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译卷》 正文 01雷鹊-手稿首发(1) 每天傍晚,她都要从黑洞々的小巷里走出来,就好像一个远离家门的受惊的孩子,突然间出现在明亮的街灯之下。虽然我知道她从来都不会在八点钟之前到达巷口,但我还是有好几天晚上提前两个小时跑到那里,站在涂着红c绿颜色的大型消防栓旁边,一直等到她出来。我们已经谈了好几个月,她只晚来过一两次,并且每次也只不过晚到八点十分或八点一刻。 雷鹊从来不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住,从来也不让我陪她回家。巷口的消防栓就是她的门,她八点钟从这里出来,十点种又从这里回去,人回门也关。我求过她,让我送她一程,但每次我提出这种要求时她总是苦々央告地说,她父亲不允许她和男孩子在一起,如果发现我们在一起,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揍她一顿,甚至会把她赶出家门。由于这个原因,我一直遵守着自己的保证,从来没有陪她超越过这巷口一步。 “弗兰克,只要你想见我,我每天晚上都会出来看你的。”她说,随后又急忙补充:“你一定要记住你的保证,永远不要打听我的住址,永远不要陪我回家。” 我一遍又一遍地保证着。 “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你就能来看我了,”她摸着我的胳膊,悄悄地对我说,“但不是现在;只要我不告诉你,你可以越过消防栓,你就绝对不能超过它一步。” 每一次见到雷鹊,她差不多都要这样说,好像要给我造成一种印象,让我意识到在黑暗的小巷里存在着某种危险。可是,我知道,那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危险,因为我们家就住在这附近,而且我跟大伙儿一样对左邻右舍都很熟悉。再说,白天有时候赶不上吃饭,我总是抄近路穿过这条小巷走后门回家。但是,天黑之后,这条小巷就成了雷鹊的;我害怕被她看到或听到,就不再从这里走。我从一开始就向她保证,决不跟在她后面去寻找她的住址,也决不企图打听她的真实姓名。这些个保证我一直遵循到了最后。 可以看得出来,雷鹊她家是穷人,因为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她一直都穿着同一件布衫。那是一件褪了颜色的破旧的蓝色布上衣,可我从来没有发现她的衣服肮脏过,很显然,她天々都要洗。每天晚上,我一见到她那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衣服就要为她发愁,因为我知道那筋筋拽拽的布丝实在拖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一直担心,有朝一日她的布衫将会变成好多破布条,并且一想到这一天终究要到来我就焦虑。我想用自己很少的银行存款替她买一件上衣,但是这样的念头连说也不敢对她说的,因为我知道她决不会让我为她花钱。可是,如果她的衣服真的穿到不能再穿,天晓得我们该如何是好!说不定我再也不能见到她了。她的衣服经过了这样久的时间还保持着完整,完全是她长期注意爱护和天々精心洗涤的结果。 有一次,雷鹊穿了一双黑丝长筒袜。但是,自从她第一次走进灯光明亮的大街之后,她脚上穿着的始终是一双白色的线袜子,每天都是这样,有一年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换过。然而,这天夜里她却穿了一双黑色的丝袜。 第二天晚上,我多想看见她仍然穿着那双黑丝袜,可在她走出小巷的时候,脚上套的却是原来的那一对白线袜子。我没有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心里很明白决不能对她说出任何可能伤害感情的话。这样,我也就无法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只穿了一次黑丝袜了。可能是她借妈妈的,或是借姐々的?当然,为了得到那双袜子她还可能有几十种其他的渠道,但在我考虑到的所有推测之中没有一种推测能够真正使人完全信服。如果我真的向她问起,她也可能会像我们在一起时经常做的那样,笑一笑,用手摸々我的胳膊,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但是,我不敢问她,我害怕她会感觉不愉快,因为,可能使她伤心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每天晚上,她从黑洞々的小巷里刚一走出来,我就在那里迎住她,然后一同步入灯光明亮的大街,向十字路口那座设有咖啡间的药房走去。药房的对角是一家电影院。每天晚上我们不是走进咖啡间就是走进电影院。我多想带着她把两个地方都逛々啊,但我哪有本事攒那么多钱,在同一天晚上付两处的款呢?我每天挨家挨户地投送晚报,只能得到二十美分,买了咖啡间的冰淇淋就不能再买电影院的座票。我们必须选择其中之—。 站在既对着药房又对着电影院的另一个拐角上,我们一开始总是不能决定是去看电影呢还是去吃冰淇淋。但是,对于我来说,在这个拐角上度过的时光却是我所有经历中最令人神往的。雷鹊在许定之前总是设法让我先告诉她我想到哪儿去。我当然希望去最能使她高兴的地方喽。 “只要你不告诉我你想往哪边走,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对她说,“这对我来说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满足了我的最大希望。” “弗兰克,我告诉你咱们该怎么办吧,”她摸々我的胳膊,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你去咖啡间吧,我要去看电影了。” 这就是雷鹊告诉我她喜欢到哪里去的方式,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我已经摸透这一点。假如她建议我去看电影,她去咖啡间,我就会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这天晚上她特别想去吃一盘冰淇淋。欣赏一部电影要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吃冰淇淋再长也拖不过半个钟头,所以,一周七天除了两三个晚上,我们都要穿过大街到电影院去。 这里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因为在昏暗之中我们可以手拉着手紧挨着坐在一起。如果电影院不是很满的话,我们总要在后排靠近任何一个墙角的地方找两个空位子坐下,在那里我还可以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机会匆匆地亲她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雷鹊-手稿首发(2) 电影散场后,我们步入明亮的街道,缓慢地向街段中央的红c绿消防栓走去。在快要走进巷口的地方我们停一会,如果街上没有人,我就用一只胳膊挽住雷鹊的腰,两人一步一挨她挪向那黑洞洞的入口。这时,我们谁都不说话,但我把她搂得更紧了,她也死々地攥住我的手指。就这样,我尽量拖延时间不让她离去。一直到最后,我们一块迈出几步走进小巷的黑影,互相拥抱着站在那里。整々一个晚上,雷鹊这才第一次亲我,我马上送给她一个在电影院亲她时就想得到的长时间的吻。我们还是不说话,然后分开,两双炽热的手交织在一起 当她快要在黑暗的小巷里消失的时候,我跑向前去,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我爱你,雷鹊。”我对她说。她要挣脱,我拽住她的手指,握得更紧受紧。 “我也爱你,弗兰克。”她说着便转身跑进小巷——再也看不见了。日复一日,天々如此。 待一会,等她走远,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我才转过身,慢腾々地回到大街上,向家里走去。我们家的房子离十字路口的拐角有半条区街,从我们房子的背面到小巷也有半条区街,所以我绕回去也只相当于一条街那么远。一回到我的房间,我就走到窗下,站到那里,凝望着窗外的黑夜,还想再听到一点她的什么声响。我的窗户正对着我家后院外面的小巷,虽然大街上的电灯越过楼顶射来一束暗淡的光,但我也不可能从楼上看清楚黑洞洞的小巷里到底都有什么东西。我就这样,站在窗边等上一个小时或是更长的时间,然后才脱衣睡觉。有好多次,我觉得在黑暗中的什么地方听到了她的声音,就夺床而起,跑到窗边,经过长时间的倾听才发现我所听到的都是些其他东西 的响动。 夏天快完的时候,我收到一个姨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是一枚价值五美元的金币。一看见这枚金币我就开始为雷鹊和我制定计划。我想在当天晚上把它拿出来先叫雷鹊大吃一惊,然后就带着她搭上一辆公共电车到市中心去。首先,我们要去一个大饭店,接着嘛,再去一座大戏院。我们从来还没有一起到市中心去过呢,而且这是我第一次手里拿着这么多的钱,过去我手头的钱从来没有超过过五毛。那天下午,我把邮路上的报纸刚一送完,就赶紧 跑回家去,开始重新盘算起晚间的计划。 天还没有黑我就从楼上自己的房间里走下来,到门口去等待与雷鹊相见的那个时刻的到来。我一直坐在门廊的台阶上甚至都忘了告诉妈々我要到市中心去。如果事先不告诉她我准备到什么地方去,跟谁一块和在什么时候回来,她决不会允许我离开家那么远。 姐々出来叫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台阶以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弗兰克,还有点活叫你去做呢,”南希说,“妈々让你在离开之前到厨房去一下。记住,别忘了,别跑了。” 我对她说马上就去,可是当时我正在想象雷鹊到底会吃惊到什么程度,所以过了几乎半个小时,我把厨房里正等着我干的活真的给忘了。后来,和雷鹊在消防栓会面的时间快到了,我才忽然想起,就跳起来跑到厨房里想尽快地把活干完。 一到厨房,南希就交给我一个小圆盒,让我打开它把药粉撒到垃圾箱里去。我听妈々说起过垃圾箱里正在闹老鼠,所以二话没说就拿着小盒径直向后门走去。我把药盒拉开扔到垃圾箱上,马上回到屋子里,抓住帽子就向大街上跑。虽然是我自己的过错没有提前把活干完,但我还是生姐々的气,是她让我和雷鹊会面迟到的。但我敢肯定,即使我晚到消防栓几分钟,雷鹊也会等我的。我根本不相信,她到消防栓一看我不在,就会马上离开那里。 我还没有走出十来米远就听到妈々在后面喊,于是踉踉跄跄地立刻站住。 “我去看电影哩,”我对她说,“很快就回来的。” “好的,弗兰克,”她说,“我怕你要到市中心或别的什么远地方去呢!尽量早点回家啊。” 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如果告诉妈々我正在往市中心去,我实在担心她会叫我待在家里,要是那样可怎么办呢?我从来没有向她说过谎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法开这个头。我回头看々,她正站在台阶上望着我。 “妈,我要到市中心去!”我对她说,“但我回来不会很晚的。” 妈々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就拼命地跑向了大街,绕过拐角,直奔巷口的消防栓。到了那里,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站了一会儿,又是累又是急,可是没有看见雷鹊。 她实际上已经来了,正站在篱笆旁边等我。她对我说她也刚到,只比我早一两秒钟。我们开始向拐角的药店走去,这时我从衣兜里拿出金币,把它拿给雷鹊看。雷鹊比我第一次见到它还要兴奋得多。她看了一会儿,用手摸了又摸;接着,我便把自己所做的当晚的活动计划告诉了她。 我们听到一辆电车开来,就赶紧跑向十字路口,正好赶上上车。虽然要走差不多半小时才能到达市中心,但这一段行车时间对我们来说却显得太短。我们就在剧院区附近下了车。 我已经安排好,先到一个小饭店,然后再去看戏。在经过一个药店的时候,雷鹊触了触我的胳膊。 “停一停,弗兰克,”她说道,“我渴极了,你能不能带我到这个药店里,给我弄一杯水喝?” “如果你真想马上喝水的话,我当然愿意,”我说,“可是,你是不是再稍微坚持一会儿,前面过不了几个门就有一个饭店,我们可以在那里弄上一杯水同时等他们上晚饭。如果咱们耽误的时间太多,就赶不上看一场完整的戏了。” “我觉得我等不得了,弗兰克!”她抓住我的胳膊说,“请——请给我一杯水,快!” 我们走进药店,站到冷饮柜台的前面。我向店员要了一杯水,雷鹊紧靠着我等在那里,越来越使劲地抓住我的胳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雷鹊-手稿首发(3) 对面的墙壁上镶着一面大镜子,我们可以清々楚々地看到自己。可是,我们的映像有点儿异样,特别是雷鹊的,她的映像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因为在那之前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照过镜子;不过说真的,现在我却在这面镜子里发现了我整々一年都没有发现的东西。雷鹊的美只有通过大镜子才能显示出来,才能被人看见。她脸蛋和嘴唇的曲线像以往一样好看,我曾千百次恋慕过的她的脖颈和手臂的匀称美一点儿也没有变;但是,现在,通过面前的这面镜子,我才第一次在她优雅柔嫩的x房上发现了一种从未显露过的新鲜的诱人魅力,那一对x房就从她肩下一点开始,一直延伸到上衣的腰身,显得那样丰满,那样动人。我马上转过身双眼凝视着她。虽然她的胸脯看上去仍然很柔软,但是我不具备镜子的灵敏反射力,看不见笼罩在她那神秘的圆々隆起上的立体流线,也看不见形成这种流线的娇媚窈窕的身姿。我又回过头使劲地望着镜面,再次从那里欣赏到由她的x房所形成的新奇的曲线美。 “快,弗兰克,”雷鹊拼命地抓住我喊道,“水请” 我又叫了一声店员,但并没有转移视线,因为我的眼睛生怕从镜子里我刚々发现的这个美人身上离开。我从来还没有看见过一个女人如此美丽。是光线和映像的某种玄妙的反射作用才显露了雷鹊的真正的可爱之处。就好像黑屋里射来一道电光,镜子在短暂的一瞬间便照出了她那迷人的线条;可是自我们相识以来,这线条却一直没有被察觉,没有被发现。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女人,雷鹊,竟然能够赋有这样新奇c这样独特的美。当我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时,脑袋瓜子就好像一下子被打懵了一样。 她又一次紧々地抓住我的胳膊。眼前的镜子好像突然破碎,我从沉思和想象中猛醒过来。店员已经斟满水,正把杯子递给雷鹊,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放到雷鹊手里,雷鹊便抢先伸出手一把夺了过去。我和店员都吓了一跳。以前,雷鹊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办事一向都是老练和稳重的。 她抓住杯子像要把它捏碎一样,一口气把水吞了下去,然后一只手将杯子推还给店员,另一只手捂住喉咙,叫唤着还要喝。店员还没有添满水,她又叫起来,声音比以前更大。外面过路的人都停下来,跑到屋子里看出了什么事,药店里的其他人也都一哄而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雷鹊。 “怎么啦,雷鹊?”我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摇晃着,“雷鹊,这是怎么回事?” 雷鹊转过身来看我——啊!她的眼睛快要翻白了,嘴唇也变得又肿又黑,脸上的表情可真够吓人的。 一个药剂师跑过来,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就跑回药店的后面去了。这时,雷鹊已经倒伏在她面前的大理石柜台上,我一把抓住她,搀扶着,不让她再滑下去。 药剂师手里端着一满杯近似乳白色的液体又向我们跑来。他把杯子放在雷鹊的嘴唇上,强行往她喉咙里灌。 “我怕是太晚了,”他说,“如果我们早知道十分钟,就能把她救过来。” “太晚了?”我问他,“什么太晚了?她是怎么回事?” “她中毒了。依我看,好像是老鼠药,很可能——就是老鼠药,不过,也可能是其他毒品。” 我根本不相信这些话,也根本不相信我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解毒药对雷鹊没有发生作用。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怀里,脸色一会儿比一会儿更黑,面容一会儿比一会儿更瘆人。 “快,到后边来!”药剂师捅了捅我说。 我们一块抬着她跑到药店的后面。药剂师弄来一个洗胃器,立刻把管子插到雷鹊的喉咙里。正要开动机器,一名内科医生跑到我们中间,迅速地检查雷鹊。停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把我和另一位招呼到一边。 “现在太晚了,”他说,“半小时之前我们倒还可能救活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也停止了。她一定是吃了一整盒的毒药——我想是老鼠药。毒已经渗入她的心脏和血液。” 药剂师又把管子插进去,开始启动洗胃器。内科医生一直站在我们旁边指点着,但不停地摇头。我们给她灌了兴奋剂,还想用人工呼吸使她复活,而站在我们身后的医生却一个劲地说:“不行了,不行了,没有用了。她早就死罢啦,再也不会活了。她全身沾染的老鼠药足够杀死十个人。” 没过多久,开来一辆救护车把雷鹊带走。我不知道她被拉向了何处,也无心去打听,我坐在这间墙壁镶着棕色木板,四周摆满贴着白色标签药瓶子的小屋子里,呆呆地望着那位曾经竭力抢救雷鹊的药剂师当我最后站起来要走的时候,药店里已经空々如也,只有一个店员在毫无兴趣地看着我,外面大街上已经无人,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出租汽车司机,我走过去,他们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迷茫之中,我穿过空旷无人的街道向家里走去。行程凄凉而又孤单,泪水挡住了双眼。我看不见行走的街道,看不见哪里是明,哪里是暗;但是,我却在一面巨大的镜子里痛苦地看到了雷鹊的清晰的身影,她正弯着腰趴在我们家的垃圾箱上,那绝无仅有的x房的轮廓,那起伏蜿蜒的美丽线条,好似一团火炽燃着我的脑髓,烧灼着我的心。 1979年译自《earethelivg》(“不朽的人们”) byerskecaldell theneericanlibrary1954年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1) [寓言] 鸥之歌 (原名: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 [美国]理查德贝奇著 韩松译 《鸥之歌》,原名《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j一nathan livgst一ne seagull)是理查德戴维斯贝奇(richard davis bach)1970年发表的一部寓言体。此书出版后立即成为畅销书。当时才满三十七岁的贝奇因此一举成名。 理查德贝奇原是一名喷气式飞机驾驶员,后来当过空军记者,在《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之前,他已出版过三本有关飞行方面的书:《地面生客》(stranr t一 the gr一und)c《绝非偶然》(n一thg by chance)c《双翼飞机》(bipne)。 他写这部“海鸥”的经过是非常有趣的。按他本人所述,1959年,他沿着加利福尼亚州的别尔蒙特——绍尔运河散步,忽然听到了“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的叫声。后来,这个声音就成了贝奇创作这部的先声。很多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看到了海鸥这个故事的继续和终结。醒来之后,他把梦中所见记载下来,就形成了下面这样一部。 乔纳森利文斯顿是美国著名飞行员的名字。 中的其他海鸥也都以优秀飞行员的名字命名。 献给: 生活在你我之间的真正的海鸥乔纳森 首篇 清晨,初升的太阳冲破了平静的大海,海面的涟漪辉映着金色的阳光。 离岸不远,一条小船向水中撒下了鱼饵。顿时,早餐聚会的号令像闪电划破长空,成百上千只海鸥蜂拥而至,它们一边躲闪着渔夫的长杆,一边互相博斗着去抢夺残食碎屑。新的c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但是,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却自动离群而去,在渔船和海岸之间开始了孤独的苦练。它伸直足蹼,翘起嘴巴,在临空三十米处紧张吃力地进行着一项高难度的曲线盘飞。这种动作需要缓慢;它此时正在减速,速度越来越慢,耳边的风声已变成轻柔的耳语,脚下的大海也停止了运动。它精神高度集中,眯着眼,憋着气,强迫着自己再坚持向前多滑一步可是,它的羽毛骤然竖起,它突然失速,坠落下去。 人々皆知,海鸥从不摇摆,从不失速。对它们来说,空中失速是丢人现眼,名誉扫地的事。 然而,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却不以为然,她再次展开双翅去做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盘旋——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接着又是失速——这真是一只不寻常的鸟。 绝大部分海鸥一旦掌握了最简单的飞行动作!就再没有进一步学习的兴趣——只要能够飞上一个来回,找到点下肚的东西,也就心满意足了。对于它们,飞行微不足道,吃食才头等重要。但是,对于这只海鸥,头等重要的却不是吃食,而是飞行。飞行胜于一切!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酷爱飞行。 但它发现,它的独到见解并没有引起众鸟的尊敬。甚至父母对它从早到晚独自几百次几千次地试验低空滑翔也感到大惑不解。 乔纳森同样有不解之处,比如:做高度不足翼展一半的贴水飞行,为什么它就会感到轻松自如,力半而功倍?每次滑翔到最后,它并不像一般海鸥那样,伸出双脚溅落入海,而是把脚紧々地平贴在身上,以流线型的身躯接触水面,让身后留下一道长々的扁平尾波。它开始在沙滩上练习这种收腿式的滑降,并且还要步量出它每次在沙子里滑动的距离。父母望见,着实惊骇! “为什么,乔纳,这是为什么?”母亲在问,“乔纳,像别的海鸥一样生活就那么难受吗?你为什么不能把低空飞行让给塘鹅和信天翁?你为什么不吃东西?我的孩子,你已经瘦得只剩骨头和羽毛了!” “就是只剩骨头和羽毛我也不在乎,妈々。我只想知道我在空中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仅此而已。我真想知道。” “听我说,乔纳森,”父亲满和蔼地开了腔,“冬天就要来了,渔船会越来越少,表层鱼将要游到深水里去。如果你一定要学习,那就去研究食物和获得食物的方法吧。不是说你练习这种飞行不好,可你知道,滑翔并不能代替吃饭呀!不要忘记,正是为了寻找食物我们才飞行的。” 乔纳森顺从地点々头。以后几天,它便努力向别的海鸥看齐。它确实进行了尝试,围着码头和渔船与鸥群一道尖叫着c搏斗着,一头钻进水里去捞取鱼渣和剩饭。但是,它实在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 它想,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游戏,好不容易弄到一条鳀鱼还得自动地丢给尾随而来的另一只馋涎欲滴的老鸥。真不如利用这些时间去学习飞行,还有多少东西在等待着我去认识啊! 很快,海鸥乔纳森又独自离去。这只饥饿c快乐c好学的鸟飞向了大海的深处。 目标是速度:一周之后,它就超过了当世最快的海鸥。 从三百米开始,它掉转身躯,使劲拍打着翅膀,像一道闪光,对着海浪垂直俯冲下去。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海鸥都不像它这样搧动翅膀向下猛冲!因为在短々的六秒钟内,它的下降速度达到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在这种速度下伸展双翼往々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这种现象一次々地发生,尽管它倍加小心,用尽了混身的解数,它还是在高速中不断地失去控制。 它又爬到三千米高空,先在水平方向做了一段全速直线飞行,然后拍打着翅膀掉头栽入俯冲。但其后的遭遇却每々相同:由于展翅不易,左翼首先失速,身体迅猛左翻,挣扎之中又蹩右翼,接着,它像遭了火刑—般,抖动着翅膀,身不由已地打着旋向右边跌落下去。 它没有摸索到展翅的要领,试验十次,失败十次。每当时速达到一百二十公里,它就会立即变成一只羽毛紊乱的鸟,再也开法控制自己,径直栽入水中。 湿水淋々的乔纳森终于悟出了关键:必须在高速下保持身体的平衡,即拍打翅膀使时速达到八十公里之后,应当马上稳住双翼。 从六百米开始,它再次转入俯冲!向下一头扎去。速度刚过八十公里,它就立即架稳展开的双翼。这需要付出极大的气力,但终于获得成功。它在一片眼花缭乱之中度过了十秒钟,它的速度达到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乔纳森创造了海鸥飞速的世界记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2) 然而,这只是短暂的胜利,就在它改变翅膀的角度准备撤出俯冲的一霎那,它又遇到了那种可怕的不可控制的灾难。在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的高速下,它的身体好像遭遇到炮火的轰击。海鸥乔纳森觉得自己在半空中突然爆炸了,伴着一声轰响它跌进像砖石一样坚硬的海水。 等她苏醒过来,已经是深夜。它正在月光笼罩的海面上漂浮,羽毛好像变成了参差不齐的铅条,但更为沉重的还是背上那块象征着失败的创伤。它甚至在朦朦胧胧地想,还不如伤得更重一点,也好悄悄地落入海底,就此了结终生。 刚才,在水中下沉的时候,从它心底传来一个奇怪而又空洞的声音:毫无希望了!我是海鸥,天性有限。如果真想学会更多的飞行,就必须具备更复杂的头脑;如果真想飞得更快,就必须长一对猎鹰式的短翅,还要改食鱼为食鼠。还是爸々说得对,我应当忘却这种愚蠢的打算,我应当飞回老家去,飞回鸥群去,像任何一个可怜低能的海鸥一样过安分守己的生活。 声音消失,乔纳森被说服。夜来海鸥该归岸哪,它立下誓言——从今往后要做正规的海鸥,也好让大家更幸福更安宁。 它困乏地飞出黑暗的水面,依靠省力的超低空飞行向陆地挺进。 怎能这样,它忽然想到:我已经和旧我决裂,已经抛弃了所学的一切,已经是个普々通々的海鸥,我应当按它们的方式飞行才对。于是,它忍痛爬升到三十米,更吃力地拍打着翅膀,强迫自己向海岸接近。 因为做出了重新归队c重新做人的决定,它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从今之后,它身上再不会有激励学习的动力,再不会有新目标的挑战和失败的痛苦。这样就很好,什么也不要去想,穿过黑暗,向着海滨的灯光飞吧。 黑暗!!!那个空洞的声音又在嗡々作响,向它发出警告:海鸥从不在黑暗中飞行! 乔纳森并没有注意去听。它正在想,多美啊!水面上闪烁的月光知灯光像无数微弱的灯塔,向黑夜里抛散出短暂的尾光!一切都是那样平静c那样安谧 落下去吧!海鸥从不在黑暗中飞行!如果真想在黑暗中飞行,就必须具备猫头鹰的眼睛!复杂的头脑!和猎鹰的短翅! 就在这三十米的夜空,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的眼睛里又放出了光芒。它的痛苦和刚々下定的决心统统跑到了九霄云外。 短翅,猎鹰的短翅! 这就是答案!我为什么这样死脑筋!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对小巧玲珑的翅膀;说来简单:收起双翼的大部,只用翼梢飞行!这不就是短翅吗? 它迅速爬到六百米的高度,面对着黑色的海洋,丝毫没有考虑失败和死亡。它把前翼紧々地贴往身体,只剩下两只后掠的翼梢像细长的匕首迎风挺立,然后掉头进入垂直俯冲。 风像魔鬼在耳边呼号。每小时一百一十公里百四十公里百九十公里,还在加快。现在已达到二百三十公里,但翅膀的受力程度还不如过去的一百一十公里,并且只需翼梢轻々地一弯,它就会安然无恙地撤出俯冲。在明月的衬托下,它像一发出膛的灰色炮弹越浪而去。 它高兴极了,眯起双眼,迎风而上。二百三十公里!完全控制的二百三十公里!如果不是从六百米而是从一千五百米开始!那该有多快呀 它已经忘记刚才的誓言,正随着自己形成的那股迅猛的疾风向远处掠去。然而,它并不因为违背诺言而感到有罪。这种诺言只是为那些平々常々的海鸥所准备,对于一个已经摸索到学习奥秘的人来说,这诺言已失去意义。 日出时分,海鸥乔纳森又在进行练习了。从一千五百米鸟瞰,渔船在水平如镜的蓝色海面上变成了微小的斑点,早餐聚会的鸥群就像一团飘忽缭绕的尘云。 它生气勒々,身体由于兴奋在微々颤动;它豪情满怀,因为内心的恐惧已经被克服。它自由自在地收拢起前翼,伸出短小尖锐的翼梢,直向海面插去。在剩最后三百米时,它已经达到极限速度。这时,空气变成一堵凝固的墙壁,轰响着阻挡它不得再快一步。它现在正以每小时三百四十四公里的速度向下垂直飞行。它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因为它知道,在这种速度下张开翅膀,它就会粉身碎骨,化为齑粉。然而,速度就是力量,速度就是快乐,速度就是纯粹的美。 它开始从三百米的高度撤出俯冲,两只翼梢在烈风中朴々作响,颤抖得几乎变形。前方的渔船和鸥群犹如闪电流星,迎面飞来。 如此高速,它不但停不住,甚至连怎样转弯也不清楚。 相撞上去,就会立即死亡。 它只好闭上双眼 然而,就在这天的早晨,太阳刚々升起的时候,就在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闭着双眼,带着巨大的扑漉和呼啸,以每小时三百四十公里的速度直穿聚会鸥群的中心时,命运之鸥向它微笑了一下,因此避免了任何可能的伤亡。 它竖起脑袋,引颈升空。此时的速度还很高,是每小时二百七十公里。等一直降到每小时三十公里,它才敢重新张开翅膀。这时,它又回升到一千二百米的高空,海面的渔船又像是一块々的面包屑了。 它陶醉在胜利之中。极限速度!海鸥的极限竟达每小时三百四十四公里!这是突破,这是鸥群史无前例的最伟大的时刻。至此,海鸥乔纳森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它飞回偏僻的练习场地!又从两千四百米的高空收翼俯冲,它决心要立刻找到转弯的办法。 它发现,只要翼梢上的一根羽毛稍々摆动一两厘米,它就可以在巨大的速度下进入连续平稳曲线的飞行。可是,在发现这个秘密之前,它曾挪动过更多的羽毛,结果使身体在高速中旋转起来,变得像一颗从旋镗枪里射出的子弹就这样,乔纳森又创造了地球上所有海鸥都不曾见过的第一流的飞行特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3) 这一天,它没有和别的海鸥说话,一直飞到日落西山。它学会了翻筋斗c慢速横滚c定点横滚c反向旋冲c侧身盘旋和转体直升。 当海鸥乔纳森飞回海滩和鸥群时!天已黑透。它头昏目眩!疲惫不堪,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绕了一个圈,在着陆前呼地一声翻了个筋斗。它心想,假如大家知道自己突破了纪录,它们一定会欢喜若狂的。在令天,生活又有了多深的含义呀!我们有了生活的目标,再也不需要辛辛苦苦c单调无味地去跟着渔船打转。我们可以摆脱无声无嗅的局面。我们可以让世界承认我们是出类拔萃c才智高超的动物!我们可以做自由之鸟!我们可以精通飞行! 展望来来,前程似锦,充满了光明,充满了生机。 着陆之后它发现,海鸥们早已聚集到会场,它们显然已经站了很长的时间,实际上是在等它。 “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站到中间来!”这是长老的声音,它在用最威严c最正式的语调说话。站到中间去?这不是去接受最大的耻辱就是去接受最高的荣誉。最重要的海鸥领导都是这样站到中间被任命的。毫无疑问,今天早晨参加早餐聚会的海鸥们都看到了它的突破!但是,我不需要荣誉,我不想当领导,我只想把自己的发现贡献给大家,只想把自己看到的新天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它这样想着,走上前去。 “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长老说,“因为耻辱,在海鸥弟兄的众目睽睽之下,站到中间来吧!” 它觉得好像挨了板子的打,双腿发软,羽毛松垂,两耳轰鸣。因耻辱站到中间!这怎么可能?我的突破!它们不清楚吗!?它们弄错了,完全弄错了! “因为它采取了轻率的c不负责任的举动,”那庄重的声音吟诵道,“从而破坏了海鸥世家的传统和尊严。” 因耻辱站到中间就意味着它要被驱逐出海鸥社会,流放到天涯去过孤独的生活。 “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总有一天!你会懂得,不负责任的胡来是得不偿失的。生活是未知数,它是无法认识的。我们只知道,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吃,为了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寿命。” 海鸥从不在鸥群大会上还嘴!但乔纳森的声音却越来越高:“不负责任的胡来?弟兄们!”它呼叫起来,“一个海鸥去寻找生活的意义,去追求生活的更高目标,难道还有比这更负责任吗?千百年来,我们一直是在为鱼头而奋斗!但是现在,我们有了生活的目的——学习,发现,自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向你们展示一下我的收获吧” 鸥群竟如此冷酷,好像一堆无动于衷的顽石。 “兄弟手足情,全被你打破!”它们齐声唱道,然后一本正经地同时闭上耳帘,转过身去。 海鸥乔纳森从此开始了孤独的生活,但它仍然坚持在天崖的上空练习飞行。它唯一的痛苦并不是寂寞,而是因为其他的海鸥都不相信有壮丽的飞行在等待它们,它们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睛正视现实。 它每天都有新的长进。它发现,做一次流线型的高速俯冲,它就可以钻到海面以下三米的地方去猎取群集在那里的稀有的美味鱼——再不需要尾随在渔船的后面,靠发霉的剩饭聊以为生。它学会了在空中睡觉,夜晚选择好一条侧对海向风的路线,从日落到日出可以飘出一二百公里。同样,借助这种下意识的控制力,它能够穿越浓密的海雾,冲出云端,飞向光彩夺目的蓝天而在同时,站在地面上的所有海鸥却只能看见眼前的雾气知雨水,除此 之外,别无所知。它还能随着高空气流深々地飞进大陆,并在那里吃上一顿鲜美的昆虫。 原想让大家都能得益,可现在只有它自己可以享用;它付出了代价,学会了飞行,也算是劳而无憾。海鸥乔纳森还发现,无聊c恐惧和愤怒是海鸥如此短命的根源,于是,它把这一切统统排出脑际,果真是美意延年,它活了很久很久。 它们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当时乔纳森正独自一人在它心爱的天空里平稳地滑翔。有两只海鸥出现在它的两侧,它们像两颗纯净的明星,周身的光芒在夜晚的高空里显得格外温柔和亲切。但最令人倾心的还是它们的飞行技术,它们和它一道同步飞行,相互的翼梢间一直准确地保持着二点五厘米的距离。 乔纳森二话没说,开始考验它们——还没有一个海鸥能够通过它的考核。它把翅膀蜷曲起来,使速度放慢到临近失速的每小时一点六公里。这两只金光灿々的鸟紧々地把它夹在中间稳々当々地和它一块减速。它们完全掌握低速飞行。 它收起翅膀,翻过身,以每小时三百二十公里的速度俯冲下去。它们和它一块下降,并在风驰电掣之中丝毫不乱队形。 临到海面,它趁着高速顺势回转直上,然后来了个长距离的垂直慢速横滚。它们微笑着与它一起滚动。 它最后恢复到水平飞行,在说话之前沉静了一会儿。“很好,”它说,“你们是谁?” “乔纳森,我们来自你的鸥群,我们是你的兄弟。”声音沉着有力,“我们来这里,是要带你到更高的地方去,带你回家。” “我没有家,鸥群里没有我的家。我是被驱逐的人。况且,我们已经飞行在大山之风的顶端,再高几十米,我就带不动这老朽的身躯了。 “但你是可以的,乔纳森,因为你有学习经验。一个学校已经结束,该到下一个学校去学习了!” 聪慧颖悟的本能曾使海鸥乔纳森的—生心明眼亮。此时此刻,这种本能又使它豁然开朗。它们是对的,它满可以飞得更高些!早就该回家啦。 它最后望了望天空,望了望那片曾赋予她智慧和力量的巨大的银色海岸。 “走吧。准备好啦。”它终于说。 于是,海鸥乔纳森随着这两只灿如明星的鸟扶摇直上,消失到苍穹的一片漆黑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4) 中篇 噢,这就是天国吗?它这样想,但它应该嘲笑自己的无知!刚刚飞入天国的边界就对它品头品足,真是太不礼貌。 正当它离开地球,超越云层,以密集的队形与这两只绚丽的海鸥一同向前飞行的时候,它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亮,最后变得和它俩完全一样。是的,这不就是乔纳森的眼睛里不断热切期盼的那只朝气蓬勃的海鸥吗?只不过外形有所不同而已。 感觉上去,仍然是海鸥的身体,但它的飞行速度却远远超过了以往的最高纪录。它在思索,为什么力气少用一半,而飞行速度和飞行能力却比在地球时的最佳状态还提高了一倍? 这时,它的羽毛闪出耀眼的白光,它的翅膀变得异常平稳和完美;宛如两块抛光的银板。它开始兴高采烈地学习使用它们,把力量贯注到这新翼之中。 当达到每小时四百公里的时候,它产生了一种快要接近水平飞行最高速度的感觉,到了四百四十公里,它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飞得再快,所以,它像泄了气的皮球失望极了。这新换的身体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虽然现在的速度比过去的纪录高得多,但仍然有一个需要付出极大努力才能突破的极限。它在想,既是天国,为什么还会有极限呢? 云向两旁散去,它的护卫者叫道:“乔纳森,祝你降落顺利!”说完就消失到稀薄的空气里。 它正在一个大海的上空,朝着一条弯々曲々的海岸飞去。稀稀落落的海鸥随着上升的气流正从悬崖峭壁上腾空而起;另有几只飞翔在远々的北方的地平线上。新奇的景象引起新奇的思想和疑问。海鸥为什么如此之少?天国的海鸥应该成群结队!我为什么突然感到疲惫不堪?据说,天国的海鸥永远不知道劳累,也永远不需要歇息。 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呢?它对地球生活的记忆正在迅速减退。当然,地球曾是它获得许多学识的地方,但那里的详情已经淡漠——只是模模糊糊地留下一些抢夺食物和被迫流放的印象。 海岸上飞出十二只海鸥前来迎接它,但谁也没有说话。它只有一种盛情难却c宾至如归的感觉。这是它一生中意义重大的一天,可是它再也回想不起这一天的日出。 它转过一个弯,准备在海滩着陆,先搧动翅膀在空中稍停片刻,然后轻々地降到沙地上。陪同的海鸥也都落下来,但它们没有搧动翅膀,甚至连羽毛也没有动一下。它们舒展开明亮的双翼随风飘摇,然后适度地变换着每根羽毛的弧度缓々下降,直到双脚触地的那一霎那才将翅膀顺势收起。真是美妙的驾驭,但此时此刻乔纳森太疲劳了,己经没有力气再去尝试。它仍然一言未发,原地站在沙滩上进入了梦乡。 在以后的日子里,它慢々发现,在这里学习飞行和在地球上学习飞行一样都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但有一点区别:这里的海鸥和它同心同德,它们都酷爱飞行,它们都力求飞行的长进和完善并把这看作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业。它们都是精明强干的鸟,每日每时都在练习和试验先进的飞行术。 有很长一段时间,乔纳森忘记了故乡的一切;在那里,闭目塞听的鸥群终生不识飞行的乐趣,它们的翅膀只是觅食夺口的武器。但不定在什么时候,它也偶然想到这些。 有一天早晨,它和教练一同外出练习。在完成了一轮合翅急速翻滚之后,它们正站在沙滩上休息。这时,它想起了地球。 “沙利文,别人都在什么地方?”它不出声地问道。它现在对于简便的心声传递法已经相当熟练。这里的海鸥都是用这种方式来代替长嘶短号的。“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更多的海鸥?在我的故乡,那里有” “成千上万的海鸥。我知道的。”沙利文摇々头,“乔纳森,在我看来,只有一个答案:你一定是只少有的鸟,一百万只海鸥里才会出现一只。大部分海鸥来到这里都是非常缓慢的。我们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世界,就会立刻忘掉自己的昨天;为了眼前的生存,也不再去过问自己的未来。你是否知道,就在我们第一次发现生活要比鸥群的吃喝c打斗和争权夺利更富有意义时,我们己经经历了多少个世代?一千代!乔纳,一万代!接着,又过了一百代!我们才开始意识到世上竟有完美无缺的境地;再过一百代,我们才打算把寻找和开发这个境地当成生活的目的。当然,这种规律也同样支配着我们的现在:我们 依靠今世所学的技艺来选择下世。假如学无所得,下世就会和今世一模一样,我们还得去冲破原有的界限和重缚。” 它展开翅膀,转过身,迎着风说,“但是,乔纳,你在一生中学到的东西简直太多了,所以没有必要经过一千代就提前来到了我们这个世界。” 顷刻之间,它们又升到空中练习飞行。双人定点横滚是高难动作,在滚到后半圈时乔纳森必须改变上与下的概念,并使翅膀反向弯曲,其弯曲程度还得与教练取得绝对一致。 “让我们再试一次。”沙利文一次々地说,“让我们再试一次。”后来,它终于说,“好。”接着,这两只海鸥又开始进行侧向筋斗的练习。 一日傍晚,没有夜飞习惯的海鸥都纷纷站到沙滩上来思考问题。乔纳森拿出全部勇气,提心吊胆地走向那只据说很快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长老海鸥。 “奇昂”它说,神经有点紧张。 这只老海鸥慈祥地望着它!“有什么事吗?孩子。”年岁并没有使长老衰弱,相反,却赋予了它力量。它可以飞赢鸥群里的任何一只海鸥,并且已经掌握一些大家才刚刚开始发现的技艺。 “奇昂,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天国,对吗?” 身披着月光的长老露出微笑。“海鸥乔纳森,你又在进行探索了。”它说道。 “那,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到哪里去?难道说,就没有天国这样一个地方吗?” “没有,乔纳森,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天国既不是地点也不是时间,天国就是完美的境界。”它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个速度非常快的飞行家,对吗;” “我我喜爱高速。”乔纳森回答。它吓了一跳,但感到很骄傲,因为长老注意到了它。 “乔纳森,你什么时候达到了完美的速度,你什么时候就算触到了天国的边缘。而完美速度并不是每小时一千六百公里,也不是每小时一百六十万公里,也不是光速。因为任何数字都是一种局限,而完美的境界却无穷无尽。孩子,完美的速度就在完美的境界之中。” 奇昂没打招呼就突然消失了身影,转眼间又出现在十五米以外的水边。然后再次消失,并在同样的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站到了乔纳森的肩上。“这只是开个玩笑。”它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5) 乔纳森迷惑不解,它忘记了询问天国的事。“您是怎样做到这样的?您的感觉如何?您能飞多远?” “可以飞到想要去的任何地点和任何时间,”长老说,“我已经到过所有我可以想象得到的场所和场合。”它环视着大海说,“说来奇怪,一心只想远游c对完美境界持藐视态度的海鸥却由于速度的缓慢而寸步难行,但那些置旅游于不顾心要达到完美境界的海鸥却因为高速在身竟可驰骋天下。记住,乔纳森,天国不是地点,不是时间,因为地点和时间全都是毫无意义的。天国是” “您可以教给我那种飞行吗?”海鸥乔纳森激动得混身颤抖,它决心去征服另一个陌生的领域。 “当然,只要你想学习。” “我想。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开始。” “我一定要学会那种飞行,”乔纳森说着,眼睛里闪出一道奇异的光芒,“告诉我怎样动作。” 奇昂一边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这只年轻的海鸥,一边缓慢地讲解:“以思想的速度飞行。不管你飞向哪里,”它说,“都必须在飞行之初就具备已经到达该地的感觉” 奇昂的这个诀窍就是要乔纳森超然物外并从翼展不到一米的有限身躯和可以设想的飞行动作中解放出来。这个诀窍还告诉它,它的真正的天性像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数字正无限完美地充斥在全部的空间和时间。 从凌晨到深夜,乔纳森按照奇昂的指示不停地练习着,真是如饥似渴,忘却时日。但它竭尽全力也未能从原地移动半步。 “忘掉信条!”奇昂一次又一次地说,你所需要的不是飞行的信条,而是对飞行的理解。理解就是飞行。现在再试一次” 其后某日,乔纳森伫立海岸,双眼微闭,正在聚精会神之时,忽觉得领悟了奇昂的教诲。“啊!这是真的!我就是一只完美无缺c无所不能的海鸥!”它顿感乐极。 “好!”奇昂说,声音里包含着胜利的喜悦。 乔纳森睁开双眼,它和长老正孤寂地站在一个完全异样的海岸上——树木一头扎向水边,两个黄色的太阳在当空旋转。 “你终于摸到了诀窍,”奇昂说,“但还需要继续练习如何控制” 乔纳森大吃一惊,“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长老对这奇怪的环境一点也不动心,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很显然,我们是在某一个行星上,只不过这里的天空是绿色的,太阳是两个恒星而已。” 乔纳森发出一阵快乐的长嘶,这是它离开地球以来第一次出声:“真灵啊” “噢,乔纳,哪能不灵呢?”奇昂说,“当一个人充分理解自己的行动时,就一定会显灵的。好,来学习控制吧” 归来时,天已黑透。其余的海鸥都睁着金色的眼睛敬畏地望着乔纳森,因为乔纳森从它多日伫立的地方消失的时候,它们都亲眼看到了。 乔纳森在一片祝贺声中还没有站一分钟就急忙说:“我是这里的新来者!我才刚々开始!倒是我应当向你们学习!” “乔纳,真想不到”沙利文走近一步说,“你是我一万年以来看到过的所有海鸥中最勇于学习的一个。”鸥群顿时鸦雀无声!乔纳森窘迫地无地自容。 “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开始驾驭时间的练习了!”奇昂说道,“一直练到你们能够飞向过去和未来。这样,你们就具备了条件去学习所有飞行中最困难c最伟大c最有趣的飞行,去冲破云天,认识善与爱的真谛。” 不知不觉之中,好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乔纳森取得了惊人的长进。由于经验丰富,它一直学得很快。现在,作为长者私人的特殊学生,它简直变成了一台长翅膀的流线型计算机正迅速地吸收着崭新的思想。 但是,长老消失远走的一天终于来到了。它正在沉静地与全体海鸥谈话,勉励它们万々不可停止学习和练习,为更完美地理解人生的全部隐秘,还需不断努力。后来,随着话音,它的羽毛开始越来越亮,一直变得这样耀眼,没有一个海鸥敢正眼相看。 “乔纳森,”它说,“为了实现爱的飞行,继续下功夫吧!”这就是它的最后留言。 等大家的视力恢复了正常,就再也看不见奇昂的踪影。 随着日月的流逝,乔纳森不禁时常回想起老家地球。如果对地球的认识只相当于对此地认识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哪它的生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它站在沙滩上陷入臆想:在我的老家,是不是已经有一只海鸥,它已奋力冲破局限,不再相信飞行只是追船觅食的手段而在探索它的真正含义。甚至,已经有一只海鸥因为当众讲出了真理,也被驱逐出鸥群。乔纳森越练习善的飞行就越认识到爱的本质,就越向往返回地球。尽管海鸥乔纳森过去生活得很孤独!但它却是个天生的教员。把已经认识到的某些真理展示给一个十分渴望真理的海鸥这正是它表达恩爱的特有方式。 沙利文此时已经熟悉了思想速度的飞行,并且正在辅导其他的海鸥。它大惑不解地问: “乔纳,你被它们驱逐过一次呀,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以为过去不搭理你的海鸥现在竟会听你的命令?有句谚语说得好:谁飞得最高,谁看得最远。你老家的那些海鸥都是站在陆地上的,嘎々々地叫着互相搏斗。它们离天国还远着呢——可你说你要在它们那里向它们介绍天国!乔纳,它们连自己的翼梢都看不见的!还是待在这里吧,帮助新来的海鸥!它们对于你的教诲寄托着极大的希望。”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假如当初奇昂也返回了它的老家,你今日又会沦落何方呢?” 最后这句话是关键。沙利文前面说得也不错:谁飞得最高,谁看得最远。 于是,乔纳森留下来教导新来的鸟。这些鸟都非常聪明,学得很快。但是,原来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它不由自主地想,说不定地球上也有一两个能够进行这种学习的海鸥呢。再说,如果它在被驱逐的当天就遇到了奇昂,到现在它能多学到多少东西啊! “沙利!我一定要回去!”它终于说,“你的学生都表现不错,它们可以帮助你带领新来的鸟。” 沙利文叹口气,但没有争辩,只说了一句话:“乔纳森,我想,再见不到你了。” “说这话不嫌害臊!沙利。”乔纳森责备道,“别傻啦!我们每天这样练习是为什么?如果我们的友谊仅々依存于时间和空间,那么在我们终于征服了它们之后,我们也就摧毁了自己的兄弟情谊。但是,征服空间,我们还会留下现地,征服时间,我们还会留下现时;生活在现时现地之中的我们难道就不可能再互相见上一两面吗?” 海鸥沙利文不禁笑起来。“你这只怪鸟。”它和气地说,“如果有谁能够教会陆地上的鸟看到三千里以外的东西,那它就是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它眼望着沙滩说,“再见吧!乔纳,我的朋友。” “再见,!沙利,我们会再见面的。”乔纳森这样说着,脑子里出现了旧时海滩上巨大的鸥群景象,它以练就的轻松方式使自己进入了一个感觉不到血肉,感觉不到边际的c自由c完美c升华的境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6) 海鸥弗莱彻林德还很年轻,但它已经知道,不管在哪一个鸥群,还从来没有一只鸟像它这样遭受如此严厉c如此无理的虐待。 “我才不在乎它们的话呢!”它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噙着眼泪离开了鸥群,向天涯飞去。“飞行并不只是拍打拍打翅膀到处乱转,它比这要有意义得多呢!只有只有蚊子才那样飞行!我只是围着长老做了个小々的桶滚,不过是开々玩笑而已,这就被驱逐了!它们瞎了吗?它们看不见吗?它们就想象不到学会真正的飞行之后我们将会多么自豪吗? “我不管它们怎样想。我要表演给它们看什么是飞行!如果它们真想这样对待我,我就当一辈子亡命之徒。我要让它们后悔莫及” 在它的脑袋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这声音非常微弱,但使它大吃一惊,它不自主地在空中摇摆颠簸起来。 “海鸥弗莱彻,不要苛求它们。你被驱逐出境,别的海鸥同样会受到伤害。总有一天它们要明白这一点,总有一天它们会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原谅它们吧,去帮助它们打开思想的天窗。” 紧挨着它的右翼翼梢!飞着一只世界上最白最亮的海鸥。它在轻松自如地滑翔,但速度之快却不亚于弗莱彻的最高纪录。 年轻的海鸥感到思绪一阵紊乱。 “这是怎么回事?我失常了吗?我死了吗?这是什么东西?” 那低沉镇定的声音继续在它头脑里回响,它在发问:“海鸥弗莱彻林德,你要学飞吗?” “啊!我要学飞!” “海鸥弗莱彻林德,你愿意坚持不解地飞,一直飞到你原谅了鸥群,掌握了技艺,并在某一天回到它们的身边,去帮助和开导它们吗?” 不管海鸥弗莱彻是一只多么骄傲和伤心的鸟,在此富丽堂皇c神通广大的宝鸟面前,哪还敢有半句不逊之言。 “我愿意的。”它轻声说。 “那么,弗莱彻,”这只光辉灿烂的鸟非常亲切地对它说,“咱们就先来练习水平飞行吧” 末篇 乔纳森缓慢地回旋在天涯的上空进行观察。弗莱彻——这只初出茅庐的年轻海鸥非常接近正规飞行学员的标准。它体格健壮,空中动作轻盈敏捷,但尤为重要的是,为了学会飞行,它身上潜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此时,它正飞过来,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在俯冲之后扶摇直上,以每小时二百四十公里的速度闪电般地擦过教练员的身旁。它猛地拉起身体开始练习下一个十六经罗点的垂直向上慢速翻身,同时高声地呼叫着点数。 “八九十快看,乔纳森,我掌握不住速度了十一我要有你那样高超的制动技术该多好啊十二可是,真他妈的,我就是完不成十三这最后三点了要是没有十四,嘎々々々々!” 弗莱彻在最高点急坠失速,它怒不可遏,火冒三丈,使这次失速的后果更为严重。它身子向后一仰,猛烈地跌撞着c扑腾着,以反向螺旋的轨迹掉落下去。等到最后恢复常态时,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跌到了教练员脚下的一百五十米处。 “乔纳森,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太无能,太愚蠢!我试了一次又一次,可就是掌握不住!” 海鸥乔纳森向下看着它,点々头说,“是的,只要你的拉起动作还这样猛,你就永远掌握不了。弗莱彻,你在刚々开始翻身的时候,你就失去了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你必须做到平稳!坚决但要平稳!记往了吗?” 它降到这只年轻海鸥的身旁说:“现在,再跟着我试一次。编队飞行。拉起时要小心,要平稳,要轻松地进入动作。 时间过去三个月,乔纳森又收了六个学生。它们全是被驱逐的海鸥,但它们对乔纳森关于飞行乐趣的新奇理论仍然不能理解。 对于她们来说!练习高级飞行比理解它们要容易得多。 “我们每一个人实际上都是先祖海鸥的一种思想,一种自由无限的思想,”每到傍晚,乔纳森都要在沙滩上这样讲解,“而且,精湛飞行就是我们为了表达真正的天性所迈出的一步。我们必须打破禁区,排除限制。这就是我们进行所有这些高速c低速和特技飞行的原因。” 而它的学生们却由于白天飞行得精疲力竭,这会儿都想打瞌睡了。它们喜欢练习,因为练习不但激烈动人而且能够满足它们日益增长的求知欲。但是,甚至包括弗莱彻林德在内,它们没有一个人已经相信思想的飞行竟会像风吹羽毛一样真实。 乔纳森有时会说,“从一个翼梢到另一个翼梢!你们的整个身体只不过是可见的形式,它与思想并无差别。打破思想的禁锢也就是打破身体的禁锢”但不管它怎样说,这些话听上去都像是美妙的故事,学员们却更想睡觉。 才过了一个月,乔纳森就宣布,返回鸥群的时刻到了。 “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海鸥亨利卡尔文说,“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人!我们是被驱逐的!怎好强迫自己回到那里,去让人家讨厌呢?” “海阔天空任飞翔,我们应作自由人。”乔纳森一边回答,一边从沙滩腾起,转向东方,朝着鸥群的栖息地飞去。 学生们顿时陷入痛苦和难堪的境地!因为鸥群的法律有规定,凡被驱逐的人,永远不得返回;并且一万年以来也没有人打破过这个规矩。法律要求留下,乔纳森则要求回去;眼看着它现在已经飞越大海三里多远,如果大家再这样等下去,它就会独自一人到达敌对的鸥群。 “对啦,我们既然已经不是鸥群的成员,何必要服从它的法律呢?”弗莱彻恍然大悟地说,“再说,如果它们打起来,我们只有离开这里同它一道回去才能更好地帮助它。” 就这样,在那一天的早晨,从西方飞来整々八只海鸥,它们排成双菱队形,相互的翼梢几乎交搭在一起。在乔纳森的带领下,它们以每小时将近二百二十公里的速度飞越了鸥群的议事海滩。弗莱彻平稳地飞在乔纳森的右翼,亨利卡尔文顽强地跟在左边。然后,它们同时缓慢地向右边滚去从水平到倒立再到水平,看上去整个队形就像一只巨大的鸟。风在它们耳边呼々作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7) 鸥群的日常喧闹声和叽々嘎々的叫声突然停止,天上的队形就像一只巨大的匕首,地上的八千只海鸥的眼睛都在直瞪々地注视。这八只鸟一个接一个向上陡然抬身,每人翻了一个完整的筋斗,接着绕场一周,用超慢速垂直着陆的方式降落到沙滩上。然后,海鸥乔纳森以每天处理例行公事的口气开始对这次飞行进行讲评。 “第一点,”它说,脸上露出不满的微笑,“在组成队形的时候,你们的动作都有点迟缓” 整个鸥群像触了电—样。这些鸟都是被驱逐的呀!可是它们又回来啦!而这这是不可能的!在鸥群的混乱之中孕育着一场弗莱彻曾经预料到的战斗。 “噢,那当然,没错的,它们是被驱逐的,”有些小一点的海鸥说,“可是,伙计,你瞧,它们是从哪里学会这种飞行的呢?”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长老的命令才传到鸥群:不准理睬它们。谁和被驱逐的海鸥说话,谁也要被驱逐;谁用眼睛观看被驱逐的海鸥就是破坏了鸥群的法律。圣旨既下,海鸥们都转过脸去,把披着灰色羽毛的脊背对着乔纳森。但乔纳森却毫不在乎,它就在议事海滩的上空开始主持起飞行的练习课,并头一次强迫学生去进行新的突破。 “海鸥马丁!”它在空中高喊,“你说你会低速飞行,哪就飞一个看!如果做不到就是吹牛!” 小海鸥马丁威廉一声也不敢吭,对于教练员在火头上抓住了自己还有点心惊;但出人意料,它一下子变成了低速飞行的奇才。在极弱的微风中,它可以不用拍打双翼,只靠羽毛的弯动从沙滩飘上了云端,再从云端降回沙滩。 同时,海鸥查理斯罗兰趁大山之风钻进了七千米的高空,然后,带着一身蓝光从寒冷稀薄的空气里冲下来。它惊喜交集,决心明天更上一层楼。 最喜欢特技飞行的海鸥弗莱彻征服了十六经罗点的垂直慢速翻滚,并在第二天以一个连续三次的侧向筋斗结束了这项练习。它的羽毛把耀眼的阳光反射到一段沙滩上,不止一只海鸥的眼睛正在那里偷々地观看。 每时每刻,乔纳森都和学生们在一起,示范c指点c督促c引导它们。它们一同逍遥自在地飞行在黑夜c云雾和狂风暴雨之间,而那鸥群却在陆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飞行过后,学生们在沙滩上休息,它们按时听取乔纳森的教诲,态度比过去认真多了。虽然乔纳森的有些话仍然古怪难懂,但它的不少美妙思想已经为大家所理解。 慢々地,一到夜间,在乔纳森学生的外面又出现了另一个圆圈——一圈在黑暗中偷听的好奇的海鸥。它们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既不愿意看见别人也不愿意被人看见,所以在天亮之前都悄悄地离去。 大家回来才一个月,从鸥群的警戒线里就冲出了第一只要求学习飞行技术的海鸥。正在它提出要求的时候,它身上被打上了驱逐出境的标记,从而,这位名叫特伦斯洛厄尔的海鸥就变成一只犯罪的鸟,同时也变成了乔纳森的第八个学生。 第二天夜里,从鸥群里走出来海鸥柯克梅纳德。它跌跌撞撞地跑过沙滩,拖拉着左翼,一头栽倒在乔纳森的脚前。“帮々我吧,”它说,但声音非常微弱!好像是一个快死的人在讲话,“我终生终世最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想飞” “那就来吧,”乔纳森说,“让我们一道从地上爬起,马上开始练习。” “您不知道。我的翅膀我的翅膀不能动” “海鸥梅纳德,你有自由,可以自力更生,自强不息。就从此时此地开始,什么也阻挡不了你前进的道路。这就是先祖海鸥的法律。这才是真正的法律。” “你是说,我可以飞行?” “我是说你已经自由。” 真是寥寥数语,大显神通,海鸥柯克梅纳德毫不费力地展开了双翼,升入黑暗的夜空。鸥群被它的叫声唤醒,一百五十米的空中传来了它毕生最响亮的呼喊:“我会飞啦,听见了吗?我——会——飞——啦!” 到天亮时,乔纳森学生的外面站了差不多一千只海鸥,都在好奇地望着梅纳德。它们已经不在乎是否会被看见,它们在洗耳恭听,在努力消化乔纳森的教诲。 乔纳森正在讲解最简单的道理——飞行是海鸥的权利;自由是每个人的固有天性。必须把妨害自由的任何障碍一脚踢开,这些障碍就是礼仪c迷信和多种形式的清规戒律。 “一脚踢开?众鸥之中传出一个声音,“甚至也包括鸥群的法律吗?” “真正的法律只有一个,那就是通向自由的法律!”乔纳森说,“除此而外,别无其他!” “你怎么能指望我们像你一样飞行呢?”又传出一个声音,“你是一只特殊的,有天赋的神鸟,我们可比不了。” “请看弗莱彻c洛厄尔c查理斯罗兰和朱迪李!它们也都是特殊的有天赋的鸟吗?它们与你们,与我都没有什么更多的不同,只有一个区别,也就是唯一的区别:它们已经发现了自身的力量,并开始应用这种力量。” 除了弗莱彻之外,乔纳森的学生都感到很不安,因为它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是这样做的。 聚集的海鸥与日俱增,有的来请教,有的来朝拜,有的来嘲笑。 一天早晨,在高级飞速练习之后,弗莱彻对乔纳森说:“鸥群里正传着一句话。它们说,你如果不是先祖海鸥的儿子,就是一只早生了一千年的鸟。” 乔纳森长叹一声。它在考虑被人误解的代价:人们不是叫你魔鬼,就是叫你上帝。“弗莱彻,你以为怎样?我们是提前降生的吗?” 沉默良久。“照我说,这种飞行本是一种客观存在,它是可以被任何愿意探索它的人学会的。它与时间毫不相干。我们可能是走到了时代潮流的前面,走到了绝大多数海鸥飞行方式的前面。” “言之有理。”乔纳森说着,一个翻身仰面滑翔了一会儿,“走在时间的前面也并不坏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鸥之歌-手稿首发(8) 一周之后,出事了。当时弗莱彻正给一班新生做高速飞行的示范动作。它刚々结束从两千米高空开始的俯冲,抽出身来,像一条闪光的灰色长龙风驰电掣般地紧贴着沙滩飞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初次学飞的小鸥突然飞到它的正前方。那小鸥被吓得连声叫妈。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海鸥弗莱彻林德为了拯救幼鸟奋力向左猛转,以接近每小时三百五十公里的速度钻进一座坚硬的花岗岩山崖。 对于它,这岩石倒像是一扇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牢固的巨门。在相撞的一瞬间,它顿感恐惧和惊愕,眼前漆黑一片,随后就飘浮到一个不可言状,不可思议的天空,昏过去,醒过来,又昏过去;一阵忧虑,一阵悲伤,一阵遗憾,真是万分的遗憾。 像第一天遇到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时一样,它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弗莱彻!真是恶作剧,你怎么这样急。我们是在按部就班地克服自己的局限;依照计划,过一段时间才解决飞入岩石的问题呢!” “是乔纳森!” “也被人称作先祖海鸥之子,”教练员冷々地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山崖!我是不是已经我是不是曾经死过?” “噢,弗莱彻!听我说。想々看,你既然正在和我说话,那就很显然没有死,不是吗?你已经克服了一个困难,在相当突然的情况下改变了意识的水平。现在要靠你自己选择了。你可以留在这里,从这个水平开始学习——顺便告诉你,这个水平比你刚离开的那个水平要高出不小的一截——或者,你也可以回去,再去诱导鸥群的飞行。长老们一直在盼望你出点灾祸,但它们万万没有想到你对它们这样好。” “我当然想回鸥群。我才刚々开始带领一个新的小组!” “很好,弗莱彻。一个人的身体与其思想相比是无足轻重的。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这句话吗?” 在山崖脚下,在围观的全体海鸥的中心,弗莱彻摇々头,伸々翅膀,张开了眼睛。它刚一弹动身体,鸥群就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闹,叽々嘎々,叫声四起。 “它活啦!它死了又活啦!” “只用翼梢一点,它就起死回生!这一定是先祖海鸥的儿子!” “不!它已经否认!它是个魔鬼!魔鬼!它是来破坏我们鸥群的魔鬼!” 这里聚集着四千只海鸥!它们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吓破了胆,“魔鬼!魔鬼!”的呼声此起彼伏,就好像大海的怒涛和狂风。它们眼冒凶光,伸出锋利的嘴巴,以黑云压城之势步々紧逼而来。 “弗莱彻,要是我们离开这里,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一些?”乔纳森问。 “如果真能离开,我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顷刻之间,它们一同站到了八百米之上。那夥暴徒的闪光的嘴巴汇合到了一起,但它们却扑了个空。 “怎么会是这样?”乔纳森在苦思,“让一只鸟相信它是自由的,让它相信只要用一点々时间练习,就可以自己证明这一点——这倒成了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事实为什么这样无情?” 弗莱彻还没有从环境的变幻中醒悟过来!“你刚才是怎么做的?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刚才说过你想脱离暴徒的包围,不是吗?” “不错。但是,你是怎样” “这和别的技术一样,弗莱彻,只要肯练。” 至晨,鸥群已经忘记它们的癫狂,但弗莱彻并没有忘记。“乔纳森,你还记得你很久以前说过的话吗?你说你很爱鸥群,非要回来帮助它们学习不可。” “是的。”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爱上这一群乌合之众?它们刚才还想杀死我们呢!” “噢,当然,弗莱彻,谁也不会爱这!谁也不会爱仇恨和罪恶。要想发现海鸥的真性和每一只海鸥的优点,你还需要练习,然后再帮助它们自己认识自己。这就是我所说的爱。当你触摸到其中的奥妙,你就会感到其乐无穷。 “比如我记得有一只暴躁的小鸟!它的名字就叫海鸥弗莱彻林德。它刚一被驱逐出境,就准备与鸥群决一死战,开始在遥远的天涯为自己建造苦难的地狱。而今天,它却正在这里为自己建造天堂,并带领着整个鸥群奔向前方。” 弗莱彻转向教练员,眼睛里顿时闪出惊愕的目光,“我带领?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这里的教练员,怎么会是我带领?你可不能走啊!” “是吗?你们己经踏上走向光明的道路。可还有别的鸥群,别的弗莱彻,你不以为它们更加需要教练员吗?” “可是我,乔纳,我只是个普々通々的海鸥,而你” “可能是先祖海鸥的独生子吧?”乔纳森叹口气,向大海望去。“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需要的是继续不断地发现自己,循序渐进,日积月累,你就可以发现那只真正无限的海鸥弗莱彻。它才是你的教练员,你应当理解它,实践它。” 稍事片刻,乔纳森的身体在空中摇曳起来,它微光闪闪,开始变得透明了,“让它们不要再传播有关我的愚蠢的谣言,也不要把我当成上帝。同意吗?弗莱彻。我是一只海鸥。我热爱飞行,也许” “乔纳森!” “可怜的弗莱彻,不要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所有能见的东西都是有限的。要用理解力去观察,找出自己的心得体会。然后,你才会认清飞行的方向。” 闪光收去,海鸥乔纳森已经消失在虚空之中。 良久,海鸥弗莱彻才吃力地飞到天上!来到一组刚被驱逐的新生面前。它们正急切地等待着上第一课呢。 “首先,”弗莱彻深沉地说,“你们必须懂得,海鸥是一种自由无限的思想,是先祖海鸥的一种概念,并且,你们的整个身体——从一个翼梢到另一个翼梢——和你们的思想并无差别。” 年轻的海鸥们淘气地望着它。嘿!伙计,它们在想,听上去这并不像是翻筋斗的要领啊! 弗莱彻叹口气,从深思中醒来。“嗯噢,很好。”它一边这样说,一边以挑剔的眼光看着大家,“让我们从水平飞行开始。”口令一出口,它立即意识到它的良师益友确实没说假话,乔纳森和它自己一样都不是什么神物。 乔纳森,真没有局限吗?它在想。那好,我将要穿越稀薄的空气,出现在你的沙滩,并为你表演一两手飞行的绝招。这一天为期不远了! 虽然海鸥弗莱彻正在一本正经c严肃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但它突然在一瞬间发现了每一个人的本质;何止是喜欢,它简直爱上了它的发现。乔纳森,真没有局限吗?它想着想着,微笑起来。它已经踏上新的学习征程。 译自《eleven arican st一ries》 原载:《theres n一 such pce as far aay》by richard bach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1) 当代的中美洲文学仍然保持着革命武装斗争的主题,但像这样一篇从 反面来描写政治形势和阐述革命必要性的作品还不多见,实可为我国的读 者开々眼界——今日世界之大,不仅有经济发达的欧c美c日,而且还有 活生々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相信,这篇对广大读者全面了解世界, 多少会有补益。 本文作者维克多佩雷拉是侨居美国的危地马拉公民,做过记者c编 辑c大学讲师,写过不少文章c和散文。这篇最早刊登在美国一 九七九年的《安蒂奥克评论》上,是用英文(带有不少西班牙语)创作的。 译自一九八0年出版的《世界短篇选刊》(sh一rtst一ryteati一nal) 第二十一期。 ——译者 我在纽约一所女子学院教了两年书,又在欧洲任教一年,刚々回到危地马拉城做短暂停留,便得知隔壁住的正是我旧日的同学古斯塔沃洛佩斯。抵达的当晚,他就到我屋里来喝茶,并邀请我次日做他的陪同,去进行每月一次的咖啡种植园巡视。古斯塔沃是美国一家塑料公司的推销员,肩负着在庄园主中为该公司打开聚乙烯新产品销路的任务。在我的印象里,古斯塔沃在学生时代就是一个能够与严肃的基督会老师悠然相处的性情随和爽快的人。在那个全是白人血统的天主教学生的班级里,他是唯一的混血儿(西班牙父来,印第安母亲),我是唯一的外国人——这使我们变成一对特殊的盟友。眼下,古斯塔沃蓄着八字胡,黝黑的卷发被发蜡打得亮光々的。幼时的酒窝已在紧绷绷的棱角分明的瘦长脸颊上消失。他的计划是,会见太平洋沿岸的一两位庄园主,并对他家的一个老熟人做礼节性拜访,此人名叫何塞切佩拉米雷斯,是从塞维利亚(西班牙南部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译者注)来的庄园主。古斯塔沃明确告诉我,唐切佩非同一般,他不但是埃尔南科尔特斯(1485—1547西班牙人,墨西哥的征服者——译者注)的正统后裔,而且是佛朗哥执政前来西班牙定居的屈指可数的西班牙流亡者之一。 “唐切佩是这批人当中唯一剩下来的。”古斯塔沃说,“他是危地马拉国土上最后一位纯粹的西班牙人了,值得注意的是,他也发觉了这种特殊性。” 我即刻接受了古斯塔沃的邀请,不仅对有幸结识这位当今的殖民征服者,而且为头一次有机会浏览一番咖啡种植园感到高兴。我虽自幼生长在危地马拉,暑假期间也回来过几次,但从来涉足过这些封建主义的前哨阵地——它们是臭名昭著的中美洲反动政治势力的堡垒。 我们乘古斯塔沃的沃尔克斯牌旅行车出城时,天还没有放亮。帕卡亚火山灰蒙々的驼峰状轮廓从正前方的地平线上升起,火口峰上,旋腾着烟柱。—小时后,我们越过了印第安人的小镇帕林,疾速朝山下的平原驶去。汽车沿盘山公路每走三c四英里就要下降两千五百英尺,高原上绵延起伏的丘陵一个々闪向身后,我耳旁不住地响着忽々的风声,青葱的“热土”平原渐々向我们靠近。待我的神经适应了高温环境,我才听到,平原上正嗡々々地奏着大自然的高频乐章。空气稠密了,出现昆虫和飞禽,有的竟噼噼啪啪地撞在汽年的挡风板上。大々小々的蜥蜴,曲里拐弯地爬过公路;路面上一片々黑色条纹,是不慎的大蜥蜴被碾入柏油的痕迹。 我们在埃斯昆特拉停下来吃东西,那是一座声誉很坏的贸易城镇,位于危地马拉城至海滨的中点。下了汽车,我们正走着,古斯塔沃突然停步,他要去给住在危地马拉城的未婚妻埃斯特利塔发电报去。这是他出差上路后每日必行的礼法,需要他绞尽脑汁将尽量丰富的诗情美意集中到十几个字的精炼电文中。为获取灵感和启示,他在仪表板上的小储藏柜里装了几本书,其中有西班牙文版的《圣经》,莎士比亚和皮特拉克(佛朗西丝科皮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诗人——译者注)的十四行诗,《鲁拜集》(古波斯诗人莪默伽亚谟所做每节四行的长诗——译者注),以及——在屁股下面压着的——卡萨诺沃(又名雅各布1725—1798,意大利探险家——译者注)的书信集。这天上午,他从《诗篇》(犹太教爱情诗集——译者注)中选出行诗,将埃斯特利塔的头发喻作吉利亚德(巴勒斯坦的山区,现位于约旦境内——译者注)的羊群,准备给她拍去。他美滋々地笑道:“全文只有九个字,还有足够的空间加上‘一百万个亲吻’。” “要是她发现了出处呢?” “埃斯特利塔吗?她只读《新约》她出生在一个标准的罗马天主教徒家庭。” 整个下午,汽车西行,沿着与太平洋洋岸平行的山前地带行驶。夜幕降临前,我们刚好赶到距墨西哥边境几英里处的马拉卡坦。古斯塔沃把汽车停入广场,我们来到街对面的旅游旅馆办理登记手续。马拉卡坦是座十分炎热和令人困倦的小镇,居住着大约一千名白人和统称为拉迪诺人的印欧混血儿。我们到达的那天下午,闷热的空气里就充满了谣传:圣马科斯山的游击队即将前来袭击。上一次袭击发生在七天前,卡斯特罗主义的造反者为了勒取赎金,绑架了市长和三名最富的有商人。他们获得巨款后,只放回市长一人。其余三个拉迪诺人却被游击队当作革命的敌人处决。 晚饭后,我出去散步,有一半目的是想亲眼目睹游击队如何采取行动。但是游击队也无法动摇这座马拉卡坦镇的麻木状态。日落后两小时,这镇子变成一座幽灵的城市。大街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公园里听不到一片树叶的响动。沉闷的夜幕宛如一只锅盖压在各家的屋顶,甚至镇压了人们的危机感。我绕广场转了两圈,企图使大脑凝出一种印象来——这里变了,深々的变了,多年不见的社会现象又卷土重来。然而,这小镇的昏睡神态丝毫显露不出危地马拉的ba一政特色,换句话说——前一天晚饭时我联想到的这种ba一政对我的家庭和友人所施加的残酷统治,在这里却丝毫看不出来。凄c惨c苍白的月光,洒落在教堂正面的石灰石墙壁和相邻的市政厅大楼上。广场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木棉树,它的枝叶一直延伸到镇边的屋顶上空,整个镇子都在它的令人窒息的遮蔽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2) 次日黎明时分,我们即已起床,并接照大牧场工人的习惯,饱々地吃了一顿由黑豆c玉米面饼和煎鸡蛋组成的早餐,便驱车南下,到海边去巡视第一个庄园。我们准备在傍晚前后赶到唐切佩的庄园。天气十分宜人。低地的瘴气尚未从林中升起,蜡黄色的太阳刚々挂上树梢。我们出镇前停了一下车,一来买些水果,二来要给埃斯特利塔拍发当天早晨的电文。古斯塔沃昨晚睡得不好,心情很烦躁。他在一本本精华文选中吃力地搜索了一阵,终于从卡尔 德隆(佩德罗卡尔德隆1600—1681,西班牙诗人和戏剧家——译者注)的《生活即梦》中寻得一句可以反映自己情绪的诗文:“什么是生活?虚的,幻的,假的”他照常加上“一百万个亲吻”的落款,步出电报房时已经恢复常态,面带着得意的神情。 一小时后,汽车的收音机里播送出一条新闻:四个蒙面人昨天深夜袭击了马拉卡坦附近的一家庄园,用机枪将庄园主和管家击毙。 “革命军游击队,”古斯塔沃冷々地说,“他们又开始活动了。”我们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余的路程。 我们要走访的这座庄园属于一个名叫舒尔特的德国年轻庄园主。快到目的地时,汽车驶离柏油路,沿着一条已经轧出辙沟的吉普车车道,向山上开去,又走了好几英里。最后,穿过一尊石门,纷乱杂沓的热带草木在身后消失,前面迎来一片依照欧几里德几何原理布置的咖啡林。泛着光泽的绿咖啡树分布在缓坡的两侧,修剪得一般儿齐,统々高六英尺。采收季已到,咖啡枝坠着艳红的果实,低々下垂。 舒尔特热诚地微笑着在房门前迎住我们,却没有邀请我们进他屋里去。他看上去二十五岁光景,金色的头发,蓝眼睛,个子比他的咖啡树高出一两英寸。古斯塔沃与他交谈时简单明了,一本正经,但为了把事情办得舒心些,畧々露出卑谦的样子,好像在施用一滴柔软的润滑剂。我知道,舒尔特是头一位从古斯塔沃手里大量购买塑料器具的顾客。经过一段言辞活跃的门前商议,他签订了定购两千只聚乙烯催芽袋和一百米杀虫烟熏器软管的合同,然后就陪着我们向汽车走去,脸上仍旧挂着热诚的微笑,但那微笑很淡漠,很拘谨,似乎向我们表示,对于惯常的礼数他无法顾及。 汽车渐々临近海岸,阳光越发炎热起来,令人衰惫的湿空气好似一条毯子将我们紧々围起。我们吃着几只在马拉卡坦购买的桔子,挠着身上被蚊子c小虫c苍蝇和水蛭叮咬的伤口,几乎挠出了血。我不敢买镇里市场上的蜜饯,因为有的蜜饯表面还粘着蜜蜂。古斯塔沃嘲笑我过分讲究,他看也不看就扔一块进嘴里。并说:“毒不死人的东西都能长肉。”这是一句谚语——低地人的生存哲理。 吃过蜜饯,我催促古斯塔沃再进一步介绍一点唐切佩的情况;我开始有了一种印象,唐切佩可能是咖啡种植主中最肆无忌惮的人。 他讲道:“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很有生气的人。在西班牙时曾是足球队的职业球员,直到一次车祸损伤了腿才退出绿茵场。后来,一位德国种植主——其实就是舒尔特的父亲——在马德里与他邂逅,并邀请他到危地马拉来代管他的几处庄园。老舒尔特在阿根廷与世长辞后,唐切佩将其中一个庄园买到自己名下。” “他的政治观点如何?” “自然是反对革命的,与所有庄园主相同。他在西班牙是长枪党党员。若留在国内参加 内战,他说不定会成为佛朗哥的一名军官呢。” 我问唐切佩在阿本斯(哈科沃阿本斯,1951年当选危地马拉总统,是民族主义者;52年实行土改,54年在美国策划下被反动势力推翻——译者注)五十年代初期的“土改”运动中究竟有无受到损害,古斯塔沃说,他受到了损害,但程度不及美国果品公司和其他大型的外国人领地。他的地产既未收归国有,也未分配给农民,因“土改法”只适用未开垦的士地,而他的庄园几乎全部耕种了。 “那么,他受到什么影响呢?” “工潮嘛。工会鼓动家在收获季节渗入庄国,煽动青年雇工要求提高工资。” “他屈服了吗?” “唐切佩?”古斯塔沃哼了一声,道,“你显然不了解他。这人是只虎。”他轻々拍着自己的胳膊肘提醒我,“并且毫不让步。毕竟是个真正的西班牙人。” 我沉不住气了:“那么,怎么样了呢?” 此话问得很失策。他露出那副慢条斯理的嘲弄人的老样子对着我莞尔一笑,又送给我一句谚语:“臭虫,耐心些,黑夜还长着呢。” “好吧,”我讲,“如此说来——他枪毙了那些人。” “再猜々看。” “他挖出那些人的内脏,喂了猪吃。” 对方哈々大笑起来:“你看美国西部电影看得太多了。他只不过集合起一二十个忠于他的人,将捣乱分子赶出了庄园。” 我向座背上一靠,问:“仅此而已?” “有件事很棘手。造反者的头々正是唐切佩的工头,这工头又恰是他的小舅子。这对他的自尊心是个沉重打击。你知道,唐切佩是旧绅士派的庄园主,他要求手下那些换取一日三餐和夜间住宿的工人绝对忠诚。如同绝大多数西班牙人,他是中世纪封建贵族文化的热恋者同时,他像我父亲似的,性情很顽固。” 我问:工头怎样变作了唐切佩的小舅子;他说,唐切佩自己买下庄园后便与一个印第安女人结婚。此人名叫多尼亚托马西纳,是当地一个村子部落长,即酋长的女儿。“前几年她是他的管家兼姘妇,后来为他怀了女儿,他才娶了她。工头就是多尼亚托马西纳的弟々。” “听上去,这简直是乱n。”我说。古斯塔沃把我的好奇心充分鼓动起未,他却一古劲数落起唐切佩怎样顽固了,尤其是di制塑料制品。 “唐切佩认为,塑料是魔鬼的发明。还说使用塑料会剥夺咖啡养殖业的尊严。”他激动得声音也粗哑了,“他不接触任何一种聚乙烯制品。在他的咖啡园里,几乎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操作的。” “他怎么适应得了竞争呢?” “谁也说不清。”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比划着解释,“他的咖啡质地优良,这一点不容置疑——是本地区的最佳产品。他还搞试验,不停地试验各种肥料的效能和新的遮蔽法和修剪术。他除了经营大咖啡园,还开辟了一块小试验田,他喜欢在试验田里调配土壤,试种非洲和阿拉伯的每一种咖啡树,其中还有他亲手嫁接的。他在不断地寻求理想的杂交种不管怎么说,他是种植咖啡的行家里手。这是公认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3) 我,一个在被自动化广泛笼罩的世界上活了半生的人,承认:“这确实值得钦佩。” 古斯塔沃一拳打在仪表板上,说:“可他的产量不够!当今需要的是数量,不是质量。”他挥手指了指车窗外一大片绿色的香蕉林,继续道:“瞧联合果品公司吧!购买香蕉的美国佬是不会追究香蕉是在哪种香蕉树上结果的,你说呢?那怕像土豆似地长在地底下,他们也不在乎。难道消费者希望鉴别早餐咖啡杯里哪种极微弱的成分来自品质最纯的阿板伯树种,希望知道这树种是由—位名叫唐切佩拉米雷斯的人在危地马拉的太平洋沿岸培育的吗?美国进口商追求数量。追求大批量生产。他们的兴趣是从单株咖啡树上获取最高数额的生咖啡。要是哪个种植园的香蕉产量不足,他们便从纽约派来提高效率的专家进行帮助。” “那么,唐切佩是如何维持下来的呢?” 古斯塔沃举起双臂,让两个膝头把住方向盘,这是他的得意把戏。“因为在大公司的中年采购员中,还剩有几个重交情的人,喜欢唐切佩。他们付给他市场最高价格但是,别愁,经济学规律将会把这些人清除干净。” “有可能。”我说。 “供求关系,供求关系呀,”古斯塔沃顿着牙齿吹嘘,“它是整个世界的主宰。” 我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就在下午的剩余时间里不断询问古斯塔沃,但问题提得很零散,以避过于热切之嫌;我得知,唐切佩的女儿叫特雷西塔,年方十七,她不但是苗条的碧眼美人,而且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你会见到她的,”他眨着贼眼说,“她出落得很漂亮,像朵花儿似的。我上次来到庄园时,正碰上她和唐切佩为游击队的造反活动发生争吵。父女二人彼此感情极深,但她与爸爸争斗起来却象一只疯狂的野兽,简直要拼命。”他摇々头,又说:“我担心特雷西塔会像她舅舅拉米罗一样变成共产主义者,那对于她这样一个绝代佳人来说就太不相称了。我要不是已经和埃斯特利塔定了婚约——求神宽恕——我会亲自向她求爱的,管她是什么政治观点呢!” 我们在灼热的阳光下又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发焦的喉咙里都粘上了一层沙尘,就这样,一直走到一个交叉路口,汽车才从颠簸的沿海大道走上与城市相连的硬面公路。大约三英里外,有—块俯视大海的高地,高地顶端的南半部海拔两千英尺,唐切佩的庄园就坐落在那里,仔细望去,能够辨认出庄园的建筑,像蚂蚁似的。古斯塔沃的汽车沿着盘旋的坡道用头挡低速吃力地向上爬去。快到山顶时,一片绿色的咖啡林在左侧露々头,又被花岗岩石壁遮蔽,随着道路的转折,时现时隐,车后尘土飞扬,透过尘土能够瞥见令人心爽的蔚蓝c平静的太平洋。我们来到临近最高点的一座木板房前,这便是庄园的“宫殿”了。我大吃一惊,唐切佩的宅邸竟如此破败。房顶的瓦片搭配得参差不齐,不成规矩,房子正面的绿颜色墙面像长了一层痘疮似的,早该重涂油漆。一群兀鹫——就是那种热带常见的黑雕——正蹲在排水管道上消遥自在地晒太阳呢。 古斯塔沃向游廊上的一个孤单身影挥々手,那就是唐切佩,他走下台阶迎接我们来了。此人五十来岁,身材矮小,体格健壮,有着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广大沿海地区的统称——译者注)人特有的微黄肤色。头顶上斜扣着一顶贝雷帽。我惊奇地发现,他的腿跛得很历害,甚至拄了一根手杖。然而,他那迅疾的微笑和有力的握手动作完全掩盖了他的弱点。 “欢迎你,朋友,洛佩斯,”他说着抓住古斯塔沃的肩膀使劲拥抱起来,“我简直担心这一回见不到你了。” “我有点儿耽搁了。”古斯塔沃似乎带着歉意将我介绍给他。 “认识你非常高兴,”唐切佩说,他紧々捏住我的手,大概是表示真诚,“进来吧,进来吧。”他把我们引到游廊的一角,让我们围着一张柳条编的褐色桌子坐下。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失去光泽的千日红颜色的锦绣画,上面织着塞维利亚城著名的摩尔人高塔。布干维尔藤树(一种以法国航海家命名的热带装饰藤萝——译者注)从门廊立柱一直爬到屋顶上,我们只能透过枝叶的空隙看到院子。每根立柱接近房檐的地方都吊着一个大滴水罐。一只公鸡大小,长着鲜艳夺目的红c蓝羽毛的玩赏金刚鹦鹉,在游廊的栏杆上一摇三晃地走来走去,嘎々々地高声叫着:“马丽亚一马丽亚一马丽亚一马丽亚一马丽亚。” “令尊大人如何?”唐切佩向古斯塔沃问道,“几个月没有眼福见到这位杰出的人物了。他近来无恙吧?” “用一种俗话说,”古斯塔沃微笑道,“他整天坐着不动,屁股都快磨出膙子来了。” “明白了,明白了。”唐切佩笑道,“我们的唐曼努埃尔也开始享清福了。他还喝这玩意儿吗?”他说着用拇指模拟了一个起瓶盖的动作。 “跟以往喝的差不多,每天仍抽半打雪茄。医生断定他有高血压病,但依我看,他仅々是失掉了抱负。” “哎,这我了解。年岁大了嘛。好了,让他去吧,反正他赚的钱已够维持他的余生。这么说,家庭重担已经落到你的肩上,是吗?” 古斯塔沃泰然自若地耸々肩膀:“这有什么办法?人生的道路是很难选译的。” “不错。确实如此。”他用手杖的手柄捅捅下巴说,“讲々看,最近你都卖些什么货色, 有新玩意儿吗?” “没有您可用的东西,唐切佩,还是老一套,塑料制品。我们公司发明了一种催芽袋,试验获得很大成功。” “催芽袋是塑料做的?你是在引诱我上当。” “当真,唐切佩。还应该告诉您,这东西销路甚广。使用的结果证明,买它是很合算的。唐恩里克舒尔特本季度就使用了它,并且取得了降低劳务费用百分之二十五的成绩。” “小舒尔特是个异常聪慧的庄园主。”唐切佩缓缓地说,“他比他父亲懂得多。但我怀疑他是否能胜过他父亲。”他转脸问我,在拜访他庄园的来路上有没有会见过小舒尔特。我说我与他只有须臾之交,看上去,他似乎是个直截了当和讲究实际的人。 “不但非常讲究实际,”唐切佩赞同,“而且聪颖绝顶。唐费德里科若能见到他把庄园管理得这样好,一定会感到骄傲的。但他缺少他父亲的热情,即人性的火花。可怜的唐费德里科。你也知道,十二年前,他就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了。一九四三年,他被乌维科总统放逐,以后便在孤寂和艰辛中度过了余生。小舒尔特是新一代的德国庄园主,是战后的新一代,这一代人值得我敬佩,甚至崇拜,但不怎么合我的胃口。唐费德里科去世后,我再没有去过那个庄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4) “哦——不光是舒尔特,”古斯塔沃为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插进来说,“明年,本地区一半以上的庄园主都要开始使用这种催芽袋了。唐切佩,我十分坦率地告诉您,在未来的收获季内,竞争将会使您陷入困境。” “我不为竞争烦恼,”唐切佩道,“我经营庄园,不是为了创造高产纪录。”他莞尔一笑。“我们过一会儿就步行到咖啡园去。还记得我从埃塞俄比亚邮回的罗巴斯塔咖啡种吧?我一直在用我培育的高级阿拉伯种与它们搞杂交,我相信,一种有趣的新树种将在我的手下诞生——可以说是最有趣的树种。” “我一定要饱々眼福。”古斯塔沃拘谨地说。 “那好。不过——你们经过阳光炙晒和长途跋涉,一定都干渴了。让我们先少饮几杯,提々精神玛丽亚!”他朝通向佣人区的又黑又长的走廊叫道。几秒钟之内,—个印第安人女仆便出现了。她身着一件质朴的农民式宽阔短罩衫和一条蓝色长裙,一只手捂着嘴唇,似乎在掩盖笑声。 “是您在招呼吗?唐切佩?”她放下手掌,我发现她是个十八c九的标致姑娘。 “是我,玛丽亚。你到地窖去,把长颈瓶和母菊酒拿来,并告诉多尼亚托马西纳和特雷西塔到楼下来,就说有客。” “我立即照办,唐切佩,”她仍然面带微笑,转动一下赤足的脚踵,回过身,摇摆着长裙沿走廊下去。栏杆上的金刚鹦鹉尾随着她,嘎々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她毫不理会。 接着,唐切佩询问我的职业和来处。我告诉他我是教师,数年来一直在国外工作。并提到,去年四月敬神会期同,我还有幸顺路游览了塞维利亚。 “好哇!”他容光焕发起来,“你怎么不首先告诉我这件事呢?你喜欢那里吗?在那里待了多久?见到那里的斗牛表演没有?”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便兴致勃勃地追述起年轻时在敬神会上的亲身经历,还绘声绘色地打着手势。他描述了街道舞会的绚丽色彩和欢乐气氛,介绍了他所熟悉的美女和著名斗牛士。他说着说着腔调也变了,辅音开始发不全,不知不觉地带出来吉普赛人的口音。 “一九六七年,我回去参加敬神会,”他说,语气镇定了一些,“情形已经很不相同。欢乐c喜庆的气氛依然如故,塞维利亚女人的硬布裙子还是那样漂亮。可是,我的上帝,旅游者,到处都是旅游者像闹了蝗灾似的。他们既不跳舞,又不喝酒,只是从圩场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闻々小摊上的酒味,捏々水果,瞟々女人,还拿着照相机——这儿咔嚓一下,那儿咔嚓一下——就象叮咬腐肉的动物。”他啪地—声拍了一下桌子,“他们把塞维利亚变成了自由市场你说对不?” “有点儿像呢。”我迎合道,尽管自己也曾是当地的旅游者之一。 “请你告诉我,复活节的前一周,你在塞维利亚吗?” 我说我原是那样打算,但没有找到住处,只好换个地方,到马拉加去过节了。 “马拉加?马拉加城倒是不错,可以看到海上奇景,但不是过节的好地方。”他摇々头,以责备的目光盯着我说,“你观看了节日游行吗?” “只看了头一天的游行。感到很失望。” “当然喽!当然令人失望。由于战争的破坏,敬神的传统在马拉加早就断绝了。十年前才恢复的,只是为了吸引游客。” 我说我在公寓里听到一个攻读医学的学生说过类似的话,但住在那里的人马上封住了他 的嘴。 “这很自然。他们有理由那样做。但这不是秘密,我担保完全属实。复活节前一周的庆祝活动数塞维利亚搞得认真。是严格按照许多世纪以前的真正惯例进行的。是——我怎么说才好呢——是在表达虔诚的宗教感情我给你讲一段小故事。”他朝前探々身子,面部激动得紧张起来“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的父亲——他是大教堂的石匠——为了证明自己有资格在当年的游行中抬举圣玛丽亚的模拟像,他用凿子刺穿手掌,以表诚意。到了耶稣受难日的前一天,他的手掌严重感染,但无人愿意临阵接替他的位置。我找了几个同胞弟々做帮手,劝说爸々让我顶他去。你要知道,我虽刚刚十三岁,却已长成了现在这样的个子,而且胆子大得很。 “第二天凌晨,游行从圣洛伦索教堂开始。我精伸焕发,感到力大无比,跃跃欲试地想向圣母——自然还有我的父亲——显示一下,我有能力受此重任。但载着她在卡列德拉斯蛇形大道走了两个小时之后,我就累坏了,光想倒下去,连骨缝都是酸的。在炎热四月的塞维利亚街道上举着圣像游行,随着鼓号的节奏艰苦地迈出脚步,紧々围观的群众欢呼着吼叫着向我们投掷花环,要求我们把圣像的头部举得更高一些,迫使我们尽量放慢速度,尽量向路的两侧摆动过去你能够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情景吗?”他停了一下,点燃手中刚々卷好的雪茄。“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发现前面的举像人越来越频繁地把模拟像放在肩上休息,不再按照鼓点摇摆身体。我们非常想仿照他们的样子。但是,每当我们感到筋疲力尽,双腿在重负下快要打弯的时候,总有什么人,不是从人群中跳出来,就是在阳台上探出身子,向我们射来一箭——就是那声嘶力竭的发自肺腑的赞美和颂扬圣母玛丽亚的歌曲,音符就是箭头。唱歌的可能是任何人——拣破烂的吉普赛人,富商,或第一流的男高音歌手,只要感情真挚,都可以打动我们的心。”他瞪大眼睛继续说,“此乃救助之力鼓舞之力。疲劳和痛苦化为乌有,我们骄傲地把圣母笔直地竖起,她以最优美的姿态高々地凌驾于模拟像群。你也知道,我们最初只是出于自尊心,出于个人的自豪感和内心蕴蓄的对圣母的忠诚。那很像是一场角逐。但是,在人们射来这美妙的一箭之后,我们的游行就不仅々是对傲骨和耐力的考验了。它有了新的内容。有了情感——纯真c圣洁的情感。”他揉了一下眼晴,“这便是塞维利亚复活节欢庆周的情景。在马拉加,你知道他们是怎样进行的吗?他们不但拿出大笔的比塞塔(西斑牙货币名——译者注)雇用码头工人来抬举模拟像,而且雇用歌剧院的演员来演唱颂歌。马拉加的欢庆周就是这么回事。” 玛利亚在唐切佩回忆到一半的时候就回到了屋里,她把头侧向一边,像个孩子似地盯着唐切佩。唐切佩发现她已然立在身旁,便从她手中夺过酒囊,咆哮道:“黑奴才!这时候才来!”并挥起一拳,打得她“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5) “多尼亚托马西纳说她马上就下楼来。”玛丽亚坐在地上平静沉着地报告。 “特雷西塔呢?” 她耸起一个肩头道:“我敲了她的门,但没有人回答。” “那你再跑一趟,告诉她们不必慌忙。我们先喝一会儿酒。”玛丽亚脸上挂着乖巧的微笑,毫无羞色地摇摆着擦地的裙子,跑出了走廊。 “现在,就让我们接照我老家人的说法,活跃一下性情吧。”唐切佩高々举起羊皮酒囊,发表了一长串颂辞,赞美塞维利亚的酒如何香甜,塞维利亚的舞蹈如何欢快,那里的女人如何绝顶可爱。他以无法区分是神圣还是污秽的语言述说着这一切,最后举杯敬酒——“为全西斑牙最美丽的贞女圣母玛利亚干杯!” “好啊!”古斯塔沃应声欢呼。 我们传递着酒囊,每传一圈,唐切佩就越发变得喋喋不休;酒过几巡之后,他为我们草畧地勾画出一幅特雷西塔骑马穿越圩场的十分诱人的形象:她骑一匹雪白的纯种马,头戴摩尔人的科尔多瓦(西班牙南部城市,摩尔文化中心——译者注)黑色宽沿帽,扮作巾帼英雄的样子,身穿斗牛士衣裤,耳后还插着一朵火红的山茶花呢。 “我的天,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啊!她当时还不到十四岁,但风流侠客宛如嗅觉灵敏的警犬纷々追来。我不得不瞪起眼情来监视——就像这种样子——不然的话,他们会连人带马将她拐跑的。” “可惜,我当时不在场,无幸变成她的崇拜者之一。”古斯塔沃说。 唐切佩哈々大笑起来,他被恭维话说的美滋々的。“你这个无赖,我对你还不是了如指掌。一只小鸟已经把你在城里的不轨行为告诉了我。”他用手杖捅了捅古斯塔沃的大褪,“可是,听说你与社交界的一个少女已在认真地交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古斯塔沃的脸红了,他低下眼睛:“过去是一时意志薄弱现在我必竟成了大人。” “噢,所以才这样认真,是吗?好,应当如此。你现在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食其力,明白是非,又是巡回推销员里的王子和塑料工业未来的凯撒”他兴奋得目光闪烁,特又为此干了一杯,“请你告诉我——这位圣女的大名。” “埃斯特拉克维多。” “喔?克维多!”他揉々下巴,问,“莫非是拥有多间水泥工厂的克维多家族的成员?” “正是。” “这是门好亲事。看得出来,你的嗅觉很灵敏,一下子就抓住了最珍贵的东西。”古斯塔沃凝视着地面,唐切佩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颚,“克维多家旅我在马德里认识他们的一个远亲。是位侯爵。我是否向你提起过这个人?可以称他为花々公子,因为他参加了无所事々的阔少团体。请你告诉我——我有点儿担心——你在这个家庭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古斯塔沃清了清嗓子,说:“是的,畧有一些。不过只是来自她的父亲。多尼亚伊内斯一直对我体贴入微。” “当然,当然,这我明白。好了,不必过分介意。可以想象,这样的贵旅家庭就是有点沉闷。他们常々忘记贵族制度已在西班牙不复存在的事实。”他举起酒囊,把所剩的酒一饮而尽。“天时一到,他们会卷土重来的。” 我们正准备出去游览庄园,一个矮胖的女人走进来。她穿着土著人的衣裙和很不相称的棕色轻便跳舞鞋。与玛丽亚相比,她的肤色稍许浅淡一些,但两人都具有蒙古人似的高颧骨,表明是玛雅人的后裔。 “啊,你来啦,”唐切佩说,“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特雷西塔呢?” “唐切佩,我一直在帮她洗头。稍候片刻她就会下来的。” “洗头?怎么专挑这个时候?算了,不去管她,告诉玛利亚一声,再从地窖里给我们拿个酒囊来,我要带客人们去看咖啡园了。” “好的,唐切佩。”她站在原地未动,“我是不是也转告玛利亚多准备两个人的晚饭?” “那还用说,夫人。他们当然要留下来吃晚饭。”古斯塔沃急忙声明,我们前面还要赶很长的路,挽留不得,可唐切佩继续坚持他的邀请。多尼亚托马西纳耐心地听着,一直听到可以看出古斯塔沃会首先让步为止,然后,她不等丈夫向客人介绍自己,便不声不响的转身退下。 唐切佩的咖啡园位于高地面临大海的西坡。我们从其中一角走进去,一队采摘工正在一位手持指挥号的“班长”带领下在那里剥落树上成熟的咖啡子。若从飞机上腑视,他们宛如一大群忙碌的吞噬树叶的蚂蚁。 我们出了咖啡园,沿着围绕劳工居住区的竹竿栅栏朝前走。左边有一排整齐的瓦顶农屋,是年青长工的宿舍。五十码外有一片错杂的草顶茅棚,是季节采摘工的住处,高地的坡度从那里变得陡峭起来。每座茅棚的四周都围着一小圈栽着玉来和土豆的粘土耕地:这便是举世闻名的印第安农民的“零星田”。 “印第安人喜欢杂居,”唐切佩说,“因此,我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的嗜好建造房屋。你看到了吧,他们有那么多空地不用,却把茅棚都建在一个角落里。” “像羊群似的。”古斯塔沃道,唐切佩点头表示赞同。 “丝毫不差。印第安人特别喜欢群居。尽管你提供给他们地面广阔的土地,如同阿本斯政府在五十年代初期所做的那样,他门还是在地角上耕种一小片一小片的‘零星田’,让其余的土地杂草繁生。这便是这个国家的土地改革永无成功希望的原因。放任印第安人,让他们自行其是,他们倒可以种些大豆和玉米做饼子吃,饲养几只鸡,最有本事的,或许能养成两三头奶牛,至于更多的需要,他们可以到市场上用鸡子换取。一旦你给予他们的东西超出了他们的水准,他们会不知所措,莫明其妙的,最后还会怨恨你。比如,你送给他们一架拖拉机,认真地教授他们轮作知识,他们只会心烦意乱,毫无兴趣,把拖拉机扔到地里生锈去。” “完全正确!”古斯塔沃支持道,唐切佩为了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论点,索性停下脚步。 “印第安人依靠仅以维生的东西——玉米和大豆——就能养出很棒的身体,这是大自然的恩赐。他们只需要这些。假若强迫他们丰富一下膳食,他们会消化不良和胃溃疡的。消化不良和胃溃疡。”他重复一遍这两个医学名辞,似乎在炫示自己的早已铭刻在心的得意理论。 “更严重的是,”古斯塔沃添油加醋地说,“他们会发胖的。对于印第安人来说,发胖就等于死去,没有肌肉,怎能行走三c四十公里的路去贩卖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6) 我们走向一座稍微远离茅屋群的小茅屋。小茅屋的棕榈叶坡顶以一种很不安全的角度倾斜着,屋侧的前长后短的竹竿立柱宛如木琴的键盘,全都没有竖直。蓝色的浓烟冲出竹墙,向四方散布着灰烬。走到跟前,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毫无疑问,里面正在烤制玉米饼。我透过板条的缝隙瞅见一个妇人正跪在地上煽动一堆明火,她身旁堆着一摞玉米饼。两个光屁股的幼童正在泥土地面上爬着,他们的肚子因为得了钩虫病都鼓涨得溜圆,另外,在一个土窝里,第三个孩子正与一只吱々乱叫的猪一同打滚。 走到工人大院——或“棚户区”——的最尽头,唐切佩站住,指着一卷废弃的锈铁丝网说:“在阿本斯时代,为了防止政府特务的渗入,我不得不修建起一条围栏。特务们伪装成采摘工,以卖苦力为幌子,在庄园内部散布他们的布尔什维克谬论。”他微々一笑,用手指点々太阳穴,“然而,与他们斗智,我总是胜者——你知道秘诀吗?”他让我伸出双手,用手杖的尖端划了划我的手面。“他们的手。是不是熟练的咖啡采摘工,一看手掌就清楚。” “那么说,您的人都没有作乱?”我受了酒精的刺激和他表面的饱满兴致的影响,放胆地问。 兴奋的容光即刻从唐切佩的脸上消头,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宛如一阵小风吹动了一下闪烁的烛头。“不,”他说,“很不幸,我也遇到了麻烦。我失去了四个人,说起来,还很有趣呢”他收住脚,对着皮酒囊喝了一大口,用手杖抽打着野草,继续很不连贯地讲下去:“其中一位,他们的头,便是我妻子的弟弟拉米罗,他为我当了十五年工头。一个星期天的夜晚,他会见了本地的一个实为政府特务的酒馆老板,这家伙毒化了拉米罗的思想,怂恿他反对我。他告诉他——唷,你可以想象得到的——庄园不但属于地主,同样属于工人;土地中尚来开发的部分在法律上是归工人所有的——他还说了各种各样招摇撞骗的话。他们密会了多次,最后说服他纠集了几个一向不满的分子,向我提出增加工资的要求。还威胁说,我若拒绝他们的条件,他们就举行罢工。你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取得第一步尝试的胜利,然后再一步々从我身上榨取更多更大的权益,直至我被迫把庄园的一半土地拱手让出。”他在地上啐了一口痰,又说,“这帮忘恩负义的坏蛋但他们出师不利,就在他们酝酿这一阴谋的时候,我得到了风声。当晚夜深时,我把卡宾枪装满子弹,集合了十几个我认为忠诚的人,到工人区拜访了拉米罗和他的三员大将。我命令他们在两小时之内离开庄园,并警告那位布尔什维克分子,下次再见到他与我的人鬼混在一起,就立即开枪把他打死。”他回想起深更半夜冲进屋子逮捕那几个劳工时,那几个劳工的脸变得如何熬白的情景,便咯々地轻々乐了几声。“当然喽,我也是无可奈何。必须立即行动,表明果断立场但有一个问题至今还纠缠着我。他们是否真有‘能耐’策划那种阴谋。我经常暗々揣摸这件事” “您可知道他们后来的情况?”我问道。 “知道。他们参加了首都的一个农工运动。一九五四年,卡斯蒂略阿马斯(1954年他在美国的操纵和支持下,发动武装政变,推翻了阿本斯总统,成为建立独裁政权的头子——译者注)击败阿本斯以后,该运动领导人逃住圣萨尔瓦多(萨尔瓦多的首府,危地马拉的南邻——译者注),拉米罗和他的伙伴都被投入监狱。四年前,许多政治犯获得大赦,其中就有拉米罗。我听说,他一直在墨西哥接受游击战训练,最近谣传,他已偷越边界回国,参加了圣马科斯山区的共产党起义军。但这只足一种流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不在狱中。” 我们登上高地之巅,脚下水平如镜的太平洋洋面宛如一片蓝色的瓷砖地面,一直铺展到天边。唐切佩的咖啡园位于右侧的缓坡上,那里是很理想的通风朝阳的开阔地段。时近傍晚,斜晖给咖啡树的树冠染上一层淡黄的色彩。精美整洁的咖啡园与杂乱无章的季节工大院形成鲜明对照;咖啡园占据了很大一片区域,但其中的丛木和荆棘已铲除得一干二净,边围的灌木树篱也经过了悉心修剪。那景象好似摩尔人的花园,呈露着精确的几何图形和经营者的独到心裁。 唐切佩又带着我们来到咖啡园边缘的一个小々苗圃。在棕榈叶搭成的平展的天篷下面,有十行咖啡标本,每株幼苗都像初生婴儿似的被菱形的绿香蕉叶裹扎着。 “这是我的新杂交种。”他说着,在一排柔弱的嫩枝前蹲下——它们才长出一个星期——正进入唐切佩称作的“进军”期:似如一个々头戴卷曲绿帽的小兵在齐步前进。他捧起一捧肥沃的黑土,缓々转过身,用手指翻拨着掌中的土粒说:“瞧见了吧,我是用新鲜的火山土培育它们的。” 古斯塔沃说:“我明白了,最近这一带有些火山话动。” 唐切佩点々头:“有几次微动,并不太大——至少目前是这样。这些火山灰土就是科特皮克一带最近爆发出来的,在北面,距此二十公里。那里有一座新火山正在形成。不说你们也清楚,我采集这几卡车火山灰需要排除多少障碍。但那是值得的。火山灰是世界上最肥美的天然表肥。”他微笑着站起来,黑土从指缝里飘洒下去。“为了咖啡,没有我不愿干的。什么都可以——”他朝古斯塔沃咧嘴一笑——“大概不包括塑料制品。这是我的规矩。” 返回时,为了走近路,我们插入“棚户区”,走到半途,一阵尖细的芦笛般的歌声和相伴的胡乱弹奏的吉他声把我们吸引过去。有一群年轻的雇工,干完了白天的活计,正聚集在水井四周,休憩个把小时。我们刚一靠近,歌声便嘎然而止,但我们已经听准,那歌声来自一个很年幼的男孩子——他不足八c九岁——一顶草帽低々地压在他的鼻梁上。吉他手见到唐切佩怯々地微笑一下。“老板,下午好哇。”他拖着长声说,一圈的人都随声附和。 “下午好,欧弗罗尼奥。”唐切佩说着,逐个观察他们的神情。他指々吉他,道,“别因为我们来了,就不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7) “我们正在演唱几支歌曲。”吉他手又以慢条斯理的淡漠腔调说。他的面色比同伴都黑,一只眼皮上的血色素沉积使他的相貌变得很有意思。“老板,我们只不过是在消磨时光。” 唐切佩转向草帽遮蔽了眼睛的男孩子,男孩的注意力已经分散到脚旁一只憔悴的狗的身上。“喂,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朝后扬々脑装,露齿而笑。“主子,大家都叫我‘小跳蚤’,因为我还大不过一只虱子。” “倒也很像。你是谁家的?” “老板,我谁家的也不是。我爸々打架时被人用刀子刺死了,我妈到另外一个庄园去了,把我留给了哥々欧弗罗尼奥。”他拽紧吉他手的袖子,低头呵斥狗子:“蒙哥利尔,别舔一的脚趾,蒙哥利尔。” “我就是他唯一的亲人。”欧弗罗尼奥说道,还满不在乎地耸々肩膀。但他的笑容很狡黠。 “你怎么不把他交给我呢?”唐切佩问,“他为什么不上学去?” 欧弗罗尼奥又耸々肩,“老板,我看您最好问他自己。” 唐切佩刚要发问,男孩抬头一乐,露出木瓜似的笑脸说:“我去过学校一回,结果很倒霉。” “为什么会倒霉呢?” “因为别的男孩都日我的屁股。”他唱歌似地亮着嗓门儿说,还露出了嘴里短缺两棵门牙的漏洞。 唐切佩大笑起来。年青雇工们第一次抬起眼睛,也暗自咯々々地轻声乐了,只有欧弗罗尼奥的暗淡的面孔保持着阴郁的神情。唐切佩指示欧弗罗尼奥第二天早晨将弟弟带到场部去,还补充说,他要亲自把这孩子安排到一组谁也不敢“日他屁股”的男生中间去。 “顺便问一声,他在唱什么歌曲?” “只是一支微不足道的歌,老板。”欧弗罗尼奥说,“‘小跳蚤’就是爱唱歌。”人群中出现一阵不安的骚动。几个人掉转脸去。 “真的吗,‘小跳蚤’?” 男孩点々头。“是的这是一首好歌,只要我为小伙子们演唱,每唱一遍他们都会给我一分钱的。”他仔细想了一下,又说:“说真心话,我不大喜欢这支歌。它太长了” 此刻,我似乎意识到,欧弗罗尼奥的两个膝头挟紧了“小跳蚤”的肩膀,但不能完全肯定。总之,他变得沉默了。 “你给我们唱一唱这支歌好吗?”唐切佩问,“我们这三位每人给你一枚一毛五的银币。” “小跳蚤”望着哥々征求同意,但欧弗罗尼奥的面孔变作了一块冷石。他又转向唐切佩,唐切佩一边微笑,一边伸手到口袋里掏硬币。“好吧。”“小跳蚤”说罢,就开始慢々唱起。 歌才唱过两段,我便明白了小伙子们不安的原因。这支歌是一首议论政事的民谣,就是自危他马拉的殖民时代流行至今的那一种。它由多达四c五十段的内容贯连的歌词组成,围绕着一个政治的或社会的主题展开,每一段结束前都有简单的重复。民谣的作者很多,差不多可以接近段落的数目,随着民谣的广泛流传,又有人把新的段落增添上去。其曲调多含讥诮,其词语常露淫猥。所唱的这一首,两者兼备。从“仁慈的独裁者”豪尔赫鸟维科一九四四年让位开始,它对危地马拉二十五年来的政治景遇做了一个栩栩如生和辛辣无比的描述。开头几段,它无情揭露了费德里科庞塞的短命的血腥统治,说他的贪得无厌和暴虐无度是“给革命之火增添了燃谋”;接下去,它赞扬了胡安何塞阿雷瓦洛的“精神社会主义”,说这种思想为其后阿本斯领导的土地改革和“农民解放”事业开辟了道路。后面是一段很长的悲恸,为阿本斯被卡斯希略阿马斯和“美国老板”杜勤斯c艾森豪威尔击败,表示哀痛。阿马斯的后继者伊迪戈拉斯富恩特斯和佩拉尔塔阿苏迪亚,任期都很短暂,一个是“小丑总统”,一个是“联合果品公司的傀儡上校”,他们都是先吃饱美元,然后把产生更多美元的绿香蕉转让出去,如此反复,无有穷尽。当今的执政者门德斯蒙特内格罗受命扮演着“形左实右”的角色,而他手中并无一兵一卒可与军方抗衡。民谣的是一段歌诵“海洋彼岸大胡子救星”和危地马拉英雄的赞辞:“起义军的游击队弟兄——有朝一日要开出山峰——实现他们的誓言——解放劳苦百姓。” 唐切佩无动于衷地听完了这支民谣的绝大部分,不但对某些掌故报以微笑,而且对妙趣横生的绰号开怀地笑出了声。但是,当士地改革第一次出现在歌辞里时,他的面色明显地变白了,歌谣结束时,他已挂上冷酷c严肃的表情。古斯塔沃一直没有显露笑容。 “小跳蚤”用标准的西班牙语唱完了三十多段歌辞,尽管他需要克服词尾发音浑浊的印第安人的毛病,但一听就知道,他已把整个歌谣死々记住。他用芦笛似的尖过女高音的嗓门儿唱着,同时心不在焉地看々狗,看々草帽的帽沿,后又把注意力从帽沿转移到唐切佩长统靴的带扣上,还用脚趾轻々地触碰那带扣。 唐切佩声调平々地询问欧弗罗尼奥,“小跳蚤”是从何处学得这支歌的。 “我不知道,老板。估计是村里的什么人教的。”他没有像刚才那样避开对方的视线。 “小跳蚤”迷惑不解地望了望他。 “孩子,这支歌是谁教你唱的?”唐切佩按々孩子的肩膀,温柔地问。 “小跳蚤”又转脸瞅々哥々,然后回头面对唐切佩。这一次他没有笑。“我的一毛五呢?老板。”他说着伸出一只褐色的手。 唐切佩面带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银币,轻々地放入他的手心。“明天早晨把他带到场部去吧,”他转脸对欧弗罗尼奥说,“别忘喽。我到时候等着你们两位。” 我们回至咖啡园时,太阳已经落海了。海岸上迅速降临的薄暮似乎在催赶我们快回场部去。唐切佩的兴致已经消失。长时间的步行和与劳工的邂逅磨灭了他的酒劲,一阵乍起的清风开豁了我们每个人的脑筋。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面走,—边闷闷不乐地凝思,嘴里还咕々哝々的,不知唠叨什么东西。 “我一定得开革了他,”他终于说道,“我—定得开革掉欧弗罗尼奥。他对我的工人绝无好影响我必须这样做。”接着,他以一种似乎是经过思想斗争做出最后决定的语气补充说:“三月份,收获之后,我就让他滚蛋!”说完抖了抖肩膀,步子才迈得稳当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唐切佩-手稿首发(8) 我们来到碎石小径时,天空已然呈现出星光,落日只在大海的上空留下一道淡紫色的圆弧。唐切佩激动地朝坐在游廊上的一个人挥手。 “哈!就是她!她已经洗完澡下来欢迎我们啦。” 特雷西塔正独自坐在柳条桌旁缝补裙子。头顶上方的电灯四周飞舞着一圈蛾子和鼓翅的蟑螂。 “终于盼到你啦!”唐切佩嘭々々踏上台阶,向她打招呼,“——公主殿下肯赏脸亲自接见我们,我们不胜荣幸!”特雷西塔从针线那里抬起眼睛,对父亲的小々玩笑报以宽厚的微笑。在游廊的昏暗光线里,她的容貌看上去像她父亲一样美观,肤色棕红,闪现着人心果木(一种热带常青树,本质发红,坚硬,果实可食用——译者注)的鲜艳光泽。她那刚々洗过的长发正由一方蓝底白花的丝巾裹扎着。 “认识您很愉快。”唐切佩介绍我时,她伸出一只柔软的手说。并畧々晃动一下脑袋,向古斯塔沃答礼。 唐切佩长叹一声,坐到椅子里,随手从肩头取下羊皮酒囊。古斯塔沃和我都谢绝了他请我们再来一巡的邀请,于是,他一张嘴便几乎吞下了囊中所剩余的酒。 “她缝制的这件裙子,”他咂々嘴唇,用手杖指着说——“是她从塞维利亚带回来的几件中的一件。她正在更换衣边,明年四月要穿了它去参加安提瓜(危地马拉中南部城市,西班牙殖民时期的首都,后遭地震破坏,目前是商业和旅游中心——译者注)的艺术节呢,是这样吗,特雷西塔?” “是的,唐切佩。”她回答,目光仍然盯在针上。 “你们来这里不看她跳舞那才是件憾事,”唐切佩讲,“就在她还不敢完全放胆表演的时候,她己经成了出类拔萃的舞女。但在塞维利亚的敬神会上,她不愿在大帐篷里进行表演,尽管她跳的‘塞维利亚舞’与当地的最佳舞女一样好。你还记得吗,女儿?” 特雷西塔点々头,唐切佩抬起红肿的眼睛凝视天花板,摇着脑袋,微笑着陷入回忆。他递过酒囊,古斯塔沃和我依次喝了一口——但喝得很草率,因为我们都无酒瘾。接着,唐切佩又大口喝下去。他灌饱之后,把酒囊杵到特雷西塔面前,特雷西塔一见,急忙向后退缩,像是挨了蜂蜇似的。 “特雷西塔是不唱酒的。”他叹息道,“这是一件很令人失望的事。她曾在塞维利亚尝过一次,但是——你还记得吗?特雷西塔?——酒不适合她的口胃。”他哈々一笑,又说:“她配酒时搞错了瓶子葡萄酒加上了白酒。一下子受不了啦。”他又嘎々々地高声笑起,笑声既尖利又悲郁。“她的腿都僵挺了,我只好把她抱回房间去,请房东太々帮忙安顿她睡下。你一定记得这件事,是吗?特雷西塔。”他膝盖朝前一磕,歪在桌子上,双手捧腹,大笑不止。 特雷西塔以毫不掩饰的愠怒的目光瞅了他一眼。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喝酒的——原因。”他透不过气,边说边喘,并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他的笑声突然停止,像爆发时那样令人不备,甚至勉强地让面孔露出片刻的愧意。 玛利亚进来宣布,晚饭将在十五分种之内准备停当,但唐切佩当即打断她的话头,令她跑步再去取酒。金刚鹦鹉又在栏杆上尾随着她,呼唤她的名字。 她拿来新酒囊之后,唐切佩便一面埋头狂饮,一面用单调沙哑的噪音高声大气地评述他年轻时代的塞维利亚城和特雷西塔的人品。他的眼廉垂落下来,酒从嘴角缓々溢出,言语也渐々变得模糊不清和词不达意了。特雷西塔埋头操作,一刻不停地行针引线,偶尔向我们这边眄眯一眼,但从不与我们的目光接触。 “我要干掉欧费罗尼奥,”唐切佩道,“他教我的工人唱布尔什维克歌曲。我要把他们连根铲除——包括欧弗罗尼奥和他的全部支持者。” 特雷西塔的眼睛从针钱活儿上抬了起来,把目光固着在唐切佩身上。 “罪责属于拉米罗!”唐切佩提高嗓们儿说,“拉米罗与我作对,毒化了他们的思想。” “昨天有人杀死了两个庄园主,”特雷西塔平心静气地说,“昨天下午,他们在圣马科斯山下杀死了两个庄园主。他们带着机枪,开车闯进庄园,把他们反绑起来,像宰老鼠似地给他们开了膛。” “我要把他们消灭于净,你听见了吗?”唐切佩咆哮了,“我要把他们完全彻底地消灭于净。”他向嘴里挤入细々的一股酒,重々地用手掌抹去溅在嘴角上的酒星儿,又砰地一声使劲把手掌拍在桌子上。“你舅々拉米罗罪责难逃!他与我作对,毒化了工人的思想。” 特雷西塔两颊发红了,她也像父亲似的,嘎々々地发出了尖声的嘲笑。“你指责拉米罗就是指责我,”她说道,“他和我是同亲血缘。” “那好,我也把你干掉!”他怒吼着,又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拉米罗快来啦,”特雷西塔低声说,“他快来接我了。” 唐切佩的下巴拉得老长,但很快又提了上去。一丝醉汉的狞笑扭曲了他的面孔。“你舅舅绝无胆量再跨进这个庄园一步。他要真的进来,我就毫不留情地惩罚他,不再是用鞭子;要用子弹送你舅々拉米罗上西天去,像猎杀一只野兔。”他探过头来,重复道:“你听见了吗?像猎杀一只野兔!” 特雷西塔又是哈々一笑,随即站起。“过去,你的马鞭损伤不了拉米罗一根毫毛;将来,你的子弹也永远杀不死他的。是他——拉米罗——这个和我具有同一血缘的人,将要赶来把你杀死。他要用砍刀砍掉你的脑袋,像清除掉一根枯藤。”特雷西塔起步向楼梯上走去,她已怒火烧面,也像刚喝过酒似的。 “我要杀死他!你听见了吗?”唐切佩在她身后嚷着,但声音已变得沙哑无力,在金刚鹦鹉的鸣叫声中很难听得清楚,金刚鹦鹉在报告多尼亚托马西纳的到来。 “晚餐准备好了,唐切佩,”她说道。然后毫无表情地看了看我们每一个人,马上离去。 特雷西塔没有下楼来用晚餐,沉默的晚餐笼罩着不安的气氛;多尼亚托马西纳一言不发地端着盘子走来走去,她那轻缓的脚步声越发使人紧张得几乎无法忍受。捱过了晚餐,我才获得解脱;唐切佩一摇三晃,趔々趄々地把我们送到汽车旁,胳膊下还夹着两瓶母菊酒。他说,一瓶酒送给古斯塔沃的父亲,另一瓶让我们在夜路上饮用。“汽车要走很长一段路。如果你们把两瓶全喝光了,就从最近的镇子里打个电话来,我再送去一瓶。” 就在古斯塔沃把汽车倒出引道的时候,我抬头在楼上的一扇窗户里瞧见了特雷西塔的侧影。我向她挥々手,但她没有反应。她的目光不是朝着下面,而是朝着远处——正眺望圣马科斯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还阳的人-手稿首发(1) 还阳的人 [美]ib辛格(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 韩松译 信吗?人世间确实有还阳的人。笔者正晓得一位;此人是个财主,家住敝人故里图尔宾镇。他被病魔缠身,患下不治之症,大夫讲,他心脏底部已聚积起一堆肥厚的脂肪;上帝保佑,愿各位读者都别染上这号病。他曾专门跑到温泉减肥,可惜温泉浴对他毫无补益。此人名叫奥尔特,其妻名叫希夫拉利厄;我一想起这公母俩,他们的形象便活脱脱地浮现在眼前。 她:体瘦如柴,全身皮包骨,脸黑得像块铁皮;他:五短身材,金发白面,挺着圆滚々的大肚,蓄着一圈小胡子。她虽是财主夫人,脚上却穿一双呲牙咧嘴的笨重鞋子,头上捂着早已破旧的围巾。她喜欢经常不断地寻购便宜货品,一听说临村可以搞到廉价玉米或荞麦,便会一路小跑赶到那里和农民讨价还价,直到人家以几乎白给的价格卖给她为止。要知道,她这股贫气是她穷苦母亲传给她的——求她原谅我直言不讳。他,作为包揽全镇一半生易的木材商和锯木厂老板,与夫人迥然不同。他不但喜欢过舒坦日子,而且打扮得像伯爵似的,身上总披着短大衣,小腿上总套着高级长统靴,小胡子也梳理得极其仔细,您简直能把髭毛一根々数出来。 他还特别贪食。老婆对自己是能省就省,但对他却任其吃喝,从不限制。为了准备他最喜欢的肥肉片鲜汤,她选购肥肉时对屠户十分挑剔和盛气凌人,只要发现肉中有一小块骨头,就会掂起来砸进柜台。她有她的解释:丈夫只有喝了纯肉鲜汤,才能多得金币。在我们那个时候,人一结婚就彼此相爱,哪有人想到过离婚?但这位希夫拉利厄爱她的奥尔特也爱得太过分了些。她一张嘴就是我丈夫这,我丈夫那;逢人便讲——上有天,下有地,人间就数奥尔特最帅——人们听后不禁掩面而笑。他们二人一直没有子女,正如常言道:情随事迁,无孩的媳妇最心疼男人。大夫也讲,有这么好的妻子,奥尔特得病只能怨他自己。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 好,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这位男士患疾不爽,病入膏肓。最有名的医生都来看过,仍然没救。他已卧榻不起,一天弱似一天,虽然食欲尚佳,吃着老婆喂的红烧鸽肉c杏仁糖和各式美味,但体力却日渐衰竭。一天,我受安度晚年的父亲的委托,前来转送给他一本祈祷书。只见他身裹绿睡衣,脚穿白袜子,正漂々亮々c大々方々地躺卧在大沙发里,除了肚子像撒气的皮球,嗓音呼呼哧哧而外,看上去蛮像个没事儿的人。他接过祈祷书,赏我一块小甜饼,还捏了捏我的脸蛋。 一两天后,消息传出,奥尔特马上就要升天。男人们被召集来,安葬队立门等候。不过别忙,还有热闹可瞧。希夫拉利厄一见奥尔特快要断气,就跑出门去寻找大夫。等她把医生带来时,安葬队的长者莱热戈德尔已经走入屋内,用一根羽毛放在奥尔特鼻孔前观测完毕——万事皆休,大家稍作准备,便依照惯例将他抬下床来。这时,希夫拉利厄一步跨入家门,她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她的号叫和哭喊连镇子外头的人都能听到!“你们都是畜生!凶手!杀人犯!全都给我滚出去!他会活的!他会活的!”她抄起一把笤帚,向四下胡抡起来——大伙都以为她已发疯。她随后跪在尸体旁,发出阵々呼噪和嘶吼:“你别离开我呀!别离开我!把我也带定吧!”她摇他,晃他,凄声哀嚎,沸天震地的,赎罪日挽歌也没有这样响亮。 大家知道,尸体是动不得的,于是纷々上前阻拦她,但她一下子趴到死者身上,对着死者的耳朵呼叫起来:“奥尔特,醒来吧!奥尔特!奥尔特!”声音那样尖利,活人绝对受不了——耳膜会被震破。众人正要动手拽她,尸体突然轻々一弹,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您或许晓得,人死之后,灵魂并不即刻升天。它在鼻孔里盘旋,良久不愿离开,光想返回体内去;若有人不断高声呼喊,它有可能受惊飞入躯体,但一般来讲,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因为带病的躯壳不是它久留之地。也有千载难逢的当口儿,灵魂果真附着旧体,落下脚来,那时,您就能见到一位死而复生的还阳者! 嗨,这号人上天并不欢迎。人嘛,终期既到,就该乖々死去。还阳的人与平常的人必竟不是一码事。如人所说,这号人出阴入阳,忽隐忽现,似在眼前,又不在眼前;他们老实々地待在坟墓里才最让人放心。这号人一能呼吸,二能进食,甚至还能和妻子同床共枕。只有一怪:他们都没有影子。据说,鲁布林曾有一个还阳的人。他终日打坐在祈祷间,一坐就是十二年,但他一言不发,甚至连圣经的《诗篇》也没有诵读过一句。当他终于归天时,全身只剩一把骨头。这些年来,他的身体一直在慢慢腐烂,血肉早已化成灰,最后能入葬的尸骨仅有几斤重。 奥尔特可不一般。他即刻苏醒过来,睁开眼就若无其事地与周围人交谈c打趣。他的肚子扁了,大夫讲,他心脏底部的脂肪已经全部消失。图尔宾镇大哗,外地人也争相赶来观看他的模样。人们嘀咕起来,有的说安葬队向地里埋了大活人,有的说既然能够叫回来奥尔特为何不能叫回来其他人?或许其他人也只是得了全身僵直的昏厥病。 希夫拉利厄马上赶走大伙,不准一个外人进屋,包括医生在内。她闭门落帘,精心看护起她的奥尔特。有个邻居传出话来,说奥尔特已经坐起来,能吃又能喝,甚至开始动手查看帐目。 好嘛,亲爱的读者,不出一个月,他就拄着拐杖,捋着娇贵的胡子,穿着那双闪亮的长统皮靴,来到市场露面。乡亲们一涌而上,向他向候,祝他康复。他答道:“你们真以为我被你们整死了吗?没那么容易!只要桥下的河水不断流!我就升不了天。”人们问:“您断气之后做了什么事?”他说:“我蘸着芥末品尝了龙王的肉。”他与往常一样,随时随地都能说出俏皮话。据说,神父也召见了他,两个人反锁在天罚厅里,天晓得他们在交换什么信息。 这些暂且不提,奥尔特还是奥尔特,不过,眼下他又多了个诨名——“还阳汉”。不久,他又干起板材和圆木的买卖。跑来盗墓的一邦伙计傻了脸,他们原指望挖开他的棺木捞点油水,现在变作一场空。起初,人们还畧有几分怕他。其实不必。他还是原来的富商,虽然因病多有破费,但剩余的钱财仍然充裕。礼拜六他照样前去祷告,被神父叫起来后照样高声朗读圣经,还照样为教堂奉献感恩供品。我们原以为奥尔特在搞这种解囊济贫c宴请镇民的活动时会大肆宣扬一番,但他没有这样做。若由其妻希夫拉利厄主持,她定会像趾高气扬的孔雀,翘着尾巴看人。瞧她多了不起——她能呼唤死人再入红尘!敝镇人口并不算少;别家的男人也有病逝的,为妻的哪个不想把丈夫呼唤回来,可惜,谁也没有长着利厄的嘴巴。要是亡魂都能被重新唤回阳间,死神的宝剑还有何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还阳的人-手稿首发(2) 然而,事情在变。奥尔特在锯木厂有个合伙人,名叫费利克瓦因加坦。当时叫人不叫姓,他的名字费利克听起来也多少像个贵族。一日,费利克前来拜见神父,道出一件怪事,费利克的合伙人奥尔特现已变成骗子,他不但开始偷窃费利克的钱,而且施用各种阴谋诡计,企图将费利克排挤出工厂。神父信不得此话,心想,一个人刚々经历过这等生死考验,怎会突然变作恶棍!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但费利克也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于是,神父派人叫奥尔持来对证。不料,奥尔特成了信口雌黄c颠倒黑白的家伙。他还从地下挖出自索比埃斯基皇帝(约翰二世1624—1697:波兰皇帝,1674一1696在位——译者注)以来的全部家传旧账本和,展示出一捆々索物单。经他的一番狡辩,费利克反倒欠下他一大笔钱;他甚至扬言要拉这位合伙人去法院公断。 镇上的人试着向他:“你们俩在一起做了这些年生易,怎么冷不丁地出了事?”奥尔特一反常态,再不给人好脸色,回话的架式像是吵架。他真的提出讼诉,案件旷日持久地拖延下去,双方都耗费掉大量金钱。费利克负债累累,陷入困境,终因心力交瘁而一命呜呼。是谁赢了官司,我已忘却,只记得锯木厂最后归了债权人,反正费利克死后没有给妻子留下任何财产。神父后来谴责奥尔特:“你就这样报答上帝的拯救和再生之恩吗?”奥尔特的回答不亚于狗的狂吠:“这不是上帝的功劳,是希夫拉利厄的本事!”他进而胡说八道:“不存在另一个世界。我死得好快活。告诉您吧,那里一无所有——什么地狱呀,天堂呀,都是假的!”神父断定,奥尔特已成为疯癫之人。或许如此。但是且慢,后头还有好戏。 奥尔特之妻希夫拉利丘是拖着裙子走路的头号邋遢鬼,人们说,不管她在什么地方停步,周围都会荡起一片污尘。忽然间,奥尔特开始令她更换衣衫,梳妆打扮。他说道:“老婆的位置并不只在被窝里。我要带你到鲁布林大街上抖々威风。”希夫拉利厄专门定做了一件纯棉外套,就在安息日下午饭饱食足之后,奥尔特挽着穿起新衣的夫人,在一群裁缝助手和鞋匠学徒的尾随下,招摇过市出现在街心。这种景象,有胳膊有腿的,都会跑出来观看。 奥尔特甚至剪了胡子。他变成——叫什么好呢——无神论者。现在光脸蛋的男人到处都是,连傻瓜也脱去长袍,剃掉胡须,追求时髦。但在当时,我们镇上只有一个无神论者——药剂师。人们开始传说,希夫拉利厄高声唤回奥尔特时,是个生人的魂儿钻进了他的身体。人之刚死,各种鬼魂纷々飞来,亲友的魂,生人的魂,甚至还有魔鬼的魂,都准备占领阵地。老神父的门徒里艾维谢尼采尔宣布,奥尔特已经不是奥尔特。这是实话,他不再是原来的奥尔特,不但话音变了,笑声变了,连瞅人的眼神也变了。他的双目如同鹰隼,盯上女人足可使之毛骨悚然。唱歌的,弹琴的,五花八门的地痞流氓都和他鬼混起来。起初,利厄事事照准,奥尔特的一言一行都蛮对她的心思。恕我直言,这还得怨她长得实在难看了点。后来,从华沙来到镇上一名女子,是探望姐々的。她姐々不值一提,她姐夫也只是个理发师;农民赶集找他修面,总要被划破几个口子。这号人家里尽是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除了一满笼唧唧喳々整天吵闹不休的鸟,还有一条看家狗。不必担心这环境,反正他老婆从不剃头。从华沙来的妹々是被男人休了的寡妇——谁也不晓得她丈夫是谁。她经过一番精心修饰,插戴好珍珠宝玉之后才在众人面前亮相,可一般人都不想看她第二眼,因为笤帚棍儿也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向女人显示大腿上的长袜——若不忌讳“勾”字,那袜子正是“勾”在小裤头上。不难料想,她是来这里勾引汉子的。您猜,是谁落进了她的手心?奥尔特。镇上人听说是他在追求理发师的内妹,谁都不大相信,因为当时的桶匠c皮匠之类的小人物也多少讲点体面,不干这种勾当。可是奥尔特变了种。天啊,他已经不要一点脸,整天陪着那寡妇在市场上来回游逛,人们依窗窥望,厌恶地摇头c啐唾沫。他二人带着一付老夫老妻的神态,一同走进酒店,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那里大吃大喝起来。 希夫拉利厄听得此讯,才明白自己遇到了麻烦。她一口气跑到酒店,却迎来丈夫一顿狗血淋头的叱骂。那新来的老母狗也不示弱,冷嘲热讽地奚落她,希夫拉利厄苦々央求丈夫:“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你就不怕丢人吗?”丈夫回答:“哪位乡亲想沾光,可以亲々我们屁股下面的板凳嘛!”利厄对着老母狗高喊:“奥尔特是我的丈夫!”对方回答:“他也是我的!”酒店老板想插话抱不平,立刻变成奥尔持和老母狗的猛攻对象;正道是:堕落的女人比最坏的男人更可恶——她的臭嘴一张,便将酒店老板吓傻了。据说,老母狗还抓起一把水壶朝老板扔去。图尔宾不是华沙,全镇的人义愤填膺,人情鼎沸。神父派人传唤奥尔特,奥尔特竟拒不应召。公众终于发出真正威胁,三次联名向上方写信,请求将他驱出教会。但这也无济于事,因他和当权者关系甚密,三封信统々石沉大海。 两周之后,人称老母狗的寡妇离开了镇子。大家心想,这档子事一定会消停下去。没过几天,“还阳汉”在妻子面前撒谎说他得了机会,要去沃尔赫尼亚购买木材,虽是平常交易,但需马上动身。他把所有钱财收集起来,又让利厄当掉身上的珠宝,买下一辆四轮马车和两匹马。人们猜到其中有鬼,警告利厄,但利厄对丈夫仍然没有半点疑心,对他虔诚得好似敬待圣洁的神父。她忙为丈夫打点行装,包好内外衣物,做得几只烤鸡,准备停当路上用的果酱。丈夫启程前递给她一只小盒,嘱咐:“这里面有三张期票。下星期四,就是八天以后,你把期票拿给神父。钱都在她那里。”这话分明有假,利厄却句々牢记在心。“还阳汉”交待完毕,即刻上路。 八天以后,星期四,利厄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张休书。她一声惨叫,昏厥过去。醒来后慌忙跑去求见神父。神父扫一眼纸条,道:“已经没有办法。但他何必这样做?把休书挂在门上,塞在门下,都很便当”可想而知,图尔宾镇这天有多热闹。利厄揪着脸皮,仰天哭叫:“我当初怎么不叫他见阎王呀?让他死在外头好了,没有人理他!”奥尔特将家产扫荡得精光!连节日戴的方巾也没有给利厄留下。房子仍在,但已抵押给理发师。若在以往,官方必派跑差捉拿此等不知廉耻的叛逆。过去犹太人当权时,犹太教的法庭上就有一块颈手枷,专门锁扣这种不要脸的歹徒。可是现在,在非犹太人官员的眼睛里,犹太人都犯不了什么大事,值不得兴师动众。再说,奥尔特也很精明,早已买通沿路关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还阳的人-手稿首发(3) 希夫拉利厄从此抱病,卧床不起。她不吃不喝,一天到晚只用不堪入耳的语言咒骂奥尔特。猛然间她又痛悔起来,捶着胸口道:“这全是我的错呀!我没能完全称他的心。”她哭一阵,笑一阵,样子极像中邪的婆娘。现在是房子合法主人的理发师欲将利厄扫地出门,由于左邻右舍一致反对,利厄才得以留住在屋顶的阁子间里。 一过就是几个星期,利厄终于康复。随后,她披起小贩的褡裢,像男人一样跑到农民中间去做生意。真不简单,不久她就变成出色的买卖人。说媒的一个々跑来,向她提亲。她根本不理会,开口就说她有奥尔特。谁听了都会感到刺耳。“你们等着瞧吧,”她这样讲,“奥尔特还要回来找我的。那个老母狗不是爱他,而是贪他的钱。她把他倒腾光了就会甩下他跑走。”乡亲们问她:“如此说来,你还满想再把恶棍接回来?”她答道:“只要他回来,我给他洗脚,喝洗脚水都愿意。”她俨然变作一个新娘子,开始收集亚麻布和毛料,将它们归置在仅剩的衣箱里,还见人就张扬:“等他一回来,这就是我的嫁妆。我要跟他结第二次婚!”这算什么?现在人们叫迷恋症,我们当时叫疯痴。 每逢有人从大城市来,她便跑去询问:“你们碰见我的奥尔特了吗?”没有一个人碰见——有的只听到谣传,说他已经叛教;有的讲,他娶的老婆是女妖。诸如此类,各说不一。一晃几年过去,人们渐々觉得再不会听到奥尔特的消息。 一个安息日的下午,希夫拉利厄正倒在板床上打盹儿(她赶不上别的女人,到现在还没学会诵读圣经),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当兵的走进来。当兵的取出一张纸,用俄语问道:“你叫希夫拉利厄吗?囚徒奥尔特的老婆?”利厄霎时面如白灰;她不懂俄语,只猜出这两句话,便慌忙找人翻译。原来,奥尔特已经进了班房,必定是重罪,被判无期徒刑。他眼下正在鲁布林监狱关着,却私下里买通了这个当兵的,托他乘休假探家之便顺路给希夫拉利厄捎一封信。天晓得奥尔特怎能在大牢里搞到贿赂人的钱,准是刚入樊笼时藏下来的。人们读过他的信后都说,这信简直可以感化顽石;他给前妻写道:“希夫拉利厄,我罪该万死, 对不住你。求你再拉我一把,救々我吧!我在—步々走进地狱。这样活下去,真不如早点咽气儿。”理发师的内妹,可恶的老母狗,将他的全部家产掠走,给他留下的只是一件破衬衣。奥尔特的告发者八成也是这骚货。 全镇轰动,像炸开锅一样。但是,谁敢帮助奥尔特呢?大家心里都明白,他蹲在狱中绝不是读圣书c养精神的。不过,希夫拉利厄还是跑到镇上所有要人面前痛哭流涕地哀告:“这不是他的过错,只因为他身上有病”她这牛性十足的女人还是满嘴的梦呓。众人劝她:“你何苦呢,别要那色鬼啦。”她却不让人玷污奥尔特的名字。她卖掉一切,甚至卖掉逾越节的餐具;她到处举债,上下左右,费尽心思,然后独自一人跑到鲁布林。在那里,她好似得了扭转乾坤之力,奇迹般地将奥尔特解救出狱。 两人一同返回图尔宾。全镇老小倾巢出迎。奥尔特步出带车厢的四轮马车时,人们已不敢认他:他的下巴剃得净光,只剩下两根浓々的八字胡;他身着短装,脚蹬长靴,是个典型的异教徒,怎是奥尔特?定睛细看,发现他还是那“还阳汉”:一样的步履,一样的傲慢神色,他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事々都要问个周详。他还开玩笑打诨,说些叫女人脸红的臊话。大家问:“你的胡子呢?”他回答:“当给了债主。”又问:“你是犹太人,怎能这样不成体统?”他回答:“你们又好得了多少?人々都是贼。”并当场数落出每人的隐恶。这家伙显然着了魔。 希夫拉利厄一面尽力为他开脱,一面设法控制住他;她像一只老母鸡,张开卵翼,将他护在羽下。她忘记他们已经离婚,想直接把“还阳汉”带回家去,但神父下达训令:这两个人不仅不能同居,甚至同车旅行也算有罪。奥尔特可以挖苦几句犹太人的风俗,但终不能违抗教规。妇女们—齐出动,将他俩分隔开十二天之久,在这期间,希夫拉要遵命洗身,吃斋,然后才会被引到婚礼的华盖下。按照宗教仪式,新娘子必须沐浴净体,即使嫁给旧夫也不可例外。 好家伙,婚后才一个礼拜,奥尔特便开始露出窃贼真面目。不但出没在集市的货摊间掏包,而且跑到周围村子盗马。他已经不是胖子,现在瘦得像条猎犬,铜筋铁骨,行路如风,攀墙c爬房c砸门c破锁c夜闯马圈样样干得爽利。惊慌的农民聚到一起,商讨对策,决定设灯放狗,布哨防范。希夫拉利厄自觉无脸见人,终日落窗闭户,不敢出门。可想而知,他们的夫妻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奥尔特很快变作强盗集团头目,经常带领随从去酒店酗酒。喽啰们用古老的波兰曲调为他高唱颂歌,至今我还记得歌词大意:“奥尔特属于我们,他是头号大好人,他打开一桶々啤酒,请伙计们尽情狂饮。” 常言说得好:恶人见阎王,贼死断头台。 一日,奥尔特正与手下无赖一道纵酒,一队哥萨克骑兵突然手持宝剑闯入酒店。总督有令:将“还阳汉”关入铁笼,带回大牢。奥尔特看到末日来临,便抓起菜刀上前拼命;他的狐朋狗友纷々逃遁,只剩下他一人孤军迎战。酒店老板事后说,奥尔特打起仗来,力赛金刚,毫无惧色,将哥萨克士兵当成萝卜,挥刀劈杀过去。他掀翻餐桌,甩碎酒桶,气势好不惊人,乍一看去,这快成老汉的家伙好像真能胜过一群士兵。然而,毕竟是一不顶十,寡不敌众。哥萨克骑警左一刀右一剑直把他砍得滴血不存。有人将噩耗报给希夫拉利厄,她发疯般跑到奥尔特身旁。奥尔特躺在地上,利厄还想再次将他唤起,苏醒后的奥尔特只对妻子吐出两个字:“算啦!”利厄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呼天叫地。犹太同胞从官府赎回奥尔特的尸体。 奥尔特断气时,我不在场;目睹者发誓说,他当时宛如一具出土的陈尸:身上筋肌萎蔫,团々脱落;脸上血肉一片,面目难辨;脑壳破碎,变成一堆不成形状的肉泥,谁也认不出他原来的模样。据说,入葬前消毒时,他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先后离体掉下来,我虽无亲眼看见,但相信别人不会扯这种谎。这说明还阳的人活着的时候身体就在腐烂。大家把尸体装入麻包,专趁夜深人静时埋葬在墓地围墙的外面。奥尔特死后不久,镇子上遭到一场瘟疫,不少无辜童孩丧失了生命,墓地天々人来人往不断,执迷不悟的利厄赶忙为奥尔特也树起一块石碑,加入拜祭者的行列。依笔者之见,把死人唤回阳间并无半点好处。若利厄能让奥尔特按时归天,奥尔特倒也会在身后留下一个好名声。我不禁又想:现今世界上,还不知有多少还阳的人正在人间游荡唷!天下祸殃,盖出于此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傻小子-手稿首发 傻小子 [美]杰罗姆韦德曼著 韩松译 他刚在摆着收款记录器的柜台后面弯下腰去,便听到大门开了。他弓着背,手没有离开正在摆设的鞋盒,发了一会儿呆,心想:是谁进来了呢? 不会是拉扎罗新先生。时间刚过八点,拉扎罗斯先生一向在九点半以后才来。他说过:“我嘛,上午九点半或十点半再来。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好九点钟开店的准备。这里是办公区,一早都赶着按时上班,不会有人买鞋的。” 但是,戴夫八点就开了店。他想以此向拉扎罗斯先生表示自己的勤快。下一个小时,尽可整理后间的库房,开动真空吸尘器打扫地毯,并一个々归置好前一天拉乱的鞋盒。 大概是来了买主。那样才好!老板一到,不但店里店外一切准备就绪,而且记录器上也有了一份卖货的记录,岂不更妙!巴不得来人真是买主呢! 门咣当一声关上,他随声直起腰。 一位免冠艳装女郎正在门洞里站着。 “嗨!”她叫一声,又笑々,“您吓我一跳。不是在捉迷藏吧?” “哪——哪里。”他结巴了,觉得脸上烧得慌。“我——我只是把东西再整理整理。” 她又笑了,朝店堂里再迈几步。他入迷地瞅着她的脸,被那别致的微笑搞得神魂颠倒。瞧她的牙——正畧々张开,在又软又红的嘴唇后边闪着光。她匆々环顾一番,又转向他。 “您说,是不是有点太早?”她问。 “是——有那么点儿,”他刚一开口,又想起这人大概是买主,便灵机一动补充道:“不过,我们已经开门营业了。”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脑袋转来转去,查看着商店的每一个角落。她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可嘴还张着,好像笑完时忘记合住。她有一头金发,由于没戴帽子的缘故,显得有些散乱,但他觉得,这样反而更好!能使她的容貌似清非清,更加柔和,怎么看也像看不透,只能得个池中倒影似的印象。 突然,她扭过脸来瞧他,快意的微笑又挂上嘴角。“我想来双鞋。”她以友善的语气道。 确是买主! “当然可以!”他也微笑着回答,并轻快地走出柜台。“您请坐好了。” 她坐下,大腿翘上二腿,将裙子盖住膝头。 他迅速坐到女郎面前的小凳上,伸手去够女郎的鞋。“咱们先看々尺码。”并尽量模仿拉扎罗斯先生的语气说。 她将脚稍稍向他挑起,他轻柔地将鞋退下。只见她袜子上破个小洞,已露出大拇趾的肉。他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便马上看她一眼,但她似乎满不在乎!还缓々地摇着小腿,等他查看鞋内的标号。 “五号半。”他说着立起。“您不想看々特制的鞋吗?比如,在剧院穿的浅口无带皮鞋,或者是有带的浅口便鞋?” 她双眉微蹙,像拿不定主意。便说:“噢,我也说不准,就看々哪种鞋配我的衣服吧。” 他走到鞋架前,拔出一个鞋盒。这是双匀々称々的单扣单搭羊皮鞋。不——这么年轻的姑娘穿上它显得过于守旧了。不过,大概看她样子又文静又缄默,倒有可能喜欢这种保守一些的款式。他又取下一个鞋盒,和这双一模一样,只是又配了一个别致的皮蝴蝶结!畧显时髦。她在瞅他,两人目光相遇。她嫣然一笑。他面红耳赤,将头扭开。 “不知您喜欢不喜欢这一种,”他说着向她走来,但躲开她的目光。“可以先穿上,试々尺寸合适不合适。” 他把第一双鞋向她递去,她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叫道:“不,不!我喜欢更那么一点的——您还不晓得,更那么一点的” “噢,那当然!”他紧接着说,“只是让您看々,没有别的意思。”瞧我多蠢!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却给她拿了一双死气沉々的鞋!“看这双如何?”他举起带别致皮蝴蝶结的鞋问。 她怀疑地望着鞋,红嘴唇全撅起来了。 “先穿上试々大小,”他赶忙说。天啊!千万别因为自己太傻,挑不出她喜欢的款式,丢掉一个买主呀!“先穿上试々,合适喽,我再给您拿些顶好的出来。试々吧。”他催促着。 她伸出那只穿着破袜子的脚,他把鞋套上,又感到脸上一阵发热。他眼睛盯着鞋面!暗々责骂自己为什么一个动地紧张。她一定以为自己是个傻小子,还不懂男女之情! “怎么样?”他拍々鞋帮问道。 “穿着挺合适的!”她说,“就是” “好,好,”他一边伸手去脱那只鞋,一边说:“既然尺寸不错,我就去拿几双您喜欢的来。” 他脱鞋时女郎扭动了一下脚趾,鞋差点落到地上。她看着他微々一笑,他迅速掉过脸。藏起窘相。天晓得这是着了什么魔! 倘若不能恢复镇定,这女子必定生厌而去。待到拉扎罗斯先生来到时,不但记录器上留不下卖货的记录,甚至商店也没有打扫干净! “瞧您!”只听她在身后笑道,“我只想来一双。” 他望了望不知不觉从货架上拉下来的一撂鞋盒,傻乎々地笑了。 “我,我只是”他不知要说什么。 她和々气々地说:“您别慌,等一等。咱们先瞅々这几双。”她说着站起来,穿着一只鞋,歪歪扭扭地朝他这边走来。 “把它们拿下来,让我看々好吗?”她问。 “好的。”他回答,觉得心愁顿消,就将鞋盒抱了过来。她站在他身边,肩擦着肩,面前是一排挨一排的鞋盒。他抽出一个,打开,擎到她眼前。她不是先怪里怪气地看上一会儿,摇々脑袋说:“不!”就是点头微笑道:“这个差不多,”并敞着盖把鞋盒放到一边。过了一阵,才讲,“吆!早就够啦!咱们挑々吧。” 两人都看了看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盒々盖々和满柜台的包装软纸。 “哎呀!”她望着他的脸,抱歉地微笑道,“真是的,瞧我让您把这里弄得多乱!” “没什么,”他欣然笑答,“只要能让您找到满意的。”这是句真话,不只是应酬,一悟到这一层,他不禁有些吃惊。 她抱起几只盒子,一瘸一拐地走回座位去,又扭头朝他笑々,问:“您愿意把剩下的也抱过来吗?” “那还用说。”他一应之下便把剩下的几个她分出来的盒子也统々抱进店堂。 他打算帮她试鞋,但她动作快得无法跟上:取出一双,蹬在脚上,踢到一边,又拿新的。他只好坐在她面前的小凳上,眼看着她把六c七双鞋的鞋盒c鞋盖和鞋纸扔了杂乱不堪的一堆。他想了一想:把这些鞋再归置好,要费他多少事啊。瞥一眼挂钟,已经八点四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拉扎罗斯先生到来之前整理好店容了。但这也无妨,记录器会留下一份卖货的记录! 不管怎么说,像这样一位姑娘,眉清目秀,温柔标致的,只要看上一眼,混身便产生一股热流,简直——简直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描绘这种感觉。为她服务,再乱也不在乎。不买又怎么样?但她不会不买。她不是随便看々,确实是想买一双。看得出来,她穿上鞋,对着裙子的颜色比过来比过去,是很认真的。 他偷々瞅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他又涨红了脸。 “您说,”她对着他微笑,问:“这两双您最喜欢那个?” 她正伸直了脚,脑袋歪到一边!看脚上的鞋,手里托着另一双的一只。 “噢,我说不上来。”他一边假装认真鉴定这两只鞋,一边回答。脚上这一只,雅致无华。他觉着她穿上满不错的。手里那一只,鞋面上有个老大的缎带,有些太——太——怎么说好呢?反正对这样一个文々静々的好姑娘来说,不甚合适。“当然,人与人眼光不同,”他效仿拉扎罗斯的最佳风度说,“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 “我看这个更好!”她突然做出决定。说着,踢掉脚上的一只,穿上手里的一只。她把大缎带又拍展一下,直挺々地伸出大腿,扭着脖子,扭着脚跟,翻来复去,要看个仔细。 “好,”她终于说,“我看它是这一撂里的精华,您说呢?” “我想,是这样吧。”他以挑剔的目光望着鞋回答。说来也怪,鞋在她手里看着不怎么样,可一穿到脚上却变得十全十美了,宛如为她定做的一般。“您穿着挺好,满不错的。” “好,”她说,“这双我要啦!” “包起来,还是您穿着走?”他尽量不带出兴奋的语气问。这份货已经卖定了! “我穿着走,”她立即回答,又换上另外一只鞋。 他站了起来,有点激动地喘不过气,得胜似地笑了。便说:“价钱是三美元九十五美分。” 她望了他片刻,然后平心静气地说:“我分文没有。” 他愚钝地喘起粗气,呼呼哧哧地,好似挨了一记猛掌。张开嘴,大惑不解地盯着她。 “来吧,来吧,”她说,语气突然变得冷酷。“扒下来好了!” 他仍旧张着嘴,盯着她,希望再次看到那柔润的面庞c闪亮的牙齿和丰满的笑唇。 她站起来,对着他撇々嘴,露出一丝试探的冷笑。 “那么”她说着,向后面挂着门帘的库房门洞丢去一个眼色。 “噢!”他好像突然间领悟到什么,叫了一声,后退几步,躲开她。又马上摇摇头说:“哎,那不行。” “嗨,好吧。”她厌烦地耸々肩说,愤々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又坐下来。为了离得近些,她将一条腿架上另一条腿的膝头,伸手去解鞋上大缎带系成的蝴蝶结。 他又注视她一会儿,然后赶紧说:“这没有什么?您不必脱了。” 顷刻之间,她脸上有了光彩,露出一丝狡黠而又刺人的微笑。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却挪几步避开。她又耸々肩膀,急急忙忙再把缎带系上。最后,她站起身,得意洋々地向门口走去!还回过头来嘲弄般地乜斜他一眼。 大门已经关上!他又呆望好大一阵子。双目发直,露着惊诧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直至从屁股兜里掏出薄々的钱包,数出四块钱来,他还没有眨一下眼。 收款记录器的铃声将他从呆迷中噢醒。 他丢进纸币,取出一枚五美分的硬币,轻々叫道:“真有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一天的等待-手稿首发 一天的等待 [美]欧内斯特海明威著 韩松译 我们还没有起床,他就走进来关窗子。我发现他面带病容,身子在哆嗦,脸色苍白,走动缓慢,像是病不可支。 “怎么回事?沙茨?” “我头痛。” “你最好再回去睡一会。” “不,我好々的。” “去睡一会吧,我穿上衣服就去看你。” 可是,我到楼下时他正和衣坐在火边,看上去,这个九岁小男孩十分痛苦,病得很重。我用手模过他的额头,发现他在发烧。 “到楼上去睡吧!”我说,“你病啦。” “我好々的。”他说。 医生来后量了孩子的体温。 “几度?”我问他。 “一百零二度。” 在楼下,医生留下了三种颜色各不相同的胶囊药丸和服用说明。一种是退烧药,另一种是泻药,第三种是控制血液含酸过多的药。他解释说,流感病毒只有在血液含酸过多时才能生存于人体。他似乎十分了解流行性感冒,说,如果发烧不超过一百零四度就毫无担忧之处,这是轻度流感传染,只要免于并发肺炎便没有危险。 回到屋里,我把孩子的体温和各种药丸的服用时间都记录下来。 “想听我给你念故事吗!” “好吧,您想念就念吧。”孩子说。他的脸变得煞白,下眼圈开始发黑。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好像完全脱离了周围环境。 我高声朗读着《霍华德派尔海盗集》(米霍华德派尔1853—1911,美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连环画画家——译者注)里的故事,但我看得出来他没有听进去我所念的东西。 “你感觉怎样?沙茨。”我问他。 “到现在,还是那样。”他说。 我坐在床腿边一人默读起来,等时间到了再喂他另一个药丸。一般说来,他会很快睡去的,但我抬头一看,发现他正看着床腿,样子非常奇怪。 “你为什么不设法睡一觉呢?吃药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我只想一直醒着。”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爸々,如果耽误您的事,就不用非在这里陪我了。” “这并不耽误我什么事。” “不,我是说,如果时间长了会耽误您的事,就不用老守着我了。” 我想,他可能有些头昏,于是,在十一点钟喂完了医生所指定的药丸之后我就外出了片刻。 这是晴朗而又寒冷的一天,一场冷雨加雪已经冻结,覆盖在大地上,看上去,所有的秃树灌木,矮丛野草和空阔的田野都像被漆了一层透亮的冰。我带着赛特种爱尔兰小猎狗走上大路,想沿着一条封冻的小河溜达溜达。但是地表像玻璃一般,既难站立又难行走。红色的小猎狗一步一滑,不断失足,我也重々地摔了两跤,有一次还甩掉了猎枪,猎枪在冰上滑去很远。 我们从荆棘悬垂的高土堤下赶出来一小群鹌鹑。我乘它们越堤逃走之时打死了两只。有些鹌鹑喜欢栖息在树上,但绝大部分都爱分散在一层々的荆棘之中,要在覆盖着荆棘的冰包上跳动若干次才能把它们惊动。一个人站在冰滑c弹动的荆棘上,既难于保持平衡又不易进行射击。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获得了击中两只放跑五只的战果,于是满意而归。因为在我家附近发现了鹌鹑群,想到来日还有更多的鸟可打,心中甚喜。 回到家里,家人说那个孩子已经拒绝任何人进屋。 “不准进来,”他说,“不许你们拿我的东西。” 我上楼去看他,发现他的姿势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面色苍白,脸蛋烧得通红,两眼发直,像先前那样凝视着床腿。 我取出他的体温计。 “多少?” “就是一百度的样子,”我说。这次是一百零二点四度。 “是一百零二度吗?”他问。 “谁说的?” “医生。” “你的体温没问题,”我说,“没什么可担忧的。” “我不担忧,”他说,“但我止不住要想。” “不要想,”我说,“只要安心。” “我一直很安心,”他说着,眼睛直视着前方。显然,他正心事重々,不可自拔。 “用水把这服下去。” “您说这会有用吗?” “当然有用。” 我坐下来,打开那本“海盗”书开始朗读,但我发现他没有听,就不再念了。 “您说,大概到什么时间我才会死呢?”他问道。 “什么?” “到我死还有多长时间?” “你不会死的。你这是怎么啦?” “噢,不,我会的。我听他说是一百零二度。” “一个人烧到一百零二度是不会死的。看你说些个傻话。” “我知道会死。在法国上学时,同学们告诉我一个人烧到四十四度就活不成了。我已经一百零二度了。” 自从上午九点钟以来,整々一天,他一直在等死。 “你这个可怜的沙茨,”我说,“我可怜的傻孩子。这好像英里和公里。你不会死的。这是另一种体温计。在那种体温计上三十七度是正常的,在这种体温计上九十八度是正常的。” “您敢肯定?” “百分之百。”我说,“这就像英里和公里。你知道的,就好像我们的汽车开到七十英里时应当折合多少公里一样。” “噢。”他说。 然后,他停留在床腿上的目光慢々松弛了。最后,全身的紧张神态也消释下去。到了第二天,他已经非常轻快,特别爱笑,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要乐出声来。 1980三稿开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人的鼻子-手稿首发 人的鼻子 一篇讲演 伍萨罗杨著 韩松译 “麦考利先生,您是不是”希克斯小姐说,“能发表一篇即席演说来论述一下鼻子呢?” “试々吧,”霍默麦考利说,“可能不大完全像一篇讲演——然而,悠久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件事情,”他这会儿放慢了速度,并且以一种故意的强调口吻继续说:“人一向都是有鼻子的。为了证明这一点,你们大伙只要看一看这教室里的每一个人就可以了。”他环视了一下各位听众,于是说:“鼻子,处々可见的鼻子”他停了一会,在考虑对于鼻子这个题目究竟还能讲些什么东西。“它是人类面孔的可笑部位,它向来都是在不同人种之间招惹麻烦的根源。小亚细亚的古代部族赫梯人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的鼻子太大太弯而见人就打。是谁发明了日规这并不重要,因为迟早总会有人发明出一只表来的,因而,重要的倒是看谁的鼻子灵,能寻摸出其中的关联。” 假如不是出于嫉妒,喜剧演员约瑟以极大的兴趣和敬慕正听着麦考利先生的讲演。 霍默继续说道:“有些人用他们的鼻子来说话,更有多得多的人用他们的鼻子来打呼噜,还有一小部分人用他们的鼻子来吹口哨或者唱歌。有些人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另一些人则用鼻子无时无地的刺探钻营。鼻子已被疯狗和se情电影的男女演员们咬得一塌糊涂。在吃闭门羹时,往往是鼻子碰在正关的门上;在遭到抗议时,往往是鼻子受到臭鸡蛋的袭击;在察看留声机时,往往是鼻子不小心被自动换片器所打中。鼻子像一棵树一样直立在一个不断运动的物体——脑袋上,因此,当它被带到显得自己是碍事的地方的时候,就会遭到严厉的惩罚。鼻子的作用是闻空气中有什么气味,但是,却有人整天用鼻子去闻别人的思想c举止和仪表。”他进而说:“这些人通常都是鼻子朝上的,就好似他们都得了通天之道一样。绝大部分动物都有鼻孔,但是有像我们人类这样的鼻子的却很少,即便如此,动物的嗅觉还是比人发达得多——人尽管有个鼻子,可感觉太迟钝了。”霍默麦考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结束他的讲演。“关于鼻子的最重要之点就是,”他说,“它招惹麻烦,引起战争,破坏亲密无间的友谊,并毁灭许许多多幸福的家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第一课-手稿首发(1) 第一课 [英]约翰萨默菲尔德著 韩松译 时间还早,一家人都就寝了,但是帕特并没有睡。他和衣躺在床上,闭着双眼,慢慢的出着气,耳朵倾听着从楼下空房子里传来的清彻钟声;他在等着什么,思想很紧张,四肢一动也不敢动。他才十五岁,经受这样一种场面还嫌年纪太小了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可能是他一生中头一回遇到的。 他握紧拳头,对着大挂钟生气;它走得真是慢死人了;脑子里在想:这根本没有什么过错的,我们约会有什么不对?现在我们只能这样做——在夜里,悄悄地。想到这里,又把“在夜里,悄悄地”这几个字对着自己说了一遍,他发现自己并不诚实,掩饰了一些不纯净的目的。一闻到她头发的气息。全身就会兴奋得像失去知觉一样,一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心头就会泛起一股亲切的情感。当然,她还引起了自己的其他感觉,引起了一种甜蜜但却可耻的愿望;他从大人们的教诲中知道,这些愿望均属邪恶之道,好像都是在玷污她一样。一方面是自身的恐惧,另一方面又怕她看透了自己,所以,两人相见时帕特心里所感到的往々不是幸福却是忧虑。 在黑夜里,她不可能看清楚帕特的眼神,但是黑夜永远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羞愧。他眼巴々地盼望着今夜的会面,但是心情错综复杂,一阵阵欢喜,一阵阵心悸。可是——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他又一次对自己说——只有在夜间悄悄地相会。 他们两家是敌人。帕特记得,几个月之前,在他们还不相识的时候,就听哥々鲍博说过:“他们不跟咱们一势,他们是自己阶级的叛徒,替地主和剥削者干坏事。”这些话在当时来讲对帕特是无所谓的,他就像听了些与己无干的话,内心毫无触动。 在他们相识之后,尤其在他们的接触被鲍博发现之后,帕特才确实感到了这些话的份量,尽管这样,他仍然觉着有点莫名其妙,再加上有抵触,根本也不想去理解它们。 “早晚你都会与她断交的,”鲍博曾经对他说,“这种事只会给你带来烦恼和痛苦。” “可是,鲍博你说,”他回答,“这与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什么也不与我们相干呀。” “在我们这两类人之间,除了仇恨,决不应有其他的感情,”鲍博说,“现在对你解释,你也不会好々地听,但早晚有一天你会自己明白的。将来的教训很可能非常沉重。” 是受她,忠于她,还是爱自己的阶级,忠于自己的阶级,两种不同的声音在向他呼唤;欲望和觉悟也在轮番地向他发问。但是,帕特却一直舍弃不了她。 他从阁楼上爬下来,耳朵倾听着父亲的鼾声,脑子里回想着所有这一切,心中不由地感到,自己原来热望今晚会面时所产生的幸福感已经被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阴云。 厨房里,火还没有熄,微弱的火光在暖烘烘的黑屋子里闪光。他一只手提着鞋,站在房子中间,倾听着寂静的四周。这天,家里刚烤了一炉面包,空气中还飘荡着热面包散发出来的美味,那熟悉的香气缠绵不绝,使人感到舒服极了。 突然,楼梯嘎吱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剥落下来,炉子里发出呼々的声音,火焰跃起几秒钟。借助着这瞬间的闪光,帕特看了看挂钟。时间是十点零五分,他没有想到己经这样晚了,珍妮可能已经从家里出来,迈着稳重的步子走进了小巷;她正微々地低着头,轻々地吸吮着下唇,脸上露着如梦如痴的热切表情一想到这里,他心底的渴望猝然而起,那些面包香所引起的感觉都被赶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慌里慌张地把鞋子放到地上,伸脚去穿。 外面有个东西叮当一响,这是拴狗的铁链子。接着就是一阵狂吠和瘆人的哗啦声,那是狗在向前扑,链条被绷直了。 帕特的心在砰々地跳动。可能是鲍博回来了,他对自己说,可能是他正好觉得今天晚上回来一趟比较安全。帕特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他便设法说服自己,这可能是鲍博带来了一个同伙。但是,当外面的人快要开始打门的时候,帕特知道了他们是谁,就退缩回来躲进刷碗间深深的黑影里。 “来啦!”从寝室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怒吼,踢门声稍微放慢了片刻,但他们并没有等人来开门。又是几下重击,门锁被撞烂,一道长筒手电的强光划破室内的黑暗,直照到寝室的门口。帕特的父亲已经站到那里,他眼睛眨巴着,张着嘴正打哈欠。接着,电光向下挪动了一点,落在放着油灯的桌子上。 “过来!”一个生疏的声音在咆哮,“点着灯!听着,你要放老实点。你已经跑不了啦!” 火柴在黑暗中一闪,灯芯开始燃烧,那微弱的火焰在香喷喷的房子里形成了一个被一片昏黄所笼罩的悠悠荡荡的光点。 帕特隐隐约约地看见门槛上好像站着四个男人。他趁灯光由蓝变黄和灯头变大的时机,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们。他们手中握着的重型自动枪的模糊反光闪入他的眼帘,由于阴影遮盖了他们的面孔,帕特认不出这些人究竟是谁。 “把灯挂起来!”同一个声音命令道。光线猛然一亮,全屋一下子被照得通明。帕特的父亲和母亲正站在桌子的后面,身子都披着破旧的大衣,裹着只穿了衬衣衬裤的身体;帕特的姐姐莫利正躲在他们的背后,越过他们的肩头向这边凝视着。帕特把身子紧々地贴往刷碗间的墙壁,藏在黑影里,站在一旁观看这一场紧张但无声响的目光战:一方是自己的家人,一方是立在房子另一头的咄咄逼人的敌对者。他的脑子里当初只考虑着一件事——珍妮正在等他,可他没有办法出去与她相见。但是现在他明白了眼前这种登门拜访的意义,内心的恐惧骤然而生。 “你想干什么?父亲问道,声音有点异样,眼睛使劲地瞅着当头的那个人(他没有看见站在门口的另外几位)。帕特发现爸々也在害怕,由于畏惧他显得更加瘦小和衰老,锐气已经全无,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儿子心目中的那种无所不在,与众不同的神威。 “我们想干什么!?”领头的似乎已经怒不可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这样反问了一句。“别装蒜!”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房子中间,带着几分倦意,在桌子旁边坐下,好像突然间感到劳累一样,再说话时,声音也随着他那精疲力竭的表情明显地变得少气无力了。“是啊,你们不知道我们要找谁,”他说,“你们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他我猜,你们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然后稍加停顿,突然把胸脯使劲一挺,“但是,上帝显灵,我们对他是非常的了解,”他像一只狗疯狂地吼叫起来,“废话少说,我们要搜查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第一课-手稿首发(2) 这个人重新站起来,宽阔肥实的身躯在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其他几个人的影子也相继出现,他们已经走进屋里站到了自己头々的两旁。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帕特在静默中可以听到这些陌生人野兽般的粗重呼吸声。那只狗已经停止狂吠,半开的门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风吹树叶的沙々声,那是从黑暗和恬静的午夜里传来的声响,珍妮正在那里等着他呢!他现在离门口只有几步路,并且正待在那些人的背后,再加上半个屋子都被那些人的身影遮黑了,所以帕特获得了一个逃跑的机会。 他蹑手蹑脚地向外走,那一双只穿了袜子的脚没有在石头地上发出声响。这时屋里的人又开始讲话了,但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激烈地“砰砰”跳动。来到外面,他赶紧吸了几口气,才猛地感到额头上已经出了汗,然后就弯下腰去,穿上了鞋子。 两只手毫不客气地从后边将帕特抱住,拽着他退回屋里去。他踢着双脚,奋力扭着身子,想要争脱,但脑袋的一侧挨了一击,差点被打昏过去。帕特没有讲话,捉拿帕特的人也没有吭声。 “看我逮住个啥!”把帕特带进来的那个人说着,就站在门道上大笑起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帕特抬头观看,认出了说话的人。他就是珍妮的哥々。珍妮的哥々一发现帕特的目光,就突然停住了笑声。“噢,原来是你呀!”他以一种轻蔑的口气说着,转身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除了领头的大汉以外,房子里没有旁人。楼上先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又是一阵争吵,一个人在大声地抗议。 这位大汉懒洋々地转过身来,眼睛朝下看着帕特,脸皮皱着,好像挂着一丝微笑,嘴里露出来几棵断牙。“哦,你是谁呀?”他以一种兔死狐悲的语调嗡声嗡气地问。帕特没有回答,这个大汉便向他肋骨上踢了一脚,虽然没有真使劲,但还是很疼。后来他开始抠鼻子,但是眼睛仍然在盯着帕特。 旁边屋子里的嘈杂声使大汉转过脸去,侧门咣当一声打开,帕特的姐姐撞了进来。 “您就不能管々他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见东西就砸。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不管是找啥也用不着捣毁我们的家呀!求々您别让他们砸了。” “可以,”大汉沙哑着嗓子小声地说。这个人好像是在演戏,言谈举止不断地变化,所以根本不可能判断他的态度是否真诚。但在他捉摸不定的性格之中,人们只能感到一种贯彻始终的基本特点,这就是野蛮,十足的,非人性的野蛮。“过来。”他对帕特的姐々说,声音更沙哑了。 帕特的姐々向前迈了一步,又把身上裹着的大衣拽紧一点。她还没有看见帕特,帕特虽然也没有呼唤她,但一直在设法截住她的目光。可是,她的眼睛仿佛被另一个人所迷惑,从她脸上突然出现的警惕表情来看,大汉的态度又有了变化。 “你想干什么?”她心神不定地说。 “你这姑娘长得挺不错嘛,”这位大汉说,“让我们再多看々你吧。”他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莫利的大衣衣襟。莫利张开嘴想要呼叫,但还没有发出声,她的脸就被那个男人硬拉到自己的脸上强行接吻。突然,这位大汉的脑袋往后一甩,“!”他咒骂起来,“你这个小!”他的嘴上出现了三个小血滴,很显然,这是帕特的姐々咬的。 莫利趁他向后扬头,双手放松的时刻,从他的嵌制下挣脱出来。但是,他的手仍然拽着莫利的大衣衣襟和衣襟下面的睡衣,扣子被绷开,睡衣由上到下从正面被撕成了两半。 帕特跳将起来去抓这个男人的手,紧々地把它抱住。但是大汉毫不在乎,只是厌烦地把手一甩,咕咚一声将帕特甩到墙壁上。帕特没有退缩,又跑上来,这一次大汉好像注意到了有人在打挠他,“少管闲事,你这个小杂种!”他说着,用手背反扇了帕特一记耳光。 帕特被打扒到地上。他跪着,两个胳膊肘支撑着地面,嘴里吐着血。他的嘴唇很快肿胀起来,脑袋瓜子嗡々作响。他想立起,但是双腿好像已经没有了力气;接着他又听到撕破衣服的声音和一阵压抑的喘息。帕特吃力地抬起了头。 莫利正背靠着墙站在那里,手臂悬在两侧抖动着。她的睡衣己经撕成两片,被掀在两旁。莫利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呆若木鸡似的神情,她既不挪动也不言语。那个男人也是一声不吭地伫立着,好像在莫利赤条々的身子面前感到窘迫而不知所措一样,这少女的裸体显露出某种质朴的诱人魅力并强烈地闪现着一种稍纵即逝的健康美。 那个男人突然大笑起来。“好啦,好啦,”他说,“我想要多看々你,这不是吗?现在已经看过了,滚蛋吧” 这时,莫利才失去了镇定,羞怯所引起的深色的红潮开始在脖子上出现,并蔓延到了全身。她的脸在抽搐,脸皮好像快要破裂一样。她用破碎的衣服裹住自己,缓慢地走出了房间,面颊上默々地滚动着泪珠。 帕特闭上了双眼,又一次瘫倒在地板上,深深地陷入痛苦之中。一想到莫利周身的羞红,他自己混身上下也在火辣辣地烧灼。所有其他的感觉:被打伤的疼痛,对这些不速之客所造成的气氛的厌恶感,甚至包括一直存在的想与珍妮相会的念头,全都消失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肚子替姐姐忍受的羞辱。 帕特听到室内出现了脚步声,一个鼻音很重的人在讲话,“头々,我们在楼上没有找到什么东面,真的没有。” “咱们来的时候太匆忙了,”领头的回答,“我饿了,看々这块儿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也可以为你们几个人都找点来。” 脚步声又消失了。一只皮靴踢了踢帕特的腰,帕特没有抬头。“过来,”那个可憎的声音在说,“站起来!” 帕特忍着疼痛,吃力地直起腿。“坐到那把椅子里去,”那个人向他命令道。 这位大汉在屋子里踱了两个来回,最后站在帕特面前,眼睛里闪着凶光,开始连珠炮似地向他提问题,帕特简直都来不及回答:在这所房子里开过什么政治会议?邻居里有谁是他哥々的好友?家里还有谁也参加了组织?每隔多久他们会收到外面寄给他哥々的信?以及他哥々都在哪些天夜晚回来睡觉? 在这些问题当中还掺杂着不少的人名和地名,大汉在说到他们时偶尔也放慢速度,好像他知道帕特一定会熟悉这些名字一样。帕特透过他那肿胀的嘴唇咕咕噜噜地回答着一些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的话,同时意识到这种审问的目的并不是要了解所问的问题,而是要引诱他说出一些话,引诱他承认某些事情,而这些话和这些事情会在他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被用来反对他自己的人民。(瞧,在帕特自身还没有充分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感情已经与哥々的事业联系到了一起。) 提问突然结束,大汉没有等到对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就走开了。帕特还待在原来的地方,瘫倒在椅子里,陷入了苦楚心酸的恍惚之中。那扑通扑通的脉搏声和大挂钟缓慢响亮的嘀嗒声使他有点昏々欲睡了,他脸上的肿伤和滚烫抽搐的嘴唇在隐々作痛,那疼痛好像并不在他身上,离他很远很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第一课-手稿首发(3) 他抬起头来,看々挂钟,感到有点吃惊,时间才刚々十一点,从他打算出门的时候算起还不到一个小时。温习一下这一小时内所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在回顾多年前的往事一样。他似乎又长大了许多,发现过去支配自己行动的思想和感情多少还没有从童年的习性中摆脱出来。 这会儿,那些人都到楼下来了,屋子里一片嘈杂和混乱,高声大气的谈笑,大皮靴沉重地踏着石头地板,抽屉被一个々拉开他们仔细地搜查着碗柜,眼睛使劲地瞅着挂钟盒子的内部,拣起旧鞋子来摇晃摇晃,不管是能藏东西或是不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要去翻一翻,同时还开着下流的玩笑,相互间亲密得就像是一家人。他们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嘴里吱吱嘎嘎地吃着东西,面包屑喷了一地。 那些手执武器c腰扎皮带的陌生人掠去了他们家里贮藏的食物。面对着这种新的ba一行,帕特出于无奈而强压在心头的怒火几乎快要爆发出来。但是墙壁上的挂钟不断地使他想起了珍妮,他猜着,珍妮一定还在又气又急地等着自己呢。如果马上从房子里逃出去与她会面,可能还不算太晚,不管怎么样,仍然还有一次机会,只要他俩能在剩余的这段时间内相见,他们之间新出现的障碍就会奇迹般地消失掉。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再次被人驱赶回来遭受污辱和拷打,他的四肢不由地颤抖起来。这天夜里他所蒙受的痛苦和羞耻已经实在太多了。他似乎感觉到那只巨大的手掌又在狠命地捶打自己的嘴巴,又一次看见了那幅野蛮的面孔和那种极端凶恶c极端好色的表情。这使他的勇气大跌,但是他身上还保存着一股顽强的力量,不知不觉地,他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拳头,强迫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洗碗间走去。 没有人注意他从门口溜了出去,也没有人在外面阻拦他。他闪在当街房屋和矮小树障的阴影里一直走到小巷上,然后就撒腿跑了起来。 深夜的空气是多么清新c多么自由啊!现在他又有了力气,心中充满着欢喜,听着双脚有节奏的跑步声,他简直要心花怒放了。稍过片刻他们就要相会到一起,噩梦将会云消雾散,一切的一切将会旧景重现的。 他们相会的地点是一个小园丘,那上面长着棵苍老的橡树。帕特匆々钻过小树障的空隙,满以为一眼就会看见珍妮立在那里的侧面黑影,但是面前出现的却是一片异乎寻常的空荡景象;他惊呆了,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意外。帕特壮着胆子尽量响地打着口哨,呼唤着她的名字,寻了一圈才最后相信珍妮确实已经走了。帕特一头扑倒在地上哭泣起来。 他身下的青草是那样的柔软,夜间的空气是那样的凉爽,连他受伤的肌肉也不那么疼痛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默々地流着眼泪,泪水像两条笔直的小溪从面颊上淌下来。他哭泣着,因为失意和惆怅,因为遭受了这样多的屈辱,因为他已经领悟了自己所犯的错误,当然还因为其他的一些缘故。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同时感到身上有一根莫名其妙的神经在不断地暗々刺痛着自己。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很高了。风已经停息,地面上腾起一层烟雾,从邻近的田地里传来了牲畜恬静的喘息声。帕特感到混身上下懒洋洋地有了几分倦意。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姐々,但这一次并没有因为想到她被而感到痛苦,脑子里却浮现出她的一幅没有脑袋的裸体像,一个抽象的女性身躯,赤条条的,简直不像人样。他发现自己这样想很不安,但他既不是出于什么欲望,也不是出于什么罪恶的企图。 不大一会儿,帕特开始向家里走去。快靠近房子的时候,他听到几声狗叫和一阵窃窃私语,那些人正在离开那里,随后又听见一片有节奏的沙々声,这是他们抄近道上公路时踩踏田间麦苗发出的声响,刚々长出的庄稼被他们一路蹚平。 帕特不但担心家里吵他不该出去,而且还害怕他们看见自己伤肿的面孔来问长问短,但这些都没有发生。妈々正在屋里泡茶,见他进来,就随手递给了他一杯。厨房里乱七八糟,碗柜和抽屉都敞开着,里面的东西被扔了一地。爸々挂着一幅顽强c愠怒的面容正一边端着茶盅呷茶一边对着陶制的烟斗喷吐烟雾,姐姐正坐在已经熄灭的炉火旁,身子萎缩在椅子里,红肿的眼睛直楞々地凝视着前方。平常这一家人就不大爱讲话,现在屋子里更为沉静;他们三个都遭受了极大的,谁也找不出恰当的话来表达内心的感受。(每人所受的各不相同,或是失去了人格,或是失去了家尊,或是失去了端庄。) 还是帕特首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给我们切下一条面包来吧,妈々,”他说,“我饿啦。” 妈妈惨々地一笑,指了指食柜,那里原来满々地撂着供一个礼拜食用的新烤制的面包,而现在却一个也不见了。“他们吃不了的也都拿走了,”她说,“只要是他们那双血迹斑斑的脏手所能抓到的东西都要拿不光是吃的,莫利放在桌子上的胸针也不翼而飞了。” 帕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人忧虑的问题,“他们没有发现鲍博的什么东西吧?是吗?”他急切地问。 “没有。谢天谢地,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 大家又一次陷入沉思。外面传来一支猫头鹰呜々的叫声,看门狗抖动一下锁链,轻轻地叫了几声,一会儿又平息下去,黑夜随之再次恢复到空荡荡的静谧之中。 帕特站起来,“我累极了,”他说,“我要去睡觉了。” “等々,我给你脸上敷点药,”妈々说,“伤得不轻。” “没关系,”帕特说,“我只想赶快去睡觉。”他走过去与妈々吻送晚安。正当他向前探腰时,眼睛发现了一道黄铜的微弱闪光。 “看!”他惊叫起来,“你们看那里!”他走到壁炉炉台旁边,拣起一个装着小型子弹的弹夹。“是鲍博自动枪上的。”他小声地说。妈々在自己身上划起了十字。 “他们竟然没有看见它,”爸々说,“老天爷,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找到的东西,就在他们的鼻子底下。”他脸上那执拗忧郁的神情开始消释。他抿起嘴,咯々地乐了几下,然后突然像往常一样痛快地放声大笑起来。屋子里的空气似乎也活跃了,甚至莫利也在笑。不管怎么说,归根到底,他们已经设法战胜了那一伙人。大家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所遭受的屈辱,解除了慑于敌人淫威的压抑感。很可能,那些人过一段时间还会再来,很可能,还会发生更坏的事,但他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是愚蠢的,是可以被打败的! “我们把这事告诉鲍博,他一定会感到好笑的。”帕特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对于自己的发现感到很得意。他轻々地一滑把子弹装到了口袋里。摸々弹夹确实在自己身上,觉得很来劲。但是,他脸上的肿块还在疼痛,他内心的创伤也并没有痊愈,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也感觉到生话不再像他过去的想象,那样公道,那样单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儿子-手稿首发 儿子 [美]约翰厄普代克著 韩建中译 他在家的时候,常々待在楼上,那是不得已。说起来,他更喜欢待在外头。他——眼看十六了,别看嘴上u毛,却少年老成得令人可气。我真想摸々他,就是不敢轻易动手。上回,他感冒发烧,我为他捏脊,见他一身肌肉块,又匀称,又富于有机的弹性,就希罕得很。他这人,弦儿上得很紧。可睡起觉来特别地死,还爱冒汗,像井壁上的石块似的。他讲究尽善尽美。看到一家人胖的太胖c诙谐的太诙谐c邋遢的太邋遢c多情的太多情,一个々怪里怪气,不三不四的,他简直想吃了我们。母亲吸烟过度。弟弟露齿而食。姐々敞着罩衫的领口。妹々不做作业,与狗打闹,直闹得狗儿发疯。家里人说话全是扯淡。他要是父亲,准能超过现在的父亲。可年岁委屈了他,让他当了个儿子。他吵过架后,若不能出去踢々球,便躲进一个房角,呆头呆脑地歪进围着干豆袋的椅子里,样子很怪,像婴儿,也像睡狮。不知不觉地,我们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了。在此令人厌倦的1973年,他对报纸发生了兴趣,迷上了头版消息和体育新闻。 他在楼上写滑稽歌剧。这是1949年的一个星期天。不知着了什么魔,他自报奋勇,为一个高中的集会准备起节目来了;因为大家要唱歌。他一边默唱流行歌曲,一边滥造新词:“早晨起了床,赶紧上学堂,拼死又拼活,只为升级忙。”楼下,讨厌的说话声轰々直响,好像汽车在钻山洞。父母二人都想胜过对方一筹。“玛丽恩,这个人我比你了解,他心地纯正得很哪!”这位父亲,闷葫芦里的药特别复杂:他把可怕的人世当作棍棒,挥舞在妻子头上。自己却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在外人眼里,挨打的倒像是他哩。女人满面通红地承认,是她冒犯了丈夫,以此向现实——永远充满羞耻的现实忏悔:男人被迫在外面与人世搏斗,而她却躲在这农庄上,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这本是很平常的事,但他们似乎不以为然。只有经过多次反复争吵,他们才会接受社会为他们确定的主从关系。因为,男人慈祥得像个妈々,他坚信做出牺牲的是自己,就笑盈盈地抱着这护身法宝沾々自喜;相反,舌锋尖利,时而动武的倒成了母亲:“是啊,他总是引你朝外跑,所以你才说他心地纯正。”父亲答道:“礼节性拜访嘛。”他抑扬顿挫,装腔作势:“社会交往,互敬互让也。”儿子知道,这话准能激怒对方,心里一阵憋闷,就听到楼下爆出了母亲的叫嚷:“别对我陪这种笑脸!把手从屁股上拿开:一付假娘们儿相!”儿子再不想听下去。刚把心收回来,楼下的景象全又浮现在眼前:两个捧着咖啡杯兜圈子的对头堆不成套的破烂家具c各种描绘希望的书籍c几幅乖乖地待在镜框里的遗像,一动不动,温顺得如同胆怯的学童。这里便是他痛苦的渊源——他似乎正飘乎其上,趴在床头犹如趴在云端;他一面想歌偷词——“辅导室正对门,不偏又不斜,住个法国讲师,布鲁姆小姐”,一面透过楼上的窗口眺望茶色的牧场——去年夏天堆起的牛蒡草,像许多大写的字母a;一棵苹果树似乎在纳闷:还有三只烂苹果何以不掉下去?同时,他盼着星期一,盼着爸么开车送他上学去,盼着随铃声走进点名的教室,盼着振奋的学习生活,盼着进入百老汇,盼着扬名于世,盼着飞来一朵祥云,带他远去,离开此地,离开此地! 他送完报回来,瞅见厨桌上有几件为他准备的圣诞节礼物。至于年代,我只能推测。大概是1913?他解也不解,将礼物打到地上,一头趴在桌子上睡去。他一定是在故意亮苦:父亲患病,经济拮据,才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做事来为家人糊口。他没有过圣诞节,心里却点燃一颗火种:他爱上了无政府主义,怀疑起社会契约论。这个宣布信仰的时刻他是很珍视的;不然,何必要念熟它,死々地记住。后来好些年的圣诞节他都要向儿子吐露吐露?他生来喜欢教书,可他承认当老师是生活给他安错了角色。我听他的课就很难受,觉得他颠三倒四的,像是自己折磨自己,现在才想到:可能是他那颗fang荡的心造成了这种混乱。但相对而言,他的字迹却一向清晰——最近,从一本书里落出一张发红的请假条,他夹在那里做记号已经二十年了;临终的前一夜,他还通宵达旦地做算术题呢。 再上一辈儿子用棕色墨水写的遗信,都是从当时他攻读谋职的密苏里神学院寄给家母的,手笔齐整c刻板。年代为:1887,1888,1889。没什儿要紧的话,不是说他怀念新泽西,就是说他因为陪寡妇走路,在教堂联欢会上受到了取笑。他不想走邪道,但封々字迹褪色的短信都流露着一种忧郁丧魂的情绪,好像他心里已经算计到,他当不了像样的牧师,甚至会未老先亡。其子(我父)变成老头时,曾开车绕道几百英里,拜访了那座发出这些信件的密苏里小城。说来也怪,小城旧貌未改;样子完全如同他根据先父的描述所做的想象:高々的c经过风吹雨打的木屋一座々挺立在断崖之巅。他想家寄回来一张深棕色的明信片,上面印的就是这座小城;这张明信片还在楼顶的小屋里保藏着呢。我父亲骂道:都是先父昔日的痛楚搅碎了他的心,使他变得抑郁寡欢c愤世嫉俗。我母亲称:打那以后,丈夫的身体就算垮了。 看他赛足球,真是美不胜收,我儿最矮,但跳c顶c传c晃c带样々拿手。既使被大块头撞倒,他也倒得迷人,总垫着黑绿条的校队球衣在地上翻几个滚。我忌妒他。我再也享受不到穿校队球衣的荣耀和快乐,享受不到教练的庄重鼓动仪式,享受不到互相握手抚背的亲密情意,享受不到傍晚月牙儿下披着暮色休憩的恬静,享受不到正式比赛时拱顶体育场里森罗万象的盛典,那里不但有喝彩的母亲和令人称奇的“斑马”裁判,而且有使用电子笛报时的“眼镜”先生。我儿射中一球,他容光迸发,高举双臂奔入队友的怀抱,简直得意忘形了。队友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他抬到空中。多气派!多销魂!多帅才!坐在场外观看的父亲,内心只留下一种抱憾:他意识到,再加上天资,这孩子一定会更加飞扬跋扈的。 他俩开车穿过宾夕法尼亚州,到匹兹堡听儿子朗诵。向听众宣布了他俩光临的消息,但他俩坐着没动;掌声一起便落。我母亲过后说,要是勉强摸着黑站起来,说不定她要裁进另一排去。次日晨,阳光灿烂,我们三人寻找起他俩的旧居来了。那里曾是他们的乐园;我甚至推测过,我投胎也在那里:正值大萧条日趋深重,恐怖笼罩全家之时。我们发现了母亲经常拜读屠格涅夫的图书馆和那座夏夜里密々麻麻像铺地砖一样睡满乞丐的小公园;可是,坐车转来转去,始终没有找到原来那条街。下车步行,母亲看到一棵树。她说她认得它,过去在家常常倚窗凝望的就是这棵黑油々的菩提树。树枝倒是粗了,但姿态未变。可是那座房子,乃至整个街区都已无影无踪。草里还有些零碎的砖头和钢筋,看来,拆除工作刚々结束。我们站在空地上,笑开了,谁都认为该拆,因为铁路道轨离得太近。这不,一辆长々的货车沿着弯道吃力地向东开去,那沉重的车身好似一串顺江而下的驳船;接着,一列耀眼的客车又从对方轻盈如飞地驶来。铁路的弯道半遮半掩地挡住了朝这边移动的汽车。重建的“金三角”商业区,灰蒙々,雾茫茫的,矗立在左边远处一座々桥梁的身后。那天早晨,我们站在杂草丛生的瓦砾上,踏着废墟,傍着那棵幸存的大树,简直陶醉极了。何以如此?不言自明。 “父亲对我说:‘是啊,基督教牧师不是你干的活儿,它是为能够领受天命的人设立的职业。’我明白,他想让我追问他。我们从不多说话,但彼此心々相照;俺爷儿俩都怕鬼,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我问了他。到底他领受过天命没有。他否认了。说没有,从来没有领受过天命。对于他来说,承认这一点是非同小可的。可他对我亮了底。据我所知,除了向我承认之外,他再没有向别人承认过。我察觉,他说完后十分恐慌。我们便到此为止,再不提起。足矣。” 他惹哭了弟弟,又该受罚了。父亲就是维持正义的嘛。我把这小子逼进我们卧室的墙角,他抓住一个硬纸板做的长邮盒当剑使。搦战之势已达白热化程度。我如滚石落山,一个纵身,扑将上去,打掉他手中的武器。他乐了。莞尔而笑!莫非我脸上露着傻相?莫非他看到我仍旧比他历害,还配做他的保护神,而感到高兴?何必这样?我不打他了。一父一子,站立片刻,然后,他敏捷地像在足球场上一样,几步绕过我,走出门去。砰地一声将门带上。在走廓里又不干不净地嚷了一通,回自己屋时,还把所有能摸得着的门摔得咣当直响。我们赔笑不语的时刻是憋气,现在是爆炸。全家为之震撼。楼下,几个孩子和老伴都向我拢来,又进忠言,又做心理分析:我——过于粗暴。他——娇惯坏了。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那明智c绝妙的一瞬间,他轻々一笑,我便心慈手软了;在用武力表达愤怒的世界大战重新开场之前,就把这个不幸埋藏在我一个人心里吧。 我们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儿子,儿子报复了。他在自己屋里弹起了吉他。今年冬天,他长进真快,不用说,手也大了。他在吉他上找到了一条避世的路。现在奏的是“罗曼扎”里的一段反复曲,滑音像心脏的搏动,顺着音阶自然而然地下降: 1=g ‖3333211766‖ 曲子降啊降,他在用无限的柔情轰炸我们,把片々鹅毛似的音符投下来,投向芸芸众生,投向宾朋,投向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医生之妻-手稿首发(1) 医生之妻 [美]约翰厄普代克著 韩松译 “鲨鱼?”医生之妻的雀斑鼻鼻端在光灿灿的空中似乎变尖了。她把由于思索而暂失光彩的眼睛从加勒比诲碧绿的海水中抬起;水平面齐到她的咽喉。“不错,我们见过一些。还是又黑又大的家伙。” 依靠浮力紧々蜷缩在她身旁的拉尔夫伸直了双腿,溅着水沫试探起周围绿柱石海底的深度。他的突如其来的动作甚至即刻将海水搅浑。医生之妻的嫩得出奇的笑声如银铃响起。 “你们美国人,”她说,“太神经质啦。”说完便畧々把头扎进水里,一边向回漂游,一边让海水轻々地在嘴边泛起气泡。她长着一张小脸,在当地气候的作用下,面部呈玫瑰色并生了雀斑;由于天々做海水浴,她的粘连的褐发已经黯然失色。“它们很少进来这么远。我们的海滩入水很浅。在圣马丁那边,此刻,临岸的水很深。他们必须当心。” 她转过身,以那种容易漂浮的丰满女人的轻松划水动作微笑着向他游来。“真不该,”她说,由于使动挺起脖子让嘴唇露出水面,声音都变了。“维克约翰逊走啦。他真是个好人。英国圣公会的老牧师。”她说“牧师”这两个字说得相当粗重,或滑稽。她在拉尔夫身边站起,指着海平线。“瞧,”她说,“他总是游进海湾很远很远,他,还有他的大黑狗胡克。维克喜欢一口气游出去,一直游到他筋疲力尽为止,然后他就漂浮,就抓住胡克的尾巴,狗就会把他拖进海湾。说实在的,真是奇观,这位肥胖的英国老绅士,飘动着白发,拉着一条狗的尾巴回来了。他从不顾忌鲨鱼。噢,他总是远々地游出去,直到变成个小黑点。” 他们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拉尔夫做了个手势,他们便一同向海岸走去。平静温暖的海水被他们的脚步溅起。她在他身旁显得很矮,声音的气流只吹到他的肩头。“他走得真可惜。”她说,“他是个可爱的老绅士。他在这里待了四十年。他爱这个岛。” “我看得出来他为什么爱上了这里。”拉尔夫说。他转过脸去观看环绕海滩的新月形地貌,好像他那新奇的目光可以重新唤起医生之妻对这个美丽岛屿的感情——他也朦朦胧胧地似乎感觉到需要重新认识一番。白茫茫的沙滩空荡无人。土著人只把它当作一个通道。他们的家都建在参差不齐的滩边海葡萄树树篱的后面。低矮昏暗的簇叶之上隐现着星々点々的油毛毡c刷成粉色的水泥c生了红锈的波纹状铁房顶c经过风吹雨打变得雪白的木墙,以及木墙上钉着的展平的煤油桶皮补丁c还有高脚架棚屋和未完工的空心煤渣砖建筑。花草寥寥。正是一月份。但在轻々摆动的椰子树叶下坐着一串串的椰子果,那高々的白云(就像他老家春天的流云一样)在告诉人们,这里,开花季节和收获季节是并行不悖和从不间断的:发芽和成熟永远交织在一起。四周看不到山脉。这个岛很低,当他们坐飞机来到时,从上面看,它类似于圣马丁,或圣马丁的平面图,而圣马丁则是拔海而起,状如弗蒙特山的山巅。在那里,海岸陡而险;在这里,沙滩很安全。在那里,荷兰人和法国人为了吸引美元建起了熙来攘往的旅馆和饭店;在这里,陌生人却极少光临。甚至此地的地名也取得毫无进取精神,或是信手拈来。东头,西头,大路,树林——这就是此岛的地理划分。海湾一侧,无人居住的布满灌木和碎珊瑚的隆起部叫高丘。村子叫海湾。海湾另一侧的橘红色峭壁就叫壁。在此短々的冬日里,当空的太阳处在一个倾斜角上,它在六c七点钟之间照亮遥々伸向大海的陆臂的最顶端。然而,太阳落海后,阳光仍要懒洋洋地在棚屋和夹竹桃树丛里忘返流连。此刻已近黄昏;小々的炎日还没有膨胀成红色,它正通过沉静的大气耐心地撒下白色的光焰。空气像海水一样柔和,一样亲切;两者都没有敌意。当拉尔夫从后者进入前者,他感到这两种物质似乎具有同一种包罗万象的仁慈色彩。 “噢,对啦,还不仅々这些,”医生之妻说,“他热爱人民。他给他们建了三座教堂,噢,还做了各种各样的好事。我们正在谈论约翰逊牧师,”她对和孩子一起留在海滩上的伊芙解释。“圣公会教士。他去年退休回英国了。我想是苏塞克斯。” “他热爱人民?”伊芙问。她听见了。声音在空气里传得很远,整个白天除了窃窃私语般的拍岸浪声之外别无干扰,偶尔的英语呼唤声,由于一种难以理解的韵味,显得很悦耳。 医生之妻一屁股坐在沙滩上。“这些人都是我的孩子。”她用粗大的声音吟咏道。又以一阵尖笑赶走了唐突而拙劣的模仿。“噢,是的,他热爱他们。他为他们贡献了一生。”她那充满青春激情的声音和天真无邪的清澈的眼睛与她中年人的身躯形成奇妙的对照。她的肥胖的大腿已经变得疙疙瘩瘩和臃肿不堪;她的小々的面庞已布满皱纹,由于皮肤收缩c逃避阳光,每根皱纹都被一条白线加重了。“他自己没有一个孩子,”她想了想补充道,“只有那只可怕的狗胡克。多有意思的一位老人。你们准会喜欢他的。我肯定,你们在美国永远见不到他这种人。” “我知道我们准会喜欢他的,”伊芙说,“汉纳经常提到约翰逊牧师。”汉纳是他们的厨子,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但却像姑娘一样羞怯和敏感。她的皮肤总泛着像是难为情的红晕,但在厨房里独自吟唱圣歌时倒挺轻松愉快。孩子们起初对她的肤色有些怕,很敬畏她,在她伸出色调不一的食指叫他们听话时都兴奋地睁大眼睛谛听。在此之前,上帝从未认真地优待过他们家。拉尔夫和伊芙没有想过要雇人。他们选择了所能发现的最偏僻的岛屿。但汉纳是和房子一起来的;房主人(一个子女在佛罗里达c秘鲁和安提爪的温文尔雅的寡妇)认为他们一定会需要她。结果证明他们确实需要她。否则他们永远不能单独解开这新奇世界的许多的谜。伊芙永远也买不好东西,因为做买卖是靠闲言片语——隐蔽的声音像风一样吹来,说什么谁家刚刚宰了一只猪,谁家的渔船已经满载而归。村子里到处都是商店,几乎所有的小房子里都在出售东西,至少是以极不相符的价格出售从圣马丁走私来的美国香烟。然而,甚至是最官方的商店(一个附属于海关的货架水泥走廊)其营业时间也变成了美国人的不解之谜。他们总是吃闭门羹,绿色的大门上总是写着那个陈旧的七扭八歪的粉笔字布告:“会员注意!朋友注意!此店将于星期四下午关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医生之妻-手稿首发(2) “噢,汉纳。她是个好姑娘。”医生之妻说,然后翻过身趴在地上。她那皱起波纹的大腿肚上粘满了像湿糖粒一样的沙子。 “她是好姑娘,你知道的,”伊芙说,“她很可爱。我想他们都很可爱。他们待我们都很可爱。”说活如此咄咄逼人简直不像他的妻子,拉尔夫弄不清这两个刚々相识了一天的女人之间出了什么事。“我看得出来,为什么约翰逊牧师热爱人民。”伊芙又故意补充一句,但声音特别轻。“人民”就在他们四周:他们的棚屋一直建到沙滩边,窗户虽装着窗板,但打着补丁的墙壁似乎在侧耳倾听。 医生之妻又翻过身去,恢复到坐的姿式。是什么使她如此不安? “是啊,”她说。这时一个特别有力的拍岸浪打来,海水的曲线冒着气泡爬上了白色的沙坡,直到他们脚前才渗进沙里。沙滩很能渗水;上面布满了无数的孔洞,那是螃蟹的呼吸道。医生之妻直盯着海平线,从侧面看去,她的眼睛变成了无色的凸透镜,她的鼻廊也变得尖锐了。“他们是头脑简单的人。”她说道。 医生之妻是这里的一个王后,她是住在这个岛上的唯一的纯白种女人。当为数很少的英国官员和为数更少的令人瞠目的皇家小辈大驾光临来访问这帝国最偏远最驯服的小々领地时,她就是女主人。当她驾着自己的泥水四溅的英国福特牌汽车吼叫着驶过土路时(汽车消声器早已腐烂扔掉),年老的当地人挖苦似地用手指点住额头,孩子们在她掀起的飞尘中张臂雀跃。当她和医生屈尊俯就地前来探望要在海湾村停留三周的这个美国家庭时,汉纳荣幸地发起抖来,还在厨房里打了一只茶杯。医生是个说话很快的瘦弱男子,具有一种失意者的诙谐风度。他的指尖被走私的香烟染成了深黄色。他喜欢骆驼牌香烟,但现在进来的全是切斯德菲尔德牌的。要搞到骆驼牌的需要更多的钱。他从未见过过滤嘴香烟。他和妻子已经在热带待了十年——英属圭亚那c特立尼达c巴々多斯,现在是这里。他曾有过某种模糊的打算,想到美国去碰々运气,然后退休回到约克郡的小村里去。他白天不在家,去圣马丁了。 “现在,在美国,”医生之妻一面说,一面猛地将膝头上的沙子抹去,“是不是有色人种很受照顾呀?” “你是怎么个意思?”伊芙问。 “他们过得好吗?” “并不真好。”拉尔夫说,因为他感到最好还是让他来代替伊芙回答。“有些地区比别的地区要好。当然,在南方,他们受到公开的歧视;在北方,他们大体上都得住在城市贫民窟里,但他们至少享有充分的法定权利。” “噢,我的天,”医生之妻说,“这是个问题呀!对吗?” 伊芙目光一闪,把正观看贝壳的脸抬了起来。“谁的问题?”她问,她是个女子学院的毕业生,在那些学院里只有少数民族学生和残疾人才能被选作班主席。南非传来的消息遭到她的严厉声讨,她谁都支持——卡斯特罗c本古里安(以色列工党创建人,曾两次出任以色列总理——译者注)c马丁路德金——他们在她心目中都代表一个受压迫的种族。她从来没有感到过这种下意识的同情就是降低身份。她是英国血统,因含有法国和俄国贵族远亲的血液而增光不浅;她讨厌容貌不扬的人,甚至在害怕他们时也不谄媚阿谀。 医生之妻又把目光转向海平线,拉尔夫想,她们是不是太粗暴了。在这两个女人的突出的侧影上存在着一种肯定或蓄意的高贵神气。但还是女主人,她先温和下来并设法把谈话再继续下去。她转过头,迅速抬手遮住眼睛,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紧张地一笑。“学校,”她说,“他们能到你们的学校读书吗?” “当然,”拉尔夫迅捷地回答,同时也意识到她对这个问题并不以为“当然”。她毫不了解他的国家。一旦揣测到她的无知并准备向她提供具有坚实基础的情况时,他感到踏实多了。“无人拒绝他们上学。在南方,学校是分开的。但在北方c西部和其他地区都没有问题。”他耸々肩,感到背后的伊芙对他说“问题”二字发出了责难。 “但是——”医生之妻斜目而视,思索着争论的焦点,眼睛下面的皱纹聚得更多了——“你们自己的孩子愿意和他们一起上学吗?” “那还用说。我的上帝,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他因能结束这一争论,关闭这一话题而松了一口气。他希望医生之妻别再扭过脸去并能谈些别的事情。 她叹口气,“当然,你们在美国遇到这种问题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在英国,此刻,他们刚々觉醒;黑人正在涌进伦敦。” 一个波浪在后一个波浪的推动下冲上沙坡这样远,他们的双脚都被适宜的海水冲击和淹没了。有几秒钟,他们的踝骨在回水的甩袖状的涟波之中闪々发光。伊芙缓々地说:“照你说,他们似乎应当要求当奴隶并被运到这里来才是。” “妈妈,你看!妈々,你看!”凯特的声音与拉里稚气的惊叫声交织在一起从海滩的低处远々传来。他们微小的侧影正围着脚下的一个黑东西轻々跳动,一个围看方巾的老妇人和一个赤胸的年轻海员正从海葡萄藤里探出身来观看他们,津々有味地瞧这两个陌生的孩子对什么发生了兴趣。伊芙站起来,故意让拉尔夫看,她眼睛向下对着医生之妻的身体投出一股吃惊而愤慨的目光,好像那是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被冲到了她脑中的纯净沙滩上。 伊芙走开后,医生之妻说:“她晒黑了好看吗?” “是的,她总是很好看。她有一半法国人的血统。”等老婆走远了,拉尔夫松弛地躺进沙子里。在这两个女人之间进行调停需要挖空心思地搞平衡。他准备洗耳恭听;他知道医生之妻的舌头会松动起来。另一个白人公主的在场约束了她,削弱了她的权威。 “您想听个可怕的故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医生之妻-手稿首发(3) “当然。”他不安地默许道。但他的注意力似乎更集中到了他们身后的房屋上。他感到他和他的家庭在这个村子里受到了爱戴;从岛的中心驱车前来欣赏他们海滩的医生之妻也摆出一付休戚与共的姿态,但他并不希望这样。因为太阳落山后,她就会把他们单独地留在村庄的黑夜和黑夜的声响之中而回家去——他们的漂石粘土灯咝々作响;黑色的昆虫嗡々地飞进火中,然后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远处大路上一个男孩在孤独地练习钢鼓,而隔壁,在一间没有油漆过和从未打开过窗板的小屋里,一个女人在嚎啕大哭,一个男人在断々续々地发出伤痛的短促呜咽。 “在维克约翰逊离去时,”医生之妻说,她压低了声音,胳膊肘插进沙子,身体向后仰,把自己的脸进一步靠近拉尔夫的脸。“他们举行了一个宴会来欢迎新牧师,他是个从圣基特山来的非常好的年青黑孩子。我必须说,非常之好,人们讲,他非常聪明,可惜我设听过他布道。噢,镇长——您还没见过他,我敢说,您见不到他,他是个和蔼的大个子牙买加人,就是过于自负——镇长做了这次简短的讲话。他当然提到了维克,说什么四十年如一日等等,但就在结束时,他说他认为我们不必再惦念约翰逊牧师,因为新的教区牧师是个如此完美的年青人,带着如此优异的学习成绩来到我们这里,再说下去,更有甚者,更有甚者!使我们感到特别高兴和骄傲的是,他是我们自己的人。想々看,我们自己的人。当然,年轻的牧师窘迫地无地自容。这使我气愤已极,要不是医生抓住我的手,我真会跳起来离开那里。我们自己的人!维克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些人。” 她的声音已变得尖刻,拉尔夫开口想约束她一下。“这话看来不大必要,但合乎常情。”他说。 “我看不出有什么合乎常情的。在我的字典上,这是不合常情。不合常情,像小孩子一样忘恩负义。你可不知道这些人是多么不合常情。而医生遇到过的古怪乃至自私的行为恐怕十分之一也够你受的。凌晨两点钟,‘医生,医生,来救々我的孩子吧。’而在一个星期之后,当医生设法去收取那可怜的一两个美元时,他们却记不得了。他们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如果他再坚持——‘白人偷我们的钱啦!’哎,我恨他们。上帝原谅我,我已达到憎恨他们的地步。他们根本不合常情,他们不是真正的人类。”看见他的手开始举起来表示抗议,她又补充道:“说到这个问题,您知道他们是怎样议论您和您的妻子吗?”听上去,游弋在她话音里的幽灵现在好像露出了锋芒。 “不知道。他们真说过什么吗?” “这恰々表明他们是多么恶毒。他们说您妻子被刷子抹过一笔。”拉尔夫好一阵才猜测到“刷子”是指“柏油刷”,这句话是指具有黑人的血统。他笑了起来,问还有什么。 医生之妻也笑了;但她那双淡黄色眉毛下面的蓝眼睛(瞳孔在阳光中缩得像针孔一样小)现正死々地盯着他的脸。她希望看到他脸色大变并披露真情。“您瞧她多黑,”她解释道,“晒得多黑。”在她迟疑地说出最后这几个字时,他一直观察着她舌头的动作。她神经紧张地用一种姑娘般的好奇表情掩盖起成年人的恶意。 血流一涌而上,情伤引起心慌,愤怒使他无法摆脱攻击者。他呲牙咧嘴地发出一种可笑的威胁。“她晒成那样的棕色完全是自然现象。” “再说,”医生之妻继续讲,眼睛仍然死々地盯住他的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你们前来此地的原因。没有旅游者到这里来,更别说带着孩子了。他们说,因为您妻子混有黑人血统,所以在更好的岛屿上你们住不进旅馆。” 他实实在在地感到,这种巧妙的诡辩完全是她自己编的。“我们来此是为了省钱。” “那当然,”她说,“那当然,”她咯々地笑起来,觉得自己是在接受他的答辩。“但他们不相信这种说法。您瞧,他们相信的是所有美国人都富有。”拉尔夫知道,这正是她和医生的信念。 他站立起来,湿沙粒从大腿上坠落下去。为了按捺激动的心情,他面对当空断断续々地笑了几声,好像摆脱了再次升起的荒唐感。他垂眼看着这个女人说,“看来,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更喜欢她而不是我。” 一直挺着脖子向上斜视他的医生之妻封闭了其余的退路。她把头枕住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抬起来挡住眼睛。由于看不见眼睛,她的嘴唇显得呆漠而麻痹。“噢,不对,”她说,“他们嫉恨她侥幸没被别人识破。” 他的笑声这一次太空洞了,这使他感到可耻。“我想我得再进去一次,”他说,“赶在阳光消失之前。” “它不会消失的。”传来一声昏弱的回答。 他从海水安全区看着自己黑黝黝的妻子把两个灼热的苍白孩子引上了沙滩。她们之间的距离和医生之妻的懒惰身躯都在变小;他产生一种冲动想喊话警告妻子,但他又笑了,暗想,在回家后,在鸡尾酒会上,在两个人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们对这段故事一定会一笑而过的。突然间,他感到自己对妻子有罪。他背叛了她。他的忠诚对她失去了价值。她本应当要他表态同意才对,因她爷々在亚拉巴马州摘过棉花(当时的摘棉工多为黑人和混血者——译者注),可这种事在美国是天经地义的,无人非难。但他认识到,像漂闪而过的物质可以存在于一定的液体里一样,这种心理反应的正面因素只能依赖和存在于广大的感觉不到种族优越感的环境之中。既然这种媒介已被毒化,其所有生物势必邪恶。他已和医生之妻纠缠在一起;他讨厌她的蓝眼睛,因为它们死盯着他的脸,他讨厌她的味道,因为——可能吗?——她代表的东西正在死去。他的罪过是无法判定的,其复杂性就像简单的质量问题那样高深莫测。他在大海里向回挪动,用脚趾探测着肋形海底,直到海水齐到了喉头。不知何物——海草或一股电流脉冲——触到他的小腿。他猛一摆身,朝下张望,但什么也设有发现。他害怕鲨鱼,他也害怕医生之妻,他原地不动,不知何去何从,尽管有海水怜悯,也止不住血崩般的羞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泅水者-手稿首发(1) 泅水者(1) [美]约翰契弗著 韩松译 这是一个盛夏的星期天,每当此时,所有闲坐的人都会说:“我昨晚儿喝得太多了。”你或许从走出教堂的教区居民的小声嘀咕中,从正在更衣室里吃力地脱下袈裟的神父大人的嘴里,从高尔夫球场和网球场,从正在经受暴饮之苦的奥德本(约翰詹姆斯奥德本,1785—1851,美国画家和自然主义者——译者注)小组々长工作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听到过这句话。“我喝得太多啦。”多纳尔韦斯特黑齐说。“我们都喝得太多啦。”露辛达梅里尔说。“准是葡萄酒的事,”海伦韦斯特黑齐说,“我喝那种法国红酒喝得太多了。” 这是在韦斯特黑齐私人游泳池的池边。池水呈现出一片淡绿色,因为它的水源是一个含有大量铁质的自流井。天气很好,西边有一堆巨大的积雨云停在那里极像从远处——从一只正在靠岸的船的船头——看到的城市。真该给它起个名字才好,叫里斯本,或哈肯萨克?烈日当头,奈迪梅里尔坐在绿水边,一只手插在水里,一只手握着一杯杜松子酒。他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似乎具备青年人所特有的纤细体态——虽然他早已不是小伙子,当天早晨还是从楼梯的栏杆上滑下来,并在慢々腾々地走向飘着咖啡香味的餐室时用手啪啪地拍了拍放在正厅台桌上的希腊爱与美女神阿芙罗狄蒂的青铜屁股。满可以把他比做夏季的一天,特别是这一天的最后几个小时,虽然他没有网球拍或赛船帆篷袋,但他肯定会给人一种精神饱满c好动爱闹和性情和爽的印象。他刚游完泳,现在正像打呼噜似地做着深呼吸,好像能把此时空间的所有成分都吸进肺里,包括太阳的热气和他自己的强烈快感,它们似乎都钻进了胸膛。他自己的住宅坐落在南边的布利特公园,距这里十三公里,他的四个漂亮的女儿可能己经在家吃过午饭正打网球呢。这时,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向西南方多绕几个弯,他就能泅水回家了。 他的生话并不狭隘,他对这一发现的兴奋心情并不能以企图逃避现实来解释。他似乎已经以一种绘图员的眼光看到了那一串游泳池,就像一条穿越田野的弯々曲曲的半地下溪流。他获得了一项发现,做出了一项对现代地理学的贡献;他要用他妻子的名字来命名,叫这条小溪为露辛达。他并不是一个爱经常开玩笑的人,也不是个傻瓜,但他具有百折不挠的创新精神,并且有一种模糊而朴实的想法,以为自己就是传奇人物。天气实在美妙,在他看来,进行一次长距离泅渡似乎可以增添和庆贺这种美妙。 他取下搭在肩上的运动衫,一头扎进水里。不知为什么,他鄙视那些不敢一下子跳进游泳池的男人。他游的是溅水很高的爬泳,有时划一次水换一次气,有时划四次水换一次气,而且在脑后的什么地方默々地为打水的双腿数着1——2,1——2。这不是一种适于长距离游泳的姿式,但是游泳的适应性训练已经给这种运动造成了某种固定的惯例,所以在他心目中爬泳是最正规的。浸沉和漂浮在淡绿色的池水里并不是最惬意的,最惬意的似乎是恢复了人的原始状态,他甚至乐意脱去裤头游泳,但考虑到自己的形象,这又行不通。他勾手爬上了远处的石栏——他从来不用梯子登高——然后开始迈步穿越草地。当露辛达问他到哪儿去时,他说他要去泅水回家。 他应当遵循的唯一的地图和路线只是靠他的记忆和想象产生的,但它们相当清晰。首先是格雷厄姆c哈默c利尔c豪兰和克罗斯卡普各家的私人游泳池。他再穿过迪特马大街到邦克家的游泳池,然后稍走一段旱路就来到利维家的c韦尔彻家的和位于兰开斯特的公共游泳池。接着就有哈洛伦c萨克斯c比斯旺格c雪莉亚当c吉尔马丁和克莱德各家各户的游泳池。美好的天气和周围充满丰富水源的环境都好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和厚意。他心花怒放,他跑过草地。他要经过—条非凡的道路赶回家去,这使他产生一种感觉——他是个朝圣者c探险家和负有天命的人。他还相信,一路之上他要遇到许多朋友;朋友们将要站在露辛达河的两岸列队迎候。 他钻过分隔韦斯特黑齐和格雷厄姆两家土地的篱笆墙,穿过几棵开花的苹果树,经过复盖着抽水机和滤水器的棚屋就来到了格雷厄姆家的游泳池。“噢,奈迪,”格雷厄姆夫人说,“真叫我吃惊得难以相信。我一上午都在设法打电话找你。到这儿来,我去给你倒杯酒。”他像所有探险家一样,此刻发现,如果想达到自己的目标,土著人的好客习惯和传统必须用外交手腕对服过去。他既不愿意让格雷厄姆夫妇感到神秘或对他们显出粗鲁,同时也没有时间在此久留。他游过游泳池,走到他们那里一块儿晒太阳,不过,几分钟之后他就被从康涅狄格赶来的两汽车朋友解脱了。在团聚者的一片喧哗声中他得以溜走。他顺着格雷厄姆房子的正面走下去,迈过一个带刺的篱笆墙,穿过一个空停车场就到了哈默家的游泳池。正在欣赏玫瑰花的哈默夫人抬起头,虽然看见他游了过去,但没有搞清楚他到底是谁。利尔夫妇只是从他们起居间的打开的窗户里听见他劈里啪啦地从下面游过去。豪兰和克罗斯卡普都不在家。离开豪兰家的游泳池之后,他穿过迪特马大街开始向邦克家走去,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已听到宴会的嘈杂声。 水面把欢声笑语折射出来,好像让它们停留到了半空。邦克家的游泳池在一个斜坡的上面,他爬上了若干蹬台阶来到了一个平台,那里有二十五到三十个男女正在喝酒。只有拉斯蒂托尔斯一个人待在水里,他是坐橡皮筏子漂进去的。啊,露辛达河的两岸是多么丰腴和葱笼!飞黄腾达的男人和女人聚集在色如蓝宝石般的水边,身穿白大褂的承办酒宴的人为他们斟上了冰镇杜松子酒。头顶,一架红色的哈维兰型教练机正在空中一圈圈c又一圈地盘旋,有点像小孩子荡秋千那样快乐。奈迪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一阵喜悦,对相聚而饮感到一阵倾心,好像这种事他也应当一试。他听到远处响起雷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泅水者-手稿首发(2) 伊妮德邦克刚一看到他就大叫起来:“欸,看这是谁!真叫我吃惊得难以相信!当我听到露辛达说你不能来时,我差点没急死。”她挤过人群向他走来,等他们吻过好之后她又带他走向冷饮柜台;他们走得很慢,因为他要停步去吻另外的八到十个女人并和为数相同的男人握手。—个类似于他在上百个宴会上所见到过的笑容可掬的冷餐招待员给了他一杯杜松子酒和一杯奎宁水,他在冷柜旁站了一会儿,心里焦急地想不要让自己陷入到谈话里去,那样会拖延他的远航。当有人好像要向他围拢来时,他一头扎进水中,为了避免与拉斯蒂的筏子相撞,靠着池边游过去。在游泳池的尽头,他满脸堆笑地从汤姆林森夫妇面前走过,慢条斯理地踏上通向苗圃的小路。碎石扎痛了他的脚底,但除此而外万事如意。游泳池的宴会己经留在身后,当他走近邦克的住房时,他耳边的那些华丽而乏味的谈笑声渐々消逝,他听到厨房里传出一阵收音机的噪音,有人正在那里听球赛的广播。这是星期天的下午啊。他从停放的汽车中间穿过,跨下邦克家车道的草地路阶向亚历怀福斯胡同走去。他不想让别人在大路上看见他穿着游泳裤头,但这会儿没有人,他抄小路走向利维家的车道,一面“私人财产”的告示牌和一个为《纽约时报》设的绿色管状路标就是他们车道的标志。大房子的所有门窗都打开着,但没有一丝动静,甚至连狗叫也听不见。他绕过房子的侧墙到游泳池一看,发现利维夫妇刚々离去。酒杯c酒瓶和盛有坚果的盘子还放在深水区岸边的桌子上,那里有一个四周挂着日本灯笼的洗澡房或凉亭,游过池子之后,他自己拿起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酒。这是他的第四或第五杯酒了。他差不多已经游完了露辛达河全长的一半。他既感到疲劳也感到妙不可言,而且很欣赏此刻的清静,一切都令人陶醉。 雷雨快来了。那一堆积雨云——那座城市——已经升起,遮黑了天空,在他站起来之前又听到轰轰隆隆的雷声。哈维兰牌训练机仍在头顶盘旋,奈迪似乎从下午的当空隐々约々地听到了驾驶员的欢笑声,但等又一阵闷雷过后他却掉头返航了。传来一声火车汽笛的鸣叫,奈迪在揣摩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四点?五点?他脑子里出现了这一时刻乡间火车站的景象:那里有一个雨衣下面盖着小夜礼服的侍者,一个手拿着用报纸裹起的鲜花的侏儒,和一个可能是正在等待地方区间火车的刚々哭过的女人。天一下子全黑了,直到此时蠢笨的鸟们好像才一齐改变了歌喉用表示学问渊博的尖叫声欢呼暴雨的来临。后来,从他身后的橡树树冠上传来一阵湍流的潺潺流动声,那声音就好像有个自来水龙头刚在那里拧开。接着,所有高大树木的树冠上都传来了劈里啪啦的喷泉溅水声。他为什么喜爱雷雨?为什么每当风把房门弹开,风卷着雨粗暴地飘洒在台阶上时他都要感到兴奋?为什么给一座老房子关窗户的简单任务显得这样适宜和迫切?为什么狂风卷来的第一道雨水声对于他来说就是佳讯c欢乐和愉快的真实福音?随后传来一声爆炸,一股火药味,雨水冲打着日本灯笼,这些灯笼是利维夫人前年在京都买的,也可能是大前年? 他一直在利维的凉亭里待到雷雨过去。雨冷却了空气,他打寒战了。强风吹落了枫树的红叶和黄叶,把它们撒布在草地和水面上。因为现在是盛夏,这一定是树得了枯萎病,面对这种秋天景象他感到一种少有的悲哀。他张了张双肩,喝完酒,开始走向韦尔彻家的游泳池。这就是说要经过林德利的跑马场,他吃惊地发现跑马场已经长满杂草,所有看台的阶梯也已拆除。他想,是不是林德利已经把马卖掉,或者是外出度夏把这一摊交给了董事会。他好像记起听到过有关林德利夫妇和他们家马匹的流言,但已记忆不清了。他继续朝前走,光着脚蹚过湿草走向韦尔彻的游泳池,但到那里一看,发现池子已经干涸。 他的水路链条上的这一缺口使他荒唐地感到沮丧,他觉得他像个探寻激流源头结果却找到了一条涸溪的探险家。他心灰意懒,莫明其妙。外出避暑自然是很平常的事,但并没有人抽过他游泳池里的水呀。韦尔彻夫妇肯定是走了。游泳池的家具已被折叠着撂起来并盖上了一块防水帆布。洗澡室上了锁,房子的所有窗户都关闭着。当他绕了一圈走到前面的车道上时,看见一棵树上钉着个“拍卖”的招牌。他最后一次听到韦尔彻夫妇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也就是他和露辛达最后一次惋惜没有前去与他们一块进餐是在什么时候?似乎只过了一个星期的模样。是他的记忆不准,还是因为不愉快的现实把他制约和压抑得太甚而损害了他判别真假的能力?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网球比赛的声音。这声音鼓舞了他,驱散了所有的危惧,促使他决定满不在乎地去面对阴沉的天空和冷峭的空气。今天就是奈迪梅里尔越野泅渡的日子,这是应该得意的日子!他于是迈步踏上最困难的一段陆路。 假如那天下午你驱车出来做假日兜凤,你说不定能碰见他,他几乎赤身,站在第424号路的路沿上等机会过街。你可能会猜,他是不是暴力行为的受难者,还是他的汽车给撞碎了,或者,他干脆就是个傻瓜。他光脚站在公路垃圾堆里(那里有啤酒罐c破布和放炮的轮胎碎片),成了被人百般揶揄戏弄的对象,看上去怪可怜的。在启程时他就知道这是他旅途的一部分(包括在他的地图之内),但是,要他像夏天的小虫子爬过阳光一样走出这穿梭似的车流,他发现自己没有这种精神准备。他被人嘲笑,被人奚落,一只啤酒罐朝他扔来,在这种形势下他再也提不起威风和兴致了。他满可以回去,回到韦斯特黑齐夫妇的游泳池去,露辛达一定还坐在那里晒太阳。他没有签过字,没有发过誓,没有向什么人做过保证,甚至包括他自己。他相信,人的顽固性会对所有人的正常意识产生影响,但难道说他真没有能力再返回去吗?为什么己经发现这是在拿生命冒险还要决意去完成这种旅行?为什么这种把戏,这种玩笑,这种恶作剧竟变得严肃起来?他不能回去,他甚至不能清晰地回想起韦斯特黑齐游泳池的碧水,回想不起吸进当日空气中一切成分的滋味,回想不起人们说他们酒喝得太多时的友好而轻松的声音。经过一小时左右的努力,他已经走出了一段使他无法返回的距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泅水者-手稿首发(3) 一个老头赶看辆马车以每小时二十四公里的速度从公路上过来,把他隔在了街心草坛边。在这里,他遭到了路北边汽车里人的取笑,但再过十到十五分钟他就能过去了。从这里他只需再走一小会儿就可以到达兰开斯特村边的娱乐中心,那里有几个手球场和一个公共游泳池。 这里的水面反射人声的效果,给人造成的光影悬浮的幻觉与邦克游泳池的情形没有两样,但这里的声音更高c更噪c更尖,并且刚一迈进拥挤的围墙大门他就遇到了严格的管制:所有游泳者在使用游泳池前必须先淋浴。所有游泳者必须先在洗脚池洗脚。所有游泳者必须佩带识别标志。他淋浴了一下,在一种混浊的带刺激性的溶液里洗了洗脚就走向水边。池水发出氯气的臭味,在他看来游泳池就像一个阴沟。两个救生人员坐在两个了望塔里好像按着一定的节奏吹着警笛,并通过一个广播系统咒骂着游泳的人。奈迪以渴望的心情想起了邦克游泳池里的蓝宝石般的池水,并觉得如果游进这种黑不溜秋的地方他可能会被污染——他本人的亨通和魅力就会遭到破坏,但是,他提醒自己,他是一名探险家,朝圣者,而这里只不过是露辛达长河之中的一段堵塞的小弯。他一肚子恶心,愁眉不展地跳进了含有氯气的池水,为了避免与别人相撞他还得在游泳时将头抬出水面,即使这样他还是东挨一脚,西挨一拳,被溅得满脸是水。当他游到浅水区那一边时,两个救生员一齐对他喊:“嘿!你,你没有带识别标志,赶快从水里出来。”他出来了,但他们再无法与他纠缠,他穿过在阳光熏烤下散发着油气和氯气气味的发臭的水雾,钻出坚固的铁栏杆,走过了手球场。越过一条马路他便进入了哈洛伦庄园的林地。林里没有清理过,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艰难地走着,一直走到草坪和他家游泳池的修剪整齐的山毛榉围墙前。 哈洛伦夫妇是他的朋友,他们是一对以被人怀疑为共产主义者为乐的家财万贯的老伴。他们是热情奔放的革新家,但他们并不是共产主义者,然而,当他们有时真的被指责为颠覆分子时,他们反倒似乎觉得欢悦和振奋。山毛榉围墙是黄色的,他想,这些树和利维的枫树一样可能也害了枯萎病。他连喊两声“哈罗”,一方面向哈洛伦夫妇通知他的到来,一方面减轻一下他侵入私人领地的罪过。哈洛伦夫妇由于种々未曾向他解释的原因从不穿游泳服。说真的,谁也做不出适当的解释。他们赤身裸体是他们一往无前的革新热情的充分体现;他也礼貌地脱下自己的游泳裤,然后步进树篱的缺口。 哈洛伦夫人是一位白面银发的肥壮妇女,他正在看《纽约时报》。哈洛伦先生正用一只大勺从水里捞山毛榉树叶。他们见到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生气。他们的游泳池可能是这一带最老的,是一个用石块彻成的由一条小溪供水的长方形建筑。它既无过滤装置也无抽水机,池水像小溪一样呈暗金色。 “我正在搞越野泅渡。”奈迪说。 “什么!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先例。”哈洛伦夫人惊叫。 “噢,我是从韦斯特黑齐的游泳池开始的,”奈迪说,“准走了八公里多长了。” 他把游泳裤放在深水区的池边,走到浅水区这一侧又游了过去。当他抓住池沿正要上岸时,他听到哈洛伦夫人在说:“奈迪,我们一直为听到你的重大不幸而深感痛心。” “我的不幸?”奈迪问道,“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怎么?我们听说你已经卖了房子,而且你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我想不起来我卖过房子的,”奈迪说,“而且姑娘们都在家里呢。” “是啊,”哈洛伦夫人叹了口气,“是啊”她的声音造成了一种毫无道理的忧郁气氛,于是奈迪生气勃勃地说:“谢谢你们让我游泳。” “那好吧,祝你一路顺风。”哈洛伦夫人说。 他在树篱外边提上了游泳裤头并把它系紧。游泳裤的两腿很松,他怀疑他的体重是不是在下午这一段时间里已经减少。他又冷又累,裸体的哈洛伦夫妇以及他们的昏暗池水使他精神不振。这次泅渡大大超出了他的体力,但他早晨滑下楼梯栏杆时和坐在韦斯特里齐游泳池旁晒太阳时怎能预料到这一点?他的双臂又僵又酸。他的双腿感觉像橡皮一样,各个关节都很疼。最不妙的是骨头里的一股冷气和他觉得再也不会变暖的感觉。树叶在他四周落下,他闻到风里有柴烟味。有谁会在这个季节烧木头呢? 他需要喝点酒。威士忌会使他温暖,会使他精神饱满,会把他送过这最后一段旅途,还会唤起他自认为越野泅渡是他的首创壮举的豪情。泅渡海峡的人都喝白兰地。他需要一种兴奋剂。他穿过哈洛伦房前的草坪,下到一条小路走向哈洛伦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海伦及其丈夫埃里克萨克斯修建的房子那里。萨克斯夫妇的游泳池是小型的,他在那里发现了海伦和她丈夫。 “啊,奈迪,”海伦说,“你是在我母亲那么赴午宴了吧?” “那倒不是,”奈迪说,“我确实停下来去看过你父母。”进一步解释似乎已经没有必要。“我非常对不起,像这样闯进来见你们,可我受了点凉,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杯酒喝?” “那有什么?我太愿意了。”海伦说,“但是,自从埃里克手术之后我屋子里什么酒也没有放过。这已经有三年了。” 难道他失去了记忆?难道是他掩盖痛苦遭遇的天才使他忘记,他已经卖掉了房子,他的孩子们正在受难,还有他的朋友一直在病中?他的目光从埃里克的脸上滑到他的腹部,他在那里看到了三条灰白的缝合伤口,其中两个至少有一尺长。他的肚脐眼已经切除,奈迪想,当一个人于凌晨三点钟躺在床上检查自己的天赋时,他那只挪动的手能在一个没有肚脐眼,没有与母体的联系,却有一系列伤口的肚子上发现什么呢? “我肯定,你能在比斯旺格夫妇那里喝到酒的。”海伦说,“他们正在举行盛宴。你可以在这里听到。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泅水者-手稿首发(4) 她抬起头,奈迪从道路c草坪c花园c林地和田野的那边再次听到了水面上的那种悠扬的喧哗声。“那么,我湿々身子,”他说,仍然觉得自己在旅行的方式上没有选择的自由。他一头钻进萨克斯游泳池的冷水里,差点被淹着,他喘着大气艰难地从游泳池的一边游到另一边。“露辛达和我太想见你们了,”他一边面对比斯旺格的游泳池一边向后扬々头说,“这样长时间没见面真遗憾,我们很快就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他穿过一段田野向着比斯旺格的游泳池和那里的欢宴声走去。他们会因为献给他一杯酒而感到荣幸,他们会因为献给他一杯酒而感到幸福。比斯旺格夫妇每年四次提前六个星期发出邀请要他和露辛达去赴宴。他们总是被拒绝,但他们不愿了解一下他们这个社会的严格的市侩作风却继续地发出邀请。他们是这样一种人,在鸡尾酒会上讨论商品的价格,进餐时互相交换市场的行情,饭后就男々女々地在一起讲些肮脏的故事。他不属于奈迪的同伙——他们的名字甚至也不包括在露辛达的圣诞节卡片的名单里。他怀着冷淡c宽容和某种不安的心情走向他们的游泳池,因为天好像开始黑了,何况这几天又是一年之中最长的呢。等他赶到时,宴会正开得喧闹热火。格雷丝比斯旺格是这样一种女主人,她不但邀请配镜师和兽医,而且也邀请房地产商人和牙料医士。没有人游泳,暮晖在游泳池的水面上映照出一道冷气逼人的亮光。这里有个酒吧间,他迈步向它走去。格雷丝比斯旺格一见到他就向他走来,但脸上没有他满以为可以看到的热情!却是一付好斗的模样。 “好哇,这个宴会是什么人都有啊,”她大声说,“包括一个闯大门的。” 她不可能在社交场合打击他——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他没有畏缩。“就算是闯大门的,”他客气地回答,“值不值得给我一杯酒呢?” “自便吧,”她说,“看样子你不大注意看请帖。” 她转过身走到几个客人中间去了,奈迪走向酒吧要了一杯威士忌。酒吧服务员招待了他,但招待得很粗暴。在他的心目中,负责膳食的人员都有一笔社交帐,受到一个兼职酒吧服务员的冷遇就意味着他的社会威望已经遭到某种损害。也可能这人新来,不认识他。接着,他听到格雷丝在他背后说:“他们忽然间要孤注一掷地去冒险——可除了薪水之外什么也没有,——有个星期天他醉醺醺地来见我,要我给他一笔五千美元的贷款”她一天到晚都是说钱。这比吃别人刀尖上的豌豆还叫人心寒。他一头扎进游泳池,竖向游到对岸,然后开路。 他秩序表上的下一个游泳池,也就是倒数第三个,属于他的老情妇雪莉亚当和她的丈夫。如果他的心灵在比斯旺格那里真的受到了损伤,那么这些损伤将会在这里得到医治。爱情——实际上是两性之间的一场混战——是一付灵丹妙药,是去痛剂,是能够使他重新步履春风,心旷神怡的神采丸。在上星期,上个月,还是去年,他们曾有过一次幽会,他想不起了。是他先断的,他当时占上风,所以,他怀着一种很难说有什么自信的心情迈进了游泳池围墙的门。这游泳池有点像是他的,因为情人,特别是私通情人具有一种圣婚者所不知的享有情妇财产的权利。她在那里,她的头发还是黄铜色,但她的身材在灯光照射的天蓝色水边没有唤起他内心的深切记忆。他想,虽然当他宣布断交时她流了眼泪,但那还是一次轻松的幽会。她一看见他就显得很慌乱,所以他猜测她是不是还在苦于失恋。上帝保佑,她会再哭吗? “你想干什么?”她问。 “我正在越野泅渡。” “我的耶稣,你难道还是小孩子吗?” “这是怎么啦?” “如果你是来要钱,”她说,“我不会再给你一分。” “你可以给我一杯酒。” “我可以,但我不给。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那好,我还要赶路。” 他跳进水里,游过游泳池,但当他抓住池沿想使动跃上去的时候,他发现双臂和双肩已经没有力气,于是他划到扶梯边爬了出去。他回头一看,发现在亮灯的洗澡间里有一个年轻人。出来后,他走到黑黢黢的草地上,在夜晚的空气中闻出了菊花或金盏花的气味——这是某种难以驱散的秋季的花香——像汽油味一样强烈。抬头望天,他看见星々已经出来,但他为什么好似看见了仙女座c仙王座和仙后座?盛夏的星象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开始痛哭起来。 这可能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哭!肯定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感到如此痛苦c寒冷c疲惫和为难。他不能理解负责膳食的酒吧服务员的粗暴,也不能理解曾双膝跪在他面前哭着拽他裤子的情妇的粗暴。他游得太久了,他泡得太久了!他的鼻子和喉咙让水浸得又酸又苦。他此时需要的是一杯酒,某个同伴和几件清洁干燥的衣服;尽管他满可以穿过马路直接走向自己的家,但他还是继续向前朝吉尔马丁夫妇的游泳池走去。在这里他生平第一次没有一头扎进水里,而是沿着台阶走入冰冷的水中游起了可能是他年轻时学会的蹒蹒珊珊的侧泳。他劳顿不堪,打着趔趄走到克莱德夫妇的游泳池,然后噼噼啪啪地游完全程,途中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抓住池沿休息。他爬上扶梯,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回家的力气。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完成了越野泅渡,但他也精疲力竭,两眼昏花,好像连自己的胜利也看不清了。他弯着腰,抓住门柱支撑着自己,转身走向通往自己房子的车道。 这里是一片黑暗。是时间太晚他们都已经睡下?还是露辛达留在韦斯特黑齐家吃晚饭了?姑娘们也去那里找她了!还是到了别处?她们不是同意过,星期天放弃一切邀请而待在家里的吗?而且通常都是这样做的。他想打开汽车库的门看々里面都有谁的车,但库门都锁闭着,门柄上的铁锈还粘了他一手。走向房子时,他看见暴风雨已经打脱一个漏水的檐槽。檐糟像一根伞骨倒悬在前门的上空,但天亮之后就能把它修理好的。房门也上了锁,这一定是愚蠢的厨师或愚蠢的女仆干的好事,他这样想着,一直想到和记起自己家已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雇女仆或厨师了。他高声喊叫起来,捶打着房门,试着用肩膀去扛,后来,扒在窗户上向里一看,他发现这是一所空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桥头安琪儿-手稿首发(1) 桥头安琪儿 [美]约翰契弗著 韩松译 您也许见过我母亲在洛克菲勒娱乐中心跳冰上华尔兹吧。她眼下已有七十八岁,但非常硬朗,甚至披着一件下配短裙的鲜红的天鹅绒外套。她身穿肉色紧身服,头戴护目镜,白发之中系一条红绫,舞蹈起来还扯住一位冰场的男招待。她跳冰上华尔兹实在有失体统,我如果永远看不出这一点也算罢了,但怎能办到。冬天,我尽量避开邻居,几个月都不在冰场饭店吃午饭。有一次路过那里,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拽住我的胳膊指着我母亲说:“看那个发疯的老婆子!”我窘迫地无地自容。我想,她这样自我消遣并不给我造成负担,也算一件幸事,但我还是衷心希望她少搞这种标新立异的创造。每当我看到仁慈厚道的老妇人摆设菊花或沏茶倒水时,我就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打扮得像个爱讲时髦的姑娘,正在世界第三大城的市中心推着一个拿钱雇来的冰场男招待在冰上滑来滑去。 母亲是在新英格兰的圣博托福斯小村学会花样溜冰的,那里是我们的老家,她跳冰上华尔滋是一种怀旧的表示。她越老越向往青年时代的那种正在消失的乡土气息。可以想象,她是个强悍的女人,但不喜欢变革。一年夏天,我为她安排了一次到托莱多的访友飞行。我开车把她送到纽瓦克机场。她似乎被候机室里安装的霓虹灯广告和拱形天花板以及在连续不断的探戈舞曲的狂吼声中出现的一幕々感人而痛苦的离别场面所困扰。看来,她没有发现任何有趣和美妙的地方,再与圣博托福斯村的火车站一比,这里的确是个送人上路的奇异场所。班机误点一个小时,我们坐等在候机室。母亲显得疲倦而苍老。半小时之后,她的呼吸发生明显困难。她伸出一只手抓住衣服的前襟开始深喘,似乎很痛苦。她的脸色大变,变得绯红。我假装没看见。一听到飞机到达的报告,她起身叫道:“我要回家!如果非得突然死去,我也不想死在会飞的机器上。”我替她退了票又开车把她送回住处,再没有向她或其他人提起她这天的发作。但是,她那轻率乃至神经质的害怕死于坠机事件的恐怖感倒使我第一次窥见到,随着年纪的增长,在她生活的道路上布满了无形的坚石和猛兽;由于感到世界似乎越变越大,越变越难于理解,她的处世之道也就越发怪诞。 就在我描述的这段时间里我自己却经常坐飞机。我的公事在罗马c纽约c旧金山和洛杉矶,有时任务繁忙就得在一个月内把这几个城市全转一遍。我喜欢飞行,我喜欢高空中灿烂明亮的天,我喜欢所有向东去的飞行,在飞机上,你可以透过左舷窗看到夜幕慢々吞噬大陆,并且,当你的表示加里福尼亚时间的手表走到四点,加登城的主妇们已在刷洗晚餐的菜盘时,飞机里的女招待却正递来第二道酒。飞行途中,空气变得污浊起来,你会感到疲劳。窗帘里的金丝线拍打着你的面颊,使人顿时产生—种被遗弃的感觉。一种孩子远离父母时的伤感。你会遇到好旅伴,当然,也会遇到讨厌的人,但他们在高々的天上所担负的使命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和地面上的人完全一样。那位正在飞越北极的老妇人是要到巴黎去送给她妹々一瓮小牛蹄肉冻,而她旁边的男人却是个贩卖人造革鞋垫的。在黑夜飞向西方——飞机飞越了大陆分水岭,距洛杉矶仍有一个小时的航程还不该下降,我们在这样的高度对下面的房屋c城市和人类毫无察觉——这时,我看到一种形成物,一道亮光,就像海岸线上的耀眼光带。在世界的这一部分并没有海岸,我知道我永远不会了解沙漠或者某些悬崖和山脉的边缘是否能够形成光环,但在朦胧中——又是如此之快和如此之高——它看上去像是一个新世界在浮现,像是在亲切地暗示我的废疾:我生不逢时,迟降人世;我无能,不懂得常见的事体。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毫无遗憾的感觉,我好像在某个可辨的航道上被人中途截获,而这航道前方的去处或许我的子孙才能理解。 我说过我喜欢飞行,并丝毫没有母亲的忧虑。是我哥々——母亲的心肝——不但继承了她果断c顽强的性格而且也继承了她的银制餐具和某些偏执古怪的特点。一天傍晚,这个大概一年没有和我见面的哥々打来一个电话,问我是否能让他来吃晚饭。我高兴地邀请了他。我们住在一所公寓的第十一层楼上,七点三十分他在—楼门厅打电话叫我下去。我当时以为他一定有什么事要对我私下说,但我俩在门厅一碰面他就拉着我走进电梯开始上楼。电梯门刚—关,他便显出恐惧的样子,和我在母亲脸上看到的那种表情完全相同。他额头上冒出汗珠,像运动员一样喘着粗气。 “你这是怎么啦?我问。 “我害怕电梯。”他可怜地说。 “可你怕什么呢?” “我怕大楼要塌。” 我笑了——可能笑得过于失礼。因为这看来太可笑了,在他的想象中,纽约的大楼一旦塌架就会像九柱戏的木柱噼里啪啦地一个接一个倒下。在我们之间总有那么一股互相忌妒的感情,而且我模々糊々地知道,他不但比我攒钱多而且在所有方面都比我强,所以看到他献丑(我如牛释重!)就使我觉得悲怜,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在争取荣誉的比赛中得了极好的一分,这种比赛就是我们关系的基础。他是老大,他是宠儿,但在电梯里看着他的窘困之状,我发现他也只不过是个可怜巴々的哥々,正被忧虑夺去了魂魄。他停在走廊上让自己镇定下来,并解释说像这样受恐怖症的缠绕足有一年多了。他说他去找过精神病医生,但我看得出来这对他毫无用处。他一离开电梯就百病全消,但我发现他还总是远々地离开窗户。该走的时候,我把他送到走廊上,想再看个究竟。当电梯开到我们这一层时,他转过身对我说:“我想我得走楼梯。”我把他带到楼梯那里,然后一同缓慢地爬下了十一层楼的阶梯,他紧々地把着扶手。我们在门厅说过再见,我就坐电梯上来,并把他害怕大楼倒塌的事告诉了妻子。妻子好像觉得奇怪而又可悲,我也这样想,但这事似乎也过于滑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桥头安琪儿-手稿首发(2) 然而,一个月后,这就不是过于滑稽了,因为他工作的商号搬进了一幢新办公大楼的第五十二层,这样,他只好辞职。