《风云情仇》 正文 一、月夜惊魂 长白山麓,鸭绿江畔,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集镇。镇西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山南坡半腰里一片松荫蔽日的密林间,有一座不起眼的老君庙,背倚青峰,遥对碧水,既平平凡凡,毗邻闹市,不脱人间烟火;又幽幽静静,独处佳境,别有出尘之妙。三间正殿里供的既不是骑青牛的神仙,也不是穿八卦衣的老道,而是一个束发被褐的白鬍老头儿。西侧三间云房,住着一个年近古稀的庙祝,名叫静虚。一座穷庙,庙产不多,香火不盛,静虚自耕自炊,生活清苦,有时外出化缘个月不回来。 老君庙东边山下,有一条由北向南通往集镇的黄土道,道旁有几家挂马掌c掌破鞋和卖酒的家店铺,山里山外赶集上店的人不多,生意也很清淡。 近十年来,每逢中秋前后,便从长白山上下来一个鬓发苍白的宋老道,到老君庙落脚,进镇里山货庄卖些兽皮或老山参,然后买些衣帽鞋袜c油盐酱醋背回山去。宋老道人很随和,买卖也公平,和来往收山货的客帮混得很熟,但镇上的人只知他姓宋,既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他从哪里来?在哪里住?天长日久,人们从他每年买的衣物上,猜测出有个男孩子和他住在一起,而且近几年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前些年曾经有几个好事的年轻人,趁宋老道回山的时候偷偷在后面跟着,跟来跟去,跟到山里,一进老林子,那个老态龙钟的宋老道突然无影无踪了,跟踪的人走麻达山了,转了两天才看见太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去冒险了。 戊寅年秋天,宋老道又下山来了,在老君庙里住了一宿,次日清晨,便去镇上卖山货去了。天近晌午,静虚走出庙门,站在东墙外的松林旁边向山下大道口张望,等候宋老道回来吃午饭。山脚下大道边那家掌鞋的小棚下面,高鞋匠正在低头缝鞋,身旁那个十七八岁小徒弟一抬头望见了山上的静虚,嘴唇动了动,好像笑着说了几句话,他那黑脸膛的师傅似乎申斥了他,他一缩脖子吐吐舌头,赶紧回过头去做活了。 等久了,不见宋老道回来,静虚转身要回庙去,忽然从庙后的松林里走出来两个四十多岁的陌生人。其中一个黄眼珠三角眼的细高挑儿,走过庙门前时,不住眼地从敞开的庙门往院里看,两人已经走下山坡了,还回头回脑地看了几眼。静虚停住脚步,看着这两个人下山。他俩走到高鞋匠的小棚旁边,离山根剩有一丈多远了,黄眼珠又要回头往山坡上看,不料刚迈出右脚,突然左腿弯一麻,整个身子向后仰去,他急忙一挺腰,想倒纵出去站住身子,没想到劲没使上,竟结结实实坐了个屁股墩儿,顺着山坡一直哧溜到平地。他那竹竿似的身子刚一着地便一弹而起,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四处直看。掌鞋棚里那个小徒弟“呦”的一声嘿嘿直笑,手里一边摆弄着一把圆柄扁锥,一边逗他: “挺大个人,走道眼望天,屁股蹾两半儿了吧?” 黄眼珠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张嘴骂人,转眼一看,那小徒弟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大娃娃,平平常常,毫不出奇。同行的短粗胖赶过来扯了他一下,他立即咽下了冲上嘴边的骂人话,瞪着一对黄眼珠子,狠狠盯了那小徒弟一眼,鼻子里使劲哼了一声,才回身顺着大道向镇上走去。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黄眼珠问: “三哥,你怎么?” 短粗胖说:“你不觉得那一跤摔得奇怪吗?” “你是说那小兔崽子闹得鬼?” “这倒没看透。不过我们办正事要紧,别节外生枝” 傍晚时分宋老道才回老君庙,看样子买卖很顺利,带走的山货都出手了。 吃完晚饭,静虚似有意无意地说起了白天那两个陌生人,宋老道凛然一惊,忙问: “黄眼珠的同伴长得什么模样?” 静虚说:“扫帚眉,金鱼眼,短粗胖,右耳后长个肉瘤子。” 宋老道听了,自言自语地叨念一句:“阴山四蛇!”突然二目一睁,炯炯发光,一扫原来的龙钟老态,缓缓站起身来,对静虚说:“道兄,我走了,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倘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已经回山了”正说着,忽然轻轻一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才说曹操,曹操就到。道兄,今夜不管出什么事,都请千万不要出屋。切记切记!”说完,一抬手,一股掌风将桌上的油灯打灭。 外面正殿房上有人哈哈大笑,阴阳怪气地说:“宋老五,阴山四龙夤夜造访。” 癞痢头起好听的名,明明是四蛇,却偏偏自称四龙。 屋里微风轻扬,宋老道已声在院中:“宋振东恭候大驾。” 月光下黑影飘飘,从房上蹿下来四条人影,除去白天前来探路的肉瘤子和黄眼珠外,多了一个豹花脸和一个水蛇腰。四个人身形一落地,立刻每人手中抖出一条蛇骨鞭,围绕宋振东四周嗖嗖连声,飞起层层鞭影,豹花脸洋洋得意地干笑两声说: “千手剑,阜城旧债今晚该销账了。” 宋振东从容不迫地一撩衣襟,从腰中抽出一条闪亮的软鞭,迎风一抖,嗡嗡作响,笑呵呵地对豹花脸说:“十年前的剑底游魂,凭你们四条毒蛇三十五根手指头,也梦想以卵击石!” 阴山四蛇是东厂爪牙,十年前辽东七义会同武林义士追杀阉奸魏忠贤,在阜城激战时,七义之五千手剑宋振东曾一剑断去四蛇中老大白花蛇于化龙右手五指。于化龙逃回阴山,苦练十年,练成左手鞭,就为了报昔日断指之仇,一听宋振东旧话重提,登时怒火中烧,左手一抖,蛇骨鞭带着风声直向宋振东胸前点去。宋振东侧身刚要还手,蓦的觉得左右和背后同时袭来三股劲风,赶忙一提真气,身形骤起,两臂一张,竟从于化龙的左侧上空飞掠过去,随即银光一闪,一招苍龙摆尾,软剑洒下一团银花,罩向于化龙脑后。于化龙鞭一走空,急忙伏身自救,沉肘转腕,蛇骨鞭中途横旋,平扫宋振东的双膝。宋振东人在空中,身势将落,竟突然斜跨一步,横飘出一丈多远轻轻落地。 肉瘤子于又龙绰号双头蛇,在四兄弟中功力最高,看宋振东在一口真气将尽时,竟能再提真气平空横跨丈余,不禁脱口喊了一声:“好个平步青云!” 宋振东落地后向刚刚稳住身形的于化龙冷笑一声说:“用不着手忙脚乱,站稳了再出招。” 于化龙方才是仓促变招,去势失准,不禁心中暗愧,花脸潮红。十年前他虽败在宋振东手下,但论功力相差无几,所以今夜前来寻仇,心中有恃无恐,不料刚一照面,便觉出宋振东功力大进,已远胜当年,不由得暗自一凛,急忙抢占方位,大喊一声:“丙丁归位。”兄弟四人立即四方分立,依次挥鞭,展开了他们苦练多年的一套合攻阵法。绰号五步蛇的水蛇腰于成龙首先进招,刷的一鞭横圈过来,疾点宋振东的左肋,同时其他三条鞭从三方袭来,分击宋振东的脑后c小腹和右膝,四个鞭尖闪闪发光,好像四点银星分四方同时向宋振东飞射。宋振东对于易理虽仅粗通,但经多识广,五六招过后,便看出这是四象阵暗藏,阵法不太精深,但四个敌人全使用飘忽不定的武器,长短随意,伸屈自如,一方进攻,三方呼应,招招都形成夹击之势,使自己不能前后兼顾,稍一不慎,定遭毒手。此时正弯月初上,山风渐起,在朦胧的星光下,山门外松涛如潮,庙院内人影幢幢,宋振东见阴山四蛇已非旧时吴下阿蒙,忙即凝神聚气,展开了赖以成名的一百零八式游龙剑法,在四条呼呼厉啸的鞭影中,闪出一道道弧形银光,耀眼生辉,变幻莫测,好像七八只剑同起同落,三四十招一过,阴山四蛇已渐渐被逼退三四步,不住变换方位,以图稳住阵脚。这时候,宋振东早已看出了阴山四蛇的阵法隐有缺陷,于化龙的左手鞭在回旋交错中左转时,总与另外三条鞭配合欠灵。宋振东便剑锋一转,虚点其他三人,专对于化龙下杀手。几招过后,一招云龙三现,人随剑起,软剑尖爆出一片银星,扑向于化龙的胸腹要害,于化龙自知难以封敌,鞭梢疾旋,使了一招青蛇绕颈,向后猛退,左侧的于又龙从旁急救一鞭,横截宋振东的双膝。双方交手已过五十余招,都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功底,跳多高c蹿多远,身形一动即心里有数,不料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宋振东竟突然蹿出一丈多远,而且双腿上扬,横身飞起,于又龙鞭已走空,退出一丈外的于化龙估量已脱出剑锋,不料银光骤临身前,吓得他猛力向后一坐身,晚了,只听软剑发出一阵清悠的啸声,于化龙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左腿鲜血淋淋,被削断的蛇骨鞭梢啪的钉在地上。宋振东一声长笑飘出圈外,刚要张口说话,突然身前轻轻一响,立即闻到一股又香又腥的气味,心里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脑袋一晕,便仰面栽倒下去,朦胧间听到一声怒喝:“好兔崽子!”放毒害人的于成龙猛觉丹田一凉,小腹如受冰击,立刻真气涣散,身子飞起半空,吓得大叫一声:“活报应!”便像一摊烂泥摔在地上。于又龙吓得惊惶四顾,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抓起于成龙就跑。黄眼珠金眼蛇于胜龙紧跟着也背起于化龙蹿出墙去。 宋振东昏昏沉沉中觉得嘴里多了一粒药丸,耳畔响起一丝细如蚊蚋的声音:“咽下。”他刚把药丸咽下,猛觉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内,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呵嚏,丹田中如坚冰乍融,一阵暖融融的柔和之气遍通四肢百骸,蓦地想起江湖中古老相传的玄门秘宝九转回生丹,急忙仰首向夜空中大声呼喊:“邵老前辈,玉女峰上我有个孩子” 新月在天,秋风飒飒,哪里还有一点踪影。 院里已经没有声响了,静虚才从云房中缓步走了出来。宋振东盘膝坐在地上运功调息,身边只留下一摊鲜血和半截断鞭。静虚走到近前轻轻叫声:“道兄。”宋振东慢慢站起身来。 回到云房,点亮油灯。宋振东面有歉色,默思一会儿才对静虚说: “振东蒙道兄十年厚爱,没齿难忘,今夜一别,后会无期,本应向道兄一剖身世,怎耐有难言之隐,千祈道兄谅察。” 静虚好像对一切都不在意,只是看了看宋振东的脸色说:“道兄暂且养息一下,有话慢慢说。” 宋振东感激地笑笑说:“我一时大意,中了阴山四蛇的毒香,已服下邵老前辈的九转回生丹,并无大碍。” 静虚奇异地问:“邵老前辈?” 宋振东点点头说:“一位前辈异人,江湖上黑白两道都叫他‘活报应’c‘报应神’,据说他当年有一本生死簿,天下恶人上至官府权贵,下至平民百姓,一入簿中,在数难逃。武林败类落在他手中,首次先废去武功,如果怙恶不悛,二次遇上必定追取性命。被他废去武功的人,只觉丹田一凉,立即真气涣散,内力尽失,所以又有人称他‘一指追魂’。其实他老人家用的是什么功法,是不是一指点穴,迄无人知,甚至他老人家是什么模样,也没听说有谁见过。” “那你怎能断定是他?” 宋振东沮丧地说:“事出仓促,我什么也没看到,不过久传他老人家有个口头禅,好骂人,‘兔崽子’,另据老辈师长相传,他那起死回生的灵丹入口即融,辛辣无比,绝非他药可以乱真。况且方才邵老前辈赐药时,曾用玄门秘功传声入密示知,当今天下,舍他其谁?嗐!邵老前辈四十年前纵横海内,除恶务尽,江湖上确曾平静了好多年,后来传说,因杀孽太重,受了掌门师兄申斥,已绝迹江湖。不料今夜竟然神龙一现,真是武林有福,苍生有幸啊。”说着说着话音一顿,沉思了片刻,忽然惊异地说:“奇怪,阴山四蛇的毒香怎么有点像苗山双魔的无毒追魂香?莫非苗山的魔崽子也投靠了东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世仇初战 宋振东在老君庙月夜遇仇时,长白山玉女峰上也出现了三条人影。 和宋振东一起隐居在玉女峰上的孩子名叫包世仇,是宋振东结义七弟包玉忱的遗孤。三十年前,熊廷弼经略辽东与落第秀才袖里乾坤唐公俊c马贩子宝马金刀杨兴c义盗踏雪无痕金则c齐鲁三英千手剑宋振东c霹雳手岳胜c铁弹金弓包玉忱义结金兰,人称辽东七义。熊廷弼两次出掌辽东,轻骑入沈阳,雪夜闯抚顺,挥师辽阳,宣抚金州,七兄弟始终联辔沙场,并肩驱敌。天启五年熊廷弼遇害,传首九边,唐公俊等六兄弟为友报仇,入京行刺张鹤鸣c魏忠贤未遂,唐公俊遇难;后又遭到东厂鹰犬和缇骑大举追杀,包玉忱夫妇不幸战死,宋振东等冒死救出包玉忱的三岁遗孤。崇祯元年,杨兴c金则c宋振东c岳胜等会合武林同道,追杀奸阉魏忠贤,沿途歼击东厂爪牙。阜城一战,魏忠贤自缢,岳胜失踪,宋振东携带包玉忱遗孤,更名世仇,隐身边塞,与世隔绝。如今熊廷弼沉冤虽已昭雪,但辽东七义与朝廷鹰犬仍仇深似海,誓不两立。东厂爪牙竟从收山货的客帮口中探出宋振东消息,暗派阴山四蛇和青海三凶追踪到鸭绿江边。 玉女峰是一座怪石林立悬崖巍峨的孤峰,峰下一片林海,悬崖上几十株合抱古松,铁干凌空,虬枝如盖,掩蔽着一个天然古洞。十年来,宋振东带着包世仇就含辛茹苦住在这个荒凉的石洞里。包玉忱当年是遭人暗算二目受伤后才被害的,但宋振东等一直不知仇人是谁。包世仇秉性刚烈,从小就立志为父母报仇,平日除在峰上随五伯父练功习武外,常常到峰下在犬牙交错的石林中练轻功,在遮云蔽日的密林中练身法,练暗器。他并没有学到父亲的绝技铁弹子,倒是从五伯父学得一手百发百中的金钱镖。宋振东绰号千手剑,不仅由于他游龙剑法独步武林,而且因为他擅于各种暗器,尤其金钱镖用的是通用制钱,取之不尽,俯拾即是,宋振东使来得心应手,左右开弓,黑夜打穴,数十年来名震江湖。包世仇在忧患中长大,吃苦耐劳,刚毅不屈,加之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虽然年纪尚幼,已学得宋振东一身绝技十之七八。只因近一年来每逢早晨大雾迷山时,常发现有一条似人非人的灰影,如飞箭穿空在浓雾中神出鬼没,宋振东为避意外,不许包世仇白日下峰。今天宋振东下山后,包世仇仍然闭洞不出,只在夜里才下峰练剑。这天夜里月色微明,万籁俱静,包世仇身背长剑,腰挂镖囊,从悬崖上飞身而下,与平时一样直奔西南方一片松林,刚近林边,忽然在隐隐林涛中听到一丝奇异的声响。包世仇从小在山中长大,对玉女峰四周的一草一木沟一壑无不了如指掌。虽然从未与江湖人物打过交道,但他机警敏捷,心细如发,再加多年来常听五伯父讲些武林掌故,无形中养成了一种遇变不乱的沉稳性格,一觉有异,当机立断,假装就地练剑,停住身形,回手拔剑,突然一纵身改变方向,转身向右侧奔去。不料身形方起,猛听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身后的黑林中扑出来三条黑影,一个尖溜溜的声音说: “想逃吗?晚了!” 包世仇多年习武却是首次遇敌,心中不由得一惊,马上侧身横剑封住门户,凝目一望,见三条人影已分三面在两丈以外站定。 大敌当前,包世仇忙镇定心神,不卑不亢地问了一句:“什么人?” “青海三雄。”又是吊死鬼抹胭脂,明是三凶,偏自称三雄。 包世仇曾听五伯父讲过,青海三凶生死判杜飞c黑煞神冯霄c白无常胡厉钧出道较早,恶名昭著。昔年父亲为救一名峨嵋派镖师,一弹打瞎了白无常的左眼,结下不解之仇。十三年前东厂鹰犬和缇骑高手在京西围攻辽东七义时,有人传说是三联钉伤了母亲右腿,父亲为救母亲才身陷重围,双双遇害。那狼牙钉出手时头顶尾三只相联,一眨眼便左右分开,齐头并进,很不易躲闪。还有人说是杜飞用梅花针伤了母亲。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多少年来包世仇时刻叨念着这几个人的名字,今天突然见面,乍惊还喜,因报仇心切,虽觉得这三个恶贼突然在此出现,定是有备而来,但愤怒之下也顾不了许多,掌中银光一闪,剑锋直刺手持判官笔的杜飞。杜飞单笔一封才要还招,包世仇剑光一转,突又转向身后使日月环的胡厉钧,他猜想这个细高挑的瘦鬼,一定是瞎了一只眼的白无常,顺嘴骂了一句:“瞎狗!” 三凶之首杜飞看包世仇出手凌厉,招法奇特,立刻呼喊一声:“这是游龙剑法,想不到小崽子还挺扎手,守住门户,圈住他,累趴下,抓活的。” 说话间已经过了四五招,杜飞的话虽是说给冯霄和胡厉钧听的,却使包世仇心中一凛,如受当头棒喝。眼前这三个人都是黑道上有名的老手,哪一个也不是好惹的,仇人见面生死相搏,决不能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如果一招失当,不仅大仇难报,恐怕还得当场丧命,遗憾终生。包世仇心思缜密,定力过人,一经醒悟,登时压下怒火,渐渐冷静下来了。随着他记起了五伯父讲过青海三凶各有所长,与人交手时互相配合,浑如一体,便一面过招一面观察敌人的路数,避实就虚,进退审慎,居然打得攻守兼备,有条不紊。杜飞万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剑法竟然如此精纯,原以为不出十招便可成擒,不料三十招过后包世仇仍然未露败象。三凶中冯霄性情暴躁,不耐缠斗,依仗手中双钺粗重,猛然大开大合,连扑包世仇中盘。包世仇早已看出冯霄乃一勇之夫,虽臂力过人,但脚下沉重,身法滞缓,便趁势一招玉龙抢珠逼退胡厉钧的双环,不待冯霄的双钺攻到,陡的伏地旋身斜上一挑,冯霄急忙纵身后撤,按理说后跃一丈多远,应该避开了那寒光耀眼的剑锋,却不知为何包世仇那斜跨出的一步眼看着要落地时,又贴地蹿出了五尺,噗的一声,冯霄的左胯被挑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痛得他嗷嗷直叫。紧接着杜飞的一招魁星点元也走空了,猛觉一股劲风扑面,赶忙缩颈弓腰,判官笔往上一封,当的一声,一枚铜钱击中右手铁笔,紧贴耳边飞过去,吓出了一身冷汗。 冯霄左胯上鲜血淋漓,气得连嚎带骂,舞动双钺像疯了似的向包世仇猛攻。杜飞怕相持太久恐有他变,也和胡厉钧两面夹攻上来。杜飞身材瘦小,步法轻灵,一对判官笔勾挑拨刺,招招不离周身要害,最恶毒的是他判官笔中藏有两套喂毒的梅花针,能在十步内打穴伤人,见血封喉,因此在江湖上名列“三阴一绝”。包世仇只听五伯父讲过杜飞的毒针难防,但不知他如何出手。交手之初,包世仇招招不露正面,两眼时刻盯住那对判官笔,有时还故意用剑锋佯点笔尖,见杜飞好像也无所顾忌,时间一长,再加上对手三路围攻,迭遇险招,渐渐就把这个茬忘了。这一招冯霄双钺上下分袭胸腹,胡厉钧的日月环从左侧卷到,包世仇在间不容发之际,剑点冯霄右手钺背,借巧使力,一飘身向后方掠去,身在空中,冷丁儿看见杜飞将右手判官笔倒着向外,心中一惊,马上左手急扬,撒出一把金钱镖,像漫天花雨飞向三凶,耳听胡厉钧一声号叫,杜飞伏身贴地向前一扑,包世仇两脚还未落地,猛觉右腿丰隆穴一麻,忙拧腰侧身一滚,滚出两丈多远,刚要挺身跃起,突感右膝以下又麻又胀不听使唤,身子仅腾起两尺多高便摔在地上。 杜飞一声冷笑,咬牙切齿地骂道:“包老七,我叫你断子绝孙!”飞身扑来,判官笔直点包世仇脑后。 包世仇明知不敌,拼出最后气力,左腿一蹬,剑随身转,猛刺杜飞小腹,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在这千钧一发间,包世仇觉得一缕微风从耳边掠过,杜飞那瘦小身躯,突然像圆球似的飞出三四丈远,扑通一声瘫在地上,手中双笔被人劈面抓去,只听喳喳连声,旁边的山石上火光一闪,那两支判官笔竟齐根没入石中。 杜飞像活见鬼了,躺在地上不住声地号叫:“你你是报应神!” 眼前灰影闪动,冯霄和胡厉钧手中的兵刃,就像小孩玩具一样被人抓去,随手摔入身旁的硬土地里。耳听一声怒喝:“兔崽子们,滚!” 包世仇两眼都看直了,却又什么也没看清。等周围的声响一静下来,包世仇被人仰面平托起来,头上月光照眼,耳旁习习风声,转眼工夫已经躺在自家石洞里的土炕上。火光一闪,包世仇才看清一个头戴风帽的灰衣人,点亮了悬在石壁上的油灯。 那人四下看了看简陋的石洞,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身来到炕边,伸手要脱包世仇右脚上的鞋。包世仇看他风帽垂肩,脸上只露出两眼,不由得屈膝一躲。那人轻声说:“小兄弟,别动,我给你治伤。”说着,轻轻脱去包世仇右脚的鞋袜,把裤脚一圈一圈地卷到膝盖,回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皮袋,在炕边打开,拿出一小块磁铁,在包世仇小腿上一贴,吸出毒针,拿到灯下仔细看看,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句什么话,又回来从小皮袋里取出一根细竹管,拔去管上的布塞,抽出一根银针,点刺包世仇脚趾缝的八风穴。包世仇觉得脚上像牛虻叮的痛了四下,忽又感到那人在把右膝上的裤脚还往上卷,急抬手一把抓住那人的左手,那人两手不躲不动,包世仇只觉得手中像抓了一团棉花,软绵绵地无从用力,赶忙放开五指。那人嘻嘻一笑说:“小兄弟,这一手不赖呀。” 包世仇沉声问:“你是谁?” “咱们是老相识,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包世仇听他说话声音,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刚才杜飞叫了一声“报应神”,听五伯父说报应神是前辈玄门奇人,论年纪已有一百多岁了,决不会如此年轻。这人从峰下相救,到进洞后的一举一动,均不似有恶意,但又处处令人神秘莫测,左右端详,也猜不出这个陌生的“老相识”,只好又平身躺下,任那人把裤脚挽到大腿上。接着,觉得股部按上一只手掌,掌心热乎乎地不住跳动,像熨斗一样沿着足阳明顺经而下,返复抚摩三次,右腿的涨麻已爽然若失。 那人把包世仇的右脚托在掌上,逗趣地说:“这脚丫子细皮嫩肉的,哪像个练武的小伙子。” 包世仇心里一笑,左脚突然向上一踢,不料脚刚抬起来便被那人在脚背上打了一下: “调皮,别动,毒血还没淌净。” 包世仇坐起身来,才看清自己脚趾间淌出了四股黑紫色血水,不禁瞅了瞅那人,那人也转眼看看包世仇,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杜飞是黑道上‘三阴一绝’的一阴,判官笔里的梅花针喂了蛇毒,见血入经,两个时辰封喉,若不把毒血排净,你这小脚丫子就保不住了。”一边说一边用右手两指捏住包世仇的拇趾,轻轻抖动几下,把脚上的毒血抖落炕下。 忽然包世仇一激灵,向前一伸左腿便要下炕,那人一把拉住他,问: “你要干什么?” 包世仇着急地说:“我在山上遇敌,恐怕我五伯父也有风险,我得下山去” 那人哈哈一笑说:“算了吧,等你想起来黄瓜菜都凉了。有我师父在照看他,万无一失。” “你师父也来了?” “不是我们来了,是你们来了,而且来得很巧。” 包世仇不明白他说的话,只将信将疑地望着那人的脸,风帽上两个小洞洞里,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动着柔和的光亮,他突然对这人生出一种信赖和亲近之情,细声细语地说: “你的医道挺高明呀,我的腿一点也不麻了。” 那人说:“可惜你练的功法不对路,不然用内功驱毒会好得更快。” 包世仇问:“你怎么知道我练的功法不对路?” “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你练得还不错,那招玉龙抢珠接游龙戏水,如果功底不好,决不能贴地横飞出那么远还回身出剑。” “啊,我厮杀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呢?” “我是跟那三个兔崽子一起上山的,没想到杜飞那老小子突然下手”话刚说到半截,忽然说了句:“我师父来了。”身形一晃,像一股轻烟飞出洞去。 若不是亲眼看见,包世仇真不敢相信人的身法会这么快,没抬身没作势,一眨眼,身边的人就没了。低头看看脚趾间的血水已经由紫变红了,动动脚趾和小腿,没有一丝不适之感,伸手放下裤脚,刚拿起布袜要穿上,远远地听见洞外一老一少的说话声: “混小子,你怎么让他受伤了!” “我看他剑法不错,不但伤了黑煞神,还用金钱镖把吊死鬼的耳朵打掉一个,没小心那个瘦猴出手那么快,我恨他屡教不改,为虎作伥,把他的内功废了。” “没出息,老爱看热闹,那孩子论辈分还是我的重孙子哪,伤重了我可饶不了你。” “伤不重,我捧着他臭脚丫子给他排毒” 听声音已到洞口,包世仇赶紧侧身朝里躺下,刚闭上眼睛,便觉得身后那个小皮袋已被拿走。听那苍老的声音说: “你追上阴山四蛇,看看他们从哪里弄来的五毒追魂香?山丹陀决不会再入中原,是不是魔崽子偷着跑出来和东厂勾搭上了?一定要追查明白,我们不在这里住了,回太极峰去。” “我爸爸呢?” “他不走。” 话音一落,包世仇正盘算着该怎么办,那苍老的声音呵呵一笑说: “别装睡了,在我老人家面前也想捣鬼。” 包世仇一翻身,光着右脚跳下炕去,趴在地上就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叨念:“祖太爷,重孙子给你磕头。” “滚起来,再叫我可真成了老不死的啦。” “那我叫你师父。” “混账,你太爷才是我半拉徒弟。” 乱七八糟,包世仇也弄不清辈分了,四下一看,洞里就剩两个人,站起来便问:“刚才那位大哥哥呢?” “混账,你应该叫他爷爷。” “不,他比我大一点点儿,我就叫他大哥哥。” “你个小不点儿,黄嘴丫还没退,一下子想长好几辈儿啊。” 包世仇一连挨骂了两个“混账”,反而感到分外亲切。本来是初次见面,却像是相处多年的亲人。他借灯光仔细看着这位又笑又骂的祖太爷,黝黑的脸膛泛着一层油光,两只大眼睛好像黑夜的星星,一闪一亮,眉心有很深的川字纹,看上去挺吓人,笑起来却像个老小孩。 老人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包世仇问:“你学过那张修真图上的功夫?” “嗯。” “宋老道呢?” “也学过。” “怪不得的”老人说了句半截话,又问:“听说那张修真图烧剩了半张?” 包世仇嘟哝地说:“就剩了一小半儿。我五伯父说可惜烧剩的太少了,再多一点儿,就这半截子功法也能练到坎离相交,炁贯玄关,差不多天下无敌了。” 老人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包世仇的神态和骨骼,一边不经意地说:“你个小不点儿,双眉斗角,二目含煞,还想天下无敌?若真天下无敌了,那些坏蛋们还不都得成了你的小菜儿啊!那半张图还在吗?” “在。” 包世仇走到石洞右角,身形稍定,突然笔直拔起一丈多高,一伸右手,从洞顶的石缝中取出一个小油布包来。 老人接过去打开一看,微微一笑说:“就这么半张阴阳未合三关缺二的残图,你们爷儿俩竟能练成续气腾身,真难为你们啦,不过也可看出你们的悟性不错。”说罢,一下把油布包揉成一团握在掌内,五指随即张开,落下一片粉末。 包世仇大惊失色,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是我们的传家宝啊!我爷爷就是因为这张图被人害死的” 老人看包世仇那心痛的样子,伸手摸摸包世仇的头顶,慈祥地笑着说:“小不点儿,你忘了,这张图是我给你太爷的,你想要,我再给你画张完全的。” 包世仇回过头来一想,不禁哑然失笑,跪在地上便叫师父。 包世仇的太爷是个渔夫,一年,黄河泛滥,他驾船救了八十多人,水落后在河边遇见一个黑瘦老头,教他一套养生长寿的功法,老头怕他记不住,给他画了一张图。包世仇的太爷人虽愚鲁,意志却很坚定,修持半生,活到一百多岁,无疾而终。临死前怕后代不肖,轻传匪人,要把那张图烧掉,多亏儿子一把抢下来,可惜已烧去了一半。后来不知怎的消息传入武林,说那是一种玄门秘功,黑白道人物群起争夺,结果害得包家儿子被杀,孙子被鲁中大侠流星赶月林镇南救去。后来孙子出道,与林镇南女儿林玉娘结为夫妻,就是名震齐鲁的铁弹金弓包玉忱 老人不胜感慨地说:“我为结善缘竟得恶果,真是始料所不及。”说话间二目含悲看着包世仇,好久好久,叹息一声:“孩子,为补报你一家三代累遭苦难,我再招惹点麻烦,收下你这个小不点儿,助你报仇雪恨。” 从此,鸭绿江边那个小镇上失去了高鞋匠师徒,长白山玉女峰上也失去了宋老道爷儿俩。 不久,中原武林传出一连串惊人消息:活报应又出山了。阴山四蛇老二武功被废后,又被击死在广宁道上,浑身完好无损,却七窍流血而亡。青海三凶的老大c老二退出江湖,只剩下老三胡厉钧投靠了“三庄一寨”的二云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榆关惩凶 庚辰年一开春,大凌河刚刚解冻,包世仇披着塞外风沙,来到了边关重镇三海关。一年多来,他长高了,也长壮实了,虽然只是个十七岁的大孩子,却出落得像个小伙子,天赋中的机智c豁达,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性格,均越来越显露出来了。 包世仇从记事时起从未结识过外人,也不知人世生活是什么滋味,关于江湖上的事,只听五伯父讲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未见过。年来随师隐居深山,虽偶尔下山走走,都是一走一过,游戏人间,如今孤身一人万里寻仇,简直像大海捞针,心里喜忧参半,仿佛一个人站在浩渺无边的大漠上,孤零零形影相吊,连个山川林木遮风挡雨的东西都没有。来山海关是因为师父告诉他,东关全义兴皮货庄是他三伯父杨兴和结拜义兄千里追风陈义合开的买卖。包世仇小时曾在三伯父家中住过,还记得三伯母已经去世,留下一个瑛子姐姐,整天带着他玩。人世无常,不知这位比自己大四岁的瑛子姐姐出嫁了没有 全义兴在山海关东街,五间门脸,坐北朝南。包世仇从东门进城走不远,便望见了那黑漆牌匾上三个金字,心里一高兴,刚要往那门口走去,无意中发现从西边走过来两个人,一个细高挑,长了一对黄眼珠;另一个更扎眼,短粗胖,鸭子跩,左耳后长了个鹅蛋大肉瘤子,一跩一哆嗦。包世仇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这二人的长相,很像师父讲过的在老君庙围攻五伯父的阴山四蛇金眼蛇和双头蛇。他斜眼一扫,正看见那对黄眼珠子向皮货庄里骨碌碌乱转,显然不怀好意。他立即改了主意,转身跟在那两人身后又回头向东走去。 出东门,过了瓮城,那两人还回头看了看,并未在意后面走着的土里土气的大孩子。瓮城门旁躺着一个破衣褴衫的叫花子,两手抱头面朝里睡觉,前面那两人不走大道,向左一拐,直奔北边一条小茅道走去。包世仇怕被他俩看破行迹,想贴瓮城拐过去,经过花子身边时,那花子忽然翻过身来,一条腿竟伸在包世仇的脚下面,包世仇怕踩了人,急忙一提气,把将要踩下的右脚又平空跨出一步,才从花子的腿上越过去,回头一看,那花子脸上盖着顶破毡帽,睡得正香。包世仇暗自一笑,转脸望去,前面那两人正拐过一道土坎,突然从土坎北面闯出一个老花子,低着头走得很急,差一点撞上走在前面的细高挑,气得细高挑猛力一推,把那老花子推出一丈多远,踉踉跄跄摔在地上,直到那两人过土坎走出很远,老花子才颤颤巍巍站起来。包世仇从瓮城边赶过来,和老花子走了个对面,刚要问问老花子摔伤了没有?忽听老花子似醉似疯地说了两句没头没脑的话: “今夜在栾家庄西边小庙会齐,干什么?想杀人放火啊!” 包世仇心里刚在琢磨这句话,老花子走出两步外,忽又回头看了包世仇一眼。包世仇心里一亮,回身跟在老花子后面又进城了,走到翁城门外,看城墙根那位叫花子依然大睡未醒,破毡帽歪到一边,露出半张混化混儿泥脸,看年纪好像不大。 老花子进东门往西走,经过全义兴门前时头都没抬,包世仇走到全义兴门口,推门走了进去。店里有三个年轻伙计应付主顾,一个三十多岁的账房先生坐在柜台后面打算盘,安安静静,无扰无惊。包世仇在屋里转了一圈,假装看看货色,一声不吱地走了出来。 他本是来投奔全义兴的,如今发现阴山四蛇好似在打全义兴的算盘,便想暗中看个究竟,助三伯父一臂之力。从东街往西走,过了十字街,有很多家客栈,包世仇找了一家干净点的小店住下,向店里伙计打听全义兴的生意和信誉,店伙计不但连声称赞,还说全义兴的陈东家仗义疏财,和蔼可亲。包世仇想起那老花子的话,顺口问了问栾家庄在什么地方?不料竟将店伙计问得一愣,原来栾家庄在城东老牛山脚下,全义兴的陈东家就住在那里。这一来包世仇心中豁然开朗,原来那老花子的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阴山四蛇在这里现身已不寻常,竟然敢向塞外三雄的千里追风下手更非同小可了。 起更不久,人声稍静,包世仇便暗暗离开店房,刚过十字街口,即望见全义兴门前闪出两条人影,脚下如飞,直奔东城门而去。包世仇飘身紧跟过去,看他二人由马道上城,远离城楼守兵,在南边几十步外用一根长绳横挂在箭垛上,两人一人一头扯着绳子坠下城去,然后抽下绳子,越过护城河向东奔去。包世仇看他二人驾轻就熟手脚干净利落,不住点头赞赏,来到那二人下城的地方,一纵身飘下城头,离地约有两三丈时,右掌向下一拍,身形微顿,像飞鸟归巢轻松落地,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后面。远远望去,其中一人很像全义兴那个账房先生,只是青衣短打扮一路疾驰,一改打算盘时那种文静模样。 下半月,月亮上来晚,四野空阔,暗暗沉沉。跟来跟去,越过两个村落,望见眼前一座大山,山脚下隐约闪动着几点灯火,那二人一直奔向村东边一所大庄院,一跃过墙进入院内。包世仇展动身法,像一缕淡淡的轻烟在庄院前后转了一圈,听听院内寂静无声,便转身向村西驰去,在暗沉沉的夜色下,一晃而过,转瞬即逝。 村西边是一片密林,枯枝老干瑟瑟迎风。在偏北角的石坡下有一座小鸡窝似的土地庙,小门小窗孤零零无墙无院,毫无可疑之处。包世仇隐身石后,运动潜听,隐隐听到小庙内有呼吸声音,抬头看看,小庙四周光光秃秃没有半点影像,正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忽然听见庙肚子里响起说话声音: “唉呀!二哥留下的五毒追魂香筒丢了!” “什么!几时丢的?” “我也不知几时丢的,刚才一摸才知道没了。” “二哥舍出性命才留下这件宝贝,你竟不小心丢唉呀,莫非是他!” “谁?” “那个老花子。” “对,别是老偷儿踏雪无痕吧?来人了。” 从西南边林中蹿出五条人影,在土地庙前一掠而过,直奔村内而去。小庙里的人没出来,包世仇也伏着不动。过了不久,西南边林中又纵出来十几条人影,同时从那小庙门里先后爬出两个人来,原来这两个人竟用缩骨法藏在小庙肚子里。包世仇不禁暗暗失笑,幸而不曾挨近庙边去察看,不然非被他们发现不可。从土地庙里爬出来的两个人,和后来的人合在一起,马上分出七个人向村后绕去,其余的人由南面奔向村东。包世仇略一思忖,纵身向村后的七人奔去。 栾家庄最大的院落是全义兴二东家陈义的家,高墙四围,前后三层院,这时候正暗沉沉灯火俱灭。五条人影由西侧进入前院,领头的人身一落地便高声呼叫: “齐凌云拜访故人。” 黑暗中,正房里立刻有人应声:“原来是齐大庄主,失迎。” 声音一落,东西厢房檐下立时挂起了两排气死风灯,在灯光的映照下,正房门开两扇,从屋内走出四个人,当先一个鬓发苍白的老人抱拳当胸,含笑来问: “大庄主夜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来人中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颀长道貌岸然老者,缓步越众而出,双手抱拳凝目而视: “陈当家的,齐凌云特来为劣徒韩波讨个公道。” 陈义一愣,诧异地问:“韩波是哪位?” 齐凌云哼了一声,满面怒容看着陈义说:“真是贵人多忘事,一个月前沧州道上杀人劫镖,陈当家的难道一点也记不得了?” 此言一出,陈义更如坠入五里雾中,知其中必有误会,忙面容一整,郑重地说:“齐庄主,你我故人,彼此相知,陈义身在江湖,却从不干这种宵小勾当。” 齐凌云还未答话,身后一个瞎左眼缺右耳的瘦干儿,尖声尖气地抢先质问: “用七煞掌伤人,不是你是谁?” 一听“七煞掌”三字,陈义不由得一震,心想:先师神掌断岳柳青田,一生只教了自己和岳胜两个徒弟,十多年前岳胜失踪,至今音信皆无,难道 齐凌云看陈义闭口沉吟,神色间只现惊异不见慌张,刚要再详加追问,身旁的瘦干儿又紧紧逼问: “除非你千里追风,论轻功恐怕没有谁能胜过三翅燕子韩兄弟,五条人命,两万两银子,姓陈的本利全清吧。” 江湖上身轻腿快的人所在多有,岂能以轻功好而陷人以罪,这分明是硬往身上栽赃,气得陈义呸的一口唾沫吐出去,直射瘦干儿那只右眼,瘦干儿一闪身没躲开,被几点唾沫星打在瘦脸上,痛得他嗷的叫了一声。陈义不屑一顾地随口骂了一句: “瞎眼的走狗!” 陈义只知胡厉钧是东厂爪牙,恨其从中挑拨是非,却不知白无常现已投靠了二云庄,这句话不啻当面骂了齐凌云。齐凌云为人刚愎自用,斤斤细节,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由小徒弟韩波引荐来的瘦鬼,但颇不愿当人失掉面子,况且韩波确是被七煞掌击中灵台穴致命的。当即面色一冷,厉声质问: “小徒韩波死于七煞掌下,陈当家的何以自解?” 陈义听齐凌云口气不善,也勃然变色,冷冷地说:“令徒如何死的,与陈某何干?” 齐凌云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一向颐指气使惯了,一听陈义恶语相向,怒火陡起,刚要发作,身后一个彪形大汉突然出手,剑光一闪,直点陈义胸口。陈义身形微撤,后退三尺,那大汉招势用老,才要换步变招,陈义倏的抬手一弹,食指正中剑身,大汉觉得右臂一麻,长剑险些脱手,忙紧跟一步,就势一招玄鸟划沙,长剑斜奔陈义双膝。这一招用得很巧,既卸去陈义的指力,又扭转了自己不利之势。不料剑锋方出,猛听一声怒喝,人影一晃,一条银光射到胁下。大汉右腿猛力一蹬,纵身后撤,才看清陈义已退出丈外,眼前站定一个虎背蜂腰的年轻人,气定神闲,不言不笑,只把手中长刀连连闪动,随着飕飕风声,刀光现出一个大草“龙”字。 齐凌云赞许地点点头说:“屠龙刀。” 千里追风陈义是塞外三雄的老二,老大铁爪神鹰姜全,老三宝马金刀杨兴。老大c老三各有一女,只陈义膝下一子,兄弟三人各将自己的绝技鹰爪功c七煞掌和屠龙刀法传给了陈义之子陈清。陈清出道不久便闯出了屠龙刀的绰号,以快刀驰名河北。 那大汉是齐凌云的首徒无影剑赵云鹏,一向以剑法神速自诩,一招吃亏,哼了一声,立即还以颜色,两人一照面便交换了九刀八剑。赵云鹏争强之心立炽,一声厉吼,剑光如电,冷气如风,在身前搅起一团旋涡。陈清的屠龙刀法深得杨兴真传,杨兴在武林中有天下第一刀雅号,刀法凌厉,如劲风裂面,但在进退中却时快时慢,变化莫测,慢时如游龙戏水,银波微兴;快时陡然如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使敌手难测高深,猝不及防。此时交手二人均年轻气盛,以快对快,分毫不让,灯火下两条银光扭结在一起,好似玉龙相搏,银蛇拼斗,但站在一旁的齐凌云不得不黯然默认,自己的大弟子已在渐落下风。这一招赵云鹏剑走上盘,剑锋乍展,突见陈清身形微矮,他只当陈清要避上攻下,马上抢占敌先,回剑下指,不料陈清猛一转身,刀光竟意想不到的由下面翻上来斜劈肩颈,赵云鹏赶忙挑剑后撤,刚躲过刀锋,还没来得及换招,陈清像陀螺似的一转,刀光又原招原式地劈了过来。这是屠龙刀法的精华银龙回波,陈清内力纯厚,所用的刀锋长背薄,比正常单刀长三寸,身法展开能一口气旋转追进连劈七刀,仅比杨兴少旋两转。赵云鹏一招失当,第二刀就没躲过去,觉得左肩头一痛,猛听陈义大喊一声:“住手!”刀光三次旋过来,往上一飘,赵云鹏觉得一股劲风从头顶掠过去,吓得他一身冷汗,纵身后撤,顺手一摸,左肩上连衣带肉削去了一层皮,鲜血糊了一手。 来人中一阵叫嚷,扑过来两个人,从城里赶来的陈义弟子苗雨和谷春秀,立刻迎上去拼杀起来。 齐凌云缓步上前,对陈义一抱拳说:“齐某愿在陈当家的手下讨教几招。” 齐凌云绰号一鹤冲天,不仅因他轻功卓绝,而且也暗指他为人目空一切,宁折不弯。陈义心知虽是一时误会,终能水落石出。但当前挤到这一步也决不能示弱,便轻轻一笑,抱拳还礼说: “大庄主,请。” 齐凌云久知陈义的风雷掌法非同凡响,当年一掌镇三江,曾连伤金龙帮两名舵主,几乎迫使金龙帮安庆分舵退出长江,因此出手进身处处审慎。在二十盏气死风灯下,六人分三对交手,苗雨和谷春秀那边呼喝连声,刀闪人飞打得难解难分。陈义和齐凌云却不紧不慢一招一式,欲进忽退,乍展即收,但掌风到处两三丈内犹如暴雨飞旋,利刃割面。陈义一边过招一边暗暗观察,见胡厉钧声色不动站在一旁,不时翻动一只鬼眼向四外探望。陈义不禁心中暗想:近日阴山四蛇曾两度在城内现踪,庄院内暗做准备本为防朝廷鹰犬的,不料半路里杀出了个齐凌云,二云庄与东厂素无交往,为何齐凌云却带来个青海三凶的白无常?这瞎狗诡计多端,恐其中别有阴谋,为今之计应当速战速决,以免变生不测,韩波之事只待异日查明真相了。思念至此身形一变,两掌幻出一排排掌影,挟带风雷之声直向齐凌云逼去。齐凌云一声长啸身形陡然拔起,至弹起三丈有余,半空中双臂一展一合,像一只凌空下击的大鹏迳直向陈义扑下。陈义夙知齐凌云的鹤鸣九皋暗藏杀招,凶猛难挡,正想用七煞掌接一下,忽听后面三道院内传来一阵厮杀声音,当下心中大怒,暗骂齐凌云枉称侠义道人物,竟然暗用诡计偷袭妇女,立即运足功力,直向齐凌云双掌迎去。就在两人四掌即将相接的一刹那,齐凌云骤然看清陈义的掌心现出紫红色,急忙真气回提,身在空中微顿,双掌一翻,横截陈义的两腕。陈义也趁势变招,改为雷电齐鸣,分掌左右斜扬,眼看二人就要以功力相拼,陈义猛觉背后袭来一股劲风,右手猛然攻势后封,身形向左一旋,一只亮银镖嗖的贴胸前掠过去,啪的一声钉在地上,险些击中一旁酣斗的谷春秀。紧接着东西厢房上跳下来八个蒙面人。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胡厉钧,一见来人,立即细腰板一挺,鬼嚎似的嘎嘎大笑说:“陈老二,赶快把宝马金刀交出来,免得同归于尽。” 齐凌云身形方落,正要责骂暗中偷袭的人,忽听“宝马金刀”四个字,心里咯噔一跳,找陈义讲理与宝马金刀何干?难道杨兴隐身在栾家庄?再转脸看看胡厉钧,早已与后来的蒙面人站在一起了。齐凌云突然醒悟过来,辽东七义与东厂爪牙是生死对头,蒙面人分明是朝廷鹰犬,自己此来恐是被人利用,做了帮凶,幸而未铸成大错。说不定韩波之死也别有隐情。他心中悔恨交加,对蒙面人不屑一顾,使劲一跺脚,说了声:“陈当家的,齐某多有得罪。”一纵身飞出墙去。赵云鹏等三人向胡厉钧怒骂一声,也随后离去。 蒙面人中一个公鸭嗓,一步三摇地走到陈义面前说:“陈老二,你自身难保了。” 二云庄在江湖上名声尚好,尤其二庄主流云剑客江万里,仗义疏财,颇有侠名,陈义不愿良莠不分一勺烩,所以处处留有余地。如今齐凌云师徒已走,无所顾忌,当即指着公鸭嗓厉声怒斥: “见不得人的奴才,也敢在栾家庄发狂。’ “老狗!你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 公鸭嗓话到人到,单掌一挥直击陈义胸口。陈义刚要起掌,突然闻到一股腥气,赶紧错步拧身,右手骈指点向公鸭嗓肋下。几个照面过后,陈义看公鸭嗓身法诡异,进退如风,掌风中腥气扑鼻,中人欲呕,既看不出门路家数,也想不起江湖上有这号人物。这时,胡厉钧同后来的七个蒙面人已经全扑上来,和陈清c苗雨c谷春秀打在一起。此番交手与方才大不相同,两方面全是以死相拼,怒骂连声,险招迭出。陈清三人以寡敌众,形势殆危,多亏埋伏在东西厢房里的家丁们,不时施放硬弩,出其不意,防不胜防,搅得敌人心分两处,前后兼顾,陈清等才暂时没有落败。 陈义与公鸭嗓全力相搏,虽屡遇险招,尚能勉力应付,正打算用七煞掌乘机取胜,不料真气一提,丹田中痛如针刺,牵动命门,不由大吃一惊,顿觉头晕目眩,脚下无根,迷蒙间见公鸭嗓一掌击到,赶忙侧身一闪,左肩已被扫中,立感臂麻难举,在生死关头上,陈义拼出最后一点力气,劈掌拧身,脱出公鸭嗓的掌风,扑通一声摔出两丈以外,耳边猛听公鸭嗓喊了一句: “好,宝马金刀!” 从正房里飞出一条人影,带着一团刀光,恰在紧急关头扑到,救了陈义。同时,由西厢房上飘下一个老花子,右手举着一根四寸长紫铜管,大喝一声: “看,五毒追魂香!” 和陈清等交手的蒙面人中有人喊了声:“踏雪无痕!” 登时纷纷抽身后撤,只有公鸭嗓毫未理睬,依然双掌如飞和杨兴搏斗。杨兴未出正房前,已暗中看过了公鸭嗓的掌势和身法,救下陈义后,立即展开屠龙刀法,刀光如银龙横空,皓月映水,招便将公鸭嗓逼出丈外。但公鸭嗓却一直像一条鬼影子在刀光外飘飘闪动,寸步不离。金则投鼠忌器,手托毒香喷管,围着公鸭嗓和杨兴转了半圈,始终未敢下手,可是站在三丈以外,时时觉出公鸭嗓的身上和掌上放出熏人的腥气,蓦地心中一惊,想起这公鸭嗓好似传说中的苗山双魔阴魔蒲同,自己如用五毒追魂香对付他,岂不是班门弄斧!金则正在暗自焦虑,突然正房上连声号叫摔下三个人来,接着前奔后追蹿下六条人影。公鸭嗓刚骂了声:“一群废物!”灯影中一条金线像闪电一样直射面门,公鸭嗓微一侧脸,轻蔑地一哼,右手微扬,看似不慌不忙却恰到好处,食指正弹在飞来的金钱镖上,不料竟像触在一块刚出炉的红铁上,震得手指欲裂右臂发麻,吓得他一抽身跳出三丈多远,耳边同时响起一丝微细声音: “好兔崽子,竟敢忘了苗山明誓!” 字音入耳,如受雷震,公鸭嗓吓了个魂飞魄散,呼哨一声,转身就跑。胡厉钧和其他的蒙面人等,赶忙会合从后院奔来的同伙,像一群野兔子亡命逃去。 杨兴张目四顾,连声高喊:“振东c五弟,是你吗?” 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不是五叔,是位小兄弟。” 杨兴的女儿杨瑛,是陈清未过门的妻子,自去年大雪封山,牧场冬闲,便随父亲来栾家庄闲住。近些天风声紧,入夜后便和婆婆率领几名丫鬟c男仆在三道院内分头戒备。听到前院隐隐传来厮杀声时,她不放心,想去和婆婆商量到前院看看,才走到门口,冷丁从西厢房上掉下来一个蒙面人,落地时脚下很重,腾腾腾倒退好几步,嘭的坐在地上。他跳起来张口就骂:“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底下的字还没骂出来,一个小土块打过来,隔着面罩打掉了两颗门牙。接着,房上又跳下来六个人,三个蒙面人抢过去看那先掉下来的豁牙子,另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向正房走去,还未走到屋檐前,房门一开,走出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太太,慢头细尾地问: “才来啊?” 事出意外,竟把走在前头的于化龙吓了一跳,左手鞭一抖,阴阳怪气地骂道:“老乞婆少卖狂,今晚送你归西!” 老太太微微一笑说:“就凭你们三条小长虫,也配!” 杨瑛的婆婆易礼容,是河南名宿两仪剑易丹峰的女儿,年轻时随父闯荡江湖,人美手辣,绰号叫玉罗刹。嫁给陈义后,夫妻联袂塞外,结伴幽燕,人称大漠双鹰。于化龙知道易礼容人老手不老,不可轻敌,一照面便和于又龙c于胜龙合手联攻,因为少了个于成龙,结不成围攻阵势,加之易礼容的两仪剑法恰好是四象阵的克星,于化龙兄弟三人连攻三十多招,竟未占得丝毫便宜。同来的四个蒙面人见于氏弟兄久攻不下,听听院内各屋内暗沉沉并无动静,便想一拥而上,先打发了这个老太太再说。四个人才移动身形往于化龙那边凑近,忽听一丝暗簧声响,想躲也来不及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蒙面人左肩中箭,痛得不住哼哼。杨瑛从东厢房中飞身而出,剑光一闪,一招云龙三现,人在空中就分向另外三个蒙面人刺去。 包世仇是尾随这七个人一起来的,怕陈家没有防备,猝然受袭,一到就把一个蒙面人扔下房去,先给院内的人送个知会。于化龙三人围攻易礼容时,本想出手相助,忽见杨瑛袖箭伤敌,一出手使出游龙剑法,便隐身暗处不露面了。相隔十多年,包世仇认不出杨瑛了,但一看游龙剑法立即猜出了,杨瑛小时臂力不足,不能学屠龙刀法,曾跟宋振东学过剑法暗器,是包世仇以外宋振东仅有的传人。不过他却想不出杨瑛怎会在这里。从身法和剑势上看,杨瑛已经颇具功底,虽然敌方人多,一时还能支持,便想暗中看看这个小时候打过自己屁股的瑛子姐到底有多大道行,等她招架不住时再出手相助。 杨瑛三岁丧母,一直由父亲带大的。杨兴夫妻恩重情深,中年丧偶竟不再续弦,所以杨瑛从小未裹脚,像个假小子跟随父亲纵马草原,十一岁时才见到陈义夫妇,易礼容一看杨瑛那双大脚丫子,想裹也晚了。偏偏陈清不嫌她脚大,互相情爱甚笃。杨瑛人长得白,爱穿白衣裳,草原上的马帮都叫她飞玉燕,功力虽逊于陈清,用暗器却别有所长。包世仇看她一双大脚片儿纵跳如飞,游龙剑中有时夹杂两招屠龙刀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很有章法,不觉动了小孩子心,看出神了。猛然耳边响起一丝声音:“小不点儿,再看热闹前院要出人命了!”包世仇一惊,听这传声入密口音不像师父,可又不知是谁。匆忙间无暇多想,一纵身像飞鸟投林平掠出去,伸手抓住于化龙的鞭梢,振腕一抖,白花蛇就像钓在丝线上一条大鱼,平空被仍出三四丈远。恰好那边杨瑛正遇险招,一个蒙面人刀走下盘,杨瑛身形刚起,另外两个蒙面人同时攻到,两点银光在杨瑛左右一闪,忽然铛铛两声,两柄长剑同被金钱镖击落地上,杨瑛觉得被人托起右脚送出三丈开外,她刚想喊“五叔”,耳边听见一声“瑛子姐”,回头一看,一条身影在蒙面人中连闪几闪,四个蒙面人像被摔碎的瓦罐,连滚带爬,四零五散。于化龙见事不好,吆喝一声,七个人慌忙向前院逃去,那条身影也顿时失踪。易礼容见敌人不向外逃,反往前院退走,连忙和杨瑛随后紧追,远望前面的逃敌刚蹿上前院正房,忽然嗷嗷乱叫,有人滚下房去 夜风拂面,灯光依旧,空阔地院里人声渐落,一条身影轻轻飘落在杨兴面前,噗的跪在地上,叫声“三伯父”便低声哭泣起来。 杨兴低头一看,是个秀秀气气的大孩子,刚要开口动问,那孩子一仰手,掌心托着一粒黝黑闪亮的铁弹子。杨兴太熟悉这七弟当年用过的小铁蛋了,睹物思人,不禁心中一酸,颤声问: “孩子,你是小华?” 包世仇仰起泪眼,只点头说不出话来。 十年来,这苦命的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杨兴仔细看看,孩子的眉眼间依稀带有几分七弟的影子,但一打量身上的打扮,青帽蓝衫,如同小厮,不禁诧异地问:“孩子,你怎么”话刚说出半截,突觉一股柔和之气封在嘴上,看包世仇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一转,杨兴心念一动,忙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转脸看看走过来的金则,对包世仇说: “孩子,这是你四伯父。” 包世仇一看,竟是白天在瓮城外土坎边遇见的那个老花子,禁不住说了声:“四伯父,是你?” 金则也认出包世仇了,哈哈大笑说:“孩子,是你。白天我只看出你在跟踪阴山四蛇,以为是寻仇的,怕你人单势孤,故意拿话点你,想不到想不到”连说了两个“想不到”,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陈清母子和杨瑛,正在正房里围着陈义看伤势,灯光下陈义二目紧闭,气如游丝,脱衣一看,左肩上一条黑印,易礼容挥手一摸,不肿不热,深入腠理,知是中了剧毒,便叫杨瑛喊杨兴,杨兴和金则c包世仇进房探视,也认定是中毒所致,但干着急无计可施。包世仇毕竟初入江湖,历世不深,一时蒙住了,看大家哭的哭c愁的愁,束手无策,也跟着不知如何是好,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忽然抬手打自己脑门儿一下,打得挺响,把杨兴等人都闹愣了。包世仇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我忘了。我有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黑乎乎小药丸,小心翼翼地放在杨兴手里。 杨兴接在手里,闻到一股辛辣之气,不由得一怔,看着包世仇问:“这药是” 包世仇在伯父面前不好撒谎,只好实话实说:“是九转回生丹。” 屋里的人都惊异得“啊”了一声,想不到这个未成年的大孩子竟持有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玄门活命至宝。易礼容喜得老泪纵横,一面念叨着:“谢天谢地,这可有救了。”一面命杨瑛赶紧用水化药,捏开陈义牙关慢慢灌了下去。 杨兴和金则欢喜得连声问包世仇: “孩子,这药是邵老前辈给你的吗?前年冬天,你五伯父去牧场看我,只说你被一位前辈异人救去,那人是邵老前辈吗?” 杨兴越问,包世仇越糊涂,谁是“邵老前辈”?本门不许向外人透露内情,但问话的都是自己的亲人,这该如何答对? 杨兴生情豪爽,看包世仇急得脸通红,知有难言之隐,便安抚说;“孩子,不必为难,不该说的就不说,伯父不怪你。看见你已经长大,而且身怀绝技,一镖惊走了东厂鹰犬,我光顾高兴了。” 包世仇不相信自己一只金钱镖能将敌人惊走,只怕是那用传声入密警告自己的人暗中用什么法子把公鸭嗓吓跑了。对杨兴说的话他只能不加可否,因为他断定那人一定是本门中人,决不能向外人说明。 不大一会儿,易礼容和杨瑛走过来,易礼容笑容满面地说: “人已经醒过来了。孩子,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金则在旁边笑着说:“谢什么,他是我七弟的孩子,自家人。”转脸对包世仇说:“孩子,见过你陈伯母,她是你瑛子姐的婆婆。” 包世仇刚行完礼,杨瑛一把将他拉过去,亲亲热热地说: “走,姐姐给你拿好吃的。” 十年不见,二人依然两小无猜,说说笑笑,杨瑛伸出一根手指点向包世仇的左肋:“你还像小时候怕痒不?”包世仇咭地一笑,杨瑛觉得好像戳在滑不叽溜的鲇鱼皮上,手指头还有点痛,赶紧右手顺势一甩,要变式抓出,包世仇又咭的一声笑着躲开了。 包世仇虽比杨瑛年纪小,人却长得比杨瑛高,丰肩细腰,身材修长。易礼容看未过门的儿媳妇,疯疯癫癫地和个半大小伙子打打闹闹,禁不住笑着说: “这瑛子,也不怕你兄弟笑话。” 杨兴哈哈大笑说:“二嫂,他俩从小在一起闹惯了。”转身吩咐陈清:“收拾收拾日常用的东西,留人善后,明天一早动身回牧场。” 金则见陈义已复好如初,便与杨兴过去三人商量了半晌,陈义和杨兴也说那公鸭嗓很像传说的阴魔蒲同,商定由金则去查个水落石出。金则临走时写了一张纸条,让杨兴交给包世仇,便腾身越墙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京畿救险 关外积雪渐融,关内桃花初绽,包世仇迎着熙熙春风,走在通往京畿的大道上。 二十多天前,包世仇随着杨兴c陈义两家人去塞北三义牧场。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包世仇从杨兴口中得知,十年来遍查江湖,也未探出杀害包世仇父母的仇人是谁。当年与缇骑c东厂等鹰犬在京西激战时,杨兴等人与包玉忱夫妇被隔两处,各自为战,一年后才听人传说,先是林玉娘被暗器打伤右腿,包玉忱冒死营救妻子,用铁弹子打伤敌方多人,在即将突出重围时,被一种轻如淡雾的毒烟伤了二目,夫妻才双双遇害。访查至今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毒烟?也没有人知道毒烟是谁放的?魏忠贤死后,阉党已烟消云散,往日助纣为虐的武林败类树倒猢狲散,有的另附新主,再作鹰犬;有的重操就业,危害江湖,曾当过缇骑首领的金龙帮主浪里飞虹龙镇江,又回长江一带干起了水上买卖。近几年中原动乱,流寇四起,东厂四处网罗爪牙,不少隐匿多年的黑道魔头暗投官府。前年夏初,金则在邯郸捉到魏忠贤手下“十狗”的一名亲信,用分筋错骨法逼得那人刚说出一个“青”字,便被人一镖打中咽喉。这个“青”字能联上“青海三凶”c“青松寨”c“青城派”,但细一推敲,都不大沾边儿。青城派掌门一剑凌波何其愚,是姜全多年至交,姜全曾亲赴青城,也没查出个子午卯酉 包世仇问及宋振东的行踪,杨兴只说宋振东前年冬来三义牧场住了十天,便匆匆离去,只说去江南寻仇,并未说明去什么地方,去找什么人。不过,他也许有点什么线索,不然为何一定要去江南呢? 刚下山时,包世仇只想找到三伯父,宝马金刀名扬武林,眼界宽,识人多,这些年一定能查出点眉目。如今见杨兴也不甚了了,不禁大失所望,茫茫人海何处捞针?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栾家庄陈家后院暗中示警的人,听口音不是师父,能叫自己“小不点儿”的一定是本门师长,自己还有个大师兄,就是在玉女峰救过自己的蒙面人,但师父一直没说过他叫什么名字。自玉女峰匆匆一现,再也没见到他。自己初修本门拔地参天功法,传声入密仅及十丈,而那示警的人传声入密已臻化境,不但字字清晰,而且宛如耳语,不修成本门旋转周天大乘功法绝难及此。自己正心中无主,若有个超凡入圣的师兄在身边那该多好啊。 临分手时,杨兴说辽东七义与东厂鹰犬已成死敌,前年阴山四蛇和青海三凶跋涉千里,寻至长白山;此次蛊惑齐凌云,夜袭栾家庄,都是处心积虑,志在必得,今后倘在江湖相遇,决不能心慈手软。并一再嘱咐包世仇,江湖鬼蜮,人心险恶,只凭武功过人,极难一帆风顺,必须随机应变,处处谨慎,方可免遭暗算。牧场已近春忙,他暂难同行,秋后一定再入江湖,追踪仇人踪迹。杨瑛本来缠着陈清要和包世仇一同入关,后被父亲制止,只得怏怏作罢。 包世仇十多年只和五伯父相依为命,忽然遇见一个亲亲热热的同辈人,真有些难舍难离。一想起这个假小子瑛子姐,心中便浮起一阵眷恋之情,二十多岁大的姑娘,眼见就要出嫁了,还和小时一样,泼泼辣辣,心直口快,热情率真,竟脱下袜子和自己比谁的脚大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天近晌午,包世仇来到一个集镇上,刚转过一条热闹街口,无意中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在鬼鬼祟祟跟踪一个大汉。那大汉蓝衣青裤,手提包裹,风尘仆仆走得很快。跟踪的两个人一胖一瘦,像影子一样一直跟到一座酒楼门前。大汉先进了酒楼,胖瘦二人刚要跟进去,忽然从旁闪过一个邋邋遢遢的老花子,伸出一只脏手向二人讨钱,胖子随手一拨,老花子摇摇晃晃向旁一趔趄,险些撞在胖子身上,气得瘦子抬肘一撞,又将老花子撞到胖子身前。包世仇眼尖,看见老花子在瘦子身上摸了一下,回身嘟嘟囔囔一溜歪斜向西走了。这一走,包世仇才看出老花子有点眼熟,有心跟上去看看,又怕顾此失彼,见老花子已拐进一条胡同里,只好作罢了。 包世仇来到酒楼前,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住在三伯父家里时,瑛子姐说他在山上受了十年苦,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一闻香味有点馋了,好在三伯父比师父有钱,临走时给了不少银子,索性也见见世面开开荤,便随脚也进了酒楼。楼下客人很多,却不见那大汉和胖瘦二人,包世仇便举步上楼。 楼上也是通屋,但客人较少,那大汉临窗独坐,胖瘦二人隔一张桌子坐在东南角,包世仇故意在他们中间的空桌旁坐下。大汉身高体壮,浓眉大眼,酒菜上来便自饮自酌地喝闷酒,好似有什么心事。胖子和瘦子长得贼目鼠眼,满脸奸猾之气,筷子伸在菜盘里,眼睛却在大汉的身上转。堂倌刚把包世仇的菜饭送来,楼梯上脚步一声重一声轻地又上来一个人,年纪不大,瘦得出奇,太阳穴瘪了,腮帮子塌了,耷拉着眼皮,一脸灰垢,长衫灰里透白,青鞋前后开花,既像个落魄士子,又像个逃难小厮,看样子有好几顿没吃上饭了,一到楼上便站在那里直喘气。堂倌见他衣衫褴褛,其貌不扬,上前伸手阻拦,不料那人腿一软竟坐在地上,堂倌两手推空,差一点闹了个前趴。那人坐在地上还不住哼哼:“饿坏了,饿坏了” 堂倌吃了个哑巴亏,气不打一处来,又伸手要抓那人衣领,没想到那人竟冷不丁儿站了起来,脑门子差一点撞在堂倌鼻子上,吓得堂倌连退了好几步。 那人眼一瞪,一副十足的人穷志不短架势,伸出一根黑乎乎食指,直点到堂倌的鼻子尖,气哼哼地说:“大爷是饥不择食,才屈尊枉顾。尔竟敢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狗咬吕洞宾,真真岂有此理!” 包世仇宅心仁厚,看不惯堂倌那种势利眼,下贱相,再听那位穷酸一连串骂了三个“狗”字,忍不住大笑起来,站起来抱拳当胸,点头相邀: “兄台如不见弃,在下这里恭候。” 那穷酸一见有人相邀,更加神气了,使劲把长衫的后大襟一抖,灰尘扬起多高,怒视了那堂倌一眼,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包世仇一抱拳,说了句“萍水相逢,多有叨扰”,便老实不客气地对面坐下。 包世仇恭恭敬敬地含笑相迎说:“冒昧相邀,幸勿见怪。” 两个年轻人素昧平生,穿戴打扮,贫富悬殊,却又互相敬重彬彬有礼,引得身旁人们不住窃窃私语。偏偏包世仇阅历虽浅,却天性豪爽,不拘小节,故意大声吆喝,折腾那个以貌取人的堂倌一趟一趟为穷酸送酒端菜。 穷酸仔仔细细地看了包世仇几眼,忽然抿嘴一乐说:“小兄弟,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他这一笑,那沾满灰垢的瘦脸上突然现出一股英俊之气。包世仇一怔,觉得“小兄弟”三字有些耳熟。 穷酸虽然潦倒,吃相却很斯文,不知是酒量不大,还是因为空腹下酒,几杯下肚便有点醉眼模糊了。此时,邻桌的大汉已经酒足饭饱,付过账转身下楼去了。胖瘦二人丢下酒钱起身追去,走过穷酸身边时,本来端杯正要往嘴边送的穷酸,突然身子一晃直向胖子倒去,半杯酒一滴不剩,全扬在胖子眼上,蛰得胖子连叫带跳,一边骂一边揉眼睛,抬脚猛力向穷酸踢去,眼看穷酸的屁股上就要挨脚,包世仇左手刚要挥出,去救那一脚之危,偏巧穷酸站起来探腰拿酒壶,不急不慢,歪打正着,胖子的脚连穷酸的衣襟也没碰着。穷酸浑如未觉,拿过酒壶便坐下身慢慢往杯里倒酒。气得胖子大吼一声便要下狠手,瘦子怕那大汉走远了,一把扯住胖子,连推带搡地拉走了。 包世仇眼看三人都下楼去了,心想跟去看看,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穷酸这时反倒话多了,眯着两眼问: “小兄弟有事啊?” 包世仇忙应对:“没事。” 穷酸喝了一口酒,东拉西扯地说:“这年头鬼多狼不少,蚊子跳蚤都成精,出门在外可要长点心眼啊小兄弟,如果你往西去,一定路过蛤蟆套,那地方南面是芦苇塘,北边是乱河湾,王八成堆,蛤蟆成群,老的小的,公的母的,胖的瘦的,瘸腿瞎眼的,什么样的都有,一不小心掉进烂泥坑里就拔不出脚了”越说舌头越大,呜呜噜噜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包世仇叫了几声,见穷酸一动不动,便悄悄会了账,出了酒楼四下一看,那三个人早已不见踪影。看看天色尚早,想再赶一段路,便出镇向西走去,走出十多里路,眼前出现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塘,干枝枯叶有如密林,苇塘北边是一条蜿蜒小路,宽宽窄窄,曲曲弯弯,不知通出多远。包世仇蓦地想起那穷酸的醉话:“五八成堆,蛤蟆成群一不小心掉进烂泥坑里就拔不出脚了”越说舌头越大,呜呜噜噜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包世仇叫了几声,见穷酸一动不动,便悄悄会了账,出了酒楼四下一看,那三个人早已不见踪影。看看天色尚早,想再赶一段路,便出镇向西去,走出十里路,眼前出现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塘,干枝枯叶有如密林,苇塘北边是一条蜿蜒小路,宽宽窄窄,曲曲弯弯,不知通出多远。包世仇蓦地想起那穷酸的醉话:“王八成堆,蛤蟆成群一不小心掉进烂泥坑里就拔不出脚了”这大约就是蛤蟆套了。放眼四望,不见人影,包世仇便提足功力加意戒备,展开轻功顺着小路疾驰而去。 苇塘边微风习习,人影飘飘,转眼间奔出四五里路,忽听前面有呼喝声音,包世仇放慢脚步,伏下身形,贴芦苇边轻轻向前挨近,拐过一个路弯儿,远远望见前面小路上,有两个蒙面黑衣人合攻在酒楼上饮酒的那个大汉。大汉使一柄长剑,吞吐回旋,出手奇快。路旁芦苇边坐着一个人,正是跟踪的那个胖子,瘦子蹲在身旁为他裹伤,胖子左臂鲜血淋淋,痛得龇牙咧嘴破口乱骂: “日他娘,我的透骨针不丢,哪能挨这一哎呦!” 瘦子听了赶紧往自己怀里一摸,也大叫一声;“唉呀!我的七星弩也没了!他妈的,不是酒楼上那个穷酸干的,就是楼门口那个老花子。” 包世仇这才知道那老花子偷的是七星弩,至于胖子的透骨针,难道真的是穷酸偷去的?那除非在洒酒时下的手,自己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交手双方已过三十多招,大汉一声厉吼,刺伤一个黑衣人左股,剩下另个黑衣人独立难支,被逼得连连换步,节节后退。忽然芦苇深处咯咯咯一阵娇笑,走出一个红衣红裙的小脚女人,颤巍巍地在路边一站,眉飞眼笑地说: “呦,无影剑果然名不虚传,胡兰香领教几招。” 这妖里妖气的女人一说话,包世仇才知道那大汉原来是栾家庄深夜寻衅的齐凌云大弟子赵云鹏,不知为何孤身一人在这里遭到袭击?二云庄的其他人呢?难道也留在这一带未走?听五伯父说过这胡兰香的外号叫天魔女,也是黑道中“三阴一绝”的一阴,剑柄c手帕c衣袖c绣鞋里都暗藏毒香,中人如醉,防不胜防。包世仇忽又想起那个穷酸的话:“老的小的,公的母的,胖的瘦的,瘸腿瞎眼的,什么样的都有”莫非他是真人不露相,早就知道这里要出事? 胡兰香也使剑,替下黑衣人,便和赵云鹏交上手,柳腰轻摆,小脚款款,虽然守多功少,却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一边交手一边笑嘻嘻地逗气: “姓赵的,你不是要找你那宝贝师弟丢的镖吗?两万两银子姑奶奶买花戴了,三翅燕子怎么死的你这辈子是知道不了啦。等着齐大庄主给你收尸吧。” 赵云鹏一听,才知道自己早已落入人家毂中。但他年轻气盛,自视甚高,虽身处险境,仍然毫无惧色,只气急反笑地冷哼一声说:“好,不打自招,镖银自有威远镖局与你算账,我小师弟遭害却要拿你是问。” 二人边打边逗口,包世仇已渐渐听明白了,齐凌云退出栾家庄以后,带领门下分头追查韩波的死因,赵云鹏落了单儿,被胡兰香等人跟踪下来,半路遭到截杀。更紧要的是胡兰香自以为胜券在握,话中露了底,原来这场纠纷是有人暗中弄鬼,挑拨武林同道互相结怨,自相残杀。正好包世仇离三义牧场时,陈义曾再三嘱托,当代七煞掌传人只有他和师弟岳胜,岳胜已失踪多年,生死未卜,如果韩波真的死于七煞掌下,足证岳胜尚在人世,望包世仇在江湖中多方留意,查个水落石出;如果韩波并非被七煞掌击毙,则其中定有隐情,也希望能助查明原委,弄清是非。眼前之事已微露端倪,说不定芦苇深处还另有埋伏,包世仇究竟历世不深,心里一高兴,便想灶王爷伸手——稳拿糖瓜,刚往前凑近几步,打算趁机抓几个活口,又听胡兰香浪声浪气地笑着说; “姑奶奶让你死个明白,等你趴下了,照方抓药,也给你身上留个七煞掌印儿,好叫那糊涂蛋一鹤冲天再去找千里追风算账!” 包世仇心里正在盘算难道六伯父和东厂爪牙混到了一起?突见赵云鹏竟像酒楼上那位穷酸一样,东倒西歪地摇晃起来,胡兰香嘴刁手也快,剑锋一闪直奔赵云鹏环跳穴点去,包世仇顾不得其他了,急忙一扬手,铛的一声,一枚金钱镖将胡兰香手中长剑击断。胡兰香一声尖叫,芦苇塘里丝丝连声,飞出无数镖箭,像蝗虫一般向小路上落下。包世仇怕伤了赵云鹏,一提气身形骤起,如巨鹏展翅扑向跌坐在地上的赵云鹏,半空中单掌一挥,一片劲风扫落了十几只镖箭,左手一翻又向芦苇中撒去一把金钱镖,耳听芦苇深处响出两声嚎叫,接着又一声尖厉的呼哨,包世仇双脚落地,转脸一看,小路上的胡兰香和黑衣人等已经一个也没有了。 赵云鹏坐在地上运功疗毒,脸色已渐渐转红,包世仇见他中毒不深,伸手在他至阳穴上一按,赵云鹏觉得身上一颤,百脉立通,登时站起身来要开口道谢,包世仇说了声:“此地不宜久留。”当先纵身如飞,向西掠去,转眼间已失去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双桥灭门 包世仇一路西去,是按杨兴的嘱咐,去京东双桥镇访一位开药房的贾仲明。此人年轻时曾和杨兴合伙贩马,绰号草上飞,本名秦振邦,当年也曾参加过阜城之战,为避东厂鹰犬,隐姓埋名十余年。宋振东入关后也许能去他家,或许从他口中能探出点宋振东的行踪。 来到双桥镇,天已过午,包世仇很容易便找到了济仁堂药房。鉴于栾家庄的变故,包世仇加了小心。那药房不大,三间门脸儿,顺街面南,因为地势偏僻,街上行人很少。包世仇看四处安安静静并无警兆,才轻轻推门进去。屋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小学徒,伏在柜台上打瞌睡,前后屋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案上窗台蒙着一层灰尘,好像多日未曾打扫,他不由得心中大疑。小学徒听见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头来,一看见包世仇,两眼登时张得很大,一脸惊讶神色。 包世仇和和气气地问:“小兄弟,屋里就你一个人吗?” 小学徒慌慌张张舌头直打漂:“你你买什么药?” 包世仇说:“我不买药,来打听一个人。” “啊谁?” “这药房的东家贾老先生。” 小学徒直呆呆地看着包世仇,干张嘴说不出话了。忽然后屋房门一响。走出两个人,前面的四十多岁,白净脸,薄嘴唇,满面奸猾之气;后面的三十来岁,胸脯挺着,太阳鼓着,黑森森的马脸上瞪着一双贼眼。 薄嘴唇一凑过来便皮笑肉不笑地问:“老弟台,从哪里来?找敝东有何贵干?” 包世仇看出这二人决非善类,估量着贾家怕是出事了,索性佯作不知,顺藤摸瓜,便装出一副憨厚稚气的样子,笑着说:“我从关外来,我们东家给你们东家带个信儿。” 薄嘴唇紧跟着问:“贵东家贵姓?” 包世仇说:“免贵姓陈。” 薄嘴唇上下打量包世仇,不过是个未经世故的大孩子,便不在意地说:“敝东不在柜上,请到家里吧。”回头吩咐黑大个:“送这位老弟台到东家府上。” 黑大个过来一哈腰:“请吧,您哪。”躬身,答话,粗俗不堪,一点不像生意人派头。 包世仇眼角一扫,正看见薄嘴唇狠狠瞪了小学徒一眼,吓得小学徒退了好几步。 出了药房,黑大个没话找话的和包世仇搭话: “小兄弟,这么大点儿年纪出远门不害怕吗?” “怕什么?我会打狗杀鸡捉长虫,不怕兔子蹬鹰,小鬼龇牙。”包世仇看他举止粗野,一身俗气,故意逗弄他:“药房生意不太好吧?怎么不见主顾上门?” 黑大个一愣,啊啊两声,没敢接茬。 包世仇看他越窘就越逗他:“你在药房里干什么?看样子上不了柜台,只能干点粗活c压压药碾子你知道移山参比老山参差多少价吗?戥子一星管二,还是十六钱一两?” 黑大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先啊啊答不上话,赶忙驴唇不对马嘴的岔开话头:“啊,啊,快到了,转过前面街口就是。” 转过街口,拐入一条僻静小巷,路上没有一个人影,黑大个领着包世仇直奔路北一家红漆大门。他先上台阶敲门,一会儿,大门一开,迎出两个人。前头是个双鬓斑白的老家人,一照面便要问话,后跟着壮汉和黑大个一对眼神,赶忙抢前一步把老家人往旁一推,不问情由便往院里让客: “请,东家正在上房。” 包世仇看了老家人一眼,老家人往外一扭脸,向包世仇使了个古怪的眼色。包世仇立即明白这里出事了,故意向老家人问了句: “老伯,你家东家好吗?” 老家人神色慌张,畏畏缩缩地不住往后退。 包世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那壮汉:“你是新来的吧?我怎么看你面生得很。” 壮汉啊啊两声并不答话,只和黑大个一前一后夹着包世仇,走过空荡荡的院落,到正房门口了,壮汉才假模假式地一哈腰,说了声: “请。” 包世仇好整以暇,举步进门,壮汉把包世仇让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转脸厉声吩咐老家人: “沏茶去。” 老家人担心地看了包世仇一眼,包世仇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冲着老家人一笑说: “老伯,我等着喝你的茶哪。” 老家人还没转身,黑大个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突然出手直向包世仇琵琶骨抓去,不料他的手未到包世仇的脚已到,扑通一声,黑大个像球似的从房门飞出去,结结实实摔在台阶下面。那壮汉一愣神,包世仇一伸手指点在他身上,他咯喽一声,一口气没抽上来,立即像一摊泥趴在地上。 老家人也懂点武功,见包世仇闹着玩似的便把两个凶徒料理了,惊喜地叫了一声:“少师父” 黑大个躺在台阶下鬼哭狼嚎,包世仇不理睬,只问老家人:“他们还有什么人?” 老家人说:“这里有九个。昨天来的两个叫沙月桃和胡兰香,是师徒俩,沙月桃绰号九指罗刹,” 话没说完,后堂里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何方贵客临门?” 老家人说句“少师父当心”,急忙溜出屋去。 包世仇坐在椅上未动,从穿堂门走出七个人来,当先的是个明颜鹤发小脚老太婆,款款走来仿佛庭前赏花,眉宇间却带出三分威棱之气,身旁带着那个从芦苇塘逃走的天魔女,身后跟着六个黑衣蒙面大汉,进来后左右一分,围在包世仇两侧。老太婆瞄了包世仇两眼,停下脚步,轻蔑地哼了一声。包世仇大大咧咧坐着,只用眼角把身旁的人扫了一下,一声未吱。胡兰香在老太婆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老太婆默默听着,声色未动。左侧一个黑衣大汉,一步蹿过来,抬脚把倒在地上的壮汉踢过一边,一探臂,五指如钩直抓包世仇面门。包世仇身形未移,突然靠椅退出二尺,黑衣大汉招式用老,手指离包世仇鼻尖还差三寸,包世仇竖起左手一根细细食指,正敲在黑衣大汉的手腕上,痛得他嗷的一声纵身后跃,右手掌像猪耳朵一样耷拉下来了。 老太婆陡然二目一睁,闪出两道寒光,叫了一声:“好一招玉手挑丝。”向前一步,便要出手,身旁的胡兰香叫声: “师父,杀鸡焉用牛刀。” 老太婆横了胡兰香一眼,冷着脸说:“小心!” 胡兰香答应一声,傲气十足地缓缓抽出长剑,一步步向包世仇逼近,那五个黑衣人却一步步向后退至屋角,包世仇明知这个天魔女要捣鬼,却端坐如常,故作不知,但五步之内面面相对,意外发现这个年近不惑的妖里妖气女人,竟然双眉贴肉,二目清澈,是一个元阴充沛的处子,不由得心下一动,暗中留了一点善念。 胡兰香的轻功在黑道中颇具威名,虽然小脚尖尖不能奔驰千里,但亭堂阁榭之间进退回旋,闪展腾挪,如蜂蝶穿花轻捷异常。不料剑锋乍展,眼前的包世仇已失,胡兰香大吃一惊,左闪右躲,前纵后转,使尽身法,用尽剑法,包世仇始终像影子一样粘在她的背后,吓得她连放毒都顾不得了。好容易找着个机会,趁势使了一招绕花拂柳,剑随身转,左手扬出,回身一看,包世仇又稳稳当当坐在椅上,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胡兰香明明已撒出毒香,为何敌人却面带微笑安然无恙?弄得她手持宝剑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包世仇一声长笑,突然像长了翅膀带着椅子飞出门外,到院中轻轻一旋扭回身来,椅子腿才缓缓落地。 老太婆一招燕子抄水,如影随形穿出房门,落地无声,像钉子一样在包世仇面前一站,双掌并立缓缓前伸,周身爆豆似的响成一串,随着脸色渐渐红润,皱纹逐一展开,一下子年轻了二三十岁。包世仇看她右手缺半截小指,才明白九指罗刹绰号的由来。 胡兰香站在檐下,看师父两只小脚像踩在浮沙上,一点点没入土中;而包世仇坐的椅子,却一点点离开地面半尺多高。 陡的,沙月桃鼻子里轻轻哼出两股冷气,右手一翻,出掌奇快,挟着一股劲风直向包世仇击去。 包世仇从五伯父口中听说过这个小脚老太太,是威震黑白两道的武林耆宿,玄冰掌独树一帜,自己正好可以拿她试试一年多来的功力进境。但他遵照师父的训诫,未敢运足功力,身形一起,单掌微吐,只用五成掌力硬接了沙月桃一记玄冰掌。只听訇然一声,狂飙骤起,包世仇纹丝未动,而挟有一甲子功力的沙月桃,竟退出两三步方才站定。檐下观战的七个人都大吃一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一生下来就练武,也不过十几年功力,竟然一掌胜过了江湖黑道闻名丧胆的九指罗刹。 老太婆生性孤傲,宁折不弯,身形只一停顿,又厉啸一声猛攻上去,展开了一套大异常趣的怪异掌法,身躯旋转如飞,双掌连绵斜劈,好似雄鹰张着翅膀打旋儿,身前卷起一团寒冷如水的旋涡,相隔三丈外的胡兰香等人,都感到冷气透骨,难以立足。 沙月桃四十年前与峨嵋派掌门峨嵋一剑宫雁鸣比剑,三百多招外剑输一着。一怒之下,自断小指,退出江湖,隐居深山,从苍鹰搏兔c紫燕凌空等群鸟展翅中悟出一套七禽掌法,立誓要报一箭之仇。她本是武林名家后裔,年轻时明人,性烈如火,暗中倾心于宫雁鸣,只因性情高傲,羞于出口,后受奸人离间,竟与宫雁鸣翻脸成仇,近十年来峨嵋派弟子伤在她手里的不下二十人,但她每伤一人必定将伤治好,遣走时又必定指出他所输一招的破绽所在,并骂几句宫雁鸣如何碌碌无能不配为师等等。中原一带,一提起九指罗刹,江湖人无不闻风远避。不过她下手虽狠,却从不杀人,只是刚愎自用,愈老弥坚。不料今日在这小小双桥镇上竟遇上了克星,她快,包世仇更快;她右向左转,包世仇左向右转,招式未接,已将她的玄冰掌卸去大半,逼得她连连变招,频频移步。这一招,沙月桃白鹤晾翅暗藏雄雉抖翎,左掌微扬,右手暗处,斜戳包世仇左肋。包世仇忽然一弹而起,平身横飞,下面躲过沙月桃的暗袭,上面单掌一展,闪电似的击在沙月桃肩髃穴上。沙月桃被震出一丈开外,一提真气,觉出自己毫未受伤,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几十年飞扬跋扈的傲气,一下子跌进万丈冰潭,尖厉地喊了声:“撤!”一纵身越墙而去。胡兰香等人跟着要逃,包世仇喊声:“留下个活口来。”一只金钱镖飞出,一个黑衣人刚纵上墙头便被打了下来,包世仇过去想盘问,那黑衣人两眼直瞪瞪张着,像要冒出血来,却一动不动。包世仇一把扯下蒙面巾,才看出他嘴角已留下紫血,死了。 包世仇四外搜寻一下,那个黑大个和被点穴的壮汉不知什么时候都被救走了。老家人看沙月桃等已经败走,过来跪在包世仇面前哀哀哭告: “请少师父为我家东家报仇。” 包世仇把老家人扶起来问明原委,才知秦振邦隐居这里迄无人知,不料十天前夜里,突然遭到二十余名黑衣人袭击,秦振邦一家七口全遭杀害。后来大多数黑衣人撤走了,只留下一些人住在这里,想鱼目混珠骗人上当,追查秦振邦是否另有党羽。昨天沙月桃师徒来后,老太婆大发雷霆,不知为何还把胡兰香骂了一通 包世仇问宋振东是否来过这里?老家人说前年冬来过,只住一夜便匆匆离去。包世仇又问他知不知道宋振东的去向?老家人说不知道,只在送茶时听宋振东和东家说过三个字:“金龙帮。” 老家人领包世仇来到后院,站在一座新起的大土堆前面,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东家全家都被贼子们草草埋在这里。可叹老东家英雄一世,竟落得这样下场!” 包世仇虽然从未见过这位驰骋塞上的武林前辈,但凭草上飞这三字绰号,也可以想得出他当年纵马莽原草上腾飞的英勇气概,可怜而今已血染尘埃魂归黄泉了。一念及此,不禁感慨万端,武林险恶,江湖鬼蜮,像自己这样大仇未雪的人何止千百。眼前这埋身黄土的一家人,有谁为他们报仇雪恨呢?又如何为他们报仇雪恨呢?三伯父告知应找的两个人,一个已埋骨于此,只剩下京师威远镖局的总镖头裴岳了。 突然,包世仇想起了药房里那个小学徒,忙对老家人嘱咐两句,便向济仁堂奔去。到那里一看,药房大门已经关闭,他情知不好,一脚踢开门直闯进去,屋里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小学徒倒在柜台里边,已早死多时,前后屋内人影皆无。包世仇猛然一凛,回身又往秦家跑,一进大门,便看见老家人直挺挺仰卧院中。包世仇悔恨万分,一跺脚把甬道上的方砖踩塌半尺多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玉手钟馗 离开双桥镇,包世仇觉得一日之间长大了,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厚嘴唇的小学徒和两鬓如霜的老家人,心中懊悔不已,愤懑难消。他认为自己如再机灵一点,这一老一小就不能被害,或者说至少能保住老的。稍一思念,便仿佛好多敌人就在身边,却又不知是谁?人在哪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敌人眼里,再走下去必受其害。眼下仇人还没有一点影子,不要糊里糊涂遭了暗算。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五伯父说过的话:古往今来,世上人一代换一代,帝王将相,英雄美人,甚至土匪cc土财主c卖国贼都有人给树碑立传,流传千古,连他们的鼻子眼睛长得什么样,有什么毛病都有人记得,但叫花子却从来没有人记得是什么长相?也没有人留心花子是怎么活的怎么死的?所以四伯父装花子,成年累月走南闯北,却无人认出是辽东七义的踏雪无痕对,装花子。 为了骗过敌人,包世仇本应往西走,却突然故意向南绕了个近百里大弯儿,避开大路,昼伏夜行,四天后,他变成一个蓬首垢面的小花子出现在京都城外。 繁花似锦的京都,早已是东风送暖,细柳摇金。包世仇夹杂在一群花子中间,向前门外一条大胡同走去。群花子边走边讲,说今天是威远镖局总镖头裴岳七十寿辰,不但能足吃足喝,还能讨点喜钱。包世仇心中想的却是杨兴临别时特意嘱咐他的一句话:对裴岳不能露出身世,只说是三义牧场的小伙计,奉东家之命前来打听宋振东行踪。裴岳和塞外三雄之首姜全是儿女亲家,既要找他,又不许露出细情,难道其中有何隐秘不成? 一大早,威远镖局门口两侧就聚了三四十个老少花子。包世仇找了块离人堆远点地方刚要坐下,旁边一个蜷身侧卧的花子,突然一伸腿正放在包世仇的屁股下面,包世仇怕压了他的脚,赶忙一提气,硬把已经坐下去的身子挪出二尺,坐下一看,那花子的腿不知什么时候又抽回去了,白闹了一场虚惊。包世仇登时警觉起来,看那花子脸冲墙,头上盖着一顶破毡帽,怎么也看不见面容。看着看着,包世仇猛觉得这顶毡帽有些眼熟,在山海关东瓮城外也差一点踩在一个花子的腿上,那花子也戴了这么一顶破毡帽,难道这花子就是那个花子?太巧了!包世仇上来小孩性子,蔫不登的淘起气来,看那花子左脚的破鞋挂在脚尖上,泥脚大半露在外面,便吹一口气,聚成一条细线,点在那脚掌的泉涌穴上,花子脚心痒得一抖,鞋掉了,忽然左脚一抬,一只黑乎乎的臭脚丫子险些碰着包世仇鼻子。包世仇扭脸一躲,那花子翻身坐了起来,一伸懒腰,两臂平分,右手直向包世仇颈下扫来。包世仇一伸手,抓住花子的腕脉,突然觉得像抓了一团棉花,心中一喜,不禁顺口叫了出来: “大哥哥。” 那花子转过脸冲着包世仇一紧鼻子,包世仇大吃一惊: “是你?” 满身糟蹋相,一脸英俊气,竟是酒楼上几乎被堂倌赶出去的那位穷酸。两人正面相对,包世仇看清这位大哥哥二目神华内蕴,朗朗照人,乐得他拉着花子胳膊直叫: “大哥哥,大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胡扯,我是你师兄。” “不,你不让叫我也叫,在玉女峰时我就叫你大哥哥,不过你没听见。” “不怪师父说小不点儿难缠,简直是孩子,淘气包儿。” “你比我大几岁,哼,装大人。”包世仇笑眯眯地小声问:“在山海关翁城外的是你吧?在栾家庄用传声入密示警的也是你吧?我的功力不足,不能束声如意,你帮我,不然和你没完。” “贪多嚼不烂!没有师父相助,你小乘法也得修三年,哪能这么快就放你下山?” 师兄弟二人头一回坐在一起说话,情投意合,亲密无间,好像一对亲兄弟。包世仇问: “你一会儿装花子,一会儿变穷酸,总跟在我身边吧?” “师父说你阅历浅,叫我保护你,出了差错要打我屁股。” “你挨过打吗?嘻嘻,我可没挨过。” “我回太极峰三次,看师父待你像小孩,哪舍得打你?” “你回太极峰我怎么不知道?” “师父不让你知道,怕你分心。” “那你今天为什么让我知道了?” “今天这事难办,不当面告诉你不行。是杨兴叫你来找裴岳的吧?” “是啊,想找他问问五伯父的去向。另外,三伯父说那个韩波死得可疑,叫我问问裴岳,韩波身上真有七煞掌伤吗?恐其中另有阴谋。” “杨兴说得对,是另有阴谋,魏阉余孽又投靠了东厂新主,目前正一边网罗爪牙,一边在武林中挑拨是非,从中混水摸鱼。韩波就是被他们害死后嫁祸于陈义的。不过我还未查清那七煞掌是怎么回事,也许除陈义c岳胜外,真有个练七煞掌的人被他们网罗了去。” “决无此事。陈伯父说七煞掌是他师门独传之秘,当今武林决无第三人练七煞掌。” “这就奇怪了,难道韩波中七煞掌是假的?” “我们并未见实,谁知是真是假?” “嗯,嗯,说不定阴谋就在于此。近几年苗山阴魔蒲同,就是打伤陈义的那个公鸭嗓,已暗中投靠东厂当了副统领” 包世仇打断话头说:“我叫三伯父c陈伯父,你怎么老是杨兴c陈义的乱叫?” “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别往一块儿掺和,不然,叫起真来,他们还都是我的晚辈呢。” 包世仇想起师父的话:“你该叫他爷爷。”撅着嘴不吱声了。 “蒲同诡计多端,较之东厂统领杨谋有过之无不及,两恶合谋,狼狈为奸,更不知要干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害死韩波给齐凌云c裴岳和陈义拴对儿,不过是牛刀小试,眼下又利用威远镖局内奸,暗下毒手制住了裴岳,要借裴岳贺寿之机残害武林正义之士” 裴岳是武当掌门玄真子俗家弟子,一剑双镖名震江湖,人称神光射斗。二十年来威远镖局走南闯北,万事亨通,身为总镖头的裴岳更是交游遍海内,倍受武林推崇,连日来前来祝寿的三山五岳同道好友络绎不绝。齐凌云师徒是昨天傍晚才到的,奇怪的是,除先到的衡阳落雁滩方先觉和闽南林泉院悟觉大师等几位名家曾会过寿翁一面外,所有后来的武林人士均未见到裴岳,裴岳老妻从不与江湖人晤面,尚有情可原,为何连裴岳的儿子摩云鵰裴枫和儿媳紫燕飞花姜丹秋也不见踪影?齐凌云和裴岳多年知交,气得大骂主人无礼,几乎拂袖而去,多亏威远镖局总管铁算盘周揖南挨个打躬作揖赔礼道歉,不住说:“总镖头偶染风寒,正在服药发汗,不宜见风,诸位前辈都是总镖头多年至交,既然千里迢迢屈驾光临,万请诸多海涵,正日那天,总镖头定亲趋驾前,与诸位前辈赔罪。”周揖南不愧为铁算盘,虽然累得口干舌燥,总算把一些素孚众望的武林名宿留住了。 今天,午时将近,来祝寿的客人齐集在改作寿堂的练武大厅里,大厅内四壁遍悬寿幛,正中香案上供着二尺多高的白玉寿星,明烛高烧,香烟缭绕,四排酒案八字分开,二百多人依次落坐,各派名家所带来的子弟们,都急切盼着要瞻仰这位名满江湖的武林耆宿,不料望眼欲穿,寿翁却迟迟不露面,直到喝过两杯茶后,才由一双英俊的年轻男女,搀出一个神情萎靡的老头子,两鬓染霜,二目无神,步履蹒跚,吃力地走到香案前,两手颤抖作了个罗圈揖,喘吁吁地说: “裴岳无能,中人诡计” 一言未了,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身材高大浓眉虬髯的老人,二目圆睁,不怒自威。大厅里不少人齐声低呼: “铁爪神鹰!” 来的正是裴岳的亲家翁塞外三雄之首姜全,也是赶来贺寿的最后一个人,他进厅后二目四下一扫,立即一边和座上的长一辈人打招呼,一边直向裴岳走去,两道浓眉一皱,凝视着裴岳的脸色问: “亲家,你怎么了?” 裴岳颓丧地说:“我中毒了!” 姜全方要再问,站在身旁搀扶裴岳的姜丹秋一声惊呼:“飞刀!”姜全那魁梧的身躯微一闪动,背脸一伸手,食中二指夹住一口七寸长飞刀,刀刃上一条黑线,竟是毒刀。 姜全武功卓绝,胆识过人,手腕一振,接来的那口毒刀带着一缕寒光,直向西边第三张桌旁一个黄脸老头射去。那老头竟不敢接自己的刀,急忙向左一闪,刀光带着啸声贴他耳边飞过去,将身后一张硬木桌腿劈断,吓得他面色煞白,出了一身冷汗。 姜全冷笑一声说:“小小蝙蝠帮也敢班门弄斧。” 大厅里一阵骚乱,来祝寿的人登时分成两派,西边前排座上的人抽刀拔剑,一窝蜂似的扑向姜全;东边前排座位上的一些武林名宿,都是裴岳的至交好友,刚站起身来,便觉丹田内隐痛,真气受阻,不禁同声惊呼:“茶里有毒!”只剩下各自带来的子弟们,拘于礼节,未敢用茶,虽然都亮出了兵刃,却不敢离开师父左右,只能趁机出手偶尔刺出几剑,逼退临近的敌人,半点也帮不上姜全的忙。齐凌云气得大声叫骂,吩咐赵云鹏等弟子挺剑跃出,协助姜全。威远镖局的十三名镖师已有八人中毒,其余五人一齐冲向裴岳,和裴枫夫妇结成半圈,将武功尽失的总镖头围在身后。 正当大厅内人们赞叹姜全辨声接毒刀的时候,裴岳耳边突然响起一丝细如蚊鸣的声音:“张嘴。”裴岳一愣,不容细想,刚将嘴张开,立有一粒辛辣无比的药丸落入口中,连身旁的儿子儿媳也不曾察觉。眼下大厅内呼喊连声,金铁交鸣,更无人留意形同废人的裴岳了。 东西两侧四排酒案早已被推到屋角了,东边的齐凌云c方先觉等武林名家只能退到山墙下,由子弟们站在身前保护着。西边的人来路不明,不但个个面生,而且身法招数也看不出门派,动上手却人人凶狠,如同拼命。 交手双方本就众寡悬殊,敌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些蒙面的黑衣人。姜全看敌人身手不凡,显见早有预谋,不禁气得鬓发俱张,顿起杀机,一声怒吼,气贯双掌,十指如钩,在敌群中挥起一片飘忽如幻的掌影,转眼间便有四人伤至鹰爪功下。一个使护手钩的蒙面人,自恃兵刃是徒手的克星,像旋风一样直向姜全扑来,只几个照面,便被姜全右手抓在额上,一声惨嚎,天灵盖竟被抓了下来。姜全一抖手,鲜血淋淋的半个脑壳,带着一片血影,向一个使双刀的胖子脸上飞去,打得那胖子连声都没哼出来,扑通一下仰面死在地上。吓得近旁的三四个敌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姜全扎撒着一只血手,哈哈一阵狂笑,震得大厅里嗡嗡直响。 突然,守护在裴岳身后的周揖南一声大喝:“姜全,你看!” 姜全转脸一看,那个追随裴岳二十多年,一向恭顺诺诺的镖局总管,右掌含力罩在裴岳的顶心。裴岳身前的裴枫夫妇刚一转身,周揖南立刻冷笑一声说: “少镖头,请放聪明点。” 坐在椅上的裴岳瞅了儿子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枫儿不要鲁莽。” 这时,大厅里交手的人都停下手退出两步互相对恃,东边那些侠义道的子弟们,见裴岳那没有半点骨气的样子,都在心里暗骂一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神光射斗,竟是这么个窝囊废!”但察觉出裴岳两眼所看的方向很奇怪,大家随着裴岳的目光扭脸一看,才发现不知从哪里走进来一个长袍垂地的白面书生,眯着一对细眼,一步三摇地冲着姜全一抱拳: “姜老大,塞外三雄再威风,大约也救不了这些喝了断肠草的各路武林名家吧。” “断肠草!”大厅里有一半人同声惊呼。 “不错,也叫闫王帖子,见日不见夜,等今晚星星一出,喝了茶的诸位不仅内功尽失,连命也难保喽。” 姜全早就认出了这个眯缝眼是“三阴”之首妙手回春方叔和。他既是治病的名医,又是下毒的高手,黑白两道都吃,见利轻义,心狠手辣。姜全一听齐凌云等人中的是断肠草毒,气得姜全虬髯倒立,二目喷火,方叔和吓得一闪身退出两丈开外,离老远的连连摇手说: “我的脑袋可禁不住你一抓,你再厉害也当不了别人的家啊。” 姜全气哼哼地问:“你想怎样?” 方叔和洋洋得意地一笑说:“明人不做暗事,只要裴总镖头一点头,退出江湖,今天这笔账就揭过去了。” 姜全大声斥问:“那么威远镖局能剩下什么?” “裴总镖头的身家性命,还有各路名家平安回府,至于拳脚刀枪,今后就别动了吧。” 方叔和一边说着一边还嬉皮笑脸地向中毒的齐凌云等人点点头,气得那十几位多年威震江湖的武林名宿空自气愤,无可奈何。 姜全还未答话,裴岳耳边又响起那微细声音:“还不动手!”裴岳一激灵,立即接口问方叔和: “我若是不答应呢?” 周揖南仿佛一愣,右掌在裴岳头上一抖动,威臂说:“你就死!” 裴岳猛然一声大喝:“不见得。”声起掌出,回手一掌击在周揖南腹下,把周揖南震得直飞出去,嘭的一声摔在香案上,只叫出半个“你”字,便七窍流血死去。 裴岳站起来对空一揖,恭恭敬敬地说:“邵老前辈,幸蒙恩救,晚辈铭感三生。”侧脸一扫大厅内的群敌,二目精光四射,威风凛凛,与先前的那种窝囊样子判若两人,人们这才看见了真正的神光射斗。 一年前活报应重现侠踪,生死判杜飞内功被废,五步蛇于成龙广宁毙命,早已传遍江湖。方叔和一听“邵老前辈”四个字,吓得面无人色,喊了声:“活报应!”纵身便向门外逃去,身在半空还未出门,从外面捷如飞鸟闪进一条灰影,抬手一抓,便把方叔和提入厅内。人们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破衣褴衫的小花子,黑乎乎的泥脸微微一笑,露出一嘴白牙说:“你走了这出戏怎么唱?”一边说着把方叔和往东边屋角的方桌上一放,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捏住方叔和鼻子,一连灌了两杯茶底儿,才笑嘻嘻地说: “你也尝尝断肠草的味道。” 方叔和被点了穴道,身子不能动嘴还能说话,哼哼唧唧地哀告:“饶命,饶命,我给解药,我给解药” 小花子是包世仇,厉声问:“在哪里?” “在我带上的玉佩里。” 包世仇扯下方叔和衣袋上的玉佩,仔细一看,原来这玉佩竟腹部中空,用蜡封口,雕得玲珑剔透,很难看破。他回手将玉佩交给了裴枫。 那边,大厅里的敌人已狼奔豕突,惊慌四散,逃得慢的已被制住,和几个死的c伤的丢在一起,其中一个双腿受伤的黑衣蒙面大汉,抬手往嘴上一按,身子一抽,竟死了。 姜全和裴岳见这小花子身手惊人,却认不出是什么家数,刚要上前问,包世仇一回身走过来问姜全: “大伯父,你来时在路上遇到埋伏没有?” 姜全说:“连遇三次袭击,险些遭了暗算。” “认出是怎么人吗?” “全是黑衣蒙面,一个也没认出来。孩子,你是谁家子弟?怎么这样叫我?” 包世仇凑近姜全身旁,翘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姜全侧眼瞄了裴岳一眼,又回眼看看包世仇,点点头没有吱声。 包世仇问裴岳:“韩波是被谁害死的?” 裴岳虽然不知这小花子是何许人也,但从姜全的脸色上看出来,定然与姜全沾亲带故。便面带笑容对包世仇说: “我多次派人四处打听,一直真相未明。” 包世仇又问:“他真中了七煞掌?” 裴岳说:“老朽亲眼得见,决非虚妄。” 裴枫将玉佩里的解药溶于水中,分给中毒的人服下,各路名家功力深厚,转眼间已先后复原。方先觉c悟觉大师等谢过包世仇道声“告辞”,便怏怏离去。方叔和也服了解药,想到竟自己做药自己吃,躺在桌上闭目不语,懊恼万分。 齐凌云稍感平复,便过来和裴岳c姜全相见,向包世仇拱手道谢。包世仇看这位孤傲不可一世的老庄主,竟险些落个内功尽失的下场,不好意思再当面相讥,只遵照师兄的嘱咐,老实劝告了几句: “老庄主今后凡事三思而行,千万不可受人蛊惑,以友为仇。” 齐凌云老脸一红,却又奇异地看着包世仇问:“小师父莫非” 包世仇说:“东厂爪牙暗袭栾家庄之夜我也在场,曾出手驱走东厂副总领阴魔蒲同。” 此言一出,齐凌云和姜全等人均大吃一惊。 包世仇指了指那个自戕的黑衣大汉说:“一个小小的东厂爪牙,竟然宁肯自戕而至死不悟,其余可想而知。二云庄名重一方,希望老庄主告武林同道,千万不要自相残杀,致为宵小所乘。” 侍立一旁的裴枫,随着包世仇的话声,走到那死去的黑衣大汉身旁,伸手揭开面罩,不禁一声惊呼: “青城派的曲振元!” 大家听见喊声,都聚过来观看。姜全和齐凌云也看了两眼,浓眉方面,隆鼻微髭,正是年逾而立的曲振元。 这曲振元是青城派掌门何其愚的弟子,素日名声不恶,却不知为何做了东厂的走狗?暗道青城派竟暗中勾结东厂?姜全不禁为老友何其愚扼腕不已。包世仇则暗自想到死在双桥镇秦家的那个黑衣蒙面人,说不定也是哪派的不肖子弟。 赵云鹏也随众人过来看了看那张嘴角挂紫血的死脸,但更多的是在迟迟疑疑地看着包世仇。包世仇偶一转脸,看见了赵云鹏那发呆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赵云鹏猛地深深一躬,惊喜地叫: “果然是少师父!多谢救命之恩。” 齐凌云已从赵云鹏口中听说过蛤蟆套遇救的事和胡兰香所说的话,早已懊悔莫及,如今听徒弟一说,也忙一揖到地,激昂地说:“老朽师徒同受大恩,少师父日后但有不弃,二云庄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包世仇看这鬓发苍苍的老人,性情率真,从善如流,不禁肃然起敬,忙拱手还礼说:“武林末学,还望老庄主提携。” 裴岳正在向姜全讲说遭害细情,姜全问: “你见到邵老前辈了?” 裴岳说:“没有。我只听到他老人家用传声入密叫我张嘴,药入口中辛辣无比,中毒立解,定是江湖久传的九转回生丹无疑。” 包世仇听了不便解说,只问了裴岳一句: “千手剑宋五爷可曾来过府上?” 裴岳似余悸犹存,有些心神恍惚,闻言一怔,忙说:“不曾来过。” 包世仇似乎还想问什么,忽然一伸手,好像空中捉苍蝇,随手抓住了一件东西。大厅内裴枫夫妇在忙着指使人们整顿香案桌椅,姜丹秋忽觉肋下一痒,随手一拂,什么也没碰到,回头一望,一张笑嘻嘻的小泥脸闪过去,左手中多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上写:“鬼蜮四伏,祸匿萧墙,灵丹一粒,留防不测。”纸里包着一粒黑药丸,辛辣之气扑鼻。姜丹秋见无人察觉,赶忙藏入怀中,转脸向侧旁望去,包世仇正冲她一紧鼻子,做了个鬼脸,回身去到桌旁给方叔和解开穴道。姜全看见,刚要阻拦,包世仇一扬右手,掌心闪出一团晶莹的玉光,眨眼间在方叔和及地上受伤的黑衣人身上各凌空虚按一下。方叔和噢的一声像瘫了一样从桌上滚在地下,惊怖地叫: “一指追魂!” 包世仇冷笑一声说:“瞎眼的奴才,一指追魂就我这么大年纪啊?暂且寄下你们一条狗命,倘敢继续作恶,下次决不” 话未说完,耳边突然响起一丝声音:“小不点儿,我们怕是弄错了,快走。”包世仇回头向姜全说声:“危机四伏,不宜久留。”话音一半留在大厅里,人已像一缕轻烟飞了出去。大厅里一群武林高手,大白天,竟没有一个人看清这小花子是怎么走的。年老的交头接耳互相猜测,年轻的七嘴八舌乱嚷嚷,有的说掌放玉光是“玉手”,有的说只身捉鬼是“锺馗”。从此以后,“玉手锺馗”的名号便在江湖上传开了。 出乎意料,包世仇从威远镖局出来,和花子师兄一见面,刚问了句:“你让我给秋姐的纸团里包的是回生丹吗?”立即被师兄瞪了一眼: “我们师门以慈为怀,首次惩恶,从来是只废内功,不伤元气,他们倘能回头,还可以享满天年。你为什么下手那么狠?方叔和那些人纵然善自保养,也活不过十年了。小小年纪怎可不留后德!” 包世仇本来觉得事情办得顺手,正兴致勃勃满怀喜悦,不料竟被师兄当头一棒,弄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邯郸除恶 春暖花开的邯郸道上,走着年轻的主仆二人。长衫拂地文质彬彬的书生,是小鞋匠吴明;短衣束发活泼伶俐的小书童,是玉手锺馗包世仇。师兄弟说说笑笑,无拘无束,好不欢畅。吴明换下花子服,洗净泥脸,好像突然云开日出,露出了庐山真面,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英气勃勃,神采照人,年纪不到二十,竟像个老于世故的江湖客,到哪里都似轻车熟路,做什么事皆如胸有成竹,包世仇跟着他,什么事都不用管,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主仆仿佛换了个儿,吴明倒成了仆人。包世仇闲着没事,童心大盛,到处生事,打抱不平。喝茶时听见地痞骂人,他弹茶叶棍儿打地痞鼻子,痛得那个膀阔腰圆的大汉嗷嗷直叫。逛集市时遇见富家子弟纵马,撞翻了小贩的馄饨挑子不赔,他捏点辣椒面弹进马眼里,那马猛然一蹦,把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掀下马背,被两个家童搀着一瘸一拐地哭回家去 吴明说:“可惜世上的坏人不能都让你遇上。” 