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韩四当官》正文 新书感言 开新书了,写历史。 嗯,没开玩笑,真写历史。 许多朋友认为我疯了,提醒我已经连续写了几本警察文,实体出版十来本,影视版权出了两个,而且现实题材这么火,只要继续写应该也能卖掉。但正如我之前所说,连续写了几本警察文,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写不出新意,再写就是重复自己。 经过反复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写历史。 朋友们大多不看好,说写清朝不重生不穿越不带异能还不造反,纯属作死。 可是在我看来不能因为不喜欢清朝而装作这个朝代不存在,至于重生穿越异能系统,写的作者和那一类的书已经够多了,我就想写一个不一样的,让大家看了之后没那么容易忘的历史文。 鞠躬 敬礼, 卓牧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一章 书吏韩四 咸丰元年,九月初二,宜嫁娶纳采出行,忌动土安葬,也是走马岗的赶场天。 走马岗是巴县通往成都府的必经之地,是成渝驿道上的重要驿站,属巴县治下的慈里九甲,因山势酷似骏马而得名,又因其西临璧山、南接江津,素有“一脚踏三县”之称。 每逢赶场,山门内外和三里长街上便挤满人。 十里八乡的乡民或挑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提着一筐自家老母鸡下的蛋来换几文钱,或抓药,或扯几尺布,或来岗上的当铺当点东西以解燃眉之急……一些来晚了的乡民和货郎挤不进去,只能蹲在山门外守着自己家的箩兜叫卖。 街上人头攒动,小贩们的叫卖声、铁匠铺的叮当声、刘胡子饺子和三门口汤锅家伙计的吆喝声以及孩童们的追逐打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泰和绸缎庄后面的一个两进小院儿却格外冷清,一看门上的白色对联就知道这户人家刚办完丧事。 第一进的天井里有棵不知道哪年栽下的黄桷树,高大遒劲,悬根露爪,蜿蜒交错,枝杈密集,叶片油绿光亮,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树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他们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 岗上的乡亲们几乎个个认得身穿长衫看上去像读书人的这高个子少年是在县衙户房帮闲的书吏韩秀峰,矮矮胖胖的少年是县衙的学习仵作丁柱。 “四哥,别费劲了,我真不行。”丁柱把书放到石凳上,愁眉苦脸地蹲在树下揪根须。 韩秀峰拿起他放下的《洗冤集录》随手翻了翻,循循善诱地说:“柱子,我打听过,考起来不难,甚至不用你写。” 丁柱抬头问:“怎么考?” “府台坐在堂上,就像这样翻翻书,随便挑一段问你到底啥意思。歌诀你六岁就会背,这本洗冤录你是倒背如流,书里讲啥子你就说啥子,又不是让你去做文章考秀才,这有啥难的。”韩秀峰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总做学习仵作一年只有三两,要是这次能通过府台的考校,你就能顶上这缺,今后每年都有十二两工食银,这碗饭不光你能吃一辈子,还能传给子孙后代。” “我是会背,也晓得啥意思,可我不会说。”丁柱猛地揪下把黄桷树的根须,苦着脸道:“四哥,你是晓得的,我见着大老爷就腿软,就说不出话,更别说去见知府。” 韩秀峰急了,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亏你还是仵作,死人都不怕,怕啥子活人?再说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要不是你帮着张罗,我叔这丧事不晓得会办成啥样,就算能办妥当也不晓得要花多少冤枉钱。” “办丧事跟见知府是两码事。”柱子扔下黄桷树的根须,想想又嘀咕道:“要说背洗冤录,四哥你也会,不光会背还会写,要不你去算了。你做仵作,顶这缺,那十二两工食银你领。” 仵作,那是贱业中的贱业! 仵作这碗饭虽然没那么好吃,但只要端上几乎不会有人跟你抢,但凡有点办法的都不会吃这碗死人饭。 高个子少年被搞得哭笑不得,又不想让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感觉像是瞧不起他,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指指里面天地君亲师神位前的一块灵位:“做仵作有啥子不好,别人全饿死仵作也不会饿着,主要是我叔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靠仵作那点工食银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帮我叔把债还上,就算我想慢慢还人家也不会答应。” “这倒是,两千两,想想就怕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柱子深以为然,连看高个子少年的眼神中都带着无限同情。 “人死债不消,我叔欠下的债只能由我来还。”高个子少年捧起书,再次躺坐到藤椅上。 “那可是两千两,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没有,别说两千两,我连两百两也没有。” “这就是了,讨债鬼下午就上门,这一关你打算咋过?” “路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韩秀峰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四娃子,柱子,在不在?” “关叔咋来了!”柱子立马露出笑容,忙不迭跑过去开门:“来啦!在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衙役拄着水火棍一瘸一拐走了进来,边走边看着黄桷树嘟囔道:“四娃子,我早跟你叔说过这是风水树,庙里才能栽的,我们小门小户镇不住。你叔不信,好不容易攒了点钱非要买这屋,买了还不把树移走,现在应验了吧?” 乡间是有家里不宜栽黄桷树的说法,但在韩秀峰的印象中刚进来的这位似乎从未跟二叔说过院子里有这棵树不好,不仅没说过反倒让常从县城回来给婶娘送东西的韩秀峰多扯点根须多摘点叶子带回去。因为夏天用黄桷树的根须泡茶喝几口,能清热解毒。要是哪儿跌伤了,洗几片黄桷树叶舂茸,敷在伤口上能消肿止痛。据说用黄桷树皮熬水洗澡,还能止痒,治皮肤病。 不过对韩秀峰而言这棵黄桷树除了根须和叶子能入药之外,还有许多儿时的回忆。 小时候每次跟二叔从城里回来就会在树下跟早已出嫁的两个堂姐玩耍,直到今天都记得堂姐们绕着黄桷树跑时唱的那首童谣:黄桷树,黄桷桠,黄桷树下是我家,黄桷树上缺牙巴…… 但现在不是触景伤情的时候,见关捕头一瘸一拐,他急忙上前搀扶。柱子也意识到不对劲,急切地问:“关叔,你这是咋了?” 关捕头的屁股火辣辣的疼,不敢坐只能趴在藤椅上,接过韩秀峰端来的茶喝了一大口,连嘴都顾不上擦就咬牙切齿地说:“不晓得哪个龟儿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道台家公子的钱票。老子也倒霉,那天正好当值,大老爷限我七天查个水落石出。” “没拿着那龟儿子?”柱子下意识问。 “要是能拿到人,你叔我能挨这一顿板子?”关捕头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 ps:新书上传,新的征程开启,恳请各位新朋友和老朋友支持,如果感觉还行别忘了收藏,有推荐票尽管往这儿砸,牧闲拜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章 债台高筑 韩秀峰七岁就被叔叔接到城里给当时的县太爷家公子当伴读,后来一直跟叔叔在衙门混饭吃,对衙门里的弯弯道道再清楚不过。在他看来发生这样的窃案县太爷大怒很正常,毕竟道台是上官的上官,上官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关捕头没捉到人没拿到赃也正常,但挨板子就不正常了。 “关叔,你没去找川帮茶帮,没让他们交人?”韩秀峰不解地问。 “找过,他们也给了个人顶锅,连道台家公子丢的钱都凑齐了,可刚来的这位大老爷要当包青天,升了三次堂,审了又审,非说不是。” “他就不怕没法儿跟道台交差?” “我也纳闷,不管他了,反正是署理,又不是实授,在我们巴县也干不了几天,只是这顿板子挨的冤枉。”关捕头喝了一口水,又恨恨地说:“听长随们说是刑名老夫子使的坏,还有王二个王八蛋,都是在一个衙门混饭吃的,大老爷让打他还真打,这笔账先记着,他有种别落老子手里!” 遇到个不会变通甚至不会做官的县太爷这就没办法了,韩秀峰暗叹口气,想想又问道:“关叔,你都这样了咋还来走马?” “还能有啥事,不放心你们两个细娃儿噻!”关捕头翻身侧躺过来,看看堂屋里的灵位,回头看着二人道:“我跟你叔还有跟柱子他爹是桃园三结义,十几年的交情,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下午债主就要上门,我这个当叔的能不管不问?”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在县衙当差的书吏、衙役在册和不在册的加起来有上千号人,这人一多难免勾心斗角,甚至分成几帮几派。韩秀峰的叔叔韩玉财曾是巴县衙门的刑房书吏,关捕头是捕班衙役,柱子他爹是仵作,三人私下里烧过黄纸,结成了异姓兄弟。 朝廷明令书吏只能干五年,韩玉财已经改过三次名换过三次姓,不想再改名换姓接着干,也没成为不在册的帮闲清书,而是借着把侄子韩秀峰带到县衙给知县家公子当伴读的机会,跟县太爷攀上了关系。 县太爷高升江北厅同知,他摇身一变为同知的长随。 再后来那位同知的母亲去世,卸任回乡丁忧。 韩玉财这个长随自然干不成了,正好遇到一个好不容易补上缺却没钱上任的候补知县,就管走马的同兴当铺借了一笔钱给那位县太爷去璧山上任,成了凑钱给县太爷上任然后跟县太爷一起发财的“带肚子”师爷。结果天不遂人愿,那位县太爷上任没几天得病死了! 新上任的璧山知县自然不会用前任知县的师爷,韩玉财才做了几天钱谷师爷,不但没赚着钱甚至连本都没来得及收回来。想到因鬼迷心窍而债台高筑,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顿时没了气息,再也没能起来。 当年结义的三兄弟只剩下关捕头一个,真是看着这俩小子长大的,现在韩家遇到这么大事,他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不会放心,尽管刚因办差不力挨了一顿板子但还是强撑着来了。 “关叔,让你担心你了。”见关捕头屁股上的血都渗到裤子上,还走几十里山路从县城来走马,韩秀峰心里满是感激。 “担心有啥子用,能帮上忙才是真的。”想到债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关捕头无奈地说:“四娃子,别看你叔我平时人五人六,但那都是在平头百姓跟前。同兴当的底细我晓得,是杨举人杨老爷的妹夫家开的,等会儿叔也只能帮你求求情,看潘掌柜能不能宽限你几年,你是一个争气的,只要掌柜的能宽限,慢慢还总能还上。” 不等韩秀峰开口,柱子就嘀咕:“恐怕宽限不了。” “咋说?” “当铺就在街上,他们早放出风声,说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值几百两,打算先收这院子和乡下的地,不够的拿幺妹儿抵债。”柱子打小喜欢韩玉财的小女儿、韩秀峰的堂妹幺妹儿,也正因为担心幺妹,韩玉财的丧事办完他一直没回去,一想到幺妹儿要被人卖窑子里接客就义愤填膺,攥着拳头恨不得要跟债主拼命。 关捕头也怒了,咬着牙道:“姓潘的敢逼良为娼,他龟儿子就不怕遭报应?” “关叔,你也不想想,开当铺的还会怕遭报应?”韩秀峰习惯性地摸摸嘴角,带着几分自嘲地说:“他不光不怕遭报应,还在外面说我叔是遭了报应。说啥子我们这些在衙门当差的没一个好人,吃了原告吃被告,就知道敲竹杠,活该遭报应。” 关捕头气得咆哮道:“日他个先人板板,有杨举人撑腰了不起?给杨举人几分面子称呼他一声掌柜,不给杨举人面子他龟儿子算个球!四娃子,别怕,也劝劝你婶娘和幺妹儿,告诉她们,有关叔在,看谁敢逼良为娼!” “杨举人也算个球,真要是有能耐咋不去考进士点翰林当大老爷?”柱子冷不丁插了句。 “你懂啥子?”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杨举人是没当官,也没啥本事,但中了举人他就是老爷,能跟县尊说上话,还有一帮当官的同窗同年。民不与官斗,我们这些当差的一样不能,不是吓唬你,他一封信就能让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关捕头在衙门混了几十年,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现在侄女就要被人家卖到窑子里,一时间竟急得浑身颤抖。相比之下韩秀峰这个事主倒显得很淡定,竟反过来劝慰道:“关叔,别急,先喝口茶消消气。” 关捕头怎能不急,竟爬起身拄着水火棍一瘸一拐地走进堂屋,指着灵牌怒骂道:“韩二,这都是你龟儿子造的孽!不就是识几个字吗,会舞文弄墨了不起,有能耐去考状元!没当官的命,还非要往当官的跟前凑,这下好了,钱没赚到,还连累全家老小……” 他是性情中人,再不劝住真会砸牌位。 韩秀峰急忙把他搀扶回院子,胸有成竹地说:“关叔,咋过这一关,我其实早有计较。潘掌柜是明白人,乡里乡亲的,应该不会干出逼良为娼的事。之所以放出这风声,估计是想逼我赶紧想法儿筹钱。” 韩玉财很精明,所以当年在衙门混得如鱼得水。 眼前这位别看年轻,一样不是省油的灯,打懂事起就在衙门里讨生活,整个一人精,虽然只是一个帮闲的清书,但六房老吏谁也不敢小瞧他,关捕头反应过来,紧抓住他手腕问:“四娃子,别跟叔卖关子,这关你打算咋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章 债主登门 家里遭此大变,婶娘一个妇道人家早没了方寸,一切全由韩秀峰这个侄子做主,娘儿俩躲在后院哭哭啼啼。听说关捕头来了,仿佛又多了一根主心骨,顾不上再哭泣,急忙拉着幺妹儿洗碗刷锅生火做饭。 吃完捎午(午饭),债主没来,想看韩家热闹的左邻右舍倒是来了不少。敲门时各种借口,见黄桷树下躺着一衙役,一个个躲的飞快。乡下人怕见官差,韩秀峰早见怪不怪。 关捕头虽然扮演着门神的角色,却没心思作威作福,强忍着痛站起来,坐到幺妹儿刚取来的软垫子上,端着茶碗忐忑不安地问:“四娃子,你那个主意真能行,潘掌柜能有这么好说话?” “到底行不行,马上见分晓。”韩秀峰从屋里捧出一个木匣子,轻轻放到石凳上。 柱子家上数五代全是仵作,干这一行常跟死人打交道,个个嫌晦气,在哪儿都不受待见,他有这个自知之明,债主眼看就要上门,干脆一个人蹲在墙角里。 韩秀峰似乎一点不担心,摆好茶凳,正襟危坐,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有人吗,志行贤侄,我是你潘叔啊!” 志行是韩秀峰的字,是韩玉财生前帮着取的,潘掌柜念过几年私塾,连童生都不是,却一直以读书人自居,见着晚辈都称贤侄,见着有功名的都自称学生。 韩秀峰快步走过去打开门,这么热的天,潘掌柜竟穿着一件灰色大布的长衫,头上戴着瓜皮帽,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面的双梁快靴。后头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身上一件枣红宁绸箭衣,手持一把折扇,见关捕头端坐在黄桷树下瞪着他,吓得急忙放下折扇。 潘掌柜的二儿子潘长生,韩秀峰是认得的,朝他微微一笑,旋即转身执晚辈之礼给潘掌柜躬身作了个揖:“潘掌柜,您咋才来,秀峰恭候多时,请,里面请。” “贤侄客气,那我们父子就叨扰了。”关捕头潘掌柜是认得的,事实上从进门那一刻就盯着关捕头看,平头百姓怕官差,他有一个举人大舅哥撑腰并不惧怕,远远的拱手作了个揖:“关捕头,你可是稀客,啥子风把你从县衙吹到走马来了?” “来给我义兄上柱香,顺便看看我弟妹和幺妹儿。” “玉财与我情同手足,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刚被璧山正堂聘为钱谷夫子却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想想就心痛。”潘掌柜朝堂屋里的灵位拱手作了一个揖,一脸悲戚。 韩秀峰没心情看他假慈悲,招呼道:“潘掌柜,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不急不急,让我先给玉财兄上柱香。” 潘掌柜说在嘴上拿在手上,装腔作势掸掸身上压根儿没有的灰尘,跨过门槛走进堂屋,拿起一炷香点上,插到灵位前的香炉里,双手合十深深鞠了几躬,随即让他家老二磕头,神情肃穆,搞不清楚的真以为他们父子是来吊唁的。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拉过一张蒲团跪谢。 “贤侄请起,无需多礼,”潘掌柜先抱拳还了一礼,顺势扶起韩秀峰,回到院子里坐到关捕头对面,又拱手道:“关捕头,我们有好久没见了吧?你难得来一次走马,咋不去我柜上去喝口茶?” “潘掌柜客气,茶啥时候都有的喝,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关捕头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潘家老儿潘长生不敢往关捕头跟前凑,跟柱子一起站在角落怪声怪气地说:“书吏、捕头和仵作全来齐了,好大的阵仗。” “潘兄这是说哪里话,”韩秀峰听得清清楚楚,一边招呼潘掌柜喝茶,一边回头道:“走马岗上上下下谁不晓得我韩四和我刚去世的二叔是在衙门讨生活的,往来走动的亲朋好友自然大多是衙门中人。何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韩四也算读过几年圣贤书,岂能不晓得这个道理,又岂能做出以权压人之事。” “贤侄深明大义,不愧为韩家的千里驹。长生,听见没,学着点!”潘掌柜放下茶碗,笑看着韩秀峰道:“贤侄,长生没念过几天书,没见识,说到底怪我教子无方,你大人大量,别跟他置气。” “潘掌柜言重了,长生我是晓得的,有啥说啥,仗义耿直,是个性情中人。” “别夸了,再夸他更不晓得天高地厚。” “好,我们言归正传。”韩秀峰不想再绕圈子,放下茶壶一脸诚恳地说:“潘掌柜,刚才说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韩家以前没有、现在不会,将来一样不会做出赖账那等下作的事,只是一时间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您能否宽限我们几年,容我们慢慢还。” “韩四,你这是打算千年不还,万年不赖?”潘掌柜的二儿子潘长生又阴阳怪气地问。 “潘兄这又是说哪里话,好好的谁愿意背一屁股债过日子。有钱自然会还,可现而今是没钱,潘兄你这是强人所难。” “韩四,你家有你家的难处,我家一样有我家的难处,要是个个求宽限,那我同兴当还开不开了?” “贤侄,别急。长生,你也少说两句。”潘掌柜放下茶碗,一边抬头打量院子,一边装出副无奈地样子说:“贤侄,关捕头,我同兴当比不得城里那些个财大气粗的当铺钱庄,做的是小本买卖,说出来你们或许不信,柜上周转的银钱也就几百两,真不能宽限,不然这个本就赚不了几个钱的当铺真开不下去了。” 儿子咄咄逼人,老子装好人,这父子俩摆明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种事关捕头见多了,冷冷地说:“潘掌柜,既然柜上没多少银钱周转,你为啥还借那么多银子给玉财?” “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与玉财情同手足,他好不容易攀上高枝要随大老爷去璧山上任,我只能想方设法帮他筹钱。”潘掌柜从袖子里掏出借据,又振振有词地说:“关捕头,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瞧瞧,要不是情同手足,我能只算他一分利?” 利息确实算的不高,甚至堪称良心。 不过韩秀峰不认为他有这么好心,低头看了一眼借据:“潘掌柜,我叔凑钱给那个候补知县上任,给那个短命县太爷做‘带肚子师爷’的事我是后来才晓得的,不过我想除了字据上写的这些之外,您跟我叔私下里应该还有约定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章 险恶用心 潘掌柜楞了楞,正色道:“没有没有,贤侄想多了。我之所以借银子给你叔,之所以只算他一分利,纯属交情,几十年的交情!” “潘掌柜,我叔置办这个院子才多少年,您跟他才做多少年邻居?他平时又都在衙门当值,一年回来不了几次。依我看,您跟我叔的交情没那么深,更不值那么多银子。” “贤侄越说越远了。” “没说远,”韩秀峰指指他手里字据,似笑非笑地说:“若没猜错,我叔借银时应该答应过您,等他在璧山县衙站稳脚跟,就请璧山正堂把平时收的地丁银和杂税存入你同兴当生利。不管开当铺还是开钱庄,本大利才大,潘掌柜,您说是也不是?” 都说吏滑如油,潘掌柜算领教了,暗骂了一句小狐狸,悻悻地笑道:“当时你叔确实打过这保票,不过八字没一撇的事谁会当真?贤侄,不管你信不信,我借钱给你叔真是出于交情。” “潘掌柜,不,潘叔,既然你我两家交情如此之深,那您不如好事做到底,宽限我们几年,容我们慢慢攒钱慢慢还。” 如假包换的小狐狸,竟然顺着杆子往上爬! 潘掌柜早料到韩家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也从未想过真逼良为娼,不是没想过,而是幺妹儿那丫头不但没几分姿色还笨,卖去当丫鬟都没人要,根本不值几个银子。这笔账怎么收,来前他早有计较,故作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贤侄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宽限真对不起我们两家的交情。” “这么说潘叔您同意宽限?”韩秀峰追问道。 “宽限未尝不可,只是将来这银子谁还?” “刚才不是说过吗,我帮我婶娘和幺妹儿还。” “贤侄耿直!贤侄敞亮!不愧为韩家的千里驹,有你这句话,玉财兄的在天之灵足以告慰。”潘掌柜先是竖起大拇指,又对着供有韩玉财灵位的堂屋拱手作了个揖,旋即话锋一转:“既然贤侄愿意帮玉财兄还,我们不妨这样,这院子和乡下的那十几亩地先折价抵一部分,剩下的你慢慢还,我们请中人来作个见证,重新立个字据。” 要收院子收地,这哪是宽限! 韩秀峰岂能不知道潘掌柜要重立借据的险恶用心,淡淡地说:“潘叔,这不就是字据吗,何必弄那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中人我让长生去请。” 收院子收地,是很过分,不过活人还能让尿憋?没这个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韩家咬咬牙这日子一样能过,只是要吃点苦。 总之,柱子觉得像是在做梦,怎么也不敢相信潘掌柜会有这么好说话,暗想人家都同意宽限了,赶紧见好就收呗,还怕什么麻烦。关捕头也觉得应该见好就收,正准备开口,韩秀峰竟一把拉住打算去请中人的潘家老二。 “潘兄,别急。”韩秀峰把潘长生拉了回来,笑看着他老子道:“潘叔,您是不是打算重新立个字据,在字据上添上我的名字?” “贤侄,这银子反正是你来还,添上你的名字又何妨,难不成你不想帮你婶娘和幺妹儿还钱?”潘掌柜紧盯着他双眼问。 “做人要凭良心,要是没我叔,那有我韩四的今天,连我爹和我那三个哥哥都过不上如今这般好日子。现而今我叔家落难了,我韩四岂能不管。”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字据上要是添上我的名字,那就不只是我婶娘、幺妹儿和我韩四的事了。” “啥意思?”关捕头不解地问。 “关叔,潘掌柜真会做买卖。俗话说父债子还,其实还有一句子债父还!我要是在字据上签字画押,到期却又还不上,那潘掌柜就可以拿着字据去找我爹,我爹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到时潘掌柜又可以说父债子还,找我那三个老实巴交的哥哥。” 韩秀峰冷冷地看着潘家父子,接着道:“我叔膝下无子,这一支算断了香火。我长房长支不一样,我这一辈儿弟兄四个,人丁兴旺着呢。人死债不消,只要有人在,潘掌柜借的这点银子早晚能连本带息收回去,而我韩家今后几代甚至子子孙孙都要给潘家做牛做马!” 被说穿了,潘家老二恼羞成怒,怒视着韩秀峰道:“韩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我同兴当的钱还有理了!” “潘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爹跟我叔早分家了,是我叔韩玉财欠你家的银子,不是我韩四更不是我爹欠你家的银子!” “韩四,你口口声声说没你叔就没你的今天,说啥子做人要凭良心,现在又说啥是你叔借的银子,不是你韩四借的,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别人家的事我不晓得,你家的事我清清楚楚,你叔乡下的那十几亩地没租给别人,一直是你爹和你那三个哥哥在种,也没啥交不交租的,每年就给你叔家送十几担米,全在沾你叔家的光,享你叔家的福!现在你叔家遇到难处就撒手不管,这不是六亲不认吗,你们长房长支的良心全被狗吃了!” “潘兄,你说我没良心,你的良心又何在?” “我咋就没良心了?” 韩秀峰拍案而起,针锋相对地说:“你家那两千两银子,其实是一千八百两,因为有二百两的砍头息。与其说是借给我叔的,不如说是跟我叔一起凑钱给那个候补知县上任,然后一起赚钱一起发财而下的本钱。结果天不遂人愿,那个县太爷命薄,上任没几天就病死了,遇上这倒霉事应该大家一起倒霉,哪有让我叔一个人倒霉的道理!” “啥子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字据在这儿呢,借就是借,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这是强词夺理!” “别急,听我说完。你说你家有良心,也晓得我爹和我三个哥哥靠种我叔乡下的那十几亩地活命,你们还要收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这不是想让我婶娘和幺妹儿流落街头,想把我爹和我那三个哥哥逼上绝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五章 破罐破摔 韩秀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打开木匣子,取出一叠房契地契:“我叔的家当全在这儿,想要拿走!我婶娘年纪虽然大了,但没老眼昏花,卖给大户人家当下人缝缝补补还是可以的。至于幺妹儿,你们想咋卖就咋卖!” “韩四,你叔和你婶娘对你那么好,你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良心真被狗吃了?” “都家破人亡了,还要啥子良心!”韩秀峰紧盯着潘掌故,面无表情地说:“我家幺妹儿还是个黄花闺女,你要是舍不得卖大可以纳幺妹儿为妾,这么一来你我两家就不只是交情,还是亲戚。” 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顶多值五百两,就算把那对孤儿寡母卖了也卖不上几两银子,潘家老二怎么也没想到韩四会如此不要脸,气呼呼地说:“韩四,你这是耍无赖,我告诉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官司不管打哪儿去我们也不会输!” 韩秀峰冷笑道:“要见官,要打官司是吧,行啊!” 提到见官,关捕头冷不丁来了句:“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潘掌柜,你可要想好。” 这官司肯定能打赢,但打赢了又能咋样? 正如关捕头所说,真要是去见官,不但收不回借出去的银子,反而要多花几十乃至上百两冤枉银子。 潘掌柜不想谈崩,连忙道:“长生,少说几句!贤侄,别急,有话好好说。别人我不晓得,你啥样的人我是晓得的,你叔家的事你咋也不会甩手不管。” “潘叔,我是想管,可是您家二公子不给我管的机会。” “我家长生你是晓得的,没念过几年书,没见过世面,别跟他一般见识。喝口茶,消消气,我们慢慢说,慢慢谈,心平气和的谈。” “那就再谈谈?”韩秀峰坐下问。 “这就对了嘛,”潘掌柜端起茶碗,嘿嘿笑道:“贤侄,话说你在衙门当了那么多年差,咋能没攒下几百两银子?” 韩秀峰轻叹口气,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惭愧,侄儿我不光没出息,在衙门当差这些年没攒下几两银子还大手大脚。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是关叔和衙门里的那些伯伯叔叔接济,恐怕早饿死在城里了。” 正如关捕头刚才所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不管谁家摊上官司,衙役就会管事主索要鞋袜费、酒饭钱、车船费、招结费、解锁钱、带堂费,书吏同样如此,这也要钱那也要钱,吃完原告吃被告,韩秀峰说在衙门当差没攒下钱,潘掌柜打死也不信。 韩秀峰不管他信不信,接着道:“现在悔之晚矣,尤其是前些天听街上的人嚼舌头,说潘兄打算拿我家幺妹儿抵债,打算把幺妹儿卖到城里的窑子里去接客,我这个做堂哥的却无能为力,真是愧对我叔,愧对列祖列宗,恨不得找根绳子在这个黄桷树上吊死。” “贤侄,别听街上那些人乱嚼舌头。我与你叔情同手足,如今他尸骨未寒,我岂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潘叔,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正色道:“这样吧,院子您可以收走,乡下那十几亩地同样如此,只要价格公道,我韩四绝不会有二话。” “我把地收走,你爹和你三个哥哥咋办?”潘掌柜假惺惺地问。 “这您尽管放心,我爹年纪大了,但我那三个哥哥还有几分蛮力,我大可以带他们去衙门当差,虽然发不了财,但也能混张嘴。” “快班和壮班正缺人呢,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关捕头不失时机插了一句。 “谢关叔提携,”韩秀峰起身行了一礼,随即回头道:“潘叔,该说的我全说了,如果您能宽限几年,我韩家四兄弟就算累死累活也会帮我叔把债还上,更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但字据我是不会重立的,不能因为我叔连累我爹和我那三个老实巴交的哥哥。” 潘掌柜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心想你个小狐狸这哪是求宽限,摆明是在威胁! 因为一旦把这个院子和乡下的地收了,韩家人就没了生计,韩家在乡下的三兄弟就只能跟他去衙门讨生活,从好好的民户变成役户,而役户操持的是贱业,子孙后代都翻不了身。 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人全去衙门当差,再加上关捕头这些跟韩家交好的衙役和书吏,等于把县衙的书吏和差役全得罪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但书吏和衙役全是本地人,杨举人健在他们或许有几分忌惮,杨举人要是不在了呢? 真要是被他们这帮黑心书吏和衙役盯上,潘家讨不了好! 重立字据的用意被看穿了,威胁不管用,去见官又不合适,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韩秀峰,潘掌柜只能道:“贤侄,我家长生不晓得天高地厚,但有一句话说得在理,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们呢也有我们的难处,你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晓得潘叔信不信我韩四?” “你先说,说来听听。” 韩秀峰突然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看着韩玉财的灵位感叹道:“早前我韩家世代给人当佃户,每年交完租纳完税,一年的收成便所剩无几,全家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十来岁的女娃没裤子穿只能光着屁股满山跑。要是遇上灾年,就算没饿死也要卖儿卖女。幸亏祖坟风水好,出了个我叔,我韩家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众人心想这是什么办法,这又扯到哪儿去了,不过能听得出他是有感而发。 潘掌柜抬头看着堂屋里的灵位,沉吟道:“玉财兄虽时运不济,英年早逝,但也是一个争气的,他连带你们韩家发迹的事十里八乡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当年你家一贫如洗,令祖健在时哪有钱供他读书。恰逢庄里徐、王、陈三个大户一起出钱开办私塾,从江津请了一位秀才去坐馆。 那个秀才力求上进,坐馆只是权宜之计,每日授完课就苦读圣贤书以便参加乡试,根本无暇洗衣做饭。见那时连大名都没有还叫二娃子的玉财兄聪明伶俐,就跟在徐家当佃户的令祖商量让你叔给他当书童,玉财兄就这么跟着那位秀才读书认字,你韩家就这么出了一个读书人。” ……… ps:周一冲榜,求收藏,求宝贵的推荐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六章 候补巡检 韩秀峰点点头,接过话茬:“然而,科举之路何其难!那位秀才屡试不中,靠教书又难以养家糊口,便在一个同年帮助下在川东道衙门谋了个书吏的差使。每日要誊抄的公文堆积如山,他年事已高体力不济难以完成,于是想起了我叔。我叔不但刻苦用功,且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刚开始帮闲,后又得同僚举荐成为巴县县衙的工房经承。 书吏不是官,没俸禄,也没工食银,连誊抄公文所需的纸笔蜡烛都要自备,但衙门有陋规,只要遇到官司就有纸笔费、挂号费、传呈费、买批费、出票费、到案费、铺堂费、踏勘费、结案费、和息费……虽没当官那么威风,但做书吏这些年我叔也置下了一番家业。”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嘛。”潘掌柜虽然是债主,但一样打心眼里敬佩虽已作古但确实是白手起家的韩玉财。 韩秀峰沉默了片刻,突然回头问:“关叔,潘叔,您二位晓得我叔当年为啥不在乡下盖屋,而是来走马买这院子吗?” “为啥?”关捕头好奇地问。 “我叔志在千里,常说乡间柴火贱,只怕子孙愚。担心把家安在乡下子孙后代住久了会没出息。还说等哪天我韩家子孙要是争气能考举人、中进士、点翰林,到时不但要回乡盖大宅子还要盖大祠堂!” “玉财兄果然志在千里,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啊,惋惜,惋惜!”能听得出来,潘掌柜这番话发自肺腑。 韩秀峰又指着堂屋里的一副字,凝重地说:“永大宗元先文章,山林玉秀仕泽祥;学到思建辉前续,中流登云家国昌;其实这不是副对联,而是苍溪韩氏的字辈。我韩家祖祖辈辈给人佃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以前添丁名字是乱取,阿猫阿狗,大娃二娃,想到啥叫啥。 我叔有一次随大老爷去苍溪办差,见有一个韩氏宗祠,见到这排了几百年的字辈,如获至宝,当即改名为玉财,我和我那三个哥哥也就成了秀字辈,连我爹都改名叫韩玉贵。或许会有人笑话他是在乱认祖宗,但我晓得他是想给我韩家添点底蕴,想让我韩家变成书香门第。” 一想到韩玉财后来把好好一个家折腾成这样,关捕头就忍不住骂道:“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韩秀峰像是没听见一般,带着几分歉疚地说:“我叔膝下无子,我那三个哥哥又不识字,只能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惜我儿时不懂事,只晓得玩耍,不晓得他的良苦用心。虽念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却没能考取个功名。想想真愧对他,愧对列祖列宗。” “四娃子,别自责,功名哪有那么好考的,况且你已经很用功很争气了。”