我不知道他提出的理由是什么。半年之后他才在一家设在第三层楼上的事务所里找到一份工作。我曾在一个冬日的黄昏见到他站在麦迪逊大道和五十九街的街角上等绿灯。他看上去是个才智横溢c文明开化c衣着体面的人,我便想,在和他一起穿越马路的人群中究竟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是在荒唐的具有毁灭感的幻想中走路,以为大街可能变成奔腾的洪水,迎面而来的出租汽车正被死神驱使。 他在地面上相当正常。我和爱人带着孩子来到他新泽西的住宅度周末,他看上去健康而又美好。我没有问及他的恐怖症。星期天下午,我们开车返回纽约。快到乔冶华盛顿大桥时,我看到城里正在下雷雨。我们刚一上桥一阵强风打在汽车上,我差点失去对方向盘的控制。我好像已经感到桥的巨大构件正在摇晃。路过一半,我觉得我已经感到路面在下陷。我还没有发现崩溃的迹象,但我确信三两分种之内大桥就会一分为二,把长々的星期天的来往车流抛进脚下的黑水里去。这种想象中的灾难可怕极了。我双腿发软,软到真要刹车也无法抬脚的地步。后来,我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似乎只有张开嘴大喘才能吸进一点空气。血压也在变,我开始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我的恐惧感似乎总有一个过程,在它最厉害的时候我的身体,也可能是精神就会从另外的源泉中汲取新的力量来保护自己。汽车一过桥中心,痛苦和恐惧就慢慢消失。妻子和孩子正在欣赏雷雨,他们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突然发作。我不但担心桥梁的倒塌,而且也担心他们会不会发现我的恐慌。 回家之后,我一夜都在等待什么事件的发生,以便印证我认为乔治华盛顿大桥可能被雷电击毁的荒唐忧虑;但整个周末在愉快的气氛中度过,就是把发生的事情颠过来倒过去察看数遍我也发现不了任何可以使人过于紧张和焦虑的东西。没过几天,我必须开车到奥尔巴尼去一趟,虽说天气晴朗无风,可我对第一次遭受的打击记忆太深了,所以我紧々地靠着河的东岸向北一直走到特罗伊,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可以安然驶过的旧式小桥。这不但意味着需要绕道多走二十五到三十公里,而且也显得太丢人,竟被摸不着c看不见的障碍挡住了去路。我顺原道从奥尔巴尼返回,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家庭医生,我对他说我害怕大桥。 他哈々一笑。“你,和所有人一样,”他轻蔑地说,“最好是控制住自己。” “但我母亲害怕飞机,”我说,“而且大哥害怕电梯。” “你母亲已经年过七旬,”他说,“并且是我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妇女之一。这里我不考虑她的问题,你所需要的是再稍微大胆一些。” 他要说的就是这些!所以我请他介绍一位精神分析学家。他不认为精神分析学属于医学,就对我说这只会浪费时间和钱财,但出于帮助病人的义务,他还是向我提供了一个神经病医生的姓名和住址;那位神经病医生告诉我,我对大桥的恐惧是一种内隐型忧虑症的表面显露,因此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分折检查。我既无时间,又无钱力,或者说更主要的,是对医生掌握病人的方法缺乏信心!于是,我说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对服过去吧。 痛苦显然有真有假,我的痛苦可能是骗局;但这怎能说服一个神志清醒,体格健全的人?我的青年和童年时代既有灾难深重的岁月,也有喜笑颜开的日子,难道是某种往事的潜移默化作用造成了我对高度的恐惧?让生活受制于隐患是不可取的,所以我决定采取家庭医生的劝告,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没过几天,我必须到艾德威尔德机场去,这次,我既没有坐公共汽车,也没有坐出租汽车,而是自己开了一辆车。我在特里博拉夫大桥上差点昏过去,一到机场就去买了一杯咖啡,但我的手还在颤抖,把咖啡撒到了柜台上。我旁边那人觉得好笑,说我准是足々地消遣了一夜。可我怎能告诉他,我老早就睡了觉而且没有喝酒只是因为害怕大桥呢? 那天傍晚,我飞向洛杉矶。着陆时,我的手表是凌晨一点,但加里福尼亚时间却只有十点钟。我很累,就坐出租汽车来到我经常落脚的旅馆,但我睡不着觉。旅馆的窗外有一个为拉斯维加斯一家夜总会做广告用的高大的少女塑像。她在一条光柱的照射下缓慢地旋转。两点之后,光柱熄灭,但她还是继续不停地转,转了整々一夜。我从未见她停止过转动,所以那天夜里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人们在什么时候给她的主轴涂换油脂,又在什么时候替她冲洗肩头的灰尘呢? 我对她产生了某种感情,因为我们两个都不能休息,我还想她是不是也有家——或许有个爱坐公共汽车的母亲和一个受其影响而在西皮科线路上开市内公共汽车的患精神分裂症的父亲?街对面有一家饭店,我看见一个搭着黑貂皮披肩的醉酒女人被人搀扶着向一辆汽车走去。她两次差点摔倒。从敞开的门里射出的交叉光线c深夜的宁静c女人的醉意和陪她的男人的焦虑,在我看来让夜景更有充满孤寂和使人厌烦的气氛。接着,有两辆似乎是从桑塞特大道开来的汽车在我窗下的一个交通指挥灯前刹住了车。从每辆车里各跑出三个人,他们开始互相殴打,传来拳头落在硬骨和软骨上的声音。信号灯一变他们又钻回汽车把车开走了。这场打斗,正如我在飞机里看到的大光环一样,有点像是新世界的象征,但这次却显出野蛮和混乱的特点。后来,我记起我要在星期三前往旧金山,还打算在伯利克吃午饭。这就是说要经过旧金山——奥克兰峡谷大桥,我便提醒自己一去一回都得坐公共汽车,就让我事先在旧金山租好的汽车待在旅馆车库里好了。我再次寻找害怕桥塌的原因。难道我是某种xg生活混乱的牺牲品?我的生活一直是乱七八糟,毫无顾忌的,而且生活就是我尽情享乐的源泉;然而,是不是明眼人可以在这里探查出什么奥秘?难道说我的全部享乐都是自欺欺人和逃避现实?难道说我真的学上了我那身穿滑冰服的老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桥头安琪儿-手稿首发(3) 凌晨三点钟,眼望着桑塞特大道,我意识到我对大桥的惧怕是我对当今世界的一种难以掩盖的恐怖感的表现。我可以悠然自得地驱车穿越克利夫兰和托莱多的郊区——经过波兰红肠面包的发源地c卖野牛肉小馅饼的售货摊c旧汽车停车场和千篇一律的建筑物。我可以劝人星期天下午去享受一下漫步好莱坞大道的情趣。我还一向充满兴致地赞赏那笼罩着多亨尼大道及其枝叶蓬松的外来棕榈树的黄昏天幕,这些棕榈树就像一排々直立的湿拖把抵挡着烈日的白热。德卢思和东塞内卡都是迷人的,如果它们不迷人,那就转过脸去。洛杉矶和帕洛阿尔托之间的险恶道路对于寻求美满定居地的诚实男女来说倒也算不了什么;到圣佩德罗和那一带的海岸去也是一样。但是,在此虚假的可取事物的链条中我似乎锤炼c装配不出代表大桥高度的那一环。实在话,我憎恶高速公路和野牛肉小馅饼。外来的棕榈树和千篇一律的房屋建筑使我沮丧。特价火车上持续不断的音乐声使我的神经倍受刺激。我讨厌熟悉的地貌遭受破坏。我为我看到的朋友们的苦难和醉态而深々忧虑,我憎恨所见的诡诈行为。并且,就在这大桥桥拱的最高点我突然觉悟到我对现代生活已经深恶痛绝,对那种清新c简朴c平静得多的世界充满了怀念。 但是我无能改建桑塞特大道,既使可以,在改建之前我也无法开车跨越旧金山一奥克兰峡谷大桥。我该怎么办呢?回到圣博托福斯老家,穿上一件诺福克茄克衫,到消防站去玩々纸牌?村里只有一座小桥,扔—块石头就可以达到河的对岸。 星期六,我从洛杉矶回到家里,遇到女儿从学校回来过周末。星期天早晨,她要我开车送她回泽西城修女学校。她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必须按时回校参加九点钟的弥撒,所以,七点刚过一点我们就离开了城里的住宅。我们一直在谈笑,而且在汽车接近和实际上已经爬上乔治华盛顿大桥时我还没有想起自己的弱点。这一次缺乏精神准备,发作得也就特别突然。力量从双腿消失,我张开大嘴吸气,感到眼前是一片令人恐怖的黑暗。就这样,我仍决心掩盖住这些症状不让女儿看见。我终于坚持到了彼岸,但全身一直在剧烈地颤抖。女儿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把她按时送到学校,吻过再见就向回赶。毫无疑问,我还得经过乔治华盛顿大桥,所以我决定开车北上到奈亚克去过塔潘奇大桥。在我的记忆里,这座桥的坡度好像比较小,桥头落地比较牢固。我顺着河西岸的田野大道向北开,认为最需要的东西是氧气,就打开了汽车的全部窗户。新鲜空气似乎有所帮助,但只有暂时的作用。我可以感到我对现实的知觉正在消退。路边的景物以及汽车本身似乎还不如梦幻真实。我在这一带有几位朋友,我想停一停邀他们去喝几杯,但现在刚过上午九点,白天这么早就请人喝酒,并对他们解释我在害怕大桥,谁受得了这等难堪?我想,如果能和什么人说々话也许会感觉好些,于是就在一个加油站停下来去买点汽油,但是,这个服务员不但言语过简而且睡意熏々,我也无法告诉他他的谈话可能会决定我的生死。此刻,我已经停在直通大桥的路面上,如果过不了桥,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可以打电话给妻子叫她安排人把我弄走,但是我们两人在一起生活都非常注重自尊和体面,因此公开承认这种愚蠢的行为倒可能破坏我们婚后的幸福。我可以给我们的汽车修理厂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个人来替我开车,把我送回去。我可以把车存起来,一直等到一点钟酒巴间开了门,然后去灌一肚子威士忌,只可惜我的最后一分钱已经买了汽油。我最后决定去碰运气,就转弯把车开上了引桥。 所有的症状全又出现,而且这一次比以往都厉害得多。我像挨了重々的一击喘不过一口气来。我严重地失去平衡,汽车从一个车道滑向另一个车道。我把车开到路边,用手闸将它刹住。我处在困危之中,孤立无援,如坐针毡。如果我是在痛苦而浪漫地失恋,在遭受疾病的折磨,或者是喝得酩酊大醉,也会显得形象高大些。我想起了哥々在电梯里的表情,脸色发黄,冷汗涂面;我想起了身着红裙的母亲,她一边向后滑进冰场男招待的怀抱一边优雅地举起一条大腿;在我看来,我们是某一悲剧里的三个痛苦c可怜的角色,身负着难以支持的重担,由于命运不佳脱离了其余的人类。我的天数已尽,生命不再逆转,我的一切所爱也不会再现——蓝天般的勇气c充沛的精力c天赐的智慧,它们永远不会再现。我将在县医院的精神病病房里了此一生,高呼着:大桥,世界上的所有大桥都在塌陷。 一个少女打开车门钻进来。“我没想到在桥头上会有人让我搭车。”她说。她提着一个纸板手提箱和一个——请相信我——用裂缝的油布裹着的小々的竖琴。她那梳过多遍的整齐规矩的淡棕色头发染成了红色,像个披肩似地散落在肩头。她的面孔看上去丰满而生动。 “你是在搭过路车搞免费旅行吧?”我问。 “是的。” “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难道不危险吗?” “一点也不危险。” “你经常旅行吗?” “每时每刻都在旅行。我是唱歌的,在咖啡馆里搞点演出。” “你唱些什么歌?” “噢,主要是民间乐曲。还有些老东西——珀塞尔和道兰德的作品。但主要是民间乐曲”她开始以真切美妙的声音唱起: “我献给心上人一颗无核的樱桃, 我献给心上人一只去骨的嫩鸡, 我给心上人讲个故事没完又没了, 我给心上人生个孩子不哭又不闹。” 我伴着她的歌声驶过大桥,大桥好像变成了聪明人为缩短旅途而设计的一种非常合理c耐用c甚至是美观漂亮的建筑,连我们脚下赫德森河的流水也变得妩媚而又平静。它们全又回来了——蓝天般的勇气,旺盛而充沛的精力和一种令人心醉的安定感。等汽车来到河东岸的收费站时,她的歌也已唱完。她谢过我,说声再见便走出了汽车。我主动表示愿意把她送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但她只是摇々头走开了。于是,我进入已经对我恢复常态的c似乎奇妙的世界驱车回到城里。一到家,我就想去给哥々打个电话,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或许在电梯口也有安琪儿呢,但我仔细一想,想到了那只竖琴,觉得自己似乎已有荒唐或疯癫之嫌;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我敢肯定每次遇难上天总会对我做出某种仁慈的裁决那该多好,但我并不想滥用幸运的机会,即使跨越特里博拉夫大桥和塔潘奇大桥已经安然无恙,将来还是应当避开乔治华盛顿大桥。哥々仍然害怕电梯,母亲虽已年高骨硬,仍然在冰场上滑来滑去,滑来滑去,滑来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先决条件-手稿首发(1) 先决条件 [美]詹姆斯鲍德温著 韩松译 詹姆斯鲍德温是美国当代著名 黑人作家,一九二四年生于纽约哈莱 姆黑人区;著有长篇多部,几本 短篇集和大量散文。他在美国文 学界享有很高的声誉,被公认为自理 查德赖特以来最有影响的黑人 家。 鲍德温的作品大都致力于挖掘当 代美国黑人的心理,探查黑人在美国 社会中的真正地位,剖析黑人与白人 之间的微妙关系。因此,他的不 但笔力精悍,情节引人,而且有相当 的思想深度。 这个短篇,写的是一个二流黑人 演员的故事。他曾经藐视自己的种族, 企图经过奋斗在白人社会中占据一席 之地,但由于缺乏“上等肤色”这个 先决条件,处々受到歧视和冷遇,虽 有个别白人朋友相助,最终还是走投 无路,重又返回黑人社会,在生他养 他的哈莱姆黑人区找到归宿。 ——译者 睡醒后,我发着抖,屋里只我一人。我在冒汗,粘糊々,冷冰々的,连身下的床单和褥子都浸湿了。黑里巴几的床单扭成了一条绳子。我像赛跑似的喘着气。 我翻动几下就累了。只好四脚朝天,仰面躺着,凝视上方的天花板,倾听从其他房间里传来的人们的起床声:闹钟铃响c自来水拧开c房门时启时闭c脚步踏响楼梯。我能判断人们什么时候离家上班:这时,楼下门庭过道的大门嘎吱一声拖着地打开,又砰々连响两下关上,声音挺怪。一下轻,一下重,最后是咔哒一声。门开时,街上的响声都传进来:马蹄c邮车c行人c大卡车c小汽车,在柏油路上喧嚣着。 我老爱做梦。夜里做了梦,早上醒来就发抖,再记不得一个完整的梦,只记得在梦里奔跑。也不知道这梦——或一个接一个的梦——是从何时开始做起的;已经很久了。一点儿梦不做的时候也有,大概可以持续几天。但接着梦又卷土重来,一到晚上,我就迟々不敢上床,从睡着到醒后一直处于恐怖之中,第二天还觉得梦魇没有离身,难受之极。现在,我走了背运,从芝加哥回到纽约,寄住在市中心朋友租的一间肮脏的配有家具的房间里。我参加演出的那出戏在芝加哥砸了台。说真话,那算不上个角色——甚至也算不上一出戏。我演一个稍微知识化了的汤姆叔々,一个为自己种族奋斗的年轻大学生。估计,剧作者想以此证明他是自由主义者。但我刚才说了,这戏砸了台,我已回到纽约,心灰意懒地待在这里。我知道我该出去遛遛马路,悠々转々,另外再找个工作。但我没有这样做。实在没脸见人。正值盛夏,我似乎被拖垮了。我天々恨自己。越想越恨。演戏是件苦差事,即使白人也不例外。我既不高又不漂亮,既不会唱又不会跳,也不是白人,所以,就是在最叫场的时候,我也排不上多少戏。 我住的房间,天花板很低c四々方々的,墙壁的颜色像干血痂一样。犹太小伙子朱尔斯韦斯曼为我定了这房间。他说,这房子可以睡在里面,大概也可以死在里面,只有上帝才知道这里不是睡人的地方。这房子太可怕了,可能是屋里有几道固定不变的古怪光线的缘故:天花板上一道,左墙上一道,右墙上两道,床边桌子上还有一盏灯。床在窗前,窗户流不进新鲜空气,只进尘土。这是配家具的房间,可是他们把另外两间屋的家具也塞到了这里。两把安乐椅,一张写字台,我睡的床和旁边的桌子,一把直背椅,一个书架,一个纸板衣柜,以及我的乱七八糟的书和衣箱;墙角里还挂着我的脏衣服。这种房子谁见了都摇头。屋里有个壁炉,有个厚々的大理石炉龛,炉龛上有面灰暗的大镜子。很难在镜子里看清什么东西——这样反倒更好——壁炉里的火恐怕从来没有点着过。 我去的那天晚上,朱尔斯对我说:“哦,不会让你老待在这里的。”天黑之后,大家都睡了觉,朱尔斯才偷々将我带进来,简直像走私一般。 “老天爷,但愿如此。” 朱尔斯说:“我快搬进大寓所了,你我就可以住在一起了。”他把几只灯全都打开。“你看,这样将就一段还可以吧?”他抱歉地说,好像这房间是他设计的似的。 “噢,当然。你是不是觉得我会遇到什么麻烦?” “不会的。房租已经付过。她不会把你撵出去的。” 我对此一言未发。 朱尔斯说:“你也看得出来,住在这里得隐蔽着点儿。” “好吧。”我答。 等人走完我再出去,等人睡后我再回来,就这样,我在这里住了三天。但我知道长不了。有两个房客在楼梯上看到了我,有个妇女急匆匆跑出厕所,吓我一跳。每天早晨我都等着女房东前来打门。前途未卜:可能没事,也可能有事。我难忍难挨地等着。 我身上的汗越来越凉。楼下,一架收音机正在收听早餐交响乐节目,是贝多芬的乐曲。我坐起来,点了只烟,对自己说:“皮特呀皮特,怎么让人家吓成这样?你也是个男子汉嘛。”我一边欣赏路德维格的音乐,一边瞅着烟团升向肮脏的天花板。在路德维格的鼓号声中,我特别留神地听着,楼梯上是不是有脚步响。 我一生去过不少地方。圣路易斯c弗里斯科c西雅图c底特律c新奥尔良全都逛过,什么行当都干过。十六岁我就从妈妈身边跑出来。她再也管不住我。她总说我将一事无成,只能当流浪汉。我们全家住在新泽西州一个镇子黑人区的旧棚屋里,全美国的黑人都住这种房子。我不喜欢妈妈住在那里。我讨厌左邻右舍的每一个人。他们一面信教,一面酗酒。对白人都很客气。房东老板一来都把房钱交上去,还听他胡说八道。 我头一遭被人叫做黑鬼是七岁那年。那是个留着长々卷发的白人小女孩。我总是走前门的大街,独自到镇子里游逛。那个小女孩正一个人玩球,我路过时,球从她手里滚进街沟。 我替她拣回了球。 “咱们做掷球游戏吧。”我说。 但她抱住球,对我做了个鬼脸。向我说:“我妈不让我和黑鬼玩。” 我虽然不知道“黑鬼”这两个字的含义,脸上却也热乎乎的,就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我才不在乎呢,抱住你的臭球吧。”我说完沿街而去。 她在我身后高喊:“黑鬼!黑鬼!黑鬼!” 我也向她喊了一句:“你妈才是黑鬼呢!” 我问妈々什么是“黑鬼”? “谁这样叫你?” “我听别人说的。” “谁?” “就是别人嘛。” “去洗々脸吧,”她说,“你脏透了。晚饭就在桌子上。” 我到盥洗间撩了一把水,就用毛巾擦了擦脸和手。 “这就算干净啦?”妈々叫道,“过来,孩子。” 她把我拽回盥洗间,开始向我脸上脖子上打肥皂。 “你一天到晚跑得脏不拉几的,谁都会喊你小黑鬼的,听见吗?”她抹々我的脸,又瞅々我的手,然后擦干说:“现在可以去吃晚饭了。” 我一声未吭,走进厨房,坐在桌前,只记得当时直想哭。妈々也在对面坐下。 “妈々。”我叫了一声。她看々我。我哭了起来。 她转到我这一边,把我搂到怀里。 “乖々,别愁。下回谁再叫你黑鬼,你就对他们说:我宁愿要我的肤色,也不想当那些卑鄙下流的白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先决条件-手稿首发(2) 稍大一些,我就和朋友们结了伙,去跟篱笆外边的白人小孩对峙,互相扔石头和罐头盒。 我常常流着泪回家,妈々搧了我,骂了我,自己也哭起来。 “孩子,你想找死啦?你想跟你爸爸似的送命吗?” 爸々是个流浪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的名字皮特就是为他起的。 我步履维艰:吊儿郎当的官员,搞社会福利的人和所有镇民都找我的事儿。 所以,妈々说:“你将一事无成,只能做流浪汉。” 年复一年,我认识的孩子都长大c毕业c上班c结婚c定居了。定居又怎样?他们将给世界带来更多的黑婴,将住同样的旧棚屋,付同样多的租金,世世代代,永无尽头。 我十六岁出走。留了一张纸条,让妈妈不必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好々地回来。但我二十二岁时她去世了。我回来埋葬她。一切照旧。我们的房子再没有漆过,门廊的地板也已下陷,破了玻璃的窗户上不知塞了谁的一件雨衣。另一家人正在搬进去。 他们的家具堆在墙边,他们的孩子在屋子里笑逐着,有人正在厨房里炸猪排。最大的男孩挂起了一面镜子。 去年,艾达让我乘她的大轿车兜风,我们经过了偏远地区的几个城镇。一次,路左边有几间几乎要塌的房子。晾衣绳上的衣服正迎风飘摆。 “这里有人住吗?”艾达问。 “只有黑小子。”我说。 艾达气急败坏地按着喇叭,超过了前面的一辆车,说:“皮特,不知不觉地,你也变得偏激了。”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我知道,不少白人也在挨饿。” “这才说对了。可我自己很少受过穷。” 艾达出身于被称为爱尔兰贫民的家庭,在波士顿长大。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为了钱,她结婚很早——“所以,我现在才供得起迷人的小伙子。”她常常这样调笑。她丈夫是个芭蕾舞演员,长年不在家。艾达怀疑他搞了同性恋,但说:只要不管我的事,他干什么我也不在乎。我们去年邂逅,她三十,我二十五。我们的关系常有风暴,但谁也没有甩开谁。只要我进城,就打电话通知她;有时不得不流落他乡,也要让她知道。我们从不让关系过于当真。 她走她的路,我走我的路。 在这种游荡的生活中,我也学了点东西。像职业拳击手学会挨打,舞蹈演员学会摔跤一样,我学会了怎样混日子。比如说,我学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与警察作对。不管谁是谁非,错的肯定是我。在别人,可能被看作具有美国传统的独来独往的美德,在我,就成了蛮横和傲慢。只经过几次遭遇,我便意识到,必须耍滑头,必须扮演对方希望看到的角色。我只有一个脑袋,丢掉它太容易了。在警察面前,我装作一无所知,张开嘴巴,瞪大眼睛,不说逞能的话,不跟他争一点人权。先猜猜他想听什么,再说什么。他就是皇帝,永远别让他扫兴。如果像常有的那样,我被当作附近抢jie或凶杀案的嫌疑犯给抓了起来,我就尽量露出一付寒酸相,一言不发,暗々祈祷。我挨过两回打,但没进过监狱,也没服过苦役。艾达有一回讲,那也是因为有我好运气。她还说:“假如你不那么走运,说不定倒会好些。现在有比苦役更糟糕的事。有些你已经遇到了。” 她话中有话。我便问:“这是怎么说的?” “别发脾气。我说的是假如。” “你的意思——是不是认为我是胆小鬼?” “我没有那样说。皮特。” “可你有这个意思,对不对?”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什么意思也没有。咱们别斗嘴。” 在某些时间,某些场合,黑人可以用他的肤色做挡箭牌。他可以利用英国人对黑人的潜在内疚感,达到自己部分或全部目的。他可以利用类似上帝的禁果一般的令人厌畏的自身价值,把它当作一把刀,拈在手上,寻求报复。我早就下意识地知道这些,但最初这样行动时完全是不自觉的。后来,我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便感到坠入了歧途,丧失了人格,简直无地自容了。 那是我遇到艾达的前一年。我正在二流剧团和小剧院演出,有时担当的角色还相当不错。人们对我很好,说我有天才。但他们说这话时很感疼心,似乎在想:多可惜呀,他永远出不了头。我终于忍无可忍,对赞扬知惋惜忿忿然起来,每次别人和我握手,我都要怀疑他们在想些什么。我在纽约碰到几个挺好的人,都是嘻々哈々好酒量的流浪汉;他们很喜欢我,可我弄不清自己是不是信任他们,也弄不清这辈子还会不会信任别人。正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我很快就得起床了。再听一会儿路德维格的乐曲吧。它像数里之外一个巨人的行进脚步声震撼着这小々的房间。夏日的夜晚,朱尔斯c艾达和我常々爬到体育场的高处,坐在立柱下的冷石阶上(今年夏天我们大概还要去)。在那里,我觉得天穹遥々,忘乎所以,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我们三人,从不交谈,只坐着观望空气中缭绕的蓝烟和下面一个个泛着红光的烟头。时不时地,卖爆玉米花c苏打汽水或冰激凌的小男孩叽叽喳喳地爬上陡阶,艾达捂着乌发,稍微侧身让路,朱尔斯狠々地瞪他们一眼。我蜷膝坐着,凝视下面那明亮的半月形乐池,凝视那紧张的黑衣指挥和他身下那些按照海浪的节奏一齐摇来摇去的人头,乐曲几次停顿下来,让位于忽而急流奔进,忽而踌躇不前的钢琴,除了步步升高的钢琴声,再听不到别的乐器;待独奏家达到某一高度,别人又跟了上来:首先是小提琴,然后是圆号,接着是低沉忧伤的低音提琴和长笛,最后是猛击欲穿的鼓,好似朝阳冲破了黑暗,一阵接着一阵整整齐齐地升高,并轰然而止。我头一回听到救世主之歌是独自一个人。我好像挨了火烧和酒浇,热血沸腾起来;我哭了,宛如婴儿啼叫着要吃妈妈的奶,宛如罪人奔向耶稣请求他接见 正想到这里,音乐声下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我扔掉香烟。心砰砰跳起,快要冲出喉咙眼了。有人敲门。 我想:别吭声,她或许会走开的。 但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比刚才更响。 我说了句“稍等一等”,就坐在床边,穿上睡袍,混身傻抖起来。看在上帝的份上,皮特,你过去也遇到过这种场面,什么倒霉事儿没尝过?大不了丢了这个房间,世界上不是到处都有房子吗? 我打开门,房东老板娘正站在那里,脸一阵红,—阵白,歇斯底里的。 “你是谁?这屋子我没有租给你。” 我一时口干舌燥,准备进行解释。 只听她道:“我这里不能让黑人居住。我的房客都在埋怨。女人们也不敢夜里回家了。” 我说:“她们没有必要怕我。”我的声音很粗,全卡在嗓子眼里,我虽不敢抬高腔调,但已发怒,真想宰了她。“这房子是我朋友替我租的。”我又说。 “噢,对不起,可他没有权利那样做。我一点儿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必须搬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先决条件-手稿首发(3) 她的眼镜片一闪,正照住楼梯平台上的阳光,镜片变得不透明了。她吓得要死。她怕我,但更怕丢了饭碗。脸上露出错综复杂的表情,既有愤怒又有恐惧;她气喘吁吁的,嘴边上沾了不少唾沫星子;出的气很难闻,像七月天变臭的汉堡包。 我说,“你不能撵我。这房子是以我的名义租下的。”我伸手去关门,好像没事了;“看见吗,我住在这里,这是我的房间,你不能撵我出去。” “你滚出我的房子!”她尖叫起来,“我有权掌握谁住我的房子!这里是白人区,我不租房给黑人住。你为什么不去非商业区,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我受不了那么多的黑鬼。”我对她说着,又要关门,但她上前一步,把脚插了进来。我真想宰了她,望着她那愚蠢c害怕c枯树皮似的白脸,真想抄起一条棍,挥起一把斧,用尽吃奶的力气朝她劈去,从她头顶中央铁灰头发的分发线那里将头颅劈开。 “离开门口,我要穿衣服啦。”我说。 但我知道,我输了,该准备上路了。我们怒目而视,谁也不动。她身上散发着暴怒c怯意和无名之火。我暗骂一句:你这吃蛆的,就狠毒地说:“难道你想进来看我穿衣服不成?”她面不改色,脚还伸在那里。我的皮肤一阵刺痛,好似灼热的小针头扎进了肉里。我恢复了理智,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乎是多年前犯下了滔天死罪,人们还没有宽恕。 她说,“你要不出去,我就叫警察撵你出去。” 我拉紧门,不让她碰住我,说:“好吧,好吧,这混账房子给你。现在出去,让我穿上衣服。” 她回了身。我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传来她下楼的脚步声。我把衣物扔进箱子,想尽量多磨蹭一会儿,但又害怕她把警察带到楼上来,刮胡子时把脸也划破了。 我进屋时,朱尔斯正在煮咖啡。 “你早,你早,出了什么事吗?” “小客店里的房子丢了。”我说,“为我这个人类的逆子倒杯咖啡吧。”我说完坐下,把手提箱丢在地上。 朱尔斯瞅着我说:“噢,咳,咖啡就得。” 他拿出茶杯。我点燃一只烟,坐着不动,不知说什么好。看得出来,朱尔斯心里也不是味儿,我想对他说,这事并不怪他。 他把咖啡推到我的面前,又拿出糖和奶油。 “伙计,振作起来。世界是广阔的,生活嘛——生活还长久得很呢。” “算了吧,我一点也不想听你的蹩脚说教。” “对不起。” “我是说,咱们不要谈论真c善c美了。” “好吧,但不要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想哭就哭吧。” “哭有什么用。再说,我已经是大人了。” 我搅了搅咖啡。朱尔斯问:“你揍她了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 “为什么不揍她?” 我耸々肩,现在有点羞愧了。竟然败于她的手下,真可恼! “你满可以战胜她。给她两下,让她消受消受。” “见他妈的鬼吧,我算打够了。难道我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生睡觉而不被人拉去见官的地方吗?在别人,是当然的权利;在我,就得处々争斗,张三c李四c王麻子见谁都得斗,我也斗得太累了。伙计,我累了,太累了!你就没遇到过烦人的事吗?唉,我算烦死了。也斗怕了。我斗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成人样了。我又不是教育家布克华盛顿。我一点儿也不想解放别人。只想解放自己。这样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我送进贝尔维尤的监狱的。我会发疯和杀人的。我恼的不是那可怜的小房子。我恼的是我自己,是我内心的变化。我在大街上不是走,而是爬呀。我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样过。现在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得考虑考虑后果:人家会不会容我;人家容了我,我会不会容人家” “别激动。”朱尔斯说。 “朱尔斯,我已经一败涂地。” “我看不至于。喝咖啡吧。” “咳!”我叫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偏执狂,是渲染事实和故意找事!大概,我有时也这样想,可怎么说呢?一个人经常挨打,就养成了随时等人来打的习惯。唉,我知道你是犹太人,你也像皮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可你走进酒吧间,谁也看不出你是犹太人,找工作也会比我找的好!怎么说才能说清心里的滋味呢!我晓得,人々都有困难,事々不轻松;可做个黑人,就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也不想明白,只是每时每刻想方设法忘掉自己的肤色,那滋味怎么向你解释好呢?我不想恨谁——大概也不会爱谁啦!——咱俩是朋友吗?咱俩当真可以做朋友吗?” 朱尔斯说:“咱们是朋友。”又沉着脸道:“这有什么可怀疑的?我要不是犹太人,我一定会问你,你为什么不住在哈莱姆黑人区。”我瞅々他,他抬手一笑——“因为我是犹太人,所以没有问过你。哎,皮特呀,”他又说:“我帮不了你——去散々步,喝一通吧,咱们是同命相连呀!” 我起身:“我以后再来。很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我留着门,到这儿来睡几天吧。” “谢々。”我说。 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大海,仇恨像骨癌似的吞蚀了我。 我约艾达晚餐相见,在格林威治文化村一个意大利式的酒家碰头,酒家设在阴暗的地下室;桌上都点着蜡烛。 值得庆幸的是,这天晚上顾客不多。进门时,只在餐室的另一面坐着两对男女,谁也没有瞧我。我在墙角一个隔开的小间里坐下,要了一杯老牌子的苏格兰威士忌。艾达晚了,我喝了三杯这样的酒她才来。 她穿着一件高领黑衣,戴着一串珍珠短项链,着实漂亮;头发还梳成刚々盖过耳朵的下卷齐肩型。 “乖々,你样子真美。” “谢々。多等了一刻钟,但我想是值得的。” “值得。你想喝什么?” “我嘛——你在喝什么?” “老牌子的。” 她闻々杯子。瞅着我问,“几杯了?” 我笑道:“三杯。” 她说:“是嘛,我想你也该找点儿事儿干了。”跑堂的来了,我们定了一道曼哈顿鸡尾酒菜,两碗粗细不同的蛤蜊卤面,又为我要了一杯老牌子的苏格兰威士忌。 “宝贝儿,今天有成效吗?找到工作了?” “不是今天,”我说着,给她点燃香烟,“梅特罗给了我一个好机会,去海滨演《土生子》的主角,可我拒绝了。你知道,老让我演这种戏,捞个体面的角色真不容易。” “那好,要是他们不能马上给你个体面的角色,你就告诉他们你要回塞尔兹尼克的剧团去。塞尔兹尼克将给你找个有勇气的角色——不过,他和他们的想法一样,还会让你演《土生子》的!这,我也受不了。” “用不着你说。我对他们讲了,两周之内,如果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剧本,我就不干了。就这么简单。” “皮特,我的小宝贝儿,这只不过是谈々而己。” 酒菜到后,我们一声不响地坐了一c两分钟。我一口吞下去半杯酒,就玩起桌上的牙签来了。我觉得艾达在瞅我。 “皮特,你会喝得烂醉的。” “亲乖々,南方绅士的第一招就是会控制饮酒。” “这神话比古代化石还老。不过,你的籍贯是东部的泽西城。” 我一饮而尽,对她咆哮:“东方南方全都一样!” 我看到坐在桌对面的她快要发作了:嘴巴略々噘起,下巴也有点发尖:“你今天怎么啦?” 我讨厌她的关心,也讨厌自己乞怜,便喃々地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情绪不大好。” 说完,我对她强露出笑脸,想把内心的痛苦赶跑。 “好了,我知道一定有事,求你告诉我吧。” 我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朱尔斯给我找的那间房子吧?噢,房东老板娘今天把我赶了出来。” “上帝保佑美国的平等共和制度。”艾达说,“你想花费我丈夫几个钱吗?咱们可以告她。” “算了吧。只要和法院打交道,美利坚合众国的每一个州都会把我送上断头台的。” “吓々她也好嘛——” “吓个屁。我熬得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先决条件-手稿首发(4) 饭来了,我不想吃。第一口咽下去,肚子便像敲锣似的响起来。艾达动手去切宽面条。 她说:“皮特,尽量别想得太坏。全世界的人都在一同遭难。别让这事毁了你的锐气。人应该学会怎样对付不测事件。” “你说起来怪轻巧。”我还她。 她马上瞅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开,说:“说实话,能做到很不容易。” 我不相信她真的理解这件事;也无话可说,就像挨过吵的小孩子,坐在那里,低眼望着盘子,不吃饭,也不吱声。我希望她往嘴,别自作聪明,别摆出大人的镇定的样子,我的上帝啊,我们两个都不成熟,永远不会精通世故的。 只听她道:“天下哪里更好些?全欧洲都是饥荒和瘟疫,法国人和英国人还恨犹太人——宝贝儿,他们将永远恨下去;人的头脑太简单,太简单了——一向如此他们总想毁灭他们不懂的东西——他们懂的甚少,几乎见什么恨什么” 我坐在小隔间的这一侧,渐渐出汗了。我希望她住嘴,希望她安安静静她吃饭,别打搅我。我扭头找跑堂的,想再要一杯酒。但跑堂的离得很远,正等着刚来的几个人点菜;继我们之后,店里又到了不少顾客。 “皮特,”艾达叫,“皮特,你怎么这样?” 我咧嘴笑了:那是职业小丑的假笑,说:“乖々,别担心,我很正常。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要回到属于我的自己人那里,找个可爱的黑姑娘,接二连三地养娃娃去喽。” 艾达有个诀窍,说话常爱装妈々,我的笑又引出了她这一招。她举起叉子,敲着我的指头说:“好了,别说了。你已经够老的了,还能生那么多孩子?” 我大叫一声,随声站起,还撞翻了桌上的蜡烛:“别挨我!你这个!永远别挨我!” 她抓住蜡烛,扶正,睁大眼睛盯着我。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喊:“坐下!坐下!” 我跌进座位,肚子里好像灌满了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凉了单截。人们看到了什么呢?他们看到,一个黑小子和一个白种女人单独在一起。但我知道,他们决不会上前来掐死我的。 我嘟嘟噜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跑堂的已经站到我身边,说:“小姐,没什么事吧?” “没事,好々的,谢了。”她的话音宛如一个公主赶开一个奴隶。我没有抬头。跑堂的身影移开了。 艾达说:“宝贝儿,原谅我吧,求你原谅我。” 我两眼盯着台布。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一只白的耀眼,一只黑不溜秋。 “咱们走吧,”我说,“实在对不住你。” 她打个手势要结账。账单一来,看也没看,就递給跑堂的一张十元美钞。她拎起提包说: “咱们去夜总会,还是去看电影,要不就干点儿别的?” “不,亲爱的,今晚不去了。”我瞅着她说,“我很累,想再走几步,到朱尔斯那里去。我打算在他舍下寄住几天。不要为我担心。我没问题。” 她死々地望着我说:“明天我来看你好吗?” “好吧,乖々,请便。” 跑堂的找回了钱,她付了小费。我们站起来;走过一个々餐桌时(我不敢瞧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下陷,大门似乎在千里之外。我的每一根肌肉都紧张起来,似乎准备着随时跳开,等着挨打。 我把手插进口袋,两人一同走向街口。信号灯一会儿绿,一会儿红,街对面剧院的霓虹灯时熄时亮,射出蓝光和黄光。 “皮特?” “怎么?” “我明天看你好吗?” “当然。来朱尔斯家好了,我等你。” “晚安,亲爱的。” “晚安。” 我迈步走开,直觉得她的眼睛在盯着我的脊梁。我朝人行道上的一只瓶盖踢去。 上帝保佑美国的平等共和制度。 我走下地铁车站,登上一辆向外开的火车,完全没有注意它到底开往何处。我四周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神情难辨的人,有的以报遮面,有的肥头呆脑,有的浓妆艳抹,有的双目平直。我望了望一张々空虚的脸。(他们谁也不瞅我。)又去看广告上那些虚假的美女和红面男士,他们在推销香烟c糖果c剃须膏c睡袍c口香糖c电影和性;性,没有器官,比沙子还枯燥,比死亡还神秘。火车靠站,一个白人小伙子和一个白人姑娘走上来。姑娘挺漂亮,个儿不高,身材苗条,大腿很美。她紧々地搂着小伙子的胳膊。小伙子像个足球运动员,碧眼金发,容光焕发。他们穿着夏装。钻进车门的风吹起了姑娘的印花裙。她抓住裙子,捂在膝头,咯咯笑着看了看小伙子。不知小伙子说了句什么,她望了我一眼,笑容顿时消失。并扭身朝小伙子站定,把脊梁丢給了我。我又去看广告。不一会儿便恨起这两个人来。真想找个碴儿刺々他们,把小伙子容光焕发的假面具撕破。我们俩谁也没有再瞧谁一眼。下一站,他们下了车。 我打算再喝几杯。在哈莱姆黑人区下了车,朝七号大街的一家年久失修的酒吧间走去。同种人,到处是同种人。骗子们站在街角,伺机以待。夏装女人踏着颤々悠々的高跟鞋,昂首而过。哒哒哒,哒哒哒,街上过着白人骑警。每个街区还站着一名徒步警察。我瞧见其中一个是黑人。 上帝保佑美国的平等共和制度。 自动唱机正放着汉姆普的低音爵士乐钢琴曲。整个酒吧间都在跳动。我走向掌柜的。 “黑麦威士忌。”我说。 我旁边站了一个可以应奶々的老妇,她说:“喂,孩儿他爹,你放下的是什么?” “老姑娘,这可不是让你拣的。”我正告她。酒来了,我便饮起来。 “黑鬼,”她说道,“别以为你多了不起。” 我没有回嘴。她转身走开,又去喝她的啤酒了,脚步合着自动唱机的节奏,表情阴郁c沉重c闷々不乐。我用眼角瞅着她。这女人在没有养成酗酒和胡搞的习惯以前一定长得不错,甚至够得上漂亮。现在,皮已发松,浑身的肉将薄々的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和她睡一觉是什么滋味;我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为她动情,就哈々一笑,放下了酒杯。 “再来一杯黑麦威士忌,”我说,“外加一杯冲嗓子的啤酒。” 此刻,自动唱机响起了别的乐曲,劈劈啦々的,像做广告,我不喜欢听。我一面埋头喝酒,一面倾听同种人的声音,观察同种人的面孔。(愿上帝可怜我们,这可怕的平等共和制度。)这会儿,我后悔刚才不该气那位老妇了。她还坐在我身边,不过已与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热烈交谈起来。我盼望得到一个开端,一个信号,使我溶化到周围的生活中去。但除了我的肤色,却没有一点迹象。假如进来一个白人旁观者,他会看到一个黑人青年正在一个黑人酒吧间里喝酒,如人所说,此乃恰如其分,适得其所。但酒吧间里的人和我都不这样想。我尚无立足之地呀。 所以,我独自喝酒,每喝一口就对自己说一声:还是走吧。但我怕,不想去找朱尔斯,寄人篱下;也没有睡意。我继续喝着酒,听着自动唱机。唱机正奏着埃拉菲茨杰拉的钢琴曲《牛啊,牛》。 “我为您买杯酒好吗?”我对老妇人说。 她瞅着我!又惊又疑,随时都想发火。 “不偏不向,”我又勉强笑着说,“两人都有。” “我要一杯啤酒。”年轻一点的答。 我像孩子似的激动地打起颤来。赶紧喝完杯里的酒。 “好咧,”我说着,转向柜台。 老妇人道:“孩子,谈々你的身世吧。” 掌柜的将三杯啤酒放在柜台上。 我说:“妈々,我没有身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假装是做游戏-手稿首发 假装是做游戏 [阿根廷]胡安乔斯赫南德兹著 韩松译 两个哥々的肩上搭着两条竹竿,竹竿中间的椅子上坐着艾格尼丝,她颤颤悠悠的,心里很怕。他们正抬着她向镇上的火车站走去。这是艾格尼丝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第一次见到哥々们捉红雀的槐树林——他们在这里捉了红雀卖给火车上的旅客。 艾格尼丝没有到过镇上,她喜欢一直坐在厨房泥地的帆布上,看姥姥捡起一张张掺茴香的烟叶,把烟叶卷成玉米壳似的雪茄。可姥姥经常不在家——不是外出给她的一个朋友看牙,就是到邮局问信,要不就去店里买吃的,男孩子们也进了树林。艾格尼丝一个人在家,玩鞋盒里的木轱辘和干果。玩腻了;就煽々铜盆下面的火,铜盆里滚着碎玉米粥;时间久了,便渐々睡去,嘴边还冒着涎水的小气泡哩。 只是这个星期五,就是有火车开来的日子,姥々突然灵机一动,从房子的围篱上拆下几根竹竿,做了这把两个哥々可以抬起的轿椅。 “哎,别忘了,艾格尼丝——就假装是做游戏哪。”上路前,姥々这样嘱咐,还递给她一只空罐头盒子。 每周两回,是期二和星期五,姥々都要领着两个外孙到火车站去。他们带去几捆自制的雪茄,几对红雀和香瓜。夜里回来,姥々从围裙里摸出几张捏皱的比索,用大拇指的指甲将它们碾平,两个哥々同时掏出硬币,在厨桌上撂成几个小撂々。 艾格尼丝特想跟着他们去,可姥々总讲:“以后吧——等你长大了再说。” 艾格尼丝才五岁,胆子很小,傻乎々的。有时候,腿站得不稳,还摔屁股墩呢。两个哥々一笑,她就站起来再摔第二回,好让他们取乐玩。她喜欢两个哥々c尽管他们成天作弄她。“长开嘴,闭上眼,我们给你个聪明果。”他们叫着。艾格尼丝张开嘴等糖吃,但最后等来的往々是鸟毛或蚂蚁,却没有一回是指头——伸指头肯定会挨咬的!但没过多久,艾格尼丝学会了报复的办法——只要放声一哭,姥々不是抄起扫帚,就是拎起拖鞋,去砍一个哥哥的脑袋。“她哭是因为她喜欢哭。我们可没动她。”他们解释。姥々抱起妞々,喃々地说:“他们就会逗你。这两个小倒霉精,一会儿也不让你安生。” 两个哥々是双生。直到去年,他们还骑着邻居借给他们的白马到几英里以外去上学呢。老师退休后,没人接替,学校关了门。他们这会儿也知道怎样念字了,便坚持着自学课本,晚上总要拼读完几课书的生词才睡觉。艾格尼丝听得多了,记在心里——也喜欢捧起书本,假装着唸。 喝完了粥,姥々安排他们睡下。三个孩子同睡在一个小床上。夜又静又凉。姥姥坐在煤油灯旁,一边卷雪茄,一边喝加了香料的药用甜马替茶。田野在月光下显得很荒凉,槐树的阴影紧簇在一起,蝉在歌唱。一只猫头鹰不时地在屋顶哀号。姥姥为了驱灾防祸,在胸前划着十字说:“我信上帝不信你。昨天这个时辰你就来了。有人要死的。” “她要死的。”姥々接过罗莎裹在毯子里的婴孩时就这么想过。罗莎是姥々的女儿。四年前,死了丈夫不久,三月的一天下午,她到城里当保姆去了;打那以后,姥々再没有见过她。一对孪生兄弟倒用不着担心。他们像他们的爸々,长得挺壮实;他们的爸爸是个铁路保全工,和姥々的女儿原住在车站后面一间安着镀锌房顶的木屋里。这汉子走了厄运,一个星期天,他竟然喝醉了酒,躺在铁轨上睡着了。罗莎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娘家。为了赚几个钱,她开过茶摊,做过馅饼和糖糕,卖给火车上的乘客。 在站台上,罗莎遇到几个表示愿意让她去当保姆的女人,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下来。她总喜欢以嫉妒的目光瞅头等车厢里的那些蒙花头巾,系珍珠链,戴墨镜的女人。这些女人从不喝茶,但对羽毛扇子倒挺感兴趣。偶尔也买上几只小海龟。有的很多心,根本不吃馅饼,还说:“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有的不理睬人,只是翻杂志,嚼糖;年迈的老妇则闷热得要死,用蘸湿了香水的手帕去冰额头。 二等车厢里,女人头上都捂着毛巾,男人将随身的手帕四角一系扣在头上当帽子戴。火车刚一停,他们就跑向站台的水管,在那里冲头,洗脸,再灌满几瓶水,为下次洗掉旅途中的灰尘做物资准备。接着,他们便在站台上溜达起来,立即,小贩们团团包围过来;他们不是没完没了地为一个西瓜讨价还价,就是纯粹为了好玩,买几个雪茄,扇子或红雀。火车开动了,他们便一个个敏捷地跳上车厢的踏板,笑嘻々地挥手而去。 罗莎进城去干活,快五年了,没有回来看过妈々和儿子,只是每个月寄来一封信和一张十比索的汇单。那些信大概是她的女主人写的,没有一封提到过艾格尼丝的出生。 “人家赚我带着她在那里碍事,所以,我把她带来了。”姥々看了一眼裹着毯子熟睡的孩子,冷々地思量:“她要死的。”后来,艾格尼丝睁开了眼,姥々又说:“这孩子的脸像山羊。” 罗莎解释,由于麻疹复发,艾格尼丝一直很瘦。 “她不会给您增加负担的。这孩子顶好,从来不哭。” 于是,在娘家的厨房里,乘着喝巴拉圭茶吃炒玉米饼的当儿,罗莎谈起了她的计划。她准备在城里租上一间房,这样全家老小都能住到一起了。她出去干活,妈妈在家洗々熨々的,也能搭个帮手。 “我一直在购置家具。已经买了一张青铜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全是我的,还有镜子杂什都齐了。不到年底,我的一个朋友就要离开那间房子,然后租给我;房子临街,街上有人行道,间量很大,还有凌空的凉台呢” 姥々只管听她说,却全然不信。女儿好像变多了——话说得那么多,头发也烫了,屁股老宽老宽的。还掉了两颗牙。甚至穿着一件紧身的花裙,腰带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孪生兄弟回来了,都站在厨房的门槛上,莫名其妙地瞅这个带小孩的女人。 “进来,向你们的妈々问好。”姥々道,“快,别扭扭捏捏的。” 他们拥抱了罗莎,罗莎笑着惊叹:“谁能相信,他们都长这么大了!快要撵上我啦!” 当天下午,罗莎回了城。在火车窗口和妈々告别时,她又说了一遍:年底之前一定把买车票的钱寄来。 前几个月,姥々千方百计c全力以赴想让外孙女胖起来。为了让她增加些力气,用热灰给她擦腿,午饭让她吃蘸骨髓的面包。艾格尼丝起初挺想妈々,常呜呜咽咽地说:“我要回家找妈々去。”但过了一段,就不再想了。她坐在厨房的泥地上,不是玩自己的木轱辘,就是看两个孪生哥哥为从树林里逮来的红雀编制带栖木的鸟笼。有时乘着姥々睡午觉,两个男孩带她去偷邻居的无花果。偶尔,一只熟透的无花果砰地一声砸在她头上开了花。藏在叶子里的一对哥々笑得喘不过气,可爬下树来一看,就再也不笑了——因为,分果子的时候,他们发现,最丰满du一汁的果子己经全让艾格尼丝吃光了。下雨天,他们在厨房里玩。两个哥々装作傻瓜西蒙吓唬妹々,西蒙是姥々一个好友的痴呆儿。 姥々见了,大声吆喝道:“别装了!上帝会惩罚你们的,把你们都变成傻瓜西蒙。” 他们也玩捉瞎糊。艾格尼丝经常掀开手绢偷看,但总被两个哥々逮住。“你装孬!我们再不跟你玩了!”他们边喊边拽妹妹的头发,一直拽得她哭叫起来。姥々拎起扫帚,就朝两个哥々追去。 “你们哪像哥々!”她大声喊叫着——接着又叹道:“等到年底再说。你们到时候会在罗莎面前乖学的!她可不像我这样软心肠。” 十二月过后,狂欢节到了,罗莎还没有汇来车票钱。一连几个月的酷热,干旱威胁着这个省的每个角落。水井干枯了,姥々和两个哥々不得不艰难地走到车站去领水;分发工作由一名士兵监督进行。人们手提着大洋铁桶,耐心地站在队里等待自己的机会;排队的人是从丛林里来的,黑黝黝的,一声不响,还领着赤脚的小孩和瘦狗呢。邮局一开门,姥々就派一个哥々去询问城里的信来了没有。一接到罗莎许下的钱,她打算先买点吃的。已经没糖喝马替茶了,烟叶也光了;母鸡一个蛋也不下;油水已尽的炖骨头,在锅里煮了这么长时间,做汤已设有一丝的滋味。姥姥原来的想法是,就是饿死,也不能吃那四只鸡。可是,那个星期四,摸了摸那只巴拉圭母鸡的屁股,发现它断了蛋,姥々便决定牺牲它了。它是四只母鸡中最老的一只,七天前就有点郁郁不欢,开始耷拉翅膀了。 一早起来,她便出门走进母鸡栖息的干树丛。下烂蛋的巴拉圭母鸡已经死在灌木下。“可怜的东西,你是老死和渴死的,像基督徒似的。”她想着想着,拎起两条鸡腿,轻々地摸着又硬又瘦的鸡身和空嗉子。 姥々回到厨房,给铜锅灌上水,点着了火。她抱着这只母鸡一坐下,便哭了起来。“这样下去,我们非吃土不可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向门外瞧去:太阳正从山后升起,照亮了万顷碧空,仍不见一丝的云。 她开始拔鸡毛,拔着拔着,心中忽地升起一股对罗莎的恼恨。她深恶痛绝地想着:“她是个骗子!说什么人家不让她带孩子,哼!骗不了我!准是和什么男人胡搞起来了。把孩子交给我,她自己倒逍遥自在。好哇,看着我是个大傻瓜,她还会再送孩子来让我养的!” 她拔完了长鸡毛,点着一张纸熏掉翅膀下面和屁股上的绒毛;又用一把快刀砍去脑袋和两条黄脚,掏出内脏,而后将鸡丢进开水锅里。 吃完了鸡,姥々便躺下来午睡。虽然这天是星期五,他们也不去车站了,因为已经设有可卖的东西。她思忖着:“要是明天还接不到罗莎的信,我就得借我朋友的钱了。上回,我治好了她的牙疼病,她给过我一包糖。她自从得了西蒙,就再没有缺过钱花。她说:“那愚儿很沉,原先背着他在站台上来回乞讨,腰都酸了,可现在有了个带轱辘的木箱,推着他转悠,再也不那么累。得了西蒙,倒有了福气。” 艾格尼丝的喊声惊醒了姥姥,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她爬起来就找扫帚,但伸头到门外一看,见艾格尼丝捂着眼,伸着手,正摸索着去够一个哥々。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用两条竹竿架起一把椅子,让两个哥々将妹妹抬起。只要走快一点,他们还可以赶上火车。她如此这般地教了教外孙女。其实不难:坐上这把轿椅,眼睛半闭半睁着,艾格尼丝就可以到火车站去逛荡了。两个哥々要说:“可怜可怜瞎妞吧,给几个钱吧。”接着,姥々将艾格尼丝抱进椅子,又给了她一个收钱用的空罐头盒。 此刻,她正站在厨房的门口,目送他们朝树林走去。末了,她提高嗓门,又叮咛艾格尼丝一回: “哎,别忘了,艾格尼丝——就假装是做游戏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变异-手稿首发(1) 变异(1) [美]雷布拉德伯里作 比特林一家为了躲避地球上的核大战,和另外一些地球人一起乘坐一艘宇宙火箭向火星逃去。到了火星,他们发现所有火星人的城市都荒弃了,四处空空荡荡,像死一般的寂静。然而,在这些沉睡的城市里却徘徊着幽灵,或者叫做遗留的记忆。由于某些原因,这些移居火星的地球人开始悄然变形。哈里比持林先生本来打算在火星上墨守地球上的一切传统和习惯,使自己和家人继续按照地球上的生活方式去生活c劳动,直列最终有机会重返家园。可是他渐々发现他们身上也开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逐渐失去了地球人的特质。 草地上的习々凉风把火箭的外壳冷却了。舱门砰地弹开,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和三个孩子。同行的乘客们钻出火箭,低声嘀咕着,踏着火星的草地远去了,只剩下这个男人和他的家人待在那里。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在飘动,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胀得满々的,就像置身在一个真空装置里似的;前面站着的妻子仿佛要化作一缕轻烟飘然而去,孩子们却像一粒々的种子,随时都可能给散播到火星的土壤里。 孩子们抬眼望着他,就像人们要弄清时辰而仰望太阳似的。他的脸色很严峻。 “出什么事了?”他妻子问道。 “我们坐火箭回去。” “返回地球?” “对!你听!” 风在呼々地刮,像要磨灭他们的身份和特征。火星大气随时随刻都会像从骨头里榨出骨髓一样把他的灵魂抽去。他觉得自己浸泡在化学药水里,这药水就要溶解他的智慧,烧掉他的过去。 他们眺望火星的群山,这些山随着岁月的流逝已被风雨剥蚀。他们凝视着一座々遗弃在草原上的古城,它们就像孩童的一具々小巧玲珑的尸骨,静々地躺卧在浩瀚的草海中。 “振作些,哈里,”他妻子说,“反正一切都晚了,我们已径飞了六千万英里了。” 这些黄头发的孩子朝着深沉的火星苍穹呼喊,可是没有回应,只有奔跑不息的风在穿过深々的杂草时发出的嗖々声。 他用麻木的双手提起了行李。“我们走吧,”听他说话的语气c好像他是一个站在海边准备蹈海自尽的人。 他们走进了一座城镇。 这家人姓巴特林。他叫哈里,妻子叫科拉,孩子们分别叫做丹劳拉和戴维。他们在城里盖起了一间白色的小房子,在那儿吃了顿丰盛的早饭,可是内心的恐惧丝毫没有消除,无论是在他们午夜的交谈中,还是在黎明醒来的时刻,恐惧就像一位未邀而至的第三者,始终与巴特林夫妇形影不离。 “我像山间溪流里的一粒盐晶,”他说,正被溪水冲向远方。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是地球人,而这里是火星,这儿的一切都是为火星人准备的。看上天的份上,科拉,咱们买票 回去吧。” 可她只是摇头:“有朝一日原子弹会把地球毁灭的,我们在这儿倒安全些。” “安全是安全,可我们都会变成神经病。” 时钟嘀嗒作响,敲了七下,该起床了,于是他们就起身下床。不知为什么,他每天早晨都要细心清点他的全部家当——甚至包括炉子和罐子里种的红色天竺葵——好像他总觉得要丢什么东西似的。他从早上六点抵达火星的那班火箭上取了装有晨报的炙手可热的报筒,早饭时他启开封条,倒出报纸。他虽然心乱如麻,却强装出怡然自乐的样子。 “殖民时代又开始了,”他宣布道,“嗬,要不了十年,火星上就会有一百万地球人。一座々大都市,应有尽有!有人说我们注定要失败,说我们的入侵会激怒火星人。可我们发现火星人了吗?没有,连一个影子也没见!哦,我们倒是发现他们的一座々空城,可里面却空无一人,对不对?” 突然一阵风袭入屋内,窗子砰々啪々的撞击声停下以后,比特林先生这才惊魂初定,重又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孩子们。 “我不知道,”戴维说,“火星人可能就在附近,只是我们没看到罢了。我觉得夜间老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听见风在刮,砂粒打在窗子上,真叫人害怕。我看见很久以前火星人在深山里生活过的城镇,有些东西在城的四周移动,爸々。我不知道火星人会不会欢迎我们在这安家,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到这儿来而报复我们?” “胡说!”比特林先生向窗外张望着说道,“我们是高尚纯洁的人,”他把目光移到孩子们身上,“所有沉睡的城市里都徘徊着某种形式的幽灵,我是说那些遗留的记忆。”他凝眸盯着远处的小山又说道:“你们看见一级台阶,就推想火星人上台阶的姿势;看见火星人的绘画,你们就猜测绘画者的模样。你们的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幽灵,一种记忆,这很自然,这就叫幻觉,”他停了下,又问道:“你们没到那些废墟里去转悠,是不是?” “没有,爸々,”戴维回答时一直看着自己的脚。 “要躲得远々的,别自找苦吃。” “躲不躲没什么两样,”小戴维答道,“我敢说肯定要出什么事的。” 那天下午果然出了事。 劳拉一路哭喊着,踉踉跄跄地穿过新住宅区,急冲々地跑上门廊。 “妈々c爸々——战争,地球上!”她哽咽道,“刚收到的一条电讯,原子弹袭击了纽约,所有的宇宙火箭都炸毁了,再没有火箭到火星来了,永远没有了。” “噢,哈里!”科拉喊着,伸出手抱住丈夫和女儿。 “真的吗,劳拉?”哈里故作镇静地问道。 劳拉泣诉道:“我们给丢在火星上了,永远永远也回不去了。” 好大阵子,大家都默不做声,四周只有红日将沉时风的哀鸣! 完蛋了,比特林寻思着,这里只有我们一千个人,后无退路,没有退路了,没有了。此刻,汗水从他脸上c手上,从他全身涔々而下,恐惧之热把他浸泡在汗水之中。他真想揍劳拉一顿,只听他喊道:“决不会!你撒谎!火箭一定会来的!”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把劳拉搂进怀抱,说道:“火箭迟早还会来的。” “爸々,我们该怎么办呢?” “当然还是按部就班过日子,种粮食,抚养你们几个孩子;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战争结 束,火箭来把我们接走。” 两个男孩从屋里出来,踏上门廊。 “孩子们,”他坐在那儿说着,两眼望着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我们知道了,”孩子们答道。 后来的那些日子里,比特林时常在花园里徘徊,惶恐不安地独自站在那儿发呆。他只要能看见宇宙火箭用尾迹在空中织成的银白色的网,就不会觉得火星可怕。正像他常々对自己说的那样:如果需要的话,我明天就可以买票回地球去。 可是现在:银白色的网不见了,火箭都成了一堆々的破铜烂铁和乱七八糟的电线。地球人被遗弃在这陌生的火星上,到处是黄褐色的尘土,空中弥漫着使人昏々欲睡的气体,夏天给太阳烤成姜饼的形状,冬天被冻成冷藏肉。他会有什么结果,其他人又会怎么样?这恐怕正是火星盼望已久在时刻,现在它就要把他们吞噬。 他在花坛上跪了下来,颤抖的双手握着把铁锹。干活,他蓦地想起,干起活来把恐惧和绝望全忘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变异-手稿首发(2) 他从花园里遥望着火星的群山叠嶂,不由得想起这些山峰曾有过的骄傲的古老火星语的名称。地球人刚踏上火星,就对这些原来各有其名而如今名号全无的山々水々以及火星海发生了兴趣。以前,火星人修建城市,命名城市,攀登众山,赐名众山;扬帆于诸海,提名诸海。后来,高山熔化了,海洋枯竭了,城市毁灭了。于是,地球人便给这些苍山幽谷重新起了名字,但是深为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而感到无言的自责。 尽管如此,名字还是起了,因为人类的生存要依赖符号和标记。 比特林先生在花园里沐着火星的阳光,躬身劳作于异星他乡,在荒漠的土地上栽种地球 上的花草,此时此刻,他颇觉孤独寂寞。 思索,不停地思索,把思绪拽到新的天地,远々地脱离地球,脱离核战争和毁灭的火箭。 他周身是汗,环顾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便把领带解了下来。他心想,这可真大胆:先是脱掉外衣,随后又解了领带。他把领带规规矩矩地挂在一棵桃树上,这是他从马萨诸塞移来的一棵小树。 他又沉浸在对命名学和山脉演进的哲理的研究中去了。地球人已经改变了这里山川河流的名字。今天的火星上有霍梅尔峡谷,罗斯福海,福特山,范德比尔特(1194—1877,美国实业家——译者注)高原和洛克菲勒河,简直庸俗之极。美国拓荒者曾以古老的印第安部落的名字来命名美国的城市和州份,展示了他们的才华,譬如:威斯康星啦c明尼苏达啦c爱达荷啦c俄亥俄啦c犹他啦c密尔沃基啦(美国威斯康辛州东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译者注)c沃基根(美国伊利诺斯州东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译者注)啦c还有奥茨等々。这些古色古香的名字都有其古雅的含义。 他极目向远处的层峦叠峰望去,心中喊道:你们都在那里吗?火星人,死去的伙计们?啊,我们困在此地了,孤立无援,交通中断!过来啊,快把我们救出!我们已经束手待毙了! 风过处,桃花如雨飘落。 他伸出太阳晒黑的手,轻声惊叫着。他摸到了飘落在地上的桃花,把它们栋了起来,一遭々在手中辗转,一遍々地抚摸。然后,他高声唤叫他的妻子。 “科拉!” 她从窗子里探出身来。比特林疾步跑了过去。 “科拉,你看这桃花!” 她接了过去。 “看见了吗?这花不一样了,已经变了,不像桃花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她说。 “不是桃花了,真的变了!我也说不清有什么变化,多了片花瓣,叶子变了形什么的,还有颜色c花香!” 孩子们听见动静随即跑了出来,只见父亲在花园里东奔西跑,从地里拔出小萝卜c洋葱和胡萝卜。 “科拉,快来看!” 他们走过去接了洋葱c小萝卜和胡萝卜。 “还像胡萝卜吗?” “像不像,”她犹豫不决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它们变了。” “也许是变了。” “你要知道它们确实变了!说洋葱不像洋葱,说胡萝卜不像胡萝卜。尝々看,味道相似而又不同,闻一闻,气味也不像以前那样。”他觉得心在砰砰直跳,他害怕了,于是就把手插进泥土里。“科拉,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搞的!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他快步跑过花园,察看着每一棵树。”看这玫瑰花!看这玫瑰花,变成绿的了!” 大家都呆々地站在那儿,盯视着这绿色的玫瑰。 两天后,丹突然跑来报告:“快去看那头牛,我挤奶的时候发现的,快!” 他们走进牛棚,端详着他们唯一的那头牛。 牛头上又长出一只角。 屋前那块草坪已经不知不觉地呈现出一片春天里紫罗兰的颜色。草籽是从地球上带来的,可长出的草却是淡紫色。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比特林说,“我们如果吃了这些蔬菜,肯定也会发生变化,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决不能允许。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把这些菜全烧掉!” “菜里面也没有毒。” “不,有毒。微弱的毒!非常微弱,毒性很小,只有一点点。但是谁也不准碰它。” 他用凄凉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房子。“连房子也未能幸免,风使它悄悄地变化着,热浪在蒸烤它,夜里的雾气在腐蚀它。墙板都翘曲得变了形。完全不像地球人的房子了。” “哦,这是你的空想。” 他打上领带,穿上外衣,说道:“我要进城去,咱们总得想点办法。我马上就回来了。” “等一等,哈里!”妻子喊道。 可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此刻,其他那些地球人都在城里一家杂货店台阶上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个两手抱着膝,正在兴致勃勃地闲聊。 比特林先生气得真想对天放一枪。 你们在干什么,傻瓜们!他心里骂道。还有心思在这儿纳凉。你们已经听到了那消息:我们已经被丢在这个行星上了,好啦,行动起来!你们不觉得恐惧吗?不感到害怕吗?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你好哇,哈里,”大伙儿瞧见他,齐声问道。 “喂,”他说,“你们前两天确实听到那消息了,对不对?” 大家纷纷点着头,笑道。“当然,当然听到了,哈里。” “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哈里,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呢?” “造一支火箭,这是唯一的办法。” “造火箭,哈里?回地球去自寻烦恼吗?噢,哈里。” “可大家肯定都想回去。你们留心那些桃花c洋葱和草地了吗?” “怎么,当然啦,哈里,我们好像都看到了,”一个人回答说。 “你们不害怕吗?” “这么多的变异,我们有什么办法,哈里?” “一群白痴!” “得了吧,哈里。” 比特林气得直想哭:“你们必须和我一起行动。如果我们留在这里,我们都会变得面目皆非。你们没有闻到这空气中异样的气味吗?也许这是火星上的一种病毒,一种花粉或种子。你们听我说!” 大伙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山姆,”她对其中一个人说。 “到,哈里。” “你愿意帮我造支火箭吗?” “哈里,我搞了满々一车金属,还有蓝图。您要想在我的铁工厂里施工,鄙人表示欢迎。我将以五百块钱把那些金属卖给您。您肯定能造一支相当漂亮的火箭,如果您单独施工,大约需要三十年光景。” 一席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别笑了。” 山姆情趣盎然地静々地望着他。 “山姆,”比特林说,“你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哈里?” “以前不是灰色的吗?” “哦,这个,我也记不清了。” “是灰色的,不是吗?” “你问这个干吗,哈里?” “因为现在有点发黄。” “是吗,哈里?”山姆漫不经心地说。 “你比以前长高了,也瘦了——” “也许是这样,哈里。” “山姆,你决不能长一双黄眼睛。” “哈里,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山姆问道。 “我的眼睛,当然是蓝的喽。” “给你这个,哈里,”山姆说着递给他一面小镜子,“你自己看々吧。” 比特林先生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镜子举到脸前。他看见自己湛蓝的眼睛里混杂着几丝非常模糊的金色光泽。 过了一会儿,只听山姆喊道:“你这是干什么?干吗把我的镜子摔了?” 哈里比特林跨进铁工厂,开始动手建造火箭。人门聚集在敞开的门口,悄声细语地聊着,互相打着趣儿,偶尔也过去帮他抬件什么东西。可多数时间里,他们都闲待着,用那越来越黄的眼睛望着他。 “该吃晚饭了,哈里,”他们说。 他妻子拎着支装着晚饭的柳条篮子走了过来。 “我不吃这个,”他说。“我只吃超低温冷冻的食物,而且全部得是从地球上带来的。我不吃咱们花园里种的蔬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变异-手稿首发(3) 妻子站在一旁望着他说:“你是造不了一支火箭的。” “我二十岁那年在工厂干过活儿,我懂得金属。再说只要开了工,大伙儿都会下手帮忙的。”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边说边展开了图纸。 “哈里,哈里,”她无可奈何地喃喃着。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科拉。我们心须离开!” 夜里,风刮个不停,吹过月光下浩瀚的草原,穿过一座々像白色的小棋子似的城市,这些城市在浅水中已经沉睡了一万两千年之久。在地球人的居住区,比特林的小屋在晃动中变 化着。 此刻,比特林先生躺在床上,感觉到他那像纯金一般软的骨骼在松动,在重新组合。身边的妻子在酣睡,她的皮肤因连日来午后烈日的炽晒而呈深褐色或黑色。不仅皮肤黑了,连她的眼睛也变成金黄色。睡在小床上的孩子们的身上闪动着金属的光泽。风还在凄厉地号叫,老桃树和紫色的草坪又在经历着新的变化。风,摇出了绿色玫瑰的花瓣。 恐惧一刻也不肯离去,紧扼着他的喉咙,压迫着他的心脏,又化作汗液,从他的手臂,他的大阳穴,从他颤抖的双手一滴々淌下。 这时,一颗碧绿的星々从东方冉冉升起。 紧接着,一个奇怪的字眼从比特林的嘴里迸出。 “尤尔特,尤尔特,”他反复地唸着。 这是火星语词汇中的一个词,可他并不懂得火星语。 午夜时分,他起身下床,给考古学家辛普森拨了个电话。 “辛普森,尤尔特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怎么,在古火星语中这是‘地球’的意思,你问这干吗?”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耳机从他手中滑落。 “喂,喂,喂,喂,”耳机里不断传出对方的呼声,可他却在凝神地盯着那颗绿星。“比特林?哈里,你在哪儿?” 白日里,敲击金属的声音向四处荡漾。这天,在三个不热心的助手很勉强的帮助下,他终于架起了火箭的支架。大约一小时后,他觉得疲惫不堪,不得不坐了下来。 “你得高空病了吧,”一个助手笑道。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哈里?”另一个问道。 “我马上就吃,”他气呼々地接了句。 “还是你那超低温冷冻食品吗?” “当然!” “你越来越瘦了,哈里。” “没有的事儿!” “也越来越高了。” “你撒谎!” 几天后,他妻子突然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哈里,咱们的低温冷冻食物吃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好用在这儿打的粮食做了三明治。 听了这话,他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无论如何得吃点吧,”她劝道,“要不你会躺倒的。” “好吧,”他说。 他拿起一块三明治,用手掰开,仔细打量着,一点々地啃了起来。 “天这么热,”她又说道,“歇几天再干吧。孩子们想到运河里去游泳,然后徒步转悠一下,跟他们一块儿去吧。” “我不能浪费时间,干话儿是当务之急。” “只要一个小时,”她催促道,“再说游泳对你也有好处。” 他站起身来,汗如雨下。“好啦,好啦。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去。” 白天,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太阳热辣々的。这个空中唯一的光源把强烈的光和热投向大地。他们一家人:父亲c母亲和身穿游泳衣,不停奔跑的孩子们,顺着运河向前走去。最后,他们停下脚步,掏出夹肉三明治来吃。他发现他们的皮肤已晒成棕褐色。他也注意到妻子和孩子们那黄々的,与以前颜色迥然不同的眼睛。突然一阵颤栗像闪电一样传遍他的全身。可当他躺下身来,沐浴着阳光的时候,颤栗随着令人陋意的热浪消逝了。过度的疲劳使他忘掉了恐惧。 “科拉,你的眼睛变黄多久了?”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想早就是这样。” “三个月前不是棕色的吗?” “不,你问这个干吗?”她咬了咬嘴唇,反问道。 “没什么。” 他们在那里呆々地坐着。 “孩子们的眼睛,”他说,“也变黄了。” “有时发育中的孩子眼睛是会变色的。” “也许咱们也是孩子,起码对火星而言。这个解释倒不错,”他不禁笑了起来,“我想,我要游泳去了。” 他纵身跳进运河,让自己像尊金铸的塑像一样下沉,一直沉到河底,躺在一片绿色的静穆之中。周围是水国的静谧c深沉与安宁。他感觉到平稳c缓慢的潜流正轻々地把他带走。 如果我在这儿躺的时间足够长,他想,河水将对我下手,将啮食我周身的筋肉!直到那珊瑚般的白骨露出。最后,仅留下一副骷髅。这样水就可以在骷髅上大显神通,生出绿色植物c深水植物c红色和黄色植物。变啊,变啊,缓慢地c深刻地c静々地变吧。火星上的一切不正是如此吗? 他看到苍穹自天而落。太阳凭着大气c时间和空间造就了火星人。 上方有一条宽阔的河,他想:是一条火星河,我们全都像小龙虾一样躺卧在幽深的河底,躺卧在我们那卵石堆成的屋子和用沉重的巨砾砌就的房间里,流水冲走了我们固有的肌体,拉长我们的骨骼 他使自己在柔和的光线中浮起。 丹坐在河岸上,神情严肃地打量着父亲。 “尤塔,”他叫道。 “什么?”父亲不解地问道。 孩子笑了笑说:“你知道,尤塔是火星语的父亲。” “你打哪儿学的?” “我也不知道,随便在哪儿都能学到的,尤塔。” “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孩子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我想把名字改一下。” “改名字?” “是的。” 这时母亲也游了过来,插嘴说:“你叫丹有什么不好?” 丹有点不安。“前两天你叫丹c丹c丹的,我心里说,这不是我的名字,我已经有新名字了。” 比特林先生扶着河岸,觉得浑身发冷,心跳减缓。“你的新名字叫什么?” “林农。这不是个好名字吗?我可以用吗?请告诉我,可以吗?” 比特林先生用手摸着脑袋。他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他单独施工的那支荒唐的火箭上去,连他的家人在内,谁都不愿插手,一天到晚总是他一个人。 他听见妻子在说:“怎么不能用?” 他也听到自己在说:“可以,你可以用。” “好哇!”孩子惊喜地叫道,“我叫林农了,我叫林农了!” 他手舞足蹈地嚷着,踏着草地跑去了。 比特林先生瞥了妻子一眼:“我们为什么答应了呢?” “我也不知道,”她说,“这名字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他们走进了深山,漫步在铺着石砖的小道上,路边的喷泉在静々地喷涌。整个夏天,这些山间小径都覆盖着一层薄膜似的冷水。他们就像是在河湾里涉水似的,踩着水行进,激起阵々的水花,这天他们的光脚都泡得冰凉。 他们走到一所火星人遗弃的别墅跟前,这别墅坐落在一个山头上,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山谷的全景。里面是蓝色大理石的大厅,巨幅的壁画,还有一个游泳池。在这炎热的夏季,这处所颇使人心旷神怡。看来火星人并不喜欢大城市。 “我们要能搬到这儿来避暑该有多好,”比特林太太说。 “走吧,”他说,“回城去吧,火箭的活儿还等着我呢。” 可那天晚上他干活儿的时候,不由得又想起那所幽静的蓝色大理石的别墅。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火箭似乎不如以前那么重要了。 在后来的那些天,他对火箭的兴趣日渐淡薄,往日的热情已烟消云散,虽然他每想起就这样半途而废总觉得惶恐不安,可是怎奈这熬人的酷热,这异样的空气,这可怜的设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变异-手稿首发(4) 他听见外面门廓上的人们在窃窃私语: “大家都要走了,你所说了吗?” “都要走,一点儿也不错。” 比特林走了出来,问道:“到那儿去?”这时,两辆满载着家具和孩子的卡车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驶过。 “到别墅里去,”一个人答道。 “真的,哈里,我就要走了。山姆也要走,对吧,山姆?” “是的,哈里。你怎么办呢?” “可我要在这儿干活儿啊。” “干活儿!等到秋高气爽再干也不晚嘛。” 他深々地吸了口气:“我已经把架子打好了。” “到秋天再接着干岂不更好,”大家的声音在热气中显得懒洋々的。 “我得留下来干活儿。” “等秋天再说吧,”众人异口同声地说,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也很合适。 “最好等到秋天,”他暗忖着,“到那时候时间也很充裕。” 不行!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喊,声音好像发自内心深处,打消了这随波逐流的念头,他好像被束缚了手脚,窒息得难受。不行!不行! “等到秋天,”他不由自主地喃々道。 “走吧,哈里,”大伙儿嚷道。 “好吧,等到秋天我再回来干活儿。” “我在蒂勒运河发现了一所别墅,”一个人说道。 “你指的是罗斯福运河,不是吗!” “蒂勒运河,这是它原来的火星语名字。” “可是地图上——” “别提那地图了。它现在叫蒂勒运河。我在皮兰山还发现了个地方——” “你指的是洛克菲勒山脉吧,”比特林问。 “我是说皮兰山,”山姆说。 “好吧,”比特林说,此刻热浪和令人窒息的空气使他不再执着,“皮兰山就皮兰山吧。” 在第二天的灼热宁静的下午,每个人都在忙着往卡车上装行李。 劳拉c丹和戴维(或者像他们愿意被称呼的:蒂尔c林农和威尔)手里都提着行李。 家具都丢在这所白色的房子里。 “这套家具在波士顿的家里看起来很般配,”母亲说,“在这小屋里也挺合适,难道在那别墅里就寒酸了吗?不行,秋天回来的时候一定得把它们拉去。” 比特林默不做声。 “至于那所别墅要配什么家具,我另有打算,”他思忖了片刻说道,“要配又笨又重的家具。” “你的百科全书呢?当然也要带上,对吧?” 比特林先生的目光斜向一边:“下个礼拜我再来取。” 他们转向女儿,问道:“你的纽约式服装带上了吗?” 神态困惑的女儿瞪起眼睛答道:“哦,我再也用不着那些衣服了。” 他们关掉煤气和自来水,把门锁好,向卡车走去。父亲朝卡车里扫了一眼。 “天呐,我们带走的东西太少了,”他说,“比起我们从地球上带来的,这简直是少得可怜。” 他边唠叨着,边发动了汽车。 他回过头来,长时间地凝睇着这幢白色的小屋,不由得心潮起伏。他真想扑过去,抚摸它,吻别它,好像自己要踏上漫长的旅途,撇下了永远不能再见的c肯定要在记忆中泯灭的东西。 就在这时,山姆和他的家人乘着一辆卡车打这儿路过。 “嗨。比特林,走哇!” 卡车在古老的公路上颠簸着驶出了这个城镇,朝同一方向开去的有六十辆车子。车队扬起了悄无声息的c遮天蔽日的尘土,笼罩了整座城镇。静々的运河在阳光下泛起湛蓝的涟漪。无声的微风在不可名状的树林中游动。 盛夏使运河干涸,酷热像火一样横扫着草原。在空荡々的地球人居住区,房子上的油漆一片々卷翘c剥落。孩子们在后院荡秋千用的橡胶内胎在热辣辣的空气中像停了的钟摆似的少气无力地悬在半空。 铁工厂里的那具火箭骨架开始生锈。 秋天到了,万籁俱寂。比特林先生站在别墅倾斜的屋顶上俯瞰着山下的峡谷。他的肤色更深,眼睛更黄了。 “该回城里去了,”科拉说。 “是该回去了,可是回去干什么呢?”他 安详地说,“那儿什么也没有了。” “有你的书,”她说,“你的高档衣服,你的勒斯和你心爱的艾尔尤勒勒。” “城已经空了,谁也不想回去,”他说,“我们没有理由要回去,丝毫没有理由。” 女儿在一旁编织着挂毯,两个儿子用古代的笛子和管乐器吹奏着曲子,他们的笑声在这 所大理石的别墅里回荡。 比特林先生凝视着远处深谷中地球人的居住区说:“地球人建造的房屋多么奇怪,多么可笑。” “他们没有一点儿想象力,”妻子在沉思中答道,“这些丑陋的家伙,谢天谢地总算离开了。” 他们都对这番话感到震惊,两人面面相觑着,然后又都笑了。 “他们到哪儿去了呢?”他很纳闷,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和女儿一样纤细,长着同样黄色眼睛的妻子;她也在打量几乎和大儿子一样年轻的丈夫。 “不知道,”她回答说。 “也许我们明年回城里去,也许后年,或者大后年,”他沉静地说,“哦——我感觉有点儿热,游会儿泳怎么样?” 他们俩转问峡谷,手挽手在沉默中沿着一道清澈的流泉向下游走去。 五年后,一支火箭自天而降,落在山谷中嘶々地冒着气。里面的乘客一跃而出,大声喊着: “我们打赢了地球上的战争:特地来营救你们!嗨!” 可是,那些美国人曾在那里盖起房屋和戏院,种下桃树的那座城镇却躺在一片寂静之中。他们在空落々的工厂里发现了一具粗制滥造的火箭骨架,骨架早已生锈。 这些新来的火箭人在山里搜索。上尉在一间废弃的酒吧里成立了司令都。他手下的一个中尉向他报告了搜寻的结果。 “城里空无一人,我们在山里发现了当地的土著,先生,棕褐色的皮肤,黄眼睛,全是火星人,态度非常友好。我们交谈了几句,但并不多。他们英语学得真快。我相信同他们的 关系会十分融洽,先生。” “棕色皮肤,嗯?”上尉若有所思地问道:“有多少?” “要我说,有六百到八百人,都住在山里那些破烂不堪的大理石房子里,先生。他们个子高大,身体很结实。女人长得都很漂亮。” “他们讲出了地球人居住区我们那些男女回胞的下落了吗,中尉?” “他们对这个城镇和居民的情况一无所知。” “奇怪。你想会不会是这些火星人把他们杀掉了呢?” “可他们是想象不到的善良。很可能是一场瘟疫夺取了同胞的生命,先生。” “也许如此。但我认为这又是一个永远不解的奥秘,是你所说的又一个不解之谜。” 上尉扫了屋子一眼,目光掠过落满灰尘的窗户,瞥向远处正在隆起的阴沉的山巅和阳光下正在改变着河道的运河。他听见空中柔风吹过来的叫声,不由得毛骨悚然。过了一会儿,他才惊魂初定,拍了拍钉在桌上的那幅巨大的新地图。 “有许多事情要办,中尉,”他用那低沉单凋的声音静々地吩咐着。此刻,夕阳在阴沉的山巅后面沉了下去。“要建立新居住区;寻找矿区和矿藏;采集细菌标本等々,都是我们要做的工作。原有的资料都失散了。我们还得重新绘制火星图。重新命名山脉c河流及其他。不过命名的时候要有点儿想象力。 “你觉得把这些山命名为林肯山如何?这运河命为华盛顿运河怎么样?至于那些小山嘛,我们可以用你的名字来命名,中尉。不过,按照礼节,要有来有往,你不仿用我的名字命名一座城镇以表示你对我的感谢。你就拍我一回马屁吧。我们为什么不把这山谷命名为爱因斯坦山谷呢?把远处的你听见叫声没有,中尉?” 中尉正在眺望远在城镇那边的小山,苍茫的山色和呆滞的薄雾引起了他的凝思。听到了叫声,他才如梦初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无所不能-已发表(1) 无所不能 [美]特鲁迪里德 发表于1979年7月号《长江文艺》 乔伊开始到钢铁厂上班了!这是个大热天。她拖着沉甸甸的防护鞋,吃力地迈着步子,十分的信心只剩了七分。看看被新雇用的这一组工人里只有两个女工,她自己和凯西,就不由地回想起自己前来探问工作的那一天,主管人事的职员对她说的一席话。 “你要知道,工作很重。”他说,“要干这种活的女人并不多,其中不少也只是想干而已,在厂里呆上一天,就再也看不到她们了。”他向乔伊微笑着,那笑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多年的职业习惯。 乔伊想到了家和她的两个孩子,想到了在此之前她曾在本特利电器公司工作,收入是每周108美元外加每月三百四十二美元的儿童扶养补助金。可是这怎么够用呢孩子们长得那样快,衣服早该换了,还有“新”家具仍未清账,这些“新”家具实际上已经七零八落,快要 “我想,我能干。”她对这个主管人事的先生说。 他收敛了笑容,板起了面孔。 乔伊在心里说:你这个蠢驴!竟以为我在开始之前就会打退堂鼓! 乔伊c凯西和另外五个新工人被派到转炉车间。工头陪着他们穿过工作现场,参观那些每四十五分钟就出一炉钢的巨大炼钢炉。她身着干净笔挺的绿色工作服,头戴帽盔,脚蹬笨重的防护鞋,眼上罩着安全镜,心里觉得很新奇,同时也感到自己太显眼了。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襟。 周围的一切都在活动。吊车正吊着巨大的浇铸钢水罐从头顶驶过,弯钢机在一旁轰响,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和辗轧声,有线广播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呼叫:“九点四十五分接通k号站,电话号码53849”。汽笛长鸣,震耳欲裂,翻滚的烟尘从车间的一角像潮水般涌出,飞溅的火花从另一面象雨点似地袭来。 一切都显得陈旧和破烂不堪,早该扔到垃圾堆里去了。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焰,但却无人去理会。他们走过滚烫的铸模,不得不用手挡住脸以防烤伤皮肤。每当出钢或倒渣时,铁灰色的厂房墙壁都会被玫瑰红或桔黄的光芒照得通亮。 这里距本特利电器公司很远。在那里,乔伊曾经一天到晚坐在一间有空气调节器的房子里与其他五十个女工一道围着一张干净的桌子焊接线头:一绿黄c二红,一绿黄c二红在那里,上厕所也是要请假的,老板给她们每小时三块一毛三的工钱,还要说她们不参加工会是何等的幸运,因为工会就会强迫人去罢工,夺走她们的薪水。 大家坐在工棚里等候分派工作,纷纷谈论起自己被雇用的经过。时间只有十点半,但是克莱顿已经吃完了他带来的午饭。 “我在狗日的雨地里站着(请原谅语言的粗鲁),”他对乔伊和凯西说,“从早上六点一直站到八点半,既没喝咖啡,也没吃早饭,可是那个看门的浪荡公子却出来说他准备明天发登记卡片,所以我们可以到第二天再去等。” “那天我来了,”萨姆说,“就在他发表有关登记卡片和让我们第二天再来的简短演说时,有个人走上来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他就跑到人行道上大叫:‘你们可以来管管这ri他娘的,乌七八糟c杂乱无章的钢铁厂试试,看谁能让它景气点!’说完就溜了。” “我来的那天,等的人足有五百多,”特里说,“我们能找到工作真够幸运的。” “去他娘的蛋吧!你说这是幸运”克莱顿问,“就在这鬼地方当个奴隶吗:你的意思是说,我应当感谢那些让我来这里替他们干活的人喽”他跳起来蹒跚着走向特里,“是啊,先生,是啊,先生,我喜欢的就是你的种植园!”看着这两个人小丑式的表演,大家都笑起来。 乔伊自己在想:“真的,老天爷才知道我需要这种工作。但不管怎么说,克莱顿是讲到点子上了。” 她喜欢跟男人们说话,听他们讲故事可以使等候的时间过得快些。当然,她更喜欢与另一个女人交谈。凯西对于将要担当的工作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她是第一次参加工作——她丈夫已经失业一年多,因为背部受伤不能再干重活了。 “当我们听说钢铁厂要雇工时,”她说,“俺俩决定让我争得一份工作,约翰留在家里看孩子。” 凯西多么不愿意离开她的婴儿呀——这孩子生下来才八个礼拜,但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可想呢 午饭后,工头来到工棚。“随我来!”他说。他给大家发了铁锹,把他们带到一个大坑旁边,那里堆满了废油c烂泥,破砖,碎钢块和其他难以分辨的垃圾。 “我要你们把这一地区清理干净。”他宣布完就走了。 工作是繁重的。高大而又健壮的克莱顿轻松地挥舞着装得满满的铁锹把垃圾扔出去,但对于别人来说,尤其是凯西和乔伊,则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跟得上趟。 “铁锹少装一点,”克莱顿对她们说。 “不用担心,”凯西笑笑,“这活我完全能干。” 这天结束的时候,他们崭新的绿色工作服都沾满了一层污垢。掺杂到其他工人的行列里,已经不那么显眼,别人也不会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新雇工”了。 在更衣室里,乔伊在淋浴下面站了很长时间,让温热的水冲刷掉身上的脏物并减轻一点四肢的疲劳。 她开着车把凯西送回家。“嗳,我们第一天算是过来了。”凯西吸口气。 “当然,我们能挺过去的。”乔伊说。 “我一定得挺过去,”凯西下车时咬着牙说,“明天再见吧。” 第二天,他们又来清理那个土坑。工头走过来站在一旁观看,乔伊感到他的目光正从后面盯着自己,她使劲把铁锹装满赶上了男人们的速度,工头一走,大家就休息了,但乔伊还有点胆小,手一直握着锹把,以防万一。 第三天还是这样,只是乔伊发现工头站在那里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同了。从前他们总是说:“傻大姐,你们永远也干不了这种‘男人’的活。”可是现在 “您挺喜欢干这活儿吗”当工头看见冷饮器旁只有乔伊一个人时这样问她。 “不错。”她说。 “这确实不是一个姑娘干的活,”他说,“照我看,钢铁厂的活都应该让男人们来干,除了像当个职员什么的对女的还差不多。您难道不想去干那吗” “听起来那比铲垃圾要好喽。” “这还用说吗,您用不着整天弄这么脏了,让我们给你想想办法。” 乔伊暗暗地想:能离开这个垃圾坑当然不错。 “你离开工厂后都干些什么呢”她听到工头在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回家。” “噢,你难道不喜欢到什么地方去喝两盅吗你难道不喜欢消遣消遣”他这后一句话说得很慢,特别强调“消遣消遣”这几个字。 “我下了班就回家!”乔伊说。 第二个礼拜的一天,凯西没有来上工。 “您的朋友凯西在哪儿呐?”工头问乔伊,“她溜号了吧——到现在还没有来报到。你要知道,我们是不允许这样的。你们这些女人都说想干这活,但却不愿意费点事来这里上班。这难道能说明她非常想于自己的工作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无所不能-已发表(2) 第二天她还没有来。 “好了,好了,”工头说,“她已经被解雇了。如果只是一天没来,我还是愿意让她归队的,可现在她做得太过分了,自作自受吧。” 乔伊想起了凯西在说“我一定得挺过去”那句话时的情景。当时她是多么严肃认真啊! “克莱顿,”乔伊说:“我知道凯西不来上班一定有正当的理由。你看,咱们是不是让工头再考虑考虑” 克莱顿说:“看你想的,你以为这些工头也是人吗也跟你我一样都有良心” 但是乔伊相信工头会给凯西第二次机会的,所以下班后便到凯西家里去了一趟。凯西看上去面色很憔悴。 “我估计,我被解雇了,是吗” “工头是这么说的。你出什么事了” “是孩子,我们不得不在星期二夜里把他抱到急诊大夫那里。他现在已经住院,得了肺炎。” “你还想再去干你的工作吧” “当然。等孩子好了以后。” 第二天,乔伊把凯西的小孩怎样生病,她的丈夫怎样失了业以及凯西如何需要这份工作的情况告诉了工头。 “听着!”工头说,“我们照顾不到每个人的困难。她被雇来干一件活,但她干不了这活——我们另找一个能干的来。事情就是这样的简单。至于你嘛,最好别再为别人担忧,自己管好自己吧!不然的话,你也会被撵出大门的!” 乔伊一肚子的懊丧,去找克莱顿。 “瞧,”克莱顿说,“咱们的处境很不利,咱们还在试用期,这就是说,他们可以像解雇凯西一样轻而易举地解雇咱们。咱们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找谁去争取支持。咱们只好让这件事过去算了,但下一回咱们一定要做好准备对付他们。” 无可奈何,乔伊只得同意。 当晚,她一边把孩子抱上床,一边想着凯西和她那生病的婴儿。 “妈妈,你不高兴,是吗”五岁的博比问。 “是的,不高兴。”乔伊说,“厂里那些卑鄙的老板解雇了我的朋友,只是因为她的婴孩生了病不能上班。” “妈妈,这些老板真可恶!妈妈,我一定替你揍他们。” “将来吧,博比,”乔伊说,“将来” 没过多久,乔伊和她那个力工组的其他人统统被派去干其他活了。有人被派去搞砂型,有人被派去修铸模,还有一个人被派到炉料侧。但是,在清理脏坑时所度过的漫长时光却像一根特殊的纽带已把他们紧紧地连结在一起,长久不会松弛,所以每当他们互相见面时总会打招呼说:“嘿!萨姆,老伙计,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或者说:“嘿!乔伊,你难道不想再去挥挥铁锹吗”乔伊和克莱顿他们俩被派去当钢水罐补衬工,每出完一炉钢都要去更换钢水罐里的耐火砖,有时是补缺,有时则必须再重新镶满两层。他们工作时与建筑工人差不多,手里拿着泥刀和锤子,绝大部分活计都很重,有时甚至比清除垃圾坑还要累。 对乔伊来说,这种工作给她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她不得不开始“倒班”。这就是说她必须在家里请一个保姆,因为她自己根本没法确定应上三班中的哪一班。这样,为了支付新保姆的费用,她必须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相当一笔钱来。 在力工组的时候,乔伊和其他的人都是在转炉车间的外围活动,他们在那里整理物品,铲除垃圾,清扫地面等等。现在,作为一个补衬工,她已经变成了日夜生产千万吨钢铁的真正战斗集体的基本成员了,她已经加入到钢铁工人的行列,成为这支产业大军的一分子。 那些老工人向她讲述了转炉车间建成之前他们在平炉旁边工作的情景。这些工人都有三十多年的工龄,看看他们的身体就知道了: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断了手指头,处处是烧伤的疤痕许多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忧郁的阴影。后到的工人都摇头说:“从现在算起,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看到我能在这个地方待上三十年,我只打算干三,两年就到别处”“想得不错,”老工人们会深沉地说:“我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大家坐在工棚里谈论起各自在钢铁厂的经历和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故——比如有一次脚手架倒塌,杰西被砸烂了一支手。每当这时,乔伊都可以发现在克莱顿的眼睛里凝聚着愤怒的火焰。她理解这一点,因为随着听的c看的和感觉刭的事情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忿忿不已。在本特利公司,工作单调无味,使人厌倦不堪,工资标准又很低,每当原料供应不足时她们通常都要被迫提前下班回家,在这种情况下拿的工资就更少。 在钢铁厂这里,工资比较高,但一个人的生命也赔了进去,不管白天黑夜你随时随地都得听从工头们的摆布。因为乔伊还在试用期,她不敢拒绝“志愿”加班。他们会到家里把她叫出来让她再多干一天的活,或者两天工作十个c十二个c甚至十六个小时。后来她就不干了,借口是:“没有褓姆”——她不敢对他们讲真正的原因,她心里想的是:“我要跟家里的人在一起,我想带孩子到海边去玩玩;我需要买东西c洗烫衣服c清理账目,带孩子们去看牙,等等等等,一句话,我不愿意当你们的二十四小时奴隶!” 与乔伊在本特利电器公司听说的不一样,她发现在那些男工人中间有一种特殊的同志感情。这可能因为这些工人知道他们就是钢铁的制造者,他们就是支撑国家生存的英雄吧!他们使巨大的钢城日夜轰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没有一个假日或周末,他们送走了黑夜迎来了黎明,却又在这黑洞洞的大车间里度过昏暗的自昼。 也可能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恰似在战场上共守着一块阵地,伤亡随时都会在眼前发生,而他们的生命安危全系在你我之间。乔伊还发现他们特别注意关照新工人,头一周差不多每一天都会有人提醒她要注意周围的危险。一次她没有看见钢花四溅的钢罐正要从她头上移过,就猛听到“噢!”的一声大叫在警告她,又一次杰西来不及讲话,在看到她身后的运送车突然启动时,一把将她推到了一边。在转炉车间干活的还有很少几个妇女,但是乔伊一般很难见到她们,她们干的活和上的班都不一样,只是偶尔在上下班交接的当儿能有几分钟时间在更衣室里相遇。 乔伊是第一个当上了钢罐补衬工的妇女。最初几天,男人们都好奇地看着她。其中有些人见到一个女人在钢水罐上爬进爬出,铺砌火砖,操纵悬臂吊车,感到十分惊异,有些人则抱着怀疑的态度。还有少数人,乔伊觉得他们很厌恶她,盼望她早日离开那里。 这里面就有一个被人们称作“大汉”的男人。每当乔伊跟他一块干活,他好像总是在千方百计地尽量为难她。她观察他干活的动作——怎样一锤将砖打得正合尺寸,怎样再把砖拍进空位并做到严丝合缝整齐美观——并试着完全照同样的方法去做。但是“大汉”总是说:“不是那样的!”那口气让乔伊一听就觉得他把她当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东西”。但她还是更加努力地去尝试,可是试的回数越多,出的毛病也越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无所不能-已发表(3) 同班的其他工人都来帮她解围,他们说:“不要紧张!”并教给她不少能使工作干得轻松些的窍门。马里奥教给她怎样控制吊杆的横梁以便正好把吊绳落在她要搬运的砖盒上;“烟王查理”教给她应当怎样在报告他们的铺砖数目时弄虚作假,编造情况;大牙范恩教给她在大夜班时待在什么地方可以打打瞌睡而不被工头们发现。 这样干了几个礼拜之后,同班的工人才向乔伊提出了他们从一开始就藏在心头的问题:“您为什么要干这种活呢我永远也不让我老婆到这种地方来工作的!”烟王查理说。 “为什么不让呢”乔伊反问他。 他对她说这里太危险,活太重,夏天太热,连男人们都受不了等等。“这根本就不是女人的活!”他总结道。 “这里的工作同样也不适于男人,”乔伊回答,“在烧伤和死亡面前难道你就比我感到更舒服吗” 有些男人似乎有一种女人不该干活的思想。“瞧!”乔伊就对他们说,“我和你们一样都非常需要这份工作——甚至比你们更需要。我有两个孩子并且跟你们一样,家里没人照看他们。” 马里奥说:“在我刚结婚的时候,我老婆也有工作,那时我们想存点钱修栋房子。但她后来不干了,因为不合算,她每小时只挣两块六毛五。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挣男人一样多的钱。”他想了一会又说:“假如她当时能来这里干活的话,也许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个家” 慢慢地,乔伊的思想和身体适应了一个钢铁工人的生活。虽然上大夜班永远也不是好受的,但它不再像前儿周那样使人感到难忍难挨了,那时她身体的各个器官都接受不了日夜颠倒的习惯,拒绝在夜间工作。她在白天睡觉非常困难,尤其是孩子们在家的时候,她对他们说:“没有急事别叫醒我。”但是他们怎能知道,当博比要两块饼干而保姆只给一块时究竟算不算“急事” 这样,白天她睡得很少,到了午夜身体困倦到极点。每当此时,乔伊敢说在她攀着梯子上上下下出入钢罐的时候她感到每一只工作鞋足有二,三十斤重。一周快完时,由于疲劳过度,困顿不堪,她可以在白天睡觉了,博比和杰米的呼喊也不能吵醒她,但那时却又该轮到上白班了。 有时,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在一个让人观赏的鱼缸里工作——她是他们班组里唯一的妇女,所以很容易引起工头们的注意。他们检查她干了多少活,留心她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什么时候休息,甚至向别的男工人查询她的工作情况。 “你觉得她能干这种活吗”一个工头问班组里的人,显然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克莱顿第二天把这事告诉了乔伊。 “大汉正想回答他。”克莱顿笑着说,“但是我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乔伊特别遭到了那个曾经主动要替她安排一个职员工作的工头迈尔斯的袭击,这个人从来也没有忘记乔伊拒绝了他的“邀请”。每次轮到他当这一班的工头,乔伊就预感到自己会碰到一连串的麻烦。在大家都等候叉式装卸车或等候下一个钢水罐的时候,他总是要给乔伊找点什么别的活干干。 “给你钱不是让你坐着歇的!”他会说,“一边打扫工作现场一边等着吧!” 有一次,乔伊迟到了五分钟,他便给她定了一条纪律以示警告。“下次再迟到,我就要扣发你的工资!”他威胁道。一有机会他就站在一边看她干活,有时,她在钢罐里正忙于向“罐底”部位铺设大块耐火砖时,往往会感到自己在被人监视着:他正站在钢罐上方的脚手架上勾头往下看,乔伊抬头一瞧,他就对她嘲弄地一笑,摇摇头慢慢走开。 到头一次降雪的时候,乔伊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这个班组的一名真正的组员,就好像球场上每一个球队员都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一样,她得心应手地与别人一道工作着。但是,遇到大汉就不成了,干活总是不顺,不但不顺,简直是一团糟,本来可以干三件活的,这会儿一件也干不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挺紧张,碰到个芝麻大点的小事也会吵得脸红脖子粗。 乔伊猜想矛盾的根源在于大汉对女人在钢铁厂工作有看法——他简单地认为妇女就不应该到那里去。因此,一有机会乔伊就设法向他做解释工作,告诉他,这工作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她的家庭生活。有时她站在大汉的角度说话,对他讲;“如果咱们能够一块好好地工作,这活对你对我都会轻松些的。”有时她也设法把克莱顿对自己说过的话转告给大汉听——所有的工人,包括男人和女人,都应当很好地团结起来,这样他们才能在斗争中更有力地反击和互助互卫。 最后,事情开始有些好转。“我想,我对他说的话生效了。”乔伊暗暗地说。但她知道克莱顿在这里面也是做过工作的,他一见到乔伊就问:“现在怎么样了”乔伊如果遇到了麻烦,也总要告诉他,比如:“大汉对人家说我干活跟不上趟”,她有一次说,“可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每当她对克莱顿反映过类似的情况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看见他对大汉进行严肃的谈话,一猜就知道他们是在谈什么。看来,克莱顿真正理解一个女人要适应于钢铁厂的工作,抵挡住工头的不断袭击,还要照顾好家庭是多么的困难啊! 但并不仅仅是严肃的谈话解决了问题,也并不只是克莱顿一个人帮助了乔伊。比如,有一天大汉说了一句明显暗指乔伊的话。“我说啊,如果有人干不了这活,他们干脆在一开始就别接!” 他们当时正坐在工棚里,大部分人都在吃午饭。克莱顿说:“噢!是吗学干一种新活是需要时间的。我想,你可能在跨进钢铁厂的头一天就懂这种活了吧” “没人教过我什么。”大汉骄傲地说。 “真的吗”大牙范恩咧着嘴问,露出了那一颗突出的牙,是这牙给他带来了自己的绰号。他环视了一下坐在工棚里的其他人。“对啦!”他说,“我听说大汉一生下来,他们家就赶忙请来了好些个专家——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他停一停,向乔伊眨眨眼,“这位刚生下来的小婴儿,一手拿着个瓦刀,一手握着块砖头。” 在众人的笑声中大汉显得很不自在,随后大伙都又回到这个故事上,你一言我一语添枝加叶地发挥起来。 “而且,在他长大之后,他从来没有玩过积木——只玩砖头。”烟王查理说。“都是耐火砖。”他又补充了一句。 马里奥说:“后来,他来钢铁厂找工作,人家问他能干什么,他说,‘我是钢罐补衬工’。” 有好长一段时闯,大家都在传说,大汉跟干同样活计的其他工人不一样,他是个“天生钢罐补衬工”,后来又变成了“回炉钢罐补衬工”,就这样,故事越编越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无所不能-已发表(4) 男工人们之间有时也有吵架c打架的事,在乔伊看来这最容易发生在大夜班人们最疲惫最急躁的时刻,事实上,这时她与大汉也最常发生争吵。但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工人们中间充满了幽默和欢笑,并且他们团结一致的情感在几乎每天都要发生的小事件中表现得很充分。比如有一次迈尔斯强迫加快速度大家却集体怠工就是这样。 “我们今天要用这个钢水罐,”迈尔斯说,“加把劲把它补完,伙计们,我可以答应你们明天放假一天。” 工人们沉着脸看着他,没有回答。今天补完这个钢罐就意味着差不多要完成平时两天的工作量。迈尔斯走出工栅后,大牙范恩说:“可不是吗他让咱们明天休息——可后天就会要咱们干完两个钢罐的!” “好吧,让咱们给他看看咱们究竟能干多快。”在大家离开工棚时,烟王查理笑着说。 一直到全组开始干活以前乔伊还没有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正在操纵悬臂吊车,准备吊起烟王查理装好的一盒砖,但发现吊绳好像有点不牢,于是犹豫起来没有马上起吊,但是烟王查理却往后退了几步,咧着嘴笑着,一个劲向乔伊打手式让她起吊。她服从了——一点不错,砖头猛地从盒子里跌落出来。查理这时笑得更厉害了,慢慢地蹲下来去拣砖头。迈尔斯勃然大怒。“吊绳打滑了!”烟王查理理直气壮地说。 他们重新装好砖盒,吊到钢水罐里正准备开工,马里奥的瓦刀一下子掉到了工作台和罐底之间的夹缝里,无法再拿出来。他慢腾腾地爬出钢罐打算到库房里去领新的。 “现在又怎么啦”迈尔斯发怒地问。 马里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牙范恩也爬出了钢罐。 “我觉得头昏,”他对迈尔斯说,“我最好是到医疗室去一趟,可能是血压又高了。” 迈尔斯迈着重重的步子带着人牙范恩到行政区去找医生了,组里的其他人笑容满面地走回工棚,因为人手不齐他们就没法干活了。 这件事使乔伊感受到了工人的力量,她觉得自己也坚强了一些。“反抗的方式多着哪。”她自言自语地说。 严冬的雪寒吞噬着城市,乔伊发现这又给她带来了一连串的其他问题。在夏天她曾想,除了转炉车间的酷热之外她可以忍受其他的一切。那炎热使她的汗水浸透了工作服。布满额头的汗珠流到眼睛里砂得生疼。现在呢她发现自己又在怀念夏天了尤其是当她缩成一团蹲在燃烧的焦炭圆块旁边让这唯一的热源暖和暖和身体的时候更是这样,这种圆块他们称做结瘤。风卷着雪从敞开的大门口刮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雪堆。乔伊穿了好多层衣服,在钢罐上爬出爬进都很困难了。一旦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就再没办法保持温暖,甚至钢罐里他们使用的“泥”也结了冻,不得不在旁边生了火把它化开。 就在这严寒的日子里,二月份的某一天,出了一件事。刚刚开始干活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乔伊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成为她永世难忘的一天。大牙范恩和马里奥正在撒水冷却一个刚下来的热钢罐,克莱顿和大汉正在向砖盒里上砖。乔伊开始和“泥”,她吃力地搬动着七c八十斤重的土筐准备掺水。工头迈尔斯看着她。 “您的肌肉可真发达呀,能把所有的男人都吓跑。”他洋洋得意地说。 乔伊紧咬着双唇,把最后一筐土倒到水里,开始搅和起来。 “您和泥的时候应该多扭扭屁股,我敢说你周围的男人们都想兴奋兴奋。”他说。 乔伊心痛如绞,怒火万丈,她站直了身子,手里仍然握着和泥的锄把。 “我真想知道您把衣服全脱光了以后会是个啥模样。” 乔伊手臂一挥,锄头咣当一声击掉了迈尔斯的头盔。他俩面对着面站在那里,乔伊的手还举着锄,迈尔斯微微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周围的活动都停止了,乔伊觉得好像整个转炉车间都已经停止了运转。后来,工头弯下身子,拣起自己的头盔说:“到办公室去!” 乔伊混身颤抖,愤恨的泪珠在眼里凝集,很快就要淌下来了。 “他妈的这鬼地方,他妈的你们这些工头,他妈的这种工作。”她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跟着工头向办公室走去,就好像连续不断地祈祷一样。这样做使她慢慢地镇定下来,快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相当冷静了,开始考虑自己的自卫战略。 乔伊转过身来关门,她发现后面还有人。他们是克里奥c烟王查理c范恩和克莱顿——甚至还有大汉。乔伊一时有点莫明其妙,当她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全身上下顿时轻松了许多。 克莱顿的目光越过乔伊落在工头身上。 “刚才在那边发生的事情,我们是见证人,”他说,“你想折磨和这个女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十分钟后,大家走出办公室,谁也不说话,默默地走着,一直到工头看不见他们为止,然后一起大笑起来,欢呼着,互相打着肩膀。 “他就跟害了场心脏病一样!”烟王查理说。 “如果他再来我们这儿满嘴喷粪,最好是带个私人卫兵来。”马里奥说。 “喂,乔伊,”大牙范恩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怎么没把这狗日的打死呢” 那天晚上,乔伊带着孩子们到麦克唐纳饭店去吃晚饭。 “你们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们的那个——我们厂里的孬孙工头吗”她对博比和杰米说,“我们今天揍了他!” “好畦!妈妈。”杰米说。 等孩子们睡后,她给凯西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告诉了她。 “凯西,我们揍了他,”她激动地说,“他打算把我撵出工厂的大门,但是我们揍了他!”然后她以认真的口气说:“他们又招工了,凯西,回来吧我们不会再让他们像上次那样虐待你的!” 乔伊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步子格外地轻盈,她觉得心里亮堂了,准备随时应付任何情况。她在更衣室换上了一身“绿”,径直走向工段办公室。在她转过墙角要进屋的时候正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迈尔斯,差点相撞。他们又面对面地站在耶里——像昨天一样——但现在乔伊从他脸上看到的不是惊讶而是仇恨;不到一秒钟她就明白了这洋一种表情意味着什么;他决计要整她,一天不把她赶出工厂一天也不会甘心。 乔伊的心一沉,“我的上帝,”她对自己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打他。” 这时,她听到马里奥在她身后说话。 “嘿,乔伊,”他说,“这小子又在找你的麻烦啦” “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对付不了的,”乔伊慢慢地说,眼睛盯着迈尔斯。 车间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前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当乔伊走向钢罐补衬工工棚准备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向她打招呼: “嘿,乔伊,你把他们治住了,是吗” “坚持到底,乔伊。” “你可以战胜他们的。” 于是。乔伊又记起了克莱顿有一天曾经带着如此的信念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他们是少数,”他充满激情地说,“但我们是成千上万——胜利将是我们的,乔伊,胜利将属于我们!”(韩松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天堂之家-已发表(1) 天堂之家 [美]亨利卡特纳原著 韩松编译 发表于1981年第3期《大众科学》杂志 纽约,嘈杂的纽约。追踪目标的定向电波广告一直跟随着我我把汽车开得飞快也没有用。真糟糕,我的耳塞丢在家里了。 “比尔,比尔,你在哪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挡风玻璃上方的收发话器里传出来。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噢,原来是六年前与我分道扬镳,后来不知去向的妻子艾琳在讲话。 “比尔,比尔,让我进屋里来吧。” 我振作一下精神,镇定地回答:“喂,艾琳,我不在家里,你进我屋里去吧,我马上回来。” “我等你,比尔。” 咔哒,传来了我门口那个麦克风关闭的声音。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笼罩着我;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见她,下意识地把车开入特快车道,以便早些到家。 纽约,嘈杂的纽约。广告像发了疯,空气在随着光波跳动。汽车进入一个地段,那里有一排特制的麦克风和扩大器,它们收进周围的噪音,然后以相反的方向再发射回去,两种同频音波反向抵消,形成一片静寂。我的车在这静寂中走了十分钟,但每当秒针走到“l2”时便传来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特蒙‘天堂之家’的好意,送给您这一片静寂弗雷迪莱斯特呼叫” 弗雷迪莱斯特是个人品出众c完美无缺的男子。我见过他的形象,那是个一丈多高的映像,四周围着一个光圈沿着大街建筑物的四壁到处滑动,自动地变换着各种各样的投影造型。我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人,也可能只是个立体摄影的合成作品。但女人们都以为他是真的,总要踮起脚尖去抚摸。那诱人的声音继续说:“想与弗雷迪共进早餐吗想在睡梦中听弗雷迪讲课吗那就请到‘天堂之家’来吧!”真是活见鬼。 汽车开出静寂区,曼哈顿闹市广告的闪光和喧嚣迎面袭来。“买呀!买呀!买呀!”的叫嚷声一阵高过一阵,与之相伴的亮光c音乐和节奏更是变化多端,震耳欲聋。 我一进屋,她就站起来,但一句话也不说。她的帽子很新颖,装束也很别致。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能认出她来,在雾中,在漆黑的夜里,即使是闭上双眼也不会有错的。过了一会儿,她笑了,我心里一阵踌躇。 我终于说:“咱们究竟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她没有回答。 我走到自动服务器前;“想喝点什么吗” “7128号,”她对我说。我拨了这个号码,服务器送出一杯粉红色的饮料。我给自己要了一杯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 “你从哪儿来”我问她,“快活吗” “我从一个地方。我觉得自己有点懂事了。是的,我非常快活。你也快活吗” 我迅速地喝了一口酒说:“噢,那当然,像百灵鸟一样的快活,象弗雷迪莱斯特一样的快活。” 她呷了一口粉红饮料,压低了嗓音说:“弗雷迪莱斯特,多么可怕的名字。”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她这个莱斯特的热烈崇拜者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变了。”我说,“你从哪里来” 她的眼睛避开我,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距离一丈多远,相互都有些害怕。最后,她看着窗外说:“比尔,这六年,我一直都住在‘天堂之家’。” 我一听这话,简直呆若木鸡,不知所措。默默地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是被赶出来的吗”我问。 她摇摇头,“六年了,我已经厌倦了。我被一时的冲动害得好苦啊!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比尔,‘天堂之家’并不是那么回事。” “我早就认为它行不通。” “你总比我看得远。” “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我们的现实问题是不能用这种办法解决的。” “我懂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成熟起来。” 我叹口气,“当然喽,这是他们赚钱的手段。说真的,在当今世界上,有谁不想赚钱呢为了应付那么多的开销,谁的钱也不宽余” “你现在很有你过得不错吧”艾琳支支吾吾地问。 “你是想帮助我,还是想让我帮助你” “噢,我帮你。”她说,“我有不少的钱。” “‘天堂之家’可不便宜呀!” “过去我在月球开发公司买过股票,所以现在很有钱。” “那好嘛。我的情况也不错,谢谢你的好意。我花了很多钱购买防备广告干扰的保险装置,虽然十分昂贵,但是值得的。我甚至可以漫不经心地走过纽约时报广场而不受那里的‘兴奋烟草全感广告’的影响。” “‘天堂之家’里是没有广告的。”她说。 “别信那一套。现在有一种密集射束声波,它能够穿透墙壁,乘人熟睡之机向你念招徕顾客的生意经;耳塞也无法防备,这种声波是通过骨头传导的。” 我们静默了一会儿,艾琳怯怯地一笑。“比尔,”她问,“比尔,你你又结过婚吗” 我没有回答。此时,有个东西在窗户上叭哒叭哒地响,原来是一只人造小鸟在那里拍打翅膀,想趴到玻璃上。这鸟的胸脯上有一个类似于振动膜吸盘的装置,肯定是射束送话器,因为一个清晰c活泼的人声突然传进屋里——“说真的,您应当尝尝奶油精糕,您应当”但一道闪光,窗户自动产生偏振,把这只广告鸟弹回空中。 “没有,”我说,“我现在还没有结婚。”我看着她的眼睛,邀请道:“咱们到凉台上去好吗” 旋转门把我们俩转到外面,安全装置随之打开。这里是安静的,特制的麦克风把城市的喧嚣和冲向天际的广告尖叫声都收拢起来中和抵消了。超声波的力量使空气颤抖起来,光怪陆离的纽约广告扭作一团,变成了一条瀑布状的,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c肮脏的色带。 “你问这干什么艾琳。”我问道。 “为了这,”她说着,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吻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天堂之家-已发表(2) 做完这个动作,她退回去,等待着。我又说一遍:“你问这干什么艾琳。” “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吗比尔”她轻声问,“一切都完了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的老天,我不知道,我害怕知道。”我确实害怕,心神不定。在这个商品化的社会里,有谁还能分辨出真假呢突然,我的手碰到开关板,安全防备装置一下子关闭了。 顷刻之间,流动的色带结成无色的呼喊信号,光亮异常,夜明如昼。“吃!喝!玩!乐!”四个大字闪耀着光辉,一开始还没有发出声音,等到声音挡板挪去,呼喊声便骤然而起: 吃c喝c玩c乐!吃c喝c玩c乐! 永远美丽, 永远气魄, 人人尊敬,飞黄腾达,金钱万贯——众望所归——名扬天下! 兴奋烟草!奶油精糕!火星食品! 快!快!快!快!快! 奈比盖在呼唤——弗雷迪莱斯特在邀请—— 到“天堂之家”来吧,幸福的环境任你调整! 吃,喝,玩,乐!吃,喝,玩,乐! 买呀!买呀!买呀!买呀! 我感到艾琳在拉我,回头看时,原来她一直在大声地哭喊。 我用一只手迅速打开安全防备装置,另一只手搀扶着艾琳。“没事了,”我说,“没事了,艾琳。从今往后,万事大吉。你瞧,安全装置已经打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再也进不来了。不哭了,艾琳,到里边来吧。” 就这样,在午夜十二点零一分,我们又重新结了婚。 婚礼刚一开始,无所不晓的现场报告器立即发出信号,说又有两个人已经在此结婚于是,定向广告一个接一个地径直向我们涌来;我们不得不打开全封闭挡板的开关堵住它们。 我们当夜讨论了计划。全球都是战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去旅行。月亮是充军流放之地,火星和金星一直遭受着当地政府的血腥统治。只有非洲,正进行着巨大的气候控制实验,尽管奴隶制度仍然是棘手的问题,或许那里还会有几分安宁。 当然,已经没有适于耕种的田野。我们谈论着购置必要的设备去创造一种新的优良“土地”,建造一个营养自给的半水溶液栽培车间,同时马上离开这都市的中心和广告世界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百页窗的窗棂倾射进来,一条平行的细长光柱落在床上。但是,艾琳却不见了。 电话录音磁带上没有留下什么声音。我一直等到当天下午,总觉得她在什么地方与我通话,就不断地关闭防护挡板,倾听外界传来的信息,但一无所获。这天上午我简直发了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在屋里来回徘徊,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直喝得胃火上翻,阵阵恶心;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直吸得头昏脑胀,迷迷糊糊。最后,我不得不请侦察处帮忙,但内心并不希望这样做。昨天才与艾琳度过了新婚之夜,现在怎忍心让警犬去追寻她呢 一小时后,侦探处打来电视电话告诉我她的去处。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瘫倒在沙发上今天上午,正当我在屋子里发狂般地踱来踱去的时候,我的新娘从我的帐上取走一了八万四千美元。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啊! 我戴上耳塞,钻进投载器,降落在第三层立体街道上,然后踏上那里的速滑路面,以箭一般的速度来到“天堂之家”营业所。“天堂之家”的寓所绝大部分都建在地下,这地面上的营业所像一座阴森的大教堂。模糊的蓝光和一块块昏暗的染色玻璃使我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可怕的停尸间。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明来意,就被人带到一个高级管理人员面前。“那当然,”他说,“我非常想满足您的要求。请到这边来,我们的菲德尔先生将会替我来照应您。” 他把我领到投载器旁边就回去了。我乘这种降落伞式的交通工具一直下降了几十丈深,最后平稳地立到了一个温暖c明亮的走廊上。我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衣,面色粉红c和蔼可亲的大高个男人。他说话的声调异常动人。 “‘天堂之家’随时随地都在向您开放。”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人人皆知,在这令人烦扰的世界,要想适应生活是多么不容易。我们,在这里创造了一个最理想最美妙的环境,先生,不管您有什么样的问题和痛苦,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满意的归宿。” “我相信这是可能的,”我回答,“但,我的妻子在哪里” “喏,请到这边来,”他说着引我向前。走廊的两边都是门,有些门上钉着小小的铁封,铁封上似乎还印着字。我们来到一扇打开的门前,里面黑洞洞的。“在这里。”菲德尔先生说,他温暖的大手轻轻地将我推进门槛。屋里出现一道温柔的光,我发现这套房间非常普通,家具稀少,而且制作粗糙,只有一两件是现代化的,整套设备也只相当于一个平常的二等旅馆。我诧异了,这就是“天堂之家”吗 “洗澡间,先生,”菲德尔说着打开内间的一个门。 “不错,”我说,但根本没有看一眼,“那么,我的妻子在” “您瞧,”菲德尔先生继续从容不迫地说,“这里有一张壁床,按下这个绿钮——”一张铁床随声从墙里翻出,“如果不用,就按下这个蓝钮,它会自动缩回墙里。床上的塑料被单可以永远使用;白天,装着‘天堂之家’所有床具的阀门管道都要由清洗液循环冲洗一次;晚上,一张崭新c清洁的床就会奉献在您的面前。这难道不诱人吗?” “是的,很诱人。” “您用不着为女仆的服务不周而烦恼,我们用磁力线来整理床铺,就是利用电——磁”说着,他的手又伸向一只黄色的按钮。 “好了,不用麻烦您了,”我止住他,“您不是说要带我去见我的妻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天堂之家-已发表(3) “我们要保护自己的顾客!”他眉毛一扬,坚决地说,“但是,我必须首先向您准确地介绍一下‘天堂之家’,如果有耐心的话,我相信您最终也会爱上这个地方的。” 我想了想,看看这令人窒息的小屋子,感到茫茫然,对他的话充满怀疑。难道这枯燥 无味的小屋就是“天堂之家”如何叫人信得! “您瞧这里,”菲德尔先生继续介绍下去,他从墙上拔出一根带烟嘴的管子,“这是吸烟器,您想吸什么牌号的香烟都可以。如果愿意,我们甚至为您准备了——唉——进口的毒品。每堵墙都安着这种烟管,每隔三尺一个,包括洗澡间在内。同时,这屋子里的所有物品都是防火的。”他又和颜悦色地补充道,“住在我们‘天堂之家’的人永远不会受伤。” “如果从床上掉下来呢” “地板具有弹性。” “真像个防备自杀的橡皮牢房。”我说。菲德尔先生耸耸肩,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 “一旦您真正变成了我们的幸福房客,您就不会再这样想了。”他向我保证,“天堂之家’一定会带来幸福,请看!”他伸出肥胖的巴掌指着墙壁,“这条窄槽是食物管道,您所预定的饭食都由气动装置送到这里您也可以饮用流质食品——”他指了指管子上的一排橡皮nai头。 “太妙了,”我说,“就这些了吧” “还有,”他的手顺着墙向前摸索。一道隐约的闪光开始在空中颤动,远处同时传来音乐声。“请在此稍坐片刻来吧,”他轻轻地把我按到一张椅子上。 “现在,请您坐好,不必紧张,”菲德尔先生善意地劝告我,“您应当知道,奈比盖和弗雷迪莱斯特的广告都是‘天堂之家’主办的。我们为男人和女人服务,我们能回答世界上的一切复杂问题。可以想象,一个男人想要适应社会的需要是多么不易;可以想象,一个男人想要获得女人的满意是何等的困难。在外界,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但是,在这里,在‘天堂之家’,我们创造了完美的环境,人类的一切愿望和要求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足。我亲爱的朋友,这里就是天堂,这里就是幸福” 他的声音开始微弱下去,空气的密度越来越大,音乐的节奏越来越清晰,好像有人在歌唱。又传来菲德尔先生的话: “我们家大业大,只需一次付钱就可以满足顾客的所有要求。请您填写一张租房定单, 时间长短,随您所好,一手交钱,一手交屋。如果愿意,您可以将房门封闭,直至租契期满。请注意,租金如下” 下面的数字已经听不见,他的低声细语在慢慢消逝。 眼前的空气已经凝结成乳汁状,在原地旋动起来,与我和艾琳在凉台上看到的那种奔流四散的色带一样。 突然,奈比盖出现在凝聚的空气之中,她站在我的面前,向我投来媚人的微笑。 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她是人类愿望的化身。她就是富贵,她就是名望,她就是快乐,她就是健康,幸运永远在她身旁。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看她看得如此真切,我看到她在呼吸,我看到她在迈步,我看到了她向我伸出了雪白的双臂 这当然是一种映像,但是逼真极了,触觉器官和感觉器官统统完备。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可以感到她的胳膊已经搂住了我的脖子,还可以亲到她那温热的嘴唇。我心旷神怡c魂消魄散,此时此刻,我的感觉一定与成千上万个男人在此地下旅店里和她接吻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噢,不知有多少人都亲过了她的嘴呀! 一想到这里,我又恢复了神志,看透了眼前虚假的一切,于是将她推到一边,自己向后退去。但这对奈比盖却毫无影响,她还在那里继续向空气求爱。这位绝世佳人和生活理想的化身,正在毫无对象地表示爱情。 我打开门,回到走廊上。菲德尔先生正在等我,眼睛看着手上的夹。他朝我点点头,好像已经达成了协议。 “怎么样拿一张定单吧,”他说,“好多人经过几天的盘算之后都会回来的。” “并不是所有的人吧”我回答。 “那当然,有人也不。”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有些人似乎具备一种天生的抵抗力,您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不过,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所找到的这种方法来维持生计。请您再考虑考虑,也许,以后” 我说:“我的妻子在哪里” “在那间屋,”他用手指了指,“但请原谅,我不能再陪您了,还要去接待别的顾客。一会儿,请您自己到电梯那里去吧。”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就向前敲那扇门。等了等,没有任何回答。 我再使劲地敲,但只听到一阵压抑的扑扑声,好像声音压根没有穿透门板。原来,“天堂之家”的顾客就是这样受到保护的。 这时,我睁大眼睛看着那门板上的封记,上面分明写道:“封闭至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收讫。” 我大略计算了一下,不折不扣,艾琳已经把我的钱全部花光,八万四千美元一个子儿也没有剩下。她可以在这间租赁的房子里再“舒舒服服”地住上好几个年头。 我猜不透下一次她该怎样办。 我不再敲了,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电梯。一升回地面,我就踏上快速滑道,让它载着我从曼哈顿闹市旁边掠过。广告在狂吼,我把耳塞放进耳朵,但这只能堵住声音,却挡不住眼前的花花世界。弗雷迪莱斯特的映像在高大的建筑物上滑来滑去,闪耀着光彩;一个,两个,三个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他的面孔,如洪水猛兽,劈头朝我压来 我用手捂住双眼,但那位夺走了我的妻子艾琳的光学美男子却仍然浮现在眼前,他那动人的微笑像一束无形的电波直刺我的心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星相会-已发表(1) 水星相会 [美]约翰瓦利著 韩松译 发表于《科幻海洋》第二辑19818海洋出版社出版 约翰瓦利是美国当代科学作家的后起之秀,在1979年举行的世界科学 比赛上曾获二等奖。《水星相会》是他在一九七五年发表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文笔轻 松,情节引人,描写贴切,科学性和艺术性均佳,值得借鉴和欣赏。 我的无性系姐姐预定在今天从月球抵达这里,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航天站。所以来这么早,一方面是因为特别想见她——她比我大三个地球岁,但从来还没有见过面呢。另一方面,我得承认,只要有机会到这里来,我都要顺便去观看一下飞船的起飞和降落。我还没有离开过这个星球,但总有一天我要出去一趟,并且不需要花钱买票,不是当乘客。因为,我马上就要上宇航员学校啦! 这里最使人感兴趣的是那些准备飞往太阳系遥远天体的定期班船。我只顾看它们,不由地把快要降落的月球短程穿梭飞船抛到了脑后。伊丽沙白白朗宁号飞船就要在今天启程,以超高速直达冥王星,然后再飞向彗星区。它矗立在几千公尺以外,等待着上人和装货,但货物并不多。白朗宁是一艘华贵的飞船,在那里,只要再多出一笔钱,你就可以待在一间密 封的充满液体的房间,通过管道选用麻醉器或饭食,昏昏沉沉地度过价值五千美元的特快旅程。九天之后,到达冬季的冥王星,他们把你从飞船里倾倒出来,给你进行十个小时的生理更新;当然,你也可以花上两千美元用两个礼拜的时间慢慢去更新,即使用这么长时间也免不了要感到有些难受。不过,这对某些人来说可能还是值得的。我早就发现白朗宁从来没有 上满过乘客。 要不是牵引飞船在我和白朗宁之间降落下来,我还意识不到月球穿梭飞船就要到了。牵引飞船正在落入离我只有几百米远的九号站台坑里。我立即钻进通往九号站台的自动隧道。 一到九号站台,正好看见牵引飞船离开地平线直冲高空去迎接另一艘正在入港的飞船。月球来的飞船停到了着陆站坑的中央,看上去它真像个混身闪光的高尔夫球。当我从隧道里出来向它走去的时候,从周圈弹起的压缩磁场已经覆盖了站台的上空,挡住了夏日的阳光。空气开始流进来,几分钟之后,我的水星服自动关闭。我马上出了一身汗,觉得像火烤得一样热,站台里的高温此刻还没有完全被驱散。我的水星服又一次提前关闭,早该检查检查了。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轻轻地跳跃,尽量避免一双赤脚与滚烫的地坪接触太久。 当空气的温度降到标准的二十四度,月球飞船的磁场外壳便自动消失,露出一层层互有隔墙的三面格子舱,坐在船舱里的人一个个傻头傻脑地伸长了脖子朝外张望。 我走进簇拥在舷梯旁的人群。我过去见到过姐姐的一张照片,不过那张照片太早了,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把她认出来。 没问题,我一眼就在舷梯的尽头发现了她。她身上穿着一件不大顺眼的男式月球大衣,手里提着一只经过高压处理的箱子。我可以肯定这就是她,因为除了她是个姑娘和正在发愁之外,我们俩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可能要比我高几个厘米,那只不过是因为她生活的地方引力较小罢了。 我挤过人群向她迎去,接过她的手提箱。 “欢迎你到水星来。”我用最友好的声调说。她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一番。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小会儿她脸上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也许,在我们相会之前她就不喜欢我。 “你一定是蒂米。”她说。我不能让她一开始就这样不尊重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叫蒂莫西,你吗,就是我的姐姐朱比。” “你应该叫我朱比伦特。” 刚一见面就这样,真叫人扫兴。 她在着陆站台里环顾着四周乱哄哄的人群,又抬起头看了看压缩顶篷的单调的黑色底面。她似乎有些惊慌,后退了几步。 “我到哪儿去租水星服呢”她问,“我最好能在此地发生漏气事故之前就装上一套。” “哪有那么严重啊”我说,“不过,这种事故在这里确实比在月球出得多,但这是无法避免的。”我迈步向环境工程总公司走去,她艰难地跟随在我的身边。我一点也不喜欢当月球居民,因为不管他们走到哪个星球都会感到特别的沉重。 “我在旅途中读到一个材料,它说,在四个太阴月之前,你们这个航天站曾经发生过一次漏气事故。”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有点不服气。我是说,即使我们这里确实爱发生事故,她也没有理由责备我们。水星的潮汐应力很强,很容易形成各种各样的地震。如果震动得太厉害,任何结构都会破的。 “有那么回事。”我回答她,尽量显得通情达理—些,“那次事故时我正巧也在这里。它是在上一个黑年过了一半的时候发生的。气道里的气压丧失了百分之十,但不到几分钟就修好了,没有死人。” “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水星服,几分钟就可以叫他死去,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无言可答,她好像得了一分,继续说,“所以,我只有穿上了你们穿的这种水星服才不会心慌。” “好吧,咱们现在就去给你装上一套水星服。”我想再另外找个话题,但是没有找到。我总觉得她对水星的环境工程很不满,并且会随时把这种不满倾注到我的头上。 “你在学什么”我壮着胆子问,“你一定毕业了,准备做什么呢” “我要当环境工程师。” “噢。” 医生终于把她按到了手术台上,将电子计算机的引线插进她的脑后的插座,切断了她的运动神经和感觉中枢神经。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在走向环境工程总公司的剩余路途上,她一直不停地用教训的口吻谈论着我们的航天站民用气压系统的缺陷。我脑子里充满了她列举的条件,什么必须有万无一失的自动压力传感器啦,外加什么自动封闭锁c事故救护钻机等等等等,并且数量还得超过实际需要量的五倍。我心里清楚,她所说的这些东西。我们全都有,质量也跟月球上的一样好。但是,不管让谁来对付水星上每天发生一百次的,有时足以摧毁一切的地震,如果能够像我们一样,使保险系数达到百分之九十九,那就算是顶不错的了。我把这个数字拿出来炫耀,朱比伦特只是哼哼鼻子。她向我说出另一个数字:0999小数点以后十四个9。就是月球的保险系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星相会-已发表(2) 我的眼光落在外科大夫的手上,这双手就是我们为什么不需要特别高的保险系数的主要原因。他已经把朱比伦特的胸膛打开,拆除了左肺,现在正往胸腔里安放水星服的发动器。看上去这个发动器与刚取下来的肺叶极为相象,只不过它是个金属制品,而且还经过了镜面磨光加工。他把朱比伦特的气管和肺动脉的残头与发动器钩挂起来,又做了一些调整,然后将她的上身合住,在刀口上涂了一层肉体细胞密封剂。再过半小时,朱比伦特的伤口就会全部愈合,到时她就会苏醒过来,整个手术所留下的唯一痕迹只是在她左锁骨的下面增加了一个金色的气门按钮。如果周圈的气压将要在下一个瞬间下降两个毫巴,她就会立即被一个压缩磁场保护起来,这个磁场就是水星服。她将要比她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安全,甚至比住在她所吹嘘的月球安全房里还保险。 外科大夫趁朱比伦特还没有醒,先调整了一下我的水星服电脑。接着,他又在朱比伦特身上安装辅助性零件,把一个黄豆那么大的语音合成器放进她的喉咙(她以后说话就不必吸气和排气了),又将一对双耳无线电接收器塞进两个中耳,然后拔掉了她脑袋上的插头。朱比伦特随即坐了起来,她的情绪有所好转。如果一个人失去一个小时的知觉,再苏醒过来,这个人一定会感到舒畅和愉快。她伸手去穿自己的月球外套。 我说:“一走出去,你的衣服就会被烧掉的。” “噢,那当然。我原以为我还以为是走隧道呢。看来,你们这里的隧道并不很多,是不是” 下面她一定要问:隧道一多,你们就很难保持气压,是吗 说真的,我又开始感到不服气,又想为我们的环境工程辩护了。 “出去以后,你感到的主要麻烦是适应不了不呼吸的习惯。” 我们边说边来到隧道的西大门,透过眼前隔离我们的压缩门帘向外看。门帘上飘荡着一股暖风,每到夏天都是这样。这是由于光线的波长把临近的热空气带进来一些的缘故,我们所以让光线穿透门帘,是为了使里面的人能够看到外面的东西。水星的逆夏刚刚开始,太阳正在天顶反轨运行,向我们射来极为强烈的光线,其强度超过原来的三倍。水星航天站是炽热点之一,在这里,逆转的太阳正好运行到正午的位置上。所以,尽管压缩门帘仅仅留下了一个可以透进少许可见光的小窗口,钻进来的热流仍很强烈。 “还有什么特别的机关向我介绍吗” 我应该称赞她,她在各方面都很精明,就是有点过于挑剔。快要使用水星服了,这时,她才真正承认我是专家,主动请我指点。 “说不定,几分钟之后,你就会感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呼吸愿望,不过,那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你的血液将会自动充氧,不习惯的只是你的大脑,但这是可以克服的。另外,你说话时不要送气,只要默读就可以了,你喉咙里的无线电可以发射出去。” 我想了想,决定再添油加醋地多说几句。 “如果你有自言自语的习惯,最好还是设法控制住,不然,嘴里一嘀咕,语音合成器就会把声音发出去,甚至有时候想问题想得太厉害了,它也会替你说出来。你知道,有时人们思考问题喉咙也会动。如果出这样的事,你可能会难为情的。” 她对着我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笑。我感到自己挺喜欢她的。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喜欢她,可是现在才有了一个能够引起我好感的机会。 “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咱们走吧” 我首先走出去。穿过压缩门帘时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如果身上没有安装水星服发动器,那是根本通不过去的。如果已经装好,在穿过压缩磁场的同时发动机就会自动启动,身体四周马上形成一层电磁场。我转过身子,眼前出现了一面非常平滑,非常闪光的镜子,别的什么也没有。看着看着,镜子鼓胀起来,变成一个裸体女人的形状,它马上与门帘分离,最后走出了满身银铠的朱比伦特。 水星服发动器造成的电磁场沿着身体的曲线围成一圈,距离皮肤一至一点五毫米。电磁场可以在这个范围内收缩和膨胀。它的体积所以会发生这种变化是因为水星服在进行一种皮囊式的扇风运动,目的是要把二氧化碳从气门里挤出去。这种运动不但可以排除废气,同时也降低体温。整个电磁场几乎是个全封闭的反光体,其中只有一对随着人的眼睛移动的像瞳孔那么大的间断性磁场圆点,它们可以透进足够的光线使人看清外面的东西,同时也可以挡住更强的光线以免照瞎眼睛。 “我要是张开嘴将会怎么样”朱比伦特咕咕哝哝地说。因为她一时还不习惯用默读的方式说活,所以声音不大清楚。 “没事,覆盖在你嘴上的磁场与覆盖在你鼻孔上的磁场一样,是不会钻进喉咙的。” 几分钟以后她说:“我真想呼吸一下。”这种欲望她会慢慢克服的。接着她又问:“怎么这样热呀” “为了保证水星服的最有效配置,它不能施放更多的二氧化碳来冷却。这样,温度就保持在三十度不再下降。所以,你会出一点汗的。” “我觉得有三十五度,或者四十度。” “这纯粹是想象。你也可以改变配置,转一下气门的排气喷管就可以了。不过,这样做不但可以放出一些二氧化碳,同时也要放出氧气瓶里的一些氧气,而氧气却是时时之需呀!” “氧气瓶的贮备是多少” “你装了四十八个小时的需用量,由于水星服里的氧气是直接施放到血液里的,它的利用率可达百分之九十五。这不像你们的月球服,为了达到彻底的凉快而把大部分氧气抛洒掉。”我不由自主地又刺了她一句。 “彻底的凉快这句话还是月球的成语呢!”她反唇相讥地说。我竟不知道这句话是贬义词。 “看来,我得牺牲一些备用氧气,以便眼下能够舒服一点。我对这里的引力作用已经感到够难受的了,连汗都出不来。” “那就请便吧,你是环境工程专家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星相会-已发表(3) 她转脸看着我,看着我的闪闪发光的脸,很显然,她还不知道如何判断我的表情。她拧了拧插在左胸上的排气喷管,管口喷出的水气马上增多。 “这一下,你周围的温度就会下降到二十度左右,而你的氧气也就只剩下三十来个小时了。你的处境并不十分美妙,只能坐下来一动不动。活动量越大,水星服消耗的氧气就越多,冷却的温度还要降低的。” 她把手放在嘴唇上:“蒂莫西,你是不是说我不应该寻求彻底的凉快呢我以后听你的好了。” “不必,我想你会安然无恙的。到我家只有半小时的路程。不过,你说的引力作用倒还有点道理,你可能真需要减轻点压力,但我还必须让你再把温度提高一点;咱们双方都让让步,不偏不正,把它回升到二十五度。” 她二话没说,又去调整气门。 朱比伦特认为我们的两公里一段,两公里一段的客运输送带太不高明。一开始,有三c四回,每当我们从前一段下来再登上后一段时她都要抱怨,直到她发现前面的路轨被地震摧毁了,才闭住了嘴。我们换乘同样分段的临时滑道,中间又下来走了几步路,这时,她看一队工人正在架桥连接原来输送带下面的一段长二十米的塌方。 我们下了运输带,向家里走去,一路上只碰到一次地震。这次地震根本算不了什么,强度不大,只要跳动双脚就可以保持平衡。看来,朱比伦特不太喜欢做这种游戏。她的脚不断地遭到地面的弹击,每碰一下都要叫唤一声,要不是听到了她的叫声,我还满以为她和我一样快活呢。 我们家的房子这时正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 七个黑年之前,这里发生了一次大地震,把我们常年居住的山崖震掉了,从那以后我们就把房子抬到了这里。在那次大地震中,我曾被埋在地下十个小时——那是我一生里头一次需要别人救护。水星居民不喜欢住在山谷,因为山谷在大地震中很容易被破碎的岩石填平。如果住在突出部位的顶端,在地震滑坡时就比较有可能靠近滚动乱石的表面。另外嘛,我和我妈妈都喜欢这里的风景。 朱比伦特也很喜欢。当我们站在我家房子的前面回头遥望刚才走过的山谷时,她对面前的景色第一次发表了感想。水星航天站就在三十公里以外的山脊最高处,这么远望去,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些最大建筑物的侧影。 但是,朱比伦特更感兴趣的却是我们身后的群山,她指着从一群丘陵中升起的一片闪着紫光的云朵问我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水银洞。每当水星的逆夏刚一开始,它就要变成这个样子。以后我带你去看看,我想你会喜欢它的。” 我们穿过墙壁走进屋里,多罗西上前迎接我们。 我一点也看不出妈妈有什么心事。一见朱比伦特,她那副高兴的样子足以表达十七年没有见面的感情。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身体长得多么结实,脸蛋长得多么漂亮等等。她让我们背靠着背站在一起,告诉我们什么地方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这当然不错,因为我们的遗传物质完全相同。她比我高五个厘米,但是在水星的引力作用下,过不了几个月她这五厘米就会消失的。 妈妈对我说:“她与你两年前,也就是与你最后一次变性之前长得丝毫不差。”这真有点夸张。虽说那一次我是女性,但当时我的发育还不完全成熟。不过,妈妈的话从根本上说并不错。朱比伦特和我的遗传基因型号都是男性的,但是刚一来到水星,妈妈就把我的性别改变了,那时我才几个月。这样,我就先过了十五年的女xg生活。我一直想着再变回去,但现在还不忙。 “你的身体看上去还不错,格利特。”朱比伦特说。 妈妈的眉头皱了一会儿说:“现在应该叫多罗西,亲爱的。我搬到这里以后就改名字了。我们在水星都是用地球老家的称呼。” “请原谅,我忘记了。我母亲一说起你,总喜欢叫格利特。当她我是说,当我” 接着,是一段使人难受的沉默。我似乎感到她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就竖起耳朵听。看来,要想了解这个秘密,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朱比伦特身上,多罗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的,不管怎样激她也不顶用。我完全知道应该如何做起,就一把将朱比伦特拉出了房子。 我为什么在水星长大,而不是在月球我为什么会有一个无性系姐姐这些问题的神秘背景我知道的太少太少了,真叫人头痛。再说,用营养繁殖的方法“生”第二个孩子在当时是非常少见的事。我怎能不想搞清它的来龙去脉呢如果有人说你有一个兄弟或姐妹,那就会变成一件社会丑闻(虽然这种事情并不会使社会退化)。不过,我很快就懂得了不应该向朋 友们说起自己的情况。他们都想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都想知道我母亲怎样躲过了法律,因为法律禁止这种不正当的选择。“一个人一个小孩”,这是每个儿童所学的第一堂道德课,甚至在他们还没有获得生命之前,这种观点就被栽入了大脑。妈妈没有被关进监狱,所以这件事一定是合法的。但究竟如何什么原因她当然不会说,不过朱比伦特可能会。 大家吃饭的时候很沉默,空气有点紧张,偶尔有一个人很不自然地说上一两句话,想引个头,但另外两个人都不答腔。朱比伦特现在很难受,一方面是因为生活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神经受到点刺激。她的双眼不停地向我张望,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月球人,噢,对不起,我应该说月球居民,他们一生都住在岩洞里,周围当然需要有坚固结实的墙壁。他们很少到外面去,出去的时候混身上下都围上一种用钢丝和塑料丝缠绕的茧状衣服,穿着这种衣服不但可以感觉,而且还可以透过一只小窗看到外界的东西。她现在一方面觉得自己在这里暴露得太厉害,一方面在尽力地克服着内心的胆怯。坐在这样一间由压缩气泡围成的房子里,就像坐在一块烈日当头的平台上一样,因为从屋里往外看,气泡是看不见的。 我发现了她不安的原因,就伸手打开了极化装置的开关,气泡墙壁马上变成了像染色玻璃一样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星相会-已发表(4) “噢,不用这样,”她兴致勃勃地说:“我应当习惯习惯。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墙’在什么地方。” 现在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来多罗西的心里确实有事,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朱比伦特另有不安。她本应再安上一层罩帘,以便让我们的客人具有室内的感觉,但她却忘了。 在餐桌上,我通过她们俩断断续续的谈话,确实也了解了一些情况。朱比伦特在她十个地球年那么大的时候就脱离了自己的母亲,年纪这么小实在太少见了。在这样的年纪与母亲分离,其原因都是最不可思议的,不是因为精神病,就是因为宗教狂。至于朱比伦特的继母,我知道的就更少了——甚至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她和多罗西在月球时曾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人的关系与多罗西为什么抛弃了自己原有的孩子,又怎么样把我这样一个小东西从一组婴儿中抱到了水星上来这两个问题是紧密相联的。 “从我记事的时候到现在,我们的关系一直都不密切。”朱比伦特说,“她尽对我说些疯话,好像跟我过不到一块。我很难对她做解释,但是法院支持了我,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律师。” “可能部分的原因是由于你们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我提醒她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随继母,而不是随自己真正母亲长大,这可非同一般啊!”我说完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我真后悔,心想还是一声不吭地把饭吃完算了。她们俩这时却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是的,这可能是一部分原因。你离开月球不到三年,我就发现,这样长久不了。我要是跟你一块来就好啦!我当时还是个孩子,虽然年纪那么小,也想跟你们一块来。”她带着几分歉意看了看多罗西。多罗西的两眼正盯在餐桌上。朱比伦特这时候已经吃完了饭。 “也可能,我不该谈起这些。” 没想到多罗西竟然表示同意。这种默契完全是对着我的。她们不愿意继续说下去,是因为有什么事要对我保密。 饭后,朱比伦特去小睡一会儿。她说她想与我一块到水银洞去,但必须先休息一下,消除一下由于引力变化所带来的疲劳。我想乘她睡觉的机会,再次要求多罗西把她自己在月球的全部经历告诉我。 “我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过你把自己三岁的小孩留给了月球上的一个朋友,你说那个朋友会很好地照顾她,难道你当时就不愿意把朱比伦特带在身边吗” 她没精打采地看着我。我们过去曾经谈起过这个话题。 “蒂米,你现在是大人了,已经超过成年的年龄三岁,我对你说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离开我自己去生活,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快要来了。对于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多说什么。” “妈妈,你知道我不会强迫你的,可是,你也不能一点都不尊重我的要求,故意不把故事讲完呀!这背后还有别的事。” “是的,是的,还有别的事。但是,我决定永远不再提起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是一件私人秘密,你也应该尊重我的要求,别这样追问个没完嘛!”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不耐烦。她站起身,穿过墙壁向山下走去,走到半坡又跑了起来。 我跟着她走出去,但没走几步又退回屋里,因为我不知道除了我已经说过的话还能对她再说些什么。 我们沿着行走方便的地阶缓慢地向水银洞走去。朱比伦特在休息之后感到好多了,但遇到陡坡时仍然有困难。 我已经有四个白年没有来过这里,并且有更长的时间没有在这里玩过。现在它仍然是孩子们喜爱的地方,几十个儿童正在这里游戏。 我们站在一块狭长的突出岩石上俯视脚下的水银湖。朱比伦特的心这一次可真被打动了。水银湖位于一个细长峡谷的谷底,峡谷的两头在很早以前就披一次地震堵死。峡谷的一侧永远是阴影,因为它坐南朝北,太阳光在我们这个纬度永远越不过它的山脊。谷底的水银湖宽二十米,长一百米,深大约五米。这个深度是我们估计的,谁要是不信,就请他来测量吧。铅球从这里掉下去就像一个东西掉进了稠蜂蜜一样,其它物体差不多都要浮在上面。孩子们弄来一块形状合适的大石头放在湖心当船使。 所有这一切都好看极啦。现在是逆夏,温度正在向最高点上升,水银已经接近沸点,整个湖面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当阳光的电子流穿透时,这雾气马上被点燃,变成一股强大的闪闪发光的靛蓝色神秘旋流,湖面在下降,但它永远不会被蒸发干净,因为蒸汽遇到那个黑暗的侧壁就会不断地被冷却成水银流回湖里。 “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呢”朱比伦特问,她已经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有一部分是天然的,但是大部分则来自航天站的工厂。它们是一些原子合成工业的气体副产品,人们再无法利用,就释放到了周围。因为它们太重,不能漂动,在黑年期间都凝结到了峡谷里。这个峡谷特别适于收集它们。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耍。” 她感到很兴奋。月球上决不会有这种景象。据我所知,月球表面非常不活跃,几十亿年来也不动一动的。 “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么美丽的地方。可是你们都在这湖里干些什么呢它这么稠,肯定不能在里面游泳呀” “我还没有给你详细介绍呢。一个人用最大的力量也只能把手臂压进水银半公尺,如果会保持平衡,还可以站在湖面上,双脚只陷下去十五公分。但这并不是说不可以游泳,完全可以在湖面上游。走,下去,我给你做个示范。” 她随我而行,但眼睛仍然呆呆地望着那层电离了的云雾,这种云雾可以使人进入催眠状态。一开始,你觉得它完全是紫色的,慢慢地眼角里会出现许多别的颜色。这些颜色永远看不清,它们模糊极了,但它们确实存在,是由当地其它气体里的杂质造成的。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在过去经常用电离气体造灯,什么氖气霓虹灯,氢气灯,水银灯,等等等等。从山顶下到水银峡谷就跟走进了那些灯的灯光里一样。 来到半坡,朱比伦特双脚踩空,她一下子躺倒,开始向下滑去。就在她与地面相碰的那一霎那,水星服的磁场立即硬化。她扑通一声掉到湖里,由于害怕,身子挺得很直,样子很难受,变成了一尊坚硬的塑像。她一直滑向湖面,最后仰面朝天,静静地躺在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星相会-已发表(5) 我俯冲下去,一个跨步滑到她的身边。她想站起来,但发现办不到。然而这时她却笑出了声,一定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滑稽。 “在这个地方是不可能再站起来的。看我怎样行动。”我趴下,腹部拍打着湖面,双臂像划大圆圈一样开始了游泳的动作:从头前开始,然后向左右张开,一直划到身体的两侧。手伸进水银越深,游的速度就越快。要想停下来只有把双脚使劲插进去,否则会一直前进,因为这里没有摩擦。 没过多久,她就非常高兴地与我游了起来。我也非常高兴,为什么在人们长大之后就不能继续做这些极为有趣的游戏呢在水银湖里游泳,银河系也是独此一家。沿着光亮如镜的湖面滑翔,下巴掀起一股波浪,就会感到一种少有的惬意。如果把眼睛略微露出湖面,就会发现自己游得快极了,快极了。 有些小孩子正在玩冰球,我也想参加,但他们瞪着眼睛看了看我们,那样子似乎是说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因为我们太大了。算啦,真扫兴,还是游我们的泳吧。 几个小时之后,朱比伦特说她想歇一会,我教给她怎样在不上岸的情况下进行休息,坐的时候要把双腿叉得很宽很宽,以便形成一个三角平面。除了躺倒,这可是能唯一能够保持稳定的姿势。其它姿势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来支撑身体,否则下面会打滑的。朱比伦特倒愿意平平地躺下。 “我现在还不敢用眼睛直接看太阳,适应不了。”她说,“我猜想你们身上可能还有更好的手段,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身体的内部也有水星服。” “我想到过这个问题。”我说。“你们月球人月球居民在地表活动的时间很少,没有必要制造压缩服。它非常麻烦和昂贵,特别是对儿童。我要是说出一个小孩保持在压缩服里所需要的钱,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多罗西用二十年也还不完因此欠下的债务。” “确实不便宜,但这是值得的。是的,我看得出来你说得不错,这要费很多钱,但是小孩再长大了怎么办呢不知道一件压缩服能穿多长时间” “每隔两三年都要更换一次。”我双手舀起一捧水银,让它从掌缝里流出来,滴在她的胸脯上。我正在盘算怎样想个间接的办法把谈话引到多罗西身上,让朱比伦特说出她所知道的情况。我绕了几个圈子,最后露出真意,问她,她们俩到底有什么心里话不愿说出来。 但是,我并没有套出她的话来。 她翻过身,腹部朝下,问我:“那边的山窟窿里有什么东西” “那就是水银河。” “里面有什么” “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带你去看。” 她看了我一眼说:“别孩子气啦,蒂莫西。如果你母亲想让你知道她在月球的生活,她自己会告诉你的。这与我不相干。” “你们不把我当孩子,我也不会孩子气。咱们现在都已长大成人,用不着问我母亲,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还是不谈这个吧。” “谁都对我这么说。好吧,你要是还想去水银洞,那你就自己去吧。”没想到她真的自己去了。我坐在湖面上怒视着周围的一切。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特别不喜欢亲戚朋友在背后议论我。 弄清多罗西来水星的真正原因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当我悟到这一层,我简直有点惊呆了。虽然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妨害,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呀,但我已经是十七岁的人啦!回顾一下多罗西在我小时候讲过的话,我发现了许多矛盾。朱比伦特的到来又引起了我对这个问题的注意。她为什么要把朱比伦特丢在月球为什么又另外从营养产房里抱走了一个婴儿 水银洞就是峡谷尽头的一个石窟,有一条水银小溪从洞口流出来。整整一个白年都是这样,盛夏时节溪流里的水银还会增多。这条小溪是飘到洞里的水银汽造成的,它们在石壁上凝结后又滴到地上汇集起来。我见朱比伦特正坐在一个小小的水银坑里,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山洞里的电离光似乎比外面还要亮,因为这里没有可以抵消它们的太阳,另外还有成千上万条水银的潺潺细流在闪闪发光。确确实实,这是个值得一进的游览胜地。 “听我说。请原谅我刚才纠缠了你。我” “嘘”她向我挥挥手。她正在观看洞顶的水银珠怎样一滴一滴地掉到洞底的水银坑里,无声无息,甚至连一点波浪都没有。我不由地也坐到了她的身边一同观看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她说道:“在这里生活,我真没意见。” “我想,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去别的地方生活。” 她的脸转向我,但又转了回去。她想看看我的表情,但看到的却是她自己的歪七扭八的影子。 “我记得你曾经想当飞船船长。” “噢,是的,那我也要经常回来的。”我静默了几分钟,心里琢磨着一个我最近考虑得越来越多的问题。 “说真话,我满可以去干别的工作。” “为什么” “噢,我认为,指挥一艘宇宙飞船已经与过去大不一样啦!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又一次看着我,这次更加使劲,想看清楚我的面孔。 “似乎明白。”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许多年轻人都有过当飞船船长的打算,但他们逐渐放弃了这种念头,可以说,我已经放弃了。如果早生一百年,干这种事还差不多。现在的船长只是比傀儡稍强一点,几乎所有飞船都是这样。真正指挥飞船行动的是电子计算机委员会。它们把所有的活都干了,甚至船长也得老老实实地服从它们。” “我还不知道事情已经变得这么糟糕。” “还有更糟糕的呢。所有客运航线正在配备全自动飞船,高速航线已经全部更新完毕。有一种理论认为,如果在五倍超重的情况下航行十来次,乘务员差不多都要报废。” 我默默地思考着现代文明的一个可悲现实。浪漫时代已经过去,银河系已经被驯服,再没有什么探险家的乐园了。 “你还可以到彗星区去。”她提醒我。 “这就是我还想参加飞行训练的唯一目的,因为我们决不会派一个计算机去猎取黑洞。在上一个黑年,我就不那么热衷当飞船船长了,想另外找个工作,以便买到自由飞行权。不过,在出去之前,我要争取先受些飞行训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星相会-已发表(6) “这可能是比较稳妥的。” “可能是的。有人传说要取消宇航训练课程,看来我只好自学了。”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走了吗我都有点饿了。” “不,咱们再在这儿多待一会好吗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敢肯定,我们已经少言寡语地在这里坐了五个小时,我问过她对环境工程的兴趣如何,她非常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我。下面就是她对自己所选定的职业所做的解释:“在我脱离了母亲之后,我发现我对创造安全的生存环境产生了兴趣,因为我当时感到不很安全。”虽然她又列举了一些其它的原因,但她承认主要支配她的还是迫切的安全感,我想象着她奇怪的童年,又一次陷入沉思。她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没有随亲生母亲长大的人。 “我曾打算一个人到太阳系的外部行星去。”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又说,“比如冥王星。说不定什么时侯,我们会在那里相会的。” “有可能。” 大地微微一震,虽然不很严重,但使所有的水银坑颤抖起来,也使得朱比伦特下了马上离开的决心。我们迈步蹚过脚下的水银坑,又一场长时间的天翻地覆的地震发生了。水银汽的紫光立即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我们被乱石打散在两处。 “这是怎么啦”她的声音里露出了恐惧。 “咱们好像被封住了。洞口一定出现了滑坡。坐好别动,让我来找你。” “蒂莫西,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 “坚持住,别动,我马上就能摸到你。不要慌,千万不要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几个小时之内他们就会把我们救出去。” “蒂奠西,我找不到你,我,我”姐姐的一只手正拍到我的脸上。我紧紧地搂住她,使她平静下来。今天早晨我对她的态度还有点反感,但现在我们之间的了解已经又深了一层。再说,有谁喜欢被活埋掉呢我们俩都不喜欢。我搂着她,一直等她松弛下来。 “真抱歉。” “不要这样说,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你在这里我真高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简直比活埋还要难受。好,坐下来吧,听我的指挥。把你的气门向左一直转到底,这样我们就可以以最低的速度使用氧气。我们应当尽可能地保持平静,以免水星服里的温度升的太高。” “好的,还干什么” “那么,咱们就开始你下象棋吗” “什么这就完了吗难道不需要发出个信号什么的” “我已经发过啦。” “怎么可能呢你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埋在这里,你的水星服为了保护你已经自动凝固了。你是怎样发的” “只要水星服的硬化时间超过一分钟,它就自动发出了信号。” “噢,那太好了。卒三进一。” 这棋才下到第十五步,我们就下不下去了。我不善于在脑子里想象棋盘,而她却记得特别清楚,并且在决定每一步棋时还特别紧张。我也在紧张。如果事情跟我一开始估计的那样,洞口只是被碎石堵住,他们应该在一小时之内把我们救出去。我曾练习过在黑暗中计算时间,现在看来,地震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一定比我估计得更严重,很可能还得整整一天他们才会找到我们。 “刚才你搂我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因为我感觉到了你。我是说感觉到了你的皮肤,而不是水星服。” “我想,我还感觉到了你的心跳呢。咱们俩的水星服合并了。当你挨住我的时候,咱们俩穿的是一件水星服而不是两件。这在某些情况下是用得着的。” 我们现在正紧挨着躺在水银坑里,手搂着对方,这样可以减少心慌。 “你是说我明白了。这样你就可以穿着水星服与别人jia一欢。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信,你可以在一个水银坑里试一试,那是最理想的地方。” “咱们俩不是正在水银坑里吗” “但我们不敢jia一欢,这会把我们烧死的。我们还得节约氧气贮备。” 她没有说话,但我感到她的胳膊在我的背下收缩了一下。 “咱们是不是危险了,蒂莫西” “不危险。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你慢慢就会感到渴的,能坚持住吗” “最糟糕的倒是不能jia一欢。那可以使我忘记眼前的一切。” “你可以控制住吗” “我可以控制住。” “蒂莫西,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向贮气箱里充气。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的话把我吓了一跳,但我并不觉得十分紧张。我考虑了一下,认为关系不大。在回家的路上,就算上她加快了冷却的速度,最多也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氧气。可是,我突然想起,她刚才在我怀里的时候皮肤很凉。 “朱比伦特,离开家的时候,你的冷却开关是放在最大的位置上吗” “不是的,但在半路上我扭到了最大。我当时太热了,累得几乎要昏过去。” “一直到地震之前你都没有再缩小” “没有。” 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结果并不美妙,按照最乐观的估计,她可能只剩下不到五个小时的氧气了,进洞之前,可能还有十二个小时。这样简单的算术题她也会做,所以不管想什么办法向她隐瞒也是没有用的。 “再靠近我一点,”我说。她惊奇了,因为我们已经近得不能再近。我的目的是要把两个人的气门对到一起。钩挂好以后,我停了三秒钟。 “我们气箱的压力现在相等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噢,不,蒂莫西,你完全不应该这样做。是我粗心大意,是我自己造成的。” “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怎么能一个人活着,眼看着你在我的身边死去能救而不救呢想想看,那会是什么景象” “蒂莫西,我现在愿意回答有关你母亲的任何问题。” 这是她头一次使我气恼。但我不是为她的疏忽和错误生气,既不是因为她没有补充氧气,也不是因为她没有调整好冷却设备。倒是我自己在冷却速率上开了一个玩笑,没有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保存特需贮备是多么的重要,可是,她并没有责怪我。现在,我们两个人只好都要为这个小小的玩笑付出代价了。我在判断上犯了一个错误。我以为她既然是月球安全专家,就一定会自己照顾自己。可她并没有直接预感到危险,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她的这种提议似乎是对氧气的报答。但我们水星不兴这一套,因为在任何一种危急的场合,空气一向都是免费分享的。只有不开化的人才说什么感谢的话。 “不要觉得你欠了我什么。这样想是不对的。” “我不是因为这才要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我们都在这洞里死去,还向你保密不就太糊涂了吗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这样说,如果我们真的死去,你把秘密告诉我,还有什么用对我还有什么好处这同样没有意义。我们实际上离死还差得远呢。” “至少,谈谈这个问题可以帮咱们消磨消磨时间。” 我叹了口气。尽管我一直想从她嘴里打听出消息,但在目前这种时刻,听不听倒无所谓了。 “好吧,我提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多罗西来这里的时候将你抛下?”这个问题一提出,我又觉得它重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星相会-已发表(7) “因为她并不是咱们的母亲。我十岁时离开的那个人才是咱们的母亲。” 我坐起来,惊呆了。 “多罗西不是那么,她是她是我的继母吗这么长时间她一直都在说她是” “不,她不是你的继母,严格按照法律来讲,他不是你的继母。她是你的父亲。” “什么” “她是你的父亲。” “谁我的老天父亲这是哪个疯子开的玩笑世界上究竟有谁会知道谁是他的父亲” “我知道,”她简单地说,“而且现在你也知道。” “我想,你最好还是从头说起。” 她从头说起,一切都清楚了,真够稀奇的! 多罗西与朱比伦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曾经都是一个叫做“万物本原”宗教教派的成员。我知道他们有许多古怪的念头,其中最荒诞的就是他们具有某种“核子家庭”的思想。我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名称,很可能这种家庭学说是在原子能刚刚被利用的时候发明的。“核子家庭”的组成是:一个母亲个父亲,他们在同一家庭里生活,另外还有几十个小孩。 但是,“万物本原”教派并没有走那么远。他们仍然恪守着“一个人一个小孩”的惯例——这对他们来说确实也是件好事,要不然早就被处了极刑,而不是勉强地被默认下来了——但他们却热衷于让两个生理不同的人充当父母住在一起共同扶养两个孩子。 所以,多罗西和格利姆(这是我母亲的名字,在月球上,他们俩叫格利特和格利姆)“结了婚”,而且格利姆对第一个小孩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她怀了孕,生出来,取名叫朱比伦特。 后来,正像明智的人曾经告诫过他们的那样,他们的家庭开始崩溃。我对历史了解不多,但对地球老家过去的生活方式也知道一点。丈夫杀死妻子,妻子杀死丈夫,父母殴打子女,战争,饥饿,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我弄不清楚这些灾难之中有多少是“核子家庭”造成的,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人在“结婚”之后才发现她找错了人,并且为时已晚,无法挽救那也真不好办。所以人们把灾难都转嫁到了子女的身上。我虽不是社会学家,但也能看出这个问题。 他们的关系尽管在开始的时候可能很美妙很光明,但不到三年就一步步地走了下坡路,以至发展到格利特再也不能与他的配偶同居一个星球的程度。但他非常喜欢那个孩子,甚至想把她攫为已有。但他怎敢把这种要求提交法院呢现代法院裁判规程里甚至连“丈夫”的概念都不承认,就跟不承认皇帝的神权一样。格利特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孩子属于格利姆。 但是,我母亲(“继母”,我还不习惯叫他父亲)找到了一个折衷方案。他不能把朱比伦特带走,在这种情况下,再悲伤也没有用,他只有接受下来。但他可以拿走朱比伦特的一个身体切片。这就是根源。所以他就带着一个从营养产房里长大的无性系婴儿搬到了水星。他改变了性别,把我抚养成人,从来不说“万物本原”的事。 听完这一切,我起初的激动心情也平静下来,但确确实实,这是个新发现。我脑子里充满了疑问,一时竟忘记了危险的处境。 “对啦多罗西已经不再是那个教会的成员。这也是他们分离的原因之一。据我所知,那个教会没有存在很长时间,现在就剩下了格利姆一个人。参加教会的一对对夫妇差不多全都因为婚姻不和各自散去。这正是法院同意我脱离母亲的原因。格利姆一直强迫我接受她的信仰。我每次向朋友说起此事,都要遭到大家的耻笑。我不喜欢别人的耻笑,就在十岁的时候上告了法院,说我妈妈是个疯子。法院支持了我。” “所以所以多罗西还没有养育她自己应得的那个孩子。你说,他还能不能再养一个那样合法吗” “对于多罗西来说,那还不是现成的。虽然法官不会高兴,但他们也不能否认这是他的养育权。因为法律有漏洞,他才钻了空子,把你抚养成人,再加上他逃到了水星,月球法院也就鞭长莫及了。法律的这个缺陷在你们离开月球后不久就得到了纠正。这样,你和我就成了一对十分少有的人。你对这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我想我宁愿要一个一般的家庭。我现在能对多罗西说些什么呢” 她紧紧地搂住我,我非常喜欢她这样做。我觉得自己变得幼小而又孤独。她继续讲着这个故事,我真不知道当我从头到尾领悟了她的意思之后,我将会有什么反应。 “我什么也不对她说。你也没有必要说。她可能会在你去彗星区之前主动来找你谈的;即使她不说,又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她不是一直在当你的妈妈吗?你有什么冤屈呢?难道母亲的生理机能就那么重要?我认为不是那样。我认为爱是更重要的。可以看得出来,她是爱你的。” “可是,她是我的父亲!我怎能叫得出口呢?” “根本不需要叫。我认为,在过去的时代父亲的功能并不仅仅是授精,当时爸爸对孩子的爱与妈妈对孩子的爱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你可能说得对。是的,你说得对。”朱比伦特在黑暗中把我搂得更紧了。 “当然我是对的。” 三个小时之后,响起一阵隆隆声。我们的周围又出现了紫色的光芒。 我们俩手拉着手走进了阳光。救护队员在外边迎接了我们,他们笑着拍了拍我们的肩膀,并给我们充了氧气。我们尽情地放出氧气,驱除了混身的热汗,感到舒服极了。 “怎么这样严重”我问救护队长。 “中等规模。你们俩属于最后被挖出来的几个人。在里面很难熬吧” 我看了一眼朱比伦特,她好像刚刚从死亡中复活,傻乎乎地大笑起来。我想了一想说: “不,没有什么。” 我们爬上岩石的山坡。我回过头来观看:地震已经把好几吨重的岩石堆进了水银峡谷。更糟糕的是,下面的那个天然堤坝也已经披摧毁,绝大部分水银已经流进了低处的平坦谷地。很显然,水银洞,这神奇的地方已经随着我的少年时代而消失。真令人伤心,我爱过它,它的消失使我感到,这身后的峡谷深处里似乎也埋葬了我许许多多的东西。 我转过身,走下山,走向我的家,走向多罗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英国遗孤(1) fr一一the一far一pavili一nby一kaye 在喜马拉雅山某山口顶峰附近的一支露营队里,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佩勒姆一马丁呱呱落地了,人们只好独出心裁地拿一只帆布桶给他做了洗礼。 他第一声啼哭就有男子汉气概,好像在和下面山脚里的一只吼啸的花豹进行比赛;他第一次呼吸,吸进的便是一腔来自远方崇山壁垒的冷风,冷风夹带着雪与松叶的清新气息,将四周炽热的油灯烟臭,血和汗的腥恶,以及驮马的刺鼻怪味统々消淡下去。 冷峭的贼风掀开垂帘扫进了帐篷,烟燎尘积的风雨灯里,蕊苗摇曳起来,艾索贝尔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听着儿子有力的啼哭,衰弱的说:“听哭声,他并不像个早产儿。大概是我——一定是我——算错了日子。” 确实如此:而这一计算错误将要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对一般人来讲,需要为这种失误赔上生命的毕竟是少数。 依照当时的标准,即维多利亚和艾伯特(维多利亚的丈夫1819一1861——译注)的规范,艾索贝尔艾什顿必属于年轻女子中令人瞠目的自由派,她是举行万国工业博览会(即1851年在伦敦举行的首届世博会——译注)那年来到印度西北边陲白沙瓦兵站的,刚一到达,便有人扬起眉毛,对她吹毛求疵的议论起来:年仅二十一,父母双亡,又未曾婚配,竟直言不讳地说她就是为世上唯一的亲属,独身兄长威廉——最近被任命为刚々招募的先导队(侵略军的附属单位,任务是带路和提供敌方国土的地形地貌情报,并进行先遣性的做战。1756年法国最早组建这种部队——译注)的军官——料理家务来了! 一年之后,她嫁给了著名的语言c人种兼植物学家希拉里佩勒姆一马丁教授,并陪伴着他对印度斯坦(又译兴都斯坦。这是个泛称。在历史上一般指印度北部的恒河平原,北起喜马拉雅山,南至德干高原。后渐指整个印度北都地区,乃至整个印度半岛——译注)的平原和丘陵开始了—次没有一定计划的自由考察,甚至连一个女伴女仆都没有带,人们的眉毛扬得越发高了。 希拉里是个性情古怪的中年男子,所有人,甚至他自己,一辈子也讲不清:究竟为什么他突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年纪不过自己一半,对东方生活又不适应,虽说美貌,却命运不佳的姑娘为妻;为什么独身过了那么些年,现在竟有了结婚的念头?白沙瓦的舆论界认为,艾索贝尔的目的很容易解释:因为希拉里是个可以安逸一生的有钱人,他发表的著作已经使他跻身于整个文明世界的显赫的学者圈内。大家说,艾索贝尔小姐实在为自己办了一件美事。 然而,艾索贝尔并不是为着金钱和名誉结婚的。尽管她性格爽朗,却极为浪漫,又很容易冲动,是艾什顿的生话方式打动了她,她真把他的生活当成了骑士传奇故事的一个缩影:悠然自得的游牧式生活,安营扎帐,四处游走,发掘考察奇异的场所和被人忘却的王国遗址,在帆篷下安睡,在露天中入眠,将现代世界的习俗和戒律一发赶出脑际,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神往呢?还有一种似乎更迫切的考虑:她需要逃避无可忍耐的困境。 她贸然来到印度后立刻意识到,哥々根本不欢迎她——他不但对将要亲手抚养妹々的前景惊恐无措,甚至连个栖身之处也无能为她提供,这使她失望到了极点。当时,先导队几乎天々在与边境的部落交战,在马尔丹营地很少有平静的生活,因此,威廉和他的团队对艾索贝尔的到来都感到很狼狈。他们商量一番,决定临时将她安排到白沙瓦的一位上校及其夫人彭伯锡的房子里住下。但结果很不理想。 彭伯锡夫妇心地不坏,就是呆板得叫人难以忍受,他们甚至毫无掩饰地表示,他们反对艾什顿小姐在只身无伴的情况下来东方旅行,而且尽力用忠告和儆戒来帮她矫正刚到时在人们心目中留下的恶感。不久,艾索贝尔发觉,他们是指望她依照愚蠢的礼仪自处。不允许做这,不应当做那清规戒律简直多如牛毛。 彭伯锡夫妇虽在印度生活了大半辈子,但伊迪丝彭伯锡对这个国家并无兴趣,她视这里的人民为未开化的野蛮人,若耐心严格地将他们,倒也可以训练成体面的奴仆。但她认为,与任何阶层的印度人建立真正的思想交流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既不理解,也不赞赏艾索贝尔的热切愿望——不是要游逛集市和土城,就是想去外面骑马兜风,或南入印度河和喀布尔河南部的辽阔乡野,或北上开伯尔高原的荒山。 “没有什么可瞧的东西,”彭伯锡夫人道,“再说,部落民都是杀人成性的生番——丝毫信不过的。”她丈夫也完全赞成这种观点,所以,寄居在此家檐下的八个月,对于可怜的艾索贝尔来说,简直等于八年。 她在这里交不上朋友,因为,倒霉得很,驻地的妇人们在茶桌旁谈论她时都说她是个“浪”,还说她是为诱拐丈夫才来印度的。这种舆论被多次重复之后,营地的单身汉们普遍都信以为真了,他们原本会对她的容貌c潇洒举止和乘马的雅姿赞叹和欣赏的,现在也都避开了她,谁也不想受骗上当,充当了这位猎取丈夫的女人的牺牲品。由此不难想象,待到佩勒姆一马丁教授在营地露面时,艾索贝尔对白沙瓦早已深感厌腻。随同教授的有他的故友兼旅伴西尔德巴哈都尔阿克巴汗,有一帮衣着斑杂的仆人和随行的商贩,还有四只落锁的“压容担”(驴驮的大皮箱——原注;印地语yakdan的音义讹译——译注),内藏植扬标本,一部研究梵文起源的论文手稿,和一份用密语写成的详尽报告,记录着东印度公司统辖范围内发生的各式各样的官场c半官场和非官场事件 希拉里佩勒姆一马丁与艾索贝尔内心崇敬的父亲艾什顿先生异常相象,他们都是那样和蔼可亲,都有一股古怪的绅士派头。大概就是这种原因,她迅即对这位教授发生了兴趣,并感觉到待在他的身旁就像有了安全c快乐c舒适的保证。他的生活方式,他对印度和印度人民的浓厚兴趣,他的灰白头发的跛脚朋友阿克巴汗,还有他对彭伯锡夫妇那号人信奉的教条所表露的不屑一顾的态度——总之,他的一切都令艾索贝尔心领神往。说怪也不怪,他变成了她的避难和求安之地,她呢,基本设有考虑到未来的危险,便轻盈地登上了姻缘之船,如她在蒂尔伯里(英国西南部港城——译注)踏上“ss戈登卡斯尔”号要远航印度时那样激动。而这一次,她的希望没有落空。 说真的,希拉里对待她不像对待妻子,倒像对待自己娇宠的女儿,可这样反使她感到舒适和习惯,并为她以后两年命运注定要过无准备的野营生活创造了愉快c安稳c长久的心理条件。加之,她是首次坠入情网,也就没有尺度来衡量她这位暖昧c随和c不拘习俗的丈夫所给予她的爱是否够味儿。于是,她像任何一个享有了爱的权利的人一样,彻底的心满意足了。希拉里允许她跨开腿骑在马上,两人一道在印度快々活々地周游了两年,他们考察过喜马拉雅高原,追踪过阿克巴皇帝(1542—1605,印度斯坦皇帝,十四岁开始执政—译注)的克什米尔之路,过冬时又返回平原地区,一头扎进遗弃的城郭中那些宫殿和古墓的废墟。在这两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艾索贝尔没有跟一个女伴,但她并不为此感到缺憾。她总有书读,希拉里总有植物标本让她压平和分类,这种活计完全占据了她晚间的时光,而她丈夫和阿克巴汗则在一旁下棋,或者激烈地争论有关政治c宗教c命运和种族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英国遗孤(2) 斑发跛腿的西尔德巴哈都尔阿克巴汗原是一个著名骑兵旅的军官,他在“米尼亚战斗”中受了伤,便退出现役回到拉维河畔的祖传土地上,准备从事农耕业,附带研究研究可兰经,就此安静地度过晚年。希拉里在阿克巴汗老家的村子旁扎营时,这两个人相识了,首次见面就彼此有了好感。他们的性格和思想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近,而且阿克巴汗这时已经对永远待在一个地方,至死不能动窝的前景产生了反感,坐卧不安起来。 “我现在老了,老婆也死了,跟前又没孩子,几个儿子都在东印度公司的部队里牺牲了,女儿已经出嫁。我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咱们一块儿去漫游吧。”阿克巴汗道,“对于一个日子已经所剩不多的人来说,过々野外生活要比关在屋里空对四壁强得多。” 从此,他们便开始一道漫游,并渐々成为一对挚友。但没有多久,阿克巴汗就发现,他这位朋友对印度植物c遗迹和方言的兴趣实际是冠冕堂皇地为另一种活动打掩护——他在纂辑有关东印度公司政事情况的报导,为女皇陛下政府中的某些成员助威,他们业已根据常识察觉到,印度的形势并不全像官方消息宣传的那样美好。阿克巴汗对他当然是支持的,并为这种工作提供了可贵的帮助,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同胞,在衡量口头材料的价值时能够比希拉里判断得准确。经过几年共同努力,他们向国内辑发了一页又一页的真实资料和规诫之言,其中不少在英国报刊发表,并在议会两院的辩论中被引用了——尽管他们的工作是大有补益的,他们最好还是将自己的活动限制在植物学方面,因为,公众舆论似乎有个特点:宁愿相信稳定性最大的消息,也不想正视令人不安的情报。这种弱点乃是世界各国的通病。 教授和他的朋友一同工作和旅行了五年之久,出乎所料,希拉里又在大篷车里增加了一位夫人;对于她的到来,阿克巴汗表现得很冷静,没有大惊小怪,他承认了她的位置,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并且一丝一毫也没有把它当作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当发现艾索贝尔有孕在身时,他是三位当中唯一一一个没有因为感到意外而表示惊奇的人。生儿养女终归是女人的职责,而且照理说应当养个儿子。 “咱们把他培养成先导队的一名军官,像他舅父似的,”阿克巴汗望着棋盘,沉思着说,“或者,当上一个邦的总督。” 艾索贝尔,如同她的同龄人,对于妊娠的过程一无所知,心中无教。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她当时吃了一惊,很有些烦恼——可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婴孩显然要给露营队带来许多混乱:需要日夜看护,需要保姆,还需要特制的食物真是的,太麻烦人了! 希拉里也吃了一惊,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提醒她,怕不是弄错了身体的情形,确信其中并无差池后,又问,这孩子何时降生?艾索贝尔是一脑子的糊涂,她绞尽脑汁回顾前几个月的经历,蹙着眉头,掰着手指,算来算去,最后冒说了一个事后证明全然不准的日子。 “我们应当赶到白沙瓦去,”希拉里决定,“那里可以找到医生。还有别的女人。提前一个月赶到那里,大概就不会出问题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提前六个星期。” 这便是他的儿子降生在不名之地的原因,既无可以相助的医生c护士,又无正规科学的药品。 排除一两个古墓挖掘工的妻子,和若干蒙着面纱c隐名藏姓的随队商人的女性亲属之后,整个露营队里只剩下一个妇女可以被招呼来帮忙:她叫西塔,是希拉里的马夫头(侍仆)达亚拉姆的老婆,是打坎甘之路(现阿富汗境内——译注)来的山地妇人,她五年里怀了五个女孩,却一个也没有养成,为此,她自觉双倍的无脸见人——最后一个女婴是在上星期死的,活了不到三天光景。 “她仿佛不会怀儿子,”达亚拉姆抱恨地说,“但神灵知道,她至少已经取得了足够的经验,能够为一个男孩接生。” 就这样,西塔——这可怜c腼腆c绝后无继的侍仆之妻便充当了艾索贝尔的临盆助产士。至于说为男孩子接生,她也确实够格。 艾索贝尔的猝死并不是她的责任。湮灭艾索贝尔的是风:是一股从山口以外,遥远的高山雪线那边吹来的寒风。这凤打着旋,卷起尘土和枯死的松叶贯入灯火正在穿隙风中摇曳的帐篷,那尘土中夹带着污秽之物:来自帐区以外和其他营地的病毒c杆菌和不清洁的物质。若是在白沙瓦兵营的寝室里,有英国医生照料这年轻的母亲,何以会这样肮脏污浊。 三天后,有位到旁遮普去的传教士乘着牛车,攀越高山从这里经过,被露营队留住,求他为婴孩洗礼。他用一只可折叠的帆布小桶办了这件事。并依照父亲的意愿,给婴儿取名为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然后,连据说感觉“很糟”的母亲都没有看一眼他就离开了——他听到情况后并没有感到惊愕,因为,在如此的营地里,这不幸的妇人不可能得到应有的照应。 如若迟走两天,佩勒姆一马丁夫人的祭礼也会由他主持的,因为艾索贝尔在她儿子做完洗礼变成基督教徒二十四小时之后便咽了气,她丈夫和她丈夫的朋友将她埋葬在山口的峰顶上,从那里可以俯瞰他们的帐篷。整个露营队的人都参加了葬礼,都明显地流露着悲伤的表情。 希拉里更是悲哀之极。他同时对天抱怨起来:上苍啊,少了艾索贝尔,我将如何是好,这孩子该怎么带呢?他对婴儿保育术一无所知,只晓得他们喜欢号哭,需要白天黑夜不分钟点地喂食物。“唉,这叫我们怎么办呢?”希拉里征求阿克巴汗的意见,一边目带愠色,凝视着儿子。 阿克巴汗伸出一根瘦长的手指撩逗婴孩,婴孩紧々抓住,他哈々々地笑着说道:“嗬,他是个勇敢c坚强的小子。未来的斗士——骑兵队的上尉指挥官。朋友,不必为他担忧。达亚拉姆的老婆可以哺养他,打出生那天起不就一直靠她吗?她恰巧刚死了自己的孩子,这一定是万物主宰阿拉的安排。” “可不能长期把他放在露营队里,”希拉里反驳,“应孩找个快要离职的人,托他把孩子带回英国去。估计彭伯锡夫妇能够找到。或者让小威廉去办。对,就该这样做:我的兄弟在英国,他妻子可以一直把他照料到我回去的。”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阿克巴汗的劝慰驱散了他的忧愁和顿恼。随后,孩子也渐々长胖起来,很少听到他的哭喊,他们又改变了主意,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那儿匆忙地赶到白沙瓦去,于是,把艾索贝尔的名字刻在她墓顶的圆石上之后,他们便收起帆布篷,朝东面的加尔瓦尔进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英国遗孤(3) 希拉里再没有回到白沙瓦,而且他竟那样马虎,对于他已做了父亲——并成为鳏夫的事既无通知他的大舅子威廉艾什顿,也无通知英国的任何亲属。写给她妻子的来信(虽然不多)仍旧不时地收到,断断续续地使他想起自己应当回信的义务。但由于他成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无法对这些信件给予关注,就搁置在一旁准备日后处理,结果往々又被忘记,同时,他渐々地开始忘记艾索贝尔——甚至有时也忘记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回事情。 “叭叭(婴孩,小小子之意——原注;印地语baba的音义讹译——译注)艾什”——这婴孩的养母西塔和全露营地的人都这样叫他——入世后便在高山峻岭中度过了十八个月,并在一座小丘的滑溜々的草坡上学会了走路,从那里可以望见耸入云霄的楠达德维山的峰峦,和与之相伴的大片的皑雪。你若看见西塔领着他趔趔趄趄地围着营地转悠,就一定会把他当作西塔的亲生儿子,因为艾索贝尔本是个肌理滋腻的褐肤佳人,头发乌黑乌黑的,长着一双灰眸,她儿子承继了她的肤色。还相当程度地承继了她的美貌,阿克巴汗认定,有朝一日他会变成标致的男子汉。 露营队从不在一个地点滞留很长时间,因为希拉里在忙于研究山地方言和采集野花样本。但是,严峻的政治形势终于使他放弃了自己的工作;露营队告别了身后的群山,调头南下,取道占西和萨塔拉,最后来到科罗曼德耳(指印度东南部的沿海平原——译注)沿海地区那翠滴々的绿野和白花々的狭长海滩。 “叭叭艾什”不大适应平原的酷热和南方的潮气,不如山区的清凉空气对他来得惬意,西塔这位山地妇女更加渴望高原生活,她常常给艾什讲述在她北方老家那连绵浩大的兴都一库什山脉里发生的事情。她描述着冰川和暴风雪,还有幽闭的溪谷,那里,河水中簇游着雪鳟鱼,大地铺满鲜花;果树的花香飘溢在春天的大气里,苹果和胡桃成熟在懒洋々的金色的夏日。久而久之,这些都变成了艾什最爱听的东西。西塔还虚构了一个山谷,这山谷只属于他们两人。将来,他们要在那里用泥巴和松木建筑一座房子,房子是平顶的,可以在上面摊晒红胡椒和玉米子;再开一方果园,种上杏树,桃树,养上一只山羊,—只小狗,一只小猫咪。 西塔不懂英语,露营队的其他人也都不用英语讲话,所以,艾什到了四岁还没有意识到父亲偶尔向他打招呼时用的语言竟是,或本应是他的母语。但由于他继承了希拉里分辩方言的听力,便在语言混杂的露营队里学会了好几种:从斯瓦布古尔嘴里学到普什图语,从拉姆钱德嘴里学到印地语,从南方人嘴里学到泰米尔语c古吉拉特语和泰卢固语。然而,他日常选用的是阿克巴汗,西塔以及西塔的丈夫达亚拉姆讲的旁遮普语。他难得穿着欧洲服装,因为希拉里很少在能够找到这类服装的地方停留。再说,那种衣服对于印度气候和营地生活来说,无论如何也是全然不合用的。因此,他不是按印度教教徒的装束,就是按的装束——至于这两种应当穿哪一种,阿克巴汗和西塔发生了意见分歧,最后达成一条协议:一星期服,一星期印度教服。但每星期五(为穆罕默德安息日——原注)必穿前者。 一八五五年的秋天,他们是在锡奥尼丘陵度过的,名义上做着冈德人(印度中南都冈瓦纳地区原居民,其方言属达罗毗荼语系——译注)方言的研究工作。就是在这里,希拉里写了一份关于那格浦尔c占西和坦焦尔侯国被东印度公司兼并后的形势报导(他称兼并为盗窃行为)。他详尽地叙述了倒霉的那格浦尔监督官,即前驻扎官曼塞尔先生被公司撤职的实情。曼塞尔先生虽然缺乏头脑!但毕竟提出了一个宽大得多的安置原罗阇(印度土邦c候国君王的称呼——译注)家族的方案(而且卤莽地对公司所采取的残酷措施提出了抗议)。 希拉里声称,整个兼并和转属政策只不过是一种为站不住脚的丑恶行为打掩护的伪善面具:东印度公司蔑视无儿无女的可以在亲属中过继后嗣的世代传统,把任何一个罗阇没有直接后代的土邦抢到自己手里——这是对遗孀遗孤的掠夺和诈骗。他特别指出,那格浦尔c占西和坦焦尔仅是遭此缺德政策戕害的土邦中的三例,这些土邦的统治者原本一直在死心踏地的支持着公司;但是,剥夺了他们孀妇女眷的继承权,又掠去他们宝石珠翠c世传家珍的,也正是这个公司!忠诚未能挽救他们的命运。在处理坦焦尔名义君主权的案件中(由于罗阇去世,只留一女,无子,其权遂被转属法没收),省督福布斯先生以值得赞美的勇敢精神(联想到不幸的曼塞尔先生领受过的处置),曾为公主的诉讼做过辩护,他极力主张:按照东印度公司一坦焦尔条约的条款,允许接班的“继承人”属于泛指,并没有特别规定是男性后嗣。但他的恳求被置之不理。一队威力强大的“色炮”(在英军服务的印度人步兵——原注;印地语sep一y的音义讹译——译注)突然受命开进皇宫,攫取了包括动产和不动产的全都财物;每件宝石和珍贵器具都盖上了公司的大印,前罗阇的部队被缴械,皇太后的家产也被查封。 希拉里写道,随后的情况更加糟糕,因为这种政策威胁到了许多人的性命和生计。在整个地区,每一片土地的使用者(土地所有权一向属于坦焦尔以往的任何一个罗阇)必须交出持有权,按照命令到英国监督官那里办理转换门庭的手续,同时,那些依靠原邦政府财政开支为生的人都被丢职失业的前景搞得惶惶不可终日。一周之内,坦焦尔从一个英国势力范围内最安澜温顺的地区变成了一块酝酿愤懑和反叛的温床。曾经尊敬和崇拜公司统治机构的人民被他们的镇压行径激怒了——甚至那些攻占皇宫的“色炮”也拒绝接受英方的薪奉。占西的情况也是如此,那里有个皇室的男嗣——虽然是远亲,但已被前罗阇正式过继——克拉希弥巴伊是己故罗阇的得宠遗孀,她以丈夫始终忠于公司的功绩向公司求情,结果也是白费。占西被宣布为已“转属于英国政府”,并划归西北省区地方长官的管辖,原有的法规一律废除,罗阇的政府机构暂停办公,邦现役部队全部遣散!开钱解雇。 希拉里写道:“如果想制造仇恨c痛苦和愤怒的话,这种可耻c残酷的掠夺方式是最灵验的。”然而,大不列颠的公众舆论正在关注别的事情,克什米尔战争已经成为代价高昂c前景惨淡的难题,印度又相距那么遥远,看都看不见,谁还想为它操心。有少数人对他的报导略显惊讶地咂了咂舌头,但几天之后也忘在脑后,同时,尊贵的东印度公司的高级顾问正式宣布,作者是一名“迷途的怪人”,他们企图查明他的身份并防止他利用邮政线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英国遗孤(4) 这两件事他们都未能得逞,因为希拉里的报导都是通过非正式渠道传入国内的。尽管有些官员对他的表现产生了怀疑——特别是他与一个“土人”有着亲密的友谊——但都找不到证据。怀疑终归是怀疑。希拉里继续在印度自由自在地漫游,并开始煞费苦心地向儿子灌输一种思想:人的最大罪孽就是不义,必须永远同这种现象进行斗争,甚至拼命——即便看不 到胜利的希望,也应在所不惜。 “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艾什顿。不管你成为什么人,都要主持正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说一辈子不做不公正的事。一辈子,不管在什么环境。不管对什么人。懂吗? 他自然不懂,因为他太年幼。但这种教诲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直到“伯拉(伟人之意——原注;是印地语burra的音译——译注)大人”的信念终于在他心田里扎了根(他只知道称呼父亲为“伯拉大人”)。阿克巴大叔也是这样教导他的,他运用故事和圣书中的引语阐明了“人民比帝王伟大”的主题,还说,等他长大成人了,就会明白这是一条真理。这样,他应当在一切活动中始终不愈地力争做个正直的人,因为在今日的国土上有着许々多々可怕的不公正行为,作祟的就是那些大权在握,权迷心窍的人。 “人民为什么要忍受下去呢?”希拉里诘问阿克巴汗:“他们是千百万,公司只是极少教。他们为何不采取行动一为自身的利益奋起?” “总有一天他们会这样做的。”阿克巴汗沉静地说。 “越早越好!”希拉里抢白,又补充以下内容:凭心而论,来到这个国家的“大人”(印度人对国内英国人的尊称,即先生,有时也称呼本国高贵者——译注),有一些还是好的。比如一劳伦斯c尼柯尔逊c伯恩斯;还有像曼塞尔和福布斯一类的人,以及卢焦尔的年青的兰德尔,总共不超过一百名;但在西姆拉和加尔各答的几个家伙应当被清除掉——他们是一些傲慢c贪婪只脚已经跨进坟墓,脑筋像猪似的老朽绅士,他们的头壳已被强烈的阳光c庸俗的作风和膨胀的自大感搞得昏々沉々。更别提军队了,在印度任职的英国高级军官几乎没有七十岁以下的“不要以为,”希拉里坚决地说,“我这个人没有爱国心。但是上层人物的愚蠢c不义和纯粹的无能实在不能让我钦佩,这些现象在现政府中太多了,比比皆是。” “我不想与您争论这个问题,”阿克巴汗说,“这一切终会成为过去,您子女的后代将忘却你们的罪孽,只记下你们的光荣和功绩,而我们的后代将记往你们的压迫,否认你们的仁慈。尽管你们做了不少善事。” “我懂,我懂。”希拉里尴尬地笑了,“我自己大概也是个妄自尊大的老蠢才。如果我刚才抱怨的笨蛋是法国人,荷兰人或德国人,那我就不在乎了,我不但可以说:‘别指望他们会干什么好事!’还会感到自己比他们优越呢。可是这些人是我同一种族的同胞,我就希望他们全是完美无缺的人。” “只有上帝才能做到那样,”阿克巴汗简慢地说,“我们这些他的创造物,不论皮肤的颜色如何,都是邪恶的,都不是完人。但其中也有一些人在为正又而奋斗——希望便寄托在这里。” 希拉里不再辑发有关东印度公司c总督和参事会的政事活动的报导,转而撰写起一向吸引着他最大兴趣的论文来。完成的手搞再不必像他的报导那样需要密写了,通过一般的邮政渠道就能发送出去,稿件在邮局被拆封检查后,更加证实了当局的看法:佩勒姆一马丁教授说到底也只是个博学的怪人,对他的嫌疑完全可以排除。 露营队再次卷起帐篷,调转方向,丢下背后的南国棕桐和神殿,缓慢地向北移去。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在莫卧儿人的首府——城墙环绕的德里城里庆祝了他的第四个生日。希拉里在此地修订完成并寄发了他刚刚写就的最后一部著作。阿克巴大叔则利用这个机会特意把艾什(艾什顿的昵称——译注)用最漂亮的礼服打扮起来,领他到贾玛寺去做祷告,那是沙贾汉皇帝(大莫卧儿帝国皇帝,1621—1658年间执政——译注)修建的富丽堂皇的教寺院,坐落在朱木拿河河畔,与拉尔基拉堡垒,即伟大的“红堡”相对而立。 星期五这天,清真寺人山人海,院内已无立足之地,许多人都爬到了进口的门楼顶上,拥挤之中有两个人竟摔了下来,并当场毙命。“这是命运注定的。”阿克巴大叔说,说完继续祷拜。艾什也学着周围祈祷者的样子,鞠躬c叩首c起身c跪坐,后来阿克巴大叔教他吟诵沙贾汉的祷词“呼图白”(阿拉伯文khutpah的音译,即教每礼拜五祈祷时的说教词——译注),开头是这样的:“主啊!让我们通过您的奴仆苏丹的永恒的权力和尊严,通过苏丹的子民c皇帝和皇帝的子民,通过两个大陆的统治者和两个大海的主宰,通过天主事业的勇士阿卜杜穆查法尔夏合布丁穆罕默德沙贾汉伽齐皇帝,把您的至高无上的荣光赐予教的信仰,赐予这种信仰的宣讲者吧” 艾什追问:大海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有两个大海?——是谁决定了命运,让那两个人从门楼上摔下来的? 西塔反其道而行,将她的养子装扮成一个印度教教徒,随丈夫一道把他带进城内一座寺庙里,交上了几枚硬币,一名黄袍祭司便在这孩子的额面上用红色软膏标出了一道细々的印记,然后,这孩子便观看达亚拉姆面对一条已经变形的古代小石柱“普吒”礼拜起来,那石柱是湿婆神(印度教敬奉的主神之一——译注)的象征。 阿克巴汗在德里有许多朋友,在正常情况下,他真巴不得能在此地多逗留一些时间。但是令年他觉察到了一股奇异不安的政治暗潮,朋友们的谈话扰乱了他的心。城内到处在流传古怪的谣言。狭窄喧杂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集市都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和压抑的激奋所散发的不祥感。他敏锐地感到了危惧和迫在眉睫的祸殃。 “灾难就要来了。嗅々周围的空气就能查觉。”阿克巴汗说,“朋友,对你这样血统的人来说是很不吉利的,我不想让咱们的孩子受到丝毫伤害。咱们离开这里吧,换々地方,到空气清新一些的地方去。我不喜欢城市。城市是产生污秽的地方,它们就像滋长苍蝇和蛆虫的粪堆,现在这里孕育着的乃是比苍蝇和蛆虫更可恶的东西。” “你是指叛乱吧?”希拉里无动于衷地说,“半个印度都在酝酿叛乱。依我看,早点叛乱才好呢:印度正需要一次爆炸,以便清洁一下空气,把加尔各答和西姆拉的那些昏庸痴人从安稳得意的梦里轰醒过来。” “说得对,可是爆炸是会带来屠杀的,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被自己的同胞误杀掉。” “那是我的儿子。”希拉里稍带粗暴地纠正。 “好吧,我们的。可咱俩相比,他更喜欢我。” “因为你太娇惯他了。” “不对。原因是我爱他,他也理解我。他在肉体上属于您,却是我心上的儿子;风暴起来后——这是必然的,我一定要保他平安无事。您向大本营里的英国朋友发过警告吗?” 希拉里解释,他已经记不清警告过多少回了。可他们竟无人相信:不仅上层人物(比如加尔各答的参事会成员和西姆拉的地方官吏)对他们统治下的人民的思想动态一无所知,而且很多军事首领也同样昏聩,这便是问题的症结。 “想当初并不是这样,”阿克巴汗感慨地说,“可是那些将军们现在都老了,变得心宽体胖,精疲力衰了,手下的军官又调动得过于频繁,既了解不透士兵的风俗,又觉察不到‘色炮’的不安定情绪。我不同意关于巴拉克普尔事件的说法。不错,那里只有一名‘色炮’叛变,但当他击毙顶头指挥官,又举枪威胁将军大人时,这位‘色炮’的战友们都默々地观望着,竟无一人上前阻拦。同时,我认为,他们绞死犯人后就立即解散那个团队的作法是很失策的。因为,这等于又向心怀不满的群众队伍里增加了三百多名无法控制的人。估计不用很久,就会引起动乱。” “我也这样想。一旦暴发出来,英国国民不但会感到震惊,而且会对这种不忠不信的忘恩负义行为勃然大怒的。等着瞧吧。” “大概瞧得见——只要能活着过去这场灾难。”阿克巴汗说,“所以我说,咱们还是到山里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英国遗孤(5) 希拉里收拾起箱子,把其中几只留在岩岭(这里指阿拉瓦利山脉露出地面的岩层,是高出德里城60英尺的陡崖,英军的基地,大本营所在地——译注)后面大本营的一位熟人家里。他在离开德里前原打算写上几封几年前就该回复的信。但阿克巴汗一直急于启程,他便再次把写信的事推迟下来,再说,到了幽静安闲的山区会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这单调乏味的任务的。况且,断绝通信往来已经这么长时间,继续拖一两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如此一想,他也得了安慰,便把一大撂待复的信件撮进一只写着“急办”的硬纸盒内(其中包括六c七封寄给亡妻的来信),然后去干别的稍有趣味的工作了。 一八五六年春,他出版了一部著作(《印度斯坦的偏冷方言》第一卷,作者:文学士c理学博士c皇家地理学会会员c考古学会会员hf佩勒姆一马丁教授),题献是“对妻子艾索贝尔的珍贵记忆”。此书第二卷的题眉写着更长一段话:“献给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愿这本倾注了作者无限激情的专著能引起他的兴趣——hf佩一马”;然而,到次年秋天——即希拉里和阿克巴汗已经进入坟墓六个月之后它才发表出来,谁还有人会问,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是何许人也? 露营队启程北上,慢々走向特拉伊沼译地(位于尼伯尔一印度交界地区——译注)和杜恩丘陵,到了那一带,正值四月上旬,气温日渐回升,夜晚不再有凉意,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场灾祸突然袭击了他们。 有一队来自哈德瓦的朝圣者受到他们的款待,在露营队住了一夜,但这些人把霍乱病毒带了进来。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在黎明前天色不亮的时候死了,他的同伴丢下他的尸体也纷纷逃走,第二天早晨仆人们才发现。不到傍晚,希拉里的人就有三个染上了病,因为霍乱的恶性发作十分迅速,这三个人谁也没能活到次日天明。露营队一片惶恐,许多人抓起零碎财物,不再等待领取工钱,便不辞而别。又过了一日,阿克巴汗也受到传染。 “你走开,”阿克巴汗对希拉里轻声说道,“带上孩子,赶快走吧,不然你们也会死的。不用为我哀伤。我这个瘸老头子,又没有妻室儿女的牵挂。死对于我来说并不可怕。可你有这孩子儿子是需要父亲的。” “你是比我待他更亲的父亲。”希拉里握着朋友的手说。 阿克巴汗笑了。“这我知道,因为他是我的心肝,我本来可以把他培养成——我本来可以把他培养成可现在不行了。快走吧。” “没有地方可去,”希拉里说,“谁能摆脱得了黑霍乱呢?我们走到哪里,它会跟到哪里,听说哈德瓦每天都要死一千多人。我们来到此处比待在城里好得多哩,你很快就会好转——你身体强壮,一定可以恢复健康。” 然而,阿克巴汗还是与世长辞了。 没有为失去妻子而落泪的希拉里却为这位朋友痛哭起来。他葬埋了朋友,步回自己的帐篷,在帐篷里他分别给在英国的兄弟和自己的律师写了一信,然后将这两封信连同他手头的几篇论文和几幅银板摄影照片收拢到一块,一并撂成小小的一沓儿,用一方油迹斑斑的绸子谨慎地包扎起来。小包裹好了,拿蜡封住,他又提笔开始写第三封信——是给艾索贝尔的哥哥威廉艾什顿的,这信拖了很长时间了,几年前就想写,可惜一直没有写成。但他提笔太迟了。断送了他朋友性命的霍乱病魔已经伸出嶙峋的手掌浸触到他的肩骨,他的笔在手里颤摆了几下,落到地上去。 一小时后,一阵苦痛的发作将他唤醒,希拉里折起那张没有写完的信纸,忍着疼痛吃力缓慢地将地址写上去,然后喊了一声跟斑卡林布克斯。可是卡林布克斯也已奄奄一息,过了很长时间,终手等来了达亚拉姆的妻子西塔,她提心吊胆地匆匆穿过这遭受病魔袭击的营地的薄暮,为“伯拉大人”送防风灯和晚饭来了。厨师和助手已在几小时前逃走。 孩子原在身边跟着她,当她发现他父亲的模样后就慌忙把他推出了怪味刺鼻的帐篷,不许他再进来。 “做的对。”希拉里赞赏她的举动,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个懂事的女人——大家常这么说。西塔,你照顾好他。把他送到他的亲人那里去。别让他——”他感觉到已经没有力气把下面的话说完,便用虚弱的手够到那张信纸和封好的小包,向她面前杵过去。“钱在那个锡盒里——拿好。对。足够支撑到你把他” 又一次惊厥震醒了他,西塔忙将钱和信件藏入“纱丽”(印度妇女服装,即用整块布或绸围身的裹袍——译注)的褶层,小心退到外面,扯住孩子的手迅速把他送回自己的帐篷,安顿他就寝——可今天第一次取消了睡前的惯常节目:教唱歌和讲童话,这让他好不愿意哪。 希拉里当夜死去,到第二天正午的时候,霍乱又夺走了四个人的生命。其中就有达亚拉姆。剩下的人——此时已为教甚少——劫掠了空帐篷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带上马匹和骆驼,逃进了南边的特拉伊沼泽地!把刚々变为寡妇的西塔(害怕她已从丈夫的尸体上传染到病菌)和跟着西塔的四岁孤儿“叭叭艾什”丢下。 再过上许多年,艾什即使把别的事情忘记,那一夜的情景也会永远记住的。暑热和月光笼罩着小々的帐篷,百步之外回荡着豺狗和鬣狗的瘆人嗥叫声,此起彼伏,咆哮不停;帐篷内,西塔蜷曲在他的身旁,倾听着,颤抖着,轻々拍抚他的肩膀,试图减轻他的恐惧感,把他送进梦乡。饱食之后的秃鹫栖息在周围的婆罗双树上,一面鼓翼拍翅,一面发出阴惨的呱叫,腐烂的尸肉散发着恶臭,莫名其妙的孤寂感恐怖地揪着他的心,这样一种处境还从来没有人向他介绍过,太不可思议了。 他过去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在此之前还不曾遇到什么东西值得他害怕,同时,阿克巴大叔教导他:一个男子汉永远不能露出惧色。再说,从气质上讲,他是个勇气非凡的孩子,他在穿越丛林沙漠和荒山野岭的露营队生活中对不断光顾的野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他不明白西塔为何抽泣和颤抖,为何不允许他接近“伯拉大人”,也不明白阿克巴大叔和其他人都出了什么事情。他知道他们都死了,因为他过去看到过死的情景:一次,阿克巴大叔特别让他一同登上“摩天鞍”(猎猛兽时搭于大树上的高台——原注;印地语achan的音义讹译——译注)去观看猎虎,他看到了老虎怎样中弹身亡。从高处看到了打到的其他猎物;看到了前一天被老虎追下山吃掉后扔下的山羊和小水牛残骸。还看到过为下锅而射取的黑兔c野鸭和鹧鸪。这些动物都死了。但它们的死肯定和阿克巴大叔的死不一样!那些会走路,会说话,会给人讲故事,并且被别人爱慕和敬仰的人死了必然有某种不可磨灭的东西留在世上。但这东西到哪里去了呢?这完全是个谜,他理解不了。 西塔把原来保护露营队的“堡码”(印地语b一a的音义讹译,即军营用以防御猛兽的篱障——译注)上带刺的树枝拽回来,围绕着她的帐篷高々地撂了一圈。她采取的这种措施很是必要:午夜时分有一对当仁不让的豹子赶跑了豺狗和鬣狗前来进行美餐,黎明前从婆罗双树外面的丛林里还响起了一阵老虎的呼啸,待天亮一看,它留下的足迹离简单的荆棘围障还不到一码远。 这天早晨找不到牛奶,食物也少得可怜。西塔只好给孩子喂了几口剩下的“杂伴儿醍”(印地语chuppatti的音义讹译——译注)——印度死面薄饼——碎末,然后,她把几件属于他们的东西包成一捆,拉着他的手,将他领出了恐怖c凄凉的露营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大起义(1) 西塔最多不过二十五岁。但看上去足有实际年龄的两倍那么大,她年々妊娠,一连生了五个孩子,加上这些孩子全都夭折所造成的极度悲伤和失望,致使她未老先衰。她一不会读书,二不会写字,天资也不算聪慧!可她勇敢c忠厚,还有一颗慈母的心,希拉里送与她的钱她从未想到过要据为己有,对希拉里的命令也从未产生过不想服从的念头。从希拉里的儿子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喜欢他,现在希拉里已把这孩子交给了她,嘱托她送他回亲人那里去。眼下再没有谁会关心“叭叭艾什”,只有她自己:她要为他负责,不能让他失望才对。 她不晓得谁是他的亲人!也不知到何处去寻找他们,但她没有为此过分忧虑,因为,“叭叭艾什”的父亲把大部分行装存放在德里大本营时,她不但记下了那座房子的门牌,还记下了房主——一位上校大人的名字。把孩子送到德里,交给阿巴思诺特大人和他的夫人大人,他们会把一切都安排妥的;到时候这孩子准离不开她这个“阿娅”(保姆——原注;印地语ayah的音义讹译——译注),西塔还能和他待在一起。尽管德里位于遥远的南方,但她始终相信,他们是能够安全抵达的,可是当她从锡盒里取出她有生以来从未见到过的那么多钱后,她变得谨慎起来,害怕在路上引起别人过多的注意,就给艾什穿上了身边最破旧的衣服,并告诫他,不管走到哪里,每次见到陌生人都不准说话。 艾什的身子很重,她背着他只能走很短的距离,别看这孩子挺壮实,让他步行一天也走不了几英里,所以,他们来到莫卧儿人首府的城郊时已经是五月了。这个季节的天气在往年是挺凉的,可眼下越来越热,炙人的长昼减慢了他们的行速。对于这种跋涉,艾什没有怨言,觉得很满意,因为他打生下来只知道四处漫游,早已适应不断变换的周围环境。他生活中唯一不变的就是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些人:西塔c阿克巴大叔和“伯拉大人”,以及达亚拉姆c卡泰辛格c斯瓦布古尔c塔拉昌德c顿瑙,还有其他十几位;虽说这些人全都死了,只剩下西塔一个,她必竟还在自己身边——整个印度和印度的谙熟风光依然伴随着他们。他们缓々前行,在沿途的村镇里买些吃的,为了避免盘查,有意露天歇宿;当尘埃弥漫,其黄如金的暮色地平线上灵飘魂荡似地显露出德里的城墙c殿宇和寺院尖塔时,他们两人都已筋疲力尽。西塔原指望天黑前能进城,到月色广场旁边背街的一间杂面铺——达亚拉姆的一个远亲家里过夜,并在那里洗净熨整藏在布包里的那套英国童装,先让“叭叭艾什”穿得规规矩矩的,然后再带他去大本营。但是,他们那天差不多已经行走了六英里,虽说德里的城墙看上去似乎就要到了,可在他们距离那座过朱木拿河必经的舟桥还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时候太阳落下了山。 即使进了城,要赶到那间店铺还得再走半英里的路,天马上就要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正好他们的食物和水还足够应对一顿晚餐,加之这孩子又累又睏,再也行走不动;西塔便领他下了路,没几步,来到一棵躬腰菩提树下的颓垣断壁之中,她给他喂过东西,在菩提树的盘根中间铺上一片毯子,开始“啊咿瞌々c咋咿瞌々”地唱起一只旁遮普古老悠久的姆姨调送他入睡。这是一首最讨人喜爱的摇篮曲,其中唱道: “nibaba,ni uckan,r一ti,cheeni, r一tiuchunh一gya, haarababagya!” (安睡吧,孩子,安睡, 牛奶鲜,面包香,糖儿美, 面包牛奶填满了肚皮, 乖々儿已经入梦沉醉。)——原注 夜,温暖,无风,满天星斗,西塔搂住孩子小々的身躯,在他身边躺着,从那里她可以望见德里的灯光正越过原野向她眨眼晴——那是一片在天鹅绒似的黑色天幕笼罩下晶々闪々的金辉。旁边,七零八落的古德里废墟中回荡着豺狗的嗥叫声,头顶上,蝙蝠和粗噪门儿的夜鸟在枝杈间穿梭啾咻。一次,有条鬣狗在几码外的大象草草簇里发出一阵可恶的狂笑(印度鬣狗,又称条花鬣狗,其咆哮宛如恶魔的狂笑——译注)!黑暗处马上有一只猫鼬愤怒地嘶叫起来。然而,这些都是很熟悉的声响,如同远处城市发出的喧嚣和蝉儿的尖锐啼鸣。于是,西塔扯起“衩褡”(围巾,单子——原注;印地语chuddah的音义讹译——译注)的一角,盖上脸,埋头睡去。 在第一道黎明的曙光射向大地的时候,她突然被一种不大习惯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那是一阵急促c刺耳c噼噼啪啪的飞奔的马蹄声,同时枪声大作,人声鼎沸。大路上正在过骑兵,是从密拉特方向开来的,他们的样子既像着了魔,又像被人追击,马队一直朝前移动着,荡起的灰尘向他们身后飘去,在晨光初照的平原上形成一条白色烟幕的长尾。他们发着雷鸣般的声响从菩提树一箭之外驰过,一边疯狂地向空中射击一边大喊大叫,简直像赛马场沸腾的观众;西塔看到,他们目光凝滞,脸孔暴怒,疾奔的战马僵直地伸着脑袋,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脖颈流淌到腹部。他们都是“色娃”(在英军中服役的印度人骑兵,印地语ar的音义讹译——译注),身上穿着孟加拉骑兵团的军服。是密拉特的“色娃”。但他们的军服又脏又破,都被暗黑的肯定是血迹的污点沾染得变了形。 一颗流弹击中了菩提树,上面的一杆粗枝被炸裂,西塔慌忙搂着已被喧杂声惊醒的艾什趴倒下去。转瞬间,骑兵队开了过去,他们身后的扬尘遮蔽了他们的身影,那令人窒息的沙障直冲她的肺腔,她被呛得咳着喘着把脸藏进“纱丽”袍的褶层。等尘埃消散到她又看得见人的时候,“色娃”们已经到达河边,恬静的晨野里传来一阵微淡而清彻的马蹄跨越舟桥时发出的空洞的当当声。 这些人给西塔留下一种深刻印象,他们正被人追击,在拼命逃窜,所以她一把扯起孩子,抱着他跑到大象草后面隐蔽下来,偎缩在那里,侦听后面肯定会出现的捉拿声和喊叫声。 她在原地足々滞留了一个小时,悄声地哄着莫明其妙的孩子,求他不要乱动,不要出声;虽说再没有从大路的密拉特方向听到马蹄的声音,远处德里城墙下的一声枪响和一阵人声的喧嚷却清晰地划破了静寂的晨曦。但它们很快消失,或者说被城市苏醒后的活跃嚣音和印度惯常的清晨乐章吞没下去,正是:水井的辘轳吱々嘎々地叫起来,鹧鸪在平原上开始唱歌,印度鹤在河边呱鸣起来,未收割的庄稼地里传来了孔雀的粗哑嘶啼,树鼠c“七兄弟鸟”(一种褐色小鸟,喜欢集体活动,往々七只一群——原注)和织巢鸟也在叽叫,啁啾。一队褐色的猴子爬到菩提树的枝干上蹲下,河边刮来一股清风,挠动起高々的大象草,发出一阵噼々剥々单调c刺耳的飒响,压掩了一切别的声音。 “是老虎吗?”艾什曾不止一次地随着阿克巴大叔在高台上猎过虎,叫得出老虎的名字。 “不是的——但咱们也不能说话。绝对不能出声。”西塔急切地讲。她说不清楚为什么内心对那队一吼而过的骑兵如此惧怕,也说不清她究竟害怕什么。可她的心脏这会儿还在以两倍于正常的速度跳动着。她知道,就是霍乱和那夜营地里的可怕经历也没有给她带来见到骑兵后所产生的恐怖。霍乱必竟是可知的;疾病c死亡和野兽的脾性也都是可知的。但目前是另一种东西。一种难以言状却令人骇然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大起义(2) 两头懒洋々的公牛拉着一挂乡间的大车蹒跚地缓々顺着大路迎面走来,大车走过去时发出的亲切而安闲的声响使她的心安定下来。太阳舔露出远方的地平线,刹那间天色大亮,西塔的呼吸节奏缓慢稳定下来。她谨慎地站起身子,透过干焦的草叶张望,发现明亮的阳光下,前面的大路上空々荡々的。路上没有任何东西移动——这实际上是一种异常现象,因为密拉特大道一般都很繁忙,它是罗希尔坎德和奥德至德里的交通要道。但是西塔不了解这一点,眼前的沉静反而增强了她的信心,她只是想,不能急于跟随那些红了眼的骑兵,以免过于接近他们,应当再拖延一段时间才是。身边还有一些食物没有吃完,可惜前一天晚上把牛奶全喝光了,两人现在越来越渴。 “你等在这儿,”她嘱咐艾什,“我到河边去打点水,用不了多大会儿。小心肝!别离地儿。你乖々地待着,保准没事儿。” 艾什听从了她的命令!因为受了她身上恐怖气氛的感染,他由生以来头一次害怕起来。可是他也像西塔一样说不清惧怕的缘由。 艾什等的时间相当长,因为西塔去河边走的不是最近的路——沿大道到舟桥的桥头——而是迂回了一大圈,到了河的上游。从那里她可以越过沙坝和曲折徘徊的朱木拿河河渠,望见加尔各答城门(此处为德里一个城门的名称。印度城市中的城门往々以其他城市的名字命名——译注)和经过军火库一直延伸到远处滨水棱堡的长々城墙;从那里城市的喧闹声听得更加清晰了,宛如一只翻倒的蜂箱里的蜜蜂在愤怒地嗡鸣,只是音量扩大了一千倍。 那嚣闹声中还掺杂着刺耳的枪声,时而是单独的一响,时而是噼々啪々断々续々的一阵;房顶上空盘旋着鸟群——老鹰c哇々乱叫的乌鸦,以及受惊的鸽子,它们打着旋,试图俯降下去,却又陡然升起,似乎下面的街道上有什么东西搅扰了它们。今天早上德里肯定出了异乎寻常的大事,在没有搞清内幕之前,最好还是先避一避,不能贸然进城。遗憾的是剩下的食物太少了,但足够孩子一个人食用。至少他们可以找到水喝。 西塔在浅河滩上灌满了她的铜“芦褡”(铜制小糟一原注;印地语l一tah的音义讹译——译注),便悄々地返回密拉特大道旁的大象草安全地,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尽量远离那些缺乏隐蔽性的金合欢胶树c石块和蒲苇簇。她算计着,他们要在这里待到黄昏,天黑后就踏上舟桥,然后穿过城市,直接奔向大本营的营地。这对“叭叭艾什”来说是一段太长的旅程,不过,让他休息上一天,或许她在草丛的中央为他踩了一个舒适的草窝,那里很脏,空气不流通,又热得要命,艾什已经忘却恐惧,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但高温和无可奈何的闲逸终于又使他打起了瞌睡,一过正午便很快睡去。 西塔也时不时地打着盹,满是灰尘的土路上传来了颠簸的乡村牛车的慢条斯理的叽哇声 和过路的“矮卡”(二轮轻型马车——原注;印地语ekka的音义讹译——译注)的断断续续的叮响,她的心镇定下来。这两种声音似乎预示着密拉特大道上的交通又恢复了正常,所以,那种危险——假若真有危险的话——说不定已经过去,她所看到的骑兵只不过是急着跑去向莫卧儿皇帝巴哈都尔沙(此处指巴哈都尔沙二世,被恢复了莫卧儿帝国的起义者拥立为帝,但他并无主动参加起义;起义失败后他流落国外,1862年死于仰光——译注)报信的信使,他们带来了一个特大喜讯,全城都在激动得欢庆,莫非是东印度公司的孟加拉军在遥远的战场上获得了胜利,莫非是某一个友邦的君王得了子嗣——不然就是“白拉特”(英国)的“葩帝沙”(女皇——原注;印地语padishah的音义讹译——译注)维多利亚生了儿子? 这些和另外一些令人安适的情景磨钝了恐怖的锋芒,她再没有听到城市的骚动,因为,朱木拿河湿漉漉的沙滩上产生的微弱气流,其风力虽不足以扬起大道上的厚尘,但必竟能够拂动大象草的草端,使她耳边不断地回响着一种温柔的悄声细语似的飒々声。“等孩子醒后我们就走。”西塔在想。但就在她这么盘算的时候,平静的幻影被打破了。一股巨大的振颤宛如无形的波浪横扫了平原的大地,震撼了整个草丛,连她脚下的泥土也在发抖,接踵而来的是一声令人胆寒的轰然坍塌声,它好似炸雷劈倒松树,粉碎了这天下午荡漾着暖意和轻风的沉静。 这一声山响震醒了艾什,西塔毛骨悚然地站起来,他们透过抖动的草叶探视着,看到远方的城墙上空升起了一杆庞大的烟柱,那烟柱歪歪扭扭的,顶着一团十分怕人的蘑菇云,在后晌的强烈阳光照射下显得异常可怖。他们弄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根本不晓得眼前所见就是德里军火库的大爆炸——几个守兵起爆了它!不想让它落入暴民之手。 几个小时过后,烟柱仍然停在空中,不过,金色的夕阳给它染上了一层玫瑰红;等到西塔和孩子终于壮着胆走出他们的藏身之地时,初升的月亮已经用第一道月光给正在消散的烟柱布上一层薄银。 就要到达目的地了,这时候再折返回去吧?那怎么能行!可西塔再找不到其他途径接近大本营。她不敢冒险蹚水涉过朱木拿河,上々下々数英里之内又没有第二座桥可走。唯有舟桥这一条路,她只好乘着灰暗的星光,尾随着一群举行婚事的人急匆々走上桥头朝前行,在对岸受到武装人员的盘诘和阻留。然而,—个孤零々的妇女带着个孩子自然没有什么盘查的价值,他俩被放过去,哨兵同时查问参加婚礼的客人;就在一问一答的片言支语中,西塔才第一次得知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希拉里是正确的。阿克巴汗也是正确的。对印度兵的深刻不满情绪不予理会,对严重侵犯印度兵人权的行为既不承认,又不纠正,印度兵对这一切是不可能永远忍受下去的。导火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英国人为新式步枪配备了一批涂油的弹药,发给孟加拉军使用,印度兵怀疑所涂的油脂是牛油和猪油的混合剂——而触及前者就要毁伤一个印度教徒的种姓,触及后者则是亵渎和败坏穆哈默德的名誉。当然,这不过是个借口。 早在五十年前,公司在马德拉斯的维洛尔部队里企图强迫装备皮制裹腿和新式样的头巾时,就引起过兵变和流血事件(此次兵变发生在1806年——译注),自从那一天起,“色炮”们便开始怀疑,英国人怀有一个阴谋,要剥夺掉他们的种姓——这是所有印度教教规中最珍贵的制度。维洛尔兵变和其后若干年中发生的类似叛乱一样,都被凶残的暴力迅速扑灭了。可是这一次,公司当局没有看出明显的危机征兆,竟对反对涂油弹药的呼声采取了轻 蔑的态度。 在巴拉克普尔的第三十四土著步兵团,“色炮”曼加尔潘德愤然而起,他开枪打伤了英国副官,鼓动同伴起来ba一动(该事件发生在1857年3月29日——译注)。结果,他被绞死,在一旁默々地观看绞刑的他的“色炮”同胞也全部被缴了械。那个步兵团被宣布解散。后来,总督面对着进一步加深的不满情绪终于下达了一道命令,宣布撤回那批新发的弹药。但此举己为时过晚,因为“色炮”们认为,这道命令恰好证明他们的怀疑是正确的;紧张局势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发展到了险恶的地步。印度各地纷々传来发生纵火案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驻扎在密拉特的第三骑兵团的指挥官仍然不顾爆炸性的形势和任何有心人都能意识得到的日益迫近的灾难,竟然采取了整肃军纪的方针,继续坚持让印度兵使用有争议的弹药。八十五名“色娃”坚决但有礼貌地拒绝这样做,结果他们被逮捕起来,经过军法会议裁决,统々被判为终生苦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大起义(3) 肥胖c昏倦c将近七十岁的休伊特将军生气地下令密拉特骑兵旅举行全体分列式,要在阅兵场上对那八十五名印度兵进行公开宣判,并在押往无期囚禁地之前当众扒掉他们的军服,给他们安上铁链和脚扣。但事后证明,这一场拖々拉々,毫无光彩的列队仪式比之残忍的宣判,更是一件巨大的错误,因为“色娃”被扣上铁镣的那种景象激起了围观群众的同情,当夜,在密拉特的兵营和市场里,人们群情激昂,恼羞成怒,开始密谋报复。黎明时分,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爆发了(历史记载为1857年5月10日,次日起义军占领德里——译注):一群红了眼的“色炮”袭击了监狱,释放了犯人,将枪口转向英国佬。经过一天的哗变c杀戮和暴力活动,第三骑兵旅的“色娃”们放火烧掉了洗劫一空的单层别墅(孟加拉式的带有游廊的尖顶平房,在兵营中专为英国军官居住——译注),策马奔向德里,一面到那里继续扩大叛乱的规模,一面投到德里兼莫卧儿帝国的最后一名虚设皇帝巴哈都尔沙的名下,发誓要为他挥刀效劳。西塔清晨时看到的就是这些人,恐怖和预感当时就告诉她,他们是大难的 先兆。 莫卧儿皇帝在开始的时候不大信任他们,因为在密拉特有许多英国团队,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英国人会朝起义者紧追而来。结果他什么也没有等到,这才相信第三骑兵旅的骑兵们所报告的情况完全属实——密拉特的英国“大人”全都被他们杀了;眼下的情况也一样,已有命令传出,对德里的一切欧洲人也要照杀不误。其中几位“大人”在军火库闭门固守,当他们看到确实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时,便引爆了军火库,同归于尽。其余的不是被手下的士兵宰掉,就是被奋起支援密拉特英雄的民众杀死,他们仍在城里的街道上追猎零散的欧洲人 西塔一边听着白天发生的故事,一边把孩子从明亮的火把光亮下拽开,拉到黑影里,她生怕别人认出这是个“安格里齐人”(意为英国人,印地语angrezi的音译——译注),给守桥兵乱剑砍死。民众的呼喊和被烧毁的建筑物的坍塌c爆裂声本身就是一种警告,这种警告比之任何有关城内充满危险的介绍明白得多。于是,她在加尔各答门前转了弯,匆々躲进 暗处,沿着河岸与德里城墙之间的一片狭长荒野,向滨水棱堡那边走去。 地面坎坷不平,布满石头和御敌的陷坑,艾什随着她一路颠跑,小短腿很快就走乏了。还好,此刻月亮已升上天空,再加上房屋燃烧时的散光,夜色却也充溢着夕照似的光明。还未行出半英里,他们在砾石和垃圾堆里撞见一头蒙头转向的毛驴,便攫为已有。驴的主人大概是一名“皓毕”(洗衣匠——原注;印地语dh一bi的音义讹译——译注),或刈草人,可能是他没有把驴子拴牢,也可能是他慌忙进城去抢jie欧洲人的商店c住宅,一时将这东西忘记了。不过,西塔觉得这是神的赐予,就欣然接受了这上天的礼物。小畜牲站在那里很温顺,任她把艾什抱上脊背,也任她跨上去坐在艾什的身后,它显然适应了比他们俩重得多的负载,因为只消西塔把脚踵一夹,它便轻盈地跃上前去,走上护城沟对面的缓坡(是人工修挖的御城防护性设施,形状类似于斜提;德里在历史上先后挖了两道缓坡——译注),沿着隐蔽在石块c矮树和拉圾之间的瞧不见的小路开始惋蜒前进。 毛驴的蹄子在沙地上发出的声响十分微弱,西塔的葡萄色棉布“纱丽”在黑影里是完全看不见的;但是,当晚城墙上的人对任何一点动静都会产生疑心,曾粗暴的呼喊两次盘问了他们,子弹也飞了来,有的从脚下的石头上跃起,有的恶毒地呼啸着越过头顶,溅入河水。就这样,他们终于走过了滨水棱堡和第二道缓坡,夺路越过克什米尔门前的一小段开阔地,朝着对面那昏黑熟悉的库德萨巴格植物园的丛林奔去。 又跟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枪声,但没有伤到他们,十分种后,他们走进树林,德里城已被抛在身后——这时,它看上去很像一幅由城墙c城垛c屋顶c树木等形成的带毛边的黑色图案,细挺的寺院尖塔插在上面,在火光映照下,轮廓显得格外分明。向右看是河,向前c向左看,隐现着那条昏暗漫长的岩岭——它是分割城区与大本营的天然岩石壁垒。 在大本营里,不管是单层别墅c营房c食堂c还是商业区,通常都亮着灯,灯光在夜空中造成的辉芒本是一种很熟悉的景象,然而今晚它显得过于明亮,又很不稳定,忽强忽弱的,好似那里也有火在燃烧。西塔思量,一定是英国“大人”们为了防止起义者在黑暗的掩护下发动攻击,故意点燃了篝火,将大本营营区照得通亮,她认为这办法很聪明;但这样一来使得她的前进变得更加危险,因为在城市通向岩岭和大本营的大路上来往着匆匆猝猝的带枪 的人,徒步c骑马的都有。她猜想,他们不是起义者,便是劫客。把孩子带到安全的阿巴思诺特大人的单层别墅去,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明智的作法还是留在这有树丛做蔽障的地方,等到大本营的道路上稍为平静以后再行动。 毛驴蓦地向后一褪,险些儿将她颠翻下去。这东西一动不动地站住了,恐慌得呼呼哧哧地喷着粗气,她磕了磕脚跟,催它前行,它却直朝后退,她只好从驴背上爬了下来。 “呔,可惑!”(意为:你瞧呀!印地语dekh一的音义讹译——译注)艾什说道,他在暗中的眼力如同毛驴一般敏锐,“前头棵子里有个人。” 他的声音不是惊恐,而是好奇,他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因为除去偶尔谈到阿克巴汗以外,他找不到什么话题。枪声c呼喊声使他感到很兴奋,不过仅々是兴奋而已,因为阿克巴大叔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带着他打过猎,眼下真正能够引起他不安的东西只是西塔的恐惧和她既不愿意,也不能够向他说明情况的态度——为什么周围环境发生了变化,为什么所有的他出生之后这短々几年所认识的人都丢弃了他,唯独剩下她自己?