包世仇说:“可惜好人太没本事,不然坏人绝不敢支毛。” 不管怎么说,包世仇觉得威远镖局那桩事还是干得很痛快,吴明却与他相反,离京后一直默默无语。过了一天才对包世仇说,他怀疑周揖南死时为何不面现惊恐,反而满脸怒容说了半个“你”字?那群围攻姜全的黑衣蒙面人,和一帮下五门的杂拌儿,逃出威远镖局后,并不急于逃命,一个黑衣人竟回头对着威远镖局大门上的金字牌匾,使劲吐了口唾沫,还顺口骂了句什么话种种迹象都大异寻常。 包世仇说:“所以你送给秋姐一粒回生丹,留字示警。” 吴明说:“只不知姜丹秋是否机警。” 包世仇说:“我听瑛子姐说,她像妈不像爸,心眼儿挺多。” 吴明点点头说:“那就好。” 包世仇想起双桥镇秦家老家人说五伯父曾提起过“金龙帮”三字,裴岳身为总镖头,手下人走南闯北,耳目灵通,五伯父为何能去访秦振邦,而不来威远镖局?金龙帮总舵主龙镇江曾当过缇骑首领,五伯父能和秦振邦说起金龙帮,绝非无缘无故,或许是探听到一些什么线索吧?双桥镇秦家满门遭害,难道于此事也有关联吗? 包世仇把心里想的事对师兄说了,吴明说金龙帮遍布长江下游,要找到龙镇江绝非容易,不如沿江追寻,找到一处金龙帮分舵,然后再顺藤摸瓜。二人便商定一路南行,直奔洞庭。 师兄弟俩虽然相会不久,包世仇总觉得这个大哥哥,就像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骨肉同胞。吴明多年随师父游戏人间,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都能搭上话,知道很多江湖上稀奇古怪的故事,天天讲给包世仇听。包世仇活了十七岁,头一回过得这么开心,这么欢欢乐乐,自由自在。 从吴明口中,包世仇才得知一些师门渊源。千古以来,无极功是一脉单传,师父是二十三代传人,姓高,名崇山,江湖上传错了字音,误以为姓邵,因为嫉恶如仇,杀孽太重,经师兄劝说归山,才隐迹三十余年。 包世仇问:“我们是什么门派?” 吴明说:“道本无名,何来门派?江湖上人言人殊,有的叫我们先天派,有的叫我们无极门,还有的叫我们玄门。反正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叫什么都行。” “掌门是谁?” “我们也不分什么掌门,师父师兄弟二人,师伯姓朱,名再之,道号一清。” “你见过师伯吗?” “当然见过,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姓朱,你怎么姓吴?” “我不是爸爸妈妈生的,是妈妈从建州鞑子刀下把我救出来的。” “师父没娶师母,你爸爸怎么娶了你妈妈?” “无极功是夫妻双修,师父喜欢独往独来,所以没娶师母。”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不?” “我妈妈姓董名真,是天下最好看的。其实我的师父应该是我妈妈,妈妈救我时,我刚断奶,全家人都被鞑子兵杀害了,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爸爸给我起名叫吴明,吴明者,无名也。三岁多,妈妈就教我无极功法。七岁那年,师父和妈妈说:‘你有个丫头在身边,这个小家伙给我吧。’就把我带走了。” “你还有姐姐?” “有啊,叫朱泠,到处舍药治病,人们叫她活命观音。很少在江湖露面,偶尔走动走动,也惩治过几个魔头,因为心慈面冷,很少露笑脸,武林中竟有人叫她冷面观音。” “你多好,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还有姐姐陪着玩儿,长大了又跟着师父,什么都比我强。” 包世仇撒起娇来又扭身子又撅嘴。吴明小时虽曾和姐姐在一起,但因年龄相差太多,玩不到一块儿。一见这个又机灵又淘气的小师弟就非常喜欢,不由得连安抚带玩笑地说: “你还不好?师父常年如一日为你通关培元,一年功胜过三年,本来只想传你小乘法,后来看你天资好,将中乘法也传给你了,不然还能允许你这么快就下山了?还嘱咐我跟着屁股照看你,我都成了你的保镖了。” 包世仇默默地看着吴明,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头二年每当大雾天,我在玉女峰上,常望见有条影子在山间出没,那是你吧?” 吴明点头说:“我有时趁雾天在山间练蹑云步法。” “你没偷着去过我们洞里吧?” “胡说。师父说你们是避难的人,我怎敢无礼。” “这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是说我猜的差不多,那真是一种绝世轻功。”其实他心里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师父不许我让人看见,怕惊世骇俗,所以我只能趁大雾天练,不过并没有背着你们,不然你们也看不到的。” “五伯父说那是一种绝世功法,非常人所能及。我那时常想,若能练到那样报仇就不难了,没想到那个令我心醉神驰的奇人竟是我的大哥哥。蹑云步法师父已经教我了,可惜我功力不够,不能以意御形。此去洞庭,不识水性可不成,你教我御气凌波。” “学御气凌波必须练成拔地参天,你目前功力不到,不能学。好在你学过龟息法,我教你一套游鱼身法,用无极功施展出来,料理龙镇江像鱼鹰叼小鱼。” “太好了,你马上教我。” “等过几天我们到了黄河才能教你。” “不行,眼下水凉,我不在水里学。” “打起仗来还怕水凉?再说不在水里怎么教?” “怎么不能教?你只要把闭气c运功c身法和招数教给我,将来天热了我再下水练。” “你尽出些古怪点子,不怪师父说你” “难缠,是不是?你不把我教会了,将来我在水下吃了亏,我一辈子都不饶你。” 为了教这个破裤子缠腿的师弟游鱼身法,二人住在邯郸市上一家店内,每天夜深人静,到东郊二十里外一片草地上去苦练。包世仇用绳子系腰把自己吊在树上,像平浮在水面,随着吴明的指点,一丝不苟地运功学招式,但由于不能借助于波浪的浮力,招到气不到,功力运不足,加之包世仇从小在山里长大,连身在水中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空累得满头大汗,还不得要领。后来还是吴明想出个招儿,捏住他鼻子,才学会了水中换气。吴明看他急得唉声叹气,劝他算了,不如找条大河再练,又快又省力。包世仇说什么也不听,把自己吊在树上,一吊就是半个时辰,吊着吊着,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不借助吊绳,竟平空向前蹿动三尺。乐得他解开腰间绳子,纵下来抱住吴明又笑又跳。吴明看他不借水力竟学会了游鱼身法的第一招银鳗戏波,一面和他一样喜不自胜,一面心里赞叹这个小师弟功力精纯,无怪师父说他天赋甚佳。 二十四种游鱼身法练了三个夜晚,包世仇终于练到意气相合了。第四天夜里,包世仇将全套身法招法演练完后,已经是三更以后了。吴明催他回店,他坐在草地上耍赖: “我累了,你带我走,我看看你的蹑云步法比师父差多少?” 吴明骂他“懒蛋”,他也不动,只好架起他右臂,陡地身形一起,像脚不沾地平飞出去,包世仇高兴得咭咭直笑。 师兄弟二人联袂飞行,如雁阵横空,苍鹰越水,弛出四五里路,吴明忽然去势一折,向左侧转了个大半圈,隐在一片黑乎乎的树林里,用传声入密说了句:“北山坡下有人。” 二人在林边运功潜听,听出是三个人在悄声说话: “好像是人影。” “人哪有那么快的?你看花眼了吧。” “活见鬼!” “少惹事,回邯郸。” 听口音有点熟。包世仇凝目望去,从北边山坡下蹿出三条人影,其中一人好像左臂有伤。吴明握握包世仇的手,示意要跟踪追去。包世仇却小声说: “我想起来了,是阴山四蛇,看样子好像刚作案回来,我们先往他们的来路上看看。” 吴明抬眼向三人的来路望去,发现北面山后的夜空上,有模模糊糊的光影在闪动,立即带起包世仇向北驰去,一转过山头,便望见数里以外蹿起一股冲天火光。吴明运足功力,脚下生风,转瞬间奔近火场。借着火光,看清起火的地方是一座小村南边一处庄院,院墙很高,大门紧闭,十几个来救火的人在门外吵吵嚷嚷大声敲门,院里却死沉沉无人应声,只听见着火的房屋劈哩啪啦乱响。 包世仇看后院火势较小,一纵身越墙而入。奇怪的是前后院内二三十间房子,都静悄悄毫无人声。二人一挨近后院正房,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包世仇一脚踢开房门,飞身而入。屋内两侧的房门和隔扇已经烧毁,浓烟刺目,烈火灼人。包世仇闭住呼吸,穿入东屋,看见地下躺着大小两具尸体,床上仰卧一具赤身女尸,小腹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包世仇回身一推吴明,二人从火焰中穿出屋门。 这时,前院人声鼎沸,已有人向后院奔来: “他们家的人怎么都没了?有血!唉呀,有死人!” “是张大爷,被人杀的,手里还拿着刀!” “难道十几口人全被杀了?” 吴明还想再听下去,包世仇使劲一扯他胳膊,拉着他便纵出墙去。 吴明觉得包世仇喘息急促,手指颤抖,奇异地问:“你怎么了?” 包世仇气哼哼地说:“我要杀人!” “什么?”吴明大吃一惊。 “我要杀人!师父说杀恶人即是善念,我要把阴山四蛇杀净,杀,杀,一个不留。” 吴明惊诧地看着本来文文静静的小师弟,突然间变得双眉紧皱,气势汹汹,一对大眼睛炯炯发光,透出一股煞气。 回到店里,天色未明。包世仇在南窗下一张小床上躺下,吴明坐在大床上行功,一入静便炁贯周天,性灵空明。收功时天已微明,听小床上有辗转声息,便轻声问: “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 “为什么?” 包世仇一翻身坐了起来,沉声说:“以前我都想错了。从小到如今,我就想为父母报仇,以为天下恶人并不多,报了仇,尽人子之心,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就夙愿已了。如今我明白了,恶人并不只是我那几个仇人,怀仇未雪的也不只是我一个人。以前我想恶人虽恶,未必都万恶滔天,死有余辜。在双桥镇时我就有点开窍了,可我还没打定主意。回想起来,还是我三伯父说得对,心慈手软,反受其害。今后再遇到坏蛋,我绝不手下留情!” 吴明觉得他说得也对也不对,沉吟了半晌,才郑重地说:“师弟,以你目前的功力而论,江湖上已没有几个敌手了,今后持续修炼,定有大成,如果杀戮太重,不但有伤天和,而且将妨碍功法。” 包世仇说:“虽然常言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可是尽看见活人遭罪,没看见死后升天。我包世仇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我自己不去报,天地神灵真能替我报吗?那个生死判杜飞,还不是明哥哥你替我报的仇吗?江湖上为什么父一代c子一代的叫师父报应神c活报应?就因为师父让他们看见了现世报。我要学师父,做个小报应神,只要不伤无辜,就不违师训,不背天道。说不定这就叫替天行道,报应不爽呢。” 吴明说:“人世鬼蜮,真伪难辨。师弟,你必须记住,人死不能复生。你举手即可置人于死地,万一错杀一人,你将终生遗憾,不然师父为何总是先废内功,第二次才下手除害呢?” “内功被废,形同废人,岂不和杀人一样?” “不,内功虽废,人还活着,况且只要他回头向善,或者我们发觉下手有错,还可以使他复好如初。” 包世仇又听了一桩新鲜事,忙追问:“废了内功,还能复好如初?明哥哥,你能吗?” “我一个人不行。” “师父呢?” “师父一个人也不行,必须两个修成旋转周天功法的人联手才行。我们废人内功,是用混元掌的混元之炁封闭丹田,使他真元不能凝聚,所以虽有内功而不能用。救这样的人需要两人同用大周天功法,一人启通丹田,一人疏导真元,方能奏效。” “师父做过吗?” “做过。苗山双魔的老大毒魔山丹陀正在放毒害人时,被师父遇见,废去内功,并且逼得两个魔头对天明誓,永不害人。后来师父查明山丹陀虽然下手狠毒,但事出有因,那些潜入苗疆的青松寨人,曾屡次杀人放火,残害过很多苗人,山丹陀不过以牙还牙而已。便请出我爸爸,老师兄弟俩合手,回复了山丹陀的内功,不过那毒魔的一身毒法却废了。听师父说,他倒因祸得福,娶妻生子,有了一双魔儿魔女。” 包世仇听完,静静地思索很久,才慢慢说:“明哥哥,我听你的话,不过只要罪证确凿,我绝不轻饶!”说罢,躺下便睡。 次日,包世仇要去市内外的酒楼旅店c庵堂寺庙和通关要道,查找阴山四蛇,吴明怕他一怒之下,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太狠,误伤无辜,寸步不离陪了他一天,也没找到阴山四蛇的踪影。 入夜,师兄弟俩展开蹑云步法,在市内挨户搜寻,凡是高墙大屋,灯光明亮的地方都查看一番。查过了七处后,便在一座小楼前发现了于又龙,包世仇一眼看准了那左耳后的肉瘤子,立刻便要动手,多亏吴明劝他说,阴山四蛇三缺其二,不要打草惊蛇,顾此失彼,等都堵在一起时当面问个明白,再下手不迟,包世仇才忍住了怒火。 这座庭院像个官宦人家的跨院,于又龙从外院进来,直奔院北边的小楼走去。包世仇和吴明像两缕轻烟飘上二楼,头顶头绷在屋檐下面,从半开的亮格缝,望见楼里有五俗二僧坐在八仙桌旁饮酒。于又龙一上楼来便面色不悦,向一个方面黄须老人拱拱手说: “左庄主,我们哥仨顺便了结一桩私事,并未打草惊蛇,总不至于妨碍诸位吧?” 黄须老人哈哈大笑,上前拉过于又龙,一直让到身边坐下,才和颜悦色地说: “愚兄虽然痴长几岁,还未老糊涂,老弟台此话从何说起?” 于又龙慢慢缓下脸色,不冷不热地说:“听了几句闲话,好像怨我们弟兄招惹是非。” 黄须老人又一阵大笑说:“绝无此事。”说着,一整脸色,压低声音:“不过听底下人说,今天晌午有个书生,带个书童,曾到西郊法华寺,向挑水的和尚打听过贵昆仲的行踪。” 于又龙一愣:“有这等事?” “确有其事。不过两个羽毛未丰的雏儿,料也无妨。以后加点小心就是。” 接着便劝酒c布菜乱了一阵。吴明用传声入密告诉包世仇,黄须老人是越虎庄主伏虎掌左悦彤,在江湖上名望很高,交游甚广,不知什么时候竟和东厂爪牙勾结在一起了,并且让包世仇留心那两个和尚。 左悦彤对那两个和尚礼敬有加。年老的一个秃顶瘦腮,白眉稀疏,闭目默坐,不言不笑;年轻的一个四十多岁,高颧大耳,浓眉如墨,不时左顾右盼,二目精光四射,显得傲气十足。左悦彤敬酒时,他只点头为礼,对他人从不假以辞色。 席间有人询问,于又龙讲起了昨夜之事,包世仇才知道死者名叫张威,早年当过镖师,阴山四蛇的老四刚出道时,曾伤在张威刀下,几乎丧命,于氏兄弟追寻二十多年才报了前仇。包世仇想起张家十几口性命和那火光下的赤身女尸,又要下去动手。吴明好像早知他的心事,轻轻摸一下他的耳朵,示意要耐心听下去。直到酒酣人散时,左悦彤才询问于又龙的伤势如何?于又龙说: “伤得不重,明天去开封绝不误事。” 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等出了一句话,师兄弟俩相视一笑,飞身离去。 回店后,吴明对包世仇说: “老和尚是少林二老无相和无名的师弟,名叫无我,杀盗淫妄酒五戒俱犯,被逐出山门后依然恶习不改,终于落入了东厂网罗。那个年轻和尚不知是什么来头,功力不在无我之下,日后相遇要留心查出他的师承。” 次日,于化龙c于又龙和带伤的于胜龙,由一个黑衣壮汉引路,分乘四匹白马,离开邯郸南下开封。中午时分,来到一座山脚下的树林边,于化龙招呼其他三人下马打尖,拴好马,刚坐下打开包裹取出食物,忽然身边多了个小花子,笑嘻嘻地点头说: “四位才到。” 黑衣壮汉眼一斜,大声斥喝:“滚开!” 小花子拄着一根细树枝,眼皮不抬地哼了一声:“还想做个饱鬼啊?””树枝尖在地上一颤,挑起一片沙土,全扬在四人中间那堆酱肉大饼上。 黑衣壮汉怒吼一声,跳起来便拔剑出招,银光一闪平胸直刺,剑锋乍吐,眼前已失去人影。壮汉大吃一惊,剑光飞旋,身向前扑,半空中回头扫视,仍未看见小花子。 于胜龙左臂虽然带伤,功力还在,刚亮出蛇骨鞭,骂声“无名小?辈字还未出口,啪的一声响,打得他身躯倒退,满口流血,掉了五六个牙,空有三十年武功,竟不知被人怎么打的。于又龙手中的蛇骨鞭如长蛇出洞,带起一股劲风,直向面前的人影点去,眼看点中,突然眼前一花,噗的一声,蛇骨鞭被人踩在地上,定睛一看,面对面站着那个小花子,冷着脸问: “张威家里的女人是谁祸害的?” 于又龙冷笑一声说:“是三爷爷我。”用力一抖右臂,蛇骨鞭原地未动,陡然觉得颈后像撕裂一样,左耳后的肉瘤子被人齐根抓掉,痛得他鬼哭狼嚎,抱着血淋淋的脖子乱蹦。 小花子把手中的肉瘤子一甩,正打在于化龙脸上,于化龙手中的蛇骨鞭本已封在面前,不但未挡开迎面飞来的肉瘤子,脑后还被击中一掌,前后同时挨打,顶着肉瘤子便直挺挺趴在地上。 那黑衣壮汉武功不弱,于化龙刚倒下,他已飞身扑到,长剑尖亮出一团碗口大银光,直奔小花子胸腹,恰好于胜龙的蛇骨鞭也同时点向小花子后脑。黑衣壮汉根本没看清小花子怎么躲的,只觉得长剑被人控住,扯得他身子向前一扑,眉心一阵剧痛,于胜龙的鞭梢竟穿透了他的脑袋。于胜龙“啊”的一声,还未明白过来,噗噗两脚,便和于又龙一同被踢起两丈多高,嘭嘭砸在地上,又弹起一尺多,双双七窍流血而死。 四个人没走上三招两式,全趴下了。包世仇杀完人仍然怒气未消,又狠狠在剩下一个脑袋的双头蛇身上踢了一脚,抓起地上一个包裹,擦了擦手上的血,忽然觉出身边少了一个人,转脸向林中呼唤:“明哥哥,明哥哥,”喊了几声无人答应,不禁心中生疑,仔细听听,又叫了几声,四处一片沉寂,只有一丝不太清晰的山应在旷野里轻轻回荡。 包世仇回头看了看地上横躺竖卧的四具尸体,四周漂浮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心里渐渐明白了,吴明一定是恼他手下太狠,生气走了。四顾茫茫,心中一酸,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突然住了声,站起来使劲跺了一脚,擦了擦眼泪,撅着嘴嘟嘟囔囔地把四具尸体拖进林中,找块土软的地方,用那黑衣壮汉的长剑挖了个坑,把死尸c鞭剑和零碎东西都扔进坑里埋了,又捏断缰绳把四匹马放了,然后拍拍衣襟,四下望了几眼,一个人孤零零地向南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活命观音 十天后的夜里,月光如水,四野空寂,黄河北岸一排静悄悄的疏林边,一条身影像燕子钻天蹿起三四丈高,凌空一转,头下脚上,笔直的向滚滚波涛中穿去。紧接着银花一翻,宛如一条大鱼破浪而出,贴水皮儿直冲出四五丈远。 岸上,两个黑影借着土岗遮掩,鬼鬼祟祟地钻进林中,与此同时,从西面河岸掠过一条白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像飘过一缕白烟,倏忽即失。 进入林中的两个黑影像鼹鼠一样时进时止,时隐时现,一点点挨近一棵四五丈高大树,那大树梢上挂着一个灰色包裹,夜风轻拂,包裹在细枝上微微摆动。两个黑影在树下停了一会儿,一个黑影像猴子似的爬上树去 河里的身影左右穿梭,上下翻腾,有时穿出水面凌空起落,入水时双腿一绞,全身像陀螺一转,水花微起,人便失去踪影。后来越蹿越高,出水奇快,竟腾起两三丈高,半空中如雄鹰下瞰,身子平移出三尺,才似飞鸟投林,缓缓下落。最后一次穿出银波,在空中顺势向北一望,身子陡的一折,转向北岸飘去,半途中在水面上两起两落,带着一身水珠穿入林中。大树下面的黑影先看到从河中飞来的人影,转身要跑,觉得脖子上一紧,被捏住了风池穴,两耳呼的一响,晕死过去。树上的黑影吓得手足无措,一脚踏空,从三丈高直跌下来,竟忘了自己在作贼,哇啦哇啦直叫,从河中飞来的人影,一伸手将黑影接住,就势一扔,把黑影扔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他骂了句:“瞎眼的毛贼!”光脚丫把地上两个人踢到一起,刚要开口问话,忽然抬头一望,一条白影从大树上掠过去,挂在树梢上的包裹没了。他冷哼一声,像箭似的一弹而起,跟踪便追。 从河中飞出的人影是包世仇,五天前便来到这里,夜夜在河中苦练吴明教的游鱼身法。前两天夜里便看见过岸上有白影闪动,只未看清是否是人,如今看明白不但是人,还拿了自己的包裹,岂能善罢甘休? 月光下,河岸边,前面的白影像一缕轻烟,无声无息,飘忽不定,如非亲眼看见他从树上摘走包裹,真不敢相信那是人影。包世仇提足功力,用蹑云步法追出十多里路,始终前后相距六七丈远,寸步不少。 包世仇追着追着,不由得心中大疑,即使自己蹑云步法没练到家,比不了明哥哥,普天之下也只有四个人能超过自己,这个人是谁?难道除开本门,另有他人具此超凡功力?想着想着,渐渐把脚步放慢下来。不料他慢了,前面的白影也慢了;他突然加快,前面的白影比他更快,仿佛一根羽毛,一下子被风吹出去十几丈远。包世仇心中灵光一现,立即慢下脚步,刚要开口动问,前面的白影扔过来一件东西,包世仇抓在手里,原来是自己的一只鞋。接着,又掷过来另一只鞋,并且送过来一个笑声:“把鞋穿上,别把脚丫子扎破了。”听声音是个女人。 包世仇有点猜出什么了,一索性坐在地上,不紧不慢把鞋穿上。那条白影也站下来等着。 包世仇说:“把衣服给我。” 那白影说:“你撵上,我就给你。” 包世仇问:“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偷我衣服?” 白影说:“两个鸡鸣狗盗的小毛贼,你为何下手那么狠?” “我并没要他们的命。” “他们不死也成了半残废。” “罪有应得。” “你手太黑。” “你管不着。” “我偏要管。” “大言不惭。不看你是女的,今晚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你个混小子,嘴里再不干不净,我打扁了你。” “吹牛。接招。” 包世仇一出手便双掌带风,上下交错,像一团旋转的太极图,直向白影扑去。白影凝身不动,毫未作势,直待掌风迫近,突然向左掠了个半圆,飘在包世仇身后,包世仇使尽身法忽左忽右,转了三圈,蓦地平身蹿出,半空中一扭身转过脸来双掌齐出,忽听一声轻笑:“小机灵鬼儿。”包世仇落地一看,白影衣襟飘飘,安安静静站在面前。包世仇趁此时机如箭离弦,右掌直向白影推去。在即将击中的一刹那,身临切近,月光映面,包世仇猛然看清白衣人眼角含笑,右唇角有一颗小小黑痣。他故意掌力不撤,顺势前扑,掌缘贴上白衣人肋下时,觉得像打在一团棉花上,想退身撤掌也来不及了,右掌竟被吸住,一股柔和之气由掌心传到肩头,半个身子都感到麻酥酥地无从用力。白衣人一伸手,像拿小鸡似的把包世仇夹在腋下,仿佛御风而行,沿河岸向西飘去。 包世仇虽然受制,一只手却在偷偷捏动白衣人蝉翼一样长衫。白衣人轻斥一声: “老实点儿。” 包世仇扑哧一笑,调皮地说:“我早就猜出你是泠姐,吓不了我。” 朱泠说:“小不点儿,你再调皮,我把你扔进河里。” 包世仇不敢吱声了,只觉两耳生风,月光掠面,朱泠的蹑云步法胜出吴明多多,不一会儿,来到一座幽静的小山上,山阳坡半腰间有一个简朴的小院落,朱泠刚飘入院内,正房里便迎出两个女童。 朱泠吩咐一声:“侍候这个淘气包儿洗澡去。”右臂一扬,包世仇受制已解,接过朱泠扔过来的包裹,回头向朱泠一紧鼻子,转身随女童进了两厢房。 三间西厢房里灯光明亮,四壁如雪,两个女童看包世仇光胳膊光腿的狼狈相,捂着嘴哧哧直笑。包世仇见屋角一大木盆水正飘着淡淡热气,隐隐透出一股清新的香味,不禁笑着说: “热水都预备好了,你们早知我要来呀?” 稍大一点的女童撇撇嘴说:“美的你,那是给师父准备的。” 包世仇甩掉鞋,伸手在木盆里试试水温,回头对女童说:“你俩出去,我不要人侍候。” 稍小一点的女童说:“师父叫我们侍候你。” “去去去。” 包世仇拿起一只鞋,用鞋底向两个女童的白脸蛋贴去,吓得他俩尖叫着跑出屋去。 正房里传来朱泠的声音:“小不点儿,你把澡盆弄脏了。可得挨打。” 包世仇把屋门一关,两个女童咯咯地笑着跑了。 洗完澡,包世仇轻轻走进上房。东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朱泠淡妆素服闭目坐在竹榻上,榻前茶几上铜香炉里升起一缕香烟,屋里荡漾着沁人新脾的檀香味。包世仇听吴明说过,这位大姐姐天性恬淡,不喜喧闹,便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上下打量着这位万人景仰的活命观音,白净的瓜子儿脸上,闪着一片肃穆的柔光,秀长的细眉下,眼毛垂成两条弯弯的黑影,嘴唇红得像两片花瓣儿,只有唇角边那颗小米粒大的黑痣,才显出一点活泼泼的淘气味儿。 包世仇心里想:幸亏明哥哥告诉自己时,记住了这颗小痣,不然今晚非得挨顿打不可。谁能想到这个文文静静c秀秀气气的大姐姐,功力竟如此高深莫测。 朱泠是单盘坐式,左脚放在右股上,五趾分瓣儿,脚心朝天,和杨瑛一样,也是个大脚片儿。包世仇蹑足悄声走过去,刚弯腰要拿榻下那双粉底蓝云子鞋,一股无形力量在肩上一撞,竟被推了个屁股墩儿。他索性坐在地上,脱光脚便往朱泠的鞋里伸。朱泠闭着眼问: “小不点儿,你做什么?” 包世仇脚趾头在鞋里挠挠,脚脖子又左右摆摆,点头咂嘴地说:“和瑛子姐的脚丫子一般大,就是瘦了点儿。” 朱泠笑着睁开眼睛说:“你怎能认出我来,是小明告诉你的吧?” 包世仇坐在榻前,仰着脸笑嘻嘻地说:“泠姐,我先问你,你是特意去调弄我的吧?叫人家光脚丫追了你十多里路,亏你还是姐姐,一见面就欺负我。”不等朱泠答话,又转了话头:“泠姐,你怎能认出我?你怎知我来这里练游鱼身法?是明哥哥告诉你的吧?他在哪儿?” 朱泠眯眯一笑说:“我看了你三夜。高叔早就告诉我,说他新收了个淘气包儿,我一看你那个野样子,就知道准是你这个小不点儿。你那太极掌是小明教的?” 包世仇撅着嘴嘟囔:“明哥哥还教我太极掌c游鱼身法,你当姐姐的光会偷我衣服” 朱泠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一沉,严肃地盯着包世仇说:“我教你作人。” 朱泠笑起来一片天真,很好看;严肃起来则神情冷冽,凛凛逼人。包世仇吓得赶快把刚张开的嘴唇闭上了。 “你小小年纪,混元掌仅具四成功力,拔地参天不足二成,刚学游鱼身法,鲤跃龙门还不能摇头摆尾三叠浪,就下手无情,不留后德,下山前半年就已修炼中乘功法,为何如今达不到五炁朝元?是不是报仇心切,杀孽太重,妨害了你的修为?恶由念生,心不定,神不清,是修道人大忌。如长此以往,不但功行不能长进,还会导致走火入魔的。你灵胎初结,真元方固,千万不要自毁道基。” 包世仇本来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事,邯郸道上因杀人凶狠,吴明悄然离去,他也并没有真的想到自己有何不是之处,但不知为何,被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姐姐一顿斥责,竟然如梦方醒,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朱泠看包世仇面色郑重,凝神沉思,便一声不响,默默地看着他,直到包世仇眉头一动,嘴唇渐渐松弛下来,才缓下口气说: “你和小明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失之过刚。及早改过尚为时未晚。你记住:德随道行,道以德配。不能做人,焉能成道。” 说完话,慢慢合上眼睛,嘴里在轻声诵念: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行,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观空以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静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包世仇看朱泠神仪内莹,宝相外宣,室内香气氤氲,四周一片寂静,便悄悄回到榻旁坐下,合上双目,旋即功行百脉,炁透三关,不知不觉进入虚无之境。 包世仇睁开眼睛,已是次日清晨。觉得神清气朗,五内空明,心里明白是朱泠昨夜助他行功。看室内无人,便轻声走出屋外,才看明白这小院原来在一个山窝窝里。房后是一座像鸡头似的山峰,山窝窝正在鸡脖子底下。走下台阶四外一看,院里站着一个面色微黄的中年妇女,在看着两个女童侍弄花木。两个十四五岁女童,正是昨夜被他赶出西厢房那两个,便走过去问: “你们师父呢?” 稍大点儿的名叫清儿,瞅着包世仇咭咭直笑。稍小点儿的名叫丹儿,下颏往前一伸,笑着说: “那不是?” 包世仇愣住了,那面貌平俗的中年妇女,怎会是清秀出尘的泠姐呢?啊,右唇角上那颗小痣还在,人怎么变胖了?脸也黄了? 朱泠看他还在狐疑不定,便把他叫到近前,笑着问: “不认识我了?我要给人家治病,就得改变形态,以免招人物议,惹事生非。” 包世仇贴近身前,仔仔细细审视着朱泠的脸c眼睛c鼻子c嘴唇c耳朵都是原样子,脑门和两腮胖了些,好似把眉眼嘴角挤错了位,便失去原来的风采了。看着看着,包世仇一个高蹦起来,拉着朱泠的手歪缠: “好泠姐,你教我,你教我,明哥哥也能变成痨病鬼,活像八天没吃饭,就我不会。” 朱泠喜爱地看着他:“我要教你做人,可不是教你装人。” 包世仇跳着脚喊:“你骂我,我又不是猴子,干嘛装人?你不教我,我和你没完” 正闹着,朱泠拍拍包世仇的肩膀说: “山下有人来了。” 包世仇转脸一看,从绿草茵茵的山径上走来五个人。一个歪脖子搀着一个老太太,后面两人扶着一个病歪歪的年轻人,一步一晃,走得非常吃力。朱泠看清来人后,转脸瞅了瞅包世仇,嘴角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来人一进院门,老太太扑通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哀告: “仙姑,仙姑,救苦救难,救救我两个孩子吧。” 朱泠示意两个女童把老太太搀起来,领他们走进东厢房。包世仇随朱泠进屋一看,这三间小房竟是个精致地草药铺,药柜c研钵c戥子c药碾一概俱全。那两人把半死不活的年轻人往木榻上一放,包世仇不禁心中一动,这病人竟是昨夜被自己点了玉枕穴的那个毛贼,再看看那个愁眉苦脸的歪脖子,也正是被自己捏伤风池穴的另个坏蛋。包世仇回头看看朱泠,朱泠浑似不觉,一本正经地问老太太,病人是如何中病的? 两个病人都是老太太的儿子,从小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长大后学会舞刀弄棒,有时还干些偷鸡盗猫勾当。别看他俩在外面惹是生非,在家里却事母至孝。老太太中年丧夫,体弱多病,儿子煎汤熬药从不懈怠。昨天晚上两个儿子不知去了何处,天亮了,哥哥歪着脖子把半死的弟弟背回家来,说是遇见强盗,被打伤了 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朱泠就沉下脸对歪脖子说:“我从不给撒谎的人治病,你们走吧。” 说完,二目微闭,端坐椅上,不再理睬那五个人。 老太太再三哀求,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一下磕重了,脑门磕出了血丝,歪脖子一下扑在朱冷面前,一面抱住母亲,一面声泪俱下的哀告: “仙姑,仙姑,我该死!我俩是偷东西被人打伤的,求仙姑大发慈悲,救我兄弟一命,我俩一定回头向善,重新做人。” 朱泠眯缝着眼睛问:“你俩为什么偷人的东西?” 歪脖子看了老太太一眼,迟迟疑疑地说:“没钱给娘买药了。” 老太太一回手便打了儿子一个嘴巴子,骂道:“没钱就不买,我也死不了,怎可偷人的东西!” 老太太下手很重,把歪脖子脸打出两条红印。歪脖子低着头一动也未敢动。 朱泠二目一睁,先看了包世仇一眼,才说:“念你尚有孝心,起来。”从桌上的针包里取出一根银针,走到木榻边,一伸手便把半瘫的年轻人翻过来,用针尖轻轻点在他脑后玉枕穴上。包世仇看那银针只一寸多长,不过刚刚刺破皮,显然朱泠是表面用针,暗中用无极功解穴,银针一抬,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被提起来一样,翻身坐起,复好如初,乐得他趴在地上就磕头。 包世仇在一旁看他那喜不自禁的样子,暗自庆幸自己昨夜手下留情,没把他真的点残废了。 朱泠看那个歪脖子哥哥两眼露出祈求神色,想开口又不敢开口,便冷着脸说: “你的病我不会治,你求求我这位小师弟吧。” 歪脖子一听,扑通一声就朝包世仇跪下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就是昨夜将他捏伤的人。 包世仇长这么大也没经过这种事,看那么大的人直挺挺跪在面前,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虽跟五伯父学过推拿,但不知怎样治这种内功透经的伤?转眼看看朱泠,朱泠右手一扬,掌心亮出一点豆粒大晶莹玉光,一闪即没。包世仇立刻明白了,但也同时惊诧朱泠的混元掌竟练到如此出神入化境地,随心所欲凝功力于一线。 包世仇走到歪脖子面前,运起混元掌在他左风池穴上一按,由于包世仇心中抱歉,掌上功力甚足,一按之下,歪脖子痛楚立解,咕咚一声给包世仇磕了个响头,把包世仇吓了一跳。 一行人来时愁眉苦脸,去时眉开眼笑,老太太手里捧着朱泠给的两包药,下山时两腿飘轻。 包世仇站在院门前,一直看那五个人走远了,才转回身对朱泠说: “泠姐,你真是活命观音。” 朱泠看他脸上含笑,两眼里却闪出泪花,不禁一把将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师弟揽在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少室投简 古木森森,山花如火。少室山来了个黄脸胖腮的小伙子,一路走来四下浏览,悠然自得,嘴里还断断续续哼着山歌。转过山头,远远望见少林寺碧瓦红墙,忽然觉出后面有人跟踪,他索性假装走累了,摘下斗笠,坐在路旁一块青石上歇脚。过了一会儿,从山坡的树林中走出来两个人,前面的人粗布短衫,半挽裤脚,腰盘绳索,斜插利斧,像个打柴的樵夫;后面那人长衫拂地,一步三摇,哈,真是冤家路窄,白净脸,薄嘴唇,济仁堂里的假掌柜的。但这个诡计多端的薄嘴唇,却认不出眼前这个黄脸小胖子,就是双桥镇上那个捎信的小厮了。 薄嘴唇凑到包世仇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搭话:“小兄弟,你看没看见有个老花子从这儿过去?” 包世仇把斗笠放在脚前,随手捡起一段干树枝,轻轻一折,啪,崩掉一块小木片,嗖的直向薄嘴唇的右眼射去。薄嘴唇正哈腰说话,明明看见小木片飞来,一甩头没有躲开,腮上猛然一痛,小木片竟穿透腮帮子,钉在牙槽骨上。他嗷的一声,倒纵出一丈多远。那樵夫利斧一挥,带着一股风,直向包世仇顶门劈来,斧刃一落,人影顿失,险些劈在包世仇坐的青石上,随即屁股一痛,被踢得飞了起来,嘭,和薄嘴唇撞在一起,叽里咕噜,像两个肉蛋滚下山沟里。 包世仇轻轻一笑,捡起斗笠,要下沟去拿住薄嘴唇给济仁堂小学徒报仇,远远传来一声厉喝: “什么人敢在少林寺撒野!” 包世仇循声望去,从山坡上奔来两个灰衣和尚,到近前一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胖乎乎地立眉瞪眼,样子很凶。 包世仇听话音就心中来气,帮你们赶走两个坏蛋,不知情也还罢了,竟然瞎横,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两个小和尚跑到近前,看包世仇站在那里没事人似的,四个眼珠看两个眼珠,怎么看也看不出包世仇像个行凶的人。和尚心里犯嘀咕,明明望见有人滚下沟里了,听听沟底也没有声音,难道自己看错了? 包世仇见两个和尚不吱声,戴上斗笠,低头就往前闯。两个和尚左右一分,挡在前面的和尚一掌当胸推来,绕到后面的和尚探手向后心抓去,眼前有斗笠挡着,谁也没看清谁,直到后面的手要抓上前面的掌,两人才霍然分开,转脸一看,那个小黄胖子正手挥斗笠,若无其事地在前面山径上走着。 两个和尚起脚便追。说来也怪,两人拼命地追,前面的小胖子始终慢慢地走,追来追去,还是相距三四丈远。 两个和尚急了,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喊,前面一声长啸,凌空落下两个壮年和尚。先头的一个粗眉大眼,膀阔腰圆,一伸手便用擒拿法向包世仇肩井穴抓来。包世仇不躲不闪,身子直向前撞去,那和尚力未发足,便被包世仇的肩头撞在手上,五指骤然疼痛如折,吓得他闪身后退,站在道旁愣住了。凭三十年的童子功,这一招擒龙手抓下去,不抓个骨断筋折,也得半身麻木,想不到抓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胖子身上,竟像抓在铁石上,几乎震得五指俱裂。同来的另个壮年和尚,不知同伴已吃了大亏,看包世仇即将擦肩而过,大喝一声,拳出如风,直捣包世仇肋下。那吃过亏的和尚忙喊:“小心!”包世仇的脚步本来一直未停,突然间快了一点,那来势凶猛的一拳,恰巧从背后打过去,连衣襟也没碰着。两人交错而过的一刹那,包世仇左手中食指叠起一弹,那和尚觉得秃脑袋嗡的一下,不知怎的竟一屁股坐在地上,脑门上登时肿起一个鼓包。 包世仇走出不远,左右嗖嗖连声,从道旁林中蹿出四个手持齐眉棍的灰衣和尚,像四根石柱并排挡住去路。包世仇原是从鸡山带来朱泠的手书,向少林寺方丈无相告警的,一看眼前这阵势,知道少林寺早已有了准备,本想说明原委,立即离去,但气恼这些学艺未精的和尚们敌友不分,盛气凌人,便想挫挫他们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 包世仇打量四个和尚脚下的步法,明白他们四条齐眉棍是攻守相连的,便摘下斗笠横着一抡,连扫四人的双目,果然四个和尚脚步一错同时出手,上下左右一齐攻来。包世仇陡的拔起两三丈高,手中斗笠向前甩出,半空中右脚一跨步,正踩在斗笠上,像驾云似的随着斗笠飘出七八丈远,快落地时身子一翻,抢在前面站住,后面的斗笠落下来,正好戴在头上。这时,正从少林寺中奔出六七个和尚,当先两个黄衣老僧脱口喊了一声: “好!” 包世仇心里想,你们还没看见好的呢,我明哥哥用破毡帽玩的比我飞得还远。 从后面赶来那个脑门上鼓包的壮年和尚,边追边喊:“师伯,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包世仇一听,反而站住不走了。两个黄衣老僧见包世仇不往前走,只好迎了过来。右边的老和尚二目深陷,两腮无肉,走路都好似有气无力,说话却声若洪钟,开口便问包世仇: “施主因何在此骚扰?” 包世仇一照面便猜出这老和尚是达摩堂首座,听朱泠说他是无相的大弟子,在明字辈中功力最高。登时上来小孩子性,要抻量抻量这座千年古刹的正宗传人有多大道行,把胖脸一仰,带搭不理地反问一句: “我骚扰你们什么了?” 把问得一愣。等是听见寺外呼喊才出来的,本不知出了什么事,不由得转脸去看那四个持棍和尚。四个持棍和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八只眼珠直瞪瞪地看那两个壮年和尚。两个壮年和尚又回头去看那两个小和尚。两个小和尚你瞅我我瞅你,嗫嚅地说: “他在山坡上打人。” 包世仇忍住笑问:“我打谁了?” 两个小和尚只是离老远望见有人滚下沟里,并没看清是什么人,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反倒是那个挨了一脑崩儿的壮年和尚一指自己脑门上的鼓包说: “你打我了。” 包世仇再也憋不住了,噗哧一下笑出声,边笑边问那和尚:“我为什么弹你脑崩儿?” 那和尚不好意思说自己先动手打人家,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旁的老和尚叫明性,是挨弹脑崩儿那个壮年和尚的师父,性情暴躁,还有点护犊子,一点也不明心见性,看徒弟吃了哑巴亏,不禁怒火中烧,抢上一步厉声质问: “小施主胆敢在少林寺伤人,不说明情由,休想善罢甘休。” 包世仇吃软不吃硬,况且来时朱泠说过,曾和无相有过交往,论起来一代还是下一辈,这“小施主”三字如何听得下去?胖脸一绷,话里便冒出了火星: “可惜偌大的少林寺,尽养了些有眼无珠的秃头,快叫无相出来见我。” 此话一出,十几个和尚齐声怒吼起来。无相是少林寺二老之一,德高望重,名重武林,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竟敢出口不逊,直呼其名,如同骂了少林寺一窝和尚。随着呼骂之声,拳脚刀棍齐向包世仇攻来。明性羞于群殴,却也不加喝止,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观望,但等包世仇吃完了亏在出头装好人。心里也有点气,一转念,想到近日风传有人阴谋暗袭少林寺之事,看这小胖子似无恶意,难道别有所为?因而留了个心眼,想看看苗头再说。 包世仇本来未把这群大小和尚放在眼里,后来看两个老和尚站在一旁视若无睹,心中一来气,出手奇快,转了两圈,十几个和尚全倒下了。明性刚看出不好,没料到包世仇身手这么快,一眨眼工夫,徒子徒孙躺了一地。他顾不得别的了,喊声:“看掌!”飞身而出。 明性一急之下,运力很足,右掌乍吐,劲风骤起。一惊,怕师弟失手伤了这个不明来由的小胖子,刚喊声:“手下留情!”突见包世仇右手微扬,掌心现出一团玉光,二人两掌一触便分,明性平空退出两丈,小胖子纹丝不动。刹那间,想起师父曾说过的玄门混元掌,看明性虽满脸诧异之色,却好似并未受伤,赶忙抢前一步,合十为礼: “多谢施主手下留情。敢问邵老前辈与施主有何渊源?” 包世仇微微一笑说:“和尚好眼力。”回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简:“故人寄书,问无相老和尚好。”随手一抖,那封信平平稳稳地向胸前飘来。 不敢大意,右脚微撤,凝力手指,伸手将信捏住,顿觉那薄薄的信上传出一股力量,震得拇食二指微微发麻。低头一看,信封上没有一个字,只画了个低眉垂目的观世音头像。三十年前,随师父有事凉州,遭遇崆峒派纠合群豪围攻,在急难中幸遇朱泠相救,此事少林寺一直认为是奇耻大辱,从未张扬出去,就连本寺众僧也罕有人知。今日突然看见朱泠来简,赶紧恭恭敬敬地问包世仇: “朱仙姑是施主何人?” 包世仇捡了一把小石子儿,随手一粒一粒地向地上的和尚打去,边打边说:“我还是不说的好,说出来你就吃亏了。大敌当前,早做准备吧。” 话未说完,人已飞起,等地上的和尚们全跳起来,包世仇早已没入林中,最后一句话尾从一里以外传入等人耳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寻衅少林 峡谷中晨雾还未散尽,日光才照明少室山顶,山径上已出现了人影。四十多个装束不同老少各异的外乡人,直向少林寺走去。有的白帽覆额,有的红氅罩身,有的面黑如铁浓髯似针,还有的长眉似雪怒目如鹰。领头的是一个秃头瘦腮白眉稀疏的老和尚,身旁走着一个二目精光四射高视阔步的壮年和尚。一行人直走到山门前,寺内仍然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 领头的老和尚侧脸看了壮年和尚一眼,壮年和尚哼了一声,一纵身落在门前,运足功力,双掌向前一推,要用掌力击碎山门,不料掌风未到,两扇红漆大门骤然左右一分,那凶猛的掌力完全击了个空。壮年和尚一愣神儿,听听寺内寂静无声,好像并无一人。 老和尚来到山门洞开的门槛外,双脚叉开,双掌上举,凝立不动,过了一会儿,突然双掌一收,伸长脖子号叫起来。初时缓慢低沉,如羔羊索乳;继而逐渐昂扬,似饿犬争食;忽然回折突起,声裂长空,好像烈马长嘶,凶狮怒吼,震得同行人中功力较浅的,不得不捂住双耳,退出老远。 嚎声持续了一盏茶工夫,才嘎然而止,老和尚微睁二目,一字一顿地向寺内说: “无我重归少林。” 声音不高,却字字震耳如重千钧。 无我运功长啸,本为壮壮声威,不料啸声一落,寺内仍没有丝毫声音。无我残眉一立,带领众人便大步闯入寺内。 进了院内,才看见东西两侧坐了六十多名灰衣和尚,个个闭目端坐,身旁放着一根齐眉棍。乍一看来,这些和尚的坐势前后交错,左右间隔,毫无稀奇之处,只有出身于少林的无我,才识得是少林护寺的罗汉阵法,立即心中一凛,知道寺内已早有准备。但他依仗同来的人各怀绝技,并暗中另有密谋,竟未稍现迟疑,一直走到正殿前,又沉声说了一句: “无我重归少林。” 大殿里步声微响,走出三个黄衣和尚,是达摩堂的c明心c明性,后面跟随十几名壮年和尚,个个低眉含睛,面不动色。站在台阶上,二目微睁,根本不看无我,慢头细尾地问: “诸位何事光临敝寺?” 无我一见那种故作不知的轻蔑神态,登时气得大声怒斥: “大胆的,竟敢目无尊长!” 眼皮也不抬,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少林子弟不认识你。” 明性性如烈火,早已按捺不住,开口便骂:“无耻逆徒,还有脸重见少林!” 无我大喝一声便要出手,身后转过一个长身白帽的黑脸老头,冷冷地看了明性一眼说: “久仰少林武功卓绝,青海马越潭特来求教。” 明性不谙世事,很少涉足江湖,眼前这个黑老头虽未见过面,一听姓名,却知道是西北边陲的武林名宿,青海三凶的师父,人称铁掌开山,为人介乎正邪之间,从不涉足中原,他那三个恶徒多年为害江湖,却从不敢在西北境内作恶,不知他为何竟和这个不守清规的无我搅和到一起了?在明性稍一愣神的当儿,微微一笑说: “一别三十年,马师傅依然龙马精神,老当益壮。” 马越潭两眼一翻,在脸上转了几转,猛然一声长笑说:“好,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还活着。” 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原来三十年前崆峒派围攻无相时,马越潭应邀参与其事,曾和一个跟随无相的壮年和尚交过手,被那和尚用大悲手打了一掌,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今天与无我同来,却并非同谋,只欲报当年一掌之仇。一认出正是当年的仇人,马上就要上前动手,那个一直站在无我身边的壮年和尚,轻轻拉一下马越潭衣襟,低声说: “马施主何必急于一时。” 马越潭看看壮年和尚的眼色,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看在眼里,故作不知,伸手指了指无我,扬声向来人说: “这个不守清规的无我,是我少林寺逐出门墙的叛徒,其中纠葛当由我门中了断。诸位武林同道,与我少林从无过节,何必受人蛊惑来蹚此混水?” 话未说完,来人中有个尖溜溜的细嗓子喊道: “说过节也不是一点没有,鸡毛蒜皮,不提也罢。久仰少林大名,我们这些江湖末流武林后学,不自量力,想在高手面前讨教几招,大师父定当不吝赐教吧?” 接着就有几个人跟着起哄:“对对对,有人捧少林寺是武林泰斗,也露几手给我们开开眼。”“久闻少林寺有七十二绝技,不会是徒有虚名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真若是见面不如闻名,就把少林寺这块牌匾摘下来烧火吧!” 身后一个壮年和尚忍不住抢前一步,向叫声:“师父。” 知今日之事绝难善罢,便点了点头。那和尚一转身向院中的人群大喊: “闲话少说,了因向高明请教。” 无我离开少林已久,竟记不起了因是什么人了。其他来人看少林四代弟子出来叫阵,大家向后微撤,从人群中跃出一个短眉瘦腮刀条脸的小老头,咯咯一笑,正是那尖溜溜的细嗓子,嬉皮笑脸地向了因一拱手说: “谈不上高明二字,你我半斤八两,给老师傅们垫垫场子吧。” 话音未落就出手,左手一晃,右手二指直点了因双目。了因从师三十年,内功和武技在四代弟子中均属上乘,一眼便认出这是螳螂门的叶底扑蝉,看似进退敏捷,招法奇特,但虚多实少,巧而不惇。了因展开身法以实对实,出手招招占先,逼得小老头不住变招换步,随着了因来回转。交手二十多招,来人中有人高喊: “狄老大,我们可不是来看你推小磨的。” 了因一听,才知道小老头是螳螂门当代掌门迎门三绝狄春堂,手上脚下c嘴里袖内都藏有暗器,猛然一凛,立刻加了小心。几招过后,忽见狄春堂身子一缩一伸,左手上点,右手平抓,阳光一晃,了因看清他两手十指间夹着细小钢刺,脸上皱皱巴巴的,薄嘴唇也微微一动。了因赶忙身子一旋,像雄鹰展翅一样,右手大袖子趁势一抖,将迎面射来的暗器扫开,未容狄春堂变招换式,了因左掌向前一探,击在狄春堂的右胯上。了因心存忠厚,这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不料狄春堂诡计多端,方才只发出指上的毒刺和口中的毒钉,当他身子被了因击中时,再后退中一甩右手,一支袖箭直射了因眉心。幸亏了因预先警惕,瞥见狄春堂右肩微动,在间不容发之际伏身左闪,那支四寸长毒箭啪的一声钉在屋檐下的明柱上,把了因吓了一身冷汗,同时也激起了满腔怒火,看狄春堂在地上一滚刚要站起来,便一纵身扑过去,抬脚踢向狄春堂右肘后少海穴,要废了他这条暗箭伤人的瘦胳膊。就在了因右脚才抬起时,突觉背后袭来一股劲风,有人喊一声:“和尚留步。”这人又阴又损,先出手后说话,掌比声快。急切间了因陡然一旋身,一招回钵看斗,左袖后甩,右掌平托,接连击向敌人肋下,逼得偷袭的人斜退出七八尺远,才躲过这一袖一掌。连敌人群中也有人禁不住喊了声:“好。”狄春堂早已趁机逃了回去。 了因回身一看,背后下手的人是一个束发劲装的蓝衣大汉,听口音就是那个声称要摘少林寺牌匾的人。了因仔细打量他几眼,除身高体壮浓眉阔口外,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 那大汉躲过了因的回击也有些吃惊,冲着了因嘿嘿一笑说:“和尚好身手,莫洪请教。” 话到手也到,一开招便是崆峒三十六式,招势严谨,掌力雄厚,出手起脚式式带风。了因聚气凝神,使出了一百零八式大悲手。两人都正当盛年,掌风起处波及一丈开外,看得双方的人不住点头赞许。五十招以后,了因凭着功力深厚已略占上风。这一招莫洪侧身反掌,直击了因胸口要穴,了因突然使出降魔三式。三十年前马越潭就是被用这招打伤的,见势不好,忙大喊一声:“当心!”可惜嘴没有手快,马越潭话未喊完,了因一掌已击在莫洪胸上,把莫洪打得在地上滚了三滚儿,一张嘴吐出一口血来。了因这一掌用了八成劲,看莫洪受伤吐血,刚要开口道歉,不料莫洪一站起来,又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原来莫洪有个不雅的外号,叫七窍流血,练武入魔,恃勇好斗,与人交手时输了招就玩命,破裤子缠腿,没完没了。武林中过招,只要不是生死仇家,大都点到为止,所以常有人被他缠得啼笑皆非。今天他又缠上了因了。了因见他口角带血,不忍再出手伤他,只守不攻,莫洪更自以为得逞了,招招凶狠,猛攻了因的要害。十几个照面后,了因恨他不知进退,出其不意,用金刚指点中他左环跳穴,扑通一声像倒了半壁墙,莫洪爬了几爬没爬起来,气得坐在地上破口大骂,活像泼妇骂街。来人群中有人哈哈大笑说: “这回可真七窍流血了。” 了因看了莫洪一眼,转身刚要往回走,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师父留步。” 了因转身前身边并无他人,刚转身此人便到了身后,身法之快可想而知,吓得了因忙纵身前跃回掌封门,扭脸一看,在自己刚离开的地方站了一个驼背老头,鬓发花白面无血色,两条耷拉着的长眉下,半睁半闭地闪动着一双对眼,死盯盯地看人。了因刚要搭话,忽听师父低喝一声: “了因回来。” 了因撤身后退,见师叔明心已走到驼背老头面前,和和气气地说: “袁施主别来无恙?” 驼背老头陡的二目圆睁,一双对眼几乎挤到一起了,像钉子一样钉在明心的脸上。 这驼背老头是崆峒三老之一袁休,天生一双对眼,发怒时两个瞳人往一块挤,好像两个眼眶里长一个眼珠,绰号叫单眼神驼,性情粗暴,凶狠无比,不亚于他那个七窍流血的师侄。明心剃度前曾因小隙被迫和他交过手,一指点中他的带脉,才逼他不得不罢手。不料这一小挫竟使他怀恨三十余年,今日与无我等沆瀣一气,即志在报仇,一见明心出面,登时厉吼一声,花白的眉毛胡子一齐张开,活像个大刺猬。 两人皆已年近花甲,且彼此均知根底,一照面便各自小心,虽出手迅捷,招数奇特,但都是乍展即收,似合又分。崆峒派武功乃博采各家之长揉合而成,为人处世非正非邪,内外功法邪多正少。袁休为了报仇,苦心孤诣,习了很多邪派招法,更显得阳损诡异,大反常规,不时在崆峒派招式中暗藏几手怪招,声东击西,似是而非,大出明心意外,幸亏他功力精纯,应变敏捷,虽遇险招却未失手。直至五十招后,明心才逐渐摸清了袁休的路数,身势一变,步法凝重,展开了三十六路般若掌,双掌吐吞无定,如虚如幻,出掌无声无息,内力却暗及两丈以外。袁休知道厉害,不敢与明心正面抗衡,只展开身法避实就虚,伺机而入。这一招明心双掌交错而出,左手疾点袁休那双对眼,袁休缩身错步,右掌叶底探花直击明心左肋,明心猛然身形一转,右掌从左臂下穿出来,嘭的一声,两掌击在一起。明心是谋定而后动,右掌挟十成功力击出,随着右掌前伸之势,全身也旋过正面,暮地看见袁休的瘦掌上仿佛有个小黑点,想收势已经来不及了,双方掌力一合,明心觉得掌心刺痛一下,借反震之力纵身后撤,抬手一看,右掌心被刺破一个小孔,渐渐渗出血来,情知这驼子用心险恶决非善类,赶紧左手指点了右臂内关c曲池等穴。袁休被明心掌力震出三丈多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吐了两口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明心秃驴,你中了老爷子的五毒针,等着上极乐世界去吧!” 明心闻言一惊,五毒针是苗山的暗器,怎会落在崆峒派手中?转念间已觉得右掌渐麻,毒气隐隐上窜,闭穴似乎也阻止不住。他陡然一转身,跃上石阶,从弟子手中抓过一把戒刀,左手一挥,噗的一下将右臂砍了下来,将带血的戒刀一扔,顺手在右肩井和极泉穴上各点一指,仰天一声长笑,又纵身过来,左手向袁休一指说: “姓袁的,鬼魅伎俩,岂奈我何,来来来,明心独掌再会会你这个单眼鬼驼!” 说罢,二目圆睁,单掌作势,向前逼近。袁休看明心挥刀断臂,面不改色,吓得瞠目结舌连连后退。明心连跟三步,才哈哈一笑,凛然向敌群扫视一眼,从容走回檐前,让弟子包扎伤口。 这一仗虽然两败俱伤,少林寺在气势上却把来人压下了一头。马越潭看不起身边有些人畏缩不前的窝囊相,一纵身,轻轻飘飘落在面前,郑重地一抱拳: “马越潭再在大师父手下讨教几招。” 快走几步,向马越潭合十为礼,心平气和地说:“敬请赐教。” 两人都是武林名家,内功深厚,招法缜密,谁也不能以巧取胜,十几个照面后便渐渐分开,相距丈许,凝身不动。马越潭鬓发怒张,像一只蓄势欲扑的大公鸡;的肥大僧衣无风自动,两掌在胸前上下移动,忽伸忽缩。周围旋起一股股劲风,激得临近的人衣衫飘摆不定。 马越潭左右错移几步,猛然大吼一声,两脚宛如在浮沙上逆风而行,进进退退,左挪右移,单掌向前一吐,双手合十,两袖角骤然上扬,只有胸前的僧衣平整未动。马越潭两眼喷火,浓髯怒张,每出一招必厉吼一声,响若惊雷,震耳欲聋。几进几退之后,两人的额上已微微见汗,马越潭的黑脸越来越黑,好像要滴出油来;苍老的双颊逐渐变红,仿佛要渗出血丝。檐前的明性看出二人以内力相拼已到了生死关头,再拼下去,不论哪方功力稍逊,必定力竭而死。而无相和无名两位老禅师始终未见露面,真是干着急无计可施。 明心这时也和明性想到一起了,转脸看看明性,一使眼色,明性立即一声长啸,院内东西两侧一直默坐的数十名僧人,登时一跳而起,眼看就要爆发一场群殴,忽然从正殿内飘出两条黄影,轻如流云,分落在与马越潭两旁,一个长眉如雪的老和尚,双掌右下向上一分,和马越潭同觉一股无形暗力将他俩向上一托,两人赶紧撤身纵开。首先看出是师父,忙躬身退开。马越潭觉得那股暗劲虽然将自己托起来,却柔柔和和地毫无震撞之力,分明是友非敌,定睛一看,原来是少林主持无相禅师。他已知内力略逊于,方才拼死相搏,已成骑虎之势,无相此举无异暗中解救,忙向无相拱手齐眉,感激地说: “老方丈盛情容当后报,告辞。” 说完,回身向无我和那个壮年和尚一抱拳说:“马某无能,有辱厚意。”一纵身竟离开众人出寺去了。 无我脸色一冷,一句话没说。那个壮年和尚鼻子一哼,看也没看一眼,一步迈出,大声向无相说: “五台普净,班门弄斧,请赐教。” 无相一听“五台”二字,立即目光一凝,打量了普净几眼。近一甲子来武林中有一个未见实的传言,说从西域来了一个神秘番僧,隐身五台山佛光寺暗中授徒,扬言要与少林寺一争短长,算起来这普净如果真是那番僧的传人,恐怕已是第三代了,看他神光内蕴,决非易与之辈。但少林寺武功虽源于天竺,数百年来博采众长,融入很多中原精华,已青出于蓝,无复旧观,岂是一个狂傲番僧可以抗衡。想到这里,无相轻轻一笑说: “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无相天赋鲁钝,反初窥门径” 与无相同来的无名,听出师兄出手之意,当即抢前一步,向普净合十为礼说: “无名愿求教于高明。” 无相心里明白,来者不善,敢向少林二老叫战者必有惊人之技,师弟武功与自己相差无几,他所以挺身而出,是要先探探虚实,以免不知底细,损了少林主持的威名。 少林二老名扬武林,一见面便对这个默默无闻的壮年和尚如此看重,不禁使在场之人都为之一震。 普净仍是那副目中无人的傲慢神色,微一调息便侧身出掌,赫然是少林正宗的达摩三十六式。无名微微一笑,故意也应之以同一掌法,一招一式都循规蹈矩,分毫不差。无相站在一旁观察普净的招式,竟与无名一般无二,连掌上的功力也几乎相同,不禁暗暗吃了一惊。看年纪这普净不过四十岁左右,武功竟然与年近八十的无名不相上下,而且功法也似乎同出一辙,不见半点邪气,难怪那个不知名的番僧竟想与少林一较胜负了。 两个和尚一路掌法,简直像师兄弟在一起过招,看得双方旁观的人都瞠目结舌。只有无相才看出个中差异:普净的招式看似古朴雄猛,中规中矩,却显应变呆滞,灵巧不足,完全是少林开山初期的正宗武功;无名的掌法在浑厚中不时闪耀出机警敏捷的神采,这才是屡经陶冶吐故纳新的中原少林本色。 达摩三十六式还未使完,普净已感到在招法上有些相形见拙。大吼一声,身法陡然加快,想凭借年轻力壮以速取胜。无名老谋深算,守机待时,有时普净连变四五招,无名只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回招,脚下半步不曾移动。无我看在眼里,不禁焦急起来,心慌意乱地不时侧耳四处细听,茫茫少室山谷,宁静得好像没有一丝声音,接应的人都哪里去了?为何迟迟还不下手? 无相早已看出无我心中有鬼,突然大喝一声: “无我。” 冷不丁儿吓了无我一跳,一看是无相叫他,立刻无赖嘴脸一麻耷,嬉皮笑脸地问:“师兄有何见教?” 无相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斥责:“你已被逐出门墙,竟敢勾结外人,骚扰佛门净地,我今日只好代师清理门户了。” 无我看无相逼近一步就要出手,赶忙后退两步,笑嘻嘻地说:“无我尚有自知之明,师兄稍安勿躁,自有高人奉陪。” 无相停步向敌群中望去,只见人丛后边摇摇摆摆走出一个披红氅的瘦老头,左额上一条疤痕,把眉毛一断两截,两只三角眼叽里咕噜乱转,嘴唇稀稀拉拉一撮老鼠胡子,七上八下直跳动。无相觉得这人长相挺扎眼,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来。断眉老头走到近前,回手一提肩上的红氅,振臂一抖,像飘起一朵红云,平平展展飞起两丈多高,在半空中旋转三圈儿,才飘飘摇摇地往身后落去。无相骤然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腥气,猛然想起一个人,二目微张,淡淡一笑说: “不知苗山客人光临,失迎。” 断眉老头打个哈哈说:“老方丈见谅,苗山耿鲁,冒昧造访。” 无相一听,果如所想,这魔头正是苗山的金线蜈蚣耿鲁。江湖传说这耿鲁施毒本领仅次于大魔山丹陀,生性残暴,诡计多端,武林人畏如蛇蝎。但近三十年苗山魔徒已绝足中原,他怎么竟伙同无我来犯少林?看来果如活命观音来简所示,来敌绝不止此。奇怪的是自己和师弟一直在内殿戒备,为何始终未再现敌踪? 耿鲁一抱拳,无相立即合十回敬,一股劲风带着腥气被无相掌力逼向侧旁飘去,耿鲁身后的敌人急忙纵身躲开。无相见耿鲁一照面便下毒手,不由得心中一凛,一面运功护体,一面挥掌进逼,使耿鲁后退丈许,以免毒气伤及门中弟子。十几招过后,无相觉出这魔头并未再用毒,只凭诡异的招法相搏,好似与传说中的耿鲁不尽相同,但为防万一,无相仍不敢丝毫大意,因而守多攻少,双方暂时形成旗鼓相当。 这时,东西两侧的数十名少林弟子已经展开罗汉阵法,将敌人三五分裹在阵内。无名看无我仍然站在一旁四外张望,像在等待什么。心中气他勾结恶人前来寻衅,突然招中藏巧,用拈花指点中普净外关穴,普净左臂一麻,急忙闪身后退,无名趁势一飘身逼近无我,出掌便击。无我是无字辈末座弟子,由于心术不正,少林功夫驳而不纯,见无名已欺到身前,只好仗着二十年所习的异门功法,挥掌全力迎上。这师兄弟俩一交手,便不同于无名对普净,无名是怀恨出手,无我是挟愤相搏,俨然一对生死仇敌,举手投足分毫不让。 那一旁,找上袁休,明性接过普净,双双打在一起。普净不及无名,却胜过明性,只因左臂受伤,一时转动不灵,二人才打成平手。 大殿前正刀光剑影,呼喝连声,蓦然从后殿传来一声长啸,无相听出是明镜出声示警。后殿乃藏经重地,虽有师叔天禅率领众弟子防守,明字辈只有明镜c明树二人,三代弟子功力尚差,倘来敌众多,武功高强,寺内各殿据守之人将首尾不能相顾了。无相心中焦急万分,偏偏耿鲁又破裤子缠腿,无法脱身。正在苦于无计,忽听后殿传出几声咯咯笑声,声音不高,却似近在咫尺,清朗入耳,无相霍然一惊,以为来了强敌,此人功力高深,少林无人能敌,急忙运足功力连施杀手,逼退耿鲁,方欲撤身前去营救,突听天禅师叔一声高呼:“施主留步,请赐尊名。”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说:“不劳动问,容当后会。”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带着声音落至前殿。耿鲁还在不依不饶,纵身要扑向无相,忽然眼前一花,啪地挨了一个嘴巴子,耳听一声:“好魔崽子,竟敢出窝了。”耿鲁连面貌也没看清,吓得转身就跑。那边明性听后殿遭袭,心神微分,一招出手稍慢,被普净一掌印在胸上,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立觉气血冷凝,胸闷如塞,不禁惊呼:“七煞掌!” 无相闻声奔来,已有一条人影抢在前面,落在明性身边,一把扯开明性前胸僧衣,仔细看了两眼,顺手便在明性的至阳穴上拍了一掌,回头冲着普净冷笑一声说: “原来是你这秃驴捣鬼,用腐骨功冒充七煞掌,三翅燕子韩波死在你手吧?蛤蟆套芦苇里也有你吧?你师父是谁?” 一边问话,人已飘在普净面前。嗖嗖几掌,封住普净退路,接着两掌击向左右,一掌当胸推出,却快得像同时打到,逼得普净不得不出掌相拒,噗的一下,响声不大,震得普净鬼嚎一声,飞出两丈多远,连滚了三个滚儿,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现出一片青气,右臂肘腕骨节碎如齑粉。 无相和无名才知道五台山那个番僧,在天竺功法以外,暗中又练成了异派的毒功,今天如非被这个不知名的小伙子给揭破了,少林一门早晚必受其害。 普净那一声鬼嚎,吓得无我和袁休急撤身后退,侧脸一看,立即认出解救明性的小伙子,是昨日寺外投简之人。包世仇走过去揭开明性衣襟,指着明性胸上那已渐淡去的掌印,对无相说: “七煞掌伤人,虽然也掌印黑紫,掌痕隆起,但外缘鲜红,并不蔓延。这腐骨功源自西域,掌中含毒,虽与七煞掌形似,却掌印外缘乌黑,四外蔓延,且中人后气血冷凝,如触寒冰”说到半截,忽然对无相一笑:“我也是现发现卖,班门弄斧。”又对坐在地上的明性说:“无须运功驱毒,掌伤片刻自愈。” 明性低头看看,胸上掌印已渐退去。 无相合掌当胸说:“施主高义,救我少林于殆危,无相等一门上下,永感大德。” 包世仇说:“禅师过谦了,我是奉命行事,理应如此。” 此时院中胜负已定,来人中已有十多人被少林弟子的罗汉阵擒住,有的血透重衣,尚自勉强站立。无我搀起普净,张皇四顾,不知所措。袁休瞪着一双对眼,紧紧地盯着包世仇和无相,走也不敢,留也不是,状极狼狈。 包世仇沉下脸色向院中来人扫视了一眼后,用传声入密对无相转达了朱泠之意:来人中多为东厂爪牙,此事乃经月筹谋方麋集而来,明为无我助威,暗报阜城之仇,权宜之计,少林应佯作不知,纵其自去,以免与东厂正面为敌。彼等一击不中,近期内绝难卷土重来。 当年阜城之战,少林明字辈弟子曾乔装暗助辽东七义,此事江湖上鲜有人知,但很难逃过东厂鹰犬的耳目。无相权衡利弊,含笑向包世仇点了点头。 包世仇暗运玄功,吐气开声,向殿前的一群来人说: “尔等误受蛊惑,前来滋事,罪无可赦,无相禅师慈悲为怀,放尔一条生路,各讨方便去吧。无我秃驴乃罪魁祸首,胆敢怙恶不悛,下次落在我手。定然不饶。滚!” 少林子弟听来字字清朗,柔如春风,来犯者听来却声声如雷,震耳欲聋,最后一个“滚”字宛如炸雷轰顶,震得百脉抖颤,心胆欲碎,乱噪一片,狂奔而散。 包世仇想追赶袁休,正要告辞离去,从后殿奔来一个灰衣僧人,腋下挟着一个黑衣人,到无相面前把黑衣人扔下,气愤地说: “禀告师祖,这坏蛋竟是了缘。”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无相也没头没脑。包世仇却心里明白,见黑衣人的蒙面黑巾已被扯掉,露出一个秃光光地圆脑袋,二目大张,嘴角挂着紫血,直挺挺一动不动。 方才偷袭后殿的来敌有五十人之多,个个黑衣蒙面,身手矫捷。早在暗中守候的包世仇,一照面便用金钱镖打伤十余人的两臂要穴,令其兵刃脱手。接着又协助天禅c明镜等点伤七八名恶徒,领头的四个蒙面人见势不妙,首先逃走,其余的人均紧跟着狂奔而去。包世仇想起双桥镇和威远镖局内黑衣人自戕的事,特意追上去拿住一个黑衣人扔在后殿,准备查问虚实。来敌偷袭时曾乘乱放了几处火,天禅等救完火才想起那个被擒之人,不料揭开蒙面黑巾一看,人已死了,竟然是半年前派往莆田的了缘,另个与了缘同行的了全却不知落在何处? 这一变故,不仅使少林寺上下大吃一惊,连包世仇也惊异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黄雀在后 金线蜈蚣耿鲁出了少林寺,一直逃离少室山几十里外,还心惊肉跳,不时回头探望,很怕有人追来。 那一个嘴巴子打得他心脉震颤,耳内雷鸣,奇怪的是牙床一点没破,连腮帮子也丝毫未肿。最使他惊悸的还是那句话:“好魔崽子,竟敢出窝了!”他已经近三十年未在中原公开露面了,此次奉命暗入江湖,并无意与少林为难,悔不该受人蛊惑,逞强好胜,想较量一下名扬武林的少林武功,弄得挨了打还不敢声扬,回山后如何向教主禀报?如果此事传入江湖,岂不妨碍了本教的机密大事! 出了登封县,耿鲁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三个字:“五毒针。”在少林寺里,袁休被明心掌震吐血,反而哈哈大笑,说“你中了老爷子的五毒针”,这个崆峒派的单眼神驼从何处得来的五毒针?如果不是真的中了五毒针,明心何至于自断一臂?耿鲁做事,当机立断,转回头便向西北驰去。 袁休带领莫洪逃出少林寺后,因深受内伤,又拼命和支撑了几十招,已经筋疲力尽,萎靡不堪。此行虽然报了夙仇,却差一点没把老命扔在少林寺里,细想起来,也算不清是已了夙愿,还是得不偿失。莫洪虽打了一场败仗,到底是在少林寺里打的,心里窝囊了一阵儿,过后就扔在脑后了,一路上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出了登封,进入伊川,爷儿俩在一家代卖饭食的茶馆里打尖,饭后正在喝茶,从外面走进一个小伙子,一身半旧蓝衫,肩背一个灰布包,长得眉眼还挺秀气,就是太瘦了,面色苍白,眼眶瘪着,两腮塌着,连挪步都显得有气无力,看样子是个得了痨病被东家辞退的小伙计,说话喘吁吁地买了块干粮坐在屋角啃着。 袁休喝完茶,莫洪背上行囊刚要走,门外一阵风似的闯进来一个人。三人互相一看,都认识,原来是一同闯少林寺的苗山耿鲁,肩上的红氅丢在少林寺了,而今一袭青衫,长身挺立,彪悍精壮,顾盼有神,一见面便热情地凑过来说: “巧遇巧遇。怎么?要走?正晌午,天热,再坐一会儿。” 袁休和耿鲁仅一面之识,并无交情可言,但总算一路同登少室山,有过结伙之缘。在少林寺动手时,袁休暗算明心得逞,一时高兴,忘了同行人中有苗山魔头,竟喊出了“五毒针”,见面时本有些惴惴不安,后见耿鲁只字未提此事,才放下心来,谦逊几句便又坐下了。 耿鲁要来一壶新茶,亲自为袁休斟上一杯,连莫洪面前也送了一杯,慌得莫洪赶忙站起身来相谢。耿鲁向屋角那个小痨病鬼瞥了一眼,好像忘了两天前的奇耻大辱,喋喋不休地向袁休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当袁休说到那个五台和尚右臂已成残废时,耿鲁问得很仔细,连普净下山时的脸色如何都问道了。 耿鲁好像走得很渴,咕嘟咕嘟地连喝了三杯茶,袁休说得口干,也陪着喝了两口,正要接着话茬再往下说,忽然觉得耿鲁的眼色有异,似笑非笑,直盯盯看着莫洪。袁休也是久闯江湖,人老成精,暗中刚要提气戒备,猛觉丹田内痛如针刺,不由大吃一惊。旁坐的莫洪仅仅应酬地喝了一口茶,刚挺身要站起来,竟捂着肚子扑通摔在地上。开茶馆的夫妇二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跑过来刚要询问,被耿鲁大喝一声吓了回去。 袁休痛得额上汗珠滚滚直落,哼哼唧唧地问耿鲁:“崆峒与苗山无冤无仇,你为何对我们下此毒手?” 耿鲁面容一整,严厉地看着袁休说:“不错,苗山与崆峒素无瓜葛,不过为了一件事,却必须向你问个明白。” “什么事?” “五毒针。” “啊!”袁休登时明白了。 “你从哪里弄到的五毒针?到手多久了?谁给你的?只要说清来龙去脉,我马上给你解药,今后你东我西,各不相扰。如有半字虚言,这里就是你们俩的丧身之地!” 袁休疼痛难忍,刚要开口,又抬头四下看了一眼。耿鲁随着袁休的目光左右看看,嘿嘿一阵冷笑说: “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你说完后我把这屋里的人都料理了,不会走漏风声。你若再不放心,就让你这个师侄也一块儿去。” 袁休痛得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不用他不要紧。” 耿鲁冷厉地瞅着袁休说:“快说,再拖延一会儿,连我也无法救你了。” 袁休一咬牙,下了决心:“是左悦彤。” 耿鲁追问一句:“是越虎庄主左悦彤?” “是是他。” “几时给你的?” “上少林寺的前一天。” “他为何未去少林寺?” “我不知道。” “你下山后见过他吗?” “没有。” “句句实言?” “句句实言。” “好,我信你这一回。倘有半字不实,你可知道苗山的厉害!” 耿鲁说着把一小包药放在袁休面前。袁休抓起来,打开纸包便往嘴里倒。耿鲁轻蔑地哼了一声说: “给你师侄留一半。” 耿鲁转过身,刚要向屋角扬手下毒,那个一直背脸坐着的小痨病鬼,忽然一回头,耿鲁一看,黄脸胖腮,正是打他嘴巴子那个小胖子,吓得他一掌击碎左旁小窗,一纵身从窗口窜了出去。 包世仇哈哈大笑说:“念你替我做了件好事,饶你这一回。” 袁休吓得目瞪口呆,两个眼仁又挤在一块儿了,他怎么也猜不出明明是个气如游丝的痨病鬼,为何一眨眼竟变成了黄胖子?他使劲眨巴眨巴那双对眼,再看看黄胖子的衣服鞋袜和肩上的灰布包,都原样未变,就是人变了。 包世仇看莫洪服下解药后,还坐在地上擦汗,便对袁休说: “你们两个立刻回崆峒,不得再来中原生事。这茶馆的夫妇俩以后如出差错,我就拿你是问。” 袁休不住点头称是,站起身来要走,包世仇指指那扇被耿鲁打碎的木窗说: “他打坏的窗户你赔吧。” “是是。” 袁休把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和莫洪急急出门而去。 开茶馆的夫妇二人奔出来想叩谢时,外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袁休带领莫洪逃出少林寺后,因深受内伤,又拼命和支撑了几十招,已经筋疲力尽,萎靡不堪。此行虽然报了夙仇,却差一点没把老命扔在少林寺里,细想起来,也算不清是已了夙愿,还是得不偿失。莫洪虽打了一场败仗,到底是在少林寺里打的,心里窝囊了一阵儿,过后就扔在脑后了,一路上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出了登封,进入伊川,爷儿俩在一家代卖饭食的茶馆里打尖,饭后正在喝茶,从外面走进一个小伙子,一身半旧蓝衫,肩背一个灰布包,长得眉眼还挺秀气,就是太瘦了,面色苍白,眼眶瘪着,两腮塌着,连挪步都显得有气无力,看样子是个得了痨病被东家辞退的小伙计,说话喘吁吁地买了块干粮坐在屋角啃着。 袁休喝完茶,莫洪背上行囊刚要走,门外一阵风似的闯进来一个人。三人互相一看,都认识,原来是一同闯少林寺的苗山耿鲁,肩上的红氅丢在少林寺了,而今一袭青衫,长身挺立,彪悍精壮,顾盼有神,一见面便热情地凑过来说: “巧遇巧遇。怎么?要走?正晌午,天热,再坐一会儿。” 袁休和耿鲁仅一面之识,并无交情可言,但总算一路同登少室山,有过结伙之缘。在少林寺动手时,袁休暗算明心得逞,一时高兴,忘了同行人中有苗山魔头,竟喊出了“五毒针”,见面时本有些惴惴不安,后见耿鲁只字未提此事,才放下心来,谦逊几句便又坐下了。 耿鲁要来一壶新茶,亲自为袁休斟上一杯,连莫洪面前也送了一杯,慌得莫洪赶忙站起身来相谢。耿鲁向屋角那个小痨病鬼瞥了一眼,好像忘了两天前的奇耻大辱,喋喋不休地向袁休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当袁休说到那个五台和尚右臂已成残废时,耿鲁问得很仔细,连普净下山时的脸色如何都问道了。 耿鲁好像走得很渴,咕嘟咕嘟地连喝了三杯茶,袁休说得口干,也陪着喝了两口,正要接着话茬再往下说,忽然觉得耿鲁的眼色有异,似笑非笑,直盯盯看着莫洪。袁休也是久闯江湖,人老成精,暗中刚要提气戒备,猛觉丹田内痛如针刺,不由大吃一惊。旁坐的莫洪仅仅应酬地喝了一口茶,刚挺身要站起来,竟捂着肚子扑通摔在地上。开茶馆的夫妇二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跑过来刚要询问,被耿鲁大喝一声吓了回去。 袁休痛得额上汗珠滚滚直落,哼哼唧唧地问耿鲁:“崆峒与苗山无冤无仇,你为何对我们下此毒手?” 耿鲁面容一整,严厉地看着袁休说:“不错,苗山与崆峒素无瓜葛,不过为了一件事,却必须向你问个明白。” “什么事?” “五毒针。” “啊!”袁休登时明白了。 “你从哪里弄到的五毒针?到手多久了?谁给你的?只要说清来龙去脉,我马上给你解药,今后你东我西,各不相扰。如有半字虚言,这里就是你们俩的丧身之地!” 袁休疼痛难忍,刚要开口,又抬头四下看了一眼。耿鲁随着袁休的目光左右看看,嘿嘿一阵冷笑说: “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你说完后我把这屋里的人都料理了,不会走漏风声。你若再不放心,就让你这个师侄也一块儿去。” 袁休痛得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不用他不要紧。” 耿鲁冷厉地瞅着袁休说:“快说,再拖延一会儿,连我也无法救你了。” 袁休一咬牙,下了决心:“是左悦彤。” 耿鲁追问一句:“是越虎庄主左悦彤?” “是是他。” “几时给你的?” “上少林寺的前一天。” “他为何未去少林寺?” “我不知道。” “你下山后见过他吗?” “没有。” “句句实言?” “句句实言。” “好,我信你这一回。倘有半字不实,你可知道苗山的厉害!” 耿鲁说着把一小包药放在袁休面前。袁休抓起来,打开纸包便往嘴里倒。耿鲁轻蔑地哼了一声说: “给你师侄留一半。” 耿鲁转过身,刚要向屋角扬手下毒,那个一直背脸坐着的小痨病鬼,忽然一回头,耿鲁一看,黄脸胖腮,正是打他嘴巴子那个小胖子,吓得他一掌击碎左旁小窗,一纵身从窗口窜了出去。 包世仇哈哈大笑说:“念你替我做了件好事,饶你这一回。” 袁休吓得目瞪口呆,两个眼仁又挤在一块儿了,他怎么也猜不出明明是个气如游丝的痨病鬼,为何一眨眼竟变成了黄胖子?他使劲眨巴眨巴那双对眼,再看看黄胖子的衣服鞋袜和肩上的灰布包,都原样未变,就是人变了。 包世仇看莫洪服下解药后,还坐在地上擦汗,便对袁休说: “你们两个立刻回崆峒,不得再来中原生事。这茶馆的夫妇俩以后如出差错,我就拿你是问。” 袁休不住点头称是,站起身来要走,包世仇指指那扇被耿鲁打碎的木窗说: “他打坏的窗户你赔吧。” “是是。” 袁休把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和莫洪急急出门而去。 开茶馆的夫妇二人奔出来想叩谢时,外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包世仇少室山投简那天,离开少林寺后还未下山,忽然听见有人叫声:“小华。”他刹住身形一看,从道旁的密林中走出一个老花子,是踏雪无痕金则。包世仇上前行礼,笑着问: “刚才那两个坏蛋是跟踪四伯父的吧?” 金则和他一边走回林中一边说:“我故意引他们来的,好教少林寺有个防备。想来少林生事的人有六七十,有少林逆徒无我,有青海三凶的师父马越潭,连二三十年不露面的苗山魔崽子也被他们网罗了来” 包世仇说起月前在邯郸见到无我与左悦彤等聚饮的事,金则却说这伙恶徒们大都是来帮无我的,左悦彤虽然也在登封,好像是路过,并未和无我等在一起。 分手时,金则告诉包世仇,仍未探出宋振东的行踪,好像人不在河北。并与包世仇商定,两人分别跟踪无我和耿鲁,查查他俩的来路。少林事了,耿鲁早已远逃,包世仇便盯上了用五毒针暗算明心的袁休,怀疑他与投靠东厂的阴魔蒲同有关,不料一网竟打上了两条鱼,遇见了金线蜈蚣耿鲁,而且得知左悦彤是袭击少林寺的主谋,只不知三庄一寨的越虎庄主与东厂有何关联? 离开那个小茶馆,包世仇远远地跟着耿鲁。耿鲁好似心慌意乱,无暇回顾,一路放脚狂奔。跟了两天,包世仇已看出这个老奸巨猾的魔头,早料到自己必定跟踪他,故意东转西拐,专找荒凉崎岖的山路走。包世仇耐着性子一直跟了十天,耿鲁许是认定已甩开了后面跟踪的人,这天下午,进入许昌,在一家客店里落脚。 这家客店叫金祥,离闹市较远,是老字号,房舍陈旧,也不太宽敞,不知耿鲁为何挑中了它。包世仇在斜对门找了一家小店住下,一连三天,未见耿鲁出门。每天夜里,耿鲁住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从窗上望去,人确在屋内。包世仇疑心了,这魔头即使累乏了,也不至于三天不出门。第四天夜里,包世仇把一包辣椒面点着扔进屋去,屋里的人呛得连声咳嗽,慌忙奔出门来。包世仇一看,这人的身材长相都和耿鲁相似,却不是耿鲁。 耿鲁哪去了?怎么走的呢?耿鲁不惜开罪崆峒派,下毒暗算袁休,逼问出五毒针的由来,不会就此罢手。只不知他们是别有内情暗中龌龊;还是一路货色争胜求功?吃一堑长一智,人跟丢了,只好暂时放过,仍按原来的打算南下洞庭吧。 出了许昌,走出三十多里路,天越来越热,包世仇找个树荫里坐下,靠在树根闭目思索,突然灵机一动,想起那个被辣椒烟呛出屋的人,只弯腰捶背,咳嗽连声,为什么不叫骂,不呼喊店家?想着想着,忽然微微一笑,跳起来便顺着来路又向许昌走去。 入夜,包世仇如一缕轻烟,飘上全祥客店屋顶,伏身暗处,静待其变。直到三更以后,从耿鲁住的那间房里,轻手轻脚地溜出一个身影,在门旁站了一会儿,猛然身形一起,纵上屋檐,直向西南郊外驰去。 包世仇尾随他奔出十多里路,看他好似轻车熟路窜入右侧山谷间一排密林中。包世仇听他脚步未停,穿林而过,在灰蒙蒙的夜色下,身影隐入谷底密林深处。 包世仇进入夹在两峰间的深谷,不知在什么地方响着轻轻的流水声,显得谷中暗沉空寂,诡异莫测。包世仇略一筹算,身形骤起,如凌空虚渡,飘上树梢,踏着细枝顺北侧山脚向谷底迂回过去。飘出十几丈远,听密林中仿佛轻轻“咦”了一声,便无声无息了。暗夜沉沉,谁也不相信那一缕微风是人影掠过。 进入谷底,包世仇才看清北侧山麓有一片亩许大的平坡,古木如盖,野草过膝,虫声唧唧,荒冢垒垒,竟是一处阴森森的坟场。包世仇刚在林边的一株大树上藏住身形,忽觉气味有异,原来林边草丛里已被人下了毒。包世仇暗中一笑,坐在树枝间向坟场望去,只见坟场当中一座古墓前的青石香案旁,八字分开站了七个人,从全祥客店奔来的人正是耿鲁,站在香案前向对面的人说话: “我刚从伊川回到许昌,见到本教的参井标,立即赶来” 对面七人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对,你已经回来三天了,为何今夜才来?” 听声音是个少女,嗓音圆润,腔调软软的。耿鲁争辩说: “我被人缀上了,隐了三四天才甩掉。” “缀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是个小胖子。” “他叫什么名字?什么门派?” “不知道,只在少林寺见过一面” “你上少林寺去干什么?” 少女口齿伶俐,一句紧一句,耿鲁不耐烦了,顶了一句: “灵儿姑娘,你好像在审案啊” 那名叫灵儿的少女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包,双手放在香案上,打开包露出一件东西。耿鲁噗的跪在地上,连叩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地说: “耿鲁参见教主。”一扬手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属下不该听人蛊惑,擅自上少林寺与无相方丈比武。属下知罪,愿受教规处罚。但属下也为本教主立了一功。” 灵儿先像受了惊,听完后,过了一会儿才问:“立了什么功?” 耿鲁直挺挺地跪着说:“属下在少林寺看见崆峒三老袁休,用本教的五毒针伤人,一直追到伊川,终于查出了根由。” “你逼问人家了?” 年已六十的耿鲁,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忸怩起来:“灵儿姑娘” 灵儿好像忍着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教主早知你犯老毛病。你对教主禀告,别和我打岔。” “是是。”耿鲁面对香案上的东西,规规矩矩地说:“我用了点七步散。” 灵儿说:“你那七步散色味俱全,也上得了桌面呀。” 耿鲁笑笑说:“我放在茶水里。” “你把人害了?” “没有,我给了解药,亲眼看见他服下的。” 包世仇想起耿鲁在小茶馆里要杀人灭口的凶相,和目前这矮半截的小绵羊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灵儿咯咯一笑说:“得了吧,耿二叔,耿大善人,灵儿谢谢你的善心。” 耿鲁低声下气地说:“灵儿姑娘,请你请回天魔令。” 耿鲁磕了三个头,灵儿谨谨慎慎包好香案上的东西,重新揣入怀中。包世仇运功凝目仔细望去,由于天黑离得远,到底也没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竟把个飞扬跋扈的金线蜈蚣吓得俯首贴耳,连大气都不敢出。 耿鲁站起身来,灵儿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说: “耿二叔,你怎能干这种糊涂事?你和无我那帮人去少林寺做什么?阮冲说,他们大半是东厂的走狗,想去毁了少林,让无我当方丈,那不是少林寺也成了东厂的黑窝?” 包世仇刚看了耿鲁跪下请罪,又听灵儿说无我等内情与朱泠所知相同,不禁对五毒教大生好感。 灵儿与耿鲁又小声嘀咕了半晌,包世仇隐隐约约听出来是允许耿鲁暂不回山,追查左悦彤哪里来的五毒针?决不许再惹是生非,以免坏了教中大事云云。 灵儿与耿鲁说完话,口中发出几声细如鸟叫的声音,立即从四外林中窜出十几条人影,分头在四周草丛间撒了一阵药粉,然后拥着灵儿向谷中走去。耿鲁则纵身向来路驰去。 包世仇像看了一出戏,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细想想,跟耿鲁不如跟那个灵儿,五毒针和所谓的“教中大事”,与自己均无关联,灵儿一伙南归和自己同路,倒可以顺便探探苗山和蒲同是否一个鼻孔出气?如果他们沆瀣一气,或许就对自己寻仇不利了。想想自己今夜终于胜过了诡计多端的耿鲁,不禁暗自得意地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许昌诛魔 天亮了,包世仇渐渐看清前面那十九个人分作两起,那个叫灵儿的少女骑着一匹白马,青布包头,肩披粉斗篷,一身卖解女儿打扮。马后跟随一个挺胸阔步的老者,和五个挑着棍棒刀枪的小伙子。后边尾随着十匹驮着竹篓的马队,竹篓里装着大包小裹,随风荡漾着一股草药味,像一帮长途贩药的行商。可疑的是他们总是避开热闹城镇,专走僻静的荒路,一路上各走各的,从不互相搭话。 过了漯河,晌午时进入一个邻近山区的小镇,十九个人都坐在茶棚里打尖,从西边不远的一家小酒馆里走出三个人,一眼望见茶棚外边的枪刀挑子,互相打了个哈哈,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三个人的穿戴打扮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三个人像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一般高,一般粗,一般黑,方脸大眼,一圈连腮胡子。人未到酒味儿先到了,领头的过来一伸手,从刀枪中抽出一把剑,左手叠起二指,轻轻在剑身上一弹,随手一掷,刷的一声插回剑鞘里,手眼相应,干净利索,但茶棚内外却没有一个人叫好。 一个黑大个走进茶棚,站在灵儿面前,瞪着两只大眼珠子,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才打着哈哈问: “卖解的?” 灵儿一动未动,身旁的老者回了一个字: “是。” 看灵儿眼皮也未抬,黑大个的黑脸登时耷拉下来了,鼻孔里哼出两股酒气,不咸不淡地扔出一句:“好大的架子。” 站在茶棚外的两个黑大个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年纪小点胡子少点的搭了腔: “吃饱了,喝足了,拉开场子来一场吧。” 那老者仍然不紧不慢地说:“地方小,人少,挣不了钱,我们” 不等老者把话说完,茶棚里的黑大个啪的一声,把一锭银子摔在桌上: “焦大爷买一场。” 老者转眼看看灵儿,站起来拍拍衣襟说:“既然各位赏脸,我们就献丑了。”招呼一声,五个小伙子搬出家什,便去茶棚东边街旁拉开了场子。 茶棚里的人暗地互相传递眼色,有的人背着黑大个,把手放在桌子下面,伸出食指钩钩着。灵儿看在眼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看得出这些人都惧怕而又鄙视这三个黑大个。 锣鼓一敲打,从四面八方聚来了五六十人,围城一个小圆圈儿。贩运药材的马队卸下驮子靠在道边喂马,其中几个人也凑过来,站在人群里看热闹。 一开场,那老者做了个罗圈揖,交代了几句过场话,由两个小伙子耍了一趟三节棍对花枪,另个小伙子耍了一通绳镖和飞抓,最后是灵儿练了一趟刀。三个黑大个不肯罢休,鼓动围观的人们起哄,小村小镇的大人孩子没见过世面,都想看个热闹,灵儿被逼无奈,又练了一套五行剑,剑光闪闪,身形飘飘,招式规矩,身法轻捷,但也平平常常,不见功力。领头的黑大个看出便宜了,一纵身跳进场内,大大咧咧地冲灵儿一抱拳说: “在下毛手毛脚,陪姑娘走几趟。” 不容分说,拉开架势便向灵儿扑去。灵儿一皱眉头,一句话没说,也未使出什么招式,随手应对,轻轻移步,竟和黑大个转起圈来。黑大个心存轻薄,两只毛手不离灵儿胸前,但每逢出手,招未遁出,便看见灵儿两根又白又细的手指在眼前直晃,如果往前上步探身,自己的眼珠必定撞在手指尖上,吓得他赶忙闪身错步。初交手时黑大个没把卖解丫头瞧上眼,认为自己胳膊粗力气大,三招两式便可取胜,打过几个照面还没捞着便宜,心情有些急躁,便展开了他苦练二十多年的黑虎拳,等到一套七世祖传的八十四式黑虎拳快要使完时,看看眼前这个最多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仍然衣襟飘飘,好整以暇,两只小白手戳戳点点,只在自己身前身后来回转,好像大孩子逗小鸡玩儿。敲锣打鼓的两个小伙子也跟着凑趣,竟敲起了轻轻碎碎的锣鼓点儿,听起来好像耍猴的。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一嗓子: “好。” 另外两个黑大个沉不住气了。年纪最小的一步蹿过来,出拳直捣灵儿后心,嘴里还假模假势地说:“大哥,你让让,我陪这小姑娘玩玩。”可是先上手的黑大个想退却退不出去,刚要撤步,灵儿就转到了他的身后,他一闪身,灵儿又到了他的右侧,使得在他左侧的三弟搭不上手,形成了灵儿依然在打一个,另一个光跟着转。转来转去,先上手的黑大个上气不接下气,手脚迟钝,汗出如雨,眼看就要累趴下了。卖解的老者反倒闲得难受,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打着火石,抽起烟来。剩下的那个黑大个一看不好,蹿过来张嘴刚要说话,不防那老者喷出一口烟,像一条线似的直钻进他嗓子眼儿里,呛得他一口气憋回去,黑脸胀成猪肝色,弯腰瞪眼,半天没喘过气来。 灵儿叫了一声:“大叔” 老者赶紧站起来,笑呵呵地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烟太辣,呛着你了,实在对不住。” 被呛的黑大个好不容易顺过这口气来,张口要说话,感到嗓子里又刺痒又发紧,干着急说不出声来。 这时,灵儿已经住手了,累得两腿发软的黑大个被弟弟搀着,说不出话的黑大个走过去,嗓子像拉风匣似的啊啊两声,六只牛眼直瞪瞪地看了灵儿和老者几眼,两个架一个,慌慌张张地挤出人群,顺街向西走去,一路上引起不少人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像开了锅,有些人乱嘀咕: “焦家三虎这回可栽到家了。” “什么三虎?三条夹尾巴的狗!” “九老爷也卷了面子啦,人家卖艺的人走家搬,想找后气都没地方找去。” 这是一场江湖上司空见惯的丑戏,地痞无事生非倚强凌弱,到头来想欺压人的闹了个癞蛤蟆过门槛儿——又抢鼻子又抢脸儿。收场了,看热闹的人还围着不散,老太太小媳妇在品头论足,夸灵儿眼怎么俊,嘴怎么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朵花儿,夸得灵儿美滋滋的只想笑。 那老者吩咐五个小伙子收拾家什,让灵儿骑小马,挑的挑,扛的扛,不一会儿便匆匆出镇向南走了。 过了不久,那十二个药贩子也系好驮子,赶着马向南走去。 灵儿一行人走出二十多里路,忽然听见后面一阵马蹄声疾驶而来。 灵儿回头望了望,对老者说:“大叔,都怨你。” 老者猛地二目圆睁,残眉直立,脸上现出一股令人生畏的凶悍之气,刚要吼出声来,突又强压下去,好久好久才吐出一口长气。 灵儿咯咯笑了几声,看着老者那憋气窝火的样子说:“谁人不知毒龙雷南扬雷老爷子一手遮天,名扬四海。” 老者苦笑一下说:“灵儿姑娘,你就别提大叔那一手遮天了。眼下怕是遮风挡雨都遮不住。’ 灵儿转过脸去对那五个小伙子说:“待一会儿由雷大叔出面答对,倘若被逼无奈,交手时谁也不许露出苗山武功,更不许用你们那些零碎儿,谁敢不遵教令,舌动割舌,手动断手,严惩不贷!” 小伙子们诺诺连声,赶忙退过一旁。 北边来路上黄尘滚滚,远远望去好像卷起一股旋风,马蹄声宛如洒下一阵冰雹,一眨眼,已人呼马叫卷到面前。 带路的是那个下了场没帮上忙的黑大个,领头的是一个马脸无须的秃眉老人。缰绳一抖,蹄声骤止,像钉子一样钉在灵儿面前。黑大个狐假虎威地用马鞭一指说: “茅老爷子,就是他们。’ 马脸老人趾高气扬地翻翻眼珠,哼了一声,拿腔拿调地卷着一条大舌头说话: “你们是哪里来的?竟敢伤了九老爷府下的人“ 雷南扬嫌他说话比拉屎还费劲,抢过话头就说:“我们是走四方卖艺的,没有人伤了什么九老爷的人。” 雷南扬说话时麻耷着眼皮,连头也没抬。忽然马脸身后有人惊呼一声: “你你是苗山的毒” 雷南扬把脸一扬,仍然慢声细语地说:“什么猫山虎山的,我们是跑马卖解的。” 马脸一回头,身后说话的小眼睛老头,赶紧凑过来贴近马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马脸霍然转眼仔细看了雷南扬两眼,试探地问: “你姓雷?” 雷南扬说:“我姓扬。” 马脸又转脸看那个小眼睛老头,小眼睛老头犹豫不定地摇摇头。马脸突然一抖手,马鞭像一根棍儿直点雷南扬眉心,雷南扬浑若不知,一低头,伸出手中烟袋杆往地上磕烟灰,不快不慢,马脸的鞭梢正好点空。 马脸大舌头一翻,喊了声:“动手。” 马上的十几个人一齐下马,纷纷亮出兵刃圈了上来。 马脸抖手一鞭抽向雷南扬的太阳穴,雷南扬仿佛不知所措,慌里慌张把烟袋杆一立,鞭梢在烟袋杆上缠了三圈,马脸一坐腕,手中只剩了鞭杆,鞭梢像一条死蛇在烟袋杆上耷拉着。 马脸喊声:“有你的。”一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来。普通的大折扇一尺二寸长,十四股,他这把折扇一尺八寸长,二十一股,折起来像根短棍,上下差不多一般粗,一打开,扇面上无花无字,一面黑一面白,白扇面上画了个黑无常,黑扇面上画了个白无常,微一扇动,还飘散出熏人欲睡的胭脂香气。雷南扬心中一凛:“阴阳扇茅庚!”虽未见过面,却久闻他这把折扇中藏有毒火,二十一股扇骨根根是飞箭,交手中式间喷火,招里带箭,看来今天决不能善罢甘休了。 雷南扬顺手装好一袋烟点上,扭脸看了灵儿一眼,灵儿已经下马,正目光凝重地打量着周围形势。马脸身后的十几个人即将逼近灵儿和那五个小伙子,忽听北边来路上有人高喊: “有强盗拦路抢劫了!” 喊声和马蹄声响成一片,迅即奔到眼前,十二个药贩子七嘴八舌地乱嚷嚷: “青天白日竟敢拦路抢劫,简直没有王法了!” “耍马戏的别怕,江湖道上穷帮穷,和他们拼了。” 阴阳扇茅庚乌鲁乌鲁地向药贩子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有过节,不是拦路抢劫,请你们少管闲事。” 药贩子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壮汉,把袖子一撸,冲着茅庚喊:“大舌头,少骗人,我们晌午时还看过他们拉场子卖艺,和你们哪来的过节?这明摆着是欺负外乡人。哥们儿,别听他们这套鬼画符,上!” 茅庚把白多黑少的狗眼一立,对身后的人说:“他们敢伸手就一勺烩!”舌头虽大,这句话倒说得很利落。 这仗打得是一边干吃亏。雷南扬一帮不敢施展本门武功,又没有称手的兵刃,所懂的别派招法大都通而不精,一交手便迭遇险遭。所幸雷南阳功底深厚,经验老道,拼搏中奇妙招法层出不穷,一根精钢烟袋杆似剑非剑,似杖非杖,一会儿是点穴橛,一会儿当护手钩,武当剑法里夹几招崆峒派闪电八式,判官笔子午点八脉中掺着丐帮的打狗棒。初交手时,茅庚将折扇连扇三扇,见雷南扬浑如不觉,便知遇见了高明,后来展开阴阳扇法,使尽浑身解数也占不到半点便宜,气得他抡着大舌头乱骂: “你这是什么家数,一堆破烂儿。” 雷南扬冷笑说:“见笑见笑。庄稼把势,专打看门狗用的。” 一个印堂发暗的小白脸儿看灵儿好欺负,一出手便奔了灵儿,带路的黑大个刚喊了声:“小心!”小白脸儿便被灵儿打了个耳光,雪白的腮帮子上留下五条手指印。他霍然一惊,马上封住门户,和灵儿展开缠斗。 除开茅庚,来人中就数小眼睛老头武功高,交手几招,便打得灵儿身后五个小伙子手忙脚乱。药贩子急了,一齐操家伙把茅庚等人骑来的马打得灰灰直叫,四下乱蹦乱跳。茅庚带来的人怕马跑了,急忙拉住缰绳,被马拽得互相乱撞。药贩子们还从马驮子里掏出一包包药面儿,四处乱撒,人群里扬起一股股细辛和干姜味儿,呛得好几个歹徒打喷嚏,睁不开眼睛。 茅庚大喊:“放开牲口,拉开挡儿,往死里招呼!” 果然人一散开,各自找上了对手,药贩子乱中取胜的招儿不灵了,而且接二连三有人受了伤。雷南扬一面对敌,一面照应身边的人,一不小心险些被茅庚扇出的毒火燎了头发。气得他二目喷火,大吼一声,烟袋杆奋力几挥,逼退茅庚,便冲着灵儿喊: “灵儿,不能在这么打了,大叔一人豁出割舌断手,我要“ 正说着,雷南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灵儿身后多了个小花子。正低着头坐在地上,一面从身边拣小石头,一面细心数着:“九c十c十一”像小孩子坐在树荫凉里过家家,周围刀光剑影呼骂连天,他那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最后,小花子把一块小石头放在面前的一堆里,说了声:“够了。”一抬头,对雷南扬龇牙一笑。这当儿,茅庚的扇子正向雷南扬肋下点来,雷南阳方移步还招,烟袋杆还未递出一半,忽听啪的一声,茅庚的扇子掉在自己脚上,呼的蹿起一股火苗,把衣襟烧着了。茅庚急忙一把撕掉衣襟要甩出去,不料右肘尖的小海穴一麻,衣襟竟掉在脚下,吓得他一纵身跳出老远。 紧接着四下里“哎呦哎呦“连声不断,茅庚带来的人个个捂着胳膊肘乱叫,枪刀棍剑丢了一地。十几个人一个样式,左手捂着右肘,只有一个左撇子,用右手捂着左肘叫。灵儿一帮人直眉瞪眼地全愣住了。 小花子面前的一堆小石头没了,慢慢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抬头,小眼睛老头像活见鬼似的嚎叫一声: “玉手钟馗!” 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包世仇眯着眼睛问小眼睛老头:“你认识我?” “是,啊不我在威远镖局见过你老。”小眼睛老头吓懵了,胡子一大把,管黄嘴丫的大孩子叫“你老”。 包世仇问:“那天你坐在东面还是西面?” “西西面。” “老兔崽子,你也不是好饼。” 小眼睛老头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嘴唇都紫了:“不不,我是被人拉去的,那天我没伸手,真的,一点也没伸手” 包世仇看看他平平静静地说:“姑妄听之。饶你一回,如不回头,下次被我遇见” 小眼睛老头如逢大赦,一个劲点头:“马上回头,马上回头,一定遇不见你,一定遇不见你。” 包世仇看他嘴都拌蒜了,便把他喝过一旁,指着地上茅庚那把扇子说: “拿过来。” 茅庚右臂麻得不敢动,用左手拿起扇子,硬着头皮送过去。包世仇接在手里,反复看了两眼骂了句:“鬼魅伎俩!”两手折巴折巴揉搓揉搓,团成一个铁球,噗的一声摔进硬土地里,不知进去多深,地面上只剩下一个黑糊糊的小洞洞。茅庚吓得一哆嗦,连那个小洞也没敢多看一眼。 包世仇指着那个小眼睛老头,对茅庚说:“和他一样,我也没见到你有什么太大的恶迹,暂且记下这笔账,下次遇上再说。滚!” 最后一个字,震得茅庚等人两耳嗡嗡直响,赶忙拉过马便要逃走,包世仇又喝了声: “把马留下一半。” 茅庚等人赶忙留下九匹马来,垂头丧气地牵马走出很远才敢骑上,两人共乘向北奔去。 包世仇一直看那群人跑没影了,嘴里还在小声叨咕:“这个九老爷是什么东西?竟敢霸占一方” 灵儿和雷南扬等人在一旁看得直眉愣眼,惊心动魄。包世仇转过身向灵儿眯眯一笑说: “你这丫头蛋子很好,临走时还想着把草里下的毒解了。” 一句话把灵儿和雷南阳吓了一跳。灵儿赶紧回答: “那是我家主人的教导。” 包世仇又看了看雷南扬说:“你比那条臭蜈蚣强多了。回去告诉他,日后不论什么原因,倘敢再随便害人,我就废了他。” 灵儿看他要走,急忙连声问:“公子爷,婢子感念大德,请赐下名讳,终身永志。” 包世仇笑笑说:“哪来的公子爷?我是个小花子。快回苗山吧,转告你们教主,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扭头就走。灵儿等看他两脚从容起步,身如凌风,转眼间在远处山林间冉冉而没。 好半天,雷南扬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刚过江就听说出了个玉手钟馗,心狠手辣,一照面就废了妙手回春方叔和的内功有人还说是活报应的关门弟子,我就不相信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大道行,今日一会,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唉,我们这点功夫还练个什么劲!” 