关捕头拍拍他胳膊,眼神中满是慈爱。 “相比我叔,我还不够用功。”韩秀峰坐回原位,像变戏法似的从匣子里取出一张盖有官府大印的公文,小心翼翼放到众人面前:“刚才潘叔问我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怎可能攒不下银子?潘叔说得对,在衙门干那么些年,要是攒不下几百两,我韩四更愧对我叔。” “这是捐官的执照,你捐官了!”潘长生认得几个字,看着公文顿时傻了眼。 “对,不过这几十两捐的不是官,只是捐了个监生的出身。”韩秀峰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照实收”的户部执照,不缓不慢地说:“这份才是,这是道光二十九年我帮自给儿捐的九品候补巡检。没本事考取功名,只能捐个官,也算替我韩家争口气。也正因为捐了个官身,直至今日我依然只是个帮闲的清书。” “潘掌柜,实不相瞒,这事我也是今天才晓得的。”关捕头生怕房契地契和捐监捐官的户部执照被风吹跑,小心翼翼放回匣子,抬头道:“去年户房的常瘸子回乡,空出一个缺,缺底只要五十两!做在册的经书总比帮闲的清书强,我问四娃子钱够不够,不够要不要帮着凑凑,结果他硬是没顶这个缺,为这事我还发了一通脾气,没曾想他早帮自给儿捐了官。” “啥叫缺底?”潘长生好奇地问。 潘掌柜解释道:“县衙六房共有多少在册书吏是有定数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给钱谁会把缺让出来。” 潘长生想了想,又回头问:“韩四,衙门既然有缺,你又不是买不起,为啥不顶这个缺?” “有功名的都不能做书吏,何况是官身。”韩秀峰不想再给他解释衙门里的规矩,回到还债的话题:“潘掌柜,您当时敢借两千两给我叔,那是相信我叔被璧山正堂聘为钱谷老夫子就能把这笔银子赚回来。可惜我叔运气不好,碰上个短命的县太爷。不过您的银子也没打水漂,我叔虽不在了但韩家还有我,您说我要是能补上巡检这个缺,一年能赚多少银子,能不能帮我叔把借的银子连本带息还上?” 潘掌柜一直很羡慕当官的,竟心驰神往地叹道:“千里做官只为财,且不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我们巴县正堂,不贪不滥一年也有三万。巡检虽然只是九品,在体制上虽没州、县等掌官之官尊贵,但要是能补上缺,这两千两对贤侄而言还真不是事。” 韩秀峰拍拍木匣子,笑道:“潘叔,我打算过段日子去京城投供,参加吏部掣选,您能否宽限我几年,容我补上缺,当上官,赚到钱,再帮我叔连本带息把您的银子还上?” “捐官容易补缺难,贤侄,这你得容我好好想想。” “不急,您慢慢想,总之我要是不去吏部投供,不去补缺当官,跟现在一样靠在衙门帮闲,我叔欠您的银子恐怕我们全家老小这辈子也还不上。” 潘长生怎么也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韩四居然不声不响捐了出身还捐了一个官,羡慕地看了装有户部执照的木匣子一眼,嘀咕道:“一个监生才四十五两,一个九品巡检也不到两百两,这官我也捐得起。” 韩秀峰回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潘兄,你同兴当财大气粗,别说一个九品巡检,就算四品道台你家也捐得起。不过你想捐一个监生的出身和一个九品候补巡检,两三百两恐怕不够,两三千两还差不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七章 讨价还价 对于捐纳,朝廷是明码标价,但不是谁想捐就能捐到的。在衙门里没点关系,同样的官要花几倍乃至十几倍的银子。 潘掌柜很清楚衙门里的弯弯道道,连忙道:“这是,这是,江津的大盐商钱老爷没捐出身,只捐了个七品候补知县的虚衔还花了一万多两。” “就算捐了出身捐了官,也补上了缺,能不能把银子赚回来一样两说。”关捕头端起茶碗,不无得意地笑道:“我虽没当过官,但我见多了,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其实当官没那么容易,没那么简单。” 关捕头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韩四打小在衙门讨生活,虽没考上功名但会做官,只要能补上缺就能赚到钱。潘掌柜暗想与其逼韩家卖房卖地并且还要不全借出去的银子,反倒得罪一帮黑心的书吏衙役,不如再赌一把。 他回头看看儿子,目光再次转移到韩秀峰身上:“贤侄,我从来没看错过人,早就说你是韩家的千里驹!这不,竟不声不响捐了出身还捐了官,巡检这个缺我想应该也能补上。见你如此争气,玉财兄的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 听口气是同意宽限,韩秀峰欣喜若狂,但依然故作淡定地问:“这么说潘叔您愿意宽限我几年?” “君子成人之美,再说我与玉财兄情同手足,你我两家是世交,当然要宽限。”潘掌柜笑了笑,也话锋一转:“不过叔有两桩事相求,贤侄务必答应。” “潘叔言重了,有啥事但说无妨。” “先说第一桩,我可以宽限,也可以暂不收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但字据要重立。” 给人家当佃户的日子真难过,韩秀峰不想全家老小再过早前那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更不可能真不管婶娘和幺妹儿,心想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抬头道:“字据可以重立,我叔的欠下的债我韩四也可以认,但潘叔您得再借五百两给我。您刚才也说过,捐官容易补缺难,想补上这个缺是要花银子的。” 潘掌柜愣住了,暗骂小狐狸竟敢狮子大开口! “贤侄,不是叔不想帮忙,而是柜上实在周转不开。”潘掌柜故作权衡了好一会儿,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说:“贤侄既然开了口,叔没个多也有个少,五十两咋样?柜上正好有张‘西号’的五十两银票,到了京城找到票号就能兑现,带在身上还方便。” “五十两能做成啥事?” “五十两少虽少了点,但我柜上也就能挤出这么多了。” 在韩秀峰看来这就是桩买卖,既然是买卖就能讨价还价,干脆把木匣子往潘掌柜面前一推:“潘叔,此去京城几千里,如果您只打算借五十两,我别说进京投供了,恐怕连去京城的盘缠都不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还是把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收了吧,我婶娘和幺妹儿都跟您走,连户部的这两张执照都可以给您。” “出身是你捐的,九品候补巡检的官也是你捐的,上面写着你名,我要你捐监捐官的执照有啥用?贤侄,我不强人所难,都已经答应宽限了,你也不要强我所难好不好?”潘掌柜铁了心想让韩家长房长支认韩玉财欠下的债,把木匣子又推回到韩秀峰面前。 “潘叔,不是我韩四强人所难,而是没盘缠就去不了京城,没银子就补不上缺!补不上缺,做不上官,咋赚钱?赚不到钱,咋帮我叔还欠您的债?” “贤侄,你别哄我,你都已经捐了官,一定早想好了咋补这个缺!再说不是有关捕头吗,衙门里还有那么多伯伯叔叔,你肯定有办法的。” 关捕头心想咋又扯我身上来了,连忙道:“潘掌柜,你别抬举我,我是想帮四娃子,可我一个当差的又能攒下几钱,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潘家老二看着都着急,又嘀咕道:“韩四,我爹都答应宽限了,不就是重立个字据吗,你有这么大本事有啥好担心的?” 韩秀峰懒得再搭理他,紧盯着潘掌柜很认真地说:“潘叔,不是我韩四不识抬举,而是我韩四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做官其实跟做买卖一个道理,是要下本的!没有五百两我就去了不京城,就补不上缺,也就做不上官。明知这个买卖做不成,我怎敢在字据上签字画押?” “可现在谈的是你叔欠我的银子咋还,不是你这个缺咋补!” “潘叔,您的话在理,不过您也要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我韩四既要做孝顺的侄子,一样要做孝子!要是有本钱,我敢把全家老小压上。没本钱,打死我也不敢,不能连累我爹和我那三个老实巴交的哥哥。” 关捕头赫然发现四娃子显然占了上风,忍不住来了句:“潘掌柜,有句话咋说的,想起来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四娃子也不容易,既要顾他婶娘和幺妹儿,又要顾他爹和他三个哥哥,左右为难,不能两全哦。” 啥子忠孝不能两全! 潘掌柜暗骂一句在衙门当差的全不是好东西,暗想早晓得这样当时打死也不能借银子给韩玉财那个短命鬼,可现在悔之晚矣,只能悻悻地说:“百善孝为先,玉财兄果然教侄有方。罢了罢了,就冲着贤侄这份孝心我也要成全。” “谢潘叔成全,”韩秀峰起身致谢,旋即问道:“只是不晓得潘叔您打算咋成全?” “贤侄,之前借银子给你叔看的是交情。现而今你叔不在了,借的又是两千两,不能没点东西抵押,想想也只能用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了。我可以宽限,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我可以暂不收,但字据一样要重立,不过不要你签字画押,只要你婶娘和幺妹儿摁个手印。” 看着韩秀峰和关捕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潘掌柜解释道:“也就是说这院子你婶娘和幺妹儿照住,乡下的地你爹和你那三个哥哥照种,只是重立个字据写明这院子和乡下的地不能卖也不能典当给人家,房契和地契要搁我这儿,等哪天债清了你们再拿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八章 与虎谋皮 就知道他不会再借钱,现在更是连刚才答应的那五十两都不提了。 对普通人家而言五十两是笔大钱,但对现在的韩秀峰来说五十两却顶不上大用,事实上刚才费那么多口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要能宽限,能过眼前这一关就行,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潘掌柜高义,这份大恩大德我韩四没齿难忘,真要是有一天能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定当厚报!”不管讨不讨厌,礼数要尽到,韩秀峰再次起身行礼,一脸真诚。 潘掌柜暗想遇上个狡猾的小狐狸只能这样了,起身扶着韩秀峰的双臂:“贤侄无需多礼,我们言归正传,刚才说的是第一桩,你叔我还有一桩事相求。” “求真谈不上,只要我韩四能做到的绝不会有二话。” 潘掌柜看看他家老二,笑道:“贤侄,长生这副德性你也领教了,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天高地厚。你去京城投供,能不能把我家长生也捎上,让他见见世面。等补上缺让他给你当个长随,帮你跑跑腿,打打杂。” 关捕头暗骂了这老狐狸的算盘打得真漂亮,竟打算让他儿子给四娃子当长随,这么一来既不用担心四娃子跑路,等四娃子补上缺还能一起捞钱。不过形势比人强,他终究是债主,并且同意宽限了,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 不出他所料,韩秀峰没得讨价还价,只能回头道:“潘叔,长生跟我一起去至少有个照应,只是……只是出了走马我就是官,而长生……总之这么一来就要委屈长生了。” 潘长生怎么也没想到他爹会提出这个条件,顿时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竟嘿嘿笑道:“不委屈,不委屈,韩四……不,四哥,在走马我们是兄弟,出了走马你就是老爷,我是你的家人,是你的长随。” 一切谈妥,请中人过来重新立字据。 考虑到就算运气好到了京城能掣选上还不知道会去哪里上任,在路上可能就要花去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双方约定把还债的时间宽限至五年。只是到时韩秀峰要还的不再是两千两,而是三千两,因为宽限的这五年一样要算利息。 送走潘掌柜父子和请来作见证的中人,目送刚在借据上摁完手印的婶娘和幺妹儿,柱子终于松下口气,一边收拾茶碗一边嘟囔道:“四哥,刚才吓死我了!”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担心啥,你也不想想,婶娘对我那么好,我咋也不能让她这么大年纪去给人当下人,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幺妹儿被卖要窑子里接客。” “四娃子,捐官容易补缺难,别的地方叔不晓得,四川我是晓得的,候补道台几十个,候补知府上百,候补知县估计上千,可全四川拢共就百十个衙门,百十个缺。现而今都不实授了,全是署理,一个候补官署理一年都轮不过来,我们在京城又没人,你这个缺能补上吗?”眼前这一关算勉强过了,关捕头却笑不出来。 “难。”韩秀峰竟没心没肺地笑道。 “补不上缺就当不上官,当不上官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咋还债?”关捕头紧盯着韩秀峰,忧心忡忡地说:“到时要还的那可是三千两,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想想就怕人!” 韩秀峰无奈地说:“关叔,吃捎午时不是跟您说过么,这既是权宜之计也是缓兵之计,不这么办我还能咋办?” 一直没敢吱声的柱子忍不住问:“四哥,既然这缺不好补,那你还去不去京城投供了?” “去,当然要去,不去咋跟潘掌柜交代?” “那龟儿子就是怕你耍滑头,才让他儿子跟你一起去京城投供的。”关捕头恨恨地说。 韩秀峰抬头望着黄桷树,沉吟道:“在商言商,潘掌柜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我叔确实借了他家的银子。况且他只算我们一分利,也没利滚利,只是让他家老二盯着,不算黑心。” 相比城里的那些当铺钱庄,潘掌柜至少在这件事无可指责,关捕头越想越窝囊,沉默了良久,抬头问:“你打算哪天动身,穷家富路,盘缠够不够?” 韩秀峰想了想,坐下道:“我打算下个月动身,至于盘缠,要看怎么去怎么花了,此去京城几千里,要是图安逸有多少银钱也不够花的。” “你打算咋去?”关捕头追问道。 “关叔,其实就算没遇上我叔这档子事我一样要去京城投供,不然也不会把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银子拿去捐监捐官,只是想着补缺没那么容易才没声张,打算在衙门再帮几年闲,再攒点银子,再去京城投供。可惜时不待我,只能就这么去了。” 关捕头叹道:“谋定而后动,比你叔强。” 想到尸骨未寒的叔叔,韩秀峰凝重地说:“关叔,我叔凑银子给那个短命县太爷上任的事他真没告诉过我,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要是早晓得,不管想啥法子也要劝住他,打死也不会让他去璧山做这个带肚子师爷。” 柱子好奇地问:“四哥,你会算命?你早晓得那个县太爷活不了几天?”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只会算账,也会算计,就是不会算命。”韩秀峰端起碗喝了一口茶水,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那个县太爷不晓得候补了多少年,不晓得穷成了啥样,可以说是穷凶极恶!他好不容易补上个缺,还是署理,顶多能干个一年半载,还不使个劲儿刮地皮。而璧山就那么大,油水就那么多,我叔赚一点,他就会少赚一点,你们说我叔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四娃子,你是说就算那个县太爷没病死,你叔也赚不到几个银子?”关捕头紧皱着眉头问。 “不离十,不光赚不到几个银子,搞不好还会被那个短命县太爷找个由头治罪。关叔,你在衙门当这么多年差,又不是不晓得那些当官的德行,一个个翻脸比翻书都快,要是相信他们的话,死都不晓得咋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九章 早有打算 “这话说在点子上,当官话的一句也不能信!亏你叔还在衙门当那么年差,居然想不通这个道理。”关捕头深以为然,想想又问道:“四娃子,你还没说咋去京城呢。” 能不能补上缺,韩秀峰没把握,但怎么去京城早有打算,笑道:“云南每年要往户部和工部解送滇铜,每次运铜都要经过我们巴县。我们巴县这一段的水路不好走,几乎每年都会翻船。那些铜是运往京城铸钱的,在我们巴县翻了船,大老爷就要让川帮出脚夫帮他们从江里把铜锭捞上来。关叔,话说叫人捞铜的差事这些年你没少干。” 关捕头眼前一亮,不禁笑道:“跟运铜的老爷说说,坐他们的船去!” “既不用给车船钱,一路上还保险,要是能把解送滇铜的老爷们伺候好,说不定还能混张嘴,一文钱也不用花就能坐顺风船到京城。”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解送滇铜的官老爷能让你上船?” “这就要关叔你帮忙了,他可以不让我上船,但他敢打保票运铜的船在我们巴县水道不会翻?” 朝廷对于滇铜什么时候运到京城是有期限的,沿路的衙门只保证铜在各自的地盘上不会被劫,但遇到翻船这样的天灾是不保证的。总之,铜若不能按时运到,负责解送的官员日子不会好过。想到这些,关捕头点点头:“县官不如现管,只要船在我们巴县地界上翻了,铜能不能捞上来,能在啥时候捞上来,还不是老子说了算!” “四哥,如果能坐运铜的船进京,那这一路上是用不了多少盘缠,但到了京城之后呢?”柱子又问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韩秀峰想想又抬起胳膊指指同兴当铺方向,似笑非笑地说:“潘家老二不是要跟我一起去吗,在走马他是同兴当的少东家,但上了路他就是我的下人,天底下哪有主人饿死下人却有饭吃的道理。再说我要是饿死了,那三千多两银子他找谁去要?” 关捕头乐了,哈哈笑道:“这么说他龟儿子跟着去不是坏事。” 仵作是柱子家祖传的“手艺”,柱子却不想吃这碗人人嫌晦气走到哪儿都不受待见的死人饭,很想跟韩秀峰一起去京城见见世面。可想到京城那么远,多一个人去就要多一份花销,没敢开这个口也没再吱声,蹲在树下闷闷不乐。 打小一起长大的,韩秀峰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回头道:“柱子,我婶娘和幺妹儿是妇道人家,我爹和我那三个哥哥全是老实人,关叔平时又忙,我走后这个家你要帮我多照看着点。” 这是正事也是大事,柱子下急忙站起身:“四哥,你放一百个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他们。” 看着他打完保票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放下茶碗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胳膊:“柱子,我晓得你喜欢我家幺妹儿,看得出来,幺妹儿也喜欢你,你俩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可你爷爷是仵作,你爹是仵作,你子承父业也是仵作,只不过还在学徒。我叔要是健在,他是万万不会把幺妹儿许给你的。” “四哥,你别说了,我……我不会连累幺妹儿的!”柱子脸涨的通红。 这是韩家的事,关捕头不好说什么,但很想知道韩秀峰是什么意思。 “让我说完么,”韩秀峰走到堂屋前,看着韩玉财的灵位,凝重地说:“早上我跟婶娘说了一会儿话,家里遭此大变,婶娘真心灰意冷了。今后的日子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做仵作有啥不好,幺妹儿要是嫁给你至少有口饭吃,她娘儿俩至少不会被欺负。” “四哥,婶娘点头了?”柱子急切地问。 “点头了,不过想娶幺妹儿还要等几年,我叔刚走,她要守孝。” “我晓得,我不急!”仵作想找个婆娘太难了,感觉像是在做梦,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关捕头也很高兴,但想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四娃子,柱子跟幺妹儿青梅竹马,这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可这么一来你叔的在天之灵会不会……会不会……” “关叔,你是想问结这门我叔会不会死不瞑目?”韩秀峰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我家的事你再清楚不过,我叔一直想把我过继过来,续这一房的香火。我爹肯定同意,我也愿意,可是不能啊!婶娘要是立我为嗣,我就要守孝,三年内不能进京投供,那潘掌柜这一关咋过?” “这倒是,”关捕头点点头,看着柱子道:“不要想那么多,贱业就贱业,能养活全家老小才是本事。你叔我祖上三代全在衙门当差,我们关家操持了这么多年贱业,可走出去谁敢瞧不起我关大?” ……… 刚到家的潘掌柜让大儿子潘长喜收好重新立的借据和韩家的房契地契,潘长喜看着墨迹未干的借据,不解地问:“爹,韩玉财借走的可是两千两,现而今他又死了,这账不能拖,你咋说宽限就宽限呢?” “不宽限还能咋样?”潘掌柜端着紫砂壶,解释起来龙去脉,越说越懊悔,无奈地叹道:“韩玉财鬼迷心窍,回头想想我们又何尝不是?要是那会儿不听他的鬼话,哪有今天这么多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买卖打死也不能做。” “可是……可是这也太便宜他们!” “刚才不是说过吗,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潘掌柜放下紫砂壶,黑着脸道:“民不与官斗,韩四虽不是官但一样不是好惹的。他八岁就跟韩玉财那个短命鬼去衙门讨生活,啥事没经历过?你是没去,你要是跟我们一起去了就晓得他有多难缠。” 潘长生合起折扇,坐下道:“大哥,爹同意宽限也是实属无奈。我们开门做买卖的不能得罪那帮黑心衙役,真要是把得罪了,鬼知道他们会不会跑来诬陷我们柜上有贼赃,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潘长喜放好借据,回头道:“宽限归宽限,你也用不着跟他一起去京城。俗话说少不出川老不入蜀,京城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去我们能放心?” ……… ps:4月5日(周五)晚上8点在斗鱼开直播,房间号6509190,主持人是编辑游龙。第一次开直播,有点紧张,毕竟不是靠颜值吃饭的,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章 不时之需 潘家三兄弟,老大潘长喜最能干。 潘掌柜不在家的时候,柜上全是潘长喜说了算。 别看潘长生穿得很光鲜,走出去个个叫他少东家,其实过得很憋屈,想从柜上拿点钱去跟朋友吃酒,都要看潘掌柜和潘长喜的脸色。他不敢跟老子吵,但因为钱的事没少跟潘长喜吵,有一次喝多了甚至发酒疯,跟潘长喜大打出手。 潘掌柜之所以让他跟韩秀峰去京城投供,也是想着不能让他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 但潘长生不认为潘长喜是真担心他,用折扇拍打着大腿,摇头晃脑地说:“大哥,好男儿志在四方,总窝在走马这穷山僻壤能有啥出息?我们今天为啥吃这么大一哑巴亏,说到底是我们没见过世面,信了韩玉财的鬼话。我跟韩四一起去京城投供,正好见识见识。他要是能补上缺,做上官,给他当长随也是一个生计。” “韩四要是补不上缺,做不上官呢?” “那就回来呗,总不能客死他乡吧。” “说得倒轻巧,你也不想想,他是去京城,不是去县城,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来一回要用多少盘缠?” “大哥,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潘长生不高兴了,蓦地站起来指着潘长喜咆哮道:“就晓得你见不得我花点钱,爹还坐在这儿呢,这个家轮不到你潘长喜来当!再说是爹让我跟韩四去的,让你管几天事就忘了自给儿是谁了,连爹的话都不听!” “好了好了,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气死?”潘掌柜拍案而起,指着俩儿子呵斥道:“都说家和万事兴,你们倒好,关起门吵,开着门也吵,也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 “爹,今天这事你全看见也全听见了,不是我想吵,是大哥做的太过分!” “我咋就过分了,我是就事论事!” 潘掌柜怒了,板着脸道:“长喜,少说几句!长生跟韩四去京城投供是我让的,出去见识见识,总比在家里游手好闲强。” 潘长生觉得很委屈,苦着脸道:“爹,不是我想游手好闲,是柜上的事你们不让我插手!” “让你插手,让你插手这家早被你给败光了!”潘掌柜狠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长生,你已经二十了,已经娶了婆娘有了娃,都已经当爹的人了应该晓得点事。此去京城上千里,一路上安生点,一切听韩四的,别再惹是生非。外面不比走马,要是惹了惹不起的人,腿被打折都是轻的。” “爹,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听我说完,”想到这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也是亲生骨肉,小时候也很可爱,潘掌柜心里一酸,把他拉坐到身边老泪纵横地说:“长生,让你出那么远门,爹也不放心,可不让你出去总这么游手好闲不行啊!出去后要晓得自给儿照顾自给儿,不管遇到啥事都别逞强……” “我晓得,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儿。”潘长生被说得很不耐烦,急切地问:“爹,盘缠的事咋说,出这么门,你不能不给我点盘缠。” “穷家富路,盘缠肯定会给,还会给足。”潘掌柜沉思了片刻,轻拍着他手臂交代道:“我过几天去城里票号再换点银票,给你凑五百两。不过你要藏好,千万别让韩四晓得。出了走马你就是他的长随,他不能不管你。他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他吃啥你就跟着吃啥,他不吃你跟着一起饿,看谁耗得过谁。” 潘长生也不想让韩秀峰占便宜,嘿嘿笑道:“晓得,我就说我没带钱。” “也不能说一点钱不带,启程前我再给你准备两贯铜钱和十来两散碎银子,他要是耍滑头,被逼得没办法了,就紧着他晓得的这些银钱花,花完了看他咋办。总之,放聪明点,见机行事。” “爹,我们今天吃亏不是吃亏在没他精明,是吃亏在他在县衙当差,还有一帮黑心衙役给他撑腰,被捆住手脚放不开。但出了门他就不是县衙的书吏了,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候补巡检,我也就没啥顾虑的,他敢跟我玩心眼,看我咋玩死他!” 潘掌柜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禁笑道:“这倒是,不过出门了就是同乡,就应该相互照应。记住爹一句话,遇到啥事宁可相信同乡也不能相信外人,外面人心险恶着呢。” “嗯,我记下了。” “还有,身上藏的五百两银票是用作不时之需的,但要是他真有望能补上缺,又缺银子打点,你就在节骨眼上把银票拿出来,给他来个雪中送炭。不过你一定要看准了,至少要有八九成把握才能拿出来。” “我晓得,他要是补不上缺做不上官,咱借出去的银子别说利了,连本都收不回来!我一定会听仔细问清楚,没十成把握绝不会出手。” “这我就放心了,你也不用担心家里,婆娘和娃儿你嫂子和弟妹会帮着照应。不管走到了哪儿别忘了修封家书,托票号捎回来。” “爹,我走之后你也要保重。” “我能有啥事,就算有啥事这不是有你哥和你弟嘛。”潘掌柜想了想,回头道:“长喜,关捕头今天是回不了城了,你在柜上拿点钱,去街上买点猪头肉、花生米,再打几斤酒,等会儿请他和韩四一起过来吃酒。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你弟要跟韩四一起去京城投供,这一路上要韩四帮着照应。” 潘长喜还是比较明事理的,不假思索地说:“爹,我这就去。” 接下来要跟韩四一起混,潘长生更想同韩家人搞好关系,下意识问:“爹,还有那个小仵作呢?” “小仵作就算了,咱家已经够倒霉了!请他来吃酒,你嫌家里不够晦气?” “哦,当我没说。” ………………… ps:新书期,数据尤为重要,再次求点击、收藏和推荐票,有的尽管往这儿砸,韩四经得住(偷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一章 谈笑风生 韩玉财死后留下一屁股债,但生前也借过钱给别人。 韩秀峰下个月就要去京城投供,这一走不晓得啥时能回来,陪关捕头说了一会儿话,就同柱子一起下山帮婶娘和幺妹儿去讨要。结果走了几家,没要回几文钱,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 天一黑,山门就要落锁。 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落锁前赶到了山门口。 守门的驿夫挂起了大红灯笼,把山门两侧“现实讲团体关了门即是一家”,“入世多迷途由此去方为正路”的对联照得格外显目。 山门里是一片青石铺的广场,左手边是戏台,戏台下是一个茶馆。今天是赶场的日子,有戏班唱戏,广场上全是看戏的人和大晚上还做生意的小贩,二人不得不靠着右手边的关帝庙往里挤。 挤到最里面,穿过过街楼,是一条约三里长的石板街,两侧是禹王庙、广东会馆南华宫、山西会馆万寿宫,客栈茶馆、酒楼、药店、当铺、绸缎庄、铁匠铺……一个大镇该有的这里都有,各类商铺一应俱全,且家家户户都开着门,门口都挂着灯笼,灯火阑珊,比大白天还热闹。 晚上之所以也有这么多人,是因为走马岗是成渝官道的要冲,早上从巴县出发去往成都府的客商,黄昏至此已是人困马乏,要再翻一座大山才能赶到邻县的来凤驿。天黑入山,客货都不安全,客商们多选择在此歇宿。 相比一年到头攒不下几文钱的乡民,他们出手堪称阔绰,晚上正是商家们做买卖的好时候,沿街的会馆、客栈、茶楼里座无虚席,从南边来或往北去在此歇脚的客商脚夫喝着茶摆龙门阵,或挤在里面听老先生“讲圣谕”,比一般小县的县城都热闹。 走一下午山路,韩秀峰饿的前胸贴后背,掏出钱袋正准备买几个锅盔,潘家老二竟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拉着他胳膊热情无比地说:“四哥,咋才回来?我等了你一下午,走,去我家吃酒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韩秀峰很意外,下意识问:“潘兄,你家今天有啥喜事?” “没喜事就不能吃酒?”潘长生边拉着他往家走,边咧嘴笑道:“要说喜事还真有,不过是我们哥儿俩的喜事,马上就要一起去京城投供,你补上缺就能做上官,我也就能跟着沾光,这不就是喜事嘛!走,关捕头已经到了,就等你。” 韩秀峰反应过来,心想这才是明白人的做派,侧身道:“潘兄,我去你家吃酒,柱子咋办?” 仵作是万万不能往家带的,潘长生早有准备,立马摸出几个铜板:“柱子兄弟,前头正在唱戏,听说还有变脸。买几个锅盔垫垫肚子,吃完去看戏。” 柱子早习惯了走哪儿都不受待见,也不跟潘二客气,接过铜板笑道:“四哥,你去吃酒吧,我去看戏。” “别耍太晚,早点回去。” “我晓得,我走啦。” …… 跟潘二来到潘家,关捕头果然坐在上首,潘掌柜像是中午没去过韩家讨债一般跟关捕头谈笑风生,潘家老大和老三坐在下首作陪。 “贤侄,就等你开席,来来来,坐这儿!” “潘叔,您这也太客气了。” “这不是客气,是应该的,”潘掌柜举起早斟满的酒杯,看着也是刚落座的潘二,哽咽地说:“贤侄,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儿行千里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担忧。眼看长生就要跟你一起去京城投供,我是真舍不得真放不心,可不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又不行。当着关捕头的面,叔敬你一杯,长生以前要是有啥得罪之处,还请你别放在心上,这杯酒就当叔替他给你赔罪。” 舔犊之情溢于言表,能看出也能听得出来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韩秀峰急忙端起酒杯:“潘叔言重了,长生没得罪我的地方。其实这顿酒应该我请,这杯酒应该是我敬您。要不是您成全,我婶娘和幺妹儿今晚就要露宿街头,我爹和我三个哥哥就会没了生计。无奈我赴京投供在即,一个铜钱要掰成两半花,摆不起酒,只能借花献佛敬您。” 韩秀峰一饮而尽,潘掌柜连忙道:“贤侄,一码归一码,下午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说的是投供的事。我先把这杯干了,再敬你。” 他非要敬,还说啥要把潘二托付给韩秀峰。 韩秀峰啼笑皆非,回头看看潘二,又转身道:“潘叔,长生比我还长一岁,世上哪有把兄长托付给弟弟的道理。您千万别再这么说,我们启程之后一定会相互照应,相互帮衬,绝不会让您在家里为我们担惊受怕。” “对对对,就应该这样嘛。”关捕头放下筷子,哈哈笑道:“都说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其实出门一样要靠兄弟!” “是是是,关捕头说得最在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潘掌柜已有了几分醉意,扶着桌沿关切地问:“贤侄,你打算啥时启程,要不要先看个日子?” “我打算明天去趟乡下,跟我爹我哥说一声。后天一早回城,衙门里没啥要办的事,但有些私事要办一下,再准备准备,等一切准备妥当再启程。” “出那么远的门,是应该回去跟你爹说一声。”潘掌柜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贤侄,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我家长生也一样。不晓得此去京城,都要帮长生准备些啥。” “盘缠一定是要准备的,没盘缠哪儿也去不了。” “这是这是,”潘掌柜揉揉眼睛,又问道:“除了盘缠之外呢?” 韩秀峰被他的舔犊之情给感动了,没往深处想,放下筷子沉吟道:“潘叔,其实我一样没去过京城,不过倒是打听过。据说京城冬天很冷,除了平时的换洗衣服,棉衣要准备几件,棉鞋要准备两双,再准备两床厚点的被褥。再就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很难说这一路上会不会患病,最好能再准备几副治偶遇风寒、水土不服和跌打损伤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潘掌柜点点头:“还是贤侄想得周全,我明天就着手准备。” 潘二忍不住问:“四哥,又要准备这个又要准备那个,准备那么多东西路上好带吗?” “潘兄,我不们走陆路,我打算走水路去京城,乘船虽慢点,但能多带些东西。” “乘船?” 潘家父子三人满是好奇,关捕头不无得意地把韩秀峰的计划介绍了一番。 潘掌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好事,不禁拍着桌子笑道:“贤侄,我就晓得你有办法。不用花钱就能去京城,这是吉兆,这个缺一定也能补上!这样,你听我的,后天回城前跟我说一声,我先给你送行。等你那边有了信儿,再打发长生去城里,再给长生送行。” ………………… ps:签约状态改过来了,打赏功能开通,从《超级警监》、《韩警官》和《朝阳警事》一直追过来的老铁们全知道,牧闲很少求打赏和月票,今天是《韩四当官》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厚颜求打赏,不求多少,但求好看,不然粉丝榜空荡荡的太丢人,先谢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二章 吉上加吉 乡下人胆小,要是晓得欠外面几千两银子,全家老小不光饭会吃不香,连觉也睡不着。所以韩玉财管潘家借银子的事,韩秀峰一直没告诉乡下的家人。 他八岁就随韩玉财去衙门讨生活,慈里到县城又不近,山路也不好走,一来一回在路上就要两天。所以这些年平时几乎不回来,只有等到腊月底县太爷封印,衙门没啥事时才回来跟家人过个团圆年。