不过,他像世间绝大多数儿童一样,对成年人的奇怪举动只有顺从,并把它当作万物的一个法则加以接受。他看得出来,西塔此刻又害怕了,这回怕的是树棵子里的人:毛驴子也在害怕,于是艾什拍々这小畜牲打颤的脊背,安慰道:“莫得打落,”(意为:不要害怕;印地语dar一ut的音义讹译——译注),“只是个夫人大人,她睡着了。” 棵子里的女人以奇特的姿式躺着,好像是匍匐爬过缠结的矮木丛之后,由于极度劳累而昏睡过去。燃烧的建筑物的红光一闪一晃地穿过树叶,显示出她是一个异常肥胖的妇人,束着鲸骨裙衬,套着好几条裙子,上身还罩着一件灰c白搭配,饰有羽纱条的宽大外衣,越发使她显得圆凸。但她不是在睡觉。她已经死去。西塔从这肥硕c悄无声息的身躯前缩退回来,思忖:她毫无疑问是一位英国“大人”,原想逃脱城里的屠杀,却在这里丧了命,可能是死于恐惧,也可能是死于突发的心脏病,因为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说不定,她也是准备到大本营去,现在黑暗之中仍然藏着其他逃命的英国人——而英国人身后还有追击他们的起义者呢! 后—种假想很可怕,但经过片刻的思考,西塔又有了信心——在这被毁掉的植物园的矮树丛里,任何追踪者带来的声响都能听得清々楚々,再说,搜查的人哪有不拿火把照路的?夜很寂静,西塔只能从大路的方向听到一些响动。他们可以安全地待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大起义(4) 为了防备毛驴走失,西塔将它系住,然后在乱草棵里给孩子做了个小窝,给他喂过了藏在身上的最后一点儿“杂伴儿醍”碎片,便开始哄他睡觉,她又悄々地讲起了那个深山山谷的故事:总有一天他们会住在那里的果树环抱的平顶房里,养上个小羊c小牛c小狗和小猫咪“还有小驴儿。”昏々欲睡的艾什说,“一定得带上这头毛驴。” “那还用说,我们一定要带上这头毛驴,它将帮我们驮水缸,到河里去打水,还要让它运烧火的木头哩,因为在夜间高山谷地是很凉的——虽然很凉,但很宜人,森林里吹来的风带着松果和冰雪的气息,风儿好像在说:‘静息——静息——静息’”艾什幸福地叹出一口气,睡去。 西塔耐心地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直等得映在天上的红辉消失下去,星光也渐々淡退,她意识到黎明将至,便唤起沉睡的孩子,偷々模々地走出库德萨巴格植物园,去完成向德里大本营长途跋涉的最后一段路程。 这时,大路上没有一个人。路面灰蒙蒙c空荡々的,布满了厚尘,从河里和长长的湿沙滩上吹来的风虽然很清爽,但其中夹杂着烟味和微々的腐臭,而寂静又扩大了每一种细小的声响:脚下踩断枯枝的噼啪声,驴蹄碰到石块的卡搭声,甚至包括西塔自己的短促不匀的呼吸声。她似乎觉得,他们的移动在一英里之外都能被人听到,所以她不由得开始催赶毛驴加快速度,一边用光脚丫踢着驴子毛绒々的腹部,一边屏住呼吸,压低嗓门儿催促它快走——快走。 上次她和这孩子走过这段路程时是坐在一架马车里,当时,从克什米尔门至大本营的距离显得短极了,可是眼下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还要好大一会儿才能爬上岩岭的顶端,而天色已经开始泛灰,预示着第一道晨光就要来临,他们看到大路两侧隐现着堆々簇々,奇形怪状的黑影,便一头钻进路旁的乱石和低矮的荆棘林里。路面开始下降后就不大费力了,他们下坡时加快速度,周围的沉静也进一步安稳了西塔二人。要是大本营里的人能够睡得这样平静,大概不会有什么事情,灾难肯定已经过去——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波及到这里。 在这个时辰是见不到灯光的,道路c单层别墅和花园都恬适地躺在晨曦里,忽然,飘来一股强烈的焦糊气味,并不是那种熟悉的烧炭和熏粪的味儿,而是房梁c屋顶c焦砖焦土发出的刺鼻之气。 天色还相当昏暗,只能辨认出树木和单层别墅的轮廓,驴子这时走上一段硬面的铺装路,嗒嗒嗒嗒的轻快的蹄声十分清脆,是很容易被听到的,可是仍然没有人前来盘问他们,好像哨兵也都睡着了似的。 阿巴思诺特的单层别墅就坐落在大本营前部一条幽静的树阴路旁,西塔不费什么事便摸到那里,来到院子的门前,她先从驴背上下来,抱下孩子,又伸手去拉包袱的系头。 “干什么呀?”艾什兴致勃勃地问。他盼着会给他拿点东西吃,他早已饿了。可是西塔取出来的却是那件海军服,原准备让他在达亚拉姆的表弟——面粉商家里穿的。把“伯拉大人”的儿子带到他父亲的友人面前,穿着在旅途中弄脏的满是灰尘的流浪儿衣服,那成何体统?她至少得做到一条:让他穿得体面一些。海军服已被卷得皱巴巴的,但必竟很干净, 再加上皮鞋擦得相当亮,夫人大人肯定能够体谅她未把衣服压平。 艾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任凭西塔急匆々地给他套上那件讨厌的诲军服。自从上一次穿这衣服到现在他好像长大了许多,因为它箍得很紧,让人很不自在,轮到穿那双系带的欧洲皮鞋时他才发现他的脚根本伸不进去。 “你怎么不好々穿哪?‘皮阿喇’(意为:乖乖;印地语piara的音义讹译——译注)。”西塔责备着他,劳累和苦恼几乎使她流出泪来,“使劲呀——再用点儿劲!” 再用劲也是白费,她只好让他踩倒鞋后帮儿,把皮鞋当作拖鞋来穿。配有天蓝色宽飘带的白色海军帽在包袱里夹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压展,但她还是焦急地拍一拍,拽一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橡皮带拉到他颚下,调整好位置,给他戴了上去。 “好了,你完全是个尊贵的‘大人’了,我的小心肝,”西塔轻声地说着,亲吻了他一下。她用纱丽的一角抹去脸上的一滴泪珠,将他换下的衣服捆进包袱,站起身,领着他走上了直通房门的引道。 第一道曙光已经把花园淡々地抹上一片银灰,眼前这阿巴思诺特的单层别墅的轮廓已经显得很鲜明,很清晰——也很安谧。这里是那样的静,他们刚走到门前,忽听得踏垫上传出一阵急促的脚爪的朴々声,同时一个灰暗的东西从黑糊々的敞开门道里冲了出来!一溜烟跑下游廓,连蹿带跳地越过了草坪。这不是“大人”们的家犬,也不是在营地附近集市上游荡的黄毛野狗,而是一只鬣狗,在渐亮的日光下,可以毫无问题的看清它那高耸的驼肩和发育不良的可笑屁股 西塔站在那里,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心脏又加快了节奏。鬣狗钻进树丛,树叶被碰得窸窣作响,声音渐々在远方消失,毛驴仍在院门口不停地大声咀嚼。但房间里还是没有声响!别墅后面的仆人住室里也没有动静——现在总该有人起来干活了。“瞅街的”(印地语ch一kidar的音义讹译——译注),即守夜人到哪里去啦?他为什么不尽守职责,看护别墅?她的目光被一件很小的东西吸引住,这东西就在砂砾路面上,离她的脚极近,她慢々地弯下腰去,拾了起来。这是一只缎面高跟鞋,就是她曾见到“夫人大人”们在晚间舞会和“布蜡款纳室”(意为:大型宴会——原注,印地语burrakhanas的音义讹译——译注)穿的那种,此时此刻——或任何时候,在门前引道上丢置这玩意儿都是不伦不类的。 西塔让恐惧的视线跳过草坪和花坛,她终于发现花园里还杂弃着别的物件:书本c破碎的瓷器c撕烂的衣服c还有一只袜子她扔掉缎鞋,拽着艾什,跑回院子的门口,把艾什搡进胡椒树的阴影里。 “你待在这儿,‘皮阿喇’。”西塔命令,那口气艾什从来没有听到过,“向后退——钻到树阴里去,不准有响动。我先去看々谁在别墅里,然后再来找你。你要是爱我,就别弄出声音。” “你是不是去拿吃的?”艾什急切地问,又叹了口气:“我饿极了呢。” “是的,是的。我一定能找到吃的。包准。只求你安静地待着。” 她丢下他,走过花园,鼓足全部的勇气,偷々地爬上游廓的台阶,进入无声无响的房子。里面空々的,昏暗荡然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的躺着砸烂的家具和破碎的东西,显然是那些抢jie了金银宝器之后又肆意捣毁一切物品的人干的。仆人的屋子里也没有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企图放火烧掉这座别墅的痕迹,只是火苗没有蹿到屋顶上去。在食品间的破门后面还有相当一批食品,无人顾得上偷掠,也可能是打劫者的教规不准许他们染指这类东西。 若在其他场合,西塔也同样会受到良心的责备。可是这会儿她抓过半片撕破的桌布,便开始包装起来,只要携带方便就尽量往里面塞。有面包c冷咖喱饭碗“荙儿”豆(扁豆——原注;印地语dal的音义讹译——译注)和吃剩的米粉布丁,还有几块煮土豆,许多新鲜水果,一张果馅饼,以及几种式样不同的饼干。还有牛奶,但都酸了,还有各式罐头,但拿起来太重。在四处乱滚的破酒瓶中间,幸有一只完好无损的,虽然是无盖的空瓶,却可以在一旁找到很多瓶塞子,她拿它到厨房门外的陶制“茶砥”(意为:陶制大水缸——原注,印地语chadi的音义讹译——译注)里灌满了冷水,急々慌々地朝艾什那里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大起义(5) 天色一分钟一分钟的白亮起来,昨天的打劫者——集市上“霸地骂市”(意为:地痞流氓——原注;印地语budarsh的音义讹译——译注)们,肆虐了大半夜,现在很快就要从睡梦中苏醒,并回来查看是不是还有遗漏的东西可取。为了安全起见,一刻也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但首先必须扒掉那件一看便露馅的海军服;她焦灼而急促地把颤抖的双手向艾什伸过来。 艾什弄不明白,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衣服给他穿上,为什么这会儿又要脱下来,不过,既然能够摆脱这鬼玩意儿,也该谢天谢地;他还放心地看到,他永远不会再穿用它了,因为西塔已将衣服扔在胡椒树下。他对着一堆冰凉的米粉布丁埋头饱餐起来。西塔来到一簇被踏倒的夹竹桃中间,那里有一口小井,她给铜“芦褡”灌满水,又为毛驴准备了一皮革桶,完后,他们再次爬上驴背,披着新的一天的灰珍珠似的晨光,朝着通往北方的库尔纳尔和旁遮普的大干线公路方向走去。 毛驴原本可以从大本营的平坦地面上穿过,可是通过稍渐明朗的天色,西塔看见绝大部分别墅已被火烧得只剩下四面空壁,十几处熏燃的废墟上仍然烟雾燎绕,幽灵般的烟柱还在已经烧焦的树顶上袅然飘腾着。这景象使她的恐惧有增无减,她放弃了穿越营区的企图,转身朝岩岭方向那昏暗庞大的“旗杆塔”走去,那里是德里大道北上之后与大干线的交汇处。到了岩岭的顶端,回首—望,人们很难相信,脚下那曾经很热闹的营区此时已经变成枯寂的空壳,一道树木的天然围障挡住了视线,那飘溢其上的悠闲的烟霭看上去倒像是为业已消失的驻地准备早餐的炊烟呢。岩岭远处的一边,地面倾斜下去,渐々没入平衍的平原,平原上,朱木拿河徘徊于白色沙堤和宽展的庄稼地之间,宛如一条银亮的缎带;一英里多路之外——越过平原的朦胧景象——呈现着德里的城墙和殿宇的圆顶,它们好像一艘大船,正漂浮在从河面升起的晨雾之上。一条剑舌一般笔直的粉白长路从“旗杆塔”伸向克什米尔门。但在这个时候路上空々如也,甚至没有风的吹动。空气凝滞,大地如此沉静,西塔听到,从很远很远的纳贾夫加尔运河那边传来一声村头雄鸡的啼鸣。 岩岭也是一片荒凉,即使在这里,地面上也杂陈着狼狈逃窜的无声证据:一只童鞋个洋娃娃,荆棘丛上挂着一顶饰有玫瑰结和飘带的无边女帽,还有在黑暗中遗失和仓惶奔命中扔弃的玩具c书籍c包袱c箱子一辆轻型两轮马车侧倒在沟里,一只轮子已经跌烂,车轴也断成几截。万物都布着厚々的夜露,犹如镀上了一层银,使得残骸宝光四溢,使得草木青翠欲滴;然而,即将到来的白昼的第一口热气已经开始吹干露珠,枝々杈々的矮树林里已经响起鸟儿的啁啾和啭鸣。 “旗杆塔”那里没有人,里面堆着厚厚的一层破砖碎石,塔四周的地面上留着践踏过的痕迹!可见,由妇女c儿童c军官c仆人组成的一小队人以及他们的马拉车辆曾在此地露过营,待了好几个小时,才刚々离去,因为,挂在那架轻马车上的几盏马灯当中,有一盏还亮着呢。车轮c马蹄和人足的印记告诉她,曾在这里滞留过的那些人已向北面的库尔纳尔逃跑,要不是遇到另一件事,西塔说不定会去追他们呢 “旗杆塔”五十码之外,在那条穿越萨德尔集市于沟渠右侧的大干线相衔接的路上,停着一辆被遗弃的马车,猛一看,上面装着的好像是妇女的衣服。毛驴跟前一天夜里一样又往后一褪,再也不前进。西塔不由得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车内装满了尸体:一共是四位身着红色军服的“大人”的遗躯,肢体残缺不全,令人厌恶和畏惧;有人匆匆忙忙地将一件印花的软棉布女上衣和一条褶边裙扔在上面,试图遮住他们。那件女人的衣服印着勿忘我琉璃草和玫瑰花辩的图形,褶边裙原来是白色的,但现在都被暗褐色的污点沾染,因为,那些漂亮的深红色军服不但被人戳满了横七竖八的剑痕,而且凝结着很僵挺的干枯血渍。 一只僵直的手从软棉布的褶子下矗出来,手上没有拇指,却仍旧戴着一枚无人想要的图章戒指,西塔凝视着这枚戒指,像胯下的畜生一样畏缩回来,面对这死亡的气息,她完全放弃了尾随英国人的企图。 在桥上听人讲到的故事,在库德萨巴格植物园看到的“夫人大人”的尸体,甚至包括在大本营目睹的凄凉惨景,都没有使她确切真实地认清形势。这是起义cba一乱c纵火和“剐魃”(骚乱,喧嚣——原注;印地语garrh一barrh的音义讹译——译注)。她虽然从未卷入过,却经常不断地听到这类事情的发生。然而,英国“大人”们总能够扑灭它们,事过之后,肇事者不是被绞死,就是被处以流刑,英国“大人”还是英国“大人”,其权力变得更为强大,其人数变得更为众多。但是,马车里的死尸却正是“大人”——公司军队的军官——而他们的同胞,其余的“大人”们竟然恐怖和慌张到了极点,在逃跑之前甚至都不敢停留一会儿来埋葬自己的同志。仅々抓来某“夫人大人”的衣服,扔到车上,盖住死者的面孔,便继续奔窜,而把尸首留给乌鸦和兀鹫,留给或许愿意剥取其军服的随便什么过路的恶棍。英国“大人”们再也不会安全了!她必须把“叭叭艾什”带走,带到远离德里和英国人的地方去 他们随即改变方向,又返回刚々走过的路,去穿越已成废墟的营区:他们经过了焦黑无顶的别墅c已踏为平地的花园c掠夺一空的营房c报警的钟楼,以及静悄悄的墓地——在这墓地的异乡的泥土之下,整々齐々地埋葬着一排々丧命的英国人。毛驴的小蹄子踏上了纳贾夫加尔运河的木桥,发出空洞轻快的得々声,一群正在干渠浅坑里饮水的鹦鹉飞腾起来,爆发出一片活泼的尖啾。他们此刻已经走出营区,进入开阔的乡野;转眼间天地不再灰暗和寂廖,晨光变作了嫩黄色,四周嘈响起松鼠的吱叫和鸟儿的歌鸣。 走过去运河,路变得狭窄了,成为一条相夹于甘蔗与高草之间的小道,但很快就到达宽阔平坦的大干线公路。他们并未走上这条公路,而是横穿过去,沿着一条田间小路朝小々的达希普尔村的方向前进。若不骑驴,是不可能走这么远的,待到再望不见公路的时候,西塔爬下了驴背,自己开始步行。就这样,在太阳还没有变得热不可当之前,他们已把德里城抛在身后好几英里。他们的行进速度要比通常缓慢,因为,西塔仍然觉得处々都是危险,为了避开村庄和偶尔的行人,她总是绕道而行。不错,“叭叭艾什”承袭了他母亲的一头黑发,野外的露营生活也把他本来就是褐色的皮肤晒成了黝黑,与任何一个印度人没有区别,但他的眸子如同两颗灰色的玛瑙,谁能保证他不会被某一个过路人认出是白人小孩并被他砍了脑袋去求赏钱呢?再说,小孩子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大人有时是把握不住的,所以,不把德里和密拉特的起义者甩出许多日的行程,她就不会安心。 光靠地里的庄稼是很难掩护他们的,好在平原上布满了开裂的伤痕似的干涸沟渠,还有荆棘林和大象草,连小毛驴也有足够的地方隐蔽自己。出乎意料的是,这里也有英国人经过,因为,一群嗡々乱叫的苍蝇下面显露出一个欧亚混血老头的尸体,他大概是政府机关的一名职员,正藏在小道旁边的一簇乱草棵里。他跟库德萨巴格植物园的那个胖女人一样,也是钻进杂草以后蜷曲着死去的,不同的是,他的伤势十分严重,不知他如何拖着受伤的身体走了这么远的路,实在令人吃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大起义(6) 西塔不安地意识到,一定还有其他企图逃生的人没有选择通往库尔纳尔的路,也跑到乡下来了。不论谁发现了这种不幸的亡命者,都会把起义的消息带进气氛原来很平静的村子,从而激起村民对“富人西司”(意为:外国佬;印地语ferhis的音义讹译——译注)的藐视和对参加起义的“色炮”的拥护。但她原来还指望,走这条路可以跑到德里ba一乱消息的前面去呢。现在看来,她原有的打算简直是不切实际的,因为,草棵里的死者显然已在这里躺了一天,看样子像是有什么人帮助他走了这老长的一程——这个人在把他扔给苍蝇和噬食腐肉的野兽之前,还小心翼々地展开一方手帕遮住了他的脸部。西塔拉着那踌躇不前的毛驴从旁边走过去,为了转移艾什的注意力和自己的烦恼心情,她开始讲述起孩子最爱听的神秘山谷的故事,并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那个山谷,然后去过永远幸福的日子。 夜幕降临时,他们刚好走出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径,来到一个村庄旁,村内亮闪々的灯光告诉他们,这里设有夜市,可以吃上热饭和鲜奶了,在这里投宿想必也是安全的。再说,“叭叭艾什”又累又睏,连话都不想说了,毛驴也需要喂料和饮水,她自己也疲乏得够呛。当晚,一个好客的农民接纳了他们,让他们走进搭靠在房侧的一间棚屋,与毛驴和这家的牛睡在一起。西塔自称,她是贾朗达尔公路边上一个铁匠的妻子,正带着失去父母的侄儿从亚格拉赶回去,孩子的父亲是她丈夫的弟々。她跑到集市上买了些热饭和水牛奶,在那里听到许多骇人的传闻——一个比一个更糟——后来,等艾什睡着以后,她走到打谷场的边上,那里有一小群正在闲聊的村民。 她远々地坐在黑影里,留神地听着有关这次起义的消息。这些消息是那天早晨一队古吉尔族人带来的,并在后晌得到了五名第五十四土著步兵团“色炮”的证实,他们在前一天参加过克什米尔门的起义部队,眼下要赶到锡达纳和马扎卡纳加去,向人民发布新闻:公司的政权终于崩溃,德里再次恢复莫卧儿人的帝制统治。起义经过叙述得十分详尽;西塔听了村中老人的转述,十分相信,因为,自从第三骑兵旅的士兵在密拉特大道上从她身边奔跑过去以后,她已有许多亲身经历。 老人说,密拉特的英国人全都尝到了宝剑的滋味,与舟桥上“色娃”的介绍毫无二致,德里也是一样,城里和大本营的英国人统々遭到杀戮。情况不仅发生在德里,也不仅发生在密拉特,国为,整个印度斯坦的旅团都起义了,不用很久,在这片士地上就再也看不到活着的“富人西司”——连“富人西司”的崽子也不会剩下一个。那些企图逃跑和保命的家伙正在被追踪,被杀死,要是有人藏进了丛林,即便他们的生命还没有被饥渴和烈日所断送,也会一个々被野兽吞噬。他们的末日已到。他们像被大风卷走的灰尘一样消失了,连一个可以报告他们去向的人也剩不下。普拉西之战(发生在一七五七年。此战之后,印度落入克莱武和东印度公司之手。民间传说,从这一日起,东印度公司的统治只能维持一百年——原注;克莱武是1750年以后马德拉斯总督骚德斯手下的一员干将——译注)的耻辱得到洗雪,一百年被征服的历史告以结束——从今以后还可以免交赋税呢! “那么埃什米特大人也死了吗?”有人用凛然敬畏的口气问,他大概是指当地的区长,村民们充其量只见过这么一个白人。 “那还用说吗。星期五祷告的时候,杜尔迦达斯说过,他骑马去了德里,要看望监督官大人,那个脸上长麻子的‘色炮’不是讲了吗?所有在德里的‘安格里齐人’都被杀了。他肯定也死啦!像他这号坏蛋一个也活不成。” 西塔越听越怕,后来悄悄钻进黑影,慌々张々地赶回村里的集市上,买了一只小个儿的陶钵子和调制褐色颜料的几种原料,这种褐色颜料不但可以染制棉布,涂在人的皮肤上同样有效c耐久。将它浸泡一夜,次日凌晨即可使用;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乘着村庄还有好久一段时间才能苏醒,她便唤醒艾什,在初晓的微光下把他带到一堵仙人掌篱墙的后面蹲下,然后剥光他的衣服,用一块碎棉布蘸着颜料涂抹起来,浑身上不抹了个遍,还低声地告诫他,这事儿对谁也不能说,还得记住,从今以后他的名字改作艾什奥克:“我的小心肝,你忘不了吧?艾什奥克——你能不能保证你忘不了?” “是做游戏吗?”艾什好奇地问。 “对,对,是做游戏。咱们假袋的;你的名字叫艾什奥克,你是我儿子。我的亲儿子:你爸々死了——神灵都知道这是真的。儿啊,你叫什么?” “艾什奥克。” 西塔深情地亲了亲他,并再次严厉地要求他不要回答别人的任何问题,然后把他带回棚屋。他们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付过夜宿的费用,便沿着庄稼地的小路离开那里。到了晌午时分,那座村庄已被远々抛在身后,德里和密拉特大道也被留入险恶的记忆。“咱们到北方去。可以去马尔丹,”西塔说,“到了北方就平安无事了。” “是去山谷?”艾什问,“是去咱们的山谷吗?” “还不是,我的小皇上。总有一天要去的。因为那山谷也在北方,所以咱们要朝北面走。” 这样做对他们是十分有利,因为暴力和恐怖正在席卷他们身后的大地。在亚格拉c阿利波尔c尼马奇c纳塞拉巴德和勒克瑙,在整个罗希尔坎德c中印度和班德勒坎德,不管是城市,还是军营,举国上下的印度兵都在奋起反抗英国人。 在坎帕尔,曾被英国人剥夺了承袭权的前帕什瓦(土邦的世袭支配者;印地语pesha的音译——译注)的继子那那,也把枪口对准压迫者,并把他们围困在战略地位很不利的堡垒里;二十天以后,英国残兵终于接受他的安全保护的提议,这些人被引上小船,并被告知说要送他们到阿拉哈巴德去;结果,几只船都被大火点燃,并受到来自河岸的火力攻击。凡能够挣扎上岸的都做了俘虏,男人统々被枪毙,剩余的大约二百名妇女儿童——他们是围困之初尚有一千人的守备队的仅存者——被关进一座“婢々堌”(意为:妓院;印地语bibi一9urh的音义讹译——译注)的小楼;随后,那那一声令下,他们在乱刀之下全部丧命,咽了气儿的和奄奄一息的都被扔进旁边的一口水井。 在占西,美丽的没有后嗣的岚旎(女王,王妃,罗阇之妻,印地语rani的音译——译注)拉克希弥巴伊——就是希拉里在最后一篇报导中说到的那位受过许多虐待的土王之遗孀——她不但被东印度公司剥夺了收养继子的权力,而且被废嫡。这次,她也报仇雪恨,血洗了英国的另一个军营,因为,那里的英国人顽固不化,拒不投降,拒不接受她的安全保护。 “人民为什么要忍受下去呢?”希拉里曾问阿克巴汗,“他们为何不采取行动?”爱记仇的拉克西弥巴伊做了回答。她以更加残酷的手段报偿了总督和尊敬的东印度公司理事会给予她的残酷的非正义待遇。甚至那些接受了她安全保护的人——不仅男人,包括他们的妻子儿女——也被绳子捆成一串,并按儿童c妇女和男子的顺序,被当众杀死。 “约翰公司”(即旧东印度公司——译注)播下了风的种子。但在必须收获旋风的人当中,有许多却是像西塔和“叭叭艾什”这样的无辜而又不知所措的人,他们像两只暴风雨大作时的小燕子,无助地遭受着狂飙的冲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落脚土邦(1) 他们来到临近旁遮普北部边界的小候国古尔科特的时候,已经是十月,树叶开始发黄,平原已经伸延进皮尔潘贾尔山脉边缘的丘陵之中。 他们走得很慢,大部分时间都在步行,因为,他们的毛驴在五月末就被一队“色炮”征募了去,加之气候炎热,步履艰难,只能在早晨日出前或太阳落山后乘着天凉赶路。 那些“色炮”原属第三十八土著步兵团,就在第三骑兵旅的“色娃”从密拉特策马冲入德里的当天,他们团便自行解散。他们携带着抢jie的财物正赶回老家去,同时带来许多起义的故事,其中有个故事讲到,德里的最后一批“富人西司”——被囚于王宫的两名男人和五十名妇女儿童——是这样结束他们一生的: “把印度国土上的外国人全部干掉是完全应该的,”叙述者解释,“但我们是打仗的军人,我们拒绝像屠夫似的宰杀那些在黑暗中禁锢了许多天,己经被恐惧和饥饿弄成半死的妇人和孩子。当时,王室的几个亲属也站出来表示反对,他们认为,杀死妇女儿童和任何一个战俘与信仰的教义背道而驰;其中,米查马扎赫里试图解救他们,但一旁的群众吼叫起来,要拿他的鲜血相抵才成,最后,还是皇帝的仆人们举起宝剑,一个不剩地将英国人砍死。” “一个不剩?”西塔结々巴々地问,“可是——可是,孩子们做了——什么坏事呀?他们至少也应该——宽恕那些——幼儿吧?” “放屁!谁宽恕小蛇,谁就是傻瓜!”“色炮”咆哮起来;西塔再次为“叭叭艾什”的处境发抖,这个幼小的“小蛇”正在一两码外的土窝里嬉耍。 “说得对!”他的一个同伴赞许道,“他们长大成人后,还会繁殖更多的同类。这件事干得好,铲除了这么多势必要变成盗贼和压迫者的祸殃子。”接着,他宣布要征募毛驴。提出抗议的西塔被他用滑膛枪的枪托打倒在地,艾什像一只小山猫冲过来帮她自卫,却被第二个男人抱起来,扔进一簇荆棘丛中。艾什受了严重的刺伤,当他穿着被挂烂的衣服,混身红肿的哭着爬出来时,才发现躺在路边的西塔已经失去知觉。“色炮”和毛驴已经走了很远,变成一些黑点。 那一天可算是凶日。但那些人没有抢西塔的包袱,这对西塔来说至少也是一种安慰。他们大概没有料到,在一个褴褛的孩子和一个孤独的妇人的寒酸财物里竟会有值得攫取的钱,他们怎会知道,希拉里生前存入床下锡盒中的钱币至少有一半已经倒进一个软羊皮袋子,正在包袱的底儿上压着。恢复神志后的西塔头脑刚一清醒,便立刻把钱拿出来,与另一半合到了一起,那一半被一条长布卷着,被“纱丽”服遮挡着,系在腰间。束用这样一条腰带不但很重,而且很难受,不过,这总比将钱留在包袱里安全得多。反正现在毛驴被抢走了,所有的钱都得靠她自己带着。 毛驴被劫一事,不管从感情的角度还是从实用的角度,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沉重打击,因为艾什非常喜欢这小畜生,事过以后很久,他身上最深的擦伤痊愈了,他忘记了疼痛,但仍然忘不了失去的毛驴,时常为之悲恸。然而,这件事和“色炮”讲的故事都清楚地说明:走那些贯连的城镇和较大村庄的道路很危险,明智的作法应当换行乡间的牛道,穿过偏僻的小村——那里的生活遵循着几百年来的老传统,节奏一向很缓慢,外界的新闻难能渗入。 不过,就是这些人迹罕至的守旧地区此刻也已受到远方风暴涟漪的波及:他们听到过藏在丛林和岩石中,饥饿的英国“大人”伤员爬出来向最卑贱的过路人气食的故事。一次,传来一个流言,说全奥德和罗希尔坎德的起义也获得成功,后又听说在费罗兹普尔和偏远的锡尔科特也发生了ba一动和屠杀,这最后一条消息终于促使西塔打消一种她畧感得意的模模糊糊的计划——把“叭叭艾什”带到马尔丹去,他舅々的先导队就在那里驻扎着。很清楚,要是费罗兹普尔和锡尔科特的团队也发生了起义,那么英国人还能在哪一个军营重镇找到生存的希望呢?即便还有活着的(看来不可能),他们不久也都会死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叭叭艾什”,他现在叫艾什奥克,是她的儿子。 对人介绍起他时,西塔就说是“我的儿子”,再也不说别的,艾什默然地接受下这种关系。不到一个星期,就忘却了原本是做游戏那回事,再也记不起除了喊她“妈々”以外还用过什么其他称谓。 再朝北走,他们来到萨瓦利克山重岭叠嶂的边缘,有关起义和动荡的谣传日渐稀少,话题离不开庄稼c收成和当地的问题,议论的尽是乡间小村里左邻右舍的杂事,他们的视野都超不过自己的田地。六月天的酷热随着西南季风横扫印度枯涸的平原而告结束,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瓢泼大雨,田野成了沼泽,—个々沟壑和峡谷成了河流,迫使他们把每日的行程减到最低限度。已经没有可能再在户外露宿,只好去寻找避身的地方——但要花钱才成。 西塔舍不得花钱,因为这笔钱是一种神圣的嘱托,不可轻易地开销。它属于“叭叭艾什”,应当一直给他保存到长大成人。再说,露出过于富足的样子,那也是很危险的,将要招致袭击和抢jie,因此花钱的时候只能使用面值最小的硬币,还要伴以刻薄的讨价还价。为了给艾什挡雨,她买了一码乡间织作的“毯氆”(毛呢;印地语putt一一的音义讹译,与西藏的粗毛料氆氇相以——译注)可她心里清楚,艾什并不欢迎这种保护,更习惯光着脑袋打赤足走路。艾什的祖母出生在苏格兰的西海岸,是阿盖尔(英国过去的一个县,1973年取消——译注)地区的妇女,她的血液大概还在艾什的血管里流着,使得艾什产生了一种特殊乐趣,喜欢让雨水流在脸上,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可能只像一般孩子一样,就是喜好溅水踩泥而已。 由于是在雨季里不断地露天跋涉,他身上的颜料差不多已被冲刷干净,又恢复了希拉里和阿克巴汗所熟悉的肤色。西塔早已观察到,但没有再重新涂染,因为,他们这阵子已然接近喜马拉雅山下的丘陵地带,此地山民的肤色要比南方人浅淡(许多人的眼睛呈蓝色c灰色或浅褐色,颜色都不太深;头发有红的c棕的和黑的),她的儿子艾什奥克不会引起非议了,与沿途村庄上与他一道玩耍的微白的印度儿童比较起来,他甚至还要黝黑一些。她渐々不再为他的安全担忧,永远不再需要提心吊胆地担心他由于贸然提到“叭叭艾什”和往日的事情而暴露自己,因为,他看上去已经把这一切忘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落脚土邦(2) 然而,艾什并未忘记往事:他只是不愿回想和谈论它们而已。从多方面讲,他是个早熟的儿童,因为,在东方,孩子们都成熟得很早,当他们的西方兄妹仍习读着小学课程的时候,他们就被看作了成年男女。大家一向把艾什当作同辈人对待,谁也没有把他禁锢在幼稚园似的环境里。自从能够爬行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跟着父亲的露营队奔跑,出生后短々几年一直生话在大人当中,大人们都毫不例外地像待成年人那样待他——因为爱他,全对他格外优厚。要不是希拉里和阿克巴汗,说不定他真被宠坏了呢。尽管他们俩的方法有所不同,却都在绞尽脑汁防备他成为一个娇生惯养的臭娃子:希拉里最讨厌哭々闹々,要把儿子从小培养成有理性的人;阿克巴汗则期望这孩子当上率领兵马的指挥官,有朝一日变成士兵们愿意至死追随的人,而这一切决不是溺爱和过分娇抚的童年可以产生的。 唯一用孩子的语言与他谈话和唱给他儿歌听的人是西塔,因为阿克巴汗很早就要他记住:他是个男子汉,决不能让自己染上小姑娘的娇脾气。所以,那些儿歌和哄孩子的话就成了艾什与养母之间的一种秘密,大概是他们有了这种共同秘密的缘故,他才认为保守其他秘密也是应当的,因此从登上去德里的倒霉旅程起,他俩谁都没有泄露过它们。西塔告诉他决不要提起“叭叭艾什”和阿克巴汗,也不要说出露营队和任何一件往事,他都俯首从命,一半是对她愿望的尊顺,一半则是恐怖和迷惘造成的。他的生活画面瓦解得太过迅速,他的生活方向又如此提摸不定,这一切组成了一潭幻影般的黑水,他不想看它,害怕从中见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比如阿克巴大叔被扔进一个土坑,泥土渐々掩埋了他的身体,这简直太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了“伯拉大人”趴在那粗糙的土堆上哭泣起来,曾几何时他和阿克巴大叔都反复地教导过自己:只有女人才流眼泪! 最好还是将往事扔到脑后去,不再回忆它们,艾什就是这样做的。即便西塔希望他谈々过去,但在任何情况下也都难以说服他开口,所以,已经毫无必要再督促他保密。这样一来,西塔反倒以为他是忘却了往事,并且为这孩子的记忆力如此短暂感到十分庆幸。 现在她最渴望的是找个穷乡僻壤客居下来,这地方要完全远离喧嚣的城市和印度斯坦的公路网,并对东印度公司的兴衰之事尚无所闻。这地方要很小,小到现在的当政者顾及不到,但也不能太小,小得容不下一个妇女和一个孩子,使那里的居民对于他们的到来产生过分的注意和怀疑。总之,这必需是个她能够找到工作,两人能够定居下来重新生活,还可以摆脱恐怖感,获得宁静c安乐和自由的地方。她自己老家的小村寨不在考虑之列,她在那里无法保密,回去后一定会招来娘家和婆家人没完没了的探望和询问;实情免不了要泄露出去。为了孩子她不能冒这个险;同时也是为了她自己。达亚拉姆的死讯在长辈面前是不好掩盖的,一旦说出口,她就会被迫按照一个寡妇——一个无子的寡妇——应当遵守的规矩生存;在印度,很少有比寡妇的命运更糟糕的,因为,人们认为这种女人对于她们丈夫的死负有责任,谁都相信,她们上一辈子必有不轨行为,才给男人带来了不幸。 一个寡妇绝不允许穿着染色的衣衫,也不允许佩带珍珠宝器,只能剃光脑袋,以素服裹身。再婚是不许可的,必需在婆家当一辈子不拿工钱的苦工,一方面因为自己是女人而受藐视,另一方面还因为是招灾的扫帚星而遭唾弃。毫不奇怪,在东印度公司下令废止殉葬习俗之前的年月里,许多寡妇宁愿做殉葬人,走进丈夫火葬的柴堆活々将自己烧死,也不想承受长年作奴仆受的痛苦。然而,一个陌生人来到一个陌生的村镇便可随意选择身份了,有谁晓得西塔是个寡妇——又有谁对此感兴趣?她可以佯称丈夫在南方干活,或已弃妇私奔。这有什么关系?她可以像任何一个儿子的母亲那样扬起头过日子,穿起鲜艳的服装,戴上玻璃手镯和那几件简单的珠饰。找到活儿干以后她就是为孩子和为她自己卖力气,而不是为达亚拉姆家当无偿的奴隶。 在逃离德里以后的几个月里,西塔有好几次都觉得,她发现了可以结束流浪生活,找到一份工作和安全保险的避难之地。但每一次都有某种原因驱赶着她又继续朝前行进:有时,不知是哪一个团队的一帮奋起反抗英国军官的武装“色炮”,为了搜寻逃跑的英国佬,来到乡间扫荡一通;有时,看见一家子曾被好心村民收留下来的饥饿的“富人西司”被拽出藏身之地,让一群起哄打趣的人杀死;不然就是遇到一位过路的行人向她夸耀一件从英国军官死尸上扒下来的军服,或是撞上五c六个“色娃”,正跃马穿越庄稼地 “咱们究竟到什么地方才能停呀?”艾什眼巴々地探问。 过了六月是七月,过了七月是八月。这时,生长农作物的大田已被抛在身后,前面全是薮地丛林。然而,西塔和艾什都很习惯丛林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待在恬静c潮湿c炎热的乱树棵子里要比待在村子里平安得多,而且丛林还为他们提供着可食的树根和野果,饮水和烧柴,以及既能遮阳又能避雨的阴凉地儿。 一天,他们走进一片草丛,在一条猎人出没的蹊径上迎面撞见一只老虎。侥幸的是,这只巨兽正值饱餐之后,在那里安闲地转悠,它与闯入者互相吃惊地凝视了很长时间,竟从容不迫地转向一边,消没到草丛里去。西塔一动不敢动,足々待了五分钟之久,直到右边三十码以外的一只山鸡发出一声申斥的啼鸣,向她报告了老虎的去向,她才调转头来,带着艾什一同迂回出那片草簇。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在不见路径的树木c矮丛c大象草c竹林c岩石和藤蔓之间行走了几英里,竟然没有迷失方向。西塔对方位的准确无误的辨别力帮助了他们,加之两人又无特定目标,只希望能朝北走,所以,选择什么途径也无所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落脚土邦(3) 到了八月底,他们顺利地走出丛林地带,再次进入宽阔的乡野,随着九月的到来,雨季也要结来。太阳又变得炙热起来,每天傍晚,从泛滥的“济儿”(浅沼泽湖——原注;印地语jheel的音义讹译——译注)和漫溢的水泊沟渠里飞出成群的蚊子。但是,在平原的尽头,丘陵的背后,喜马拉雅山山峦的清晰c湛蓝的身影已在热浪翻滚的地平线上升起,夜间的空气也有了一丝凉爽的气息。到了此地,在那些散缀的小村庄里,他们已经听不到有关争斗和ba一乱的谣传,因为,这里是地广人稀,交通不便,小道寥々,大路绝无,所谓村庄,也是由一些杂乱无章的草屋和几公顷耕地构成,四周围绕着石块流布的草场,草场的一侧连着丛林,另一侧连着丘陵。 在晴朗的日子,她总可以望见峰峦的雪盖,每次看到这些雪盖对西塔都是一个提醒:时间正在流逝,冬季就要到来,他们必须在寒冷的气候降临之前寻得一处栖身之地。但在眼下的乡间,不但她极难得到受雇的机会,艾什将来也不会有谋生的希望,所以,尽管她身体劳顿,腿足酸痛,精疲力竭得不想再挪一步,她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自从四月的那天早晨撇下希拉里无声的帐篷向德里进发以来,他们已经跋涉了如此漫长的路途,两个人都非常需要休息了。一直走到十月,树叶渐々变为金黄色,他们抵达了古尔科特,西塔终于发现,这个地点正是她所寻求的。此地很平安,又适于隐居。 独自为政的古尔科特土邦,由于幅员异常狭小,通路异常崄巇,最主要的是国民异常贫穷,所以总督和东印度公司的官员们对它都不感兴趣。加之这里的常规军还不足一百名士兵——绝大多数又是年迈的灰胡子老头,装备是弯刀和笨重生锈的阿富汗老枪——其统治者不但受到臣民的爱戴,而且没有什么敌对的行动,所以公司也就没有打破这位君王的安宁。 这里的首府——该土邦就是以它命名的——建筑在丘陵中间的一块大约海拔五千英尺的巨大三角形台地之巅。它曾是一个设防的要塞,现在仍然被坚厚的城墙包围着,城内散布着杂乱无章的房屋,只有一条南起拉合尔门,北至“砬塔瓦赭”(印地语ldaahal的音义讹译——译注)——“风宫”,从那里可以俯瞰全城。 追溯一下历史:该邦的王室是从一个拉其普特人族长手里承袭下来的,他在塞干达尔洛提(1489一1517年间的执政者——译注)王朝时代来到北方,在这里落了户,为自己和追随者们开拓了一片王土。几个世纪以来,这个王国逐渐缩小,到旁遮普落入锡克人兰季特辛格(1780一1839,锡克王权的创始人,他经过近二十年的战争于1823年完全吞并了旁遮普王公和幼君们的领土——译注)手中的时候,它只剩下为数很少的一些村庄,其疆域还大不过一个骑士一日的行程。它所以能够保留至今,原因大概是:它目前的边界一面邻接一条无桥的河,一面邻接茂密的大森林,第三面邻接怪石嶙峋c深壑纵横的荒原,荒原的统治者也是这位罗阇的亲属;而它的身后则是一群林木覆盖,皱褶起伏的丘陵,丘陵渐々升高,最后伸入白皑々的杜凯玛峰峰峦和连绵不断的大雪山——它是古尔科特的北方屏障。动用军队攻打这样一个战略要点本来就很困难,又由于从来没有足够的理由急需这样做,它就逃脱了莫卧儿人c马拉他人c锡克人和东印度公司的注意,远々避开了十九世纪世界的变幻风云,安然地存在下来。 在艾什和西塔抵达的那一天,整个城市正沉浸在欢腾的节日气氛里,为了庆贺前一个岚旎得了孩子,王宫正向穷人分发食品c糖果之类的赐品。庆祝的规模是有节制的,因为,生下的是个女儿,但居民们却因此可以把这一天当作假日:吃c喝c玩c乐,并用花彩和纸旗把房子打扮起来。小娃々们还在熙攘的集市上朝行人脚下扔掷“啪哒咔”(印地语patarkar的音义讹译——译注)——自制的鞭炮,天黑以后,拖着细尾的烟火直冲夜空,飞到屋顶上方爆炸开花,屋顶上簇集着女人,象乌群似的叽叽喳喳地乱叫。 西塔和艾什几个月来已经尝够了寂寞和孤独的味道——最多只参加过一些小村庄的简朴社交活动——现在,他们看着摩肩擦踵c轻松愉快c喜笑颜开的人群,听着他们的喧闹声,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们吃过了罗阇的赐品,欣赏了礼花,在章地集市外面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住处,房东是个卖水果的。 “咱们可以住在这儿吗?”艾什打着瞌睡问,糖果和欢乐已经把他撑饱了,“我喜欢住在这儿。” “小儿子,我也喜欢。是的,我们就住在这儿。我要找个工作,咱们可以快々乐々地住下去。只是希望”西塔哀叹了一声停下来,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她感到了良心的责备,因为她没有遵照“伯拉大人”的命令,把他的儿子送到他的亲属那里。但她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或许有一天,等这男孩长大成人可是眼下他们俩都被游荡的生活搞得疲惫不堪了!而在这里他们至少是进了山区——至少是安全的。进城后才一个来小时她就确信了这一点,因为,集市上人们谈论的全部话题和闲逛闲聊者的传言碎语,都没有一句话涉及正在震撼印度的事件,也无人提到起义兵和英国“大人”。 古尔科特人只关心自己的事和王宫里的最新传闻。他们对国界以外世界的活动甚少关注,或者说不愿理会。这当儿人们的议论中心(除去长年谈论的收成和赋税)是小老婆如何超越了前一个岚旎,这小老婆名叫章奴,是从克什米尔来的“闹池姑娘”(舞女;印地语nautch一girl的音义讹译——译注),她竟能把丢魂似地的君主牢々抓在手心,其至在最近说服了他跟她结了婚。 人们怀疑章奴一巴伊是在施用魔法和妖术。不然,这样一个普々通々的舞女怎能爬上岚旎的高位,非法取代了当了三年安稳岚旎的新生小公主的母亲?此人以美貌和凶残著称,王宫里新生的这个婴儿的性别也一定是她的恶毒魔力所致。“她是个女巫,”古尔科特人说,“她肯定是女巫。王宫里的人讲,是她下令庆贺这孩子诞生的,让人把食品和糖果分发给饥民,因为生的不是儿子,她感到十分高兴,想叫对手们知道知道她的心情。等着瞧吧,看她将来会不会生儿子” 听了人们这样说,西塔的心境更趋安稳;这里的事不会给达亚拉姆的儿子艾什奥克带来什么危险(她对水果贩的妻子这么介绍)——达亚拉姆跟着一个不要脸的吉普赛女人私奔了,撇下她娘俩孤苦伶仃地度日。 西塔的托辞没有引起丝毫怀疑,随后她在伽涅什寺庙后面的坎那拉尔谷地找到一份工作,帮助人家制作用于花环和婚礼和节日装饰品的彩纸c假花。这活儿工钱很低,但两个人的生活还维持得了;由于她手指一向很麻利,干这活儿并不感到因难。她同时给水果贩编制竹篓,并在他店里偶尔搭个帮手,还能少许攒点额外收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落脚土邦(4) 刚住下不久,西塔便在他们住的小屋的泥土地上挖了个小坑,把希拉里给她的钱埋了起来,然后重新踩平,又在整个地表面均匀地撒上一层牛粪,让人无法看出哪里有过掘动。现在,那油光发亮的绸布卷里只剩下一小袋信件和纸张,她真想把这些玩意儿也付之一炬。别瞧她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她却很清楚这些东西一定能够证明艾什的身份,恐慌和谨慎都催促她毁掉它们。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致艾什于死地,就像德里c占西c坎伯尔等十几座城市里的英国“大人”的孩子一样,被人活活杀掉,不用说,她本人也会因为窝藏罪而丧命。即便艾什能够逃脱死亡的惩罚,这些信件也能证明他不是自已的儿子;现在让她承认这一点,她的感情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然而,她仍然鼓不起勇气销毁它们,因为它们代表着一种神圣的信任:是“伯拉大人”亲自将它们交到自己手里的,她若以火焚之,他的阴魂和他的上帝一定会对她生气,—定会对她的行为实行报复。良策还是留下它们;但决不能被任何人看到,倘若纸张给白蚂蚁咬坏了,那也不算她的过失。 西塔又在屋子最黑的一个墙角的土墙上掏了一个窟窿,把那包文书扔进去,像刚才掩埋钱币时一样,用泥块和牛粪将这秘密地点封住;她干完这件事,感到肩头上御下了难忍的重担——艾什奥克现在真的属于她了。 这孩子的灰色眼睛和微红的皮肤没有引起古尔科特人的议论,因为罗阇的许多臣民都是从克什米尔c库卢和兴都库什山脉迁徙来的,西塔本人也是山地妇女。没过多久,艾什便和这些人的子孙们交上朋友,在古尔科特的大街上,他钻进上百名爱在集市玩耍的小调皮鬼群里,和他们一块跑跳c嬉戏c打闹c喊叫,除了亲人的眼睛,谁也无法将他区分出来;西塔这也放宽了心。她还记着“色炮”们的话呢:英国人已全部死光,公司的统治已彻底崩溃。现在,德里是远在天外,与古尔科特邻界的是一直相对平静的旁遮普;不过,偶尔也有事变的传闻在市场上流行,但都说得含々糊々,零々碎々,而且是几个月以前的旧消息,多半还是讲英国人的凄惨遭遇 传闻丝毫没有提到军队在安巴拉的紧急集结。没有提到先导队的长途行军——二十二天内在酷暑下走完了自马尔丹至德里的五百八十英里——前去参加对德里城的围困,没有提到尼柯尔逊(总督大贺胥勋爵委任治理旁遮普省的官员之一——译注)的死讯和最后一位莫卧儿皇帝的投降,以及荷德逊骑兵团的威廉荷德逊如何杀戮了皇帝的子孙(据史载,荷德逊杀死了巴沙都尔沙的两个儿子和—个孙子——译注);也没有提到勒克瑙仍被包围着,以密拉特第五骑兵旅ba一动为始的大起义还远々没有结束。 “煞啴可骇崴”(意为:“妖风”;印地语shaitan一ke一hea的音义讹译——译注)仍在席卷整个印度大地,成千上万的人己经死去,而在这避风港似的古尔科特,生活节奏却是那样缓慢和平稳。 这年十月艾什已满五岁,直到来年(1858)秋西塔才从一个游走的“撒德祜”(印度教神职人员——原注;印地语sadhu的音义讹译——一译注)嘴里了解到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德里和勒克瑙已被重新收复,那那大人也流亡在外了,英勇的占西女皇拼死在疆场,她女扮男装奋战到最后—滴血。“撒德祜”说,公司的统治虽然被粉碎,但“富人西司” 们又重操大权,势力变得更为强大,他们正对那些在大起义中与他们抗争过的人施行残酷的报复。东印度公司是消失了,可它的统治地位被白人女皇——维多利亚——所代替,整个印度成为英皇的属地,她派来了英国副王和英国军队管辖这片国土。西塔设法说服自己,这人一定是听错了消息,要不就是在骗人。倘若他的话属实,她就只好将艾什奥克再送还给他的亲人,事到如今,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前景。情况不可能是真的但愿它是假的。她要等待下去,不弄清情况,什么都不做。没有必要慌忙从事 她等待了整々一个冬天,春天来了,新到的消息却全部证实了“撒德祜”的叙述;然而,西塔仍然没有采取行动。艾什奥克是她的,她怎么愿意,怎么能够将他放走?过去有一段时间她是会答应的,那时候她还没有权利将他看作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权利要求他接受这种关系。再者说,她并没剥夺他生身父母的权利,因为他们已经不复存在,若论谁人对他有权利,那当然应当是她自己!难道不是她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一直爱着他,抚养着他吗?难道不是她在他母亲分娩后就把他接了过来,并用自己的乳汁将他喂养大的?他不知道他还有第二个母亲,只知道是她的孩子,所以她没有抢jie任何人——任何人!他早已不是“叭叭艾什”,而是她的儿子艾什奥克,她要把藏在墙洞里的文书统々烧掉,只要不声张,谁也不会晓得。 就这样他们在古尔科特一直生活着,日子过得很惬意。然而,西塔并没有烧毁希拉里的文书,因为,每当快要下手时,她就会想起“伯拉大人”的阴魂可能要采取某种报复,这种忧惧就超过对这些具有证明力的文书的厌恶。 城子里又搞起了庆宴和烟火。但这一回是祝贺岚旎章奴一巴伊生了儿子——这个一度沦为舞女的女人此时已变成古尔科特的实权统治者,她完全左右了皇帝,连她最微小的愿望也必须得到满足。 罗阇下令臣民举行欢庆,人们虽然热情不高,但只好从命;城里的居民都讨厌这个“闹池姑娘”,对他们来说她养个王子倒是一件扫兴的事。但刚出世的这个王子并不是继承人,因为罗阇的第一位夫人(已死于分娩)曾留给夫君一个儿子:名叫拉尔吉,即“受人拥戴”的八岁优婆罗阇(王储——译注),他不但是父王的掌上明珠,而且是所有古尔科特人的骄傲。然而,在印度,人生是未卜的,谁能够说得准这孩子一定可以长大成人?他母亲婚后十五年生了不下九个子女,除了拉尔吉(他是最后一个在母亲死后生下来的儿子)全部夭折于摇篮时期。她本人也在最后一次临产时丧生,国王又急切地和一个外国雇佣军官的女儿结婚;这是个年轻可爱的姑娘,古尔科特人称她为“富人西司”岚旎——即洋人皇后。 “富人西司”岚旎的父亲是位俄国探险家,曾先后在几个敌对的印度公候的军队里服务。后来到“旁遮普雄狮”兰季特辛格名下供职,那时他已经爬上了相当的高位;“雄狮”死后,他明智地宣布隐退,到偏远c独立的古尔科特土邦来安度余生。据谣传,他曾是哥萨克的一名军官,因为犯了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后在关押中寻机逃出,他穿越印度北疆的隘口进入印度。兰季特的死断送了他在旁遮普继续受聘的希望,但他丝毫不想返回故土,打算带着他的印度夫人鸠摩里达维和一群小老婆,依靠当官十年积蓄的资财过一过安逸的隐退生活。鸠摩里达维是他战败过的一个拉其普特土王的女儿,是他作为征服者向其父索取的战利品之一——在劫掳城市时他们俩曾经相遇过,并立刻一见钟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落脚土邦(5) “富人西司”岚旎是这位印度夫人唯一成活下来的孩子,也是她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她的降生是用她母亲的生命换来的,当时,这位美丽过一时的公主已处中年,往日里频繁的流产和死产已使身体坏到极点,这与她跟随丈夫转战南北和恶劣的环境分不开。留下的女儿在一帮不合法的异母兄妹中长成了大人,她的美貌叫古尔科特的罗阇知道了,就来向她求婚——他知道她母亲那一方的血统比自己的还高贵,与这一家联亲不会有降低门第的嫌疑;消息一到,所有的异母兄妹都洋々得意起来。 “富人西司”岚旎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她的异母兄妹及其五花八门的妈々们没有一个人真正体贴过她,她自然欢喜离开那个家,到名声煊赫的“风宫”来。在“骇崴霾赫珥”,女人们的敌意并没有使她过分不安,因为她已经习惯了闺房中勾心斗角的事,再说罗阇迷恋着她,对她百依百顺的。婚后一年,她父亲去世了,她没有为此过度悲伤,因为这位父亲对自己的一大群子女向来漠不关心。要说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地方,那只是想到自己还没有孩子,不过,她倒不像典型的东方妇女那样,一个心眼想养儿育女,她深信,孩子终究会有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但是别的女人在她遇到这个令人苦恼的问题时所表现出的过分的兴趣c嫉妒心和庆幸态度(加之她们幸灾乐祸地暗示——她这个“种姓不纯”的人永远不会生育)使她很窝气,她渐渐忧虑和不安起来:哪一天才能怀上孩子呢?还得是个儿子。当然喽,必须是个儿子。 到目前为止,罗阇的所有妻妾只有第一个夫人为他生过儿子,只是一连生了几个仅成活一位。然而,对于男人来说,一个儿子是太少了;他需要成群结队的儿子,即使有的发生意外,也不影响王权的承袭。为此,她作为王宫的女主人和君王的心肝,更有责任为他生下这些儿子,所以,当她终于有了身孕时,她自然是欢喜备至。可是,她对妊娠的反应并不像有些女人那样,因渐々发胖而显得越发美丽可爱,她却频频遭受呕吐的折腾,令她脸色发黄,日渐憔悴,不消几个星期便失去了往日的美貌和元气。 罗阇确实喜欢她,但他也像大多教男人一样,看到病态和虚弱的妻子是不会感到舒服的,于是他决定避开她,想让她快一些复苏过来。在此关键时刻,她又遇到了第二个不幸,当时正轮到手下的一个大臣举行宴会向陛下致敬,宴会上有一帮雇来的舞女给客人们演出助兴——而舞女当中就有—个克什米尔姑娘,名叫章奴。她是个皮肤泛着金光c眼睛乌里发亮c妩媚诱人的女妖,恰似一头美丽漂亮但可以吃人的黑豹。 章奴的脑袋还达不到男人的前胸!因为她是个小个子女人,将来说不定会变作矮胖墩。可她眼下正当妙龄,可以随着乐鼓和西他尔琴(印度民族乐器,一种音色特殊的三弦琴——译注)的节奏不断地旋转,在那些入迷的男人眼里,她简直是妖娆女仙的再现,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其含笑的面容恰如阿旃陀(世界著名石窟,内有许多珍贵的佛教壁画;位于印度中部的马哈拉施拉邦——译注)的壁画所绘,其优雅的风姿正似科纳拉克黑庙里的雕像所塑。她具有一种十分丰富但不可言状的能力!——一代人之后人类才发明出一个名词称之为“性诱惑力”,再加上聪颖的大脑和美丽的容貌:便是她现有的三件无价之宝,是可以用来实现美好理想的——结果,不到二十四小时,她被引进了王宫,不到一周,人们已经看出来:皇宫的明星“富人西司”岚旎就要坠落,那些切望得到垂青的臣下需要巴结和奉承另一位受宠的新星了。 即便如此,大家也只是以为章奴跟别的美女一样,待王上迷恋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再会那么红,除此而外谁也没有料想得更多,因为还无人看透这位“闹池姑娘”。却不知,章奴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而且从童年时代就学到了馅媚和讨好男子的本事。她不仅々满足于一小把钱币和偶尔赐予的零碎饰物;她抓住了可能登上宝座的机会,经过精心远筹,终于得胜。罗阇娶她做了正宫。 两个星期过后的一天,“富人西司”岚旎被拉上产床,但她并没有生下一个原指望帮她恢复一些威望的儿子,却生了一个弱小c羸瘦c脸无血色的女儿。 “这就是她最大的能耐,”章奴嘲笑道,“瞅々她那副样子,谁都看得出来,这个血液里掺了牛奶的虚弱女人永远也做不了儿子的母亲。现在,我的儿子就要生了” 章奴始终坚信,她头一胎就能生下儿子。结果,真是个儿子,又结实,又活泼,任何父亲都会为这样的男孩感到骄傲。火箭冲入夜空,给城市撒下一片火星,寺庙里同时响着海螺的狂吼和大锣的轰鸣,穷人们被赐予盛宴,来庆贺新王子的诞生;穷人当中就有少年艾什奥克和他的母亲西塔——那天装饰在街道上的金箔纸花,许多都出自她灵巧的双手。 希拉里和艾索贝尔的六岁儿子艾什将“孩儿腽”(糖果点心——原注;印地语ha1a的音义讹译——译注)和“炸拉苾丝”(油炸蜜饯糖糕——原注;印地语jelbies的音义讹译——译注)塞满了肚皮,叫着嚷着和朋友们一块扔掷起“啪哒咔”了,他真希望罗阇每天都有儿子出生。他对生活没有奢求,但无可否认,西塔提供给他的食物不但很乏味,而且很不充足。他若不到集市的小摊上冒着被愤怒的小贩抓获和毒打的危险去偷吃的,西塔给他准备的点心恐怕还会稍多一些。他是个体格健壮,发育良好的孩子,比同龄人高大,像猴子一样灵巧。穷人的斯巴达式的简朴饮食保特了他体形的瘦削,加之他和朋友们经常在街里和城里的屋顶上捉迷藏——更不消说抓取糖块和水果后被人追着夺路逃窜——使得他的肌肉发达起来,帮助他形成一双出色的快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落脚土邦(6) 在地球的另一边,英国上层人物和中产阶级家的五c六岁的小孩仍被看作过于年幼的儿童,被关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舒适的幼稚园里,他们只能在阿姨的精心照看下学习彩色积木上的字母和滚铁环,然而,在矿井,工厂和农庄,穷人的孩子已经在父母的带领下辛苦劳作,而在遥远的古尔科特,艾什已经变成挣工资的人。 他刚到六岁半便进了邓尼昌德的马厩,当了马童。邓尼昌德是个富有的地主,毗湿奴(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三大天神之—,号称世界之主——译注)神庙附近有他一所住宅,城外乡下还有他好几个农场。 邓尼昌德饲养着一个马群,他常骑马查视自己的田地,有时也跨鞍到河边的荒滩上驾鹰打猎;艾什的任务是喂料c打水c照管挽具,不过,像割草和用马栉梳理马毛之类的活也要他搭帮手。工作很艰苦,所给的报酬很低微,好在他的幼年是在马群里度过的——他的义父达亚拉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让他熟悉了马匹——所以他丝毫不惧怕它们。在马群里干活他不但恨满意,而且刚一赚到几枚安那(印度货币,卢比的十六分之一——译注)他就感到自己很了不起。他已是男子汉和挣工资的人!只要乐意,现在就可以拿钱到点心商那里买“孩儿腽”吃,再也不必去偷。这是踏上生活之路的第一步,他告诉西塔,他决定将来当个马夫!有朝一日攒够了钱,他们就启程去寻找自己的山谷。听别人说,马夫头穆罕默德舍利夫每月可以挣到十二个卢比,真是一笔大财,还不算“打扫饕鬲”(印地语dast一ri的音义讹译,搞外块揩油之意——译注)的收入——他采买饲料和用于马厩的各项没备时,每一个卢比都要克扣一个安那,这项收入大々超过了他工资的两倍。 “等我当上了马夫,”艾什郑重其事地说,“咱们就搬到一间大房子里,雇上个仆人做饭,您再也不必干活!妈泰吉(印他语ata一ji的音义讹译,意为慈母——译注)。” 他完全有可能实现这个计划,将自己拴在某个小贵族的马厩里,与马打一辈子交道。因为,他刚一显示能够驾驭四蹄动物的能力,穆罕默德舍利夫便看出来他是个天生的骑手,他不但允许他自由骑马练习,还教给他许多有用的马术秘诀。所以,这一年的生活他在邓尼昌德的马厩里过得十分惬意。然而,命运——加上某种程度的人为助力——却为艾什设计了另一种蓝图;一块风蚀沙石板的坠落改变了他整个生活的前程。 事情发生在四月的一个早晨,距西塔带她离开特拉伊沼泽地兀鹰盘飞的可怖露营地开始向德里长途跋涉的那天早晨,几乎已有三年的时日。年轻的皇太子拉尔夫——古尔科特的优婆罗闽——骑马穿过市区,要到毗湿奴神庙去祭祀。在章地集市和铜匠街的交接处有一座古老的查巴格门,正当他们快要走出拱形门洞时,城门上有一条松动离位的墙帽石向大路上坠落下来。 艾什像一条鳝鱼,从拥塞的大人tui缝里钻出来,刚刚在人群的前面站稳,他的目光立即被头顶的动静吸引住。他看到那块条石颤了几颤,开始滑脱原来的位置,这时,优婆罗阇的马刚好从拱门的阴影里露出脑袋,他几乎没有思考(因为时间不允许他再仔细考虑)便朝马头纵身跃去,一把拽住马辔,沉重的砂石石条落入街道,受惊的马被他拉住,石条在腾跃的马蹄前爆裂成上百块带尖的碎片。艾什和马,还有几名旁观者都被飞起的裂片击伤,鲜血溅的到处都是:热乎々的白色土路上,人群的漂亮衣衫上,和马匹的礼仪披挂上都已染上血迹。 观看的人们惊叫着挣扎着齐向后闪,被疼痛和嘈音激得发狂的马简直要奔逃开去,幸亏艾什把持住她的脑袋,吆喝着使她镇定下来,直到目瞪口呆的卫兵队催马而上,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团々将王子围住,把他拥簇到一边去。接着,出现一阵波涛奔涌般的混乱,掺杂着互相询问的吵嚷,卫兵队一边注视着头顶断裂的墙帽,一边把人群朝后面驱赶,一名白胡子骑士给艾什扔来一块硬币——那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金子铸的牟赫(印度旧金币,相当于十五个卢比——译注)——只听他道:“‘煞把式’(干得妙;印地语shabash的音义讹译——译注),小家伙确实干得不错!” 大家看到无人遭受重伤,也都纷々跟着叫好,仪仗队在疯狂的欢呼声伴随下又继续前进,鞍座上的优婆罗阇腰板挺得很直,但那双握缰的手还在明显地发着抖,他以令人钦佩的技巧一直稳坐在惊跃的马背上,他未来的臣民都为他感到骄傲。但当他扭过头来,在人面的海洋里寻找那个犹如从天而降的拦截马头的男孩时,可以看出他镶珠缀宝的头裹下面的那张小脸由于紧张已经变得苍白。 人群中不知是谁将艾什架上了肩头,好让他多看几眼正在离去的仪仗队,忽然,两个孩子的视线交凝到一起,一边是小王子惊恐的黑色眼珠,一边是邓尼昌德的马童的好奇的灰眸。接着,人群在他们之间拥动起来,半分钟之后,仪仗队到达铜匠街街口,转过弯去,再也看不见。 西塔见到艾什拿回来的金币十分高兴,听他把早上的事讲述一番,就更加赞叹不已。经过反复商议,他们决定把这枚金币送到大家公认是老实可靠的珠宝商帕格旺拉尔那里去,换作价值相当的银质装饰品,让西塔佩带着。将来急需的时候再兑成现钱。他俩谁都不想再让别人提起这件事——但兴致勃々的邻层评说祝贺几句倒是难免的——可是,第二天早晨,一名粗壮傲慢的宫廷官员在两位老家臣的陪同下敲开了邓尼昌德的家门。那官员以崇高的声调宣示:优婆罗阇有旨,令此微贱顽童即刻到王宫伺候,并要赐予他住室一间和殿下宫内卑职一份。 “可是我不能去呀,”艾什惊愕地解释,“我母亲不愿意一个人过日子。再说我也离不了她。她不想让”他的话被粗暴地打断了: “你母亲的想法管什么用!是殿下下令让你为他干活儿的。你必须抓紧时间,收拾干净。不能穿着这身破布片到王宫去。” 既然如此,除了服从还有什么办法呢?于是,艾什被护送回水果商的小店,在店里他匆々换上仅有的另一件衣服,一边安慰心乱如麻的西塔,劝她不必担心,因为他很快就会回来。马上就能—— “妈,您别哭。这有什么可哭的呢?我去告诉优婆罗阇,除了这儿,我哪里也不想去。就凭我救过他,使他免除了伤害,他也会放我回来的。您等着好了。再说,他们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强留下我!” 说到这里,他感到有了把握,他紧々地拥抱住她,让她再次放心,然后,跟随着优婆罗阇的仆人走出了城门!开始向“骇崴霾赫珥”——古尔科特罗阇的城堡式王宫——攀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1) 一条用大理石石板砌成的大坡度栈道径直通向风宫,经过几代人c象c马的践踏,路面已经破损,遍布着辙窝和坑穴。艾什迈着沉重的脚步跟在优婆罗阇仆人的身后向上爬着,赤脚踩在石板上,他感到冰凉冰凉的,抬头望去,那高耸入云的石筑的宫墙使他猛然害怕起来。 他不愿意在这样一个城堡里生活和干活儿。他想在有许多朋友的城里住着,一边照料邓尼昌德的马匹,一边还可以向马夫头穆罕默德舍利夫学点技艺。“骇崴霾赫珥”看上去是个狞恶不善之地,进入王宫必经的“拜德歃曦大瓦栅”(印地语badshahidaraza的音义讹译,意为:君王之门——译注)更能使人产生这种印象。嵌着铁垜饰钉的巨门咧开了昏黑的大口,佩着弯刀和阿富汗土枪的卫兵在媚石对过的阴影里踱来踱去。栈道从一个露台下穿过,回头一看,露台上居高临下的土炮也向他们张着大嘴。他们走进一条长々的隧洞,阳光随即消失,好像被一把宝剑突然砍断,隧洞的两侧雕凿着许多伸入岩石深处并有上行斜坡的壁龛c卫兵室和画洞,密々麻麻,宛如蜂窝一般。 从和煦的阳光下转入冷峭的阴凉处,再加上洞顶黑糊々的穹隆下响着令人胆战的回声,越发使得艾什局促不安起来,他扭头瞅了一眼,只见巨大的门洞像一具框架,那正在热霭中恬然沐浴的城布宛如一幅风景画,被它罩在其中,他产生了逃跑的念头。猛然间,他似乎感到自己走进了一座永远无法逃脱的监狱,倘若不马上从这里跑开,他将失去自由c朋友和幸福,一辈子禁闭在铁窗后面,如同挂在陶器店门外的那只鸟笼里的八哥。这个刚冒出来的令人烦恼的念头使他不寒而栗。然而,想要躲过那么多卫兵的眼睛显然不是一件易事,被逮住后再让人押着带进王宫,那才是献丑。再者,他的好奇心也驱使着他留下来,流览一番“骇崴霾赫珥”宫内的情景——他的熟人还没有一个真正进过王宫,回去后他就有了向朋友吹嘘的资本。至于说在这里长期待下去,为优婆罗阇服务,他压根就没有这样想过,假如他们以为可以强迫自己那样做,那就是瞎了眼睛,他会翻越宫墙,跑回城里去,若有人追踪,他和母亲就要一同远走高飞。世界是广阔的,在群山中的某地还躺着他们的山谷——那里没有危险,可以让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 隧道向右急转,来到一个露天小院,这里的卫兵和古代青铜铸炮更多了。正前方的一座门洞连着一个极宽敞的四合大院,院内长着一棵法国梧桐,树阴下有两只罗阇的大象正在摇晃系樁,十来个叽叽喳喳的女人正在一方石砌池塘的绿水中洗涤衣裳。她们的身后坐落着王宫的主体工程。这是一堆怪异的杂乱建筑,有城墙c城垛c本板晒台c回纹窗楣,还有耸立在半空的塔楼和雕凿的画洞——外围的棱堡将王宫的大半隔蔽起来,使城里人无法看到。 相传,在年青的征服者西孔达杜尔可汗(即:亚历山大大王;公元前356—323年著名的马其顿皇帝——译注)从北方的隘口冲进来横扫印度大陆时,这座城堡曾经抵御了他的军队,但谁也说不清其建筑原型至今已有多少年历史。但目前的城寨真正有用的部分修建于十五世纪初叶,修建者是一个强盗头子,因为他需要一座难以攻陷的堡垒,以便带领娄罗突袭出来劫掠河对岸的沃土庶地,并在遇难时及时撤回。当时,人们称此地为“喀拉偈拉”(印地语kaki的音义讹译,意为“黑堡”——译注),这不是指它的颜色——因为它是由粗糙的黑石块砌成的,与脚下高拔的峰端岩石色泽相同——而是形容它的名声太臭。后来,这片国士落入一个拉其普特探险家之手,他开始搞大规模的扩建工程,其子又在山下的平原上修筑了带城墙的城市,遂变为古尔科特的第一位罗阇,他把“喀拉偈拉”改造成一座大型的精雕华饰的王室宅邸,并以其巍峨高峻的地理位置重新命名为“骇崴霾赫珥”——“风宫”。 当令的罗阇就住在此地,其迷宫般的房间里虽然仍旧铺设着波斯地毯,悬挂着金绣微々闪亮c满布灰尘的帷帐,摆设着镶有红宝石和纯绿松石的翡翠银箔装饰品,但它们的豪华之气已荡然无存。这里也有谒见厅,外面,一道横贯左右的木板矮墙将它和种满果树和玖瑰的闺房区花园隔开,与矮墙遥々相望的便是岚旎的居室,里面住着岚旎章奴一巴伊——她的对头“富人西司”岚旎已经在去年夏天患热病死去(有人说是中毒身亡)。在王宫凌乱无序 的房舍里,王子占了整々一厢,这位年少的优婆罗阇——人们多亲切地称呼他的奶名:拉尔吉——在一群被父王指派来服伺他的仆人c听差和随从中间消磨着光阴。 不知被领过了多少过道和前堂,艾什终于来到王子面前,只见古尔科特的继承人正盘腿坐在一块天鹅绒软垫上,不停地撩逗着一只羽毛倒竖的高冠鹦鹉,鹦鹉的表情同撩逗它的人一样苦恼c暴燥。这时,王子已经脱去昨天穿着的那套耀眼的仪装,换上一条瘦々的软棉布裤和一件朴素的亚麻“爱客坎”(身长四分之三的紧身短大衣一原注,印地语achkan的音义讹译——译注),看上去,他比骑着雪白种马行进在仪仗队中央的时候年少多了。当时,他从头到脚都像个王子——那缀有亮宝石的天蓝色头裹上还装饰着一根鹭鸶的长翎,使他显得个子要高得多。可眼前的他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儿,胖墩々的,脸色发青,他比艾什年长两岁,但在旁人看来,小两岁的一定是他,而且显而易见,他表面的暴燥实际是害怕的表现。 这最后一条印象驱散了艾什的危惧感,使他静下心来,他也时常在害怕的时候靠发脾气来转移情绪,所以觉察到了王子的心情——他是在掩盖自己,大概不想让屋里的任何一个令人讨厌的成年人知道。艾什突然对这个有朝一日要成为古尔科特罗阇的男孩产生了一种想与他结为伙伴的念头。同时蓦地泛起一股冲动,想支持他去防范这些貌似迟钝的成年人,他们鞠起躬来是那样的必恭必敬,说起话来是那样的轻慢顺耳,还带着虚伪c奉承的口吻,可是他们的面部一直是冷冰々的,露着奸猾的表情。 艾什留神地观察着他们,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帮人像是没安好心。他们过于肥胖c油滑c过于洋洋自得,其中有个衣着考究的很年轻的纨绔子弟,长着一张漂亮而y荡的脸子,只有一只耳朵上吊着棵宝石耳坠,他正故作姿态地用一面喷香的手帕捂住鼻子,似乎害怕这个从城里来的顽童随身带着穷气和马厩的臭味。艾什不再看他,来到王座面前打躬施礼,他按照习俗的规矩双手合十,置于额前,深々的弯下身子,他虔诚的目光里流露出友好关注的神色,优婆罗阇见了,脸上的燥愠之色开始消退。 “走开,你们统々走开!”优婆罗阇下令,他举起高贵的手臂朝下一挥,傲慢地驱赶仆从,“我想单独和这孩子谈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2) 那位佩着宝石耳坠的纨绔子弟俯身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急々地说着什么,优婆罗阇闪到一旁高声怒斥道:“比朱拉姆,你简直是胡言乱语。他既然救过我的命,怎么还会谋害我呢?再者,他身上又没有式器。你走开吧,以后不要这么愚蠢。” 这年轻人恭顺地弯着腰退缩回去,但他的这种姿态与他突然露出的狰狞面目却显示出鲜明的差异,他恶狠々地瞪了艾什一眼,艾什大为吃惊,这一举动与眼下的场合完全不相适宜。很清楚,这个比朱拉姆爱了训斥,讨了没趣,就来怪罪他,把他当成祸根,这显然是不公正的,想々看,他连一个字也没有说——而且压根儿就不想来这里。 优婆罗阇不耐烦地扬々手,众人退下,只剩下两个孩子进行单独会谈。可艾什仍旧没有开口,还是优婆罗阇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冷不丁地说:“我对我父亲讲了你怎样救了我的命,他允许我招你来当我的仆人。你可以得到一份好工钱,我我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和我玩耍做伴的人。净是些妇女和大人。你愿意留下吗?” 艾什原打算一口回绝,可这当儿又犹豫起来,含々糊々地说:“我还有母亲我离不开她的,估计她也” “这个好办,她也可以来这里住,当我小妹々——公主的侍女。你很爱她,是不是?” “那还用说,”艾什惊异地回答,“她是我妈呢。” “是啊,你真幸运。我现在没有母亲。你知道,她过去是岚旎。真正的皇后。但我降生时她就死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的样子。要是她还没死我妹々安竺丽的母亲也死了,有人说是中了邪,有人说是中了毒,她当时是个‘富人西司’,整天生病,所以‘那家伙’用不着念咒c投毒,也用不着——”他突然收住话音,迅速扭过头,向后瞅了瞅,突然站起来说:“走,咱们到花园去。这里的耳目太多。” 他将高冠鹦鹉又放回它的栖木上,掀起门帘,进入一个门道,六c七个扈从忙行额手礼,他走出殿室,来到点缀着胡桃树和喷泉的花园里,池塘中不但浮着莲叶,游着金鲤鱼,而且映闪着一座小亭子的倒影;艾什紧跟在他的身后。花园最靠外的一侧是一道很矮的石砌栏杆,里面是草坪,外面凌空直落二百英尺便是这块台地的底部,其余三面都是矗立的王宫:它们是层层叠々的雕石和纹饰木的堆积物,上面的一百洞窗户俯视着树顶和城区,与远方的地平线遥相呼应。 拉尔吉在池沿坐下,随手掂起一块圆卵石向池里的金鲤鱼掷去,他很快问道:“你看见是谁推的石头?” “什么石头?”艾什吃惊地反问。 “就是那块石板,你若不拦住马头,就砸死我了。” “噢,没有人推它。是自己掉的吧。” “是人推的,”拉尔吉憋着嗓门悄々地坚持,“我的奶妈——我原来的奶妈邓玛娅经常说,要是‘那家伙’生了男孩,她一定会让她儿子当继承人的。所以,我,我”他没有说完下面的话就闭上了嘴唇,即便是在一个孩子面前,他也不愿外露内心的恐惧。但那颤抖的话音和往静々的水中投掷圆卵石的哆嗦的手已经表达了未出口的意思,艾什蹙眉回忆起那块墙帽石板滑脱前的情景,他当时确实发现上面有什么动静,这才第一次对它掉落得这么凑巧起了疑心,说不准真是一只手把它推下来的呢。 “比朱拉姆说我爱犯猜疑,”优婆罗阇小声表白,“他说谁也不敢胡来的。就是‘那家伙’也没这个胆儿。但这块坠落的石板使我立刻记起奶妈的话,我想邓玛娅叫我谁都不要相信,但是你救了我,使我免了落石之灾,你若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说不定能保我平安呢。” “我真不明白,”艾什迷惑地说,“您有什么不安全的?您是优婆罗阇,有仆人,有卫兵,将来有一天还要当罗阇。” 拉尔吉忧郁地短笑一声,“在前些日子,这话不错。可现在父王又有了一个儿子。就是‘那家伙’——‘闹池姑娘’的孩子。邓玛娅说,她一天不见她儿子取代我的位置,她一天不会罢休,因为她有让亲儿子登上‘盖地’(宝座;印地语jadi的音义讹译——译注)的野心,同时,父王又在她的手心里攒着——嗨!”他用力握紧拳头,直握得指节发白,然后张开五指,低头凝视着手面上的卵石,他的小脸子上竟皱起了成人的粗纹。“我虽然是他的儿子。他的长子。可他会不顾一切地讨好她的,唉——” 他的长叹飘々悠々地消失在喷泉的轻柔溅响声中。忽然间,艾什记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几乎忘却了这个人,他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种生活里用另—种语言对他说过:“世上最大的罪孽是不义,就是不公平。”眼下这件事不公平,决不能叫它得逞。岂可袖手旁观! “好吧。我决定留下了。”艾什说道,他果敢地放弃了城中快活逍遥的生活和自我设计的美好理想——争取在邓尼昌德的马厩里当上马夫头。无忧无虑的岁月到此结束。 当晚,他让人给西塔送去一个口信儿,西塔挖出藏觅在屋里的钱和那只小々的封包,把仅有的几件财物裹进一捆行李,直奔“骇崴霾赫珥”而来;次日晨,有人通知艾什,让他考虑一下做个优婆罗阇的家丁,每月工资不少于五枚金卢比,是否可以,同时,西塔也被雇做一名额外的侍女,负责伺候已故“富人西司”岚旎的小女儿安竺丽。 安排给他们的住室,照王宫的标准,是很寒酸的:三间没有窗户的屋子,有一间还是厨房。但与城里的那个单间小屋相比,他们已觉得奢侈至极。三间房门都开向一个幽静的小院,小院被八英尺高的围墙保护着,院内种有一棵松树,树下一片凉阴,如此环境早抵消了无窗的缺漏。西塔住进后高兴得很,没过多久就把这里当成了家,只有一点令她不快,艾什奥克不能睡在家里。艾什的任务虽然不重,每天仅服侍优婆罗阇几个小时,但夜间必须在王子卧室的前堂安睡。 谁也不会说干这差事艰辛,可是不久艾什便开始有些厌烦。部分原因是少主子的脾气和妄肄行为,但主要的还归咎于纨绔子弟比朱拉姆,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他非常讨厌艾什。拉尔吉给比朱拉姆取了个绰号“狴螭虎”(蝎子;印地语bichchhu的音义讹译——译注),或惯称为“狴螭虎一君”(印地语bichchhu一ji的音义讹译——译注),当然,其他人都不敢当面叫他这个诨名,因为大家心里清楚——这位纨绔子弟纯属带毒的爬虫,对稍々触犯他的人就会甩起尾巴射毒! 至于艾什,不必触犯他也逃避不了挨蛰,因为比朱拉姆好像专门要挑逗他,拿他开心。他的“关照”很快变成影响这孩子生存的毒剂,因为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捉弄和揶揄他的机会,拿他当笑柄,没完没了地耍他的把戏,看上去他是存心要给他制造耻辱和痛苦;由于这些恶作剧通常都很下流c尖刻,拉尔吉听后也会笑出声来,旁观的谄臣们更是迎奉着哄堂大笑一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3) 拉尔吉的情绪很坏,往々喜怒无常——这可以理解,因为,在“闹池姑娘”到来之前他是王宫里娇惯的唯一宠儿,不但受着溺爱儿子的父王和敬慕王子的闺房女人的爱抚和纵容,而且受着下臣仆从的巴结奉承。他的头一位继母,那美貌c温柔的“富人西司”岚旎也很可怜这失去母亲的孩儿,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肝,爱他如同爱亲生儿子。可惜,她没有教育好他,其他任何人也没有做到,所以,毫不奇怪,这胖乎乎的可爱婴儿最后被惯成了一个娇骄二气十足的男孩,当父王的新的宠妻生下儿子,“富人西司”岚旎也去世之后,他对于改变了的王宫气氛根本不能适应。因为现在,小优婆罗阇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甚至仆从也明显开始不大顺从,连那些过去在他面前摇头摆尾的下臣也都急匆々地改换了门庭,去谄媚君王身后的那个新权贵了。 他的房间渐々破败起来,他的扈从开始玩忽职守,他的威严的命令已经得不到百分之百的执行,只有忠实的奶妈在不断地警告他,但这些警告既不能减缓他的苦恼,也不能改善他的处境(年迈的邓玛娅也是他母亲的奶妈!头一个岚旎来这里当新娘的时候她就随着进了古尔科特)。邓玛娅为这孩子甚至能豁出命来,她为他担惊害怕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把可怕的事情说出来,反复指责父王的日益严重的疏忽,反而更加重了他的痛苦,有时急的他简直要歇斯底里。他对所发生的事情摸不着头脑,他的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慌恐。但由于傲慢,他不想把恐惧表露出来,而是用暴怒掩盖着,致使伺候他的人纷纷吃苦头。 别看艾什小々年纪,这一切他已明白一二。尽管同情心能够帮他谅解拉尔吉的许多举动,但忍受起来仍然十分因难。再说,他压根不喜欢卑躬屈膝那一套,可是年岁不大的优婆罗阇却早已习惯了这样要求家室的一切成员,甚至包括花白胡子的老人和祖父一辈的仆从。起初,艾什很看重王位继承者的威严,也很看重自己作为小随从应尽的职责,不过,他在尽职时带着儿童的习性,一半是严肃,一半是戏谑。不幸的是,当他没过多久把这些看透以后,无聊之感便油然而生,进而又生出厌恶,有时竟恨起拉尔吉来,要不是为了西塔,他早就溜了。可他看得出来,西塔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要跑也得和她一道,不光因为舍不得抛下她,还害怕拉尔吉会由于他的背叛而对她采取无情报复。考虑的结果,还是对拉尔吉的同情和对西塔的爱让他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这两个男孩太不相同了,阻碍他们变为朋友的因素很多:种姓c教养c环境;遗传形质以及开裂在王位继承者和女仆之子之间的社会鸿沟。还有性格和脾性的莫大差异也在两人之间形成隔阂,在某种程度上还由于年岁的不同——但这一点很次要——虽说拉尔吉年长两岁,艾什却总觉得比他大得多,因此有责任帮助和保护弱者避开邪恶势力的纷扰。即使最迟钝的人,在此巨大的摇々欲坠的凌乱王宫里也能察觉到这股邪恶势力的存在。 艾什一向很机敏,但起初他没有认真看待邓玛娅对王子的警告,认为那只不过是蠢老婆子的瞎唠叨,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改变了这种看法。时光平静地流逝着,显得那样悠闲和无所事々,但在安稳的表象下面,隐藏着奸谋和反奸谋的暗斗。在“骇崴霾赫珥”的数不尽的走廊里和壁龛旁,咝々窃々地响着的声音并不全是风声! 在尘埃遍布的宫室和每一扇房门之后,到处都有贿赂c阴谋和野心勃勃的计划在秘密进行,连一个孩子也能觉察到。然而,艾什并没有把这些现象看得过于认真,直到有一天在优婆罗阇私人花园池塘旁的小亭子里发现了一盘优婆罗阇最爱吃的糕点 拉尔吉当时正在追逐一只驯化了的小羚羊,最先发现糕点的是艾什,他漫不经心地捏碎一块扔进池塘里,肥腆々的金鲤鱼将点心末贪婪地吞噬下去。不大会儿功夫,只见鱼儿翻着白肚皮从莲叶中间漂浮上来,艾什瞪着疑惑的眼睛仔细一瞧,发现它们已经死了——也发现了致死的原因。 拉尔吉有一个专职“试食员”,凡未经试食员抽样尝试过的食物,他一般是不吃的;可是现在不知是谁把那些诱人的糕点放在了小亭子边,他见到后准会像贪婪的金鲤鱼一样抓起一块塞进嘴里。艾什端起糕点,慌忙走到花园外沿的矮栏杆旁,连盘子一起甩到栏外的半空中。糕点打着旋在暮色里坠落下去,一只乌鸦俯冲过来,衔住其中一块,但一眨眼工夫,它也变成一捆没有生命的黑色羽毛,跌入深渊。 这件事艾什谁也没有告诉,按照儿童的本能,他似乎应该把消息传给任何一个愿意听的人,然而,自幼经历了大量危险的他已经懂得谨慎处事,他考虑再三后决定,将此事藏入心底。倘若说给拉尔吉听,只能给这孩子增添恐惧,衰老的老保姆更会急得发疯,追查起来,真正的罪犯肯定找不到,势必要牺牲一个无辜的人来当替罪羊。艾什在王宫里的生活经验已使他得出结论:只要此事与章奴一巴伊有牵连,谁也不可能伸张正义,特别是最近他为罗阇又生了第二个儿子,地位得到进一步巩固。 他丝毫没有想到过:那替罪羊可能就是他自己,那亭子里的糕点并不像他推测的那样是为优婆罗阇设置的诱饵,却是专门为他预备的。 结果,艾什没有声张,因为儿童只能按照自己的眼光观察世界,他们都以为成年人如果不全是智者,也一定全是强者,并且必须正视这种现实。他将糕点事件推至脑后,把在“骇崴霾赫珥”遭受的奴役看作是眼下无可逃脱和避免的灾祸,一直要挨到优婆罗阇长成大人不再需要他服侍之后才能免除。在这里,尽管贪得无厌的“闹池姑娘”已经把罗阇的财力耗费到了岌岌可危的枯竭境地,连许诺给他的工资也没有实付,但他至少可以吃到足够的食物,穿到洁净的衣服。然而,这样的生活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乐趣,直到小猫鼬图库的出现——它蹿进西塔的院子,艾什为了寻找情神寄托,便调养驯化起它来。 图库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第一个生物,因为,他虽然知道西塔已把整个的心都交给了他,但他必竟不能随意要求与她见面。他有自己的任务,两人一天只能相聚几个小时;可图库能够跟在他的脚跟,趴在他的肩头,夜间蜷伏在他颈窝里,艾什爱上了这既温雅又大胆而且可以一呼即来的小车西,他同时发现,图库通人性,对他也有感情。这种情谊使他极为满意,可惜,只持续了半年多时间。有一天,可能出了鬼,拉尔吉觉得疲劳,很烦躁,一定要玩一玩图库,由于他逗图库的方式太粗暴,反被图库的利齿咬了一口。其后的两分种简直是一场噩梦,一连好几个月都浮现在艾什的脑海里,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血从拉尔吉的手指滴下来,他恐惧c痛苦地嚎叫起来,命令仆人把这只猫鼬马上杀掉——立即执行。艾什还没来得及开口,仆人就动了手。一只带鞘的剑狠々地劈下去,一下子砸断图库的脊椎,图库抽搐嘶咽几声,便气息全无。艾什再去掂它时,它已变作一小团软绵々的毛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4) 心爱的图库就这样死了,真叫人无法相信:一分钟前,它还支翘着尾巴,对着拉尔吉的粗暴举动愤怒地喵叫呢,可这会儿 拉尔吉勃然大怒,道:“你怎么这样瞪着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不过是个畜生——这畜生的脾气又狠又暴。你看它把我咬的!” “是您在撩逗它,”艾什喃々地说,“您才是又狠又暴的畜生。”他想哭——想放声嚎啕。他怒火中烧,不可遏制,扔掉小畜生的尸体就朝着拉尔吉冲过去。 他们扭作一团,很难说是在打架。拉尔吉在降低身份的撕扭中啐着,踢着,叫着,十几名仆人闻声从四处赶到屋里,才拉开两个孩子,把拉尔吉救起。 “我不干了,”艾什被好几个恐慌的扈从扭住,他在众人的蔑视之下喘吁着说,“别想让我再陪着你,这差事我一分钟也干不下去了。我现在就走,永远不再回来。” “照我说,你走不了。”拉尔吉怒气未消,大喊大叫,“没有我的允许,你就别想离开。不信就试々,你非碰壁不可。这事儿我会关照的。” 比朱拉姆乘机做出捍卫优婆罗阇的姿态,他掂起一把长筒手枪——幸亏没有装填子弹——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着艾什挥舞,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殿下大人应孩像对待马匹——和反抗的奴隶那样,给这个马童烙上一个印记。即使他万一逃跑了,别人也会认出是您的财产,马上把它交还给您。” 比朱拉姆提出这个建议时可能没有想到它会被认真采纳,但拉尔吉当时正气得头脑发昏,失去了理智,他竟然坚持要这样做。周围无一人提出异议,因为很不凑巧,家中那个唯一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反对他的人正害着热病,卧床不起。此事就在即时即地执行,由比朱拉姆亲自动手。室内正摆着一面黄铜炭盆,因为时值隆冬,宫殿内异常寒冷;比朱拉姆哧々地狞笑着,将枪筒杵进燃烧的炭中。刚々八岁的艾什,体格却已相当强壮,上来四个大人才把他按住,当他意识到将要出现什么后果时,他像野猫似的拼命挣扎起来,他咬啊,抓啊,弄得四个人全都留下了伤痕,然而这是一场无用的战斗,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比朱拉姆打算烙在他的额头,这样做说不定可以送他的小命。可是,别看拉尔吉是在气头儿上,他却知道不能随意乱来,估计父王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干的,所以,明智一些,还是烙在艾什不易被罗阇看到的部位。比朱拉姆迫于无奈,只好同意,就杵着手枪的枪口向受害者的胸脯上按去。只听得咝々喇々一声,飘出一股焦肉的气味,尽管艾什暗々发誓宁死也不能让“狴螭虎”得意地听见他的哭声,但他怎能忍受得住呢,他痛苦的惨叫着,那纨绔子弟在一旁又发出一阵狞笑,但拉尔吉的反应却非常出人意料。艾什的哭声唤起了他善良的天性,他向比朱拉姆猛扑过去,一把拽住就向后拉,同时像疯子似地大叫:这全是他的过错,不能怪罪艾什奥克。就在这个当儿,艾什昏了过去。 “他要死了!”拉尔吉悔恨不已,尖声吼着,“是你杀死了他,‘狴螭虎’。都站着做什么,去一个人,把哈吉姆(医生——原注;haki的音译——译注)叫来叫来邓玛娅。天啊,艾什奥克,你不能死呀。千万别死” 艾什根本不会死,没过多久他便得到康复。由于西塔和邓玛娅的精心护理和他自己的良好体质,那块丑陋的烙伤完全愈合了,却给他留下终生不褪的伤痕;伤痕不是圆的,是新月形,因为,极度的灼烧迫使他挣向一边,枪口未能平贴住他的皮肉,同时拉尔吉拉开了比朱拉姆,阻止了他第二次补烙。“不然,我就能给你烙上了一个太阳,”比朱拉姆道,“但那似乎太抬举了你,全怪你自己向后畏缩,没得到太阳,只得个月牙儿,话该!”但在拉尔吉面前他不敢说这样的话,因为拉尔吉不高兴别人再提起这段插曲。 说来也怪,这两个男孩的友情从此以后反而有所加深,因为,艾什心里清楚,他的犯上行为实属罪大恶极,若在从前,他不是被送上绞刑架,就是被送进罗阇的象群,让大象踩死。即使在现在,他估计至少也要失去一只手,一只足,成一只眼睛,因为,对王位的继承者施加暴力是大逆不道的,成年人犯了比这轻得多的罪也都会把性命赔进去;所以,他对自己得到的并不严重的惩罚感到很宽慰,对优婆罗阇竟然干预和中止了苦刑感到很惊异。他不仅进行干预,还公开承认自己不对,这种举动给艾什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他知道,让优婆罗阇做到这一点是多么不容易。 他失去图库时虽然非常难过,但他不准备再驯化第二只猫鼬。别的小动物他也不会养了,因为,他有了教训,以后要对拉尔吉留点心,倘若自己再喜欢上什么小动物,下次拉尔吉发脾气或想惩罚他时,就会很方便地抓住这一点整他一顿。尽管下了这样的决心,但他还是出人意外地得到一个图库的替身(当然不是他有意寻求的)。这替身不是动物,而是一个很小的小人儿——那不幸的“富人西司”岚旎的,受人冷落的c腼々腆々的安竺丽一巴伊。 拉尔吉有个优点——他的优点还是不少的,在正常情况下优点要比缺点多——他对待自己的异母小妹一向很亲。这个小女孩常到他住的地方去,因为她年纪尚小,没有必要幽闭在闺房区内,可以随意跑来跑去。她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东西,好像只能吃半饱似的,褴褛的衣着即使在一般的农家也会被认为是不体面的——这充分显露出“闹池姑娘”的敌意,她认为,资助和敬奉亡敌的女儿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浪费。 章奴一巴伊唯恐这孩子将来出落得漂々亮々而引人注目,那样罗阇会经常关注的,所以要尽可能地防止罗阇对自己女儿产生钟爱和自豪之心;出于这一目的,她有意将这孩子驱赶到王宫偏远的耳房里,让几个邋邋遢遢,没有固定工钱,靠贪污微薄日常开销为生的奴仆去照应。 罗阇很少打听女儿的事,有时简直把她给忘了。他听信了章奴一巴伊的话,不但以为这孩子得到了良好的照料,而且以为她的相貌十分丑陋,因为章奴一巴伊经常添油加醋地丑化她,说什么,将来为她安排一门称心的婚事也十分困难。“真是个单薄c难看的小东西,”章奴一巴伊装作同情的样子这样叹息,她给这孩子取了个绰号,叫“咖伊粒儿”(印地语kairi的音义讹译——译注),意思是:未成熟的小芒果——看着王宫上下都用上了这个诨名,她开心地笑了。 “咖伊粒儿一巴伊”真想住在异母兄长的房子里;那里光线明亮,摆设也好,哥々还不时地给她糖吃,让她玩自己的猴子,还有高冠鹦鹉和驯化了的小羚羊呢。那里的仆人与自己的侍女相比似乎也显得温柔些,她特别喜欢其中最小的那一位——艾什奥克:一天,她拉着一只猴子的尾巴玩,被猴子咬了一口,正躲在哥々花园的角落里一个人掉泪,被艾什奥克发现。艾什将她带到西塔那里,让西塔搂着她哄一哄,西塔为她包扎了伤口,给了她一截甘蔗,又讲了一段罗摩的故事,讲到罗摩的美丽妻子怎样被兰卡的魔王窃去,后来在神猴哈奴曼(即“大颌神猴”。印度史诗《罗摩衍那》里的神猴。它是印度教罗摩派的崇拜偶像之一,亦称为“风神之子”,神通广大,它的故事在印度民间广为流传——译注)的帮助下又如何被救回——“你知道吧,一定不可以拽猴子的尾巴,不光因为这样做猴子要发火,主要是激怒了哈奴曼。现在,咱们拿些金盏草编上一只小圈——看我教你怎样做——你把它放到它的神龛前面,表示一下你的悔过之心。让我儿子艾什奥克带你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5) 那段故事和动手制作草环的活动巧妙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忘记了伤痛,她非常信任艾什,扯着艾什的手高々兴々地与他一道走开了。他们一起来到大象象栏一侧的神龛旁给哈奴曼道歉,那昏暗的神龛里设置着一尊手舞足蹈的神猴泥塑。从此以后经常见她到西塔家来,然而,她执着的并不是西塔,而是艾什;她像一只忠实于穷主人的小狗,蹦々跳々地跟在他身后,认准了主人,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跑。实际上,艾什心里也不想撵她,因为,西塔交待他一定要对这孤单可怜的小姑娘特别体贴,不是看她是公主,也不是看她没有了妈,受人鄙弃,只因她出世的那天不但正赶上艾什过生日,而且正赶上他们抵达古尔科特,这对艾什来说是双重吉兆。 正是这一点,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使他觉得应当对“咖伊粒儿”尽某种义务;他下定决心,必须做她的忠实朋友,而且在整个王宫里只有他不称呼她的诨名。他不是叫她“竺丽”(这是安竺丽对自己名字的特有叫法,因她的舌头还转不过圈来,一下子说不出三个字),就是偶尔地叫她“辣々”(印地语r的音义讹译——译注),意为亲々。通常,他待她全如对待一只缠人的猫味,既宽宏大量,又富于柔情,并尽其所能地保护她,使她免受正宫仆人的撩逗和鄙视。 为此,优婆罗阇的仆人都把矛头对向了他,嗤笑他当了“奶妈子”,叫他“阿姨一君”(印地语ayah一ji的音义讹译——译注),不料,拉尔吉出来为他帮忙,怒斥仆人一顿,说,们不要忘记,安竺丽一巴伊是我的妹々。从此大家再无闲话,久而久之都对这二人的交往习以为常,恐怕再无人注意他们;反正,这小妞不是重要人物,能不能长成人还不一定,看她骨瘦如柴的样子,恐怕连儿童最常见的疾病也闯不过去。至于小小子艾什奥克,他对任何人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优婆罗阇也未必将他看在眼里。 但最后一点他们判断错了。拉尔吉仍旧信赖着艾什(可他自己说不清究竟因为什么),无意让他离去。虽然图库的毙命及其死后发生的扭打事件再也没有提起和追究,但艾什很快发现拉尔吉发出的禁止他离开王宫的威胁并非随意之言。王宫只有“拜德歃曦闼瓦栅”一座大门,自从那天和王子打架以后他再也不能单独出入此地。偶尔需要过去也得让挑选的仆人和官员陪同,以防他偷々溜走或不能一个人返回。 “有命令啊,”哨兵温和地说着将他挡住。第二天也是这样,以后日日如此,艾什便去责问拉尔吉,却得到几句反问:“你为什么要走呢?在这里不舒服吗?你缺什么,只消给拉姆达斯说一声,他都会拿给你的。你没有必要跑去赶集。” “我只想去会々朋友。”艾什不满地说。 “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优婆罗阇问。 他没有得到回答,艾什也一直没有搞清是谁下令不准他离开:是罗阇,还是拉尔吉本人(他说他没有,但靠不住),或是章双一巴伊,她另有用心?不管是谁,这项命令从未撤消过,他经常不断地听人评论,说他变成了堡垒里的一个囚徒,可是,他差不多已经获得在大墙以内随意游逛的自由,“骇崴霾赫珥”的占地面积又那么广大,说他已被死々地禁闭起来显然是很勉强的。再说,他也不是举目无朋,因为,那一年他在王宫里结识了两个好友,至少在拉尔吉的随员扈从中找到了同盟。 尽管如此,他仍然深々感到不自由,因为,从宫墙和墙顶半毁的塔楼和木亭上,他可以看到,世界展现在他的面前,宛如一幅彩色地图,自由的王国和遥远的天际似乎在向他招手。西南方坐落着城池,城后伸展着茫々高原——边远处陡斜下去,与河谷和旁遮普的沃野相毗连,逢到天晴日朗,还可以览到那里的平川。但他甚少朝北面现望,因为北方布满了丘陵,丘陵身后,自东而西,横跨在地平线上的是真正的高峰和犬牙交错的杜凯玛山的绵亘丛峦,其腰间覆盖着杜鹃和雪松的大森林,其头顶覆盖着优美c神奇的雪冠。 艾什并不晓得他就是诞生在那些雪山的脚下,并在高々的喜马拉雅群山中度过了自己一生最初的岁月,那时,他是望着被落日的余晖染成玫瑰红,又被月光涂上一层银色的峰峦进入梦乡的,待到次日醒来晨光放亮时,他又看着它们从杏黄和琥珀色渐々转变成灼目的纯白。他的潜在意识里溶有高山的形象,因为,从生以后高山便在他心中留下了长久不灭的记忆,正如幼儿园的儿童对墙上画的装饰图案印象最深一样。但此刻望着它们,他仿佛在群山叠嶂之间的某处真的看见了西塔哄他睡觉时经常讲到的那个山谷:那是属于他们俩的山谷。总有一天,他们要经过长途跋涉,爬过一条々山路,顶着呼啸的狂风穿过隘口的黑岩和绿冰,定完冷光璀璨的炫目雪野,到达那片安全幽闭的所在。 西塔眼下很少提及他们的山谷了;白天,她忙乱不堪,夜晚,艾什还得去优婆罗阇屋里就寝。但那幼年时期的熟悉的睡前故事依然牢々的铭刻在艾什的想象之中,到现在他已经忽略——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意识到——那个地方是虚构的。在他心目中那是真的。不管是早晨还是傍晚,只要他能从勤务中抽得出身——或者更经常的是,在太阳把城垛照得灼热的漫长休闲的午间,乘着整个王宫的人正在打盹的时候——他爬上从“魔嫚纳佴”(孔雀塔;印地语一rar的音义讹译——译注)墙侧凸出来的一个封闭式小凉台,躺在暖哄々的石板上,凝望着群山陷入沉思,想入非非。 这座凉台是他和“咖伊粒儿”独有的秘密,若不是凑巧和幸运还发现不了它,因为,它被“魔嫚纳佴”的弯墙遮蔽着,城堡里的人是看不到它的。“魔嫚纳佴”属于最初堡垒的一部分,是监视山麓小丘的警戒塔和前哨阵地。但塔顶和塔梯早已坍塌,连入口处也被碎石所堵。这座凉台落成得较晚,大概是为取悦某位早已去世的岚旎修造的,因为,它是一具典雅的大理石和红沙石结构的小々亭阁,石块都穿凿成透孔花边的样子,上面还安着驼峰似的印度教寺院的图盖,完全是华而不实的建筑。 曾经固定过门扇的锈合页上还连有木料的碎片,但似乎一碰即破的屏风仍旧立在四周,唯独原来嵌着大理石雕花窗饰的那扇窗户没有遮蔽物,岚旎和贵妇人就是在那里凭窗瞭望群山的。这窗户就在凉台的正面,此刻凉台已空空如也,只剩下细长的拱架和雕刻石块的残迹,其下的塔壁直落四十英尺方可触到悬崖的表面和崖顶的矮树丛,而这悬崖再落下去一百六c七十英尺才能汇入平坦的高原。悬崖上的矮树丛里虽有山羊的足迹,但敢于攀登如此之高的人却极为少见;即便有爬上来的,他们大概也无法看到这亭阁式的凉台,因为,与“魔嫚纳佴”的风雨摧蚀的巨大体躯比较起来,它的轮廓实在不显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6) 艾什和“咖伊粒儿”追逐一只游惰的狨(一种小猴——译注),攀过了阻塞在这座废弃的塔楼门前的石堆,朝那无顶的大烟囱似的塔筒里一瞅,那个逃命的东西已经爬上塔楼的一半。塔内过去一定有不少房间,现在房间的底面已荡然无存,但原来通到上面去的楼梯还残留着:石阶都是断头的,有的很小很矮,只够狨儿落足。然而,凡是猴子能去的地方,儿童往々也可以尾随而至,再说,艾什在城里的房顶上搞过多次攀登,不乏高空话动的出色才能。“咖伊粒儿”像只松鼠,也能够爬高;他们清除了猫头鹰和寒鸦世々代々置放在断阶上的乱七八糟的树枝和蛋壳,行走起来就容易多了。他们朝上面攀爬,随着那只狨穿过一个门洞,发现自己进入一座装有天盖的石雕凉台;它悬在空中,使人感到头昏目眩,但它又像燕子的巢穴一般,既坚固,又高不可攀。 这一发现正合艾什的心意。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必要时可以躲避烦恼的隐身之地。从这里,不但能够眺望世界,梦想未来——而且能够独自一人消磨时光。王宫的可怖气氛,那些时々响在耳边的勾心斗角c背信弃义的密语,以及施展阴谋c结党营私c争权夺位的行为,统々被轻声吟唱的清风荡尽:风儿穿过大理石透孔花边不断地净化c修葺着这小々的亭阁;最庆幸的是没有什么人会剥夺他对此地的所有权,因为,除去猴子c猫头鹰c山鸦和小巧的金冠夜莺,这里少说也有五十年已无人涉足,而在眼下,种々迹象表明,人们已将它全然忘记。 如果允许的话,他会用这座凉台作交易,来换取自由进入城市的权利,果真有这样的可能,他也不会逃跑的——不考虑别的,只为西塔的安危。但是,舍弃这种自由权,反倒更加可喜,因为,有了这样一方安全隐蔽之地,他就能避开争吵和闲言,怒斥和非议。他和西塔共享的寒舍没有这种条件,因为,凡是派出来寻他的仆人总是先到那里去,所以最好还是找一个比较稳当的避难所,免得被人拉去干一些琐碎的杂务,回答一个待他到达客厅时就没人再问的无聊问题。王后凉台的发现使得他在“骇崴霾赫珥”的生活变得舒心多了。加之,他又交了两个像“秣艾骒訇”(御马师;印地语irakh一r的音义讹译——译注)科达戴德汗和他的小儿子扎林那样的朋友,简直使他下定了永远待在这里的决心。 科达戴德是帕坦人(居住在印度西北边境的阿富汗族人——译注),年轻时就离开了家乡边陲山区,流浪到旁遮普北部边缘寻找出路。他无意中来到古尔科特,他的猎鹰技巧引起了年轻罗阇的注意,当时这位罗阇刚々继位,其父才去世两个月。一过三十余载,科达戴德只偶尔访问过几次边界的老家,以后再没有回去。他一直留在古尔科特为罗阇效劳,现今又当上了“秣艾骒訇”,成为古尔科特颇有名望的人物。对干马,他可谓无所不知,相传,他能讲马的语言,只要他一开口,连最调皮最执拗的马匹也会变得驯服起来。他的枪术有如他的马术一样精明,他的猎鹰和驯鹰术可与他的饲马术相媲美,罗阇虽然在这些方面也有相当水平——还得亲自求教于他,而且是有言必听。他第一次探访故乡时带回来一个妻子,这妻子义不容辞地为他贡献了三个儿子,到这会儿科达戴德已是儿孙满堂了,他常々对艾 什谈起这些他引以为荣的模范孩子。“他们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她经常去看望他们。我们老家在尤苏夫柴乡间,离我大儿子阿瓦尔沙服役的骑兵旅驻地霍蒂马尔丹不远——我二儿阿弗柴尔也在那里。” 科达戴德两个年长的儿子都在英军服务,与艾什舅々威廉所属的先导队是一个单位,现在只有最小的儿子扎林汗仍与父母住在一起,但他的愿望也是从军行伍。 扎林比艾什大六岁,依照亚洲人的标准已是成年人。除去个头儿不同,他俩的体格和肤色异常相似,因为扎林也像大多数帕坦人一样长着灰色的眼情和白净的皮肤。他俩很容易被人当作一对兄弟,科达戴德的确也是这样看待他们的,不但都称呼他们“我的儿子”,而且在他们确实犯错的时候会不偏不依c公平合理地各给一顿拳头:艾什把这种关照当成一种荣幸,因为,在他心目中,科达戴德是自己孩提时代的那位执友和英雄,即智慧c和蔼c无所不晓的阿克巴大叔的化身,阿克巴大叔的影子已经永恒地铭刻在他的脑中。 科达戴德教会了艾什怎样放鹰和训练生马,还教会了他如何骑着快马用长枪的矛头将帐篷的系樁挑出地面,并在马上向各种目标进行射击,且可做到移动靶十拿九稳,固定靶百发百中,科达戴德同时也训诲他为人处事的要领,比知,聪明人应当控制愤怒,冲动者必遭险忧;他又责备他做事卤莽,不能思而后言,思而后行——最典型的教训就是和优婆罗阇打架,还扬言要离开王宫。“你若能管住自己的舌头,说不定早已如愿以偿,走了,也免得陷入这般囚禁。”科达戴德严厉地批评。 扎林对这孩子也很厚道,像待亲弟々似的有时责打,有时鼓励;艾什最庆幸的是,他偶尔可以获准随着他们走出“骇崴霾赫珥”,与他们在一起几乎无异于独立行动,虽说他们也得了指示要提防他逃走,但他们的态度不像忧婆罗阇的仆从,从来不摆出看守的架式,随着他们倒可以享受到一些虚幻的自由。 艾什已记不准小时候在爸々露营队里学的普什图语,可现在他又学会了这种语言,因为,普什图语正是科达戴德和扎林的家乡话,喜欢从各方面模仿心目中的英雄乃是儿童的一种心理,只要他们凑到一块儿,他就讲普什图语,科达戴德很是得意,西塔却不高兴了,她像嫉妒阿克巴汗一样嫉妒起这个帕坦人老头。“他不信奉众神,”西塔激烈地斥责,谁不知道,帕坦人全是些生性暴烈的家伙。他们个个是贼,是凶手,是杀牛的人。艾什奥克,你成天价和这些蛮子待在一起,真让我伤心。他们会教你学坏的。” “妈々,骑马c射击c放鹰都有什么不好呢?”艾什反驳说,他认为,练这些技艺又不是为了行凶c盗窃和犯罪。至于西塔说的牛,尽管她不断教导,祭官反复训诫,他仍然并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牛看得那么神圣。假如是马的话——或是象,或是虎——他还理解得了。可牛又有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7) 搞清楚名类众多的神的来龙去脉,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的确很不容易:梵天c毗湿奴c因陀罗和湿婆看上去全是一个样,实际上却各不相同;密多罗是白昼的统治者;时母是骷髅和鲜血的主宰,同时又是善良c美丽的雪山神女;还有可爱的黑山,大颌神猴哈奴曼和长着象脑袋的大肚儿象头神——不知怎的,他竟是湿婆和雪山神女的儿子(印度教所崇拜的众神:梵天:一切众生之父,号称创造之神;毗湿奴:世界之主;因陀罗:雷雨之神,世界大王;湿婆:毁灭c苦行c舞蹈之神;密多罗:昼神,宇宙大王,真理之主宰;时母:黑色女神,象征强大和新生;雪山神女:喜马拉雅山之女,有十大化身,时母为其中之一;黑山:宇宙大神,相传幼时为可爱的儿童;哈奴曼:拥有四张脸和八只手的神猴;像头神:智慧之神,又称“群主”——译注)。除了这些,还有上百个主神和小神,只有天才的祭官才能分辨得清。要让科达戴德说,神只有一个,神的先知是穆罕默德。这当然简单得多,唯有一点不明——有时很难判断,科达戴德究竟是向谁做礼拜:是神还是穆罕默德?科达戴德说过,神是住在天上的,可是,神的崇拜者在祷告之前必须先选定方向,面朝麦加城,而麦加城却是穆罕默德的出生地。尽管科达戴德说起话来,经常藐视偶像和参拜偶像的人,他还是透露了在麦加城也有一块所有视为神洁的圣石,这圣石受到的崇拜与印度教教民给予象征毗湿奴的那块石头的尊敬完全相同。艾什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假若前一个是偶像,后一个也应当是。 他反复思考了这个问题,既不想违背西塔,也不想反对科达戴德,他觉得最好还是自己选择一个偶像,这样做也是有根据的——他似乎是这样以为——根据就在曾经听到的祭官于城庙神像前所念的祷告里: “神啊,宽恕我的三条罪吧,因为我是有所不能的人; 一c您是无所不在的,但我只能在这里参拜您; 二c您是无形无体的,但我只能对着有形之物参拜您; 三c您最不需要赞美,可我还是向您奉献着问候和祷文; 神啊,宽恕我的这三条罪吧,因为我是有所不能的人。 这番话在艾什看来实在是至理名言,他经过三思也选定了自己的偶像,就是王后凉台对面的那一群积雪的峰峦:它们宛如传说里城堡的高塔和角楼,耸立在远处的山脉之上,看上去有如装饰在王冠冠顶的那一圈挺翘的小尖塔,古尔科特人都称这里是杜凯玛峰——意为“迢遥的宫阁”。他发现,把高山作为皈依的对象比之西塔信奉的胡乱涂抹着红色颜料的丑陋林伽石像(印度教崇拜的偶像之—,即男性生殖qi——译注)要称心得多;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面对的目标,来祷念自己的祷词,如同科达戴德朝向麦加城。除此而外,艾什还推论:创造这片峰峦的必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此伟者说不定与西塔和她的祭官,科达戴德和他的毛拉(对学者的尊称,我国新疆地区的有时也称阿訇为毛拉——译注)们所认定的伟者是同一个人。峰峦便是这伟大的神明藉以表现雄厚威力的,自然值得崇拜。并且,这个偶像只属于他一个人。于是,西塔之子,古尔科特优婆罗阇殿下之仆艾什奥克便独自将它选做了自己的仲裁人c护卫者和施主。“神啊,”艾什轻声向杜凯玛峰致意,“您是无所不在的,但我只能在这里参拜您” 一旦选定了它,这美丽的群峰兀起的丛山就获得了个性,渐々地艾什简直把它当成了活的生物——一个百面女仙,与毗湿奴的石头偶像和麦加城白布复盖的圣石不同的是,她能够随着季节c气候和日间每一小时的变换呈现出不同的风姿。晨曦披临,彩辉微闪;正午时分,银光烁灿;夕阳反照,金中透红;薄暮黄昏,一片淡紫;乌云密布,青々灰々;星空笼罩,黝黝昏々。而在雨季的月份,它便隐退到层层雾障和铁灰色的雨帘之中。 现在,每当艾什去王后凉台那里,都要带去一把米成几枝鲜花,摆在破朽的台架上,作为奉献给杜凯玛峰的供品。鸟雀和松鼠很喜爱他带来的米粒,没过多久都变得对他异常乖顺,在这孩子躺卧下来的时候,它们在他身子上蹦来爬去,似乎将他当成了不会发怒的石头人!像职业乞丐那样没完没了地向他索求食品。 “‘皮阿刺’,你去哪儿啦?”西塔责备他,“他们一直在找你,我想,你不在那个恶棍帕坦人和他的鹰那里,就肯定到马厩与他的草包儿子鬼混去了。你是王子的家丁,整天价跟着这号人,成何体统?” “在优婆罗阇的仆从眼里,我好像是专门看守你的。”科达戴德汗也抱怨,“他们跑进门就问:‘他人呢?干什么去啦?怎么不在这里?’”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拉尔吉气鼓鼓地问,“比朱和莫罕在到处找你。老是不见你的影子,这怎么能行!你是我的仆人,我想玩‘抄扑’(一种双人玩的几童游戏——译注)了。” 艾什连々道歉,不是说他在一个花园里溜达,就是说去了马厩或象栏,然后两人玩起“抄扑”,事情就告一段落——直至下一回。可不是,“骇崴霾赫珥”的院子太大了,在这里面是很容易迷路的,拉尔吉知道,这孩子一个人出不去,早晚都能找回来。由于再没有发生什么“事件”,拉尔吉渐々产生一种想法,老邓玛娅对他安全的担忧大都是凭空想象的,比朱拉姆的说法大概不错——谁也不敢伤害他,甚至包括“闹池姑娘”在内,尽管如此,他仍旧喜欢让艾什奥克待在身边,因为,本能告诉他,艾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他不会接受别人的贿赂和唆使搞叛逆活动。如果真是万事已经大吉,还有什么必要留着艾什奥克伺候自己呢;特别是他发现这孩子当伴从没有多大意思,不如普兰c莫罕和比朱拉姆那几个人有趣;尽管比朱拉姆有些靠不住,又比自己大整々十岁(比朱拉姆已经20了),但他总能讲些闺房区的丑闻笑话让自己乐一乐,并教自己干些五花八门的不道德的事以寻开心。说实在话,假若不是他始终深々地感到——从某种意义上讲——艾什奥克就是预防危险的一贴护符,他早就会产生辞退他的念头,因为,在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的凝滞的目光中经常闪现着一种近乎于藐视的神情,而且,在比朱拉姆开y荡的玩笑时他听也不听,在他们搞残酷的逗乐把戏时他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这种态度就是一种批评,自然有损于拉尔吉的个人威信。同时,拉尔吉开始有些妒忌他了。 拉尔吉的嫉妒心原来是围绕着安竺丽的;然而,安竺丽只能给他造成十分微小的刺激,因为,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幼儿,而且在不懂事的幼儿当中也算是很平常的。假若这姑娘长得漂亮,有动人之处,他说不准会把她看作在父王面前争得恩宠的对手并像仇视“闹池姑娘”和“闹池姑娘”的长子(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南杜那样仇视这个妹々——但拉尔吉必竟还记着“富人西司一岚旎”待他的厚意,为了报答,他不但一直很体贴其女儿,而且在艾什奥克充当了这未成熟的小芒果“咖伊粒儿一巴伊”的非正式顾问c家庭教师和保护人之后,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但是,侍从武官希拉莱尔对艾什产生了好感,拉尔吉开始变得不满起来,后来,宫内所有热血少年心目中的圣徒科达戴德汗也喜欢上了艾什拉尔吉就变得更加气恼。因为罗阇最听科达戴德的话,科达戴德经常在父王那里美誉艾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8) 古尔科特的君主是个体大c嗜睡的人,对美酒c女色和鸦片的过度贪恋耗尽了他的精力,使他在五十出头时已变得老态龙钟。他本来非常钟爱自己的儿子,若得知什么人对他的后嗣存有伤害之心,他会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即使是“闹池姑娘”,如能得到充分证据证明她企图加害于这孩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判处她死刑。但是,随着年纪和体重的增加,他渐々喜欢回避矛盾了:他发现每次对拉尔吉做些关照,那妖艳的章奴一巴伊事后必定要生出一些是非。因此,为了平安无事,他极少再去看望自己的长子,那炽热地爱着父亲,生怕被父亲冷落的拉尔吉不但对这种冷遇感到极度愤懑,而且在父王好不容易前来做异常简短的探视时,父王每向旁人多说一句话,他都会感到非常抑郁。 这个旁人,不是别人,就是艾什,因为,科达戴德曾经向罗阇进言,说这个孩子有培养前途,而王上本人也隐约记得他救过拉尔吉,因此才被任命为小随从。鉴于以上原因,罗阇对艾什一向很开恩。高原的平川上生息着大量可以捕猎的鸟类,罗阇有时骑马到那里试放新驯的猎鹰也令他一道陪同。每当这时,拉尔吉便绷脸蹙眉,闷闷不乐起来,事后必来些小把戏狠々地报复一下,比如,命令艾什一连服伺他四c五个小时,不允许吃c喝和坐下休息,直到他累得目眩头昏;更毒者,有时故意对一只小动物采取毫无道理的残酷行动,激得艾什愤然而起,然后说他暴怒犯上,揍他一顿。 拉尔吉的一群谄臣随着主子亦步亦趋,尽其所能地使这位走运的马童不得安宁,他们对这孩子地位的突然升高一向心怀不满,只有希拉莱尔—个人与众不同,他是优婆罗阇的“侍从武官”,但任务很不清楚。 在所有下臣当中,希拉莱尔是唯一一个向艾什表示过一些善意的人,而且只有他对比朱拉姆的虐待狂似的愚行不感兴趣,对他讲的那些y荡的玩笑无动于衷。他反而连々打着哈欠,拨弄着那颗吊在右耳下的黑色珍珠,一边抚摩,一边露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是在表露自己的厌恶c不以为然和倒胃口的综合感受。说起来,这种动作不过是他的一种习惯而已,但在如此场合下,每々都要激怒比朱拉姆,比朱拉姆怀疑(他的怀疑是对的)对方 这颗大珍珠是有意模仿和讽刺他喜欢在一只耳朵上佩戴耳饰的特有嗜好而装点的,而且,这珍珠是那样罕见——其形状大小全如一只犁子,还闪射着鸽子羽毛似的纯真的珠光,光彩若隐若现的,如飘渺的青烟闪动——以至于使他的钻石耳坠在相比之下显得既刺目,又俗不可耐;同样,这位侍从武官的朴素的灰丝料的“爱客坎”也是一种挑战,使得他的过于华丽的罩衫看上去既平庸,又不甚合身。 希拉莱尔似乎从来不干工作,总挂着一副快要睡着的面容,他耷拉着一双倦懒的眼皮,双目看上去好像失去了视力,实际上并非如此,什么东西都难得逃脱他的眼睛。他是个性情温顺,态度随和的人,素以玩世不恭著称,宫中人都拿他开玩笑,让他担当一个类似宫中弄臣的角色,因此,他所说的话别人大可不必当真。“孩子,你不值得跟他们怄气,”他鼓励艾什,“他们是些穷极无聊c头脑昏庸的可怜虫,找不到别的开心,就要物色个人来耍弄。看到旁人处在狼狈的地位,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更加了不起,那怕受折磨的只是个儿童和驯顺的小羚羊。假如你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毫不介意,他们很快就会厌倦这种游戏的。您说对吗,‘狴螭虎一君’?” 他使用了这个绰号提问,就等于在问话里又增加了一份辱意,比朱拉姆用那眯作细缝,怒火燃烧的眼睛直瞟着他,其余的人都绷起脸,暗自咕哝。可是,拉尔吉却佯装没有听见,他晓得他既不能惩罚,也不能革除希拉莱尔,因为希拉莱尔是罗阇亲自任命到自己手下的(拉尔吉时常怀疑,这是受了可恶的继母“闹地姑娘”的怂恿),所以,在这种场合,上策便是装作聋子。同时,不可否认,不管这侍从武官是不是奸细,他不但会说俏皮话,也会应酬;他开的玩笑,他发明的滑稽游戏,即使在最阴郁无聊的日子也能使人捧腹大笑,没有了他,生话将大为失趣。 艾什也很感谢希拉莱尔,他从他的忠告里得到了不少裨益,悟出了不少道理。他学会了如何将感情掩饰起来,泰然自若地去领受惩治。然而,虽然他能够及时而令人信服他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他的情感并无改变,仍旧存在着,越发变得强烈,因为无处发泄,只能深々地保持和隐藏在心里。可是希拉莱尔使他明白了一点:他应当可怜拉尔吉,不应当讨厌他,因为,这位怒冲々c仓惶々的小王子的处境与自己的处境比较起来不知要险恶多少倍。 “因为他自己缺少必需的爱,又无法得到这种爱,虐待你只是想在你身上出々气。”希拉莱尔说,“要是他从未得到过爱,也会比现在轻松,因为,有许多人在没有爱的情况下也能长大成人,他们并不晓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是,他曾经得到过爱,就懂得失去爱的滋味。这便是他不幸的原因。当他取笑你,折腾你,无缘无故地惩处你的时候,你可以跑到你的母亲那里,她会抚慰你,为你的创伤哭泣。但他去找谁呢?只有那个老巫婆似的保姆邓玛娅,可是邓玛娅只会一股劲儿地数说不吉利的凶兆,弄得他望见自己的影子也胆战心惊。艾什奥克,忍耐忍耐吧,你比他幸运得多哩。” 艾什竭尽全力地忍耐着,但毕竟难如逆水行舟,但这个困难由于清楚地了解了这位后嗣的苦境无疑变得比较容易克服了,为此,他要感谢希拉莱尔。 拉尔吉次年成婚,在一片备婚的节日般的喧闹气氛中,他已把旧愁宿怨置于脑后。沉睡的巨大宫殿苏醒了,粉刷匠和装裱师带着灰筒和色罐拥了进来,宫内乱作一窝蜂,没人管的肮脏墙壁c顶篷和拱门都涂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和金饰。原来对继子得到任何一点关注都会产生嫉妒的“闹池姑娘”,这会儿不是绷着脸生气,就是惹事生非;新娘的亲属们突然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掀起风波,要求将原来的嫁妆增加一倍,新郎的父亲勃然大怒,险些儿打消整个婚事。但那样做会对双方的颜面造成巨大损失,于是,经过几个小时的争吵c欺哄和艰苦的讨价还价,达成妥协后婚礼的准备工作才继续进行下去。 新娘是山里一个弱小罗阇的八岁女儿,婚礼之后她还要返回父母身边去,到了年龄再来圆房,但这无碍于旷日持久,苦心操持的礼仪。婚礼延续的时间很长,很乏人,罗阇要花费大笔钱财,这宗开销满可以用来做些好事:缓解一下庶民的贫困,修善一下古尔科特的道路——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谁都没有产生过如此的念头,若真有人提出,也会受到双方的一致反对,大家都赞成举行一场像样的豪华婚礼,乘机欢宴和娱乐一通。 古尔科特人都热衷于欣赏壮观的场面,他们不但能够得到礼物,分享到散发给穷人的食品和钱币,而且能够大饱眼福,看到异常绚丽的景象。有烟花,有乐队,还有举着火把走向城庙的游行队伍,其中,骑手们勒马腾跃,大象披挂着炫目的锦缎噗々而行,背上的银制象轿中,满坐着混身珠光宝气的宾客,实可谓:耗尽钱财金银,迷煞城中百姓。罗阇对此安然自得,可气恼了“闹池姑娘”,她抱怨说,这婚礼浪费的钱财太惊人啦!罗阇忙从王室的国库中拿出卢比和钻石赠送与她,她的火气才消淡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1) 艾什像任何人一样尽情地享受着婚礼的欢乐,同时,年仅四岁的小“咖伊粒儿”也由生以来头一回受命以古尔科特公主的身份参加了正式典礼。 作为优婆罗阇的妹々,她享有为新娘赠送第一批礼物的特权,这次真的让她执行了。并且穿着罕见的艳装,佩着光彩夺目的珠宝——起初,她被这些珠宝的色泽和光彩所吸引,戴上感到格外兴奋,可后来却被其沉甸甸的重量和不断扎刺皮肤的尖锐梭角搞得无法忍受。说起来,在此之前,她身上只有一件令她感到神气异常的装饰品,那是一枚螺钿(手工艺品,用贝壳c珍珠母之类镶嵌在漆器或硬木之上,呈天然光泽的花纹和图形——译注)小木鱼儿,由一根细线穿着挂在脖颈上,当作“吉样之物”(此物原属她母亲所有,是一对中国信物中的一只)。她终于感到自己也很了不起,心里美滋々的,并陷入沉迷和陶醉之中,执行起任务来越发一本正经。 仪式和庆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才终于全部结束,新娘回了娘家,客人们也都各自回国去了;暂时借给“咖伊粒儿”穿戴的艳装统々被扒下来,重新锁进一只储藏罗阇财宝的大箱子里(这样的箱子不知有多少呢),残留下来的只是破损的装饰景物c凋枯的花环和腐败的野花所散发的霉臭气味——它们告诉人们,这里曾有过盛典,盛典才刚々结束。“骇崴霾赫珥”和它的罗阇又恢复了昏睡状态,岚旎章奴一巴伊却开始为她的两个小儿子策划起来更加壮观得多的联姻仪式。 至于拉尔吉,当一切激动人心的场面都过去之后,他发现在定婚过程中所增加的身价丝毫没有提高自己的重要性,而且,不需要那些冗长和令人厌倦的仪式,他同样能够完成这生活中的重大转变。他觉得他的妻子是个无知的小东西,姿色平々,只能盼望她将来出落得诱人一些。邓玛娅说,那女孩是不会让人失望的;反正邓玛娅这阵子只拣好听的说。参加婚礼的客人一走,父王便对他失去兴趣,时光又变得缓慢难捱起来,他比以往更加暴燥和悲愁。于是,扈从们成了他的出气筒,艾什的日子愈发痛苦不堪,以致他在婚礼过后的凄凉c单调的那几个月里,头一次给西塔提出了要离开古尔科特的问题。 西塔听过艾什的想法,惊呆了。她倒不是为自己打算——为艾什的利益她可以献出一切;她可能看不出到其他地方去会对艾什带来什么好处,也可能以为,艾什目前的情绪只不过是一种自然反应,任何一个儿量在举止乖张的优婆罗阇面前都会是这个样子!持续不了多久。西塔对优婆罗阇的困境是很清楚的,因为王宫里几乎存不住什么秘密;她虽然对优婆罗阇常拿自己的爱子出气这一点感到气愤,但她也像希拉莱尔似的,不由得对这位失宠的无娘后嗣倾注了一份同情——他的父亲过于掉以轻心,对他不加护卫,而继母却在祈祷他早日死去!一个小孩子被如此错综复杂c难以忍受的环境所包围,时常生气发脾气,忽然间干出几件野蛮的事,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艾什奥克应当学会忍受,应当多々地原谅他才是。况且,可以肯定地说,优婆罗阇是绝对不会让他走的,他也不该产生逃跑的念头;那样做不但不可能,即便获得成功,哪里是可去之处呢?不管落脚到何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待在罗阇的王宫里,生活得如此舒适c安全,还享用着皇家仆从的薪水和美名! “妈々,您说,他们给过您钱吗?”艾什直言不讳地问,“反正没有给过我——尽管他们许诺过。是啊,他们给了我吃的和穿的。就是从来不给钱。我向他们要,他们就说:‘以后给,等々吧,下个月再说。’我连一个派士(印度铜币,相当四分之一安那。约值二分之一美分——译注)也没有花过他们的。” “可是,皮阿刺,我们必竟是有吃有穿哪,”西塔劝道,“我们还有了寄身之处和一个可以取暖的炉火。还有,别忘了,优婆罗阇总有一天要当上罗阇的,到时候你不但会受到他的奖赏,而且会在皇恩下出人头地的。艾什奥克,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幼稚不幸的孩子嘛。所以,有时候不大讲道理。但他长大了就会懂事的。保准没错。你耐心一点儿就成了,再稍微 等一等。” “要等多长时间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哎,妈——!” “我懂你的心思,儿子。我懂。可我已经不像过去了,没那么年轻了,我” 没等她把话说完,艾什便用敏锐的目光打量起她来,这才发现:她最近似乎消瘦了许多,逐年增多的白发本来还是稀々拉々的,此刻已经超过黑发的数量,整个头部快要由乌黑变作银灰;不知怎的,艾什突然有点儿害怕起来。看她那疲倦的身子,真非是进宫后在“咖伊粒儿”耳房里干活儿累的吗?他一定要跟“咖伊粒儿”谈々,嘱咐她绝不能为难他母亲,让她累着。这会儿,母亲反倒成了他犯愁担忧的对象,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懊悔,便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脖子,把她紧々地拥抱着,对她说:咱们当然应当留下——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只要她在“骇崴霾赫珥”过得快活,他们就一直住下去。 他再不提及这个话题,从此装出在优婆罗阇身边万事如意的样子,尽量不让她看出自己有什么不顺心不愉快的事。艾什把“咖伊粒儿”狠々地训斥一顿,说她对自己的母亲太不宽厚。“咖伊粒儿”急忙打保票似的说,西塔的差事并不繁重:“我看,大概——只是因为她老了,她才觉得累,”“咖伊粒儿”想了一想,又壮着胆讲,“你知道,老太婆们都容易疲劳。邓玛娅老是说,她好累呀,好累。” 但他母亲并不老呀——并不像满脸皱纹c白发苍々的邓玛娅,艾什想着想着,不禁一阵心寒。由于内心的畏惧,他对“咖伊粒儿”的言辞越来越尖刻,他训斥她,说她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愚蠢的“无脑”儿,天晓得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与她破费口舌,为什么允许她像只肮脏的小猫似的成天缠着自己!从来不给他一刻安宁。“喵!喵!——臭妮子!”艾什不但以男人鄙视女人的口吻这样叫道,还毫不客气地补充说:谢天谢地,他既没有姐々,也没有妹妹!“咖伊粒儿”马上哭了,艾什只好又来安慰,还同意让她在自己手腕上系上一条丝锦带子,这意味着艾什愿意当她的“手镯兄弟”——依照古老的习俗,一个女人可以直接或间接地送与一个男人一枚手镯,这男人如果接受下来,他就应当在危急时刻责无旁贷地援助和保护这个女人,把她当作亲生妹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2) 尽管“咖伊粒儿”的没完没了的依恋和纠缠经常激得艾什发起火来,但他最后还是对这个小人儿产生了真正的喜爱之情,并萌发出一种强烈的占有感——自从小图库丧生后,他还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与图库相比,“咖伊粒儿”当然是个能够与之交谈的令人更加满意的小动物。她和图库一样,也爱他,整天跟着他,把他当作依靠,她的出现适时地填补了小猫鼬在艾什心中留下的空位。庆幸的是,艾什这一次再也不必担心拉尔吉或其他什么人的残害,可以怜爱和保护这个生命了。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警告“咖伊粒儿”不要在公开场合过于显露她对自己的偏爱:“我只不过是你哥々的仆从,那样做,他和其他人说不定会不高兴的。”他解释道。 她尽管年幼,但明白艾什的意思,从此后,除了两个人单独相聚和在西塔身边时,她便很少再与艾什直接交谈。他们想出了一种互相通信儿的点子:假借与第三者谈话来表达自己的意图,他们很快学会了一种本领,能够将对方表面上随便说给旁人的话翻译出来——这些话不是说给拉尔吉或他的家臣,就是更多更经常地说给大鹦鹉或小猴子听的——他们就是这样建立起的联系。这是一种两人都感兴趣的游戏,这种游戏他们越做越老练,最后除了希拉莱尔之外(任何关紧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谁也没有猜到这小姑娘的饶舌和这小男孩的不多的话语竟有双重含义,他们竟是在互相交谈!如此这般,他们便可以利用自造的密语公开地安排某时某地相会:要么去西塔的小院,要么更多地去王后的凉台——他们在那里喂给小鸟和松鼠东西吃,谈论王宫里发生的新闻,不然就相依为伴地静々地坐着,凝视远方的雪峰。 就在这一年,艾什仅有的几个朋友中的一个远走高飞了——扎林在秋季步了两个哥々的后尘离家去参加先导队,那两个哥々都在先导队里当“色娃”。 “我的枪术和剑术全都教给了他,他也是个天生的骑手,”科达戴德讲,“该让他到世面上去闯荡闯荡了。奔赴疆场是男子汉的正道,边界上总有仗可打。” 科达戴德特意为儿子准备了一匹古尔科特最精良的马,因为,先导队的空缺是不易争得的,在长々的后补人名单中最优秀的骑手和射手才有可能获取。他一定能够胜利地通过竞争,得到一份空缺,艾什和扎林对此都坚信不疑。于是,扎林满怀信心地跨上马背准备离去,行前他让艾什放心,第一次休假就会回来看望他的。 “等你长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也让你来马尔丹当‘色娃’,”扎林向他保证,“我们将随着骑兵队跃马冲锋,一同参加攻陷城镇的战斗。所以,你要认々真々地将我父亲教你的技艺全部学会,入伍后才不致于让我陪着你丢人。” 自从扎林走后,“骇崴霾赫珥”的生活似乎变得更加郁闷,终于,口信几从马尔丹传来,扎林已在“锐杀雷”(骑兵队;印地语rissa的音义讹译——译注)里争得一份空职,这会儿已当上先导队的“色娃”,艾什听后越发坐卧不安起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效仿自己的朋友,将来去当兵。有了这种打算,他便抓住一切机会随着科达戴德练习骑马和射击;但是西塔却在想方设法阻止他执行这个开创未来的新计划。一提起先导队,西塔就感到可怕,她所以对科达戴德父子怀有敌意,主要就是因为他们和那个团队有联系。她发现,即使在这里,在她原以为安然无恙的古尔科特,艾什奥克竟然也与几个终有一日会把他带到他的安格里齐舅々那里去的人交上了朋友,这对西塔来说是一个严酷的打击,她一直在竭尽全力争取避免这种灾难的发生。 在西塔看来,兵士是一群薪奉微薄c性情粗野的人,过着危险的没有规律的生活,睡在帐篷里或野地上,一辈子没有固定的栖身之所,更无法使妻子获得一个安稳舒适的家。天晓得为什么,艾什奥克忽然间想要当兵! 她的反应太强烈了,艾什只好收起这个话题,好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当真。艾什想,她所以讨厌自己的打算,只是因为这个计划是科达戴德和扎林这两个她很不赞佩的人促成的,艾什没有料到她不支持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尽管艾什再没有向西塔提及此事,但他继续和科达戴德一起议论,还经常说给“咖伊粒儿”听,“咖伊粒儿”虽说年幼无知,理解力有限,但听的时候却露着羡慕和赞同的表情。 只要他俩在一起,不管他说什么,“咖伊粒儿”都会洗耳聆听;艾什还发现,他不必向她做进一步解释,因为她理解自己——这似乎是她的本能;可是他的话她能够记住多少呢?这倒值得怀疑,只有一个例外,他描述的那个山谷,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所有话题当中,“咖伊粒儿”最喜欢谈论山谷,因为,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和艾什一样,将那山谷当成了真的,并认为自己也应该前去帮助艾什母子建造房子。两个孩子经常在一起一间屋一间屋地设计那座房子,一边增加修饰,一边扩大规模,渐渐将一具农舍发展成一座宫殿,直到对它的富丽堂皇厌恶起来,便把手一挥,宣布作废,再重新开始设计——这次是个小型的住室,天花板很低,盖着茅草屋顶。“就是这样,也要花好多好多钱呢!”“咖伊粒儿”焦急地说,“需要十个卢比加十个卢比,再加十个卢比”十以上的数她现在还数不准。 一日,她给他拿来一枚面值四安那的银币,告诉他,他们该开始为那房子积蓄了,这便是第一笔资全。这小々的银币是艾什长时间以来所到手的最多的钱,在他的眼里,这简直就是要开始发财了,“咖伊粒儿”当然不会这么想。他真想用这银币办上十几件事情,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将它藏在王后凉台的一块松动的石板下面。并嘱咐说,不管谁再搞到钱都增加进去。但他们再没有增加分文,因为,在“骇崴霾赫珥”钱是来之不易的——尽管天天都饿不着,必要时还发给衣服穿;艾什回想起在城里的那段富裕和自由的时光,又渴慕起在邓尼昌德马厩里当马童时挣取的那份不多不少的薪水了。 艾什意识到,他现在身上甚至连“咖伊粒儿”所捐赠的这点儿微薄的钱都没有,即便获准辞去优婆罗阇手下的差事,并战胜西塔对戎马生涯的偏见,他也无法到扎林那里去同他一道当兵,这使他感到十分羞愧。因为,科达戴德曾告诉过他,先导队的骑兵队是按照“西拉达尔”制度征募新兵的,该制度规定:每一名新兵应当自带马匹和一笔用来购置装备的资金——这笔资金在战士退伍时还退还本人。扎林有钱,又有马,可这两样艾什却没有任何指望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3) “到我结婚的时候,你需要多少钱,我就能给你多少。”“咖伊粒儿”安慰他。“骇崴霾赫珥”的闺房区里已经风传她快要定婚了。 “那有什么用?”艾什生气地反驳,“到那时就太晚了,不知何年何月你才能结婚呢——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娃娃呀!” “我都快六岁啦!”“咖伊粒儿”急切地说,“女佣阿鲁娜讲,到这个年岁就该结婚了。 “到那时,你会被带走的,说不定要走好多天好多天的路才能走到目的地,不管你变得多富,你也无注把钱送回古尔科特呀。”艾什回答,脑子依然离不开黯淡的前景,“再说,你丈夫弄不好一个钱也不会给你。” “他当然会给。我要是当了摩诃岚旎(土邦主的夫人,统称——译注),将有几千万几千万的卢比让我使用——就像章奴一岚旎那样有钱。还有钻石c珍珠c大象,还有” “还有一个又老又肥,火爆脾气的丈夫,他要打你,还要在你可年轻可年轻的时候就死去,你嘛!将变成殉葬品,随着他的尸体被活々烧死!” “你别说啦!”“咖伊粒儿”的声音在发抖,她小々的面庞变得异常苍白起来,她一想起“殉葬门”门洞上那一串惨然的红手印,心就充满惶恐。那些印记是几十个女人留下的令人悲酸的纪念,从它们面前经过,真是惨不忍睹——这些女人是古尔科特已故罗阇们的妻妾,都随着亡夫的尸体一道活々烧死了,在她们踏上最后一段短々的路程走向火葬柴堆,经过“殉葬门”时,她们的手掌都要饱蘸红色的染料,然后将手印印上门洞的石壁。看上去,她们的小手都是那样纤弱和娇柔,有的还没有自己的大呢。英国人早已废止了这种野蛮的殉葬习俗,但人々皆知,在遥远c孤立c很少见到白人的土邦里,这种习俗依然如故;有一半的古尔科特人还清楚地记得,他们当初亲眼看着“咖伊粒儿”的祖母——老岚旎坐在吞噬她丈夫尸体的火舌里以身殉天的情景,另有三名下妾和十七个闺房区的妇女也一道做了祭品。 “竺丽,我要是你的话,”艾什想了想说,“我绝不会结婚的。那太危险了。” 在一八五七年的“色炮”大起义之后,尽管古尔科特己经正式变做英皇管辖的版图的一部分,但前来访问这个土邦的欧洲人依旧寥寥无几,由于缺乏必要的道路和桥梁,旅行家也都望而生畏,执政者鉴于此地一向平安无事,干腕将它置之一旁,准备解决了次大陆上更加紧迫的问题之后再来理会。一八五九年秋,罗阇从预防干涉的眼光出发,曾精明地派遣了他的总理大臣和一个贵族代表团去和新的统治者商签盟约,但是,直到一八六三年春,政治部的弗雷德里克宾上校才来正式拜访古尔科特皇帝陛下,陪同的是几个小书记员,护卫的是一队英国军官指挥的锡克族骑兵。 陛下的臣民对于这件事颇感兴趣,除了那位富有神奇色彩的哥萨克探险家塞奇沃德维琴科和他的种族不纯的苦命女儿“富人西司”岚旎而外,他们再没有接触过欧洲人。好奇心驱使着他们,想瞧一瞧这些英国大人的尊容和异样的言谈举止。还有,欣赏一下为纪念这一特殊事件而举行的庆祝活动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这将是个正式的皇家“大茂撒”(盛会;印地语taarsha的音义讹译——译注)在所有期望和渴望它早日到来的人们当中,艾什的心情是最急切的;西塔却明言宣称,她坚决反对外国人访问这个国家,并竭力规劝艾什,任何欢迎仪式也不要参加,甚至在英国人来访的整个期间都别到宫院里露面。 “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插手我们的事情呢?”西塔抱怨道,“我们这儿不需要‘富人西司’,不需要他们教训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他们无事生非地问这问那,给大家制造忧愁和灾难艾什奥克你向我保证,你绝对不与他们交住!” 她竟如此偏激,实在令人感到不解,艾什隐々约々地记得,有个灰白头发的高大汉子曾轻反々复々地教导过他:偏颇不公是有罪的然而,他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个汉子,只有他那张油灯映照下一闪即过的缺乏生气和血色的脸给他留下一种奇特c不适的记忆,记忆中还有后来从月光夜色下传来的豺狗的狂吠和吵闹声,那声音在某种程度上给他造成了一种严重的恐惧症,直到如今一听到豺狗群的号叫他还会混身发抖。他早就发现他母亲极不愿意提起过去,没有人能说服她开口叙旧,或许,“富人西司”过去亏待过她,令她下定决心要阻止儿子与任何一个英国来访者发生接触。但话又说回来,让艾什在英国人停留期间故意缺勤是办不到的,也毫无道理,到时候拉尔吉必定命令王室的仆从都得各守其职。 不料,在宾上校抵达的前一天,艾什吃了他母亲为他准备的一顿饭,饭后竟然得了病,一连几天,他都待在妈妈屋里,趴在床上,除了对服头和肚子的剧烈疼痛,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西塔无微不至他照料着他,一边挥泪和悲叹,责骂自己给他吃坏了东西,一边将希拉莱尔指派来医治这位受害者的哈吉姆(医生)拒之门外,她煎制了自己调配的草药让艾什服用,艾什用后变得头脑昏沉,睡意朦胧。到他能下床时,来访者已然离开,他只好通过别人的嘴——“咖伊粒儿”c科达戴德和希拉莱尔都向他做了介绍——去享受已经过去的欢娱。 “你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希拉莱尔以讥讽的口吻介绍道,“上校又老又肥,他的书记官们都是嘴上无a一的傻小子,只有卫队指挥官能够流利自如地讲本地语。锡克人说,他是个真正的腐鬼——这绰号是对他的一种恭维。你现在病好了吗?‘咖伊粒儿’说,她敢肯定准有人不想叫你看‘大茂撒’,故意给你投了毒;我们劝她不要耍小聪明,哪有人会操心你看不看‘大茂撒’呢?不会是拉尔吉,不管他傻乎々的小妹々怎样胡猜也不会是他。咱们尊敬的优婆罗阇这些天由于地位变得显要起来已经欣喜若狂了,哪还有心过问这种事情。” 最后这句话说得完全不错,拉尔吉作为父王的继承人在欢迎宾上校的繁多的正式场合上是个显赫的角色,他出尽了风头。这比他通过自己婚礼上的那些令人讨厌的仪式来说来得快活多了,一部分原因是父王企图让“野蛮人”开一开眼界,当时指定他着用的礼服和珠宝甚至比他的婚礼盛装更加华丽。拉尔吉本来就爱追求穿戴,好在人前显露,有了可以炫耀的机会怎肯轻易放过。看他身披金线和银线缝制的支支棱々的锦绣袍甲,头围闪々发亮的黑纱头巾,颈挂串々珠链,领饰光灿灿的宝石,手持一把以钻石为柄,以点缀着珍珠粒和用天鹅绒面料做鞘的宝剑,陪侍在父王身旁,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他完全耽迷于虚荣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4) 那个操着十分蹩脚的印度斯坦语的肥胖英国人和蔼极了,对待他全然像对待一个成年人,尽管父王也让“闹池姑娘”的长子小南都出场接待来宾,可他给人留下的印象甚差,这个惯坏了的孩子,又是哭喊,又是号叫,难缠得要命,罗阇无耐,在第一次会见刚进行到一半时就将他轰了出去,以后再没有批准他露面。所以,在四天的欢迎话动中从头至尾坐在c站在和骑马跟在父王身边的是拉尔吉,而且只有拉尔吉;事过之后,他身上的那些光彩夺目的罩袍和珠宝并没有收回,而是留下来让他享用,父王还命令他继续上朝,对他愈发亲近。 拉尔吉欣喜异常,时々处々都表现出兴奋的心情。他不再取笑自己的小妹々,不再虐待自己喂养的小动物,对众家人的态度也仁慈和善起来。与他过去的坏脾气相比较,这是个可喜的变化,只有希拉莱尔一个人预言他将会凶多吉少。可人们都把希拉莱尔当成一个专门说风凉话的人。于是,在脾气变好了的年轻主子所酿成的松快气氛之中,优婆罗阇的其他家臣统々陶醉了,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孩子业已长大成人,终于要告别童年的一切了。同时,他们也对罗阇偏爱上了这个儿子,继续让他参加社会活动这一点感到吃惊,他们不曾料到这种状况可以持续到客人走后,所以,看到年轻的优婆罗阇现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同父王,实际上已经开始接受有关国事的教诲之后,他们一个々不禁愕然了。“闹池姑娘”的仇敌对这一切感到心花怒放——她的敌人比比皆是——他们把这种情况看作一种先兆:这个宠后的权力已经开始衰落(特别是最近,她为夫君所生的孩子竟是个瘦小虚弱的女儿)。然而,接着发生的许多事件将会证明,他们低估了这个女人。 由于哭叫的儿子被赶出“惪拜厅”(durburhall的音义讹译,意为正式接见客人的厅室——译注),由于她儿的同父异母哥々(继承人)给人的好印象,章奴一岚旎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她一连发了两天的脾气,绷了七天的脸。可这一回没有得到预期效果。罗阇采取了反击措施,他一直在自己殿堂里闭门不出,再不进入她的宫室,决定等待一段时间,让她自己去消气。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她大为恐慌,也使她的对头们大为振奋。 对镜端详的章奴在镜子里发现了她不愿正视的事情——她已经没有了身段,开始变得肥实起来。时光c生育和安稳的生活都向她索取了代价,几年前的那位金肤女郎已经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短粗的矮小女人,其肤色已然发黑,其体态在向横向发展,但魅力和理智尚存。认清了形势,章奴便急匆々策划了一场“和解”剧,事情办得异常成功,她很快又牢牢地占据了原有的位置。但她不会忘记那几天生活在恐惧之中的滋味,现在,大出宫内人所料,她竟然要动手去赢得继子的友谊了。 这并非易事,因为,那孩子对这个攘夺了“富人西司”岚旎之位,将其父变为奴隶的女人的疑惧和仇恨,不但深深地在他心中扎了根,而且生长得十分茁实。然而,拉尔吉有个致命的弱点,他很容易被阿谀奉承之词打动。这样,“闹池姑娘”便投其所好,以令人作呕的恭维话和奢侈的礼品去满足他的虚荣心。她改变了以往的策略,反而撺掇罗阇加倍重视长子的作用,最后终于取得成果——若说不上与继子建立起友谊,至少也算是握手言和了。 科达戴德却对岚旎心境的明显改变不以为然,他说:“应当再让人给那孩子讲々蒂塔贡杰山的老虎的故事,讲々那老虎如何装扮成吃素的动物,把一只水牛犊骗到手吞下肚的。” 宫里人对这新变化也多持怀疑态度,都预感到好景不长。但时光一周一周的过去,大家看见岚旎继续与她的继子保持着融洽的关系,事情便渐々失去新奇性,人们也渐々感到习以为常;这两人的和好正中罗阇的下怀,也是优婆罗阇的绝大部分家臣求之不得的——但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老邓玛娅和希拉莱尔,前者永远不会相信“闹池姑娘”,后者发现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与前者有了一致的看法。“永远不要相信毒蛇和娼妓。”希拉莱尔引用这句成语暗讽。 艾什也从这缓和了的气氛中暂时享受到一点儿甜头:拉尔吉高兴了,心情开朗了,就自然想到应当纠正一下对艾什这孩子的粗暴态度——他必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然而,拉尔吉再不怀疑他的继母与那次事件有任何牵连。那一定是偶然的,他现在对此坚信不疑,同样,还有什么必要一定要让艾什待在王宫里呢,也没有正当理由再继续限制他的自由。显而易见,现在应该允许他自己做出留与去的选择。可是拉尔吉是个执拗透顶的人,自尊心不允许他对过去下的命令做任何更正。不过,他下了决心,以后要对艾什奥克厚道一些才是。 有一段时间,艾什似乎恢复了他最初的地位,再次成为优婆罗阇的形影不离的朋友和心腹,可惜好景不长。他并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冒犯的行为,也不清楚这第二次失宠的缘由——比第一次失宠和忽然复位更加不可理解。但事实再次告诉他,拉尔吉又是二话不说,将他当成了敌人,并且打那之后对他充满了日益增长的毫无道理的敌意。一个小装饰安置不当,一具器皿破碎了,一挂窗帘撕破了口子,或是一只鹦鹉害了病——诸如此类的一c二十件倒霉的事都找到他的头上,都要让他负责和接受惩治。 “为什么都要赖我呢?”被拉尔吉费解的态度变化捣得莫明其妙的艾什,像往常一样将心中的烦闷带给了科达戴德,他这样问,“我什么也没有干呀!这太不公平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真是活见鬼!” “阿拉才会明白,”科达戴德耸々肩说,“大概是他的一个家人对他重新恢复了对你的恩宠感到嫉妒,暗地里造了你的谣,想搞垮你。王子的恩宠不但可以产生嫉妒,而且可以产生敌人;本来就有几个家伙十分讨厌你。比如,人们称作‘狴螭虎’的就是其—。” “噢,是他。比朱拉姆一向恨我;可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我没有伤害过他,从来不碍他的事。” “是不是他我还不能完全肯定。”科达戴德说。 艾什陷入沉思,科达戴德冷々地说:“你想没想过,他可能是岚旎豢养的走狗?” “比朱?不——不,那不可能。”艾什张嘴结舌,呆々地说,“他不可能要不拉尔吉怎么这样器重他,还送给他厚礼,还他不可能——” “嗨!给他取‘狴螭虎’这个外号的不就是优婆罗阇本人吗?——其中必有原因!告诉你,比朱拉姆的血液就像他诨名指的动物一样冰冷。还有,我们开伯尔山口以北的农村里流传着一句谚语,说:‘蛇和蝎子都是无法驯养的没有心肝的东西。’(阿拉知道确实如此)。听我说,孩子,我在城里的几个地方,在这里——‘骇崴霾赫珥’,都听到人们在悄々议论,这家伙是岚旎的人,岚旎给了他许多钱让他为自己做事。假若这是真的——我想不会有错——那么,能不能肯定,这一男一女势必要恨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5) “是的,”这孩子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了,他发起抖来,觉得脚下的土地似乎就要塌陷下去。“可怜的拉尔吉呀!” “拉尔吉确实可怜。”科达戴德冷静地表示同意,“我不是对你说过多次吗?对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生话并非天々轻松。” “是啊,但他最近的情绪好多了。变得又高兴,又仁慈。不光对我,而是对每一个人。可现在,忽然间,我好像成了他唯一讨厌的对象,而且总是无缘无故找我的事儿。这是不公正的,科达戴德,这是不公正的。” “算啦!尽说孩子话,”科达戴德牢骚满腹地说,“人本来就是不公正的——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我的孩子,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希拉莱尔怎么说呢?” 可是希拉莱尔只捋着耳坠说过一句话:“我有言在先,一定要出乱子。”除此评论,他再不愿做进一步解释,所以,从他那里很难得到教益。 几天之后,艾什被指控损坏了拉尔吉心爱的弓,那张弓在射箭练习时实然折断了。他辩解说他没有动过那弓,但无人相信,遂遭一顿鞭笞;这以后,他提出了辞去优婆罗阇侍仆之职的请求,并盼望恩准他离开“骇崴霾赫珥”。他的请求遭到拒绝,相反,他接到通知说,他不仅要留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而且从此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离开城堡一步,也就是说,再不允许他陪同拉尔吉和罗阇到高原上或丘陵里打猎c放鹰,也不允许他与科达戴德或别人一道到城里去。“骇崴霾赫珥”终于变成一座监狱——他头一天进到这里边时就是这样想象它的——狱门已在身后紧闭,他真是插翅难逃了。 随着气候转冷,西塔受凉,染上一种轻微的干咳病。这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她过去得过这种病。可是这一回看上去她很难摆脱,但她拒绝请哈吉姆给她治疗,只让艾什放心,这算不了什么,等到冬天的清洁的风赶走雨季的余热和湿气,病马上就会过去的。确实的,暑热已经从高原上消失,吹自高山的风里已经带来松籽和白雪的微弱而清凉的气息。 在马尔丹当兵的扎林捎来了信,可带来的是坏消息。先导队与一个边界部落发生战斗,交战中他的哥々阿弗柴尔(科达戴尔的二儿子)阵亡了。“这是阿拉的旨意,”科达戴德说,“天命已定,不可抗违呀。可他是他妈最疼爱的孩子” 这年秋天对于艾什来说是很凄凉的,假如没有忠实的小々同盟者“咖伊粒儿一巴伊”的坚定支持,日子就会更加萧索。任何阻挠和直接命令对“咖伊粒儿”都不起作用,她可以根据长期的经验,轻而易举地避开自己的女仆,每天都溜出来到“魔嫚纳佴”上的凉台里与艾什聚会,有时还随身带来一份各色俱备的水果或糖果,这些东西不是取自自己的膳食,便是偷自拉尔吉的供应。 这两个孩子躺在那里,一边眺望杜凯玛峰的雪白峰峦,一边为艾什奥克逃离王宫设计一个又一个方案;更确切地说,设计者是艾什,“咖伊粒儿”只是听众。但那些方案不过是说々而已,因为两人都知道,艾什决不会撇下他日益憔悴的母亲。他母亲一向精力充沛,手脚不识闲儿,可现在却常々看到她疲乏地坐在自己的小院里,背靠松树的树干,双手懒散她撂在膝面上,孩子们不约而同地谨慎起来,再不当着她的面提及艾什的烦恼;而艾什的烦 恼是数不胜数的,其中不大不小的一件就是他已得知:又有人在积极谋划杀害古尔科特的后继人了。 三个年头在儿童的生活中是一段很长的时光,艾什几乎已经忘记丢在拉尔吉花园里的那一盘投毒的饼干,直到突然遇到一个相似的情况,那件事才栩々如生和令人惴惴不安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在莲花池旁边的亭子里,他们看到一只石凳上摆着一盒拉尔吉异常喜爱的特制果仁“孩儿腽”,优婆罗阇马上扑上去,以为是自己的某个仆人为他放置的。就在这一瞬间,艾什想起了那三尾鲤鱼翻着白肚漂到篷叶中间来的可怕情景,便一个纵身跳到前面,从优婆罗阇手中抢过盛点心的盒子。 他的动作纯属本能反应。当对方暴怒地责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无法解脱的困境。既然过去从未向人说起过那些饼干,现在再说出来可能无人相信,也可能受到指责,说他为加害优婆罗阇的阴谋打过掩护:这两种情况他都拿不出事实来为自己辩护,因此,为了保险起见,他撒了个谎,说这些糕点是他的,但不宜食用,因为送来时嘱咐不周,它们经过了一个扫除工(依照种姓制度,这是最下贱的人)的手,所以他拿到这里,准备喂给鸽子吃。拉尔吉一听,像避鬼似的向后退去,艾什遂因将这种东西带入花园而遭受了惩处。然而,三年前的往事并没有欺骗他的眼睛——这天傍晚他掰下一块糕点扔给一只乌鸦。乌鸦随即一命呜呼。既然上一次没有吭声,这一次也只好保持沉默。 转眼就是一周,一件令人胆寒的事情接踵而来:不知怎么搞的,—只眼镜蛇竟然钻进了拉尔吉的寝室。十几个仆人立即发誓,优婆罗阇歇息的时候他屋里绝对没有这玩意儿,但午夜过后艾什被一个声响惊醒,片刻后听到一只挂钟敲了两下,说明凌晨时分那条蛇已在拉尔吉屋里。每日晚间艾什的小床都横跨在优婆罗阇寝室的门槛上,有谁要进得屋来一定会把他惊醒的,即使一只蛇也是同样。当时,他睁着眼躺在小床上,倾耳细听黑暗中的动静,他听到了那种声响,绝不会有错:是蛇在未铺地毯的地面上向前移动时蛇鳞发出的冷丝々的窸窣声和打滑声。 艾什完全承袭了欧洲人对蛇的恐惧感,本能要求他静々地躺着,文丝不动,以免将这动物的注意力引向自己。然而,优婆罗阇在屋内会发出声音,艾什知道拉尔吉睡觉不安稳,有突然翻身和挥动胳膊的毛病,随时都可能招引蛇的进攻。于是,他混身发着抖下了床,战战兢兢地摸索着走出挂着布挡的门洞,来到外面的房间里。那里微燃着一盏灯烛很低的油灯,他慌忙把灯拧亮,叫醒了睡在那里的众奴仆。 眼镜蛇正在嗅探拉尔吉矮桌上摆设的水果和茶具,随着团々乱转的奴仆c扈从和卫士发出的可想而知的骚嚷声和拉尔吉醒后的惊叫,这只蛇终于被打死。谁也没有勘察到它是怎样钻进屋里来的,大家普遍认为它走的是洗澡间的下水道,只有邓玛娅把此事看作一个阴谋——是有人在蓄意暗算她宠爱的孩子。 “她这人是个傻老婆子,”西塔听过夜间发生的事情,说,“哪个有胆量敢于活捉一条眼镜蛇,并带到王宫里来?即使能够办到,也肯定会被人发现的;又不是一条小蛇。再说,古尔科特有谁会加害这孩子呢?不会是岚旎;人々皆知,她最近非常疼爱他。她待他慈眉善目的,就像待他的亲生儿子一样,我告诉你,并不一定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才喜欢那孩子。优婆罗阇不是邓玛娅生的,但邓玛娅同样爱他——甚至处々都操心他的安危。她爱他都爱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6) 艾什默不做声,他没有给母亲讲几年前的那些饼干和在同一花国里刚出现的掺了毒的“孩儿腽”,也没有讲科达戴德对岚旎和比朱拉姆的评论。他知道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只能使她毛骨悚然,怎能让她知道呢。可是不久的一天他也不得不向母亲和盘托出了这一切——“咖伊粒儿”的一次偶然发现剧烈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他们遇到的灾难就好像在那个凄惨的春天夺去了希拉里和阿克巴汗生命的霍乱。 安竺丽公主——“咖伊粒儿一巴伊”,即未成熟的小芒果——这时候刚々六岁,她若是生在西方任何一个国家,现在还被当作幼儿呢。但她不仅是生在东方,而且是生在东方的王宫里,对于印度宫廷内阴谋鬼计的过早接触使她智慧的发展远々超过了她的年龄。 “咖伊粒儿”记住了艾什奥克的警告,知道他已在哥々拉尔吉面前失宠,就再不当众与他交谈,连目光也避开他。但那一套可以交换信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为人察觉的秘密手势和暗语仍在有效地为他们服务。发生眼镜蛇事件三天之后,她跑到优婆罗阇的住处,设法向艾什发了个紧急信号。这信号是在最紧迫最危急的时刻才使用的,艾什听从了召唤,尽早寻机溜出来,向王后的凉台走去,“咖伊粒儿”正在那里等他,脸色苍白,满面泪水。 “这是你自己惹的祸,”“咖伊粒儿”抽泣道,“她说,糕点是你扔掉的,把王子从眼镜蛇下救起的,也是你——我不是有意偷听她说话,真的,假加她发现我待在她的花园里,她大概会发怒的,是米安米陶(这是安竺丽给一个观赏鸟取的名字——译注)先飞了进去,我不得不去逮它——那是不得已呀。所以,当我听到她走出来的脚步声,我就藏到了亭子后面的树丛里,然后就听见听见她的话了。艾什奥克呀!她是个坏蛋!又歹又毒!他想杀害拉尔吉,现在正为眼镜蛇和糕点的事恼你呢。她说:看来,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必须马上干掉你,用什么办法都没关系,反正在老鹰和乌鸦吃光你的尸体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况且,死上个市场上的臭娃子,谁也不会介意。艾什奥克,我说的就是你,她确实想杀死你。她还吩咐手下人,事情办完后将你从城墙上扔下去,好让人觉得你是爬高时失足的。我的话千真万确。他们就要下手杀你了,艾什奥克,哎呀,我们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咖伊粒儿”惶恐地号哭着扑到艾什怀里,艾什搂住她机械地一前一后地摇动,他的大脑像发了疯似的飞旋起来:是啊,这是真的可以肯定,这样的交谈内容,竺丽是绝对不会编造的。章奴一岚旎早就想除掉拉尔吉,以让其子取而代之,而且就她所知,他——艾什奥克,至少挡了她三次路——假如她晓得上次发现和扔掉那些饼干的也是他的话,那就是挡了四次。她知道了吗?可当时并没有人看到他呀!管它三次四次,现在都是一样,她的意图是避免他再次干预她的行动,与拉尔吉相比,他这个目标要容易剔除得多哩,因为,像他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母亲只是个不起眼的“咖伊粒儿一巴伊”住处的女仆),死了或是失踪,谁也不会去追查究竟。过去他没有把那些饼干的隐秘告诉拉尔吉,也没有谈过“孩儿腽”的实情,现在再对他说,已为时过晚了。尤其是拉尔吉对那块坠落的沙石板早就说服了自己,认为它是碰巧掉下来的,而且在两天前,他还责斥邓玛娅,说她是个不怀好意c搬弄是非的老东西,应当受到割去舌头的惩处,就因为这位老妇人口々声々地说,她对眼镜蛇那件事还有不少怀疑。总之,从优婆罗阇那里是不可能得到帮助的。 “竺丽说的对,”艾什怀着绝望的心情暗々思忖,“全是我自己的过错,没有向拉尔吉报告实情。几年前就应该把那些被饼干毒死的鱼指给他看,这一回也应该给他讲清楚那只乌鸦是怎样死于糕点的。”现在已经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也无济于事,因为拉尔吉此刻已经坚信岚旎是他的朋友,而他——艾什奥克,并不能证明坏事是她干的,也不能把安竺丽听到的话转述给他们——他们一定会说竺丽只是个小丫头,话全是她瞎编的。一旦岚旎知道是她走漏了风声,说不定也会杀死她呢——甚至杀死自己的母亲西塔,以防西塔在自己死后追根究底 王后凉台的圆盖下面已经变得昏暗朦胧起来,“咖伊粒儿”也哭得精疲力竭了,她静々地一动不动地躺在艾什怀里,已被艾什一前一后单调的摇晃动作镇定下来——艾什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凝视着远方的雪峰。清风已经带来冬日将至的凉意,十月即将结束,白昼渐短。太阳马上就要隐没下去,遥远的杜凯玛山的群峰在乳白色的天幕映衬下变成一幅由浅玫瑰色和琥珀色曲线交织的花边,天幕上挂着一颗孤星,—闪一闪的,宛如章奴一巴伊的钻石。 艾什打了个寒战,忽然松开“咖伊粒儿”的手,说:“咱们得走了。马上就黑的看不见路了,而且——而且说不定他们正在找我呢。”他虽这么说,但并没有离去,一直待到远方的雪盖由粉红变作暗紫,只剩下“迢遥的宫阁”的最高峰“塔砬可览世”(“星々的塔楼”;印地语tarakas的音义讹译——译注)上还滞留着最后一抹暮晖的时候。 这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捎来大米,但他看见“咖伊粒儿”的一只手腕上套着一串新鲜的玫瑰花瓣做的小手镯,他取下来,将花瓣撒在凉台的边沿上,乞望杜凯玛峰能够理解和原谅他,由于情况紧急,他未能随身带来自己的祭品——“救々我吧,”艾什向属于他个人的神祈祷,“请您救々我!我不想死呀” 光线从峰顶消失,整个山脉在愈来愈黑的天幕上只显现出一个微紫的轮廓,转眼间亮起上千颗星斗。夜风越刮越大,将那些玫瑰花花瓣吹得无影无踪,艾什得到了慰籍——在他看来,杜凯玛峰已经接受他的祭物。两个孩子一同转过身,摸索着走下这座被遗弃的塔楼,回到西塔的小院里;他们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他们的眼睛和耳朵处于高度警惕状态,侦察着最微弱的声响和动静,以防有人在黑暗中跟踪。 西塔正在准备晚饭,艾什把“咖伊粒儿”留在她那里,便飞也似地穿过占据“骇崴霾赫珥”三分之一面积的迷宫似的廻廊和庭院,跑回优婆罗阇的住处——他的心在剧烈跳动,一股莫名的冷气直入他后背两个肩胛骨中间的夹缝——这里是匕首最易刺入的部位。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误事,七上八下的心才安稳下来,因为拉尔吉收到了岚旎送来的一付镶宝石象棋,这会儿正在和比朱拉姆对阵。 六c七个谄臣围绕在对弈者的四周,每当他们的年轻主子挪动—步棋子他们就爆发出一阵掌声;而在房间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吊灯的下面,盘腿坐着一个孤零々的人,他正专心致志地读一本书,没有注意那边的棋赛。艾什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边,悄々地求他出去私下说几句话,希拉莱尔的懒洋洋的眼睛才扫了扫这孩子的脸,但很快又转到那本书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7) “不,就在这里说吧,”希拉莱尔不慌不忙地压低嗓门说,他不想让那群扈从听到,“如果真是要紧的事儿,最好不要出去说,那样一来,反而会有人跟踪到外面,偷听你究竟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把背转向他们,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说话也不要嘀嘀咕咕的。他们永远不会料到你会在如此公开的场合谈论秘密,你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艾什服从了。他此刻必须得到大人的指教,而在所有优婆罗阇的家臣当中,只有希拉莱尔与他要好。他现在必须将自己交付于他,因为今天晚上就很难熬得过去,也不知道有多少家臣是“闹池姑娘”豢养的:一半?全是?但不会包括希拉莱尔。本能告诉他,希拉莱尔是可以信赖的,他的直觉没有出错。希拉莱尔不加评论地听着,他的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悬挂的耳坠,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无目标的游动着,那样子是有意给赛棋者旁边的那群人造成一种印象,好像他很讨厌,几乎没有听见艾什在说什么。但在艾什说完之后,他恬然地说,“你来告诉我很好。我马上照应一下,保证你今夜的安全。但岚旎是个阴险的女人,她肯出高价实现她的图谋,你得离开古尔科特了——你和你的母亲都得走。没有别的出路。” “不行啊——”这孩子的嗓音都沙哑了,“优婆罗阇绝不会准我的假,卫兵也不允许我一个人走出城门。” “你无需请假。至于出城,我们再另想办法。明天你去找御马师,把你对我说的话都告诉他。科达戴德是个智多星,他会想出计策的。我看,咱们俩说话的时间太长了;比朱拉姆已经第二次瞅向这里。” 他长々地打了一个哈欠,砰地—声关住书本,站起身来,故意扬起声音说:“骑马还可以,养鹰我可不行,受不了那玩意儿的折腾。你死了心吧,我永远不会对那种又咬人,又有气味,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碎毛和跳蚤的动物感兴趣。孩子,你也该像个大人样啦,习读一下诗书吧。诗书能够丰富你的头脑——假如你还有头脑的话。” 他将书本扔给艾什,漫步走到围在棋桌旁的那几个人当中去。但他是个言行一致的人。那天夜里,罗阇的一个私人保镖与艾什一起睡进前厅,保镖解释说,他所以前来增防是因为陛下对警卫不严的状况很不满意,竟让一只眼镜蛇跑入了王子的寝室。 一夜平安无事,艾什哪能睡得牢呢?次日晨刚一可以撤离,他就直奔科达戴德汗而去。希拉莱尔已经先到。 “全都安排妥了。”科达戴德说着,抬起一只手止住正要张嘴的艾什,“我们商定,你必须在今晚就走,你出不了宫门,只有翻城墙。fan墙需要绳子,因为坠降的距离特别长,需要很多很多绳子,但马厩里现成的绳子就足够用!不必为此犯愁。只是下一步比较困难——你必须沿着山羊的小径爬下山岩去,那些小径白天就不易辨认,夜里更甭提了。幸运的是,现在有月亮照明。” “可——可我妈呢?”艾什结々巴々地说,“她身体很弱,她不能——她怎能” “哪里,哪里。她应当从宫门出去。又没有禁止她出门的命令。她只需说一句打算到市场买些衣物零碎,并计划在老朋友家里过上一两夜就成。他们不会追间的;等她一走,你就装病,这样,今天夜里就不必到优婆罗阇的住处陪寝了,多咳嗽几声,给人造成你嗓子疼痛的印象,他害怕受你传染,会马上同意你到别处去睡的。然后,只待王宫内安静下来,我就亲手用绳子把你送下宫墙去,你下去后要抓紧时间离开。你母亲能骑马吗?” “我不知道。大概不成。我从来没有——” “不要紧。你们俩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成年男子重,可以让她坐在你的背后。希拉莱尔将备好一匹马,在城外的拉尔拜格墓地旁的法国梧桐林里等你。你认识那个地方。夜晚城门是关闭的,人无法进入古尔科特城,所以,你母亲应当在下午乘着行人熙来攘往,守备不大注意的机会走出城去,让她带好食物和御寒的衣服,冬天快到了,夜里是很冷的。你把她拉上马,就赶紧朝北方奔逃吧——他们肯定以为你要向气候宜人c食粮丰富的南方去。如果幸运的话,他们在一两天内还不会出来搜寻,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优婆罗阇会真以为你有病,等他发现你不在王宫时,你已远走高飞。话又说回来,你害怕的并不是他!而是岚旎。岚旎最清楚你逃跑的原因,就越发要置你于死地——她担心你知道的太多,会把秘密传播出去。‘闹池姑娘’是个阴毒奸险的敌人。记住这一点吧。” 艾什的未成熟的面孔变得一片煞白,他劈裂着嗓子说;“可是竺丽也知道这个秘密——是‘咖伊粒儿一巴伊’先知道的。要是岚旎发现是她告诉了我,她一定会把她杀死的。我必须将她带走才成!” “‘刹佈’(住嘴之意——原注;印地语chup的音义讹译——译注)!”科达戴德生气地喝道,“艾什奥克,你说的是孩子话。你现在该是大人了,思想c行动都要像大人的样子。你只需要嘱咐一下‘咖伊粒儿一巴伊’,让她守口如瓶好了,‘闹池姑娘’不会怀疑她的,因为,这孩子像只麻雀似的窜来窜去,谁也没有把她当回事。但是,如果你真的与罗阇的女儿一道逃跑了,你以为罗阇会默々地忍受这奇耻大辱吗?咳!他一天不追杀到你,—天不会罢休!而且全印度的人都会赞成和协助他的!所以,咱们再不要讨论这个愚蠢的问题。” “对不起,”艾什涨红了脸,抱歉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我的孩子呀,这就是你平常最容易犯的毛病,”科达戴德大声吆喝着说,“你总是先做后想;不知我说过你多少回了!好啦,现在考虑一下,在王宫的北侧有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让我们把你坠下宫墙去——那一侧的宫墙下岩面裂隙较多,乱石堆里还有树棵子和山羊走的小径。就这也不大好办,我还不清楚具体哪个地点可以避开宫墙上和窗洞里的人的监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逃出王宫(8) “有一处,”艾什缓缓地说,“是一座凉台” 就这样,他第一次在夜间登上了王后的凉台,也是最后一次到达那里,并从那里离去;绳子的一头将缠缚着他,科达戴德汗和希拉莱尔拉着另一头,准备把他放到四十英尺以下盘陀的乱石之中——那里的荆棘丛在清明的十月月色下显露着片々黑影,蜿蜒曲折的山羊陡径盘旋而下,直伸向高原的白花々的平地。 白天,西塔走后,他已及早地找到“咖伊粒儿”做过告别,心想再不会与她相见了。没料到她竟一直站在王后的凉台上等候自己,在月光皎洁的夜色里宛如—个矮小孤怜的幽灵。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她害怕受到指责,急忙解释,“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我在床上放了个包袱,免得被人发觉;我出来的时候,那——那两个人全都打起了呼噜,没有听见我的动静。真的没有听见!我打算送你一件礼物,因为你是我的‘手镯兄弟’,还因为你就要走了。给——这是给你的,艾什奥克。愿它为——为你带来好运气。” 她伸出一只瘦弱c平展的小手掌,月光照在一枚刻做鱼形的小薄片状螺钿工艺品上。艾什知道,这是她能够馈赠的唯一东西:她只有这一件小装饰品,是她最舍不得,最值钱的宝贝。由此看来,这大概是艾什一生中能够从世界上得到的最慷慨的礼品,因此,他犹々豫々地接到手中,对这礼物的价值凛然敬畏起来。 “竺丽,这不成。我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他发现自己无法还礼,突然感到很羞愧。“我确实一无所有。”他痛苦地说。 “现在你不是有了木鱼儿吗?”“咖伊粒儿”安慰道。 “是,我有了木鱼儿。” 他低头去看,结果什么也看不清,因为他眼中已经充满泪水。但男子汉是不哭的,他猛然灵机一动,将这细条状的螺钿工艺品竖着掰成两瓣,又还给她其中之一。“拿着。现在咱们每人都有了—个吉祥物,有朝一日,等我回来了,咱们再把这两半粘到一起,再” “好了,”科达戴德不客气地打断他,“回去睡觉吧,‘咖伊粒儿一巴伊’。他们要是发现你不在,大声呼喊起来,我们可就全完了;这孩子必须马上离开,他还要在月落之前走很长的路呢。你现在跟他告个别,回去吧。” “咖伊粒儿”的小脸伤心地皱拢起来,面颊上的两行泪水淹没了她心中的话语,不知所措的艾什慌忙道:“别哭,竺丽,我担保,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他匆々搂她一下,然后把她推给站在黑影里一言不发的希拉莱尔,并切々央求:“希拉莱尔,请您多关照,让她安全地回去,能办到吗?决不能让他的女仆知道她今天晚上出来了,不然,传到岚旎耳朵里,又发现我已失踪,那” “是啊,是啊,孩子,我晓得,我会照应好的。你马上走吧。” 希拉莱尔走到月光当中,这样一来,他的灰绸“爱客坎”与黑夜的天幕混成一色,他的脸和手与背后石壁的昏淡色彩融为一体,于是,须臾之间,艾什似乎觉得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鬼魂,希拉莱尔已经走入他的记忆。这种想法令他周身凉透,他才头一回意识到,这位好朋友的许多恩惠他还没有报答!还有科达戴德c“咖伊粒儿”和其他好心人:驯鹰手c马夫c象栏里的驭象师;以及他在城里的快活日子里结识的伙伴和熟人。说来也怪,现在——在他就要离开古尔科特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里的美好时光几乎不少于倒霉的日子。 在希拉莱尔向前移动的时候,坠在他耳下的那颗硕大的黑珍珠忽隐忽现地闪着微亮,月光照射到它的上面,令它熠熠生辉,宛如一片反光的乳白玻璃——又像一滴坠落的泪珠——艾什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一边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一边暗想: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这颗珍珠呢 希拉莱尔简单地说:“抓紧时间哪,孩子,越来越晚了,你再也不能耽搁。快走吧——愿众神与你同行。” “我已经把绳子的活结放下去。把你的脚伸进去,就像这样,双手抓紧绳子,”科达戴德指点道,“到达岩面的时候,一定要站稳脚跟再松手,往下的路程将更加困难,只要你走得慢一些,别在山羊小径上滑倒,就万事大吉。愿仁慈之神保佑你和你的母亲安全逃生。不要忘记我们。再见啦,我的孩子。‘喾大画符字’(上帝保佑你;印地语khudahafiz的音义讹译——译注)!” 他与孩子拥抱了一下,艾什弓下腰去,用颤抖的双手触了触双脚,然后迅速转过脸,假装去收拾包裹衣物的沉重包袱,他不想让科达戴德瞅见自己眼中已经涌出泪水。科达戴德身后的“咖伊粒儿”也已失去控制,她发出一种儿童特有的抽抽搭搭的悲咽;艾什往下一瞅,脚下那段将要悬坠下去的距离是那样长,下面那片伸向高原平地的巉岩和矮丛是那样陡,他顿时胆怯起来。 “不要朝下看,”科达戴德发出警告,“眼睛向上!” 艾什把视线从脚边的墙豁子里抬起来,越过黑夜那月光洗濯的巨大空间,看到了“迢遥的宫阁”,其闪々发亮的峰峦在静谧的天幕上显得异常高峻和宁静。他把目光死々盯住它们:同时伸出一只脚,够住那晃々悠々的绳结,然后抓紧绳子,开始从凉台的边沿向下滑落,绳子越放越长,他在令人恍惚的半空中一边摇荡,一边打旋,眼中噙着泪水,耳边响着“咖伊粒儿”在头顶发出的鸣々咽々的叫声,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再见啦,艾什奥克,再见。你还要回来的,是吗?‘喾大画符字’吧‘喾大画符字’‘吉利老活’(印度的祝福语,意为“长寿”——原注;印地语jeeterah一的音义讹译——译注)——‘吉利老活’!” 她的泪珠落到他的脸上——她显然已经趴到王后凉台的边缘上来了;他的脚终于触及到宫墙墙脚的岩石上,站稳之后,他放开绳子,目送着绳子重新被拽上去。他最后一次仰首望了望他的三位朋友,向他们挥挥手,然后扭过脸,一头钻进石堆和带刺的荆棘丛中,去寻找当天下午在凉台上侦察道路时发现的那条不甚分明的小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后续卷章故事梗概(1) 《迢遥的宫阁》(自第二卷起故事梗概) 在乘船回印度的归途中,艾什结识了一位贝琳达小姐,她是随母亲去印度找父亲哈洛少校的。通过船上的一段接触,艾什迷恋上这位小姐,岂知这姑娘却是位水性杨花的女子,母亲没有主见,父亲又甚严厉,到印度后不久,他们便分道扬镳。艾什摆脱了失恋的痛苦,渐渐潜心于军营生活,他与上级和同事相处得都很融洽。 一天,兵营里一个“色炮”持枪逃走,上级指挥官为此惩罚了这逃兵同一部落的士兵,艾什感到很不公正,与上级争吵之后,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去追寻那个逃兵。两年后,艾什拖着疲竭的身子返回营地;他虽找回了枪支弹药,但却因不请假长期离队被判了软禁。过后,他被调往拉瓦尔品第,在新驻地交上一个朋友——预备军官沃尔特,他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谈。艾什在这里干了十一个月的室内工作之后,接到一个护卫卡里德科特土邦君王的两个妹妹去遥远的南方拉杰普那成亲的任务。 艾什带领着八千人和五千牲畜向南缓缓而行,一日,他受到随行小亲王的召见,却发现小亲王身后立着往日“风宫”里的比朱拉姆。回到帐篷,他从侧面了解到:卡里德科特即是古尔科特土邦兼并另一个土邦后新启用的名称,君主便是“闹池姑娘”的大儿子;这两位公主,小的是“闹池姑娘”所生,大的就是安竺丽;原来的王子拉尔吉失足落下山崖摔死,罗阇死于非命,“闹池姑娘”也中毒身亡当晚,艾什浮想联翩,夜不成寐,“骇崴霾赫珥”的往事又呈现在脑海中。他找出了珍藏身边多年的半壁木鱼,打算寻机与安竺丽畅谈一次。 三天后,大队人马涉渡一条河,两个公主乘坐的马车倾倒在河里,艾什奋力把两个公主救出。次日,艾什被当作英雄受到两个公主的热情款待,艾什乘机仔细审视大公主,他吃惊地发现这是位标准的维多利亚型佳人,当他确认她就是安竺丽后,便拿出半截木鱼,声称是安竺丽掉在河里的,安竺丽发现自己的一半仍戴在脖子上时,大为骇然,当夜便乔装成伺女来到艾什的帐篷里,向艾什打听木鱼主人的踪迹。艾什诚实地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艾什奥克,安竺丽掩面哭泣起来,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回去。 第二天,艾什心不在焉地护卫着王室的一队人马去猎兔,一直想凑机会与安竺丽谈谈,但安竺丽始终客气地回避着他。中午休息时,小亲王执意独自出去鹰猎,艾什不放心,和小亲王的一个亲戚穆尔拉吉尾随上去,不一会儿,他们发现小亲王的马狂奔起来,马鞍斜向一边,前方不远横着一条深沟。艾什急忙策马上前营救。小亲王脱险,艾什因拦阻惊马跌进深沟,身负重伤。 艾什昏迷了七天,终于苏醒过来。整个婚礼仪仗队停留在原处等待他的复原。与艾什一道救下小亲王的穆尔拉吉前来告诉艾什,小亲王出事是受人暗算,他的马鞍有被人剥削的痕迹,马鞍下放了几枝刺柴,马受了扎戳才发疯奔跑的。看来,王宫里的争斗在仪仗队里依然激烈地进行着。可是,凶手到底是谁呢?他心中无数。随后,他向前来探望他的人进行查询,但材料凌乱,理不出完整的推断,他真盼望能与安竺丽一块共同分析此事的情由。 恰巧,受惊的小公主心神不宁,每晚都让人抬着艾什到她们帐篷里去做伴。刚去的前几天,安竺丽在一旁说话不多,但可以看出来,慢慢的,她对艾什不再那么冷漠。几天后,艾什壮起胆子开始用双关语向安竺丽讲述自己的经历,还试着用他们十年前偷偷幽会的暗语密约了安竺丽一次。是夜,安竺丽果然扮作为艾什按摩的女仆赴约来到他的帐篷。他们在黑暗中回忆着往事。当艾什得知安竺丽这些年来一直苦苦思念着他这个哥哥的时候,他百感交集,激动万分。那天,他们谈到很晚很晚才分手。 仪仗队又启程了,艾什依然只能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赶路。安竺丽常常在女仆陪同下与艾什夜间相会,艾什慢慢了解到:自从他和西塔妈妈逃走之后,安竺丽就成了小公主舒西拉的保姆和仆人。君主楠都准备把小公主嫁到五百英里以外的南方去,未来的夫君是一个结过两次婚,养着七个比小公主还大的女儿的中年鳏夫。最初,舒西拉坚决不从,她担心自己会过早地为这老头子殉葬升天,于是她大闹一场,但无济于事,最后她提出一个条件,一定要让安竺丽永远和她做伴。这样,才有了将两个公主同时嫁给一个男人的情形。 一周之后,艾什下了担架,可以拄着拐杖自由活动了。他们仍然利用一切机会到一块聚谈。一天,安竺丽哀哀地说:“一到目的地,我就再也看不到杜凯玛山,看不到你了”艾什听了之后,心中十分怅惘,当夜便像落魄似地独自在远离露营区的一个河沟旁坐了一宿。他回想起勾引他的女仆c贝琳达及别的姑娘,终于发现只有安竺丽是唯一能够长久与他心脉相通的情人,怎能够让她离去!可眼下如何是好?他反复思忖,看来,只有私奔,但奔向哪里去?英国,美国,西班牙——不,他们怎舍得丢下生养自己的印度 他带着一定要与安竺丽奔向印度偏远地区的决心向露营地走去,此时,天色已近黎明。他正匆匆地走着,突然传来一声枪响,飞来的子弹打断了他手中的拐杖。他急忙卧倒,又有一颗子弹从头顶擦过,他佯装死去,等暗杀者走到跟前,他猛地抱住对方的腿,两人扭打起来,蒙面暗杀者最后弃枪悻悻逃走,艾什虽未看清他的面目,但已明白对手就在仪仗队中。究竟是谁?他百思不得其解。次日查找,毫无结果,而那只作案的枪原来就是他自己的。三天后的中午,又有人乘两个仆人打盹时抢jie了他的帐篷,但只偷走几个零钱,看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为了安竺丽的安全,艾什有意疏远了两个公主,将自己埋在仪仗队的事物堆里,试图用繁忙的工作冲淡对安竺丽的缠绵之情,但是安竺丽的影子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时而想象私奔的前景,时而又拿不准安竺丽对他的感情是否已越过兄妹艾什处于极度矛盾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后续卷章故事梗概(2) 这一队人马很快就要抵达新郎所在地比托尔邦边界了。小公主执意要在一条河边扎营休息三日,否则就要自刎。安下营后,穆尔拉吉告诉艾什,四天前小亲王吃点心时中了毒,由于呕吐得彻底才免于一死,现正在两个姐姐的帐篷里养护。艾什责问为什么不早些报告,穆尔拉吉说早已告诉过他两次,但他没有介意,事实上,艾什连日来处在迷茫的失神之中,不晓得别人都报告了什么。他们商量了一阵,不敢把小亲王两次受害的真情告诉舒西拉和国叔,决定乘天热恢复傍晚的骑马兜风,在兜风时由艾什告诉安竺丽,让她秘密保护弟弟。 当天晚饭后,他二人骑着马避开后面兜风的人,向清静的地方走去。安竺丽急切地责问他为什么回避她,艾什慌忙讲出小亲王佐蒂两次险些被害的事,安竺丽大吃一惊,艾什看到她惶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知道她也多日夜不成寐了。随后,他们谈论起如何保护小亲王,任凭马儿走进一个山谷。忽然,天色骤然变得漆黑一片,猛回头,发现一阵沙暴正在逼近。转眼间,沙尘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他们挣扎着钻进艾什在早上查看地形时发现的一个山洞。风沙从洞口直贯而入,艾什牵着两匹马向洞内摸索着,等他在里面将马拴好后,却不见了安竺丽。他惊恐万状,在黑暗中呼喊着奔了回去,他跑呀,叫呀,终于在一个拐角处遇到了正向他跑来的情人,他们迫不及待地紧紧地搂在一起在黑黢黢的山洞里,他俩发生了关系,安竺丽完全是情愿的,她早就想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心爱的人。艾什提起私奔,但遭到安竺丽的反对,她不单是顾及艾什的安全,也由于离不开舒西拉,否则舒西拉会活不成的。艾什说服不了她,只好在沙暴过后决定重回露营地去。 这场沙暴给仪仗队造成惨重损失,三人丧生,上百人受伤。艾什忙于整顿工作,没时间再到公主帐篷里去。两位公主也开始忙于准备婚礼的服饰,再无心娱乐和闲聊。艾什几日不见安竺丽,心如火烧,正在焦灸之时,这一天仆人给他端来了安竺丽送给他的一盘橘子。艾什发现其中一枚藏着她常佩在身上的那半片木鱼,他欢喜若狂,因为这是爱的证物,但愿有朝一日这两片经过交换的木鱼能够再次重新合璧艾什小心翼翼地把木鱼放入他的小箱子同时把放在里边的上次受人行刺时从凶手身上撕下来包裹自己头部伤口的破衣片拿出来,突然,从衣片的暗兜里掉出了拉尔莱尔的大宝石耳坠,艾什立即判明害死莱尔和暗杀自己的坏蛋就是比朱拉姆。他静下心来,梳理清楚一系列事端的头绪。原来,残害佐蒂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现任君主楠都要除掉弟弟,比朱企图充当楠都的保护人,于是装作佐蒂的同情者与他一道加入仪仗队,以便在遥远的国土上施用毒谋,结果佐蒂。因为艾什插手,佐蒂得到保护,阴谋渐渐败露,这便是比朱暗杀艾什的缘由。 艾什用那颗宝石耳坠做诱饵,捉住了前来攫取杀人罪证的比朱拉姆。这家伙起初并未认出艾什,立刻编造一串谎言,企图蒙混过去。艾什合盘端出自己的身世和经历,顿时骇煞了比朱拉姆,他随即起了杀心,飞刀向艾什投去。艾什侧身躲过,上前伸腿将他绊倒在地,拎起那把刀,却又不忍杀生害命,遂令比朱明天从仪仗队滚出去。比朱边后退边求饶,却冷不防又从手杖中拔出一只枪向艾什射击,但只擦破艾什一点皮,艾什恼怒之下无奈将刀投过去,在对方脖子上划破一个小口子,只见那家伙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艾什暗自好笑,如此一个杀人成性的刽子手却见不得自己流出一点血来,但他不晓得那刀尖上涂有剧毒,这只狠毒的“狴螭虎”没折腾几下便被自己的刀一命呜呼。艾什当即布置了一下环境,伪造出一个比朱被毒蛇咬伤的现场。就这样,仪仗队的一个毒瘤被彻底拔掉,小亲王的安全有了保障。 仪仗队临近了比托尔城,他们被带进一个有炮台把守的山谷驻扎下来。由于比托尔君王背信弃义,艾什及几位长者被召进宫内重新商议婚价问题。他们一行人进城时受到很不友好的接待,王宫内几百名带有头盔的士兵杀气腾腾地伫立两旁,气氛十分恐怖。宫殿的王位上端坐着未来的新郎,看了真令人失望和厌恶,哪里是四十多岁,分明是年近古稀的一个老头儿。这位老皇帝扬言,他不再按原来定下的数目付给订婚的钱款,也不能娶血统不纯的安竺丽为妻,除非将送给他的私礼再增加三倍。艾什果断宣布此条件无法接受,改日再议,便领着代表忿然离去。艾什急忙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英国执政当局,回答却是:保持克制,力避纠纷。难题留给了艾什,会谈进行了三个星期仍无结果;艾什思忖,距那晚的沙暴已有两个月时间,要是安竺丽已经怀孕,必须尽快把她交给老皇帝,否则,她和孩子都会丧命她怎么也不送个信儿?为了安竺丽的前途,在征得国叔同意,并且在国叔在场的情况下,艾什与安竺丽见了面。爱情使得他们忘却了国叔的存在,他们发疯似的拥抱,亲吻,进行了一场痛苦的爱的诀别。安竺丽透露她没有怀孕,并建议向老皇帝让步,让她只做舒西拉的女仆。但她不愿再回卡里德科特去,也不能与艾什一道私奔。 艾什仍不甘心让安竺丽贬为女仆,同时遭受老皇帝的蹂躏。他采取蘑菇战术,一直拖了六个星期,然后暗施小计,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老皇帝误认为他得到了英国总督的支持,于是慌忙认输,提出两个举行婚礼的时间,让他们选定,并客气地请他们搬进湖边公园的“珠光阁”里,以便安适地准备婚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后续卷章故事梗概(3) 婚期到了,身着盛装的艾什在婚礼上简直像坠入梦中一般,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落到了老虎似的暴君手里。婚礼的第二天,上司派人送来急信,卡里德科特的君主楠都在试验土炮时不慎被崩死,上司令他立即护送佐蒂回去接替王位。欢宴过后,他便辞别比托尔皇上和国叔,与穆尔拉吉一道陪同新君主佐蒂,启程向往日的古尔科特赶去。 在护送佐蒂的途中,艾什又接上级指示,令他返回拉瓦尔品第。他和仆人用了八天时间赶完全程,沃尔特在城郊迎接离别八个月的朋友。艾什及随从得到八个星期的假期,他利用这个机会与扎林和科达戴德会了面,他们谈了整整一夜,亲密的好似一家人。沃尔特获准去加入先导队,他走后又调来一位上尉顶替他的工作,但此人鄙视土人,看不惯艾什与仆人之间的融洽关系,两人很难相处。一天,驻地来了一位英国学者,在俱乐部里举行讲演,席间竟被艾什诘问得张嘴结舌,无以对答。艾什的鲜明的反殖民主义观点激怒了上司,他又被发配到南方孟买以北四百英里处的艾哈迈达巴德。到了那里,生活索然无味,他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学习当地语言和下棋打猎上,在此唯一一件让他满意的事就是从一个朋友那里买了一匹“宝马”,他骑着它参加赛马,多次获得冠军,周末常常骑着它到野外游逛,一想起情人安竺丽,他就会久久地伫立在乱石之中,仰望那距他只有三c四天路程的土邦禁地比托尔。 一日,卡里德科特邦的御医来访,捎来国叔和君主的亲笔信,他们拜托艾什协助御医安全抵达比托尔,并将这位前去为比托尔老皇帝治病的御医所探得的两位公主的真实情况传递给他们。艾什与御医周密研讨一番,商定了传递情报的地点和方式。艾什坐卧不宁地等待了许多天,御医之仆才来找他,只带来几条简单的口信:两位公主都在,小公主已怀孕,安竺丽被打入冷宫,据说是老皇帝要休掉她;公主的三个女仆也相继死去。仅有一年多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艾什不禁疑虑顿生,送信者表示,他以后再不便贸然外出,艾什便按事先商定的办法,让来人给御医带回去一对信鸽。 几天后,上级来了通知,他的流放生活已告结束,让他度上几个月假后赶回先导队去。艾什自然高兴得不亦乐乎。紧接着他又收到了信鸽送来的两封信,第一封写道舒西拉生了一个女儿,第二封写道老皇帝即将驾崩,并要两个妻子一同殉葬,陪他归西。御医求艾什立刻报告英国当局。艾什见到这出人意料的消息心如刀绞,立即策马前去汇报,但他的上司c行政部门c乃至警察当局都把他的报告当作无稽之谈,因为早在四十年前就已下达法令禁止了殉葬的陋习。艾什失望地回到营地,恰好遇上从比托尔邦赶来的御医之仆,他详细叙述了在王宫内探到的情况,艾什越发担心安竺丽的安危,在四处无援,迫在眉睫的情况下,他决定乔妆打扮,独身打入比托尔邦。 艾什先到郊外他的朋友萨吉那里求他帮助,热心的萨吉把艾什装扮成印度人,并亲自带了一名向导,随艾什和御医之仆一同出发前去。御医之仆走上大路,剩余几个在丛林和乱石中穿行了数日才来到比托尔,向导留在山口准备接应,他二人入城,找到住处后便到市场上探听消息,原来,老皇帝已危在旦夕,为防止消息外露,王宫的大门已紧闭,全城正在戒严之中。他们又设法与御医会了面,艾什提出一个靠御医实施的方案,但御医说已无可能,因为宫内再不让他出入,而老皇帝可能就在当夜咽气。几个人苦思冥想,始终找不出搭救两位公主的办法。大家都劝艾什死了心,趁早离开比托尔。从御医那里出来,艾什和萨吉到即将举火殉葬的现场勘查了一番,仍然找不到可以采取行动的可能。两人沮丧地回到住处,艾什突然一反常态,笑出了声。他要萨吉上街买些吃的,萨吉以为他放弃了原有的打算,遂感到很宽慰。但回来一看,艾什正在写信,其中一封却是他的遗书他已决定,为了使安竺丽免于火灸之苦。殉葬那天,他要占据一个有利地形,先开枪打死自己的情人,然后再打死自己夜半,他终于抱着来生与安竺丽相逢于西塔的幽静山谷的希望,微笑着睡去。 黎明前的钟声将艾什从睡梦中唤醒,他骑上那匹“宝马”朝王宫奔去,在宫外隔墙把两封信交给了御医之仆,就驱马出城,跑向殉葬场,来到他预先选定的殉葬台对面的一个亭阁下等候。中午时分,人已水泄不通,远处传来迎灵的欢呼声,再过半小时他就要实现自己的计划,与亲人一同升天了突然,一人拉住他的袖口,原来是身着宫仆服装的萨吉,他出示了安竺丽保存的另一半木鱼才把艾什拉进亭下的地道。他说,小公主舒西拉已经赦免安竺丽,不再要她陪着一起送死,而让她站在与地道相连的另一个亭阁的楼上目送自己在火堆里化为灰烬 但是,宰相秘密下令,等安竺丽看过殉葬之后就对她施以酷刑,挖掉她的两只眼睛。御医得知此情,在萨吉配合下制服了楼上准备施刑的仆人,然后找到艾什,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艾什决定立刻撤离,但安竺丽站在窗前不动,她一定要等舒西拉进入火堆,并要求艾什也开一枪把舒西拉打死。艾什满足了安竺丽的要求,击毙小公主之后一行人便趁着混乱和鼎沸的人声骑马向边界驰去。很快,后面来了追兵,沿路关口也开始向他们射击。他们终于赶到山口,萨吉的仆人正在那里接应,经过一场激战,萨吉c御医和御医之仆都壮烈牺牲,那匹“宝马”也落坡毙命,艾什和安竺丽在萨吉之仆的引导下终于甩掉追兵,经过两天跋涉,来到哈巴达巴德郊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后续卷章故事梗概(4) 艾什将安竺丽扮作自己仆人的亲戚,将她关入仆人的小帐篷,十天之后才甩掉比托尔土邦派来的探子。然后,艾什踏上朋友莱德的船,准备沿海路返回北方去,他与安竺丽在船上结了婚,新婚之夜,安竺丽仍然精神恍惚,艾什以为她还在怀念小公主,不愿把全部感情交给自己,于是发了脾气。这时,安竺丽才道出真情:舒西拉早已变成她的仇敌,因为她真地爱上了老皇帝,就害怕老皇帝慢慢恋上安竺丽。安竺丽便受到越来越甚的迫害——隔离c软禁c直至打入地牢一年之久,饥饿和无情的折磨使她消瘦得不成样子。老皇帝死后,决定殉葬的正是舒西拉本人,她还召见安竺丽说,他要让她亲眼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搂在一起死去,然后令手下人挖出她的眼睛,将她永远打入冷宫安竺丽缕清了这几年繁杂的头绪,思想才摆脱恐怖的阴云。两个情侣,误解顿消,他们在甲板上度过了甜蜜的新婚之夜,不考虑过去,不考虑未来,只知道世界上唯有他们自己 十天之后,他们又换乘一条木船沿印度河北上,走了一个多月,安竺丽的身体和精神完全康复,艾什打算将妻子送到扎林的姨妈家隐居下来,自己先回先导队。扎林得信后在镇上迎接了他们,艾什将这两年的经历告诉了他,他十分惊骇。扎林的姨妈欣然收留了安竺丽,艾什放心地骑马去找他的朋友沃尔特 久别重逢的艾什和沃尔特长谈整整一夜,两人都发现对方在这两年里有了很大变化:艾什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执着地追求正义,沃尔特却期望着在戎马生涯中迅速出人头地。此时,印度与阿富汗的关系日趋紧张,谣传第二次阿富汗战争就要爆发。沃尔特跃跃欲试,艾什却不感兴趣。沃尔特的另一个朋友叫威格拉姆,他是先导队的一名骑兵连长,但对某些扩张主义者鼓吹发动第二次阿富汗战争的主张十分不满。他从沃尔特那里了解到艾什的情况,打算推荐艾什越境去搜集些可靠情报来说服上司。一向主持正义的艾什欣然同意。白沙瓦的代理执政官得知此事后也全力支持,命艾什与他直接联系。任务期限暂定为半年。动身前,艾什提出两个条件:一是部队要以正式夫人的礼遇照顾好他的妻子,二是要求再会见科达戴德一次。他们爽快的答应了第一个要求,只是科达戴德刚刚去世,艾什已无法得到他的祝福。安竺丽坚决要求随丈夫一同前往,但由于不懂当地语言,终于被艾什说服留在了营地。 艾什送回情报:俄国的一个使团(包括军队),已经获准来访阿富汗,但他向代理执政官解释这并不表明阿富汗已与俄国结盟。阿富汗的君王阿米尔是想保持本国的独立,但执政官听不进艾什的意见,反倒说他不替女皇说话,从而判定俄国企图在北方邻国立足。他准备派小分队去攻占阿富汗境内的一个堡垒,企图以武力威胁迫使这个小国就范。此举受到军界及各方反对而作罢。由于英国政府早有扩张意图,过了不久,执政官亲自带领威格拉姆一行五人在夜间偷越边界去察看地形,经过一番准备,英国政府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向阿富汗正式宣战。艾什继续留在阿富汗境内做军探。 艾什一走半年未归,安竺丽再也等不下去,当她得知艾什在喀布尔的住处之后,便毅然决然前去寻夫。她这时已经学会阿富汗的语言,经过半个月艰苦跋涉,终于来到亲人身边。一八七九年二月二十一日,阿富汗君主阿米尔驾崩,其子继位,继位后便积极备战,抵抗英军。艾什要求上级赶快撤退,但遭拒绝。在清剿阿富汗地方部落的战斗中,威格拉姆阵亡。沃尔特替任连长,越战越勇,简直杀红了眼睛,他因作战有功获得一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 六周后签订和平条约,阿富汗认输,答应英国在喀布尔建立领事馆。英军撤回印度,扎林和艾什冲破部落民的伏击,终于将威格拉姆的尸体用木船经喀布尔河运回印度。由于信仰不同,扎林已疏远了他。现在只剩下好友沃尔特,但他的政治观点也开始与艾什脱离。他被任命为开赴喀布尔的英国领事团的护卫官,正在飞黄腾达之时,完全听不进艾什的劝告艾什的心完全转向他的妻子。他终于向上司提出了退役的要求,上司立刻同意,但让他继续为领事团当一年奸细。艾什返回喀布尔,开始与安竺丽一起共同计划未来 英国领事团在阿富汗实际上被当地人看作了战败国的赔偿团。他们被安排进一个便于让人瓮中捉鳖的庭院。艾什将这些情况报告给领事,但他毫不在意。同时,阿富汗在战后经济十分困难,已有若干团队发不下军饷,一场兵乱已迫在眉睫,阿富汗新阿米尔有意将矛盾转向英国领事馆,艾什向领事发出警告,仍被置之不理。后来瘟疫流行,士兵纷纷要求领了钱各自逃命,都蜂拥到王宫来索取军饷,正当群情鼎沸之时,有人高喊:“英国人有钱,找他们要去!”暴民一齐冲向英国领事馆,又有人在外面开枪点火,从王宫的高处打死几名阿富汗士兵,于是引起一场血洗英国领事馆的战斗。成千上万的阿富汗士兵轮番进攻,一墙之隔的阿富汗王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经过一整天的激战,英国人全军覆没,领事馆付之一炬。沃尔特英勇抗击,终入绝境,一直在隔壁楼上观看的艾什最后设法下去救援朋友,但也未能免他一死,连自己也被打昏在尸堆之中。傍晚时他才苏醒过来,爬出领事馆后被另一个英国奸细救起。 他终于回到安竺丽身边,两人一见面便亲密地偎依在一起,他们决定次日一早就离开喀布尔。半夜时,艾什提前起床,趁着城中无人又返回领事馆找到沃尔特的尸体,与他做了最后诀别。安竺丽和准备随行他们一段路的仆人正在城外耐心地等待着他。他们化好妆后就朝着杜凯玛山那迢遥的宫阁启程了。艾什和安竺丽都盼望着能在那里建立起他们与世无争的小天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相遇中东(1) fr一一the一gabriel一h一undby一ary一steart 我在大马士革斯特雷特大街与他相遇。 我从阴暗昏冥的商店里出来,走到大马士革灿烂炫目的阳光下,双臂被照得雪亮,起初,我并未见到他,因为阳光过于耀眼,他又立在斯特雷特大街的瓦楞铁板凉篷下的背阴处,一时间我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露天市场熙熙攘攘。一群青年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一边打量我,一边用阿拉伯语吆喝着什么,我只能断々续々地听到其中有“小姐”,“再见”之类的话。一只毛驴踢々嗒々地走过,它身上的驮架极宽,内中装满蔬菜。一辆出租车不停地响着喇叭,打着旋超过毛驴,毫不减速,直向两侧摆满菜摊,道路骤然变窄的狭小入口驶去。 站在珠宝摊前的一个男子听到出租车的刺耳喇叭声,猛然抬起头,迅速跳别一边躲避。整个身子离开篷下的阴影,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我的心骤然一跳,我惊异地认出他是谁来。我虽然知道他在这一带,但还是茫然地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身影——喔,已有四年未见,他对我已变得陌生,不过转眼间又熟悉起来。 出租车又一声长叫,不见了踪影。在我们两人之间,那肮脏炎热的街道,现已空无一人。我看到他双目一亮,不顾身后珠宝商对他这个未购一物的英国佬的一连串高声诅咒,向我走来。他轻々说道:“噢,你好,是你呀!”那声调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时他是个小小子,我是比他更小的小丫头,是他的小尾巴——他每天都这样亲昵地招呼我。 可我现在已不是小女孩,我已二十二岁,他现在只不过是我的堂兄查尔斯——自然喽,此刻我已不再崇拜他,为了避免误会,我非得向她挑明这一点不可。我模仿他的声调回答:“看到你真高兴,你长得真快!” “我现在差不多每星期都得刮一次胡子了。”他裂嘴笑道,“亲爱的克里斯蒂,感谢上帝,我终于找到了你!我母亲说,你所在的那个旅游团要来这儿,但谁也不清楚何时到。我向你告诉你妈你们计划落脚的那个旅馆打了电话,他们告我,你们旅游团已去了耶路撒冷。我又与那里联系,他们说你返回了大马士革。你的行踪很诡秘嘛,小克里斯蒂。” “很抱歉,”我说。“我们的巡回旅游计划有所变更,现在正绕回前线去。旅行社只好改变此地的旅程。哎,真是的,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向贝鲁特进发。你到大马士革多久啦?” “我昨天才到。我原计划到大马士革来找一个人,他现在不在家,星期六才能回来,但我估计你可能已赶到这里,所以就提前来了。你何不脱离旅游团?我们一起去游览大马士革,然后再上贝鲁特去。不知走你是怎么想的,克里斯蒂,为什么要参加旅行社组织的团体话动呢?” “我准备游览一下世界的这一部分地区,却又对这里一无所知。他们的计划很周密,还有一名讲阿拉伯语的陪同服务员。再说,我也不善于独来独往。” “别睁着你灰色的大眼睛无可奈何地看我。如果说世界上确有一个真的我行我素的女子,那就是你喽。” 我得意洋々地望着他说,“是吗,查尔斯?我也高兴与你在这里多呆几天,但可惜我离不开旅行团。我们在原线上又增加了黎巴嫩的巴勒贝克一个点,况且此地走到哪儿都得办签证,真麻烦死人。我的签证日期只到明天,而且还是集体护照。不过,到星期六旅行团返回英国时,我可以在贝鲁特单独留下来。” “那我就到贝鲁特去等你。嘿,我们傻站在这儿干嘛。随时都有被毛驴撞倒的危险,到我的小房间里去喝杯茶吧。”他狡黠地笑道,“你没见过那地方,简直跟宫殿差不多。我住在牛津大学的一个同学本恩西法拉家里。本恩的父亲是大马士革的显要人物,他叔々是内务部长。 这里的人称他们家是“理想家庭”,在叙利亚就是指富豪。” “富豪吗。你和我也完全有资格列入其中。” “嘿,有人说我们不是吗?”他爽然回答。 我们曼塞尔家族,连续三代都是家财万贯的商业银行家,怪不得那么多人对我们血管中流淌着近亲交融的血液这一点都采取有意宽容的态度。 “你在这儿选购什么?”我问,“是为埃米莉买戒指吗?” “当然,我正为我的爱物选购宝石。为我的汽车买个蓝色的宝珠。蓝色的宝珠可以遮挡魔鬼们目光。既然骆驼和毛驴都戴着它,我的汽车为何不能?”他哈々笑起。“没关系,我以后再买也不迟。咱们走吧。你的旅行团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们正排队通过露天市场,我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一会儿,一转脸他们便不见了。我看他们在晚饭前不会想到我的。他们对我经常走失已经习以为常。” “你跟我过去喜欢的那个娇惯任性的小姐—模一样啊!” “我就是讨厌成群结队的。别忘了,我父母倒经常说你是个娇惯任性和不可救药的小子呢!” “噢,我亲爱的克里斯堂叔竟这么说我!”堂兄缓婉地说着,挽起我的胳膊。 查尔斯的汽车停在街头,车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孩,十分引人注目。原来是辆豪华型奔驰,我马上逗他说:“真漂亮呀!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它。” 他很高兴,并打开发动机罩让我观看,又打开四扇门让我欣赏。围观的小孩子们一拥而上,各个惊愕得直伸舌头。我观察了一下查尔斯得意的脸色,不禁使我联想起他小时候向我显示电动火车c手表和自行车时的表情。他挺挺腰身,撵走扒在发动机上的两个孩子,关好车罩,付给最大的孩子几个钱(估计他曾雇他看守此车),又与孩子们用阿拉伯语说了些什么,我们便上车开动。 “那孩子说的是什么?” “不过是表示‘谢々您’而已,但他的原话是:愿阿拉保佑您和您的儿女,以及您儿女的儿女。”我们转入一条颠簸的窄街。“他的祝愿自然也包括了你。我希望我们还没有解除婚约。” “我记得好像是你自己写信来要解除婚约嘛,就在你遇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女模特的时候,喂,她叫什么来着?” “你是说萨曼莎?那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再没有其他人挡我的路了吗?埃米莉怎样?我肯定我妈曾说起过埃米莉——不然就是默特尔。你找过不少姑娘,名字都记不清了。” “我看,她们每人都不比你——克里斯塔贝尔差。” 我敞怀一乐:“此话不错!” “要问我的态度嘛。”堂兄说道,“我们摇篮时期定下的婚约现在仍然有效。我们不但可以把家传的巨资继承下去,而且也能让我们共同的曾翁罗森鲍姆太公免得在九泉之下辗转不宁——愿他永远安息。” “这可美了你。这二十年我对你忠贞不二,还允许你拈花惹草,窃玉偷香。” “你若长得美些,也会得到不少机会。你从小就肥嘟嘟的,像只小海豹。不过,我得承认,你现在的身材好多了,”他乜斜我一眼,全然是一种大哥々的目光,毫无对女性的兴趣,宛如养狗比赛上的裁判官鉴别一只小狗一般。“说实话,你长得还算好看。亲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相遇中东(2) “奔驰”拐入一个小院,阳光将车后掀起的眯眼的灰尘照得通亮。他瞅缝将汽车停入槐蓝树的密阴下。“这是正门,标准的大马士革风格。” 在这尘土飞扬,令人窒息的院落的一侧有一个高大的拱廊,一座装有锻造的金属门把和合页的巨型木门阻挡住去路,着实令人生畏。查尔斯打开一扇便门,一个拱形光柱立即射入黑洞洞通道的对面墙上。我们走过去,进入第二个网球场一样大小的院子。两面各有一座摩尔式拱门,外接避荫的回廊,第四面是个高台,位于一连三道的拱门后面。高台里侧和边侧摆着几张铺着小毛毯的长沙发和矮桌——这就是东方人会见和谈话的“客堂”。矮桌位于长沙发前。地面铺着白,蓝相间的瓷砖。镶嵌着蓝c绿c金三色马赛克的柱廊熠熠生光。院内植有橙树,修有一池喷泉。远处传来一阵斑鸠的啼鸣。院内的清爽空气中飘散着香橙花的芳菲。 “到客堂里去,”查尔斯说,“怎么样?这儿相当不错吧?阿拉伯建筑富有诗意c激情和浪漫色彩,但都很雅致。像他们的文字似的。你想来点什么,要茶吗?” “我还是喝咖啡吧。你要击掌召唤奴隶吗?” “跟击掌差不多,”他摇响放在一张镶边小桌上的铜铃,特一个身穿白袍的阿拉伯青年走出后,吩咐了咖啡。然后他心神不定地徘徊起来——他一向都是这副坐卧不宁的样子——我坐下来,观察他。 他还没有变。在儿童时代,人们总说查尔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常使查尔斯恼羞成怒,他当时的大男子主义极其强烈;而作为一个小姑娘的我却对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堂兄十分崇拜,自然是沾々自喜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那异曲同工的相貌开始朝各自的方向分化,不过仍有许多相似之处保留着:黑头发c高颧骨c畧呈钓状的鼻子c灰色的眼睛和瘦小的身躯。查尔斯的眼睛很美,灰得发黑,双眼皮;上帝真不公正,他的睫毛比我的睫毛还长还密。现在,他的神态已由青少年时的咄咄逼人的大男子气发展成为一种玩世不恭的高雅,说来也怪,却仍旧显露着雄性为优的架式。我们一见面就彼此发现我们身上分明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溺爱和娇惯所留下的痕迹——轻慢无礼,趾高气扬;并非来自值得骄傲的成就,而是由于在过于年少时便有了过多获取所致;一种企图摆脱个人血缘关系的强烈愿望,我们称之为独立性,而实际上却是对这种血缘的恐惧;还有人们所说的“神经过敏”的毛病,那必是由于享乐过度而难于经受风雨考验的缘故。 需要解释一下,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说远,我们只在曾祖辈上同宗。说近,那是因为我们几乎从出生后就在一起,直至长大成人。查尔斯的父亲叫亨利曼塞尔,是我们家族父辈人中最年长者,与他同辈的男性成员只有两个,即查尔斯和克里斯托弗,是他的孪生堂兄弟。其中克里斯托弗是我的父亲。查尔斯——我们都称他为“查斯”——没有子女,因此当小查尔斯诞生刚々几个月亨利夫妇惨遭横祸双双丧亡之后,我的查斯大叔便将小查尔斯作为自己的孩子收养下来。亨利曼塞尔过世后,他在肯特城的家宅无人居住,查斯大叔搬了进去,我父亲也在其旁建起了一座房子。 于是乎,查尔斯和我便如同兄妹一般一道被抚养起来,直至四年前我父亲带着我妈和我搬到洛杉矶。我家的房子已经出租出去,但我们还时不时地回查尔斯家去住々。查尔斯考进牛津大学,假期都不回家,跑到世界各地以几乎着迷的兴趣,奋力学习各种语言,以求将来进入我们家族设在全球的某个银行时能大显身手。我可比不了他。我从洛杉矶带回家的只有三年在一家名为阳光电视制作公司的小厂家里充当制片助理的经验,幸亏我当初并不知道这个小工厂通常被人奚落为“光电”公司。 天长日久,春华秋实,我们这青梅竹马的一对儿便面临一个共同的难题:婚事。老人们着手讨论,为了不让家传的财富落入他人之手,我们俩是否应当结为伉俪之事。这自然使他和我均产生一种亲上加亲之感,但我们又怀着自相矛盾的心理心照不宣地揣度着,担忧着可能会遭到对方的正式拒绝。不过,老人的话也可能是一时兴起的笑淡和戏言,我们均未因此事陷入无法解脱的地步。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老人的想法是否当真。我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单一血统对家族素质十分不利,近亲繁殖会造成致命后果。可是查斯大伯总是反驳:由于我母亲是爱尔兰裔,查尔斯的母亲则兼有奥地利c俄国和法国人的血缘,这足以抵消父方的同宗不利影响。 查尔斯和我都以浓厚的兴趣观察和嘲笑彼此的简短艳遇。时不时地总有姑娘主动地向查尔斯求婚,但都遭到不吭不哈的拒绝。至于我,最多也不过从墙上取下了他的尊容玉照。心疼和钟爱我们的父母却放手让我们自己去闯荡,大概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极渴望挣脱儿女情长的羁绊,自由自在地生活。如此皆大欢喜!我们便像返箱的蜜蜂似地过上一般时间飞回他们身边呆上一阵子。或许他们认为我们这两个人生命的根基十分牢固,我们的骚动和不宁仅々是走出家庭港湾后对深遂的生活海洋的自然反应而己。 阿拉伯青年端来一只茶盘,上放一个咖啡壶和两盏小杯,置于我的面前。堂兄待他走后三步两步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吸烟吗?” “谢了,现在不吸。天啊,你吸的是什么?印度大麻?” “是埃及雪茄,无毒。看着挺吓人,是吧?好了,把你这些年的情况都讲给我听々吧。”他从我手中接过咖啡杯,舒坦地依在铺着小毛毯的长沙发上。 我们从来没有通过信,谈起来便像没完似的,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查尔斯又掏出一只埃及雪茄,说:“你在贝鲁特住在那儿?” “离开大队后,我住在腓尼基旅馆。” “我到那里去找你,先给我定个房间好吗?除了上易卜拉欣山庄之外,你还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易卜拉欣山庄?”我不知这是何处,便重复道。 “姑奶奶哈莉奥特的住所。你过去肯定知道,在阿多尼斯山谷,即易卜拉欣河与萨尔科河的交汇处,距贝鲁特约五十公里,靠近阿多尼斯河源头。我还没到过那里,正准备去一趟。” “噢,阿多尼斯山谷我是必定要去看的,那是维纳斯和阿多尼斯(希神:美少年阿多尼斯是爱神维纳斯的情人。阿多尼斯意外身亡之后,诸神特许他每年复活六个月与维纳斯相聚——译注)的团聚之处嘛——但我已全然记不起哈莉奥特姑奶々的住所。甚至连她也快忘了。她最后一次回家时,我们正在洛杉矶。天哪,这已过了整々十五年!在那之前妈々也从未提起过她——也许妈々觉得贝鲁特好像远在天边吧。”我放下杯子。“好的,我可以与你一道前去,给这位故亲的坟墓上献上一束鲜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相遇中东(3) “你敢这样,她会一脚踢掉你的门牙!”查尔斯道。 我瞪大眼睛问:“她还话着?不是说她过了新年便死了吗?” 他哈々一乐,“如果你的根据是我们家族的人收到过她的一份遗嘱,那么近来,她每过一两个月都在向各方亲戚再寄一份来。她实际上已剥夺各位的继承权,最后决定只给大家送一些象征性的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只有我例外,真的。”他说着咧嘴笑开。“我将得到加百利(圣经:加百利为大天使之一,预言家,曾向玛利亚预言耶稣的诞生——译注)天犬和她的那本可兰经,因为我‘对世界的纯正文明表露出一定兴趣!’还因为我懂点阿拉伯语。” “你是在开玩笑。” “绝对不是。她已宣布脱离英国国籍和与咱们家族的关系。她通知我们,她现在已变作,并建好了一座私人墓地,准备在那里由她的狗群伴陪着,让阿拉保佑她永远安息。她还请我们转告伦敦泰晤士报,他们海外版的纸张过于单薄,无法在上面填解刊登的字谜游戏。” “此话当真?” “绝非儿戏,”堂兄道。 “那——什么是加百利天犬呢?我记得好像有个故事说起过它们——” “就在我们的那本《北国传说》里有篇记载。加百利天犬大概是一群随死神而至的猎狗。有人要死的时候,就能听到它们在房子四周吼叫。我估计,这是由大雁产生的联想。大雁飞越头顶时发出的长鸣很像犬吠,大雁最早叫‘加贝尔’飞鸣乌。说不定,‘加百利’是从‘加贝尔’讹传来的;不管怎么样,加百利并不是死亡天使你发抖了?” “我料想,等我死后也会有一只大雁在我坟墓上空鸣叫的。” “喏,‘加百利天犬’是我按圣经的传说给哈莉奥特姑奶々的一对中国瓷器狗取的名字,因为它们的模样与我们那本书里的插图很相像。它们原是博物馆的展品,后被姑奶奶买下。我六岁时就颇具鉴赏力,一见到它们便喜欢得不得了。而姑奶奶哈莉奥特当时对我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她把它们许给了我。尽管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疯傻念头,她好像还记得这件事。”他不安地挪动一下。“不过,这两件东西倒是小事一桩,但它们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好去探望她一次。”他的眸子从长々的睫毛下向我投来怪谲的一瞥。“我的行动计划好像挺吸引人哟。” “好咧,纯粹出于按捺不住的好奇,我准备与你一同前往。但愿她还能记得你。她一定有一百多岁了。” “还不到八十岁呢。当地人传说,她还能骑在马背上在乡间奔驰,后面跟着一群阿拉伯王公打猎用的藏獒和波斯灰狗。她完全变成了一个阿拉伯男子;穿起酋长的服装,只在夜间见人,深居在神秘巨大的宫堡之内” “她在模仿谁?赫斯特斯坦厄普夫人?” “正是,可你怎么知道赫斯特夫人呢?” “在最后一次去你们家过圣诞节时,我读了你买的所有描写她的书,都是短小生动的好书,比你那些大厚本的学术著作有趣多了。” 他撇々嘴,没有上当。“你别装模作样,扮成没有知识的样子。我可不是肌肉发达的花々公子,也不是你的那种情人,小白脸。” “对,你不是,”我忙说。我们的目光相交,片刻沉寂,沉寂中喷泉的溅落声显得格外响亮。后来,还是堂兄先站起来,向我伸出一只手。“太阳快下去了,走去看睡莲。看它们 合拢莲瓣。” 我随他走进阴影下凉爽的院子。睡莲呈淡蓝色,晶莹光滑的莲叶盖满整个平静的水面,宛如层々宝玉。一片白中透蓝的花瓣合闭起来,第二片,第三片一片接一片,直至所有螺旋状莲瓣全部竖拢,挺脱恬静的莲花要过夜了。一只迟飞的蜜蜂,差点被一朵合起的莲花压住,愤怒地从花瓣下挣脱出来,像颗子弹飞逝到远方。 我看着看着思想走了神。查尔斯给我描述的哈莉奥特姑奶々的形象与我头脑中赫斯特斯坦厄普夫人的活灵活现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赫斯特夫人是一位伯爵的女儿,并是一个专横跋扈的男子化的女人,在十九世纪初叶前往中东。她带着大队随从周游了一圈,最后在叙利亚朱恩附近的山顶上购置了一座堡垒。她在堡垒里穿起酋长的服装,挥舞一根铁棍,有时是皮鞭,对她的仆人,卫兵c伴游者c奴隶c马夫,甚至随身医生等全体随行人员实施起奴役和统治。她趾高气扬,无所畏惧,蔑视当地所有酋长,近乎成功地成为临驾于法津之上的主宰。最后,她孤寂地死去,苍衰无助,一贫如洗,堡垒坍颓,奴隶打劫,丢下她无人理会。然而,她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流传至今的传说。 一想到自己的姑奶々哈莉奥特可转步其后尘,实在令人着迷。她担当这种角色再合适不过。她既有财产,又有秉赋,也周游过世界。她曾嫁给一位考古学家欧内斯特博伊德,并帮他指挥挖掘工作。丈夫过世后,她返回英国,但仍然资助中东的考古探查。在英国住了两年,那里的气候使她再无法忍受下去。她便跑到黎巴嫩,在那里的一座山顶上找到一处避遁之地。我原以为她已死去。我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堂兄问:“你肯定她会见你吗?” “噢,她会见我的。我母亲经常取笑姑奶奶哈莉奥特,说她过于偏爱男孩子。我若告她我是来要那对加百利天犬的,那会正合她的心意。她一向欣赏对应得财产坚守不放的人,咱们定个前往的日子,就在星期一吧。” “假如你的话不是骗人,走一趟倒真值得。” “毫不夸张,这是个什么怪事都会发生的国度。” 我瞥一眼手表。“天啊,已到晚饭时间,我还有事呢。”我弯身去取手提包。 “我开车送你回去。”堂兄说。 我们走过庭院。远处城市车马的嗡々声,那样轻微,宛如箱罩中的蜂鸣,衬得此处更为宁静恬适,令喷池中溅落的水滴声越发清越动听。不知一只什么乌在覆盖拱廊的叶簇中发出一阵准备就眠的低吟。 “听到吗?这是斑鸠。”查尔斯轻声说,“在诗人笔下,它总是无休止地呼唤自己的情人——‘呦嗖’,‘呦嗖’,直至变作一种抽噎。我星期六向腓尼基旅馆给你打电话,通知你何时前来。” “希望我们能在易卜拉欣山庄度过愉快的阿拉伯之夜。能否找到些许的理由可以预测她也想见到我?” “她见到你定会高兴,”堂兄胸有成竹地说。“我见到你都十分快活,别说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堂妹先行(1) 我通过多方调查证实,查尔斯讲的易卜拉欣山庄的传说完全属实。星期六这天我搬进腓尼基旅馆,边为以下一小段时间的单独行动做计划,边等待查尔斯的电话,还要买些东西。我打算星期天雇一辆汽车和司机,进入黎巴嫩地区去探查阿多尼斯河源头。 我去服务台找接待员安排此次旅行,他满腔热情地帮我制定起方案来:穿什么衣服,住什么地方,带多少钱等,他都毫无保留地发表了意见。在阿多尼斯河源头可以看到不少庙宇。“而且,”他又补充,“你若在回来时稍微转一下弯,还能看到易卜拉欣山庄。” 他肯定误解了我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慌忙解释:“易卜拉欣山庄是座宫堡,住着一位英国贵妇人。过去的时候,那宫堡的一部分是允许参观的。可现在,天哪,她已经十分苍老,他们说,她有点”他弹々额头。“已有很长时间再无人见到她了。” “她肯定还住在那里?” “绝对。我听说她有个伴从,还有仆人,每月向临近那里的萨尔科村送去一次生活用品,然后由骡子驮过小溪。”他笑一笑,说,“我只是向你推荐那里的风景,那里的风景简直太美了。” 我说,“我认识这位老妇人在英国的亲戚。我给她写个短信,问她能否让我前去拜访,不知好不好?”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阻止了我向接待员说明我与她的关系。 他否定地摇々头,“别人讲,把门的看守根本不让任何人进。已有好长一段时间,除了医生,她谁都不见。” “医生?她病了吗?” “大约半年前医生每天都要去的。但她后来康复了。” 我回想起来,她在圣诞节时又起草了一份遗嘱,说明她的身体不错。“您知道这位医生的名字吗?”我问,“我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打听点她的情况。” 他说,那医生便是亨利格拉夫顿大夫,住在烈士广场附近。我回到房间,查阅过电话号码簿。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开始讲阿拉伯语,后来用法语,最后才说英语。格拉夫顿大夫早已离开贝鲁特,走了好长时间了。一阵沉默。对方能帮助我吗? “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我一个亲戚的情况,”我说。“就是博伊德夫人。她住在一个叫易卜拉欣山庄的地方。” 对方语流加快。“哈莉奥特夫人哪!据我所知,她身体很好,但她不是我的病人。按理说,格拉夫顿大夫走后,我应当继续照应她,但她写信告诉我,她已另有安排。”又一阵沉默。“我可以知道您是谁吗?” “我是她的侄孙女,克里斯塔尔曼塞尔。格拉夫顿大夫还在黎巴嫩吗?” “恐怕不在了。他已回伦敦。” “明白了。唉,我说不定要去看望她一下。” 停顿片刻。话筒里的声音谨慎c冷漠地说:“有人讲,她已深々隐居。” “这我明白。谢々您的帮助。再见。” “再见,”对方说。我放下话筒,抿嘴一乐。对方动人的话音意味着什么呢?无疑是,“祝你好运。” 傍晚,查尔斯来了电话,说由于本恩的父亲迟到,他最快也无法在星期天晚间赶来。“但我以诸神的名义发誓,”他感情真挚地说,“星期一一定赶到你那里。否则我就是在公路上遇祸身亡了。” “在你未买到那种蓝宝珠之前可别说这话。你对我说过,这是一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国度。” 我没有提及我自己做的调查,也没向他透露我心中已对姑奶々哈莉奥特生出的一种强烈的好奇。 服务台的接待员尽其所能为我安排好了十分美妙但费用极高的旅程。汽车是美国造的,极为宽敞舒适,轮胎漆为蓝色,内有空调设备,司机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伙子,名叫哈米德,他告诉我,我们要一口气从海平线爬上两千五百米的高度,因为阿多尼斯河源头在黎巴嫩的高原地带。我稳坐在他身边,随着汽年从比布劳斯离开海岸拐向盘旋公路,我便以惊奇的目光注视着车内高度表的变化。 哈米德没有料到,他一口气并完成不了这次爬行。起初,公路在穿过梯田,伸入一片株下长满庄稼的苹果林时,遇到一群黑眼睛的儿童在飞尘之中追赶母鸡嬉戏。接下去路面坡度加大,两旁是梯田的护壁和开着弱小花蕾的果树,这是最后一片种植带。在作物比较稀少的梯田里,小麦的瘦叶几乎被大片的春花淹没。哈米德停下汽车,让我尽情地欣赏这美景:淡紫色的兰花c挺拔的仙客来c蓝中泛黄的天竺葵c鲜艳的郁金香,以及传说仅因阿多尼斯而生的殷红的银莲花 我们再次迎着晶透清澈的空气,沿山脊部之字形公路前进,路旁是岩石,灌木丛生,暗灰之中点缀着一漫黄的金雀花。只见绵羊和油光发亮的黑山羊簇合一处在坡边吃草,每群羊的中间都坐有一位牧羊人,各个双手交叠在杵地的牧羊棍上,目送我们走过,好似湖中孤露的岛。 公路继续上爬。汽车每做一次令人心惊胆寒的急转弯,内侧的岩块都险些擦到汽车的挡泥板,路的外侧则是万丈深渊,乌鸦和渡鸦就在我们脚下上下盘飞,呱叫啼噪。少顷,汽车猛然间开上陡峻突兀的山梁。向左边看,是蓝天映衬下的白晃晃的山岩和渐次降低下去的森木覆盖的连绵山头,直至远方的大海;右边便是那深邃的易卜拉欣山谷,浅绿的阿多尼斯河河水映射着明亮的阳光在原始森林的遮蔽下忽隐忽现地流淌着。 接着,我们的汽车辗着深々的殷红银莲花,穿过几道巉岩扶持的幽壑骤然驶降下去,抵达阿多尼斯河源头。我们仿佛来到神话世界,忘却了时间概念。宛如久旱无雨的土地上的饥民,望见从那巨型石壁半腰处黢黑洞穴中呼啸而出的银白湍流。我们自然而然地也联想到神c鬼c威c惧,以及五谷岁登,人寿年丰。自从那喷涌的山泉从这岩洞冒出之后,所经之地便绿树成荫c花草遍布;湍流两侧忽然间生长出殷红殷红的银莲花。于是引来阿佛洛狄忒——即爱神维纳斯,与放羊的阿多尼斯一见钟情。阿多尼斯被野猪咬死,就在此地,凡他鲜血溅洒过的地方都生出银莲花来;直至今日,每年春天阿多尼斯河的河水都要变红,赤丹丹的直入大海。 我们欣赏过炫目的石壁前垂挂的皓々水帘,瞻仰了阿佛洛狄忒神庙的寥寥废墟,告别迎风怒放的鲜艳花朵和动人美景,另取一条道路返转回去,却似锦上添花又碰上一个东方奇观。在距阿多尼斯河源头不远的下方,一匹光泽浏亮的阿拉伯栗色马从岩面的一条白色地表擦痕形成的路上跑上来,骑手的带有包头巾的素袍宛如风帆展扬在身后,马头那披红挂彩的银白笼头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在这匹马的身后有两只浅黄褐色的硕长细毛犬轻快地跟随着——这就是那种波斯灰狗。很快,他们消失到路的转弯处。 在我们沿着山谷的另一侧下去吃午饭的路上,我们再次见到那位骑手。他一定走了一条捷径。汽车绕避着路面的坑洼,驶入一个小村庄,这时我在低处望见了他,他正在一块向日葵地里牵马漫步。不一会儿,村里的矮墩墩的破败房屋阻挡住我的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堂妹先行(2) 我们在这小村停下购买橘子。哈米德说,这里的橘子直接从树上摘下,不但带着阳光的温热,而且可以挑到熟透的。“我去买些来,作为送给您的礼物,”他说着将汽车停入一棵 桑树的树阴。 这村子只有为数不多的泥坯修筑的房屋,然而,阿佛洛狄忒给他们带来的丰盈景象在这里却举目可见。到处都是果树的鲜花,不但有挂着诱人果实的油绿油绿的柑橘树和柠檬树,而且有雪白的梨花c嫩红的杏花及漫山遍野的粉红的苹果花。 一群十分幼小和讨人喜欢的儿童围住汽车。如果没有他们,这地方在午后的沉寂中就显得绝无生气了。田内无人。除去这些幼儿和几只干瘦的母鸡,在户外话动的只有一个叼烟斗的老头。哈米德用阿拉伯语向他提出一个问题,大概是打探谁能向我们出售这美妙果树上的果实,他缓々抬起那近乎失明的眼睛,望着我的导游。接着,这长者嘴里嗫嚅些什么,哈米德转头朝我撇嘴一笑,说“我去々就来,”便走入一洞昏暗的门廊。 我到街上去溜达。在一堵近两米的固土墙下便是我望见那骑手的梯田。高挺的向日葵密密麻々,固土墙脚全长着野蝴蝶花和蓝百合。我爬下固土墙去摘花,孩子们尾随而来,主动帮忙。我们接连不断地交谈起来,阿拉伯语,英语c甚至石器时代原始人的简单呼答语言全部用上,最后双方终于沟通思想。我也茅塞顿开:他们在期望我拿出某种实物以作为他们采花之劳的报偿。 “花上一个先令吧,”哈米德在我上方的路上打趣地说。 这好像有点太小气,但他的话不错。孩子们抓过硬币,纷々散去。 “我现在想步行下去,你去开车吧,咱们到下面的公路上会合。你买到橘子了吗?” “买到了。”他又说,“您不必慌。我在下面等您。” 我望见那骑手走的小道是齐顶的向日葵地内的一条狭窄的空隙。在向日葵间还有一些绿叶泛白,羽毛状花冠呈棕黄色的植物,一个个顽强地向上伸挺着争取阳光。我高一步低一步地向最下面的一块梯田走去,那里已无向日葵,而是种植着我更熟悉的作物玉米。一株枝条银白的无花果树像哨兵似地立在两种庄稼的分界线上,其芽蕾刚々绽出嫩绿。树干上还缠绕着—种无名的野藤,藤上的花如银莲花一样殷红。我停步采摘一朵。将一束藤条拉离树干,发现下面有样东西。在暴露出的无花果树枝杈上有—幅红色草图,画的是一只奔跑的犬——肯定就是那种波斯灰狗,这素描显然简单粗糙,但也生龙话现。 人们普遍有一种经验:一旦某一事物引起你的注意,它便会不止一次地出现,这种出现往々伴随着恐慌,或者像是命运注定似的。是不是因为查尔斯曾向我提到过它们,这种波斯灰狗就要在黎巴嫩一直附随着我?我继续朝下面走,来到公路上。哈米德正坐在一墩矮墙上吸烟。他马上起身。“您想吃橘子吗?” “正想来一只。喂,看这一片葵花,多美呀哈米德,他们这里为什么种向日葵呢?” “做食用油。同时,政府用它制造人造黄油。也是阻止种植大麻的一个战畧步骤。” “大麻!是毒品吗?” “正是。在这种山区里,以往种得很多。现在种植一定的数量是合法的,用于医疗,但必需有特许证。不过,在这样荒僻的地区,农民超过规定多种一些则是很便当的,他们还可以在政府督查员到来之前先抢收一部分。”他耸々肩头。“这很划算,总有人甘冒风险赚大钱。”他扔掉香烟,将烟蒂踩入土内。“刚才跟我说话的老头正吸这玩意,他房后的土豆地里就套种着大麻。” “大麻是什么样子?”我问。 “枝叶灰白,开着棕黄色的长条花。” 我不禁一惊:“在向日葵下面种的也有!” “等督查员赶到时就看不到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上路吧。” 今天实在奇妙和令人兴奋,所以在钻进汽车时我似乎避不可免地又提出一个请求:“告诉你,我想在返回的路上去瞧一瞧易卜拉欣山庄。” 接着我向他解释了我为什么对那里感兴趣的原因。 大约下午四点,我们驶入萨尔科村。哈米德将汽车停到一个陡坡边,从那里又可以望见阿多尼斯山谷的令人赞叹的美景。“在那儿!”他叫道。 我随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山谷开阔,河水的急流划破两岸的密林一泄而下。从左边钻出来的萨尔科河跌降下来,与阿多尼斯河交汇。在这两条水流的夹持处高々地矗立着一块刀锋般的舌状坚硬台地,台地顶部铺展着那座宫堡,它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几乎见不到窗户的建筑群。 “您得从谷底的萨尔科河涉渡场走过去,”哈米德说。“如果您想爬上那座宫堡,我愿陪您一道前住。我肯定,宫堡的看门人只懂得阿拉伯语。” “万分感谢。”我说。他锁住汽车,将钥匙装入口袋。 通向涉渡场的小路是从该村清真寺的围墙后面绕过去的,并穿过一小片竖着细长石碑的墓地。碑上刻有头巾的表示死者为男人,碑上刻有莲花的表示死者为妇女。走过墓地,蹊径沿陡峭的山坡曲廻而下。整个荒凉宽旷的谷底好像完全沉陷在一片令人心躁的冷寂之中。 在小道的一个急转弯处,我们惊扰了一群懒散安宁的山羊,它们正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啃噬着什么——天晓得那里会有何种可食之物生长。它们抬起狭长的脑袋,以凶狠的面容和精灵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仿佛在说,我们闯入了他们世代居住c上苍赐予的领地。一只山羊悠然步入窄道的中央,我转向一侧,从它身边绕过去,它连头也未扭动一下。 湍急流淌的萨尔科河在此处大约六米来宽。其中虽有几片浅滩,但其余的地方有的在冒着泡沫翻涌,有的是深绿色的齐胸深的坑洼地。透过清澈的河水可以看见一座旧桥的基础。水面以下的部分十分短小,只在水下现出一串大块的方石。人们已将它们重新摆设,每块方石之间相隔近乎一米,让过往者落脚。哈米德牵住我的手,引我从上面走过去,又在前面带路,穿过黄橙橙的金雀花花藤缠绕的野无花果树丛,把我领上一条宽些的路。除了下面深沉的流水声,我们脚步的擦擦声和我们轻々的气喘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我们来到风蚀剥落的拱型门洞下的巨大青铜城门前。高大c昏暗的宫墙上忽隐忽现地显露着彩色装绘的遗迹,有画的神灵鬼怪的形象,有马赛克镶嵌的工艺图案,还有用大理石碎石贴塑起来,再涂上一层浅黄褐色颜料的浮雕,不过那原来的色彩已被强热的阳光曝灼成惨淡的白色。 哈米德兴致勃々地说,“只要看守没有睡着,我就能让他去传个信儿。我这么说:‘本人名叫哈米德卡利尔,打贝鲁特来,开车将这位小姐送到此地。她要见你的女主人。她可不是一般客人,而是你们夫人兄弟的孙女,你绝不可将她拒之门外。务必要通报你们夫人,克里斯蒂曼塞尔小姐前来拜访。’” 他拽几下拉铃的线。深寂的门洞内传出一声空洞的咣当声。远处响起一阵犬吠,接着我们听见了由远而近的拖鞋的窸窣声,然后门栓咔嗒一声被拉开。大门吱地一声闪开—条缝,只见里面是一个黑洞々的过道,立着一位身裹白袍的驼背瘦子。头一眼望去,我还以为此人没有面孔,再细看时才发现他肤色很暗,近乎漆黑,在黑乎乎的过道映衬下只有他的白袍显眼,他眯缝着眼向明亮的外界窥探,这是个老头,面皮像枯皱的梅干,头上层々包裹着阿拉伯头巾。不知他向哈米德嘟囔了句什么,便准备关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堂妹先行(3) “等等,”哈米德跨上—步,用坚硬的膀子顶住门扉。他那连珠炮般的阿拉伯语显得火急火燎的,但看守嘴里发出的答话听上去只是一种沉闷的回绝之辞——他好像在故意用难听的话拒人之门外。哈米德提高音量,再次厉声陈述。这次老头的脸上露出疑惑之情,他扭头凝视我。而后却又连々摇头,向哈米德嚷々着搧动起双手,像轰小鸡似地要撵我们走。 “据我理解,”哈米德说,“他是讲:‘医生命令,谁也不得进去。’” “医生?那我就见々这位医生——或任何能够做决定的人好了。告诉他,我一定要见。” 经过哈米德进一步的争辩,看守终于手面朝天,扬起手臂,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自己的职 责,同意我们进门了。大门在我们身后吱地一声关上,门栓又咔哒一声拴住。 我们走进一条光线昏暗的圆顶隧道——圆顶外层有透光的小阁——来到对面的另一座沉重的大门前。老头将我们领出此门,三人一道进入一个半圆形的大庭院。这里叫外贡院,是过去的部落子民带着礼物来此向其统治者酋长请愿的地方。几座拱道下还修有马厩和宿舍——大概是兵士的寝室。在这宫殿的全盛期,外贡院必是个引人注目的场所。现在,这里静穆而空荡,但厚々的尘埃上分明显露着刚刚践踏上的马蹄印。 看守领我们穿过外贡院,再出一扇门,入得又一条幽暗的通道。通道左右两侧均有走廊向远处伸展,其中一个走廊的天窗撒下一缕微光,隐约地显现了走廊中堆放的麻袋,箱子和一摞破旧椅子。这迷宫般的通道向右转过三次弯,进人一个小院,一只受惊的老鼠突然从脚前蹿过。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宁静笼罩着周围的一切;跟随着拖步而行的向导,我们又走进一条光线微弱c气味刺鼻的走廊。这时我开始后悔起来:真不该到这里来。一想到就要面对面地看见那位定然一直生存于这一片衰颓和腐朽之中的无依无靠c老态龙钟c甚或是病入膏肓的老妇人时,我只感到一阵心冷,再无半点兴致。 忽然,我们走到一个大约十五米见方的大理石铺地的庭院,四周有蓝瓦盖顶的拱廊和美观的立柱,中央还有一个水池。大理石之间空隙里生长着带刺的蓟草,水池中干涸无物。栽培鲜花的石槽里只有杂草和少许紧闭的灰白色花蕾。庭院一侧像别处似的也有一方高台,高台上立着几尊大理石坐椅,上无垫衬,看守指指它们,让我们坐下。然后,他一边莫明其妙地发着牢骚,一边转身走开。 “吸烟吗?”哈米德问着递过香烟。他为我点着后便背靠着一个石柱蹲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问:“她要是不见您怎么办?” “只要能见到医生,我就可以走了。我已有十五年没见过我的姑奶々,她大概连我的名字也给忘了。” “门卫来啦!”哈米德说着立起身子。“感谢阿拉保佑,他带来另一个人。” 这“另一个人”是位二十四c五岁的欧洲青年,硕长c消瘦c衣着随便c头发被阳光晒得颜色浅淡。他脸上带着被从睡梦中惊醒后模模糊糊的神情,这不禁使我记起关于姑奶奶哈莉奥特夜起昼眠的传说。或许他的随从也在白天睡觉。这人打手势令门卫走开,然后极不情愿地向我们迎来。不过,他的话音还相当友善。“下午好,贾西姆告诉我,你们给哈莉奥特夫人带来了一个急信儿,是吗?” 我站起来,应道:“倒不是什么急信儿。我叫克里斯蒂曼塞尔,哈莉奥特夫人是我的姑奶々。我正在游览贝鲁特,顺便来看々她。她若能抽出几分钟见々我,我将万分高兴。” 他满面惊诧,我感到他顿生戒心。“你是说克里斯蒂吗?可她从未提到过这个名字呀。” 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刻,“她真的没有提到过吗?您贵姓?” “我叫约翰莱恩曼。我——我在照应你姑奶々。” “那么说,您便是医生了?”他显得愕然,我继续讲,“门卫说,医生不允许任何人会见我姑奶々。门卫是指您吗?” “估计是的”但他又连々抖动几下脑袋,像在驱赶睡魔,并向我投来一丝难堪的微笑。他目光分散,瞳孔甚大,一看就知道是近视眼。“对不起,我头脑还不清醒。刚才还在睡觉。” “我也十分抱歉;忘记了你们有午睡习惯。莫非我姑奶々生了病,莱恩曼大夫,不然,您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儿呢?” “喏,”他说,“我并不是真正的医生,除非您把搞精神治疗的人也包括在内——”他目光迅速一闪,又说:“我在这里也担当不起什么责任!您姑奶々十分安康,我不过是为她照料杂事,并给她做个伴儿。事情是这样的,去年七月我来黎巴嫩为一篇论文搞调研,一天我被电闪雷鸣的暴风雨搁阻在这里。您姑奶々将我安顿下。从此一住就快有一年了。”他露出奇妙的微笑以消除敌意。又补充道,“谁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搞写作呢?” 我心想,可以找到无数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但只是说,“我明白了,好,我很高兴,她依然安然无恙。那么说,我可以见她了?” 他又奇妙地轻々摇晃一下脑袋,用手抹一下眉毛,像在消除他的头疼。“我们先坐下来谈谈好吗?”他说。我们在接见台的凉阴下坐定后,他继续说,“您最后一次见别你姑奶々或听说你姑奶々的消息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才七岁,但我的家人经常听到她的消息。” 他蹙眉望着双手。“我这样问,只是因为”他停顿一会儿,然后突然又抬眼问,“曼塞尔小姐,你对她在此处的生话方式有多少了解?” “了解甚少,只知道她进入老年之后大概越发变得古怪起来。完全是在模仿赫斯特斯 坦厄普夫人——” 他似乎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种情况呢。你姑奶々刚到这里定居时确实有点爱摆架子,当地人便开始叫她哈莉奥特夫人。我猜,她起初觉得挺有趣,但后来发现这称呼说明她是个‘人物’,便感到满合适。久而久之,她再不把这称呼当做人们开的玩笑,甚至自己也丧失了自知之明。她把易卜拉欣山庄用作旗站,招引自黎巴嫩高地奔向海岸的商队停留,并经常接见‘显贵的过路客’——绝大部分是考古学家。当我突如其来地撞入此地,并告诉她我即将获得医学学位时,她大喜过望——我完全可以充当那个在赫斯特斯坦厄普夫人传说中作用十分重要的‘随身医生’的角色,当然喽,如果她真需要什么医疗的话,我会到贝鲁特请人的。” “格拉夫顿大夫走后,她现在找谁看病?” “格拉夫顿大夫?”听语气他好像不知道此人,我惊讶地望着他。 “您不认识他吗!” “噢,认识的;我只是弄不清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旅馆里有人告诉我说,我姑奶々生过病,所以了解到格拉夫顿大夫的名字,并给他打去一个电话。但他已离开贝鲁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堂妹先行(4) “我可以高兴地讲,她最近已不需要医生了。”他脸上再次露出微笑。“不必担忧,我照顾她照顾得相当不错,还帮她管着这片地方——看好五个庭院,三间土耳其浴室,一座养有五十匹马和十二匹骆驼的清真寺,不知几公里长的走廊和我数也数不清数目的房间,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从王子院走到后宫我简直得用电子定位器。” 我笑道:“您不用奴隶去布置这宫殿吗?” “除了我,另外只有三人——门卫贾西姆,哈莉德,一个姑娘,以及哈莉德的哥哥纳西鲁拉,他在村子里住,白天过来干话儿。哈莉德直接照料你姑奶々,照料得好极了。你不必为她担忧。” “我不担忧。只想见她五分钟,也好回去后把情况转告家人。” 他在硬凉的座椅上挪动一下。“是啊,不过问题在于,我们早已接到她的命令,谢绝任何求见者。她谈到过她的家庭,但从她对家庭的态度判断,我看她不会为自己的家人破例。” “我们让她去做决定好吗?我估计她还不知道我已来到这儿。不然就是贾西姆已给她通 了信儿。” “贾西姆是直接找我的;但他通报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多,他是个非常管用的挡驾者。再者说,眼下我们已不能再让更多的人来这儿了。您应理解,她钱已不多。” 他说这话时神态有些怪,但此刻已很坦然。他的服装并不高贵,但却戴着一只货真价实的豪华型金表。我不禁想起姑奶々哈莉奥特特别偏爱小伙子,脑子里便冒出一个法津术语:他是在向我施加“不正当影响”。她的钱财果真是所剩寥寥了吗?莫非莱恩曼把我的到来看作是对他本人地位的一种威胁若是那样,查尔斯可能就更不受欢迎。我决定先不提及他。 “现在贾西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到你姑奶々,”只听得莱恩曼又讲,“她跟赫斯特夫人一样,白天都在睡觉。”他清々嗓子,“我想我应当事先说明白,她是——喏——很难处的。有的日子更糟糕。哈莉德六点钟叫醒她,但她从十点到午夜精神最好,午夜之后她通常坐到天亮。如果她真要接见什么人,也就只在这段时间。” “你是说,我要想见她,就得在这儿待上整々一夜?” “总要等到很晚很晚,您行吗?” “行,但我不能强留哈米德。你给我找个地方可以吗?” 一阵停顿之后,菜恩曼表示欣然同意:“我们可以给你找个房间。” 我看々哈米德,“你不介意吧?请告诉腓尼基旅馆,我今晚得待在这儿。你明天有空吗? “为您服务,当然有空。”哈米德说,“但我不想丢下您走开。如果她六点钟能醒来,我 们何不” 坐在我旁边的莱恩曼忽然挺直身子。听话音他真被激怒了。“嘿!说真格的,我可不是估意出难题!我头一次半夜里被领去见你姑奶々时,还以为跑进了一座疯人院呢!她出于空虚和自负,模仿着赫斯特夫人的习惯,总让她的寝室——王子会见厅——保特一片漆黑。最近,她”他打住话头,全神贯注地把目光集中到一只鞋尖上,像要找出什么瑕疵。“你还能记得她的模样吗?” “只记得她个头很高c肤色很深c长着一双敏锐的眼睛。