灵儿听雷南扬唉声叹气絮絮叨叨,忽然轻声一笑,自言自语地说:“他从许昌就一直跟着我们,但愿上天保佑,别来妨害我们。” 一连两天纵马奔驰,灵儿一行人进入孝感境内。连日跋涉,人困马乏,剩下半天路程就可以到江边了,大家都想好好歇息一夜,明天乘船过江。 正是月落星沉的子夜时分。雷南扬找了个背山面水的树林边,吩咐支好两个小帐篷,东西相对,马匹拴在林内,四周洒下毒粉,指派四人轮流值夜。他和灵儿在林边树上挂起两个网兜,南北分开,遥相呼应。临躺下前,他忽然觉出这地方好像不太僻静,怕有人路过无辜中毒,又在毒圈外边撒下几处粉末。这粉末就是掺在烟叶里喷黑大个的那种辣烟,是苗山特产,名叫哑巴草,辛辣无比,却无毒,不慎入口能使咽喉奇痒,甚至咳漱不止,声音嘶哑。 本来是想睡两个时辰,天一亮就起身,没料到疲劳过度,一倒下就酣然入梦了。朦胧中雷南扬仿佛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但困得睁不开眼睛,再一听,声音没了,也没辨明方向,以为是听错了,又糊里糊涂地睡去了。 突然两声喷嚏,好像近在耳边,雷南扬大喊:“有人!”人随声起,捷如飞鸟,从林中纵出来一看,黑影憧憧,已有十几个人闯入了毒圈,分两批向帐篷扑去。所幸帐篷里的人临敌不乱,人没出来先把帐篷掀翻了,篷顶呼的直向敌人头上盖去。偷袭的人像火烧蚂蚱四下乱蹦,险些被帐篷捂上。帐篷底下跳出来的五毒教众抽刀拔剑便和敌人交了手。雷南扬看敌人个个黑衣蒙面,身手矫捷,立即扬声大呼: “灵儿,是对头到了,这回我可要放开手脚了。” 一个蒙面人扑过来放声大笑说:“雷老大,你也是我们要找的对头,有什么家底儿尽管抖落吧。” 雷南扬听这人用假嗓子说话,但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怒斥一声:“雷老大可不认识你这种见不得人的走狗。” 灵儿耳尖,一下就听出了蒙面人是谁,一步纵过来就骂:“臭蛤蟆,你也跟着蒲同老狗叛教,你对得起老教主吗?” 蒙面人叫三足蟾莽桧,五毒教子c午c卯c酉外四堂酉堂的副堂主,暗中主持江阴分堂,竟然远来鄂北与本教为敌,使身为内三堂天龙堂主的雷南扬不仅气愤填膺,而且惊异不已,看起来江阴一带本教弟子凶多吉少,忍不住怒吼一声,烟袋杆直向莽桧的胸前点去。莽桧好似早有准备,身形一撤,左右立刻剑光一闪,两柄剑同时刺向雷南扬肋下,配合的桴鼓相应,恰到好处。雷南扬冷哼一声,两声轻响像一个音儿,烟袋杆震开两柄长剑,又向莽桧点去,嘴里骂道: “你竟敢出卖本教,给敌人作引线,难道不怕五毒穿心!” 莽桧一边还手一边还口:“你不用哑巴草怎能露了馅儿。雷大堂主,你就认命了吧。” 雷南扬听了悔恨交加,不该在小镇上对焦家三虎用哑巴草;另方面还暗自庆幸,如果敌人不误闻毒圈外的哑巴草打了两个喷嚏,这时候自己的人恐怕早已剩不下几个了。 夹攻雷南扬的三个人均身手不凡。莽桧的武功虽然稍逊,但深通五毒教的毒功,使另两个使剑的人敢于放手进攻。雷南扬不愧为五毒教的耆宿,以一敌三尚能有守有攻,不露败象。 灵儿和其他十几个人可就相形见绌了。和灵儿交手的是两个使护手钩的敌人,灵儿在兵刃上吃亏,只凭身轻如燕,剑招奇异,才暂且打成平手。搏斗中突然两声尖叫。五毒教弟子已有两人受伤。 此时天色已微微放亮,雷南扬偶尔向旁扫视一眼,从兵刃上认出围攻灵儿的是川边双煞凶煞邱磊和恶煞邱森。他们本是孪生兄弟三人,江湖人称川边三煞,因作恶累累,被青城派掌门一剑凌波何其愚杀死老大赤煞邱轰,老二和老三亡命他乡,变成了双煞,十多年未在江湖露面,不料竟投靠了东厂。灵儿武功虽是老教主亲传,但功力尚浅,倘有闪失,必招致全军覆没。雷南扬看出危机已迫在眉睫,动手间暗中用左手二指将右袖中的丝绳捻断,莽桧早在防备他这一手,赶紧大声呼喊: “小心他要闹鬼!” 雷南扬有一手绝招,两袖中暗藏五毒追魂香,用内力撒出去远及三丈开外,黑道里称为一手遮天。因其毒难防,绝少施用,今天事出无奈,才要施展出来以图自救,竟被莽桧叫破,气得雷南扬须发弩张,喝骂连声。莽桧自认已胜券在握,进退间不时嘲弄几句: “雷老大,你也过来跟二爷吧,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人活一辈子为的什么?” “么”字刚出口,猛听东边一声厉啸,尖溜溜地像一支利箭刺破晨空。雷南阳大喜过望,立即长啸一声,遥相呼应。蒙蒙晨雾中,一条黑影凌空而落,人未落地就尖声喝骂: “狗娘养的腿好快,我看你们往哪儿跑!” 这个五毒教内三堂金头堂主耿鲁,大约因连夜急追气昏了头,一抖手哗楞楞直响,十三节鞭直点莽桧后心,横扫邱磊左耳,回缠身后一个黑衣人的双腿,一连三招,迅疾如风。 莽桧赶忙大喊:“鞭上有毒!” 话虽喊出,为时已晚,那个黑衣人没料到鞭会卷向自己,鞭风及身才想躲,觉得腿肚子上一痛,嗷的一声,在地上打了四五个滚儿,蹬蹬腿就不会动了。吓得川边双煞后脊梁冒冷汗,有生以来头一回看见了江湖久传的“三阴一绝不如苗山一捏”。黑衣人群一乱,围攻雷南扬的一个使剑的蒙面人骤然大声斥喝: “不许退。你们看!” 随着他的喝声,北边山坡上站起了十几个黑衣人,胸前平端着连环弩,居高临下,呈半月形散立在石缝草丛之间。 使剑的蒙面人厉声大喊:“不分敌我,谁撤就射谁!” 雷南扬不愧是老江湖,危急时刻,当机立断,喊了声:“耿二弟,保护灵儿闯!”烟袋杆换交左手奋力一挥,同时右手一扬,一片淡淡的轻烟喷射而出。 莽桧大喊:“一手遮天。”飞身后撤。 雷南阳右掌虚空向前一推,莽桧本已躲出三丈开外,猛然一股毒烟被掌力推来,扑在脸上,觉得鼻子里一辣,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闭气闭不住了,一口气吸进来,登时倒在地上。原来雷南扬的五毒追魂香里掺了哑巴草,莽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躺在地上刚要掏解药,烟袋杆如剑飞来,噗的一下,把他的右手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北山坡上突然响起一片号叫,持连环弩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像球似的滚下山坡,一条高大身影,在山石间纵跳如飞,追打着剩余的几个黑衣人。 和莽桧联手合攻雷南扬的两个蒙面人见大势已去,呼哨一声,带领黑衣人等狂奔而逃。地上扔下莽桧和一个黑衣人的尸体。 天色渐明,已看清山坡上的高大身影是位浓眉虬髯老人,一面扭脸向黑衣人逃走的东方张望,一面信步走下坡来。 灵儿急忙迎过去喊叫:“老爷子,请止步,不要往前走。” 老人停住脚步,灵儿跑到近前,恭恭敬敬地道个万福: “婢子谢谢你老人家援手之德。” 老人平静地看着坡下几个人往草丛中撒药粉,一转眼看见了耿鲁,冷下脸来问: “你是金线蜈蚣?” 耿鲁听出语气不善,也冷冷地回一句:“正是不才。” 老人又看了一眼正在给受伤弟兄包扎的雷南扬,才转脸问灵儿:“他们往草里撒什么?” 灵儿谨谨慎慎地说:“我们露宿时防敌偷袭,在四周下了毒,要走了,把毒解了,以免伤人。” 老人疑惑地看着灵儿说:“五毒教几时洗心革面了?” 耿鲁听得气往上撞,刚要反唇相讥,被灵儿一个眼色止住,无可奈何地强压下怒火,打了个不是味儿的哈哈说:“久仰塞外三雄姜老爷子慷慨仗义,肝胆照人,岂不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乎?” 山野村夫学转文,弄得姜全也有些忍俊不禁,看这个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金线蜈蚣,被小丫头一个眼神,便吓得规规矩矩不敢放肆,不由得对灵儿顿生好感,微笑着问灵儿: “五毒教已绝迹江湖二十多年了,姑娘,你年纪轻轻的,与山丹陀是什么渊源?” 灵儿老实地说:“那是我们老教主。” “姑娘贵姓?” “婢子奴随主姓,我叫灵儿。” “传闻蒲同已投靠东厂,不知是否属实?” 雷南扬此时已走到近旁,灵儿和他对看了一眼,才向姜全郑重地说: “确实如此。” 姜全猜测地看看眼前这三个人:“你们这是” 耿鲁忍不住插上一嘴:“不为这个叛徒,我们何至于再入中原。” 灵儿接着说:“我们教中出了叛徒,教主命我们分路暗访,查明踪迹,要亲手清理门户。” 姜全哈哈大笑说:“果真如此,我还算没帮错忙。” 说到叛徒,雷南阳才想起了莽桧,回身往坡下走去,灵儿陪着姜全也随后走下坡来。 姜全一边走一边说:“我是发现这群持连环弩的黑衣人才跟下来的,他们是东厂的爪牙,他们害谁,我就救谁,没想到救的是你们。” 耿鲁说:“我也是在驻马店发现一个蒙面人用苗山手法在客店里下毒害人,才一直跟下来的,没想到那小子竟是莽桧。” 姜全心里一动,忙问:“莽桧害的是谁?” 耿鲁摇摇头说:“是个年轻人,我不认识。” 姜全问:“什么长相?” 耿鲁想了想才说:“二十四五岁,身材和我差不多,是噢,他那把刀好像长点。” 姜全一惊:“陈清?” 雷南扬在那边叫了一声:“他死了。” 灵儿走过去一看,莽桧的蒙面巾已被扯掉,脸色青紫,口鼻流血,一对白眼珠朝上,像死羊眼。 耿鲁看了一眼说:“他竟吃了鹤顶红。” 姜全看了看灵儿,灵儿笑笑说: “我们苗山的仙鹤喂五圣” 姜全不解地问:“五圣?” “啊,就是五毒,用五毒喂丹顶鹤取毒,入口即死。这叛徒是临来时就含在嘴里,自知绝无生望,就服毒了。” 雷南扬从莽桧怀中搜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一闻,看着灵儿说: “是追魂香解药。” 耿鲁恨恨地说:“想不到这种只有我们内三堂才有的解药,如今竟到了莽桧手中。” 灵儿慨叹地摇摇头说:“自从出了那个老叛徒之后,我们苗山的绝世之秘恐怕早已所剩无几了。” 姜全灵机一动,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灵儿说:“灵儿姑娘,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出口?” 灵儿伶俐地一笑说:“老爷子是我们的恩人,有话请讲。” 姜全从未向人伸过手,迟疑了好久才说:“我想向贵教讨点东西。” 灵儿问:“是什么?” 姜全面色半红,指了指雷南扬手中的小瓷瓶。 灵儿看看雷南扬,又转脸看看耿鲁,两人几乎同时向灵儿点点头。灵儿才果断地说: “苗山解药从不入外人之手。但,如果这瓶解药没落在我们手中呢?如果方才我们打败了呢?解药放在好人手里,总比放在坏人手里好。”伸手拿过雷南扬手中的小瓷瓶,放在姜全掌上:“请老爷子为我们保守秘密。” 姜全深受感动,不禁抬起手来,用那比一般人长出半截的手指,轻轻摸了摸灵儿的头发,低声说: “我一定守口如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江上弭祸 包世仇刚到江边,便在一家茶棚里听见几句可疑的话。 两个船手打扮的壮汉,一边喝茶一边闲唠。一个说: “想不到我曲老三竟他妈的走了眼。” 另一个问:“就是那个小娘们儿?” “什么小娘们儿?是他妈个货真价实的小子。” “噢?” “我跟到谢五店里,趁他刚落店,让二疤瘌眼儿给他送盆洗脚水,谁知他当面鞋袜一脱,露出一双白脚巴丫子,一面洗着,还他妈跷起大脚趾头拨弄水玩儿。’ “闻着他身上那股香味儿可像个母的。” “去你的吧,这年头男的装女的多着哪,起他妈的贱!” 这是一处小船坞,市面不大,包世仇一转悠就找到了那家小店。过了晌午,天还挺热,从小店里走出一个年轻人,蓝衣小帽青鞋,一出门还顺手用折扇掸了掸衣襟,一正脸,把包世仇吓了一跳,瑛子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才那两个壮汉说得准是她。 杨瑛还是那股不管天不管地的冲劲儿,出门顺着窄窄的街道直往东走。正热的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人,一阵阵热乎乎的风丝吹过来,大街小巷里飘起刺鼻的鱼腥味。假小子仰脸挺腰走得很快,一转眼走到头了,往前一看,一间房子也没有了,回头看看,想往回走,又觉得没有意思,一拐弯儿就奔了江边。 杨瑛刚到江边,就被人跟上了。包世仇一看,正是在茶棚里闲唠的那两个壮汉,好像闲得心烦,找乐子解闷儿,凑上去和杨瑛闲搭话。 一个问:“要过江啊?” 杨瑛代答不理应了一声。 另一个问:“要找只船不?” 杨瑛看了看他脸上的一堆雀斑,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架势:“我有点山货想运到九江,可惜这里的船都太小” 雀斑脸和同来的塌鼻子一对眼色,都不懂。 “山货?” 杨瑛一本正经地说:“就是人参c鹿茸c虎骨c熊胆什么的。” 雀斑脸大约从爷爷辈上也没听说过人参c鹿茸成船装,上下打量打量,杨瑛的脸绷得很紧,俨然一副大老板气派,只好干打了两个哈哈,假充懂行,顺杆往上爬: “我们这地方小,进不了大船。” 杨瑛用手向西一指说:“那不是一艘大船吗?” 塌鼻子回头一看,笑了:“那是摆渡。” “什么摆渡?” 杨瑛一下露了怯,塌鼻子嘿嘿一笑,上来荤的了: “好他妈个雏儿,三爷的眼里可不揉沙子,别装着玩儿了。” 假小子还不知自己的哪句话说走了嘴,刚一愣神儿,塌鼻子伸出一只腥乎乎的毛手,直往他雪白的脸蛋上摸来。这一招假小子可懂得,一仰脸,右掌穿出,一拐弯就砍在塌鼻子的脖子上,吭哧一下,塌鼻子一个前趴,脑袋钻进沙滩里了,拔出来一看,耳朵鼻子里全是沙子,又蹦达又叫唤,两手直揉眼睛,大约这回眼睛里真揉进沙子了。 雀斑脸连塌鼻子怎么趴下的都没看清,知道碰上钉子了,赶紧拉着塌鼻子就跑。 杨瑛笑了笑,顺着江岸往西走,看那只摆渡靠岸了,便凑上去和人家搭话,一打听,才知这几天上游雨水大,山洪暴发,摆渡一天只走一趟。正说着,拥过来几个卖解的和一群药贩子,吵吵嚷嚷要过江,一听今天不走船了,便七嘴八舌地找店去了。 杨瑛在江边溜达了一会儿才回店,没进门就听见院里乱吵吵。原来这小店只有一个单间,已经被杨瑛住下了,卖解的有一个姑娘,不好和男人们挤在通屋里,客人要住单间,店家没有办法,正争讲着,杨瑛进了院,一眼看见自己住的房门前,站着一个细眉大眼的少女,麻耷着双眼皮儿,静静地看着人们各讲各的理,互不相让。假小子一见姑娘长得好看,过去就想拉人家的手,手刚伸出去便觉出不对,赶紧又抽了回来,摆出一派急公好义排难解纷的架势,手中折扇往那疤瘌眼店伙计肩上一搭,大大方方地说: “吵什么?” 店伙计回头看是杨瑛,立刻满脸赔笑说:“他们硬要占相公的客房。” 杨瑛说:“让给他们不就完事了。” 店伙计一听,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人,赶忙答应一声就进屋去搬东西。杨瑛只一个随身带的行囊,叫店伙计放在屋檐下面,指了指房角说: “天热,在这里搭个铺,我歇一夜,明天就走,房钱照付。”感情假小子也不敢住通屋。 卖解的姑娘和两个老头过来向杨瑛道谢。杨瑛满不在意地一摆手说: “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不要在意。” 他反过来倒去安抚人家,一抬眼看见右边的瘦老头左眼眉断成两截,三角眼,老鼠胡子,好像听说过,却记不起来了。在瞅瞅,那三角眼竟笑成了一条缝,杨瑛也陪着笑了一下。 吃完晚饭,住店的人们坐在院子里乘凉,药贩子们挤在一起洗脸洗脚,说说笑笑,杨瑛坐在檐下,把两只脚丫子浸在水盆里,仰脸望着西天的晚霞想心事。假小子跑出来一个多月了,自从包世仇走后,他差不多天天闹着爸爸要出来走走,他只听爸爸和包世仇说起过金龙帮主龙镇江从前当过缇骑首领,或许能知道一些包世仇父母被害的底细,包世仇走时仅仅提过,如果找不到别的线索,就去江南看看。假小子听着风就是雨,总想让爸爸带他去江南走走,后来没闹出什么名堂,慢慢地也泄气了。不料上月初姜全从京里来,谈论起包世仇在威远镖局大惩东厂鹰犬的事,又勾起了假小子的兴头,更加心痒难熬,跃跃欲试。偏赶上今春雨水少,牧草不足,杨兴常带人去远处放牧,脱不开身。他偷着和陈清商量,想背着老人私自出走,陈清怕父母担心,一再劝他等些日子再说。假小子生来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趁着杨兴老哥仨到远处放牧不在家,竟一个人偷着骑马跑了,到山海关把马交给了全义兴,进京看望了姜丹秋,住了不几天,便冒蒙地向长江沿岸扑来。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认定包世仇是找金龙帮去了等老哥仨回牧场,一听假小子跑了,登时炸了庙,牲口不管了,家也不顾了,留下易礼容和陈清看摊儿,老哥仨分两路南下,杨兴和陈义奔太湖,姜全为了青城派弟子曲振元暗投东厂之事,要出河北经开封,赴岷山找何其愚,沿路查访杨瑛的下落,没想到这对未过门的小两口情爱甚笃,老哥仨刚走陈清也随后离开了牧场。 假小子一路南来,也不是全无心机,前天傍晚,他从一个老渔人口中打听出隔江的山窝里,住着一伙金龙帮的人,这沿江的几个小镇上,都有金龙帮的眼线,近二年这一代虽然发生过几起欺压善良的事,但都是些偷鸡盗猫的小勾当,好像江那边住的不过是金龙帮一些小毛虾,纵非善类,却为害不大。他想明天过江去看看,事到临头,又想不出如何着手 杨瑛正想得出神,忽听店门口一阵嚷嚷,拥进来六七个人。当先一个四棱脑袋大下巴的大汉,腆胸鼓肚敞个怀,横着晃进院里,耀武扬威地往当中一站,鲇鱼嘴一咧,扯开嗓门就喊: “嚇,八月核桃——满仁(人)啊!” 四棱脑袋身后闪出那个雀斑脸,一指正在洗脚的杨瑛:“就是这小子。” 四棱脑袋一仰脖,一步一拽地向杨瑛走去,恰巧脚下有一湾从旁边淌过来的洗脚水,他两眼望天,一脚踩上去,突然右腿三里穴一麻,一个狗吃屎抢过去,大下巴正伸在杨瑛的洗脚盆里。杨瑛一恶心,抬起脚丫子便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脚掌贴在腮帮子上,脆生生地响得像踩碎了一个狗尿泡。两截眉老头先拍手叫好,药贩子也跟着起哄,店门外一个白胖小厮伸头往院里看,咭的一笑缩回身去。 四棱脑袋被打的在地上滚了几个滚儿,雪白裤褂滚了一身泥,站起来扎撒着两手,刚一瞪眼,两腿弯一麻,竟直挺挺地跪在杨瑛面前,起不来了。 杨瑛再粗心也看明白了,站起来双手一抱拳,冲着院子里的人群扬声说:“哪位高人援手,小子感激不尽。” 两截眉老头哈哈大笑说:“八成是冲撞了龙王,回家烧点纸许个愿吧。” 雀斑脸看四棱脑袋跪着不动,心知事有蹊跷,吓的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五六个人抢过来,架起四棱脑袋便一窝蜂似的溜了。 杨瑛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丫子,方才站起太急,没穿鞋,弄了一脚泥,要伸进盆里涮涮,一想起那张鲇鱼嘴喝过盆里的水,急忙又缩了回去。听身后咭的一笑,回头一看那个买解的姑娘正转身躲进屋去。 第二天早晨,卖解的起的最早,收拾好了棍棒刀枪,临出店时,姑娘还特向杨瑛再次道谢。随着,药贩子打开一个小竹笼,放出一只灰色鸽子,赶着驮子也走了。最后杨瑛才提着小行囊走出店门,转过南街角,刚向江边拐去,忽然肋下一痒,一松手,行囊被人夺去。杨瑛伸手不慢,一招手挥五弦,掌出身旋,竟打了个空。扭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白胖小厮,手里提着他的行囊,一斤鼻子做了个鬼脸。 杨瑛大瞪两眼看了好久,猛地大叫一声:“小华!”一下子把包世仇抱住,又哭又笑,叽叽嘎嘎地说不出话来。 包世仇连拧带掐,好容易才把假小子哄住,问他:“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杨瑛说:“找你呗。” “找我做什么?” “帮你报仇啊。” 包世仇弄得哭笑不得,忙说:“好,好,别的事过后再唠扯,我现在是你的小厮,快到江边上船。” 二人赶到江边时,药贩子们已经把驮子装上船,有四人随货过江,其余八人骑上马,随着另外的空马向北驰去。 杨瑛心里高兴走道两脚飘轻,上了船还只想大笑一通。卖解的姑娘看杨瑛身旁多了个小厮,不禁多看了几眼,杨瑛笑着说: “我家的小伙计,刚才赶到。” 卖解的和药贩子,既没认出漯河南救过他们的小花子,也没认出少林寺和伊川茶馆里那个小黄胖子。船上人很多,包世仇好容易在船尾挤出一小块地方让杨瑛坐下,自己蹲在旁边默默地观察船上的乘客。卖解的和药贩子聚在船头,挨着他们是一对挎篮子走亲戚的母女和三个小贩。船尾坐着两个歪戴帽子斜瞪眼儿的小伙子和两个黑衣壮汉。小伙子坐在一起打打闹闹,一会儿也不老实,偶尔碰着杨瑛一下,气得杨瑛只想发火。黑衣壮汉却挤在一起,一声不响,很像两个不常出门的庄户人。 船到中流时走得很慢,水手们一替一句地喊号子。包世仇无意中发现两个黑衣壮汉神色有异,随着壮汉的目光转脸向上流一望,正有两只小船像贴水皮儿飞一样直向这边驶来,后边不远还尾随着一艘扬帆大船。摆渡上已经有人看出不对了,两个伪装卖解的老头雷南扬和耿鲁,一齐站起来向上流眺望,并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包世仇刚递了个眼色给杨瑛,忽然耳边想起一丝细细的声音: “小不点儿,那两个黑衣大汉身上有倚霞庄的霹雳弹,别让他俩炸船。” 如果不是身边有人,包世仇几乎要跳起来大喊“明哥哥”。 耳边的声音接着说:“大魔已改邪为正,你帮帮那些魔崽子们。” 包世仇运尽目力向南北两岸望去,都没看出吴明的踪影。 这时,那两只小船已追临切近,船上有人喊: “苗山的朋友们,金龙帮洪湖分舵叶舵主前来迎驾。” 雷南扬和耿鲁在船头同声大笑说: “有劳了,五毒教门下恭候大驾。” 声音尖厉悠长,在江面上送出很远,帆船上立即有人扬声回答: “叶某一步来迟,雷兄耿兄见谅。” 顺风使舵,船行如飞,一眨眼工夫便看清了帆船上的人影,一个高大的蓝衣人叉腿直立船头,肩后的披风张得像个翅膀,噗噗不住抖动。身后两排壮汉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摆渡上的乘客们乱成了一群无头苍蝇,船尾那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一下子把胆子吓丢了,顾头不顾腚地挤在一起打哆嗦。船老大倒像经过大阵势,稳稳地掌住舵,指挥水手们不紧不慢地划着桨,免得船被水流冲走。追过来的两只小船,在摆渡两旁不远不近地监视着。 雷南扬不亢不卑地问帆船上的蓝衣人:“叶舵主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蓝衣人洋洋得意地一声长笑说:“昨夜才得吉信,知道二位堂主路过敝帮,特来敦请驾临寒寨,小作盘旋。” 耿鲁不耐磨牙,尖溜溜地一声冷笑说:“叶不塞,你不过是想在江面上欺负我们这些旱鸭子,我就看不出你三眼虎鲨长了多大能耐,相好的,来吧,耿二爷接着你。’ 相距二十多丈,帆船就落帆不进,两旁的小船非但不进,反而倒退出两三丈远。雷南扬和耿鲁正相对愕然,忽听船尾一声轻斥,两团黑影像球似的飞起三丈来高,旋转着分向两只小船落去,吓得两只小船急忙倒退,扑通扑通两声,从半空落下,把水花砸起两丈多高。 灵儿急叫:“有人落水了。’ 杨瑛接过去说:“他不落水我们就得落水了。” 雷南扬看见杨瑛手上托着一个比鹅蛋还大的黑铁弹,不禁脱口惊叫:“霹雳弹。” 杨瑛说:“那两个坏蛋想用霹雳弹炸船。” 灵儿妩媚地一笑说:“公子爷,谢谢啦。” 杨瑛笑笑说:“咱们是同舟共济。” 包世仇在杨瑛身后悄声说:“那不是给你玩儿的,用霹雳弹炸那艘帆船。” 杨瑛小声说:“太远,我扔不到。” 包世仇说:“我帮你。” 帆船上已有连排羽箭射过来了,有的箭头上还带着火苗,灵儿一帮人都站在右舷拨打飞箭,以免射进船上着火伤人。包世仇看那两个被摔下水的黑衣壮汉刚爬上小船,两只小船上便各有一人纵身入水。他把右掌贴在杨瑛的至阳穴上说: “我助你一臂之力,扔。” 杨瑛觉得一股热力由后背直上两肩,刚听见“扔”字便振臂一掷,千手剑的半拉徒弟,暗器功夫还不错,霹雳弹像长了翅膀,一下子飞出二十多丈,正好落在帆船上,轰隆一声,船破人飞,好像在水流湍急的大江上,腾起一团金光迸射的火球,一片惨厉的嚎叫声中,船身竟被炸成两截。 耿鲁转身向杨瑛抱拳,钦佩地说:“愚下有眼不识泰山,请少侠见谅。” 相距二十多丈,在船身移动的江面上,能像硬弓一样把霹雳弹掷中帆船,狂傲如耿鲁者也自叹弗如。 杨瑛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岂敢岂敢。” 包世仇在身后捅捅他,小声说:“那两个水鬼要钻进船底凿船,准备好,待一会儿船身往前一挪,他俩一露头,你就用袖箭射他。一c二c三。” 他俩像小孩子闹着玩儿。摆渡上掌舵的老大突然觉得仿佛什么力量推的,呲的一下,摆渡向前滑出两丈多远,刚划过的水面上正露出两个人脑袋,杨瑛双袖一抖,左右开弓,水里的人叫出半声,一口水呛进去,直向水下沉去,白花花的浪沫里留下两缕血影,一晃便不见了。 包世仇在杨瑛屁股上拧了一下,低声埋怨:“你怎么射他俩太阳穴!” 杨瑛痛得一哆嗦,小声说:“我怕他不死,再找麻烦。” 包世仇骂他一句:“母老虎!” 雷南扬早已觉出事情古怪,方才船身猛然前移,好似传说中以炁御物的绝世奇功。如非高人相助,被那个水鬼凿漏船底,同船的人恐将葬身鱼腹。仔细查看一下船上的人,又不像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杨瑛掷霹雳弹时功力惊人,发袖箭射水鬼虽一举俱中,却只不过是平常技艺,高低相去悬殊,不知是何缘故?踌躇半晌,只得向空中一揖过膝,低声暗祝: “敬谢前辈深恩厚德,苗山门下,铭感三生。” 一场濒于绝境的大祸,顷刻之间消弭于无形。两旁窥视的小船已赶到帆船沉处救人去了。摆渡上默默观战的船老大忽然觉得船走得非常轻快,没费多少力气,不大一会儿便到南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偷袭遇伏 药贩子把驮子搬到岸上,卖解的坐在树荫下低声说悄悄话,三个小贩和两个小伙子,偷偷溜了雷南扬和耿鲁两眼,像躲避瘟疫一样急忙各自散去,走亲戚的母女俩一边低头急走,一边不住低声祷告,连摆渡上的水手们也坐在船上默默无言。一场大难过后,人们惊魂甫定,好像还没醒过神来。 杨瑛小声问包世仇:“咱俩上哪去?” 包世仇一捅她,他才想起应该端点主人架子,干咳一声说: “四儿,头前带路。” 假小子临时给包世仇起了个名字,听不清是“四儿”还是“侍儿”?包世仇忍住笑答应一声,背起行囊,顺着江边往上游走去。杨瑛双手握扇向雷南扬等举一举,说声:“告辞。”转身便走。 走出很远了,包世仇回头看看,灵儿还站在树下向这边望着。 包世仇和杨瑛想的一样,也要去那个山窝里探查金龙帮的巢穴。 大热天,杨瑛走累了,包世仇和他坐在林荫里吃干粮。这是一个僻静的山腰,林深草密,人迹罕到,杨瑛吃饱了,靠在树干上刚想闭眼睛,包世仇忽然抓起行囊,一把拉起杨瑛,右手在他肋下一托,嗖的拔起三丈多高,落在树杈上。杨瑛吓了一跳,刚要张嘴,被包世仇摇摇头止住了。 过了好久,从南面穿过来三个人,灰衣灰裤,肩背包裹,蹑足悄声地走到离包世仇和杨瑛藏身处不远停下了,大约也看着这地方僻静,顶三角坐下来,拿出干粮和水葫芦吃喝起来。 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嘴里嚼着干粮说:“江面上响的那一声,一定是咱们的霹雳弹,我问过一个打渔的老头,他说听见轰隆一声,顺江望去,离得太远,只望见上游好象有船着火了” 身旁那个八字眉小伙子有点愣头愣脑,一摇头说:“那老头老眼昏花的,不一定看得准。” 和他俩坐对面的人只能看见后脑勺,一字一板地说:“那老头说的也许不错,我遇见一群小孩,都说有碎木板从江上漂过去。” 八字眉还不服气,争争吵吵地说:“那我问摆渡上的船老大,他怎么说什么也没看见?按理说真有船着火了,也应该离他那地方不远,他怎么没看见?” 年岁大点的白了他一眼:“就你那愣头青,打听信儿也不客气点,像人家欠你似的,问我,我也不告诉你。” 背脸坐的那人似乎挺有心机,沉稳地说:“不管如何,这里是金龙帮洪湖分舵的地盘儿,前面不远有他们一个小寨子,如果真有船被霹雳弹炸沉了,他们一定有个耳闻。” 愣小子又来精神了,一拍大腿说:“对,今天晚上我们摸进去看看。” 年岁大点的像是领头的,一面吃着一面叨念:“我们出来两个月了,好容易遇着点线索,一定得查出个子午卯酉,回去也好向老庄主交代。” 三人吃完喝完,顺着树林往西走了。 杨瑛从树上下来还直嘟囔:“想歇个晌,竟让他们搅了。” 包世仇笑笑说:“瑛子姐,我们” 杨瑛一番眼珠,正经地说:“你别再叫我瑛子姐,我如今是杨大相公。” 包世仇憋住笑说:“好,杨大相公就杨大相公。’ 杨瑛一摇头,又变卦了:“嗳,我有个好主意,我就叫应志杰,应该的应,志向的志,豪杰的杰,应志杰,应该志向豪杰,怎么样?” “好好好,应志杰就应志杰。我说志向豪杰的应大相公,我们还接着那个话茬说,刚才过去那三个人是倚霞庄的” “倚霞庄怎么样?” “倚霞庄的庄主叫雷震天,绰号雷神爷,他家祖传一种独门绝技,专做霹雳弹,大大小小有几十种,雷弹c火弹c子母弹,代代相传,传子不传婿,如今为何竟落在金龙帮手里了?先前我还以为倚霞庄和金龙帮狼狈为奸了,刚才听那三个人说话好像倚霞庄出了什么事,正差人四下追查。他们如果和金龙帮又勾搭,就用不着晚上摸进去” 杨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说:“对,今天晚上咱们跟在他们后面,捡个现成的便宜。” 包世仇噗哧笑了:“刚才那个愣头青一定叫应志豪。” 杨瑛一愣,问:“你怎么知道?” “你俩一样都会拍大腿。” 杨瑛笑着打他一巴掌,就要站起来。包世仇说: “别忙,他们走出不远,咱俩等一会儿再走,反正落黑前能到就行。” 满天晚霞才收净,包世仇和杨瑛来到那个山窝的尾巴根儿。 这是一个群山夹缝中的小窝窝,也是个长江洪流支出来的小水湾儿。三面半靠山半面靠水,入口处水流很窄,仅可通船,寨子贴山根儿坐西面东,寨门紧贴水边,门外停着四只小船。整个水湾儿像只横放着的大肚罈子。 天黑后,包世仇和杨瑛隐身在山寨后面西南角一棵大树上,远远望去,寨子里人不多,很安静。 杨瑛头一回干这种事,很有兴致,也很紧张,坐在树杈上不言不语,两眼不住四处观望。 山顶上月牙儿刚冒尖儿,包世仇轻轻拉杨瑛一下,不一会儿,从侧后面掩过来三条黑影,他们也恰巧选了这个地方进寨子。 三人小声商量一下,分三路进寨。寨四周的木栅栏有一仗四五尺高,那个愣头青轻功欠火候,翻进去时弄出了点声响,包世仇小声骂了句: “笨蛋。” 这时候,寨子里大半熄了灯光,四下静悄悄,有点小声音也显得很响。奇怪的是,寨子里的人好像都睡着了,静静地没有一点反应。 包世仇悄悄对杨瑛说:“里面有准备,要出事。” 一言未了,寨子里突然灯火大明,响起了一阵硬弩声,一条黑影当先蹿出栅栏,随后另一条黑影搀着愣头青,很吃力地翻出栅栏,扑通一声,落地时脚下很重。 随即从寨子里传出一阵长笑声,有人在喊: “苗山的朋友们,真想赶尽杀绝呀。” 包世仇说:“是那个叶不寒,他竟没有被霹雳弹炸死?”刚说到这里,忽然说声:“不好。”伸手折下一根树枝,折成二三寸长小木棍,随折随掷,听木栅栏底下“哎呦哎呦”的不断有人倒下。 原来寨子的木栅栏有鬼,表面看去是整根木头立着,不料有的地方下半截是活的,像门一样能拉开。那三个人刚逃出不远,从木栅栏底半截钻出十几个人往外追,被包世仇用小木棍打倒了六七个,剩下的人一缩脑袋都回去了。 逃走的三个人听见叫声,回头一望,喊了声:“何方高人相救,倚霞庄感恩不尽。”一路疾奔,转眼间跑远了。 过了好久,木栅栏下半截又裂开一个小洞,有人探头探脑地爬出来,把倒在地上的人一个一个拖进去,一边拖还一边说话: “哪儿受伤了?” “腿麻,站不起来。” “什么东西伤的?” “不知道,没出血。” 包世仇对杨瑛说:“应志杰相公,你在这里别动,我进寨去探听一下就回来。” 杨瑛觉得身边树叶轻轻一响,连坐的树枝都没动,包世仇已经没有了,羡慕得她直砸吧嘴。 不久,包世仇像一缕轻烟从栅栏里飘出来,回到树上一看,杨瑛没了,连挂在旁边那个小行囊也没了。 这下可把包世仇吓傻了,心慌意乱地坐在树枝上不知怎么好了,叫也不是,喊也不是,愣愣地过了一会儿,突然冷静下来,皱着眉头前后细想:倚霞山庄人跑了,金龙帮的人在寨子里没出来,听她们互相说话的口气,这里数叶不寒武功最高,但叶不寒左臂已被霹雳弹炸伤,其余的人纵然暗中偷袭,也未必是瑛子姐的对手,况且这周围也并无打斗迹象再还能有谁呢?对,苗山。好魔崽子,竟招惹到我头上来了! 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味儿,转头仔细一找,原来自己情急智昏,没留神近在身后的枝上挂着一张小纸条。拿下来迎着枝叶间透进来的月光一看,纸条上写着:“如寻贵友,请到苗山。”笔画细细的,像出自女人之手。包世仇立刻想到那个伶俐秀气的灵儿,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老在瑛子姐身上转,莫非真把假小子抢去做女婿了?“贵友”,不称主仆而称友,这位应大相公大约把老底都交给人家了。明哥哥说大魔已改邪为正,瑛子姐谅必无甚凶险,只不知苗山何由出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湘江追踪 包世仇和杨瑛离开渡口不久,便驶来十几匹马,将雷南扬等人接走了。 来迎接的人是五毒教午堂长沙分堂的,领头的人是个精明强干的壮年人,一路上就告诉雷南扬,教主到了碧水潭。雷南扬等吃了一惊,详细一问,才知教主是为了莽桧叛教的事,江阴分堂四十多名兄弟,只有八个人遍体鳞伤逃回苗山。教主在教祖灵前立誓,要亲手诛尽叛逆,带领玉尾堂和内三堂一部分弟兄离开总坛,准备过江北上追杀叛徒。雷南扬担心老教主久病未愈,苗山精英尽出,恐为敌人所乘,和灵儿c耿鲁等人一路疾驰,先赶到碧水潭,向教主禀明莽桧伏诛以及江上遇险等事,力主暂缓一时,待暗中探得线索后,在大举出击。教主听到三足蟾莽桧已死,怒气稍平,转而对雷南扬所说江上遇险时船身突然前移之事分外在心,反复问明细节,并向灵儿和耿鲁一再查证。以炁御物乃玄门绝学,如果此事属实,那船上的人中应该是谁具有此等武功?雷南扬c耿鲁和灵儿,将船上人一个一个过筛子,先去两个落水的黑衣壮汉,再去走亲戚的母女俩,然后又除去三个小贩c两个小伙子,最后去掉船老大和水手们,只剩下杨瑛主仆二人了。杨瑛掷霹雳弹炸船虽然颇见功力,但还不够超凡入圣的份儿,加之袖箭伤敌技止平平,高下悬殊,集于一身,令人生疑。算来算去,只剩下那个白胖小厮了,杨瑛住店时身边并无此人,为何上船时突然多出个“小伙计”?灵儿的眼睛本来总在杨瑛身上打转,江上遇敌一时心慌意乱,无暇多顾,并未看出什么破绽。到岸后杨瑛下船时目光不定,好像不知往哪去,灵儿眼尖,看见那小厮在身后捅了杨瑛一下,二人才转身往西走了 教主仿佛突然下了决心,当即吩咐雷南扬c耿鲁和灵儿,立即返回江边,追踪杨瑛主仆,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俩引入苗疆。 包世仇不知去苗山的路,沿途一打听,有四五个人都说曾看见卖解的和药贩子走过去,便顺着他们的去路追了下去。 追出二十多里路,遇见岔道,正不知该走哪条路,一眼看见右侧路旁树上挂着一块蓝色布条,走近一看,离地两丈多高,系在一根向外的细枝上,随风上下颤巍,很显眼,这是特意留给人看的。 包世仇轻轻一纵身,把那根细枝折下来。布条一边毛茬,一边缝着,像是从大襟上撕下来的,颜色c布纹和杨瑛身上穿的衣服一样。 包世仇心里暗笑:“不知这群魔崽子耍的是什么鬼名堂?”他估计附近定有人监视,索性假装走累了,倒在树根旁睡上了。 果然过了不久,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响到身边止住了。一个洪亮的声音问: “借问一声,去长沙走这条路对不?” 包世仇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我也不认识路,正想找个人问问哪。” 那人问:“你睡着了还能问谁?” 包世仇说:“我等个人。” “等谁?” “等你。” 包世仇一睁眼睛,马上的壮汉慌忙打马往前跑去了。 包世仇伸伸懒腰,钻进树后的沟里。不久,从沟沿的草丛间跳出一个衣冠楚楚的白面书生,顺着那匹马跑过的大路走去。 傍晚时,正好遇上一个小镇,镇边有一座客店,院内西侧马棚里拴着十匹马,正房檐下放着十副驮子。好像预先留下的,正房东角有一个小单间没人住,包世仇就住下了。 药贩子多了几个人,卖解的不见了。坐在院里洗脚的药贩子们,一直盯着包世仇进了单间。包世仇装模作样地洗脸洗脚,喝茶吃饭,口中不住念念有词,俨然一个文质彬彬的学子,药贩子们却神色不定地出来进去,天黑了,还有人站在店门前向大路上瞭望。 掌灯后不久,包世仇便睡下了,听窗外人声一落,他便把店钱放在桌上,一飘身从窗口飞出,顺着大路往前追去。 夜静人稀,包世仇展开蹑云步法,疾飞如矢,直奔长沙驰去。追出七十余里,发现前面有车马声,挨近一看,是一辆单马拉的平板车,车上放着一口长木箱子,车后坐一个短裤褂的年轻人,赶车的是一个不住抽烟的老头,一股很浓的烟叶味儿在空中飘荡着。 车上的木箱太扎眼了,白木板,没油漆,长短大小正合装人用。马跑得不紧不慢,不甩头,不打响鼻儿,好似并未跑出多少路。车上两个人素不相识,相互一句话也不说。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包世仇灵机一动,立即停住脚步,站在夜影下,把一天经过的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想来想去,白天的事毫无可疑之处,倒是方才经过的山脚下露出一点灯光,有点不同寻常,穷乡僻壤,夜深人静,小户人家为何半夜点灯? 包世仇转身便往回返,十多里路,转眼就到,灯光竟没有了。包世仇明明记得是这个山脚,一条小河从路旁拐向西去,影影绰绰有四五座矮屋,遮掩在疏疏落落的小树林里。走到山脚近前,看清是顺山势修盖的五户人家,高三低二,参差不齐。包世仇先在四周查看一遍,才伏在地上运功潜听,听了一会儿,听出高处最西边那户人家屋里有人说话。他纵身过去贴在西窗前,才看清纸窗里面挂了一层遮光的东西,看不见屋里情形。他不敢冒昧开动窗户,一抬头,看见房檐里边有一丝光亮,盘上椽头看去,原来是窗框上边有一条细缝。 包世仇一酌量,运起玄功,将右手食指塞进木缝里,左右一转,掏出一个铜钱大的窟窿,单眼往屋里望去。 屋内很简陋,北墙下摆着箱柜桌凳,地中央放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盆,南窗下横放一张木床,只能看见床边。包世仇又伸进手指把木缝上的小洞掏大一点,才看清床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哈,正是失踪一天的假小子,闭目舒眉睡得正香,看样子没有丝毫伤损。房门轻轻一响,走进一个姑娘,一转脸,是灵儿,那个卖解丫头,果然是把假小子弄来当女婿了。 灵儿进屋就往床边一坐,默默地把杨瑛看了好半天,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蓝花瓷瓶,拔去软塞,往手心倒出一点红药面,用右手食指蘸一下抹一下,把药面全抹在杨瑛鼻子里。过了一会儿,杨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看一眼床边坐着的灵儿,嘴角一动,轻轻地笑了,刚笑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挺身坐起来,惊诧地问: “这是什么地方?我兄弟呢?”忽然觉出说漏嘴了,赶忙闭上嘴。 灵儿脸对脸轻声说:“应相公,这是我姨家,你那位兄弟随后就到。应相公,你是我们的恩人,我决不会骗你的,我们有难处想求你那位兄弟,又怕他不肯赏脸,才请你应相公帮帮忙” 杨瑛说:“我记得在那树上你就和我说了不几句话,也没提到过要我帮什么忙啊。” 灵儿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我怕你也不肯赏脸,所以” 杨瑛忽然开窍了:“你是用什么药把我迷过去了吧?” 灵儿一扭身跪在床下,眼泪巴巴地望着杨瑛:“应相公,请宽恕婢子大胆妄为,你要生气,灵儿就死在你面前。” 假小子哪见得了这个,一着急就去拽人家,一面不住安慰:“别这样,不要紧。你叫灵儿?灵儿,我不生气,快起来”一面还伸手给人家擦眼泪。 灵儿跪在地上,仰脸看着杨瑛说:“应相公,你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人,灵儿若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对不起天地良心。” 杨瑛把他拉起来,伸手拍拍他膝盖上的土,不住地说:“没事没事,我身上一点也没觉出什么难受来,你这药还真挺好的。” 灵儿噗哧一声笑了,连窗外的包世仇都差一点乐出声来,让人家迷过去一天,还夸人家的药好,除了假小子,天下大约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灵儿问:“应相公,你若是饿,就先吃饭,吃完了再洗个澡。” 杨瑛看看地上的大木盆说:“饿倒不太饿,不过身上黏糊糊的,真想洗个澡。” 灵儿转身要去收拾什么,杨瑛一把拉住她,小声说: “我想出去一趟。” “干什么?” “撒泡尿。” 灵儿腾的闹了个大红脸,想了一下,轻声说:“你等着,我去拿马桶。” 灵儿出去一会儿,拎来个小马桶,往地下一放,又出屋去把门关上。假小子大约憋急了,坐在马桶上撒了好大一泡尿,站起来提裤子,还瞅那个小马桶笑着直摇头。 灵儿又进来把马桶拿出去,再进来时,看杨瑛光脚趿拉着鞋,正在脱长衫。包世仇看他那蓝衫后大襟下边真被扯去了一条。 杨瑛脱下长衫,灵儿接过去叠好放在床上,转身便要出去。杨瑛忽然问: “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灵儿有点奇怪,看了杨瑛一眼,说:“还有我姨和一个孩子。” 杨瑛一边解小褂纽扣一边说:“那你别出去了,给我擦擦背。” 灵儿惊叫一声,以为听错了,杨瑛可毫未在意,小褂一脱下来,灵儿更愣了,这位应相公的胸背上怎么缠着一束白绫子?受伤了?还是有什么病?杨瑛解下缠的一圈又一圈的绫子扔在床上,一回身,灵儿啊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雪白的胸脯上,竟长着一对圆乎乎的大。她像看见了什么吓人的玩意儿,扑过来拽住杨瑛的胳膊,两眼张得老大。直瞪瞪看着那对暄噗噗的东西,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 “你你怎么长” 杨瑛倒大方得很,解开裤带脱裤子说:“我是假小子,不长这玩意儿长什么?我从小在草原长大,骑马放牧都和小子们在一起,惯了,出门在外,装个男的方便点。”脱光了,把脚丫伸进木盆里试试水,说声:“不凉不热,正好。”就要进盆里去。 灵儿一把将杨瑛搬过来,脑袋顶在她胸脯上,又扭身子又跺脚,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眼泪都急出来了,杨瑛也搂着灵儿又拍又打,哈哈直笑。两人又扭扯了半天,与蒙古人为邻的姑娘,到底比苗疆女儿闯朗些,杨瑛在灵儿脸蛋上使劲亲了一口说: “你拿我当假女婿了吧?” 灵儿轻轻在假小子屁股蛋上打了一巴掌,啐了一口。 一直等到灵儿给杨瑛擦完背又出去了,包世仇才用传声入密叫了一句: “瑛子姐。” 假小子听得清清楚楚,侧脸朝窗户一望,光屁股跳出木盆,一步抢过去把门栓插上,回身便往窗前扑来。包世仇赶忙说: “别动窗户。你老老实实听着,别吱声。那灵儿是苗山的好人,假装卖解的,对你没有坏意,你跟她走,什么也别问,我在暗中保护你,看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样?” 假小子一高兴,大声说了句:“就这么办。” 正巧灵儿来到门外,忙问:“你说什么?” 假小子一伸舌头,笑着说:“我说我兄弟不来我也跟你走,去哪儿都行,反正我闲着没事。”她刚觉得自己回答得很灵巧,听灵儿在外面推门,马上又赘了一句笨话:“别进来,我还没穿裤子。” 第二天,灵儿给杨瑛换了一件月白薄纱长衫,假小子穿戴整齐,更显得神韵清朗,如玉树临风。灵儿使劲看了两眼,笑眯眯地说: “你真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女人。” 杨瑛把袖子一抖,神气地说:“若不然外号能叫假小子吗?” 两人坐在一辆带凉篷的马车上,肩并肩,说说笑笑,真想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灵儿断定包世仇一定赶过了头,所以上路后缓缓而行,打尖住店都大大方方,毫不掩蔽。 一场误会解开了,灵儿竟毫无芥蒂,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这位胸无城府的大姐姐,一路上昼则同车,夜则同榻,对杨瑛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假小子却多了个心眼,讲别的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一提他那位兄弟,便东拉西扯,讳莫如深,弄得灵儿也摸不清这人到底是精明还是傻子?追问急了,才贴着灵儿耳边说: “我背后讲他,若叫他知道了,能把我胳肢得肚皮笑两半儿。” 灵儿说:“他眼下不是不在跟前吗?” 杨瑛说:“他神出鬼没,说不定就在我们跟前。”说完又后悔得一吐舌头。 吓得灵儿急忙扭头四下张望。 过了湘江,一直不见任何征兆。药贩子们从后面赶上来了,忽然在路上遇见一个风姿秀逸的书生,手挥折扇,彳亍而行,到近前一看,竟是那个在小客店里失踪的书呆子,为何骑马赶路还没有两条腿走得快? 包世仇冲他们点点头:“诸位才来啊?” 吓得药贩子们头也不敢回地纵马扬鞭,绝尘而去。 包世仇心里笑笑说:“这回疖子该出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扮恶试功 入夜,灵儿和杨瑛宿在一家荒村小店,包世仇不便进村,在村南道旁一棵大树上盘膝而坐。星星刚满,一条纤细人影由南掠至树下,好像踌躇一下,仰脸向树上密叶中说: “树上的朋友请下来。”是女人声音。 包世仇从枝叶间升起两三丈高,凌空一绕,轻轻落在树下女人身后。树上枝叶未动,声息皆无,树下女人毫未察觉,停了一会儿,又叫一声: “请下来吧,树上的朋友。” “念你不做暗事,饶你去吧。” 话声突然响自背后,吓得那女人猛一转身,两柄剑交叉护在胸前。 包世仇又问:“你是苗山的什么人?” 那女人说:“玉尾堂主沙静仪。” 包世仇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对这个行动磊落的女人颇有好感,静静地问:“深夜来此,意欲何为?” 沙静仪轻轻一笑,平静地说:“欣闻少侠武功卓绝,小女子不知自量,想讨教几招。” 包世仇也轻声一笑说:“武功并非卓绝,以三招为限,还可以奉陪。” 沙静仪听说“以三招为限”,心中不仅一凛,表面上仍和和气气地说:“请少侠指教。” 阴阳双剑多以轻灵为主,分进合击,沙静仪却一反常规,双剑平刺而出,刚点近对方胸前,突然跟进一步,剑光上下交错一闪而过。这一招是从白蛇吐信和金龙盘柱中化出来的,两丈以内万难躲过。不料出手后定睛一看,对面的人影纹丝未动,好像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 沙静仪是五毒教内三堂玉尾堂主,绰号三尾蝎子,长得秀丽文静,不苟言笑,很像个贤妻良母,动起手来却疾如风雷,辛辣无比。听耿鲁谈过少林寺挨打c雷南扬讲过漯河遇救等事,二人猜想引来的人许是其中之一,或许两处同为一人所为,沙静仪心中怀疑,特地前来见识一下,一招走空并未气馁,身形一晃,双剑上刺下劈,旋起两团剑花,接着如灵蛇入洞,在下盘一闪,立即卧龙吐须转向上盘卷去。这是沙静仪的绝招,两招连续攻出,一气呵成,一片银光照眼,宛如十几只剑同时挥动,平地卷起一阵旋风。就在双剑分刺到包世仇胸腹时,猛然两声爆响,沙静仪两臂一麻,双剑被弹出四丈开外,喳的一声插在地上。 沙静仪仿佛呆了似的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才叹息一声说:“少侠神技以至于斯,小女子心悦诚服了。” 包世仇坦诚地说:“沙堂主招法精奇,无懈可击,我只是在你招式将尽时趁机取巧而已。” 沙静仪四十多岁了,高兴得像个小姑娘:“少侠虚怀若谷,小女子如膺九锡。告辞了。”拔起地上双剑,拱手而别。 过了一盏茶工夫,包世仇忽听村中响出一点奇异的声音,赶忙纵身向那家小店驰去,到那里一看,杨瑛住的那间屋子,门窗大开,空无一人,纵上屋顶一看,村后边有五六条人影正向北面山坡飞奔。事在紧急,不容细想,包世仇展开蹑云步法,如凌空虚渡,转眼间追临切近,见是五个手持棍棒的村夫,追上一问,说是追赶被野狼叼去的小猪。没听见猪叫,哪有野狼?包世仇冷笑一声说:“便宜了你们!”转身便返回小村,刚进村又听见村东南远处微有声响,又出村向东南追去,追出三里多路,遥望前边有三条人影直奔一排林中钻去。包世仇心中惦记着杨瑛安危,不顾一切地便向林中穿入,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我把他杀了。” 包世仇惊急万分,不分青红皂白直往林中闯去,嫌眼前一棵树碍路,右掌一挥,咔吧一声,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截断,飞过一旁。 林中有一块几丈见方的空地,一个树墩上坐着一个蒙面黑衣人,看身材是个女人,身旁站着四个黑衣蒙面大汉,手持刀剑,凛然虎视,包世仇一惊:“东厂鹰犬?” 刚逃入林中的三个人也是黑衣蒙面,一个人将肩上扛的布袋放在那女人面前,布袋里的东西好像很重,放在地上还颤动一下。 包世仇一进空地,便觉出周围下了毒,刹那间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他们到底是东厂鹰犬还是五毒教?害了什么人?是不是瑛子姐?瑛子姐身手不弱,这三个人并不十分高明,决不能轻易得手。沙静仪难道和假装打狼的都是声东击西,诱我上当?这树墩上的女人是正主吗?明哥哥说大魔已改邪归正,为何五毒教还在害人?莫非这伙人是蒲同的党羽?灵儿和雷南扬c耿鲁都哪去了?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事已至此,包世仇倒平静下来了,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那些黑衣人见包世仇急急追来,如今竟一言不发,好像有些意外,女人身后一个蒙面大汉厉声喝问: “什么人?胆敢窥探本教机密!” 包世仇学着他的口吻问:“什么人?胆敢在此残害无辜!” 那大汉喝了声:“大胆!”纵过来扬掌便击,掌未到先涌过一阵腥风。 包世仇长袖一挥,大汉气息一窒,蹬蹬蹬退了四五步才站住。 包世仇骂了声:“黔驴之技。”仍然站在那里一步未动。 坐在树墩上的女人,转脸看了看身后另外三个蒙面人,那三人立刻走过来在包世仇面前半月形站住,六只手一齐挥动,袖箭c飞刀c铁蒺藜c瓦棱镖c梅花针c铁链子像下雹子一样直往包世仇身上落下。看起来不要说躲闪连转身的工夫都没有,但包世仇依然平静地站着,两手上下交动,像绣女纫针似的,将各种暗器抛在脚下。后来索性只偶尔把射向头面的暗器弹开,一面还忙里偷闲向四外林中谛听。坐在树墩上的女人看包世仇身上的长衫,如微风拂动,湖水兴波,颤起层层细浪纹儿,连瓦棱镖射上去都被弹落下来。 那女人一声轻喝:“退下。”声音清脆,年纪不大。 三个使暗器的蒙面人一声不响地退了回去。包世仇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暗器,心里掂量着:“这六只手不如五伯父的两只手。” 那女人慢慢走过来,从黑衣下抽出一把黑乎乎的短剑,微一闪动便透出一股腥辣之气,包世仇不由一凛:“五圣剑!”他听吴明说过,五毒教有一把折金断玉见血封喉的利刃,叫五圣剑,剑身短,色黑如墨,为掌教圣物,代代相传,不遇死敌绝不出手。这女人即持此剑,定是五毒教主无疑,说不定就是山丹陀的女儿,自己与苗山素不相识,为何视为死敌纠缠不已?看这样子他们好像蓄谋已久,绝非出于误会。真相未明之前,出手轻也不是,重也不是,该如何处置? 包世仇还在举棋不定,那女人走过来,一言不发,出剑便刺,身轻如燕,手快如风。包世仇身形微动,连试三招,便看出这女人功力很强,短剑仅一尺三寸长,竟能点出六个剑尖,劲风远及五尺,而且招法诡异,连绵不绝,凶狠处远胜沙月桃,身法招数却别出心裁,应前呼后,形左实右,掌剑并用,虚实难测,与中原各门派武功大异情趣。更奇怪的是只攻不守,贴身紧逼,形同拼命,好像知道包世仇不会伤她似的,一点退步也不留。包世仇被引起兴致了,身法一变展开了久未一用的太极掌法,虽然不想正面击中,却用掌风将女人卷在一个狂飙似的旋涡中,不出十招,那女人觉得眼前身后c肘边肋下全是掌影,左支右绌,顾前失后,一招也递不出去了。 正在这当儿,包世仇忽听林外有十几个人从北面奔来,一入林内便惨叫连声跌倒在地,显然已中毒死去。包世仇登时怒火中烧,无暇细想,大喝一声:“好狠毒的魔崽子,我废了你!”右手一扬,掌心骤然现出晶莹的玉光。 不料那那生死相拼的黑衣蒙面女人,忽然扑通跪在地上,一把扯去蒙面巾,向包世仇连连叩头,大声欢呼:“恩公,恩公,请高抬贵手,听小女子一言禀告。” 同时,北边林中那些中毒而死的十几个人全活了,和空地上七个蒙面人一齐奔过来,跪在黑衣女人身后呼叫“恩公”叩头不已。 包世仇愣住了,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听那些死而复活的人群中竟有沙静仪的声音,便扬声问: “沙堂主,是你吗?这是怎么回事?“ 沙静仪高声说:“启禀少侠,跪在你面前的是我们的教主” 话未说完,从北面林外奔来两对人影,前面的是耿鲁携带杨瑛,后面的是雷南扬和灵儿。杨瑛离很远便大声喊: “小华,别伤他们教主。” 雷南扬c耿鲁和灵儿一看空地上的情形,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同过来跪在教主身后。杨瑛三步两步跑过来,一把将五毒教主拉起来,脸对脸仔细看,大惊小怪地叫: “大眼睛,双眼皮儿,白脸蛋儿,太好看了” 包世仇拱手为礼,向跪着的五毒教众说:“诸位请起。” 这边二十多人先后站起身来,静穆肃立;那边杨瑛拉着五毒教主的手,亲热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无邪。”五毒教主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多大了?” “十八岁。” “啧啧,这么点岁数就当教主了” 包世仇将杨瑛拉在身边,谨慎地问无邪: “你我素昧平生,何故称我恩公?” 无邪也谨慎地反问:“请问少侠与报应神高老前辈有何渊源?” 包世仇说:“他老人家是在下恩师。”说完话,不禁感叹一声,浩浩人海,茫茫江湖,数十年来只有魔门子弟才知道恩师真正姓什么。” 无邪又问:“敢问少侠方才使的可是混元掌?” 包世仇踌躇了一下才说:“正是。” 无邪和身后肃立的众人,一齐欢悦地啊了一声,好像从心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无邪恭恭敬敬地重又跪下,身后众人也行礼如仪,随同无邪叩了一个头。杨瑛跟着包世仇借了半个光,觉得身上拘拘束束不知怎么好了。 包世仇已猜出了几成,身处两手虚空一托,无邪觉得一股柔和之力将自己托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包世仇和气地说: “教主有何意图,但请明言。” 无邪不安地说:“高老前辈,家严尊为尊长,小女子焉敢僭越,请少侠直呼小女子贱名。” 杨瑛也听明白了,原来这里边还差着辈行呢,她可不愿当大辈儿,一把拉过无邪便插嘴说: “江湖辈儿,买卖字儿,马马虎虎那么回事儿。肩膀齐是哥儿们,我喜欢你,叫你妹子,他是我兄弟,也得跟着叫,岂不省去不少麻烦?” 无邪还再三不依,包世仇便附和说: “你我非亲非故,何必拘于俗礼?我瑛子姐天性率真,实胜我等良多。” 无邪说:“那小妹可高攀了。” 杨瑛说:“高攀的是我,一下子认了个教主妹妹。”说着,放开嗓门儿便假小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是不打不相识,话一说开皆大欢喜,无邪从头至尾说出了原委。 苗山五毒教并非土生土长的苗人魔教。南宋末年一位文武兼修的内家名宿司徒非,痛恨朝廷,官吏残暴,诛戮了一些横征暴敛c鱼肉乡里的奸臣恶霸,携家潜入苗疆,避祸隐居。后来鉴于他族流民常来骚扰,便开门授徒,扑捉毒虫,炮制药物,既治病救人,又防敌保身,并召集数百苗人,在险地要道设防自卫。数年后徒众日多,遂立下门规戒条,起名五毒教。司徒非死后,留下武功和毒法两册秘笈,教主一人武功毒法,世代相传,门下弟子除习武外,只能施毒,不会制毒,内三堂虽有自制的各种毒药c毒器,均非教主所传。三十年前,老教主山丹陀被活报应废去内功,后虽蒙以绝世玄功重复内力,但已不能再用本门毒与气合的血煞心法了,因而娶妻生子,留下一双儿女,子名去恶,女名无邪。前代所有教主均兼峒主于一身,山丹陀受挫折后大彻大悟,传去恶为峒主,只习武功,不传毒法;传无邪为教主,统率五毒教众。五毒教为防门徒违反教规,私出作恶,入教之初在教祖灵前明誓,服下特制毒药五圣丹,终身不予解除,每年清明节由教主赐服一次解药,一年内毒力不发。山丹陀娶妻生子后心情大变,废去以毒制人的戒条,将弟子身中之毒全解去了。不料事与愿违,为善竟得恶果,师弟蒲同竟叛教出逃。蒲同逃离苗山前,妄图盗走教中秘笈,正值山丹陀在圣殿中练功,突然受惊走火,多亏圣殿内有教主暗设的毒器埋伏,令蒲同受伤逃走,只盗去一些制成的毒药。山丹陀走火后半身不遂,久治未愈,年年派人去中原购买麝香c牛黄等珍贵药材多方调治,始终未见起色。山丹陀年事已高,几成绝望,时常对儿女叨念:“除非高老前辈驾临苗山,恐今生无望了。” 无邪在碧水潭听雷南扬说江上遇险时,暗中有人用以炁御物绝世神功相救,便想到此人或许与报应神有关联,马上打发雷南扬c耿鲁和灵儿去将杨瑛主仆引入苗疆。三人刚进入那个小山窝,即听到一阵打斗声,未容赶临切近,望见寨后一棵大树上飞起一条淡影,像一缕轻烟飘进寨去。雷南扬说像人,耿鲁说人没有那么快的,灵儿说过去看看,灵儿到近前上树一看,树上竟坐着那位让房给他住的年轻相公,一问:“你那个小伙计呢?”杨瑛倒毫不相瞒,说:“进寨里去了。”灵儿心里一动,觉得奇怪的事也许就出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小伙计身上,一伸手便把杨瑛迷了过去回来后,无邪害怕弄错了,想把包世仇引到苗山再说,没想到包世仇并不露面,时隐时现,神出鬼没。无邪迫不得已,这才要试试包世仇的功力如何,如非所找的人,便放杨瑛回去。沙静仪自告奋勇要先试试,才在村外与包世仇过了三招。从村里出来的三人,布袋里装的是一口死猪,害怕引不到林中便被追上,又派人假装撵狼拖延一下。交手前无邪见包世仇百毒不侵,已段定了七成,他听父亲说过,高老前辈的混元掌晶莹如玉,闪闪发光,所以包世仇右掌一扬,无邪立即停手跪下。事先知道此种玄功非遇强敌和巨恶绝不轻易出手,无邪不足为强敌,只好扮巨恶,令沙静仪等假装中毒惨死,以激怒包世仇痛下毒手。雷南扬和耿鲁怕万一应对不当,伤了教主,特由灵儿说明原委,请杨瑛前来劝阻 一席话,听得包世仇心惊不已,幸亏临下手之际,突然想起明哥哥讲过的师父错废山丹陀内功的事,不觉踌躇了一下,否则右掌一出,大错早已铸成了。他心里想着,眼睛看着这位年轻教主问: “万一我收功不及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无邪坦然地说:“只要少侠能起家严沉疴,无邪纵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包世仇又深深看了她两眼,痛快地说:“好,我交你这个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魔窟悬壶 没到过苗疆的人,想象不出得天独厚的苗疆清幽景色,尤其对于在塞北大漠长大的杨瑛来说,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像一步跨进了光怪陆离c千变万化的大花园,到处是认不出的花c叫不上名的草,奇峰怪石,异鸟清泉。 包世仇与无邪长日无事,吟诗论赋,异常投机。宋振东出身于诗书门第,避难中还带有许多书籍,包世仇自幼受其熏陶,山居寂寥,也读了不少经典诗词和医卜星相等杂书,未想到这个世居边荒的五毒教主也蕙质兰心谈吐风雅,大有喜逢知己之感。 一日,无邪忽然有所感地说:“忠臣死节,烈女殉夫,固然是至情至爱,但白首偕老,生死同心,何尝不是人世间的至情至爱?‘衣带渐宽终不悔’,‘行人归来石应语’,并不逊于英雄赴义,割肉事亲。” 包世仇深有同感地说:“人的情爱是与生俱来的,天地间无处不是情,没有情便没有爱,没有爱便没有仇。我尊敬不共戴天的雪仇者,和‘不思量自难忘’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仇则势不两立,爱则与生俱在。李义山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所以脍炙人口,即在于此。” 杨瑛生性好动,读书不多,而且读得半通不通,听他二人谈得津津有味,想说他俩相见恨晚,觉得不大妥当,忽然心血来潮,想了一句词儿,没头没脑地插上一嘴:“你俩一见如故,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邪粉脸一红,啐了一口说:“胡说八道!”急忙转身走了。 杨瑛一愣,问:“怎么?我说错了?” 包世仇憋着笑背过身去。 灵儿捂嘴一笑说:“应大相公处处粗心大意,胸无城府,这一回倒” 说了半截,下面的话咽回去了,把杨瑛弄得大瞪两眼,莫名其妙。 记不清走过多少高峰峡谷了。一天近午,进入一条又宽又长的深谷。五毒教门人一入谷口便忙碌起来,灵儿和内三堂堂主都各领一拨人,分四路沿着深谷往前搜索,无邪虽然陪在包世仇和杨瑛身旁边走边说笑,却显得神不守舍,心有外鹜。走出一里多路,忽然灵儿和耿鲁在前面同时呼叫一声,无邪向包世仇微笑着点点头,纵身便向灵儿那边掠去。包世仇和杨瑛慢慢跟过去,远远望见无邪和雷南扬等聚在一起小声计议。 包世仇说:“有敌人潜入苗山了。” 杨瑛问:“你怎么知道?” “未入谷口,无邪就发现了敌踪,只是她心思缜密,遇乱不惊,不曾声张罢了。” “这丫头,心眼儿真多。’ 二人未到近前,雷南扬和耿鲁已带领十几名弟子,像猿猴一样攀上右侧高峰,很快便翻过山顶去了。沙静仪看包世仇和杨瑛走过来,笑着率领玉尾堂属下三十五名弟子,向左侧谷上隐去。 无邪只带着灵儿迎上前来,微笑着说:“有不速之客光临荒山,我们只好迎驾了。” 无邪和灵儿一回苗疆,便换上了苗家装束,覆发短裙,赤足草履。从沿途的青苔和松软的草地上,早已发现了一些不同的足迹,只是不知去往何处,这条深谷直通天魔宫,谷中不仅足迹有异,灵儿c耿鲁等人还在草石间觅到汉人抽的烟灰,估计来人至少在五十以上。杨瑛看无邪和灵儿光着白脚丫,穿着细草鞋,踩在青草上毫不着力,人一过去,草就直起腰来;自己的鞋底硬,一脚下去把草都踩折了。假小子看得有趣了,缠着灵儿要换草鞋穿,灵儿说大战在即,杨瑛脚大,鞋不合适,等完事之后,一定选双合脚的草鞋给她穿。 无邪估量来人是今天早晨过去的,因为谷底土软,被踩的青草虽然折断尚未枯萎。自从蒲同叛教后,无邪为防不测,已将魔宫四周要道和宫内秘道重新改建,来敌纵然强悍,也难轻易攻入。如妄想占据总坛,没有四五百人横尸宫内,休想进入圣殿。 包世仇说:“教主甫离苗山,强敌便来偷袭,很像有内奸暗充耳目。” 无邪说:“少侠英明,与小女子所见略同。” 杨瑛说:“什么少侠老侠的,我听着牙碜。” 无邪瞟着包世仇说:“他叫我教主,我就叫他少侠,别叫人家说我们苗家丫头没规矩。” 包世仇也瞅着无邪说:“你挺厉害呀。” 无邪脖子一歪说:“反正不吃亏。” 包世仇说:“我叫你无邪。” 无邪说:“我就叫你世仇。” “我叫你尖丫头。” “我就叫你乖小子。” 包世仇爽朗地一笑说:“好,各不相让,互不吃亏。走,打他一仗去。” 无邪拦着他说:“不必忙,去年冬天我们暗暗修了一条秘道,从前面那山崖底下直通到旁殿,天龙和金头堂主已带人从秘道潜入宫内,暗中察看到底谁是内奸,以便根除隐患。去早了。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说着,调皮地一麻耷眼皮,咯咯一笑:“再说,我有个武功盖世的兄弟帮我,怕什么?” 论年庚,包世仇比无邪小五个月,这声“兄弟”叫得理直气壮。 包世仇淘气劲儿不亚于无邪,脸一绷说:“那你得让我打个手板儿我才帮你。” 无邪紧闭两眼,一下把右手伸在包世仇面前,包世仇看那小小的掌心上纹络分明,白里透红,又不忍打了,撮嘴吹出一口真气,像细线一样凝在那粉嘟嘟的掌心上,无邪觉得麻酥酥的奇痒难耐,赶紧缩回手去,一睁眼,脸蛋儿红到脖根。灵儿在一旁咭的笑出了声。 包世仇不由得想起在威远镖局门外吹明哥哥黑脚丫子的情景,也禁不住心里一乐。 杨瑛愣呵呵地说:“大敌当前,你们还有闲心逗闷子玩儿?” 无邪登时面容一整说:“我头前带路,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跃出谷底,顺着沙静仪等人走过的左侧山腰,纵跳如飞向前驰去。转过山脚时,觉得身后寂静无声,回头一看,包世仇右手扶着杨瑛,左手拉着灵儿,正紧跟在后面三丈左右,不即不离地飘然而行。灵儿正闭嘴忍住笑声,见无邪回头张望,一紧鼻子做了个鬼脸。 无邪真不敢相信武功能达到如此境界,带着两个人竟像御空而行,轻捷无声。杨瑛倒司空见惯,毫不在意,低声问无邪: “快到了吧?” 无邪点点头。包世仇放下杨瑛和灵儿,四下一打量,这地方正当深谷尾部,从密林间向西望去,出谷不远是一片繁花似锦的五亩许平地,四面环山,悬崖壁立,这条深谷是唯一出口。斜对深谷口的西北边,紧贴石壁垒砌四层楼,飞阁流丹,雕栏叠翠,仿佛峭壁上长垂一匹彩缎,这就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天魔宫。高楼下五座大殿,一正居中,四殿分列四方,似众星捧月。大殿左右高墙屏立,顺山势而下,如双龙探海,直达山麓。拱形正门在围墙交汇的正东处,宛如双龙口下一颗巨珠。不知为何红门洞开,却听不见金铁交鸣或呼叫喝骂的酣斗声响。 杨瑛头两天就听说快到魔宫了,没料到说到就到,一下子便出现在眼前。包世仇看无邪不动声色,只和灵儿隐身树后静静地向宫内凝望。 灵儿小声念叨:“净心门前没有厮杀迹象,门怎么打开了?沙三姑他们好快呀,已经过了飞虹桥还抓了一个黑衣人,大约是敌人留在宫外巡风的” 包世仇凝目一望,正门上的横额写着“净心门”。 无邪回头招呼包世仇:“世仇兄弟,借你眼力,看看四楼上边定心阁门口,是不是放着一盆花?” 包世仇望了一下,说:“不错,是一盆山茶花,枝上还挂着两张纸条。” 无邪回眸一笑说:“谢谢你,那是雷堂主怕我看不清,特意挂上的。” 杨瑛说:“雷堂主他们已经进去了?” 无邪点点头,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花头巾说:“二位光临敝教,蓬荜生辉,小妹为姐姐c兄弟引路,请。” 说完话,又郑重其事地带领灵儿躬身为礼,转身昂然向魔宫走去。 包世仇看无邪雪白的脖颈上一条血管在跳动,显然愤怒至极,表面上仍然不失常态,彬彬有礼。心中对这位苗家姑娘大为赞佩。 走过花圃间草径,离净心门还有十几丈远,猛然间魔宫里腾起一片欢呼声,正殿前拥出五六十人,齐声呼叫,欢迎教主归来。包世仇这才知道仗已经打完了。 雷南扬c耿鲁和沙静仪肃立在净心门前躬身迎接,无邪一边走一边问: “都收拾了?” 雷南扬说:“都收拾了。” “留下活口了?” 雷南扬说:“留了一半儿。” 无邪脚步一停,耿鲁赶忙说: “那一半儿让属下料理了。” 无邪瞪了耿鲁一眼,灵儿在旁抿嘴一笑。无邪又问: “内奸抓着了?” 耿鲁说:“抓着了,是江阴分堂逃回八人中的两个坏蛋。” 无邪听耿鲁说得咬牙切齿,紧跟着便问:“你又料理了?” 耿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把他们废了。” 无邪一听就知道那两人不死也仅剩一口气儿了,知他生性如此,也就不再追问了。接着,雷南扬说起教众弟子死十八人,伤三十七人,金头堂弟子伤亡最多,耿堂主的二弟子邹行伤势最重,愈后恐要落下残疾。难怪耿鲁对来敌下手那么狠了。 登上三十六级石阶,走上正殿,正殿前半亩见方的平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蒙面黑衣人。无邪看了一眼,问耿鲁: “那些死的呢?” 耿鲁说:“恐贵宾观之不雅,属下已用化尸粉化去了。” 包世仇听五伯父讲过,黑道中有一种化尸成水的药粉,杀人灭迹,不留踪影,想不到竟出自五毒教。无邪从脸色上猜出了包世仇的心事,轻轻一笑说: “雕虫小技,邪魔外道,让兄弟见笑了。” 包世仇郑重地说:“技本无罪,所用有别。无邪姐姐过谦了,以后我还要向你讨教呢。” 无邪头一回听包世仇叫姐姐,乐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地说:“兄弟不耻下问,姐姐一定倾囊相赠。”方要揖客入殿,忽又停住脚步,对杨瑛和包世仇说:“小妹要先除却丑类,以免扰我清兴,望姐姐c兄弟见谅。” 包世仇说:“请便。” 杨瑛说:“我正想看看热闹。” 无邪笑着说声:“简慢了。”便吩咐雷南扬将平台上十八个黑衣人解醒过来。这些人临来前也都受过指教,并服过解毒药物,只因接到江阴分堂混入天魔宫的内奸飞鸽传书时,事发突然,匆匆召集党羽星夜疾奔,全凭引线和粗知一些底细,便想乘虚而入,一举捣毁五毒教总坛。不料五毒教主与三大堂主虽然离山,魔宫的防卫仍然异常严密。五十余人一出谷口便几乎中了埋伏,后来虽由内奸乘乱打开净心门,却一直攻不上正殿,五毒教弟子前赴后继,殊死抵抗,而且到处洒遍毒香毒粉,防不胜防,未等雷南扬等由秘道潜回魔宫,来敌已有十几个人中毒死去。后由耿鲁暗中主持,教中弟子全部退入正殿,来敌尚不知五毒教主业已回山,误认为魔宫已无力抵抗,遂一拥而上,攻占平台,刚入正殿便被耿鲁设下的毒香熏死过去。耿鲁气愤不过,不问青红皂白,便命弟子将十多名凶残的敌人拖下平台,带着活气用化尸粉化成了污水。 平台上十八个黑衣人醒过来,一见周围站满了魔宫弟子,正殿前站着一个短裙草履的苗装姑娘,身旁两个低声说笑的白面书生。一个肉滚子似的短胖蒙面人,一跳起来便惊叫一声:“教主!”举掌击在自己的神庭穴上,惨嚎一声,倒下去便不动了。 无邪对包世仇说:“他是莽桧的侄子莽武。” 其余的黑衣人见引线人一照面便吓得自戕了,个个心惊肉跳,惴惴不安,但细看那苗家女子,长得细皮嫩肉,秀秀气气,不像怀有什么惊人之技。黑衣人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一步跨出,傲然对无邪说: “五毒教徒以鬼魅伎俩取胜耳。”听声音是个老者。 无邪冷冷一笑说:“本教主给你个便宜,但凭武功与你一决胜负。” 那老者豪气昂扬地一声长笑说:“好,老夫会会你这个五毒教主。”说着抬手就要揭去蒙面黑巾。 无邪说:“请慢。你胜了,本教主允许你蒙面走出净心门;你死了,我才看你本来面目。” 老者厉声说:“一言为定,请。” 抢过来挥掌绕步便展开一阵猛攻,掌势凶猛浑厚,疾如暴风骤雨。雷南扬和耿鲁同声低呼: “南门劈挂大八式。” 无邪人虽清秀文静,对敌却凌厉无比,白白的小手掌,像两只小蝴蝶,挟着十成功力,和老者展开对攻。平台上卷起阵阵旋风,吹得一旁教中弟子衣袂飘飘,连连后退。 包世仇对杨瑛说:“无邪姐这套掌法与他那套剑法同出一辙,这老东西绝挡不住五十招。” 不仅是杨瑛头一次看见无邪的武功,连五毒教弟子们也从未见过教主与人交手,与蒙面老者同来的黑衣人们,见五毒教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长得清秀柔弱,竟然与高出半头的魁梧老者以力相拼,分毫不让。都不禁相视凛然。 果然未出包世仇所料,二人交手到四十三招上,黑衣老者出手稍迟,失去攻势,被迫硬接了无邪一掌,两掌相交,刚听得砰然一声,无邪的左掌骤然穿出,击在那老者肋下期门穴上,偌大的黑衣身躯平空被击出一丈多远,在地上抖动两下便挺直了。 耿鲁纵过去一把扯掉老者蒙面黑巾,冷哼一声说:“果然是青松寨的二寨主闪电手费九公。” 一场激战后,无邪的愤怒渐渐平息下去,轻蔑地拍拍两手,好像拍掉沾在手上的脏东西,看着站在平台左侧的十六个黑衣人说: “五毒教与你们公平相争,诸位尽可放手一搏。” 黑衣人中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汉子,随便地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振腕一抖,一片白光中现出五点银星。雷南扬轻轻说了四个字: “梅花映雪。” 沙静仪来到无邪面前,轻叫一声:“教主。” 无邪点点头说:“梅花剑是岭南屈如伸传世之技,此人出手不凡,必是屈如伸亲传弟子,沙堂主多加小心。” 沙静仪答应一声,刚要转身,包世仇忽然叫了一声: “沙堂主。” 沙静仪立即停下,向包世仇走近一步:“少侠有何指教?” 包世仇嘴唇微动,沙静仪耳边传来一丝细微声音: “你攻我那三招凌厉有余,轻灵不足,如最后一招改上而下,迳走中盘,虽凶狠稍逊,却极为敏捷。” 沙静仪低头想了一下,突然心头灵光一现,喜滋滋地向包世仇躬身一礼说:“多承指教。” 双方交手均以轻捷凶辣见长。梅花剑果然非凡,黑衣人剑中藏点穴招法,梅花银星不时罩向沙静仪身上要穴。杨瑛小声问包世仇双方优劣之势,包世仇也小声说: “沙堂主略强,但招法上难分优劣,只看时机了。” 无邪听见了,转脸对包世仇一笑说c:“世仇兄弟好眼力,只是有些客气了。应该说沙堂主在招法上稍逊于对手,但临敌经验弥补了不足之处。” 包世仇含笑点头说:“沙堂主心计灵巧,应变敏捷,必将得手。”突然压低声音说了句:“来了。” 场上,黑衣人剑走中盘,正欲换招,沙静仪身形一晃,双剑上刺下劈,旋起两团剑花,紧接着如灵蛇入洞向下一闪,黑衣人身形微撤长剑下扫。沙静仪剑如双龙出水转向黑衣人胸腹刺去,黑衣人回剑拧身,封住了沙静仪的右手剑,却被左手剑刺中左肋。沙静仪抽剑后跃,黑衣人弃剑捂住创口,慢慢倒了下去,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了半句话: “悔不听师父之言”下半句话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沙静仪抖落剑上鲜血,惋惜地说:“可惜我初改旧招,不能得心应手,否则他绝封不住我右手剑。” 包世仇意味深长地说:“致人于死,一剑足矣,何必多乎?” 沙静仪霍然一省,躬身喏喏退下。无邪深深看了包世仇一眼,转脸对雷南扬和耿鲁说: “查查他们之中有没有教中叛徒,如果没有,放他们走吧。” 雷南扬和耿鲁答应一声,走过去并肩站在黑衣人面前,雷南扬平伸右手,掌心向上,领黑衣人挨次从面前走过,俯掌和他的掌心紧贴一下,耿鲁在旁监视,看每个黑衣人对贴掌心时均肩头一抖,如受火烫。十五个黑衣人,已先后走过去,包世仇忽然走过来问: “哪位能告知在下,这个费九公是否是漯河的九老爷?” 走在前面的第三个黑衣人回头刚说了个“不”字,他身后的黑衣人突然右臂微动,手未抬起来,便被包世仇弹出一缕指风点中了曲池穴,一只喂毒的的狼牙钉从他手中掉在地上;同时,耿鲁的右掌也印在他肋下,并怒斥一声: “我早看出你是假装的。” 那第三个黑衣人惊得浑身一抖。耿鲁气恨不过,又在倒地的第四个黑衣人身上踢了一脚,伸手拉下他的蒙面巾,一看,嘴角流血,两眼上翻,已经死了。无邪走过来辨认一下,并非五毒教弟子,转眼看看雷南扬和耿鲁说: “定是蒲同后收的逆徒。” 忽然那第三个黑衣人一把扯下面上黑巾,激愤地说: “我等受制于人,实实无颜偷生,七尺男儿死则死矣,我任叶回宁可葬身苗山,也决不再受阉狗爪牙左右了。” 此言一出,其余十三人也纷纷扯下蒙面巾,七嘴八舌乱吵乱嚷:“对,宁可死在这里,决不再受狗腿子气了。” 包世仇从这些人身上想起了青城的曲振元和少林的了缘。 雷南扬低声对无邪说:“这个任叶回是武当三代弟子中佼佼者,不知为何竟做了蒲同的爪牙?” 耿鲁一盘问,其余十三人有峨嵋派的c青城派的,甚至还有崆峒派的,几乎全是各门派中年轻一代的翘楚。他们为了表明诚心无二,各自抛下身上所带的暗器,静候发落。 无邪略一思忖,走进十四人身前,挨个审视一下他们的面容,回头对雷南扬等人说:“东施效颦,学我们从前的老法子,以毒制人,不过用的是蚀血毒。那叛贼竟假人之手,偷袭总坛,实在可恶!”说完,面容一整,回身向那十四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五毒教不怪诸位为势所迫,出此下策,今日之事,幸亏诸位天良未泯,才有此善报。我为诸位解去身中之毒,希望诸位各回本门,向师长言明原委,好自为之。” 无邪说完话,又挨个儿看了那十四人一眼,吩咐灵儿取出十四粒硃衣药丸,每人分发一粒。 十三人死里逃生,大喜过望,纷纷服下解药,千恩万谢,告辞而去。任叶回临去时,还特向包世仇讲明了漯河的“九老爷”,原是魏阉十狗的九狗霍贵,他们十四人均因中毒受制被囚于霍贵家中 包世仇见无邪刚柔并济,善恶分明,顷刻间化敌为友,不禁大加赞赏。 无邪说:“五毒教旨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毒攻毒,除恶务尽。家严自受高老前辈教诲后,从未再杀一人。无邪幼受庭训,敢不凛遵。” 包世仇这才真正相信明哥哥所说的“改邪归正”了。 五毒教内三堂弟子清理旁殿和平台,无邪揖客进入正殿,主客落座不久,灵儿引两名弟子抬着一张软椅进来,椅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人,目光炯炯,面如满月,一见包世仇便要欠身为礼,无邪赶忙跑到软椅前,搀扶着老人向包世仇和杨瑛介绍: “瑛子姐,世仇兄弟,这是家严。” 山丹陀登时面色一沉,怒斥无邪:“目无尊长!”又转脸向包世仇赔笑说:“小女无知,请少侠恕罪。” 杨瑛笑着抢前一步说:“请老伯不要怪罪无邪,我比无邪大,叫无邪妹妹,世仇是我兄弟,他比无邪小,无邪叫他兄弟正对。” 山丹陀谦逊地笑着说:“姑娘,高老前辈是老朽再生恩人,论武林辈分,高出老朽甚多,少侠为高老前辈高足,老朽应以长辈礼敬,小女怎可妄列雁行?” 包世仇没想到江湖上谈虎色变的毒魔,竟是这样一位慈眉善目彬彬有礼的老人,当即向前深深一礼,微笑着说:“世仇与无邪姐姐一见如故,老伯如此过谦,莫非以驽才见拒?” 山丹陀哈哈大笑说:“少侠言重了。既蒙不弃,苗山野夫恭敬不如从命了。无邪,代为父向高老前辈谢罪。” 无邪立即双膝跪倒,内三堂三位堂主依次陪拜,向北方恭恭敬敬三叩首,才起身重新让客。山丹陀一再感谢包世仇在漯河道上和长江舟中相救之恩。 包世仇看山丹陀面色红润,并无病容,且精神矍铄,中气充沛,不仅大为惊异,一个练功走火入魔久治未愈的年逾六旬老人,除鬓发早白外,怎能如此健壮? 山丹陀也看出包世仇心有所疑,便详细陈述了得病始末和目前症状。包世仇伸出三指搭在山丹陀的脉窝上,竟然入指洪数,有如潮汐,好似年富力强的壮年人一般。医武同源,一本双枝。包世仇幼受宋振东熏陶,后受师父教导,在鸡山时又经过朱泠指点,对于医理虽未完全入室,但于武学有关之处,却别有造诣,骤遇难解之谜,不禁微皱双眉默默沉思。山丹陀面含微笑,一言不发,好似胸有成竹,只待包世仇开口。 看过左右脉象,包世仇站在山丹陀身后,伸掌贴在山丹陀灵台穴上,让山丹陀闭目行功,包世仇的右掌则沿督脉缓缓下移,移至命门时,忽然双眉微扬,轻轻笑了。无邪和灵儿一直在左右侍候,看包世仇面色阴晴不定,也跟着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如今见包世仇一笑,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连陪在一旁的内三堂堂主都随同有了笑容。 包世仇坐下来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山丹陀一句:“老伯所习内功为何同于武当心法?” 山丹陀高声一阵长笑,跷起右手拇指说:“高明,名师出高徒,少侠实实高明。数百年来,只有高老前辈和少侠看破了五毒教的内功心法。本教祖师本与武当教祖同出一门,如今人言人殊,已成泾渭,武当被尊为名门正派,五毒教竟成了邪魔外道,人人畏如蛇蝎。其实武林中人,谁的手上没沾过血?武当派杀的人不见得比我们五毒教少。五毒教虽常用毒杀人,但用毒与用刀不都是一样吗?杀人就是杀人,何须分别怎么死的?难道被刀杀的死后还能升天!” 一席话,令包世仇赞叹不已,感慨地说:“江湖上恐怕无人敢信五毒教与武当同源。道魔相因,正邪一家,天下本无正邪,世人自为之耳。” 山丹陀与无邪等听了,不禁大为抚掌。 包世仇看着山丹陀说:“老伯的病何尝不是如此,咎由自取。” 大家一听,都愣了。山丹陀百思不得其解,怔怔地问: “少侠请道其详。’ 包世仇说:“老伯可还记得禹疏九河?“ 山丹陀灵机一动,问:“少侠是说老朽重蹈鲧之覆辙?” 包世仇点点头说:“老伯行功受惊本无大碍,当时只需平心静气,因势利导,自然即可痊愈。只因老伯惊怒交加,气愤难舒,事后又惶恐不已,担心成疾,屡屡行功强欲冲开,反而事与愿违,郁结日深,终成不治。” 山丹陀豁然开朗,不住点头说:“少侠一针见血,使老朽顿开茅塞。走火初时,并不甚重,还可扶杖行走,后则愈来愈重,竟至转侧不便,寸步难移了。唉,我这真是疑心生鬼病了。” 包世仇让无邪安排一处静室,亲自将山丹陀抱进屋去,无邪和杨瑛c灵儿等在门外守候,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听见屋门轻轻一响,无邪等一看,蹑足悄声走出来的竟是山丹陀。无邪高兴得光张嘴说不出话来,一下扑上去抱住老父,两眼热泪长流。山丹陀也显得激动万分,小声说:“少侠正在行功。”把无邪带离屋门很远,才两臂一振,仰天大笑出来。一会儿,又声泪俱下,不住叨念: “我活了,又活了,再不是半死人了。” 当晚,无邪在正殿里设宴,一为包世仇c杨瑛洗尘;二为老父痊愈庆贺;三为去除来敌祝捷;内三堂正副堂主在殿内陪客,门下弟子则在旁殿内开怀畅饮。无邪笑颜如花,频频劝酒,包世仇小嘬几口即停杯不饮,假小子却酒量颇佳,豪情不减耿鲁,令山丹陀赞不绝口。 包世仇见灵儿虽同席陪坐,却始终内外照料忙个不停,便向无邪问起灵儿的身世。山丹陀喝得兴高采烈,接过话去便讲了起来。 原来无邪出生后不久,母亲便因病去世,恰巧这年初山丹陀从青松寨的强徒手中救了一位弃官名儒,夫妇二人无处可投,遂来苗山避祸,后生下灵儿,无邪母亲逝世时,正值灵儿满月不久,无邪便由灵儿母亲代为抚养,灵儿母亲知书达理,受恩图报,待无邪亲如己出。灵儿五岁时,父亲终因遭青松寨强劼时身受内伤,久治未愈,不幸病故。四年后,灵儿母亲又因忧伤成疾,撒手西归,反过来,灵儿又由山丹陀抚养成人。灵儿与无邪同食一乳,情如骨肉,但这孩子自从懂事后,坚持以侍女自居,洁身自束,从不越礼。灵儿父亲中年早逝,实因受伤所致,追本朔源,青松寨罪无可赦。十多年来,灵儿念念不忘的就是手刃强徒,以血亲仇。无奈青松寨由于屡败于五毒教手下,元气大伤,近年来已逃离苗疆,销声匿迹,以致难以追寻。今日来袭总坛的费九公竟与蒲同贼党,想必青松寨人已投靠东厂了 灵儿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包世仇见她脸上有泪珠滚落,感到这个秀外慧中的姑娘,也和自己一样是个苦命孤儿,顿生同病相连之情,豪爽地对灵儿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到头,终须有报。不才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一语方出,灵儿扑通跪在面前,咚咚咚叩了三个头,热泪盈眶望着包世仇说: “少侠义薄云天,灵儿一家存没均感,愿少侠英雄盖世,福寿双全。” 杨瑛一把拉起灵儿,心痛地拭净她脑门上的尘土,安慰地说:“你放心,我兄弟一诺千金,决不食言。他忘了我还帮他想着呢。” 酒酣人散,山丹陀慷慨激昂,逸兴湍飞,冲着包世仇一抱拳,大声说: “大恩不言谢,今后五毒教尽供驱使,只要少侠一句话,老朽等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大殿前,内三堂以下百余人齐声响应,轰的一声,像半空响个炸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出教救恩 次晨,山间朝阳初上,夜露未消,清爽的小院中飘荡着沁人心肺的花香。灵儿带着两个小丫环侍候包世仇洗漱已毕,小丫鬟离去后,灵儿站着不走,似有心事,几次欲张嘴说话又咽了回去。 包世仇看出来了,便问:“灵儿,有事?” 灵儿踌躇一下,摇了摇头。包世仇转身要出屋,他又赶忙叫一声: “少侠” 包世仇一回头,她又不说了。包世仇觉得情形不似寻常,索性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灵儿看看包世仇面上那关切的神情,好像突然下了决心,一屈膝跪在包世仇面前,急促地说:“少侠肯向教主要灵儿做丫鬟,灵儿才敢实说。” 事发突然,包世仇思忖一下,才问:“你要出教?” 灵儿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包世仇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看着灵儿拿不准主意。 灵儿回头向门外张望了一眼,着急地说:“这是耿堂主生死攸关的大事,请少侠快做定夺。” 包世仇看灵儿二目圆睁,隐现泪光。焦急之情形于颜色,便郑重地说: “只要并非不义之事,或对不起你们教主,我便答应你。” “婢子多谢少侠厚恩。”灵儿叩了一个头,才站起来说明原委。 包世仇才知道耿鲁此次中原之行,是主持开封分堂搜索叛徒蒲同踪迹。五毒教自山丹陀明誓以后,所谓绝不涉足中原,只是不参与江湖纠纷,不在中原公开露面,其暗中设置已久的各处分堂只由明转暗,并未撤出。尤其开封分堂的飞天玉蟾阮冲,是山丹陀抚养成人的孤儿,精明强干,足智多谋,属下多为精干之才,为五毒教暗居中原的得力耳目。耿鲁此行本无差池,不该在偶遇多年故交越虎庄主左悦彤时,受其蛊惑,一时好胜,擅同无我等人骚扰少林,不但违背了老教主当年誓言,还使五毒教秘查蒲同之事传入江湖。昨日傍晚接到阮冲的飞鸽传书,密报教主,左悦彤早已投靠东厂,伪装正人君子暗中作恶武林。教主大怒,今夜要在圣殿中处置耿鲁,按教中戒律,轻则废去一肢,重则处死。教中大事,门人不许向外人泄露,违者废去武功,驱除教门。幸赖包世仇是教中恩人,倘有所求,必无不允,所以灵儿想借包世仇的情面,求教主赦免耿鲁,而灵儿本人既归包世仇,便为出教,自可保住武功。 包世仇问她:“为什么定要救这个桀骜不驯的金线蜈蚣?” 灵儿凄然欲泣说:“当年老教主在柳江拯救婢子父母时,是耿二叔将家慈救出虎口,才有婢子今日。” 包世仇点点头说:“好,知恩图报,不愧叫灵儿。” 早饭后,无邪陪包世仇在花园里散步,趁着杨瑛和灵儿不在身边,包世仇对无邪说: “小弟有一不情之请,敢希教主姐姐恩允。” 无邪看他说得郑重,遂停下脚步,亲切地说:“兄弟但有吩咐,愚姐断无不允。” 包世仇说:“请姐姐将灵儿赐予小弟。” 事出意外,无邪不禁愕然,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包世仇,半晌才勉强一笑说:“当然可以。”下面好像还有话,却没有说出来。 包世仇见她有些误会,却又不便解释,不觉脸色一红,讷讷地说:“姐姐请勿误会,此中之意,日后自明。” 说完转身急急走去。无邪呆在当地,痴痴地望着包世仇远去的背影,木然伫立如同失魄。直到杨瑛和灵儿回来,无邪才黯然叹息一声,几乎滴下泪来。 杨瑛离很远便已看见包世仇不在,来到近前,见无邪面色不悦,便问: “世仇呢?” 无邪无精打采地说:“走了。” “你俩吵嘴了?” 无邪凄然一笑说:“没有。” 杨瑛心大舌敞,忍不住笑着逗一句:“你丢了女婿啦?嘴能挂住油瓶。” 无邪突然笑了,白了杨瑛一眼:“你想女婿了吧?“灵儿猜想包世仇已经对无邪说了,但从无邪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征兆。 入夜,月光如水,万籁俱静。四层楼上定心阁内寂静无声,灯光通明。楼下石阶两旁,肃立着三十名内三堂弟子,个个面色凝重,手按剑柄,如临大敌。 定心阁里,方形大厅西边正中,齐胸高的紫檀神案上,依次供着五毒教历代教主灵牌,最上层的灵牌高过三尺,蓝底金字,阴文隶书,刻着“教祖司徒讳非之灵位“九个字,昭示着一代英雄千秋伟业。神案前香烟缭绕,明烛高烧,四壁间纱灯映照,人影幢幢。无邪除去头饰,散披长发,身披蓝缎斗篷,足蹬白底蓝面云履,秀眉深锁,樱唇紧闭,肃穆地站在神案右侧,静听伏跪在案前的耿鲁低声诉说。 耿鲁事无巨细,如实倾吐,说完后,无邪面色稍霁,但仍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叹息一声说: “耿堂主身为教中元老,竟敢违我教律,擅闯少林,罪无可赦,理应处死。” 说道这里,看了耿鲁和雷南扬c沙静仪一眼,才长出一口气说:“姑念你乃一时好胜,并非有心为恶,与左悦彤虽有交往,却无其他瓜葛,准予自断一肢,仍主金头堂。” 耿鲁叩头砰然有声,说了句:“谢教主恩典。”伸手抽出供在神案上的银柄短刀,便要向左臂挥去,突然无邪喊了一声: “且慢!” 耿鲁霍然停刀,抬头向无邪看去,侍立在两旁的内三堂堂主和副堂主等,个个大睁二目,惊异地看着无邪脸色,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只见无邪娇艳微侧,仿佛在倾听什么声音,唇角渐渐露出了笑容。 原来在耿鲁抽刀之际,无邪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丝细微声音: “无邪姐姐,请看小弟薄面,轻罚耿鲁,她在驻马店所救之人,很像瑛子姐的夫婿陈清。不情之处,容当面谢。” 听完耳边传声,无邪对耿鲁说:“包少侠为你求情,断去左手小指,出殿去吧。” 耿鲁大喜过望,立即断去小指,将短刀归鞘,放回神案,恭恭敬敬向教主灵位三叩首,起身和雷南扬等一同轻声退出。 大厅内,只剩下无邪一人站在神案前,眼望着香烟缭绕中教祖和历代教主的灵牌,每尊灵牌上都闪耀着一个金光灿烂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有一段光辉的历史,正由于这一段段光辉历史,五毒教才走到今天。联想到自己初当大任,首次出山,便几遭强敌暗算,虽请来包世仇治愈老父沉疴,但行险取巧,实乃叨天之幸,如非包世仇宅心仁厚,行事宽容,五毒教全部精英险些毁于一旦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包世仇,年龄比自己还小,便孤身一人万里寻仇。虽出身玄门,武功超群,但这种豪气干云的胆力,也非常人所能望其项背。自己与他相识不久,不知为何却总有一种故两之感,志趣相投,相处无间,莫非莫非这就是夙缘? 无邪突然觉得殿内香烟烛火都消失了,变成了湘江畔小村南的杨树林,眼前一会儿闪出包世仇长袖轻挥的飘飘身影,一会儿闪出包世仇信手收暗器的潇洒英姿忽而心随事移,情由景变,耳边又响起了白天包世仇在花园中讨要灵儿的那句话,心中不禁怅然若失,他为何要灵儿?灵儿和他也相识不久,并无其他私情,难道难道难道耿鲁受罚之事是灵儿告诉他的? 第二天。 本来还想在苗山多玩儿些日子的杨瑛,一听说耿鲁在驻马店所救的人很像陈清,真的想女婿了,立即催促包世仇动身北归。 由于事在紧急,无邪不便挽留,备好马匹,命灵儿跟随同行,老教主山丹陀亲率内三堂主送出净心门。 担心了一天一夜,突然如愿以偿,灵儿反倒不想走了,望着周围的高阁曲廊,甚至一草一木,都亲如桑梓,恋恋难舍,扑通一声跪在山丹陀面前痛哭失声。山丹陀似已识破内情,微笑着抚摸灵儿头顶说: “区区小别,何须如此。” 灵儿还未明白山丹陀的话意,杨瑛便催着快走。假小子真的心急如火了。 在净心门外,包世仇拦住山丹陀,无邪挥手止住内三堂主,独自陪同包世仇等走过花圃,直送到谷口,仍两眼看定包世仇依依不舍。灵儿又回头望望天魔宫,跪下抱住无邪双腿恸哭起来。无邪此时疑虑全消,一把将灵儿拉起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叹了口气说: “你想救耿堂主,只要请包少侠向我说句话就可以,何必定要离教而去呢?” 一句话又把灵儿说哭了,呜呜咽咽地说: “我怕教主为难,倘若按教规追去武功,灵儿今后如何报仇?” 无邪轻声说:“教规不外乎人情,你看老教主不是改去门中弟子必须服五圣丹的教规了吗?” 灵儿嘟囔一句:“不那样蒲贼还不敢叛教了呢。” 无邪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以毒制人,终非良策,老教主不改我也要改掉它。记住,你并未出教,是代我报恩,去侍候包少侠,有包少侠相助,你亲仇一定能报,报仇后立即回来,不得有误。” 灵儿乍听之下,欢喜得又要跪下叩头。无邪伸手拦住,小声贴近灵儿耳边说: “要多向包少侠请教,勤修武功,将来回山发扬光大五毒教,压过武当c少林。” 灵儿看无邪二目炯炯,神采飞扬,也不觉随着雄心大炽,连连点头。 无邪从怀中取出一个圆形锦盒,递在灵儿手中,灵儿打开一看,惊喜地叫声:“教主。”便要屈膝跪拜。无邪忙让她把锦盒盖上,郑重地说: “盒里还有我们的传家宝,只要不误伤好人,准你任意而行,只是用过一次,必须记清他们的门派姓名,回山后向教祖禀报。” 灵儿慎重地将锦盒收好。无邪拉着灵儿的手,一直送到包世仇面前说: “我这妹子,武功虽不能与内三堂堂主抗衡,毒功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望兄弟善待之。” 包世仇诚恳地说:“我们无心夺人之爱,只因灵儿苦求,为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今后定当以姊妹相待,请姐姐放心。” 灵儿要向包世仇叩拜,被杨瑛拉到身边,笑着向无邪说: “有应志杰相公保驾,教主妹妹但放宽心。“ 一提应志杰三字,灵儿忍不住噗哧笑了。 杨瑛笑问无邪:“我们一走,你这教主就该忘了瑛子姐了吧?” 无邪笑眯眯地看着包世仇说:“我忘不了姐姐,就怕有人要忘了姐姐。“ 包世仇会心一笑,向无邪抱拳当胸说:“有朝一日,我和灵儿大仇得雪,我亲送灵儿回山,再来吃姐姐剥的荔枝。” 苗女率真,言笑无忌,无邪一把握住包世仇的手,用力攥了几下说:“真的?姐姐等着你。” 包世仇说:“一言为定。” 无邪说:“后会有期。” 无邪扬起白白小手掌,包世仇伸掌相对一拍,大笑声中纵马作别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寻妻救镖 陈清差不多和杨瑛走的是同一条路,却没有杨瑛那么好运气。 陈清因为沿途打听杨瑛的行踪,所以走得比杨瑛稍慢些,他也到过漯河旁那个邻近山区的小镇,凑巧也在那家茶棚里打尖,听人们绘声绘色地讲一个卖解姑娘如何戏弄焦家三虎。不过是江湖上常见的把戏,陈清并未细心听,奇怪的是人们七嘴八舌说得正起劲儿,突然一下子全部闭嘴了。陈清觉得周围静得出奇,转眼四下一看,才发现邻座上的人都侧脸西看,原来从西边一家小酒馆里出来一个人,正一步三晃地向这面走来。 茶棚里有的人站起来走了,剩下个人气愤地冷哼一声,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来人走近了,陈清一端详,尖头瘪嘴凹抠脸,小眼睛乱转,四十多岁,走路两脚发飘,不像懂什么武功。 凹抠脸一进茶棚,是个自来熟,点头哈腰地挨个打招呼,不管别人理不理,自己瘪嘴一咧先干笑两声。一眼瞥见有个外乡人,便想凑过来搭话,陈清嫌他恶心,暗暗用脚尖点了一下身边木凳八字腿下边的横木,凹抠眼过来一边哈腰一边往木凳上落屁股,咔嚓一声,四脚朝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差点咬了舌头。也不知是谁在地上洒了点水,他那枯瘦如柴的手爪子正按在稀泥上,大约是蹾痛了尾巴根儿,挣扎了三下才站起来,气得他把那趴在地上的散木凳使劲踢了一脚,甩甩手上的泥,一瘸一拐地走了。 茶棚里的人一直看凹抠脸走没影了,才哄堂大笑起来,有的人乐得直捂肚子。堂倌过来拾起木凳,看了看那根一折两截的横木,不禁偷偷瞄了陈清一眼。陈清不愿再听人们讲什么九老爷如何如何,付了茶钱起身离去。 到了驻马店,陈清突然觉得有人跟踪,落店时处处留心,并未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掌灯以后,陈清如厕回来,忽听窗外有人低喝一声:“茶里有毒!”他急忙纵出门外,翻上屋顶,夜色下,远远望见一条黑影如飞向南驰去,自料追赶不及,怅然回屋,提起桌上茶壶倒出一杯水,仔细看看,茶水仿佛深了点,闻了闻,好像有点腥味儿,再仔细一闻,腥味儿又没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好把一壶茶水全倒了,一点也不知自己为耿鲁所救,躲过了一场大难。 第二天一路平安无事。第三天过了淮河岔,进入桐柏山,晌午时分,陈清坐在路旁树林荫中歇凉,正朦胧欲睡,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一纵身蹿上一棵大树,隐在枝叶间向路上窥视。一会儿,由北边奔来八匹马,马上的人前后交谈,说话声音很大。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我早就想逗弄逗弄这个神光射斗。” 一个大嗓门笑呵呵地说:“跟着前辈开开眼,也不虚此行。”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庄主不许我们节外生枝,免得招惹是非。” 那个苍老声音冷冷地说:“我岳中天不是越虎庄的什么人,想干什么就干什,怕蹚浑水的请便。” 马行如飞,转眼间已从陈清面前掠过去。 陈清听父亲说过,岳中天是崆峒派耆宿,当今崆峒三老之首,身材矮小,功力过人,刚愎自用,年轻时常在中原走动,因不服裴岳叫神光射斗,故意自起绰号叫明月中天。近十多年来未在江湖出现,为什么竟和越虎山庄人走在一起?听他扬言好似要找威远镖局的麻烦,裴岳与塞北三雄亦亲亦友,友谊甚厚,陈清自然不能坐视,跳下树便尾随而去。 追出去七八里外,大路转入桐柏山东麓,陈清刚登上一段坡路,便望见前边坡下停着五辆镖车,蹚子手已将镖车圈好,四外一中,紧紧靠在一起。八匹马上的人一字排开挡在路中,有三个人怕露出面目,用黑巾遮在眼下。双方正在说什么话,离得远听不清楚。陈清见路旁矮树丛甚多,便伏身掩了过去。离近了才听那苍老的声音说: “老夫不为己甚,五取其一,请留下一辆镖车,回去传话给裴岳,就说岳中天在西崆峒候驾,赢得老夫一招半式,原璧归赵,决不食言。” 押镖的有四名镖师,一个身高膀阔的壮年镖师站在马前与岳中天对话,闻言一笑说;: “在下指望这一行糊口,凭岳前辈一句话,平白丢失一辆镖车,回去后如何向家师交代?” 岳中天一听,忽然笑了笑说:“原来金镖头是裴岳的高足,那好未见其师,先会其徒,你只要能在老夫手下走上十招,今天这个过节就揭过去。”说完身形一晃便跳下马来。 那壮年镖师名叫金玉声,是裴岳的首徒,一剑双镖颇有根基,久闻岳中天心胸狭窄,一眦之怨必报,而且自视甚高,说一不二,事到临头只好放胆一拼了。他走镖多年,阅历甚广,一上手便采取守势,平剑屈肘斜指,缩身凝目不动。岳中天站在金玉声面前,相形之下矮了一个脑袋,却倒背双手像闲庭信步,侧身走了半圈,见金玉声目光沉稳,剑锋未动,赞了一声:“好。”身形一动,出手便是一招月夜飞花。这是崆峒三十六式的精华,也是一招四不相的普通掌法,既不像峨嵋派的寒潭花影,也不同于青城派的梅雪飘飞,莫洪在少林寺时曾经使过,只是一招五势,似是而非,到了岳中天手下,竟成了朦朦胧胧的五片掌影扑面飞来,分不清虚实走向。