也正因为很小就出去了,平时又不怎么回来,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跟老实巴交的爹和三个哥哥也没啥好说的。 在家吃了个捎午,逗了一会儿大哥和二哥家的三个娃,去地里转了一圈,给爹娘留了一千多文钱,赶在天黑前回到走马岗。 走大半天山路,有些疲倦,吃了几口饭洗了个澡就早早去前屋睡了。 婶娘晓得他这一走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更晓得他背井离乡全是为了这个家,收拾好碗筷默默流了一会儿泪,然后点上油灯拉着幺妹儿做了一夜针线,把韩玉财留下的那些衣裳能改的全改来了一遍,不改一下他穿着不合适。 天色渐亮,公鸡打鸣。 韩秀峰蹬了一脚睡在那头的丁柱,坐起身道:“柱子,别睡了,起来,今天要赶路呢!” “哦,天都亮了。”柱子很不情愿地爬起来,揉着眼睛呵欠连天。 韩秀峰穿好衣裳走出屋,一宿没睡的幺妹儿已帮着打好了洗冷水,天井里的石桌上还摆着一根洗得干干净净的柳枝和一小碟盐。 “幺妹儿,你眼睛咋红成这样,又哭了?” “没哭,没啥。”幺妹儿把手巾往他手里一塞,催促道:“四哥,赶紧洗,洗好喝碗粥,娘还给你们买了锅盔。早上吃几个,剩下的带上当捎午。” 现而今不比以前,韩秀峰能想象到她们娘儿俩是舍不得吃的,顿时一阵酸楚。再想到这也是她们的一番心意,要是不吃她们会更难过,强忍着笑道:“好啊,等会儿带上,省得在路上花钱。” 洗完漱,吃好饭,婶娘从里屋拿出两个大行囊,生怕他和柱子不好背,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之前打的结。 对韩秀峰而言,婶娘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 他是既感动又难受,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干脆啥也不说了,先给韩玉财的灵位上了一炷香,随即撩起衣角,给婶娘磕头辞行。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而这一切韩家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都发生了。婶娘再也忍不住,搂着幺妹儿嚎啕大哭。 韩秀峰心如刀绞,却只能掸掸膝上的灰尘,背起行囊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已泪流满面,想想还是回头喊道:“幺妹儿,哥走了,你要好好照看这个家,照顾好你娘,晓得不?” “嗯……”幺妹儿也哭得梨花带雨。 “婶娘,别担心我,这个缺一定能补上的,等我做上官发了财还完债就接你们去享福!” “婶娘,幺妹儿,四哥去京城,我又不去,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柱子也哭了,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嗯,路上小心点,记得给家捎信。” ……… 走出家门,韩秀峰突然觉得肩上的行囊变重了,沉甸甸的,像是一座山,压得他走不动路,甚至喘不过气。 见他魂不守舍,柱子提醒道:“四哥,四哥,潘掌柜来了。” “哦,”韩秀峰缓过神,抬头一看,潘家父子四人果然在前头坡下等。 “四哥,小心脚下!”潘二小跑着迎上来,拉着他胳膊,指着脚下骂道:“好端端的路竟然缺了一块石板,谁这么缺德?想要石头山上多的是,干嘛撬路上的,这一不留神绊着摔着咋办?” 潘掌柜走上前看了看,抬头道:“还真缺一块!补上补上,长喜,愣着干啥,赶紧去找块石板补上!” “爹,这儿有一块。” “有就拿来。” “来了。”潘大从角落里捧起一块石板,跑过来左比比右比比,对着缺口放下又站上去踩,边踩边眉飞色舞地说:“爹,四哥,你们看看,大小正好,正好补上了。” 柱子被他们父子搞糊涂了,心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且看刚铺上去是石板,分明就是这儿的,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把它撬出来又不拿走。 韩秀峰则反应过来了,还没等他开口,潘掌柜就摸着下巴看着刚铺上的石板啧啧称奇:“缺了块石板,遇上就又补上了。贤侄,这不就是遇缺即补吗,这是吉兆啊!” 潘二仿佛是被一语惊醒的梦中人,顿时惊叹道:“还真是遇缺即补,四哥,好兆头啊!” 韩秀峰暗笑什么遇缺即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刚铺上的这块石板是他们父子提前撬出来的。再想到今天虽不是启程赴京投供的日子,但跟启程也差不多,图个吉利不是什么坏事,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笑道:“遇缺即补,真是吉兆,看来老天有眼,不亡我韩家!” “贤侄,这一定是关二爷保佑,走,我们去关二爷面前上柱香许个愿。” “劳烦潘叔了。” “劳烦个啥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贤侄,你是官身,你在前头。”潘掌柜从他肩上抢过行囊,让他家老三帮着背。至于柱子那个小仵作,他嫌晦气,不光不会帮着拿行囊,甚至让他家老三拦住,不让一起去关帝庙。 柱子也觉得自给儿晦气,不想耽误四哥的前程,就这么同潘三一起离远远的,遥望着他们去上香许愿。 潘掌柜想得很周全,准备的很妥当。 不光准备了三炷香高香,还准备了猪头等祭品,韩秀峰觉得确实需要关二爷保佑,就这么跟木偶似的由他指挥,该上香上香,该磕头就磕头,该许愿就许愿。 礼毕,潘掌柜把韩秀峰送到山门口,又回头看看山门感叹道:“贤侄,你看看,我们这是啥地方,这是走马!” 韩秀峰边等柱子,边心不在焉地问:“潘叔何出此言?” “这也是吉兆!”潘掌柜拉着他手,绘声绘色地说:“贤侄,你是读书人,不可能不晓得走马下面两个字是啥。都说择日不如撞日,没想到我们竟撞上个好日子。出门前我翻过历书,今天万事皆宜!这不,先是遇缺即补,现在又是走马上任,真是吉上加吉,你这个缺补不上都没天理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三章 潘二要来 韩秀峰和柱子走了一天山路回到城里,一回城就紧张地为去京城投供做准备。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又有许多既是私事也是公事的事要忙。一连忙了六天,忙得昏天暗地。柱子也没闲着,天天在外面帮着跑腿,大前天甚至帮着跑了一趟乡下。 想着柱子风里来雨里去在外面跑的很辛苦,韩秀峰忙完手头上的事,特意上街割了一斤猪肉,让柱子娘去烧,他自己则又从床底下拖出大木箱,打开取出一堆账册,坐在窗口边翻边噼里啪啦打起算盘。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色又黑了。 韩秀峰站起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下楼问问柱子回来了没有,结果说曹操曹操到,只听柱子在下面喊道:“四哥,吃宵夜了!”(当地方言,吃晚饭的意思) “来了,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柱子闻着炖肉的香味,咽了咽口水,扶着木梯埋怨道:“四哥,你要京城投供,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能省一文是一文,你咋又买肉。” “馋了呗,再说你天天在外面跑很辛苦。” “我想吃肉还不容易,城里哪天不死人,只要有人死我就有肉吃,吃了这家吃那家,只要想吃天天有的吃。” 柱子这番话不是吹牛,做仵作也就这么点好处。只要有人死就要他们那些仵作帮着去收敛,就要操办丧事。有钱人家是有钱的办法儿,穷人家是穷办,但不管怎么办,一顿酒肉是少不了的。要不是三天两头有肉吃,他也不会这么胖。 韩秀峰笑了笑,走下楼拍着他肩膀道:“话虽这么说,但那也要有功夫去帮人家办白事。你这些天净在外面帮我跑,把正事都耽误了。” “又说这些,等你走了,我想帮你跑断都跑不成。” “四娃子,你咋总这么客气,又不是外人。”柱子娘端着碗筷走了进来,笑道:“你跟柱子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跟亲兄弟差不多,不让他跑腿让谁去?” “是啊,应该的。”柱子拉开凳子,招呼韩秀峰坐。 柱子娘打心眼里感激韩秀峰做主把幺妹儿许给柱子,摆好碗筷,一边帮他俩盛饭一边说:“四娃子,明天没啥事,我打算去趟走马,去看看你婶娘和幺妹儿。你叔命薄,说不在就不在了,你眼看又要去京城,她娘儿俩没个依靠,这日子不晓得咋过,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去帮我看看也好,不过这么远你咋去?” “四娃子,你又说哪儿去了,啥叫帮你去看看?”柱子娘放下盛好的饭,拍拍柱子的肩膀,会心地笑道:“我要去看的不光是你婶娘和你堂妹,也是我的亲家母和儿媳妇。” “这倒是,可是这么远我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柱子娘一边招呼他们吃,一边笑道:“街口刘大家婆娘的娘家也在走马岗,她早跟我说要回娘家看看,一个人又不敢。我跟她说好了,明天一起去,正好有个伴。” “行,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韩秀峰话音刚落,柱子突然想起件事,连忙吃完嘴里的肉说道:“娘,你明天去的话,说不准在路上还能遇到潘家老二。不过就算遇着也没用,你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你,就算遇上也不认得。” “柱子,你是说潘长生要来?”韩秀峰觉得很意外。 “嗯,慈里不是有几十户的地丁银没交上来吗,大老爷昨天让杨三去传慈里的那些个甲头和里头来衙门问话。他遇到了去传人杨三,托杨三给你捎口信,说明天要来城里,还说别的地方他不晓得,只晓得白市驿,约莫傍晚到,让我们傍晚在白市驿等他。” “我没给他捎信,他倒先给我捎信了!” “我也奇怪,我看他比你还急。” “除了明天要来,他还托杨三说过啥?” “哦,还真有。”柱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道:“好像说是一切准备妥当了,明天来就不回去。我看他是生怕你不给他捎信,不声不响的先走,不带他去京城。” 韩秀峰皱着眉头道:“他想早点来没啥,可是他来了住哪儿?” 柱子不假思索地说:“他家有钱,让他去住客栈。” “你觉得他来了城里会花钱去住客栈?” “这倒是,他家是有钱,不过他家也小气,他不是个大方人,估计会赖上你。” 从来没上过桌,习惯坐角落里吃饭的柱子娘冷不丁抬头道:“四娃子,不管咋说他也是你的乡亲,你们还要一起去京城。没地方住就住我们这儿,家里又不是没床。” 柱子忍不住笑了,还笑出了声。 柱子娘糊涂了,不解地问:“柱子,你笑啥子?” “娘,我们肯他在这儿住,但他不一定乐意吆!” “咋不乐意……”柱子娘话说出口猛然反应过来,想到家里堆满烧给死人的黄纸和下午刚扎好的几个纸人,想到隔壁就是棺材铺,在平常人家看来这里是晦气的不能再晦气的地方,低下头嘀咕道:“不乐意来就算了,当我没说。” 柱子笑道:“不管他了,他愿住哪儿住哪儿。”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韩秀峰不想为这破事烦心,吃了几口饭,抬头问:“柱子,慈里来的甲头和里头们回去了没?” “四哥,你是打算让我娘跟他们一道走?” “一道走有啥不好,人多了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柱子抬头看着他,苦笑道:“四哥,你也不想想大老爷传他们来是干啥的,几十户的地丁银没交齐,他们能有好果子吃?” “比责了?” “嗯,有一个算一个,全挨了板子!他们舍不得使钱,王二那龟儿子没捞着好处,下手那叫一个狠,听杨三说一个个屁股全被打开花了。” ………… ps:我们在新书榜上又冲了一名,各位兄弟姐妹太给力了! 谁规定写历史就一定要穿越? 谁规定清代就不能写不能碰? 谁规定如果写清代就一定要造反? 虽然遇到了一些无脑喷,但有你们在,牧闲对韩四能走多远充满信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四章 潘二进城 对于赋税和徭役,衙门把每十户编为一甲,每110户编为一里。 甲头是十户中欠赋税最多的,让他赶紧交齐,同时帮着催缴另外九户。到期若交不齐,就要被传到衙门打板子。若能在期限内交齐,这个牌头就让另一个欠银最多的做,以此类推,而这套做法就叫“比责”。 换作以前遇上这样的事,韩秀峰一定会托人捎信问问那些欠赋税的乡亲要不要花点钱帮着拖延,毕竟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并且他是在户房帮闲的清书,而户房就是管赋税的。只要给户房经承使点钱,就能把他们的名字从欠税的花名册上划掉,花名册上没这个人,钱谷师爷自然圈不到他们名字,县太爷也就不可能让衙役穿他们来打板子。 今天挨板子的几个乡亲运气不好,过去近两个月韩秀峰都在走马岗给叔叔韩玉财办丧事,人不在城里自然不晓得他们上了比责的花名册,也就帮不上这个忙,同时也就赚不到帮着拖延的钱。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禁叹道:“唉,刚上任的这位太爷,还真是喜欢打板子。” 柱子鬼使神差地问:“四哥,你要是补上缺,做上官,遇到这样的事,你会不会打人板子?” “我只是九品巡检,又不是掌印的正堂,就算补上缺做上官也管不着赋税,更不能想打谁板子就打谁的板子。” “我是说如果,你如果官越做越大,做上掌印的大老爷呢?” “那我也不会打,因为打了没用!有钱的自然会交,没钱的打死他也没钱,你说打了又有啥用?” “可是不打板子咋收地丁银,不打那些欠赋税的不会怕。” 韩秀峰没想到柱子会问这个问题,不禁笑道:“我也不晓得,不过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既不用打板子又能把赋税收上来的办法。” ……… 花开两支,各表一朵。 韩秀峰回城之后潘家老二潘长生的心思也跟着去了县城,甚至去了连韩秀峰都没启程去的京城,在家是坐立不安,见着婆娘就来气,见着娃儿就嫌烦,动不动拿婆娘和娃儿撒气,把好好一个家搞得鸡犬不宁。 潘掌柜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让老大老三帮着他婆娘一起收拾行囊,像送瘟神似的打发他进城找韩四。要带的东西太多,而且他也不是个能吃苦的人,专门找了两个脚夫帮着挑。 出了走马,潘二像只关了很久的鸟儿被放飞了一般高兴,连脚步都比平时轻快,这一路上一个劲儿催俩脚夫走快点,破晓时上路的,太阳没落山就赶到了白市驿,把俩脚夫累的气喘吁吁,一身臭汗。 “少掌柜,对面有个茶楼,赏个茶钱呗!” “去去去,该多少就多少,这是来前说好的,还想讹我茶钱,当我是瓜娃子?”潘二数了数早准备好的铜板,往其中一个脚夫的箩兜里一扔,转身看着人头攒动、热闹无比的石板街自言自语:“韩四咋还没来,难不成口信杨班头没帮我捎到。” 矮矮瘦瘦的脚夫暗骂了一句小气鬼,蹲在箩兜边用带着几分讥讽地语气问:“少掌柜,你让官差帮捎口信,给官差捎口信的钱没有?” “给了,他说保准帮我带到的。” “官差的话你也信,少掌柜,我估摸着你的钱是没给足。” “滚一边去!”潘二岂能不晓得因为没给茶钱这俩脚夫心里有气,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口信一定是捎到了,韩四没来说起来怪我,我跟杨班头说的是天察黑到,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呢,是我们来早了。” 想到天色尚早,矮个子脚夫突然站起来说:“少掌柜,茶钱你都不给几文,估计晚上你也不会管我们。与其在这儿花钱过夜,我们不如趁天没黑回去。行李帮你搁这儿,你自给儿看好了,丢了可不赖我。” 潘二急了,一把抓住脚夫的扁担:“你们这就走?你们走了等会儿谁帮我把行李挑韩四那儿去?” “少掌柜,你这是干啥?”这里不是走马,并且他说了出来就不回去,脚夫不怕他,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你爹找我们时也说得清清楚楚,帮你把行李挑到白市驿,现在已经到了,你还想咋样?” “等是等的钱,再往别的地方挑是再挑的钱!”另一个脚夫也不愿意再伺候他这个小气鬼。 别看潘二平时在走马岗游手好闲,总惹是生非,但论力气尤其手劲儿远不如脚夫这样的苦力,手腕被攥的生疼,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急忙道:“走就走,不用你们等,不用你们再送成吧,把手给我松开。” “这还差不多。”两个脚夫把行李从箩兜里搬到路边,挑起空箩兜说走就走。 等二人走远了,潘二对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口,随即俯身把行李归拢到一块儿,蹲在行李堆儿边上骂骂咧咧起来:“现在往回返,天黑一样到不了家。乌漆墨黑走山路,摔死你们两个龟儿子!还等是等的钱,真当离了你们不行。也不看看街上有多少脚夫,老子有的是钱,但这钱扔江里打水漂也不给你们赚……” 正一个人骂的爽,远处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潘二一阵欣喜,蓦地站起身:“四哥,四哥,我在这儿呢!” 韩秀峰也看见了他,跑过来看看一地的行李,又下意识抬头看看天色,禁不住笑道:“潘兄,你来的够快的。” “天蒙蒙亮就上路了,我晓得你忙,生怕你等,这一路是紧赶慢赶,结果来早了。”潘二从一个行囊中摸出俩梨,把大的递给韩秀峰,边吃着小的边嘿嘿笑道:“这些行李不全是我的,也有你的。昨天我去看过你婶娘,跟你婶娘辞行,她让我给你捎的。” 韩秀峰打开结看了看,原来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两双布鞋,一看鞋底就晓得是婶娘和幺妹儿这几天刚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五章 斗智斗勇 “四哥,家里你尽管放心,来前我爹说了,他会帮你照看的。离得又不远,三步两步就到了,你婶娘和幺妹儿不会有啥事。” “谢谢了。” “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们还要一起去京城,这都是应该的。”狠狠地讨好了一番,潘二又顺着话茬问:“四哥,我们啥时候动身?” 韩秀峰放下婶娘捎来的行李,笑道:“运滇铜的船还没到,啥时到现在也不晓得,不过川帮和茶帮的朋友会帮我盯着码头,船一到他们就会告诉我的。” 潘二虽然没怎么来过城里,但一样晓得川帮茶帮就是在沿江的那些码头讨生活的脚夫,忍不住提醒道:“四哥,江上那么多船,谁晓得哪条是运滇铜的。这得盯紧点,万一船到了没靠岸就顺水走了,我们咋去京城,就算一样能到那要花多少冤枉盘缠。” “别杞人忧天,运铜的船不光不会不靠岸,而且一进入我们巴县地界就会差人去县衙通告。” “还有这规矩?”潘二好奇地问。 韩秀峰放下咬剩一半的梨,耐心地解释道:“潘兄,船上运的是铜,是要运到户部宝泉局和工部宝源局铸钱的!你家是开当铺,你是同兴当的少掌柜,几十万斤铜,你算算就晓得能铸多少钱。这么说吧,他们运的就是大清的半年岁入!船行到哪儿不知会地方,被劫了咋办?” 潘二不是傻子,喃喃地说:“税赋和老爷们的俸禄、养廉银虽然是用银子折算,但市面上用的全是制钱,而制钱又是用铜铸的。四哥,听你这一说运铜的老爷们还真得小心,万一有个差池抄家都不够赔的。” “所以说不用担心。” “四哥,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哎呦,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两个脚夫挑上行李走吧。” “走?去哪儿?”韩秀峰不动声色问。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四哥,别跟我开玩笑,我就是来投奔你的,以后就是你的长随,你的家人!”潘二愁眉苦脸的看着韩秀峰,搞得像他有多可怜一般。 韩秀峰就晓得他会这么说,故作为难地道:“潘兄,跟我走也成,住的地方也有,就是不晓得你愿不愿屈尊降贵。” “四哥,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是在笑话我。” “潘兄这又说哪儿去了!” “我难道说错了吗?”潘二扔掉梨核,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样子说:“四哥,你是正九品巡捕,我是平头百姓,不,现在连平头百姓都不是,是你的长随,是你的家人,你身份不晓得比我尊贵多少,还说啥我愿不愿屈尊降贵,这不是笑话我是啥?”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连连摇头道:“潘兄,你是同兴当的少掌柜,我是一个穷光蛋,还是欠你家一屁股债的穷光蛋!我是就事论事,既不是跟你开玩笑,更不是笑话你。” “不不不,四哥,我们还是一码归一码。你家是欠了点债,不过那债是你叔欠我爹的,跟我俩没关系。在家时不都是说好的,出了门你就是老爷,我就是你的家人。” 潘二说的很认真,说完还重重点点头。 韩秀峰心道这二世祖居然有点道行,说话办事居然滴水不漏,干脆笑道:“既然潘兄非要这么说,那我们喊两个脚夫挑上行李走吧。” “好,你看着行李,我去喊。” …… 潘二这些天净琢磨着今后怎么跟韩秀峰斗智斗勇,该小气的时候一文钱也不会花,该大方的时候用不着韩秀峰开口,就跑到街对面蹲在路边的两个脚夫面前,痛痛快快地掏出钱袋,想想又回头问:“四哥,我们去哪儿,不晓得地方不好算钱!” “十八梯。” “有多远?” “不算远,他们都晓得。” “成,我先问问。” 巴县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并且要挑的就那么点行李,脚夫们认得韩秀峰,晓得他是衙门中人,不敢漫天要价,开出的价钱还算公道。见韩秀峰点了头,潘二痛痛快快把钱给了,盯着俩脚夫把行李用绳子捆上,挑着走在前面。 他没怎么进过城,每次来也都是来也匆匆回也匆匆,看着自古商贾云集、热闹非凡,素有“白日场”之称的白市驿街道,感叹道:“城里就是比走马强,这么多铺子,这么多人。” “我倒觉得走马好。” “四哥,你是在城里呆腻了。”潘二像个好奇的孩子,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一路东张西望,看着看着突然指着前面的牌坊问:“四哥,这是谁家的牌坊?” 这是一座青条石砌的牌坊,两边的立石是整条的,没有接头,缝隙自然。牌坊上书“天赐慈龄”和“帝隆孝德”几个大字,边上雕刻的龙凤图案巧夺天工,不是乡下那些用木牌坊所能比拟的,难怪他如此稀罕。 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如数家珍地说:“这是周氏孝德牌坊,高二十七尺,宽一十五尺,是乾隆朝时立的。” “我的乖乖,乾隆朝时立的,比我爹年纪还大。” “别说比你爹,比你爷爷的年纪也大。” “是吗,我算算……” 潘二装傻充愣,韩秀峰也不在意。 县衙离得很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衙门口,潘二不怕官差那是在走马,但在城里却不敢造次,躲在韩秀峰身后好奇地问:“四哥,这就是县衙?” “是啊,匾上不是写着么。” “来时我也见过两个衙门,那两个是啥衙门?” “你是从金紫门进城的?” “嗯。” 韩秀峰沉吟道:“那应该是总镇署和右营署。” 对衙门里的事潘二是真不懂,又追问道:“总镇署是啥衙门?” “重庆镇衙门,就是绿营。” “城里咋有这么多衙门?” 不说个明白他会没完没了问下去,韩秀峰不得不再次耐心地解释道:“潘兄,我们巴县是重庆府的首县,重庆府是川东道的首府。我们脚下不光是县城,也是府城。要说衙门,城里的衙门多了,大衙门有川东道署、重庆府署、重庆镇署、巴县署,小衙门有左营署、中营署、右营署、典史署。” “有这么多衙门!”潘二惊叹道。 “别大惊小怪,这样吧,明天让柱子带你在城里好好转转。” …………… ps:新书期为了抢推荐票,这些天都是零点更新,影响大家休息。这两章照样更,从后天开始调整为早上8点更新,不能再影响各位兄弟姐妹休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六章 百无禁忌 巴县县城依崖为垣,弯曲起伏,处处现出凸凹,转折形状,横度甚隘。 路越走越窄,刚刚走过的那条污水横流的街巷只有十来尺宽。顺坡走到高处四望,只见栋檐密接,下面全是凌乱参杂的吊脚楼,潘二咋也没想到韩秀峰会住在这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当韩秀峰跟脚夫说到了的时候,眼前竟是一个兼卖纸钱的纸人店,对面是寿衣铺,隔壁是一个棺材铺,里面摆着两口刚漆好的棺材,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潘二心里不只是失落而且渗的慌! “这么快就接到了,少掌柜,你来的可真快。”柱子娘一大早就去走马岗亲家母和未来的儿媳妇了,柱子守在家看店,见潘二真来了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喊道:“把行李挑进来吧,放这。” “潘兄,进屋啊。”韩秀峰回头道。 潘二缓过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棺材铺,忐忑地问:“四哥,你就住这儿?” 韩秀峰拍拍他肩膀,一边跟棺材铺的老师傅点头打招呼,一边笑道:“是啊,我借住在柱子家七八年了,不信你问问附近的街坊邻居。” 潘二苦着脸道:“我以为你住衙门呢。” “好好的住啥子衙门。”韩秀峰打发走俩脚夫,把潘二拉进屋。 “你不是在衙门当差吗,为啥不住衙门里头?” “谁说我在衙门当差的,我是在衙门帮闲。就算在衙门当差,也用不着住衙门。不去没啥事,一去全是事,帮着做点事也就罢了,大老爷还不给钱。我又不是瓜娃子,干嘛住那儿去自找麻烦。” 潘二将信将疑地问:“可是不住衙门,你咋给衙门帮闲?” 韩秀峰提起壶倒了一碗茶,端着茶碗笑道:“衙门里要誊抄啥公文,经承会让人给我捎信儿。要誊抄的公文有时自给儿去衙门取,有时经承会让捎信儿的人捎过来,誊抄好送过去按字数算钱,在家能做的事干嘛去衙门做。” 来之前潘二一直觉得韩秀峰本事大,对韩秀峰去京城能不能补上缺充满信心,而眼前这一切和韩秀峰刚才的这番话却让他心里拔凉拔凉的,看着屋里堆积如山的黄纸和角落那些扎好的纸人,魂不守舍地说:“帮衙门做事,大老爷为啥不给钱?” “你是说书吏?” “嗯。” 韩秀峰喝了一茶,解释道:“听人说康熙初年书吏是有薪给的,后来西南不宁,连年征伐,耗尽国库,就把书吏的薪给取消了,不过只要是在册的都能免掉徭役。所以戏文里才说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 潘二对书吏有没有工食银不感兴趣,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想着晚上要住这么渗人的地方,禁不住嘟囔道:“就算不住衙门,也不能住这儿。” 柱子不乐意了,盯着他问:“少掌柜,这是我家,住这儿有啥不好,再说我又不管四哥要房钱。” “是啊,住这儿挺好的。”韩秀峰放下茶碗,指着隔壁笑道:“山墙那边就是棺材铺,棺材棺材,升官发财,这是吉兆啊!” “少掌柜,你家是开当铺的,财大气粗,嫌我家晦气,不愿住这儿,大可去住客栈。悦来店的掌柜我熟,要不我送你过去,你要是图安逸,要是舍得花钱,还可以要个上房。”柱子顿了顿,又狡黠地笑道:“悦来店边上就是怡红院,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晚上睡不着还可以去怡红院耍耍。” 潘二很想去柱子说的那个怡红院见识见识,但去那种地方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花大钱,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定定心神,咬着牙道:“四哥住哪儿我就住哪儿,你们都不怕,我有啥好怕的。” 柱子强忍着笑道:“谁说我们不怕的,我们有时候也怕。昨儿夜里还听见门哐当哐当响,外面又没起风,无缘无故门咋会哐当哐当?我和四哥吓得不敢吱声,一夜都没睡好!少掌柜,到底住不住,你可要想好了。” “你吓唬我!” “到底是不是吓唬,你住一夜就晓得。” “柱子,别再跟潘兄开玩笑了。”韩秀峰招呼他坐下,帮他倒了一茶,笑道:“潘兄,这年头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再说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个小仵作,就晓得你是在吓唬我。”潘二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压了压惊,看着韩秀峰身后的木梯问:“四哥,晚上住上面是吧,有没有空床,没空床我可以打地铺。” “有床,也有被褥。你赶了一天路也累了,我们早点吃宵夜,早点吃完早些上去睡觉。” 提起吃宵夜,潘二立马跑过去翻出一个布袋,献宝似地说:“四哥,这有几个锅盔,带在路上当干粮的。生怕走慢了让你等,我就吃了一个,剩下的这些等会儿当宵吧,今天不吃明天就不能吃了。” “也行。” 韩秀峰话音刚落,一个妇孺抱着几件棉衣从对门寿衣店走了过来,小脚走不快,边走边喊着:“四娃子,腊月的衣裳做好了,生怕耽误你的事,还跟弹棉花的骂了一架。拖拖拉拉,几斤棉絮弹了几天,哪有他那样做营生的。” 韩秀峰急忙起身相迎:“四娘,让您费心了,来,进来喝口茶。” 柱子也拉开凳子:“四娘,您坐。” “不坐了,茶也不喝。”四娘把衣裳放到方桌上,拿起最上面的那件棉袄:“四娃子,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拿回去改。现在改容易,等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找谁去帮你缝缝补补。” “试试也好,谢谢四娘。” 韩秀峰接过棉袄,穿上伸展了下手臂,有点大,但这本就是寒冬腊月穿的,里面要衬衣裳,到时候就合身了。 狠狠地夸了一番四娘手艺好,又陪四娘拉了一会儿柱子娘去走马岗探亲的家常,拉着拉着太阳落山了,四娘见天色不早,想到要回去做宵夜,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去给铺子上门板。 潘二刚才插不上嘴,四娘一走他就忍不住问:“四哥,你让她做的是棉衣还是寿衣,我咋看着有点像寿衣!” 韩秀峰在柱子家借住了七八年,早百无禁忌,轻描淡写地说:“活着时当棉衣穿,等哪天死了就当寿衣穿。不过到那时我自给儿肯定是穿不了,还得劳烦柱子帮我穿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七章 “衣食父母” 赶了一天路,潘二真累了,就着茶水吃完锅盔就去洗澡,洗好澡就上去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正因为睡的香,夜里没听到柱子所说的哐当哐当的鬼敲门。 想到韩秀峰说过今天让柱子陪他去出去转转的,一睡醒就下楼洗脸,结果发现柱子不在家,而家里居然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客人,并且一看他们穿的长衫就知道是读书人。 潘二浑归浑,却不敢在读书人面前造次。 喊了一声“四哥”,轻手轻脚地去打水洗脸漱口,洗完漱回到屋里,老老实实站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八仙桌上堆满书和账册,边上那些书虽是线装的,但与其说是书看着却跟账册差不多,因为不是印的那种,而全是用手抄的。 韩秀峰把它们分门别类码的整整齐齐,指着其中一摞账册道:“杨兄,这些册子里的七十二户,柱子挨家挨户帮我去知会过。他们不认得你,但认得柱子,也晓得柱子家这个纸人店,到时他们会过来,柱子也会去找你。” 看着跟韩秀峰差不多大的书生显得有些拘谨,支支吾吾地问:“四哥,愚弟能否斗胆问一句,这保歇你是咋跟他们算的?” “四成,不过杨兄你只能留一成。”韩秀峰轻拍着账册,不缓不慢地说:“另外三成中的一成给户房经承,一成是进库钱,给廒友。还有一成给司仓,也就是大老爷派去的长随。要是大老爷没派长随去盯着,那这一成就便宜你了,不过这些年我是没遇上过这样的好事。” 潘二虽不是衙门中人,但保歇还是晓得的,他家乡下有三百多亩地,其中只有六十亩投在杨举人名下,剩下的两百多亩是要交地丁银的。 乡下人怕见官差,就算不怕见官差在衙门里没熟人这个地丁银也没那么好交,同样的制钱他们能帮你折算少几钱乃至几两银子,同样的碎银他们会说成色不好,会把火耗往多里算。 所以潘家每到交地丁银时总要找保歇,也就是他姑父杨举人的远房亲戚,同样在衙门当差的王贵帮着交,就这样每年也要多交五成的地丁银。没点门路的民户会更多,最多的要多交七八成。 直到此刻他才晓得韩秀峰原来也给人做保歇,听韩秀峰说保歇只要四成,潘二气得牙痒痒,暗骂王贵太黑心,居然敢要五成,家里这些年不晓得被王贵多赚走了多少银钱!暗暗打定主意等会儿就托人给家里捎信,让他爹今后千万别再找王贵。 这时候,韩秀峰又指着边上的两本账册说:“这两本册子里的二十九户,有些是今年收成不好的,有些是家里遇到事一时周转不开的。他们应纳的地丁银,我和余叔、刘叔、关叔帮着垫上了。保歇照算,利也要算,不然谁会帮他们垫。” “四哥,这二十九户可靠吗,万一他们还不上咋办?”年轻的书生急切地问。 “可靠,你放一百个心,他们全是老实人。”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年轻书生刚说完,老书生就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这也怕那也怕,总是前怕狼后怕虎,能干成啥事?况且也不看看这话是谁说的,县衙九房在册的、帮闲的和挂名的书吏三四百,他们的话加起来也没志行的话可靠!” “爹,我不是不信四哥,我是担心……” “有完没完?”老书生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尴尬地说:“志行,叔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 “杨叔何出此言,杨兄的话不无道理,谁也不晓得这些民户会不会遇到天灾人祸,这种事谁敢打保票。”想到叔父韩玉财,韩秀峰不禁苦笑道:“就像我叔家,本来好好的,结果说落难就落难,害得我不得不去京城投供。” 老书生显然认得韩玉财,竟不假思索地说:“都说死者为大,但提到这事我真想说几句不敬的话,你叔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心太大,胆也太大。以前没出事是运气好,但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做十几年书吏就能回乡买屋置地,这钱从哪儿来?潘二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老书生的言外之意,心想韩玉财没死时可能比王贵更黑心。 果不其然,韩秀峰急忙岔开话题:“杨叔,逝者已逝,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老书生也意识到说死人的是非不好,连忙道:“对对对,说正事。” 韩秀峰刚准备言归正传,年轻书生又问道:“四哥,你们给人垫的地丁银,这个利咋跟他们算?” “两分,”想到那些农户全是自给儿这些年的“衣食父母”,韩秀峰脸色一正:“杨兄,他们相信我,找我帮他们连交了几年的地丁银,隔三差五还托人往城里给我捎东西,这一来二往也就有了交情。现在我把账目交给你,这交情也就转到了你身上。谁家不会遇到点难处,他们要是能及时还上自然好,要是到期还周转不开,你也不要逼太紧。” “我晓得。” “晓得最好,”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这些全是我叔和我这些年在誊抄时留的底,有府衙的公文,有道署的,有藩司的,也有臬司的。你一直跟杨叔读圣贤书,没学过律例,我想这些对你应该有点用。” 老书生没想到韩秀峰连这些都拿出来了,喃喃地说:“昕儿,这些全是志行和志行他叔这些年学律的心得,你一定要仔细看用心学!” “杨兄,大清律共七篇四十卷,但例却多如牛毛。律既多成空文,而例愈滋繁碎,我和我叔这些年也只学了点皮毛。