她戴一块黑头巾,别一枚钻石胸针。记得我妈说过,她的钻石多得数不清。” “她的钻石大概早就没影儿了。”他遗憾地说。“实际上,她个子并不十分高,但在孩子眼里可能是那样。你能记起她穿的衣服吗” “这我知道。她穿阿拉伯男人的服装。噢,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伸出一只腿,示意自己穿的裤子。“我就是欧洲男人的装束。” “但我并未把你误认为男的。”莱恩曼说,眼睛里第一次微々闪露出真正有生气的光彩。“好吧,等到六点钟,我设法去说服她马上见你。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再安排你过夜。”他勉强笑々离开我们。 我在哈米德身边坐下。“他的举止真可笑。”哈米德说,“您能看出在我们来的时候他正吸着大麻吗?看他思考问题多困难。我有时候也吸那玩意儿;在黎巴嫩,人人都吸。” “你真的也吸吗?” 他微々一笑。“别担心;开车的时候我是不吸的。而且吸的很少,那玩意很危险。您听见他说,他正在写论文吗?如果他吸大麻上了瘾,他会一连几年将他的计划推到明天开始,并永远不会开始。他会遇到像贾西姆一样的结局,一见阳光就咳嗽,整天生话在梦幻之中要是那老妇人根本就不想见您,您准备怎么办?” “我也说不来。” “我告诉您我将怎么办。首先表明您要亲耳听到那老妇人的话方可相信。他若不允许,就宣布您要马上到贝鲁特请个医生来为她看病。明天就来。”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你的建议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建议与我本人毫不相干,”哈米德冷々地说。”可我有个让人十分讨厌的特点。记住,您姑奶奶过去是非常富有的。” “若是因为莱恩曼吸毒——”我倒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必须坚持要见她。” “那倒不必。” 只见莱恩曼带着贾西姆返回来,我慌忙站起。他这会儿看上去完全清醒,步履轻快。“她准备见你,但恐怕要在今晚晚些时候——今天天气不大好。最近她畧染支气管哮喘,但她不让我叫医生,我们还在执行去年秋天的指示,我也就不好违背她的意志。不管怎么说,听说你来看她,她很高兴,不过,实不相瞒,她已经不怎么记得你了。现在,你可以跟我一道来,贾西姆会带路把你的司机送到大门口的。” 我转脸向哈米德告别,看见贾西姆正盯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在表示,他原本打算将我也一同撵出去。不过他只带着哈米德拖拉着脚步消失到昏暗处,莱恩曼领着我从另一个方向离开,走向后院。 “我把你安排在过去的后宫——即闺房里。这是宫堡中最漂亮的一侧。”他低头向我微笑,那笑容忽然变得十合迷人。“说真的,你能留下我特别高兴。她若能骤然喜欢起你来,强留你住下去,那就更好。这样你便可以替我在凌晨三点钟给她读可兰经,让我休息几夜。我给她提々怎么样?” “明天早上我再告诉你我愿不愿意吧。” 他笑了,随手推开一扇墙头扎满杂草的拱廊下的门;把我引入一个庭院。“你喜欢这座闺房花园吗?” “太真欢啦!”我屏住呼吸,伫立不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堂妹先行(5) 这花园一片翠绿,熠熠发光的清水池鲜花怀抱。庭院规模十分宏大。很显然,它与闺房区的房间一道占据了宫堡所在的平坦台地的整个幅阔。庭院三面筑有贯通的拱顶柱廊,夕阳又将柱廊的亮暗分明的影像映射在一间々闺房门前。北面是一横排密格子花窗,从中可以越过萨尔科河望见萨尔科村。花园的水池几乎有一面湖大,中心还有一座园林覆盖的小岛。透过枝叶,隐约可见一座异国凉亭的闪光铺瓦屋顶:这是上有洋葱状园盖的波斯亭台。 过去曾有一座桥通向小岛,但它现在已在半截处断裂。沿湖边铺设着一圈很宽的人行道,大理石石板的断隙里伸长出各种蕨草和野蔷薇。拱廊廊顶边垂挂着一串々彩灯般的茉莉c叶子花和玫瑰,每个檐口都有野鸽在“啁啾,啁啾”鸣啭。 “美妙至极!”我叹道。“想々看我还总为那些做了妻妾的女人伤心,觉得她们可怜呢。嘿,那可真值得。莱恩曼先生,我明天就搬进未,美々地长住一段时间。” “你还是先看々你的房间再发感慨吧!” 他领我前去。那几个房间在花园的南侧。第一间天花板很高,地面铺着跳棋盘式的大理石方砖,墙上装饰着马赛克。与我见到的其他房子不一样。这里明亮c整洁,内有几只书架和一洞三层窗。其中一层为铁栅,但栅条很细,显然是因为:其南墙一定直接立在凌驾于阿多尼斯山谷的岩石边缘。 “寝室在隔壁,”莱恩曼先生介绍,“然后是一连串的洗澡间——土耳其浴室c蒸汽室c冷水室c按摩室c更衣室。”他裂嘴笑道,“你猜到什么了?没有蒸汽?是的,但有自来水,直接来自山顶的积雪。我叫哈莉德给你送几条毛巾来。”他瞥一眼手表。“想到哪儿转々都可以,当然,王子的住室例外。我马上叫人给你送些酒来,半小时后我来与你一块吃晚饭。” 他走后,我在室外接见台的软垫上坐下,引颈观望远处的峡谷。最后一道夕阳给一棵々树尖抹上点々金黄。少顷,一个身穿白袍的矮壮阿拉伯青年——他大概就是哈莉德的哥々纳西鲁拉——端着一只盘子走来,盘中摆有一盏点亮的灯,两只酒杯,一瓶“巴卡”牌的低度无果味葡萄酒,这大概是黎巴嫩的第一佳酿。我开始对约翰莱恩曼有了好感。纳西鲁拉将灯置入一个壁龛,草々行过一个额手礼,退去。 我蜷缩在窗边的沙发上,呷着黄橙橙的酒液。不久,天空变得像天鹅绒一般漆黑,群星闪烁起来,野鸽在花园静止的空气里也消隐了声响。但仍能闻到茉莉和玫瑰的花香。 莱恩曼回来了,后面跟着手持晚饭餐盘的纳西鲁拉。盘中有滚烫的汤和烧羊肉,外加香醋c柠檬c洋葱和小豆蔻之类的调味品,与此相配的还有一盘沙拉c未经发酵的面包c黄油c山羊奶酪和苹果。 纳西鲁拉走后,我问道:“你平常在什么地方吃饭?” “经常在这儿,你大概能看得出来,所以我还是直说好了:这些房间是我住的。不过,今晚我原来就打算到王子住室的侧房里去休息的。” “莱恩曼先生,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把你给撵出去了——” 他打断我的话,忙让我喝酒,又添满我的酒杯。然后,他好像要弥补当初不愿让我进入宫堡的过失似的,焕然变作一个殷勤活跃的主人,风趣横生地谈起了易卜拉欣山庄的情况。他极少直接提到我姑奶々哈莉奥特,但我仿佛感觉出来,他对她是尊重和喜爱的。他对我介绍的我们家庭的每个细节都很感兴趣。不过,我仍然没有提到查尔斯和他计划要来访。我想亲自把此事告诉姑奶々哈莉奥特,也免得为难莱恩曼先生,托他去说情。 哈莉德九点钟送来咖啡,并说纳西鲁拉已回村子,我的卧室也准备停当。这姑娘肤色畧黑,大々的眼睛,乌油々的睫毛,脖颈瘦长,十指纤细。她穿青绿色真丝外衣,与多数阿拉伯妇女一样,将最值钱的东西戴在手腕上——几只细薄的金手镯套在那里叮当作响。当她轻声用英语向莱恩曼汇报卧室的情况时,她向我瞥一眼,递过一个眼神,这种眼神传达的信息在女人和女人之间比任何语言都明白:“不准他瞅你,你要离他远々的——不然我要让你后悔。”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低落下去,她又对莱恩曼说,“你吃完饭,夫人要再见你一次。” 她走出去,但让门敞着。我望着她消失到柱廊的阴影里,接着又发现小湖的水面上映现出人的动静。她显然正在树丛中等候。莱恩曼起身道,“我回头再来接你过去。” 忽然,从宫殿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当々的钟声,他猛然扭过头去。由于钟声的惊扰,不知从近处的什么地方响起一连串犬的狂吠。听声音,这些狗一定不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慌忙问。 “钟声说明你姑奶奶开始不耐烦了。” “这些狗好像很厉害呀!” “它们是这里的守卫犬。别害怕,它们只在夜里出来,只要你关好大门,它们进不到后宫来。你是非常安全的。”他迅疾向我微笑一下,走了。我听见木门在她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不一会又传来他唤狗的声音。狂吠停止。 哈莉德又进来,她那青绿色的丝衣微々闪亮。她开始将碟盏撂到盘子里去c并以畧带敌意的目光盯视我。我很不安!便将注意力集中到约翰莱恩曼的书籍上。他的书都不是轻松读物,均为各种专著:有对赫斯特夫人的评介,有对黎巴嫩国情的分析,还有对可以破坏思维的毒品的研究但无医学教科书——大概过于厚重而无法带到此地。 我扭头看见哈莉德正端着盘子走向门口。 “我来帮你关门,”我说着走过去,但她在门道里停下。 “你真的是一个人旅行吗?” “那怎么不可以?” 她不理我的反问,“你——你要在这儿长住吗?” 好奇心驱使我说了谎话。“只要姑奶々允许,”我观察着她的表情说道。 她立即回答:“她身体不好,你明天必须离开。” 我扬眉道,“是莱恩曼先生请我留下的。” 她的黑眼睛里冒着火:“那是不可能的!他——” 姑奶々哈莉奥特的钟声再次响起,显得很紧急,好像她在发火;钟声尚未完全消失,守卫犬又开始吠鸣。那姑娘厉声叫道,“我该走啦!”我走上一步,想为她打开门,她又恶狠狠地说:“你别动!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可以!” 我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不管约翰莱恩曼是否在姑奶々哈莉奥特身上压了投机的股本,哈莉德肯定在莱恩曼身上下了赌注。我无法判断这将对姑奶々哈莉奥特意味着什么。 莱恩曼来接我时,他手中多了一样“武器”——那是一管极长极亮的手电筒。“准备好了吗?”他问。 他把我带回下午哈米德和我一块等候的院子,从那里开始我们好像又没完没了地走下去,通过一道々走廊,上下数不清的台阶,穿越更多的院落。最后,我先从一个关闭的门后听到一阵兽爪的搔挠声,又听到一声低沉的哀鸣般的犬吠,我被吓得连退几步。“没关系的,我已把它们关起来了。” 他把电筒照向那门片刻,我看见他脚前的门板豁缝里有一只湿漉漉的正在空气中抽々搭搭嗅闻的狗鼻子闪々发光。“安静,索菲!斯塔尔!曼塞尔小姐,小心点,这里的门槛烂了。前面就是王子会客厅。” 从入口处一左一右摆设着两棵盆裁树木的门道里射出一缕橘黄色的微光。莱恩曼让到一边,以一种似乎谨小慎微和毕恭毕敬的异样声调通报:“哈莉奥特夫人,我已将曼塞尔小姐带来。” 我超过他,走入室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夜见姑奶 王子会客厅异常恢宏。这里是豪华奢侈和污秽熬糟的混合体。大理石地面铺着肮脏的波斯地毯;墙壁上装镶着图案错综复杂的马赛克并有多处原先定为摆设神像和灯盏的壁龛——但此刻里面无一圣物,只有垃圾杂什:小画书c废纸c药瓶c蜡烛头等等。一个小型室内喷泉已被木板盖住,当作桌子用。上面还留有刚々用过饭的渣滓。地板上有一只空盆,上写着“狗用”。一个桃花心木的带屉小立橱靠在墙边,上面堆着更多的药瓶药盒。屋内有一两只厨房用的木凳和一把御座般的大红真漆的中国太师椅。 在三个台阶高的平台上放着一张极大的床,高々的床头板雕刻着花纹图案。长々的天鹅绒窗帘打着厚々的折垂落在后面。一个人搭着几层杂乱的大小不等的毛毯斜依在床头。 我万々没有料到会目睹如此奇特的景象。虽然约翰莱恩曼警告过我,姑奶奶哈莉奥特可能变得非常畏缩和怯生,虽然我原本能够认出她那只翘突的鼻子和那双在阴影中窥视我的黑眼睛,但对见到她这幅绝无仅有的古怪模样我仍无丝毫思想准备。 她穿一件丝睡袍,上罩一领宽大的天鹅绒外套,外围一方特大号开士米披巾。她肤色灰黄,嘴唇下陷,但那双活灵活现的黑眼睛却显露不出任何老迈的迹象。她脸上不知抹了多少粉,头顶缠着老高的白裹头巾,由于偏重,有时稍々滑向一侧,便暴露出她剃光的脑袋来这简直是她奇癖怪习的锦上添花之举。 她左手上还戴着我记忆中的那枚戒指。如拇指指甲一般大,是价值连城的缅甸红宝石制品,总在她手上戴着。当她发出一声轻々的喘息,抬起硕大苍白的左手示意让我坐在床边的小櫈上时,那戒指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欸,是克里斯蒂吗?”她的声音十分微弱,还带着哮喘病人的喉音。但她的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充满好奇。“坐下来,让我瞅々你。嗯,不错,还像过去似的,是个漂亮的小东西。你怎么不结婚哪?” “看您说的,我才二十二岁。” “是这话?人真健忘。约翰告诉我,我老爱忘事。他光想诊断出来我患了老年遣忘症。”她的目光投向正注视她的莱恩曼。我觉得莱恩曼有些忐忑不安。那锐利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你跟你父亲长得满像。他怎么样?” “谢々您,他很好。他如果知道我来这里,一定会让我代致问候的。” “嗯,曼塞尔这一家好懂礼貌啊。你说是不是?对吧?”我未回答,她又问,“对吧,姑娘?” 我在凳子上挺々上身。“哈莉奥特姑奶奶,您还不知道吗,我们家的人给您写信就像您给他们写信一样勤——尽管只是感谢您一次々修改的遗嘱。” 她的眸子一闪,“我的遗嘱?哈!你不是来取遗产的吧?” “哪里,我有活干,有饭吃,再说您还活着,我怎么能干那事!”我干笑道,“况且,为了几分钱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也不值得。” 姑奶々突然动了一下,用手去拽身上盖的毯子,这时我发现约翰莱恩曼朝我瞥过一眼,目光中含着一半好笑,一半担忧。“只要有人真心关心我,我宁愿就在这里为他们死去。为任何一个都可以!” 我赶忙说,“姑奶々,您要是想我们或需要我们办什么事,只需告诉我们一声就成,从伦敦到贝鲁特不就六个小时航程吗。我们不过是让您接照您的愿望生活——照我说,您创造的这种环境还真够味儿呢!” 她敞怀大笑起来,接着是一阵气喘,身上盖的几层东西随之起伏。她将大手抬抬,红宝石又发出闪亮。“好啦。好啦,孩子;我是在逗你!我一生最喜欢跟人斗嘴。不过,既然你完全赞成‘谁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的原则,你为什么还非要跑进宫堡来看我呢?” 我笑道,“可以说是出于好奇心。您可是个大名人。大家都在谈论您,易卜拉欣山庄又是黎巴嫩的一个名胜。当我发现我能找到一个借口排除障碍闯入此地时,只要不是下油锅,什么困难也阻挡不了我。” “约翰,记下来,我们真该架一口油锅。小曼塞尔已落入你的掌心,明白吗?噢,那么说,大家都在谈论我了?这大家都指谁?” 于是,我把服务台接线员的话告诉她,并谈到我如何给格拉夫顿大夫打电话,了解她的病情。 “医生本来是很有用处的,”她说,“但他这人是个蠢货。他返回伦敦!再好不过。现在我的病轻多了,轻多了。她肩头的大方巾滑脱下去,她一边生气地去拽,一边低声嘟囔着“你打电话查问我”,“你在旅馆嚼我的舌头”,她的话忽然间变得含混不清起来,我真想走了,但在未谈及查尔斯之前我不能离开。不知为什么她一直不提起他。 “克里斯蒂”听到她在讲,姑娘家怎么取这样个傻名字?它是哪个名的简读?” “克里斯塔贝尔。人们一听最容易联想到克里斯托弗。” “原来如此!”我马上产生一个深刻印象,从她那双阴影里的眼睛看,她绝不是个健忘的人!她现在是做戏。这种印象令我心中很不是味儿。“喂,我们正谈什么来着?” 约翰莱恩曼赶紧凑上来。“哈莉奥特夫人您还不该休息吗?吃药的时间到了。我把 曼塞尔小姐送回去好了。” “不,”姑奶々哈莉奥特坚决地说,“我现在还不想吃药;那些药片光叫我瞌睡。孩子,待着别动,陪我消遣,消遣。你来贝鲁特多长时间啦?” 我正在给她讲述我们旅行团里发生的有趣故事,她忽然伸出手猛拽起床边的钟绳。房子里回荡起那熟悉的叮々当々的轰鸣,接着响起一阵狗的刺耳的狂吠。我收住话头,但她好像要发脾气似地说,“讲下去。你们旅行团怎么啦?” “他们在星期六早上返回了伦敦。” “所以,你现在可以单独行动了?是吗?那个傻妞跑到哪儿去啦?哦,你在这儿哪!你刚才见鬼去了吗?”哈莉德这时匆々走进屋来。她的样子很惊惶。 “给我烟管。”姑奶々急躁地说。 哈莉德三步两步向梳妆台跑去。我愕然地望着她。假如不施加赫斯特斯坦厄普夫人所惯用的皮鞭加棍棒的高压手段,我难以想象得出有谁能镇住哈莉德。接着我发现在床后墙壁的高处钉着两对木桩。一根木棍和一只步枪分别架在上面。我难以置信地眨眼望着它们,现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里竟然 那姑娘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木盒子和一只烟嘴,将烟嘴安在床边的一根长管小烟袋上。我看见她向莱恩曼迅速扫了一眼,莱恩曼生气地点々头。这便是哈莉德紧张不安的原因,她处在一个仆人的左右为难的境地:这个主子吩咐她干的事另一个主子却反对。 莱恩曼凑到我耳边说,“我无法请你吸咽,她只主张吸生烟叶,恐怕气味很恶心。” 哈莉奥特姑奶々对着烟管吸了一口,问,“你喜欢大马士革吗?” “一般。但遇到件好事;我碰上了查尔斯。” “查尔斯?”她尖声问道,哈莉德和莱恩曼马上互相交换一个眼色。“见鬼,我侄子查尔斯来这儿干什么?” “噢,不是查斯大叔,”我忙说,“查尔斯是我堂兄。他明天到黎巴嫩,极想来看望您。” 水烟袋咕々直响,她透过烟雾向我眨巴眼睛。空气变得刺鼻,令人窒息;我真得马上离开此地。 “您一定记得查尔斯的!”我说,“您最宠爱他了。” “当然,当然。我一向喜欢漂亮的男孩。不错,不错。”她默々地吸烟,独自不断地点头,然后卸下烟管的烟嘴,交给哈莉德。她的一双黑眼睛直盯住我的脸。“你长得很像他。非常像他,”她还在一个劲地点头,扯拽住大方巾的双手颤悠起来。 “哈莉奥特夫人,”莱恩曼突然叫道,“我再说一遍,您现在该吃药了,休息一会儿吧。曼塞尔小姐——” “是啊,”我说着站起身。并感到皮肤一阵发热。“那我怎么对查尔斯说呢?” “你向他转告我的问候好了。”她嘶哑着嗓子轻声回答。 “只是——”我茫然地望着她。“他明天晚上能来吗?等您方便的时候接见他。要不就星期一?” “不。我不见他。虽挺愉快,但已够了,”她又语气和善地补充,“我是个老太婆,可能很任性。我已选定自己的生活方式。” “查尔斯可要大失所望了。您是他最敬仰的长辈。” “我主意已定。”她一挥手,红宝石又闪了几闪。 我不再坚持。“我去转告他。听说您身体这么好,他一定很高兴。” “孩子,你现在走吧;我累啦。我一死约翰就会通知你们。你这姑娘长得挺俊,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谢々您允许我来见您。” “晚安哈莉德!整々一夜了,我的药还没准备好!” 莱恩曼已经领着我走向门道。我回首张望。哈莉德正摇晃着一个小瓶向手心倒东西。她身后的那张床已变作一堆模糊不清的隆起物。接着,一个灰色的小玩意快速移向它。我身上顿时生出鸡皮疙瘩,以为在这卧室里竟还有老鼠!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半大的猫跳到了床上。一只苍白的大手伸过来抚摩它。 有猫!怪不得我混身发热,不自在。我患有真正的猫恐惧症。我虽喜欢它们的模样,但不能与它们待在同一间屋里,甚至有时我壮胆触摸一下猫,过后几乎就会病倒。在我看来,猫便是恶魔。 我匆々跟着约翰莱恩曼的手电光走出去。一边想象着自己该怎样向家人汇报:“她有病缠身,年迈苍衰,遁世隐居——”但这些词汇均与她接见我时的古怪声调格々不入。与她将查尔斯拒之门外的态度也不协调 约翰莱恩曼将手电筒朝上扬一扬,照亮我的脸。“怎么回事?你冷吗?” “不,不。只是那个烟叶——” “仅仅如此吗?这场会见有没有烦扰你?” “有点儿紧张,”我承认。“我不大老练。我是否烦扰了她?” “哦,说烦扰还是轻的。她挺喜欢前面的谈话。只是那位堂兄查尔斯,你要是事先告诉我就好了。我说不定能设法说服她。” “是啊,我太笨了,”我非常后悔地说。“我有个念头,想亲自探々水的深浅。查尔斯一定会对我发火的。姑奶々过去肯定谈到过他?” “那当然。好了,转告他,先把这事搁几天。我尽力想々办法,然后与你联系。” “谢々您。”我说,“我转告他。我敢肯定,等姑奶々有空再考虑考虑时,她就会转变 态度的。” “比这更绝情的事儿她也做过,”约翰莱恩曼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堂兄赶来(1) 当夜,一道闪电伴着一声雷鸣将我惊醒。我猛地坐起。没有风,只有闷雷和在漆黑的天幕上飞舞的银线,半圆形窗洞在忽明忽暗地剧烈闪烁。接着,少见的大雨滴穿过窗洞像落锤似地砸溅到地板上来,我急忙踏着冰凉的地面跑过去用力将窗页关紧。 忽然传来一声大狗的长嚎。这是所有声音中最像鬼哭的一种,立刻唤起人们对于豺狼和无数传说中出现的死神及冤魂的记忆。那长嚎音调升高,变作抽泣般的嘶咽;另一只狗的不断震颤的长吠接继上来。肯定是那两只守卫犬,被雷雨惊扰了。但我想起来查尔斯给我讲的传说中的加百利天犬,带着一包死亡通知书在天国猎取对象 接着,好像有人一下子关闭水龙头似地,暴两骤然而止。花园中一只鸟放开歌喉高声鸣唱起来,那啼啭声在小湖的水面和四周围墙间悠然回荡。第二只,第三只加入进来;顿时变作歌的瀑布冲入清澈的空气。我轻步走出房门。夜莺的歌声从湿漉漉c亮晶々的攀缘植物的缠蔓绕茎中涌溢出来,充斥了整个花园。 一对白鸽嗖地一声从栖息处飞出,拍打着翅膀从我头顶越过,消失到远处。在西面柱廊下的黑影里有一个人正在轻々走动。—定是约翰莱恩曼来查看我是否在这场暴雨中受了惊。我等他走过来,但他没有再靠近。除了夜莺的啁啾,整个花园一片宁寂。 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走进卧室,插住门,不再欣赏夜莺的歌唱,赶紧躺到床上去。 一缕令人愉快的阳光和一阵敲门声将我唤醒。哈莉德端着餐盘来了,送来白面包,鲜奶酪,杏子酱和咖啡。她的样子很疲顿,我向她表示感谢,她只郁闷地点々头,出去。 我将餐盘端到小湖边的杲杲阳光下。一只开屏的孔雀正在湖边欣赏自己水中的倒影,一只金色的小鸟正在一棵玫瑰色的月挂树上空忽左忽右调皮地翩迁。湖心岛上那座小凉亭的金色圆盖和鲜蓝瓷砖经过雨水冲刷显得更加浏亮和澄莹。 我弄不清昨夜约翰莱恩曼是怎样进来,又是怎样出去的,更不知他的目的。半小时后他到了。他神情警觉,乐悠々地向我打招呼:“早上好啊!” “噢,你好。”我拎起手提包。“我正想去找你——只担心狗还没关起来。” “白天总是关着的。它们昨夜惊醒你了吗?一阵暴雨,真有点够呛。你在雨中睡着了吗?” “最后睡着了。”我回答。 “你姑奶奶由于你的来访心情非常激动。她非让我陪她又说了好长一会儿的活。你堂兄查尔斯的事恐怕还是那样,再等々看吧。” 我们向前门走去。“你陪她呆的时间很久吗?”我问。 “不,不很久。我在暴雨开始前就睡了。雷鸣电闪都未把我吵醒。” “我很欣赏雨后景色。花园看上去妙不可言。” 他马上斜瞟过一眼问,“你出来了?” “只出来一会儿,听夜莺歌唱。” 我们经过哈米德和我前一日等候的院子。大理石花槽中昨天还是灰白色的花蕾已经变作一片耀眼夺目c鲜血一般殷赤的银莲花。“哎呀,看这些银莲花!”我叫道,“是昨夜的雨把它们催开的吗?” “这是我的一个阿多尼斯小花园,”莱恩曼回答。“你知道的,阿多尼斯是繁育之神。这里的阿多尼斯花园都是在几天之内繁衍和调谢的;它们象征着死亡和复活,据说这是一种玄奇的力量,在帮助人类丰收。” “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种植这样的花园呢?这种具有浪漫色彩的玩意儿我倒应当感兴趣呢,不知阿多尼斯与你的心理医疗学有何关系?” “噢,我正在撰写一篇有关近东人迷恋宗教的论文。只要能偷闲出去,我就骑马进入山村。我在这里已经发现一些有趣的材料。” 我们来到外贡院内。他朝着对面点头示意道:“我这儿还有一匹马呢!喂!马厩的门还没开。纳西鲁拉迟到了。我去开门,让卡莎凉々风。”他把门栏的上半部拉开。一匹栗色的阿拉伯马正立在昏暗的厩内打盹儿。 “你骑马的时候穿阿拉伯服装吗?”我问。 他显然一惊。“常穿。那很凉快,怎么?等々——昨天你是不是在阿多尼斯河源头看到我了?” “是的,我认出是这匹马。”我笑道,“又带着那只波斯灰狗,更富传奇浪漫色彩,妙不可言。可以这么说,欣赏了你的表演,我昨天没算白过。” “那我现在的模样是否破坏了那种形象?不再是阿拉伯酋长;只是个在烈日下找到一处寄居地,正懒散度日的流浪汉。” 我没有回答。约翰莱恩曼应当知道,他的活计将会随着姑奶々哈莉奥特的死亡而终止。不然,他本人生来就有猎奇的浅薄爱好,迷上了易卜拉欣山庄的一切? 在大门口没有见到贾西姆。莱恩曼拉开门栓,打开青铜大门。耀眼的阳光把空旷的高原照得白亮白亮的。“你的司机没有到,”莱恩曼说。“你要愿意的话,还可以进来等々——”他与我目光相遇,但明亮的眼睛又转向一边。 “我看我还是走下去会哈米德吧,”我说。“再见,谢々你费心了。” “再见。” 大门关上。这宫堡再次在我身后封闭起来。 当我下到萨尔科河边时,仍然不见哈米德的影子——但我明白了原因。昨天那旧桥的石基还突出水面几十公分,此刻却突然消失,只有带着红土的怒涛在那里急速泻淌。 我无可奈何地四处张望。怪不得纳西鲁拉没来上班。除非我能在咆哮的萨尔科河和更为狂暴的阿多尼斯河之间沿山谷攀登上去找到上面缓流的狭窄处跨越过去,我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苦境了。此刻我只能等待哈米德的出现。 正在这时,我在河对面看到了那个男该——这孩子体格健壮,衣衫褴褛,头上长着一团乱篷々的黑发。他正拄着一根棍,立在一堆树丛旁,一群山羊在他四周移动,他凝视的目光似乎正对着我,我择路来到河边。“喂,听见吗!”我的声音被河水的怒吼卷噬而去。我再次高声呼喊:“你懂英语吗?” 他点々头,神态奇妙,显得很了不起。然后他以小孩子的特有动作将木棍杵到地上,支撑着蹦跳到对岸的水流边。我又喊:“我从什么地方可以过去呀?” 他晃々脑袋。“明天才行。”他将木棍挥向上游,先指々山谷尽头的高耸岩崖,又指々山下两条卷着红壤c泛着白沫c喧嚣奔腾的河流的汇合处。“都不成啊!”他喊道。“您是在夫人的宫堡里过夜的吧?她是不是您祖父的妹妹?” 毫无疑问,通过纳西鲁拉的嘴,全村的人现在都知道我了。“是的,”我回答,“你在村子里住吗?” 他手向荒凉的谷坡一挥道,“我就住在这儿。” “你能帮我找到骡子或毛驴吗?”我叫着。 他又像刚才似地摇々头。“这里没有骡子。毛驴太小了。”接看他的手向村子那边指去。我望到了哈米德那细长的身影,他穿着深蓝色衣服,刚闪出村庄围墙的幽暗阴影,沿小道走下来。 我扭头再去看那孩子,但他已无影无踪!羊群还在山坡上,河水还在轰鸣,远处的村舍还在热浪上飘忽;但河的对岸却只有一只黑色的粗毛山羊,正用一双冷峻的黄眼睛凝视着我 真可谓,什么怪事都可能在乡间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堂兄赶来(2) 我高声叹道:“亲爱的堂兄,你要是在这儿该多好啊!” 转眼间我意识到从山坡走下的那人并非哈米德,却正是查尔斯!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他扬手向我打个招呼。然后转过身去。一片暗影变作一只黑山羊,蜷腿蹲坐在一旁的便是那牧童。查尔斯与他交谈过几句,两人便一同下到河边来。我们兄妹俩隔着浑浊的河水互相观察了一会儿。“嘿!”查尔斯先开口。 “嘿!”我叫着应答。然后不大自在地说,我们被困住了!” “活该。谁让你背着我偷々跑去见姑奶々呢?” “别说了,查尔斯,我们现在怎么办吧?” “我游过去,”他说着便动手去解衬衫的钮扣。 我惊慌地高喊,“查尔斯,这不行!况且她已说她不见你了!” “她真对你这样讲了吗?”我点々头,查尔斯又与那孩子交谈。接着转向我,又提高声音说,“阿迈德说再往上面走々,人可以过河。那边能向上游爬吗?” “我试々吧,”我喊着。 我转过身,钻入一片密林,选择通向萨尔科河上游的道路。只见查尔斯和阿迈德一闪便没影儿了,他们显然沿着山羊的小道走入了灌木丛。河道进入一个狭窄的峡谷,谷中有一连几处的湍滩,查尔斯和那男孩再次出现,但水声太大,我们彼此无法听见。男孩胸有成竹地继续朝上游指,查尔斯翘起大拇指给我鼓劲。我们在高声吼号的白色激流两边又开始向上艰苦攀登,最后来到一座悬崖前,上面的水好像就是从峭壁里冒出来一般。 原来,供给萨尔科的源泉正是从这峭壁中呼啸而出,冲刷着溪谷中白色的巨砾,一泻而下的。不多几堆悬空树丛,被飞扬的水沫浸润着,在跌落水流形成的微风中上下摇曳。阳光将我们头顶的这小瀑布照得眩目而明亮。但我们站立的地方处在阴影中,还有几分冷森。 我失望地向四下张望。在这里互相喊话也听不见,穿越这倾注而下的急流无异于自杀;而在这小瀑布的上方,耸立着一刃反射着阳光c乱石盘陀c高如大教堂的峭壁。阿迈德的手指向那里,我惊愕地发现查尔斯开始向峭壁接近。我疯狂地挥舞双臂,他终于发现了我的信号,停下来,一边向我点头,一边又翘起大拇指作为回答。这时我才记起我父亲说过,爬山运动是我堂兄的又一嗜好,他不惜花费宝贵时间登遍了欧洲的所有大山。但愿他是这样,如他一贯表现(这是我母亲的评论),花费宝贵时间可获得良好效益。 看来,他能成功。他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不少地方的石块又湿又滑,或易发生松动。但没过多久他便过了河,跨到我这一侧。并攀缘而下安全地站在我的身旁。“你好,维纳斯,”他招呼道。 “那么,你就是阿多尼斯了?” “我是亲爱的堂兄,我得跟你谈谈。咱们到上面的阳光里去。我还需要对那男孩说句话——怎么,他跑那儿去啦?他离开时你看见了吗?” “那不是男孩,那是个法翁(罗马神话传说中的农牧之神,形体一半像人,一半像羊——译注)。越想见越看不见。” “非常可能,”查尔斯平静地表示同意,“不过,等他想要小费的时候就会出来了。” 我跟着他爬出溪谷,来到一块平坦的石台上,那里有一座被遗忘的寺庙废墟正沐浴着炎热阳光:一个无顶的门廊,一片断裂的基石,两根米黄色的圆柱。我们在其中—个圆柱的阴影里坐下。“啊,查尔斯,你能来,我真是高兴极了,”我说道,“那法翁告诉我,河水要到明天才能下去。” “我看也是这样。他告诉我河边有个蹊径可以通到黎巴嫩高地,但要走很远很远,如果我在河那边把汽车开上大路,你就永远找不到我了。” “谁也别想说服我爬到黎巴嫩高地上去。说不定那里净是野猪。”我说。 堂兄懒散地向后依到圆柱上。“那么,就只有一个去处了——返回宫堡。本恩的父亲昨晚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还得到阿勒颇甚至胡姆斯去一趟,所以我告诉本恩我晚几天再回大马士革。就开着车以声速赶到贝鲁特,在旅馆登记的时候正好碰见你的司机在门厅里。他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便说我赶来接你好了。小克里斯蒂,现在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鬼主意,要背着我抢先跑到宫堡里去?” 我挺胸答道,“看你说的,查尔斯——我们赶到萨尔科村时,这宫堡看上去离我特别的近,显得那么神秘而奇妙!瞧,你从这儿看々也能体会到。”从我们待的地方正能俯视到宫堡的后部。“望到那绿色的庭院和小湖了吗?”我问,“那便是我过夜的后宫。”在灿烂阳光和清澈空气中,连小如羽毛的树木的主干都明析可辨。宫堡距我们只有一公里左右远。 我毫无保留地将前一天的经历向查尔斯和盘端出。待我讲完时,他双眉紧蹙,盯着我说,“那么,可以说,我们遇到了十分奇怪的情况。甚至奇怪得超出你的想象。” “什么意思?” 他单刀直入地问,“你能认为她神志健全吗?” 我经常读到人在一瞬间“有所发现”的记录——此刻,我也独々有了一点小々的发现。有那么一个小男孩,我从记事儿的时候起就了解他。我看到过他挨打,讥笑过他从果园的围墙上摔下来哭泣。我总以宽容亲切但内心冷漠的态度对待他。可是忽然间,这—切好像从未存在过,我眼前看到的似乎变成另一个人:那一双睫毛长々的灰眼睛,那有些趾高气扬但完全可以给人好感的鼻孔和上唇,那洋溢着灵性和智慧c幽默和力量的面孔! “你怎么啦!”他生气地问,“我刚才问你,姑奶々是否给你留下了她神志健全的印象?” “噢,”我从遐想中醒来。“是的,她的神志当然很正常。她挺怪,并且爱忘事,但”我犹豫一下。“不管她多么奇特,查尔斯,她的那双眼睛毫无瑕疵。” 他点々头。“我正要问这。星期五晚上我给家里打了个长途。告诉他们你和我准备去看望哈莉奥特姑奶奶,我妈讲他们曾收到她两月前写的一封信。并说她已将那信转到贝鲁特,在库克家保管着。”他把手伸向内袋。“今天早上我取来了它。告诉我对你有什么启发?” 他将信交给我。信好像是写在一张包装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但十分清晰: 亲爱的侄子: 我心爱丈夫的同事汉弗莱福特对我说,亨利的孩子查尔斯现在正攻读东方语言。 汉弗莱还告诉我,小查尔斯今年要到叙利亚来旅游。如果他想来我这里看々,我将 决定接见他。查尔斯是个聪明的孩子,这里会有许多使他感兴趣的东西,有助于他 研究东方人的生话和习俗。 我与人数不多但都很尽心的随员生活在这里,一切顺当,还有一个从村子里来 的人专门照管狗。萨姆森无法容忍我的医生。小查尔斯会记得萨姆森的。 向你妻子致以问候,并向另一对侄子侄媳致以问候——他们的小丫头现在一定 长成大姑娘了。多乖巧的小东西! 爱你的姑々 哈莉奥特博伊德 又及:泰晤士报的纸张薄脆易损,看来, 你提的意见措辞还不够明确。 再及:我已在此地购得一块最理想的墓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堂兄赶来(3) 我呆々地望着堂兄。“从邮戳上看,”他说道,“她信写好并未直接发出;但可以肯定这 在她完成最后一次遗嘱之后写的。依你看,能不能把这封信看作对我的公开邀请?” “我当然这样看。一定有什么事使她改变了这一意图。” “会不会是约翰莱恩曼?你认为他忠诚吗。” “我看你用不着提防他。他可能是在为自己建造安乐窝,但我可以发誓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查尔斯,她完全有可能真地把你给忘了。” 他动一动身子说,“噢,这我不在乎,只要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于她的本意,不过我要亲眼证实一下。她让我吃闭门羹没说明什么原因吗?” “什么原因也没有说。我的印象是,她见到我之后已满足好奇心,现在想重新过她的封闭生活。我有点喜欢约翰莱恩曼,姑奶々哈莉奥特看上去十分幸福,只是有点哮喘,思想不大集中。可我在她那间令人窒息的房子里觉着很不舒服。对了,查尔斯,我还忘了——她屋里有一只猫。我一开始感到不对劲时还以为是姑奶々的烟草和那房子的问题,原来竟是那猫造成的。” “猫?”他反过来关注地盯着我问,“上帝,那里有猫?” 看来,查尔斯并未忘记我对猫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虽无这种恐惧症,但能体谅我。 “就在我离开的时候它跳上床爬到姑奶々身边,”我又说,“姑奶々伸手去抚摸它。原来它肯定没在屋里,不然我早就恶心了。那房子准有另一座门。”查尔斯没再说什么,我把话头又引到信上,“谁是汉弗莱福特?谁是萨姆森?” “福特是牛津大学东方研究系的名誉教授。是个挺好的老头儿。萨姆森是一只藏獒。是姑奶奶最后—次返回故里时带来的,让它与德利拉做伴。” 我把信递回去说,我一直没见到她的狗。它们白天被关着,只在夜里出来。莱恩曼说它 们很危险。” 他把信装回衣袋。我觉得他下面的话有点胡诌:“萨姆森确实有点凶野,但对家人例外。你会安然无恙的;难道他们没告诉你,姑奶々的狗能识别她亲戚的气味?” “真有这事?”我向后一仰,抬头看々太阳。“查尔斯,你何不马上与我一道回到宫堡去?我们可以把信拿给莱恩曼看,他没有理由阻止你查尔斯,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他已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正低头观察通向宫堡的那段明亮的谷地。“瞧那儿!” 起初,除了躺在炽热阳光下寺庙废墟的溃落物之外我什么也没看见。后来,在阿多尼斯峡谷边缘的巉岩乱石和攀缘灌木丛之中发现了一个穿阿拉伯服装的男人正徒步朝宫堡走去。他在浓密的树丛里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但很快爬上了宫堡后面的开阔高地。他肩上好像扛着一包东西。 “小法翁说得不错,”我讲。这边有条小道儿。对了,现在我想起来,莱恩曼好像说过,宫堡正在一条从黎巴嫩高地通向大海的古老骆驼路上。” 那人到达宫堡的后墙边。他向直接建造在阿多尼斯峡谷绝壁上的那个墙角走去,钻入一簇树下,不见了。 “那边绕不过去!”我叫道,他只能一落千丈,直接坠入谷地的河中。” “这是他们约定的汇合点。” 那边太亮,我眯起眼睛。终于瞅见几棵树中还有一个男子与那阿拉伯人在一起,这男子身穿欧洲服装。“是约翰莱恩曼吗?” “一定是。看,在树影中还有一个一身白的人在走动。他一定是守门人贾西姆。我不明白,他们是一直等在这儿迎候客人的吗?如果他们是从前门绕过来的,我们刚才应当看到。在北宫墙根有一条小道,就在后宫拱廊的下面。 “宫堡的后墙上准有个暗门。” “是让卖东西的人进的吧?”我说,“你讲得大概不错。看,他已把那包东西交出来,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他现在要走了。他们若把目光转向这边,能发现我们吗?” “不可能。我们坐在立柱的阴影里,更重要的是,阳光正刺着他们的双眼。不错,他要走了。” 那阿拉伯人已转过身!慢々腾々地走回乱石中去,另外两人没了踪影。毫无疑问,定有另一条通入宫堡的路。我突然道:“说实在的,我不想回宫堡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护送我越过悬崖,把我送到河那边去?” “即使我能,我也不干。太冒险了。你只能返回易卜拉欣山庄,这显然是阿拉的旨意。我夜里进去,你要事先给我打开暗门。从宫堡能不能看到我们上午相遇的涉渡场?” “能。可是,查尔斯——” “你刚看见我时,是不是以为我是你的司机?” “是的!可是,查尔斯——” “如果当时他们在观察你,他们也一定以为从村子里走下来的是你的司机。” “是的。可是,查尔斯,你不能——” “喏,你静々地听着。你回到宫堡去,对莱恩曼多少讲点实话。就说你无法过河,尽管你和司机爬到萨尔科河边源头仍然没找到可以涉渡的地方,有司机帮忙也不成。”他裂嘴一笑道,“实话就这么多。于是你吩咐司机等明天河水降落后再来接你。并让他转告你堂兄,你今晚还得待在宫堡,明天到腓尼基旅馆与他会合。” “可是,查尔斯——” “莱恩曼没有理由不让你进去。这样,你便返回宫堡。他不是说过,除了王室之外,你可以随意参观吗?那么今天天黑前,你还可以在院子里转悠几个小时。设法去找到这个后门。到后门去一定要经过昨天你待的后宫,因为昨天夜里你在花园里发现的那个人,别管他是谁,要从正门出来都不可能经过你的门前。如果你我到了后门,天黑之后务必把门栓打开。如果找不到——你不是说北面还有一条小道吗?” “有是有,可窗户都安了铁条。别忘了,那里是妻妾居住的闺阁。” “铁条有断的吗,或者有容易被摘掉的?” “有。我想会有的。但窗户都在高墙之上,而且——” “我早就想钻进闺阁去看々了。”查尔斯说,“如果宫墙长年失修,就一定能找到攀登落足点。” “可你为什么不首先试々从正门进去呢?” “因为我想尽量回避莱恩曼。”我正要问个究竟,但看到堂兄的表情便知道那是费时费力难得结果的事,就提出另—个问题:“那么,你进来之后万一被抓住怎么办?” “真是那样也不过是挨一顿骂而已,这险冒得。”他主意已定,站起身来。“要是他们不放心,还在观察我,他们会看到我返回村庄去的。好,你说过你十点钟用完晚餐,姑奶奶哈莉奥特直到十二点左右才会派人叫你。假设她今晚还要再见你一次,那么我到达宫堡后墙的时间最好就定在十占三十分以后。如果暗门没有打开,我便发出两声山狐的哀鸣。如果我非得爬墙不可,你就挂出一条毛巾或浅颜色的布给我做信号。现在,咱们下去吧?怎么样?” “你不担心小法翁告密吗?” “没问题,我可以花钱让他默不做声。村子里再无人能越过萨尔科河向宫堡报告有一辆白色的豪华型奔驰在他们街上停了整々一天。” “查尔斯,我不想再在那里过夜,连件小睡衣都没有。” “今天晚上我给你把牙刷拿来,可爬回来时带着件睡衣攀越巉岩巨石那不是开玩笑吗? 你问姑奶々哈莉奥特借一领长袍好了。” 说完这句毫无感情的话,他领着我走入下面的山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里应外合(1) 简直是一帆风顺。贾西姆让我进门时只是默々地嘟囔了一句,紧接着我便把一直找不到路涉过萨尔科河的情况告诉了约翰莱恩曼。 “看我多蠢,怎么没料到这一点呢,”他说,“特别是纳西鲁拉也无法来上班。你自然应当留下。那么说,你的司机已回贝鲁特,明天再来?” 我点々头。“我让他捎信儿,叫我堂兄别再到这儿来了,因为姑奶奶哈莉奥特身体不适,不能见他。等我们见面后我再向他详细解释。我又回来的消息你准备告诉我姑奶々吗?”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摊出一只手笑道,“我还没主意。咱们等她醒了以后再做决定怎样?” 我们回到后宫的房间,哈莉德很快端着两份饭来了。她砰地一声把饭放在桌子上,立在那里妒火中烧地望着我,然后对着莱恩曼讲了一串阿拉伯语。那声音简直像生气的猫发出的呼噜呼噜的怒叫。他静々地听着,最后看々手表,说出一句话,令她猝然离去。莱恩曼挺难为情地说,“看这,真对不起。” 我自己动手吃起那盘大米上浇着加薄荷精的肉丸盖饭来,令我十分安坦的是,午餐在轻松淡漠的气氛中过去:我真不想费尽脑汁再撒更多的谎。饭一吃完,莱恩曼便站起来。还有许多事需要他照料我现在是否应该说声再见,让他离开?但要叫他放心才成,便有些过于急切地说:我要到花园里去坐々,看々书,打一会盹儿。晚些时候可能在宫堡里转々,因为这种机会以后再不会有了当然,我决不会去打扰哈莉奥特姑奶々 我们分手时双方都好像松了一口气。莱恩曼随手将餐盘带走。我抱起几只软垫,走进静谧的花园。在小湖边一棵怪柳下铺好垫子,睡起觉来。 大约一小时后我醒了。无声的热气似平笼罩了周围的一切:万籁俱寂。我从软垫上站起,开始勘察。 暗门无疑藏在东南墙角的树阴下,从我卧室的窗口向那边望,只能看到那几棵树的树尖。整个后宫的地基大概要高出高地地平线一层半楼那么高,因此,暗门不是与宫堡的一个地下通道相接,就是位于一段石阶的底部。 在东拱廊和土耳其浴室内部搜寻了一圈,证明那里没有台阶,也没有可能通向台阶的门,于是我放弃后宫,开始调查宫堡建筑群里那些弯弯曲曲的阶梯和狭窄昏暗的通道。 不久我便迷失了方向。每次遇到窗户,我都要向外瞅々,想弄清自己的方位,但许多房间只有天窗或仅靠走廊上部的窄条窗取光;我来回转悠了近两个小时,始终注意保持着一种毫无用意和随便乱逛的神态,结果连一个可能通向暗门的梯道和出口都未发现。我虽遇到过几扇紧锁的门和不少弯弯曲曲引向不同高度的带阶梯的路,但没有一条可以说是通到下面一层或暗门的。 五点差一刻。我疲惫不堪地在一个深々凹入的窗台上坐下。此行毫无收获:只有让查尔斯爬墙了。幸亏整々一个下午一个人也未遇到,天这么热,那些狗肯定也在睡觉。 从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开门声。午休已过;宫堡又苏醒了。我迈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一阵踩踏石板的轻盈脚步声,一道鲜红色绸衣反射的亮光。哈莉德在一个门道里停下来,慢慢腾腾地把镀金裤带在腰上系好。这次,她上穿红,下穿绿,金黄的凉鞋,后有高跟,前有打弯的波斯式鞋尖。真是小鸡换新羽,又是一番姿色。 这是求偶的羽衣!我听到屋内响起莱恩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门口。他穿着一件正面敞到腰间的阿拉伯长丝袍。那姑娘说了句什么,咯々地笑起,他把她拉到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回答了些什么。 我正蹑手蹑脚地离开窗口,希望他俩缠绵难解,不会抬头朝这边看。但王子接见室的钟声忽又响起,我即刻僵在那里,随之而来的自然又是那些狗的喧嚷。 哈莉德和莱恩曼同时抬起头,但仍在原地未动。哈莉德说出一串阿拉伯语,并以笑声结尾。莱恩曼也乐起来,犬吠声平静下去。他把姑娘推开,做个手势,显然是说“你该走了”。姑娘继续笑着,伸出一只手将散落到他眉梢的乱发向后捋々,吻他一下,不慌不忙地离开。 我紧盯着她的身影,头一次对查尔斯提出的今夜潜入宫堡的怪点子衷心拥护起来。我真想把所见所闻马上告诉他。 因为,在哈莉德抬手去整理莱恩曼头发的当儿,我在哈莉德的手指上看到了哈莉奥持姑奶々的那枚红宝石钻戒。我脑子里蓦地闪现出昨夜那间灯光昏暗的大房子里的景象:老妇人依靠在床上;哈莉德流露着谨小慎微的目光;约翰莱恩曼立在我的身后 他走回房间,将门关住。我又呆了三分钟,才悄悄走回后宫。 起初,我以为查尔斯的第二套钻窗而入的计划也要告吹。我抓紧天黑前的短暂时光仔细察看了北拱廊,表面装出一副时外面的景色十分欣赏的样子,悠闲地从一个窗口走向另一个窗口,检验着格孔十几平方厘米的由粗铁棍扎成的格栅。确实能经常查到断裂或锈蚀的铁棍;但出现的空挡最多也只能让猫出入。 来到最后一个窗口,它没有装铁棍,但有两扇厚窗板挡着,窗板上又横着一块厚木板,木板四角各钉着一枚大钉。我焦急地打量着这扇窗和那四枚大钉。高兴地发现它们不是圆钉,而是大头的螺钉。我有可能设法卸掉它们。房子里一定可以找到合用的工具。 我记起旁边有一间屋甚像一爿被遗忘的旧货店,布满尖埃的地板上撒着一堆无用的物什。我返回去,跨过门口的一架驼鞍和一部旧缝纫机,把脚插进去。在一个立柜上发现一把带有镶嵌刀柄的钢刃匕首,我拿上它又跑回窗口。 我试拧下面的第一颗螺钉,但它已生锈,且入木极深。我不再管它,又去拧另一个。终于将它拧掉,上面的两个较高,我不得不踮起脚尖对服,但仍然拧掉一个,拧松另一个。我不再管生锈的那一枚;准备把它当成话动的支撑点。在约翰莱恩曼找我和离去之前,我还无意将百叶窗打开。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匕首藏在窗边沙发的软垫下。贾西姆接着就到了,拿着一盏点着的油灯和一盘吃的,并捎来约翰莱恩曼的一个纸条,说他必须跟姑奶奶哈莉奥特一道进晚餐,但十点钟要过来查看一下我过夜需要的东西是否准备周全。纸条最后这样写道:“我未将你返回的消息告诉她。似乎时机不太合适。相信你能理解这一点。”我把纸条塞进提包。心想:我太能理解你的心思了。 他准时赶到,谈了半个小时话,刚过十点半便带着晚餐餐盘走了。刚过十一点又传来哈莉奥特姑奶奶的一串疯狂的钟声,宫堡中不知什么地方的房门咣当一声响了一下,尔后是一片宁寂。我拧灭油灯,拿起做信号用的毛巾,走入花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里应外合(2) 夜,温煦融々,花香四溢,空中挂着一勾弯月。两只夜莺,一唱一和,正放开天使般的歌喉尽情呜啼。我的脚差点落在一只雌孔雀身上,它扑々棱々地跑开,又惊扰起一小群石鸡,砉的一声刷拉钻入树丛。青蛙一个个跳进湖水,咕咚咕咚地宛如一串香槟瓶盖的崩启声。 我摸到那面窗前,紧张得宛如芒刺在背,静候着那些狗再给幽寂的夜发出一阵警报。但 它们未有任何响动。 我开始启窗。匕首轻而易举地拧掉那枚已松开的螺钉。我把木板旋到一侧,拉开窗板。 窗洞上的铁栅已被全部锯掉,四周只剩下极短的铁棍断头。我把脑袋伸进去,睁大眼睛朝下面瞅。窗口距下面的小道约十米高,但墙面上散生着从石块间的灰浆中扎出的蕨类和细枝,而且有个别石块看上去相当凹陷,足以被攀登者利用。 我把毛巾在窗外挂好,急忙沿拱廊折回。 断桥桥头的树丛里出现动静。我的心砰々跳起,吓得一动不敢动。有个东西劈劈啦啦钻入灌木丛,然后出现在石板路上站下窥视我。原来是那两只狗中的一只!几乎在同时响起一阵溅水声。接着是一阵兽爪迅速攀爬石板的噌咚声,另一只狗绕着湖边奔跑过来,在第一只狗身边停下。 我像冻僵似地被定在原地。倒不是害怕这两只高度警觉的大狗,而是预感到约翰莱恩曼紧跟在它们身后,而我身后窗口上为查尔斯挂出的毛巾是那样鲜明夺目! 但再无其他动静:两只狗准是在单独巡逻。莱恩曼出去时一定没有关闭后宫的大门,我怎么那么蠢,未曾查看一下。毫无疑问,假若这两只狗狂吠起来,让查尔斯听到,也等于发出一个警告。可是,它们若想咬我,我叫唤出来,召来约翰莱恩曼怎么办? 我只好文丝不动地站着,睁大眼睛反盯着它们。在月光映射下,它们的眼睛显得十分明亮。我惴々地伸出一只手,假意呼唤它们:“好狗,好狗。” 一段令人胆寒的静默。接着,那只更大一些的狗实然发出一声低咽,我莫名其妙地发现它的毛茸茸的尾巴开始摇摆起来,我这下松了一口气。另一只体格较小的母狗好像从同伴的动作中得到指示,低下头,晃着尾巴,慢々向我爬来。 我颤悠着双腿,在一个石砌花坛的边沿坐下,大气不敢出地说:“噢,乖狗!”它们叫什么来着?索菲蒂?不,是索菲和斯塔尔。“斯塔尔!”我唤道,“索菲,过来这就对了别出声,你两个坏蛋——好怕人的野种。瞧你这吓入的家伙。身上全都湿了” 我拍々狗身上的水,狗舔々我脚上的泥,互相关怀了一阵。然后我站起身,一手牵着一只狗的项圈,准备将它们送出去。“马上走吧。回去巡逻!现在盗贼随时都会进来,我要你们两个畜生从这儿离开!” 正在我说话的当儿,从北墙下面传来两声山狐的尖叫。两只波斯灰狗的脑袋翘起,较大的一只竖了竖耳朵。不过,它们肯定认为查尔斯的叫声不大像发自狐狸,因为在我继续说着温柔的话语将它们拽向大门时,它们并未挣脱。我想走快些,但它们慢慢腾腾,呜呜咽咽,坠得两个领圈十分沉重。终于将它们拉到大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着!围墙上一定有洞,这两只狗是从那里进来的。 我费了半天劲才把门打开,最后连拍带推地把两只狗撵出去,又下好门闩。一时间四周变得鸦雀无声,可我觉得在远处的黑影里有人在移动。不一会儿便传来查尔斯的轻々脚步声。我刚要走过去会他,突然听见门外的狗大叫起来。它们的爪子在焦急地扑打和抓搔门板。鼟鼟嚓々的,好似快马在冲锋,奇怪的是,它们的叫声仍然很友好——友好到亲昵的程度,外来的盗贼竟然会受到如此喧闹的欢迎!我跑上去迎他,说:“真对不起,两只狗不知怎的蹿了进来,这么瘆人地叫着,我真不知怎样对服它们才好!” 我戛然止步。那人影已走到我的面前。 “我万分抱歉,”他说道,“它们吓住你了吗?贾西姆那蠢货有个门没关好,让它们钻了进来。” 来人竟是约翰莱恩曼! 多亏夜色黑暗,他看不到我的表情。一段可怖的长时间的停顿,我的大脑在飞快地转动以回顾分析着我刚才迎接他的过程,认定并未暴露什么东西。感谢阿拉,我没有叫他查尔斯,现在应该采取防守的最佳策略:进攻。“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他犹豫片刻,“在远处的墙角还有一扇门。你在这里转悠时没发现吗?” “没有。那门开着?” “可以这么说。那门我们并不用;是专门为夹在这里与王室间的许多空房子开的。那里空々如也,只有老鼠。狗大概是追老鼠,从那里蹿了过来。” 他的声音十分轻微,我想任何人在如此静夜中都会本能地这样说话。我弄不清我在他到来之前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不是查尔斯发出来的,不然都出自约翰莱恩曼?若是后一种情况,查尔斯是否也听到了他的声响,躲在墙根另等机会;如若不然,他真有可能忽然从那窗口冒出来!我故意提高嗓音:“你是怎么搞的,对我说,那两只狗特别凶野,但实际上它们对我友好极啦。” 他哈々笑起,笑声稍欠节制。“它们有时是很凶野的。你姑奶奶哈莉奥特过去养着一只藏獒,上个月刚死。如果它还话着,你可能就不得脱身了。”他又冷不丁地发出一阵笑。“对此事,我真是万分抱歉。看来,你还未上床吧?” “没有,我刚熄灭灯,走出来欣赏一下花园的景色。你能闻到一莉花香吗?还有玫瑰,它们是不是永远不休眠?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坚定地朝后宫大门走,他随我而来。“你是不是也挺喜欢这花园?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找狗的?” “两样都是。我想知道一下你是否仍坚持要与你姑奶奶再见一面。” “不,这你知道,我今天留宿并不是因为这;你的处境我能体谅。晚安,莱恩曼先生。” “晚安,请放心,你再不会受到惊扰。另一扇门我已扣上。” “我一定也扣上这个。”我保证。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两只狗欢迎主人的压抑叫声渐々消失到宫堡深处。至少,我得到一个借口,可将后宫的大门从里面扣住了。锁栓咔哒一声松々地转过去。我撒腿跑向那洞开的窗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里应外合(3) 这一夜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刚跑过一大半的路,忽然一声“克里斯蒂”的轻唤将我镇住,堂兄的身影从一个黑糊々的门洞里闪出。我气愤地转向他,不公平地斥责道:“你这个饭桶!你把我吓死啦!我还以为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在那人之前。他是莱恩曼吧?” “是的。他从姑奶々哈莉奥特的房间来,走的是远处墙角的一个门。” “不对,他是从小岛上来的,”查尔斯简练地说,“我看到了他。我先听到有动静,就趴在窗台上静々地观察,没有爬进来。又看见你带着狗离开人行道。可我悬在窗口坚持不了多久,就攀上窗台。接着发现他穿过小桥从小岛走来。我纵身跳下,站在一棵霸王树边,等他从我身边过去后,我又钻进一间屋子去隐蔽。” “如果他一直待在小岛上,我打开窗板时他一定看到了——并能猜出究竟。查尔斯,这可槽啦!他怎么没停下来捉你?他现在又去干什么呢?” “亲爱的小姑娘,别这么胆战心惊的。如果他真发现你在那窗边,他自然要问你,你打算干吗,并且制止你。所以,他显然没有看到你。” “大概如此”但我又忙说,“你想々看,那两只狗可能原在小岛上:索菲已浑身湿透。莱恩曼会不会是过去领它们的?不,那样他会先看到我。如果他是从远处墙角的门进来的,他也应该先看到我!哎呀,我不敢想了。查尔斯,他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不知道。那墙角里真有门吗?” “我未看到,但那里簇叶丛生,我也没认真去寻找,因为暗门的方位不在那里。” “那我们去瞅々怎样?但尽量不使用我带的手电筒。亲爱的,你的眼情能适应黑暗吗?” “这会儿差不多了。况且,莱恩曼也能。这地方像座坟茔,按讲,他是应当使用手电的。” 我们向前走着。“小心点”堂兄道,“有棵带刺的霸王树快撞住你了。”他伸出一只胳膊轻柔地搂住我的肩,引我前进。“大概就是那扇门。”他打开手电。“就在那片不知叫什么的繁茂草蔓下面。” “这是茉莉,你这个无知的乡巴佬。不过,下面肯定是扇门。” 确实不错:但不管是狗还是人已有很长时间没从这里过过。门的合页上包裹着厚々的蜘蛛网,看上去宛如两根捆绕着毛线的纺锤。 “门缝上也罩看蜘蛛网呢,”查尔斯说,“自从老酋长在一八七五年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这里最后一次走入后宫之后,这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所以,你的莱恩曼决不是从这里进来的。” 我茫然若失地说,“但从小岛到这里也不可能有路呀。” “我们去瞅々看,”查尔斯满有把握地说,“瞧!”直射墙脚的手电光照亮一块嵌入砖座的小石板,石板上深々刻凿着一个名字:杰齐德。电光向旁边挪过两步。又有一块石碑:奥马尔。接下去是厄尼 “这无疑是墓地,”查尔斯说。“我记得厄尼。它是查尔斯女王的一只长毛狗。”他陷入沉思,但未想出可说的话来。电光继续移动。“喔,它在这儿呢!德利拉!天哪,可怜的德利拉。下面没有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给萨姆森立碑。约翰莱恩曼说它上个月才死你还找什么?” 电光沿着一簇缠藤和惨白的花朵滑过去。“没有了。”查尔斯说着灭掉电筒,抬起一根胳膊粗的大树枝让我退出去。“这些可爱的玫瑰,我的裤子现在一定被扎得斑々点々的像块生猪皮了。远处敞开心扉鸣唱的小鸟大概就是夜莺吧?” “是那股风让你也变得浪漫起来了?” “将来再告诉你。你能想法从这上面过去吗?”“这上面”是指通向小岛的小桥。桥上断裂的部分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宽,可能不到一米。查尔斯先跳过去,又伸手保护着我跳过去。转眼,他拉着我的手一同来到湖心岛的石岸上。 湖心岛的规模极小:石块均按艺术家的要求堆置,栽培的树丛和灌木虽然早已长疯,但设计得十分巧妙,它们把游人的目光由下向上直接引导到树阴环抱的圆亭子上。又宽又坡的石阶从岸边向高处伸去,直至一个藤条垂封的拱形门洞。堂兄丢开我的手,拔开悬藤,触亮电筒,领头而入。 里面空々如也。地面上只有一个小池,它过去肯定是喷泉,还有几只没有衬垫的肮脏座椅。正面墙上绘着波斯图画:鲜花盛开的果树,身披蓝袍和绿袍的神像,一头跃起猎取瞪羚的金钱豹。画面占据着三张护墙板;在中间那块护墙板的一个侧边,临着画面上一棵树的树干,自上而下显露着一条黑线。 “咱们来瞅々这儿”,查尔斯说着,走上前去。 “你是说,这是个门?” 他未作回答。让电光缓々扫射画面,并用手轻々抚摩。接着,他满意地哼了一声。在画上的一棵橘树中央,几片树叶好像被他拔起:这是门的环端螺栓。他旋转一下,向外拉,护墙板的合页自然而然,无声无息地打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一个洞。 我的心激烈跳动起来。“它会通向哪里呢?” 他拇指朝下一点,我轻声道,“是个地道?” “那还会是什么?这类古堡的秘密就像它们旧木料上虫蛀的洞一样多。况且——这里又是闺阁。酋长必然要有一条私用的通道。莱恩曼和狗一定是从这儿进来的。这扇门从地道里大概很容易推开,但我不能指望这一点,可不能永远被锁在下面。我要找样东西把门缝垫住。”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 “我们现在下去吗?”我惊慌地问。 “为什么不?这儿有一段阶梯,维修得挺好;而且相当干净。”他拉住我的手,我小心翼翼地随他迈过门台。 阶梯围绕着一擎精雕细刻的中心圆柱陡々地盘旋下去。外侧的围墙上绘着更多的图画。其中一幅是:白花铺地的原野上奔驰着一头骆驼,骆驼上骑着一名挥舞战刀的大胡子勇士和一个无动于衷的弹拔古琴的美女。一圈圆木扶手由精心制作的铁蜥蜴和小龙固定在墙上。 这无疑是皇家阶梯,为王子独用。 “等等——”我扯着查尔斯的手向后拽。“你没想到吗——如果这地道直接通向王子的房间,也就是姑奶奶哈莉奥特住的地方,那她现在已经完全醒了,说不定正让莱恩曼给她朗读经书呢。” 他停下。“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地道也有可能通向别处。狗是从这里过来的,我怀疑,在夜间,他们会让狗蹿进老妇人的卧室。这地通可能通向暗门。” “完全可能!但我们要碰上人怎么办? “你说得对,”查尔斯讲,“我们最好还是暂时不管这地道的好。”他跟着我又爬回凉亭,关严那扇画门,灭掉电筒。“她什么时候安歇?” “我说不准。不过莱恩曼还要过来坐一会儿。等他走后,你打算不打算去见姑奶奶?” “今晚不去。那样定会把老人吓得够呛。但根据已发现的不正常情况,我得返回地道认真去查看一番再离去。” “我跟你去。” “现在先回去准备一下。” 我们走到桥边。周围不见动静。他轻々地上桥,我紧随其后。“我对他们不准你随便进入的那一部分宫堡很感兴趣,”查尔斯悄悄说。他先跳过桥的断裂处,我接着跳,落脚时有些打滑,但马上被他一把抓住。真没想到他这么有力气。我们攀下桥头,窸窸窣窣穿过树丛,缓缓向前走。 他说道,“既然在墙边没有发现暗门——我想起来这儿有间堆积破烂的屋子,里面有根长绳,用它帮我下山会安全些。” 我们转向那间屋子,查尔斯瞥我一眼说,“你在此之前怎么没到过湖心岛?那是最诱人的去处。” “我原想去的,可看见那断桥”我停顿一下又说,“你是不是说莱恩曼估计到了这一点?即使我能跳过去,我也绝不可能发现那面壁画是座门。可是,既然那暗道如此重要,不可让我知道,那他们为何偏要将我安排在这后宫呢?” “因为后宫设计得全如一座五星级的监狱。宫堡其余的几角可能有数不清的出入通道,他只有把你放在这儿,并给你灌输看护犬如何凶野的故事,让你不敢乱动。还有一件事,”他补充道,但从语气看他根本无所谓,“旋梯底部肯定另有一扇门。我们差点就能看到;同样可以肯定,它现在已经落锁。” 我乜斜他一眼,问,“如果真锁着怎么办?” “那”堂兄欲说又止。 我不客气地问,“你是不是准备撬锁?” “自从小时候我撬开苹果仓库的门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听见你这么真心赞扬我。不是吗,在曼塞尔的银行里,撬锁术是一门必修的学问。” “那倒是。不过——”我顿一顿说,“这么说来,你确实认为这宫堡里有蹊跷喽” 我一边跟着他沿拱廊向前走,一边急忙将我撞见哈莉德,莱恩曼和那枚红宝石钻戒的情况讲给他听。他听得十分认真,但未置一辞。我们来到那间堆积废物的房间门前,他只说了句,“在这儿等着,亲爱的,认真给我放风,我进去找绳子。”便走入屋内。 我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查尔斯一说话我就知道他的心思。他一定有什么消息或心事不愿让我知道或分担。 “找到了,”他在屋内说,接着便拍打着手上的灰尘走出来。“现在需要去洗々,等候一段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我在破晓时离开这里到时候河水就有可能落下来了,我要乘别人还没发现我,直接淌过去。” “车子在什么地方放着?” “在村边一个小采石场里,一般人看不见。我通知哈米德明天上午九点半来接你,我在贝鲁特等你。好了,你的洗澡间在哪儿?我的小克里斯蒂,过—会儿,待我准备好撬锁的工具,咱们再一同欣赏夜莺的歌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夜间侦查 我们摸回凉亭时,细月已升高许多。查尔斯拉上画板时又用一块石头垫住门缝。我们在手电光的引导下朝下走。墙面上的一幅々绘画擦身而过:寺庙的圆顶和尖塔c瞪羚c阿拉伯种马c果树c鸣禽走到底,果然有一扇门。 门自然是闭合的。但查尔斯轻々一拉,它便像上面的那扇门一样,经过润滑的合页毫无声响地开启。门后原来上着一把锁,但长搭扣的一边已从破碎的门框上脱落,有可能是那两只狗今晚早些时候咬下来的,地上还能见到碎木片和碎木屑。“加百利天犬真捧!”我轻叫。 查尔斯微々一笑,打个手势。我蹑手蹑脚地跟着他走进一个类似地下丁字路口的宽大黑暗的拱道。前方几米处的左侧是一个无门的拱道,黑漆々一片,向下伸延着,一股贼风从中钻出。正前方,在丁字口横道儿的另一个尽头是一座青铜大门,由精雕细刻的拱形门廊夹持着。门廊两侧均有装饰华丽的金属托架,分明是昔日放置灯火的所在,托架之下还有伸入墙壁的凹穴,—人半高,大概是哨兵的岗楼。 “这定是通向王室的门,”我小声说,“看它锁住没有。” 但他摇々脑袋,把电光指向左边的通道。“先找到退路再说。这边肯定是通向暗门的地道,打赌怎样?” 这地道甚长,打着弯,两壁由粗石堆砌, 间或也能见到锈蚀的灯火铁托架。路面陈旧污秽,坑坑洼洼,很不坚实,它向左拐,忽又升高,与右边伸来的另一条通道相汇。我们原地收步。刚走过的这段地道正处在另一个丁字路口的竖道儿上。查尔斯灭掉手电,我们伫立倾听片刻。此处的空气清新一些,—猜便知,这走廊与外界相通。不知从右边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狗的微弱呜咽声。 查尔斯让手电光朝那边闪了几下,我们看到一段平缓的宽台阶伸向高处,估计是通向地表。“从这上去,可能走到贡院的大门,我若判断不错的话,那就是说——”他将手电转向左边,集中照射在左一片右一片骡马粪便的遗迹上。“我的判断不错。”堂兄道,“这条路,看到了吗?先有一条坡道从高原上伸下来——然后穿过一个秘密的紧急出入口——再经过一条隐藏在后宫地下的通道,最后从这里向上爬到贡院去。”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暗门前。门板极厚,不但上着栓,而且上着锁,但钥匙正在锁里插着。查尔斯打开锁和门,我们探头朝阿多尼斯峡谷边缘的树林里张望。一条陡峭的坡道,穿过树林向下延伸而去,坡道细窄得只够一只驮物的性口行踏,一块突出的石壁阻挡住视线,看不到它升向高原的部分。 “好,这次省得我攀缘下山了。”查尔斯关住门。“留好这个门,”他看一眼手表。“已过两点。他们不可能整夜不睡,对吧。” “若有人还醒着,那就是姑奶奶哈莉奥特。” “对,”堂兄说,“嗯”他眼望地面,摆弄着手电筒。电光再次亮起,我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冷森。他猛抬头道:“我们回去看々通向王室的门怎样?” “我想那门也锁着呢。” “可能。不过我怀疑,他们有什么必要在内部将自己封闭起来,可以这么看。克里斯蒂——你若想返回后宫,那就让我自己去吧——” “不。即使你怕莱恩曼,我也不怕他。” 他想反驳一句,但想々还是不说为妙,只裂嘴笑々。我们继续朝前走。 通向王室的门没有落锁。一推便无声天响地打开,里面又是一条长々的拱顶走廊,漆黑一片,异常平静。查尔斯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去。走廊两侧间或有门道,绝大部分是黑暗的空洞。查尔斯照亮头一个,里面除了几尊大陶罐,似乎再无他物。 “这里没有什么,只有四十大盗的足迹,”他评论着。“看这边,真象是获取神灯的阿拉丁的洞穴。待半分钟,咱们瞅々。”电光在令人憋闷的杂乱堆积物中搜索一阵,最后照到放置在破烂柜橱上的一撂落尘不多的书本。查尔斯将最厚的一本书的书脊竖起来。“我敢肯定,这是《张氏字典》。他又拣起较小的一本,其封面为皮制,有压印图案。他轻々掂一下,用嘴吹掉尘土c封面的金字立刘闪现出来。 “这是什么?” “可兰经,看々吧。” 此书纸张昂贵,每章节开头的手写体阿拉伯字母经过精心设计和装饰点缀越发显得美观漂亮。无疑,任何人都不会将此珍贵的书丢弃在垃圾室里。查尔斯一言不发,将它放下,电光又向废物堆里面扫去。忽然停在一把破碎的小提琴和一套pi条编织的马口笼头上。在提琴和笼头后面,半隐半现着两样车西。中国瓷器狗! 我目不转睛望着它们。“查尔斯!这不是要送你的加百利天犬吧?” “正是,正是。”他跪到积尘的地面上。“你拿好电筒,”他双手轻々拿起其中一只,将这装饰品托在手中,掏出手帕擦拂尖灰。“唉,谁想得到呢。”他说。 这东西既像狗,又像狮子,十五c六厘米高,由闪々发光的黄瓷烧成。它蹲坐在后腿上,一只前爪垂下,另一只优雅地挑着一个回纹园球。其头扭向一侧,双耳后耷,唇展齿露,现出一副顽皮的凶相。与它配对的另一只在地上摆着,它没有谑戏园球,前爪下却趴伏着一个长着毛茸茸尾巴的幼崽。 “这就是人称的福犬,或佛狮,”查尔斯讲解,“好像无人能够肯定它们是何种动物,但佛本身便象征着福,在佛散神话中,它们是唯一有权杀生的生灵,只在保卫佛祖时才允许,因此它们被定为佛庙的正式卫士。”他将这明亮的瓷兽在手中旋转一下,只见瓷犬皱巴々的面部正朝着玲珑剔透的小球讪笑。 “它们怎么被堆到这儿来了呢?我原以为——” “是啊,”查尔斯说着将瓷器放到地上,猛地立起,从我手中拿过电筒,领着我又走回黑暗的走廊。电光在前面又照到一个拱形侧门洞。但洞口挡着一扇样式很新的橡木门,坚实得像船帮,挂着一把黄铜大锁。我猜:这大概是宝库。 电光在门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去扫射墙壁。墙边撂着十几个圆桶,上面印有醒目的黑体大字:“最佳食用油——适于煎炒凉拌,配制蛋黄酱。”黑字下面有个红色图案,画着一只奔跑的狗。我说:“查尔斯,我过去见到过这种图案。” “在什么地方?” 我抬头惊异地望着他。他问话的语气显得他极为关注。我便说:“星期天下午,哈米德带我去过村边的山坡。一块向日葵地头的树上钉着一个招牌,用红颜色画着一只狗,依我看那体型类似萨鲁克——波斯灰狗。”我们弯下腰,凑近一些。红狗下面还有—行字:“猎犬牌。质重最优,谨防假冒。” “萨尔科”堂兄似有所思地说,“萨鲁克这个字在阿拉伯语里读作萨鲁齐或斯鲁希。意为‘犬’。我猜想萨尔科河是个讹误的发音,原意应是‘犬河’。简言之,它们是本地产品。” 我站起来。“这大概是向日葵油。我见到的那个招牌代表地界,是让不认字的农民看的。天哪!这么多桶,足够吃十年的!他们究竟还能用它干什么呢?” 他搬起一只桶,又撂下。“空的。”他说着忙转身,“随它去吧,咱们最好别再讲话。” 我们在走廊里小心翼翼地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一段宽々的引梯伸向一个平台。平台上有扇敞开的门,门内悬挡着一挂厚重的门帘,一线亮光从左门框边射出。我们住步倾听,连呼吸声也变得震耳。后来,查尔斯用手指捂住电筒,只露出极细的缝让电光象萤火虫似地在地面上跳跃,他领着我登上引梯,一步一步缓々向门帘接近。他停下来,我紧挨着他的胳膊。电筒关闭,只剩下门帘边缝的一丝光。 我闻到了姑奶奶哈莉奥特的烟草的奇特刺鼻气味。此处必是王室无疑。查尔斯把门帘边向后拉了几厘米。他凑上一只眼睛,我也引颈朝里瞅。 这门帘原来就是哈莉奥特姑奶奶床后的垂幔。屋内摆设与昨夜毫无二致:红漆太师椅,桌上未刷洗的餐盘,地上喂狗的圆钵,此刻盛着半满的牛奶,显然是给猫准备的,还有那张床 我顿时不敢出气,以为姑奶奶哈莉奥特还像昨晚似地就在一米开外依躺在床上。不料床上空无一人。黑乎乎的床面上只有她的毯子,天鹅绒大氅和细羊毛方巾散乱地堆置着。 少顷,那只猫从乱糟々的床上扬起脑袋,朝我们这边张望起来。我即刻旧痛复发,发出一阵作呕的冷颤。查尔斯同时看到猫。在我急速向后退去时他慌忙掩住门帘,回身将我抱住。“它没过来,不会把你怎样,亲爱的,放松一些。” 我在发抖,他搂得我更紧一些。我的头顶贴在他的眼下。“呆上一分钟,”他轻声说,“然后咱们就走。”直到我的战栗平息下去,他才松手。周围漆黑一片,鸦雀无声。但我从他的呼吸判断出,他又转过头去观察和探听。我感觉到他吸入一口气,准备说话。接着他的嘴唇忽然凑到我的耳边。“克里斯蒂” “唉?” 短暂的停顿,他那微叹般呼出的气息搔动了我的头发。“没什么,现在好了吗?”我点々头。“那走吧,咱们回去。” “我太过意不去了。” “你真该感谢我,”他小声温存地给我打趣。“振作起来,亲爱的。查尔斯全为你把那臭猫打跑的!” 恐惧消退。我笑了,“我现在已经没事,谢谢你。” “那就回你的闺房去吧?小姑娘。” 小岛上的空气清新,甘醇,令人消魂。我们上桥走到断裂处,我随他跨越过去。快下桥时他设法让我直接返回,却压低嗓音仓猝地说:“克里斯蒂我做了几种设想,已经肯定这里有一件事很成问题。但现在不想告诉你——原因很简单,你还得在这儿待到明天早晨。喏,你听好,克里斯蒂——你明天见到约翰莱恩曼的时候,对他务必像以往一样,彬彬有礼。” “像以往一样彬彬有礼?那么说成问题的事涉及到他,并且我知道得越少越好?难道他是哈莉奥特姑奶々的情人不成?” “天哪,”查尔斯说,“难道一切都是风流” “快说,你得告诉我!”可我心里清楚,他是不会讲的。他让我离去,并准备从小桥的断裂处再跳回去。 我说,“你拽着绳子从窗口爬下去不好吗?” “从这儿出去容易些。你把窗板关上,先不要封挡板,以备万一。明天上午在旅馆见。”他好象有些犹豫。“你确实不害怕吧?” “害怕?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好,永远别怕,”查尔斯说完,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走出宫堡 我一上床便像熄灭的灯一样立刻入睡,一觉就是五c六个小时,直至早饭送来。晨光虽然明媚,我醒后却觉得有一层模模糊糊的忧患阴影笼罩着这新的一天。望着阳光充溢的后宫庭院和被炎热空谷围锁的整个宫堡,我心中一颤,好像要犯幽闭恐怖症,便急忙吞咽咖啡,想尽早赶回热闹的色彩缤纷的贝鲁特去,与查尔斯会合。 纳西鲁拉前来送早饭时,才刚々八点半,由此证明今天一早河面即可涉渡。我决定立即下山,到村子里去找哈米德。我自己走出后宫。定是纳西鲁拉把我准备早々动身的消息告诉了约翰莱恩曼,这不,他正在第二个院子里等我,那阿多尼斯花坛里的银莲花已经萎谢凋败。我觉得他今早的穿戴不大得体,是不是别人也这样看我? “你起得好早呀,”他说。“你听到警报,走出来几次后,睡得还算不错吧?” “听到几次——?噢,你是指守护犬。是的,谢々你,以后回忆起来,这又是浪漫的一章。” “昨夜把它们关起来,可以说是犯了个错误。” 我不想打探究竟,却也只能自然而然地问一句,“为什么?” “我们发现后门开着。不知什么人进来了。” “后门?” “在后面有一扇通向高地的门。贾西姆发现情况后,将守护犬放进后宫,他跟着它们热闹了一夜。” 我尽量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发现闯入者的踪迹了吗?” “唉,没有。但我仍有怀疑,尤其在这个国家,不能养成轻信的习惯。你的司机什么时候过来?” “九点钟。”我撒谎道,“不过我想现在就动身到村子里会他。你太好了,照应了我这么长时间。” “我很荣幸,”他的话音今天甚至都未装点真诚的语气。他好像有些烦恼和急躁。“我送你出去,”他说完便迈着急促紧张的步子匆々领我朝外走,一只手像我头一天见到的那样遮挡住脸,好像皮肤过敏,怕光似的。 “哈莉奥特姑奶奶又提起过我堂兄吗?” “未置一词。”他简明c准确c不客气地回答。我们走出大门,直至高地的边缘,他站下目送着我沿小道下山。我赶到涉渡场回头一望,看见他仍站在那里,似乎在观察我是否真地要走。 这时,垫脚石已清晰可辨,但波涛翻滚的河水仍然为死去的阿多尼斯呈现着血红色。我好不容易来到河的对岸,便望见哈米德——这次没错,就是哈米德——正沿下山的蹊径朝我 走来。 我们在一棵无花果树的树阴下会合,那里有三只山羊已躺在土堆上歇息。我问他早上有无见到查尔斯或他的白色奔驰车。 他笑道,“他与你简直一模一样,见了我也先这么问。可惜没有。今早一路上我只碰到一辆阿拉伯司机驾驶的黑色轿车和一辆载着三位马龙派天主教神甫的轻便吉普。你是说你堂兄夜里也待在宫堡里?” 我点々头,“那么,他可能是乘未被人发现时离开的。哈米德,对谁也别讲出此情,一定。”我将查尔斯闯入宫堡的大概情况向他做了介绍。“我们在里面探查了一番,”我最后说,“然后他一个人从暗门出去了。但愿他开走汽车时无人看到。” “我看你用不着担扰。我知道他提到的那个采石场,如果他的车仍在那里,我过来时会看到的。” 我们边向上爬,边交谈。这时,我一直想寻找的景象出现在面前:在一棵树下的浓阴中,站立和依卧着一群山羊,它们不停地咀嚼着,用厌烦和傲慢的眼神打量我们。羊群中间,那个小法翁正露出讪笑盘腿坐在土地上,嘴里也嚼着一片叶子,那种一丝不苟和不动声色的样子与山羊相同。“你在这儿哪!”我叫道。 “我总是在这儿,”他简单地回答。 哈米德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这男孩。“他若见过你堂兄,全村人都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过夜了。” “我看不会。若是那样,纳西鲁拉必已知道,今天早上莱恩曼肯定会说些什么的。”我高声叫问:“阿迈德,早上你见到那个英国人离开易卜拉欣山庄了吗?” “看到了。在刚々破晓的时候。” “那么,他一定在宫堡里又拖延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何。他到村子里去了吗?” “去啦。他是从宫堡的后门出来的,钻进了停在采石场的汽车。” 听语气,他并无疑心,但他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跟你说话了吗?”我放心地问。 “没有,我当时在那边。他甩々脑袋,好像是指四百米外的一堆无法踏及的巉岩。 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问,“再没有人看到他吧?” “除了我,没别人。”他咧嘴笑々,闪露一下咬着绿叶的皓齿。“我嘛,已经忘记。” 我从提包中摸出几张钞票,放在我身边的石头上。“非常感谢你。愿阿拉永远保佑你。” 我还没迈出两步,那孩子的棕色四肢便像闪电似地爬到我身后,钞票旋即被装入他那龌龊的束腰长袍。自尊在人之常情面前似乎是第二位的东西。“山羊会吃掉它们的,”阿迈德解释。随后他又像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阿拉伯语,我们一边朝前走,哈米德一边哈々大笑着把他的话翻译给我:“愿阿拉保佑你和你的子孙,以及你子孙的子孙的子孙” 感谢老天。我终于回到了贝鲁特腓尼基旅馆的虽无特色但安然舒适的现代化房间,剥掉脏透的衣服,爬进浴缸。我美々地洗了个热水澡,特意选件最凉爽的上衣穿上,然后按铃要咖啡。男侍送上来时还带来查尔斯的一封信。信写得平々淡淡,一点意思都没有——其至令人恼火。 亲爱的克斯: 未能等你,万分抱歉。昨夜离开你后我差点被抓住。如你所说,姑奶 奶哈莉奥特现已变成怪人,但她仍能活动,就在我刚要爬出地道时哈莉德 陪着她走了下来。我真想出声与她说句话,可又害怕把她们吓得魂不附体, 所以我藏在暗处一动未动,直至她们走入王室的大门,过后我才钻出来, 找到汽车,径直开到这里,路上未遇一人。又向阿拉颇打电话。看能否追 上本恩的父亲。得知他已去胡姆斯,今日回家。 在地道里我听到姑奶奶哈莉奥特对哈莉德说的几句话,挺有收获。但 仍有一个问题,而唯一一个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是本恩的父亲。他 回家之后可能还要马上离开。所以我去大马士革去截他了。我会尽快赶回 来;明天或星期四早晨。你要等着我,除了再把你定的房间延长几天外,不 要,千万不要采取任何别的行动!我回来之后无论如何也得去见哈莉奥特 姑奶奶。 爱你的,吻你查 我将信读过两遍,得出结论,查尔斯还算走运,他现已在去大马士革的半路上。我走到电话机旁。无容置疑。我是个完全独立的人,无需别人的帮助和指挥,况且我对哈莉奥特姑奶々也不特别喜欢不过,把这一切告诉爸爸也怪有趣。我的电话与伦敦曼塞尔银行的克里斯托弗曼塞尔接通。 我把信念给爸々听,他的意见简单明了,切中要害:“等候查尔斯。” “可是爸々——他原应等我的呀!只有他这号人办事才这么自私。” “不错,”父亲说,“但他正急干去追赶本恩的父亲,怎么可能同时等你呢!你说呢?我想把此事留给查尔斯处理。他心中有数,至少是头脑清醒的。” “您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莫要因为生查尔斯的气,就昏头昏脑地做出蠢事来。”老头子直截了当地说,“无他同行,千万别再梦想到宫堡里去。” “爸々。我可以自己照看自己,绝对没问题。” “你还是尽力克服一下天生的傻气,别越来越不懂事,”老头子干脆点明,“好了,孩子,痛々快々玩々吧,一边等着你堂兄。他很有见识。” “你过去总说他从小被惯坏了,一天到晚只知追求安乐。” “知道安乐的可贵就是一种见识,否则什么也谈不到。” “我难道不知道吗?” “上帝,你不知道,你承袭了你母亲的特点。”父亲回答。 “那好,为此更得感谢上帝,”我尖刻地说。 他大笑几声,挂掉电话,丢下我。说来可笑,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反倒生出—种安稳感和巨大喜悦。 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游览贝鲁特,真让人恼火。但整个下午无事可做,吃过午饭我也只好出去逛々。我马上发现贝鲁特的露天市场既肮脏又拥挤,却又像美国出售中低档商品的伍尔沃思百货公司一样热闹非凡。最诱人的是金首饰店,横跨玻璃窗的细绳上吊挂着成百成千枚闪々发光的薄金手镯,那么漂亮,又那么便宜,我差点掏出信用卡购买一只,像哈莉德那样戴上。但又克服了一时的冲动,逛了整々一个下午,走出市场时什么也没添置,只为查尔斯漂亮的奔驰车买了个镀金绿松石有孔装饰球,但后又忿然想起当初与他谈起埃米莉的那段话,有些后悔,还不如让魔鬼的眼睛早些逮住他 他可能已经打来电话?我叫辆出租车返回旅馆。进门后头一个见到的人便是哈米德,他正优雅地依在柜台边与接待员交淡。他向我辗然一笑,与接待员说了句什么。我还未走到跟前,接待员已查看过属于我房号的存物格,并摇起头来。我脸上一定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哈米德急忙问道:“您是在等信儿吧?” “等我堂兄的信儿。他星期三或星期四赶回来,这期间有事去了大马士革,我原以为他会有电话来。” “曼塞尔小姐,”接待员打断我的话,“大约一小时前从大马士革来过一个电话。我听着是找曼塞尔先生的,但也可能是曼塞尔小姐。对方没留号码,如果他们再打来,我就接您好了,这就通知总机。”他拿起耳机,讲起阿拉伯语。然后转向我说,“真是太巧了,那儿的电话也刚到。确实是找曼塞尔先生的,但对方愿与您通话。请到那边的电话间里回话。” 电话间是敞开式的。一旁,两位妇女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古城比布鲁斯的废墟,还有几个美国人在评论黎巴嫩人的食品,与我挨边的电话间里有个面色沮丧的阿拉伯人,显然是因为断线尚未接上,正闷声闷气地吼叫。我用一只手捂住另一只耳朵。 原来是本恩,由于周围喧嚷声的干扰,费了不少时间我们才互相听清楚对方说的话。“查尔斯?在这儿吗?还没回来。” “他没给你打电话?他有非常要紧的事想跟你父亲谈々。” “我正是为此给他打电话的。我父亲定于明天从胡姆斯返回家,我向查尔斯保证过,一定通知他。” 我迷惑地说,“可是,查尔斯好像以为你父亲是在今天回家。请原谅,麻烦你一下,等他赶到后,让他给我来个电话好吗?” “喂,我一直都想见你一面。你何不赶到这儿来与查尔斯会合呢?你能来就太棒了。我领你参观大马士革,查尔斯要是不来,那才更好!” “这怪诱人的。”我犹豫起来,“实不相瞒,我真想去,想去极了。” “那就定下来吧!咱们明天见。”然后他将地址告诉我,并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他的名字西法拉,我又复述一遍。“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他最后说。 线路中断,旁边的那个阿拉伯人还紧抓着耳机,并以倒霉和忌妒的目光看着我走出电话间。 哈米德仍立在服务台边。我说:“能请你明天送我到大马士革去吗。上午十点怎样?我去看堂兄的一个朋友西法拉;这是他的地址。我当天不回来,但可以付给你返程路费。” “别担忧,我可以在大马士革设法带回一个来贝鲁特的单程旅客。可是,万一你堂兄来电话怎么办?” “让他来好了,”我说,“我们照样去大马士革。” 但查尔斯一夜也未来电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落入魔掌(1) 早晨,仍然没有电话。 十点钟。哈米德的大型轿车滑到门口。我钻进去,在他身旁坐下,他愉快地与我打个招呼,穿过狭窄的街道将车开上大马士革大道,即大马士革公路的大转弯路面。公路不断升高,渐渐甩下两旁夏日花园似的百芳争艳的田野,进入黎巴嫩丘陵地带。接着开始分叉,北通巴勒贝克,东南通边界的赫尔蒙山山口。 我在来贝鲁特的路上途径过这个边卡,因此已有思想准备,不但要忍受四次长时间的停车,而且要应付几个阿拉伯国家边防军的冷若冰霜和充满怀疑的盘询。我们在黎巴嫩国界这边排在第四位!但我看到在越过两百米无人区里的另一侧,有一长串北行的车辆已被炽燥的飞尘笼罩着在叙利亚境内等候,其中有辆大客车。 哈米德拿好汽车证件和我的护照,走进边卡的临时水泥营房,不见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车内越来越热。我出来,在路边高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旅馆为我准备了野餐,闲着没事我便大嚼起三明治来,后来突然发现路上有只瘦狗正眼巴々地张目向我窥探,我把剩下的三明治向前伸々,它望眼欲穿地盯着它,但仍然停在几步之外。我准备给它扔到地上,一挥手却吓得它猛地扭头逃窜。我从高处下到路上,将剩三明治轻々放下,然后退向汽车。那狗一点一点凑上来,吃下去。它的尾巴稍々摆动几下,向我表示感谢,看样子它已许久没 有这样摇尾,这是多年来头一次。我又在地上放了一块三明治,这次它大胆多了,一口叨住。后来,它见哈米德摇着头向汽车走来,便转身匆々溜掉。 “他们说我们不能通过。您没有黎巴嫩政府的入境签证;也就是说无法从叙利亚回来。还说您在这个国家也是根本不合法的。不能让你出境。您是随旅行团来这儿的?他们有时只背签集体护照。您没有要求他们再单独给签一下,是吧?” “我想都没想这一点。可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呀。” 大客车扬着尘土从对面开过来。我继续气愤地说,“现在是,国家越小,愚蠢的麻烦事越多对不起,哈米德,我不是有意说过头话。这太恼人了。真遗憾。” “没什么,”哈米德真诚宽厚地说。他样子挺为难。“不是说,您堂兄明天就回来了吗。” “别提我堂兄,我更没想到他,”我抢白道。 其实,我自然想到了他,哈米德早有所料。他温和地说,“我知道边卡人员最讨厌外国人,这只是因为我们这里有许多难以对服的问题;最突出的就是毒品走私。” “我忘了,这条路就是人们所说的‘大麻通道’呀!” “恐怕不仅是大麻。在土耳其和伊朗,仍然有鸦片种植并从这里私运出海。现在控制越来越严,所以边卡的气氛有些紧张,最近,已有两名英国旅游者被捕。还在贝鲁特蹲监狱。在士耳其和埃及,对走私毒品者的处罚均为死刑。 “可你说过,大家都觉得吸大麻并不是天大的罪孽。” “对于政府来说,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经济问题,”哈米德回答,“你知道,工人若变成瘾君子,那就基本无用了。”他笑道,“所以,您应当明白为什么过境如此困难——海关工作人员也费劲多了。瞧见那辆大客车吗?” 大客车已在黎巴嫩界栏前停下。乘客都在车的四周,脸上挂着不急不躁,准备等候一天的表情,外人一看即明:客车车顶上堆积着车上每个人的家常用品:大々小々的衣裳包袱,许多带着法国航空公司或英国海外般空公司旧印迹的肮脏的旅行包,甚至还有一个大柳条筐,里面装满闷闷不乐的母鸡。 “上面的所有东西他们都要检查,”哈米德解释,“因为伪装偷运大麻有几百种方法。上星期有个提大箱子的鞋匠被截住,箱子里装的都是修鞋的皮底。这些皮底是大麻做的,经过装饰压制成鞋底状。有时候,毒品看上去很像口香糖c果酱或羊粪蛋。” “喏,”我开玩笑,“谁要是提着一满箱羊粪蛋过境,那他一定会被立即扣起来。” “绝对没错,”哈米德严肃地说。“噢,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去解释一下,您的名字在集体护照的名单上。” 我们进入营房。房间甚小,又闷又热,一屋子橄榄色皮肤的粗壮男人都在不住嘴地嚷々。领头的官员听过我的话甚表理解地向我点々头,还表示非常同情我,然而,没有入境签证:规定就是规定,无法违反。我们最后放弃了任何希望,挤出拥塞的棚屋,走回汽车去。我忿々然不知如何是好。当然得转回去,这不但令人失望,更令人气恼,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两个大拇指同时发出一阵刺痛,这是不祥之兆。 我盯住哈米德的眼睛,突然说,“我知道我明天就能等到他,但我今天——此时此刻就想见他!别问我原因,我用什么话也说不清!但” 他立即说,“您觉得他出事了?” “噢,不是。他怎么会呢?我说过我说不清。哈米德——我刚刚想到——等我离开这里回伦敦时不知还会遇到什么麻烦呢?我是不是应该马上搞个签证?” “此话有理。我去问々这里的官员应当怎样办手续。说不定办好签证返回来,您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大马士革呢!” 我向他微々—笑,“万分感谢,哈米德。你真好!” “要想经常赢得您如此美妙的微笑,”哈米德说,“我还差把劲儿呢。您堂兄真有福气。”他又走进营房,钻入台面周围一层々你推我搡,喧叫不止的人群。 哈米德可能待一会儿才能回来,我又爬上路边的山坡,这次爬得更高一些,但仍能看到汽车。脚下,稀疏的杂草在清风中摇曳,这里有头顶轮状花苞的蓟属植物,吹落的一堆々无名小白花和黄橙橙,亮闪々的金雀花,还有在黎巴嫩特有的岩缝中间顽强地挺立着的一簇々疯长的常见野蜀葵。 登高远望,可以览略到叙利亚边界那边的较深地段;观赏之中,我蓦地屏住呼吸,目光停留在一条土径与大路的结合处。紧挨大路,在一座桥边,长着一丛散乱的树,树阴下停着一辆汽车。那车如此熟悉。是查尔斯的“奔驰”!因为树叶遮挡,我看不清他是否在汽车里,但我可以肯定我发现车内有动静。 我慌忙下山,扑通一下跳到公路路面的尘土里,哈米德正巧返回。他张口便说:“咱们必须回贝鲁特到鲁伊巴达罗大街去找警察局长。咦——您怎么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落入魔掌(2) 我已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我刚才在那高处望见了我堂兄的汽车!它正停在叙利亚边界那边四c五百米处一座拱桥旁的小树林里。白色‘奔驰’车,这里难得见到。你说,是不是本恩已将我要来的消息告诉过他,他跑来接我了!” “可能。” “不然就是他得知西法拉先生仍在胡姆斯的消息后,未去大马土革,而去了胡姆斯。今早向旅馆打电话又知道我已离开,便决定直接驶向我们这条路,以节约过境时间,然后在那里停下等候我们。可我无法过去把我们的困境告诉他。” “您不行,”哈米德说,“可我行,”他向我笑笑,让我放心。“您一个人留在这儿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那就太感谢你了。快去吧!别让他走了。我带着剩余的午饭到山上去等。” “还有您的手提包和外衣,说不定用得着——”他已从车中将它们拿出来。“边卡如果人多,恐怕要等很长时间的。”他钻入汽车,打开油门,开走了。我爬上高处的那个观察点。“奔驰”仍在原处。 我向脚下的黎巴嫩界栏看了看。界栏已经升起,哈米德肯定贿赂了他们,他的大型轿车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缓缓驶入无人区。它被叙利亚界栏挡住,只见哈米德匆々走向岗楼出示证件。 我转眼朝前望,正好看到“奔她”冲出小树林卷扬着尘土径直开上通向大马士革的大路。 我望着它尾后的扬尘顿时产生一种失落感,双目眩晕起来。我振作一下,继续观察哈米德被甩下了多大距离。他的车已通过界栏,在公路上加速。若早到几分钟,他一定能赶上“奔驰”。只见他紧急刹车,尘土像蘑菇云似地升起,他钻出汽车,向刚才查尔斯的“奔驰”停的树下看了看。便转过身,手搭凉篷,朝山谷里张望,接着疾步返回汽车,用力关住车门,他的汽车即刻在弯曲的下山公路上消失。 没错,他一定望见了前面的“奔驰”。但难以估计,需要多长时间他才能追赶上它。 我坐下来,饱々地吃了一顿午餐。又掂起一只鲜桃,准备入口。顺便瞥视一下手表,一点半钟,公路上依然空々荡々,既无哈米德的汽车,也无返回的查尔斯的“奔驰”。 两点钟,路上仍无车辆。两点半,我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不是哈米德还未赶上“奔驰”,仍在穷追不舍,就是出了某种意外,再等下去,我就不可能及时返回贝鲁特,在下班前赶到警察局了。 我沿坡下到公路上。那只瘦狗正在一辆停着的汽车阴影里躺着。它认出我来,但目光中未抱希望。我走过它时将最后几块三明治给它扔下。它一口叼起,蹿出公路。大客车的乘客仍然顶着炎热的日头,冷漠地围立在车的四周,等待海关人员检查他们的日常用品。 我走进边卡站,台面后边的官员以不欢迎的目光凝视着我。我用了好几分种总算在人群中找到一个足以用英语帮我传达要求的人。 “这辆客车几时赶到巴勒贝克?” “三点半。” 我盘算片刻。巴勒贝克不在主干道上,但在那里较容易找到小汽车,然后通过便捷的山路还可以在警察局下班之前赶到贝鲁特。“到了巴勒贝克,我在什么地方可以雇到出租车?” “在庙宇前,在最宽的大街上,或者请阿多尼斯旅馆帮忙,客车就在旅馆门前停站。” 我记起了阿多尼斯旅馆,我们旅行团曾在那里吃过午饭,而且,旅馆的经理能讲满不错 的英语。 我说道,“若有人打听我的去向,请转告他们,我到贝鲁特警察局去了,然后回我下榻的旅馆。”我向一圈人道声谢谢,走出房间。 大客车的发动机已经轰鸣起来,我爬上车门时,废气孔排出一股黑烟。没过几秒钟,客车咆哮着猛一抖擞,散发出一股油烟气,载着乘客向巴勒贝克进发了。 这一路,真可怕,但总算结束了——客车终于抵达终点站:阿多尼斯旅馆门前,街道灼热龌龊,距庙宇废墟仅一箭之远。我下车后赶紧抖搂裙缝,觉得被驱散的跳蚤简直像云团似地飘落到地上。客车开到前面去转头,其他乘客向四处散去。街上无人,只有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在路边停着,轿车正对面站着一头白色的骆驼,—个衣衫褴褛的阿拉伯人站在一旁牵着笼头绳,两种景象相对照,显得极不和谐。 阿拉伯人立刻向我走来,请我骑骆驼兜上一圈,说只需付上微不足道的五英镑即可。我不干,他又提出让我在骆驼身边拍个照,仅交十先令,我再次拒绝,然后跑上旅馆的台阶。 我看见旅馆经理正在小花园的松树下陪着一个人喝啤酒。经理是个短小精悍c脸蛋圆々的阿拉伯人,嘴上还留着几根八字胡。他的同伴很像英国人。经理马上起身,急步向我迎来。“小姐——您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旅行团已经离开了黎巴嫩呢!” “你认识我?”我惊异地问,“少有的记忆力!” “小姐,我怎能忘记您呢?”他说着低头鞠躬,并投来献殷勤的目光,然后又毫不客气地补充道,“这个季度初我才在此上任。到现在为止的客人我全能记住。请您——与我们一起喝两杯好吗?” “十分感谢,但不了。先生,我是来求您帮忙的。” “只管说。没问题。” 他显得十分真诚。但结果却令我很失望,我刚一说完自己的困境,提出想找出租车,他脸上便做出一个深表怀疑的怪相。 “没说的,我将尽力而为,可天已到了这个时候,出租车差不多都有了雇主。庙宇那边或许还有一辆,我可以派个人,前去——” “对不起,”另一个人放下酒杯,站起来。“我无意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我正准备去贝鲁特,您若愿搭我的车,我将十分高兴。” “太好啦,谢々您——”我有点出乎意料,经理却紧接着插进来,好像松了一口气,喜出望外一样。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真是绝妙的主意!小姐,我来介绍一下好吗,这是罗弗尔先 生——不过,我不知道您叫什么。” “曼塞尔。您好,罗弗尔先生。” “您好。”罗弗尔先生操着有教养的英国人的口音说。他中等身材,四十来岁,面皮被晒成阿拉伯人的橄榄色,黑发减退,露出高々的额头。他穿着入时,戴一幅宽边墨镜。我模糊地感到他身上有一种我熟悉的东西——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落入魔掌(3)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便笑道:“实际上,我们过去见过面,但没有互相介绍。那是上星期,在大马士革的大清真寺。您当时还在旅行团里,是吧?当你们几位女游客正在赞叹那里的地毯时,我与你们的导游交谈起来,后来他不得不去干预一件小々的国际争端,在此过程中我曾跟您说过一两句话。您恐怕忘了。肯定记不住的。不过,请您告诉我——那位胖夫人最后是不是接照惯例的要求脱掉了她的鞋子?” 我乐了,“噢,原来是那件‘国际争端’哪!是的,她脱了,甚至承认她也不会允许那么多人穿着户外的鞋子去践踏她家的地毯。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过去与您见过面。您真的打算去贝鲁特吗?” “我正准备去那里赴约。”他指了指停在门阶下的豪华轿车。这时,方向盘后坐着一个表情淡漠的阿拉伯人。 “我很高兴与您一块走,”我说。 经理陪我们来到车边,司机迅速绕过来打开后门,罗弗尔先生将我搀进去,然后在我一旁坐下。我们向经理道过再见,汽车启动。 我们迅速穿过狭窄的街道,来到通向贝鲁特的公路,汽车加速,不几分钟,大片的丘陵和山谷便泛映着午后明亮的阳光展现在我们面前。 “到了贝鲁特您去哪里?”罗弗尔先生问。 “去鲁伊巴达罗大街的警察局。我不认得那里,您大概知道。” “当然,正好顺路。我可以送您到门前。” “太感谢您啦,”我说,并简单解释了一下我的签证问题,又担忧地瞥々手表。“您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班吗?” 他没有回答,也看々手表,然后靠到前边用阿拉伯语与司机说了句什么。汽车以更高的速度平稳前进。罗弗尔先生对我笑々说,“您会一帆风顺的。万一有什么困难,我也能帮您一把。” “您是说您认识那里的人?” “可以这么说。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只要您愿意,我可以与您一同进去,照应您把手续办完。” “噢,您真能这样吗?您真是少有的大好人哪!”我发现我的话有些结巴,内心是宽慰掺拌着迷惑。 “不值一提。”他镇静地说,“吸烟吗?” “谢谢。吓,这是土耳其烟吧?” “不是的。拉塔基亚——叙利亚的最上等烟草。尝尝吧。” 我接过一只,他替我点燃,然后点燃自己的一只,与我一道向后依在座背上吸起来。他的打火机,烟盒到衬衫袖口的链扣都是厚々的镀金制品。此人十分富有,毫无疑问非常自信。莫非是个显要人物?有那派头。我再不担忧签证的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坐着吸烟,豪华轿车迅速越过黎巴嫩高地的通道,开始沿下坡路驶向贝鲁特。我让大脑停止思考,心满意足地向后靠去。现在是在进行下一次奋斗之前的一段空白时间,而我的下一次奋斗由于有乐于行善的权势人物罗弗尔先生相助,也变得易如反掌了。 当我感到紧张情绪烟消雾散时,我才顿时发觉我这几天对查尔斯的依赖心理是何等愚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自己原本都能解决!汽车继续向前行驶,温暖的阳光透窗射来,清风吹散我手中香烟散发出的雾团,将它们卷入蓝色的尼龙窗帘之中,我逍遥懒散地抬起一只手把它们从我眼前赶开。我的心宁静极了,脑子什么也不想。 我的同伴好像与我一样恬适,他正依着另一面车窗凝视窗外——层层梯田,逐步升高,最后变作多石的高峰,大地的颜色由金黄c艳绿c深橙渐次变成峰顶雪线的道々灰白。路边的白杨像电线杆似地忽闪而过,在远方山顶雪盖和炙热蓝天映衬下,它们宛如一条孤突的花边锦带。 “多么奇妙的风物!”罗弗尔先生猛然摘掉墨镜,手搭凉篷,朝山脚边凝望。 “什么东西?”我问道。 “与《天方夜谭》的描写一模一样。堪称奇观美景。一个阿拉伯人骑着匹油光发亮的栗色马,后面还跟着一对波斯灰狗,好看极啦。” 毫无疑问,这必是纯粹的巧合。我们现在正行进在贝鲁特的另一侧,距城尚有五c六公里,易卜拉欣山庄还远着呢。“在哪儿?”我扒到他身边朝山下看。他向后闪々,用手指示下面远方的一处。“我什么也看不见哪。”我说。 “那儿——刚々进入森林。” 我聚精会神地去瞅,向窗边更贴近一步,这时,他的左臂悄悄地搂住了我,将我卡住。 起初,我以为他是在保护我,以防我在汽车转弯时碰着。可是当我想脱开时,他的手臂却像铁钳似地把我搂到他身边。 “只要你老々实々地不动,就不会伤害你。”他悄悄说,那压低的声音一下子让我辨认出来,那双原形毕露的眼睛正紧々盯着我。还有长々的鼻梁和在灯光下变得惨白的橄榄色面皮 如果说相信约翰莱恩曼会远离易卜拉欣山庄六十多公里骑马跑到这里来是头脑不清,此刻还认为这个用一只力量巨大的手嵌制着我,另一只手高举一件亮闪々东西的人仍是我女扮男装的哈莉奥特姑奶奶,那就是鬼迷心窍了。 我开始呼救,但阿拉伯司机继续平稳地驱车前进,连头都不回一下。“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我喘息着问。 汽车摇摆一下,晃々悠々地进入下一个大弯道,我乘机拼命挣扎起来,在他的胳膊下奋力扭转着。然而,汽车向下俯冲时给人造成的眩晕,白杨飞向身后时留下的忽闪的阴影,以及司机的无动于衷的沉默,所有这一切交织到一起,形成一种古怪的却充满怜悯的网将我隔绝起来,使我意识不到这是一场不该发生和本应避免的噩梦。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以近乎发疯的语调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才见他发现了我的呼叫。他的回答十分平稳:“我告诉过你,我们过去曾经有幸相会,但彼此未做适当的介绍。若想知道的话,我的全名是亨利罗弗尔格拉夫顿这名字对你还有点意义吧?不错,我早有所料。现在,不许乱动,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右手往下一闪,伸到我的赤臂上。有个东西刺入我的皮肤,然后被拔去。他将注射器装入口袋,仍然牢々地抓着我。“喷妥撒,”他说,“你还可以清醒十秒钟,曼塞尔小姐。” 我发现亨利格拉夫顿大夫大概有一种估计过高的习惯。不到七分钟,我便昏迷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双入地牢(1) 当我睁开模糊的眼睛醒来时,我的目光落在一堵光线昏暗的墙上,壁面有一道々阴影在左右飘荡,宛如碎布条被柔风吹起。但,一种温暖c沉重和空气凝固的沉静告诉我,我已被禁闭起来。好像有只小飞蛾在扑扑棱楞地翻飞,笃々声刺激着我半清醒的头脑。我很不安。应当采取行动把这可怜的生物放出去,也好通一下风。 不过,这不成。我觉得浑身沉甸々的,脑袋生疼,手脚寒冷。我正躺在几层毯子上,于是从身下抓起两条裹住身子,面部朝下,用冰冷的双手捂住血管抽动的前额。只觉得一种黑糊糊的令人胆寒的联想渐々产生,停在我刚好够不到的地方萦回作响;但我止住大脑的进一步活动,闭起双眼 我的第二次苏醒是彻底的。它来得那么剧烈,简直令人心悸。我的思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立刻意识到我已返回易卜拉欣山庄。周围的气息首先告诉我这一点——凝滞的空气c积尘和煤油灯气,以及姑奶奶哈莉奥特的烟草发出的难以形容的刺鼻怪味。我向四下环顾后发现:我正待在一间无窗的屋内,只有一线微弱的光从厚重大门上方的铁栏小墙洞中射进来。这里一定是后宫湖下的一个锁闭的仓房,就在查尔斯和我曾探查的地道的一侧。 这便是我不愿接受的萦绕脑际的联想:王子接见室。姑奶奶哈莉奥特。亨利格拉夫顿 对于亨利格拉夫顿的荒诞不经的伪装,对于被抛弃的中国瓷器犬和珍贵的经书,对于我竟在哈莉德手上见到那枚红宝石钻戒,我只能找到一种答案!我不禁混身打个冷战。 姑奶奶哈莉奥特已经死去——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将死讯隐瞒起来。查尔斯显然觉察了真相——可是查尔斯现正在百里之外。即便哈米德能够追赶上他,不知何时他们才能发现我的下落!腓基尼旅馆无人惦念我,本恩也只是说“欢迎你任何时候来”,克里斯蒂曼塞尔如同姑奶奶哈莉奥特和小狗萨姆森一样,天影无踪地从地球上消失了! 我抖擞一下精神,奋力将中毒的神经矫正过来,坐直身子,观察四周。天花板又低又矮,布满蜘蛛网;一片石壁上钉有锈蚀的铁钩,钩上悬挂着挽具;地上堆积着一摞々柳条箱c木盒c听罐我在昏迷中听到的那个飞蛾振翅般的微弱声响又从门外传来:原来是一盏煤油灯的灯蕊在扑々忽闪。 我对所处地点的判断没有错。我一动不动地屏息静听。混身僵挺,酸楚。头疼已经消失,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糟糕和痛苦的感觉——神经末梢好像就要脆裂似的,那滋味宛如一只被拉出硬壳的蜗牛,一心只想再钻回甲罩里去 无声的沉寂简直要将人闷死。我全如被活埋一般。 我的心顿时像中了一枚毒标,中常见的恐怖场面浮现在眼前:我头顶压着千万吨的石块c黏土和湖水。其重量着实令人心惊胆颤。假如上方的大地稍有移动接着,我周身打了一个冷战,在死寂中听到了大地的响动,嗒,嗒,嗒,是地层在沉降! 我紧张地站到地上,身上冒出冷汗来,最后才听清,那嗒嗒声原来出自我的手表。我在门边点起脚尖,将手腕高举到通风的光亮处,仰头观看。小表此刻变作我唯一的朋友。它使我恢复了健全的神智,告诉我现在刚过六点钟。昨天我欣然坐上亨利格拉夫顿的汽车时是下午四点,也就是说我失去知觉的时间已超过十二个小时 后来,门响了一下:是钥匙开锁的声音。等门打开时,我已坐在床上,脊背直挺,面部毫无表情,尽量将刚才怀疑自己还能否自由活动的忧虑掩盖起来。我双唇干涸,心脏砰々乱 跳。 来者是约翰莱恩曼,他手持一盏灯,身后跟着哈莉德,她像往常一样端着餐盘。莱恩曼把灯放入壁龛,姑娘越过他,把餐盘搁在一个包装箱上。她那双涂了眼影的眼睛睥睨我一下,我发现那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我没有理她,突然向莱恩曼发问:“你说,我姑奶奶哈莉奥特是不是被害了?” 我看到哈莉德为之一振,绸衣的反光忽闪了几下,莱恩曼急速转身低头面向我。灯光在他背后,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极为紧张。“她是自然死亡,”他张嘴结舌地说,“格拉夫顿大夫是她的医生。他会给你解释的。” “你说得简直太对了!”我回答。 他已走到门口,但听到我这句话的语气不对头,惊愕地重新考虑一下,又向我转过身来。此刻光线正照在他脸上,我看清了他那警觉的面庞。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合住。这时我才发现他眼角的皱纹和眼下的泪囊。还有过去肯定不存在的东西:嘴边的肿块和印在从颧骨至耳下脸皮上的一道瘆人的鞭痕。 哈莉德毒狠狠地说c“你怎么能让她这样对你说话?你是这儿的主人!” 我笑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会挨打呢?你是下是以为我已陷入困境?那就等着瞧吧!听我的话,立刻让我从这里出去,将来保准有你的好处。” 他倒吸一口长气。“你得待在这儿。格拉夫顿大夫一会儿要来看你。” “他现在为什么不来?不过要等我洗一洗。还有,把我的手提包还给我!” “就在床边放着哪。好了,别说蠢话了。这儿有些吃的。你只要不乱来,就不会伤害你。” “我不要吃的!”我气极了,我需要洗一洗!” 他迈步朝门外走,哈莉德擦着他的身子先出去,最后向我眨巴眨巴眼睛,我怒火中烧,真想上前给她一记耳光。 我站起来,厉声道,“莱恩曼先生,你难道是个呆子!我要去盥洗间。还要说得再明白点吗?厕所,茅房!” 我高兴地看到他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喏,那就走吧,但别想干别的,否则对你没好处。” “莫非守护犬会将我分尸?”我哈々大笑起来,嘲弄的笑声令他双眉紧蹙,令我士气大振。我得胜地跟他走到门外,但美中不足的是一块破石板绊得我趔趄了一下:麻药的后劲还在起作用,我的头脑仍有些迷糊。我们走上姑奶々哈莉奥特房间的台阶,来到那挂厚重的垂帘前,他伸手将它拉开,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叫。大出所料,现在并不是早晨,而是金黄色的傍晚:天还大亮着,是下午六点钟。喷妥撒仅々让我麻醉了两小时! 莱恩曼小心地穿过垂帘,踏上高台,并伸手把我拉上去。“我没想到现在还是白天,”我说道,“莱恩曼先生,请告诉我,你们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从村子那边抬到这里的吗?” “汽车根本没去萨尔科村。从黎巴嫩高地到山谷的这一侧还有一条可通行的小路。停车 后只需再送你两公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双入地牢(2) “是沿宫堡背后的蹊径下来吧?怪不得我浑身僵麻得象块木板似的。你们用什么驮的我,是骡子吗?” “” 我顿时心头火起,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气愤。这可能有些可笑,但一想到是他们几个男人赤手将我失去知觉的躯体抱了来。怎能不令人恼羞成怒。我巴不得马上逃之夭夭,不再让人看见,可现在不成,但愿过些时这种恚恨能帮我做到这一点。 只听他说道:“浴室在下一个门,过去王子花园。” 我像兔子钻入安全的地窝一样赶紧躲进镶着雪花石膏和染色玻璃的迷宫般的土耳其浴室。室内,一条々空洞的水道里缓々流淌着涓々细流,然后滴入大理石浴盆,发出轻微的嗡々潺潺的回响,如同错综复杂的钟乳岩洞内溅泉的琤琤轰鸣。我在迷津中左右穿行,最后来到这凉爽浴室的中央。水流在这里淙淙玲玲地汇入一个曾为银白色但现已发黑的甲壳状大盆中,盆边趴着一尊石雕法翁,手上托着一只薄如胶片的雪花石膏茶杯。我拿起茶杯,注满水,喝下去。然后脱掉衣服,只留下内裤和乳罩,站在冷水里舒舒服服地洗过一阵,再用衬衣擦干,甩々外衣穿上,修々眉颜,做々头发,最后穿好鞋子。我又喝了几口水,替法翁洗々杯子,走出来会约翰莱恩曼。 他正坐在王子花园干涸的喷泉池边。他立即站起,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我断然止住:“还要把我赶回那间发臭的小屋子里去吗?你甭想!如果格拉夫顿大夫真想见我,他可以到这里来。你去叫那位姑娘送咖啡来好了。”我大步走进接见室,一屁股坐在那把中国大漆红椅子上。莱恩曼极为不满地瞥我一眼,去拉钟绳。 那熟悉的鸣响打破寂静在宫堡内跳弹回荡,必然又引起守护犬的一阵喧嚷。然而,它们发出的吠声并不使人讨厌;因为姑奶々哈莉奥特的狗已经辩得出我的声音和脚步,而且——我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令我眼前一亮——它们大概也如萨姆森一样,并不喜欢这里的“医生”,因此被关在一边,只有在恐吓爱管闲事的克里斯蒂曼塞尔,让她莫越雷池时才被放出来。说不定,它们实际上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呢。 钟声的回音还在旋绕,床头背后的厚重垂帘猛然闪动一下,亨利格拉夫顿好像一头从阿拉丁神灯里蹦出的妖怪刹时出现在眼前。他怒火冲天地嚷道:“那小姑娘又他妈的怎么样了?”但他马上像触电似的惊呆在那里,以一种绝无善意的目光久々地觑视我。“她怎么跑到了这儿?” “她要去盥洗间,”约翰莱恩曼回答。 “噢,”他跟莱恩曼刚才一样,显得有些窘迫。 “是您拉钟吗?”从通向花园的门口传来哈莉德的声音。她说的虽是阿拉伯语,但我猜出是这个意思。她手上还戴着哈莉奥特姑奶々的钻戒。 我用英语回答:“是的,我们拉的钟。你去给我端点咖啡来吧。” 她朝我啐一口,气急败坏地转向格拉夫顿,“你就让她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发号施令吗?难道你也怕她不成?” “住嘴!”我不耐烦地说,“别瞎叫唤了,赶快给我端咖啡来!事先要热一热。” 这次她看我时眼睛里简直像冒着火,我心中真高兴,可报复了她一下。她又转向格拉夫顿,满腹羞怒如将沸之水。但格拉夫顿未等她开口便道:“照吩咐去做。约翰,你应当修整修整她的神经!不需要再坚持很长时间了。”他又用阿拉伯语对哈莉德说了些什么,语调宽容和缓得多,不一会儿,她怒容满面地走了。 莱恩曼宽慰而愤懑地叹息一声,“过一段时间她会听话的。”他轻々拍々脸上的肿块,缩闪一下,又揉几揉。“我是不是将这位小姐带回去?” “不,我要在这儿与她谈话。然后——”下面他讲起了阿拉伯语。莱恩曼神色惶遽,只做出一个无声的回答:抬起手在喉管处横划一下,亨利格拉夫顿高声大笑起来。“只要你敢,”他用英语说。 莱恩曼走出去。我想保持主动性,继续发难,便立即讲话。声音嘶哑c紧张c异常吓人:“好了,格拉夫顿大夫,该讲明的事情都请说清吧!” 我的造次和无礼丝毫未激怒他。他以几乎是诊断病人的目光颇为赞赏地端详着我,并随手拉过一把椅子,乐滋々地坐在我对面。 “吸根烟吧。它能镇定你的神经。” “谁说我需要镇定神经?” “噢,来一根吧,曼塞尔小姐!” “好吧。我双手在发颤。这你可高兴了吧?” “绝非如此,”他点燃我的香烟。“你是一名斗士。我佩服你。我丝毫不想伤害你。迫不得已才将你弄回来,想与你淡々。” “那就请讲吧,格拉夫顿大夫!你在汽车里就可以谈嘛。”我吸入一口烟,顿时感到神经松弛下来。“喏,咱们谈吧,我姑奶奶哈莉奥特到底怎么了?” 他带着明显的歉意看一下我。“曼塞尔小姐,你有充分的理由产生怀疑和愤怒,但只是出于你单方的思考。仅就你姑奶奶而言,你不必有什么忧虑。她是在两星期前宁静谢世的。我和约翰一直陪伴着她。” “她的死因是什么?心脏病?气喘病?还仅々是照顾不周?” 他以同样直率的态度欣然回答道:“曼塞尔小姐,气喘病是我们编造的——这样我才能压低嗓门与你说话。我还把她表演成一个十分健忘和异常古怪的老太太,与她本人的面貌也大相径庭。你姑奶奶直至咽气的那一刻都是神志清晰,头脑健全的。” “那么究竟是何原因?” “主要是心脏。去年秋天她的心脏出现相当轻微的冠状动脉血栓,二月末又犯过一次病,接着连续发生胃疼,三周前的一次非常厉害。她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下去。必竟是年过八旬的人了。” 我吸着烟盯住他的眼睛问:“那你为何将她的死讯隐瞒这么长时间呢?” 他把掐烟的手指抬起来,说:“原因是这样的——你若不相信,我也不责怪你——我极不愿看到你姑奶奶下世,为延长她的生命做了大量工作。我喜欢她是一个面,另一方面,她的死能给我造成极大不便并使我破财。”他将烟灰弹到地上,“于是,在她死后我装扮成她。我不希望她的律师和家人闯入此地,便给世人造成一种假象:她仍旧活着。” “接着,我就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可是,格拉夫顿大夫,我到底不合什么事的时宜呢?你应从头说起。”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好吧,我做你姑奶奶的医生已近六年,每两周来看她一次,有时勤些。她身体很好,思想活跃,但爱自疑有病,尽管在狂热地追求独往独来的生活,但仍有些孤单。可以这样说,我很喜欢来此看她。跟她在一起十分有趣。最后,我在去年秋天搬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双入地牢(3) “约翰莱恩曼是怎么回事?他向我说起过他落入此地的经过,但我不相信。” “噢,是的,在极少数情况下约翰的脑子也能像闪电一样转得那么快。他在心理医学上的造诣大概与你差不多;他实际是考古学家。正在研究阿多尼斯崇拜问题,这说明他向你表示的对花草的迷信纯系胡说八道。不过,他讲的路遇暴雨,避入易卜拉欣山庄的经过倒是真的。你姑奶々对他产生了兴趣。主动请他留下;就这样他开始替她看管起宫堡来。应当说,这使我的负担大为减轻。”随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我不喜欢的窃笑。“这小伙子挺不错嘛。” “这么说我姑奶々在效仿赫斯特夫人做戏的时候,您就充当那位‘随身医生’的角色了?——约翰莱恩曼肯定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我一看到守护犬都很喜欢莱恩曼心中就产生了疑团,因为姑奶々写信说过她的狗与医生水火不容。” “哦,你说的是那个讨厌的小野兽,我把——它已经死了是的,确实如此,我充当着‘随身医生’的角色。在你姑奶々扮演赫斯特夫人偶尔太甚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瞥一眼床后墙上摆的棍子和步枪。“我姑奶々直像赫斯特夫人似的拿这些玩意惩罚过哈莉德吗?我看不算过分。” 他笑道,“你对哈莉德不应太苛刻。她为实现自己的愿望,工作得十分卖力。” “目标是约翰莱恩曼,还是易卜拉欣山庄?”我探身将烟灰掸入烟灰缸。“你应明白,我确实相信你对我姑奶々未有伤害之心。有一点即可说明,你好像并未控制她的信件,因此,很显然,你从未见到过她邀请查尔斯来访的那封信。”我预料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要问我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吭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看约翰菜恩曼可以不必追究了,”我又说,“但你能肯定哈莉德对我姑奶々也未存歹心吗?” “哪里,哪里,真是胡思乱想,”他回答,“哈莉德照顾她是一心一意的。晚上深更半夜的还要陪她就是一个证明,有时累得双腿肿疼。这表示哈莉德” 哈莉德进屋,他忙打住话头,哈莉德将咖啡置于桌上,我们两个她谁都没看一眼便径直 走出房门。我喝下一杯咖啡,顿觉舒服了些。 “还有,”亨利格拉夫顿说,“约翰和哈莉德都是我——我经营的生易的合伙人,没有理由不希望哈莉奥特夫人活着。” “什么意思?”我问,“他们是不是在与你一块做买卖?” “可以这么讲。” “我姑奶奶留下遗嘱了吗?”我单刀直入地问。 他裂嘴笑道:“她每星期写一个,除了填写字谜之外,这是她最喜欢玩的游戏啦。她经常把它们藏在犄角旮旯里。欢迎你去看々。” 我惊愕地说,“你允许我四处查视吗?” “自然,这里的—切现在都可能属于你和你堂兄了。” “不会落到莱恩曼手里吗?” 他的目光立即转向我。“你说的不错。你姑奶々非常喜欢他。但有价值的东西已所剩无几。你若不嫌麻烦,还可以在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发观一两件私人礼品。” “比如哈莉德手上戴的钻戒” 他有点出乎所料。“是那枚石榴红宝石的?它肯定是你姑奶奶最喜爱的物品,不过依我看是你姑奶々自己送给哈莉德的。哦,哈莉德大概会让出来” “从我们感情上说,它是无价之宝,我敢说我们家人定会奋力将它夺回。” “不错,你应当得到它。我去给哈莉德讲々。” 我蓦地感到极为疲倦,直觉得他的话音渐渐远去。“你领我去看々我姑奶々的墓地好吗?” 他站起身说,“当然可以。遵循她的遗愿,我们把她安葬在王子花园里,”他引着我走进庭院,从外围墙的墙头上垂挂下来一簇白色的茉莉,旁边是一层令人眼花缭乱的黄玫瑰。花草的阴影中立着一块平展的白石,顶端刻着墓碑特有的头巾。我凝目谛视那支撑着男人头巾的纤细圆柱。在我所见过的所有景象中这可以说是最具异国风味的。我不禁想起老家教堂后面的一座々生满苔藓的碑石想起姑奶々的话:“我已在此地购得一块最理想的墓碑” “她至少能靠近朋友了,”我说,“我已在后宫花园里见到过那几只狗的坟墓。”我转身离去,倦意仍未消淡。这一天多紧张,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进来吧,别站在太阳地里。”他用黑眼睛觇视着我说。目光似乎十分专注。但在那对油墨般的眸子后面隐现着一种慌乱凄迷的神情,使我对这位亨利格拉夫顿大夫表面的镇定和愉悦之色生出怀疑来。“喂,快来吧。”他招呼道。 刚在花园里待过,屋内显得很凉爽。我在中国大漆椅上坐下,靠在椅背上。格拉夫顿大 夫向杯内倒水。 “喝点这个。你没事吧?来,再吸根烟。解々乏。” 我机械地接过烟,他替我点燃,并拿出医生对待病人的姿态,想巧妙地重占上风。尽管我已累得力尽精疲,我还是奋力继续发起进攻。 “格拉夫顿大夫,到目前为止,我可以接受我姑奶々属于自然死亡这一点。现在请你解释,你为什么封锁消息?” 他呆望着交叉的双手,注视了一分钟之久。然后抬起头来说,“在你给我家打电话时,他们未向你谈起我的情况吗?” “没有,但从他们的沉默中我判断出,你遇到了麻烦。” “正是,是一件非法出售医用品的小事。在这儿,就是杀了人,也容易逃避惩罚。” “他们若把你驱逐到英国去,那不正合适吗?” “我实际上属于士耳其国籍。我需要尽快离开黎巴嫩。但我在这个国家有财产,在未将这些财产变卖成现金之前我不能离去。我老早就担心总有一天会出这件事,所以一直将易卜拉欣山庄当成了我的——临时仓库,并在前几个月内没法——”他棕色的眼皮轻々一张,“将约翰的兴趣吸引过来。” “我从贝鲁特销声匿迹办得很便当。我开车到机场,检过票后,另一个人拿过机票登上飞机。然后约翰开车从后面的路把我送到山上。我向你姑奶々编造一个口实,说我采办毒品是为可怜的病人免费使用的。她像赫斯特夫人一样对这个国家的法律不屑一顾,于是收容了我,并为此事保密。至于哈莉德,她早把心眼盯在约翰身上,想随他永远离开萨尔科村,她哥々嘛,也已受雇于我的手下。买得贾西姆的沉默无需多大破费。预计到夏末的时候就能清账了” 我探身向烟灰缸里弹烟灰但未弹准,烟灰落在积尘的桌面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双入地牢(4) 他继续说:“接着迎来你姑奶々的死。你还以为是我害了她!我在她床边一连守候了九个小时,奋力挽救她的生命唉,她到底咽了气——她的死讯可以立即将我推入虎狼之穴。所以我决定严格保密——只需坚持两周,以减少我们的损失,做完正进行的这轮交易。可是,接着——你不期而至。” 夕阳斜射而入,把—道明亮的光柱照在我双脚上。我痴々地望着它。格拉夫顿大夫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是个办事有恒心的年轻女子。约翰和我担心你会招来律师或干些我们无法预料的事,于是想出男扮女装之计以避免损失,结果还挺有效。” 我点々头,联想起那种为了掩盖男人嗓音故意做出的嘶哑低语声,那个下陷的嘴形大概是他去掉假牙的结果,还有那双警觉的黑眼睛。哈莉德和莱恩曼的紧张神情并非出自当时我想象的原因。“原来,吃晚饭时,莱恩曼是在尽量探问我们家庭的情况,从供你使用。你知道我只在幼年时见过姑奶奶哈莉奥特,以后再未见过,而查尔斯最近曾与她会面,所以,‘她’自然不能见他。嘿,你真聪明!格拉夫顿大夫!”我吐出长々的一缕烟雾,“那时,莱恩曼光想让我早点离开,可你不愿意;你看见我果真上了当,竟情不自禁地自我欣赏起来。” 他咧嘴笑起。一幅怪相,全然是姑奶々哈莉奥特的面容。我又说道:“好嘛,你既然骗了我,那你还为什么这样野蛮地把我抓回来?” “因为我们没有骗过你的堂兄。别假装不知道,用大惑不解的目光看我。星期一夜晚他在山庄。对吧,亲爱的,你现在的眼神还算有点真诚。” “你怎么知道的?” “他全都对我说了。” 我双目发呆。房间的四壁好像开始围着我打起旋来。 “当夜,他原计划要从后门出去,对吧?不过,他未走成。约翰和我在下面的通道里撞上了他,他正在撬一扇挂锁的门于是乎,打那之后他便被安全地关进了宫堡的牢房。” “查尔斯在这儿?那不可能!”我觉得两眼一摸黑,如陷五里雾中,用一只手捂住脑门儿。“他在贝鲁特给我留下一封信,说他去会本恩的父亲去了而且我们还见到过他” “那信是在这儿写的,好让你别再靠近易卜拉欣山庄,并在他赶不到腓基尼旅馆时也别四处找他。” 我似乎已从这场谈话中超脱出来。我痴望着他,只见他那对狞笑的嘴唇开启得越发宽展。他继续说下去,零碎的消息像撕烂的纸头渐渐拼凑出一幅图景:约翰莱恩曼——肯定是在远方观看的小法翁看到的那个“英国人”——在清晨将查尔斯的“奔她”车开到了贝鲁特,并把汽车藏起来。然后他被尤萨福送回山庄,尤萨福晚些时候拿到查尔斯的信,送至旅馆,并开始单独监视我 “可惜,亲爱的,你未能站到火线以外。你甚至给英国打去电话。只在尤萨福听到你与大马士革的电话交谈之后我们才决定动你。” “尤萨福。是我隔壁电话间里头戴红色土耳其帽的阿拉伯人吗?” “正是,我们不希望任何人注意易卜拉欣山庄,于是决定也让你销声匿迹。尤萨福便取出‘奔驰’,开到边界处等你。自然是作为诱饵。” “他若伤害哈米德怎么办?” “只要哈米德通情达理,是不会的。”格拉夫顿敞怀大笑。“出乎所料,你在边卡受阻,我们也有点措手不及了,我当时在场,便命我的司机过境去通知尤萨福,把‘奔驰’毁掉。但这车算走了运,因为你看到了它,并让你的司机去追。我的车已返回,但哈米德的车和‘奔驰’都没有,我想一定是尤萨福开通了他。”他乐滋滋地发出—声惬意的喉鸣。“后来,你说你要到阿多尼斯旅馆去找去贝鲁特的出租车,周围的人都听到了。我便开车先到那里等候你到来。尽管经理是新上任的,我也定能在你出现之前让他扮出我们是旧友重逢。我提到大清真寺,想必能中你的下怀,对吗?你曾对‘姑奶奶哈莉奥特’说起过那次经历。” “哎哟,你真鬼呀!”我说道,“你们伤害查尔斯了吗?” “昨晚有点小摩擦。” “怪不得约翰的容貌变得那么难看!小查尔斯真是好样的!嗬,还有你这位姑奶々哈莉 奥特。他伤得你也不轻吧?” 他笑容顿失,太阳穴的一根青筋突跳起来。“他没有挨着我。我有一支枪。约翰莱恩曼是因为吸毒,不管用了。” “毒品?”我的大脑简直已停止运转。只觉得格拉夫顿变作一个宠然大物,矗立在面前。他的话音狠毒起来:“不错,是毒品,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傻乖々!我说过‘医疗用’,记得吗?地窖里堆积的大麻就是我的财产,等待今晚发送出去;拉克鲁克丘陵的田地里还有我一笔财产。假如你姑奶奶不死,我还能一直等到它们收获——”他吸口气又说,“不仅是大麻c吗啡chai洛因我有一条暗道通过叙利亚进入土耳其和伊朗。只需短时间的加工即可” 我拿的烟蒂从指缝滑落到地上。但在我看来它像慢镜头中的物体缓々飘降下去,我呆坐着,低头凝视那只手,那手好像已变作我的身外之物。 “在你到来之前,我们这里正具备秘密的环境。我们一直像奴隶似地把原料运到下面的实验室里进行加工。商队今晚就要来接货了”我又听到他狞笑一声。“怎么样,觉得有点飘々然了吧?小乖々,这是大麻卷烟的作用——你在汽车里吸过一支,现在又吸了两根。现在,你该回到屋里去睡大觉了,直到明天々亮” 我一定要弄明白。一张々残缺不全的画面在烟雾般的昏暗中闪现:约翰莱恩曼受伤的面孔;那块大麻田;奔跑的猎狗标记;地窖里的罐头盒幸好我安然无恙;能像优雅健美的天使飘到天花板上去,还可以看见正下方瘫陷在红色大漆靠背椅里的小姑娘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可怜的傻乖々;她已入险境,却毫无惧色。 甚至当莱恩曼进来问道“她过去了吗?”时,她仍不害怕。 “万无一失。那小伙子怎样?” “绝对跑不了。囚室里蓝烟密布,他已失去知觉,混身冰凉。” 格拉夫顿发出一声狂笑。“我们可以安然无恙地把事办完了。你嘛,小约翰,从神态上看,你刚々自己注射了一针大麻。好吧,在货平々稳々地运出贝鲁特之前,你就只能过这一次瘾,听清了吗?记住。现在,把她弄回去吧。” 姑娘迷々糊々他摇着脑袋,向较年轻的男人莞尔而笑。“我得承认,”约翰莱恩曼说,“我更为喜欢她这幅样子。多么相象的一家人!她使我想起老夫人临终前的模样。” 他向大漆椅靠近过来。刚一触到我,我便从半空坠落下来,停止了飘荡。我庄重地说,“谢々啦,我自己能——能走好的。” 他不耐烦地说,“你绝对走不好的!”他把我拉出椅子,扛到肩膀上,返回地牢时,我头朝下像白痴似地傻笑了一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火场相会(1) 我的表已近十一点钟。在大麻香烟作用下,时间如同行云飞雾飘移过去。此刻,我总算感到已牢固地落到地上——再不会升腾起来。我坐在囚榻上,双手抱额,忍受着沉迷初醒时的剧烈头痛。 这次,他们给我留下一盏灯。亮光虽令我阵々眩晕,但也使我发现这间屋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大些,实际上还堆放着一摞盒子,木箱和听罐。我清晰而气愤地看到墙边竖着画有奔跑的狗的牌子,牌子上的警告也有拼写错误,印在“质量最优,谨防假冒”几个字下面。 这样,约翰莱恩曼在这场交易中的可怜作用便昭然若揭了:他是个牺牲品。由于被诱上钩做了瘾君子,为满足嗜欲,只好俯首听命——自愿去看管丘陵上的大麻田并偷々收购种植者的产品:查尔斯和我观察到的那个爬向宫堡后门的背包人就是卖主。 我担心将有更多人充当牺牲品。谁对此类罪恶稍有察觉都会遭到谋害。不管格拉夫顿现在是否已经认识到这种水火不容的严酷性,他为了保财和保命,必要时定要杀掉查尔斯和我! 房门打开。哈莉德端着餐盘立在门口。“你的饭来了。”她说道,“别痴心妄想,你跑不了啦!现在后门已经锁住,钥匙也拔了下来,而且男人们都在夫人的房间里待着呢。” “你不知道‘夫人的房间’在英语里是指女厕所吧,滑稽死了!我边说着边看她把餐盘摆在一只木箱上。 “哈莉德,”我接着问,“走私毒品会受到何种惩罚,约翰没有警告过你吗?” 她粲然一笑,“在黎巴嫩,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在干。我哥哥已干了多年,经常把大麻运出山区。只有像他那样勇敢的人才敢闯到海边去。” 在她嘴里,这些人简直像绿林英雄罗宾汉一样。以农民的眼光看,大麻能够带来欢乐和金钱,既然政府不通情达理,那就只好受骗——这种观点与我们生活在更现代化社会里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制定税法和车速限制法就是让人违反的。 “你没有必要这么害怕,”哈莉德又轻蔑地补充道,“他们没有杀你的意思。” “我并不害怕。”我以尽量稳定的眼神迎住她的目光。“可是,哈莉德,害怕的倒应当是你。你跟着约翰莱恩曼能跑到哪儿去呢?跑进叙利亚不行——人家很快就会抓住你们。跑别土耳其或埃及同样不行——那里对走私毒品的惩罚是处以极刑。也别梦想约翰能把你带回英国,一到那儿你就会被抓起来。现在,贝鲁特警方随时都有可能出动寻找我们的行踪,头一个目标就要指向易卜拉欣山庄。” “可今天是星期三,此刻已临近午夜”,她回答,“商队已经上路。天亮时宫堡就空々如也了!” “我想会是这样,”我说着用一只手拍々额头好像要清理一下思路。“听着,哈莉德,我家非常有钱。我可以资助你和约翰的急需。” “你?!”她眼冒怒火道,“你不过是个笨头苯脑的傻娘们儿,蠢得连个男人都找不到!”她说完,啐我一口。 我正需要她这样一吐。我的头脑顿时奇迹般地彻底清醒过来,我又笑道:“实际上我已经找到一个男人。他便是你们夫人大哥的孙子,大概也是这座宫堡及其全部物品的合法继承人。那么,作为接受遗产的第一步,你现在可以将我姑奶奶々的钻戒交出来了。” 显然,格拉夫顿对他说过此事。她脸一沉,摘下戒指,“拿去。这算什么,拿去吧!” 她故意一甩,朝我扔来——戒指当地一声落在汤碗里。 “好咧,”我乐道,“这正好消々毒。”我捞出戒指,在水杯里刷洗下,用餐巾擦干。后来我发现哈莉德陷入了沉默,便抬起头来。 她又急切地讲起话来,我有些吃惊,但马上意识到是惶恐引起了她内心的烦乱。“让我再去给你端碗汤来吧。千万别拒绝——你随时都会被拉出去,与那小子关在一起。所以还是尽量多吃些吧。”她以卑躬屈膝的口吻说出这段献殷勤的话语,顿时露出世代为奴,受人驱使的烙印。 “谢々你,可我不想喝汤。面包和奶酪已经足够了。“我发现我这个人也不会自重,她耻高气扬时我是满肚子的气,可她刚一要守本分,我便客气起来了。 “那我把汤送回去吧,免得——”她伸手去端碗,还差几寸,我们的目光相遇。我急忙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她立刻吓得几乎倒不过气来。真想不到,我没猜错。 “里面是什么?”我质问。 “没什么,只有鸡肉和香菜。你让我走!” “上面滴了几滴毒药吧?” “毒药?我怎么找得到毒药呢?” “什么毒药吗?”门道里传来格拉夫顿的声音。 她急转身面对着他,伸张双臂,像要阻挡他进来。 我说,“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如果你愿意,拿到你实验室化验一下怎样?” 格拉夫顿盯住哈莉德,他的黑眼睛闪着杀气腾々的亮光。哈莉德双手扯着丝袍的上襟,捂在喉前,像取暖似的。她声辩:“汤里没有什么,只有鸡肉和香菜” “既然如此。”格拉夫顿说,“让你自己喝下去,你不会反对吧?”他从餐盘上抓过汤碗,走到那姑娘面前,端起来,凑近她的嘴。 她一步々向后退去,直至碰到墙边的一摞盒子上,她神色呆木地望着格拉夫顿,宛如一只眼光迷离的兔子。 她突然屈服下来:“好吧,我说。我确实加了点东西,但只是一种泻药,想让她难受难受。她已经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那戒指?我把油滴在汤里只想让她受点罪受一点々罪”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接着她匆々结束,“若不是你今晚需要我帮忙,我会喝下去的。我们可以把汤喂狗,或让贾西姆喝,那您就明白了” 格拉夫顿平静地说:“这种油你是从何处搞来的?” “我忘了。大概是从夫人的房间那里尽是瓶子” “哈莉奥特夫人房间里没有泻药和危险品。我早照应过。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约翰屋里的一只黑瓶。他会告诉你那伤不了人。他说其味甚浓,所以我经常把它掺到香料和胡椒里——” “在我去日本千叶期间,你给哈莉奥特夫人用过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火场相会(2) “用过,用过您何必这样看我?这没有什么,用上一c两滴,只有一点恶心的感觉——并不十分痛苦——过后她总变得非常平静和舒适。” 哈莉德用不服气的目光瞋视着格拉夫顿,格拉夫顿端碗的手抖动一下。“平静和舒适!我现在才明白过来我每次离开,你都这么干吗?” “有时是的——尤其在她特别难捱时。噢,我并没对她造成什么损害,这你知道!我只给她几小滴,并马上给予精心照顾,过后她会消停好几天的。” “这样,她就很感谢你。哈莉德,鬼丫头!于是,她将戒指送给了你——还送了什么在西?” “多着哪,可从我手里已要不回来了——我已把它们交给我父亲和哥哥保存,有朝—日, 等我当上英国夫人——” 格拉夫顿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老夫人是你害死的!” 她愤怒地尖叫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那不过是一种药,是从夫人丈夫远征考察时带的药箱里拿的。约翰说是泻药,是由一种大戟植物的种子提炼的” 格拉夫顿嗅一下汤碗,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大戟植物!这是巴豆油。只适合骆驼服用!二十滴就能杀死一匹健康的马你却用这玩意儿喂一个今年二月份刚得了冠心病的老太太!”他的嗓音开始颤裂。“如果你这蠢丫头不插手捣乱,她今天还会活着,这笔财肯定发了,也可从容地等到收获季节发第二批财。可是你——全叫你给” 他怒不可遏,勃然性起,连汤带碗朝她脸上砸去。油汁糊住她的双眼,汤碗被她颧骨碰碎。流入口中的粘液将她的惨叫扼住。格拉夫顿接着抬手要打,我高叫住手,一把抓住。他奋力挣脱,我被甩到一边去。 突然间哈莉德手中闪出一把尖刀。她好像一只野猫张牙舞爪,抡拳挥刀从堆盒子的墙边跑过来,朝他脸部刺去。他一个健步闪开,去抓一堆骆驼挽具上的鞭子,鞭子未抓到却抡起一根驱赶牲口的沉重可怕的刺棒,劈头砸下去。 刺棒正中姑娘的太阳穴。她骤然前倾,手中的刀差几寸没刺住格拉夫顿的喉系,她身子一歪,瘫倒在他的脚边,脑袋扬了几下,最后咯嘣一声撞在石面上。顿时鸦雀无声:油灯发出的如同飞蛾扑翅的颤音再次响起。 我挪步走向哈莉德,但觉得双膝好像不属于我似的。我轻声问:“她死了吗?” 格拉夫顿单腿跪在她身旁。待他起来时已无需用语言解释。我过去从未见过尸体。但任何人一旦见到死人,都不会把死人错认作活人。 格拉夫顿转身瞅着我,刺棒仍握在手中。 无疑,他并非有意杀害哈莉德。但哈莉德已经死去,我是见证人。我同时另有所悟:尽管他过去从未杀过人,但他现在已意识到杀人是何等容易的事。他还意识到他亲口讲出的各种旨在稳定查尔斯和我的谎言业已破裂。他既能走出这第一步他那双瞳孔放大的黑眼睛不正说明他像中东受雇的吸毒刺客—样已处在高度麻醉和失去理智的状态中吗! 门道畅通,我比他更靠近那里,我转过身,拔腿便跑。 只有奔向王子接见室。我不可能从后宫的窗户上爬下去,暗门上了锁,贾西姆把守着正门。况且接见室里还有一只枪! 我爬到台阶的三分之一处,莱恩曼突然高喊着“格拉夫顿,格拉夫顿!”猛跑下来,与我撞个满怀。他吃惊地唔了一声,牢々将我抓住。我束手就擒,没有挣脱,我本能地将他当成一个救助者,他尽管可以被收买,但尚未腐烂变质,还不至于看着我被杀而袖手旁观。 “你怎么跑出来了!”他喝斥道,“出了什么事?” 我指々仓库那边,享利格拉夫顿正好高举着刺棒出现在走廊里。他一望见我们,立刻收住脚步,刺棒慢々落下来。几个人楞了一会儿。莱恩曼拽我走下台阶!来到仓库门口。 “纯属意外,”格拉夫顿说,“是她向我扑来,”接着向我怒吼:“你,小傻瓜,告诉他事情经过。” “是啊,他决不是有意杀她的。”我说完又将前々后々对莱恩曼讲述一遍。“我对此并不十分遗憾。因为她害死了我姑奶奶哈莉奥特。” 莱恩曼继续抓着我,扭头向格拉夫顿,“她怎么着?” 格拉夫顿低头凝视刺棒,好像他从未见过那玩意儿似的。“她一直在给她服用巴豆油。” “服用——我的天!我想起来她向我要过那东西。”莱恩曼看上去很不自在。“可她那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并非有意要害死她;是无知酿成的恶果。她只有一点比较聪明,专选我不在的时候这么干所以我一直没有察觉。从她那简单愚蠢的头脑里也只能想出这样的鬼计——她只希望老夫人连续不断地生病,然后以精心护理换取她的一定报答。她要置办嫁——嫁妆。” 莱恩曼咬起嘴唇。在这位瘾君子眼角微露的皱纹后面,我可以看到一个被格拉夫顿拉入轨道的健康青年的面影,同时也看到一个浪荡子顿觉如释重负的可耻嘴脸。他蓦地转身,拽着我爬上台阶。 格拉夫顿扔掉刺棒,跟上我们。“别让这丫头跑了。”他用粗哑的声音喊,“约翰,上帝作证,我非常后悔这件事,但我们还得继续干活呀!时间不多了。必须把尸体拉走,不能让纳西鲁拉知道。别看着我发呆!把这个丫头与 那小伙子关到一个牢房去。看她那样子随时都会昏倒在我们身上。” 他说得的确不错,我周身乏力,一下子瘫进红漆椅子里,努力克服着忽一阵燥热,忽一阵冰凉和恶心的轮番进攻。在几次恶心得想呕吐出来时,我听清几句他们急迫紧张的交谈。 “什么,那怎么可能!” “真的,小伙子跑了。我就是跑来告诉你的。”莱恩曼说,“我发现贾西姆被打昏过去,大门敞开着。他肯定不知道这姑娘也在这儿,不然——” “让纳西鲁拉把狗放出来,”格拉夫顿叫道,“并带上他的枪。这样正好把纳西鲁拉支使走,我们好清理下面的现场,守护犬绝对可以找到他。快去!并尽快赶回来帮我到下面干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火场相会(3) 莱恩曼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别把我留给这个坏蛋!你还看不出来,他已发疯!先是哈莉德,现在又是查尔斯你还看不出来你也不会有好运!”我摇晃他的胳膊,如同伏都教(西非和美国南部少数民族的一种宗教——译注)在祈求起死回生的魔魂。“听我说,我知道你做的事都是他强迫你干的。如果你放了查尔斯和我,我以后会为你说话的,而且——” “快走!”格拉夫顿下令。莱恩曼甩开我,离去。 格拉夫顿向我翘首道:“走吧,回到你的牢笼去。这次让你进真正的地牢。” 我脑中的恶心已经过去,便撑着座椅的扶手缓缓站起来。接着突然立直身子,拉过沉重的椅子用力一推,椅子沿着大理石地板滑到格拉夫顿和我中间。我跑向另一边,跨过高台的台阶,跳到大床上,从墙上摘下步枪。他刚朝我追来三步,我已扭身将枪口对准他。 他喝道:“把这鬼玩意儿放下!里面没上子弹。” 从院子里传来守护犬的狂吠,估计纳西鲁拉正把它们放出来。我对着格拉夫顿的脸哈々大笑起来。“来呀!你来抓我呀!”我撩拨他。他没有动。我又笑几声,手扣着扳机从床上走下来。 忽然间我又发作了。一阵躁热接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恶心。我依着壁毯,只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我手中的枪在低垂下去格拉夫顿犹豫了片刻守护犬正在狂吠 只听得有人大喊一声,我重新振作起来——但已为时过晚。他从我手中夺过步枪,检查一下弹盒,空的;便用力挥起胳膊,一拳将我打扒到床上,那只灰猫同时像发射的火箭似地从毛毯下蹿出,喷着口沫从我身上跳过去。 我尖叫起来。格拉夫顿喊了句什么,上前抓我。我踢他一脚,接着一个后滚翻跑到床的内侧。 从外面的花园里又传来一人沙哑的吼叫,—阵奔跑的兽爪的扑腾声,接着是一声猫的丧胆的刺耳惨叫,但马上被追杀它的守护犬掀起的沸天震地的喧响所淹没。那猫像一缕青烟飞也似地又蹿回屋内。波斯灰狗汪汪高叫不止,紧随而入,最后是追赶它们的纳西鲁拉。 猫跳向床后的垂帘,两只守护犬调头急转,紧々跟上去。大漆椅被它们蹬倒,撞在放油灯的小桌上,油灯翻倒,煤油成长弧状溅撒到地上。火像炮弹的尾光沿煤油忽地燃起。格拉夫顿抓起—条毛毯,从高台台阶上跳下来,不料在燃油中滑倒,一头磕在石桌上。那猫像只闪光的飞鸟越过我头顶跃上高々的窗台,没有了踪影。 这一切仅在十几秒钟之内发生。此刻火焰正喷着长々的火舌向上吞噬着垂帘。我慌忙滚下大床,猛冲到挂毯后面的走廊里,我最后向屋里望了一眼,只见纳西鲁拉搀着格拉夫顿朝另—个门走去。 守护犬恐惧地嘶叫着随后而来。我们跑下台阶,继续前进,经过躺着哈莉德尸体的房间,迎着空气中已经刺鼻的烟味,来到王子大门前。我双手颤颤悠悠地搬起沉重的门栓,将门打开,哐地一声刚々把它在身后关上,才看到这下面也在着火 这是我一时间心脏停止跳动产生的幻觉。我接着发现那是王子大门侧面的托架上点燃的临时火把,他们做好了夜间干活的准备。我立在原处,举棋不定,两只狗混身发抖,哼々直叫。运毒品的商队快要到了,估计是走暗门。可是哈莉德说过暗门已锁,钥匙已被摘下。我只有去正门碰碰运气。 我沿通向正门的通道向上跑,但马上听到一阵嘈乱的喊叫声从外贡院传来,我猛然收住脚步。无疑,他们全在那里:格拉夫顿c莱恩曼c纳西鲁拉c贾西姆。更危险的是,他们随时都会从这里进来,抢救他们的珍贵货物。 我转头跑回那扇内有通向后宫长台阶的门,我们连跌带爬地撞进去。内中像捂着天鹅绒窗帘,—片漆黑,无声无息,今人窒息和恐怖。我关住门,试着迈了几步,被第一层台阶绊倒,撞疼了胫骨。“伙计们,带路!”我轻声对两只狗说,站起来,抓住一只狗的项圈;它们迫不急待地向上冲去,大概是已经闻到头顶那广阔水面的清凉气息。后来,跑在前面的索菲顶开那扇绘画板门,我们三个跑上地面。夜空中,烟雾弥漫,红黄火舌,蹿天四起。 小湖西侧的建筑已全部燃烧,亮如白昼。我原想在火未烧到之前从那库房里拿条绳子,吊下围墙的窗户。可惜,从旁边崩来的不知是稻草还是破布的火球已落在库房的屋顶。我无可奈何地观望着,只见干燥的盖屋板像柴草般竖起,整个拱廊顿时火星飞冒,又迸发出新的火种如带火的箭射向四方。其至花园也燃烧起来,烟气中流溢出燎焚的花草香味。 火焰咻々直响,如同奔腾野马发出的鼻息,但一股清风吹来,烟火像发慈悲似地飘离小岛而去。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我与守护犬一道在凉亭的台阶上坐下,权且稳一稳神儿。 两只狗一左一右偎依到我身边,寻求安抚,我两手将它们搂住。这时,湖面已成熔铜色,反射着飘荡撞击的火焰,后来,真正的水面好像也动弹起来。 我揉々刺灼的双眼,想驱散掉这种幻景。当我再次望去时,竟发现我没有看错,出现了一个々箭头般的涟纹:被大火撵出来的花园里的小动物正纷々渡水,仓惶向湖心岛逃命。 孔雀先到。两只惊恐的母鸡在断桥下从一个石墩飞向另一个石墩,那只公鸡却拖着沉重的华丽尾巴无法飞起,只好贴近广阔的水面喔喔鸣啼着向这边溅水扑腾。接着,这三只家禽架着翅膀奔上石岸,咯々々地跑到守护犬和我身旁,好不容易停息下来。 七只小嘎々鸟比较轻松地飞到我脚前。它们已吓得羽毛蓬松。明亮的眼睛像红宝石似的闪々发光。其中一只抖着发热的翅膀在我脚踝上蹭。一只松鼠蹿上我一侧的台阶,在斯塔尔身边坐下,冷得直打颤。接着水面上顷刻布满小々的脑袋,如黑箭头一般指向小岛而来:蜥蜴c田鼠c鼩鼱c蛇c家鼠。还有大个的灰的c黑的c黄的巨型野鼠,它们先瞪着狡黠的亮眼睛瞅我—会儿,然后一溜烟跑进黑影。我不怕它们,它们也不怕我,我们都无躲闪的余地,在危险还未过去之前大家对此岛都有立足权。两只狗一动不动,甚至当一只大老鼠蹿上我的脚面从索菲的尾巴下钻过去时,它们都未做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火场相会(4) 一只左翼烤焦的鸽子扑々啦々从天上坠落到我两脚之间,我把它捧起来,轻々抚摩。鲤鱼从大火燃烧的湖岸成群结队向里游来,靠近小岛的水边已鱼满为患,如沸水翻腾。守护犬盖过冲天大火的轰响发出几声长嚎,孔雀扯着沙哑的嗓门啼嘶起来,嘎々鸟吓得呜々低鸣。老鼠和松鼠混身发着抖吱々乱叫。我不住地念叨着:“喔,查尔斯查尔斯你在哪里” 湖的东北角忽然响起一阵很重的溅水声。随着一个黑色的脑袋从水下钻出,已映成赤黄的水面上荡漾起圈々涟漪。那生灵抵达小岛,从水中跃起身,将湿透的黑发向后甩々,爬到岸上。待其高々站起才真相大白:原来是我堂兄!他身上粘着水草,淋々漓々地滴着水,穿一条布袋状的阿拉伯宽裤,系一圈金色腰带,蹬一双湿透的阿拉伯便鞋,上身却一丝未挂。 他看々我和周围的动物,道:“真是‘伊甸园的傍晚’呀!喂,亲爱的,是你在这里放了火,想把我招回来吗?” “是这两只狗干的,它们打翻了油灯,”我声音打着颤说。“他们说你跑了。他们——他们把我关起来喔,查尔斯,查尔斯,亲爱的” “克里斯蒂,”他已弯身坐在我旁边的大理石板上,斯塔尔乖乖地让到一边,我倒进查尔斯的怀抱。他贪婪而又疯狂地吻起我来,吻得那么热烈,简直像湖那边熊熊燃烧的大火。后来,嫉妒的斯塔尔把湿漉漉的脑袋插到我们俩中间,才将我们分开,索菲也热切地向查尔斯伸出爪子和舌头,查尔斯哈哈大笑着翻滚到一边去。 “嘿!把你的狗从这儿叫走好吗?伙计,让个地方怎样,我认识这姑娘都二十二年了——还不给我个机会吗?克里斯塔尔,我上回吻你是什么时候?” “你那时还不到十岁。现在可变多了。” 下次突然又把我们分开的是从凉亭圆顶上掉下来的一只蜥蜴。查尔斯咒骂一句,挥拳就打,但蜥蜴箭一般逃之夭夭。“克里斯蒂,”他说道,“我爱你,并愿把我的余生都用在与你谈情说爱上。将来会有这种可能,但现在我们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对,我也爱你。听准了吗?” “你说得很清楚,”他回答,“噢,克里斯蒂,我的心肝亲爱的,但咱们必须抓住机会先逃出去!” 我坐直身子,眯眼观望跳跃的火焰。“可怎么逃呢?呀,你几乎把我的鸽子给压扁了不,感谢上帝,它还会动;它一定是被烟呛昏的。喂,小心点松鼠!” “还有你可爱的小老鼠!”他哈々一笑,把我拉起来。“此处相当安全,就是有点热。暗门是唯一的出路。后面的穴洞——”他朝绘画板点々头,“——会变成一个大烟筒:只要烟火钻入了地下道;不过,并无这种迹象。”他谨慎地推开画板门。洞内—片漆黑。“通向王子走廊的大铜门是关着的吗?” “是的,是我关的。我原来就想,这样能封死气流。” “瞧你多得意,闲话少说,我们必须去闯一下。” “但暗门是锁着的。哈莉德这么说。” “钥匙我已拿到,”他窃笑道,说着向阿拉伯裤子里一摸,掏出一串钥匙。“这是我冲出去时在可怜的老头贾西姆身上搜出来的。但愿有一把能打开暗门的锁”他突然打住,又说:“在下去之前,我们需要拿个东西在湖里沾些水,万—烟大你可以捂々嘴。半条裤腿足够了,看我能不能把这鬼玩意儿撕下来好了,拿去吧。” 我们跑下台阶,来到水边。“你是从哪儿搞到这种只有在英国肯纳比大街才可买到的奇特服装的?” “以后告诉你。往你身上也泼点水。” 湖水凉丝々的,使我十分振奋。闪烁的湖面映照出查尔斯的笑颜和亮目。我扬起喜眉给以回报。我此刻生龙活虎,精神抖擞,格拉夫顿的任何毒品也无法产生如此强大的效果。 “这边走,我可爱的克里斯塔贝尔。”查尔斯说。“把你的小湿手给我。如果二十年前有人夸你勇敢”我们在跨越绘画板门的门槛时停住了。因为他拉住我,我拉着他,我们一秒钟也不想分开!同时进门自然有困难。“不过,说真心话,即便在那时我看我自己也不曾有任何怀疑。其实,我不过是东闯西荡出去换换空气。等冬天的北风真正刮来时,我还是要回来的。你对咱们的关系也有同感吗?” “当我们坐在萨尔科河源头听到钟声像报警铃响起的时候,我就想,啊,你终于回来了;这是真的。” “就是这么轻巧自然。你觉得怎样?这里果真有些烟。” 烟实际很多。随着我们沿着旋转的台阶在黑暗中向下摸索,温度明显升高,刺鼻浓重的烟气迎面而来。脚后的守护犬开始低声。“坚持一下,前面就是门。” 他小心翼々地将门推开。更多的烟打着旋进来,并伴着一股飘忽的红光。他引颈将头伸入门内,我听到他放心地哼了一声。“只是火把。从王子大门底下泻出大量的烟,但没有火。”他把我拉进来,并在两只狗身后将门关住。“快,咱们跑过去!” “但愿我们别与运毒品的商队撞个顶头。” “骆驼队的吆喝声已经可以听到莫怕,亲爱的,咱们有好运——会吉星高照的!” 我们沿着一个通道迎着刺目呛人的浓烟紧张而又提心吊胆地奔跑起来,几分钟过后来到暗门前,查尔斯拿出钥匙试着开锁,我将沉重的门栓拉开。只听咔哒一声响,锁落下来,他一把将门拉开。守护犬钻过我们腿下,奔入清新的空气。查尔斯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腰身将我揽上石板,挽到树下的清洁石块上。身后的暗门咣当一声合闭,我们统々被关在易卜拉欣山庄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喜订终身 紧接着,从正门那边传来大批群众的激动呼喊声。两只狗颠跳着随我们一道从后宫围墙边跑下去,钻入萨尔科河谷里的榕树林。空气中仍有刺鼻的薄烟,但与后宫花园相比新鲜多了。查尔斯紧搂着我。 “查尔斯,”我说。“听那喊声——我们该不该也去帮忙救火?” “格拉夫顿和莱恩曼就是烧成灰我也不在乎,”他简慢地说,“听叫声,大概半村子的人都赶来了。可你究竟是怎样又进了宫堡?按讲你应在几十里之外呢。” 我尽量简明扼要地将前一天的经历告诉了他,并打断他惊愕的评论马上问:“又是那股风把你吹回我的身边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亲爱的,就在宫堡起火之前,我听到了你的火车汽笛般的尖叫声。我一直假装着被他们可恶的大麻毒昏过去,可怜的贾西姆老头真被那玩意儿撂倒了,我于是痛揍他一顿,掏出他的钥匙,逃了出来。唯一的麻烦是他们收走了我的衣服,不知是何用意。” “可能是莱恩曼自己要穿。他开走你的汽车,想让碰见的人看着像你。” “大概如此。对了,我在门房里顺手抓了几件穿的东西,拔腿就跑,我知道,若有人追来,定会直接追向下面的涉渡场,便折过头跑回后宫窗户下面,混身一丝不挂,手中握着衣服,赤着脚,每次踩着刺草,我都像蚂蚱似地蹦跳起来。” “我可怜的羔羊。” “我就是在这几棵树下停住穿衣服的。当时还有一件衬衫和裹头巾。”他探头在树下四处搜寻,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样东西。“在这儿呢后来,我听到你的叫声,便匆々穿上裤子和鞋子,一边向正门跑,一边系上腰带,但他们已将大门上栓。宫堡内出现一片混乱,我嗅到烟气。我于是跑到后宫宫墙的那扇窗户下,钻窗而入。喏,让我把贾西姆的头巾围到你肩上:至少这布是干的。咦,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哟,我忘了。这是我为你买的小饰物,用以抵挡‘罪恶的眼睛’。你说过你的汽车需要挂一个。” “我说过是想送给我的情人。你最好戴着它吧。克里斯蒂,你的模样真是妙不可言。你的衣服好像是被一罐脏水浇过一遍,你的眼睛跟磨盘一般大,如宇宙的外层空间一样黑。” “原因是我吸了他们可恶的大麻。对了,查尔斯,他们在搞毒品交易,正计划着——” “亲爱的,这我知道,莱恩曼无意间向我泄露了天机。我还知道哈莉奥特姑奶奶已经去世。” 我瞪圆眼睛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刚开始是猜的。你难道不知道她跟你一样,也患有怕猫的恐惧症吗?” “她也怕猫?我们家从不养猫,所以一直未听她说起过此事。我明白了。我一告诉你她屋里有猫,你就看出了蹊跷。可是,格拉夫顿肯定清楚。” “他大概丝毫未想到这一点。姑奶奶哈莉工作——格拉夫顿若能再看见这些被抢救出来的物品,那就算他万幸了。 接着,我望到那匹油光发亮的栗色马,骑乘者是莱恩曼。他企图冲出人群,绕过后宫墙,沿山边小径奔向自由,但恐惧的马却在不住地打圈。马前的人纷々散开——只有纳西鲁拉紧追不舍。他不顾危险的马蹄钻到马肚下面,跳出去想够缰绳。他在喊叫,莱恩曼指々身后火光冲天的房子;他又嚷起来;这次的声音忽然超过了人群的喧腾。莱恩曼马上挥鞭朝马下的纳西鲁拉抽去,策动栗色马全速朝我们这边奔来。 纳西鲁拉一个侧滚躲过马鞭,重新站起,他身边有个男人挥着把猎枪向他吆喝。纳西鲁拉夺过猎枪,转身射击。 但栗色马已跑出射程。它从我们几步之外跑过去。莱恩曼扒在明亮的马鬃上变作一个黑影,随着一阵嗒々的马蹄声逃向远方。与此同时,斯塔尔和索菲离开我们,消失到马后的扬尘之中。 这时,亨利格拉夫顿从门洞走出来,双手还抱着一摞东西。纳西鲁拉大喊一声跑上前去,边跑边嚷,格拉夫顿刚一转脸看他,他便第二次扣动板机,两人距离不过十米左右。格拉夫顿应声倒下。 我吓得混身发颤,只好依在查尔斯身上,牙齿战抖着说:“这是因为哈莉德吧?” “肯定如此。莱恩曼一定告诉了他。亲爱的,这提示我们,我们也该走了,阿拉伯人ba一乱起来可不是好玩的。我看我们能从后面的路下到涉渡场去。”他拉住我的手,我们一道借着火光慢々爬下去,渡过仍为缅怀美少年呈现一片血红的阿多尼斯河。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正午。我头脑中存留的昨晚的记忆只剩下小法翁身上带的那股山羊味,他当时从一个看不见的角落走出来,舍去美々观赏火景的机会,主动相助,要护送我们进村。 是他把我们领到接近村子尽头处的一座房子。房子没有灯光,只有一个妇女在门口怀着五分惧色探头观火,山谷那边冒烟的废墟上仍然喷着火舌。男孩叫了一声——我疲困至极,没注意他说什么。我几乎是让查尔斯抱着走上粗糙的陡台阶来到屋里的。我就在将屋子隔成两半的布帘后面,找了件看着干净,闻着无味的棉布长袍裹住身子,往一撂毯子上一躺,顷刻进入梦乡。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的堂兄还用阿拉伯语与他们谈话——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等候着头人,即那妇女的丈夫,从火场回来。 现在,我们正顶着烈日坐在墓地的矮围墙上c盼望着等来一辆汽车把我们捎到贝鲁特去。查尔斯仍穿着那管污秽的裤子和一件小衬衫——他棕色胸脯的一大半都露在外面。我的衣服也很脏,两条腿上尽是刺伤和肿块。 这时,全都有了结果:亨利格拉夫顿当即被枪击毙,莱恩曼逃了出去,进入黎巴嫩高地。对他以后的情况我再无听说过,也不大想打听。哈莉德的尸体被找到。捉摸不定的大火竟没烧着库房,里面的东西基本无损。警官在黎明时赶到,发现盒子罐子里的内容已被抽空,但他感到仍有调查价值。 今天早晨我们回答了他提出的一轮问题,此刻,警官已返回冒烟的废墟——它看上去宛如是岩顶上长出的一颗熏黑的牙齿。我们可以看到打劫者正匆忙话动,在瓦砾断墙中左拨右戳——估计他们很容易躲过那警官的眼睛。 我说:“姑奶奶在九泉之下知道我们大闹此地,不晓得她高兴不高兴?” “就我对这位长者的最深印象来看,”查尔斯毫不迟疑地回答,“她若知道整个宫堡已随她一道升天,她会欣喜若狂的。不记得她经常谈起火葬的柴堆吗!从今以后她将永远留在所有黎巴嫩人的记忆里。” “看来,此处每一家人都会得到她的一两件纪念品,”我讥诮地说。“查尔斯,还有你的加百利天犬呢!它们可能还在那里。” “我不想跟那些贪财鬼去争了。以后我再买上一对缅怀她。” 几个小孩踢着一个罐头盒跑过来,并停在墓地围墙下的土地里开始玩耍。两三条瘦狗尾随而至,一个幼童捡起一块石头朝最小的一只狗扔去。那狗躲到一个生锈的油桶后面。查尔斯朝它打个响指,说句阿拉伯语,它马上溜过来,藏到他的腿后。 “来了一辆汽车,”他说,“好像是出租。” 一辆闪々发光的豪华型轿车开进村口,在街头停住。司机下车打开后门,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出来,—看衣着就知他是英国人,一看神态就知此人十分稳健。 我们立刻从矮墙上站起。“父亲!”查尔斯叫道。 “爸々!”我同时呼喊。 “这是我父亲,不是你的。”查尔斯说。 新来者朝我们不慌不忙地走来。 “二十块对一块,打赌怎样?”查尔斯对着我的耳朵说。 “不——不干。”不管是谁,终归是来了。一阵宽慰和欢欣涌上我的心头。 这人在我们面前站下,如果说他也感到宽慰和欢欣,但他把这种情感隐藏得十分巧妙。“我还从未见过你俩的模样如此狼狈。”他说道,“但我看这没什么,洗个澡就能恢复原状。”他的目光投向易卜拉欣山庄。“噢,那就是宫堡吧?”他观察了一会儿远方燎烟的废墟,未置一辞。然后转身对我们说,详细经过你们以后再对我说吧。现在我要把你们送回贝鲁特,你们先去洗澡。我已与警方交涉好。他们愿意过些时候再向你们调查。” “估计您已知道这里出的事。“查尔斯说。 “它已把贝鲁特搞得满城风雨,成为人人议论的头号话题。查尔斯,你是怎么搞的,竟让克里斯蒂卷了进来?” “太不公平,太不公平,”查尔斯回答,但并未生气。“是这傻丫头自己陷入泥潭,我救了她。等她父亲听完事情经过,看他怎么说!请您顺便为我们打的一个赌裁定一下。告诉她只有您一个人前来。” 他辗然而笑。“实在说,我眼下对你们俩人的话都不怎么想表态。” 我的堂兄说,“可您对我们两人的要求非表态不可了。一个需要得到您的批准,另一个需要得到您的祝福。” “当真?我太高兴了。欢迎你,亲爱的姑娘。”他热情地搂一下我的肩头。“祝贺你,我的儿子。你真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堂兄向我撇嘴笑问:“是吗?” “你赢了,查尔斯。你总是旗开得胜。哦,查斯大叔,见到您我万分高兴!真的,查尔斯确实照顾了我。” “看来现在对机不错,我有件事得告诉您。”查尔斯说,“我的‘奔驰’丢了。” “我早有所料。那车在腓尼基旅馆呢!” “您简直是无所不能的魔王!”他儿子道。您是怎么把它找回来的?” “是克里斯蒂的司机开回来的。好像是偷车人在一个转弯处滑出了公路——别怕,查尔斯,车没坏,只有一两处擦伤,其余好々的。哈米德屋随而至,乘他惊魂未定,蒙头转向之机将他打昏过去。你可以亲自感谢他——是他开车送我来的。” “哈,妙极了!”我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他转身又望一眼易卜拉欣山庄。那几个小孩已离开我们去与哈米德说话,那只小狗突然壮着胆子爬向我大叔脚边。查斯大叔回身道,“好了,她漫长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走吧,咦?这是什儿东西?”他刚一迈步,差点踩住蜷趴在他脚前的小狗身上,小狗宛如一团乱而脏的拖把,形体难以分辩。透过垂掩的污秽的毳毛可以看到它的一只眼睛闪射着热切的光。大叔发现它那只疯狂摇摆的激动的尾巴,歉疚地说,“这肯定不是你的狗吧?” “不过是村子里的一条可怜的家犬。”查尔斯弯身去把它拉到一边,却同时惊叫起来:“这有个项圈!”他解下项圈,从脏毛中抽出来。“这上面刻着一行字:‘其生命中包含着点滴荣耀’在黎巴嫩,凡是能够戴上项圈的狗统统属于贵族——”他突然收住话音。 接着,我也看到了项圈上刻的名字:萨姆森! 看得出来,查尔斯与我一样百感交集。“不愧为‘点滴荣耀’!它一定是在姑奶奶死后从宫堡脱逃,不然就是那混蛋将它扔出来,想饿死它。”他把这小生物夹持到腋下。父亲,您还记得我姑奶々哈莉奥特的小狗萨姆森吗?这是她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是我自己的加百利天犬!” 哈米德正满面笑容地立在汽车门前。我坐在后排两个男人中间。查尔斯的胳膊紧々搂着我,我把脑袋依在他的肩头。汽车驶向贝鲁特,还未走出两公里,小狗和我便转眼进入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序 fr一:itchell一cae一1979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序 一八六二年四月六日,田纳西州萨瓦纳战场。 激战前夜,将军睡得很糟。他受过伤依然肿胀的腿是一个原因,但影响最甚的还是深感内疚的心,尽管向妻子朱莉娅地发过誓,再不喝酒,但就寝前,仍旧又与手下的军官痛快地共饮了几杯。幸亏,老诚的参谋长将他在尚未失去理智和控制之前解脱出来。 酒这玩意儿真该是他诅咒和痛骂的东西,它使他战败,使他丢丑,给他的历史抹黑。它破坏他的睡眠,让他一闭眼就做恶梦。 若在紧要关头再发生一次酒后误断,其结果可能会招致成千上万手下官乓的无谓牺牲。 他也可能会受到剥夺军衔的惩罚,直至恢复到战前的老样子: 举目无友,—文不名,重做街头流浪汉。受世人鄙视!那将是无可挽回的失败。彻底地垮掉。连最后的赎罪机会都不会有的 一 在早餐餐桌边,将军的咖啡杯刚々举起一半,轰隆隆,头一道雷鸣般的炮声在河的下游炸响。 他停住手中的杯子,用老练的耳朵做出迅速判断。炮弹的爆炸力很强,从上游二十公里处射来,而且是连续发射。这不是敌我双方巡罗队之间的一般遭遇战。这是进入战位的巨炮:有发射二十四磅重炮弹的榴弹炮,有发射十磅重炮弹的鹦鹉炮炮队,有发射六磅重炮弹的杂乱无章的拿破仓炮群。均不属他的炮兵。 尤利宾斯格兰特将军放下未沾唇的咖啡杯,站起身来。 “先生们,”他对围坐在桌边的参谋部军官说,估计,敌人已向我们猛扑过来。立即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一章 —阵疾擂的战鼓声如同晴天霹雳骤然响起,并以最快鼓点持续下去。步々逼近。 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挤满泛白的黄军帐的联邦军丛林宿营地里,所有士兵顿时停住手中的活计,象石雕一般被定在原处。 一名哨兵骑马奔入营地。他的蓝色军装的垂尾在迎风飘摆,军用饭盒当々々节奏分明地敲打着他的大腿。挂在他肩头的滑膛枪枪托按照快三步舞曲的节奏撞击着汗津々的马背。 “他们来——啦——”他吼叫着,“象蚂蚁群一样涌出了树林——!” 轰地一声炮响和远处的一串枪声吞没了他的话音。 战士们手忙脚乱,慌々张々地去取枪支,每人脸上显露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惊愕c难以置信c恼恨c面色如灰,但最多见的是勃然怒起。 子弹开始从头顶呼啸而过。树枝树叶被纷纷扫落在地。连队指挥官高声下达命今,军号齐鸣。一发炮弹拖着尖声从上空飞来,穿过几棵树顶,落在一座帐篷附近,红光一闪,轰地炸裂。泥土冲天而起,被炸碎的松树变作万根细针象雨点般飞降开去。 此时,压过炮火的轰鸣,已能听到从千万张叛军喉咙里发出的令人心惊胆寒的呐喊声。 有人高喊:“天啊—他们冲过来啦!” ~ 在两公里以外的一座野战医院的帐篷里,保罗阿博特上尉竖耳聆听着雷鸣般的炮火和持续不断的呼号,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保罗阿博特在路易斯安娜州被—群要对黑人处以私刑的暴民投进监牢,后破狱而逃,距今大约已有一年的光景了。当时,他被诬告犯有援助逃奴罪。他之所以能够越狱逃跑成功全靠一个聪颖c美丽的具有雅的生活很难适于她活跃好动的性格。 他意识到他还犯有另一个错误:不该从最初分配去的格里芬大本营的疗养院里调出来。在那里他对可怜的医疗服务质量感到震惊和厌恶。那些受伤的战士从前线下来,由于缺乏医疗护理,需要忍受的痛苦往々要超过他们原有的伤痛。匆忙和不必要的截肢使他们疼得死去活来,伤口迅速感染和腐烂,提前夺走许多人的生命。他从而确信,前线更需要他?那里最缺乏掌握专门医疗技术的医生。于是他提出申请,获准后调到前线。 但是,一踏上夏洛伊战场田纳西军的驻地,他便发现这里的条件极差,想对伤员进行良好的医疗处置更加不可能。 一个消息更加重了他的沮丧心情:他的南方挚友,多愁善感的埃廷纳,很快就要加入南军,变成他的敌人。埃廷纳来信写道: ~ 亲爱的保罗: ~~~~您上次那封信己在两周前收到,它足以证明您仍对我怀有深切的怀念。我本 应及早回复而未成,仅因为我异常稳定的生活中出现了几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占 去了我的空暇时间和精力。 ~~~~不过,在我宣布它们之前,还是让我首先简畧地将您儿子卡森的情况通报一下—— 他是我们两人的心头肉啊。不难发现,这孩子已比过去长得更加健康和快活。若有 不足之处,那可能是由于受到的疼爱过多,怕要被娇惯坏了。家里的奴仆都很疼他—— 他天生得那么可爱和讨人喜欢——我对他的感情极深,我若有亲儿子也比不上。这 是我由生来少有的几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之一——至少世上还有—个人与我血脉 相通,尽管他是您夫人也就是我表妹的孩子,是我的远亲。 ~~~~实不相瞒,正是我对卡森的爱促使我的生活产生一个巨变。大概而且显然,这 是从我对托付于我的孩子的关心中自然诱发出的结果。我曾有心而为,但却实在无 能替代他的真正父亲,而他的带有黑人血统的继母也难以充当他这个白人儿童之 母的最理想接替人。简言之,我决心要采取重要步骤来弥补这种缺憾,没料到最近 有了结果:我己娶亲了。 ~~~~鄙夫人名叫纳西丝杜普莱西斯,除了您的爱妻之外,难以想象世上还有什么 人能比她更甜密c更和善。纳西丝与你妻子极为相像,你马上就能产生一种联想, 以后充当您儿子母亲角色的将同样是一位美丽c可佩的夫人。 ~~~~我要告诉您的另一条消息,简单讲,就是:我己接受邦联军骑兵上校军衔,很 快就要加入与北方军的战斗。 ~~~~投入这场己将我们国家搅得四分五裂的可怕冲突是我一生中所走的最痛苦的一 步。更为恐怖的是,我将要把您——我亲密无间的朋友列入敌人的名单,想及于此, 我不禁胆战心惊。我曾经为我是一名哲学家而感到骄傲,可现在也无法找到一种哲 学来解释目前的现实。可惜,我无选择余地。我无法解除我对南方的忠心,唯能将 这看作一场悲剧,把希望寄于祈祷之中。但愿这场席卷全国的疯狂的战争能够早日 停息,南北兄弟的鲜血不再白々流失。 ~~~~同样,您也在按照天定的意愿行事,无可非议地为您效忠的北方尽义务。但我 相信,您与我一样,心中并无仇恨。想到这一点,亲爱的保罗,我也能搁笔了。 ~ ~ 钟爱您的朋友 埃廷纳 ~ 这信很难提起保罗的精神。一想到在那些一串々抬入医院帐篷的伤员中,说不定有一个人的身上正落着温文而雅的埃廷纳发射的子弹或者相反,埃廷纳也有可能已受伤倒下或丧生!他心中好不凄楚。 不晓得埃廷纳此刻正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二章(1) 在西普里斯庄园,告别晚宴即将举行。白色大公馆的每扇窗户都透射出明亮闪烁的烛光。大型客厅里洋溢着欢快的音乐。空气中飘荡着茉莉和木兰花的芬芳,里面还掺杂着法国高级香水味和时而冒出的昂贵雪茄烟气。 时间尚早,个别客人才从马车上下来或翻下配鞍的马背,车马已在宽阔弯曲的车道上排满。许多客人是从新奥尔良乘汽船赶来的,大型四轮马车在私家码头迎接他们,并把他们送到公馆。 路易斯安娜州最受尊敬的人物之一埃廷纳特罗约内老爷即将奔赴战场,晚宴就是为他举办的。 纳西丝杜普莱西斯埃廷纳——刚々在半月前与埃廷纳成婚的新娘,正坐在天鹅绒沙发里慢条斯里地搧扇子。无人能够猜得出,在她镇定自若的神态和恰如其分的微笑之下,她的心极度焦灼,畧露端倪的只有她那只不断在地面上点击的穿着浅蓝精巧拖鞋的脚。 二十三岁的纳西丝美貌动人,其躯体简直是血与肉的最完美的结合。那一头浅淡的褐发,简直秀美无比,齐整々地网在耳后;那平滑细腻的皮肤如凝脂一般白净,那双距离宽适的大眼睛就象两颗绿松石,闪々发光,那一对系有长々金穗的耳坠儿垂落到肩头,配着一身镶有金包乳白花边的浅蓝色锦缎长裙,好不优雅。 然而,她的愤懑有一大半正是对着这件长裙的。纳西丝要求她的装扮和衣着必须完美无缺。这件华贵的长裙包括长裙上所有褶边和皱纹都是她的私人服装师专门为今日的晚宴设计的——但有一点令她气愤:特意从新奥尔良定购的西班牙式装饰花边未能运到(全怪可憎的北方佬的禁运),她的服装师不得不用一般的漂白薄纱花边代替。任何男人绝不会注意到和挑剔这一点,但如此细小的纰漏均逃不出每一位在场夫人的眼睛,并留入她们的记忆。 她己为此事失望地生了整々—天的闷气,加之,在客人们尚未到达之前老早就骑马出去办件小事的埃廷纳到现在还不回家,越发使她窝起火来:他怎么如此不懂礼貌! 埃廷纳,你在哪儿呢? ~ 一眼看上去,埃廷纳特罗约内与周围的环境极不协调。他穿着剪裁合体c光彩夺目的灰色崭新军官服此刻正独自坐在坎特维尔小酒店的角落里沉闷地呷着一杯加水的温热兰姆酒。嗡々乱飞的苍蝇在他头顶盘旋,酒店里充满酒臭c烟臭c汗臭以及肮脏痰盂发出的恶臭。屋内人声喧杂。这里的绝大部分酒客都穿着由灰胡桃汁染制的泛黄的兵士军装。 一个十分标致和苗条的混血姑娘,一手端着盘空酒杯,一手拎条几乎发霉的抹桌布,停在他的面前。 “老爷,准备再来一杯吗?” 埃廷纳摇々脑袋。 她挑逗地笑道:“老爷,想来点别的?” 他仔细地打量起她来。柜台边的几个兵士斜楞着眼朝他这边看。酒保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他们脸上顿时露出鄙夷轻蔑的神色。这样一位有地位的绅士竟降低身份来做他们也耻于做的事情。 “老爷,您看上去心情不好。我肯定能做些什么,让您感到真正快活。” 紧蹙的皱纹在他那清秀整齐,缺乏血色的险上消失了,隐藏在这位贵族的惯常高傲表情下的热情和灵性表露出来。他长着一双闪亮的黑眼睛,被上方一对畧带凶象,微々向太阳穴上挑的浓重黑眉遮蔽着,黑发留得比流行款式稍长,末端卷曲着,这使他看上去有点象画家或诗人——加上那修长,近乎瘦削的身材和纤细美观的双手,更能加深人们的这种印象。己是近四十的人了,他长得依然很帅。 他向她投去一丝和蔼的,几乎带有歉意的微笑。“下一回怎么样?这次还要曼达吧,请她上楼去好吗” 他内心在想,她太美了。皮肤多亮! 他想要黑人中最黑的女人:沉迷在她的身上;在永恒的黑暗中忘却自己 混血姑娘气鼓々地转屁股走了。 柜台边,众人以轻蔑的眼神目送着埃廷呐朝楼梯走去。 曼达是个混身漆黑如煤的女人,而且早已不是妙龄女郎。她正在小床的鼓々囊々的床垫上依躺着,油灯发出的忽々闪々的轻柔亮光将她那一对沉甸々的下垂式房照得轮廓分外鲜明,宽厚丰腴的双间的沟线也清晰可见——从那儿她曾给世界生产过至少半打的混血婴儿。微光下,亦能分辨出扣着她那张清秀面庞的卷缩黑发中的少许银丝。她抬起头来凝视埃廷纳,灯光又增加了她那双伤感的大眼睛的亮度——那里面埋藏着世代相传的无尽的悲哀。 她在全身心地恭候着。 他认识曼达并一次接一次地回到她的身边,这已有好几年时间了,但每次来我她,他都会受到一次良心的自责。她做娼妓并非出自她自己的选择,只因为她是奴隶,必须听命于老爷的安排,忍受任何屈辱。尽管《黑人法典》明文禁止使用女奴卖,但干这种行当的小酒店却从未受到过任何指控,白人谁都不吭,黑人也毫无怨言。 但他一向不侵犯自己农场的女奴,原因之一是他感到那样做会丢人。他手下的奴隶一切都依靠着他的保护,吃的c住的c甚至他们的生命全是他给的。良心绝不允许他动摇仁慈的上帝所给予他的信任。 于是,他屈尊就下地跨进坎特威尔小酒店,并宽慰自己,酒店妓女们已是堕落得无法挽回的人。这使他在一定程度上从罪咎感中解脱出来。 再者说,酒店的污浊环境也是能够满足他渴望黑暗的心理要求的一个重要因素。 埃廷纳的情冲动不是简单发生的。它们是各种复杂因素经过综合平衡后的产物,其中包括:负罪感与淫,邪恶感与非々之想,走向漆黑罪恶深渊的难以拒绝的引诱与内在的清白高尚的道德观念和顽抗——直至那些无法抵御的渴望象缓慢发酵的酵母将各种罪恶因素涨起来,最终压倒光明的一方为止。而后,他便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拥抱欢乐,沉溺其中,在其中匍匐 这种高强度只有在想到黑皮肤的女人时才会产生。 他从未想像过这种纯粹的性生话能够在他和与自己同种的女性之间进行——至少,与一个绅士乐于娶其为妻的体面夫人无法达到。看到这种典范性的女性,就等于看到了女性的纯洁和全部最珍贵的美德;此印象是他贞洁无暇的母亲在他儿童时代铭刻在他大脑里的,他把记亿中的母亲认作上帝的特等天使。他坚信,任何真正的夫人都不可能自甘堕落摆出性所必需的只有野兽才做得出的丑怪动作,除非为了一个目的:生育。 他曾在婚前婉转巧妙地设法将这一观点传达给纳西丝,并十分坦率明白地告诉她,他娶妻的主要目的是要给他的外甥卡森提供母爱,其次需要有人善管家事和应付社交。纳西丝完全同意,并让他放心,她的愿望也只有一个:做他的忠实帮手,做卡森的慈爱母亲。 “老爷,我随时都等着您呢。” 他解开军装上装的钮扣,低头看着肮脏床垫上的她。他不禁想到,大概己有成百上千的人在这肮脏垫子上与她一起打过滚c扭过团c压过摞了:一个是柔顺屈从的黑女人,—个是兽性大发的白人野兽,两人身上都冒着臭汗,紧々锁固着对方,将c残忍和仇恨猛烈地交织到一处 小床吱々一叫,她被转过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二章(2) “老爷,您只管说,喜欢怎样。我保您快活” 她稍々叉开双腿 一股凉气猛然穿透他的脊梁,他顿时记起头一次见到女性人体这最隐密部位的情景: 在榨糖作坊的黑暗角落里有个黑奴姑娘,她躺在干燥的干蔗垛上,粗糙的棉布裙围在大腿跟儿他的父亲,褪下裤子,双膝跪在姑娘叉开的双腿间。他当时又害怕,又惊奇,观看着他父亲倾听着他父亲发出的和那姑娘一声々的悲泣 他吓得跑开了,那一幕的情景永远铭刻在记忆之中。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厌恶和憎恨自己的父亲。 但是每当他再望见黑女人的那种淫猥的裸体时,他内心竟象被烧烙一般也荡起疯狂猛烈的激情。 他把上装挂在墙角的钉子上,开始解裤带 ~ 事毕之后,他紧贴着那哺乳动物的柔软身体心满意足地躺下。他觉得后背上仍然流淌着汗水,额头上冒着汗珠。他混身烧灼,—动也不愿动,但他的感情却随着又酸又香的一种气味的溢扬高涨起来,更觉得她那汗津々的皮肤无比光溜;笼罩在他们四周的腐败堕落之气和罪孽的恶臭,似乎正穿透这只有光板地板的凄凉小屋子的墙壁,四散开去。 通常,在他得到满足之后他会准备马上走开的,可今晚他竟不愿意脱离这母性的温暖和柔软身体的亲昵。他把头枕在她的胸前,他的面颊紧贴着一只。 一个早已忘却的黑人保姆的形象又在他记忆中回闪出来——那是头一个以无限深情哺育和照养他的人 “老爷,还没玩够吗?想再来一次?” “不。曼达。我只想在这儿多躺一会儿” 为什么?完事后这么快就开始自我反省,这很少有。他脑袋里充满模糊不清和尚未解答的向题。比如,今晚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以往来时又都为了什么? 因为我想再见她一面——真见鬼,这问题还不简单!明天我将奔赴战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与她见面的机会了。 可她不过是个娼妓。他知道并不仅仅是性的需要他才来到她身边。性的需要在任何地方都能得到满足。那是另外的原因 大概是想缓解痛苦的负罪感?多年来,每当我性起,我都使用她来满足我的恶欲,对她简直不象对待一个人,倒象是对待一个能够任意支配的生物。 但所有奴隶,所有娼妓不都是这样吗?不仅如此 是我的责任感?同情心?对她未来的关怀? 她已太老,无法吸引更多的嫖客了。 这是一部分原因。他实际上已将钱包塞满纸币,准备送她一份丰厚的告别礼品。但他心灵深处明白,还远々不止这一点。 我为什么如此害怕正视现实?那有什么丢人的?这些年亲密相处,我已多么了解她,按照圣经的说法,肉体的亲密接触可以演进到精神领域。亲密—— 他眼前一亮,那些模糊的感觉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种我对其他任何人都不曾产生过的亲密感,是一种爱。 为了寻找合适的字眼,他开始笨拙地说:“曼达,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明天,我就要离家去邦联军任职” “您要跟林肯军打仗?” 他没有回答,注视起她那双伤心的眼睛,这眼睛深得无底,带着讥诮,痛苦和绝望。突然间,一股冲动变得无法扼制,他要向她表示纯真的爱情。 他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细薄的嘴唇如饥似渴地伸向她厚重的双唇—— 她的反应极为迅速,象一只母虎,她立即扭身从他身下滚开,此时的双目已燃烧起怒火和轻蔑之光。不知有多少男人曾用各种可恶的方式使用过她的躯体,但没有一个敢于吻她的。她出生在埃博部落,那里的人将行房时亲吻当做最々可恶的行为。即便是埃博人这么干,也属大逆不道。 更别说一个白人男子要用他的嘴唇来接触自己的—— “你从这儿出去,白人!” 惊愕沮丧的埃廷纳摸々索々地爬到墙边去够墙上的上装,然后取出钱包。 “可是,曼达,我只是想向你表示——我是说,我想尽力帮助你,因为——”他急忙打开钱包,从中取出厚々的一沓钞票。伸给她。 “给你,曼达——” 她疑惑地接下钞票,瞪大眼情仔细观看。 “这是邦联的钱” “是的。将近一千块线,足够买下你的自由。” “林肯大军一到,我自然就自由了,这么多邦联的钱到时候连个尿壶都买不到!” 她猛地挥臂一甩,将绿c粉两色的钞票呼呼啦々摔到他脸上。 “可,曼达——” “现在,我给你点来西,好让你记住我——” 她在床边蹲下,从床下取出便壶,再次奋力一甩,将装有臊臭尿水的便壶一古脑向他砸去。他顿时被尿水浇成落汤鸡。 ~ 当纳西丝醒来时,金色的阳光已经窜过沉甸々的锦缎窗帘的细缝斜射进来,她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尽做可怕的恶梦。 全都是因为埃廷纳。 昨日的晚宴简直是一场灾难。按照西班牙后裔的习俗,许多客人——除了来去都要坐定时班船的——本应留下过夜,以免辛苦地坐着车或骑着马在黑夜中长途跋涉。所有卧室均已准备停当,还拿出一些额外的床具和被褥,甚至搬出不少垫子,万一留人太多,好在地板上使用。 然而,客人竟无一人愿意留宿,说起来也都热情洋溢,彬彬有礼,还对主人的缺席表示最深切的忧虑。不过,着实讲,她也未尽力挽留他们。万一他们留下,只能是延长她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的时间。 感谢上帝,他们在埃廷纳回家之前全部离开了公馆——没有看到埃廷纳的精美军服己经沾满臭气熏天的泥汤污水。他解释说,由于办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不料延误了时间,他企图抄小路通过沼泽地尽早返回,途中马被泥浆滑倒,他落入脏水之中。因此他估意在马厩藏蔽起来,等到所有客人走后才敢通过奴仆的小门钻入公馆。进来时身上只裹着一条马用毛毯,他已把脱掉的军装泡在一个木盆里。 纳西丝在装有四个立柱床腿的大床上坐起来,伸手抓住铃绳,生气地猛劲一拽,招呼仆人。然后将丝面枕头靠在丝面床头板上,舒服地依上去,开始回顾在昨晚的宴会上到底是什么激起了她的恼怒,使她现在还不能平静。 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埃廷纳的缺席,不是因为他弄脏了军服,也不是因为她长袍上装了一圈难看的乳白花边。 真正的原因是她在晚宴上听到的几件事情,玛西路易丝夫人的断々续々的话语又在她耳边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二章(3) “那个人——那个与提督大人站在一起的人——他叫利昂杰夸德 吓,我丈夫是绝对不会让这个人进我们家门的——我敢讲,假如埃廷纳在 这儿,也会立即将他撵出去在我们这条河上下,他是到哪儿都不会受 到欢迎。可以说是臭名远扬。 “他从圣多明哥来,听说他在那里是靠杀人和枪劫致富的,他附近的大 农场被奴隶放火烧毁,他也被奴隶打伤,险些丧命,他与那个北方佬医生 还有三角关系呢 “西普里斯庄园的原有主人叫皮埃尔加亚雷,他死后将此庄园传给了 他的外甥女西尔法德博瓦丝。事后不久——据说是采用了狡猾手段—— 那位北方佬医生保罗便赢得了她的心,两人结婚,博瓦丝在生产保罗的儿子 时死去,他的儿子卡森现在还住在这儿呢于是,西普里斯庄园的所有 权便落入那北方佬医生手中天晓得博瓦丝的死有没有这位丈夫和医生 的功劳 “那个保罗医生,私下里经常帮助奴隶从主人身边逃跑,他还偷々地 跟利昂杰夸德的带少许黑人血统的情妇搞上了。为这事他被抓住,投入 监牢,但那带有少许黑人血统的女人帮助他逃了出去,一同私奔到北方。 据说,他们已经正式结婚” ~ 纳西丝举目环视这间豪华的卧室,这是她一生中头一次住上的最奢侈的房间,由手埃廷纳喜欢自已单独住一间屋,这卧室原本完全属于她了——可是,假如玛俪路易丝夫人说的全是真话,别说这间卧室,整个公馆,整个庄园压根儿就不是埃廷纳的了!她也不是这一切的真正女主人! 它们属于那个北方佬——保罗阿博特医生! 埃廷纳为什么没对她说过? 她若直接去追问埃廷纳,会显出她有追逐财产的企图,这自然对她不利。但她必须要了解真情!假如埃廷纳原本就不象他表面看上去那么富有怎么办?假如她也象自已父亲一样,投资投错了地方,最后落得一无所有怎么办? 他们的家庭律师拉巴龙一定知情。他是个一见女人心肠就软的慈善的老绅士。可以肯定,他会承认她享有了解埃廷纳资财状况的权力。她决计等埃廷纳一走,就去拜访这位老头。 但在眼下,她要把心头的不悦掩藏起来,完成一个得体可爱的妻子应当完成的任务。 一阵轻々的敲门声响起,稍停片刻,胖々的黑奴艾梅推着一辆装有鲜花和丰盛早餐的小车进来 ~ 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埃廷纳简单地与纳西丝拥抱一下,又草率地在她面颊上轻々地吻上一吻。 “亲爱的,我已为你平静舒适的生活准备好了一切,你用不着为庄园的事操心,它们已交付给总管和监工。安蒙负责家中的奴仆,如果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畧,或者你需要在你银行帐户上增加资金。把你的要求告诉拉巴龙好了。他会做出使你满意的安排,万一我在战场上——” “哦!我亲爱的埃廷纳——我求您别说这种霉气话!我受不了。想都不敢想——”她低下脑袋,滴出几颗眼泪:让眼中迅速充满泪水,对于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他轻々地拍々她的肩头。 “亲爱的,我们必须现实一点。在战场上,战士的伤亡是经常发生的,如果最坏的事情落到我的头上,我只要知道我已把卡森留给世上最好的母亲照管,我死也安心了。同时,请你放宽心,我会经常给你写信——” 站在几步之外倾听的小卡森发出一声窒噎的哭泣。 埃廷纳立刻转身,蹲下来搂住小卡森,“不必哭,卡森。我保证我能照顾好我自已。也希望我走后你能变成一个勇敢的小男子汉。照顾好你舅妈纳西丝。记住,你任何时候都要听她的话。表现得乖些。” “是,埃廷纳舅々。” 纳西丝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内心感到一阵烦乱。很显然,埃廷纳对他的外甥要比对她疼爱得多。一眼便知,卡森对他舅々也同样是一往情深。她曾费尽心思拿礼物和体贴去赢得这孩子的感情,但一直没有成功。他是个漂亮结实的男该,长着一头波浪状的篷乱褐发。但他身上总有一种怪气。他很少笑,那双蓝灰色眼睛的执着目光总带着一种奇特的凝思。这常々使她心中发怯。 埃廷纳最后又搂抱了卡森一下,便猛地站起,向等候在门口的两名年轻军官走去。一个是上尉,一个是少尉,是专门来迎护他的。 “喂,先生们,”他向他们喊道,“出发——” 他头也不回,大步走上前,三人一同出去。 这时,卡森己跌々撞々地爬上楼梯,面颊上又淌下来两行热泪,上搂后,他放声哭了起来。 纳西丝静候着马蹄声渐々远去和消失,然后脸一沉,快步上楼。卡森正趴在自已房间的床上,双肩不住地抽动。 “卡森!”她尖声喝斥,“别这么没完没了地哭啦!” 这孩子好象没有听到她的叫喊。 她跨过去,抓住他衬衣衣领,拽起他来,让他坐住。他以恐惧的目光注视着她,吓得不敢吭声;接着他混身不禁一抖,又哭出声来。 “现在你可要听我的了,你这个爱哭鼻子的小崽子——”她突然怒起,疯也似地朝他脸上搧去一巴掌。他应声被击倒在床上,脸上留下她的五个红指头印。 一时间,连纳西丝也吓坏了。她为什么要这么狠地打他? 她开始以柔和的声音说:“卡森,我这么做只是为你好,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压根就不喜欢听到你再哭。哭那么多,怎么做男子汉?还要记住,从现在起,你时々都得接照我说的去做。不然我就只好用惩罚来教会你什么是顺从了。” 她勉强地绷着脸笑々,挨着他在床边坐下,“好了,咱们和好吧,做个朋友。” 孩子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向她发射着火焰。小嘴紧闭,牙齿咬得嘣々响。他跳下床铺,急忙跑到一个墙角站下,默々地以仇恨的目光凝视着她。 “那好吧!”她说着站起来。“今天一天你就呆在你房间里,不准出去,也不准吃饭!” 她离开房间。但觉得背上好象被那双冒火的眼睛烧穿了两个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三章(1) 保罗阿博特望着成百上千个名排躺在地上的伤员的惨状,一种恶心c无耐和愤怒的复杂感情油然而生,致使他永远都会憎恨战争这两个字。 他们在地上被临时放作几排,有的盖着橡胶布或肮脏的军毯,有的半裸着身子,军装染血的部分被掀卷起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四肢或皮开肉绽的伤口。从那里流出的鲜血已将他们周围的地面染黑。有些己经看不出生息,其余的都在断々续々地发出c哭泣和悲哀的呼救声,他们的生命正在分秒中耗尽。 从各个方向传来同一声呼叫:“水,水,水” 现在是傍晚,自从黎明开火以后激战就一直没有停顿。联邦军在洋々得意,趾高气扬的叛军攻击下己被迫后撤近两公里,野战医院由于已直接受到火力的威胁,也被迫后撤,在几乎到达田纳西河岸的地方匆々扎帐。后撤时自然扔下了数目可怕的伤员。因运送伤员的马拉救护车过少,大多数人像木头似地被装进了厢内已空的弹药车。这种车没有弹簧,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仓惶撤退,被活々颠死的也不在少数。 由于极度短缺蔽护和处理不断增多的伤员的场所,格兰特将军已将他靠近河岸的作为司令部的圆木仓房交给野战医院使用。他确实是尽了最大努力,但离需要还差得很远。 保罗由索尔西蒙陪着刚々从园木仓房出来,到痛苦的伤员中间挑选最需要紧急处置的人。他的肚子饿得咕々乱叫——现在连吃东西的时间都没有。他的肌肉十分疼痛,因为紧张的工作连续不停:用手术刀截肢,用海绵揩血,用线缝,用绳子捆,用带子扎连骨头都累酥了,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包括头脑c精神和心脏 保罗和西蒙的任务是将伤员分为三类:采取紧急措施可以救活的;可以等待稍后处理的;无法挽救的。这是一项可怖而又残酷的任务。 保罗很快选出几名伤员,招呼担架兵将他们抬进去。已经断气的将被抬到紧密排列的尸体线上等待安葬队。没有棺木,死者将直接埋入一米二深的沟中,一个々挨边排着,面部朝上,双手——如果他还有的话,交叉在胸前。仓促做成的木十字架,写着他们的姓名,将钉入他们头前的土内。 “他们真是幸运儿哪,”索尔西蒙眼看着一具尸体被抬走时说。 听到他的异常语气,保罗瞪了他一眼。西蒙的面部肌肉紧张,布满汗水,脸惨白的像鬼似的。 “你感觉正常吗?西蒙?” 西蒙苦笑道:“我怎么可能——有谁可能——感觉正常?看々这周围的一切——” “我跟你一样也感到不幸和失望。但我们只能咬紧牙关,竭尽全力。” “好吧,这不,又给你送来了一位——” 两名兵士拖着僵直的双腿抬着一付担架走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战争牺牲品。那人的一条大腿没有支配力地耷拉在外面,膝盖以上已是血肉一团,胸部的伤口中依然淌着鲜血。他那身血染的军服很新,说明他是个新兵。只看一眼保罗便可判定,这小伙子应归入第三类。 不过,保罗犹豫了一下。他那张光滑的孩子脸上积满尘灰和血迹,痛苦地扭曲着。但却显露出一种奇特的不以苦乐为意的禁欲主义者的神情。他抬头望着保罗军服上的医疗标志,一言不发,既不,也不呼救。或许是他已知道自己肯定要死,不然就是对上帝和医疗队怀有绝时的信赖。 其他一些伤员看到这小伙子的表现,一个个都神奇般地沉静下来,好像对他们没完没了的叫唤感到害臊了。 一个一直恳求赶快截掉他大腿的汉子用沙哑的声音说:“哎呀,这该子差不多才跟我老家的大儿子一样大。我把位置让给他。” “我也让,”另一个说,“如果我在他前面做手术,我会感到不安的。” 又一个声音:“大夫,你先把他抬进去做吧。他纯粹是个该子,还没有真正开始生活。真不该到这儿来送死!” 保罗向两个担架兵打个手势,让他们跟他一块进入园木仓房。索尔西蒙一瘸一拐地随在后面。 ~ 保罗把身子探在这位年轻病人的松瘫躯体上方,用一个大拇指使劲按住他大腿内侧的隐静脉血管——有效地制止了腿部伤口的大量出血,另—只手摸着桡骨动脉号脉。脉搏断々续续,十分微弱。 同时,他胸部伤口的血仍在外流。 一个成年人体内平均载有五至六升血液,突然失去其中五分之一通常都会引起致命的后果,若是缓慢流淌,二十四小时内失血超过三分之二就要丧命。战场的伤员死亡绝大部分是单纯的失血过多造成的。 现在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全力以赴,迅速止血,使用压脉器,取出子弹。只有大胆地切开肤肉,像探险家勇敢地进入未见过的隐避禁区一样,才有希望在体内发现子弹。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救命。这一直是世界向他提出的最高挑战。也是他整个生活的方向!永不停顿地与死亡作战!然而,救命住々需要残酷的手段。 压脉器很快备好,由一名助手把持着,他拿起手术刀—— “你疯啦,保罗!——”主治医师布里顿在向他吼叫,“这人不该抬进来,他没有希望了。” “上校,这由我自己决定好了。” “你自己决定,成吗?”布里顿继续嚷道,“你对他膝盖以上的腿伤怎么处理?——你瞎了眼吗?没看见?伤在这个部位,截肢都截不成。” 布里顿说得对。在前线医院的简陋条件下,试图在膝盖以上截肢基本等于谋杀。 “但我不准备截肢。”保罗冷静地说。 “保罗,你愚蠢到家了,这里能做什么手术,不能做什么手术我早有详细命令。看来你是故意违抗。快,把这个抬出去,你去处理其他伤员!” 保罗感到火从心头燃起,他一生中很少有几次像这样想猛烈发泄出来。他挺直身子时灰雾般的眼睛在闪亮,但他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压低声音说: “布里顿,我求您乖々地从这儿离开。” 他的嗓音绷得很紧,但语气平静,“不然,我可要犯袭击上级军官罪,上军事法庭了。” 布里顿气得满脸通红,呼々哧々一直喘着气,但最后把脾气控制住。 “那好吧,保罗,继续干你的——但你要记住?这事可不算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三章(2) 天黑以后,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最后变作倾盆之水,带着闪电和滚雷,光声杂混,连大炮的轰鸣和炮火的电光也难以分辨了 保罗已为抢救先前让抬进来的小伙子竭尽了全力。他从他的左胸肋骨骨架构造中取出一个肉球,肉球原来被一条肋骨阻挡着。这是刺伤造成的,幸运的是血流得不多,假如此处不是刺刀伤,他可能早就死了。对于那血肉模糊的腿伤,保罗首先小心谨慎地消除掉异物,切除碎烂的肌肉,结扎住几条大小血管。由于分配给他使用的一种高效防腐剂已经用完—那是按照他的配方由碳酸和酒精配制的——他便用肥皂水c酒精和大量盐水清洗了他的胸伤和腿伤。因肌肉受到严重破坏,缝合伤口已不可能。腿伤伤口的那个血淋淋的大洞最后只好塞上敷料,用绷带包扎起来。 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做活肉的清创术,其痛苦将是多么巨大,一般都会使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或者引起昏厥,但这小伙子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一直紧闭着双眼。汗珠滚动的惨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唇不断地蠕动——他从未发出任何音响。 保罗曾问他:“孩子,你觉得怎样?能说话吗?” “能,”他的声音勉强可以听到。 “特别疼吗?” “我估计,别人也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乔迪乔迪麦克纳利。” “乔迪,你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你相信祈祷吗?” “我这会儿正在祈祷。我时刻准备着听从上帝的召唤” “好。你继续祈祷吧,我将尽力为上帝提供帮助。” 后来,他找到一个空墙角,把乔迪放到一块旧军毯上,以便随时观察他的伤情变化。在一般情况下,每个伤员做过手术之后都要重新被抬到屋外与其他人排在一起遭受雨淋,等着来车把他们运到河的码头去。乔迪的情况还十分危险,他正在死亡线上徘徊,是不敢挪动的 ~ 刚过午夜,房门咣当一声打开。一位肩章上缀着一颗星的准将大步走进来。 “我看,这就是格兰特将军的司令部。他在哪儿呢?” “他刚才来过,现在在外面的一棵树下,先生。”布里顿极其恭敬地说。 准将的双眉往上—挑,眼睛里露出怒气来。“您的职位可真不低呀,少校先生?” “先生,这当然不是我的意图,我只是重复格兰将将军刚才离开这儿时所说的话。他没有告诉我们是哪棵树。” “好吧,我去找他。但我既然已到了这儿,就先警告你们一声吧:立即准备转移!” 布里顿大吃一惊:“我的上帝。将军啊——我们转移不动呀!” “没有办法。我们已被敌人压得全面后撤。今夜的战斗已经结束,但估计,天一放亮他们就要发动全面攻击,准备把我们撵到河里去。我建议你们立即做好转移准备,以免和撤退的大队人马挤到一块。”他转身要走。 保罗在他身后喊道:“先生,这么些伤员该怎么处置呀!医疗船和所有找得到的运输工具都已装满伤员。运送伤员的救护车和大马车到了码头都没地方卸他们了!我们还有好几百人正躺在雨里等候治疗呢。” “这是战争,上尉,必要时只能扔下他们,祈望敌人发慈悲了。” “但是,先生,我们怎么能够——” 准将不理睬他,转身走出房门。保罗也跟着他向外走。 “保罗,回来!”布里顿怒吼“听到命令了吗?” “听到了。但这一次我不准备执行!” 他咣地一声从外面甩上房门。 ~ 外面还是瓢泼大雨。除了个别流弹,敌人的枪声已经停止,但炮弹仍在从头顶呼啸而过,冲破树冠,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巨响。雨中的黑夜,四周乌漆一片,但随着炮弹的不断爆炸,一道々红c黄c白的火星经常像巨大的萤火虫群一样疯狂地飞腾起来。 一次亮光骤发,保罗看见格兰特将军正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依着树干站着。他蹚着泥浆和湿草向他奋力走去。“格兰特将军——” 又一道刺目的火光照射出将军正将—块怀表贴在眼前的景象。他的目光转向保罗。 “上尉,请你等候一两分钟” 保罗莫明其妙地等待着,他在湿淋々的黑暗中站了大概好几分钟,忽然从河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力量如此之大,连他脚下的泥土都战栗起来。接着,一颗炮弹在林地上空高高地划着长弧呼啸而过,最后落在远处爆炸,向整个乡野放射出又一片可怕而惨淡的火光。 格兰特乐哈々地说:“十分准时!上尉,看见了吗?格温将军已从我们的军舰上开火。他答应我每隔十分钟便发射出带有五秒c十秒和十五秒引信的各种重型炮弹,并不时地用榴弹炮打出开花弹。这样就可以搅得叛军今夜无法睡觉了。你找我干什么?保罗上尉?” “格兰特将军,我们医疗队接到了后撤到河边的命令,能带走多少伤员就带走多少,其余的全部扔下。我必须恭敬地向您表示我要拒绝执行这一命令,要求您能允许我与伤员们一同留下。” 将军的雪茄红烟头闪亮一下,待一会儿他说:“别着急,保罗。你来之前我刚跟那位下达此项命令的将军谈过,他对战争形势显然判断错了,我己纠正他的看法。真不幸,我手下有这么多神经紧张的将军。但我认为,再经过一些锻炼,他们大部分都能领会这样一个原则:赢得战斗的唯一策略不是逃跑,而是坚守和反击。” 他缓慢地吸着雪茄,烟头间或地明一下,暗一下。他又补充说: “今天我们不走运,是四面受敌,被打得够呛。但是明天我们要把他们全部消灭光。” ~ 当保罗返回园木仓房时,索尔西蒙大步走上来欢迎他。这位年轻大夫的神情与昨天相比大不一样了。 “保罗我看你那位小伙子伤员的情况越来越糟了。你最好去看看他吧” 保罗在小伙子身边蹲下,小伙子的双目园睁,闪着奇特的光芒,他的呼吸很不规则,张着嘴喘息,深一下,浅一下。惨白的脸上布满晶亮的汗珠。 “乔迪,能所见我的声音吗?你能说话吗? 乔迪的嘴唇开始蠕动。 “乔琳——”他呵々々地吸过几口气,张大嘴说。“乔——”因气息不足,无法说下去。 唉,我已尽了最大努力了——保罗暗想,他怀疑这孩子能够活过今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四章(1) 乔琳猛一下醒来。她一直在做恶梦,全是可怕的景象:暴力c死亡c鲜血,遍地的鲜血。一张痛苦变形的面孔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面孔是乔迪的,她的孪生哥々 她从床上坐起,想平静一下砰々直跳的心。但噩梦仍然清晰地在她脑际盘旋,她还听得到在战场扭作一团的兵士的呼叫和咒骂,从及战马在马鞭下投入火热战斗时发出的响如重锤的马蹄声。 整々一天她都闷々不乐,好像肯定要有灾难发生。但找不到什么相应的征兆。哥々的来信什么也没说,只是抱怨,当个新兵远离战场是何等的无聊和苦闷;他表示,他多么渴望早日参加战斗。还说,他对那些不愿打仗的将军们己感到厌烦。 但她知道今天沉重地压在她心头的这种恶兆并不仅々是做妹々的担忧。她和她的孪生哥々相互间有一种奇异的互通性。童年时代他们就发现他们能够准确地知道另一个人的想法或感觉。这种异乎寻常的能力,曾得到过多次证明。一回,乔迪在农场以外好几公里的地方从马背上摔下来,扭了脚,她在家里立即就知道了,解下一匹拉犁的马骑上,准确无误地跑到出事地点找到了他。 真奇怪,那噩梦怎么如此清晰!士兵的呐喊和马蹄的奔腾仍然在耳边回响。 忽然间她打了个冷战。那声响并非发自她的噩梦!而是从门外传来! 她跳下床去,贴近窗户,向黑暗中窥视。 她看到马厩的院子里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火把照亮了十几个骑手的脑袋,他们正围赶农场的牲畜:两匹犁地用的老马,三头牛,一头肥胖的老母猪带着一群吱々乱叫的猪崽。从厩房里传来被追赶的鸡发出的疯狂啼叫。一个打劫者抱着两只扑闪翅膀的母鸡从厩房走出来,他将—只夹在腋下,老练地抓住另一只的脑袋,甩了一圈,扭断它的脖子;然后去干另一只。他们全都穿着灰军装。是叛军! 当惊慌的互相冲撞的牲畜开始通过打开的大门向外面涌去的时候,叛军的令人骨寒的吆喝声响了起来:“哎——咿——呀哎——咿——呀!” 愤怒压倒了她的惊惶,这些牲畜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没有那两匹老马,他们还怎么种农场的地?她不顾自己只穿着一件薄々的棉布睡袍,一头冲进木楼的狭窄梯道。 她父亲一手拿着根烛光摇曳的蜡烛,一手掂着只步枪,刚从梯道旁的卧室里走出来。他灰白的头发竖立成杂乱的几束,他面色憔悴,双目像冒着蓝火。他穿着件破旧的睡衣,双腿骨瘦如柴,赤脚骨节突出,看上去就像他手中抓的那只火焾滑膛枪一样老朽。他瞪她一眼。 “乔琳,你起来干什么?” “我看见叛军在咱们厩院里抢东西呢,爸,我下楼去拿我的枪”她的枪是一只小口径滑膛枪,主要用来打松鼠和野兔,在厨房壁橱的—角放着。 “这不是女人掺和的事儿,他们是粮草搜集队。好了,你回你屋里去,呆在那儿,让我去把他们赶跑。”他慌忙走向楼梯。 “爸,你不能一个人到外面去!他们有好多人,都带着枪呢!” “那些摸黑来偷老实人家东西的人都是饭桶和胆小鬼,我放上一两枪就把他们吓跑了——他说着鼟々地走下楼去。 她等了一小会儿,然后也跟着下去。在黑暗中用一只手摸着墙面,让赤脚慢々在粗糙的楼梯木板上往下滑。 下到厨房时,她父亲已经走别屋外。她在黑屋子里摸索一阵,找到油灯和红鬼牌硫磺火柴。在她点亮油灯时,传来了父亲愤怒的吼叫: “你们这些狗日的贼,放下我的东西,留下我的牲畜,不然我就要开——” 啪,啪,两下尖锐的手枪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她马上明白了冷酷的现实,脊梁里冒出一股凉气。她冲向门口,一把将门拽开。她瞪大眼睛朝黑暗中看,只能见到转来转去的军马和她家被撵着向外走的仅有牲畜。—个身穿邦联军军官服的骑手,离开他那一帮人,引辔向她走来,一边把手枪装入枪套。 那匹马很快便立在她的面前,骑手假装礼貌,脱帽致意,脸上荡着狞笑。 “麦克纳利小姐,我遗憾地告诉您——” “斯蒂恩萨克斯顿!”她在惊愕之中抱有一线希望。斯蒂恩萨克斯顿是与他们挨边的一个富有农民卡尔文萨克斯顿的儿子,他家拥有八百公顷最肥的农田。早就知道,萨克斯顿一家像居住在这南伊利诺斯边界地区的不少其他人一样,属于脱离联邦的赞成派,并有极少数这样人家的儿子已越过州界去肯塔基州参加邦联军。 尽管他们在奴隶制和脱离联邦这个问题上的观点不同,但可以肯定,斯蒂恩萨克斯顿是无论如何不会伤害他们这家清贫的农民老邻居的。 “那两声枪响是怎么回事?”她继续说下去,“我父亲呢?” 他跨下马来,“麦克纳利小姐,我刚要告诉您,我正带领一个粮草征集队为我们部队运粮食和给养。非常不幸,您父亲过于鲁莽,竟来进行干涉——” 她终于在惨淡的月光下看清了,在前面的地上,脸朝下平々地趴着一个身穿法兰绒睡衣的尸体。 “爸々——”她刚要跑上前,却被萨克斯顿狠々地抓住胳膊。 “你现在已经帮不了他了他脑袋上中了两弹。” 她顿时痛哭起来,叫道:“是你杀了他!” “我们是在打仗。”他粗暴地说。“狗日的联邦军正在密西西比河一带干着同样的事情,甚至更可怕!如果你父亲不是这么蠢——” 她扑向他,用双手去抓他的脸:“你这个没良心的坏蛋,你这个没人性的杀人犯!” 他用一只胳膊猛力一悠,将她的双臂挡到一边,举起另一只手,朝她脸上就是一掌,把她搧得倒退几步。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变得凶狠起来。 “好咧,我早就想尝々战争的甜果子,你这样一来,我就好下手摘了” 他突然猛冲上来,双臂将她抱住,甩到肩上。她脚踢嘴喊,但无人能够听得到。叛军骑手都已赶着牲畜走远了,而距此最近的农场也在五c六公里之外。 他把她扛进厨房,关上身后的门,将她放下。标致的石雕鼻子下面的那对富有肉感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丝笑意,那双冷冰的蓝眼睛忽々闪烁,死盯々地瞅着她穿着菲薄的身躯,上下打量起来。 她猛然抖动,发疯似地想逃出他的怀抱。她伸张着被挟持的双手,想去抓挠他。用赤脚踢他,但疼痛的是她自己的趾头。当他弯身将自己那双傲慢的嘴唇强行按到她的嘴唇上时,她用牙齿猛然咬住,直咬得流出血来。 他从粗哑的嗓门里发出一声大叫,脑袋慌忙翘起,接着却哈々大笑起来:“你尽管打吧,小野猫——这样更来劲!” 他那只伸到她睡袍下面的手更加粗野,冲破阻拦使劲往她两个大腿里伸他躯干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变得无法抗衡,她被迫跪在地上。这时,他在疯狂地啃她的嘴唇。 噢,上帝他要强我呀 “求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吧”她哀求着,他的钢棍似的手指抓住她的头发,拉着她的头使劲向下推,重力使她失去平衡。方向不稳的冲力使两人同时重々地仰面跌倒在地。她在疼痛和恐惧交加的懵々慌々之中听到他的刀鞘咣当—声落到地板上,看到他正在解裤子,把裤子褪下去。 接着,他的双手去扯她的睡袍真是骇人的噩梦热气向她脸上扑来湿漉漉的嘴唇在她唇上挪动 她憋足最后一下反抗的力气,张嘴向他咬去,一口咬住他的鼻子。他疼得嗷々大叫—声,照她脑袋就是—拳,打得那么狠,她觉得不知在头的哪个部位突然迸出一串明亮的闪光,她昏过去。 “狗日的野猫——再敢这样,我掐断你的脖子!” 接着,她的身躯像被闪电穿透,发出一声无音的痛苦惨叫。 ~ 她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慢々从笼罩着她的一片昏黑之中苏醒过来。 结束了。他已跪起,闪着汗水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他懒洋洋,慢腾腾地开始坐在地上穿裤子。 她真像一只野猫,突然跃起,瞄着刚々随着裤子提到身上仍在摇晃的刀鞘,双手一把抓住马刀的刀柄。 “嘿,你想干什么!”他匆忙去抢马刀,但惨叫—声,放开了手。他手上已被鲜血染红。 “你这个狗日的泼女子!”他吼叫着,以凝滞的目光注视那只鲜血直淌的手。他满面怒火,想站起来,但被滑脱到膝头的裤子牵制住。“上帝呀,看我宰了你,你” 他忽然猛倒一口气,喉咙里咯喽一声没了话音,同时,惊愕的目光落在杵在他肚子里的闪光的钢刀上。他眼睁々看着她拔出血刃,一次又一次地再捅进去。 当他混身一瘫,软绵绵地向前扑倒下去时,他的脸上还留着那种傻乎乎的骇异神色。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吐出,将地板染得黑红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四章(2) 一小时后,乔琳对着厨房的镜子照去,一种异样的针刺感由下而上穿透她的脊梁。她手中仍握着剪刀,地板上撒满一堆她剪掉的浅黄色头发。 她看到的是乔迪——乔迪的脸c乔迪的头发,发式与她经常给哥々修剪的发式相同。穿着也一摸一样,因为她身上套的就是乔迪留在家的旧衣服。 离家前,他停下来,去看地上萨克斯顿的直挺々的尸体。染血的马刀躺在他的身边。她毫不懊悔,只有坚定冷峭的决心;这是在与敌人作战! 走出屋子,她骑上断了气的上尉萨克斯顿的战马。这时,东方地平线上已经露出第一道黎明的曙光。她没带一件个人用品,只拿着爸々的那杆老式滑膛枪,还有弹药。 她双脚用力一夹马肚子,鞋上虽无马刺,那牲口还是精神饱满地跃上前去,跑起来。这时,她好像听到从远方萨克斯顿家林地那边传来一阵马蹄的噔々声,很可能是萨克斯顿的士兵们返回来查看他们的头々出了什么事情。 她轻々地笑了,感谢上帝,她善于骑马,并熟悉乡间的道路,而且萨克斯顿的马准是他连队里最精良的一匹,跑得最快。 他们若想来追她,那就让他们试々吧。 ~ 当乔琳骑马进入卡罗城里,早晨的阳光刚刚斜照到屋顶。她让偷来的黑色大马放慢速度,在卡罗城的大街上慢々踱步,城市的繁忙景象骤然向她袭来,她的注意力全部被它们吸引住。 除了乡间交叉路口的小村庄,她从没见过更大的城镇;她惊愕地四处张望,天还这么早,大街上和酒店里已有—群々的男人,大部分是兵士,他们好像无所事々似的。每个街角都有食品和小首饰摊主在扯着嗓子叫卖,以兜售他们的商品。旁边码头的河里,汽船c木船挤作一团,至少横着三排。所有船只好像是在参加—场杂乱无章的汽笛和号角的音乐比赛,蒸汽从侧轮处排出,以减轻锅炉过大的压力。 这真令她大饱眼福和耳福,长了见识。很快,他又发现了另外一种奇怪的新现象。她渐々意识到,当她骑马走过时,男人们最多只看她—眼,就再也不瞅了。街上游荡的男人们没有一个仔细瞧她的,即使在过最小的村子时也是如此,听不到关于她是否具有女性魅力的闲言碎语,也未收到无人保护的女子经常遇到的挑逗性邀请。 穿上男人的服装,她才由生以来头一次大胆地踏入自由的王国,走向男性的独往独来的天地——现在已被人接受了!人们只把她当成一个一文不名的农家小子。大家的注意力和兴趣都集中在她骑的这匹堂而皇之的大马上。 她内心那种刚一走入纯粹男人世界的忐忑不安已让位给洋洋自得和飘々然了。 但少年男子也是免不了被人逗趣的。 “嘿!娃々——你坐在大人的马上干什么?” “小伙计,商量个事儿怎样——我给你两块银币,再给你介绍个本城最漂亮的,你把这匹马让给我怎么样?” “算了,这马怎么会是他的——他不过是个养马倌。” 她不理会这些拨弄和嘲笑,径直骑马走向卡罗旅馆,乔迪就是到这里来报名参军的。 快到旅馆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红鼻子大兵,手握着一瓶酒,东摇西晃地迎面走来。一把抓住她的马笼头。 “先生——快松开我的马!” “我不想——伤——你的马不过是——客客气气地——送它一点——酒喝。”他举起酒瓶,对准马嘴。 乔琳顿时怒起,她从马镫上抽出一只脚,朝那人的手踢去,那人嗷地惊叫—声,酒抛洒出一半。他后退几步,嘴巴一张,故意装出惊愕的样子。 “大概是我——走错了——头儿,”他摇着脑袋有所悔悟地说,“但没关系,这可以改一改——” 在乔琳还未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之前,那醉鬼已掀起马的尾巴,把酒瓶塞进畜牲的肛门,并把瓶底高々抬起。 那匹强壮的马由于敏感部位受到酒液的灼烧,猛一下后蹄腾空跃起,差点把乔琳甩下马背。乔琳立即乘势向前一蹿,伸出双臂搂住马的脖子,在下面拉紧缰绳。旁观者哄然大笑起来。那马又改变战术来消除肛门的痛苦。它低下脑袋,呼々哧々喘着粗气,双目翻滚着开始绷直四条腿连续跳动;接着又疯狂地蹦高和旋转,乔琳被颠得眼花缭乱,尾椎生疼,她简直说不准自己的脖颈在如此骤烈的扭转和折腾中还能坚持多久不断。 她顽强地坚持着,用尽全身气力将双腿夹紧马背两侧。她是自己学会骑马的,但她信心十足,认为自己能够征服跳跃的马。这匹马比她见过的不过个子大些,蹲得重些而己。她也发起火来!一把抓掉戴在头上的乔迪的那顶黑色垂边旧毡帽,拼命朝马的屁股搧打。 “别跳了!你这个倔东西!不然我就要把你的屁股打掉!”她一边高喊,一边挥舞着毡帽朝后面左右开弓,同时另一只手紧々抓住缰绳。 这生灵出人意料地很快平静下来。脑袋上下晃动几次,光滑的尾巴左右摇摆着,抬起一只前蹄搔一下地,接着站稳不动了。 人群暴出一片掌声。 “这才是我们所说的精明骑术!”一位旁观者赞道,众人同声符合。 一位修长的军官从人群中走出。“真是精彩的驯马表演呀!”他以圆润的声音说。他上前拉住马的缰绳,亲切地揉々马的鼻子。然后笑着对乔琳说: “年轻人,看你这么士气高昂,你一定是要在军队中找个光荣的位置了。” 一时间乔琳不知说什么才好;主要不是因为这位年轻军官如此准确无误地断出她的目的,而是由于他长得这么标致,超出了她的见识和想象。他长着丝一般的金发,卷曲着耷拉在耳下,疲倦的蓝眼睛,秀雅的高鼻梁,样子很美的鲜红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他肤如牛奶,面如粉玫瑰。她从未想到过有人——特别是男人——会长得这么漂亮。 “我怎么不是呢,先生。我正是为此来的。我想参军打仗。” “太好了!我们俩都碰上了好运!我碰巧是招募新兵的军官,我的办公室就在旅馆里。跟我来,我们给你办正式手续” 确实走运!如果所有军官都像他样可亲,她肯定会喜欢部队的。但乔琳下马时只是说:“有地方先给我的马喂些草和水吗?” “一说话就像个真正的战士!每时每刻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忠实的坐骑,因为它能勇敢地带你奔入战场。顺便问々,这马叫什么名字?” 乔琳还真没想过这事。她冲口说出脑子里想出的第一个名字:“雷——雷电。” “绝啦——这名字用在战骑身上再合适不过!好咧,我们来安排,让雷电马上得到照料。”他转身以优雅的姿势击掌,将一名瘦骨嶙峋的小兵叫来。 “普伦蒂斯——你负责把这匹良马圈好,喂好。为我这位年轻朋友尽々心。好啦,赶快行动!” “是的,先生,”小兵说着懒洋洋地上前牵缰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四章(3) 军官对乔琳说:“跟着我好了,年轻人,你很快就能当上一名骄傲,幸福的战士” 乔琳跟在后面,脑子却有一半像是落入梦中。他多么可亲!多么温柔,多么关心她的马,他的声音多么柔和,多么圆润;他的举止多么优雅。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真是个乡巴佬。她不由自主地把女人的步子拿了出来,优美地扭起腰肢——她平常也不是这样,而是迈着男孩的大步——后来忽然想起她应当摆出男人的架式。 她马上变得昂首阔步,趾高气扬起来,不过有些可能装得不像,但无人仔细瞅她。卡罗旅馆的门厅里被佩戴着各种军衔的军入挤得水泄不通,连找个人缝走过去都不容易。室内一片喧哗,烟气腾々,苍蝇乱飞,又闷又热。 “在这儿——”少尉说着打开一间简陋小屋的门,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无别的家具。他指给她—把椅子。 “我的办公室不特别吸引人,”他一边在桌子后面坐下,一边带有几分歉意地说。“实际上我在军营里的待遇比在这儿还强,这座旅馆的好房间都被将军们占了。你知道吗?这旅馆原来是格兰特将军的司令部,几个月前他才转移到南方去。但只为办些琐事和手头工作,这房子也就可以了” 他身子向前—探,用胳膊肘架着趴在桌面上,把一双纤细的手交叉在一起。向乔琳投来最和蔼的微笑。“小伙子,你多大了?” “十八。”她谎称。 “正好!你叫什么?” “乔——乔里琼斯。”她犹々豫々地说。“乔里”是她哥々经常叫她的诨名;她故意造了个假姓琼斯,是害怕有人会告她杀死了强奸过她的分离派的军官。 “多好听的名字,”这位年轻军官扬起秀眉笑道。“你一定来自一个最々爱国的家庭,你若知道你有多少远亲已自愿加入联邦军服役,你会大吃—惊的——因为他们都姓琼斯。” 他咯々々地轻々笑几声,她已面红耳赤。“老实说吧,绝大多数招募军官都不大会相信你已超过十六岁,最多十七。在一般情况下我们是十分严格的——有许多年轻人都在慌报年龄和姓名,想为祖国献身,可是若来了像你这样的漂亮小伙儿,尤其还带着一匹上等良马,我们就要另眼相看了,因为你知道,战场上缺少好的马匹。凯斯上校为了装备他的骑兵旅已竭尽全力。我这么说就是想根据你的情况通融一下,把规定稍微放宽一点,讲透了,就是为你殉情。你不知道你是多么幸运,你来的正是时候,马上被我们杰出的骑兵队接受了——” “骑兵?可我来是要当步兵的。” 年轻军官露出惊愕的表情。“步兵?我的上帝!年轻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步兵只适合最粗野c最残酷的人去干。整日风尘仆仆,长途行军,露宿泥沼,冒看枪林弹雨前进。知道吗,我们伊利诺斯步兵分队的绝大部分兵力,此时此刻正在夏洛伊战场上被邦联军的炮火打得像割干草一样一片々地倒下去” 她尽力将心中突然升起的一个新警觉压下去。乔迪就在夏洛伊战场!她那可怕的预感简直太准了——他已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可能已经受伤,甚至更糟 “我哥々在格兰特手下当步兵,我想到他那儿去。我不害怕子弹。只想有机会直接打击分离派坏蛋!” “哈,你真幸运,来得正是时候!你若加入步兵,可就说不定被派到何处去了,明白吗?可我们骑兵刚々接到命令,前去支援格兰特,你若加入我们骑兵,就可马上进入田纳西。也就有了去见你哥々的机会。” “那——”她将信将疑地说,“不知道还要——” “小伙子,今天一定是你的幸运日!平常我是不会考虑接受你这样一个小孩子的,只是当前我们大队人马都不满员。当然,我们最希望接受血气方刚的富家子弟,他们不但能自己带来马,而且有钱购买军装和武器——”年轻军官做出一个让她放心的手势,继续说:“既然你已带来一匹良马,我们还有不少慷慨富有的支特者愿为我们不屈不挠的骑兵提供联邦政府无力提供的军备。我看,其余的就不成问题了,小伙子,你一入伍就能立即出发去与格兰特的部队会合,怎么样?” 乔琳被说服了,“我已准备好,加入你们骑兵,” 年轻军官奇怪地皱起眉头,好像起了疑心:“我大概还没有把情况全部向你讲清,参加骑兵,可不仅々是寻求刺激性c冒险和享乐的吆。骑兵的生活是非常艰苦的——” “这我知道。我只希望有机会去打击分离主义者!” “好极了!这种态度完全正确。不过——”年轻军官从小桌后站起,开始来回踱步。他马靴上的马刺咔々直响。他双手交叉背在身后,他的体格健壮,硬挺,充满活力。乔琳猜测他有二十二岁,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漂亮。 “我的责任是只招收质量特高的新兵,因此,我觉得有必要问你几个个人的问题。你想参军的主要原因会不会仅々是为了取悦于你的女朋友?你已有女朋友了,对吧?” 乔琳连々摇头:“没有,先生,我没有女朋友。” 年轻军官笑了,“看得出来,你这小伙子比我想象得还精明。青年人只要不过早地沉迷在美丽无知的姑娘身上,就有机会在世上奋勇领先,万物不可阻挡,好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知道——” 他转过身,背着双手自上而下用明亮的蓝眼睛盯着她看,好像要探明她的内心深处似的。乔琳被他的灼々目光烧得心脏连跳几下。 “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本人眼下特别需要一名传令兵——一般是要既聪明又自愿的小兵,我看你就合格,我将慢々训练你,教会你一切必要知识,最主要的,是要自愿地服从任何命令?绝无二话” “唉,我自愿接照您的一切要求去做。我要努力工作,尽力学会一切。” “好极了!只要有这种态度,我敢肯定,你很快就能发现,做我的传令兵是一个战士所能得到的最幸运的任务,是许多年轻骑兵最盼望不得的。你应明白,我会以我的权限给予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使一个骑兵的艰苦生活变得轻松得多” “噢,我不害怕艰苦的工作——我从小都在干苦活,我喜欢干活。不害怕打仗——” 少尉哈々笑起,“这种思想非常值得称赞!”他走到近处,一只手在她肩上拍々,又轻々拧一下,“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指我们所说的‘同志情谊’——就是投入共同事业的人相互间发展起来的感情。” 他那双明亮的蓝眼睛距乔琳的眼睛越来越近。她的心又加快跳动。“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我这话的含义?小伙子?” 她有点莫明其妙,她完全明白他所说的话,但他好像还有另外的意思。 “您绝对用不着为我操心,”她顽强地说,我会尽职的。” “而且像我刚才讲的,你必须学会如何执行命令,我的该子,你必须执行你平时不想干的命令。还必经执行任何军官向你发出的命令——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若拒绝执行,必受严厉惩罚和皮肉之苦。” “这我明白。” 少尉的眼睛此时眯缝起一半。他仍然面对面地站在她面前,随着他目光的移动,她心中越来越发毛——那目光先落在她那对小々的房上,由于宽松的衬衫遮着,她肯定这里露不出马脚;然后沿她的躯干而下,最后好象停在了她隐密的处。他鲜红的双唇张启开。 “我肯定我们在一块不会有问题。”他轻々地说,“你身上有一种我觉得我们好像有同族的气质。我确有信心,咱们将来能相处得很好” 他突然挺直身子,走回小桌。“好,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办正事了。你是最理想的新兵——年轻c富有热情,长得也好,我哪方面都满意。听以,咱们就办手续吧” 他拉开一个抽屉,取出纸张,鹅毛笔在墨水缸里蘸々,写起来。 五分钟之内所有表格都妥当地填好,乔琳签过名,并正式宣誓入伍。 “好啦,乔里。”他说着递给她一份入伍合同。“你现在就是联邦骑兵的二等兵了。”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那张珍贵的纸。 “我十分感谢您,把我变成了一名战士。” 顷刻间军官的面容变得冷漠而无情。 “战士,从这—刻开始,”他叫道“必须先称呼‘长官’再跟我说话,并对我的正式军衔给予一定的尊重——本人是谢尔登弗兰迪加姆中尉。” “怎么?是的,我不是有意——” “长官!”中尉朝她大吼道。 “怎么,是的——是,长官!” “现在,我手下的一个人将领你去见司务长,到那儿你所需的一切都会装备起来。” “是,长官。”她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部 夏洛伊激战 第五章 整々—夜,枪声不断,炮声撕裂着大地,震撼着夜空。保罗和其他大夫一起一直奋战在手术台上。这会儿,绝大部分大夫和助手接受新的任务,奔赴各个在其他激战处后面匆忙搭设的包扎站了,园木仓房里只剩下保罗,索尔西蒙,主治医师布里顿和几名助手。大家都还没有合过眼。 随着第一道黎明的微光亮起,大炮的轰鸣和新增加的激烈枪声的音量突然增大,火力的范围也显得宽多了。 保罗疲倦地从刚包扎好的伤员身上抬起眼睛,“这么说,又要开始了” “你说得不错,”布里顿说。除了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和蓬乱花白的头发之外,这位老主任医师看上去还像以前一样火气十足,“可以毫无问题地说,今天的仗肯定要比昨天激烈。 “那怎么可能?前沿还活着的战士都累得快抬不动腿了。” “保罗,战士是越打越能打。我见到过一直不停地战斗了两c三天的战士,后来一下子又成了猛士,比任何斯巴达人都凶,这是由于在人这种动物身上存在着垂死自救的下意识而造成的——” 他停顿一下,用分量不重的手朝他的伤员肩头搧了一巴掌。“别乱动弹!可鄙的胆小鬼!我刚才所说的人不包括你!如果我最初发现你的伤是在背后,我早就把你扔进死尸堆里去了。所有见了敌人就逃跑的懦夫都该被绞死!” 这位懦夫伤员吓得不敢吭声。布里顿继续说: “保罗,那边打响的新炮都属于比尔将军的部队。他们在前一天傍晚开来,经过一整夜的部署,比尔已将一万八千兵力投入火线。另外还有卢华莱士将军,他是个从胳膊肘找不到屁股的不辨方向的人,研究了好久罗盘才终于从匹斯堡登陆地找到一条过来的路,晚了整々一天——他的人马已补充了空位,新兵组成的部队就喜欢猛进。有人说他们是傻瓜,有人说他们是天使。至于格兰特的部队,他们昨天还是新手,今天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一股劲乱冲去吃枪子儿了。他们在一夜间变成了老兵,还活着的已经学会匍匐前进。” 他发出—声沙哑的笑声:“今天该轮到比尔和华莱士的兵吃苦头了——这不是这两位将军的过错。格兰特出现一个大的失误。他过于自信,以为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声令下,他就能把邦联军踏平,他为了省事,没有命令战士挖战壕。如果格兰特部队呆在壕沟里,他们三分之二的伤亡均可避免。我敢说,他再不会犯这种错误了。同时,狡猾的约翰斯顿和博雷加德两个老贼今天肯定要竭尽全力向我们进攻。想把我们赶到河里去,今天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而且还能肯定,他们已准备好大批刚上战场的后备兵力对服我们,所以他们极可能要孤注一掷” 索尔西蒙听着听着闷々不乐地皱起眉头来,突然间,他双手向上扬起,厌恶地说道: “这全是一场流血的闹刷——这场他妈的战争,还有他妈的医疗队——全都是!战场上的所有战士都成了杀人的疯子。他们根本不明白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什么——完全跟着权力狂的政治家c金钱狂的实业家和荣誉狂的军事家的指挥棒转。我们在这里锯胳膊锯腿到底有何益处?我们统统是疯狂世界的一部分—我们统统是嗜血的屠夫!” 西蒙停下来从医疗袋里取出一瓶半满的威士忌,吞下—大口,保罗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昨天西蒙还告诉他,他从未喝过酒。保罗坚决主张医生在工作时一滴酒也不应沾。但他现在知道西蒙的状况很危险,已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酒显然能够帮他多忍受一会超度紧张的精神压力。无疑,战争已改变了他的面貌。 主治医师很不满意地紧绷嘴唇,“你们这些希伯来人后裔对战争的看法与我们其他人不一样,因为你们天生就经不起打击。” “上校,你是不是想说犹太人害怕打仗?” “我在军中服务多年,没见过几个你的同胞入伍。但在你说的那些发战争财的实业家中却比比皆是。” 西蒙的惨白面孔慢々变得通红起来。他的瘦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 “上校,我再问你—遍。你是不是说我是懦夫?” “冷静,西蒙,你根本用不着害怕。你又不需要扛枪战斗。这里是后线,相对说,你是很安全的。” 年轻大夫那冷酷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拿枪到外面去杀敌要比在这儿用刀用锯砍割自己的战友容易一千倍!” “这可不是到林子里去打松鼠,砍树墩儿。西蒙,你忘了你头上得顶着弹雨哩!” 西蒙二话不说,放下手术刀,解掉血迹斑斑的围裙,走到墙角,从集中在那里的少数伤员带来的枪堆里抄起一杆,大步向门口走去。 “西蒙贝恩,你想上那儿去?”布里顿叫道。 “出去逛々枪林弹雨。” “你立即回来!” 西蒙冲出去,随手关住房门。 保罗也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解围裙。 “他妈的。保罗,让他走吧——”布里顿向他吼叫,“你的任务是与伤员呆在一起!” “正是这个原因,我才要追他——他就是一个伤员。” 保罗跑入混乱喧嚣的黎明。天空黑云密布,风雨欲至,战斗的鼓噪已扩展成一种恢宏的大合唱。步枪火力的乒乓声,大炮的沉重轰鸣,战鼓的疯狂鼓点,以及成千上万兵士的呐喊,此起彼伏,经久不息。黑烟如波涛飞越过树顶,四面火线上,从不断开火的步枪里冒出的白色园球状烟团飘忽着升上天空,消融进黑烟的天幕之中。空气里充满炮弹爆燃的硫磺味。 在部队跨越一片开阔地的模糊闪动人影的背衬下,他发现了索尔西蒙——他正没头没脑地奔跑着。忽左忽右,显然已不知方向。 “西蒙,西蒙——!”他大叫,“你回来——” 他的声音被女妖嘶吼般的炮弹飞曳声和激昂的子弹呼啸吞没了。 西蒙继续向前奔跑——一个炮队正在转移阵地,马拉着炮车疯狂奔来,将步兵冲得左右散开。西蒙恰々跑到它们前面。这时,炮车中有—匹马开始打趔趄。此马惊恐万状,双眼翻滚着倒下去,却被同辕中与它相临的其他马继续拉拽向前,这匹马刚被炮弹击中,它的肠子和内脏从肚上的洞中流淌出来。两蒙没了踪影。 保罗绕过冲撞成一团的战马和战士,看见西蒙正在前面跑向浓黑的翻滚烟云处,那里是战斗的最前站。他奋力追上去 保罗在浓厚的烟雾和弹药味中呛得喘不过气来,张大嘴吞噬新鲜空气。他的耳朵被接连不断的炮声震得嗡々直响,疼痛难忍,他感觉到一个壕沟里有人在向他喊叫,给他打手势让他停下,但他现在马上就要追上西蒙了,只剩下十几步距离。 “西蒙——我是保罗——快回来!” 西蒙好像没有听见,保罗继续向前冲时突然意识到壕沟的战友为什么向他们吼叫。西蒙跑进一个山谷地,从侧面小山的阴暗林子里迸发出—串火红的亮光。 敌人火力网! 保罗用尽最后的力气,猛跳向前,一把抓住西蒙的胳膊,将他拉转过身,“西蒙,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跑啦——我们中了埋伏!我们赶快离开这儿。不然——” 西蒙把保罗的手打到一边,“我才不在乎呢!你走开,保罗——” “我要把你带回去,”但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不会回转的。 “你真他妈的见鬼!”西蒙瞪着发疯的眼睛举起步枪。“不准向前再迈一步!” “别干蠢事,西蒙——” 西蒙开始端枪瞄准。“我说了,我要开枪的!” 奇怪的是,原估计要从林子那边射来的子弹没有再发射。显然,那里的叛军成了饶有兴趣的旁观者,欣赏起这一对穿蓝军装的人在发生异乎寻常的冲突,好奇地想看到究竟是什么结果。 保罗向前迈出一步,在西蒙扳动板机时听到吧嗒一声空击声。可能是这枪未装弹,也可能是弹药被雨淋湿失去了效用。保罗又迅速上前—步一拳打到那疯子的腮下,西蒙眼前一花,瘫倒下去。 保罗马上蹲下来将他扛上肩膀,然后深々地弯着腰,扛着他向回跑。啪々々,子弹追来。 他觉得左肩膀好像被烧红的烙铁蜇了一下,空着的那只手向上一摸,带下来湿淋淋的一把血,他继续奔跑。 可是这会儿他眼前的土地好像变了形,如开水一样沸腾起来,上下翻滚。他继续一步三摇地往前跑,肩上的重量却越来越使他承受不住了。他心里念叨着:只要我能再坚持二十步就到了壕沟 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好像被马蹄踢了一脚。一点不疼,只是一股巨大无比的震动力使他全身想瘫软下去。他的双腿好似两管橡皮似的,他开始被整个昏暗天空的凶残重力压倒下去,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一章(1) 四月的一天,连绵细雨中,一名骑手跟着一个赤脚黑人和驮着高大包裹的两头骡子在一片参天柏树林中穿行。雨水从布满树干的西班牙鲜苔上重々地滴下来;又从骑手的宽边黑毡帽和黑斗篷上滴下去,落在赤足于泥水中跋涉的黑人的卷羊毛似的乱发中,形成一个々亮晶晶的水珠,他那套可怜单薄的粗棉布衣裳已混身湿透。 走出林子后,骑手停下他的小々队伍。眼前景色豁然开朗,正前方是一大片宽阔的绿草坪,草坪中间矗立着高大的公馆,四周圆柱环绕,足有十二c三米高,一色的陶立克式设计。远处是一排々整齐的奴隶宿舍c工棚c马厩和一座竖着高烟筒的大型榨糖厂。 骑手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庄园主住宅,一阵赞叹。整个庄园都是那么兴旺壮观,是他前所未见——所见之处都标示着管理的精良和维护的周严。显而易见,西普里斯庄园十分富足。 但所有这一切统々属于他在世上最仇恨的人——保罗阿博特。 利昂杰夸德轻声诅咒着,他的黑眼睛凶光闪々,黝黑的面庞绷得紧々,嘴唇后收,呲出白牙来。 事情最早是从战前那次新奥尔良盛大舞会开始的,当时,杰夸德被美貌高傲的西尔法德博瓦丝迷得神魂颠倒了,便请求与她跳舞——她却为了照顾陪同她前来的北方佬保罗的面子婉言拒绝了他。后来,他向保罗提出决斗,又进一步受到他的羞辱——他拒绝接受他的挑战书——这是最鄙视人的表现。 他在当时至少是这么想的。 比此更糟,更令他丢人和无比羞怒的侮辱还是在后来——杰夸德的情妇如花似王的米凯拉德拉克罗依克斯弃他而走,跟着阿博特奔逃到北方!为赢得那绝世佳人,将她变为自己的绝对财产,杰夸德曾花重金收买了她的具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的混血母亲,达成过完美交易。 有什么比这更能刺伤他高傲的心灵和男子汉的自尊呢?杰夸德一向以他对服女人的杰出才能而感到无比自负。他是个富有和雄性高涨的男子,长得又十分凶野和漂亮。同时搞上十来个美女乃是他的家常便饭。 但是,作为一个具有黑人血统的女人为了一个北方的无名之辈竟敢把他踢到一边,此种冒犯是他根本意想不到的。在西班牙人后裔圈中,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混血情妇会逃离她的恩主。这使他名誉扫地,成为女人的笑料。 恒远的仇恨之火随之在他心中燃起,只有彻底的报复才能使这股火熄灭—— 要让保罗惨死;要让米凯拉受到比死更难受的惩罚! 他要设法让她失去正常人的身份,尽情地羞辱她,以报偿他所受到的羞辱:他要让她吃苦c受罪辈子受熬煎,以报偿他的精神创伤。 伴随着他对米凯拉的极度仇恨,他身上还有一种永远不可摆脱的复杂但并非自相矛盾的情绪。他的阳仍然燃烧着对她的。不知有多少夜晚,当他一想起她那细腻优美的温暖裸体,那熟悉的嘴唇和对他的强烈欲百依百顺的样子,他都会急得发起疯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企图用与其他艳女淫交无度的方式来断除对米凯拉的毒隐般的渴望,但结果住々是使他对她的激荡贪欲更加沸腾起来;相比之下,所有其他女人都索然无味。 找不到别的办法来摆脱这种着魔般的折磨,只有把她抓回来,再—次占领地的体肤。 这便是此刻来此的原因。 ~ 纳西丝松普莱西斯特罗约内正在梳妆间美滋々地梳理她秀亮厚实的棕黄色长发,突然,她的随身黑人女仆艾梅摇々摆々地走进来通报:利昂杰夸德大人来访。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她讲。艾梅把他的名片递上来。 纳西丝一时间感到很意外,将梳子放下,接着,那晚为埃廷纳举行送别宴会的场景又在她脑中闪现出来。虽然她当时几乎没有与杰夸德说一句话,但对他的相貌仍记忆犹新:冷酷的面孔,额头一侧挂着条可怕的伤疤,卷曲不整的漆黑头发,每当他启唇露出一丝嘲笑时,嘴里动物似的白牙便闪々发出亮光。她记起那天他瞟过她—眼,其目光曾令一股恐惧的震颤穿透她的脊梁,现在她同样感到心中一抖。 不过,这当然没有什么可怕的,杰夸德先生是私掠船船长,曾为南方的事业截获和打掳过许多敌船,自然属于光荣的绅土。他虽未被邀,却是被一个德高望重的海军提督带到晚宴上去的。 “告诉杰夸德先生,我马上下楼。”她吩咐艾梅。 艾梅没有动弹,“您看,我是不是去把乔布叫来?”乔布是膀粗腰圆的黑奴头。 “我的天,这是为什么?” “杰夸德大人——他是坏蛋。” “胡说八道,艾梅!照我说的去做。” 尽管如此,当纳西丝泰然自若,稳重端庄地穿着飘绕着白净皮肤和长发的酒红色丝袍走下宽々楼梯,第一眼望见来访者的时候,她的心也猛一下子颤料起来。这个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男人比上次见到时更显得强悍和凶残。 见她走来,他施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这使他那条原来隐藏在左太旧穴上的红々的长疤亮得更明显了。雨水从他那张闪亮的斗篷上落下来。 “夫人” “先生,不知何事,值得您突然来访?” 她小心谨慎地避开了客套话中“很高兴”这个字眼,杰夸德没有忽畧。他直起身来,收起笑脸,黑眼睛的深处闪着野火般的微光。 “夫人,我必须聊表歉意。由于疏忽而未能早日来访。” 她双眉畧抬,“是吗?但我并未期待过您的拜访。” “您大概还不清楚,我是最靠近你们庄园的一个邻居,住的地方离此他只有四c五公里远,眼下正在重建我的宅地。本地区的老户都有一个习惯,应主动拜访新到者,不是吗?” “您太客气了,先生。”纳西丝喃々地说。她自己没有坐下,也未邀请杰夸德坐下。“但仆人告诉我您有非常重要的事与我商量。” “不但重要,而且对你我双方都有极大好处,夫人但这可以等々再说。首先,我随身带来了几样小东西,如果您能当作礼物笑纳,我将倍感荣幸” “礼物?”她青绿色的眼睛露出惊愕。“您这位先生对我基本不熟悉,怎么给我送礼物呢?” “我很清楚,夫人,像您这样有地位的贵妇眼下是多么难过,她们习惯使用的许多小巧奢侈品都被战争剥夺了。”他那双黑眼睛用大胆的欣偿目光扫了一遍纳西丝,又接着说: “我不是有意冒犯,但一眼就能看出您穿的这件精美的云纹丝袍大概是里昂的产品吧?至少有五c六年的时间已买不到这东西了。” 纳西丝大吃—惊,觉得面颊发起烧来。这丝袍是她最老的—件衣服,确实是里昂的制品。她是在五年前随着仍然富有的父母环球旅游时在巴黎购置的。他的眼光多敏锐!但男人怎会如此了解女人的事情?还敢暗示他知道她的服装样式已经过时,真是愚不可及! 她耸々肩道:“这不过是件破衣服,有时在家里穿的,不是用它来欢迎不速之客的。我原先想把它扔了,只是可惜这珍贵的料子。现在,新奥尔良已落入北方佬手中,我也不能再去那里买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一章(2) 她猛地收住话音,躁然发现自己已上当,不由自主地与这位莽撞闪入的男人交谈起来,而未能以故意怠慢的方式将他撵走。 “是啊,这太遗憾了。由于该诅咒的北方佬现已占领新奥尔良,甚至我也被迫停止了打劫水上船只的差事。北方佬的运输网络十分严密,只有鱼儿才能钻过去。庆幸的是,我仍然存有一大批从敌船抢来的珍贵物品,为了让您欢喜,我挑了一些给您带来。” “您是有点放肆了,先生。即使是亲密朋友送给我用海盗手段搞来的东西,我也会耻于接受的。” “夫人,您的挖苦太不客气了。杰斐逊戴维斯总统亲自给签发了捕拿特许证,授权我抓获敌船和货物。国会还点名表扬了我的军事技能,并代表南部邦联对我的成就表示满意。” “尽管值得赞赏,”她有点沉不住气,说,“也不能改变我的态度。我对礼物不感兴趣,只想听々您说您希望讨论的重要问题。” “我马上就可以淡,但是,夫人——”杰夸德故意装出难受的微笑,“这些东西是我冒着倒霉的雨带着牲口从远路给您送未的,求々您赏个脸,至少先瞅々,然后再拒绝。我带来了法国尚蒂伊花边,意大利威尼托丝绸和锦缎,以及来自热那亚的镶金线的天鹅绒。” 纳西丝感到心中一热,动了心,除了钱本身,最能打动她的莫过于只有有钱人才能买得起的好东西。