金玉声赶忙使出一招浮云掩月,纵身后退,不料一招失当,顿失先机,岳中天如影随形乘势而入,连发五招,金玉声遮拦不及,被指风扫中右肩,长剑几乎脱手。 岳中天退出两丈,仰天大笑;金玉声木立当地,不知所措。马上的人跟着乱起哄: “金大镖头,留下一辆镖车回去报信吧。” “没让你五辆镖车全留下,已经够便宜了,还愣着干什么?” “看看神光射斗这回怎么沾包吧。” 金玉声二目喷火,把脚一跺,冲身后三名镖师喊了声:“人在镖在,我们不讲比武讲拼命,上!” 登时,蹚子手围住镖车端起硬弩,三名镖师一摆手中兵刃,分站在金玉声两旁。马上的人一看,纷纷跳下马,抽刀拔剑攻了上来。 陈清大吼一声从树丛中纵出来,刀光一闪便扑了过去,纷乱中一招银龙回波,将那个大嗓门的蒙面大汉右肩头削掉一片肉。岳中天刚喊了声:“宝马金刀是你的什么人?”陈清又左手一伸,把一个蒙面人的肩骨抓裂,岳中天又喊:“铁爪神鹰是你的什么人?” 路旁矮树丛中,突然站起一个浓眉虬髯的高大老人,哈哈大笑接了一句: “是他大伯父。” 陈清乐得连劈了二十多刀,才笑呵呵地叫:“大伯父。” 姜全一边向路上走来,一边不住夸奖:“好孩子,那招云中探爪有六成火候,可惜功力不够,不然叫这个坏蛋下半辈子别想再使那只胳膊了。”来到岳中天面前,当胸一抱拳,拳头几乎高过岳中天头顶,亮开嗓门儿,像串儿雷似的又响又亮: “岳老大,你要和裴老二会气,何不找上门去?和这些后生小辈惹什么闲气。玉声过来,这是你岳伯父,崆峒三老之首,人称明月中天,老来少心,好逗小孩子玩儿。” 这时众人早已停手,金玉声赶忙随着姜全的话音,过来向岳中天深施一礼,赔笑说: “晚辈冒犯,请伯父见谅。” 岳中天自料难敌姜全,只好老着脸皮借梯下台,谦逊两句,领着七个人上马向南驰去。 姜全一直看着岳中天等人走远了,才自言自语地叨念着: “看来这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而已,他们另有他事。” 金玉声等人谢别而去,姜全才说起听耿鲁讲诉莽桧在驻马店下毒要害的人很像陈清,所以星夜赶回来察看,又埋怨陈清不该也离家出走。陈清一听那茶水里果真有毒,好一阵子后怕。姜全问他意欲何往?他只红着脸说去找杨瑛,可是杨瑛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年轻人的心都是这么纯真,又冒冒失失。姜全看他那愣呵呵的样子不禁好笑,便和他仔细计议了一下:包世仇去找金龙帮,杨瑛去找包世仇,一定也奔金龙帮去了。但金龙帮在哪儿呢?长江这么大,金龙帮各地分舵又很多,一时真无从下手想着想着,姜全忽然想起灵儿那一拨人曾说过渡江回苗山,要小心金龙帮的鱼鳖虾蟹,还讲过洪湖分舵如何如何,五毒教一定了解金龙帮底细,可惜当时匆匆作别,未暇细问。 陈清恨不能追上灵儿那帮人问个明白,姜全估计他们早已经过江了。最后才决定暂且沿着灵儿等人的去路,到江边看看再说。 凑巧,他俩到了那个小渡口,也住进了那家小店,并且住上了杨瑛住过的那个单间屋,但店里却没有一个人讲那天四棱脑袋喝洗脚水的事。姜全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这个老铺面的小店不同寻常,出来进去的人不多,生意也不大兴隆,却显得很殷实。这种小地方,开这种小店,有钱有势的不屑为,无钱无势的赔不起,为什么能支撑门面经久不衰? 陈清进屋一放下行囊,便墙上地下c桌子凳子四处乱看,果然在窗台上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乐得他一个高蹦起来,差一点撞上棚顶。姜全看他像傻了似的,先用手指点着窗台,干张嘴说不出话来,过去一看,窗台的东犄角刻着一个鸡蛋大的“瑛”字,才恍然大悟: “瑛子住过这里。” 陈清乐呵呵地只顾点头:“是她,一定是她,我可把她找着了。” 姜全说:“你知她眼下在哪儿?” 陈清又傻眼了。 夕阳西下,姜全和陈清信步来到江边,和当地几个小贩闲唠扯,打听近来水势和过江等事,一个卖鲜果的老头告诉他俩,这些日子水大,摆渡一天只走一趟,晌午过去下午回来,说完还挤眉弄眼地缀上一句: “要加点小心!” 姜全听他话里有话,便买了他二斤鲜果,趁机坐在旁边和他搭话,一点一点套弄出来前几天江上炸船的事。老头看看附近无人,讲得吐沫星子直飞: “那天我就坐在这里,眼看着摆渡刚到中流,上边像飞一样下来一艘帆船,两下还离有好几十丈远,晴天来朵乌云,咔嚓一团雷火,把那艘帆船一炸四截,脸块木头渣也没剩下,全喂王八了。”转脸四下扫了一眼,又接上两句:“我活了六十多岁,还头一回看见不下雨干打雷的。这叫现世报!” 姜全也学着他那样子,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那帆船是哪儿的?” 老头又四外看看,才伏在姜全的耳边说:“金龙帮的。”说完,还对姜全使劲眨巴眨巴眼睛。 江风习习,夜色渐浓,江边的人逐渐散去。老头要收摊回家了,才和姜全唠起小店里打架的事,他也是听别人讲的,说得丢三落四,却把杨瑛用脚丫子打四棱脑袋嘴巴子说得添油加醋,活灵活现,差点莫把陈清笑得蹲在地上。 客店本是人多嘴杂的地方,奇怪的是这种出在本店里的热闹事,小店里却压根没有人提。姜全回店后,和陈清仔细检查一下行囊,果然不出所料,已经被人动过,只是看出是个老手,不细心决看不出来。依着陈清便要唤店伙计查对查对,姜全劝他故作不知,以观其变。 陈清来了兴趣,每天把行囊挪动挪动,做上记号,故意出去晚点回来,但一连三天过去,再也没有被人翻动过,姜全却始终不动声色,每天早晚两次趁凉快去江边游逛,对店家说在等一个朋友,会着面再定行止。陈清看他那样子是暂时不想走了,不禁心中暗暗焦急。 转眼过去了十来天,姜全终于摸清了几件事:杨瑛确实在这家小店里住过,但没有人认出他是假小子。江上被炸的帆船是金龙帮洪湖分舵的,当然那船并不是雷击的,可也无人看出是怎么炸的。有人看见那个用脚打四棱脑袋嘴巴的白面书生,和卖解的c药贩子们同船过江去了,身边还带了个白胖小厮。炸船那天,两拨人在江上打仗,卖解的好玄没被金龙帮乱箭射死。有两个小贩那天也在船上,吓得捂脑袋趴着,谁也没看见什么,却到处乱讲,说有两个黑衣大汉从摆渡上飞入江中,由水里过去把帆船炸碎了。摆渡的船老大和水手应该是看得最清楚的了,却个个守口如瓶只字不露 陈清性急,听说杨瑛已经过江,便要跟踪追去。姜全令他稍安勿躁,看风声金龙帮好像要在这地方闹什么鬼,说不定与包世仇寻仇之事有关,如果那样,也许能摸到一点杨瑛的消息。原来姜全冒充府里下来的捕快,暗中买通那个卖鲜果的老头,每天代为观察金龙帮往来人物。那老头说,这两天有七八个外地口音的壮汉来江边那个茶棚喝茶,一喝就是小半天,出手很阔绰。 从种种迹象看,这地方是金龙帮的一个眼线,小店c茶棚和摆渡大约都是耳目,在这附近如果要发生什么事,总该是和金龙帮有点关联。 姜全在暗中监视金龙帮,金龙帮的爪牙们也暗中在监视着姜全,由于姜全长相奇特,身高手长,虬髯浓眉,说话声如洪钟,早就有人怀疑他是铁爪神鹰。正巧前两天来了个曾被姜全废去一目的独脚巨盗辽东一鹗隋引,暗地里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塞北三雄之首,只因金龙帮正在筹谋一桩别的要事,一时不愿节外生枝,才表面上相安无事。但经验老到的姜全早已发觉了,店伙计前来送茶时,信口问了一句: “你们店老板是我的老朋友吧?” 店伙计一愣。 “不然的话,这两天你为何忽然对我们侍候周到了?” 店伙计不敢答话,呜呜两声赶紧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雄抗敌 半夜里,姜全突然推醒陈清,两人带好行囊穿窗而出,远远听去,正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西而来。两人立即向东奔去,在小镇东边一条土岗下隐住身形,耳听蹄声绕过小镇,沿江边拐过来,一条长蛇般爬上土岗,姜全趁前面的人已转下土岗,最后一骑刚要过岗时,飞身而起,伸手抓住马上那人的脖颈轻轻一捏,顺手将昏死过去的骑者往路旁一丢,鸠占鹊巢,落在鞍上,陈清蹿过来纵身一跃,坐在姜全身后,一马双骑尾随而去。 奔出二十多里,前面的人才发觉最后一匹马跑得慢了,有人回头大喊一声: “快点跟上来,就到了。” 姜全望见前面黑影横空,似乎是一片山峦,马蹄声响到山下便停止了。姜全嘱咐陈清一句,一纵身落在路旁树后,悄悄掩向前去。 前面的人已经聚在一起了,姜全掩到近旁一看,原来林中早有六七个人已在等候,骑马赶来的人有十四五名,两下会到一起并未交谈,便鱼贯而行直奔山上。越过一条浅谷,姜全才看清半山腰有一座庙,两重殿顺山势而建,夜色下荒凉冷落,山门紧闭,沉寂无声。 二十几条人影来到山门外,毫不停顿便越墙而入,姜全绕到庙后才纵入庙内。 一会儿,前殿院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故人来访,二位请移驾一会吧。” 姜全听说话的声音竟是桐柏山匆匆一会的岳中天。 听东厢房里哈哈一笑,联袂走出二人,右侧的人先答话: “崆峒派什么时候与金龙帮合伙了?” 姜全大吃一惊,答话的人竟是和自己同离牧场南下太湖的杨兴。他身旁的陈义又接上了一句: “岳兄目前是崆峒三老呢?还是金龙帮的什么舵主呢?” 岳中天一时语塞未及答话,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喝骂: “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陈义冷冷一笑说:“鸡鸣狗盗之辈也敢置啄,滚一边儿去!” 杨兴说:“堂堂崆峒三老,与臭鱼烂虾沆瀣一气,为江湖所不齿。” 岳中天身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塞北三雄今获其二,老衲不虚此行了。” 杨兴一听这声音便破口大骂:“少林弃徒,江湖败类,也来摇摇摆摆装人,真乃恬不知耻!” 无我勃然大怒,戳指杨兴喝骂:“杨兴小辈,老衲今夜掂量掂量你这个宝马金刀有多大分量。” 杨兴一抽刀,忽然蹿过来一个黑衣蒙面大汉,摆头晃脑地说: “来来来,我先见识见识你的屠龙刀。” 杨兴还未答话,突然从敌人后面纵出一条身影,人未落地就大声喊: “屠龙刀焉能屠狗?小爷接着你这个破烂儿。” 这一下子弄得两方面的人都发愣,岳中天和无我等人吃惊的是自己这方人群里怎么出来个外人?陈义和杨兴则同声叫出来: “清儿。” 西厢房上一阵长笑声震夜空,飘下一个高大身影,落地后不和陈义c杨兴打招呼,先向岳中天一抱拳说: “岳老大,我说你为何走得那么急,原来在这里有约会,塞北三雄缺一不成敬意,老朽特赶来恭迎大驾。”不等岳中天答言,又转脸招呼陈清:“清儿,手底下利索点,好戏还在后头呐。” 陈清答应一声,刀光一闪便和黑衣大汉展开对攻,不出十招,陈清一招银龙回波连旋三旋,一刀将黑衣大汉连肩带臂劈死在地,一振腕抖掉刀上的血花,才回身向岳父和父亲行礼。 姜全大声喝彩:“好,可惜杀鸡用了牛刀。” 岳中天心中一凛,赶忙回头嘱咐身后的人要量力而行,不要强自出头重蹈覆辙。 霎时间,无我找上了姜全,陈义敌住了岳中天,杨兴和阴阳扇茅庚打在一起,川边双煞合战陈清,其余的十六七个人围成半圈,准备伺机下手。茅庚的扇子被毁以后,新做的扇子远不如原来的顺手,而杨兴刀快如风,蜿蜒如龙,不到二十招,茅庚便招架不住,敌人群中纵出一个手持长剑的蒙面人,往杨兴身后一站,先出声后出剑,五点银星向杨兴背后要穴罩去。陈义在旁看得清楚,高喊一声: “梅花剑!” 杨兴身未转刀先转,银光一片在背后闪过去,才回身向蒙面人问: “岭南屈如伸是尊驾何人?”蒙面人长剑吞吐如电,好像原式未动,又刺向杨兴胸前,嘴里不紧不慢地说:“既成敌势,何必多问。” 杨兴听他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便刀法一变,七分对茅庚,三分对蒙面人,时而如疾风骤雨,连绵不绝;时而如午夜春雷,断续无定,以一敌二犹游刃有余。 陈清对邱磊邱森本来一时难以分胜负,双煞的护手钩在兵刃上占点便宜,但陈清力猛刀重,挥动起来飕飕带风,逼得双煞不敢硬接硬架,只得采取夹击之势来回缠斗。可恨隋引在一旁手托蝴蝶镖总想趁机下手,使陈清一心二用,越打越捉襟见肘,守多功少。陈清见势不佳,索性破釜沉舟,攻其不备,突然趁隙转身,一步蹿在隋引身前,长刀一伸直指隋引小腹。隋引未料到陈清竟然舍近求远,敢于冒险不顾身边之敌,因卒不及防,只好纵身后退,陈清人随刀走,进比退快,反腕一撩,齐腕把隋引的左手削了下来,场上顿时一阵大乱。陈义自服回生丹后功力大进,此刻念子心切,一掌逼退岳中天,连纵几纵落在陈清身旁,出掌如飞,转眼间便伤了三四个人。岳中天急追过来奋力拦住陈义,才稳住阵脚。 姜全与无我势均力敌,陈义与岳中天胜负难分,杨兴略占优势,陈清还可支持,但在群凶虎视眈眈的包围中,显得危机四伏,后果可忧。陈义和杨兴心中明白,这二十多人全是冲着他二人来的,打算以众敌寡,一举成擒,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姜全和陈清,才弄得如此局面。但岳中天老谋深算,既敢公然与塞北三雄为敌,伎俩决不止此,长此下去必受其害。打着打着,杨兴向陈义使了个暗号,突然向姜全和陈清大喊一声: “撤!” 杨兴一旋身,劈出二十一刀,将两个敌手逼退,立即向东冲去,东边包围的敌人势单力孤不敢抵挡,杨兴如汤泼雪,冲开一个缺口,随后,陈清几声呐喊,挥刀连劈,与陈义一同衔尾冲过来。姜全虬髯猬立,巨掌翻飞,一连三招将无我逼退三步,纵身后跃,两臂一张,在半空中转身前扑,像一头巨鹰落在杨兴身后。四人正欲飞身越墙,突然敌人群中一声大喝,飞过来一颗鹅蛋大铁蛋,姜全等四人急忙纵身闪开,铁蛋啪的砸在地上。 陈义大叫一声:“霹雳弹!” 四人又惊恐地纵身躲闪,但奇怪得很,这颗霹雳弹竟不曾爆炸,连仍霹雳弹的人也愣了,刚“咦”了一声,忽然身后有人搭腔了: “你那颗是母的,我这颗才是公的。” 陈清高兴地大叫:“四叔。” 岳中天等人回头一看,西厢房上站着一个老花子,右手高举一颗黑蛋蛋,冷笑着说: “你们要不要试试?” 二十多人一阵骚动,谁也没敢应声。 金则大声喝骂:“无我秃驴,花子爷今天饶你一次,赶快带着你那群狐朋狗党滚蛋,下次碰见,准叫你粉身碎骨,魂归西天。” 无我c岳中天等人都猜得出,一定是这老头儿以假换真把霹雳弹偷去了。谁敢用血肉之躯试试倚霞庄的至宝?大家不约而同地一起一步步往南退,四十几对眼珠紧盯着金则高举的右手,一直退到山门旁边,才猛然一转身,鸡飞狗跳地一窝蜂越墙逃去。 金则站在房上,看那二十多人逃没影了,才飞身而下。陈清乐呵呵地扑过去便要看看金则手中的铁弹,一面还嘻嘻哈哈地问: “这是真的吗?” 金则赶忙抽手躲开说:“别乱动,我从那小子身上掏出来的,那还假得了。” 杨兴哈哈大笑,转了一句文:“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清还是不明白:“四叔,你偷来了,他怎么还扔出了一个?” 姜全说:“那是你四叔的拿手好戏,偷梁换柱,以假乱真,若不然那小子怎么能扔出来个假货吓咱们一大跳?” 杨兴觉得奇怪,打了半天,庙里的和尚为何不见动静?陈义要去辞行,金则说都吓跑了,前后殿没有一个人影。 五个人出了庙,路上互相询问。金则一直跟踪无我,近几天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和无我计议狙击什么人,无我说强手不足,恐力所不及,一个黑衣人声称有霹雳弹,金则才趁机掉包偷来一看,竟然真是倚霞庄的霹雳弹,没想到救的是姜全等人。陈义和杨兴则是到了太湖后,暗中访问几处好友,探听出金龙帮对外声扬总舵设在太湖,其实总舵主龙镇江并不在太湖,狡兔三窟,令人无从下手,老哥俩只好沿江往上游寻找。为了躲避金龙帮的耳目,他俩不乘船,也很少住店,昼伏夜出,穿山越岭,就这样,一过九江还是被敌人盯上了,竟在一夜之间聚集了二十多人,搜寻到这座荒凉的古庙里。 金则说已和包世仇约定,要继续跟踪无我,临别前把偷来的霹雳弹交给了杨兴。杨兴问他,包世仇在什么地方?金则说不知道。姜全知道金则身上有五毒追魂香喷管,便给了金则几粒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杨兴听陈清说杨瑛已经过江了,便要去南岸寻找女儿,姜全为了追查曲振元暗投东厂之事,即作别奔青城而去。 杨兴等三人不识水性,为了躲避金龙帮爪牙,特隐蔽在一个小渔村里,准备出其不意雇船过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凌波救险 包世仇三人离开苗山后,急如星火,连日奔驰,灵儿看假小子那恨不得一步跨过江去的急劲儿,想逗逗她都不好意思了。过了碧水潭,三人商量如何渡江,包世仇在天魔宫曾向无邪打听过金龙帮,果然不出所料,五毒教有事中原,必须经过金龙帮水域,为防金龙帮在江上捣鬼,早已在摸索金龙帮的底细。无邪身为教主,绝少离开总坛,几次暗中过江,都是灵儿持天魔令代为行事。虽久知金龙帮总舵明在太湖,暗在洪湖,但龙镇江行踪无定,从未一见。灵儿历次过江都扮作民女,暗来暗往,无人知晓,上次因为人多,头一回扮作卖解的,几乎惹下大祸。这次与包世仇同行,灵儿胆子也大了,一路说笑,毫不在意,临要过江了,却多了个心眼儿,沿江边往下游走去,想找个离洪湖更远点的僻静地方雇船渡江。离上次下船的地方走出二十多里路,才找到一个小渔村,将马匹交由碧水潭随来的教众带走,三个人坐在树荫下,和渔家商量雇船。 正晌午,骄阳似火,江上船只很少,包世仇望见北岸有一只小船在逆水横渡,水流急,船行很慢,好久好久才渡过中流,忽然由上游驶来一只帆船,乘风扬帆,顺流而下,船行如飞,好像鹰捉小鸡,直向那只小船扑来。灵儿叫声:“不好!”急得站了起来,那只小船的人早已看出不妙,拼命向南岸划来。距离岸边剩十多丈远了,杨瑛一眼认出了船上的人,连声大叫: “爸爸,清哥,二伯父。” 灵儿连跳带叫,两手攥着拳头直帮着使劲。 包世仇抓起岸边小船上一块木板,随手掰成两块,一甩手向江上掷去,人也随即凌空飞起,木板刚落,人已飞到,脚尖在水皮上的木板一点,又一块小木板与人俱起,两起两落,包世仇已落在帆船上,把岸上的杨瑛和灵儿看得张口结舌,心惊肉跳。 帆船上有七个人,一眨眼工夫,只见人影横飞,纷纷落水。包世仇一掌击断桅杆,扯下布帆,往外一甩,像平空飘起一朵白云,身子也随势飞起,在布帆上一点,如凌虚举步,轻飘飘落在小船尾上,小船登时行驶如飞,转眼间便靠上南岸。 杨瑛乐疯了,一把抱住包世仇,使劲亲了一口,然后才向杨兴c陈义道惊问好,转身又拉着陈清两手,脸对脸只顾乐呵呵傻笑。 小渔村里的人像看见怪物了,愣痴痴地直瞪两眼,半天忘了闭嘴。灵儿不管包世仇和陈义c杨兴见礼问候,只管像护着什么心肝宝贝似的,围前围后地给包世仇整理衣襟,拍打袖口。 杨兴惊魂甫定,便哈哈大笑起来:“二哥,我们好玄弄了口鱼肚子棺材。” 杨瑛也跟着凑趣:“爸爸,你们是未卜先知吧。” 陈义遇见了儿子,杨兴找到了女儿,月来南北奔波,提心吊胆,终于松了一口气。陈义疾言厉色斥责陈清;杨兴却乐乐呵呵拍着杨瑛的脑袋不住夸奖。包世仇和灵儿看得直想笑,天下竟有这样的爸爸,怪不得假小子被惯成了老小孩,天真无邪,甚至有点冒傻气。 气消了,乐完了,大家才想正经事,怎么才能摸清出没无常的金龙帮呢?上哪儿去找浪里飞虹龙镇江呢?看那欲劫杨兴小船的帆船,说来就来,可以断定是洪湖分舵的船,那七个水鬼落水不久便爬回船上向下游飘去了,光天化日之下,劫船害人如同儿戏,金龙邦逞凶作恶肆无忌惮可见一斑了。 依灵儿主张,大家暂去碧水潭小住,看看风声再定行止。 路上,听杨兴和陈义讲述了在太湖的经历,和沿江而上的一路见闻,包世仇对金龙帮能在一夜间两路调人围攻杨兴和陈义,而且调来的人竟有无我c岳中天,以及远在漯河的茅庚,不禁大为惊异。他想到了杨瑛和陈清先后住过的那家小店,江边的茶棚,摆渡上的船老大;想到江上拦截灵儿c雷南扬乘坐的摆渡,和欲撞翻杨兴c陈义的小船时,洪湖分舵的帆船突如其来,出没无常;想到小山窝里的木寨,木栅栏下半截的暗门;想到那个三眼虎鲨受伤不重,在有人暗入木寨时,为何不出来捉人,而坐在屋里任人逃去?一切都显得异乎寻常,却又找不出什么大纰漏。 碧水潭是个不大不小的镇甸,来往商旅过江前大多要在这里落脚。五毒教在镇西边开了一座客店。卖酒饭,带存车喂牲口,生意兴隆,远近闻名。店老板叫柴林,是个红光满面的大胖子,胖得脑门子流油,走起路来像滚绣球,人却老于世故,机敏异常。一见灵儿,便滚过来把六人让进后跨院五间正房里,趁着走近身旁时,低声和灵儿说了句话: “金头堂主在东厢房。” 灵儿边走边说:“装不认识。” 柴林说:“金龙帮有人来过。” 灵儿说:“让耿堂主对付他们。” 进房后,包世仇说:“他们鼻子很灵。” 灵儿笑笑说:“他们总来探风。”便忙着给大家安排住处,杨兴和陈义父子住东两间,她和杨瑛住西两间的里屋,包世仇住在外屋。 当天夜里定更以后,包世仇和灵儿去东屋,向杨兴c陈义打过招呼,要去那个今天才知道名叫葫芦沟的小山窝。店老板柴林是子堂的副堂主,是这方圆百里的地理鬼。他说葫芦沟从前没有水,金龙帮占据后,将临江的一段小石岗凿通,放水入沟,才变成了个葫芦湾,里外可以通船 包世仇二探葫芦沟,本来不想带灵儿,因为灵儿说也许有五毒教的叛徒与金龙帮勾搭在一起,要跟去看看,免得包世仇见了也认不出来。杨瑛从见面就一直围着爸爸转,不然少不了还得加个累赘。 两人刚要出屋,看院中黑影一闪,耿鲁已飞身向西而去。 灵儿说:“耿二叔差一点吃了三眼虎鲨的亏,准是去找后气儿。” 包世仇说:“耿堂主行事果断,机警过人,未必仅为了那一点江上之仇。” 两人出了客店,远远望见前面一条黑影纵跳如飞,时隐时现,包世仇携带灵儿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进了山窝,耿鲁走的正是包世仇上次来时的路,人像穿山猿猴,直奔木寨后面树林。 木寨里安静得出奇,几点灯火,隐隐约约,空荡荡的大院里没有一点声响。过了很久,望见耿鲁由南侧跃出木栅栏,手里还提着一个人,一直提到山窝南边的乱石丛里才放下来。包世仇和灵儿隐身石头后,望着那人跪着和耿鲁对话。 耿鲁问:“叶不寒呢?” 那人答:“半月前回洪湖了。” “这里有多少人?” “十四个兄弟,其他人都跟叶舵主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 “小的本是洪湖分舵属下,因为上次在谢家店里闹事,被舵主打伤了腿,罚在这里修船 这人认出了耿鲁是目前他在谢五店里喝洗脚水时,站在旁边喝彩的那个断眉老头。同时,灵儿也认出了这个矮半截的壮汉,竟是被杨瑛打了个脚贴脸的四棱脑袋。 耿鲁哼了一声说:“叶不寒拦江截船,却不许属下在小店里耍混混儿,真他妈的狗戴帽子——装人!”一挥手,说声:“你自己爬回去吧。”人即腾身而起,转眼逝去。 四棱脑袋吃力地站起来,拍拍膝上泥土,一瘸一拐地向木寨走去。包世仇和灵儿都心细如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便一直隐在石后不动,看四棱脑袋走着走着站下了,回头回脑地四外一望,突然迈开大步疾走起来,走到木栅栏西南角,木栅栏下半截裂开一扇小门,里面有人问: “回来啦?” 四棱脑袋说:“回来啦。”低头钻了进去。 那人又说:“舵主叫你去。” 包世仇一听大感意外:“叶不寒未走!”嘱咐灵儿稍候,便飞身飘入木寨。 在隔窗灯光映照下,四棱脑袋一直走到大院北角的一处矮房前面,刚要开口说话,屋里已传出声音: “进来。” 正是叶不寒声音。 四棱脑袋走进屋去,包世仇贴身檐下,听屋里叶不寒问: “那人是谁?” 四棱脑袋说:“是在谢五店里假装卖解的断眉老头。” “他问你什么?” “他问舵主在不在?这里有多少人?还问属下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回答的?” “属下照舵主指教那样说的,一字不差。” “很好。”突然,叶不寒声音变得尖厉瘆人:“你怎么回来的?” “属下走舵” 一个“舵”字刚出口,人便没有声了,接着灯光一灭,包世仇只听出有几声脚步响,随即不闻声息了。大约有暗门通往别的屋子。 包世仇出了木栅栏,在寨后树林边看见灵儿和耿鲁站在一起,耿鲁见了包世仇便躬身施礼,包世仇一打手势,三人迅速离开了山窝。 走出几里路后,包世仇才问耿鲁为何去而复返? 耿鲁说:“我怀疑那个四棱脑袋为何一点不害怕?说话又一点不打锛儿?” 包世仇说:“他因为装瘸没装到底,回去后被叶不寒杀了。那山窝里怪事很多,好像我们一进沟他们就知道了。叶不寒为何还未回洪湖?为何宽敞的屋子不住,偏住在那么一间小矮屋里?四棱脑袋还没回到木寨,叶不寒怎么就知道他没装瘸?总之,这个葫芦沟大有文章,方才我没有动他们,就是怕打草惊蛇,惊跑了还得四处找去,不如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能钓上条龙来。” 包世仇三人在葫芦沟里探出了一点线索,杨瑛却在店里和陈清打架。趁着月色,一对未过门小夫妻坐在台阶上乘凉。两个月离别,几千里跋涉,孤身为客,屡经风险,使他俩觉得好像分开了好几年,贴己话说也说不完。陈清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听杨瑛讲江上炸船,黑夜被劫,假小子露馅儿,结识五毒教主 杨瑛说话比听话的还着急,漏得多,说清楚的少,笑得多,说的少,说到节骨眼儿上光顾笑了,陈清听得没头没脑,只听杨瑛“小华小华”的直叫,禁不住叹口气说: “你有了弟弟忘了哥哥了。” 杨瑛骂声“混球儿!”跳起来,啪,就打陈清一个大嘴巴子。 陈清被打得一愣,觉得这嘴巴子打得很响,却不怎么痛。 杨瑛看他那直眉愣眼的样儿,凑过来要和他说悄悄话,吓得陈清直躲,杨瑛一把搂过脖子,贴在他耳朵上说了一句话,把陈清吓得蹦了一个高,刚张嘴要出声,被杨瑛在大腿上使劲拧了一下,痛得他能记住一辈子。 杨瑛指着鼻子吓唬他:“你若敢出声,我拧下你一块肉来。” 陈清一边捂着大腿往后退,一边唔唔地不住点头,突然一步蹿过去把杨瑛搂在怀里,使劲亲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以毒攻毒 次日,天不亮,耿鲁早早走了。 吃过早饭,假小子和灵儿扮成一对小夫妻,包世仇又扮作小厮。灵儿给包世仇换完了衣服,一抬头愣住了,转眼间包世仇变成了二目塌陷两腮瘦削的干巴人,对面不相识了。包世仇看灵儿像个小姑娘,直眉瞪眼一动不动,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拍着灵儿的肩头,灵儿这才清醒过来,惊奇地问: “公子爷,你怎么突然间变样了?怪不得乍见面时,我怎么也认不出公子爷就是漯河道上救我们的那位花子大爷。” “公子爷”三字一入耳,包世仇觉得心里一震,又有点反胃,登时收了笑脸,淡淡地说:“这样子没人认出我,方便些。” 出了西屋,和杨兴等人打个照面,三个人见包世仇面貌大变,也是一愣,包世仇催促杨瑛和灵儿赶快出了后跨院。 路上,杨瑛来了草原纵马的豪情,东张西望又说又笑,包世仇却在一旁静静跟着,默默不语。杨瑛兴高采烈旁若无人,过了很久才发现包世仇一直没说话,正想招呼一声,灵儿扯一下杨瑛的袖子,原来她早就看出了包世仇的心情异常。 方才灵儿那一声“公子爷”,叫醒了包世仇一场梦,使他霍然一省,觉察到自己有些变了。自入苗山以后,多少人尊称少侠,多少人夸赞武功盖世,多少人歌功颂德顶礼膜拜仿佛一夜之间自己变得顶天立地,金光绕体,说话一言九鼎,做事颐指气使,多少人看着自己的眼色行事,甚至似是而非也随声附和,把不合情理的都变成合情合理的了。自己也觉着不端点架子就不像那么回事了,成天浑身麻酥酥,木木然,一下子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自己了!自己哪去了?和明哥哥在一起时多好啊。活活泼泼,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好像赤身在大江里畅游,清清凉凉,爽爽快快,如今心里c身上,都多了些拘束c累赘,甚至是肮脏c腐烂的东西,说话迈步都身不由己。想起自己那老小孩师父,论年岁c论辈分,应该是自己爷爷的爷爷,却收自己做了徒弟;名震天下,功高盖世,却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还有泠姐姐,还有从未见过面的师伯c师伯母 想着想着,他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啪的一声,把灵儿和杨瑛吓了一大跳。还没等灵儿张口,包世仇转过脸来,正正经经地说: “灵儿姐,我知道你比我大几个月,以后我就叫你灵儿姐,和瑛子姐c无邪姐姐一样,都是我的姐姐。你如果不拿我当外人,就叫我兄弟,或者叫我世仇。” “公”灵儿刚叫出一个字,一眼看见包世仇左脸上红红的五个手指印,吓得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倒是杨瑛心无尘埃,胸无城府,乐呵呵地对灵儿说:“对,早就该这么着,灵儿,你就叫他兄弟。你叫一声我听听。” 灵儿两眼看着包世仇,刚一张嘴,没出声就又闭上了,心里还嘭嘭直跳。她有生以来,老教主山丹陀视若己出,无邪待之轻如姊妹,但她谨慎自持从不越礼,冷丁地要把那拘在心里束在身上的俗礼扔掉,竟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知怎么好了。 杨瑛看他冷丁儿改嘴有些碍口,便逗她说:“着不然你嫁给我,让世仇叫你嫂子吧。” 灵儿想起被假小子骗了那回事,红着脸追打杨瑛,两人一边笑一边跑,跑出很远才停下来,还在唧唧咕咕争执不休。 包世仇赶上去站在近前,脸对脸叫灵儿一声:“灵儿姐。” 灵儿低着头,又低又细地回了一声:“世仇兄弟。” 包世仇看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四个字,特意郑重其事地答应一声。灵儿慢慢抬起脸来,看包世仇满脸含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忽然两眼落泪,又哭又笑地大叫: “我我我高兴死了。兄弟,兄弟,我有个英雄无敌的兄弟。我是玉手钟馗的姐姐,我爸爸叫居之安,是四品知府,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我妈妈是名门闺秀,才胜须眉。我叫居灵,我要报仇雪恨” 杨瑛看灵儿乐趣忘形,有点疯疯癫癫,一把将她搂过来,又爱又怜地安慰着: “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妹妹,我们都帮你报仇。” 包世仇说:“灵姐姐,你聪明机智,心地善良,只比人高,不比人低,用不着提什么英雄c知府的,那都是身外之物,你就是你,你是居灵,与生俱来容貌出众c才华过人,放在任何地方都出人头地,佼佼不凡,放在江湖上你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英雄,放在五毒教你也可以做教主。” “做教主?”这可把居灵吓了一跳。 包世仇笑笑说:“如果你爸爸是山丹陀呢?” 居灵仔细一想,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杨瑛看着他惊奇,包世仇看着她高兴,居灵自己回头一想,好像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敞开胸怀无拘无束地笑过。 包世仇和杨瑛c居灵又住进了那座谢家小店。过江时乘的还是那只摆渡,那个船老大认不出包世仇和居灵还情有可原,杨瑛仍然是原装原样,他那种老于世故的人,决不会认不出来,但他一直就像没睁眼似的,面对面也装不认识,这就更引起了包世仇的怀疑,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六十来岁,赤红脸,浓眉大眼,连腮胡子,正正堂堂,不像是坏人。可是在金龙帮势力范围内,能长年吃上这行饭,怎会没有一点瓜葛? 谢家小店的疤瘌眼儿伙计倒是一眼便认出了杨瑛,点头哈腰地把杨瑛又让进了那个单间屋里。杨瑛一进屋便直奔窗前,去看窗台犄角上那个“瑛”字,包世仇用食指一抿,把字抹掉了,杨瑛笑着打了他一巴掌。 这个小镇不过二百来户人家,却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样样俱全,二百所房子里住着不同的人,人人都有好几个心眼儿,比起冠冕堂皇c人文荟萃c市廛栉比c尔虞我诈的中原大都来,竟然大同小异,毫不逊色。使包世仇不禁想起民风淳朴的苗疆,虽然刀耕火种,却自得其乐,相处无间,哪像这个弹丸之地,人人包藏祸心,口蜜腹剑,形同鬼蜮。 为了惹人上眼,包世仇故意让杨瑛和居灵四处游逛,这正合了假小子的心思,论武功有玉手钟馗保驾,讲毒法有居灵相伴,怕他何来?二人一天到晚丽影成双,江边临风,茶肆谈笑,俨然一对比翼双飞的鸳鸯,招来了无数眼睛和舌头,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点金龙帮的响动。 每到晚上,杨瑛和居灵住在屋里,包世仇搭木床睡在窗外。一天子夜时分,包世仇忽听远处江边,有缕尖溜溜的哨声,像利箭穿入夜空。包世仇也像箭一样腾身而起,直向江边驰去,一边飞奔,一边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从小就熟悉这种尖溜溜的哨声,五伯父有时将铜钱的边缘弄出个小豁口,旋转着打出去,响得比山雀叫声还尖溜,直上直下,飞上二三十丈高,下来时就落在脚尖前,这一招,他直到离开玉女峰前不久才学成。二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位从小将自己养大的老人。他千里迢迢南下长江,与其说是急于寻仇,不如说是急于寻找五伯父 二三里路转眼就到,包世仇向哨声起处找去,月色沉沉,江水寂寂,一望无际的大江边,空荡荡的哪里有一丝人影。 包世仇还不死心,依依不舍地在江边来回踱着。他相信决未听错,只有五伯父的独门绝技才能发出那种声音,五伯父一定来过这里,只不知是住在这里还是路过这里?眼下不在这里,是不想和自己见面,莫非其中别有原因?那么他为何用金钱镖将自己引来?忽然心有所悟,远足目力,低头在江岸上搜寻起来,果然搜出不远,便在岸边发现一块一尺见方的白石上,放着一块人头大的圆石头,这叫天圆地方,是辽东七义的标志。包世仇拿开圆石一看,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一个字没有,只画了几条曲线和几个圈圈框框,仔细一辨认,两条大曲线是长江,并画出了宽窄走向;左边一个葫芦形圈圈是葫芦沟,右边一个横目字形小框框是谢家小店;右边往上游去有一个扁圈,旁边有一个小方框;左边葫芦沟往上游去还有一个方不方圆不圆的大圈,大圈里面套了两个小圈。 包世仇回到小店里,居灵正坐在窗外的铺上等着,见包世仇回来刚要开口,包世仇一摇手,小声说一句: “明天再说。” 天亮了,杨瑛才睡醒,爬起来披上衣服坐在床边,一边揉眼睛一边伸脚丫子在床下找鞋,忽听身旁咭的一笑,睁眼一看,包世仇和居灵穿戴整齐站在屋里。杨瑛左右看看,行囊都收拾好了,怔怔地问: “怎么,要走?” 居灵说:“只等应相公起驾哪。” 假小子干什么都风风火火,麻麻利利,洗漱穿戴,一会儿全完了。三人用过早饭,便沿江向上游进发。 按那张草图计算,那个扁圈离小镇有一百多里,为了沿途探查金龙帮底细,包世仇三人走得很慢,说说笑笑,游游逛逛,第三天中午,来到一个比较大点的镇甸。包世仇三人故意招摇过市,进了一家酒店,选个临窗座位,杨瑛呼么喝六要酒点菜,活像个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居灵扭扭捏捏装模作样,人长得好看,能说会道,把全酒店里的眼睛都引过来了。包世仇忽然看见一张雀斑脸在窗外一闪而过,转脸去看看杨瑛,杨瑛冲他一笑,赶情假小子也看见了,正是在谢家小店领四棱脑袋寻衅生事那个坏蛋。 杨瑛在居灵耳边一说,居灵知道快有热闹了,小声对包世仇说: “世仇兄弟,这回让我来,你别管。” 包世仇笑着点点头,只顾低头吃菜。 果然,包世仇才吃了几口菜,酒店门外就响起了嘈杂声,一下子连人带话拥进门来。当先一个身高膀阔大汉,敞胸露腹,横眉立目,人大头大拳头大,带起一阵风往杨瑛面前一站,双手叉腰,两腿叉开,像挡了一堵墙,胸脯上的黑毛打了三个旋儿,比小孩头发还密,胳膊上像鼓了一串疙瘩,小耗子似的上下乱蹿。身旁左右分站两个一般粗一般大的壮汉,耀武扬威,龇牙咧嘴,活像哼哈二将。身后歪脖子晃脑的四个人,宛如竖了四根木桩子,八个眼珠子齐向杨瑛使劲。 杨瑛坐在上首,背靠墙,正和这七个如狼似虎的大汉对脸。假小子欠了欠身说: “诸位才来啊。” 当先的大汉一愣,看杨瑛笑呵呵地挺和气,不由得缓下脸色,生硬地问: “你们从哪儿来?” 杨瑛说:“从苗山。” 那大汉吓了一跳,大眼珠子在杨瑛脸上转了两转,又问:“上哪儿去?” 杨瑛说:“就上这儿。” “干什么?” “找人。” “找谁?” “龙镇江。” 大汉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杨瑛问:“你认识龙镇江?” “啊不” 杨瑛不会撒谎,说的全是老实话。那大汉却并未全信,翻了翻眼珠,仿佛回过味儿来,猛然大吼一声: “你敢戏耍老子!” 一伸那蒲扇似的大毛手,隔着桌子便向杨瑛抓去。居灵不紧不慢地从桌上拿起一根鸡骨头往上一举,那大汉嗷的一声,痛得退出老远,把旁边的桌子撞翻了。他低头一看,又厚又大的掌心,扎进一根二寸多长鸡腿骨,手背上还露出了一点小尖尖。 居灵行若无事,从衣襟上抽下粉手帕,仔仔细细擦着三根又白又细的手指头。 那哼哈二将全部红了眼,大吼一声左右齐上,两个铁锤般的拳头直向居灵脸上捣来,居灵一仰脸,把手中的丝帕左右一摆,拂在两个毛拳上,两个壮汉同声惨叫,左手托着青紫色的右拳头,痛得直打磨磨。后面那四个站脚助威的仍然像木桩子一样戳着,却吓得黑黪黪的胖脸越来越白,额角上滚下了豆粒大小的汗珠子。 看来那个掌心被扎的大汉还有点见识,一拔下手上的鸡骨头,见冒出的血发紫,伤口四周渐渐变黑,立即像活见了鬼,惊嚎一声“五毒教!”扑通一下跪在灵儿面前,像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磕头,连声央告:“仙姑饶命,仙姑饶命” 居灵看着他们一字一板地说:“你们七个混蛋听着,给我好好跪着,等姑奶奶吃完饭再放生,若敢动一动,我叫你们死了狗都不敢吃。” 七个大汉登时全矮了半截,像七根橛子直挺挺跪在地上。 居灵笑眯眯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错动着白白的细牙,慢慢嚼着。包世仇看看他,居灵坦然一笑说: “雕虫小技,叫兄弟见笑。” 包世仇看她那突然现出的豪迈本色,不禁大为赞赏,拿起酒壶敬了居灵一杯酒,笑着说:“灵姐姐,这才是庐山真面,好。” 居灵说:“谢谢,兄弟过奖。”一仰脖喝下了那杯酒。 杨瑛想起熊伯伯写给爸爸的一副对联,随口念了出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假小子转文常常驴唇不对马嘴,这回却恰到好处,包世仇不禁为之击节。 这顿饭吃到日影西斜,包世仇看屋里顾客早已走光,奇怪的是竟再没有一个新顾客登门。几个地痞遭报,竟然没有人敢来看热闹,可见这七个混混儿是一方恶霸,老百姓畏如蛇蝎。居灵吓唬了几句,说下次再看见他们作恶,就把他们四只爪子统统烂掉,吓得七根木橛子像霜打的茄子,连骨头都软了。 居灵吩咐堂倌拿来一碗水,那滑头滑脑的堂倌像狗颠屁股,一转身便端来一碗清水,居灵看了堂倌一眼问: “你和他们很熟吧?” 堂倌吓得一哆嗦,啊啊两声,没敢答言。 居灵把手指尖在碗里一涮,将水碗推在桌边,轻斥一声: “拿去喝了。” 那掌心冒紫血的大汉早已痛得浑身颤抖,面色灰败,一听此言如闻綸音,捧过碗便大口喝下去。 居灵又斥一声:“给他俩留点。” 那大汉赶忙把水碗送给身旁的哼哈二将各自喝了一口。 居灵说:“记住,三年之内不近酒色,否则,周身溃烂,死无完尸!” 三个喝水的大汉吓得一紧脖子,七个人齐刷刷磕了一个头,赶快夹着尾巴溜了。 杨瑛小声问居灵:“什么毒这么厉害?一管三年。” 居灵小声说:“拍桌吓耗子,逼他们少作孽。” 包世仇听见了,感慨地说:“此所谓以毒攻毒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兄弟解怨 想必是酒店里的事已经在小镇上传开了,三人出了酒店,包世仇拿出那张图向路人一问,立即有三个人围过来,笑着告知,那扁圈叫鲇鱼套,住着一伙金龙帮的人;旁边那个小方框,一个说是娘娘庙,另一个却说是像倪家茶馆。 相距二十里路,三人决定去看看再说。沿江越过一条长岭,向北拐出七八里远,便进入一条大路,顺大路走了个乙字弯,望见远处路边有一座茶棚,后面靠石崖,是一座山峰的左下角;右边临大河,大约是鲇鱼套的出入口。包世仇触景生情,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在栾家庄时,金则留下由杨兴转给他的,上面画了一条江,一座山,一条河叉和一个小方框,小方框里画了三只手猴子,在江边和小方框旁写了六个字:“长江三手猕猴。”少林寺与金则匆匆一会,未暇及问,自从来到长江边便屡次搜寻这个三手猕猴,既不知姓名,也不知住在哪儿?走过很多地方也没遇到过和图上相似之处,想不到竟与无意中得之。看起来五伯父那张图上画的不全是敌人巢穴,只是标明了应留心的地方,有敌人,也许有朋友。 包世仇站在向晚的夕阳下,南望江水凝碧,北看青山含翠,两袖清风,一身彩霞,不禁胸襟大畅,豪气满怀,领着杨瑛和居灵直向茶馆走去。 这是一座兼营旅店的茶馆,一排七间石基木壁竹顶房屋,西边三间房前,打起和房檐一般高的平顶竹棚,上面遮日,三面通风,棚里放着五张竹桌和十几只竹凳c竹椅,连喝茶带乘凉。房边屋后围绕着果树c瓜架和菜畦,花香四溢,绿油油一片,仿佛世外桃源。 傍晚时分,茶棚里没有一个茶客,三人还未走近门前,便从竹棚下迎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堂倌,笑容满面地问他们喝茶还是吃饭c住店?包世仇告诉他三样全要。 三人进了竹棚,四下一打量,七间房子,两边三间是茶馆,东边四间是旅店,冷眼一看,房子脊连脊,门窗格子都一样,细看去,最西边那间屋子却与众不同,窗格窗框都雕着花纹。窗旁的木壁上还雕着八仙过海c五福捧寿,虽然年深日久颜色已旧,仍然迎人作态,栩栩如生。 小堂倌见包世仇和居灵向那间屋子多看了几眼,走过来说: “那是我们老板住的屋子,年久失修,油彩都掉了。” 包世仇一问,才知道这家茶馆老板名叫倪金,孤身一人,体弱多病,里里外外全是小堂倌一人张罗,主顾不多,生意清淡,勉强糊口而已。 吃完晚饭,日影西下,夜色四合,居灵在屋里收拾床铺,包世仇和杨瑛坐在竹棚下闲话,忽然从西边奔来一匹马,马上一个壮汉,到竹棚前一勒马缰,仔仔细细向包世仇和杨瑛看了几眼,很粗鲁地问: “住店的?” 包世仇点了点头。 壮汉看他俩是文弱书生,哼了一声说:“山村野店,虎狼甚多,夜里小心点儿。” 杨瑛笑笑说:“老兄只身夜行,也要小心点儿虎啊狼啊的。” 壮汉一瞪眼刚要发作,忽听远处响一下哨声,马鞭向后一挥,打马如飞而去。 包世仇眼角一扫,小堂倌正在门内隐去。 杨瑛说:“今晚要出事啊。” 包世仇说:“不是冲我们来的。” “太巧了,有热闹可看了。” “看样子方才那位似非善类。” “我们可别黑白不分,帮瘸子打瞎子啊。” “可也不能纵凶作恶,袖手旁观。” 入夜,熄了灯火,杨瑛和居灵和衣躺下,包世仇坐在外屋运功潜听。他近来自觉功力大进,先听出西屋里确实只有两个人,后听出东边一里外似乎有五个人在走动。他用传声入密对居灵说: “东面一里外有五个人向这边走来,走得不快。” 过了一会儿,包世仇又告诉居灵:“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西边已经有人来了。” 居灵和杨瑛摸黑来到外屋,坐在包世仇的床边。居灵问: “我们怎么办?帮谁?” 包世仇说:“如果店老板真是三手猕猴,我们就帮他。” 杨瑛近来学得长了心眼儿:“如果他是金龙帮的眼线呢?” 包世仇说:“那得看看来人是谁而定。” 没说几句话,东边的五个人已来到竹棚外面,却离竹棚远远站着,并不走到近前。 包世仇小声说:“西边那个人比他们五个到的还早,却藏在房西的瓜架下不动。” 竹棚外有人大喊:“东屋住店的朋友,我们和茶馆老板有点过节,请不要出来,免得误伤好人。” 听口音正是点灯前骑马过去的那个壮汉。 另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喊:“老猴子,快点滚出来,再当缩头乌龟,我放火烧了你的猴窝!” 又一个尖厉的声音喊:“姓牟的。巴山老朋友登门造访。” 包世仇小声说:“这人比那两个武功较高。奇怪,店老板怎么又姓牟了?” 西屋里始终静悄悄地沉寂无声。 杨瑛问:“西屋里没人吗?” 包世仇嗳呦一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个,只剩一个人了。” 居灵说:“大约有地道。” 外面火光一闪,那沙哑的声音喊:“牟一世,我可要燎你的猴毛了。”他刚刚走近竹棚,突然纵身跳开,差一点被什么东西打中。 那尖厉的声音赶紧提醒他:“三只手老猴子诡计多端,零碎不少,这竹棚里定有埋伏。” 包世仇小声说:“听他们的口气,店老板一定是三手猕猴了,真名不叫倪金,叫牟一世。这房子很怪,刚才那暗器不是从竹棚里,而是从西屋里打出去的,细得像梅花针,却能打出六七丈远。” 杨瑛问:“我们怎么帮他?” 包世仇说:“先把来人制住,问明白了再行定夺。” 居灵说:“这事交给我了。” 包世仇知道五毒教鬼点子多,便不再吱声了。 竹棚外五个人等得不耐烦了,两个从未说话的人,各自由腰间解下一条长绳,振臂一甩,缠在竹棚的两根柱上,刚要用力拽,忽然同声大叫,撒手纵开。 那个尖厉的声音忙问:“中了什么?” 两人齐说:“梅花针。” “有毒没有?” “好像没有。” 屋内,包世仇说:“这回我听清楚了,确是从西屋射出去的,好像有暗簧声音。” 屋外,响起一声长笑,一个苍老的声音发自那五人身后: “小猴子们别害怕,老猴学好了,不用那些缺德玩意儿了。” 屋内,包世仇说:“这人轻功很高,是从房东边绕过去的。” 屋外,五个人大出意外,吓得急忙回身,见身后两丈外站着一条人影。尖厉的声音一声厉吼: “到底找到你了,三手猕猴。” 想不到那人影未说话长叹一声:“当年怨我一时意气用事,得罪了诸位,想不到一朝结怨,诸位竟二十年耿耿于怀,尚幸当年未伤及诸位一根毫发,老朽特向诸位赔礼了。”说完,恭恭敬敬向五人各鞠一躬。 五个人一下全愣住了,江湖人争的是一口气,杀人不过头点地,当初结怨并不深,只为了一口气咽不下,如今一看人家笑脸赔罪,虽然心犹不甘,也不好意思伸手了。尖厉的声音好像是五人中领头的,也一声长叹,感慨地说: “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牟一世,如今竟然虚心下气礼下于人了。” 牟一世叹息一声,消沉地说:“世事如棋,浮生若梦,半生漂泊,孑然一身,行将就木之年,哪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 六个人相对默立了好久,各人在想各自的心事,一刹那间对敌双方竟似变成了多年知友。最后,那个沙哑的声音说: “我们巴山五猿放过你,恐怕还有人放不过你。” 话虽说得很严厉,口气却没有一点火气了。 牟一世平静地问:“谁?” “我。” 随着声音,从房西侧瓜架下走出一人。牟一世微微一愣,立即迎上几步,叫了一声: “师兄。” 这一声“师兄”把巴山五猿也叫愣了,神手仙猿连山易竟然是牟一世的师兄,为何还要千里寻仇誓死必报呢? 被称为师兄的连山易也是一声长叹,好久好久才说出话来: “我只想韵秋被你骗走,二十年来早已儿女成行了,想不到你我兄弟俱是形影相吊,天涯孤客。” 牟一世凄凉地说:“我改名倪金,就是在觅金,觅金韵秋啊!” 屋内,居灵忽然啊了一声。 包世仇说:“北面来了两个人。” 居灵说:“定是从鲇鱼套来的。给猴子们预备的礼物转送给他俩吧。兄弟,你带我迎上去。” 杨瑛觉得身边微动,包世仇已带着居灵飘然出屋。 牟一世还在黯然述说往事:“我从河北回到江阴,师父已遭害故去,韵秋师妹已离家出走,只听老家人金福说,师父临终前只说出‘金龙帮’三字。二十多年我从太湖找到九江,又从九江找到洪湖,就为了追寻凶手为师报仇。我在太湖时已查出了一点线索,原来师父是中了五毒追魂散” 连山易一声惊叫:“五毒教!” 牟一世说:“追魂散是五毒教的,下手的人却是金龙帮的,主谋就是那个浪里飞虹龙镇江。” 连山易又惊叫一声:“龙师叔?” “就是他!师父已查出他与东厂勾结,残害武林同道,我奇门戒律严禁与官府往来,他怕师父从中作梗,便暗中下手害了师父” 正说着,听房西有人怒喝: “好个倪金,竟敢暗中” 一句话没说完便没声了,紧接着,牟一世等人恍惚看见一条淡影在周围一绕便止,立即听见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说: “请诸位原处别动,免遭误伤。” 声音一落,面前多了一对年轻男女,牟一世认出是傍晚时前来住店的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头。巴山五猿的老三不听邪,沙哑地大喊大叫: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你” 他说一句退一步,话未说完,人未退出三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巴山五猿老大尖厉地叫一声: “五毒教!” 居灵心平气和地说:“不错,是五毒教。”转脸对牟一世说:“牟老爷子,今夜的事不可外传,金龙帮来的那两个已经留下了;这一位,也暂且躺一会儿,就听你老爷子一句话了,你说放,我就放;你说死,他就死。” 巴山五猿老大又惊又急,禁不住望着牟一世低声下气央求起来:“牟兄,我们兄弟虽然深夜惊扰,但” 牟一世拦住话头,抢着说:“韩老大,二十年前其咎在我,贤昆仲找我会气理所应当,巴山五猿虽在黑道,为人不恶,这位姑娘,如果信过老朽,就请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老朽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居灵咯咯一笑说:“老爷子,你错会意了,我们这是为了你呀。” 牟一世愣住了:“为我?” 居灵说:“我们并不怕金龙帮,是怕传扬出去与你不利。” 牟一世略一转念,马上抱拳当胸说:“二位高义,老朽五衷铭感,只是素昧平生,不知二位” 包世仇含笑说:“老爷子可记得踏雪无痕?” 牟一世哈哈一笑说:“二位和金老弟是什么称呼?” 包世仇说:“是晚辈的四伯父。” “好,辽东七义的后嗣果然不凡,方才那是久绝武林的蹑云步法吧?可让老朽开了眼啦。” 包世仇说:“晚辈学艺不精,老爷子见笑了。” 牟一世说:“如论其他武功,老朽难登大雅之堂,只有轻功尚差强人意。幼年曾听先师谈过这种绝世轻功,想不到今生有幸能得一见,真是眼福不浅啊!” 牟一世扯开话头越说越高兴,巴山五猿的老大忍不住拦了一句: “牟兄” 牟一世回过头来一看,赶紧向居灵说:“姑娘” 居灵轻轻一笑,纤手略挥,倒在地上的韩老三身躯一动,立即坐了起来。在场的人谁也没料到竟如此容易,均为居灵这种举重若轻的妙技惊愕不已。 巴山五猿倒也爽快,齐刷刷地一抱拳,向牟一世说声:“打扰。”便要离开。 居灵赶忙说:“事不得已,请五位见谅。”边说边向四周挥手。 韩老大向居灵拱手为礼说:“姑娘手下留情,我弟兄感恩不尽。” 说完,无人便纵身离去。 这时,一直站在檐下看热闹的杨瑛才慢慢踱了过来。西屋里也走出那个小堂倌,去房西把两个金龙帮爪牙提过来,牟一世一看,不禁吃惊地说: “这是鲇鱼套两个巡江头目,定是有为而来。” 包世仇说:“我们本就是找他们来的,送上门来岂不更好。” 牟一世将众人让到西屋,灯光下,包世仇才看清这间屋子特异之处,南窗两侧都设有箭筒c针筒和硬弩,从木壁外面五福捧寿和八仙过海雕像的耳目c头饰c衣褶和花篮c水纹等处通孔中射出去,真是出人意外,防不胜防。同时也看清了这老师兄弟俩的面貌,连山易广额深目,威棱形于色;牟一世则面容清癯,显得安详随和,平易近人。 大家一落座,牟一世便讲起了金则,他二人也是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友以后互为师徒,金则教牟一世轻功,牟一世教金则偷技,结果二人都有点青出于蓝之势。包世仇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四伯父时,那种探囊取物一沾即走的情景,确是神乎其技,不觉暗自笑了。 牟一世讲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连山易坐在一旁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牟一世偶一回头,看见师兄神色不悦,才止住谈笑,说起了师门深仇。 牟一世本是仕宦人家后代,小时父母对他期望甚殷,但他天性不善文墨,时常逃学。老父晚年得子,爱如瑰宝,起名懿世,他嫌懿字笔画太多,自己改为一世,成天和下九流混在一起,玩玩闹闹乐得不可一世。未想到天缘巧遇,竟拜了江湖侠隐奇门掌门人铁指神算金卜为师。后来父母去世,家道中落,便流浪江湖偷富济贫,混出个三手猕猴的绰号。年轻时怪癖自是,刚愎自用,凡听到外号与猿猴相关的武林人,便无故找上门会气,也因此得罪了巴山五猿。金卜有个独生女,名叫韵秋,秀外慧中,心慈手巧,常为连山易和牟一世洗洗缝缝,师兄弟俩暗中都恋着师妹,不料一场大祸师父被害,师妹失踪,连山易得信较晚,赶到江阴时师父家中已空无一人,因受金龙帮差人暗中挑拨,竟误认为牟一世害死师父,骗走师妹,二十年衔恨踏遍江湖,必欲得之而后快,今夜本与巴山五猿约好来报师仇,没想到暗中听见牟一世与巴山五猿谈话,才知道师弟白发暮年依然孤身独处,登时恍然大悟,如今前嫌尽释,老师兄弟俩相对唏嘘,默默无语。 居灵忽然伏在包世仇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包世仇转脸看看居灵说: “这么巧。” 居灵笑着点点头。 包世仇回身对牟一世和连山易说: “二位老爷子,居姑娘有话要和二位说,说不定是个喜信儿。” 牟一世和连山易同向居灵看来,居灵问: “老爷子说得金姑姑今年多大岁数?” 牟一世不假思索地说:“比我小五岁,今年五十二。” 居灵又问:“长得什么样?” 连山易说:“中等个,瓜子脸,细眉毛,左边有个小酒窝。” 居灵嘴快,接过去说:“右耳垂有个小黑痣。” 一句话把两个老人都闹愣了,异口同声地问: “你怎么知道?” 居灵乐呵呵地说:“他从小把我抱打大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是我金姑姑啊。” 牟一世摇摇头:“这怎么能” 居灵说:“我金姑姑是江阴人。” 连山易说:“对。” 居灵说:“家住河西玉虎巷。” 牟一世说:“不错,一点不错。” 居灵问:“二位老爷子还怀疑什么?” 牟一世说:“姑娘你是五” “五毒教的。”居灵看他有点碍口,索性替他说了。 牟一世接着说:“他怎么和五毒教在一起?” 居灵面容一整说:“二位是被五毒教的名字吓着了,五毒教并不是些青面獠牙的妖怪,我连巴山五猿那种说不上太坏可也说不上太好的人都放了,二位还信不过吗?实话说吧,金姑姑是被我们老教主救的,听说被金龙帮三个强手围攻,眼看性命难保,我们老教主路见不平,出手击退了那三个人,金姑姑当时也信不过我们五毒教,因为伤了腿,不能行走,老教主将他救回苗山,给她治好伤,直到临走时才突然变卦,愿意留在教中,借五毒教势力找龙镇江报仇。我们五毒教和金龙帮结仇,有一半还是因为我金姑姑呢。我和现今的五毒教主,小时候都受过金姑姑抚养,苗山的弟子谁不知道玉尾堂副堂主一指通玄金娘娘?” 牟一世和连山易简直像听了一场梦话,二十年朝思暮想遍寻不得的师妹,竟当了江湖上谈虎色变的五毒教内三堂副堂主。两个老人愣呵呵地看看居灵,看看包世仇和杨瑛,又看了看屋里的灯光摆设,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惊喜交集,老泪纵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白潭中计 第二天,牟一世告诉包世仇,那两个巡江头目招认:他们听手下人说倪家茶馆附近出现了几个陌生人,前来打探一下,凑巧听到牟一世的话,事先并不知道底细。 从和牟一世交谈中,包世仇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金龙帮在沿江一线上潜伏很深,明面上全利用一些当地混混儿跑腿学舌,通风报信,暗地里隐藏着一群武林强手,互相勾结,伺机为恶。暗中主持者定是总舵主龙镇江。两人一商量,决定趁热打铁夜探鲇鱼套。 据牟一世说,龙镇江是裁缝的儿子。从小在江边长大,天赋异禀,能在水下停留半个时辰,一手三只蝴蝶镖,人称迎门三不过,为人机警,诡计多端,平日极少出头露面,连金龙帮内的人也很少知道他的行踪。牟一世追踪他二十年从未见过一面,甚至不知他究竟住在哪里,只在近几年才摸到一点线索,估计他十有隐身在洪湖分舵。 当夜,月色朦胧,星光隐约。定更后,牟一世便引着包世仇出茶棚向东北面的山中绕去。这三手猕猴虽年近花甲,仍壮心不已,诚心要试试包世仇的脚力,身披夜色在山林间穿行,竟轻似猿猴,捷如飞鸟,几丈宽的沟壑一跃即过。包世仇看这华发老人尚具有如此功力,也不禁暗暗赞许。 二十多里路,在不知不觉中到了。远远望见鲇鱼套一片水光,牟一世放慢脚步,转脸看看,包世仇仍从容举步悄悄跟在身后,雄心一挫,怅然若失,不禁感叹一声: “我确实老了。” 包世仇说:“老爷子的脚力为晚辈出道以来所仅见。” 牟一世一听,顿觉胸怀大畅,几乎纵声大笑起来,低声对包世仇说: “二十年前,老朽在河北曾与金则老弟比过脚力,三十里内,老朽只占先一步。”说完,又得意地低笑几声。 包世仇听了,感慨之情油然而生,江湖上争强斗胜之事由来已久,不是挟技凌人争一日之强;便是守一技之长至死不宣,致使武林绝技日减,精华渐尽。此老已近暮年,好胜之心犹愈老弥坚,实在可叹亦复可哀。 看起来鲇鱼套是牟一世常来之地,包世仇随在身后,见牟一世东转西拐如行自家庭院,不久,来到一个斜坡的矮林旁边,包世仇向远处眺望,山影水光黑白分明,水湾活像一条头东尾西的大鲇鱼。 牟一世指指点点低声说:“东边是水寨,偏北点是大寨,大小船只十一艘,水寨里住些巡江头目和水手,大寨里面由一个叫鲁速的水贼主持,叶不寒不常来,看见大寨后面靠左角那幢小楼了吗?楼上檐下有串铃,栏杆下有套索,窗旁有暗弩,好像住着什么重要人物,可是我来过几十趟,从未见过楼里住人,不知是什么缘故?” 包世仇沉吟一下说:“许是狡兔三窟,故布疑阵。” 牟一世说:“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不相信从来无人住过,因为楼里干干净净,好像天天打扫咦,楼上有亮,一闪就没了,走,我们去看看。” 牟一世身子一动便被包世仇拉住,说: “是火折子,不是外人潜入,就是有意诱人上当。我们再看一会儿。” 二人站在树下,静静地看了好久,牟一世说: “我们再靠近一些,也许能听出点响动。” 包世仇小声说:“不必过去,人要出来了。” 一言方毕,果然一条人影由楼上纵身而下,奇怪的是此人并不掩蔽形迹,反而向前面大寨走去,远远望去举步从容,头也不回。 牟一世忍不住低声一笑说:“果然是诱饵,不过太笨了点儿。” 包世仇说:“他武功平庸,落脚声音很重,看来这里勿须察看了。” 牟一世暗中看了包世仇一眼,想不到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竟具有如此惊人功力,相距五十丈外能听得到武林人的脚步声。 在往回走的路上,包世仇忽然想出个主意,笑着对牟一世说: “时辰尚早,老爷子回去把那两个巡江头目放了吧。” 牟一世眼珠一转,立即猜出了包世仇的心意,笑笑说:“不错,反正他们已经有点察觉了,我们用不着再藏着掖着了,索性给他来个出其不意,说不定能掏出点馅来。” 说罢,转身如飞而去。 包世仇隐身路旁向来路潜听,不到一盏茶工夫,远处已传来了人声。 一个说:“回去怎么说?我们总不能说让人家圈了一天一夜吧?倪金那老家伙说,他是五毒教什么卯堂的副堂主,在我们身上下了毒,一年两次上他那里取解药才能保住命,我们回去若说实话,倪金能怎么样不知道,我们自己得先把命搭上” 另个说:“鲁速和我们有交情,分舵主如果走了,我们编个谎就能蒙混过去” “我们作点伤吧。” “作点伤?” “要编谎就得让人信,就说我们看见倪家茶馆外面有人,往西追出一百多里,遭人围攻,都受了伤,好不容易逃了回来。” “对,有点伤好说话,就这么干。” “你先给我来。” 两人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后说话的那个说: “哥俩一个头磕在地上,我我下不了手。” “肩头这地方肉厚,闭着眼,狠狠心唷,你” “兄弟,对不起,我手重了吧?” “不,轻了不像。” “该我的了,往屁股后边来,啊!” 惨叫了半声,接着咕咚一声,心眼少的倒下了,剩下的一个边挖土边叨念: “大哥,兄弟太对不住你了,你太老实,有话藏不住,万一走了嘴,我们俩就全完了,只好委屈大哥了。” 这小子嘴还挺甜,一口一个大哥叫着,把大哥埋好了,拍拍两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包世仇等后边跟踪的牟一世来到近前,便在那个杀了好朋友的巡江头目身后尾随下去。 远远望见那条人影进了水寨,立即引起一阵嘈杂声,不久后由两人陪着向大寨走去。 此时已四更将近,夜色尚浓,包世仇与牟一世由寨后掩入大寨。一会儿,大寨中燃起灯火,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大嗓门: “我以为你们两个全玩完了,还回来了一个,老贵呢?” 突然响出一阵哭声,这小子装得还真像,号啕痛哭,如丧考妣:“老贵大哥,呜呜被人家呜呜” “死在哪儿?” “西边三岔沟上坎往北偏一点,呜呜” “你们出去那么远干什么?” “我们瞄上三个人,以为是点子,就追了下去” “从倪家茶馆出来的?” “不是,我们是在茶馆西边缀上的。” “扯他妈的狗蛋!分舵主告诉我们就盯住那二男一女,看出不是点子还穷追什么?瞎惹事,死了活该!” “分舵主呢?” “白天被总舵主召回去了,临走时还嘱咐,这两天风紧,大家都要小心,没事少出头,有什么事也等避过这阵风再说,你们不管闲事,老贵哪能? “呜呜” “别他妈哭了,我知道你们是磕头弟兄,天亮了大家烧张纸祭奠祭奠,也算你们没白相好一回” 夜探鲇鱼套总算不虚此行,无意中从鲁速口中得知金龙帮总舵主就在附近,鲇鱼套不过是个假窑,扑朔迷离乱人耳目而已。 次晨,包世仇向牟一世问明南岸葫芦沟上游那个方不方c圆不圆的大圈,是一个名叫臼潭的小湖泊,圈里套的两个小圈,西面靠岸边那个稍大点的是伸进潭里的山脚,小点的圈圈仿佛是座石壁,牟一世只从远处望过,没敢到近前去,因为那里也被金龙帮洪湖分舵占据着。 包世仇再一问,从茶馆往南去不到十里,江边果然有一座娘娘庙,庙在山半腰,正和臼潭隔江相对,三人便要去那娘娘庙察看一下。临走时,听说连山易要去苗山探望师妹,居灵让他先去碧水潭找柴林,自有人引他去总坛,并低声告诉他几句暗语,连山易再谢而去。 包世仇三人带上干粮和水,按照牟一世指的路,先向西绕了一个大弯,假装顺大路远去,走出七八里后,才拐进荒路,沿江岸往东返去找那座娘娘庙。路不远,但山路难行,曲曲弯弯走了好久,天近正午才找到那座五指山,娘娘庙便在中间最高峰的半山腰上,由于庙小林密,三人已登上山腰还未看见庙在何处。正走着,包世仇忽然拉住杨瑛和居灵,小声说: “这个龙镇江果然足智多谋,又走在我们前面了,这里他们已经埋伏了人。” 居灵说:“我们绕开他们。” 包世仇说:“他们在西北面,我们一直往上去,绕过他们,越高看得越远。” 包世仇在前面领路,三个人蹑足悄声鱼贯而行,沿着林丛直向峰上穿去,一直登上山顶,从枝叶间向下瞰望,才看出这座山峰南面上陡下平,庙在陡坡下角,矮墙四围,庙门半圮,神殿屋顶杂草丛生,那埋伏在庙院内的四个人正在相聚痛饮。包世仇隐身草丛间沿陡崖直下,掩至庙墙外面听了一会儿,有沿去路返回来。 杨瑛问:“听见什么了?” 包世仇说:“他们是洪湖分舵的,已经来这里六天了,八个人昼夜换班,随身带有信鸽,上面告诉他们看见陌生人就放信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居灵算了算日期说:“我们一过江就被他们盯上了。” 包世仇点点头说:“连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庙都派人守着,大约龙镇江就在这里。’ 三人隐在石后的树荫下,隔江向南岸遥望,透过山峦和江雾,臼潭隐隐约约地只像个方不方c圆不圆的圈圈,包世仇想到五伯父也许就是站在这里遥望臼潭的。 忽然,居灵低声说:“东边飞来一只鸽子。” 包世仇和杨瑛随着居灵手指的方向看去,闪光的江水上空,由东向西飞来一只灰鸽,羽毛和江水混为一色,只在翅膀扇动时偶尔闪出一点白光。它一直沿江飞到与五指山相对处,才转头向南飞去,直到杨瑛和居灵都望不见了,包世仇还在定睛凝望。 居灵问:“还能看见吗?” 包世仇应了一声说:“好像飞进小圈圈里了。” 杨瑛问:“哪个小圈圈?” 包世仇说:“稍大一点的那个。” 从晌午到申初,又有两只鸽子从东边飞来,进入那个小圈圈。 傍晚前,由上游下来五艘满载货物的大帆船,桅杆上挂着金龙帮黑底金龙三角旗。 杨瑛低呼一声:“金龙帮!” 包世仇和居灵都没接她的话,她转脸左右一看,见两人都面色凝重默默沉思。过了好久,居灵才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分还错过码头往下放船,难道要连夜航行?” 包世仇也自言自语地念叨:“五艘船大张旗鼓连排夜行,难道又是诱饵?” 居灵说:“实者虚之?” 包世仇说:“也许是虚者实之。无论如何,我们事已至此,顾此必然失彼,不如把这里弄个水落石出,再计其他。” “龙镇江跑了怎么办?”杨瑛也听明白了。 居灵问:“你断定他在船上?” 杨瑛说:“不敢说。” 居灵说:“我也不敢说。这就叫顾此失彼。” 杨瑛上来聪明了:“顾彼也就必然失此。” 包世仇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像赌博一样,输赢各半,必然豁出一头,谁也难保两全。” 傍晚,由南岸划过来一只小船,守在娘娘庙里的四个人走出庙外,站在一块大石上张望着。船靠岸,下来四个人,时隐时现地爬上山来,小庙里被换下的四个人下山时,天色已经黑了。包世仇脱去长衫,留下身上细碎物品,嘱咐杨瑛和居灵在此等候,他要随小船过江去探听一下。二人都不通水性,只得由他一人去了。 包世仇来到江边时,小船已划出四五丈远,趁着夜色,他悄悄潜入江中。很久未在江河中畅游了,凉丝丝的江水,轻轻抚摸着身子,舒服极了。 小船划行很快,进入臼潭入口时,包世仇觉出潭水比江水凉点儿,听小船上的人和岸上什么人打个招呼,小船便直向潭内划去,一会儿便靠岸了,包世仇探头一看,小船停在一个小岛似的陆地旁边,船上的人下来后,系好船便上岛去了。 包世仇打量一下小岛,确像牟一世说的,是从西边伸进潭里的山脚,西岸上的小山并不高,但这个小岛竟凸出水面三四丈高,四周石壁陡峭,直立如削,只东北角有数丈慢坡可以出入。 包世仇转到小岛南边,故意选了个石壁最高的地方,跃出水面,腾身飘上石壁,隐身石缝间,察看小岛形势。全岛方圆不过十亩,石壁下有三十几间石屋,围成一个小院,院中灯火映照明如白昼,却没有喧哗之声。经过胡芦沟和鲇鱼套三次探查,包世仇对金龙帮已略知一二,越看似风平浪静,其中凶险必多,越应倍加小心。石缝间狭窄处仅可通人,包世仇无意中贴近石侧右壁,忽然隐隐听到一丝声音,好似从石内发出来的。他索性把耳朵贴在石上运功潜听,果然渐渐听出石头里面有说话声音,近得就在身旁: 一个说“叶舵主吩咐下来,说总舵主说了,那小子近几天或许找上门来,叫我们加强防备,除非一击必中,不然不许出手,违者按帮规论处。” 又一个说:“听说那小子外号叫玉手钟馗,可他妈厉害啦。” 另一个说:“都这么说的。还说那小子一会儿是花子,一会儿是小厮,连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包世仇心里一笑,这个龙镇江真是个枭雄,竟猜测的不离十。不必查找,这些石头也像葫芦沟的木栅栏一样,暗藏活门,内中藏人,既可监视,又可狙击。 他艺高胆大,虽然危机四伏,并未往心里去,围绕小岛转了一圈,看不出有何稀奇之处,也不像是金龙帮主的栖身之所,道是东边那个小一点的小圈圈令人生疑。那也是一座石壁林立的小岛,仅有这大岛的一半大,却高出一两丈,中间相隔十多丈远,黑乎乎的寂无人声。 包世仇心里想:如果我是龙镇江,定会在这小岛上弄点什么名堂,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也是个非常隐蔽的藏身之地。 他想到就做,从水下过去,选定东南角石壁最高处,一纵身贴在石壁上,谛听了一会儿,才飞身飘上石壁。 小岛上怪石林立,杂草丛生,直似一堆荒芜人烟的石砬子,只在西北角一块方石上,有一座八角亭内透出微弱灯光。刚从石内藏人的埋伏中穿过,包世仇分外谨慎,伏身石间,潜听很久,才纵上那块方形巨石,落脚时觉得那石上好像有缝,恰在这时亭内传出说话音,他无暇细想,立即飞身贴近亭角,转眼四下一看,小亭廊檐窗柱并无可疑之处,亭基和台阶全是厚石浑然一体。他挨近窗下,还未移至门旁,亭内说话声音又起,仿佛贴在耳边轻声呼唤:“总舵主” “总舵主“三字一入耳,包世仇登时大喜过望,数月来缠绕在心头的迷雾一下子豁然开朗,他挨近门侧一扇未关严的窗缝向内看去,见亭中壁悬书画,顶垂纱灯,彩屏镂花,方砖铺地,北窗下紫檀书案上伏着一个黄衣人,身前杯盘狼藉,好似独饮方罢。身边一个蓝衣小厮,正在犹豫不决,想呼唤又不敢大声惊动。 包世仇明人不做暗事,轻轻咳嗽一声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朗声呼唤: “龙镇江。” 那小厮惊惶地转眼一看,竟吓得浑身颤抖,张口结舌。 伏在书案上的黄衣人烂醉如泥,浑如未觉。 包世仇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室中,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脚下一空,身子直向下坠去,他急忙一提真气,要向上纵起,忽听四周一片暗簧声响,无数硬弩八面飞来。他运功一甩双袖,挡开射向头面的飞弩,但却提不住上纵之势了。身子不由得坠落下去,只觉脚下生风,瞬息数丈,同时上面整个屋顶竟然直压下来,訇然一声,砸得砖石横飞,耳听两声凄厉地惨叫,随即纱灯俱灭,包世仇跌落水中,一切都寂然无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世仇假死 好长时间,包世仇晕晕乎乎心中一片空虚,好像自己也被那訇然巨响震飞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包世仇觉出身上微有凉意,才想到身在水中。晃晃脑袋,甩掉头上的水,从头回想方才的变故:那小厮和假醉鬼似乎也不知这亭内的机关,只是遵命行事,没想到都做了陪葬者。听那砸碎砖石的声音,屋顶定是块很厚的铁板,这显然是专为自己预备的,或者说早有准备,竟给自己用上了在往前想,那娘娘庙中四个水鬼大约也是诱饵,自己一上五指山便落入穀中。既然如此,这陷阱恐极难脱身了。 想到这儿,包世仇开始查明自己的处境,四下一摸全是石壁,藓苔漉漉,滑不溜手,方圆不过数丈,上窄下宽,深达数丈,水中并无腐烂异味。 包世仇忽然想起纵上亭基的巨石时,曾觉出落脚有缝,可惜当时未曾细想,这里分明是几块巨石的夹缝,一个天然的死井。 想了一会儿,包世仇不死心,又四周摸了一遍,共有四条石缝,四块巨石虽然大小不同,却像一块玉似的挤在一起,仔细听听。四外沉沉死寂,一点波浪声也听不到。渐渐地,渐渐地,包世仇的心一点点凉了,想到自己是出不去了,即使能纵上井口,既没有留足之处,更托不起那不知多重的铁板。如果能有一把像五圣剑那样折金断玉的利刃,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惜如今只有两只空手,虽习有龟息法,能辟谷十天半月,但一月c两月年c二年,早早晚晚必将死在这无人知晓的石井中。谁能想到自己身陷绝境?居灵聪明过人,也万万想不到这外表浑然一体的石头里面竟然有人。龙镇江一定会把亭子拆去,一切都会掩饰得天衣无缝,谁也看不出破绽。明哥哥呢?师父和泠姐姐呢?他们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小不点儿由于自己一时大意,竟死在这深入地下的石井里! 一刹那间,悲从中来,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什么绝世武功,雄心壮志,全都像梦一样烟消云散了 朦胧中包世仇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右腿一下,伸手一抓,原来是条一尺多长的鲫鱼,骤然心中灵光一现,流水不腐,能有这么大的鱼,一定有与外面潭水相通之处。仔细四下听听,石上并无滴水声音,便潜入水下四面摸索,摸到一条石缝时,觉得这里的水比别处凉些,心中大喜,顺石缝往下摸,还未摸到井底,忽然觉得石上好像有字,伸手往旁摸去,原来是个“点”字。挨着往上摸,有一个“不”字,再往上,又摸到一个“小”字。 “小不点。” 宛如地狱里骤现一线天光,包世仇乐得险些在水里蹦起来,心里念了一句:“明哥哥。” “小”字上面没有字了,回手顺着“点”字往下摸,又摸出了四个字:“是大笨蛋!” 包世仇一下蹿出水面,又笑又哭地大叫着:“小不点儿是大笨蛋,小不点儿是大笨蛋” 哭也哭够了,笑也笑完了,包世仇才重新潜入水中,顺着那条石缝往下摸,原来那石缝下面竟有一条细细的横缝,顺着横缝摸出三尺多远,手指突然伸进缝里,四周摸摸,是个三角形大扁缝,胳膊伸进去水凉丝丝的,五指在扁缝里转圈一摸,上下两边有很深的凿击痕迹。 包世仇猜想吴明曾来过这里,特意将石缝凿大,进来后留下字迹才走的,意思是:你掉进陷阱就是大笨蛋,否则就是聪明的。包世仇不幸,真就做了大笨蛋。 包世仇用缩骨功从扁缝中钻出去,出来后一摸,才知道这块壁立的巨石,竟是压在另块石上的,由于底部上翘,扁缝处只有一尺多厚,而且内窄外宽,一凿即通。自己从里面顺着摸石壁,只以为垂直到底,所以摸了几次也未发现横缝。 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包世仇像虎离牢笼,一肚子闷气没地方出,一纵身又飘上岛边石壁,夜色下,那座八角亭已塌做作一堆瓦砾,沉寂如死。他刚要纵身再起,去西边那个小岛上闹他个天翻地覆,忽又一转念,哑然一笑,回身飘下石壁,潜入潭中。 五指山上,杨瑛和居灵等久了都有些倦意,商量好轮番守夜,杨瑛先睡下了。 过了半夜,居灵渐渐担心起来,听杨瑛睡得正酣,便悄悄站起来,走到悬崖边翘首南望,暗沉沉夜色迷空,如天幕笼罩,远处山下江水一线,身边草间虫声唧唧,愈显得万籁俱静,空山寂寥。崖下娘娘庙里宁静无声,那四个人大约都睡了。 不知望了多久,居灵觉得眼睛有些乏了,不知怎的,竟恨起自己不通水性来了,痴呆呆地回到杨瑛身边,脱下右脚上的鞋要占卦。小时金姑姑曾教过他,说中原女儿都会这个古老的卜法,仰着吉,覆着凶。居灵闭着眼,心中虔诚地默念一会儿,把手中的鞋轻轻向上一抛,静等着落下来,才能睁眼去看,不料等了好久,鞋还没落下来,睁眼一看,包世仇正站在面前,居灵一下跳起来,一把抱住那湿漉漉的身子,低声哭泣起来。 包世仇想到自己几乎不能与她相见,心中也激动不已。 杨瑛被居灵的哭声惊醒了,一睁眼,看见居灵抱着包世仇,吓了一跳,大声问: “小华受伤了?” 居灵放开包世仇,擦擦眼泪说:“毛愣鬼,哪来的伤。” 包世仇把鞋还给居灵,默默地坐下,一言不发。 杨瑛问:“找到龙镇江那老小子了?” 包世仇摇摇头。 居灵问:“此行不顺利?” 包世仇又摇摇头。 杨瑛又问:“龙镇江不在臼潭?” 包世仇还是摇摇头。 居灵刚要再问,包世仇突然说话了: “我们走,回碧水潭。” 居灵问:“庙里那四个眼线呢?” “别惊动他们,让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一句话把杨瑛和居灵弄得直瞪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毒教斗法 不知从什么地方c从什么人嘴里传出来一句话:“玉手钟馗死了!” 一夜之间,金龙帮像随潮涨上来的鱼鳖虾蟹,布满了洪湖一带长江两岸,连谢家小店里都住进了两个土混混儿,成天在那个小单间里猜拳行令,耀武扬威。摆渡上多了两个气势汹汹的大汉,一来一往,随船盘查行人,有时竟然无理伤人,闹得渡江的人逐渐少了。 江面上,金龙帮大小船只来往如梭,昼夜不绝,当地渔户都避如瘟疫,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碧水潭柴林的客店里,行旅减少,生意清淡,店伙计们常坐在门前的树荫下闲聊天儿。 一天下午,来了六个客人,两个魁梧大汉抬着一副华丽的滑竿,上搭凉棚,下托藤椅,椅上坐着一个满身轻纱一头钗环的美妇,一个手摇折扇的壮年人前头引路,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在左右侍候,一路慢悠悠地向店门走来。 柴胖子早看出来意不善了,滑竿上那盛装艳服的美妇凤眼半睁,粉面带霜,一脑门子官司,他上下打量了好久,也认不出是哪路神怪。 滑竿还未到门前,柴林便迎上前去,那个引路的壮年人还未进店,便声称他家主人不耐吵扰,要住跨院。 后跨院里,陈义父子和杨兴因为包世仇三人没回来,一直住着未走。近几天谣言四起,弄得这爷三个也惶惑不安,他们不相信身怀绝技的包世仇会突然遇害,但自三人走后迄无音信,却又不能不使他们担心,如果说包世仇真有什么不测,那杨瑛和居灵也应该回来或者传回个信儿,为何也如石沉大海?难道这三人竟一同遭了毒手? 柴林把客人让进后跨院,三个女客住进包世仇三人住过的西屋,三个男客住在耿鲁住过的东厢房。柴胖子陪六人一进院,陈义和杨兴便觉得那秀美凤目的美妇,酷似传说中的阴山女魔于妙妙,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个于妙妙虽年近不惑,却是阴山四蛇的姑姑,生具异相,半阴半阳,是赤身教第四代掌门,盘踞阴山一带,绝少插足中原,不知为何竟来到这金龙帮猖獗的长江边?莫非与龙镇江勾结一起了?果真是她,必非无故而来,难道与包世仇被害的谣言有关? 柴林小心翼翼地将客人安置好了,唤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伙计侍候女客。小伙计是柴林的徒弟,名叫冯喜,长得有人缘,鬼机灵,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侍候人周周道道舒舒服服。那美妇斜倚床前,交叠,两只丹凤眼不阴不阳地在冯喜身上闪来闪去。 陈义趁着换茶之机,将柴林叫到屋内,告诉他这妖婆的来历,柴林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芙蓉如面的美妇竟然是名震江湖的赤身教主,急忙回到柜房做准备去了。 赤身教与五毒教南北相隔数千里,从无瓜葛,但因双方均以使毒闻名,同行是冤家,暗中较劲生死仇敌。阴山四蛇一死三失踪,震动江湖,包世仇杀人后草草埋葬,终被东厂爪牙发现,尸体虽已腐烂,面目难辨,但衣物与蛇骨俱在,消息传至阴山,于妙妙纵然不齿其侄所为,但骨肉情在,遂挟恨进入中原,与东厂联手寻仇,此次南下,乃蓄意一举两得,趁机要与五毒教一较雌雄。 柴林深知自己虽然处处谨慎不露破绽,仍难免被金龙帮怀疑,如果来的真是那个久已闻名的妖婆,这小小的碧水潭怕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近几天总坛不断有人北来,不知有没有内三堂的人,耿堂主走后再无音信,自己人少势孤,万一应付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柴林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空自焦躁,无计可施。后跨院西屋里的两个少女却不住添乱,出来进去地唤冯喜沏茶c倒水。直到太阳偏西时,柴林已接到密报,来的妖婆果然是赤身教主两面仙姬于妙妙,不但柴胖子心急似火,如坐针毡,连陈义c杨兴等也觉得危机四伏,一触即发。 太阳快落山了,忽然柴林胖脸上满带着笑容送来一壶茶,亲自给陈义等人每人斟上一杯,倒出来的却是有辛香气的药水,让三人立即喝下,一面假作擦桌子,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十个字:“敝教主亲临,请作壁上观。”写完即擦去,抬眼看了看陈义和杨兴,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入夜,月明星稀,碧空如洗。定更以后,陈清突然闻到一股胭脂香气,令人昏昏欲睡,接着,陈义和杨兴也闻到了,幸亏三人喝下了柴林送来的解药,并无大碍,杨兴让陈义父子进里屋去,自己伏在外屋桌上假装睡去。 西屋里,于妙妙有两个少女侍候冲凉后,换上薄如蝉翼的白纱衣裙,坐在椅上侧耳向东屋细听,忽然轻轻一笑,双眼微合,一个少女呼唤冯喜换茶。 冯喜送来一壶新茶,转身要走,被于妙妙唤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家乡居处,年龄多大,冯喜早经柴林授意,不慌不忙地回答着。说着说着,于妙妙手中的丝帕一挥,冯喜身子一晃似要倒下,两个少女登时一左一右扶住了冯喜,轻轻放在屋角。于妙妙拿起茶杯还未送近口旁,窗外响起了一声鹧鸪叫,躺在地上的冯喜突然一扭身从窗口窜了出去,于妙妙手中的茶杯立即穿窗而出,一纵身,如一条白线落在院中。 月光下,院里站着三个人,当先是一个花衣短裙,赤足草履的苗家姑娘,右边一个瘦长老头,左边一个清秀女人。冯喜早闪到三人身后,一溜烟跑了。 于妙妙略一打量,便咯咯笑着说:“小妹妹是五毒教主吧?长得这么招人疼。那位是金线蜈蚣耿堂主,这位吗,恕小妹眼拙” 那文文静静的女人回了声:“金韵秋。” 于妙妙摇摇头:“耳生得很。” 金韵秋说:“武林末流,不劳挂齿。” 无邪似乎清减了些,面上微现凄楚之容,二目凝视着于妙妙不动声色。 此时,东厢房的三个男人已经出来,随两个少女站在于妙妙身后,于妙妙咯咯咯不住娇声浪笑,一身嫩肉颤巍巍如春水微波,半真半假地冲着无邪飞媚眼说: “小妹妹人似天仙,身似公主,早知这么招人喜爱,姐姐早就来看你了” 无邪一直静静地站着,院子里就听于妙妙一个人在说说笑笑,随着于妙妙浪笑的声音渐高,站在他身后的三男二女一步步向后退远,连躲在门缝里向外偷看的陈清,都觉得阵阵腥气扑鼻,中人欲呕。 无邪仍然静静地站着不动,只是二目含威,面色渐厉。耿鲁和金韵秋虽然运功抵御,却不得不退后一步躲至无邪身后。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天下无双的殊死争斗,也是一种无影无形的功力较量,相争的二人相距丈余,宛如故友相逢月下话旧,观战的七个人却面色凝重,神情凛然,生死成败决于一瞬。 双方坚持了一盏茶工夫,于妙妙突然笑声骤变,尖利刺耳,身子像陀螺般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头上的钗环也如同飞蝗一样甩了出来,笔直的c斜飞的c打旋的,齐向无邪射去。无邪依然不动声色,只伸出右手,像摘花似的一件一件捏住,扔在脚下。于妙妙首饰飞完,身上的白纱衣裙也飞起来,随着胸巾c寝衣均如朵朵白云罩向无邪头顶。金韵秋抬手要抓,被无邪厉声喝止,仍由她一人用两指捏住衣边裙角,轻轻放在脚前。 一刹那,于妙妙脱成赤身露体,明月清光照得白肌如雪,毫发毕现,笑声有高亢转入低沉,软声慢调,非痛非哭,面上浅笑迎人,身上伸臂显乳c摇臀扬腿,对着无邪三人曼舞起来。 于妙妙的毒法与无邪迥然不同,无邪的毒功与气相合,鼻口呼吸,举手投足均可伤人于无形;而于妙妙的毒功乃与血相融,由五官c玉户c臀穴等关窍施毒,所以遇上劲敌必须脱去衣服方能放开手脚,而且她的衣饰上均有剧毒,对手偶一不慎,便入圈套。她这一门中收徒必选美女,脱衣后故作,移人耳目,惑人心神,以便乘隙而入。越运毒攻人越娇美,周身白里透红,鲜艳如花,绝少有人不中其计。 无邪听于妙妙曼吟声中杀机益烈,突然也拍手踏足跳起舞来,身后运功拒毒的耿鲁和金韵秋也拍手相和。 无邪拍手踏足舞得慢,清脆有声,欢快悦耳,宛如情侣游春,少女跳月,丝毫不见凶杀之气;于妙妙曼转回旋舞得快,似怨妇思春,香闺调笑,两情缱绻,缠绵不已。二人快慢参差,每每相悖,相持不久,于妙妙突然一步踉跄几乎跌倒,惨厉地尖叫一声,赤身如飞逸去,那二女三男也尾随逃走。 双方相持近一个时辰,虽未剑拔弩张,刀兵相见,但以毒相攻稍懈即失,生死系于毫厘,端的凶险万分。 于妙妙走后,无邪仍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闭目养息半晌,才睁开二目,吩咐不许动地上的钗环衣裙,匆匆走进杨兴屋内,盘膝坐在床上默默运功,耿鲁和金韵秋全神贯注守在左右。杨兴见无邪右手大食二指俱已青肿,约有半盏茶工夫,青色才渐渐聚向指端。无邪睁开二目,取出一支金针,轻轻点破指尖,两滴黑如浓墨的血珠滴于床下,屋内立即充满腥臭之气。无邪又闭上双目,指尖上的黑血不断滴出,渐渐转紫,直到由紫转红,无邪方睁眼站起身来,轻嘘一口气说: “于妙妙还未练到毒血合一境地,虽中了我无形之毒,但伤势不重,可惜我功力不足制她,如果世仇兄弟在此,运功封住他的关窍,她必定毒气攻心,七窍流血而死。” 一句话提到了包世仇,无邪立刻二目泪光莹莹,一扭身背过脸去。杨兴见状也不禁勾起思女之情,与陈清泪眼相对,凄然无语。 过了好久,无邪才定下心来,把侍立在门外的柴林唤进来,吩咐将于妙妙屋内遗下的东西,全部小心收拾起来,与院内的衣物一同烧毁,并责令柴林督促属下严加防范,一有可疑立即上报。 柴林一反嘻笑常态,躬身肃立,唯唯应声,不敢稍怠。 无邪对杨兴和陈义说: “无邪与世仇兄弟相会虽短,情如手足,尔来谣诼四起,真伪难辨,世仇兄弟万一不测,五毒教与金龙帮势不两立,血流成河,在所不惜,如遭天谴,无邪自当。” 说着秀眉骤立,杀气逼人。杨兴和陈义顿觉这位年轻教主,宛如当众明誓,昭示决心。他们还不知道这位当代五毒教主,几天内已率众奔波数百里,杀死金龙帮数十人之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小镇寻亲 原来包世仇三人一离苗山,无邪怕他们势单力孤,便令耿鲁带人紧跟其后,随时照顾。接着,又亲自率领雷南扬及天龙堂弟兄暗中赶来,临行时,玉尾堂副堂主金韵秋为报父仇,坚请同来。雷南扬率众先行一步,刚到长沙分堂便听到包世仇遇害凶信,当夜,金龙帮大举来袭,无邪及时赶到,杀死金龙帮三十余人,残敌仓皇逃去。 乍闻包世仇噩耗,无邪心神俱震,恸哭失声,立即命令雷南阳率天龙堂及长沙分堂教众,绕到洪湖,由西向东,血洗金龙帮,并仔细查明包世仇生死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亲自率领金韵秋和五方阵弟子,连夜赶来碧水潭西一处秘所,正巧遇见匆匆赶来的耿鲁,才得知详情。 耿鲁已暗中查访数日,所谓包世仇遇害的消息,是从洪湖分舵传出来的,有的金龙帮人也不知详情,而且也不知在何处遭害和怎样遭害的?如果传言属实,龙镇江害死了名震江湖的玉手钟馗,为何不大肆宣扬,往自己脸上贴金,反而鬼鬼祟祟在暗地扬风?如果怕开罪玄门遭报复,又何必到处声张?自相矛盾情理不合。 耿鲁的话,使无邪心下稍安,经过反复推敲,暂时只能认定包世仇下落未明,不能妄断生死,因为包世仇离开碧水潭前,曾与耿鲁商定分头探查金龙帮,且有居灵和杨瑛同行,居灵机警过人,难道一同遭害?如非同遭不测,为何一直人信皆无?算来算去,好像希望都落在居灵和杨瑛身上。 无邪心中似乎透了一点亮,却仍然朦朦胧胧模糊不清,一见杨兴,宛如喜逢亲人,临走时还依依不舍,一再向杨兴说: “无邪与瑛子姐情同骨肉,碧水潭周围危机四伏,于妙妙受伤逃去,月内谅难再出,但赤身教诡计多端,精于用毒,二位老人家暂且勿离此地,倘有借重之处,无邪当来奉请。” 说完,留下三粒避毒药丸,偕耿鲁c金韵秋匆匆离去。 五毒教与金龙帮这场大搏斗,简直是一场生死战。金龙帮初时未料到五毒教来势如此凶猛,而且教主亲临,乍一交手便吃了大亏,洪湖分舵精英几乎损失过半,后来渐渐稳住阵脚,退至江北,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在江上筑起一道防线。凭险据守,乘胜出击。 连山易由碧水潭柴林派人送到长沙分堂,一到便赶上金龙帮前来偷袭,一场殊死激战中,竟意外遇见了多年思念的师妹金韵秋,二人匆匆一面便即分手,连山易随雷南扬绕到洪湖,要过江找牟一世查明包世仇踪迹,赶江边时,江上已被金龙帮封锁,连山易只好随同雷南扬等昼伏夜出,一路狙击金龙帮群丑。过去连山易只耳闻一手遮天的大名,如今亲眼目睹,才知道这个看似和善的老头,出手凌厉毫不留情,毒物一出绝无幸免。从长沙经岳阳,到临湘,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天龙堂弟子每遇劲敌便结阵进攻,毒水c毒粉c毒弩c毒烟密如雨下,所到之处草枯尸烂,惨不忍睹。 雷南扬对连山易说:“包少侠是本教恩公高老前辈的高足,对老教主有再生之恩,教主已向教祖明誓:杀尽金龙帮,手刃龙镇江,倘遭天谴,教主自当。五毒教数百教众,甘愿以血相报,死而无怨。” 在临湘以北的一场中,金龙帮三十多人全被毒死,五毒教有三人重伤四人丧命。雷南扬命人在阳坡掘地合葬,墓前立一石碑,上刻“舍生取义誓死报恩”八个大字,并在坟上土中掺入毒粉,连山易问他们这是何意?一个左臂受伤的小伙子含着眼泪说: “我们五毒教人死志不灭,金龙帮的憋崽子们倘敢来掘坟,叫他们七窍流血,死无完尸!” 雷南扬率领众人跪在墓前向死去的四个弟兄磕头,刚站起身来,耳边猛然响起一丝声音,怒气冲冲,声声震耳: “小不点儿没死,你们为什么伤这么多人?告知你们教主,赶快住手。” 最后四字声如惊雷,震得雷南扬耳内轰鸣,嗡嗡不已,好久才低呼一声: “传声入密!” 一旁的连山易刚要动问,雷南扬又说了一句: “小不点儿是谁?” 连山易也不知道“小不点儿”是谁? 雷南扬一想,不管这传声的高人是谁,他说那“没死”的“小不点儿”也许就是包世仇,应赶快告知教主。 传书的鸽子飞到碧水潭西的秘所时,无邪已率领耿鲁c金韵秋等人,会同杨兴和陈义父子,直捣金龙帮老巢,生死决战迫在眉睫。 自连山易和包世仇三人去后,倪家茶棚平静了几天,一天,早晨一开门,便来了十几个金龙帮的人,喝茶c喝酒c喝五吆六,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小堂馆忙得脚打后脑勺。没过几天,像退潮一样那些人又一窝蜂地全走了。牟一世看出形迹可疑,暗中尾随金龙帮的人沿江东去。 小堂倌是牟一世的徒弟,名叫周敬,是九江街头一个孤儿,被牟一世收养后,由九江带到这里,周敬心灵手巧,老实厚道,里里外外什么活都拿得起来。师父走后生意不多,一个人在房西整理瓜架,渴了,回竹棚喝水,看见竹棚东角的柱子下面靠着一个小花子在呼呼大睡。竹棚靠大路,四外空旷无人,周敬整理瓜架时恐有顾客前来,不时往路上张望,并未见到一人,这花子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他睡得正香,大约有几天没睡好觉了。眼看日已偏西,该做晚饭了,周敬从他身边悄悄走过去,没敢惊动小花子。 人少饭好做,不大一会儿,周敬做完饭出来一看,花子还在酣睡未醒,有心叫醒他,又怕搅了他的好梦,便轻轻在旁边坐下,想等他睡足了一同吃晚饭。不料刚坐下,花子便说起了梦话,冷丁地把周敬吓一跳,听他舌头不翻个地说: “好兔崽子,老猴不在家想欺负小猴,我捏碎你蛋黄子!” 周敬噗哧一笑,调皮地叫:“花子老兄,开饭喽。” 花子一下蹦起来,张目四望,愣呵呵地问:“饭?饭在哪儿?” 周敬拉过一张竹凳,笑嘻嘻地说:“老兄请入座,小堂倌马上端来。” 花子一听有吃的,登时乐了,周敬一看,灰土土的脸上眉清目秀,神采奕奕,不由得夸赞一句: “老兄长得不寒碜呀!” 小花子客气地点点头:“好说好说。” 饭菜端来了,蔬菜米饭,周敬做得有滋有味,小花子吃得满口喷香。 饭后,周敬和小花子坐在竹棚下临风饮茶。 周敬笑眯眯地说:“今晚老兄就住在小店里吧,东屋四间房子,你随便挑,愿在哪间就在哪间里睡,天是老大,咱们是老二,自己说了算。” 小花子眯着眼睛打量周敬说:“老弟心眼儿不错呀。” 周敬坦诚相告:“我才脱了几天花子皮,不是老爷子心善收养了我,到今天我还不知能不能吃上饱饭呢,穷哥们有饭大家吃,不能饱了肚子忘了老乡亲。” 小花子笑笑说:“老弟心地善良,必有好报。” 周敬说:“报不报的我不想,做人就得有良心。” 两人唠到半夜,小花子去东屋睡下了,周敬在西屋熄了灯,还未入睡,忽听窗外有点声响,好似武林人衣襟带风,他一翻身扑到窗边,从八仙过海的镂孔中向外一看,正有五个人贴近窗外。一个使三节棍的黑影要抡棍砸窗,突然绷簧一响,他哎呦一声撒手扔棍,捂着右臂纵身后退。一个苍老声音喊: “有暗弩。” 人影一下子散开,离了窗前。 那苍老的声音又喊:“倪金,老邻居来看你,怎么猫起来了?” 周敬在屋里说:“我们老板出门去了。” 外面一个像破砂锅的声音骂:“小王八犊子,敢暗箭伤人!” 周敬说:“那是我们老板防贼用的,你踩上窗外的暗板,硬弩自己就射出去,与我何干?谁叫你们偷偷摸摸像一群毛贼。” 那苍老的声音问:“就你一个人在家?” 周敬说:“两个人走了一个,你说家里还有几个?” “你出来。” “出去干什么?” “我有话问你。” “有话隔着窗户说,我听得见。” “我要你出来说话。” “你算老几?黑灯瞎火的我信不过你们。” “我们是鲇鱼套的,找你们老板有事。” “等老板回来再说吧。” “你们老板不在家,我们就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你就隔着窗户说。” “小王八犊子,你不出来我燎了你的狗窝。” “小王八犊子下的老王八犊子,你有什么花花肠子就往外掏吧,小爷不吃这套鬼画符。” 周敬从小在下九流堆里长大,嘴尖舌快,一句不吃亏,气得屋外的人破口大骂,周敬隔着窗户和他们绕着花对骂,一张嘴顶五张嘴还绰绰有余。忽然从门缝里钻进来一股辣烟,呛得他咳嗽连声喘不过气来,赶忙回身抢到北墙下,从厚厚的木壁上摘下一块木板,一侧身钻了进去,向东屋大喊: “花子老兄,我顾不得你了,快跑吧。” 周敬一边喊一边从东房后跑过去,回头一望,有七八条人影随后追来,感情房西还埋伏了人。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身后没声了,再回头一看,原来那七八个人,正仨一堆俩一伙的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连成串儿向北跑去了。 周敬愣住了,这群坏蛋怎么了?好像都受了伤,看样子伤又不重,走路却一瘸一拐地像半截残废。他站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离老远听见竹棚上面有人喊: “我的饭东哪去了?深更半夜的哪来的这么多野狗,竟敢上门咬人” 周敬赶忙往回跑,还未到家,正看见小花子从竹棚顶上往下哧溜,两手抱着柱子一点一点往下蹭,好容易两脚落地了,长出一口大气,拍拍两手,回头冲周敬龇牙一笑。周敬看他一百多斤重,笨手笨脚地从上往下蹭,竹棚顶竟纹丝未动,不禁顺口问了句: “你怎么上去的?” 小花子说:“我睡着睡着听见狗叫,一害怕,不知怎么就上这上面来了。” 花子怕狗,新鲜。周敬话一出口,就觉出自己是个笨蛋,一步赶过来便要跪下磕头,奇怪的是膝盖干使劲不会打弯儿,只能嘴里干叨念: “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侠是高人,不知者不怪罪,望大侠海涵” 小花子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套妈妈令?咱俩差不多一般高,为什么偏要矮半截?这里你不能再住了,快去收拾收拾零碎儿,跟我走。” 周敬有点踌躇不决说:“我师傅回来” 小花子一摆手,蛮有把握地说:“我知道你师傅上哪去了,咱们这就去找他。” 包世仇心里早有一个怀疑的地方,就是那个两次夜探的葫芦沟;还有,他也想趁着身在暗处,去寻找深夜留图的五伯父。他认定那天夜里五伯父就隐身在天圆地方的标志附近,只是因为有所顾忌,才未露面。 从五指山下来,一路急赶,天明后,三人在江边丛林中隐蔽一天,观察江上动静,见江南岸平静如常,江面上过往船只也未见增多。次夜,三人披星戴月感到葫芦沟对岸,鸡叫三遍时,来到一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小渔村,居灵装着突然患病的小媳妇,向一家姓秦的老夫妇借个歇脚的地方。老太太看居灵长得如花似玉,又乖又灵,以为她是夜里赶路着凉了,心痛得了不得,话还未说几句,就把他们三人让进屋里。包世仇安置好杨瑛和居灵,说要去镇上买药,钻进山里,扮成个瘦骨嶙峋的小花子,一上大路,遇见两匹快马由西向东驰来,马上两个壮汉,未走到近前便咦了一声。 一个说:“这两天怎么老遇上花子?” 另个说:“这个可比那个瘦得多,像个痨病鬼。” 傍晌午时,包世仇来到谢家小店,刚在门旁一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疤瘌眼儿伙计,过来便是一脚,包世仇慌里慌张一闪身,手里提的破罐一晃荡,晃出一点泔水,正好洒在疤瘌眼儿的新鞋上,鞋湿了,包世仇也跑了,气得他使劲跺脚,跺也跺不掉鞋上的脏水,惹得店里的人哈哈大笑。 包世仇走完大街走小巷,挨家挨户地把小镇走遍了,也没看出什么线索。难道五伯父不在这里?他特意去江边,看看那夜压图纸的石头,那两块一圆一方的石头不见了。 夕阳一靠山,包世仇回来了,带来两包桂圆肉c大枣c山药等不痛不痒的草药,杨瑛装得像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忙着在屋外煎药。包世仇装的是内弟,坐在屋里和居灵闲话,居灵告诉他,这家老夫妇只有一个姑娘,嫁在南岸一户种田人家,老头年轻时打渔行船,水性很好,因为成年劳累落下个腰疼病,一到下雨阴天痛得睡不着觉。三间小矮房,一明两暗,晚上,包世仇和老夫妻俩住在东屋,包世仇说懂点医道,用混元掌给老头推拿,还不敢一下子把病治好了,怕传出去惊动四邻,每天去一点儿,治了三夜还没治好一半儿,却把老两口乐得直夸好。 三天内,包世仇出去两趟,五伯父没找着,却听了不少他自己的死讯,有人说他被霹雳弹炸死的,还有人说他中了毒箭他坐在旁边听别人乱讲自己怎么死的,也觉得挺有趣。天下事就是这样,越是不知道的事越扯得像亲眼看见的一样,这事情若放在半年前,包世仇不把他们的舌头弄破,也得往那些臭嘴里塞点狗屎,如今,包世仇只在想,且慢慢看龙镇江如何图穷匕见? 包世仇每出去一趟回来,必定和居灵一起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忽然觉得摆渡的船老大可疑,木僵僵一张黑脸,光抽烟不说话,那天叶不寒江上劫船,两方面剑拔弩张,生死就在眼前,他好像也没说过一句话。 住了五天,居灵病已见好,只不过身子还有点软弱,走路两脚无根,老两口子反过来劝他们三人,说这几天江上有些乱,说不定要出什么事,多养几天,等病全好了再走吧。 第六天,包世仇第四次出去,一过午就守在江边,等候摆渡从南岸回来。 江边那家茶棚里坐着四个壮汉,慢悠悠地连喝茶带打盹儿,包世仇靠在一棵树上装睡,身旁一个卖鲜果的老头闲着无聊,头一句屁股一句和包世仇搭话: “我说吃百家饭的老弟,你这一觉睡得可不短啊,今天不再走一家啦?” 包世仇闭着眼睛说:“吃饱了肚子一天富,这儿风水挺好的,享一会儿福是一会儿。” 老头小声说:“要饭就图个饱,怎么不找个安静的地方?” 包世仇睁开眼问:“这儿闹瘟疫?” 老头眨巴眨巴眼说:“瘟疫倒不闹,可闹水害,鱼鳖虾蟹都上岸了,一来一大群。” 