要不是你想顶刑房那个缺,我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因为不晓得这对你是好事还是坏事。” “四哥,我不是想顶刑房那个缺,而是只有刑房有缺可顶。” “这倒也是,”想到他就算买个缺底去刑房做书吏,但也只是个书吏,平时誊誊抄抄,没资格去写批词,因为那是刑名老夫子的事,不禁笑道:“当我没说,不怕你们笑话,我天生胆小,总是杞人忧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八章 “未雨绸缪” 韩秀峰一件件一桩桩的交代,堪称事无巨细。杨家父子生怕有所遗漏,竟问韩秀峰找来笔墨纸砚边听边记,听得很认真,记得很仔细,就这么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杨家父子用布包好满桌子的账册和公文,千恩万谢地离去,走时留下三张钱票。 潘二眼尖,杨家父子一走远便忍不住笑道:“四哥,一堆账册就能卖上一百六十贯,折银少说也有七八十两,你这买卖好做,这钱赚得真容易!” 韩秀峰跟杨家父子交代了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从角落里提起茶壶倒了一碗凉茶,一连喝了几大口,这才擦干嘴角问:“潘兄,你以为我卖的只是一堆账册?” 潘二是同兴当的少掌柜,别看整天游手好闲,其实精明着呢,刚才只是装傻充愣。见韩秀峰紧盯着他,生怕被小瞧,干脆坐到八仙桌对面也倒上碗茶,端着茶碗道:“当然不只是一堆账册,你卖的是饭碗,把饭碗卖给他们了。”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竟长叹口气,喃喃地说:“就这么把饭碗卖了,我真有些舍不得。” “有啥舍不得的,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那些账册留着也没用。” “话虽这么说,但你不晓得这饭碗来得有多么不易!论保歇,保歇的人多了,连官仓附近那些客栈茶馆的伙计都敢拍胸脯给人打保票帮着去纳地丁银。开始说得天花乱坠,一千七八百钱折一两银子,火耗只要四成五成,等钱到了他们手里就又变了,最多的能算到八成九成。遇上这种事,民户欲哭无泪,钱已经给出去了,他们再索要的那些给还是不给?” 韩秀峰喝完碗里的茶,接着道:“这还算好的,不管咋说多算三四成火耗,地丁银总算纳了,不会被比责。最可恶的是那些拿了人家钱却不办事的龟儿子,给税户一份假收据却不代税户纳税。衙门要是追究,他们就溜之大吉,税户只好被迫交纳拖欠的税钱。” “这种事我听人说过,我们走马以前也有人上过当。”潘二摸摸下巴,又沉吟道:“难怪我爹说外面人心险恶。” “其实我想说的是想让别人相信你没那么容易,潘兄,你想想,五六年前我才多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且在城里又没个产业。你要是税户,你敢把银钱给我,让我去帮你代交税钱吗?”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这就是了。”韩秀峰提起茶壶又倒上半碗茶,苦笑道:“那时为了让人家信我,真是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人家保歇坐在官仓附近等,我只能走几十里山路下乡,挨家挨户谈,而且谈十户能成一户就不错了。” “后来呢?”潘二好奇地问。 “这跟你家开当铺做买卖没啥两样,只要成了一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信誉也就这么慢慢来了。” 潘二心想原来保歇的钱也没那么好赚,想想又不解地问:“四哥,全县共有多少税户,衙门里应该有名册。谁家交了地丁银谁家没交,衙门里应该有账册,大老爷翻翻账册就晓得了,这跟我家出去收账一个道理,他干嘛不让衙役们去催缴?” 韩秀峰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不禁笑道:“潘兄,你是说大老爷干嘛给我们这些人经手的机会?” “是啊,我要是大老爷,那些个保歇一文钱也捞不着!” “潘兄,赋税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衙门是有赋税全书,也就是你说的名册账册,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照理说每隔十年要重修,但老爷们的任期最长的不过三五年,署理的那些可能只有几个月。千里做官只为财,他们好不容易补上缺,捞钱都忙不过来,哪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收税的账册是几十年前的?”潘二一脸不可思议。 “嗯,”韩秀峰点点头,又微笑着补充道:“并且赋税全书上只有户名,税户家到底住哪儿大老爷是不晓得的。所以就算他晓得谁家欠了税,也不一定能找着。” “大老爷不晓得,六房书吏应该晓得。” “这也不一定,就像我是慈里九甲人,可我对慈里并不熟悉。再说就算我们全晓得,为啥要告诉他?我们又不是瓜娃子,干嘛砸自给儿饭碗?” 潘二沉吟道:“你们晓得,大老爷也晓得你们晓得?” 韩秀峰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既然大老爷晓得你们晓得,要是问起来你们咋说?” “我们会说不晓得。” “你们就不怕大老爷打你们的板子?” 眼前这位眼看就要一起去京城投供,将来要一起在衙门混饭吃,韩秀峰觉得应该告诉他一些衙门里的规矩,解释道:“昨儿不是告诉过你吗,六房书吏,不,在我们巴县是九房。总之,在衙门当差的书吏是没有薪给的,连纸笔蜡烛都需自备,要是没有陋规书吏们咋活?” “可这就是跟大老爷抢钱!” “这话说在点子上,一个县就那么大,油水就那么多,书吏衙役多捞一点,大老爷就要少一点,他当然不会乐意。可是书吏本就没有薪给,他要是把书吏逼得没活路,谁还会在衙门干?”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这么说吧,那些当官的恨透了我们这些书吏,可拿我们又没好的办法。用他们的话说缓之则百计营私,急之则一纸告退。既有日办百为,势难任彼皆去,此乃为官者不可明言之隐也。” “四哥,我不懂啥子也,但勉强能猜出啥意思。你以前一直在衙门帮闲,自然会帮书吏说话。可你现在不帮闲了,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等补上缺就是官,我呢就是你的长随。我觉得我们现在就要好好想想,将来咋对付那帮书吏,不然钱都被他们捞走了,我们岂不是白忙活!” “潘兄,你想够远的。”韩秀峰忍不住笑了。 “四哥,我这是在为你着想!”潘二放下茶碗,得意地笑道:“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这叫啥子啥子缪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未雨绸缪。” “对对对,就是未雨绸缪,我爹总把这个绸缪挂在嘴边。四哥,这不是一件小事,我们真得早点绸缪,好好绸缪,到时候我也会帮你盯住那帮黑心的龟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十九章 行有行规 潘二说着说着,肚子里传来汩汩的声音。昨晚就吃了两个锅盔,现在是真饿了。 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衙门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一看就是做买卖的,笑容可掬,手里还提着东西。 “四娃子,捎午吃了没有?”衙役是个大嗓门,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问。 “没呢,正打算生火做。”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笑问道:“余叔,你吃了没有,没吃我多淘点米,等会儿一起吃。” “我吃过了,你也别做。”姓余的衙役好奇地打量了潘二一眼,随即转身道:“四娃子,永泰染坊的钱掌柜和梁二你是认得的,他们遇到点事,想去衙门打官司,托人找到了你关叔,你关叔跟我一样哪懂这些,让你帮着拿个主意。” 潘二上午不敢在读书人面前造次,现在同样不敢得罪衙役,急忙拉开凳子招呼衙役带来的两个不速之客坐,还殷勤地去拿碗帮着倒茶。 “韩家兄弟,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不是没吃捎午吗,正好凑热。”永泰染坊的钱掌柜打开油纸,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是一只烧鸡。 不等韩秀峰开口,姓余的衙役就使唤起潘二:“你个龟儿子有没有点眼力价,去拿几双筷子!” “哦。”潘二气得牙痒痒,但还是老老实实去拿。 “还有你,没听四娃子说没吃捎午吗,一只烧鸡哪够,再去买点吃食。” “好好好,我这就去。韩家兄弟,余班头,你们稍坐。”同样是开染坊的梁二缓过神,急忙转身往外跑。 “这还差不多。”衙役把大腿翘在长凳了上,催促道:“四娃子,你先吃,先垫垫肚子。” “余叔,钱掌柜,你们也吃点,你们都不吃我咋好意思动筷子?” “我真吃过,中午还喝了半斤酒,”衙役打了个饱嗝,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钱掌柜,到底想打啥官司你只管跟四娃子说。” “好的,谢余班头。”钱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状纸,小心翼翼地摊在韩秀峰面前,随即捧着茶碗,咬牙切齿地说:“韩家兄弟,我们虽没打过啥交道,但我是啥样的人你不是不晓得,买卖做好好的谁会去衙门打官司,是泰和染坊的刘龚氏要跟我们打,找人写状子,去衙门把我们给告了!” 韩秀峰肚子也饿了,正忙着吃烧鸡,哪顾得上看什么状子,一边示意他继续说,一边撕下只鸡腿递给站在角落里的潘二。 潘二正饿得慌,也正馋得慌,接过鸡腿狼吞虎咽,眼神中充满感激。 “韩家兄弟,你不晓得刘龚氏那个婆娘有多不讲理,仗着她是个寡妇跟我们撒泼,说啥子染坊向来有相隔三十家才能开设的行规。也不晓得从哪找了个讼棍,写个状子,诬告我们‘诓夺生意,绝氏衣食’!”钱掌柜越说越激动,连拳头都攥起来了。 “然后呢?” “我们自然不服气,别说巴县,就是重庆府,各行各业也没这个行规。我们也找个人帮着写了个状子,就是这个,我让他写了两份,另一份递上去了。” 韩秀峰放下咬剩的鸡骨头,不解地问:“钱掌柜,既然你们都已经请人写了状子,都已经反告到了衙门,干嘛还来找我?” 钱掌柜愁眉苦脸地说:“大老爷也没说啥时候升堂,我们心里没底,所以就托人找到关捕头……” 韩秀峰起身去洗了个手,拿起手巾擦了擦,回到八仙桌前俯身看看状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里有了几分数。 “钱掌柜,这状子是李敬成帮你写的吧?” “韩家兄弟,你咋晓得的?” “字有笔迹,文有文风,城里帮写状子的总共就那几个人,他们写的状子我全誊抄过,一看这笔迹,一看状子的文风就晓得谁写的。” “钱掌柜,我说你没找错人吧?”衙役一脸得意,仿佛看出这一切的是他。 “是是是,没找错人,韩家兄弟好一双利眼!” “钱掌柜,您别恭维了,这状子不光我能看出是谁写的,在刑房当差的也全能看出来。这个李敬成,胆子不小,偶尔帮人写张状子也就罢了,还真把这当做营生,写了一张又一张,这是要钱不要命。” 朝廷讲究的是“息讼止争”,百姓三天两头往衙门递状子说明民风不好,所以大老爷很讨厌那些为了点银子而撺掇百姓兴讼的讼棍。有些州、县官上任,甚至要先拿那些讼棍立威。也正因为如此,韩秀峰在衙门帮闲这么多年,只会帮人出出主意,却从未帮人写过状子。 钱掌柜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但李敬成的死活与他何干,而是急切地问:“韩家兄弟,你说这官司我们能不能打赢?” “李敬成是咋说的?” “他说保准能赢。” “他是不是还说他通晓大清律?” “说了,不过他是真通晓,简直倒背如流。” “光通晓大清律有啥用,光耍这些小聪明又有啥用?”韩秀峰指指状子,一脸不屑地说:“能看得出来,他是担心大老爷会同情刘龚氏是个孀妇,就撺掇你们反诉别人撺掇刘龚氏兴讼,是也不是?” 这张状子上告的是另一个人,之所以这么告也正如韩秀峰所说的担心大老爷会偏袒刘寡妇。钱掌柜一脸尴尬,想想还是强调道:“韩家兄弟,我们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要不是那个寡妇蛮不讲理,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钱掌柜,我想您来找我,不是想请我帮你们拿主意,而是想在我这儿找到点安慰,我要是说这官司能打赢,你们心里会踏实点,是也不是?” “不不不,韩家兄弟,我们没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是真想请你帮我们拿个主意。”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抬头道:“钱掌柜,不管您是咋想的,这只烧鸡我是不能白吃,不过我要说的您可能不爱听。” “尽管说!” “行有行规,这话不是开玩笑的。据我所知,巴县染坊业确有隔三十家才能开设的行规。李敬成跟您说的是大清律,但除了大清律还有成例。别看我平时不咋去衙门,不过这位大老爷上任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我还是晓得一些的,他一来就拜访士绅,择传老成,体问风俗,这就是入乡随俗,入境问禁。”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你们这个官司,大老爷收了状子却迟迟不升堂,也没批词,说明大老爷不想师心判事,而是打算问清来龙去脉再判,想来个情法兼顾。也就是说有成例会按成例,你们是有输无赢,如果信我就早早去把染坊搬远点,搬走之后再去把状子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章 要上贼船 钱掌柜和刚买来一点吃食的梁掌柜一起走了,能看得出他们不信这官司打不赢。韩秀峰也不在意,跟姓余的衙役接着聊去京城投供的事,潘二才晓得这个衙役叫余有福,压根儿不是啥班头,只是一个跟着关捕头混饭吃的白役,并且他这样的白役关捕头带了五六个。 “余叔,杨昕非要吃这碗饭,我干脆把所有账全转给了他,包括我们帮那二十九户垫的税钱。” “转给他也好,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身上不能没钱。” “所以我把我垫的先拿回来了,你们的暂时没有,一是他家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二来我想着拿回来你们一样要找个路子放出去生利,不如让他帮着管账。至少知根知底,不怕他把钱卷跑。” “他老子是秀才,也算有头有脸,让他帮着管账我不担心,就是舍不得你说走就走。”余有福突然站起身,摸出一张两千文的钱票,往韩秀峰面前一放:“四娃子,穷家富路,这是叔的一点心意。” 韩秀峰岂能要这钱,急忙道:“余叔,别这样,你家也不宽裕,还是收着吧。” “我再穷日子也过得下去,至少能混张嘴。你不一样,要出那么远门,身上没钱在外面的日子咋过?其实这是跟你关叔他们商量好的,捕班有一个算一个,全要帮你凑点盘缠,没个多也有个少。本想着你走时再拿出来的,结果刚才说着说着没忍住。”余有福把钱票硬塞给韩秀峰,想想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平时我身上最多带十几个铜板。这张钱票真是给你准备的,不然我身上也不会带这么多钱。” “余叔,咋能这样!” “一点心意,赶紧收起来,不收起来我真要生气。”生怕韩秀峰不要,余有福又一脸期待地说:“四娃子,衙门里这些娃数你最出息也最稳重。这么说吧,我和你关叔他们全指着你呢!等你补上缺,做上官,我们全去投奔你,到时候你可不能说不认得我们。” “余叔,我啥样的人你还不晓得,你说我咋会做出那样的事?” “这就是了,钱票收好,我还得去临江门转转。偷道台家公子钱票的那龟儿子还没逮着,一天逮不着捕班的日子一天不会好过,你关叔刚挨了板子,下一个还不晓得是谁吆。” “去吧去吧,这是正事。” “好,我走了,几个码头我全打过招呼,铜天王一到我就来喊你。” …… 送走余有福,潘二好奇地问:“四哥,铜天王是谁?” 韩秀峰收起钱票,心不在焉地说:“就是运滇铜的船。” “运铜的船就运铜的船呗,咋又成铜天王了?” “那些个船夫,仗着运的是朝廷的铜锭,船行到哪儿就讹诈到哪儿,专讹诈江上的商船。船一靠码头就横篙系缆,不给钱不让人家船走,甚至把铜锭扔到人家船上,诬陷人家劫铜。或者撞人家的船,说船板给撞坏了,勒令赔偿。” “居然有这样的事,”潘二不敢相信,追问道:“沿途州县不管吗?” “管过,但没用。”韩秀峰摇摇头。 “咋没用?” “要是地方官查问,运官就会反诉铜斤被窃,这么一来地方就要去追查,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查就查,追查到底就是了,铜明明没丢,查个水落石出那他们就是诬告。” “铜要是丢了呢?” “可是没有丢啊!” “谁说没有的,”韩秀峰回到屋里,坐下笑道:“说出来你不会信,他们解运的铜还没启运就已经没了几万甚至十几万斤。而《户部例则》又有明令,发运官银的运官要对丢失官银的六成负责,丢失发生的地方官要对余下四成负责。如应差人护送却没差人,则应负责的份额占丢失的一半。反正在你地界上丢了,你就要负责。滇铜是运往京城铸钱的,跟官银没啥区别。你说地方官愿去管,敢去管吗?” “不管没事,一管就要赔他们的铜?”潘二傻傻地问。 “嗯。”韩秀峰点点头。 “可是丢的铜哪去了?” “云南穷啊,据说大多州县的赋税从来没收齐过,留下许多亏空,而运铜又是最苦最累的差使,所以每次运铜的差使都委给亏空最多的官员。藩司会直接扣掉运费,要是还不够填补亏空,就扣即将启运的铜斤填补。” 潘二惊呼道:“这也太黑了,要是做上这种官还有啥意思!”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刚才说铜在启运时就因填补亏空有所短缺,运费更是一文没有,就这么一路敲诈勒索到京城,入库这一关又不好过,因为户部和工部的胥吏会百般刁难。不使钱,不把他们喂足了,他们就会说成色不好、纯度不够。” “那运铜的官咋办?” “破罐子破摔呗,还能咋办。” 潘二追问道:“咋个破摔?” 韩秀峰轻叹道:“运官从被委的那一天就晓得不管他咋做乌纱帽都会不保,所以这一路上就纵容船夫敲诈勒索,不然运费从哪来?他自给儿也不会闲着,走一路盗卖一路,反正要被革职查办,不如先把钱捞足,把家小安顿好。” “他们就不怕杀头?” “这个还真不怕。” “谁会不怕杀头?” 既然已经说这么多了,不如说个清楚,韩秀峰喝了一口茶,耐心地解释道:“不是不怕,而是不会杀他们头。这个道理很简单,你想想,朝廷要是杀一个,今后谁还敢接这个差使,谁还敢往京城运铜?而那么多省好像就云南产铜,滇铜运不到京城,户部和工部用啥去铸钱。” 潘二越想越不可思议,喃喃地说:“没一个好人!这哪是坐顺风船,这分明是上贼船!” 韩秀峰深以为然,轻叹道:“咋才能上他们的船,上船之后咋跟他们相处,想想是有点头疼。可是除此之外我们又没更好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一章 “同舟共济” 上午见韩秀峰把一堆账册卖出高价,下午听余有福说衙门里那些捕快把翻身的希望全寄托在韩秀峰身上,潘二之前那拔凉拔凉的心又热乎起来,觉得韩秀峰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此去京城应该能补上缺。可是问清楚啥叫“铜天王”,晓得要坐贼船去京城,心里又变得七上八下。 韩秀峰却像没事人一般,守在门口边看书边帮柱子看店,一下午居然还做了两个生意。 潘二无所事事,干脆找了个由头出去转转。 城里的路不熟,也没敢走远,在街口看了一会儿热闹,见柱子提着东西回来了,也就跟着一起回纸人店。 潘二跟进店里,好奇地问:“一天没见,干啥去了。” 柱子从布袋里取出用油纸包着的熟食,抬头道:“少掌柜,我跟你不一样,你啥都不用做都有吃有喝,我要是啥也不做这日子咋过?” “别阴阳怪气的,到底干啥去了。” “会仙桥那边死了个人,一大早喊我去帮着收敛,忙了一上午,下午朝天门那边又有几个脚夫从江里捞出一个。说是不慎落水溺死的,但看那死相鬼才相信是淹死的,不过老爷们说是那就是,拉去埋了,省事。” “城里的人命就这么贱?”潘二惊诧地问。 “就这么贱,”柱子回头看着他,又道:“少掌柜,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别跟我四哥去京城了。像你这样的少爷,何必吃那个苦,又何必受那个罪,在走马过过太平日子多好。不是吓唬你,要是非跟着走,搞不好真会客死他乡!” 城里没想象中那么好,潘二真有那么点后悔非要来。可想到就这么回走马,在老大和老三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 “不跟你说了,除了吓唬人你还会干啥,”潘二懒得再搭理柱子,跑到正生火做宵夜的韩秀峰身边,没话找话地说:“四哥,下午你说钱掌柜的官司打不赢,他要是打赢了咋办,这不是砸自给儿招牌么。” “我又不给人写状子,我有啥招牌,”韩秀峰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笃定地语气说:“况且他也打不赢,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依我看那个寡妇是蛮不讲理,就许她开染坊,别人却不能,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别人可以开,只是要跟她家的染坊相隔三十家,不能挨那么近。” “这是啥规矩?” “这是行规。”韩秀峰看火候差不多了,把剩下的木屑放到一边,直起身解释道:“我之所以敢断定钱掌柜和梁掌柜打不赢,不只是确实有这个行规,而是大老爷前些日子刚判了一个官司。依例而不是依律,并且那个官司比这个官司看上去更不会输。” “啥官司?”潘二这次是真好奇。 韩秀峰并没有直接说那个官司,而是反问道:“潘兄,一斤多少两?”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十六两。” 韩秀峰又问道:“要是走马的豆腐店,收人家一斤豆腐的钱,却只给人家十五两二钱的豆腐,你说会咋样?” “不晓得没啥,晓得还不砸了他的店,乡里乡亲的,谁敢短斤少两!” “可是城里有家磨坊就不是一斤十六两,而是一斤十五两二钱,并且全城就他这么一家。前些日子遇到几个较真的,被那几个较真的人给告到了衙门,你晓得县太爷是咋判的。” “咋判的?” “判较真的人输,判磨坊赢。” “县太爷是不是不识数,这官司咋能这么判!”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笑道:“县太爷识数,就算县太爷不识数他那些幕友也不可能不识数。之所以这么判,是因为乾隆十二年,时任重庆知府认可他家的这个做法。乾隆四十四年,时任巴县正堂也认可了,据说还给他家颁了个‘秤并铁制每斤只有十五两二钱’的公文,有案在册的。所以现在的县太爷只能萧规曹随,也认可他家一斤只给人家十五两二钱。” “这也太荒唐了……” “少掌柜,别少见多怪,这是城里,不是走马。要说荒唐,荒唐的事多了去了,估计到了京城会更多。”柱子走了过来,又给他泼起冷水。 “我跟四哥说话,有你啥事?”潘二一如既往地不待见柱子。 “这是我家,我说句话还不行了?姓潘,给我听清楚喽,这是看四哥面子才让你住这儿的,要不是四哥,我早把他打出去了!” “你个小仵作,打个我瞧瞧,我看你是皮痒了!” 这俩人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韩秀峰不想被他们搞得鸡犬不宁,回头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去洗手,洗完手吃宵夜。” “说你呢,去好好洗洗,洗干净点。那双手整天摸死人,不光脏还晦气,要不是看在四哥面子上,我才不跟你呆一个屋。”潘二怕读书人,也怕衙役,就是不怕小仵作,越来越说来劲儿,说着说着竟然嘲讽道:“就你这样还想娶幺妹儿,这不是害人家吗?” “日你个先人板板,看我咋收敛你!” 柱子怒了,顺手抄起火钳就要往他头上砸,韩秀峰手疾眼快,急忙一把拉住,正准备说他们几句,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韩秀峰狠瞪了他俩一眼,回头问:“谁啊?” “四娃子,是我。” “原来是六叔,来啦,我这就来开门!” 韩秀峰忙着去开门,柱子放下火钳,咬牙切齿地说:“潘长生,我这是给四哥面子!” 想到不管咋说这也是小仵作的家,潘二摸着下巴道:“丁柱,其实你应该也给我点面子。你只有给我面子,我才会给你面子。” “我要你给我啥面子?” “因为幺妹儿,你不是想娶幺妹儿吗,四哥虽然做主把幺妹儿许给你,但别忘了幺妹儿家欠我同兴当几千两银子。她爹刚死,要在家守孝,一时半会你又迎娶不了。如果四哥运气不好,补不上缺做不上官赚不着钱,到时候她能不能嫁,你能不能娶,就是我潘长生说了算。” “你……你欺人太甚!” “别急,先听我说完,”潘二拍拍他肩膀,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想,我们现在可以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今后要同舟共济的。四哥要是把我当兄弟,我就把四哥当兄弟,跟你也一样。所以你给我面子,我才会给你面子,真要是有我刚才说的那一天,就算跟我爹我哥还有我弟翻脸,我也要成全你和幺妹儿。” “真的?”柱子将信将疑。 “真的假的,你可以去走马打听打听我潘长生的为人。”潘二拍拍胸脯,摆出一副能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架势。 “你不嫌我晦气?你能瞧得起我?能跟我这个仵作做兄弟?” “换作以前当然不会,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看看,我们现在虽然还不是兄弟,但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一锅饭,接下来还要跟你四哥共患难,这跟兄弟有啥两样。”潘二说着说着自给儿都感觉像是真的,竟搂着柱子的肩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处处要钱 来客是一个老者,看衣着听口气也是一个书吏,好像是在川东道衙门当差。他吃过宵夜,一进门就谈去京城投供的事,跟韩秀峰谈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留下一份手写的名单告辞。 潘二和柱子饿得饥肠辘辘,却不敢打扰韩秀峰跟人家谈正事,等韩秀峰把名单收好才拿碗盛饭。 “四哥,你跟六叔刚才说的印结是啥,还有啥子印结钱?”柱子好奇地问。 “投供不是直接去京城把户部执照交到吏部那么简单,”韩秀峰放下碗筷,抬头看了柱子一眼,然后回头看着潘二道:“捐了出身和官衔只是开始,想补缺要先拿捐纳的户部执照去县衙请大老爷出具两份注明我姓甚名谁、年龄相貌,并证明我身家清白、没欠赋税也没作过奸犯过科的文书,一份我带着去京城,一份上呈府衙,府衙再逐级上呈至吏部。” 涉及到能否补上缺,潘二格外关心,下意识问:“这事办了吗?” “从走马一回城就办了,吏房的叔伯们很帮忙,二话不说就呈上去了。大老爷的长随不太好说话,尤其那个张彪,都是在一个衙门混饭吃的,竟然好意思伸手要钱,好在要的不多,给了五百文总算把事办了。” “办了就好,不然没有衙门的公文咋去京城。”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光有县衙出的公文还不行,等到京城要找几个七品以上的同乡京官结印作保,就是证明我的身世履历属实。开始我也想简单了,以为等到了京城找几个同乡京官帮帮忙就行,大不了使点银钱。听六叔刚才一说才晓得各省在京城都有一个印结局,需要盖印都到印结局去办,盖印收多少钱也都明码标价。” 潘二似懂非懂地问:“印结局,还有这个衙门?” “印结局不是衙门,咋说呢,它有点像同乡会。六叔去过京城,他说京城的大官有人送冰敬碳敬和别敬,在清水衙门的那些小官没有,全指着帮去京城投供的候补官具保收取印结钱活。为了让品级不高的京官不至于饿死,各会馆的首事就倡立了这个印结局,帮各自省份去京城投供的候补官员统一办理具保,所收的印结钱给同乡的京官们按月发放,所以该多少就要给多少,没法儿讨价还价。” “四哥,晓不晓得这个印结钱要多少?” “这个按官职大小来,我只是个九品巡检,是最小的官,刘叔估摸着给三五十两应该够了。” “三五十两还好,要是三五百两,那他们才真叫个黑心。” “三五十两只是明面上的印结钱,想补上缺还不晓得要花多少!”韩秀峰轻叹口气,紧锁着眉头说:“去吏部投供要给门包,不给门包执照都呈不上去。过了胥吏这一关,还要孝敬吏部的老爷们,不然在京城等几十年都挚选不上。” 潘二下意识问:“四哥,你有没估算过补这个缺要花多少银子?” 韩秀峰沉吟道:“我要补的只是个九品芝麻缺,满打满算一千两应该够了。” 潘二追问道:“你有多少两?” “一百八十两,要是坐不上运送滇铜的顺风船,光我自给儿的路费就要五十两,这还得处处节省。” “只要一百八十两,这哪儿够。” “是啊,所以发愁。”韩秀峰又长叹口气,一脸愁容。 潘二猛然反应过来,立马咧嘴笑道:“四哥,别人我不晓得,你我是晓得的,一身本事,一定有办法,这个缺肯定能补上!” 既然已经谈到了钱,韩秀峰不想再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潘兄,刚才我听见你跟柱子说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说我们今后要同舟共济。这话真说在点子上,你连行李都带来了,运铜的船一到说走就要跟我一道走,这一走就是上千里,我这个缺要是补不上,且不说我叔欠你家的银子咋还,光这一路奔波劳累也不值当。” 潘二早打定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岂能上这个当,竟劝慰道:“四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吉人自有天相,准能心想事成。” 韩秀峰一样不会让他糊弄过去,紧盯着他道:“再有本事,没钱这个缺也补不上。潘兄,交个实底儿吧,你这趟出来带了多少钱。” “四哥,这是你补缺,又不是我补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补跟你补又有啥两样?”见潘二抓耳挠腮又想转移话题,韩秀峰接着道:“潘兄,你爹是啥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不可能让你双手空空出那么远门。再说这钱又不会让你白花,就当借给我行不,等我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就连同我叔欠的连本带息一起归还。” 潘二本打算上路之后被逼得没辙了再摊牌的,没想到韩秀峰现在就提出钱的事,刚才又确实跟小仵作说过“一根绳上的蚂蚱”、“共患难”和“同舟共济”之类的话,不能自给儿打自给儿脸。 他权衡了一番,干脆咬牙道:“四哥,出来前我爹是给了我点盘缠,不过那几张钱票加起来还不到四十两。你不咋回走马是不晓得,不管家里的事还是柜上的事,我爹现在都不咋管,全是我家老大说了算。” 韩秀峰不动声色地问:“你哥不给你钱?” 潘二故作犹豫了一会儿,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地说:“四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你问了,这也没啥外人,我也不怕被你和柱子笑话。长喜早看我不顺眼,他婆娘也不是啥好东西,这些年不晓得从柜上贪了多少钱,我爹又是个老糊涂,长喜说啥他就信啥,搞得我像个后娘养的!” “不会吧,那天晚上在你家吃酒,我看长喜挺好的。” “那是做给你看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说的就是他!不信你托人去走马打听打听,这些年因为钱的事我跟他打过多少次架?这次出来我爹本来打算多给点盘缠的,结果又被他坏了事……”潘二越说越窝火,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竟一把鼻涕一把泪,搞得像家门真不幸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三章 出人命了 潘二硬说只带了三十多两,韩秀峰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早早的洗澡上楼睡觉。 可能白天不是很累,也可能提过钱的事弄得谁也不相信谁,巡夜的更夫已经敲到三更了,三人都没睡着。 柱子在东边屋里跟韩秀峰窃窃私语,潘二听不清说啥子但能猜到个大概,在西屋辗转反复,正琢磨着时不时弄出点声响,提醒他们不要在背后说人闲话,楼下突然传来哐当哐当的砸门声! 想到隔壁就是棺材铺,对面就是寿衣店,再想到柱子前天曾说过的那番话,潘二顿时惊出来一身冷汗,急忙用被子蒙住头,紧闭着双眼,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这么晚了,谁啊?”尽管蒙着被子,但仍能清楚地听到小仵作在问。 “柱子,是我,赶紧穿衣裳跟我走!” 原来是人,不是鬼。 潘二终于松下口气,下意识掀开被子。 柱子没下楼,披上衣裳推开窗户,朝下面喊道:“啥事,这么晚去哪儿?就算死了人要收敛也不急这一会儿。这才三更天,乌漆墨黑的啥也看不清,啥事也做不成!” “出大事了,下午川帮跟茶帮打架,动手的脚夫比上次还多,据说去了几百号。打就打吧,反正不打他们的劲儿也没处使,结果打死了人,闹出了人命!茶帮的几十个夫头全去衙门了,非要大老爷帮他们那个被川帮打死的人伸冤。大老爷不能再不管,只能连夜升堂,就等你去验尸!”潘二推开窗户朝下看,原来是一个提着灯笼的衙役。 “川帮的脚夫打死人了,下午打的架咋这会儿才告到衙门?” “下午不是没死人吗,死的那个脚夫是夜里咽的气。”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大半夜死,好吧,我先穿衣裳。” 县太爷在堂上等,柱子不敢再磨蹭,手忙脚乱地穿衣裳,穿好衣裳噔噔跑下楼,提上装有验尸用具的木箱,跟着差役摸黑往县衙方向跑去。 潘二从来没进过衙门,也从来没见过县太爷,很想跟着去见识见识。不过衙门是啥地方,借他几个胆也不敢去,所以只能想想。就在他准备关上窗户继续困觉之时,下面街口又闪出灯光,依稀看到两个人提着灯笼直奔这边而来。 两个人到纸人店门口停住脚步,一停下就开始砸门:“四哥,四哥,在家吗,我是朝天门的姜六!” 刚才一听说川帮跟茶帮又打架还打死了人,韩秀峰就料到川帮的人会来,所以柱子穿衣裳的时候他也把衣裳穿上了,应了一声点亮油灯直接下楼开门,潘二满是好奇也忙不迭穿衣裳下楼看热闹。 大半夜来的两个不速之客已经坐下了,正急切地跟韩秀峰说:“这次是他们坏的规矩,是他们先挑衅的。不承差还抢着背货,人家船一靠岸他们就冲上去了,你说谁咽得下这口气?” 韩秀峰帮他们倒上两碗凉茶,坐下道:“六哥,他们不守规矩归不守规矩,但你们也不能打死人!你想想,这些年你们的架打得还少吗,少的一个月一次,多的一个月打五六次,每次打完告到衙门大老爷还不都是让乡约客长去调解,从来没收过状子,也从来没让你们吃过亏。结果你们倒好,胆子越打越大,都闹出人命了。” “四哥,这次真不怪我们……” “人命关天,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四哥,你听我说,下午去的人全动过手,可那帮龟儿子非说人是被大头打死的,大头已经被锁到县衙了!我跟杨班头求情,杨班头说不能通融,让我们去找关捕头,关捕头又让我们来找你。”矮个子脚夫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数都没数直接往韩秀峰面前一推。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这是捕班的衙役们想让他发点小财,毕竟他马上要去京城投供,就算收了钱不办事,川帮的那些个夫头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但韩秀峰却不想做这种事,在衙门帮闲这些年也没收过这种钱,把钱袋推到姜六面前:“六哥,这钱我不能收。不过你放心,刑房那边我会帮你们跟经承打招呼。至于大头,一顿皮肉之苦肯定是少不了的,不管你们使多少银子。” “我晓得,我晓得,毕竟闹出人命了,我只求你帮我们跟刑房王经承说说好话,请他老人家笔下留情,要是能周旋最好帮着周旋一二。大老爷是刚上任的,我们跟大老爷的那些个长随不熟,刑名老夫子更是见都没见过,不过我们想办法的,等找到门路再凑钱帮大头一一打点。” “我跟大头很熟,他没少帮我背东西,这钱我还是不能收。” “四哥,我晓得你讲义气,但该收还得收,要是没钱你咋帮我们跟王经承开口?” “这样吧,我留下一半,天一亮就帮你们送衙门去,剩下的一半拿走。” “这咋行?”