她对富有和珍稀奢侈品的渴望简直是她肉体的本能,并与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她自己也无法将两者分开。富有以及所有能够代表富有的东西对于她就像求偶者的呼唤一样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您真是太客气了,还带礼物来,真是给您添了极大的麻烦,先生,即使我不能够接受您的礼物,我也得承认,您已激起我的好奇心,所以——” 杰夸德立即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蠢货,臭蛋——”地粗声大气地向他的奴隶吆喝。“御下袋子,扛到屋子里!” 她望着他从侧影上显露的鹰钓鼻,漆黑的紊乱卷发,强健有力的胳膊和硬帮々的屁股,忽然产生一种他在战船里是如何模样的联想:身边插着长剑,吼叫着向嗜血的水手们发布命令。她脑中海盗的形象原本正是如此。她的血流加快。 ~ 长桌上摆满一排厚々的高级衣料。纳西丝赞叹不已,她现已坐在一把大交椅上,目光闪烁。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高挡衣料呢——用它们可以缝制出何等精美的服装啊!——但正如我已申明的,杰夸德先生,要我接受您的如此贵重的礼品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您还不能改变态度,”他狡黠地说,“权且不把这些东西当作礼物,只看作您向我提供一条非常重要信息所应付的报酬怎样?” 她睁大眼睛问:“我能向您提供什么信息,如此值钱?” 杰夸德在旁边的一张雕花胡挑木椅子上坐下,从兜里掏出一个内镶金的雪茄烟盒,微笑着取出一只雪茄。他把雪茄塞进坚硬的嘴唇中间,故意慢条斯理地点燃起来,他得意地认为自己是鉴别女人的出色能手,并且确信对方此刻已完全被贪婪和好奇征服了。他吐出一股蓝色的烟雾。 “夫人,我急需的信息对于您来说大概是小々不然,但对于我就是生命悠关了。我想知道保罗阿博特大夫和与他私奔的混血女人米凯拉现在的下落。” “哦,是啊我听谣传说,是他偷跑了您的女人” 他的热血顿时涌上面颊:“真是奇耻大辱!我永远不会饶过他们两个!” 纳西丝的嘴唇上闪出一丝强笑:“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但拉丁人有句谚语:她长着翅膀,可以自由飞翔。最好忘掉这事吧。” 她的机智和她对拉丁文化的了解使他吃了一惊。他是不是低估了她?但他的怒火无法平息,“我永远忘不掉!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找到他们,报仇雪恨!——” 一串脚步声将他的目光引向楼梯口,一个小男孩正走下楼来。杰夸德的一对黑眉紧蹙到一起,表情紧张地盯着这孩子看。 “看来,他就是阿博特的小崽子——两人长得很像,都是灰眼睛——” 纳西丝转身喝道,“卡森,回你房间去!” 男孩又爬上楼梯。 杰夸德低声说:“这孩子也是我要讨论的重要问题之一” “生生,您的话听起来仍然像是谜语。说实在的,您给我的印象就好似一只谈吐象狐狸的狼。” 他哈々大笑道:“夫人,您给我的印象就好似一只母狐狸。” “先生,您在污辱人!” “哪里话,我不过是在回敬您而已。我既然是雄性狐狸,您就是雌性狐狸嘛!” 她愠怒地向后甩过脑袋,“杰夸德先生,我想我没有任何办法帮您的忙。把您的礼物统々收起,走吧。” 他仍然笑着,悠然自得地吸一口雪茄,随后吐出蓝色的烟云。 “别搞这无益的唇枪舌战了,夫人。我是为一条小々的信息来的,您为此事可以得到极为丰厚的报酬。至于这些礼物嘛,它们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准备送给您的将是您内心最垂青的东西——” “您怎么知道我内心垂青什么?”“您内心最垂青的难道不是西普里斯庄园的所有权吗?” 她抬起一只手,抓住喉部,好像在制止一声惊叫。“这么说,您甚至胆大包天地打探这有关私人产权的问题——!” “打探,这条河上下谁人不知这个庄园属于我的不共戴天之敌保罗阿博特。我通过合法渠道搞清了它的来龙去脉。最早,这个庄园属于皮埃尔加亚雷。加亚雷的表弟,也就是您丈夫埃廷纳特罗约内是特里鲁奇庄园的主人,他二人的共同表妹西尔法德博瓦丝——后成为阿博特的妻子——也有个庄园,叫帕拉迪斯。这三个庄园被人称作‘三足鼎立’。 “加亚雷临终前,留下遗嘱,把西普里斯庄园平分给埃廷纳特罗约内和西尔法德博瓦丝,一人一半。你丈夫出于善心,在博瓦丝结婚时将自己的一半交给了她。她将自己颗粒不收的帕拉迪斯农场交给您丈夫,作为回报。这样,博瓦丝就成了这片丰腴的西普里斯庄园的唯一主人,而您丈夫继续在这里替她管理经营。 “后来厄运降临,博瓦丝在生产中不幸过早丧生——这样就把西普里斯庄园的全部产权传给了她的丈夫保罗阿博特。只能有一种解释:保罗阿博特是当时给她接生的唯一医生,是他想让她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一章(3) 他停下来,轻々地抽几口雪茄。然后接着说:“可以这么说,由于埃廷纳的慷慨给错了地方,您作为妻子原应享有的西普里斯庄园的那一部分权力也被人以不正当手段夺去了。埃廷纳现在只是特里鲁奇和帕拉迪斯两个农场的主人——那两个农场实际都己封闭,毫无价值了。假若明天战争结束,保罗阿博特带着他的黑女人回来,他将会利用法律的强大力量夺取他的财产,把您—脚踢出去!” 他又停顿一下,再往下讲:“万一您丈夫不幸在战场牺牲,将会给您留下什么呢?我从绝对准确的秘密渠道得知,您丈夫的财政状况十分糟糕。战前他曾借给加亚雷一大笔线,但只有他和表哥的口约,并无字据。他其余的周转资金全被战争夺去,而无法收回,到头来,您将会一无” 纳西丝一直低着头听他说话,好象被他描绘的惨景打懵了。这时她突然抬起脑袋,目光闪烁着对他说:“您说的一切可能都是真的,我已从我的律师那里了解到了。不过,一旦我们打赢了战争,一切都会变样子的!北方佬一个也甭想走进我的家门,更别说让他们染指南方人的财产了!” 杰夸德粗哑地哈々一笑道:“别做傻瓜,拿幻想安慰自己啦!仗已经打输了,但许多南方佬特别顽固,就是不愿承认这一点。还记得夏洛伊之战吗?正好是我上次来贵府的时候,参加为埃廷纳举行的欢送晚宴。当时你们全都非常乐观,认为我们准能把北方佬撵进田纳西河,获得全胜!你们想你们的祈祷会感动上帝的。” 他又笑一声,接着说:“但北方佬也在祈祷,而上帝总是偏向枪最多的军队。第二天格兰特得到比尔的增援—一比我们的兵力多一倍!——那些吃得饱々的北方佬恶棍将我们饥肠辘辘的战士撵得象—群受惊的老鼠慌忙逃蹿。” “但这只是一场战斗——” “夫人,这是失败的开始。大势已经转到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南方已经打穷了,而北方佬在工厂c资金c原料c食品以及后备兵力的巨大优势支持下仍然很雄劲。不久我们就会被迫屈下双膝,不得不在整个南方被烧作灰烬,千万条生命再殉葬战火之前祈求投降。” “先生,这是叛徒的语言!” “但它并不错。不幸的是,您以及许々多多像您一样的人简直象没长眼睛一样!” 她坐在椅中稍々挺起胸膛,以藐视的口吻对他说:“我再不想听您对我们一往无前的战士的恶意中伤。关于保罗医生的那件事,你若不马上简单挑明,继续打哑谜,我就只好送客了。” “一只长着狐狸脑袋的狼办事情是不会简简单々的,”他嘴角挂出一丝嘲笑,说,“这种野兽就喜欢兜圈子,还经常绕回原路以迷惑敌人,但为了不破坏您的耐性和出众的美貌——您一厌烦地皱眉头就显得不那么好看了——我很快就言归正传,点明要害” “那就马上说吧,我的耐性己到极限。” 杰夸德的黝黑面孔绷起来,他将身子探向前,双肘支着膝盖,黑色的眼睛里冒着火。 “我再简明扼要地重申一遍:为了寻机找到保罗阿博特和那个带黑人血统的米凯拉,我就是拿出所有的一切,倾家荡产而在所不惜。我已耗尽心血探查了其他的消息来源,但均无所获。然而,谁都知道您丈夫是保罗的密友,他们相互间保持着经常的通信来往。埃廷纳当然会拒绝透露他的情况,但鉴于保罗是您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并且您会因此而获得巨大利益——” “您是指西普里斯庄园的所有权?我寻思不出这与您渴望的信息有什么关系?” 他的嘴唇向后一弯现出一丝讥诮的微笑,“如果保罗阿博特不再存在,他的整个地产将会传给他的继承人——现今住在此处的男该卡森。您与埃廷纳特罗约内就可方便地将这孩子过继下来。” “但若保罗已与那有黑人血统的女人结婚呢?” “她也不会再在世上存在。这男该是唯一的继承人。那么,您若过继下这孩子,并且埃廷纳不幸无法从战火中逃生,您就成为这孩子的合法母亲,从而绝对控制住西普里斯庄园的产权。” 她眯缝起眼睛,露出冒险家的目光:“我若向您提供出保证能让您找到他们的信息,您能保证铲除掉您的敌人吗?” 他窃笑道:“不那么简单,夫人我还需要其他的补偿” 她犹豫起来,脑子里显然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手头没有大量的现金,但只要索价合理我能够筹措出来” “向您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索取钱财我实在感到可耻,还有许多更有味,更舒服的补偿形式,你随时都能办到,而且不用花一个钱” 纳西丝面红耳赤,喝道:“先生!” 杰夸德咯々地轻乐几声,“别忘了,我将会帮你获得全部财富!除此而外,我还可以按照您的意愿提供各种宝贵的服务——比如,我的武装堵截队可以对您施行保护,您的仓库可以堆满丰富多彩的衣料。我不但很有钱,而且能在现在控制新奥尔良的联邦军里说上话,待到北方佬大队人马开来,像蝗虫一样蹂躏路易斯安娜州时,我可以保证这片庄园免受任何侵扰” 她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我亲爱的,这事做起来再容易再舒畅不过,我建议您现在就拉铃叫仆人端香槟来,为我所坚信的将来能在你我之间建立起来的其乐融々的永久友谊庆贺一番——”他微笑的嘴唇咧得更大了,“当然,在庆贺之后,今晚您会把家里的仆人全支使开的” 纳西丝这次仅々犹豫了片刻,她伸手去够铃绳的时候,惊怒之色已在她发烧的漂亮脸蛋上消融,看不见了。 杰夸德心满意足地吸下一大口雪茄。他对她估计得基本不错。她既机敏,又聪明,还有灵活性,能随着影响自身利益的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但她仍然不十分聪明,未能将自己的贪婪和不忠隐藏在内心。 他饶有兴趣地想,她若再稍微聪明和谨慎一点,她会立刻发现他准备付出的代价实在太高,而所要索取的实在太少。她满该生出更多的疑心和忧虑,警觉到他还有更加长远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把西普里斯庄园的所有权全部夺到自己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二章(1) 穿过黎明的昏暗,一匹步履沉重的耕马拉着一辆破旧的两轮马车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土路上缓慢地颠簸着。车夫是个身体高大,异常魁梧的黑人。相比之下,他身后的高架轻型车厢好像都矮了许多。他正坐在架板座位上,向前弓着身子奋力撩拍缰绳,驱赶那匹马加快速度,但不见什么效果。 车厢里只有—位乘客,是个绝色惊人的少妇人。她上穿叶绿色波纹绸罩衫,下套带黄色小枝花样的滚浪状长裙,象牙白皮肤十分润滑,黑眼睛炯々有光,黑发做成最流行的法国女皇欧仁妮的百合花徽发型——头顶盘着一圈发束,两侧各有一个卷曲的短辫垂落到颈背。将这美发半掩的是一顶可爱的无边小帽,也是淡绿色,带有黄色凹槽。她纤细的双手戴着白手套,紧张地抚摸着放在膝头的缀有串珠的手提网袋,里面装着钱和其他碎物;不管从哪方面看,她的相貌与一个体面的白人少妇毫无二致。谁也想象不到,这位米凯拉德拉克罗依克斯阿博特竟是个具有到附近的村子,通过火车站的电报房给保罗发去电报,通知他她明天就到——但愿他仍在军营,能收到这份电报。 “小路到啦,米凯拉小姐!我现在就顺着河转弯” 随着轻型马车踏上野草丛生的通向村子的捷便小径,前面大路上传来的一阵快速的车轮咕隆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辆明光闪々的黑色大型四轮四座马车迅速逼近。与昨天从农舍前面过去的那辆车很相象。 贝西走到起居间的窗前,将垂落的窗帘拉开归置好,但马上眉头紧蹙地扭过脸来。 “怎么回事!”她愤然地对坐在摇椅里正轻轻摆弄自己婴孩的奥罗拉说,“门前又来了那辆大马车,它昨天就在这儿转来转去,如果他们真像他们说的是来买农场的,我已讲明我的地不卖,他们还在这儿转悠什么?真没见过这号人。” 她走到门口,打开一个门缝,眯起眼睛打量门外的一个男人——这不是昨天来的那位,但同样不能使人产生好感。他穿着一套流行样式的西装,尽管有些破旧,衬衫不怎么白,脖间的硬领巾上还沾着汤渍,但也算得上是体面了。倒是他脸上的表情最令她厌恶,这是个老狐狸!她心中暗想。他的两只黑色的小眼睛滴溜乱转,越过她的肩头直往里瞅,好像要在屋里探路。他的脸一副浪荡鬼模样。他那根红鼻子的鼻孔特大,讨好地吊唇一笑,露出一堆镶了一层凝固黄垢的牙齿。 “如果你们是想买我的农场——” “不,大婶。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村里人告诉我们,保罗阿博特的妻子是在这儿住。我们给她捎来一封信。” “喏,她现在不在这儿,你可以把信留给我,我一定转交她。” “这不行,大婶,这是封私信,你懂吗?你若能告诉我在何处可以找到夫人,让我前去把信亲自交给她,我将感谢不尽。” “你知道也没用,先生,因为保罗夫人已乘上开往兵营的火车,去看她丈夫了。她也没说何时才能回来。” “那她的小乖々呢?在城里就听说她生了个小家伙。她带着婴儿一块走了吗?” “做母亲的怎能抱着婴儿到乡路上去颠簸。我们正在这儿照看她的娃々。” 他咧开嘴唇,露出东倒西歪的黄牙,笑问:“那个大个子黑鬼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二章(2) 她气愤地昂起脑袋,脸上露出再尖刻不过的鄙夷表情:“我正言相告,先生,我们这一带没有什么黑鬼,要说有鬼的话,我面前这会儿正站着一个白鬼!好啦,那就请原谅了——” “夫人,且慢” 一个肩阔体高的大汉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用胳膊肘将另一个男人赶到一边。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穿着竟会这么阔气:上穿梅红色夹克衫,内套白丝马甲,下登浅黄褐色长裤和铮亮的半统靴。钻石在品红领巾布上和手指上闪々发光。他摘下银灰色的海狸皮帽子,向下一扫,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一个躬。 “贝西夫人——他的声音温文尔雅,很有教养”——“我求您原凉我的助手引起了您的不快。他不适于进行这种交往,他的话绝非有意。如果您觉得他确实冒犯了您的话,就请接受我最深切的歉意吧。” 贝西无法抗拒绅士风度的迷惑力。她一辈子也想不起有哪个男人向她行过大礼,更别说是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贵人——然而,他那张脸也使她生出几分厌恶的疑惑:他双眼很黑,目光咄咄逼人,白亮的皓齿上方蓄着两缕下弯的件模样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伸给贝西看。贝西定睛瞅了瞅。果然不假,文件的落款处漂々亮々地签着埃德温斯坦登的大名,下面是:美国作战部长。 “夫人,此刻我急需找到保罗夫人,把信交给她,所以,你最好将她前往的军营的名字告诉我!——” “千万不能,贝西夫人!”奥罗拉冲口而出。“他若找到米凯拉小姐,定会加害于她!” 杰夸德轻々笑道:“您的年轻黑鬼朋友满嘴瞎话,别听她胡说八道。” 贝西夫人立即被激怒:“先生!我正言相告,奥罗拉是个忠心耿々的少妇人,她不是黑鬼!” “我看,您是大惊小怪,毫不值得,”他假笑着说:“这不过是个用词的问题。叫她黑鬼c黑妞,有色夫人都成,这有什么区别?她反正是个黑皮肤的女佣。” “先生!你必须立即从我家离开!” 他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夫人,我们是在浪费宝贵时间。保罗大夫肯定给这个女人写了信,信上必有他军事驻地的地址。我再次求您把地址交出来!” 贝西面色涨红,勃然大怒道:“那你休想!你竟敢威胁我——” “我给您最后一次机会,夫人!”他粗暴地喊。 “那我最后一次命令你,滚出去!”她已气得浑身发抖。 他耸々肩说:“夫人,我原想以礼相待,解决这个间题。现在既然您拒绝合作——” 他说着走到门口,打开门:“罗德,”他对门外的汉子说,“叫人进来” ~ 他们一个接一个列队进入房门。这些身强力壮,穿着粗陋的人很像是水手,贝西越想越害怕。 “什么指示?杰夸德先生,长官?” “来一个人捆住这老婆子,其余的嘛——” 贝西开始呼喊。 一记重掌搧到她嘴上,止住了她。两只肌肉发达的胳膊从后面伸过来像钳子似地将她夹住。她的双耳顿时狂鸣起来,心脏几乎要从口中飞出,她真害怕自己会马上昏厥过去。 “其余的人,”杰夸德好像未受干扰似地继续说,“把这房子搜个底朝天,找到保罗寄来的每一片信纸或电报碎片。把那黑鬼也捆起来——如果她张口乱叫唤,塞住她的嘴巴——把这两个小崽子用毯子包好,全部送到马车上去。赶快行动吧!” “好咧,长官,好咧,长官!” 这时贝西已缓过劲来,但未恢复理智,“你们这是懦夫行为,将来绝无好下场!”她向杰夸德尖叫道,“你的模样已牢々刻在我脑子里,尤其是那伤疤,等我到警察那里去报告的时候,可以分毫不差地把你描绘出来——”她勇敢的宣言动摇起来,减弱下来——是被杰夸德突然改变的面部表情镇住的。在他蹙起的浓重双眉下,那对眼睛好像变成了两个漆黑的洞,只有瞳孔在深处冒着火光。他太阳穴的可怕疤痕变得通红,像燃烧一般。他使劲咧开嘴唇,露着白亮的牙齿,那狠毒的样子与她见过的任何咆哮的猛兽毫无二致。 但是,顷刻间这张凶恶的脸又变得温和下来,他以轻柔,几乎是悲凉的口吻说: “夫人,我对您的蠢话表示极度遗憾,这样我就没别的办法了——”他转向一个汉子,手朝下一砍,做了个干净利落的手势。 “好咧,长官,好咧,长官!” 这汉子一边走上前,一边从腰带间拔出一把长刀。 贝西又开始呼叫。但转眼间她的呼叫戛然而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三章 大约二十分钟前,赞布拉将米凯拉送到火车站,御下行李,帮她安全地进入车厢坐好当他驾着轻型二轮马车从路上咣咣当当地走进农场时,正巧碰上杰夸德和他手下的四个人从农舍出来,杰夸德手里抱着被毛毯包裹的米凯拉的婴儿。其助手贾德已在四轮马车的车厢里,看守着里面的奥罗拉母子。 杰夸德看见弯腰弓背坐在二轮马车驭座上的人是赞布拉,便对手下人大喊道: “截住那个大个子黑鬼!干掉他。但不准用枪!小心点,他这家伙很刁——”他一边喊叫,一边匆々抱着婴儿向四轮马车跑。二轮马车嘎吱一下停住,赞布拉翻身跳下,向四轮马车冲去。 他的去路立即被四条汉子挡住。有一人手中持一短棒,赞布拉认出那是帆船套索桩上的木栓;另一人伸出—只套有特殊护具的拳头,指节上扣着铁块,可以挂烂人的肉;其余二人都拔出尖刀。四个汉子面带狞笑,向四下分开,慢々向赞布拉包抄上来。 四轮马车突然全速飞跑起来,前头的四匹膘壮黑马全部拉紧车套,奋力向前。 很少人能够想象得到像赞布拉这样一个如此身高体阔的大汉竟能抓住这片刻时机突然采取迅猛行动,只见他一个急转身,一个箭步,一把抓住那根紧握的木栓,那人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木捧已被赞布拉扭夺下来。转眼间这重实的短棒已落在它原来主人的脑壳上:那小子应声倒地。 赞布拉迅速转身——正好躲过手罩铁器的汉子的—拳。他挥起木棒反抽过去。手罩铁器的家伙惨叫一声,裂嘴去瞅自己被打断的手腕,转瞬间那巨大的黑色躯体猛然压下,将他按住。两只巨手简直像抓南瓜似地钳住他的脑袋,将他拔将起来。他那悬垂的手脚开始在空中抓挠和踢腾。 “朗恩——”剩余二人的其中一个疯子似地尖声嘶叫,“你拿刀子从前面上去,我来从后面捅他!” 但这会儿,那罩铁器的家伙已被赞布拉拽着头悠荡起来,两条在空中盘旋的腿宛如水平的风车页子一般。这空中飞人的脖子咯嘣,咔嚓两声响,颈椎被扭断。只有拉长的皮肉和肌筋还系连着身体和脑袋。 黑大汉又甩了一圈半,瞄着准将那尸体抛掷出去。尸体嗖地一声飞出两米以外,正好重々地砸在朗恩身上,朗恩后退几步,仰面躺倒在地,顿时喘不过气来。他的尖刀飞滑入草丛。 赞布拉跳上前,拣起那把刀,一下子刺向瘫软的朗恩,然后拔出鲜红的刀刃,扭身从地上跃起,咧开嘴唇,露出闪亮的牙齿去面对最后一个持刀人。 “听我说,生生,”对面的持刀人尖叫着,“我又没跟你吵过架!请你冷静冷静—” 他和赞布拉的目光同时转向两轮马车,那马车咯々吱々地开始走动了。坐在驭夫座上拼命凶狠地鞭打前面那耕马的是赞布拉头一个击倒的家伙。那木栓显然只将他打昏,他现已醒来。 “嘿,鲁本!”赞布拉的最后一个对手嚎叫起来,“等我一等——”他拔腿便跑。 还未跑出十步,那黑色的身躯已从后面撵上,将他一把抓住。他还没来得及喊叫,便扑通一声歪倒地上,鲜血从他喉系猛一下喷射出来,然后随着他生命的渐々衰竭,血流慢々变弱。 ~ 赞布拉凝视着躺在地上血泊里的贝西夫人的可怖惨状,嗓子里断々续々地响着愤怒地咯々声。他脑子里同时响起一声尖锐的警报:奥罗拉在何处?他们的孩子?米凯拉的孩子都到哪里去了? 他奔跑着在整个住宅搜索起来,怒火催着他像长了翅膀似地冲入房间,察看每间壁橱和墙角旮旯,但空々如也的房子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绝无希望。 壁橱内乱七八糟,桌上的抽屉也统统被拉开,里面的东西撒满一地。他们这些人在找什么?钱?米凯拉的珠宝?这倒无所谓。 最要紧的是他的女人和两个婴孩失踪了! 渐々地,理智开始将他火烧火燎的情绪冷却下来,让他的大脑进入正常的思路。他终于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他的知觉告诉他,他的亲人仍然活着。假若他们有意杀害他们,她们的尸体应当与贝西夫人一起躺在屋里。她们大概是被绑架了。赞布拉很了解绑票是怎么回事,因为在年轻时他参加过部落间的战争,战争中经常抓取人质留着他们去交换耕斗c姑娘或被敌方捕获的俘虏。 而他的敌人显然是杰夸德大人,刚才看见抱着一包东西向大马车跑的正是他。那包裹着的不就是婴孩吗?杰夸德是南方的奴隶主,赞布拉便是从他手下逃跑的。 米凯拉小姐也是这样。 赞布拉猛然间全明白了。他知道米凯拉小姐在做主子的情妇时,主子杰夸德对她何等残酷——但他也知道主子是如何奖赏她——在她身上耗费了多少金钱和首饰。他非常理解一个高傲男子对一个女人的感情会产生何等巨大的动力。世上再找不出比之更强的力量。 他的推论是:杰夸德大人跑到北方,要将他的女人夺回去。女人未找到,就扣下人质—— 突然,一阵渐々走近的车轮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急忙走回前起居间,把前面的窗帘拉开一个缝,向外张望。来了一辆平板四轮马车,马车的前座上坐着一对农民夫妇,他们正在拉住缰绳,把车停下。他们显然看到了散躺在草地里的三个尸体,眼睛瞪得滚圆。女人随即捂住嘴发出一声尖叫。农民也吓得面色大变,抓起马鞭拼命甩向那几匹马。平板马车咣咣当当地跑开,奔向村庄的方向。 很快就会有许多马车出现,大批的白人,有的还骑着马带着狗和枪,前来捉拿杀人凶手。 赞布拉低头看々仍然握在手中的血刀,又望々地板上倒在血泊中的贝西夫人的僵尸。残酷的现实令他苦恼起来。 他永远无法向白人证明杀害贝西夫人的不是他。也无法证明躺在外面的三个死人原是偷走他妻子和孩子并企图杀死他的罪犯。赞布拉从多次的经验教训中知道白人是何等残忍,他基本不相信白人会有正反感。那些从未挨过鞭子的,绝不会同情经常挨鞭子的人。那些从不需为活下去而战斗的人绝不会理解为生存不得不动杀机的人。他早就听人说过,在绝大多数白人眼里,他只比动物稍强一点。 他会被当成一头疯兽,被枪决,被吊上绞架! 就在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的时候,他已走到后门,溜出屋外,开始大步缓慢地向远处的树林跑去。 跑向南方。 用不着像一般人那样经过反复充分的考虑再做决定,赞布拉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锻炼得十分敏锐的大脑已得出一个正确结论。做出唯一可能的抉择: 首先,他必须逃跑,避免被杀的命运。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必须找到最重要的敌人杰夸德,将他干掉,夺回妻子和女儿。 他的下意识和智能告诉他,杰夸德一定已带着她返回了他南方的庄园。 赞布拉一边跑,—边老练地抬头瞅々太阳。他—向与大自然生活在一起,能够像白人一样辨别方向。没有别的选择。他对地理一窍不通,对于距离也只有一种模糊概念,不知要走多少天,多少星期,甚至多少个月。他只知道不管走到何处都会遇到白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仇敌。他知道,他必须穿过战场,南北双方的兵士正在那里决一死战。一旦到达南方,就再不会找到一个白人朋友。 没有食物,没有钱,他也要这么做。手中只有一把刀。 他决心己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四章(1) 保罗被憋得直冒火 米凯拉坐上火车经过二十六小时疲惫的跋涉,昨天上午终于到了。保罗为了弄清晚点很久的火车预计何时抵达,不断地去麻烦车站电报员。等他得知到站时间时,他还得再等三个小时才行。 久别重逢的喜悦之后——这是他们在近一年内第一次团聚——各种各样影响幸福和欢乐的不便与障碍马上出现。 首先是把米凯拉送往军营的交通工具。这是一辆二轮救护马车,通常被称为“尸车”,因为四轮救护马车都被衔高的军官占去自用了,这二轮的也就成了军营为运送家属和客人所能提供的最好车辆。车上备有两小桶水c干牛肉和绷带,以及两匹骡子和一名战士驭手,由于他在场,连说句悄々话和亲昵一下都不可能——车无弹簧,颠簸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叽哇直叫,令人聒耳欲聋。这种境况,就是没有驭手在场也难以办到。 除了艰苦的条件,睡觉的地方更是大问题。军营是匆忙建起的临时基地,是为即将奔赴前线的部队做战前休整用的,所以这里只能向来访的军官家属提供一顶帐篷。在一般情况下,司令官会允许下属与妻子在帐篷里共度一两个夜晚,可事不凑巧,北方军陆军司令享利韦杰哈勒克将军将于次日来访;许多上级军官的夫人都想见一见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纷纷赶到军营,原有的帐篷已不够使用;所以米凯拉只好与一位年纪较大的夫人住在一个帐篷。 于是,保罗也只好孤枕而眠,部冒着火,干想睡在百米开外的爱人。 到了第二天傍晚,他的难言之苦变得越发不可忍受,他刚一把她从帐篷里叫出来,准备坐救护车去参加欢迎总参谋长的舞会,便被她光闪々的动人形象勾掉了魂儿。她为赴舞会特意穿上一件昂贵的紧身金缎长裙,上身高雅而单薄,直箍到她纤细腰肢的弯孤处,下身鼓涨,由一系列裙围撑着拖曳到地面。她的袒胸领口开得太低——低得一方面让保罗的清教徒意识认为不妥,一方面又燃起了他憋得难受的情火。 一个游移不定的念头出现在他脑后,等舞会完了,他要支使开驭手,自己亲自驾车。今天的天儿又是这么温暖宜人,到野外去也能 ~ 四壁的几百支亮闪々的蜡烛和鲸油灯把摇曳的光芒撒向色彩斑驳的跳舞的人。简陋原始的环境与具有宫廷气派的优雅礼服舞会形成一种奇特的对照。这座“舞厅”像个简易拳击场,二十多米来长,是几十名战士用两天时间赶搭起来的,四周竖起长柱,屋顶由长杆架成,上面铺满松树枝。四壁为帆布围裹,地板由附近锯木厂匆忙锯出的木条铺设。强烈的松木味,新砍的其它木料气与法国香水的芳香交融在一起使舞厅内的空气格外芬菲芗泽。 男人全是参谋和作战军官,统一穿着夺目的军礼服,许多人武装带上挂着漂亮的腰刀,有的甚至脚蹬带马刺的长靴。然而最令人眼花瞭乱的颜色和话动还是来自身穿五彩缤纷扫地裙的丰满夫人们。她们随着小々军乐队的音乐旋转着,欢笑着,并不时地向在正规舞会所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紧地搂着她们的军官们发出多情的微笑。她们个别是来访的情人,但绝大多数是妻子,都尽量在今晚表现得十分快活,忘却现实,不想战争,把眼前的许多男人肯定会在战争结束前牺牲的残酷前景抛到脑后去。 “心爱的——”米凯拉宛尔一笑,抬头对保罗说,“你怎么这么愁闷!伤口还疼吗?影响你跳舞吗?” “没什么,只有点不大灵活,就是再疼我也想这样搂着你——真想搂得再紧一些。” “我可怜的心肝儿!我也早就向往能与你紧々拥抱的时刻,以表示我多么需要你的爱。你的指挥官一定是个水火无情的人,脑子里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竟不允许你这样一个为国负伤的好战士与他的爱妻单独住在—起” “说话小心点——”保罗谨慎地提醒。他们这时正跳到门口附近,保罗越过米凯拉的肩头正望见两名高级军官在门口出现。“军营指挥官和哈勒克将军来了!” “我要当面呸他们。如果你伟大的总司令不喜欢听我的实心活,胆敢批评我,我就搧他一个耳光,对他说他不是个绅士。”她说着扭头去看。 “吓,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高个儿,真像个英雄,胸前挂满了军功章。他准是总司令!” “不,高个儿是斯托顿弗雷泽准将,我们的军营指挥官。矮个儿才是哈勒克。” “这怎么可能。他那只肿泡眼像只牛蛙,短々的皱嘴唇又象个牧师!这不是开玩笑吗?此人的心一定不是肉长的!怪不得他不关心相爱的人。” 保罗暗想,她的直观感觉可谓是一言中的。许多军人都会同意她对哈勒克的评价。保罗想起夏洛伊战场上的伤病负,他们所以致死,就是因为这位爱挑剔的哈勒克认为,格兰特要求供给医疗品的报告写得不正规,不予批准,而造成了药物的短缺! “为了表示我根本不在乎你的长官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滑下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腰,把他抱紧,对着他的嘴唇长时间地吻了一下。 在他们旁边跳舞的人纷纷扬起眉毛。他们的道德观念受到震动。几个夫人即刻对米凯拉表示出明显的厌恶和敌意;个别男人咧开嘴直笑。男人们对于这样一个容颜和身材均如此迷人漂亮的年轻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不检点的劣迹都比较容易宽容,尤其是她的穿着这么雍容华贵,清楚地表明她是个非同一般的夫人。 说真的,正是米凯拉的这件看上去价值连城的金光闪々的长裙,开始使保罗心神不安起来。他无力给她购买这种高挡礼服。他微薄的军饷跟大多数战士一样已被拖欠数月未发,因为财政拮据的国会发放不出足够的资金。 正是她捎来了金币和首饰他才有了钱花——她把数目不小的金币缝入她的衣缝,并随身拿着逃离南方时带来的一小盒珍贵珠宝。 所有这些只不过是她的前保护人利昂杰夸德在她身上挥霍的财物的一部分。 保罗经常遭受一个疑问的袭扰:促使她逃离杰夸德并与他结婚的难道真是爱情——不然就是一时冲动,头脑发昏了?一个如此习惯于铺张生活和喜欢刺激的年轻女子怎么能在他眼下寒酸清贫的环境中找到幸福呢?也可能,她这会儿开始后悔她丢掉杰夸德提供给她的那么好的奢侈条件,心中烦躁起来了? 他也感到自己对她缺乏真正的了解,这更增添了他内心的惶惑——现在正跟他跳舞的这个漂亮陌生女不过是从他过去生活的简短—章中再现出来的人物而已。他脑子里很难时刻想到,他们俩实际上已是夫妻,她还给他生了个女儿,这女儿他尚未见过。 “怎么啦,亲爱的,”她关心地问,“你的脸拉得更长了,怎么老不吭声?” 他强笑一下。“我不过是想专心跳舞。你像影子一样轻盈地飘来飘去,我显得太笨拙了。” “瞧你说的!不是这么回事——你并不比别的北方佬跳得差。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担心部队下一步将把你派出去?我是你妻子,你—定得告诉我什么事使你心烦,一定。” “我没什么可说的,别人什么也没对我讲。只听谣传,现在正组织一个特遣队,我可能是成员之一。除此而外,我还一无所知。” 她又停住舞步,双眼变得湿润起来。“战争这么残酷,这么愚蠢!” 他看到她眼眶里已经涌出泪水,使她的眼睛变得分外明亮,两个眸子好象两颗闪光的黑宝石。她的感情总易于暴露,但很深沉。 她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把他的脸贴到自己脸上。他马上感到他的面颊已被她的泪水流湿。她体肤的压力使他的血液加快流动,血液在他血管中沸腾向前,再次唤醒他已埋藏甚久的性冲动。近一年来战场的鲜血和死亡差不多已把这种对异性的要求冻僵了,此刻,它们带着迫不及待的躁动苏醒过来。 “心肝,你是不是对我失去了信任?”她轻々地对着他的耳朵说,“你难道不相信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对你的爱像以往一样炽热,甚至比过去更强烈?你难道不相信我是你的女人——只属于你一人——永远永远?” 她真敏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疑惑。 他羞不可当,一种新的感情热流冲腾上来,致使他由生以来头一次在完全不知不觉和不考虑清规戒律的情况下,把她一把搂在怀里,带着一心想占有她的几乎令人战栗的贪婪和妒意,久々而深情地吻着她的嘴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四章(2) 有人在他的后背猛戳了一下,他的极乐时刻被打断。 “对不起,上尉我很遗憾!不得不打断您,哦,跳舞——与这样一位可爱的夫人” 说话的是个年轻中尉,相貌清秀,与女子差不多。他长着一头打着小圈,耷拉到耳下的金黄色细发,一双疲倦无神的蓝眼睛,一根漂亮的高鼻子,非常红润的嘴唇上方长着—缕十分美观的小胡子。他的皮肤象牛奶一样白,面色如同粉红的玫瑰。 “我受弗雷泽将军的指示,”这美男子说,“通知您立即去指挥部帐篷向骑兵上校凯斯报到。” “您看,我——中尉” “中尉谢尔登弗兰迪加姆,先生。我是上校的军营助理。” “谢尔登中尉,在这个时候让人去谈军事问题恐怕太不合适了吧?” “我完全同意,先生,但等凯斯上校与您讲清形势的紧迫性之后,我相信您会理解立即报到执行任务是十分必要的。” “执行任务?嗐,真难办,我妻子刚从远道赶来看我,在这里又不认识别人,上校绝不会让我把她—个人扔在舞池里无人陪伴,去他那里报到执行任务!” 中尉向米凯拉迷人地一笑,简单鞠个躬。“如果您允许——保罗夫人也同意的话——我很高兴替您跳完这个舞,让您去向凯斯上校报到,我相信他会在您去执行任务期间采取各种适当措施来保障您妻子的生活和安全。” ~ “我的作战计划的特点是,”罗德克凯斯上校对集合在指挥部帐篷里的一小群军官说,“绝对保密。现在只有我的少数参谋人员知道。这项计划的关键是要看你们这些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军官,你们将率领一个由五百名精兵组成的先遗队,深々插入邦联军后线的科林恩一带。任务包括:烧毁桥梁c破环铁路线和电话线,并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在哈勒克将军攻打科林恩的时候防止博雷加德部队逃蹿。由于整个计划的这第一步异常重要和危险,我已决定亲自带领先遣队。斯图尔格扬格已受命率领另外一千五百人明天在天亮之后朝另一个方向进发,以转移邦联军的注意力。 “在此之前——于今晚的舞会仍在进行之中——我们这一小股部队要在黑夜的掩护下潜出军营。我命令你们全体现在返回各自的帐篷在一小时之内做好各种出发准备。你们的军马和必要野战装备已全部准备停当。将所有私人物品留下。只准带野战服和随身武器。还有问题吗?” 越听越感到沮丧的保罗开口道,“上校,我有个问题我妻子刚来看我,我快一年没见她了” “这我知道,保罗上尉,”上校微笑道,“实际上军官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谈论,你娶了个大美人。我也想能亲眼见她一见——但不幸的是,任务第一。我原考虑再派个医生顶替你,但所有可以找到的其他医生不是年纪太大,就是城市出身,都很难坐在马鞍上穿越我们必须穿越的野地。你年轻,健壮。档案上表明,你是在西部牧场长大的,还是个优秀骑手哩。至于你夫人,你不必担心。军营指挥官会做好安排,保证派人将她送回火车站,让她安全地乘火车返回家去。” “长官。您是否能允许我再回舞会一趟,至少向我妻子解释一下?” “我只允许你向她告别。关于我们的使命,你一个字也不能说。”他转过身向全体道: “全体解散,回各自帐篷更换野战服!抓紧时间,先生们” ~ 米凯拉感到愤懑和悲哀。军队怎么这么不尽人情,舞会才进行了一半就把她丈夫抢走了!真不理解。 幸亏前来传达将军命令的军轻中尉谢尔登表现得相当客气,不然——米凯拉从无所不知的母亲那里学会了一种分辨不同男人类型的本领,她一眼便看出来这位中尉对女人缺乏色方面的兴趣,与她过去的一个老朋友一样。这号人也能在女人面前表现得勇敢坚强,高雅而又迷人,但过生活时更喜欢与小伙子厮混;不管他是个何等样人,现在能陪着她跳舞,缓解一下她因丈夫被夺走而产生的烦躁,还是值得感谢的。她抬起头,微笑看对他说: “中尉,您的舞步十分轻盈——与南方佬相差不多。” 他扬眉惊讶地回答,“保罗夫人,您的眼光真敏锐。我确实是在南方出生和长大的。后来我父母迁到了北方,随之我也被送进西点军校。打那以后我就慢々地变成北方佬。” “不过,您内心肯定还在深々地热爱着南方。” 他蹙起双眉道,“您莫忘记,保罗夫人,我现在是联邦军的一名军官。您已嫁给联邦军军官,所以我和你一样,都属于北方佬——尽管您同样来自南方。” “不错!但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露出伶俐的微笑:“大概是——您的舞步也十分轻盈,比任何北方佬都强。” 她刚々笑出两声,突然矍然失容,停住。 一个高大的壮汉此时已大步走到中尉身后,在他肩上磕了一下。 “先生,”传来一个熟悉的深沉而又温和的声音,“您若不介意的话,这夫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想陪她跳两圈。” 她在突然的震惊中只是恍惚地注意到中尉的彬彬有礼的表现——退去前轻々鞠个躬,并轻声对能与她快活地跳舞表示感谢。她简直不相信自已的眼睛。睁大双目凝视着那张黝黑的面孔,那垂至肩头的一团黑发!那高大的鹰钓鼻子,以及厚实的嘴唇,目光燃灼的黑眼睛和那条紫红色的伤疤——这是新得的,她过去并未见过——象是一种魔鬼的标记竖挂在他的太阳穴上。 “杰夸德!”她透过一口气说,“你到这儿干什么?” 杰夸德己经轻盈地搀着她转入舞池,姿态优雅,宛如一只美洲豹。他低头看着她,露出一丝讥诮的微笑。“你应该感到受宠若惊,米凯拉,我是专门为了你到这儿来的。”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哈々笑道:“我不但有多种情报渠道,而且在北方也有许多愿意为我帮忙的有影响力的朋友,两天前我去拜访舍下你那寒酸的小屋,不巧你刚々离开来此军营探望你的丈夫。是的,我满可以等你回去,但我很忙,在北方有不少生易要做。同时我是个缺乏耐心的人。我只好给我的一个朋友,华盛顿的一位十分显赫的国会议员打去一个电报,让他用电报下达一项命令,给我签发了一个可以乘坐运兵列车的军事通行证。你来这儿的第二天我也就到了。” “但这是为什么?杰克?为了什么?你知道我已与保罗结婚——” “那个混蛋!”他的脸突然愤怒地一沉,“米凯拉,我对你有优先权。你仍然属于我,永远属于我。我准备把你带回我的庄园去!” “你竟敢威胁我?我只需把你的真实面貌报告给哈勒克将军和其他军官,你就会立即被捕——你这个南方的奴隶主,分离主义者,是潜入北方企图加害于我或抱有其他罪恶目的的敌人。” 杰夸德脸上的怒气象出现时那样即刻消失。他敞怀大笑起来。 “你太天真了,我的心肝,不管你去说什么也伤害不了我。你难道想象不到,我怎么会如此自由地在北方畅通无阻?我今天来军营时虽然坐的是一辆在镇上雇的民用马车,站岗的哨兵一见我的证件就马上向我敬礼,根本就没盘问我。我已变做你们北方佬巴特勒将军的私人朋友,他此刻正以铁腕统治着新奥尔良。我帮他做生易,让他占了不少光,他对我感谢不尽。为了他的自身利益,他肯定会保护我的” 米凯拉紧张地思考着,“即使你说的都属实,你也别想把我从我丈夫身边偷走。他是联邦军的军官,知道吗?” 杰夸德脑袋向后一仰,又笑几声,同时拉着她—悠,进入快速舞步。她明白这是杰夸德故意的表演,任何旁观者都会将他们看作一对其乐无穷的快活舞伴。 接着,他的笑脸低下来,靠近她,但那笑中藏着一种隐秘的恶毒。“我亲爱的,假如我把你的真实面貌揭露出来——你是个已将肉体出卖给我的女人,那你该如何是好?你的保罗阿博特将会感到无地自容的;如果他所有的军官朋友发现,你身上含有八分之一的黑人血统,你比街上的夜游女郎强不了多少,那你的脸还上哪儿搁?” 米凯拉怒火中烧,抬手去搧他,但他却象猫—样敏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仍然微笑着,脑袋进一步靠近她的耳朵,象在讲悄悄话似地,呲着牙说: “听我说完,小傻瓜!我决心己定,你必须跟我走。今晚,此时此刻我们现在就停止跳舞,你跟着一道走出这个舞厅。两人脸上都挂着快活的微笑,好象是出去赏月——” “你痴心妄想,疯子,我决不会这么做!” 他还是满脸带着笑,手伸进衣内的口袋,掏出一条精细的金链,金链下挂着个小金盒。他挑起来,悠到她脸前。 “认识这吗?” 一种强烈的恐怖感令她混身冰凉,这小盒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她又送给了女儿,将它做为护身符套在莉尔的脖子上。 “杰克,你是从哪儿得到它的?” “没时间跟你浪费口舌了,简单地说,你的女儿此刻正在我的监护之下。如果你还想把她抱在自已怀里,那就接照我刚才的要求,随我一道到外面去我的马车上——不然。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的四肢麻木,两眼发花,由他的有力手臂挽着,支撑着慢々向门口挪去。她觉得自已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亮,呼々地,象有两只绝望的黑色大翅膀在耳边搧动一样。而杰夸德还在做风流绅士的表演。一会儿面带微笑,一会儿以园润宏亮的嗓音乐出声来,不时地靠向她的脑袋用轻松的言词与她交谈——她处在—片昏沉中,只能听到他模模糊糊的话音。 外面,星空笼罩,空气清新。她身不由己地被夹持着朝一驾马车的充满凶兆的昏暗侧影走去。杰夸德拉开车门。 “我亲爱的,你坐在后—排” 车厢里一团漆黑,她起初什么也看不见;后来发现在后角里坐着一个男人。 “可是,可是我的女儿在哪里?” “那崽子正安全地呆在我的船上,我的船在波托马克停靠着。” 她顿时醒悟过来,猛地向车下退。杰夸德一把抓住她,使劲一推,将她跌跌撞撞推进去。 “抓住她,贾德!” 两只粗暴的双臂将她抱住。她高声大叫:“杰克——你欺骗我,你说我女儿在外面的马车里!” “别着急?我亲爱的。我只告诉你,您想再见到她的唯一机会是陪我出来。时候一到我就把小崽子还给你——在我们向新奥尔良起航之后。” 她随着一声惨叫,企图挣脱出来,但那两只粗暴的胳膊象铁钳子一样牢々地夹持着她。 “抱住她别放,贾德,我去赶车。如果她再喊叫,塞住她的嘴,象绑鼓—样牢々将他捆住。” 紧接着她听到马鞭—响,马车开始向前移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 血仇情恨 第四章(3) 保罗带着痛苦焦灼的心情急速赶回舞厅。他向门口的两个仪仗兵敬个礼,走进明亮刺目乐声轰鸣的舞池。他四下打量一遍,不见米凯拉的踪影。便重新仔细查我,发现了谢尔登弗兰迪加姆中尉,中尉同时也看见了他。谢尔登满面笑容向他走来。 “噢,保罗上尉您是在找您的夫人,对吧?” “是的,中尉。我把她交给你了。她在哪儿?” 谢尔登翻转一下蓝色的眼球,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正高兴地在一块跳舞,她的一个老朋友突然来了,把我的美差给抢了去。我只有恭手相让,他们接着跳起舞来。” “朋友?可她在这儿一个人也不认识!” 中尉的微笑里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挑逗:“是吗?上尉,可这一位显然是她的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老交情” “这是什么意思?中尉!” 笑容消失,“先生,我没有另外的意思。”谢尔登赶紧说,“我只是从他们一同说笑的方式和两人在起都很高兴的样子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您夫人是杰夸德先生的非常亲密的朋友。” “杰夸德!” “正是!先生。您肯定也很熟悉利昂杰夸德了。” 保罗顿时感到好像有人向他肚子上踢了一脚。杰夸德怎么会冷不丁地在这儿出现?和米凯拉一块跳舞? 这很难是巧合。 不是巧合,又怎么解释呢?如果米凯拉计划好要与她以往的保护人相见,她肯定不会选择此时此地来团聚,专门跑到一个北方佬的军官舞会上与北军的一个敌人幽会——” 他颤抖着声音又问中尉:“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恐怕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先生,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时,他们正手挽着手向舞厅外面走。一边投机地交谈着。他们走进了外面的黑夜。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 “他们出去有多久了?” “大约十五分钟,先生。” 保罗转身跨出舞厅。这一切简直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保罗的怒火开始燃起。据中尉说,她是心甘情愿跟着杰夸德出来的。 保罗过去的忧虑此时全部涌上心头,他带着一脑子乱麻和旋风般的思绪,走入黑夜。 ~ 有力的臂膀夹得米凯拉一动不能动,但她的大脑在紧张地思考着。马车现在已加快速度向前奔跑。很快就要到达岗哨,过去岗哨——就别希望保罗能帮助她了。永无希望。 在她发疯般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孤注一掷的计划。为了排除疑心,她故意松弛下来,接着感到抱着她的手臂也开始放松。她安然地偎依到他身上,像要睡觉一样。 从前座传来杰夸德的喊声:“贾德,她还在挣扎吗?” “不啦,长官。她已经安静下来,舒服得像只小猫。”他的手开始狡猾地一点々蹭上来,去抚摩她的房。 刹那间米凯拉突然采取猛烈行动,她使出自己年轻柔软躯体的全身气力,敏捷地奋力一扭,从截获者放松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一头扎向车门。 “狗日的——!”贾德伸手去抓她,拽住她的肩膀。 她又用力一甩,转过身,伸出指甲挠向那小子的眼睛。他嗷地一声惨叫,抬手去捂擦自己的脸。 她马上打开车门,跳将下来,拔腿便跑。拖地裙和裙内的宽松长裤实在碍事,一只鞋跟被一块石头绊住。她摔了个大马趴。 只听得杰夸德在高喊:“追上她,贾德!抓住这娘们儿,绑住她的手脚!” 爬起来继续奔跑,现在只能抽筋似地跳跃前进。一只舞鞋已经跑脱。 在黑暗中她能看到远处一排々浅白的军帐无尽头地向前伸展着,星々点々的篝火像眨巴眼的红眼睛散落在四下,小松林的夜空里飘荡着薰烟和饭菜的混合气味。她刚才摔倒一下,损失了宝贵时间。杰夸德和他助手的蹬々脚步声已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近了。 她灵机一动,朝最近的一堆篝火跑去,篝火边懒洋洋地靠躺着几个大兵。见她跑过来,—个个瞪大了双眼。 “那两个人——”她气喘吁吁地指着后面说,“——要打我,救々我吧—” 其中一个魁梧的中士放下锡盒里的咖啡,从地上跳起,举起一只手挡住追来者的去路。另一个也站起来,拿起枪。 “站住,生生!”中士大喊。“不许动!你们要对这可怜的姑娘怎么样?” “哦。您瞧,中士,她是我老婆,我们刚刚拌了几句嘴——” “老婆!是吗?她像个吓破胆的兔子从你身边跑了?” “别胡说,中土。你难道没听说过爱人之间会吵架吗?”杰夸德拿出一沓钞票,抽出几张塞给中士。“她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但这种事很微妙,如果我的朋友,将军阁下——也就是你们的军营指挥弗雷泽将军——知道了我曾与亲爱的妻子吵过架,我多难为情呀,所以我求你帮我保々密——” 米凯拉刚一看到中士匆々将钞票装入口袋,便溜到帐篷后面,继续逃跑。她对人的天性再了解不过——尤其是牵涉到钱。 她奋力朝前跑,身后不断传来男人的叫骂声。她低头弯腰,乘着黑暗在一片帐篷中忽左忽右地乱蹿起来,他们不可能判断出她到底去了哪个方向。 几分钟后,她开始放慢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会儿,然后放心地吁出一口气。 但她的放心在一秒钟之后又变成了沮丧——不料她与黑暗中实然出现的一个高大身影撞了个满怀。 “嘿,谁呀!真他妈的活见鬼,你跑过来撞我干什么—?”两只粗壮的胳膊将她抓住,一股浓重的酒气向她脸上扑来。 “我的天,这不是个女的吗!还怪漂亮呢” “放开我——!”她想挣脱他的两只大手,“我得马上赶到将军那儿去。” 响起一阵粗声聒耳的笑声,她才发现黑暗处又站起几个人影,将她围住。微弱的月光照到一个人拿的酒瓶上,闪烁一下。这些人显然是坐在两个帐篷之间的黑影里喝酒呢——大概是违反营规的。有几个已经东倒西歪了。 “她说什么来着,将军?姆々々嗯々々,都来闻这香味,我敢打赌,她就是那种迷人的女叫花子,一块钱上一次。” “喏,她既然能对将军的口味,肯定也能对我的口味。” “立刻放开我!”米凯拉拼命喊,对拖住她的体壮如牛的汉子又拧又踢。 ”不必担心,漂亮姑娘。我们大伙儿一共给你一块钱。” “可惜我只有一毛钱算我这一份,但我好久没干过了。一眨眼工夫就能解决问题。” 一个男人摇々晃々地向她走来,向前伸着手中的酒瓶,“它能让你混身松快松快,痛饮几口吧——” 她—把抓过酒瓶,像猫一样敏捷地击向壮汉的脑壳。他的双手从她肩头滑下,他像一袋不满的粮食,未出声地瘫倒在地上。 她两手抓起宽大的拖地裙,又开始奔跑。 ~ 穿过黑夜,拼命向前冲,发狂一般,头发也散乱开来,如同掉了魂似的。 保罗啊我必须找到保罗只有保罗能救我 她忍着刚才摔倒时扭伤脚踝的痛苦一瘸三拐地跑呀跑,终于来到“舞厅”那简陋的建筑物前。几名闲逛的战士惊奇地注视着她。站在舞厅门口明亮油灯下的两名仪仗兵,见她从黑暗中走出来,吓了一跳,紧张地端起步枪。 她顿时意识到自己此刻已成何等模样——头发乱作一团,衣服被挂得破々烂々,一只脚上还没有穿鞋 正在这时,舞厅的门打开。音乐和灯光随着两个走出来的身影冲到室外。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保罗已告诉她,是联邦军陆军总司令哈勒克将军。另一个便是谢尔登弗兰迪加姆中尉。 她鼓足勇气冲上前去,“哈勒克将军——” 看到一个浑身弄得很脏的陌生女人向他冲来,哈勒克急忙后退几步,抬起一只胳膊自卫。 “将军,快救々我吧。”她马上说,她已无法控制自己,话讲得特快。“我受到一个坏蛋的袭击。这个人还绑架了我的女儿。他企图把我从我丈夫身边偷走——” 神色已经安定的哈勒克用两只突兀的大眼睛盯着她打量—翻,然后面带厌色转向谢尔登。 “中尉,这是谁的家属?” “保罗上尉的妻子。长官。” “保罗上尉是哪个?” “长官,他是外科大夫。从格兰特的医疗队里来的。” “噢”哈勒克耸々肩。“那不值得向我推荐。” 愤怒又增加了米凯拉的锋利语气,“将军,您听见我的话了吗?”但她马上想起自己是对全国的一个大权威说话,又软下来。她现在首先应表现出一个体面夫人应有的言行举止才对。 “杰夸德先生拐走了我的女儿,刚才又想强迫我与她一块逃跑,此人此刻还在军营里。他是个分离主义者和奴隶主。还是偷运南方物品的贩子。我要求您能立即逮捕他。” 哈勒克用小学校长的认真神色仔细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抓挠着胳膊肘陷入沉思。米凯拉发现他军服的前襟上竟染着汤迹,让人看着真不舒服。 “中尉,”他终于说,“这女人的胡言乱语有无可信之处?” 那年轻漂亮的中尉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据我所知,没有。长官,杰夸德先生有巴特勒将军c斯坦登部长和国会议员签署的最高一级的证件。” “哼!我得承认我永远不会理解歇斯底里的女人!我时间宝贵,不能处理这种小事。我交给你好了,中尉。要尽量平静地把这事解决一下。记住,决不能让联邦军的荣誉因为这个疯子般女人的言论而受到影响和诋毁。”他皱着眉头,严肃地面向米凯拉。 “至于你嘛——夫人,”一根牙签还在他缩拢的嘴唇间晃动着——“看来,你刚在泥坑里打了滚儿。实在有失夫人的体统。我倒希望你丈夫能最严厉地教训你一顿。” 他转过身,趾高气扬地大摇大摆而去。谢尔登脸上现出无限怜悯的表情“保罗夫人,我对您的狼狈相确实感到同情。希望能想个办法解除您的窘境。” “但我的话千真万确,中尉,我丈夫可以证明,请帮我找到他。” “我很遗憾夫人,您丈夫接到执行紧急任务的命令,已经出发了。” 米凯拉顿时觉得心头罩上了一块冷酷的阴云。好像四面八方的路一下子全部断了,留给她的只有恼恨。 “难道在这个罪犯逃跑之前也不准备去抓他了吗?” 谢尔登为难地摇々头:“阿博特夫人,您必须明白,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您的指控。您瞧:这完全是个政治问题。既然有那么多重要的大人物为杰夸德作保,我们还能怎样?如果我们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听信您的报告,采取行动,将来我不但会被撤职查办,连哈勒克将军也免不了受怪罪。希望你能理解。” 米凯拉低下脑袋,努力把涌上来的热泪压下去。她理解,再理解不过,全世界都是这样,当女人张口抗议男人时,不管她们把声音提得多高也不过是密两西比河上的一阵轻风,毫无意义。 “保罗夫人,”中尉心平气和地说,我建议您回到您的帐篷,好々休息一下,天一亮我就派人护送您去车站,照应您安全地登上火车,回家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部 云雨突变 第一章(1) “立即出发!”一名中士高喊,“四骑一排,向右转!” 一天接一天,一连几个星期,乔琳没有白白训练。她以熟练的技术驭导着“雷电”向右转弯,随着长々的马队精确地转换成四匹为—横排的队形,开始穿过笼罩着树林和田野的晨雾,慢步向前。夜里下过一场两,已经泥乎々的土路现在被一千五百匹战马的铁蹄践踏成一层厚々的水浆。马队延伸到很远,差不多有一公里来长。 乔琳打个冷战,稍々向前弓々身,尽量把脖子向沉重的蓝军服的领口里缩得更深一些。与其说这是因为寒冷,倒不如说这是养成的一个习惯:上身弯曲向前,以避免她那对正在发育的房顶住衣服,被人看出来。幸运的是,她领了一套大两号的军装,其布料硬挺,显不出身体的柔软部位来。 最令她担忧的还是一些比这更难办的事情。第一次令她感到害怕的是由一名军医进行入伍前的体检,结果他的检查简单得要命。只数了数脉搏,看了看舌头。另一怕是在起床号响后整理内务时她需要避开别人——这时要求战士们统々穿好衣服处理好大小便。这件事也不是特别难对服,因为战士们都穿着衣服睡觉,围上毯子往地上一躺就得。她很快发现多数当兵的都不乐意到野外厕所里去方便——那里有一条长板水平架在一条浅沟上面——而喜欢钻到旁边的树丛里尿尿或蹲下来大便。至于盥洗,她至多也只能用毛巾沾着锡盆子里的冷水擦々双手和脸蛋而己;若想彻底地擦个澡,她便在夜间提上一桶水,拿上一块肥皂,由自己的坐骑挡着,偷々地干。 至于真正像男人一样干男人的活计,她倒毫无问题。这几乎已变作她的第二天性,是在她与其父的又爱又恨的关系中培养出来的——从而在她年轻的一生中无形中形成了对整个男人世界的一种忿恨。 自从乔琳降生的那—天起她父亲就对她是个女孩一肚子不高兴。他当时就发了火。“既然是双生,为什么不都生成男孩?”他对自己辛苦操劳的妻子叫嚷,好像这全是她的过错。他觉得在家里做々饭,洗々衣裳,做些缝々连々c修々补々的妇道杂事有他妻子一个女人也就足够了。他最需要的是有更多的儿子去耕地,播种,收获,并干其他能赚钱的苦活儿。生下乔琳只不过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乔琳便千方百计拼命去取悦父亲,以证明她在各个方面与男孩不差分毫。久而久之,她成了一名优良射手c猎手c骑手c均超过哥々乔迪,干重活儿也胜他一筹。她同时也练成了一个黑大胆儿,总是第一个去试骑农场里最野的马驹,第一个爬上房顶或树顶,乔迪则却步不前,别的一些怪事她也敢干。让她母亲整日担心受怕。 她以火一般的恒心将自己锻炼得既灵活又有力气,哥々乔迪则相反,长得虚弱得多,更喜欢读书和静々地玩耍,其至有时在学校里她还要保护乔迪,不让别人欺服他——过后她总觉着有些内疚,害伯那样做会伤了他的自尊心。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她爱哥々,正像他爱她一样。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父亲头脑中男女之间有天壤之别的固有观点。甚至在母亲因劳累过度患胸膜炎去世之后,十四岁的乔琳不但将全部家务承接下来而且继续下地干活,父亲也只是嘟嘟哝哝地说过一句稍微赞许她的话:“你生下来时怎么不是男该,让乔迪跟你换々多好?” 这对孪生兄妹刚到十七岁,南北战争爆发,父亲立即令乔迪入伍。父亲认为让他去与该死的邦联军作战能把他锻炼成真正的男子汉。 每想到此,乔琳的心都会变得沉重起来。乔迪根本不是当兵的料,他整天迷々瞪々的,心特别软;甚至都不愿打野味吃。怎么不让她代替乔迪奔赴夏洛伊战场呢?如有必要,她毫不害怕打仗——也不怕杀人。混账的叛军已杀害她的父亲,或许还有乔迪。嗨!只要一有机会,她要使出自己的本事,对叛军狗崽子们见一个杀一个。 此刻,马队正在—片浓雾中前进,那雾像一顶巨大的磷灰色帐蓬罩着他们,连周围的地貌也变得模糊不清了。前后左右能见度不到一百米,他们已搞不清现已来到何处,也不知道正往哪里去。三天来连续骑马行军,酸疼的肌肉和厌烦情绪已将战士们的头脑消磨到一种无精打采和麻木不仁的状态,大部分人已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 不过,去向问题仍然是时不时地打破沉闷气氛的少数话题之一。 乔琳左侧的二等兵迈克扬西气鼓々地说:“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什么也不告诉我们。我曾当面问过谢尔登我们在往何处去,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当兵的,可能是直接走向地狱。’这不对头。参战的战士应该明々白白地知道自己打的是什么仗。” 一个人冒火地接过嘴说:“如果你睁开上帝给你的眼睛瞧々就会知道,在昨天上午之前沿途在田中干活儿的人都还向我们微笑c挥手c女人向我们送飞吻,但到下午,我们遇到的全是冷冰々的面孔了。这说明我们已一步々深入分离派的版图。我敢打赌,此时此刻我们已走入叛军的包围圈,只等浓雾一散,他们就要开火——” 一个严厉的声音吼道,“队伍里不准高声说话!” 谢尔登弗兰迪加姆骑着一匹漂亮的栗色马从队伍旁边赶上来。他继续说: “战土们,我们在执行非常重要的特殊任务。希望你们随时模范遵守行军规定。高声交谈和大笑是绝对不允许的。不管是谁违反我的命令都要受到纪律的严厉制裁。” 前后再也听不到声音,队伍陷入凝滞,憋闷的沉默。 中尉的马正在乔琳旁与她的马同步前进。他挑剔地瞅々她。 “二等兵琼斯!”他突然说,“坐直身子!坐直我命令你坐直!” 她尽可能僵挺着坐成最直的姿势。她猛然意识到,坐得太直了。她那对小々的房已将军服顶高起来,中尉肯定已经看见了。 “这样好些,”他过一会儿说,“好多了”他双脚一夹栗色马,向前跑去。 然而,谢尔登对她连续不断地过分注意肯定已让别的战士看在眼中,乔琳每想到这一层脸上都会发烧。他经常骑着他那匹漂亮的马走到她身旁,故作姿态地批评她几句,而最后又总是以一种少有的表扬方式做结束——满意地点々头,在她背上轻々一拍说:“当兵的,你越来越精干了,继续努力吧” 起初,他这样满意地拍她的肩,摸她的背,令她有些莫明其妙。中尉怎么总是缠着她?但没过多久她便悟出了其中的蹊跷。 中尉己经看出她的秘密,知道她是女的! 可他没有报告。为什么?他总是在细小的事情上照顾她,不时地向她投来其他战士永远得不到的微笑,看来,这再明白不过。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的秘密,对她抱有好感,并在保护着她。她万分感动。 快傍晚的时候,最受战士欢迎的命令下达,部队准备就地宿营。队形散开,马匹和骑手四下而去,在一片混乱和拥挤之中,战士们开始寻找尽可能有遮掩物的高地但首先应该照料的是军马。乔琳还在为“雷电”擦背,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二等兵琼斯!” 她转身看见谢尔登中尉。他仍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你马上去我帐篷报到。”他命令道。然后调转马头,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部 云雨突变 第一章(2) 谢尔登弗兰迪加姆中尉正处在悠然自得之时。但他的得意之中还拌着一种紧张 这种紧张来源于几天前南方军特务利昂杰夸德的造访和他——谢尔登的所作所为。 这位中尉已将眼下这支深入分离派区域的骑兵远征队的全部秘密传递给杰夸德。 在南方出生和长大的谢尔登仍然以南方人才能理解的狂热感情爱着南方。在西点军校学习了好几年也未能改变这一点。战争爆发后他班上的许多南方佬都返回故乡接受了邦联军的任命,如果不是他父亲的阻止,他也会步其后尘——他父亲是为了逃避在南方的财政困境才迁至北方,并成为一个十分亨通的棉花经纪人的。老头子的指示直截了当: “谢尔登,你要留在北方。立即在联邦军中任职。” 谢尔登对父亲既怕又恨,但总是屈从于他的要求。他稍微不满地说:“爸々,您知道我是忠于南方的。” “我也一样。但我们正住在北方,位置很有利,在这里我们可以为邦联政府做出颇有价值的工作。” “哦,您是说——当内奸?” 父亲滞重c威严的面孔做出一个表示不屑一顾的怪相:“我想,北方佬会用毒蛇这个词来称呼你和我。情况是这样的,通过我与北方工业家的多种渠道,邦联总统截维斯的密使已为此事与我进行了接触,从而我准备将你安排到一个敏感的岗位上,在那里你可以为你无聊的一生创造些有价值的贡献。” “到底是什么岗位?”谢尔登急不可耐地问。 “通过我的朋友麦克莱伦将军,我准备让你到皮托马克河军团内任职,在下属司令部里干事。你要不是个如此无用的小东西,唉你的有些气质令我十分惋惜——我有可能立即让你当个上校,至少是上尉,但这些官衔的责任重大,你没有能力承担。你好像只在骑马上有点天才,所以你可能被指派到一个骑兵部队,你在那里的任务就是去迎奉巴结你的各种上司——我承认,这也是你的天才——同时收集有价值的军事情报。” “既使我能搞到这种情报,我怎么交给邦联军呢?” “南方此刻正在建立一个遍布整个北方的情报网,早晚会有一个南方派遣特务来与你联系的。” 当那个身材高大,面貌凶狠,威风凛凛的大汉杰夸德突然来访,并与他对上全部暗号之后,他兴奋得几乎发起抖来。 “尽管——”杰夸德向他解释,“我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要解决一件私人争端,但我在查看这一带人的联络人名单时发现你正在这个军营里。所以特意来拜访你一下。我相信这与你我双方都大有好处。” “先生,我肯定可以向你证明,你的信任完全值得。” 就在他们说这头几句话时,杰夸德的锐利目光已仔细端详了中尉的整个脸膛。并上下打量起他整洁的军装,然后环视一下那小々的封闭帐篷。他嘴角一弯,露出一丝轻蔑而自觉有趣的微笑。 “看来,你是那号人”这便是他的评语。 谢尔登面红耳赤。他完全知道“那号人”代表的是什么——同性恋者!他一直为他能够精心成功地隐蔽自己而感到骄傲和沾沾自喜,甚至在西点军校也未被完全发现。不错,他在那里曾险些引祸上身,一次他与一个与他建立了深厚友谊的同学在—起,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抚摸对方,动作超出了应有的亲热,显露出马脚。他花了一百元才没让这位同学报告校方。可是,杰夸德怎么会知道他的底细? “您说计么,先生!”他带着几分怒气反问。 杰夸德耸々肩说:“这没什么,中尉。各有所好嘛现在说々您为我准备的情报吧” 这是谢尔登当奸细以来头一次提交秘密军事情报,但在他做成无可挽回的既成事实之前,他还没有确切和充分地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意味着什么,现在才发现,他的心头开始遭受无比巨大负罪感的袭击! 无情的现实便是:他的结局可能比毒蛇更糟,比职业特务更可怕!特务若被抓住,还可指望被立即绞死或在处决队的枪口下应声丧命。他还能抬头挺胸,英勇就义。 他却不同。他将被当作这一身军装的变节分子和同志与战友的叛徒!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孽。受到的惩罚要比立即处死倍加残酷。 他的名字将遗臭万年,永遭世人的唾骂和糟践! 此刻他正一边考虑着这些问题,一边在空间狭小的帐篷里来回踱步,随着外面的雨水滴答滴答地打在帆布蓬顶上,他的脊梁骨也冒出一阵々凉气,令他浑身颤抖起来。 恐惧给他造成的新的思想负担相比之下使他的另一种心灵的重负变得微不足道了,这另一种重负便是他父亲十分厌恶的所谓“气质”,自从他开始记事起就形成了他内心的苦恼。这种古怪c扭曲的脾性——他坚决反对称之为病态和畸形——受到绝大部分人的谴贵,被当作丢人和不轨之事。尤其在部队里,他若真的败露,大家一定会像在身边抓住一条蛇似地把他当成最令人可恼可厌的东西。 这太不公平。这是他的一种天性,不可能改变的。 既使能改变,他也没有改变的愿望。既然已经关上像绝大部分男人那样从异性身上满足的门,对同性的向往就变成了他生活的不可摆脱的需要。 内心的恐惧,思想上的重压,精神的紧张更加深了他的,如烈火燃烧,持续不断,迫使他去实现自己方式的发泄。 他指望着,那令人陶醉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与可爱的小伙儿——二等兵乔里琼斯欢乐一场。 由于几个原因,他—再推迟采取行动。其一,在组织严密的后方军营里干这种事过于危险。一有失误他就会名誉扫地,被撤职查办。而在野战和远征中,像他们现在这样,纪律松弛得多,机会也比较容易创造。 其二是需要慢々来。尤其是捕获这样一个美妙的对象。 从一开始他便从这孩子身上探查到了这一点——他那年轻的面庞光滑得难以想象,还没有要长胡子的任何迹象;他那优雅的举止,随时可见;还有不少精妙细微的特色 毫无疑间,从潜在的特性来看,乔里将来也会变成他这号人,但他还太嫩,太不懂事,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不知道他身上埋藏着多少美妙的诱惑, 中尉一直在慢々耐心地用各种方式打开乔里的眼界。他用传情的眼神,偶尔的触摸,一语双关的言辞——外加不断强调服从任何命令的必要性——一步々地引诱这孩子来理解和接受他的心意。他已感觉到乔里对他的良好反应。有热情,甚至有崇拜。但到目前为止他无疑还没有开窍,只把这—切看作是一般的友谊和情分。不久他就会理解他们的感情要比友谊深奥得多 不久,马上,这亲爱的小伙儿就要被引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最高极乐之境。 中尉一想到这颗绝妙的诱果即将落入他的手中,他简直神魂颠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部 云雨突变 第一章(3) 乔琳在谢尔登中尉封闭帐篷的搭掩帐门前不安地停下。冰凉的细雨不停地下着,噼噼啪々地打在帐壁上,雨水从她的军帽和斗篷上滴淌下来。脖颈上也溅落了细小的水滴。她犹犹豫豫地叫道: “谢尔登中尉,长官——?” 立即传来回答:“谁在外面?” “二等兵琼斯,长官。” 她弯身掀开一片帐门,走进潮湿c温暖c昏暗的帐内。帐柱上挂着的一个小々的黄铜煤油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沿着一侧低矮的帐墙放着一张铺有野战褥垫和几条军毯的折叠床。煤油气c烟气和酒气混合在一起,不大好闻。中尉正坐在床上,他军装的衣领微开着,手里抓着一只盛着深色酒液的半满酒杯。 “这儿挺舒服,是不是?”他说道,“当然,很遗憾,不是我们大队的所有的应征士兵都能享受到这种条件,在实际野战中只有军官才有此特权。帐篷带得太多会变成远征所需要的快速运动的障碍。你明白吗?琼斯?” “明白,长官。” 中尉缓慢无力地举起酒杯,美滋滋地呷了—口。 “但是,琼斯,我在野战中享受到的一些舒适条件一个应征士兵也有可能享受到,那就看他是否聪明机灵,会用不会用了。听懂我的话了吗?雨下得这么令人讨厌,你愿不愿意在这帐蓬里享享福呀?” “不,长官。别的战友都在外面雨地里淋着睡觉,我怎好呆在帐篷里享福呢?” 谢尔登毫不计较地向她微笑道:“琼斯,你还是个小傻瓜。时间久了你就会懂得,在这个毫无公平可言的世界上,只要有机会,聪明人都会抓住他能抓住的好处——谁落在后面谁倒霉。” “对不起,长官,您叫我来不是想说什么事吧?” 中尉又慢々地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同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乔琳。乔琳觉得他的蓝眼睛异常明亮。 “你也知道,我有权随意指派你去完成任何任务。我可以叫你挖厕所,派你站岗,放哨,做瞭望等々等々——我能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你的生活变得非常艰难和痛苦,直至你都不想再活下去,但我一直没这样做,是吧?” “是的,长官,您对我一直体贴入微。” “说真的,一般来讲,我可不是个爱体贴人的人。琼斯,只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与众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长官。” “琼斯,你确实喜欢我。是吗?” “噢,是的,长官。”她几乎抱着感激之情说。 “哈!我也喜次你,非常喜欢。我肯定你能理解。为了谨慎起见,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不把我的感情表露出来为好。有时我特别注意你,想把你培养成优秀的战士。有时,我又对你采取毫不理睬的态度。这全是为了照顾影响” 他停顿一下,又去呷酒,同时,那双明亮蓝眼睛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她。接着又说: “现在我们正执行野战任务,我想时机已到,该让你到我身边工作了,此刻就当然,这还需要你本人自愿。你会乐意做我的传令兵的,是吗!” “是的,长官,不管你命令我干什么,我都乐意服从。” “这是个聪明的回答。好,你现在走过来,站得离我近些,我好更仔细地瞅々你” 她向前挪动脚步,不知怎的,心中有些乱。混身畧々一颤。他长得真好看——光々的粉红色面颊,亮莹々的蓝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在她这个少女的纯真无邪的想象之中,他是她能够幻寻到的可以倾心相爱的最完美的男子。有几个夜晚他果真出现在她的梦中,待她醒来时还激动得周身发热。 中尉的舌头轻々舔々那一双鲜红鲜红的嘴唇。他的目光开始在她身上大胆地转悠起来。从她的脸膛溜到她的躯干,又落到她两腿的分叉处,不再离开。她感到脸上—阵烧灼。 “琼斯,你都淋透了,卸下沉重的马刀,解开武装带,不更舒服一点吗?——然后再把湿军装脱下来吧。” “我——我现在这样就很舒服了,长官。”他眉毛向上一弯,故作惊讶,嘴唇闭成一条细缝,现出—丝窃笑。他在行军床上挪动挪动,像要站起来。杯中的酒溅撒少许。她意识到他有点醉了。 “当兵的,我这不是求你。这是正式命令。你一定明白,你若柜绝执行上级军官的正式命令,我唤一声卫兵进来就可将你逮捕。” “可这个命令不大恰当,长官!” 她原以为他要发火,但他只是宽宏大量地笑々。 “琼斯,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你所柜绝的这个命令若写到卫兵记录上就会和你想的大不一样了——这命令会变得再恰当不过!并且,军官对二等兵的指控是绝对不会受到怀疑的” 他又呷一口酒,继续说:“但我不愿看到你因蛮横违抗上级而受罚,惩罚会是很严厉的。在战场上——如同我们现在的情况——甚至会判处死刑。看在你年纪太轻——你自己说你十八岁,大概不到吧——我就发发慈悲,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不要紧张,我命令你,马上把湿衣服脱下来” 她的心跳砰々加快。她的脸已发烫。这不是她梦中那漂亮王子似的中尉,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可怕的人!他目光中含有别的东西像金钱豹的眼睛放着冷酷的光他的表情里露着算计,甚至堕落,看他那吧嗒吧嗒的嘴唇,看他那不停搜索自己身体的眼神 “可是,我不——不能这样做,长官求您” 他还没有发火。而是换作狡猾的面容,会意地讪笑着。 “琼斯,我们别再假装了。你还不知道我对你有多深的了解。我一连观察了你好几个星期——观察你的举动需要我说出来吗?你的举止,有点娇嫩吧?与我的血气方刚,大摇大摆的年轻士兵都不大一样。有时候我甚至想说,你简直跟个差不多。”他的狞笑变成了傻笑。 她已能听到心脏在嘣々乱跳。果然不错,他早已掌握她的秘密!不过一直在玩把戏,伺机以待,就像猫与老鼠,等合适的机会一到便扑上去,将她剥露她难堪得脸皮发烧,以哀求的声音说: “噢,求々您,长官——别告发我——” 他一时间显得莫明其妙,然后哈々大笑起来。“告发你?我做梦也没有想揭露你。那样只能让你丢々人,被军队开除,却毁坏了你我可能共享的小々欢乐” 她感到一阵恐惧。他的意图显然是要抓住她女扮男装的把柄,如抓住一根大棒,挥舞在她的头顶上,强迫她就范就像斯蒂思萨克斯顿对她干过的那样把她当成个一钱不值的街头花娘。难以想象,她还曾打算认他为情郎呢!这是多么冷酷的观实,毫无浪漫色彩,骇人听闻,令人作呕 “您看错人啦,长官!我——我不是能与你干那号事的那号人。” 他咯々々轻声—乐:“这么说,你还真保持着童贞呢?我已料到。但不必担心。我来教你好了,教给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他跳将起来,把空杯子扔到一边,面部变得冷峻。“但你必需配合。我们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了。当兵的,我最后一次命令你——脱光衣服!” 他说着,一只手便伸下去解自己裤子的钮扣,裤腰张开。她看见他那器官渐渐挺起来。 伴随着绝望,恐怖的激烈心跳,同时有一股怒火从她胸中燃起。“我不能——我不干——!”她惊叫着向后退去。“你不能强迫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部 云雨突变 第一章(4) 他突然一个纵身,用双手抓住她:“那就瞧瞧吧!” 眨眼工夫,他已将她紧紧搂住。冒火的嘴唇压上来。 她惊骇地进入被动屈从状态。中尉的吻虽然热烈而贪婪,但并不像斯蒂恩萨克斯顿强奸她时野蛮地使劲咬她,令她嘴唇生疼,他的吻轻柔得多,深情得多,他滚烫的嘴唇畧々张开,滑动着烧烙她的嘴唇,这是她由生以来享受的第一个真正的吻。她开始身不由已地松弛下来,慢々做出响应 “小伙儿,我会让你兴奋的,”他嗓子干哑地说。 一只手伸下来,匆々解开她的腰带,撕开她裤子正面的扣缝。手指钻入裤裆,向下伸向她最隐秘的部位—— 忽然间他嗷地大吼一声,脸上露出惊愕,恐怖和愤怒。 “嗷,我的上帝!喔,我的上帝!——” 乔琳乘机挣脱,后退几步,同时提好裤子,系好武装带。中尉抬起刚才那只手,将手背在嘴巴上蹭几下,像是要抹掉什么污点。他感情突变,脸色吓人。 “你——你假装得天真无邪——!”他咆哮,“你以欺骗手段潜入军队,就是想与我们年轻优秀的战士接近——”他的声音虽然还有火气,但已变得正常。“无疑是要勾引他们,腐化他们——” “长官——可我不明白。我什么也没干哪——” “什么也没干!你甚至企图勾引我!因为我对你太好了。我要教训你——!”他举起拳头向她走来。 乔琳大吃一惊。中尉肯定已神经失常!大脑出了毛病!从渐渐靠近的他昏暗脸膛上的暴怒表情来看,他决心要把她打成残废,甚至要杀掉她。 她立刻拔出马力,喝道:“你若再敢动我一下,长官——我就” “你竟敢威胁我?袭击一名军官——?”他奔向一个挂在帐柱上的马刀,从刀鞘中拔将出来。当他再次面向她时,由于微醉脚步有些歪斜,刀刃在惨淡的灯光下恶毒地闪亮着,他的狞笑中洋溢着发狂的喜悦。 “好哇,现在你给了我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让你永远下可能声张一个发疯的二等兵竟敢拔出马刀来袭击我!有幸的是,我在西点军校练就了杰出的剑术。”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 乔琳被逼到帐篷的一角,惊慌地拼命挥刀防御,用尽她年轻臂膀的全部力气胡砍乱挡。中尉劈刀而下,将她的刀刃击向一侧。丁零当啷,钢刀与钢刀的撞击声突然融合成一曲刺耳的音乐。 他身上的酒精延缓了他的拼杀速度。只慢一步未将防护动作做出来,不然就是他低估了乔琳的力气,没想到她的这一刺来得这么快——刀差一点扎住他腰间的肉,但因他抵挡太迟,刀尖偏斜,直落入他的下裆。 乔琳惊恐地看到,他一个后趔,摔倒在帐篷里的草地上,双手捂住部,痛苦地惨叫着打起滚来。她马刀的刀尖已染上鲜血。 “天啊!”他着,“你可把我给毁啦——你把我最宝贵的东面扎透啦?——我还怎么做男人呀我要杀了你——我要绞死你——!” 乔琳急忙将马刀装入刀鞘。只听得心脏如打雷般通々々地乱跳。她必须逃走。中尉肯定要控告她袭击上司——并揭露她是女性。 她能逃往何处呢?到什么地方去藏匿?她的心跳声越发变得强烈,如同马蹄奔跑—— 猛然间她分辨出这声音并不是她的心跳。 这滚雷似的马蹄声是从帐篷外面传来的。人声喧嚷。在一片狂奔叫呶之上又出现一种刺耳的呐喊: “哎——咿——呀哎——咿——呀——!”这是叛军特有的瘆人呼号。 反正是要逃跑,她冲出帐篷,进入细雨霏霏的黄昏。 但她眼前的景象比她刚々离开的地方更为可怕 “起来!起来,全部起来!”一个声音在咆哮,“我们遭到偷袭啦!” 这是扬格少校,他正骑着那匹精良的白马在宿营地内奔跑。战士们有的从篝火边跳起,有的从树下卷成筒的军毯中钻出来。不知从何处响起“准备战斗”的军号,但只响了几个音符便嘎然而止——号手显然中弹倒下。 扬格少校又跑过来,怒气冲天地向战士高声发布命令。“快,快——我们已四面受敌!”他的喊叫很快被从几百米外的矮树丛中发出的哒哒哒的连串步枪子弹淹没。 一名上尉上衣未穿,帽子未戴,从帐中跑出来上马。少校拉缰过去,狠々地骂他几句。乔琳在一旁听到他对上尉说:“敌人超过我们许多倍!若不是有人走漏风声,他们不可能准备这么好?” “我肯定,咱们当中必有该死的毒蛇!” 少校调转方向,扭头叫道:“带领战士到地边上组织防线!快,快!” 乔琳在激战声中跑向拴马区。半路碰见迈克扬西,他歪截着帽子,一只手提着步枪,一只手往武装带上挂马刀,窝窝囊囊地向前奔跑。 “这回肯定要倒霉了,”他丧气地说,“我刚刚钻到毯子底下。” 在拴马区,尚未卸鞍的“雷电”听着越来越大的炮火声,正紧张地打转,用前蹄刨地。乔琳迅速骑上去。其他战士中只有少数几个上好马鞍骑到马上,他们正毫无组织地东奔西撞。掏出左轮手枪,对着在四面八方亮起的邦联军的火舌盲目开火。 斯图尔特扬格少校又骑马跑过来,喊道:“没时间上马鞍了!所有未上马鞍的战士统统去防线——跑步,快!” 此时大约有一半的士兵已跑到四边向前趴俯在草地上,向正在冲锋的叛军开火。一个邦联军上校骑着一匹栗色高头大马,勇敢地冲过联邦军战士的防线,却神奇地未中一颗子弹。他直入宿营地的中央。 “谁是这儿的指挥官?”他大喊,“我是来受降的——” 没穿上装的上尉骑马上去,边骂边举起左轮枪。叛军军官高举马刀,策马跃来。马刀落处,咔嚓一声,正砍在上尉的脖子上,左轮手枪同时放响——但晚了一步。子弹射偏,空飞入天。上尉斜歪在马鞍上,鲜血从他被砍断一半的脖颈上喷出来。 乔琳从拴马区骑马过来时正巧目睹了这一惨状。她在震惊中立即做出反应,拔出左轮枪瞄准射击。上校应声倒在马鞍上,并开始向下滑脱。军帽震落后,露出年迈人的白发。他一直向下滑,直至全身腾空,只有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马向远处蹿去,上校被拖曳着,脑袋在地面上嘭嘭地弹跳。 有人大叫:“我们后面上来一大队敌人。我们腹背受敌啦——!” 他的语音未落,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越来越猛烈的滑膛枪枪声。联邦军匆忙在后部组成一道新的防线。这时,乔琳已从马鞍旁边的枪套里取出步枪。左轮手枪射程有限。她开始寻找目标但天色已经昏黑,难以辨别清楚联邦军的蓝军装和邦联军的灰军装。她随便选择一个草灰色的移动人影,开枪射击。看见那人朝前跌倒。她一发子弹一发子弹地射向其他目标。尸首接连倒地。 杀人竟是如此容易的事情!她欣喜若狂。这简直就像宰掉毒蛇一样!他们就是打死她父亲,抢jie她农场,或已杀害他哥々的同一类坏蛋。她发现步枪的蓝色钢管越来越热,直至她在拼命迅速装弹时手被烫得生痛——她完全不顾敌人的子弹像愤怒的黄蜂群似地在自已身边飞鸣乱叫。 在百米开外,她看到炮兵的7毫米罗德曼迫击炮终于进入作战位置。该炮及所随十八名炮兵是第二十二俄亥俄炮兵旅借给他们的。它马上就能阻止蜂拥而至的邦联军。她这样想着,松了一口气。 一个战士从她身边跑过去,他脸上极为恐怖。 “我们的罗德曼被敌人截获啦——!”他发疯似地喊,“他们消灭了炮兵班,要把炮口转向我们了——” 他话没说完,大炮响起,炮的后坐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弹像滚雷一般从宿营地中央乱作一团的密集战士群中穿过。乔琳大惊失色地观望着。罗德曼正向它原来的主人开火!叛军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又一颗炮弹在宿营地炸开,一颗接着一颗没有多久,邦联军的枪声突然停息下来 一个邦联军军官毫无惧色地骑马进入营地,向扬格少校走来,少校正举着一条挂着白色篷布的长竿——那是投降信号。正在前进的叛军停下脚步。 “谁是这个部队的指挥官?” “我是。”扬格少校回答。 “那么先生,”叛军军官说,“请交出您的战刀!” 骑兵队里发出—阵喏々的声。他们许多人开始在愤懑和羞辱中卸下武器,扔至一侧 乔琳恼羞成怒,热血沸腾。 指挥官已经投降——但她不能! 她扯着“雷电”,调转马头,策马狂奔起来。 她是在拼命地战斗,已经消灭一个接一个的敌人。但这都变得毫无价值了! 既便他们能获胜,她也会因为袭击了中尉而被抓起来,甚至被送上绞架。不管他说什么也毫无用处,挡不住中尉的指控。世界多么不公平,多么无能! 只听得身后又响起新的呼喊和前来追赶她的马蹄声。 但她并不心慌。“雷电”是她连队里跑得最快的马。她压低身子,前趴在马鞍上,双脚磕击马刺,马飞也似地跑入昏沉々c凄阴々的暮色之中。 但她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跑向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部 云雨突变 第二章 这一天浓云密布,天色昏暗,令人疲惫,五百骑手组成的马队一直行进在丘陵间的狭窄土路上,四周的山岗长满簇々灌木c爬藤和矮树。保罗除了医护之外没有指挥或军事任务,他可以骑马在大队外随便转悠,罗德尼凯特上校邀他到队首一块聊々。 可是,保罗这人与上校一样,不善交谈。这两个在马鞍上坐得厌烦的人东拉西扯,客々气々地说了些无关痛疼的话之后,便很快陷入沉默,各自坠入内心世界,想起自己的心事。 保罗自然又回忆起始终萦绕心头c刺痛心扉c可气可恼的米凯拉,不管是醒来还是睡着,她的形象一直象把火炽灸着他的大脑。 并令他沮丧和心碎。 她怎会背叛他?他把全部信任都给了她。她也是那么可爱可亲,随时准备为他牺牲一切。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米凯拉为什么要与杰夸德一同逃走的原因。只有一个解释——出于她的本意。她不但与杰夸德一同跳舞,而且出门时有说有笑,没有被强迫的意思 然而,他对她的爱并未减弱,仍在心中燃烧——伴随着这爱的还有难忍的被人挫败的苦和必须报还而尚未报还的仇。 理智告诉他,为了保持住正常的神态,他应当尽最大可能把对她的各种情感排除掉,摆脱这灼烙般的心灵煎熬。但他不能。他与米凯拉的血早已永久地交融在一起。 ~ 保罗强打精神从郁闷的沉思中走出来,向荒乱的乡野环视一番,心中直纳闷,这里怎么见不到一点人与牲畜的活动迹象?他转脸对上校评说道:“我们一路上总见不到人。似乎有些可疑呀。” 凯斯笑着回答:“大夫,这是预料到了的。这么大一支部队偷々进入敌区,当地人是不可能听不到风声的。他们大概都藏进了地窖,或带着可以携带的财产钻入了树林。” “那么说,敌军也肯定知道我们来了?” “当然,但他们战线很长,兵力十分分散,除了与我们搞点小摩擦,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您怎么如此肯定?” “大夫,我的作战计划是经过仔细推敲的。保证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懂吗,大夫,我们的计划不仅々是要摧毁整个铁路网——这是第二位的——而是要抓住天赐良机俘获博雷加德全军!我们这个先遗队的具体任务是破坏铁路c公路和桥梁,包围敌人,并截住他们的后路。” “我们的破坏行动何时开始?” “明日凌晨,拂晓前几个小时。” “您一定有十分出色的谍报网,已将需要破坏的目标指示清楚了?” 凯斯上校神秘地对他一笑:“我的谍报网在世界上是第一流的。你有没有偶尔碰见伊吉艾伦少校,又矮又壮,满脸胡子的,他最近来过我们司令部。” “我没遇到机会。” “伊吉艾伦是他的化名。他真名叫艾伦平克顿,是芝加哥著名情报局的头。麦克莱伦将军已令他全面负责我们的军事情报,间谍与反间谍工作。这次作战计划的细节基本是在平克顿的参与下执定的,所以我们可以充分相信,它运行起来会象时钟一样精确无误” 保罗回忆起童年时代在边远地区听到的无数印第安人如何施用鬼计的故事,对上校的自信仍然放心不下。 “计谋好似一把双刃的刀,敌我双方都能使用,”他温和地说,“我看,弱者更善于用计,因为他们更需要用狡猾手段来弥补实力的不足。” 上校宽容地笑道:“大夫,我不是批评你,但你最好还是将你的疑虑藏在你的心中,只关注你的医疗工作好了。至于这次军事行动,你应当相信我们这些老练军事家的判断。” 保罗耸々肩膀,抬头向他们正要进入的狭窄山谷望去。山谷两侧均立着被雨水冲刷得十分明亮的红士岩,其他地段不是散积着一堆々巨砾,就是布满厚密的矮树丛。一股可怕的冷气钻入他的脊梁 ~ 马队刚々进入山谷,上空响起第一声枪响。 刹时间,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大惊失色的骑手纷々抓起武器,左右张望。两面的高山脊上步枪刺刀林立,每个枪口都在冒着小々的白烟团,发射出一排々密集的子弹。马队里爆发出呼喊与惨叫。数量惊人的骑手开始从马鞍上坠落。 几乎在同时正前方冲过来—队骑兵,堵住他们前进的道路。他们钻进了死胡同。 “撤退——!”上校咆哮,“全速撤退!” 气喘吁々的战马调头后转,企图调换方向逃出包围的先头连,此刻已成了人肉与马肉拥塞挤搡浑浊沸腾的一团。马刀与左轮枪均已拿出,但无用武之地。山上的叛军都在隐蔽处放枪,火力又凶猛,根本找不到目标。战士继续跌落。受伤的战马翻滚的翻滚,跪倒的跪倒,将身上的骑手甩向一边。当先头连的幸存者们——已不到一半——终于在混乱中转过弯子,开始飞奔后撤时,千百人的吼声从山头响起。 骑马正靠近凯斯上校的保罗看见他的表情既愤怒又惊愕。 “真他妈的见鬼!”他啐骂道:如果事先没得到情报,他们决不可能组织这种埋伏!我们司令部里一定有人泄露了机密——!” 马蹄劈里啪啦踏过布满石块的地面,向前奔。隐蔽的邦联军的枪支继续开火,冒烟,四周都有战士落马。 从前面传来一阵海涛般的人声,这是骑手们实然疯狂发出的惊慌和绝望的咆哮。原因很快就清楚了: 一大队叛军骑兵已在山口处与他们面持,彻底截住他们的退路。 上校大叫一声:“冲啊,战士们,冲啊——只有冲过去才有生路!” 十分混乱的联邦军已无法进入正式的战斗和冲击队形,但骑手们还是拼命地跃上前去,决心大力砍杀邦联骑兵,他们奋勇当先,疯狂而又激动。呼々哧々的战马举起前蹄,金属与金属撞击得叮当作响,枪口喷射着火星。 在这场决死冲击中,保罗被夹在跃进的马匹中间,连几步之外发生的事情都无法看清。他的耳朵被接连不断的枪声震得嗡々直叫。他旁边的一个骑手胸口中弹,子弹飞来的那么猛,几乎一下子将他掀下马鞍。他滑落地面后,他受惊的马象箭一样跑走。 双方骑手纷々落马。灰军装,蓝军装撂满一地。保罗没有随身武器,他曾发过誓决不杀人,现在企图引马走出这天旋地转的格杀场,但四周均无出路。不远处,他看见凯斯上校身下的战马中弹,它一个趔趄把上校掉到地上。凯斯没有受伤,他爬起来奔向一匹奔跑的失去骑手的马,迅速抓住马鞍,跃上马背。不幸的是他的军官标志突然成为敌人火力的目标,一排暴雨般的子弹朝他射去,重新将这位天数己尽的指挥官击落马下,身上布满了弹孔。 这时,保罗的战马也开始剧烈摇摆起来。保罗企图转身下马,但已为时过晚。马已前蹄跪地,发出—声恐惧和痛苦的长嘶,向侧面一滚,四蹄盘蹬几下,断了气。保罗被抓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一章(1) 米凯拉坐在一辆四n大马车的后排座位上,看着窗外这个属于华盛顿富人居民区的林荫大道两侧的漂亮住宅,一想到她很快就会见到一个人,这人若真有好心,能够向她提供她最需要的帮助,心感到宽慰多了 自从杰夸德突然出乎所料地出现在迪克森军营的那一夜以来,她一直闷々不乐,忧心如焚。孩子被拐跑,她已受惊不小,回到家又看到房内空々,听到贝西巴思韦尔被杀的凄惨经过,她思想上已遭受一次可怕的打击。邻居和警察都认为赞布拉是嫌疑犯;他作案后携妻子奥罗拉和两个孩子一同潜逃。搜索队带着警犬追了很长时间,但无发现任何踪迹。 不管米凯拉说什么也无法使他们相信赞布拉是无辜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一个人——杰夸德。大家都认为是过度悲伤把米凯拉搞昏了头。 后来,作战部通知说保罗在战场失踪。报纸也很快报导了保罗所在骑兵队被歼灭的消息,牺牲人员尚未统计出来。其余的骑兵有些肯定已被俘虏,有些逃了命,有些伤势严重的被联邦军搜索发现送入野战医院,但他们的身份还不明确。 一个接一个精神打击向米凯拉袭来。 米凯拉既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丈夫,她痛楚得死去活来,—天到晚哭泣,直至把泪哭干为止。但是,尽管她心碎欲裂,她也不相信保罗确已死去。仁慈的上帝肯定在保护他。如果保罗的死期果然已到,她会知道的。她的心灵深处燃烧着一个无法摆脱的信念:保罗仍在世间的某处活着,正等待她的帮助。 在这一信念驱使下,她立即决定:必须找到保罗。根据新闻报导,保罗所在骑兵队是在科林斯和孟菲斯一带遭到袭击的——这两个城镇现己被邦联军占领。她计划赶到孟菲斯去,从那里开始寻找。在外人看来她的计划未免太天真,但对于心地单纯,决心已定的米凯拉来说,这是唯一一条符合逻辑的路。一旦找到保罗,他们将共同执定另一个计划去寻回他们的女儿莉尔,她现在必在南方的纵深处,成为杰夸德的人质。 但她面前障碍重々。轮船上的军官告诉她,眼下所有水路交通都由政府控制。除去持有军方特别证明的特殊重要人物,老百姓一律不准到卡罗城以南旅行。一个富有同情心的职员提示她:“夫人,如果您一定要到孟菲斯去,作为一个女士,您唯一的机会是加入卫生特委会。他们近日正在运送大批护士前往孟菲斯护理伤员。” 她马上询问详情,得知加入卫生特委会并非一件易事。尽管这一庞大的卫生组织在北方有数不清的分支,但这些地方部门的头々既无权力,更无胆量私自接收愿意献身于她们崇尚事业的女子,每接纳一个新成员都得他们的全国领袖点头——她坚持要亲自审查所有申清人的素质。 此人便是米凯拉现在正要去找的独揽大权的富豪c慈善家c民间医护队组织人多萝西娅林德迪克斯小姐。 ~ “迪克斯小姐现在可以见你。”女管家通知米凯拉。 米凯拉走入迪克斯小姐的房间,立刻发现两只明亮的蓝色小眼情正从头到脚地打量她。这对小眼睛属于一个身林纤细,容貌高雅的六十来岁的女士,她正坐在一个桃花心木的写字台后面,写字台上整齐地堆着几摞大页书写纸c打开的信件和各种文书。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高领丝调长袍,使她的灰白头发变得更为显目,头发卷作漂亮的小圈环围着她标致的面庞。她指了指写字台旁的一把简单的直背木椅,说: “请您坐下,保罗夫人。” 米凯拉坐下时突然感到心情格外沉重。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和拘谨的嘴唇显露着不甚满意的神情。米凯拉伤心地想,目光敏锐的迪克斯小姐可能已看出她身上具有黑人血统。也可能是她的穿着不够保守和正规,倒了这类老妇人的味口。这时她正穿着浅绿色的玻璃沙夏装,腰间束着一条深绿色的法兰绒饰带,脖子上还系了一根面料与之相匹配的细条巾。但胸线很低,几乎露出了房的上穹隆。而且为了点缀这一身打扮,她还戴着一顶漂亮的深绿色宽沿帽,歪斜的帽沿向前矗着,上面又插着几根时髦的粉红色羽毛——这种服装在小姐看来无疑是很不端庄的。 “保罗夫人,你还年轻,是个大美人!” 米凯拉有点惊慌失措,“是嘛谢々您,迪克斯小姐。您真客气。” “我不是在赞美你的人品,”老妇人冷々地说,“这只是对你的素质作的评价。你给我的信上并未说明你的相貌和年龄。我原以为你年纪大得多。你多大了?” “二十四。” 迪克斯小姐蹙眉问:“那么,你想来卫生特委会服务的动机是什么?” “是这样的,我丈夫他是部队的外科大夫,现在在战场上失踪了,所以——” “外科大夫!但愿他比一般的大夫更合格些。部队的绝大部分大夫好像都有锯胳膊锯腿的癖好,不管需不需要。他们根本不懂或不精心给伤员清洗和包扎伤口。你想象不到,我曾在医院里看到我们成百成百的英勇战士,可怜地忍受痛苦,甚至由于那些无能又无情的军医的草率处理而丧失生命!” “请您放心。我丈夫是最合格的大夫。可我还没有给您解释清——” 迪克斯小姐举起单薄的胳膊做个优雅的手势打断她的话音。“没有必要做进一步解释了。我已经很清楚,你的动机是相当自私的——根本不是建立在对全体人类的广泛无私的爱上面,不符合我对护士的要求。另外顺便问一下,你的宗教信仰是什么?” “我接受的是天主教的洗礼,但并不委身于一个教派,只热爱和笃信上帝。” “我的护士与绝大部分战士一样,都是新教教徒。当我们的伤员发现自己是在接受属于另—教派的人护理时,他们许多人会感到极大的不安,从而妨碍身体的康复。” 米凯拉觉得脸上开始发起热来:“可是,迪克斯小姐——您一句也没有问我有没有医疗和护理经验!我自从嫁给一个大夫之后已经吸收和学习了不少——” “这一点可能值得称赞,但你终究不符合我的要求。我的基本要求是:担当护士的必须是新教々徒;还必须超过三十岁——” “为什么要这么大年纪?年轻些的女子不能肩负更重的负担,干得更久些吗?” “在必须扒开衣服给伤员包扎或洗澡时,三十岁以上的女人见了男性的裸体一般不会惊慌失措,也不大会出轻佻不轨的事情。” “迪克斯小姐,我见了裸体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在男人面前荡,因为我的婚姻十分幸福美满。” “不管你有多少优点,我也不能破我的规矩。就是你其他条件都合格,我也不能接受你的申请,因为还有一条我的极重要的要求你达不到——我任命的全体护士必须衣着朴素,身材面貌均无特色,身体缺乏任何诱惑力。”她消停片刻,然后伤感地轻々摇晃脑袋补充道: “我很遗憾,不得不说。你美得有点过了份——大大地超出一般的漂亮——不适于在卫生特委会里工作。” 米凯拉目瞪口呆地直盯着她瞧。迪克斯小姐本人就长着十分标致的脸膛,声音柔和而具音乐感,体型也很优雅。 “您为什么要反对女人的吸引力呢?迪克斯小姐?您本人就很有魅力。我敢说您像我这么大时公众一定认为您是个绝代佳人。您身后不知跟了多少男人呢” 这位著名女士的目光顿时显得恍惚起来,但马上又变得冷峻了。 “保罗夫人,不管女性的魅力多么值得称赞——主要是对男人而言——它只是一种外表和虚饰,容易使人对女人的真实价值产生误解。相貌平々的女人内心金子般的美德才是最值得赞美的!身体的诱惑力往々会变成魔鬼的工具。它会桃起男人的血性,激发他们的罪恶欲望。医院里的伤员虽然不大能动弹,但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让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去和他们接近,只能损害他们的身心健康。” 米凯拉突然站起,她已被彻底激怒:“我显然是在浪费您的时间!” “我很遗憾,亲爱的,让你的内心受到了烦扰。” 米凯拉大步走到门前,转过身说,“我能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迪克斯小姐,大概您不知道男人见到您的裸体后会产生何等豪壮的激情和勇气吧?” 老妇人的面颊被羞得通红。 “小夫人,请你马上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一章(2) 米凯拉没再雇车。一直走呀走。思潮翻滚 就在这伟大自由的北方土地上,她的孩子被人抢去,这人还企图拐骗她!贝西巴思韦尔惨遭杀害,赞布拉携妻女销声匿迹 她知道是谁造成了这一切,但警方和军方都不相信她的话。 而现在,由于偏见和不公正的原因,民间护士组织的总指挥将她拒之门外——这原来是她进入孟菲斯开始寻找保罗的最好机会,已化作泡影! 她心情沉重地向前迈着步子。 就在她前面的人行道上聚集着二十多个女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们全都戴着帽子,身着各色各样的长裙,堵在一扇铁门前。铁门虽然开着,但由一个穿蓝军装,戴肩章,头扣滑稽短沿高顶帽的军人把守,“女士们,请出示你们的通行证,”只听见他说,“我必须检查你们的通行证” —个女人向他挥动着一张纸说:“我们没有通行证,军官先生,我们有作战部长斯坦登将军邀请我们参观总统官邸的信。我们全是英雄母亲团的成员,从芝加哥来,林肯总统准备接见我们。” 警卫官简单地看了—眼那封信,便挥手让她们进去。 米凯拉突然心血来潮跟随着这一群急切的妇女涌了进去。一个卫兵开始带领大家参观米凯拉漫不经心地与大队一起往前走,没有什么兴致,只是这一活动暂时将她从对最重要问题的忧虑中解脱出来,还算不错。直至最后—— “夫人们合众国总统到!” —个高个男子在一队貌似重要人物的男人陪同下在门道中出现,聚拢的女人群里响起一阵彬彬有礼的清脆掌声。 林肯开始以机械的动作漫不经心地与前排的妇女握手,直至她们领头的开口道: “总统先生,我们全是从芝加哥来的英雄母亲团的成员。” “这么说,你们是从芝加哥来的喽,”林肯以低沉温和的口音说。他脸上露出宽展的笑容,好像一下子从困顿中醒来。“听说你们过了三个糟糕泥泞的冬天,但相比之下,我肯定华盛顿街上的泥滑得更厉害,准能让你们摔得粉身碎骨。好了,各位妇人,您们想要知道什么!” “总统先生,我们大家全有儿子在联邦军里战斗,我们来这里就是想听您讲点鼓舞人心的话,让我们振奋振奋。” 总统朴实的面孔又变成平常那忧郁的样子。“恐怕,我没有鼓舞人心的话可讲。军事形势很不光明” 夫人们以沉重的心情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讲下去! “我们的人民对于我们正与南方展开血战这一点尚无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们还没有下定将这场战争打到底的决心。他们头脑中存有这样一种想法,我们利用战畧优势即可解决争端——大家都相信战畧优势!麦克莱伦将军认为他利用战畧优势就能打败叛军。我们军队也存有这种愚蠢的观念。他们没有想到战争必须依靠艰难困苦和充满牺牲的战斗才能进行下去。只要这种幻想继续存在,我们就不可能取得突破。” 几位夫人感到十分惊愕:“但是,总统先生,您是否忽畧了我们已有成千上万的忠诚儿子响应祖国的号召拿起武器,正勇敢地战斗在亨利堡c多纳尔森c夏洛伊和新奥尔良,并取得了辉煌胜利?” “完全不错。”林肯冷静地说,“但是我们有成千上万的战士做出了不必要的牺牲,其原因就是我们参战部队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推卸了他们的义务,未能进入作战位置。正如我刚才说的,他们还没有下定血战的决心” “您是不是说我们的战士不少在临阵逃脱?”一个夫人难以置信地问,这位显然对战士充满自豪感的女士无法相信会有北方军做逃兵。 “我正是这个意思!临阵逃脱是我军目前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按照最新统计数字,麦克莱伦手下有十八万大军。但在战斗打响之前有七万人请假回家了,还有两万多住院,结果只剩下九万来人。麦克莱伦将军就带着这九万多人最近开入战场,枪响后不到两小时又有三万人掉队或逃跑,最后实际投入战斗的只有六万人——只占原有应当参战兵力的三分之—。” 一位夫人举起手来,总统点头后她焦急地问:“对逃兵难道不应处以死刑吗?” “当然应当。” “这难道不应由总统来强化这种惩罚吗?” “应该。” “那么,您是否准备强化呢?” “噢,不,不!”林肯沮丧地摇头道,“那样太野蛮,不仁慈。如果我敢一次枪毙几十名逃兵,我将会遭到从未遭到过的强大舆论谴责。这种谴贵是正当的。我不能下令一次枪毙几十上百的人。人民无法承受,他们不应承受这种酷刑。所以,我们应当采取其他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部队中的军官必须由勇于战斗的人来担任。” 随后是一阵郁闷的沉默,夫人们都感到忐忑不安。其中一人怯々地说:“总统先生,我听了您的话感到丧气极了。您是不是认为我们的国事已无希望?” “噢,根本不是!”他忙说,“因为正义在我们一边。我们原本并不希望打仗,曾设法避免战争。我们是被迫动武的,我们的事业是进步的事业。但愿上帝也将此看作他自己的事业,我们的最终胜利就有保证了。但在胜利到来之前,此时此刻我们将面临无数的痛苦和磨难。人民将要受到从未料到和毫无准备的严峻考验。” 谈话在几分钟后结束,米凯拉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着迷地聆听着——吸引她的并不是他的言词和深沉温和的话音,而是他那憔悴面容下闪烁的内心美德——那是一张遭受苦思,焦虑和过度劳累蹂躏的脸,充满着愁苦,怜悯和理解。 总统肯定能理解她! 最后,夫人们解散。开始与总统一一握手。原本站在后面的重要人物们慢々又围拢上来,不耐烦地等待最后一位夫人离去。米凯拉仍站在后面。 “总统先生,我们必须马上采取措施——”其中一位大人物说,“在此紧要关头让格兰特回来指挥,这主意我简直无法忍受!” “那么您希望谁来当总司令呢?参议员先生?”林肯和蔼地说。 “怎么,哈勒克当然应该继续担任总司令。只是——” “参议员先生,您难道已经忘记,哈勒克一寸一寸地向科林斯移动,浪费了几个星期时间,他原指望以‘战畧优势’去俘获博雷加德的全军,但等他拖了那么长时间最后赶到科林斯时,博雷加德早已溜之大吉,哈勒克占领的只是一座没有—兵一卒的空城!那次战役若让格兰特指挥,他会在两天之内开到科林斯” “但是,总统先生,让这号人——一个大酒鬼——担负如此重大的责任” 林肯的嘴角上泛起一丝温和的微笑,“不过,他同时是一名斗士。我们有许多将军——麦克莱伦c哈勒克c等々——他们看上去都是天才——但是纸上谈兵——真正打仗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我告诉您,先生,您若真正为国家的利益着想,请您给我调查一下格兰特将军喜欢喝哪一种牌子的威士忌。我将买上一箱分发给所有的将军饮用。”说完此话,他转过身,迈起笨拙不雅的步姿开始向办公室走去。 就在此时,米凯拉跑上来,喊:“噢,总统先生——” 瘦高个总统疲惫地转过身来看她。一名卫兵跑上前,抓住她的一只胳膊。 林肯打个手势让卫兵离开,“这位年轻夫人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何必阻挡她。”又对米凯拉说,“年轻夫人,有什么事?” “我能——您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总统先生?” 林肯脸上的微笑显出几分光彩,他好像一下子也年轻了许多。 “尽管我忙得不可开交,我总可以为一位夫人抽出几分钟时间——特别是为你这样一个极为迷人的女士。” 他转身开门道:“年轻夫人,请到我办公室里来吧。我们可以在稍微不受干扰的环境下谈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一章(3) 米凯拉讲完她的经历之后,总统蹙起眉头思考了片刻。 “这么说,迪克斯小姐已经拒绝了你,是吗?她是我极为崇敬的尊贵夫人,但我承认她像所有人一样有自已的弱点。不过,我曾给过她许多支持——眼下她正向国会提出一项给卫生特委会追加拔款的请求,当然最后要由我批准或否决。我已不止一次地照顾她。她欠着我的人情,所以我想让她小々地报谢我一下还是不过份的。” 他笑容更为舒展地说,“我甚至可以让她明白,如果我生病或受伤,虚弱苦恼地躺在医院里,能看到我的护士是位年轻夫人,形象如你一样美丽动人,我的康复速度将会大大加快的,是的,亲爱的。” 米凯拉羞得满脸通红。 “这样一来,亲爱的姑娘,只要我这个总统在这个国家真有权威的话,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我马上就与多萝西娅迪克斯小姐联系,争取做出一项你们双方都能接受的安排。” 总统站起来,表示他们的简短谈话已经结束。米凯拉深受感动,泪花已使目光模糊,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匆々抱住总统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噢,谢々您,谢々您,总统先生!” 林肯脸上一亮,露出宽厚的微笑:“不要感谢我,年轻夫人——相反,我得感谢你,是你给我带来了一段我已失去多日的喜悦和开心的时刻” ~ 两星期之后,米凯拉的心情仍然十分沮丧。虽然由于总统帮忙,她已在卫生特委会西北地区指挥部里当了一名志愿工作者,但她觉得与刚开始一样,距自己的目标同样十分遥远。刚一来报到时她就立即向特委会芝加哥分部的头头萨拉麦科戈夫人表示了她想参加第一批护士分遗队坐船到下游孟菲斯去执行任务的强烈愿望。麦科戈夫人告诉她,按照她们的规矩,她必须首先交出书面申请,然后等时机成熟特委会会择选出应派人员,名单张榜公布。 可一直到现在,还没见这个名单贴出来 米凯拉现在的任务是坐在指挥部大搂的底层的一个由几条长桌对起来的工作台前,拆阅和回复大量信件并协助接待每天带着各种各样能够想得到的使命像长河流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来访者。今天来上班时,坐在旁边桌子旁的同伴洛蒂克拉戈洪已经先到,正在分拣信件和包裹。米凯拉与她打个招呼,她激动地抬起头说: “我看你还没听到消息吧” 米凯拉说没有听到。 “今天,格兰特夫人要亲自来看望我们!我要早知道就穿上星期天礼服了。” “太好了,”米凯拉机械地回答,但她心里想这能算什么事,也值得如此兴奋。她开始查阅放在桌面上的一捆々邮件 快到中午的时候,米凯拉离开工作岗位朝楼上去喝茶。她刚爬上楼梯几步便迎面碰上了另一个同事简昆西,她三十五岁,是个长得挺高,身材各部位都显露着棱角的妇女,此时正慌忙向楼下跑,脸上泛着无比喜悦和激动的光彩。 “我太高兴了!”她对米凯拉说,“我被指派为乘下一条船去孟菲斯的护士队员,麦科戈夫人要我马上回家去打点行装,因为明天一早就走!” 米凯拉的心情顿时变得异常沉重。我怎么还没有接到通知!“简,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喏,麦科戈夫人告诉我的,但在她办公室外面的布告栏里已经贴出全体参加者的名单。” 米凯拉一口气跑上楼,来到布告栏前。 但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 ~ 身体肥胖,嘴唇细薄的麦科戈夫人,因鼓鼓的蒜头鼻子上架着一对全丝镜框的小々椭圆形眼镜,从堆满文件的写字台后面抬起头来,蹙眉眄视米凯拉。她那镇静匀称的园脸蛋儿上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保罗夫人,你想被派作护士的强烈欲望我是很清楚的,但我回忆不起我曾许诺过你,你的愿望可以变作现实。在迪克斯夫人指示我接受你进入芝加哥特委会办公室的信函里,她特意授权我来指派给你合适的工作。担当护士重任的条件是十分苛刻的,并且所有的申请都得经过董事会成员的批准。你的名字也提交讨论了,但董事会觉得,为了慎重起见,不能支持你参加护士队让你实际去接触我们的战士。” 米凯拉怒火燃烧:“但这是为什么?长得年轻,对男人有吸引力难道是一种罪过吗?难道我们的战士都是大发的畜牲,即便在伤势严重甚至即将咽气的情况下,也会对我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形成威胁,或者说我会威胁他们的安全?我认为,这对于我和我们的战士都是一种侮辱和极大的不公!你们把我们想得太坏了!” “保罗夫人,我只能表示万分的遗憾。但这件事我一个人决定不了。要不然你到董事会去申诉一下——” “算啦,算啦!我再也不想浪费时间与这些执有成见和偏见的人斗嘴!” “那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这位分部头脑说,她的脸已发红。“因为今天下午我还要再接见几个提出申请的人” 米凯拉冲出屋去,心已破碎。 才下十几个台阶,她的眼泪便流淌出来,她不得不低下头在一个拐角处躲避一下,直至把情绪稳定下来。她站在那里,肩头抽搐着,热泪止不住地往外冒,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觉得好些,用手帕抹々眼睛,继续向楼下跑。 “噢,我的上帝,年轻夫人!出了什么事?” 在她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衣着十分朴素,眼睛有点斜视但相貌和善的中年妇女,她正凝视着她。这人伸出一个手摸々米凯拉的胳膊,略々向内偏斜的目光露出深切的同情。“我能帮々你吗?” “谢々啦——任何人也帮不了我。我只有自己帮自己” 她说完继续匆々向前走。心想:这位容颜平々的女人无疑能立即被护士队接受。她肯定是个好心人——受伤的英雄们也不大可能对她产生。 回到她廉价租用的房间,米凯拉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起自己。为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单调乏味的女子,她能做的都做了:便宜的高领服,让头发紧々贴着左右两面的脸皮,并在颈背上系个难看的大结。除了结婚手镯,不戴任何首饰。除了这些还能怎样变丑? 她一时怒起,突然横下一条心,将身上的简陋衣服撕下来,跑到小壁橱前,开始翻找那件最高雅昂贵的黄玉色丝绸旅行服。 尽管她尽力要走她们的路,设法按她们的规矩要求自己,但毫无用处。 现在,她要走自己的路,接照自己的自然天性行事。 千方百计,不管采取什么方式,她无论如何也要在明天作为一名乘客登上开往孟菲斯的轮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二章(1) 米凯拉提着一个由漂亮系带捆着的大盒子,穿过聚集在卡罗城码头周围的人群向前走着。这天下午风暖日和,乘客的拥挤声,小贩的嘈杂声,加上四下活动的搬运工和总喜欢看热闹的无所事々的观众,整个码头显出一种节日的气氛。明轮翼轮船“孟菲斯城号”伸延着宽展的船身威风凛凛地停靠在岸边,就要在十分钟之内起航了。 米凯拉乘伊利诺斯中心铁路的火车早已抵达卡罗城,但她一直等到不敢再等的时候才在轮船开船前走进码头,希望能在最后一分钟乘人不备匆々溜上轮船去。这时她发现这艘明轮翼轮船主要是作为战时医院用的,运送军官c医疗用品c护士和为数不多的地方高级官员及个别家属。 她紧々尾随着一小群地方官员,摇々摆々地踏上跳板,用力拽着大盒子。盒子里装的是她的不能再少的衣服和盥洗用品——这当然是她的标准。 “我能看々您的通行证吗,小姐?”站在跳板尽头的轮船军官尽管语气相当客气,但他的尖锐目光里含有一丝怀疑。 她嫣然一笑道:“可是——我想,只是送个包裹就不必要通行证了吧?” “对不起,小姐,此船要遵守作战部的规定。没有特别军事通行证谁也不准上船。” “噢,亲爱的,我一定得把这包裹送上去——” “请把收件人的名字告诉我,我会让人送去的。” “可是——我必须将这包裹亲自——”她的眼睛紧张地四处环顾,企图找到个摆脱这顽固军官盘查的方法。她无论如何也得上船!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一个年轻军官身上,此人好像正在欣赏她。他那种执着的眼神和试探性的微笑她不知已遇到过多少回。她立刻灵机一动,叫道:“噢,他在那儿呢—!”好似被无法控制的感情所驱使她冲过阻挡她的人向这位年轻军官跑去。 “噢,亲爱的——”她喊着,“我真害怕再见不到你了——”她一下子扑将上去,对着他的嘴唇来了个深情的吻。 惊愕得不知所措的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将那盒子塞给他说:“我把它给你拿来了——你抓好,让我喘口气,下面咱们最好找个僻静的地方,我好给你解释清楚——” 年轻军官马上恢复了镇静,好像他早就习惯于陌生的少妇投入他的怀抱似的——也可能真是这样。她现已看清他长得十分标致,还戴着正规军的上校军衔——他向站立在跳板那里的怀有疑心的轮船军官喊道: “没有问题,先生,我可以为这位夫人负责” 然后,他一手提着盒子,一手拉着米凯拉,领着她从现场离开。 ~ 在轮船沙龙里的一张小桌前,米凯拉讲完了她的经历。 “所以,您能明白,先生,我为什么会如此胆大包天,我是孤注一掷。找不到其他的上船方法,但我必须赶到孟菲斯去。” 他一直认真地听着。贵族式的脸膛上一会儿表示出关心,一会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身材修长,眼睛深蓝,黑发卷曲,习惯于不时地挑起—只眉毛,显得挺傲慢,嘴角挂着逗趣的笑纹。 “姑娘,你讲的故事我深受感动。若不是你具有最奇妙的想象力,就是你经受了人生最少有的感情打击——可渭天大的灾难。我既没有目睹过,也未经历过如此巨大的精神打击,所以无法衡量其真实性。” “您怀疑我的话?” 他笑道:“如果说,有数不清的男子会不由自主地被你的魅力搞得神魂颠倒,那倒是很容易理解的,但难以想象,像你这样一个天赐的美人会如此倾心和忠实于一个纯粹的凡人俗子——锯骨头的外科医生!” “先生,您在污辱我的丈夫,贬低他的职业!”她光火了,“这也是在污辱我,说我的深情一钱不值!” 他稍々顿首,假装鞠躬赔罪。“我的话收回。您这么容易激动,这种性格肯定能达到感情的最高点,我对认真负责的医生一向是尊重的,估计您丈夫就是这样一位。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必然是个专一不二,英勇无比的情人,不然怎能赢得您的心呢——我敢肯定,实际上您还有成群结队的追慕者。” “倒是我专一不二地要赢得他的心。” 他哈々大笑起来,笑声被粗闷的轮船汽笛打断。他裂嘴一乐道: “跳板已经收起,船马上就要开了,您现在成了货真价实的偷渡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估计我很快就要被抓起来。” “这仅々是第一步。船长最恨的就是偷渡者,水手们最讲究秩序和整齐划一,船长对船的空间c载重量c重心偏移c食物供给等都是精确计算过的。偷渡者会打破他的心理平衡。若是在大海上,比较幸运的偷渡者仅々被关入铁笼,但通常都是被扔下船去喂鲨鱼。在密西西比河上,偷渡者一般是被放进一只小舟,扔下船去,让他随波逐流。河的两岸大都是沼泽地,到处隐藏着吃人的爬虫,沿岸村庄稀少——您若不幸走入其中一个——通常住着无知c野蛮的男人,他们会马上来强奸你的,而且——” “但我有钱。希望在船上找到一个小々的单人房间,我会出好价钱的。” “房间?”他笑了,“您难道没看见,这艘船已经超载,大部分房间已超员两到三倍!有幸的是我自己享有一个房间,因为我是上校军衔,有些特权——当然房间很小,也不怎么诱人——不过,我总喜欢帮助处于危难之中的年轻女子”他瞅着她,试探地笑々。 她皱起眉头怀疑地反视他:“您能不能把这房间卖给我。” “嘿,现在您在污辱我了,好像我要强人所难敲竹杠似的!不,不,我脑子里可没这种卑鄙的想法。相反,我慷慨为怀,准备与您共用这一房间,不要一分钱。” 她鄙夷地盯着他说,“先生,您要与我共用一个房间?请您不要看错了人。我对您说过了,我是有丈夫的人——” “喏,喏,我并不想刺伤像你这样一个美人的心。您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对于一个有丈夫的女子来说,自然更不习惯一个人睡觉,所以——” “先生!如果您有这种意图,我干脆直接到船长那里宣布我是偷渡者!”她说着站起来。 “请您放心,少夫人,别干傻事。您当然不愿意被扔进河里,漂泊到荒野上去。说不定我们可以设法做出某种安排” “我不参与您的任何‘安排’!” “可是,您还没听到我的建议——我保证我的建议将尊重您的一切愿望,对您绝无伤害。您用我的铺位,我可以裹着毯子睡在地板上。在您需要做绝不能让外人看见的事时,我可以离开房间。” “那您为什么要对我做出这么大牺牲?” “完全出于我善良的心。” “这样的话,我可以接受。但必须警告您,我可不像我的模样似的,看上去一无所知和无力反抗。如果您天性中非‘善良’的一面占了上风,我是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的!” “您这会儿变得更迷人了,”他辗然一笑道,“既然您已同意与我共用一个房间,而且对我天性的非善良的一面不甚了解,那就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佩斯斯凯勒,是纽约斯凯勒家族的成员,我是臭名远扬的无赖和废物。我没干正经事的天才,特别不适于当军人,因为我憎恶杀戮。我被授予上校军衔仅々是因为我父亲与华盛顿的上层人物有关系,还因为他始终找不到适合我干的差事。请问,您叫什么,出身如何!” 她说出名字,起初想造个简单的出身说自己是某小镇的家庭主妇,后来又决定讲出真情。有什么可隐瞒的?反正损失不了什么。 “我也憎恶暴力和屠杀,但我从小就习惯了这些,因为我是在路易斯安娜州海岸以外的一个声名狼藉的小岛上长大的,那岛叫巴莱斯,是海盗c杀人犯c窃贼等々各色坏蛋为免遭法律制裁而建立的避难所。还是孩子时我妈就教我打枪,后来我练成了神枪手,可以在十米以外击中纸牌上的各个花点。如果必要的话,我能够毫不忧豫地将人打残或击毙,有几个愚蠢的男人已经尝到了这种不幸。十七岁时我作了一个非常阔气的农场主的情妇,但他拒绝与我结婚,因为我血液不纯——具有八分之一的黑人血统——后来” 斯凯勒哈々大笑起来:“姑娘,没有必要再吓唬我了!您是什么人,我已完全看透。您的想象力真惊人!我一眼就看出来您是个多情多梦的姑娘,在个小镇上当家庭主妇,您丈夫在外打仗,一去就把您一个人丢在家里好几个月,所以您只好去看那些荒诞离奇的幻想去取乐——这种业条爱好也怪诱人,绝无任何伤害。您把自己描绘成这么厉害的一个女人,无非是想恐吓我,让我与您共用一个房间时留点神。只要我胆大包天,敢有越轨行为时,您会开枪打死我的。” 米凯拉想到藏在她物品中间的那只珍珠把儿的小手枪,不由地露出—丝静谧的微笑。“先生,那就让我们双方都希望,只要您能记住,不变得胆大包天,您就没什么可担扰的了。” “如果您这位规规矩矩的小家庭主妇并不认为是胆大妄为的话,我就简单地称呼您‘米凯拉’好吗?当然,我也希望您直接叫我‘佩斯’。” “这无关紧要。佩斯,只要您时刻不忘记我们的临时关系是有限度的。” “好极了。现在我建议去我们共有的狭窄住处看上一看,我也可以放下您强加给我的这个沉重的盒子,然后到甲板上兜々风,欣赏欣赏这座漂行的房子,同时为吃顿美好的晚餐准备好胃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二章(2) 这小々的单间里铺着色调昏暗的棕色地毯,内有一个单人床位,上面垫着印花棉褥子,罩着蚊帐,蚊帐上头是房间唯一的窗户,窗户上挂着红色细斜纹窗帘。对面临边有张短沙发,一把椅子和—面镶金边的穿衣镜。 佩斯将米凯拉的大盒子放在铺位上,一屁股坐在沙发里,把沙发撑得鼓々囊々的。沙发太小。 “我只好用地板当床了,”他苦々地说。 “那不行!”她马上说,“我在沙发上睡。” “绝对不可以!如里你睡在板子这么硬的沙发上,一定会气急败坏地经常醒来,我可受不了。据说,铺位下充填着最上等的西班牙干苔鲜,能让你舒舒服服地多做几个荒诞离奇美梦。或许能改善一下你对你可怜房友的态度。” “或许是您,”她冷々地说,“全被荒诞离奇的想法冲昏了头脑。别再想浪漫事儿,回到现实中来吧,盥洗间在哪儿?” “很不幸,我只是个上校,不够格配用个人洗澡间,男女盥洗间在走廊后面六c七米处。 十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上甲板上兜风,米凯拉看着两岸的昏暗景色,不禁升起一阵孤独感,渐々陷入沉思,又想起自己的亲人:保罗也许已经死了,可爱的莉尔现在又在哪里呢眼泪实然涌入眼眶,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她故意低头去看船下那旋转着快速退向后方的黄水。她打了个寒噤。 “瞧,我就是从这黄水里把你救出来的,对吧?”佩斯也瞥了一眼那污浊的河水说。 米凯拉这时害怕自己的声音会露出哭腔,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栏杆,两人继续漫步。佩斯挽住她的胳膊。 “你是不是又陷入了梦境,”他问,“不然就是你觉得我的话太没味道?” 她又没回答他——但这次是另一种原因。 十步开外,迎面走来了萨拉麦科戈夫人带领的一队卫生特委会的护士!她们一个々瞪大眼睛直盯着她和佩斯,眼球惊奇地滴溜乱转,简昆西叫道: “米凯拉,真是你吗?!”她的目光从头到脚将身穿制作精细的低领长裙的米凯拉打量一番,又看一眼她标致的同伴,然后望着她说,“你——你是怎么上船的?为什么我还以为——” “我碰上了好运,”米凯拉冷静地说,“我刚好遇见一位朋友,他可以护送我到孟菲斯去。” “好哇!我没看错——!”麦科戈夫人说,“怎么样,我的判断已被完全证实。走,姑娘们”她的脸色已气得发红,使劲绷着嘴唇,只露出一条细缝。 等他们走远之后,佩斯略带苦笑地转脸对米凯拉说:“看来,这就是你一心要加入的护士队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缺乏魅力的女人,还不如一群母鸡。就是要把她们强加给我们可怜无助的伤员吗?我一定得万分小心,不能挂彩!” “佩斯,请你说话公正些!说真的,她们大部分人都有金子般的心,能为国做出重大贡献。我被排斥,仅々是因为一些愚蠢的规定。” ~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惊醒了她,只看到房间内漆黑一片,一股忧惧的凉气贯通她的脊梁 因为军船上供应的是斯巴达式的食品,晚饭不可能十全十美,但也很不错了。饭后,佩斯陪她回来。可能是快进门时发觉她很紧张,便进一步安稳她说: “亲爱的,别怕。我现在就离开你,你想什么时候休息都可以。至于我,我今晚向你请假,去跟我的战友们一块玩々。既使我回来很晚,也不需要你开门,免得打搅你的美梦。”说完他鞠个躬,走开。 现在她才知道,惊醒她的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卡答声。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走廊的灯光照出一个站立的男人身影。门在他身后关上,屋子里又变成一团漆黑。 她禁不住吓得哼了一声。 “你还醒着哪,亲,亲爱的?”传来佩斯酒后懒洋洋的浑厚声音。“真,真对不起并不想打搅你”接着是跌々撞々的脚步声。咣当一声,椅子被踢翻。火柴亮起,他举着探身到墙边去点燃鲸油灯,一时间他的脸被照得煞亮,简直像个鬼似的。 油灯的亮光使米凯拉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灯的黄光斜射在乱糟糟的铺位上,这时她已依坐起来,黄光照着她单薄透明的睡衣,看上去她好像没穿东西—样。他解开上衣扔到一边。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你躺在床上,看,看着多美呀”他笨重地朝她走来,“给你准备了这么舒适的条件,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小々的吻吗?” “先生!我们是有约在先的!” 他已挺立在床边。嘴里呼出强烈的酒气。“契约双方如果感到不满意,就应当改一改嘛。现在,我想过了——” “你是喝多了吧!佩斯上校,你已经醉了!” “只喝了一两口”他亲昵地耸々肩膀,“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我是清楚的,你肯定不再是处女,任何傻瓜都知道一个在床上享受惯了男人搂抱的高度快乐的女人,缺少这会感到孤苦伶仃的噢,我不是说你不爱你的丈夫,但人的天性就是这么回事,热血本来是没有理智的,我不相信,此时此刻你就不希望躺在男人怀里——” “佩斯!你必须马上闭嘴,不准再说这类话。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就马上离开!” 他故意撇嘴笑々,目光沿着她的睡衣扫下去,停在房上。“就穿着这身透明的薄纱衣?能到何处去?到底舱投入那些想女人都想疯了的战士的怀抱?去找水手!找船长?还是跳到河里去找鳄鱼?别忘了,我亲爱的,你玩的这场小把戏的王牌都握在我手里。” “我没有玩把戏,先生!” 他醉醺醺地捧腹大笑道:“说什么你出生在海盗的巢穴,还会打枪什么的,全都是假话!你的真实意图是让男人用力量征服你,以让你继续感到纯洁和无辜——同时尽情享乐。好了,尊夫人——”他晕晕乎乎地鞠了个短躬,“我既然是个慷慨的绅士,现在就准备满足你的要求——” 他猛一伸手,笨拙但坚定地将她搂在怀里。伸嘴去够她的嘴唇,她不断挣扎,把头扭向一边躲避他的吻,与此同时她也惊慌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种可怕的反应。 真是这样,她心想。我确实渴望男人的怀抱,佩斯又是个十分诱人的男子她万々没有料到脑子里会产生这种念头! 一股怒火重新点据上风,她伸出—只手,照他脸上就是一巴掌,他疼得嗷々地大叫一声,她乘机扭身挣脱他的把持,急忙下床。她记起她的小手枪就压在盒子底部,盒子就在铺位上方的架子上放着,但他知道,即使可以随手取出,她也不该用枪对付佩斯。她蹦向门口,他愤怒地一个箭步跃上来,又将她抓住。 “你这只小野猫——”她还没来得及扭头,他的嘴已压在她的嘴唇上,顷刻间她不再挣扎,一股温暖的压力粘贴在她长期饥渴的双唇上,开始对她产生作用,她脉搏加快,心跳加重,全身的血流唤醒了长期处于休眠状态的情反应。一股热浪从泛起,升至房,又上到头部。决不能再呆下去!她使足力气拼命—抖,从喘着热气的佩斯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先生!你是有意害我,不信守诺言,你绝不是正人君子!”她边喊边向后退,用手抓住门柄。 “亲爱的,你发烫的嘴唇也向我证明,你不是正经女人!”他又伸手来抓她。 她慌忙开门,蹿了出去。 “见鬼,小傻瓜!快回来!”他紧追不舍。 她沿着走廊还未跑出十来步,他的长腿就撵上了她。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扭转过来。正在这时,一扇舱门打开,一个戴着滑稽可笑的松软睡帽的脑袋伸了出来——是位年长的妇女。 “你们丁玲桄榔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妇女的脸膛怎么这样熟悉特别是那一对视线不正的眼睛。米凯拉心头顿时又罩上一层阴影。她马上认出这就是在她跑出麦科戈夫人办公室后遇到的那位向她表示关怀的斜视眼夫人。 “别叫唤,赶快回来吧——”佩斯嘶々地对着她的耳朵说,“不然会把全船的人惊醒的。”他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往回拉。 “不,不——我不回去!”她奋力挣脱胳膊。 从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具有权威的声音在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佩斯放开她,向发话人陪起笑脸,那人穿着船警制服,身边还带着两个着普通水手装的壮汉。佩斯以男人特有的和蔼随便的架式嘿々地笑道:“没什么,爱人之间拌了句嘴,夫妻嘛常有的事儿。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一回到屋里消停一会儿,她还会像奶糕一样甜蜜” 警官心领神会地笑々,转向米凯拉说:“女士,我们不插手私事。好了,还是照上校说的,消々气儿吧。” “我不!——我是个偷渡者,请你们把我带到船长那儿去!” “我们船长不喜欢别人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女士,如果这位上校能够证明——” “警官,你没听到她的话吗?!”站在门道里的年长妇女突然开口,“立刻照年轻夫人的话去做!我正巧可以证明她没有撒谎!” “噢,是的,尊夫人,”警官欣然从命,恭恭敬々地回答。“您只管吩咐,尊夫人。”然后对米凯拉说,“跟我来,女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二章(3) 米凯拉围着警官的黄扣白制服萎缩着坐在船长办公室的长凳上,怯々地问好心的警官: “船长对偷渡者态度怎样?” “他最恨他们,把他们看作毒药,不过,看在你是个夫人——” 门哐一声打开,面色愠怒的船长走进来,他还在系衣扣,火红的头发乱作一团,手背揉着睡意熏熏的双眼。他是条大汉,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体格壮实,略有发胖的趋势。下巴很短,与喉咙的界限不甚分明,肚皮倒挺明显,但整个说相貌不错,除了特意蓄起的络腮胡须,脸膛刮得十分干净。他看上去有三十五c六岁,嘴巴坚硬,鼻子很大,但鼻梁扁平,好像是多年前被人打成的。 “上帝呀!这是什么鬼时候,把人从床上叫醒!”他嘟嘟哝哝地说着,“见鬼c我这条船上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连处理偷渡者这样的小问题也得找我!” 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米凯拉听着听着抬头一看,便立即从凳子上跳起来。 “迈克!” 红发船长定睛瞅々她。嘴巴大张道:“呀!真想不到!米凯拉,我的小美人——” 两人同时跑上前,拥抱到一起,警官惊愕地在一旁瞪大眼睛。米凯拉这下可来了精神。她最后见到这位密西西比河上的老赌徒还是在战争爆发以前。迈克曾是保罗最要好的一个朋友。他不但帮助保罗逃出监狱,而且专门开着他在一场扑克牌赌博中赢的轮船专门把他们二人带出南方,送到当时无人敢贸然进入的新奥尔良,那里正在流行可怕的黄热病。 迈克退后两步,笑道:“喂,我的小鸽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凯拉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把保罗在孟菲斯一带战场失踪,她如何千方百计亲自赶到那里去,直至最后她孤注一掷,当了偷渡者。 “偷渡?你是说偷渡?”迈克用一只手的掌跟磕着脑袋说,好像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嗨,我的姑娘。只要你说一声,整条船就可以让你一个人使用!既使手头拮据,你也——” “船长——”佩斯斯凯勒正呆在敞开的门洞里,样子显得十分难堪。他的仪表已做过整理,看上去清醒多了。“对出现这不幸的事件,其责任恐怕应当归我。这完全是一场大误会。我原本是诚心诚意,出于善心让保罗夫人到我船房里避难的,做梦也没想到——” 迈克突然像狮子一样愤怒地大吼一声,跳到年轻上校面前,双手抓住他上装的前襟猛摇他,甚至揪得他离开了地面一两秒钟。“哈!现在可真相大白了!你把这天仙般的无辜女子勾引进你的舱房,原本就存心不良!你听着,你若真已动过她的一根毫毛,我发誓一定要让你进大牢!” “船长——请不要忘记我是联邦军的一名上校,这艘船目前正在军方指挥下。” 迈克厌恶地放开上校,把他推到一边。“你不但是个无赖,而且是无知之徒,既便如此,你也别误解,上校,我不但是此船的船长,而且是它的唯一船主。我只把这船的使用权交给了政府——并未交出我的指挥系统,在保证乘客舒适与安全的问题上,就是你的最高统帅也不能干涉我的决定,好啦,现在——” “先生们,”一个温柔的声音插入,“让我说一两句好吗?” 米凯拉的目光转向那声音。原来是那位斜视的夫人,头上仍然戴着花睡帽,黑发未曾梳理。但身上裹了件宽敞轻薄的皮制长外衣,下摆一直拖到脚踝。 迈克一惊,立刻挺直躯干,然后满面堆笑地深々鞠了一躬。 “啊!格兰特夫人,见到您甚感荣幸!如果这场骚乱打搅了您的包舱,我深表歉意。但我现在可以保证,一切均已在我控制之下,今晚甲板上再不会出现任何疯癫和沸腾事件。”米凯拉心想,既使对迈克来讲,“疯癫”和“沸腾”两辞用得也太过份了。 “噢,先不要考虑我,船长。我最担心的只是这位年轻夫人。知道吗,我碰巧从萨拉麦科戈夫人那里听到了她的全部经历,麦科戈夫人,你或许知道,眼下正负责搭乘你轮船的一队护士。现在我只想让你保证,这位年轻夫人在你船上能得到公正的对待。她好像把信任给错用了对象。” 佩斯顿时面红耳赤。“可这全是误会,格兰特夫人,希望能给我个机会解释一下——” “不必解释了,小伙子。但你确实应该感到羞愧!至于这位年轻夫人,我倒希望让她到我包舱里去,我有铺位给她。” 米凯拉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年长的女人,好像犯了呆。她就是格兰特夫人! 半天她才说出话来:“对您的关怀,我深表感谢,格兰特夫人。但我确实不敢这么想——” “那就不用想了,小夫人。”朱莉亚格兰特直截了当地说,“我相信我看人看得很准,也相信我有出色的记忆力。我丈夫的来信我都反复续过,其中有一封我清晰地记得他曾写到保罗阿博特大夫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在夏洛伊战没之前保罗给他医过腿伤,因此,我觉得我起码能做到一点:伴你走完剩下的路程。”她瞟了—眼佩斯,佩斯无地自容地避开她的目光。 “实在说吧,”她继续讲,“我一定要这样!瞧々坐在这船上的是什么男人。你非得有个护送人不可!走,保罗夫人,准备准备,把你的东西都挪到我包舱里去。” ~ 米凯拉两天来已跑遍孟菲斯城里的十一处军事医院,寻找保罗。但均无结果。这些临时在旧楼房和仓库里建立的医院,不管是环境条件和伤病员状况一座比一座糟糕,让人无法忍受。所有伤员名单她都查阅过,没有保罗的名字。也有极少数重伤号弄不清身份,凡遇到此种情况她都要亲眼去看一看。但同样没有收获现在,在各医院间的噩梦般的搜寻结束了。她心中反而产生出一点庆幸——庆幸保罗并不在这些经受痛苦熬煎的战士中间,他们所献身的国家简直是在随意处置他们。 这会儿她正坐着格兰特夫人特意分配给她的一辆小救护马车到河边去,按照事先的约定到指挥船上找格兰特将军听取他所调查到的保罗的最新消息。这是最后剩下的唯一一线希望了,但愿将军能有喜讯告诉她 ~ 格兰特正戴着军帽坐在桌前,嘴里叼着一根雪茄。一只脚翘在一把椅子上,埋头于地图c信件c报告和其他军事文件堆中。 “报告将军,保罗阿博特夫人来访” 格兰特立即起身,咣当一声将他坐的椅子撞翻。不管米凯拉在独自前来打搅将军时可能会产生什么样的羞怯感,此时也即刻被将军的不拘小节的举止冲得云消雾散了。一时间在她看来,格兰特反倒成了她从未见到过的世上最害羞的男人,因为他慌手慌脚地连搬了六把椅子,放置一圈,连声恳求她坐下,还特意摘下头上的帽子,拿掉嘴中的雪茄,以示礼貌,但转眼间又不知不觉地将这两样物件放回原处。 “务必请您坐下,保罗夫人,”他又说一遍,这时米凯拉实际上已经选好一把椅子,坐在里面。 “谢々您。长官。” 与她想象中的他根本不同。他不修边幅,军上装敞着怀,—只手还插在口袋里边。他也没有她预料的那么高,肯定不会超过一米七,体格单薄,和颜悦色,看上去更似小学教师,不像大将军。他深褐色的头发稍微有些乱,胡须不整洁,目光敏锐而恬静,容貌给人以温和感——直到发现他那两页薄如坚硬铜片的嘴唇,才能看出他的刚毅。 与此同时,她一眼就判断出格兰特并不是放纵的嗜酒者。她是在巴莱斯岛的狂饮之徒中长大的,练就了诊疗各种酒精中毒病症的本事,长期,短期病症都断得不错,所以,她马上得出结论:他不是醉鬼。他的目光清彻,皮肤光滑坚实,拿雪茄的手丝毫不打颤。她认定,关于他的谣传统々是谎言,至少与他现在的状况不符。 他脸上主动现出温暖的微笑。“保罗夫人,朱莉娅已把你的情况全告诉我了,她非常高兴能与你做伴。我要感谢你的帮助,使她的旅途变得十分偷快。” “不能这么说!该谢的倒是您好心的妻子,她使我顺利地熬过了艰难的旅程,我感谢不尽。” 她等待格兰特继续说下去,他肯定知道她来此的目的。但他没有再讲什么,反而来回踱起步子,一边沉思一边吸雪茄。她揣摩,难道他真的见了女人极为害羞,不敢多说几句话?不然就是有坏消息不愿张口。 “长官,”她壮胆主动提问,“您搜集到有关找丈夫的新情况了吗?” 他目光茫然。呆々地盯着手中的雪茄,好像自言自话地失神地说道:“那是一次缺乏全面考虑的行动。当时的指挥权若在我手里,我是绝对不会批准的。” “可我丈夫究竟怎样——?” “保罗夫人,那次遭难后,从战场上只活着回来一个人,我们已非常仔细地询问过他,” 这话就像一串触动神经的电码,她立刻明白就要听到噩耗。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昏厥过去,低下脑袋掩饰住突然涌入眼眶的泪水。“那他——?” “保罗夫人,我们还不知道是否有人被俘。你丈夫被正式列入战场失踪者名单。” 她抬起头说:“将军,请您不要有意安稳我的情绪。捉摸不定和虚假的希望更为糟糕,更难忍受,还不如面对最可怕的现实。您是经验丰富的军人,您看我丈夫还有没有仍然存活的微弱可能性?” 格兰特将军望着雪茄思考一下,清々喉咙:“保罗夫人,看在你是个不愿回避问题的值得赞美的人,我就直言相告吧,我的看法倾向于我们军中常说的—句话:‘在我们部队,战场失踪就意味着阵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二章(4) 神色忧郁,心情沉重的米凯拉穿过盖约索宾馆的圆柱门廊,走入大厅。她沮丧地想:保罗的踪迹以后算是再找不到了。他已不复存在,但她与莉尔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没有保罗的帮助,现在只有靠她一个人设法找到莉尔,把她从杰夸德手下救出来。但如何去救呢? 米凯拉和卫生特委会的护士队都住在这家吵吵嚷嚷的宾馆里。她穿过烟气缭绕,人群拥塞的大厅时必须时常避开一个々男子向她投来的勾引的目光。 “保罗夫人,我可以跟您说句话吗——?”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原来是佩斯斯凯勒。 “佩斯上校,我已多次对你说过,我不想再与你谈什么了。” “可是,保罗夫人——因为我很快就要坐船到南方去执行任务,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机会向您表白了,我要让您相信我并不是您心目中的那种禽兽。不错,我的行动实在令人作呕,我的良心已受到深々的谴责。只求您接受我几句歉悔的话,以解除我沉重的思想负担,免得我永远为我污辱了一个我认为最值得赞美和尊敬的夫人而感到内疚。” 这么说,他要到南方去!或许 “佩斯上校,我愿把过去的一切不快置之脑后,就让它像河中之水付之东流吧。眼下我只关心一件事,如果你能设法帮忙的话,我想通过关卡,到新奥尔良去——” 他哼哼唧唧地说,“噢,我的上帝——这是不可能的!看到这些人了吗——?”他指々围站在大厅里的人群,“这些军官和使节都在这儿等着哪——一等就是几个星期——都要去南方。您不知道吧,从这儿沿河南下,两岸全布置着火力网。游击队c邦联军c甚至还有叛变政府的农民,藏在树丛中见了北方来的船只就打。为了保护驾驶员,轮船驾驶台上都包上了钢板。既使我十分幸运能很快上船——”他乐哈哈地开玩笑道,“我也不能像上次似地,偷々把你弄上船,共用一个房间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没有作战部的特别通行证,都不准离开孟菲斯去南方各地。在我军尚未攻克维克斯堡之前,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女人上船。” “那也谢々你告诉我这些,佩斯。”他淡淡地一笑,“在分别之前,我想让你放心,我不会把对你的恶感存辈子的。” “谢々您,米凯拉。但愿我们以后能在更好的环境下再相会。” 她让他热诚地握一下手,以作分别之礼,然后继续向前走。 正前方有几个穿着十分整洁的女人,从她们的服装和举止一眼就能认出是南方贵妇人。她们是十几个被联邦军逮捕的孟菲斯市女间谍中的—部分。这些人曾向她们在南方军中的丈夫,父亲或兄弟传递过情报,结果败露。最终她们要打着白旗被送回敌占区去,在此之前虽受到特别优待,但她们总是找茬儿生事,令人讨厌。她们喜欢在各个细小的问题上对北方佬表示鄙夷和反感,对米凯拉和特委会的护士们也是如此。 为了避开她们,米凯拉准备把脸转到另—个方间,但还没有转过去,就看到她们掏出花边手帕捂住鼻子,好像要挡住她身上的臭气,并慌忙拉起长裙绕开,生怕挨住她一点似的。 米凯拉匆々向前,但一只柔软的手拉住她的胳膊。 “保罗夫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看你眼睛多红,脸上表情也——”萨拉麦科戈忧心忡忡地瞅着她说。 “我很快就会好的,麦科戈夫人,谢々您。” 麦科戈夫人并没有松开拉着她的手:“亲爱的,我真遗憾竟会是这样一种结果要是我早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喝杯茶,咱们谈谈。” ~ 她们在沙发里坐下时,米凯拉发现刚才碰到的那几个南方贵妇人正坐在旁边的桌前。这次她们一反常态没有匆匆站起离开房间,而是继续坐在原处,毫不回避地凝视她们。最后,其中一个屈尊俯就地先开了腔: “听说,你们这些北方妇女是来此看护你们可怜的北方大兵的?” “不错,”萨拉麦科戈说。 这位南方贵妇带有讽刺意味地干笑两声:“现在来看护他们可真是时候呀!他们都像羊羔似地被活々拖死,根本没人关心他们。” “您说错了。在目前条件下,他们都受到了最好的照科。” 南方贵妇耸々肩膀:“好吧,就算是那样,但你们是我见到的第一批前来照顾伤员的妇女。先前来这儿的全是些北方佬军官的家属。她们不如我们南方妇女,丝毫不关心自己的战士” 接着这位贵妇与麦科戈夫人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各自赞扬自己一方的妇女最仁慈,最富于牺牲,最爱自己的战士,攻击对方军队作战的无能,士兵的怯弱,以及对平民百姓的掠夺和蹂躏 只听得麦科戈夫人最后提出种族歧视问题:“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南方人的恶习和残忍——特别是对待有色人种。” “你敢说我们对黑鬼残忍?”她激烈地反驳,“这不过是你们恶毒的北方佬造的谣!知道吗,世上再没有人比我们对他们更仁慈的了。我们给他们吃c给他们穿,尽管他们智力低下,生性懒惰,我们还想方设法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不然,他们为什么都那样忠实于我们?那是出自对我们的爱!” “或许他们的老实只是出于害怕遭受鞭打。” “你是说鞭打吗?”南方妇人简直喊叫起来,脸已气涨得通红,“如果不是他们犯事该受惩罚,他们是永远不会挨鞭子的!” 听着这场论战,米凯拉突然发现了一条摆脱自己目前绝境的道路。她转身面向麦科戈,坚定地说:“对不起,我绝不同意您的看法。碰巧我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南方的路易斯安娜州度过的,而且我血管里还含有黑人的血——” “我看不错!”那桌子边的一位妇人说道,“一看她的相貌就能肯定。我非常熟悉,因为我本人就是从路易斯安娜州的蒂博多镇来的,我们那里有许多含有不同比例黑人血液的混血儿。” 萨拉麦科戈惊愕他望着米凯拉说:“噢,这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不管是黑人,白人或其他,我自然一视同仁。我的论点是——” “但这非常重要!”第一个南方贵妇说,此时她明亮的目光已凝固在米凯拉身上,“她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人证。说々看,年轻夫人,你在南方曾因你有黑人血统而受到虐待吗?或者,与你同种的其他人是否会无缘无故地受到惩罚?” 米凯拉避开萨拉麦科戈的惶惑目光,故意装作十分真诚地说:“就我自己的经验来说,我只能讲,我在南方认识的白人都待我很亲。” “一看就是这样,”南方贵妇说,“瞧你穿的这一身昂贵的衣服,瞧你的言谈举止,多体面,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南方加入北方佬的行列?” “我的心永远没有离开南方。我所以到北方来,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北方佬。可他现在死了。”她说着低下头去,眼中闪动着真诚的泪花,“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返回我热爱的故乡去。” “哈,年轻夫人,你已证明了我们的论点。如果给你机会,你愿意加入我们这一夥人,回你南方的老家吗?” “啊,我做梦都想回路易斯安娜去!” 她的话还未落音,麦科戈夫人陡然站起,鄙夷地瞪米凯拉一眼,扬长而去。 “年轻夫人,我看我们能满足你的愿望。跟我们回我们房间去吧,我们能和北方佬军官达成交易。”带着一丝傲慢的微笑,她又说,“但你应当明白,你别想与我们平起平坐。你作为我的私人奴仆跟我一块旅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三章(1) 他靠着太阳和星々的引导,昼夜兼程,不停前进,只在实在挪不动脚的时候才停下睡一觉。通常是漫步行走,有时也奔跑,长々的步子轻松的跳跃,一口气如骏马蹀蹭般赶出好远的路。已走了多少天,多少周,多少月,他根本没有数过。他只能用磨破数处的鞋底和脚板长出的老茧来估算他已走过的距离。他的裤子和衬衫己在钻入树丛时被荆棘挂成碎片——农民经常带着枪和狗撵他,只因为他不小心踩了人家的庄稼,还因为他是黑人,个头大得可怕。 由于容易引起白人的恐惧和敌意,他只从村镇郊外经过,尽量靠近河床和沼泽地,以躲避家犬的袭击。靠两只腿他很容易逃脱农民的追击,但狗他就不好对付了。有几次,他不得不动用身上带的刀子杀死几条缠住他不放的狗——自己也付出代价。胳膊和大腿留下几处犬齿的咬伤,恢复得十分缓慢。庆幸的是无人骑马追他。北方的农民显然只用马来耕地,不当坐骑。 最困难的问题是搞吃的,他巨大的身躯需要大量食物。为了满足身体需要,他不是猛吃橡子和岩石间的胡桃条,就是用这个季节到处可见的黑草莓填满肚皮。为了获取更实在的食物,他沿河西行时就把目标对准水中银光闪々的鱼。他用刀子砍下一棵长々的细柳,一头削尖,再在后面斜刻成锯齿状小刺,一旦将鱼插住即可防止它滑脱。他可以在水边一动不动地举几个小时,耐心等待,直至戳住一两条鱼。然后把它生吃掉。 他身上带着几根火柴,一直包在一张油纸里藏好。他留着它们,只在逮住野兔或抓到夜间休憩的小鸟时才偶尔用一根。他曾两次袭击过农民的鸡棚,扭断鸡茎后偷走过两只鸡。一次,愤怒的农民前来追赶,在黑暗中向他放了一阵枪,此后他再不敢干这。 如此觅食总不能满足他巨大身躯的营养需要。他体重大减。肋骨开始显现出来,面容变得憔悴可怜。 ~ 黄昏时下起细雨,雨量渐々加大,到天全黑下来时变成滂沱大雨,雨注落在他破衬衫遮掩不住的后背上简直象冷峭的硬冰渣子一般。 赞布拉强迫自己慢跑起来,举目在朦胧的田野里四下搜寻想找到一棵避雨的树,但无发现。他继续艰难往前颠。昨天半夜和今天一整天他基本没有停步,一直象机器似地赶路,只在安全隐蔽处简短休息过几次。这天他只吃过几只从苹果园树上摇落的绿苹果蛋。结果又造成他一阵肚疼和腹泻,使他变得越发虚弱,只能靠坚强的意志继续迈步向前。 眼前的广阔草地上出现一条被人踏得很光的小路,他此刻已开始混身发抖,牙齿打颤,体力几近极限,他顾不得危险不危险,直管走上这条小路。大雨和黑暗倒成了好事,户外绝不会有人呆着,因此不必躲々闪々,沿着小路准能找到农舍或马厩,先寻个避雨的地方再说。 爬过一个园丘,他模々糊々地看到前面有一个静止的黑影,他赶紧收往脚步。马上犹豫起来,警觉的下意识向他发出的第一个信号是:可能有危险。但仔细一看。原来是间马厩,马厩后面朦朦胧胧地露出一幢农舍的轮廓。没有狗叫,他极需休息和躲雨,这种愿望已压倒一切,什么也不要顾了,他大步朝马厩那漆黑吃人大口般的敞开的门走去。 进得马厩,他只能隐々约々地分辨出一面墙前是厩栏。有个墙角里像是一堆干草。 他摸摸索索地走向那里,一头扎进柔软的干草中间,不到一分钟便沉入梦境 ~ 一声惊叫将他震醒。 他像只受吓的动物,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只将脑袋和目光转向那声音。 明亮的晨光从马厩长方形的敞门中直射进来,映出一个白人姑娘的身影。她一只手抓着个盆子顶在纤细的腰间,另一只手垂在身边,无意识地将握着的金黄色玉米粒一颗々撒落到地上。几只鸡围上来,争先恐后地叼抢。 赞布拉慢々由一只胳膊撑着起身成坐的姿式。他决不能吓住她。凡有女人的地方必有男人。男人都有枪。他看到姑娘正瞪大眼睛扫视他的全身。他搜肠刮肚想找出使她镇静的话。 “小姐——” 听到他低沉宽厚的声音,她又大叫一声。扔掉盆子,躲到一侧。 赞布拉像猫一样迅速敏捷地站起。他原打算在天亮前醒来溜走的,但他实在是太疲乏了。现在是他逃离的最后一个机会,但愿能在屋里的男人出来开枪之前跑出射程之外。 但这姑娘成了障碍。 她并未如他所料拔腿跑开,却只是跳开几步,抓起了立在门内墙边上的草叉子。她此刻已将它举起,闪亮的叉尖直对着他。 “别挨我,你这个大黑鬼!不然我用叉子扎瞎你的眼睛,听见了吗?” 他以惊奇愕然的目光凝视着她。白人姑娘还敢干仗!她摆出骑马蹲裆步,像只准备跃起的母老虎,但轻盈灵巧得多,叉子在他面前晃动。她收拢嘴唇,遮住牙齿,一绺黄麻绳颜色的头发耷拉下来,挡住她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好似一团淡蓝色的火。她身上的棉布衣服不知已穿过几年,早已显小,上下各个部位都不合身,特别是臀部和房处绷得极紧。 “怎么,小姐,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正想离开这里,走我的路。 “那就别想从这儿走啦,听见吗?我知道你是什点人,是逃奴,我不会让你走的,听见吗!”她气呼々地轻々甩々头,把那绺挡着她一只眼的头发甩到一边去。 赞布拉満可以乘势一跃,轻而易举地将叉子从她手中夺过来。但像大部分身高体大的男子汉一样,他对妇女和儿童心特到软。即便在此生命攸关的时刻他也拿不出劲来伤害一个发火的女子。 “小姐,请您——”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黑鬼,站在那儿别动!——” 过来一个手举双筒猎枪的老头,他的枪正对准着赞布拉。他是瘦子,长年的耕作已将背累驼,长々的鼻子,呆滞的眼睛,脸上布着条条皱纹,纹沟又黑又脏。紧跟着他的是个拄着单拐一只腿歪扭的跛脚小伙子。 “说吧,黑鬼,你他妈的在我马厩里想干什么?”老头发问,枪口在赞布拉眼前晃动着。“你叫什么?” “我叫赞姆,主人。我不想干坏事,只是睡在这儿躲雨。” “我发誓他是个逃奴,我发誓!”姑娘继续举着咄咄逼人的叉子说。“是我第一个发现他的,要是有为拿赏金而追捕他的人前来要他,我会得到报酬的。” 老头瞪他一眼:“罗阿,你可以把叉子放下了。我和鲁德能对服他。” 小伙子鲁德凝视着赞布拉,嘴洞大开:“瞧他的个头!我敢说他身上的肌肉比咱仨加起来还多。” 精明的老头子仔细打量赞布拉:“嗯,逃奴嘛?从他身上的破烂衣裳和已瘦得露出肋骨的样子看,他离他出逃的地方已经非常遥远了。揭悬赏榜的当地追踪者不大可能找到他了,除非我们主动发广告。” “如果你把他给他的主人,爸,”姑娘闷着嗓说,“别忘了奖钱归我。” “别慌,爸”鲁德说,“我们还有好多地没耕,好多庄稼没种呢。像他这样一个雄牛似的黑鬼对我们太有帮助了。收奖钱的事总可以先放一放,如果一直没人来要他,我们干脆就把他当作自己的财物好了。” “我也不想马上把他交回去。他是个逃奴,估计不错。他说他叫‘赞姆’,还称我为‘主人’。但看来他出逃的地点远在北方控制区之内,所以不可能有什么追捕者前来滋扰。如果分离派的人来问,我们就说我们正看押着他,等待他的主人来认领。如果联邦派的人来问,我们就说,我们正保护着他,免得他受叛军伤害。联邦派的人对于一个黑鬼究竟是自由人还是奴隶根本不会认真追查。” 他转向赞布拉说:“好了,赞姆,——你愿意在这儿干一段活吗?我们管你吃饱,让你在马厩里睡觉。” 赞布拉马上笑容满面,这是个休整一下的好机会。恢复恢复体力。考虑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主人,我很高兴为您干活儿。您也不用怕我,主人。我不好斗,不需要这枪。” 他这么快接受下来反倒引起老头新的怀疑,“如果你这个黑鬼真不爱惹事,你为什的要逃跑呢?” “主人,您看” 赞布拉转过身子,脱下破烂的衬衫,他们在他背上看到两条十字交叉的长々鞭痕。 姑娘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上帝——” “我逃离我的旧主人,因为他经常鞭打我,我想找个善良的不动鞭子的新主人。” 老头这时放下猎枪:“好啦,赞姆,你丝毫不用怕我。只要你努力干活儿,不干坏事,在我这儿是不会挨鞭子的。” 姑娘把叉子扎在地上,扶着它噘着嘴说:“爸别忘了他是我的黑奴。我第一个发现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三章(2) 罗阿坐在后门台上的旧摇椅里一前一后快速地摇摆着。那快要散架的摇椅随着气乎々的主人的晃动节奏也生气地吱吱哇哇乱叫唤——每当老头发火时他总要摔这把骑子,不知它被扔出屋子多少次了。她现在一边摇一边不停穿针引线,她在缝衣服,干得挺灵巧,但她讨厌干针线活儿。 特别是给个黑鬼做针线,更使她恼火,可这是老头子的命令。 “他的破衣服都裂开啦,”有天晚上他说“咱家里还有个女的,外人看了都觉得不象话。邻居过来一瞅,他穿的破布条筋々拽々的,裤子快挡不严腰带下面的东西了,他们会想我们连畜生不如,以为我们在虐待黑奴。罗阿,你赶紧动手给他缝件衬衣,做条裤子,让他穿得体面一点,听见了吗?” 罗阿没有反嘴,有些事她能给老头子吵,有些事不能。她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闭住嘴巴。反正她还有别的办法对付爸々。 于是,鲁德被派到镇上买了几米粗棉布。由于战争,布价很高,但老头子并不吝啬,因为赞布拉到此三周来比他们父子俩干的活加起来都多。新清理的四十公顷土地,耕地,播种,差不多全是他一人干的。这黑鬼还给他带来了好运,从他到后老头子开始赚钱了,赢利大为增加。 但罗阿对此不感兴趣。她不喜欢身边住着一个大黑鬼,还得给他做饭吃,幸亏老头子没让他到厨房里用餐。他总在后门台上吃饭,晚上到马厩的干草堆上去睡觉,并被锁住,免得他再逃跑。 要说赞姆这黑鬼的表现也真够不赖,一天到晚都是毕恭毕敬的,可就是太憨。她要他做什么,他差不多有一半时间都听不懂。她也知道这么傻乎々的一个人不能帮她的忙,但她照样很恼他。还得为这个普々通々的黑鬼缝制衬衫,就更让她气得慌。不过,实在说,他并不是个普々通々的黑鬼。三周来他体重已增加不少,现在再看不见他胸上的肋骨,腰间的肚皮又平又硬,简直像块木板。可他的肩膀那么宽,不知要用多少布料才能将它盖严。非得再加些碎布拼连起来才能为他做个合身的大衬衫。费这么大劲,都是为黑鬼服务!有时,一想到做这衣服是为了盖住他宽大臂膀上那富有弹性的一块一块的肌肉,她就怒火中烧,直想啐—口。 至少她以惯用伎俩把自己的损头从老头子那里捞了回来。罗阿也是个大个子姑娘——十八岁已长到一米七五那么高,身体能鼓的部位都涨得滚圆,所有衣服都只能勉强穿上——但不管她个子多大,她就讨厌干卖力气的活儿。缝衣服相对还算不错——只要不是为黑鬼干——干这她总能坐下来。但别的日常活计,比如劈木柴,锄菜园,喂鸡,做家务等她从心眼里就厌烦。于是她求爸々让赞姆帮她干些屋子外面的活儿,说自己要干但还没来得及。 “姑娘,这怎么成?你说的都是女人的活计。那个大黑鬼在大田里一人顶两c三个劳力,他应该到那里去干。” “噢,爸呀——”罗阿拿出老一手来,抬手捂住额头,双眼微々一合。故意向后飘忽的倒到厨房的椅子里,说:“爸,女人多倒霉,月经又来了,这次比上次还难受。她脸皮一皱,做出受苦的表情。她已发现,男人对于女人的这一神秘的生理弱点只能无可奈何地予以承认和体谅,绝无二话可讲。 “你想让他干什么?” “爸,厨房旁边的小菜地该翻土了,腌泡菜的莳萝,做果酱的香橼都没种呢。还有不少别的小菜要种。烧火的柴堆快见底儿了。门台蓬顶的一角快耷拉到地上,最好让他再支一支。他能做的事可多着哩,爸。” 老头子又瞪着她说:“哎哟,如果非得这样,我只好答应你,谁让女人有这该死的病呢。今天和明天你用他好了。”然后转身对鲁德说: “我看明天我们就装上一车鸡蛋和鸡子到集上去卖吧,反正都要去的,一大早动身。” “让罗阿一个人与那大黑鬼呆在家里?” “我看不出这黑鬼会找什么麻烦。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胆小憨厚的奴才。他的表现再好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对我们尊敬极了,他清楚自己好不容易找一个好家儿,不会随便捣蛋的。另外——”他以狡猾的目光瞟一眼罗阿,“——你知道女人月经时该注意什么。那黑鬼真要忘乎所以,敢胡来,你一定会把他的眼睛抓烂的!” “爸,我还是不赞成这主意,她怎能打过他?” 老头子为他的决定又增加一个理由:“鲁德,你别忘了。你已有半个月没去镇上。你的那位女朋友肯定已经孤单得不得了。早想见你啦” 鲁德裂嘴笑开,把对罗阿的担忧置之恼后。 罗阿假装没有在意,但老头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却十分明白。一个炎热的下午,鲁德喝多了浓苹果酒,醉熏々地又去割干草结果摔到地上,被割草机砸住,一条腿被刺穿。第二天才找到医生来看。不知是伤了骨头,还是肌肉和神经受到破坏,他的腿再也未能康复,落得个残废。走起路来腿无法打弯,活像根木头。女人见了他都纷々躲开。于是他开始到附近镇上的妓院去鬼混。这情况是她在镇上玩时碰见的比她年长的女友告诉她的,他们还对她说老头子也经常与哥々一同前往。 这是昨天的事。今天一大早老头子和鲁德就到镇上去卖鸡和鸡蛋了,天黑之前不会回来。此时已近中午。衬衫就要缝好。 ~ 她的眼睛老是忍不住转过去观看赞姆的巨大身躯。赞姆此时已翻完地,正用斧子劈柴。有时,一斧子下到木轱辘里,会蹦到空中一根碎木片,他竟能用一只手立即截住放到柴堆上,另一只手继续砍劈。观看他那汗水闪々,富有弹性的一身肌肉,简直是一种迷人的享受。不管是静止,还是劳作,他的躯体实在完美。哦,上帝,她想着想着轻々叹息一声:他若长着白皮肤该有多好! 他砍的劈柴已撂得老高,他直々腰,单手将斧头磕进木桩,然后抱起一堆木柴,向房子走来。罗阿呆々地望看他走近,嘴巴木然地张着,直至觉得嘴唇发干才紧々闭上,露出舌尖舔润它们。赞姆的脚步声从摇々欲坠的门台蓬顶下传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一只手就能将她打成两半。他走进厨房,听得见哗啦一声响,他把劈柴扔进了火护旁边的盒子里。她转头喊道:“你既然在屋里,就去把水桶灌满水吧。” “是的,小姐。” 她听见他拿着水桶走向水井时,水桶当啷直响。 只见他在井边拽着绳子将沉重的吊桶卸入又深又凉的井内,然后三把两把又将它拉上来。他一滴不漏地把水灌进厨房用的水桶,提上转回屋子。 罗阿又望着他一步々接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看他,不管他走到那儿,有什么举动,眼光总要跟上,想不看好像也办不到。他既不是白人,又经常引得她生气,可她就是禁不住光想瞅他。 见他提着一桶水走进厨房后,她把手中的衬衫放在一边站起来。她的个子真不小,长得极为丰满,简直要把她穿的衣服撑破了。她掸掸围裙,掸下几根线头,又将围裙系紧些,又抬起一只手把落在额前的几绺没什么光彩的黄发拨向后面。她走进厩房时淡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泽。 他刚把水桶放好,直起身子,歇歇气,等候下一步命令。她凝视了他好一会子,聚精会神地象老鹰一样,双唇大开。她实然合住嘴。 “喂,赞姆你在等什么?”她怒斥,快从这儿出去!” 他耸々肩,笑一笑,转身就走。 “赞姆——” 他收住脚步,扭过头来。 “赞姆,你喜欢在这儿干活儿吗?” “喜欢,小姐。” “那么在今天剩下的时间你最好出去再多干点活儿,要是老头子和鲁德回来看你表现不好,他们会发火的。他们整々一下午不会回来,可能要等到天黑以后才到,所以他们希望能看到你干了许多的话儿。” “您吩咐我说干什么好了,小姐,我就去干。”他一边向门口蹭,一边等候下一道命令。 罗阿并未直接看他的脸,而是望着他像堵墙似的后背,目光凝注在他的腰间。 “咦,你还等什么呢?”她说道,“还不出去!” 他的脚刚一迈出门,她又叫,“我给你缝的衬衫在摇椅上放看哪——到厩房里去试々看,如果穿着不合适,我再给你改々。” “小姐,您太好啦。”他说着走到门外拿起衬衫。 “快中午了,”她又在后面喊,“你在马厩里等着,我做点吃的给你送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部 酸苦寻亲 第三章(3) 她目送着他渐渐远去,这么个大块头,步姿却这样轻松平稳。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观看,直至他走进马厩的门,消失在里面的昏黑之中。她气鼓々地从门口转过身来,只觉得—股热浪升起,混身直烧得慌。她气的是:这个大黑鬼一次也没有像别的男人瞅女人那样瞅过她。他看她就像看根劈柴一样——或象看根房梁。而他只是个黑鬼!每回到镇上去玩,哪个男人不以欣赏的目光瞄她?她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但这黑鬼迟钝到极点,她若是几百年前的丑陋女巫他恐怕也是这副眼光。 不过,这对他倒也是好事,如果他真敢那样贼眉鼠眼地看她,她会宰了他的!她向上帝发誓她会那样做!一个黑鬼胆敢对她起歹心,简直不可想象!气愤激荡着她的热血,使她感到周身刺痒,不自在。他为什么能长一身如此诱人的肌肉,他那黑皮肤下的身子究竟会是怎样? 她走到一个壁橱食柜前搬来一只木箱子垫在脚下,打开最上面的小门,从中取出老头子的威士忌酒。她站在木箱上扭开瓶塞,喝下一大口。酒像一团小火球直灌入本来就翻腾不安的肚子里。她又美々地喝下一大口,塞住瓶子,放回原处。老头子晚上从镇子回来时精神一定很好,不会注意到酒少了两口。 ~ 赞布拉耐心地在马厩里等候姑娘给他拿“吃的”来。 她终于来了,但看不见她手里有任何食品。 “衬衫穿着合适吗?” “还没试呢。” “还等什么呢?脱掉你身上的破布条,把衬衫穿上。” 他局促不安。这好像太不应该,直接当着这白人姑娘的面换衬衫,马厩又没窗户,光线这么昏暗。 “快,快脱下来,你这个迟钝的黑猩々!你难道害怕姑娘不成!” 为了礼貌起见,他又走开几步,小心谨慎地将已剩下几块碎布条的旧衬衫脱下来。她眼睛冒着亮光随上去,看他试新衬衫。肩部和双臂处显得有点紧,别的地方又显得太宽。但与旧衬衫相比已迥然不同。 “合适吗,赞姆?” “我觉得挺好,小姐。” “现在我要量々你的裤子。如果量不准确就更难做好,尤其是男人的下裆——”她咯咯一笑,“那儿会露得太明显。” 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根揉皱的布条尺,蹲下来。他紧张地僵立着,让她摸々索々地拉开布尺绕到他的腰部和臀部。他一下子便嗅出她刚々喝过感士忌,知道酒劲已上了她的脑袋。 他的紧张不安立刻变作恐惧,因为她的手指开始轻々地在他下面这是所有危险中最大的危险!白人女子的手比响尾蛇还要致命。不好,大事不好,随着她的双手不断的摩挲,他被被动地激发——他在完全无法自控的情况下有了反应。她是个年轻标致的女子,而他的雄劲身体已有许久没挨女人了。 她这会儿已站起来,又咯々地笑道:“我知道你黑脑袋瓜子里正想些什么,不然就是我瞎了眼。”她的眼睛特亮,好像火烧火燎似的,她哼地发出一声耻笑,“你这号黑鬼我能一眼看透你在犹豫和盘算,想伸出你的大黑爪子,扑到我身上,对不对?” “不,小姐c不是的!” “这是我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你闭上眼廉我也看得出来——你想掩盖住,但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能让你的目光离开我吗,不能吧?你正想伸出两只大手抓住我,难道不是吗?她把上身挺到他身前,拉下领口,暴露出来。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做梦渴望的东西,是吧?” “不,小姐,我脑子里没做这种梦。”他连退几步象躲响尾蛇一样躲开她。在他成长的埃博部落里,女人最注重贞操,男人若强奸了不属于他的本部落妇女将被判处死刑。决不可染指白人女子则是他更加坚定和根深蒂固的观念。 然而,他又是个功能极强的人,这白人姑娘的妩媚嘲弄实在搅心,已在他腹内点着团团缓々燃烧的火。 她脸上带着会意的微笑,在他后退时紧跟上来。她瞥了眼墙角的那堆干草。干草上现在铺着条毯子。赞姆,你是睡在这儿吗?我敢说你是要领我看你睡觉的地方。” “小姐,我什么地方也不想领您看。” 她短笑两声,一下子跑到草堆上,把裙子拉过膝头,坐下来。 赞布拉以近乎惶恐的表情低头望了望她。她已仰面躺在草铺的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双膝后抬,裙子顺势滑脱到腰间。他知道不应该去看她,可他的目光已被吸住,好像是被心中的魔鬼驱使一般。 她满面笑容地看着他,诱道:“我肯定你希望再多看一点。赞姆,靠近点,来,坐在这儿。”她伸手拍々身边的毯子。 “不,我不能靠近白人女子。” “如果你脑子里不这么想,你为什么像这样把我带到你床上来?还有你”她又咯々々地笑起。 他开始向后退。“小姐,我得去干活儿了——我得走了。我——” “不行,你必须待在这儿!你是我的黑奴!我是你的主人,你得听我的吩咐。马上过来,躺在我身边!” 他犹豫了,脑子展开激烈的斗争,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转身跑开,但这个像个熟透的大苹果似的姑娘已将他挑逗起来,那样不可遏制,他尤如被大钳子夹住似地一动不能动弹,瞧她那白嫩的身子已完全露出,掀开的裙子正向他招手,等待他去享用 “赞姆,你怕什么?躺下来,听见吗?我爸和鲁德永远不会知道,我保证一辈子不说出去。” 他虽然知道这是最可恶的坏事,但魔鬼般的欲望迅速冲起,已压倒他意志的自抗力。他被邪火驱使着,慢々挪到草床前,双膝跪下,僵在那里。只听得身边响起自己砰々的心跳声。 “赞姆,我等着你哪——”她的声音丰富而又甜蜜,“我太需要男人了,我可以闭上眼睛,只当你不是黑人。” 他耳中的砰々声突然出现细微变化。他在丛林中练就的耳朵又听到另外一种声音,他顿时紧张得四肢硬挺车道上传来马车的轱辘声。 “快,赞姆快快呀!”她双目合闭,脑袋歪斜,好像快神魂颠倒了 他已回身站起来。“小姐,有辆马车来了——” “上帝呀。赞姆,别让我再等啦!” 他用粗重的声音叫道:姑娘,快站起来!马上放下裙子——来人啦!你没听见马车响吗?” 他骤然改变的嗓音将她从神经痴迷状态中惊醒过来,她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倾听。 “噢,倒霉,真倒霉!”她啐道,这是老头子的车——几里地以外我就能听出这老破车的吱哇声!接着,赞姆惊愕地看到,她脸上即刻换上一副冰冷如铁的表情,她抓住裙领,使劲一拽。刺的—声,上身被撕开。她开始扯着嗓子叫唤。 “你从我身边滚开!”她喊,“救命呀——救命呀!大黑鬼,你放开我!” 赞姆赶紧向马厩大门口跑,呼叫声随之响起。朝外—看,马车已到厩院内,鲁德在大吼: “爸,我说的怎样!绝不能让这黑鬼单独与罗阿在一起!我早就催你早点回来嘛——” “去拿你的步枪,我去拿猎枪。”老头子高声命令。 赞姆一个大步跳到户外,朝马厩侧墙奔去。 老头子气急败坏的喊声在身响起:“抓住他,抓住这黑王八蛋,别让他跑了!” 赞姆一个跨步扑到在地上,紧接着一声步枪响,子弹嗖地一下穿透了马厩的侧板墙。不到一秒钟他已滚过墙角,猎枪轰地一声也响了,树林里劈劈啦啦落下一片散弹粒。 转眼间他已全速跑入田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一章 保罗的整个左半身又烧又疼。坠马时一定摔坏了几块肌肉,或跌断了肋骨。那只仍然压在马下的左腿却毫无感觉。它或者是已经砸烂或者是血管受压仅々变得麻木。 更难忍受的还是爬在脸上的一群绿头大苍蝇,它们叮咬得又刺又痒,让人实在熬不住。他的马已经死去,前胸中了一颗炮弹,马血从大洞般的伤口里喷射出来,浸透他的肩和臂,溅满他的面部。一群々嗡嗡乱叫的苍蝇不断盘飞过来,落在粘乎々的凝结血块上,拖着毛乎乎的腿贪婪地吮餐。他痒得几乎要发疯,想去抓挠一下,但不敢。还有个别叛军正骑马在落马者中间穿行,一见到哪个联邦军伤兵还有一丝生机就再补上一串子弹。 从最后一声枪响到这会儿快有半个小时了,现在只能听到躺在遍野的死尸和血泊中间尚有未被发现的伤员在不断发出和微弱呼喊。 保罗开始慢々地一点々将压在马下的腿抽出来。这用了好几分种时间,他又轻々按摩了好大一会儿,血液才恢复流通,消除掉麻木感。他缓々坐起来,混身疼得那儿都不敢摸。然后四下环顾起这场大屠杀后的恐怖场面:遍野都是死马,四轮朝天的战车,血流成河,尸体无数。在蓝军装中散布着差不多相等的灰军装。兵力处绝对劣势的联邦军骑兵看来也够本儿了。 三c四米外有个人正在挣扎着爬动。一只胳膊在肩头附近被击断,拖曳在地上,鲜血直淌。保罗不由得伸手去解捆在马鞍上的医药包,匆匆查看一下,包里的用品基本上没有损坏。 他一拐一瘸地走过去,主即动于掀开伤员臂膀上的衬衫。那人扭过脸,抬头去看。他疼得眼直眨巴,内中闪着恐惧的光。从脸上看,此人正值中年,已提早挂满被纹,由于营养不良面目憔悴。“你要干什么——!” “别动,”保罗说,“我给你胳膊上绑个止血带,不然你会流血流死的。” “你是医生?” “不错,”保罗迅速绑好止血带。 “万々想不到,你难道认不出军装的颜色吗?” “当兵的,我又不是给军装看病的。” “上帝保佑!你是我见到过的第一个愿意在战场上帮肋我们南方人的北方佬,可是,大夫,您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那边有我们一个长官,屁股上正在淌血。您先去给他包扎吧。” “我给你处理好了再去看他。” “算了,我无关紧要,先生,可那边的人是个上校。我不该在他前面。” “说这话简直像个大傻瓜!都快进坟墓了,还管什么军衔!你若不能尽快止血,非进坟墓不可。好了,放松一下身体,为他祈祷吧,就是我能救你一命,估计你再不能用这只胳膊给长官们敬礼了。” 保罗给这人的伤口消毒,敷料,包扎之后将医药包挎上肩头,跛行着向邦联军上校走去,但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噔々々的马蹄声,他收住脚步。 没一会儿,一队三十来人的邦联军骑兵奔跑过来。 “我的上帝!——”一名骑兵看到保罗后大喊。“我们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好咧,让我马上送他到地狱去——!” 他举起步枪——但枪管立即被他旁边中尉用马刀挑到一边。 “森普尔,放下枪!我们不向无自卫能力的人开枪,别跟可恶的北方佬学!此人已是战俘,将受到邦联政府的保护。” ~ 几天之后,保罗与其他战俘一道被押入臭名昭著的里士满利比监狱。 监狱的条件恶劣到极点,不但食物污秽,得不到保证,而且环境脏得无法认人忍受,每个战俘身上都长满了虱子c臭虫和跳蚤刚到不久,已在此住了三个月的麦卡威中尉向他介绍了监狱给犯人的种々非人待遇,不少人己被折磨得发疯,或因得不到治疗而活々丧命。保罗越听越气愤,他们一道走到犯人中间去观察,发现还有更骇人听闻的情景:许多人都染上痢疾和坏血病,他们身上的肉几乎都消耗殆尽,剩下一张薄皮平々地贴在骨头上。有的牙床肿得吓人,青黑青黑地杵到嘴唇外边来,令人作呕。他们呼出的气散发着无法忍受的恶臭,虽然这地方本来就臭不可闻,别人也不敢轻易接近他们。 “我看到几个人的牙齿都快掉了,牙床裂成几块,缩也缩不回去,吐也吐不出来。“麦卡威中尉又主动介绍,而且他们混身长满烂疮,里面都生了蛆。” “上帝呀!”保罗义愤填膺,是哪些没有人性的东西管理着这座监狱?难道他们不知道坏血病是非常容易控制的?南方的气候这么适宜,水果应当十分丰富,不管那种水果经常发给他们几只就能避免这一切。” “这地方归温特将军和特纳上尉管,只要有人敢大声抱怨,这位将军就把他拉出去,作为捣乱者枪毙。” “嗯,什么捣乱不捣乱,总该有人为此去做些努力!” 保罗大步走到铁栏门前,用锡饭盒敲击着铁条,喊:“卫兵!卫兵!” 没过多久,一个脸被酒气烧得通红,黄眼睛迷々糊々的卫兵伸着脑袋走到铁栏前:“谁他妈的在这儿大吵大闹?” “我叫阿博特——保罗阿博特大夫——我要求见々温特将军,谈々你们的恶劣供给是怎样屠杀这些人的!” “你说你是保罗大夫?想拜见温特将军,是吗?”那人脸上露出狞笑。“好咧,我去报告将军,看他如何听你对我们的款待进行抱怨吧”他一摇三晃地走开。 麦卡威和一群别的囚徒围在保罗身后,一个々张口惊视,都以为保罗发疯了。 “上尉,你不敢这样做。”麦卡威说,这不会给我们带来一点好处,但你肯定是要掉脑袋的” 五分钟后名身穿制服的邦联军上尉到了。他细长的嘴唇绷得很紧,蓝色的眼睛冷々地搜索着铁栏后边的人。 “哪一个是保罗?” “我是保罗阿博特上尉。” “你是外科医生?全名叫保罗阿博特?” “对的,先生。” 军官转身对看守说:“打开门,让上尉出来。” 保罗出去时,麦卡威上尉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 ~ 当保罗在特纳上尉陪伴下走入办公室时,一个灰军装肩章上标有两颗星的银发标致男子从桌后站了起来。保罗实在感到奇怪,一位中将竟会起立迎接他这个小々的中尉——并且是战俘——更奇怪的是他还绕过桌子,主动伸出一只手。 “保罗上尉,我应当对你来此之后所遭遇的一切表示歉意。”保罗呆々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时听他说道,“但我们或许可以弥补一下” “先生,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啊,保罗心中的迷在刚被带到温特将军面前时就产生了——那位矮々胖々c呆头呆脑c眼睛含着凶光c面色红润的将军竟露出一种难堪的微笑——说明此人犯了什么不幸的错误。他二话没说便命令特纳上尉将保罗送到邦联军陆军副官长库珀将军那里去。他的办公室距监狱没几步路,特纳把保罗送来后就离去了。 “保罗,你感到吃惊,我很能理解,”库珀说着指给他桌边的一把椅子,你坐下来,我给你解释” 两人就位后,库珀接着说: “先说温特将军,他已对将你监禁起来这一点表示了深切的歉意。显然是负责登记的职员粗心大意将你的名子拼写错了。我在事先已做出明确指示,只要他们在战俘中一发现你,就必须立即把你送到我这里。假如你抗议时没有清楚地说出你的名字,名单上的笔误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发现。” 看到保罗莫名其妙的表情将军笑了:“知道吗,上尉,有关你的医术——更重要的是你的不偏不依的医德,已在你到来之前传到这里。你回想一下你被捕那一天的情形,肯定会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保罗渐々明白过来将军如此优待他的原因,他救护那个邦联军二等兵时尽了一个医生的最大能力,被爱伤的邦联军上校亲眼看到。那一队骑兵回来后正要把保罗当作俘虑押走,上校下令让他们把战场上的所有伤员集中起来,不管是南军还是北军,全力配合保罗给予抢救。 没有发现联邦军的人还有活着的,但他仍然尽心尽责地对待每一个邦联军伤员,其中也包括上校本人。 “罗伯逊上校,他臀部的伤口就是你包扎的——对你的高超医术和乐于帮助我们战士的仁慈精神印象极深。”将军甚为赞赏地向他微々一笑。 “如果我记忆不错的话,”将军继续说,“罗伯逊上校听到你对我们的一个伤员说,他军服的颜色无关紧要,你抢救的是人,而不是军装。这说明你是个真正的医生,对待全体人类的人道主义精神高于战争的思想分歧。” “这话基本不错,先生,但我们属北军,应当首先为我们的同志尽义务。” “上尉你这话需要纠正一下,因为你现在是战俘,已无任何选择余地。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件紧要的事他身子探到桌面上,声音显得很急迫。 “是这样,我的一名忠实助手和亲密朋友阿德里安阿什利准将一年前阵亡,他妻子克里斯蒂娜自他捐躯后便将所有财力和精力贡献出来,照料邦联军伤员。为了减轻人满为患的军医院的沉重负担,她打开自己庄园的大型公馆和几座烟草仓库接纳伤员,并命令全体奴隶投入护理工作,伤员的数目已达数百人,还在日益增多。她只有一个技术不可靠的年迈医生负责所有医疗事务——他当然无法胜任。阿什利夫人求我们多派些大夫去,但我们一个人也抽不出来。我们的战部队都在叫嚷着要医生,我怎能下令从本已紧缺的大夫中调一个去她办的那种非正规医院呢。但你是北军的医生,作为战俘——他笑着依到椅背上,“保罗上尉,我准备把你送到那里去。” 保罗顿时想起他原想找温特将军讨论的问题尚未论讨,现在应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先生,我在利比监狱里的战友们处境十分悲惨,急需救助,他们的状况得不到改善,我怎能全心全意地去治疗你们的伤病员呢?”接着他马上把看到的可怕景象概要地向将军做了介绍。 库珀将军耸々肩说:“南军的状况同样悲惨,我们资金短缺,铁路线又遭到你们那个特遣队的破坏,改善战俘的生活条件,难呀,但我可以指示执行长官尽力把战俘的饮食和环境搞得好一些。上尉,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他站起来,又说:“从现在起,你不再被当作战俘看待,获得假释,但你要像绅士一样保证,明天一早在一名军事护卫官的陪同下,去蒙塞范庄园慷慨无私地为我们的伤病员做出贡献。同讨你将会得到行动自由和适当的忧待。” “可是将军,监狱里我的战友——” 库珀将军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而是蹙起眉头打量起保罗的军装。 “上尉,你的衣服太糟了。但我相信我的助手会派人将它清洗干净,或者再另找一件合适的——当然还是北军军服。”他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外面的传会兵说: “通知亚德利中尉和蒂博斯中尉做好准备,明天拂晓护送保罗上尉去蒙塞范庄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二章(1) 当晚,保罗不但在里士满汇丰旅馆的高级床上美々地睡了一觉,而且几周以来头一回洗了个像样的澡。刮过脸,梳过头,换上他们拿来的军装——虽不是新的,但十分干净,穿着勉强合适,可能属于一个已故的军官——他开始觉得自己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在丰富的晚餐上他吃到了烤鸡,更加使他感到心满意足——但一想起那些饥肠辘辘的战俘,心灵深处不免生出拧绞般的内疚。但愿库珀将军说话算话,能尽力改善一下他们的伙食。 次日晨,三人一同骑马出发,两位中尉显然担负着既保护他安全又防备他逃跑的双重任务。直到下午四c五点钟,他们才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来到蒙塞范庄园。 蒂博斯说:“看来,我们得找个黑人领我们去见凯德甘蒂。就是凯德甘蒂中士——”不知为什么他厌恶地哼了一声,这是我头回受命向一个应征的战士报到!” 亚德利哈々笑道:“据我所知,这个中士原是阿什利将军的传令兵,将军非常器重他,临终前又在遗嘱里加上一条附录,指定甘蒂全权管理蒙塞范庄园,只遵照阿什利夫人的愿望行事。” ~ 凯德甘蒂坐在庄园办公室松木写字台的后面,抬起头皱着眉头望着保罗和两名中尉走进门来。他长着一头硬的黑发,一对突出浓重的黑眉下面是两只目光严峻的深色眼睛。眼睛里好像冒着火光。整个肌肉发达的矮壮身躯摆出一种充满敌意的架式,宛如一只带刺的豪猪。几道深々的抬头纹和坚硬冷酷的宽嘴唇使人联想起性情凶猛的疤瘌狗的形象。尽管如此,他长得也不算丑陋。他身着整洁的邦联军战士服,右衣袖被鼓胀的肌肉撑得很紧,上面醒目地挂着中士的臂章,左衣袖松垂着,里面是空的。 “你就是甘蒂中士吗?”蒂博斯礼貌地问。 甘蒂老虑了好一会儿才说声就是。 蒂博斯面色发红地说:“中士,你难道不晓得,按照惯例,接待军官时应该站起来吗?” 甘蒂又老虑了更长一段时间,最后显然是决定不理睬这个不值得回答的问题。“中尉,找我有什么事?” 蒂博斯的脸更红了,“我是蒂博斯中尉。亚德利中尉和我受库珀将军之命护送联邦军外科大夫保罗阿博特上尉,来接受你的监管。” “活见鬼——!是个他妈的北方佬?” “应阿什利夫人提出的希望给予医疗技术支持的请求,阿博特上尉获得假释,被派送到这里。”蒂博斯把一个厚々的像是装公文的信封扔在桌子上,“将军给阿什利夫人的信可以解释清楚” 甘蒂愤怒地瞟了保罗一眼,然后转怒给蒂博斯:“你们可以立即向后转,把这个狗日的混蛋再带回他原来的地方去!阿什利夫人不需要任何北方佬医生来这儿屠杀我们的伤病员。将军的大脑一定出了问题!” 亚德利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走上前来:“中士,是阿什利夫人向库珀将军提出她持别急需一名良医的。保罗上尉的医术十分高超。罗伯逊上校和他手下的几十名战士都在战场上接受过这个上尉的治疗,上校高度赞场了他的技术和对待伤员的热忱。” “你是说罗珀逊?他是我们最杰出的上校之一好吧,我把这事交给阿什利夫人去决定,但你们从倆先别走,说不定还需要你们把他带回去呢。”他脸上露出已与他俩无话可说的表情,转向保罗道:“保罗,你随我来” 本来就对下级的无礼冒犯耿々于怀的蒂博斯,此刻变得更加忍无可忍了: “中士,等着瞧吧,我要把你不拘军礼的粗野举止报告给库珀将军,也要通知阿什利夫人。” 甘蒂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开始起身。“瞧这儿,你这小东西——我不需要什么军规,那些狗尿鸡屎般的玩意儿已经管不住我!”他在桌后完全站立起来,这时他们才发现他有一只木腿。“我在这场战争中已经献出一只胳膊,一条腿,但你们这两个当差的孩子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对装点门面的穿军装的模特儿而己。好了,快々从我眼前走开,等我派人叫你们再来。” ~ 克里斯蒂娜原本是大家闰秀,千金小姐。她家几代人都是文雅的绅士和弗吉尼亚上流社会的头面人物。优美纤巧的身段,配上曼妙如梦的秀容,她真是雪肤花貌的佳人,完美无瑕地表现出女人的一切珍贵特质:举止斯文,性格好静少动,有时也很活泼俏皮;忽而专横傲慢,忽而多愁善感,经常逗气发怒,但永远能令人心荡神移。训练有素的语音柔和c甜蜜c低沉,富有音乐感。她自幼习惯于让奴仆伺候,万事抬手即成,甚至连穿上漂亮的拖鞋,梳理赤褐色秀发也习惯于让下人动手。 但这一切都已成往年的历史。残酷战争造成的心灵振动,以及她那贵族气派的丈夫的丧命——他的漂亮脸膛被北方佬的一颗铅制小炮弹弹皮炸成血肉一团——使她的心变得比钢铁还硬,铸成她与北方佬的永世宿仇,驱令她把藏在天鹅绒衣袖里的利爪伸将出来! 但现在保罗在庄园书房里看到的克里斯蒂娜阿什利却大不一样:她正坐在雅典的桃花心木写字台后面,微々弯曲着双腿,阅读库珀将军的来信。那闪烁着点々金光的赤褐色头发梳理得过于仓促,几绺散发垂落在苍白面颊的两侧。她的目光不时地从信上抬起,鉴定似地在保罗身上闪动——可惜神情淡漠,绿色的眼睛里流露着敌意。她美丽的脸膛看上去有点憔悴和疲乏。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菩提绿棉布长裙,上面有星々点々的溅污,保罗一看就知道是血迹,显然,她也参加护理伤员的工作。 她放下手中的信。脸上露着刻骨的仇恨和鄙夷表情,用眼睛上下打量他。 “如果我不是出于对库珀将军的高度尊重,我会把你赶出我的领地,甚至想象打死一条狗一样枪毙了你。” 保罗非但没有生气,还感到十分有趣:“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希望那样做?” “你还敢问我?你一进我的庄园,难道没看到到处都躺满了伤员?全是你们北方佬的子弹造成的结果!” “我可以告诉你,叛军子弹造战的后果比这更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二章(2) 她站起来,高々地扬着傲慢的脑袋,保罗发现她的个子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绿莹々的眼睛冷若冰霜。“保罗大夫,您忽视了一个最大的区别。我们南方并没有寻求战争,我过去希望——现在仍然希望的只有一点:分离出联邦。是你们可恶的军队,杀人犯,刽子手在向我们开火。你们是主动袭击的侵略者,我们只是为保卫我们的自决权而战斗。” “夫人,我不想与你争论战争的是非问题。本人不带武器,也不认为屠杀能解决问题。我的唯一兴趣是救助那些被迫加入这场无妄之灾的可怜的傻瓜们。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在您的指挥下贡献我的医疗技术。如果不需要——” “好啦!”她用冷冰々,紧帮々的声音说,“库珀将军已在信中告诉我,你是个医术高超的外科大夫。既使我们极需医药支援,我们也不能轻易地信赖一个北方佬。我批准你留在这儿,但你必须明白,尽管你已获得假释,但你仍然要被当作战俘看待,只能享受有限的优待。” 保罗简单地微々鞠一个躬,“除了您之外——我还听从谁的命令?” “兰登斯坦伯里大夫领导你的医疗工作,他是医院负责人。凯德甘蒂是庄园总管,向你发布其他必要的指示。至于你休息的地方嘛鉴于房间十分短缺,你们北方佬又喜欢大肆卖弄对黑人的民主,我肯定,分配给你一个奴隶的小屋你是不会介意的——”她抿起嘴挂起一丝嘲笑,转向一直站在后面的凯德甘蒂。 “甘蒂,带他到姆妈的房子去。” ~ “姆妈的房子”位于长排白漆木板钉成的奴隶棚屋的尽头,但比别的稍微大些。 “这间木屋为什么空着?”他问甘蒂。 甘蒂忍住笑说:“原来住在这儿的黑女人刚死不久,她死后这里没有什么用。” 黑人怕鬼不敢住进来,南方白人又不愿降低身份搬入黑奴区,原来如此:这是克里斯蒂娜羞辱北方佬的一种方式! “这地方得彻底打扫干净,翻修一下才能住人”保罗对甘蒂说。 甘蒂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我把亨奇叫来与你商量好了。知道吗,亨奇是我们的黑人监工。黑人都像犟驴。只有亨奇才能把他们玩得转。他窃笑两声,转身迈着木腿跌跌撞撞地走了。 保罗找到油漆,在门口的板墙上写下几个大字: ~ 外科医生c医学博士 保罗大夫 住室 ~ 已对保罗产生好感的亨奇半小时后领来一队黑奴工,开始整修保罗的住室。一个木匠将腐烂的地板敲下来,换上新锯的白色松木条。另一个木匠更修好所有破碎和裂缝的窗户,几名妇女迅速打扫和擦拭起来,他们抬来一张崭新的小床,床垫是刚々用干苔鲜充填的,又送来干净的毯子c被单和枕头c桌子c椅子c脸盆c水罐全部配齐,还有半面破镜子——已超出他的需要。 他们还没有整修完毕,一个看上去二十五c六岁的修长年轻人在门道里出现。 “我叫海伍德奇弗斯,”他自我介绍道,并伸出一只手来。“夫人派我来领你去转转,让你熟悉一下医疗坏境。”他的语气是高傲与柔和的一种奇怪结合。他的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像女人似的。 “那么,你是斯坦伯里大夫的助手了?” 奇弗斯厌烦地做个鬼脸,“不大准确。别人没有时间或不愿过问的杂七杂八的臭事全由我管。我也协助做手术,但主要负责伤病员的大小便护理——说负责只是好听,因为,一则我没有担当这高贵职务的兴趣,二则下面也没有人听我指挥。每当我想组织一个粪便处理队时,你都想不到我的黑人助手们反应有多快,他们个个都为别的更重要的工作去忙得不亦乐乎了。在夫人感到需要时,我也做她的秘书或图书保管员。” 保罗笑道:“我敢肯定,这些臭事比扛枪打仗,助长暴力对你们和人类的事业更有价值得多。” 奇弗斯顿时面红耳赤。“先生,你是不是说,”他生气地说,“我害怕扛枪打仗?” “根本不是。战争不符合本人信念——不应拿善良人的生命去证明一种观点,而应由冷静的论争加以解决。” 奇弗斯双眉拱起道:“听到一个北方佬说出了自战争开始后就—直困扰我的同样思想,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惊喜。总之,我缺乏扛枪打仗的热情这一点被人看作是态度异常,情绪不对头。我也没有积极以实际行动改变征兵官对我的这种看法。可巧,我是夫人的一个远亲——属于这个家族的穷人分支——在她的影响下我现在才得到了这个高贵的位置。噢,我说得大多了我领你去看々蒙塞范庄园里的伤员情况好吗?” 他们沿着地铺间的窄道慢々向前走,一双双痛苦的眼睛紧随他们,恳求他们的怜悯。不一会儿,有的认出了北方军军服,目光中遂又注入惊愕c愤怒和深仇。保罗不在乎他们的敌意,在他眼里他们与北军伤员没有什么不同,全都是战争机器的可怜牺牲品。 “那边,”奇弗斯指着库房的一个墙角说,集中着伤势最严重的人。” 保罗发现一个小伙子正被极度疼痛折磨得翻滚和。他右大腿上的绷带已被新渗出的血染得鲜红。 “这人好像刚挂彩。” “他今天才到。” 保罗向伤员走过去,跪下来,小心地把绷带掀开。他双眉紧蹙,说: “很显然病人到后伤口还没有清洗,它已经开始出现坏疽。” 斯坦伯里大夫说没必要再麻烦了,反正明天要截肢。估计是从臀部锯掉。” “截肢?明天?斯坦伯里大夫现在在哪儿?” “他按预约到城里接生去了。” “接生!我的上帝!哪个产婆不会干。这个伤员需要立即做手术。” 奇弗斯感到很为难:“医生,我没有资格对斯坦伯里的诊断提出异议。 保罗却当即做出决定。他的医疗包还放在小木屋里——他在利比监狱被假释时,这个装满各种必须医疗用品的宝贝包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 “奇弗斯先生,请你回我的小屋,把我的医疗包拿来好吗?同对叫人端两盆水来,最好是热的,并送来干净的敷料和酒情,若有可能再拿个火盆来。” “医生,你肯定不会现在就给他做手术吧?” “现在不能吗?” “首先得让斯坦伯里大夫批准才成。再说时间也晚了。快开饭了——” “告诉我,奇弗斯先生,当你想到这个人每一秒钟都是在向死亡迈进的时候,你的饭能吃得香吗?立即切除坏疽,保住他的大腿乃至生命,我看为时还不算太晚,到明天,坏疽可能会蔓延到腹沟,那他就没救了。” 奇弗斯臊得满脸通红,赶紧转身行动:“医生,我要尽力为你做好一切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三章(1) 保罗疲惫地在地铺间移动着,为所有伤员做头一轮检查。时已正午,在炎夏的阳光照射下库房里的气温已超过38度。接照战场外科医生的习惯,他已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干活。 这也好不了多少,疲竭比高温更难忍受。前一天夜里他一直工作到下两点。首先是给那个大腿伤口出现坏疽的小伙子做手术。奇弗斯和两名已经康复得可以活动的伤员做助手,将小伙子拉到手术区的一张桌子上,并拿来油灯照明。一连几个小时他发疯般地操作着,他的精神感染了奇弗斯一伙儿。他们也都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吩咐,不断跑去换水c添柴c上敷料 可是现在,当他趴下来查看伤员的伤情时,过度的辛劳已使他行动迟缓,神经迟顿。他昨夜才睡了四个小时,便被叮当作响的唤奴隶干活儿的大钟惊醒。 一个冷冰的低々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保罗医生!这么早你就卖力地干起来了。” 他转身看去,克里斯蒂娜正轻蔑地望着他。今天她穿了一件鲜黄的棉布上衣,腰上系了条未漂白的粗布围裙。她的红棕色头发统々梳到脑后,在脖颈处由一根黄丝带捆住。保罗弄不清她的语气是不是含有讥讽的意思。 “夫人,天不早了。快中午了。” “这不算早,谁也不会这么着急盼望一个北方佬医生为邦联军战士看病——更别说他还没接到任何指示了。” 保罗环现一下四周说:“喏,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到你们邦联军的医生前来照料他们。” 她苍白的面孔上泛起—阵红晕。“斯坦伯里大夫在城里耽误了。我肯定,他一回来就会把各项任务给你交待清楚。” 他发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光膀子上,突然感到难为情起来。 “希望您原谅我着装太随便。我忘记可能会有女人出现。” “医生,我已在战士伤员中工作过一段时间,如果我现在还不能对男人的裸体习惯,那就永远别想习惯了。”她顿一顿,然后语气变得畧微柔和地说: “顺便说一声,奇弗斯已经告诉我,你昨天夜里干得很晚,很辛苦,希望你记住,你的努力是值得赞偿的——当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努力是否能取得效果。听说你使用了一种新的医疗技术,我看,在我听到斯坦伯里大夫的意见之前,你还是暂时不用的好。” 他强咽下一口怒气。他看到和听到的许多情况已能使他做出结论。斯坦伯里不但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而且医术低劣。 “我也很想听々斯坦伯里大夫的意见,我想与他讨论的问题多了!” “他回来后也一定很想与你谈々。”她点头告别,匆々离去。 ~ 保罗是与奇弗斯和几个作护理助手的白人伤员一块进的午餐,他们坐在一棵苹果树下默默地吃着简单的饭食,为了打破沉闷,保罗提问道: “夫人总是这么卖力,对伤员总是这么精心吗?”自他俩交谈后,他看到克里斯蒂娜阿什利夫人去给每个伤员分发可口的水果——一个黑人女奴拉着一大筐桃跟在她身后。通常她要在每人面前停下来说几句话,有时唤人端来一盆水为发烧者擦々脸。 “你是说她干活吗?”一个助手说,“嘿,我天天都看见夫人从天亮干到天黑。有时夜里还干。连吃饭都顾不上。真不知她怎能坚持下来。她总像温暖的阳光一样令人愉快。她简直是个天使,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她这样的女人。” “杰布,她比天使还好,”另一个人畧々带着修改的口吻说,他觉得赞美得还不够。“天上可没有像夫人这么好的天使。要是没她,我难活到今天。一连几夜我疼得死去活来,对一切都厌烦了。我只想死,越快越好。一天夜里她提着一盏灯转到我身边。发现我象孩子似地在哭。我承认这一点并不感到羞愧,男人也有软弱的时候,那是无法控制的。结果她在我身边跪下来,拉着我的手呆了好大一阵子,而且用最温柔最动听的声调给我唱起歌来,那歌声在上帝的地球上,甚至天国都无法听到。打那之后我对自己说:应当活下去,一定要让她高兴,我终于转危为安。这是她的功劳,与老斯坦伯里无关。” “派克,幸亏你长得像个丑八怪。”坐在他旁边的人说,“甘蒂没有送你入地狱,相反,还让她拉着你的手给你唱歌。”他的活激起一阵笑声,然后他又说: “是的,长得漂亮的男人在夫人身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记得有个年轻中尉,是个十足的美男子,他来这儿时伤势并不严重——一周之内便能治好出去;但他把夫人的善意误认为是传情,便像傻瓜似地不断地对她献殷勤。甘蒂这小子真该挨揍。一天夜里中尉的绷带被人解开,好象是乘他熟睡的时候,结果他的血开始不住地住外流,等别人发现时他已死了。我不是想说谁的不是,不过——” “别不过了,傻瓜!你唠叨得太多啦!”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分辨道:“怎么,见鬼了,我又不是瞎说,大伙谁不知道。保罗医生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也能看出来的” “不仅々是甘蒂,”另一人补充,“亨奇也是她的保护神。他仇视全世界的人——包括他自己部落里的黑鬼——就是崇敬夫人。夫人走过的地面他都要吻一吻。谁要敢动夫人一根毫毛,亨奇就会把他的五脏六腑挖出来。” 一个黑奴走到餐桌前:“保罗医生,斯坦伯里大夫要你立即到二号仓房去。” ~ 兰登斯坦伯里大夫双手交叉在浅黄褐色外套背后,站着查看地铺上昨晚保罗做过手术的那个伤员。他看上去六十岁光景,又长又密的银发很漂亮,两只眉毛又粗又浓,当他转过身看见保罗时,原来惨白的脸膛骤然变得紫红。双目冒着怒火。 “你就是保罗医生!” 尽管保罗疲乏得视觉昏花c迎接他的又是一对充满敌意的眼睛,他仍然努力保持着亲善态度。 “是的!先生,见到您很高兴,斯坦伯里大夫,”他说着伸出一只手。 斯坦伯里不跟他握手,“愿意的话,你应叫我斯坦伯里少校。我是预备役军官。” “是,少校,”保罗生硬地说,“您有什么吩咐?” “告诉我,保罗医生——你在我的病人身上都干了些什么?”他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保罗昨晚处理过的伤号。“特别是这一个。” 这个伤员叫约翰,是个墩实的小伙子,他忧心忡忡地抬眼观看这两位正在发生冲突的大夫。 “长官!我的意图是拯救他的生命。” “这也正是我的意图,保罗。我再问你一遍,你有什么权利,敢于独断专行,插手对我的病人的治疗?” “长官,您是否知道病人的伤口已出现坏疽?” “当然知道。这难道不是常识吗?任何软组织破碎的裸露伤口在一至三天内都会出现浓毒或坏疽。所以我才计划截肢——这一点奇弗斯先生已经转告过你。病历上也有记录。因此今天我们要按计划给此人截肢。” 那伤员脸上立刻显出一阵惊慌。他向保罗投来哀怜的目光。 “大夫,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截肢了。坏疽已经消失。” “不可能。坏疽是不会自行消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三章(2 “我切除了所有的受感染的肌肉组织,大夫——您若想检查一下处理过的伤口,解下绷带,一看就明白了。” “我早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必要再看。将看上去最严重的坏疽部分切除当然是可能的,但只能起暂时作用,你大概知道或必须知道,它们不久还会再生的!病毒在肢体内部,是无法阻止它蔓延的——只有截肢一条出路。” “真无别的办法?” “我的诊断已经记录在案,保罗,我要指示奇弗斯立刻将他送到手术间去。” “我不允许这样做”保罗说。 斯坦伯里吃惊地张开嘴巴: “你竟敢下反令——!” 保罗不听他的叫嚷,走上前去,跪在伤员身边,他轻々地解开绷带,取下锡纸。锡纸下是块棉纱,已被血和伤口渗出物浸得发硬。他谨慎地将它拿出来。 伤口中无脓,无臭,无炎症——也无任何坏疽的肮脏灰层。除了鲜血之外,只有刚々长出的清洁粉红的r一u芽。 “您看到了吧”保罗说,“坏疽并没有再生。这是个情况良好的正在愈合的伤口,所以没有必要截肢了。” “不行!”斯坦伯里尖声叫道,宛如一只矮脚鸡怒啼,“我说了算!简直不可想象,一个北方佬笨蛋竟可以对我的医疗程序提出异议!这还了得!相反,我要让你暴露一下你对外科手术实际是一窍不通,我指定你给此人做臀部截肢手术!” “长官,我看您是说气话吧——!” “你没长耳朵吗?我是你的上级,保罗,我说了,立刻给此人截肢。这是命令!” 伤员把痛苦的目光转向保罗。保罗沉默不语,轻々地将敷料复原。进行包扎时他发现克里斯蒂娜正站在身后。她眉头紧蹙。不知她已在这儿站了多久。斯坦伯里的蠢话她是否全听见了?保罗站起来。 “大夫!您这个命令我拒绝执行——不知您这位大夫是真是假!你可以逮捕我,枪毙我,把我重新送回入监狱——想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不执行这种错误的命令,也不想继续在这儿为伤员看病了,除非允许我接照自己的医疗知识进行诊断。” 克里斯蒂娜走上前来,她明亮的绿眼睛里也闪着怒火。“保罗医生,针对你的情况,你不觉得你的话出格了吗?” 保罗不是赌徒,—生中很少押宝,但现在他决定冒—次险:“夫人,您听到我们的争论了吧?双方的观点都清楚吧!” “是的。” “那就清您做法官,不管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服从——或者同意斯坦伯里做截肢手术,毁了这水伙子,因为基本可以肯定,依我们的医疗条件,截肢的结果将导致死亡——或者同意我继续治疗,为他争取一个生存的机会。” “你出的这个难题听话音可是对你有利呀,保罗医生,让我们先看々斯坦伯里大夫怎么说——”她把诘问的目光转向老大夫。 “我说应该截肢!——截肢——!” 她低头去望那伤员。伤员泪流满面。 “约翰,我要把这个难题交给你,”她温柔地说,“身体是你的,大腿是你的,生命也是你的。你决定吧。” “上帝保佑——”他慌忙叫道,“让北军医生给我治疗” ~ 保罗躺在他栅屋里狭窄的小床上,想快些入睡。夜还不深,但他太乏了,高度紧张和精疲力竭反而使他的大脑神经更加兴奋,各种念头和想象不断涌现,真正松弛下来是很困难的。这兴奋来自内心的一种暗喜:他第一个回合便打败了趾高气扬的斯坦伯里大夫。由于克里斯蒂娜的支特,他用以石碳酸为防腐剂的新无菌操作方法医治了伤员约翰的腿伤,实令斯坦伯里恼羞成怒。后来一整天再没见他露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这个北方佬医生的赞扬迅速在伤员中传开,他们脸上的敌意统々消失了。但要把他们全部治好!累死他也难,除非他有大力神的精力。不管怎么说,克里斯蒂娜对他新医疗方法的默许总是一个胜利——这是他投入战争以来最主要的医疗成就 他在小床上翻个身,想换个舒坦一些的姿式,但他知道短时间难以入寐。不仅々因为兴奋和紧张。 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另外一点——孤独感:每当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能够安静地进行思考和回忆的时候,这种感觉便像一片灰蒙々c阴沉沉的大雾铺天盖地向他压来——啊! 米凯拉! 她的面容每天晚上都要浮现在他眼前,折磨得他久々不能入睡,或者在梦中出现,伸出双手甚至能忆感到她那柔软而实在的温暖身子。每当这时他都辗转反侧,无法忍受燃起的情x和高度失落感。 不管她做了什么,不管她是否背叛了他,他对她的爱仍然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同他的脉搏和心跳一般,他可以原谅她的一切过错,但永远不能忘却。永远不能从记忆中抹去那可恶的一幕——她与旧情人利昂杰夸德携手离开舞厅时笑得是那么甜 一声叩门声打断了他凄楚的思念。 进来的是那个曾拉着一筐桃子跟在克里斯蒂娜身后的黑人女奴。 “北方军医先生,我们夫人说,要您到她书房去一下。” ~ 他刚轻々地敲响一下门,门便立即打开,他的目光马上被那双明亮的绿眼睛迎住。 “进来,医生”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很低,很悦耳,丝毫没有她与他说话时惯有的冷冰々的味道。 他跨进门,慢々合上身后的门,目光又被她那双似乎过于明亮的眼睛吸引去。这莫非是光线造成的?墙壁上的多枝烛台将柔和白烛光闪射到她的脸上,将她此刻梳理得十分松散的头发照得分外炫目,宛如一团燃烧的赤铜。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艳绿色睡袍。 “医生,喝点什么好吗?来杯白兰地怎样?” 没料到她这么热情,还要给他酒喝,保罗实在惊讶。他已好几个星期没尝过酒味,怎么不能来几口呢,可是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便犹豫起来。“谢々您。夫人,不过——” “你敢拒绝!我叫你来喝点酒,谈一谈,是向你谢罪的。海伍德奇弗斯给我讲了许多你的值得赞扬的表现,使我对你刚到时我采取的不文雅态度感到羞愧了。你干得这么卖力,神经一定非常紧张,像我一样。你是医生,我也不必多说,烈酒有时是最好的补药,所以——”她以期待的目光望着他,绿莹々的眼睛闪々发亮,嘴唇上泛起一丝微笑。 “说真话,”他装作挺高兴似地说,“夫人,我也正想来点白兰地呢。” “哦,这就对了。快坐下,我去拿来。她指给他一把椅子,走到放食品的边架旁!从一只有塞子的玻璃圆瓶中倒了半高脚水晶酒杯的酒,走回来将酒杯递给他。 “你定能理解我不能与你一块喝酒。南方贵妇人不喝白兰地——至少晚间与陌生的男士单独相会时不喝——不过老实说,我对是否还能将自己看作贵妇人这一点已有坏疑” “叫我说,”保罗谄媚道!“我还没见过有谁能比您更配这个名称。您无私地献身于事业,为了别人的利益辛苦操劳,己赢得所有人的爱戴和尊重,难道还不能叫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三章(3) “算啦!妓女也献身事业,几乎所有的黑人女仆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但人们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把她们叫贵妇人。”她脸上露着逗趣的微笑,明亮的眼睛直盯着他的双目,好像在激他反驳。 保罗呷了一口上等白兰地,但没有吭声。 “在南方,”她继续说,“贵妇人的定义包括的范围要广得多。首先,她的家庭背景必须确当——这是任何钱财无法买到的,只有靠继承,就像王子继承王位一样。不错,还包括有得体的举止,但举止再得体,再高雅,如果先辈不合格,她也不能成为真正的贵妇人,但我不能指望一个北方佬能理解这些。” 不知她是不是又在激他说话。可惜她不知道,他对南方贵妇人的条件一清二楚,根本不用别人来讲。他的第一个妻子西尔法德博瓦丝就是个典型的贵妇人,属于西班牙后裔的一个名门望族。西尔法德绝不会邀请一个男人在无仆人或第三者陪同的情况下到屋里喝酒,不管这男人属何阶级,高贵还是卑贱——这样做是绝对不可想象的!谈话也绝不会像克里斯蒂娜现在这样随便。她的举动肯定有问题。眼睛里还放着异样的光 她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便笑道:“我有点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是吗?样子很傻,根本不像贵妇人。这是因为神经太紧张了。每到一天结束时我都感到疲惫不堪,精力衰竭。什么都消耗光了。一到夜里我就想哭,但感谢上帝,我有药,挺管用的。” 她说着向墙边的一个支架走去。步履缓慢姿态优美,与她白天在伤员间走来走去时的振作又紧张的神情大不一样,她从支架上的一个银盘中拿起一只棕色的小瓶和一把羹匙,掀开瓶塞,把里面的东西倒满小勺,扬头吞服下去。然后又饮下一勺,并以最不像贵妇人的方式舔光勺上的残液,才放回盘子。她转过身,神态茫然地对着保罗辗然而笑。 “要不是我有这药,”她轻声说,“我会发病的。” “您吃的是什么药!夫人?” “不过是镇静剂而己,是可爱的老大夫斯坦伯里给我配制的。我只在晚间服用,目的是想从白天的恐怖景象中解脱出来,它对我有奇效”她的肩头猛地一耸,好象突然感到寒冷似的。“可我今晚不想讨论药物和病理问题。我非常清楚,整日看到的那些可怜的伤员实际上都已是半死的人,他们再不可能恢复原来强壮的身体和旺盛的生命力。他们为国家贡献了美好的青春年华,永远永远不可能再索回。想到这些我晚上能哭泣几个小时,这是多么可怕的代价——但为了什么呢?我己经不相信我们还有机会赢得这场战争。可我们还在付出这种代价!我们光荣的青年们都在白々地牺牲,许多人还没有开始生活就已死去剩下的既便能活下来也都变成四肢不全的残废,再不能享受生活的全部乐趣。” 她边说边开始焦灼不安地踱起步子,宛如一只在铁笼中来回打转的美洲狮:“我好像总离不开这个题目,是吗?这正是我今晚叫你来此的主要目的——请你帮助我忘掉战争。我多想谈点别的呀,尤其是跟个男人说点快活事!跟一个健全的男人” 保罗越发觉得不安起来,“您不能跟奇弗斯或斯坦伯里大夫谈点快活事吗?” “可怜的奇弗斯不是我指的那种男人,兰登斯坦伯里嘛——他不过是个男人的干壳”她停在他面前,轻々扭动着腰肢,目光向下凝视着他。嘴唇咧开,露出微笑。 “可是你,医生,逃出了战火,身体完美无缺,请站起来,立直,神气点,让我瞧々。” 在这种情况下,保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给她打个趣儿,便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夫人,您瞧吧,”他咧嘴笑道“我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呆望着他,好像喝了甜蜜的销魂剂似的:“但你错了!我今天看见你光着脊梁这是我几个月以来头一次见到完美的男人,仍然充满青春的活力。请你脱光上身,让我再欣赏一下你那肌肉发达,朝气勃发的漂亮躯体。” “这不大合适,”他轻声说,“我必竟不是拍卖台上的奴隶。” 她眯起眼睛道:“你这个北方佬,竟敢教训我什么合适不合适!” “我敢绝对肯定,您丈夫若还在世,他也定会这样说,甚至说得更重。” 她的双唇紧闭成一条细缝,“保罗医生,既然你说到这里,我就给你讲明吧。我已故的丈夫总是那么神气,目无下尘,他简直是人类所有美德的典型。他对我是那么善良,多情和甜蜜。婚后我一直爱他,一直是他最忠实的妻子,现在也不能将他忘怀。他给予我的深情是世上任何男人所无法比拟的,但在他的高贵,威严和道貌岸然之外——任何女人做了坏事他都会马上给予指贵和嗤之以鼻——他还有别外一面——我也有另外一面,你今晚看到的就是。” “你早晚会在蒙塞范庄园发现——几乎所有南方庄园都是如此——各处都有黑白混血儿,他们的血管里均含有主子的血。对此永远视而不见乃是南方贵妇人的一个义务,但有时在寒峭c受丈夫冷落的不眠之夜,我们会禁不住想到这不愿承认的严酷现实。我经常问自己,这是不是上帝的旨意。婚姻生活就该是这样吗?如果最强悍最可爱的丈夫们总不能控制住人体最原始的贪欲,那么可爱的妻子们有时受不住x欲的折磨,大脑忽然失去约束力不也是可以的吗?难道完美无瑕的道德只要求女人遵守,而从不要求男人?” 保罗更加局促不安:“夫人,我想由我来听取您有关私生活的内心忏悔是很不合适的。” “那我就不多说了——我已说过了头,足以解除任何聪明男子的内疚今夜我已不是你白天看到的克里斯蒂娜——明天我还会恢复常态。可今夜我只是个被生命之火烧热全身的人,今天一看到你那的上身,我就发现我的激情已被掀起——” 她好像在梦中一样飘々悠々地扑到他怀里,双臂热烈地拥抱住他。“搂住我,医生紧々搂住我。我多想让有力的臂膀搂住我呀”她脑袋翘起,嘴唇张启。保罗此刻发现她那双盯住他不放的眼睛有点不正常:瞳孔已经扩大!“请吻我,快,快一年多了。我再没尝过男人嘴唇的味道。”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脑袋拉下来,把自己火烫的嘴唇猛贴到他的嘴唇上。 保罗顿时松弛下来,他屈服给了这女人的如醉如蜜的柔软嘴唇和紧々依着他的妙不可言的身子。他也是长期饥渴的人。他用双臂死々将她搂住,两人的吻不知延续了多长时间,但是,在他被激起的这一股龙卷风一般的狂热后面,好像有个警钟在轻々地撞鸣: 那冒火的眼睛,那扩大的瞳孔,那被什么驱使的动作,她完全是个着了魔的女人 他艰难,近乎痛苦地克制住自己,好似在泯灭身体的一部分活力,慢々轻柔地将她推出怀抱。 “不,不”她焦灼地小声叫唤,“别离开,拉开我脖子后面的拉链,帮我脱掉睡袍。” 这不是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是别的什么力量—— 他挣脱出来,大步向放有银盘的支架走去。抓起那瓶药,扭开塞子,闻一闻,为了进—步确认,他倒入羹匙几滴,用舌头试々。这甜丝丝的溶剂下面无疑有一种特有的味道和苦涩。 啊,鸦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三章(4) 不错。鸦片可以使她神经松弛,催她入睡,暂时忘却白天的噩梦——但不要多久它的神秘毒性将会全部控制她的身体和大脑,给她制造出更为可怕的噩梦。 她仍然站着,像处于迷雾之中,双臂再次向他伸来:“医生——你对我难道没有欲望吗?” 他拿着药瓶,走过来,一把牢々地抓住她的肩头:“这药你已吃了多长时间?” “那有什么关系?一两个月前当我睡不着觉时斯坦伯里就开始给我了。这是最灵验的药。没有它我简直——” “这是鸦片中毒,还灵验呢!如果说你中的毒还未达到无可挽回的程度,那也快了。”他把药瓶塞进口袋,“我今晚先把它拿走,明天再找您谈々,您不需要这玩意儿。” “你——你敢!”她先怒斥,接着脸上立即又泛起柔情似蜜的微笑,“医生,你何必操那么多心呢?它能给我高兴,能让我多情”她的两个胳膊又像蛇一样盘到他的脖后,“你刚才的吻告诉我,你的象我一样强烈”说着又把滚烫的嘴唇伸过来。 他再次从她的拥抱中挣脱出来,但这回粗暴得多。 “对不起,夫人,您已完全失去自觉。受看毒性的支配,明天你就全后悔了——我也一样。我现在必须与您告别。” 她瞪大眼睛,怒火迸射,并含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停顿片刻便扭身轮起胳膊,一巴掌搧到他脸上,不轻不重只打得他歪了一下脖子。 他退后一步,微々鞠躬道:“明天再说,夫人。愿您做个好梦。” 他大步走出去。但仍能感到两道恼恨的目光正盯着他的后背。 ~ 第二天一早保罗便去查房。他没有睡好。心里燥得慌,神经像长了刺。相反,克里斯蒂娜肯定睡得像死猪一样。 这他知道,因为她昨晚的表现说明她正处在鸦片中毒的第一步:处于富有快感的兴奋和激动状态,并常々伴随着幻觉。在这一状态,眼睛的瞳孔一般变得极小,如针眼—般,但在进入第二步——陷入沉睡——之前,瞳孔就要扩大,如她昨晚的样子。 这同时也是极其危险的信号。瞳孔的扩大是由毒性引起的呼吸放慢造成的,如果服用过量将会招致严重缺氧而窒息。即憋闷而死。 医学无法确定究竟多大的鸦片服用量是致命点——它因人的不同会有极大的差异。但已经知道,在东方,尤其是印度,由于服用鸦片过量而造成死亡乃是习空见惯的事,那里的母亲喜欢用可以提取鸦片的罂粟汁制止婴儿的哭泣,因此世间都晓得印度人从小就染有鸦片瘾。 不料,顶々慷慨无私和具有高度文化修养的克里斯蒂娜阿什利夫人竟也成了这样一个牺牲品 他继续在伤兵间移动,尽力给他们以帮助和安慰,直至海伍德奇弗斯到来。 “您起得真早啊,医生,”这位年轻的黄头发蓝眼睛的护理头还在用手背x搓睡意醺々的双眼。 保罗笑道:“看来我没有你那么爱睡觉。请你告诉我,奇弗斯先生,我们手头有多少鸦片?” 奇弗斯立刻现出警觉的神情,“我想,正像你昨天问我存有多少麻醉剂时我已告诉过你的那样,获得鸦片是非常困难的。我认为,严重短缺是因为北军的封锁造成的。” “但你肯定还存有一些?” “剂量甚少。斯坦伯里大夫留着,只准备给那些最为痛苦和生命垂危的伤员使用,就这也远々不够。” “你有药柜的钥匙,我想亲自查看一下我们手头到底有多少鸦片。” 奇弗斯露出显然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带着他走进仓房一侧小储藏室的壁橱前,打开橱门的锁,露出里面一排々玻璃塞药瓶和药罐子。他拿出一只醒目地标着鸦片字样的小瓶,递给保罗。 “我们只有这么多,你瞧,剩下的已经很少,不过,斯坦伯里大夫正争取再从军队里马上弄点来。” 保罗估计,瓶内装的鸦片大概将近1000毫升。呈棕红色,未经精加工,是胶乳状的水分完全蒸发后的罂粟液残渣,破碎后变作粗粉末状。它被稀释成鸦片酊之后即可有效地减轻重病号的痛苦。 也能让克里斯蒂娜沿着染上欣快症的道路在来来若干周内一步々走向地狱。 还有可能因超量服用而提前丧命。 “奇弗斯先生,愿意的话你可以锁上药柜了!但这鸦片我要拿着。” 奇弗斯惊慌地瞪大眼睛:“你不能这样做!斯坦伯里大夫给我做过严格规定,只有他可以使用鸦片。” “你可以对斯坦伯里大夫讲,我完全负责。” “医生,你好像忘了你是个假释的因犯。尽管你对我们的伤员很有贡献。但斯坦伯里大夫仍是负责人,并且他非常固执。他一发现就会叫凯德甘蒂将你逮捕,至少是这样。当然,我有责任把全部实情向他极告。” “真会那样,我已做好思想准备。实在对不起,奇弗斯先生,我使你为难了,但这件事没有其他选择。顺便问一下,甘蒂中士今天是不是进城去搞石碳酸了?” “他一大早就与亨奇一块离开了庄园,是赶车去的,因为还需要添置其他给养。” 离开仓房,保罗向他的小木屋走去,半路上碰见了克里斯蒂娜。她随々便々地点头给他打个招呼,简单地笑々,他不由得寻思,昨晚的事情她恐怕已经忘光了。 回到小屋,他用一只钉锤撬起一块旧地扳。用钉锤的爪子在地板下的土里挖出一个空穴,将鸦片小瓶用布包裹好放入其中,用土埋好,又将地板原样钉住。 ~ 反应迅速出现 他还没走出仓房,便迎面碰上了向他大发雷霆的兰登斯坦伯里。老大夫的银发一反常态被甩到一侧,淡蓝色的眼睛里像冒着火星,两颊通红。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以矮脚鸡般的啼鸣尖声怒吼道,“你有什么权利没收我们的药用鸦片?” “这不是没收,我觉得为了防止滥用鸦片,我有义务将它的合理使用权夺过来!” “先生,想不到你竟如此放肆和胆大妄为!你必经立即交回鸦片!” “我拒绝执行这一命令。” 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 “绅土们,何必如此大吵大嚷?”克里斯蒂娜走过来。 “这个人,这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北方佬混蛋,偷走了——我是说盗窃了——我们仅有的一点々鸦片,我要立即将他逮捕!” 克里斯蒂娜也勃然怒起,看着保罗问:是真的吗,保罗医生?” “我占用这鸦片是用于治疗的,不错。” “那就应该马上再还给斯但伯里大夫。” “夫人,尽管我对您十分尊敬,我也不能这样做。” “你敢违抗命令?知不知道我能让你下监狱——甚至枪毙你?!” “我怀疑您会这样做,夫人,您应当清楚,那样一来,您的伤员将有许多会因为没有我的抢救而夫去生命。” “别听这混账的话,克里斯蒂娜!”斯坦伯里大叫,“快叫甘蒂来,把他抓起来!” “可他说得不错,斯坦伯里,我们确实需要他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帮手。再说,接照您的预料,甘蒂今天不是能从码头上接来鸦片吗?那不就没什么事了?” 她转向保罗,隐约露笑道:“保罗医生,你的专横是别人难以忍受的,但为了眼下伤员的利益,我先听你的。因此,我要求你像以往一样继续精心治疗他们,至于我的药嘛,我既不需要你开处方,也不想再强迫你还给我,两样都用不着,谢々你。等甘蒂回来以后,我能肯定斯坦伯里大夫还能把我需要的药配制出来。”她说完转身走了。 斯坦伯里的眼睛仍然冒着怒火,但他没有吭声,也悻然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部 网中香艳 第三章(5) 一天结束后,保罗回到他的小屋后又大吃一惊。他的小床已经四腿朝天,床单c褥垫和蚊帐都散在地板上,几块地板条被掀开或已松动。他的几件衣服和医疗包里的物品也撒得到处都是。 他正沮丧地望着室内这一片狼藉的景象发呆,海伍德奇弗斯突然出现在门道里。 “我对此深表遗憾,保罗医生,凯德是快傍晚的时候回来的,结果船上没有接原计划运来鸦片。军需库的鸦片已经发完,一点也给不了啦。斯坦伯里大夫恼怒之下,下令搜查了你的小屋。” “甘蒂中土搞到石碳酸了吗?” “噢,搞到了,那东西市面上很多,医生,我看你还不知道你的处境多么危险,我敢肯定甘蒂早晚会来找你——他这个人可非常不好惹” “到时候我能对服甘蒂。” “另外,”奇弗斯继续说,“夫人很快就要失去耐心了。她派我来取回你从她那里拿走的药,并说,你若再不交出来她就采取强硬措施。” 保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带塞的小瓶,里面装着他用羹匙量好的一半用量的鸦片溶剂。他将小瓶递给奇弗斯,说: “你可以告诉她,我要递减她的用量。这是今晚服用的,明天我给她准备好另一瓶——更少一点,如果她想把我关起来,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但愿有最好的结果,医生。另外,我将派人来给你的小屋归整一下。” ~ 次日,一整天保罗都搞不清为什么甘蒂没来威吓他交出鸦片,莫非克里斯蒂娜已决定按他的条件行事?昨晚的药液估计是她通常用量的二分之一,今天要再减一半。这是对某些鸦片中毒者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但相当残酷:只能减轻停止服药时产生的极度痛苦,却不能使她避免那种痛苦。 白天在仓房里几次碰见克里斯蒂娜,她只是稍々向他点々头,她的脸又绷得紧邦々的,露出敌意。她的不安和初痛将会很快变得更严重,毒瘾会使她更难以忍受。 但愿今晚通过奇弗斯传给她的减量的药剂还能让她安稳地睡上一阵子。 ~ 随着夜幕的降临,细雨也开始下起来。雨滴沙々々地落在屋顶的柏油纸上,发出令人欢欣和轻快的音响——这是他来到蒙塞范庄园后头一次听到悦耳的声音。 这会儿,那种孤独感像细雨从炎热大地上激起的团々雾气一样,又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又是那哀酸苦楚的对米凯拉的回忆 门上响起几下怯々的敲门声。甘蒂决不会这样打门。保罗走到门前,将门拉开。 她穿着件有头罩的女大衣,整个面颊全被捂住,猛一眼看上去简直像站在昏暗黄昏中的蒙面修女。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她已快步溜入小屋,把头罩掀到背后,露出光环般的赤铜色头发。她脸上沾满雾气的水沫,亮闪々的。 “快关上门,医生。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到这里来。” 保罗关住门:“夫人。您好像心神很不安宁。” “我——我非常不安宁。我累过了头,睡不着觉。我需要斯坦伯里大夫为我配的药。” “我通过奇弗斯给您送去了一剂。他没有交给您吗?” 她忽闪的目光垂下:“真,真遗憾,我太紧张给它撒了。” 他知道她在说慌。“那太不应该了, 夫人。”他向前几步,“好,您抬起头来看我,让我检查一下您的眼睛。” “这有必要吗?”她说着蹙眉抬头望他,“我只是来索回你从我那儿偷去的药。” 她眼睛的瞳孔又快缩成针眼那么大小。她呼出的气里有很强烈的鸦片刺鼻味。她的面色再次变得惨白。她抬起头看他时好像突然受冷,身子猛一收缩,开始颤料起来。他抓住她的一只手。手冰凉。她挣脱出来。 “我的上帝,医生——你难道看不见我在受苦吗?我整々一天都在受苦——难受得很——我太需要睡眠了!如果我夜里能睡个好觉,第二天就没事了。请你不要再折磨我,把我需要的药还给我!” “我可以给你配制一百二十毫克溴化钠镇静剂——治疗失眠非常有效,副作用很小——” “可我不想要别的镇静剂——!”她几乎向他喊道,“保罗大夫,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夫人,折磨您的是鸦片。您务必要听明白我现在说的话。您的情况比我担心的更糟。现在用鸦片给您催眠就必须增大剂量,大到能把您送入昏迷状态才成。明天您的需要量还会增加。一天天上升——但效果甚微。您难道看不见鸦片在一步々地吞噬您,把您引向地狱吗?现在您再无别的出路,只有遵循我的戒毒方案,逐步停用。” “求々你,保罗医生——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痛苦吗?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冒火!没有一根骨头不疼的肚子里也一样请你,求々你,再给我一点药——快!” 他伤心地看着她。心中清楚,现在与她交流思想已基本不可能。在鸦片毒素业已破坏大脑和肌体的情况下,她的理智和道德观念也被摧毁。一个人真的中了鸦片的毒,就会随意说假话,为了得到更多的鸦片能许诺任何条件,让干什么都答应。 他知道她十分聪慧和懂道理,若能冲破障碍唤醒她的理性—— “夫人,您还是暂时忘掉自己的痛苦吧,更多地想一想躺在仓房里的几百名伤员的比您严重几倍的痛苦,你是否盘算过,一丁点鸦片能使多少伤员止痛?没有了鸦片最受苦的还是伤员。您就没有冷静地考虑过,用您服用的这药可以拯救多少遭受难以想象痛苦煎熬的快死的战士?他们的痛苦您是很难体会的。不过明天您可以多用一些,因为在今后两三天之内我要继续递减您的药量。为了把您从连活都不愿再活下去的更严重痛苦中解救出来,这是唯一的途径。但需要您坚持下去。绝无第二条路可以救您——除非是死。” 她突然伸出双臂,发疯似地抓住他的上衣。“我可不管你明天要怎样——也不考虑死不死。明白吗,保罗医生——我根本不想改变我的习惯!”她的声音变作尖锐的嘶叫,“我只要我的药!现在就给我!” 保罗站着一动不动。此刻最简单的方法是再给她服用足够量的鸦片,让她进入飘々欲仙的境地。但这只能起暂时作用,明天就更难办了。如果真想让他的方案取得突破和成功,就必须准备克服一天比一天更大的困难。他还没想出对策。她那双抓着他衣服的颤抖的手忽然松开了。她眼中充满泪水,目光变得十分轻佻。她双手慢々伸向衣领,猛然敞开大衣,又把手插入低领睡袍的领口。刺啦一声撕开。一对x房在微弱的油灯下泛着淡白的光。 “好吧,医生,”她沙哑地轻声道,我愿出最高的代价什么都成。我现在可以属于你。我的身体和一切别让我再等了” 她开始用手去扯他的上衣和裤子,解他的皮带。喉咙里不断发出疯野的声音,一半是狂笑,一半是尖叫。 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她,把她紧々卡抱住,直至她慢々停止了挣孔。 “医生。你现在可以放开她了——” 说话的是凯德甘蒂,他正站在门内,手中握着一把手枪。 “中士,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一清二楚。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每一句话。”他把手枪插入皮带,歪々斜々地迈着木腿走上前来,“告诉你吧,那晚她叫你到她书房去时,我也站在门外把着。那天和今天一样,我都做好了准备,一旦你想乘机占她的便宜,我就一枪崩了你。” “那么,你知道夫人今天为什么失常了?” “我过去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曾在加利福尼亚淘过金,见过不少鸦片中毒的人。晓得那是怎么回事。” 这时,克里斯蒂娜已经低下脑袋,默々地哭泣起来。两个男人用她的大衣重新给她裹好,盖住撕烂的睡抱,并准备一同护送她回庄园的公馆去。她温顺地依从着,再无反抗。 “顺便讲一声。医生,”凯德又说,“只要您需要帮忙,别管什么事,只管叫我好了。我全力支持您。斯坦伯里得不到我的赞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部 凄风化暖 第一章(1) 今年,即一八六二年四月二十五日,新奥尔良市落入本杰明巴特勒将军统帅的联邦军之手。这位被人称为“猛兽”的将军此刻正以铁腕严厉地统治着此地。 两天前的晚上,米凯拉刚一回到新奥尔良,便直接去了她的密友丹尼尔德因迪家。丹尼尔是个眼睛亮闪々,一笑就有两酒窝的大美人,她跟米凯拉一样,都有八分之一的黑人血统。具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的丹尼尔的母亲曾是一位十分富有的西班牙裔骑士的情人,骑士死后将全部财产遗留给这母女二人,所以丹尼尔也用不着再为自己寻找有钱的保护人。她与米凯拉的朋友,号称“赌徒”的迈克奎因曾一见钟情。他们原本是要结婚的,只是路易斯安娜州禁止白人与任何有点滴黑人血统的混血儿通婚,而丹尼尔又想守着重病缠身的母亲,不愿搬到没有这种禁令的地方去住,才未能实现。战争爆发后,迈克的轮船停泊在北方的一个港口,并被北军征用。从此丹尼尔再未与他见过面,但通信一直不断,他们的爱情仍如以往一样牢固。 头一天晚上,两个朋友就在一块谈到半夜,至相交流各自的见闻,但说到杰夸德和她最想知道的有关她女儿莉尔的消息,丹尼尔提供得甚少: “我知道杰夸德已回到新奥尔良,并且与无耻的北方政客和北军军官勾结在一起,大搞秘密勾当,据说从中渔利不小——至于他家中情况我却一无所知。但我的奴隶很容易从其他奴隶嘴里打听到他家里的详情。明天我派他们出去调查一下。” 第二天他们带回可喜的消息。不错,在杰夸德的市内住所里确有一个白人婴孩;米凯拉过去的女仆奥罗拉母女俩也在。 米凯拉简直想立即跑到联邦军的高级军官那里——甚至是巴特勒将军本人——提出指控。她相信,既然手中有证据——她的婴孩正被杰夸德拘留,奥罗拉又能证实她们是被劫持的——任何有理性的官儿都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为她伸冤的。 但丹尼尔提醒她:“你刚来不知道,这里的北方佬接照他们最高将军的命令,把所有南方妇女都当作社会渣滓看待。”然后,她讲起了巴特勒将军的令人丧胆的命令,该命令授权联邦军的所有官兵只要感到南方贵妇人是在污辱他们,或对她们的态度不甚满意,都可以把她们当成街头妓女对待。 “这就是现在你在大街上很少见到女人的原因——所以,我只有坐在马车里拉着窗帘才敢冒险出门。” “我的上帝,他们就不尊重女性吗?” “根本不!也不尊重教堂。所有教堂的牧师都接到命令,必须在每天早晨的祈祷中加入‘祝福合众国总统和所有民政长官健康’的话,凡有虔诚的牧师,认为在祝福神圣上帝时让任何凡夫俗子与之平起平坐是渎圣行为而拒不执行者,他们的教堂统々被巴特勒将军封闭。” “这太可怕了!” “咳,还有比这更可恶的。我们这儿有个最忠诚的市民——他叫芝福德老爷——看见联邦旗在杰克逊广场上飘扬实在无法忍受,便爬上旗杆把那旗扯下来——当然这样做也太鲁莽了。但他完全是出于对南方政府的一片忠心。巴特勒将军竟然像处死平民犯人一样将他送上了绞架!” “简直不可想象!”米凯拉惊呼。 “所以,你应明白不能指望北方佬会帮你什么忙。” “可我是北方军军官的遗孀——他们肯定要考虑考虑的,你说是吗?” “或许吧。也可能会对你另眼相待” ~ 坐在桌后的男人是个体格超常的笨重大汉。长着双下巴和圆圆的大肚子。他的少将军服却一尘不染,十分醒目。他单目斜视,两只眼睛的视线对着不同的方向,其中的一只打量了米凯拉。厚重的嘴唇露出鄙夷之色。 “夫人,我这人太忙。最讨厌这座械市的咄々逼人的来占用我的时间,她们整天抱怨我的部队执行正当的命令,若不是传令兵告诉我你是联邦军军官的妻子,我决不会再让女人走进我的办公室。” “是遗孀,先生。我的丈夫保罗阿博特上尉在战场牺牲,他是田纳西军团的一名军医。” “是格兰特的部队,嗯?夫人,对此我只能发表一点评论,他未能分配到更精明些的将军手下服务,太可惜了。你的要求和意见,不管是什么,更应该提交给格兰特司令部或华盛顿。但你既已来到这里,就请把你的问题说出来吧,越简练越好。” “长官,我来求助于您的原因是:我的孩子——我和保罗上尉的孩子——被新奥尔良的一个居民拐走,做了绑票。” 巴特勒将军眉毛一扬,问:“是敲诈钱吗?要多少?” 米凯拉红着脸说:“长官,不是要钱。这人要我离开我的丈夫——他还不知道我丈夫已牺牲——跟他一起过。” 巴特勒笑着试探说:“夫人,我看没什么问题了。既然你丈夫已死,这个人又那么醉心于你,你何不就满足他的要求,与他一起生活呢?” 她的脸变得更红了:“可我不爱这个人,长官。找讨厌他。我恳求您找到这个人,强迫他把孩子还给我,我这里有他的地址。” “夫人,我只听到了你的一面之辞。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女人都爱胡思乱想。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的陈述?” “我原来的女仆,一个名叫奥罗拉的黑人少妇也是同时被劫持的,现在正作为俘虏住在劫持者家中。她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巴特勒不耐烦地摇々脑袋:“让黑人作证人特别靠不住。现在只有你对所述劫持者的指控,我倒想先知道这件事另一方面的说法。此人叫什么名字?” “利昂杰夸德。” 将军好像吃惊不小。“你是说,杰夸德?”他皱着眉,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桌子后面来回踱步,陷入深思。后来说: “夫人,我准备这样做:立即叫宪兵司令办公室调查这一事件。我还有别的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你可以到外面的接待室等候,等我抽空再把此事考虑一下,一做出应采取何种行动的决定就把你叫回来。”他点头让她离去,米凯拉出门时觉得希望比进门时减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部 凄风化暖 第一章(2) 她走出办公室,正向接待室的一把椅子那边去,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米凯拉,真是你吗?” 她转脸看去,只见一位皮肤为淡可々色的极其诱人的年轻女郎正从另一间办公室走出来。她身后站着一个戴上校军衔的军官,他着意整理一下军装。 “索兰吉!你在这儿干什么?”索兰吉是米凯拉多年前认识的一个西尔克伍德手下的花娘,她跑上来,高兴地叫着拥抱住她。 “可以这么说,我是个幸存者,”索兰吉乐哈哈地回答,“对于咱们这号人来讲,新奥尔良已经变了,不可同日而语。” “你的保护人怎样?他没有照顿好你?” “唉,我没有保护人。所有年轻有钱的西班牙裔绅士都跑去打仗了,为了保持我原有的生活方式,我只有干我会干的。幸亏西尔克伍德夫人很乐意帮助我。” “你还与她住在一起?” “噢,不,她那地方与过去大不一样了。再无高雅的气派。现在只是个做生易的场所,供联邦军的战士寻欢作乐而用。我自己有套公寓,西尔克伍德夫人只安排我接待军官一级的绅士。” 米凯拉突然发现,仍然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上校,正露着欣赏的微笑瞟她。她感到很难为情,一方面是因为那军官在向她暗送秋波,一方面也因为索兰吉毫无掩饰地承认她就是个妓女。 “真丢人,”她喃喃地说。 索兰吉耸々肩,振振有词地说:“人哪,该怎么干就得怎么干。