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记》 正文 第一章 天色昏暗，破落的小院中传出一个女人悲痛欲绝的哭喊，隐约还能听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女人看起来年仅三十出头，普通村妇打扮，容貌平平，身上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一件浅蓝色的罩衫洗的发白。 她的怀里抱着个七八个月大的男孩，用粗布裹着瘦的仿佛只剩骨头的小身子，小脸哭的通红，嘴里不时发出孱弱的哼唧声。 地面上还仰躺着个清瘦的少女，双目禁闭，面色惨白惨白的，发间凝固了的鲜血，红艳的触目惊心。 这里名为百里村，是一个远离城镇的偏僻村落。 如今天下安定，在景成帝的治理下国力强盛，寻常百姓也大多数都是家有余粮，吃饱穿暖算不上难事，但百里村中穷得吃不起饭的却大有人在。 一来是因为百里村的地势偏僻，离得最近的县城也是远在大山之外，靠搭牛车要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而这里四面环山，村里人还因为敬畏山神而不愿上山打猎，空守着四方大山却毫无作为。 二是几十年前出现的那场饥荒，导致百里村的一大半村民背井离乡，留下一村子的老弱妇孺守在这里，村子里的劳动力少了，田地渐渐荒废，这几十年村里人一直都是得过且过，秋收的粮食交了租勉强能保证饿不死，穷还是那么穷。 少女是百里村一个赤脚大夫顾铭的女儿顾莲，十六岁的年纪，模样生的极好，和她的名字一样，娇艳的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村子里谁见了都会夸一句好。 百里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但却只有两三个大夫，其中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另一个则是三十余岁的顾铭顾大夫，顾大夫虽是年轻却医术了得，给病人看病抓药都是用自己从山上采来的草药，收费极少，可想而知会得到村里人怎样的敬重。顾莲沾了自家爹爹的光，从小就是被娇宠着长大，读书识字、把脉问诊，小小年纪就学的像模像样。 可是好景不长，顾大夫在三年前上山采药的途中失足坠崖，等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没了半条命，几番求医，顾家的家底都折腾了个干净，却还是无济于事。 顾大夫一离世，村里人纷纷前来吊唁，有的手里拿着一捧黄米，有的带着自家种的几颗青菜，百里村百来户人家，竟也凑足了顾家母子三人几个月的口粮。 顾莲的生母死于难产，她如今的继母柳氏，是顾大夫三年前再娶的妻子，进门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后来诞下了一个男婴，柳氏性格温吞和善，待顾莲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 三年来，母子三人全靠着村里人的接济和典当顾铭当年留下的家产过活，但是在这个人人都不富裕的村子里，谁又能帮得了谁一辈子。 夏天刚过了一半，米缸里的粮食便一粒不剩，看山上的野菜长的正好，柳氏每日趁着儿子睡着后，就跑到山边采野菜，虽然见不到荤腥，但能果腹就很好了，采回来后多余的野菜做成腌菜或者晒成菜干，能吃不少时候。 柳家的亲戚冷眼旁观，弟弟又太小离不开亲娘，为了多攒点吃食，顾莲无法，自己咬着牙上山找起野物来，前两天下了大雨，山道湿滑，她一个不留神从山上滚了下来，被石头撞破了头陷入昏迷。 村里的猎人郑衡当时正在西凉山上打猎，看到顾莲躺在山道上，直接把人放到背上一路背回了顾家。 顾莲被放到里屋的木板床上，郑衡好事做到底，一刻也不耽搁的去村里给顾莲找大夫，堂屋中的柳氏一脸绝望，直念叨着，“求老天保佑，求老天保佑。” 可惜，不过过了小半个时辰，顾莲气息就越来越微弱，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柳氏瞬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随后认命一般的拖着疲惫的身体，用家里仅剩的一床棉被裹住顾莲，人死了该好生安葬，可她连葬礼都没能力办好，把她抱到顾铭的墓前安葬，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里屋的儿子自睡梦中醒来后就哭个不停，柳氏把儿子抱到院子里，嘴里不住的发苦，泪水滑落下来，打湿一片衣襟。 