姜六不敢拿大头的小命开玩笑,钱送不出去心不踏实。 “别急么,听我说完,”韩秀峰倒出一半的钱,把剩下的半袋放回姜六面前,说道:“我不要你们的钱,只求你们帮我做件事,等运滇铜的船到了,帮我盯住船上的人,尤其运官的那些个长随,他们去过哪儿,见过啥人,说过啥事,我全要知晓。” “小事一桩!” “先谢谢了,”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死的要是别人,就算不偿命也得脱层皮。但大头不是别人,他是你们川帮的脚夫,想想办法还是能保条命的。” “咋保?”姜六急切地问。 “茶帮的夫头不是全去衙门了吗,你们川帮的夫头别再像个没头苍蝇在外面干着急,赶紧也全去衙门求大老爷帮你们主持公道,就拿你们要承差他们茶帮却不承差说事。再托个中人去找八省会馆的客长说和,看能不能赔点银钱私了。” “他们就算同意私了有啥用,大头已经被锁到衙门了,现在只能看大老爷咋发落!” “相信我,只要苦主不说啥,刚到任的这位大老爷肯定跟以前的大老爷们一样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死的只是个脚夫,还是茶帮的脚夫,要说死人,江上哪天不死人?这事再大,也没承差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四章 川帮茶帮 救人如救火,姜六一刻不敢耽误,起身就要走。 “等等,”韩秀峰一把将他拉住,问道:“六哥,昨儿下午你们去了多少人?” “路上见着的全喊去了,哪记得清多少人,两三百应该有。” “茶帮那边呢?” “也有两三百,反正巷子里全是人。” “全动手了?” “差不多吧。”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你们有没有人伤着?” 姜六不假思索地说:“有啊,多了,码头上这会儿还躺着十几个,杨班头带人去锁大头时跌打医生还在忙呢!” 韩秀峰心想这就好办了,交代道:“六哥,贵叔,你们兵分两路,一个去喊别的夫头,顺便找中人去八省会馆请客长们说和;一个赶紧回码头叫人把伤着的兄弟全抬衙门去,反告茶帮脚夫不守行规、欺行霸市还打伤你们的人。多告几个,求大老爷帮你们主持公道。” 姜六猛然反应过来,惊呼道:“他们死了人,我们也有人被打伤了,这主意我咋就没想到呢!” “这叫旁观者清,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去吧。” “哦,那我们先走。”姜六跑到门口,想想又回头道:“四哥,八爷在衙门口听信,你要是再想到啥就跟八爷说。” “晓得了,赶紧走吧。” ……… 送走川帮的两个夫头,韩秀峰上好门板,端着油灯上楼打算睡觉。 出这么大事,虽然不关自给儿的事,但潘二还是很兴奋,边跟着上楼边不解地问:“四哥,县太爷半夜三更差人喊柱子过去验尸,你想救那个闹出人命的脚夫,还不赶紧去衙门帮着打点!” “天亮去也一样。” “这咋能一样?”潘二跟进韩秀峰和柱子住的东屋,接过油灯道:“我虽然没进过衙门,也不懂衙门的规矩,但不用懂也晓得等县太爷验完尸这事就难办了。” 韩秀峰往床上一躺,呵欠连天地说:“县太爷不会轻易验尸的,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验尸他差人喊柱子去干啥?”潘二糊涂了。 “喊归喊,验归验,况且柱子只是个学习仵作,他去了跟没去没啥两样。” “四哥,你是说柱子现在还不能给人验尸?” 韩秀峰盖上被子,侧身道:“也不是不能,而是县衙现在有三个仵作,大老爷真要是想验尸,咋不喊那两个,为啥偏偏差人来喊柱子。” “为啥?” “你说呢?” 潘二楞了楞,旋即脱口而出道:“晓得了,县太爷这是做给两帮人看的,既能给死人的那边一个交代,又是在告诉两边的人赶紧去准备钱。要是就这么判了,县太爷管谁要银子去!” “猜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啥?” 不跟他说个明白,这觉是别想睡了,韩秀峰不得不解释道:“川帮和茶帮的积怨由来已久,全在码头街巷蹲着讨生活,为多赚几个钱抢着背货,动不动大打出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谁要是吃了亏过几天就要打回来。打来打去,搞得整个县城鸡犬不宁。没死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告到衙门,每次验伤都是往轻里验。现而言今闹出了人命,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和稀泥,但也不能师心断事。” 潘二似懂非懂地问:“两边都不能得罪?” 韩秀峰沉吟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县太爷倒不是怕得罪他们,就算县太爷不敢得罪他们,城里还有府台还有道台。而是这事不光牵扯到差务,还牵扯到杂税、劝捐乃至治安。总之,要是好办,川帮茶帮也不至于越弄越凶。” “四哥,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啥不能好好讨生活,非要大打出手分个高下。”潘二想了想,又问道:“城里我不咋来,以前只晓得码头上有南帮和西帮,这次来才晓得还有川帮茶帮,这两帮到底咋回事?” “南帮西帮那是老黄历了,你应该是听老人们说的。”韩秀峰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早前也没南帮西帮,只有七门夫头,巴县七门你总该晓得吧。” “晓得,”潘二扳着手指数道:“朝天门、金紫门、储奇门、太平门、东水门、千厮门和临江门,县城门我去过三个。” “嗯,就这七个门,最早时指派夫头统领在这七个门码头上讨生活的脚夫,让夫头将在各自码头讨生活的脚夫的名字登记造册,一是为防范啯噜,二来也便于差务。不过他们只管码头,城里各牙行的脚夫他们是管不了的。而城里的脚夫呢,又不光给牙行背货,据说从那会儿开始七门脚夫就跟城里的脚夫不对付,但那时巴县没现在这么繁荣,客商货物没现在这么多,脚夫也没这么多,城里还算太平。” “后来呢?” “后来七门夫头只晓得捞钱不咋管事,巴县越来越繁荣,来巴县的客货越来越多,脚夫也就越来越多,七门夫头就算想管也管不了。”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城里那些会馆你没进去过,但一定从门口走过。全是从湖广、江西、浙江、江南、广东、福建六省过来的商户出钱建的。” “我晓得,四哥,话说城里的外省人好像比本地人多!” “这句话说这点子上,我们巴县是水陆要冲,西路通过嘉陵江连通山陕二省,南路通过长江连通湖广、江浙数省。于是城里的客商和脚夫也大致分成了两拨,一拨是西边来的,一拨是从南边来的。” 韩秀峰干脆坐起身,接着道:“西边来的客商愿意雇佣西边来的脚夫,南边来的商人愿意雇佣南边来的脚夫。道理很简单,就是防止脚夫偷东西。偷自给儿老乡的东西,毕竟不太好下手,即使真偷了也容易追查。这样一来,城里的脚夫就分成了你刚才说的西帮和南帮。” 潘二追问道:“再后来呢,咋又冒出个川帮和茶帮?” “道理同样简单,城里做大买卖的大多是外省客商,买卖越做越大,要运的货越来越多,外省的脚夫忙不过来了,就雇本地人帮着背,本地的脚夫也就这么越来越多。干同样的活儿,赚的钱却没人家多,换着你,你一样不服气,本地脚夫就这么渐渐地自立门户,成了现在的川帮。” “茶帮呢?” “茶帮就是原来是刚才说过的早前那些给牙行背货的脚夫,也叫管行脚夫,他们大多自称湖南茶陵人,事实上还有来自茶陵附近的湖南攸县和江西永新人,他们来的最早,据康熙朝时就来了。 韩秀峰舔舔嘴唇,继续道:“他们在城里的名号响当当,人多势众且能打。有一些的祖辈是康熙朝时来的,已经在巴县生活了几代,但更多的是刚来的。每年春节和农忙时返回老家,其余时间就邀集父兄子侄一起来这儿当脚夫。也正因为他们血肉相连、休戚与共,所以比较齐心,跟川帮打起架来是一呼百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五章 川帮茶帮(二) “川帮打不过茶帮,本地人打不过一帮外省人?”潘二觉得不可思议。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本地的脚夫没外省的多,自然打不过。不过这几年川帮是越打越勇,不然两帮也不至于三天两头械斗,而且越来越嚣张。” “本地人咋可能没外省人多?” “你去城外几个码头看看就晓得了,”韩秀峰拨了拨灯芯,解释道:“从长江中游上行我们重庆府的货船,一条船至少要雇七八十个纤夫。但下行返回时,却只要雇三四十个纤夫。以每天到岸和驶离的船只各十艘算,每天滞留在巴县江边无所事事的纤夫就达到三四百人,一个月就可达到一万多人。这些滞留的纤夫不能没个生计,只能给人背货做脚夫。巴县人是多,但脚夫能有多少,自然没外省的多。” “原来是这样,”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你刚才说还牵扯到杂税、劝捐和差务,这又是咋回事?” “潘兄,你家是开当铺的,不可能不晓得赋税不光是地丁银,还有地契税、行纪税、当铺税、牲口税、门摊税、落地税、渔税、茶税等等,这些税和衙门的陋规大多来自做买的商户。我们巴县的商户大多是外省的客商,而那些客商又大多跟茶帮有关系。” “想起来了,你刚才说过,茶帮最早就是牙行、商铺和货栈的管行脚夫,他们是一伙儿的,说不定沾亲带故。” “所以我才让姜六托中人去找八省会馆的客长帮着说和,”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县太爷不光要收他们的商税、杂税和陋规,遇到水患之类的天灾,还要找他们劝捐,所以对待八省会馆的客长还是比较客气的。” “谁让他们那些外省人有钱呢,”潘二点点头,想想又问道:“差务又是咋回事?” “差务就是码头脚夫的徭役,学宪临考接送行李,文武各宪荣任荣升搬运行李,春秋二祭搬运什物,盘查仓廒搬运谷石,背运军米,背运硝磺,覆舟铜铅,皇木过境带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活,全要码头脚夫去做。” “四哥,你咬文嚼字的我听不懂。” 韩秀峰猛然想起他虽识得几个字,却没正儿八经念过书,不得不解释道:“就是要帮经过巴县的官员搬运行李,帮绿营搬运粮草。硝石和硫磺是军需,只能用衙门雇的脚夫背运,而我们重庆府正好产硝磺,一年不晓得要搬运多少万斤。” 潘二追问道:“还有呢?” “覆舟铜铅就是要搬运从江里打捞起的转运京城的滇铜和黔铅,而所有的滇铜和黔铅全要在我们巴县换船转运。我们巴县境内共有险滩二十三处,铜铅动辄沉没上万斤,码头脚夫不光要帮着搬运换船,要是有船翻沉还要帮着从江里捞上来。” 韩秀峰推开窗户看看天色,接着道:“皇木过境带缆也是一桩繁重的差务,皇帝要修建宫殿,内务府就要从云贵川采办楠木,那些巨楠也要在我们巴县杂筏转运,据说每株所需的搬运脚夫多达上百个。” 潘二下意识问:“川帮要承差,茶帮不用?” “川帮跟八省会馆没啥关系,那些个牙行尤其外省客商的货不给他们背,他们只能在码头讨生活。可一有这些差务,县太爷就会按旧例派给七门码头的夫头,一个门出几个脚夫,所以川帮有怨气。” “县太爷做事应该一碗水端平,一有差务就派给川帮,不用茶帮出人出力,这不是偏袒茶帮吗?” “没办法,谁让这是旧例呢,”韩秀峰轻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历任县太爷也都晓得川帮在差务上吃了亏,所以川帮茶帮每次打架闹到衙门,也都有意无意地偏袒川帮。” “这次呢?”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毕竟闹出了人命,大头能不能保条命,就看他自给儿的造化了。” 本地人居然被外省人欺负,潘二真有点同仇敌忾。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又抬头问:“四哥,刚才那个夫头请你帮着去刑房打点,刑房经承说到底还是个书吏,给他使银子管用吗?” “不一定管用,但不能不打点。” “啥意思?” 韩秀峰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问:“潘兄,你家是不是从来没打过官司?” “没有,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好好的谁愿意去见官,嫌钱多!” “这就是了,刑房书吏不一定能成事,但能坏你的事!所有呈报府衙的口供、案卷全是他们誊写的,故意换个词儿就能要人命,有心帮忙换个词也能救人命。” “这么霸道!” “就这么霸道,”看着他将信将疑的样子,韩秀峰举了一个例子:“有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桩命案,两个人因为口角大打出手,寻衅的那个被打死了,被挑衅的那家想保打人的那个一条命,就给刑房书吏使了点银子。 命案要呈报府衙,府衙要呈报臬司,臬司要呈报督抚,再由督抚上报刑部,那个书吏见上呈的公文上有‘情有可原,法无可恕’八个字,顿时眼前一亮,誊抄成‘法无可恕,情有可原’,两个词对调了一下,意思就完全不一样,就这么帮人家保住了一条命。” 潘二惊叹道:“我的乖乖,这是真霸道,不好好打点还真不行。” 韩秀峰不由想起叔叔韩玉财生前说过的一番话,喃喃地道:“要说赚钱,刑名的钱最好赚,不然也不会也‘惹上天大的官司,只要拿得出地大的银子,保赢不输’这一说。但举头三尺有神明,缺德事做多了终究会遭报应的,所以不管我叔还是我,从来不给人写状子,也从来不赚这种钱。” “可你还不是要帮川帮的那个脚夫。” “不一样,我这是救人不是害人,况且我跟大头很熟,这些年没少帮我背东西,从来没要过钱,如今他落了难,我不能见死不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怒了! 从《韩四当官》上传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在书评区开喷。对此,我早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写韩四之前我专门去过一趟上海,跟胡说副总编沟通过,胡总提出了忠告,说写清朝风险很大,但我还是坚持写了。 正因为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刚上传那几天不管说好还是说坏的书评,不仅没删而且加精。 后来,渐渐发现一些读者根本不看我写的是什么就开喷,说什么“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和“主角出了个叛徒,作者出了个汉奸”之类的可以忍,但恶毒攻击尤其侮辱我家人的不能忍! 从今天开始,所有不看书就开喷的一律删帖禁言!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历史分类咋变成这样了? 如果韩四这本书如他们所说的那么不堪,《儒林外史》和《官场现形记》是不是也要禁掉,因为写的是清朝。 总之,忍无可忍。 现在可以明确告诉那些个无脑喷,我老卓不只是来写历史的,也是来改变历史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六章 巴县县衙 巴县县城同时也是重庆府城,整座城或顺山势或沿江而筑,居高临深,孤峙江中,险厄天成,素有“天生重庆”之称。 其中朝天门、东水门、太平门、储奇门、金紫门和南纪门位于川江沿岸,千厮门、临江门位于嘉陵江沿岸,仅通远一门与陆地相连。夜里之所以说七门,那只是一个习惯叫法,究其原因可能是那七门外的码头非常繁荣,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脚夫也非常多。 全城以山脊线分为上、下半城,山脊北为上半城,上半城较平敞宽广,地势由东向西逐渐增高,除东北隅千厮门一带因接近岛端地势较低,与下半城高差不大而临江,其余地方均离江边较远,用水困难,所以住上半城的百姓远没住下半城的多。 下半城热闹繁华,酒楼、茶楼、客栈、会馆和各类商铺一间挨着一间,川东道衙门、重庆府衙、巴县县衙和重庆镇署等大小衙门也由东北向西南坐落在太平门内,并且挨的并不远。 韩秀峰带着一心想看热闹的潘二穿过鸭屎街,来到倚山面江、坐北朝南的县衙前,只见一个老人正拄着拐杖躲在鱼市口南角朝县衙仪门里张望。 人生七十古来稀,眼前这位老人真是七十岁的老寿星! 韩秀峰从未见过比他活得更久、年纪比他更大的人,所以一直很尊敬,急忙迎上去问:“八爷,您老一直守在这听信儿,一宿没睡?” “原来是四娃子,我说谁呢,吓我一跳!”老人家回过头,看了韩秀峰身后的潘二一眼,旋即把韩秀峰拉到角落里,急切地说:“大头那娃闹出了人命,已经被锁进去了,眼看就要吃官司,搞不好真要偿命,你说我能睡得着,我不在这儿守着谁来?” 大头的爹娘死得早,是在朝天门码头吃川帮脚夫们的百家饭长大的。 眼前这位七十岁的老人家原来也是在朝天门码头讨生活的脚夫,后来年纪大了背不动货,年轻时为人耿直,说话做事敞亮,据说还做过几年夫头,在朝天门码头上讨生活的那些川帮脚夫对他很尊敬,大家伙凑钱给他养老,将来还要给他送终。 他是看着大头长大的,加之年轻时因为穷没娶上婆娘,到老了无儿无女,所以这些年一直把大头当作他孙子,现在大头被锁拿进了衙门,他老人家能不急? 韩秀峰能理解他的感受,扶着他道:“八爷,别急,大头不会有事的,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四娃子,你别哄我,我是老了但没老糊涂,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是晓得的。大头就算造化大能保住条小命,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八爷的老泪都急下来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探头朝仪门里望去。 “八爷,这不是我在吗,您老别急,先说正事。” “哦,看把我给急的,”八爷缓过神,连忙转身攥着韩秀峰的胳膊道:“小六他们夜里照你的主意把能喊来的全喊来了,八省会馆那边也托人去说了。” “托的谁?”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能认得几个达官贵人,就算认得又能跟哪个达官贵人说上话?跟以前一样,还是托柴家巷的顾老爷。他说这次事大,整整要了我们五十两,小六他们快天亮时才凑齐的。” “八爷,顾老爷去湖广会馆了吗?”韩秀峰嘴上问着心里却在想这是人命官司,请曾在江西道做过一任监察御史的进士老爷出面说和,花五十两实在不算多。前年有个回乡丁完忧要去京城补缺的老爷,请人家给京城的同年修一封信也要几百两,之所以只向川帮要五十两,真是看在乡谊的份上,可能也晓得一帮卖苦力的脚夫没啥钱。 “去了,不光去了,也来衙门了。”八爷不敢耽误正事,连忙道:“跟湖广会馆的客长一起来的,刚进去不大会儿,到跟前还跟我打过招呼。” “来了就好,这样,您老再盯会儿,我去衙门里探探消息。” “等等。” “八爷,您老还有啥事?” “大头昨儿晚上没吃宵夜,这会儿肯定饿了,我去前头买几锅盔,你帮我进去。” 舔犊之情溢于言表,韩秀峰一阵感动,不假思索地说:“八爷,您老腿脚不便,就在这儿盯着吧,锅盔我去买。” “给你钱,不能让你白帮忙还要贴钱。” “几个锅盔能要几个铜板,再说大头是我兄弟!” 韩秀峰拍拍老人家的手,正准备转身,只见潘二竟撒腿往鸭屎街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拿着几个用油纸包着的锅盔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潘兄,谢了,回头给你算钱。” “几个锅盔而已,算啥钱。”潘二急着去衙门里开开眼界,咧嘴一笑,看上去很豪爽。 二人就这么跟八爷道别,不缓不慢地绕过仪门来到县衙大门口,门子是刚上任的县太爷的家人,来巴县时间不长,韩秀峰之前又一直在老家给叔父办丧事,所以二人并不熟。 门子正准备上前问韩秀峰的来意,同样守在衙门口的皂班衙役就笑问道:“四娃子,你不是要去京城补缺做官吗,咋还没走?” 韩秀峰一边跟门子点头致意一边回道:“此去京城上千里,不准备妥当咋动身?况且还有些公文没誊写好,做事要有始有终,有头有尾。” “来找王经承的?” “不找他还能找谁,他在不在户房?” “在,一早就来了。”衙役突然想起件事,善意地提醒道:“四娃子,听说明年朝廷要开恩科,咱们巴县包括全重庆府想上进的举人老爷这几月也要结伴去京城,你可以跟他们一道去,乡里乡亲的,这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道光帝驾崩,咸丰帝登基,今年是咸丰元年,新皇登基当然要开恩科取士。 韩秀峰晓得的比他还早,但从未想过跟举人老爷们一起进京,一脸尴尬地苦笑道:“三叔,举人老爷们走的是正途,哪瞧得起我这个捐纳的监生。就算我不怕被人家笑话,死皮赖脸跟着一道去,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带。” “这倒是,在举人老爷们的眼里你跟我没啥两样,跟他们一道去,说不准会把你当牛马使唤。” 衙役话音刚落,门子就下意识问:“黄三,你们认得?” “四娃子在户房帮闲六七年,以前天天在跟前转,想不认得也不成。”衙门使了个眼色示意韩秀峰二人进去,随即大发起感慨:“你是不晓得,我们看着长大的那些个娃,就数四娃子最出息,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虽然没能考取个功名,但他竟不声不响捐了出身还捐了个九品巡检,照实捐的,不是虚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七章 瓜娃子 进了衙门,潘二不敢再嘻嘻哈哈,紧跟着韩秀峰甚至不敢东张西望。 大堂里只有两个皂班衙役,一左一右扶着水火棍像门神般站在两边,韩秀峰往里看了一眼,跟他们点点头算上打过招呼,然后径直来到右边的捕厅前。 县衙不只是知县老爷一个官,还有主薄和典史,习惯称呼他们为“二老爷”和“三老爷”,他们的官署就在大堂两侧,习惯叫“左堂”和“右堂”。不过这两位不咋管事,不是不想管而是县太爷不让他们管,被百姓戏称作“摇头老爷”,所以他们也懒得来衙门。 “三老爷”不在,捕厅里是县太爷的长随张彪说了算。 长随只是县太爷的家人,说白了只是个下人,尽管能使唤杨班头等衙役,但不敢太过放肆。张彪不晓得从哪儿搬来张椅子,坐在捕厅门口,而不是坐在堂上。 上次来办去京城投供的文书找的就是他,韩秀峰认得,远远地招呼道:“彪哥,忙啥呢?” “看人犯,坐这儿不是看人犯还能干啥。”张彪指指边上的班房,抬头看着韩秀峰身后的潘二,用带着山西口音的官话问:“韩四,他是谁?” 韩秀峰转身看看潘长生,用带着四川口音的官话笑道:“我刚雇的长随,姓潘,在家排行老二,喊他潘二就行了。” “你雇的长随,你的家人?”张彪问着问着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现在也是官身。” “九品巡检,还是候补的,我这算啥子官,你家老爷才叫官。” “这是,我家老爷虽做的是知县,但戴的那可是蓝顶,加从四品知府衔,出门打的是红伞!不像荣昌的县太爷只是七品,出门只能打青伞。你更不用说了,九品芝麻官,还是个候补的。不是泼你冷水,捐官容易补缺难,你这个缺能不能补上真两说。” 韩秀峰暗骂什么从四品,还一样是花银子捐的,但嘴上却悻悻地笑道:“是是是,我这算啥子官,跟你家老爷自然没法儿比。” “晓得就好。”张彪打心眼里瞧不起韩秀峰这个候补巡检,丝毫没起身让坐的意思,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斜看着韩秀峰问:“韩四,你那事不是办好了吗,不去京城投供,跑衙门来干嘛?” “张哥,你跟着大老爷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听人说你还去过京城,大小衙门的规矩没你不晓得的,所以一到我们巴县,就帮大老爷把衙门里里外外的事办得是妥妥当当。我没法儿跟你家老爷比,我刚雇的这个潘二更没法儿跟你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今天这是头一次进衙门!” “你是带他来见识见识的?” “又被张哥猜中了,不带他来见识见识我不放心,不然将来稀里糊涂惹下祸,连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张彪被恭维得飘飘然,竟哈哈笑道:“韩四啊韩四,没看出来,你还真是块做官的料。带他来见识见识是带对了,你们接下来就要去京城投供,京城那是啥地方,那是天子脚下!王府挨着王府,大小衙门一个挨着一个,走几步指不定就能遇上一个大人,不来见识见识,不先学点规矩,等到了京城万一冲撞了哪个大人,死都不晓得咋死的!” 韩秀峰不失时机地拱手道:“所以说处处皆学问!” “算起来你也是自给儿人,马上又要去京城投供,既然人都已经带进来了,就领他转转吧。” “谢谢张哥。” “别谢了,要转赶紧。”张彪想想不太放心,又喊道:“大堂不能去,老爷指不定啥时候升堂呢。” “晓得晓得,我就领他在左堂右堂和九房转转。” ……… 糊弄住县太爷的长随,韩秀峰带着潘二直奔刑房,几个书吏正忙着誊写文书,经承王仁山正站在门口同捕班杨班头说话。 韩秀峰招呼道:“王叔,杨叔,你们都在。” “都在呢,昨儿出那么大事,谁敢不在?”王经承回头看看大堂方向,随即指指潘二好奇地问:“四娃子,他是谁?” 韩秀峰介绍了一下,让他们晓得是自给儿就直入正题:“王叔,川帮和茶帮的事大老爷咋说。” 王经承轻描淡写地说:“大老爷初来乍到啥也不晓得,夜里差点升堂开审。刑名老夫子以前来过巴县,听人说他那会儿来是想给当时的道台做幕友,不晓得因为啥最后没做成。总之,对我们这儿的人和事比较熟。节骨眼上,让张彪去大堂拦住了大老爷,案子也就没审。” 韩秀峰把姜六给的钱袋往王经承手里一塞,追问道:“被川帮打死的那个茶帮脚夫呢?” “死都死了,肯定不能搁衙门口,让茶帮的人抬回去了,好像搁在湖广会馆的义庄。” “让抬走,茶帮的人就把死人抬走?” “哪有这么容易,刚开始他们也不依,就算依大老爷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死人抬走,让快班的许四带俩白役跟着去了,柱子也跟着去了。他们没别的事,就负责看死人。大老爷不发话,谁也不能碰尸身。” 韩秀峰又问道:“杨叔,你锁回来的那个大头呢?” “在班房里关着呢。” “大老爷没问,他没瞎说啥吧?” 提起这个杨班头就头疼,禁不住骂道:“那就是个瓜娃子!刚开始还好,后来川帮的那些个夫头来擂鼓反告茶帮打伤了他们的人,老爷发签让我们连夜去拿人,一共拿了九个。结果人刚锁回来,还没来得及关进班房,茶帮又告川帮不但打死了一个也打伤了他们十几个,谁谁谁打的,咋打的,指名道姓,连被打伤的人都抬来了。” “然后呢?” “大老爷能咋办,只能发签拿人,上半夜我就没消停,好不容易把川帮那几个锁回来关进班房,那个瓜娃子就大吵大闹,说啥子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茶帮的那个是他打死的,到底是咋打死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王经承收起钱袋,拍着韩秀峰肩膀苦笑道:“我让柱子悄悄验了下,死鬼身上的伤跟那个瓜娃子说的全对上了。就是他打死的,不会是别人。” 大头的脑壳确实不太好使,小时候个个叫他瓜娃子。 现在之所以不喊,是因为他长得五大三粗,一顿能吃半锅糙米饭,力气大的一拳打不死一头牛但肯定能打死一个人,所以也就没人敢再叫他瓜娃子。得知他傻乎乎的把不该说的全说了,韩秀峰顿时皱起眉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八章 八省会馆 刘班头虽然平时没少捞外省人的好处,但想到外省人在巴县的势力越来越大,跟本地人抢饭吃,把本地脚夫逼得快没活路,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痛快,想想又嘟哝道:“这个事情锤子的很!” 王经承深有同感,低声问:“四娃子,你是不是想救那个瓜娃子?” “王叔,细想起来大头平时也没少帮你家背东西。”韩秀峰答非所问,但意思却很明确。 “那娃脑壳虽不太好使,但为人还算耿直,不然也不会喊啥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所以我想着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 “下手没轻没重,闯下这么大祸,现在不是我们想帮就能帮的,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顾老爷咋说,看大老爷咋断。” 事关大头的性命,韩秀峰真有些紧张,急切地问:“王叔,你说大老爷会不会给顾老爷这个面子?” “人命关天,顾老爷的面子再大能有天大?”刘班头指指府衙和道署方向,抢着道:“依我看这事还得看茶帮的意思,茶帮要是不依不饶,大老爷就算想给顾老爷面子也得公事公办,不然茶帮肯定会告到府衙,在府衙告不赢他们会去道台那儿告。” “刘叔,你是说大头死定了?” “不死也得脱成皮,”刘班头摸摸鼻角,又说道:“其实全是他自找的,下手没个轻重就罢了,要说死人江上哪天不死人。可他倒好,口无遮拦,竟然把事全揽下来了。要是不乱说,天晓得茶帮那个短命鬼是谁打死的。” “想想也是,上百号人动过手,只要别瞎说,大老爷能咋办,法不责众!” 王经承冷不丁来了句:“其实……其实说了也没啥关系。” 韩秀峰下意识问:“王叔,你这是啥意思?” “他脑壳不好使,个个晓得他是个瓜娃子,瓜娃子说的话能信吗?”王经承摸着下巴,突然笑道:“有这个由头事就好办的多,四娃子,你赶紧去找跟那娃相熟的街坊四邻,请他们帮着作个那娃打小脑壳不好使的见证。” “当局者迷,真是当局者迷,这么简单的事我咋就没想到呢!” “别废话了,有心保那娃就赶紧去。” 一直没敢吱声的潘二觉得韩秀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走,冷不丁说:“四哥,要不我去吧。” “好,你去也行,八爷就在衙门口,去跟八爷交代清楚。” “晓得,不会误事的。” 见潘二撒腿往衙门口跑去,刘班头禁不住笑道:“这小子,还挺机灵!”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苦笑道:“刘叔,他可不是张彪那样的长随,他爹是开当铺的!走马岗同兴当的少掌柜,你说他能不机灵?” 刘班头反应过来:“你叔就是管他家借的银子?” “嗯,就是管他家借的。所以在外人跟前他是我的长随,没外人的时候就是我的债主。” “个锤子!这债逼得也太紧了吧!” “你才晓得。” “这是县城,不是走马岗,还轮不到他嚣张。四娃子,要不是叔帮你出口气?” “算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让我叔借他家的银子呢。”韩秀峰轻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咋才能保住大头的姓命,实在不行我再去跟川帮说说,看他们能凑多少银子。” “给谁?”王经承淡淡地问。 “都要给,大老爷那儿要打点,茶帮那边一样要托湖广会馆的客长去求情。” “一帮穷光蛋能凑几个钱,别费那个事了。刚才见你跟张彪说说笑笑,有那个功夫不如再去跟张彪摆会儿龙门阵,有意无意提提大头的事。” 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不禁笑道:“只要他晓得大头是个瓜娃子,打小脑壳不好使,就等于大老爷晓得。” “就是这个意思,”王经承想想回头道:“四娃子去不合适,刘班头,还是你去跟张彪说。” “也行。”刘班头一向唯王经承马首是瞻,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捕厅方向走去。 “该做的全做了,现在就看顾老爷的。”王经承从房里拿出旱烟杆,一边往烟斗里装烟丝,一边沉吟道:“顾老爷我是晓得的,该管能管的一定会管,不该管不该问的一概不管不问。照理说这种人命官司他是不会掺和的,可川帮一去请他就来了,四娃子,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韩秀峰喃喃地说:“想想是有些奇怪,而且他只管川帮要了五十两。” “对我们来说五十两不是小数目,对他家而言五十两算个锤子!” “真是,他家有的是钱,卸任回乡时光行李就装了几百箱,听人说有一半的箱子里装的是银子!” “只管川帮要五十两,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叔,你是不是想到了啥?” “要是没猜错,顾老爷是想借川帮茶帮这事替本地士绅出口恶气。” 韩秀峰越听越糊涂,苦着脸道:“我还是不懂。” 王经承越想越有道理,不禁笑道:“城里士绅不少,但有哪个老爷待人能像顾老爷这么和气?真是不分贵贱,总是笑眯眯的,连川帮那些个穷光蛋遇上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去求他。而且乐善好施,这才回乡几年,光粥厂就开过五六次。” “……” 看着韩秀峰一头雾水的样子,王经承接着道:“这么说吧,全巴县乃至全重庆府的士绅中,顾老爷品级不是最高的,但名头却是最响亮的,地方上有啥事,不管我们县太爷还是府台,甚至连道台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士绅之首!” “对,顾老爷现在就是士绅之首,他自然要帮本地士绅说话。可是前些日子,府台在出巡时竟当着那么多本地士绅盛赞八省行帮,说啥子查重庆一埠,实八省商人所开基,凡地方公义之举,素惟八省是赖!” 韩秀峰反应过来,喃喃地说:“府台咋会说出这番话,这置本地士绅于何地?”” “府台也好,我们县衙刚上任的这位大老爷也罢,不光说过许多盛赞八省行帮的话,还做了不少事。” “啥事?” “你真不晓得假不晓得?” 韩秀峰抬头道:“真不晓得,我前些天在走马给我叔办丧事,一回来又忙着去京城投供的事。王叔,大老爷到底做了啥?” 王经承这才想起他这些天不是一两点忙,干脆介绍道:“来我们这儿的外省客商不是越来越多吗,市面上不光有京钱还有各省铸的制钱,甚至有私铸的假钱。银子也一样,各类成色不足的私银和低潮银泛滥,弄得商户们的买卖都没法儿做了。” “这又不是一天两天才有的,再说不是有钱庄吗?” “是有钱庄,而且不止一家,可八省会馆的客长们说钱庄不公道,就这么说服大老爷,设立了一个‘公估局’,还打算在汉镇、万邑各处设立分局。说啥子公估公平,以期低银无用、私铸断绝,洵于商贾大有裨益。按所议章程,公估局的主要成员就是八省客长。” 韩秀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惊呼道:“这……这也太霸道了,这个公估局一设立,以后不管谁要用银子,岂不是全要送到他们那儿去估,还不晓得他们到底会咋估!” “可人家硬是把这事给办成了,公议时也请了顾老爷等本地士绅,本地士绅不同意,但大老爷发了话,不同意又能咋样。”王经承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件事估计你也不晓得,顾老爷等本地士绅打算重修巴县志和重庆府志,但修志是要花钱的,就去找八省客长,结果你晓得八省客长咋说?” “他们咋说?” “他们说这是地方上的事,他们全是客籍,不出这个钱,志也就没修成。总之,他们不管办善堂,还是捐钱买地置义田义庄,全是为他们自个儿,从来没想过地方。你说本地士绅会咋想,顾老爷作为本地士绅之首能咽得下这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到底帮谁 琢磨透了,就有事做了。 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跑进刑房借纸笔写了一张纸条,等墨迹干了又去找县衙里相熟的小厮,请小厮借着去二堂给老爷们添茶水的机会,把纸条偷偷塞给顾老爷,直到小厮从二堂里走出来点点头,这才松下口气。 接下来所能做的只有等,没想到一等竟等了大半天。 云板敲了七遍,竹梆敲了一遍,这是晚梆,是县衙要关门的讯号。又等了一会儿,云板和竹梆又敲响了,分别是五遍和两遍,大老爷的另一个长随来到六房,跟往常一样把各房今天腾写的文书案牍收回签押房。 大老爷一直没差人来传话,说明晚上不会升堂,而顾老爷和湖广会馆的客长却依然在二堂里没出来,可见他们还要谈,也不晓得会谈出一个啥结果。光着急没用,眼看就要关门,韩秀峰只能跟六房书吏们一起往外走。 刚绕过仪门,上午出来就被门子拦住没能再进去的潘二迎了上来:“四哥,咋到这会儿才出来,事办得咋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去前头说。” “好,前头正好有个饭馆,八爷和朝天门的那个夫头也在,全在等你。” “走!” 韩秀峰跟着潘二来到四方街,走进一间饭馆,八爷和姜六等川帮夫头果然在等,一看见他便起身相迎。 “都是自个儿人,别这么客气。”韩秀峰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回头道:“三婶,给我来碗担担面。” “晓得了,马上就好。” “四哥,县太爷咋说?”姜六急切地问。 跟他们也解释不明白,韩秀峰只能劝慰,一边擦桌子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大老爷还没发话,不过看情形大头的事有转机。你们着急没用,现而今只有等,等顾老爷从衙门里出来就晓得咋样了。” “顾老爷到这会儿还没出来,顾老爷帮大头跟县太爷求了一天情?”八爷下意识问。 “所以说你们求对了人。” “顾老爷真是菩萨心肠,难怪能大富大贵!” “是啊,好心人总会有好报。”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六哥,你喊个人去衙门口盯着,不然顾老爷出来了我们都不晓得。” “不用喊人,我去就行了。” “等等,”韩秀峰探头看看外面的天色,交代道:“这么晚了让顾老爷等会儿咋回去?赶紧去雇顶轿子,让轿夫在衙门口等。” “好好好,我这就去。”姜六跑到门口,又回头道:“山子,我去轿行,你去衙门口盯着。” …… 走了两个夫头,还有四个夫头。 韩秀峰没吃捎午,饿的饥肠辘辘,担担面一端上桌就拿起筷子吃,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才抬头道:“八爷,锅盔我托人捎进班房了。大老爷的长随张彪在外面盯着,我进不去,也就没见着大头。” “捎进去就好,对了,你晓不晓得他有没有吃苦头?” “这您老大可放心,大老爷没审,自然不会给他用刑。” “其他人呢?” “也一样,全关在班房,包括茶帮的那些龟儿子。” 八爷越想越糊涂,禁不住问:“光拿人却不升堂,大老爷这是啥意思?” 韩秀峰擦干净嘴角,笑道:“这是好事。” 八爷咋也想不明白这有啥好的,刚开口准备说点啥,一个脚夫匆匆跑了进来,扶着桌子说:“八爷,二哥,茶帮的那帮龟儿子全在斜对面茶楼!” “来了几个?”矮个子夫头蓦地起身问。 “十几个,全是夫头。” “没别人?” “没看见,要不我再去瞧瞧。” “别去了,”韩秀峰一把拉住报信的脚夫,抬头道:“如果没猜错他们也是来等消息的,只不过我们等的是顾老爷,他们等的是湖广会馆的客长。再说这是啥地方,这是衙门口,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在这儿闹事。” “四哥,你又不是不晓得,他们死了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二哥,那你想咋样?” “喊人,多喊些人来!” 韩秀峰怒了,顿时脸色一正:“你喊他们就不会喊,把人全喊过来,就算你们没动手,县太爷都会以为你们要作乱!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前面就是县衙,再走几步就是府衙就是道署。才闹出人命,已经够麻烦了,再闹就是把大头往阎王殿送!” 八爷虽没见过大世面但活得久,掂量得出轻重,急忙道:“二喜,坐下,听四娃子的,别犯糊涂。” “八爷,我是担心……” “都说了这是衙门口,有啥好担心的?” 轿行全靠做附近几个衙门的生意活,所以离得并不远。正说着,姜六气喘吁吁跑回来了,雇的轿夫也抬着轿子到了。 饭馆里人多,韩秀峰干脆去外面等,八爷和姜六等川帮的夫头也跟了出来,结果一出门就遇上茶帮的一帮夫头。 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但顾忌到这是在衙门口,两帮人还算克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茶帮的一个夫头认出了韩秀峰,远远地喊道:“哎呦,这不是四哥吗,你咋跟川帮搞到了一块儿,不在衙门当差了?” 韩秀峰心想咋这么倒霉,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笑道:“我以为谁呢,原来是朱叔,你们也是为昨天的事来的?” “还能为啥事?” “你说你们这又是何苦呢,都在码头街巷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生财多好,干嘛总是打打杀杀。你看看,居然搞成这样,死的死,伤的伤。” “是他们不守行规!” “朱叔,人死都死了,伤的也都伤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帮也就谁也别说谁了。” 茶帮夫头说不过韩秀峰,干脆问道:“韩四,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茶帮平时待你也不薄。这两年没咋走动,你叔在县衙那会儿,我们可没少请你叔吃酒。给我句痛快话,这件事你是帮我们茶帮还是帮他们川帮?” 茶帮的人手黑着呢,而且茶帮的脚夫只是在巴县讨生活,一旦犯了案就溜之大吉,跑回老家躲起来就算衙门过问也不一定能找着,韩秀峰不敢也不想轻易得罪他们,立马笑道:“朱叔,刚才你还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韩四有几斤几两你最清楚不过。别说只是在户房帮闲,就算是户房经承,你们两帮的事我也说不上话插不上手。衙门是大老爷说了算,我呢就是帮着打探打探消息,帮着送送牢饭,赚点小钱混张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章 “激起民愤” 韩秀峰说完之后看着茶帮的一众夫头,就差在脸上写着只要你们愿意给钱,我一样可以帮你们去打探消息,一样可以帮你们去给关在班房里的脚夫送牢饭。 吃完原告吃被告,胥吏衙役不就是靠敲诈勒索事主活吗? 朱二猛然反应过来,暗骂韩秀峰这个在衙门帮闲的小书吏黑心。想着已经托了会馆的客长,没必要在一帮说了不算的胥吏衙役身上再花冤枉钱,干脆别过头去不再搭理韩秀峰,而韩秀峰则像讨个了没趣般悻悻地回到川帮这边。 茶帮脚夫多,夫头也多,所以来的人比川帮多。但川帮刚雇了,又是一阵欢腾,一个个围着韩秀峰问这问那。 韩秀峰被问的焦头烂额,正回答得口干舌燥,县衙大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两位气宇轩昂的老者被县太爷的长随张彪提着灯笼送了出来。 姜六和朱二不约而同往衙门口跑去,一个去找顾老爷,一个去找湖广会馆的客长,韩秀峰反应过来,立马撩起轿帘,静候顾老爷上轿。 “还雇了:“顾老爷,四娃子一直在衙门帮闲,是户房的清书。他叔以前不光在县衙做过书吏,也在道台衙门做过书吏,是自个儿人。” 顾老爷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来是你啊,好,好。” 姜六早忍不住了,急切地问:“顾老爷,大头的事县太爷咋说?” 顾老爷探头看看后头,确认湖广会馆的客长跟茶帮的人走得是另一条路,轻描淡写地说:“大头那娃既然脑壳不好使,在班房里说的那些话自然不能当真。” 韩秀峰附和道:“顾老爷所言极是,街坊四邻和在码头讨生活的脚夫个个晓得他是个瓜娃子!” 顾老爷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脑壳不好使归脑壳不好使,但终究闹出了人命,茶帮非要个说法,说啥子杀人偿命。老爷我看在乡谊的份上,只能帮你们据理力争,磨了一天嘴皮,县太爷总算松口了,现在就看茶帮那些个夫头尤其苦主听不听湖广会馆客长的劝。” 韩秀峰下意识问:“顾老爷,县太爷这个口是咋松的?” “老爷我身为本地乡绅,自然要为本地百姓说话,我跟县太爷说得很明白,茶帮脚夫成千上万且源源不断,仗着与八省行帮的乡谊,欺行霸市,逼得你等本地脚夫没活路,今天这事若处理不好,不光会连累差务,还会乱了地方治安。”顾老爷顿了顿,又看着韩秀峰道:“话我已经说出去了,接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骨气。” 连累差务是重点!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顾老爷的言外之意,连忙道:“顾老爷大可放心,县太爷要是一味偏袒茶帮,川帮四千多脚夫就算饿死也不会再承差!” “好,有你这句话老爷我就放心了。”顾老爷摸出块怀表,打开盖子看看上面的时辰,沉吟道:“本来还念着茶帮终究死了个人,打算帮你们做主探探对方口风,看能否赔点银钱私了。后来看到你托人捎的字条,晓得大头那娃的脑壳不好使,一个瓜娃子说的话自然不能信,这银钱也就不用赔了。” “茶帮能答应吗?” “不答应就要承差!”顾老爷冷哼了一声,接着道:“何况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激起了民愤,这已经不只是两帮脚夫的事,八省客长应该晓得这个道理,自然会帮着去安抚苦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一章 茶帮认栽 把顾老爷送回去,再回到柱子家已是亥时。 韩秀峰在衙门口吃过一碗担担面,潘二吃得比他更早,二人都不饿,也就不用黑灯瞎火的淘米生火做夜宵。早上出门时请对面寿衣店的四娘帮着看店,八仙桌上搁着几十个铜板,一看就晓得四娘还帮着做了几个买卖。 远亲不如近邻,在走马开店的街坊邻居也是这么相互帮衬的,潘二早习以为常,一边帮着数铜板,一边心不在焉地问:“四哥,柱子娘要在走马住几天,打算啥时回来?” “她难得走一趟亲戚,难得出一趟远门,自然要多住几天。”韩秀峰接过铜板,放进搁在一堆黄纸上的木匣子里,回头道:“这么晚了,早点洗洗睡吧。” 今天进了衙门,目睹了一桩人命官司,潘二正在兴头上,哪里睡得着,禁不住问:“四哥,你说茶帮真会吃这个哑巴亏,真能咽得下这口气?” “顾老爷都说了,现在不只是川帮跟茶帮的事,而是激起了民愤,晓得激起民愤下一句是啥吗?” “啥?” “那就激起民变!” “民变?犯上作乱?” “嗯。”韩秀峰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潘二觉得有些荒谬,傻傻地问:“四哥,犯上作乱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说的这也太离奇了!” “一点也不离奇,”韩秀峰走进厨房,从缸里舀出半盆水,走出来笑道:“你是不晓得八省行帮在城里城外的势力有多大,这么说吧,城外码头边上的那些个货栈,十有八九是他们的。下半城街上的那些个商铺,有一大半也是他们的,还在到处买房买地扩建会馆置办义田义庄,钱全被他们给赚走了,且不说本地人快没活路,连顾老爷那样的士绅都快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不是民愤是啥?” 潘二追问道:“他们有钱,也舍得使银子,要是县太爷收了他们的银子偏袒他们咋办?” “他们是有钱,县太爷也喜欢他们的银子,但更喜欢头上戴的乌纱帽,要是乌纱帽丢了,今后谁会给他塞银子。” “县太爷不敢得罪顾老爷?” 韩秀峰洗完脸,把水倒进脚盆,一边脱鞋一边解释道:“县太爷不是不敢得罪顾老爷,而是不敢得罪本地士绅。俗话说‘礼一士则士林皆悦,辱一士则士林皆怨’,县太爷真要是把本地士绅全得罪了,用不着顾老爷出面,光府学县学里的那些个有功名的生员就够他喝一壶了。” 潘二惊问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县太爷会怕那帮秀才?” “平时不怕,等那帮秀才闹到府衙闹到道署县太爷就怕了,要是闹到成都的制台衙门,他这个巴县正堂也就干到头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县太爷现在是既想要八省行帮的银子,又不敢得罪本地士绅,只能责令湖广会馆的客长去安抚茶帮的苦主。而茶帮肯定是不服气的,毕竟死了个人,但他们今后还要在巴县讨生活,要是不听客长的招呼,以后也就别想再跟现在一样有那么多货背。” 潘二越想越害怕,喃喃地说:“一桩人命官司,连审都不用审,就这么结了?” “就这么结了,这是最好的结果,”韩秀峰把擦脚布放到一边,叹道:“想想大头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正好赶上八省行帮要设立啥子‘公估局’,明明在巴县赚钱还不愿出钱给本地士绅修志,把本地士绅全给得罪了,不然顾老爷才不会帮他出这个头。” “顾老爷跟县太爷磨了一天嘴皮,就为借这事帮本地士绅出口气?” “不只是出气,也是为了他自个儿。你想想,连人命官司都能帮着翻过来,今后谁家遇到事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去求他拿个主意。川帮几千脚夫更是对他感恩戴德,他今后只要发个话,姜六他们真能二话不说就帮他去上刀山下油锅。” “到底是做过大官的,帮着出面说了几句话,不光赚到了银子,还赚了个天大的人情!” “也赚到了名望,今后提到顾老爷,谁不会竖个大拇指!” “霸道,真霸道!” “别羡慕了,这是人家的本事,赶紧去打水洗脸洗脚,明天还有一堆事呢。” …… 第二天一早,二人吃完早饭,请对门的四娘跟昨天一样帮着照看纸人店,再次赶到县衙。 柱子的事到底能不能尘埃落定就在今天,八爷、姜六等川帮夫头全来了,见韩秀峰回头看对面的茶楼,一个夫头连忙道:“四哥,我刚才挨家打探过,茶帮的人没来。” 韩秀峰沉吟道:“没来,看样子他们认栽了。” 刚刚过去的这一夜,姜六压根儿没睡,净忙着托人去打探茶帮的动静,正准备开口说话,一个在刑房帮闲的书吏匆匆走了出来,凑在韩秀峰耳边道:“四娃子,经承说你肯定在门口,让我给你捎个信儿。” “走,我们去那边说。” 书吏回头看看川帮的一众夫头,跟着韩秀峰走到角落里,神神叨叨地说:“茶帮认栽了,一大早就托湖广会馆的客长来跟大老爷说那个短命鬼打架前就染病垂危,是病死的不是被打死的。说正值溽热之季,尸臭水流,想赶紧掩埋掉,求大老爷免验。” 韩秀峰欣喜若狂,急切地问:“大老爷咋说?” “大老爷准了,刚发签差杨叔和刘班头他们去湖广会馆找茶帮的人录供。可能担心茶帮会有人反悔翻供,又差关班头去知会柱子,让柱子找个地方把那个短命鬼埋掉。死不见尸,他们就算翻供也没用。” “太好了,帮我谢谢王叔。” “自个儿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谢个啥?” 韩秀峰强按捺下激动,又问道:“那大头啥时候能出来?” 书吏回头看看川帮的一众夫头,低声道:“这得按老规矩,张彪可能猜出你昨儿来是想保那个瓜娃子的,让我也给你捎个信儿,瓜娃子想全须全尾的出来得一百两,后来拿的那些个川帮脚夫想全须全尾的出来一个人得十两,钱到放人,钱不到投监,用他的话说寻衅滋事、当街械斗的事还没完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事情没完 送走书吏,韩秀峰把八爷、姜六等川帮夫头叫到斜对面的茶馆,说起要凑足钱才能把人全保出来的事。 “之前光想着大头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忘了跟你们提这茬。其实衙门的规矩你们是晓得的,何况这次不比以前,真没得讨价还价,我看你们还是赶紧想法凑凑,早点凑够银子早点把人保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小六,天晓得茶帮会不会反悔。听四娃子的吧,赶紧去凑钱。”大头一天不出来,八爷心里一天不会踏实,紧盯着姜六眼神中满是期待。 姜六当然想早点把人保出来,一边盘算着这笔钱咋分摊,一边问:“四哥,一共两百两是吧?” “大头一百两,其他人一个人十两,一共两百两,不过这两百两是给张彪的,也就是大老爷的那个长随。” “给他跟给大老爷有啥两样?” “所以说这两百两没得讨价还价,”韩秀峰放下茶碗,接着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次刑房和捕班皂班可以说帮了大忙,不能没点表示,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所以捕班的鞋袜费、酒饭钱,皂班的解锁钱、带堂费和刑房的纸笔费、传呈费、出票费、到案费、踏勘费、结案费一文也不能少。” “四哥,我晓得衙门的规矩,可是……” “六哥,你晓得你是想说已经托我给王经承捎过钱,但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一码归一码,那是大头的保命钱,这会儿说得是你们跟茶帮寻衅滋事、当街械斗的事!你以为衙门是啥地方,况且这钱不光你们要给,茶帮一样要给!” 韩秀峰抬头看看众人,又补充道:“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们今后还得在码头街巷讨生活,且不说不给钱大头他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就算不给钱能出来,茶帮给了你们川帮却不给,要是以后再遇到啥事人家是会帮茶帮还是跟这次一样明里暗里帮你们?” “小六,四娃子的话在理,想想法子,大家伙凑凑,三四百两应该能凑上。” “用不了四百两,有三百两足够了。” “行,就这么定。”姜六回头跟另一个夫头使了个眼色,让那个夫头赶紧去筹银钱,随即看看八爷,然后看着韩秀峰忧心忡忡地说:“四哥,有件事刚才没顾上跟你说,昨儿我一夜没睡,担心茶帮搞鬼,托了好几个兄弟去打探消息,你晓得我打探到了啥?” “啥?”韩秀峰下意识问。 “被大头打死的那个短命鬼姓吴,叫吴元宝,是正儿八经的茶陵人,今年三十四岁,在家排行老大,茶帮那帮龟儿子都喊他吴大,下面有三个兄弟。他那三个兄弟全在这儿做脚夫,据说还有几个堂兄弟和表兄弟。” “啥意思?” “吴大被大头打死了,吴二吴三吴四和他们那帮堂兄弟表兄弟能咽得下这口气?帮我去打探消息的人说,他们不敢不听湖广会馆客长的话,但也不想吴大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赌咒发誓要大头的命。” 韩秀峰大吃一惊,凝重地说:“这就麻烦了,天底下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茶帮那么多人,城里城外全是他们的眼线,大头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会被他们盯上!” “我就是担心这个,毕竟我们要做营生,不能天天盯着大头,也不能天天跟茶帮打架。” “要说死人,江上死的人还少吗?大头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这可咋办?”八爷也是刚晓得这事,顿时吓得魂不守舍。 “八爷,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四哥他愿不愿帮人帮到底。” “六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四哥,你让我说完,”姜六回头看看身后的几个茶客,起身凑到韩秀峰面前道:“四哥,你不是马上就要去京城吗,能不能把大头也带上。茶帮的那些个龟儿子铁了心要他的命,巴县他是真不能呆了。” 韩秀峰惊问道:“你让我带他去京城?”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四哥,一场兄弟我们不是不想保他,而是我们能保得住他一时也保不住他一世!” 八爷最担心大头,急切地说:“四娃子,小六说的对,现而今大头只有远走高飞最稳妥。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脑壳不好使,让他去别的地方,天晓得又会闯下多大祸。只有跟你走我才放心,而且他听你的话,你能说住他。” 生怕韩秀峰不答应,姜六又说道:“四哥,你要出那么远门,让大头跟你去还能有个照应。虽说他脑壳不好使,但干活儿一点都不含糊,你现在是官身,将来是要做官的,鞍前马后不能没个人。” 一想到大头那饭量,韩秀峰就头疼。 不过更头疼的不是他,而是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的潘二。 潘二嘴上不说心里想那个瓜娃子可是背着人命的亡命之徒,都把人家给打死了还在班房里叫嚣啥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只是晦气而且危险。带上瓜娃子就是带上了个阎王爷,今后连说话都不能大声,万一把那个瓜娃子给惹怒了,别说会被打个半死,被打死都有可能!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说:“四哥,带大头去京城,我觉得不合适。” “咋不合适?”姜六怒视着他问。 这儿离衙门不远,潘二不相信姜六敢动手,不卑不亢地说:“六哥,此去京城几千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我和四哥的盘缠还不够呢,你让我们咋带大头?” “是啊六哥,不是我韩四不讲义气,而是确实有心无力。” “盘缠不够好说,我们都已经花了几百两,还能在乎大头跟你们去京城的那点盘缠?”姜六回头看看一众夫头,又回头道:“四哥,给句痛快话,五十两够不够?” “六哥,五十两咋够,我们去的那可是京城!”潘二嘀咕道。 明明是韩四的长随,一身行头居然比韩四还体面,姜六早看潘二不顺眼,蓦地起身问:“个锤子!我在跟四哥说话,关你啥事,我问你了吗? “我……我……”潘二吓一大跳,躲在韩秀峰身后支支吾吾。 “五十两应该够了。”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八爷,六哥,你们放一百个心,我跟大头还有柱子是打小玩到大的,我会像待亲兄弟一样待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三章 没心没肺 韩秀峰本以为川帮能在天黑前凑足银子就很不错了,结果等了还没半个时辰,去筹钱的夫头就满头大汗跑回来了,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气喘吁吁地说:“八爷,六哥,一共三百两,你们看看对不对。” 八爷不识字,干脆把银票递给韩秀峰。 韩秀峰接过银票看了看,确认全是盈丰钱庄开具的,禁不住问:“咋这么快?” 姜六似乎不想让送银票的夫头再说话,起身道:“救人如救火,当然要快点。四哥,帮人帮到底,麻烦你再帮我们走一趟。” “有银子就好办,我去衙门找张彪,你们在这儿等着。” “四哥,我呢?”潘二急切地问。 “你也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潘二欲言又止,姜六以为他是想说大头的盘缠,转身道:“四哥,大头跟你去京城的盘缠我回去再凑,尽管放心,保准儿不会耽误你们的事。” “那个不急,我们又不是明天就走。”韩秀峰拍拍他胳膊,随即头也不回地往衙门走去。 求人的事难办。 给人送钱的事好办! 跟门子打了个招呼,先进去找到张彪,再把剩下的一百两银票当着刘班头的面交给王经承,由王经承回头按老规矩跟书吏衙役们分,然后在捕厅门口等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张彪从内堂跑出来让皂班的衙役们放人,包括大头在内的十一个川帮脚夫,就这么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走出了县衙。 见大头果然没事,八爷老泪纵横,举着拐杖边抽边骂。大头晓得老人家不是真打,生怕老人家摔着磕着也不敢躲,就这么杵那儿咧嘴傻笑。 姜六警惕地看看四周,提醒道:“八爷,这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先回去吧。” “哦,先回去。”八爷想想还是不解气,抡起拐杖又抽了一下:“你个不省心的瓜娃子,下手没轻没重,回去再收拾你,回去再跟你算账!” 大头用委屈的眼神看看韩秀峰,边跟着走边嘀咕道:“四哥,你真有本事,说几句话就让官差把我给放了。谢谢了,以后你有啥东西要背就让人给我捎信。” “几句话,我的话有那么管用吗?”想到跟他也解释不清楚,韩秀峰干脆转身道:“六哥,我和潘二先回去,有啥事回头再说。” 姜六再次看看四周,见街角有个脚夫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偷看,不动声色说:“你们先走,等天黑了路上没啥人我再去找你。” “行,就这样。” 大头平时要在码头上背货,一年也见不着韩秀峰几次,见韩秀峰说走就要走,忍不住喊道:“四哥,你咋说走就走,说会儿话呗。” “说啥?”韩秀峰回头问。 “你不是跟柱子在一块儿吗,你来了柱子呢?” “他在找地方埋死人,在帮你擦屁股!”想到不敲打敲打他,以后指不定又要闯祸,韩秀峰走到头大脸大身材魁梧的像门神一般的大头面前,仰头指着他鼻子冷冷地说:“大头,几个月没见,你龟儿子长出息了,敢上街跟人打架,还一棍子把人家给打死了。” 大头搓着手,一脸委屈地说:“四哥,不是我要打架,是六哥喊我去的。” “就算是六哥喊你去的,你也不能没轻没重把人打死!” “不是我想打死那个龟儿子,是六哥让的,六哥让我往死里打!” 姜六气得七窍生烟,猛地踹了他一脚:“劳资就是那么一说,你龟儿子还当真?你啥时候变这么听话了,劳资让你去吃屎你去不?” “我又不是瓜娃子,吃屎肯定不去。” “这就是了,还说啥子我让的,我看你龟儿子是皮痒了!” 大头没心没肺,再说下去要把姜六气死,八爷急忙打圆场:“好啦好啦,先回去,有啥话回去再说。” …… 潘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走出半条街才愁眉苦脸地说:“四哥,带大头去京城的事你可得想好,他不光脑壳不好使还背着人命,搞不好我们都得被他连累!” “你以为我想带?” “不想就不带呗,重庆府这么大,就算巴县不能呆,大可以去江津,去璧山,去长寿,去永川,去荣昌,去綦江,去南川,去铜梁,实在不行可以去大足,去定远!带上他就等于带上个麻烦,还是个大麻烦!” 韩秀峰抬头看看他,无奈地说:“潘兄,想不带简单,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但不能不带,因为我们得求川帮做件事,我们能不能坐上运滇铜的顺风船,就看这件事川帮能不能帮我们办成。” 潘二不解地问:“啥事?” 不解释个清楚,潘二会没完没了地说这事,韩秀峰干脆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潘二恍然大悟,顿时笑道:“四哥,我就晓得你有办法。既然我们得求着川帮,那就带上他。不过你得给他上点规矩,让他晓得啥事能做啥事不能做。” “这你大可放心,大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八爷、我和柱子三个人,我们说的话他不敢不听。” “他怕八爷是应该的,怕你也是应该的,你不光是读书人还在衙门当差,连川帮茶帮都要给你几分面子,何况他个脑壳不好使的脚夫。我就是不明白,柱子凭啥能让他怕?” 潘二问起这个,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小时候我们三个耍得挺好,后来渐渐地都晓得事了,也都要做事。就像你说的,我开始读书,还在衙门帮闲,他不敢再跟以前那样跟我打闹,就去跟柱子耍。” “后来呢?” “后来柱子也要做事,柱子小时候没少被他欺负,毕竟他个头高力气大,就跟他开了个玩笑,带他一起去收敛死人,还是个死了快一个月的死人,臭气熏天、面目全非、尸水横流,大头被吓坏了,好像还害了一场病,从那之后见着柱子就跟见着鬼一样,有多远躲多远。” “柱子够坏的,不过人吓人真能吓死人。” “所以你别再欺负柱子,把他惹急了,真会趁你睡着背个死人放你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你家有鬼 韩秀峰和潘二回到纸人店,刚生火淘米做好宵夜,柱子背着木箱回来了,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四哥,我以为茶帮有多厉害呢,湖广会馆客长发了话,他们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听着。” “被打死的那个脚夫埋掉了?”韩秀峰懒得跟他解释这事没那么简单,示意他去洗手。 “埋了,埋哪儿只有我和关叔晓得,他们那帮龟儿子想破脑壳也想不到。”柱子一边洗手一边又得意地说:“大老爷差关叔去传话,让我把尸身埋掉,茶帮那些个龟儿子还拦着不让,说啥子棺材都买了,要把棺椁运回茶陵老家,要落叶归根。关叔火了,亮出链子要拿人,湖广会馆客长立马出来打圆场,又回头说了他们几句,结果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人被打死就算了,连尸骨都不让运回老家,埋在哪儿也不晓得,今后每年清明连个烧纸的地方都没有,茶帮尤其苦主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个仇可算结大了!”韩秀峰越想越不是滋味儿,禁不住轻叹口气。 柱子坐到桌前,端起饭碗笑道:“不这么办还能咋办?四哥,大头虽说脑壳不好使,但终究是我们的兄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给人偿命吧。” “这倒是,不说了,吃宵夜。” “哦,”柱子夹了一筷子咸菜,扒了两口饭,又忍不住问:“四哥,大头呢,有没有出来?” “出来了,上午保出来的。” “为他这事,川帮拢共花了多少银子?” “三百两。” 韩秀峰话音刚落,潘二就忍不住纠正道:“何止三百两,给顾老爷的银子不算银子?头天夜里托你捎给王经承的钱不是钱?况且这事还没完,川帮接下来还得给他凑跟我们去京城的盘缠,那又是五十两!” “凑盘缠,四哥,大头要跟你们一道去京城?”柱子大吃一惊。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柱子越想越不高兴,愁眉苦脸地说:“他个差点吃人命官司的瓜娃子都能跟你去京城,这算啥事!四哥,你们都走了我咋办?” “以前咋样以后还咋样呗,”韩秀峰能理解他的心情,放下碗筷劝道:“柱子,你跟我们不一样,我家兄弟四个,我爹有我大哥、二哥和三哥照应,根本不用我管。你家就你一个,你要是跟我走,你娘咋办?再说你还得帮着照应我婶娘和幺妹。” 带上一个脑壳不好使的瓜娃子已经够麻烦了,潘二可不想再带一个晦气的仵作,冷不丁说:“柱子,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你四哥补上缺做上官,等我们在外面发了财,我就回来把你们全接去享福。到时候四哥要做官没空,我又不是官,我有的是空。” “真的?” “骗你干啥,就算我潘长生骗你,四哥也不能骗你。” “好吧,我在家等你们的信儿。” …… 三人越聊越热乎,一起憧憬着做官发财那美好的未来,正憧憬的如醉如痴,外面有人咚咚咚的砸门。 “这么晚了,谁啊?”柱子回头问。 “我,朝天门的姜六。” “原来是六哥,这就给你开门,别砸了,再砸门板都要被你砸坏……” 柱子边嘟囔着边卸下门板,当卸到第三块时,惊呼道:“大头,你龟儿子惹那么大祸,不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跑我家来做啥?” “八爷让我来的,”大头紧紧肩上背着的行李,看看隔壁的棺材铺,又回头看看对面的寿衣店,魂不守舍地嘀咕道:“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八爷非让来,我才不来呢!” “进去,进去说。”姜六生怕被茶帮的人盯上,把大头推进屋,然后跟进来叮嘱道:“柱子,把门板上起来,别让人看见。” “六哥,等等。” “咋了?” 柱子回头看看韩秀峰,随即指着大头道:“六哥,我晓得你们想让大头跟四哥一道去京城,也晓得四哥点了头,不过这不是还没走吗,干嘛急着让大头过来?” “码头不能呆,码头全是那帮龟儿子的眼线!” “码头不能呆,我这儿就能呆?”一想到大头可以跟四哥一起去京城,自个儿只能呆在这看家,柱子就是一肚子郁闷,故作不快地说:“这是我家,我上有老娘,乡下还有没过门的婆娘,你们怕麻烦我就不怕?茶帮那些个龟儿子要是晓得大头在我这儿咋办?” “放心吧,他们想破天也想不到大头会在这儿,再说你跟大头也是兄弟,不能见死不救。”姜六拍拍他肩膀,指着八仙桌道:“就这样了,我还得跟你四哥说正事。” 大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来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觉得柱子家有鬼,甚至觉得柱子身上有股死人味儿,竟捂着鼻子悻悻地说:“茶帮那些龟儿子有啥好怕的,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又不是没打过。” “打,除了打你还晓得啥?这是有八爷、六哥和四哥的,要是没八爷四哥他们帮你在外面奔走,你龟儿子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打进死牢,顶多能活到明年秋天,等着秋后问斩吧!”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柱子更来气。 “不就是杀头吗,有啥好怕的,头掉了也就碗大块疤,劳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没心没肺,川帮的几百两银子真是白花了。 韩秀峰实在听不下去,抬头紧盯着他问:“大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在大头心目中读书人全是文曲星下凡,不能得罪甚至不能顶嘴,耷拉着脑袋嘀咕道:“四哥,不是我想说,是柱子先说的……” “把行李放下,坐那边去。” “哦。” “四哥,八爷说得对,就你能治住这龟儿子。”姜六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放在韩秀峰面前,笑道:“码头全是茶帮的眼线,大头是真不能呆,在你这儿没事,只要他不出门,谁也不晓得他在这儿。” “听见没有,既然来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不许出门!”柱子忍不住回头道。 大头看着身边的纸人,忐忑不安地问:“你们要是不在家呢?” “我们不在家你也得老老实实呆着。” “不成啊!” “咋不成?” “你们都不在家,我一个人怕!” “你不是很能耐吗,连杀人杀头都不怕,还有啥好怕的?” “我怕鬼,”大头越看纸人越渗得慌,禁不住往边上挪,边挪边嘟囔道:“你家有鬼,隔壁有鬼,对门也有鬼,你们这儿好多鬼,我啥都不怕就怕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五章 川帮的贼窝 大头给出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 但在韩秀峰看来他怕鬼是好事,要是连鬼也不怕,不管对谁还是对啥事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整个儿一滚刀肉,那真不敢带他去京城。 就这么把大头这个烫手山芋交给韩秀峰,姜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问起运送滇铜的船到了巴县之后川帮具体该咋做,韩秀峰当着柱子和潘二的面,将这些天绞尽脑汁想到的主意一一道来。 姜六咋也没想到帮这个忙川帮还能捞到好处,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四哥,别的事我不敢打保票,你刚才说的这事包我身上!出了差错,拿我是问!” “这就拜托六哥了。” “自个人,干嘛这么见外。”姜六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搞头,回头看看蹲在墙角里的大头,跟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说:“四哥,不管这事能不能成,你们都要去京城。你们要出那么远门,我们也没啥好送的,要不这样,你跟我去个地方,看看有啥你能用得上的。” 韩秀峰早觉得川帮不只是一帮卖苦力的脚夫那么简单,不然上午绝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凑足三百两银票,不动声色问:“去啥地方,远不远?” “去啥地方跟我走就晓得了,不远。” “行,反正这会儿也睡不着。” “走,再不走更夫就要巡到这儿了。” 大头真不想呆在柱子家,下意识站起身:“四哥,我跟你去!” “刚才咋说的?”韩秀峰反问了一句,用不容置疑地语气交代道:“从现在开始,你哪儿也不能去,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闲得慌就帮着收拾收拾。” “还想出门,你龟儿子不要命了!”柱子踮起脚揪住他的耳朵,回头看着八仙桌道:“过来,先帮着把桌子收拾干净,再去把碗洗了。” “别揪我耳朵,疼!” …… 一物降一物,他果然怕柱子。 