这年月最重要的是争取生存下去。我现在该走了——说不定咱们会很快再见面的”她匆々离去。 米凯拉在接待室里选了一把靠墙的椅子,坐下来等待。 来找巴特勒将军办公事的官员们出々进々,大部分人都迈着直挺的军人步伐。有少数来访者是北方的平民——她一看就知道,因为他们的穿着通常都比南方绅儿随便,说话的声音总是又高又粗,在办公室外面都能听清。其中一人气愤地说: “真他妈的恼人,本,格兰特从他的封锁线上放过来那么多可恶的犹太人,来抢购棉花。” “你怕什么?你不是已经签订好所有购棉合同,够你经营的了吗?” “不错,但我反对现在的方针。你是我的亲哥々,却只能坐在这个烂摊子上,眼看着希伯来人发战争财。他们快变成邪恶的百万富翁了。” “做生易嘛。他们付的佣金可是你的两倍呀。” “我不是说这,本。你是很公允的,人都应象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但可恨的是希伯来人!” 一阵叮当作响的碰杯声。发誓。欢笑。又断々续传出将军的声音: “可以向你做个保证。若真有人在我这儿成为邪恶的百万富翁,那也不会是他妈的犹太人!” 一阵哄堂大笑,碰杯的叮当声再次响起 又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传令兵终于来了。 “夫人,巴特勒将军要你到他办公室去。” ~ 刚々走进将军办公室敞开的门道,米凯拉突然一惊,收住脚步。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子正面带讥笑站在她的面前! “杰夸德,你怎么在这儿!” 杰夸德故作姿态彬彬有礼地轻々一鞠躬:“我从边门走进将军的办公室,想看々你突然见到我会有多么惊喜。亲爱的,知道吗,我—直在等你,觉得你早晚会来的。我一接到将军的信儿就赶紧跑来了。” 米凯拉不知所指:“你,你是巴特勒将军的朋友?” “亲爱的,比朋友还亲近。我们是做生易的合伙人。但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杰夸德转向坐在桌后的将军,将军脸上露着令人生畏的怒气。“将军,请您把我们讨论过的问题向夫人解释一下好吗?” 将军清々喉咙道:“夫人,杰夸德先生的一番话使我注意到——使我改变了对整个事情的看法。杰夸德先生宣称,那个有争议的婴儿是他自己的。”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孩子的父亲是保罗阿博特!” “你能证明吗?” 她马上意识到她无法证明。直到乘船与保罗阿博特一道逃往北方的那一天,她一直与杰夸德同居。他与保罗几乎立即成婚。她心里清楚那孩子不是杰克的,绝对不是,但怎么能证明呢!既使北方的出生记录也无法确定孩子到底属于谁。 “我敢向圣经发一千遍誓,孩子的父亲是保罗阿博特!” 巴特勒哼地笑了一声:“夫人,我过去当过律师。许多罪犯撒慌时也向圣经发誓。告诉我,你承认曾与杰夸德先生同居过吗?” “我承认。” “你承认你曾按照西班牙裔人的传统习俗与杰夸德先生签过一个同居合同吗——条件是杰夸德要向你,你母亲和中间人支付一大笔金钱?” “是的,我签过这个合同,其中特别要求杰夸德大人必须做我的保护人。” “但你没有履行这成文的合同,却与另外一个男人逃跑了。不是吗?” 米凯拉气得满脸通红:“将军大人,作为一个保护人,他有义务像对待妻子一样温柔体贴地对待所选择的女人。这是我们西班牙后裔的最高道德,按照我们的习俗,如果保护人不履行应尽的义务,女人同样有离开他的自由。我所以离开杰夸德大人,那是因为他待我过于野蛮。” “夫人,法律从不考虑什么道德标准,只考虑是否符合法律程序。” “但在新奥尔良,所有法院对西班牙裔的习俗都是尊重的——” “眼下,我就是新奥尔良的法津,权利是合众国政府授予的,作为执法官,我已掌握了全部需要掌握的情况。”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夫人,你好像还不明白你已在几个方面严重违背了法律。你既然与杰夸德先生签订了合同,就应该受该项固定契约的束缚,你破坏了契约,杰夸德先生就有权利进行补救。” “可是—” “我还没讲完,夫人!你还提出指控——非常严重的指控,如果这种指控没有真凭实据,你就会因恶毒诽谤罪而被投入监狱。不过——” 他身体向前靠在桌面上,一只眼的严厉目光集中到她身上:“由于我是个非常公允的人,对你的罪我可以既往不咎——杰夸德先生已经同意——但你要准备继续履行你签订的合同:回到他和孩子身边去。” 米凯拉心如刀割。她知道自己已被他们完全支配,陷入天望的境地。 “走吧,亲爱的”杰夸德轻々地说,“我完全原谅你。跟我回家吧,你马上就能见到孩子——我保证今后要温柔体贴地待你,我早该这样。” 她神情麻木地站起来,再无说话,凄凄惨惨地走出门外。杰夸德紧随在身后,像她的永远甩不掉的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部 凄风化暖 第二章(1) 她终于紧々地把自己的孩子搂在怀里,心脏贴着心脏,感觉得出那小々的心跳,米凯拉的精神重负好像顿时消失。克服了多少障碍,经受了多少痛苦,能争取到这美好的一刻也总算是值得的。时间这么短,莉尔也长高了,变了——胖乎乎的。她显然很健康,得到了良好的照理,这会儿又偎在母亲的怀里快活地哼々。 杰夸德可能是出于一种她尚未发现的好心,也可能是出于她尚且不知的主意,在她与奥罗拉和两个孩子伴着喜悦的泪水重逢之后,他始终没来打扰她们。奥罗拉和米凯拉拥抱到一起时两人不由得潸然泪下,甚至奥罗拉的孩子塞缪尔保罗林肯也高兴地咯咯直乐。奥罗拉告诉她,她们没有受到虐待。杰夸德的豪华公馆位于城市的上流人物居住区,后面有一座带围墙的美丽花园,奥罗拉每天可以带孩子到那里去玩。但除此地之外,不准奥罗拉带莉尔离开公馆,总有那么一两个面貌粗野的白人卫兵在监视她,不让她违反杰夸德的命令。 米凯拉的幸福时光也实在是太短暂了。它随着杰夸德在门道内突然出现而告结束。 “跟我来,米凯拉”他命令道。 她跟在这身材高大,体格强健的男人背后,身上紧张得直打颤。他迈出的紧梆梆的大步无疑带着怒气,使她预感到必有灾难。她现在已完全落入他的手中,不知他准备要拿她怎样?他继续走上一段旋梯,进到一间舒适的客厅。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浅薄的微笑正视着她。 “亲爱的,见到你们孩子十分健康,你相当满意吧?” “我终于放下了心!我最担心的就是怕你虐待她。你这人很毒,但心里也有善良的一面。为你能让莉尔快活健康地活着,我表示衷心的感谢。” 他嘴角向下一沉,露出他惯常要出言伤人前的讥诮表情。“你太过奖了,亲爱的,我并不是出自什么善心才好々照料你的小崽子的,只是因为她对我有用,用她再把你引回我的控制之下。” “你想要我怎样,杰克?你用了那么多异乎寻常的卑鄙手段,就是想让我重新做你的情妇吗?” 他暴出—阵粗野的狂笑:“你别自作多情了!你让我领受了那么多羞耻和,还想着我们能归好如初?你这个蠢货!你曾经有机会这样做——但你没有,却要唾弃我,进而又撕裂我心灵的伤口,与我的不共戴天之敌,那下流坯北方佬逃之夭夭了,难道你都忘了吗?” “如果你不能原谅我爱上了他,你至少可以把这事忘掉,反正保罗现在已经去世。” 他愤怒的声音进一步提高:“忘掉?一万年也忘不掉!你使我名誉扫地,如刀戳心,让我成了朋友们的笑料。一年多来我是多么痛苦,就像有无数小鬼在把我的五脏六腑一点々叼去。哪天不算清总帐,我哪天不会安宁——” “你还要算账——?”她叫道,“你干了那么多残忍狡猾的事情,还不够本儿吗?!如果你想要我的命——” 他又发出一阵粗野的狂笑:“你的命?那也太便宜了你。既使你有一千条命让我以最痛苦的方式—条一条慢々结束它们,那也不够。不,我已筹划好,要给你找一条你想死也不能死的路——你只有保证活着,我才不会伤害莉尔。” 她混身一阵发冷,心骤然冰凉。杰夸德从不虚张声势地吓唬人。他乌黑的眼睛里闪烁出疯狂的光芒,好像后面还有更深的火焰。除了他惯用的野兽般的床上行为,他还能把她怎样?鞭打?毁容?她不禁向后倒退几步。“杰夸德,你一定精神失常了,心里藏着这么多仇恨!” 他露出白々的牙齿,轻々一笑:“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一年来的奋斗没有白费。终于把你握进了手心,现在——” “现在干什么,杰夸德?” “现在要让你变成本城最下贱c最受苦的妓女。说实在的你生就长了颗的心。让联邦军里的所有恶棍c无赖c王八蛋全来睡你,让你住进最差最脏的妓院,让臭虫c虱子c跳蚤爬满你的脸,让从贫民窟来的性病最严重的流氓去爬你的肚皮,直至你丧失掉全部的青春c美貌和魅力,直至最下等的妓院老板把你和其他被辞退的脸上长疮的窑姐儿一块踢到大街上去,直至喝醉的黑鬼见了你也不屑一顾,恶心地扭头而走!” “你决不可能改变我这个人!没门儿!我决不会让任何不爱我的男人动我!如果你当初不表白爱我,我是不会同意与你同居的。我原指望将我对你的好感发展成爱情,要是你以实际行动向我显示过我渴望的爱,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算啦,现在还讲什么感情,太不合时宜。要说你还能做什么选择,你的选择只有一条:完全照我吩咐的去做!如果你不干,你可爱的小崽子就会遭灾了——不是从车上掉下来,被车轮压住,就是断胳膊断腿,瞎上一只眼——什么都说不定。她长大可能会变成个四肢不全的丑八怪。” 她又退后几步:“你就这么没良心,为了伤害我而去摧残一个纯洁无辜的孩子?” 他简直是在怒吼了:“只要能给你心灵造成世上最大的痛苦,我什么都能干!” “杰克——你的仇恨己经毁了你的理智——你这样说话简直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我是野兽你倒应该高兴。我要立即施行我的计划——只是我身上还有一种发疯的东西无法控制” “你除了控制不住脾气之外还有什么控制不住?” 他龇牙咧嘴道:“我仍然无法控制的那样东西就是我身上的兽性,当我被所驱使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什么也不想了。也记不起有多少夜晚我躺在床上不能入睡,只想搂住你那该死的身子。我恨你,这不错——我对你的刻骨仇恨一分一秒也忘不掉,然而——既便如此——我周身也热血沸腾,贪婪地渴望着你的身子,除非得到充分的满足,否则永远不会安宁。所以你就快活一次吧,我亲爱的,在我让你去过悲惨生活之前先睡你一回。” 她又恐怖地向后退缩:“你既然对我怀有超乎人性的深仇大恨,怎么还向往我的身子,肯定不可能!” “亲爱的,你对男人的本性太缺乏了解了”他大步走过来,伸出铁爪一般的手狠々将她的手抓住,拽着她向客厅后边的一个门道走去。“现在我让你尝々自你弃我随那倒霉的医生之后已经淡漠的我的味道。” 他把她拉过门道,进入显然是主人的卧室,将她扔趴到展着缎面被子的床上。 她极度紧张和反感,简直不能相信他竟如此野蛮和失去人性;她以惊愕模糊的目光抬眼逼视他。只见他已站起,眼睛里闪动着狂燃的火焰,动手脱自己的衣服。 “你以后再没必要穿这种体面的长裙礼服了。”他双颊绷紧,又像往常要干残酷的事一样先龇牙露出一丝狞笑。“因为你将来只能穿着适合身份的服装。” 他爬上床他已跪下,像一个昏暗的复仇魔鬼临驾在她的身上。他的乌黑的冒着可怕光芒的眼睛喷射着强大无比的仇恨火焰,像两把尖刀直插在她脸上。她想转头避开,但做不到,因为那犀利的目光已将她定住。他的长黑发散落在面颊两侧——脸上的肌肉都紧张地收缩起来,现出一道々深纹,将面部的邪恶表情转化成几乎是被极度欲望所折磨成的苦相。他像一只紧张曲身准备扑跃的动物,身子的各个部位似乎都在着力向后拱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部 凄风化暖 第二章(2) 当他的手开始摩挲她的皮肤时她将脑袋转向一边,呆滞地盯着一面墙壁她感不到丝毫热气,只觉得寒冷——混身冰凉!她如何能挺得住?如何能忍受身体遭此蹂躏?这个大发的残忍畜生比她记忆中的任何时候更为凶横,他就是一只丝毫不懂爱情的禽兽! 她闭上眼睛,不禁回想起保罗。回想起真正的爱 决不像这样—— 她心中用力惨叫一声,但仍然保持松弛的姿势。绝望c痛苦c无可奈何 ~ 上午,她晕乎々地醒来;好像又立即进入一片令人作呕和恶心的灰蒙々的雾中,是那样窒息和可恶。她只想重新返回一片漆黑的沉睡之中,永远不再苏醒。她觉得体内一片空虚,全部污染,只有酸楚,身子变作一腔被用过和丢弃的空壳。已记不起昨晚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杰夸德兴高采烈地哼叫着强奸她在他结束之前,她已昏迷过去,逃避了其余的知觉。整个一夜她躺在床上,大脑处于半昏睡c半苏醒状态,只模模糊糊地感到两种情绪:对自己腻烦,对他恨之入骨。 这是她生来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憎恨。不错,她气愤过,但从未像现在一样怒火竟达到令她痛心疾首的程度。她知道,只要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无所顾忌地杀掉杰夸德! 但她不可能这样做,因为她同时明了,她会因此受到惩罚。杰夸德在用铁爪控制本市的北军要人当中是个非同小可的角色,更不消说莉尔会遭到什么厄运! 她也渴望做出另一种选择——自杀,还是想到莉尔,她不能走这一步。 别无他途,只有忍受杰夸德的毫无人性的兽行。 她环视一下乱七八糟的床铺,瞅瞅扔在床边和地板上的她的被撕碎的衣服碎片。但不见杰夸德的衣裤;屋内找不到他曾在这里睡过觉的痕迹。天晓得他现在何处? 卧室里有个小洗澡间,她跳进浴盆,用力擦搓身子,直至皮肤泛红。她到壁橱里找穿的,但只寻到一件杰夸德的睡袍可以穿用。她厌恶地心中一颤,但只好穿上去,别无办法。 她发现奥罗拉正在楼下的哺乳室里照看两个孩子。那黑姑娘的目光十分凄惘。她什么都知道了。 米凯拉迫使自己用正常的声音说:“杰夸德先生哪儿去了。” “他出去了,”奥罗拉忧郁地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米凯拉瞥一眼通向花园的门,问:“奥罗拉,你看我有没有可能带着莉尔溜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奥罗拉慌忙摇头道:“不可能,花园里有个卫兵,正门也有卫兵。都是坏蛋——我听见杰夸德给他们交待,要他们密切监视您的行动,防止您逃跑。” “两个孩子怎么不见了?” “她们正在睡上午觉。” 米凯拉走进哺乳室,低头看着沉睡的女儿,真想把她抱起来,搂一搂,她脑中在想:她总有一天长大成人,会知道母亲沦落成妓女的。到时候她会理解我,原谅我吗? 一股凉气袭上心头,她回到奥罗拉给她准备的早餐边。她没精打采地吃着,毫无食欲。还没吃完便听到大门口有人进来,接着传来故意踏得很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杰夸德在门道里出现。 “跟我到楼上去!”他粗暴地说。 她无可奈何地沉闷地跟在他后面,一股仇恨的火焰却在心中暗々地燃起。他现在要把她怎样?肯定不是再强奸她一回! 上楼梯时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个黑奴,黑奴手中抱着几只大纸盒。 杰夸德先进卧室,黑奴将盒子撂在皱乱的床上,便走出来,碰到米凯拉时眼睛斜向一边。 “打开盒子!”杰夸德下令。 第一只盒子打开,她吃惊地张开嘴巴。这是—件色彩浓重的金黄色舞会晚礼服,并配有华丽的象牙白色花边。 “杰夸德——!这是” 他怒冲々地说:“这是我能买到的最上等的晚礼服,但你要明白,我并不是向你表示我的慷慨!我更想让你穿上鲜红鲜红的妓女服,好让世人一眼就看出你是什么人。但暂时不行,由于命运的安排——是凶是吉我尚不知——你在巴特勒将军办公室外面的接待室里坐着的时候被一位极为显要的绅土看到了。他就是克里腾登勋爵,是维多利亚女王派来查看新奥尔良局势的私人特使。他一见你便神魂颠倒起来,一定要巴特勒给他安排个与你见面的机会。他是个臭名昭著的色鬼,他向将军保证,若能赢得你这种美人的欢心,他一定出大价钱。你今晚要穿上这长袍和与之相配的服饰到圣查尔斯饭店的盛大舞会上与他见面。” “这么说,你为了赚几个臭钱,竟让巴特勒将军也帮你拉客了?”她挖苦道。 “闭住你臭的嘴!你根本不懂政治是怎么回事。英国现在分作两派,一派以需要棉花为理由想支持南军,另一派不能容忍奴隶制,要支特北军。巴特勒考虑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赢得英国,让他们倒向北军。而克里腾登在女王面前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你的任务是抢先勾引住他,满足他的一切欲望,别让他落入南军所派的狐狸精手里。” “你怎么能肯定我不会把自己的经历全告诉他,并寻求他的帮助?” 杰夸德脸上闪出野狼般的狞笑,只吐出两个字:“莉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部 凄风化暖 第二章(3) 舞厅的天花板上挂着若干枝形吊灯,四周墙上安着一圈厚实的多头蜡台,米凯拉头顶着从几个方向射向她的耀眼亮光,背衬着柔和淡茫的烛明,难堪地意识到她已成了众目睽睽的目标。男人眼睛里流露着赞赏,女人眼睛里闪烁出嫉妒。不错,他为今晚能给人留下最好的印象着实打扮了一下。在奥罗拉帮助下,她已把浓重的黑发经过精心梳理,富有艺术性地盘在头顶,充分显露出那美丽的脸庞,只留下几缕卷曲的发丝飘落在领后和肩头的润如凝脂的黄白皮肤上。身上的这件镶着富丽乳白花边的金黄长裙和开口甚低的领口都异常合体。杰夸德过去经常给她买衣服,对她身体的尺寸十分熟悉,并有极高的鉴赏力。 他们刚到一会儿。杰夸德像往常一样穿着最昂贵c最时髦c最引人注目的服装,使他越发显得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舞厅里站满了人。乐队奏起一支新曲,一对々舞伴在舞池内旋起。这里是一派富有和欢快的景象。大部分男人都穿着军装。女人差不多全是混血儿,只有个别白人——是北方来的军官和商人的妻子——见不到南方贵妇人,她们不屑与北方佬交往。她们穿得一个比一个华丽。室内充满名贵香水气,丝绸的窸窣声和各种首饰的珠宝闪光。那些大摇大摆c神气十足的北方佬——此城的征服者,由于拿钱雇来的舞伴一个々都是那么温顺和恭敬,也都变得有点和颜悦色了。 他们刚一进来时,她在侧面一队人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个花白头发的秀雅老妇人,发式精巧别致,穿着绚丽的紫色塔夫绸晚礼服。她便是西尔伍德夫人,曾是当初米凯拉学习女人之道和诱惑男人之术的导师。新奥尔良市最著名的老鸨。米凯拉看见她在与两个显然正接受她训导的年轻迷人的混血女郎说话。 “杰夸德,我刚看见老朋友西尔伍德夫人。能让我过去跟她说几句话吗?” 他抬起双眉道:“怎么,亲爱的,当然可以。我相信你神经正常,头脑不会发昏。我同时去找克里腾登勋爵,带他来见你。” 西尔伍德夫人伸出双臂上前几步来迎接她。几个手指上,一双耳垂下,粗圆的脖颈前,都有钻石闪光。 “啊,太高兴了,好久不见了!”她先惊叹道,然后与米凯拉拥抱。接着退后一步以挑剔的目光掂量她:“你比过去更美啦!但我没想到你会再回新奥尔良来,有不少难以置信的谣言。说你与那个穷光蛋医生一块潜逃,跑到北方结婚了。告诉我不是这么回事,你必须把—切都讲给我听” 米凯拉好不容易压住怒火,她知道西尔伍德夫人有极大的影响力,说不定能想出办法帮助她,至少可以为她出点主意。 “是那么回事。我与保罗阿博特结了婚,现在成了遗霜,他已在战场丧命。” “啊,太惨了”她耸々扑着厚粉的肩膀说:“但结果不错,也值得庆幸。你离开像杰夸德先生那样的富豪实在太蠢了,但感谢上帝,事情象桥下流水,一去不复返,我看见你又回到他的身边。但愿你能明白你现在是何等幸运,终能重新赢得他的欢心和谅解。” “夫人,我们能说话的时间不多,杰夸德先生马上就要回来,我必须赶紧告诉您一切并不像您的想象。我此刻已落入魔鬼之手!杰夸德正强迫关押着我和我的女儿。他出于满腔仇恨,正极其残酷地逼迫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我求您,夫人,看在我们旧日的友谊和感情的份上,请您——” “好了,好了——再不要说下去!”西尔伍德夫人眼睛里露出惊愕c鄙夷和忿然的神色,“你是个多么疯颠的小傻瓜!你到现在还不懂得,男人自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女人应当高々兴々,尽其所能地去诱惑和满足他们!特别是在遇到像杰夸德这样有钱有势的人时。”她停下来吸一口气,眼睛眯成一条缝轻蔑地望着米凯拉,继续说: “我本人眼下就受雇于杰夸德先生,他此刻拥有或控制着本市的绝大部分妓院。我的馆子一直是最好的。我和我的姑娘儿们都受他的调遣。不,我可怜的小傻瓜,我只能劝你——”她突然收住话音,目光滑过米凯拉的肩头,涂着厚々胭脂的脸膛骤然一变,堆起如糖似蜜的微笑。 “啊”她喃々道,“先生回来了,还带着个标致的绅士” 不一会儿,杰夸德的低嗓门响起:“女士们,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克里腾登勋爵” 他的同行者是个已上年纪的瘦削男子,畧微驼背,头发灰白而稀疏,八字胡也几乎没了颜色,浅蓝色的眼睛泪汪汪的。他咧开薄々的嘴唇,现出一丝微笑,也露出一排黄牙,其中只有两颗闪着白光,显然是假齿;他红润的面皮上布满断々续々的紫色微血管。一看就知道是个酒鬼。不然,他穿着的极合身的白色亚麻礼服大衣,绛红色波纹绸背心,带皱边的衬衣,和别有钻石的庄重宽大的黑领巾,一定会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在杰夸德进行介绍的时候,他便以温文尔雅的举止,深々鞠躬去吻两个女人的手。 “我听到过许许多多有关新奥尔良美女的传说,”他用沙哑的丝声说,“但事实远々超出了我的预料。” 西尔伍德夫人痴々一乐;米凯拉微々一笑。克里腾登努起嘴唇朝米凯拉道: “为了使现实更加迷人,我若有幸与这位可爱的年轻夫人跳一个舞,那就感谢不尽了,” 走入舞池后,米凯拉惊奇地发现克里腾登勋爵是个高超的舞伴,但也厌恶地感到他贴她贴得太近,他吁々呼出的热气十分难闻。他边说边舞,假牙不断松动,需要经常用双颌将它们碰击回去,发出咯嘣咯嘣的音响,那动作实在腻歪人。 在两支舞曲的短暂停顿中,她无意识地朝边排斜了一眼,立刻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像惊呆似地凝视着她。 佩斯斯凯勒! 音乐响起,克里腾登勋爵再次拉她跳舞,但这次他的兴趣似乎更多地集中在谈话上。 “亲爱的年轻夫人,我相信杰夸德先生已将我的愿望告知于你,是吗?” “先生,他只说您希望让我陪陪您,别的什么都没讲。” “啊,这就对了,已经定好。关于钱的问题,我已与杰夸德先去做好安排,舞会以后你就与我一道回我的住所去。” “今天晚上!”她被这迅速到来的恶景一下子吓坏了,忙找借口,“但我还没拿衣物和化妆品呢,需要——” “傻话,我的心肝,这些东西还不容易搞到吗?我要马上尝试你为我准备的亲昵和欢乐。”他用一只胳膊不算十分巧妙地将她搂紧,偎拢,伸出嘴唇去吻她的耳朵,嘴里的臭气扑到她脸上。 她一声,打个冷战,将头弯向一边。 “怎么回事,亲爱的?你不舒服吗?”他关心地问。 “我突然觉得头晕。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 “没问题,乖々。我陪你到外面去。” “不,请您——我更想一个人呆—会儿”说完,她转身跑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部 凄风化暖 第三章 由于遭到突然的精神打击,她偎傍在舞厅外凉台的栏杆上,企图镇定一下砰々直跳的心。一阵清凉的微风带着满树盛开的木兰花香气从庞恰特雷恩湖吹来,拂拭着她滚烫的面颊。在下面的院子里,一对々男女正手拉着手伴着花香漫步;木兰树树阴中的小桌旁也坐着不少,或是紧々地扯着手,或是呷饮冰镇的饮料。这些年轻人都在轻松愉快地交谈和欢笑——好不浪漫——与她刚々逃出的苦境截然不同。可她只能在此欣赏片刻,马上就得回去。一想到她将躺入那老头子的难以忍耐的怀抱,不是获得爱,而是让他发泄过剩的,她又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战,她的处境是多么无奈无望啊!她怎么能够受得住呢?她心中一热,满腔的沮丧之情冲腾起来,变作一股不可遏制的压力,将一串々热泪倾出眼眶。 —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身后近处响起: “你好像很痛苦,米凯拉——” 她转过身,直后悔脸上淌满了泪水,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高々的佩斯斯凯勒正笔挺地穿着上校军服站在她面前。“佩斯,真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不过,只是一时有点不舒服。” 他挑眉问道:“你跟克里滕登勋爵跳舞时看上去很心安理得嘛——你们的年龄悬殊那么大,我可以料到你一定知道他能付给你一笔相当可观的钱,才接受了今晚陪他的任务。”他语气冷峻。 她受到刺伤,轻々笑出声:“你怎么知道?” “一看见那坏蛋杰夸德陪你进来,我就明白了,但在此之前我做梦也想不到为勋爵阁下迭中的美人竟是你。知道吗?我被派来充当勋爵在新奥尔良活动时的私人助理,当然十分明了他通过杰夸德的污浊机构能寻到何种消遣。但当我发现这个恶棍竟会给自己以前的情妇拉x条时我仍然感到十分震惊——尤其看到你欣然从命,我就更加愕然了。” “你相信我在行动自由的情况下会自愿干这种事吗?” 他脸上冰冷的表情消融一些:“你若能做出合乎情理的解释,我自然愿意听一听。” 她低头扭向—边,“我不给你解释,反正你不相信我——既使信任我,也救不了我。” “那要看情况了。记得吗,从你在船上吐露的心声中我已对你相当了解。开始时我把你的话当作胡编乱造,取笑过你。但我后来发现你讲的全是真话,我感到很羞愧。现在我极想听々——并一定相信——你下船以后的经历” 她尽量平静地将她在孟菲斯与他最后见面之后所遭受的种々磨难叙述了一遍,直说到眼下杰夸德仍然扣留着她的女儿作为人质强迫她做娼妓的详情。讲完之后她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她难为情地转过脸去。佩斯伸出双臂搂住她的肩头,轻々把她拉到胸前。 “尽情地哭吧,英勇的少妇人。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并决心尽全力帮助你。”他弯身用嘴唇温柔地吻々她泪水浸泡的眼睛,同时像护卫神似地紧々地拥抱住她。 一个沙哑的声音向他们发出嚎叫:“上校,你这是什么意思?” 米凯拉看到克里滕登勋爵正站在门道里朝他们怒目而视,想挣脱出来,但佩斯仍然用一只臂膀牢々地搂着她。 “先生,我与我钟爱的和要娶之为妻的姑娘正久别重逢,被您贸然打断了。” 米凯拉和克里滕登勋爵一样顿时感到莫明其妙,后者的下巴不由地张开。他马上又咯嘣一声慌忙合住,脸上仍然闪着怒火:“上校,你开的是什么玩笑!据我理解,你是派来帮我满足任何欲望的。现在却宣称我选来消遣的年轻夫人竟是你的情人!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杰夸德先生的安排吗?” “但我不知道她选的女子是保罗阿博特夫人——她是我们北军中一名勇敢军官的遗孀——我已爱上她,并准备结婚的,只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不幸坏境迫使我们分开了。但现在我又找到了她,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让她做我的伴侣——必要时辞去军职也在所不惜!” 米凯拉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了救她竟撒下弥天大谎。可这种努力毕竟是徒劳的。 克里滕登勋爵以疑惑的目光瞅々这个,又瞅々那个,然后突然咯々地笑起来:“啊,小亲亲上校,你们俩的表情是我唯一可以考虑接受的理由。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你们俩确实相爱,我已看得十分明白。反正我发现新奥尔良是生长美人的暖房,我再去找一枝迷人的鲜花就是了,我相信没有问题。不过,想说服杰夸德先生让他把这么个宝贝放手,肯定就不那么容易了。” “勋爵阁下,这个问题我想立即予以解决。在我向杰夸德先生解释变化的情况时,您若能陪我一道前住,我将感谢不尽。” ~ 杰夸德气得满脸铁青。佩斯刚々说完他已得到克里滕登勋爵的同意,准备与米凯拉结婚。他们四人现在正呆在舞厅一侧专为情人幽聚准备的一间小屋子里。 “你办不到!”杰夸德咆哮,“路易斯安娜州的法律禁止白人与混血女子结婚,巴特勒将军向我保证过,在与军事和保安无关的问题上,他将尊重南方的法津。” “那么我要将她保护起来,直至我能带她到北方去结婚的那一天为止。” “先生,她已在我的保护之下了。米凯拉与我签订过合同——那契约赋予我绝对的权利,想控制她多久就控制她多久。” 佩斯苦笑道:“你所说的这种契约,不过是奴隶制度的一种形式。” 杰夸德刻薄地辗然一乐:“就是在联邦法律下,奴隶制也是合法的。” “不会很久了。林肯总统正在起草一份宣言,将水远废除这个国家的奴隶制。” “先生,将来会怎样,本人此刻毫不感兴趣,我,只有我才可以决定怎样做最符合米凯拉的利益。” “你不是让他出卖感情伺候克里滕登勋爵吗?既然勋爵已同意退出这笔交易,把他的角色转交给我,我就接过应承担的义务,付给你索要的价线,不管价钱多高,并继续支付她与我呆在一起时的所需费用。” 杰夸德以藐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佩斯道:“你不过是军队里的一个上校,我怀疑你能否拿得出这笔钱。” 克里滕登勋爵笑道:“杰夸德先生,这你就错了。我碰巧和这位小伙子的父亲十分熟悉,他父亲是纽约最富有的商人之一。佩斯是唯一的继承人,我可以担保他比我更容易拿出那笔钱来。” “那我还能拒绝他的要求——” “不见得——巴特勒将军也是我父亲的一个密友。我把事情给他讲清楚后再说。” 杰夸德用眼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耸々肩说:“既然你愿意花高价买下这——” “混账东西——!”佩斯举起紧握的拳头,“你竟敢污辱我爱的女人!” 米凯拉抓住他的胳膊:“佩斯——别这样!他是故意激你动手,然后好挑战与你决斗。他剑术高超,又是神枪手,肯定会杀了你的。” “我死不死不在乎,不能干站在这儿容忍他——” 克里滕登勋爵慌忙走到他面前说:“不,佩斯,决不能打架,宣扬出去,此事与我有关,我就太难堪了。万一让女王知道” 佩斯深々吸一口气,冷々地望着杰夸德:为了尊重勋爵阁下的意见,我就暂时不计较你的可恶态度。但我不会忘记。现在再说々米凯拉女儿的问题吧” “更确切地说那是我的孩子。我是父亲,应当享有父亲的权利。” “他说谎!”米凯拉痛苦地叫道:“他不是父亲,但我无法证明。” 佩斯瞅々米凯拉,又瞟一眼杰夸德:“在眼下我们可能做不出什么决定。但我警告你,杰夸德——你要敢伤害那孩子,我就宰了你!” “看谁先宰掉谁!”杰夸德反唇相讥。 “绅土们,绅士们”克里滕登勋爵向两个男人蹙眉道:“你们毫无理由不将此事友好地解决。” “会解决的——但我相信,不会以友好的方式!”杰夸德怒冲々地转身,大步走出去。 ~ 离开舞会,在一辆雇的马车后排坐定后,米凯拉才有了机会对她的救星表示感谢: “佩斯,你为了救我,说了那么多谎话,我非常感谢你的善意。” “谎话?少妇人,我和你一样,不说谎话。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当真的。” “你怎么能爱上一个了解甚少的人?” “需要了解的我都了解了。我万々想不到能碰上一位不仅老实忠厚,而且混身是胆的女人,同时又是我从未见过的最迷人的天使。当初让她从我身边溜走,你说我蠢不蠢?如果你愿意跟我,一俟我把你们母女从这个定有偏见法津的颓败的州里带出去,我就马上与你结婚。少夫人,这是我的一个建议。” 她觉得又有一股眼泪涌上来,幸亏车内黑暗,他没看到。如此脆弱,使她很难为情。她一向认为哭泣是十分可笑的,通常是表示自我怜悯,只有孩子,老者和失去亲属的人那样做才能容忍,可是最近,她好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意识到她已陷入沉默,便慌忙补充说:“我现在还不想让你回答。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多考虑考虑我的想法,并进一步了解我” 马车继续朝前走,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不马上回答佩斯的建议。她相信他的建议是出自内心的,他为她尽了那么大的力。把她从杰夸德的铁蹄下解救出来,至少是暂时的——不过,她知道杰夸德狡猾多端,随时随地都能轻易地把她重新搞回去。但在眼下,莉尔还在他手中,他不会怕她逃之夭夭。她心中同时产生另一种内疚:佩斯为她付了一大笔钱,为什么呢?她知道自己无法向他奉献他热烈期待的全部爱情,因为保罗的形象仍在他们之间闪现,即使给予他肉体也是如此。肯定,他最起码也想享用一下她的身子 佩斯的住处在一座漂亮的旧搂上层,那楼的主人把原有的建筑改造成许多舒适的套间,专门供能付得起高房租的联邦军高级军官们使用。 他把她领进两个卧室中较大的一间,说:“如果你想洗澡的话,那扇门后就是浴室。至于衣服嘛,我很遗憾,只有一件我的睡衣可以供你使用,放在壁橱里,明天我将设法给你准备好你所需要的衣物和私人用品。” 她看々宽大的床铺,知道现在该是她说话的时候了: “佩斯,我应当把话说明,我对你感激不尽,十分崇敬,也非常喜欢你,愿意尽力满足你的要求——但我必须老实告诉你,我并不爱你。” 他忽然轻声笑道:“米凯拉,我的心肝,我并没有指望你现在就爱我。别怕。我会教你爱我的。”后来看到她会意地直往床上瞅,他又说: “不,这间屋子是你的卧室,别有任何误解。我在隔壁的小卧室里睡觉,希望你能休息好,有充裕的时间把所有的一切考虑考虑,然后再做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一章(1) 火车进了站。保罗看着他的黑人白人医疗助手们从破烂的闷罐车上抬下惨状不忍目睹的伤员。自从来到蒙塞范庄园两年多来,他已迎送了数千名伤员。不错,他已拯救好几百人的生命,但这只是拿铁锨阻挡激流,无济于事,伤兵的数目一直在不断增长。在克里斯蒂娜的支持下,他从康复的伤员和奴隶中训练出好几支医疗队。他们不但能清洗伤口,包扎绷带,而且能更换敷料和协助手术。斯坦伯里大夫已经悻々地退到后面,他通常都是醉醺醺的,现在的主要任务只是与军方接触,争取医疗补给了。 “观看这场面总不好受,是吗,保罗?” 保罗扭头看了看走到他身边的克里斯蒂娜。她的绿眼睛已经湿润了。 “情况越来越糟”他回答。 “这我知道,保罗,但感谢上帝,我们有了你和你训练出来的助手,按我们的条件已经护理得不错了。” 他经常得到克里斯蒂娜的这种表扬。克里斯蒂娜在保罗的昼夜帮助和甘蒂的支持下,严格遵照保罗的递减处方,克服了难忍的痛苦,早就戒除了毒瘾。她的健康状况大有改善,她与保罗成为友谊牢固的战友。 然而,凯德甘蒂并不喜欢他们日益深厚的友谊,看到他们在一起时常常站在远处瞪着眼睛。 保罗走上前去,对一个伤势严重的伤员做进一步观察。他忽然惊愕地停住。这张痛苦得过分扭曲的脸怎么这样熟悉! “埃廷纳—!” 随着保罗不由自主地呼叫,担架上那个男人的眼睛睁开了,凝视着他,并喘息着发出粗哑的声音:“保罗——!真是你吗——?”说完脑袋向后一瘫,好象精力已经用尽。双目合闭上。 保罗向抬担架的人大吼:“尽快把他抬到手术台上去,叫奇弗斯来,快—!” ~ 埃廷纳一边张开嘴吞吸空气,一边把闪烁的目光集中到保罗脸上。几只绿头苍蝇被血和死亡的气息吸引,振着闪光的绿翅飞到他头顶盘旋。一只落在他的面颊上,沿着他的鹰勾鼻梁爬行,但埃廷纳好象没有意识到,或不在意。他的神经巳经麻木。他双目中的薄翳很湿润,使眼睛闪出一种昏暗的光,这部分是由于服用鸦片后精神恍惚起来——保罗为了减轻朋友的痛苦已经让他吃了一些——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正在致他于死命的腹膜炎的病毒作怪。保罗已做过各种尝试,但都无效。埃廷纳的生命力正在迅速耗尽。 他用粗哑的声音轻々说:“要不是你儿子需要个母亲,我是不会与纳西丝那么年轻的女人结婚的” “卡森身体好吗?” “纳西丝写信说,他发育得很好。生活很愉快。” 保罗横了横心,提出那个他最胆怯的问题:“你听到过米凯拉的消息吗?” 埃廷纳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似乎不愿再说话。但后来道:“保罗,人有时还是最好少知道点” “那么说,你听到了她的消息?” “只是朋友们随便传的。” “不管怎样,告诉我吧,埃廷纳,”他轻々地说,“我需要知道。不管是不是传说。” 这个将死的人没有马上说话,呼呼哧哧地又把空气吸满肺腔。“他们说,她正在新奥尔良与一个非常有钱的联邦军官住在一起—个叫佩斯的上校,据说——”他的声音飘々忽忽地消失,眼睛几乎合住。 “还有什么?埃廷纳?” “求你,保罗”他又吁々地大口吸气。“别再问我了” 几小时后,埃廷纳静々地死去。 ~ 整个下午,直至晚间,保罗一直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奇弗斯劝他休息一下吃点晚餐,但他没有食欲。他知道不停地工作是最好的止痛剂,可以镇压住突如其来的恶梦给他造成的伤悲,痛苦和失落感。他始终怀抱的终究会与米凯拉重新团聚的希望已被彻底粉碎。 但他仍有卡森可以怀想,以及莉尔。卡森快六岁了,自他在襁褓时与他分别后再没见过;莉尔也近三岁,他还不知她的摸样。他在尽力想象这两个孩子的容貌,但想象不出来。 天全黑下来时,他听到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保罗,你不能老是这样干!该休息一会儿了。你简直是在自杀!”她裹着那件绿色的皮制长外衣,与她的眼睛十分般配,令她的金黄色头发更加悦目。 “我估计我今晚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干脆乘我清醒多干点活儿。” “可你明天会过度疲劳的,很难再救护这些战士,瞧,我给你带来一样东西,可以帮你睡觉——”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和一只白兰地酒杯。 他瞅々酒杯,又望々她真诚的面孔,笑道:“克里斯蒂娜,看来你说得不错。但我不回小屋去了。就在储藏室的垫子上打上一两个小时的盹,这法国白兰地能管事。” 储藏室在仓房的一头,是用木板隔出来的,一只油灯吊在门头上,里面堆着补充用品,包括毯子c床单和奴隶们费了许多时日辛苦缝制起的充填干草的帆布床垫。随便搬下来一个放在地板上,都能让他小睡一下。 他们站在敞开的门道中,乘着头顶油灯的黄光,她倒出半杯白兰地,将酒杯举到他唇边。 “喝了吧,保罗,好々休息休息” ~ 他在漆黑漆黑的夜中飘荡,但黑暗中有一片五颜六色的暗光如缓 腾的烟雾将他围裹起来。他吸入的空气甚至也染上那光彩,进到肺里膨胀 起来,致使他头脑阵々眩晕,眼前出现一幕々急逝而去的景象: 博动的血管冒出汩々鲜血 燃木溶金的刺目阳光 血,赤红嘴唇,赤黄细发 忧郁的蓝色变作冷酷的绿色 米凯拉从黑夜中飘来,披散着一头乌发 她启唇微笑,整齐的牙齿闪出白光 一只手中握着把明亮的刀 渐々向他飘来 “米凯拉,”他叫道,“米凯拉”他想坐起来。 她飘落到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重量,只感到她的上身紧贴住他光 光的胸膛,同时意识到她手中的刀轻轻插入他的后背。没有任何痛苦。她 的嘴唇不断摩擦他的嘴唇,伴随着滴血的尖刀一次次举起,不过,她的热 吻太甜蜜了胜过蜂蜜 “米凯拉”他轻唤着。 接着,她奇迹般地来到他身下两人合二为一,进入步々升高的令人心醉 神迷的欢潮 ~ “米凯拉米凯拉——!” 他达到爆炸性的最高点,使尽混身力气将沮丧和欲求,痛苦和饥渴统々从体内冲泄出来,同时骤然苏醒!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表的销魂之乐。 但这并不是醉酒后的美梦,而是现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一章(2) 她的柔软c温暖的光溜身子正被他紧々搂在怀里,她的嘴唇正在他唇边冒着热气,脸蛋湿润。他坐起来,以便看清楚她。从储藏室的小窗户里射入一束微弱的月光,正落在她蓬乱的暗发上。使她处于黑影中的脸膛头顶亮起一圈赤铜燃烧般的光芒。 “克里斯蒂娜!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让你能休息好,我在你的白兰地里放入了鸦片。” 这便是产生怪诞不经的梦和炽热色彩的原因! “我待在这小黑屋里想到了许多我平常不敢想的事。”她继续说,“你至少沉睡了两个小时,我正准备离去,听到你开始呼叫米凯拉,从你的口气就能知道你对她的需要已无法忍耐——我日夜难以摆脱的也是这种需要——所以我一冲动便躺在了你身边,并且——” 房门实然被撞开,闪烁的灯光在地板上跳动。一个声音在吼叫: “克里斯蒂娜——您在这儿吗?我听到屋里有声音——” 慌忙从灯光下滚到一边去的克里斯蒂娜匆匆抓过皮外套围住身子,保罗也开始整理服装。 太晚了! 只听得凯德甘蒂发出一声虎豹般的长啸,他冲进屋子,木腿咯噔咯噔杵得木地板直响,为了放下油灯用唯一的一只手从皮带上拔下手枪,他只好停下脚步。 “我要毙了你,你这个狗日的混蛋——!” 克里斯蒂娜跳将起来,皮外套还半敞着便挺身站到凯德甘蒂面前:“甘蒂——我看你敢!” “应该杀了他,克里斯蒂娜!什么也挡不住我打他个脑袋开花!” “你要敢,我就让执刑队枪决了你!” 甘蒂哼地一声,狂笑道:“就因为我抓住并杀了一个强奸南方贵妇的北方佬?他们还应给我发奖章呢!” “不,甘蒂——犯强奸罪而被枪毙或绞死的应当是你” 他脸上闪出惊愕之色:“你头脑不清吧,克里斯蒂娜!” “恰恰相反,自从你作为我丈夫的传令兵第一次拜访此地,几年来我的头脑还从未象现在这样清醒过!记得吗?我当时刚々发现我丈夫跟他的一个黑人女奴钻进仑房睡觉,我顿时气得头脑发昏,是的,变得歇斯底里了,你突然跑了来,借口要安慰我,占了我的便宜——” “可,可我那样做对您是有感情的。自从我头一眼见到您,我就爱上您了。要不是知道将军竟丢下你去找黑入,我做梦也不敢动您呀!——而且实话说出来,你当时并没有阻止我。” “因为我那时头脑发昏,根本考虑不清问题!只要我将此事向军事法庭告发,他们就会裁定这是强奸。你的所有奖章,所有英雄记录——一切的一切都将被剥夺去。你将被可耻地处死,你的名字将遗臭万年!” 他声音降低,变作苦々哀求:“克里斯蒂娜,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自从将军死后,我一直在保护您,您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要拜一拜,而且您应当承认,我再没有动过您一个指头。” “我知道为什么——!”她勃然大怒,声音扬起,“甘蒂,护理我丈夫的军医偷々将你的情况告诉了我。榴散弹不但炸掉了你的一只腿,一只胳膊,而且击中你的x部。你的雄x器官遭到严重破坏,你再也没能力了——” 他轻々叫道:“别讲了,克里斯蒂娜——求求您——” “你说那是出于爱,”她不顾一切地继续说,“但事实是,由于你再不能给女人以x爱,你已变成一个充满刻骨仇恨的人——因为你干不成,这些年你就把我象囚犯似他监护起来,决不让第二个人再把这种爱给予我,甚至以我曾背叛丈夫这件事时常敲诈勒索我,好象我已许身给你——” 保罗极为不安地听着这一切,心中直纳闷,象克黑斯蒂娜这样高贵的夫人为何竟当着外人的面诉说内心的隐秘——除非出于一种异常急迫的理由。 她是在尽量拖延时间,分散开这个杀气腾腾々的人的注意力,以便—— 保罗从垫子上跳起。两大步跨上前,一把抓住甘蒂的胳膊,扭搏起来。甘蒂怒吼着疯狂对抗。尽管他的一只胳膊很有力气,但也不是保罗的对手。最后,保罗使劲扭翻他的手腕,他痛苦地哼叫一声,手枪咣当一声落到地板上。 克里斯蒂娜急忙抓起来:“保罗,你现在松开他吧。甘蒂,不许乱动和反抗,否则我就开枪!” 甘蒂满脸通红,燃着无可奈何的怒火:“你是要站在可恶的北方佬一边反对我。” “我并不认为他是北方佬,甘蒂,他是我深々爱着的一个善良无私的人。”她的目光转向保罗。“而我们,保罗,现在只能分手了。十分不幸,你必须离开蒙塞范庄园。” “那为什么?” “我十分了解甘蒂这家伙。你若不走,一有机会他就会找茬杀掉你——不然,我就得先杀掉他,可我的理智不希望我这样做。” “克里斯蒂娜,这里需要我呀!还有几百名伤员哪——” “我们对服得了,你已经训练了不少医疗助手,也教会奇弗斯做小型手术。他的技术已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大夫高明。库珀将军对我们这里的情况十分满意,我想,在你逃跑之后他会尽量想办法再派个医生来——” “逃跑!” “没有别的选择,保罗。你今晚必经走。马上!我可以保证在天亮前不会有人去追你,但天亮之后我就无法阻止甘蒂,不准他放狗去寻觅你的踪迹了,因为你必竟是个战俘。” “他跑不了多远,”甘蒂乖戾地说。 “保罗,事情不那么容易,到处都有危险,但我认为只有这样最好,愿意的话,你可以牵走一匹马,但我不主张你骑马。乡间驻满了邦联军的部队,你穿着北军的制服飞弛而过会引起怀疑。但你又不能把这制服换掉,这样被抓住,无非是重新做战俘,如果你换上其他衣服,你就会被当成奸细给毙掉。如果走运的话,一两天之内你就能跑入联邦军的防线。现在赶快走,愿上帝保佑你” 保罗回到他的小屋只将几件私人物品和一小笔钱装好,便走了出来。他把医疗包留下来,准备给奇弗斯用,带着它太累赘了。他刚々走到庄园最外面的房子处,树后突然闪出一个大汉的身影,那人影径直缓々朝他走来,直至保罗看清他那异乎寻常的宽肩膀,才认出是驼背的亨奇,这黑人的一只手伸到腰间,转眼间抽出一把尖刀,在月光照射下闪々发光。 保罗不知如何是好,呆立着,他知道自已不是这罗锅的对手,尽管他身体有缺陷,但他力大无比,并象小猪一样灵活。 这时,亨奇只离他几步远了,他把刀子向他伸过来——刀把朝前。 “你会需要它的,北军医生,那边的沼泽地里尽是野兽。” 保罗感激地接过尖刀。 “现在你朝着月亮的方向使劲住前跑,就能跑到沼泽地,然后沿沼泽边转弯,就能找到小河,你淌着小河的水向上游走上几公里,就是警犬也找不到你的踪迹了。” “多谢了,亨奇。” “快跑吧,北军医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二章 纳西丝醒来,她看着身边像公猪似地占据了床铺一大半的肩阔体壮的身躯,隐々约々感到一阵恶心。她又过了一个可怕夜晚,感谢老天,这样的夜晚并不常有。他迫切贪婪地袭击她的纤弱身子时不但十分粗野,而且永远得不到满足。与他相识之前,即使在最可怕的梦里她也从未见过x交竟会如此野蛮和吓人。每次过后她都觉得像被打得落花流水变成残废一般,混身脏得要命。偶尔她也会被他炸雷似的激情唤起的反应,但这反而使她更加羞惭。他还没醒,动弹了一下,翻转成侧卧,她立即向外让々,以避免与他的肉体接触。利昂杰夸德继续打起鼾来。 她发现太阳的斜光已从通向凉台的玻璃门上射入。说明清晨降临了,她立刻想到,他马上就会醒来。于是匆忙滚下床,慌々张々逃入更衣室。这比她往常起床的时间要早,但继续待在床上,等杰夸德睁开眼看见她,他说不定还要大发,不知此人什么时候才有个够! 与此同时,他对她身子的强烈贪欲也使她感到自己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当她在更衣室对着镶金边的大镜子坐下来梳理着浅黄色头发观看自己的时候,她认定自己确实是个美人,仍然保持着青春活力,这不是自诩。然而,埃廷纳却丝毫没有表露过要占有她身体的欲望,实际上一次也没有与她同床共寝。他们的婚姻纯粹是一种安排:为卡森找个合适的母亲,为西普里斯庄园我个体面的女主人。 她正好抓住埃廷纳对她的肉体不感兴趣这一点作为允许杰夸德与她共枕的充分合法理由。既然婚后丈夫在这方面对她既不需要也不渴求,那就淡不上什么背叛和不忠。 因此,在两周前埃廷纳的死讯传来时,她内心产生不出由衷的丧偶痛苦,她心安理得地认为,这全怪埃廷纳自己。 也真是报应!埃廷纳的律师老拉巴龙前来与她商讨执行埃廷纳遗嘱的问题,这时她才惊怒地发现埃廷纳将自己庄园的绝大部分留给了他的表外甥卡森,给她的一部分小得可怜,埃廷纳认为那就足够她维持惯常的生活水准了。可她是他的妻子!她对法律一无所知,说不定她还有权力对这遗嘱提出质疑,但杰夸德马上给她指出了一条更为简便的路。 把卡森过继为自己的儿子! 拉巴龙表示同意,认为这是明智之举,特别有利于那孩子。保罗阿博特必竟已在战场失踪两年,并且已正式宣布为阵亡,那孩子需要有父母保护。拉巴龙在年轻女子的狡猾伎俩面前并不是刀枪不入的——纳西丝每次见到他都要做一番精彩表演,让眼睛里噙满遗霜的痛苦泪水,尽可能发挥出全部感染力,甚至不顾客套和面子,奸邪地挑明小卡森还是保罗阿博特更大的两个庄园的唯一继承人,其中包括西普里斯庄园。于是这位律师也发出感慨:假如卡森在成长期缺乏慈爱母亲的指导,他将来弄不好会变成败家子,没成人就把财产挥霍掉。 有关过继的法律文件现在正在起草。 杰夸德昨晚来找她就是为了过继的事,进门时他声称,另有一些与此相关的极为重要的问题需要与她商量。但当他贪婪地大口喝下几杯白兰地之后,他不怎么讲话了,要求最好等到今早头脑清醒的时候再谈。他的兴趣已完全转换到情x方面,不管她怎样轻声表示抗议和装出贵妇发怒的样子也不能阻止他一把抱住她爬到二楼卧室,噔地一声把她扔到床上 此刻,她正用明亮的青绿色眼睛出神地欣赏自己镜中的影像,同时暗々思考着这个问题。已往,她很善于抵挡胆大妄为的男子求爱,那时她是十足的贵妇人。但战争将世界翻了个个儿。绅士风度已完全过时。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适应。现在她允许恶毒粗鲁的杰夸德进到家里,并屈从于他见不得人的追求,这不过是为了获得自身利益而必需付出的高昂代价。 其中就包括,她已受到庄园附近西班牙裔邻居的完全排斥和冷落。他们仅々是为了表示对埃廷纳的怀念才来参加他的葬礼,对她都没好眼,全部流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们肯定知道杰夸德经常来访,而他的名声她也清楚,再臭不过。她对他做的生易了解甚少,只晓得他与重要的北军军官和北方商人搅在一起。 他与上层的这种关系也算一件好事,开入南方的强悍北军部队越来越多,听说不少庄园都被抢劫和烧掉了。但他向她保证西普里斯庄园永远不会被染指。 她心中纳闷,他到底打算商量什么重要问题呢? ~ 杰夸德睁开眼睛,懒洋洋地伸々腰,瞥了一眼身旁的空位,是发泄了,但未得到满足。一想起纳西丝那生硬的三心二意的屈从的样子,他的脸不由得露出个苦相。她简直不如个妓女。他禁不住又想起米凯拉,再次唤起心中抹不去的失落感。自从佩斯斯凯勒把她从他手中抢走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比他原定的计划长得多。 但重新夺回她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尽管巴特勒将军已离开新奥尔良,但杰夸德仍然与现军政府的上层人物保持着密切联系。有情报告诉他斯凯勒上校已接到返回华盛顿的命令。由于斯凯勒的父亲非常富有,他的势力很不小,不然杰夸德不会让他把米凯拉留下这么久——但他的影响力终未能迫使杰夸德交出莉尔,他的多次努力都落了空。他也没有力量诱使米凯拉随他到华盛顿去,因为她决不会离开莉尔。 不久他就能再将她搞回来,但首先需要解决几个别的重要问题 他在床上坐起,大叫:“纳西丝!” 她出现在更衣室的门口,身上换了件昂贵的蓝色天鹅绒睡袍。“你非得喊吗,杰夸德?仆人们会听见的。” “别装正经了。他们早就知道。过来。”她忧惧地瞅着他说:“杰夸德,我脑袋疼得很。等到晚上不行吗?” “亲爱的,你还是到晚上再说头痛吧。这会儿我只想与你淡话。” 她顺从地走过来,坐在床沿他够不着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三章 “我不必绕圈子。我们双方都已清楚:保罗阿博特的前妻将一切留给了保罗。由于他的死亡,这—切就直接落入他们的后嗣卡森之手。现在你已过继卡森,你也就自然而然地将自由提取这笔财产收入的权力局限起来了——因为其每一分钱都是由一毛不拔的拉巴龙掌管的,你明白吗?” “这种情况我已知道,你何必还要重复?” “一方面想提醒你一下,你将得到好处,但永远不能富有。” “埃廷纳也留给我一份财产。” “再可怜不过——既便如此,也不能保证你会得到。” “有正式遗嘱的条文,我还需要什么保证?” “但有一点你未考虑到,那就是贪得无厌的征服者北方佬——他们肯定要赢得这场战争。巨大的战争支出必须予以补偿,这笔钱胜利者是不会出的,因为不会有人再强迫他们这样做。我预言,他们将会关闭南方的所有银行,为了医治战争的创伤,想没收谁的钱就没收谁的钱——到时候你就变成个一文不名女乞丐了,亲爱的。” “不,不!”她恐惧地张开嘴巴。 “另一方面,”他继续说,“我想告诉你,我不但有力量保卫你现已得到和将要继承的一切,而且能保证你变成一个非常阔气的女富翁。” 她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怎样才能做到?” “通过我在北军的关系,我自己的钱已用绝对安全的方式储存起来,你的钱也可以这样做。但首先,我们还是讨论一下西普里斯庄园和保罗的其他财产问题。掌握它们的全部所有权,并在我的保护之下,将能使你实现致富的愿望,不是吗?” “那还用说!但我不明白——” “看来我得直话直讲。我是说,如果保罗的小崽子出个致命的意外,你就自然而然地变作全部所有权的拥有者。” “不,不,利昂——你不能这样——!” “我可以让你一无所知,全由我安排,” 她不吭声了,脸像死人一样青,牙齿紧张地咬着下嘴唇。杰夸德觉得很有趣,他几乎可以看穿她的脑壳:她那简单的脑子正在这可怕的计划和贪财的私欲间迅速做出孰轻孰重的比量。最后,她避开他的目光,说话了: “你是不是想分一份钱财?” 他咧嘴乐道:“不是钱,我的心肝” 她宛尔一笑,开始动手解睡袍。 杰夸德冷々大笑,说:“也不是为这。我可以把我的情火再控制一段时间。我对你的唯一要求是拉手与你结婚。” “那怎么成——”她又吓得张开嘴,但他立刻意识到她并未断然拒绝——一丝笑纹马上出现在她的唇角。他再次想象出她的大脑在做怎样的思想斗争:她非常清楚他十分富有,还能绝对保护她免遭北方佬征服者的侵害,并肯定会沾沾自喜地以为他随时随地都巴不得她同意上床睡觉。 “说话呀,女士——我这人可没耐心!” “好吧,杰夸德,好吧”她将低垂的目光抬起来,放意露出一点羞色看着他,又说:“那么,你今晚就回来吧,咱们是不是庆祝一下?” “不,我的心肝。我要收一收心,等我们结婚之后再尽情享受那天伦之乐。好了,你去梳妆打扮,穿衣服去吧” 他轻松舒畅地仰面躺下,心中明白:他向实现自己的最终梦想又迈出了重要一步——夺取西普里斯庄园的全部所有权! 第三章 五岁半的卡森阿博特正在环绕二楼卧室的凉台上偷々爬行。他在练习印第安人的偷袭上房术。表舅埃廷纳给他讲过著名印第安人侦察员基特卡森的许多故事,他就是以基特的姓命名的,因为他们多少有点亲缘关系。这个恬静c内向的孩子由于缺少玩耍的同伴,不得不一个人想办法做游戏取乐,他成天白日地梦想做印第安人和边民,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到西部去冒险。 不过,他眼下的隐蔽活动主要是要在不被姨妈纳西丝发现的情况下从她卧室的窗下爬过去,以便利用楼外的防火梯下到花园里去,同时也要避开黑人保姆的警觉目光,不然她会强迫他去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并把他的脸彻底擦洗干净。另外,他也害怕碰见讨厌的杰奈德先生,前一天夜里他听到纳西丝姨妈的卧室里传出他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奇怪的响声,好像他们在一起摔跤——杰夸德先生每来一次,总会出现这种声音,他老爱跟姨妈干这种可笑的事。他感到奇怪极了!但一直想象不出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刚爬到窗下,忽听得杰夸德大叫姨妈的名字,他恐惧地紧々趴在凉台上,担心自己已被发现——从那时起他变作一名战战兢兢的旁听者。屋内的每一句话都传入了他的耳朵。 卡森是个非常聪颖的孩子,从四岁就开始读书了,杰夸德的言外之意他已完全明白: “如果保罗的小崽子出个致命的意外——” 等他鼓足了勇气,他便浑身颤抖着蠕动过几扇窗户,爬到伸向楼下的梯口。 自从表舅埃廷纳的葬礼之后,卡森就变得十分消沉,当姨妈纳西丝通知他从今以后要叫她母亲时,他内心的痛苦越发难忍难熬。当时他就想逃跑,但缺乏勇气。 现在已不是有无勇气的问题。为了生存下去,他必须逃命。 在下面的花园里一个仆人正在修剪树篱,那是安蒙。当卡森匆々向他走去时,他莫明其妙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怎么这样慌张,卡森?有印第安人追你吗?” 卡森与所有黑奴都是好朋友,他们总是耐心地听他吹唬,说他的老舅爷基特卡森是威震西部的头号印第安斗士。而他们也常给他讲自己的故事,最近常说的就是林肯大军,他们正一步々向这里开拔,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来解放他们。卡森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林肯大军的一名军官,感到很骄傲,因为父亲一直战斗到被邦联军杀死的那一天。除了表舅埃廷纳之外,他仇视所有邦联军官兵,他常々恨自己太小,不能亲自去打他们。 “我正在扮演林肯大军的侦察兵。林肯大军会从哪条路来?” 安蒙抓了抓羊毛似的头发,说:“我看,他们只能从一条路来,卡森——就是那边——”他指向正北。 卡森朝那个方向定睛望了很长时间,直至把看见的每一种地面标志记在心里——几棵大树,一座山丘,基至包括朝阳的角度。安蒙又去干活了,卡森开始漫不经心地向前溜达,一直走入近处树丛的黑影里。一避开别人的视线,他便拨腿奔跑起来。 正北——奔向林肯大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四章(1) 保罗又蹚着水沿溪走了八c九百米,突然被前面的伐木声惊住。他迅速躲入岸边的浓密丛木中,小心翼翼地向前方观察,看见有个黑人正在砍树打开通道。 保罗走上前去,那黑人突然一阵恐惧,慌忙抬起头来。保罗的军服此时已挂成破布条,他的手脚都被划破,流着血,混身上下沾满泥水。在奋力穿越荆棘时未曾感到的划伤和撞伤此时才开始肿胀和刺痛。 那黑人以自卫的架势举起斧子,将眼睛瞪得溜圆,但马上又垂下了握斧的手。 “大人,您穿的是蓝军装吧?” “是的——我是个逃跑的战俘——北军的。” “上帝呀,您是林肯大军的!” “这会儿正有猎犬追我,我得想办法甩掉它们。” “别害怕,大人。狗让我来对付——”黑人说着迅速动手拽过来几根刚砍下来的木棍和带叶的树枝,把它们铺成一条通向旁边树林的小道。 “大人,你从水中上来,跳到这木头和树枝上,踩着它们朝前走。” 黑人拆下后面的木棍,不断搬到前头,使这条垫脚的小道继续向前延伸,最后来到一棵叶茂枝低的大树前。 “好了,你赶快抓住头顶的树枝,”黑人教他,“扒上去,爬到叶子多的地方藏起来。” 保罗用尽所剩的全部力气拼命往上攀。黑人同时抱起刚才铺路的木棍和树技,一下子扔进溪水里,以将保罗沾在上面的气味冲洗掉。 “喂,你就在那儿呆着吧,一直到天黑,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 追踪的猎犬已被甩掉。天刚蒙々亮他便再次走上水路,心中十分感激地铭记住那个黑人与他分手时的嘱咐: “只要有人再追你,或肚子饿了,赶紧到附近寻找黑人兄弟,他会全力帮助你。” 这一天,他蹚过庄稼地,穿过树林,走过乡间小路,都没出事。暮色降临时他正走上一条林间窄道,看到旁边有一条泥水半满的小沟通向前边的一块空地。小沟一侧有座样子挺怪的木屋,木屋四周散躺着不少大木桶。保罗从林间飘溢出来的发酵香气判断出:这是个非法酿酒厂。 他此刻正是又渴又累,来上几口未酿好的酒满合适。他搬歪一只木桶让浑浊的酒液从桶口咕嘟咕嘟流淌出来,然后双手合拢,贪婪地吞下好几捧。再将木桶搬回原来的位置,从地上站起来。 只觉得两腿歪斜起来。 眼前一阵眩晕。他这时感到了酒的热劲——这酒比他预料的浓烈——也难怪,他两天来只吃过一顿那黑人给的饭,肚子太空了。又累得要死。顿时大脑陷入醉后的迷蒙。 他跌々撞々地走到十几步外的一片草地上,躺了下去,看来就在这儿睡上一觉再好不过,他仰面朝天,不到一分钟便打起呼噜。 ~ 有人在他肋骨上踢了一脚。将他惊醒。 “举着手站起来,先生!” 保罗笨拙地爬起来。他的脑袋还在阵々疼痛。呀,天已大亮,那么说他已沉睡了好长时间,但仍然觉得没有休息过来。这是他头一次尝受宿醉的滋味。 一只老式的带盖滑膛枪正杵着他的肚皮。拿枪的是个骨瘦如柴的留胡子男人,红脸膛,嘴里含着嚼烟。他穿一身自制的灰布衣服,头戴一顶耷拉着帽沿的毡帽。 “凡是偷别人酒喝的坏蛋统统都该枪毙!”为了强调他的宣判,他对着保罗左脚的鞋猛吐出一口褐色烟痰。 “不过,先生,我只是——” “快到车上去,你这个可恶的北方佬!你赶车,我指挥。快,快上车,不然我一枪把你屁股打烂!” 当保罗后背被枪顶着从车上爬下来时,一个穿着自制服装的少女从农舍的门道里走出来。 “爸,你带回什么来啦?” “我在酿酒厂抓了个北方佬!”他自豪地说。 另—个穿着相同的姑娘挤在第一个姑娘的身后。她们一个扎着色如脏绳的未梳理的辫子,另一个头发象棕色的鼠毛。两人羞答答地走上前来,以极大的好奇心盯着保罗看。她们都没穿鞋。 “爸,这东西会说话吗?” “闭住你的傻嘴,欧西!当然可以。” 两个姑娘又满有兴趣地走近几步:“爸,这东西的犄角在那儿呢?” “可能藏在头顶的脏泥里,”另一个姑娘说,“爸,让我们往这东西头上泼桶水,瞧々犄角长得什么模样行吗?” “只管泼吧,我正需要把他军服上的泥全冲掉,好让乡亲们看清我抓住的是个真正活着的北方佬。” 第一桶清凉的水从头顶沿着脸膛冲下来。保罗赶紧﹐合住双手捧住一些,灌入焦灼的喉咙。 “怎么没有犄角呀!这东西长得跟真人一样!” “喂,说不定会有尾巴哩。”欧西道,“所有北方佬都长尾巴。”她转到身后,大胆地用手捅了捅保罗的屁股,又好像是害怕野兽似地马上退回来。“我没有摸着尾巴,”她咯々々地笑开。 “你摸错了方向,”她姐々说。两人又咯咯々地乐个没完。 “欧西,别再说混账傻话啦!你,哈西,赶紧去给这坏蛋做点吃的。把他交官的时候,我希望让他像样一点。” 这农舍只是—间房。长期未清扫过的粗木地板上到处都是难以辨认的赃物和尘团。一张留有斧痕的沉重方桌和两把同样粗笨的椅子,以及两张下陷的床铺便是室内的全部家具。屋子一头立着个做饭用的平顶铁炉子。 留胡子的男人从壁架上拿下一只水罐,坐在桌旁,将滑膛枪竖在身前。 “坐在那儿吧,”他指着另一把椅子命令保罗。然后举起水罐长饮一口,一边用眼睛仔细打量保罗。两个姑娘都在炉边忙活。 “我在镇上已听说你们北军已被打得落花流水。当兵的连饭都吃不上。瞧々你身上穿的这破布条,就能知道他们多惨。你的衣服连猪都不穿。” “对不起,我穿得很不象样,但这是特殊情况——” “听哪,这稻草人说话多好听呀!”哈西在炉边叫道,“怪不得他肩膀上多个牌々。爸,他穿的是当大官儿的衣裳。” “是真的吗?”那父亲对保罗又产生新的兴趣,看着他问,“你是军官?” “我是个上尉。” 两个姑娘这时都眼睁々地望着保罗:“知道吗,爸——,上尉差不多跟将军一样了不起哩!” “既然他那么了不起,”欧西说,“不管谁抓住他,上面一定会给大钱奖赏的,爸,你得去问々清楚。” “只要有奖钱,我一定得搞到手,问题是,我要把他交给镇上的司法官,那里的伙计们发现我们捉的俘虏很值钱,他会从我手里夺走,自己去领赏的。如果我直接把他送到军营去,赶车得走整々半天。看来我还是先把他在家里关一会儿的好,等想出好办法再说。”他又对着罐子喝了一大口,开始思考。 “爸,你可以先不带他,自己去军营一趟,别人就没法从你手里把他抢走了,等当兵的给了你钱,他们会来这儿带他的。” 父亲又对着罐子咕嘟咕嘟连喝几口,还在费神地盘算。 “家里只有你们两个姑娘,怎么能把他这样留下呢?” “他不能把我们怎样,爸,把他的胳膊和腿像捆猪一样绑起来,再给我们留下枪。欧西和我枪打得都很准,跟您一样。” 最后,他连饮了两阵,把罐子放下。 “你们的主意不错。没有必要拽着他上路,以免被别人掳了去,我得马上去领赏钱,不能再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四章(2) 他们先让他吃饭,早餐还算充实,有猪小肠c煎饼,和用焙制的菊苣根做的假咖啡。然后,在似乎是姐々和这家智囊的哈西建议下,保罗被迫四脚朝天躺到方桌上,两只胳膊和两个膝窝都捆在桌腿上,父亲看到他的俘虏这样一来绝不可能从沉重的木桌上挣脱,便满意地离开了家。 等父亲走远快看不见时,两个姑娘便开始围着方桌咯咯咯笑着打起转来,时不时地轻々捅他一下。欧西找到—根羽毛,在他面颊和脖子上逗起痒々来。保罗咬紧牙关,默々地忍受着。他知道,越是出声,她们越会这么干。 “他竟然不怕痒痒。”欧西撅着嘴说。 “我知道他哪儿怕痒,”哈西讲。 “我才不想脱掉他的鞋,挠他的脚底板呢,再说怪麻烦的,还得解开他的腿。” “我不是说他的脚底板儿。我是说他的尾巴。” 欧西一阵浪笑,“哈西,你敢不敢解开他的裤子,让咱们见识见识他的尾巴。” 保罗感到大胆的手指插到腰间,开始扒他的裤子。哈西一直咯咯咯笑个没完,激动极了,致使她的手指不断料动。 “怎么,还没有爸的大!” “等我拿羽毛逗它,看它能长多快!” “天哪,”欧西吸口气说,“我从没见过爸的能长这么大!” “一看见这玩意儿我混身就发烫,”哈西也吁々地说。 “你说咱们俩何不跟这玩意儿玩一玩。反正爸永远不会知道。” “姑娘们,求々你们——” “瞧,”哈西叫道,“他正在求我们呢!” 欧西似乎有点犹豫:“他要给我们弄出孩子怎么办?我们可不想要北方佬的崽子。” “他脸朝上给我们弄不出孩子。” “好吧那你先来,哈西。” ”给我搬把椅子,让我爬上去,” 欧西马上搬来椅子,哈西站上去,把裙子掀到腰肢以上——里面什么也没穿,只是哈西的光身——然后爬到方桌上,在保罗上方架开 “你块点,哈西——该我了——” “你先等一会儿吧。我才刚々开始。” 她便兴高采烈地 ~ 两个姑娘轮流上场,也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保罗躺在那里羞愧难当,怒火难按。尽管他极力控制,他 可是这两个姑娘贪得无厌的情欲丝毫未减。欧西支支吾吾地说,“再像爸那样来一回就好了。” “那就得解绳子了。” “先解开一小会儿。我端着枪,你去跟他干——干完了我们再把他捆起来。” “我第一个来,你端好枪对着他,我去给他解绑。” 绳头松开,保罗虚弱无力地坐起来,感到双目发花,再求两个姑娘也无用处。这两个小生物已被天真单纯的高度兴奋搞昏了头脑。不过,现在他已被松开,如果他假装想跟她们共享快乐,说不定—— “好啦,北方佬,现在跟我一块儿上床去,听见吗?听从指挥,不然欧西会给你脑袋打个洞!” 走到床边,哈西扑通一声仰面躺下,把裙子掀开。 “快来,北方佬,让我看々你这男子汉怎么样?” 保罗趴到这心急如火的姑娘身上,欧西走到近处,站在床的左侧观看。他抬起身子呆了几秒钟,测了测那杆滑膛枪筒的距离和角度。 “你还等什么呀,北方佬!” 他忽然聚起全身力气,以最快速度压到哈西身上,紧々搂住她迅速向右一滚,把哈西滚到上面,牢々将她拘在胸前,当成阻挡枪口的盾牌。 “别开枪——”他警告,“不然会打死你姐姐!” 他把奋力挣扎的哈西搂在胸前,爬下床来,两个姑娘哭哭咧咧地叫嚷起来。 “松开我姐々,你听见没有!”欧西尖叫。 保罗拉着乱踢乱抓的俘虏退到墙边。 “你放下枪,我才松开她。快!你不放下枪,我可要掐哈西的喉咙了,十秒钟之内就能让她死。” 为了表示说话算数,他双手抬起抱住哈西的脖子,用劲掐去。哈西的尖叫被扼制成咯汩咯汩的断々续々的声音。她的脸也渐々变紫。 欧西把枪扔到床上,抱头哭起来。 保罗使劲将哈西推到一边,慌忙把枪抓起来,对准两个姑娘。 “现在,咱们再玩个新游戏。首先,脱光你们的衣服” 她们俩惊恐地睁大眼睛瞅着他。保罗战前行医时就已知道,树林里的女人,不管她们多臊——既使是小酒馆里的——都害怕赤身裸体,把那看作最邪恶的罪孽。 “快,不然我把你们俩都打死!” 她俩羞不可当地抽泣着,从裙子下钻出来,把裙子扔到地上。她们的被裙子遮挡住阳光的身体像鱼肚那么白。两只被晒得黝黑的胳膊分别捂住上胸和私部。 “现在到外面去——我端枪跟着你们。” “我们不能出去呀,”欧西哀告,“会让别人看见的。” “我敢肯定,让别人看见你们光着身子活着比让别人看见你们光身子死去的好。走吧” ~ 他赶着两个赤身姑娘在林路上走了一公里半左右,旁边出现一块挺平展的空地,他命令她们走进去。 “哈西,你走到那棵脚跟前,把两只胳膊倒着绕到树后。欧西,你把她的两个手腕牢々反捆住。”他说着扔过去一段她们把他捆到方桌上用的绳子。 欧西苦闷地去执行。 “好了,欧西,你过来,坐到这棵树跟前。”他放下枪,以同样的方式把欧西的手腕反捆住。两个姑娘此刻已不再流泪,睁大眼睛瞪着他,心中恨得要命。 “北方佬,等我们爸回来,他一定会杀了你。” “但愿他是个懂规矩的人,先拿鞭子把你们俩好々惩罚一顿。” “所有北方佬都是你这号卑鄙的混蛋吗?你不是人,是世上最没人性的畜生,竟把我们光着身子捆在这里,让天下人都来瞅我们。” 保罗鞠个躬道:“女土们,对不起了。请不要认为我卑鄙,这是万不得已。你们如果还穿着衣服,会跑去叫来离这儿最近的邻居的,我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他们的狗追上。现在,我可以从容地启程了” 最后,他心情愉快地敬个军礼,带着枪,大步流星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五章(1) 雨水打得卡森浑身发抖,他透过运马车厢的栏杆向外张望。弄不清为什么这长々的—列运兵火车突然嘎嘎吱吱地停下来。 寒冷的雨一直连续不断地下了整々一夜和一上午,他又被浇成落汤鸡。冷得牙关直打架,双唇变蓝。两只抓着畜栏的小手也被冻得又红又僵。 军号响起。有人在喊: “战士们,出来站队,排成行军队形!” 轰隆々,从远处传来一声奇怪沉闷的巨响。 这孩子迅速爬上木烂,从运马的敞篷车厢翻过去。他跳到矿渣铺垫的路基上,一头钻进路旁最近的树丛里,没有被人发现,这时,穿灰军装的战士已经在敞开门的闷罐车厢前排起长队。 逃出西普里斯庄园两天来,卡森不知徒步走过多少条大路,穿过多少庄稼地和树林,钻过多少针刺盘结的荆棘丛,涉过多少沼泽和水坑。表舅教会了他利用日出和日落辨别方向的方法,天黑后他还能认出北极星,所以他基本上保持了向正北行进。在被带制的灌木划破时,或夜间感到孤怜,他也时不时地哭泣过。他小小的肚皮空々的,咕々直叫,两天来他只吃过从一家农民的围栏上偷来的一穗晾晒的主米,一次他在地里拔起一棵花生,想把未熟的绿色花生吞下去,但又涩又苦,他不得不吐出来。他也想到过是不是再返回家去,但每念及此他都感到那样做比继续前进更为可怕。 昨天他走进一个小镇。那里正有一辆运兵列车停下添水。看到敞门的闷罐车里装满了邦联军士兵,他猜想他们一定是前往北方与北军作战的。没费多大事他便爬进了一辆装军马的无顶车厢。不久下起雨来,整々一夜和第二天上午他一直紧挨木栏站着,混身被雨淋透,他不敢躺下,害怕被来回乱蹿的马匹踩死。 此刻,他正藏在铁道旁边的树丛里,心脏兴奋地激烈跳动。远方的炮声接连不断。 那是林肯大军! 他毫不畏惧地冲出树丛,拔腿朝向炮声奔去。 现在他已跑入战场中一块比较僻静的地段。但看到到处都是人:大部分以各种奇怪的姿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个别人在爬,或抱着双腿向前蠕动。 他沿着山坡刚走下一半,忽然被身后的一个呼叫惊住: “儿子!儿子——!” 他转过脸来,看到一个双手双膝支地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白发苍苍,骨瘦如柴,嘴角里还流淌着鲜血。半边脸已被染成红的。 “儿子——你连你的老爹都不认识了?”他的声音疲惫而阴沉。 卡森惊慌失措,吓得心脏砰々直跳。不,这不可能是他爸々!埃廷纳表舅说过爸々长得特别好看。再说爸々已经死了。他恐惧地向后退,那人朝他爬过来。声音都变了,喊: “约翰尼我的小约翰尼在我还没断气之前,快来看々你的老爹吧” 卡森更快地向后退,被—个尸体绊倒,四脚朝天,哗啦一声摔进小河里。他慌忙坐起来,吐出一口呛入嘴里的血糊糊的河水。爬着追他的那个人这会儿也来到水边。 “约翰尼,约翰尼”他爬过来一下子钻进河边的死尸群里,扯着嗓子凄惨地叫,“别跑,我是你爹”他又鼓足力气向前爬了几步,但突然像瘫了似地脸朝下,一头扎进河里。 卡森凝视着没过那人脖颈的滚々流淌的红色河水。他真是自己的父亲吗?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真名字?卡森感到眼底有点发酸。他跑上前去,带着恐怖与厌恶强迫自己抱住他的身子,使尽吃奶的力量终于将他翻过来。 两只湿漉漉,闪亮々的眼睛配着脸上一成不变的表情凝视着——不是凝视他,而是凝望永恒。 颤抖先钻入卡森的脊椎,又升上他的咽喉,最后他放声痛哭起来。 ~ 邦联军二等兵奥林欧克斯一见到这孩子,便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充血的眼睛,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因为他刚才还在做梦,梦见自己家中的小儿子和妻子正靠坐在一棵大树前休息。在战线转向左边以后,他不愿意再跟着连里剩下的几个人—块向前走。却平々地躺在地上装起死来。并不是因为怯弱——他已苦战近四年的历史可以证实这一点——而是常年的流血c杀戮c近乎饿死和冻僵,加上穿着鞋底磨穿的鞋去强行军,这一切已渐渐将他胸膛中那颗善良平凡的心磨碎。他对战争分明是厌烦了,腻味了,自己本来是一个奴隶也养不起的穷人,却跑到战场上为富人卖命,现在已精疲力竭到极点,脚迈不动一步,神提不起半分。 他的厌战情绪还来自于妻子上封来信中的—段话: “好像所有的人都想惊夺我们,从我们穷人身上发财。买一块面包要付五块钱,买一磅奶油要付十六块——可咱们家里连一分钱也没有了!我不是想让你心灰意懒,可我们再没有什么吃的,只能靠汤水充饥。我不是想阻拦你与北方佬打仗,只想求你请个假回家一趟给我弄点食品,然后你再回去” 这是六个月以前的事。他当时写回信说,连长拒绝了他的请求,不准他回家,他又不能给家里寄钱,因为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发过饷。她再没来过信,尽管他后来又去过几封。 他又揉々眼睛,弄清楚并不是模糊的眼神有意捉弄他,他看到的确实是个小男孩,正在遍野的死尸中穿行,还十分轻巧地回避着,以免踩住他们。这简直不可能!一个大概只有五c六岁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战火纷飞的杀场上来! 奥林艰难地站起来,走向那该子,喊道: “嘿,小家伙——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那孩子用灰色的大眼睛瞥他—眼,不是害怕,而是怀疑。奥林发现他在哭泣,身上的衣服虽然挂破多处,但一眼就能看出很昂贵。“我走路呢。”他自卫似地说。 “走路?我知道你在走路——你以为我瞎了怎么的?我想问你是怎样穿过炮火和子弹的?” 那孩子眼睛里充满敌意。“我说过了。我就是走过来的。有时还跑。” 奥林语塞。孩子没有说慌——他决不是飞到这儿的,任何正常人也不会将他带入战场。 “你说是走过来的,”奥林气急败坏地说,“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在找林肯大军!” 奥林的心突然被伤感所笼罩。现在他明白了。这小东西准是被吓傻了,已经搞不大清自己说什么和做什么。有些大人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听者应当逗々他们,装作挺相信似的。他握住枪带一甩,把枪挂在肩上,拉住孩子的手,说: “跟我走吧,孩子,我帮你去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五章(2) 天下着雨,带着更多雨水的厚々的积雨云像一片灰蒙々的大幕笼罩着一小队行进的战士。他们是在一场激烈血战中由于指挥失误或漫不经心而脱离了大队和同志的落伍者,是群乌合之众,都属于联邦军的一个步兵营,这会儿已经迷路。两天来,他们一直冒雨在泥泞的道路上跋涉,尽量靠着沼泽地走,害怕碰上叛军,因为他们人数很少,战斗情绪已荡然无存。昨夜他们是滚在泥水中睡的觉,既无帐篷,也没有毛毯,一个々疲惫得连有毒的水蛇和鳄鱼都不顾了。现在,他们正踏着深々的泥浆,拖拉缓慢地朝前走。他们已不像战士,更像是一群杂乱无章的流浪汉,胡子拉茬,满面脏污,蓝色军装破破烂々,吃力地背着沉重的枪只,脸上毫无表情。他们的行进既无计划也无目的,仅々出于人的一种习惯——为了生存下去首先要聚集在一起,人最怕孤单。他们的头脑简直像退膛后的炮弹壳一样空虚,最关心的只是到哪里去弄点食物,最后找个落脚之地——这落脚之地也不知在何处——好象远在天边似的。 乔琳就是其中一分子。她也不知道在最后一场恶战中自己是怎样与连队脱离的,管它呢,长久陷入战争噩梦的她已杀死过无数敌入,这还算得了什么。 她心中只有对叛军的永不熄灭的仇恨。是叛军抢劫了她家的农场,谋害了她的父亲,强奸了她。杀死了她的哥々。这创伤仍然像强酸一样烧灼着她的心。 自从那天在谢尔登中尉篷帐里出了那件可怕的事后,她便逃离了原引以为骄傲的骑兵队,跑入联邦军的一个步兵旅。那个旅的旅长正急需一匹战马,便出高价买下“雷电”,并欢迎她加入步兵。 随后她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激烈残酷的战斗。打了多少次仗她已记不清。身边的同志和战友一个々倒下去,她却奇迹般地活下来。但这并不纯粹是幸运。她已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早已学会保命的首要技能——她已培养出一种天性,每次在敌人的密集火力面前都能抢占地面的最低点隐蔽住自己。同时,她还是个目光敏锐的神枪手。 她再不担心自己的男人伪装。军装从来不换;除了擦几把脸外,极少洗澡;作战前沿没有那么多正规要求,需要私自办点事也容易得多。由于她英勇善战,威信甚高,也没有人敢嘲笑她不长胡子。 曾经是温柔多情的年轻女子渐々变成了一驾几乎失去人性的作战机器——唯一目标就是维持生存和多々杀敌。 他们走着走着,一个战士开始左右摇晃起来,他停下脚步。 “我走不动了,”他说,“想坐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他趔趄到一边,扑通一声倒在泥里仰面躺下睡着了——也可能是断了气。别人继续前进,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又有两人倒在路边。 不知又走了多长时间,远处的一声炮响穿过朦胧的雨色传到他们身边。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止步聆听。有的说还听到了枪声。 “如果那里已经交火,”一个人说,“我就朝另外的方向走。” “你是个什么东西?”另一人问,“可恶的逃兵!” “你愿怎儿说就怎么说,我就这么干!呸,谁也别想指挥我,我自己管自己。我的耳朵再也听不进什么冒着枪林弹雨冲锋杀敌的口号,讨厌死了。”他说着把枪扔下,好像是强调他的决心。 大家震惊地沉默了一会儿,另一个人高声说道,“上帝呀!我支特他!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绞死我,但我再不打仗了!” 众人纷々表示赞成。步枪一个々落地。 “好啦,伙计们,”第二个说话的人讲,“你们要用上帝给你们的脑子好々想々。我们可以不上交火的战场。就呆在这儿或随便到别处去,但你们得把倒霉的枪捡起来,等到上校找到我们或我们找到上校,你们是想以逃兵被遣送回家,还是以英雄凯旋而归?” 当战士们很不情愿地伸手拣拾枪支时,乔琳离开他们,转脸怒视。 “你们这些吓得屁滚尿流的胆小鬼!”她啐他们道,“你们可能会像英雄似地活着回家,也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真要能那样,有一件事我敢担保——一直到死你们的心也不会安宁,永远掩盖不住你们的真面目——军队的渣滓!” 说完这话,她转身朝着炮火的方向,大步而去。 雨和远处的炮火声都已停歇,但乔琳仍然朝前走。穿过死寂的屠场:尸横遍野,战车翻毁。她停下来看一匹仍然套在车上的马,它是在奋力将车拉出一个泥坑时中弹而死的;这畜生并没有倒下去,而是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僵立在那里:后腿蜷蹲,硬邦邦的前腿紧张地弯曲着,脖颈躬下,鼻子深々地插入泥土。她内心顿时为这无辜的动物涌起一股同情感,是那样深切,她对躺在四周的穿清一色灰军装的死人都不曾有过这种侧隐之心。有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很显然联邦军在继续前进之前收过了尸。大概叛军正慌于逃命无力顾及此事,不然就是他们的殡葬队缺乏人手。 她发现侧前方闪出动静,便自动弯下身子,举起枪来。天哪,还有一个家伙没有被打死!那人没有瞅见她,正在高坡的另一面向前走,眼睛未朝这边看,只露着上半身。他的破烂不堪的灰军装是手工织染的土布料子,一看就知道他属于叛军中最穷的兵。 他们相距不到百米,她满可以轻松地抓住目标,一枪打烂他的脑袋,但她从不在人的背后开枪。 她躬下身子,与那人平行着迅速向前奔跑,跑到前面找到个合适的地方隐蔽起来。等那人走到最近处,她突然跳出来端着枪挡住他的去路,他惊恐不已。 “好啦,你这个可恶的叛贼——做死前祈祷吧!” 他仅眼睁々地瞅了她—小会儿,便疲乏地耸々肩膀,让步枪滑脱到地上。“你是先发制人。开枪好了。” 这时,她发现有个孩子正藏在这叛贼的身后。 “你带个孩子干什么?” “这不关你的屁事。你到底开枪不开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枪打死这个必死无疑的人。“咱们还是公平一点。我也放下枪,然后咱们再同时去拣,谁动作迅速谁就得胜。” “讨厌的北方佬,我根本不领你们的情!” “你这个顽因不化的家伙!我不能像这样打死一个连反抗都不敢反抗的低级傻瓜!” “既然那样,我就开路了。走,孩子”他牵住孩子的手,迈步而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朝她笑道: “怎么回事,北方佬?你还想打死我吗?” 她已随后跟上,枪口仍然对着他!“我不打死你了,决定抓你一个活的。” “是吗?你抓战俘可走错了方向,因为我已下定决心,只要你不打死我,我就要朝老家那边走了。” 他竟如此执拗,实令她怒不可当,她紧々跟上。但她知道若想打死他,刚才就应下手,现在已为时过晚,因为她已在近处看到了他长着一副善相。一双单纯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诡谲之情,一张长着散乱红发的迟钝农夫的脸膛也无一丝刁钻之色。从他牵扯孩子的姿势就可看出,他这人还挺仁慈。 她也不知道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五章(3) 他们在紧张的沉默中向前走着。她为了缓和一下气氦,便与跟在那叛军身边的男孩说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 “卡森阿博特。” “卡森,你父母在哪儿?” “死了。”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 卡森紧闭双唇,摇々脑袋。 “这孩子怎么回事?”她问那男人,“他只说这几句话吗?” “我看,他说活要选对象。” 她瞅一眼躺在路边的一具々尸体,忿々地想:跟这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如陪死人。绝大部分尸体身上的军装十分破烂,只能遮体—半,可以看到不少人的鞋底,上面全有大洞,有的干脆只剩下鞋帮。她轻蔑地说: “你们叛军肯定穿不上好衣服。” “我们杀猪猡时用不着穿好衣裳。” “叛贼,你别嘴硬!我真希望马上遇到联邦军的巡罗队,把你们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你去该去的地方——战俘集中营。” 他好几分钟没有搭腔,然后说:“最好那只是你的希望,北方佬,我瞧见那边有当兵的来了。” 她眯眼向前细望:“我看不是联邦军的,” 他向她笑道:“不是的,是邦联军。把你的枪交给我——” “休想!我得先跟这邦人打一仗。” “北方佬!你他妈的是痴人说梦。你必须把枪交给我,好让我装出我抓了你的俘虏。不然的话——” “不然就怎样?” “不然你会被他们俘获,这孩子也会被他们从我身边带走,我会重新被他们赶回战场去的。立刻把你的枪给我,快!” 她神情麻木地把步枪交给他,觉得自己猛然成了天字第一号的蠢货,但她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除非是打一场肯定要输的血战,或者束手就擒。 当他们走近那群叛军时,她看到他们还赶着一辆装死尸的马车。原来是个殡葬队。其中一人向他们的战友打招呼: “哩!你一个人逮住个狗日的北方佬战俘!你带他到哪儿去呀?” “回我的部队。” “那小家伙是谁?” “见鬼,他是他们的一个新兵,北方的成年人都抓光了,连小孩也不放过,他们穷得连军服和枪都不发。” 殡葬队一阵哄笑。 他们继续向前跋涉。等叛军走远之后,原先属于乔琳的俘虏转过脸,把枪杵给她:“接着,还给你这倒霉的枪。” 她调帐地接过来,“没想到你真会还给我。” “我们邦联军一向说话算话。” ~ 一直走到下午,她还没有想出到底该怎样处置他。只管让地带路向前走,却一次也没碰上联邦军的部队。这时他们来到一片乡野,此处过去定是座很漂亮的农场,可现在已变成极其荒凉的不毛之地,她从未见过,也永远想象不到会有如此凄惨的景象: 几乎所有的小农舍,马厩和棚屋都被烧成了废墟。田地也被蹂躏得满目疮痍,地里的玉米穗和果树上的果实全被剥完抢光。征服者北军在疯狂c盲目的愤怒之中将有些果园的树统统砍倒,因为那里没有给胜利者留下半点可用之物。几头孤单的瘦马瘦骡在地里转来转去寻找可食的东西,但四周几乎已无一根青草剩下,树木低枝上残存的绿叶也被它们统统啃光了。一片阴郁颓废的景象,充满饥饿和死寂。 那叛贼背着双手站下,眼睛里冒着冷酷的蓝光。向四下藐视。 “这是北军舍曼将军手下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骑兵干的!”他终于大吼道,“他们是整个战争中最卑鄙无耻,最残无人道的部队。” “是你们可恶的叛军开的头,他们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她立即反驳,“你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抢劫我爸々的农场,然后又杀死他,还——” “是你们狗日的北方佬想做太上皇让我们俯首听命,我们才被迫打仗的!” “弥天大谎!是南方和南方的奴隶主把战争强加在我们头上。我们所以应战只是为了解放奴隶,让他们获得人的起码生存权利。” “北方佬!你知道个屁!你的知识还塞不满一个针鼻。本人就没有用奴隶——从来没用过。可我喜欢黑鬼,只要他们从后门过来,我随时都愿意与他们同桌吃饭,只是你们可恶的北方佬太愚蠢了,竟不明白必须让黑鬼安分守己的道理,不然他们会爬到你头上胡闹的。” “收起你的话吧,叛贼!你跟大奴隶主没有什么两样,不但恶毒污蔑黑人兄弟,而且把你们挑起战争的罪责推到我们头上。” “你这个小狗日的,闭嘴!再说一句,我就——” 乔琳扔掉步枪,抡起双拳,向后跳闪几步,“来吧,你这个狗脑袋瓜叛贼!” “我怕你太小了点” 乔琳跃上前,挥拳,那叛贼后退几步。 “听我说,北方佬——我可不想在不公平的情况下打架。你的体重恐怕还够不上我的一半——” 她扑向他,双臂像风车似地飞舞起来,他抬起一只胳膊阻挡住她的进攻,拉起另一只巨拳。“北方佬,我可是忍无可忍啦——!” 正在这时,卡森跑入两人中间,试图把他们分开。 “你们别打,”他哀求着。 “孩子,你走开!会伤住的。” “可你们不该打架,因为你们双方都是对的。” 那叛贼瞪大眼睛望着身下的孩子说:“你怎么站在狗日的北方佬一边反对我?竟说他和我一样正确—!” “喏,你们都以为对方愚蠢,可你们俩都是傻瓜!” “傻瓜?你听着,这里没有小娃娃的事!” “叛贼——你还是听他说下去,”乔琳说,“你没发现这孩子说话像个大人吗?挺有文化。” “他也许能说得天花乱坠,但他说我是傻瓜我可受不了。” “我不是说那种傻瓜,”卡森讲,“我是说像我父亲和表舅埃廷纳那样的傻瓜。他们俩亲近得象一对兄弟,可我父亲加入了联邦军,表舅埃廷纳加入了邦联军。结果两人全都死在战场上——”泪水开始充满这孩子的眼眶。 两人顿时窘得不再吭声。最后叛贼喊道: “我看这小东西比你我都聪明,北方佬。如果你能忘记我说的活——尽管句々不错——我也能把你的谎言全部置于脑后。” 她深々吸一口气,“叛贼,我看你的意思挺好,尽管说的全是错活。如果你承认北军战士并不全是舍曼手下的个别败类,我也愿承认叛军的战土也不全是杀死我父亲那样的坏蛋。” 叛贼抓々脑袋:“这差不多。我们双方都有歹徒。” “现在既然我们开始有了一致的看法,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别再叫我北方佬,我也不再叫你叛贼。” “那总得叫点什么呀。” “你难道没名字吗?” “我想是有的。” “我名叫乔里琼斯。你呢?” “欧克斯。” “什么欧克斯?” “奥林欧克斯。” “好呀,奥林,咱们再达成一项协议吧,做个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再不打架。” “这我倒要想一想。男人不会博斗还算什么男人!” “我只是说你和我再不打架。” 他笑道:“噢,这保证容易下,因为我是咱们俩之中的老大。” “为了表示担保长期有效,我们应该握手言和。” 他神出一只肌肉发达的手,紧々握住她的手。力气那么大,反倒使她觉得自己像个俘虏,他像个抓俘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六章(1) 两天之后,临近傍晚,他们瞅见前面有一条弯曲的绿色带,仔细一看原来是条七米来宽的清彻透底的小溪。 奥林大喜:“凡有好水的他方,附近必有好房子。我们就沿着小溪走,准能找到,说不定有一两座好房子舍曼的军队没发现呢” 有幸的是这水生动物的避难地并没有被狂暴的战火吞没。他们经常可以听到野鸭振翅从溪边飞起的扑々声。两岸上还有野兔和小鹿蹦跳。奥林用乔琳的枪打到两只野鸭,他把它们挂在腰间,说,“至少我们晚饭可以饱餐一顿了。”话音刚落,他们便隐隐约约发现在距小溪百米以外的正前方有一座很漂亮的农场主的两层楼房。 ~ 乔琳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宅第,但它已千疮百孔,一片狼籍,不堪入目。不但受过炮击,而且遭过抢劫 看着周围令人痛心的景象,乔琳捅々奥林的胳膊说:“我收回所有诅咒叛军的活,他们比在此肆虐的北军士兵坏不了多少。” 奥林粗声粗气地说:“我答应不再为此事与你争吵,真怕憋不住发起脾气。你还是去拣点木柴,我来给鸭子煺々毛。然后在那个大炉子上烤々吃。” 她走到溪边去找干树枝,一看到那晶莹彻亮的溪水顿时生出想洗个澡的强烈愿望。身上已有好几个星期没着过水了。 她向下游走了百十来米,在一个树丛里脱掉衣裳——真脏啊!这军装也需要刷洗刷洗! 涉入凉丝々的溪水,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多么爽快,再舒服不过!走入没过她胸脯的深水后,她开始使劲擦搓皮肤,要有块肥皂该多好,现在只好用手干搓下一块々泥团。她一次々将头扎入水中,想把头皮上的所有污垢和汗胶抓掉。 身上洗干净了,她也觉得来了精神,赶紧跑到岸上去穿那充满汗臭味的军装,她真想抓紧时间也洗洗它们,但又担心奥林等不及前来查看究竟。她慌忙拣起一抱干棍干枝,匆々向回赶。 他立刻发现她变了摸样。皱着眉头说:“原来你去洗澡了。”语气有点气恼,“脸上的脏东西一洗掉,我猛不丁地都认不出你来了。见鬼,你看上去还不够入伍的年令。”他停顿一会儿,又说,“不管怎么讲,你自已去游泳,丢下我一个人干活儿,太不公平。” 她看到两只已经煺过毛,但未掏出内脏的鸭子已经摆在桌子上。他显然已经拣过干柴,炉膛里正劈々叭々地燃着火。 “对不起,奥林——你去洗澡吧,让我来清理鸭子,再把它们烤出来。带上卡森一块儿去,看好他,河底有不少深坑。” “你正说到我心眼里去了。”他还有点气鼓々地说,“别指望我马上回来,我一下河,就得游个痛快。”他向卡森勾起—个手指,“咱们走,卡森” 乔琳熟练地挖出鸭子内脏,把鸭子固定在烤叉上,高々地架在火烟上方。她估计,烤熟至少得—个小时,在火头没有蹿起来之前,不需要怎么翻动。现在有空四下看々。尽管这座宅所已遭严重破坏,但它的气质仍然令她着迷。她不禁联想到,假如她在这样一座大宅里降生,并在与之相适应的富有生活中长大,那会是一种什么味道?已在她身上休眠了许久的思慕和渴望之心苏醒了!她非得好々瞅々这地方不可。 ~ 二楼也受到同样的破坏。有四个立柱的老式大床也被捣毁,床垫被撕破,垫内的羽绒像遭了旋风的袭击飘散得满屋皆是。被砸碎的穿衣镜碎片在地毯上闪々发光。 然而,顶子间还没人动过。她发现通向天花板活板门的梯子虽已破损但仍然可用,便爬上去,将活板门推向一边。光线从屋顶裂开的一个洞中射入,能看清顶子间内堆着几只木箱,几撂书,以及若干桌椅家具,上面盖着落满尘土的台布,一面墙前排着几个衣橱。 她朝一个衣橱内窥视。里面散发出干薰衣草的香气,内中堆满面料贵重的衣服,全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怯怯地伸手去触摸其中几件。心脏也加快了跳动。她的手这辈子还没碰过丝绸锦缎和天鹅绒呢。她的衣裙都是棉布和薄纱做的,穿的时候也不多,因为她经常穿她哥々的男孩子衣服。 一面侧倒在墙边的法式大穿衣镜突然引起她的注意。里面映现出她那两条穿着沾满泥巴的破军裤的腿在不断移动。纯粹是出于好奇——快有三年没在镜子里看々自己的脸了——她费半天劲将镜子竖立起来,后退几步,往里一瞅,吓了一跳! 她的样子多像只老鼠!头上是一堆乱七八糟还不干的黄发,脸庞显得那么小,嘴巴张着,眼睛瞪着,她怎么记不得自己是这德行,身上的军装又脏又破,难看得吓人。她不由得对着这影像吐出了舌头。 她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冲动。走回衣橱,动手翻找衣服。它们都太华丽了!最后她选了一件浅绿色的,拉出来,在身前比试一下,看着挺合身。 她心神不安地四下看々,匆々地脱掉脏军装和可怕的军鞋。她没有内衣内裤,但这不要紧。她只想瞅々穿上这条货真价实的长裙自己是什么模样。 她好不容易把长裙从头顶套下去,沿着身子拉直,腰围很窄,但她的腰并不粗,相当合身,要不是她身手灵巧,背后的拉锁还很难合上哩。穿完,她光着脚,点着脚尖向穿衣镜走去。 头一眼就让她惊呆了——简直像迎面来了一位阔小姐。她顿时面红耳赤,既激动又难为情,上前几步,仔细观看。这怎么可能!除了那未梳的乱发,她再也认不出自己。除了男人的宽松衣裤和式样简单,价格便宜的袍裙,她再没穿过别的服装——尤其是这种能体现她女性美的长裙! 她高兴极了,对着镜子前后跳跃,亮光闪闪的眼睛着迷地盯着镜中的影像。多么令人销魂呀,可少了样东西。当然是鞋子!她想起刚才在衣橱里见到过许多漂亮的女鞋,便跑过去选出几双高跟的——她可从未穿过这玩意儿——以男人的方式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套在脚上一双。鞋有点紧,但看上去十分雅致。 她歪々斜々地站起来,很不习惯脚下的高跟,扭回镜前看去,更让他神魂颠倒了!除了那无法掩盖的头发,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她的双手自动抬上去,想用指头理出个样子,让头发整洁一些。 忽听得一声大吼,她吓得几乎摔倒。转过身去,只见奥林的脑袋刚々伸进活板门,正呆若木鸡似地瞅着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真是活见鬼了!”他笨拙地爬进门洞,瞪得溜圆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她的身子,她忙向后退,觉得受了羞辱,简直像被人看见了裸体似的。 “这么说,你是另一种人喽——?”他说完,张开的嘴巴再也收不回来。“我听说过军队里有女扮男装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的目光忽然凝聚在一点上。长裙的领口甚低——只能盖住她x房的一半。入伍三年来她一直肆虐地设法镇压它们,但它们还是一个动地越长越大。奥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双拱出领口边的充实的乳穹。 “我的上帝!我的耶稣!”他惊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六章(2) 三人贪婪地吃起烤鸭,但气氛有些沉闷。乔琳仍然穿着长裙,她把军装洗了,军装已在炉边烘着。奥林似乎总忍不住不停地瞟她,连卡森也怀着极大的兴趣打量她。 “你这样子有点像我的表舅妈纳西丝,”这男孩有一次指出,“只是比她更漂亮。” 不管是乔琳还是奥林到现在仍未诱出卡森的家庭背景,所以这会儿乔琳的好奇心又被逗了出来:“噢,这么说,你有个表舅妈纳西丝了?你跟她一块儿住吗?” “是的。” “她在什么地方?” “西普里斯。” “我从没听说过有这城市。”奥林说。 “不是城市,是个庄园。” “庄园?你是说那里也有座里々外々跟这儿一样的大房子?” 卡森看々四周,“有点像这儿,但要大些。里面的东西全都好々的,不象这儿破々烂々的。” 乔琳和奥林惊奇地对々眼色。 “你表舅妈一定是个非常有钱的女人,竟有那么好的庄园。” “噢,那庄园不是她的。是我的。” 坐在卡森身后的奥林截住乔琳的目光,敲了敲脑袋,—个指头点着太阳穴转着小圈。乔琳也不能完全相信。不过,卡森被挂破的脏衣服显然是贵重料子做的,他比她和奥林说话更入理这一点也只能说明他确实受过富贵子弟那样的教育。 “瑟普莱斯庄园在什么地方?” “应该读作西普里斯,”他礼貌地纠正她, “可我不会告诉你们它在那儿。” 奥林不高兴地皱起眉来:“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怕告诉你们以后,你们要把我送回去。” “那里出事了吗?” “表舅妈纳西丝要杀我,她想霸占那座庄园。” 奥林又迎住乔琳的目光。再次用手在脑袋上划着圈。 乔琳心中很为难。万一这孩子讲的是实话怎么办?奥林显然不相信他,以为可怜的孩子是被恐惧和艰难搞昏了头。他此刻的兴趣主要是在她身上,一看就知道。瞧他那不断投来的眼色,眼睛老盯着她低矮的领口处,眼珠子都块蹦出来了,有时竟使得她的脊椎生出一阵々奇怪的针刺感。 当她起身主动去收拾吃剩的东西和从洗碗槽里挑来的裂纹盘子时,奥林的态度与往常相比骤然大变:他立即跳起,上前帮忙,她刚要出去再拿点木柴去加快灭的火时,他叫住了她: “乔琳,你就在那儿坐着吧。抱木柴是男人干的事儿!” “奥林,你对我也真他妈的太客气了。这不正常!” 她低头看々长裙:“是这裙子的事吧?它让你对找另眼相待的?” “喏,你穿着它真是漂亮极了。” “可是,奥林,这裙子里面的东西与过去相比并没有任何变化。我还是一名战士,不过洗掉了身上的泥,穿上了一件裙子而已,你根本没有必要对我另眼看待,应该像过去一样。” “怎么没有必要?我知道该怎样对待女人。我还是有教养的,你倒是没有必要穿上军装,扛枪打仗。女人都应呆在家里,穿花衣裳。” “如果你还把我当作一个女子对待,我就马上脱掉裙子,穿上军装!” “别,别脱!我不让你穿那湿军装,再得个重感冒。” ”你还想再干涉我?小心我给你一巴掌!” “哪有女士打男士的?” “可我不是女士,你别忘了。” 他耸々肩膀,马上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你随便吧,只要你不怕被恶狗叼走喽。”他又好像若无其事地说:“反正是天快黑了。我们也该找间房子睡觉啦。” 她以怀疑地目光打量着他:“你自己去找间屋子吧。我嘛,要睡到另一个地方。” “咦,你一直在对我讲你与过去没什么不同,我们不总是肩挨着肩睡在一起的吗?” “我们可从没睡过一个床!” “我也没说睡一个床,为了保护你我要靠你近些。” “我不需要保护!” “穿裙子的就需要保炉,作为一个男子汉,我有责任在近处为你站岗。” “我根本不需要别人为我站岗,我现在还 跟过去一样——有变化的是你,奥林。我知道男人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我是不会与一个已经知道我是女人的男人睡在一个屋的。” “你刚才还说你不是女士呢。” “我有权当女的或不当女的,随我喜欢。现在我就去给自己找间屋子,你带着卡森另找地方吧。” 她站起来,噔々々地离开,不由得扭着屁股,是那漂亮的裙子引得她这样做。 她听到奥林在身后小声对卡森讲:“我的上帝,你能相信这一切吗?莫非我在做梦?” ~ 他们又走了两天,进行着长时间的艰苦跋涉。她不顾奥林的反对,又穿起军服。他求她至少要把长裙和鞋子带上,因为那是战争从她身上剥夺的东西,应该再还给她。可她说那样做不大合适,他就不由分说地把它们裹成一个小包挂到自己肩上。 他们好长时间没有再装作一个是俘虏,另一个是抓俘虏的了,但奥林一直把这个主意当作继续让两人呆在一起的理由。 “我们若碰上北军,你就端起枪说我是俘虏,若碰上南军,我就端起枪说你是俘虏。”乔琳心中也知道他们早晚总得分手。但她不愿想象那一时刻的到来。 她很快发现,即使又穿上旧军装,奥林对她的新态度也未改变。在他眼里她好像还穿着裙子似的。每次涉小溪,他总是上前去伸出胳膊牵她,还总找些其他小事做出男人照顾女人的姿态。好几回他做得那么可笑,乔琳简直想笑,但她都憋住了,害怕伤了他的感情。他好像已经忘记她一直在粗野的男人中间过着粗野的生活:就地而眠,射击杀敌,与男人博斗。每时每刻他似乎都想证明:因为他是强者,她需要他的保护。 她也惭々喜欢他这样做了。 在离开那座庄园的第二天晚上,如她所料,他搞起了小动作。是夜温暖恬适,月光高照,卡森睡着后他向她挪近一些,偷々地伸出胳膊,搂住她,想把她拉拢。 “你别想对我搞鬼把戏!”她咝々地对他说,坚定地把他推开。 他十分难堪,她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不愿表露出来,那样会激得他得寸进尺的。在男人圈里生活久了,她对男人们脑子里经常想的事一清二楚,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再说,你是个结过婚的人!”她又损他,“你应该感到羞愧。” “唉,快有两年没见斯特拉了,她没有多少可爱的地方,男人孤独的时候总想搂住女人,我猜着你可能喜欢我。” “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做那种事。” 他苦笑道:“是啊,我看你是个端庄女子,可我这会儿真不希望你那么正经。” 她缩回去准备睡觉,但内心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感情确实也在一天々加深。他心地那么善良,待人那么温和,这天早晨他看到卡森一瘸一拐地走路,发现他的鞋底已经磨成碎条,便叫停下,到死尸堆里扒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一双比较像样的军鞋。他用力割下鞋帮,又耐心地比照卡森的鞋做成—双新鞋底,用死人鞋上的皮绳牢々捆扎起来 是啊,她越来越喜欢他了——是有些过分,因为他必竟是个可恶的叛贼。有时她几乎又有了幸福感,这种幸福感自她父亲被杀后还从未出现过。 然而,还有一个深切的痛苦仍然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不知她的孪生兄弟乔迪的命运究竟如何。她一天到晚在想,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 “士兵——你站住!” 听到这一声严厉的命令,第十二伊利诺斯步兵旅的二兵乔迪麦克纳利收住脚步,四下张望,想弄清这命令是不是发给他的。他刚与六名战友一道巡逻回来,解散各回各的帐篷,此刻大家都站下。 “是的,我说的是你,士兵——!”一名军官用手指着乔迪走过来。他的步履有点跛拐。他是昨天刚到的将军的中尉新助理。据说他原在骑兵旅,因为x部奇怪地受伤,再不能骑马,才调到步兵旅来。 中尉年轻c英俊,军装一尘不染,他在离乔迪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的亮闪々的蓝眼睛惊愕地张开,双唇愤怒地扭曲着。 “是你——!”他啐道,“上帝,我做梦也想不到还会见到你!” 他继续面对乔迪莫名其妙的脸膛狂吼:“你难道不是琼斯吗——别装着不认识我!” “琼斯!怎么回事,长官?这不是我的名字呀——” “你这个撒谎的小坏蛋——!”中尉歪拐着走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々推搡起来。“琼斯可能不是你的真名——你在我手下时我就猜到了——但你的长相已深々印入我的记忆:眼睛c鼻子c嘴唇c头发c甚至耳朵,你就是站在一千个人当中我也能把你挑出来。我现在就该枪毙你,你这个残忍恶毒的小无赖。但我不,我要让你上绞架!” 他转身对一个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聆听他们讲话的中士下令:“中士,立即逮捕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六章(3) 野战指挥部帐篷里,坐在办公桌后的将军一会儿瞅々乔迪,一会瞅々满面怒火的中尉。 “谢尔登中尉,这是最々严重的指控。你声称二等兵麦克纳利就是曾袭击过你,给你造成重伤,然后在战场投敌,销声匿迹的人,对吧?” “是的,长官。他便是此人——我敢拿生命担保!二等兵琼斯——当然是化名——刚把我打伤便在一次战斗中从我们连队叛逃。我被邦联军俘虏,后来,伤好后作为交换战俘被保释。我一直在寻找这个无赖。” 将军向后靠在军用椅里,扬起眉毛望一眼副官,然后瞅着中尉。 “中尉,您的说法与我们掌握的情况很不一致。据我们所知,二等兵乔迪是在夏洛伊战场受伤的,后来在一座野战医院康复了好几个月。出院后他在克兰德尔上校指挥下参加了几个重要战斗,包括葛底斯堡战役。我们知道他不曾当过骑兵,所以,您可能是认错了人。没有更多的证据——” “不,长官,我有证据——无可辩驳的证据!此人显然是个高级骗子,冒名顶替了另一名好战士,以掩盖他的滔天罪行。幸好我有事实可以证明我的指控。” 将军叹口气,“那就把你的证据拿出来吧。” 中尉满脸挂着胜利的笑容: “长官,简单地说,这个兵是个女子。是个发狂的女人,她入伍的目的就是为着随时随地能与我们忠诚的年轻战士们胡搞,战士们为了占她的便宜自然都给她打掩护。” 乔迪顿时明白了,一股惊喜之情猛然从心中蹿起。在野战医院康复后他曾请假回过一次家——没料到父亲已死,农场的房子被叛军抢劫后烧光,孪生妹々也失踪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火暴脾气的假小子当然会女扮男装加入骑兵!而这位中尉长得就像个喜欢与年轻战士胡搞的同性恋者。 将军禁不住笑起来:“二等兵麦克纳利,你难道是女人吗?” “不,长官,我绝对不是女人。” “那好,为了给所有在场的人做出满意的结论,请你解开军裤,褪下来。” 乔迪脸红了,“长官,您是说——就在这儿?现在?” “不错。这儿全是男人我想——” 乔迪十分难为情地褪下军裤,里面的裤头早就烂成了布条。他的x部器官明显地露出来。 将军咯々笑起来:“中尉,如果您认为这是个女人的活,我得承认一定是上帝把您给造错了。” 沮丧的中尉满脸涨得通红。他哼哼唧唧地说:“喔,上帝,但我敢发誓——” 将军善意地看着他说:“中尉,有些神经紧张的人经常出这种事。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他们有时就分不出真假来。我看我得命今您休息一下,到专门治疗精神分裂症的医院去看々病。” “可是,将军——” 将军转向副官:“少校,立刻执行我的命令。”然后向乔迪笑道: “好了,战士,你现在可以提起裤子了。” 乔迪慌忙提上裤子,他的难为情已被兴高采烈取代。 他这时已经肯定,乔琳一定还活着,有朝一日,他总会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 ~ 他们达成—项协议,在到达奥林的家之前他们一直呆在一块。这会儿快要到了,奥林每向前迈—步情绪好像都低落一分。乔琳也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就要分手了。 奥林的阴郁心情还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即将分别。几天来他一直在说他预感到家里出了事情。不然,斯特拉为什么半年多都没给他来信? 当他终于看到了他的家时——一排松树后面的一座整洁但寒苦的农舍——他的不祥的预感突然加剧。奥林的脸显得恐惧,紧张。 “窗帘合着,院子里全是杂草。斯特拉一向爱干净,不会让院子里长草的” 乔琳和卡森落在后面。房门显然没锁,奥林已径直走进去。 过了一会儿,卡森拽々她的手说:“走啊,乔琳我们还等什么?你不想见々他的家人吗?” 他们走进这个三间屋的农舍,在起居室见到奥林。他正坐在桌前,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出事了吗?奥林?” “看样子,这里已好几个月没人住了。” “她可能离家投奔了朋友或亲戚。” “我们俩都没有亲戚,我也想不出有哪个朋友能再供两个人吃饭。” 后门传来怯々地敲门声。奥林拖着疲倦的步子走过去,把门打开—点,乔琳瞅见那里闪出一张黑人的脸。 “我刚々瞧见你回家,奥林先生,觉得应该过来告诉您出了什么事” 奥林将门敞大一些。“进来吧,伊斯梅尔。我正急着想知道我家人上那儿去了。” 伊斯梅尔望见乔琳的北军军服眼睛睁得好大,但马上又故意不去看她。 “您夫人瘦得可怜,像根棍似的。我老婆提出来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吃饭,可您夫人不愿意,估计她太爱面子,不吃黑人的东西,她身体越来越弱,后来她和小孩都得了黄热病” 奥林喉咙里响起低沉的呜咽:“你是说,他们——” “他们死了,奥林先生。治安官霍克斯赶来,与我们一道把他们埋在马厩旁边的大苹果树下。我老婆经常在那儿打扫。我们看着你的房子” 奥林已经听不下去。他双手抱着脑袋,想镇住已经冲到嗓门儿的巨大啜泣。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正门,乔琳从没见过这样一张经受沉重打击后充满如此痛苦和愤懑的面容——他同时举起一个拳头,颤抖着向世界抗议。 “杰夫戴维斯,你这个狗总统——”他吼叫起来,“带着你狗日的内阁c议会c舔屁股的政治家和无能的军队一起滚到地狱里去吧!你下了地狱也要让阴曹的火永远烧你!什么枪炮c进军c战鼓c军号c战马c军旗以及奴隶制和整个养的南方联盟,统统见鬼去吧,是它们杀死了我的家人—!” 乔琳抓住他的胳膊,推晃他:“奥林,奥林——别这样——” 他把模糊湿红的眼睛转向她,羞愧地说:“我刚才可能神经错乱了。” “我理解你,奥林。” 他走到一个粗木板做的衣橱前,从上面一格拽出一条旧毛毯。他扭回头说:“乔琳,我今晚不能呆在这儿总要想起他们。你和卡森每人睡一个卧室。我到马厩去躺々。” ~ 乔琳在一个大铜浴缸里翻来转去,尽情享受着三年来头一次真正的沐浴。已被连日艰苦跋涉累得筋疲骨乏的卡森早就躺在小卧室里呼呼々地睡起觉来。但乔琳睡不着,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这只浴缸,便马上决定洗个澡。水由厨房的唧筒传过来,里面的水已由火炉的余热加温,她甚至找到一片薄々的肥皂和浴巾。 尽管她在温水中感到十分惬意,她的心仍然沉重地想着奥林。她断定他此刻也无法入睡。 将周身彻底地擦洗过一遍之后,她从浴缸里站起来,开始用毛巾擦干。她瞅了瞅搭在椅背上的军装,想到还得穿这玩意儿,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已经不愿再看到它,但又无别的可穿。 这时,她瞥见了奥林坚持从那废弃的庄园中带来的装着长裙的包袱。她高兴地笑了。 五分钟之后,她又微笑着面对卧室里的小镜子惬意地梳理起湿漉漉的头发。镜子虽然照不住她的整个身体,只能显示她的脸和裙子的上半身,她也满有把握了!这模样准能让奥林的大脑从巨痛中解脱一下。 反正她也没说过一辈子不当女人! 当她壮胆走入马厩时,天几乎黑了。她发觉从上面的干草棚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顿时感到异常后悔。她知道男人们既使悲痛欲绝也会认为落泪有失男子气概,若发现她在偷听,他一定会窘迫得无地自容。她的怜悯之情油然升起,双目湿润起来。他在痛苦中显得多么孤独,像个迷途的孩子,多么需要抚慰呀! 她摸索到干草棚的梯子前,轻々地爬上去,不顾粗糙的木棱硌得她的赤脚生疼。昏暗之中她看见他正在草堆上面的毯子上蜷曲着。 她很不自然地向毯子那里走去,每迈一步,脚都要深々陷入柔软的干草,最后在他身边跪下来。他迟钝地转过身。 “是你吗,乔琳?” 她起初没有回答,在黑暗中来到他身边原想说几句安慰的活,但言辞能有什么补益?他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骤然间全被夺去——妻子和孩子——此刻说什么话也帮不了他,他只需要人的温暖和亲近。她满怀着无限的慈爱深情立刻躺在他身边,把他的脑袋拉到她颈窝里。他禁不住抽泣起来。 “别说话,”她颤悠々地小声说,自己的泪水也淌到了面颊上,“多想々,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把头埋到她的x房之间,像要奶吃的孩子似地拼命地偎依,她用抖动的双手将他紧々搂住。这时,虽然她预感到将会出现越轨行为而产生一种防御心理,但她对男人的恐惧已完全溶化。她和他一样,死亡所造成的可怕的毁灭性打击早己给内心布满隐而未宣的恐怖,她此刻已无力推挡他对自己的盲目热求,因为她也同样迫切地需要他。 接着,他那双环绕着她的手臂有了热气,也有了力气,充满感激地搂起她来,她想都没想便即刻明白,现在无论如何也要顺从于他,只有这样才是自然和正确的。她已紧々搂住他坚硬的后背,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已有所减轻,她已帮地驱散开笼罩在他心灵的黑暗。战胜死亡带来的惶恐,血管中又博动起渴望新生活的热流。 很快,她由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体内涌腾起一股陌生的兴奋和激情。她发现他的双手开始摸索她的裙子,她毫不羞涩地协助他解开裙扣,脱下来,直至赤条。她钻进他的怀抱。 忽然间,一种不可遏制的欲望从她下体深处焕然而生,那么奇妙,那么难以言表,她过去竟一无所知,从未体验过。 她并不知道,当她的狂喜发展到极乐的时,她断々续々地发出了一阵疯野的号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部 胜利之光 第一章 体力疲乏,情绪低落的保罗在黑夜中跌々撞々地走着。今晚没有月亮,但星空灿烂,能照出他行走的小路大约是伸向偏南的方向。为了安全起见他主要是在夜间赶路,白天行走太暴露,容易招来许多麻烦。农民以及他们的老婆孩子一见到联邦军的落队者都会立即抄起枪,胡乱鸣放,不然就放狗来咬。但是,在黑夜寻找食物要困难得多。他的空腹咕々直叫,再加上高度的精疲力竭,他已开始出现耳鸣,有时,这耳鸣似乎变作有节奏的歌声越来越响 他猛然站住。确实是歌声——是不少人的齐唱,就在不远的地方。竟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唱歌的人好像很多,只能是部队,但不管是北军还是南军,哪有战士在能美々地睡一觉的时候激情满怀地唱歌呢?是奴隶?那歌声确实洋溢着黑人圣歌的深沉优美的曲调。但有哪个奴隶主会允许自己的黑奴在深更半夜聚集一起唱歌呢? 他加快脚步向前赶。他们若是黑人,他就能得到食物c住宿地和保护。他渐渐听懂了部分歌词: “顶着月光, 顶着星光, 把我的尸体埋葬” ~ 这绝对是黑人。他继续加快速度。他们以纯厚的嗓音又高唱起另一段: ~ “走入坟场 走出坟场 把我的尸体埋葬。 傍晚我受到上帝的审判, 快把我的尸体埋葬” ~ 他在离路面百米开外的一片空地上看到了他们,出乎所料的,他们真是一群联邦军的战士,正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 当他走到近处看见一张々战士的脸全是黑色的,他就更加惊愕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已经允许黑人参战,穿起军装了。 他们一看到保罗憔悴的身影,便停止了歌唱。一名黑人中士离开人群。“我能为您效劳吗,上尉先生?”他立刻辨明了保罗军服上的军衡。 “我要找你们的指挥官说话。” “长官,上校在他帐缝里。您等在这儿,我去找他。” 保罗在等候时马上想到自己巨人般的黑人朋友赞布拉,他总是心急火燎地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当兵与奴隶主打仗,说不定他真会头一批入伍呢。不过,黑人旅看来不会很多。那只是—种可能—— 保罗转身对一个黑人说:“你是不是知道,有个战士叫赞布拉?” 那人笑逐颜开道:“您指的是赞姆吧?个子有这么高!”他把手高々抬过头顶,比划着。 “就是他!” “谁都认识大个子赞姆。他在另一个营里。” 中士回来了。“上尉,这是韦斯特兰上校” 韦斯特兰上校是个慈眉善目,身材畧显圆胖的秃顶男子,他伸出手对保罗表示欢迎。 “上尉,从你的破军装看,你是受了点罪的。到我帐篷去吧,我想办法给你弄点吃的,搞点咖啡喝” 大约一小时后,保罗已美々地就着咖啡吃了一肚饼干和牛肉干,并向上级讲述了他所以至此的主要经历,他问起朋友赞布拉的情况。 上校乐哈々地说:“那么说,你认识赞姆了?他简直成了整个黑人部队里的传奇英雄。不错,他在我手下的一个营里,是中士。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员猛将。他就是往地狱里冲,黑人士兵也都会跟着他往前跑。是啊,这场战争已改变了我对黑人的看法,我不怕承认这一点。说他们不会打仗是一派胡言,他们简直是野猫。如果战争开始时聪明点,征集他们入伍,我敢说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 “赞姆是在什么地方入伍的?”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履行正式的入伍手续。他穿着一身破々烂々的衣裳,用一只在战场拣来的步枪,乒乒乓乓地正与一小队邦联军侦察兵干仗,被我们的警戒巡逻队撞上。他们把他带回来,给他饭吃。他发现我们当时正开住路易斯安娜,与他的目的地一样,就要求加入我们的行列。我很高兴地批准了他。又在村子里找了个裁缝,为他特制了一套军装,他穿上后别提有多快活了。” “上校,我有一个请求。我知道,赞布拉想去路易斯安娜的目的与我完全一样。如果您能准假放他陪我走完剩余的路程,会给我们两人带来极大的便利,我将感激不尽,终生不忘。” 上校想一想说:“实话给你说,因为他并没有正式入伍,我无权违背他的意愿留下他,我把他叫来,只要他愿意跟你走,人就属于你了” 第二章 纳西丝杜普莱西斯特罗约内杰夸德稳々地坐在梳妆台前她最喜欢的天鹅绒面圆凳上精心梳理着头发,看看戴在左手中指上的大钻戒在镜中熠熠生光,脸上泛起洋々自得的微笑。无名指上还有戒一枚点缀着十几颗小钻石粒的金戒指。这两枚戒指比起埃廷纳送给她的那一枚都大得多,也值钱得多,但她当然明白利昂杰夸德比埃廷纳可阔气得多。半个月前他们在西普里斯庄园举行了秘密婚礼,规模甚小,只有杰夸德新奥尔良的几个朋友参加。 婚礼秘密举行,蜜月要推迟到所谓更吉利的时候再度过,这两条着实有点使她感到美中不足。但杰夸德解释说,当前时局严峻,如果让西班牙后裔全都知道她刚死了丈夫便马上嫁给一个与北方佬做生易的人,他们会做出对她十分不利的反应。他向她保证,他做的生易是绝对合法的,在任何战争中都有这种情况,双方的商人大胆灵活地抓住机会,以达互利,不仅々为了扩充已有的财力,而且确立起自己在战后重建时作为国家经济支柱的地位。 至于推迟度蜜月的时间,他说主要是屈从于残酷战争的需求:与军方有关的许多复杂微妙的活动都需要他去关照,缠得他日夜不能脱身。 他关照的事也太多了,她痛苦地想,一连多少天也见不到他的影子。他把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新奥尔良,或监督扩建他卡罗内兹庄园的公馆——在未竣工前他不许她去参观。至于他的性要求她并不怎么想往——它们时常让她胆怯——他的要求是那么强烈又使她感到异常心安理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部 胜利之光 第二章 尽管如此,她还是经常平静地回味着她的放获有多大:丈夫是本州最有钱的富翁之一,在赚钱上真有办法!当她把埃廷纳留给她的所有钱财和遗产交给杰夸德让他帮助投资时,他保证说,在一年之内准能将其价值翻一翻,争取翻两翻。现在这种时候如此走运的女人可真不多呀。 这时,梳妆间的门上响起一阵不应该那么强烈的敲门声,接着传来艾梅的激动声音:“啊,纳西丝小姐!大人回来了——!” 纳西丝一惊。杰夸德特别告诉她,他今天不可能回家,因为在卡罗内兹庄园太忙。 “怎么啦,他回来干吗?”她没有好气地问道。 “喔,不是杰夸德大人,小姐!赶来的是保罗大人!” 纳西丝像冻僵似地呆坐着:“这不可能!你原来的大人保罗已经死啦!” “他没死!他跟过去一摸一样,只是穿着北军的军装!” 她顿时觉得一股凉气直穿她的脊椎,慌忙抓过便笺和笔,匆々写道: ~ 杰克—— 保罗阿博特并没有死!他已回 来,此刻正在我处。速回! 纳西丝 ~ 她将短信装入信封,交给艾梅,“告诉安蒙选一匹最快的马,立刻赶到卡罗内兹庄园去,把它交给杰夸德大人!” “是的,小姐。” “并告诉保罗大人,我即刻便下楼。” 她三下两下妆扮完,恐惧的心砰々直跳。如果楼下的来人确实是保罗,天可要塌下来了!感谢上帝,还有杰夸德呢。他知道该怎么办。 她老练地让脸上挂起社交家的微笑,庄重地拖着长裙向宽大的楼梯走去,准备以最冷峭的文明方式接见保罗。 ~ 米凯拉一只耳朵戴着一颗华丽的钻石耳坠,两个眼眶里充满明亮的大泪珠,聆听着牧师那响亮的祝词: “我现在宣布,你们已结为夫妻”接着,杰夸德弯下身吻她一下,这纯粹是习俗的要求,她只好压抑着感情,以免哭出声来。但在房间的后面,两个站着观看的家仆早已洒起泪来。 杰夸德把装钱的信封塞给牧师,又给了两个作为证婚人的仆人一些钱——他们接钱后迅速离去;米凯拉这时已坐入一把椅子,心中暗想;唉,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从杰克的铁蹄下摆脱出来已过了很长一段安稳的日子,却料不到骤然间告以结束。佩斯斯凯勒接到返回华盛顿的命令,要立即执行。与他生活在一起很平静,相对说也算幸福。他热切地宣布他爱她并求她一同去华盛顿做他的妻子,还许诺,在华盛顿他能雇到最好的律师,争取到有权势的议员的帮助,再把她的孩子要回来。 米凯拉却无其他选择,只有拒绝他。尽管她已非常喜欢佩斯,但并不爱他,觉得与他结婚太委屈了他。更主要的,她不能丢下莉尔自己跑掉。 面颊上惜别的眼泪还没有干,杰克便在她面前出现。她知道。自己一直在他的密切监视之下。 但现在的杰克已经判若两人。他态度温柔,和善,充满歉疚。 “你很聪明,没有跟佩斯跑,”他对她说,“你应当得到奖赏” “为我希望待在孩子附近?” “亲爱的,为你给了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说实话,我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反省,我使你遭受的痛苦多深重啊。言语无法表达我内心的羞愧和悔恨。我现在最热切的希望就是竭尽全力做些使你幸福的事。” “说得轻巧!我只需要你交回我的孩子。” “你会得到孩子的。但首先你应理解我采取各种行动的原因,我性情鲁莽。心里一急就蛮干起来,过后又悔之不及。我所以干了那么多摧残你心灵的可怕的事,仅々是出于忌妒,因为我太爱你了。” “杰克,这一点我倒相信。” “那么,我准备用行动证明我的话。我希望你与我结婚。” “与你结婚——!”她惊愕得透不过气来。 “还有什么比这个请求更能证明我的真诚呢?我希望你共享我的豪华生活和财富,这也是你能重新回到莉尔身边的唯一条件,因为我现在也爱上了这孩子,我们已无法分离。只要你当我的妻子,我保证莉尔将会受到周全的照养和最好的教育,长大后我要送给她一大笔财产。” 为了莉尔,米凯拉同意了。 “当然,”他后来补充,在战争结束以前我们的婚姻有必要保密,以后不管我们的西班牙裔邻居们再怎么想也无所谓了” 现在,大事告成。她已变成利昂杰夸德夫人和卡罗内兹庄国的女主人。 牧师走了。仆人也回去干各自的活儿。只剩下她和杰克。 “我的爱,尽管战争的要务残酷地强迫我们必须把应度的蜜月推迟一下,”杰克面带一丝自嘲的微笑说,“我们至少也能享受婚后的欢乐。我叫仆人把香槟酒送到咱们楼上的新房去。” 他刚伸手去拽铃绳,老男仆忽然走进来:“对不起,大人,这儿有一封给您的重要信件,刚々收到——” 杰夸德从男仆手中抓过信封,一下撕开。他一读信脸便恼怒地沉下来。他随即将那短函塞进口袋,大步走到壁橱前,取出手枪。先检查一下是否装好子弹,然后插入盖在大礼服下的皮带中间。 “怎么回事,杰克?” “有件急事需要立即处理,不必害怕,我在一两小时内就能回来。” 他出了屋子叫嚷着让马童备马,奥罗拉随后急匆々走进来。这奶娘也跟着米凯拉来到卡罗内兹庄园,做她的女仆并照料两个孩子。她脸上的神色既慌张又激动。 “米凯拉小姐!保罗大人回家啦!” 她震惊得像是突然挨了一刀。“奥罗拉,你在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 “千真万确!是安蒙来给杰夸德大人送的信。他说他亲眼看见了保罗大人!杰夸德大人现在去杀他啦!” 米凯拉迅速做出反应:“奥罗拉,快叫马童给我备马,我去换上骑装——!” 她往楼上猛冲时,心中在默々地祈祷:“仁慈的上帝,可别让我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部 胜利之光 第三章(1) 保罗阿博特此刻正在西普里斯庄园的起居间面对着打扮得异常漂亮的纳西丝,他坐在大靠背椅里,与先前大不一样了。陪同保罗来到庄园的赞布拉已将那次劫持事件的详细经过告诉保罗,赞布拉这会儿正在外面奴隶的住处等着他。这样,长期压在保罗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己经搬掉——但同时一种沉重的忧伤随之出现:他明白了,米凯拉经受了多么残酷的磨难,为救孩子不得不屈从杰夸德的要挟。 得知儿子卡森失踪的消息,保罗又受到一次新的打击。纳西丝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当时的情况,至少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解释她认为他是误入沼泽,一去难回的根据。因为他们一连几天派搜索队在庄园附近来回上下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他的一点踪迹。谈话间,茶点送上。 “我能理解在您听到您儿子的悲惨消息后您会多么痛苦,保罗先生,因为我也特别爱他,以至于我已将他过继为自己的儿子。” “可是夫人——您怎能过继一个父亲仍然话着的孩子呢?” 纳西丝面露惊讶地说:“先生,您难道不知道,大家都认为您已经死了?” 她的话反倒使保罗为之一震:噢,原来如此,米凯拉也一直认为他已去世! “我这是头一次听说我已阵亡,”他黯然神伤地说。 “这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她慢条斯理地说,用手指轻々玩弄另一只手上的大钻戒。“作为埃廷纳的妻子和卡森的继母,我已习惯于把西普里斯庄园看作自己的家了。” “我不想难为您,但请您做些适当的安排,在合适的时候搬到另一个家去,我想这样比较妥帖。” “只是怕我丈夫对此问题的想法与您不同”她这样说着,目光总是越过他,好像害怕直接瞅他的脸。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紧张,莫非她头脑发昏了? “可是,特罗约内夫人,您丈夫已经死了。” “我已不是特罗约内夫人。我已再婚。现在的丈夫是利昂杰夸德。” 杰夸德!他的不共戴天之敌!他脸上一定露出了惊诧之色,因为她在继续说下去时嘴角上挂起—丝微々的嘲笑: “是的,我们在两星期前刚结的婚。我庄园的事务现在全由他处理,所以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从这儿搬走。” “夫人,难道您没有看到这显而易见的事实——我还好々地活着吗?难道您不知道我是西普里斯庄园的唯一所有者——?” 身后,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插进来: “先生,这不过是个统计上的错误,很容易纠正过来——” 保罗在椅子里刚转过身去,正看到一只手枪枪筒砸下来。枪筒当地一声打在他恼壳上,他眼前顿时冒出一阵天旋地转的明亮火星,但一闪即灭,变作漆黑一片 ~ 杰夸德低头瞅了瞅瘫倒在椅子里失去知觉的仇敌,满面悦色,喜气洋々。他拣起手枪,瞄准—— “不,杰克——别——!”纳西丝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走过来把手枪推到一边。“没有必要杀他——!” 他朝她微々一笑,却咆哮道:“他要活着你就会失去西普里斯庄园和一切,难道不明白吗?!” “杰克,那又有多大关系呢?反正你早已是富翁了。” “只有傻瓜才不愿抓住进—步致富的机会。” “但要冒险——” “冒什么险?没人知道他在这儿。” “仆人们知道。” “哈!黑鬼们?他们的话一钱不值。” “但你不能在这儿杀他——不能在我屋里!” “溅点血怕什么?黑鬼们可以打扫干净。” 纳西丝呆々地凝视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她头一次想到他可能是有点疯了。说实话,她曾因为表示同意除掉卡森而做过许多噩梦,搞得连夜不得安眠。她知道上帝肯定要惩罚她!她虽被丰厚的奖赏障住了双眼,但总还以为那件事尚能让人忍受得了,无需亲眼看见,甚至可以装作不知道,把它尽快遗忘掉也并不难。 可是现在——这是当着她面的谋杀! “我坚决不准,杰夸德!”她更坚决地说,“你可以把他弄走——愿意的话可以弄到沼泽地里去——但我决不再合伙杀人。” 他讥笑道:“可你怪愿意分享杀了他的好处——” 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他转身去看走廊。纳西丝也紧张地朝外张望。会是谁呢?这会儿不该有别人来。 “安蒙!”她叫道,“去瞅々是谁骑马过来了!” 不一会儿安蒙跑过来: “报告,是米凯拉小姐” “她怎么会知道呢?”纳西丝并不晓得米凯拉此时正住在卡罗内兹庄园,所以她还很镇定,又有了信心。她觉得自己对服别的女人是满有把握的。“即便她真有这种猜测,我们否认保罗在此不就得了。”她又转向安蒙,尖声喊着下达命令: “立刻把保罗先生搬到壁橱里去!”她认为没有必要向安蒙多做任何解释。他是最听话的仆人。从不反嘴,绝对忠诚。对她崇敬得很。为她可以献出生命。 “是,小姐”这健壮的男人抱起保罗走了。 杰夸德粗声粗气地笑道:“我也得到一边去。别让她看见。我不在场,米凯拉说话会自由一些,我也特别想听々她掌握了多少情况。如果她什么都知道了,我的计划就得根本改变” 米凯拉策马前行时,渐渐听清了鼓声:冬—丁—丁—冬,冬—丁—丁—冬 这是黑人伏都教的鼓声,不知道他们现在正传递什么信息,伏都教在所有黑奴中间流行,许多奴隶主禁止他们举行祭仪,但一般允许他们敲鼓。鼓声便是他们的报纸,它们传递得异常迅速,实令白人迷惑不解。轻重抑扬和多变的敲击节奏转换万端,微妙至极,白人的耳朵无法分辨,传递出的信息却能被所有黑人聆听者理解。震荡的鼓声可以传出数公里之外,然后再被其他的鼓接替下去。有人说其速度比电报还快呢。白人经常莫明其妙地发现好多事他们还不知道,黑奴却往々先知道了。 或许,这鼓声是在宣布保罗大人已经回来,她高兴地想。 当她接近西普里斯庄园时,鼓点变得更密了:嘭—嘭—嘭冬—丁—丁—冬冬—丁—丁—冬嘭—嘭—嘭 在西普里斯庄园下马时,她看到杰夸德的马正系在一根拴马桩上。但愿没有来得太晚!——她心中暗々祈祷着,急忙走向公馆宽大的正门。 安蒙迎她进来,他眼廉松垂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丝毫认识她的意思。 纳西丝以高傲的冰冷神态迎接她。 “请问,您闯入此地有何贵干?”她说着斜起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米凯拉,一脸十分瞧不起人的表情。 “我来看我丈夫。” 纳西丝拱起眉毛:“我对您丈夫一无所知,不管他是哪一位。” “我指的是保罗阿博特。” 她又抬起眉毛:“谁都知道保罗已经死了。” 她是个可怜的骗子——米凯拉愤怒地想,“那我想与杰夸德先生说活。” “他不在这儿。” 他们在搞什么鬼?她纳闷:她不仅仅是撒谎,而是在保罗家里,也是我家里故意怠慢和冷落我! “那样的话,我就等他”她特意擦过纳西丝身边,走到大靠背椅前,以优雅的动作坐进去。 “你也太霸道了!我又没邀请你来做客——” “我还需要邀请吗?像你所说,如果保罗真的死了,我是他的遗孀,自然也是西普里斯庄园的主人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部 胜利之光 第三章(2)-尾声 “简直是疯话!你不过是个含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混血儿!因为你身上有黑人的血,你与保罗阿博特的婚姻是无效的,因此,他的任何财产你均无权提出要求。” “我们是在北方结的婚,在那里就是合法的。” “但此地是路易斯安娜。我再不想听你的废话。我现在命令你离开这里!” “不跟杰夸德先生说几句话我不走。我知道他在这儿,因为他的马拴在外面。” “你说什么?他的马——”纳西丝此时已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我正告你,我丈夫是我丈夫,他的马是他的马,完全是两码事!” 米凯拉睁大双眼:“你丈夫?你和杰克——?” 纳西丝高々扬起她贵族式的脑袋,那双明亮的绿眼睛放出冷酷的光:“这件事我们不愿意张扬,但告诉你这号人无头紧要。不错,我们在两周前结婚了——” 米凯拉暴出一阵大笑,简直有点神神经质。 “你觉得可笑,是吗?你不必告诉我你曾是他的情妇,我早知道,别想拿这刺我。” “恕我说话直率,夫人。我只想让你自己的话打你自己一个耳光,你不是讲路易斯安娜州禁止白人与混血儿结婚吗,难道杰夸德竟忘记告诉您,他与我一样血管里也流着黑人的血?” 纳西丝的脸变得惨白:“你——你撒谎!” “我微谎?去问伏都教的尼姑莫姆塞尔德尔范妮好了,她曾是杰夸德的海地母亲的女仆,他母亲具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也可以去问任何一个从海地来的奴隶。” “不,不——!”纳西丝吓得喘不过气来。 “为了让你更清亮清亮,”米凯拉继续冷々地说,“我告诉您,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也荣幸地成了咱们共同丈夫的新娘。看见我的两枚新戒指吗?”她举起左手,“与您的那两枚一样漂亮吧?” 纳西丝张嘴结舌地望着戒指,它们比她的还要华贵—些。 “这不可能——”她叫道。 杰夸德脸上挂着讥诮的微笑突然走到她面前。 “我亲爱的,恐怕这是真的。不幸的是你比我希望的早知道了一些,现在,实情你已全部了解——” “你这个魔鬼!”纳西丝咬牙切齿地对他嚷。 “请别虚张声势。也考虑考虑我的困境。现在我有了两个可爱的妻子,这显然是一种负担,无法合法地把你们俩都留住,总得走一个。” “这用不着害怕!”纳西丝向他吼道,“反正我们的婚姻原来就是非法的——感谢上帝——你若想留下你的混血儿,我再高兴不过,以后再也不会见你!” “嗬,可你说到点子上了,我现在正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你应理解,米凯拉这会儿已是我的合法的夫人,法津不会轻易听从她对丈夫的控告,可你不是我的妻子,知道的事又太多,所以我必须将你干掉——” 纳西丝大惊失色地望着他:“杰克!你绝不是想下毒手吧——” “我亲爱的,我正是这个意思。还是现实一点吧!在有可能失去西普里斯庄园的所有权,或让我的挡路人保特沉默这一关键问题面前,你想我能做出什么抉择呢?” 米凯拉听着听着也心寒胆战起来。杰克一定是疯了!” “杰克,你错啦——!”她忙叫道,“从法津上讲,我跟纳西丝一样,也不能算是你的妻子。我现在已经知道保罗还活着,所以我们的婚姻并不合法!”她像一个打牌的老手,向纳西丝抛去一个诱饵,“夫人,您说是吗?” 纳西丝急忙抓住救命稻草:“是的,是——这是真的!你的保罗还活着呢!” 杰夸德笑道:“尽管这是问题的关槛和核心——但只需一颗子弹便可轻而易举地解决!” 主门道里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杰夸德先生,不那么便当吧——” 米凯拉一看见两个穿北军军服的男人,顿时喜上心头。那端着步枪的是赞布拉,另一个—— 接着只觉一道闪光,她看见杰夸德掏出了手枪。 “保罗——!”她惊叫起来。“小心!” 赞布拉蹿上来用身体挡住保罗,枪声随即响起,这黑人应声倒在地板上,手中的步枪滑脱到地毯上。 “你这个坏蛋——!”保罗迈步逼近杰夸德。杰夸德把空枪扔到一边,手中忽又闪出一把刀。他龇牙狞笑着向保罗扑来。 米凯拉恐怖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安蒙进屋,跑过来抓起步枪。鲜血已染红军装的赞布拉在挣扎着站起来。保罗与杰夸德扭打在一起,一只手抓着杰夸德持刀的手腕。他们俩形成僵持局面,双方奋力争取主动,脸憋得都变了模样:一个在拼命把刀子推回去,一个在着力把刀插入对手的胸膛。尖刀慢々地逼下来。她看得清楚,保罗现在已不如以前,脸瘦多了,体重也大减。他身上的力气显然已被艰难和困苦熬干,难是杰克的对手。 “哈々々——!”杰夸德发出得胜的吆喝声,“这是我最々快活的时刻,让我盼得好苦呀—” 啪地一声手枪枪响打断了他的呼噪,一个红色的圆洞立即出现在他胸前,开始向外滴血。他手一松,尖刀滑落在地;整个身子像一袋不满的粮食软绵绵地跌瘫下去。他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看着米凯拉和她手中仍在冒烟的珍珠柄小手枪,发出一声悲怜的嚎叫。 “米凯拉,”他喘息着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是爱你的么?是的,是野兽式的爱可我只会那样爱你爱你”他窒噎了,喉咙里咯々直响,接着把眼睛转向上空,“圣母啊,宽恕我吧!” 米凯拉扔掉手枪,看着杰夸德头向后一仰在地毯上咽了气,便轻々哭泣起来。 可是纳西丝立刻神情骤变,来了精神;她神经质地嚷叫道: “安蒙——向他们开枪——打死他们俩!他们杀害了杰夸德大人!” 安蒙呆滞地摇々脑袋。“不,我不干。” “我在命令你?”她尖叫,“杀死他们,以后我就说他们想害我,你为了保护我而正当防卫。杀死他们,我可以让你发财,让你自由。我保证!” 安蒙望着她,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 “女士,我已经自由了。没听见那鼓声吗?它们已响了一个多小时,告诉我们说,战争结束了。李将军已向林肯大军投降” 纳西丝顿时泪流满面:“现在我一切都没有了”说完嚎啕起来。 正在和米凯拉一起低头观看赞布拉的保罗扬起脸说:“不是一切。我想,由于联邦军赢得了战争,你会发现你与杰夸德的婚姻将会被承认为合法的——这样你还能做个非常富有的贵妇人。” “可,可那样,整个世界都会知道我嫁的丈夫有黑人血统!” “夫人,请接受我的深切同情。我实在为你感到痛心”保罗又把目光转向赞布拉。 “是肩部的轻伤,”他对米凯拉说,“经过治疗,很快就会愈合的。” 米凯拉用湿润的眼睛搜寻着他脸上的反应说,“亲爱的,可是我给你的心灵造成了多大创伤啊!它们能愈合吗?” “我既已知道真情,它们也就愈合了。”他回答。 尾声 保罗和米凯拉正在进早餐,忽然,安蒙手挥着一个信封跑进来。 “保罗先生,”他激动万分地嚷着,“轮船刚给我带来一封信——我活了一辈子,这是头一遭。谢々您给我读々好吗?” 保罗高声念起: ~ 亲爱的朋友安蒙: 这封信是我新妈代写的,她想让我告诉你,我生活得很好。很快活。 我也很想告诉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所以要逃跑,只有一个原因 ——我偷听到表舅妈纳西丝和杰夸德大人在一起说话,他们为了把西普里 斯庄园占为己有,准备杀掉我。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他一定会好々惩罚他 们的! 我的新父母也是我的好朋友,一个叫乔琳,一个叫奥林欧克斯,他 们刚々结婚。他们准备驾着一辆大个的四轮马车到西部去,看望乔琳的哥 哥,也可能是去建个大牧场。他们要带我一同前往,所以我将能看到好多 好多印第安人了。但愿你过去没有过分为我担惊受怕。 你忠诚的朋友 卡森狄克逊阿博特 ~ 保罗把信放下。 “我看,”他慢々说道,“当我知道我那失去父亲,失去家的儿子正在西部的什么地方游荡,我就再也无法感到安宁和高兴了——既便收养他的是一对心地善良的陌生人。我必须动身去找他。你和莉尔待在西普里斯庄园别动。赞布拉和安蒙会照顿你们的。我一定常写信来。并尽快赶回家。” “不!”米凯拉的口气再真诚热烈不过,“我再也不会让你远离开我!从现在起,不管你走到哪里,我和莉尔都要跟着!”她说着从餐桌旁站起来。 “好——我们打点行装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序 格里葬船长历险记 [美]杰克伦敦著 韩松 孟康译 海洋出版社 1984年北京 内容简介 本书为海洋探险读物,描写主人公格里菲船长在南太平洋的一系列探险活动。多年的海上生涯使他成为一名出色的航海家,他几次从海难中逃生。 通过格里菲船长的游踪,读者不仅领略到南太平洋诸岛的自然风貌c风土人情,而且能对本世纪初的航海生活有一个较好的了解。 此书适宜广大青c少年及科普爱好者阅读。 the adventures 一f capta grief the pany, ne y一rk,l954 格里菲船长历险记 [美] 杰克伦敦 著 韩松 孟康 译 海洋出版社出版 (北京市复兴门外大街) 新华书店北京发行所发行 海洋出版社印刷厂 开本:787x1092 1/32 印张:5 13/16字数:130千字 1984年8月第一版i984年8月第一次印刷 印数: 1一一31000 统一书号:101930310 定价:一60元 目录 序(1) 第一章 潘克伯恩 雄心重振(5) 第二章 福阿蒂诺 群妖覆灭(30) 第三章 新吉博岛 耍笑成灾(63) 第四章 真假霍尔 各得其所(80) 第五章 戈岛一夜 改邪归正(103) 第六章 “太阳之羽” 一场闹剧(123) 第七章 帕利弄宝 飓风助兴(151) 序 大卫格里菲有多少财产——百万还是亿万?所罗门群岛无人知晓,因为,在浩瀚的南太平洋上,所到之处尽是他的领地c专权和冒险的商船。从萨摩亚群岛到新几内亚,直至赤道以北,他的种植园星罗棋布,比比皆是。在土阿莫土群岛,他享有采集珍珠的特许权。在法属马克萨斯群岛,当地的德国贸易公司虽然不亮他的招牌,但实际上他是真正的主子。他的庞大船队支持着他的贸易基地,将所有群岛连接起来。他的小得可怜的珊瑚岛远在天涯海角,每年只能乘坐最轻便的纵帆船或双桅船去拜访一次居住在那里的孤寂的代理商。 他的营业所设在悉尼的卡斯尔雷大街,占满了一所大厦的三层楼。但他极少光顾这些办公室。却宁愿无休止地在海岛中间奔波,一边探索新的投资方向,一边视察c巩固旧据点,同时,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游乐和探险。他以十分低廉的价格购买了“加瓦尼”号大轮船的残骸,打捞后发了一笔意想不到的横财,扣除费用,净落二十五万美元。在卢伊西亚德群岛,他开发了第一个商业性橡胶园。在博拉博拉岛,他促使岛民毁掉南海棉田,试种了可可豆。他登上荒无人烟的卢卢卡岛,运来翁通爪哇岛的波利尼西亚人,垦殖了四千公顷椰子园。他不但排除了塔希提岛上主要敌对部落之间的争端,而且基本感化了希基胡磷石岛的生番。 他备有征募合同工的船队。这些船把圣克鲁斯人运往新赫布里底群岛,又把新赫布里底人运往班克斯列岛,甚至那些以人头做战利品的马莱塔岛土人,也被运到了新乔治亚岛的种植园。从汤加群岛到吉尔伯特群岛,直至遥远的卢伊西亚德群岛,他的船队为了获得劳务,把海岛都篦了一遍。南洋的每一片水域都留着他船底龙骨(龙骨:俗称“龙筋”。船底中线通连首尾的主要纵材。木船的龙骨为矩形截面或由几块木材构成——译者注)的踪迹。他的三艘海轮在岛与岛之间定期航行着。但他很少选用这些班船,却更喜欢凭借原始的风帆船漫游四方。 他已年过四十,但看上去还不足三十岁。早在十年前,他一出现在海岛,就给南洋的流浪者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他与其他在热带漂泊的白人不同,他来这里是因为喜爱这里。他的皮肤出类拔萃,有很强的防止色素沉积的能力。他生来适应阳光。一万个人当中也难找到一个像他这样不怕日晒的。不可见的高速光波达不到他的体内。其他白人却无法抵挡,阳光穿透他们的皮肤,将软组织和神经系统加以割裂c破坏,致使他们身心失常,头脑昏沉,把十诫(十诫:指圣经旧约所载古代犹太人首领摩西奉神命率领在埃及为奴的犹太人出埃及,迁回迦南,在西乃山所受的十诫,其中包括:“孝敬父母,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做假证陷害人”等。详见“旧约全书”出埃及记第二十章和申命记第五章——译者注)一条一条抛入大海,精神支柱完全崩溃,只靠狂饮度日,很快便进入地狱;偶有苟延残喘者,也都成为暴徒,有时不得不派军舰去惩治他们的放肆行为。 大卫格里菲真不愧是骄阳的儿子,烈日的曝晒使他越发健壮。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只是稍微显得黝黑了一些,棕褐色的皮肤上也散发出了波利尼西亚人所特有的金子般的光彩。眼睛还是那样的蓝,英格兰人世代相传的脸形没有出现变异。他是英国血统,但有些自以为了解他的人却为此事争论不休,说他至少是美国人所生。与这些人不同,他不是为了自己成家发财才远征南太平洋。事实上,他给更多的人带来了安居乐业的机会。 他最早露面是在土阿莫土群岛。陪同他的是一艘小巧玲珑的纵帆快艇,他作为这艘快艇的年轻船长和船主,正在阳光洗濯的热带海路上寻求奇遇和冒险。欢迎他的却是一场飓风,他和小艇被惊人的巨浪一古脑儿抛起,落进了一座小岛的茂密椰林,着陆点距离滩头将近三百米。过了半年,他才被一个采集珍珠的人营救回来。但是,阳光已经进入他的血液。到了塔希提岛,他没有乘轮船返回家园,却买了一艘纵帆船,带着货物和潜水员,再次驶入这片危险的海域。 当他的脸皮被晒得发出金光的时候,他的手指也淌出金子来了。他已经变成点土成金的人,但他正大光明,不贪图金钱,只为了事业。这是人类的事业,有益的事业,这番事业是由美国半欧洲国家和世界各国的探险家战胜艰难险阻,做出重大牺牲,用鲜血和生命开创的;但除此而外,他更加热爱南海漫游者丰富多彩的生活——在那里,礁石散发着芬香;平展的环礁湖像一面圆镜,湖中生长着一簇簇巧夺天工的活珊瑚;喷薄欲出的朝阳把纯净的霞光尽情地撒向晨空,碧海深处点缀着一座座棕榈丛生的小岛;浪花奔涌的洋面总在有节奏地荡漾c起伏;他喜欢南海信风(信风:又称贸易风。一种在赤道两边低层大气中风向少变的风。赤道以北为东北风,赤道以南为东南风——译者注),这风好似一剂壮身活络的补酒;他喜欢站在甲板上,欣赏头顶鼓涨的风帆;他还喜欢腰围花环c身上闪着金光的波利尼西亚男女土人,他们长得一半像鬼神,一半像顽童;他甚至喜欢鬼哭狼号的美拉尼西亚生番——尽管他们割人头,食人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潘克伯恩(1) 大卫格里菲有着一双敏锐的眼睛,不但能明辨探险的途径,而且能随时觉察埋伏在路旁椰子林后的不备之敌。可是,当他第一次看见阿洛依修斯潘克伯恩的时候,却未能识别出他的真面目。这是在小轮船“伯思”号上。格里菲从赖尔塔尔岛乘这艘客船抄近路到塔希提岛的帕皮提去,却让自己的纵帆船正尾随其后。在轮船中央理发室旁边的小酒吧间里,阿洛依修斯潘克伯恩留给他的最初印象,只是一位孤坐独饮的头脑昏昏的绅士。半个小时过后,他理完发出来,阿洛依修斯潘克伯恩还在酒吧间里待着,一个人喝着鸡尾酒(鸡尾酒:是—种用各种酒精饮料,如甜酒c白兰地c葡萄酒等,与糖c果汁c香料等混合而成的酒。由于色彩鲜艳犹如雄鸡的尾羽一般,故有此称——译者注)。 眼下,人们已经不大喜欢独饮,格里菲路过时不禁用锐利而深邃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身材匀称,是个三十岁光景的年轻人,而且相貌出众,衣着超俗,按世人一般标准,显然属于绅士。但格里菲从他稍稍流露的懒洋洋的神态,从他那一只把酒杯里的酒泼洒出来的急切c颤抖的手,从他那一双紧张c游移的眼睛发现,他一定是个患了慢性酒精中毒症的 病人。 晚饭后,他又偶然瞅见潘克伯恩。这次是在甲板上,年青人手握着栏杆,在窥视一男一女的模糊身影,那两人正坐在远处两张紧靠在一起的船椅里。格里菲注意到,男的胳膊正搂着女的腰部。阿洛伊修斯潘克伯恩一边观望,一边流泪。 “怎么流泪了?”格里菲温柔地问。 潘克伯恩瞧瞧他,显得委屈极了,泪如泉涌。 “我难受,”他抽抽噎噎地说,“难受得很。那个男的是我的管家,我是他的雇主,我付给他高薪,可他拿了钱就干这事。” “既然如此,你何苦不与他一刀两断?”格里菲问道。 “不行。那个女的会断了我的威士忌的。她是我的护士。” “那就辞掉这个护士,尽情地喝吧。” “不行。我的钱都在管家手里。辞掉女的,管家连一个子儿的酒也不会给我买了。” 面对这种可悲的前景,他又淌出两汪泪水。格里菲感到挺有意思。世上的奇闻何其多,谁也想象不到竟有这等怪事。 潘克伯恩继续哭诉:“我聘他们来,是让他们照管我,帮我戒酒的。可他们干了些什么呢?整天在船上搂搂抱抱的,任我一个人喝呀喝,难受得要死。我说,他们是心怀鬼胎。他们跟着我的特殊使命就是别让我纵酒,可是,只要我不打搅他们,我喝得翻了白眼儿,他们也无动于衷。我一旦抱怨,他们就要挟我,扬言要立即停了我的酒。我这可怜的人儿怎么办呢?天晓得,非死在他们手里不可。您下来吧,一块儿站站好吗?” 他松开抓在栏杆上的手,要不是格里菲立即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他一定无法站住。突然,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身子挺了挺,如同要决斗似的把下巴高高翘起,目光十分冷峻。 “我不会死在他们手里。让他们后悔莫及!我曾许给他们五万块钱——当然是以后支付。但他们嗤之以鼻。他们哪里晓得底细。我可心中有数。”他掏了掏上衣口袋,拿出一样东西,这东西在暮色中熠熠闪亮。“他们不懂得此物的意义。当然,我是一清二楚的。”他转而以猜疑的目光盯着格里菲,问:“喂。您的眼力如何?能看得出名堂吗?” 大卫格里非的眼前立刻出现一幕幻影:一个颓废的酒精中毒病人正举起长长的铜钉向一对年轻的热恋者刺去——因为,握在他手里的就是这样一根古代的铜船钉。 “我母亲以为,我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戒掉暴饮恶习,她一直蒙在鼓里。是我贿赂了医生,让他给我开了航海疗法的处方。到了帕皮提,管家将租上一艘纵帆船,我们将扬帆远去。但他们做梦也料不到我的意图,还以为我真在戒酒。我心里明白,再无人知晓。晚安吧,先生。我要去睡觉了——要不然;哦,您陪我去喝杯睡前酒。当然是最后一杯。” 格里菲在帕皮提待了一个星期,这期间,他又看到阿洛依修斯潘克伯恩的几次奇特表演。小岛首府的居民们也都大饱了眼福,因为,多年以来,不管是在海滩,还是在拉维娜的客栈,他干的那些稀奇怪事是很罕见的。一天正午,阿洛依修斯潘克伯恩光着脑袋,穿着游泳裤,从“拉维娜”客栈出来,沿着最繁华的大街向海滨跑去。他要赶到“福列斯伯杰尔”俱乐部赴约,去和“伯思”号的司炉进行一场四局拳击赛。结果,不消两局,他便一败涂地。一次,他疯疯颠颠地企图在一个不到两尺深的水坑里自溺。又一次,他醉醺醺地跑到码头上,爬上停泊在那里的“马里波萨”号的绳索,以优美的姿式从十五米多高的地方扎进水里。再一次,他打算用高出船价的租金赁下“托埃劳”号汽艇,只是由于管家不认账,拒绝付款,才没有破费。还有一次,他在市场上买下了一个又老又瞎的麻风病人的全部货物,然后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面包果(面包果:面包树的果实,成熟时呈球形或椭圆形,表皮有突起,黄色;果肉为白色。样子很像面包,可供食用,故有此名。面包树为常绿乔木,高达四c五丈,多生于热带海岛——译者注)c大蕉(大蕉:香蕉的一种。大蕉树为热带多年生草本植物——译者注)c甘薯之类坐地转售,爱贪便宜的土人蜂拥而至,市面顿时大乱,甚至宪兵也被叫来驱散人群。为此,他因煽动暴乱罪被宪兵逮捕三次,管家也只好忍痛牺牲了三次谈情说爱的机会,跑去向财政拮据的殖民当局交纳了罚金。 不久,“马里波萨”号客船离港驶向旧金山,船上的洞房舱里住的正是新婚的管家和护士。成行之前,管家有意将八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留给了阿洛伊修斯;他估计到,阿洛伊修斯拿了这笔钱一定要喝个酩酊大醉,几天之后就会酒精中毒,染上可怕的震颤性谵妄症(震颤性谵妄症:又名狂酒病。过量饮酒后引起的大脑高度兴奋症,表现为盗汗c发抖c忧虑,产生恐怖的幻觉等——译者注),生命垂危。然而,拉维娜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连漂荡在南太平洋上的无赖和饭桶都不否认这点;她照料着阿洛伊修斯,甚至在阿洛伊修斯慢慢恢复神志以后,她对他既无管家又无钱支付膳宿费的窘境一直避而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潘克伯恩(2) 数日后,一个傍晚,在“基蒂韦克”号后甲板的天篷下,大卫格里菲正懒洋洋地靠在躺椅里,随意浏览着索然无味的帕皮提先锋信使报;他猛然坐直了身子,以为眼睛出了问题。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但白纸黑字却历历在目。看来,老八辈子的南洋传奇还没有消失。他读了下去: 招聘 若有人愿将本人送往太平洋的一座无名小岛,并提供设 备把埋藏在该岛的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珍宝载回,本人愿与他 平分秋色,共享成果——各得二分之一。有意者,请到“拉 维娜”客栈找弗利详叙。 格里菲看了看表。时间尚早,才八点钟。 他朝亮着一只烟斗的方向喊道:“卡尔森先生,命令水手放下小艇,我要上岸去!” 船头响起挪威籍大副的沙哑吆喝声,六名魁梧的拉帕岛人停止了歌唱,开始把小艇放下水去。 “我是来找弗利的。估计弗利是个男人。”大卫格里菲对拉维娜讲。 拉维娜透过敞开的门,向两间屋后的厨房里下达了寻找的命令,就在她扭头吆喝的当儿,格里菲发现她眼睛里闪过一瞬惊喜的目光。过了几分钟,一个土人小姑娘光着脚丫子,劈劈啪啪走进来,但她摇了摇脑袋。 拉维娜显得很失望。 她说:“您是不是从‘基蒂韦克’号船上来的?我把您的来访转告给那位先生好了。” “那么说,弗利是男人?” 拉维娜点点头,说:“格里菲船长,我希望您能助他一臂之力。他这个人很天真,大概不会说谎,但我拿不准。您会做出判断的。您不像我,我是个软心肠的傻瓜。为您配一杯鸡尾酒好吗?” 大卫格里菲回到自己的纵帆船,正偎在甲板的椅子里打瞌睡,脸上还捂着一本三个月前的旧杂志,忽然,船边传来一阵呜呜咽咽,扑扑哧哧的水声。他睁开眼睛。这时,四百米外的智利巡洋舰上响起了八下钟声(八下钟声:这是船用报时信号。每逢四点半c八点半c和十二点半各敲一下钟,而后,每过半小时增加一击;钟响八下时正是四点c八点c或十二点。此时已入夜,听到八声钟响,就知是零点到了——译者注)。已是午夜十二点了。船边哗啦响了一下,接着又响起一阵扑扑哧哧的水声。在格里菲听来,那里像有个两栖动物,又像有人在低声哭泣,向苍天倾诉内心的愤懑和苦楚。 大卫格里菲一个箭步跳到低处的栏杆前。他朝下一看,只见水面泛着一圈圈磷光闪闪c摇曳不定的波环,波环的中央有个人在扑扑哧哧地游动着。他探过身子,伸手掐住这人的胳肢窝,以敏捷的动作连拉带拽地把他拖上了甲板;站在格里菲面前的竟是赤条条的阿洛依修斯潘克伯恩。 潘克伯恩叫苦不迭:“我没有分文,只好泅水来此,但找不到你们的舷梯。看我多狼狈,请您原谅。给我一条围腰的毛巾,再来一杯烈酒,我就能舒坦一些。伙计,我是弗利先生,您就是在我外出时拜访过我的格里菲船长吧。我并没有醉。身上也不觉得冷。我不是打冷颤。拉维娜今天只准我喝两杯。我是吓得够呛,心里有点发毛,因为找不到舷梯,眼前就开始闹鬼。您带我到舱下去吧,我将不胜感激。您是唯一对我的广告做出反应的人。” 他哆嗦得很可怜,和煦的夜风和舱下的温暖都止不住他的颤抖,拿到毛巾后才有所好转;格里菲故意倒了半杯威士忌,递到他手里。 他给客人穿好衬衫和帆布裤,说:“请你开诚布公,谈谈你的广告。我听听看。” 潘克伯恩瞅了瞅威士忌酒瓶,格里菲摇头不允。 “好吧,船长,不过我无论如何也要请您相信,我没有醉——头脑十分清醒。我还要向您担保,一定吐露真情;我一眼就看出,您是个知识渊博c干脆利落的人。您的气色也很好。酒精不曾在您身上变成几百万吞噬细胞的蛆虫。地狱的大门是向您关闭的。可我是个半死不活的人。我的心已经枯萎。请您注意听。 “我母亲仍然在世。她是英国人。我出生在澳大利亚,就读于约克郡和耶鲁(约克郡和耶鲁:约克郡——英国北部的一个郡。耶鲁——指耶鲁大学,世界著名大学,在美国的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市,l701年建校——译者注)。虽然获得了艺术硕士和哲学博士学位,但在事业上却一事无成。更糟糕的是,我成了大酒鬼。在学生时代,我是运动员,经常从三十多米的高处做燕式跳水。我保持着好几项业余运动会的记录。游起泳来就像一条鱼。曾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在海里泅渡五十公里。现在却创造了另外一种记录——在同龄人当中,我的威士忌摄取量成了第一名。为了付一杯酒钱,我敢偷您一枚五分硬币。好啦,现在我把百万美元的故事讲给您听。 “我父亲是美国人——安纳波利斯(安纳波利斯:美国马里兰州首府,海港城市,美国海军学院一建于l845年一所在地——译者注)海军学院毕业生,‘苏万尼’号的上尉。‘苏万尼’号的船长叫保罗雪莉。那条船曾在太平洋的一个我不想说明的小岛上装煤,该岛目前已丧失自由,变成了某一个国家的保护地,具体情况也不便披露。我父亲上岸后,在客栈的酒吧间后面发现了三枚铜钉——铜船钉。” 大卫格里菲从容地笑道:“我倒可以说出这个煤炭基地的名字,也能叫出它变成保护地后的称呼。” “您也知道那三枚船钉的来历?”潘克伯恩同样从容地反问,“您说下去,因为船钉现在都在我的手里。” “我当然知道。它们原在皮努一皮尼岛的杰曼奥斯卡酒吧间后面。是约翰尼布莱克去世的那天夜里从他的纵帆船上带到那里去的。他是采捞海参和做檀香木买卖的商人,当时刚从西边巡游回来。这事早就成了海边传闻。” 潘克伯恩点点头,催促道:“往下说。” “当然,这是我出世前发生的事情,”格里菲解释,“我只能把听到的故事告诉你。后来,厄瓜多尔的巡洋舰在西边巡逻完毕,回国时途经此地。舰上的军官发现了船钉。约翰尼布莱克已经咽气。他们便抓住布莱克的大副,找到航海日志。巡洋舰又掉头朝西驶去。半年后返航,又在皮努一皮尼岛落脚。他们空手而归,但船钉的由来却慢慢传开了。” 潘克伯恩继续追述:“正当革命党人(革命党人:此处指自一八一0年开始的拉丁美洲西属殖民地独立战争中的革命军。厄瓜多尔当时所在的新格拉那大地区的革命军,曾多次遭到西班牙军的镇压。直至一八三0年五月,厄瓜多尔才宣布成立共和国——译者注)向瓜亚基尔(瓜亚基尔:厄瓜多尔城市,现为省会之一——译者注)进军的时候,联邦政府(联邦政府:指当时西班牙殖民者在拉丁美洲推行‘监护制’时与贵族c官吏c天主教会联合组成的政府——译者注)的官员感到大势已去,城池必失,便将政府金库的保险箱藏进了美国纵帆船‘弗勒特’号,里面装着价值约一百万美元的金币,全都是英国铸造的。官员们准备天亮后逃跑——但美国船长半夜便把船偷偷地开了出去。您往下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潘克伯恩(3) “这可有些年头了。”格里菲继续讲:“港内再没有别的船只。联邦政府的首脑无法外逃,只好背水一战,坚守城市。罗贾斯索尔赛德(罗贾斯索尔赛德:当时的一个西班牙总督——译者注)率兵从基多(基多:厄瓜多尔现首都,当时的首府。厄瓜多尔独立前的国名也叫基多——译者注)火速赶来,解了重围。革命失败,代表厄瓜多尔整个海军的那艘老掉牙的轮船奉命去追寻“弗勒特”号。他们在班克斯列岛和新赫布里底群岛之间发现了它,它已经抛锚,正向外界发送遇难信号。船长已在前一灭患黑水热(黑水热:一种厉害的致命性疟疾,主要症状是小便时尿出的尿呈黑色,故有此称——译者注)死去。” “大副如何?”潘克伯恩追问。 “大副乘小艇到班克斯列岛的一个小岛去找水,一周前就被土人杀死。结果船只好停航,因为船上再没有会领航的人。后来,水手们都受了酷刑。国际法也无法干预。每个人都从实招来,但全无价值。他们只是说海滩上有三棵树,树上钉着船钉,但谁也不知道那个岛的位置。只知道它在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有两种说法:一是水手全部被活活打死。二是还有没打死的,但都在帆桁上上了绞刑。话又说回来,反正厄瓜多尔巡洋舰没有把财宝运回去。虽然约翰尼雅莱克把那三只船钉带上了皮努一皮尼岛,放在杰曼奥斯卡的酒巴间后面,但他从未吐露过船钉的来历和出处。” 潘克伯恩贪婪地望着威士忌酒瓶。 “再给加点儿,就两指高。”他哼哼唧唧地说。 格里菲迟疑了一下,又倒了少半杯。潘克伯恩的眼睛里闪出光彩,脸上又焕发出活力。 “我正是带着有关此事无人知晓的详情到您这里来的,”他说道,“谁说约翰尼布莱克没有吐露过秘密?他告诉了我的父亲。他在生前还没有去皮努一皮尼岛的时候,曾从列武卡给我父亲写过一封信。我父亲过去在瓦尔帕莱索的一次夜间殴斗中救过他的命。船钉原来在一位采珍珠的中国人手里,他离开星期四岛到新几内亚北部去开发新场地,在那一带跟一个土人换的。约翰尼布莱克看出船钉的铜质很好,便买了下来。他和那位中国人一样,要不是返航时停到一个岛上捉玳瑁(玳瑁:一种样子很像乌龟的热带海洋爬行动物,甲壳为黄褐色,上有黑斑c十分光润c多用于高级装饰品——译者注),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三枚船钉有什么特殊价值,因为那个岛的海滩正是您所说的‘弗勒特’号大副的丧身之地。不过,大副当时还没有死。他做了班克斯岛人的俘虏,由于在滩头交战时中了一箭,颚骨慢慢坏死,后来才一命呜呼。他在临终前把一切都告诉了约翰尼布莱克。约翰尼布莱克从列武卡写了那封信。他当时已经患了癌症,生命危在旦夕。后来,我父亲跑到‘杰曼奥斯卡’洒巴间,找到了船钉。于是,天经地义,他通过遗产和遗嘱将船钉和有关数据传到了我的手里。我知道是哪一座岛,知道那片沙滩的经度和纬度,三枚船钉原来就钉在滩头的树上,船钉眼下放在‘拉维娜’客栈。经纬度就刻在我的脑子里,现在,您意下如何呢?” “靠不住,”格里菲立即发表见解,“你父亲在世时为何不去取来?” “没有必要,因为他得了我伯父的遗产。再说,他从海军退役回家后,也染上了当时的流行病,只顾去纠缠波士顿的护士了。我母亲宣布与他分道扬镳,同时她也接受了一笔大约三万美元的遗产,以后就出国定居在新西兰。我被两个人所共有,一半时间待在新西兰,一半时间待在美国,直至去年父亲与世长辞。现在,我完全属于母亲了。父亲给我留下的财产足有两百万美元,但母亲为了限制我饮酒,特意为我指派了监护人。我虽家财万贯,却无权动用,要一分钱也得靠监护人施舍。但是,我父亲另外赏给我一笔酒钱,就是他留给我的那三枚船钉和有关数据。此事避开了我母亲,全是几个律师暗中周旋的。父亲说,这比人寿保险强得多啦,只要我有胆量前去探宝,得了钱就痛痛快快地喝吧,喝到死也花不完,用不尽。瞧,监护人手里攥着我两百万,我母亲若比我先进火葬场,我还会得到更多的遗产;另外还有一百万,正等着我前去挖掘。可是眼下,我每天只能乞讨两杯酒喝,还得看拉维娜赏脸不赏脸。您想想看,这怎能满足我的酒瘾,唉!简直倒霉,真倒霉!” “岛在何处?” “千里之外。” “什么名字?” “恕不奉告,格里菲船长。您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拿到五十万。先在我的指挥下把船开进大海,走到一定时候我再告诉您——现在不讲。” 格里菲耸了耸肩膀,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你再喝一杯吧,喝完我就派小船送你上岸去。”他说。格里菲的表态,大出潘克伯恩的所料。他紧张地思索着,足有五分钟之久,然后舔舔嘴唇,屈服下来。 “只要您说定要去,我现在就告诉您。” “我当然要去。不然也不问你。岛叫什么名字?” 潘克伯恩直盯着酒瓶。 “船长,先让我把那杯酒喝了吧。” “不,你不能喝。这酒是准备送你上岸的。既然你要告诉我岛的名字,就得保持清醒的头脑。” “您一定要问,我就告诉您,它叫弗朗西斯岛。布干维尔(布干维尔:1729一1811,法国著名航海家。南太平洋的所罗门群岛,新赫布里底群岛等地都是他命名的。为了纪念他,世界上有几处岛屿c海峡也以他的名字命名——译者注)的命名是巴伯岛。” “这是小珊瑚海深处的一座孤岛。”格里菲道,“我知道这座岛。位于新爱尔兰和新几内亚之间。‘弗勒特’号去钉船钉,中国采珠人去换船钉的时候,那里还是很平静的,可现在已经变成危险的陷阱。两年前‘卡斯托尔’号轮船向萨摩亚群岛的种植园运送劳工时,就在该岛被颠覆,全体船员尽葬鱼腹:他们的船长曾是我的好友。德国人派来一艘巡洋舰,炮击了丛林,烧毁了六c七个村落,打死两个土人和不少的猪,也只能这样报复一下而已。那里的土人生来就卤莽,最近四十年变得越来越放肆。自从他们截获了一艘捕鲸船,便越发而不可收。我查查看这船叫什么名字。” 他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厚厚的《南太平洋指南》,查阅起来。 “哦,在这里。弗朗西斯,又名巴伯。”他跳着行读道:“土著人好战——美拉尼西亚人。捕鲸船‘西方’号被沉——这就是船名。浅滩——小岬——抛锚地——噢,‘红岩’,欧文湾,利基基利湾,很像这里;海湾很深,红树沼泽地,船开进去以后,在西边稍微偏南的地方看到悬崖上的白岩时,船下便是一个水深九英寻(英寻:英制长度单位。1英寻一1829米——译者注)的优良泊位。”格里菲抬起头来,说“潘克伯恩,我敢担保,此处的浅滩就是你说的那个海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潘克伯恩(4) “您去吗?”对方急切地问。 格里菲点头道:“看来,这是真的。嘿,要是你说那里有一亿美元,或者胡吹一个惊人的数字,我立刻就会拒绝的。好了,咱们明天出海,但有一个要求——你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客人频频点头,欣然同意。 “也就是说——不准喝酒。” “这太苛刻了。”潘克伯恩抱怨。 “这是我的条件。我不能专门再请个医生来防备你酒后惹事。同时,你必须劳动——做苦差,当海员。并参加一切活动 ,包括固定值班,但食宿可以到船尾来,同我们做伴。” “那就谈妥啦。”潘克伯恩一挥手,认定了这笔交易,但又补充道:“只要我憋不死就行。” 大卫格里菲大方地向杯里倒了三指高的酒,递上去。 “那么,这就是你的最后一杯酒了。端住吧。” 潘克伯恩刚刚把手伸出一半,好像突然要下决心似的,犹豫了片刻,又把胳膊缩回来,然后扬起脑袋。 “我看,不喝了吧,”他开口道,然而他终于经不住酒瘾的进攻,心中一软,又做了俘虏;急急忙忙去抓酒杯,生怕格里菲再把酒撤回。 从塔希提岛的帕皮提航行到小珊瑚海,路途十分遥远——自西经l50度至东经l50度——相当于横渡大西洋的直线距离。更何况,“基蒂韦克”号的航线弯弯曲曲。大卫格里菲的兴趣甚广,船在途中经常拐弯停留。他登上无人居住的罗斯岛,实地考察了殖民和种植椰子的可能性。接着,又拜谒了东萨摩亚的图伊马努阿皇帝,并和这位快要驾崩的老国王达成一项共同垄断该国三岛贸易的秘密协议。他顺路将阿皮亚岛的几个难民救济员和一批货物带到吉尔伯特群岛。他不但偷偷登上了翁通爪哇珊瑚岛,而且在圣伊萨贝尔视察了他的种植园,还在马莱塔岛的西北部购买了几个沿岸部落酋长的土地。同时,通过这一路曲折迂回的航行,他改造了阿洛伊修斯潘克伯恩,使他脱胎换骨,幡然自新。 这酒鬼,尽管住在船尾,却被迫干着普通海员的活计。除了使舵c瞭望c张帆c拉索之外,最脏最累的任务往往都派他去。不是坐着高悬的吊椅刮桅杆c嵌油灰,就是用磨石或生石灰打磨和刷洗甲板,累得他腰酸背疼,筋疲力尽。“基蒂韦克”号抛锚后,凡赶上潘克伯恩当班,他都得随着土人水手跳进水中,用椰子壳擦拭船底的铜皮。 “你自己看看吧,”格里菲讲,“和刚上船的时候相比,你的力气增长了一倍。一滴酒不喝,非但没有憋死,身上的毒素也基本消散了。这是劳动的结果。远远胜过你的管家和护士。喂,你口渴了吗?再来一只这玩意儿。” 格里菲从刀鞘里拔出一把厚背腰刀,抓过一个供饮用的去壳椰子,对准一头,啪,啪,啪几下,砍出一个三角口来。那牛奶似的清凉的汁液像汽水一样向外冒着汽泡。潘克伯恩躬身捧住这天然的酒杯,举起椰子,抬起头,一饮而尽。他每天需要喝掉许多个这样的椰果。六十岁的新赫布里底土人管理员和他十一岁的帮工负责及时保证供应。 潘克伯恩丝毫不厌恶艰苦的工作。他贪婪地干着,从不畏缩,每次都抢在土人水手前面接受命令。为了把酒精驱逐出体外,这一段时间他以惊人的毅力忍受了巨大的磨难。但是,身上的毒素全部排除以后,酒瘾仍在他脑子里像鬼魂似地纠缠着他。怪不得,他登上萨摩亚群岛的阿皮亚之后竟发出誓言,要把岛上的酒吧间喝个桶底儿朝天,让它们统统停业关张。结果,他被“蒂沃利”饭店的查利罗伯茨一脚踢出大门,凌晨两点钟,大卫格里菲在饭店门前发现了他。他正对着满天的星斗仰天长叹。他还采取了更直接的报复行动,捡起一颗颗圆圆的珊瑚石,随着吆喝声投掷出去,弹无虚发地把查利罗伯茨的窗户一扇扇打烂。 大卫格里菲带走了他,但到第二天早晨才加以处置。那是在“基蒂韦克”号的甲板上,气氛森严,绝非儿戏。格里菲抡起拳头,左右开弓,把他痛打一顿,对潘克伯恩来说,这是他生来头一回惨遭体罚。 格里菲一边打,一边唠叨:“潘克伯恩,为了你的灵魂,为了你的母亲,为了你未来的子孙,为了世界c宇宙和全人类的利益。我要打得你牢牢记取教训,以便让你从头做起。这一拳,为了你的灵魂;这一拳,为了你的母亲;这一拳,为了你幼小的儿女——尽管他们还没有降生,你做梦也不曾想到过他们;还为了他们的妈妈——你应当爱她,一不辜负孩子,二不辜负爱神;等我打够了,才能把男子汉的人格交还给你。你不要讳疾忌医。我现在还没有打够,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别的理由,待我慢慢向你解释。” 水手c管理员和厨子都乐呵呵地瞧着。大副卡尔森摆出一付凶神恶煞的样子,配合主人动刑。押送人奥尔布赖特却边笑边搓弄胡须。他们都是大海的骄子,有着粗犷的生活方式。他们无需医生的教诲,便有办法解决自己和旁人的酒精中毒问题。 “管理员!来一桶清水和一条毛巾。”格里菲歇手后命令道。“两桶水,两条毛巾。”他瞅瞅自己的双手,又补充一句。 他对着潘克伯恩说:“你真行,全毁在你自己手里了。你身上的毒素刚刚被我赶跑。可现在又冒起了臭哄哄的酒气。还得让我们从头开始。奥尔布赖特先生!小船登岸时你看见沙滩上的那一堆旧锚链了吧?去找到物主,把它买下来,运到这里。它的长度决不少于二百七十米。潘克伯恩!从明天起,你就开始敲打上面的铁锈,敲掉了铁锈再用砂纸打光。最后涂好油漆。不把那条链子修复得光滑如新,你就别想休息。” 阿洛伊修斯潘克伯恩摇摇脑袋。 “我不干了!让弗朗西斯岛见鬼去吧!我受够了你的奴隶统治。发发慈悲吧,立刻把我送上岸去。你没有权利这样‘款待’我。” “卡尔森先生,您来负责,潘克伯恩先生不得离船一步。” “为这事,我要记你一辈子的仇。”阿洛依修斯高嘁,“你没有权利把我禁闭在这里!” 格里菲回答:“你是不是还想再挨一顿?小兔崽子,记住我一句话——要是我手指头不疼,一定继续揍你,直至你甘心情愿去敲打铁锈。我现在既然管着你,就要把你改造成新人,你若不服从,那就只好宰了你。好啦,下舱去换换衣服吧。今天下午做好准备,找把锤子。奥尔布赖特先生,马上把那堆链条运到船上来。卡尔森先生,链条到后,把几只小艇都放到岸边去。还要监视着潘克伯恩。只要发现他想胡说八道或捣乱别人,就拧他一把——但不要太重。经过昨天夜里的折腾,他需要清醒清醒头脑。” 在“基蒂韦克”号逗留阿皮亚岛的其余日子里,阿洛伊修斯潘克伯恩一直敲打着链条的铁锈。他每天敲打十个小时。船驶上开往吉尔伯特群岛的漫长航程之后,他还没有停。接着,又用砂纸磨擦。二百七十米,等于八十多丈啊。最后他把这长长链条的每一节链环都磨得又光又亮,一眼看去,竟像是一条无节的钢绳。等最后一个链环也涂完了第二遍黑漆,他抒发了自己的感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潘克伯恩(5) “再给点脏活儿干干吧,”他对格里菲说,“只要您吩咐,我愿把别的链条也翻修一遍。您以后用不着为我担心了。我再也不沾一滴酒了。还要把身体炼得棒棒的。当初挨您打的时候,我心里真冒火。不过,我对您说,那只是一时的。百炼才能成钢!_我要炼得像这条链子一样——不但坚强刚键,而且一尘不染。有朝一日,大卫格里菲先生,咱们再有缘相遇,我就会变成彪形大汉,准能把您送我的拳头再奉还给您。打得您嘴歪眼斜,连手下的水手也无法辨认。” 格里菲大喜。叫道: “这口气说话,才像个男子汉!要想揍我,就得先有大丈夫气概。不过,到时候嘛,你也许——” 他停顿了一下,试图让对方讲出下面的话来。阿洛伊修斯琢磨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眼睛里闪出光芒。 “到那时候,我就不想打您了,是吧?” 格里菲点点头。 阿洛伊修斯叹道:“真该死。是的,到时候我怎么还下得了手?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尽管如此,我要继续增强体魄,继续锻炼。” 闪现在格里菲脸上的让人感到温暖的金光似乎变得更暖了。他伸出一只手来,说: “潘克伯恩,没说的,这我就喜欢你了。” 阿洛伊修斯抓住格里菲的手,真挚c痛切地晃着脑袋呜咽道: “格里菲,您点燃了我心中之火,激发了我的雄心,不是一时,而是永远,永远” 这一天,赤日炎炎,又热又闷,正是东南信风奄奄一息,渐渐远去,西北季风赶着时令即将吹起之际,“基蒂韦克”号划破洋面,迎来了弗朗西斯岛丛林覆盖的陆地。格里菲借助罗盘和望远镜找到了那座以“红岩”为标志的火山,他引船驶过了欧文湾,但到了利基基利湾的入口处,后面的风却完全停息了。他们只好放出两艘小艇在前面拉纤,卡尔森带头吆喝着号子,“基蒂韦克”号才缓缓开进这又窄又深的海湾。在这里,看不到沙滩。水边长满红树(红树:又名栲树生长在热带c亚热带的海岸泥滩上,树干下部长着气根。为常绿乔木,树皮可以制染料和栲胶——译者注),红树后面是笔直的热带林,林中处处巉岩毕露。走了三里路光景,悬崖上的白岩进入西一偏西南的方位,水砣证实了《南太平洋指南》的说明,铁锚便叽里咕噜地落入九英寻深的海底。 大家待在“基蒂韦克”号上等了大半天,又静候到第二天下午。仍然看不到独木舟,也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偶尔,鱼儿带着水花跳出水面,白鹦鹉(白鹦鹉:鹦鹉之—种,多产于东印度群岛和大洋洲。又称美冠鹦鹉——译者注)在林中啾啼几声,除此而外,似乎再没有别的生命。可是,有一次,一只翼展足有一尺长的大蝴蝶高高地飞过了船的桅顶,飘飘悠悠地越过水面钻入岸边的树丛。 格里菲说:“派小船进去没有益处,他们会把小船砍烂的。” 潘克伯恩不以为然,他自报奋勇地表示,若不借给他救生艇,他就要单枪匹马泅渡过去。 格里菲劝解说:“他们还记着德国人的巡洋舰呢。我敢打赌,此时此刻树丛里就有人藏着。卡尔森先生,您说呢?” 这位老练的岛屿探险家连连应是。 次日傍晚,格里菲才下令放一艘小船入水。他在船头坐定,嘴里叼根香烟,手握一管导火索很短的炸药,弯着腰准备炸鱼群。坐板上安排了六名持温切斯特枪(温切斯特枪:一种枪管下安有弹仓的自动步枪。枪名来源于商标——译者注)的水手。奥尔布赖特掌着长舵,手边撂着一只毛瑟枪(毛瑟枪:多指德国造的步枪。“毛瑟”的称呼也来源于商标,代表德国毛瑟工厂所出产的各种枪支——译者注)。小船靠近岸边,沿着草木的绿帐前进。水手们不时在深沉的寂静中扶桨细听。 奥尔布赖特悄悄地说:“我敢和你打赌,树林里准有一大群人——赌注五块钱,我输了加倍。” 潘克伯恩听了一会儿,然后认了赌。五分钟过后,游来一队鲻鱼(鲻鱼:生活在浅海和河口咸水c淡水交界处的一种常见食用鱼。体长c前圆后扁c头短c吻宽c眼大c圆鳞,没有侧线——译者注)。桨手收起船桨。格里菲把导火索往香烟上一对,马上扔掉炸药筒。导火索甚短,炸药筒刚一接触水面就“轰”地一声炸开了。树林里顿时沸腾起来。随着一阵宣战式的狂叫,赤身土人纷纷跃出红树林。 小船里的人统统举起步枪。马上出现了对峙的局面。上百名土人左一堆右一堆趴在伸出地面的红树的气根(气根:由茎或叶的部分生出的根,大多露在地面上。玉米,榕树等都有气根——译者注)上,个别人架着老式的施奈德枪(施奈德枪:由美国人雅各布施奈德发明的一种后膛枪——译者注),其余的都手持石斧c烧焦了头的长矛或安着骨头尖的弓箭。双方都一言不发。两帮人隔着六米多宽的水面互相怒目而视。一位毛发倒竖的独眼老酋长将施奈德枪架在大腿根儿上,枪口对准奥尔布赖特,奥尔布赖特立刻抱起毛瑟枪向后缩去。这种戏剧性场面持续了两分钟之久。若干被震昏的鲻鱼漂到水面上,漂上来的也都晕头晕脑地在清澈的水中挣扎。 “好啦,伙计们。”格里菲镇静地说,“你们放下枪,下船去吧。奥尔布赖特先生,把烟草抛给那位独眼大人。” 在拉帕岛水手下水捞鱼的时候,奥尔布赖特将一捆商品雪茄扔上岸去。那独眼酋长点点头,挤眉弄眼一番,大概是亲善的表示。顿时,弓收,箭回,武器纷纷落下。 他们划回小艇,登上大船,格里菲便预言:“这些人过去吸过烟。他们会主动来访的。奥尔布赖特先生,准备砍开烟箱,说不定会砍坏几把刀的。瞧,独木舟来了!” 那独眼老人不愧为酋长和首领,他单枪匹马荡桨涉水,为整个部落探险来了。卡尔森一边把身子探过栏杆帮助来访者上船,一边扭过头脱口说道: “格里菲先生,他们已经把钱币挖出来了。老家伙装了一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潘克伯恩(6) 独限老人一歪一斜地来到甲板上,他虽然心平气和地咧嘴笑着,但掩盖不住内心难以克制的恐惧。他的一条腿瘸了,原因很清楚:大腿上有一条几厘米深的可怕伤疤,从臀部一直延伸到膝头。他什么衣服都不穿,甚至连草环也没有围,但鼻子上穿了十来个洞,每个洞上插着一只雕刻的骨针,支支楞楞的,像箭猪身上的刺。一串面值一磅的金币成了他的项链,被他挂在胸前。两枚五先令的银币竟是他的耳坠,而他的鼻中隔上分明穿着一个生了绿锈的英国大便士。 “等一等,格里菲。”潘克伯恩故意漫不经心地说,但掩盖不住内心的欢悦,“您既然说,他们除了串珠和烟草之外一无所知,那好,就照我说的办吧。财宝已被他们发现,我们只好再从他们手中换取了。把全体水手派到船边去,给他们交待清楚,让他们做出一种姿态——只对便士表示好感。懂吗?见了金币就讨厌,见了银币就生气,只想得到便士。” 潘克伯恩负责这场交易。他用十根雪茄换了独眼人鼻子上挂的那个便士。这买卖实在吃亏,因为大卫格里菲进货时是一便士一根。但是,五先令的银币到了潘克伯恩手里却只付给一根雪茄。至于那串金币,他根本不予考虑。他越是如此,独眼人越要用它交换。最后,潘克伯恩脸上露出烦躁和愠怒的表情,好像做了重大让步似的,拿出两根雪茄换了那一串整整十枚的金币。 晚饭时,格里菲对潘克伯恩说:“我真佩服你。你把价值这么一颠倒,他们就视便士为瑰宝,视金币为草介。不难想象,他们会死抱住便士不放,而强拿金币来和我们做交易的。潘克伯恩,我们要为你的健康干杯!管理员——再给潘克伯恩先生上一杯茶!” 接下去的一周是金光灿烂的日子。从黎明到天黑,一个个收起船桨的独木舟在六c七十米以外排着长队。那里是一条封锁线。由拉帕岛水手持枪把守。每次只允许一艘独木舟靠过来,而且只允许一名土人跨过船栏。船上,四名白人在凉篷下进行交易,他们轮流值班,每班一个小时。交换的标准就是潘克伯恩和独眼人确定的比率。五枚金币换一根雪茄,一百枚金币换二十根。就这样,每一个生番都能放到桌面上大约一千美元的金币,然后抱着价值四十美分的烟卷,欢喜若狂地越过栏杆归去。 卡尔森又锯开一箱烟草,同时不安地咕噜了一句:“但愿咱们有足够的烟草,能支持到底。” 奥尔布赖特哈哈笑了。 他说:“下面还有五十箱呢;据我计算,三箱可以‘买’十万美元。埋在地下的金币只有一百万,三十箱足以全部换回。当然,还必须对银币和便士的数量多估计一些。那帮厄瓜多尔人一定把所有可以找到的硬币全塞进了箱子。”(当初,价值一百万美元的财宝是指厄瓜多尔金库中的金币,后来转移时他们又随手加进去不少银币一先令一和铜币一便士一。故一百万美元不包括这些低面值的硬币。格里菲和奥尔布赖特在计算时是把这两项分开的——译者注) 尽管潘克伯恩一个劲热切地表示渴望得到便士和先令,但土人付出的便士和先令仍然寥寥无几。他装作顶喜爱便士,只要见到一枚,便闪出贪婪的目光。他的理论得到证实,土人决定首先抛出金币,因为金币价值最低。必须保存和珍视便士,因为一枚便士抵得上五十枚金币。可以肯定,在丛林洞穴里,土人的智慧的白胡子长者已经聚议出一项决议——等不值钱的金币全部换完,就提高便士的比率,天晓得!说不定这些陌生的白人还得被迫拿出二十根雪茄换取一枚小小的铜板呢! 到第七天头上,交换变得萧条了。收到的金币已经屈指可数。勉强拿便士换十根烟卷的也很少见;一整天只进了几千美元的银币。 第八天早晨,买卖干脆停止。大概白胡子长者已经策划停当,要提出用二十根雪茄换一枚便士的要求了。不一会儿,独眼酋长果然前来传达这一新的交换比率。几个白入围成一堆儿,悄悄地展开讨论,看样子像遇到了重大问题。要是独眼人懂得英语,他会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的。 格里菲说:“不算银币,咱们才收了八十万稍多一点。他们大概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二十万很可能在岛内的丛林部落里。过三个月再来吧。那时,沿岸部落的土人不但会换回那二十万,而且自己的烟草也将用尽。” 奥尔布赖特笑道:“再待下去‘买’他们的便士,实在是愚蠢!这不符合商人的原则,我是讲究精打细算的。” 格里菲瞅着潘克伯恩说:“岛上起风了,马上就要吹过来。你看是不是” 潘克伯恩点点头。 “好咧。”格里菲一边估量吹到脸上的断断续续的微风,一边发出命令:“卡尔森先生,立即起锚,解开束帆索,还要做好用小船拉纤的准备。风力太小,靠不住的。” 他抓起一只装有六c七百根雪茄的小箱,塞到独眼酋长手里,连推带搡地将这位不明其中奥妙的土人送过了栏杆。前帆刚刚升上桅杆,封锁线上的独木舟里便发出一片惊叫声。铁锚拉出水面,“基蒂韦克”号在微风推动下调转了船头。独眼老人不顾横在头顶的步枪,把独木舟划到船边,发疯似地打着手势,似乎在表示他的部落已经愿意用一枚便士换十根雪茄。 “管理员!来个果子解解渴。”潘克伯恩叫道。 格里菲说:“这是给你的‘悉尼大头’(‘悉尼大头’即澳大利亚金币。这时,格里菲按先前的协议,将潘克伯恩应得的那一半钱用澳大利亚货币付给了他。是所给支票的代称——译者注)。那么,你今后作何打算呢?” 潘克伯恩回答:“我还要回来的,和您一块去搞剩下的二十万。同时准备造一艘纵帆海船。另外,我还要把监护人拽到法庭上去,让他们当众说明,凭什么不把先父的钱财交付给继承人。至于凭据吗——我倒可以拿出反证,瞧瞧这里,谁敢不服气。” 他弯起前臂,薄薄的衬衣下,二头肌高高鼓起。 “快!快!把绳索绕到前桅下桁的复滑车上!”卡尔森站在船尾高喊着,那里的主帆正在开屏展翼。 潘克伯恩扔掉椰子,拔腿便跑,他两大步便超过一个拉帕岛水手,抢先到达牵索位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1) 在南太平洋的小珊瑚岛之间,行驶着大卫格里菲的许许多多的纵帆船c双桅船和单桅快艇。其中,“拉特勒”号是他的掌上明珠——这是一艘重九十吨的游艇式纵帆船,它神出鬼没,在多年前就名声大噪:它曾在圣迭戈(圣迭戈:美国西南部的港城——译者注)和普吉特海峡(普吉特海峡:太平洋伸入美国西北角的一个海湾,与胡安一德富卡海峡东头相接——译者注)之间走私鸦片;它曾远征白令海,袭击那里的海豹巢穴;它曾在远东一带偷偷地贩卖过武器。官方把它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海员却为它感到自豪,建造者为它感到骄傲。 甚至在今天,经过了四十年的航行,它还像当年的“拉特勒”号一样,依然能够在换抡(换抢:帆船术语,指突然逆风时,马上改变船帆状态的紧急操作——译者注)时逍遥自在地靠惯性前进;水手们不亲眼目睹,是很难相信的,所以,从东半球的马尼拉湾(马尼拉湾:位于菲律宾吕宋岛西南——译者注)到西半球的瓦尔帕莱索(瓦尔帕莱索:智利中部港口,邻近圣地亚哥——译者注),在整个太平洋的港口滩头上,曾经围绕着这艘船的性能发生过无数次激烈的争论,除了唇枪舌剑,还有人动了拳头。 这一天夜里,它刚刚转入逆风行驶,那巨大的主帆便像泄了气的皮球滑落下去,弯曲的船头在波浪冲击下,一起一伏,好似驾云一般。它迎着如悄然细语般的清风,保持着四节(节:航速单位,即海里/小时;l海里约为1852米——译者注)的航速,继续轻松地破水滑行。大卫格里菲倚着前桅缆绳边的栏杆已经站了一个小时,凝望着船在航行中不断掀起的磷光闪闪的浪花。船头三角帆扇过来一股醉人的凉风,吹拂着他的面颊和胸口,他十分陶醉地欣赏这艘纵帆船的质量,简直得意至极。 “陶特,这船真美,真美。”他一边用手轻柔地抚摩着柚本(柚木:产于印度c印度尼西亚等地的一种落叶乔木。叶大,有褐色绒毛,核果略作球形。木材暗褐色,坚硬,耐腐蚀,用来造船c车c家具,也供建筑用——译者注)栏杆,一边对正在守望的卡纳卡人说。 “是啊,船长。”这位卡纳卡人以低沉c浑厚的波利尼西亚口音回答,“我和船打了三十多年的交道,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好的船呢。我们赖尔塔尔岛人称它为‘法纳乌澳’。” “‘曙光之子’,”。格里菲把这一爱称翻译过来,问:“这名子是哪位起的?” 陶特正要回答,却突然紧张地凝视着前方。格里菲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陆地。”陶特断定。 “不错,是福阿蒂诺岛。”格里菲表示赞同,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在星光下闪闪发亮的海平线,那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我去通知你们船长。” “拉特勒”号继续向前滑行,这岛的朦胧影子渐渐映入眼帘依稀可辨了;岸边激浪的沉闷咆啸和山羊的咩咩声也在耳边响起;馥郁的花香伴着岛风迎面扑来。 “如果航道不是个火山口裂缝,船在这样的夜里开进去是没有问题的。”格拉斯船长看着舵手猛地将机轮打到了底儿,十分遗憾地说。 “拉特勒”号入港失败,一下子从岛边漂出三里多远,它被迫顶着风慢慢把船停下来,准备天亮之后再进入福阿蒂诺岛的险恶航道。这是个典型的热带之夜,没有下雨的迹象,没有暴风的先兆。船头上,赖尔塔尔岛水手们刚刚放下手里的活计,便就地倒在甲板上睡着了。在船尾,船长,大副和格里菲也都感到疲惫,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把折叠床打开,躺在毯子土,一边吸烟,一边昏昏欲睡地轻轻谈论起福阿蒂诺皇后马塔阿腊的近况,谈论起马塔阿腊的女儿瑙姆与莫图阿罗的恋爱故事(恋爱故事:这里指两个男人一莫图阿罗和莫塔乌里一同时追求瑙姆的三角恋爱故事。最后,瑙姆与莫塔乌里结婚——译者注)。 “这里的人真够浪漫的。”大副布朗说。 格里菲笑道:“那还用说。皮尔萨克不也很浪漫吗?船长,他从你那里逃走已有多少时日?” “十一年了。”格拉斯船长忿忿地哼道。 “您给我讲讲,”布朗恳求着,“据说,打那以后他再没有离开福阿蒂诺岛。是吗?” “不错。”船长闷声闷气地回答,“他爱他的妻子——就是那个小溅妇!他是航海史上最优秀的水手之一,尽管他是荷兰入。” “德国入。”格里菲纠正。 “这没什么要紧。”船长回了一句,又道:“自从那天晚上上岸后,他让诺图图瞟了一眼,大海便失去了一个好友。我敢说,他俩是一见钟情。别人还没有来得及把她撵开,她已经将一圈无名白花扣在他的头上,不到五分钟,两人便手拉着手像一对顽童似的嘻嘻哈哈地走出了沙滩。但愿那一大片阻挡水路的珊瑚已经被他炸掉。每次拉纤经过那里,我总得损失一两根铜缆绳。” “接着讲故事吧。”布朗催促。 “没什么可讲的了。他立即结束了航海生涯。当晚就入了洞房。再没有回到船上来。我第二天去岛上找他。在树林的一个草屋里发现了这小子,他光着两条腿,弹着吉他,周身挂满花瓣和装饰品。像个十足的白痴。他让我把他船上的东西给他送去。我说,等你进了地狱再说吧。就是这么回事。明天你就能见到他的夫人。他俩现在养了三个孩子——都是非常可爱的小调皮鬼。我给他运来一部留声机,正在舱下放着,还有许许多多的唱片呢。” “后来,您让他当了您的代理商?”大副询问格里菲。 格里菲回答:“我只有选用他。福阿蒂诺是座爱岛,皮尔萨克是个多情的人。他很了解土人,所以是我手下最好的代理商之一,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的责任心很强。明天你就能与他相识。” “听着,小伙子,”格拉斯船长像打雷似地警告大副,“你是不是也很多情呀?如果多情,我就不准你下船去。福阿蒂诺岛是浪漫狂的世界。每个人都得爱上另一个人。好像不爱就不能生活似的。大概是椰子汁的作用,不然就是空气和海水的缘故。这个岛一万年来的历史就是一部纯粹的恋爱史。这我知道。我和老人们聊过。要是你也和人家手拉着手走下沙滩,被我逮着了,我就——” 他蓦地收住话音,另外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一同抬头看他。随着他的目光,他们在身后主帆的索具上看到了他发现的东西——那里有一只湿淋淋的健壮的褐色手臂,接着又扒上来一只。然后露出一个满头乱发的脑袋和一张长着两只淘气黑眼睛的脸蛋儿来,面宠像原始森林的笑鸟(笑鸟:澳洲产食鱼类翠鸟,体若乌鸦,叫声如人大笑——译者注)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2) “我的上帝!”布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法翁(法翁:罗马神话中的农牧之神,传说样子一半像人一半像羊——译者注)吗——海里的法翁?” “这是‘牧羊神’。”格拉斯道。 “这是莫里里”格里菲说,“他是我按照土著习俗圣盟结拜的同胞兄弟。连我们的名子都互相换换呢。” 这时,来者宽阔的褐色肩膀和丰满的胸膛已经伸出船栏,偌大的身躯不费吹灰之力便跨过了横杆,然后他一声不响地踩着甲板向这边走来。曾以为当上纵帆船大副就丧失了前程的布朗,这时却着了迷。从小读过的每一本书都告诉他,面前的深海来客肯定是法翁一类的神。年轻的大副一边望着这位浑身闪着金光的棕色法翁向已经伸出手坐起来的大卫格里菲走去,一边暗想:“可这法翁像有什么伤心事。” “大卫!”大卫格里菲叫道。 “莫里里。大哥!”莫里里回答。 这里的结拜兄弟都遵守一个规矩,称呼对方,不叫对方的名字,而叫自己的名字。况且,这两位讲的都是波利尼西亚语的福阿蒂诺岛方言,布朗只好坐在那里猜测意思。 对方坐稳之后,身上的水还向甲板上淌着,格里菲便道:“你游这么远,就是来向我问个好,说声‘塔洛法’(塔洛法:当地土语,属问候,致意之辞——译者注)吗?” 莫里里回答:“大哥,为等你来,我不知守望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一直坐在你让我保存炸药的巨头岩上。看见你们向入口驶来,又在黑暗中消失。我知道你们要等到天亮了,所以就追了出来。大难降到了我们头上。这些天,马塔阿腊一直哭着盼望你到来。她已经上了年纪,莫塔乌里也死了,她伤心得很。” 格里菲依照习俗晃晃脑袋,叹息一阵,便问;“莫塔乌里和瑙姆结婚了吗?” “结了。最后,他们跑了,和山羊住在一起。一直到马塔阿腊宽恕了他们,他们才返回陪着马塔阿腊住在‘大殿’里。但他已经死了,瑙姆大概也活不了多久。大哥,我们遇到了灭顶之灾。托里也死了,塔蒂托里,皮图纳里和皮尔萨克,还有好多人,都死了。” “皮尔萨克也死啦!”格里菲叫道,“是不是闹了瘟疫?” “是大屠杀!大哥,是这样的——三个星期以前,来了一艘陌生的纵帆船。它的桅顶升出海平线时我在巨头岩上就瞅见了。它放出小船在前面拉纤,但经过那一大片珊瑚滩时解了纤绳,结果一连几次地撞在礁石上。这会儿它正在沙滩上加固被撞坏的船肋(船肋:船的肋骨——船内两侧所装的纵向骨架。形如人体的肋骨。主要作用是支承船舶的横向负荷和保持船体的形状——译者注)呢,船上有八个白人。还带着几个东边很远的岛子上的女人。女人的语言和我们的语言很接近,只是口音不同。她们说她们是被船上的白人偷来的。谁知是真是假,她们又唱歌又跳舞,看样子高兴得很。” “男的是什么人?”格里菲打断他。 “他们讲法语。这我听得出来,因为你船上曾有个讲法语的大副。他们有两个头头,和别人都不一样。跟你们似的,都长着蓝眼睛,但他们是魔鬼。一个是大魔鬼,一个是小魔鬼。剩下的六个都是坏蛋。他们拿了我们的甘薯c芋头和面包果都不给钱。见什么抢什么,谁不愿意就杀谁。像托里c塔蒂托里等,不少人就是这样死的。我们无力反抗,因为没有武器——只有两c三条旧枪。 “他们蹂躏我们的妇女。瑙姆被他们抓到了船上,莫图阿罗为了保护瑙姆残遭杀害。皮尔萨克也是为这件事丧生的。凶手就是那个大头头——大魔王,他先在小艇上开了第一枪,又在皮尔萨克好不容易爬上沙滩时开了第二枪。皮尔萨克真是个勇士,诺图图整天待在家里不停地为他哭泣。不少人胆怯了,躲进了高山羊洞。但高山上根本找不到吃的。男人都不出海打鱼,也不下田种地,都害怕收获的东西全被魔鬼劫去。我们已经做好战斗准备。 “大哥,我们需要的是枪,和大批弹药。我游出来找你之前已经通知大家。男人们都等着哪。陌生的白人不知道你来。你给我一条小船,让我装上枪弹,在天亮前赶回去。我们安排停当,等你明天进来一声令下,就去杀死那些陌生的白人。不宰了他们不解心头之恨。大哥,因为你和我们是血肉兄弟,男女老少都向诸神祈祷,盼望你降临。” 格里菲说:“我坐小船和你一同去。” “不,大哥。”莫里里回答,“你得待在纵帆船上。那些陌生的白人只害怕大船,不怕我们。不能让他们发觉我们有了武器。以免在你的船开进来之前他们有了准备。派那位小伙子 随我上岸吧。” 就这样,布朗——这个读到,想到传奇探险故事就毛骨悚然,此刻正首次面临这种遭遇的小伙子——坐进了小船的尾座,小船载着步枪和子弹,由四名赖尔塔尔水手划桨,由身泛金光的海上棕色“法翁”掌舵,它穿过热带温暖的夜幕,向遭受着二十世纪海盗袭击的近乎神话般的爱岛——福阿蒂诺驶去。 若从马绍尔群岛的贾卢依特岛向所罗门群岛的布干维尔岛划一条直线,这条直线的中点位于南纬两度,山势高峻的福阿蒂诺岛便矗立在从这个中点出发指向加罗林群岛内乌库尔岛的一片阳光灿烂的宁静的海中。岛上居住的种族与夏威夷人,萨摩亚人,塔希提人和毛利人都有血缘关系,福阿蒂诺岛好似波利尼西亚插向遥远的西方——美拉尼西亚和密克罗西亚之间的一把尖刀的刀尖。第二天早晨,大卫格里菲举目再望,福阿蒂诺岛已经位于正东六里地之外,与初升的朝阳重叠在一起。海上依然清风习习,“拉特勒”号划破平静的洋面,以普通小型海船在三倍的风力下也难达到的速度向前开去。 福阿蒂诺实际上是个古代火山口,远古时期,由于地壳突变,它从海底崛出海面。它的西边已经破碎,降到海平面以下,这里便是进入火山口内部——即港湾的入口。因此,俯瞰福阿蒂诺岛,它的形状宛如一只缺口朝西的凹凸不平的马蹄铁。“拉特勒”号正驶向这只马蹄铁的缺口。格拉斯船长手把望远镜,弯腰观看铺在机舱顶上的自制海图,不一会儿,他带着一种警觉和无奈的表情直起了身子。他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3) “我又要犯疟疾了。到明天才能过去。格里菲先生,我吃够了这病的苦头。再过五分钟就会神志不清。只好拜托您引船进港。管理员,给我准备好床铺!多来几条毯子!把暖瓶灌好热水!格里菲先生,现在风平浪静。我看,不用拉钎,船也能通过那一大片碎礁。抢着风头,急驶过去。在南太平洋上,这是唯一具备这种能力的船,你知道其中的诀窍。只要注意着主帆下桁,别让它出问题,您就能溜着巨头岩擦边开过去。” 他连珠炮似地说着,几乎像喝醉了酒一样,这时,他朦朦胧胧的大脑正在和步步逼近的疟疾博斗呢。等他一摇三晃地走向扶梯口时,他的面庞已经变得红一块,紫一块,又像被大火烤了似的,又像一只腐烂的茄子。那鼓涨的双眼黯然失色,两只手哆嗦不停,牙齿随着爆发的冷颤咯咯咯地打起架来。 “我去发发汗睡两个小时,”他咧着样子难看的嘴嘟嘟嘟地说,“四个小时以后就可以恢复正常。我完全掌握这鬼毛病的过程。您,您,您,就——指,指,指挥吧” 他瘫软地跌进船舱,结结巴巴的话音随之消失,雇主只好亲自上马,亲自指挥。这个马蹄铁形岛屿的两个后跟是一对拔地而起的百丈高山,几乎全是巨石,两个山脚各都向外延伸着一小片低矮c狭窄的半岛状平地。两山相距八百米,却全部被南山伸展出的珊瑚礁阻塞。格拉斯船长称为裂缝的通道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水路,它先在南边的珊瑚礁里左盘右旋一阵,然后弯向北山,沿着笔直的巨头岩绝壁伸进港去。船开到巨头岩下,主帆的下桁几乎擦住了左舷的岩石,格里菲低头察看右舷——船下水深不足两英寻,水底的暗礁如一把利剑矗立。小艇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阻挡石壁弹回的水波,一阵清风忽而从背后刮起,他抓紧时机指挥“拉特勒”号全速前进,“拉特勒”号果然无需拉纤,便轻松地穿过这一大片珊瑚礁,驶进湾内。事后方知,船也受了一点儿擦伤,但伤势极其轻微,连铜皮也没有划透。 福阿蒂诺港湾展现在面前。这是一片圆形水面,直径八公里左右,四周镶着一圈白色的珊瑚滩,在珊瑚滩和毫无生机的火山内壁之间是一段绿茸茸的短坡。火山岩峰恋好像一个个锯齿环抱在内壁顶端,它们阻挡住信风吹来的流云,宛如戴上了白色的帽子和银项圈。根蔓缠缚的藤萝和攀缘向上的小树,从每一个风化的熔岩缝隙和角落中爬出来,一眼看去,就像是熔岩上泛浮着绿色的沉渣。涓涓细流伴着层层薄雾,从数十丈的山腰回旋跳跃,飞流直下。温暖c潮湿的空气里还散发着黄花肉桂(肉桂:常绿乔木,树皮叫桂皮。可做香料和药材。一般开白花,此处为黄花肉桂,生长在南太平洋——译者注)的浓郁花香,使得这神奇的岛屿越发美妙了。 “拉特勒”号伴着飘忽不定的微风开进港来。格里菲令小艇回船,拿起望远镜观察海岸。他看不到任何动静。这座海岛似乎还在热带烈日的烘烤下沉睡着。也不见迎候的人群。在北岸的滩头上,一排排椰子树隐蔽了身后的村庄,只见存放独木舟的船坞里插着一根根乌黑的船桨。那艘陌生人的纵帆船正平稳地立在沙滩上。船上船下都没有人影。等他们驶到离岸只有五十米左右时,格里菲才把铁锚抛进四十英寻深的海底。若干年前,他曾在港湾中央做过测量,水砣下去三百英寻还没有触到湖底。按照一般估计,就算福阿蒂诺是座活火山,它的口深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正当他们的锚链忽忽啦啦地冲出链孔时,几个土著妇女身穿飘飘荡荡的“阿胡”服(“阿胡”:土人服饰之一种——译者注),头戴花冠,一个接一个跑到落滩帆船的甲板上来。同时,在她们不易察觉的大划艇里,格里菲发现一个土人,他偷偷跳到沙滩上,一头钻进小树林的绿帐之中。 水手们忙着收帆c束绳c架船篷c将帆脚索和复滑车卷成停泊状态,大卫格里菲在甲板上踱来踱去,试图在陌生的纵帆船以外确定有没有令人不安的迹象,但他一无所获。不错,他曾听到一声微弱的枪声从巨头岩那边传来。但只响了一声,再无反应。 又过去一个小时,船长格拉斯依旧捂着高高的一摞毯子。他虽然不再发抖,却像下雨似地淌起汗来。 他声音微弱地说:“再有半小时,我就好了。” 格里菲道:“好极了。岛上异常沉寂,我准备上岸去找马塔阿腊,看看形势。” 船长警告:“这帮人不好对付,要多长几只眼睛。如果一个小时回不来,务必送个信来。” 格里菲掌着舵,手下的几名赖尔塔尔水手弓身起浆。小艇靠上沙滩以后,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在那艘纵帆船船篷下站着的几个女人。他亲切地挥了挥手,她们几个咯咯咯地笑了一阵,也挥手致意。 “塔洛法!”他叫了一声。 她们知道这是在向她们问候,却回答:“约拉钠”(“约拉纳”:也是问候的意思,但因口音不同,发音与“塔洛法”有别——译者注)。格里菲一听便知,这些人是从社会群岛来的。 “华海因岛。”格里菲的一个水手立刻说出了她们的岛名。格里菲问她们从何处来,她们果然咯咯咯地笑道:“华海因。” 格里菲用塔希提语悄悄地说:“这船好像是老杜普伊的嘛。没什么大事儿。喂,你们说呢?这是不是‘维尔塔’号?” 水手们跳出小艇,轻轻地将它拖上沙滩,同时漫不经心地瞟了瞟那艘大船。 陶特说:“正是‘维尔塔’号。七年前,它被吹断了中桅。在帕皮提又换了新的,但比原来的短了八c九尺。就是那一杆。” “你去跟这几个女人谈谈,赖尔塔尔岛和华海因岛近在咫尺,你肯定会认识她们的。尽量探听一些情况,要是白人出来,别和他们争吵。” 格里菲迈步走上沙滩,一队寄居蟹(寄居蟹:寄居在空螺壳里的小蟹,属海洋节肢动物——译者注)歪七扭八c扑扑簌簌地从他脚下爬过去;然而,椰子树下空空如也;连一只哼着鼻子拱地的猪都没有。地上落着熟透的椰子,脱壳的干椰肉上看不出腌制的痕迹。劳动的景象荡然无存,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他发现,一座接一座的草屋都被遗弃了。后来遇见一个脸像枯树皮c满嘴无牙的瞎老头正在树阴底下坐着,格里菲上前问话,不料他惊慌失措起来,咿咿呀呀地嚷了一阵,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快到“大殿”了,格里菲暗自思量,这地方真像闹了鼠疫。一片混乱,一片凄迷。既看不到头戴花环的男人和女人,也不见鳄梨树(鳄梨树:热带生樟科植物。果实形状如梨,皮厚c核大c皮色青紫,果肉为黄色,甜味,可食用——译者注)下嬉戏的幼童。老皇后马塔阿腊正弯着腰,弓着背,坐在“大殿”门洞的摇椅上晃动。她一见是格里菲,便痛心疾首地诉起苦来,还懊恼自己招待不周,因为手下听使唤的人都逃到山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4) “就这样,他们抓走了瑙姆。”她最后说,“莫塔乌里死了。我们的百姓都跑到山上,和山羊一块挨饿去了。连个砍开椰子让您解渴的人都没有剩下。唉,大哥,您的白人兄弟真是魔鬼呀!” 格里菲安慰道:“马塔阿腊,他们不是我的兄弟。他们是强盗,是猪猡,我会把他们从这个岛上赶出去的” 他猛然收住话头,急转回身,随手从腰间拔出一只大个儿的柯尔特手枪(柯尔特手枪:美国人塞缪尔科尔特一1811一一1862一发明的一种自动手枪——译者注),对准前面的一个人影,那人正从门外的树后跌跌撞撞地奔来。他没有扣动板机,那人也没有吓住,径直一头扑在格里菲脚前,并发出一阵粗野的嚎啕和喊叫。格里菲认出,这家伙就是刚刚从“维尔塔”号偷偷爬出来钻进树林的那个人,但直到把他扶起来,盯着他那歪三扭四的兔子似的嘴,才听懂了他哭诉的意思。 “救救我吧,先生,救救我!”毫无疑问,此人是个南海土人,但他用英语声泪俱下地说:“我认识您!您救救我吧!” 接着,他没头没脑地胡言乱语起来,格里菲抓住他的肩膀摇了几下,他才镇静一些,不再言语。 格里菲道:“我也认识你。两年前,你在帕皮提的‘法兰西旅馆’当过厨师,大家都叫你‘豁嘴’”。 那人频频点头。 “我眼下在‘维尔塔’号上当厨师”。他吃力地扭动着豁嘴,溅着唾沫,哇里哇啦地说,“我认识您。在旅馆,在‘拉维娜’客栈,在‘基蒂韦克’号轮船上,在马里波萨码头,我都见到过您。您是格里菲船长,您救得了我。那帮魔鬼!他们杀死了杜普伊船长。又逼我毒死了一半船员。他们朝桅顶横桁上的两个水手开了枪。还把其余的人全部打死在海里。我对他们了如指掌。他们拐骗华海因岛的姑娘。他们为了扩充势力吸收了努美阿的犯人。他们在新赫布里底群岛抢劫商人。他们杀死了瓦尼科里岛的代理商,偷了那里的两个女人。他们” 下面的话格里菲无法再听下去,因为树林后面的港口那边突然枪声大作,他拔腿便朝沙滩飞奔。好哇,塔希提的海盗和新喀里多尼亚的囚犯!你们这一小撮亡命之徒竟敢袭击我的货船!“豁嘴”也紧紧相随,继续喷着睡沫星子数落那些白人魔鬼的罪行。 枪声又突然停止,像刚才响起时那样令人不备,格里菲被这不祥之兆搞得有点慌了手脚,但还是继续跑着,一直跑到大路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从沙滩跑来的莫里里。 “大哥,”“牧羊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到的太晚了。他们已经占领你的纵帆船。快走!他们马上就要来抓你。” 他说着急忙走上格里菲身后的山路。 “布朗呢?”格里菲问道。 “在巨头岩上。回头再对你说。现在快走!” “小艇上的水手都干什么去啦?” 莫里里又恼又恨地说:“他们都被陌生人船上的女人勾引去了。说实话,他们死不了的。因为魔鬼们需要水手。但魔鬼不需要你,一定要把你杀掉。听!”一个嘶哑的男高音在水边唱起一首法国猎歌——“我看见——有人登上了沙滩,我看见——有人夺走了你的大船,哎” 一向将生死和苦乐置之度外的大卫格里菲此刻并不想故作刚强。他知道何时该战,何时该逃——毫无疑问,眼下必须撤退。他紧随着莫里里,沿路飞跑而上,树阴下的老人,和蜷缩在“大殿”门洞里的马塔阿腊都远远撇在身后。“豁嘴”像条狗似地跟在他的脚后。后面传来追兵的呐喊,但莫里里一马当先,追赶者望尘莫及。大路越来越窄,向右一转,爬上高山。在他们越过最后一座草屋,穿过高大肉桂树丛和一队队大黄蜂群之后,迎来一面陡坡,路也慢慢变成一条只有山羊方可出没的小径。莫里里抬头望着高处一块暴露的火山岩巨石,指了指岩面上的蹊径,说: “大哥,过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这是唯一的通道,白鬼子从来不敢上去,“害怕我们在上面推石头。他们总停在现在这个地方,乘我们搬运石头的时候开枪射击。快走!”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那块岩石下,面前就是暴露在岩面上的羊肠小道。 “等等。过去时,动作要迅速。”莫里里嘱咐着。他跃入耀目的阳光照射下的空地,下面立刻响起一阵枪声。子弹劈劈啪啪落在他的四周,石面上冒起股股青烟,但他没有受伤,安然无恙地跑了过去。格里菲随后跟上,一颗子弹落在他的头前,崩起的烟尘粘了他一脸。末尾的“豁嘴”也没有中弹,尽管他战战竞竞地,动作犹豫。 这一天,他们一直待在高处没有下来,那里是个熔岩峡谷,梯田上长着层层芋头和番木瓜(番木瓜:即木瓜。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叶子为长椭圆形,红c白花。果实为黄色,椭圆形,有浓香,可入药做收敛剂——译者注)。格里菲在这里分析了险情,制定了计划。 莫里里叙述他的经过:“我们太不走运了。白鬼子这么多天都不打鱼,偏偏在昨天夜里出海。我们经过水道时,天还很黑,正好与他们相遇。他们有的坐小船,有的坐独木舟。这些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武器。结果,我们的一个塔尔塔尔水手被他们打死。布朗非常勇敢。我们好不容易划到海湾的尽头,他们把我们赶到岸上,又把我们逼到巨头岩和村子的中间。枪支弹药完好无损,可小艇落到他们手中。就这样,他们得知了你要到来的消息。布朗此刻正在巨头岩的这一侧看管武器呢。” “嘻,我进港时,他为什么不到岩顶给我发个信号呢?”格里菲责怪地说。 “他不知道去岩顶的路,只有我和山羊晓得怎么走。我也是一时疏忽只想偷偷地钻出树林,摸到海边,游水过去向你报信。魔鬼们一边在树林里向布朗和赖尔塔尔水手开枪,一边派人追赶我,一直追到天亮,又追了整整一个早晨,把我追到那片平地上。后来,你的船开了进来,他们都去监视你上岸,我乘机跑出树林,但已为时过晚,你登上了沙滩。” “那一枪是你打的?” “是我。想给你发个警报。但他们很聪明,没有还击,可惜,那是我最后一颗子弹。” 格里菲对“维尔塔”号厨师说:“‘豁嘴’该听你的了。” “豁嘴”罗罗嗦嗦讲了一大通。他随着“维尔塔”号在塔希提岛至土阿莫土群岛一线已经航行了一年的光景。他们的船长是老杜普伊。杜普伊最后一次从塔希提出海时,把两个生人请到船上做大副和押运人。他船上还有一个生人,是准备去范里基岛当代理商的。大副自称名叫拉乌尔范阿斯韦尔德,押运人自称名叫卡尔莱普斯尤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5) “他们是兄弟俩,这我知道,因为夜里我在甲板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还以为周围没有人呢。”“豁嘴”解释。 “维尔塔”号是一艘收集宝贝(宝贝:这里指海里珍奇c美丽的贝壳动物——译者注)和珍珠的船,经常在低群岛杜普伊的各个设点之间巡航。第三个生人弗朗斯阿芒德森替换了范里基岛的皮埃尔戈拉德。皮埃尔戈拉德上了船,准备返回塔希提去。据范里基的土人讲,他带着一夸脱(夸脱:容量单位,比一升多一些——译者注)的珍珠,要交给杜普伊。就在船从范里基岛启程的当夜,船舱里枪声大作。接着,杜普伊和皮埃尔戈拉德的尸体被抛入大海。塔希提水手纷纷逃进前甲板的水手舱,“维尔塔”号停船抛锚,水手们饿了两天,仍然拒不出舱。后来,拉乌尔范阿斯韦尔德逼着“豁嘴”做了一顿掺有毒药的饭食给他们送去。一半水手被毒死。 “豁嘴”呜咽道:“他用枪逼着我,我有什么办法呢?其余的水手嘛,有两个爬上帆缆的,但被枪击毙。船当时离范里基岛只有十五c六公里,剩下的水手都跳船入海想泅渡回去,但全被打死在水里,除了那两个魔鬼,我是唯一活着的;他们留下我,让我给他们做饭吃。当天,他们又顺风返回范里基岛,把弗朗斯阿芒德森也接到船上——原来他们是一帮对于“豁嘴”来说都是可怕的经历。他是活证人,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所以能够活下来,只因为当了厨师。在努美阿,有五个逃犯入伙为盗。不管走到哪里,他们从来不准“豁嘴”上岸,格里菲是第一个和他交谈的“外人”。 “豁嘴”又喷着唾沫星子说:“现在,他们一定猜得到我在向您泄露天机,他们一定要杀死我的。可我也不是懦夫,我公寓发誓与您待在一起,要死一块儿死。” “牧羊神”摇摇头,站起身。 “你躺下睡一会儿吧。”他对格里菲说,“晚上还要长途泅渡呢。至于这个厨子,我现在就把他再往上送一送,送到山羊和我的弟兄们待的地方去。” “大哥,你游得不错,还满像回事儿呢。”莫里里悄悄地说。 他们从熔岩峡谷下到了海湾的尽头,此刻正游在水中。莫里里在前,格里菲在后,两人轻轻地游着,连一点儿水花也没有溅起。黑黢黢的火山口石壁慢慢在他们四周升起,最后形成一只巨碗的模样,他们好似游在这巨碗的碗底。头顶的夜空,繁星如尘,薄辉磷磷。前方远处,闪烁着“拉特勒”号的灯光。一首福音圣歌从甲板上轻柔地飘来,歌声来自那部原打算带给皮尔萨克的留声机。 两个泅渡者转向左面,远远绕开这艘被占领的纵帆船。圣歌过后,船上的人笑的笑,唱的唱,热闹了一阵子,接着留声机再次响起。“慈光引路”的歌声(“慈光引路”:又一首教堂圣歌的歌名——译者注)在昏暗的水面上飘来荡去。这对游在水中的两个人来说正是一种巧合,格里菲差点儿笑出声来。 “我们必须游进通道,在巨头岩登岸。”莫里里低声说,“魔鬼们占据了低处的平地。听!” 断断续续传来五c六声枪响,说明强盗已经包围狭小的半岛,布朗正在岩头还击。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游进阴森岑寂的巨头岩暗影。莫里里摸黑探路,带着格里菲从一个裂隙的豁口爬上陆地,并一鼓作气登上一块八c九丈高的狭窄岩架。 莫里里说:“你待在这里吧。我去找布朗,天一亮就赶回来。” “兄弟,我跟你一起去。”格里菲说。 奠里里在黑暗中笑道: “甭看你是大哥,你也没这本事。我是‘牧羊神’,全福阿蒂诺岛敢在夜里爬巨头岩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况且,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你伸出手来。摸到了吗?皮尔萨克的炸药就藏在这里。睡觉时要靠紧石壁躺着,不然会掉下去的。我走了。” 格里菲躺在窄小的岩架上,身旁是一吨用于水下爆破的炸药,脚下是波涛轰鸣的深渊。他考虑好明天的作战计划,便枕着一只胳膊睡去。 清晨,莫里里开始带着他向巨头岩岩顶攀登,格里菲这才信服,夜间他确实无法上去。作为海员,他并不害怕登高和悬空,但他发现,既使在光天化日之下攀登此地也不是一件易事。这里有多处八c九丈深的裂隙,必须探着身子向下一倒,先伸手抓牢对面突出的岩石,才能把腿迈过去,每一个动作都得在莫里里的指点下进行。有一次,他们凌空跳过了一个宽三米c深五十丈的大裂口,落点是对面低下去将近两米的一块细条石。他尽管头脑一直很冷静,但在另一次跳向一个不到一尺宽的岩架时也慌了手脚,双手竟不知该抓何处。莫里里见他摇晃起来,便抓住一根树藤朝岩架外面一荡,从他身后的深渊上空向他另一侧飞去,并乘势从身后在他背上猛击了一掌,使他恢复了镇定。从此以后,他算彻底佩服莫里里了。人们管莫里里叫“牧羊神”,真是名符其实! 固守巨头岩,有不少优越性。这里很难被攻陷,正是“一夫当关,万人莫开”。同时,它扼制着通往大海的水路,把港湾中的两艘纵帆船,拉乌尔范阿斯韦尔德和他那一伙惨无人道的走卒统统关闭起来。他们已把那一吨炸药转移到岩顶,有了炸药,格里菲就成了主宰。一日清晨,港里的两艘 帆船终于准备出海了,格里菲便显示了他主宰的威力。“维尔塔”号打头,小艇在前面牵引,划船的都是被俘的福阿蒂诺岛的男人。在海拔近百米的高处,格里菲和“牧羊神”安然地隐蔽在一块石头上,窥视下面的动静。他们身边摆着步枪支点燃的火棍c和一大捆已经装好雷管引信的炸药棒。当小艇走到脚下时,莫里里却连连摇头叹息起来: “是自己弟兄,不能开枪。” “维尔塔”号的前甲板上站着几个格里菲手下的赖尔塔尔水手,船尾的舵轮旁还有一位。海盗们可能投有出舱,也可能在另一条船上。船中央站着一个端枪的家伙,他把皇后的女儿瑙姆像挡箭牌似地推在身前。 莫里里小声说:“这就是大魔鬼。他的眼睛和你的一样蓝。这家伙真厉害,瞧!他抓着瑙姆,让我们无法开枪。” 一阵清风推着一股小潮从大海灌入通道,纵帆船的速度减慢下来。 “你会讲英语吗?”隐蔽着的格里菲开始向下喊话。 那人猛然一惊,急忙把枪口竖起,迅速抬头观望。他反应灵敏,像只猫似的,白皙的脸上燃烧着好战的火焰。露出一副杀人凶犯的狰狞嘴脸。 “我会讲英语。”他回答,“有何贵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6) “赶快调转船头,不然我就把你的船炸上天去!”格里菲发出警告。他吹了吹火棍,耳语道:“让瑙姆挣开这家伙,快向船尾跑。” 紧跟在后面的“拉特勒”号开始射击,子弹噼噼啦啦打到岩石上。范阿斯韦尔德仰天大笑起来,气焰十分嚣张。莫里里忙用土语对女人喊话。船已开到脚下,格里菲看到女人就要挣脱男人,便迅速用火棍点燃插着火柴头的短导火索,从隐蔽处跳上岩面,把炸药扔下去。范阿斯韦尔德那里肯放那个姑娘,与她扭作一团。“牧羊神”用枪瞄着阿斯韦尔德,等待击发的时机。炸药棒正好落在一个货包上,它蹦了几下,滚进左舷的甲板排水沟里。范阿斯韦尔德瞧见后猛地一愣,接着便一同和姑娘逃向船尾。“牧羊神”立刻开枪,但只打碎了厨房的一角。“拉特勒”号加强了火力,子弹嘎嘎嘎地飞向岩石,他二人只好再趴下隐蔽。莫里里想探头看看下面的情况,格里菲一把将他拽住,说: “这次导火线太长,下次就有经验了。” 半分钟之后,轰然一声巨响。他们一时无法搞清爆炸的结果,因为“拉特勒”号的射手已经掌握射程,用火网封住了岩石。有一次,格里菲冒险进行观察,两颗子弹嗖嗖从耳边飞过去。这时,“维尔塔”号的左舷甲板和栏杆已被掀掉,它一边倾覆,一边被海水冲回港去。原来躲在船舱里的水手和华海因岛妇女在火力掩护下已经游到后边的“拉特勒”号船边,正争先恐后地爬上甲板。在前面牵引的福阿蒂诺人早已解开小艇的缆绳,从通道驶回海湾,现在正拼命划桨向南岸逃奔。 从半岛的滩头传来四声枪响。看来,布朗几个人业已冲出丛林,赶到岸边助威。格里菲和莫里里同时开枪呼应。但他们的子弹没有威慑力,一来,“拉特勒”号上的人都躲在甲板室的后面放枪,二来,船在风浪作用下向港内渐渐远去。“维尔塔”号呢,这会儿早已沉入火山口的深渊之中,水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从拉乌尔范阿斯韦尔德采取的两项措施来看,他这人很冷静,很果断。其一,他集中了“拉特勒”号的步枪火力威逼着企图逃窜的福阿蒂诺人回头就了范。其二,他派出一半亡命之徒,乘“拉特勒”号的小船强行登陆,并穿过半岛,封锁了布朗通向岛内要地的道路。整整一上午,枪声时起时落,格里菲听得出来,布朗寡不敌众,慢慢从后面退回巨头岩阵地。除去“维尔塔”号被炸沉而外,形势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巨头岩阵地有其致命的弱点。这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一连几天夜里,莫里里都要带上一个赖尔塔尔水手游到海湾的尽头去寻找供给。后来,水面上设置了夜间灯光和火力封锁。巨头岩的山脚不久也受到严密监视。 有了亲身经历的布朗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南洋探险的不易。他说:“形势真怪,我们死守在这里。拉乌尔死守着我们。他想走走不了,我们想拦不好拦,大有被困死的危险。” 他们第一次遇到了二十四小时无水可饮的困境。莫里里便说;“要是下一场雨,石头坑里倒可以存些水。大哥,今天夜里你和我出去搞水吧。只有体格健壮的人才干得了这差 事。” 当晚,他带了一串椰子壳做的葫芦(每个葫芦可装一夸脱左右的水,还可以密封),领着格里菲从巨头岩毗连半岛的一侧下到水边。他们游进去不到三十米,便停在水中。前面,时而传来桨扣的咔嗒声和木划子撞击独木舟的声响,时而闪动着监视船里的人划火点烟的亮光。 莫里里谨慎地小声说:“你在这儿等着,拿好葫芦。” 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格里菲脸朝下一看,只见他的身影忽闪了几下,越来越暗,渐渐消失。足足等了一分钟,莫里里才不声不响地从格里菲身边钻出来。 “给,喝吧!” 葫芦沉甸甸的。格里菲接过从咸水底下灌来的甜丝丝的淡水,灌入口中。 “这是从岛上流出来的。”莫里里道。 “是在水底吗?” “不。离水底还远着哪,水底跟上面的山一样高。在十五米以下有一股淡水。下去之后感到冷了就是。” 格里菲学着潜水员的样子,做了几次深呼吸,两脚向上一翻,扎入水中。起初,他觉得嘴唇咸滋滋的,身子很暖,但到了深处,水温便明显下降,咸昧也减轻。接着,那股冷峭的潜流突然包围了他。他扳开葫芦上的小盖,让甜水汩汩地流进葫芦,就在这时,只见一只鲨鱼懒洋洋地从旁边游了过去,磷光闪闪的,宛如大海的鬼魂。 后来,他只抱着葫芦待在水面上,等莫里里潜下去轮番灌满,手中的葫芦越来越沉。 在两人一起游回岸边时,格里菲说:“下面有鲨鱼。” “嗐!”对方回答,“那是食鱼鲨。它们是我们福阿蒂诺人的好朋友哩。” “是虎鲨(虎鲨:一种体形很大的食人鲨鱼。皮厚,粗糙,灰或棕色。世界各地几乎都有,尤其在温海地区更为多见——译者注)吧?我在下面看到了虎鲨。” “大哥,要是虎鲨来了,我们可再没水喝了——只好等天下雨。” 第七天夜里,莫里里和一个赖尔塔尔水手从水边回来,但葫芦里空空如也。虎鲨已经进入港湾。次日,巨头岩断水。 格里菲说:“我们得冒点儿风险。今晚,我和莫陶去找水。明晚,老弟你和特哈一起去。” 格里菲这次刚灌满三个葫芦,虎鲨便突然出现,把他们赶了回去。岩上总共六个人,每人还分不到半升,在热带中心的酷暑之中,这怎能补充人体一天的水分消耗呢。第二天,莫里里和特哈空手而归。第三天,布朗对什么叫干渴才真正有了体会,这时不但嘴唇炸裂,冒着血,唇面布满粘液和干疤,而且舌头变得又肿又大,好像口腔已无法容纳。 格里菲和莫陶再次摸黑游去。他们轮流钻到咸水底下,一边灌满葫芦,一边饱饮那股清凉的甜水。正当莫陶带着最后一只空葫芦钻下去的时候,格里菲扒在水面朝下一瞅,发现水中闪动着凡只“大海的鬼魂”,接着便是一阵磷光闪闪的挣扎搏斗的场面。游回岸边的只有格里菲一人,庆幸的是那几只装满清水的宝葫芦总算带回岩顶。 至于食物,同样十分匮乏。岩顶是不毛之地,岩脚的波涛轰鸣的吃水线附近虽然长着水生贝壳,但峭壁太陡,无法摘取。他们在四周可以下得去的裂缝里采了一些肥硕的贝壳和海胆。他们偶尔也网到一只军舰鸟(军舰乌:一种大型海鸟——译者注)和别的海鸟。一次,还成功地以军舰鸟为诱饵钓到一条鲨鱼。然后便想方设法用宝贵的鲨鱼肉做诱饵去捕获它的同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7) 然而,他们的燃眉之需仍旧是水。莫里里向上苍的牧羊神求雨。陶特向心目中的上帝——传教士祈祷。更有甚者,陶特的两个同乡岛民竟向他们野蛮时期的崇拜偶像呼起救来。格里菲咧嘴一笑,转而陷入沉思。布朗急得两眼发红,热得舌头发黑,他在不停地咒骂。尤其是咒骂“拉特勒”号甲板上的那部留声机——它正把一首首教堂圣歌送进凉爽的薄暮。特别是那首“升空”歌,他听了简直要发疯。船上的家伙似乎很欣赏它,放的次数最多。布朗饥渴交加,衰弱和痛苦几乎使他失去理智,倘若只是平静地躺在乱石之中,听听尤克里里(尤克里里:一种南太平洋一带流行的四弦琴——译者注)和吉他的弹拨声,欣赏一下那几个华海因岛女人跳呼拉圈舞(呼啦圈舞:南太平洋土人舞蹈。又名草裙舞——译者注)或希米尼斯舞(希米尼斯舞:南太平洋土人舞蹈——译者注)时的歌唱,倒也忍得下去。但是,每当那首嘈杂的大合唱从水面飘来,他便无法控制自己。有天傍晚,一个男高音随着留声机唱起了这样一首歌: “经历了欢乐和悲酸, 我就要升天, 经历了播种和收获, 沉睡和苏醒, 我就要升天, 就要升天。” 布朗听到这里,霍地站起。他愤怒地端起步枪,开始朝那条船射击。男女混杂的笑声随之扬起,从半岛上飞来劈劈啪啪的一串还击的子弹;但那男高音并不停顿,布朗继续打下去,一直打到圣歌唱完为止。就在这天夜里,格里菲和莫里里只从水边带回一葫芦水。格里菲的肩头失去了四寸多长的一层皮,那是被锉刀般的鲨鱼皮擦掉的,成了他鲨口逃生的纪念标记。 又一日清晨,阳光还不那么烤人,他们得到了拉乌尔范阿斯韦尔德要求谈判的口信。 口信是布朗从百米以外的石垒暗哨带回来的。格里菲正蹲在一小堆篝火旁焙烤一片鲨鱼肉。前一天还算幸运,摘到一些海草和海胆。特哈逮住一条鲨鱼,莫里里沿着藏炸药的裂缝下去,在山底抓了条满大的章鱼。天黑之后,他们还成功地躲开鲨鱼的袭击,下海两次,两次都搞回了淡水。 布朗对格里菲说:“他说他想过来同您谈谈。但我知道这个坏蛋的用心。他是来侦察咱们什么时候可以饿死。” “带上来。”格里菲说。 “来了就宰了他!”“牧羊神”兴冲冲地叫嚷。 格里菲摇头不允。 “牧羊神”不服:“他是杀人的刽子手,是禽兽和魔鬼呀!” “老弟,不能杀他。我们要有气派,不能背信弃义。” “这气派太愚蠢。” “再愚蠢也得有气派。”格里菲庄重地回答,他把木炭上的鲨鱼肉片翻了个身,发现特哈正贪婪地嗅着鼻子。“特哈,大魔鬼来的时候不准这样下作。要装出丝毫不饿的样子。去,把那些海胆煮煮;还有你——大兄弟,去烧个乌贼汤。咱们请大魔王一块儿会餐。不要吝啬,把弄到的东西全部备齐。” 格里菲继续烤肉,等到拉乌尔范阿斯韦尔德带着一条爱尔兰大狗阔步走进营地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拉乌尔还算懂得礼貌,先把手伸出来,道: “您好!久仰大名。” “你的大名我倒永远不想耳闻。”格里菲答。 “我也不想与您在此相遇。”对方反唇相讥,“起初,不知尊姓大名,还以为对手是个普普通通的商船船长呢。要不是我们轻敌,也不会让你们给封锁起来。” 格里菲笑着说:“不好说是低估了您。我把您当成了在海岸行窃的瘪三,不料,还真是个高明的海盗和屠夫呢。要不是我们轻敌,您怎能夺得走我的纵帆船呢?大概是一比一吧,现在还没见输赢。” 拉乌尔那晒黑的面庞气得发紫,不过他按捺着自己。他扫视了一遍充裕的食物和一只只沉甸甸的水葫芦,内心惊异不已,但脸面上没有丝毫表露。此人体态修长c匀称。格里菲打量着他,观察他的相貌,揣度他的人品。他双目炯炯有神,但两眼相距有点太近——纵然说不上别扭,只是再宽一些才好与那宽阔的额头相匹配;他下颌坚硬,颧骨很宽,样子很像大力士!他虽然满面虎威,但格里菲仍然看得出来,这张人脸上并没有英雄的气质。 拉乌尔打躬道:“你我都是强人。若早入世一百年,说不定都是为帝国而战的大将军呢。” 格里菲弯身回礼:“可是现在,我们正在践踏和破坏帝国推行的法律。” “法律早已化为灰烬。”拉乌尔像在背诵警句,说着,他坐下来。“你们吃饭吧,别让我打搅了。” “一块享用不好吗?”格里菲邀请。 对方用锐利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便接受邀请,道: “我手上汗津津的。可以洗洗吗?” 格里菲点头,命莫里里拎过一只葫芦。宝贵的一夸脱水被白白地淋到地上,拉乌尔一边洗手,一边观察“牧羊神”的眼神,但除了疲倦和冷漠之外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我的狗也渴了。”拉乌尔说。 格里菲又点点头,第二只葫芦被提到那畜生跟前。 拉乌尔注视着几个土人的眼睛,也没有找出问题。 格里菲抱歉地说;“可惜我们没有咖啡。只好请您喝点水。特哈,再来个葫芦。先尝尝这块鲨鱼肉。下面还有乌贼c海胆和海草色拉(色拉:西餐中的一种凉拌菜——译者注)。真是的,怎么没有军舰乌啊?唉,小伙子们昨天偷懒,谁也不想去捉。” 要按胃口,格里菲定会把那粘油的铁丝也吮上一吮,但他故意吃得很马虎,还把碎肉渣都给狗扔去。 他挺挺身,叹道;“我大概还没有落到原始人的地步吧。若有‘拉特勒’号上的食品罐头,我保证能让您吃得更加满意。瞧这玩意——”他撕下一条半斤来重的烤鲨鱼肉,又给狗抛去。“你若不马上投降,就别怪我前去夺取了。” 拉鸟尔苦笑了几声。 “我是来讲条件的。”他一字一板地说。 格里菲摇摇头说: “没有条件可讲。我已经卡在您的脑门儿上了,您是跑不了的。” “您别以为这是瓮中捉鳖!”拉乌尔大叫。 “您绝不会活着出去的,除非戴上一对手铐。”格里菲以深思熟虑的目光端详着客人。“前些年,我对付过您这号人。您这号人在南洋一带差不多已经灭绝。可是您——怎么说呢——您是个犯了时代错误的家伙。您妄图将历史推向倒退,我们必须铲除您。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劝您回船去喝个酩酊大醉。只有这样,您才能忘记行将灭亡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福阿蒂诺(8) 谈判告终,拉乌尔一无所获,他回营时确信无疑,巨头岩的固守者能够长年坚持下去;他若看得到离开巨头岩后的情景——特哈和赖尔塔尔水手竟迫不及待地趴在地上舔吮狗吃剩的残渣碎骨——他的这种判断一定会马上变更。 格里菲说:“老弟,我们大家都在挨饿。但是,这样破费一下要比今后继续挨饿好得多哩。大魔王吃了饭,喝了淡水,看到我们很充裕,他在福阿蒂诺就不敢久留。说不定明天就要动身。今天夜里,你和我到岩顶休息。特哈打得准,和咱们睡在一起,不怕他们突然袭击。” 在赖尔塔尔水手中,特哈是唯一能够穿山攀崖c涉足险径的人;破晓时,他还在格里菲和莫里里右侧一百米处的石垒暗哨里守卫。 从半岛那边传来第一道报警的枪声,这是布朗和两个赖尔塔尔水手发出的信号;包围圈上的亡命之徒开始撤退,布朗等人尾随着他们,穿过丛林,向沙滩追去。格里菲在岩顶的营地里观察不到岛内的情况,一小时后才发现“拉特勒”号缓缓开求,准备冲出海去。情形与第一次相同,被俘的福阿蒂诺人还在前面划艇拉纤。他们慢慢来到脚下,莫里里根据格里菲的指示,呼喊着向他们下达命令。格里菲身旁放着几捆炸药棒,导火索较短,都扎得结结实实。 “拉特勒”号的甲板上站满了人。船头是格里菲的几名赖尔塔尔水手,其中有个端枪的歹徒,莫里里说,此人便是拉乌尔的弟弟。船尾的舵手身边也有一个坏蛋。一条松垂的绳子把他和另一个人连腰牵着,另一个人便是老皇后马塔阿腊。舵手的另一侧是格拉斯船长,吊带吊着他的手臂。船中仍然立着拉乌尔和瑙姆,两人的腰也被绳子牵在一起。 “大卫格里菲先生,早上好哇!”拉乌尔翘首呼叫。 “我警告过您,不带上一对手铐,您是离不开这个岛子的。”格里菲向下回话,但声音有些压抑,语调带出几分为难的样子。 “您的人都在我船上哪!您下得了手吗?”对方回答说。 船在小艇的拖曳下缓缓移动着,一步步向巨头岩靠近。小艇里的桨手虽然没有停划,但挥桨时显然不太卖劲,站在船头管押的家伙立刻举起枪威逼。 “大哥,你扔吧!”瑙姆用福阿蒂诺语向岩头高喊,“我恨透了他们,宁愿牺牲自己。他握着把尖刀,准备随时割断绳子,但我会把他抱住的。大哥,你扔吧!朝我这儿扔!永别了!” 格里菲犹豫不决,放下手中已经吹红的火棍。 “牧羊神”催促道:“扔吧!扔吧!” 格里菲仍然下不了决心。 “大哥,要是让他们跑到海上,瑙姆照样活不成。其他人都得丧命。她为大家做出牺牲是值得的。” 拉乌尔朝他们叫嚷:“只要您敢扔一根炸药,打一发子弹,我就把船上属于您的人全部枪毙。杀掉他们您下不得手,我可不在乎。住嘴!畜牲!” 最后两句是在呵斥瑙姆,因为瑙姆一直用土语吆喝个不停;拉乌尔不想让她出声,伸出一只手扼住她的喉咙。瑙姆毫不示弱,双手将拉乌尔抱住,她扬着脑袋,用目光向格里菲恳求。 “格里菲先生,你扔啊!让这些坏蛋见鬼去吧!”传来格拉斯船长闷雷般的嗓音,“他们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都躲藏在船舱里哪。” 和老皇后牵在一起的歹徒赶忙转身,拿枪威胁格拉斯船长,趴在岩头的特哈立刻扣动板机,那小子脸上猛地一惊,步枪自动脱手,双腿颤了几下,带着老皇后瘫倒在甲板上。 “左转舵!迅速左转舵!”格里菲大叫。 船长格拉斯和卡纳卡舵手急忙转动舵轮;“拉特勒”号的船头指向巨头岩。船中间的拉乌尔仍未挣脱瑙姆。拉乌尔的弟弟从船头跑来支援哥哥,特哈和“牧羊神”一排速射,但均未击中。二魔王用枪口顶住瑙姆的肋骨,格里菲用火棍点燃插在导火索头上的火柴。他双手擎起这一大捆点燃的炸药,刚一松手,便听到二魔王的枪声响了,瑙姆应声倒下去,炸药捆同时向下坠落。此次导火索不长。炸药刚刚接触甲板就轰地一声炸开,周围的甲板c拉乌尔兄弟和瑙姆顿时无踪无影。 “拉特勒”号的船梆亦遭破坏,它立刻开始下沉。船头的赖尔塔尔水手纷纷跃入水中。格拉斯船长对着第一个从船舱蹿上扶梯的家伙当头就是一脚,但仓惶逃命的人群立刻把他推倒,从他身上跨过去。那几个华海因岛的女人也跟着歹徒跑了出来,她们刚一扑进水里,“拉特勒”号便傍着巨头岩稳稳当当地沉没下去。船沉到水底,水面上还显露着桅顶的横桁。 格里菲探头俯瞰,水中情景历历在目。只见乌塔阿腊在挣脱了连在海盗死尸上的绳索,向水面游来。她刚一露头,便瞅见几尺之外不善游泳的格拉斯船长在渐渐下沉。皇后不顾年老体衰,转身扎进水里,她一把抓住格拉斯,托着他,向仍在水面矗立的桅顶横桁游去。 水面上露出一个个波利尼西亚人的黑发脑袋,其中掺杂着五个棕发或黄发的白人。格里菲端枪准备射击。“牧羊神”弹无虚发,不到一分钟一个家伙应声毙命,晃晃悠悠地沉入清澈的水底。魁梧健壮的赖尔塔尔水手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他们瞅准黄头发和棕头发的脑袋,迅速游上前去。只见,其余四名残余的歹徒被他们连拖带拽地拉进深渊,溺死在水中。 十分钟过后,战斗全部结束。那几个华海因女人已经扒在纤艇的船梆上,还在咯咯咯地哭个不停。赖尔塔尔水手纷纷游到攀附着格拉斯船长和马塔阿腊的桅顶横桁四周,等待下一步命令。 “可怜的老友c‘拉特勒’啊!”格拉斯船长在悲恸。 “用不着这样伤心。”格里菲在岩头高声告慰,“咱们把它打捞出来,再更换一下船身中部的板材,不消一个星期就能重新上路”。他又询问皇后:“您怎么样?大姐。” “大哥,瑙姆和莫塔乌里他们都去了,可福阿蒂诺又回到我们手里。来日方长。我要给住在高山羊洞里的所有岛民传出圣旨,今晚都来‘大殿’重新团聚,欢天喜地,庆贺胜利。” “说起来,这艘船横梁后面的木料几年前就该更新,”格拉斯船长重新评估,“可是经线仪(经线仪:又名精密计时器或航海表,由于计时非常准确,可用它来确定船在海上的经度或做其他方面的精确测量,故有此称——译者注)只有等回去以后才能修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新吉博岛(1) “您去访问新吉博岛,我还有点不放心。”大卫格里菲说,“要是您和英国人不放弃强行干预的政策,不允许我自由行动,治理好那里,简直是不可能的。” 在“旺德”号的后甲板上,从布干维尔(布干维尔:此处指所罗门群岛最大的岛屿,现为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一个县,是为了纪念航海家布干维尔而命名的,见前注——译者注)赶来的德国驻外特派员沃伦斯坦自己斟了一大杯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听后笑了。 他讲着一口地道标准的英语:“格里菲先生,我们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在这个棘手的岛上获得了成功,创造了奇迹。我们保证继续执行不干预的政策。这是一座邪恶的岛屿,他们的老首领科霍像个魔鬼。我们始终收服不了他。他是个骗子,并不愚昧。他是个黑拿破仑——吃人肉c砍人头的拿破仑。您究竟是怎样制服他的,我们始终是个谜。” 格里菲回答说:“实际上,我还没有完全制服他。尽管他时常来我这里,看样子也很驯顺。” “我们的巡洋舰也不曾取得您这样的成就。德国人和英国人甚至都见不到他的尊容。您是第一位。” “不,第一位是麦克塔维什。”格里菲否认。 “对,我记得他——是个少言寡语的小个子苏格兰人。”沃伦斯坦呷了一口威士忌,“号称‘排故障专家’的就是他,对吧?” 格里菲点点头。 “据说,您支付他的工资甚至超过我和英国特派员的薪水?” “大概如此。”格里菲承认,“您看,这是理所应当的,附合他创造的价值。他到处奔跑,那里有纠纷就往那里去。他是罕见的人才。第一次带我登上新吉博岛的就是此人。这会儿他正在南边的马莱塔岛创建种植园呢。 “是头一个种植园吗?” “整个马莱塔岛至今尚未开设贸易点。现在终于有了我们的种植园。船快进港了——半小时之内。”他说着递给客人一副望远镜,“茅舍左边是船棚。后面是干草棚。右边是椰子干棚。我们已经晒干大量的椰子。老科霍已经相当开化,可以指挥部属采收椰果了。” “旺德”号直接朝泊位驶去。它随着背后吹来的猫掌风(猫掌风:在小范围内刮起的一种不太大的风——译者注),在水波荡漾的清澈的洋面上懒洋洋地颠簸着。正当季风雨季(季风雨季:指刮西南风的季节,往往伴有大雨——译者注)的最后几天,热带的湿潮空气又闷又粘,天空猩红猩红的,布满千姿百态的沉郁的云。整个岛面,云雾缭绕,风雨环抱,突出的岬角和岛中的峰峦像黑糊糊的手臂向外伸展着。一道刺目的火红阳光照亮了一个海角,而在不足三里之外的另一个海角上,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这便是位于什瓦泽尔岛下风(下风:风所吹向的那一方——译者注)八十公里处的湿润肥沃的荒岛新吉博。按地理划分,它属于所罗门群岛。按政治划分,它在德,英势力范围的分界线上,双方各占一半,由两国驻外特派员共同管理。但就新吉博岛的实际情况而言,这种管理仅仅停留在两国殖民办公室的文件上。根本谈不上真正的控制,从来没有。捕捉海参的渔民偶然涉足过这里。