包世仇问:“那摆渡还敢来回走啊?” 老头说:“黑虎头是铁打的,五冬六夏,风雨不误。” “谁叫黑虎头?” “摆渡的船老大。两臂一伸有千斤力,在这里十几年,救人无数,连金龙帮都不敢小看,那才叫英雄好汉!” “他不是本地人?” “听说是下游的人,发大水那年家乡遭灾,全家人都被大水冲走了” 正说着,远远的江上送来一阵高亢的号子声。老头说: “黑虎头回来了。你听,这号子喊得像口铜钟,惊天动地。” 号子声由远而近,摆渡拢岸了,人还没下船,就听见有人大声吵嚷,茶棚里四个壮汉一挺身全站了起来,瞪着八只牛眼向摆渡上望去。原来是两个大汉和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吵架,乘船的人先后上岸,愤愤不平地各自散去,最后下船的是那个妇女,两个大汉还一前一后跟在妇女身旁吵闹不休,船老大让水手们收船,停岸,一边下船一边向那两个大汉说: “她婆家住南岸,娘家住北岸,一年到头来回走,熟头熟脸的,放她走吧。” 走在后边的大汉问:“虎头大哥认识她?” “她娘家就在西边那个山洼里住,姓秦。” 前边那个大汉一回头说:“既然虎头大哥认识你,算你遇上了贵人,走吧,下回说话长点眼色。” 那妇女嘟哝一句什么,抱着小孩匆匆向西走了。 包世仇远远地跟在黑虎头后面,一直走到镇东大街南的一排矮房前,黑虎头一低头进了一处门院。包世仇挨到近前一看,四间房一明三暗,东二西一,细竹栅栏,独门独院,从半掩门缝向里望去,明间的屋里向门外直冒热气,隐隐透出一股馒头香味儿。包世仇向院内看去,东边是瓜架,西边是坛坛罐罐,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着看着忽然在西窗下一口大肚矮坛上,看见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石板,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睛再细看,不错,二寸厚,一尺见方,四面见线,这太像那天晚上天圆地方下面的方石了。他一侧身闪进小院,四下一找,果然在一口大缸后面找到了那块人头大的圆石头。 包世仇乐得心要跳出来,一步跨到房门口,当门一站,大声吆喝: “天圆地方,四海三江,两腿一口,吃遍八方。小花子要饭来了。” 随着门上的腾腾热气,从屋里扔出一个白馒头来,扔得又急又高,眼看要从包世仇头上飞过去,突然一顿,竟缓缓地落在包世仇手上。 包世仇把手中破罐一扔,喊了声:“五伯父!”嗖的蹿进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无邪报仇 包世仇在那热气腾腾的矮房里待了两个时辰,好像又回到了长白山玉女峰,靠在五伯父身边,宛如躺在妈妈怀中,只想甜甜蜜蜜地睡一觉。 那个外号叫黑虎头的船老大,原来是包玉忱生前好友铁骨丹心余浩然,天启五年包玉忱夫妇遇害后,余浩然跟踪金龙帮由太湖转到九江,又从九江转来洪湖,为友尽义,浪迹天涯,卧薪尝胆,誓报此仇。宋振东南下后由太湖逆江而上,找了半年,才在这个小镇上与余浩然相逢,为了掩人耳目,宋振东充当厨子,白昼隐身厨下,夜晚四处侦寻,据两人推测,十有龙镇江就隐身在对岸那个葫芦沟里。当年阜城一战,魏阉余党伤亡殆尽,龙镇江重回长江后,收拾旧部再度振兴金龙帮,但始终不出头露面,也不敢公然作恶,近年来,纵与东厂新主勾结,均在暗中行事。那天三眼虎鲨江上劫船,在人荒马乱之际,只有余浩然看见了包世仇如何夺下霹雳弹的,回来当宋振东一说,宋振东便怀疑那小厮师出玄门,只是长相不像包世仇。此次包世仇三人过江后,宋振东曾借买菜之机,到谢家小店附近察看,一眼便认出了假小子杨瑛,因为时机未至不便相见,才深夜鸣镖引包世仇江边取图,宋振东暗中看见包世仇身形起落捷如飞鸟,老怀大畅,喜庆七弟有后。直到近几天金龙帮四处声扬害死了玉手钟馗,宋振东才知道迩来风靡江湖的玉手钟馗,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包世仇。不过他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加之传言虽多,却人言人殊,并不能令人置信,所以特将那块方石摆在明面上,以引包世仇前来相会,可惜余浩然没认出江边那个小瘦花子,不然爷俩早就见面了。 临别前,宋振东猜测,龙镇江既认定包世仇一入陷阱必死无疑,必然要有所举动,近几天五毒教正在南岸大肆追杀金龙帮,说不定强敌压境,能将龙镇江逼出来。 包世仇回到那个小山洼时,已近掌灯时分,一进院门,看见一个壮壮实实的妇女端着碗筷出屋,往院中的饭桌上摆放。他一眼便认出是在摆渡上和金龙帮爪牙吵架的那个抱小孩女人。原来她是房主老夫妻的女儿,家住葫芦沟南,因为昨天晚上村北有人打仗,天亮后丈夫去看,草地上沾了不少血,小两口害怕,妻子便抱着孩子来住娘家,过江时,两个金龙帮爪牙盘问她,一听说她家住的村名,便夹三夹四问个没完,天热,孩子闹,女人心烦,和他们争吵几句,险些惹出麻烦。 同桌吃饭时,包世仇问她昨夜打仗的事,她说: “离很远,听不清,只听见有人从村西跑过去,骂什么五毒教,乡下人也不知什么有毒无毒的,听孩子他爹说,一大片青草都枯死了。” 包世仇看了居灵一眼,居灵轻轻点点头。 饭后,包世仇三人进入西屋,居灵小声对包世仇说: “他说的那情形很像是五方阵,教中规定,不遇死敌严禁使用,五方阵弟兄一向跟随教主左右,必定是教主亲自来了。” 包世仇一听,立感事情严重,自己隐藏不住,本想引蛇出洞,追索龙镇江,不料五毒教竟误信金龙帮谣言,大举前来报仇,金龙帮势力不容低估,两强相遇难免俱伤,为今之计,只有马上赶去协助五毒教,合力全歼金龙帮。五毒教既已在葫芦沟附近与金龙帮交手,想必已摸清了金龙帮的巢穴,只要取道葫芦沟,一定能找到无邪或内三堂的人。 三人计议已定,包世仇便去东屋向老夫妻辞行,并最后一次为老头治病。老头只觉得包世仇双掌如火,落掌处身如艾灸,汗出如雨,转眼间遍体通泰,沉疴骤失。 老头虽然不懂武功,但半生奔波江上,阅历颇深,已觉出包世仇等绝非常人,率领妻子女儿送到门外,包世仇等拱手相谢,方要举步,老头像突然下了决心,一跺脚,大声说: “受恩不报枉为人。老朽知道少侠们定是去找金龙帮,倘要去南岸,老朽愿送三人过江。” 包世仇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瞒老伯,我们确是要过江找金龙帮,但江上已被金龙帮封锁,老伯送我们过江太危险。” 老头说:“金龙帮千人恨万人骂,我们平民百姓打不过他们,能帮你们去打他们,心里也解点恨。” 杨瑛拦着说:“老伯,这太危险,而且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老头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们年轻轻的都不怕,我都土埋半截了害怕什么?把你们送过去,我今晚也不回来了,上女婿家去住。” 老头生性豪爽,说完话就回院内取桨,老婆子也回屋去帮着拿水带干粮。女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包世仇说: “你们若是去葫芦沟,可要加小心,我家孩子他爹说,那沟里的山坡上有地道。” 包世仇脑里灵光一现,想起两探葫芦沟时见过的可疑之事,连忙追问详请。原来这女人的丈夫头三年打柴时去过葫芦沟,刚转过东坡,怕金龙帮的人找麻烦,藏在石后四下观望,忽然望见沟西坡一棵大树旁边,从地下钻出一个人,他以为看花眼了,看了一会儿,见那人走出十几步,哈腰从地上拾起一件东西,四处看看,又回到原来地方,一眨眼,人就没了,地上平平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去葫芦沟打柴。 包世仇回头一想:那座神秘莫测的木寨里,木栅栏下面有暗门,房子里面有地道,四棱脑袋不装瘸叶不寒坐在屋里就知道,叶不寒杀人后一转眼就踪影皆无,还有,木寨后面那片树林,里外挡眼,好像诚心给外人来探木寨时留方便,龙镇江一皱眉头仨心眼儿,怎么会干出这种与人方便,于己不利的事? 一刹那间,包世仇好像看见了那个肚大口细的葫芦沟里,山坡下到处都通地道,甚至自己和杨瑛坐过的那棵大树,都有人在暗中监视。 无邪由于行踪不定,很晚才接到雷南扬的飞鸽传书,他已经和金龙帮两次交手,盛怒之下出手凶狠,不留一个活口,接到传书后怎么也猜不出“小不点儿”是谁?派人去问杨兴,杨兴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在那秦姓老夫妇女儿家村北一战,是无邪和雷南扬会合后打的,也是双方打得最惨的一仗,五毒教死伤二十多人,金龙帮总舵的一名舵主以下五十多人被毒死,只有叶不寒等五六人逃生。五毒教会同后来的午堂和卯堂教众,共计二百余人,已从三面逼近葫芦沟。 包世仇三人渡江之夜,正是五毒教与金龙帮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 无邪临敌前多了个心眼儿,让雷南扬一拨人埋伏在葫芦沟西侧按兵不动,以阻截西窜洪湖的逃敌;派酉堂弟兄封锁葫芦沟出口,许进不许出。午夜时分,无邪率领耿鲁c金韵秋,伙同后赶来的杨兴和陈义父子,已进入葫芦沟东坡,因沟内石多林密易守难攻,决定迟至天明后,一切看得清楚,再公开挑战。 深夜里,山间风动,树叶摇声,无邪遥望夜空,感慨倍增,想起月前包世仇离开苗山时,英姿风发,纵马如飞,曾几何时,竟谣诼乱耳。存殁难知,万一天丧英才,当日一别竟成永诀,自己自今而后,将情何以堪! 金韵秋是从小看着无邪长大的,深知这年轻教主情深义重,外刚内柔,遂紧挨在她身旁不时温语相劝,说包世仇绝非夭折之相。无邪与金姑姑情同母女,久知金姑姑师门精于星相,在这即将风云骤变之际,出于真情的贴心话,既是一种安慰,又是一种鼓励,给无邪心中平添了几分自信与勇气。 沟西坡的木寨里,暗沉沉一片死静,靠北边的一排房里,闪动着几点灯火,像鬼眼似的闪烁不定,显得有些篸人。无邪也知道金龙帮已早有准备,不过势在必战,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心里只在想着老父飞鸽传书中的一句话:“两强相遇勇者胜。” 东边天空渐渐放亮。无邪率领耿鲁等七十余人,由东坡缓缓向西坡移动。耿鲁鉴于上次逼问四棱脑袋后发生的变故,亲自引十名弟子小心翼翼在前头探路,刚转上西坡没走出二十步,忽然发现两个人直挺挺躺在一块大石后面,耿鲁以为有诈,伏在两丈外看了很久,见那两人僵卧如死,一动不动,才纵过去细看,原来是被点了重穴,昏睡未醒。耿鲁想解开两人穴道查问,使了几种手法都解不开,把两人提起来一看,他俩身下竟压着一个鼹鼠穴似的扁洞,用长枪探探,里面还有横洞相通。无邪闻信赶来察看。也不禁吃了一惊,这种洞穴下通地道,前掩深草,不知底细的人,纵然走到洞口也极难看出来。耿鲁率领十名弟子一步一停往前探去,离木寨还有四十丈远,沿途竟有十四处洞穴,又有二十八人被点穴放在洞口上,人人腰带利刃手持毒弩,如非有高人暗中相助,五毒教众不等进入木寨,恐已伤亡过半。 此时天色已明,山坡上林木虽密,却一目了然。耿鲁正在向前掩进,忽然望见前面一颗大树干被剥掉树皮,露出半尺宽白白树身。耿鲁怕其中有鬼,吩咐弟子停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一纵身落在树下,才看清白树干上写了五个字:“前面有炸药。”好像用手指写的,深浅均匀,入木及寸。 无邪认为既有高人示警,绝非妄言欺人,便令人在十五处露出的洞口里下了哑巴草,并吩人在旁把守,其余的人在山坡上结阵,迎着初生的朝阳,静观其变。 不久,木寨里有人出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黑大个,敞胸露怀,横着迈步,一直走到无邪近前,才瓮声瓮气地说: “五毒教徒有虚名,胆小如鼠,来到门口了却不敢进门。” 耿鲁微微一笑说:“为防宵小暗算,只有谋定而后动。你们总舵主为何不来迎客?却派你这么个草包出来现眼!” 黑大汉浓眉一立,吐沫星子乱飞,破口大骂:“玉手钟馗那小子都喂王八了,几个魔崽子还敢来支毛撅屁股装雄,老子鲁速就不信这个羊上树” 无邪一听他辱及包世仇,顿时怒火中烧,厉声吩咐:“把他嘴撕了!” 耿鲁刚要动手,陈清已纵身而出,包世仇是和杨瑛一起走的,他最听不得有关假小子的半点儿凶信儿,长刀往鲁速的鼻子尖一指,大斥一声: “亮刀。” 鲁速凑巧也使刀。这个貌似粗鲁的黑大个,在洪湖分舵中武功仅逊于叶不寒,连日来双方交锋,他都在鲇鱼套坐镇,未曾参战,如今孤身前来叫阵,只想激怒五毒教,将众人引入圈套。他站在北面,那棵大树剥皮的地方在南面,他看不见,自管摇头晃脑地耀武扬威。陈清往他面前一站,人没有他粗,个头没有他高,他丝毫没往心里去,慢吞吞地抽出刀来,连架式都没拉开。 陈清恨他出口伤人,长刀迎着朝阳打了个立闪,一上手便使出了银龙回波。鲁速一时大意,觉出陈清刀锋带声,匆忙挥刀相迎,陈清身形一转,长刀又横劈过来,鲁速依仗身壮力大,想硬架这一刀,不料刀方递出竟然接空,只觉眼前刀光一闪,嘴巴一凉,陈清的第三刀竟从他嘴上削过去,连腮带唇,把那张骂人的臭嘴开大了二寸,削掉了舌头尖和四颗门牙,鼻子以下鲜血淋淋,叫也叫不清楚了,捂着嘴便跑了回去。 论功力他本可以和陈清斗几十招,只因恃勇轻敌,才一招落败。 无邪不禁大叫一声:“好!” 山坡上五毒教众都跟着使劲鼓掌叫好。 鲁速还未跑进寨门,木寨里已经走出叶不寒等十几个人,陈义和杨兴立即在人群中认出了无我c岳中天c茅庚和川边双煞,还有那个举止不俗使长剑的蒙面人,不知为何青天白日之下仍然黑纱罩脸,不肯露出庐山真面。 叶不寒抱拳当胸,冲着无邪微微一笑说:“教主驾临,有失远迎,叶不寒特代总舵主前来请驾。” 无邪笑盈盈地把来人打量一番,然后对叶不寒说:“你们总舵主如果诚心待客,就请把你们脚下面的火药撤了,我们自然登门拜会。” 此言一出,无我c岳中天等人都大吃一惊,不由得张皇四顾,看看脚下,看看叶不寒,个个显得神色不定。分明连他们也不知道脚下的土内埋有火药。 叶不寒脸色不红不白,平静如常,连声调都听不出两样来:“教主说笑话了,金龙帮光明正大,以信示人,岂能做那宵小之事?” 耿鲁忍不住大加赞佩:“叶不寒啊叶不寒,我耿鲁从不服人,这回可真服了你了,大瞪两眼说假话,竟能狗脸一绷,神色不变,这种超凡入圣的功力,我耿鲁这辈子算学不会了。” 无邪依然面带笑容,对叶不寒说:“那好,就请叶舵主转告龙总舵主,我就和他在你站的地方决一胜负。” 叶不寒好像碍于什么情面,笑了好几声才说:“教主已驾临小寨,连口茶都不喝,总舵主会怪罪属下不会办事的” 耿鲁气不过,顶了一句:“叶不寒,你把茶准备好了,我进去喝,用不着笑里藏刀,玩这套鬼把戏。” 叶不寒意犹不甘,黏黏糊糊地还要说什么,猛听身旁地下响起一声闷雷,他和无我等人一样都吓得一蹦,忙低头看看,脚下地面原封未动,在扭头循声望去,木寨后面腾起一团烟尘,几十棵大树在灰尘中慢慢倒下去。 杨兴和耿鲁都听出来像是霹雳弹的爆炸声,杨兴想:这如果是包世仇从自己手中拿走的那颗霹雳弹,那么杨瑛他们定然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水下擒龙 炸起的烟尘还未落下,从木寨内靠北角的一排矮房里,冲出来个人,一面跑一面咳嗽连声。无邪听出咳嗽声很大,竟像是被哑巴草呛的,正在猜疑不定,忽听一声清啸凌空划过,眼前微晃,落下一个人来。无邪定睛一看,狂喜失声,上前一把抓住,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人竟是谣传已死多日的包世仇。 包世仇觉出手被攥得很紧,一看无邪眼里满含泪水盈盈欲坠,心中大受感动,一边用左手轻轻拍着无邪的手背,一边像安抚孩子似的柔声说: “无邪姐姐,别哭,我没我遇见了雷堂主,才知道你也赶来了” 包世仇的话,无邪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一只活人的手,好半天才如梦方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了句: “你可把我吓死了!” 包世仇说:“我确实是险些被龙镇江用计困死,多亏我明哥哥救了我,脱险后想隐身暗处追索龙镇江,所以多日不曾露面,没想到竟惊动了姐姐你看,那个长颈无须的老者,大约就是龙镇江。” 从一见面,无邪就一直目不转睛,死盯盯地看着包世仇,对周围一切都不顾了。耿鲁暗将弟子们散开,把二人护在当中,直到这时,金韵秋才挨近些,向无邪指点着从木寨中后出来的九个人,其中不仅有总舵主龙镇江,还有总舵的两名舵主和四个分舵主。 包世仇见无邪心神已定,遂说起他黑夜过江后,在葫芦沟沟口遇见了酉堂弟兄,留下居灵和杨瑛协助把守,然后到沟西侧找到雷南阳和连山易,一同潜入木寨后那片树林中,多亏连山易精通此道,才查到了两处地道暗口,因为怕敌人乘夜逃匿,才迟至天亮后,趁无邪和叶不寒斗口之际,和雷南扬分头将哑巴草和霹雳弹投入地道内,掀了龙镇江的老巢。 无邪问及制服暗桩和树上写字的事,包世仇却一无所知。 看龙镇江已经和叶不寒等聚在一起,包世仇才和无邪向前迎上几步,仔细看了看这个统帅两千余人c霸占长江下游三千里水域的金龙帮首领,丰颡高额,鹰鼻鹞眼,目光如电,威棱逼人,倒是个出类拔萃的一代枭雄。 双方已明争暗斗多日,初次正面相对,竟好似故友相逢。龙镇江双手抱拳,诚心诚意地向包世仇说: “少侠脱出臼潭,大出老朽意外,佩服佩服。” 包世仇面色一红,也诚心诚意地说:“总舵主多谋善断,不才也十分赞佩。” 龙镇江问:“少侠远道而来,似专为追寻龙某,不知有何见教?” 包世仇说:“只为向总舵主请教一件事。” “何事?” “天启五年,铁蛋金弓夫妇遭何人所害?” 一言乍出,龙镇江和在场那些上年纪的人都心中一凛,敢情是要报十几年前的旧仇。 龙镇江问:“少侠尊姓大名?“ 包世仇说:“包世仇。” “报世仇?” “正是此意。” “铁蛋金弓是” “先父。” 龙镇江二目看定包世仇,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信义攸关,恕老朽难以从命。” 金韵秋忍不住大声斥责一句:“背叛师门,毒害师兄,还厚颜侈谈信义,真不知天下有羞耻事!” 龙镇江看了金韵秋一眼,冷冷地说:“龙某从未背叛师门。” 金韵秋说:“奇门严禁结交官府,你投靠东厂,做朝廷鹰犬,岂非背叛师门?” 龙镇江说:“身为大明子民,学得惊人艺,货与帝王家,何罪之有?” 金韵秋还要接话,包世仇向他一笑说:“金姑姑,天下事是非难明,为今之计,只好手下分辨了。”转脸看看无邪,无邪笑着点点头,他才对龙镇江等人说: “江湖上的是非只凭刀头见血,家严家慈遇害时,龙总舵主不仅参与此事,而且为主谋之一,既然不肯说明内情,不才找总舵主清一清旧账也不为过。但我辈习武并非为了杀人,不然武功越高杀人越多,岂不成了凶手?总舵主一方二十四人,不才孤身一人,以三场为限,有愿赐教者一人一场也可,一人三场也可,在下如技逊一筹,立即退出江湖,前仇一笔勾销;否则,解散金龙帮,不许在长江为恶。” 龙镇江身后的金龙帮人一听此言,立即大声斥喝,但并无一人敢出头迎战。龙镇江左右看看,见无我c岳中天等也无一人搭腔,不禁心中着恼,停了半晌才怒哼一声,转脸向包世仇说: “久闻少侠武功盖世,龙某自知不敌,但为了金龙帮千百弟兄的身家生计,只得勉为其难,见识一下少侠的水下绝技。” 说完这话,还特意向远处的杨兴和陈义遥相为礼,故示从容。无我等和金龙帮人,深知龙镇江水下功夫冠绝当世,自料包世仇纵然武功过人,未必精通水性,登时互相交头接耳喜形于色。 耿鲁看看杨兴和陈义,二人一同摇摇头。无邪看看包世仇,包世仇却含笑点点头。无邪笑了。 葫芦沟口细肚大,大肚子方圆约十亩,水深数丈,双方人众齐聚岸边,木寨里听说总舵主要下水比武,又出来三十多名壮汉站脚助威。无邪令人唤来雷南扬和连山易,布置教众四外警戒,以防金龙帮乘机弄鬼。 龙镇江命人取来水衣,从容不迫穿着停当,腰挂一个油布镖囊,左手套好带钩指套,右手拿了一把一尺六寸长的三棱透水锥,侧脸向南边看看,包世仇已徐徐脱下外衣,露出一身银灰色贴身水衣,肩披短帔,腰围短裙,样式古怪,闪闪发光,龙镇江半生与海为伴,竟认不出朱泠送给包世仇的这套水衣是什么做的。无邪示意地摸摸腰中五圣剑,包世仇对她摇摇头,两人相对一笑。 对敌的二人走到岸边,龙镇江向包世仇一抱拳,说声: “少侠请。” 包世仇也回礼相敬: “总舵主请。” 两人同时纵身,凌空入水,龙镇江纵起三丈高,一折身,头下脚上,双手护顶,笔直穿入水中,水花微溅,瞬间即灭;包世仇比龙镇江高出一丈多,半空中转半个圈,向水中察看一眼,也是头下脚上笔直入水,却水花不溅,轻若无物。相形之下,强弱立分。 水下情形,龙镇江了如指掌,包世仇却一无所知,入水后立即四下游动,摸清深浅。岸上的人只见水面平静,微波不兴,正在纳闷,忽见包世仇直上直下蹿出水面,半空中喊一声: “无邪姐姐,剑。” 无邪应声如响,迅即抽出五圣剑向包世仇掷去,包世仇半空接住,飘然入水,隐隐听见水下响起一阵细碎的金铁交鸣声。包世仇又飞身出水,喊了声: “无邪姐姐,接剑。” 五圣剑从包世仇手中掷出来,疾如飞矢,到无邪身前丈许,突然缓慢下来,轻轻落在无邪手中。在场很多名家,一眼便看出这是暗器的上乘功夫,力量尺寸均妙到毫巅。无邪扭头看看站在身后曾用暗器攻过包世仇的巫氏三兄弟,三人赧然一笑,不住咂嘴称羡。 岸上人们称赞,水中形势骤变,包世仇掷还五圣剑后,站在水中,向浮出水面的龙镇江说: “我削去了水里的涡轮刀,你我公平一战,请。” 原来这葫芦沟水寨为防暗袭,在水底埋伏了五处涡轮刀,借水流旋动,犀利异常,龙镇江熟知内情,在刀丛中来往自如,宜守宜攻,包世仇却需加以防范,处处制肘,因此才借削铁如泥的五圣剑,将涡轮刀全部削掉。 龙镇江见状,自知已失去了取巧之机,登时手持透水锥扑杀过去。水下厮杀不同陆上,全凭来回游动一沾即走,岸上的人只能看见一会儿水波翻腾,浪花飞溅;一会儿波平浪静,生息皆无。龙镇江仗着天赋异禀,能水下视物,长久潜伏水底,尽力引诱包世仇在水下搏斗,以图凭耐力制胜。后来见包世仇身似游鱼,回旋自如,有时迎面扑来,一眨眼竟绕身而过,脸上笑容可掬,仿佛不用闭气功夫,自然畅游水下。龙镇江心念一转,便浮身而上,打算用一手迎门三不过的蝴蝶镖取胜。包世仇跟踪浮出水面时,龙镇江已腾身跃起,包世仇明知他要用暗器,仍然一个鱼跃龙门,纵起四丈多高,好像要用苍鹰搏兔直击龙镇江头顶。龙镇江盼的就是这个机会,借下落之势,一抖手,三点银星由上而下,直奔包世仇胸腹。这当儿,包世仇也正在下落,看上去好似用身子对准那三只蝴蝶镖撞去,吓得岸上的无邪等人,和刚赶来的杨瑛和居灵,都禁不住惊叫一声。忽见包世仇身子向左一扭,竟错出三尺,三只蝴蝶镖刚从身边掠过,已经落近水面的龙镇江,又双手打出六只蝴蝶镖,三只由左向右,三只由右向左,上下交错向包世仇飞去。包世仇向左飘去的身子,忽然两臂微震,肩上短帔大张,平如鸟翼,身子像一条摇头摆尾的鲤鱼,竟向右扭出三尺,躲过左右飞来的五只蝴蝶镖,右手顺势一探,犹如信手摘花,捏住一只飞旋的蝴蝶镖。龙镇江落水时扭头回望,瞥见包世仇身子一缩一伸,缓了缓下落之势,右手微扬,一点银星直向下射来,他赶忙闭气下沉,不料那只蝴蝶镖竟入水丈余,击中他的右肩,透水锥脱手落入水底,吓得他扭身便向沟口逃去。还未逃到沟口,猛觉身边水流逆转,脐下骤凉,后脊梁像被抽了筋,浑身一颤,内力尽失。 岸上双方的人都为方才那惊险的一瞬愣住了。无邪两眼盯紧丝毫未移,看清楚包世仇身未入水,水下便翻出一缕血影,知道包世仇业已获胜,立即吩咐雷南扬c耿鲁等躲开那片埋火药的地方,将木寨四周把住,以防金龙帮狗急跳墙。 金龙帮的人也看见了水下一闪即没的血影,总督的两名舵主和叶不寒等人刚要有所举动,水花一响,包世仇手提龙镇江一跃上岸。居灵忙过来帮包世仇穿好外衣。 龙镇江内力虽失,余威尚在,右肩上血透水衣,仍向包世仇从容拱手,朗声称赞: “龙某今日得见水上绝技龙门三叠浪,死而无憾。”转身对那两名总舵舵主和叶不寒等人说:“你我兄弟一诺千金,解散金龙帮,退出江湖。” 金韵秋一跃上前,厉声喝问:“龙镇江,你我之事如何了断?” 龙镇江面不改色地说:“你我恩怨,与金龙帮无干,龙某内力尽失,贤侄女尽可为所欲为。” 直到这时,在场众人才知道龙镇江内功已被包世仇废去,不禁齐向包世仇看去,有的人才证实江湖传言妙手回春方叔和被玉手钟馗废去内功之事是真的,也有的人才相信眼前这个玉面朱唇的年轻人,确是活报应的亲传弟子,随之,金龙帮众人欲作困兽之斗的妄想也颓然作罢了。 金韵秋拦住欲上前出手的连山易,走到龙镇江面前,恨恨地说: “我恨不得将你剖腹剜心,以雪奇门之耻,报杀父之仇!” 包世仇闻言,对金韵秋温和地说:“金姑姑,武林人内功一失,生犹死耳,何必剖腹剜心。” 金韵秋凝视着骤呈老态的龙镇江,正在暗自沉思,忽听坡上一声尖啸,从木寨西边掠来一条身影,如流星飞坠,落在金韵秋身旁。 金韵秋一看,不禁惊喜交加,激动地叫声:“牟师哥。” 牟一世如获至宝,悲喜交集,声泪俱下地叫:“韵秋师妹,我找了你二十多年哪!” 一言出口,四目相对,回首往事,宛如梦境,连一旁的龙镇江也不由得叹息一声。这时候,谁也没看见连山易在人群中悄然离去。 牟一世轻嘘一口气,凄然说:“韵秋师妹,请让你这个老没出息的师哥,报答一点先师的大恩吧。”说罢,转身欲向龙镇江走去。 金韵秋拉了一下牟一世的衣袖,迟迟疑疑地说:“龙镇江的内功已被包少侠废了。” 牟一世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定睛向龙镇江脸上看去,猛力跺脚,愤愤不已地说:“牟一世一生碌碌无能,却不屑杀一个废人。师妹,师门大仇已报。我们走吧。” 金韵秋左右张望两眼,奇异地问:“连师哥呢?” 牟一世也随之四下张望,金韵秋忽然心有所悟,低声说了句: “大敌当前,诸事未了,我们不要打搅了,走吧。” 金韵秋说完话,走到无邪面前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二目含泪说:“韵秋蒙老教主救命之恩,终身难报,请教主上禀老教主,就说韵秋回祖籍告祭先父,不及当面辞行,容当后报吧。” 无邪连忙搀起金韵秋说:“金姑姑,无邪如同你的女儿,深望不要忘了苗山。” 一场仇杀,骤然间变成了依依惜别,金韵秋向雷南扬c耿鲁等人告辞后,协同牟一世走出很远,还不住回头回脑寻找连山易,忽然从林中钻出了满脸带笑的周敬,未到近前就喊: “师父。” 牟一世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敬说:“花子老兄送我”一回头,愣了。“人呢?” 师徒二人边走边讲,周敬也像金韵秋一样,不住回头四外找人。 龙镇江望着三人走远,忽然一声长叹说:“龙某行事纵有不当,岂能下手毒害师兄?” 包世仇问:“凶手是谁?” 龙镇江背身挡住身后众人,右手放在胸前,伸出食中二指。 无邪一看即知他指的是蒲同。想不到这个叛贼二十多年前已暗中与东厂勾结了。 包世仇问龙镇江:“你为何不当面告知他们?” 龙镇江摇摇头说:“他们力所不及,徒受其害。” 包世仇沉思一下,扬声向龙镇江等金龙帮人说:“金龙帮只要退出江湖,在下决不再为难诸位,长江水域不乏生路,望好自为之。无我c茅庚,这次我未见到你们做恶,权且再饶过你们一次。其余各位,素昧平生。”看了看岳中天:“既不问姓名。”又看看那个蒙面人:“也不看尊容,任凭诸位各讨方便,但愿以后我们不再为敌。” 说完,与无邪带领五毒教众便要离去。 突然,龙镇江高喊一声:“少侠留步。” 包世仇回身站住,静静相望。 龙镇江紧走几步来到近前,看定包世仇,清清楚楚说了八个字:“渭水之滨,清风明月。” 包世仇感激地点了点头。无邪想详细追问,龙镇江已转身同众人向木寨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漯河戏妖 从葫芦沟回碧水谭,一路上包世仇把“渭水之滨,清风明月”八个字想了不下百遍。龙镇江为报不杀之情,临别时才说出这两句话,必定与自己父母之仇有关,“渭水之滨”指的是渭河岸边;“清风明月”呢?可以解为晴朗之夜,也可以称赞人的高风亮节,还可以形容超尘脱俗的胸怀。到底是什么呢?突然想起四伯父曾在邯郸提到个“十狗”的亲信,用分筋挫骨法逼得那人刚说出一个“青”字,便被人暗中一镖打死,由这个“青”字联想过“青海三凶”c“青松寨”c“青城派”,都不对,莫非那个“青”字就是这个“清”字?音同字不同,弄错了?自己历时半年,跋涉数千里,纵有所得,也只是这八个字而已。江湖鬼蜮,诡异莫测,牟一世c金韵秋二人十多年信誓旦旦必报之仇,竟然找错了仇人,自己的仇人可千万不能弄错,否则误伤无辜,岂非有违天道 在碧水潭住了一夜,包世仇问遍杨兴c陈义和雷南扬c耿鲁等老江湖,竟无一人知道“清风明月”是怎么回事。 次日,杨兴父女和陈义父子因离家日久,急于返里,包世仇和居灵打算去秦川探听“清风明月”,与他们四人有一段同路,便结伴北上。 临别时,无邪执手相送,对包世仇谆谆嘱咐,凡事多加小心,万不可重倒覆辙。并告诉居灵加以提防,如有急事,一定与各地分堂联络,不可自作主张。 一直送出十里之外,才各道珍重,依依而别。 包世仇要去看五伯父,催马急行,赶到江边时,天色尚早,柴林派来相送的人引马走后,六个人坐在树下乘凉,看见两个像家丁不是家丁,像小贩不是小贩的人,由西边匆匆走来,向停在江边的摆渡上搭话,打听什么时候开船?摆渡上只坐着一个水手,告诉他俩要等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回过身来想凑在包世仇等人一块儿歇阴凉,忽然看了包世仇一眼,转身走到十丈外一棵小树下,相对坐着吃干粮,好像赶了很远的路。其中一个脑袋小点的,凑在耳边对那个大扁脸说: “那小子好像传说中的玉手钟馗。” 扁脸问:“哪个?” “就是穿月白长衫那个。” 扁脸扭头向包世仇看一眼, 小脑袋说:“别看,小心惹麻烦。” 包世仇因为与杨兴c陈义同行,恢复了本来面目,玉面朱唇,秀眉朗目,神采清逸,如玉树临风。小脑袋一张嘴便被包世仇听了去,低声告诉了居灵,居灵一笑说: “谁叫你长得好看,惹人上眼。” 说着,忽然面容一整,小声郑重地加一句:“你可不能忘了我们教主。” 包世仇一愣,很自然地说:“那当然。” 居灵说:“我不是说那个。” “哪个?” “什么哪个?就是那个。” 杨瑛凑过来问:“你俩说什么体贴话?” 包世仇刚要开口,居灵白了他一眼说:“不能告诉瑛子姐。” 杨瑛说:“你个鬼丫头,可不许欺负我兄弟。” 居灵把脸一绷说:“他也是我兄弟,用不着你操心。” 杨瑛一看居灵那样儿,憋不住大笑起来。 半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从东边走过来四个水手,招呼在岸边等候的人上船,包世仇上船后还在向岸上张望,船离岸了,他扭头一看,掌舵的已换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喊号子的声音也很洪亮,但不是黑虎头那个味儿了。 包世仇心中已隐约觉得有点不对,船到北岸,他吩咐居灵去打店,一个人匆匆向东走去。来到镇东街南那排矮房前,推开院门,迎着厨房里冒出的热气,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喊: “五伯父。” 雾蒙蒙的热气里有人问:“谁呀?” 包世仇一听声音不对,登时在门口站住了。 从热气里露出一张四十来岁陌生的脸,上下打量了包世仇几眼,问:“你找谁?” 包世仇定定心神说:“找黑虎头船老大,和这里的宋师傅。” “他们走了。” 包世仇仅仅追问:“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 包世仇一听,好像高楼失足,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出来。 新来的厨子看这个年轻人两眼含泪,一语不发,很温和地说:“你如果姓包,宋师傅有一张字条留给你。” 包世仇骤然醒过来,忙回答:“在下姓包,宋师傅是我五伯父。” 那厨子像了却一桩心事,乐呵呵地说:“宋师傅交给我字条时说,一定能有人来取,我还怕交不到呢”一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字条。 包世仇接过一看,上写:“玉女峰下觅旧游。”正是五伯父手迹。 当晚一夜,第二天一上午,包世仇一直闷闷不乐。有关五伯父隐迹在此和不辞而别的事,他只告知了三伯父杨兴,却隐下了那张字条未提。居灵和杨瑛猜不透他的心事,隔靴搔痒,引逗他说说笑笑,他只淡淡一笑,不置一词。六人离开江边走出四五十里路,在一条土岗的拐弯地方,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个破烂花子,往路中一站,包世仇纵上去便和小花子打了起来。 事出突然,把杨兴等人都闹愣了。居灵一看二人出手如电,打得很凶,很着急,杨兴和陈义看了一会儿,脸色却渐渐放松下来,不住点头称赞。 两人越打越快,居灵只能看出一灰一白两条人影来回乱转,一点招式也分不出来。她从未见过这样交手的,也没看见过包世仇和人这样动手,看样子包世仇在全力进攻,却丝毫占不到便宜。她担心包世仇吃亏,想求杨兴和陈义想想办法,转脸一看,这老哥俩竟像欣赏一出千载难逢的好戏,四个眼珠都看直了。 交手二人身手绝快,四周劲风裂面,脚下却尘土不生。打着打着包世仇一声清啸身法骤变,两手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定,乍看去仿佛双臂都比平常长出了几寸,随着身形起伏旋转,是十根手指影影绰绰罩住对方的前身要穴。小花子咭的一笑,好像贴在包世仇的手指尖上,来回晃动,如影随形,包世仇出手奇快,忽上忽下,行左突右,小花子始终离包世仇指尖不到二寸,包世仇却怎么也点不上。突然,小花子脚动腿未动,一只破鞋飞起来,撞在包世仇左肋下,月白长衫上印出一个泥鞋印。包世仇急了,抓住那只破鞋便向小花子打去,小花子一伸脚丫子,身子一扭,竟把那只鞋套在脚上,喊了声: “小不点儿,你顺路去把漯河那个九老爷收拾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没影了。包世仇忙大声喊: “明哥哥,师父现在哪儿?” 远远传来一句话:“师父说你挺好,不打你屁股。” 前面山势崎岖,草深林密,早已不知人归何处。包世仇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笑了。 杨兴问:“小华,他是谁?” 包世仇喜形于色地说:“他是我师兄。” 陈义赞叹地说:“此人功力通神,天下一人。” 包世仇笑着说:“美得他,他顶多是老五。” 杨瑛问:“他怎么叫你小不点儿?” 包世仇说:“那是师父给我起的,我们一门中属我最小。” 杨兴和陈义这才知道雷南扬向教主飞鸽传书中提到“小不点”三字的真相。 走走路打了一仗,弄得居灵跟杨瑛提心吊胆,过来一边掸净包世仇衣服上的泥鞋印,一边嘟嘟囔囔: “没见过这样的师兄,一身破烂儿,还拿臭鞋打人。” 包世仇满脸含笑,一直在思索什么,听居灵一说,便接过话去:“你不懂,他是在给我试招,看我泠姐教我的通灵指学得怎样,我使完一遍,他还让我再来,第二遍刚使到二十一手,他就踢出鞋来打我,我本来躲过去了,未防备他那臭鞋拐弯儿。我得好好琢磨琢磨那招有什么毛病?别下回再挨他臭鞋打。” 又到了漯河南岸居灵卖解的那个小镇,包世仇c居灵和陈清都是旧地重游,杨瑛看见有个酒馆,便领先走了进去。 这家酒馆外面门脸不大,里面倒有五张桌面一个单间,单间靠北是用木板隔开的,名为雅座,门上挂着半截白布帘,听声音里面有人在饮酒,未到晌午,座上人不多,单间外的东窗下坐了两个人,年近知命,温文尔雅,不言不语,相对小饮。杨瑛见西窗下那张桌没人,便让陈义c杨兴在上首坐下,六人围成一圈,点了几样酒菜,浅斟慢酌,低声闲话。屋内很静,只偶尔从单间里传出阵阵粗野笑声,好似午夜狼嚎,令人生厌。 陈清身边的杨瑛,忍不住小声骂了句:“号丧。” 接着杨瑛的话声,单间里响起一个大嗓门儿,指桑骂槐: “两个小辈,跟了老子一道,怎么竟不言不语,当起缩头乌龟了?” 大嗓门儿一接茬,杨瑛错以为是听见了她骂的那句话,后来一听,竟是对别人说的。 东窗下那两人相对一笑,年轻一点儿的朗声说: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贼人胆虚,庸人自扰?” 单间的白布帘向上一飘,从里面飞出一块鸡骨头,直奔搭话人的太阳穴。那年轻一点的头也未转,手中筷子一扬,正好将鸡骨头夹住,反腕一甩,鸡骨头又转向单间里飞去。 一声怒吼,从单间里蹿出一个敞胸大汉,虬髯秃顶,虎背熊腰,伸手便向那年轻一点的眉头抓去,那人静坐未动,手中筷子左挑右刺,不离大汉的掌心,大汉的毛手连变十余招,始终没能抓下去。 陈义小声对杨兴说:“中州双义郭绂的八卦剑法大有精进。” 杨兴说:“武当郭氏昆仲颇有侠名,不知因何惹上了这个魔头?” 包世仇问:“‘这个魔头’是谁?”杨兴告诉他,这个秃顶大汉不足为奇,难惹的是他师门玉门双妖,大妖九幽居士归无计,二妖三冥闲人池中物,他们门中传有一种阴煞毒功,练到火候时出掌如冰,中人后阴毒入骨,周身青紫溃烂而死。三十年前,大妖被邵老前辈废去内功后,这一门久已退出江湖,不知为何又在此处现身?他们阴功练得越深,头发秃得越多,那大汉名叫屠藤,仅仅秃顶,至多有三成阴功 说话间,那边二人已经过了十多招,大汉的秃顶上渐渐现青紫,又渐转灰白;郭绂早已扔掉竹筷,离开桌旁,挥掌相迎,同桌的中州双义老大郭绶站在一旁,凝神而视。单间里走出一个微胖的年轻人,一掌推开身旁的方桌,负手旁观,不时还向包世仇这边看两眼。 居灵忽然从桌下面拉过包世仇的手,小声说: “你看他腰上那块玉佩。” 包世仇随居灵眼色向那年轻人腰间看去,见那人要带上坠着一块二龙戏珠翡翠玉佩,龙身碧绿,晶莹剔透,可贵的是龙首间豆大珠子竟红得像一滴血。 居灵说:“我要看看那块玉佩。” 包世仇问:“为什么?” 居灵激动地说:“好像是我家祖传的血珠双龙佩。” 包世仇一听,立即侧转身子,像观战一样面对东边坐着。身后,杨兴对陈义说:“我们走眼了,屠藤的阴功足有四成。” 陈义说:“郭绂的功力也大进了,屠藤必败无疑。” 这一招,屠藤使出弯弓射虎,左掌转肘横出,右掌从左肋下穿出直击郭绂肋下,郭绂料敌机先,身形微侧,右掌趁势一拨,正切在屠藤的右腕上。郭绂受阴煞毒功一震,侧退一步,屠藤为卸开郭绂的掌力,赶忙向后撤步,正退到那个年轻人身前,年轻人向旁一闪身,觉得身后仿佛有什么影子一晃,转身一看,那六个人依旧围坐桌旁,谈笑如常。同时交手的二人又重喝一声,互接一掌,年轻人急回头看去,双方分而复合,各未吃亏。 居灵从桌下接过包世仇递来的玉佩,低头一看,面色大变,包世仇情知有异,刚要问她,那边交手二人胜负已分,郭绂左肩中掌,依然凝目挺立;屠藤肋下受伤,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单间的白布帘微动,从里面又走出一个人,六十多岁,瘦小枯干,脸上麻子圈套圈,颏下光光,头上秃秃,远远望去脑袋像个光葫芦。 陈义和杨兴同声低呼:“池中物!” 不言而喻,这就是那个玉门双妖的三冥闲人,人如猢狲,貌似丑鬼,却狗戴帽子起了个附庸风雅的绰号,闻之令人作呕。 包世仇早已听出单间里有四个人,正在奇怪外面打得热闹非常,里面因何一直鸦雀无声?看着二妖一露面,不先去看看徒弟受伤如何,反而色眼眯眯盯住包世仇身旁的居灵。原来此妖嗜色如命,虽人似猢狲,面似胡桃,年过花甲,仍然乐此不疲。居灵正在默默地想心事,浑然不觉,包世仇看在眼里,脸上已透出不悦之色。 池中物不怀好意地冲郭氏兄弟嘿嘿一笑说:“就二位这点道行,今天不用想活着离开了。” 郭绂淡淡一笑说:“义之所在,一死何妨。” 八个字说得平平静静,大义凛然,包世仇心中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杨瑛却亮开嗓门高喊一声:“好!” 池中物秃眉一皱,恶狠狠朝杨瑛盯了一眼,杨瑛有包世仇在身旁,哪把池中物放在眼里,鼻子一紧,冲秃猴子做了个鬼脸。气得池中物恨不得立刻过去捏死这个挨着居灵的小白脸。 中州双义似早有准备,二人对视一眼,缓缓撤出长剑,靠墙并肩而立,平静地看着池中物。 池中物向后一挥手,屠藤和那个年轻人远远退开,并顺手将身旁的桌子推到屋角。 中州双义托剑平胸,直指池中物,池中物绕步徐转,来回转了三个半圈才找到出手之机,掌风一起,中州双义便觉出一股阴气迎面扑来,冷森森深入肌肤,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几招过去,包世仇看出池中物虽然招法诡异,但中州双剑的八卦剑法乃武当真传,兄弟二人你攻我守,你退我进,配合默契,无懈可击。池中物连连出击并未占得丝毫便宜,全凭阴煞毒功消耗郭氏兄弟的内力,三十几招一过,中州双义面色灰白,嘴唇发青,渐渐显出身法迟缓,剑势失准,眼看就要不支,忽然,二人长吁一口气,面色渐渐转红,手脚又灵便起来。不仅陈义和杨兴看着奇怪,连屠藤和那个年轻人好像也觉出什么不对头,大瞪两眼互相看着,谁也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在场交手的三人更是惊讶不已。郭氏兄弟本已觉气血凝滞,手脚麻木,生死系于瞬间,突然像吹来一阵春风,浑身暖洋洋地逐渐复生,出剑进招也得心应手了;二妖池中物则一面动手,一面趁机四下探看,眼中透出惶惑不安的神色。他本来正在洋洋得意,眼看不出招即可取胜,忽然觉出自己随掌涌出的阴功好似雪花投炉,融入一团烈火中,连自己身上都腾起一阵慵慵睡意,心中骤然一惊,想起三十年前与师兄归无计遇见活报应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难道他赶忙纵身后退,凝神四望,看这屋里仍然是那么几个人,除却吓得缩在后屋里不敢出来的堂倌等人外,那边六人,这边连自己五人,一个没多也一个没少。 正搏斗间,池中物突然停手后撤,把中州双义也弄得大惑不解,二人持剑四下察看,以为出了什么变故,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池中物看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变动,以为自己弄错了,复又狞笑一声向前逼近,左手缓缓伸向腰间。猛然,他耳边想起一丝严厉的声音: “秃妖,再不滚蛋,我就让你们师兄俩同病相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茶棚戏奸 池中物吓得差一点蹦起来,秃脑袋一晃,转身便向门外逃去,恰巧门外正有两个人往里进,三个人撞到了一起,外面的没进来,里面的也没出去。 这当儿,那个年轻人正回头向单间里招呼:“梁姑娘,我们走。” 单间里的人好像早就在向外探视,随着声音,白布帘一飘,走出一个冷面如霜的美人,淡妆素服,宛如出水芙蓉。她一露面,屠藤正回头看她,门口的三个人也刚撞在一起,池中物双掌一分,把两个要进屋的人推了出去,众人都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有个人影在门边闪了一下,年轻人和屠藤回过头来时,池中物已经冲出门外了,西窗下六个人围坐如故,只有从单间里出来的年轻女人向包世仇看了一眼。 池中物一出门,外面那被推开的两个人便闯进门来,一见微胖的年轻人,立即凑上去行礼打躬的要说话,年轻人怒斥一声: “回去说。” 两个人一回头,一同看见了包世仇,大扁脸吓得一紧脖子,小脑袋赶紧凑在年轻人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年轻人身上一激灵,忙紧走几步,几乎和屠藤一块挤出门去。 那美丽的梁姑娘最后走到门边,还回头瞟了包世仇一眼,才抬脚要出门,居灵忽然站起来叫了声: “姐姐留步。” 梁姑娘一愣,居灵一步纵到她身旁,笑盈盈地说: “姐姐的手帕掉了。” 说着,递过一个团着的粉手帕。梁姑娘不知何意,静静地看着居灵不接。 居灵眨眨眼睛说:“无色无味,护女逐男,一粒入腹,终生如阉。” 梁姑娘似有所悟,伸手接过手帕,低声说了句:“谢谢。”飘然出门而去。 屋里一安静下来,杨兴突然纵声大笑,问包世仇: “小华,你偷了那老妖什么东西?” 包世仇也笑了,说:“我是牟一世老前辈不成器的门外徒弟,连那位梁姑娘都看破了。” 包世仇从衣襟下拿出一个比镖囊小点的黑色布袋,刚要打开,居灵一把抓过去说: “不要打开,小心有毒。” 那旁的中州双义早已还剑入鞘,愣了一会儿,双双走过来像陈义鞠躬行礼,恭恭敬敬地问: “敢问前辈是否千里追风” 陈义赶忙站起来还礼说:“二十年前,老朽与令师虽有一面之缘,但你我应是同辈人,当不得如此称呼。” 郭氏兄弟有重新拜倒,慌得陈义忙过来搀扶。郭绶连声叩谢: “多蒙前辈暗中援手,恩同重生” 陈义拦住话头说:“二位误会了,暗中援手之人并非老朽。老朽纵有此心,也无此力。” 郭氏兄弟看看杨兴,又看看桌旁的四个男女青年,不禁相对讶然。 陈义笑了笑,指着包世仇对中州双义说:“帮二位忙的是他。” 郭氏兄弟立即向包世仇抱拳当胸:“请问恩兄尊姓大名?” 包世仇还礼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包世仇。” 郭氏兄弟愕然相对,江湖上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杨瑛凑趣说:“他有个小小外号,叫玉手钟馗。” 郭氏兄弟啊的一声,齐声说:“久闻大名,无缘识荆,愚兄弟眼拙,不识高人。” 这一客气,倒闹得包世仇不好意思了,红着脸直谦逊:“江湖讹传,言过其实,二位不要当真。”说完还回头瞪了杨瑛一眼。 杨瑛坦然一笑说:“货真价实,当之无愧,怕什么?再说怕人知道也不行,那个小脑袋早已经告诉他们那位公子爷了,若不然,那小子能溜得比兔子还快?” 杨兴不愿与中原武林多交往,陈义含混地应付几句,即转过话头,问他二人如何与二妖相遇?郭氏兄弟也随之讲起他二人是在洛阳发现池中物师徒的,一路跟踪至此,不料一道漯河,池中物师徒忽然失踪,二人在附近搜查了三天,今天突又在此处巧遇。他二人明知不是池中物敌手,但知此妖久已绝迹江湖,突然现踪,必有阴谋,为了武林安危,才冒死一跟到底 中州双义说完便告辞离去。 屋里打得乱七八糟,酒馆里没有一个人出面问问,池中物等人和中州双义先后离去,堂倌又出来了,既不惊慌,也不愤恨,一声不吱地收拾东边的桌凳碗筷。杨兴觉得奇怪,会账时多看了堂倌几眼,把堂倌看得直发毛。 六人出了酒馆,在门旁看见一个拄单杖的老花子,右腿齐膝断去,头发乱蓬蓬,脸色黑乎乎,看年纪有五十多岁,半眯双眼,缓缓而行。包世仇看出他手中单杖似乎很重,但老花子步履从容,杖头点地却似很轻。 住店时,为了互相照应,特意住了三个单间,包世仇住正房,挨着居灵和杨瑛,杨兴和陈义父子住在西厢,斜角相对。 傍晚前,陈清携杨瑛到上次路过时喝茶的那家茶棚,茶棚堂倌不愧是生意人,一打眼便认出了陈清,挺亲切地过来笑脸倒茶,陈清也报之会心的一笑。 镇小,传信儿快,茶棚里喝茶的人正在讲西边酒馆里上午发生的事。一个八字胡瘦老头,像讲古似的说得嘴角冒白沫: “那个秃头麻脸大汉,身高八尺,头如麦斗,两手这么一分,两条细胳膊满带劲儿地左右一挥,差一点打了身旁二人的鼻子。只见阴风惨惨,鬼哭神嚎,把那八个武林高手打得东滚西爬,跪地求饶,多亏酒馆汤老板讲情,才放他们逃生而去。” 说罢,还使劲儿点一下瘦脑瓜,以示凿凿有据,绝无虚假。一回头,忽然瞥见陈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吓得他缩着脖子转身就溜了。 八字胡刚走,从西边汤家酒馆里走出一个骨头架子,来到近前一看,四十多岁,尖头瘪嘴凹抠脸,唇上几根老鼠胡子,小眼睛来回乱转。进茶棚先干笑两声,和喝茶的人打了个点头招呼,一转脸,看见了陈清,像遇见了老熟人,点头哈腰凑了过来。 “刚到?早来一会就能看见热闹,汤二先生的酒馆里打翻了天,两个武当派的名剑客喝酒闹事,被九老爷的朋友给料理了,旁边有六个喝酒的外乡人也跟着沾了光”把尖脑袋伸近点,小声说:“一个中了阴风掌,吐了半盆血” 陈清本来还想逗逗他,杨瑛却看着恶心,端过面前刚斟满的一碗茶送给尖脑袋,嘴里假客气地说: “老兄请润润嗓子。”右手小指暗中在碗里蘸了一下。 尖脑袋受宠若惊,捧起茶碗一饮而下。 陈清看得莫名其妙,杨瑛冲他一笑,转脸对尖脑袋说: “我们俩就是晌午在酒馆里的那六个外乡人” 尖脑袋吓得一撅屁股刚要站起来,被杨瑛一把按住,问他: “刚才这番话谁告诉你的?” 尖脑袋吓得脖子缩没了,瞪着两只耗子眼,看着杨瑛说:“是是酒馆老老板汤汤老二告诉我的。” “你知道九老爷?” “啊不。” “谁叫你来寻风探信的?” “啊没没有人”突然一捂肚子痛叫了一声。 杨瑛脸色一绷,一本正经地吓唬他:“我是五毒教的堂主,你刚才喝的茶里有蚀血毒,一时三刻化成血水,你不说实话,可别怨我意狠心毒。” 尖脑袋肚子痛得又叫了一声,可怜巴巴地央告说:“好汉爷爷饶命,我我说,我说” 杨瑛问:“你知道九老爷不?” “知道,知道。” “他是干什么的?” “是个大财主,听说从前做过大官,如今告老还乡” “姓什么?” 姓徐。” “你见过吗?” “没有,没有。” “住在哪里?” “西边大柳坡,离这儿二十多里路,顺着大路走,好找。” “哼,我问你,谁叫你到处寻风探信的?” “这没人叫” 杨瑛天生是个笑脸,一瞪眼睛,满不像那么回事,可是把尖脑袋吓坏了,赶紧改口说: “是是”回头回脑地四外溜了一眼:“是悦来店的老板彭六爷,啊,彭老六,彭老六。” “不说谎?” “句句实言,句句实言,求好汉爷爷高抬贵手,小的家中有八旬老母” 杨瑛险些憋不住笑了出来,装模作样地用右手二指在尖脑袋的肩井穴上一点,然后拿过陈清面前的半碗茶来,命令尖脑袋: “喝了。” 尖脑袋吓了一哆嗦,赶忙接过去双手捧着喝了。 杨瑛说:“好了。” 尖脑袋有点不大相信:“好了?” 杨瑛两眼一瞪,尖脑袋赶紧连连点头,捂着肚子左右晃了晃,又站起身蹦了两下,冲着杨瑛和陈清大哈腰鞠了两躬,像逃命一样一溜烟跑了。 陈清像看了一场变戏法,茶棚里另外五六个人像看了一出戏。 陈清低声问:“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杨瑛笑笑说:“两步跳,就痛两下,痛完就好。” “哪来的?” “守好邻学好邻,守着单鼓子会跳神,我是灵儿的姐姐,带学不学也有半仙之体。” “你这么一闹,这小镇上该传开了。” “怕什么?你没听他说吗,我们住的悦来店老板就是九老爷的眼线,还能背人啊?不如索性让他们知道点厉害,省得他们背后捣鬼。” 二人回到悦来店,正赶上居灵在屋里察看池中物的那个黑布袋,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杨瑛看见一个鸽蛋大的扁玉瓶,抓过来便要闻闻,居灵手快,一把抢回去说: “闻不得。” 杨瑛问:“那是什么?” 居灵小声说:“春药。” 杨瑛大声问:“什么叫春药?” 居灵打了她一巴掌:“不许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柳坡探秘 九老爷住的地方叫大柳坡,是因为有个小柳坡。其实原本只有一个柳坡,十几户人家,背靠柳树坡,种田为生。后来,西边坡上来了一家姓徐的大财主,修盖起一座三重大院,买地占山,开沟放牧,也栽了一片柳树林。为了分别穷富,西边新来的一家一户,叫大柳坡;东边原来的十几户人家,反倒成了小柳坡。 小柳坡的十几户都是穷人家,男人种地,妇女们都会点祖辈传流的手艺,用细柳条编筷笼c笊篱等小家具,除去自己用,还能卖点零花钱。 傍晌午,小柳坡西边老钱家来了一个满脸病容的小花子。老钱头和儿子下地去了,儿媳妇在屋里做饭,老钱头的老伴坐在门前柳树荫里,一边引逗刚会爬的小孙子,一边编小笊篱,眼睛看孙子,手里拧柳条,一扭一绾宛如巧女绣花,小花子站在一旁看迷了。 老太太无意中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病病歪歪的小花子,面黄肌瘦,好像饿了多少天没捞着饭吃。老太太心眼好,拍拍身边一块方石,让小花子歇歇腿,回头又叫儿媳妇拿来一个刚蒸好的馍馍给小花子,小花子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张口就咬。 老太太看他吃得香甜,便和他闲搭话:“从哪儿来的?” 小花子嘴里嚼着馍馍,呜呜噜噜地回手向东一指。 “往哪儿去呀?” 小花子又朝西一指。 “上九老爷府去?” 小花子点点头。 老太太嘴一撇,哼了一声说:“他家的饭可不好讨,给你一个馍馍得让你干半天活。” 小花子咽下嘴里的馍馍,有气无力地说:“听说他家冬舍棉衣夏舍单,过路管饭,荒年舍粮。” 老太太说:“那是他家自己吹的,他们搬来十年,我还没看见他们舍过一回粮呢。” 小花子问:“听说九老爷做过大官,很有钱。” 老太太又一撇嘴说:“有钱是有钱,做没做过大官,谁也不知道。” 小花子又问:“他不是本地人?” “说是本地人,可谁也不和他沾亲带故。” “他为什么叫九老爷?” “大家都这么叫,谁也不知道他是兄弟排行老九,还是拜把子老九?” 小花子吃完馍馍,没听老太太劝告,拍拍屁股往西去了。 相隔三四里路,拐个山脚就到,这大柳坡可比小柳坡神气多了。面南的大慢坡上,丈二高墙围起一所大院,远远望去,三重院一重比一重高,仿佛连在一起的三重楼。正面朱漆大门紧闭,西侧黑漆旁门外,垂手侍立两个小厮,老远望见一个小花子走来,相互一笑,一齐向小花子招手。小花子走得很慢,好容易来到近前,两个小厮一看,眍眼塌陷,来阵风能刮倒了。 一个说:“不成,你看他走道都没劲儿。” 另个说:“他是饿的,吃饱了准成。” 小花子一声不吱地看着他俩。 一个说:“你帮我们打扫屋子,打扫干净了,管你一顿饱饭。” 另个说:“先给你一个馍馍,打扫完了再给你两个,外加一碗菜。” 看来他俩常干这种事,讲价码挺内行。小花子一点头,先说话的那个小厮领他进了院,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小院,小厮推开正房屋门,立刻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小花子跟进去一看,大通屋,空空荡荡,墙壁屋顶挂满了蛛网,地下放着笤帚c长掸子等用具,小厮告诉他如何打扫,一转身跑出去,拿回来一个干巴馍馍半壶水,吩咐小花子不许乱走,天黑前要打扫完,等着用。 小花子前后一打量,这是二道院西跨院的三间套院,好像从盖起就没住过人,好在都是浮灰,一掸就掉。两个小厮一会儿回来一个,轮流帮他提水c倒土,忙来忙去,忙到刚落黑,总算打扫完了。两个小厮还很满意,给了小花子两个馍馍,领他刚走出旁门,遇见一个四十多岁管事的,一看小花子身上一层土c脸上一层灰,笑着骂了两个小厮一句,转身向三道院子走去。 小花子刚离开大门口,从东边奔来三匹马,马上一个马脸无须的秃眉老人,一见小花子,吓了一跳,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死羊眼,狠狠盯了小花子两眼,才摇了摇头,拨马走到门前,下马进院去了。 小花子若无其事地看了马脸一眼,提着装了两个干巴馍馍的破布袋,慢慢向来路走去。 二更后,大柳坡九老爷府后边山坡上,奔来一条黑影,伏在石丛中向那座坐北朝南的大院里望了很久,后来连纵身形绕到大院西侧,飘入墙内隐去。 大院里,头道院里灯光闪动,人声嘈杂,十几个人在搬弄家具,往二道院西跨院里送。跨院后边的厨房里灯火通明,隐隐传出刀勺声音。前后相连的三道院西跨院里却寂静无声,只有隔窗的灯光,在沉沉的院落里悠悠晃晃,像随着夜风在微微摇曳。五间高大的正房里明烛高悬,西窗下,两个鬓发如银的老者在对弈,上首老者面容清癯,长眉入鬓,俨然一代名儒;下首老者红光满面,气宇轩昂,一派权贵风度。 阴阳扇茅庚侍立一旁,不时马脸带笑,翻弄大舌头送上几句好听的话,红面老人还稍假辞色,长眉老人始终面色平静如常,不理不睬。 红面老人落下一粒黑子后,两眼不离棋枰,问茅庚:“无我禅师和岳老今夜一定能到?” 茅庚毕恭毕敬地回答:“一定到。” 长眉老人轻轻落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说:“池老弟是否有些言过其实?可笑南氏父子,昔年枉自称雄青松寨,真所谓败军之将不足论勇,未见庐山真面,竟然望风而避。” 红面老人笑笑说:“恕兄错怪南老弟了。南世兄一时不慎,失落了血珠双龙佩,此佩乃南老弟杀兄仇家居之安祖传之宝,当年南老弟路劫居某,被山丹陀阻拦,未能手诛仇人,后闻居某夫妇寄身天魔宫,五毒教又屡与南老弟做对,才逼得他父子离家避祸,以至今日。那块玉佩乃稀世之宝,南世兄不该大意失落,南老弟恐与仇家有关,才去越虎庄暂避一时,其居心不过是怕给我们惹来什么麻烦罢了。” 长眉老人微微一笑说:“能有什么麻烦?我不信那个羽毛未丰的什么玉手钟馗,真的与邵老鬼有何渊源,恐系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吧。” 茅庚刚张嘴要说什么,一看长眉老人的面色,又咽回去了。 长眉老人似已察觉,冷冷地问:“你有话说?” 茅庚连忙说:“不,不。” 长眉老人转脸扫了茅庚一眼,目光像打了个立闪,吓得茅庚一哆嗦。 红面老人说:“池老弟不是粗心之人,这两天一直沉默不语,把受点小伤的徒弟都遣走了,想必非同小可” 长眉老人突然喝声:“大胆!”一粒白子破窗而出。 窗外一片寂静,既无人声,也没有棋子落地声响。两个老者捷如飞鸟,联袂穿窗而出,平空一折腰,双双翻上屋顶。月色溶溶,夜风习习,哪里有丝毫踪影。 窗外被惊走的人是任叶回,他刚在檐前落脚,便被屋内发觉,白棋子射出时,他觉得眼前一花,被人拦腰夹起,像腾云驾雾一样飞出围墙,落在山坡上一片石丛中。任叶回站直身躯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年轻花子。任叶回还未开口,小花子已面带不悦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任叶回明知是这花子救了自己,但并不怎么买账:“尊家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小花子问:“你没忘了苗山之事吧?” 任叶回大出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花子,惊愕地问:“恕在下眼拙,阁下哪方高人?请” 小花子拦住话头问:“你说过这里的九老爷是九狗霍贵,确实吗?” 任叶回有点猜出了什么,缓下口气说:“这是我冒死探出来的,千真万确。” “那两个对弈的老人哪个是霍贵?” 任叶回说:“我还没来得及看,就” 小花子说:“一个尊另一个叫‘恕兄’,茅庚对那个叫‘恕兄’的好像很怕,莫非” 两人都猜不准那对弈的老人中到底有无霍贵在内。不过提起了茅庚,任叶回咬牙切齿愤恨不已,连骂了好几句,才说: “这个马脸大舌头茅庚专看管我们,阴损狠毒,万恶滔天,北太极门的拂云手齐平,中毒后宁死不屈,他眼看着齐平周身溃烂,满口牙都咬碎了,始终不给解药”任叶回痛心疾首,声泪俱下:“任叶回不报挚友之仇,誓不为人!” 小花子问起缘由,任叶回讲起他和齐平落入圈套的经过,正如耿鲁说的,东厂爪牙用的是苗山手法,乘人不备往茶水里下毒,得手后胁迫中毒者为其所用,有时还利用中毒者为虎作伥,转害其至亲好友或充作内奸。据任叶回探知,九狗霍贵早已投靠东厂新主,暗中负责以毒制人,网络各大门派年轻一代弟子,利用其武功虽好却意志未坚的短处,组成杀手,使武林中同类相残。胜了,约定给予解毒;败了,死的是别人,与他们毫不相干。任叶回这批人有二十一名,齐平毒发身死,天魔宫战死六人,余下十四人为五毒教所救。任叶回与齐平是好友,在许昌客店中毒后,被蒙面送来漯河,先期住的地方好像是地窖,暗无天日,后来移到地上,住在一个跨院里,起居饮食尚好,由茅庚带人管束,稍不如意非打即骂。刚被困时,大家蒙头转向,不明其所以然,都暂忍一时之辱,后来知道了他们的居心,齐平首先发难,打伤两名爪牙,被茅庚用药迷倒,锁在石牢中毒发而死。任叶回本想与齐平一起反抗,齐平劝他留得一命,好凭借武当派的雄厚实力将来报仇,想不到竟被平日畏如蛇蝎c恨如宿仇的五毒教所救。此次潜来漯河,乃欲探听虚实,然后聚结同道为齐平报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倚霞制邪 悦来店里,陈义扬风说要在这里等个朋友一起北上。白天,西厢房住的爷儿三个坐在屋里喝茶聊天,足不出屋;正房里住的包世仇偶感风寒,躺在床上睡大觉,连午饭也没起来吃。 晚上,掌灯后不久,居灵说包世仇头痛,吃药发汗,早早睡下了。杨兴和陈义父子屋里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才熄灭。 次日,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来找陈义,说是先期前来问候,师长随后就到。在陈义隔壁开个房间。和陈清暂住一起。 包世仇的病情已大见好转,时常出屋和新来的年轻人闲话,有时请年轻人到屋内喝茶,一谈就是个把时辰。 傍晚,有三个人来住店,包世仇和杨瑛全认得,是葫芦沟东边密林中遇见的那三个倚霞庄人。八字眉小伙子还是那么愣头愣脑的,一进店门就像捕快捉贼似的四下乱看。他们三人正巧住在包世仇隔壁,进屋后愣小子就嚷嚷: “我看这店有点邪门儿,小镇甸,过路人不多,竟修盖得青堂瓦舍,挺阔气,别是和那九老爷有勾搭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别大吵大嚷,是黑店我们也不怕,庄主今晚不到明天准到,怕什么?” 包世仇在墙那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异常高兴,倚霞庄如果要找那个明里姓徐暗中姓霍的九老爷算什么账,自己正可乘机下手,两下夹攻。 一会儿,隔壁又响起一个声音:“这回我们得细点心,别像上次那样,什么底没摸着,还挨了一箭,若不是高人暗中相救,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这回老庄主叫咱们当诱饵,本来不怕他们认出来,不过咱们得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才能引他们上钩。” 愣头青一拍大腿说:“这还不容易,咱们上街一转悠,再找人打听打听那个狗蛋九老爷,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还没容他们上街去转悠,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不过找的不是他们,而是和陈清住在一屋的年轻人。 当夜不到三更,包世仇听出有五人进入店内,宛如轻车熟路,一进院便直奔陈清的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扬声说: “江湖朋友,武林同道,请听在下一言:川边邱磊c邱森,与武当任叶回有不解之仇,今夜特来公平一绝。诸位请执公道,不偏不倚。深夜有扰清梦,我弟兄在此赔罪了。” 话音刚落,和陈清同屋的年轻人缓步走出门来,冷笑一声: “跳梁小丑,无耻奴才,何必无中生有,作此欺人之谈?我任叶回与川边双煞从无一面之缘,何来不解之仇?既要公平一决,那好,是两把护手钩和我打?还是四把护手钩一起上?” 川边双煞互看了一眼,这对孪生兄弟都使护手钩,练就一套互相配合的连环钩法,与人交手一向是双双对阵,被任叶回一问,倒有些为难了。旁边一个瘦鬼似已看出了这一点,一纵身落在任叶回面前,闪动着一只鬼眼,阴森森地说: “姓胡的先陪你走几招。” 一伸手,亮出一对日月环,和护手钩一样,同是刀剑的克星。 任叶回双睛含怒,慢慢拔出剑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个竹竿似的瘦鬼,愤恨地说:“胡厉钧,青海三凶臭名昭著,为人所不齿。生死判杜飞虽为三阴之一,但武林中争的是一技之长,纵然阴损却无可厚非,哪里像你这狼心狗肺的白无常,卖身投靠,为虎作伥,齐平当日怎没有一掌击死你这个死有余辜的恶鬼!” 白无常胡厉钧被骂得狗血喷头,火冒三丈,双环一摆便攻了上去,任叶回长剑连闪,立即对攻在一起。 正房中包世仇隔窗相望,见胡厉钧双环交错,此落彼起,已非吴下阿蒙,想必迭投新主,受了些高明指点,招法中不时露出一些诡异之气。任叶回则不愧为武当三代弟子翘楚,八卦剑使来中规中矩,得心应手,三十招一过,胡厉钧便被逼得守多于攻,不断变换身法以求自保,这一招任叶回连刺七剑,由未济转明夷攻敌不备,胡厉钧不识此招,应对失当,任叶回一步踏进归殊,胡厉钧双环上挑下拨向左转步,任叶回一旋身转入大过,长剑一挥,打了个立闪,从胡厉钧的颏下扫过去,胡厉钧瘦颈半裂,还未叫出声来,任叶回又一剑刺入他胸膛里。 任叶回仰天一声厉啸,拔出带血长剑,一翻手插入土中,双膝跪倒,号啕大哭:“齐大哥,小弟为你报仇了!” 川边双煞趁任叶回分神之机,扑过去刚要下毒手,突然由屋里蹿出一条人影,刀光像一条银龙刷的一闪,陈清双手捧刀,静静地站在任叶回身旁。 川边双煞一看,老相识,一句话没说,立刻双双扑上,与陈清杀成一团,同来的另外两个人站在一旁,既不相帮也不说话。 正房内,包世仇对居灵和杨瑛说: “这五个是马前卒,看样子只是来探听虚实,单挑任叶回,看我们如何对待。这倒好,让任叶回报了一点仇咦,又来了两个,不知是什么货色?武功比这五个饭桶高多了。” 居灵和杨瑛向房上望望,不见一条人影。 杨瑛问:“在哪儿?” 包世仇说:“还未到。”停了一会儿,又说:“到了,在东厢房上。” 居灵和杨瑛一看,东厢房南角上果然露出两个半截脑袋。 这时,隔壁屋内也响起了说话声: “川边双煞好像在替别人卖命,难道他俩也投靠了九老爷?” “在这地方诚心惹事的人,不是九老爷的人,也必和九老爷有关,等一会儿咱们跟上去看看。” “对,跟上他们,准能摸出点什么。” “你别去,愣头愣脑的,在屋里看家。” 川边双煞急切间胜不了陈清,任叶回仗剑旁立虎视眈眈,与双煞同来的两个人仿佛无意间肩头一动,西厢房里立刻发出丝丝声音,将两只蝴蝶镖和一只袖箭击落在陈清身旁。 陈清一边动手一边冷笑说:“隋引,我早料到你没有好下水,想报仇吗?请一块儿上。” 正房内,包世仇对居灵说: “不能让他们破裤子缠腿,没完没了,早点把他们打发走,好跟上去看个明白。” 居灵说:“我和你一块去。” 包世仇说:“不,你留在这里帮助两位老爷子,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人来,这个九老爷不可轻视。” 包世仇说完,一扬手打出一只金钱镖,无声无息飞入夜空,东厢房上两个脑袋突然左右一分,两人同时觉得耳尖像被火烫了一下,但谁也不知是什么暗器,也不知是从哪儿打来的。 两人心里明白,这是人家手下留情,不然,想打任何要害,也必定像擦伤耳尖一样不过举手之劳。北边那人一仰脖子,向院内打了个呼哨,二人转身飞速而去。正在激斗的川边双煞,同时虚晃一招,撤身逃走;隋引夹起那个死白无常,和另一个同党也飞身纵出店外。 包世仇听隔壁房门轻轻响过后,才飘上屋顶随后跟去。 出了小镇,远远望见前面八个人分成两堆,前头六人是先后到悦来店寻衅的,后边二人是隔壁住的倚霞庄人。奔出十多里路,拐入一个小山角,山坎下的沟边有一排树林,前头六人刚到林边,突然从林中射出七点金红耀眼的亮星,在半空中一停,发出一串清脆的爆炸声,立刻散成七团光芒四射的银花。 “七星高照!” 六人中有人惊呼一声,一同止住脚步,好像看见了煞神。 树林里缓步走出一人,站在路边向六人打量几眼,“噢”了一声说: “原来是沂蒙双剑,贤昆仲怎么和东厂鹰爪搅和在一起了?” 后到悦来店房上的二人,上前一步,双双抱拳为礼说:“愚兄弟身怀杀父之仇,只因势单力孤,难与苗山群魔抗衡,不得已才托身徐府,借重鼎力,报仇雪恨。” 路边的人一愣问:“这个神通广大的九老爷姓徐?” 沂蒙双剑老大丁喆说:“徐大人官讳赓臣,乃前潮州知府,祖籍漯河,弟兄大排行居九,所以当地人称九老爷。” 路边人问:“这位徐九老爷也是武林中人?” 沂蒙双剑老大丁喆说:“九老爷乃进士出身,从不问武林中事。” 路边人又问:“如此说来,贤昆仲有何鼎立可借?” 沂蒙双剑同时说:“士各有志,大总管何必如此劳神?” 路边人哈哈大笑说:“贤昆仲曾屈驾敝庄,雷某幸有一面之缘,不情之处,尚希见谅。二位请。” 沂蒙双剑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路边人已知其意,笑笑说: “他们四个暂且留下。” 川边双煞刚说了个“你”字,路边人冷哼一声说: “在下倚霞庄雷光宇,有事要向各位请教。” 突然,那个一直和隋引在一起的黑衣人,转身向来路逃窜,身形刚纵出三四丈远,雷光宇扬手飞出三点亮星,黑衣人脚方落地,一点亮星正打在左腿上,一声清脆爆响,黑衣人尖嚎一声摔在地上,另外两点亮星恰好落在他身边左右,两声爆响过后,黑衣人已被拦腰炸成两截。 川边双煞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倚霞庄总管八面火雷光宇威震江湖的“三星伴月”,“月”还没出来,光是“三星”就把活人给炸两截了,吓得他俩想走也不敢走了。 雷光宇望着数丈外的火光一闪即灭后,转脸对沂蒙双剑说:“这个于北辰半年前勾引我们倚霞庄两名弟子身陷江湖,至今生死不明,雷某奉老庄主之命,为江湖除害。贤昆仲请。” 沂蒙双剑又转脸看看川边双煞,不得已,怏怏而去。 雷光宇对川边双煞和隋引说:“既已进入十面雷火阵,奉劝三位还是放聪明一点,免得粉身碎骨!”随手一指隋引刚放下的尸体:“那是谁?” 隋引说:“胡厉钧。” 雷光宇说:“青海三凶只白无常怙恶不悛,暴尸他乡,也是罪有应得。”转脸对川边双煞说:“邱氏昆仲,我们老庄主想烦二位一点小事。” 隋引眼看川边双煞随雷光宇走进树林中去,他站在那里两脚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不久,雷光宇送川边双煞走出树林,一边走一边说: “忠言逆耳,望二位勿忘我们老庄主的苦口婆心。” 川边双煞唯唯称是,显然言不由衷,雷光宇并不在意,又点手招呼隋引进入林内。 六人后面跟踪的两个倚霞庄人,离老远一望见“七星高照”便停下不追了,伏下身慢慢向树林边移动。包世仇身形一晃越过他二人,由背面掩入林内,听一个洪亮声音问了川边双煞几句话,川边双煞虽一一作答,但所知远不及任叶回,包世仇立即出了树林,跟上沂蒙双剑,向西驰去。 沂蒙双剑回到大柳坡不走正门,由东面越墙进入跨院。跨院正房内灯火通明似有人声,奇怪的是沂蒙双剑既不和人打招呼,也不进正房,竟径向黑洞洞的西厢房走去,走到门前双双站住,回头四外谛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屋去。他二人刚进屋,包世仇已到了檐下,听门声轻轻掩好,两人的脚步声在黑屋里响了十几下,便寂然无声了。 包世仇在葫芦沟经过这种事,一扭身翻上屋顶,四下一打量,便向三道院飘去。 五间高大的正房里灯光如昼,西窗下还坐着那两个须发如银的老人在对弈,屋里安安静静,好像从昨夜到如今,什么都原封未动,一模一样。包世仇一贴近檐头,便觉出有异,原来是下了毒,仔细一辨,却与五毒教的毒不同。他视此等而下之毒物浑若无物,索性隐身檐下,看个究竟。 过了一会儿,上首老人长眉一动,下首红面老人宽额微点,由屋内东北角屏风后面走出沂蒙双剑。 两个老人对沂蒙双剑好像很器重,含笑点头相招,红面老人还说了一句: “贤昆仲辛苦了。” 沂蒙双剑面带愧色,丁珏嗫嚅了一下说:“晚辈有负重托,汗颜无地。” 长眉老人声色未动,还随手下了一粒白子,好似一切尽在意中。红面老人安慰了几句,才询问经过。沂蒙双剑说得很详尽,说道胡厉钧命丧于任叶回剑下,和厢房里不知用什么暗器打落隋引和于北辰的镖箭,两个老人都静静听着,不吱一声。说道仿佛是一只金钱镖,从二人挨着的耳边穿过,一镖打伤了两个耳梢时,红面老人看了长眉老人一眼,长眉老人站起来,走到沂蒙双剑身旁,借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二人的左右耳梢,耳轮边都有一块豆大伤疤,如同烙铁烙过的一般。 长眉老人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了问沂蒙双剑伏在房上什么地方?离正房多远?两人两耳相距多宽? 红面老人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酌量着:“莫非是千手剑?” 长眉老人轻轻摇头说:“伤处如同火烙,却并非镖伤,乃劲风所致,宋老五有此技艺,无此功力。” 红面老人说:“莫非是昨夜那人?” 长眉老人沉吟不语。红面老人转脸对沂蒙双剑说: “请二位说下去。” 沂蒙双剑接着说到回来时在林边出现“七星高照”,以及雷光宇用“三星伴月”炸死夜枭于北辰,截留川边双煞和辽东一鹗隋引两个老人听得怒容满面,长眉老人忍不住重哼一声,红面老人恨恨不已,不知不觉骂出了声: “这个老不死的!”骂完才觉出失态,忙即转为笑脸,对沂蒙双剑说:“贤昆仲辛苦了。双煞兄弟回来即请安歇,诸事明日再议。” 沂蒙双剑说声:“晚辈告退。”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沂蒙双剑走后,过了好久,红面老人才低声说: “将霹雳弹转给龙镇江,实在是失策,说不定雷老儿已经摸到了什么线索。” 长眉老人默思了一会儿,才说:“杨统领专函致意,我们碍难相拒,如非我擅自留下一颗,龙镇江说不定会死在霹雳弹下,真是始料未及。啊,方才你说雷老儿摸到了什么线索,我思索了一下,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纰漏。” 红面老人说:“我也思索过了,他那两个远房孙子胆小如鼠,偷了那三颗霹雳弹后,再也没回倚霞庄,茅庚说在那些人中,他两个最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再说,这二十二个人至今仍未见天日,也不能走漏什么” 长眉老人说:“莫非金龙帮走漏了什么风声?” 红面老人摇摇头说:“龙镇江是铁铮铮的汉子,绝不会出卖朋友。” 长眉老人也摇了摇头说:“我指的不是龙镇江,而是别的什么人。” 红面老人不言语了,过了半晌才说:“我看雷老儿纵有所疑,也未必指实,我们故作不知,谅他也无可奈何。倒是悦来店里住的那个后生不可小视,酒馆的汤勤说,那个白脸小子对郭氏兄弟说,他是玉手钟馗,不知是否可信?” 长眉老人说:“纵然是他,也仅是路过,与我们毫不相干。况且昨日他一直在屋里养病,分身无术。连茅庚自己也说在门口遇见的小花子,与途中解救五毒教人的花子毫无相似之处。打沂蒙双剑那一镖,旨在警戒,足证并无与我们为敌之心,我们不可风声鹤唳,庸人自扰。” “恕兄说的是。” 啪,落下一粒黑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倚霞遇险 倚霞庄主雷震天不愧绰号叫雷神爷,性烈如火,干什么都雷厉风行,第二天一大早,便带领四十多人到大柳坡找上门去。 九老爷府正门依旧紧闭,西边旁门前依然侍立两个小厮,看见有人来了,四只眼睛相对一看,即不说话也不动步,好像一对木偶。雷光宇按江湖规矩手捧大红名帖缓步向旁门走去,离门旁三丈左右,那两个小厮仍然寸步未移,雷光宇恨其无礼,刚要开口说话,忽听耳畔想起一丝细微声音: “前面有毒!” 雷光宇瞿然一惊,立即站住不动,四下看了几眼,并未看出什么可疑之处。但他为人精明,处事机警,明知用传声入密示警的高人绝无虚妄,却仍要查个水落石出。定睛看看旁门前两个小厮,虽然默默直立一动不动,面容却阴晴不定,隐隐露出恐惧和焦急之色,有时还用眼角偷偷向门内窥视。雷光宇本想用他俩试试下毒的方位,又因他俩稚气未脱,于心不忍。见此光景,他立即改变主意运功屏息潜听,旁门内仿佛有呼吸之声,便右腕运劲一抖,大红名帖平着直向旁门内飞去。两个小厮一愣神,名帖已飞入门内,果然里面伸出一只右手将名帖抓在手中,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雷光宇早已解下腰间丝带,抖手甩出,宛如灵蛇出洞,缠住那只抓名帖的手腕,像拖死狗一样从旁门里拉出一个穿长衫的壮年人,噗的摔在门前面一丈多远处。雷光宇的腰带本是一种独门武器,四丈多长,两头系着两个小金环,专打人身要穴。那壮年人是前院管事的,骤然被扯出门来,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一眼看清自己摔得地方,吓得大叫一声,刚要纵身逃离,忽然浑身一阵抽搐,手脚乱动,转眼间便死在他们自己下的毒药上了。 雷光宇看他跌下去,仅抽动几下便不动了,禁不住一阵后怕,双手抱拳仰天一揖,大声说: “晚辈倚霞庄雷光宇,感谢前辈示警,再生之德,没齿不忘。” 雷震天貌如其人,四方脸,红脸膛,高额环眼,浓眉长髯,身躯魁梧,高出常人一头,在后边已看出雷光宇举动有异,那壮年人中毒方死,他便一纵身飘到近前,问雷光宇: “五毒教?” 雷光宇摇头说:“五毒教于金龙帮为敌,岂能与此辈合污?若无高人用传声入密示警,侄儿必受其害。” 雷震天听雷光宇一说经过,连连抱拳深深一揖,仰天大声说: “倚霞庄上下同感大德。” 雷震天内力深厚,声若洪钟,震得庄院前后隐隐传出回声。按理说家里死了一个人,又听见这直达后堂的声音,院里总该出来个人看看才是。但雷震天一帮人在大门外等了很久,始终未见一个人影,也未听到一点声响,整个大院里死寂沉沉,连门旁前站着那两个小厮也未动一下,好像和躺在地上的壮年人一块死了。 倚霞庄在江湖威风再大,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问青红皂白打进人家里去。气得雷震天双目圆睁,长髯抖动,一跺脚回身就走。雷光宇冲着红漆大门喊了声: “倚霞庄主明日当再造访。” 一扬右手,弹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黑弹,啪的粘在两扇红漆大门板的中缝上,噗一声窜起半尺多长火苗,越烧越旺,一会儿把大门中央烧出个西瓜大窟窿,远远望进去,大院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雷震天像来时一样,带着四十多人走了。雷光宇临走时留下两人暗中监视动静。直到天黑,远远望去,那旁门前的死尸还直挺挺趴在地上,好像九老爷府里真的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雷震天是接到潜伏在金龙帮里的内线密报,才知道半年前失踪的两个远房孙子,被掳在漯河九老爷府里,此来是专意寻仇的,所带的四十多人,除去总管雷光宇外,还有名动武林的无声雷雷震寰c张手雷雷震霄鸣惊人雷光照c五雷轰顶雷光耀c串儿雷雷展等大大小小三代雷神爷。倚霞庄制雷秘诀独步江湖,也像五毒教一样,雷家各支会都会制雷,千奇百怪,各具所长。但霹雳弹c子母雷c节节高c串地龙c遍地开花等精密雷弹,均由庄主亲自秘制,而且传子不传女,一脉单传。雷震天那两个远房孙子雷犀c雷居受北辰蛊惑,偷走了三颗霹雳弹,倚霞庄一直在派人四下追查下落。雷震天亲自出马率领倚霞庄大半精英前来漯河,一为寻找失踪的两个孙子;二为追寻那最后一颗霹雳弹,因为他知道另外两颗已在洪湖附近先后爆炸了。 倚霞庄的人并没有退出多远,过了小柳坡,便在一个小山窝的树林中停下了。江湖人在家会享福,出门也能受苦,就地落脚,拿出干粮水袋,老少三辈吃喝完了便各施其职,分头警戒,轮流歇息。 入夜,月近中天,浮云半掩,雷光宇带着四名弟子在前头开道,雷震天率其余人等紧随其后,避开大路,顺山脚像大柳坡进发。 未到小柳坡,雷光宇望见前边不远有条人影,踉踉跄跄迎面走来。他立即吩咐身后四人伏下,独自慢慢迎上前去,相距五六丈远,还未看清面容,那人已痛楚不堪地叫了起来: “宇叔吗?侄儿是小居,我受伤了,好好不容易逃” 雷光宇本来还有些怀疑,相隔这么远,月亮正被浮云遮着,自己还未看清来人,来人怎能认出自己?及至一听来的是自己喜爱的侄儿雷居,并且已经受了伤,登时不暇细想,一纵身迎了过去,刚临切近,落脚未稳,忽然闻到一股胭脂香味,心里还未转过念头,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前面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二叔,当心放毒!”接着一声惨叫;紧接着,又一声厉号。迎面飘过来两条人影,一人扑到雷光宇身边;一人右手提着人,左手点倒雷居,轻声问: “什么毒?” 雷光宇身边的少女说:“不是我们的。” “池老妖的?” “也不是。” “能解吗?” “我连这种雕虫小技也解不了,还敢称是五毒教的人吗?” 此时,雷光宇率领的四个人和后边的雷震天等早已赶到近前,那一男一女一问一答,对走在最前边的老庄主也没看一眼。 雷震天听那少女说是五毒教的人,立刻止住脚步,看他蹲在雷光宇身旁,用手在雷光宇鼻上搧了两下,雷光宇猛然长吸了一口气,一挺身,贴地平穿出一丈多远,刚站定身形便厉声问: “什么人?” 那少女拍拍两手,称赞一声:“大总管好功夫。” 雷震天觉出随那少女两手轻拍,飘荡在身边的淡淡香味立即消失了,自己头脑中那种轻微的眩晕也没了。他心中一凛,才知道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占了点儿毒,那少女是顾全自己的颜面,暗中为自己解了。雷神爷为人胸怀坦荡,毫无忌讳,当即哈哈大笑,抱拳当胸说: “姑娘高谊雷某心领了。” 那少女赶紧还礼说:“老爷子,敌人马上就到,赶快预备好大雷c小雷c明雷暗雷轰他们,刚才那两声叫喊,恐怕他们已经听见了,最好能有几个人假装中毒躺在这儿,打他个冷不防。” 雷光宇听完,连声称赞:“姑娘好心机,敬如遵命。” 少女咯咯一笑说:“我不知深浅,瞎说一通,雷二爷见笑了。” 与少女同时来的那个人,把手中的人往雷震天面前轻轻一放说:“这个年轻人天良未灭,危急时出声示警,左肩受隋引刀伤,我已封穴止血,老爷子只要覆上金创药,所点诸穴登时自解。”说完便偕少女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浅泽助雷 倚霞庄不独以雷成名,武功也自成一家,雷震天不仅内外功均臻至上乘,且见多识广,博学多闻,深知点穴功夫未达到从心所欲境地,封穴随意,至时自解,眼前这个年轻人至多不过十岁,难道真的如此出神入化? 倚霞庄的金创药与少林寺的铁扇散齐名,均以老材香为主药制成,遇血结痂,顷刻封口,门下弟子为雷犀裹好伤口,看他仍然昏睡未醒,便抬在一旁藏好。雷光宇布好十面雷火阵,安排四名子弟假装中毒,躺在阵内死门上,过来抓起地上的雷居,走向右旁一排山石后面。 雷居骨软如棉,不打自招,他和雷犀与任叶回c齐平相同,都是中毒后被禁锢的。不同的是,任叶回和齐平是被人暗中下毒的;雷居和雷犀是结交匪人,被狐朋狗友下的毒。更不同的是,齐平宁死不屈,任叶回乘机逃出虎口,雷居和雷犀却始终俯首帖耳受人摆布。东厂党羽在网罗各派子弟时,除以其矛攻其盾令其骨肉相残外,并利用一些贪生怕死之辈,出其不意反噬其本门本派。白天,雷震天率众登门挑衅,九老爷府中人怕在家门口杀人,传扬出去不能继续在此安身,所以在门前布毒,未得手后,便伪装家中无人,任倚霞庄人从容退去。晚上,茅庚威逼雷居c雷犀打头阵,假装逃脱,乘机放毒,伤害倚霞庄主要人物,随后,府中人倾巢而出,要在半路上一举歼灭倚霞庄人。雷居死心塌地为虎作伥,雷犀在最后关头良心发现,大喊告警,被在旁监视的隋引砍了一刀,幸亏包世仇及时赶到救了雷犀,居灵杀了那个辽东一鹗。 问明经过后,雷震天出指点了雷居的昏穴和哑穴,令雷光宇提去放在十面雷火阵的生门上。 九老爷府的人分四批先后狙击,第一批是隋引持刀逼着雷居c雷犀行诈,乘机下毒,攻其不备;第二批由茅庚带领川边双煞等人探明倚霞庄伤亡情况,乘机攻杀;第三批无我c岳中天c沂蒙双剑等专对付倚霞庄残存的高手;第四批则乘机偷袭,或防备倚霞庄另有增援。 为防倚霞庄人察觉,茅庚等第二批人间隔较远,隐约听见前面好像叫了一声,再仔细听听,又毫无声息了,茅庚以为听错了,因为未接到隋引的知会,不敢贸然靠近,只得慢慢试探着跟了上来。隋引的尸体已被倚霞庄人移走,他们沿途什么也没看见,直到望见前面草地上趴着几个人,才停下脚步,不约而同的伏在矮树丛和杂草丛中向前张望。倚霞庄四个装死的人很有耐心,差不多有一盏茶工夫,谁也没动一动。川边双煞老二邱磊性情急躁,一抬身便要纵出去,被茅庚一把按住,小声说: “让鬼机灵去。” 鬼机灵就是曾跟随茅庚路劫居灵c雷南扬时叫包世仇“你老”的那个小眼睛老头,猥猥琐琐,其貌不扬,只有两只绿豆眼滴溜溜乱转,精光闪烁。此人武功不下于茅庚,就是胆小如鼠,十五岁入江湖,见风使舵,谁硬靠谁,在刀光血影中滚了四十多年,身上居然没落下一块伤疤。武林中掌故,江湖上秘诀,无所不通。二十多岁叫避猫鼠,三十多岁叫鬼精灵,四十多岁叫长命百岁,五十多岁叫万寿无疆,只有鬼精灵这个绰号叫的最长,叫来叫去人们都忘了他原本姓什么了。只差今天一夜,明天就是他六十大寿,本想平安喜庆花甲,不料黑夜里出来打仗,随着茅庚的手势,他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茅庚指的是正前面那五个躺在地上的人,他却向右侧拐去,绕出六七丈远,拐到那五个人的后面,才像老鼠似的轻手轻脚爬到雷居脚边,突然出手如风,抓住雷居的两只脚一拧,把雷居直挺挺地翻了个个儿,雷居的身子拧起来不到一尺高,还没落下来,鬼机灵已经顺草坡滑出一丈多远。听听没声,看看没动,他嗖的窜到雷居身旁,使劲把雷居的脑袋拨弄了两下,大声说: “这小子中毒了,没死。” 鬼机灵一辈子大约只有今天这一次失算了。茅庚等人一听,立即一跃而起,纵了过去,邱森到近前时还在雷居的腰上踢了一脚。茅庚叫鬼机灵再去看看另外那四个人,川边双煞和茅庚一起琢磨这是怎么回事?隋引没了,雷犀也没了,防毒的雷居自己也中了毒。若说倚霞庄没受伤害,那边倒了四个人,虽然从穿戴打扮上看不出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总是倚霞庄的人。莫非倚霞庄中毒的人还多?或者雷震天等主要人物都中毒了,掳走了隋引和雷犀,顾不得收尸,匆匆退去? 鬼机灵心中有了底,故意显出大胆,一步三摇地向那装死的四个人走去。那四人躺的久了,被草间小虫咬的正难受,好容易盼着鬼机灵走到近旁,看他一哈腰伸手向一个胖墩儿的腋下抓去。这胖墩儿是倚霞庄出名的傻小子,没心眼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装死还装的真像,听鬼机灵脚步声走到身边,正憋着不敢喘气,突觉腋窝一痒,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把鬼机灵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刚尖叫一声:“上当!”觉得胸上热呼呼地飘来阵热风把自己吹散了,立刻便什么也没有了。他一辈子只上了这一次当。 原来雷光宇叫傻小子装死,傻小子不干,硬磨着二爷爷要了一颗无声雷,正好送给了鬼机灵。说是无声,实是有声,只不过声音小一些,像小孩子放了个哑巴爆仗。茅庚等人久经大敌,机警异常,一听鬼机灵喊叫,便一齐向南纵去,人在空中刚落地,地上装死的四个人翻身而起,双手连挥,在茅庚等人的身边脚下响起一连串爆炸声,闪闪火花中缺手断脚,鬼哭狼嚎,三十多人一眨眼便死伤过半。茅庚伤右腿,川边双煞一伤左臂伤右眼,邱磊疼痛难忍,破口大骂。 东面不远处有人接声了:“诡计多端卑鄙无耻的是你们这群坏蛋,白天龟缩不出,晚上使奸行诈,你们看地上躺那个,不就是你们用来放毒的走狗吗?” 茅庚等人匆匆裹伤,听雷光宇大声讥嘲,向北一看,原来被鬼机灵拧得俯卧在草地上的雷居,忽然身下火光一闪,轰的一声,五六尺长的身子一下没了。茅庚等人觉得有几滴血和肉渣溅到身上,吓得他们不顾伤痛,像火烧蚂蚱似的四下乱蹦,躲出很远。 一个洪钟似的声音从东边传来:“倚霞庄的人也像雷一样,钢筋铁骨,肝胆照人,绝不要这种贪生怕死卖身投靠的逆子!” 西边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说:“好,我岳中天头一回看见倚霞庄的‘粉身碎骨’,雷庄主刚正无私,令人钦佩。” 说完话,岳中天仍然站在三十丈以外不往前走,同来的无我点手将茅庚等活着的人叫过去,问明经过后,便让他们站在一旁,听岳中天和雷震天对话。 雷震天问:“岳兄莫非要助纣为虐?” 岳中天笑笑说:“江湖上的事是非难辨,正邪难分,谈不到谁是文武,谁是殷周,小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雷震天哈哈大笑说:“岳兄快人快语,胜似口是心非。那就请吧。” 岳中天说:“慢来慢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双方交手,可得躲开你我之间这五十丈方圆,免得进了你那惊天动地的十面火雷阵,我们都闹个粉身碎骨。” 雷震寰在一旁气得忍不住插一句:“交朋友还是教你明月中天这样的,知人知面又知心。’ 岳中天面不改色地说:“朋友再知心也不能拿性命闹着玩儿,雷二爷,原谅老哥哥这一回吧。” 雷震寰气得使劲哼了一声,雷震天倒豪爽得很,大笑说: “对,什么江湖义气,莫逆之交,都滚一边去吧。咱们换个地方,打个痛快,岳兄,是你们过来,还是我们过去?” 岳中天说:“请雷兄高升一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身后是一片沼泽,于雷兄不利。” 雷震天问:“何以见得?” “上震下兑,泽上有雷,卦名归妹,征凶,无攸利。” “愚人解卦,岂不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我怕你们‘三星伴月’c‘七星高照’落地不能开花。” 雷震天放声大笑,震得四野飒飒有声。雷震霄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落地开花,而是落在诸位头上呢?” 茅庚等人停了,吓得一缩脖子。 岳中天等退的很快,转眼便退到五十丈以外的一片沼泽地上。说是沼泽,其实只在南边有个小水泡子,半亩大小,清浅见底,水泡子四周地皮微湿,软如沙滩。月光照在水面上,平静无波,明净如镜。 倚霞庄人走得很慢,雷震天等老一辈人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仿佛茶余酒后,月下漫步。 无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刚要大声催促,岳中天笑着阻拦说:“他们在收拾十面火雷阵,不完不能过来。” 沂蒙双剑老大丁珏说:“他们似乎并没有搬弄什么。” 岳中天说:“我早年与雷庄主交厚,深知个中奥秘,他们布阵时,全用丝线串联雷珠,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丝线细如毛发,不知道的人踩在脚下都看不出来。” 无我到这时才明白:“无怪九爷转请岳兄来对付雷神爷,方才如非你止住大家再前走几步,恐怕我们早已所剩无几了。” 岳中天郑重地说:“禅师谬赞了。我与雷庄主十年未晤,不知他们又有了什么新花样,雷火无情,防不胜防,望诸位时刻谨慎,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岳中天说完雷震天已缓步来到对面,双方相距五丈左右,南有小泽,北临山麓,夜风习习,虫声唧唧。北山坡的矮树丛中,悄无声息的闪过五条人影,双方正凝神对恃,谁也没看见。 雷震天看着岳中天淡淡一笑,好像故友重逢对坐品茶,平心静气地说: “我们是单打独斗?还是一哄而上?” 岳中天也心平气和地说:“打群架我们难以防备你们的雷火,还是一个一个来吧。” 雷震天毫不在意地说:“就这么办。” 川边双煞昨夜被截陷于雷火阵中,唯唯诺诺未敢支毛,今晚还未交手便伤臂伤目,正憋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雷震天话声方落,兄弟二人便抢先纵出,双钩一亮,气势汹汹地冲着倚霞庄的人喊: “哪位过来?我们一刀一枪,手底下见真章。” 倚霞庄人群中四平八稳地走出一个壮年人,中等身材,白面微须,看起来有点文质彬彬,来到近前,像川边双煞一抱拳说: “二位的意思是让我们不用雷火,只用武功?” 邱磊伤了眼睛,头上挟裹着布条,痛得火烧火燎,气哼哼地说:“倚霞庄除去雷火,不见得有什么高明之处。” 白面壮年人微微一笑说:“那只好让二位见识见识了。”说着,撩起衣襟,从左右腰间抽出两根二尺多长c鸡蛋粗细的短棍,两头一对,双手拧了几下,立即接成一条齐眉棍。 川边双煞从未见过这种兵器,不由得一愣。岳中天在身后说: “二位当心,这是倚霞庄二代弟子中佼佼者,一鸣惊人雷光照。” 岳中天自视清高,不屑与川边双煞这种打家劫舍的盗匪为伍,只点了一句,并不深说。雷光照机灵的很,一点即透,笑着向岳中天一躬身说: “谢谢岳大叔过奖。” 川边双煞一听,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明明是双方对敌,自己置身其间,竟好像给人家亲友掰生,气得一言不发,出手便齐向雷光照攻去。雷光照不紧不慢,但等二人招式用老,才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齐眉棍呼的一转,將护手钩挡开,川边双煞觉得掌心火热,双钩几乎脱手,这才知道这个看似文弱的一鸣惊人,竟然内功深厚,臂力过人。 川边双煞本来是专在兵刃上占便宜的,但护手钩遇上了齐眉棍,不仅占不上便宜,还有点吃亏。雷光照这条齐眉棍,看起来好像是根铁管,招法上也透着古怪,劈打少,点刺多,拿五尺长的铁棍当点穴橛使,令人摸不着头脑。 雷光照的武功,在江湖上年轻一代弟子中仅可与陈清扯平,一来川边双煞双双带伤;二来他武器上占着便宜,招法上不循常规,令川边双煞处处受制,不得施展,越打越急躁。三十招已过,川边双煞显得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看准雷光照一招魁星点元点向邱磊胸前,兄弟二人心意相通,邱磊两臂用力双钩交叉,想硬接硬架,让邱森袭击雷光照背后,钩棍刚一接触,邱磊突然觉出齐眉棍变点为劈,双钩力量不及,往下一沉,明明知道棍头离胸前还有二三寸,却觉得檀中穴一痛,好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中,老奸巨猾的岳中天迟至此刻才大喊一声:“当心!”随着喊声,邱磊胸腹间开了一条一尺多长口子,深入脏腑,一裂到底。与此同时,雷光照身往前扑,棍向后点,岳中天那“当心”二字,应该是正给邱森提个醒,怎奈邱森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两把护手钩上抹玉枕,下点命门,料定在雷光照回身前势必击中,眼看雷光照身向前伏,仍然原招不改,想争得瞬息先机,致敌于死地,没想到护手钩已经沾上了雷光照后背的衣服,猛觉得有尖锐的东西刺进了胸膛,身子也被顶住了,邱森低头一看,齐眉棍像枝棍似的顶在胸上,直到死他也未弄明白齐眉棍头上怎么多出了一柄半尺长短剑。 敌人中除去岳中天,连无我和沂蒙双剑也没看明白川边双煞是怎么死的,直到派人将邱氏兄弟的尸体抬回来,大家才明白真相。沂蒙双剑老二丁喆心直口快,纵身来到雷光照面前,冷冷地说: “雷世兄以武器行诈取巧,太不光彩了。” 沂蒙双剑曾在倚霞庄逗留颇久,竟然不知雷光照的棍里藏剑,由机括操纵,出没由心。 雷光照笑笑说:“护手钩似钩非钩,前有月牙,后有枪尖,难道不是以武器取巧?贤昆仲所用宝剑较他人长出三寸,难道不是以武器行诈?” 丁喆心想,忽然点点头笑了:“世兄说的也是,愚下少所见而多所怪了。” 雷光照刚要答言,身后有人呼唤: “照儿,回来。” 雷光照听是三叔的声音,忙向丁喆一抱拳,转身回去。沂蒙双剑与雷震霄相处甚密,雷震霄大过丁氏兄弟十岁,从不以长辈自居,昨夜树林中匆匆相遇,未及详谈,特唤回雷光照想借机劝导他兄弟二人,免得火延昆岗,玉石俱焚。丁喆看雷震霄走来,不由心中一惊,他深知这位雷三爷精于使雷,花样繁多,出手如电,神鬼莫测,所以在江湖上博得个张手雷称号。看看雷震霄来到近前,忙抱拳当胸叫声: “雷三叔。” 雷震霄以平辈礼回敬,亲切地说:“老弟过谦了。愚兄无意与贤昆仲为敌,乃借此机会有一言奉上。” 丁喆知道雷震霄平素寡言,言必有中,立即谦逊地说:“三叔有话请讲。” 雷震霄问:“令尊为五毒教所害是否属实?” 丁喆说:“确实无疑。” “下手的是谁?” “阴魔蒲同。”丁喆心中有些奇怪,此事雷震霄早已知道,何故多此一问? 雷震霄又问:“老弟可知道蒲同早已投靠东厂?” 丁喆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此此话当真?” 雷震霄平静相视,笑而不答。 丁喆又追问一句:“三叔,此话当真?” 雷震霄微笑着看了看岳中天等人一眼说:“此时我得知不久,但迩来已传遍江湖,老弟不妨问问岳老大。” 丁喆未及动问,岳中天身旁的无我却接过话去,大声斥责: “摇唇鼓舌,搬弄是非,丁老弟不要轻信谣言。” 雷震天像炸雷似的哈哈一阵大笑,洪声洪气的说:“岳老大虽然自视过高,刚愎自用,还不失为正人君子。你这个少林叛徒,禅门蟊贼,连佛祖的五戒都忘了,简直是混账秃驴,光头畜牲!” 倚霞庄老小齐声大笑,气得无我哇哇大叫。 沂蒙丁家乃武林世家,功法独具一格,尤其以剑法名动江湖,所用的长剑细而长,伸缩灵捷,柔中带刚,家中子弟从不涉足江湖。沂蒙双剑为报父仇初入江湖,与黑白两道均无交往,万般无奈才慕名拜访倚霞庄,后又到越虎庄,由越虎庄主左悦彤引荐投奔了大柳坡,欲借助九老爷之力报仇雪恨。但自入九老爷府后,深居简出,闭目塞听,对于蒲同叛变投靠东厂之事迄无所知,而东厂党羽居心险恶,明知是敌非友,却想利用二人为其效力,当然百般蒙蔽,守口如瓶,致使这一对不识江湖诡诈的兄弟一直蒙在鼓里,认敌为友。 岳中天看丁氏兄弟犹豫不定,怕迟则生变,向无我一递眼色,双双纵向雷震霄和丁喆身旁,无我冲着雷震霄气哼哼地说: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打架的伸手,造谣的闭口。” 雷震霄冷笑一声说:“心怀鬼胎,欲盖弥彰。”说着话左袖子像哄苍蝇似的向无我一抖,噗的一溜火光,把无我吓得一退身,差一点没被烧掉下巴上那撮干巴胡子。 岳中天向丁喆一抱拳说:“丁老弟给老朽把把场,我向雷庄主讨教几招。” 丁喆一声不响,默默地退了下去。 岳中天刚要向雷震天开口,雷震寰先搭了腔: “岳老大,咱们都是跑龙套的,主角没出台以前,我先陪你垫垫场子吧。” 岳中天向来目高于顶,被雷震寰一句话降成了打小旗的,心里有气说不出,真是王八掉灶坑里了——又憋气,又窝火。但素知这无声雷心狠手辣,嘴上说好听的脸上带笑,抽冷子就下黑手。 论武功,无我和岳中天都比雷氏哥俩略高一筹,但无我被那一溜火烧怕了,岳中天也时时提防雷老二,更加小心,此消彼长,四人竟打得不分上下。 双方的人都嗜武如命,天赐良机,能看到这场江湖名流交手,个个大开眼界,看得目瞪口呆,细心的人都想从中学两招。突然一条黑影捷如飞鸟,落在倚霞庄主面前,岳中天在百忙中大喊一声:“小心!”那条黑影刚落地便直弹而起,后退两丈,紧接又再弹而起,每次身形方起,脚下便爆响一声,连响三声,他跳了四次,才躲过了这一串雷。 雷震天放声大笑说:“池老妖你猴跳什么?那是我孙子逗你玩儿哪。” 这三响四纵如电光火石,迅捷无比,眼慢的只听见响声,几乎未看见人影飞纵。池中物虽然惊魂未定,等到看清确是雷震天身后一个大孩子干的,倒也不好过于认真,只冷笑一声说: “想必这就是你那个叫串儿雷的雷孙子吧?” 那大孩子一紧鼻子,冲池中物做了个揖,童声童气地说:“谢谢池爷爷夸奖。” 弄得池中物哭笑不得,哼了一声,向雷震天说:“玉门邪魔外道。特向庄主讨教。” 雷震天朗声说:“江湖久传,妖魔鬼怪,武林丧胆。雷某年近古稀,能会会三冥闲人,也算不虚此生,请。” 雷震天高达粗壮,池中物瘦小枯干,两人对面一站,雷神爷多出半截,但气势上却不相上下。池中物双掌上下微动,两脚左右轻移;雷震天双膝微弯,凝神聚气,突然二人同时吐气开声,四掌相对推出,掌心相距三尺,空中竟爆出一声闷响,不啻一颗炸雷。双方虽是寸步未动,雷震天已感到一股阴冷之气透入胸臆,禁不住微微打个冷战,这才警觉到玉门二妖的阴煞毒功果非寻常。眼看池中物双掌又要推出,雷震天身形一闪,右掌拨出,左手骈指向池中物右肩点去,池中物一转身,尖溜溜地一笑说: “雷庄主敢与在下对三掌吗?” 雷震天说:“江湖武艺,各有所长,阁下敢接雷某三雷吗?” 池中物嘿然无语。 六人三对正在激斗,突然茅庚率领先后聚来的四十余人,分左右向倚霞庄阵地冲去,倚霞庄人立即防守两侧严阵以待。