潘二忍不住笑了,正想跟着去又不晓得咋开口,韩秀峰突然道:“六哥,潘二是自个人,信得过,而且要跟我一道去京城。” 姜六楞了楞,随即笑道:“好吧,一起走,一起去看看。” 潘二不是傻子,急忙道:“谢谢六哥。” “走吧,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潘二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又不敢在川帮老大面前流露出丝毫不满,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悻悻地跟着二人走出纸人店。 天一黑,街巷就变空空荡荡,不仅一个行人没有,而且一眼望去不管哪儿都是黑灯瞎火。 一看就晓得姜六经常走夜路,走得很快,甚至不看脚下。 他在前头不说话,紧跟着他的韩秀峰不开口,潘二自然不敢吭声,就这么默默地跟着他们左拐右拐,走着走着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到了,你们别吱声,我去叫门。”姜六突然停住脚步,交代了一句就钻进一条漆黑的小巷。 巴县城就这么大,韩秀峰很熟。 晓得脚下大致在啥位置,印象中好像也来过,只是想不通这离码头很远,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杂货铺跟川帮咋搭上的关系。 正纳闷,巷子里有了一丝光亮。 紧接着,传来姜六的干咳声,借助那点光亮能依稀地看到他在招手。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带着潘二钻进巷子,在姜六的示意下从侧门走进这间平时不起眼,甚至连幌子都没有的杂货铺。 刚走进屋,还没看清屋里有啥,身后突然有人紧张地问:“小六,你咋把衙门中人带这儿来?” 声音带着几分沧桑,韩秀峰吓一跳,刚回过头,就见姜六解释道:“九叔,韩四是自个人,要不是他帮忙,大头哪有这么容易出来。” “自个人也不能往这儿带,你这是坏了规矩!” “九叔,他们马上就要去京城,茶帮死了人不会善罢甘休,我让大头跟他们一道去,这一去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他们马上就要走了,这不算坏规矩。” “规矩就是规矩!”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边打量着韩秀峰二人,一边冷冷地说:“既然都把人带来了,就领他看看吧,坏规矩的事回头再跟你算。” “九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少废话,赶紧看吧,看上啥拿上赶紧走。” “谢九叔成全。” 老家伙冷哼了一声,当韩秀峰二人不存在一般又颤颤巍巍地走进阴暗处,缓缓地坐到墙角里的藤椅上,抱着一紫砂壶闭目养神。 姜六不想耽误时间,端着油灯提醒道:“四哥,随便看,随便挑。” 八省行帮的货为啥不给川帮脚夫背,说到底是不放心,生怕川帮脚夫偷东西,想到这些,看到眼前那一个个箱子,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这是个贼窝,是川帮存赃和销赃的地方。不过川帮不管偷人家多少东西,又关他韩秀峰何事? 韩秀峰干脆当作啥也没猜出一般,同潘二一起开始翻箱倒柜。 “胭脂画粉,这些我们用不上。” “这棉布不错,可以带点回去做几件衣裳。” …… 杂货铺从外面看不起眼,绕过货架才发现里面好大,整个一货栈! 潘二越看越激动,越翻越兴奋,刚翻出一卷棉布,又从一个麻布袋里翻出一小袋像碱似的东西,举到鼻子下嗅嗅,旋即回头道:“四哥,这是好东西,我们出那么远门,肯定用得上。” “啥东西?”韩秀峰接过布袋问。 “金鸡纳霜,治寒热病,治疟疾的!我见过,不会错!” 金鸡纳霜这可是好药,韩秀峰没见过但没少听说过,印象中好像是从南洋过来的,金贵着呢,而这布袋里估计有一斤! 韩秀峰欣喜若狂,禁不住笑道:“再翻翻,看还有啥我们能用上的。” “晓得,你把刚才翻到的归拢归拢。” 川帮的穷脚夫没啥见识,只晓得偷不晓得偷的是啥,姜六听在耳里急在心里,禁不住凑过来道:“四哥,能治寒热病和疟疾的药可是好东西,你们也用不了这么多,要不给我们匀点?” 能治病的药就能卖钱! 在巴县不能出手,但出了巴县就可以拿出去卖,韩秀峰真舍不得跟他匀,但想到这些金鸡纳霜终究是他们偷的,也算是他们的东西,只能心疼得像割肉似的找来张油纸倒出一小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六章 潘二的眼力 不管川帮还是茶帮的脚夫,帮人家背货雇主都会盯着,能在货物上做手脚的机会并不多。并且脚夫们虽然穷但不傻,只敢偷普通客商的货物,达官显贵的东西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动手脚。 加之能出手的早出手了,平时能用上的也早给用了,送到这间杂货铺的赃货全是些在他们看来既出不了手又没啥大用的东西,能翻出一斤多金鸡纳霜简直是撞了大运。尽管潘二是同兴当的少掌柜,看东西的眼力连韩秀峰都甘拜下风,但翻了近半个时辰也没翻出多少值钱的或有用的东西。 二人不想再耽误时间,干脆不翻了,把刚才翻到的全塞进一口麻袋,背上就走。回来这一路上跟做贼似的忐忑,黑灯瞎火的街巷里窜出只野猫野狗都会被吓得心惊肉跳,真应了那句话:做贼心虚! 回到纸人店,赶紧让柱子和大头上门板,上好之后还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啥动静,回来这一路上没被人盯上,韩秀峰这才松下口气。 潘二打开麻袋,一边把川帮的赃货往外拿,一边笑道:“柱子,我跟你四哥准备了好几身衣裳,再做衣裳这一路上不好带,这两卷布你找个地方收起来,等哪天回走马再捎给你岳母和幺妹儿。” “哪来的?”柱子抱着布好奇地问。 “不该问的别问,”潘二生怕出事,又告诫道:“你和你娘想做衣裳花钱去买布,就算没得穿也不能用这两卷布做衣裳。走马离县城远,你岳母和幺妹平时又不咋出门,她们做几件衣裳在家穿没事。” 柱子跟韩秀峰一样打小在衙门当差,听潘二这一说岂能不晓得这布来路不正,会心地笑道:“晓得,我不会惹麻烦的。” 大头一身行头破破烂烂,羡慕地看着柱子怀里的布,冷不丁爆出句:“四哥,我没衣裳。” 韩秀峰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问:“你身上穿的是啥,布袋里装的是啥?” “衣裳。” “那你还说啥没衣裳?” “我没新衣裳,”大头低头看看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用几乎哀求地语气说:“四哥,我真没新衣裳,从来没穿过心衣裳。” 想想也是,他很小就没了爹娘,到十来岁时还光着屁股满街跑,直到八爷收留他才有衣裳穿,并且全是别穿剩下的、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旧衣裳。想到他穿这一身去京城实在不像样,韩秀峰沉吟道:“要新衣裳是吧,行,明天去扯几尺布请四娘帮你做两身。” 大头没想到韩秀峰真会帮他做新衣裳,乐得心花怒放,嘴咧的老大,想想又忍不住问:“哪个四娘?” “对门的四娘,你应该认得。” “对门的四娘!”大头猛然反应过来,顿时苦着脸道:“四哥,对门四娘做的衣裳我不穿,她是给死人做衣裳的,她做的是寿衣!” 韩秀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四娘做的衣裳咋了,死人穿叫寿衣,活人穿就是衣裳。别说你,我和柱子这些年穿的衣裳也全是四娘做的。你个瓜娃子,有新衣裳穿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 “四哥,我怕!” “脑壳一根筋,人家喊你去打架你就跟着去,人让你往死里打你就真把茶帮的人给打死了,现在晓得怕鬼,晓得怕冤魂来索你的命,早干啥去了?” “四哥,我……我……”举头三尺有神明,只要是人谁不怕遭报应,大头是真怕了,我了半天不晓得该说点啥好,竟蹲到墙角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柱子既恨铁不成钢又担心他又会被吓出场病,急忙道:“大头,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怕人家笑话。再说又不是你想打死茶帮那个短命鬼的,是姜六让你打的。冤有头债有主,那个短命鬼就算找那也是找姜六,不会缠着你。” “真的?”大头将信将疑地问。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啥的,我说他不会缠你就不会。”光说是远远不够的,柱子决定给他颗定心丸,走到货架前拿来一叠黄纸,强忍着笑说:“走,跟我去后院给那个短命鬼烧点纸钱,跟他把话说清楚,让他要找就去找姜六。” “六哥被他缠上咋办?”大头傻傻地问。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姜六用不着你担心,他福大命大造化大,不怕怨鬼缠身。” “六哥是夫头,码头上的人全听他的……” “所以说他福大命大,好啦好啦,赶紧去烧纸,记得多磕几个头。” …… 真是个瓜娃子,从来没见过脑壳有这么不好使的人,潘二忍不住笑了。韩秀峰却笑不出来,看着大头的背影喃喃地说:“潘兄,启程之后你帮我盯着点。” “晓得。”潘二缓过神,连忙从麻袋里翻出一方砚台,献宝似的说:“四哥,川帮的那些个脚夫只会偷偷摸摸却不识货,依我看这些东西里最值钱的不是那半斤金鸡纳霜而是这方砚台!” 韩秀峰虽然在衙门帮着誊写了六七年文书,却从未用过名贵的笔墨纸砚,接过脏兮兮的砚台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问:“潘兄,这方砚台比能救命的金鸡纳霜还值钱,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不过要看卖给谁,要是卖给不识货的真值不了几文,但要是遇上识货的,要他两三百两也不算多。” “真的假的?” “不信你等着。”潘二跑进厨房打来半盆水,又拿来一块抹布,沾湿了小心翼翼地擦拭,不晓得被川帮扔在杂货铺墙角里多少年的这方砚台,就这么在潘二手里露出庐山真面目。 形如鹅卵,色泽深紫,有一颗鸜鹆眼突出在墨池之中,螺旋纹理分明而细腻。韩秀峰再次拿起,叩之有金属声,呵之露珠满布。潘二一脸得意,又滴了几滴水轻磨了几下,下墨无声,数磨之后,墨汁立时浓渖。 “啧啧啧,果然是好东西!”韩秀峰惊叹道。 潘二笑道:“能看得出来,它原来的主人也是个识货的。四哥,你看看,这里啥也没有,说明它原来的主人不敢擅自椎凿铭文款识。好马配好鞍,明天我上街转转,看能不能找个手艺好的木匠做个紫檀根的砚匣。等到了京城肯定能遇到识货的,到时候就说是祖传的,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七章 要啥没啥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砚台,从来没见过更没用过这么浓渖的墨汁,闻起来不仅一点不臭且有股淡淡的墨香! 韩秀峰也算半个读书人,怎舍得潘二把刚磨的墨汁倒掉,见柱子和大头烧完纸回来了,下意识问:“大头,你有没有带户口牌?” “四哥,啥叫户口牌?”大头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证明你家住啥地方,家里都有哪些人的衙门文书。” “四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爹我娘早死了,没家也没屋,哪有那个牌牌儿!” 潘二禁不住问:“我说大头,没那个牌牌儿你咋跟我们去京城?” 大头真不晓得啥叫户口牌,指着韩秀峰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那个牌牌儿四哥有!来前八爷和六哥都说了,让我跟着四哥,听四哥的话,四哥让干啥我就干啥。” 韩秀峰反应过来,心想别说大头这个没爹亲没娘疼的瓜娃子,就算有家有口的平常百姓又有几个能想到出门要带户口牌,因为只要不离家一百里户口牌就用不上,有时候出了一百里也不一定能用上。但马上要去的是京城,那是天子脚下,投店住宿没户口牌是万万不成的。 再想到潘二磨的墨汁能派上用场,韩秀峰不禁笑道:“没有没关系,我帮你填一个。” 潘二觉得不可思议,惊问道:“四哥,办户口牌不用去找保正、里长、乡约?不要去找官代书?” “你忘了我以前是做啥的,不就是一张户口牌吗,找他们干啥!”韩秀峰看着砚台里浓渖的墨汁,搓着手笑道:“柱子,我床底下的箱子里正好有几张空白的,你上楼帮我拿两张。” “好的。”柱子像看白痴似的看了潘二一眼,得意洋洋地跑去拿空白户口牌。 潘二猛然明白过来,不禁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之前一直在衙门帮闲,而且正好是户房的清书。户口牌一式两份,户主一份,另一份要交到县衙存档,全巴县的户口牌你都有机会经手,手里有空白的再正常不过,根本用不着去求人。” “别说户口牌,拿人的传票我也有空白的!”韩秀峰咧嘴一笑,转身从堆满黄纸的货架上取来一支笔,顺手递给潘二:“潘兄,劳驾你帮我拿去洗洗,洗干净点。” 大头觉得他四哥太有本事,竟一脸崇拜地说:“四哥,我去吧,你是帮我写那个牌牌儿的。” “一边去,你龟儿子笨手笨脚的别把我的笔弄坏。” “一边去,听见没有?”潘二接过笔,眉飞色舞地笑道:“给我记清楚了,我潘长生才是四哥的长随,只要有我潘长生在,笔墨伺候这种事轮不着你。” “不就是洗笔吗,又不是写字……”大头嘴上虽然嘀咕着,但心里还是觉得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不是他一个脚夫能摸的,悻悻地站到一边,等着看他四哥舞文弄墨。 “四哥,咋还有这么多。”柱子蹬蹬蹬跑下楼,递上一叠空白的户口牌。 “我哪记得,只要两张就够了,其他的先收着。” “我收着也没啥用。” “有用没用回头再说,”韩秀峰把最上面的两张摊到八仙桌上,从潘二手里接过刚洗干净的笔,用笔头轻轻醮了一点墨,边填边喃喃地说:“朝天党袁大头年二十一岁,系本县朝天坊籍街民……现在房产无,别方房产无,在县册田无,父母均故,妻氏子无,已冠丁男无,义男无,佃客佃主无,老人妇女俱无……” 柱子没少见韩秀峰帮人家填户口牌,忍俊不禁地说:“大头,你这户口牌最好填了,啥都是无!” “无是啥?”大头傻傻地问。 “就是没有,没爹没娘没屋没田没婆娘没娃,要啥没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本来就要啥没啥,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有啥好笑的。”尽管被柱子笑话,但大头依然很高兴,因为他至少有了户口牌,有了一样真正属于他的东西,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候,韩秀峰已填好坊正、街约和官代书的名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开始填第二张。 潘二忍不住拿起刚填好的户口牌,一边吹着未干的墨迹,一边好奇地问:“四哥,大头这个户口牌咋跟我的不一样,啥叫朝天党朝天坊?” 不等韩秀峰开口,柱子就笑道:“这有啥好奇怪的,大头虽要啥没啥但也算城里人,城里不是十户编一牌,十牌编一甲,十甲编一保,而是编为若干党,党辖若干坊,全城共二十九坊,太平坊、宣化坊、巴宇坊、东水坊、翠微坊、朝天坊、金沙坊有没有听说过,全属朝天党。” “所以城里就没有保正乡约,只有坊正街约?” “正是。” 潘二真不晓得这些,想想又问道:“那城外呢?” 柱子心想你潘家有钱又咋样,说到底还不是乡下人,禁不住笑道:“晓得啥叫‘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吗,城外就叫附廓,既不编党也不编坊,而是编成厢,城墙外那一圈共编为太平、太安、东水、丰碑、朝天、西水、千厮、洪崖、临江、定远、望江、南纪、金紫、储奇、人和一十五厢,也就是常说的附廓十五厢!” “还有这说法,以前我不咋来县城,哪晓得这些?”潘二不想再被柱子当成乡下的土包子,立马岔开话题:“四哥,你字写这么好,一看就晓得没少读书,咋不去考个功名?” “柱子,等墨迹干了把这张收好,哪天去衙门帮我捎给陈叔,请他塞进户册存个档,免得大头在外面得罪了啥人,外地衙门发文过来查无此人。”韩秀峰把刚填好的第二张递给柱子,回头解释道:“潘兄,考功名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考官从四书五经里随便挑出一句让你引经据典做文章,不熟读圣贤书这八股文章咋做?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且不说考举人考进士,就算考秀才也没那么容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八章 术业有专攻 四人睡的很晚,还想早上多睡会儿,结果天一亮四娘就跑来咚咚咚砸门。 原来渝中坊昨天下午死了个人,在她家做的寿衣,在隔壁做的棺材,既然要办丧事纸人纸钱自然不能少,所以一大早来叫柱子赶紧准备,等会儿连同棺材、寿衣一道给人家送过去。 靠在衙门做仵作赚不到几个钱,有买卖上门不能不做,柱子不敢偷懒,韩秀峰也急忙起来帮着准备。 潘二不懂这些也不想掺和这么晦气的事,干脆把大头叫起来生火淘米做饭,柱子和韩秀峰不缓不慢地把纸钱纸人准备好,早饭也正好熟了。 吃完饭,韩秀峰上楼取了两张银票和几十文钱,叮嘱道:“大头,我和潘兄上街买点东西,柱子等会儿也不晓得要不要出门,不管他出不出门,你都得给我在家好好呆着。” 可能是前两天因为打死人的事受了惊吓,大头连续两夜没睡好,所以昨晚睡的很香。心想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夜里都没闹鬼,白天应该也没啥事,他胆子比之前大了许多,竟咧嘴笑道:“四哥,你是不是上街扯布给我做新衣裳?” “对。”韩秀峰嘴上说着对,心里却想着你个瓜娃子除了新衣裳还晓得啥。 “那你们快点去,我不瞎跑,我就在家呆着。” “好,记住你自个儿说的话。” …… 潘二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出门就兴高采烈问:“四哥,我们是先去扯几尺布,还是先去找人做砚匣?” 韩秀峰边走边跟正在卸门边准备做买卖的街坊邻居们点头打招呼,边笑道:“布庄就不用去了,刚才我跟四娘说过,布她帮我去扯。反正衣裳是她做,扯多扯少她心里有数,我们两个大男人哪懂这些。” “这倒是,”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你打算帮大头做几件衣裳?” “出门不比在家,不能穿得像个叫花子,我让四娘帮他做三身,两身春秋二季穿的,一身是棉衣,要是赶得上再帮他做几双鞋。” “四哥,你对他真好,遇你真是他龟儿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主要是看他可怜,从小没爹没娘,又是跟我和柱子一起耍大的,小时候我因为是乡下来的,柱子因为家里是做仵作的,我俩没少被周围的娃欺负。一时间想不起是咋遇到大头的,反正自打认识他之后,每次打架都喊他,我和柱子也就没再被欺负过,只有我们欺负人的份儿。”回想起孩童时的趣事,韩秀峰禁不住笑了。 潘二忍不住笑问道:“四哥,这么说大头小时候就喜欢打架?” “也不是喜欢,是除了我和柱子没人跟他耍!他不是没爹没娘吗,平时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说衣裳了。那么个头还光着屁股在外面跑,浑身脏兮兮的,脑壳又不好使,街巷里那些娃不但不会跟他耍还怕他。” “你们不怕?” “柱子打小就给他爹打下手,死人不晓得见过多少,还怕啥子活人!我跟我叔一进城就借住在柱子家,死人也见过不少,一样不怕。再说大头那会儿比现在还好哄,只要给点东西他吃,你让干啥他就啥,让打谁他就冲上去跟人拼命。” 潘二突然有些羡慕韩秀峰,甚至有些羡慕柱子,觉得韩秀峰和柱子小时候比他小时候好耍,想到他小时候总是被老头子和大哥潘长喜教训,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连忙岔开话题:“四哥,不去布庄那我们先去哪儿?” “先去做砚匣,你平时不咋进城,哪晓得去哪儿找。” “也是,县城这么大,要是让我一个人上街,转着转着真会转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家。” “我正好晓得有个老木匠会做这些,他专帮胭脂店和首饰店做匣子,做得可好看了,有时还帮人家在匣子上雕花描金镶西洋的镜子,做个砚匣应该不在话下。” 潘二沉吟道:“这是肯定的,就找他。不过四哥,我们要做的是砚匣,是给读书人用的,我觉得料一定得用上好的,但式样不能太花俏,看上去要越古朴越好,你觉得呢?” 韩秀峰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不禁笑道:“潘兄,你家是开当铺的,你打小就看着你爹和你哥在柜上收东西,论眼光眼力我是远远比不上的。砚匣到底咋做,你做主。以后再遇到这些事,主意也由你拿。” “四哥,没想到我潘长生还有点用是吧?” “用孔圣人的话说这叫三人行必有我师,用行话说你这叫术业有专攻。” “啥师不师的,也别说啥攻不攻,我潘长生也就这点小能耐,要是让我去干别的还真不行。”潘二油然而生起一股成就感,想想又问道:“四哥,做完匣子我们去哪儿?” “去道台衙门。” “去道台衙门干啥?” 韩秀峰下意识摸摸揣在怀里的银票,无奈地说:“我不是捐了个官吗,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补缺吗?既然捐了官而且要做官,自然不能没身官服。本想着等到了京城再置办,毕竟京城官多卖官服的也多,置办起来能少花点银子,但解运滇铜的船又不是那么容易上的,没身官服会被那些个运官更瞧不起,只能多花点银子先置办一身。” 潘二好奇地问:“道台衙门有官服卖?” “道台衙门又不是织造府哪有官服卖。” “你不是说去道台衙门买吗?” 韩秀峰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道台衙门不卖官服,但道台的属官卖。前天晚上在道台衙门户房做书吏的六叔不是来过吗,他说道台衙门的仓大使刚捐了个七品顶戴,以前的那身九品官服自然用不上了,我们去问问他,看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 潘二喃喃地说:“四哥,朝廷咋这样,你都捐了官咋还要你自个儿置办官服?” “朝廷就是这样,”韩秀峰摸摸鼻角,笑道:“别说我这个用银子捐的九品芝麻官,就是军机大臣和总督巡抚一样得自个儿去置办。说出来你不一定信,那些个大官把皇帝哄高兴了,皇帝赏他们个双眼花翎或赏穿黄马褂啥的,其实只是赏了个荣耀,双眼花翎还有啥子黄马褂到头来还得自个儿去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三十九章 千里做官只为财 找到专做各类匣子的木匠铺,在铺子里挑了一块上好的紫檀根,跟老木匠交代清楚要做成啥式样的,留下木料钱和工钱,二人又直奔川东道衙门。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巴县城的路虽不是蜀道,但一样不好走,整座城本就筑在山上,大小街巷全是山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潘二从小没吃过苦,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看着他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韩秀峰干脆停下脚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陪他歇会儿。 “这儿咋就没个茶馆,有个茶馆就好了。”潘二擦了一把汗也坐了下来。 “下面就有,坡底左拐不远有一个家。” “算了,我还是先歇会儿。”潘二腿肚子都在抖,实在走不动了,一边揉着腿一边好奇地问:“四哥,你们总说道署道台衙门的,这道台到底是啥官,到底是管啥的?” 马上就要一起京城,韩秀峰觉得应该跟他说说衙门里的事,随手摘下片树叶,边折弄着边说道:“道台是尊称,就像喊知县要喊大老爷,喊知府要喊府台一样,正四品,官名挺长,按公文上的说法叫分巡川东道加兵备衔兼理夔(kui)关税务。” “道台是正四品,知府是几品,是道台大还是知府大?” “知府只是从四品,道台当然比知府大。” “这么说道台能管重庆知府?” “何止管重庆知府!”韩秀峰扔掉树叶,如数家珍地说:“重庆府你应该晓得的,辖巴县、江津、长寿、永川、荣昌、綦江、南川、铜梁、大足、璧山、定远十一县。外加合州、涪州两个散州和江北厅,合称为重庆十四属。” 韩秀峰说的这些州县,除了巴县潘二只去过江津和璧山,而且还因为这两个县与走马岗交界,想想带几分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些地方我晓得一半,还有一半没咋听说过。” “没听说过也没啥,没事谁会跑那些地方去。”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一个重庆府就管这么多地方,道台管的地方更多,不光辖重庆、夔州、绥定三府,忠州和酉阳两个直隶州,城口和石和两个直隶厅,还加兵备衔!” “管的地方大我晓得,加兵备衔啥意思?” “加兵备衔就是能管重庆镇,能管绿营!”见潘二似懂非懂,韩秀峰笑看着他解释道:“重庆镇总兵那可是正二品,可正二品又能咋样?不管前朝还是本朝都是文贵武贱,总兵虽说是正二品但终究是武官,别说见着道台要自称卑职,见着府台都要客客气气。”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这道台不就是戏文里说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嘛!” “差不多!”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川东道不光要盘查辖下各府各直隶州和直隶厅的钱粮、缉审命盗,遇地方词讼要听受审断,遇有犯上作乱要领兵弹压,同时还兼理夔(kui)关税务。” “兼理夔关税务啥意思?” “没听说过夔关?” “没有。”潘二摇摇头。 韩秀峰心想你不管咋说也是同兴当的少掌柜,咋连夔关都不晓得,但还是笑道:“没听说过没啥,反正我们坐船去京城肯定要经过,据说那不光是我们四川也是全大清最大的商税榷关之一,就是对过往川江的商船征收商税的地方。” “江上的船只要从它那儿过,不管来还是去,全得交钱?” “当然,不然还叫榷关。”韩秀峰不由想起一句话,竟摇头晃脑地说道:“货之出荆襄,达吴粤,与夫诸货之入蜀者,无不道经三峡,途出夔门。这个夔门说得就是夔关,夔关收的税一部分上缴藩司,一部分上缴户部,所以官银中就有夔关税银,银锭分十两、五两、二两半三种,铸出来的大小和形状跟各地官府铸的官银不一样。” 潘二对夔关不感兴趣,只对银子感兴趣,禁不住叹道:“我的乖乖,管税关,还管铸官银,这是肥缺,做一年道台能赚多少银子!” “道台一年能赚多少我不晓得,帮道台管银库的仓大使一年能赚多少我也不晓得,只晓得这个仓大使上任不到两年,不光帮他自个儿捐了个七品顶戴,还捐了加三级记录一次。” “捐个七品官要多少银子?” “四千六百二十两。” 潘二喃喃地说:“他舍得花四千多两捐七品顶戴,说明他捞得远不止四五千两。” 韩秀峰深以为然:“这是自然。” 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你刚才说的加三级和记录一次啥意思。” 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但说到这份上了不解释又不好,韩秀峰只能耐心地说:“朝廷对京官和外官是要考绩的,对京官考绩叫京察,对外官考绩叫大计,凡官员立有功绩或经考核绩优者可交部议叙,给予纪录或加级。加级共分三等,也就是加一级、加二级、加三级。加一级之上又有加一级纪录一次、加一级纪录二次、加一级纪录三次。” “可是捐这个又有啥用?” “有用,有大用!”韩秀峰站起身一边往坡下走,一边笑道:“等更好的缺空出来,同级官员中加级记录多的会被优先补用。要是在任上有亏空或断错了案,哪怕因为贪赃枉法被查办,也能用加级记录来折抵。轻的不会被革职,重的不会被下狱,你说捐这个加级记录有没有用?” “有用,”潘二总是明白了,不禁笑道:“四哥,等你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捐不捐更大的官不着急,这个加级记录一定是要捐的,这就是花钱买平安,捐了之后至少能多做几年官。” “潘兄,你想的还真远。” “未雨绸缪,这就是你说的未雨绸缪!四哥,你想想,我们抛家弃子、千里迢迢去京城投供图个啥,不就是为了当官发财!要是官做上了却做不长,那赚啥钱,发啥财?” 真是个人精! 一点就透,且能举一反三,对在走马老家声名狼藉的潘二,韩秀峰竟不得不刮目相看,不禁回头调侃道:“潘兄所言极是,等我们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不急着捐更大的官,也不急着替我叔还你家的银子,而是先去捐个加级记录,先花钱买个平安。” 潘二岂能同意,急忙道:“四哥,我看还是先还你叔借的银子好点,总背着债你心里也不踏实,再说多背一天就要多算一天利息,不换算,真不划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章 推心置腹 重庆府署和川东道署跟巴县署在一条街上,离得并不远,两个大衙门的书吏韩秀峰几乎没有不认得的,并且过去这些年他不只是在县衙户房帮闲,府署和道署的几房书吏一到忙不过来时,就会找他这样的清书帮着誊写,同样要自备纸笔,誊写好也同样按字数算钱。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来道台衙门跟回家似的,跟门子和当班的衙役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潘二走进道台衙门,直奔银库前的公房。 仓大使今天不忙,正端着紫砂茶壶在堂上遛鸟。 眼看就要进十月,天气却依然闷热,别人都光着头,他在屋里还戴着一顶凉帽,帽子上一个亮闪闪的素金顶,身穿一件天青缎子官服,胸前果然缀着七品文官鸂鶒的补服,脚下蹬着一双新式京靴,一边喝着茶一边学鸟叫,此情此景让韩秀峰不由想起一个词儿:衣冠禽兽! “咋咋呼呼,也不通报一声就闯进来,当这什么地方,没见爷在逗鸟……”仓大使骂着骂着见来的不是他手下的那些库丁,不禁笑道:“我说谁呢,原来是小四儿,你可以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我这儿来了?” “柳大使,这不是有日子没来了嘛,今儿正好有空,就来看看您,给您请个安。”韩秀峰不光学着他说京城的官话,又学着打了个像模像样的千,随即指指潘二手里提着的瓜果:“来的路上遇到的,看着新鲜就买了一篮带给您尝尝。” 仓大使不是第一天认识韩秀峰,看看瓜果,回头笑道:“我说小四儿,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是不是有事儿?” “瞧您说的,没事儿我就不能买点瓜果来孝敬您?” “旁人我还真不知道,你小子我是知道的,无事献殷勤,一定有事儿!” 韩秀峰不再跟他绕圈子,也不再跟他学绕舌的京城官话,嘿嘿笑道:“就晓得瞒不过您,今天来有两桩事,一是来恭喜您荣升七品候补知县,二是我也捐了官,当然跟您是没法比,但总归捐了一个,过几天就要去京城投供,专门过来跟您辞个行。” “九品候补巡检是吧?”仓大使笑看着他问。 “您咋晓得的?”韩秀峰故作惊诧地问。 “重庆府就这么点大,有什么事儿是我不晓得的。”仓大使放下茶壶,拍着他胳膊笑道:“前面那几房早传开了,听说要申转吏部的公文也到了。到底是在衙门混过的,熟人多,有熟人就好办事儿。不然不晓得要等多久,不晓得要多花多少冤枉银子。” “瞧您说的,这还是全赖您柳大使和七房的那些叔伯们关照。” “你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是要关照,但我可没有,也不敢笑纳你小子这个人情。”仓大使同样不想浪费口舌,随即话锋一转:“小四儿,你今儿来是不是想请我帮你修几封信,等到了京城能少跑冤枉路,少花点冤枉钱?” 他虽然捐了个七品顶戴,但说到底还只是个仓大使,来四川上任前在京城也是一个书吏,好像是在户部当差的。 韩秀峰心想我要求的是吏部,要你一个曾经的户部书吏写信有啥用,再想到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干脆顺着他的话茬笑道:“柳大使,实不相瞒,我真是为这事来的。您在户部当过差,在天子脚下生活过那么多年,熟人一定不少。”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仓大使竟摇摇头:“小四儿,算起来你也算自个儿,我就跟你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捐官容易补缺难,这个缺真不是那么好补的!有这个银子,不如回乡置百十亩地,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小崽子,好好过日子。” “柳大使……” “听我说完,你小子是不是看我眼红?看我眼红也正常,不过你不能只看到像我这样能补缺做上官的,也要想想有多少眼巴巴等着补缺,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穷的连饭都没得吃,最后客死他乡的!”生怕韩秀峰不信,仓大使又抬起胳膊指指成都府方向:“不信我的话,你大可去趟成都,去制台衙门口瞧瞧。等着补缺的候补官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家里有点钱的还好,没钱的那日子过得真像叫花子。” “柳大使,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可这个缺我不得不去补,真是没办法的办法。”人家推心置腹,韩秀峰干脆坦诚相告,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除了潘二是债主没说,其它该说的全说了。 仓大使恍然大悟,不禁叹道:“依你这么说,这个缺还真不得不去补,可惜你找我算找错人了。这么说吧,吏部那帮胥吏包括那些个堂官,只认银子不认识人!别说我的信,就算道台愿意帮你写拿吏部也没用。” “既然这样就不劳烦您了。”韩秀峰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话锋一转:“柳大使,还有桩事您能不能帮我忙?” “什么事?” “我不是一定要去京城吗,等到了京城不能没身官服,您现而今是加知县衔的仓大使,穿的是七品顶戴,比以前那身威风多了。能不能看在我也算自个儿人的份上,把原来那身官服借给我去京城投供?如果您能成全,那这份恩情等我韩四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定当厚报!” 仓大使猛然意识到原来埋伏打在这里,顿时指着韩秀峰笑道:“小四儿啊小四儿,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让我把原来那身官服借给你去京城投供,到时候你咋还?且不说你这个缺能不能补上,就我这个仓大使能做几天还不晓得呢,到时你去哪儿找我,我又能去哪儿找你?” “柳大使,您不是第一天认得我,应该晓得我韩四不是那样的人!” “漂亮话谁都会说,真也好假也罢,我是一句也不会信的,这年头只有银子靠谱。想要我原来那身官服可以,拿银子来!” 潘二心想刚才推心置腹以为他是个好人,结果一谈到正事就变成这样了,心想当官的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韩秀峰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压根儿没奢望过仓大使真会借,所以也就不存在失不失望,像没事人一般请仓大使出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人穷志短 “一百八十两!柳大使,您当我是瓜娃子?” “没当你是傻子,我说小四儿,要不是看在自给人的份儿上,别说一百八十两,就算出两百两我也不会卖!” “柳大使,重庆府虽不比成都府,与京城更是不能比,但大小老爷也不少。我韩四在衙门帮闲这么多年,官服的行情早打听得一清二楚,连京城的行情打听过。您这是漫天要价,您这是没把我韩四当自个儿人。” “你个小清书懂什么呀,这样,你先在这儿等着。” “等啥?” “等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仓大使似乎急了,说去拿就去拿。 