在柳家时她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她是其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人长得普通，嘴也不甜，从小就和奴才一样任柳家人使唤，就因为她能吃苦而且农活干得好，柳家人就拘着不让她嫁人，一心想让她留在家里伺候他们一辈子，她直到二十七岁还没出嫁，是顾铭用十两银子把她买回顾家，助她脱离苦海。 可进门没过一年，丈夫便因坠崖去世，最开始他们母子三人还能靠着典当顾铭积攒下的家产过活，自己也能靠给人缝补衣物贴补家用，只是时间长了，差不多每家都有能动针线的人，那点收入实在太少，家里还有个不足年的孩子要养，孩子离不开人，挣钱便是难上加难。 眼看着顾莲过了守丧之期就能和以前定下的周家结亲，这日子也能稍稍有点盼头，可人家嫌弃顾莲丧父无依无靠，这三年来几次让媒人上门退亲，她拼死阻拦，周家顾忌脸面没把话说死，好不容易松了口，顾莲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意外。 “莲儿啊，娘对不起你，要不是我同意你上山，你也不至于撞到头，怎么死的就不是我呢，我是顾家的罪人，我该死呀！”柳氏伏跪在顾莲的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现在顾莲出事了，她们母子二人还有什么脸面留在顾家。 这几年村里人都帮着她们孤儿寡母，反而是娘家柳家总是在外面散布她克夫的谣言，还没等流言消散，她却连丈夫留下的女儿也保不住了。 或许她真是丧门星、克夫女，要是当初她没嫁给顾铭，会不会顾家就能好好的，顾铭也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沉浸在悲伤中的柳氏并没发现，原本已经咽气的顾莲陡然手指弯曲了两下，眼皮也在微微跳动。 郑衡正背着村里的老大夫往顾家赶，离得老远便听见顾家母子的哭声，心中一沉，连忙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院子里，两人一看院中被破棉被包裹的顾莲，都暗道了一声不好。 老大夫走过去摸一下顾莲的脖颈，发现心跳仍在，把了脉，手捋着细长的胡须点了点头，对着柳氏道：“先别忙着哭，这丫头还有救。” 柳氏闻言一愣，声音止不住颤抖，完全不敢相信：“大夫…莲儿她还活着？” 老大夫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放下随身带着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包磨得细碎的土黄色粉末，混了清水，一点点的喂到顾莲的嘴里，又在顾莲的手臂上寻了几个穴位按揉，最后才处理了她头上的伤口，手法老练却因为年纪太大哆哆嗦嗦。 一套流程走下来，老大夫腰酸背痛，却还不忘站起来指责柳氏，“她伤在脑后，你这么随意移动她，容易让她伤上加伤，亏你家男人还是个大夫，你这个为*的连点皮毛都没摸着。” 柳氏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只一副老实的模样不住地点头，嘴里应着：“是是，都是我的错，您教训的是。” 毕竟是个妇人，老大夫教训两句就不好再说什么，眼瞅着郑衡还杵在边上，嘴里又开始不留情面了，“你个臭小子，你是嫌我的命太长了？我让你慢点你非不听，着急忙慌的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儿，有这力气一路把我背到村西头，还不赶紧把病人抱到床上去。” 郑衡对老大夫的嘲讽不作声，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手肘一使力就把顾莲背到背上，连同棉被一起。 老大夫又两眉直皱，挑剔起他来，“我让你抱着她，没让你背，唉…算了算了。” 柳氏在一边替郑衡说话，“没事没事，我家莲儿的事儿多亏了您和郑小子，这恩情我们记住了，等莲儿清醒以后我一定带她登门道谢。” 老大夫忙摆手表示不需要，“你家顾铭还在的时候按辈分得唤我一声九叔，这出了事儿我这老头子是能帮则帮，说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还是多谢您了。”柳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一脸感激的说道。 顾莲的伤不严重，柳氏比谁都高兴，要是顾莲出了事，她会对顾家愧疚一辈子，哪还有脸活下去。 “行了，这丫头好好修养应该就不会有大碍，我开个补血的药方子，你照着这个去镇上抓药，开水煎服，隔两天喝上一次就行了。”柳氏点头，然后看向老大夫，“大夫，今天实在麻烦你了，不知道这诊金应该付多少。” 老大夫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道：“这一路上都是靠郑家小子把我背我来的，没费什么事，诊金就给我三个铜板吧，让丫头好好养着。” 柳氏回屋数了三个铜板，再三谢过之后，就将大夫送出门了。 