雷光宇忽觉有异,茅庚等刚受雷伤不久,为何敢如此冒死直闯?四外留神望,瞥见两条黑影如巨鹰凌空,从东面直向阵后扑来,雷光宇大喊一声,扬手打出三星半月,火光一闪,在半空中炸响,竟落在那两条黑影的身后,眼看前边的一条黑影已进入阵中,两脚连连踩在倚霞庄子弟的头上,几声惨叫,头骨俱被踩碎,阵脚立刻大乱。雷光宇要再发雷阻击,又怕伤了自己人,正在危急间,猛听北面有人喊声:“打!”声音不大却震得耳内嗡嗡直响。前面那条黑影身形未定,空中探手一捞,突然浑身一激灵,忙高喊声: “撤!” 顷刻间,向两侧佯攻的四十余人,激争剧斗的池中物c无我c岳中天,俱随在暗中偷袭的两条蒙面人影之后,风卷残云似的向西退去。 倚霞庄人望望天上月亮,听听四野风声,看看地上刚刚死去的四个人,恍如做了一场噩梦。 雷震天听雷光宇说了遭袭之事,不禁怒火中烧,大声说: “这个混蛋九老爷决不是好东西,他们能诱拐雷犀c雷居,也必定能残害其它门派子弟,既有高人暗中相助,倚霞庄甘为马前卒,与武林除害,把这个狼窝哄他个底朝天!” 北面山坡上有人赞了一声:“雷老爷子,为武林造福,义薄云天,令人钦佩。” 听声音好像方才给雷光宇解毒的那个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潜入徐府 雷震天与岳中天接谈时,杨兴父女和陈义父子在任叶回的引导下,已潜入了九老爷府。他们五人从西面越墙而入,大院东边正有三条人影越墙而出,那是去偷袭倚霞庄的第四拨人。 任叶回被囚禁在这里时,结识了一个厨子,姓曲名正,外号三只手,小时家贫如洗,姐姐被地痞霸占,摧残致死,他立誓报仇,离家出走,巧遇一个混迹市井的飞盗,学成武艺,杀了那个地痞,在亡姐坟前血祭后投案自首。幸遇知府徐赓臣为其开脱,做了几年大牢,出狱后无家可归,又被徐赓臣收留下来。曲正随师学艺时,那个飞盗酷爱口腹之乐,亲手烹调,每食必精,天长日久,曲正也学得一手厨下技艺。徐赓臣官至吏部侍郎,告老还乡时,曲正也随来漯河。徐赓臣是崇祯元年与陆澄源c钱元慤等联名上书弹劾魏忠贤的名臣之一,魏阉死后党羽星散,其亲信九狗销声匿迹竟而漏网,直至崇祯四年,徐赓臣携家来漯河定居,九狗才纠集余党,一夜之间杀死徐家二十余口,连老仆侍女均无幸免。此后,鹊巢鸠占,并大兴土木,建成一座魔窟。三只手曲正因出身黑道,又精于烹饪,偏巧九狗也有口腹之癖,才幸存下来。任叶回被囚禁后期,由地窖内移到西跨院,看管极严,甚于囚牢,一日三餐均由厨下派人担送,有时人手不便,曲正也临时来送茶饭。如今曲正已是府下名厨,茅庚等常请他亲自下厨一饱口福,故而彼此相处较密。一次,隋引找茬打人,任叶回气得小声骂了一句,曲正走过身旁,竟对任叶回笑了笑,并低声说了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任叶回转脸看他,他还特意眨眨眼睛。此后,曲正每来一次,必定指东说西,旁敲侧击,向任叶回递个话。后来任叶回愤懑难忍,竟乘机冒险也向曲正说了句话:“我有话要和你说。”听过后,曲正离很远大声和茅庚说笑话,话说完笑还没完,脸也没转过来,任叶回也不知他听见没有,更不知他心意如何?曲正走后,任叶回担心了好几天,既担心曲正没听见;又担心他听见了却胆小怕事,或无能为力;更担心他与茅庚等同流合污,出卖自己。 七八天后,曲正又来送饭了,说是厨下太忙,分完饭菜,便打发同来的两个人回去了。大家吃完饭,曲正一递眼色,任叶回站起来挨次收拾碗筷。曲正向茅庚说: “这小子挺勤快,让他帮我把家什抬回去。” 茅庚马脸一扭,嘴一撇,卷着一条大舌头说:“勤快?一身刺儿,小心扎了你!” 曲正笑着说:“我专收拾鱼,不怕刺儿,来吧,小伙子,我看看你长几根刺儿?” 茅庚用下巴向身旁两人一点说:“你俩跟去。” 那两个横眉立目的壮汉,立即紧跟在任叶回身后,一根扁担抬着两个木桶,桶里装着碗筷勺子,任叶回抬前头,曲正抬后头,两个壮汉跟在两旁,一走一哗啦,穿门越户向厨房走去。 厨房占一个套院,北东西五正六厢,十一间房子,二十来人在忙来忙去。曲正一进套院,把右手拇食指弯成圈往嘴边一送,两个壮汉明白曲正给他俩备下吃喝,登时眉开眼笑,好像周身都痒起来了。四个人来到西厢房南窗下,将木桶放在窗前,曲正朝屋里一指,两个壮汉撒腿便要往屋里跑,曲正大喊一声: “回来。” 两个壮汉一愣,曲正指指任叶回的脚下说: “不是说这小子一身刺儿吗?我可不想让他扎着,你二位帮帮手,把他两脚绑上。” 两个壮汉一听,像鸭子喝水似的连点头带哈腰,进屋去找出一根油渍麻花的粗麻绳,把任叶回的两脚绑了个结结实实。曲正又让他俩把窗扇摘下来,坐在屋里吃吃喝喝,眼睛看着窗外,里外不耽误。 任叶回不知曲正是何居心,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一声不吱。曲正看里屋两个壮汉已经喝上了,才点手叫来一个打下手的小伙计,端来两大盆水,支使任叶回面窗蹲着洗筷子洗碗,他背靠窗台坐着闭目养神。四个人,屋里两个连吃带喝,屋外两个一蹲一坐,窗里窗外六个眼珠看着一个两脚捆着的任叶回。 过了一会儿,曲正好似闲极无聊,拿起一根筷子在地上乱划,嘴里还哼着一些有音没字的小调。任叶回无意中看了一眼,曲正筷子下的字竟然是:“武当三代弟子任叶回?” 任叶回借伸手拿碗之机使劲点一下头。曲正诡秘地一笑,抬脚擦去地上的字,又连哼带唱地写下去。他跟随徐赓臣多年,耳濡目染识了不少字,不但写出了徐赓臣一家的血海深仇,还写出了这座九老爷府的人物c来历和底细。他用筷子告诉任叶回,府里人都说九老爷叫霍贵,但这府中最厉害的人却不是九老爷,而是一个尊称“恕老”的长眉老头,府里下人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恕老”是什么来头,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曲正为他做了十年菜,只见过他一面。 大约是耽搁的太久了,期间,茅庚亲自来看过一次,一见任叶回两脚捆着,两个壮汉喝得两张大红脸,笑着骂两句便走了。那个打下手的小伙计看出便宜了,又抱来一百多个花瓷碗,让任叶回洗,任叶回如果不是功底扎实,简直难以蹲到曲正把一肚子话写完。 任叶回三进九老爷府,总算是轻车熟路,进院不久,便找到了那套院里的厨房。五间正房里灯光闪闪,炉火正红。任叶回掩到西厢房南窗外从前洗碗的地方,把三块小白石头和一个带字的纸包放在窗台南角,然后纵身翻上屋顶,学出一声猫叫春的嚎叫声。 不大一会儿,正房内传出曲正的声音: “大家紧把手,我去看看外院有回来的没有?” 灯光下,从厨房里走出曲正,果然按照旧日约定的暗号,来到西厢房南窗下,取走了那个小纸包,并把摆成三角的三块小白石头改成一条线。 曲正出了套院小门,拐向西跨院,路过一间点灯的屋外时,借窗上透出的灯光,低头一看手中的小纸包,白纸上写了四个字: “下在菜里。” 一点也不像想的那么容易。这座九老爷府房子多院子多,迂回曲折,没头没尾,任叶回领着杨兴等四个人摸来摸去也没找到藏人的地窖,连包世仇所说沂蒙双剑进入的那条地道也没找到,只好又去找曲正,曲正说不知道藏人的地窖,只知道有一个装火药的地窖,他领着五个人刚在东跨院找到入口,长眉老人c红面老人和池中物便回来了。 三个人回到三道院正房内,灯光下,长眉老人面色阴晴不定。 红面老人问:“恕兄,我们眼看得手,你为何” 长眉老人一言不发,左手一张,掌心赫然托着一粒白棋子,池中物还莫名其妙,红面老人却大吃一惊问: “就是那粒棋子?” 长眉老人走到西窗下,从檀木圆盒中抓起几粒白子,往左手心一放,与接来的棋子一模一样。他不好意思地轻笑两声,将右手张开,拇食中三指头上都有一块花生米大黑印,焦糊糊地像被红铁烙的。 池中物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凭长眉老人的惊世武功,接一粒小小棋子竟被烫下这样深的伤痕,真实骇人听闻。但这两天他一直受长眉老人冷嘲热讽,早已心中有气,如今有话也不爱出口,只暗中另打主意。他此次东来本为女色,无意于名利,届时退敌力或不及,自保还是游刃有余的。 长眉老人似已看出了池中物心意,侧脸淡淡一笑问:“池老弟有何高见?” 池中物也淡淡一笑说:“我已相告再三,屡被二位讥为胆怯,夫后何言?” 红面老人看二人话不投机,赶紧打圆场将话岔开问:“池老弟认识那个玉手钟馗?” 池中物拍拍自己的秃脑袋说:“这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 红脸老人又问:“为今之计”他说了个半截话,故意等池中物接话茬。 池中物虚与委蛇的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长眉老人紧盯了池中物一眼,言不由衷地赞了一声:“好,正合愚意。适才我们全军出动,敌人则虚实未知,故而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利用我们多年预设的暗道伏桩。打他个冷不防,如能一举诱杀玉手钟馗,正可为杨统领除去心腹之患。” 池中物说:“余兄老谋深算,小弟一向五体投地。” 红面老人说了句吉利话:“三人同心,其利断金。” 三人同声大笑起来。 无我c岳中天和沂蒙双剑等人回来时,看长眉老人等谈笑风生,平静如常。长眉老人与大家互道辛苦,红面老人兴致勃勃地吩咐将原已准备好了的庆功宴照常摆上来,只嘱咐茅庚亲去督察所有暗道内狙击手,一律原地用饭,不许喝酒,守过今夜另有重赏。前后院巡更和守夜之人减去一半,各跨院c套院息去灯火,无事严禁外出走动。 沂蒙双剑心中有事无暇过问,无我c岳中天等自持身份不便多嘴,大家分席而坐,喝了一场糊涂酒,也不知是为生者道乏,还是为死者致哀?奇怪的是倚霞庄人直到酒欢宴罢也未见踪影。 池中物推说有要事相商,强着那位淡妆素服梁姑娘走了。那面容冷淡的美女人临出门时,还回头向坐中一个神采清逸的年轻人看了一眼,一双幽怨哀愁的目光,使那英气勃勃地年轻人不禁低下头去。 沂蒙双剑对视一眼,不由得双眉紧皱,怒形于色。 无我和岳中天等人本来也想安歇,但红面老人却邀他们做竟夜之谈,二人只好坐下来一边品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都有意避而不谈方才那场激战。 岳中天不耐这种心口不一的闲唠扯,忍不住打破沉闷的气氛说: “久传倚霞庄武功自成一家,凌厉非常,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长眉老人看了岳中天一眼,又侧耳听听,缓缓地说:“岳兄未窥其全豹耳。雷震天风雷雨电八掌三十二式确非同凡响,只是耗费功力过大,不轻易用罢了。”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暗含内力,震得屋内的人耳中嗡嗡作响。岳中天方自奇怪,外面屋上已响起一个洪亮声音: “承蒙过奖,愧不敢当。” 岳中天不知是雷震天到了,不禁暗愧自己功力逊人一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正邪交锋 长眉老人不慌不忙站起身来,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用右手食指仔细掸掉左袖上一点灰屑,听屋外已有十几人脚声落地,他突然一抖手,打出一个鸡蛋大五彩花弹,在院中心一落,立即腾的崩上半空,訇然一声巨响,八面开花,照得院落通亮,四野回声久久不息。 雷震天哈哈大笑说:“这九老爷原来是你。亏得雷某当年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你这‘一步登天’只学了个半瓶子醋,请欣赏一下倚霞庄的‘步步高升’。” 话声一落,院里又腾的一声,半空中接连三声巨响,一声比一声大,宛如雨夜惊雷,震得地皮颤动,屋瓦作响,满天火花,照的大院内外明如白昼。 房上屋下的倚霞庄人像念喜歌一样齐声高喊:“步步高升,喜报三元。” 从正房里出来的无我c岳中天c沂蒙双剑和那个面目英俊的年轻人等,人人面带惊异之容。长眉老人和红面老人惊异的倒不是这惊天动地的雷声电火,而是自己的信号发出后,为何各处伏桩竟悄然不动?长眉老人白眉一皱,回头狠狠地看了茅庚一眼,吓得茅庚马脸煞白,转身便进入正房中。 雷震天仔仔细细看了看长眉老人和红面老人的面容,立即仰天长笑说:“青山不改,古人依旧,二位鬼兄神采不减当年。归根到底二位谁是真正的九老爷呢?” 此言一出,不仅倚霞庄二c三代子弟和隐身暗处的杨兴c陈义等惊诧不已,连无我c岳中天等人也莫名其妙,难道霍贵不是真的九老爷?难道这长眉c红面两个老人,竟是江湖上久已匿迹的赣江二鬼:心中有鬼余忠恕和活见鬼邢仁义? 长眉老人余忠恕初时怒容满面,忽又展颜一笑,慢声细语地说:“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雷震天说:“对,人即是鬼,鬼即是人。妖魔鬼怪均人而鬼也,鬼也人耳。” 余忠恕身后的正方上有个少女接话说: “雷老爷子不要良莠不分,苗山蒲同叛教投靠东厂,与五毒教毫不相干。” 沂蒙双剑听了不由暗自斟酌,今夜已是第二次听说蒲同投靠东厂了,空穴来风,恐非无因。雷震天望见屋脊上露出一张俏脸,正是途中义助倚霞庄那个姑娘,不禁老脸一红,高声道歉: “雷老大老糊涂了,请姑娘见谅。” 那姑娘一笑说:“世道险恶,人鬼混杂,原是善恶难辨的。老爷子胸怀坦荡,从善如流,小女子谢谢了。” 余忠恕看着房上屋下唠闲话,像旁观者似的不急不恼,静静听着。明里的雷震天和暗中的杨兴等人,也不急于求成,双方表面上虎视眈眈,剑拔弩张,暗中都在等待着什么。余忠恕在等茅庚回话,雷震天在等布好雷阵,包世仇c居灵在等曲正下在菜里的药发作,杨兴c陈义在等去地窖的人回话。 可惜的是居灵一番计谋,都被过于谨慎的曲正给误了。多年来忍辱求全,使曲正无形中养成摸着石头过河的性格,遇事瞻前顾后,但求万无一失。毒药一拿到手,首先想到的是怕被久经大敌老于此道的高手们发觉,弄成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竟自作主张,把苗山无色无味的毒中精品,都下到管事c护院c狙击手和巡更守夜等人的菜里了。茅庚回来向余忠恕禀报,各处暗道和伏桩里一片死尸,连更夫都没有有一个活的,但死者均面容平和,毫无凄楚之容,只有舌尖微现青紫,显系中毒而死。余忠恕和邢仁义听了均吃惊非小,立即想到与夜来饮食有关,赶忙各自运功细查,觉得关窍静脉并无异状,松下一口气,暗自侥幸。余忠恕为人诡诈成性,内心惶急表面上仍然四平八稳,一面命茅庚偕同那英俊的年轻人,去调集地窖里囚徒前来应援,那些人未吃夜饭,当然不能中毒;另外派人去看看池中物,这院里雷声震天,他为何迟迟不来? 雷震天来时对偷袭十面雷火阵的两个蒙面人已有所猜测,但还没想到这九老爷便是魏阉九狗,等到听到屋内说话,又掷出“一步登天”,才敢确定是三十年前在倚霞庄一住数月,与自己攀交甚殷的余忠恕,见面一认,另一个竟是余忠恕的师弟邢仁义。当年雷震天刚接任倚霞庄主,余忠恕和邢仁义也出道不久,虽然行事诡异,恶迹尚未显露,曾登门求教雷震天,欲学制雷之秘,均遭雷震天婉言拒绝,遂怏怏离去。后来传闻他二人投靠魏阉,但因从未在江湖上露面,迄未见实。只听说二人心狠手毒,诡计多端,与苗山双魔c玉门双妖c昆仑一怪,共称妖魔鬼怪,武林人士避如蛇蝎。倚霞庄偏居一隅,洁身自好,从不与黑道人物往来,年深日久,渐已淡忘了。今夜意外相逢,见他二人虽白发盈巅,面目依旧,仍是往日那种装腔作势c虚情假意的故态,实实令人触目生厌。 余忠恕看派出的人已先后离去,才缓缓走上几步,向雷震天一拱手说:“一别三十年,雷兄英姿不减当年,不知夤夜光临,有何见教?” 雷震天冷冷一笑说:“雷某说话从来开门见山,直来直去,你如果不诱拐我那两个没骨气的孙子,偷我三颗霹雳弹,我何至于大老远跑来扰人清梦?三十年前,你我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三十年后竟然兵戎相见,真是始料所不及啊。” 余忠恕仍然不急不火,微笑着说:“小弟马齿徒增,疏于自砺,恐已不堪雷兄一击了。” 雷震天拂髯大笑说:“其言甘者其心苦,你我旧知,何须作此欺人之谈。” 余忠恕轻轻一笑,并不在意,旁边的岳中天却来火了,大声说: “雷兄如此咄咄逼人,未免太轻视老朋友了吧?” 岳中天向以名流自诩,见雷震天对自己视而不见,不觉心中着恼。岂不知雷震天见他是余忠恕的座上客,早已认定物以类聚,焉能对他假以辞色。微微一笑说:“即成敌视,已难善罢,岳兄如有此兴,雷某敬候指教。” 无我气得大叫一声,纵身而出,脚未落地,便听岳中天高叫“当心”,无我身在空中,赶忙猛提中气,腰上一叠劲,凭空又折回一丈多远,那原先要落脚的地方啪的一响,窜起一团火光,把无我吓出一身冷汗。在场的人均为无我无意中露出的上乘功夫齐声叫好。 余忠恕冷眼旁观,如同未见,嘴角含笑向雷震天说:“十面雷火阵绵密连珠,滴水不入,雷兄请移前一步赐教。” 无我听了,心中不禁想:你既知十面雷火阵滴水不入,为何不预先示警? 雷震天看了余忠恕一眼说:“余兄想故伎重演吗?此阵八卦已经颠倒,奉劝以谨慎为妙。” 余忠恕已愤恨至极,脸上仍然笑容可掬,故作悠闲地向西一指说:“那就攻你休门。” 随着话声西厢房中门一开,鱼贯走出二十三个黑衣蒙面人,人人手举双剑,一刺皆刺,一劈皆劈,步履左移,剑锋右出,月光下闪出一排冷森森地银光。 雷震天低呼一声:“血海剑阵!余忠恕,难道你要他们全都葬身火海!” 黑衣人群似乎都微微颤抖一下,但依然暮然肃立,寸步未移。这时很少有人注意从东厢房后面悄悄走出三个人。余忠恕侧目看去,一眼便认出了宝马金刀杨兴,立即扬声大笑说:“想不到倚霞庄竟然窝藏钦犯。” 杨兴边走边纵声大笑说:“熊经略沉冤已雪,何来钦犯?我找的就是你九狗余忠恕。阜城一别竟有缘再会,真实冤家路窄啊。” 陈义也讽刺一句:“想不到赣江二鬼黔驴技穷,以至于此。可惜两面妖和魏阉纵然阴魂不散,也救不了你们这对徒子徒孙了。” 雷震天这才知道余忠恕是魏阉九狗,而且是早年被活报应一指洞穿头颅的笑里藏刀两面妖勾冥的孽徒。 余忠恕自投魏阉后,更名霍贵,名列十狗之九,为掩人耳目,师兄弟二人一直演双簧,对外是邢仁义出面,对内是余忠恕为恶,一而二焉,二而一也。辽东七义与东厂鹰犬是多年死对头,深知魏阉党羽的幕后策划者,就是这个阴阳两面的余忠恕,可惜当年阜城一战被其漏网,想不到魏阉早已骨化清风肉化泥了,这个作恶多端的心中有鬼,竟然隐姓埋名投靠新主,继续为虎作伥。 站在杨兴身后的任叶回,一见在二十三名黑衣蒙面人身后走出的茅庚,正在低声督促血海剑阵蠢蠢欲动,立刻两眼冒火,一纵身跃到院中,点手叫骂:“茅庚,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有胆子的滚过来,我们先算算旧账!” 茅庚压根没把任叶回放在眼里,闻言只轻轻一笑,转脸去看了看余忠恕。余忠恕因等池中物来到,以为这色妖已经得手,美人在抱,好梦方酣,正想迟些动手,等他的阴煞毒功来打头阵,好为自己摸摸底,便一边对茅庚点点头,一边向雷震天说:“雷兄,我们的事暂且放一放,先请这位武当世兄按江湖规矩,清清他们的旧账,你看如何?” 说是按江湖规矩,便是双方两不相帮。雷震天不知任叶回功力高低,但知茅庚绝非庸手,侧脸望望杨兴,见杨兴声色不动平静如常,雷震天虽有些担心,也只好点头应允了。 茅庚从容走到院心,一尺八寸钢骨折扇平端前指,俨然大家风范。任叶回长剑当胸,与扇端遥遥相对,向左微移半步,突然振腕一挥,立即施展出武当绝学八卦剑法。杨兴c陈义曾在小酒馆里,见过中州双义用这套剑法对付过池中物,如今看任叶回使出来,比悦来店中对敌时别具神采,法度严谨,进退中矩,功力虽逊于中州双剑,巧提之处却另有心得,一时间竟与茅庚打了个旗鼓相当。 茅庚右腿有伤,进退不便,有时用力过猛,顿觉疼痛难忍,便改攻为守,拨挑点挡,少移动脚步,企图以内力与任叶回相较,最终取胜。二十招过后,任叶回便觉出从折扇上传出的内劲越来越强,剑锋常被一股韧力弹开,失去准头。冷眼看看茅庚,马脸上已露出一丝阴狠地狞笑,任叶回心中暗自默念:“到时候了。”长剑反手扫向茅庚双膝,茅庚的折扇猛力下击,眼看任叶回收剑不及,折扇砸上长剑势必脱手,茅庚正自心喜,忽然闻到一股又香又腥的气味,脑袋一晕,迷迷糊糊中觉得长剑翻上来一卷一伸,似乎碰了折扇一下,便感到胸上一阵刺痛,身躯立即向后倒去。茅庚倒下去时长剑依然插在身上,任叶回撒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叫: “齐大哥,齐大哥,小弟为你报仇了!居姑娘谢谢你,任叶回终生不忘大德。” 上半截话人人都听得明白,下半截话只有杨兴和陈义知道,是杨瑛向居灵为任叶回要了一点儿五毒追魂香,才使茅庚骤然失招,丧命于任叶回剑下的。 余忠恕深知茅庚的功力远胜过任叶回,此战必胜无疑,才乐得顺水推舟,煞煞雷震天c杨兴等锐气,不料变生意外,适得其反,当即厉声向厢房前的一群黑衣蒙面人大喊: “上!” 那群黑衣人似乎微有迟疑,并未立刻举步。 余忠恕又大喊一声:“屈若虹,不要忘了令尊的性命!”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身躯一抖,终于一挥手中长剑,身后二十二个黑衣人一同双剑闪动,齐步前移,人们这才看出血海剑阵原是随领头人的剑式一齐展动的。 雷震天大声怒喊:“余忠恕,你想驱羊饲虎,用血肉之躯闯我十面雷火阵!” 杨兴也大声怒骂:“无耻九狗,竟强逼他人做替死鬼!” 房上屋下的倚霞庄人分别散开,凝目以待;西房前的黑衣人在缓缓前移,眼看剑光雷火一触即发,突然西厢房上想起那个少女的声音: “雷老爷子,他们都和你那孙子一样,是各大门派的弟子呀。世仇兄弟,快。咱们也来个故伎重演吧。” 夜空月色清明,院内灯光照眼,只见一条淡淡的灰影围着那群黑衣人绕了一圈,登时像割韭菜一样,二十三个人齐刷刷倒了一地,双剑坠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邢仁义低声说:“五毒追魂香。” 余忠恕冷哼一声说:“莽桧一死我就料到有今天,没想到棋输一招,他们竟凑到一起了。看来只有用那最后一招了。” 邢仁义向无我等人看了一眼:“告知他们不?” 余忠恕眼皮一抹搭,微微摇了摇头。他二人说话声音极小,连仅在身旁的岳中天也未听见。 这当儿,突然从西角门里奔出一个鬓发不整的素衣女人,一见地上横躺竖卧的一堆黑衣人,大叫一声,扑过去便抱住那个躺在最前边的黑衣人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忽然又止住声,一把扯去怀中人的蒙面黑巾,在脸上亲了两口,厉声呼喊:“虹哥哥,归燕和你一块去!”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便向心窝刺下,耳听啪的一响,手腕被震得一麻,匕首刺到胸上,撞的胸骨好痛,原来刀刃已被打掉,只剩下匕首戳在胸前。素衣女人心念还未转过来,便听脑后有个少女声音说: “梁姐姐,你舍得扔下他一个人走吗?” 素衣女人一愣:“一个人?” “啊,他没死,你死了,可不是扔下他一个人吗?” “谁说他没死?” 那少女伸出一只白白地小手,摸摸他怀里人的鼻子,咯咯一笑说:“谁说他死了?” 随着少女的笑声,素衣女人觉得怀里的身子一动,接着一个大喷嚏,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人竟睁开眼了。素衣女人乐得光顾抱着怀里的人呵呵傻笑,连身旁少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同样的,在这场惊险悲喜的混乱中,邢仁义什么时候走了,也很少有人留意,只有东厢房前的杨兴和陈义看在眼里,二人相视一笑,忽听身后房里轻轻敲了三下窗棂,杨兴撤出背上长刀,一纵身落到院心,向余忠恕一指说:“你心中有鬼也枉费鬼机,这院子下面的火药全泡汤了,我们俩还是接着阜城那场仗再打吧。” 余忠恕心中一震,邢仁义正从房中匆匆奔出,脸色灰白,满头大汗。余忠恕立即什么都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徐府杀仇 杨兴向岳中天等人大声说:“岳老大,你们听着,这两个老鬼在院内埋伏了火药,想要把咱们一勺烩了。如果无人相助暗中灌了水,无我秃驴,不用摇你那秃头,你问问那个活见鬼刚才干什么去了?你是跟好人借光了,捡了一条狗命。” 岳中天一派宗师,为人精明,一看余忠恕和邢仁义的神色,早已心下了然。余忠恕见岳中天面带不悦,赶紧假作平静的笑着说: “我兄弟如有埋伏,岂能欺瞒岳兄,大敌当前,不要中了离间之计。” 一言未了。东厢房中门一开,从屋里走出陈清c杨瑛和曲正,曲正右手一抡,把一条三四丈长的东西扔在院中,行家一看便知是一条引爆的药捻。余忠恕一见药捻和曲正,登时想到暗桩和地道里的死者,定是曲正所为,盛怒之下,一反雍容尔雅的虚伪风度,咬牙切齿地骂了声:“叛主鼠辈,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曲正毫不示弱,腰板一挺回敬一句:“我主人是徐大人,是全家被你残害的徐赓臣大人,我今天要为故主报仇。” 十年前赣江二鬼害死徐赓臣全家以后,连年扩大院落,增建房舍,这三道院原是徐府的花园,徐家二十余口尸体本被埋在这里,修建房舍时又被挖出来移入后山。房舍建成后,那批由江南雇来的四五十名木瓦匠,一夜之间都失踪了。茅庚说是回故乡去了,曲正却不相信他们走的那么快,为何有些锛锯斧凿还没有带走?此前三道院内墙抹灰时,曲正看见有人在院内和灰碰倒了一桶水,转眼间一桶水都渗进方砖缝里了,和灰的小伙子告诉曲正,这三道院铺的方砖下面是四条地道,有的通进正房,有的通道跨院,有的哪里也不通,好像是个地窖。知道四年前一天深夜,由江南运来几十包火药放进地窖里,他才知道那是个火药库,防备一旦自身难保,让来犯者与这座院落同归于尽。今夜曲正引杨兴等找到窖口时,扭断铁锁,推开窖门,发现里面已经用青砖砌死,只通出一条三四丈长药捻挂在墙上,曲正扯出药捻,趁开饭时人多手杂,领着陈清c任叶回挑了三担水,由通药捻的小口灌进去。杨兴等三人走后,曲正不放心,怕火药没浸透,和陈清又提了四桶水,灌进了地窖,才顺着地道拐进了东厢房, 余忠恕正图作困兽之斗,忽见沂蒙双剑一言不发,转身向东角门走去,立即大喝: “二位留步。” 丁氏兄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余忠恕,仍然不屑开口。 余忠恕狡狯地一笑说:“二位期门穴有些不适吧?” 丁氏兄弟运功一试,果然右期门穴痛如针刺,惊诧地相对一看,想起夜宴上余忠恕曾亲为斟酒,虽恍然大悟,可惜为时已晚,不由得黯然长叹一声。 余忠恕以为有机可乘,马上换了副笑脸,娓娓动听地说:“只要贤昆仲能同舟共济,老朽立即奉上解药。” 丁珏看看丁喆,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与其活着做鬼,不如死了做人。” 兄弟二人转身便走。 东厢房上又响起那个少女的声音:“冲着二位这两句话,五毒教交下沂蒙双剑这样的朋友,二鬼那点道行,只配制牙疼药,登不了大雅之堂。接着,苗山至宝,赠与知音,合津服下,一粒去根。” 房上飞下一个小纸包,丁喆接过一看,包里有两粒硃衣药丸,兄弟二人毫不迟疑,立即送入口中,向房上一拱手,转身离去。本为向五毒教寻仇而来,竟受五毒教之恩而去,这兄弟二人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那少女笑着说:“肝胆相照,够朋友。” 雷震天老怀大畅,笑呵呵地问:“姑娘,你又使毒又解毒,真是杀人如麻,起死回生啊。” 少女说:“毒本无罪,因人而异,好人用来杀坏人,坏人用来杀好人。我杀坏人救好人,不对吗?” 雷震天说:“对,对,请问姑娘是五毒教哪位堂主?” 少女咯咯一笑说:“我是教主的小丫鬟。” 余忠恕早已看出少女身后另有高人,也许就是那个久已闻名的玉手钟馗。方才素衣女人现身,而池中物迄未露面,恐已凶多吉少。一直站在身旁的无我c岳中天虽未决然离去,却以离心离德,毫无出手相助之意。他情知已到了山穷水尽地步,但仍不甘失败,欲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杀几个敌人,以解心头之恨,真到了回天无术时,再借密道逃生也还不迟。想罢,先向邢仁义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故示大方,对无我和岳中天微微一笑说: “请禅师和岳兄为我瞭阵,我再会会这位宝马金刀。” 已到了这般地步,这个心中有鬼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连邪魔外道的无我都吓了一跳,好像真的活见鬼了。 余忠恕故作从容,从长衣下面缓缓抽出一条软带振腕一抖,甩掉丝套,竟是一口碧森森地淬毒软剑。在场的雷震天兄弟c陈义c杨兴和无我c岳中天等老江湖都不由得凛然一惊,昔年两面妖勾冥所用的那柄杀人无数的拘魂剑,失踪了三十多年,陡然出现在这里,这个心中有鬼余忠恕真是继承了笑里藏刀的衣钵,身藏见血封喉的毒刃,竟然半生不曾一现。 杨兴上次与余忠恕交手,他并未使用这把毒剑,今夜看他笑眯眯地亮出此剑,便知面临生死一搏了,这个深藏不露的心中有鬼,连祖辈流传的老家底都亮出来了。传说当年勾冥杀人,总是面带笑容,下手越狠笑声越大,所以人称笑里藏刀。眼前这个余忠恕两眼眯眯,嘴角上翘。也俨然一副白无常嘴脸。杨兴越看这幅诡诈的笑脸,心里的仇火越旺,他想起了死去的二哥c七弟,想起了失踪的多年的六弟,想起了含冤被害传首九边的大哥熊廷弼,辽东七义生离死别,迭遭磨难,无一不和这个人面兽心的九狗有关。想到痛处,也恨到深处,真气提足,大喊一声,右臂一振,长刀尖颤巍巍地闪出九点银星。 雷震天大赞一声:“好,一龙九连珠!” 这是屠龙刀法的起手式,身不动,手不摇,全凭一股内力,将刀尖震出九点银光。十三年前阜城一战时,杨兴的起手为七连珠,一招困龙出水能连劈三十六刀,被誉为天下第一刀。如今功力精进,珠连九星,余忠恕一入眼便心中一凛,今夜之战,恐怕存亡难卜了。 两人旧敌重逢,均十分小心,相距丈余,刀尖与剑锋静静相对,谁也不敢轻易出手。高手相争,一切以虚掩实的取巧招法都无济于事,一击不中,反授人以隙,因此第一招皆视为畏途。正当四周几十双眼睛凝视不动,但等那惊人的一搏时,突然正房上有人高喊: “辽东七义海内共仰,请杨三爷容让一步。” 随着声音,从房上飘下一条人影,如飞燕投林,柳絮坠地,是一个蓬首垢面的瘸腿老花子。他单腿直立,单拐在余忠恕左肋下画了个圆圈,吓得余忠恕向后急撤,吃惊地问了半声: “你” 老花子仰天大笑,宛如虎啸,突又戛然而止,向杨兴双手抱拳说:“杨三爷,在下与九狗有血海深仇,敢请谅察。” 江湖寻仇必须手刃,方为血祭,断无相让之理。但杨兴认出此人正是在酒馆门前遇见的瘸腿花子,虽不知其来历,从断腿破衣风尘满面看来,定是茹辛多年苦待至今,将心比心,以情度情,杨兴略一思忖,便含笑回礼说:“敌忾同仇,纵然素昧平生,亦为知己。请偏劳了。” 老花子连连拱手道谢:“江湖人称杨三爷义薄云天,果非虚语。在下阖家存没均感。” 老花子看杨兴已退回东厢房前,才转身向一直默默沉思的余忠恕怒哼一声说:“无耻匹夫,卑鄙小人,还认得张神武吗?” “张神武”三字一出口,全院的人都大吃一惊。海内尽知天启元年,新建张神武以诖误系狱论死,朝议使援辽立功,率二百骑,孤军夜渡首山,深入重围。杀伤无算,一军尽没,为何竟然活着出现在这里,而且瘸了一条腿。 余忠恕的惊讶更甚于他人,眼前这个蓬首垢面的瘸花子,怎么也找不出丝毫当年英勇无敌的张神武模样,但他却真确地感觉到这个破衣烂衫的老花子,就是那个二百铁骑闯敌营的张神武,就是真武剑十一代传人张神武。方才那一招云中点鬼,天下只此一家,而余忠恕所以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他认定张神武早已死了。 张神武单腿直立,单拐平胸前指,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剑,威风凛凛地朗声说:“这个卖身投靠的鬼崽子,当年为谋夺我祖传真武剑谱,不惜无中生有罗列罪名,必欲置我于死地,逼我妻子逃亡,至今音信皆无。天幸我命不该绝,蒙一清真人救出重围,辗转寻仇十九年,终于找到了这个枭獍为心豺狼成性的鬼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余忠恕,你也有今日!” 余忠恕静静地听着,脸色不红不白,趁张神武眼神稍懈,拘魂剑挟一缕劲风,直刺张神武的左环跳穴。张神武单腿为轴,滴溜一转,单拐在余忠恕胸前连画了三个圈,余忠恕躲闪不开,退出一丈多远,刚一停身,张神武的拐尖又到了胸前。看张神武单腿行动敏捷,纵跳如常,余忠恕才打消了取巧之心,展开拘魂剑全力相搏。 余忠恕的拘魂剑法一如其人,虚实难测,诡诈多变,有时出人意外无孔不入。张神武的真武剑法则光明磊落,正气凛然,淳朴中蕴藏玄妙,如点睛妙笔,制敌机先,不时逼得余忠恕中途变招,易攻为守。 在场诸人俱是武林名家,看二人式式诡异,招招精到,也不禁叹为观止。雷震天三十年后重逢,深感余忠恕功力精进大出意外;无我c岳中天却感到这个深藏不露的心中有鬼,真的如鬼如魅,令人不寒而栗。 五十招方过,正邪强弱之势渐明,余忠恕曾用尽伎俩窃而未得的真武剑法,已显出伏魔威力,张神武一根铁拐如同一柄折今断玉的宝剑,展动间,劲风列面,凌厉逼人。邢仁义已看出余忠恕招法渐弛,断难持久,趁场上移形换位之机,抖手打出三只狼牙钉,出手时前后首尾连成一串儿,转眼间三只分开,相距半尺,平着直射张神武后背重穴。事出突然,张神武正凝神出招,杨兴c雷震天等均营救不及,忽听铮铮连声,三只淬毒的狼牙钉全被金钱镖击落,当中一只竟被击出两丈多远,嚓的穿透院内方砖,贯入地下。 杨兴向房上大喊:“小华,这是你父母仇人,当年你母亲便是被三联钉打伤右腿的。活见鬼,原来真凶是你!” 邢仁义见暗算不成,反而原形毕露,立即转身又一扬右手,向倚霞庄人群中掷出一枚黑色铁弹。雷震天似早有准备,右袖一抖,飞起一团斗大白网,一下将黑弹兜个正着,哈哈大笑说: “班门弄斧,邢老二,我就等着收回这颗霹雳弹呢。谢谢了。” 在双方掷弹c收弹之际,张神武厉吼一声,在身前骤然涌起一片杖影,像一团旋风将余忠恕裹住,杖影中现出七点亮星状如北斗,余忠恕挥剑急封,铮铮铮五响,第六点亮星直刺入余忠恕胸膛,他临倒下时还嘟噜了一句:“一指天南?” 张神武拔出铁拐仗,冷冷地点点头:“不错,这就是一直天南。从今以后你心中再也不能有鬼了!”一回头,向杨兴c雷震天等人做了个罗圈揖,双目含泪高声说:“杨三爷,雷庄主,暗中相救的高人,张神武尚有余事未了,援手之德,永生铭记。”说罢,飞身而起,如大鹏冲霄,纵上屋顶,隐没在渐露曙色的夜影中。 人们正在分神之际,突然变生肘腋,杨瑛相中了余忠恕身旁那把拘魂剑,纵身过去弯腰便拾,陈义喊声:“不好!”待要上前拦护,已被邢仁义抢先一步,一把拿住杨瑛的灵台穴,抽身提过一旁,一面向正房门边后退,一面向杨兴等人要挟说: “一命换一命,你们放我全身而退,我就把这小子还给你们。” 杨瑛人虽受制,仍然张口便骂:“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也不要你!” 无我看邢仁义得手,也慢慢向正门口挪近,眼看二人已退近石阶,一缕淡影飘落在邢仁义身边,一掌向邢仁义右肩击去,邢仁义侧身一闪,将杨瑛提过来送在掌下,耳听噗的一声,掌心正击在杨瑛胸上,陈清吓得大叫一声,定睛一看,杨瑛已被包世仇拉在身旁,杨瑛身后的邢仁义却像一堆海蜇皮软塌塌瘫在地上,口眼耳鼻里渗出一缕缕鲜血。 雷震天惊呼一声:“隔物传功!” 在场的人不乏武林名家,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绝世奇功。无我站在邢仁义尸体旁,吓得一动未敢动。 包世仇解了杨瑛被制的穴道,向正房里叫:“灵姐姐,出来吧。” 房里答应一声,走出一个少女,正是屡次在房上说话的居灵,一跨过门槛,便笑眯眯地向无我说:“算你走运,方才只要你跨进这门槛儿,你这辈子就算走到头了。”又转脸弯着一根手指头对杨瑛搔搔脸:“不害臊,那么大的姑娘捡人家的破烂儿。” 杨瑛大眼一瞪,骂了起来:“没良心的小灵儿,我那是要捡给你的,你会施毒,再有把毒剑,报仇不就容易了吗?” 居灵忙纵过去,抱住杨瑛就像哄小孩似的直央告:“瑛子姐,应大相公,灵儿是笨蛋,不知好歹,你别生气,生气是小狗,” 一场生死搏斗刚刚结束,立刻被这一对女孩子的说笑嘻逗把血腥气冲散了。包世仇看了看局促不安的无我和岳中天,轻叹一声说: “二位请吧。” 岳中天以为包世仇还有什么话要说,等了一会儿,看包世仇只两眼看定自己,一言不发,才一顿足腾身而起,无我也随即离去。 包世仇看了看邢仁义的尸体,不禁想起父母英年早逝,壮志未展,自己从小孤苦伶仃,亡命天涯,历尽苦难,鼻内一酸,泪流双眼,忙转过身去,与居灵走到西厢房前,给那些躺在地上的二十二个黑衣蒙面人解毒。 雷光宇率倚霞庄子弟四处搜索,以防有爪牙漏网。天色渐明时,又从各处搜出三十多人,曲正一一指出他们并无大恶,由雷光宇收些府内金银,分遣而去。 包世仇对那二十二名蒙面人说:“诸位幸未助纣为虐,才得此善果,为顾全颜面,容许诸位蒙面离去,望各位好自为之。” 雷光宇送来盘缠,望着二十二人垂首离去。 居灵看看院内的三具尸体,想起这一夜的诸多凶险,不禁惋惜地说:“可惜那包一捏金都喂狗了,不然哪有这么些周折?” 曲正这才知道任叶回送来的那包毒药,竟是毒中珍品苗山一捏金。无色无味,中人不觉,死时如同醉酒,安然绝气,可惜自己过分小心,几乎误了大事。 雷震天走过来拍拍曲正肩膀,诚恳地说: “曲老弟,不嫌寒舍简陋,倚霞庄将扫榻以待。” 几里外小柳坡的十几户人家,夜里被爆炸声惊醒,提心吊胆地折腾了半夜,天亮了,望见大柳坡那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老老少少都聚在村西头看热闹,即没看见一个人影,也没听到一点声音,回家吃早饭时,都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包银子,西边老钱家还多了一尊送子观音金像。吓得家人疑神疑鬼,谁也没敢告诉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守株待兔 在朝霞满天时,包世仇等人和屈若虹c梁归燕夫妇离开了一片熊熊火海的徐府。 任叶回回武当了。曲正在故主埋骨处拜祭之后,已随倚霞庄人远去。包世仇站在山坡上,望着脚下火光中接连倒下的一排排房屋,不禁心驰物外感慨万端,感到沧海桑田,幻变无常,眼前繁华顷刻化为灰烬,人生百年亦如此耳。我在报仇,居灵在报仇,金韵秋c牟一世c连山易在报仇,任叶回在报仇,张神武在报仇,阴山四蛇的姑姑于妙妙也在报仇,死了的赣江二鬼c阴阳扇c川边双煞和费九公c隋引c胡厉钧,活着的方叔和c普净,龙镇江的门人c后代也要报仇只要名利熏心,迷于恩怨,人间情愁总是像江涛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头来也都会像这烈火下的瓦砾荒场,随着岁月推移,被人们遗忘了,被历史湮没了。 一行人踏着朝露,边走边谈,缓缓向东走去。杨瑛c居灵和梁归燕一见如故,说过几句话便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了。原来梁归燕性格爽朗,也爱说爱笑,心上阴霾散去,一反冷漠愁苦之态,毫无隐讳地和杨瑛c居灵讲起了自己的家世。 梁归燕和屈若虹是指腹为婚,梁归燕父亲与屈若虹父亲屈如伸是至交,中年因病去世,梁归燕母女便迁往屈家同住,他与屈若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直至完婚。一年前,屈如伸突染重病,药石罔效,渐渐竟至内力不继,头昏欲睡,正在无计可施时,收到一封信,才知被人暗中下毒,已近死期,信中威胁屈氏父子,只有听其所用,方能保住性命。屈如伸拍案大骂,宁死不屈;屈若虹为救父命,暗中投顺了九老爷,梁归燕夫妻情深,誓死相从,才双双陷入魔窟。而屈如伸只不过每月得到一次解药,苟延残喘而已。 杨瑛大笑说:“梁姐姐,这回你可得到救星了,灵儿是毒娘娘,毒姥姥,无毒不放,无毒不治,你求求他,管保手到病除。” 走在前面的屈若虹听见了,转身站住,便要向居灵恳求,陈清拉了他一把说: “已然化敌为友,焉有不允之理?过于客气,倒显得见外了。” 居灵说:“大姐夫,你叫瑛子姐给我包饺子吃,我就答应你。” 苗山姑娘没吃过饺子,只听杨瑛说过,老想亲口一尝。 杨瑛说:“我差一点送命,给你捡了把破剑还不够?好,你跟我去塞外,我管你吃一辈子饺子。” 说笑间,居灵想起了始终未见池中物露面,问梁归燕是如何逃出池妖魔掌的?梁归燕俏脸一红,向前面屈若虹的背影望了一眼,杨瑛知她怕被男人们听见,便拉着她故意放慢脚步,离前面的人远一点。 色妖池中物一见面便迷上了梁归燕,但池妖有个癖好,除非女人自愿,决不强宿,必要时用春药也不用迷药。梁归燕巧于应对,从不与池妖单独相处,自在酒馆中遇见包世仇后,池妖发现药囊丢失,心慌意乱,好几天足不出户。昨夜浅泽败回,池妖已有退意,宴后邀梁归燕去跨院品茶,以为屈如伸解毒相诱,欲迫梁归燕随其西归,丑态百出,纠缠不休。梁归燕本不知居灵送给他的是什么药,只记得“护女逐男”四字,事急不暇细想,拼着孤注一掷,乘机放入池中物茶杯里。池中物也是用毒老手,因知岭南屈家从不用毒,所以毫未留神,极致半杯茶入腹,突觉欲火正炽的丹田里,骤冷如冰,赶紧运功抵御,不料越运功越刺痛如裂,心知毛病出在梁归燕身上,急切间只图自保,无暇他顾,恶狠狠地盯了梁归燕两眼,忙闭目坐在椅上,净心滌虑,片刻后似微见好转,吓得色妖再不敢稍动邪念了,梁归燕意外得救,正巧余忠恕差去看望池中物的人赶到,梁归燕杀了那个爪牙,便逃到正院找屈若虹。 杨瑛问:“灵儿,你给梁姐姐的是什么药?” 居灵恨恨不已说:“叫他断子绝孙!” 杨瑛噗哧一笑说:“他都老白毛了,要断子绝孙也晚了。” 居灵使劲淬他一口:“你知道什么,那药名叫护女莲,又叫断子绝孙,从今后叫他一想欺负女人就腹痛如裂,除死没药治。” 回到悦来店,店老板彭老六尚不知大柳坡九老爷已经葬身火海了,直到包世仇等人付账出店,还在贼母鼠眼紧盯着众人的后影,想要在这些一夜未归的人们身上找出点儿破绽,好去向九老爷领赏。 八个人不同路,杨兴父女c陈义父子要回塞北,屈若虹夫妇要回家,包世仇和居灵要去越虎庄,一来居灵从屈若虹夫妇口中得知南无忌父子已投奔了越虎庄,要去找南无忌报仇;二来包世仇心中有个疑团,感到沙月桃c龙镇江c赣江二鬼c甚至无我c岳中天都是龙套,都是走卒,背后均受东厂操纵,掌鼓板的人也许是左悦彤,也许是那个蒙面的公鸭嗓蒲同,奇怪的是此二人至今未现踪影,其中必另有阴谋。越虎庄也许是第二个胡芦沟,如今用三联钉打伤母亲的正凶已死,而暗伤父亲双目的凶手尚未查明,正应顺藤摸瓜,一探虚实, 本来包世仇还在愁屈如伸人在岭南,如回头渡江南下为其解毒,定要耽误很多时日,不料屈若虹说,他父亲因岭南名医均以束手,春末已由岭南远来中原,求金时名医刘完素九世孙刘祧诊治,现正住在开封连襟家中。这样正好,虽然不是顺路,拐个弯儿也不大, 一行人到了开封,屈若虹夫妇再三邀请杨兴c陈义到家中盘桓几日,杨兴等因离家日久,急于返里,乃作别而去。假小子难舍难离,拉着居灵的手抹眼泪不愿挪步,已经走出很远了,又跑回来嘱咐居灵一定上牧场去吃饺子。 少了一个假小子,好像少了一半人,包世仇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了。他忽然感到人生一世,能使身边的人如饮甘露,如沐春风,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自己武功不如明哥哥,用毒和机智不如居灵,天真坦率不如瑛子姐,只有居心仁厚还差强人意,这一点还是受了明哥哥和泠姐姐的多方指教。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吴明那混画混的花子脸,不觉噗哧笑出声来。 居灵看他呆呆地不言不语,忽然笑出声来,忍不住问他: “你想瑛子姐了?” 包世仇啊啊两声未置可否。 转过十字街口不远,便到了屈若虹的姨夫家。 屈若虹的二姨夫是绸缎商人,家道殷实,房舍宽敞,青砖墙,红漆门,三进两套。独门独院。未进门前,居灵嘱咐屈若虹夫妇,不要说明他和包世仇的来历,只说是新结识的朋友,住几日便走。 屈若虹的二姨夫未在家,他夫妇领着包世仇和居灵直进西套院,正赶上屈如伸老人坐在院中藤萝架下闭目将养,一个十七八岁少女扶持在旁,一下接一下轻挥拂尘,驱赶蚊蝇,那少女一见屈若虹夫妇,好像吃了一惊,随即放下拂尘,过来见礼。屈若虹摆手示意不要惊动老人,不料老人已缓缓睁开眼睛,骤见屈若虹夫妇归来,脸上方见喜容,忽又面色一整,闭上双目,漠然不理。包世仇见老人已年近古稀,久病不愈,仍正气凛然,刚正不阿,心中颇为钦佩。 居灵似无意看了那少女两眼,又看看老人寿眉微蹙,起色尚好。便轻手轻脚地随屈若虹夫妇走进西厢房。 这是屈若虹夫妇住的屋子,一明两暗,雅静敞亮,他夫妇离家日久,屋内依然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落座不久,那少女便送上茶来。居灵一直目送少女出门去,才突然跃起,拿起四人面前的茶杯,仔细挨个看过,屈若虹夫妇一愣,居灵笑笑说: “以防万一。” 梁归燕问:“灵妹妹,你看出什么了吗?” 居灵轻轻摇了摇头说:“目前下断言还为时尚早,不过,我看令尊不是中毒。” 屈若虹急问:“那是怎么了?” 居灵看着包世仇说:“若是耿二叔在就好了,他一眼就能看穿。”又转脸对屈若虹夫妇说:“我看是中蛊。” 此言一出,屈若虹夫妇都吓得一哆嗦,他们祖籍岭南,久知苗女下蛊,防不胜防,中人无治,终生受制。居灵看他俩面色苍白,良久无语,便安慰他俩说: “请勿担心,中蛊我也能治,眼下要紧的是查处下蛊的人,才能永绝后患。” 居灵问屈家从岭南北上,都带来些什么人?屈若虹说出去父母和夫妇外,还有一个师弟c四名男仆和三名女仆,师弟与他夫妇一样,为救师傅而受制于人,至今不知下落。 说道这里,包世仇和居灵对看了一眼,一同想到了那个死在沙静仪剑下的蒙面人。 梁归燕说四名男仆都是多年旧人,只在外堂走动,很少进入内室;三名女仆一人司厨,一人掌家务,另一人是那少女,专侍候老人,老人只说有那少女侍候得舒服,才从岭南带来开封。 屈若虹忽有所悟,不问自答,讲起了那少女的身世。屈如伸虽是武林名宿,却从不涉足江湖,一声乐善好施,济困扶弱。去冬,两个地痞欺凌一个外乡少女,老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才知道这少女名叫珠儿,父母新丧,来投奔姑母,不料姑母全家早已迁走,身上盘缠用尽,落得沿街乞讨,所以屡受地痞欺凌。老人可怜她孤苦无依,收留家中,老太太喜她灵巧勤快,善解人意,爱如己出。 屈若虹讲完了,自己猜出了大半。 巨亏灵纹:“他到府上多久令尊发病?” 屈若虹说:“一个多月。” “他来以前呢?” “家严一向康健,从无疾患。” 梁归燕也明白了,立即接口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 居灵摆手说:“不要打草惊蛇,先弄清她的来历,受何人支使?在弄清他们如何通气儿?屈大哥,那送解药的人多少天来一次?” 屈若虹说:“一个月来一次,来时大半是望日以后,啊,如果这个月没来,也就该来了。” 包世仇说:“好,我们守株待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开封治蛊 第二天,屈若虹到市上买了一只八斤多重的芦花公鸡,提回来时珠儿正侍候老人在院内乘凉,屈若虹假装脱手,大公鸡喔喔大叫,扑啦两只翅膀满院乱飞,吓得珠儿面如土色,往老人身后直躲,老人虽内力不继,武技尚在,一伸手捏住公鸡脖颈,用力甩给屈若虹。这时,居灵和梁归燕正站在老人面前,看老人印堂上有一条弯曲红线,像小蛇似的在肉内蠕动三次。 中蛊与中蚀血毒不同,中蚀血毒者眉心微有血丝,随时可见;中蛊者眉心虽有血影,但时隐时现。且伸缩不定,鲜红欲滴。 居灵向包世仇点点头,转脸对梁归燕说: “梁姐姐,我会杀鸡,你去拿只大碗来。” 梁归燕答应一声,向厨下走去。屈若虹看珠儿抖抖索索站在一旁,面白如纸,嘴唇发灰,眼里满是恐惧之色。 不一会儿,梁归燕拿来一只花瓷碗往地下一放,居灵从屈若虹手中接过公鸡,右手一弹,从小指甲里洒落碗底一点黑色粉末,两指捏住鸡头,咯噔一声,将鸡脖扯断,鸡血滴进碗里。鸡血淌完,居灵把鸡一扔,端起碗走到老人面前,笑盈盈地说: “老爷子,你喝一口鸡血,病立时就好。” 老人一愣神,回头看看儿子和儿媳。梁归燕说: “爹,这是五毒教的居姑娘,专治蛊毒。” “蛊毒?我中的是蛊毒?” 老人半信半疑,刚要伸手接碗,珠儿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居灵身旁,抱住居灵小腿哭着哀告: “仙姑,仙姑饶命,千万别杀死我的本命蛊,我没有害人心,我还天天给老爷子止痛,饶命啊,仙姑,” 居灵冷冷地说:“起来,你自己收蛊,还是我替你收?” 珠儿磕了个头,爬起来,连连答应:“我收,我收。” 梁归燕接过血碗,居灵二目凝神,站近老人身旁,看珠儿面对老人,双目紧闭,喘息有声,忽然双手扶地,身躯倒立,披头散发旋转不已,半盏茶后,突又一跃而起,撮唇如吹火状,对准老人印堂重嘬一声,老人觉得眉心如中针刺,痛得浑身一抖,立感多日昏乏爽然若失,睁眼一看珠儿,正跌坐地上,闭目不动,面红耳赤,汗如雨下。 居灵对梁归燕说:“那碗鸡血,你和屈大哥分喝了吧,一辈子不怕有人对你们下蛊。” 屈若虹夫妇喝完鸡血,珠儿才慢慢站起来,伏在地上给老人磕了三个头说: “老爷子是好人,珠儿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一听此言,在场诸人无不诧异。居灵问: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下蛊害屈老爷子?” 珠儿说:“我妈叫我下的。” 此话一出,更使诸人如坠五里雾中。 老人忍不住问:“你妈是谁?” 珠儿说:“我妈叫五月。” 老人大吃一惊,激动万分地叫了声:“五月!” 三十年前,屈如伸曾在苗疆一座悬崖上救过一个苗女,名叫五月。她因上山采药,失足追下悬崖,幸被峭壁上粗藤托住,呼叫半日,已近绝望,巧遇屈如伸路过,将她救出,当晚,屈如伸寄宿五月家中,次日离去。临别时,五月赠屈如伸一朵山茶花,屈如伸为报盛情款待,回赠五月一颗明珠,一别从未再会,何来如此刻骨仇恨? 屈如伸一说经过,居灵就知是因为屈如伸不明苗家习俗,闹误会了。果然,珠儿恨恨地说:“你知道一个姑娘送人茶花的用意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珠儿吗?”说着,从颈下抽出一根绿丝带,丝带上系着一颗猫眼大明珠。 屈如伸一眼便认出来了,正是自己当年送给五月的那颗珠子。 珠儿热泪滚滚地说:“按苗家习俗,你接了我妈妈的茶花,就是接了我妈妈的心;你送给我妈妈明珠,就是答允我妈妈做你妻子。可是你竟一去不回来,我妈妈天天到你救他那悬崖上去望你,从十八岁望到三十岁,整整望你十二年。后来寨里老人说,三十岁不出嫁是女妖,要烧死他,被逼无奈才嫁了我那瘸腿的爹。谁知我爹竟是青松寨的眼线,把我妈骗到青松寨,逼她下蛊害人,我妈妈不答应,他们就打我。前几年青松寨被五毒教赶出苗疆,我们娘儿俩被带到衡阳南的湘江边,去年秋,我爹死了,青松寨的二寨主费九公来逼我妈妈,叫我们扮作无家可归的贫女,混入你家,乘机下蛊害你。这一回我妈妈心甘情愿,还把从前和你的事告诉我,她说她恨你负义,害死你后,她也死,到九泉之下再找你算账。我来时由两个坏蛋送的,这两个坏蛋居心不良,想欺负我,幸亏被你遇见救了我。我看你人很好,不像我妈说的那么坏,下不了手,拖了一个多月,后来来了个要饭的老太婆吓唬我,说我再不下手,他们就要杀死我妈,我这才给你下了蛊,以后看你难受,心里不忍,几次要把蛊收回来,又不敢常常偷着约束本命蛊,让你少遭点罪。我妈妈说,她虽被逼无奈嫁了我爹,但心里总想着你,在她心里,我就是你的女儿,说我长得也像你。” 珠儿一边说一边哭,一个痴情苗女的悲惨遭遇,引得包世仇和居灵也跟着大洒同情之泪。屈如伸一把将珠儿揽在怀里,相对垂泪,泣不成声。 屈若虹哭着说:“珠儿,你就是我妹妹,我家就是你家,谁也不能欺负你。” 梁归燕心灵腿快,早去正房里把婆婆搀了出来。老太太鬓发如霜,体弱多病,年轻时曾听丈夫讲过苗疆救人的事,一听说老伴儿病愈,下蛊的竟是珠儿,而珠儿又是苗女五月的女儿,过来把珠儿搂在怀里,又怜又爱数数叨叨地直给珠儿擦眼泪: “孩子,委屈你了,也委屈了你妈妈,老头子不懂苗家规矩,害了你妈,现时病好了,我们明天就走,顺路接你妈妈,一起回岭南老家去。” 小院里正又哭又笑,欢畅不已,突然进来一个男仆,说来人送药了。话声未落,来人已经现身。包世仇一看,白净脸,薄嘴唇,右腮帮子上多了块月牙疤,正是双桥镇济仁堂药房的假掌柜。包世仇嵩山投简时曾遇见过他,当时由于少林寺僧人捣乱,被他逃了,如今见他又在这里出现,不禁大为奇怪,这个阴阳怪气的薄嘴唇,为何能忽南忽北往来数千里到处作恶? 薄嘴唇一进院,便看见珠儿伏在老太太怀里,登时神色大变,回身便要溜走,不料一转身正和包世仇对脸,鼻子尖几乎碰到一起。他伸手,包世仇也伸手,他的手刚伸出半截,包世仇已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甩,把他扔出两丈多远,摔在居灵脚旁。薄嘴唇两眼乱翻,四肢僵直,已被点了穴道。 包世仇缓缓踱了过来,由上向下看着薄嘴唇问:“济仁堂的假掌柜的,还认识捎信的小厮吗?” 薄嘴唇瞿然一惊,仔细看了包世仇几眼,旋又冷哼一声说:“我知道你就是玉手钟馗,漫说玉手钟馗,铁手阎罗我也不怕,你是名门正派,敢把我怎样?除死无大祸。” 屈如伸听说眼前这个翩翩少年,竟是迩来名震江湖的玉手钟馗,不禁大为惊诧。他是剑术名家,博学多闻,深知各门武功练到精处,都能在顾盼间显示出来,有的目光如电,呼吸无声;有的面色改变,太阳凸出,身形反常;更有的秃顶c凹额c脱齿c鸭行而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肤如凝脂,宛如待字少女,怎会身怀惊世绝技? 但名震江湖的玉手钟馗,眼下却无法制服这个坏得流脓的薄嘴唇。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死这个坏蛋,却不能用酷刑逼供。居灵看包世仇那一筹莫展的样子,微微一笑说: “世仇兄弟,你忘了姐姐了。” 包世仇一看居灵,立刻豁然笑了。 居灵笑眯眯地对薄嘴唇说:“他是名门正派,不能用下流手段对付你,我这个五毒教的小丫鬟可不管那一套,什么道德礼法,五伦八德,对我全没用,我也不用什么太好的东西,就用点你们用在别人身上的玩儿艺儿,蚀血毒,让你这一身坏肉一块一块烂掉!” 居灵说得细声细语,像唠家常,听得老太太和梁归燕头发梢直发麻。薄嘴唇还有点不相信这个细眉大眼的小姑娘,真会那么可怕。居灵看透了他的鬼心眼儿,走出两步,站在那只死公鸡身旁,慢头细尾地说:“你把两只狗眼睁大点儿,看仔细了。” 说着,右手两根手指轻轻一弹,那只公鸡身上立刻冒起一股白烟,转眼间化成一滩水了。 薄嘴唇脸都吓白了,赶紧连声哀告:“仙姑,仙姑,我说,我说,什么都说。” 居灵看看包世仇,笑了:“这叫杀鸡吓猴,恶人自有恶人磨,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听居灵说得有趣,连吓得背过脸去的老太太都被逗乐了。 薄嘴唇一说,大家都明白了,他只是个得力的马前卒,指东上东,指西去西,所用的手法也是江湖上惯用的,一个连一个,谁也不认识谁。和薄嘴唇接头的人,是相国寺一个摆挂摊的瘦老头,山羊胡子,水蛇腰,姓苟,外号苟一摇,薄嘴唇按时从苟一摇手中取过解药,转手再给屈家送来。 屈如伸怕走漏风声连累了五月,吩咐家人立即启程南返。包世仇和居灵趁他们忙着收拾细软,匆匆出门,去找那个卖卜的苟一摇。 在开封相国寺,无人不知苟一摇,那个卖卜的卦摊也好找,包世仇到近前一看,八根竹竿斜插花支块方木板,板上铺块白布单,前面垂个白布帘,上画八卦阴阳鱼,桌上放着卦筒和笔墨砚池,人却不在。 包世仇向旁边的小贩们打听,都说方才有人把他叫走,卦摊未收,等一会儿定能回来。包世仇在卦桌后的板凳上刚一坐下,立即心有所悟,忙站起来,打听好苟一摇的住址,便和居灵匆匆离去。 苟一摇住的地方很不好找,好容易找到小巷口,从东边问,说在西头,走到西头再问,又说在东头,转来转去,拐进一个胳膊肘弯,才知道就在眼前。原来大巷套小巷,小巷里又分岔,找到门口一看,是两间西厢房,矮篱围院,山墙开门。邻居的小孩说,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方才和一个人进屋,大概在家里。包世仇在矮篱外叫了几声不见答应,越发引起怀疑。便迈步进院,一贴近屋门,立觉门上有毒,用掌力虚按,轻轻将门推开,看堂屋北窗下一人伏几而卧。居灵捷如狸猫,闪身而入,先向屋里一望,见无人影,才回身将那人一推,竟应手而倒。包世仇看他二目紧闭,面色青紫,山羊胡子朝上撅着。居灵说: “刚死不久。” 二人转身出屋,进入小巷,迎面遇见一人,包世仇问他可曾看见一个人过去?他回手向南一指,原来这小巷另有出口。二人顺着这条出口追去,刚出巷口,远远望见前面十丈外有一黑衣人在疾走,事在紧急,包世仇顾不得惊世骇俗,一提真气,纵身而起,半空中虚踩两步,像一缕轻烟漂到黑衣人身后,右手食指虚空一弹,指风点在黑衣人右委中穴上,黑衣人右腿一屈,翻身摔倒。包世仇看他倒下时右手在嘴上一捂,急忙又弹指点在他颈下天突穴,晚了,居灵赶上来时,黑衣人已经死了。居灵一看即知: “阎王叫。” 包世仇问:“教中秘传?” 居灵说:“谈不上秘传,内三堂都有。” “这样的事我已经遇上三次了。” “他们的药一定都来自蒲同之手。” 二人回到屈若虹的姨夫家,看屈家已雇好五辆车,正往车上装箱笼包裹,包世仇向屈如伸父子讲了苟一摇的事,居灵拿出六粒硃衣药丸放在屈如伸手中,郑重地说:“老爷子,这是苗山秘宝,可解百毒,留备万一吧。” 屈如伸奇怪地问:“怎么是六丸?” 居灵笑笑说:“还有五月姑姑一丸。” 屈如伸看了居灵两眼,凝思了一会儿问:“听说你怀仇未雪?” 居灵点点头。 屈如伸又问:“还听说你得了两面妖的拘魂剑” 居灵摇摇头说:“可惜我剑术不精,空负此剑。” 屈如伸从怀中取出一本绢面小册,双手递给居灵。居灵一眼瞥见书皮上四个黑色篆字:“梅花剑谱。”惊得退了两步,不敢伸手去接,连连辞谢说:“老爷子万万不可,小女子无福消受。” 屈如伸说:“且不论姑娘对屈家两代活命之恩,揣情度势,如果此次老朽一病不起呢?如果犬子惨遭意外呢?这梅花剑谱尚属屈家之物吗?” 居灵略一沉思问:“老爷子为海内三大名剑之一,江湖传闻,梅花剑法不传外姓,不知是否属实?” 屈如伸点点头说:“确实如此。” 居灵说:“那如今也不应传与外姓。” 屈如伸不禁愕然。 居灵微微一笑,双膝跪在屈如伸面前,真诚地说:“老爷子如传我梅花剑法,请先收下我这个女儿。” 屈如伸恍然醒悟,哈哈大笑说:“好,好,我就收下你这个机灵鬼女儿。” 居灵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又向老太太和屈若虹夫妇叩拜,才接过梅花剑谱,正要放入怀中,忽又停手向屈如伸说: “爹爹,我做了你的女儿,但五毒教杀了你的弟子,是亲是仇,这笔账怎么算?” 屈如伸父子闻言一惊,急忙问经过,居灵一字不漏地说出了当日五毒教总坛遭袭,以及沙静仪与黑衣人交战情形。屈如伸喟然一声长叹,半晌无语,好久好久才说出一句: “他临死还说了一句明白话,总算没白活一场。” 说完话,转脸凛然看了屈若虹一眼,看得屈若虹后脊梁直冒冷气。 屈如伸看居灵还两手捧着剑谱不敢收下,便伸手拍拍居灵脑门说: “用剑如做人,心正剑乃正,剑正则无往而不利。记住,梅花剑谱不传外姓,还不收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拦路抢劫 屈家仆人装好车,正要去请老夫人到前院上车,忽然来了两个精壮的年轻人,抬了一口旧木箱子,说是为居姑娘取东西的。屈家人不明来路,方要动问,居灵已带他俩去西厢房里,将捆在地上的薄嘴唇装进箱子里抬走了。 屈家人正愁这件事无法处置,既不能带走,又不能扔下连累亲戚,一见薄嘴唇被抬走,可松了一口气。 包世仇去找苟一摇时,居灵曾去过路旁一家广慈药房,没想到五毒教开封分堂办事这么利落。 居若虹的姨夫不在家,他二姨带着一家大小到二门外送行,人多嘴杂,礼节繁多,一转眼工夫,包世仇和居灵都不见了。老太太由梁归燕扶上轿车,一掀轿帘,看见居灵像小猫一样卷伏在车里,老太太一愣,居灵把一根手指竖在嘴上,老太太一笑,转身坐下,连梁归燕也没看见车里有人。 屈如伸听从居灵安排,不要过早的被东厂爪牙发现珠儿已经反正,一出套院便装作中蛊未解,闭着眼睛拖着腿,气喘吁吁,由屈若虹和珠儿搀上头一辆轿车。 五辆马车出了开封,屈如伸胸怀大畅,回想来时情景,恍如隔世,恨不得马上回到故里,再过那无忧无虑的隐居生活。 大路平坦,车行如飞,走出三十多里,忽然发现前面路西树林中有人影闪动。坐在头车右辕的屈若虹,向后边打个招呼,第三辆车上的梁归燕马上吩咐两辆车上的男仆们做好准备。四名男仆都是曾跟老主人外出闯荡过的长随,骤然闻警,立即备好连珠弩和刀剑,必要时动手硬闯。 前头的车已逐渐慢了下来,双方越来越近,渐渐看清林外林内共有十七八个人。相距不足二十丈远时,林外四人已走到路边,大声向车上呼喊: “屈家父子休往前进,道上已布了毒阵,闯入者死!” 头辆车停下了,屈若虹高声问: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大嗓门儿说:“下车吧。少时便知。” 屈若虹说:“光天化日,你们竟敢拦路抢劫!” 大嗓门儿说:“抢了你也稀松平常,不过大爷没工夫干那小孩子玩意儿。有人请你们去。” 屈如伸在轿里说了句话,屈若虹大声问:“淮阳三鹰什么时候改行了,当了权贵的奴仆,还是六扇门的走卒?” 大嗓门儿的嗓门更大了:“放屁!老子愿干就干,想走就走,谁也管不着。” 屈若虹听说淮阳三鹰老三黑鹰是个炮仗,点火就着,故意逗他:“想走就走?我看你眼下就不敢走,不然你走给我看看?” 大嗓门儿刚喊了半截:“谁说我不”底下的话便被人拦住了。 另一个尖嗓门儿说:“姓屈的,死在眼前还逗嘴,来点真格的吧。” 江湖久传淮阳三鹰以老二秃鹰申源武功最强,屈若虹估量这个尖嗓门儿八成是他,便扬声招呼:“是秃鹰吗?来真格的请过来,在下奉陪。” 尖嗓门儿说:“好啊,我正要见识见识岭南屈家的梅花剑。” 四个人顺着道边往这面走,树林里又走出十多个人,从道旁沟沿向马车包抄过来。 大路上南边和北边都过来几个行人,一见前面出了事,吓得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走,有的人还转身往回走了。忽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小花子,灰头土脚,面黄肌瘦,夹了根细细地打狗棒,里拉歪斜,由北向南顺着大路直往前走。大嗓门儿猛喊一声: “前面有毒!” 他话说完了,小花子也倒下了,噗的一声趴在大路中间。 尖嗓门儿得意洋洋地说:“看见了吗?前面是死路。” 屈若虹一跃下车,冲着迎面走来的申源说:“你前面也不是活路。”一面拔剑一边又向后面喊一句:“归燕,照顾妈妈。” 梁归燕答应一声,刚走近第二辆车,轿里传出老太太的声音: “我不用你照顾,去帮若虹。” 梁归燕脚下一迟疑,轿车旁侧小窗帘一动,露出居灵半边笑脸,梁归燕冷丁儿一愣,立刻笑了,转身向屈若虹走去。 屈若虹问:“你怎么过来了?” 梁归燕说:“小机灵鬼儿在妈妈车上。” 屈若虹也一愣神儿,转又叹息一声说:“料敌机先,神出鬼没,你我自愧弗如也。” 秃鹰申源也使剑,拉开架势在车前一站,神色宁静,目光沉稳,颇有大家风范。屈若虹知道居灵在母亲车上,心情大定,一出手便是梅花映雪,一片白光中现出五点银星。旁边一个瘦小的黑衣蒙面人,见屈若虹剑光中五点银星同时出现,大如杯口,不由得心中一惊,凝神而视。 淮阳三鹰在中原一带成名较久,申源平日更自命不凡,一交手才知天外有天,技不如人,屈若虹剑出如星光跳跃,梅林飞雪,点点晶莹不离要穴,申源使劲招法,仍守多功少,只勉强支撑得一时。 黑衣蒙面人见申源相形见拙,断难取胜,呼啸一声,率领众人便向车边扑来。梁归燕左遮右挡,只拦住了黑影申江,苍鹰申凌纵到第二辆车旁,伸手去扯轿帘,右手刚碰到帘角,陡觉如被火烧,嗷的一声,向后急退。黑衣蒙面人本要向头辆车下手,听申凌大叫,赶紧过来察看,见申凌扎撒着右手,痛得浑身直抖,手指头由紫变黑,肿得像葡萄粒,圆圆溜溜,仿佛一碰就破。 梁归燕看申凌向老太太那辆车纵去,急忙连攻五剑,逼退黑鹰,抽身回援居灵,没想到苍鹰一伸手便受了伤。申江见梁归燕退走,想去帮二哥双战屈若虹,一回头,看见那中毒死去的小花子忽然站了起来,他像活见鬼了,大叫一声: “你怎么活了?” 他嗓门儿大,这一声把好多人引得其往这边看。小花子拍拍身上的土,嘟囔了一句: “地太硬,硌人。” 居灵一下把布帘掀到轿顶上,伸出头来喊:“花子大爷,你把这群坏蛋收拾了,我让你躺在轿里,一点不硌。”转脸又对远旁托着右手直哼哼的申凌说:“淮阳三鹰不趟这场浑水,我就给你解药,若不然,你那只鹰爪子就得烂掉。” 申凌还未答应,他旁边那个黑衣蒙面人已抢先说: “只要姑娘肯赐解药,我们立刻就走。”尖溜溜地细嗓子听着刺耳。 居灵说:“一言出口。” 黑衣蒙面人说:“决无反悔。”他嘴在说话,心里却在想:等解药到手,纵然退走,仍能降住三鹰继续听命,另邀高手,沿途再截。 居灵喊声:“接着。” 一个小白纸包迎面飞来,黑衣蒙面人伸手接住,纸包入手即破,一股白烟冒出来,黑衣蒙面人翻身便倒。申凌离得近,也跟着借了光,觉得脑袋一晕,也倒了下去。 小花子都到申源身后,笑笑说:“你这个秃脑袋还不住手。” 申源最恨别人说他秃,回手一剑直刺小花子心口,小花子两指一捏,捏住剑尖,一抖落便把剑夺了过去,左手握剑柄,右手掰剑尖,掰一块扔一块,扔一块打一个人,掰了十四块,光剩剑柄了,随手一甩,申源明明看见却没躲开,被剑柄打在环跳穴上,和那十四个被打的人一样,扑通坐在地上。 小花子拍拍手说:“收拾完了。” 居灵说:“谢谢你啦。” 小花子说:“我也谢谢你,心灵手巧,足智多谋,到底抓住了一个活口。” 小花子走过来便要抓那个黑衣人的蒙面巾,居灵跳下车来说: “也许有毒,不要随便扔。” 小花子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短眉瘦腮的刀条脸,屈若虹见过此人,诧异地说: “迎门三绝狄春堂。” 头辆轿车中传出屈如伸的声音:“物以类聚。” 申源听出屈如伸中气充沛,毫无病象,不由大吃一惊,难道狄春堂说他中毒未解是谎言?侧脸向车上望去,轿帘纹丝未动,人也始终没有露面。 居灵过来一捏下颔,从狄春堂嘴里取出一个花生米大虫丸,顺手装入衣袋,随即一弹指甲,躺在地上的狄春堂身子一动,立刻坐了起来,两只耗子眼一转,像蚂蚱似的噌的蹦起老高,两眼骨碌碌乱转,舌头在嘴里左右直舔。 居灵说:“你那宝贝疙瘩没了,这下子你倒可以保住命了。” 狄春堂愁眉苦脸地说:“我如今不死,不知将来得怎么死哪!” 居灵笑笑说:“你身上那点蚀血毒,是吓唬小孩的玩意儿,只要你实话实说,我立刻就把你的毒解了,从今后自由自在,再不受人辖制了。”说着,手上托着一粒硃衣药丸,看着狄春堂说:“一丸去根,永不复发。” 这个螳螂门掌门人为势所迫,才吞吞吐吐说出了缘由。原来开封东厂爪牙尚不知赣江二鬼已死,只因发现那个黑衣人死在巷口,才察觉屈家的事有变,接着暗中又发现屈家仆人雇车,错以为是屈若虹夫妇自漯河逃回,企图匆匆南逃。便差狄春堂去诱惑淮阳三鹰率人中途阻截,答应申氏兄弟说屈如伸中毒未解,形同废人,合四人之力是可击败屈若虹夫妇,如得到梅花剑谱,拱手相让。淮阳三鹰对海内三大名剑之一屈家剑法心仪已久,乍闻之下,如蝇逐血,一拍即合,遂来了一场拦路抢劫。 小花子问申源和申江:“这些人都是你们带来的?” 申源垂头丧气,一声不吱。申江仍然亮开大嗓门儿答应一声:“不错。” 小花子从道边捡了一把小石头,一颗颗凌空弹出,打在十五个被制的人身上,一一解了穴道,同时,被迷倒的申凌已由居灵解醒。小花子挥挥手说: “你们走吧。” 申凌托着右手吭吭唧唧地说:“我这手” 居灵白了他一眼说:“看你刚才那种野狗抢食的样子,恨不能叫你这只爪子烂掉,如今看在花子大爷面上,就让你再长着吧。” 居灵一面说一面用一块粉手帕在申凌的右手上扇忽,扇完,把手帕扔在地上,使劲揉搓了一脚。 申凌觉得手指头上冒凉风,低头一看,青色褪了,肿也消了,向小花子和居灵抱拳当胸,说声:“多谢二位厚恩。”带领众人颓然而去。 居灵两个手指占着硃衣药丸,对狄春堂说:“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受谁支使?” 狄春堂畏头畏尾地四下张望一眼,嗫嚅地说:“开封南门外沙锅港斜眼张三。” 居灵问:“巷口冲哪儿?” 狄春堂说:“东西向,西口临大街。” “张三什么长相?” “四十多岁,左斜眼,半截眉毛,歪歪嘴,大肚子,罗圈腿。” 居灵把药丸递给狄春堂说:“我姑且听之。” 狄春堂接过药丸送入口中,小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小花子,小花子皱着眉头一摆手,他如蒙大赦,连连鞠躬,转身向西南奔去。 居灵问:“你相信他的话?” 小花子说:“假的是真的,真的是假的。” 居灵说:“其心可诛!” 屈若虹夫妇和车上的人,眼看一场凶杀,被两个人说说笑笑,瞬息间化险为夷了。屈如伸揭开轿帘,点手把居灵叫到车前,低声说:“这花子功力通玄,恐不在包少侠之下。” 居灵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说出话来:“爹,你糊涂啦,他就是我包世仇兄弟啊。” 屈如伸又仔细看了那小花子一眼,仍不相信。 居灵说:“他说他师姐教他一种怪功法,能胖能瘦,能丑能俊,我都被他糊弄过。” “匪夷所思。”屈如伸还在摇头。 居灵叫:“世仇兄弟,你过来。” 包世仇望着狄春堂远去的身影,一直在默默沉思,他并不怀疑狄春堂说的是假话,而是在怀疑此人能否回头向善。听居灵呼叫,才慢慢走了过来。 居灵说:“你变回来吧,我爹不认识你啦。” 包世仇微微一笑,深深吐出一口气,屈如伸眼看着那张面黄肌瘦的花子脸变了,塌下去的眼窝和两腮渐渐丰满起来,最后嘴唇也变红了,可不正是半神秀朗的包世仇。 屈若虹夫妇在一旁看得惊异不已,连车夫都看得目瞪口呆。 屈如伸哈哈大笑说:“学无止境,老朽今日可大开眼界了。天下易容之术虽各有所长,都是借外物蒙蔽一时,怎及包少侠如此出神入化,使老朽对面不相识。不过扮花子可有屈尊驾了。” 包世仇微微一笑说:“我明哥哥啊啊,敝师兄吴明,功力远胜于我,整年扮花子游戏人间,迄无人知。我这个不成才的小不点儿岂在话下。而且我也觉得扮贩夫走卒,扮名士豪客,都不如扮花子最洒脱,最舒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屈如伸不禁连声称赞:“盛名之下,不失其真,方为英雄本色。” 居灵看天色不早,对屈如伸说:“爹,我在前面清道,你们该赶路了。” 包世仇说:“那毒阵只有五丈方圆,我已经清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传功居灵 包世仇和居灵重回开封,在南门外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次日上午,二人去沙锅港找到了斜眼张三,果然是左斜眼c半截眉毛,歪歪嘴,可惜肚子已经小了不少,罗圈腿都看不出来了,因为他半年前便中风不语瘫痪在床了。 一问左右邻居,才知道这张三是个滚刀肉c赌鬼。 居灵说:“这就是你说的‘假的是真的’。” 包世仇说:“我料定狄春堂必回开封。” “‘真的是假的’。”居灵笑着伸出右手小指:“拉钩钩,山人算定他今天必到。” 包世仇伸出右手小指和居灵勾了两下,笑笑说:“他一定在关城门前赶到。” 此时海内动乱,流寇四起,开封城门夜夜落黑前下锁。 果如所料,这个阴损坏的迎门三绝,赶在关城门以前,像老鼠一样溜进了开封城内。 他像游魂似的到处乱钻,先往东走,再往北拐,穿过几条小巷,又从背面转向西南,差不多走遍了半个开封城,最终竟又回到南门里,哧溜一下钻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贼目鼠眼地回头望了望小巷两头,才侧身闪进一个房矮屋小乱糟糟地窄院里。他一进院,便往亮灯光的东厢房走去,房子矮,下窑,连狄春堂那么小的身材都得猫腰进屋。 屋里,一个苍老地嗓音低声问: “截下来啦?” 狄春堂打了个咳声低声说:“一言难尽。” 对方一听,马上声音变得冰冷:“连两个无名小辈都制不住,简直是废物!” 狄春堂结结巴巴的说:“哪是两个,多了个五毒教的小丫头,还有个小花子,像是玉手钟馗,可长的又不像” “玉手钟馗?若是玉手钟馗还能让你活着回来?” 狄春堂没吱声,他心里或许在想:在少林寺我就是活着回来的。 “那个小丫头是谁?” “不知道。年纪不大,长得挺美,一股白烟,我就被迷倒了” “狄春堂,你是老有少心被小姑娘迷倒了吧?” “不,不,我狄春堂可不是那号人物。” “对,你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声音突然变得尖厉瘆人;“谁给你把毒解了?五毒教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人没截下来,毒也解了,你还回来做什么,想卧底,引狼入室?” 话说得像连珠炮,逼得狄春堂来不及回答,只分辨两句:“我是忠心耿耿,誓死追随左庄” 话没说完,就没有声息了。 包世仇和居灵轻飘飘地出了小巷,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 居灵说:“他说那‘左庄’一定是越虎庄主左悦彤。难道左悦彤与赣江二鬼狼狈为奸?” 包世仇想起了邯郸小楼上与阴山四蛇勾勾搭搭的黄鬓老人,沉思了一下说:“也许你所料不差。不过不管如何,这狄春堂说‘誓死追随’倒也并非诳语,大老远的跑回开封送死来了。” “活该!这叫至死不悟。” “而今天下大乱,流寇四起,有几人能中流砥柱,守正恶邪,不为名利所动。为何东厂能网罗这么多人为其卖命。尤其像螳螂门这样小门小派,一旦名利熏心,必然趋炎附势,为虎作伥,至死不悟者也未必狄春堂一人。” “相处多日,头一回听你发这么多感慨。” “看破世事惊破胆,江湖鬼蜮,偶有所感而已。” “我肚子饿了,我们去阮冲那里,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分堂去办,只要盯住说话的那个老头,一定能摸出点头绪来。” 五毒教开封分堂自抬来薄嘴唇后,早已料定居灵和包世仇必来,二人深夜叩门,分堂主阮冲立即亲自相迎,引进广慈药房后院一所雅静的屋里。 阮冲精明强干,英气勃勃,眉宇间顾盼生威,透出一股逼人的锐气。他是个孤儿,从小被山丹陀收养,二十六岁,已当了三年开封分堂堂主。居灵一见面便告诉他南门里那条小巷的事,他当即派出四人前去监视。包世仇和居灵刚吃完饭,已有人回来禀告:那小窄院的房主姓孙,本地老户,一家四口,独门独院,东厢房三间,去年租给赵姓父子二人,磨镜为生,很少与杂人交往。 包世仇说:“看似本分的人,常常是最不守本分的人。” 居灵说:“见过心中有鬼以后,我总觉得人脸好像有好几层皮。” 阮冲笑笑说:“我们且看看这赵氏父子到底有几层脸皮?” 一连三天,毫无动静。为避人耳目,包世仇和居灵整日不出门。广慈药房门脸大,后院也大,一段青砖花墙与前院隔开,铺面上人来人往,人声不断;小院里却花木清幽,宁静异常,微风不时送来阵阵药香。 居灵闲暇无事,便捧着那本梅花剑谱细心琢磨,边看边比划。包世仇看她动动停停,十分有趣,忍不住问一句: “灵姐姐,那一招上五剑,下五剑,左右中各五剑,叫什么名字?” 居灵放下剑谱问:“你怎么知道的?” 包世仇说:“那天我趴在道上,看屈若虹和秃鹰交手,记住有这么一招。” 居灵说:“那叫疏影横斜,是梅花剑的杀招,很不好学。” “疏影横斜,好,我听五伯父讲过,千古以来咏梅的诗,以林和靖老先生这两句最好:‘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疏影横斜,嗯,那招剑法横横斜斜,疏疏落落,很含诗意。不过为什么上下左右都是五剑呢?” “梅花五瓣,自然要合五之数。” “用剑之意在于制敌取胜,何必拘于梅花之数?剑法精妙应妙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不是为了合五之数,花哨好看,取悦于什么梅妻鹤子的林处士。” 居灵突然灵光一现,高兴地叫:“对,对。兄弟,你太高了。” 包世仇说:“并不是我如何高明,而是旁观者清。那天我看屈若虹明明逼得秃鹰手忙脚乱,再攻一两剑准能伤他,偏偏像你说的,为了守规矩,合五之数,把大好时机放过了。当时我就想,为什么不六剑相连,七剑相连,甚至十剑相连?我三伯父一招银龙回波,能原式不变连劈九刀;一招困龙出水,能连劈四十九刀。与之交手的人,即使看明白招式,也很少有人能躲过去,人称天下第一刀。这招疏影横斜出剑也很快,就是不该受五所限,上下左右中一律五剑,如果改成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中七呢?或者随情势变化,上三下二左七右八中五,令其心中无数,可能一剑见功。” 居灵说:“那就不叫梅花剑了。” 包世仇说:“那怕什么?我记得不知是谁做了两句诗:一片一片又一片,飞入梅花都不见。说的是雪花落在梅花上,分不清哪是梅花哪是雪花,我们再加上点风,风吹掉梅花瓣,雪落入梅花心儿,什么三瓣两瓣,七瓣八瓣的,几瓣都行,就叫风雪梅花剑,杀他个心中无数,蒙登转向,岂不妙哉?” 居灵拍手说:“好,太好了。兄弟,你就给我改改,来一个心中无数的风雪梅花剑。” 包世仇想了想说:“这招还用林老先生那首诗为名,叫暗香浮动。即称暗香,就不知多少朵,更不知多少瓣;即说浮动,就无影无踪,虚实不定,让他摸不着大门。” 包世仇熟知游龙剑法,那神龙行空盘旋自如的神采,用剑势表现出来,总是蜿蜒曲折,漂浮不定。与梅花剑柔和一起,可称刚柔并济,相得益彰。可惜居灵功力不足,虽再三努力,照葫芦画瓢,始终似是而非,不能得心应手。包世仇看居灵那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也是干着急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了在太极峰时,师父为使自己早日修成小乘无极功法,曾用大乘功力助自己行功,自己虽身受其益,也懂得个中要领,但从未一试,加之自己中乘法迄未修成,功力尚浅,能否奏效仍未可知。但包世仇生性豁达,行事果断,知此举对自身纵有耗损,也是即消即长,并无大碍,对居灵则有益无害。况且五毒教内功心法,与玄门略有相通之处,和而不悖,何妨一试。 包世仇见后院宁静无事,便与居灵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居灵自然喜出望外,登时去唤来阮冲,在屋外守护。 包世仇嘱咐居灵一如平常行动,不沾不滞,无思无念。他自己则坐在居灵身后默默运功,右掌心贴在居灵的至阳穴上,将混元之气送入居灵督脉中。二人相处虽久,却从无肌肤之亲,骤然皮肉相接,居灵浑身一抖,不禁心旌摇动,难自持,忙静心涤虑,收敛杂念,才慢慢平静下来。初时,包世仇不敢操之过急,而居灵也仅觉督脉内如春风轻拂,稍异于往昔而已。逐渐地才感到包世仇掌心渐热炙人如灼,督脉中似有涓涓流水,破冰而出,通体舒畅,忽悠欲睡。 包世仇初试此法,不知深浅,恐居灵骤然加之难以适应,行功不足半个时辰,便让居灵躺下歇息了。 此后,包世仇为不惊扰阮冲,一连两次在夜深人静时,循序渐进助居灵行功,但他听得出阮冲夜夜都在花墙外守护着。 第四天午夜,包世仇第四次助居灵行功,居灵觉得包世仇掌心如火,炽热难当,自己如身处蒸笼,百脉鼓荡像江河解冻奔腾不已,但不似前两日那样,格格难入,燠涨难忍,反而觉得有些水乳相融混为一体,默默中心宁神清,万虑皆空,整个身心仿佛溶于浩渺无际的大海中。 突然,居灵觉得两耳一声轰鸣,似乎是响了一个炸雷,又似乎什么也没响,一股甘泉由头顶浇下来,登时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居灵睁眼一看,自己仍坐在床上,两耳清朗,通体舒泰,好像做了一个梦,却什么也没梦见,包世仇坐在对面椅上,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居灵忽忽悠悠地问:“我好像睡了一觉。” 包世仇点点头。 居灵又问:“有多久?” 包世仇说:“一会儿。” 居灵说:“我觉得睡了很久。”伸腿下床,陡然觉得两腿飘轻,功力在体内盈盈流动,喷薄欲出。她晃晃头,仔细一想,忽然呆住了,这不是老教主说过的贯通督脉现象吗?这是真的吗?这是五毒教内功的最高境界,连内三堂主有的尚未达到如此境界,我怎么几日之内竟然 她一下扑过去,抱住包世仇又哭又笑,两脚直跳。忽又回身抓起桌上长剑,飞身出屋,在院内把总也练不成的一招暗香浮动,翻来覆去练了七八遍,一甩手把长剑插在地上,跳着脚叫: “我练成了!我练成了!” 回想起为报父母之仇,多年辛苦孜孜以求的东西终于得到了,禁不住欢喜若狂,跑过去一把抱住包世仇又大哭起来。 包世仇拍拍他肩膀说:“小点声,不要惊动阮冲。” 居灵问:“他在哪儿?” 包世仇说:“在花墙外面。” 居灵一紧脖子,向花墙那边叫了一声:“阮大哥,谢谢你。” 第五天早上,有人回来禀报,赵姓父子突然出南门西去。包世仇一听便要动身,居灵拦住他说: “自有人前去跟踪,你忙什么?” 包世仇不好意思地说:“这太给阮堂主添麻烦了。” 居灵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有个教主姐姐,又是五毒教的恩人,所有教中弟兄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不然我们临走时,教主怎能把天魔令交给我,别说开封分堂,调动内三堂也是令出即至。” 包世仇这才知道离苗山时,无邪交给居灵的锦盒中装有五毒教传代至宝天魔令,心里越法感到不安。居灵笑着说: “你这还不明白?” 包世仇看他笑得古怪,奇异地问:“明白什么?” 居灵以为他故意装憨,并不理这个茬,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老教主带我亲如己出,教主带我情同姐妹,我为什么始终以丫鬟自居?因为妈妈对我说,我们是汉人,不能久居苗山,忘了祖宗。我妈妈是老古板,他连苗家姑娘光脚丫都看不惯,说他们是野人,临咽气时还再三嘱咐我,将来有机会一定回苏州老家,落叶归根。如今我不想回苏州了。” 包世仇问:“为什么?” 居灵瞄了他一眼,慢慢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想将来能够侍候你们两个一辈子就知足了。” 包世仇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吃一惊,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说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狼沟脱难 那赵姓父子走得很慢,一路上从不东张西望。开封分堂派来的四个人,扮作两个行商两个担夫,在后面远远跟着,看那父子奔的方向,好像是去越虎庄。 其实越虎庄在哪里,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左悦彤在外面广交贵友,挥金如土,赚下了个越虎庄主的好名声,但武林中却很少有人去过越虎庄。有人说越虎庄在洛阳以西,有人说在华山东南,到底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准。认真说起来,江湖朋友也就是那么回事,见面一哈哈,现用现交,有几个是推心置腹同生共死的朋友。谁家住在哪儿,根本不当一回事。 顺着黄河西岸,过了荥阳,包世仇再三劝阻,才把开封分堂的四个人劝回去了。包世仇扮成乡下小伙子,担了一对竹篮,竹篮里装了一些吃的喝的;居灵扮作村姑,夹了个小花包,好像小两口走亲戚。 不料到了洛河口,那父子俩竟沿着洛河东岸直向西南走去。 居灵说:“也许传闻有误,越虎庄不在洛阳西边。” 包世仇说:“不管在哪儿,先将这两个人跟到底再说。” 沿着洛河走了半天,晌午时,遇见一排矮树丛,眼看那父子俩拐过树丛南边去了,包世仇小声告诉居灵: “小树丛里有人。” 果然,小树枝一扑棱,跳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叉着腰往路上一站,包世仇吓得转身就要跑,一个黑胡茬壮汉大喊一声: “站住!” 包世仇真听话,一哆嗦,站下了。 另一个牛眼壮汉问:“干什么的?” 包世仇说:“走亲戚。” 牛眼又问:“走亲戚走这么远?” 包世仇心里笑,这个笨蛋说走了嘴,他怎么知道我走多远?便顺口应对,亲戚家住得远。“ “在哪儿住?“ “前面蝎子沟里赵家村。’ “怎么叫蝎子沟?”牛眼也纳闷儿。 “出蝎子,大小蝎子一群一群的。” 那两个壮汉也不知前面有没有个蝎子沟,看居灵虽然遮个花头巾,挡了半截脸,下半边露出个小嘴尖下颌,长得挺俊。黑胡茬抢过来便拽居灵腋下的小花包。居灵假装吓得往后退,黑胡茬的毛手差一点就没拽着花包。牛眼也过来想帮把手,包世仇抽下竹扁担,啪的一下打在牛眼的屁股上,打得没劲儿,可又响又痛,牛眼捂着屁股蹦了一个高,回头骂了一声,扎撒两手便抓包世仇,包世仇往后一退,坐了个屁股墩儿,牛眼往下一扑,包世仇一个驴打滚儿轱轳出去,抓沙子乱扬,一下子迷了那两只牛眼。气得牛眼一边揉眼一边骂,纵过来一把抓住包世仇右臂,包世仇一低头,在他毛烘烘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痛得他撒手大叫,回手拔出刀,恶狠狠地扑上来就要下毒手。包世仇趁机抡起竹扁担乱打,脑袋一下,屁股一下,乱七八糟,不成章法,但偏偏巧得不能再巧,牛眼一伸刀,准打在手腕上,七下八下,把牛眼的手腕子打肿了,刀也打掉了,包世仇用竹扁担一挑,把刀挑的飞起老高,吱溜一声扎进河里了。 那边黑胡茬也弄得狼狈不堪,居灵转圈跑,他老是差一点点抓住,追急了,居灵一下摔倒了,他收不住脚,被居灵脚后跟儿绊了个狗吃屎,抢了一嘴沙子。居灵不知从什么地方摸了两块鹅卵石,胡打乱敲,一块打在他嘴巴上,痛得他一哎哟,差一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另一块打在他右眼眶上,打出个大包,眼睛直淌眼泪,看不清小媳妇了。牛眼的刀一丢,他也急了,连忙也拔出刀,包世仇就用竹扁担头扬沙子,专打他那只好眼,他一睁眼就打一下,打得脸上生疼,眼睛睁不开。小媳妇还在旁边直喊: “孩子他爹,你别让他睁眼睛,我拿纳鞋底锥子扎他肚子。” 黑胡茬低着头,用左袖子挡脸,想往前硬闯,忽听矮树丛南面响起一声呼哨,黑胡茬使劲吐两口唾沫,把嘴里的沙子吐净,狠狠瞪了包世仇一眼,转身和牛眼往南走了。隐隐约约听见矮树丛那边有个年轻的声音说: “活废物,让庄家把式打了,丢人现眼。” 一个苍老的声音斥责一句:“你懂得什么!” 这边,包世仇直嘟囔: “孩子他妈,给他二姨下奶的鸡蛋打了一个,这两个瞎眼东西,准不得好死。” 居灵看他那认真劲儿,忍不住捂嘴笑了,大声说:“孩子他爹,别骂了,人家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包世仇说:“走就走。”挑起竹篮便顺着河岸往前走。 走不远,望见前面两个壮汉顺河边往南去了,赵姓父子在水流窄的地方趟水过河,走向西岸。包世仇走到近前,看水深的地方已经过膝,便脱下鞋袜,卷上裤脚,让居灵坐在肩上过河,居灵臊得脸通红,说什么也不坐。包世仇蹲下身子直催,居灵扭扭捏捏地说: “女人坐在男人身上压官运。” 包世仇问:“苗家也讲这个?” 居灵说:“不,是金姑姑告诉我的。“ 包世仇哈哈一笑说:“我不想做官,压了官运更好。”抓起居灵便放在左肩上,顺手操起担子担在右肩,一步步走进水里。 河水清凉。沙底平坦,头上蓝天白云,清清楚楚映在水里。居灵一低头看见水里两个人影,心里一阵痒痒的,不由得小声哼起了苗家情歌。包世仇听不懂,问她唱的是什么词儿?她娇羞地说: “你将来问无邪姐姐吧。” 把包世仇弄了个莫名其妙。 过了洛河又走了半天,傍晚,来到一座山脚下的小镇,往西一望,层峦叠嶂,苍茫一片,不知伸出多远。前面那赵姓父子走进一家小店,包世仇和居灵进镇后,向几个面带忠厚的老者,打听进山道路。老人们都说很少有人入山,山间只通草径,要经过碾盘窝c影壁石c狼沟c四方台c三岔岭,走两天两夜才能穿过去。问越虎庄在哪里?竟无一人知晓。 包世仇早已觉出上当了,但既已至此,索性看个水落石出,再作打算。他不相信这赵姓父子与越虎庄毫无关联。 在小镇西边讨了点水喝,趁暮色渐暗,包世仇和居灵溜进山下的树林里。 包世仇认为那赵姓父子从开封一路西来,便是想诱骗自己上当,在洛河边指使两个壮汉劫道,是摸自己的底细,说不定他们从狄春堂的话里,早已猜出自己和居灵是谁了,所以引出这么远,定是别有计谋。既然如此,莫不如转明为暗,易地而处,使他们看不清自己和居灵哪去了,反过来让他们着急。 果然不出包世仇所料,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冒红,居灵在林边树上,便望见那赵姓父子出了小镇,直奔西边这条沟沿走来。年轻的不住回头四外张望,年老的直催他快走,嘴里小声叨咕什么,离太远听不清。二人从包世仇脚下的树边走过去,那年轻的还回头望了一眼。 包世仇和居灵借着山间林石掩蔽,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跟出不远,包世仇不禁骂出一句: “老奸巨猾。” 居灵也笑笑说:“他早知道我们必定跟他们。” 包世仇说:“这是只老狐狸,我们得小心点。进山后我一直运功谛听,四周二里以内并无他人,真猜不出他们设得是什么圈套?我们分开,我去他们前面,你在他们后边,有意外立即和我打招呼。” 包世仇说完话便飘身而去。 自进山后,那父子俩一反常态,走得很快,山间草径曲折高低不定,他俩却好似轻车熟路,从不前后查看。傍晌午时,他俩坐在一块壁立的大青石下吃干粮,这大约就是小镇上老人们说的影壁石了。 吃完干粮,年老的靠在影壁石根闭目养神,包世仇看出他在潜听。可惜的是包世仇早已看出这老头的须发有点发红,却不知他是江湖闻名奸诈无比的火狐狸明通;那个躺在地上假寐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小狐狸明如镜。 听了一会,火狐狸没听出什么声息,睁开眼站起来便走。申初时分,走到狼沟。 狼沟在两山之间,一条窄窄地峡谷,两旁怪石林立,悬崖如削,最窄的道口仅二尺,并肩不能通行。偏偏这时包世仇未在前面,而是跟在后面与居灵同行,已到石间道口不禁心中一动,立即想到如有埋伏,必在此处,嘱咐居灵不要跟得太近,他自己一飘身形,紧跟在小狐狸身后掠进那石缝间的窄口。他原想,纵有暗算,总不能让他们自己的人同归于尽,贴这父子二人越近危险就越少。不料进入窄口,突然听见北侧有一种哧哧地奇异声音,紧接着听见一声怒骂:“你们他妈的一勺烩啊!”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包世仇一提真气,嗖的拔起五六丈高,紧接着用龙门三叠浪身法,横穿出两丈多远,刚落在南侧壁立的石崖上,便觉得脚下轰隆一声惊天动地,尘土飞扬,一片碎石砸的石崖嘭嘭山响,烟雾中,对面三四丈高的悬崖直塌下来,将峡谷完全堵死。 离峡谷二十几丈远的居灵,被震得两腿一软,几乎坐在地上,一看前面山石崩裂,灰尘弥漫,狂叫一声:“世仇兄弟!”不顾头上土石横飞,疯了一样直扑过去。 猛听头上一声大喊:“灵姐,不要过来!” 居灵吓得蒙头转向,听见喊声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只不顾一切地向声音扑去,三蹿两跃纵上石崖,一把抱住包世仇,哼哼唧唧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包世仇觉得她浑身颤抖,好像站不住了,便紧紧搂着她,拍拍肩膀,摸摸头发,像哄小孩似的不住安慰着: “不怕,不怕,我好好的,一点也没伤着。” 好久好久,居灵才喘出一口大气说:“吓死我了!” 眼前的尘土落净了,两人才看清北侧的悬崖崩倒了一大片,峡谷里堆起了两丈多厚土石,别说是活人,铁铸的也能崩个七零八碎。 居灵伸伸舌头说:“我的妈呀,若是我非被崩碎了不可。那两个姓赵的呢?” 包世仇说:“早已化为齑粉了。我看了好久,好像点药捻的也没逃出来。” 居灵说:“他们或许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力量。” 包世仇摇摇头说:“点药捻的不知道,姓赵的父子俩不知道,埋炸药的可完全知道,这叫下葬的把抬杠的一块埋了,不留一个活口。” 居灵恨恨地说:“一定是左悦彤的诡计!” 包世仇沉思一下,忽然笑笑说:“我有个主意。” 居灵略一思索,也笑了:“故技重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四、洛水济困 包世仇和居灵在狼沟等了三天,原以为这暗中的敌人总会来看看,爆炸的后果如何?不料始终未见一个人影。 居灵说:“也许已经有人偷偷来过了,我们没看见。” 包世仇说:“我一直在运功谛听,这方圆二里以内绝瞒不过我去。” 第四天中午,二人吃完干粮,包世仇说: “干粮快吃完了,我们就等今天一天,不管来不来,我们明天都一定走。” 刚说完话,包世仇突然一拉居灵,二人跃上峡谷旁一棵大树,在枝叶间隐住身形。 过了不久,从东边沟沿上走来两个壮年人,粗布衣裤,肩背包裹,像是寻常乡民,一进狼沟便伏在一块大石后面,露出上半节脑袋,死盯盯向炸塌下来的那堆厚厚地土石上看,足有半盏茶工夫,才慢慢站起来向这边走来。 一个说:“好家伙,像倒了一座山,不知炸没炸着那小子?” 另个说:“这么大一片,神仙也逃不出去,何况是人?” “两三天没见回信,大约黑手乔他们和狐狸爷俩都跟着陪葬了。” “哈哈,这下子猪头牛下水一锅煮了,什么玉手钟馗不钟馗的,连骨头渣子都崩没了。” 居灵听他俩骂的难听,忍不住要纵身扑过去,包世仇早已看出居灵的神色有变,未等居灵运气作势,一把攥住居灵左手,居灵转脸一看,包世仇微笑着对他摇摇头。居灵一撅嘴,包世仇再摇摇头,居灵笑了。 那两个壮年人大摇大摆地走到塌下来的土石堆上站了一会儿,又左右转了半圈,才兴冲冲地向东面来路走回去。 居灵望着那两个人已经走远,才轻声对包世仇说:“我听不得他们那样骂你。” 包世仇毫不在意地笑笑说:“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撞,怕什么?你把他俩收拾了,没人回去报信,必定打草惊蛇,如今我们暗中跟上去,定能摸到一点线索。” 二人说说唠唠向东走去,包世仇回头看了看景物全非的狼沟,不胜感慨地说: “都说人有三灾八难,我从小父母双亡,多亏五伯父救了我,将我抚养成人。一年多以前,在玉女峰遭青海三凶夜袭,没有明哥哥相救,焉有今日?月前臼潭中计,如今又狼沟脱难,人怕出名猪怕壮,今后还不定会遇上什么凶险呢。”他叹息一声说:“人不结怨不成仇,今后我应手下留情,决不杀人,大德曰生嘛。” 居灵疑惑地说:“你的仇还未报呢。” 包世仇默默不语,走出很远后才缓缓地说:“据三伯父和五伯父说,当年受东厂鹰犬和缇骑围攻时,他们被隔两处,各自为战,谁也没看见我父母是如何被害的,连被谁所害也一无所知,后来多方追查,听到的都是传言过耳,有人说我母亲先中了杜飞的梅花针,还有人说中的是三只狼牙钉,直到在大柳坡发现活见鬼能发三联钉,三伯父才断定伤我母亲的凶手是邢仁义,那伤我父亲眼睛的仇人是谁?只有六伯父离得较近,也许能知道详情,可是他至今生死不明,音讯皆无。说不定我的仇已经报了。” 居灵问:“你是说天报?” “天报既是人报。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那我们还练武做什么?” 包世仇笑了:“天下就有那么一种人,居心险恶,欺软怕硬,听打不听劝,一刀下去,比说一万句话都灵。就说我师父吧,是刀子嘴豆腐心,很少杀人,为什么坏人那么怕他?黑白两道都叫他活报应c报应神,就因为谁也打不过他。我们练武就是给那些贱皮子预备的,不听劝c干坏事,就收拾收拾他。” 说得高兴了,两人都大笑起来,刚笑了几声,又赶忙闭上嘴,居灵一紧脖子,用手指向前边指了两下。 大白天跟踪,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暴露形迹,跟着跟着,望着前边的两个人出了山口便失去了踪影。 在眼皮子底下把人跟丢了,包世仇看看居灵,不禁相对苦笑。二人不死心。跃上山口旁的大树,居高临下向山脚下的小镇眺望,百十户人家,三条街道,尽收眼底,直望到日影西斜,天色渐暗,也没看到丝毫形迹。居灵说这小镇里一定有他们的巢穴或眼线,包世仇猜测也许赵姓父子住过的那家小店便是党羽,即便果真如此,无凭无据也无可奈何,眼看夜色渐浓,过了今晚更如大海捞针了。 包世仇和居灵计议好久,终无良策,狄春堂既然提到左庄主,定与越虎庄有关,那赵姓父子此行必为左悦彤之谋,为今之计,只有原路折回,寻找越虎庄。找到越虎庄不但能查出左悦彤是否与东厂勾结,而且还可找到居灵的仇人南无忌。 为避人耳目,二人一直等到定更以后,才趁夜色离开山口,越过小镇,向东北方向走去。 鉴于上次乔装失败,天明后,在一个村镇上买了一匹马,居灵穿上包世仇的长衫,腰间缝上一段,系上丝带,不细心看不出来。包世仇的鞋居灵穿上也大,好在居灵是大脚片儿,前尖塞条丝手帕,慢点走也凑合。嗓音太细,少说话,一搭眼挺像个风流倜傥的文弱书生。包世仇扮成书童,担两个书箱,箱里全装衣物和吃的东西,一本书也没有。 这次和来时相反,两人沿着洛河西岸走,走到上次过河的地方,远远望见一排矮树丛,想起来时假装小两口和两个蠢猪打架的情景,居灵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又往前走不远,居灵在马上望见前面河边聚了一堆人,离得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土岗,看不清是些什么人。包世仇觉得可疑,吩咐居灵勒住马,慢慢跟上,自己提足真气,担着箱子,上身不动两脚微起,像溜冰似的从沙滩上划过去。居灵看他仿佛没抬腿,沙上也没有脚印,转眼间就飘出很远。 包世仇是借机练功,越滑越起劲,眼看快到土岗了,耳内突然响起一丝声音,清清晰晰像在耳边说话: “你是小不点儿吧?我是朱玲的妈妈,” 包世仇没等把话说完,就高兴的大喊:“妈妈!” 那声音笑着说:“不许胡叫。” 包世仇不听那一套,仍然大喊:“我明哥哥叫你妈妈,我也叫你妈妈,妈妈你在哪?” 那声音说:“别捣蛋,听我说,我从河北救来一些难民,一天多没吃饭了,这里离村镇太远,他们都走不动了,” 包世仇心眼很快,对准声音的来路也用传声入密问:“妈妈想请他们吃点马肉?” 包世仇近来虽然功力大进,但不知自己传声入密能达多远,又怕方向不对,不料立刻听到了回声:“就怕你那位朋友” 包世仇乐得一蹦说:“没关系,我去把马牵来,你在哪儿?” “不要牵给我,你也找不到我,那边土岗上坐着一位蓝衣老人,你将马交给他就行。” “妈妈,我还有五十多两银子也一块交给他吧?” “好,好孩子,快去吧。” 包世仇转回头,又向居灵跑去。 长这么大,他只听五伯父叫过“好孩子”,今天头一回听到一个妈妈似的声音叫“好孩子”,乐得心里像开了花。 居灵听包世仇喊“妈妈”吓了一大跳,后来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始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包世仇跑回来,高兴得语无伦次: “我妈妈,啊,不,是我泠姐的妈妈,我师伯母,从河北救来一些难民,一天多没吃饭了,要吃马肉。” 他说的不明白,居灵可听明白了,一骗腿下了马,把缰绳交在包世仇手里。 包世仇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一来你就得走路了。” 居灵说:“大脚丫头还怕走路?快牵去吧,她在哪儿” 包世仇担着箱子牵着马,边走边说:“不知道,我没看见,我也从未见过师伯母。” “那他怎能认出你来?” “我那种走法,是我师门独传的拔地参天功夫,师伯母当然一眼便能认出来。” 