檀香木商人吃尽苦头之后放弃了这里。黑奴贩子在岛上拐不到一个劳工,他们在“多塞特”号全船覆没之后再也不敢染指这里。后来,有个德国公司试图在此开辟椰子园,结果,他们葬送了几个经理和一批合同工,被迫撤离。甚至,德c英两国的巡洋舰也未能使土人屈服。传教团做过四次和平征服该岛的尝试,但均被疾病和大刀驱赶出去。其后,又来过许多巡洋舰,又发动过多次和平攻势——但统统败退。每一次遭受轰击,土人们都撤进树林,竟然笑哈哈地观看呼啸的炮弹落在自己的滩头和村子里。因为军舰开走之后,他们重建烧毁的草屋,另起原始的炉灶,是易如反掌的事。 新吉博是座大岛,长二百五十公里,宽一百二十五公里。它的上风(上风:风刮来的那一方——译者注)海岸巉岩林立,既无港口,又无小湾,沿岸一带曾住着几十个交战部落——至少在科霍之前可以这么说;科霍是个凯梅厄梅哈(凯梅厄梅哈:夏威夷大王,于1795一一1819年执政——译者注)式的人物,他利用武力和计谋终于将绝大部分部落聚合成了紧密的联邦。他采取拒白人与门外的政策,此举对于他们这种濒于灭绝的民族来说显然是正确的;自从最后一艘巡洋舰悻悻而去,他一直在此自行其是,自立天下,直至大卫格里菲和“排故障专家”麦克塔维什登上沙滩为止;当时的沙滩已经一片荒凉,曾经立在那里的德国人的小屋c库房和英国人的几座传教堂全都成了废墟。 从此以后,战火燃起,每经过一段虚假的和平,便打得越发激烈起来。麦克塔维什是个面容憔悴的小个子苏格兰人,他既能排除障碍,又能制造事端。他占领滩头后仍不满意,又从马莱塔岛运来丛林土人,沿着野猪出没的小径,向密林深处发动攻击。他一次又一次地烧毁村庄,直烧得科霍失去了重建的信心;后来又抓获了科霍的长子,才迫使老酋长坐到谈判桌前。在这次谈判中,麦克塔维什提出了双方人头对换比率的问题。他扬言,自己人丢掉一个脑袋,就要用科霍的人的十个脑袋来抵偿。科霍受过几次损失,终于明白,这个苏格兰人言出法随,不好招惹,这样,第一次真正的和平才得以实现。麦克塔维什同时修复了小屋和库房,清理了滩外草木丛生的土地,建起种植园来。不久,塔斯曼湾的珊瑚岛开始流行黑麻疹(黑麻疹:一种十分严重的麻疹,疹块往往出血——译者注)。土人巫医一口咬定是格里菲的种植园造的孽,他又奉命跑去周旋。一年之后,他再次被派到新吉博岛解决新的纠纷,科霍被强行交付了二十万个椰果的罚款,他终于认识到:保持和平,老老实实地出卖椰子对他们更有利。这时候,科霍的身上已经见不到青春的火花。他不但变得老态龙钟,而且成了跛脚将军,因为曾有一颗李一恩菲尔德枪(李一恩菲尔德枪:英国东南部恩菲尔德镇国家轻武器工厂出品的一种步枪——译者注)的子弹打穿了他的小腿。 “我在夏威夷认识一个伙计,”格里菲说,“是个甘蔗园的督管。他说他可以用锤子和大钉拔牙。” 此刻,大家正坐在宽敞的农舍式别墅的门廓里,欣赏新吉博岛的经理沃思给人看病。就诊的共十二名新乔治亚岛土人;沃思的第一次拔牙手术没有成功,便把这个牙痛病人排到了末尾。他一只手抹去额头的汗珠,另一只手把手术钳一挥。 “那样做肯定会砸烂牙床的。”他冷冷地为自己辩护一句。 格里菲连连摇头。沃伦斯坦眉毛一挑,抿嘴笑了起来。 “他说过,绝对不会。”格里菲一口咬定,“他甚至向我担保,每人只需一锤,从来不用第二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新吉博岛(2) “我在英国船上当二副的时候也见过那样拔牙。”沃德船长答了腔,“我们老板用的是一把敛船缝的槌子和一只捻绳的钢针。他也能一槌击落牙齿,动作十分干脆。” “我偏偏要用手术钳,”沃思不快地咕哝着,又把钳子插进土人嘴里。他刚一用劲,病人便嗷地一声从座位上跳起。“谁来帮帮忙——把他给我按下去。”经理求援。 格里菲和沃伦斯坦各站一侧,牢牢地按住这个土人。土人继续挣扎,一口把手术钳咬紧。几个人顿时乱成一团。天气又热又闷,加上这么一折腾,大家纷纷冒起汗来。土人也在出汗,但他的汗是极度痛苦造成的。他坐的那把凳子已经四腿朝天,沃德船长抽身出来去倒酒喝,还一边吆喝着助威。沃思请求帮手们稳住架式,自己开始扭转钳子,一直拧得下面松动起来,他喘息一下,准备一鼓作气,拔出牙齿。 一个黝黑的矮个子男人跛脚走上台阶,站到一旁观看,大家都没有发觉。这便是科霍。科霍属于守旧派。他的上几辈人都喜欢裸体,所以他也打着赤身,连个g形围环(g形围环:用于护身的花环围腰,主要是遮盖羞部——译者注)也不套。他的鼻子c嘴唇和耳朵上有许多孔洞,一看便知,那里曾经坠过早被历史淘汰的装饰品。左右耳垂上的洞眼儿已经撕裂,现在的耳垂变成了几条干瘪的肉穗,一直耷拉到肩上;原来的孔洞会有多大,可想而知。现在,他耳轮上只悬挂些用具。这不,右耳还有六个小洞,其中之一钩着个陶制的短烟斗。他腰上系着一条廉价买来的腰带,光光的皮肤和人造革皮带之间插着一把无鞘的长刀。腰带上还挂着装槟榔子(槟榔子:槟榔树的果实。可食用或药用,有帮助消化和驱虫的作用。槟榔树为高大常绿乔木,生长在热带——译者注)的竹筒和一匣菜姆果(莱姆果:水果。圆形,如柠檬,又叫酸橙。可做清凉饮料,入药可治坏血病——译者注)。手中提着的是一把短柄的大口径施奈德步枪。他混身伤痕累累,最注目的一处就是李一恩菲尔德子弹留下的,中弹的小腿肚与另一条腿相比萎缩了将近一半。他的嘴唇看上去很塌瘪,显然,为他服务的牙齿已经所剩无几。他脸上c身上布满又干又皱的枯皮,但那双相距很近的圆溜溜的黑色小眼睛却异常明亮,虎视眈眈,给人一种贼溜溜的感觉。 他一边观看,一边狞笑。对于他来说,欣赏病人遭受折磨倒是很快活的,因为痛苦在他的脑子里乃是一种多多益善的东西。他不但忍受了应得的痛苦,而且习惯于变本加厉地把痛苦强加给别人。牙齿终于脱离牙床,经理的手术钳在土人嘴里拨弄一番,将牙齿带出口腔,土人随即发出一声揪心的惨叫。老科霍看到此处,不由地目光一闪,心里十分痛快,那位可怜的土人瘫倒在门廊的地上,抱头号哭起来。 “我看,他会昏过去的。”格里菲弯腰谛视受害者,“沃德船长,请您给他一点儿酒喝。沃思,你最好也来上几口,瞧你抖得像颤悠悠的树叶。” “我也得喝一杯。”沃伦斯坦揩掉脸上的汗水说。他突然在地上发现了科霍的影子,立刻抬眼观看——老酋长正立在他的面前。“喂!这位是谁?” “你好啊,科霍!”格里菲亲切地打招呼,但他知道最好不要和他握手。 这是土人巫医接生时给科霍立下的一个忌讳——他的肉体永远不能与白人的肉体发生接触。沃思和“旺德”号船长沃德都向科霍致以问候,但沃德一见他手里的施奈德枪便蹙起眉头,因为此地也有“忌讳”——进入种植园的丛林来客不准携带武器。在这种环境里,步枪若碰列屁股忽然走火,那将是很不愉快的。经理一拍巴掌,从圣克里斯托尔招募来的土人小勤务员立刻跑到面前。沃思给他一个手势,他接过客人手里的步枪,抱进屋去。 “科霍,”格里菲开始介绍德国特派员,“这位大人是从布干维尔来的。告诉你,他是名符其实的大官儿。” 科霍并没有忘却德国巡洋舰的多次“来访”,所以在微笑时眼睛里仍然流露着不幸的记忆。 “沃伦斯坦,您不要和他握手。”格里菲警告,“这是忌讳,懂吗?”又对科霍说,“听我说,他将给你们留下许许多多美味的食品。你何日娶他们的玛丽做新娘呀?” “我太老啦。”科霍厌烦地摇着脑袋回答,“我不爱他们的玛丽。我不爱好吃的东西。一辈子别向我提这种事。”他着意斜瞟了一眼沃思,沃思正扭头饮用长酒杯里的酒。“我就爱那 玩艺儿——酒。” 格里菲摇起了脑袋,说: “这是黑人的忌讳。” “他这个黑人为什么不忌讳!”科霍反驳,扭着脖子直朝正在的劳工点头。 “他是病人。”格里菲解释。 “俺也是病人。” 格里菲笑道:“你是个大骗子。酒是忌讳,永远是忌讳。好啦,科霍,咱们和这位大官儿谈谈正事吧。” 于是,格里菲c沃伦斯坦和科霍开始坐在门廊里研讨政务。科霍因为维持和平有功,首先受到一番恭维,然后他连连驳斥了有关他力不从心,年老体衰的传闻,并发誓继续为小岛的和平与安宁而奋斗终生。 接着,他们具体研究了沿着海岸筹建一座三十多公里长的德国种植园的问题。土地当然是购买科霍的,代价由实物支付——烟草c刀具c念珠c烟斗c斧头c豚齿和贝币——除酒之外,可任意选取。谈判当中,科霍透过窗户的玻璃瞥见沃思配完药后将酒瓶放进了药柜。而且发现这位劳累了半天的经理又喝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科霍特别记下酒瓶的位置。会议结束后,他迟迟不想离去,但磨蹭了一个小时,始终未找到机会,屋子里总有人出出进进的。后来,格里菲和沃思干脆坐在里面谈起了生意,科霍只好打消念头。 “俺上船去瞅瞅。”他告辞一声,便调过屁股一拐一拐地走出去。 格里菲笑道:“这位了不得的人物再也不那么神气了。想当年,科霍真可谓所罗门群岛的头号魔王,双手沾满杀人的鲜血,还要和世界的两大列强决一雌雄。可现在,竟要跑到船上去,想法去向登比讨点酒喝。 “旺德”号押运人登比经常戏弄土人,不过,这回竟成了他今世的最后一次。此刻,他正坐在大舱里核查小艇的装货清单,科霍跛着脚走下扶梯,在桌子对面坐定。 “一辈子别向我提那种事。”老酋长倾诉着内心的悲愁。他对一切皮肉之乐已经不感兴趣,“我不爱什么玛丽。我不爱什么好吃的。我得了重病啦,快要完蛋啦!”他似乎痛不欲生,好一阵子不能言语,只是轻轻拍着肚皮佯装肚疼,脸上露出难以言状的焦灼神情。“我的肚子疼得要命啊。”他说罢停了停等待登比开口。后来实在等不下去,便有气无力地长叹一声,说:“我就喜欢您的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新吉博岛(3) 登比冷冰冰地笑了几声。这老家伙曾向他讨过酒喝,但都被他拒绝了,因为新吉博岛土人不准饮酒——这是格里菲和麦克塔维什铁一般的“禁忌”。 麻烦出在科霍本身,他的酒瘾早已生根。年轻时,他劫获“多塞特”号那一回就领略了醉酒的酣畅,可惜那一次是和部落里的土人一同享用的。抢来时酒很快用尽。后来,他变得聪明起来,在率领赤身勇士捣毁德国种植园时,他把酒全都占为己有,以便日后慢慢独饮。结果,他美美地过了一次妙不可言的混合酒酒瘾,从掺有奎宁的药用啤酒到苦艾酒和杏味白兰地,十几个牌号的酒应有尽有。他一直喝了几个月,从此落下至死难移的嗜好。酒一入肚,大脑神经便兴奋地不断蠕动,心里热乎乎c美滋滋的,别说有多好受,多舒适,连身子也像飘入了仙境他一想起这些,就越发渴望那东西。再说,他已经老不中用了,女色和佳肴已是乏味的玩意儿,旧仇宿怨也日渐消释,那玻璃瓶里流出的含着复苏之火的液体c便成为他朝思暮想的宝贝——各种牌号的酒瓶每时每刻都在他脑海里盘旋萦回。有时,他竟一连几个小时独坐在太阳底下,一边伤心地胡言乱语,一边回想他扫荡德国种植园后尽情纵饮的美景。 登比露出怜悯的样子。他仔细观察了这位老酋长的症状,从药柜里取出一些消化药交给他——有药丸和几种无副作用的药片,胶囊之类。但科霍死也不肯收。劫获“多塞特”号时,他曾咬破过一个胶囊,尝过奎宁的滋味,更可怕的是,他的两名勇士一同吃下去一种白粉,结果立即躺倒在地,猝然身死。不!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药物!但是,那玻璃瓶里的液体,虽然凉丝丝的,却能燃起人的青春活力,还能把人送入温煦甜蜜的梦境。怪不得白人视之为珍宝,拒绝与土人分享呢! “酒是好东西。酒是好东西”他用老年人唠唠叨叨的语气不厌其烦地乞怜着。 这时,登比走错了一步棋,他竟灵机一动,打算拿这老家伙开开心。他绕过科霍,打开药柜,从中取出一只四盎司(盎司:药衡单位。又称唡。一盎司等于31103克——译者注) 的小瓶,瓶子上的标签写着——“芥末精”(芥末精;芥末为调味品,是芥子研干成的粉末。芥末精为液体,非常辣——译者注)。他一边拔掉软木塞,装作一口口饮用的样子,一边透过隔舱板上的镜子,窥视身后的科霍——科霍正扭着脖子使劲朝他这边瞅。登比咂咂嘴,清清嗓子,假装品品味,随即将瓶子放回原处。他敞着药柜返回座位,稍微坐了一会儿,便爬到甲板上来,然后,他守立在扶梯旁,侧耳倾听。最初听不到舱下的声音,后来,一阵可怕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听上去,呼呼哧哧的,又闷又猛。登比暗自好笑,悠然自得地走下扶梯。那只瓶子还在药柜里,显然是刚放回去的,那老家伙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钢铁般的自制力使登比惊异万分。他的口腔c嘴唇和舌面——凡是长着有知觉的粘膜的地方都会烧得冒火的!科霍喘着粗气,控制着自己,几次都险些咳出声来;他憋得眼眶聚满泪水,泪珠慢慢淌下去。若是普通人,一定会憋死的,但老科霍镇定自若,表情严峻。他慢慢意识到,这是一场恶作剧,双目开始射出仇恨的光,那冷酷的目光好似地狱的鬼火,登比的脊梁骨顿时灌入一股凉气。科霍傲然起立,道: “我要走啦。给我派条小船,送我回去。” 格里菲和沃思正在野外视察种植园,沃伦斯坦无事可做,便来到起居间,找出枪油和旧布,坐下来分解和擦拭他的自动手枪。旁边的桌子上照例放着苏格兰威士忌酒瓶和几罐苏打水。还有一只半满的瓶子恰巧也立在那里,上面的标牌也是苏格兰威士忌,不过,沃思提醒过大家,瓶内装的并不是酒,而是他为马匹配制的外用药水,由于疏忽,忘了收起。 沃伦斯坦手下擦着武器,眼睛朝窗外一瞥,正看到科霍沿着院内的砖路走过来。他一步一个趔趄,跛得很厉害,但进入门廊和房间之后,却威严地放缓了脚步。他坐下来观看擦枪。尽管他嘴里嘴外烧得火辣辣的,脸上却完全是一付安然无事的表情。过了五分钟,他才开口: “酒是好东西。我喜欢酒。” 沃伦斯坦起初只是笑着摆头,然后,他也生了邪心,想戏弄一下土人,不过他对自己说,就这一回,下不为例。两只相似的威士忌酒瓶更促使他下了决心。他把手枪部件撂在桌面上,动手给自己配了满满的一杯酒(这里是指喝威士忌时加入苏打水——译者注)。他一起身,便故意立在科霍和桌子中间,一只手伸到背后调换两个瓶子的位置,另一只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他假装要寻找什么东西,走出屋去。他在门外听到一阵惊人的喷吐声和咳嗽声,但进屋一看,老酋长丝毫未动,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然而,瓶子里的外用药水已经少了一截,还在左右晃荡。 科霍站立起来,连拍几下巴掌,小勤务员应声而到,科霍以手势索取他带来的枪。小伙子取出武器,并依照规定引导着客人向阶下的砖道走去。走出大门之后,他才把步枪归还主人。老酋长一步三摇地沿着沙滩朝河口走了,沃伦斯坦瞅着瞅着,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几分钟过后,沃伦斯坦开始组装手枪部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他立刻意识到可能是科霍,但马上又打消了这种联想。沃思和格里菲随身都带着猎枪,大概是他们打野鸽子呢。沃伦斯坦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又咯咯地笑了几声,然后翘着黄胡子打起盹儿来。沃思的惊叫将他唤醒,只听得: “快敲大钟!不停地敲啊!使劲地敲啊!” 沃伦斯坦慌忙跑上门廊,只见经理策马跃过院子的矮篱笆,箭也似地冲下沙滩,朝正在前面扬鞭飞驰的格里菲奔去。随着噼噼啪啪一阵巨响。浓烟从椰林升起,沃伦斯坦顿时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船棚和库棚已经燃烧起来!这位德国特派员跑到沙滩时,种植园的大钟还在发疯似地轰鸣;海里,几艘小艇正慌慌张张地离开“旺德”号,朝岸边冲去。 船棚和库棚的草顶都喷吐着火舌,棚屋完全陷入火海之中。 沃伦斯坦叫道:“这全怪我呀!火是老科霍放的!我让他喝了沃思给马配的外用药水啦!” 沃思回答:“他大概钻进了树林。奥利弗正在林子里的河边上干活。千万不要被他捉住。” 经理挥鞭催马,钻入树林。几分钟之后,烧焦的库棚支架“哗”地一声倒塌,同时听到经理大叫一声,大夥纷纷跑过去。一直跑到岸边才见到沃思。他仍旧坐在马上,脸色异常苍白,正盯着地上的一样东西。这是年轻的助理经理奥利弗的尸体,但尸体上没有脑袋,让人很难辨认。上气不接下气地从田里跑来的土人劳工这会儿已经围了一圈儿,他们在格里菲指点下给死者赶制了一付临时担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新吉博岛(4) 沃伦斯坦悔恨交加,痛不欲生。他悲叹了一阵,便发誓要报仇,发誓时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泪水。他气急败坏,嘴角上泛着白沫,伸手就去抓沃思的猎枪。 格里菲厉声喝道;“沃伦斯坦,不准这样!你冷静冷静,别干蠢事!” “难道你就让他跑了吗?”这德国人声嘶力竭地喊叫。 “他已经跑了。河那边就是丛林。您可以看到他涉水的痕迹。他此刻已经踏上野猪出没的蹊径。寻找他就好比大海捞针,我们如果追上去,必遭他手下年轻土人的暗算。再说,小径处处布满他们挖设的陷阱——你不懂吗?就是很深很深的土坑,里面安装着毒刺和尖桩。只有麦克塔维什和他的丛林人可以穿越这些小径,可是上一次他也在这里损失了三个弟兄。快回别墅去吧!今晚,将听到海螺声声,战鼓齐鸣——像鬼哭神号一般,全岛不得安宁。他们不会向我们冲锋的,但必须把大夥招呼到房子四周,沃思先生,立即行动!” 登比上岸后承认,他给了科霍一剂芥末精,这时,沃伦斯坦才算找到一点安慰。但这位德国特派员继续用四种语言朝天呼唤神灵,诅咒所罗门群岛的土人,他的黄胡子似乎翘得更高了一些,然而他内心已经略感平静。 次日晨,“旺德”号桅顶的守望哨发现,树林里燃起了锋火。从一个海角到另一个海角,直至深深的密林,条条烟柱,时而弯曲,时而直立,这是土人正在互相传递信息。连麦克塔维什的长途奔袭都未曾波及的遥远山村也参办了这热闹的焰火会议。河的对面,一直响着嘈杂的海螺声,数里之外,巨大的战鼓在遥相呼应,那轰轰轰的低沉鼓声划破晨曦,从四面八方荡起——这些大鼓实为苍天大树的树干,先用火从中钻空,再用石斧和贝壳雕琢而成。 “只要大家固守在一起,就会平安无事的。”格里菲嘱咐经理,“我现在该到古武图岛去了。他们不会进入开阔地,不会冲过来袭击你们。让劳工队暂时留在身边。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去修整土地。千万不要指派单个的劳工,否则要被他们捉去。千万不要受骗上当,跑进树林去追击科霍。一进树林就会被俘虏。什么事情也不要干,耐心等待麦克塔维什赶到。我叫他带来那一帮马莱塔丛林人。只有他们才能进入这个岛内部。在他赶到之前,我还打算把登比留给您。登比先生,您大概不会介意?我将指派‘旺达’号把麦克塔维什送来,你搭乘‘旺达’号返回,然后到‘旺德’号归队。‘旺德’号少了你,沃德船长这一路也能招呼过去。” “我正想自报奋勇留下来呢。”登比回答,“我做梦也没有料到,开个玩笑竟能引起如此大难。我想我是有责任的。” “我也有责任。”沃伦斯坦插言道。 “玩笑是我开的头。”押运人继续坚持。 “开场的大概是你,助纣为虐的却是我。” “那么说,收场的就是科霍了。” “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留下。”德国人说。 “我原以为您打算跟我去古武图岛呢。”格里菲说明。 “不,一来此地属我管辖,二来,本人在这个问题上十分愚昧无知。我应该留下来,为重整纲纪助一臂之力。” 到了占武图岛,格里菲立刻通过一艘刚要启程去马莱塔岛的双桅募工船向麦克塔维什详细下达了他的指示。沃德继续指挥“旺德”号驶向圣克鲁斯群岛;格里菲从英国驻外机构借得一艘小艇和一队土人桨手,穿过海峡,到爪达卡纳尔岛视察澎杜弗林山的后坡草场去了。 三周之后,海空晴朗,海风清爽,他的小艇穿过一座座珊瑚礁,划破平静的水面,开进了古武图港。港内空空如也,只有一艘小小的双桅船在礁石海岸附近停泊。格里菲一眼看出这是“旺达”号。它显然刚刚穿过图拉吉岛的水上走廊抵达这里,土人水手们还在忙着收卷帆篷。他绕到船边,麦克塔维什亲自出来迎接,伸手将他拉过栏杆。 “怎么回事”格里菲问,“你还没有启程吗?” 麦克塔维什摇着头说:“我回都回来了。‘旺达’号一切正常。” “新吉博岛如何?” “最后离开时,那座岛还安在。不过,明眼人能够发现,它的风景画上已经抹掉几笔不相称的修饰。” 他是冷若冰霜的人,像科霍一样矮小c千瘪,皮肤呈赤褐色,一对毫无热情的蓝色小眼睛酷似两只锐利的锥尖。他无所畏惧,缺乏激情,在病痛,寒暑和情感面前都无动于衷;他就像一条蛇,凶残c毒辣,可以致人死命。格里菲见他此刻竟愁眉不展,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道: “快说,出了什么事情?” “戏弄土人是不道德的行为,应当严加谴责,”对方回答,“再说,开这种玩笑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格里菲先生,下舱去吧。您最好端上一怀洒,慢慢听我报告。请吧。” “你是怎样处理的?”两人在船舱坐定,雇主追问下属。 矮个子苏格兰人摇头答道:“那里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处理。不知您怎么看。换句话说。矛盾已经解决,完全解决。不过,我提请您注意,事情出在我到达之前。” “那么,种植园呢?人呢?种植园怎样了?” “种植园完了。我们多年用汗水浇灌的事业已化为乌有。小岛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传教士和德国人来以前c走以后的老样子。石块砌筑的码头全被拆毁了。房屋变成一片瓦砾。我们栽种的果木一棵也没有留下。地里的山芋和甘薯都被野猪拱吃了。” 他收住话音,伸手到立在扶梯下面的大柜橱里翻腾起来。 “沃德呢?登比呢?沃伦斯坦呢?” “我正要告诉您。看吧!”。 麦克塔维什拽出一只稻草编织的袋子,把袋内的东西倒在地板上。大卫格里菲周身一震打了个冷战,只见眼前摆着的正是他留在新吉博岛的三个人的人头,他立刻吓呆了。沃伦斯坦的黄八字胡胡再也翘不起来,已像枯草叶似地贴在上嘴唇上。 “我不了解当时的情况,”苏格兰人继续凄凉地说;“他们八成是出去追击‘老鬼’,结果进入了密林。” “科霍在什么地方?”格里菲问。 “他在树林后面,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我乘机夺回人头。我冲进林子时,他已不省人事,土人们连拖带拉,将他背跑。嗯,您若把人头拿走,我将感激不尽。”他踌躇一下,又叹了口气说,“我估计,人们会给他们举行正规葬礼,然后把人头安葬在坟墓里。不过照我的想法,这几个头颅可以变成十分珍贵的文物。世界各大博物馆都会以五百块一个的价格买下它们的。您最好再添一杯,您的脸色似乎发青——哎,把这个教训记在心头吧,格里菲先生,我有句忠言,不知您愿不愿听:在土人面前务必保持严肃,万万不可捉弄他们,否则,必有大难临头——这种娱乐的代价多么昂贵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真假霍尔(1) 大卫格里菲最后又仔细地瞅了一遍四周无边无际的大海,便纵身从桅顶横桁上荡了下来,闷闷不乐地顺着绳梯慢慢下到甲板上。 “鲁鲁岛沉没了,斯诺先生,”他对焦急万分的大副说,“如果航线没有什么差错,这岛准是沉下去了,因为我们明明两次从它上面驶了过去——或者说从它应该出现的地方驶了过去。要不就是经线仪失灵了——也许是我记错了航线。” “准是经线仪出了毛病,”大副宽慰主人说。“我测算了几次,数据跟你测的都分毫不差。” “是啊,”格里菲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咕哝着说,“你测的经线和我测的一样,刚好都向南交汇在鲁鲁岛的中心点上。肯定是经线仪的问题——可能什么地方出了故障。” 他向栏杆迈出半步,又踅回来,甩不安的目光瞥了瞥“托比大叔”号的尾迹。此时,这艘纵帆船正以九到十节的时速鼓浪前进。 “最好把船调向顺风,斯诺先生。让它自由自在地漂上两小时的路程。天开始阴了,我看今晚的星象也测不成了。我们只好看天行事,明天测测我们的纬度,然后顺着鲁鲁岛的纬度,一步步地搜索。老航海者们常这么做。” “托比大叔”号船身宽大,桅桁粗实,干舷(干舷:指船的露天甲板边在水面以上的距离,其数值随船的吃水情况而变——译者注)很高,荷兰式的船头垂直而平阔,在大卫格里菲所拥有的纵帆船当中,它是最稳当c最坚固c最安全和最万无一失的。该船不但来往于班克斯群岛和圣克鲁斯群岛之间,而且还在西北方向的几个孤岛之间巡弋。当地的土著商人为它收购了珊瑚石和玳瑁,偶尔也准备上一两吨珍珠贝。原来的船长染上了一种特别厉害的热症,一病不起,格里菲见此情景,便接替了他的职务,驾驶起“托比大叔”号,继续这半年一度的珊瑚岛之行。他决定先驶到最偏远的鲁鲁岛,不料经线仪发生了故障,使他在大海中迷失了航向。 当晚,夜空阴沉。一星不缀。翌日,太阳也被浓云遮住。洋面上笼罩着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除此之外,便是呼啸的海风和骤急的大雨。“托比大叔”号收帆停船,以免无休止地漂泊下去;就这样,他们度过了四个阴云密布的昼夜。这段时间,太阳始终没有露面,虽有几次瞥见星斗,但是星光昏暗,闪烁不定,叫人难以辨认。此时此刻,即令一个初次出海的人也能预感到风暴的临近。格里菲瞧瞧气压计,水银柱稳定在二十九点九零,他登上甲板,迎面碰上杰基杰基,他的面孔如同这时的天空和空气一样沉闷不安。杰基杰基是个饱经风浪的汤加水手,在船上兼做水手长和半个二副的工作,管理着混杂的卡纳卡土人船员队。 “我看,天要大变了,”他说,“这种天气我以前见过五六回了。” 格里菲点了点头。“不错,杰基杰基,要刮台风了。水银柱马上就要下降——一降到底。” “确实,确实,”汤加人附和道,“那风刮起来真要命啊。” 十分钟过后,斯诺来到甲板上。 “风就要过来了,”他说,“水银拄已降到二十九点八五,而且一边下降一边猛跳。怪不得天这么热——你没发觉吗?”他用两手揩揩前额。“一会儿我就会把早上吃的吐出来了。” 杰基杰基咧嘴笑道,“我也同样。肚里的玩意儿在一个劲儿晃荡。要起大风的时候总是这样。可是话虽这么说,‘托比大叔’会平安无事的。它什么风浪都闯得过去。” 格里菲对大副说:“你最好给主桅装上防风斜桁帆,再扯起船首三角帆,收大帆的时候,要把帆具装进结实的帆布袋里。要做好各种准备。用双股束帆索绑紧。” 又过了一个小时,沉甸甸的闷热空气越来越重,凄凉的沉寂在四处扩散,水银柱已经落到二十九点七零。大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他挥动着双臂,在烦躁的徘徊中收住了脚。 “你来就来吧!”他高声叫嚷着,“何必这样慢慢腾腾!管他三七二十一,咱们算是碰上了。这处境多难堪——海上迷航,经线仪捣鬼,台风又虚张声势,迟迟不起。” 堆满乌云的天空现出一种混沌的紫铜色,如同开锅似的,像要燃烧起来。大家纷纷涌上甲板。土著水手们个个六神无主,成群地聚在船头和中甲板上,喁喁低语着,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不祥的天际和不祥的海面。油花斑斑的波涛在低声长叹。 “这海水简直像蓖麻油和汽油混在一起似的,”大副一边嘟囔,一边厌恶地往船边啐了一口。“我小时候,我妈就常给我喝那种药。老天爷!天真的黑上来了!” 此刻,紫红色的烧云消失了,只见浓云四合,天幕低垂,黑压压的,仿佛夜幕降临一般。大卫格里菲虽然熟知飓风的征候,此时不免又重读起《风暴学》一书,他迎着微明的光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眼下他无事可做,只好等待着起风,以便弄清飓风的中心,和怎样躲过这场仍然看不出其风源所在,但行将迅速逼近的大风。 下午三时许,当水银柱降到二十九点四五的时候,台风呼啸而来。他们瞧见水面上黑蒙蒙的一片,海上掀起一排排细细的白帽似的浪花,那便是风。此时风势不大,“托比大叔”号的防风帆渐渐涨满,接着船边溅着浪花,以四节的时速,缓缓地移动了。 “万无一失!”斯诺冷笑说。“我们防备得真好!” “这才是风头,”杰基杰基提醒他说,“一会儿就有厉害瞧了,明白吗。” 格里菲下令扯起前桅帆,张开一部分,“托比大叔”号在愈刮愈烈的疾风中,加快了航速。风力迅速增大,一阵紧似一阵,不住地狂吹劲扫,怒号狂啸。每次暂息之后,继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更肆虐,更猛烈的狂飙。“托比大叔”的栏杆不时被海浪吞没,中甲板上翻滚着白花花的海水,排水孔也来不及排泄。格里菲察看一下气压计,水银柱仍在不停地下降。 “不好,风眼向南移动了,”他警告斯诺,“我们会与它相遇,一头钻进去的。现在必须掉转船头,改变航向。这样才能使水银柱回升。收起前桅帆——船早就受不了了——转 舵向风。” 转向完毕后,“托比大叔”号穿过一片夜一般沉黑的幽暗,斜插过台风的锋面,发狂似地向北驶去。 两个小时之后,格里菲对大副坦白说,“胜负还没见分晓呢,风暴在绕大圈子——说不上这圈子要绕多大——也许我们能钻过去,也许刚好钻到风眼里。谢天谢地,水银柱总算稳住了。底下全看风兜的圈子有多大啦。大海的脾气是难以捉摸的。停船!保存好实力,无论如何,也要把船开出去。” 次日早上,斯诺冲着主人的耳朵喊道:“我现在才知道台风是怎么回事,这哪里是风。简直不可思议。那几阵狂飙吹来的时候,风速少说有一百五六十公里,不堪设想,向别人说起来,谁也不会相信。你瞧这大海!往东这条航线我闯的回数多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风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真假霍尔(2) 天亮了,照说太阳该升起一个小时了,可现在它充其量只带来一抹黯淡c微明的曙光。洋面上,一排排山一般的巨浪在奔涌。两排巨浪之间,裂开一道五百多公尺宽的浪谷。在狂风肆虐不到的长长的浪坡上,迸出一串串小小的白帽浪,狂风从高耸的浪尖上扫来,把正在形成的白帽浪扯个粉碎。浪花涌向桅杆,把船身高高地托出水面。 “最糟糕的情形过去了,”格里菲判断。“水银柱一直在回升。等风势松了劲儿,海面会更平静些。我要上床睡会儿。留神风向的变换。台风还会拐回来的。中午的时候叫 我。” 最后一阵台风袭来时,下午已经过去一半,风力已经减弱了,只剩下阵阵强风。这时,汤加人水手长瞧见辽阔的海面上有一般船底朝天的纵帆船。“托比大叔”号随风漂过去,横掠过那条船的船头,大家没有看到它的船名;可是天黑之前,他们又发现一只圆底的c头尾不分的小船,船身浸在水里,船头上的白字清晰可辨。斯诺透过双筒望远镜,认出了船号:“埃米利l3”号。 “这是艘捕海豹的纵帆船,”格里菲说,“可是捕海豹的船跑到这片水面来干什么,我真莫名其妙。” “也许是来寻宝的?”斯诺猜测,“你还记得吧,‘索菲萨泽兰德’号和‘赫曼’号都是捕海豹的船,几个带着航海图的家伙在旧金山租了它们,不管是否能够如愿以偿,这些人总能到达准确的地点,找到宝贝。” 经过一夜令人头昏目眩的颠簸,“托比大叔”号来到一片宽阔的c死气沉沉的海域,在这段时间,风帆揽不到一点儿海风来稳住船身,大家都被颠得恶心呕吐起来。这时,突然刮起一阵轻风,船上缩着的帆顿时抖开了,中午时分,船驶进一片平静的水面,空中的云层渐渐稀薄,最后散逸开去,阳光照射下来。他们测量的结果,发现船只位于南纬两度五 十分。可是由于经线仪的故障,经度依然推算不出。 “我们可能处在这两千五百公里长的纬线上的任何一点,”当格里菲与大副俯身研究航海图的时候,他说,“鲁鲁岛就在这以南的什么地方,可这一带海面上空空荡荡的。一无岛屿,二无礁石,没有办法来校正我们的经线仪。我们只能——” “嘿,陆地!船长!”杰基杰基对着扶梯朝舱下喊道。格里菲朝海图上空旷的海域匆匆扫了一眼,惊惑地吹了声口哨,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下我可糊涂了,”他说,“这一带不可能有陆地出现。这段航程把人搞懵了。斯诺先生,杰基怎么啦,劳驾到上面看看好吗?” 一分钟过后,大副朝着舵下喊道:“果然是陆地,在甲板上就能看到——椰子树的树冠——样子像个珊瑚岛。没准儿这就是鲁鲁岛呢。” 格里菲登上甲板,凝视着棕榈树的轮廓,一面断然地摇摇脑袋,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簇簇树冠,真像是从海里冒出来的。 “抢风行驶,斯诺先生,靠近些,我们要察看一下。只要把船绕到它的南边就行,如果岛子往那边延伸,我们就在它的西南角登岸。” 站在船的下层甲板上,一定要离岛子很近才能看得见棕榈树。“托比大叔”号渐驶渐近,很快就望见那块高出海面的平地,越来越多的棕榈树,进一步勾画出一个环形珊瑚岛的轮 廓。 “这岛真美,”大副慨然说,“一个完美无缺的环形岛看样子直径有十几公里不知有没有通向内港的入口天晓得?也许这是个新发现呢。” 他们抢风调向,沿着小岛西侧浪花飞溅的珊瑚石岸,若即若离地曲折行进。一个卡纳卡水手在桅顶上报告说,棕榈树后面,有一个环礁湖,湖心还有座小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心事儿,”格里菲对大副说。 斯诺不停地喃喃着,晃着脑袋,听了这话,他抬起目光,带有几分不服气和疑惑的神色望着他。 “你在想,入口应该开在西边,”格里菲念念有词,像是在背诵。”水道有两链(链:航海术语,一链等于l852米——译者注)宽。标记是北面有三棵孤零零的棕榈树,南面有几棵露兜树(露兜树:属东南亚生单子叶树种,又名螺旋松。叶如匕首,根多为螺旋状——译者注)。小岛直径有十三公里,一个典型的环形岛,内湖中心有个小岛。” “正是,正是,”斯诺承认。 “要是入口刚好开在它应该开的地方——” “再有那么三棵棕榈树,”斯诺几乎是在耳语,“和几棵露兜树。岛上再有架风车,这就对了——是斯威辛霍尔的岛。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人们找了它十年了。” “霍尔不是卑劣地耍过你一回吗?”格里菲问。 斯诺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转而为您效劳的。他用不折不扣的强盗手段把我榨得一文不剩。当时我得到一笔分期支付的遗产,我在悉尼买了那艘失事的‘瀑布’写残骸,用的就是那里边的第一笔钱。” “是在圣诞岛搁浅的吧?” “是的,当时正是午夜光景,船正以全速行驶,一下子搁浅了。好在旅客和邮件都得救了,”斯诺补充说。”后来我买了条适于岛屿之间航行的小纵帆船,把剩余的钱花得一干二净,我还得等着遗嘱执行人把最后一笔款子交给我,好给它配备出航的设备。可这时候斯威辛霍尔搞些什么呢——他那时还在檀香山——他却一下子抢先跑到圣诞岛。他既无权力,又无资格这样做。可是等我最后赶到那里,船早让他洗劫一空了,只剩下“瀑布”号的船壳和引擎。本来货舱里还有好大一批熟丝呢。一批完好无损的熟丝。后来,他的押运人对我交了底儿。霍尔从那船上大捞了一把,约摸有六万美元。” 斯诺耸一耸肩,用哀凄的目光凝望着平静的湖面,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湖面上波光潋滟,湖水微微荡漾。 “那条遭难船应该是我的。是我在拍卖会上买的。想不到我孤注一掷,把老本儿搭了进去。等我返回悉尼,那些贷给我款子的水手和商人们没收了我的小纵帆船来顶帐。我把怀表和六分仪(六分仪:轻便测角仪器,用于航海和航空,可测量远处两点所成的视角——译者注)都当了出去,跑到别人船上干了一段锅炉工,又在新赫布里底群岛弄了份差事,一个月挣四十块钱。后来我单独经商,想碰碰运气,不料又蚀了本儿,便在一条募工船上混了个大副的职位,那船是跑塔纳岛和斐济一线的。随后,我又在阿皮亚的一家德国人的种植园里当了监工,最后才到‘托比大叔’号上落了脚。” “你和斯威辛霍尔见过面吗?” 斯诺摇了摇头。 “那好,这回你有可能见到他。你瞧他的风车。” 他们顺着水道,驶进环礁湖,瞧见湖心有座小岛,岛上林木茂密;一部巨大的荷兰式风车,清晰地映入眼帘。 “看样子小岛的主人不在家,”格里菲说,“不然你会有机会跟他算账的。” 大副板起面孔,露出复仇的神情,双拳握得紧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真假霍尔(3) “法律也奈何他不得。他现在腰缠万贯。而我只要从他的财产中取回我那六万美元就行了。我真希望他在家里。” “我何尝不希望,”格里菲开朗地笑道,“我寻思这岛的模样是你从鲍一欧蒂那儿听到的。” “不错,其实旁人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问题是鲍一欧蒂弄不准这岛的经纬度。他只是说,他们从吉尔伯特群岛出发,走了老远才来到这里——他知道的就这些。不知他如今情况怎样?” “一年前我在塔希提岛的海滩上见过他。他说他打算到土阿莫土群岛运一趟货。喂,到了,靠近点。收起水砣,杰基杰基。斯诺先生,准备抛锚。按鲍一欧蒂的说法,锚地位于离岛屿西岸三百米的地方,水深九英寻,东南有几块珊瑚岩。珊瑚岩就在这儿。水深多少,杰基杰基?” “九英寻。” “松缆,斯诺先生。” “托比大叔”号曳着锚链掉转船头,船头帆落下来了,卡纳卡船员纷纷奔向前桅和中桅,系好升降索和帆脚索。 小艇在那块不大的珊瑚岩码头旁靠拢,格里菲和大副一同走上岸去。 “你大概觉得这地方很荒凉,”当他们顺着一条砂砾小径走向一幢房子的时候,格里菲说,“可我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这岛上准有名堂,要不就是我的鼻子骗了我。这湖底上准铺着一层珍珠贝(珍珠贝:是能够产生珍珠的贝类的总称,通常指珍母贝而言——译者注),贝肉正在腐烂。闻到这味儿了吗?” 斯威辛霍尔的住宅与热带地区的住房迥然不同。这是座教会式的建筑。他们通过一扇未拴的纱门,径直走进屋子,发现室内的一应摆设和家具,统统是那种教会风格。一间宽敞的起居室,地板上铺着最精美的萨摩亚地席。室内陈设着长沙发c临窗座椅c小巧的角橱和一张弹子球(弹子球:即台球——在特制的台子上用长扦撞击台内的圆球,令其落入四角的洞穴的游戏——译者注)台。还有一张裁剪衣服的案子和一只针线筐,里面塞满了薄亚麻布,表明这房子里有女主人。眩目的阳光,透过门廊和纱门,使房间变得既凉爽又柔和。几颗熠熠闪光的珍珠按钮,立刻引起格里菲的注意。 “蓄电池,用风车充电的蓄电池!”他一边揿动按钮,一边惊呼,“这是无影照明!” 霎时,暗置的灯泡齐放光华,房间里顿时溢光流彩,一片明亮。墙根摆着一排书架。格里菲浏览起来这些藏书的书名。虽然他长年在海上闯荡,却也说得上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不过这里的藏书之多,主人的兴趣之广,都使他望尘莫及。有些书是他的老朋友,有些他仅有所闻,未曾拜读过。这里收有许多名家的全集,有托尔斯泰c屠格涅夫和高尔基的;有库柏和马克吐温的;还有雨果c左拉和苏的;也有福楼拜c莫泊桑和保罗德考克(保罗德考克一1794—1871一法国家和戏剧家——译者注)的。他忍不住好奇心,翻阅了梅奇尼科夫(梅奇尼科夫一l845—1916一俄国生物学家和生理学家——译者注)c叔本华(叔本华一1788—1860一德国哲学家——译者注)和署名温宁格的著作,而艾利斯c克拉夫特艾宾c福雷尔和署名利兹顿的作品更使他惊讶。他刚拿起乌德拉夫(乌德拉夫一1807—1838一,美国摩门教派领袖——译者注)的“种族扩张”一书,这时,斯诺在住室里深入探查了一番后,回到他的跟前。 “这里不但有搪瓷浴缸,单独的淋浴间,还有坐浴盆!”他宣布。“足够一个国王受用的!我寻思说不定还是用我的钱置买的呢。这房子咱们占定了。我在食品室找到刚打开不久的奶油和牛奶罐头,还有刚晾起的新鲜海龟肉。我去看看还能找到些什么。” 格里菲也去看了,他打开对面墙上的一扇门,发现是间卧室。他穿过卧室,走到对面一扇铁网编的门前,他透过网眼,看见外面是个光线很暗c挂着帐幔的午休门廊。门廊里有只长沙发椅,上面睡着一个女人。她身旁的椅子上扣着一本开卷的。从她脸颊的肤色来看,格里菲断定她刚来到赤道地区不久。他窥视一番,便悄悄溜回了原来的起居间,恰好碰上斯诺从另一个门里进来。手里还拉着个脸孔像枯树皮似的土著老头,他恐惶地咧着嘴,不住地挥手打着聋哑人的手势。 “我在屋子后面发现了他,正打盹儿呢,”大副说,“我看他是个厨子。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你发现了些什么?” “一个酣睡的公主。嘘!有人来了。” “是不是霍尔,”斯诺悄声说着,一面攥紧了拳头。 格里菲摇一摇头。“不要动武,这里有女人。要真是霍尔的话,我们离开之前,保准有你出气的机会。” 说话间房门打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男子。腰带上插着一支笨重的柯尔特式长筒手枪。此人拿疑虑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脸上挤出一丝和善的微笑,并把手伸了过来。 “欢迎你们,陌生的客人。不过你们要是不介意,看上帝的份上,请告诉我你们是怎样找到我这个岛的?” “我们走失了航线,”格里菲一边同他握手,一边回答。 “我叫霍尔,斯威辛霍尔,”来人说着,转过身去,同斯诺握手。“恕我直言,二位还是光临鄙舍的头一批客人呢。” “这么说,这就是你那神秘的海岛之家啰?水手们说长论短,议论了好多年了。”格里菲问。“好啦,我这下可知道摸到这儿来的方法了。” “什么方法?”霍尔急急追问。 “砸坏经线仪,让台风吹得你晕头转向,然后睁大眼睛,找寻从海里冒出来的椰子树,如此而已。” “请问尊姓大名?”霍尔强颜一笑,又问道。 “安斯迪——费尔安斯迪,”格里菲不假思索,信口答道:“驾驶着‘托比大叔’号从吉尔伯特开往新几内亚,不料走失了经度。这是我的大副,格雷先生,是个航海好手,比我还高明,可是这回也在那台经线仪面前吃了败仗。” 格里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信口胡诌,不过他意识到了随机应变的必要,就索性当了骗子。他隐约体味到事情有点蹊跷,可一时又道不出究竟。斯威辛霍尔是个浑圆壮实的人,圆脸盘儿,有着笑咪咪的嘴唇,眼角周围跳动着欢快的鱼尾纹。然而,格里菲打年轻时候起,就认得出这是一副假善人的面孔,也知道那双貌似忠厚的兰眸子的后面,一定隐藏着奸诈。 “你们要拿我的厨子怎么样——你们的厨子丢了,要拐他上船吗?”霍尔说道,“要想吃晚饭,最好把他放开。我妻子也在这里,她见到二位会很高兴的——对了,她管晚饭叫正餐,她老是埋怨我张冠李戴,可我因循守旧惯了。在我们家总是中午吃‘正餐’。先入为主,积习难改。二位要不要洗洗?我可得洗一下。瞧我,像条狗似的干活——在湖边,和那伙潜水的——珍珠贝,明白吗?不过你们闻也闻得出来。” 斯诺推说回船值班,先离去了。其实他是厌恨与抢劫自己的人同席共餐,此外,他还觉得有必要向船上的卡纳卡船员们交待一番,免得格里菲的谎话露馅。十一点钟光景,格里菲回到船上,发现大副还未安歇,正在等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真假霍尔(4) “斯威辛霍尔不知在岛上搞些什么名堂,”格里菲晃着脑袋说,“我一时还弄不清楚,可我有所察觉,你说,斯威辛霍尔长得什么模样?” 斯诺摇了摇头。 “那书架上的书决不是岛上这家伙买的,”格里菲断言。“那无影照明也并非他的发明。他表面看来和和气气的,其实是个粗野狂暴的恶棍,是个油头滑脑的骗子。你走后,来了他两个同伙儿,一个叫沃森,另一个叫戈曼。这是两个不折不扣的海盗,中年模样,黑不溜秋的,满脸凶相,站在那里像两根生锈的铁钉,可比铁钉危险得多哩!而且两人皮带上都别着手枪,实在不好对付,可是照我看来,他们和斯威辛霍尔并不是那么情投意合。还有那女人!她是个贵妇人。南美洲和中国的事情她无所不知。我看她是个西班牙人,尽管她操着一口地道的英语。她见过世面。我们谈起斗牛,她在瓜亚基尔c墨西哥城和塞维利亚(塞维利亚:西班牙城市——译者注)都见到过。谈起海豹皮来她也津津乐道。 “有一点使我不解。她懂得音乐。我就问她玩不玩乐器。霍尔既然能把住房布置得像宫殿似的,为什么不给她置架钢琴呢?还有,她生性机敏c活泼,可每逢她开口讲话,霍尔总拿眼盯她,显得坐卧不安,还不住地插嘴,以控制谈话的话题。你说,霍尔到底结过婚没有,你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大副回答。“从来也不想打听他的私事。” “他介绍她的时候,称她‘霍尔太太’。而沃森和戈曼则直呼他‘霍尔’。那两个家伙是一对怪物。我真不明白里面的奥妙。” “你打算怎么办?”斯诺问。 “暂且在这儿待上几天。他那儿有几本书我想读一读。你明天早上卸下中桅,把船彻底检修一下。我们刚闯过台风,这你明白。检修时把索具拉紧。把东西都归拢好,船就让它这样漂着——不要抢时间,慢慢来。” 次日,格里菲的怀疑又有了新的根据。他一早登岸,信步横过小岛,向潜水人居住的几个工棚走去。他走到跟前,正好他们要上船出发。这些人在他看来,与其说是一群卡纳卡人,毋宁说是一队用链子拴在一起的囚犯。格里菲瞧见三个白人都在场,每人扛着一支步枪。霍尔兴致十足地向他打个招呼,戈曼和沃森却满脸不悦之色,敷衍地咕哝句“早安”。 停了片刻,一个俯身放桨的卡纳卡人别有意味地向格里菲慢慢眨眨眼睛。此人很面熟,是他巡游列岛,购销物产时遇到的千百个土著水手和潜水人当中的一个。 “别告诉他们我是谁,”格里菲用塔希提语说,“你在我船上干过吗?” 那人点点头,正要开口,被沃森一声粗野的“住嘴!”喝住了,沃森已经在艇尾座坐定。 “请原谅,”格里菲说。 “这没什么,”霍尔插话说。“这些人真讨厌,说话多,干活儿少。对他们不严厉些就不行,不然他们采的贝壳连饭钱也凑不够。”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戈曼毫不客气地盘问。 “我问他贝壳多不多,他们要潜多深的水。” “很深,”霍尔接过话碴回答,“我们在十英寻的水下作业。就在那边,离这儿不到一百米。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整个上午,格里菲都跟着这些小船,午餐是在霍尔家里用的。饭后在大起居间里小睡片刻,读了阵书,又和霍尔太太聊了半个小时,就这样消磨了下午的时光。晚饭后,他和霍尔玩了几盘台球。从列武卡到檀香山,斯威辛霍尔的精湛球技早已成为人们的美谈,可谓无人不晓。可是这天晚上,格里菲与他对阵,他却出人所料,显得十分一般。而挥杆自如,身手不凡的竟是他的太太。 格里菲回到“托比大叔”号,从床上唤醒杰基杰基。他给这个汤加人交待了工棚的位置,让他偷偷泅渡到那里,与那些卡纳卡人谈一谈。两个小时后,杰基杰基回来了,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格里菲面前,一个劲儿地摇头。 “真怪,”他说,“有个白人一直待在那儿不走。他端着一支老长老长的步枪,枪口对着水面,在那里警戒着。约摸十二点光景,又来了—个白人,接过那杆长枪,头一个回去睡觉了。现在第二个白人还端着枪在那里站岗。不行,我没法和卡纳卡人交谈,只好回来了。” “这下明白了!”等汤加人回到睡铺上,格里菲对斯诺说。“我看出来了,不仅是珍珠贝,他们三个在轮流放哨,看守那些卡纳卡人。那人决不是斯威辛霍尔,就和我不是霍尔一样。” 斯诺此时思路顿开,不禁唿哨一声。 “我想起来了!”他嚷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格里菲截住他的话说,“你想说,那艘‘埃米利l’号就是他们的船。” “正是这样,他们在养殖海贝,让它们烂掉,好取出珍珠,那条船驶出海,不是要掳获更多的潜水人,就是要找寻粮食,或者两者兼顾。” “我同意你的说法。”格里菲朝仓间的挂钟瞥了一眼,铺床准备睡觉了。“这小子是水手。三个白人都是水手。不是岛民。他们是新近才来此地的。” 斯诺又唿哨一声。 “‘埃米利l’号已经覆没了。”他说,“这情况我们知道。他们现在困在这里了,只有等斯威辛霍尔回来才能解。脱。不过,到时候,连人带珍珠都会落到霍尔手里的。” “除非他们把他的船夺了。” “我巴不得如此!”斯诺狠狠地说。“应该有人抢他。我巴不得跟他们—块儿干呢。我得把那六万块钱追回来。” 一周之后,“托比大叔”号准备停当,扬帆待发,在此期间,格里菲逐一打消了岛上这些人的疑团。就连戈曼和沃森,无论他说什么,也都信以为真。这期间,格里菲三番五次地请求他们说出岛的经度位置。 “你总不至于让我离开以后继续迷航吧,”他终于急了,“没有这里的经度做参照,我那经度仪算是废物了。” “霍尔”对此一笑置之,拒不帮忙。 “你是个航海好手,安斯迪先生,你会把船开到新几内亚或别的什么岛屿去的。” “你也是个航海好手,霍尔先生,”格里菲反唇相讥,“却不知道我顺着这条纬度迟早还会光临贵岛的。”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格里菲一如既往,前去用晚餐,这回他终于目睹了那些珍珠,他早就怀疑他们是干采珍珠这个行当的。“霍尔太太”一时心血来潮,也不管什么秘密不秘密,让丈夫取出了珍珠,用半个小时的光景,让格里菲尽情观赏起来。这些收获物十分丰硕,真使他又惊又喜。 “这湖还不曾有人打捞过,”“霍尔”解释说。“你自己也看得出来,多数贝壳个头儿又大,年代又久。你说可笑不可笑,大部分值钱的珠子,都是用一周时问,在很小的一块地方采到的。这真是个小小的宝库。湖里每只牡蛎好像都含着珠子——当然就大小而论,都是些小粒的啦,可是颗颗完美无瑕,差不多所有这些珍珠,都产自那一小片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真假霍尔(5) 格里菲打量着这些珍珠,发觉每颗价值从一百到一千美元不等,而内中几颗大的,价值还要高得多。 “啊,小宝贝呀!小宝贝!”“霍尔太太”突然叫着,俯身向前,热吻起它们。 几分钟之后,她起身道了声晚安。 “应该说再见才对,”格里菲握着她的手说,“天亮我们就起航了。” “怎么说走就走!”她喊道,可是格里菲一眼就看出她丈夫眼睛里迅速闪过一道满意的眼神。 “是的,”格里菲接着说。“船只已经检修完毕。可你丈夫始终不肯说出这岛子的经度,我现在仍然希望他发发善心。” “霍尔”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当他妻子离去时,他提议最后喝一杯告别酒。他们相对而坐,点上香烟,边饮边谈。 “你估计这些珍珠值多少钱?”格里菲指着摊在桌子上的珍珠问。“我是说在公开市场上能卖个什么价钱?” “喔,约摸能卖七万五到八万吧,”“霍尔”漫不经心地回答。 “恐怕你估低了。珠宝这东西我还略知一二。拿这颗最大的来说,这样完美,少说可以卖到五千。说不定哪天有个百万富翁还肯出双倍的价钱,经手人也好趁机捞上一把。这还没算上那些小粒的,你搞了这么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珠子。眼下正时兴这号东西——价格连年加翻。” “霍尔”久久凝望着这堆奇珍异宝,按成色分好类,一一估价,然后敞着嗓门,把价目加在一起。 “你说得不错,”他承认。“现在能值十万元。” “那你准备怎样支付工本费呢?”格里菲继续说。“你耗费的时间,还有你那两个伙计和那些采珠人的工钱?” “五千块钱包下来啦。” “这么说你净赚九万五啰?” “就这么回事儿吧。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哦,我不过是想——”格里菲把话停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是想跟你达成一项公平合理的协议。比如说,我把你和你手下的人运到悉尼,外加你说的那五千美元—— 不,再多些,七千五。不枉你们辛苦一场。” 听了这话,对方顿时紧张起来,显得十分警觉,但表面上仍旧泰然自若,不动声色。那圆脸庞上的和颜悦色消失了,就像一支燃烧的蜡烛突然给掐灭了似的。他眼角周围常挂着的笑容不见了,眼睛深处流露出生性冷酷c凶险的闪光。他压低嗓门,小心翼翼地说: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格里菲慢条斯理地又点燃了雪茄。 “这怎么说呢,”他说,“嗯,你们眼下的处境是十分难堪的。你看,我已经够公道了。我刚才说了,不枉你们辛苦一场。我不想把珍珠白白收回来。你们的劳动,你们的辛苦和花费的钱财,我都会给报酬的。” 对方猛地恍然大悟,他惊呆了。 “我还以为你在欧洲度假呢,”他咕哝道,但马上又产生一种侥幸心理,“喂,我说,你是在开玩笑吧。你怎么证明你就是斯威辛霍尔?” 格里菲耸一耸肩:“你对我如此款待,开这种玩笑就太不像话了。可是话说回来,一个岛上出现两个斯威辛霍尔也同样是不像话的。” “既然你是斯成辛霍尔,那我他妈的是谁?这你也该知道吧?” “不知道,”格里菲轻松地回答,“可我很想洗耳恭听。” “啊哈,这就不关你的事啦。” “好吧!你姓甚名谁也无关紧要。何况我知道你那艘船,要查出船主也很容易。” “船名是什么?” “‘埃米利l’号。” “不错。我便是拉菲船长,船主兼船长。” “是干偷猎海豹行当的吧?久闻大名。天晓得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缺钱花。海豹差不多给捕光了。” “再加上这里位置偏远,没人维持治安,对吗?” “你猜得差不多。不过还是谈谈眼下的问题吧,霍尔先生。我可以进行一场恶战。你打算怎么对付?” “正如我刚才所说,还可以再仁至义尽一点,‘埃米利l’号值多少钱?” “它完蛋了。价值嘛,不足一万元,可能是被劫走的。每次它顶风出海,我总怕它会粉身碎骨,葬身鱼腹的。” “它已经粉身碎骨了,拉菲船长。那场台风过去之后,我瞧见它船底朝天在海上漂呢。假定说它先前值七千五。我可以加倍偿还,付给你一万五,并把你们送到悉尼。” 说到这里格里菲唰地一下从拉菲船长腰间攫过手枪。“这是必要的防备,船长。现在你跟我上船去。待会儿我给拉菲太太送个信儿,再把她接到你那里。” “你干得真漂亮,霍尔先生,佩服。”当小艇停在“托比大叔”号舷边的时候,拉菲船长主动说,“可你要当心戈曼和沃森。他俩可不好对付。对了,还有件事,我真不想提,我已经给了我太太四五颗珠子。沃森和戈曼都同意了。” “好了,船长,别啰嗦了。那几颗算归她了。是你吗?斯诺先生?我这儿有位朋友,请你关照一下——是拉菲船长。我要上岸接他太太去。” 大卫格里菲伏在斯威辛霍尔图书室的书桌上振笔疾书。这时,第一道淡淡的晨光已经照亮了窗口。这一夜格里菲忙得不可开交。拉菲太太气急败坏,用了两个小时的光景,手忙脚乱地打点拉菲船长和她的行装。戈曼在睡梦中被擒,看守着采珠人的沃森反抗了一阵,但没等到他动刀动枪便被缴械,可是他就是不肯和同伙一起上船,直到揭露了他们的骗局,宣布他们已经彻底破产,他才勉强顺从。为了稳妥起见,他和戈曼都临时带上了镣铐,押进大副的房间,还把拉菲夫人关在格里菲的屋里,把拉菲船长捆在舱房的桌子上。 格里菲写好清单,然后过目一遍: 今收到斯威辛霍尔来款——以从湖中采到的珍 珠折算(估价)100 00000 付给赫伯特斯诺,为赔偿其“瀑布”号轮船遭劫 所蒙受的损失,以珍珠付现(估价)6000000 付给拉菲船长,为采珠的工钱及一应费用750000 付给拉菲船长,赔偿其在台风中失事的纵帆船“埃 米利l”号7,50000 给拉菲太太利珍珠五颗,为她的一番好意(估价)110000 支付航赴悉尼的船费,共四人,每人以120一0计48000 支付为油漆斯威辛霍尔的两只救生艇购买的铅白900 结余部分留给斯威辛霍尔,以珍珠付现,存放在图书室的桌斗里 (估价)2341100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0000000——l0000000 格里菲签上姓名和日期,停了片刻,又在账单的下端写道: 又及——另欠斯威辛霍尔图书三册,从图书室借出: 赫德逊(赫德逊一1886一1960一美国著名的法学家和国际法权威——译者注)的《超自然现象法则》;左拉的《巴黎》;马汉(马汉一1840一1914一美国海军军官c历史学家——译者注)的《亚洲问题研究》。若欲索回图书或要求照价赔偿,可与上述文件的签发人大卫格里菲在悉尼的办事处接洽。 他扭熄电灯,拎起书捆,小心的栓好前门,迈步走向等候待发的小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戈岛一夜(1) 戈博托岛是商人们常常下船歇息的地方,种植园主们也时常不远千里,从荒僻的沿海地区赶来,在此地云集。他们一无例外,个个穿着鞋子和白帆布裤,并佩戴着各色各样象征文明的装饰。戈博托岛办理邮政,承兑汇票,零售报纸,报纸通常在五周内就可到达;这座弹丸小岛,四周环绕着珊瑚礁带,为船舶提供着安全的锚地,这里是轮船的停靠港,也是散布很广的整个群岛的集散中心。 戈博托岛的生活是喧闹c放纵和可怖的,就其面积而言,岛上严重酒精中毒的病人之多,超过世界上其他任何地区。远在所罗门群岛的古乌都岛人自吹:那里的人喝酒从不分顿儿,喝完一场又一场。戈博托岛对此并不否认。只是宣称:在戈博托岛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上,人们每时每刻都在饮酒,根本没有不饮之时。它同时开列了该岛的进口数据,证明按人头平均,烈性饮料的消费量远远地超过了对方。古乌都岛辩解,这是因为戈博托岛比他们商业繁盛,游客更多的缘故。戈博托岛反驳:它的国家人口并不算多,只是游客的酒瘾太大而已。如此这般,争论不下,几代人不得休止。主要是因为争论者寿限太短,谁也不能在有生之年了结这一争执。 戈博托岛面积不大,直径仅有四五百公尺,岛上设有一座皇家海军的煤库(内存几吨煤炭,二十年来原封未动),几间供少数几个当地工人居住的工棚;一处兼做仓库的白铁皮屋顶大商店;还有一栋房子,里面住着商店经理和两个职员。他们就是此间的白人居民。在这三人当中,总是轮番有一人身患热病,卧床不起。在戈博托,经商是件苦差事。如同几家想在此落脚的公司所发现的,在此经商必须遵照热情待客,服务精良的宗旨,而这一繁重的任务全部落在经理和职员们身上。一年到头,总有商人和募工者经过干渴的长途航行,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还有许多种植园主从干渴的海滩,千里迢迢地赶来,都想到这里敞开肚皮,饱饮一顿。戈博托岛成了纵情狂饮的酒徒们向往的目标。他们豪饮酒酣之后,或者继续启程,或者返回种植园,再去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有些酒瘾不很大的顾客,只是半年才来一次。然而,经理和助手们却没有假期。他们周复一周地守候着,等待季风和信风把一艘艘的纵帆船送到这里,船上不但载着椰干c象牙椰核(象牙椰核:一种棕榈树一称橡扣树或象牙棕榈一所生的椰核c完全成熟后如象牙一般,可做钮扣和装饰品——译者注)c珍珠贝和玳瑁,还载着干渴的酒鬼。 在戈博托岛经商确实艰难。因此,这里的工钱要比在其他停泊地高出一倍,而公司当局也只选派心雄胆大的人到这个与众不同的泊地来供职。可是他们顶多只能待上一年半载,或者一病不起,被船送回澳大利亚;或者一命归西,长眠在小岛向风一侧的沙滩里。创造工作时间最长纪录的是琼尼巴塞特,他差不多成了戈博托的传奇英雄。此人是个靠家人资助,长期侨居海外的游子,有着一副十分强健的体格,他竟在岛上活了七年。最后,他的助手完全遵照他临终的遗言,将他的尸体腌渍在一只大酒桶里(此项费用从他们自己的腰包里支付),然后装船起运到他英国的亲戚那里。 然而,人们在戈博托岛却总是竭力做出文质彬彬的绅士派头。尽管他们够不上绅士,但总装成那副样子。因此,久而久之,戈博托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圣规:游客来访,必须有鞋子和裤子。穿裤衩c围腰布,双腿的打扮在这里是绝难容许的。有一回,那还是最拘礼节的琼尼巴塞特在世时的事情。一位名叫詹森的船长突然闯来,他是纽约一个名门贵族的后裔,一个最凶残的奴隶贩子,他围着腰布,穿着裤衩背心,挎两只左轮手枪,还有一把带鞘短刀,可是他还没有上岸,就给迎头挡住。詹森船长从小艇的尾座上站起来,高声叫嚷他船上没有裤子可穿。同时,他执意要上岸去。结果他肩膀上挨了一枪。戈博托岛人后来为他医治伤口,调养身体,还诚恳地请他原谅,因为他们发现他船上确实没有裤子。最后,在他稍微复元,刚能坐起来的那天,琼尼巴寒特马上把自己的一条裤子拿来,热心而又坚决地套在客人的双腿上。这件事是破天荒头一遭。在后来的年月里,这一禁规没有再被破过。白人怎能离得开长裤。只有土人才赤身露体,东跑西奔。长裤是社会等级的一个标志。 这天夜里,一切如旧,只有一点例外。坐在一起共进晚餐的竟是七个人,他们痛饮了一天成士忌,又饮了些掺着碎冰的鸡尾酒。这时,大家还仍旧目光灼灼,毫无醉意。这几位衣冠楚楚的人士是:商店经理杰里麦克莫利;职员埃迪利特尔和杰克安德鲁斯;“玛丽”号双桅募工船的船长斯特普勒;来自蒂托一艾托岛的种植园主达比施顿利顿;不远千里从锡兰赶到土阿莫土群岛的混血华人珠宝商彼得吉,以及从上一班轮船下来的游客阿尔费雷德迪肯。开始用餐时,土著佣人给喝葡萄酒的客人斟上葡萄酒,但他们很快又换上了威士忌和苏打水,边吃边饮,借酒佐餐,把饭菜倒进早已燃烧着酒火的胃肠。 喝咖啡的时候,他们听到一阵抛锚时锚链的呼呼啦啦的声响,这说明有条船正在靠岸。 “这是大卫格里菲来了,”彼得吉说。 “你怎么知道?”迪肯没好气地反问,“你们这些家伙就爱在生人面前逞能。本人在海上跑了多年,只要远远瞧见一个帆影,我就叫得出船名,锚链一响,我就知道谁在抛锚,你呀,纯粹是胡说八道。” 彼得吉低头点燃香烟,未作回答。 “这种令人吃惊的事,有些土人也能够做到,”麦克莫特利机智地插话说。 这位年轻客人的言谈举止,给经理一种不快的感觉,其他人也有同感。打从这天下午彼得吉来到这里,迪肯就挖空心思捉弄他。无论他说什么,他总是针锋相对,态度相当粗鲁。 “这也许是因为彼得带点儿中国血统的缘故吧,”安德鲁斯猜测,“迪肯是南非人,你晓得,那里对肤色是非常敏感的。” “大概是这么回事儿,”麦克莫特利表示同意。“可是种族歧视在这里是不允许的,特别是对彼得吉这样有教养的人。” 经理这话一点也没说错。彼得吉比起在座的任何人都受过更高的教育,无论英语还是其他语言,都比他们讲得漂亮,从举止来看,他对上流社会的教养和伦理比大家都懂得多。总而害之,他生性温文尔雅。他蔑视暴力,尽管他以前也杀过人。他憎恶骚乱——并视骚乱为鼠疫而加以避之。 斯特普勒船长替麦克莫特利帮腔说: “记得有一回,我换船驶进阿尔特曼岛,土人一眼就看出是我驾着船来了。我万万想不到他们会试出我来,尤其是在别人的船上。他们告诉当地的代理商,是我的船开了过来。他举起望远镜,还是不肯相信。可是土人们确信无疑。后来他们告诉我,只要把船的前前后后一打量,就能看出是我在驾驶。” 迪肯对他置之不理,又拾起方才的话题,继续攻击珠宝商。 “你怎么一听见锚链响,就能随意判断出来者是什么人呢?不管你叫他什么吧。”他挑衅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戈岛一夜(2) “我的判断根据很多,”彼得吉回答,“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说起来几乎可以编成一本教科书。” “我料你也会这样讲,”迪肯讥笑说,“含糊其辞的解释,说起来最轻巧。” “哪位要打桥牌?”另一个职员埃迪利特尔插问,他一边动手洗牌,一边用期待的目光四下张望。“你算一个吗,彼得?” “他要是打牌,就证明他是个骗子,”迪肯仍不肯罢休。“他这样胡说八道我腻味得很。要是彼得先生讲得出他怎么知道刚才抛锚的人是谁,他准能把大伙吓一跳呢。等他讲完了,我和他玩皮克牌(皮克牌:两人对玩的一种纸牌,三十二张,按照牌点组合的技巧来积分——译者注)。” “我倒想打桥牌,”彼得回答,“不过事情是这样的:从抛锚的响声和没有横帆的索具声来看,这是条小船。听不到吹哨子c鸣汽笛——也说明是小船。它抛锚离岸很近——又能证明是小船,因为大船和轮船必须在港口中间的浅滩以外抛锚。入口的航道弯弯曲曲的,天黑之后,哪个募工船和商船的船长也不敢开进来。当然初来此地的更不敢。这里面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马岗维尔。可他早让斐济的高等法院处决了。剩下一个就是大卫格里菲。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刮风下雨,他都能随意出入这条航道。这是尽人皆知的。当然,万一格里菲到别处去了,那就可能来了个乳臭未干c胆大包天的船长。说到这种可能,据我所知,世上还没有这样的人,诸位也未必能说得出。其次,大卫格里菲就在这一带水面上活动,正驾驶着‘冈佳’号驶来驶去,‘冈佳’号预定近日从这里启程,驶往卡罗一卡罗去。前天,我乘坐‘冈佳’号经过桑德弗莱水道时,曾与格里菲叙谈过。当时他正把一个代理商送到一个新的停泊地去。他说他要在巴布小停一下,然后就来戈博托。算起来,这功夫他也该到了。刚才我听到的抛锚声,那不是大卫格里菲又会是谁呢?‘冈佳’号的船长叫多诺万,我知道他有多大能耐,谅他也不敢天黑以后驶进戈博托岛的,除非是船主亲自指挥。要不了几分钟,大卫格里菲就会推门而入,并且会说,‘在古乌都岛,人们喝酒是不论顿儿的!’我下二百五十块钱的赌注,一会儿进来的准是大卫格里菲,他的头一句话准是‘在古乌都岛,人们喝酒是不论顿儿的!’怎么样?” 有一阵子,迪肯哑然了。他那愠怒的脸庞涨得通红。 “哦,他认赌了,”麦克莫特利开怀地笑道。“我替他在这赌注上再加上两块。” “桥牌!谁来凑一手?”埃迪利特尔不耐烦地喊叫,“来呀,彼得!” “玩你们的吧,”迪肯说。“我要跟他玩皮克牌。”“我想打桥牌,”彼得吉温和地说。 “你真不玩皮克牌?” 珠宝商只好点头顺从。 “那就来吧。听锚链我不如你,玩皮克牌你恐怕不是对手!” “瞧这儿都准备好了——”麦克莫特利又开口说。 “你们玩你们的桥牌嘛,”迪肯打断了他的话,“我俩喜欢皮克牌。” 彼得吉无可奈何地被拉进这场肯定不会愉快的牌戏。 “只打一局,”他一面发牌,一面说。 “你下多少?”迪肯问。 彼得吉耸一耸肩膀。“随你的便。” “一局二十五块——输赢一百算完。怎么样?” 彼得吉表示同意。 “半途而废者必须加番——五十块,怎么样?” “可以,”彼得吉回答。 在另一张桌子上,其他四人玩起桥牌。斯特普勒船长没有参加,立在一旁观看,一面不时地给每人右手边的大酒杯里添些威士忌。麦克莫特利掩饰不住内心的忧虑,一面打牌,一面尽可能地注意着另一桌的情况。大家对这个南非人的举动都感到震惊,也为他可能会强行非礼而表示担心。显然,他对混血商人的敌意依旧有增无减,冲突近在眉睫,一触即发。 “我巴不得彼得输了的好,”麦克莫特利压低嗓音说。 “只要手气好,他是输不了的,”安德鲁斯回答说,“他打皮克牌是个奇才。我领教过。” 迪肯一边频频为自己斟酒,一边没完没了地说刺话,一望便知,彼得吉的确牌运亨通。头一局迪肯已经输了,听他的口气,第二局也势在不保,就在这时,屋门洞开,大卫格里菲走了进来。 “在古乌都岛,人们喝酒是不论顿儿的!”他随随便便对众人说着,一面同经理握手,“你好啊,麦克!我那位船长还在小艇上等着呢。丝的衬衫啦,领带啦,网球鞋啦,他应有尽有,只差你送条裤子去。他穿我的太小,穿你的正合适。你好啊,埃迪!那个土人招待怎么样?你也来了,乔克?这回出了奇迹。谁也没有害热病躺下,谁也没有烂醉如泥。”他叹了口气,又说,“说不定夜深之后就有人要倒霉了。你好啊,彼得!咱们分手后一个小时你也遇上大风了吧?我们不得不把两只锚都抛下大海。” 麦克莫特利一面把他介绍给迪肯,一面打发童仆去送裤子,好让多诺万船长像绅士一样体体面面地登上岸来——至少符合戈博托的标准。 这时,迪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显然他又输了第二局。彼得吉一言不发,点上香烟。 “怎么——你赢了两局就不打了?”迪肯喝问。 格里菲眉毛一挑,用探询的眼光朝麦克莫特利望去,麦克莫特利瞅了瞅他,也厌恶地皱起眉峰。 “这盘我已经赢了,”彼得吉分辩说。 “第三局我赢了你难道就不算数了吗?该我发牌了。来呀!”彼得吉默从了,第三局接着开始。 “小地痞——我得揍他一顿,”麦克莫特利对格里菲咕哝说,“得了,咱们别打牌了——我得盯着他,只要他欺人太甚,我非把他扔到海里不可,管他公司有没有关照过。” “这人是谁?”格里菲问。 “从上一班轮船上下来的。公司交待说要好好款待他;他可能会给一个种植园投资。他带着一张五万美元的活期支汇单——一心要使南非彻底白人化。他自以为有纯粹的白人血统,父老子又在比勒陀利亚(比勒陀利亚:南非一阿扎尼亚一的首府——译者注)当过司法部长,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了。所以,他老是跟彼得吉过不去。彼得是个最安分守己的人,这你知道。公司也够混账了,我可不是给有银行存款的毛孩子当奶妈的。来,格里菲,把酒满上。这家伙实在是小人。” “也许是他年轻气盛吧,”格里菲提醒说。 “明摆着,他酒灌饱了,就发酒疯。”经理带着厌恶的神色,怒目而视。“他胆敢碰彼得一下,我非亲手揍他不可,说到做到,这个狗仗人势的小流氓!” 珠宝商拔掉记分板上表示得分的小钉,身子向后仰去,第三局他又赢了。他目光转向埃迪利特尔,说: “我要去打桥牌了。” “我不能就此罢休,”迪肯咆哮道。 “哎,实话告诉你——这牌我已经腻了,”彼得吉以惯常的平静语气解释。 “快来,”迪肯威逼说。“再开一局,我的钱不能这样让你赢去。我输七十五了。下一局要么加倍,要么全吹。” 麦克莫特利正要插话,格里菲丢个眼色止住了他。 “如果这真是最后一局,那好吧,”彼得吉说着,一边动手拢牌,“我想该我发牌了。我要没听错的话,这局的赌注应是七十五块。按你的条件,我赢了你给我一百五,我输了分文不取,算做平局。” “说得对,伙计。要么咱俩握手言和,要么我付给你一百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戈岛一夜(3) “有意思,嗯?”格里菲说着,拉过椅子坐下。 大家聚拢上来,或坐或站地围着牌桌观阵,可是迪肯依旧牌运欠佳。他打牌是个好手,这不容否认。只是手气一个劲儿跟他作对。而他对自己的背运不能泰然处之,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冲着冷静的彼得,口出恶言,厉声叫骂,使人不堪入耳。最后,彼得吉大获全胜,而迪肯连五十分也没弄够。他闷声不响,恶狠狠地瞪着对手。 “看样子想要赖帐,”格里菲说。 “这可是加番的呀。”彼得吉说。 “不用你说,”迪肯狂叫,“我学过算术。一共欠你两百二十五。拿去!” 他把钱啪地一声扔在桌上,这本身就是一种侮辱。可是彼得吉越发显得沉静,没有一点愤懑的表现。 “你是笨人有憨福,可你不会玩叶子戏(叶子戏:又一种纸牌游戏,有别于皮克牌——译者注)。不客气对你讲,”迪肯继续说,“玩叶子戏你还得拜我为师。” 混血商人折起钞票,一边含笑颔首,表示默认。 “有一种简单的玩法,叫做卡西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孩子们玩的。” “我见别人玩过,”彼得轻声低语。 “你是不是觉得可以和我比试比试?”迪肯没好气地说。 “哪里,哪里,这会儿不行。恐怕不是你的对手。” “卡西诺这牌戏很有意思,”格里菲乐滋滋地插话说。“我倒非常喜欢。” 迪肯没有理睬。 “我跟你一局赌五十块——三十一点定胜负,”迪肯向彼得吉挑战。“我要让你看看,玩叶子戏你还差得远哩。来呀!找副全牌!” “不用了,多谢,”彼得回答,“那桌桥牌还缺个人呢。” “是啊,”埃迪利特尔急切地催请,“过来吧,彼得,咱们开始吧。” “连卡西诺这简单的牌戏你也害怕,”迪肯冷笑道,“也许是赌注太高了点我情愿跟你赌硬币——只要你同意。” 这人的言谈举止对每个人都是一种污辱。麦克莫特利实在忍不下去。 “我说,迪肯,不要纠缠了。人家不愿意打,你就算了吧。” 迪肯转而迁怒于店主人,可是没等他恶言出口,格里菲出面干预了。 “我倒想跟你玩玩卡西诺,”他说。 “你知道怎么个玩法?” “知之不多,可我情愿拜你为师。” “那好,可我今晚教你不能只为着几枚硬币。” “啊,这没关系,”格里菲回答,“多大的数目我都愿奉陪——当然啦,只要合情合理。” 迪肯打算给这位不速之客来个下马威。 “如果你不心疼,我们一局来五百块。” 格里菲开颜一笑,“再好也没有了,开始吧,要不要点点赌金?” 迪肯惊愕了。他万没料到,一个戈博托商人居然没有被这么大的数目吓倒。 “你要不要验验赌金?”格里菲又问。安德鲁斯取来一副新牌,向外挑王牌。 “当然不要,”迪肯回答,“那未免太小气了。” “我很高兴,”格里菲应声说,“我打牌也讨厌小气。” “你也讨厌,嗯?那好,我告诉你怎么个来法。咱们一局赌两千五吧。” 结果,迪肯又吃了一惊。 “欣然奉陪,”格里菲说着,便动手洗牌。“不消说,是先出‘大牌’和‘黑桃’啦,然后出‘大c小卡西诺’,最后,按桥牌的大小顺序出a点。是这样吗?” “你们这儿倒个个像是喜剧演员,”迪肯勉强笑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钱呢?” “想想你自己,就可以知道我了。麦克,我在贵公司的存款如何?” “要多少有多少,”经理回答。 “你敢亲自担保吗?”迪肯追问。 “当然可以,”麦克莫特利说,“放心好了,公司一定承兑他的票据,甚至数目超过你的活支汇单也没问题。” “从下面发牌,”格里菲说着,一面把牌摆在迪肯面前。 后者开始签牌,但又有点犹豫不决,他环顾四周,用疑虑的目光打量着旁观者的面孔。两个职员和诸位船长纷纷点头。 “我和诸位素不相识,”迪肯抱怨道,“天晓得这里面是真是假。票据上的金钱往往是不能兑现的。” 听了这话,彼得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票夹,又向麦克莫特利讨了支自来水笔,写了起来。 “我的买卖还没开张呢,”这位混血商人解释说,“所以,我的账目还原封未动。我把这定钱转让给你,格里菲。价值七万五千块钱。” 在这张活支汇单从桌上传过去的当儿,迪肯一把抢到手里。他细细审视一遍,然后抬眼瞟瞟麦克莫特利。 “这单子有效吗?” “有效。跟你的支汇单一模一样。有同等的信用。本公司的票据向来都是有信用的。” 迪肯开始签牌,得到了发牌权,他把纸牌又仔细洗了一遍。可是他仍旧不交好运,开盘便输了。 “再来一局,”他说,“咱们没说玩几局嘛,你不能赢我一局撒腿便溜吧。继续来。” 格里菲把牌洗好,递过去让他签牌。 “这回我们赌五千,”迪肯连输两局之后又说。可这笔五千的赌款也像那两笔两千五的一样不翼而飞了。接着,他提议再赌一万。 “这叫做‘翻番’术,”麦克莫特利警告说,迪肯随即瞪他一眼。经理没有理睬,继续说道,“格里菲,千万不要跟他来翻番,除非你是个傻瓜。” “这到底是谁在打牌?”迪肯对店主人大发雷霆;然后,又对格里菲说,“我输给你一万了。要不要再赌个一万的?” 格里菲点了点头,第四局接着开始,这回迪肯赢了。在场的人个个心里明白,这种赌法很不公平。虽然迪肯四局丢了三局,可是他一个子儿也没输掉。每输一局,他就加番赌注,就靠这种小诡计,无论他赌到何时,只要他赢回一局,就能确保他输赢相抵。 此时,他流露出就此作罢的意思,不想格里菲又把牌递过来,让他签牌。 “什么?”迪肯嚷道,“你还要打?” “还没见高低呢,”格里菲一边动手发牌,一边用难以捉摸的嗓音低语,“我想,咱们还是照老规矩,从两千五赌起?” 刚才的赌法一定使迪肯羞于见人了,于是他回答说,“不,我们从一万元赌起。听我说!三十一分太慢。如果你不嫌快的话,干吗不来它个二十一分?” “好咧,速战速决,别开生面的小牌戏,”格里菲表示赞同。 先前的那个过程又重现了。迪肯连输两次之后,把赌注加番,又扳成平局。在后来的一个小时里,这情形又重复了多次,可是格里菲表现得很有耐性。最后他等待已久的局面终于出现——迪肯接连败阵,毫无还手之力。他把赌注翻到两万,输了,又翻到四万,又输了,于是他提议加番到八万再赌。 格里菲摇摇头,“我说,这怎么成。你在这个公司只有五万元的资金呀。” “怎么,你不想让我打下去了?”迪肯声嘶力竭地问,“想赢我四万块钱拔腿就跑吗?” 格里菲莞尔一笑,连连摇头。 “你这是强盗行径,裸的强盗行径,”迪肯继续说,“你赢了我的钱,凭什么不让我捞回来。” “不,你弄错了。无论你怎么个捞法,我都欣然奉陪。你还有一万块钱的老本呢。” “好吧,我们再来,”迪肯打断他的话,“你签牌。” 赌戏悄然无声地进行下去,只听到迪肯气急败坏的叫喊和咒骂。围观者屏住呼吸,不时往大酒杯里添些威士忌,慢慢呷着。格里菲不理会对手的狂怒,思想集中在纸牌上。他此时十分认真,五十二张牌需要一一记在心上,可以说要做到了如指掌。最后一局进行到三分之二时,他摊牌了。 “‘满!’,我赢了,”他说,“我得了二十七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戈岛一夜(4) “你可别点错了牌,”迪肯威胁道,他面色苍白,脸拉得老长。 “点错牌我认输嘛。你查吧。” 格里菲将手中的牌递过去,迪肯颤抖着两手,把牌点了一遍。然后他把座椅稍微往后一推,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望望四周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面孔。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赶上下一班开往悉尼的轮船,”他说,他的声调第一次平静下来,不再大吵大叫。 格里菲后来对大家讲:“如果他继续唠叨个没完,或者暴跳如雷,我是不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的。因为他像男子汉一样接受了惩罚,我只好那样做了。” 迪肯瞥一瞥手表,假装困倦,打着哈欠,站起身来。 “且慢,”格里菲说。“还想继续干吗?” 对方倒身在椅子上,试图说些什么,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舔舔干焦的嘴唇,点了点头。 “这位多诺万船长天亮就要驾驶‘冈佳’号开往卡罗一卡罗,”格里菲好像扯起了与赌博无关的话题。“卡罗一卡罗是大海中的一片环形沙洲,长着几千棵椰子树。还有露兜树,可是那儿的人不种甘薯,也不种芋头。那里有八百名土人,有一个国王和两个大臣。那是块穷荒绝域,我每年派一艘纵帆船,从戈博托驶向那里。那儿的饮水稍带点咸味,老汤姆巴特勒在上面生活了十几年。他是那里唯一的白人。没有传教士。几年前,两个萨摩亚土著教师在那里上岸,结果在海滩上被乱棍打死。 “很自然,你要问我这番话的用意何在。还是耐心听着。我刚才说了,多诺万船长明天拂晓就要扬帆起航。进行那一年一次的卡罗一卡罗之行。汤姆巴特勒已经年老力衰,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一直想把他撤回澳大利亚,可是他说,他宁肯在卡罗一卡罗终老天年,他也只有这一年左右的时光了。这老头儿很怪僻。现在我该委派另一个人去接替他了。不知你喜不喜欢这个差事。得在那里待上两年。 “听着!我还没说完。今晚你三番五次要战斗下去。用不劳而获的钱赌着玩是不光彩的,你输给我的那笔赌金,不是你父亲便是你哪个亲戚留给你的血汗钱。不过在卡罗一卡两年代理商对你倒是很有补益的。 “我押下赢你的这五万块钱,你押下两年时光。假如你赢了,这笔钱物归原主。你输了,就到卡罗一卡罗任职,天亮便起航。这才叫真正的战斗呢。你干不干?” 迪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他的喉咙哽住了,他点着头,伸手去够纸牌。 “还有个条件,”格里菲说,“我还可以做得更仁至义尽一些。如果你赌输了,你这两年就归我支配——这本应是无偿的。但我照样要付绘你报酬。如果你好自为之,工作令人满意,认真执行所有指示和规定,这两年里,我每年付给你两万五。款子存在公司的账目上,两年之后,连息付清。这样行吗?” “这太过分了,”迪肯支支吾吾地说。“你不是让自己吃亏吗?代理商的月薪至多是五十到七十五块钱呀。” “好了,准备战斗。”格里菲用言归正传的语气说,“开始之前,我要拟几条规矩。如果你输了,今后的两年里头,这些规矩你每天早晨都要反复朗诵。这是为了拯救你的灵魂。你在卡罗一卡罗反复诵读了七百三十个早晨之后,我确信,它们将永远留在你的记忆之中。借你的笔用用,麦克。好了,你看着——” 他挥笔疾书,一口气写了几分钟,然后开始大声朗读: “我必须铭刻在心,人与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即使他自认为高人一等时也不能忘记。 “无论醉到什么程度,我决不能失掉绅士的风 度。绅士即是举止文雅的人。特别注意。上乘之策 是饮而不醉。 “与男子汉比高低,必须具备大丈夫的气概。 “恰当地少骂几句。骂得好,也显得有本事。 滥用诅咒就失去了诅咒的意义。特别注意:骂人不 能改变牌运,也不能呼风唤雨。 “失去了人格便是失去了人生的通行证,这种 通行证不是五万美金可以买到的。” 迪肯乍一听时,气得脸色煞白。但听着听着,他脖颈上渐渐泛起一片怕人的红晕,这红晕越来越重,最后涌上了前额。 “你瞧,就这些,”格里菲说着,折起纸片,丢在桌子中间,“你还要赌这一局吗?”“我是自作自受啊,”迪肯话不成句地嗫嚅道,“我真浑。吉先生,在未见胜负之前,我要先向您道歉。刚才大概是威士忌作怪,不知是怎么搞的,我真是浑透了。” 他将手伸出去,混血商人笑眯眯地同他握了一握。 “格里菲,”彼得吉脱口而出,“这伙计够意思。咱们既往不咎,一起喝杯睡前酒,别提这事算了。” 格里菲不以为然,正欲分辨,只听迪肯嚷了起来。 “不行,我不答应。我不会临阵脱逃。该去卡罗一卡罗,就去卡罗一卡罗。这没什么好说的。” “好样的,”格里菲说着,便开始洗牌,“如果他是去卡罗一卡罗的材料,卡罗一卡罗对他只有好处。” 这一局进行得紧张激烈,难解难分。他们先后三次分牌,自然无人叫“满”。在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分牌时,迪肯只要三分就可以定胜,而格里菲则需要四分。他专心致志,一心只想叫“满”取胜。迪肯再也不嘟嘟嚷嚷,骂骂咧咧了。他发挥出了一晚上的最佳水平,凑巧,他一连起了两张黑“a”和一张红桃“a”。 “我想我手里这四张牌你应该叫得出来,”最后一轮牌发完之后,他举起手里的牌得意地问道。 格里菲点了点头。 “那就叫吧。” “一张黑桃j,一张黑桃二,一张红桃三还有一张方块‘a’,”格里菲回答说。 站在迪肯身后的几个人,看着他手中的牌,谁也没有打暗号。但牌全说对了。 “我看你打卡西诺比我还高明,”迪肯心悦诚服地说,“我只说得出你手中的三张,一张j,一张‘a’,还有一张‘大卡西诺’。” “不对。一副牌里不会有五张‘a’。你收起了三张,手里还握着一张。” “嚯,不错不错,”迪肯坦白地说,“我确实收了三张。为了比你先叫‘满’,这是完全必要的。” “我让你握住‘小卡西诺’——”格里菲把话停下,算计一番,“也让你握住那张‘a’,可我照旧能够叫‘满’,最后以‘大卡西诺’赢你。出牌吧。” “你算叫不‘满’了,我赢了!”迪肯一边打着最后一把牌,一边欣喜若狂地说,“我靠‘小卡西诺’和四张‘a’赢你。你的‘大卡西诺’和‘方砖’顶多只有二十分。” 格里菲摇了摇头:“恐怕出了问题。” “不会,”迪肯断然宣称,“我起的每张牌都数着呢。我连这都弄不清吗。你我都是二十六张牌。” “你再查查看,”格里菲说。 迪肯两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他起的牌又数了一遍。只有二十五张。他把手伸向桌角,取了格里菲为他写的那张规定,把它叠好,放进衣袋里。尔后,他喝干酒杯,推开椅子。这时,多诺万船长看了看表,打了个哈欠,也站了起来。 “回船上去吗,船长?”迪肯问。 “是啊,”对方回答,“我几时派小艇来接你?” “此刻我就跟你走。驶过‘比利’号的时候,把我的行李接上船。我本想明天早上乘它到巴布去呢。” 最后,大家纷纷祝愿迪肯在卡罗一卡罗万事顺心,吉祥如意,然后他与众人一一握手告别。 “汤姆巴特勒玩纸牌吗?”他问格里菲。 “玩单人纸牌,”格里菲回答。 迪肯转向大门,多诺万船长正在那里候他。 “那么,我教他玩双人纸牌好了,”他遗憾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太阳之羽(1) 斐土一艾法岛是南太平洋波利尼西亚的一个海上要塞,独立得很晚。导致斐土一艾法独立的因素有三个:一是海岛地处偏远;二是岛民骁勇好战。但是,倘若没有第三个因素,前二者也最终难以拯救该岛,这个因素是:日c法c英c德c美五国,同时发现了它战略地位的重要。它们好像孩子们争抢一枚抛出的硬币似的,互相挡道,彼此妨碍。五强的战舰云集在斐土一艾法唯一的小港湾里。一时间战云翻滚,流言四起。早餐席问,全世界都读到有关斐土一艾法的专栏消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名队员,用一句话概括了当时的形势,他说:五强的十只脚同时伸进了一只脚盆。 结果,列强们连多国保护的协议也无法达成,只好让斐土一艾法获得了独立。这样,国王图利福,又叫图图利福,才得以继续在那木质结构的王宫里,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宫殿是一位悉尼的营造商用加利福尼亚出产的红木(红木:贵重木材,属紫檀类,质地坚硬,多为红色或褐色,常用来做高级家具——译者注)为他建造的。图图利福不仅每一根毫毛都散发着王威,而且每一秒钟都在享受这种王威。他在位五十八年零五个月,时年仅有五十八岁零三个月。换言之,在他呱呱坠地之前,他已经是一个统治者,统治五百多万秒钟了,也就是说,他降生以前,已经加冕了两月有余。 他是个有君壬气派的国王,威风凛凛,仪表堂堂,身高一米九五,体形不算太胖,体重一百四十五公斤。这对波利尼西亚的“首领世家”来说,属于正常现象。王后赛贝莉,高一米九,重一百二十公斤,而她的兄弟尤利亚米,比她高出三厘米光景,体重刚好超过她二十三公斤。他自己轮换担任首相和三军统帅这两个职务。图图利福是个乐天派,饭量酒量大得惊人。因此,他的臣民也个个都是快活人,除了发火时例外。有时,他们用死猪投击肇事者还觉得有些过分。但有时他们打斗起来,简直像魔鬼一般,早年贩运檀香木的海盗商人和奴隶贩子,都领教过他们的厉害,吃过他们的亏。 格里菲的“坎塔尼”号纵帆船,两个小时前就驶过了入口的“定海石”,此时迎着习习微风,向港口缓缓荡去,风在耳边悄悄地吹着,完全没有增大的趋势。这是一个凉爽的夜晚,天上星光闪烁,人们懒洋洋地在舵楼甲板上闲逛,等船像蜗牛似的把他们带进锚地。押运人威利斯密从船舱钻出来,他那身登岸时的装束很惹人注目。大副马什瞅了瞅他的洁白无瑕c做工精细的衬衣,意味深长地笑出声来。 “大概今天晚上要跳舞吧?”格里菲说。 “哪里,”大副说,“是找苔特华去。威利给她迷住了。” “你们放心好了,我不会干那种事的。”押运人否认说。 “要不就是她迷上你了,这没什么两样。”大副又说,“你上岸不要半个钟头,就会耳后插上一朵花,头上戴个花环,和苔特华搂在一起了。” “这纯粹是嫉妒,”威利斯密嗤之以鼻,“你自己要找她就是了,可惜弄不到手。” “这是因为我没有你这么漂亮的衬衣。我敢用五毛钱跟你打赌,你离开斐土一艾法的时候,决不会再穿这件衬衣。” “我也敢打赌,如果衬衣落不到苔特华手里,一定会被图图利福弄去,”格里菲警告说,“你最好别让国王看见这件衬衣,要么现在你就跟它吻别。” 正在观看岸上灯火的博伊格船长扭过头来,附和道:“说得对,上次航行路过这里,我手下一个卡纳卡船员被他罚了一条很值钱的皮带,和一把带鞘的短刀。”他转身对大副说,“随时准备抛锚,马什先生。别让缆绳太松了。看样子刮不起风,早上我们可以把船开到椰干棚对面去。” 一分钟之后,铁锚呼呼啦啦入水了。早已吊起的小艇此时已放下来,停在舷边,登岸的人们纷纷跳了进去。格里菲和押运人都上了船,卡纳卡水手奋力操桨,向岸边划去。等他们登上那小小的珊瑚岩砌成的码头,威利斯密抱歉地一笑,与主人分了手,走上一条棕榈大道,很快就消失了。格里菲与他相背而行,从一座老式教堂的正面走过。这里是一片古冢累累的沙滩,一群青年男女正在这儿翩翩起舞,他们身着单薄的“阿胡”服和印花围腰,头戴花环,其中磷光闪闪的大木槿花(木槿花:一种落叶灌木的花,形状如钟,单生,通常有白c红c紫等颜色。此处为白花——译者注)格外明亮。格里菲又往前行,越过一长排当地叫做“希敏”的草屋,几十个长者坐成长长的几排,反复吟唱着不知哪位传教士教给他们的古老的赞美诗。他又走过图图利福的王宫,里面人声嘈杂,灯火通明,显然他们正在举行例行宴会。因为在欢乐的南太平洋诸岛之中,尽欢极乐的就是斐土一艾法。这里无论是婚丧嫁娶,添丁减口,都要大摆酒宴,热闹一番。 格里菲顺着蜿蜒曲折的“金雀花(金雀花:泛指各种开黄花的灌木。此处起为路名,说明此路穿行于花丛之中——译者注)路”,信步向前,穿过了一片茂盛的野花和像蕨类植物似的角豆树(角豆树:一种长豆荚的树,叶扁圆,棕色豆荚长c扁c柔韧,果肉有香味——译者注)林。暖融融的空气里飘散着花香。向上一看,在星辉灿烂的夜空映衬下,可以分清一株株果实累累的芒果树,俊秀挺拔的鳄梨和枝叶扶疏的棕榈树。到处都能看到草屋。黑暗里不断传出欢声笑语。远远的水面上,灯光摇曳,轻歌荡漾,说明渔人正在收帆夜归。 最后,格里菲走下路去,不料正撞到一头猪的身上。猪哼哼了几声。他向一扇敞开的门张望着,瞧见一个结实的老年土人,正端坐在一堆有十几张的席子上。他不时地用一只椰毛编的蝇拍,在光腿上机械地拂来拂去。他戴副眼镜,聚精会神地细读着什么东西,格里菲知道他读的是英文圣经。因为此人便是他的代理商,名叫耶利米亚,这是按照预言者耶利米(耶利米:著名的希伯来先知,《圣经旧约》中四大先知之一。曾辅佐犹太王约西亚——译者注)而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太阳之羽(2) 耶利米亚的肤色要比斐土一艾法人的略浅,这对一个纯血统的萨摩亚人来说是很自然的。他接受了传教士的教育,曾带着传教士到西边几个土人居住的珊瑚岛去传道,为教会的事业立了汗马之功。为了酬谢他的劳绩,他被送到斐土一艾法这个乐园,来收拢宗教热情业已淡薄的人们。这里的居民全部是,或者曾经是虔诚的信徒。不幸,耶利米亚的知识太多了一点。一卷偶然弄到的达尔文著作个唠唠叨叨的老婆和一个标致的斐土一艾法寡妇,使他也失去了对宗教的热忱。他并非有意地离经叛道。读了达尔文的书,他再也不愿多动脑筋。人为什么要拼命去认识这个错综复杂,高深莫测的世界呢,尤其是娶了个唠唠叨叨的女人?耶利米亚的服务日渐怠惰,传教团的理事们越来越为之气恼。他们恫吓他说,要把他遣回那些珊瑚岛去,与此同时,他老婆的那根舌头也越发叫他不能容忍。图图利福倒是一个富于同情心的君王。据说每当他喝得酩酊大醉时,总要被王后狠揍一顿的。王后和他一样,都出身于皇族世家,她的兄弟还统率着军队,基于政治上的考虑,君王不能休妻,但是他可以判准耶利米亚的离婚,他也的确这么做了,耶利米亚马上当了商人,又凭着自己的意愿选择了一位太太。他单独经商没有成功,主要是因为图图利福灾难性的光顾造成的。拒绝向这位寻欢作乐的君王赊账,就意味着财产要被没收;而同意向他赊账,又注定会破产。耶利米亚在海边闲荡了一年,便做上了大卫格里菲的代理商,十多年来,他的经营效率又高,又有信誉,格里菲总算找到了第一个敢于拒绝向国王赊账的人,或者说,第一个能够按照协定收账的人。 当他的雇主走进屋里,耶利米亚从眼镜上方仔细地打量着他,在圣经上认真地做分记号,搁在一边,又严肃地和他握一握手。 “您能亲自光临,我很高兴。”他说。 “我还有别的方法光临吗?”格里菲笑道。 可是耶利米亚缺少这种幽默感,听了这话,他没有理会。 “岛上的生意糟透了,”他十分沉痛地说,“账面上出现了亏空。” “生意不佳?” “不,其实正相反。生意一直很兴隆。货架都卖空了,一扫而光。可是——”他眼睛里闪动着自豪的亮光。“可是大批货物都还存在仓库里;我一直上着锁,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是不是图图利福赊购的太多了?” “正相反。我根本没有赊账,以往的老账早一笔笔清了。” “我真不明白,耶利米亚。”格里菲坦白地说。“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一货架卖空了,又没有赊账,老账全部结清,仓库锁得严严的——这怎么解释呢?” 耶利米亚没有当即回答。他伸手在席子后角底下摸索,取出一只很大的钱盒。格里菲注意到钱盒没有上锁,心里不禁纳闷。这个萨摩亚人对现金总是严加看管的。盒里似乎全是纸币。他从上面揭了一张,递了过来。 “你看看就明白了。” 格里菲瞧见一张印制相当精细的钞票:斐土一艾法第一皇家银行见此票即兑给持券者五美元的银币——他读道。钞票中间印有一幅模糊的土人头像。钞票下端是图图利福的签名和福卢阿利的签名,旁边印有财政大臣的字样。 “见鬼,这个福卢阿利是谁?”格里菲问,“是个斐济人,对吗?” “正是。这名字的意思是太阳之羽,这个卑鄙家伙就是这样解释的。他从斐济赶到这儿来,是为了把斐土一艾法搅得天翻地覆——我指的是在商业方面。” “我想,他是列武卡人吧?” 耶利米亚摇了摇头。“不,这不要脸的东西是个白人,恶棍。他起了个高雅的斐济名字,为的是掩人耳目,好达到险恶的目的。他灌醉了图图利福。他把他灌得烂醉。让他一天到晚烂醉如泥。结果,他当上了财政大臣,还掌管别的大权。他发行了这种伪币,强迫人们接受。他征收零售税,椰干税和烟草税。此外还有入港税c管理税和其他五花八门的税。可是老百姓用不着交这些税——倒霉的只有商人。征了椰干税,我相应降低了椰干的收购价。这下人们叫起苦来,于是‘太阳之羽’就通过了一项新法令,恢复了先前的收购价,并禁止任何人降低价格。他罚了我十块钱,还有五头猪。我养了五头猪,这谁都知道。这些我都在账本上记着,您可以查对。富尔克拉姆公司的代理商霍金斯,先被罚了生猪,又被罚了杜松子洒。后来因为他继续大发议论,军队开了过来,一把火将他的店铺化为灰烬。我只好减少销售量,‘太阳之羽’又罚了我一回。他还扬言,如果我再不安分守法,他就把我的铺子夷为平地。所以,我把货架上的货物卖光算完,落下这一盒不值钱的废纸。如果你用废纸开给我工钱,那才叫倒霉呢,不过,这也理所应当,我不能怨你。哎,我该如何是好呢?” 格里菲耸一耸肩。“我得先见见这位‘太阳之羽’,探探虚实。” “那你就马上见他,”耶利米亚催促说,“不然他要征你乱七八糟一大堆的税。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把这个岛国的硬币都搜刮了去的。现在除了地下埋的,所有的钱都到了他的手里。” 格里菲顺着“金雀花路”返回。在王宫所在地入口处的几盏街灯底下,他碰上一位身材矮小,体形滚圆的绅士。此人身着没有上浆的帆布衣服,面色红润,脸刮得净光。他那迟迟疑疑的神态,又小又快的碎步,使他觉得十分眼熟。格里菲一望便知,以前他在南海十多个港埠的海边,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人的身影。 “怎么,是你?科尼利厄斯迪西!”他嚷道。 “这不是格里菲吗?你这老鬼。”对方招呼说,两人握了握手。 “你要到我船上,我有上等爱尔兰威士忌招待你。”格里菲邀请说。 科尼利厄斯一甩肩膀,腰板挺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太阳之羽(3) “这可不行,格里菲先生。现在我是福卢阿利。别用以前那套花言巧语来哄我。现在我是仁慈的图利福国王陛下任命的财政大臣和首席大法官,大权都在我手里,国王只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才过问一下朝政,也只是为了开开心而已。” 格里菲不胜惊讶,打了声口哨。“这么说,‘太阳之羽’原来就是你。” “我更喜欢听到土人的叫法,”他纠正道,叫我福卢阿利,这名字你会喜欢的。格里菲先生,我们是老交情了,但我不能不万分遗憾地告诉你。你必须和其他商人一样交纳法定的进口税,他们存心要掠夺这个未开垦的小珊瑚岛上的温顺的波利尼亚土人。——我刚说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你已经破坏了有关法规。你在日落之后驶进斐土一艾法港口,竟然不开舷灯,那就是别有用心。别插嘴,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为这一过失,你被判处二十五块美金的罚款。你有没有杜松子酒?那可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你为了节省一个便士的灯油,就置我们这个巨大港口里海员们的生命于不顾,我决不能便宜了你。回答我的问话,你有没有杜松子酒?站在你面前的是港务长大人。” “你的头衔真不少啊。”格里菲冷笑。 “白人就应担当责任。这里的无赖商人把什么事情都一古脑儿地加在可怜的图图利福身上,他不但是有史以来在南太平洋当政的最善良的老君主,而且彻底清除了帝国主义遗留下来的痕迹。是我,科尼利厄斯——应该叫福卢阿利——在此间维护和体现着正义。我实在不愿意这么做,可是身为港务长,我要责无旁贷地指控你,你违犯了本港的检疫条例。” “检疫条例?” “这是港口医生的规定。商船未经检疫,不得与岸上交易。假如因为你,水痘或百日咳病菌侵入此地,我们善良的岛民岂不要大难临头?谁来保护这些温顺,善良的波利尼西亚人呢?我,福卢阿利,‘太阳之羽’肩负着崇高的使命。” “港口医生到底是谁?”格里菲问。 “是我,福卢阿利。你的罪行严重。主动认罪,交出五箱上等荷兰杜松子酒吧。” 格里菲捧腹大笑:“咱俩有话好说,科尼利厄斯。跟我到船上去喝一杯。” “太阳之羽”傲慢地把手一挥,驳回了这个提议;“这是贿赂。我不会上当——我要忠于职守。你为什么不出示船舶证书?我作为海关关长,判罚你二十五块美金,并追加杜松子 酒两箱。” “你听着,科尼利厄斯。玩笑毕竟是玩笑,不要太过分了。这里不是列武卡。我半点儿也不想跟你逗乐打哈哈。你也别想冒犯老子。” “太阳之羽”见势不妙,趔趔趄趄地后退了几步。 “你休想跟我动武,”他威胁说,“你说得很对。这里不是列武卡。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图图利福和皇家军队做后盾,冒犯你算得了什么,我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你必须从速交出罚金,否则就没收你的商船。你有前车之鉴。那个珠宝商彼得吉,就是因为偷入港口,违犯了航运管理法的各项条款,他却为了区区几块罚金,闹得鸡犬不宁。哼!他硬是不肯交,现在正在海滩上反省呢。” “难道你说的是——” “当然。而且我说话算数。我以至高无上的公务责任的名义,缴获了他的纵帆船。此时此刻,五分之一的地方部队成员正在他船上把守。本周内他的船就要被卖掉。掳获品大约有十吨的珍珠贝,我正寻思是否可以用它跟你做些杜松子酒的交易。我保证,你可以做一笔极好的买卖。你说有多少杜松子酒?” “嘿,还要酒哪!” “为什么不要?图图利福是天下第一流的醉汉。不消说,我得想方设法,绞尽脑汁,保证他酒的供应,他只要有了那玩意儿,就会把一切都交给我的。那群食客和首领也整天喝得醉醺醺的。真丢人。喂,格里菲先生,你是准备交付罚款呢,还是逼我采取严厉措施?” 格里菲不耐烦地转过身。 “科尼利厄斯,你是喝多了。好好想一想,清醒清醒吧。在南太平洋上可以瞎胡闹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你现在不能再搞这种恶作剧。 “如果你想就此回船,格里菲先生,我就不再找你什么麻烦。我知道你这号人。早估计到了你的犟脾气,而且总是先发制人。到海边找你的船员队吧。你的船早给我们拿下来了。” 格里菲又转回身来,对他的话仍旧半信半疑。福卢阿利警觉地倒退几步。这时,从他旁边的暗处突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你吗,尤利亚米?”福卢阿利哼哼唧唧地问,又闯进来一个海盗。啊,我的海格里斯(海格里斯:希腊神活中主神宙斯的儿子,力大无穷,曾完成十二项英雄事迹,号称大力神——译者注)兄弟,快伸出你的巨手,助我一臂之力。” “你好,尤利亚米,”格里菲说,“斐土一艾法几时落到了这个列武卡流浪汉的手里?他说我的船已经被占了。这话可是当真?” “当真,”尤利亚米从宽阔的胸腔里发出闷雷般的声音,“你有没有威利斯密那样的丝衬衣?图图利福想弄件穿穿。他听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福卢阿利插话,“衬衣也罢,船只也罢,都将是国王的。” “岂有此理,科尼利厄斯,”格里菲低声抱怨,“这是十足的海盗行为。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把我的船抢了去?” “谁说没打招呼?你我都在这里,不到两分钟前,你不是拒绝交付罚款吗?” “可那时船已经被抢去了。” “当然喽,那又怎么样?我早就料到你会拒付罚款!一切都很公正,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正义乃是至高无上的光明之星,科尼利厄斯迪西——又名福卢阿利——永远拜倒在它那光辉灿烂的祭坛之下。去罢,商人先生,否则我就让皇家卫队来抓你。尤利亚米,这商人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快叫卫兵。” 尤利亚米吹响了哨子,这哨子穿在一根椰毛捻的绳子上,挂在他宽阔裸露的胸前。格里菲怒不可遏,伸手去抓科尼利厄斯,科尼利厄斯跌跌撞撞躲到尤利亚米的身后,让他那庞大的身躯挡住自己。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波利尼西亚卫兵,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沿着皇宫走道快步奔来,在统帅背后列队待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太阳之羽(4) “你去罢,商人先生,”科尼利厄斯命令道,“这次的会见到此结束。明天早上,我们就审理你的一系列案情。十点钟准时到王官出庭受审,以追究你对如下指控的责任:扰乱治安,滋事生非;摇唇鼓舌,煽动民心;以暴力攻击地方行政长官,妄图把人打肿c打伤c打残c打死c违反检疫法c破坏港规,并且粗暴地践踏海关条例。就在早晨。伙计,就在早晨,当面包果熟落之时,我们就要伸张正义。愿上帝怜悯你的灵魂。” 在规定的开庭时间之前,格里菲由彼得吉陪同,获准去晋见图图利福。国王躺在宫院鳄梨树浓荫下的席垫上,周围立着五六个首领。此时天色虽早,可宫女们已在忙来忙去地斟酒伺候。国王见到故友格里菲,心里十分欢喜,并对他违反了新颁布的法令深表遗憾。除此之外,他拒不谈论眼下的问题。两位被剥夺了财产的商人不断提出抗议,但都被频频的劝酒声压了下去。“干杯,干杯,”国王一成不变地回答,只有一次他情不自禁地讲了一番话,说“太阳之羽”是个奇才。朝政从来没有这样昌明。国库里从来没有这样丰赡,杜松子酒从来不像今天这样取之不竭。“有了福卢阿利,我非常高兴”,他最后说道,“干杯。” “咱们得赶快摆脱这个局面,”几分钟过后,格里菲对彼得吉耳语。“不然我们就会给灌成一摊烂泥。另外,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要以纵火罪c散布异端邪说c腐败堕落等等罪名来指控我们,我们必须想个对策才是。” 他们告辞国王,正要离去,格里菲一限瞥见王后赛贝莉。她正从屋里窥视着自己的丈夫和他的贴身酒徒,格里菲从她双眉紧蹙的神情得到了某种启示。无论采取什么方法,都必须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在宽大宫院的另一阴凉的角落,科尼利厄斯正在主持审讯。他出庭很早,格里菲到达时,威利斯密的案子已接近尾声。全部皇家军队,除去那些看押船只的,已经倾巢出动。 “被告人起立,”科尼利厄斯说,“你无法无天c不知羞耻的行为,败坏了一个押运人的名誉,本庭既主持正义,又宽大为怀,现宣判如下:被告人声称他身无分文。这样很好。可惜本庭没有监狱。但需做出代替收监的处分,鉴于被告人手头拮据,本庭处罚该被告白丝衬衣一件,式样c做工和质量,均应与被告此刻的穿着完全一致。” 科尼利厄斯朝几个士兵点头示意,他们随即把押运人领到一株鳄梨树后面。一分钟之后,押运人走出来,身上那件衬衣已被扒去。他走过来,坐在格里菲的身旁。 “你触犯了哪条刑律?”格里菲问。 “天晓得。你是什么罪?” “下一个案件,”科尼利厄斯用比法官还的语调说。“被告人,大卫格里菲,起立。法庭已对本案一系列案情的证据进行了考虑,现做出判决如下:——住嘴!”格里菲刚要开口,被他厉声喝住。“本官正告你,证据业已经过考虑,经过缜密的考虑。本庭无意对被告加刑重罚,但是法庭要借此机会警告被告人,如果他藐视法庭,就会自讨苦吃。由于被告公然放肆地践踏港规和有关条例,破坏检疫法,无视航运条例,因此,特宣布将其纵帆船‘坎塔尼’号收归斐土一艾法政府所有,并在从即日起的十天之内进行公开拍卖,包括船上的配件装具和所载货物。对于被告人的个人罪行,其中包括粗野狂暴的行为和对我王国法律的不能容忍的嘲弄,特判处罚金五百美元,及杜松子洒一十五箱。本官已经剥夺了你申辩的权利。但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意交付罚金?” 格里菲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科尼利厄斯继续说,“你必须把自己看作是未被关押的犯人。因为此地没有监狱。最后,本庭已经注意到,今日凌晨,被告确实有意指使他雇用的卡纳卡船员队,到礁石那边捕捞鱼类,以做早餐充饥。这是对斐土一艾法渔民主权的明目张胆地侵犯。民族产业必须加以保护。本庭对被告人的这种罪行必须严加惩处,下次重犯,无论罪犯是何人,统统立即罚以苦役,到‘金雀花路’去填坑铺路。闭庭。” 他们离开宫院时,彼得吉用肘轻搡格里菲,让他注意图图利福席地而卧的地方。原来押运人的那件衬衣,已经紧绷绷地裹住了他那圆滚滚的身躯。 他们回到耶利米亚的住处和众人一起商讨对策。“问题很清楚,”彼得吉说,“迪西差不多把全部的硬币都装进他的腰包了。同时,他用从我们船上缴获的杜松子酒,不住地灌着国王,他一瞅准机会,就会携带巨款,跳上你的或我的船只,拔腿溜掉的。” “他是个不知廉耻的家伙,”正在擦拭眼镜的耶利米亚停了停,说道。“他是恶棍,是流氓。用死猪砸他才能解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话正是,”格里菲说,“应当用死猪砸他。耶利米亚,你要是抡起死猪砸他,我一点也不惊奇。留心着点,去弄条硬梆梆的死猪吧。图图利福到海边的船库里去了,正忙着打开我那箱威士忌呢。我马上赶到宫里,和王后私下谈谈政治,发挥妇道人的作用。我走以后,你从仓库里取些货物,摆在货架上。我还可以借给你一些;霍金斯。你呢,彼得,去通知德国人的商店。你们几个同时动手,开张营业,回收纸币。放心,损失全由我承担。如果我的计划不出差错,三天之后就要召开国民议会,或者要爆发一场革命。耶利米亚,你去发动邮差,到岛上的各个角落去,通知渔民,农夫,甚至山里的牧羊人。让他们三天后到王宫集会。” “士兵怎么办?”耶利米亚提出异议。 “我来对付他们。他们有两个月没领军饷了。再说,尤利亚米是王后的兄弟。注意,不要一次在货架上摆那么多东西。士兵们一拿着纸币来抢购,就马上关门。” “他们会把铺子烧了的,”耶利米亚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太阳之羽(5) “让他们烧去。烧了以后,图利福国王会赔偿损失的。” “我的衬衣他会赔吗?”威利斯密追问。 “这纯粹是你和图图利福之间的个人私事,”格里菲回答。 “衬衣的后背已经撑裂了,”押运人痛惜地说,“今天早上,我发现他还没穿上十分钟,就撕了个大口子。我花七块钱买的,才穿了一回。” “我到那儿去弄头死猪呢?”耶利米亚问。 “当然要宰一只啦,”格里菲说。“宰只小的。” “一只小的也值两块半呢。” “把它记在账本的业务开支上,”格里菲停了片刻,“如果你想用硬梆梆的死猪,顶好马上就宰。” “大卫,您说得太对了,”赛贝莉王后说,“这个福卢阿利将图图利福整天泡在酒里。假如国王拒绝召开大议会,我就让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只要他酒醉醺醺的,揍他一顿毫不费力。” 她说着攥起了拳头。看到这位女将的拳头是那么大,又看到她的表情是那么坚决,格里菲断定,召开议会已经不成问题。斐土一艾法语和萨摩亚语非常接近,所以他说起话来和当地人毫无区别。 “喂,还有你,尤利亚米,”他说,“你方才讲,士兵只要硬币,不要福卢阿利发的纸币。请你让他们收下纸币——务必在明天拿到手里。” “我何必自找麻烦呢?”尤利米亚反对,“国王整天饮酒作乐。金库里有的是金银。我已经心满意足。我房子里不但有两箱杜松子酒,还有从霍金斯商店里弄来的不少货呢。” “哎呀,我的弟弟,你真是头蠢猪!”赛贝莉大发雷霆,“刚才大卫没有讲吗?你的耳朵在哪里?你那点儿酒和东西喝完用尽,再没有商人向你供应,‘太阳之羽’便携带斐土一艾法的钱财,逃到列武卡去,到那时就后悔莫及了。硬币是金是银,纸币不过是一堆废纸。我告诉你,百姓们现在怨声载道,叫苦连天。皇宫里多日不知鱼味了。山药和甘薯也见不到一个,好像都飞跑了似的。山里人一个礼拜都没送野羊来了。虽说‘太阳之羽’迫使商人们按照原来的价格收购椰干,可是大家仍旧不卖,他们不要这种纸币。今天我还打发传令兵,一连找了二十户人家。一只鸡蛋也没找来。难道‘太阳之羽’让母鸡都染上了鸡瘟?究竟怎么回事难说。但我知道就是没有蛋吃。幸亏这些人酒喝得多,饭吃得少,不然皇宫里也要闹饥荒了。吩咐下去,让你的部下去领军饷。就先拿着那小子的纸票子。” “还要记住,”格里菲警告,“虽然商店里有货出售,可是士兵们拿着纸币一露面,就会遭到拒绝。三天之后将召开议会,届时,‘太阳之羽’将会像死猪那样一命呜呼。” 开会那天,全岛居民都涌进了首府。斐土一艾法的五千名岛民,有的驾船乘舟,有的步行c骑驴,浩浩荡荡,蜂拥而至。会前的三天里,岛民们议论纷纷,情绪激昂。起初,商店里稀稀落落的货架上要出售的货品并不少。可是士兵们一出现,都成了不受欢迎的顾客。商人们让他们去找福卢阿利兑换硬币。“这票子上不是印得清清楚楚吗?”商人们诘问,“只要需要,随时都可以兑换硬币?” 要是尤利亚米不动用强权弹压,商人们的房子不知要被士兵烧掉多少呢。其实,格里菲的一座椰干仓库已经化为灰烬,不过耶利米亚早把全部损失都记在了国王的帐上。耶利米亚本人也受到嘲弄和辱骂,眼镜也被打碎。威利斯密的指头上也擦破了皮。这是他连连猛击三个狂暴士兵的下巴时所造成的。博伊格船长的伤情也大致相同。彼得吉事后安然无恙,因为他挥拳猛击时,幸而打中了对方的肚子,而不是下巴。 在宽阔的宫院里,图图利福国王和赛贝莉在议会的首席位置坐定,他那伙酒肉首领都在他四周伺候。国王的右眼和下巴又青又肿,好像他也参加了殴斗,挨了一顿拳头。这天早上,宫中传说,国王夫妇反目,赛贝莉大打出手等等。不管怎样,她丈夫此刻还很镇定,他身上的肥肉从威利斯密衬衣的裂缝里鼓了出来,像煺过毛的猪肉似的。他的酒量大得惊人,一群年轻的酒徒正在推杯换盏,陪他狂饮。庭院外面,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军队维持着秩序。只有一些小首领c乡村美男c美女和各地代表及其随从,才可获准入内。科尼利厄斯迪西,身为高官宠臣,端坐在国王的右下方。耶利米亚坐在王后的左下方,与科尼利厄斯相对,周围是他所代表的白人商人。因为少了眼镜,他只好用迷蒙的眼光,盯着对面的财政大臣。 向风海岸发言人c背风海岸发言人和山村的发言人,在各自的下级代表和小首领的支持下,依次发表了演说。他们的发言大同小异,都在抱怨纸币。说国家经济很不景气。没有人再熏制椰干。百姓们疑虑重重。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人人争先还账,谁也不想收账。债主们竟然四处奔跑,躲避还债的人。货币贬值,物价高涨,商品奇缺。买只活鸡要付三倍于寻常的价钱,不但肉老难嚼,而且不立刻杀掉,就会马上老死。国家前途黯淡无望。到处都有不祥的征兆。几个地区鼠疫流行。庄稼歉收,番茄特小。向凤海岸结果最多的鳄梨树,叶子莫名其妙地脱落干净。芒果的香味全部消失。香蕉生了虫子。海鱼已经无踪无影,虎鲨成群结队。野羊逃奔到无法攀登的山顶。芋头变得又涩又苦。山里隆隆作响,鬼魂夜游四方,普那角一女人中邪不语,艾荷村降生了五条腿的母羊。长老们在村议会上一口咬定,所有这一切,都是福卢阿利的鬼钞票造成的。 尤利亚米代表军方发言。说他的部下满腹牢骚,有哗变的危险。虽然国王三令五申,商人必须接受纸钞,可实际上他们并不执行。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暗示出,福卢阿利的鬼票子可能有些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太阳之羽(6) 接着,耶利亚米代表商人们发言。他站起身时,人们发现他叉着双腿,跨在一只很大的草篮子上面。他以商人经销的布料为题,详述了布匹的各种优点:花色繁多c美观大方c结实耐穿等等,远比斐土一艾法人用舂烂的树皮做成的塔帕(塔帕:由一种桑树内皮加工处理而制成的土布——译者注)优越百倍,塔帕质地脆弱c粗糙,早已无人问津。然而在商人来到之前,这里的人统统穿着塔帕,因为除了塔帕,再没有可穿的东西。还有那物美价廉的蚊帐,其做工之细是斐土一艾法最高明的织网工一千年也学不到的。他进一步讲述了步枪c斧头和钢制鱼钩的无与伦比的优点,又谈到针头线脑c网绳网丝,直至照明的煤油和雪白的面粉。 最后,他一条一条,不厌其烦地论述了社会的构成c秩序和文明。他断言,商人是文明的传播者,商人经商必须受到保护,否则就见不到他们的影子。西边有几座岛屿,不肯保护商人。结果怎样呢?商人不来,岛上的人就像野兽似的。他们没有衣服遮体,更没有丝绸衬衣(说到这里,他瞟了国王一眼,含蓄地眨眨眼睛),他们只会自相残杀,以人肉为食。 “太阳之羽”的鬼票子不是货币。商人知道钱是什么东西——所以都不要那种票子。如果斐土一艾法当局执意要商人接受,他们只好离开这里,一去不回。到了那时,早已忘记怎样制作塔帕的斐土一艾法人,只好赤身露体,跑来跑去,再过互相残杀为食的日子。 他滔滔不绝,足足讲了一个小时,讲来讲去,话题总不外乎:没有商人,他们将陷入多么悲惨的境地,“到了那一天,”他在结束时说,“广大的世界将怎样看待斐土一艾法呢?人们会管它叫做:‘凯一卡那克’(凯一卡那克:当地土语,意即食人肉者——译者注)!‘凯一卡那克!’——吃人的魔窟!” 图图利福发言很短,他说,百姓c军队和商人,已经阐明了各自的观点。现在该让“太阳之羽”陈述他的看法了。无可否认,他那套财政体制已经创造了奇迹。“他曾多次向我解释那套方法的实施情况,”图图利福最后说,“非常简单。现在就请他向各位做一说明。” 科尼利厄斯争辩说,不要中了白人商人的阴谋诡计。耶利米亚只有一点说得不错:面粉和煤油给这里带来了种种便利。斐土一艾法并不期望变成吃人的魔窟。斐土一艾法需要文明;它需要越来越多的文明。这是问题的关键,所以大家必须抓住这一点,他又继续说道,纸币乃是高级文明的一个标志。因此,他——“太阳之羽”。才把纸币介绍到这里。因此,商人们才群起而攻之。他们并不愿意看到斐土一艾法文明起来。商人们为什么远涉重洋,到斐土一艾法来推销商品呢?他,“太阳之羽”,要借大议会召开之际,当面揭露他们的用心。在他们本国,人民高度开化,不会听任他们像对待斐土一艾法人那样,巧取豪夺,牟取暴利的。一旦斐土一艾法人的文明程度有了相当的发展,这些商人就没有了立足之地。到了那一天,每一个斐土一艾法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变成商人。 这就是白人商人们竭力反对他——“太阳之羽”——带来的纸币制度的原因。他为什么要叫“太阳之羽”呢?因为他是天国的光明使者。纸币就是他带来的光明,这光明使得掠夺成性的白人商人难以发财致富。所以他们要与光明抗争。 他要向善良的斐土一艾法人民证实这一点,而且要通过敌人的嘴巴证明这一点。所有高度文明的国家都在通行纸币,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他要让耶利米亚回答,这究竟是不是事实。 耶利米亚没有吭声。 “你们看,”科尼利厄斯继续说下去,“他无话可讲了吧。真理是否认不了的。英国c法国c美国c所有这些最摩登的大国,都在使用纸币。而且效果很好。多少世纪以来,纸币都是有效的工具。我要求你,耶利米亚,你作为一个诚实的人,作为一个曾经在上帝的葡萄园里辛勤劳动过的园丁(园丁是指他曾为上帝传播过宗教,其中的葡萄园是指精神开发——译者注),请回答我,你敢不敢否认,在这些最摩登的国家里,纸币是有效的工具?” 耶利米亚无法否认,他紧张地用手指摆弄着搁在膝头绑草篮的绳子。 “诸位,我一点没有讲错,”科尼利厄斯继续说,“耶利米亚承认了这个事实。善良的斐土一艾法公民们,这样我就要问大家一句,既然一种制度能够适用于摩登国家,为什么不能适用于斐士一艾法呢?” “这不能相提并论!”耶利米亚嚷道,“‘太阳之羽’的票子和大国的纸币是两码事。”显然,科利尼厄斯对此早有准备。他举起一张大家熟悉的斐土一艾法钞票。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一张纸,仅仅是一张纸,”耶利米亚回答。 “那这个呢?” 科尼利厄斯又举起一张一美元的美钞。 “这是美国的纸币,”他一边向与会者解释,一边把钞票举到耶利米亚跟前,让他鉴定,“这是美国的纸币,耶利米亚,是真是假?” 耶利米亚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过斐土一艾法的纸币只是一张纸,那么这张美钞又是什么?是什么?你必须像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回答这个问题大家都等你张口呢,耶利米亚。” “这是——这是——”耶利米亚被引进了迷宫,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一张纸,仅仅是一张纸,”科尼利厄斯学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替他答道。 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信服的神情。国王赞叹不已,大鼓其掌,咕哝说,“这再清楚不过了,十分透彻。” “瞧!他自己已经承认。”迪西的话音和神态都像是大获全胜似的,“他说不出两者的区别,因为本来就是一回事儿。这就是钱的化身,这就是钱。” 这时,格里菲在耶利米亚的耳朵根嘀咕了几句,耶利米亚点点头,又开口说: “可是,在摩登国家里,众所周知,美国政府允许把这种钞票兑换成硬币。” 此时,迪西的得意更溢于言表。他高擎起斐土一艾法纸币。 “这张纸币上不也写着同样的说明吗?” 格里菲又在打耳语。 “那么说,在斐土一艾法也可以兑换硬币?”耶利米亚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太阳之羽(7) “上面就是这么说的。” 格菲里再一次做提示。 “见票即兑吗。”耶利米亚问。 “见票即兑。”科尼利厄斯重申。 “那我现在就要求兑换硬币,”耶利米亚说着,从挂在腰带上的一个小布袋里摸出一小捆钞票。 科尼利厄斯瞅了瞅这捆钱,迅速估量了一下。 “很好,”他答应道,“此时此刻我就付给你硬币。有多少?” “我们就要看到这种纸币的效益。”国王分享着财政大臣的欢喜,赞叹道。 “大家都听见了!——他现在要兑换硬币啦!”耶利米亚扬起嗓门,向与会者喊道。 同时,他双手伸进篮子,又拎出好多捆斐土一艾法票子。人们发现,整个会场上突然飘荡起一股异样的气味。 “我这里,”耶利米亚宣布,“有五千一百四十三块一毛。还有只口袋,准备装硬币用的。” 科尼利厄斯退却了。这么大的数目,是他意料之外的。他那双不安的眼睛发现,所有在场的首领和发言人都掏出了一捆捆的纸币。官兵手中攥着两个月的军饷,正一步步向主席台前逼进,后边大批民众,带着更多的钞票,涌进了宫廷大院。 “这是挤兑银行,是你蓄意策划的。”他以呵斥的口气指责格里菲说。 “来吧,装硬币的袋子准备好了。”耶利米亚催促道。 “兑换必须推迟,”科尼利厄斯绝望地宣布,“现在不是银行的营业时间。” 耶利米亚挥动着一捆钞票,说:“这上面根本没写银行的营业时间。只有见票即兑,我现在就要求兑现。” “哎呀,图图利福,”科尼利厄斯向国王求情,“我明天一定给他们兑现。” 图图利福踌躇不决,可是他的夫人瞪了他一眼,她把拳头握成一个大得吓人的铁锤,那褐色的手臂上的肌肉也已绷紧。图图利福想避开她的目光,但又不敢。他忐忑不安地清了清嗓子。 “我们应当看看这种货币制度的效益,”他下达了命令,“人们老远跑来也不容易。” “你这一句话,我可要把真钱都拿出去啦。”迪西压低声音悄悄对国王说。 不想这话给赛贝莉听到了,她狠狠地哼了一声,直吓得国王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躲开她,向后缩去。 “别忘了那头猪,”格里菲小声对耶利米亚说。耶利米亚听了立刻站了起来。 他扬起胳膊,唰地一挥,渐渐升高的喧哗声嘎然而止。 他说道:“斐土一艾法有一条古老可敬的规矩,如果发现某人屡干坏事,恶贯满盈,就要用棍棒敲碎他的关节,然后在落潮时将他捆到海滩的木桩上,让鲨鱼把他活活吞食。可惜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但是还有一个古老可敬的规矩我们迄今仍在遵循。这个规矩是大家都知道的。当一个人被证明是盗贼和骗子的时候,就要用死猪对他猛击。” 他把右手伸进篮子,一把抡起死猪,虽然没戴眼镜,也不偏不斜地砸在迪西的脖子上。这一下甩劲不小,端坐着的财政大臣瞬即被砸下椅子,没等他起身,赛贝莉以一个一百二十公斤的女人少有的敏捷,一个箭步跨到他的跟前。只见她一手抓住他的领口,一手抡开死猪,在官兵百姓雷鸣般的喝彩声中,美美地擂了他一顿。 图图利福已经无心救护自己的宠臣,看到他受人,只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仰面朝天,躺在席子上,肥大的身躯颤抖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赛贝莉刚刚松开科尼利厄斯,丢下死猪,向风海岸的发言人便一把抄起这玩艺儿。科尼利厄斯起身就跑,死猪却又砸在腿上,把他绊倒在地。霎时间,喊声笑声响成一片,百姓和官兵们纷纷加入这场开心的游戏。这位前财政大臣左窜右跳,拼命躲闪,可是不管跑到哪里,那头飞猪不是迎面扑来,便是从后面追上。他在鳄梨树林和棕榈树之间绕来绕去,惶惶然如同受惊的兔子。谁也没动他一个指头,谁也不堵他的去路,可是这些逗乐的人们紧追不舍,并以最快的动作把刚落地的死猪捡起,向他奋力掷去。 追击的人群在“金雀花路”上渐渐远去了。格里菲领着商人们来到皇家金库。等把最后一张斐土一艾法纸币兑成硬币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透过惬意c清凉的暮色之中一个人划着小船,荡出岸边的树丛,朝“坎塔尼”号这边划来。这是一条被人遗弃的漏水独木舟,那人吃力地划着,还不时停下来,舀出船里的积水。他把独木舟靠在“坎塔尼”号的舷边。吃力地爬过栏杆,卡纳卡船员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观赏。这人身上拖泥带水,肮脏不堪,神经似乎有些错乱。 “格里菲先生,我能不能跟您谈谈?”他问道,语气很凄凉,也很谦卑。 “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吧,离我远点,”格里菲回答,“再坐远点儿。好了。” 科尼利厄斯倚着栏杆坐下,双手抱住脑袋。 “这下舒服了,”他说,“我像刚打完仗似的,身上还挂着彩。脑袋疼得快要爆炸了,脖子儿乎要被砸断。满嘴的牙都松了。耳朵里像有个马蜂窝嗡嗡直响。后脑勺的延髓(延髓:后脑的一部分,上接脑桥,下接脊髓,面部的神经中枢多由延髓发出——译者注)也错了位。我仿佛遇到了地震和瘟疫,连老天爷也下起了猪雨。”他停了一下,长叹一声,又起来,“这是死神的可怕幻影。这种幻影任何诗人也想象不出。让老鼠吃掉,用油锅熬煎,被烈马分尸——这些都是不好受的。可这些都比不上让人用死猪痛揍一顿!”他一提到死猪,又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这种惩罚绝对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 博伊格船长轻蔑地哼了一声,把帆布椅往上风的远处一挪,重新坐下。 “格里菲先生,我听说您要驶往雅浦群岛去,”科尼利厄斯又说,“我有两件事求您:一是让我搭搭您的船,二是补我一口威士忌,您那天晚上登岸后请我喝来着,我当时不该拒绝了您。” 格里菲击掌召唤土人管理员过来,吩咐他准备毛巾和肥皂。 “到前面去吧,科尼利厄斯,先擦洗擦洗,”他说,“管理员会给你一条粗布裤子和衬衣。别忙,顺便问问你,我们在金库里发现的硬币比你发行的纸票子要多,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带来的冒险本钱。” “我们已经决定向图图利福索取滞纳金和其他损失的费用,”格里菲说,“因此,所发现的多余的钱应当归还给你。不过其中必须扣除两块五。” “为什么?” “难道死猪是树上长的吗?买那头猪花了两块五,账上还记着呢。” 利尼利厄斯又打了个冷颤,连连点头称是。 “谢天谢地,你要是花三块七毛五或五块钱买头大猪,我准一命归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1) 卡纳卡舵手松开舵轮,“马拉希尼”号缓缓驶进逆风,船身恢复了平稳。船头帆瘪了下去,缩帆帆角甩得噼啪直响,水手迅速调整了下桁索具,转帆向风,用船的另一侧抡风行驶。虽然天刚放亮,海风飒飒作响,可在舵楼甲板上闲荡的五个人却都穿得很少。大卫格里菲和他的客人——一个名叫格雷戈里马尔霍尔的英国人,身上都还穿着睡衣,赤脚穿着中国式的拖鞋。船长和大副穿的是背心和没有浆过的帆布裤,押运人拎着一件汗衫,还不愿套在身上。他额角上全是汗水,袒露的胸脯正冲着热乎乎的海风吹。 “这样的风真能把人闷死,”他抱怨道。 “我倒想知道西边海面的风势怎样,”格里菲在众人的牢骚声中只说了这么一句。 “风刮不了多长时间的——在哪一个方向也刮不了多长时间。”荷兰籍大副赫尔曼说,“整夜里风向变个不停,这个方向刮五分钟,那个方向又吹十分钟,一小时要变四五回。” “大难临头了。”沃菲尔德船长用阴沉的声音预报着,一面用手扒开乱蓬蓬的胡子,朝着微仰起长满浓须的下巴,想找些凉气,可是白费气力。“这两个星期以来,天气简直像发了疯似的。正常的信风有三个星期没露面了。什么事情都乱了套。昨天傍晚日落时气压计不住地跳,现在又跳了起来,尽管气象员说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我一看见水银柱跳,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总有点发毛。那回我们的“兰开斯特”号遇难的时候,水银柱也是这么跳的。当时我还是个见习水手,可这事我还记忆犹新呢。那是一艘崭新的四桅钢船;刚下水进行处女航;当时船长心都碎了。他在这个公司干了四十个年头。从此他一蹶不振,第二年就去世了。 此刻尽管是凌晨,还有阵阵海风,可是炎热仍旧使人透不过气来。风轻轻地吹着,没有一丝凉意。如果不是空气的湿度极高,简直能比得上从撒哈拉沙漠吹来的热凤。海面上没有一点雾气,也没有下雾的征兆,然而远处的天和水模模糊糊韵,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空中没有大块的积云,可是灰蒙蒙的云气形成一道极厚的烟幕,连阳光也透不过来。 “准备转向!”沃菲尔德船长高声命令。 身缠腰布的卡纳卡水手闻风而动,迅速奔向船头帆和下桁索具。 “满舵转向下风!” 舵手用迅猛的动作转动舵柄,“马拉希提”号轻快地驶进下风,船头掉转过来。 “嘿!这船真有点魔力!”马尔霍尔赞赏说。“我不知道你们南太平洋商人还会驾驶快艇呢。” “这本来是格洛斯特(格洛斯特:英国海港城市,是个古老的渔港,造船业历史悠久,传说,世界上的第一艘纵帆船就是在这里诞生的——译者注)生产的渔船,”格里菲解释说,“在格洛斯特,从制造c装配到入海,每条船都是按照快艇设计的。” “你们本来正要入港——为什么一下子改变了航向?”这位英国人挑剔道。 “让他瞧瞧,沃菲尔德船长,”格里菲提议,“让这位先生看看落潮时环礁湖的入口是什么样子。” “准备进港!”船长命令道。 “准备进港!”一个卡纳卡水手重复着命令,一面回了个半舵。 “马拉希提”号笔直地驶入一条狭窄的水道,这是一个窄长的大椭圆形珊瑚岛内湖的出海口。这个岛的形状像是在形成的过程中由三个小岛合并而成的,只是看不出分界。在环形的沙滩上,零零星星地长着一些椰子树。不少地方地势太低,接近海平面,不适合椰树生长,形成一处处空地,从这些空地望过去,可以看到安澜的环礁湖,湖水平如明镜。这是个不大规则的环礁湖,方圆有好几英里。落潮时,千倾湖水从这条狭窄的河道奔泻而出。这河道极其窄小,水流十分湍急,与其说这是珊瑚岛的潮水进出口,不如说它更像一条湍急的河流。潮水起伏翻滚,一路旋转,汇成一排排参差不齐的浪涛,顶着白沫,飞泄入海。一个个耸峙的浪头汹涌奔来,重重地拍打着船头,“马拉希提”号被打出航道,像只钢楔子似的,直向一旁插去,差点撞住一侧的礁石上,它只好调转船头。这样,船身横对着激流,一下子被冲回大海。 “该试试你那台昂贵的新引擎了,”格里菲善意地笑道。 这引擎是沃菲尔德船长最敏感的话题。临行时他苦苦哀求,纠缠不休,最后格里菲才让他装在船上。 “钱不会白花的,”船长辩驳说。“你等着瞧吧。那保险金也花得值得——你知道,土阿莫土群岛的保险商还不愿意为它保险呢。” 格里菲指了指他们后面的一艘小艇,那小艇顶着斜风,驶进了同一条航线。 “我还敢打赌,这只小小的‘努希瓦’号会超过我们的船的。” “那当然啦,”沃菲尔德船长表示同意。“它的马力相对地说比我们船的马力还大,我们的才有四十马力,它只有十马力。两者相比,我们像艘大客轮,它却像只摩托艇。它可以在浪尖水花上滑行——话虽这么说,它也同样冲不过去这股激流:眼下水流的速度足有十节。” “马拉希提”号在波涛中挣扎着,来来回回摆动着,以十节的速度,随着落潮,漂回大海。 “要不了半个钟头船速就慢下来了——然后我们再继续前进。”沃菲尔德船长讲完,又没好气地接着说:“他没有资格管这个岛子叫‘帕利’。这在英国和法国的海图上是叫希基霍霍的。当年布干维尔发现它以后,便给它起了这个土人的名字。” 押运人把两只胳膊伸进汗衫袖子里,反问道:“名字有什么要紧?老帕利就在我们眼前,攥着珍珠,在那儿等我们呢。” “谁见过这里的珍珠?”赫尔曼逐一打量着大伙,问道。 押运人转身面向舵手:“泰一霍陶利,给大家谈谈老帕利的珍珠怎么样?” 这位卡纳卡水手转动一下舵轮,显得又得意又忸怩。 “我兄弟为帕利干了三四个月的潜水员,整天珍珠珍珠的唠叨个没完。要弄珠子,希基霍霍可是个好地方。”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珠宝商从帕利那儿买走一颗珠子,”船长插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2) “听说他动身到塔希提的时候,给阿曼德准备了满满一帽子珍珠。”押运人接着讲下去,“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打那以后,他的珍珠与日俱增——还贮存了大批珍珠贝。这谁都见过——足有几百吨。听说湖里的贝现在已经捞光了。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他才宣布拍卖的。” “如果他真的要卖,土阿莫土的珍珠年产量就要打破记录了。”格里菲说。 “喂,我说!”马尔霍尔脱口而出。”这个老流浪汉到底是谁呀?那些珍珠究竟是怎么回事?干嘛搞得这么神秘?” “希基霍霍岛是属于老帕利的”押运人回答,“他弄了大批的珍珠,这是他多年的积存,几个星期前,他捎出口信,说明天就要把它们卖给珠宝商。你没看见那湖里一根根的桅杆吗?” “我看见八根,”赫尔曼说。 “你说他们都跑到这弹丸小岛来干什么?”押运人又说,“这地方一年也难得来一艘载着椰干的纵帆船。他们都是来赶拍卖的。我们来也是为了这个。后面那只小小的‘努希瓦’号一路颠上簸下地赶来,也是来赶这买卖的,虽然我不知道它能买些什么。纳里赫林是那小船的船主兼船长,他的全部家当就是他的厚脸皮c债务和威士忌账单。他干这些事情真是个天才。他欠债之多,使得整个帕皮提没有一个商人不关心他的生存状况。他们故意把些活儿让给他干。他们不这样不行,对待纳里就像对待宝贝。我现在不欠人分文。结果怎样呢?我要是在海滩上昏倒,他们谁也不会管我,会让我躺在那儿死掉。他们不会有任何损失。可是如果换了纳里赫林呢?——如果是他昏倒在地,他们会对他无微不至,尽心尽意地照料。因为他们在他身上投资了那么多钱,不舍得让他躺下死去的。他们会把他抬到家里,调养他的身体,像对亲兄弟一样。对你说吧,让人家还账时所表现出来的诚恳,与平时夸夸其谈的情绪完全是两回事。” “纳里这家伙在这里面是个什么角色?”这位英国人问道,然后他又转向格里菲说,“说来说去,珍珠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讲一讲嘛。” “大家得帮我补充着点儿,”格里菲对众人说着,开始叙述起来:“老帕利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据我观察,他神经稍微有点不正常。这暂且不说,事情是这样的:帕利是纯血统的法国人。有一回他对我说,他是从巴黎来的。听口音他的确是个地道的巴黎人。他来这儿很久了。经过商,也干过别的。就这样他来到了希基霍霍。当经商是最时兴的职业时,他是以商人的身分出现的。当年这岛上住着几百名景况悲惨的土阿莫土人。他娶了那个王后——这是当地的风俗。王后死后,所有的产业都归他了。后来岛上流行麻疹,只有十几个人幸存下来。他给他们吃的,让他们做工,他当国王。王后生前生了个女孩。就是阿曼德。她三岁那年,他把她送到帕皮提的女修道院。等她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把她送回法国。你看出眉目了吧。对这个土阿莫土岛国之王兼资本家的独生女儿来说,法国最出类拔萃c最有贵族传统的学校,她也有资格去上。法国人不大计较种族血统。她像个公主一样接受了教育,她也全然以一个公主自居。同时,她认为自己有着白人血统。 “不料,后来出现了悲剧。那老头儿性情古怪,反复无常,他在希基霍霍称王称霸,久而久之,他脑子里形成一种固定的想法,觉得公主毕竟是公主,不会出什么问题。阿曼德十八岁那年,他派人接她回来。他在希基霍霍修了老大一幢房子,又在帕皮提建了一所豪华的别墅。阿曼德预定搭一条新西兰开出的邮轮回来,于是他驾着纵帆船到帕皮提接她。尽管帕皮提地方人多口杂,有对他说三道四的,可如果没有那场台风,他那回也会顺顺当当的。就是那年吧,台风袭击马努胡希,大约淹死了一万一千人吧?” 大伙纷纷点头,沃菲尔德船长说:“刮台风时,我在‘麦格派’号上,我们全体人员弃船上岸,不光是‘麦格派’号的水手上了岸,其他所有船上的海员,都钻进塔欧哈海湾顶端的一座椰林,海湾深入陆地五百米左右——据说这海湾是个避风良港。” “结果,”格里菲接着说,“老帕利也撞上了那场台风,他只好把船抬上沙滩,过后又挖了一条半英里长的水道,才把船重新放下水。等他带着一帽子珍珠赶到帕皮提的时候,他已经晚了三个星期。 “再说阿曼德,她来到帕皮提。没有人来接她。她像真的似的学着法国上流社会的习俗,拜访了当地总督和港口医生。总督和医生直盯着她看,这一来他们的太太大为不满,所以都不去回访她。她失了面子,失了地位,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正是那两位夫人的简慢无礼使她倍感羞愧。在一艘法国巡洋舰上,有一位快活的年青中尉,对她一见钟情,但还没到发疯的程度。你可以想象,这位仪态文雅,容貌漂亮的年轻女子该有多么震惊。她像个贵族一样长大成人,享受了金钱所能买到的古老法兰西的一切精华呀。你不难设想将出现什么结局。”他耸一耸肩又说,“她的别墅里有个日本籍仆人。他目睹了当时的情景。评说她的行动完全符合武士道精神。她拿起一把短剑——不用劲,不猛刺,也没有杀戮时的疯狂——只是握住剑柄,把剑锋小心对准自己的心窝,攥紧双手,慢慢把剑送了进去。 “事后,老帕利带着珠子赶到那里。据说其中有一颗价值一万两千美元。彼得吉见过那颗珠子,他对我说他出过这个价钱。那老头儿当时精神错乱了。他们给他穿上束缚疯子用的紧身衣,在‘殖民俱乐部’里关了两天——” “他老伴儿的叔叔,一个土阿莫土老人,给他剪开紧身衣,把他放了出来,”押运人进一步补充说。 “出来以后,老帕利大打出手,杀红了眼睛,”格里菲又说,“他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尉一气打了三枪——” “害得他在军舰的病房里躺了三个月。”沃菲尔德补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3) “他还端起酒杯,泼了总督一脸,与医生进行了一次决斗,痛揍了土著仆人们一顿,把医院砸个稀巴烂,有个男护士被他打断了一根锁骨和两根肋骨,然后他逃跑了,一手掂着一只枪,在海边找到他的纵帆船,警察头子和宪兵们谁也不敢去逮他,他驾船回到了希基霍霍。听说打那以后,他寸步没有离开过。” 押运人点点头:“事到如今已有十五年了,这些年来他一步也没动窝。” “只是拼命收集珍珠,”船长说,“真是个头号老疯子。使人望而生畏。还是个公认的芬兰人。” “这话什么意思?”马尔霍尔问。 “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不管怎样,土人们都这么看。你问问泰一霍陶利。喂,泰一霍陶利!你讲讲老帕利是怎么操纵天气的” “他和风雨之神没有什么两样。”卡纳卡人回答说,“我知道。他想要大风就刮大风。他不想要风,风就消停。”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男巫,”马尔霍尔说。 泰一霍陶利带着一种预感,摇着头突然说道:“这些珠子要招灾的,他说他要卖,一家伙来了这么多船。然后他使起魔法,变出一场台风,大家都得完蛋,明白了吧。土人们都这么说。” 沃菲尔德船长苦笑道。“现在正是刮台风的季节,人们说的也有道理。眼看着就要变天。要是这艘‘马拉希尼’号离这儿有一千英里,我就放心了。” “帕利确实有点疯了,”格里菲断言,“我一直在考虑他到底想干什么。事情——哎,事情是很复杂的。十八年来,他为阿曼德积攒着所有的东西。前九年,他觉得她还在人世,还没有从法国返回。这是他死攥着那些珍珠不撒手的一个原因。他对白人始终耿耿于怀,他永远忘不了她是被他们杀害的,虽然他老是忘记她已死去。喂,风向怎样?” 帆篷都瘪瘪地挂在头顶的桅杆上,沃菲尔德船长厌烦地发着牢骚。本来天就热得受不了,又加上没有风,简直憋得透不过气。大家脸上都淌着汗,一个个做着深呼吸,本能地吞食着更多的空气。 “风又来了——调转船头,8个方位(方位:航海术语,罗盘上共有32个方位,每方位等于1125度,8个方位等于90度——译者注)!把下桁索具横过来!快!快!” 船长一声令下,卡纳卡船员队迅速行动,五分钟功夫,纵帆船便直接驶入水道,迎着激流的水头,缓缓向前驶去。风又息了,随之又从前面吹来,帆篷和索具一下子向后摆去。 “嘿,‘努希瓦’号过来了,”格里菲说,“引擎也用上了。瞧它像飞一样。” “准备好了吗?”船长问轮机手——一个葡萄牙混血儿,他从舱前的一个小舱口探出脑袋和肩膀,用一团油腻的棉纱揩着脸上的汗水。 “准备好了,”他回答。 “发动吧。” 轮机手缩回机舱,停了片刻,船舷上的排气消声器劈劈啪啪地爆响起来。可是船仍旧不能高速前进。那艘小艇好像比他们多长了一条腿,很快就赶上并超过他们。甲板上只能看到几个土人,舵手嘲弄般地挥一挥手,打个招呼。小艇径直驶去。 “这人就是纳里赫林,”格里菲对马尔霍尔说,“就是掌舵的那个大汉,他是土阿莫土群岛最无耻c最不讲信义的坏蛋。” 五分钟之后,“马拉希尼”号的卡纳卡水手突然发出一阵欢笑,大家的目光都向“努希瓦”号瞥去。它的引擎坏了,他们正渐渐地赶上它。“马拉希尼”号从它舷边驶过时,水手们爬上索具,对它取笑了一番。小艇被风吹得斜向一边,随着滚滚潮水,向后漂去。 “咱们的引擎真是好样的,”格里菲赞赏地说,这时,整个环礁湖展现在他们眼前,船首微转航向,跨过湖心,向锚地驶去。 沃菲尔德船长虽然只咕哝了一声,但也看得出来他的高兴劲儿,“钱没有白花,放心好了。” “马拉希尼”号径直驶进那支小船队,找到一个掉头的地方,抛了锚。 “‘达利’号上是艾萨克,”格里菲边说,边向那人挥手致意。“彼得吉在‘罗伯塔’号上面。这样的珍珠买卖他是不会错过的。弗兰西尼在‘凯克塔斯’号上。都来了,所有的买主都来了。老帕利这回准能卖个好价钱。” “‘努希瓦’号的引擎还没修好呢,”沃菲尔德船长兴灾乐祸地喃喃道。 他正隔着湖面,透过几株稀疏的椰子树,眺望着刚刚露出的“努希瓦”号的船帆。 帕利的住所是一栋巨大的c木质结构的两层楼房,是用加利福尼亚圆木建造的,上面复以白铁皮的屋顶。它坐落在狭长的沙滩上,和这个小巧的环形岛屿很不相称,看上去好像一个大肿瘤。“马拉希尼”号停泊之后,大家随即上岸,进行礼节性的拜访。别的船长和买主都在帕利那间大房子里,参观第二天就要拍卖的珠宝。土阿莫土佣人c希基霍霍土人和主人的亲戚,在房子里穿梭不停,给客人们斟上威士忌和苦艾酒。帕利本人也在这群好奇的宾客当中来回走动,他一边唠叨,一边冷笑。这个曾几何时身高体壮的汉子,如今只剩下一具千瘪的身躯。他两眼深陷,目光兴奋,两颊塌凹,像是两个深坑。他的头发稀稀落落,好像是插上的几撮毛,胡须也跟头发一样,脱落得只剩下几根。 “啊!”马尔霍尔悄声嘀咕道,“简直像只烧掉毛的烤鸡,只剩下两条长腿。腿上还长着疥呢!怪不得他老往一边歪着脑袋,那是在保持平衡呢。” “要起大风啰,”老头儿向格里菲打招呼说,“你在这种天跑来,准是想珠子想疯了。” “为这些珠子,就是下地狱也是值得的,”格里菲微笑作答,一面用眼光扫视着桌上的陈列品。 “别人也是为了珠子专程赶来的,”老帕利喋喋不休,“你看这个!”他指着一颗单独放在一块麂皮上的大珠子,这珠子晶莹无瑕,有颗小核桃大小。“在塔希提,这一颗他们给我一万二。如果他们不让大风刮跑,明天也会出这个价,甚至还要高些。这珠子是我表弟采到的,我太太的表弟。他是个土人,你要知道。同时也是个盗贼。他把它藏了起来。这是属于我的。他的一个表弟,也是我的表弟——我们这儿的人都是亲戚——把他杀了,带上这珍珠,划一条小船,逃到了努一瑙。我紧追不舍,可没等我赶到,努一瑙的首领为了这珠子把他给宰了。是啊,这桌上的珍珠是许许多多的死者的化身。干一杯,船长。你有点面生。是头一回到这岛子上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4) “这位是‘罗伯塔’号的鲁宾生船长。”格里菲为他们俩互相介绍。 这时,马尔霍尔已经和彼得吉握过了手。 “我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多珍珠。”马尔霍尔说。 “我也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彼得吉承认。 “一共值多少钱?” “二十五万,或者三十万美元——这是对我们买主而言。要是在巴黎——”他眉毛往上一挑,对这个可能大得惊人的数目耸了耸肩。 马尔霍尔揩去眉宇间的汗珠。这里的人个个大汗淋漓,喘着粗气。饮料里没有放冰,喝下去的威士忌和苦艾酒都是热乎乎的。 “是啊。”帕利又在絮絮叨叨地说,“这桌子上躺着不少死人。这里的每一颗珠子我都知底儿。看那三颗,再没有这么般配的吧?那是一个潜水员用不到一个星期的功夫,在复活节岛给我采到的。第二个星期他就让鲨鱼咬去了一只胳膊,血毒病结束了他的余生。还有那颗奇形怪状的值不了多少钱的大珠子——如果明天有人给我四块钱,就算我好运气;这是在二十二英寻的水下采到的。采珠人是个库克群岛的拉拉通加入。他打破了各项潜水记录。一下子得了‘潜水病’(潜水病:又名沉箱病,是一种在血液和组织中形成了氮气泡的病,多因气压突降造成,尤其是潜水员从深水高压环境中露出水面过速而迸发——译者注),炸了肺,挣扎了两个小时才咽气。死前他扯着嗓子喊叫。几公里以外都听得见。他是我见过的最强壮的土人潜水员。我有五六个潜水员都是因‘潜水病’丧生的。还有更多的人将要送命,将要送命。” “算了吧,帕利,别说那么多不吉利的话啦。”船长中有个指责他说,“风是刮不起来的。” 这老头儿用老年人的假嗓音回敬道:“我要是年轻力壮,我就不会上钩,我会赶快逃走。我要是年轻力壮,就不会在这儿馋酒喝了。但我不是说你们。你们都不会死的。就是我认为你们该走,我也不会劝你们。一群秃鹰扑食腐肉,谁也撵不开的。再干一杯,勇敢的水手们,是啊,是啊——人们为了几颗牡蛎珍珠,真敢拼命啊!这些宝贝珠子都在这儿!明天十点整开始拍卖。老帕利就要开张,秃鹰们聚拢来吧——昔日的老帕利比哪个秃鹰都要健壮,今天他要亲眼看着别的秃鹰一命归天。” “这个讨厌的老畜牲!”“马拉希尼”号押运人对彼得吉咕哝道。 “就算真的刮起风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达利”号船长说,“大风从来没有侵袭过希基霍霍岛。” “我看倒有可能,”沃菲尔德船长回答说,“我不信它会那么仁慈。” “谁又在那儿说不吉利的话呀?”格里菲责怪说。 “我真害怕那部新引擎连本儿还没赚过来就报销了。”沃菲尔德船长垂头丧气地答道。 这时,帕利突然以惊人的敏捷,三脚两步挤过人群,跨到对面挂有气压计的墙前。 “看吧,勇敢的水手们!”他欣喜若狂地喊道。 离得顶近的那人瞧了瞧水银柱。脸上顿时现出惊骇的神情。 “下降了十个毫巴,”只听他说了这么一句,每个人都惊慌失措起来,看样子都摆好架势,要夺路而逃似的。 “都听啊!”帕利命令。 在一片沉默之中,外面的浪涛声似乎不同寻常的响起。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向这边传来。 “大海开始发怒了。”有个人说。大家不约而同地向窗口拥去。 他们透过稀疏的椰树,向大海方向张望。只见一排排整齐的巨浪滚滚而来,拍打着珊瑚岩岸。有几分钟光景,他们凝视着这奇异的景象,喁喁低语着。就在这几分钟功夫里,浪头明显地变大了。海面在从容不迫地上涨,使得他们毛骨悚然,他们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这时,老帕利猝然咯咯一笑,使众人吃了一惊。 “现在还来得及逃到海上去,勇敢的先生们。你们可以用小艇把船拉过湖面。” “没关系,老头子。”“凯克塔斯”号大副达林说,“风是往南刮的,转眼就会过去。我们这里连边儿也挨不着。“达林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长得高大健壮。 屋里的气氛顿时放松了。人们重新开始交谈,嗓门也敞开了。几个买主甚至回到桌边,继续鉴赏那些珍珠。 帕利又发出一阵更高的尖笑声。 “好样的。”他鼓动说,“就是死到临头,你们也会照样做买卖的。” “明天我们照买不误,”艾萨克保证。 “那时就请你们到地狱里去买吧。” 屋里响起一阵不以为然的笑声,一下子把老人激怒了,他恶狠狠地转向达林。 “你们这群毛孩子多会儿才能有点儿风暴的常识?台风袭击土阿莫土群岛的路线是哪一位安排的?你们在哪本书里能够找到?我在土阿莫土驾舟驶航的时候,你们年龄最大的还在娘肚子里呢。我心中有数。台风在兜一个很大的圈子,向东运动,它要直接刮到这儿来。然后在这里来一个急转弯,再转向西边。好好研究研究海图吧。一八九一年横扫奥里和海欧劳的那场台风是怎么发生的?就是那急转弯,我勇敢的孩子,就是急转弯!要不了一两个小时,多则三个小时,风就要过来了。你们听听!” 一阵猛烈的轰响震撼了海岛的珊瑚岩基。房子也颤动起来。土著佣人们掂着威士忌和苦艾酒瓶,缩成一团,仿佛在寻求保护。他们透过窗子,用恐惧的目光盯着排山倒海而来惊涛巨浪。浪头扑上海滩老远,向一间椰干棚屋的屋角冲去。 帕利看了看气压计,吃吃地笑着,他环顾四周,不怀好意地瞟着他的客人。沃菲尔德船长大步跨到气压计跟前,想看个究竟。 “二十九点七五。”他读道,“又降了五毫巴。天哪!让这老鬼说对了。风就要过来了,不管你们怎么样,至少我得到船上看看去。” “天黑下来了,”艾萨克悄声嘀咕说。 马尔霍尔看了看表,对格里菲说:“啊!这真像在剧院里,现在是上午十点,好像天刚蒙蒙亮才给这场悲剧打开灯光。再配上一段低沉的音乐吧!” 又一阵轰隆声像在回答他这些话,整个岛屿和房屋都晃动了。大家几乎慌了手脚,开始向门口奔去。在昏黯的光线里,他们汗津津的面孔看上去怪怕人的。艾萨克在这令人窒息的酷热里,气喘吁吁,心神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5) “诸位慌什么?”帕利咯咯地嘲笑向外奔跑的客人,“再干最后一杯,勇敢的先生们。”可是没人顾上理他。当众人沿着路边镶有贝壳的小径奔到湖边时,他从门洞里伸出脑袋,嚷道:“别忘了,先生们,明儿早十点钟,老帕利要拍卖珠宝。” 湖边呈现出一幅罕见的景象。人们争先恐后登上一艘艘小艇,迅速驶离湖岸。天色更暗了。深沉的宁静在继续,随着外圈海岸上每一次海浪的冲击,他们都感到脚下的沙滩在颤动。纳里赫林沿着沙滩悠闲地走动。他瞧着匆匆忙忙c乱做一团的船长和买主,咧开大嘴直笑。跟他在一起的有他的三个卡纳卡水手,还有泰一霍陶利。 “快上船去,拿起桨,”沃菲尔德船长对后者命令说。 泰一霍陶利得意洋洋地走上前去,纳里赫林和三个卡纳卡人收住脚步,在十多米开外的地方观望。 “我不给你干了。船长,”泰一霍陶利蛮横地嚷道。可是他的表情和语气很不一致,因为他明显地使了个眼色,“把我除名算了,船长。”他哑着嗓音低语着,又别有意味地丢了个眼风。 沃菲尔德船长心领神会了,自己也开始装样子。他扬起拳头,抬高嗓门。 “快上船去,”他吼叫,“不然我要揍得你七窍出血,” 这个卡纳卡人凶狠地后退两步,格里菲连忙走到他们中间,去劝解船长。 “我到‘努希瓦’号干活儿去了,”泰一霍陶利说着,又回到那伙人当中。 “你给我回来,”船长威胁说。 “他是个自由人,船长,”纳里赫林接过话碴说,“他以前在我船上搭过伙计,现在他要回来,就这么回事儿。” “走吧,我们得上船了,”格里菲催促说。“你看天黑成什么样子了。” 沃菲尔德船长让步了,可是当他们的小艇离岸时,他从尾座上站起身,又朝岸上晃晃拳头。 “我迟早跟你算这笔帐,纳里。”他喊道。“天底下的船长,只有你一个拐骗别人的水手。”他坐定下来,压低嗓门问:“泰一霍陶利搞什么鬼名堂?这里面有文章,可我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 小艇靠在“马拉希尼”号的舷边,赫尔曼从栏杆上方焦急地探出脑袋。 “水银柱要落到底了,”他报告,“台风就要过来。我把右舷的锚链解开了。” “把那只大的也解开,”沃菲尔德船长一面命令,一面开始指挥,“喂,你们几个,把小艇绞上来,扣在甲板上,用绳子系结实。” 各船的水手都在忙着操作。松锚链时发出一片唿唿啦啦的震耳声响。船只转舵向风,一只只小艇被绞上甲板,第二只锚也抛了下去。和“马拉希尼”号一样,备有三只锚的船准备看准风向再把第三只锚抛下水。 洋面上巨涛的吼声越来越响,可是湖面上依然水平如镜。座落着帕利的大房子的沙滩上,已经看不到一点动静。岸边的小船上,椰干棚和贮藏贝壳的棚屋里,已见不到一个人影。 “若是依着我,我就拔锚起航,到海上周旋,”格里菲说,“如果是在大海上,我无论如何也会这样做。可是东面和北面的环礁把我们围住了。我们在这儿倒安全些。你说呢,沃菲尔德船长?” “我也这么想,可是要躲过风暴,在内湖里也不太保险。我不知道风从哪边过来,嘿!帕利的椰干栅又要报销一个。” 他们瞧见那棚屋的草顶往上一掀,坍塌下来,一道溅着白沫的波浪越过沙堤,流进内湖。 “海水漫进来了!”马尔霍尔惊呼,“这正是大风的前奏。你瞧,又是一个!” 另一个棚子的残体被抛了起来,搁在沙滩的高处。第三个浪头涌来,一下把它打成碎片,顺着堤岸的斜坡,向湖里漂去。 “要真是起风我倒凉快些,”赫尔曼咕哝说,“我气都喘不过来。真他妈的热呀。我渴得嗓子眼儿冒火。” 他用一把笨重的带鞘短刀,劈开一个椰子,把里面的汁水一饮而尽。其他人都仿效他,大喝起来,喝到中间他们停下来,眼睁睁瞧着帕利的一个贝壳棚又被摧毁。气压计现在指 着二十九点五零。 “我们肯定很接近低压中心,”格里菲饶有兴致地说,“你以前打台风眼里钻过吗?这回可要经历一番了,马尔霍尔。从水银柱下落的速度来看,这风可是来者不善啊。” 沃菲尔德船长哼了一声,大家的目光都朝他转去。他正举着望远镜,隔着湖面,向东南方了望。 “风过来了,”他平静地说。 其实大家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楚。一团不可言状的雾气,正风驰电掣般地朝这边飞来,像是要覆盖这个湖面。风到之处,岛子沿岸的椰树以同样迅疾的速度猛地弯下树身,一时间落叶满天,一片模糊。风的前锋触及湖面,立刻掀起一排汹涌的黑色长浪,边缘十分整齐。长浪前面,微风吹起道道涟漪,四散开去。长浪后面,是一片平整如镜的水面,有四百来米宽。接着又是风搅起的一排凄黯的长浪,这之后,湖水已经翻腾起来,变成白花花的一片。 “那片无风的水面是怎么回事?”马尔霍尔问。 “那叫静风带,”沃菲尔德回答。 “它怎么跟风跑得一样快,”对方仍不明白。 “它不跑不行,不然后边的风就会赶上来,静风带就无法存在了,这和前后各有一台机车的列车是一样的。有一次我刚离开萨瓦伊岛不远,就遇上一场这样的风暴。那才不折不扣的像双车头的列车呢。呼!一阵烈风向我们扑来,然后风平浪静了,接着又是一阵。准备好!抓牢了!风到头顶了!快看‘罗伯塔’号!” “罗伯塔”号停泊得离风最近,锚链本来是松松的,狂风横扫着它的船舷,像吹根稻草似的,一下子把船扭了个转。接着船身猛地一震,被锚链牵住了,船头向风停了下来。一艘艘船只,连同“马拉希尼”号在内,被第一阵狂飙抛向后去,随即又给结实的锚链拖住停下。当“马拉希尼”号的锚链猛一绷紧时,马尔霍尔和几名卡纳卡船员都仰面摔了一跤。 接下来,一丝风也没有了。他们处在飞快移动的静风带当中。格里菲擦着一根火柴,火苗不用遮盖,毫不摇摆,在静静的空气中燃烧着。一层极淡的暮霭弥漫开来。阴云密布的云层几个小时一直低垂着,此刻好像完全笼罩了洋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6) 第二阵台风袭来时,“罗伯塔”号猛地被锚链拉紧,随后,一只又一只的纵帆船也迅速被锚链扯住。大海咆哮了,漾起白沫,翻着细浪,喷出千重浪花。“马拉希尼”号甲板在众人脚下颤抖着。紧绷绷的升降索劈劈啪啪地拍打着桅杆,大大小小的索具咚咚地震响,像一只有力的巨手敲击着它们。风刮得人们难以面向它,也难以呼吸。马尔霍尔和其他人蹲伏在舱后背风的地方,尝到了风的厉害,一股强大的气流迎面向他扑来,立刻充塞了他的肺叶,他一时呼吸不得,险些被闷死,他连忙把头扭转过去。 “真不敢相信,”他喘息着说,可是谁也听不见他讲话。 赫尔曼和几名卡纳卡船员跪伏在甲板上,手脚并用,向前爬行,想把第三只锚抛下水去。格里菲碰了一下沃菲尔德船长,又指指“罗伯塔”号。那船已经滑锚,正向他们冲来。沃菲尔德把嘴贴在格里菲耳朵上,喊道: “我们也滑锚了!” 格里菲纵身扑向舵轮,拼命搬动舵柄,把船打向左舷。第三只锚吃住了,“罗伯塔”号船尾向前,从距他们十几英尺的地方滑了过去。他们朝彼得吉和鲁宾生船长招招手,这两人和许多水手一起,正在船头上忙个不停。 “他正敲断锚链!”格里菲喊道,“想从水道闯出去!不过这样不行!滑锚了!” “我们总算稳住了!”沃菲尔德船长嚷叫着回答,“你看‘凯克塔斯’撞上‘密西’号了。这下两个都完蛋了!” 本来“密西”号的锚吃得很牢,现在“凯克塔斯”号和它纠缠着,所受的风力骤然增大,两条船开始在白浪滚滚的水面上并排滑行。只见船上的人手忙脚乱,又砍又推,想把两船分开。“罗伯塔”号已经甩掉船锚,一块盖舱油布在前面飘着,一路向西北方向湖尽头的水道驶去。他们眼瞧着那船闯过水道,驶入大海。可是“密西”号和“凯克塔斯”号,谁也不能摆脱对方,便一起在离水道八百米的湖滩上搁浅了。 风越刮越大,一阵紧似一阵。一股疾风扫来,人不鼓起全身气力,休想面对它一会。在甲板上顶风爬行,只消几分钟功夫,就把人累得筋疲力尽。赫尔曼和几个卡纳卡人,一会儿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会儿又勉强稳住腿脚,行动吃力而且缓慢,他们给帆篷又系上几根束帆索。狂风抽打着他们的脊背,硬邦邦的汗衫被扯成条条碎片,随风飘去。他们缓缓挪动着,仿佛身负千斤,只有在一只手抓牢之后,另一只手才敢稍微松开。散乱的绳头变成一根根硬橛橛的横棍儿,被风扭断后,飘卷着飞去。 马尔霍尔碰碰这个,又碰碰那个,朝岸上指了指。草棚子早已无踪无影,帕利的房子像醉汉似的晃个不停。因为风是顺着岛子的纵长方向吹过来的,这所房子得到好几公里宽的椰林的庇护。可是汹涌的海水已经漫过堤岸,直涌进来,冲击着房子的根基,要把它毁成一堆废墟。房子已经歪斜在沙滩上,岌岌可危。在椰林里,人们东躲西藏。把自己缚在树干上。树木既不左右摇摆,也不来回晃动。树干僵硬地弯曲着,一直保持着一种姿势,只有枝杈在剧烈地抖动。沙岗那边,便是滚滚的海浪,泡沫飞溅着,白花花的一片。 惊涛骇浪也顺着湖的纵长方向,铺天盖地涌来。从向风一侧的海岸到这里有十五公里之遥,这段水程足够海浪发挥威力,所有的船只都在随波起伏,颠上簸下。几个大浪袭来,把“马拉希尼”号的船头和舵楼没在水中,船身不时灌进深及栏杆的海水。 “现在用得着你的引擎啦!”格里菲高声喊道;沃菲尔德船长爬到轮机手躺的地方,吼叫着下达了命令。 等引擎全速转动起来,“马拉希尼”号立刻稳定了些。海浪还是不住地扑上船头,可是锚链绷得没有那么紧了。尽管如此,铁链还是拉得笔直,一松也不松。四十匹马力的力量,抵消不了多少锚链的拉力。 风势还在增大。那只小小的“努希瓦”号和“马拉希尼”号并排停泊着,它紧贴着湖边,它的引擎还没修好,船长已经离船上岸,此刻,它正处在危难的境地。海浪频频将它吞没,埋得很深,每次人们都怀疑它是否还能冒出水面。下午三时,它刚从一个浪头里钻出来,又被另一个浪头淹没,这回它再也没有上来。 马尔霍尔瞅瞅格里菲。 “准是它的船舱里进水了,”对方喊着解释。 沃菲尔德船长指了指停在他们外侧的“威尼弗莱德”号,这是条不大的纵帆船,正在浪里起伏挣扎,他对着格里菲的耳朵叫喊。可是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其余的都被风卷了去,形成一段段的空白。 “这条小破船锚也吃住了可它怎么不烂呢老掉牙的东西像挪亚方舟(挪亚方舟:圣经旧约记载,太古时,上帝降洪水以消灭世上一切生灵,义人挪亚奉神谕用歌斐术建造了一个长方木柜形大船,挪亚全家及生物躲避其内一百五十日,得以幸免水患,并重新将生命延续下来。此处形容谈论的那条船过于落后原始——译者注)一样——” 一小时之后,赫尔曼又指指那条船。船头的系缆柱c前桅和大部分船头统统不翼而飞,两根锚链巨大的拉力硬是把船拽得支离破碎。它露着船边,转了一圈,在浪谷中窜上跌下,船头前倾,扎在水里,一路朝下风方向漂去。 现在剩下五条船,其中只有“马拉希尼”号装有引擎。有两艘害怕落得像“努希瓦”和“威尼弗莱德”号的下场,学着“罗伯塔”号,斩断锚链,向水道驶去。“达利”号当先,可是盖舱布一下子被风卷去,船也被刮到岛子背风一边的湖岸上搁浅了,这地方离“密西”号和“凯克塔斯”号不远。“摩那”号砍断锚链,向水道进发,结果也是同样的结局。 “嘿!这引擎真棒!”沃菲尔德船长对主人嚷道。 格里菲伸出手去,跟他握一握。“钱没有白花吧!”他喊叫着回答说,“风转到南边去了,我们该喘口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7) 大风兜着圈子,渐渐偏向南和西南方向,可是风速仍然有增无减,最后剩下的三条船径直往湖边驶去。帕利那栋房子的残骸被风连根卷起,向湖这边飞来。整个破房子乘着风力飘向他们。它掠过“马拉希尼”的桅顶,正砸在后面四百米处的“巴巴拉”号上面。船上顿时乱做一团,一刻钟之后,他们才甩掉房子的残架,可是“巴巴拉”号的主桅和船头斜桁都给它带去了。 “塔哈”号在他们左前方靠岸了,这船造得很轻巧,像只快艇,只是桅杆过于粗大。它的两只铁锚还吃着湖底,船长发现风力没有减弱的趋势,便动手砍倒桅柱,以减少船的阻力。 “这引擎真不错,”格里菲向船长祝贺说,“我们的桅杆算保住了。” 沃菲尔德船长怀疑地摇摇头。 湖水随着风向的变换迅速地流动,他们渐渐感觉到外边大海的起伏波动,海水早已涌上小岛。幸存的树木为数不多了。有些被风刮断,有些连根拔起。他们瞧见一棵椰树拦腰折断;被风裹带起来,飘转着落进湖中,有三个人还在上面绑着。其中两人挣脱身后,朝“塔哈”号泅去。过了不久,在天擦黑的时候,他们望见一个人从那船的船尾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划开白沫荡漾的细浪,向“马拉希尼”号奋力游来。 “是泰一霍陶利。”格里菲断定,“这下我们知道内情了。” 这卡纳卡人攀着船头斜桅支索,爬上船头,匍匐向船尾爬过来。大家让他在舱后的临时避风处喘了喘气,然后他多。半靠打手势,话不成句地讲述他的遭遇: “纳里他妈的强盗他想偷珍珠想杀死帕利要派一个人行刺我们不知道派谁三个卡纳卡人,纳里,我一共五个头套就是帽子纳里说谁拿着黑头套谁去执行天晓得纳里他妈的骗人五个头套都是黑的椰干棚里伸手不见五指结果每人都摸到一顶黑的大风过来了来不及都爬上树这些珠子要招灾我早就说过要招灾。” “帕利在哪儿?”格里菲喊道。 “在树上那三个卡纳卡人也在那棵树上。纳里和一个卡纳卡人上了另一棵树我那棵刮得见鬼去了,后来我凫到船上。” “珍珠呢?” “帕利带着珍珠上树了。说不定已被纳里搞到手里。” 格里菲对着一个人的耳朵,把泰一霍陶利讲的话说给他听,然后大家一个个地往后传述。沃菲尔德船长特别恼火,只听他把牙咬得咯吱直响。 赫尔曼走下舱去,回来时带出一只锚位灯(锚位灯:又名停泊灯。船抛锚后悬挂的信号灯——译者注),可是灯刚举过船舱的板壁,就一下被风吹灭了。他又取出一只罗盘柜上的照明灯,这回还算成功,几个人通力合作,忙了半天,才把这灯点着。 “今晚这风可真来劲儿!”格里菲在马尔霍尔的耳跟前嚷道,“而且越刮越大。” “风速有多少?” “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两三百公里说不上来反正比我以前碰到的都大。” 海水滚滚漫过珊瑚礁,湖水奔涌得越发厉害。上千海里的洋面在风的推动下,远远抵消了退潮时水位的下降。刚一涨潮,浪头明显地掀得更高。月球引力和风力把南太平洋的海水一古脑儿地倾泻到希基霍霍岛上。 沃菲尔德船长不时到机房巡视,这次他从机房出来,报告说轮机手已经昏倒。 “可是说什么也不能停车呀!”他无可奈何地断言。 “好吧,”格里菲说,“把他抬到甲板上,我去换他。” 机房的舱口封得很严,他从船舱的一个狭小的通道钻进去。里面的热气和油烟呛得叫人窒息。格里菲迅速又全面地检查一遍引擎和这小机舱的装置,然后吹熄油灯,摸黑操作起来。机房里只有他爬进来以后点燃的雪茄在一支接一支地发出光亮。虽然他一向性情沉稳,可是在这个喧嚣c黯黑的斗室里,同一个不停转动c突突作响c肮里肮脏的机械怪物关在一起,由此产生的极度紧张,很快就使他吃不消了。他上身脱得精光,斑斑点点满是油污和擦伤。这擦伤是船忽起忽落时他在墙板上来回撞的。他呼吸着混着油烟的污浊空气,感到头昏眼花。他不停地操作,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不时地抚摸c照料着引擎和它的零件,一会儿为它祝福,一会儿破口大骂。发火装置开始出现故障。供料系统也出现麻烦。更糟的是汽缸开始发热。大家到船舱里商讨对策,混血轮机手再三要求,让机器停下半个小时,等稍微冷却以后,检修一下水循环系统。沃菲尔德船长反对停车。轮机手正告他说,如果引擎烧坏停下来,那就再也不能使用。这时格里菲已满身油污,遍体鳞伤,他两眼闪着光亮,在下面吼叫,骂了几声,让他们住嘴,然后又发布命令。马尔霍尔c押运人和赫尔曼,按照命令在船舱里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煤油。他们在机房地板上凿了个洞口,一个卡纳卡水手把压舱水舀出来浇在气缸上,格里菲则不住地给机器的活动部件添加润滑油。 格里菲回到船舱,换换稍微干净的空气,这时沃菲尔德船长赞赏地说:“我不知道你还是个发动机专家呢。” “我常年在煤油里洗澡,”格里菲咬着牙气乎乎地说,“还拿它当饭吃。” 他没来得及说出煤油的其他用途,“马拉希尼”号就蓦地一个前栽,而且栽得很深,所有的人连同正在过滤的煤油,一齐向前冲去,撞在舱壁上。好几分钟功夫,他们前前后后地滚动,在墙板间撞来碰去,谁都爬不起身。三个巨浪掀卷着扑来,船身咯吱咯吱地发出,颤巍巍地抖动着,甲板上的积水使船身稳定了些。格里菲爬回到引擎跟前,沃菲尔德船长瞅准机会从扶梯钻到甲板上。 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回到船舱。 “救生艇不见了!”他报告,“大划子也不见了!除了甲板和舱盖,什么都刮跑了!要不是引擎向前推着,我们早无影无踪了。一定得保证它正常运转!” 午夜时分,等到轮机手清除了肺部的油烟,头脑清爽一些,才让他去接替格里菲,格里菲登上甲板,换换新鲜空气,清醒一下脑筋。他来到水手们那里。水手们蹲踞在舱后,手挽着手,还用绳索把自己系得结结实实。这个混乱拥挤的角落,是卡纳卡水手们唯一能够栖身的地方。有些人应船长的邀请,躲进船舱,可是马上又被油烟呛了出来。“马拉希尼”号时而钻进水里,时而冲出水面,人们呼吸的是空气c浪花和水雾的混合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珀利弄宝(8) “天气真要命啊,马尔霍尔!”格里菲从水中冒出来,对他的客人嚷道。 马尔霍尔喘不过气,正在挣扎,只能点一点头。船上的排水孔已来不及排泄甲板上的积水。船身不停摇摆,刚把积水泼出去,海水又从另一边栏杆上面灌了进来;船头不时高高翘起,又笔直落入水中,船头的水哗哗地涌向船尾,冲上舵楼的过道,倾泄在舱顶上面,吞没了攀附在船尾的人们,砸伤了他们的皮肤,又从尾栏上面腾越而去。 此时,马尔霍尔突然在船上瞧见一个人,他马上让格里菲注意。只见在罗盘照明灯微弱的光线底下,那人用手抓住什么,蜷成一团,想不到这人竟是纳里赫林。他身上一丝不挂,腰间扎条皮带,紧贴着肉皮别着一把利刃。 沃菲尔德船长松开绑在身上的绳子,从众人身上爬了过去。当他进入灯光底下时,只见纳里赫林的面孔在愤怒地抽搐。人们看到他在讲话,可是话音被风卷去了。沃菲尔德不肯把嘴贴在纳里的耳边,而是用手指指船边。纳里赫林明白了。他困惑地冷笑一下,龇着两排白牙,站起身来,嗬好一条壮汉。 “这是谋杀!”马尔霍尔冲着格里菲直嚷。 “老帕利可能让他杀了!”格里菲嚷着回答。 这阵子船尾的水退了,“马拉希尼”号稳定下来。纳里鼓起蛮勇,试图走向栏杆,可是随即被风刮倒。然后,他匍匐爬行,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大家都相信他已经离船而去了。这时,“马拉希尼”号又深深地栽进水中,一个浪峰向船尾掀来,等众人从水里冒出,格里菲凑到马尔霍尔耳边。 “别担心啦!他死不了!他是塔希提的人鱼!只要这环礁岛还在,他会横渡这湖,凫到对岸的!” 五分钟过后,又一排浪头打来,有几个人的躯体随着海水越过舱顶,砸在他们身上。大家紧紧抱住不放,等海水退去,把他们搬进舱里,才看清他们是谁。那个躺在地板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是老帕利。另外两个是他的卡纳卡表亲。三个人都一丝不挂,浑身血痕。一个卡纳卡人断了条胳膊,软绵绵地搭拉在一边。另一个头部重伤,血流不止。 “是纳里干的吗?”马尔霍尔问。 格里菲晃晃脑袋:“不,这是他们飞过船舱时在甲板上撞的!” 正在这时,四周的运动突然停止了,这些晕头转向的人谁也不敢相信这。过了一阵功夫,他们才察觉到风已经停息。这风就像被利剑斩断似的嗄然而止。纵帆船摇了几摇,前后颠簸了两下,紧拉着锚链,发出一声震响,这是大家第一次听到的响声。他们还第一次听到海水在甲板上流动的声音。轮机手打住推进器,引擎慢慢停了下来。 “我们陷在风眼里了,”格里菲说,“风向转了。呆会儿还要过来,就像刚才一样猛。”他望望气压计,读道:“二十九点三二。” 他那在风暴中嘶喊了几个小时的嗓门一时低不下来,在这宁静的气氛里,他这剌耳的声音把人们的耳膜都震痛了。 “他的肋骨都断了,”押运人抚摸着帕利的两肋说。“他还在呼吸,可是已经无法挽救了。” 老帕利着,孱弱地挪动着一只手臂,睁开了双眼。他双眸的眼神说明了他辨认出了众人。 “勇敢的先生们,”他断断续续地咕哝说,“别忘了拍卖十点钟在地狱。” 他的眼睑合闭了,下颚像要耷拉下来,可是他控制了死前的昏厥,憋足一口气,发出最后一阵咯咯的嘲笑。 这时,天空和水面又乱做一团。那熟悉的台风的怒啸又包围住他们。“马拉希尼”号船舷受风,拉着锚链兜起了弧线,船歪向一边,几乎就要倾覆。船被锚索扯着,转向风头,簸动几下又恢复稳定。引擎又发动了,推进器重新转了起来。 “是西北风!”船长沃菲尔德登上甲板,喊叫着对格里菲说,“转眼问船被转了八个方位!” “这回纳里游不到对岸了!”格里菲说。 “他又会被刮到我们这儿,真倒霉!” 风眼过去以后,水银柱开始回升。风力也很快减弱了。顷刻间只剩下一股呼呼而过的强风。这时,这台四十马力的引擎,鼓起最后一股劲,猛烈地一震,脱离了底座,跳将起来,然后侧躺着不动了。人们把压舱水泼在机器上面,顿时滋滋地冒起一团蒸汽。轮机手伤心得大哭起来。格里菲深情地朝那报废的机器望了一眼,转身走进船舱,用几团棉纱揩去胸口和胳膊上的油污。 他给一个卡纳卡人缝合了头部的伤口,接好另一人的断臂,然后登上甲板。此刻,太阳升起来了,夏季最轻柔的和风从船边掠过。“马拉希尼”号停泊得离岸很近。赫尔曼和水手们一边起锚,一边整理缠结的锚链。“巴巴拉”号和“嗒哈”号都销声匿迹了。沃菲尔德船长正举着望远镜,搜索环礁岛的对岸。 “一根桅杆也看不到了,”他说,“这都是不装引擎的好处。他们准是变风以前就给刮过湖去了。” 在本来座落着帕利那栋房子的湖边,现在一问房子的影子也没有了。被海水荡平的那块三百米的空地上,连一棵树,甚至一个短桩也没有留下。稍远的地方,还有个把零星的棕榈树,地面上满是折断的树干。在一株幸存的棕榈树的树冠当中,泰一霍陶利瞧见有个活动的东西。可是他们连一只登岸的小艇也没有了。大家只好瞅着泰一霍陶利泅渡到岸上,爬上了那棵树。 他回来的时候,大家七手八脚帮一个年轻的士著姑娘爬过栏杆,她是帕利家的人。可是她先递上来一只破篮子。里面是一窝闭着眼的小猫——个个死挺挺的,只有一只还在有气无力地喵喵叫着,小腿颤巍巍的,在篮子里蹒跚。 “喂!”马尔霍尔说,“那是谁呀?” 他们望见一个人正沿着岸边走动。他步态轻松,仿佛是早上出来散步似的。沃菲尔德船长见了,牙咬得格嘣直响。那人正是纳里赫林。 “喂,船长!”纳里走到船的近旁,喊道,“我能上去弄点早饭吃吗” 沃菲尔德船长气得脸色铁青,脖颈胀得老粗。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哽住了。 “下贱的小人——下贱的小人——”他好不容易才说出了这两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1) 七月的风波 [美国]厄考德威尔著 韩松译 载《外国中篇丛刊》第10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412 原著1940版权过期 第一章 住在县城安德鲁琼斯监狱二楼的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早已躺在夫人身边进入酣畅的梦乡,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沉睡中惊醒。他睡觉象个死猪,如果妻子不来推搡,干扰声不超乎寻常,天不放亮他是绝对不会睁开眼睛的。 监狱由红砖砌成,他们夫妻二人住着监狱正面楼上的四间安闲舒适的房间。一楼是办公室,就在他们脚下,从办公室向后走便是个谷仓式的长屋子,里面排满了铁栏扎着天花板的牢笼。一个沉重的铁栅栏和一面厚厚的防火铁门把监狱分成前后两个部分。法律规定,县级行政司法官必须长年住在监狱,以便近水楼台,监视犯人。 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倒不介意住在监狱,因为这里房子不错,冬暖夏凉,还可以不交房租。但老婆科拉却感到有点丢人,毕竟犯人们就住在同一个楼里。每当她提起此事,杰夫便说,监狱里的人有什么不好,要不是被抓住,还不和监狱外的一模一样。通常,这里的犯人不是几个使用伪币时被捕的黑人,就是几个开枪捣乱周末教堂联欢会或炸鱼聚会的恶作剧者,时不时地也关上三c两个在保释中逃跑的家伙,白人c黑人都有。 卧室门上的砰砰声停歇了片刻,司法官醒后还在床上躺着,他在侧耳倾听——外面的不速之客是不是已经离去。他最烦这样,深更半夜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早就想找几个能在他睡觉时替他料理全局的可靠助手,但是太困难了。再说,监狱里眼下只有一名犯人。是个贩卖抵押品旧汽车的“吉奇”黑人(又称查尔斯顿黑人,说话柔声细气的),名叫山姆布林森。而他倒卖的那部旧汽车说到顶也值不了十块美金,所以,司法官杰夫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三c两天内把他释放出狱。 这时,科拉已经转过来身子推搡杰夫。 “杰夫,有急事啦!”她一骨碌爬起来,坐到脚后跟儿上。像搓搓板儿似地来回推动着男人的身子。科拉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体重还不到一百斤。吵起架来,杰夫不是对手,但她知道,只要丈夫一睡,再唠叨什么也是白费。司法官杰夫是条彪形大汉,身高体壮,不下一百八十斤,冬天吃得多,能长到二百斤左右。科拉一手捏脖,一手抓肩,好似抖擞工装裤的泥土一样抖擞着杰夫:“醒醒吧,杰夫!你给我快快醒来!出事儿啦,杰夫!” “干什么呀?”杰夫打着哈欠问, “黑更半夜的,才几点哪?” “别管几点,马上给我起来。” “当官儿的就没有睡觉的权利了吗?” 科拉变本加厉,又多摇了几下。 “醒醒吧,杰夫,挪挪窝,别睡啦!”她边推边嚷。 杰夫伸手打开电灯,他斜眼瞅了瞅台灯下的怀表,时间是十二点一刻。 “要是山姆布林森越了狱,一个副手竟如此惊慌,半夜就吵醒我来报告,我就” “行了,杰夫,别说气话。”科拉说着,松开杰夫的皮肉,又坐到脚后跟儿上。“现在不是和副手c和别人吵架的时候。大概什么地方闹了乱子。夜一深就爱出事。” 门又咣当起来,一阵比一阵高。这一次好像还有用脚踢门的声音。几只趴在天花板上的苍蝇被惊飞到床上。 “是伯特吗?”科拉尖声问道。她跪直身子,拉紧粉红色的丝绒睡袍,捂住她那瘦小的胸脯。“伯特,什么事呀?” “是我,”伯特回答,“我实在不愿意打搅杰夫司法官,但想想还是叫醒他的好。” 一只苍蝇叮住杰夫的额头,杰夫啪地一巴掌打去。他受此一惊,醒了大半,便翻个身儿,慢慢腾腾地向床沿爬去,弹簧和床架在他笨重的身躯下吱哇乱响,像是无法忍受一般。 “伯特!深更半夜的,你昏了头了吧!”他大喊一声,终于赶跑了睡意。“夜这么深了,你是怎么搞的,这样咣当咣当地打门。不知道我缺乏睡眠吗?夜里不得安宁,白天哪来的精神?”他一边驱赶另一只苍蝇,一边气急败坏地说, “怎么回事,说吧。” 科拉慌忙下床,小步跑到门口,取下挂在门背钩子上的黄花晨衣,套在身上。 “伯特,你叫麦克泰恩先生到底有什么事呀?”她问着,一边又拉紧晨衣回到床边坐下。 “麦克泰恩夫人,请您劝劝他,最好让他穿好衣服马上到楼下来一趟,”伯特惴惴不安地说,“事关重大呀!” “搞政治的少不了这号麻烦,”司法官喃喃自语,“什么事都事关重大,非要你亲自处理,结果一看,再拖几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别嘟囔啦,杰夫,”科拉用胳膊肘戳戳他的腰,“伯特说啦,事关重大!” “就是抓住个偷鸡的黑鬼,伯特和吉姆这两个蠢货也会大惊小怪的。” “你给我下床穿衣服吧!”科拉跳到地上,对着丈夫生气地说,“听见了吗?杰夫!” 杰夫扬起脸,瞅了瞅老婆,又抬手去打一只叮在他脖子上的苍蝇。 他喊道:“伯特!你不能等到天亮吗?是不是下面来了新犯人,先关起来好了,明儿早一吃完饭我就去处理。” 他等待伯特回话,但门外一片寂静。 “你们这两个蠢货,莫非又跑到小胡同里抓了个吊膀子的黑人,还煞有介事地叫醒我向我报告!不听我的警告,别怪我以后手下无情。这里再不能关押黑人姑娘了,你们在牢房里与她们鬼混了一个夏天。再不改邪归正,我就要当机立断,把你们两个副手统统辞退。如果不愿意乖乖地和白人姑娘交往,想跟黑人吊膀子,那就请到别处去吧!把我的话转告吉姆库奇” “杰斐逊!”科拉尖叫一声,杰夫像被针戳了一下。 “怎么,你这个该死的,还不让我阻止他们的不轨行为!”他厉声喝道。 “杰夫司法官,这一次决不是那号事,”伯特忙说,“请您马上下来吧。” “是山姆布林森不顾我的优待,越狱逃跑了吗?” “不是,先生。布林森那黑鬼正在三号牢房睡大觉呢。” 科拉在杰夫身边的床沿上坐下。她用黄花轻便晨衣紧紧地裹住身子,好像一根汗毛也不想让杰夫挨住。她没有马上说话,但司法官从她的神色中觉察到,出门之前非得先听她美美地数落一顿不可。于是,杰夫双手抱住脑袋,静静地等她开场。门外传来伯特下楼的脚步声。 “杰夫,你自己和黑人姑娘到底有没有瓜葛呀?”科拉终于阴阳怪气地问,不知是关心,还是担心,“杰夫,让我跟着你丢人现眼可是一件要命的事,我吃不消,受不了。” 她停歇了片刻,杰夫慢慢摇头,顺便瞥了瞥桌上的怀表。这种训导他早已领教过多次,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老婆是倒不完肺腑之言的,就疲倦地把脑袋重新埋进双手,轻轻地合住了眼帘。在这种气氛下能够闭目遥思片刻,对于大脑来说也是有所裨益的。 “杰夫,上星期六晚上关进来的黑人姑娘,这星期一才放走。这期间你去过牢房没有?” 他摇了摇头。 科拉刚想再说下去,伯特突然又来打门。 “杰夫司法官,您最好快点下来。” “出了什么事,伯特?”科拉跳下床问。 “花枝村那边出了点乱子。有个黑鬼惹事,一伙白人已经跑出来抓他了。情况很不妙啊,麦克泰恩夫人。您不以为司法官先生应该赶快起床下来照应照应吗?” 司法官烦躁地叹起气来。这不但意味着他必须起床c着装,而且意味着又得出去钓鱼了。他恐怕是世界上最讨厌钓鱼的人。 “杰夫,听到了吗?”老婆喊着跑过去狠狠地摇他,“听到了吗?” 杰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未老先衰,”他悲伤地说,“全是担当政务造的孽。我简直成了糟老头子。” 他站起来伸了伸腿,平衡一下笨重的身体,伸手去取衣服。他是个从来不吃鱼,见鱼就恶心的人,为了避开鱼味甚至可以多走几条街的路。但钓鱼是他逃避事端的唯一手段。自任竺郦县司法官十一年来,他已经多次被迫外出钓鱼,甚至成了这一带使用蚯蚓和假蚊钩的专家。他还闲无聊赖地尝试过每一种可能的钓法:用铁丝环套,用网拉,用步枪打,后来找不到新招,就用炸药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2) 科拉说: “杰夫,在这种关头,你最好还是到洛兹河钓鱼去吧。” 杰夫转向妻子,嘴唇在颤抖。 “活见鬼!”他喊道,“你知道我最讨厌鱼,偏偏这时候又提起它!” “听我说,杰夫,”科拉平静地讲,“你要控制一下自己。” “杰夫司法官,您就会来吗?”伯特在门洞里胆怯地问,“现在,说不定他们已经把黑鬼给逮住了呢。” “伯特,去吧,去吧,到办公室等着我。”他没精打采地说,“我马上下去查看一下情况。” 他开始穿裤子了。 “杰斐逊麦克泰恩,你听我说,”科拉开言道,“记住我一句话——不管过去怎样,这一次你非得去钓鱼不可” “你到死也是活见鬼!”杰夫一边嚷,一边提着裤腰抱着肚子,把皮带系上。“你就看不见我的难处?十一年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掉进政治纷争的漩涡,才保住了这一官半职。可你倒好,此时此刻只会给我起哄。你也知道,这个事件会对下次竞选产生巨大的影响。我在苦思冥想,寻找对策,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杰夫,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科拉不顾丈夫发火继续温柔地说。 杰夫想尽快地穿好衣服,但身子太笨,难以平衡,动作一直很慢。穿鞋的时候科拉只得蹲下来,先帮他把鞋套在脚上,又帮他系好两只鞋带。 “麦克泰恩夫人”伯特在门外催着。 “他正穿衣服哪,伯特,你到楼下办公室去等吧。” 杰夫转了几个圈,找不到帽子,科拉抓过来扣在他头上。 “可以肯定,这种活见鬼的乱子纯粹是无事生非。”他盯着老婆说,“闹腾一阵子,也闹腾不出什么名堂。所以,我到死也没有耐心处理这种案子,简直是浪费时间。” “这你就别管了,留给别人去讨论吧。”科拉道。她又把一个手指伸到面前,对着杰夫边挥边嚷:“杰夫麦克泰恩,听我堂堂正正c明明白白地警告你,今后三c四天,你如果继续待在县里,不去外地钓鱼,将来一定后悔,而且会后悔一辈子。好了,立刻照我的吩咐,动身去洛兹河吧。” 杰夫恋恋不舍地望着柔软的床和床上被他压下去的坑。松垂的弹簧床垫还在勾引他呢。他下决心不再看它,要离开它,但笨拙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以移动。 他又抱怨:“你去体验一下,成天坐在河边举着杆子钓那些粘糊糊的鱼是什么滋味。蚊子大口大口地吸我的血,野跳蚤咬的疙瘩能让我痒痒两个星期。” 科拉继续摇头摆脑地警告:“杰斐逊麦克泰恩。事情再清楚不过。只要你这次敢向花枝村抬抬脚,今年秋天保准下台。上次好不容易连任,还不是本艾伦法官最后偷偷拉了你一把。一旦陷进私刑事件谁还敢出头为你牵线c搭桥c保官?不光本艾伦法官不敢,全竺郦县的人都不敢。投票时,选民就像秋天的树叶,哪边风大随哪边倒。” 杰夫一边听着老婆的告诫,一边把怀表装进兜里,随即移动着两条笨重的大腿,朝门口走去。周围的一切与他巨大的身躯相比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连脚下的地板也吱吱乱叫。 科拉看着看着,不由得为丈夫心酸起来。这乱子的肇事者若能落在她的手中,不管肇事者是谁,也要让他吃尽苦头,后悔有此一生。 丈夫的手已经握住门的捏手,她急忙跑上前去。 “一定带上楼下抽屉里的那瓶防蚊油,”她摸着丈夫的胳膊恳切地说,“就是上次带到河边的那一瓶。杰夫,千万记住,脸和脖子都要抹好,今年洛兹河的蚊子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杰夫,你要多加保重。” 她深情地在丈夫的胳膊上捏了几下。 杰夫头也不回一下,呆呆地走出门去。他一边朝楼下走,一边暗暗祈祷:但愿那些制造乱子的人赶快把私刑搞完,然后再来报告。那时,人也死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凶手都不会站出来自首,跑到那里喊几句加强和维护法制的口号,就能平平安安地避开政治风险。但是,当官十一年来,每当私刑发生之前,县里就有一小撮男女郑重其事地提醒他:保护嫌疑犯,把嫌疑犯安然无恙地带到法庭上去是一个司法官义不容辞的责任。竺郦县上一次发生私刑大概是在六年以前。他一听到白人开始搜索黑人的消息就跑到洛兹河钓鱼去了,在那里待了整整五天。回来的时候,黑人已死,已过,事件渐渐平息。但从此有人开始谴责他失职。如果县里再发生一次私刑,谴责他的这些男女一定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这一次甚至会让他丢官。 “伯特!”他叫了一声,先伸出一只脚在楼梯上稳住身子,然后跟上另一只脚,“听见了吗?伯特!” 伯特从办公室跑出来,在楼梯口站住。 “报告司法官,情况看来很糟。”他边说边跟着杰夫穿过门厅,走进办公室。 “你说什么?”杰夫站在房间正中,对着明亮的灯光眨巴着困倦的眼睛问,“什么很糟啊?” “花枝村出的乱子。” “什么样的乱子?” “情况还没有完全搞清。我在给吉姆库奇打电话,他正在了解情况,但吉姆的老婆说,他从家里出去了一个小时,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如果将来证明这是一场虚惊,可别怪我对你和吉姆手下无情。” “听说是这样的:昨天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有个叫桑尼克拉克的黑小子在野地里强奸了一个白人少女。” 司法官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几张报纸,但又放了下去。 “白人少女叫什么名字?”他看也不看伯特,问道。 “凯蒂巴洛。” 杰夫一屁股坐在桌后的扶手椅里。这椅子是特制的,很大,两个扶手向外张着,足够装下他肥厚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倚到靠背上,说道: “花枝村后面的沙岗上,有的女孩子从小就不分种族界限。男孩子不好说。但我觉得,那一片的人都不大注重这个问题。但不管怎样,就是遇到沙岗上的白人姑娘,作为黑人也要多加小心才是。如果黑鬼们” “巴洛一家就住在沙岗上。”伯特说。 “这姑娘该不是谢普巴洛的闺女吧?” “正是他的女儿。” 司法官张大嘴巴。他两眼直盯盯地望着伯特,摇着脑袋,不敢相信。桌面上的报纸也散落到地上。 “我的天!谢普的女儿!” 伯特点头。 过了一会儿,杰夫才说:“糟了,大事不好!谢普巴洛不好对付。九年前,一个黑人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一个锄把,就被他活活地杀死。后来又杀了一个,具体情况我记不清楚,理由实在微不足道。出了这种事情,谢普巴洛才无法忍受,尤其受奸污的是他的女儿,那就更加不得了!” “杰夫司法官,我刚一叫您时就想说明这个情况。我告诉过您事关重大。吉姆库奇说” “但你没有告诉我与谢普巴洛有关!” 他说着吃力地站起来,“这有天壤之别啊!肯定会乱作一团的,不乱作一团太阳就打西边出来。现在已经不好办了。” 他伸手从桌上的玻璃罐里抓出烟草,往他的牛皮烟草袋里装。因为手在不停地颤抖,装进去的还没有撒在桌子上的多。装满烟袋之后,他一把将撒落的烟草扫到地上。 “等吉姆库奇来电话吧,说不定”伯特开口讲。 “说不定个屁!”杰夫的声音在发抖,“哪那么多说定说不定的。快把壁橱里的钓鱼杆给我找出来。这几天我要出去钓鱼了。我走之后,你和吉姆就尽力照应着。不过,没有我的正式命令你们不准采取任何行动。谁的话都不要听,只要我不吭声,做副手的连使用棍棒的权利也没有。&一t; “遵命,杰夫司法官。”伯特说。 杰夫一连拉开三c四个抽屉,把手伸进去,找那瓶防蚊油。他找到之后,举起瓶子对着电灯看了看。里面的黄水还足有半瓶。他拧紧瓶塞,把瓶子丢进了口袋。 “再过几天,你就把那个黑人山姆布林森放了,但要转告他,如果他再随手倒卖刚刚抵押来的旧汽车,我就直接到法院去给他开一张终审传票,把他五花大绑起来。同时,我回来的时候也不愿看到后面的牢房里又关满了黑人。上次才出去几天哪,回来一看,几乎每个牢笼里都有黑人姑娘。把我的话传达给吉姆库奇,从今以后,你们俩想吊膀子,到别处去吊。我一转身,监狱就变成妓院,这还成何体统!再出这种事情,别怪我对你们两个家伙手下无情!” “遵命,先生。”伯特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1) 伯特去壁橱那里找钓鱼竿了,杰夫麦克泰恩走出屋子,站在前门廊上抬头仰望星空。离开了伯特,身后的纱门又啪地一声关上,他顿时感到有些凄凉。他知道,今后四c五天又该去洛兹河过人生最孤单的生活了。若能让老婆跟去做伴该有多好,但科拉一定会骂他胡思乱想。 他走下台阶,抬头看看二楼宿舍的窗户。灯还在亮着,科拉的身影还在灯下移动。很显然,她一直不睡,是在等他启程到洛兹河去。 杰夫正想再扬脸看看天上的星星,镇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鸣,一辆汽车沿着主干道高速驶来。驶到转弯处突然减速,轮胎摩擦水泥路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车灯很快把监狱门前照得通明。杰夫没有来得及躲开亮光,汽车便嘎吱一声刹住。一个人跳出颠簸的车身,向他跑来。 “杰夫司法官!” “是你吗?吉姆?” “杰夫司法官,您已经起来了,谢天谢地。” “怎么回事?” 吉姆库奇是办公室里两个副手中年长的一个。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人行道上,对着杰夫直喘。 “我,我,刚从花枝村来,”他断断续续地说,激动得嗓子有些发哑。稍停了片刻,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好不容易说下去,“我还以为您不晓得这桩乱子呢。”他又清清嗓子,吸了一大口气,继续说: “杰夫司法官,没有弄清您的意图,我不敢待在那里,害怕陷到里面去。” 杰夫低着头,镇定而安详地看着吉姆。 “小伙计,”他不紧不慢地说,“我的意图嘛,就是去钓鱼。” 他俩沿着砖路走上门廊,刚伸手打开纱门,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阵难听的刺耳铃声,电话响了。杰夫走进门厅,在办公室的门口站下,伯特已经摘下耳机。 “你是司法官麦克泰恩的办公室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哇哇啦啦地说。 “是的,”伯特一边回答,一边把目光移到杰夫的脸上,“我是副官伯特斯托瓦尔。” “你们司法官办公室是干什么吃的?”那声音问道。 “您是什么意思?”伯特反问,他摸不透对方的来头。 “赶快叫醒麦克泰恩,让他立刻行动,逮捕黑鬼桑尼克拉克,不然,我要亲自赶到安德鲁琼斯,把麦克泰恩拉下床来。我不但要求你们逮捕桑尼克拉克,而且要求你们把他安全地关押起来。懂吗?” “说话的是哪一位?”伯特不安地问,“您是谁?贵姓?” “我是花枝村的鲍勃沃森。桑尼克拉克被指控强奸了白人少女。少女的父亲是我的佃户,桑尼是我的长工。我不愿看到我的农场出现骚乱。如果桑尼克拉克死于私刑,我的黑人长工就会在一天之内全部逃出农场。就是有少数不逃的,也会一个个吓得躲在屋里,再不敢下地干活。这样我的庄稼就要遭殃了。谁都知道,眼下是收获季节。如果在我的地盘上绞死了黑鬼,我就不可能再雇到黑人帮工。我奉劝麦克泰恩,还是爬出被窝,前来捉拿桑尼的好,把桑尼带到安德鲁琼斯或别的地方去,对他实行严格的安全性监禁,直到事件平息下去。麦克泰恩上次竞选连任,我和我老婆都投了他的票。这一次投不投就看他是否采取紧急措施。如果贻误了时机,坏了大事,就别想再从竺郦县我控制的地区得到一张选票。满足我这点要求,就能保他当官拿厚薪,这难道不合算吗?你告诉麦克泰恩,他钓的鱼已经够他受用一辈子了,要是这回还去,那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再见。” 伯特小心翼翼地挂上耳机,真害怕铃声再次响起。他走到杰夫面前,一字一句地向他复述了鲍勃沃森的话。杰夫听着听着,头皮一阵发麻,沉重的身子歪倒在门框上。 伯特报告完毕,几分钟过去,没有一个人说话。站在杰夫身后的吉姆库奇正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上司的反应。 杰夫挪动着笨重的身子,走到桌子后面,一下子坐进了那把大扶手椅,吉姆跟着他也走进屋里。 “吉姆,”杰夫看了看这个正低着头瞅他的副手,慢慢说道,“吉姆,十一年来,这种案子已经把我搞得焦头烂额了。” 吉姆和伯特都同情地点着头。他们意识到,此时此刻杰夫遇到了他整个政治生涯中最严峻的考验。一方,是要对桑尼克拉克实施私刑的人,他们是一帮注册的具有合法选举权的竺郦县公民,如果他敢于干预这些人的行动,他们将毫不留情地撵他下台;另一方,是一小撮颇有影响的男女,其中就有鲍勃沃森,如果拿不出实际行动来向他们证明他为制止私刑做出了努力,他们将会不择手段地运用手中的权力毁灭他的政治前程。 杰夫有气无力地讲: “乱子不是出在这个地区,倒也算不了什么。为什么这该死的黑鬼偏偏是鲍勃沃森的长工呢?真倒霉。” 鲍勃沃森是竺郦县最大的农场主。他几乎拥有这个县一半的耕地和全部的森林。他有一千五百公顷棉田直接由长工看管。另外一千五百公顷分别租给赁户c分成户和佃户耕种。 科拉下楼来了,正站在门洞里。她一看见杰夫愁容满面的样子,就知道他遇到了意外的情况。 伯特走到门口,悄悄地把电话的内容告诉了她。 “科拉,我算完了。”杰夫不知所措地瞅着妻子说。 “胡说!”科拉喝道,“这还不清楚,鲍勃沃森只是说大话,吓唬人。别答理他。快从椅子上站起来,照我一小时前的吩咐,到洛兹河去。站起来吧,杰夫,马上行动!” 吉姆走到外面的走廊里等着。伯特做好了帮助杰夫上路的准备。 “科拉,你大概是对的。&一t;杰夫说着又有了精神。“我干嘛坐在这儿自寻烦恼,等着麻烦来找我呢?伯特,我的钓鱼杆找到了吗?准备好行装,再不能耽误了。” 他离开椅子,扑扑腾腾地朝门口走去。妻子一直搀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到前门廊上。他大步跨过门廊,走下台阶,急急忙忙奔向他停在街口的汽车。走到人行道上,他转过身来,想最后再看一眼科拉,但科拉已经不见了。 吉姆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沿着砖路向汽车那边走去。 他支支吾吾地说: “既然您估计,这一去就是四c五天,我觉得我应当提清您注意一个人才好——就是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 “她怎么样?” “您大概没有想到她吧。我是指她在最近两c三个月内全力以赴搞的那个请愿书。政治气候越来越坏,黑人乱子更是火上加油啊。” 杰夫的双肩松垂下来。 他眼睛看着地说: “是啊,我完全忽略了这个人。” 宿舍的灯灭了,科拉以为他真去了洛兹河,已经睡下。杰夫望了一眼变黑了的窗户,思考起来。 “如果她的请愿书征集到了绝大多数选民的签名,竞选将会受到举足轻重的影响啊。”吉姆分析道。 杰夫点点头,眼睛仍旧盯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2) 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大约四十八岁光景,是个离过婚的独身妇女,她以出售圣经和宗教小册子为生。去年春天和夏天,她接连不断地前来纠缠杰夫,非要杰夫买她的书不可,杰夫无奈,为了甩开她,最后买了一本小册子,以后她再没有来过。可是,三个星期前的一个早晨,她抱着一大捆纸张又一次走进了杰夫的办公室。杰夫这才知道,她正在全县到处游说,动员大家签名请愿呢,请愿书的要求是:把所有黑人送回非洲去。她给参议员阿什利杜克斯写过一封信,报告说,黑人们正从芝加哥的邮购书店购买一本“黑耶稣圣经”,这本圣经里的基督画像竟然是个黑人,实在令人震惊和愤慨,参议员大人见后也一定无法忍受。因此,她请求杜克斯立即采取措施制止“黑耶稣圣经”在国内的流行。杜克斯回信问她有何对策。她说准备发动一个有千百万人签名的请愿运动,要求总统把所有黑人统统送回他们的非洲老家去。杜克斯又回信表示,如果纳西萨能够说服佐治亚州每一个可以参加竞选的成年人都来签名请愿,他将采取一致的配合行动。这就是纳西萨四处奔走,逐个动员年过三十一岁的白人为她签名的背景。杰夫当时表明了态度,作为政职人员,他不能在请愿书上签名。但纳西萨揪住他不放,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最后,杰夫不得不许下个愿,等全县别的人都签过了名,他也一定照办。 杰夫经过一番苦思,说道:“这个请愿书可以改变整个事态的发展。” “杰夫司法官,您的意思是”吉姆忙问。 “有时,我倒想当个要饭的穷光蛋,除了设法填饱肚子,便逍遥自在,什么也不用想了。”杰夫心灰意懒地说,“外人有谁了解司法官的苦衷啊。我是心神不定,昼夜不宁,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分钟真正的平静。事情总是不断地袭来,折磨我们这些政治家。刚刚捱过这一次竞选,就得提心吊胆地赶忙为下一次竞选奔走。选民们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见过下来游说的候选人,他们没有穿吊带裤,只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身后就响起一片嘲笑声。瞧,多让人寒心哪。” 他在水泥路沿上坐了下来,把脑袋埋进双手。吉姆站在一旁频频点头。 杰夫继续说:“如果看得清今后的风向,我也不会像一头装在布袋里的猪,两眼一抹黑,干蹲在这里发昏。她搞的反黑人请愿若能获得成功,只有傻瓜才不去赶风头。这一次黑人之乱大概会变成请愿运动的一股东风。人们在发泄私愤的时候是会忘掉一切的,他们会争先恐后地签名,只有蠢货才自甘落后。” 他抬头瞅瞅吉姆,好像自己已把自己说服。 “参议员阿什利杜克斯算得上大政治家,他对于前景尚且有恃无恐,我一个小小的司法官还何惧之有?”他盯着吉姆的脸,又说:“吉姆,我觉得我的分析是正确的。” “似乎很有道理,”吉姆道,“但你是夹在两堆大火的中间。参议员阿什利杜克斯决不会贸然行事,引火烧身。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反黑人的请愿运动也有可能变成一股逆火,国内的任何政界人物都会被烧成齑粉的。” 杰夫站起来,把手搭在汽车门上。他瞥了瞥二楼的窗户,想看看科拉是不是又起来了。那里还是一片黑暗和宁静。 “别看我老婆相貌不扬,但她是个聪明女子。”杰夫晃着脑袋说,“既然她叫我出去钓鱼,我就听她的话,出去钓鱼。坐在洛兹河的独木桥上等待一切风消浪息,总比在这里绞尽脑汁揣测难以预料的形势好得多。” 杰夫爬进汽车,把大肚皮挤到方向盘下面。吉姆失望了,站在一旁干瞪眼儿;他原想开导司法官改变主意,调转车头去追捕黑人,可惜话没有说好。他这个人生平只有两种乐趣,一是在下半夜逮田鼠,二是瞅住机会就想追捕逃跑的黑人。 这时,伯特从监狱跑来了。 “杰夫司法官,电话又响啦!”他急切地说,“我还没有接呢,看您还没有走,就想先告诉您一声。我是接还是不接?” “去接好了,”杰夫立刻回答,“你的任务就是接电话,但不准做任何许诺。” “遵命,先生。”伯特说着,扭头便走。 刚走到纱门,杰夫突然把他喊住。他便回到门廊的台阶上站下。 “让我去听听,反正就这一次了。”杰夫一边伸腿一边说,“伯特,你等一等。” 吉姆帮了他一把,他才把肚子挤过方向盘,走下车来。 三人一同来到屋里。 他们围住电话机。伯特伸手拿下耳机。 “喂!喂!”他喊。 “但愿不是鲍勃沃森,”杰夫担心地瞅着电话机说,“这一回我非要使使性子训他几句不可。” “喂!”伯特又叫了一声。 “喂!”对方回答了,“我是艾弗里丹尼斯。”他的声音又尖又高,十分激动。“我是花枝村郊外的艾弗里丹尼斯。附近出了乱子,我要向你们报告。我的玉米地里来了一群人,正在糟踏庄稼。他们是搜寻黑鬼克拉克的。但我和克拉克毫无牵连,为什么毁我的地呢?今年我在玉米地里下了多大功夫啊,把我的业余时间全赔进去了。谁破坏我的地,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您对我们有何要求?”伯特问道,并扭过头用目光征求杰夫的意见。 杰夫踌躇地点点头。他肯定不大同意这样回答,但已无法挽回。 “转告司法官麦克泰恩,请他立即赶来,把这些人撵出我的玉米地。县里养着他,就是让他保护私有财产的,我的财产也必须得到及时的保护。我保证,我家三里之内不会有一个黑人。如果他们不迅速离开我的土地,我就要拿出猎枪进行自卫。乡亲们搜查黑鬼我并不反对,但他们必须谨慎,决不能开着汽车,骑着毛驴在我的玉米地里闯来闯去。否则,我的子弹不长眼睛,将来闹出人命,勿谓言之不预!把我说的这些话全部转告司法官麦克泰恩。” “丹尼斯先生,我若是您,就不会轻举妄动。”伯特劝他,“陷到乱子里头是会得不偿失的。” 杰夫愁容满面。他向前靠了靠,想听清话筒里的声音。 “那么,就让麦克泰恩来这里把他们撵走好了,”艾弗里丹尼斯说,“当官儿的不履行职责,我们还选他作甚?每月初发给他肥薪,就是让他干事的。把这句话也转告他。” “我想想办法就是了。”伯特说着把耳机挂到电话钩上。 “刚才是谁?”杰夫问道,目光从电话机跳到伯特脸上。 “艾弗里丹尼斯。”伯特告诉杰夫,“他说有一群人正在他地里糟踏玉米。他要求您前去撵走那一群人。” 杰夫放心地坐下,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以为又是个傻瓜蛋,要我在黑鬼被绞死之前去抓住他呢。”他说,“事情还没有糟到我的想象。” 伯特和吉姆在想,假如杰夫不愿意亲自出马,一定会派他们两个到艾弗里丹尼斯的农场去的,因此都做好了思想准备。 突然,杰夫身子一挺,拨掉桌上的报纸。 “艾弗里丹尼斯有什么资格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看看几点啦,平常我早已进入梦乡。见他妈的鬼!不管怎么说,艾弗里丹尼斯还算个乡间公费邮差。所有公职人员都无权干扰经常竞选的政治家!喜欢插手政务的都是这些家伙。本来我就伤透了脑筋,怎么还受得了这个政府供养的混账邮差如此聒噪。自从来到人世,我就看不起这号人。” 他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与旁边矮小的桌子一比显得异常高大。 “伯特,快照我的吩咐,把钓鱼杆拿来!”他一边移步,一边暴躁地说,地板又叽叽哇哇地叫起来。 “遵命,司法官先生。”伯特欣然应道,“钓鱼竿已经备好,竖在门廊的墙角里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1) 这天深夜,正当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第二次钻进汽车向洛兹河驱驶的时候,桑尼克拉克爬出了覆盖着峨霄岭南坡的密密松林。峨霄岭是一座绵长的驼峰似的红土山脉,它像一根粗大的动脉兀立在竺郦县的沙质平原和圆土丘上。这条山脉西起邻县某地,蜿蜒曲折地横跨过竺郦县的北部地区,消失于东南方的史密斯县境内。峨霄岭的山脚下,花枝溪弯弯曲曲地向南流去,它穿过平原,流向奥康尼河。 傍晚,桑尼已经涉着小溪的水走了四c五里地,到了树林便颤抖着趴在一根从死树上折落下来的树干后面躲了将近两个小时。除了去过安德鲁琼斯两c三回,他一辈子也没有走过这么远。他时常捉摸峨霄岭的背后究竟有些什么,在他的心目中,世界的尽头就在那里。 他心慌意乱地在树林边的荆棘丛里爬着。爬到一片开阔地前,他不敢再向前爬,竖起耳朵来听动静。平原上夜阑人静,只有一只狗不知在什么地方叫了几声。他站起来,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地里,奔农场而去。他除了农场再没有落脚之地。 他心急火燎地在田里走着,两条腿好像在抽筋,风吹草动可以吓得他退缩不前,壮壮胆才敢慌忙前进。但他没有搞错方向,农场的黑人居民区越来越近。他高兴地跳过一道树篱,三步并做两步沿着一块新耕地的犁沟跑去。他的家一步步向他迎来,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阵喜似一阵。 桑尼年方十八,和祖母托利弗大娘相依为生,住在沃森农场的黑人居民区里。他当长工赚的钱足可以维持祖孙俩的生计。大约十年前,一辆运木料的卡车从峨霄岭飞驰而下,撞上了他家的马车,车中的父母一同丧了命。 黑人区的小木屋突然呈现在眼前。星光照得出田野,也照得出房屋,夜里见到它们他同样感到很亲切。为了弄清在各家各户的眼皮底下公开露面是否安全,他跳进第一座小木屋身后的土沟观察了将近一刻钟。 小木屋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所有的窗户都黑黢黢的。躲在树林时的那种孤独感和恐怖感又一次爬上他的心头。 又过了一阵子,他用膝盖和双手爬到面前这座小木屋的后门前。他跪起身子,扒着门缝朝里面瞅。 在松木块摇曳不定的玫瑰色火光映照下,他发现了亨利巴格利和他的妻子,他们正蹲在大房间的壁炉前。亨利早就是他的朋友了,躲在峨霄岭的树林里那么长时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亨利。他不敢回自己家去,一方面害怕解释不清发生的情况,没有勇气去见奶奶,一方面担心家里已经埋伏了白人,正等着他去自投罗网。 桑尼注视着壁炉里的微光,屏住气等待机会。他等了好几分钟,终于鼓足了叫门的勇气。他把嘴唇贴在门缝上,悄声细气地呼唤:“亨利,亨利” 亨利一屁股坐到地上,呆若木鸡,只敢斜斜眼睛眄视后门。 “谁呀?”惊恐之余他低声问道。 维伊不敢乱动,轻轻将一块松木加进火里。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亨利,是我。”桑尼小声回答,“我是桑尼。” “伙计,你干嘛这样说话,故意压低嗓门吓我?”亨利说,“真不懂事儿!” “亨利,我不是故意吓你。”桑尼说。 亨利和维伊互相瞅瞅,都点点头。维伊转身查看前门是否落锁。亨利起身,轻轻走向后门。他耳朵贴住门板,侦听外边的声音。 “亨利,你出来一下。&一t; “有什么事” “我有话对你讲。” 亨利和维伊打开一个门缝,向门外探望。他们同时在台阶旁的墙角里发现了桑尼。 亨利这才把门开大一些,下来见桑尼。 “你怎么啦,伙计?” 桑尼一把抓住亨利的胳膊说。“亨利,亨利,我倒霉了,倒了八辈子的霉。” “嗐,我也有烦人的倒霉事。”亨利自称。 “不,亨利,此事非同小可,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灾祸。” “你惹谁招谁了?”, 桑尼答:“根本不是我寻事生非。亨利呀,简直是祸从天降,我像一下子掉进了陷阱。&一t; “你怎么啦?” 桑尼解释:“我没有想到,昨天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逍遥自在地在大路上走着走着,突然会遇着倒霉事。” 亨利一把抓住胳膊上桑尼的手,追问:“出了什么事?快说下去,伙计!大路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认识谢普巴洛先生吗?村子那头的鲍勃老爷的佃户。” 亨利点点头说:“认识。我很了解这个人。他把你怎么样了?”, 桑尼忙说:“他没有把我怎么样。不是他。是他的闺女,凯蒂小姐。” 维伊像幽灵一样闪进屋里,不声不响地带上了门。她在门后嘀咕了几句,叫亨利也进去,别管桑尼。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亨利凝视着脚下这黑孩子的脸。桑尼脸上的一道道汗水还在星光下闪烁呢。 “哎,凯蒂怎么啦?”亨利问道。 桑尼的双手牢牢地揪住他。 “凯蒂小姐跑出树丛,一把抓住我,不让我走。”他一边回忆情况,一边发着抖说,“凯蒂小姐说什么也不放开我,还一个劲儿地嘟哝:‘我给你保密——我给你保密——我给你保密,’她就是这么说的。我对她解释,一个黑人少年让白人姑娘拉着站在大路上实在不成体统,但她置若罔闻,毫不理会。天晓得她着了什么魔,竟敢如此轻佻。她光说那一句话:‘我给你保密——我给你保密’。” 亨利想把桑尼紧扣在他胳膊上的双手推开。 “伙计,这么说来,你已经陷入绝境,世界上最倒霉的事真让你碰上了。你应当退避三舍,应当有起码的头脑溜之大吉。眼看着白人姑娘拖你下水,你就束手无策,甘心顺从吗?你究竟还有没有理智?” 桑尼死命地拽住亨利。 “亨利!可事情还——不算完哪。”他冲口而出,又降低了声音。 “我的天啊,伙计!这还不算完!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已六神无主,做了亏心事?” “我撵不走她,正站在大路上踌躇不安,突然开来一辆汽车,里面坐着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和传教士费尔茨。这一男一女不由分说跳下汽车将我逮住。我申辩是凯蒂小姐先揪住了我,我在竭力挣脱,他们哪里肯听。男的拔出一把刀,我肯定自己末日已到。他一脚把我跺倒在地,就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2) 亨利毫不客气地抓住桑尼的双肩,边摇边咬牙切齿地说:“老兄,都怪你和白人姑娘纠缠在一起” “亨利,这不能怪我。作奸犯科的是凯蒂小姐,因为” “一样,一样。你不招事,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怎会将你捉住。你没长耳朵吗?那个白婆娘正是县里上窜下跳组织请愿,要把咱们黑人一个不剩地送回非洲那样的地方去。现在可好,你倒落入她的手心,被她抓了一双” 桑尼用尽吃奶的力气拽住亨利不放。 他申辩道:“亨利,责任全不在我。上天可以作证。我绝无歹意!肇事者是凯蒂小姐呀” “你这不是安全地在我后门的墙角里蹲着吗?怎么说纳西萨夫人和费尔茨传教士抓获了你?” “他们放开了我。” “是吗?”亨利迷惑不解,“他们马上放掉你必有企图。” “纳西萨夫人说,反正我跑不远,想走就让我走吧。” 亨利瞅了桑尼一大晌。 他终于连连摇头说。“老弟,这一下,你真的大难临头了。” “亨利,我还有救吗”桑尼扑上前,苦苦哀求。 “最好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亨利,可我是清白的呀!”桑尼还在申辩,说着抽泣起来。“我给鲍勃老爷锄了一天玉米,正走在大路上回家吃晚饭去,凯蒂小姐突然蹿出树丛,挡住我的去路。亨利,我没有动她一根毫毛,只是她一个人浑身上下摸我。” “不管谁摸谁,只要是调情,白人都不会放过。”亨利凄凉地说,“他们不像咱们,三思而后行。他们喜欢逞能斗胜,从来不顾后果。你知道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在白人和司法官面前会怎样说你?抓住一个黑人和白人姑娘鬼混,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纳西萨那家伙扬言,等她的‘书’签满名之后,她就要把咱们黑人统统送回非洲去了。这样一个白婆娘难道会对你另眼相待,手下留情吗?伙计,我可不是信口胡说。” 桑尼蹲在地上发抖,像怕丢了救命稻草似地拽着亨利的手。 “亨利,我保证我绝对没有伤害白人姑娘。”他气喘吁吁地说。这时已拉着亨利的手,跪在亨利脚下。亨利开始挣脱桑尼的纠缠。“我从不触犯白人姑娘,一辈子也不敢想。是凯蒂小姐自己跑出来抓住我的呀!她在树丛里不知藏了多少时候,有意打我的埋伏。” 亨利拼命挣脱。尽管桑尼搂住了他的膝盖,他还是一步步向后挪。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统统无用。”亨利平静而失望地告诫道,“因为从现在起,你只有听天由命,让白人做出评判和反应。任何一个黑人的话都等于零。” “我将如何是好?”桑尼绝望了。 “听我的没错。只有一条路,离开此地,撒开两腿拼命地跑吧。跑上了陌生的乡土也不要停步。与你的家乡一刀两断好了。不歇脚,不游逛,一直朝北跑,就能跑到那里。一个与白人姑娘发生奸情又被逮住的黑人,在安德鲁琼斯地区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亨利,你说的是什么地方?”桑尼忙问,他惊慌地向身后瞥了一眼。“爬过峨霄岭就到了吧?” “嗐,爬过峨霄岭才算刚刚启程呢。我说的地方还远得很,你到了那里就再也看不到峨霄岭了。” 桑尼呜咽起来:“我喜欢家乡,还是为鲍勃老爷种棉花和玉米的好。我何必跑那么远呢,问问凯蒂小姐就可以了,她能证明我是清白无辜的” “嘘——” 木屋前的路上吱吱嘎嘎的一声尖响。声音很像有人用膝盖顶破了薄木板。不一会儿,又传来犬吠。 桑尼缩回台阶犄角。亨利乘势从这孩子死命的揪扯中挣出手来。 “什么在响?”桑尼哆哆嗦嗦地问。 亨利背贴门板,摸索身后的门闩。 他一声不吭,只是摇头令桑尼肃静。然后,他弯下腰,用手拍拍这孩子的脑袋。 “你走吧,伙计。”他压低嗓门,叽叽咕咕地吩咐桑尼,“待在我家后门不行,再耽搁就来不及了。逮你的白人随时都会包围这里的。说不定此刻他们正藏在黑影里向这边爬呢。” 桑尼双臂环抱亨利的腿。亨利不得脱身。 “亨利,我何必要离开家乡呢?”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乞求着。又目不转睛地盯住亨利焦灼的面孔说:“我喜欢和奶奶在一起。” “住嘴,别奶奶这奶奶那的。现在喊奶奶已经晚了。自己让不要脸的白人姑娘拉下水,只能靠自己脱身。你就知道在困难的时候拽住我和你奶奶。但照目前的情形,白人最讨厌旁人插嘴,你奶奶也无济于事。还是听我的话,赶快逃走吧。” 桑尼越发搂住亨利不放。 “亨利,求求你,替我告诉奶奶我没有犯罪。替我告诉奶奶,根本不是我的责任。一定让奶奶知道我是中了凯蒂小姐的埋伏,被凯蒂小姐堵住的。你对奶奶讲清楚好吗?亨利?” “放心吧,”亨利推开桑尼急切地说,“我一有机会就告诉 你奶奶。此时此刻你再不能节外生枝了,赶快去逃避白人的搜寻,一直等他们闹腾完了为止。好了,还是那句话,立即动身。我在这里每多站一分钟就多一分恐惧。” 亨利掰开桑尼的胳膊,跳进身后的门洞。他咣一声关上门,随手插紧门闩,把桑尼丢在台阶上。 桑尼一时间惊恐万分:头不敢抬,脸不敢扭,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月亮还没有升起,下半夜的星空却显得明亮多了。桑尼终于壮起胆向身后瞅了一眼,只见一马平川上的十字形围栏竟同光天化日之下一样清晰。田野尽头的柿子树朦朦胧胧,宛如几只大手伸出天际。他闭紧眼睛不敢再看,又回过头来对着亨利的门。他和奶奶的小屋还很远,只能窥到一个影子,他害怕极了,退避在亨利屋檐下的阴影里。 一c二十座小木屋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小道两旁,这便是鲍勃沃森的黑人区,足有一里多长。前后望去,仍然不见灯光。桑尼又叫着亨利伸掌击门。但他吃了闭门羹。亨利家只有一扇窗子,百页窗合得很紧,他爬过屋角探上身去,把眼睛对准窗下的小缝。 可是,维伊已把松木块埋进炉灰。屋子变得一团漆黑。 “亨利!”他透过小缝轻轻叫起。 维伊和亨利似乎在交头接耳,一直不理睬桑尼。桑尼又听到啪啪哒哒响了一阵,这分明是赤足蹴踏地板的声音。他俩害怕打破寂静,都脱掉了鞋子。 “亨利!”桑尼又悄声呼唤,嗓门大了一些。“亨利!” “伙计,你又要干什么?”黑暗中传来亨利的低声盘问。语气虽不冷酷,却有撵他走开之意。 “亨利,不是我不听劝,只是无法逃脱。”桑尼苦苦哀告,“因为我一条路也认不得。亨利呀,我又没做坏事,怎舍得离开家乡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3) 维伊和亨利又打起耳喳子,桑尼半个字也没听清。他扒着窗台等候。 亨利透过小缝说道:“你若不想逃往异乡,那就尽量跑远一些,到树林里找个严实的地方躲避。千万别在这里逗留啦,因为情况紧急,白人随时随地都会打来的。他们一定会搜捕你,这是常识,你还不懂吗?多跑几个地方,寻个隐蔽的藏身之地,老老实实地潜伏起来吧。若有好运,骚乱一停我便去找你。” “亨利,你能担保到时候准来找我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亨利说话十分诚恳。“赶快拔腿朝松林里钻吧。听我的话,伙计,立刻动身!”他急切相催。 “好吧,亨利,”桑尼顺从了,“我就听你的。” 他落到台阶下面,感觉好多了,因为亨利说啦,不必离开家乡和农场。在附近树林里藏多长时间都是可以的,只要风平浪静之后能继续为鲍勃沃森种棉花就行。 他蹑足走到屋角,收住脚侧耳倾听。狗儿不再嗥叫,远处虽有嗡嗡的蝉鸣,却也无足轻重。他立在亨利的屋角边,竟感到安然自得了。 突然,肚子咕噜起来。他这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饿得这样厉害,还是生来头一遭。如此空腹饥肠,怎能跑进树林坚持几天甚至一个星期呢?他马上转过身子,又瞅那扇黑洞洞的窗户。他叫了几声亨利,没有叫应。午饭吃的几根冷萝卜条早已耗尽。他只好双手掐腰,以减轻骤然而起的饥痛。 他企图拉开沉重的百叶窗,但里面上得很紧。他只好再把嘴贴在小缝上叫亨利,叫了一阵,又叫维伊。均无回音。 桑尼小心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爬到屋子正面敲前门。他得不到回答便使劲擂了几拳。 亨利走过来,轻声发问。 “谁?” “是我,亨利,”桑尼急不可耐地说,“是桑尼。” 一段长时间的沉闷。 “我不是劝过你了吗?怎么还不走?”亨利严厉地问,“伙计,找个地方藏起来还为时不晚。” “亨利,我饿得慌。” 亨利说话前又沉默了一会儿。 “喂,你真能磨蹭呀!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号人。这样恋恋不舍,简直像个舔奶吃的牛犊。你一点道理都不懂!”他不耐烦了,声音越来越高。 “亨利,我真的很饿。”桑尼温顺地说。 亨利c维伊又在门后嘀咕一阵。 “我一口东西还没有吃,肚子咕咕叫,怎么到树林里去呢?” 亨利警告,“你再这样磨蹭下去,让白人给抓住,就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吃了。临终的人从不乞食。” 桑尼听到亨利的赤脚啪哒啪哒向厨房挪去,他知道他已去找吃的。他在门前蹲下,略略扭过头,观察小道上下的动静。路旁的小木屋与夜幕一样昏暗。整个居民区宛如一座荒村。桑尼依着门陷入沉思,除了亨利和维伊,村里人是不是也听到了风声?可以肯定,大家已经知道他出事,不然房子不会这样黑;虽说子夜已过,盛夏时节谁也没有必要把百页窗关闭。 “等我打开一个门缝,你把手伸进来,”亨利突然说道,桑尼吃了一惊。“维伊找不到什么可吃的,只有几个玉米饼子,挡挡饥好了。我递给你,你拿住赶快把手缩回去,我要立刻上门。看得出来,下一次你就要进屋休息了。听清了吗?伙计!” “我听清了,亨利。”桑尼感激地回答。 他扒着门,等门打开。不一会儿,亨利拉开一个缝隙,他将手挤进去,一把抓住杵给他的面饼,二话没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老弟,不是我不讲交情。”亨利一字一板地说,“只想催你快些上路,密林深处才是你栖身之地。好啦,快走吧!明白吗?伙计!” “我就走,亨利,”桑尼应道,“刚才我真是饿的。” 他一边从门前走开,一边不顾一切地向嘴里塞玉米饼。绕到亨利屋后,他停步谛听,没有什么动静。他向奶奶的方向眺望了一阵,才钻出亨利家破裂的围栏,准备穿田过地,奔峨霄岭而去。 第一块田还没走过一半,他突然想起了兔子。附近有棵柿子树,他猫腰跑上前去。他靠在树上,举目远望,似乎看见了一里多路之外的兔子。它们正关在奶奶鸡窝后面的兔笼里呢。 他站在树下寻思,走了之后,奶奶会不会忘记喂他的兔子。要是奶奶成天为自己操心,她倒真会忘记,那么,他笼里的兔子就会在他回来之前两三天甚至一星期没有东西吃。越朝兔子那边张望,他心里越不是滋味。奶奶已经年迈,本来就爱忘事。一想到关在笼里的兔子将被活活饿死,他的心都碎了。 他下了决心,必须回过头到鸡窝后面去喂喂他的兔子。他又慢慢摸到田里,找到了那条长满深草的小沟。他拔起一把把青草,塞进衬衣。塞满之后便沿着篱笆墙朝前跑去,一直跑到奶奶的屋后。鸡窝就在几步之外。星光下,一只只蹲着的兔子正把鼻子捅出铁丝网抽动呢。它们看见桑尼爬过篱笆向它们走去,都发疯似地蹦起来了。 桑尼把新鲜的青草塞满了兔笼,并伸手抚摸它们。两只雌兔蹲在原地,让他挠耳捋毛。雄兔很谨慎,吃草时退到一个角落,一只耳朵搭在脖后,另一只耳朵警惕地竖着。 “吉米丹迪,你最爱吃这种草,是吗?”他一边唤着雄兔的名字,一边推过去一把草,“光喂你自己也够我忙的了。” 兔子的魅力吸引了他,他如痴如醉了,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处境,他吓得跳将起来。他把头探出鸡窝墙角,朝小屋看去,那里也是黑糊糊的,和别处一样。他多想进去叫醒奶奶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呀,但又想起亨利的催促,只好痛苦地扭过脸去。 经过兔笼时,他又停下来观看。吉米丹迪和雌兔一直没有动窝,还在抢吃青草。兔笼上下似乎都有兔子在跳。所有幼兔都跑出来吃草了。它们在笼子里又蹿又蹦,一根没咬几下,又去咬另一根。 他走到篱笆墙前刚要伸腿,忽又跑回兔笼抓出一只小兔子。他紧紧环抱这只小兔,钻过篱笆,跑进田地。。 经过一条簇绿的排水沟时,他收步捋了几把青草塞进衬衣,又将小兔放到怀里,小心翼翼地扣上扣子。 接着,他在地里撒腿跑开,一口气跑到对面的围栏。他钻过围栏,身子一挺,小兔湿润的鼻子顶住了他光光的胸脯。那鼻子又清凉,又友善,他再不感到孤单。他踏上一条小道,夹紧双臂,稳住上身,匆匆向峨霄岭奔去,生怕吓了这只小动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1) 杰夫麦克泰恩原以为离别妻子三c四天算不了什么,但汽车刚一离开安德鲁琼斯,缓缓驶上平原公路,他便害起相思病来。他可以在洛兹河沿岸随便找个黑人为他做饭c做伴,但这丝毫解除不了他的凄凉感。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科拉的饭菜和她夜晚的温暖。 公路笔直而平坦,没想到通往洛兹河的狭窄小路这么快已来到他的面前。他减低车速,留恋了一眼低平的乡野,准备把车拐进纵深七c八里茂密c纷乱的河岸沼泽丛林里去。 忽然,一道明亮的灯光划破夜空,照在他的汽车上。另一辆汽车打后边追来,嘎吱一声停在旁边。说时迟,那时快,吉姆库奇已站到面前。 “真高兴能在这儿追到您,”吉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您要是到了河边,我找到天亮也难见您的面。” “吉姆,何事惊慌?”杰夫问。 吉姆忙回答道:“杰夫司法官,是本艾伦法官,他要您立刻去见他。 杰夫叫道:“哎呀!吉姆!你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去了洛兹河?他不就是察看察看我听说乱子之后来没来钓鱼吗?” “报告司法官,这话我已说过。”吉姆瞅着上司的脸说,“他回话要您火速回城,直接与他会面。” 杰夫的双手滑下方向盘。两只手腕上的脉搏突然嘣嘣地跳动起来。 他说:“天晓得本艾伦法官有了什么主意?这些年他一直让我来河边钓鱼,莫非这次要变卦?” “这我也难说,杰夫司法官,不过听他电话里的声音是相当坚决的。” 杰夫放眼东望,那里的玉米地一眼看不到边。公路西侧的沼泽草木,纷红骇绿,生机盎然。河岸那边显得那样宁静安澜。月亮已经爬上天,树丛上的露珠泛着清冷的银光,他触景生情,回想起多年前他首次步行二十多里去科拉家和她约会的夜晚。他弄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遐想,但又觉得,若能回到结婚的那一天重新开始生活该有多好。那时,他一定会像避瘟疫一样远远地避开政治。 “吉姆,我原想在河边过上几天安宁的日子,”他疲倦地说,“我只有这种机会好好休息一下,难得啊。” 吉姆同情地说:“大概本艾伦法官只想嘱咐几句,然后再让你回来。” 杰夫满怀希望地望着他。 “有这种可能,是吗?吉姆?” “当然,”吉姆道,“法官是不大容易做重大改变的。再说,离预选的时间还早着呢。” “不错!”杰夫肯定地说。他发动马达,准备调头。汽车抹过弯后他对吉姆喊道:“我马上回城去见本艾伦法官。你和伯特要把监狱看管好。” 他甩下站在公路上的吉姆,风驰电掣般驶去。 这里距安德鲁琼斯三十公里,但不到半小时他就进了镇内的大街。到达监狱广场时刚过两点,他没有停车,直接开往枫树街朝本艾伦法官的住宅驶去。在昼夜加油站,他看到一辆正在加油的汽车旁边站着三c四个人。他担心被这些人认出来,就加速驱车而过。可以肯定,这帮人是准备到花枝村参加搜捕的。 他一到本艾伦住宅门前的车道,便一个急转弯把汽车开进楼前宽沿下的专门引道。急急忙忙下了车,慌得连车门也没有关。 他爬上台阶,跨过门廊,咣当咣当地敲起大门的镶板。 本艾伦曾任最高法院巡回法庭法官二十余年,六十五岁卸任退休。十一年前死了妻子,他一直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即便有亲戚,安德鲁琼斯也无人知晓,因为他从不透露。他家的客人都是政治家。他们讨论完各自的事务便匆匆离去,从不在他那里搞社交集会。法官在后院喂了许多的鸽子。安德鲁琼斯最大最白的建筑就是他的住宅。这是一座殖民时期的三层楼房,正面还有直擎楼顶的大圆柱子。竺郦县的民主党分为两派,本艾伦法官,担当多数派领袖。这一派自从有了他的领导,竞选中一直不败,并且有幸得很,县里掌权的政客和他的私人关系都不错。这个县,共和党选民极少,他们基本没有竞选官职的可能,所以,少数原想支持共和党的人最后也不得不把选票投给民主党的两派。 不一会儿,艾伦法官的黑人佣人沃德洛前来开门。沃德洛比艾伦小几岁,但看上去像个百岁老人。他满头银发,弯腰曲背,走起路来一步一拖的。 杰夫一把拨开沃德洛跨进门去,并砰地一声把门带上。沃德洛急忙躲到一边。司法官这样匆匆求见法官已不是头一回。 本艾伦法官正坐在书房的桌前等候杰夫。他穿着睡袍和拖鞋,沃德洛还在他肩头围了块蓝格毯子。 “怎么啦,法官?”杰夫见面就问,他站在艾伦的桌前,就像一个受审的犯人。 艾伦法官抬头瞅他,脸上不见一丝微笑。多年来,杰夫第一次发现他的表情如此忧郁。 “麦克泰恩,你到我这儿见个面,走得可真慢啊!”他说道,“我走十趟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我刚从南边的平原上来,快到县界的洛兹河时才听说您要找我。” “深更半夜的,你去那儿干什么?”法官不耐烦地问,“为什么不躺在床上睡觉?” 杰夫回答之前,仔细地观察了对方的脸色。十年来,他钓过七c八次鱼,都是受本艾伦法官的派遣,这次没听到招呼就擅自行动,大概因此而惹怒了这位大人。 “法官,我准备去钓鱼呢。”他终于说。 本艾伦法官哼了一声,围了围肩上的毛毯。 “这乱子非同小可啊!”他庄重地说,好像在法官席上下达一项重要的命令,“坐下吧,麦克泰恩。” 杰夫就坐。 “事件在一步步恶化,”法官瞅着杰夫,一边思索,一边说:“问题很棘手。预选离现在不到四个月了,我们现在就得选准立场。” 杰夫频频点头。 “出事之后,你夜里都在什么地方露过面?” 杰夫立刻回答:“我一直睡到十二点多。准备了一下就启程去钓鱼,差不多赶到了洛兹河。除了我老婆和两个副官,今天夜里谁也没见到我。” 艾伦法官盯着他,似乎在掂量他有没有扯谎。 “以后会清楚的。”他说。 沃德洛悄悄走进来,一声不响地在地毯上滑动着那双宽大的脚。他走到门边的角落里,站好了惯常的位置。 “法官,我不想责备白人兄弟,”杰夫忐忑不安地开口,“可有些沙丘上的伙计与黑人们混得也太不像话啦。我甚至发现有个白人男人一直和个黑人女人在那里同居,他们没等我采取行动就私奔了。这个凯蒂巴洛大概是说实话,当然,也可能是骗人。” “麦克泰恩,参预这个事件的不仅是几个道德败坏的人。”法官掖掖脖下的毯子,向后一靠说,“最使我头疼的大概要算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了。她搞的请愿运动来得这么突然,再聪明的人眼下也只能袖手旁观,推测它对竞选的影响。尽管这种请愿是彻头彻尾的痴人说梦,但竞选日期将临,它势必要给竞选带来混乱。人们在黑人强奸事件的刺激下一定会群情激昂c忘乎所以的,见了请愿书就签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2) 他收住话音,思考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扭头瞅了瞅站在墙角里的沃德洛。 “沃德洛!”他大喝一声,“你胆敢怂恿小黑鬼强奸白人少女,我就把你投进地狱的长明火坑,一烧了之。” 沃德洛发抖了。 “法官大人,千万别烧死我!”他乞求道,嘴唇直打颤,“我保证听您的吩咐,一辈子不会有二话的。” “这次强奸可能使预选的对手获得全胜,”法官仍然盯着墙角的黑人讲,“说说你的意见。别站在那儿一个劲地哆嗦!” “我希望——所有对手——都进地狱,在长明火坑里——一烧了之。”沃德洛结结巴巴地回答,他在尽力回忆法官刚说过的话,以便按照规矩复述出来,“如果——我让小黑鬼——触犯——白人少女,我希望您——把我送进——地狱的长明火坑——一烧了之。” 艾伦法官掉过脸去。 “法官,我现在就去洛兹河钓鱼,您意下如何?”杰夫满怀希望地问,“这会儿动身,半小时就到了。” “麦克泰恩,你的钓鱼嗜好应该改一改了。”法官说,“你应该找点可以活动身体的事儿干干。老是蹲在河边钓鱼怎么受得了呢?适当地锻炼一下,你也不会这么胖嘛。” “法官,我冬季胖出的肉春天都掉光啦,与上年相比,还轻了十来斤呢。” 艾伦法官又思索起来,他一边动着脑筋,一边随意地环视房间。 “麦克泰恩,我决定让你立即赶到花枝村去,到那里做个抓捕黑鬼的姿态。”他直盯盯地瞅着杰夫的眼睛说,“卡尔霍恩那婆娘天一亮就会出来为她的请愿书征集签名的。如果人民像我担心的那样都跟着她跑,我们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也只好去随大流。即使竺郦县的选民统统参加请愿,我也不赞成把黑人遣送非洲或其他地方的主张。但在关键时刻,感情应当让位于理智,目前就是这样。在法院供职的都是咱们的人,谁不盼我帮他们连任哪。麦克泰恩,你也是一个。你就不想继续当官儿吗?” “我当然想,法官,可是” “那就马上去吧,转上一圈,做个抓捕黑鬼的姿态,同时放点空气——只要公民要求强烈,那黑鬼被捕后还可以再交给他们处置。上午才能看清请愿运动的签名情况。一有新的决定,我就马上通知你。” 本艾伦法官起身了。他肩上的毛毯滑落到地板上。 “麦克泰恩,县政府的组阁对于我们大家是利害攸关的,”他继续说,“我们执政这些年,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手撵下台哟。” 杰夫原打算献一良策,让他回到洛兹河去等候法官的决定,但又一想,不禁为竞选司法官的暗淡前景担起忧来,嗐,还是听从本艾伦法官的吩咐,遵旨而行吧。 这些年他在监狱楼上都住惯了,真不敢想象交出司法官的交椅之后会是什么景象。他丢了官只有务农。此外,他再没有谋生的本领。 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他们三人都吓了一跳。沃德洛挪步去接,但艾伦法官拿起了耳机,并挥手让沃德洛回到墙角去。 “是本艾伦法官吗?”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艾伦哼了几声。 “艾伦法官,真对不住您,深更半夜还给您打电话,只是吓得六神无主了。我是花枝村的安德森夫人。我丈夫也跟去追捕小黑鬼桑尼克拉克了,我害怕那家伙开枪打死我丈夫。刚刚才知道他手里有杆破枪,说不定会打在我丈夫身上。您不能管管吗?司法官已经出来逮他了吗?您了解午夜之后的情况吗?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待在家里,那黑鬼随时都会破门而入来杀害我的。我认为司法官应该履行职责,逮住他,宰了他!再等不得啦!” 艾伦法官对着电话厌倦地点点头,他尽量以平静的吻回答。 “安德森夫人,您最好给司法官的办公室打电话,司法官会帮助您的。再见。” 他咣当一声扔下耳机。 “沃德洛!”他大喊一声,“要是你强奸白人少女被我抓住,我就掏了你的心肝!懂吗?” 这个年迈的黑人像被人扎了一刀,吓破了胆。 “是——老爷——法官——我懂了。”他张口结舌艰难地复述起来,“只要您——抓住我——强奸”他想避开这两个不得不重复的字,舔舔舌头又说,“只要您抓住我——触犯——白人少女”他又结巴地说不下去了,“只要您抓住我,就让他们——掏我的心肝。” 他摇摇晃晃站不住脚,终于手支着墙壁向后倒去。 杰夫不安地瞥了艾伦法官一眼,心里又起了说服艾伦法官让他到洛兹河去的念头,哪怕只待到天亮也好。在这种时刻,艾伦法官的才智当然是可信的,但老婆劝他避开花枝村的忠告却一直在耳边回响着。给花枝村的那伙人留一段充分的时间,让他们先抓到桑尼自己再赶去,这样就不必担当风险,既可以赢得人心,又可以保住选票。上次竞选,他的净胜票数只有可怜的一百五十六张啊。他正想抓住机会提出天亮前在洛兹河等法官指示的建议,法官突然开口了。 “麦克泰恩,夜已很深,现在你能召集多少帮手?”艾伦问。 杰夫的心往下一沉。 “法官,这我没有做过估计。一时很难说。不过,我想总能找到几个。就怕大伙都参加搜捕去了。 艾伦法官拖着睡袍从桌后走出来。杰夫一看,这位老人好像要为他祈祷了。 “赶快行动吧,把所有可以动员的人都动员起来。”他的话在宽敞的屋子里显得很庄重。很有权威。“你要在一小时内赶到那里,不要动手,先观察一番。一俟我做出抉择,就通知你如何行事。天一亮我就设法把纳西萨卡尔霍恩拖住,这是上策。我要让法院给她签发一张精神错乱的传票,迫使她晚些时候赶到花枝村去。”他说着开始向门口挪步,“麦克泰恩,能在你躲进洛兹河之前把你找回来,我就放心多了。” 杰夫吃力地站起来,挺挺上身,稳稳脚跟。 “可是,法官,”他再憋不住心中的不满,反对道,“在这种时刻组织人马说不定会坏了大事。我的信念是:永远不要违反民意。另外,我害怕这一次私刑会染上政治的色彩。” 已走进门洞的本艾伦法官收住脚步,他回头看了一会儿,说: “麦克泰恩,有我的照应,这次私刑一定会无可挑剔的。” 法官扭头步出门洞,继续带着杰夫向屋外走。到了大厅,杰夫二话没说走向大门。沃德洛正拉着门列旁相候,杰夫刚一出去,身后的大门便叽哇一声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1) 大队人马已在巴洛的前院聚齐。有的正七c八成伙地在房子和马厩之间来回转悠,有的三三两两地站在房子四周的地边上。这些人绝大部分是谢普的朋友和邻居,职业和谢普一样,都是鲍勃沃森农场的佃农。 先到的人已在院内燃起一堆驱蚊的烟火。时间一久,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集合到一块又要去逮田鼠呢,此地差不多每周都要搞一次人人参加的集体追杀田鼠的活动。 一对车灯的亮光突然出现在几百米外的小道上。不一会儿,人群中开始谣传:来人是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他要驱散大伙亲自去逮捕桑尼克拉克。大家收住话音,望着汽车渐渐向房子靠近,但一个个暗下决心,谁敢阻碍他们追捕黑鬼就与他决一雌雄。有的在嘟嘟囔囔地威胁杰夫,但更多的人不吭声,只是满面杀气地等着看究竟。 一人大叫一声,恐吓道:“杰夫麦克泰恩,你还是靠边站吧!现在来管闲事,准有你好瞧的!” 汽车刚在路头停下,人们一拥而上,将它团团围住,几只手电筒一齐照亮,四个车门被同时拉开。哪里是什么司法官呀!一边对着强光眨眼睛,一边胆怯地爬出车厢的却是安德鲁琼斯的一位理发师,名叫洛奇。 “伙计们,这是怎么啦?”他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身子向后靠在汽车上,“我什么也没干哪!” “你来此地有何贵干?”一个人挤到洛奇面前问。 “听说黑鬼强奸了白人姑娘,前来为追捕那小子助一臂之力。”洛奇解释,“我过去追过黑鬼,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这个人靠得住,我进城经常在他那里理发。我们是老相识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人们一边安慰理发师,一边退回院子。理发师跟着大家向烟火堆走去。 “开始了吗?”他问道。 没人吭声,只见几个人在摇头。 他又说:“几天前我就预感到又该出这种事了。自从南边的里姆罗德县搞了一次私刑,黑鬼们大概老实了一年。我还怕他们下次只敢在偏远的县份闹事,远得我无法前去呢。但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做个回顾就能发现,黑鬼们一到时候非得出强奸案不可。我在安德鲁琼斯开了九年理发店,做了九年记录呀!” 大伙似乎没有异议,但没有一个人答腔。烟火堆边的男人绝大部分是农民,都是谢普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从安德鲁琼斯来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是城里人,不被正眼相看,只被当成旁观者。邻居们都把乱子当作私事,看到安德鲁琼斯的来客也这样周吴郑王,不分彼此地说东道西,他们是不高兴的。 理发师还在说:“我上这搜捕黑鬼大概是在三年以前,是在弗里尼县吊死那小子的。嘿!那家伙真不好逮,三天三夜才找到他,他躲进了沼泽地。当时的季节和现在一摸一样,也是盛夏。” 在安德鲁琼斯的理发师到来之前,人们已经围绕着强奸案议论了很长时间,但谁也不能确切地说出事件的经过。更有甚者,到现在还有少数人持怀疑态度。两c三位老人直截了当地说,事情很蹊跷,指控桑尼克拉克强奸凯蒂巴洛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众所周知的正在发动“遣送黑人回非洲请愿运动”的那位纳西萨卡尔霍恩。到目前为止,不但凯蒂本人还没有开口,连验身的医生也没有请。这几个老头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年仅十八c名声很好的黑孩子桑尼怎么会找白人姑娘的事,即使碰到风骚的凯蒂巴洛他也不敢轻举妄动,除非有人从中怂恿。个别的干脆讲,整个故事倒像是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为了征集签名有意编造的。 然而,一听说黑人为非作歹就完全相信的仍占绝大多数。其中有个在县南奥康尼河谷地开磨坊的,名叫奥斯卡登特,他是个出名的爱找茬跟黑人干仗的家伙。奥斯卡见人就吹,他杀过许许多多的黑人,多得已经不计其数。光是去年冬天就干掉两个,一个是在木材场枪杀的,一个是用撬棍打死的。每次杀了人他都说是自卫,从来没有受过审讯。县检察官做过几次尝试,企图控告他犯有屠杀罪,但均无成功,以后也不再提起,据他讲,搞这种控告只能白费检察院的人力和财力。 