平常请大夫出诊少说也要十个铜板，她家这是又欠下人情了，村里人帮她们的实在太多。 郑衡目送大夫走远了，眉头轻蹙，“顾婶，把药方给我吧，我明日去镇上把药抓回来。” 孤儿寡母的他再呆下去不合适，顾家于他有恩，抓个药不费事。 柳氏应了，药方连同一两银子一并送到郑衡怀里，“孩子伤着我也走不开，那就都麻烦你了。” 屋内的顾莲艰难的睁开眼睛，一阵怔愣，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特殊的光亮，扭头看了看眼前破旧的木板床，盖在身上的棉被颜色发黄，不是没洗过的脏，而是用了太久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个磕坏了边角的红木矮柜，柜子表面涂的蜡层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草草的望了一眼，顾莲的后脑又传来一阵疼痛，终究还是眩晕的闭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寅时刚过，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柳氏就已经在院子里打转了。 南墙角的一个破木笼里，以前有一公一母两只灰兔，是她从村里人手里换回来的，都说兔子繁殖能力强，养了几个月，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十五只。 为了把这些小家伙养大，她每日清晨去屋后割草，若是临近年关时候卖了，价钱绝对是个很可观的数字，这些兔子可以说是她的救命稻草。 但现在望着空空如也的兔笼，柳氏忧愁的叹了口气，忽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来。 两只十斤左右的大兔子，可以卖到五十五文一只，剩下的有七八斤重的，也有两三斤重的，加起来一共卖了五百三十文，再算上平日里做绣活儿攒下的，大概能还清药钱吧。 “这回真的是一贫如洗了。”柳氏低下头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后悔吗？当然不是。 这是顾莲的救命钱，省钱也不是这个时候省的，虽然家里一文钱的积蓄也没有了，可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想到办法的… 柳氏一边从院里的水井中往外取水，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家里住的青砖瓦房那是村里道：“不用了，这些就够我吃了。”然后把碗凑到嘴边小心翼翼的喝了起来。 面糊入口的一刹那，她的身子几不可见的顿了顿。 粗砺涩口、寡淡无味，她小口小口的咽下，小脸严肃的板着。 “您和弟弟吃了吗？”顾莲问柳氏。 柳氏点头，坐到顾莲身边：“家里没什么吃食了，只剩下这几斤苞米面，你先凑合吃点，晚上我去你王婶家换个鸡蛋还给你补补身子。” “不不，不用，”家里能换钱的除了院子里那几只兔子就不剩下什么了，她哪好意思为了口腹之欲麻烦人家，一咬牙说道，“我吃面糊糊就好了…” 虽然话这么说，但是面糊糊真的很难吃额… 要想办法赚钱了，顾莲在心底默默道。 柳氏看着顾莲，只觉得更愧疚了，“都是娘没用，守不住你爹留下的家业，现在让你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哪还有什么家业，不早就在三年前给原主爹治病的时候当干净了吗，那时候家里的家具都要被清空了，还是原主爹阻拦才没被卖掉的。 不过两年过去，当时留下的家具也早就没了踪影，这两年，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原主好像从来没关心过这个问题，因为会医些小病，小小年纪就跟个老学究一样窝在家里看医书，指望着学医有成做个女大夫，对家里的情况从来不放在心上。 可她毕竟不是原主，作为一个成年人考虑的自然要多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娘，家里怎么就剩下几斤苞米面了，是不是要没钱了…” 其实很容易想到的，生养孩子花销本来就大，只是她家小弟吃的用的一直都是最差的，花费不多，可只出不进，凭顾家现在的资产，剩下几斤苞米面撑到她代替原主，都算柳氏节省了。 果然，柳氏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眼泪又要落了下来。 顾莲最怕有人在她面前哭，正慌忙想要安慰柳氏的时候，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是有人在敲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