二人走到土岗前,果然有一位穿旧蓝衫老者坐在石上,两鬓斑白,面黄肌瘦,显得疲惫不堪,抬起两眼看着包世仇。包世仇将马缰绳交在他手里,他有些于心不忍,看着那浑然无知的白马,打了个无可奈何地咳声。包世仇打开箱子,将银子全部拿出来放在他脚前,又把食物分出大半来,老人笑着向包世仇点点头,唤过两个年轻人,把食物仔仔细细分成七份,分给土岗那边躺在沙滩上的孩子。包世仇数了数,男女老少共有四十三人,怎么也看不出其中有师伯母,更不知师伯母从哪里把他们救出来的。便和居灵越过土岗向北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五、路遇双翁 晚上,二人宿在一座无僧无道也没有香火的破庙里,庙中神像半坍,屋顶露天,四壁遍布蛛网。居灵脚小鞋大,走累了,早早躺下睡了。星月在天,夜风微凉,包世仇脱下外衣盖在居灵身上,在一旁静坐行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一股柔和之气,由泥丸直灌下来,如麻如痒,流遍周身百脉。包世仇此时功力已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境界,但拔地参天功力仍不过七成,突然间上下贯通,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由海底至泥丸一念所至绵绵不绝,畅通无阻,圆圆融融,似有似无。正自奇怪,为何一夜之间功力猛进竟神速如此?耳边又响起了那慈祥的声音: “孩子,记住:心无关窍,气通全身,有无一体,返璞归真。” 他才知道是师伯母在助自己行功,十六字入耳,立即心领神会,豁然开朗,恍恍惚惚,渐入佳境。玄门心法顺乎自然,功入化境,可一心二用,有无相通,包世仇上来淘气劲儿,偷偷把眼皮睁个小缝,想看看师伯母什么摸样,见面前一位紫衣女人,风姿清雅,面含微笑,双手一上一下,对着自己缓缓旋动。包世仇像孩子似的欣喜难忍,嘴上刚露出笑容,耳边传来一声:“淘气包儿。”眼前人影顿失。 第二天,二人继续北上,一路上,包世仇不住再讲师伯母如何亲切好看,如何助他通天达地,他把能想到的词儿全用上了,听得居灵埋怨他: “你怎么不叫醒我,让我看看她。” 包世仇说:“连我才看了一眼,她骂我一声‘淘气包儿’就走了。我如果再晚点睁眼睛,一定能受益更多,管他呢,我就是想看看师伯母,看看妈妈。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要靠自己,师父说心神为主,心神为主就是自悟自明,一通百通。” 居灵不能完全听懂包世仇的话,但看出他似有所悟,欣喜非常。 过了晌午,二人才遇上一个小镇,干粮吃光了,居灵又渴又饿,包世仇算算身上剩下的一点零钱,看着路旁一家小饭馆说: “我们去吃顿面条,剩下钱再买点干粮带着。” 居灵四外看了几眼说:“有当铺就好了,可以当点首饰。” 包世仇说:“以后再说,我们先填饱肚子。” 过了饭时,小饭馆里只有两个人在喝酒,背坐的人身材很高,把对面的另个人挡住了。包世仇买了两碗面条,还想买点锅盔,正在算计手中的钱能买多少锅盔时,那身材高的人回过头来,居灵眼尖,认出是铁爪神鹰姜全,用手碰碰包世仇胳膊,小声说: “姜老爷子。” 包世仇一回头,和姜全正对脸,姜全哈哈大笑说: “想不到名满江湖的玉手钟馗竟贫困至此。” 居灵套用了一句南华经:“贫也,非困也。” 居灵一说话,露了相,姜全老眼不花,认出了这个假相公: “灵儿姑娘。” 灵儿笑着说:“如今是包家的小丫鬟。” 姜全身子向旁一挪,露出对面一个花白长鬓的清瘦老人,双目精光闪烁,器宇不凡。姜全介绍说: “青城派长门。” 包世仇和居灵都是头一回看见一剑凌波何其愚,久闻此公声誉颇佳,双双过来执晚辈礼相见。何其愚端详着这个威慑群魔的年轻人,粗布衣裤,书童打扮,平平常常,随随便便,甚至看不出会武的模样。他心里凛然一惊,难道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竟然出神入化已达返璞归真境界了? 何其愚为人洁身自爱,刚正不阿,多年绝少过问江湖中事,迩来虽然听过一些有关玉手钟馗的传闻,前不久又听姜全讲过威远镖局的事,但万没想到一举消灭金龙帮的英雄竟如此年轻。 姜全让包世仇二人移过来同桌而食,居灵不喜与人同食,一再辞谢,包世仇说有急事,吃完即走。姜全一追问,包世仇才低声告诉他,要去寻找越龙庄。姜全听了,不由一阵大笑说: “我们不但要同桌,还要同路呢。” 原来姜全与何其愚也正要去越龙庄。 姜全对何其愚说:“说起来,灵儿姑娘还是贵派的恩人哪。” 何其愚一愣,姜全说: “那追魂香的解药,是灵儿姑娘送给我的。” 何其愚立即向居灵拱手相谢。居灵细问原委,姜全一说,包世仇才知道姜全与杨兴c陈义分手后,沿江西上,过秭归不远,发现蝙蝠帮正结伙入川,准备在巫山附近劫川中三胜镖局的一趟暗镖,押镖的是总镖头九指魁星褚如良的儿子飞笔点元褚青桐和镖师盛奎武。姜全与褚如良素无深交,但褚如良与何其愚交厚,不知道便罢,既然遇上了则断无不管之理。姜全暗中跟随那五个蝙蝠帮人到巫山东麓,见有三个黑衣人已在相候,姜全立即感到另有阴谋。打劫两个人保的一趟暗镖,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而且后加入的三个人身手俱都不弱。 他们八个人好像胸有成竹,如山后不急不忙,一路说说笑笑,显得颇为从容。傍晚,走到一座石崖下,八个人围坐在一起吃肉吃干粮,还喝了酒,吃饱喝足,靠在右崖下呼呼大睡,直到月亮上来,才起身向西走去,走出七八里路,进入一条草深林密的浅谷,便隐身在草丛中不动了。 姜全为防万一,想顺着浅谷向前面探察一下,刚绕出浅谷南侧,望见一条人影由西边如飞而至,还未到近前便扬声喊: “祈兄到了吗?” 谷底草丛中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向前迎了几步问:“冯兄,点子来了吗?” 姓冯的来人说:“点子有点扎手了。” 姓祈的黑衣人问:“难道是老褚头亲自押镖?” 姓冯的说:“那倒不是,而是半路上多了青城派降魔剑郑鸿赛师兄弟三个。” “青城派怎么和三胜镖局搅到一起了?他们从不保镖” 姓冯的撇开姓祈的话茬问:“蝙蝠帮的朋友来了吗?” 姓祈的说:“来了。” 草丛中蝙蝠帮的人也跟着应了一声。 姓冯的拉着姓祈的向南走出三四十丈远,正巧在姜全藏身处不远停下,小声埋怨说: “蝙蝠帮有人在川边作案,被郑鸿赛三个人跟上了,半路上正好遇上褚青桐,五个人同路,便走在一起了。本来灶王爷伸手——稳拿糖瓜的事,这下可麻烦了。” 姓祈的沉思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已经筹划得万无一失的事,决不能更改。庄主的意思是先收拾三胜镖局,孤立青城派,然后再调动人马收拾何其愚。我们是打头阵的,不能挫了锐气。我们这次收拾小的,为的是引出老的,郑鸿赛三个硬来凑热闹,就只好一勺烩了。何况庄主一再嘱咐,那棵九转灵芝要截下来送给杨统领的,决不能失手。” 姓冯的一跺脚说:“豁出去了,拼他一场,真若是顶不住时,祈兄,你可” 姓祈的说:“冯兄放心,没有三把神砂,焉敢倒反西岐?” “好,一言为定。” 姓冯的转身向来路奔去,姓祈的又回到草丛中隐下。姜全近几年不曾南来,听了好久,也不知这两个图财害命的坏蛋是何许人也? 过了半个多时辰,远望西边月光下的山径上走来五个人,顺着山南坡渐渐走近,眼看要沿北侧进入浅谷,忽然后面有人大喊一声: “相好的,到地方了。” 五个人闻言并不吃惊,竟停下脚步等后面的人赶上来。 一会儿,从后面追上来六个人。前头的五人中一个清郎的声音问:“素不相识,有何贵干?” 姜全听出答话的是何其愚的大弟子郑鸿赛。 后来的六人中有人说:“我们和三胜镖局有过节,与青城派无干。” 郑鸿赛轻声一笑说:“青城派与三胜镖局亲如一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尊家想分也分不开了。” 那人说:“阁下既要趟这个浑水,在下只好得罪了。” 郑鸿赛说:“你跟了我们一道,蓄谋已久,何必如此忸怩作态?有话直说吧。” 那人倒也爽快,笑了笑说:“我们要那棵九转灵芝。” 郑鸿赛也干净利落,笑笑说:“那就请伸手吧。” 那人回手拔出背上的长剑,郑鸿赛身旁走出一人,白光一闪,两柄剑立即像条银蛇扭结在一起。 那个姓冯的一声大喊:“我们都别闲着了,上。” 双方各找对手,在山坡上打在一起。山径不宽,十一个人分成五堆儿,排成一条龙,看得清清楚楚。姜全望见五人中有一个身背包裹的人和两人交手,手中使得是两只魁星笔,定是褚如良的儿子褚青桐。据何其愚说,褚如良的魁星笔和一般的判官笔不同,右手笔是直尖,左手笔是弯尖,表面上是应魁星点元之意,暗中另有奇招,那弯尖专拿有尖有刃的兵器,一被钩住,必定上当。 和褚青桐交手的两个人,偏巧一个使刀一个使剑,看准了褚青桐身上背的定是那棵九转灵芝,两个人恨不得三招两式便能取胜,快把那包裹抢到手,一上来即轮番抢攻,偏偏褚青桐深得家传,身轻手快,点穴功夫精到,进退间迭出奇招,逼得两个敌手时时中途变招,退身自保。 双方交手不到三十招,突然郑鸿赛一声长笑,转而厉声怒喝:“蝙蝠帮鼠辈,二仙桥吕家十一口血案该了结了。” 原来郑鸿赛颇有心机,交手伊始并不急于取胜,只逼得对手苦于应付,以便从招式上观察蒙面的对手是什么家数,渐渐地看出这个蒙面人的身法与二仙桥杀人后逃遁的蝙蝠帮匪徒完全一致,才出声叫破,并立即展开青城派的降魔剑法三十六式,一招披逆探珠,长剑一来一去闪过,只听一声惨嚎,那蒙面人二目破裂,颈下喷血,从山坡上直滚下去。 与褚青桐交手的两个人稍一分心,褚青桐左手魁星笔拿住了剑刃,左压右刺,直尖的魁星笔点向使刀的右眼,使刀的一撤身,不料褚青桐右手笔竟脱手飞出,噗的扎入使刀的脑内,在他欲倒未倒的瞬间,褚青桐一上步,又将魁星笔抄回手中。褚青桐不愧叫飞笔点元,笔尖上竟带出一颗眼珠。 姓冯的一见倒下两个同伙,呼哨一声,便往谷中逃去。郑鸿赛一时不察,以为敌人不过四个残兵败将,便衔尾急追。姜全一见不好,想要出声示警,见郑鸿赛追离最后一个蒙面人不过丈余,几乎伸手可及,料想敌人纵然骤施诡计,也要避免伤及自方的人,就在姜全稍一犹豫的当儿,忽见前面疾奔的四个蒙面人和后面紧追的郑鸿赛等五人一同倒了下去,草丛中窜出那个姓祈的,阴森森地冷笑一声说: “一网打尽。” 随着草丛中又站起来七个人,其中蝙蝠帮五个人奔过来便七嘴八舌地说: “快把咱们自己人解救过来。” 姓祈的冷冷地说:“我哪来的解药?” 蝙蝠帮的人一愣,有人刚说出一个“你”字好像响了一下轻微地弹簧声,五个人齐刷刷倒了下去。姓祈的回头对剩下那两个人说: “蝙蝠帮一群乌合之众,见利忘义,见异思迁,不能留活口。” 姜全一阵长笑声似洪钟,如雄鹰搏兔,飞坠在三人面前,点点头说: “好,现世现报,省的老爷子伸手。这叫狼吃狼冷不防,贼吃贼一勺烩。” 姓祈的大吃一惊,没料到半夜三更深山野谷里还有别人,强自镇定的问:“什么人?” 姜全说:“你没听老人说过,塞外有个专抓兔子的铁爪神鹰?” 姓祈的身后二人,骤然齐出,左右夹攻,两柄长剑分刺姜全两肋。姜全一上步,那超过常人的两只大手,左右一探,将二人持剑的右手抓住,只听咯吱吱一响,二人的指节全碎,姜全一松手,两柄长剑落地,二人同时倒下。 姓祈的一扬右手,又是一声弹簧轻响,姜全哈哈大笑说: “你那套鬼把戏,对姜老爷子毫无用处。” 姓祈的低叹一声,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下子倒吧姜全闹愣了,顾不得去看他怎么死的,赶紧过去用居灵送给的解药,把郑鸿赛等五人解救过来。郑鸿赛睁眼一看是姜全,师兄弟三个跪下就磕头,姜全拈着虹鬓说: “鸿赛啊,你怎能吃这个亏?” 郑鸿赛在青城派二代弟子中,俨然领袖群伦,闻言不禁面红过耳说:“小侄因那四人中有蝙蝠帮的杀人凶手,急于除恶,竟一时失察” 姜全豪爽地笑笑说:“这回除恶已尽了。我们只要不救他们,他们一个也活不了。我这解药来之不易,一丸也舍不得糟蹋。” 褚青桐和盛奎武向姜全叩谢后,打开火折子,挨个察看劫镖那四个蒙面人,都面生得很。姜全告诉他们其中有一人姓冯,也不知是哪个。看到那两个指节碎裂的蒙面人时,姜全说: “我点了他俩的死穴,这边的三个不是蝙蝠帮的。” 郑鸿赛揭开姓祈的蒙面巾,一看面容,不禁一愣。 姜全说:“他姓祈,放毒的就是他。” 郑鸿赛说:“他叫祈元初,绰号锁喉剑,是越虎庄的人。” 姜全问:“你怎么认识他?” 郑鸿赛说:“十几年前,小侄随家师访越虎庄时,曾见过此人。不知他为何竟中毒而死?” 姜全未答言,伸手从祈元初掌中拿过一根小紫铜管,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五毒追魂香,不能把脏栽到五毒教头上。” 褚青桐不明白塞外三雄为何要护着名声颇恶的五毒教? 姜全吩咐郑鸿赛等人,把山坡上下那两个死的也提来,十四具尸体摆成蝙蝠帮与越虎庄人火拼的架势,然后和褚青桐二人分手,偕同郑鸿赛三人向青城山而去。 一路上,姜全问起曲振元,郑鸿赛说曲振元年初赴河北办事,至今未归。姜全又问他师父近况,知道何其愚已三年多未离开青城山,才吁出一口长气,放下了几月来为老友的担心 何其愚则讲起了他十几年前访问越虎庄的经过,使包世仇如坠五里雾中。 何其愚与左悦彤相识,也是在邯郸市上那所似官宦人家的府邸里。其时,左悦彤正声名鹊起,江湖上纷纷传言越虎庄主仗义疏财,武艺超群,何其愚慕名往访,盘旋数日,谈的颇为投机,但何其愚总觉得此人城府极深,有时言不由衷。嗣后,何其愚接掌青城派,一年,有事到洛阳,想顺路造访越虎庄,不料按照左悦彤所说地址,却遍访不遇,后来,由于一个偶然机会,从一个黑道巨盗口中得知,越虎庄竟在王屋山南麓,济水源头。何其愚有个古怪脾气,越是神神秘秘的事越要弄个水落石出,便带着郑鸿赛等四名弟子,直寻到太乙池畔,才在峡谷密林中找到了海内闻名的越虎庄。原来左悦彤的先人元末避乱,特移家隐居在这人迹罕到的王屋山中。奇怪的是,越虎庄找到了,出来迎客的庄主却不是左悦彤。更奇怪的是,此人口口声声自称是左悦彤,而且长相与江湖称道的伏虎掌左悦彤也一模一样,却不是何其愚认识的那个越虎庄主。 包世仇也太感意外,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左悦彤故意装作不相识?” 何其愚摇摇头说:“我为了弄清真伪,故意在庄上停留了一天,发现这位庄主毫无武功,但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而且谈吐风雅,胸怀坦荡,是一位锦心绣口的谦谦君子。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只是在临别时,这位庄主一再谦逊,直送到庄门以外,二目含悲,久久相望,好像有什么心事碍难出口,直至今日,我每当回忆起他那愁眉双锁泪眼相望的样子,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包世仇又问一句:“他和左悦彤的长相是不是完全一样?” 何其愚点点头说:“长眉半额,方面黄须,完全一样。” 包世仇心里想着在邯郸见过的那个方面黄须老人,默默沉思,久久不语。 居灵小声说:“也许是孪生兄弟。” 包世仇点点头。 姜全问包世仇几月来寻仇经过,包世仇讲到大柳坡歼灭二鬼时,提起了任叶回为友复仇之事,何其愚和姜全才明白曲振元定是与任叶回一样受毒所制,他回掌自残,也许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六、越虎探秘 越虎庄以邻近越虎沟而得名。 这确是个难寻的地方,方圆五十里没有村庄,不知为什么,连猎户都不见一家。越虎庄院落很大,四周高墙壁立,背倚悬崖,面临深谷,左右密林掩蔽,不走到近前决想不到这深山险谷里,会有一所气势宏伟的大庄院。 中午时分,庄门外来了一老一少,老的长鬓齐胸,蓝衫垂地,自称青城故人何其愚,前来拜访庄主。少的一张胖娃娃脸,身背长剑,肩负包裹,显然是个随身小厮,两眼不住打量着门旁的石狮子,还偷偷摸了一下石狮的鼻子。 应门的两个仆人把何其愚主仆看了很久,才懒洋洋地说: “庄主病了,不能会客。” 何其愚只说了句:“故人远道来访,焉有不见之理?” 那小厮面向院内,嘴唇微动,不知在叨咕什么。 应门仆人是两个粗俗的壮汉,白眼一翻,不耐烦地说:“说不见就不见,什么故人不故人的,一律不见。” 何其愚并不理他俩,静静地站着,不走也不说话。那小厮围着石狮子转了一圈儿,好像专心致志在琢磨石狮子是怎么能雕出来的。两个仆人瞪着四个眼珠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不久,听大门内有步履声音,门缝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长眉黄须老人,一见何其愚便拱手为礼,二目含泪说: “其愚兄,一别十余年,想煞愚弟了。” 何其愚见他容颜憔悴,步履迟缓,顿生世事匆匆岁月催人之感。 两人携手入门,走在后面的青衣小厮,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回过娃娃脸冲那两个应门的壮汉一紧鼻子,哧的笑出了声。两个壮汉直眉楞眼地傻站着,到底也不知庄主怎么出来得这么巧? 左悦彤将何其愚主仆引至二道院正厅,仆人敬茶退下后,左悦彤长叹一声,颓然说: “一别十余年,仁兄老当益壮,风神依旧,愚弟却衰朽不堪,行将就木了。” 站在南窗旁的小厮,突然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把一个刚躲在窗外的人吓得大叫一声。 左悦彤大声喝问:“谁在外面?” “是小人。”方才送茶来的年轻仆人,进屋来躬身说:“小的来看看庄主有何吩咐?” 左悦彤面现怒容,冷哼一声:“下去。” 年轻仆人低头退了出去,走到门边,还侧脸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 何其愚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向左悦彤笑笑说:“悦彤兄受人监视吧?” 左悦彤面色一阵惊疑不定,突然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何其愚面前,痛哭流涕地哀求:“其愚兄救我。” 何其愚纵然早有所疑,也不禁吃了一惊,赶忙将左悦彤搀起来,和颜悦色地安慰说: “愚弟与兄一见如故,忝在知己,定当休戚与共。悦彤兄不知,这位少侠身怀绝技,名震江湖,屈尊乔装,乃” 左悦彤正惊异地转脸去看那乔装的小厮,小厮大喊一声:“老鼠!”猛然低头闯门出去,把一个手端红漆木盘来送点心的壮年仆人,撞了个仰面朝天,小厮趁势接过木盘,点心一块也没掉下来。 宾主落座不久,两个仆人来了三回,左悦彤苦笑着看看何其愚,打了一个唉声。 那小厮手端木盘,笑嘻嘻地对刚坐起来的壮年仆人说:“这儿老鼠真多,我撵老鼠,没看见你来,腰撞痛了吧?” 壮年仆人好容易站直身子,左右一扭动,腰真被撞坏了,又像抽筋又像岔气儿,喘口大气都痛,愁眉苦脸地转过身,一瘸一拐,一步挪不了二指,哼哼唧唧走出跨院去了。 小厮进屋将点心放在桌上,把何其愚逗得忍俊不禁,低声对左悦彤说: “这位包少侠,乃武林奇人,人称玉手钟馗。此次亦为越虎庄而来。” 左悦彤赶忙站起向包世仇一揖到地,连连说:“老朽不识泰山,请少侠见谅。” 包世仇将左悦彤搀回椅上坐下,笑笑说:“点心无毒,尽可食用。我为二位守门,请畅所欲言吧。” 左悦彤连连拱手相谢:“有劳少侠。” 原来江湖上争相传颂的越虎庄主真名叫左悦行,这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老人才叫左悦彤。他俩是孪生兄弟,长兄悦彤自幼埋首诗书,不慕名利;乃弟悦行却从小心术不端,好弄奸取巧。四十年前,左悦彤新婚燕尔,妻子孟懿美如天人,左悦行人面兽行,竟欲伺机奸污亲嫂,被父亲严刑责打,逐出家门。不料几十年后,左悦行不知从什么地方学得一身武艺,带了一群暴徒回来,其时父母均已故去,左悦行进门后不容分说,便将左悦彤打伤,抢去其儿子文昌,威逼嫂子孟氏,霸占全部家产。幸孟氏胆识过人,深明大义,与左悦行约法三章,虽清白受污,却保全了丈夫和儿子性命。表面上左悦彤仍为庄主,和儿子同住在二道院的东跨院,妻子孟氏被禁锢在三道院的西跨院一所楼上,两地相隔,咫尺天涯。左悦彤后将儿子更名剑鸣,寄希望于儿子有朝一旦学武有成,一剑诛仇,雪此大恨。不料剑鸣二十四岁便被左悦行毒死,抛下寡妻梁氏和遗腹子继志。继志天资颖慧,过目成诵,不幸十岁时突然患病,起居饮食如常,却头昏乏力,日渐消瘦,祖孙三代终岁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十几年前何其愚来访时,剑鸣尚在,左悦彤明知何其愚是正人君子,却不敢剖明心迹,以来相见日短,并无深交;二来左悦行在外行事作恶,故意盗用左悦彤之名,以假乱真,令左悦彤百口难辨,惟恐实言相告,未必取信于人,万一弄巧成拙,后果更不勘设想,所以踌躇再三,始终未敢启齿。何其愚走后,先是剑鸣遭害,含冤莫诉;后又继志患病,医药罔效,回想起当日自己当断不断,审慎过当,以致大好时机失之交臂,悔恨交集,徒唤奈何。颓丧之余还存有万一之想,倘苍天见怜,报应不爽,何其愚再次降临,祖孙三代也许尚有出头之日。十年来眷眷之情,直如大旱之望云霓今日正愁城枯坐,突然耳边响起一丝声音:“故人青城何其愚来访。”他不知这是包世仇用传声入密对他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思久成疾,耳朵听错了。后来一连听了三次,四外看看,身边并无一人,才感到奇怪,决意去大门外看个究竟,没料到十年来日夜渴望的救星真的从天而降了。 何其愚主仆仍被安置在十几年前住过的那所房子里。 这是东跨院南侧的一个套院,三间正房,一个小院,院内佳木葱茏,清幽宜人。左悦彤告诉何其愚和包世仇,庄内男女仆人大都是左悦行的党羽,总管事的叫祈元初,月前外出未归,现由一个叫应同的代管,此人阴损不下祈元初,毒辣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其愚问及左悦行是否在庄内?左悦彤说,左悦行一向住在三道院内,兄弟二人已二十年不曾一见。 包世仇一踏进这个小套院,便像散步似的四周转了一圈儿,又进屋去挨次将门窗墙壁听了一遍,出屋来在花檀旁边,用手指蘸着鱼缸里的水,在石凳上写了七个字:“屋内下面有地道。” 不但何其愚看了心中一凛,连不知武术为何物的左悦彤都不禁拊掌称赞: “少侠真神乎其技也。” 左悦彤说他祖上迁居此地后,为防不测,曾在庄院下面修了几条地道,以备避祸之需,二道院以内,除正厅c正房外,所有跨院下面都有地道,出口在三道院里。 包世仇觉得先后两次均将何其愚安置在这三间屋子里,必然另有阴谋,可惜一时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入夜,熄了灯火,包世仇于何其愚相对静坐。将近夜半,包世仇觉出有人从地道进入外屋的墙壁里,心念一转,立即恍然大悟,大叫一声: “我肚子痛,要出恭。” 蹼蹬蹼蹬跑出外屋,好容易打着火,用纸捻点亮灯,眼角一溜,看见北墙上那幅山水中堂下边的画轴还在轻轻晃动着。 包世仇如厕回来,听听中堂后面已无声息,熄了灯,用传声入密向何其愚说了句:“我出去看看。”飘身出屋。 这是一座老格式的院落,三道院五正六厢,六跨六套,大小向口都中规中矩,当年左氏祖先必定人丁兴旺,子孙满堂,从楼阁厅堂连接相通上都可以看出当年的繁荣景象。可惜如今家道零落,子息衰微,好多房舍俱已尘封。 包世仇要找左悦彤的妻子孟懿,按老规矩,三道院西跨院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住处,左氏祖先万万没有料到这最圣洁的地方,却被衣冠禽兽的后代儿孙,用来作为欺兄霸嫂的人间地狱。 孟氏被禁锢的地方是上五下五的二层绣楼,雕栏画栋早已褪了颜色,黑夜里看去,好像一座古庙。楼下暗沉沉一片死寂,只有楼上东边一间房里亮着灯光,夜风吹过,飘出一阵阵淡淡地檀香味儿。 包世仇刚飘上二楼,角门外便传来低低地说话声: 一个说:“庄主说,那个何其愚貌似忠厚,心实奸诈,无故上门,恐有所图,让我们多加小心。” 另个说:“这么多的武林明宿,还怕他个小小何其愚?” “庄主说,万一他是顺路来访并无他意呢?让我们见机行事,如像上次那样住一天就走,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二人从角门进院,四下走走,又向楼上望了几眼。 一个说:“这老太太,半夜了还不睡觉,成天吃斋念佛顶屁用?怎么说也人老珠黄了。” 另个说:“小心庄主听见扒你的皮!” 两个蹑足悄声,像鬼影一样又从角门出去了。 包世仇绷在檐下的椽子上,用手指蘸吐沫点破窗纸,向屋内看去。灯光下,北墙边一张香案,黄绫幔帐下供奉一尊二尺高的白玉观音,紫檀案前灯光凝立,白铜炉里香烟袅袅,案左坐着一位白发如银面容似雪的老太太,素衣布裙,闭目合睛,两手捧着一本银绫封皮的薄书,默默地贴在胸前。 室中一床一几简陋如寒门,清雅朴素,一尘不染。小几旁坐着一个丫鬟,正在前仰后合地打盹儿。 老太太坐久了,身上有些困乏,一睁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面目清秀的青衣小厮,大吃一惊,刚要张口喊叫,忽觉一股柔和之气封在嘴上,张不开口。那小厮笑了笑,低声说: “我是尊夫的朋友,特来看望你。” 老太太骤然受惊,身上一抖,但仍坐着未动,静静地看了包世仇一眼,又转脸看看小几旁的丫鬟。包世仇明白他的心意,笑笑说: “她睡了,我不走她也不能醒。” 老太太又看看包世仇,依然一言不发。包世仇只好轻声念出左悦彤告知的两句诗: “春蚕至死丝不尽,满腹缠绵到黄泉。” 老太太猛然睁大眼睛,哆哆嗦嗦地要站起来,但两腿发软,几乎跌倒,一言未出,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包世仇心头一酸,伸手扶住老太太,看她坐在椅上,二目紧闭,泪如雨下。 过了很久很久,老太太除去流泪外,始终一声不出,只有深知她那三十年苦难史的人,才能体会出她这时内心的悲痛,为了丈夫和儿子,她忍受的折磨太多了,太多了。 直到老太太睁开眼睛,包世仇才看出这老太太实在太美,年轻时美丽动人自不待言,迄今已年逾花甲,发白如银,依然面嫩如玉,别有一种出俗的风韵。 老太太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平平静静,却字字如泣,催人泪下:“老身当年与庄主闺中论诗,庄主说李义山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春蚕’一句深沉不足,我夫妻二人乃合拟两句:‘春蚕到死丝方尽,满腹缠绵到黄泉。’不料一语成谶,竟为我夫妻今日之兆了。” 包世仇看老太太已沉醉于往日幸福之中,便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 “三十年一墙之隔,咫尺天涯,我就靠这一本诗集活到今日。”她扬起手中那本银绫封皮的薄书,爱抚地摸摸绫面,然后轻轻打开,一页一页仔细翻动:“日坐愁城,悲苦难解,老身就回忆庄主当年所做诗句,一首首抄下来,日夜诵读。你看这里。” 老太太指着一页中的两行诗,包世仇看她手指处,正是用蝇头小楷写着:“春蚕至死丝不尽,满腹缠绵到黄泉。”“黄泉”二字旁边有一个黄渍点,大约是老太太不小心滴上的泪珠。 老太太渐渐静下心后,不厌其烦地询问左悦彤父子起居,包世仇见她心细如发,只得实话实说,原来这老太太直至今日,还不知道儿子在十四年前已离开人世了,更不知有个孙子继志 老太太对左悦行的事一无所知,只昨天听左悦行在楼下和人说了半句话,好像要暗害什么人,不是“沙月桃”,就是“沙若逃”。 如果是沙月桃,应该是左悦行一伙的人,同室操戈,必有原故。包世仇忽然感到这个以侠义道自我标榜的越虎庄,远远不如跑水上码头的金龙帮,不但鸡鸣狗盗,图财害命,而且是一群毫无廉耻的衣冠禽兽。越虎庄其实是藏污纳垢的魔窟,左悦行是伪装仁义坐地分账的两面大盗。强盗要害的人或许不是坏人,难道真是沙月桃吗?莫非东厂党羽起了内讧?包世仇想起了双桥镇上那个明颜鹤发的小脚老太婆,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下山后初次遇见的敌手,并没有什么恶感。第二天一早,左悦彤便送了一张草图,那是他昨夜靠记忆画出的庄内地道图。这个不谙世事的书生,有生以来,只在十二岁时,随父亲进过一次那祖先留下来的地道。好在他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倒也画得颇为周全。包世仇从草图上找到如今住的小套院,三间正房下面是地道的一段小支叉,反复琢磨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有个大柳坡徐府地道内藏火药的经验,包世仇决定找机会下地道里去看看。 一天平安无事。左悦彤和何其愚品名论诗,足不出户。包世仇则东走西窜,和庄里的下人们乱搭话。下午竟一个人去庄后的山上捉鸟玩。这是他从小玩惯了的拿手戏,不到一个对时,就捉了二十几只山雀,连应门的两个壮汉都大为惊奇。包世仇随手一扔,他俩便接过那串山雀,准备晚上下酒了。 左悦彤说这帮匪徒好像有时不走前门,但包世仇在山上借林木隐蔽,暗中看了很久,也未见一人从后门出入,而且那厚大的铁后门锈迹斑斑,尘掩土封,显然已多年不曾开过。 回来后,包世仇一直在琢磨那张地道草图,心想:如果我是左悦行又要为非作歹,又要不被人知,怎么办?思来想去,只有利用这条地道另辟出口,出口选在哪里呢?利用王屋山洞穴多的地势,借洞穴掩蔽固为上策,但庄后山上一里之内并无洞穴。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屋里传出左悦彤的声音。他二人正在谈论诗品与人品,讲到建文死节的本朝名士方孝孺遭灭九族事,左悦彤上来了书呆子气,拍案大赞: “太白诗高,正学先生人高,非具方公之德,决无青莲之诗;心存青莲之诗,始有方公之节。” 包世仇灵机一动,暗骂自己糊涂,以常理去看待左悦行岂非大谬?这一瞬间,包世仇想到了庄西古木荫中那座左家祖坟场。明律盗墓者论死,而且千古以来未闻有掘自家祖坟的儿孙,但左悦行是什么东西!如有天良也就不是左悦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七、桃岭救敌 夜晚定更以后,包世仇飘出了夜影下的越虎庄,直奔庄西山坎下的左家坟场,隐身在最上边一座石砌大坟旁的树枝间。 山间夜风送爽,草内虫声唧唧,偌大的坟场里显得有些阴气森森。自受师伯母相助完成拔地参天以后,包世仇日觉功力突飞猛进,有时上来好奇心,真想找条大河试一试,能不能登萍渡水c御气凌波?又想找泠姐姐比比,还能不能像抓小鸡似的把自己夹起来就走?更想早日回山跟师父修大乘功法。 果然不出所料,未到二更,包世仇听脚下这座越虎庄开山鼻祖的大坟里有了响动,禽兽不如的左悦行真挖了自己的祖坟。坟前石雕香案那桌面大小的底座,缓缓向后移动,从西南角露出一个脑袋,一动不动地听了好久,才探出半截身子,低头对下面说: “鬼都没有一个,上来吧。” 石案又向后移开一些下面露出一点火亮,先后爬上来四个黑衣人,接着下面响起了一个女人声音: “你们庄主确实足智多谋,竟在祖坟里开了个后门,颇有鸡鸣狗盗之风。” 包世仇听出声音,真的是沙月桃。四个黑衣人听了沙月桃冷嘲热讽的挖苦话,干嘿嘿不敢接话茬。 沙月桃一纵而出,后面又跟着窜出一个人,是天魔女胡兰香。包世仇这才想起来无邪也叫天魔女。江湖上一南一北,同时出现两个天魔女,这个天魔女比五毒教主可差的多了。 六个人走出坟场直奔西边山口驰去。在香案底下最先探出脑袋的人爱多嘴,沙月桃刚问了一句:“我们去哪里?” 他立刻接口说:“去桃岭。” “桃岭?” “那地方是庄上的桃园,有好几百颗桃树,你叫月桃,他叫雁鸣,桃园里正有一种桃子叫雁过青,你俩打累了,坐在桃树下吃” 啪的一声,把下半截话打回去了,那人飞出一丈多远,捂着下巴直往外吐血沫子。沙月桃怒斥一声: “多嘴的奴才,你滚回去!不要你跟着碍眼。” 这老处女性如烈火,稍不如意立即翻脸。被打的黑衣人好像掉了两个牙,说话直漏风,含糊不清地刚嘟囔两句,便被另个黑衣人拦住了: “老四,你回去吧,庄主问起来就说沙前辈不用你跟着。” 看来黑衣人是兄弟四个,哥哥说话了,弟弟虽然心里不愤,也只好狠狠而退。直到前面五人转过山口,他才使劲一跺脚,狠狠骂了出来: “老乞婆,一辈子嫁不出去的老妖婆,死到临头还逞凶,等一会儿毒死你们,把你们一老一小都扒光了挂在树上,让黑道朋友们看看九指罗刹的老屁股白不白?” 他的话没骂完,突觉玉枕穴一震,嗡的一下昏死过去了。 沙月桃师徒随三个黑衣人走了十多里山路,才走进一个大山窝里,淡淡的月影下,果有一片茂密的桃林。 领头的黑衣人说:“月前我弟兄往峨眉下书时,曾当面对峨眉派掌门宫雁鸣说,桃林南边,有五颗大杏树,八月五日,就是今夜子时,沙前辈在此专侯。宫雁鸣亲口答应,届时必到。” 不知怎的,沙月桃听这粗俗不堪的稷山四兽,对宫雁鸣直呼其名,总觉得像亵渎了什么,心里一阵不舒服,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黑衣人继续说:“那五棵大杏树就在前面不远,我弟兄不便旁观,暂且告退。” 说完便向来路慢慢退走。 胡兰香说:“师父,我陪您一起去吧?” 沙月桃说:“不用,省的叫宫雁鸣看我带帮手。” 她也直呼其名,但心里反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胡兰香看师傅默默地向南方凝望,好似心不在焉,便悄悄回身向来路退去。 胡兰香走出桃林,登上山坡,听见身旁微有声息,侧脸一看,一个黑衣人从右边山洞里探出头来说: “这里居高临下,看的清楚。” 胡兰香走到洞口向南瞭望,远远望见桃林南边果有五棵高大的树影。不久,从南边山路上驰来一条人影。刚到大树前,便隐约听见沙月桃的声音: “雁鸣果是信人。” 一个清朗的声音说:“月妹相召,焉能爽约。” 胡兰香一听,这哪里像一对势不两立的仇人?又听沙月桃说: “今夜你我再决一战。” 那个清朗声音回答:“敬如遵命。” 两人一同走到大树西侧一块平坦的空地上,两条人影一闪动,立刻像两条淡淡地灰烟,在夜影中蜿蜒纠结,相对飞旋起来。胡兰香看出师父用的是七禽掌法,但不知为何,仿佛并未运用玄冰掌。仅仅一盏茶功夫,双方身法都慢了下来。突然,宫雁鸣惊叫一声: “月桃,我中毒了!” 沙月桃也一声惊叫:“我们上当了!” 胡兰香大吃一惊,方要纵身下坡,突然一阵香气扑鼻,立觉腿软无力,浑身困乏,脑子里刚想到宫雁鸣那句话:“我中毒了!”一只毛手伸过来,猛地将她拉倒,哧哧两声,罗衫和胸衣被撕开,露出一对白,胡兰香大叫一声,想抬手捂住胸口,不料两臂竟软的举不起来了。 一个黑衣人吃吃地嬉笑说:“想不到艳绝江湖的天魔女竟是个黄花大姑娘,活该我们弟兄有口福。” 另个黑衣人淫邪地直咂嘴说:“快。收拾完了小的,再去收拾老的,快” 胡兰香气愤交加,素以用毒迷人闻名江湖,竟被无名之辈用毒迷倒,空自心急欲厥,大瞪两眼无计可施。猛然间三个黑衣人一下子全倒了,一条淡影飘过来,扔下手中提着的黑衣人,将一粒药丸塞进胡兰香嘴里,立即失去踪影。 胡兰香原是宝鸡农村一个童养媳,受虐待几死,被沙月桃救出收为徒弟,天性孤傲,外邪内正,出淤泥而不染,包世仇塞入他口中的是五毒教解药,服下后中毒立解,她一个高跳起来,不顾坦胸露腹,拔出长剑一阵乱砍乱剁,一边砍一边骂,不但把撕他衣服的那只毛手剁了个稀巴烂,还连包世仇提来那个“老四”的脑袋也剁下来了。 桃林南边那两个老人,仗着内功精纯,勉强支持着没有倒下,相对长叹一声,缓缓坐在草地上。 宫雁鸣颓然说:“一念之差,竟为宵小所乘。据传阴山赤身教有一种蚀功散,略有腐草味,中毒后内力尽失,如同常人” 沙月桃不等他说完,便抢过话去:“两面仙姬于妙妙正在越虎庄内。” 宫雁鸣问:“什么于妙妙c越虎庄?” 沙月桃说:“于妙妙就是赤身教主,越虎庄就在这北边,离这儿不到十里。” “你怎么知道?” “我就住在越虎庄。” “啊!”宫雁鸣大吃一惊:“月桃啊月桃,你怎么和东厂爪牙混到一起了?” “我不知道什么东厂西厂的,是我师兄杨谋安排我来这里的。” “杨谋并非善类,听说他早已作了朝廷鹰犬。” “为朝廷效力何罪之有?我知道你嫉恨他。” “月桃啊,我们都已是行将就木之年,为何还如此意气用事?我只问你,平生洁身自好,因何与宵小为伍?” 沙月桃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只帮了他一次忙。我看不惯裴岳那假仁假义的神气,也看不起齐凌云那目空一切的臭架子,所以帮他劫了齐凌云门人保的一趟镖,后来就打了一次仗,还败在一个后生小辈手里。” “玉手钟馗?” “谁知是不是他?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不到二十岁” 宫雁鸣有点急躁的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帮杨谋劫镖?他劫镖干什么?他为何不自己去劫?” 沙月桃也有点不耐烦了:“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劫了就是劫了,我也不为银子不为钱,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为你,我还不帮他这个忙呢。” “为我?” “我身边没有人跑腿学舌,不容易去找你,他说他能帮忙,所以我就帮了他一点小忙。” “找我做什么?” “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当年杨谋说的那话是怎么回事?” “杨谋说什么了?” “他说你说的,宁可一生不娶,也决不娶我沙月桃。” “啊!”宫雁鸣惊得大叫一声:“我几时说过这种混账话?我倒是对杨谋说过,我一生除非不娶,要娶就娶沙月桃。” 这回轮到沙月桃大声惊叫:“啊!你再说一遍。” 宫雁鸣一字一顿的说:“我一生除非不娶,要娶就娶沙月桃。” 沙月桃放声大哭起来:“想不到我沙月桃临死还能听到你这句话,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忽然身边有人接话说:“你们死不了,至少还能作三十年好夫妻。” 宫雁鸣和沙月桃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什么人?” 包世仇说:“月下老儿?” 沙月桃一回头,看清了包世仇的面目,惊诧地说:“你是玉手” 底下两个字没说出来,被包世仇捏住下巴,硬往嘴里塞进一粒药丸。沙月桃不愧是老江湖,药一入口,立即叫出名来: “九转回生丹?” 包世仇笑笑说:“你倒挺识货。” 沙月桃一把扯住包世仇的衣襟,大声问:“活报应高老爷子和你怎么称呼?” 又遇见一个知道师父姓高的人,包世仇奇异地问:“你怎么知道他老人家姓高?” 沙月桃说:“他老人家是我远房的舅太爷爷。” 包世仇觉得这个怪癖自是的沙月桃忽然可爱起来了,一伸手把老姑娘拉起来,像对待小孩似的拍拍他后衣襟的土说: “你舅太爷爷是我师父,论起来我得叫你外孙女,来,老外孙女,这还有一丸回生丹,你如果愿意嫁宫雁鸣这个傻瓜,就把这丸药当嫁妆送到他嘴里;不愿意,我们就不管他,扔在这里让越虎庄的爪牙来收拾他。” 沙月桃老脸一热,像小姑娘一样忸怩起来了,两手接过回生丹,相隔两步远,她蹭了七八步才走到近前,把那辛辣无比的药丸送进宫雁鸣嘴里。 包世仇哈哈大笑说:“老外孙女,舅爷爷为你主婚,天作父,地作娘,回生丹,作嫁妆,六十多岁黄花女,七十来岁作新郎。唔哩哇,唔哩哇还不滚出来给你师父道喜?” 最后一句话是对藏在大杏树后面的胡兰香说的。胡兰香跑出来刚要叩谢救命之恩,一眨眼,人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八、漏网之鱼 包世仇一回越虎庄,便直奔三道院内,正房里灯光未灭,庭院中沉寂无声,四周安静得像毫无戒备。包世仇方隐身檐下,立即觉出身边有毒,原来左悦彤东施效颦,在演着赣江二鬼的故伎。 夜已过半,人尚未寐,在闪烁地灯光下,方面黄须的左悦行坐在软椅上假寐。左侧一条躺椅上,仰卧着罗裙半开的于妙妙。对面坐着无我,两眼半开半合,不时斜睨着于妙妙交叠的两条粉腿。这个当代赤身教主是个大脚片儿,十个脚趾甲染成两排红花瓣儿,有时故意翘翘大脚趾,逗得无我在椅上直扭屁股。西边屋角的另张躺椅上,仰卧着微闭双目的岳中天,右手放在一个女人的光腿上,那女人酥胸半露,困得前仰后合,还不得不强打精神,陪着这个干瘪无趣的老色鬼。碧水潭c葫芦沟c大柳坡漏网之鱼集中一堂,唯独不见南无忌父子。 包世仇直到此时才明白崆峒名宿岳中天,为何远来中原,甘心受人驱使?原来道貌岸然下掩藏着一颗见不得人的色心,因而被左悦行玩弄于股掌之上。天下事就是如此,有一层遮羞布盖着都能装人。包世仇想起五伯父曾说过一副城隍庙对联:“百善孝当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论心千古少完人。”真是痛扁时弊,一针见血。 包世仇正在愤世嫉俗,恨恨不平,屋内左悦行忽然睁开眼睛,看看于妙妙和无我说: “稷山四兽怎么还未回来?” 声调有些着急,显然他对谋害沙月桃之事一直放心不下。 无我不在意地说:“或许宫雁鸣未按时赶到。” 于妙妙伸伸懒腰说:“蚀功散万无一失,庄主无须担心。” 无我打了个哈欠说:“纵然打虎不死,宫雁鸣与沙月桃联手,也不过癣芥之疾,难成大患。” 左悦彤笑笑说:“我怕何其愚有为而来,与宫雁鸣里应外合,打我们措手不及。” 于妙妙瞄了左悦彤一眼问:“庄主为何定要除去沙月桃?” 左悦行干笑两声说:“这是杨统领的意思,沙月桃知道我们的内情太多了。” 于妙妙凤眼一翻,有点卖味儿说:“这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吧?” 左悦行急忙坐正身子,面色郑重地说:“诸位是自己人,幸勿见疑。杨统领说沙月桃对宫雁鸣久已心许,名为仇敌,暗为恋情,一旦相见,必然叛我而去,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 无我点点头说:“狼沟之事,她就心怀歧见,说什么阴谋害人乃武林之耻。” 那一直在摸女人大腿的岳中天忽然出声问:“左兄,狼沟之事确无差误吗?” 左悦行微微一笑说:“粉身碎骨的并不止那小子一人,连火狐狸父子也一同葬身崖下了。” 包世仇此时方知狼沟埋伏火药之事,真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左悦行所为,而他与东厂勾结也不打自招了,说不定这越虎庄就是东厂的一个黑窝。 又过了一会儿,左悦行再也坐不住了,扬声呼唤应同,西厢房里应声走出一个偏胖的壮年人。人还未进正房,岳中天赶忙抽回手去,那女人一阵风似的跑进屏风后面。可笑岳中天既好色又要装正人君子,弄得捉禁见肘,两头忙活。于妙妙鄙其为人,咯咯一阵冷笑说:“又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你不嫌累得慌啊!” 岳中天倒很有涵养,依然声色不动,安详如常,好像没听见一样。 应同一进屋,左悦行立即吩咐他带几个人去桃岭接应稷山四兽,应同转身出屋又进了西厢房。包世仇看出这越虎庄也和大柳坡徐府一样,将地道口开在屋里。 应同刚出屋,岳中天说了一句话: “如果出事也已经晚了。” 左悦行说:“他们不过是去探明真相而已。” 应同一进西厢房,包世仇便离开檐下,直奔左家坟场。不大一会儿,见应同带领四个黑衣人从香案下钻出来,向西边山口奔去。包世仇隐身树上相侯,直到四更以后,应同等五人才匆匆返回,应同走到那座大坟后面,用剑柄在一块石上轻敲三下,重敲一下,再一敲一停地轻敲两下,那石香案底座慢慢移开。五个人先后钻入地下。 原来这越虎庄开山鼻祖的坟墓已被掏空,不知左悦行把老祖宗的尸骨送给什么鼬鼠虫蚁饱腹去了。 次日,何其愚欲辞行,左悦彤再三挽留才又留下。 前院里,左悦彤陪何其愚在花丛中对弈;后院中,左悦行正在苦心积虑,计谋应变,岳中天大半生两面做人,狡诈不下于左悦行。应同回报,桃岭左右不见任何人影,桃林南端,杏林西侧草地上足迹凌乱,似曾有过搏斗。桃林北面,山坡上石洞里有大片血迹,却没有打斗迹象。另据暗中窥探何其愚主仆的庄中仆人说,那一老一少一夜熟睡,未曾出屋。沙月桃师徒哪里去了?宫雁鸣究竟来了没有?桃林南边和北坡石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悦行原定沙月桃死后,立即离庄去京,如今却难以成行了。 岳中天却别怀鬼胎,此间佳丽颇多,已乐不思蜀,巴不得左悦行越晚走越好。恰巧这时,侍候何其愚的年轻仆人来禀告,何其愚以欲辞行,经左悦彤再三挽留,才答应多留一日。岳中天立即趁机劝说,左悦行才渐渐安下心来,再次派人去桃岭详细搜查,追寻沙月桃等人下落。 不料,去桃岭的人直到近午还未回来,左悦行感到事情不妙,便欲亲自前去察看,恰值南无忌父子走来,一问经过,深感寄人篱下理应尽力,便要代左悦行前往桃岭。左悦行怕他父子人单势孤,特差庄内好手万胜刀容通和师弟顾彦中陪同,并带去二十名强悍庄丁。 桃岭林木葱茏,一切宁静如常,南无忌久居南疆,一寨之主,不但武功卓越,而且机智异常。二十多人先顺路查看了石洞里的血迹,又小心翼翼穿过桃林走到大杏树下,仍然未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一个庄丁发现大杏树西侧草地上足迹,有向西南边的迹象,南无忌看看四周,并无他处可疑,便率人沿足迹寻去。 足迹凌乱却很清晰,好似上午派来追查的人留下的。他们时而走到岩石后面,时而走进深草丛中,曲曲折折断断续续,越过一道峰侧,转入一条怪石林立的峡谷,在峡谷渐宽的出口处,突然进入右侧一个杂草半掩的石洞里。 头前引路的庄丁站在洞口不敢进去,南无忌走过来四下打量一番,又仔细左右闻闻,青松寨与五毒教多年为敌,对五毒教一些施毒手法和药物气味,了解颇深,他取出一丸药含在口中,挥手令其他人闪开几步,一纵身跃进洞口,双掌运足功力,向前推去,趁杂草伏倒沙石横飞之际,嗖地穿入洞去。 洞外的人屏住呼吸,侧耳细听,瞪眼等着,不料过了不久,便听见南无忌在洞内招呼: “大家进来吧。” 听声音洞内很深,回声也很大。万胜刀容通当先纵入洞内,紧接着庄丁们一拥而入。 洞内很宽敞,洞顶最高处约两丈有余,南无忌立身处是洞底的右角,他脚前直挺挺并排躺着六个黑衣人。容通和顾彦中走近一看,死得正是上午派往桃岭的六个人,其中有两个人是黑道巨盗,机警异常,不知如何竟暴尸于此?看六个人个个面色发青,口角流血,死状甚惨。 容通猜测地问:“五毒教?” 南无忌点点头。 容通说:“越虎庄与五毒教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上门欺人?” 南无忌心事重重地摇摇头,一言不发,举步向洞外走去,一面吩咐庄丁将尸体带走,刚出洞口,忽见对面岩石后面站起两个人,老的身材高大,浓眉虬髯,竟是塞外三雄之首铁爪神鹰;小的是一个明眸皓齿美艳如花的少女,面貌陌生,素不相识。 由于事出意外,南无忌不由得面现惊诧,姜全却纵声大笑说: “南寨主,幸会幸会。” 南无忌心中蹊跷,塞外三雄来王屋山干什么?姜全的话中也听不出有无恶意,只好也连道“幸会。” 不料那少女竟怒容满面,厉声说: “南无忌,我等了你十八年了。” 南无忌一愣,仔细端详两眼,那少女至多也不过十七八岁,不禁诧异地问: “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何出此言?” 那少女问:“你还记得扬州居公吧?” 南无忌骤然一惊,多日来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他四下看看,只有这老小二人,立即胆气一振说:“当然记得,居之安是我杀兄仇人。” 少女说:“你是我杀父仇人。” 南无忌不知道居之安尚有后人,愕然问:“你是何人?” “居公的女儿居灵。” “五毒教的七窍玲珑?” 姜全头一回听说这个绰号,不禁看了看身旁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姑娘。南无忌虽未见过居灵,却早听部下传说过这个足智多谋的灵儿,所以一听名字,便知是青松寨的老对头。但他还有些不明白。便问: “你父当年已被山丹陀救走,并不曾丧命我手啊?” 居灵恨恨地说:“伤重不治,早年辞世,与命丧你手何异?” 南无忌想起儿子丢失血珠双龙珮的事,又看了居灵两眼,心中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朗声说: “姑娘不愧叫七窍玲珑,即把南某引来此地,我就接着你的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九、居灵报仇 这一点南无忌却说错了,居灵并未料到一定能将杀父仇人引来。他俩与包世仇c何其愚分手时,约定在越虎庄正南方二十里处相会,那里如果有山在山顶,有谷在谷底,有岩石在最大石上,有河在河北岸,上悬黄布条,下摆北斗七星石块为记。不想昨日傍晚,遇见前来赴约的峨眉一剑宫雁鸣。宫雁鸣也曾参加过阜城之战,乃姜全旧友,两人互道原委,姜全怕出意外,要同宫雁鸣一起赴约,宫雁鸣不肯,便留在此处石洞内等候消息。宫c沙二人被包世仇救了以后,为迷惑左悦行,三人动手将稷山四兽埋在远处山沟里。沙月桃当了个毛头小伙子的外孙女,倒兴高采烈欢悦异常,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和宫雁鸣讲起他舅太爷爷许多惊世骇俗的轶事。到石洞后一说经过,居灵立即想到这是铲除越虎庄爪牙的良机,趁天色未明,要和姜全去桃岭守株待兔,胡兰香也跟着凑趣,撒开两只小脚为二人引路。三人到桃岭时晚了一步,应同已带人回越虎庄了。 此时天色已明,居灵围着桃林转了一圈,觉得在胡兰香杀人的洞里下毒固然好,但未必能一网打尽,便选定了大杏树旁那片草地,三个人又特意多踩出一些脚印,显示搏斗激烈。胡兰香这回可开眼了,看居灵下毒像闹着玩似的,这走走那看看,也没见怎么动手,一边嘴里还轻声叨咕: “他们准得先站这里,离远点,先看看,看不出什么毛病,胆大的先过来,对,这里少下点,别把兔子惊跑了,从这往前,一点一点加,都让他们死在这边,姜老爷子,请在前面踩两个深脚印,就像受伤倒下以前使劲蹬的,唉呀,太像了。万一有个心眼多的,或者胆小的,拉后太远,中毒太浅,跑了怎么办?对,他看前面的人倒下,准往右边跳,”居灵向右边走出三四步,又回头酌量一下:“使大劲只能蹦出这么远,这里再给他预备点儿。嗯,来十多个人,一个也跑不了。” 说完,拍拍两手,回头冲胡兰香一笑。胡兰香简直看迷了,觉得这个小姑娘真神了,心细如发,滴水不漏。 三个人忙活完了,坐在远处山坡上,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居灵递水葫芦给胡兰香,胡兰香开玩笑说: “你这小丫头心眼太多,我都不敢喝你给的水了。” 居灵眼睛一眯说:“这葫芦上就有毒。” 吓得胡兰香差点没把水葫芦扔了,惹得居灵捂嘴直笑。 三人躲在一排矮树丛后面直到太阳爬上东山坡,才远远望见桃岭北边来了六个黑衣人。胡兰香像看戏一样,大瞪两眼盯着:六个人走进北坡的洞口,三个人进洞,三个人在洞外等着,一会儿,进洞的人出来了,说了几句话,一起下了山坡,东张西望地穿过桃林,来到大杏树下,站成一排,直盯盯地看着那片草地,谁也不肯先走,过了好久,一个细高挑好像骂了一句,抬腿像踩薄冰似的脚尖点地,一步步走到草地当中,又回头招呼一声,剩下的五个人才跟上来,果然有一个胖子走得最慢,拉后两丈远,突然,第一个走进草地的细高挑倒下了,身后的四个人转身要跑,一打晃,也倒下了。拉后的胖子嗷的一声就往右边纵去,蹦出一丈多远,噗的闹个狗吃屎,临咽气还蹬了两下腿。 胡兰香直到看完才喘了一口大气,一把抱住居灵,两只小脚在地上直蹦高,眼泪都笑出来了。 三个人往回走可受了大罪,每人夹两个尸首,路上东走走西串串,弄出好多假象,回到石洞时,胡兰香累得坐在地上直揉脚脖子。 南无忌不知这些经过,自然以为这些圈套就是为自己预备的。居灵虽意外地一网捞上了苦心寻找的仇人,却丝毫不敢大意,她事先已向姜全c宫雁鸣和沙月桃三位武林名家讨教过,知道这个名动江湖的青松寨主,人称八面掌,是南门劈挂大八式的传人,功力深厚,与倚霞c二云c越虎三庄主并驾齐驱,只凭功力,自己绝非其敌,只能以巧取胜,或则拼个两败俱伤。 南无忌看居灵从腰间解下一条粉色绸带,迎风一抖,甩掉丝套,竟是一条碧森森地长剑。拘魂剑!南无忌认识这柄失踪三十年的毒剑,不知如何落入居灵之手?心中一凛,更加谨慎了。 万胜刀容通少年成名,自视颇高,见双方凝神相对,并不动手,以为南无忌怯敌,一纵身蹿过来便要插手,忽听背后洞顶上有人喊了一声: “无知小辈竟敢捣乱!” 一条人影像彩凤凌空直向容通头顶压来,容通忙横刀护顶纵身后撤,那身影在半空中一个细腰戏蕊,旋身一翻,如喜鹊蹬枝轻轻落地,身上的丝绦曼妙的飘了一圈儿,才颤巍巍的缓缓垂下。 连姜全都不禁赞了一句:“宝刀不老。” 容通定睛一看,原来是小脚伶仃的沙月桃。沙月桃为人孤傲,在越虎庄时,对容通等左悦行视为股肱之人,从不放在眼里。容通对她早已恨之入骨,只因碍于左悦行情面,不便发作,如今一见是她,犹如仇人见面,一言不发挥刀便砍。 两人功力相差甚远,容通连劈十刀,沙月桃只从容换了三步,南无忌看出沙月桃要下杀手,正要上前替下容通,顾彦中已挺身而出。 他师兄弟二人本练有一套联手对敌的刀法,讵料不出五招便被沙月桃找到破绽,一晃身绕出圈外,只在他二人身后盘旋,不让他二人合击,变成沙月桃打顾彦中,容通在后面追,沙月桃出手快,顾彦中无暇反攻,只得转圈跑以求自保,容通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光在沙月桃身后跟着转悠,转来转去,沙月桃一掌劈向顾彦中左太阳穴,顾彦中以攻为守,挺刀直刺,沙月桃这一掌乃故意诱敌,顾彦中刀方刺出,沙月桃右掌中途下折,拿住刀刃往回一带,自己身子向左滑出一步,恰好背后容通正挥刀劈下,刀奔沙月桃后脑,猛觉眼前人影一失,收刀不及,正砍在被沙月桃带得前扑的顾彦中额上,顾彦中一声惨叫,脑袋被劈去一半儿,沙月桃象燕子钻天拔起三丈高,一滴血也没溅在身上,还顺口喊了声: “好快刀!” 容通一看竟劈死了师弟,恸嚎一声,悲愤欲绝,抡刀便向沙月桃一阵乱砍,沙月桃仅仅转了半圈,在容通撤身换招的瞬间,四根手指的右手一吐一收,击在容通的檀中穴上,容通被击出两丈远,连喊都没喊出声音,死后才从嘴里滴出血来。 南无忌见容通师兄弟俩惨死,沙月桃已退开,与姜全站在一起,不由叹息一声,回头吩咐儿子和庄丁们不许妄动,以免枉送性命,然后向前走了几步,迎上居灵,右掌直立,左掌平托,规规矩矩的使出了劈挂大八式的起手;居灵左手剑诀肘向外指朝内,半开半闭;右手不动,剑尖洒出五点蓝星,用上了梅花剑谱的开宗明义章“雪后一枝开”。 居灵剑式一出,姜全和沙月桃都不禁刮目相看,这小姑娘不仅招式中规中矩,而且抱元守一,神定气闲,俨然名家风范,无怪南无忌以劲敌相待,看样子真不知鹿死谁手。 南无忌的内功比费九公深厚多了,举手投足间形缓实快,掌风过处,身前涌起一团旋窝,脚下的沙石被卷得四外滚出。居灵凭近来与日俱增的修为,运足功力与之抗衡,软剑吞吐之间,仍不时被南无忌的掌风推开,但剑尖失准去势不变。三十招过后,南无忌看出这小姑娘内功精纯,远非始料所及,只靠内功较量,恐怕取胜不易,立即掌式一变,由疾攻改为稳打,欲凭借招法取巧,寻空隙乘虚而入。居灵有几次几为所乘,心念一转,想起包世仇指出过梅花剑的弊端,自己习练不久,虽有名师指点,终因日浅难臻精妙,不如照包世仇所说“杀他个心中无数”,剑锋一转,虚实并用,在正宗梅花剑中,出其不意地夹杂几招包世仇独出心裁地风雪梅花剑,果然立见功效,南无忌无规可循,立感苦于应付。居灵看准时机,提足内力,使出了那招不守常规的暗香浮动,南无忌只看出一片剑光中隐约现出七八点蓝星,辨不出剑式,只好死里求活下一步险棋,对准最大的一点蓝星,连劈八掌,纵身后撤,未想到歪打正着,竟侥幸逃过了那致命一刺,拘魂剑如灵蛇吐信,一伸即回,南无忌纵然退出一丈以外,肋下衣衫仍被刺透,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站在一旁的姜全和沙月桃都不禁低唉一声,暗叫“可惜”!” 居灵那一剑才出手,便知道稍慢了一点点,这一点点竟使前功尽弃,后悔的骂了自己一句,心里不住叨念:“世仇兄弟,姐姐是个笨蛋。把你这一招糟蹋了。” 这一招使出,南无忌死里逃生,居灵也瞿然一省,知道自己凭剑术是难以取胜了。 风雪梅花剑虽然招数不多,却大异寻常,使南无忌起了戒心,怕居灵另有别的怪招,渐渐改变了打法,审时度势,稳中求全,想借自己深厚的功力,最终累倒居灵,稳操胜券。不料又打了不到三十招,南无忌突然觉得丹田内一空,刹时间百脉尽弛,如弓脱弦,他啊的惊叫一声,扑通坐在地上,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冷丁的,连旁观的姜全和沙月桃都愣住了。 居灵双目含煞,居高临下,把拘魂剑指在南无忌颈前,一字一顿地说:“如今该我报仇雪恨了!” 南无忌坐在地上仰面相望,面上毫无惧色,只喃喃地说:“作为武林人,我早已输在你方才那一剑上了,姑娘能不能告诉我,那是梅花剑吗?” 居灵心里浮起一阵舒舒服服的感觉,不觉缓下声音说:“那是我兄弟玉手钟馗创出来的,名叫暗香浮动。’ 南无忌低声叨念着:“暗香浮动,有梅花,不见梅花,妙c妙c妙!” 他一连说了三个“妙”字,竟未觉出儿子已在身后跪下,向居灵哀求说: “姑娘要报仇,请杀我,我替家父抵命。” 南无忌还心有不甘,又问:“请问姑娘,我中的是什么毒?” 居灵说:“五毒教秘宝,无形之毒。” “无形之毒,无形之毒,” 南无忌叨念了两遍,忽然发现儿子跪在身后,轻斥一句:“你来干什么?”又转脸对居灵说:“姑娘,南某半生行事,多有不当,死而无憾,只求姑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饶过蠢子,为南家留一条根苗,南某纵死九泉,也感念深恩厚德。” 说罢,老眼里竟滚下了两滴泪珠。 沙月桃与南无忌本非旧知,见此情景,忍不住要为南无忌讲情,两脚刚一移动,便被姜全拦住,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等等,看居灵如何处置? 居灵万莫想到这个看似浮荡的纨绔子弟,竟能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替父抵命。而南无忌那句“好生之德”,使他想起了狼狗脱险后包世仇说过的“大德曰生”四个字,拘魂剑在手中慢慢垂了下来。 南无忌大喜过望,叫儿子谢过居灵不杀之恩,那年轻的公子哥儿很不情愿的磕了一个头。 南无忌忽然问儿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儿子一怔,迟迟疑疑地说:“爹,我叫承宗啊,你怎么” 南无忌说:“不,你不叫南承宗,从今后要改为南去仇。记住,居灵姑娘饶了你,虽然杀了我也不许你报仇。” 居灵好似突然醒了过来,摇摇头说:“不,我不杀你。我父亲受伤后五年辞世,我也允许你再活五年。” 说着收回拘魂剑,从怀中取出一个翠绿玉瓶,倒出一粒琥珀色小药丸,放在南无忌掌中,郑重地说: “服下此药,今后不近酒色,五年后呕血而亡。” 南无忌接过药丸,立即服下,父子二人眼含热泪,双双站起身来,南去仇搀着父亲要往回走,南无忌问: “往哪儿去?” 南去仇说:“回越虎庄。” 南无忌打了个咳声说:“真是纨绔子弟不谙世情,我如今内功尽失” 居灵拦住话茬说:“不,你如精心调养,半年后,武功可恢复如常。” 南无忌摇摇头说:“纵然武功恢复如常,我父子也绝不助纣为虐了。” 南去仇愁眉苦脸地说:“那我们上哪去呢?家没了,妈妈也死了,” 敢情善心一如恶心,一发而不可止,居灵转过来又替这父子二人难过起来了,他想了想,忽然说:“你们为何不回青松寨?” 南无忌看了看居灵,不好意思地说:“敝寨与贵教多年为仇,苗疆岂有我父子容身之地?” 居灵想了想突然一顿足,好像下了决心,转身走到一块方石旁,吹净石上浮土,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蓝绸小包,仔细打开,取出色如墨玉的天魔令,跪下供在石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念叨了些什么,然后请下天魔令,包好揣起,走过来对南无忌父子说: “倘有五毒教众难为你父子,请告诉他们说:居灵奉天魔令饶恕了你们,准许你们父子回青松寨,安分守己,改过自新。” 南无忌知道天魔令乃五毒教掌教信物,上下教众见令如见教主,想不到这个十七八岁少女竟持有此令,骤喜之下,如闻纶音,千恩万谢后向南面山口走去。随来的二十名庄丁中有四人站出来说: “我们是青松寨人,愿随寨主回去。” 居灵点点头说:“去吧。” 那四人不胜雀跃,一齐追随南无忌父子而去。 剩下十六个庄丁,你看我,我看你,像傻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居灵看把守峡谷两端的宫雁鸣和胡兰香均以分头走过来,遂笑容满面地说: “诸位老前辈,我们今晚要去掏左悦彤的老窝,小丫鬟想把这十六个奴才囚禁在石洞里,诸位意下如何?” 沙月桃对居灵大生好感,立即接口说:“姑娘,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 居灵对那群庄丁说:“你们如果不愿死,就都进那石洞里去。” 十六个人像一排霜打的草,蔫头耷脑的都进了石洞,把刚抬出来的六具尸体,又原封不动的抬了回去。 居灵扬起两只白白地小手,在洞口左右一挥,对那十六个人说:“我在洞口下了毒,你们老实在这里等着,明天晌午以前我来放你们,谁如果活腻了,只管走。” 众人离开峡谷走出不远,居灵噗的跪在地上,向苗山方向大哭说: “爹c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愿二老在天之灵,宽恕女儿没有杀死南无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地道窥奸 居灵c姜全c宫雁鸣和沙月桃师徒,越过桃岭,进入那条通往越虎庄的山口时,天已落黑,居灵眼尖,离很远便望见前面一棵大树梢上挂着一条黄布。她欢喜的一溜烟跑到树下,一看,树根北面摆了七块石头,北斗的勺把指向前边越虎庄偏西一点。 姜全等人走过来又仔细核对一下,等天黑下来,便顺着包世仇指的方向掩过去,走来走去,走进了一座阴森森地大坟场。走在前头的居灵咦了一声,耳边便响起一丝声音: “不要出声,悄悄掩到北边最后一座大坟旁,那坟前石香案下面是地道口,快有人出来了。” 居灵听出是包世仇声音,立即向后面招手示意,五个人身形闪动,从两侧掩到最上边那座石坟旁,居灵嫌草丛中蚊虫多,一纵身跃上一棵斜对石香案的大树,刚在枝上坐下,忽觉身边有一股熟悉气味,一伸手便摸到了包世仇递过来的手,她一把攥在手里,使劲攥了一小会儿,又翻手将包世仇手掌摊平,用手指尖在包世仇掌心上写了两个字: “好吗?” 包世仇翻过手把居灵手中摊平,在居灵掌心上写:“好。” 居灵向小孩似的攥住包世仇写字的手指,使劲握着。包世仇的手指在她手掌里勾动两下,居灵知道有人要出来了,便定睛看着坟前的石香案,见香案一点点移开,西南角上露出一个三角形亮洞洞,陡的人影连闪,纵上两个人来,竟是左悦行和无我。 这一下大出包世仇意外。 南无忌天黑未归,左悦行以断定凶多吉少。他认为南无忌父子如果发现敌踪,向远处搜索,容通必差人回报;如果南氏父子与容通全部遭害,也绝不是宫雁鸣和沙月桃师徒所能做到的。越虎庄附近必定另有高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抢一步先机,查处底细,早谋良策。晚饭后,他不动声色,暗中与于妙妙c岳中天打个招呼,便同无我双双出庄,向桃岭一带搜去。 包世仇等左悦行二人走远,拉着居灵纵下树来,与姜全等人聚在坟场北坡林内,商议今夜如何下手?议定,先趁左悦行不在家,窥探一下左家的地道,然后潜入庄内会合何其愚,救人c破庄。姜全急于回见何其愚,向包世仇问明那所套院的方位,便先走了。剩下的五人,由沙月桃师徒在四外守望,宫雁鸣守在坟场,包世仇和居灵入地道内探查。 包世仇先到石坟后边,在那块青石上轻击三掌,重击一掌,再一击一停地轻击两掌。凑巧了,这正符合了左悦行的习惯,左悦行以伏虎掌成名,平时不带兵刃,出入地道总是以掌击石,守在坟内的庄丁虽然有点怀疑庄主回来的太快,却也不敢怠慢,扳动机括,石香案缓缓移开,四个庄丁静静肃立,迎候庄主进来,突然眼前一黑,都被点了昏睡穴。 包世仇扳动壁上的机括,移回石香案,和居灵进了地道,留下峨嵋派掌门把守地道口。 左悦彤画的那张草图,是数十年前的旧貌,并没有这条后修的地道,不知有无埋伏,包世仇让居灵拉开距离,在后面瞭望,自己展开身法,在昏沉沉地灯影里像一缕轻烟,一眨眼飘出多远,看看没有动静,再返回来接居灵往前去,来回三次,估计已进入庄内。地道内只有两处伏桩,四个持硬弩的壮汉,俱被包世仇点倒,拖在黑影里。 居灵望见前面有一扇关闭的铁门,门上开着一个方形小孔,她自虑身法不够快,怕被门里的人看见,便将一点毒香交给包世仇洒在铁门前边,然后拾起一块小石头,咕噜噜扔在门旁的墙角。门上小孔里立即出现两只眼睛,左右扫视两眼,没看出什么东西,吱嘎一声,铁门开了,走出一个黑衣壮汉,才往出响的墙角走了两步,身子一歪,躺在地上,包世仇和居灵纵身闪入门内。 居灵随手关上铁门,包世仇左右一看,立即看出当中比原来多了一条较宽的地道,按方向是通往三道院正房的。二人决定先易后难,顺着右侧往前摸,走过两个拐角,每个拐角地方都有一间小屋,门窗对着左右地道,但如今门窗前均无一人,屋里有男女笑声和窃窃私语,想必这些把守的庄丁知道左悦行已经出庄,正在趁机嬉闹,倒给包世仇和居灵行了方便。 西侧地道分岔颇多,但与左悦彤画的草图大致相同,都是通向厢房c跨院的暗桩口。东侧地道却很短,按尺寸只有三道院长,再往前通向二道院的一段,被一扇紧锁的铁门挡住,这与左悦彤画的草图大不一样。包世仇怕打草惊蛇,未敢动那铁门,但心里却结下一个老大疙瘩,为何单把左悦彤和何其愚所住的跨院c套院下这段地道封死?难道那副中堂后面的夹墙里另有暗道? 二人最后探查当中那条宽地道时,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两个庄丁撞个满怀,幸亏包世仇出手迅速,未等他俩叫出声来便一一点倒。 当中这段地道不长,走进两丈多远,便向左开出很宽,顶上灯光明亮,廊内方砖铺地,北侧一排大屋,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好似一座地下宫殿,静悄悄的,只有东西两头屋内亮着灯光。包世仇去东头,居灵在西边,两人点破窗纸往里一看,都摇摇头退回身来。东屋里于妙妙赤身仰卧,两个少女为她拿臂捶腿,西屋里岳中天正和一个女人。 包世仇一打手势,二人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给被点倒或被迷倒的庄丁解穴c解毒,包世仇是走过后用小石子打穴,居灵是掠过身旁时随手一弹。那些庄丁醒来后,眼前一无所有,都怀疑自己是打了个盹儿。 回到大坟内,打开地道口,三人纵出地道后,包世仇探手入内用小石子将四个庄丁的穴道解开。四个庄丁揉揉眼睛抬头一看,地道口还开着,俱都大吃一惊,赶紧跳起来关上地道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一、毁庄灭迹 二更以后,左悦行和无我才回来,空跑一趟,毫无所获。大坟内四个庄丁谁也没敢露出半点口风,他们猜不出庄主明明回来过,不知什么时候又出去的? 左悦行一出现在三道院正房里,立即唤来应同,吩咐增人把守各处暗桩,巡更人等全带毒弩,发现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应同绰号叫两面三刀,心狠手辣,诡诈无比。对何其愚主仆早存戒心。时已夜半,他还悄手悄脚地溜进了何其愚住的小套院,一进角门突然房门一开,从屋里钻出一个人,低头弯腰提着裤子直奔过来,两人对面乱躲,左晃右晃,砰的一下撞到一起,那人被撞的骨碌出一丈多远,应同做了个屁股墩儿,凝目一看,原来是何其愚带来的小厮,大约脖子撞扭了,爬起来把脑袋晃了两圈,突然嗷的一声,钻进跨院的茅房里去。 应同看得又可气又好笑,这小伙子大约憋不住了,低头瞎撞,撞得左边小肚子好痛,他站起来试试,坏了,一喘气像抽筋儿,扯得后腰眼痛,深更半夜的还不能吵嚷,一手捂肚子,一手按腰眼,一扭一歪地好容易挪出跨院,慢慢走了回去。 应同一走,茅房里立即腾起一条黑影,疾如飞鸟,向三道院的西跨院掠去。 那座孤寂的二层楼上,正紧张的要冒出火星。左悦行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忽然来看孟氏,那时候居灵正带着继志来看奶奶,老太太头一回看见孙子,一见孩子眉眼很俊,就是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登时悲从中来,把孙子搂在怀里,泣不成声,看的那个专侍候她的小丫鬟,也陪着大洒同情之泪。 居灵告诉老太太,继志是中了慢毒本来马上可以医治,但怕被人看破,节外生枝,等破庄后再治,定无大碍。老太太痛孙子,非求居灵立即医治不可,居灵说他的药只能解毒,不能培元,要等包世仇来讨一粒回生丹给继志。正争执间,突然听见楼下角门响,居灵和继志刚躲进丫鬟屋里,左悦行便上楼来了。 孟氏老太太端坐未动,只向左悦行微微点头。左悦行看她眼圈微红,好像刚刚哭过,也未作声,轻轻坐在一旁,默默地沉思。过了一会儿,左悦行的目光由香案旁那本银绫封皮诗集,移到孟氏的脸上,从额角到双眉,从两眼到唇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心爱的名画,安安稳稳,文文静静,没有丝毫唐突的神色。 室内静得好似空无所有,左悦行一动不动地看着,孟氏一动不动地坐着,两手交握,闭目合睛,宛如一座玉雕的观音像。连潜身屋檐下的包世仇都看得动心了,如果左悦行不是一个欺兄霸嫂为害武林的奸恶之徒,就简直是一幅美绝人寰的白首偕老图。 过了好久,左悦行像怕惊着孟氏似的,轻轻清一下喉咙,小声说: “我觉得越虎庄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孟氏双眉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左悦行。 左悦行说:“我对自己半生所为从不后悔,抢了应该抢的,杀了应该杀的,我只觉得未尽如愿,从不认为有何过分,唯一愧对的人,是你。” 孟氏慢慢垂下睫毛,眼里滚下两滴泪珠。 “我是坏人,你是好人,今生不能补报,只有期诸来世吧。” 左悦行说完,一撩长衫,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孟氏叩了一个头,转身下楼而去。 包世仇见他转身时,二目突露凶光,心中立即想到了大柳坡徐府故技,忙离开檐下向二道院的东跨院飘去。 四更将尽,正是人们好梦正酣的时候,越虎庄里猛然一声巨响,火光冲天,震得四周群山嗡嗡好久才平静下来。 前后院庄丁都吓得跑出来,才知道二道院东跨院和套院炸成了一片荒场,飞上半空的砖瓦石块,像下了一场暴雨,把附近的房顶砸成了马蜂窝。住在那里的只有左悦彤祖孙三代和何其愚主仆二人。 庄丁忙忙乱乱泼水救火,也有人想在瓦砾中找到什么断手残腿之类东西,但,什么也没有,连一滴血也没看见。 天光大明后火救灭了,左悦行从容不迫地踱到火场,向那冒着水气的土石堆里看了两眼,脸色冷漠,一言不发,转身急急走去。 早饭已罢,旭日东升,三道院里突然出现了男女老少七个人,左悦行出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不仅有宫雁鸣和沙月桃师徒,还有他认为早已死定了的何其愚主仆。随着出屋的无我和岳中天更是惊恐万状,因为他俩一眼便认出来那小厮是玉手钟馗。死在狼沟的人怎么又活了?不过无我的惊讶是溢于言表,一露无遗,赶紧凑在左悦行耳边说了一句话。而岳中天的惊讶却是深藏不露,依然面色如常,安然静立,俨然一代宗师。包世仇就看不惯这种狗戴帽子——装人,突然身形飘起,像轻烟一绕,在场的七八名武林名宿,竟没看清包世仇怎样把岳中天抓在手里的。岳中天身材矮小,被包世仇提着脖子像抓小鸡似的拎过来,只听包世仇喊了一声: “护女莲。” 居灵心灵手快,应声如响,立刻把一粒小药丸弹进岳中天那大张的嘴里。从昨夜探过地道后,居灵恨透了这个老色鬼,弹药时手指稍稍用力,打得岳中天咯喽一声,喉如火炽,一闭嘴便将药丸咽了下去。包世仇随手一甩,用上了三成混元掌力,岳中天双脚落地,用千斤坠功夫蹬碎了六块方砖,连退七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哧溜出两丈多远,后尾巴根撞在石台阶上,痛得他嗷的一声蹦起老高。 左悦行从未见过包世仇,几个月来人言人殊,对玉手钟馗的传说虽如鹊噪,但他并不十分相信,如今亲眼得见,岳中天的功力与自己相差无几,或者说各有所长,就看方才这一手,自己这方面的人合在一起,也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二、赤身发功 姜全看左悦行面色不定,半晌无语,不禁点头叹息说:“天道无言,禅然善谋。六大门派不招自来,为君送葬,越虎庄主当死而无憾了。” 居灵听姜全将五毒教与峨眉c青城并提,内心大为欢畅,转身向姜全嫣然一笑说:“谢谢姜老爷子抬爱。” 姜全哈哈大笑说:“姑娘能击败青松寨主,难道还不是列于高手之林吗?” 左悦行万万没有想到多年威震南疆的八面掌南无忌,竟败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手下,忍不住问了一句: “姑娘师承何人?” 居灵说:“五毒教主。” 左悦行摇了摇头。 居灵接着说:“还有我义父岭南屈公,和我兄弟玉手钟馗。 左悦行不禁动容问:“姑娘芳名怎么称呼?” 身后一个娇滴滴地声音接过去说:“一定是七窍玲珑。” 居灵笑着说:“谢谢夸奖。” 包世仇也头一回听到这个绰号,侧脸看看居灵,居灵冲他一紧鼻子。 于妙妙走到左悦行身旁,凤眼流媚看着居灵说:“小丫头,我就喜欢机灵鬼儿,倒想收你做赤身教的衣钵传人。” 居灵一撇嘴说:“我才不想学你那样光屁股乱蹦。” 苗女无忌,逗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于妙妙咯咯一笑说:“正人君子有句名言:‘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于妙妙也有句名言:‘身无不可与人看’。纵观天下,遍数武林,有多少名门正派的元老耆宿,都是嘴里天官赐福,一肚子男盗女娼,禁不住我于妙妙小脚趾头一勾勾。” 于妙妙妙语惊人,她那身打扮更大出常规,头上发髻高耸,脸上薄施胭粉,两耳悬着金丝坠儿,粉颈绕着珍珠串儿,肩披一条猩红毛毯,将上身裹得严严实实,下面光着脚丫,踩着一双黄底红边的趿拉板儿,扭搭扭搭走到院子当中,向何其愚c宫雁鸣c姜全和包世仇浅浅一笑说: “久闻青城c峨眉名震武林,塞北三雄c玉手钟馗誉满天下。赤身教有一雕虫小技,愿向众位英雄请教。” 居灵小声告诉包世仇,赤身教有一种专对付男人的魔舞,稍一把持不住,便被其迷惑。包世仇立即用传声入密通知了姜全c何其愚和宫雁鸣。 于妙妙闭目含笑,唇角微动,口中发出一种蚊蝇似的细声,渐渐由小而大,变成哼哼唧唧地催眠曲,裹在红毯下的身子像草底蛇行,蠕蠕颤动,猩红毛毯上现出一层层波浪纹儿。在场诸人谁也未见过这种打摆子似的一个劲哆嗦,禁不住都定睛细看。看着看着,于妙妙凤眼微睁,咯咯一笑,刷的将身上红毯抖落脚下,平平展展铺在方砖地上,两只白光光脚丫轻轻一跃,脱掉趿拉板儿,翘着脚跟落在红毯中心,十个红趾甲像开了两朵花,上下摇动,左右起落。看到美妙处,突然一片彩缎盖住了脚趾,往上一看,原来肩上的霞帔落下来,露出了圆润的两肩和颤动的,两条柔弱无骨的玉臂,宛如灵蛇吐信,吞吐伸缩,转着圈儿向姜全c何其愚c宫雁鸣招引,四周隐隐飘出一阵中人欲睡的香气。 居灵小声说:“温柔香。” 包世仇问:“温柔乡?” 居灵纠正说:“香臭的香。” 包世仇说:“好名字。” 居灵低头一笑。 说话间,于妙妙一个大转身,双腿微扬,从脚下飞出两片彩云,向宫雁鸣和何其愚头上飘去,二人情知有毒,双双挥起长剑,凌空一挑,将彩云挑出三丈以外,一落地,才看出是霞纰和彩裙,转眼一看红毯上的于妙妙已经赤身露体,一丝不挂,正扭臀摇乳,细语曼吟。所谓两面仙姬,实为女相,在明媚地阳光下,猩红如血的毛毯上,曼舞着一个秀面高乳,细腰半臀,纤腴合度,光洁如玉的妖艳女人,直如天仙起舞,嫦娥出浴。 居灵小声说:“这魔舞名叫想入非非。” 包世仇点点头说:“确能使人想入非非。” 一言未了,那边岳中天大叫一声,两手按住小腹蹲下身去。当日池中物在欲火正炽时服下护女莲,立即丹田如割,疼痛难忍;方才岳中天欲火未动,故而咽下护女莲仍若无其事,此时于妙妙赤身露体淫声浪舞,岳中天想入非非,自然腹痛如裂乐不敌苦了。 包世仇环视院内众人,姜全c何其愚和宫雁鸣,双目微合,凝神肃立;沙月桃师徒定睛凝神,若有所思;无我背身而立,左悦行侧目不敢正视。 过了一会儿,岳中天腹痛渐缓,慢慢站直身子,一抬头,正赶上于妙妙扶地倒立,粉股半开,岳中天一眼看去,顿觉小腹痛如锥刺,厉号一声,纵上屋顶狼狈而逃。 于妙妙从下而上倒看,见包世仇和居灵并肩而立,谈笑如常,不禁大声称赞: “玉手钟馗好样的,于妙妙甘拜下风。” 包世仇忽闻一阵腥气刺鼻,居灵忙说: “于妖趁机放毒。听教主说,只要封住玉户,她立即七窍流血而亡。” 包世仇闻言刚刚抬起右手,忽又放了下去。 于妙妙双股乍分方庆得手,忽见包世仇右掌一扬,掌心现出玉光,她顿觉小腹下一紧,百脉骤驰,毒血欲凝,吓得她一下摔在猩红毯上闭目等死,不料那中人欲融的阳和之气一触即退,并未趁势深入,惶恐间还以为是错觉,运气一试,丹田中竟灵通如常,急忙一个驴打滚儿爬起来,抬眼一看,包世仇正微眯双眼看着她。于妙妙惊魂未定,赶紧跪在红毯上一个劲磕头,口中不住叨念: “多谢少侠不杀之恩。小女子若知少侠是邵老前辈高足,天胆也不敢在少侠面前出丑。” 包世仇说:“起来吧,你那几个侄儿是我杀的,你要为他们报仇,也是无可厚非。” 于妙妙仍然跪着说:“少侠既能饶过小女子,那他们必有取死之道。” 包世仇打个咳声说:“他们虽然罪有应得,我也有不当之处。” 居灵从未听包世仇说过此事,猜想包世仇当时必是下手太狠了。 包世仇又对于妙妙说:“赤身教远离中原,何必与鼠辈为伍,你回阴山去吧。” 于妙妙说声:“小女子遵命。”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拾回衣裙穿好,一声尖哨,飞身出院,紧接着正房内蹿出四个少女,追随于妙妙匆匆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三、左家遗患 居灵问:“你怎么把她放了?” 包世仇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她罪不至死?”随又笑笑说:“我在想,如果真的让这一代尤物做主考官,不知当今天下有多少英雄落第?” 包世仇一边说话,一边瞟着台阶前的左悦行。左悦行示意无我,二人退到石阶上,左悦行看看院内七人所站之处,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包世仇不等他啸声落下,便警告身边六人,防备身后或左右窗缝c墙眼内暗放毒弩。 不料左悦行啸声过后,四外仍然一片平静,不见任何响动,原来于妙妙竟帮了倒忙,姜全等人未受其害,那些暗桩里的爪牙却因偷看光屁股舞,一个个想入非非,都昏死过去了。 左悦行不知个中细情,忍不住厉声怒喊: “放箭!” 暗号不灵,只好明喊,没想到明喊还是不灵,四周依然死寂如初,只有他自己的喊声孤零零响过庭院。连包世仇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的了? 左悦行早知大势已去,只妄图出其不意用暗桩伤害包世仇等人一下,出口恶气,如今见变生意外,猛然用力一躲右脚,脚下那块青石条突然溜了下去,他和无我登时落入地下。 包世仇等人看明左悦行已黔驴技穷,万没想到他竟从台阶下逃走,众人应变不及,被两个罪魁祸首在眼皮底下漏网了。包世仇纵到台阶前时,那块大青石已重新翻上,四边合榫,不见缝隙。包世仇不禁恨恨地说: “狡兔三窟,我们给左家留下后患了。” 话未说完,他突然想到了那座孤楼,身形骤起,直向两跨院飘去。纵上二楼,推开孟氏居室房门,看见左悦彤夫妻和儿媳c孙子都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居灵心思敏捷,也紧跟包世仇上了楼,一进门,小继志便过来抱住她胳膊,两眼直看包世仇。居灵拍拍继志的脑门,笑着说: “也是个小机灵鬼,姑姑不会忘记的。”将右手向包世仇面前一伸:“我要点东西。” 包世仇一看居灵的样子便明白了,立即取出一丸回生丹,放在他手里。居灵用两指拈起那粒黑乎乎地小药丸,对继志说: “这是玄门至宝九转回生丹,固本培元,祛病延年,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终生难得一见,姑姑借花献佛,与你结个善缘吧。” 继志年小,却十分懂事,服下药便向包世仇叩了一个头,跪在地上说:“继志叩谢姑夫救命之恩。” 一句话把居灵闹了个大红脸,头也抬不起来了,偷眼一瞟,见包世仇面色平和如常,正凝目审视继志,半晌,忽然说了一句:“这孩子骨骼清奇,决非庸才。”一把将继志提起放在床上,双掌上下交错,在继志身上一阵推拿,继志只觉得如受火炽,通体汗出如雨。包世仇住手后,又看了继志一眼,才和居灵回前院去。刚一出门,居灵又回身进屋,看着默默无语的老太太说: “伯母,你气色不好,我这儿有药,你服下一丸,静养一会儿。” 居灵一边说一边取药c倒水,侍候老太太吃下药,才与包世仇一同离去。 前院里正乱马人花,吵嚷一片。姜全身材高大,声若洪钟,处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比何其愚c宫雁鸣等清修之士高明得多,他站在二道院台阶前,大声一呼,地道里c前后院各处醒过来的男男女女,聚集了八十多名。派人去请来左悦彤,除挑出十几名左家世代老家人和子女外,其余的人一律遣走。 左悦彤是礼仪君子,心慈面软,当即吩咐两名老家人给遣走的人分发银两。姜全明明看出其中有些江湖飞盗c黑道老手,也佯作不知,任其自去。 居灵从遣走的人中,叫出两名看上去比较老实的人,支使他俩去桃岭西南那条峡谷旁的石洞里,放出囚禁的十六个人。 胡兰香看那两人转身要走,赶紧提醒居灵:“你没给他俩解药。” 居灵咯咯一笑说:“我根本没下毒,给他俩什么解药?” 胡兰香一愣,转而又想,又忍不住拍手打掌地笑弯了腰。这边院里人还没遣完,那边小楼上又出事了,左悦彤的儿媳打发小丫鬟来请公公,说婆婆服毒了。左悦彤一听,吓得瘫坐在地上,由两个家人架起来向西跨院奔去。 包世仇催促居灵快去解救,居灵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马后课。” 包世仇回头一想恍然大悟,不禁开心地大笑说:“灵姐姐,我服了你了。” 居灵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女人,不懂得女人的心事。” 居灵说完,才请胡兰香陪她一起去劝老太太。左悦彤见到居灵,像盼到了救星,打躬作揖地恳求居灵快救老太太。 居灵看老太太面色苍白,闭目仰卧床上,眼泪将枕头湿了一大片,儿媳和孙子跪在床前哀哀痛哭。居灵走近床边,大声说: “伯母,你想死就该早死。” 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居灵。居灵毫不理会屋内别人的责难神色,只管说下去: “三十年前死,岂不比如今更好?” 一直不开口的老太太猛然说出一句话:“我那时死了他父子怎么办?” 居灵说:“是啊,你如今死了他祖孙怎么办?” 老太太愣住了,干看着居灵说不出话来。 居灵紧接着说:“这么大个庄院,扔下他们老的老c小的小,孤儿寡母,能支撑得起吗?那个衣冠禽兽左悦行今天跑了,安知明天不再回来?那些被遣走的庄丁中,有的是杀人放火的巨盗,有的是夜入千家的飞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安知他们将来不再回来行凶?” 居灵一面说着,老太太一面坐了起来,不等居灵把话说完,突然对左悦彤说: “这里不能住了,我们赶快迁走,我有个侄女嫁在潼关,我们先投奔她家,暂避一时再做道理。” 老太太治家精明,处事果断,当即吩咐儿媳,令男女家人收拾细软家当,准备全家同行。 左悦彤在一旁赶忙提醒:“你中的毒如何” 老太太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服毒,欲生无望了,一把拉住丈夫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继志急得抱住居灵胳膊“姑姑c姑姑”直叫。 居灵不慌不忙,等老太太哭了一阵,才笑着问:“伯母,你肚子痛吗?” 老太太止住眼泪,摇摇头。居灵又问:“身上难受吗?” 老太太又摇摇头。 居灵说:“不痛不难受,怎么会是中毒呢?” 老太太也莫名其妙了。 居灵笑笑说:“伯母,你还记得我方才给你吃下的那丸药吗?那是我们五毒教的解药灵丹,百毒不侵。” 一家人一听,立即笑逐颜开,齐声道谢。 胡兰香也学了句包世仇的话:“我服了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四、家贼劫财 名动江湖的越虎庄,一日之间风流云散了。 包世仇和居灵奔西安,姜全回塞北,何其愚去淮河访友,宫雁鸣偕沙月桃师徒返峨眉。 临别时,包世仇对沙月桃说:“老外孙女,爱没有岁数,什么时候爱都是年轻的。祝你夫妻长命百岁,白首同心。” 沙月桃几日之间性情大变,对这个小舅爷爷的话毫不以为忤,竟概然自叹: “我明白得太晚了。” 包世仇说:“不晚,不晚,明白就不晚。” 居灵一再嘱托姜全转告杨瑛,她秋后一定去牧场吃饺子。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何况左家这样世代簪樱的后裔,几十名男女家人忙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老太太一声令下:“只带金银细软古玩书画,其余的完全原地封存,以备将来重返家园,还可以照旧过日子。”就这样还满满装了三大车。 第三天清早,六辆大车,后跟十二匹骏马,浩浩荡荡离开了死寂沉沉的越虎庄。已经走出很远了,左悦彤还回头望着那隐在森林深处的庄院,哀声长吟: “‘寻得桃源好避秦’,纵然寻得桃源又能如何?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片大好家业,竟断送在不肖儿孙的手中了!” 走出山区,沿河西去,这一行不谙世情的二十人,竟无一人发现刚入大路,便被几十个彪形大汉跟踪下来,领头的正是那个偏肩膀的两面三刀。 从越虎庄遣出去的庄丁中,有十几名怙恶不悛的巨盗,早已看上了左家的财宝,只是慑于包世仇等人的威势,未敢轻举妄动,一离开越虎庄立刻原形毕露。这种人无情无义,唯利是图,养着是狗,不养就是狼,他们临走前已听见口风左家要西迁,出庄后便藏在山林内未走,第二天,偷偷望见姜全c何其愚c宫雁鸣和沙月桃师徒相继离去,但不知为何始终未看见包世仇和居灵露面。有几个性急的想进庄明抢,应同却力主谨慎为上,如果包世仇未走,岂不自投罗网?第三天,左悦彤一行人出庄,两辆轿车开路,四辆大车随后,家人们男的骑马,女的坐车,蹄声得得,尘土飞扬,显得气势非凡。再加上多年来受屈受辱,一朝得见天日,主仆们个个心情欢畅,虽说迁居如同逃难,仍然扬眉吐气,如出樊笼。应同等人看在眼里,更多了几分小心,错认为有高手暗中保护,所以左家才如此有恃无恐。直到左家出了山区,在一个小镇打尖,应同等人看清二十人中并没有陌生面容,才大呼冤枉,怎奈为时已晚。 左悦彤一行人当晚在一个大镇上落店,一夜无事。次日起程,走出不到二十里路,在一条土岗下,遇见一对逃难夫妻,破衣烂衫,灰头土脸,年纪不大却病弱不堪,女的坐在道边低声呻吟,男的正捧着一个破碗,从左边小河汊里舀了点水,一边跑一边洒,跑到近前,洒得剩不下一口了。 老太太心善,看着可怜,问他俩往哪儿去?女的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去渭南投亲。老太太听说是同路,便让女的和女仆们坐在一辆车上,男的笨手笨脚地爬上一匹空闲的马背,摇摇晃晃跟在车后面走。 下了土岗,路向西南拐,进入一座小山口,路绕在半山坡上,车在路上走,好像悬在半空中。走着走着一拐弯,前面的车停住了,道中放了两块四五百斤重大石头,正压在车辙上。车老板放下鞭子,下车去搬石头,挪了两下没挪动,刚要喊后面的人来帮忙,前边有人说话了: “别挪了,到地方了。” 车老板抬头一看,吊稍眼,三角脸,左肩高右肩低,正是几天前还在越虎庄吆五喝六的大管家应同,吓得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 应同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怪声怪气地说:“我找姓左的,你们这些小零碎儿滚一边去,免得碍手碍脚。只要听话,大爷就饶你一条狗命,不然的话,哼哼!” 车老板站起来往前一看,山坡上已站出了十几个人,堵住了前后路,个个横眉立目,气势汹汹。左悦彤这时已掀开轿车帘,盘膝坐在车上,这位皓首穷经的书呆子,事到临头倒沉得住气,冲着应同朗声问: “应大管家,意欲何为?” 应同哼哼两声,慢条斯理地说:“庄主爷,这还不明白吗?” 左悦彤问:“你们要钱还是要人?” 应同说:“要钱。” 左悦彤说:“这好办,一切金银细软全部在此,随便拿吧。” 应同呼哨一声,山坡上的几十个强盗一哄而上,齐往后面三辆装满箱笼的大车扑去,其中一个强盗正挨着载女仆那辆车,想趁机捡便宜,捏了捏坐在车外边年轻小媳妇的小脚,这小媳妇外号叫小辣椒,针鼻儿大的亏也不吃,张嘴就骂,那强盗牛眼一瞪,扬起刀来吓唬他,小辣椒嗷的一声尖叫,车老板是小辣椒的丈夫,以为老婆被砍伤了,上来一股可杀不可辱的劲儿,扬起鞭子便抽了过去。那强盗想抡刀削鞭稍,不知为何胳膊肘一麻,手没扬起来,刀却掉地上了。车老板成天打牲口,鞭子抽的真准,只听一声鬼嚎,强盗的眼睛被打瞎了一只。那强盗捂着眼睛乱蹦乱叫,抢东西的强盗们刚卸下三只箱子,听这边嚎得瘆人,以为遇上了强手,呼哧一下子全拥了过来,登时乱套了,六辆车的车老板全聚过来,站在车左边抡开大鞭子乱抽,车后边的强盗们挤在一块儿,施展不开手脚,露肉的地方挨了好几鞭子,痛得吱哇乱叫。应同站在前面大喊一声: “你们的刀是吃素的!” 强盗们如梦方醒,劫道的怎么竟让包子打了?一个个挺刀便往车左边跳,奇怪的是跳过去一个,便双腿一麻坐在地上起不来了。车上的女仆们看丈夫们把强盗当牲口打,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操起菜刀铁钩乱抡乱打,那个逃难的小媳妇胆子更大,摸到一根擀面杖,专打强盗们的手脖子,一打一个准,一连打掉了强盗们三把长刀。强盗中有两个黑道老手,一声呐喊,把同伙都喊离车旁,站在两丈开外,用暗器向三辆载人的车上乱射,车上的女人们用毛毡c棉褥捂着脑袋,顾头不顾屁股伏在车厢里,车老板们蹲在车左边光抡鞭子不敢露头。应同看继志从左悦彤身后的轿车窗上露出眼睛向外看,一纵身蹿到车旁,想抓裂车轿捉孩子当人质,不料右手刚伸出去,曲池穴一麻,右臂像一条死蛇耷拉下来,他吓得倒纵出一丈多远,像只受惊的耗子,身前身后看了一圈儿,也没看见一个人影,忽听东边有人大喊: “马惊了,哪个混账东西拿小铁蛋儿打我的马?诶呀,撞着撞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五、闻香识人 那个逃难小伙子骑的红马发了疯,一阵风似地直冲过来,小伙子伸胳膊伸腿地趴在马背上,眼看就要掉下来。一个身高力猛的强盗要抓马缰绳,突然缰绳甩起来打在他手腕上,痛得他嗷的一声闪身急退,差一点没被红马撞上。那两个黑道老手看疯马要冲上人群,双双迎上去,一刀一剑同时对准了马头和马腹,不知怎的,那红马猛然蹿出一丈远,使剑的本来刺向马肚子,却在马屁股后面刺了个空,马尾巴一甩,好玄没扫上他眼睛;使刀的眼前一花,刀没砍上马头,反被悠悠荡荡地缰绳甩在肘上,胳膊一麻,刀掉了,不但没砍着马,还几乎被自己的刀砍了脚。 应同正在发愣,忽然耳边响起一丝声音: “要命的快滚蛋!” 声音不大,入耳如雷,吓得他打个呼哨,转身就跑,紧接着身后跟来一大群,没抢来财宝,把自己的刀刀剑剑反丢了不少。 逃难的小伙子好容易把奔马勒住,吓得脸色煞白。两个车老板合力把车辙上的大石头挪开,系好箱笼,车马又上路了。第一辆车上,左悦彤惊魂未定,小孙子继志却大喊有趣;第二辆车上,老太太吓得瘫成一团,儿媳不住为她捶背,软语安慰;第三辆车上像火烧蚂蚁c猫爪家雀,乱跳乱叫,叽叽喳喳,七个女的一齐说话,谁也不听谁的,小辣椒大腿上挨了一袖箭,幸亏隔着棉褥子,扎得不深,痛得他直咧嘴。一个胖媳妇屁股蛋上中了梅花针,逃难的小媳妇帮她拔出来,那地方肉厚,挤出点血就不大痛了。大家一想起方才干了一件从来不敢干的事,都乐得前仰后合嘎嘎直叫。只有跟在车后面骑马的人觉得奇怪,拿刀动剑的强盗竟被赶车的打了,那么多彪形大汉,一下子都逃之夭夭,莫非有高人暗中相助?他们边走边不住纵目四望,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来。 应同一伙人跑出五六里地,才在一条浅沟里聚到一起,七嘴八舌地乱吵乱嚷。 有人说:“眼看就要得手,为什么到口的肥肉扔了?” 应同说:“肥肉扔了?再晚跑一会儿,恐怕我们都得扔在那里。” 说着右手一扬,大食指间拈着一根二寸长细树枝,挨个送到大家的眼前。 一个愣头愣脑的大汉问:“这是什么?”他明明看清是一小段青树枝。 应同用左手食指点点右肘衣服上的一个小窟窿,那个愣头愣脑的大汉两眼一瞪,啊的一声,半天没闭上嘴。 另外几个曾经跳到大车左边的强盗,回想起自己两腿麻得奇怪,低头一找,腿弯的裤子上都有一个小窟窿,撸起裤腿互相一看,委中穴上都有一个小紫点,却不曾出血。 应同说:“小小一根青树枝,能穿破衣服,不穿破肉皮儿,就这份功力我们谁能禁住他一手指头?”他故意隐下传声入密的事不说,怕把大家的胆子吓破了。 又有人问:“那我们就放手了?” 应同阴险地冷笑一声说:“这才轮到那句话,到手的肥肉还能白扔了!宁肯杀他个寸草不留也得弄到手,你们知道那三辆车上的东西值多少吗?不算珠宝玉器,也够我们大家吃喝一辈子。” 听得一群如蝇逐血的强盗们差一点淌下哈喇子。 应同接着说:“那个跟我们作对的人,功力再高,就算是他妈的玉手钟馗,总不能给老左家当一辈子保镖的,我们放长线钓大鱼,慢慢在后面跟着,看准时机再下手。前面灵宝境内有一个好帮手,我们去求求他,管保万无一失。” 那个愣头愣脑的大汉问:“谁?” 应同说:“方叔和。” “就是那个三阴一绝的妙手回春?” 应同点点头。 愣头愣脑的大汉撇撇嘴说:“听说他内功被玉手钟馗废了,一个废物,能有什么用处?” 应同冷冷一笑说:“废物?恐怕拿他一比,我们才都是废物。他就瘫在床上,杀你也如同踩个蚂蚁!” 这一骂倒把愣头愣脑的大汉骂明白了:“对,他会使毒啊。可是他已经退出江湖不知去向,你怎么知道他住在灵宝?” 应同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说:“我去过他家。庄主曾亲自修书令我带着重礼,去请他重新出山。” “他答应了?” “他不干,礼也没收。” “那我们还” “这你就不懂了。方叔和平生有一好,酷爱名人字画” 不等应同说完,愣头愣脑的大汉马上插嘴接下去:“姓左的箱子里什么名人字画没有,王母娘娘的裹脚条子,武大郎的棉裤套子” 应同咂了一声说:“这叫投其所好。” 过河后,一连五天平静无事。这天下午,在路上打尖,左悦彤夫妇和孙子在一起吃饭,小继志日见好转,人精神了,身上长肉了,小脸蛋粉嘟噜的,活像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女仆一起,挤在逃难小媳妇身旁抓东西吃,吃着吃着,忽然伏在小媳妇身上使劲闻了几下,一把拉住小媳妇的胳膊说: “你是灵姑姑。”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了。 小媳妇两眼眯眯地看着继志,继志说: “你抱过我,我知道你身上的味儿,香喷喷儿的,和别人不一样。” 这边一嚷嚷,那边左悦彤夫妇也听见了,急忙走过来双双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 “居姑娘一再相救之恩,左家存没均感。” 居灵刚把老夫妇搀起来,周围的男女仆人又跪了一圈,忙得居灵不知搀谁好了。 左悦彤说:“那一位一定是包少侠了。” 大家回头看去,那个逃难的小伙子早没影了。 居灵笑笑说:“他最怕这些俗礼,早跑远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左悦彤不住点头赞叹:“英雄本色,超尘脱俗。” 老太太请居灵更衣净面,居灵说危机未除,不宜露出本来面目,以免强盗们有所防备,反而不利。左悦彤夫妇盛赞居灵足智多谋,料事如神。居灵笑着说: “哪儿啊,这都是姜老爷子的主意,他早看出那个两面三刀鬼头蛤蟆眼儿,不是好东西,正好我俩有事去渭水,便顺路护驾来了。” 话一说开,小辣椒挑理了,吵吵闹闹地直埋怨居灵: “你那么大能耐,为什么让我大腿上挨了一下?如今一蹲下还痛丝丝的。” 居灵咯咯直笑说:“我顾得过来吗?按下这个,那个又起来了,都不知有多大能耐,毡子褥子也不盖严实点,还把屁股撅得老高。” 大家一想当时那个乱劲儿,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六、居灵问谜 打完尖,包世仇回来了,告诉居灵:“应同一伙人已从北边过去了,走得很急,似另有阴谋,前面要多加小心。” 向前走出十多里路,来到一座清幽的小山下,远望前面绿荫深处似有人家,左悦彤怕再往前去没有村镇,便想在这里借宿一夜。居灵四周看看,忽然纵身下车,在右侧山脚的草丛中拔出一棵小白花。包世仇知道有了变故,便过来询问,居灵把那朵小花送在包世仇面前,包世仇接过一看,也没什么出奇的,只是六个花瓣,大异寻常,放在鼻下闻闻,没有一点气味。 居灵笑着说:“平常人闻这几下,早就头昏眼花了。这叫如梦草,是配制药用的,不知为何竟长在这里?” 包世仇问:“你认为这附近有制药的人?” 居灵点点头,眼望着前面的山窝静立不动,忽然一阵微风过,闻到了一种淡淡地香气。居灵低叫一声: “不好,前边有人下毒!” 包世仇赶紧吩咐车老板们,将车马退回三四十丈远,转身和居灵如飞向前驰去。 山窝四周白杨参天,中间一片五亩方圆花圃,种的是两种花果,像向日葵般鸡蛋大小的黄花丛中,间杂着一些樱桃似的小圆果,红通通地一颗颗迎风摇摆,煞是好看。花圃中央是一座五下三上的两层石楼,门窗紧闭,寂静无声。楼前楼后,正燃着两堆杂草,一股股淡蓝色浓烟向四外飘散。 居灵伏在包世仇耳边说:“花圃里种的是无心葵和苦心果,这两种花果都没有毒,根连在一起便其毒无比。无心葵有瓣无蕊,花心是空的;苦心果看着红盈盈的,闻着香喷喷儿的,肉甜心苦,一沾舌头便又肿又痒,四c五个月麻木不灵,吃什么也吃不出味来。” 包世仇笑笑说:“这简直成了海外奇谈。” 居灵一本正经说:“听老教主说,这东西还真是从海外传来的,中原制毒名家均视为珍宝,想不到这里竟搜罗了这么多。” 包世仇问:“烧那冒蓝烟的杂草有什么用?” 居灵一笑说:“和雷大叔的哑巴草差不多,不过不呛人,吸了爱打嗝儿,一抽气就中毒快点。” 包世仇大为赞叹:“用毒也大有学问。” 两人正在说话,东边林立响起了应同的声音: “方先生,小的再三申明,我们是奉庄主之命,前来有要事禀告。方先生与敝庄主是故交,理应让我们做下人的把话说明白,回去也好向庄主交待。先生如此拒之门外,总不是江湖之道吧?” 喊声过后,半晌,花圃中央二楼阳台上出现一个蓝衫文士,双手抱拳,遥向东边林中一拱手,扬声说: “方叔和已离开人世,诸位请回吧。” 应同从林中走出来,站在林边大声喊:“方先生,你明明活着,为什么说不在人世?” 方叔和说:“以前的方叔和死了。” 