理发师的汽车刚一到院子时引起的骚动已经平息下去。喧哗声渐渐弱了。不少围在火堆旁的人只是默默地看看火堆熏燃,不再说话。继续交谈的已经把话题转到秋天的棉价上。如果每磅棉花降到八分以下,来年对于许多人来说将是饥荒和艰难,如果每磅升到十分以上,大家不但可以饭饱食足,而且还能添置些新的穿戴和家具。年复一年,棉价始终是他们生存的头等大事。 凯蒂的父亲谢普还没有回来。他一过午夜就开着汽车出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向何处,几时归来。他临走前留了个话儿,他不回来,别人不得行动,因为他是凯蒂之父,各位务必尊重他的要求。所以,一切有关追捕的准备工作均需谢普安排,他不回来,大家都束手无策。 凯蒂在屋子里,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正照顾着她。纳西萨前一天傍晚就把凯蒂带回了家,并坚持要陪她过夜。她计划第二天清早一吃过早饭就去为她的请愿书征集签名,要美美地干上一天。 院子里的火堆还冒着浓烟,它堆在门前砖路与乡间小道的交 汇处。人们慢慢地散开了,又开始三c五成群地站在院子里小声 交谈。 火堆旁有一个人说: “我信得过谢普巴洛。不管他现在正搞什么名堂,我都支持他。说不定他了解到那黑鬼的下落,就单枪匹马前去捉拿了。这就是谢普的性格。” 另一个人却讲: “我倒想马上动手。大伙像傻瓜一样无所事事地站在这里,简直太愚蠢了。只要我们跟踪追击,天亮前准能逮住那家伙。” 前一个人反驳:“你老兄不要忘记,受害者是谢普的女儿。我们只有随谢普的愿,听他的指挥。” 竺郦县谁不晓得谢普是个少有的急性子,那火暴脾气真是天下难寻。他不单喜欢杀黑人,谁惹他生气,他都不会客气。上次干掉的一个就是大家都不认识的外乡白人。这人的籍贯c去处,甚至姓名一直都是个迷。谢普杀他简直毫无道理。一天上午十点钟光景,这个外乡人走进院子,他没打招呼擅自从井里弄了点水喝。谢普就坐在门廊上,起先他一声未吭。等外乡人刚要离去,谢普走下门廊,在院子里挡住那人的去路,拔出小刀割开了他的喉管。外乡人在地上躺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鲜血流尽,一命归西。审讯时验尸官问谢普,你是不是以为死者是个聋哑人,谢普回答他不懂聋哑是什么东西,验尸官便说,他不能带杀人犯到庭听审,因为作案的是个白痴。谢普后来讲,他不愿别人叫他白痴,可他和验尸官都是艾伦派的民主党人,只要对方忘掉这个案子,他就既往不咎了。 门洞里的灯亮了,凯蒂走向门口。她先在门洞里停了一会儿,眼睛直朝院子里瞅。有人发现门洞里站了个人,立刻认出来是她。大伙都想看个仔细,一同向门廊拥去。 有个人对身旁的伙计嘀咕道:“嗬,都长这么大了!眼看变成大姑娘啦!我以为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 另一位回答:“我一年来常常碰到她,但没有认真地瞅过一 回,总觉得她不就是个小孩子嘛。” 第三个人一边走近门廊一边开了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是小孩子吗?快抬头看吧,瞧她那股的骚劲!” 凯蒂的母亲安妮巴洛已经去世两年。当时凯蒂刚刚十三岁。一天上午,安妮在后院准备打水洗衣服,不慎掉到了井里。傍晚,谢普回来一看,不知安妮到那里去了,晚饭也没有做,餐桌上空空如也,他便勃然大怒,一气之下把凯蒂赶出家门,让她一个人到树林里过夜去了。谢普以为安妮只是为了一件不顺心的小事,跑到野外去怄气,过不了多久,半夜或第二天一早就会回来,还要为他按时准备早餐的。他很自信,安妮回来了也不会怎样,还会像过去一样又服贴又温顺。所以,他不再理会,径自呼呼睡去。第二天不得不自己做早饭时他下了决心,等安妮一回来就重重地给她一顿鞭子。可是下午还不见安妮的影子,谢普渐渐不安起来。天黑之后,他跑到鲍勃沃森的农场叫了五c六个黑人,让黑人帮助他在附近的树林和田野里寻找。他们从夜里一直找到第三天正午也没有发现安妮的踪迹。后来,谢普给史密斯县捎了个信,问安妮是不是回娘家与她老爹和妹妹待在一起,可是回话说她没有去。希望日渐渺茫,一周过后,他再不想继续找寻。最后,他认定安妮一准是私奔,可能已到了亚特兰大c杰克逊维尔或别的大城市。星期天后晌,他用水桶从井里汲水,水桶意外地撞住了井里的一样东西。他跑回屋里拿来安妮梳头用的镜了,把太阳光反射到井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安妮的红花格上衣。这一发现使他更加愤怒,既然他说过安妮是私奔,自己早该跳井自尽,可现在自尽的竟是安妮,而且在井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外人知道了岂不丢人!他一边喊着凯蒂一边开始向井里扔东西。凯蒂见他抓住什么扔什么,真害怕自己也被扔了进去,就又一次跑进了树林。没有人阻止谢普,谢普不住地扔呀,直到柴垛上的木头几乎全被填到井里。凯蒂在外面躲了十几天才回家来,一直到初秋她夜里都不敢入睡,爸爸在这个期间又挖了一口新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2) 院子里的男人哪个不想好好瞅瞅凯蒂,他们一下子都围到了门廊前。凯蒂望着围在台阶上的一圈人微笑起来。 “嘿!瞧,凯蒂!”有人激动地喊。 凯蒂扒着纱门对男人们嫣然一笑。 “嘿!瞧,凯蒂!”喊话的还是那人,嗓门更高了。 凯蒂打开门廊的电灯,电灯把整个院子照得明如白昼。挨着门廊的人赶紧往后躲闪,但空出的位置马上被后面的占满。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挤了上来。凯蒂仍然穿着那件前襟已被撕开的连衣裙。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有言在先,她发现凯蒂时就是这副摸样,这便是黑人作案的证据,她会让凯蒂展示给大家看的。纱门后面闪动着纳西萨的身影,她正在催促凯蒂走到门廊上去。 “嘿,凯蒂,说说情况吧!”有人对她嚷。 凯蒂打开纱门,步入门廊。她在纱门前站了好几分钟,纳西萨一说话就回过头去听。她的样子似乎有些难为情,脸蛋儿涨得通红。 最后,纳西萨贴着纱门又对凯蒂嘱咐了几旬。凯蒂起先有点犹豫,然后向前走了几步。院子里的人一拥而上,将门廊围了个水泄不通。凯蒂走到挨着台阶的立柱旁。 “受害的要是别人,不是她,我会愤怒得多。”人群后面的一位老人说。 另一个讲:“据我所知,凯蒂巴洛的名声不怎么样。但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她。自从她妈死后,她老头就没有把她管好。” “不错,不错。”老人又说,“可我对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义愤。” 凯蒂对着灯光下闪亮的人脸继续微笑。她用一只胳膊搂住立柱,站稳身体,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捋着衣服上的破缝。她揪着破缝把连身裙掀开了!人群像浪潮似地向前拥去,男人们都想饱饱眼福。 “嘿!凯蒂!看得上我吗?” 她笑容满面地望着一张张面孔,兴奋得脸冒红光。 有几个原来站在她脚下的男人拨开人群向火堆走去。城里来的理发师洛奇也钻出了密密层层的人群。他们围着冒烟的火堆继续观看凯蒂。几分钟过去,谁也没有言语。 家住六里以南的佃户米洛斯克罗金斯加进了洛奇这几个人的小圈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玉米酒,让大家传着喝。大家喝过之后,他举瓶一饮而尽。 理发师向门廊上的凯蒂撇了撇嘴说:“看来,今晚来的谁也不了解她这个人。说来也怪,她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一个人与她有过瓜葛。” “那是您问错了人,”米洛说,“打听她,得找我。” 大伙马上把米洛围起来。理发师用胳膊肘碰了碰这伙计。 他一下又一下地杵着米洛,急忙追问:“你注意到她什么啦?” “何止是注意?”米洛说着笑了。 洛奇连连点头,他戳戳米洛的肋骨,催他开口。 米洛说道;“去年秋天,我在十多里外的一块地里给鲍勃沃森摘棉花。四乡的田地都属鲍勃沃森所有,我们差不多都是为他干活的,有的租地种,有的搞分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这一次,在那块地里摘棉花的大概有四十人。” “她怎么啦?”理发师朝凯蒂摆摆头,急不可待地问。 “别急嘛,”米洛一把推开洛奇,继续说,“听我慢慢道来。大伙都在摘棉花,凯蒂巴洛也在摘。我观察了一上午,发现凯蒂光往小伙子跟前蹭,下午三点钟光景,我决定试探她究竟想搞什么名堂,就故意放慢速度,落在大伙的后面。没过多久,她也落下来了。我说了几句话,探探她的心意,她立刻现出情投意合的样子。我抓住时机,直截了当地问她,摘过棉花来个约会如何,她欣然表示同意。” 米洛收住话音,四下瞅瞅,看看身边是不是来了新人。其他几位扭头望着门廊上的凯蒂,等待米洛说下去。洛奇又用胳膊肘去杵米洛,他急得直跺脚。 “太阳快落山了,棉工们正准备收工回家。我对凯蒂打了个手势,她跟着我向堆放棉花的贮藏室走去。我先钻到屋子里等着,透过墙缝一看,她已经走出了棉田。不一会儿工夫,她跳进贮藏室,滚过棉花堆,向我爬过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迷恋男人的姑娘。一眨眼她已脱光衣服。嗬,那景象真美呀!什么东西也无法相比。她一丝不挂地躺在棉花上,身子也像棉花一样柔软,大腿根和小肚子的相连处微微地下陷着,宛如手指在汽球上按下去的一个小坑。她” 台阶那边的人群出现一阵骚动。米洛抬抬脚转身去看究竟。凯蒂刚刚把掀开的裙子收拢起来,还在怯怯地笑呢。 “嘿!凯蒂!别忘了我呀!”一个人的呼喊压过了喧嚣声。 理发师又来杵米洛的肋骨了。米洛被他杵得直蹦高。 “后来怎么样了?”理发师催促。 有人又拿出一个酒瓶让大家传饮。大家喝光了瓶里的酒,就丢掉了空瓶。 米洛用手背抹抹嘴唇,又说:“实话告诉你们,我当时老实得很。看着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棉花上一个人发情,我还是生来头一回。接着,我只记得她火烧火燎地朝我扑来。我们开始搂在一起滚来滚去,滚得那么远,一会儿撞到东墙,一会儿撞到西墙,鲍勃沃森的贮藏室四四方方的,地方可不小啊,足有四十平方尺呢。她用牙咬住我,我疼痛难忍,还以为她要杀了我呢。我大叫一声,声音一定传出了三里多地。我太疼了,实在受不了,就用拳头还击。她挨了我的打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还马上咕咕咕地发出一种鸽子的叫声。这以后她咬得轻了些,屋子里只剩下咕咕咕的鸽子声。不知她叫唤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我们又接着在棉花上打起滚来,又一次次地撞到墙壁上,我像小鸟一样被撞得昏昏沉沉。这也算不了什么,可她又用牙齿咬住了我,一阵疼痛反倒使我清醒过来。我挥起拳头,想把她分开,可她不管我打得多重,就是死抓住不放。我记得的下一件事情就是睁开眼睛之后我发现我们两个都成了血人。我的肩膀终于被她尖利的牙齿咬掉了一块肉。诸位不信,请看伤疤。这伤疤保准要在我肩膀上留一辈子的。” 他的放事讲完了,大家都不吱声。理发师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离开火堆,朝黑处马厩的方向走去。 米洛和剩下的几个人又挤进了围着台阶的人群。 “嘿!凯蒂!”又有人在喊。 米洛挤到跟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凯蒂一眼。 “嗬,又是那副样子。”他对和他一块挤进来的一个伙计小声说,“她那次在鲍勃沃森的贮藏室里就是这种表情。” 小蛾子在门廊顶篷的电灯泡四周飞来舞去,有不少碰到凯蒂的脸上。凯蒂抬起手驱赶飞蛾。连衣裙一下子敞个大开,她咯咯咯地笑着把破缝合住。 “嘿!凯蒂!”一声又钝又重的呼唤从院子的黑暗处传来。 她又咯咯咯地乐了,乐得那么开心,要不是伸手抓住立柱非得倒下去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1) 杰夫麦克泰恩走出本艾伦法官的大门之后便心情沉重地钻进汽车,又向县城开去。他以最快的速度开过了早已灭灯无人的昼夜加油站,然后绕着县监狱慢慢地兜起了圈子。他思想斗争得很激烈。一方面,他为了政治前程不得不听从艾伦法官的指示,另一方面,他心里非常清楚,对那些一心要搞私刑正像饿狼似地追捕黑人的暴民进行干预,其结果必定凶多吉少。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艾伦法官掌握局势就像是下跳棋,只要能抓住时机多跳两步,牺牲个把人也是在所不惜的。杰夫不禁悲叹起来,即将发生的违法案件绝非一般的撬门破锁和保释中逃跑之类的小事,它的来头可真不简单啊。 汽车绕着监狱的尖顶红砖楼房转呀转,一直转得他头昏脑胀起来。汽车开始左右摇摆,他赶紧乘着还有控制力刹住了车。朝外探头一看,汽车正停在监狱广场的东侧。 人民把他撵下台之后,艾伦法官会选谁来顶替他的空缺呢他正琢磨着这个问题,突然肚子里疼得厉害。他趴倒在驾驶盘上。 不知趴了多长时间,他才睁开眼睛坐起来,这时已经好多了。他朝监狱钟楼的夜光表望去,但浓密的树叶遮住了视线。 或许是上天有灵吧,杰夫昏昏沉沉的头脑里忽然飞来了一个念头——他有了能够摆脱花枝村政治骚乱的主意。兜圈子的时候还直想找个地方把下半夜的觉补上呢,好,现在这个主意便可两全其美。 “他妈的!”他爬出汽车,伸伸双腿,暗自说道,“何必在这个时候跑到那里去自找苦吃。” 他的心情已经轻松多了。他有了把握,这次预选不但不会失利,甚至还会得到选民的极大同情,获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多的选票。 杰夫在汽车旁踱了几个来回,松弛了一下浑身的肌肉。他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猛然想到,如果镇里的夜间巡逻还在值班,此刻站在广场的中央一定会暴露目标的。他闪进汽车的阴影,向四下打量一番,看看有没有被人发觉。可是周围空无一人,大概夜间巡逻也去了花枝村,他一边这样想,一边迈步走上大街。 他急急忙忙地朝监狱的后街走去,但脚步很轻,尽量不让鞋后跟在水泥路上磕碰出声响。为了避免直接走过去在监狱外被人撞见,他绕了个大弯,多走了三c四里地的路。 谁能料到,在如此复杂的政治问题面前,他竟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妙计,既能堵住大家的嘴,又能满足艾伦法官和他自己的政治需要。他思量着,这计划实在妙极,就是科拉知道了也会表扬他的。他疾步如飞,笨重的身躯居然轻捷起来,似乎又有了青春的活力。 他来到监狱的后墙边,收住步侧耳倾听。监狱寂静得像个乡间墓地的大坟。街灯的亮光透过树叶洒落在路面上,格格点点的宛如科拉的针织图案。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监狱后门,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摸准了要用的那一只便去开锁,门上的锈锁被打开了,却发出一声尖叫。他听了听,确定这声尖叫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才推开门进去。他特意把门敞着,不再关闭。 杰夫立在黑漆漆的牢房里,听到了山姆布林森的深沉呼吸声。山姆还在,今后大概事事如意。 他摸进两排牢笼之间的过道。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走一步探一步。 尽管这么黑,从钥匙链上摸出牢笼的钥匙还不成问题。他打开牢笼的门锁,准备钻进去。一推铁栅门,生锈的合页吱吱地乱叫起来,但没有打断山姆布林森的沉睡。杰夫选的这个牢笼在通道的南侧,应当是空的,因为他清楚地记得他把山姆锁进了对面那个通常关押黑人的牢笼。 杰夫蹑手蹑脚地关上栅门,他非常小心,想尽量避免再出声音。然后,他把手伸过铁条,重新把锁锁好,又使劲一抛,把钥匙串远远地丢到过道里。 他心中有谱,知道第二天一早等伯特前来给山姆送饭时应该如何解释。他要告诉伯特,他正准备出去执行本艾伦法官的命令,忽然在监狱广场遇到了五个蒙面人,他们劫持了他,还威胁他不准出声,否则就一枪托把他打昏过去。他们从他身上搜出钥匙,把他锁进牢笼,他没有来得及呼喊一声,蒙面人便扔下钥匙,扬长而去。 他准备告诉本艾伦法官,蒙面人把他镇进牢笼时说明了他们的目的,那就是阻止司法官带人去干预他们对桑尼克拉克采取的行动。这样,艾伦法官便无法追究他的责任,无法指责他拒绝执行命令和拒绝动员帮手,但更为重要的是,他避免了在花枝村和决心抓获黑人的选民作对也就是避免了一场政治自杀。 一想到自己竟设计出如此妙计,他便庆幸起来,甚至笑出了声,浑身的肌肉也兴奋地直抖。科拉知道他这么善于保护自己的政治利益,一高兴,也会原谅他没有及时躲到洛兹河去。 “我的天啊!”他轻轻自语,“要是真地去了花枝村,那就等于把刀搁在脖子上!我又不是无知的傻瓜,去干这种蠢事。” 他觉得很对不起黑人小伙子桑尼克拉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无奈感,还是不要想这小伙子的生命就要断送在他的手中吧,既然形势威胁了他的政治生存,他只有不顾一切地去捍卫自己的前程。他想赶快唤起睡意,把桑尼的影子赶出脑际。 每一个牢笼都有两排铺位,每一排铺位包括两张双层床。杰夫摸到左边的下铺。他伸手去掏火柴,但口袋里一根也没有。他索性坐下来,脱掉鞋子躺到木板上去。不消片刻,他仰面朝天地进入了梦乡。 他夜里只醒过一次,好像听到监狱外面有人喊叫,但醒的时间甚短,连眼睛也没有睁开。他一转身,又对着墙壁睡着了。 天刚破晓,喊叫声再次将他吵醒。他醒后大吃一惊,还没有转过身来就听到高顶篷的大屋子里已经充满人声。有的腔调很高,其中肯定有一个是科拉。 他尽管体大身肥,还是一个骨碌转过身,把双脚落到地上。 “怎么啦!”他大喊一声,想看清笼外过道里出了什么事情。 他眼睛在牢笼里一扫,就预感到出了意外,大事不妙。他把目光刚刚从铁门转向对面的床铺就像弹簧似地坐了起来,脑袋咣的一声碰住上铺的钢架。一个混血姑娘就躺在他眼前的铺位上!姑娘忽地一下爬起来,扯着嗓子嗷嗷大叫。 杰夫疑惑地直揉眼睛。 正在这时,过道里响起又急又重的脚步声。 “我的天哪!”杰夫喊道,“我在哪里呀!” 他扭过头向铁栏外边看。只见几张稀奇古怪的脸正死死地盯着他。他定了定神,才发现门外这些人的脸上都盖着块毛巾,他不禁恐怖起来,莫非是自己坠入梦乡,永远不得苏醒?这些家伙与他进牢笼时精心设想的蒙面人简直一模一样。在这些人的身后,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科拉伯特和吉姆库奇的熟悉人影。 “科拉!”他声嘶力竭地喊。 坐在面前的混血姑娘瞪大了双眼,她把散乱的衣服围到身边。牢笼里安静了片刻,她马上又发出一声可以震破耳膜的嘶喊。 “我的上帝呀!科拉!”杰夫一边呼唤,一边跳将起来向牢门奔去,“快让我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2) 牢笼门口的蒙面人一拥而上,挡住了科拉的路。 “司法官,黑鬼克拉克在什么地方?”其中一个人镇静地问。 杰夫发现栅门上架着几只枪筒,正瞄准着他,他自动后退了几步。 科拉拨开蒙面人,站到杰夫面前。两人离得很近,科拉的目光咄咄逼人。 “杰斐逊!你搞的是什么名堂!”科拉尖刻地质问。杰夫听到这声叫喊才真正清醒过来,不再懵懂恍惚。“杰斐逊!”科拉又叫道。 “科拉,我没有” 他话没说完,却用眼角瞥了瞥混血姑娘。 “喂,司法官你听着!”一个蒙面人粗暴地开口道,“废话少说,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耽搁。我们” “本人是杰夫麦克泰恩!你们无权命令我” 几只枪筒杵过铁栏捅到他的肚子上,引起他一阵疼痛。 “告诉我们,你把黑鬼克拉克弄到哪里去了,”那粗暴的声音又在杰夫耳边响起。“都说你逮捕了他,已把他带回城里锁进监狱。司法官,别耽误我们的时间了,赶快把黑鬼克拉克交出来!” “你们是谁?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杰夫挺挺胸膛说,“你们有什么权利跑到我的监狱来恐吓我?我当官是选的,已经连任多年,只要人民继续选我,监狱就得由我掌管。” “麦克泰恩,你还是出来辨辨风向吧,”另一个声音说,“人民听了这话,一定会抛弃你的。” “你说,黑鬼在什么地方?”又一个声音急不可耐地问。 “伙计们,我连桑尼克拉克的影子也没有看见。”杰夫立即回答,“我真讨厌被别人看见我待在这里,不过这纯属偶然!待我慢慢说来” “算了,麦克泰恩,我们对这不感兴趣,只想得到黑鬼。”科拉这时站到了杰夫的对面,她两眼死死地盯住男人,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般。 “司法官,你若识时务,就立刻把黑鬼克拉克交出来!” “杰斐逊!你和这个黑姑娘在里头搞什么鬼呀?”科拉也在嚷。 “谁?她?”杰夫回头指指铺位上的姑娘问。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去钓鱼?”科拉继续追问,不顾杰夫打岔。 杰夫刚要张嘴辩解,蒙面人的猎枪又捅住他的胸膛。 “麦克泰恩,我们没有闲心听你和老婆吵架。”一个人不客气地说,说完又扭头对科拉讲:“麦克泰恩夫人,请原谅我们的简慢无礼,但时间实在太紧迫。”然后转向杰夫:“我们要带走黑鬼克拉克,马上就带!等我们走了,你再和你太太争辩高低。” “伙计们,要说克拉克,我真是一无所知” “别罗嗦,麦克泰恩,不许拖延时间!” 杰夫无可奈何地扭扭脸,瞥了一眼黑姑娘,她已缩到最远的墙角里,直瞪瞪地瞅着枪口。 “伙计们,我向你们发誓,我没见到桑尼克拉克,”杰夫诚恳地说,“伙计们,我不会说谎的。大伙不都了解我吗?不要误会。” “麦克泰恩,我们没有时间回答你的问题。对于你,我们自有公论。” 杰夫透过铁栏杆想看清楚过道里的伯特和吉姆。监狱受到如此冲击,他们为什么无动于衷?原来,他俩的后腰上也都顶着枪筒。 “伙计们,”杰夫恳求起来,“我是言之有信的人,竺郦县谁个不晓?自从参政以来这便是我的信条。所以,每次争取连任,老百姓纷纷投我的票。你们应当相信” “麦克泰恩,还是把你的美德刻到墓碑上去吧,”有个人挖苦道,“此时此刻我们只需要带走你窝藏的黑鬼!” 有两个蒙面人把伯特和吉姆从过道里押了出去,手电光把两边的牢笼照得通亮。剩下三个人,两个监视杰夫,一个看守科拉。 “杰斐逊!”科拉目不转睛地盯着杰夫的脸说,“你好大的胆,公然在牢笼里和黑姑娘过夜。我是待不下去了,咱们干脆分道扬镳吧。” 科拉身后的蒙面人说:“麦克泰恩夫人,您最好还是待在这里不要动。我们马上就走。” “科拉!”杰夫哀求道,“这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我确实不知道呀!”他说着斜斜眼胆怯地打量了一下姑娘,“我的唯一目的是想避开私刑,避开政治风险。谁晓得” 伯特和吉姆又被推回过道,样子很像受押的犯人。 “麦克泰恩,你把黑鬼藏在什么地方?”其中一人问,又对科拉说:“麦克泰恩夫人,竞选的日期快要到啦,您说不是吗?” 科拉咬了咬嘴唇。 “竺郦县从来不喜欢偏向黑鬼的司法官。难道现在变了吗,麦克泰恩夫人?”那人问完,又把目光落在杰夫身上。 科拉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杰夫不住地摇头,乘机左顾右盼了一番。他避不开伯特和吉姆的大惑不解的眼睛,更避不开老婆那嫉妒的目光,真让他头痛。 “伙计们,”他怀着一线希望开始进行解释,“一出乱子,我就做好了到洛兹河钓鱼的准备,”他停顿一下,观察蒙面人的动静,可他们无动于衷。他有点泄气了,身上顿时变得困乏无力。双手也抓住了铁栏。“说实话,我找过本艾伦法官,结果就是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只知道黑鬼克拉克是在四c五十里以外出的事。其他情况一概不知,除非再接到进一步的报告。” 蒙面人一言不发。杰夫瞅着一张张看不清表情的脸,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有人问他为什么和牢笼里和黑姑娘待在一起呀! “科拉,你就没听见他们说的话,”他催老婆开腔,“为什么不出来作证,我说的都是实情?” 科拉装聋作哑,不予回答。 “伙计们,”杰夫对面前的蒙面人道,“我以竺郦县司法官的名义发誓,我决不了解桑尼克拉克的去向,君子之言,千真万确。” 两个蒙面人向后退去。晨光映得牢房死沉沉c灰蒙蒙的。杰夫听见蒙面人在小声地嘀咕。他起初没有介意,后来渐渐害怕起来,莫非这些人要把自己带走不成?他以乞怜地目光望着老婆,希望她助上一臂之力。 那两人走回来,向伯特要监狱的钥匙。伯特二话没说交给了他们。他们打开对面的牢笼,用枪口顶住山姆布林森。山姆发着抖跌跌撞撞地走出牢笼。 杰夫恍然大悟,厉声喝道:“喂!不许动他!山姆布林森与此案无关!” “找不到那个,就带走这个!”一个蒙面人扭头回答。 山姆哆哆嗦嗦地对着晨光直眨眼睛。 “黑鬼,你站好!”有人下令。 山姆说;“白人乡亲们,先生们,求求你们,我又没干坏事!我向上帝发誓,我是无辜的。先生们,你们问问杰夫先生好了。他是了解我的。” “住嘴!黑鬼!” “你们站住!不许动他!”杰夫继续嚷,“你们抓黑鬼克拉克我不干预,但要带走山姆布林森我决不答应!我要替他说话。山姆一辈子不伤害别人,我不能让他发生意外。” “那他为什么被关在大牢里?”蒙面人问。 杰夫立刻回答:“现在只是临时性关押。法院已经许诺,将取消对他的指控,还要发布命令归还扣押他的财物。山姆经常贩卖和交换汽车。在他交易失利,不可自拔的时候,我就关他一段时间。” “白人乡亲们,”山姆苦苦哀告,“要是各位这次放了我,我一辈子也不卖汽车了。见了汽车就闭上眼睛。” “住嘴吧,黑鬼!”一个蒙面人用步枪杵着山姆的肋骨说,“你这个猪嘴猴脸的怪物,臭嘴一张,丑得要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3) 杰夫提高嗓门,继续解释:“你们这样惩罚山姆布林森是不近情理的。他这一次被关押,只是因为他用从垃圾堆里拣来的一辆老掉牙的破自行车换了一辆不如本身废铁值钱的烂汽车。这倒没有什么要紧。后来,他以这辆烂汽车做抵押,借了三块美金,又用烂汽车换了一辆推也推不动的旧汽车。可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未能按时结账,因为他已用借来的三块美金买回了最早的那辆破自行车。贷款人拒绝收纳破自行车以代替原来的抵押品,而他借的三块美金已经花出去,再无法偿还现钱。这便是他此次陷入绝境的原因。如果太阳再晚半个小时落山,山姆就有可能用破自行车再换回烂汽车,从而既可付清抵押,又可净得一辆旧汽车,像银行家赚钱一样,不留任何痕迹。” 蒙面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他们面面相觑,仔细地揣摩着山姆这笔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夫继续说下去:“谁不知道山姆布林森是个旧汽车迷,许多‘吉奇’黑人都是这样。他不能和一般的黑人长工相提并论。山姆早八辈子就在贩卖和交换陈旧不堪,七零八落的旧汽车了。上个月大陪审团扬言,如果他在交换物品时继续搞转让诈骗,他们就要提出正式的起诉。但我想不应当因此而责难他。因为,不熟悉法律规定的白人兄弟也照样会走错路。” “你住嘴吧,麦克泰恩,”一高个子蒙面人走上前说,“你还是自己研究他的交易吧。白人姑娘遭到了践踏,黑鬼都得接受惩罚。” 他们准备把山姆押出去。 “哎呀,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可怜的老山姆布林森呢?他和我一样都不了解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也不会是他干的嘛。三天前他就进监狱了。” 那人宣布:“麦克泰恩,你留这个,马上交出那个!如不执行就废话少说,留着劲去搞竞选吧。投票前才需要发表长篇演说。” 蒙面人一个个退出了过道。 “五分钟之内,谁也不准乱动,”一个人回头喊着,“不准跟踪,谁跟踪就打死谁!” 杰夫软弱无力,忧心忡忡地瘫坐在铺位上,那褐黄皮肤姑娘的直挺挺的身影立刻映入他的眼帘。他马上低下头去,呆呆地望着肮脏的水泥地板。 科拉悄悄地挪到牢笼门口。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她说道。 杰夫一个劲地摇头。 他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天。” 伯特和吉姆也走到铁栏跟前,望着垂头丧气的杰夫。 “伯特,快找钥匙打开门!”他不好意思地命令道,又抬起眼睛说,“别像傻瓜似的,光站在那儿瞅我!” “遵命,杰夫司法官,”伯特赶忙上前答应。 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锁。门被叽叽哇哇地推开,几只生锈的合页叫个不停。 姑娘坐了起来。 她鼓足勇气问道:“您真是司法官吗?不错,不错,我早就觉得您像司法官麦克泰恩,可我想象不出司法官怎么也会被锁进监狱。” 杰夫瞪了她一眼。 “我的上帝!”她叫了一声,又躲到墙角里。 杰夫站起来,系好鞋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蹭了蹭鞋底,慢慢向门口走去。他走一步,停一步,伯特和吉姆跟在他的两侧。看上去,他就像刚从炼丹炉里钻出来一般。 他问道:“伯特,是谁把这个黑姑娘关进来的?” 伯特没有马上回答。他眼睛瞅着地板,不敢抬起。 杰夫又看看吉姆库奇。吉姆面不改色,一本正经。 “她在这儿多久啦?” “报告司法官,我估计有两天了。”吉姆回答着把脑袋扭到一边去。 “谁关押她的?” 伯特和吉姆都缩缩脖子,好似挨了当头一棒。 “哪个先告诉我?你们是副官,拿着县里的高薪,必须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难道不懂吗?” 吉姆盯着杰夫的脸,点了点头。 “报告司法官,是我关押的。”他说,“是我。” 杰夫下令:“赶快放掉她,一刻不能耽误。” 伯特和吉姆走进牢笼,用手势让姑娘站起来速速离去。姑娘像兔子一般蹿出了后门。 “副官哪,我警告过你们,必须停止这种把戏。”杰夫瞪大眼睛对他们说,说完便艰难地朝着通向前面办公室的栅门走去。“再在监狱里发现一个黑姑娘,我就把你们统统辞退。” 才走了两三步,一个巴掌突然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脸上。一时间他竟把科拉忘到了脑后。他正要招架,另半边脸又挨了两记耳光,顿时疼得他火烧火燎的。他本能地举起双臂护住脑袋。 伯特和吉姆缩进了墙角。 “杰斐逊麦克泰恩,我还有话问你哪!”科拉冷冰冰地说着,又举起一只手要扇,杰夫抱头躲到一边。“真没想到,你在自己家里就这样欺辱人!以后在安德鲁琼斯的大街上我还抬得起头吗?” 杰夫抱着脑袋还偷看科拉。她确实发火啦。 “亲爱的,”杰夫哀求道,“我醒了以后才发现她在牢笼里。再说,你也知道,那次以后我就没有动过黑入姑娘。相信我吧,亲爱的。” “光天化日之下,我看得一清二楚,还说什么相信不相信的!” 伯特和吉姆点着脚尖悄悄地穿过栅门到办公室去了。他们轻轻地关上门。 “你为什么骗我?制造个假象,说是要到洛兹河去钓鱼,却拉着一个黑姑娘溜到了这里!你给我老实交待!” “本艾伦法官” “别想把罪责推到那个老头子身上。”科拉不屑一顾地说。 “亲爱的,是他不让我钓鱼的,因为他对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的请愿书十分担忧,令我前去捉拿那个黑孩子,要不然” “杰斐逊麦克泰恩,这我理解,你一辈子也不会在请愿书上签名的,因为你舍不得黑姑娘离开这个国家。” “亲爱的,你冤枉我了!我马上可以签名给你看!”杰夫以期待的目光看着科拉,又向前靠了几步说:“亲爱的,我不敢执行本艾伦法官的指示,害怕在花枝村露面,害怕担当政治风险。我要尽力使这次私刑不沾政治的边。所以,我自己把自己关进这里,还准备好了一个借口” 他停了停,想衡量一下这番话的效果。科拉反瞪一眼。 “亲爱的,我一边把自己关进来,一边为本艾伦法官和公众准备好了台词:几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为了阻止我干预他们追捕黑鬼的行动,把我拽出了汽车,锁进了监狱。心肝儿,我原来就是这样计划的。” 他停下来喘气。 “说下去!”科拉后退几步道。 “说完啦,亲爱的。可是我落了空,刚才的几个人把计划全部打乱。” “你的荒诞故事只讲了一半,还留着一半。最好乘我还没有离开这个家把全部实情讲出来,不然我就不等了。” “亲爱的,我是摸黑爬进来的,”杰夫拼命喘气,想尽快把话讲完,“我爬进这个牢笼把自己反锁起来,可并不知道里面有人呀!要不是刚才被惊醒,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哪。”他收住话音,四下寻找伯特和吉姆,“亲爱的,你不是听到了吗,两个副手已经承认姑娘是他们关的。他们瞒过了我。不知道警告过他们多少次了,不准再干这种事。这回一定不能轻饶。” 科拉没有吭声,扭头走向栅门。她打开门,穿过门厅,板着脸走上楼梯。 杰夫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面,乖乖地晃着脑袋也向栅门走去。他的样子活像一只被人强迫着抬出铁笼的大毛猿。他一边追着老婆的屁股爬上楼梯,一边暗暗嘀咕:这一回,不知要费多少口舌才能让她相信自己如同初生的小海豹一样纯正无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1) 三小时之后,已是炎热的七月天上午十点钟光景,杰夫终于离开楼上的宿舍,准备下楼了。他的动作很慢,沉重的双脚压得楼梯板嘎吱乱叫。那肥大的身躯每落到下一个台阶都发出扑通一声响,像汽锤一样。 这一段时间,楼上没有叫嚷,也没有拍桌子摔碗的声音。只有一种持续不断的嗡嗡声传到楼下来,听得出是一个人一直用一种语调讲话。伯特在下面的办公室里耐心地等待了很长时间,最后被单调低沉的话音送入了梦乡。他害怕杰夫招呼不到自己,连早饭也没敢去吃。 杰夫下完楼梯扑扑腾腾地穿过门厅向办公室走来。 “伯特!”他喊道。 伯特跳出椅子,跑向门口。 “我在这里,杰夫司法官,”他睡意绵绵地回答。 “伯特呀,”他站住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打量了伯特一番,疲倦地说,“伯特,我年轻时真不懂事,不然也不会离开农庄跑到这里来受罪。现在让我去犁地,就是累得满头大汗我也心甘情愿总比充当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好得多啊。” “此话极是,杰夫司法官,”伯特说着让开了路。 杰夫把肥胖的身体挤进狭小的门洞。 伯特紧紧相随。 他报告:“杰夫司法官,有个人正在等着见您。” 杰夫朝屋里一瞅,正碰到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的目光。她原先站在窗前,这会儿已迎面走来。杰夫转身要溜,但还没有来得及向门口跑,纳西萨夫人已经赶到。他又瞅了她一眼,只见她胳膊一伸,指了指摆在椅子上的一大捆纸。 “纳西萨,你想要干什么?”他一见到请愿书眼睛都凸了出来,慌忙问道。 他走到自己的椅子旁边,手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去,一直到坐稳了身子。 “麦克泰恩司法官,听说你干得不错,我很高兴。”纳西萨夫人面带一丝微笑对他说道。 “什么事干得不错?纳西萨?”杰夫茫然了。 “当然是顺乎潮流,为民张目喽,麦克泰恩司法官。我为您感到骄傲。” 他不知如何才能避开这个女人给他设下的陷阱。纳西萨走过来,坐进桌旁的椅子里。 “纳西萨,我老婆给我念了你卖给我的那本书。”他微笑着试探她。“大概是一个月前念给我听的,估计有这么长时间了,科拉”杰夫打住,把头歪到一边,倾听楼上的微弱声响。“那本书说的是,基督重返大地,找了个汽车推销员的职业,专门转手贩卖汽车。当然喽,基督回来后想干这种活我是管不着的。不过,如果征求我的意见,我就要告诉他,在咱们国家到处都飞跑着破破烂烂的旧汽车,简直多如牛毛。基督下凡一定要卖汽车的话,卖旧的就不如卖新的合算。我从别人手里买过一辆旧车,那是我一生中最沉痛的一次教训。不到一个星期车轴就震断,这还是开始。后来有一天,我正开着开着,水箱竞飞到路上去了。诸如此类,永远没完。噢,比如说有个黑人山姆布林森吧,他一见旧车就上钩,可谁都知道,干那买卖并不划算。山姆一生累死累活地就想让四个轱辘转起圈来。转起来又怎么样呢?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山姆就像” 他突然身子一探,向四处张望。山姆布林森的事竟然被忘到了天外! “怎么回事?”纳西萨大惑不解,看着他问。 “没什么,”杰夫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了看伯特,但马上意识到伯特对山姆的下落大概也一无所知。“纳西萨,我在回忆你卖给我的那本小书呢。” 他听听头顶的天花板,努力分辨着科拉是不是在宿舍里发出了不寻常的声响。只要她的活动听着习惯,就不必担忧。他就害怕一会儿听到科拉赌气摔木箱盖或使劲向地板上蹾手提箱的声音。刚才下楼时,他觉得科拉八成发完了牢骚,再不会出走;但不完全保险,她随时都有反悔变卦的可能。 他把伯特招呼到身边,让他把耳朵凑过来。 “出去瞧瞧,打听打听山姆的消息,”为了不给纳西萨偷听去,他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尽早赶回来。他们带走了山姆,我非常不安。” 伯特离开办公室。 “嗯——”纳西萨不耐烦了。 “我有一个问题,纳西萨,”杰夫挪挪身,正对着她问,“这部基督下凡贩卖旧汽车的是哪位写的?是否出于你的笔下?” “哪里,怎么会是我写的,麦克泰恩司法官。我只是卖书。” “基督降临人间来贩卖汽车——有人相信这种故事吗?” “我不能评论宗教宣传,”她不安地挪动挪动屁股说,“但我信奉圣经。” 杰夫又神经过敏地望了望天花板。 “我不是来这里讨论宗教书籍的。”纳西萨马上说。 “你来干什么?” “请愿书,”她说着跨上一大步,把那一摞纸抱到桌子上,堆在他面前。 “瞧,纳西萨”他刚要开口。 “麦克泰恩司法官,危机四伏呀,”纳西萨的脑袋已经探到杰夫面前, “世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应该想点办法才是,应该把全部黑鬼送回他们的非洲老家去。他们繁殖得这么快,过不了多久就要把所有空间占去,白人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呼吸。黑鬼们” “我说,西萨,”杰夫无可奈何地说,“像我这样一个担任政职的人,怎么能” “我小时候也是黑人带大的,”纳西萨说,眼睛里闪着凶光,“我一直待他们很好。他们不买可恶的黑耶稣圣经,我也不会改变态度,那里的耶稣竟是个黑鬼的模样” “纳西萨,这并不是什么过错,”杰夫争辩道,“在我看来,既然白人兄弟有权说耶稣是白人,黑鬼们也就有权说耶稣是黑人。两种说法都无法证实,我说的不对吗?” 纳西萨的目光越发凶狠了。 “欸,照这么说,耶稣有可能是黑人。”杰夫固执地评论。 “麦克泰恩司法官,你既然持这种立场,你在竺郦县的官运就算完啦!”她当仁不让地回答,“拒绝签名请愿,拒绝为遣返黑鬼回非洲老家出力,你就” “纳西萨,黑鬼也不都是从非洲来的嘛,”杰夫继续争辩,他没有泄气,“不少黑鬼是在此地山谷里出生的,仅上个月,那里就降生了两个黑婴。” “不要说了,”她气极败坏地讲,“我指的是整个黑种人。白种人都有义务团结在参议员阿什利杜克斯的周围,把黑种人送回非洲去。” “道理何在?”他仍不服气。 “天经地义!”西萨毫不让步。 他们不再答腔,坐在椅子里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2) 杰夫在想,伯特怎么还不回来呀,要能带回山姆布林森已被安然释放的消息该有多好。他知道山姆能够一个人摸回监狱,但最好还是让伯特打听到下落,以便派车去接。也许,山姆已被带到五c六十里之外,正在泥泞的沼泽和坎坷的道路上艰难地行走呢,杰夫不愿想象这种可能性。 他瞥了一眼天花板,歪着脑袋洗耳静听。科拉的脚步声比刚才轻多了。他心宽意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掂起那一摞请愿书,不偏不斜地摔在他的脸前。她打开封面,指了指第一页上打印的内容。 “麦克泰恩司法官,这就是你应当义不容辞地签名的请愿书。&一t;她一边说一边用长长的手指点着那页纸。 “听我说,纳西萨”他尽管反对,还是看了看纸上印的大字: 致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在下签名的是佐治亚州竺郦县正直的守法公民和合 格选民。我们于此敬请和恳求您——我们尊贵的c美利 坚合众国的国家总统:务必当机立断,火速将有色人种 的所有成员,包括米拉托人c夸德鲁人c奥克托鲁恩人 以及任何掺杂黑人血统的家伙统统送到非洲各国去! 杰夫匆匆看过一遍,又从头看起,他吃力地读着每一个字,直至悟出含义。 “不,先生,”他连连摇动毛发蓬乱的脑袋,加重语气说,“我不同意做这种不近情理的事。有的黑人或许很卑鄙,但美国也有比最卑鄙的黑人更卑鄙的白人!噢,拿黑人山姆布林森做个例子吧。他是个下贱的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倒卖和交换破破烂烂的旧汽车,但除此之外,他却十分可亲,白人里头也难找到这么和蔼的人。我总喜欢和他在一起。山姆一离开这里,我就像少了点什么。” 纳西萨退后几步,以极端轻蔑的目光打量杰夫。 “麦克泰恩司法官,莫非你迷上了黑鬼?”她高声问道,眼睛一眨一眨地,闪着怒火。 杰夫叽里咣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掀翻桌子上的请愿书。纸捆落到地板上去。 她气得脸像猪肝似的。 他还是坚定不移地说:“你就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也别想改变我对黑人的看法!” 纳西萨慌忙蹲到地板上拣纸捆。然后抱着纸捆向门外退去。 他正告她:“我不能不怀疑,为这次强奸案和私刑大造舆论的就是你。要不然,怎么就你知道得多。我估计,巴洛姑娘说的话八成也是你教的。” 纳西萨退到了门口。 她威胁道:“麦克泰恩司法官,有种的选举时见!选民们一定会把你当成黑鬼的。竺郦县的司法官再没你的份!我马上去找本艾伦法官告你一状。他耍个手腕,就能把你削职为民,让你一辈子不得翻身。等着瞧吧!” 她见杰夫赶了上来,扭头便跑,跨过门厅,进了院子。杰夫追到门廊上,看着她钻进汽车嘟嘟嘟地开去。汽车的前排还有传教士费尔茨,和她坐在一起。 杰夫走回门厅,打开通向牢笼的铁门。 “伯特!”他在通道里边走边喊,边查看牢笼。他多么希望能在某个牢笼里发现山姆布林森的身影啊。这显然不可能,但他仍然禁不住一个劲朝牢笼里瞅。“伯特!快来呀!伯特!” 走到后门,门还没有关,他向大街望去。伯特已经转过街角向监狱这边走来。 “伯特!”杰夫喊着跨上了人行道。 伯特向他跑来。 “杰夫司法官,我没有打听到山姆的一点踪迹。”他沮丧地说,“知道此事的人倒也不少,可谁也不晓得他的下落,我见人都问了。” 杰夫扭头走进监狱,穿过过道,向办公室走去。伯特在身后恭恭敬敬地跟着。 “我遇到的绝大部分人好像都有一种看法,山姆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伯特说,“他们讲,那群搜捕狂找不到桑尼克拉克是决不会放掉山姆的。桑尼可能跑掉了。” 他们走进办公室时,电话铃一直在响。伯特从挂钩上取下耳机,犹豫不决地拿在手里,等着杰夫的指示。 “回话吧,”杰夫疲惫地说,“大概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命令我前往花枝村,去阻拦吓坏了他们母鸡的人群。” “喂,”伯特对着话筒招呼,“这里是司法官麦克泰恩的办公室。” “我是本艾伦法官。” “啊,我的天!”杰夫倒吸一口冷气,闭上双眼静息了片刻。 伯特把耳机放到桌子上,悄悄退到一边去。杰夫慢慢挪到桌前。 “喂,法官吗?”他强打着精神开了口。 “麦克泰恩,你昨天夜里离开我家之后为什么没有去花枝村哪?” “法官,昨天夜里出了不少差子,太意外了。有时间了我再给您解释。看来,全世界都在与我作对。我这辈子还头一回领略到什么叫‘祸不单行’。” 电话里好长时间没有声音。 “正是。观察胜于想当然和推测啊。”本艾伦法官轻轻地用拉丁语说道。 “您说什么?法官?”杰夫赶紧问。 本艾伦法官停顿了更长一段时间才回答: “我得到了乡下的一些零星的报告,看来,情况与昨夜估计的有所不同。对前景做出判断还为时尚早,说不定你现在躲避几个小时倒是上策哩。再过几个小时,形势会变得明朗一些。幸亏你没有去花枝村,不过,我仍然不解,你当时为什么不按我的吩咐直接下乡呢?” “法官,在电话里很难说得清楚。但我很高兴,您终归不让我去花枝村了。法官,我要尽力把这次私刑与政治分开。只要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别再插手” “麦克泰恩,你不要乱跑,以免我需要时找不到你。你最好别再去搞外出钓鱼之类的勾当了。再见吧。” “再见,法官。”杰夫无力地说,然后把耳机挂到钩子上。 他回头看了看站在屋子中央的伯特。伯特脸色苍白,但一本正经。 杰夫说:“伯特,有时候,我昏头转向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你若听我劝告,就趁早脱离政界,打消奢望,一辈子不去竞选官职。我要是你,就娶个可爱的妻子随便找个小农场定居下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这是为什么,杰夫司法官?” “原因嘛——伯特——原因自明!” 杰夫推开卡着他屁股的两个扶手,吃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站稳脚跟,又望着天花板仔细倾听科拉的声音。楼上像夏日的清晨一般既安宁又平静。空气中飘来一股炒菜的油香。他抬起头,扇扇鼻翅儿,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便向门口走去。 “我多么担心我的黑人伙计山姆布林森啊!”他说,“我吃点东西就去查询他的下落。山姆惨遭不幸,我怎能袖手旁观。” 伯特给他让开路。他慢慢出了门,走到门厅的楼梯口。又听了一会儿,才开始爬楼梯。刚登上一个梯阶,就瞧见科拉走出宿舍进了厨房。杰夫像猪似的贪婪地吸着炒豆和刚焙好的玉米饼的芳香,一步不停地向上爬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1) 已经到了晌午头,谢普巴洛才肿着一双缺乏睡眠的眼睛回到家里。前一天傍晚,他独自一人跑了出去。他又黑又浓的胡子已经四天未刮,现在支支楞楞地长满一脸。谢普是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矮个,肌肉很发达,但身材实在不起眼,相比之下,那张脸更有几分吓人。 他走了过来,站在前院木兰树下的七c八个人谨慎地和他打着招呼。其他人都离开了院子,大部分去搜捕黑鬼了,也有回家去吃午饭的。由于谢普迟迟不归,人群早被拖得厌烦和气愤起来。既然他说要等他回来再采取行动,大家便以为无论如何也不会等到天亮的。一大队人追向了奥康尼沼泽地,一小帮人方向相反,追向了峨霄岭。搜捕黑鬼的口信已经传出十八个小时之久,屋子旁边的这几位也对谢普的拖延战术有点受不了了。 谢普原计划单枪匹马抓获桑尼。他打算亲手逮住他,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在汽车后面,先游乡示众一番,开开心,再交给大伙处理。但奔走了那么长时间,他连桑尼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树下的人眼睁睁地望着谢普走了过去。有一c两个跟他搭讪了几句,但他不予理睬,连头也没回。大家一看便知,桑尼没有抓到,他正有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呢。谢普跺着脚爬上前门廊的台阶,穿过门廊,把帽子往门厅地板上一摔便向餐室走去。 他突然在门口收住了脚。有一个陌生人已和凯蒂坐在一起进餐。尽管越看越觉得这人有点面熟,谢普对不速之客的到来仍感意外。客人的白胡子几乎拖到了裤腰,整个前胸完全被茂密的须髯覆盖。 老人一只手颤颤悠悠地举起一勺黑斑豌豆,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唇边的胡子,准备把豌豆送到嘴里。 “他是何人?”谢普慢慢走进屋子,死死盯着老人问,“他是何人?凯蒂!” “爸爸,这是哈里斯外公。”凯蒂回答,“你不会忘记他吧?” “我记得我说过不准他到这里来。”谢普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他走向餐桌上席的椅子,眼睛里冒着火。 “他打哪儿来?”谢普问,在椅子旁边站了很久也不坐下,“有何贵干?” 老人放下羹匙,越过眼镜框向上望着谢普。他胡须的样式很奇特,让人觉得他总在发笑。两鬓雪似的髯在面颊骨下打几个旋,曲曲弯弯地飘散在腰前,宛如一条波荡的银丝轻纱。 “你好啊,孩子。”他对谢普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一眼看上去,简直判断不出他是真的在笑还是胡子造成的假笑。用这种笑脸对着谢普,谢普大为气恼。 谢普没有答理他,拉出椅子坐下。他盛满一盘黑斑豌豆便往嘴里舀。他又伸手去叉玉米饼,才发现玉米饼已经全部吃光,这怎能不叫他窝气。 这时,哈里斯外公带着一种在谢普看来无疑是喜悦的表情又拨开胡子,送进嘴里一勺豌豆。 “哈里斯外公一听说昨天晚上出了事,就马上从史密斯县赶来了。” “他听说什么啦?” “看你,爸爸,当然是强奸的事。” 哈里斯老人胸有成竹地说:“什么昨天,前天的,我根本不相信你们这里会出强奸案。全是那个卖宗教小册子的女人和你编的瞎话。作案的是黑鬼呢?我怎么连影子也没有看见?纯粹是弥天大谎!” 凯蒂吓得不敢喘气,左右为难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凯蒂她妈死了以后,我还没有见过凯蒂,”哈里斯外公说,“一听到信儿,我拔腿就往这儿赶。我打算在走之前再看凯蒂一眼。” “上哪儿走?”谢普望着老人问。 “到阴间去,”外公道,“我越来越老了。” 谢普努起嘴仔细打量起老人来。 “既然这么老了,还受得起在乡下胡颠乱跑吗?”他说道,“像你这样的老头,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才是。”谢普越说越动气,“我过去对你讲过,再不准你在我家露面!” “孩子,我不是要你负担我,”老人讲,“我很快就赶回史密斯县去。只是来瞧瞧安妮的女儿。以后恐怕再没机会见到她了。” “那好吧,记住!别忘了回去。”谢普说着又转向那盘黑斑豌豆,埋头吃了起来。 哈里斯外公瞧瞧谢普,又瞧瞧凯蒂,他胡子的下面是怒容还是笑脸,仍然判断不出。那两颊上的白发旋涡似乎在不停地打转,犹如微风吹动的玩具风车一般。他最后一次从史密斯县来这里是为女儿奔丧的,就是这一回女婿下了逐客令。当时他威胁过谢普,只要谢普拒绝从井里捞出安妮的尸体,拒绝为安妮举行体面的葬礼,他就把司法官找来评理。所以,葬礼之后不到五分钟谢普就把他赶出了院子,并下令永世不准他再来登门。 “我不想让你们为难。”哈里斯外公一边哭一边嚼。他又拨开胡子一连舀了三羹匙豌豆到嘴里。“让我好好瞅瞅凯蒂,过一会儿我就离开这里回家去。孩子,别怪我多嘴,但我还是要说,不要因为凯蒂的事情采取大逆不道的行动。” 谢普一抬头将羹匙摔出了盘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孩子,还是把这件事交给县里的司法官吧,那样我才放心,因为我不愿意看到安妮的女儿掺搅到不道德的私刑中去。安妮要是活着,她肯定会有同感。” “闭住你的鸟嘴!”谢普斥道,“谁也别想教训我,干涉我的自由,难道说,黑鬼强奸了我家的女人就可以溜之大吉了吗?” 谢普把盘子朝边上一推,叽里咣当地站起来。 “我说呀,孩子”哈里斯外公很镇定,还想说下去。 谢普却走向门口,走到一半又回头对凯蒂喊道: “那个叫卡尔霍恩的女人在什么地方?” “爸爸,她吃完早饭就走了,她说她还要到别处去办点事。” 谢普扭头盯了一会儿哈里斯外公。这老人正用手帕擦试蚕丝般的白胡子。 他对老人叫道。“你给我靠边儿站吧!再不准你拿司法官来要挟我!只要杰夫麦克泰恩敢管我的闲事,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去竞选了。我要像对待逃跑的黑鬼一样一枪打断他的狗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2) 他撇开哈里斯外公,又用威胁的目光瞪了女儿一眼。 “不准你和他一起,听见了吗?我是你爹,你必须听我的!” 凯蒂慌忙点头,想抽身躲开。 她刚一挪窝,父亲的左手便一把将她抓住,右手上来就是一拳。这一拳正中颊骨,她一个趔趄撞到墙上。 谢普看了看趴在脚前的女儿,但没有管她,却转身走出门 外。 几分钟前,两辆满载着男人的汽车开进了院子。只见一里路外的坎坷大道上又有一辆汽车驶来。 谢普站在院子里眺望杂草丛生的田地。他的棉株又矮又小,都快枯死了。再过几天不整治就再也无法挽救。附近的棉农差不多都已摘收c贮藏完毕,他琢磨着,万一鲍勃沃森看到他的一个佃户把庄稼种成了这副样子,不晓得他会发多大的脾气呢。 几个人瞅见他望着野草发呆便从院子的另一头走来。 “你好哇,谢普。”其中一人说道。 “你好。”他答了一声,头也不回。 沉默了片刻。正午的酷日直射着大地。大家都望着荒芜的棉田,但谁也不发表评论。 刚才那辆汽车已经爬完通向房子的小路,开进院子。几个扛着猎枪或步枪的人跳下车来。 一个站在谢普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这人迟疑地说:“谢普,我们一直想想问你一个问题。” 谢普转过身来。 “怎么啦!?”他气鼓鼓地问。 “谢普,你没有向司法官透露此事吧?” “当然没有!”谢普大吼一声,眼睛瞪着周围的人。 大家脸上的紧张表情顿时消失。 “那还等什么呢?”另一人拔出胳膊下的猎枪说,“要是我家的女人被他们强奸,我宁可错杀一万,也要抓住作案的黑鬼!” “若不抢先一步。司法官带来警犬,就会把黑小子从咱们鼻子底下夺了去。”又一个人说。 谢普答道:“有我在,司法官就别想带走那个黑鬼!” “谢普,你真是好样的!” 谢普推开众人,向刚停下的汽车走去。 一个人从后面跑上来向他介绍:“一大帮人去了奥康尼沼泽地,还有不少伙计去了峨霄岭的树林。谢普,你意下如何?反正黑鬼不会分身。你估计他此刻藏在那里?” 谢普没有回答。 “上午,有不少人实在等不上你,就各自组合分头行动了。可我一直等着你,半步没有离去。谢普呀,我认为此时此刻不宜发生矛盾。” 凯蒂走到门廊上来,看着院子里东一堆西一堆的男人。她倚在台阶旁的立柱上。三c两个男人扭过头来瞧她。她报以微笑。 有个老几一直孤单地坐在一辆汽车里,这时,他爬下汽车,穿过院子,迎着谢普走来了。此人名叫克林特赫夫,是安德鲁琼斯的一位木匠。 “克林特,你回去!”有人喊,“这是什么时候?你和谢普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架斗殴!白人姑娘刚刚” 克林特把规劝者推到一边,继续朝谢普走去。他和谢普是老对头了,从两人能拿动刀子的时候起一见面就吵架c打架。上一次交锋是在去年夏天司法官举行的每年一度的野餐会上。谢普永远不会忘记,胸脯上的那条两寸多长的伤疤就是那一次留下的。 他们面对着面,中间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把这个私刑队搞得一塌糊涂!”克林特斥问,“看样子你要当头儿,让我们都听你的指挥!” 克林特从口袋里掏出小刀,打开刀刃。 “我说克林特,且慢动手,”一个人跳到他们中间发表议论,“这样干可抓不着黑鬼。再说,抓黑鬼是碰机会,谁碰着谁逮嘛。” 克林特把那人掀到一边去。谢普还是不吭声,但手已伸进口袋,准备拔刀子。 “你一定做了杰夫麦克泰恩的奸细,把黑鬼给藏起来了。”克林特说着,抬头迅速扫视一遍众人,“谁把黑人强奸犯交给司法官,谁就是他妈的臭黑鬼!” 谢普手指一弹,刀刃叭地一声蹦了出来。 大家赶上来企图把克林特和谢普拉开,但都被他俩拨到一边。他们在相距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摆下了阵势。 谢普躬背哈腰,手中紧握尖刀。克林特帽子向地上一甩,绕个小弯向谢普逼来。 拉架是拉不成了,只好让他们厮打一番,院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围上前去。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哈里斯外公突然跳进了圈子的中间,围观者都在聚精会神地瞅着克林特和谢普,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光临。后果已经无法挽回,就在他落脚的一瞬间克林特和谢普同时相对扑来。左右夹击把哈里斯外公腾空掀起,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克林特和谢普先后退了回去。他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躺在地上的哈里斯外公已经不会动弹。众人一拥而上,隔开了两个斗士。大家把他俩一人拽到院子的一头,其他人抬起哈里斯外公,向门廊走去。然后将他仰面放到台上。 “哈里斯外公怎么啦?”凯蒂绕下台阶,站在外公身边激动地问。 一人回答:“他跑到两人当间儿去啦。估计是去劝架的。我看不出他有出血的地方。过一会儿醒过来就好了。不过,他这么大年纪,何必冒险去管闲事呢?不管挨上谁的一刀,都会见阎王的。” 克林特和谢普还在叫骂,但为了防备对方突然扑来,彼此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大伙都嚷嚷起来,劝他俩今天就此罢手,把刀子收回去算了。 凯蒂仍很激动,说道:“哈里斯外公是从我身边跑过去的。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去,要不然我就拦住他了。” 人们推开凯蒂,又把老人抬了起来。他们把他放到屋子里的一张床上。凯蒂又陪了老人几分钟,就又返回门廊,因为她光想瞅院子里的男人。 克林特挣脱了一圈阻拦他的人,向自己的汽车走去。他上了车一个人开走了。 院子里的人都跟着谢普聚到了门廊前。他哼哼唧唧地在台阶上坐下。 有人道:“这老人家也太那个了。不过,他一会儿就能苏醒过来。他这人好像没有基本常识,哪有人家打架的时候跑到人家当间儿的呢?” 谢普不答腔。 “这怪老头究竟是谁?” 谢普摇摇脑袋。 “管他是谁,纯属意外。任何人在那种时候插到你们中间都是会挨打的。” 谢普站起来,向四下瞅了瞅,一个箭步跨到门廊的墙角,掂起了回家时撂下的猎枪。 他二话没说,匆匆朝汽车走去。大伙一看就知道。搜捕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满脸通红c气喘吁吁的凯蒂巴洛正发疯般地啐着唾沫。 她紧紧地抿住嘴唇,把眼前的头发一拨,甩到了脑后。她想,要是个男的,岂不省事得多。 她在揣摩男人们的各种啐人动作,假如她变成男人就可以弯下腰来从大腿叉里向后面吐,可以一挺身把唾沫甩过肩头,可以扬起脸直喷半空。甚至可以直接啐到勒鲁瓦拉吉特的脸上。 勒鲁瓦活像趴在御座上的小鬼正高高地蹲在木料卡车的司机楼里裂着嘴嘲笑她呢。她一会跺跺左脚,一会跺跺右脚,两眼冒着怒火瞪着勒鲁瓦。勒鲁瓦却慢条斯理地抬抬手,把风镜挪上了额头。 勒鲁瓦满脸冷笑,连风镜留下的两个白圈也嘲弄般地望着凯蒂。他为了抵挡风尘,从蛾霄岭向奥康尼平原的锯木厂拉木料时总需佩戴风镜。风镜推到额上之后,嘲笑凯蒂的好像变成了四只眼睛。 “勒鲁瓦拉吉特,我已经吐疯啦!”凯蒂一边在路上跺脚一边朝他喊。 他望着她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双手直拍方向盘。 “勒鲁瓦拉吉特,我像这样生气地吐人还是生平第一次!” 此刻,她再也看不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几天前在花枝溪的小桥与她相见,并特意从安德鲁琼斯给她带来一大包桔味软糖的小伙子了! 凯蒂伸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踩住卡车的脚踏板,然后伸着脖子尽量靠近勒鲁瓦,用吃奶的力气向他的脸啐去。 两人都呆住了,大眼瞪着小眼相持了好几分钟,凯蒂觉得地球好像也停止了运转。她和勒鲁瓦对刚才的这一吐都感到十分惊讶。她一辈子也没有啐过别人的脸。做梦也没有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她意识到自己举止的可恶,不由得发起抖来。 勒鲁瓦热血上涌,耳后的青筋涨得又红又鼓。他替换着胳膊慢慢用衬衣袖子擦起脸来。 凯蒂又佯装吐他。他突然大吼一声,跳出了汽车。 “你这个野猫!你这个黑头发的野猫!” 凯蒂退向路边,每退一步吐他一口。 她一边愤怒地叫着:“勒鲁瓦拉吉特!你不知道我疯啦?谁也没有权力像你刚才那样对我说话!我可不吃那一套!你懂吗,勒鲁瓦拉吉特?” 她继续向后退,还是退一步吐一口。 勒鲁瓦瞪着她,气得眼冒金光。他那已经涨成猪肝似的脸也变得湿淋淋的了,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在冒汗。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尽管装疯好了,但丝毫打动不了我的心。” 凯蒂威胁道:“勒鲁瓦拉吉特,只要你敢动我,我就在爸爸面前告发你。”她警惕地向后退了退,又说:“我还要告发你在小桥边对我干的好事。等着瞧吧,看我敢不敢!” “你爸爸算个啥,我谁也不怕!”勒鲁瓦轻蔑地说。 他继续一步步向她逼来。 “我要向全世界的人告发你!”凯蒂声嘶力竭地喊,“我不但要告诉司法官麦克泰恩,还要告诉本艾伦法官和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 “女人啐了我的脸,就别想逃脱我的惩罚!”他对她叫道。 凯蒂以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敏捷动作伸手到地上抓起一把沙土。黄色的沙土像粉末一样一点一点地从指头缝里往下流。她拼命攥紧拳头。 勒鲁瓦恐吓地抡了抡胳膊。凯蒂更使劲握住沙土。 他直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没有被强奸,绝对没有!你是在骗人!不然,就是那个黑孩子拒绝了你,你要报复他。凯蒂巴洛,你没有被强奸!” 她憋足力气又向他脸上啐去。 “闭住你的鸟嘴,勒鲁瓦拉吉特!”她叫道。 他抬起一只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勒鲁瓦拉吉特,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我怕你。”凯蒂哆哆嗦嗦地说,想掩盖住内心的恐惧。“你说什么也吓不住我!” “看吓不吓住你。”他说着向她走来,“我要送你上西天去。” 她紧盯着勒鲁瓦的双手,警觉地站在原地,伺机以待。他越走越近,走到五尺之内她不敢再等下去,忙把手中的沙土掷向他的眼睛,然后像只小狐狸似地转身钻进了路边的杂草。 她头也不敢回,在他的咒骂声中跑呀跑,一直跑到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看见他还在路上站着,她收步转过身来。他眯眼之后没有动窝,一直站在路上边揉边扯着嗓子叫骂。 凯蒂看到他那副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知道,如果落到他的手里,他一定会在一气之下杀害她的;他把她抓在手里,就好比花猫逮住耗子,想怎么摆置就怎么摆置。她庆幸自己抓了一把土,迷住了他的眼睛。刚才在公路上如果动作稍慢一点,这会儿弄不好已经让他掐死了。凯蒂想着这些,开始慢慢地向后退去,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她一边看他清除眼睛里的沙子,一边回想着他刚才说过的气人的话和轻蔑的态度。那些刺人心肺的言辞又在耳边响起。 “凯蒂,你为什么一心要当,不愿意嫁给一个愿意要你的男人?”他就是这么说的。说话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面容既庄重又认真,但分明是在侮辱人。“咱们今后一刀两断,各奔东西。这又不是渴了找水喝,在路边随便抓个水壶都行,我可不干那种傻事。懂我的意思吗?你呀,不是人,是棉花地里的母狗!” 一想起这些话,凯蒂的热血又涌到了耳根。 “你让大伙去绞死一个清白无辜的黑孩子,应该感到可耻!我要知道你不是骗人,也会和别人一样去追捕他的。假如情况属实,私刑还是便宜了他呢!但我并没有去,该明白了吧?” 她长期以来就把勒鲁瓦看作自己的未婚夫了。几个星期前他 们还谈起过在峨霄岭租一间空房子,用每周分期付款的方式到安德鲁琼斯的商店买些宿舍和餐室的家具呢。他们都怕爸爸反对,因为她还太小,但两人已做好私奔结婚的几手准备。此时此刻,家里还有一件她偷偷缝制了很久的衣服,背着爸爸藏在床下的一个纸箱里。衣服已做好一半,箱底还有六块自己亲手裁的餐巾和两条亲手绣的枕巾。箱角里放着个布包,里面是她积攒的钱,准备下次去商店时购买软棉布的新婚床单哩。眼泪已经挡住她的视线。她擦干泪水,继续观察勒鲁瓦。 她在公路上等他的汽车开回来,差不多已等了两个小时。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他的木料卡车咕咕隆隆地转过了花枝溪的木桥。她马上跳起来,站在路中央向他挥手。她想,隔了这么长时间,他大概不会再给她白眼了。那不,他正对着她微笑呢,她简直高兴地叫了起来。 “你好!凯蒂!”只听他招呼道。 “勒鲁瓦,你不生气啦?”她迫不及待地问,真想投入到他的怀抱里去。 他不再吭声。她害怕起来。 “勒鲁瓦!” 她鼓起勇气,嫣然一笑,尽量把心中升起的恐惧掩盖下去。 这时,他身子向后一靠,脑袋像货郎鼓似地摇了起来。他分明又在嘲笑她了。 后来,她跑到路边的高处瞅他,他又揉起了被沙土蜇痛的眼睛。这时,他的风镜已经摘下来扔掉。他不住嘴地叫骂起来,还以为她没有走开。 “你不是人,是棉花地里的母狗!”骂的还是这句话。 这话比嘲弄更刺伤人,每次想到,她脸上都要火辣辣地热上一阵。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它经过一天的劳累似乎也突然疲倦了。东边的乡野渐渐变得清爽而宁静。一小块乌云向天边的太阳飘去。不一会儿工夫,它在阳光的映照下变得一阵殷红,一阵金黄。顷刻之间,整个西半天犹如失火一般,接着,太阳落下了地平线,那朵乌云顿失光彩,又恢复了一团黑暗。每天到了这个时候,空气才轻轻地流动起来,树枝开始起舞,沉重的树叶也沙沙地响起。 一时间凯蒂把勒鲁瓦忘到了脑后。她马上又扭头去瞅他他的车已经停在五十码之外。这会儿他已经走下汽车,不再骂她,正挺直身子望着她穿过没膝的杂草和地块又向公路绕来。 她知道,他真的和她吹了。她从自己的感觉。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从空气穿过她焦灼的喉咙时的难受劲,都能判断出这一点。她后悔自己不能自制,埋伏在路旁搂住了桑尼,她后悔自己同意了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的主张,让她在全县谎报和宣扬奸情,她后悔自己跑到前门廊上,当着一院子男人裸露身体。勒鲁瓦已把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无情地耻笑她呢。他显然弃绝了自己! 她绕到了车后的公路上,他在下坡时抬头瞅着她。她开始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勒鲁瓦拍拍裤子上的土,打开了卡车的门。他爬进了车厢还勾着头往后看呢。 勒鲁瓦走了,凯蒂越来越感到孤单。她不知不觉地哭出声来。她一头钻进了路旁的野地,滚烫的面颊上还淌着两行凉丝丝的泪珠,那一双伸出的手臂顿时挂满了杂草和荆棘。她感到双腿一软。又找不到可扶的东西。只好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脑袋,脸朝膝盖上一贴,缩成了一团。她生来头一回这么凄凉。她想起了妈妈,想着想着抽泣起来,妈妈不死还能有个投靠的地方。只有母爱的怀抱可以给她温暖和安慰,使她忘却这催人泪下的痛苦和创伤。她脑子里面不断地出现着床下红色纸箱里存放的东西,为了不再想到它们,她搂着双肩一阵又一阵地号哭了很长时间。 她终于镇静下来,不再考虑乱七八糟的东西。接着,一种不想再活下去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灵。真不如一死了之。勒鲁瓦在路上恐吓她的时候她为什么要跑呢?不然也不会躺在这里自己折磨自己。 当她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的时候,薄暮已经退去。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怖感使她悚然立起。她看看四周,四周一片黑暗。她弄不清自己是在沉睡,还是在梦里,但不管怎样老觉得黑夜里有个人正向她爬来。她惨叫一声,头也不敢回,又跑上了大路。她跑得筋疲力尽了,不得不停下来喘几口粗气。她的心在激烈地跳动,几乎跳出了胸膛。她瞧了一眼身后的下坡路,分辨不清到底有没有跟踪的人。万籁俱寂,听不到任何声响,但她又觉得黑暗中有个人正盯着自己。她又惨叫一声,转过身沿着大路拼命向上坡跑去。 她跑得再快,也无法甩掉笼罩在心头的恐惧。身旁的黑影好像就是一个人,他的巨掌随时都能将自己击毙。她在昏天黑地之中迷失了方向,东跌西撞地钻进了一片荆棘。衣服撕破了,皮肤流血了,但为了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她仍然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奔逃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杰夫麦克泰恩睡了一个长长的无人打搅的午觉,已近黄昏才下楼到办公室来察看午后的情况,看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几个星期了,他头一回能在白天安安稳稳地睡得这么香。通常,吃罢午饭虽也去打“盹儿”,但往往半途而废,不是被叫醒去执行逮捕任务,就是要到县边的乡村传个农民到庭。 伯特正在楼梯口等着。他跟随杰夫走进办公室。 “有情况吗?”他问伯特。 “报告司法官,什么情况也没有。”伯特答道,“整个下午,风平浪静。您要不想起来,尽管去睡好了。有我和吉姆照应着呢。” 杰夫在办公室看了几眼,立刻又走了出去。他来到门廊上,竟觉得心宽意随,安然无恙了。 街灯刚刚放亮,灯的闪光又勾起他回去睡觉的欲望。科拉不久也要上床,有她陪伴在身旁,就能把外界的烦恼全部忘光。明天是个星期六,又该去处理一大堆新积压的法庭文书了。 伯特来到身旁。 “杰夫司法官,还没有找到他呢。”伯特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没找到谁?” “那个小黑鬼呀!”伯特惊讶地说。 “噢,”杰夫哼了一声又朝大街望去。 过了一会儿,他转向伯特。 “喂,山姆肯定回来了吧?”’ “报告司法官,没有回来。山姆布林森似乎已经销声匿迹。镇上的人都不了解他的情况。” “糟糕,”杰夫慢慢说道,“太糟糕了。” 他走到门廊的角上,抬起头察看天色。天上繁星密布,闪闪发光。过一段时间才会有月亮。 他又问道:“本艾伦法官那里怎样?他来电话了吗?” “还没有哪。”伯特回答。 杰夫不再吭声,陷入沉思。 “过了这么长时间,估计那个小黑鬼早该被逮住了。”他过了一晌又说,“我真想了解了解其中的奥妙。” “杰夫司法官,算起来,他才跑了二十四小时,”伯特提醒他,“案子是昨天傍晚这个时候出的。他们大概要到天亮时才能捉住他。” “但愿你没有把时间搞错,我反正觉得已经在忧虑中度过了整整一周。但我的黑伙计山姆布林森失踪的太久了,他一定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就是担心山姆。” 伯特没有说话,他等待着杰夫下达指示。 “我多想知道山姆的情况啊,”杰夫望着路面上摇曳不定的灯光说。“说起来,谁也没有权利这样随意抓人。绑架守法公民,甚至包括绑架黑种人,都是触犯刑律的。山姆在世界上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心地善良得很,决不会对人下毒手的。” 杰夫在门廊上踱来踱去,他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伯特守在门边,准备随时应答杰夫的呼唤。又过了五分钟,杰夫才收住方步。 “伯特,把我的帽子拿来,”他说得很快,说着跨下台阶向停在街上的汽车走去,“你开车把我送到花枝村去。我要沿途打听打听。” “可是,杰夫司法官” “听我的,去拿帽子吧!” 伯特拿着帽子走出监狱时,他已经坐在汽车里等他。伯特坐到了驾驶盘后面。 “伯特,你我这一趟出去算是公费旅行,打算做件没有做完的事。与政治无关。纯属个人内政。” 他指了指通向花枝村的公路,挥手命伯特开车。 他们缓慢地驶出镇子,几分钟之后便奔驰在乡间公路上,车灯的刺眼白光划破夜空,两旁昏暗的景物迅速向后跑去。虽然才八点来钟,已经很少看见亮灯的窗户。不少家的灯光只能从门下的细缝里发现。黑人的小木屋都紧闭着,黑咕隆咚的,看上去像是贴了封条,已被遗弃。 他们在路上走了半个小时,只遇到几辆缓缓而行的汽车。在一个弯路上不期碰到一小群人。车灯突然射来,这十四c五个人纷纷窜进路边的草丛。他们刚才正围着一个火堆。火堆的烟雾顺风向前飘去,一直飘到几百码以外。杰夫和伯特在烟雾缭绕中行驶了好几分钟。 快到花枝溪的木桥了,前面出现一道模糊不清的闪光。靠近一些再看,便发现许多横七竖八的汽车,它们显然是急匆匆地开来,胡乱停下的。不少车还亮着车灯。有几辆几乎顶住了桥头。 “注意。伯特!”杰夫急忙说道。他扒在车窗上不安地瞅着前方。“关上车灯,减速前进!” 他们的汽车沿着公路一直爬到离最后一辆汽车只有几码的地方。周围不见动静,但桥上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 “杰夫司法官,可能逮住他了吧?”伯特很紧张,尽量压低嗓门悄悄地问。 “逮住谁?”杰夫反问。 “桑尼。” “我怎么知道。”杰夫不耐烦地说。 他挥手让伯特把车开到路边去。车一停下,杰夫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在给自己打预防针,“我的目标仍然是把私刑和政治分开。我担心的只是山姆。” 他们不走公路,却深一脚浅一脚穿过灌木丛迂回到一个可以看清木桥的安全的隐蔽处。几个人正在那里高声交谈。伯特和杰夫躲在一棵山核桃树的背后,伸长耳朵偷听。 他们离这么远也能用肉眼判断出几个熟人的身影。谢普巴洛和克林特赫夫正面对着面站在木桥的中央。别的人都围在他俩的身后。 “我正在这里主持射击比赛,”听到谢普在说,“谁不喜欢我的比赛规则,就请他赶快滚开。老子想怎么主持就怎么主持!” 克林特赫夫挪了几步。 “你把汽车挡在路上,不让别人过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愤怒地说道。“抓黑鬼怎么是这个抓法。让我老婆指挥也要比你强得多哩。你这么大喊大叫,正如给他报信,他不乘机逃跑才怪呢。赶快把你的汽车让开!” 克林特说着,又向谢普逼进一步。 “巴洛,快把你的鬼汽车从路上开走!”他叫道,“我不愿意在这里站上一夜等着你醒酒。你要是不行动,我就一拳把你打到桥下去!” 杰夫捅了捅伯特。 “这两个正在为黑鬼克拉克争吵,”杰夫悄声说,“他们不是绑架山姆的那一帮人。” 谢普已经退到桥栏上。 “我说过啦,主持这场射击比赛的是老子,”他双臂伸向空中喊道,“想抓黑鬼的都跟我来!” 没人动窝。 “我可不听醉鬼的命令。”克林特说,“你不挪车也可以,我去开辆卡车把它撞碎!” 两个人继续对持着,观战的人群围得更紧了。 “我还没见过这样搜黑鬼的。”人群里有人说道,“大伙儿在这里争来吵去,那黑鬼早就从鼻子底下撒开两腿没命地逃了。一辈子也别想把他逮住。” “不要干涉谢普巴洛,他自有主张!” “我把赌注放在克林特身上!” “怎么能这样抓黑鬼?!” “这哪里是搜捕黑鬼——简直是骂架比赛!” 克林特把手伸进口袋,准备摸刀子。但还没有拔出手来,谢普便一拳打了上去,将他四脚朝天撩翻在地。 “谢普,掐住他的手,别让他拔出刀子来!”有人高声警告,“他会像杀猪似的宰了你!” “别嚷嚷啦!让他们打下去!谢普巴洛醉着c醒着都会照应自己。我见过打醉架的。” 安德鲁琼斯的理发师手举一只活动搬手,朝着谢普冲去。他还没有挨着谢普,便被别人一掌推到桥栏上。他跌跌撞撞地翻过栏杆,就不见了。 “你们这些人真见鬼纯粹的胡闹!”一个人说,“各位都住手吧,以后有时间再互相比试。我跑了这么远,不是来看打架的。” 有人扶起克林特,把他推到一辆汽车里。一c二十人随后跟去。 “我们怎么办,谢普?”几个人忙问。 谢普也挤出人群向他的汽车走去。桥上的人互相争论起来,是跟克林特,还是跟谢普,有的还拿不定主意。 杰夫和伯特退了下来,从灌木丛后面绕到停车的地方去。正当杰夫慌慌张张地跨越一条小沟时,一道车灯突然照亮了他的身体。他马上被人围住。 “麦克泰恩,你来这里有何贵干?”一人问道,“这里没有你的屁事,我真希罕怎么会有如此巧遇。你大概不会出卖朋友吧?” 有两个人推推搡搡地把伯特带到路上来。 “你为什么不照本艾伦法官的吩咐老老实实地躲着?”另一人问,“我在电话上和本艾伦法官谈起过你,他对我说” “噢,先听我解释解释,”杰夫忐忑不安地说,“千万不要产生误会,误会对世界上任何人都没好处。为了把这次私刑和政治分开,我正在尽最大努力。所以,我是不会轻易找借口跑到这里来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山姆的下落” “哪个山姆?” “山姆布林森,一个黑人。”杰夫回答,“谁都晓得山姆。就是那个成天倒卖汽车,经常因为抵押出问题而被关押起来的黑人。有人绑架了山姆,我跑出来是想打听他的消息。” “麦克泰恩,我们搜捕的黑鬼克拉克,又不是山姆,你却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这又作何解释?” “哎呀,伙计们,”杰夫在祈求,“不要这么轻易地下结论嘛。我原以为这里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呢。今天一大早他就被人劫持,出了监狱,但他与这个事件没有丝毫的关系。他确实常吃官司,不过都是因为倒卖旧汽车时在抵押上出了问题,但他没有害人的动机。” “现在的气候,不管哪个黑鬼招了麻烦,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一个人说,“在这种时候,甭说布林森,就是别的黑鬼让白人碰上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山姆从来不伤害人,”杰夫反驳道,“摆弄旧汽车只不过是他的第二天性。” “好啦,麦克泰恩,他不在这里。”一个粗哑的声音插进来,“赶快回去吧,你现在最理想的地方是安德鲁琼斯的监狱。” 杰夫向他路边的汽车走去。那些人一言不发地在两旁陪伴着他。有几个带枪的家伙,吊儿郎当地,很使杰夫讨厌,他紧张地瞅着他们。 突然,黑暗中又走出几个沉默不语的人。车灯一照,个个脸上都闪着凶光。 伯特正被一群胳膊上架枪的人围在小沟里。他愁眉不展。“那好吧,麦克泰恩,”有人提示他,“记住我们刚才在那边说过的话。” 他和伯特钻进汽车。此刻,二十来人把汽车围成一个半圆,等待伯特启动引擎顺坡回安德鲁琼斯去。 汽车走了四c五公里,伯特才敢说话。他实在憋不住了。 “也许,我们应该直接回监狱去了,”他开个话头,“也不知吉姆库奇在什么地方,监狱总不能离人,有急事怎么办呢?” 杰夫打个手势,让他减速。伯特立刻把车停在路旁。 “见他妈的鬼吧!”杰夫突然下定了决心,“这一群违法的公民怎么能挡住我寻找山姆?不成!什么直接回城不直接回城,现在不必管它。山姆布林森要是出了大事,我将永世不得安宁。咱们先在这里坐上一会儿,在黑夜里清凉清凉,等我考虑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再说。我决心已定,弄不清我黑伙计的命运如何,决不动身回城。我要一直找到底,至死不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一轮皎洁的满月爬过黑黢黢的浓密松林,升上天际。土路两旁的平地上撒满了快车扬起的粉末般的黄尘。路边树丛上的深绿色叶片虽然已蒙着一层薄土,但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它们仍与露珠一起闪着微弱的亮光。乡间一片沉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的轻吠。 已经过了快半小时,伯特一直默默地坐在杰夫的身边,等着他开口。他掏出怀表来瞅了一瞅。 “杰夫司法官,我不便再说了,”他就着车身的反光观察杰夫的脸,“可是监狱里也得有人值班呀。” “是吗?”杰夫谨慎地问。 “本艾伦法官随时都会找您的。要是他改变了主意,需要咱们做些什么,总不能让他找到这里来吧。” 杰夫做个手势,让他开车。 汽车慢慢驶去,沿着公路走了四c五里地。这时,离安德鲁琼斯还有三十多里,杰夫突然伸手示意,他要汽车离开公路,向一条被两块齐膝深的棉田夹着的泥泞小道开去。伯特不明白杰夫的意图,但他一声未吭,欣然听命。他虽不认得这条弯弯曲曲,坑洼不平的侧路,但他知道杰夫一定心中有数。 汽车必须涉过一条小溪,伯特在溪前刹住车。 “杰夫司法官,这条路通到哪里?”他焦急地问。 “你不要管通到哪里,”杰夫立即说,“继续前进。竺郦县的每一寸土地我都了如指掌。何况十天以前我还来过这里。尽管开吧。” 他们过了浅溪,又在小道上颠簸了五c六百米。汽车爬上一条深沟,突然撞在一个土堆上,嘎吱一声熄了火。前面是座废牛棚的侧墙,小道到此为止。倒塌的牛棚后面隐隐约约地现出了一幢两个房间的木屋。 杰夫不等伯特提问,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伯特跟着杰夫通过一根带刺的铁丝,铁丝从牛棚一直牵到院子一角的苹果树上。铁丝网锈迹斑斑,碰上去吱吱乱响。网内东一辆,西一辆,停放着几十部旧汽车,一个个都留着车祸的痕迹。在明亮的月光下,它们好像是一堆啃完了肉的鸡骨。 有的侧身躺着,有的四轮朝天,好似翻盖的乌龟。院子里的沙地上,破碎的车内装饰品和生锈的小齿轮c凸轮轴之类扔得比比皆是,它们从汽车上卸下来后好像已被遗弃。司法官的汽车灯仍旧亮着,正照在一摞已经锈成红色的飞轮上。 杰夫拣着路,从院子里走过去。 “杰夫司法官,这是什么地方呀?”伯特跑了几步,在小木屋门前赶上杰夫,问。 “这是山姆布林森的家嘛。”杰夫一边说一边扭过脸惊奇地瞅了瞅伯特,“嘿,这还看不出来吗?” 他抬手敲门。 “喂!喂!”他连喊几声。 里面没有声音。窗户和百页窗都紧闭着,门缝里也不见一丝 亮光。 杰夫用脚踢了踢脆弱的门板,整个房子都颤抖起来。 他弯弯腰,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听。两人都听到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玉米秸床垫的悉悉声。接着,一把椅子被撞翻在地板上。 杰夫后退几步,对着伯特笑了。 门很快打开,但只开了一寸来宽。看不到里面的人。 “是你吗?山姆?”杰夫满怀希望地问,他伸着脖子,想透过门缝看清楚那张黑漆漆的脸。 “谁呀?”勉强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想问问山姆在不在家。”杰夫尽量以友善的口气说,“我是司法官麦克泰恩,从安德鲁琼斯来的。”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整个小木屋哗哗直响。 他们望着门板待了一会儿,杰夫又上前打了几下门。他后退几步等着回答,但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你是山姆的妻子吗?”他问道,“是金尼大嫂吧?” “你问这干什么?”她有点疑神疑鬼,反问。 “金尼大嫂,我是来找山姆的。山姆现在不在监狱里。”杰夫立刻回答。 房门一下子打开,露出了金尼大嫂闪闪发光的黑脸。她一边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伯特和杰夫,一边扯着红色的棉布睡袍紧紧盖住胸脯。 “山姆给我捎过信的,他说他正关在监狱里呢。”她肯定地回答,又望着这两个白人急切地问,“他没有在监狱吗?难道骗我不成!” 杰夫慢慢地摇了摇头。 她继续说:“我正在想办法,凑上五块钱把山姆从监狱里保释出来呢。这家伙要是撒谎,我逮住他一定不能轻饶!”她一口气喘不上来,突然停止话音。她紧紧地抓住睡袍的领口,向前探了探身子,眼睛瞅着院子,又说,“哪个娘们要把我的丈夫拐了去?这是妄想!这回抓住山姆,我给他几十大板,让他长长见识!” “金尼大嫂,你误会了。”杰夫谨慎地解释,“这一次根本不关女人的事。山姆被白人绑架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跑到这里” 金尼大嫂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门楣。她眼球一翻,露了白眼。 “我的上帝呀!”她喊叫起来,“难道他也干了桑尼克拉克那样的蠢事?” “绝对不是的,”杰夫安慰道,“山姆被人绑架,只不过是个误会。” 好一阵谁也没有说话。金尼大嫂仍旧揪着棉布睡袍的领口,退进了屋里。 她又忽地伸出头来。 “你现在不是为汽车来的?”她难以置信地问。 杰夫说:“我不是为汽车来的。山姆在混乱中被人带走了。我害怕山姆发生意外,才跑出来找他的。”他退了几步,又说。“等他回来了,就说我让他立刻通知我一声。老是找不到他,我真不放心。” “司法官,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她应诺着,“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他。”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小木屋,金尼大嫂又叫了一声。 “白人什么时候才能让黑人安生哪?”她说完此话不等杰夫回答就钻了进去。 门咣铛一声一声关上,闩住。 杰夫道:“活见鬼。世界上要是没有乱子该多好啊!不知怎么的,人们总要制造这些麻烦,让我去处理。我这一把年纪的人,夜里这么晚了,应该在家里睡大觉才是,可现在却不得不风尘仆仆地奔跑在乡间为社会补偏救弊。这样傻干,简直不可思议。” 他挺着肚子向院外走去,小心翼翼地在破汽车c锈挡泥板和烂轮胎之间穿行。经过一辆倒栽葱的汽车残骸时,他用手扶了一会儿。轻轻一捋,掉下来一层锈皮。 “你瞧,山姆多喜欢汽车呀!”他惊叹道,“我发了财,首先要弄辆会动的汽车送给山姆。他开着汽车一跑,准会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黑人,你说呢?” 伯特点点头,他弄不清杰夫是不是打算回城里去。一想到司法官办公室此刻竟无人照料,他不禁担忧起来。 他走到杰夫身旁。 “说不定,本艾伦法官” 杰夫大手一挥,不客气地把他撵开。 “小伙子,我有我的主意,”他轻松地说,“我必须拯救山姆布林森,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可是” “算啦,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他以一种奇特的语调说,“山姆布林森虽是黑人,但他是我的特殊朋友。他遭受意外,我不能袖手旁观。” “杰夫司法官,那您准备怎么办呢?”, “小伙子,立刻去寻找,一直寻找到底!”他说着,目光一转,也不看路,忙向院外的汽车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1) 谢普巴洛口袋里塞着沉甸甸的手枪,沿着通向鲍勃沃森黑人居住区的小道疾步走下山来。六c七个人尾随着他,其余的速度较慢,零零散散地跟在后面。谢普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黑人区去。他们一翻过百码之外的围栏便小跑开了。 这一队长途跋涉的人在离开黑人区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就下了公路,进到田里。他们有意要避开通过鲍勃住宅和谷仓的那一段公路。鲍勃沃森已经及时传出话来,他要枪杀第一个敢于进入他农场搜查桑尼克拉克的人。谁也不知道鲍勃沃森此刻待在哪里,但谢普一伙人已经决定突然袭击黑人区,给他个措手不及。谢普有亲信撑腰,样子很凶狂,然而,他骨子里是惧怕老板的。鲍勃沃森多次警告过他,如果继续失职,不改进棉田的管理,就把他从农场驱逐出去。 谢普一帮人在黑人区的第一个小木屋前放慢了脚步。他们踮着脚尖在几家外面绕来绕去,但弄不清桑尼住在哪间屋里。所有房子都黑糊糊的,像一座座废墟。厚厚的百叶窗关得很紧,摸摸门,里面全搭着门扣。 谢普和身旁的一个伙计嘀咕了一阵,他们在讨论这一c二十家应该先破谁的门。很快做出决定:任选其一。众人不声不响地向一座木屋逼去。 木屋被包围之后,有个人推了推前门。里面闩得很紧。他掏出手枪,对准钥匙孔扣动了板机。门钩被打断,门一下子敞开了。 几个家伙打着手电冲了进去。其余的一拥而上,差不多都挤到了屋里。也有个别破窗而入的。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对黑人妇夫正瞪着惊恐的眼睛蜷缩在那里。他俩吓得偎依在一起,拉着被子盖住身体。 谢普走上前去,一把将被子掀到地上 “黑鬼。你叫什么名字?” “卢克——” 全名是什么?” “卢克博顿利。尊敬的先生。”黑人哆哆嗦嗦地回答。 “黑鬼克拉克住在哪里?” “谁呀?尊敬的先生。” “听见了还问,你这个黑杂种!”谢普大喊一声,从旁边人手里抓过一只枪,用枪托朝他头上打去。 黑人拽着妻子爬到最远的墙角里。 “现在说吧,”谢普命令。 “尊敬的先生,白人老板。桑尼克拉克和他的祖母托利弗大妈住在一起,向北边走几步就是。”他喘息着回答。 “哪一间屋子?” “对面,往北,再过去两家。”黑人马上说。 大伙儿向门口涌去。谢普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瞅了瞅这一对黑人。有一半伙计已经上了外面的大路。 “看来,我还是在这儿等着的好。”谢普高声说道,“我倒要看看这个黑鬼是不是老实。这辈子还没遇到几个敢对老子说谎的,正想找个骗我的黑鬼见识见识。” 卢克和妻子吓得在墙角里直哆嗦。本来就不结实的床架被抖得咯吱乱响。 “黑鬼,老子不去啦,在这里看你是不是说瞎话,”谢普说着向床边走来。他穿过落在女人那无所遮掩的黝黑身体上的手电光柱,在床脚前站住。“马上就见分晓。”他咧嘴一笑,说。 隔壁有个做饭用的火炉和一张桌子,几个人进去叽里咣当地砸了一通。 “和你一块睡觉的是你老婆吗?”谢普诘问黑人。 卢克伸伸脖子,嘴一张一合地说不出话来。他胆怯地望着周围的人。 “你喜欢不喜欢别人强奸她一顿?”谢普向一圈人笑了笑,挑逗道。 “白人老板,我最恨这种事了。”卢克噎着嗓子回答。 谢普嘲弄他:“好大的口气呀!你见了强奸犯大概会义愤填膺,举枪射击吧。要是强奸你老婆的是个白人,你说不定也敢把他枪毙,对吗,黑鬼?” 卢克把祈求的目光投向面前的白人。他不知所措地摇摇脑袋。“尊敬的先生,我不伤害白人。”他真诚地小声说。 床上的女人紧紧地畏缩在他的身旁,好像是寻求保护似的。 “桑尼克拉克在那里?”谢普用手电照着他的眼睛,追问“他藏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桑尼的下落。”卢克哀求道,“尊敬的先生,这是真的。” “他昨天晚上强奸了白人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听到了传说,但这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打前天起我就没有见过桑尼。白人老板,我说的全是实话。” 有个人挥舞着一条两尺来长的木板走进屋里。 “黑鬼!你给我趴下!”他命令道。 卢克可怜巴巴地瞅了瞅别的白人。他犹豫了一下,挪了挪身子。 “行行好吧,白人老板们,别动板子!”他在求饶,“尊敬的先生,我又没干坏事,干嘛要打我呢?” “说!你是不是黑鬼?”有人喝斥。 一个家伙跑过来扯去卢克的睡衣。卢克和妻子紧紧地搂在一起,向后缩去。 “白人老板,我不该平白无故地吃板子。我安分守己了一辈子。要是真做了亏心事,你们怎么打我,我也不会吭气。想来想去想不出你们惩罚我的理由。白人老板们,真是这样的。” “黑鬼!闭住你的鸟嘴,再罗嗦,小心你的狗命!” “不过白人老板们” “听老子的,把屁股撅过来!” 卢克贴着肚皮趴到床上,他扬起脑袋看顾周围的白人。木板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女人随着板子的起落发出阵阵难忍的惨叫。 “白人伙计们,你们行行好吧!”卢克喊着。 “黑鬼,不准说话!” 劈劈啪啪的板子声在屋子里回荡。 卢克挨了二十大板,白人命令他站到地上去。他下了床,挺挺身子,靠在床边。 有个人用枪托捅了捅床上的女人。她抱着枕头大哭起来。 卢克扭头干瞅着妻子被猎枪捅来捅去,便拼命地祈求:“求求您啦,白人老板,您想打就接着打我好了。她又没干坏事,何必捅她呢?尊敬的先生,手下留情吧。” “鲍勃沃森的黑鬼也真够厉害的,说了多少遍,就是不住嘴!”人群中有一位说道,“还有点满不在乎呢!” 床上的女人还在枪托下滚过来滚过去,有个家伙跑到壁炉那里,从炉台上取下一瓶半满的松节油。 大伙都围到床边来看热闹。 “白人伙计们,你们究竟要把她怎么样啊?”卢克喊着喊着哭了。 “老子命令过你,要你闭住臭嘴,难道你是聋子!”谢普吼着,转身就是一枪托,黑人一个踉跄撞上后面的墙壁。 男人们又向女人围来。她被迫仰面躺下,半瓶松节油全部倒在她的肚皮上。她起初只是吓得发抖,后来油液渐渐浸到肉里,便蜇得她痛苦地喊叫起来。几个家伙把她往里边推了推,然后站在床边开始观赏。她一边惨叫,一边用指甲抓肚子,一直抓得流出血来。卢克伸着手向她跑去,却被人一拳打回到门口。 大伙正欣赏着床上这个翻滚挣扎的女人,到桑尼家进行搜索的几个家伙扫兴而归了。其中一人报告:“那黑小子昨天夜里肯定没有回来。听屋里老婆子的话音,她对桑尼的情况一无所知。估计不会骗人。像她这么大年纪的黑老婆子在这种时候是不敢骗人的。她有经验,早吃过撒谎的亏。她说她不知道桑尼的音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2) 刚从托利弗大娘那里回来的人也都挤到床前,观看还在床上打滚的黑女人。松节油的气味异常强烈,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瞪大眼睛,呆呆地瞅着她光着屁股扭来扭去。 谢普首先离开了床边。大部分人跟着他来到门外的黑夜里。他慢慢踱上大路,前看看,后瞅瞅,好像决定不了下一步该到那里去。他心急如焚,一心想抢在克林特赫夫那帮人得手之前抓住桑尼。最担心桑尼在别处被他们逮着,不等自己命令就被绞死。从卢克博顿利屋里跟出来的人都在一边等着,看他如何举棋。 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来自尼德廊的方向。尼德廊是县西北角峨霄岭脚下十字路口居民区的名字。谢普侧耳细听,想判断出音源。他觉得不是人声,就不再理会。 有人开始悄悄地交谈着在屋前的路上踱起步来。谢普突然冲向一座黑木屋,举脚跺开屋门。众人听到哗啦一声,都跑了过来。 “咱们把鲍勃沃森的黑鬼全叫起来,一个个进行审问。”有人对谢普建议。 谢普把这人推到一边,没有答理。他决心已下,要在黑人区再待上一会儿。冲进去以后,他打开手电筒,在屋里扫来扫去。随着人群的涌入,五c六个光柱同时亮起。 屋里只有一人,是个黑姑娘,她大叫一声,急忙钻进被子。 谢普猛地一拉,把被子扯到一边去。姑娘坐了起来,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姑娘很年轻,皮肤也不太黑。她把腿收在身下,慢慢挪到墙角里。 谢普拽下她的睡袍,又扔到一边去。有人见状心喜,竟然吹起了口哨。 “你男人在什么地方?”谢普逼上一步问。 “他在南边沼泽地的磨坊里干活,”她噎着嗓子小声回答。 这姑娘看样子只有十六c七岁。她的身材既苗条又丰满。 “你最好放老实点,”谢普警告,“他在磨房里多长时间了?” “是的,先生,我不说谎。”姑娘搂着回答,“他在南边干了整整一年了。” “他叫什么名字?” “阿莫斯格林。” “他从来不回家吗?” “哪里,先生,每个礼拜六晚上他都要回来的。” “桑尼克拉克藏在哪里?” “谁?” “你聋了吗——桑尼克拉克。” “我不知道桑尼克拉克的情况,真的。我根本没有见他。” “黑鬼,我不是问你见他没有,”谢普暴躁地说,“我问你他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她马上回答,吓得几乎喘不过气。 谢普掉转屁股向窗前走去。他刚一离开,男人们忽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姑娘抬到了床的中央。 “你说,黑鬼敢不敢强奸白人姑娘?”有人提问。 “不,先生,哪有这样的事。”她说。 “要是你男人强奸了白人姑娘,你说该不该把他枪毙?” “难道阿莫斯出事了吗?告诉我吧!”她以祈求的目光望着床边的人,发疯似地追问。 “回答我的问题!”那人用猎枪捅了捅她,命令道。 “噢,先生,照您说的情况,是该枪毙。”她说着,啜泣起来。 屋外突然闪出一道亮光。谢普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其他人顿时乱成一群蚂蚁。 “附近着火啦!”有人说。 跑出来一看,对面一座木屋后面的鸡窝上火苗正在腾起。一些人慌忙向前,企图拆掉燃烧的木板。但下手太晚了,火势已经无法控制。大部分人退到后边,看着它烧塌下去。其中三c四个家伙悄悄地绕过木屋,走进了路对面刚刚离开的姑娘的房子。他们溜进去,一声不响地关上了门。谁也没有看到他们。 “谁放的火?”谢普走到路上责问。 没有人回答。一 他气急败坏地说:“到处放火能逮住黑鬼吗?火光可以报警,他们逃得才快呢。这是哪个小子干的?实在愚蠢!” 他厌恶地离开了大家。人群还是看着地上的那一堆火,等最后一股火苗熄灭之后,才一个个走上大路去追谢普。大家一言不发地走了很远一段路,黑人区早被抛在身后。 “时间到了,又该宰黑鬼了!”终于,有个人开了腔,“上礼拜,我在安德鲁琼斯的商店里碰到一个黑家伙,他进来时手里攥着一大把钱,简直比我一夏天挣的还多。看见黑鬼比我阔气,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些年,黑鬼都成精啦!他们的工资竟和白人一样多,有时还会超过我们。他妈的!这里是白人的国家!可黑鬼的工资袋比我的还厚,怎叫人不窝气!绝对不成!” “签名请愿,把黑鬼赶走!”人群后面传出一个声音,“这是解决黑人问题的唯一出路。” “算了吧,蠢材。我不赞成。”他高声反驳,“最好的办法我刚才说了。过上一段时间绞死一个,杀一儆百,别的黑鬼才能老实。妈的,要是全国一个黑鬼也没有,我还觉得怪不自在呢。再说”他扭过头朝后面喊,“送走了黑鬼,那么多粗活脏活交给谁呀!” 没有人再与他争论。人们默默地走着,心中暗暗纳闷,没有了干粗活的黑人,国家还能不能生存。谁也没有心思继续研究这个极不现实的问题。 走了大约三里地光景,谢普和三c四个打头的突然定住了。 他们撞到了一个人的枪口上,举枪的正是鲍勃沃森。猎枪反射着月光,亮晶晶的,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顿时呆若木鸡。鲍勃沃森逼了上来。 他端着枪,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看,你们都把我的警告当成耳旁风了。我有话在先,要枪毙第一个来我农场寻找桑尼克拉克的人——君子之言,决非儿戏!我不会轻易让你们绞死我的长工的!尽管不能一一叫出各位的名字,但也有不少老相识。租我地种的大概有一半人。这就是说,另一半人根本无权进入我的土地。但两种人我都不会宽恕的。” 人群中间有个人插嘴了。 “鲍勃先生,白人姑娘被他们强奸了,”他劝道,“总不能让黑鬼在咱们国家胡作非为吧?应当好好地管教管教他们!” 鲍勃立刻回答:“司法官拿着高薪,就是让他逮捕违法者的。其他人都没有权利进入我的土地。” 另一人说道:“别提了,杰夫麦克泰恩为了选票,是不会干预搜捕黑鬼的。他聪明得很呢!” 鲍勃沃森闪到路的一边,枪口继续对着众人。 他宣布:“我给各位一个离开此地的机会。这支枪可以连发六次。给大家一段时间,让你们钻过围栏,跑到公路上去,然后就扣扳机。记住我的警告,下次碰上来这里找黑鬼的,我一看到就把他枪毙。为我干活儿的也好,不为我干活的也好,统统不客气。怎么样,谢普?” “遵命,鲍勃先生,”谢普一边向围栏那边移动,一边驯顺地回答,“我明白了,您哪。” 人群一哄而散,大伙争先恐后c连滚带爬地向围栏奔去。鲍勃沃森看见最后一个人钻出了地头,便砰砰砰把六发子弹全部射入天空。田地里几十只脚的噼噼叭叭声更紧密了,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子弹,一颗一颗压进枪膛。然后端着满膛的猎枪在大路上一站,直到远处的乡野渐渐恢复了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1) 天已破晓,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还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一块齐腰深的茂密藜藜草中折腾着。 四周的乡野显得那么奇怪,那么安宁。缕缕青雾从露湿的泥土中升起,悠闲地贴着荒地飘来飘去。杰夫抬起头观赏晨景,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响起了短尾巴啄木鸟的嘣嘣嘣的快乐啄木声。 杰夫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从午夜到黎明,他和伯特已经跋涉了许多陌生的地段,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感到了失望。他抓抓头皮,心中纳闷儿,这里还是竺郦县吗?或许,夜里已经迷失方向,这会儿早已跑出县界? 他看见伯特绕过了畜栏里的一个旧马棚走了过来。看上去,伯特眼窝也塌了,血色也没有了。他的帽子扣在后脑勺上,他的双肩搭拉着,像丧家犬似的。 “伯特,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呀?”杰夫狼狈地向伯特打招呼,“自从出了娘胎,我还没有见过谁家的农场竟荒成这个样子。” “我们离城只有二十公里,”伯特疲惫不堪地说,“这里是弗兰克特纳废弃的庄园。” 伯特蹚着杂草向他走来。杰夫听说没有越出自己的管辖范围,感觉便好了一些。参政之初,有一次误入邻县,眼睁睁地看着一起起谋杀c纵火和强奸案在鼻子底下发生,却无权过问,他就像进入了一场噩梦。从此之后十一年,他再也不出竺郦县的县境。 “杰夫司法官,我看,山姆布林森不会到这里来的。”伯特说,“这地方大概有六c七年无人问津了。” 他们绝望地互相瞅了瞅。 “难道山姆出了大事?”杰夫高声自问。 “说不定他们已经放了他,他吓破了胆,藏起来再也不敢出来。”伯特推测着,“他们跑来跑去,还得抬着他,心里一烦,真有可能这样做,要不然嘛,他们就” “要不然怎样?”杰夫马上追问。 “嗯,他们也许一不做二不休,已经按当初说的下了手。” “不!”杰夫感情冲动地说,“他们不会杀死山姆,换个黑人倒有可能,但对山姆布林森下不了手。” 伯特回过头,蹚着杂草向废弃的住宅走去。他们到这里时天还很黑,就把汽车开下公路,停在住宅门前。 杰夫在茂密的藜藜草丛中找不到路,只好踏着伯特的脚印,慢慢往前蹭。他刚一走到马棚旁,忽然听到附近有喊叫声。他收住脚,会心倾听,心中又有了一线希望。说不定喊叫的就是山姆。 已经走到旧住宅的伯特又拐了回来。 “吉姆库奇来啦!”他向杰夫喊。 杰夫走到马棚的侧壁前,疲倦地靠在上面。 伯特和吉姆的悉悉蹚草声越来越近,但他一直低着头不动。 “早安!杰夫司法官,”吉姆气喘吁吁地问候,“今儿的天可真不错啊。” 杰夫不吭声。他想让脑子先休息片刻,然后再听吉姆叙述。他心里清楚,带来的若是好消息,吉姆早就憋不住了。 “为了找您和伯特,我跑遍了整个竺郦县,一夜都没有停步,”吉姆道,“我到处打听你们的下落,问了足有二c三百人。要不是看见房前您的汽车,怎么也想不到您会在这儿。” 杰夫心情更加沉重。他又低下头,闭目养神了。 “吉姆,怎么同事呀?”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本艾伦法官” 杰夫哼了一声。 “我早就猜到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提心吊胆了一夜,就是害怕他找。” “本艾伦法官为请愿书的事和纳西萨夫人干了一仗。”吉姆马上报告。“法官夺过她手里的请愿书,撕了个粉碎,还向她发了警告,如果继续拉人请愿,就以煽动骚乱的罪名将她逮捕法办。” 杰夫咧着嘴巴,满怀希望地抬起了眼。 “后来,他来了电话,让我立即找到您传达他的指示:逮捕桑尼克拉克,把桑尼克拉克安然无恙地监禁起来。” 杰夫一下子歪倒在马棚的木板墙上,为了不摔下去,手指都插进了风蚀的木板。那副可怜相,宛如刚满月的牛犊撞上了铁丝网的尖刺一般。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伙计们,这辈子我还是头一回这么劳累。我通宵达旦跑遍了整个竺郦县,一心想找到山姆布林森,现在可好,本艾伦法官又改变了主意,命我火速逮捕克拉克那个黑鬼。全是纳西萨卡尔霍恩造的孽!我这会儿见到她一定要把她撵回娘肚里去!” 他身子一软,靠着马棚的木墙扑通一声蹲到地上。伯特和吉姆赶紧跑上来搀扶,可谁也没有把他搀住。 一种生来最美妙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这是夏天最热的一天,他在观看烈日下咣咣当当摆弄旧汽车的山姆布林森。那边,山姆锤打着又锈又破的车皮,这边,他依着洛兹河边一棵清爽的水生橡树,正垂钓红点鲑鱼,躺在树阴里,让脚趾插进凉丝丝的软泥,同时欣赏着山姆敲击旧汽车的哒哒声,简直像神仙过的日子。鱼钩上挂着蚯蚓,鱼漂儿轻轻一动,他望着一圈圈散开的小波,等它再落下去。他盯住鱼漂儿,叉开双腿,把两只脚深深地杵进凉泥。已经做好起钓的准备,只等鱼漂儿第三次下沉。他马上下了一个决心,逮上七c八条大个儿的鲑鱼,带回家交给科拉,让她炸焦了掺到玉米饼里。鱼漂儿突然钻进水里,他拼命往上一甩。可是脚丫子在泥里没有站稳,他顺着光溜溜的河岸滑了下去,鱼竿嗖地一声跃过头顶,不翼而飞 杰夫睁开眼睛,发现伯特和吉姆正使着吃奶的劲从两旁向他脸上扇风。他又合住眼睑,琢磨着这辈子为啥最痛恨钓鱼——原来垂钓者也会落水丧命! “别紧张,杰夫司法官,”听到伯特在讲,“别紧张,杰夫司法官,一会儿就会好的。您不必紧张,司法官先生。” “小伙子们,”杰夫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他俩说,“我钓了一条你们谁也没见过的大鱼。” “您别紧张,杰夫司法官,”伯特说,扇得更加卖力,并瞅了瞅吉姆库奇。 “我先钓了几条七c八斤的家伙,但嫌太小,随手都扔了回去。法律不是规定了吗,不准打捞五寸以下的小鱼;从头到尾量量,我麦克泰恩钓过的鱼,从来没有那么短的,至少都是——” 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探望着眼前的草地。 “山姆呢?”他大叫一声,“山姆啊!你在哪里?” “杰夫司法官,一切都很正常。”伯特还在镇定他的情绪,“您不必着急,先休息休息。”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伯特和吉姆一边观察他,一边不住地扇风。太阳已经爬上地边的树梢,阳光落到杰夫的脸上。他扬扬脑袋,强光一照,直眨眼睛。 “我刚才一定是说胡话,”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谁不知道我最讨厌钓鱼?” “是啊,杰夫司法官,”伯特说,“我和吉姆都不相信您讲的故事。我们知道您讨厌钓鱼。”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打个手势,让伯特和吉姆把他搀起。他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胳膊一挥,拨开茂密的草茎,便蹒蹒跚跚地蹚着藜藜草,向汽车走去。 他推开前来扶他的伯特和吉姆,说道:“我已经正常了。刚才是庸人自扰,不然什么都好好的。” 两人跟在后面,不敢远离,生怕他绊住硬土块,再摔倒下去。 他们为他打开车门,然后向后一站,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我要按照轻重缓急执行任务,”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座背上,说道,“如果本艾伦法官想要死的,我倒可以找上一找,如果本艾伦法官想要活的,必须是山姆在先,克拉克次之,不然,就请他老先生亲自出马好了。有多少违反民意的政治家都提前进了坟墓,我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您的意思是——不找桑尼克拉克了?”吉姆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2) 他答道:“你说的正是。我不能像绵羊似地,被人赶着,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本艾伦法官没有主见,光是随风转舵这说明他还没有察清民意。知道这一点就好办了。我要继续采取骑墙的策略,不到万无一失,决不随便跳下去。同时,还要睁大眼睛寻找山姆布林森。就是找上一辈子,我也在所不惜!” “还找山姆呀!马上就动身?”伯特询问,意思想先歇上一歇,找个地方弄点早饭吃。 “当然喽!”杰夫一拍车窗,毫不犹豫地回答,“现在就动身!” 他点了个方向,伯特调转了车头。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向尼德廓驶去。 走了三里多路,他们在棉田边上看到一座三个房间的农舍。房前有根挂着邮箱的山核桃木立柱。立柱上依着个身穿补丁外套的男子汉,他正瞅着这两辆汽车一步步靠近。 “慢着,伯特,”杰夫捅捅他的肋骨说,“说不定这位老乡晓得山姆的去向呢。停停车。” 汽车嘎吱一声停在农夫的面前。农夫扬起脑袋,把晒得焦黄的草帽往下拉了拉,疑惑地望着他们。 “你好啊,”杰夫从车窗里伸出头,满脸堆笑地致意。 “你好。”农夫回答。 两人都仔细地打量着对方,想让对方再说下去。过了一阵子。杰夫才意识到先打招呼的是他自己。 “咱们这儿这几天可真热啊!”他说。 “谁说不是呢?” “你一家大小日子怎么样哪?” “还可以。” “棉花收完了吗?” “还没有。” “秋天需不需要政府的贷款呀?” “还没决定。” “棉铃虫糟蹋的庄稼不太多吧?” “不太多。” “你不觉得热吗?” “热。” 两个人你瞟着我,我瞟着你,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农夫掏出小刀在邮箱方柱上划了几下。杰夫深深吸口气,身子又向窗外探去。 他再也憋不住了,便问:“这回选举你要选谁?” “我是民主党人。” “是反对艾伦法官的,还是支持艾伦法官的?” “你要刨根问底,我就告诉你。我和艾伦法官不一势。”农夫愤然说道,他把草帽往脑后一推,对着汽车的前轮喷出一口带烟丝的黄痰。 杰夫向后一躲,用手抹了抹脸,总算探明了此人的根底。他打了个手势,让伯特关掉汽车的马达。 “我今年照例要参加竞选的,”他把帽沿向上一顶,对着依在立柱上的男子汉笑道,“我的历史极其清白。我将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都贡献给了竺郦县的选民;但我有一条坚定不移的原则,在捍卫法律的时刻,决不因为政治分歧而偏向艾伦派的民主党人” “你是何人?”农夫又向前轮吐了一口痰,扬起头来问。“我?”杰夫大吃一惊,“怎么,我是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我以为” “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把那个黑鬼关到监狱里去?” 他眯着眼瞅了瞅杰夫,便拿着小刀在手掌上直蹭。 “哪一个黑鬼?是不是山姆布林森?我已经” “本人不知道什么布林森,只知道桑尼克拉克!” 杰夫忍着性子瞥了一眼伯特。他开始担心,停在这里讨论政治问题可能得不偿失。 “暴民出动之前,你为什么不把他逮走呢?” “我估计” “别忘了,你拿的高薪全是人民的血汗哪!” “我没有高薪,”杰夫辩驳,“只够勉强维生的。” “可比我的收入多得多呢,像我这样的穷人到处都是。再说,县里还养着一对警犬。只要想抓黑鬼,你把警犬放出来就得了。我讲的对不对?” 杰夫把车门打开,想使空气流通一点。他热极了,混身都在冒汗,就像一袋面掉进了水缸里。 “咳,要说警犬嘛,”杰夫还在自卫,“有的人不了解情况,警犬也不是万能的。这个黑鬼机灵得很哪,他一定走进了花枝溪,警犬哪还有用武之地?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他的足迹。还有个最大的缺点,狗都爱叫,一叫就是给他报信。在我看来,要想逮住他,最好采取打草撵蛇的办法,先轰出来再抓。” “那你为什么不去打草撵蛇,不去抓他呢?”农夫追问。 杰夫又紧张地抹了抹脸皮。农夫已经把他逼得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他只好坐在车里祈祷,但愿竺郦县的选民没有几个跟这个老几一般见识的。他知道,风向尚未查明,还不能公开表示支持还是反对私刑,下一次选举对于他来说比瘟疫更加可怕。他同时预感到,逼他表态的时刻已经迫在眉睫,想回避也无法回避,如果测不准民情,连任的希望必然化为泡影,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讲自明。以往,只要本艾伦法官与对手做点交易,搞点交换,就能在事先把握住预选的结果。可是这一回,私刑在竺郦县由史以来第一次变成了突出的政治争端,本艾伦法官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还能不能左右竞选的进程?他后悔起来,一开始听从了老婆的劝告,马上出去钓鱼,现在不早就躲进了洛兹河的丛林? 身穿补丁外套的汉子一个劲盯着杰夫。杰夫咬咬嘴唇,真害怕这家伙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 “噢,顺便问一声,”杰夫想缓和一下气氛,故意装出好轻松的样子,“看来,你没有碰见另一个黑人山姆布林森?” 农夫眯起眼睛,好似射击瞄准,他盯住汽车前轮,不偏不斜地把痰吐上轮胎的胶皮。嘴角上留下几道细细的唾痕。 “你说的是谁?我还没听说过这个人。” “山姆家住花枝溪那边——上安德鲁琼斯去,走一半就到了。” 那汉子慢慢摇摇脑袋。 “他在为谁干活?” “实际上,谁也不为,”杰夫进一步解释,“只能说,为他自己。他总是变着法子弄些个旧汽车摆弄。” “不晓得此人,”汉子一边拿小刀刮木柱的皮,一边回答,“不过,听上去像个‘吉奇’黑人。这种黑人懒得很,不想和别的黑人一样在地里干活,专搞歪门斜道。” 杰夫再没有勇气与他争论。他给伯特打个手势,让他开车。伯特打开油门。 “要是听到了山姆布林森的消息,”杰夫在马达声中提高嗓门嘱咐,“请你给我个信,我将感谢不尽。” 农夫不答话。他把嘴里的一小块嚼烟从左牙床上舔出来,刚要再吐,汽车却开跑了。留下他一人,肩膀顶着邮箱呆呆地站在那里。 又走了三里多路,杰夫才开口。 “等着瞧吧,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他的选票了。”他觉得挺伤心,“谁知道他这么讨厌‘吉奇’黑人,而且反对艾伦!”他停顿了一下,以凄凉的目光瞅了瞅窗外的景色,“自然喽,有些古怪的家伙政治家还是应当争取的。” 汽车开上了一条靠近竺郦县东部边界的南北向公路。他们沿路北上,离安德鲁琼斯越来越远,安德鲁琼斯此刻在正西方,相距五十里地,继续走下去,便步步逼进了峨霄岭。 汽车又走了二十分钟,六c七座似乎无人居住的黑人小木屋从路旁闪过。一家院子里还搭着周末汇总洗晒的衣物,屋子里外好像几分钟前才没有了动静。窗外的百页板已经拉下来扣死,但门板并没有关紧,还留着一条缝隙。 “伯特,一直开到尼德廓去,”杰夫向前一指,命令道,“我要打听打听山姆的音信。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得有个下落。总不能忽然飞上了天,身后不留任何痕迹。” 今天是礼拜六,通常,一大早路上就挤满了黑人,走的走,骑驴的骑驴,还有开旧汽车的。但是此刻却没有一个黑人。 甚至在尼德廓也看不见他们的影子。 尼德廓是一个很小的坐落在十字路口上的居民区,住家再少一些恐怕连个地名也不会有。两座安着高高挡雨板的百货店各占一个街角,相对而立。其中一个商店的旁边立着个红色的加油泵。七c八座白人住的没有油漆的平房,东一间,西一间地散落着,除此而外,再没有什么建筑。尼德廓是黑人起的,他们来这里的商店作交易,只要看中一样东西,老板就要抬高物价,敲他们一笔,所以,尼德廓(你得阔)的美名就送给了此地。 伯特缓缓地把汽车停在立着油泵的商店门前,吉姆库奇几乎同时靠了上来。 杰夫抬头一看,商店左右竟是一片荒凉的黄沙,他的心又凉了半截。他太疲乏了,连下车的力气也没有了,想买一瓶可口可乐,只好差了伯特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1) 峨霄岭的山顶上有一片平地,那里住着个种棉花的年轻农民,名叫哈维格伦,这天一早,他吃过早饭,嘴里还嚼着牙签,便出了家门,沿着小道向山下走去。正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簇羊蹄草后面有件毛茸茸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黑人的脑袋。哈维停住脚步,扔掉牙签,四下看看,想找块石头抓在手里。 他在地上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合适的。齐腰深的草丛突然窸窣一颤,那毛茸茸的脑袋缩下去不见了。 哈维急忙后退几步,左顾右盼,想随便抓起个东西。 前一天夜里,搜捕黑鬼的号令已经传遍四乡五邻,哈维却像往常一样陪着妻子钻进了被窝。竺郦县这一段边境上差不多有一半男人都跑了出去,但哈维的娇妻不敢独自待在屋里,哈维便说,管他呢,反正谁也没有夜光眼,能在黑咕隆咚的夜里抓住黑鬼,何必去卖傻,白费时间。 可是这天早晨,他一撂下饭碗便戴上帽子下山了。大概离山脚的公路还有一半的距离,他冷不丁地朝旁边瞥了一眼,正好发现羊蹄草后面藏着个人。 “是你吗,桑尼?”他一边吆喝,一边伸手从地上拣起一块砖头大小的岩石。 草丛猛地一晃,但无人回答。 “你听见了吗?桑尼?”他又提高嗓门。 似乎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声响,又像,又像哭泣。 “咦?这是怎么回事?”他伸长脖子问。 哈维向草丛里蹚了几步,然后点着脚尖,够着头,想看清趴在草窝里的到底是不是桑尼。他把步枪留给了妻子自卫,所以,不认准人,不敢贸然接近。“桑尼!你怎么不答理人?”他不耐烦地问。 草丛里没有动静,毛茸茸的脑袋完全从视线中消失。 “桑尼,你给我站起来!”他靠近一步,命令道,“站起来! 别躲着我!不然,我这块大石头可要扔过去啦!” 桑尼像乌龟出壳似地把脑袋伸出了羊蹄草。他慢慢站直身子,大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 “早安,哈维先生,”桑尼说道,“近来可好啊?” 哈维拨开草丛,向这孩子走去,最后停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向他凝视。 “黑鬼!你在我地里搞什么名堂?”他一边粗暴地讯问,一边向桑尼身后绕去,想看看桑尼藏没藏武器。 桑尼好像脚上安了根轴,原地转起了圈子。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紧紧地跟踪着哈维的大腿。 “哈维先生,这片地是您的吗?”桑尼抬高声调,惊讶地问, “我发誓,哈维先生,我根本不知道这片地是属于您的。看见这 么多的草,还以为没人要呢。” “所有土地都有主人。”哈维抢白道。 “是吗?”桑尼忙回,“哈维先生,我以前不知道。”他的声音越降越低。 “你现在知道了。”哈维立刻站住,盯着这孩子说,“说吧,你藏在我地里是什么目的?” “您说的是,哈维先生,我现在知道了。嗯”桑尼停顿一下,低头望着杂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跑到了这里。” “你不是鲍勃沃森的长工吗?为什么不在农场干活?” “您说的是,”桑尼慌慌张张地说,“我的家是在鲍勃先生的农场里。”他向身后瞅了瞅,眼睛一扫,想看看地平线在哪里。 “我今天不大想干活。哈维先生,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哈维扔掉石块,蹬进桑尼蜷伏的圆形草窝。看样子,桑尼躲在这里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大概呆了整整一夜。这孩子后退了几步,溜溜转的眼睛总是一眨巴一眨巴地朝山下瞥。 “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不想干活儿呢?”哈维问他,“别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桑尼的脸扭曲了。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深深地插进破外套的口袋里。 “哈维先生,我没有犯法,”他真诚地说,“我发誓,我没有犯法。” “那强奸别人姑娘又该怎么解释呢?”哈维马上追问,“照你说,强奸也不算犯法?” 桑尼的脸拉得老长。 “哈维先生,您已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竺郦县哪个不晓?报纸也登出来了,已经轰动了全国。” “报纸?”桑尼问,“这种事也登报纸?” 哈维盯着这孩子,点了点头。 “哈维先生,我没有干他们说的那种事。” 哈维伸手掐了一把草穗,合掌来搓,一直搓得草籽出荚,慢慢顺着指缝掉落下去。最后,他扔掉草壳,盯着桑尼,说: “那种事你总是干了,就让你说说该怎么称呼吧。” “哈维先生,我真没干您说的那种事。”桑尼慌忙上前解释,差一点被草绊倒,他诚挚地说,“您说的那种事情,我还一窍不通呢。哈维先生,从生下来到现在,我还没干过那玩意儿。我不骗您,全是真的。” “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证明你干过。她是白人妇女。你总不能说白人妇女骗人!” “哎哟,哈维先生,”桑尼辩解,“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哪。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根本没有作案的举动。” “她说她和费尔茨传教士都看见了,谢普巴洛的女儿也做了证明,难道他们都是骗子?你敢不敢这样说?” “我没有说他们是骗子,哈维先生。世界上任何白人的话我都没有顶撞过。可是哈维先生,说实在的,别说对凯蒂小姐,就是对别的姑娘,我也没有干过那种事情。” 桑尼正一步一倒,跌跌撞撞地围着哈维打转转。他急得站不住脚,生怕哈维冤枉了自己。哈维一动不动,每回桑尼绕到面前他都仔细观察了这孩子的痛苦表情。 “哈维先生,我既然对您说了,就是推心置腹。我和黑人姑娘也没干过那种事情。哈维先生,我对那种事真是一窍不通。&一t; 哈维认真地观察着他。他禁不住渐渐相信了这个黑人的真诚。 “甚至包括黑人姑娘吗?”他问道,“你和她们也没有发生过奸情?” “您说的正是,哈维先生。千真万确!发生关系的事只是听别人说,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决不撒谎,哈维先生。” 哈维撇下桑尼,朝十米以外的小道走去。一踏上光溜溜的沙地小道,他便站住,顺势越过山脚的树梢向山下张望起来。树林前面是一片平川,方格形的篱栏将长满庄稼的田地一块块分开。他纳闷,那一群男人究竟在什么地方。昨天傍晚还听到他们在下面吵吵嚷嚷,可以后就断了音信。 他扭头看了看深草丛中的桑尼。这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没有一点想逃跑的意思。哈维又走了回去。 “哈维先生,您准备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 哈维发觉桑尼的衬衣下面有东西一动。他靠上一步,问,“里面藏着什么玩意儿?” 桑尼解开扣子,把手伸进去。他抓出来一只小兔子。 “这兔子是从哪儿来的?” “我自己养的,”桑尼说着,捋了捋兔子耳朵,“哈维先生,是前天夜里从家里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2) 桑尼揪住兔子耳朵,用胳膊把它架起。兔子扑腾了一阵,它看见杂草丛中有些零零星星的青草,光想跳下去。桑尼急忙把它塞回怀里,又扣上扣子。 “怎么办呢?”哈维很为难地说,他使劲抬了抬帽子,让帽沿遮住眼睛,“真不知如何是好。” “哈维先生,什么事使您拿不定主意?”黑孩子关心地询问。 哈维没有吱声。他又走上小道,向山下张望了许久许久。桑尼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哈维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他一会警告自己:别忘了你是白人。一会儿又瞅瞅桑尼那黑黝黝的脸。然后,他盯着平川里的田野,揣摩起事件结束后会是怎样一种情景。疯狂的暴民一定会拍肩打背地赞扬他一番,说他单枪匹马抓获了黑鬼。但是,等这孩子绞死之后,自己可能陷入深深的内疚,憎恨自己一辈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直躲在家里。 “哈维先生,”桑尼可怜巴巴地叫道。 他气极败坏地转过身来。 “哈维先生,您行行好吧,让我爬到山顶,藏到您家里去。我待在马厩里,绝对听从您的指挥。您行行好吧,哈维先生。千万别把我撵到山下去,千万别交给那群自人!” 这反倒使哈维下了决心。竺郦里有一半男性公民都在搜捕这个黑鬼,几乎把乡下捣了个底儿朝天,他怎敢私自窝藏此人? “你过来!”他粗暴地对桑尼说,打了个手势,“老老实实地跟我走!” 他迈步朝山下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桑尼跟了上来。他连头也没有回。 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朝山脚的公路走着。这一段距离大概有一里半地。走了四百来米,哈维都没有扭头瞅桑尼。桑尼的赤脚有时绊住个干树叶,有时踩断根枯树枝,这时发出一阵窣窣的声音。除此而外,再听不到他的动静,很难判断他是不是已经逃遁。 他们在公路上方的一个豁口边站住了脚。几辆汽车刚刚风驰电掣般地在土质公路上穿梭而过。掀起的灰尘像一块长长的幕布久久不落下去。 哈维猛一回头,直愣愣地盯着桑尼。 “既然你没干那事,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何必要诬陷你?”他气鼓鼓地问,“又不是她一个人栽赃。另外还有两个作证的。” 哈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火,突然生起气来。他观察着桑尼的表情。 桑尼恳切地回答:“哈维先生,我不知道她的意图。我正在大路上自由自在地走着,突然,凯蒂小姐钻出树丛抓住了我。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以为她一时头昏站不住脚呢。她一开口就说她不告发我。我问了几遍我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告发,但她就是不回答我。我当时心里可清楚了,实在不应该站在大路上拉拉扯扯的,和一个白人姑娘谈话,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抓住我不丢手。我的话她又根本不听。我越挣脱,她越搂得紧,最后把我死死地抱住。我动一动,她拱一拱,天晓得那是在干什么。我想” “她知道你是谁吗?” “是的,先生。她知道我叫桑尼,因为她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这时,正好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和传教士费尔茨开着汽车经过,他们把汽车嘎吱一声停在我们俩身边。凯蒂小姐并没有指责我侵犯她。凯蒂小姐一声也没有吭。她像我一样,正想拔腿逃跑。却被那个白人妇女牢牢抓住。传教士一拳把我打倒在地,又踩上一只脚。接着,白人妇女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教凯蒂小姐怎样诬陷我。后来,她指使传教士费尔茨把我放掉,却继续抓着凯蒂小姐不让她跑。哈维先生,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就是请上帝为我作证,他也会这么说。哈维先生,您不信上帝吗?他是不会撒谎的。是吗,哈维先生?” 哈维不再看这孩子,向远处望去。他又一次惆怅起来。桑尼的一番话终于使他信服:责任不在桑尼,不应该追究。桑尼要是稍大几岁,或者有过奸情,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先把他牢牢地捆在树上,再去通知那些逮了他一天两夜的人前来捉拿。 “从前天开始,白人们把乡下篦过来篦过去,就是为了找你呀!如果我不把你交出去,将来被人发现,他们会叫我黑鬼迷的。”他踌躇得很,脚尖直踢松软的沙地。“说不定,我要被撵出这个国家。山下的人群情激昂,决心已下,非要把你送上绞架。事到如今,谁也阻止不住,老天爷也没有办法。” “您在说什么呀,哈维先生?”桑尼迷惑不解地问。 他赶紧扭过脸去,避开了这孩子乞怜的目光。 哈维头也不回,又沿着小道向下走去。他跳过小沟,进入田地,匆匆钻进支离拔插的庄稼棵里。桑尼紧紧尾随着他,相距不到一米。 过了一块很窄的待耕地,他站住了。桑尼立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哈维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过了好大一阵才开口说话。 “桑尼,我也不愿干伤天害理的事,可这是迫不得已呀!” 他虽这么说,却忍不住要掉过脸去,“这里是白人的国家。黑人事事处处都得逆来顺受,现在谁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现实。也许,这是天经地义的。” 桑尼没有吭声,滴溜直转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一对眼白像初绽的棉桃那样雪一般洁净。他听懂了哈维的倾诉。 他们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继续朝公路走,头上要躲开山核桃树的垂枝,脚下要跨过伸进小道的荆棘。 “哈维先生,”桑尼悄悄地呼唤一声。 哈维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他知道自己的决心已经无法改变,但不知道这孩子要是突然窜进树丛该如何对付。 “桑尼,你要干什么?” “哈维先生,求您行行好,为我做一件小小的事情。” “说吧。” 桑尼用两只强壮的黑胳膊把树枝拨开,向前走了几步,同时投来恳求的目光。 “哈维先生,要是您觉得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走这条路,就求您拿枪打死我好了,千万别把我交给那一群暴民,我到阴间也忘不了您的恩情。” 哈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惊奇地望着这个孩子,好像生来头一次认识他似的。他的目光渐渐模糊起来,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掉头便走,只凭着双腿探路,一步步向前挪去。 “哈维先生,您答应我吧!” “我不能,桑尼。” “怎么不能呢?哈维先生?” 哈维一左一右地摇着脑袋,脖颈的每条肌肉都像钻心似的疼痛。 “我没有带枪,枪毙不了你。”哈维话没说完,一个趔趄,趴倒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1) 杰夫和伯特离开尼德廓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但他还嫌太慢,因为他预感到今天将是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天。吉姆库奇受命返回安德鲁琼斯,给本艾伦法官带去一个含混不清的口信。经过一整夜又困又饿的长途跋涉,杰夫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命运之神。然而,在他大脑的一个狭小角落里仍然闪着一线希望。唱票结束之后,他又奇迹般地保住了官位。 他们默默地驱车赶路。没有铺设沥青的路面坑洼不平,上下起伏,有时经过一片疙疙瘩瘩的搓板似的地段,汽车稀里哗啦地直响,好像马上要被震得粉碎。杰夫实在忍不下去,叫伯特放慢了车速。 伯特讲:“我敢说:两天来这条路的过车量已经超过了上半年的总数。” “私刑过后,我要通知公路总监,派几辆平路机来这里修整修整。” 说话之间,汽车转了个弯,差点撞倒一个骑驴的农夫。他挎着一篮子鸡蛋,正去尼德廓的商店换东西。 幸亏伯特刹车及时。农夫只空着一只手,无法将慢吞吞的毛驴让开。伯特只好把车磨到路边。 “您好啊,”那人拉住毛驴,先打招呼,“您是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吧?” “你好,”杰夫回答,勉强地笑笑,“噢,我还算司法官。这头衔至少可以保持到下次竞选。要是像你这么面善的农民都支持我,我保准丢不了官。今年你准备投谁的票啊?” “还没决定哪,”这人把鸡蛋篮子换了换手,说,“我得先掂量掂量,这是我投票的习惯。” “好,”杰夫满脸堆笑地说,“我一向敬佩像你这样认真讨论问题的选民。人民应当对委以重任的政治家先做充分的了解。坏人当选c百姓遭殃的时候难道还少吗!” 农民点头称是,又把鸡蛋篮子递到原来手中。 “刚才我瞧见一件怪事,”他扭过脸,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路,“大概离这里有一里半地。我打算到了尼德廓就告发的。” “你看到了什么?”杰夫探起身子,忙问。 农夫说道:“一个黑鬼,说来也怪,我看到了一个这一带少见的黑鬼。样子挺像‘吉奇’黑人。别管什么样的黑鬼,都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这里的黑鬼两天前已经全部跑进密林,从那时到现在,他是我见到的头一位。” “他向哪边走了?”杰夫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抢着问,“现在什么位置?” 农夫摇了摇头。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路边的一小片空地里。他的样子像是头脑发昏,一点儿没有要跑开的意思。我问了几句话,他好像是个聋子,简直是咄咄怪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黑鬼!” 杰夫用胳膊肘直捅伯特,他一前一后地晃动着上身,似乎等不得发动马达就想让汽车飞奔。 “待我前去查看一番!”他对农夫喊了一声。又狠狠地捣了伯特一下,催促道,“快!伯特,快!” 他们再顾不上路面的颠簸,飞也似地朝前开去。杰夫双手扒着车窗,每过一会儿都要回过头来用焦灼的目光催促伯特。 “对,是山姆!”他激动地说着,“不是山姆,还能是谁!我看就是山姆,对!对!” 车速已达每小时八十公里,杰夫还觉得太慢,又使劲向伯特的肋骨捅去。 “伯特,你知道我下一步的打算吗?”他一边紧张地凝视着前方,一边问。 “怎么?杰夫司法官。” “我要让法院给山姆签发一张神经失常的证明。他以后再也不会三天两头地进监狱了。走遍全世界他都会受到谅解和通融,可以尽情地摆弄旧汽车,不管怎么干,再不会有人追究。这就是我的打算!一回城就去给他搞一份这样的文书。” 伯特猛踩脚闸,汽车嘎吱一声停住。五米之外站着山姆布林森,他正茫然不知所措地向这边望着。杰夫赶紧跳出车门,山姆好像害了疟疾似的,混身抖个不停。他的外套被撕得又碎又烂,几乎变成了垃圾堆里的一块破布片。 “你见鬼啦,山姆!这么长时间,跑到哪里去了?”杰夫喊着,一个箭步跨进路边的草丛。 山姆忽然钻进身后的小树林。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姆!”杰夫一边呼叫,一边像没头苍蝇似地闯进盘根错节的树丛。“山姆呀!你等一等!” 伯特跑到杰夫身旁。 “杰夫司法官,站住别出声,”伯特说,“说不定能听到他的动静。” 两人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伸着脖子,侧耳细听。 “是您吗?杰夫先生,”听到他战战兢兢c细声细气的询问声。 “是我呀,山姆!现在你还怕个什么?快出来吧!” 他们等了等,山姆还是不动。 “你这个黑家伙,听不见我的话吗?”杰夫忍不住了,喊,“你给我出来,别等我气极了开枪撵你。好不容易把你找到,你倒给我捉起迷藏来了。” 六c七米外的树丛动了,山姆一步一步地挪了出来。 “山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杰夫先生,您别这么问。最好问我什么地方没去。我发誓,从生下来到现在,我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的惊。” 他缩腰弓背地站在他们面前。两个眼球布满了血丝。 “我还以为你早就完蛋了呢。”杰夫对他讲。他见到这个黑人伙计太高兴了,简直想走上去摸一摸他,看他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活着。“我为了找你,哪儿都跑遍了,”他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可到处不见你的影子。” 山姆一想起这几个小时的经历,不由得又要发抖。 “杰夫先生,那几个白人无情地折磨我,简直要抽我的筋,扒我的皮。”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两只鞋的鞋底掉了一双,鞋帮还套在踝骨上。“他们用绳子套住我的脖子,撵着我在丛林里跑来跑去,跑累了就把我绑在汽车后面,牵着我的脖子走。大半时间我跟不上汽车,只好躺在地上,让他们拖死狗。我以为末日已到,再也活不成了,没想到刚才他们突然发现了桑尼克拉克,我又被放了,拣了一条命。” “他们真找到了桑尼?”杰夫高声追问。 “是呀,是呀,杰夫先生。他们不找到他,怎么会让我走呢?虽说时间不长,我看那黑孩子这会儿已经见阎王去了。” “在什么地方?”杰夫又问。 “沿着公路往回走,在小溪旁边长柳树的地方。” 杰夫拿出怀表,计算时间,他用拇指搓着表蒙子,似乎想把表针拨快一点。 “快到中午了,”他望望头顶的太阳说,“过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杰夫收起怀表,向汽车走去。伯特马上跟上。 “杰夫先生,”山姆怯怯地说,“您准备把我怎样?” 两人回头一看,山姆正向树丛退去。 “过来,过来,你这个黑家伙。”杰夫说道,“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一步。上车去吧。我要保证你的安全,重新把你关进监狱。” 三人都上了车。山姆不敢坐座位,蜷缩在后排的底板上。 汽车走了八c九里地,山姆低声呼唤起来。 “山姆,你怎么啦?”杰夫问他。 “我刚才忘了说兔子的事儿。” “什么兔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2) “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犹犹豫豫地说,“但我真的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那几个人刚一抓住桑尼,突然一只兔子从他衬衣里蹦出来,好像是蹦出他的肚子。它在地上跳了两下,一阵乱枪把它打成肉泥。可是,杰夫先生,你们最好别信这种事。说实在的,我也不信。可能是我眼睛有问题。” 伯特和杰夫互相瞅了瞅,两人都没有言语。杰夫扭了扭屁股,探头瞧了一眼蹲在后面的山姆,然后转回来,目不转睛地朝正前方望去。 他们刚要转向花枝溪的木桥,迎面突然开来两辆汽车,呼啸一声,开了过去,车后扬起一片黄沙,令人窒息。因为速度太快,无法辨认开车的是谁。 “看来,真像山姆说的,他们已经结果了桑尼。”伯特发表议论。 “果真如此,那也谢天谢地,我毕竟救出了二分之一。”杰夫说道。 只见桥头这边一百码内已经成了停车场,几十辆歪七扭八的汽车把公路堵了个水泄不通,还有的干脆钻进了路边的草地。 杰夫拍拍伯特,示意停车。他指了个隐蔽的地方让伯特开过去。山姆发觉汽车不动了,急忙爬起来向后窗外张望。他马上哼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没有帮忙的,咱们可无能为力。”伯特急切地说,“最好先回城里,组织一批” “完全没有必要。”杰夫说,“小伙子,大势已去。” 伯特把车开进灌木丛,躲到路上看不见的阴影里。杰夫走下汽车,扒开树枝,向岸边的柳林望去。 “不出所料,大势已去。”他悄悄对身旁的伯特说。 一棵树叶被子弹扫光的秃树上悬挂着那黑孩子的尸体,尸体僵挺挺的,正在一圈一圈的转动。至少还有四c五十人一小堆一小堆地围在树下。其余的开始离去。木桥附近传来一辆汽车的启动声。 “除了派个验尸官来,我们已经无事可做。”杰夫悲观地说,“小伙子,大势已去。” 伯特抓住他的胳膊。 或许,我们应该记下一些人的名字,本艾伦法官想立案时,也好有个交待。” 杰夫一怔。 “不!”他坚决地说,“我要彻底回避,不能为此毁了政治生命!人民” “可是” 杰夫把伯特撇在树边,自己回汽车去了,没走几步又听到伯特在轻轻喊他。 “杰夫司法官,您快过来!”他叫道。 杰夫看他想干什么,又走回来。 伯特指了指小溪下游的对岸,说:“您瞧!” 凯蒂巴洛已经从小溪的另一边涉水过来了。走到围在柳树四周的男人身后八c九米远,还没有一个人察觉。她接着站下,抬头凝视脖子套着绳索c缓缓旋转的桑尼。 “他没有罪!”只听她用吃奶的力气大吼一声。她的呼喊像炸雷一般,在幽静的丛林里回荡了近一分钟。她继续向前跑。“你们受骗啦!他没有罪呀!”她发疯似地喊着,喊声变成了嘶哑的尖叫。 已经走到桥头的人纷纷回过头,向柳林跑去。原来站在树下的一个个呆若木鸡,像着了魔。 伯特听见,杰夫往肚子里直咽唾沫。 “你们为什么都不吭声!”凯蒂哭了起来,她从一堆人跑到另一堆人,向他们身上擂着拳头。“他没有干过那种事情!全是无中生有!全是骗人!” 绳子上的尸体忽然停住,但马上又慢慢朝另一个方向旋转开了。有些人又抬起头来看它,双目直盯盯地,好像刚刚发现被绞死的是谁。 “无中生有!”凯蒂还在喊叫。她披头散发,满身泥污,看样子是在沼泽里挣扎了整整一夜。“我宣布,这是个骗局!” 男人们站成了一个圆弧,几乎将她挡住。有一小会儿,杰夫和伯特看不到她了。 “你们去问问勒鲁瓦拉吉特!”只能听到她的叫喊声,“他知道这是骗局!你们去问勒鲁瓦吧,他能证明!” 她突然冲向吊着桑尼的柳树。男人们步步紧逼,跟着她向前挪动。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勒鲁瓦拉吉特?为什么不去问他!”她沙哑着嗓子向男人们哭喊,“他能告诉你们这是骗局!他清楚!他清楚!他清楚!” 树林顿时鸦雀无声。杰夫和伯特只能听到自己喉咙里焦躁的喘息声。男人们逐渐向柳树靠扰,杰夫和伯特只能透过偶尔出现的人缝看见她的身影。 一声刺耳的尖叫穿透了树林。接着响起一片愤怒的呐喊声。一只黑色的鲣鸟拍打着翅膀惊慌地从头顶的树枝腾起,凄厉地呜叫着向峨霄岭飞去。 “伯特,怎么回事?”杰夫悄悄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我什么也看不见。”伯特无奈地说。 “她要是遇到不测,我们是应当保护她的。”杰夫停了停又说,“不过,他们不会伤害她,你说呢,伯特?” 伯特很踌躇,他用手抓住一棵小树。 “看样子,他们不会,”他回答,“除非他们是” 杰夫紧紧搂住一棵最粗的小树,汗珠已经从额头流到他的脸上。 凯蒂又尖叫了一声,但声音微弱得多了。男人们一哄而散,你推我,我推你,互相咒骂着,迅速向木桥跑去,跑得比来时还快。杰夫和伯特这才看到空中正飞着石块。接着,最后一片岩石击中了她,她无声无息地瘫倒下去。 杰夫双腿颤抖起来,他抓住伯特的胳膊。两个人谁都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个男人又转身跑了回去,他举起一块沉重的大石头砸向已经不会动弹的凯蒂。然后向后张望着,去追跑上木桥的人群。 “伯特”杰夫不知说什么好。 嘎嘎嘎的马达声在小树林里引起一阵轰鸣,他们伴着这嘈杂的噪音钻出了灌木丛。伯特到达柳树时,杰夫还在远处。他已经跪下身子,抬起凯蒂,把她搂在怀中,杰夫才跌跌撞撞地靠着柳树站住。 “凯蒂,凯蒂”伯特尽量轻轻地托着她,呼唤。 她睁开眼睛,透过蓬乱的黑发望着他俩。伯特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 她嘴角上泛出一丝微笑。 “请转告勒鲁瓦”她微弱地吐出几个字。 笑容却渐渐地消失了。 伯特慢慢地把凯蒂放回石头堆上,然后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盯着杰夫。 “杰夫司法官,她的头部可能”他没有再说下去,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位年长的人。“她的头部” 杰夫点点头,转脸就走。他来到溪边,站在那里,望着一根倒在水里的树干下一圈一圈的旋涡发呆。 他扭头再看柳树时,只见伯特仍然茫然地立在姑娘的身边,他的上方,那个吊在绳头的黑糊糊的尸体还在慢慢地转着,转着。杰夫一把捂住脸,揉了揉又酸又痛的眼睛。 他再也站不下去了,离开了小溪。 “黑人私刑必须坚决禁止,永远废除!”他一抬脚便说。 伯特跑来,追上了他。 “杰夫司法官,您说什么?” “没什么,小伙子,”杰夫回答,口齿清晰了些。“我们得赶紧回城,去报告这里的情况。验尸官一定想做详细的了解。调查私刑受害者的死因乃是他的责任。深入调查,细察明断,不偏不倚,无所畏惧是掌权者的行为准则嘛!” 他昏头昏脑地向公路那边走。 “当官儿以前,谁都对着上帝立下过这些美妙c动听的誓言,”他长叹一声,“我呀——几乎把它们忘到了天边!” 他抢了几步,一个人走到前边,再不敢和伯特交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1) fr一一anhattan一by一neal一travi1979 黑幕下的诱果 heiuxiade y一ugu一 河南人民出版社 [美]尼尔特拉维斯著 韩松 达荣译 (封面简介:) 本书是美国1980年十大畅销书之一 社会政治杂志《曼哈顿》面临被大 出版商希伯接管的危机。出版主迈克尔 为了保住《曼哈顿》进行了殊死的搏斗。 他向英国出版商古德森求救,古德森出卖 了他;他向分居的妻子乞援,但他与 外甥女的奸情败露。妻子要把股票卖给 希伯,正当他走投无路时,众议员斯迈 利伸出了救援之手,《曼哈顿》保住了 并得到意外的发展。正当迈克尔大肆庆 祝《 曼哈顿》创刊十周年之际他的情 妇和挚友却在希伯出资的新杂志上揭露 了他和斯迈利的后台是黑手党!迈克尔 从战胜危机的喜悦顶峰,跌到了失望的 谷底。在权欲c利欲c名欲c的大 海中,他挣扎c跃起,但前途却一片渺茫 第一章 《曼哈顿》杂志编辑室里午前的喧哗声使杰米基尔戈的头脑为之一震。他带着宿醉初醒的神态,谨慎小心地走到办公桌前,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心里直纳闷,不知还有哪些可以回忆得起。 他马上不费什么神就想到那条消息。这是这位《曼哈顿》专栏作家近几周来所听到的最富刺激性的,而且关系到他自己杂志命运的传闻:《曼哈顿》已成为接管者寻求的目标。忠诚在敦促杰米,应当将这一情况立即转告给他的良师益友,《曼哈顿》的出版主迈克尔格伦农。可自我防卫的本能在提醒他,还是保持缄默为好,因为这个情报是他通过一种自己不愿泄露的方式获得的。 杰米的消息是从特里尔曼一格劳特联合公司所属的华尔街投资银行的一位高级合股人那里听到的,那位合股人与他这位专栏作家一样,都是隐蔽的同性恋者。杰米选定了明哲保身的路,正考虑是不是到外面去喝上一杯“血红玛丽”,可是忽然间发现格伦农已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了。 “瞧你这副模样,你这小混账。”他听见出版主在喊。杰米只大声哼哼了几下。 “整夜不在家,拿着我的钱去那些让人着迷的俱乐部里闲逛,可这会儿却在我规定的工作时间里发起呆来了。” 格伦农说完,放下装腔作势的架式,从旁边的桌子跟前拉过一把椅子,靠近杰米坐下。“你的神态确实很糟,”他说,语气也显得和蔼多了:“你需要松弛一下,参加个健身俱乐部什么的,最好是休休假,但我眼下还离不开你。我们在今年最后三个月必须多增加一些销售量。喂,你下一周的专栏我挺喜欢的,它真能把费赖伯格搞得张口结舌。这样,在城市规划的争论中,他绝对不会占上风了。” 杰米的身子仍是直往前栽,他抬起一只手说:“别说了,迈克尔,我的头疼极了。能不能让我到里屋和您谈上几分钟?” 格伦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杰米慢吞吞地站起来,随着他穿过繁忙的编辑室。洞穴似的编辑室内亮着日光灯,内有六十张办公桌,但这会儿办公的人还不到半数。发刊日(也就是发薪日)那天,编辑部的全体人员才会到齐。 格伦农在走过铺着蓝色地毯的中央通道时,在那些漆得明光闪亮的办公桌旁停了几次。发稿截止时间即到,餐馆评论员克里斯廷林纳正在赶稿子,她的电动打字机噼啪作响,当格伦农走近时,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克里斯廷,”他讲:“你抢发的新闻越来越软弱无力了。活见鬼,那个拉特拉餐馆怎么够得上三星等级,谁不晓得那个养的南欧人为了免除厨房卫生的检查正在贿赂卫生部的检查人员。你记住,我一定要在下一篇揭露食品业腐败作风的报道里狠狠地刺他一下子。” 克里斯廷只是莞尔一笑:“迈克,我所服务的读者又不在厨房里吃饭。只要鱼子酱里没有老鼠屎,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格伦农走到丹尼希尔斯曼桌前。“昨天晚上我与罗基谈了谈,”他告诉这位金融方面的撰稿人:“他说那些人确实以为自己能够在两个月内解散调节委员会。他觉得他们是发疯了,我也这么看。你是不是去观察一下局势,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这方面来。” 希尔斯曼点头答应:“当然可以,迈克,我马上就办,不过我还不清楚,他们是否给自己规定了时间,两个月或别的什么期限。” “不管怎样,先观察观察吧。”格伦农说罢又向前走去。 实际上,希尔斯曼感到十分为难。又得浪费时间去搞一篇轻率的报道了,就因为出版主喜欢与那些在野的政客交往,而那些政客又总吹嘘自己能够拿出解决本市岌岌可危的财政问题的办法来。不过他得承认,格伦农有时确实从他们那里搞到了在别处搞不到的最佳新闻苗头。 杰米尽管头疼,对格伦农走过编辑室的这一路表演却十分欣赏。他思忖,他真像足球教练,对于谁该受申斥,谁该受鼓励了如指掌。格伦农很喜欢炫耀,不久前他还是一名首席记者,可是现在,他已成为美国最热门刊物的出版主了,他的杂志代表着纽约的声音和风格,决定着社会对人和事物的取舍。 自从《曼哈顿》创刊后,这十年内,格伦农已经建设起一个忠心耿耿,才气横溢的编辑部。他不但了解每一名编辑的能力,而且想方设法要把他们的才华全部挖掘出来。 杰米已经跟随格伦农九年之久,但这位出版主还不晓得他是个同性恋者。杰米希望保持这种现状。即便他是“闲话专栏”的专栏作家,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私生活不可外泄。暴露出去将会给格伦农和整个杂志带来难堪,对自己也不利,所以他决定就这样下去。别看格伦农对他那么友善并像纽约东区人那样讲义气,但他对同性恋运动永远也不会理解和同情的。尽管如此,也必须冒着风险将前一天晚上的谈话内容告诉他才是。 这会儿,他们已到了格伦农的大办公室里,办公室的四壁挂着镶有镜框的绘画作品,全部选自《曼哈顿》杂志的得奖封面设计。杰米离开了人声嘈杂的编辑室之后感觉稍好一些,他在格伦农的一把大号皮扶手椅里松弛地坐下。 “你要咖啡吗?”格伦农问他。 他其实想喝点刺激性更强的饮料,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这间环墙排满书架的办公室的左侧,从大型栎木酒柜上的咖啡煲里自斟了一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2) 今天,格伦农的情绪不错,他的身体状况和自我感觉都属最佳状态。“你应该照我这样生活,”他说道:“我比你年长二十岁,可瞧我!我的体格要比你强得多。记着,绝对不要在白天喝酒,这就是秘诀好了,好了,你一定会说你的工作需要你那样做。” 格伦农收起训诫的架式,转而露出真诚关心的模样:“我不愿让你把精力全耗费在我身上,杰米。不管是尽职于《曼哈顿》,还是有朝一日到别处去你的路都长着哪。我知道你不喜欢到芝加哥工作,但洛杉矶的规划进展顺利,我可能要派你到那里去一趟,给他们传授一下怎样撰写闲活专栏的文章。” “我想找您淡的正是这个,”杰米说:“不是我去洛杉矶,而是关于咱们的扩展计划。噢,您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对咱们的接管已迫在眉睫了。斯坦利希伯已经雇下了特里尔曼一格劳特联合公司,他说他实际上已经掌握了《曼哈顿》的所有权。”杰米猛然收住话头,他看见格伦农已经变了脸,简直是恼羞成怒了。 “你这小笨蛋,”格伦农吼叫起来:“这屁活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希伯到处散布这种谣言已经几个星期了。吹这种牛,他纯粹是为了美化自己的形象。就凭他那张令人厌恶的庸俗小报,能算得上出版家?他以为如此吹嘘一番他要占有一份像我们这样出类拔萃的杂志,他脸上就会增加几分光彩?上帝啊,如果他们向你提供的就是这种情报,你这个人大概压根儿就不配做专栏作家。” 杰米此刻感到窝囊透了。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步出了格伦农的办公窜。 迈克尔格伦农没有让秘书挂长途电话。他直接用自己的私人专线打向伦敦,在键盘上按出了詹姆斯古德森爵士办公室的十三位数的电话号码。 现在是伦敦时闻四点钟,他估计这位金融家已经吃完午饭回来。他先听到秘书回话,秘书立即给他接通了古德森。 “迈克尔,迈克尔,我亲爱的伙计听到你的声音真高兴。” 格伦农再次感到,古德森的语气怎么这样令人讨厌。听上去像是什么人在不伦不类地模仿罗伯特莫利(罗伯特莫利:名演员——译者注)。大概所有肥胖的英国人都是这么说话。他叮嘱自己,千万别把厌恶的心情流露出来。 “吉米(吉米:詹姆斯的爱称——译者注),能和您谈话真是一件幸事。要是能在您那里,在文明世界,在加里克酒店与您举杯共饮,那就更惬意了。我们这个地方真可谓每况愈下啊。” 格伦农晓得,古德森就喜欢听这种话,他是这样一种英国人——仍然相信美国独立是暂时的离轨现象,总有一天美国要爬到大不列颠身旁求它帮助自己重返正轨。 “吉米,您说过,只要我有什么事需要您帮忙就打电话给您。我现在有件事,而且是至关紧要的事。” “说吧,迈克尔。”古德森回答。 “那个无赖希伯正对我步步紧逼。他们已经开始舆论攻势。今天早晨的《华尔街日报》使我们很尴尬。市中心有不少无赖不喜欢我办事业的方式。现在,希伯手下的人已嚷嚷着要接管了,这事不巧正赶上我最困难的时刻。” “我们洛杉矶的新杂志必须在明年开始发行,为了买进《芝加哥》杂志,我已负了几项债务。”格伦农继续说:“下几个月我还要支出一大笔款子,一两年之后才有收益。我的董事会简直是一堆臭狗屎,我看那些家伙会把我随便出卖给什么人,甚至包括希伯。” “亲爱的伙计,你来找我真是摸着门儿了。”古德森劝慰道:“这就是有朋友的好处。斯坦利与你对阵,我并不惊讶。你那里出版的东西质量很高,斯坦利正想把这种杂志变为自己的又一个分号。他这小子胃口不小,对吗?有时候谁也阻挡不了他。” “吉米,如果此事让他得逞的话,他毁掉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编辑部,杂志本身将不会留下什么东西让他接管。全体编辑也不会忍气吞声,他们将弃职而去。必须让他就此罢休。据我所知,他将以每股十一美元的标价购进。董事会里至少有两个家伙想整治我,愿意以更低的价格售出。他们不配做出版商,他们只是两个长着钱串子脑袋的可恶的家伙。压根儿就不该参预这样一门生意。眼下我被他们牵制住了。除非我能提出比希伯更高的标价,不然他们就会把我出卖掉的。” 古德森沉默了片刻,他在计算数字:每股十一美元。也就是说,我的天,他情愿拿出大约两千万美元来控股。真是一笔重金。但是,那么一来,他就得到了一家重要的杂志,并不亏本。 “我想,我是能够拉你一把的。”古德森说:“或许,向你提供一项三年低息贷款。我马上就合计一下,然后再通过正式手续与你联系。依我看,时间不是很紧吧?” “至少还有两周。”格伦农回答:“即使股东们达成了协议,正式提出了标价,还必须给我十四天的时间考虑应战呢。” “好啦,丝毫不必担忧,可以肯定,我们是能够想出对策的。迈克尔,你在危难时刻找我,真让我高兴啊。我常想,这便是我存在的价值:助人为乐。” 两人互致了再见。格伦农顿觉轻松起来。他伸手抓过一盒“罗密欧一朱丽叶”牌香烟,这是他的瑞士亲友按周给他寄来的。他点燃一只,津津有味地品尝起这精制的古巴雪茄了。 他看着窗下公园路上的车流,同味了一会儿自己的妙计。对付希伯这号人就该如此:以牙还牙。 现在证明,古德森这个关系太重要了。三年前的百慕大出版家大会之行终于有了收获。他当时所以前去只是因为一名经常与他约会的妙龄女演员正赶上戏间休息,她想去海岛晒晒太阳。 一到那里,他便与詹姆斯古德森爵士邂逅。此人是英国出版界最有权势,然而最少露面的巨擘之一。古德森是个百万富翁,他的资财至少要超过百万的五十倍,最近这些年正悄悄地搞出版业的投资生意。他在大会上找到了格伦农,谈吐中对格伦农创建《曼哈顿》的成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次年会整个都是在讨论克莱费尔科和鲁伯特默多克为获得《纽约》杂志所有权而展开的争夺战。在通俗杂志市场上费尔科是格伦农最激烈的竞争者,格伦农却表面支持费尔科,因为他看得出来必定要取胜的是默多克。难道这样的事也会落到他的头上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3) 古德森当时许诺过,有朝一日格伦农需要资金,他会解囊相助的。打那以后,这两人成了密友。他们共享着美酒佳肴,漂亮女人和出版生意的油水。格伦农每年前往伦敦两到三次,古德森来美国大约是一年一回。 迈克,你多幸运啊,他暗暗地对自己说,一边欣赏着一个偶然形成圆环的烟圈在窗前飘荡。这时候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的秘书走进来 “开午间例会的人都到齐了。”她报告:“是不是叫他们进来?” 他点点头,随手将自己的座椅挪回桌子后面。 开这种编辑和高级撰稿人例会,对于格伦农来说,是他日常工作中最得意的时刻。杂志的计划在这时制定,文章的构思在这时提出和自由争沦并且在这时,格伦农感到《曼哈顿》的男女雇员们异常亲密,简直可以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 主编哈里凯夫头一个走进门来凯夫今年五十四岁,只比格伦农年长两岁,但看上去像是老一辈人了。他眼睛上乍一看像戴了一副绿色的眼罩,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肚子略略挺起,身高一米七二,弯曲的白发垂掩在耳朵上。 二十年前他和格伦农同在老《电讯晚报》当治安记者。从那以后几乎再没有分开过,当格伦农决定组建《曼哈顿》杂志的时候,凯夫是第一个被他邀请来入伙的人。现在,凯夫和会议的其他成员都已经围着格伦农的桌子旁就座了。 “在讨论正事之前,”格伦农向大家宣布。“我想提请各位注意,在今后几天之内你们将听到大量有关我们这个杂志的传闻。确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自以为可以挤进来,夺走咱们的指挥权。目前我还不能详加介绍,但我特别要提请你们每一位注意,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曾经有过危机,但局势已经转变。我眼下感到的唯一危机是下一周的封面,这要靠各位帮忙了。” 凯夫无需询问这一回被击退的是何许人。在这个杂志发展的过程中,他曾辅助格伦农渡过了若干次类似的危机。经常有什么人要挤进来,他们带着大量资金,以为搞好杂志新订季的扩大发行只是需要大把的钱。 凯夫是个通晓事理的人,他认为一切成就都应归功于格伦农。是格伦农带着新夫人的五百万美元和这份杂志的清晰蓝图开创了事业。从头一天起就立竿见影。格伦农是个天才的编辑,更重要的,他还是个有敏锐洞察力的人,摸得清上中层纽约读者的兴趣所在。 格伦农将丑闻的揭露,闪烁其辞的报道,说东道西的专栏,政治内幕和谈论生活方式的文章都包罗在他的杂志内,使得《曼哈顿》出师即胜。其他城市的一些出版商都想效仿《曼哈顿》,但没有一家摸到发迹的路。 现在,十年过去了,《曼哈顿》已经兴旺发达起来,但仍然喷发着旺盛的朝气,它的版面上塞满了引人注目的广告,目标就是对着那些驾驶卡迪莱克斯高级轿车,以及去里约热内卢总是坐飞机头等舱的“华贵人物”。实际上,杂志的财政状况本来是异常巩固的,但是格伦农把利润集中起来,全部投进了新的发展项目。 他付给作者的稿酬全球最高,所用照片均用重金收买。不惜任何代价来保证《曼哈顿》实现自倡的宗旨:最佳效果便是最佳方案。 凯夫知道格伦农与他的董事会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他们俩在“科斯特洛”酒吧间深夜痛饮的时候,常常一边回忆自己的年轻时代一边谈起这些分歧——年轻时他们都是追踪救护车和挨门采访的小记者。 格伦农不止一次地抱怨,董事会如何碍事,如何要求他削减开支。今年的主要争论是关于格伦农准备将他这个出版社的势力范围扩展到芝加哥和洛杉矾的计划,第一步是把所有的市级杂志收买过来。第二步是开创一个全新的刊物。 格伦农为了赶走董事会的两个最强硬对手达德利克雷范和杰罗姆福布斯,不断地耍弄手腕,但他们俩掌握的《曼哈顿》的股份太多了,共占百分之二十,经常可以听到格伦农指责他们是财迷,不是搞报刊的料儿,说他们不相信,如果他们先放弃几年的利润,他会使他们全发大财。 “这些人满脑袋是钱。”格伦农前几天还向凯夫抱怨说:“他们眼光短浅,比不上你我。他们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分红和我们给他们那些讨厌的朋友发了什么文章。他们不配待在出版界。他们是门外汉。” 现在,凯夫眼望着得意洋洋的格伦农,心想,他大概又给了那两个绊脚石一顿闷棍。这要感谢上帝的造化啊,凯夫思潮起伏。格伦农是力量的源泉,没有他,便没有《曼哈顿》杂志。 尽管凯夫对格伦农如此忠诚和百依百顺,但他对格伦农最近不常露面这一点也感到很忧虑。这位出版主为了促成那笔交易把大量时间都化费在芝加哥市了,而对《曼哈顿》日常工作的微小细节注意得越来越少。 绝大部分具体事项凯夫都可以为他处理掉,但凯夫缺少格伦农的果断和对城市风尚的直接了解。甚至,有一天晚上,他竟问格伦农,他的对手的观点是不是也有可取之处,假若,他能稳稳地保住《曼哈顿》给他带来的利益,不到别处去搞新据点,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说不定会更合算。 这个问题引起了他们之间的一场最激烈的争吵,以致格伦农向他吼道:“从这一点看来,你只配做个倒霉的编辑,我就能当出版主。”近来还吵过几次,但总是凯夫先服输,原谅了格伦农。 接下去半小时是讨论下一期杂志的安排。时装编辑默纳韦斯顿要求把南方出现的款式作为主要时装潮流放在整页的彩色广告上。 “摘棉工的工装式样。”她提议。 “不行,”格伦农不满地说:“我讨厌搞些个没人穿的衣服来做时装宣传。今年冬天我们不能搞点保暖c简单,而又新颖的东西吗?为什么不能到大街上拍些穿冬装的真人照片?马上再设计一幅乳罩和紧身裤头的版面。你们知道——‘闺房又出现了浪漫色彩’。我们今年的第三位最佳封面就是那张法国束口女裤头照片嘛。” 政治编辑肯弗洛里奥介绍了赌博合法化运动的要点。 “我们该公开表示支持了,”弗洛里奥说:“绝大多数社团,绝大多数州政府都在支持这个运动。仅税收一项,本市每年至少能获得一亿美元的收入。如果我们再长期拖延下去,我们就会远远落后于新泽西和迈阿密,把顾客都丢掉。我认为我们应当从各个方面提出具体建议——资金来源c控制管理c营业地点等。应做些有效的研究和工作。市政府对这个问题不闻不问,我们替他们吹一吹定会提高我们的威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4) 格伦农为在娱乐场开设赌场的问题绞尽了脑汁。“我的意见是,我们应当在这里,在纽约市,而不是在卡茨基尔(卡茨基尔:纽约州东南部的山区——译者注)或长岛促成这件事。”他说:“这里最需要,在地点问题上,我们已经得到各种机构的支持,赌场可以与剧院和饭店联系在一起。仍然令人感到为难的是,赌场应由谁来经营。若把它交给政府,势必导致增租增税,若把它交给私人,就会有被‘猫豹团’(一b的音译,黑手党的别称——译者注)霸占的危险!” “我支持让私人经营,”金融编辑丹尼希尔斯曼说:“交给政府管理,他们就会限制赌场营业时间,要求在凌晨两点钟以前关门,恐怕还有别的,同时将有一批新的政府雇员让你支付薪水。应当效仿‘场外投注’(场外投注:美国政府许可的赛马场外的赌博制度——译者注)制度。当然要冒黑手党插手的风险,但即使那样又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办事一向安分。政治名声对他们不利,他们何必节外生枝呢,反正赌场赚的利润越多,市和州都能多获税金。” “好啦,”格伦农说:“咱们就确定今后五c六周内讨论赌博问题。使用封面和八页左右的版面。目前我对管理控制的问题还未定见。我打算找更多的人征求一下意见。但有两点我们是一致的:应当允许开设赌场和必须在市内开设。” 弗洛里奥这会儿又提出下一年的地方选举问题。他要求早造舆论“只要咱们行动得快,支持哪一位都无关紧要,”弗洛里奥这样说:“竞选的场面必将十分宽广,不会有什么人马上突出出来。只要咱们能及早确定支持的候选人,咱们就能趁着别人尚未拉开阵势将他推向独占鳌头的地位。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影响做到这一点。” 格伦农并无如此把握。“我同意这场竞赛将是势均力敌的看法,不过你也可以这洋设想:我们最好按兵不动,先让《时报》和其它杂志去捧场,咱们留下后劲,再一鼓作气将我们的意中人抬出去。当然,两种方案都不影响对每一个竞选者的情况进行简要的介绍,而且在两个月之内还可以请最佳候选人来此谈上一谈。” “当然喽,我们支持的人若能在此次竞选中获胜,我们就能增添一份光彩,”格伦农补充说:“可以挽回一些影响,免得老是受到从奥尔巴尼(奥尔巴尼:纽约州的首府——译者注)发出的冷嘲热讽。” 哈里凯夫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下一期的入选文章。绝大部分稿件都已收齐,现在只剩下确定版面了。固定的服务性特写放在书的后部,列入目录的文章和专栏放在前面。还剩下一个新闻窗,依照广告的多少,可占二十页至三十页。 “看来,下周要印九十六页。”凯夫说:“最好的封面目前仍是那一幅出版社大街上的被淘汰者,那里的一线排开的‘七巨头’大厦已经排挤了小人物的地盘。我还在揣摸怎样才能使封面带上性的色彩,不过康尼已经带来几张不错的草图,下午可以拿给您看。 “其余的嘛,我们终于搞到了一篇关于黑手党成员在某处搞突袭搜身的报道——来源没有问题——以及十名建筑师的介绍,他们正为一个现代派市长做重建格雷西大厦的设计。还有体育为什么突然成为热门,如何维修家用锅炉的文章。这种文章其实帮不了任何人的忙,解决不了保暖问题,但读上去满像是我们提供的一种服务。 “目前唯一不能肯定的内容是十佳迪斯科乐师,”凯夫继续说:“每当我们要截止评选的时候当选者就会有人被解雇或辞职,不然就是哪家迪斯科夜总会关门停业了,等等。这会儿格林戈夜总会的几个伙计因为贩卖可卡因正被联邦政府传讯。如果您决定只选五佳,我们还能把此事搞下去。否则,我想只有把这讨厌的活动全部取消了。杰米最近在采写伊莱恩饭店里的十次最有趣的论战,我不想催他。我们若能把这篇文章搞得很精彩,就能为绘制一幅绝妙的封面提供素材。” 格伦农哼着曲子从淋浴间走出来。他站在办公室的更衣室里,身上的水珠还在向白色粗毛地毯上滴着,就信手按响蜂鸣器,召唤秘书。“我在这里边哪,”他听到女秘书走进办公室外间的脚步声,叫道。 简惠特沃思抱着速记本和铅笔步入更衣间。她看到混身湿漉漉c赤条条c正在擦身的格伦农并没有感到意外。她唯一感兴趣的是,这种裸露癖的表演怎能变成例行公事一般。强权人物迈克格伦农竟是个爱在非公开场合突然暴露下体者。何必介意这些?她内心十分明白,出版社里的苦差事可有的是呢。 简是个善于掩饰感情和心计的人。如同千百个每年来到纽约“挤进出版界”的风华少女一样,她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巨大突破的到来。也像绝大部分那样的姑娘似的,她眼下只能先在秘书的岗位上站住脚跟。 人们称秘书为出版主的助手,但助手的含义已发生变化。年轻女子在出版业中只不过是个“跑腿儿的”而已。 简不甘心长期处于“跑腿儿的”地位。她知道自己聪颖c伶俐,笔头也行,并且具备这个行业所需要的其它条件。她极富魅力,是个典型的高个儿金发女郎,肤如凝脂,眼如深蓝的海洋。她的鼻子或许有点儿太往上翘,但只要她不老,这种鼻子还是能博得男人的欢喜的。 先前在别处干活时,她与那里的老板也睡过觉,希望以此获得提拔。但筒的目的没有达到,所以她现在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与男人睡觉,若不是图个消遣,就得确保能被擢升。 简还有一个优点。当她干上这个工作不久,便发现这是个苦差事。但她仍然保持着真诚的乐观态度和主动讨人欢心的热情。她几乎博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给‘21’饭店挂个电话,预定好一点半钟的座位,”格伦农终于开口吩咐:“请齐默尔曼到那里去会我。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对啦,告诉康尼博登,我下午晚些时候要看封面设计。在没有见到我之前,不要让她离去。叫唐在半小时后把汽车开到前门外,现在请给我接通曼弗雷德小姐的电话。你今天的午饭要在办公室里吃。说不定有要事。如果伦敦来了电话,不管是哪位挂的,都转到‘21’饭店直接找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1) 菲利浦齐默尔曼从酒吧柜台前拥挤的人群中退出,站到一个可以望到这座著名饭店入口的位置。齐默尔曼为人热情认真,是本市较为杰出的律师之一。他刚刚站定,呷了几口淡淡的杜松子滋补饮料,就有不少人上前与他打招呼。 他扫视了一下那条长达十六米的桃花心木柜台,又发现几个他十分熟悉的面孔。柜台东头照例是影界人物:制片人c导演和剧作家,他们在“21”饭店达成了无数的交易,华尔街终于成了好莱坞的财政老板。与俱乐部的资助人相比,他们的衣着打扮最少保守性,爱穿错断格纹的驼毛茄克衫。当然,他们全都系着领带,在“21”饭店绝不能像在好莱坞似的不拘礼节。 在柜台的中部,站了一群运动员,今天,齐默尔曼发现,他们正团团围着一个女人。她身材颀长而苗条,长着一头漂亮的棕发和一口皓齿,她很爱笑,每当笑时齿面都微微闪光。她是全国广播公司体育节目新任的渲染气氛的解说员,即便她不懂得橄榄球赛中踢定位球的球员的进攻路数,她也照样胜任。 若在其它情况下,齐默尔曼会走入那群人当中去结识她的。大家知道,他这个人专门迷恋高个子姑娘。这与他取得成功的动力有关,他的精神分析医生曾经严肃地向他论述过这一点。依照这位医生的观点,因为他是个在穷苦的纽约东区贫民窟里长大的虚弱的孩子,现在只有让自己身边伴上一名最媚人的美女,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成就。 齐默尔曼对精神分析医生的话并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天生就喜欢高个子的女人。 齐默尔曼瞟了一眼柜台自己这一头的人们。今天要感谢上帝,这里没有一个吵吵闹闹的自称为“流动餐车合唱队”的外倾性格者。相反,周围是一群自得其乐的人,其中有法 官c政治家和工业巨头。 他满意地看到,在这优雅的老式酒吧间里,几乎每一位都是有名望或有钱的人,不然就两者俱备。齐默尔曼本人就属于这个圈子。他是个周周正正的美男子,年纪四十二岁,身穿一套款式高雅的浅蓝色“皮埃尔巴尔曼”牌西服,配着洁白的衬衫和一条鲜红的毛料领带。 与法律界的同龄人相比,齐默尔曼的服饰一向比较时髦。这是他本人的一种特有的表达方式,表明他没有依赖别人,完全是靠自己奋斗获得成功,进入了上流社会。 齐默尔曼没有结婚,设法将他拉下水的女人委实不少,她们不但相中了他那深褐色的眼睛和标致的长相,而且看上了他的权力和财富。然而,齐默尔曼简直太忙了,忙得挤不出娶老婆的时间。他是市文化协会的义务主席,就职于六c七个委员会,除此,还拼命为他的一小伙委托人服务。 今天,齐默尔曼异常忧虑。流言已经四起,《曼哈顿》就要被人接管,他担心自己的朋友格伦农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他想起上次在杂志社参加他们董事会会议的情景,不禁缩了缩脖子。会上,格伦农比以往更加冷酷无情,特别是对待被他当作宿敌的两个董事克雷范和福布斯。 当他们谈到工资问题时,最可怕的时刻到了。格伦农提出,他打算将三名编辑的工资提高百分之二十。“将来,他们都要为杂志的扩展大显身手的。”出版主进一步解释说。 克雷范马上接上了:“迈克尔,扩展计划我们还没有批准呢。我们只是同意在以后的特别会议上予以考虑和研究。现在,我们当然不能白白出钱让人担负一件不可能出现的任务!” 齐默尔曼当时紧张得毛发倒竖,只等着一场恶战的爆发。在四周镶有嵌板的长长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一分钟之久的沉寂。后来,还是格伦农的忠臣,年迈的林肯斯通首先打破了沉默:“我认为,为了留住最杰出的人材,格伦农的作法是可取的,不管他们将来会担负什么任务。” 突然,这位老人的话被打断了,格伦农气得脸包煞白,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双拳支在栎木桌面上,探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年轻的克雷范。 起先。格伦农的语气还算平静,但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渐渐地他便吼叫起来了:“自从你用钱挤进了这个董事会,你就一直要阻拦我发展。你一不懂行,二不干活。就会躺在这笔钱上享清福,而你曾祖父给你的这笔钱是靠掠夺这个国家的开拓者赚来的。你打着我的杂志的旗号在市里到处吹嘘,以此来掩饰你的浅薄和无能。你不过是人们的笑料。可现在你坐在这里竟然给我下指示,我给我的杂志制定的计划,要在某月某日由你来批准。说实在话,你当《曼哈顿》的誊写员都不够格,你这个白痴!你这种态度我再也不能容忍了。我要让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位帮凶——‘常青藤联合会’(常青藤联合会;名牌大学的社团组织,成员多为富有,保守,爱摆架子的人——译者注)成员福布斯先生一块身败名裂。你们这一对家伙,最好还是与那些无所建树的人快快滚回哈佛大学的俱乐部去!克雷范,你以为你可以支配我,试试看,现在我在这里就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将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能把你搞得臭不可闻。你会像条毛毛虫,我要亲限看着大家把你踩死!” 克雷范脸色惨白,呆呆地领教了这阵暴风雨般的责骂。他一句话也没说,对着福布斯耸了耸肩,向门口使了个眼色。他们俩站起来,走了。会议随之结束,格伦农顿时畅快了许多,他备酒招待了剩下的人。 这会儿,齐默尔曼正站在“21”饭店里思忖,假如格伦农不那么暴跳如雷,又会怎样呢?当然喽,克雷范仍会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他仍能继续当他的大股东。而眼下,克雷范却算计着要毁掉格伦农了,他不用恐吓和威胁,而是要把他从他心爱的杂志社的支配地位上赶跑。 齐默尔曼看见格伦农已经步入饭店的门厅。一位副经理赶忙迎上去欢迎他,饭店的另一个主人一边在出版商耳边嘀咕着什么,一边帮他脱下灰色开司米轻便大衣。格伦农不知听到店主人说了些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他悠然地搂住店主人的肩头,两人一同朝酒吧柜台走去。全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主持人截住了他,像有事要讲。格伦农引颈侧耳倾听了这位广播明星的话。 齐默尔曼见到这位出版商有恃无恐的神态,再次惊诧起来。看他那修长的身材,着实别具风韵,皮肤上还留有一个月前休假时晒黑的淡淡的痕迹,他的银发比门厅里大多数企业和政界人物修剪得略长略厚些,看上去给人一种坚定自若的感觉。齐默尔曼暗叹:谁能想象得到,他内心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他是那样果敢刚毅,实可谓纽约人的典范。 格伦农终于打发完所有问候他的人。“你还像往常一样神采飞扬啊,”齐默尔曼说:“套装崭新,可我并不仅是指这。你肯定有点沾沾自喜,我真不明白,喜从何来!《新闻报》上的那篇文章真够咱们呛的。估计是克雷范这小子透露的。” 格伦农一笑而过:“《新闻报》是在虚张声势,小达德利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酒吧侍者把他日间惯用的“纯白玛丽”酒放在他面前, 他点头致谢。“有时我也想,整个实业界也是虚张声势。那些胆小的都吓破了胆,退避躲让,以求平安,于是他们懵懵懂懂,不明不白地成了这个世界的落伍者。而我——虽然只是个来自衣阿华的小人物,一个新闻工作者,但我懂得,一个人必须敢于冒风险,必须随时准备战斗。至少,我对希伯要这样做。他做好了向我挑战的准备要夺取我的地盘。但他已经成了我的手下败将,菲利。我已经取胜。我已经把我们所需要的时间全部买到了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2) 格伦农收住了话头,一个前国务卿要与他谈件事,这位先生急切地祈望《曼哈顿》刊登一段他回忆录的节录。“只把你们‘恋爱生活’专栏的那点版面留给我好了,一言为定,我的博士。”格伦农笑了起来。然后,他和齐默尔曼一块儿上楼去吃饭,在浮华的餐厅里,两人被引到一张宽大的头等餐桌旁。 两人要的饭菜都很简单,齐默尔曼要了份芦笋和烤肝,格伦农要的是酸苹果汁和煎蛋饼。每人各叫了一杯陈酒,在他们周围用膳的人也都很节俭。这是曼哈顿一带的新时尚,避免饮食过度,至少是在白天。 他们的午饭几次被过往的顾客打断。刚上任不久的参议员止步向格伦农问安,并婉转地抱怨,上一期《曼哈顿》闲话栏里令他难堪地提到了他的社交习惯。一名肯尼迪的亲属与他们共坐了片刻,她请求格伦农支持她最热衷的慈善事业,并为她赞助的将在下月举行的名人溜冰日捧捧场。“扬基”银行的行长停下来谈了一会儿时政,一位副市长站住脚哀叹了一番纽约人的种种行为。最后,他们终于有了可以单独交谈的机会。 “上帝,我太喜欢这地方了。”格伦农说。“除此而外董事会会议室,华尔街,华盛顿统统不值一提。所有要事c所有要人,都在这里出现。全市有势力的人都在这儿进午餐,我好不容易挤进了这个圈子,谁也别想再把我挤出去。” “迈克尔,我不想往你头上泼冷水,但我来此之前和克雷范的法律代理人比尔萨金特谈过了,他说克雷范已经签发了向希伯出卖股份的意向书。福布斯显然也签发了一份意向书,表明他的股份要随着克雷范一块儿走。希伯掌握了这两个人,将会出现一股抛售股份的浪潮。据我估计,他现在已经可以把持住可控股份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对策,以保持你的出版主地位,你应当找机会和这家伙打打交道。眼下似乎是他赢了一筹,但只要你能拖延一段时间,固守住杂志社这片阵地,我们将来或许会转败为胜的,他这个人并不那么可怕,只要杂志社还在你手里照常运转,好办法说不定就会有的。”齐默尔曼说。 “你刚才可能没听我说话吧?”格伦农笑道:“好办法已经有了,我在楼下就告诉了你。这讨厌的事情刚一出现,我就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这回我终于用上了老关系。能够牵动世界的并不是希伯那号人。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只是个走了鸿运的蠢记者,但是你想错了,我一生都在和大人物打交道。现在我也聪明了,终于会利用老交情了。” 齐默尔曼没有吭声,等着他的委托人把话说完。 “菲利,你知道我对《曼哈顿》的感情有多深。它是属于我的。我创建了它,为了它,我会动手杀人的。不错,我们先让海伦,后来让克雷范和其他伙伴买进了股票,但所有这些人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提供资金。而我却倾注了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刚筹建《曼哈顿》时,人们都说我发疯了。他们认为刊物市场已经饱和,搞城市杂志更无希望。好嘛,这十年来每一年我都以实际成果驳斥了他们的论点。这只能归功于我和我的编辑部,别无他人。我们全部依靠自己的力量,现在这杂志已成为美国最热门c最有影响c最家喻户晓的刊物。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会有人如此大胆,敢于尝试从我手里收买它,所以未能及早做出对策。 “好了,我现在相信了,但同时也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菲利,如果我告诉你,我已找到一个人,他能借给我一笔钱,让我按每股十一美元的牌价把《曼哈顿》的所有股份买进来,你会做何感想呢?而且,这人给我的偿还期竟长达三至五年!” “迈克尔,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好运,我敢说,你已经稳操胜券了。” 格伦农的凯迪拉克牌轿车停在“21”饭店门外人行道旁的马路上。五十二号大街正像往常一样处在午后的行车高峰。饭店的送货卡车不得不退到后面装上货,再绕过那一溜儿高级轿车开出去。卡车司机连喇叭也不敢按一下。这是一条本市人默许的规矩:“2l”饭店的高级主顾们可以随意停放车辆。 格伦农向齐默尔曼挥手再见,然后钻进那辆黑色大轿车的后排。“滨河旅馆。”他告诉司机。汽车插入车流,准备穿过五马路,他舒坦地靠在后背上。汽车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穿过七个街区到达东河,格伦农利用这段空闲接通了车内的无线电话。他先找到简,简告诉他,他夫人向办公室来过电话,想让他给家里挂个电话。另外还有两个电话,都不重要。只是伦敦方面尚无音讯。 “好的,下次转到滨河旅馆去。但只准转伦敦来的长途。别的没事了。我在五点钟以前回办公室。” 格伦农决定今天晚些时候再给在达切斯县的妻子挂电话。按讲该开车去看看她。他最近将她抛在了一边。见鬼,不是最近,已有好几个月了。 海伦非常理解格伦农的一切为了杂志的生活方式。自从她支持他搞这项事业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工作将会把他两人长期分开。 当她的第一个丈夫还在世的时候,海伦就舍弃了城市生活,距今已多年。她回到老家贝德福猎区的庄园里,把时光都花费在照料马匹c花圃和乡间俱乐部午后的桥牌桌上了。只是在欣赏歌剧或偶尔看话剧的时候,海伦才到曼哈顿去。 她来访纽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至少是在克雷范与她丈夫反目之前——那就是花些时间去看望达德利和他的妹妹玛格丽特。他俩是海伦姐姐的孩子,在十来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便殒命于韦斯切斯特机场发生的一次小型飞机的坠毁事故。这两个孩子打那以后便跟着海伦在达切斯县生活,当时海伦的前夫把时间都花在办报上,他俩就成了她的伙伴。后来,他们大学毕业了,兄妹俩便在已故父母留在东五十四街的褐色砂石砌的高级住宅里建立起一个家。海伦到那里总会受到欢迎,她也爱和这两个伶俐漂亮的年轻人一起相聚。但是,自从达德利购买了《曼哈顿》杂志的股票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一提及格伦农,海伦和达德利便无法谈下去。海伦又不能叛离丈夫,所以只好坐在那里静听外甥对他的满腹牢骚。海伦后来通过玛格丽特与他们又保持了一段接触,可是最近连这位外甥女好像也在回避自己,这样一来,海伦现在更无心思进城了。 他们有一条君子协定。格伦农应当在周末“回家”,而其余时间他必须花费在办杂志上。他们建立起一种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关系。她怀疑他和别的女人有染,但是只要不露马脚,她也没有必要过问——海伦格伦农是个豁达大度的人。 其实,这种安排与纽约许多高阶层家庭的习俗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妻子和儿女夏天到乡间或汉普顿去消暑,留下丈夫在华尔街或别的地方从星期一一直苦干到星期五。即使丈夫在这几天夜里跑进了东区的单间酒吧,有谁会为此恼怒?当然喽,格伦农这一家是长年如此,但周围的人并不觉得奇怪。 苏珊曼弗雷德亲自开了门。苏珊在写作的时候爱独自一人躲在她的套间公寓里,今天她让女佣人也走了。她伸出双臂,吻了吻格伦农的嘴唇,然后拉着他的手,把他引进能俯视东河的大型起居室。 格伦农脱下大衣,搭在一把修饰着花边的长沙发椅上。 “但愿我没有打搅你的创作。”他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3) “哪里,看到你来我很高兴。今天我写不出好东西。我们的那些所谓的朋友整天都在给我打电话,得意洋洋地谈论《新闻报》的那篇文章。天啊,我只知道这是一座难以对付的城市,但从未想到会有这么多幸灾乐祸的人。真的,他们以为你遭了殃,就打电话来安慰我,可我听得出来,他们心里是在说你活该。如果你平日树敌太多,我还能理解这一点,但这些人都是咱们的好友啊。” 格伦农对于这些并不像她那样大惊小怪。“不要为此动肝火,他们并没把咱们怎么样。只不过我们大家都变成了长舌妇,靠探听别人的消息过日子,不管得到一个熟人的什么情况都会激动的。恶讯比佳音更能使人兴奋。可是,我看他们都要大失所望的。至少这一次,《新闻报》纯粹是在胡诌。” 苏珊看得出来他说话是认真的。“这么讲,没有什么危机了。谢天谢地。我还在盘算自己是不是去利用利用作家组织的上层人物来挽救一下你的失利呢。看来今天该破一回例,喝上一杯,你呢?” 他点点头,跟随她步入书斋,她在那里配制了苏格兰威士忌酒。不管苏珊做什么,格伦农看着都舒服。她是个小巧玲珑,皮肤雪白的金发女郎,对待任何事情都那么认真,包括对自己肉体的研究。这会儿她正眯着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瞄着准儿把威士忌倒入水晶杯里,然后各加了一块冰块。 苏珊今年四十九岁,正值灿烂年华,半年前她出版了一本有关中年人性生活乐趣的书,立刻成为最畅销书,可见才气横溢。这本书为她在出版史上留下了最快致富者之一的美名,光平装本版权费就收入了一百五十万美元以上。现在她正撰写续集,已得到预支报酬一百万美元。 随之而来的名利双收并没有改变苏珊什么。格伦农和她已经相好两年,他对她成名前后都很了解。她曾是《曼哈顿》创刊以后最优秀的特约编辑之一,现在仍然抽时间为他偶尔写上几篇稿件。 当他们最初搞到一起的时候,只是两个新闻工作者随随便便的结合。格伦农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寻常的艳遇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当他的老板,她当她的雇员。是那本书改变了这一切。苏珊不但在曼哈顿最豪华的大厦里购置了一套公寓,而且在全国电视现场访问中也经常露面了,以致她名声斐然,连格伦农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荣誉已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最高点。 尽管他们的关系并不像开初那样容易受他支配,格伦农还是很喜欢这种新的模式。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模式更能使人们确信,他的情妇是有成就和独立的,免得给大家造成一种印象,她所以跟他是因为她有求于他。 她端着酒杯正要走回起居间去,但格伦农把她引进了卧室今天,苏珊穿着工作服c平底鞋和蓝裙子,他看着她这种装束,在这样一种时间和地点。一周刚过了一半的下午,在此阳光充溢,高高凌驾于城市嚣音之上的公寓里——他不觉冲动起来。他暗自笑道,这种环境真容易发生偷鸡摸狗的事啊。 苏珊将酒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转过身面对着他。她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点起脚尖再次与他接吻。 “你不觉得这样做是邪恶的吗?”他的一只手开始伸向她的时,她喃喃地说。他的另一只手正在摸索她的钮扣和拉锁。 当他轻轻地从她身上滚到一边,仰面躺下时,他考虑起如何与古德森搞一次漂亮的行动来。 苏珊支着一个胳膊肘坐起来,对着他笑道:“你今年五十二岁,你确实需要更加认真地读一读我的那本书,不过,你还可以,我去冲个澡,你把咱们的酒杯端进来,给我谈一谈,有哪些事实可以表明你已经再次击败了那些野蛮的家伙。” 伦敦。詹姆斯古德森爵士按动蜂鸣器,叫来了秘书。“亲爱的,给我向纽约的斯坦利希伯挂个电话,并记住送来一杯茶。” 古德森缓步走到这问镶有壁板的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等着电话打来。他身后摆设的各种精致家具全是奇彭代尔(奇彭代尔:十八世纪英国家具制造家——译者注)式的,上面摆满了许多牛皮封面书籍和数不清的陶瓷小古董。古德森在微微喘气,从桌子走到窗前这点轻微的活动他都感到吃力。他是个脑满肠肥的人,身高不足一米八三,体重却超过了二百八十磅——每一个部位都是胖乎乎的。 古德森的一双眼睛看上去又小又贼,好像是在一层层的肉里藏着。他颌下的垂肉在特制衬衫的领口外耷拉着。古德森生来就胖,甚至,当他这个被一对穷困潦倒的匈牙利夫妇撇下来的孤儿还在伦敦的大街上推着小车儿卖旧书的时候,就是个小胖墩儿。 这位靠自学起家的古德森,现年六十岁,自从推起那架小车儿开始,就一直干着与出版有关的事。他当过一个小出版社的仓库保管,在二十岁那年自己经营起出售削价书的生意,开张时他的一千本处理书,都是按一便士一本的价格从他原来的老板那里买来的。 古德森很快就成了全国最有成就的廉价书书商,但近二十年他主要是购买报纸和杂志的股份。现在他掌握着英国两家最大的全国性日报的绝大部分股份一家带有联号的省级报纸完全属他所有。全国销售量最大的妇女杂志的控股权也在他手里。他最近还娶了这家杂志的一个编辑为妻——这是他第三次结婚。 古德森是个财力巨大c法力无边的人物,但在出版界以外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他喜欢在电话上或董事室里搞交易,这样做人们不易发现他真正的重要身份。这会儿古德森正朝着他市内机构办公楼下面的花园里观望。三名褴褛幼童正在下面的一堆落叶中间玩耍。他正要开窗喝斥他们,电话铃响了。他看到茶还没有端上来,脸上露出愠色。 “斯坦利,亲爱的伙计,你好吗?”古德森对着话筒喊道:“我看得出来,你还在大造舆论。今天早晨的《泰晤士报》有不少有关你的评论呢。他们暗示你还在窥测方向,企图霸占更多的财产,我看,他们对你避开此地跑到殖民地(殖民地:在古德森眼里,美国仍是英国的殖民地——译者注)去抢劫和掠夺,都感到愕然。” 他听着希伯的回话时,秘书踮着脚进来,把一个托盘放在桌子上,盘子里放有一把中国茶壶,牛奶,白糖和一副极薄的薄瓷茶杯和茶碟。 “是啊,是啊,”他对希伯说:“我实际上也考虑过,我也该给外界吹吹风了。就是关于你的‘独立新闻出版社’的那宗交易,我很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把这个负担卸给我。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在合众国搞了这么多新地盘。势必忙得不可开交,哪能再跑回这里经营,我最近偶然碰上一笔交易——‘中立派出版公司’,我可以给你非常优惠的条件,请你入股。实际上,公司的控制权马上就要落到我手里了,管叫那些舰队街(舰队街:伦教出版业集中地——译者注)的捣蛋鬼们大吃一惊。” 他又呷着茶听了一会儿。“是的,是的,那样就太公平了。” “还有一件事,&一t;古德森继续说。“这件事告诉你,你一定感兴趣,那位格伦农老弟给我打过电话,求我资助他过关。他好像被你吓坏了,天晓得为什么。他给我打电话,真有点不自量。说起来倒像是越级上告似的。管他呢,反正我不想与他搅在一起。我自家的事还干不完咧,你说是吗?还是筹划我对‘独立新闻出版社’小小的接管吧。噢,亲爱的斯坦利,再次与您交谈,受益非浅。以后,咱们的代理人可以互相接触了。这一段时间务必与我保持联系。老伙计,跟你做买卖总是很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1) 斯坦利希伯站在他一号大道办公室的观景窗前,居高临下地浏览着楼下东河街上的车流,他在等待自己的午餐客人——纽约市长桑德勒菲尔宾。希伯十分现代化的办公室面积极大,办公室的一头摆着一张巨型栎木办公桌,办公室中央围着一圈皮沙发。 七年前,在他第一次打入纽约买下《镜报》的时候,原主人留给他的这间办公室在他看来似乎过于奢侈。希伯曾想按简朴一些的标准将它改建一下,但随着地位的提高,这样的场所倒变得恰如其分了。不少参议员c州长,甚至一名总统先生都在这里用过餐,但最受欢迎的还要数菲尔宾——六年前希伯曾出钱资助他渡过了危急关头。 希伯是个极端内向的人。《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的封面上都出现过他的形象(令他甚感难堪),而这两家杂志只能从他勉强同意发表的正式简历和分散在各地为他报纸服务的各色男女的闲言碎语中了解一点他的情况,除此而外,便一无所知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希伯自己给自己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人们都认为他一定隐瞒了一段异乎寻常的身世。其实,他没有什么可掩盖的。他只不过是个潜心于工作的鳏夫而已。他热爱报纸这一行,自从他十七岁在温哥华当了一名初出茅庐的新闻记者以来,始终如一。 希伯对这一行很快就精通了,在他接到一小笔遗产有了购买一份面临倒闭的地方周刊的资金的时候,他已具备了在这方面进一步开拓的本领。他把那份小小的周报一步步扩展成为加拿大的最大报纸网,后又跻身于全球最大报纸前三名之列。 希伯并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每当他见到朋友,或到下属的某个小报的编辑室里得心应手地行使职权时,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就会迅速地闪出温暖的光来。他身材瘦削,略略有些驼背,看上去好像老是伸着脖子听别人的私房话儿似的。他有十二套样式相同的西装,六套蓝的,六套灰的,工装裤一类的服装他一向不穿。 希伯只求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干他喜爱的工作,去关怀和抚育报纸。但就在这一过程中,他成了美国最大的富翁之一,而且为自己开拓了任何人所无法享用的势力范围。所以,这位内向的,几乎是幽居者的希伯早已成为全国所有特写作家的选题目标。对报界了如指掌的希伯,自然理解这种现象,但这太烦人,太耗费时间了。 希伯刚要从窗前转过身来,便听到秘书打开了离他最远的那面墙上的大型双层门。他大步流星地跨过暗蓝灰色的地毯去迎接市长,弯下瘦长的一米九零的身躯去和矮墩墩c肥嘟嘟的菲尔宾握手。 “桑迪,谢谢光临。”他说。 “斯坦利,来你这里总是很愉快的。”市长回答,他俩在等待秘书离去。 当女秘书走后,希伯抱住市长的肩头,把他引到办公室的后墙边,他揿动一颗按钮,从墙里转出一个品种繁多的长长的饮料柜。 “还和往常一样?”希伯问。 菲尔宾点点头,主人敏捷地为两人配制了两杯非常辣的马丁尼酒(马丁尼酒:由杜松子酒c苦艾酒等混台而成的鸡尾酒——译者注)。 他们的午饭已在桌上摆好——一大盘夹心面包,还有干酪c水果和一罐咖啡。在外人眼里,希伯的午餐不但令人失望,简直是一种玩笑,他从不让准备过于精制的菜肴。午饭是为了谈生意,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市长望着他的朋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心想,他真是自己难以报答的人啊。政治作家们送给他们一个称号,叫做“奇特的一对”——一位是羞怯的小小经济学家,他认为自己可以解决纽约的棘手弊端,另一位是来自加拿大大西部的罗马贵族模样的出版商。 菲尔宾对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从来安之若素。其实,他们有许多共同点。同是六十来岁,同是独身多年,现在都潜心于事业之中。菲尔宾为了城市建设,希伯为了报纸王国。 他们都是外地人,刚来纽约要为这个城市开创业绩时都被人当成了江湖骗子。现在,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他二人已在最有势力的名流圈子里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本周,市面上的话题总离不开“巨人”队。这支橄榄球队离开纽约去新泽西的草原地带转一圈之后,又打算返回“扬基体育场”了,与他们之前的“宇宙”队的情况完全相同。 “桑迪,我们需要他们回来。”希伯向朋友表示(他的报纸正在促使他们返回)。 “这我知道,可我觉得我们应当忠于‘宇宙’队,”市长说:“总不能因为别人要回来,就得把他们赶出体育场呀。这里面牵涉到一个道义问题。” “当然要讲道义,但总得有个限度,看来‘巨人’队的赢利和声望都要高过‘宇宙’队。” “我晓得,”市长回答后耸了耸肩膀:“听我说,我的计划是先试用他们两个月,把他们的油水榨干后,再交给他们体育场的使用权。我实在对不起‘宇宙’队,但我们双方都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希望你向公众解释一下,在我最后屈服于舆论压力时,只能采取这种政治家应有的立场。” 谈过这桩小事,希伯把话题转向他今天考虑的真正问题。“《曼哈顿》杂志那笔交易,你在市政厅听到了什么反应?” “商界人士极力赞成,他们有许多人曾被格伦农狗血喷头地唾骂过。假如你发起募捐活动,搞一笔资金把他支使到中国去,他们都会掏钱的。可是,新闻界人士就大不相同了。他们对他的感情就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甚至连被他解雇的人也认为他简直是个圣人。今早,我开过记者招待会之后,办公室仍留下不少记者在谈论此事。听他们的话音好像都认为,你这家伙刚到这里,倒想把大家最珍视的圣地抢夺过去。这些人也很有实力,包括美联社的斯马蒂,《时代周刊》的格斯特,还有一个《邮报》女记者。他们全说《曼哈顿》的编辑部不会袖手旁观,眼看着迈克被出卖掉。将来不会有一个编辑留下,只会剩下桌椅板凳——这是他们的原话。” “他们干嘛这样与我作对?”希伯抱怨道:“上帝知道,为了这座城市我投进了巨额资金,救活了这家每况愈下的破报,使它成了盈利户。我还给居民们创办了一张星期日报和两份周报呢。咳,还要我做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2) “斯坦利,你了解这些人的特点。特别是《曼哈顿》那一伙。迈克不但给了他们高薪,而且给了他们相当充分的写作自由。以致使他们感到在他手下干活并不是为老板服务。他制造了一种假象:他和他们那帮人是在与世界抗争。” “对,这只不过是假象而已。”希伯说:“格伦农整天忙的什么,只想当巨头,他的杂志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话说回来,替他支付账单的财务人员会怎么说呢?他们有发言权吗?假如作家们也有一点决策权,当他们吹着口哨要求分红的时候,却发现迈克正在洛杉矶陪着最新电影明星观光兜风呢——我倒想知道,这些作家会有何感想。” “你这话当然不错,”菲尔宾说:“我的中心意思是,你向格伦农开战,将会引起在他手下干活的人的恶感。这一点我估计你还忍受得了,但务必记住,那将是很不舒服的。能不能采取某种方式把他们收买过来,让格伦农靠边儿歇着去。这样一来,岂不皆大欢喜!” “为这个问题,我真是绞尽了脑汁。起初,当我发现他正在为自己挖掘一个可怕的深坑时,我就采取过直截了当的方式挽救过他。就是说,那时候我还喜欢这个人。人们说他了不起,是个天才。但是后来在我与他的同事c而不是下属的接触和调查核实中发现,迈克格伦农有个致命的弱点。他确实认为,实业家是对头,除了新闻工作者之外,人人都不同程度地打着资本主义的烙印,都是坏蛋。前天晚上我把达德利克雷范叫了来,你知道克雷范的情况,这一回他真的气坏了。他连连说:‘必须给他当头一棒,必须给他当头一棒。’而达德利担心的并不是金钱。见鬼,格伦农那么多年的经营亏损他都掏了腰包。不是因为钱,完全是格伦农对待董事会的态度造成的。听说,现在每次开会他都要声嘶力竭地发上一顿脾气。他要干这他要干那。我看他们太傻了,一直全力援助他,总想着他下一次能悔过,如果抱这种侥幸心理,他们还会继续支持他的。连克雷范也是如此。实话告诉你吧,他们都被格伦农吓得屁滚尿流了。克雷范说,这家伙在白天又是喊叫,又是诅咒地威胁你,可到了半夜又会打来电话,问候你,称你是他的唯一的朋友,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天晓得,我为什么一向这样看,认为新闻工作者最有资格做出版主。现在我认为他们最不适合干这种工作。迈克原是个才华横溢的了不起的编辑,而现在他正一步步地毁掉自己,原因就是他只想着往大人物的圈子里挤。他应当懂得大人物是不开玩笑的。我们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到伊莱恩饭店去,和某些作家一块胡说八道。那时,我们还坐在办公室里考虑如何说服邮递员,让他们提前一个小时发送报纸呢。” “斯坦利,我知道这一点他是做不到的,但这件事总是可以调解一下。”菲尔宾以缓和的口吻说:“我不愿看到你为这件事受到损害,咱们再慎重地商讨一下,再说我对迈克还是有感情的,尽管他毛病不少,他毕竟是个富有创造性和引人注目的人。你能不能再给他些什么,比如给他一家纽约以外的杂志?” “我原来也打算这样做。让他把芝加哥的那家杂志买回来,我还可以资助他完成他在洛杉矶的计划。可惜,当我派人把这种意图通知他的同僚时,我们所得到的回答只是尖锐的嘲笑和威胁,还骂我算老几,也来向他提供援助。谁和迈克格伦农也搞不成交易。真遗憾,毫无办法。再说那位克雷范,他在你那个委员会里干活的时候你们就熟识,他在这件事上态度究竟有多牢靠?每次我以为可以与他拍板成交了。他都要找点借口拖延下去。这人是不是没有主见哪?” “不是没主见,而是心肠软。他算得上是个老好人,不愿强人所难。”菲尔宾说:“我熟识的人都感到奇怪,你竟能把他拉得这么紧。他们讲迈克一定做了特别对不住他的事,才使他走到这一步。他能否最后看透呢?能,只要你对他一直有耐心。另外,千万不要忘记,达德利是海伦格伦农的外甥。海伦是达德利兄妹的实际抚养者,不管达德利怎样恨格伦农,他与海伦总还有血缘关系。达德利这号人又特别注重亲谊,所以让他反叛亲族卖身于像你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名下是非常困难的。”菲尔宾笑了,他至少这一次没有和希伯一起共同享用“江湖骗子”的美名。 “因此不管他对格伦农记了多大仇,你对于他来说总是外人,假如他真的跟你走了,他将永远摆脱不了一种出卖自己人的感觉。要想让他在合同上签字,不知还得做多少工作呢。闹得这么满城风雨的,这值得吗?我们几个想不通,你揽下这个杂志究竟是为了什么?” 希伯思考了片刻。“除你而外,我都说我要这个杂志是因为考虑到它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可以利用它赚大钱。这是真的。可是对你嘛,我还可以谈谈另一个动饥。自从我来到纽约买下《镜报》之后,除了埋头苦干以外就没想到过别的。我们接着又在外地创建了报纸,工作就更繁忙了。他们都获得了巨额收入,现在我只想消遣消遣,再回纽约搞点投资。经营这家曼哈顿的杂志不但是消遣,也是有利可图的,我在纽约待的时问够长了,听够了人们老是问:‘您老家在哪儿?’去他妈的吧。现在我的老家就在这里。所以,我想要《曼哈顿》做我的喉舌,来表达我对这座城市的看法。过去《曼哈顿》是格伦农指挥的。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一天到晚只想做大人物,都忘记了他在这里的根基。可是我呢,早已是大人物了,我有能力使这家杂志返回原来的轨道。所以,你也可以说,我竭力把它买下,也是我为报答这座城市所献上的一份礼物。但是,没人会相信这一点。” “我相信。”市长笑道:“其他人不会相信的,这点你分析得对,所以务必坚持从利润的角度来解释你的动机。这种说法人人都能理解。那么——你的把握多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3) “我想,有七c八成。这要看克雷范了,真的。只要他能签字,别人就会跟着来,我就会得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虽然,格伦农有购买他手下所有股份的优先权,但我想象不出他能到哪里搞到这笔钱,来与我们的出价相抗衡。必要的时候我还能提高价格。这是一笔棘手的交易,我们必须一鼓作气夺取胜利。” 希伯望着他的客人,伸手抓住他的臂膀:“有一件事使我不安。我听说格伦农在证券汇兑委员会有个老友——委员费希尔,是吗?假如这场接管成功了,他就要全力组织一个反垄断行动来整我。估计成不了气候,但我们也要尽量避免此种风波。现在你是市长,证券汇兑委员会的人不敢不听你的。不晓得你肯不肯为我说句话。你知道,如果通过市长的口说出来这次接管可以为我们城市带来最大利益,那份量就非同小可了。你认为怎么样,为难吗?” “是的,但这正是我应该发挥作用的地方。”菲尔宾微笑着说:“斯坦利,凡是你认为对你有益的事我都愿意做。” 希伯松了口气。这顿饭的目的已经达到。 哈里凯夫像往常一样,又在加晚班了。他正尽力审阅一位年青的自由撰稿人投来的稿子,此稿在转到他的办公桌之前已被其他四位编辑否定了。按讲,总编已无必要再为它浪费时间,但他认为这篇文章还有些内容,值得挽救。作者是个义愤填膺的青年女子,她对她舒适的商业区外围公寓大楼里所发生的事表示极大的愤怒——有一窝娼妓搬了进去。 凯夫揉揉眼睛,把目光从打字机上抬起,扫视起这间长长的空荡荡的编辑室来。色彩鲜艳的墙壁,昂贵舒适的地毯c钢管骨架的办公桌和盆栽的棕榈映入他的眼帘,他又一次纳起闷来,像他这样一个一向刻苦奋斗的老报人干嘛要坐在这里。编辑室何必搞得这样整洁c豪华和现代化,天晓得为什么还要铺上地毯!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点,比如中部的小城镇。那时最繁重的任务是被派到市议会的周例会上做纪录,一次就用掉十六本记录本。他正在暇想之中,两只温柔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凯夫大吃一惊。 “您太辛苦了,”他听到简惠特沃思在说:“别干了,带着我一块出去大大方方地喝杯酒好吗?” 他旋过转椅,望着正低头朝他微笑的漂亮的金发女秘书。“你难道愿意让别人看见你倒在像我这样一个老废物的怀抱里吗?”他告诫她:“人们从最好处想,会把你当成我的女儿,从最坏处想,会把你当成一个上门的。” “我甘愿冒此风险。走吧,我是当真的。” 凯夫还想拒绝,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好吧,咱们就走一趟。我去穿大衣。”几分钟过后,简便搂住他的胳膊一同走出办公室,踏上冷峭的公园路。 “您想到哪一家去?”她问。 “我也不知道。”凯夫嗫嚅地说:“到个酒馆去吧——科斯特洛?” “把你那些讨厌的老酒馆丢掉吧,里面塞满了记者,不是吹牛扯谎,就是互相提醒应该怎样应付编辑们。我知道一个可以眺望联合国大厦的惬意的小酒吧。换换地方对你是有好处的。” 她喊住一辆出租汽车,哈里顺从地跟在她身边。又过了几分钟,他们摸索着进了那个灯光昏暗的鸡尾酒酒吧的小隔间里,这时哈里才发现他的手还被简牵着呢。筒兴致勃勃地述说着,一会儿说到办公室,一会儿又提起她想当作家的愿望,一会儿又介绍她的新公寓,还有小猫咪等等。 他们刚刚喝完第二杯杜松子滋补饮料,她便开始收拾东西了。“跟我走吧。”她对他说:“回去准备晚饭。” 他表示要谢绝,结结巴巴地推说另有约会。 “算了吧。如果不是我把你拽出来,你这会儿还在办公室里待着呢。我可以说,你是个无处可去的人。” 他再无话说,便随着简走出酒吧,钻进另一辆出租车里。他们飞驰在东区的马路上,然后转弯驶进中央公园,晚秋的树木已变得光秃秃的,在黑夜里显得很吓人。中央公园两边是一片高地,她的公寓就在西区高地老式高级住宅区里。这些建筑的外表已破旧不堪,但住在里头仍很舒适。她脱掉大衣,便匆忙去配制饮料,又在留声机里安放了一张唱片,最后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在敞开式大壁炉里堆好的木头。 “不必紧张。我为安排这个小小的场景已经筹划了许久。”她向他透露。言辞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语气却是认真的。 天啊,他在想,我到底陷进了什么事情?是被她引来吃花酒?她比我小三十岁,肯定比我女儿还年轻。 简和他挨边坐在一只装填过度的矮背长沙发上,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脖梗儿。他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别发呆,哈里。没有什么不好的。躺下舒服舒服吧。”哈里吞下一口饮料。他感到她柔软的长发已经扫到他的面颊,便试图做最后一次逃跑的尝试。 “简,这让我实在难为情。你又年轻又漂亮,给编辑部增添了不少光彩。我也甚感荣幸可是,你看,干报纸这一行的爱找下贱的情人。至少,我是说,我是个下贱的情人。我不能给予你什么。嗨,我是说我已经多年不能同房了。这使我难堪到了极点。” 她仍然待在那里,用手抚摩他的面颊。“那才清雅呢。我看,人们普遍都高估了的作用。最关键的还是看如何亲近。跟我来,我来做给您看。” 哈里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她的卧室,地脚灯的柔弱灯光使他镇定下来。他眼睁睁地站在那里看开始脱衣服的简——她把长长的印花衬衫从头顶褪掉,手够到背后解开乳罩。一种冲动又在他体内产生,而这种冲动早已被他当作记忆交给了历史。 “喏,你怎么样?我是说,这种事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太感谢你啦。但我觉得我没法满足你。”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别瞎说了。我只想让你得到满足。我看,你大概是我认识的男人当中最温柔的一个。”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涂着鲜黄油漆的厨房里,哈里坐在一个凳子上休息,一边从一只啤酒罐里倒啤酒喝,一边看着她煎蛋饼。她身上穿着一件大号的男式软睡袍。我也看到时髦了,他暗自笑道,也不知这睡袍是哪个男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4) 简一直叽叽喳喳地扭过头对他说话。“我真高兴,咱们终于成功了。”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轻松愉快地说:“我上班时一直在观察您——观察您做什么和怎样做。我喜欢您的工作作风,删除连篇累牍的废话,向读者提供最精炼的文章。我一向认为一个编辑就应当具备这样的秉性,稳健c镇定,好像中流砥柱似的。而且给人留下一种奇特的印象:一切他都看到过,一切他都干过,一切他都经历过。他不是一个厌世者,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您知道,您在整个编辑部里就像一位父亲。这是我的心声,总有一天我要宣布出来,等我有了资格时就会这样做。我想我能够做到。我想问您,您能体会到一个人的才华被白白浪费掉时的心情吗?您看,就像我这样,日复一日地干些琐碎的杂活,不是做记录,就是准备咖啡。我不是责备你们,尤其不会责备您,但是当人们发现,在对待年轻妇女的问题上,《曼哈顿》杂志还存在着欧洲中世纪的偏见,大家会感到震惊的。您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打开个缺口,从事写作。到那时候,你们都会后悔。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出我的本事来。可是现在你们全把我看成了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都有一种习惯性看法,认为我这号人是不会有事业心的,我们的价值就是暂时做个装饰品,然后找个男人嫁出去了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嘴唇将咖啡豆一点点倒进电动磨碎机。 “我说的是真心话。但我丝毫不是诉苦。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但我预言,哈里,将来会有所变化的。在未来的社会制度下,每个人都会得到公平的取胜机会,性武器就不会有人用了。” 她收住话音,一只手捂住嘴。“哎呀,我的天,您一定会以为我把您弄到这里来是想得到一份笔墨差事。请您千万别那么想。”说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要是您能为我进入编辑部做些什么的话,嘻嘻,我的大人物,您是知道会有什么报偿的。” 两人同声笑了起来。 “好了,给我淡谈您和迈克吧,你们俩共事多年了,是吗?我不明白的是,您为什么总是做他的副手。我的熟人都说您是本行业最杰出的日报编辑,只要您愿意,您可以领导本市的任何一家报馆。可是,您干嘛心甘情愿地让迈克占有所有的荣耀呢?在您肯定能够在报界干得更出色的时候,为什么别出心裁地转向《曼哈顿》这样的杂志呢?” 他考虑了几分钟,“是啊,迈克和我已经共事二十多年了。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你若真有兴趣,我就全对你说了吧。” 她点点头,他便开始叙述,话说得又快又直截了当,他过去从未对人谈论过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我们在《曼哈顿》编辑部聚餐,庆祝创刊 一周年那时我们还过着很不稳定的日子,没有资金,发出的每一期都是靠借贷。我们连陈旧的砂石房屋都没有,整个编辑部只有六个人。当时,我们全喝得酩酊大醉。谁也不相信这杂志还能再挺一个年头。噢,那时候我家在扬斯克,家里有老婆和女儿。那天八点多钟才坐火车赶回家,他们两人还在等我呢,一见我都气得要命。因为当晚要举行我女儿的高中毕业典礼。我们大吵大嚷了一通,最后我强行将她们推进了汽车,开车到学校去,我当时因一败涂地c气急败坏,把汽车开得特快。走到‘大西洋及太平洋茶叶公司’前面,正赶上一辆大型的冷藏车驶过路口,我的车一头撞个正着。我妻子从前窗抛了出去。我女儿坐在后排,造成双腿骨折。后来有一条被截肢,另一条也失去了功能。我连一点皮儿都没有伤着。” 他直接就着啤酒罐喝了一口:“当警车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我正在街上徘徊和痛苦。他们对我进行了各项检查,随后宣布我犯有屠杀c酒后开车和野蛮行为的综合罪。因我有一张记者证,他们在那种情况下才对我保持了尽可能客气的态度。我打了一个电话给迈克,除了他再没有谁可以帮助我了。他不到一个小时便赶到了现场。他同时带来了大律师海勒姆雷,这使警方着实慌一手脚。好像他们逮住的是一名议员似的大人物。不管怎么说,迈克把我接了出来,并指使雷去做工作,将这场风波平息下去。我一连几个星期,不,是几个月精神恍惚失常,顾不得警方要对我采取什么措施,所以大小事都得靠迈克来照应。最后,他们没有做任何起诉。就这样,我女儿在医院住了七个月时间,她现在还是个残废,光这笔住院费就有四万二千美元,律师费也大抵相当。还有,自打出了这事,从头至尾,迈克每天都要陪我好几个小时,他终手使我痊愈,重返工作岗位。那段时间,杂志几乎要倒闭了。他不得不东拼西凑来支付我的账单,还有因为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工作上出了不少纰漏。经过就是这些,所以说,不管怎样,只要迈克尔格伦农认为需要我,我就永远跟着他干。” 简听着他讲完这番经历,一直没有吭声。这会儿她从炉边挪过来,用双臂搂住凯夫。他已经流泪了。 “谢谢您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我仍然认为您是我所见到的人当中最可爱的人。我不如您这么善良和忠厚;我心里想的东西太多了,有时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您各方面都是高尚和贤明的,而我却被野心弄得筋疲力尽。”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嘴巴被她用手捂住了。“您别吭声,哈里,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在本市您从未和姑娘搞过这种名堂。我有时想,为了达到目的,没有我不敢做的事。可是现在,您讲的这段身世简直要催我泪下了。男人彼此之间也有爱c也有山盟海誓,要是在别的时候,我不像现在这么温情脉脉,听到这样的故事只会使我勃然大怒。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不会得到男人们那种永恒的友谊,那种友谊不但可以抵挡灾难,而且可以带来好运。跟我们睡觉,给我们饭吃,男人们就是这样看待女人的。哦,请原谅。我这会儿并没有拿妇女解放运动来压您的意思。只不过想让您知道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愿我没有把您吓了一跳。我愿意做您的朋友。”说着,她的嘴唇向他的凑去,两人已把晚饭忘了,她又把他领回卧室。 之后,他们坐在火前,他又给她讲了一些他与格伦农之间的比较愉快的往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1) 迈克尔格伦农正着装准备去吃晚饭,伦敦的电话来了。打电话的是欧洲兼职特派记者艾弗里福斯特。 “我考虑这事儿应当让您知道,”福斯特说:“这里的晚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说希伯准备把他的《独立新闻》的股份卖给古德森呢。不知他们俩正酝酿着一笔什么交易。会不会影响到您呢?” “我还不清楚,”格伦农回答:“但谢谢您打电话来。” 实际上,格伦农对这件事的含义太明白不过了。他上了双重交易的当了。格伦农一屁股墩在椅子里,纹丝不动地愣了几分钟。他想是不是先给他的律师打个电话,但后来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最后,他拿定了主意。格伦农拨了达切斯县的电话号码,他听见响了七声铃音,他妻子才拿起耳机。 “海伦吗?是我。我没有惊扰你吧。你听我说,我需要和你谈谈,很急。我可以去吗?是的,今天夜里。” 格伦农扯下黑领带,脱掉晚礼服衬衣,换上一件花呢茄克衫和一条灰色便裤。他乘电梯下到底层停车场,焦急地等待着管理人员把他的深红色“梅斯拉蒂’’牌轿车开出来。 他迅速把车开出了城,驶上索米尔河的绿荫大道,脑子里斟酌着与海伦交谈时应当使用的言辞,那将是很丢脸的事儿,但是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他驶离索米尔河,转入塔科尼科国家绿荫公路。汽车在黑黢黢的夜色里正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驶着。格伦农对这条路很熟悉,他晓得州警察最喜欢设置车辆检速计的那几个地点。汽车发着滋滋的声音穿过黑暗的城镇,镇内房舍的灯光在日益光秃的树丛间摇曳而过。这时他产生了一种驾驶着强大机器的兴奋感。他发现自己内心很欣赏这种行车方式。 可是,当格伦农走过了九十分钟行程的一半之后,他又开始考虑起如何与妻子进行这场短暂但事关重大的会见了。这不会是轻而易举的。他需要从她那里支走大批的钱——尽管海伦杜凯斯格伦农是个忠心耿耿的妻子,但她的这笔巨额遗产还没有随便动用过。 海伦刚一进入社交界就嫁给了杜凯斯家族的后嗣。这是两家报业大王的联姻,一家创建于纽约,是延续了三代的杜凯斯家族,另一家在中西部,是延续了五代的哈里森家族。 婚后,海伦给丈夫带来的不但是一大笔个人财产,而且还有她本人较为卓越的办报才能。尽管如此,格雷厄姆杜凯斯一直把她置于一种微不足道的地位。她当了二十年夫人,只到过他们在纽约的主要报纸编辑部三c四次,都是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去的。比如去制定新的星期日版和新的彩色插页之类的事。 那时,海伦怀有一种愿望,想跟她的兄弟一样跻身于她的家族所创立起的报业王国,亲自经管报纸。可是地位尚不巩固的优秀报人格雷厄姆杜凯斯不让她干。他只希望海伦待在家里,给他创造一种平静的社交环境。 他还想要孩子,但婚后四年里,经过美国和欧洲所有妇科专家的诊断才弄清楚,这是绝无希望的。海伦没有生育能力。他们的夫妻生活继续了二十年。格雷厄姆办的报纸相当出色,海伦却一直困守在达切斯县的别墅里。 后来,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经常与他们交往的熟人和当时的“闲话”作家们都认为无法解释——格雷厄姆杜凯斯拿了一把短柄霰弹枪到他们房后的马厩里,将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花。 他自杀这天海伦正在邻居家打桥牌。她回去后先见到他留下的一张纸条,又找到了尸体。纸条上写着他要采取这种行动,但未讲原因。 他的自杀对海伦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冲击。他们长期以来总是客客气气的,除此而外再无别的情份。他是个冷血动物,把全部热情都给了报纸。而她也是个被同样的愿望搞得心神不宁的女人——她早想把报纸接过来,以自认为最佳的方式经营下去。 就这样,她等待着机会,尽量安稳住自己的心,以一个乡间贵妇人的姿态生活着,直到格雷厄姆在马厩自杀的那天。葬礼过后不到三天,她便不卑不亢地以出版主的身份出现在格雷厄姆的办公室里。 她真是马到成功。在气氛随便c简陋的编辑室里她严肃的贵族风度变柔和了。她与记者c排字工和前来作广告的商人交谈起来,脸上总带着喜悦和善的表情。她甚至学会了在强调自己意图时用上几回四个字母的脏字。 她着手投资建设最精良的编辑部和收买最精彩的稿件。并鼓励发行部走出去,为她的《论坛》报扩大订户,甚至每扩大一户付出五美元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海伦每天都要与全体编辑和管理人员见面,而内向的格雷厄姆是不愿这样做的。她开辟了新的特写专栏,大力举办电视报道,以迎合青年读者的兴趣。这些办法很奏效,格雷厄姆死后不到一年,海伦就把《论坛》报的发行量增加了二十万份。后来,她便发现了迈克尔格伦农。那时格伦农在这所报馆里干了三年,已从一名抢新闻的记者提升为总编助理。他曾有过一段简单的婚姻,但他不顾新娘要求他安安稳稳过日子和晚上回来吃饭有个准头的愿望,而选择了新闻工作。 在海伦接下《论坛》报的时候,格伦农已是报馆的一颗新星了,一年之后她又把他提升到他想都不敢想的位置。海伦与总编罗斯格里姆斯一向有些不和,因为她有点独揽大权,几乎一时一刻都不放松。按讲,格里姆斯确实是个称职的稳健派老手,多年来一直为她丈夫掌管着《论坛》报。但他对海伦的指挥从未真心实意地接受过,两人心里都很明白。于是她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格伦农身上,将总编派到她在华盛顿的代办处去了。 格伦农一当上总编,就像海伦刚任出版主时一样,大获成功。格伦农暴躁c自信,她谨慎c沉着。两人的特点结合到一起恰到好处,《论坛》报以更高的速度持续向前发展,所有日报都望尘莫及。 格伦农与海伦也日益亲近起来。她比他大五岁。当然要比他这个自由自在的新闻记者老成得多。到她管理报馆近两年的时候,曼哈顿各界人士已把他们俩看成了一对儿。 正在这时,海伦杜凯斯遇到了致命性的灾难。她亡夫的亲属在杜凯斯死后一直为家产争吵不休,他们没有一个人对报纸感兴趣,都想得到更多的钱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2) 起初,他们对这个寡妇的经营还算满意。关键是她给他们增加了红利。接着要求购买者纷纷找上门来,总是不断有人想把这份已经打响的《论坛》报弄到手里。纽约的一个竞争者准备关掉自己的报馆与它合并,出价四千五百万美元。西海岸的一个报业辛迪加以六千万美元盖过前者。到了第二年年底,产业市场似乎认定,《论坛》报可值一亿美元左右,这时候杜凯斯家族的绝大部分成员都想得利出手了。 海伦与他们进行了抗争,最后以失败告终。她只拥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股份,虽说她自己的财富可观,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敌过别人对《论坛》报的出价。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格伦农主动向她提出了两项建议。 第一个建议是结婚,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第二个建议是她从《论坛》报抽出五百万美元,以支持他创建一个激动人心的新杂志《曼哈顿》。 她对此考虑了较长时间,但最终也接受了。 那时候,他们的婚姻和新开办的杂志之间是美妙和谐的。格伦农要她一起参加了《曼哈顿》的规划工作,甚至在头几个月的不赢利时期让她进行管理。海伦编辑过稿件,撰写过文章,拼贴过版面,她每分每秒都干得很快活。 他们的夫妻关系也很融洽。格伦农是个耐心c温柔的爱人。海伦发现,她原以为在和格雷厄姆共同生活的漫长枯寂的岁月里业已死去的春心,现在又重新被格伦农唤醒了。婚后第二年出现了两种变化:一是《曼哈顿》开始赢利,二是有人开始吹捧格伦农为办报天才。 其结果是,格伦农开始规劝她不要再到办公室来。接下去他渐渐养成了在城里过夜的习惯,只在周末才到达切斯县去。 要说这种安排也是合情合理的,但使海伦伤心的是,她与格雷厄姆过的那种生活又重现在她眼前了。她的自尊心非常强,不愿意乞求格伦农让她参与杂志的工作,更耻于乞求他尽丈夫的责任,每天和自己待在一起。于是,她接受了这一切,再次成为一个乡间别墅的女主人,如此而已。 她和格伦农多年来慢慢形成了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他必须始终谦恭有礼,有了特殊情况可随叫随到。另外,那些可能使她难堪的事他一件也不能干。 海伦知道,现时最需要的是保住面子。 格伦农刚把汽车转进车道,高大住宅的灯便亮了,他把车停在主台阶前。海伦打开前门的时候,他还没有上完台阶。 “你好啊,亲爱的!”她说着把脸蛋伸过来,“刚过半周就见到了你,真叫人惊喜呀!” 格伦农吻过她,随她走过门厅,进入宽敞的起居间。 “别人呢?”他问。 “詹尼弗今晚有事不在这里,不过——你要是饿的话,我可以把鲍里斯叫下来给你做点吃的,我已经吃过了。” “不,别麻烦了。我喝点什么就可以了。” 公馆里的所有摆设都代表着海伦的情趣,格伦农不由得又欣赏起来。这漂亮的房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很得体:那些难以估价的东方小地毯,起居间壁炉上方挂的那幅盖恩斯巴勒(盖恩斯巴勒:托马斯盖恩斯巴勒,1727—1788,美国名画家——译者注)的名画,还有各式奇彭代尔家具。他再次意识到,海伦并不像他所了解的那样,已经对情趣c财富c乃至权势不感兴趣了。 他为两人各调制了一杯饮料,然后坐在一把罩着天鹅绒的靠背沙发上,面对着妻子说:“海伦,我都对你说了吧。要是我敌不过斯坦利希伯的出价,杂志就要落到他的手里。各种渠道我都用过了,但还搞不来咱们所需的资金,我又要请你帮忙了。” “我们谈的这笔交易究竟是怎么回事?” “希伯将要提出十一美元一股的价格。” 海伦算计了一会儿。“如此说来,那就需要两千万美元才能得到控股权?” “你算得不错。这个数字大大超过了目前的股份总额, 但从潜在的赢利来看可能就不算高了。我想,这也算是他们对我的一种吹捧呢。可是,我想对你说的是,我发现自己是个不够格的丈夫。这些年来,我一直忙于办杂志,冷落了你。现在又拉下老脸反过来求你帮助,我是感到问心有愧的。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咱们还是生活在一起的好。我希望咱们的关系能够更亲密起来,不管别人的接管成功与否。” “迈克尔,亲爱的,不要许诺你办不到的事情。”海伦笑了:“我不想违心地说,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在我自以为,不,在我确信我能干出一番事业的时候,你让我靠边站了。说实在的,我老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 格伦农感到一股怒火在心中燃起,但他还是按捺下去了。因为求助于她已是最后一个机会。 “你这人太鲁莽了,甚至更糟,”她接着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甩掉我呢?我对进取和开发的热情比谁都高。我在《论坛》报的成就最能说明问题了。可你呢,扩大了又发展,发展了又扩大。我仍担心你给《曼哈顿》定的发展速度过高。要是这一回咱们合作,让我来提供额外的资金,我就再也不做沉默不语的合伙人了。迈克尔,想起来你真让人可恨!我对我自己是很了解的,我清楚自己的才能会有所贡献。你却让我一周又一周地待在这里干些贵妇人的琐事,实际上我的工作能力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甚至比他们更强!我多么想进城去大干一番哪,心都快想碎了,你却从来不体谅我的心情!因此,这一回要我干,就得先订个合同。将来得让我来亲自照管我的投资,我要亲自为它的增值出力。另一方面,我非常感谢你正式提出了咱们的婚姻问题,可是现在,显而易见,我们的婚姻生活还比不上你任何一次能够使你中烧的外遇。这我倒可以忍受。反正,你没有做过使我当众难堪或败坏我名誉的事。我原指望过去这些年咱们会有更深的感情。假如咱们再次携手合作,这个愿望或许会实现。但必须记住,这次我要以合伙人的身份出现。假如将来发生我第三次被挤到一边的事,我可不答应。现在,咱们谈谈如何拯救咱们的杂志吧。出卖你最积极的是谁?” “主要是克雷范。”格伦农回答:“他占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如果他出手,大概能得到四百万的利润。你知道他并不急需这笔钱。我估计他所以这么干有一半是由于我的缘故。有时我对他太缺乏耐心了。他一味阻止杂志的扩展。能稳坐在一个赢利刊物的董事会里,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我不成。话又说回来,他一出手,就会有四c五个人效法。他们的股份总和大概要超过百分之五十。你占有百分之二十五,我有百分之十,其余的都分散在编辑们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