应同说:“方先生,你内功虽废,医术还在。实话实说吧,敝庄主令小的前来告知先生,有人携王義之兰亭序真迹路过此地” 方叔和真动心了,惊奇地说:“右军兰亭真迹已为唐太宗殉葬,焉能传入世间?” 应同顺竿往上爬:“敝庄主岂能欺骗先生。” 方叔和沉思一下,突然一跺脚,愤然说:“纵为真迹,他人之物岂能强取?左悦彤诱人为盗,其心可诛!” 一转身回楼内去了。 应同一伙人聚在林中七嘴八舌乱唧咕: “他不干算了。” “他如此无理,我们闯进去把他收拾了。” “妙手回春可不是好惹的,若不然能名列三阴一绝吗?” “再不好惹,如今已手无缚鸡之力,怕他何来?” 应同拦住他们说:“他这花圃里大约有鬼,我上次来是他领我们进去的,还嘱咐我们不要乱走。” 说方叔和“手无缚鸡之力”那人,用鼻子使劲一哼:“吓唬胆小的,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在前边,你们随后跟着,往里闯!” 这家伙匪性十足,说干就干,一手横刀,大踏步顺着花间小道便往里闯,其他人看看并无任何异状,陆陆续续也跟了进去。小道窄,人多腿杂,沿途碰倒不少花果。应同鬼心眼多,走在最后,进花圃一丈多远,听前面有人打了个嗝儿,跟着一个接一个都打起嗝儿来,好像三伏天臭水冒泡。应同刚打一个嗝儿便觉不好,转身要往回跑,听身后的人劈里扑登都倒了,他一伏身也侧脸躺在小道上。 石楼下门一开,方叔和手中拿个小瓶,缓步走了出来,嘴里轻声叨念: “自作孽,不可活。诸位自己找死,只好给我做花肥了。” 一边说一边用小瓶向倒在花圃小道上的人身上洒水,洒出的水像,白白的,滴在人身上便冒起一股黄烟。 居灵小声说:“化骨浆。” 包世仇突然大喊一声:“当心!”立即弹出一小段树枝,打在应同刚扬起的右手上,这时候方叔和正走到应同身旁,一支喂毒的透骨钉,贴方叔和耳边飞过去,方叔和吓得手一颤,小半瓶化骨浆全倒在应同的瘦脸上,应同痛得厉叫一声,使劲蹬了几下腿,转眼间脑袋便变成了一团烂西瓜。 方叔和扔掉小瓶,转身一揖倒地,感激地说:“多蒙相救,恩同再生。” 包世仇在枝叶间朗声说:“有此一念,足见向善,不应遭此宵小所害。” 方叔和恭身说:“请恩公赐知名讳。” 包世仇说:“废你内功的也是我。” “玉手钟馗!” “钟馗捉鬼意在救人,愿你好自为之。” 方叔和连连鞠躬说:“叔和谨遵教命,决不重蹈覆辙。” 居灵问:“方先生,借问一声,由此西去可有村镇?离渭南有几日路程?”方叔和说:“承蒙动问。由此西去,十五里外有一小村,三十里处有一小镇,旅店酒肆各有两处。去渭南应由潼关西向华阴,快马三日可达。” 居灵说:“方先生对这段路程很熟悉啊。” 方叔和说:“愚下祖籍渭南,故而尚能识途。” 包世仇立刻接口说:“敢问先生,‘清风明月’不知何意?” 不料方叔和一闻此言,眼色骤变,低头沉思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恩公下问,不容相欺,叔和只能上覆恩公,清风明月在渭水。” 居灵说:“渭水蜿蜒千里,何处问津?” 方叔和说:“姑娘岂不闻泾渭分明?” 居灵还要再问,方叔和抱歉地拱手说: “恩公见谅,叔和有难言之隐,只此数语,已大违誓言。” 包世仇说了声:“多谢。”纵身站在树梢上,略一拱手,足踏细枝如登萍渡水转身而去。 居灵追上包世仇,心有未甘地说:“他一定知道详情,我们” 包世仇拦住居灵的话,说:“士各有志,何必强人所难。” 居灵两眼看定包世仇,过了好久,才笑眯眯地说:“只此一念,你已胜我多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七、横桥治赖 包世仇和居灵一直将左家主仆送到孟氏侄女的家门口,居灵告诉老太太,越虎庄三道院已被他用毒封了,外人绝难擅入,并留下解药以备左家返里时所用。老太太拉着居灵的手千恩万谢,依依不舍,左悦彤一转身工夫,两个人不见了,继志忙跪在地上磕头,大声喊: “姑姑c姑夫,继志给你俩磕头了。 包世仇对居灵说:“方叔和说的‘泾渭分明’四个字颇有深意,我们去高陵。” 二人进入八百里秦川,一路问,一路走,很容易便寻到泾渭二水交汇之处。离清浊会流处不远,有一条横跨渭河的长桥,当地人叫横桥,桥南是个小镇,因桥得名,也叫横桥,一条热闹长街沿河岸由东向西伸出三四里远,酒肆c旅店c作坊c集市一概俱全。 包世仇和居灵打扮成一对小夫妻,指指点点,说说笑笑,顺长街往西走,前边不远,一溜歪斜地走着个老花子,一头花白乱发像个雀窝,身上衣服补得五颜六色,一块褪了色的红布补在屁股上,裤腿一长一短,两只鞋左夹右棉,一黑一蓝,黑棉鞋趿拉着,露出又黑又亮的脚后跟,好像个黑铁蛋儿,一面左右乱晃,一面顺嘴乱唱,没腔没调,字音却很真: “世上事,真蹊跷, 好人多,坏人少, 好人偏偏怕坏人, 坏人坏的不得了, 左看羊上树, 右看猫吃草, 癞狗登上佛爷龛, 崽子跟着汪汪咬。” 包世仇正听着稀奇,忽然前面有人乱吵乱嚷,一个小伙子由旁边走过去,边走边骂: “简直没有王法了,人家卖了好几年火烧,硬不许人家卖,要收地皮税,地皮税还收到大街上了?老天爷眼瞎,眼睛有一点缝,也一雷把他殛死!” 居灵转脸看看包世仇,包世仇微微一笑,二人立即脚下加快,要赶过去看看。 吵嚷的地方在一家酒楼门旁。酒楼是矮矮地两层楼,比大房子高不了多少,楼上雅座,楼下散座,熙熙攘攘热闹非常。门西边蹲着一个年轻女人,摆两个小篮子卖酥烧饼和硬火烧,酥烧饼是油酥夹糖,火烧是硬炝面c吊炉烤,鸡蛋大小溜溜圆。这种炝面火烧摔在桌上能蹦起一尺高,当地人爱烩着吃,也有人买了进酒馆里喝鸡蛋糕,硬啃硬嚼,越嚼越香。看样子那年轻女人的火烧很招人,天还不到正午,篮子里已经剩下不多了。 抻着脖子吵嚷的是一个三十来岁汉子,个头不高,横粗,袖子挽半截,两手叉腰,嘴里唾沫星子直飞,看热闹的人都离的远远的,怕唾沫喷到身上。卖火烧的年轻女人低着头,不着急不上火,只偶尔插上两句话: “我在这里卖三年火烧,从来没收过什么税。我晚来早走,又不是坐地户,你收什么地皮税?” 横粗的汉子也不着急上火,一面喷唾沫星子,一面洋洋得意四下望天,仿佛故意拿那个年轻女人闲磨牙,逞威风给旁人看。 包世仇问身旁的人,才知道这横粗的汉子是地保,依仗他爸爸是县里的狱吏,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看这卖火烧的外乡女人长得好看,三天两头来无事生非。 半年多以来,包世仇走了不少地方,到处都有这种不讲理的人,不是依仗权高钱多,就是仗着胳膊粗力气大,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好像谁也管不了他们。 居灵看包世仇眉头紧皱,怒形于色,便小声说: “你不是说练武就是给这种人预备的吗?制毒也是给这种人预备的,我治治这条地头蛇。” 包世仇回颜一笑,点了点头。 居灵刚要凑过去,看见那横粗汉子正抬脚往小篮子踢去,用劲不大,出脚却很快。那年轻女人一直半低着头,这时忽然挪了一下篮子,手伸的不快,篮子挪得也很慢,却正好躲过了那一脚。居灵回头看了包世仇一眼,包世仇笑着点一下头,这年轻女人会武功,一直深藏不露。 横粗汉子闹了个白蹬腿,四周的人一阵哈哈大笑,他有点挂不住了,上前一步就要往篮子踩去,腿刚抬起来,突然有人往身上一靠,把他撞得转了一圈,不但没踩着篮子,还差一点闹了个趴虎。他一拧身站住,回头就要张嘴骂人,定睛一看,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登时松下脸来嬉皮笑脸地问: “大妹子,你往哪儿挤呀?” 居灵浅浅一笑说:“哎呀,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横粗汉子一看居灵好说话,更抓鼻子上脸了,嘴里说着:“你有意也不怕“伸出一只肉乎乎地毛手,就往居灵肩膀上抓。 居灵随手一拂,笑嘻嘻地闪开了。 横粗汉子还要往前凑,忽然觉得手指头痒,举起来看看,顺便在衣服上蹭了蹭,一下子竟蹭去了一层皮,吓得他啊的一声,大瞪两眼看着那红赤赤的手指头不知怎么好了,光会咧着嘴嗷嗷直叫。 三叫两叫,从酒楼里叫出一个人,鲇鱼嘴,母狗眼,眉毛半秃,脑门子冒油,两个腮帮像牤牛卵子嘟噜着,肚子往前挺,屁股往后坐,走道横着使劲儿,手里还端着半杯酒。不认识的人都能看出来,眉眼长相,粗细长短。都和那个横粗汉子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居灵不等母狗眼开口,便一阵风似的凑到大肚子旁边,和和气气地伸手扶着酒杯说: “酒要洒了,喝了再说吧。” 母狗眼闻到一股香风,倒很听话,狗眼一眨巴,一仰脖子把半杯酒喝下去了。 包世仇听身旁有人哧的笑了一声,侧脸一看,是那个穿两样鞋的老花子。这老花子长相很怪,一张脸上半笑下半哭,眉毛一黑一白,眼睛一大一小,笑声未敛已转过身去,又无腔无调的唱起来: “蹊跷事,真不少, 来个小妞赶得巧, 小狗崽儿烂爪子, 老癞狗也好不了。” 那边的母狗眼刚要张嘴说话,突然一个饱嗝,差一点没倒出一个肉丸子来。这狱吏专在囚犯家人身上刮油水,囚犯家人怕亲人在狱中受罪,就得任其勒索,除年节按时送礼外,还得经常请他吃吃喝喝,天长日久他竟吃出了毛病,吃自己的不香,吃人家的不饱,不吃馋得慌,吃了撑得慌,一年到头给狗打牙祭。 横粗汉子一见母狗眼,登时大号一声扑了过去,咧开扁嘴哭着说:“爸爸,爸爸,我手指头烂了。” 这小子长得肥粗老胖却外强中干,胆小如鼠,伏在母狗眼身上,像个吃奶孩子嚎啕大哭。等母狗眼听他边哭边说讲清始末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卖火烧的年轻女人没了,看热闹的人没了劝他喝酒的小媳妇也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八、草屋借住 包世仇和居灵跟在卖火烧的年轻女人后面,一直走到小镇西头,年轻女人顺着田间小道向南边一个小村走去,二人不好意思再跟下去了,停下脚步要往回走,那年轻女人忽然回头向居灵笑着招招手,居灵一笑,立即追了过去。 走出五里多路,在一条向东伸出的山脚南面,有三间草屋从绿荫中露出来。年轻女人回头向居灵和包世仇说: “蓬门简陋,有辱佳客。”居灵也微笑着说:“萍水相逢,请恕冒昧。” 年轻女人在前引路,将二人让进东屋。贫穷人家一切甚简,却窗明几净,清雅宜人。北墙下摆着一座窄小香案,香火燃尽,黄绫半掩,正位上空空荡荡,既无牌位,也无画像,显得古古怪怪,异乎寻常。年轻女人似已觉出二人有些诧异,只无声一笑,让座后便向居灵说: “五毒教谈笑伤人,举重若轻,令人钦佩。” 居灵被人一语道破,先是一愣,马上又微微一笑说:“好厉害的一双眼,小妹不识高明,班门弄斧,见笑了。” 年轻女人低叹一声说:“婆母屡屡谈及贵教用毒之精,独步江湖,说我公爹当年曾盛赞过:‘杀人当如五毒教,举手间即置于死地。’小妹今日可开了眼啦。” 在这茅屋柴扉的小村里,竟有人称赞被江湖斥为蛇蝎的五毒教,令居灵和包世仇大感意外。居灵像遇见了多年挚友,欣喜异常,笑盈盈地看着年轻女人说: “我从苗疆到秦川,只听见两个人称赞我们五毒教。” 年轻女人问:“另一位是谁?” 居灵抿着嘴看看包世仇说:“他。” 年轻女人仔仔细细看了包世仇两眼,赞许地点点头。 女人和女人有一种特殊的结交方式,性情相投,一拍即合,居灵看她秀眉朗目,黑发如云,虽不如梁归燕美艳动人,飒爽之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长年操劳,风吹日晒,颜色依然洁白如玉,如明月照人,蔼蔼可亲。便拉着年轻女人的手自我介绍: “我叫居灵,他叫包世仇。” 年轻女人也拉着居灵的左手说:“我叫冯秋难。” 居灵听这名字很怪,不由得转脸看了包世仇一眼。 冯秋难看居灵如小鸟依人,大为投缘,不待动问便自己说了:“传说我公爹是秋时遇难的,婆母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居灵觉得这个家有些神秘莫测,身怀武技的儿媳妇卖火烧,去世的公爹称赞五毒教杀人容易在在都出乎寻常,但初次相识不便深问,只故作漠不关心的问了一句:“伯母不在家?” 冯秋难似已看透了居灵的心眼儿,也随口答应:“在前边山上。” “姐夫呢?” “外出了,不在家。” “你俩没有小孩?” 冯秋难轻轻打居灵手背一下,小声笑着说:“我俩还没成婚。’” 看样子冯秋难至少有二十四五岁了,和婆婆住在一起,却没有成婚,实乃大出常礼。包世仇和居灵越发感到这简陋的小草屋里,好像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居灵向包世仇递了个眼色,转脸对冯秋难说:“姐姐,你我一见如故,小妹有个不情之请” 不等居灵把话说完,冯秋难便笑着接过去:“不嫌寒舍简陋,你二位就屈尊住下吧。” 此言一出,连机灵鬼居灵也不禁大为惊异,这个未开脸的小媳妇心细如发,太精明了。 冯秋难诚诚恳恳地说:“你我素不相识,妹妹不但为我排难解纷,二位还怕途中有恶人生事,一直在暗中护送,此情此心,姐姐感恩不尽,不然我也不敢请二位光临寒舍。我看出二位是乍到此地,有何贵干我不过问,不嫌俗人疏礼,就暂且屈驾吧。” 聪明人爱聪明人,居灵觉得冯秋难不但心明如镜,而且豪爽可人,登时感到这矮矮地小屋也宽敞了许多。 做完晚饭,已夕阳衔山,冯秋难上山去请婆婆。 包世仇在柴门外对居灵说:“我看了很久,这老太太一直围绕着那棵大松树转圈,有时转到半途,又回头向后转,转累了就坐在树下的石上向东北张望,看情形不像在练什么功夫,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像在等什么。” 居灵顺着包世仇手指向西面山坡上望去,半山坡有一颗大松树,树下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身影,晚霞光辉从山丫口的树梢上透过来,在他肩背上染上一片金光,远远望去活像一座雕像。 冯秋难搀着婆婆回来了,在柴门外为老太太掸掸身上尘土,包世仇和居灵站在门旁相迎。冯秋难在路上已向婆婆讲明了一切,所以老太太一见面便对二人点点头说: “蜗居仅可容膝,二位请恕简慢。” 声音朗朗,一派大家风范。 包世仇看老太太慈眉善目,仪态大方,顾盼间二目炯炯,显出极深的功力,未届花甲,却白发似银,如登耄耋。 老太太似乎很疲乏,如远程归来,一进屋便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冯秋难端来温水,老太太洗了洗手,站起来到香案前点起线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里,低声念了一句: “十九年零七天了。” 包世仇和居灵突觉鼻子一酸,忍不住流出两滴热泪,赶忙转过身去拭掉。 晚间,居灵和冯秋难一起陪老太太在东屋睡。冯秋难笑着问居灵: “你俩也没成婚?” 居灵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老太太言语不多,早早地便睡下了。 居灵和冯秋难躺下后,头顶头小声唠了很久。冯秋难告诉居灵,他们一家三口为了避祸才远徙至此,公爹遇难之事乃由传言得知,婆母一方面将他夫妻的名字改为怀父c秋难;另方面却坚信传言有误,公爹还在人世,所以天天上山张望,等候公爹回来。他是姑做婆,指腹为婚,父母早年染病去世,从小便由婆母抚养长大。迁来此处后,他与怀父俱是孩童,靠祖上留下的一点积蓄度日,每日早午饭后,婆母就带他俩到山坡上那棵松树下向东北眺望,盼望公爹回来,等急了便一个人围着树转,嘴里还不住念叨:“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从绿鬓红颜,到白发盈巅,两句话说了十九年。怀父和他长大以后,承担起生计和家务,老太太便整天在山上瞭望,早晨天一亮就走,晚上太阳落才回来,早午两顿饭回家吃,放下筷子就走,围着松树一天转到晚,累了在树旁的石上坐坐,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寒暑不误。遇到下雨天,怀父劝母亲不要上山,老太太却说:“他这时回来一定让雨淋了,我给他送伞去。”怀父怕母亲受寒,就打着雨伞陪母亲在山上转一天。十九年过去了。松树长大了,石头磨光了,松树下踩出了一圈深沟,人的头发白了,眼睛花了,还在盼望,还在张望,还在转圈,嘴里还在叨念着那两句话:“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九、试功识亲 次日清晨,老太太已经上山去了,冯秋难在屋里收拾碗盘,包世仇在院中告诉居灵:“昨夜有人来过。”居灵一惊,包世仇又说:“他只在院外停了一下,似无恶意。” 居灵把昨夜冯秋难说的话向包世仇学说了一遍,包世仇感动地说: “情深如此,冠绝古今。” 居灵突然说:“他家姓张。” 冷丁的,包世仇未摸清头脑:“姓张怎的?” “咳,你笨。我算了一下,十九年前正是天启元年,新建张神武二百骑驰援辽东,不就是传说他秋季殉国的吗?” 包世仇心一动,虽觉得居灵有点想入非非,但也绝非子虚,如果老太太等的真是张神武,那可太巧了,也太好了。但这种伤心过度的人乍逢大喜,很易失常,甚至丧命。包世仇见冯秋难怕地保再寻衅,今天不去卖火烧了,便嘱咐居灵留下,趁机摸摸底细,或者透透口风,让老太太心里先有点准备,他独自去横桥镇打听“清风明月”。 居灵送至柴门外,对包世仇说:“昨天我在那肥猪的酒里下了点药,叫他吃什么拉什么,跑肚三天。那个烂爪子的坏蛋,非我的解药治不好,你有闲空儿就去吓唬吓唬他,省得他以后再找冯姐姐的麻烦。” 居灵站在柴门外,一直望着包世仇走远了,才转身回院,突然看见柴门柱上贴着一张窄纸条,心中一凛,自言自语说: “果然有人来过。唉,远望千里,不及睫毛。” 伸手揭下一看,六七寸长的白纸上写着八个字:“凶险之地,不宜久留。”居灵叠起来揣在怀里,想等包世仇回来一同琢磨琢磨。 冯秋难站在门口看居灵默默无语,以为他对包世仇恋恋不舍,笑着逗他:“小别一会儿,就这么难舍难离。” 居灵咭的一笑,赶过去要打冯秋难,冯秋难转身闪躲,移步不远却旋转很快。居灵猛然觉得这身法有些眼熟,灵机一动,照猫画虎地伸出食中二指,在冯秋难肋下画了一个圆圈。冯秋难面色骤变,左掌在胸前一立,右掌从左肘下挥出,退开五尺,凝神而立,厉声质问; “你是什么人?” 居灵心中一喜,已明白大半了,从容地一笑问:“姐姐祖籍可是赣江?” 冯秋难见居灵面带微笑,不似怀有恶意,疑疑迟迟地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居灵故意慢头细尾地说:“我如果对你说,神武伯父健在,姐姐相信吗?” 冯秋难猛然一愣,看居灵面色郑重不似玩笑,陡的扑过来一把攥住居灵的手,一边使劲抖着,一边像连珠炮似的一句跟一句地问: “真的,妹妹,真的吗?你可救了我们一家了,怀父临走时说,找不到爹爹誓死不归,我们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神佛保佑,就盼这一天呐。妹妹,这真是天数,我请你们来,是存了点万一之想,你们闯荡江湖,也许能知道些什么信儿,没想到上天保佑真的吗?真的我公爹还在?你怎么知道他还在?” 居灵说:“你把我手都捏扁了,还让我说话不?” 冯秋难像哄小孩似的,把居灵的小手放在嘴边吹两口气,连连道歉:“姐姐乐疯了,你说,你说,我不说。” 居灵说:“我见到一位六十左右岁老人,用一指天南杀死了赣江二鬼余忠恕” 冯秋难又忍不住抢嘴说:“那一定是我公爹,天下再没有第四个人会真武剑法”话一出口,忙又停住,连连说:“你说,往下说。” 居灵把那夜大柳坡徐府里那场激战讲了一遍,就没说张神武瘸了一条腿。 冯秋难听完了,一下子跌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起来,好像把一家人的十九年苦水全倒出来了。 包世仇一进横桥镇的西街口,便觉出街上来往的人们都像有什么喜事,说话带笑,点头带笑,连一个人独自走路,走着走着能笑出声来。包世仇找了位老人一问,老人笑得露出豁牙子,小声说: “癞狗崽子的爪子快烂掉了。” 包世仇万没想到惩治了一个小小的地保,竟如此大快人心,足见这父子俩平日鱼肉乡里,无恶不作,百姓才这样恨之入骨。他想起居灵嘱咐的话,便想去看个就里。 那癞狗崽子的家很好找,因为街上正有不少人要去他家看热闹,成群地边走边说说笑笑,说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和尚,正在给癞狗崽子治病。居灵说:“非我的解药治不好。”如今竟来了个给癞狗崽子治爪子的和尚。更引起了包世仇的兴趣。 癞狗崽子叫赖福,他那个狱吏爸爸叫赖有德,小时专好偷鸡盗猫,外号叫癞狗子,所以顺理成章的叫他儿子癞狗崽子。家住在大街东头往南拐的一条小巷里,五正六厢,独门独院,包世仇来到时,小院里和院墙外面已经站满了人,有几个小孩子还爬上了墙头。包世仇四下看看,人挤得没有缝,一回头看见西边不远处有一堆烂木柴,便搬过一截树根放在墙角,翘脚站在树根上,从人们的头顶上边往院里看去。 院里,一个黄衣和尚,背身对着正房门前的香案低头嘟囔,那个烂手的赖福,跪在和尚的右腿旁,左手托着右手,痛得浑身打哆嗦。黄衣和尚的秃头又光又亮,后脑勺鼓出个圆包,是南北头,念得不知是咒是经,一个字也听不清。念着念着,一伸手从香案上拿起一碗清水,转过身来,左手端碗,右手指探进碗里蘸水向四外弹去。包世仇看这和尚左右手均只有四指,秃头秃眉,嘴上也秃光光,脸皮头皮一个色,油光锃亮,像个葫芦头,看不出年纪多大,说七十可以,说九十也行,两眼开阖间贼光闪闪,颇似不善。他转圈向四方弹过水后,一仰脖将半碗水喝下去,张口一喷,一股水箭喷在赖福的右手上。说也奇怪,经水一冲洗,赖福看了看那红赤赤手指,又晃了晃手腕子,猛然欢呼一声:“不痛了!” 这一声把赖有德从正房里喊了出来,一夜间这癞狗拉得瘦了一圈儿,横着晃悠到香案前面,跪下便向和尚磕头。和尚两眼半睁不睁,秃脑袋微微一点,坦然受之,嘴角还叨叨念念: “家宅不宁,女鬼缠身,今夜子时,备齐三牲,去城隍庙许愿,驱鬼降魔,保佑平安。” 赖氏父子一同叩头,齐称遵命。 包世仇看出和尚弹水念咒都是障眼法,但奇怪的是竟真的把癞狗崽子的烂手治好了,难道这秃头也是制毒高手? 不久,院内和尚和赖氏父子进屋里去了,院外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包世仇趁机向几个老人打听“清风明月”,还猜测地编了一些“清风镇”c“清风岭”c“明月湖”等地名,都无人知晓,甚至和清风明月沾点边的地方也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待字闺中 包世仇还在琢磨如何再向别人打听,忽听身旁有人说话: “癞狗子为什么不去请丹大夫治治?” 另个人说:“丹大夫给人治病,不给狗治病,何况是条癞狗崽子?” 包世仇为了找“清风明月”,对这小镇上的一切事事物物都大感兴趣,一听说有一位敢于不买癞狗子帐的丹大夫,立即向人们询问丹大夫,不料一提丹大夫,竟无人不知。 丹大夫名叫丹雪梅,家传医道远近驰名,医寓叫回春堂,卖方不卖药,三间门脸,面南临街,房前一围齐肩花墙里,两株东西分立的老梅树下,铺着一条白石甬路,清净幽雅,令人忘俗。丹雪梅大夫每日巳午未三时应诊,天近申初,医寓里还有人在大声说话: “……久闻丹大夫医冠当世,老朽才辗转千里,登门求医,怎可草草一问,便拒之门外呢?” 声音尖厉,略带沙哑,包世仇觉得有些耳熟。 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平静地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才力所不逮,尚请见谅。” “丹大夫墙上这块金匾,明明写着‘济世活人’,何言行之相悖也?” “此乃先父所谕,不才平生凛遵,从不少违。惜乎心有余而力不足耳。” “丹大夫这么一说我这病是不治之症了?” “天下精于歧黄者如恒河沙数,不才焉敢妄言。愚见老先生年事已高,应清心寡欲颐养天年。” 尖声音陡然提高了调门儿:“我就好喜这个调调儿,与你何干!” 清朗地声音也放大了嗓门儿:“那就另请高明。” 房门一开,从屋里闯出一个矮小身影,包世仇一看,是池中物,不用说,定是来求医治护女莲的毒,池中物好像气蒙了,觉得有人在前面挡路,伸出左手便推,包世仇手里正提着代冯秋难买的一瓷罐面酱,借势一偏身蹭了池中物一袖子面酱,气得秃妖小眼睛一瞪,刚要发作,看清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以为是来求医的,使劲一甩袖子走了。随后走出门来的丹雪梅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看似土气的小伙子,明明已经躲过了池中物那一推,却故意倒出点面酱蹭在池中物的袖子上。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并没显出什么身法,只是随着池中物的手掌向旁一迈步,盛面浆的小瓷罐一歪,只倒出一点点面酱,却全蹭在池中物的袖口上。可笑这个出名难惹的玉门双妖,吃了哑巴亏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包世仇听了丹雪梅方才那几句话,大生好感,看这位受人称颂的名医,秀眉朗目,面若傅粉,看人时面带微笑,使人如沐春风。 丹雪梅见包世仇凝视无语,以为他不好意思启齿,便笑笑问:“你要看病吗?我可以晚一点走。” 包世仇也笑笑说:“我媳妇病了,让我来看看大夫在不在家?” 丹雪梅看了他一眼说:“你是外地来的吧?我常年在此,从不他去。” 包世仇撒谎撒拧了,忙笑着搭讪了几句,丹雪梅也没在意,招呼一声,从屋里走出一个十五六岁女童,关窗锁门准备离去。 包世仇回到张家,天色尚早,居灵先告诉他老太太果是张神武结发之妻,然后,拿出那张纸条给他看,包世仇见笔力苍劲,有唐人风骨,但猜测不出是什么人写的。他告诉居灵,池中物来找丹雪梅治病,癞狗子请来个八指和尚给儿子治病,一口水治好了癞狗崽子的手。池中物求医,是居灵意料中的事,倒是那个八指和尚能解五毒教的毒,大出居灵意外,想不到这个不出奇的小地方竟有出奇的高人。居灵反复想了很久,海内用毒只有五毒教与赤身教两家,此处虽距阴山较近,但赤身教解不了这种毒。难道这和尚来自天竺?…… 包世仇看居灵百思不得其解,便说:“那和尚告诉赖家父子,今夜子时去城隍庙许愿,其中也许有鬼,我们去看个究竟。” 冯秋难说,城隍庙在河北面高陵城内两街,庙院颇大,香火很盛。包世仇问丹大夫家住哪里?冯秋难说住在泾渭交汇之处。自古泾渭二水一清一浊,交汇后仍互不混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丹雪梅结庐于此大有深意。 包世仇对居灵说:“那丹大夫看起来很像女人。” 冯秋难扑哧一声笑了:“他本就是女人,为了看病方便,特意穿着男装。” 居灵说:“那又何必呢?”他在苗山长大,到今天还不大了解中原习俗。 冯秋难说:“人家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啊。” 这又大出包世仇意外,门当泾渭交汇,日对清浊分明,四十许仍待字闺中,这个丹雪梅绝非凡庸之辈。 天黑时,冯秋难上山去搀扶婆婆回来,老太太一如常日,进屋后便净手上香,低声叨念一句: “十九年零八天了。” 冯秋难扶婆母在椅上坐下后,方试探地轻声说: “娘,居妹妹从你说的日子,猜出了我们的家世。” 老太太声色不动地抬眼看看居灵,一句话未说。 冯秋难又说:“居妹妹说他在豫州见过一位老人,很像公爹。” 老太太啊的一声,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地看着居灵,过了好久,忽又回颜一笑说:“姑娘怎么知道像他?” 居灵故意装成漠不关心的样子,平平静静地说:“当时我们正在一家告老的吏部侍郎府中,围歼赣江二鬼,忽然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英雄,高个,浓眉大眼,连腮胡子。自称是新建张神武,因赣江二鬼谋夺他祖传的真武剑谱,罗织罪名,系狱论死,后率二百骑,驰援辽东,为高人所救。见面没说几句话,便和余忠恕交起手来,余忠恕被刺中胸口,临死时说了一句‘一指天南’,…… 老太太不等居灵把话说完,突然问:“姑娘出身什么门派?” 居灵说:“五毒教。” 老太太又问:“五毒教与二鬼因何结怨?” 居灵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意,笑笑说:“与二鬼结怨的不是五毒教,而是我这位兄弟。”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包世仇,疑惑地问:“你兄弟?” 居灵说:“他是辽东七义包七爷的遗孤,与二鬼有不共戴天之仇。” 老太太点点头,又问:“姑娘还能记得真武剑法的一招半式吗?” 居灵微微一笑说:“我约略记了几招,只能照葫芦画瓢。”说着,以指代剑比划了几下。 老太太笑笑说:“这招灵蛇戏龟第五手有点谱儿,一指天南呢?” 居灵说:“我只看见像一团旋风将余忠恕裹住,杖影中七点亮星形如北斗……” 老太太猛一探身抓住居灵左手,两眼紧盯着居灵厉声问: “什么杖影?为什么是杖影?” 居灵一时失口追悔无及,只得实话实说了:“伯母,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伯父他右腿残废了,使得是一根拐杖。” 老太太狂喜过望,一掌击在身旁的小茶几上,咔擦一声,将茶几打掉一角,站起来一把将居灵搂在怀里,周身颤抖,泪如泉涌,不住喃喃地说: “孩子,你说得对,是他。是他。老头子,不枉我们母子等了你十九年,瘸腿何妨,只要活着,活得英雄,顶天立地。“ 包世仇和居灵,甚至冯秋难,谁也没有想到老太太这么刚强,大悲不颓,大喜不乱,心思缜密,气节可钦。 定更以后,包世仇和居灵越过横桥向北飞驰,未交二更,进入高陵,在西街路北找到了城隍庙。街上暗沉沉寂静无人,城隍庙大门紧闭,庙门东侧有座土地庙,小门半掩,门旁飘动着一滩纸灰,好似刚死人,报庙烧的。包世仇推开土地庙门,进去后绕过那半间房大小的供殿,站在后墙角一堆砖石上,向空荡荡的城隍庙院内张望。这座土地庙外门与城隍庙院墙一齐,供殿缩在城隍庙院内,月光下,城隍大殿沉寂无声,前廊西侧云房内无灯无火,阗无人迹。 居灵小声说:“赖家的人还未到。” 包世仇点点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又运功谛听许久,才和居灵越过土地庙后墙,向城隍大殿飘去。 大殿前廊颇为宽敞,顶上两根横梁,下面四根明柱,夜风习习回旋廊下,透衣生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一、高陵遭袭 二人从东角进入廊下,居灵挨在包世仇左边,由廊前明柱向廊后明柱走去。突然,包世仇一声怒喝,右掌向上凌空击出,訇然一声,劲风骤起,居灵失神尖叫,横梁上刚响出一声冷笑,廊外便传来一个尖哑声音: “小小五毒教敢来秦川作祟,挺尸去吧。” 笑声未落,人迹已杳,听口音正是那个在赖家装神弄鬼的八指和尚。 包世仇见居灵仍然站着未倒,心中大慰,伸手扶着居灵肩背,关切地问:“你没受伤吧?” 居灵摇摇头,又说:“我冷。”说话间牙齿抖动,咯咯作响。 包世仇忙取出一粒回生丹给居灵服下,二人就地并坐,包世仇伸出两手,插入居灵衣下,掌心分按在居灵丹田和至阳穴上,运功为他疏通经络,少时,居灵周身汗出如雨,散出一股腥臭气味。居灵不好意思地扭扭身子说: “这味太难闻,你不嫌……” 包世仇说:“不要动。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又过片刻,包世仇抽出手去,居灵站起身整整衣襟,长长呼出一口气,嗓音微显干哑地说: “好厉害,不过我还没死。” 包世仇说:“他低估了你的功力。” 居灵说:“不,是你那一掌救了我。” 包世仇说:“可惜我功力欠缺,混元掌不能随心所欲,急遽间不能运足功力,否则,你岂能受伤。” 居灵第一次听见包世仇说自己功力欠缺,在他的心目中包世仇总是战无不胜的。 包世仇出道以来,首次被人将近在身边的人击伤,不由得心惊不已,沉思很久才自言自语地说:“听声音是那个八指和尚。他早已藏身廊下,我运功谛听竟不曾察觉,足见此人功力似胜于我。我们此行当真要处处谨慎了。”接着,又叹息一声说:“无怪师父一再嘱咐,未修成大乘功法不是天下无敌。以往我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久胜多骄,诚哉斯言。” 又是一次故伎重演。 不过这次装死的是居灵,他躲在张家不露面,好让那暗中偷袭的和尚误认为已经得手了,包世仇则扮成小花子,到横桥镇去探听虚实。 包世仇进镇走不远,便遇见那个穿两样鞋的老花子。老花子一看这小镇上来了个同行,好像并不怎么欢迎,没好气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包世仇说:“去年。” 老花子问:“我怎么早没见过你?” 包世仇说:“来了又走了,走了又回来了。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老花子一听倒乐了,爽朗地笑了几声说:“小老弟,咱俩倒挺对脾气。告诉你,这地方这口饭不好吃。” 包世仇问:“狗多?” 老花子说:“狗不多,人坏。” 包世仇说:“那不怕,只要饭不馊就行。” 两人一见如故,老花子一口一个“小老弟“,叫得包世仇心里热乎乎的。江湖人就这样,白发如新,倾盖如旧,一对脾气了就像是交往半辈子的好朋友,年岁差一大截子照常论哥们。 老花子说:“这镇上吃这口饭的不多,就咱俩,你跟我走,管保不吃亏。不过见了古怪事光出眼睛别出嘴。” 这时候正是辰初,老花子领着包世仇慢悠悠地过了横桥往北走,包世仇是故意等这时候来的,想走的也是这条路。两人一边走一边闲磨牙,走到一个丁字路口,老花子把背上的破布袋往路旁林边一放,躺在布袋上,曲肱而枕之,两眼眯着,时不时的向西边岔道上看一眼,穿棉鞋的腿放在穿夹鞋的腿上,一颠一颠地直甩搭。 不大一会儿,从西边路上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包世仇看是丹雪梅和小女童。丹雪梅边走边和小女童说什么,两人走得很慢,忽然池中物从南边的大路上匆匆赶来,正在丁字路口上拦住了丹雪梅。这秃妖作事一向胡来,不管大路上有没有人,一步跨在丹雪梅面前。蛮横地说: “丹大夫,我的病非找你治不可,我看你还是行点善吧。” 丹雪梅面色冷峻地说:“我若是有违遵命呢?” 池中物连秃顶都涨红了,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把你掠去玉门。” 丹雪梅秀眉一立,刚要答话,突然两人之间多了个老花子,伸出右手向丹雪梅乞讨: “行行好吧,我俩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要饭还把包世仇带上了,挺够意思,说话间弯腰行礼,背一弓,夹在腋下的打狗棒直向池中物的眼睛挑去。池中物猝不及防,赶忙退一步躲开。老花子左一揖右一揖,打狗棒老在池中物的眼前晃,池中物左躲右躲老也躲不开,一来气,伸手去抓,那根打狗棒突然抽回去半截,抓了个空。这下子,池中物明白了,退两步,停下身,两掌慢慢提向胸前,要运功击死这个碍眼的老花子,双掌刚提过小腹,老花子忽然转过身来,打狗棒点向池中物的解溪穴,池中物顾不得运功,急忙纵身后躲,不料脚一落地,打狗棒竟跟过来在脚背上等着,连跳三次,才躲过那一点。 池中物恍然大悟,定睛细看,才嘎嘎一笑说:“老怪,是你呀!你怎么给人家当看门狗了?” 老花子收回打狗棒说:“当年丹公对我有活命之恩,二秃头,你若是看在老交情上,就放过一马,不然就妖怪妖怪,分个胜败。” 包世仇这才知道这个和自己论哥们的老花子,竟是当代妖魔鬼怪的昆仑一怪吴昊。 丹雪梅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忽然耳边想起一丝声音: “你只管走,这场架我俩替你打。” “我俩”?难道包括路边那个坐着看热闹的小花子?看样子年纪不到二十,竟练成了玄门传声入密奇功?果真如此,池中物决讨不了好去。……丹雪梅看那一妖一怪,四目相对,激战一触即发,只得拱拱手说: “多谢二位援手,容当后谢。” 转身带着女童向南走了。 那边丹雪梅走远了,这边妖怪也泄劲了,老怪一抖破袖子,冒出一股黄烟,气得池中物又向后一蹦,狠狠地一顿臭骂: “臭老怪,你想喝人家的洗脚水呀,好事让你给搅黄了。倒八辈子霉,遇上破裤子缠腿。二十多年不见,你还是一身臭气,到处放屁!” 昆仑一怪绰号叫千奇百怪,为人行事奇奇怪怪,方才抖落出那股黄烟,粘在身上就奇痒难耐,二妖是吃过亏的,虽然气得乱骂却无可奈何。老怪哈哈大笑说: “老怪做事我行我素,酒色财气一无所爱,身上臭心里却干净,不像你,一肚子坏水儿,也不脱下鞋底子照照,一脸酒窝儿,给大姑娘当搓脚石还差不多,屎壳郎戴花——臭美!小兄弟,咱们走,没工夫逗这个光会往后蹦的瞎蛐蛐。” 池中物估量打不过这老怪物,只好怏怏地看着二人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二、助怪斗妖 申初,吴昊又带着包世仇来到那个丁字路口,依旧躺在那个破布袋上,向包世仇讲起了他此行的缘由。 吴昊三十年前遭仇人暗袭,股中毒箭,溃烂至骨,倒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脚下奄奄待毙,幸遇逃出京师的御医丹石诚将他救起,一路医治,至潼关方能行走。十五年后,吴昊复仇归来,遍访潼关不见恩人踪迹,后经人指点才寻至高陵,其时丹石诚已然故去。遗一女雪梅待字闺中,悬壶为生。丹雪梅为人耿介,落落寡合,曾开罪一些江湖宵小和地方权贵,吴昊屡次暗中援手,多方保全,江湖人盛传泾渭一绝心狠手辣,岂不知大半为吴昊所为。丹雪梅对此至今似无所知。池中物受护女莲所制,多方医治。药石罔效,受黑道中一些挟嫌宵小所蛊惑,来横桥镇生事,吴昊早有所闻,他虽与池中物是旧识,但不耻其为人,不愿当面说情,想暗中将其掠走,不料几次下手,池中物虽吃小亏,却始终未知难而退,不得已,才出面与其一会。吴昊估计,池中物未必就此罢手,或许另有党羽相帮,果真如此,今天必定出头。 吴昊说:“池中物能找到的帮手不过人而已,他师兄已被活报应废去内功,形同废人。另外,远的能找赣江二鬼和阴阳神杨谋,近的只能求他师傅。他师傅叫马识途,早年与两面妖勾冥合称南北二妖,杀人如麻,罪恶滔天,三十年前,勾冥被活报应一指洞穿头颅后,据传,活报应曾遍搜祁连山一带,始终未找到马老妖,不过也吓得这秃子三十年没敢露头,至今不知死活。如果马老妖未死,池中物请来的是他,我大约凶多吉少了。当今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打过他。前天我去渭南,想请一位隐居的老友相助,可惜他已在年前谢世了,回来后听说赖狗子请来一个和尚给狗崽子治手,说的长相很像那老妖,南北头,头上嘴上没根毛,八个手指头,……来了,果真是他!” 包世仇才知道昨夜在城隍庙内与自己拼了一掌的竟是藏匿多年的马老妖。随着吴昊的声音向南一望,大路上正走来那个在赖家装神弄鬼的八指和尚。吴昊趁马识途没往这边看,一拉包世仇躲入林内,扔下破布袋和打狗棒,两手在破衣服下一阵乱翻乱摸,边摸边说: “我带你来是因为你不会武功,马老妖从不杀不会武功的人。我死了,你做个见证,千奇百怪一生行事随心所欲,却从不暗室亏心,你告诉天下武林,吴昊报恩死义,无愧于天。” 说完,重新拾起那根黑黝黝地打狗棒,平静地站在树下南望以待。包世仇看这风尘异人虽邋邋遢遢,嘻笑无常,却铁骨铮铮,大义凛然,不禁心中暗自称赞,转过身去两手抱住一棵大树一蹿一瞪,转眼间爬到树上,藏在枝叶深处。吴昊看他笨手笨脚却爬得很快,不禁展颜一笑。 马识途走得不快,好像在等人,果然,远远地望见丹雪梅主仆二人走来了。 马识途慢慢来到树林旁边,冷冷地说:“吴昊,出来吧。” 吴昊应声而出,迎着马识途一站,一言不发。 马识途翻翻眼珠说:“你不认识我了?” 吴昊问:“你什么时候当了和尚?还学会了画符念咒骗吃骗喝。” 马识途哈哈大笑说:“我三十年前就出家了,不然能骗过邵老鬼吗?” 吴昊也放声大笑说:“这叫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换层皮儿就行了。” 马识途厉声大喝:“笑,笑,笑什么,你想找死!” 吴昊毫无所惧地说:“吴昊死了也比你师徒活着挨骂强得多。” 马识途秃头无发,自称无法无天,哪管什么通衢大道,往路上一横便要动手。吴昊向渐渐走近的丹雪梅喊: “丹大夫,请自回府,此事与你无干。” 马识途大吼一声:“此时正与他有关,你俩一个也别想溜。” 吴昊趁马识途疏神之机打狗棒直刺马识途前心,马识途毫未在意,一边说话,一边随手一挥,不料打狗棒突然弹出一只半尺长钢针,马识途全仗功力精纯,在千钧一发间躲过穿心之灾,钢针将左臂穿破了一层皮。气得马识途一声尖吼,出掌便击。 包世仇从枝叶间看得清楚,这个千奇百怪真是无所不奇,无所不怪,一照面就差一点叫马老妖吃个大亏。同时也估量出了马老妖的功力,昨夜自己未听出他藏在城隍庙廊内,如今他也未听出自己藏在他身旁,百岁老妖也不过与自己势均力敌而已。 丹雪梅还在踌躇不决,耳边又响起了那微细地声音:“你只管走,这场架我俩替你打。” 又是“我俩”,那个小花子为何不见?丹雪梅回头回脑望了两眼,才领着女童走了。 马识途看丹雪梅主仆从容走去却无暇阻拦,气的他七窍生烟,出手如电,向吴昊展开一阵疾风暴雨般攻击。吴昊已早有准备,右手舞动打狗棒拨打挑刺,寸步不让;左手不断往外甩零碎儿,不是冒出一股黄烟,就是炸开一朵花炮,往脸上喷毒水,向脚下撒硫火,他那件破袍子里面不知装了多少古怪玩意儿,甚至连补丁里都藏着稀奇东西,大襟上一块绿补丁扯下来竟飞出了几十只大马蜂,围着马老妖的秃脑袋嗡嗡乱转,一时间弄得马老妖手忙脚乱,苦于应付,几次都险些吃了大亏。气得马老妖暴跳如雷,嗷嗷鬼叫。 论招法,马老妖并不比吴昊强多少,但功力远胜于吴昊,五十招一过,强弱渐分,马老妖的阴煞毒功施展开来,已将吴昊包围在一团阴气之中。池中物的阴煞毒功出手如冰,中人后周身青紫溃烂而死。马老妖的阴煞毒功几达炉火纯青境地,如云遮冬阳,朔风初厉,渐冷渐冻,令人中毒而不知,致死方觉。所幸吴昊深知底细,一交手便运足功力,加意防御,怎奈力不从心,已感冷气袭身,岌岌可危。包世仇看出危机用混元掌力打出七枚铜钱,先四后三,毫无声息地向马老妖身侧飞去。马老妖已看出吴昊在勉强支撑,嘿嘿一阵冷笑,便要下杀手,陡然觉得护身阴气被利物刺破,大吃一惊,仓促间不及躲闪,只得撤招回掌一挥,忽觉利物不为掌力所动,已经近身,急忙变掌为抓,捏到指间方知是一枚铜钱,几乎与此同时,三枚铜钱刚贴身擦过,又觉三缕劲风直袭脑后,好似从侧后方绕过来的,他赶紧拧身前俯,贴地一个大旋转,凭空翻出一丈多远,脚尖在地上一点,双袖上抖,蹿起三四丈高,扭头向林中一瞥,仍未见人影,耳边却想起一丝声音: “秃妖,找死的是你!” 马老妖身未落地,半空中一折腰,飘出大路如飞而去。 吴昊盘膝坐在路边,运功调息,好久好久才呼出一口冷气,愧赧地说:“小老弟啊,老哥哥眼瞎了,一枚小铜钱竟能穿透马老妖的护身真气,没有一甲子功力焉能臻此?可是你才十七八岁啊,莫非是玄门弟子? 他自言自语说了一阵子,不见有人答话,站起来走进林中一看,小花子早已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三、清风明月 晚上,适逢中秋之夜,万里无云,月光如水,包世仇和居灵越过横桥,拐过那个丁字路口,向泾河边驰去。白天包世仇已经看好了路程,泾河上有一座窄桥,丹雪梅主仆就是经过那窄桥西去的。 过了窄桥远远望见一片树林的东南边透出几点灯光,四外望望,再也找不到人家,二人便直向那林边奔去。 距林边还有几丈远,居灵放慢脚步说: “前面有毒!” 包世仇说:“不错,林边那棵树上就悬着一块木牌,写着‘有毒莫入’,这里一定是丹雪梅的家。” 居灵说:“怪不得池中物宁肯拦路行强,不敢登门寻衅。怪不得丹雪梅小姑独处,迄今无人敢上门生事。”又向林边走近几步,低声说:“他这毒很怪,虽不像方叔和那样霸道。倒也很麻烦,好像还掺了一些迷蒙花,真不愧是大夫,令人中毒虽不致死,却终身难解。……哎呀,林里边的毒可厉害,差不多赶上我们的追魂香了,了不起。” 二人走进林中,才看清亮灯光的地方是一座石筑的二层楼,下五上三,样式竟然与方叔和的小楼一模一样。居灵伸手攥攥包世仇的手指尖,包世仇知道他想的和自己相同,这丹雪梅一定和方叔和非亲即友,渊源很深。 二人迅速掩近楼前花圃中一排藤萝架,远望二楼阳台上,两个女童正在摆设香案,准备祭月。包世仇四外一端相,这石楼盖得不是早朝阳,也不是晚朝阳,而是正对着泾渭交会之处,日日遥望清浊二水相并东去,却能使人浮想联翩。 香案备齐,楼上房门一开,携手走出一对中年男女,女的是淡妆素服的丹雪梅,恢复女装后更显得清秀脱俗,有林泉之风;男的是一位风神秀逸的文士,欣身缓袍,飘飘出尘。二人走到香案前,焚香后双双跪倒,丹雪梅仰面望月,朗声祷祝: “苍天在上,明月作证,丹雪梅与大哥今生难为夫妻,愿来生永结同心,生死不渝。” 那文士一言未发,只与丹雪梅并肩叩首,把包世仇和居灵看得满腹狐疑,难道这对亲昵男女竟非夫妇? 丹雪梅与那文士相携站起凭栏赏月,久久默默无语,显得心事重重。过了许久,丹雪梅才缓缓开口: “大哥,今夕何夕,共此清辉,我想起明皇与皇妃一句名言:‘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妇’,果真如此多好啊。” 文士长叹一声说:“虚无缥缈之事,空惹烦恼。” 丹雪梅突然一反庄重地大夫常态,变成一个撒娇的小姑娘,抱着文士左臂摇动两下,昵声说:“我喜欢这句话。” 包世仇突然看到丹雪梅的女人本色,觉得他虽年近不惑却纯真无暇,楚楚动人。那文士似被丹雪梅引起兴趣,点点头说: “我也喜欢这句话,情真意切,至诚感人。” 两人相偎良久,丹雪梅突然幽幽地说: “大哥,我们相聚已经十三年了。” 文士喟然神往地说:“流年似水,韶华不在,一生辜负龙泉剑,十载长安似梦中。” 丹雪梅说:“大哥,我讲个故事你听。” 这是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丹雪梅娓娓讲来分外动听。 从前有个武林名家,世代行医为生,以接骨驰名遐迩,从不涉足江湖,某年应召入宫,为坠马折足的皇帝疗伤,被征为太医。此人洁身自好,刚正不阿,即憎恨朝廷,又为同僚所嫉,一年后乃私自离京出走,投奔渭南一位旧雨,隐姓埋名,精研岐黄。太医平生只授徒二人,一是那故人之子,一是亲生之女。故人之子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可惜聪明自恃,急功好利。那故人曾欲聘其女为媳,遭其拒绝,两家从此暗生龌蹉。太医后举家迁来高陵,定居于泾渭交会处,日看二水东流,清浊分明,谢世前手书一联,留示其女:“清风过耳,明月当头。”以志耿耿丹心,洁身来去。” 讲到这里,藤萝架下偷听的包世仇心中狂喜,‘清风明月’终于找到了。但,这与父仇有什么牵连呢? 丹雪梅伤感地靠在文士肩下,沉默好久才继续讲下去: “……太医晚年为防不测,曾种植了很多毒花毒草,研制了不少毒药,鉴于那故人之子聪慧有余,忠厚不足,未倾囊相授,迁来高陵后尽授其女,并再三嘱咐,严防故人之子为恶。而受池鱼之灾。果然,太医仙逝不久,故人之子即与东厂鹰犬勾结,几次企图笼络太医之女助纣为虐,均未得逞。太医离京前,其妻因无子嗣,曾过继一个远房侄子,取名鲁同,从小溺爱不明,养成纨绔子弟习性,太医虽看在眼里,终因碍于老妻情面难以深责。太医死后不久,其妻亦相随去世,此子越发放荡不羁,终于盗得其姐所制毒药,随那故人之子一同投靠了东厂……” 说道这里,那文士突然一声大叫: “雪妹,十三年前……” 丹雪梅扑通一声跪在文士面前,痛哭失声说:“大哥,我为何十三年不敢对你吐露真情?我为何十三年不敢做你的妻子?就是怕陷君于不义。……天啊,我丹雪梅为何命蹇如此啊!” 十三年前,崇祯元年十一月,辽东七义杨兴。金则、宋振东和岳胜,会合武林同道,追杀魏忠贤及其党羽,阜城战后,岳胜跟踪三个西逃的余孽,在邯郸市上,听其中一个独眼悍匪讲起三年前围攻包玉忱夫妇时,被包玉忱一弹击瞎右眼,险些丧命,并拍拍身边一个白面年轻人说:“幸亏老弟那一把神沙,迷了包老七的眼睛,不然我闫老四哪能活到今天?”包玉忱夫妇遇害时,辽东七义弟兄同受强敌围攻,后被冲散,各自为战,谁也不曾见到当场情形。事后听各方面传说,人言人殊其说不一,林玉娘是受杜飞暗算,还是中了三联星狼牙钉,也是众说纷纭,只有后来包玉忱受毒沙所害坏了眼睛倒是一般无二,只见一团黄烟,包玉忱二目难开,难施神弹,夫妇遂双双被害。岳胜一听害死七弟夫妇的人是这个小白脸,立即怒火中烧,便欲出手报仇,不料被一队过路官兵所扰,三个恶徒乘机溜走。嗣后,岳胜费了很大周折,才在潼关追上了那个小白脸。不幸在旅店中一时失察,喝了小白脸下在茶水内毒药,小白脸自以为得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大摇大摆站在岳胜面前嘲弄说:“我就是害你七弟的丹鲁同。你已中毒,重脉被封,倘敢妄用真力,立即冲断心脉呕血而死!”岳胜与陈义同为神掌断岳柳青田弟子,但岳胜天赋异禀,七煞掌功力胜过师兄,因此江湖上称为霹雳手。但七煞掌颇耗真力,小白脸似知之甚详,故以此相挟,没想到岳胜闻言平静如常,只说了八个字:“舍生取义,死则死耳。”突然出掌,将小白脸的天灵盖击碎,自己也立即大口吐血,昏死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四、临危明心 岳胜醒来时已在七天以后,这期间吐了多少血、怎么活过来的,他一概不知,一睁开眼睛,只看见眼前有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他想动,不能动,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好像全身的血都吐空了。从此以后,总是那副面容在眼前晃来晃去,有时向嘴里喂一些不甜不咸的药水,有时在身上扎针,有时在胸腹四肢上点穴按摩,有时侍候解手,擦身,日夜守候在旁,既不知是谁?也不知是何来路?直到次岁春暖花开,那文弱书生才雇人将岳胜由潼关抬到高陵,住在一座石楼上。夏天换纱窗时,岳胜能翻身半坐了,一天晚上,岳胜起夜,不愿去麻烦那位素昧平生的书生,想自己下床去解手,看身旁书生甜梦正酣,胸上夹被已堆落一旁,深夜微凉岳胜要为他盖好夹被,此时窗角月光正照在床上,岳胜突然看见书生半敞的内衣间,露出一对高耸的软乳,一下子愣住了,好久好久才将夹被轻轻的盖在他胸上,回身一点点向床外挪去,才挪了两下,书生就醒了,朦朦胧胧地起来点上灯,要给岳胜拿夜壶,岳胜说什么也不用他了。就是从这一夜起,岳胜才知道书生叫丹雪梅,是渭河边一个小镇上的大夫,天缘巧遇,救下了垂死的岳胜。 其时岳胜方逾而立,对于救命的恩人,尤其数月来不避嫌疑朝夕相伴,日久渐生情愫,但丹雪梅始终婉约自束,虽情爱甚笃,言笑无忌,却从不及私,有时热恋甚炽,情难自持,丹雪梅突然默默流下泪来,岳胜看出他实有难言之隐。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岳胜甚至怀疑他天生残缺,芳心自愧,反而倍加爱怜,闺房之乐,不啻画眉。 岳胜身已复原,功力却迴非旧观,稍一运功使力,便感中气不继。丹雪梅说他重脉已损,除非玄功方能助其疏通各经。武林中虽知有玄门一派,但只听说有活报应一人在江湖现身,而且近三十年已经绝迹,茫茫天下何处问津?虽云有望,实同无望,把一位叱咤风云的江湖英豪竟变成个隐名僻壤厮守香闺的文士。这十三年来,岳胜的苦痛也不下于丹雪梅。 今夜,一下子真相大白,苦辣酸甜齐上心头,论仇,丹雪梅可视为杀弟仇人;论恩,丹雪梅是救命恩人,仇应报,恩也应报。一时间岳胜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丹雪梅一字一泪地说:“十三年前,我得信甚晚,离家东去只为寻找兄弟劝他回家,未想到在潼关遇见他正害你,未容我出面相阻你已出手,你打死了他,你也危在旦夕,论情论理,我本可以不救你,你报了仇,他还了债,两不相欠。可是我当时敬你一句话:‘舍生取义,死则死耳’。舍生取义,说则易,行则难,千古艰难唯一死,有多少英雄豪杰正人君子,大义当前,贪生怕死。你那时说这八个字,平平静静,毫不在心,真个是视死如归。我敬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作为大夫,我不能见死不救,作为人,我不能让光明磊落的英雄死于非命,所以我救了你。十三年,丹雪梅只为八个字痴情至今。但,我不后悔,永不后悔,大哥,你杀了我吧。” “什么?”岳胜如梦方醒,大吃一惊。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当年在潼关,我曾警告过与我兄弟同行的东厂党羽,如敢提起我丹雪梅半个字,我见一个杀一个,把东厂鹰犬视为终生死敌。如今我亲口说了出来,只求大哥手刃弟仇,我心甘情愿,死而无怨。” 岳胜忽一转念,两手握住丹雪梅双臂,激动地说:“不,我知道你素来刚毅,临危不惊,今夜如此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必有缘故,快告诉我。” 丹雪梅一下扑在岳胜怀中,痛哭失声:“大哥,倘我所料不差,你我今夜即将永诀,我死在你手中,强于被那老妖所害。大哥,你就成全了我吧。” 岳胜一再追问,丹雪梅才止住哭声说: “昨日玉门双妖的池中物来求我治病,我鄙其为人,推手不治,他怀恨而去,下午竟然拦路行强,威逼与我,被两个花子挡过去了,……” 岳胜问:“那花子是谁?” 丹雪梅说:“老的是昆仑一怪吴昊,曾受过先父活命之恩,多少年来暗中帮我除去不少黑道宵小。小的不认识,好像新来的。池中物大约没捞到便宜,今天竟把他师父搬出来了,……” “啊?”岳胜急问:“毒蜘蛛,八指秃妖?他还没死!你看准了?” 丹雪梅说:“我虽从未见过他,但他生具异象,天下无二,再从千奇百怪的神色上也可以断定,当今武林,能使吴昊有所惧的人恐怕没有几个。那小花子没露面,大约藏在林中,是玄门传人,曾两次用传声入密叫我走开,说有他俩替我挡着,看来是吴昊一伙的。我走后不知他俩胜败如何,如果打不过马老妖,今夜就是我的生死关头,我们房前屋后这片毒阵和楼内机关,决拦不住马老妖,我已做好孤注一掷之想,要不死在你手,免得落入魔爪,要不我先服下毒,然后和老妖拼命,绝不能留下一口气任他摆布。” 岳胜陡的一声长笑,豪气满怀的说:“好。我岳胜功力虽失,雄心尚在,岂容鬼魅之辈任意欺凌!我俩一块儿服毒,权作合卺之仪,你我夫妻不能同生,幸能同死,九泉之下携手同行。” 丹雪梅一把抱紧岳胜,撒娇地说:“你知道你妻子是什么人吗?秦晋武林中称清风明月,江湖上号称三阴一绝的一绝。” 岳胜哈哈大笑说:“管他什么三阴一绝,我妻子是梅雪丹心,济世名医。不过你从不涉足江湖,为何得了个一绝的雅号。” 丹雪梅把脑门顶在岳胜肩下,柔情无限的说:“还雅号呢?人家差不多把你老婆说成了吃人的母夜叉。我不入江湖,江湖败类来惹我呀,我虽从不杀人,却一个也不饶他们,叫他们吃了亏记一辈子,永不敢再来生事。” 岳胜拍拍丹雪梅的脸蛋说:“嫉恶如仇,故而称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五、势均力敌 大敌当前,二人调笑如常,毫不以生死为念。忽然丹雪梅推开岳胜,正经地说: “为了你我死得安心,我必须向七弟夫妇致歉,否则将遗憾九泉。毒药是我制的,用我的手,当前自断双手是不行了,权且断去一手吧。” 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右手一扬,直向左手斩去,岳胜静静看着一动未动,突然,铮的一声,丹雪梅手中短剑齐锷而折,吓得他纵身跳开,惊疑不定,转眼看岳胜正右耳微侧在倾听什么,面上似有惊喜之容。丹雪梅正自奇怪,忽听楼下藤萝架下发出声音: “害人有罪,制毒无过。” 随着话声,一条淡影飘上阳台,丹雪梅定睛看去,原来是那个坐在林边看打架的小花子,不由得凄然一笑说: “少侠纵有此心,未必人同此意,丹雪梅不以血赎罪,九泉之下何颜见七弟夫妇?” 包世仇说:“六伯母,我说你无过就无过。” 一声“六伯母”把丹雪梅叫糊涂了,愣愣地问:“孩子,你是……” 岳胜忽然声泪俱下说:“他是七弟的遗孤小华呀。” 丹雪梅浑身一震,如受雷击,好半天才醒过来,一把将包世仇搂住,失声大哭,嘴里不住叨念:“孩子,伯母愧对你一家人啊!” 包世仇侧耳听了听,慢慢扶起丹雪梅说:“现正清风过耳明月当头,小侄先替伯母打狗,就权作见面礼吧。”说着口称“伯父伯母”跪下向岳胜和丹雪梅叩头。 丹雪梅俯身相搀,包世仇告诉他: “来了,两个。” 包世仇说完话忽觉奇怪,为何这半晌不见居灵?刚要出声呼唤,居灵已从楼下西侧花丛中走出来,拍拍两手,纵上阳台,跪下便叩头,嘴里甜甜地叫:“伯父,伯母。” 丹雪梅伸手扶起,居灵小声匆匆说了几句半截话: “寒来暑,枇杷晚,昆池碣,索居闲,节义廉。” 丹雪梅未听懂,刚要询问,楼北侧已响起一个尖哑声音: “丹雪梅,有不速之客夤夜造访。” 声音未落,两条人影已飞落楼前,正是马识途师徒二人。 马老妖身形一落,立即放生大笑说:“三阴一绝,不过尔尔,小小毒阵,岂奈我何?” 包世仇在阳台上照方抓药回敬一句:“无法无天,不过尔尔,八指毒妖,岂奈我何?” 马老妖厉声喝问:“什么人?” 包世仇说:“老相识。”方要纵身下楼,忽觉北边又有人来了,便停在阳台上静观以待。 不久,一条人影凌空而落,原来是千奇百怪。 马老妖轻蔑地说:“手下败将,来此作甚?” 吴昊仰天一笑说:“败也要打,死也要打,壮士死义。岂在必胜?” 包世仇大赞一声:“好。老哥哥,这场仗该轮到我打了。” 吴昊转脸一望,见包世仇站在阳台上,一跺脚打了个咳声说:“小兄弟,老哥哥瞎眼了。” 包世仇笑笑说:“老哥哥义薄云天,光照武林。” 居灵大声说:“柴门留书示警,小丫鬟感念盛情。” 丹雪梅接着说:“吴叔叔,承蒙厚爱,多年呵护,侄女在这里叩谢了。”一边说着便在阳台上跪倒,向吴昊叩头至地。 江湖上辈分各论各的,这老少三人乱叫一通,楼上楼下七嘴八舌,毫未把老妖师徒放在眼里。马识途纵横西北数十年,一跺脚江湖乱颤,哪见过这个?气得他一声怒吼,出手便向吴昊抓去,忽见吴昊手中握着一条白花蛇,正昂首屈身向前噬来,吓得老妖赶忙抽手退身,及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小孩玩的竹蛇,他刚要开口斥骂,那竹蛇头骤然摆出,口中喷出一蓬细针,如非老妖大袖及时挥出,将毒针击散,几乎伤了眼睛。马老妖哪里吃得下这种亏,双掌在胸前一凝,便猛力向吴昊击去。不料眼前一花,阴煞毒功竟被一股柔和之气阻住,双方相接,宛如巨浪相撞,轰隆一声狂飙骤起,身旁的藤萝架哗啦啦塌下一角。由阳台飞下凌空接掌的包世仇借力卸开,一个倒翻筋斗落在两丈以外,和退身躲开的吴昊站在一起。马老妖死要面子,脚下用力寸步未移,踏碎一块甬路上的青石,将包世仇的掌力完全接了下来,被震得胸口一热,气血翻涌,强压一口真气,才慢慢平息下去。 阳台上丹雪梅大吃一惊,岳胜却暗自欣喜,居灵关切地问: “伯父,伯母,他俩个谁强谁弱?“ 岳胜笑笑说:“势均力敌,不过这小华把力量卸开了,马老妖却硬碰硬,吃了点哑巴亏。这孩子用的像是玄门功力。“ 丹雪梅喜不自胜地说:“我们有救了。“ 楼下,包世仇和吴昊一替一句说: “阴煞毒功。” “不过尔尔。” 马老妖气得秃脸铁青,狠狠盯了包世仇一眼说:“原来是你这个小毛孩子,你是邵老鬼的门徒?” 包世仇笑笑说:“一个最没出息的小不点儿。” 马老妖问:“白天林中偷袭的是你?” 包世仇问:“昨夜城隍庙里偷袭的是你。” “纵然玄门弟子,又岂奈我何?”他不信这个方脱稚气的毛孩子能胜过自己近百年功力,声到,掌到,一挺四指怪掌,直踏中宫向包世仇击来。 包世仇早已蓄力以待,右掌一扬,掌心现出玉光,相对迎去。 这次两掌相交,竟然毫无声息,两旁的吴昊和池中物均衣袂飘扬,纵身退开两丈多远。包世仇是一个凌空筋斗翻出两丈,马老妖依然原地未动,又踏碎一块青石,狞声一笑说: “果然是邵老鬼的门徒,可惜混元掌不过七成。” 包世仇平静的说:“七成功力也足以降妖。” 昨夜,城隍庙内救居灵时,双方掌力并未接实,不知功力深浅,如今两掌对过,包世仇信心大增,提足拔地参天功力,掌心玉光大盛,一步踏出,直向马老妖膻中穴推去。马老妖秃头泛灰,直立如钉,挺掌迎上。隐隐一声闷雷过去,藤萝架向后塌倒,甬路两旁花叶纷纷飘落,两人一齐后退三步,凝神而立。 包世仇出道以来,混元掌无往而不利,纵横南北,群魔丧胆,因而博得玉手钟馗称号,不料今夜连出三掌,仅未吃亏,并未占得分毫便宜,足见马老妖功力深厚非同小可。若非月前师伯母相助,完成拔地参天,绝难接下此妖三掌。 马老妖内心惊诧尤甚于包世仇,看着毛孩子年岁不足二十,竟能与自己近百年功力抗衡,三十年前自己知难而避混入寺庙,实乃侥幸逃生,若不然被邵老鬼寻到,怕是一招接不下便命丧于祁连山了。 旁观的人,池中物惊异不下于乃师,自庆在大柳坡逃的及时,不然焉能活到今日?吴昊则大感欣慰,无论如何,马老妖今夜绝不能为所欲为了。 阳台上,居灵关心则乱,忍不住又问岳胜: “伯父,我世仇兄弟能打过他不?” 岳胜松下脸色,微微含笑说:“取胜不易。” 居灵放心地说了句:“那就行。” 岳胜和丹雪梅都不明白这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六、石间施计 三掌已过,马老妖先起戒心,自己师徒身入虎穴,再凭功力硬拼下去,倘有闪失绝无幸免,当即使出平生绝技,与包世仇展开搏斗。包世仇也还以颜色,使出太极掌法与之周旋。 高手过招一如名儒为文,有纲有目,起承转合,层次分明,有独出心裁,妙笔生花之处;也难免有眉目不清,拖泥带水之句,但能点石成金不落入下乘。双方一开始都想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及见无强可恃,无懈可击,便转入以技艺相较,凭招法取胜。马老妖的掌法是他赖以纵横南北的九妖十八掌,上中下每路六套,诡异莫测,每于阴险中取巧,正遇上包世仇的太极掌,报元守一,掌出如无招,飘忽不定,攻守难辨。年来包世仇东西闯荡,阅历已深,任凭马老妖使尽诡计始终以静制动,不为所惑,且常于群峦中突出奇峰,有如神来之笔,妙到毫巅,逼得马老妖弃攻为守,连施数招方能挽回劣势。看得吴昊不时抚掌叫绝,后来竟坐在花前石桌上,掏出一个酒葫芦,喊一声,喝一口,如名师品画,一笔一笔的欣赏起来。 二人交手将近百招,从藤萝架旁,打到花圃西边,居灵在阳台上眼睁睁望着花圃南侧一块奇形翠石,急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偏偏这时马老妖的攻势突然慢了下来,原来他已经看出,论掌法无巧可取,欲改为靠耐力取胜。包世仇似已识破其意,也相应的缓下身法,见招使招,见式打式。 论功力,包世仇本不如马识途深厚,但这一缓下身手,老妖却弄巧成拙了。马老妖虽然功力稍胜,但只出不入,消而不长;包世仇却能一心二用,一面出招应付,一面暗中调息,恢复功力。如此相持又打过五十多招,包世仇忽然想到长此下去,胜负未卜,自己系六伯父等人的安危于一身,倘若一时失手,众人必受其害,何必如此意气用事争一日之长? 包世仇毕竟年轻气盛,加之师门绝学举世无双,虽遇劲敌,仍欲以功力相拼,否则便是有辱师门,未虑到各方利害,直至打近二百招,才想起老妖未到以前居灵说的那几句半截话,那是他俩的暗号,摘自千字文的歇后语:“寒来暑往,枇杷晚翠,昆池碣石,索居闲处,节义廉退。”居灵每句只说出三字,各句剩下未说出的字凑成一句便是:“往翠石处退。”打到花圃西边时,包世仇已看见了南侧那块奇形翠石,但他不愿以诡计取胜,如今想到六伯父等人安危,便不再拘于小节了,立即展开了朱泠教的通灵指。这套指法,居灵曾看见包世仇和师兄交手时用过,当时是身法奇快,两手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定,好像双臂都比平常长出好几寸;如今看包世仇虽然身法很快,但双臂一如平时,十根手指也不如那时那样闪烁不定。 居灵正在猜疑间,马老妖已一声狂笑,展开来了一阵狂风骤雨似的急攻,逼得包世仇一躲再躲,一退再退,退到了那块翠石旁边,石桌上的吴昊和阳台上的岳胜等都不明所以,以为包世仇真力不继,即将落败,丹雪梅急得抓住岳胜的手,指甲都陷进岳胜手背的肉里了,只有居灵伸手拉了拉丹雪梅,嘴角上竟露出了一点笑容。 马老妖一招二鬼拘魂,八指如钩,抓向包世仇颈下,包世仇缩身后纵,退在奇形翠石顶上,马老妖趁势扑进,包世仇右臂突然仿佛长出了四五寸,一指点向马老妖的左期门穴,马老妖原以为包世仇真力将尽,已成强弩之末,猛见包世仇指出如剑直刺肋下,陡然一惊身形右闪,不料忽觉丹田内力一松,中气微弛,身子竟未躲开,被包世仇一指刺入肋下,痛的他鬼嚎一声,腾起三丈多高向东掠去,身在半空还问了一句: “何人下毒?” 居灵在阳台上接话:“在你鬼爪子下不死的五毒教小丫鬟。” 池中物已随马老妖逃去,包世仇站在翠石上,望着纵到面前的居灵微微一笑。 丹雪梅从阳台上下来,四外一看,周围花木好像经过一场严霜,纷纷脱瓣落叶,状如深秋。 离开高陵后,包世仇对居灵说: “我心里总在想着那棵松树下的一圈深沟,好像全高陵都没有那三四丈方圆的小圈大。” 离高陵前,包世仇和居灵向张家婆媳告别,老太太再三嘱托二人,今后江湖道上如遇见张神武,请转告他家人的迁居地;如遇到张怀父,一定叫他早日回家。 居灵逗冯秋难:“你怎么谢我?” 冯秋难说:“你出嫁时我给你开脸。” 相会虽短,情谊良深,这南北遥隔的两个女子,临别时竟泪眼相对,难舍难分。 老太太自从得知张神武消息后,已不再上山去了,东屋里也撤去了香案。包世仇和居灵由冯秋难陪着,像瞻仰圣地一样,特意上山看看老太太围着转了十九年的那棵树,合抱的大松树根旁,坚硬如铁的山石上有一圈三寸深窄沟,深浅一致,光滑如镜,那是老太太两只小脚踩出来的相思沟。包世仇觉得那一圈深沟好像刻在自己心上,老太太那两只小脚,一步一步都在自己的心上踩着。他感到心痛,有点不敢看下去了,匆匆忙忙与居灵离开了那座小山坡。 包世仇从丹雪梅口中得知,岳胜如能得玄功相助,打通受损重脉,武功尚可复初,他马上想到了师姐朱泠,和岳胜一提,他夫妻当即决定随包世仇前往求医,吴昊有事涿州,暂与四人同路,也一起离开高陵。 岳胜十多年困于僻壤,一朝纵马青山绿水间,仰首苍天,心怀大畅,与丹雪梅指点风物,谈笑古今,仿佛又回到往日叱咤风云的峥嵘岁月。而包世仇却神情索然,默默无语,面对茫茫四野,想到了遥远的长白山玉女峰,想到了松柏常青的太极峰,想到了黄河岸边鸡山,想到了师伯救张神武、师伯母救难民、泠姐姐舍药救人,师傅和明哥哥不知在何处济世行善,只有自己为一己之私万里奔波,天涯寻仇,如今父母之仇已报,应该说十三年前就已经报了,自己以后还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他忽然对居灵说:“我忘了一件事,应去警告一下那条赖狗。” 吴昊笑着接口说:“不劳老弟费心,老哥哥已经代劳了。原来昨日吴昊到赖家去查寻马识途师徒行踪,质问赖氏父子由何处请来的八指秃妖?他父子说是和尚自己找上门的,以前并不相识,也从未见过。临走时,吴昊将老癞狗的耳朵割掉一只,警告他父子胆敢鱼肉乡里继续作恶,下次割脑袋,吓得两只癞狗拉了一裤子屎。吴昊边说边比划大小赖狗的狼狈相,笑得居灵前仰后合,大喊”痛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七、以毒制毒 一行人过了潼关,丹雪梅说要去看看师兄方叔和,他听居灵讲过,方叔和已改恶向善,不禁想起旧情,想顺路去看望一下。这条道丹雪梅是熟路,一入灵宝境内,很容易找到了方叔和居住的小山窝。相距尚远,包世仇便说: “有人在找方叔和的麻烦,我们从西南角掩过去,看看是什么人?” 五个人拴好马,从白杨树林穿过去,快到那座石楼边,已听见池中物的声音在喊: “方兄,池某只为求医,别无他意,忝在故交,为何拒人太甚?” 方叔和在阳台上喊:“方叔和已经死了,此处并无此人。”说完便转身回屋。 池中物说:“方兄,你明明活着,为何说死了?你纵然退出江湖,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个至死不悟的色妖大约是急疯了,竟然恬不知耻以死相挟,但方叔和说过那句话后,任凭池中物唇焦口燥,好话说尽,始终不露一面。后来池中物见软求不成,竟恼羞成怒,大声厉叫: “方兄如此无情,休怪池某无礼了。方叔和又从屋里走出来,冷冷地对池中物说:”你的轻功一纵可达八丈,尚可一试,否则只能做我的花肥。念在故交,特此忠告,信不信由你。” 说完,再次转身回屋去了。 池中物站在北面林边,看看四周花圃均宽逾八丈,石楼正居中心,确实无巧可取。这老奸巨猾绝不以生命为儿戏,只得嗒然若失,恨恨离去。 丹雪梅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望着那座小石楼默默沉思,忽然回身走去。 五人上路后走出很远,居灵问丹雪梅: “伯母,既已来此,为何不见一面?” 丹雪梅叹息一声说:“乘兴而来,兴尽则归。方师兄孤芳自赏,乖僻自是,落到如此境地,未必愿意见我。我知道他歧路回首,也就安心了,何必一见?“他指指前路右侧一带山峦说:”此去三十里外,有一座老君庙,庙祝是一位女冠,与我相识,今晚我们去打搅他一夜。” 岳胜说:“崤函乃老君出关之地,道姑守庙,此乃首闻。” 丹雪梅反驳说:“道姑为何不能守老君庙?难道玄门不收女徒?” 几天来,丹雪梅性情大变,一改矜庄之态,新婚燕尔,喜不自禁,时时与夫婿斗口,宛如花信少妇,娇憨动人。岳胜宠爱弥深,毫不以为忤,微笑着说: “谁说玄门不收女徒?小华……的师姐不就是女徒吗?” 包世仇在前面听他夫妻逗趣,不禁回头一笑,与居灵、吴昊纵马前去。 丹雪梅说的老君庙在一座半山腰里,庙院不大,三间正殿,东西两厢,除道姑外,只有一个又丑又哑的老丑婆子。老道姑年事已高,见了丹雪梅微一颔首,并不答言,丹雪梅对此似已熟知,毫不为怪,见天色已晚,径自进入西厢房内,安置一切。老道姑云房在东厢,西厢房无人居住,丹雪梅和居灵收拾一下,便分头就寝,包世仇和吴昊踏着月色在山径上散步。 二更时分,突然庙后山间发出一声厉号,惊醒了庙里的人,居灵跑到庙外一看,包世仇和吴昊均已不在,知他二人已循声而去,便回转庙内。岳胜和丹雪梅站在檐下谛听,东厢房内沉寂无声,浑如未觉,后山上也再没叫第二声。三人回到屋里,点起灯火,等待包世仇和吴昊回来。 居灵说:“那老道姑绝非寻常人,这么大的声音她竟装作不知道,恐怕此事与她有关。” 丹雪梅说:“她乃先父旧识,昔年我们举家逃出京师后曾路过此地,先父与她手谈数日,颇为投机。她从不以姓名示人,终年自耕自食,清苦异常,先父谢世后,我奉遗命曾四次来此略微资助,她每次只点头一笑,从不与我接谈。此事纵使与她有关,也绝非为恶。” 丹雪梅与居灵交谈之际,包世仇和吴昊已查明那叫声来自一座石洞。石洞口在一块巨石左侧,形如裂缝,才可容人,包世仇一近洞口,便发现洞外下了毒,他与居灵相处日久,对各种毒也有了点道行,一闻便知与五毒教所用的不同,刚要向吴昊示意,吴昊已取出一丸药含在口中,两人先后掩入洞内。 洞内曲折迂回,歧路颇多,包世仇已听清了洞内动静,入洞后径向右侧掩去,拐过几个弯儿便听见说话声: “……二秃妖,你还记得三十年前的徐青青吗?你师兄弟两个衣冠禽兽,竟将她蹂躏致死,真真罪恶滔天,令人发指。……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的师姐。我曾三次暗去玉门,都未找到你这该死的秃妖,你师兄功力已失,形同废人老娘胜之不武,不过我也不能轻饶了他,你想问老娘怎么收拾他吗?哈哈哈,老娘让他喝了点洗脚水,叫他一天跑八回茅房。归无计,我叫他生死不得,欲归无计。哈哈哈。…… 包世仇听出是于妙妙的声音,这赤身教主为何未回阴山?想起居灵惩治癞狗子的事,不觉心中一笑,大约用毒的都会这一手。只不知池中物这只老狐狸怎么被于妙妙弄到这里来了? “老娘这次重到中原,对外扬言为侄儿报仇,其实是为了找你。我知道你早与东厂有勾搭,江南多佳丽,色妖焉能不垂涎三尺?在金龙帮和越虎庄都没有遇见你,算你走运,不想今天自投罗网,给老娘送上门来。这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两面仙姬大谈因果报应,令包世仇大为惊异。他贴身于石壁阴影处,慢慢挨过去向前边一望,立刻暗骂一声晦气。 前边一段宽敞的石洞中,灯光闪闪,人影摇摇,池中物被剥的一丝不挂捆在地上,大约因为方才那一声嚎叫,被点了哑穴,空将两只鬼眼瞪得要冒出血来,如俎上之肉任人宰割。于妙妙和四个女徒,围着他赤身曼舞,不时对他扬开双股,扭动粉臀,巧笑倩倩,百般挑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八、江湖论理 于妙妙不知池中物服过护女莲,还想拿他开开心,让秃妖死前空饱眼福,干着急,岂料池中物欲火中烧,腹痛如裂,生不如死。于妙妙手舞足蹈,正自得意,忽见池中物身如虾曲,乱翻乱滚,猛的横蹦起一丈多高,直撞在石洞顶上,啪的摔下来,两腿连蹬,七窍中渐渐渗出血来。 冷丁的,把于妙妙吓一跳,也弄的莫名其妙,四个女徒看池中物那龇牙咧嘴地鬼样子,尖叫一声,躲出很远。于妙妙扫兴地骂了一句,伸出脚丫子夹夹池中物的鼻子,见池中物心脉已断,一脚把他踢到一边去了…… 次晨,丹雪梅等人向老道姑辞行,老道姑破例送至山门以外,低声念到: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施主们宅心仁厚,必有后福。” 说完,抬眼向包世仇微微一笑,转身回庙,包世仇忽然觉得老道姑相貌很美。 五人下山后骑马走出很远,吴昊突然一拍大腿,大声说: “是她,一定是她。” 丹雪梅问:“吴叔叔,你说的是谁?” 吴昊说:“那老道姑是四十年前艳绝武林的玉面魔心白姗姗。” 包世仇说:“白姗姗,于妙妙。还有徐青青,她是于妙妙的师傅吧?” 吴昊摇摇头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白姗姗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于妙妙的师傅是谁?论年纪,他俩应是两辈人。” 包世仇说:“他俩同在此地现身,绝非偶然。” 吴昊问包世仇:“他为何独对你破格一笑?” 居灵恍然大悟说:“因为世仇兄弟放过了于妙妙。” 岳胜说:“江湖传说,白姗姗嫁与三大名剑之首七星剑凌雪庐后即相携归隐,为何竟只身在此出家?” 吴昊说:“我与白姗姗仅见过一面,他与凌雪庐偕隐之事只是传闻,并未见实。” 一路五人同行,包世仇与吴昊总觉得受拘束,看看临近灵宝,两人又换上花子服,弃马步行,头前走了。居灵也想跟着去凑热闹,吴昊不要他,气得他直骂老怪。 千奇百怪也好杯中物,但豪饮而不贪杯,偶一为之,常惊众骇俗,传为奇谈,月来滞留高陵,恐酒后误事,一直未开怀畅饮,离开岳胜和丹雪梅便为千金买醉。两人一进灵宝,便觉出市上有些异常,一群土混混儿齐向一家聚宾楼涌去。包世仇看着吴昊笑笑说: “老哥哥的酒兴怕要被人搅了。” 吴昊皱皱眉头说:“他闹他的,我喝我的,各不相扰。” 二人进聚宾楼一看,楼下空空如也,座无一人,便随着几个混混一起上了二楼,刚想找个临窗座位坐下,便过来两个堂倌挡驾: “二位,二位,请到别处吧,这里已经有人包下了。” 一位刚上楼的姑娘赶过来,把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说:“二位花子爷的酒钱我会了。” 吴昊向居灵点点头,居灵抿嘴一笑,转过身和岳胜、丹雪梅一同坐在邻座上。 两个堂倌见岳胜等盛装华服,气度不凡,认为是今天请来的贵客,再看看两个老少花子,对那锭白花花的银子理也不理,更不知是何方神圣,便讪讪地走开了。 吴昊喝干了五杯酒,设宴的主人才到,一个昂首扬眉,挺胸腆肚的壮年莽夫当先上楼,后面跟着两个一般高矮、一般粗细的彪形大汉,耀武扬威地直向座位晃去。早已在楼上等候的三十多名七高八低的粗野汉子,像一窝蜂似得围上来点头哈腰问长问短,挨不上边的由后边一个劲儿往前挤,很怕太阳光照不着自己。 壮汉莽夫大肚子一直腆到主座坐下后,才随口问一句: “都来了吗?” 轰得一下,三十多人响起一个声音“来了。” 二楼上像打了一个雷,气势汹汹,威风凛凛。壮年莽夫好像很满意,裂开大嘴一笑,亮开嗓门一个字一个字地喊: “今天,我们,龙帮啊,在聚宾楼,啊,那个设宴,要与,二云庄那个少庄主,啊,理论,啊,就是,当众说理……” 包世仇和吴昊对视一眼,心里纳闷儿,二云庄少庄主是谁? “……二云庄的人,打了我们,啊,龙帮那个,弟兄,这还了得!啊,我们,绝不,那个能,与他们善罢,甘休。你们说,那个,对不对?” “对。”又打了一个雷。 “我们请了,铁腿李金彪,铜头那个,万保胜,还有,啊,神镖元天霸,和,赛诸葛,吴方,吴老爷子,啊……” 三十多人七嘴八舌地嚷嚷了一通,雷没打响,成了一串哑巴雷。 “当中理论,这可是一件,啊,大事,大事就不是那个,小事,也不是,啊,不大不小的事。有四位,啊,德高望重,啊,武林高手,那个,站脚,助威,我们要,啊,拿出精气神儿来,别他妈的,一个个,像霜打了,啊,似的,腰板儿,他妈的,都给我,啊,挺起来。” 刷的,一群人站了个溜直。 包世仇看那些攥拳头装凶的架势,差一点笑出声来,幸亏吴昊是背脸喝酒,不然非把酒喷出来不可。 一会儿,大街上响起一个尖溜溜地口哨声,壮年莽夫跳起来,嗵嗵嗵,一溜风跑下楼去,忙得那两个彪形大汉衔尾急追,险些把身旁的人撞倒。 一阵“劳驾”、“光临”、“叨扰”等客套话,拥上来奇形怪状四个人,罗圈腿是铁腿,秃脑袋是铜头,神镖是一只眼,赛诸葛是个麻杆似的小老头,山羊胡子向前噘,后脑勺往上挺,就是拔不起个头来,脑门子总在别人的肩膀底下晃荡。 吴昊回头瞅了一眼说:“浑身上下两盘菜,一盘皮冻,一盘排骨。” 一只眼把屋角里两张桌、五个人斜了一眼,满没往心里去,这里是他们的天下,皇上二大爷也管不着。四个人落座后,都在显自己的招牌,铁腿骑马式坐着,仿佛怕把椅子压塌下去;铜头不住抬手摸脑袋,好像老太太稀罕纺线锤;神镖的一只眼老冲着别人的鼻子吊线;赛诸葛闭目合睛摇头晃脑,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架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六十九、酒楼传声 不久,楼下一阵吆喝,随着楼梯响上来三个人。当先一人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竟是二云庄主齐凌云的大弟子无影剑赵云鹏,后跟两个年轻庄丁,品字形一站,冲那壮汉莽夫一抱拳说: “龙大爷,请了。” 龙是吉祥之物,历代皇帝都爱称真龙天子,连这个黄河岸边幺麽小帮的头儿也自称龙头大爷。那位龙头大爷煞有介地站起来拱手还礼说: “少庄主,啊,请。” 赵云鹏说:“赵某一再声明,并非二云庄少庄主,只是齐庄主一名弟子……” 龙头大爷先“啊”了一声,才说出话来:“一样,啊,那个,一样。” 抬高别人是为了抬高自己,这莽夫也很会撑面子,就是说不清“一样”是什么一样? 双方落座后便争讲起来,包世仇听了半天,两人都翻来覆去地重复几句话,起因是在渡口上争道,双方争吵,各不相让,听话音好像是龙帮故意找茬,二云庄的人一来气,把龙帮的人打了,伤并不重。齐凌云不愿担个以大欺小的名声,特派赵云鹏持书信前来息事宁人,不料龙帮反倒咬一口,不依不饶起来。江湖上规矩,当众理论,必须分清是非,理屈者要向另方赔礼道歉,否则即以兵戎相见。赵云鹏万没想到一个不足百人的小小龙帮,竟然如此蛮不讲理。赔礼吧,己方并不理亏,而且也弱了二云庄的名头;打吧,凭自己一人就可以把龙帮挑了,但看他们敢对名动江湖的二云庄如此飞扬跋扈,背后恐有人撑腰,未摸清底细前不敢贸然行事? 本来双方就各持一词,毫不相让,再加上那几个铜头铁腿从中起哄,吵得楼内乌烟瘴气,不堪入耳。赵云鹏早已不耐烦了,只因碍于不知底细,才一忍再忍,没有恶语相向。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然耳边响起一丝微细声音: “你接下来,我和老怪为你撑腰。” 乍一入耳,赵云鹏没想出“老怪”是谁?不管是谁,有高人相助怕他何来?立即运足功力大喊一声: “住口。” 震得楼内嗡的一声,所有乱插嘴的人都住声了。 赵云鹏向主座上几个人扫视了一圈儿,大声说:“有什么阵势,我接着。” 龙头大爷倒愣住了,和铜头铁腿们交换了一阵眼色后,才假装凶地往起一站说: “今晚那个,三更,在城西二,二道沟,啊,一决,高低。来者,君子,不来者,啊,小人。” 赵云鹏说声:“一言为定。” 上前一步,与龙头大爷一击掌,转身特向岳胜和包世仇五人躬身一揖,率领两名庄丁下楼而去。 龙头大爷如释重负,大大松了一口粗气,抖威风似的瞪着一对牛眼看看包世仇和岳胜等人,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嘭的一下,插在桌上,将硬木桌面扎进一寸多深,两手叉腰,脑袋一晃,喊了声:“喝!”便和铜头铁腿们带领一群土混混儿,放开肚皮大吃二喝起来,鼻子哼哼,嘴巴吧嗒,活像一群母猪争糠吃。 喝着喝着,桌上插着的匕首不知怎的,突然蹦起一尺多高,落下来正砸在一碗刚端上来的热汤里,溅了赛诸葛一脸,烫的他捂着眼睛直叫。 龙头大爷两眼瞪得溜圆,光看着汤碗里的匕首不敢动,好像活见鬼了。 那边包世仇等人已经缓步下楼去了。 夜里,二更以后,城西二道沟一片黑沉沉地密林旁,站着二十多条人影。和一切黑道中约斗一样,这里人迹罕到,地势隐秘,死了人一埋,不会走露风声。 三更一到,一条黑影由东弛来,凌空下落,在二十多人面前一站,正是身背长剑的赵云鹏。 那个挺胸腆肚地龙头大爷问: “就你一个人,啊,来的?” 赵云鹏笑笑说:“只对付诸位,我一个人也多了。” 铜头要想人前显贵,秃脑袋一晃,呼的向赵云鹏胸腹撞去,赵云鹏不闪不躲,一下撞个正着。他来得快去得也快,噌,倒飞出一丈多远,一屁股礅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铁腿比铜头老练多了,鸭子跩走到赵云鹏面前,骑马蹲裆一站,挺胸收腹,二目平视,运了半天气,才一本正经地问: “你踢我?我踢你?” 赵云鹏使劲憋住笑说:“你踢我吧。” 铁腿一挺身,嗖,右腿扫向赵云鹏的左小腿,嘭,铁腿大叫一声坐在地上,腿折了。 赵云鹏刚要伸手搀铁腿,忽觉迎面扑来一缕疾风,抬手一捏,接住一只凹面镖,随手一掷,将随后打来的另只镖击飞,贴神镖的头顶穿过去,把帽子带出三四丈以外,啪,钉在树上,吓得神镖将手中第三只镖掉在地上,差一点没扎了自己的脚背。 龙头大爷傻眼了,脖子一下缩回半截,赵云鹏冷冷一笑,转身就走。忽然对面林中一声喝叫: “姓赵的,请留步。” 赵云鹏心里想,唱主角的出来了,一回身,一条颀长身影落在面前,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这种打扮,赵云鹏在威远镖局里见过,难道这小小龙帮,背后竟有东厂鹰爪撑腰? 黑衣人一言不发,慢慢抽出剑来,不正不斜,不吞不吐,半举在眼前,一动不动。赵云鹏是齐凌云首徒,剑上造诣颇深,一见便知此人锋芒内敛,含而不露,乃使剑名手,当即举剑微扬,相隔三尺,两锋相对。 两人宛如木雕泥塑,相持足有一盏茶工夫,陡的同时吐气开声,一片银光搅在一起。赵云鹏因剑出如风,回旋似电,才博得个无影剑绰号,如今这个对手比他还快,一照面便连攻三十六剑,赵云鹏虽一剑还一剑,却招招稍落人后,退出五尺有余,不禁脸上一热,登时展开强攻,长剑嗡嗡带风,直指敌人要害。 两人均以快对快,长剑闪出的光圈越来越大,劲风刺得龙帮一群混混儿不住往后退,夜色里,只见两团银光来回翻滚,听林边树叶沙沙下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七十、居灵助斗 这一招,两人同时拧身出剑,直刺对方胸上膻中穴,出剑前并未想到招式相同,及至剑已出手,不由互相大惊,事到临头,变招不及,而且谁犹豫谁先受伤,只好铤而走险,谁的身快剑快,谁就是胜者, 两人几乎同时看见对方的剑尖,已到胸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为何对方的剑锋停顿了一下,赵云鹏的剑锋刺入了对方胸口。 黑衣人倒下时说了一个字:“暗……” 下面的话没说出来便死了。 赵云鹏虽然侥幸取胜,却弄得愣呵呵地莫名其妙。正愣着,忽然闻到一股腥味,赶忙倒纵出一丈多远,定睛一看,面前又站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只听他先叹息一声才说话: “我害你并不是我与你有仇,也不是五毒教与二云庄有恨,赶在点子上,咳,我们都认命吧。” 赵云鹏还不明所以,只觉得头晕目眩,难以站立,突然身后林中有一个清脆声音接话: “冲你这两句话,我饶你狗命。” 那黑衣人吓得一哆嗦,惊诧地叫:“灵姑娘?” 居灵从林中走出来,举手在赵云鹏眼前一拂,赵云鹏登时觉得头清眼亮脚下有根了。 那黑衣人见真是居灵,立即跪在地上哀告起来:“灵姑娘,灵姑娘,请高抬贵手,我……”说话中不住扭头往后看。 居灵说‘陶勇,有话就说,不用畏首畏尾的,他们谁也听不见了。” 陶勇扭头一看,龙帮的土混混儿们全都趴在地上了,赶忙扯下蒙面巾跪爬半步,不住磕头说:“我是死逼无奈啊,灵姑娘明鉴,我若有半点活路,也不敢任意害人啊。” 居灵正色问:“江阴分堂也有人逃回总坛,你为何不随之同行?” 陶勇说:“一开头我便被他们抓起来了,想跑也跑不了啦,后来……” 居灵打断他的话,问:“开封分堂折了两名弟兄,是你干的不是?” 陶勇连连叩头分辨:“不是,我没干那种缺德事,打死我也不能害自己兄弟。” “那好,我问你,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陶勇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右手放在胸前,伸出食中二指。 居灵气得一跺脚,恨恨不已地说:“果然是他!你知道他目前在哪儿?” 陶勇又四下看看,居灵说: “你放心,这周围百丈之内绝无他人。” 陶勇小声说:“他留下我俩在这里对付赵云鹏,便带人往越虎庄去了。灵姑娘,这老贼说他已经练成了血煞,你可要当心啊。” 居灵笑笑说:“他那是骗人,除了教主,谁也不知道血煞如何练法,他怎么会练成血煞?我们如今找他还怕找不着呢,怕他何来?” 说着,取出一粒药丸递给陶勇:“你先留着别吃,随时可以解去你身上的毒。眼下还回去,跟在他身边,有什么消息告诉开封分堂,就说我说的,立即传禀教主,不得有误。” 又俯身在陶勇耳边说了几句话。 陶勇千恩万谢叩了一个头,站起来转身要走,忽又踌躇起来:“灵姑娘,这里的事我回去怎么交代?” 居灵说:“你就说遇见了玉手钟馗,捡了一条命,其余的你自己随便瞎编吧,反正没有外人知道。 陶勇说:“我连玉手钟馗是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编?” 居灵笑笑说:“这个容易,回头向林中叫:“世仇兄弟,你来让他看看。” 陶勇只觉得眼前一花,居灵身边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花子。 居灵对陶勇说:“你仔细看好了,别说错了。 陶勇瞪着两只眼睛,把包世仇看了好几遍。 居灵笑着说:“他是本教的恩人,教主的兄弟,记住了,以后见面别认不得了。” 陶勇高兴的说:“认得,认得,一辈子也忘不了。”向包世仇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奔去。 居灵一拍手从树林中走出两个精壮的年轻人,其中一人是目前由开封跟踪火狐狸父子的四人之一,居灵吩咐他俩立即放信鸽向总坛禀报蒲同的行踪。 开封分堂的两名弟子走后,包世仇将那群土混混儿的昏睡穴解开,居灵指着从林中走出来的岳胜、丹雪梅和吴昊,对那个龙头大爷说: “瞎眼的奴才,你看清楚了,这位是辽东七义的六爷霹雳手;这位是六奶奶,有名的三阴一绝的一绝;他是威震江湖的千奇百怪;他是誉满武林的玉手钟馗,看清楚了吗?滚!” 吓得赛诸葛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一群土混混儿拖得拖。架的架、活的背着死的,转眼间逃得一干二净。 包世仇对一直侍立在旁的赵云鹏说:“东厂鹰犬正窥伺贵庄,请致意齐庄主留意,勿中奸计。” 吴昊冷冷地说:“这是我孙子都不稀罕用的蠢招——引蛇出洞,齐庄主竟然不察,可真成了大智若愚了。” 赵云鹏久闻老怪性情古怪,不敢接茬,喏喏连声,转身而去。 鸡山,也叫鸡鸣山,因为山顶上那块状似鸡嘴的巨石,从西南方远望,活像雄鸡打鸣。包世仇引导岳胜夫妇和居灵,就是从西南方向鸡山走来的。 一过河,吴昊就挥手别去。他本没有任何要事,所谓去涿州云云,全是托词,其实只是为了护送岳胜夫妇远道求医。分手时,包世仇对这位名满江湖的怪人,顿生依依之情。 四人骑马刚到山下,第一个望见包世仇等人的是朱泠身边那个稍小一点的女童丹儿,像小蝴蝶似的,从绿茵茵的山径上飘下来,一边跑一边喊:“师叔,师叔。”仿佛见到了渴盼已久的亲人。 岳胜夫妇先下了马,丹儿拉着包世仇的手,像小家雀似的唧唧喳喳说个没完。 朱泠白衣如雪,站在檐前迎接小师弟。包世仇最敬畏这位冷面慈心的大师姐,一见她面带笑容,才放下心来,谅必自己年来所为,尚能得到师姐的首肯。 谁也没想到,丹雪梅一见朱泠,突然跪在台阶前哭叫一声: “姑姑,我可找到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七十一、鸡山求医 朱泠也愣住了,怎么也认不出这个清秀的妇女是谁? 丹雪梅仰起泪脸,亲热地叫着:“姑姑,我是小梅啊。” 朱泠过来将丹雪梅扶起来,左右端详几眼,微笑着说:“我怎么也认不出来那个吓得坐在雪地上直哭的小姑娘了。” 丹雪梅看着朱泠的脸说:“姑姑,你还和三十年前一样,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经过丹雪梅一说,大家才知道,三十年前丹雪梅父母离京后,曾遭到宫廷高手追击,幸被朱泠路遇所救。朱泠喜爱丹雪梅小时活泼伶俐,陪着丹家走了一天多才离去。当时,丹雪梅才六岁,一直记着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姑,右唇角有一颗小小黑痣。 包世仇将来意说明,而且讲述了岳胜患病的经过。朱泠仔细审视过岳胜的气色,又切了切脉,令岳胜夫妇在正房西屋休息,叫居灵去东厢房帮他调药。 晚饭后,清儿和丹儿又烧了一木盆药水,辛辣刺鼻,却又香沁心肺,岳胜在西厢房里蒸浴了一个时辰。 将近子时,阴极阳生,朱泠将岳胜夫妇带进东厢房,居灵随后捧来一沙壶人参汤。丹雪梅闻着气味清香,揭开壶盖一看,是一颗成型的老山参,他是行家,一着眼便知是稀世珍宝。 朱泠坐在椅上,取出九粒九转回生丹,神色肃穆地对岳胜和丹雪梅说: “此是玄门至宝九转回生丹,一粒足以活命,为起沉疴,九粒同服,并佐以百年人参,但服药后难以承受,易至火炽水涸,血枯而死,必须亲人心中之血十滴,与药同服,方保无虞。” 此言一出,连站在一旁的包世仇和居灵都替岳胜为难了。不治吧,远道至此,已万事俱备了,治吧,要拿亲人的命来换。丹雪梅乍听此言,好像一愣,忽又眉梢一挑,噗的跪在朱泠面前说: “姑姑,我大哥是当世英雄,雪梅愿以心中血,换回我大哥的武功。” 岳胜始终平静如常,只轻轻笑了两声说:“起来,雪妹,损人利己,廉士尚且不取,何况吾辈?纵有盖世武功,其于良心何?岳胜岂是杀妻求将之徒。你我夫妇情同生死,你死我岂能独生!还是还你我清白之身,相伴于青山绿水间吧。” 包世仇方要说话,忽见朱泠嘴角含笑,静坐如旧,知其中必另有情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一个誓死救夫,一个执意全妻,丹雪梅声泪俱下,岳胜宁死不肯,两个人像仇敌似的争得分毫不让,朱泠陡的飘到丹雪梅身前喊了声:“张口。”丹雪梅不明就里,立即张开嘴,由于夫妻争执不下,丹雪梅心急如焚,舌尖红似血滴,朱泠出手如电,三棱金针点在丹雪梅舌尖上,左手白玉碗顶在丹雪梅下巴颏上,立即接了十几滴血。 岳胜和丹雪梅都闹愣了。朱泠笑笑说: “此之为心中血。舌为心苗,真情激荡,舌尖凝血,取之为引,可通百脉。” 此言一出,全屋的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朱泠令岳胜服下回生丹,将人参汤倒入血碗中,调匀饮尽,仰卧在木床上闭目调息,警心涤虑。 朱泠默运玄功,双掌晶莹如玉,一边十指分点岳胜周身穴道,一边吩咐包世仇等人: “小梅和居灵,带着清儿、丹儿分守院内四周;小不点儿搜巡到五里以外,两个时辰内,不许有任何干扰,快去。” 包世仇最后出屋,轻轻把房门带严,立刻捷如飞鸟,飘出庭院。 居灵可开了眼了,他曾几次看见包世仇使过混元掌,都是掌心放光,晶莹如玉,头一回看见朱泠这样全掌透明,光华耀眼,十个手指点出去,玉光频频闪动,将岳胜整个身子提起来翻覆转动不已。怪不得包世仇说他那花子师兄顶多是老五。” 丹雪梅知道这是岳胜的成败关头,心中又喜又忧,很怕出了什么意外的岔头功亏一篑。清儿和丹儿早已守在西北两方,丹雪梅便和居灵守在东方和南方。 秋风瑟瑟,落叶萧萧,新月弯弯,夜影沉沉。院外的草丛间不时响起唧唧虫声,更使丹雪梅心惊肉跳不能自已,好像这暗寂地黑夜里,到处都藏匿着危机,越想越担心,越想越觉得时辰过得太慢…… 不知过了多久,居灵忽然跑过来对丹雪梅说: “伯母,你看。” 丹雪梅抬头向东一望,远处天际已透出了一点点灰色。居灵看她那冷呵呵地模样,笑眯眯地提醒他: “伯母,两个时辰过了。” 丹雪梅这才明白过来,听东厢房门一响,一条白影飘到正房门前,朱泠回屋去了。丹雪梅知道大功告成,岳胜定在运功自调,便和居灵轻声走到花架旁,并肩做下,四手相握,喜不自胜。 天色微明,包世仇回来,偕同岳胜夫妇去朱泠静室叩谢。 朱泠晨功已毕,坐在竹榻上,静静地看着岳胜说: “念你为友复仇,舍生取义,特用玄功贯通你周身经脉,一夜之间,可抵你一甲子功力,今后纵有奇毒,也无奈你何了。” 岳胜闻言,大喜过望,夫妻双双叩谢不迭。 朱泠对包世仇说:“丹儿怀仇未报,我无暇兼顾,你带他去吧。” 丹儿早在门外守候,听师傅话方说完,一步跨进来便向朱泠跪拜,转身又跪在包世仇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朱泠又对居灵说:“你天资聪慧,福泽深厚,此后如有愁苦难解之事,可来鸡山。” 居灵跪在榻前深深一拜,又默祝半晌,方起身与岳胜夫妻先走出屋去。 五人下山后,包世仇对居灵说: “四更以后,我在山下遇见三个黑衣人纵马东去,我跟出十里路,才听出他们是去开封的。” 居灵说:“那老贼诡计多端,我早就怀疑他说去越虎庄是骗人的,说不定是声东击西。越虎庄的三道院和地道已被我封死,那种毒只有教主能解,老贼也解不了,他怎能去哪里?看来我们须尽快赶到开封。阮冲那里很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云情仇》正文 七十二、北去开封 岳胜此行本为治病,如今病好了,而且功力倍增,又有了新的打算。在渭河时,他曾对包世仇讲过一件往事:十五年前,辽东七义六兄弟入京谋刺张鹤鸣、魏忠贤时,潜伏在裴岳家中,一切行动只有裴岳知晓。六兄弟一入张鹤鸣家便遭埋伏,唐公俊为掩护杨兴等人逃走,身中数箭,当场丧命。幸免于难的五兄弟逃出京城,躲入西山一个林姓猎户家中,当夜便被东厂鹰犬包围,敌人来得突然,而且高手密集,致使七弟包玉忱夫妇双双遭害。事后,只因裴岳曾乔装往助,并且左臂受伤,杨兴等四兄弟才没有猜疑他有何不妥之处。此后,裴岳声誉日隆,侠名鼎盛,谁还能把不干不净的龌蹉事加在神光射斗头上?何况他又是塞外三雄铁爪神鹰的亲家、武当派掌门玄真子的俗家弟子?但,虽时过境迁,每回头细想,总有些枝枝节节使岳胜疑惑不解,难以释怀。包世仇也告诉岳胜,他在长江边的小镇上遇见五伯父时,五伯父说虽经过京师,并未去威远镖局看望裴岳,问起情由,五伯父只默默摇头,欲说又止。看样子对裴岳也大有非议。说此话时,岳胜内功尽失,只商定由包世仇赴京查对。如今,岳胜功力已复,便打算与包世仇一路北上,同去查证。和丹雪梅一说,丹雪梅立即含笑说: “我听你的。” 包世仇大喜,五人便一同向开封驰去。 一入开封,包世仇五人住进一家比较体面的旅店,安顿好行囊马匹后,一同到闹市上一座酒楼去吃饭。果然,刚从酒楼出来,便发现有人跟踪了。 十四岁的丹儿天真烂漫,心无纤尘,看见什么都稀奇,不住问这问那,居灵像个大姑姑,一一为他细细解说。路过广慈药房时,居灵打了个暗号,开封分堂立刻派人盯上了那两个跟踪的爪牙。三伙人连成一串儿,你跟他,我跟你,差不多把开封城溜了一半儿,直到天色一抹黑,包世仇等五人才回店。 二更时分,居灵纵身出了旅店,不紧不慢地向城西奔去,走出不到十丈远,黑胡同里便钻出一条黑影,紧紧跟在后面。 居灵好像故意在迷惑敌人耳目,向城西郊外奔出十多里后,又拐了个大弯,才转回城边一个小土坎下边,在黑影里隐住身形。跟踪的那条黑影一下子追过了头,刚觉出不对,掉回头要往回返,突然和居灵撞个对面。居灵笑笑说: “累了吧,坐下歇歇。” 那黑影吓了一跳,马上又故作镇静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闹什么鬼?” 居灵说:“我闹鬼还是你闹鬼?……” 话没说完,那条黑影突然倒纵出去,居灵忙喊: “世仇兄弟。” 那黑影被一只手拿住了后脖颈,包世仇说: “这回大约抓住活口了。” 居灵过来一看,丧气地说:“白费劲了。” 包世仇一撒手,那人立刻像条死蛇倒在地上。 居灵说:“我听他说话声音,就知道他嘴里含着药,所以没敢正面下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包世仇说:“这二魔头的手段还真挺厉害,把手下人控制的这么严。” 居灵说:“这不过是我们教里的老调重弹,他手下的人知道,活着回去还不如死了少遭点罪。” 包世仇说:“他活着回去,撒谎说把人跟丢了,不就完了?” 居灵说:“他们一出来就是两三个人联手,后面有人监视他,他想撒谎也不行。” 包世仇奇怪了:“我搜过了,这周围并没有监视他的人啊。” 居灵噗哧一笑:“我的傻兄弟,他怎么知道后面有没有人啊?” 包世仇恍然大悟说:“这叫上下交相贼。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至少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二魔头至今还不知开封分堂的底细;二是二魔头不在开封。” 居灵点点头:“对,那老贼如在开封,后面的线儿不敢不跟来。”他始终不用“魔头”二字。“走,兄弟,我们去看看阮冲。” 两人由城西绕到城东,从东南角进入广慈药房后院。 院内安安静静,只有东屋里透出一丝光亮。居灵先推门进屋,暗淡地灯光下,阮冲正靠在椅背上假寐,一听门响,立即醒来,一看是居灵和包世仇,登时大笑着说: “白天我看见二位走过去,知道今晚一定能来。” 居灵问:“白天跟踪的人回来了?” 阮冲说:“回来一个说,那两个走狗进府衙里了。” 居灵看看包世仇,两人会心地笑了。 阮冲说:“耿堂主前日由此北上,临行时嘱咐:教主不日既来开封,居姑娘如来,请在分堂等候,教主有要事。” 居灵一听,不能与包世仇同行了,心里有点怅然,但也无可奈何。包世仇见四更将尽,便欲回店,居灵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到院内。包世仇看居灵那难舍难离的样子,心中也觉得酸酸的,几个月来朝夕相处,历经凶险,生死相依,一旦分手,重逢无期,他想了想,取出两粒九转回生丹放在居灵手心里说: “你和无邪姐姐各一粒,以备不时之需。你功力尚浅,我不在身边,凡事须多谨慎。” 居灵点点头,把回生丹藏好,紧紧握着包世仇的手,脑门顶在包世仇肩头小声说: “我等着你。” 包世仇等四人离开了开封,循路北上。丹儿初入江湖,眼界大开,像依人小鸟紧挨在包世仇身边,小嘴喳喳喳一会儿不闲着。 丹雪梅问:“丹儿,你姓丹还是名叫丹?” 丹儿正笑着,突然脸色一暗,骤现戚容说:“我名叫丹儿。师父在丹河岸上救我的,所以起名叫丹儿。” 丹雪梅又问:“你姓什么?” 丹儿一本正经地说:“师父不许我说。” “你父母呢?” “父亲被人害死了,母亲负伤逃到丹河边,临死前就说了两句话:一句话,告诉师父我家仇人是谁;另句话,说我姓什么。” 丹雪梅看着丹儿眼睛红红地似要落泪,便不敢再往下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