潘二心想这里可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道台衙门,有些害怕,禁不住问:“四哥,他会不会是去叫人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我们趁他不在赶紧走。” “他叫人来干啥,我们为啥要走。”韩秀峰一点都不担心,大大咧咧坐到太师椅上,顺手拿起一个梨子擦了擦,旁若无人的啃了起来。 潘二忐忑不安,躲在他身后探头朝外面张望。 等了小半炷香的功夫,仓大使捧着官服和官帽回来了,一进门就喊道:“小四儿,来瞧瞧。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仔细瞧瞧,仔细摸摸,我这身官服跟你以前见着的是不是不一样!” “行,我先瞧瞧。” “先去洗手,把手洗干净了再摸,把我官服摸赃了你赔得起吗你!” “我手干净着呢,不赃。”韩秀峰懒得去找水洗手,就这么在潘二身上擦了擦,接过官服边瞧边喃喃地说:“柳大使,我瞧着差不多了,有啥不一样?” “摸摸补子!”仓大使提醒道。 “补子也差不多。” “说你小子不识货还真不识货,”仓大使急了,抢过官服一边让韩秀峰摸上面的补子,一边气呼呼地说:“好好摸,仔细摸,质地是不是很坚硬?你再摸摸我身上穿的这个,是不是跟普通布一样比较柔软?” 讨价还价归讨价还价,但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韩秀峰摸了摸,同意道:“原来这身上的补子摸着是挺硬的。” 仓大使心里舒服多了,提醒道:“你再看看绣线?” “绣线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仓大使把原来的那件官服摊到公案上,像赏鉴古玩似的眉飞色舞地说:“这补子是江南织造局绣的,绣补子的彩线外面全都包着一层薄薄的白银,这就是常说的平金绣,所以摸起来质地坚硬我身上这件的补子就差多了,用得是刺绣线,也就是常说的彩绣,所以摸起来质地柔软。你看看,我身上这件才穿了几天,就开始掉丝、脱丝。” 原来不是漫天要价,韩秀峰喃喃地说:“柳大使,刚才我是不晓得,现在晓得了,您这件官服是真好,真值一百八十两。” “现在晓得了,你小子也不想想我柳大全是谁,堂堂的加七品知县衔仓大使,至于讹你小子那点银子吗?” “这是,这是,您哪会看得上这点银子。” “你小子别给我下套儿,下套儿我也不往里钻,想要这件官服拿银子来,一百八十两少一厘也不行。”仓大使一边叠刚摊开的官服,一边又说道:“我是看不上这点银子,但这件官服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既然是谈买卖,就得亲兄弟明算账。” “是啊,您也是花银子买的,我不能让您吃亏。”韩秀峰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抬头道:“柳大使,我家的事刚才跟您说过,我现在是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要不这样,这件官服我买了,补子拆下来您留着。” 仓大使没想到韩秀峰会想出这主意,哭笑不得地问:“小四儿,我现在是七品顶戴,留下这九品文官的补子有什么用?再说你光买官服,不买补子,就算买去一样没用。” “有用。”韩秀峰搓着手笑道:“补子您可以留着卖,平金绣,质地那么好,我韩四买不起不等于别人买不起,留着总能卖出去的,还能卖出个好价钱。至于我光有官服,一样好办,等到了京城去买个彩绣的补子缝上去不就行了。” 潘二差点爆笑出来,忍不住插了一句:“四哥,我看用不着等到京城,在重庆府估计也能买到。” “你是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轮得着你说话吗?”仓大使火了,抬头怒视着潘二。 潘二吓一跳,不敢再吱声。 韩秀峰拍拍仓大使的胳膊,嘿嘿笑道:“柳大使,他没大没小没见识,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我们接着说官服的事,不要补子您多少银子能卖?” “要买整件买走,哪有补子拆下来卖的道理。” “哎呦,这就没法儿往下说了,柳大使,不是我韩四非要砍您的价,而是我韩四囊中羞涩确实买不起。” 仓大使虽说是个官,但终究是捐的,而且品级低微,从来没被道台正眼瞧过,上任以来只能跟道署的七房书吏说说话,而韩玉财又在道署当过几年差,跟七房书吏的关系都不错,所以韩家的事仓大使从书吏们嘴里多少听说过一些。 想到眼前这小狐狸确实没什么钱,沉吟道:“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柳大使,不怕您笑话,一百五十两我也买不起。” 官服不是银子,就算银子存放久了也会发霉发黑。而且这是件九品文官官服,捐官的人很多,但捐九品芝麻官的却不多,就这么压在箱子里不行,想卖又卖不出去。 仓大使权衡了一番,紧盯着韩秀峰问:“我们都爽快点,你先说说能出多少银子?” “五十两,最多五十两。” “小四儿,我把你当自给儿人,你却拿我开涮!” 韩秀峰长叹口气,愁眉苦脸地说:“柳大使,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拿您开涮,我是真没那么多银子,真是人穷志短。” “什么人穷志短,马瘦还毛长呢,你既然铁了心要去京城投供,手里没千儿八百两银子谁信?” “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没有。”韩秀峰不想再跟他讨价还价,抱拳作了一揖:“柳大使,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先走一步,我们有缘再会。” “等等。” “您还有啥吩咐?” 仓大使心想那件官服在重庆这地方卖又卖不出去,与其压在箱子里蛀了霉了,不如换几十两银子,一把拉住韩秀峰:“五十两就五十两,便宜你小子了,等将来发达了可万万不能忘了我柳大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二章 终身大事 有了官服不能没官帽,官帽分两种,一种是夏天戴的凉帽,一种是冬天戴的暖帽,九品文官的官帽上要有一个阳文镂花金顶。 不过所谓的金顶只是一个叫法,事实上不是用金子做的,而是铜的。找个手艺好点的铜匠就能做出来,不像补子一般人不会绣也不能绣。 总之,官帽不值几个钱。 仓大使突然变大方了,不光白送两顶官帽还叫库丁去拿来一双官靴,虽说是旧的而且破了,看大小穿着也不太合脚,但对韩秀峰而言能省一文是一文,这些东西不要白不要。 信誓旦旦说了一通等将来发达了定当厚报的漂亮话,二人捧着官服官帽拧着一双旧京靴打道回府。 没曾想回到纸人店,关捕头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八仙桌边喝茶,大头大小怕衙役,何况关捕头不是一般的衙役,吓得他耷拉着脑壳蹲在墙角里不太抬头,更不敢吱声。 “关叔,你咋来了?” “今天没啥事,就过来看看,顺便给你捎点东西。” “捎啥东西?”韩秀峰坐下问。 “弟兄们给你凑的盘缠呗,除了盘缠还能有啥。”关捕头从怀里掏出一钱袋,往韩秀峰面前一推,随即从大凳上拿起一个鼓囊囊、沉甸甸的褡裢,得意地笑道:“开始我只跟捕班几个要好的说了声,结果皂班、快班和壮班的那些个龟儿子全晓得了,连六房都帮着凑了点。” 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韩秀峰一阵感动,放下塞满钱票的钱袋,接过沉甸甸的褡裢,苦着脸说:“关叔,大家伙都不宽裕,这咋好意思呢?” 关捕头再次端起茶碗,笑看着他道:“别多想,就当管他们借的,等你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等到你衣锦还乡的时候,再把这份人情还上就是了。对了,我晓得你会过意不去,特意请吏房的老丁记了个账,谁出了多少写的清清楚楚,等将来发达了就照着账上还这个人情。” “我……我现在是有点紧,也只能这样了。” “对头,这么想就对了。”关捕头笑了笑,接着道:“来前我跟有福一过,折成银子估摸着有三百四五十两,不过这要看去哪个钱庄换。下午正好有空,我跟你一道去,你自个儿手里的也一道拿去换,换好再一道去票号换成到了京城也能兑现的银票,有我在他们不敢太黑心。” “谢谢关叔,三百多两,你们这次真帮了我大忙!” “又来了,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关捕头笑了笑,又看着潘二手里捧着的官服官帽问:“四娃子,官服官服是从哪儿来的?” 韩秀峰连忙道:“上午去了趟道署,管柳大全买的,他不是刚捐了个七品顶戴吗,原来那身行头也就用不上了,跟他磨了半天嘴皮,最后花五十两把这身官服买来了。” 关捕头探头看了看,不禁笑道:“五十两,不算贵。” 想到这个买卖没亏,韩秀峰也忍不住笑道:“他留着没啥用,在巴县又卖不出去,能换五十两不错了。” “真是,我们这儿湿气大,衣裳几天不穿不晒就发霉,细想起来他龟儿子也算赚了。”关捕头放下茶碗,又禁不住笑道:“四娃子,回头穿给叔瞧瞧,人靠衣装马靠鞍,叔想瞧瞧你穿官服的样。” “行,我先去淘米做捎午,吃完捎午洗个澡穿给你看。” “这些事让他们去做,你现而今是官身,不能再做那些事。” 潘二心想县衙的书吏衙役居然帮韩四凑了三百多两盘缠,不光这个缺好补了,而且可见韩四在县衙的人缘有多好势力有多大,潘家今后指不定真得靠韩四帮着撑腰,急忙道:“是是是,关捕头说的是!四哥,你陪关捕头喝茶,捎午我和大头去做。” “先把官服官帽送楼上去。” “哦,晓得晓得。” “这龟儿子,还算有点眼力劲,”关捕头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四娃子,叔来找你还有件事。” “啥事?”韩秀峰下意识问。 “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一。” “你还晓得你二十一,像你这么大的人,早娶妻生子,娃都生几个了!”关捕头轻叹口气,喃喃地说:“你叔在那会儿,你的事轮不着我们开口。现而今你叔不在了,你的终身大事我不能再不管不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读过书,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晓得的。” 二十来岁还没成家的真不多,潘二今年二十二,娃都有两个了!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可想到自给儿的处境,只能无奈地说:“关叔,我不是不想娶婆娘,而是实在顾不上。” 关捕头想得很有,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四娃子,做官的规矩你一定是晓得的,只要补上缺做上官就不能在任地娶妻纳妾,也不能在任地买屋置地。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这一走不晓得啥时才能回来,要是不赶紧娶个婆娘成个家,那这一拖要拖到啥时候?” 韩秀峰愁眉苦脸地说:“关叔,道理是这个道理,成家的事是不能再拖,可光着急没用,就算我想娶婆娘也要有得娶,总不能去街上随便拉个女子吧!” “这我早帮你想到了。”替人做主的感觉真好,关捕头放下茶碗,咧嘴笑道:“府衙兵房段经承家有个闺女,今年十五,我去过他家,见过那闺女,模样长得好看,听说女红做得也好,是个良配!” 韩秀峰下意识问:“段家二丫头?” 关捕头追问道:“你晓得?” “晓得,我又不是没去过府衙,又不是不认得段经承。” “晓得就好,你说那闺女咋样?” “关叔,段家二丫头是挺好,长的也好看,关键是她爹能同意吗?”韩秀峰越想越郁闷,无奈地说:“我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段经承,段经承啥样的人我能不晓得,他一直想攀高枝,开始想着把他家二丫头许给神仙坊的任秀才,结果任家祖坟冒青烟,任秀才中了举人,嫌门当不户不对看不上他家二丫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三章 雪中送炭 “段经承跟你叔一样是心气高,总想攀根高枝儿,不过段任两家的事你只晓得其一,不晓得其二。” “关叔,他们两家还有啥事?” 关捕头喝了一下口茶,不缓不慢地说:“任禾就是任举人,其实是喜欢段家二丫头的,谁让那丫头长得好看呢。可他现而今是举人老爷,听说年底也要去京城赶考,反正就跟你刚说的嫌跟段家结亲门不当户不对,可又对段家二丫头念念不忘,竟托媒婆去跟段经承商量,想把段家二丫头纳回去做妾!” 韩秀峰脱口而出道:“任老爷这就过分了,段经承虽说只是一个书吏,但在巴县乃至重庆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提这个亲让段经承的脸往哪儿搁?” “是啊,太仗势欺人,段经承气得差点吐血。” “后来呢?” “后来我不是想着你的终身大事吗,正好又在路上遇上段经承,就拉他一起去吃酒,想着读书人跟读书人比较好说话,又让店小二去喊王经承作陪。”关捕头笑了笑,接着道:“在酒桌上,我和王经承陪着他一起痛骂了一顿任禾那个龟儿子,自然而然说到他家二丫头的终身大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韩秀峰不管听说过段家二丫头,而且见过两次,只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敢往这上面想,竟急切地问:“再后来呢?” “段经承不服气,说这是奇耻大辱,说不出这口恶气誓不为人!我跟王经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假装替他着想,说任禾那个龟儿子现而今是举人老爷,我们小门小户的惹不起。王经承也装作不服气,劝他先消消气,说啥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劝他回好好说说他儿子,让他儿子好好读书,将来也中个举人让任家瞧瞧。” “关叔,指望段家老三中举人,开啥子玩笑,他好像连童生也没考上吧。” “王经承就是那么一说,自家人晓得自家事,你我都晓得他儿子不会有啥出息,他自给儿能不晓得?所以就哭了,边哭边骂,骂任家祖宗十八代!”关捕头顿了顿,接着道:“我一个劲儿劝,可是咋也劝不住。王经承就想个主意,说考功名考不过任家,做官不一定做不过,要是段家老三能做上大官,不一样能扬眉吐气。”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指望段三那个书呆子做官?” “段三念书念的连话都说不利落,出了门连家都找不着,指望他去做官还不如段经承自给儿去捐个官呢,但王经承这个主意倒是没白出。” “咋个没白出?” “段经承都那么大年纪了,自然是不会去捐官的,于是又想起他家二丫头,跟我们说要是他家二丫头能嫁个官这口气不就出了吗?还说啥任禾那龟儿子别说只是个举人,还没中进士,更没拉翰林。就算能中进士,能拉翰林,想正儿八经做上官还早着呢。” “这倒是,问题是哪个官老爷会娶他家二丫头做正房,任家都嫌门当不户不对,难道官老爷们不嫌?” “是啊,这个官不好找,我跟王经承一起帮着想,想破脑壳最后想到你!”说到这里关捕头自给儿都忍不住了,竟捧腹大笑起来。 这哪里是帮着说亲,这分明是乘人之危,分明是骗婚!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但想想还是忍不住问:“关叔,后来呢?” “刚开始段经承一个劲摇头,说不合适。说啥子你人品还行,相貌也配得上他家二丫头,可你在城里是要啥没啥,还因为你叔的事欠外面一屁股债,要是把二丫头许给你那是让二丫头吃苦,别指望能享到你的福。” “王叔咋说?”韩秀峰急切地问。 “王经承自然要帮你说话,说看人要看长远点,不能见你现而今穷就瞧不起你,说你眼看就要去京城补缺,等补上缺做上官还会缺银子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得就是这个理。” “王叔真会说话。” “你也不想想他是做啥的,他是刑房经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甚至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这些对他自然不在话下。”关捕头也很佩服王经承,事实上这些年一直以王经承马首是瞻,感叹了一番接着道:“见段经承好像有些动心,我也跟着一起劝,我问他啥叫锦上添花,啥叫雪中送炭?我说要是现在把闺女许给你,你四娃子不光会好好待他家二闺女,还会感激他一辈子!” 韩秀峰紧张地问:“段经承点头了?” 关捕头眉飞色舞地确认道:“点头了,让你这两天赶紧托媒婆去他家提亲。”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时间竟愣住了,嘴巴咧老大,只晓得傻笑。 “四娃子,四娃子……” “关叔,你接着说。”韩秀峰缓过神。 关捕头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拍着大腿笑道:“媒婆我帮你找好了,明天一早就去,提亲该带些啥东西有福正在帮你置办,办完再一道跟他算钱。你只要写个生辰八字,回头我帮着带给媒婆。” “好好好,我这就去写!” “瞧把你急的,我就说这是良配吧,”关捕头一把拉住他胳膊,接着道:“生辰八字先不急,我还没说完呢。王经承担心那些个算命的信口开河,一早就让老刘他们去挨个知会了,谁要是敢说八字不合,看我们咋收拾他。” “关叔,我生辰八字挺好的,应该不会不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办到这一步还是想周全点好。”关捕头端起茶碗,又说道:“我们跟段经承说了,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那些个繁文缛节能免的全免掉,不然来不及。他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自然晓得这些,你晓得他是咋说的?” “咋说的?” “他说既然是雪中送炭,那就要送足了!彩礼由他出钱,你拿去置办,迎娶和宴客的钱也由他出,要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想着你在城里连个屋都没有,不能让他家二丫头跟你一样借住在这儿。而他在千厮坊又正好有个小院,要把那个小院当作嫁妆送给你,让你在城里有个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关于一些疑问 刚看了下本章说,发现有书友对故事中的一些细节有疑问,在此解释一下。 一,关于“学习仵作”的称谓,听上去似乎很现代,没什么历史感,但我查到的那些史料对于柱子这样的仵作,全是以“学习仵作”来记录的。其实还有更现代更没历史感的趣事,比如江西有一个进士,名字叫“段程序”,那会儿就有程序了。 二,关于两千文的钱票,当时许多钱庄甚至当铺都开展“银行业务”,会根据客人需要开具钱票或银票,但在钱庄与钱庄之间,或者当铺与当铺之间,并不通兑,能开通兑银票的全是有实力的大票号。 三,关于韩四为什么突然结婚,首先这是一本不重生不穿越的写实文,要从当时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恋爱那是不存在的,顶多是青梅竹马。 再就是韩四要出去当官,这一去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乡,而明清两代的官员是不能在做官的地方娶妻纳妾的,也不能在任地买屋置田,如果那么做了不光会被革职而且会被杖八十!那时的人又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从当时的角度出发,去京城前娶老婆是非常正常的。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虽然自开书以来天天被喷,但牧闲会一如既往地写下去,写好韩四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四章 良苦用心 千厮门有瓮城,瓮门西向,隔江正对着江北厅城的保定门。 嘉陵江流域的粮棉全在此卸货入仓,都已经中午了,扛包的脚夫依然络绎不绝。不晓得是包没打好,还是前面那个脚夫干活不细心,一大包棉花又撒得满街巷全是,气得货主在后头跺脚叫骂,正应了那句童谣: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 段经承早见怪不怪,送走大足县太爷的“坐府家人”(知县留在府城的长随,类似于驻市办主任),揣着刚收的银子,关上院门快步回到堂屋,喊老伴和二闺女琴儿出来接着说正事。 段徐氏平日里不敢韩四除了穷其他都挺好的,就跟你爹说的,为人耿直敞亮,要模样还有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五章 计划不如变化 韩秀峰要娶婆娘,柱子比韩秀峰还兴奋。 晓得关捕头和关捕头手下的白役余有福要在他家吃饭,急忙上街打酒买肉。在走马老家啥也不干潘二一样没闲着,同大头一起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韩秀峰直到此刻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余有福说啥一句没听清,脑子里全是段家二丫头琴儿那俏生生水灵灵的样子。 “……该置办的全置办齐了,拢共花掉四十六贯七百一十六文。跑了大半天,跑了那么多家店,其实我也记不太清,账是钱二帮着算。不过你放心,就算借他十个胆,他龟儿子也不敢黑这个钱。” “这些全是小事,再说这彩礼钱又不用四娃子出。”关捕头放下茶碗,用胳膊肘捅捅韩秀峰:“四娃子,我让人给你婶娘和柱子娘捎信了,让她们接到信儿再托人给你爹捎信,让你爹不管家里多忙也要放下活过来,这么大喜事他不能不来。” 韩秀峰缓过神,下意识问:“已经给他们捎信了?” “捎了,快的话他后天就能到。”关捕头点了点,接着道:“想着‘铜天王’也不晓得啥时候到,到了也顶多在我们这儿呆两天,反正‘铜天王’一到你就要跟着走,这时间有点赶。” “是啊,太赶了。”韩秀峰深以为然。 “所以我打算吃完捎午就去找段经承,时间赶这婚事就赶着操办,明天换帖纳彩,后天回奉,大后天送彩礼,大大后天踩花堂,大大大后天过嫁妆,一天办一样,办完就迎娶,六天把事办完!” 韩秀峰苦笑着问:“关叔,一天办一样,这可不是一两点赶,街坊邻居会不会笑话?” “只要赶在去京城前把婚事办了,顾不上那么多。” 关捕头一锤定音,余有福禁不住笑了。 韩秀峰觉得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即将娶进门的琴儿,正不晓得该说点啥,一个矮矮瘦瘦跟猴子似的脚夫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急切地说:“四哥,六哥让我告诉你‘铜天王’快到了!” 不等韩秀峰开口,关捕头就一把揪住他领口问:“快到了,啥意思?” “刚才码头来了一条船,船上的人说的,说他们昨儿上午遇上‘铜天王’,被那帮龟儿子讹了六贯钱。” “在哪儿遇上的?” “铜罐驿。” 铜罐驿是川东道的八大水驿之一,离巴县并不远,是解运滇铜的船队必经之地,船队沿川江顺水而下最多一天就能到,说不定今晚就能到。 关捕头大吃一惊,蓦地起身道:“来得真快,来得可真是时候!” 韩秀峰比关捕头更着急,禁不住问:“关叔,这咋办?” 关捕头定定心神,沉吟道:“这不是还没到么,婚事照办,我去段经承说,那些个繁文缛节一天办完!明天就办,明天就娶!” “这……这……这不合适吧。” “特事特办,有啥不合适的。”这门亲事好不容易谈成,关捕头不想夜长梦多,转身道:“婚事要紧,进京的事一样要紧,我去找段经承,你和有福去码头等,‘铜天王’一到就上船找运官,看运官咋说。” “只能这样了,那我先去朝天门。” “别这么去,你不是有官服吗,把官服穿上去。” “哦,我差点忘了。” …… 都说救人如救火,现在娶亲也如救火。 关捕头一刻不敢耽误,交代完就往千厮门方向跑去。 韩秀峰同样不敢拖拖拉拉,噔噔噔跑上楼换官服,余有福虽然只是个白役但也算半个衙门中人,见过县太爷甚至见过府台,晓得官服是咋穿的,急忙跑上去帮着穿戴。潘二一听说解运滇铜的船很快就到,顾不上再做捎午,连忙洗手洗脸,洗完同柱子一起在门口等。 人靠衣装马靠鞍,韩秀峰换上官服走下楼,官服虽说不是很合适,但也有几分官老爷的气派。 川帮脚夫楞了楞,边跟着走边小心翼翼地说:“四哥,要是没啥事我就先回去。” “有事!”韩秀峰乐昏了两天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边走边交代道:“劳烦你再跑一套,赶紧去找六哥,告诉六哥不管‘铜天王’有没有到,也不管它啥时候到,上回跟他说的那些事现在就得安排人去做。” “四哥,上回你跟六哥说啥了,六哥会不会忘了?” “说过啥你别管,六哥晓得,他不会忘的。” “哦,那我就去跟他这么说。” “嗯,顺便告诉告诉六哥,我这就去朝天门码头,到了之后哪儿也去,就在码头等。” “晓得,我走了。” …… 柱子打心眼里替韩秀峰着急,喃喃地说:“四哥,这‘铜天王’早不来晚不来,咋偏偏这时候来呢!” “算算日子,他们也就这两天到。”韩秀峰轻叹道。 “可是这么来你的婚事咋办?” “关叔不是说了吗,特事特办。” “我就怕有变数。” “变就变吧,我韩四顶天立地,这次娶不上婆娘,不等于将来也娶不上,我就不相信我这辈子真会打光棍儿。” 潘二真担心韩秀峰因为迷恋段家二丫头不去京城投供,听韩秀峰这一说,不禁附和道:“四哥,你这话说得太对了。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好看贤惠的也不少,像你这么有本事的人咋会娶不上婆娘!” 柱子岂能不晓得他咋想的,实在气不过,边走边骂道:“潘二,你龟儿子不光早娶了婆娘还生了两个娃,就算客死他乡也不会断了香火。我四哥都二十一了还没成家,这次娶不上婆娘不晓得又要耽误多久,你龟儿子居然说这种话,你龟儿子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四哥说了我才说的,你龟儿子咋像个疯狗乱咬人!” “你才是疯狗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 韩秀峰肺都快被他俩气炸了,回过头咬牙切齿地说:“好啦,也不想想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完没完!” ………… ps:更新晚了,再次向各位兄弟姐妹致歉! 再就是发现读书app有“投资”功能,好像不用币的,韩四将来要是成绩好还有奖励,劳烦各位在看书的兄弟姐妹去点一下投资,这也是衡量新书有没有潜力的一个重要数据,直接关系接下来的推荐位,拜托大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六章 铜天王(一) 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 朝天门是巴县所有城门中规模最大的一座,位于川江和嘉陵江交汇处。 这里自古便是巴县乃至重庆府的门户之地,达官贵人和到川东道上任离任的官老爷都是从这个码头进出。而城门开设的方向又正对着前朝的帝都——江宁,是官老爷们接皇帝圣旨的地方,而皇帝又为“天子”,“朝天门”故此而得名。 韩秀峰三人穿过上书有“古渝雄关”四个大字的城门,一口气跑到江边,一眼望去全是船,全是忙碌着上货卸货的脚夫,还有许多专做脚夫生意的小贩,甚至有个光着屁股的纤夫,都到府城了还不赶紧穿衣裳,难怪江边的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总是骂他们不要脸。 “四娃子,四娃子,是你吗,我在这儿呢!” 正往川江上张望,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韩秀峰回头一看,急忙迎上去问:“八爷,是我,您老有没有见着铜天王?” “没见着,没到呢,这几天我一直在码头上帮你盯着呢。”八爷颤颤巍巍的迎了上来,走到跟前了却不敢靠近,竟带着几分拘束地说:“穿上官服就是不一样,刚才差点没认出来,四娃子,你现而今也是老爷了!” 韩秀峰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搀扶着他笑道:“啥子老爷,这不是还没补上缺嘛,就算能补上您老还是我八爷。” “别这样四娃子,没补上缺你一样是老爷,这会我折我寿的!”八爷吓得赶紧把韩秀峰的手推开,想想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身上脏,可不能把你这身官服也弄脏了。” 韩秀峰不禁笑道:“好吧,我扶您老怕折寿,让柱子扶总可以吧?” “算了算了,让他离我远点,他更不能扶。”人老了就怕死,八爷见着柱子跟见着鬼似乎,吓得急忙往边上躲。 柱子忍不住嘀咕道:“八爷,你都七十了还怕个啥,就算今天咽气你的丧事也叫喜丧!” “你个龟儿子,敢咒我死,看我不打死你!”八爷急了,抡起拐杖就要打。 柱子一边躲一边笑道:“八爷,你看着点脚下,真要是摔死可别怨我。再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能过到七十比那些个大老爷都有福,你还想咋样,再活真要成精了!” “成精就成精,我还想再活几年呢!” 别人这么说八爷一定会生气,柱子这么说八爷不光不会真生气反而有几分得意,因为几年前他生过一场大病整个人都不行了,姜六让大头去喊柱子过来准备帮着收敛,准备帮着操办丧事,结果柱子一到他老人家的病竟缓过来了,一直活到了今天。 所以在别人看来柱子很晦气,在他老人家眼里柱子却是个福星,这几年每次见着都会斗嘴,柱子一见着他总问咋还不死,而他老人家骂归骂打归打,但一转身就跟人显摆他老家福大命大连阎王爷都要给几分面子,不让黑白无常急着来带他走。 韩秀峰早见怪不怪,边看着江面边自言自语:“铜罐驿离这儿不远,咋还没到呢!” “可能被啥事耽误了。”提起正事八爷顾不上再收拾柱子,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说:“运铜的那帮龟儿子你又不是不晓得,铜罐驿是水驿,码头也不小,往来的货船不会少,他们一路敲诈勒索,咋会错过这讹人钱的机会。” “船家又不是瓜娃子,没能避过的没办法,能避开的还不避远远的,他们就算在铜罐驿呆到过年也讹不到几个钱了。再说铜斤啥时运抵京城是有期限的,他们不敢为了讹钱延误太久。” “是啊,可他们咋还没到呢。”八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 穿上官服就是不一样,平日里见着都嘻嘻哈哈打招呼的脚夫们纷纷避让,码头上竟因为他们三人到来空出一片地,八爷很高兴很兴奋,恨不得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脚夫们和船上的那些人全晓得韩秀峰这个官老爷是他老人家看着长大的,对他老人家很尊重。 韩秀峰却有些不习惯,转身道:“八爷,这儿风大,让柱子在这儿盯着,我们去六哥的凉棚坐会儿。” “也好,你不提我差点忘了,炉子上烧着水,赶紧去,可不能把壶烧干掉。” 人活在世上不就图个脸面吗? 潘二能理解八爷此时此刻的心情,笑道:“八爷,四哥扶您老担心折寿,我是四哥的长随,不是官老爷,我扶您老没事。” “好好好,以后四娃子就靠你帮衬了。” “应该的,应该的,您老慢点。” 朝天门码头有两个凉棚,一个有戏台子那么大,一个比一间屋还小。 巴县城是山城,三面环水,交通主要靠水运,没有十里亭、八里亭那样的地方,官老爷们只能在江边迎来送往,大的那个凉棚就是官老爷们恭迎圣旨和恭迎恭送上官时呆的地方。 韩秀峰虽身穿官服却没想过去大凉棚,而是同八爷潘二一道来到姜六的小凉棚。 大老爷们有官署,姜六虽不是官也不是吏但也帮衙门管事,他是朝天门码头的夫头,要管几百乃至上千号在朝天门码头讨生活的川帮脚夫,自然不能没个管事的地方,而眼前这个小凉棚就是他平时“办公之所”。 棚子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又脏又旧的八仙桌和四条同样脏同样旧的大凳,角落里靠着几十根棍棒,一看就晓得是用来跟茶帮打架的。 八爷把烧得只剩下一点点水的茶壶拧下炉子,随即手忙脚乱地找抹布擦桌子擦大凳。 坐下看不清江面,韩秀峰根本没想过坐,站在凉棚前沉吟道:“我晓得铜天王咋还没到了,他们是担心把码头上的船给吓走。要是没猜错,他们会在天擦黑时到!” 八爷年纪大了但耳朵没聋,竟下意识:“这咋办,四娃子,要不要我叫人去知会下那些个船家?” “相熟的知会下,不熟没打过交道的就算了。” “也是,又不认得,货又不给我们背的那些个船家货主与我们何干,被讹活该他们倒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七章 铜天王(二) 出来的匆忙,连捎午也没顾上吃。 在码头边等了一会儿,韩秀峰饿的慌,让潘二去买来几个锅盔,刚就着茶吃了几口,姜六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一见着他就兴高采烈地说:“四哥,真被你给料中了!要是就这么在码头上眼巴巴的等,那帮龟儿子把事办完了我们都不晓得。” “来了?”韩秀峰一阵激动,下意识站起身。 “来了,一共来了三个。他们鬼的很,假扮成从贵州来的客商,也不敢去找牙行,跟做贼似的鬼鬼祟祟,要不是你让我提前派人盯着,真会被他们给骗过去。” “他们不找牙行还能找谁?” “自然找买卖做得最大的那两家,也只有那两家才吃得下那么多货,”想到既能发笔财又能借这个机会报一箭之仇,姜六激动的无以复加,也不管桌上的茶是给谁倒的,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连嘴都顾不上擦就又道:“我晓得你不放心,先回来跟你说一声。这么大事不亲眼盯着我也不放心,我这就回去,再有啥动静我让猴子来报信。” 韩秀峰心想全被料中了,这次解运滇铜的运官比前几年的更死猪不怕开水烫,胆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但想到跟那个运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实在不想把事做绝,禁不住说道:“六哥,你先去盯着,大白天到处是眼睛,他们交易肯定会在夜里。等铜天王到了我先上船求求那个运官,先看看他愿不愿帮这个忙,他要是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 “四哥,那个运官要是答应你坐他的顺风船呢?” “那就当啥也不晓得,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姜六苦着脸问:“可这么一来我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姜六是咋想的,紧盯着他道:“六哥,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晓得那可是要解运京局铸钱的官铜,跟官银差不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将来追究下来,运官是革职查办,你们要是被查到那是要掉脑袋的!” “富贵险中求,不冒点风险咋发财?” “六哥,你不怕死,我怕!” 姜六实在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急切地说:“你现而今是官身,我都不怕你怕啥?” “我怕连累你那帮弟兄。” “可是还跟我这有搞头!” “是有搞头,但要看咋搞,而且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韩秀峰再三权衡了一番,紧盯着他双眼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六哥,别的事我不管,但这事你得听我的,我不想看着你被砍头,更不想看着你手下那些弟兄被问斩。” 姜六回头看看码头上那些个正朝凉棚这边张望的脚夫,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好吧,全听你的,反正不搞我们也不会亏啥。” “谢谢了。” “自给儿兄弟,说这些太见外,我先走了。” “去吧,有啥动静就让人给我捎信,我不发话绝不能轻举妄动。” “晓得,我不会拿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韩秀峰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回头道:“潘兄,你陪四哥去。” 潘二晓得整个计划,刚才是既激动兴奋又担心,听韩秀峰这一说心里踏实了不少,不假思索地说:“好咧,我跟六哥去。” …… 姜六和潘二一走,韩秀峰就边吃着锅盔边在心里反复推敲接下来该咋做,也因为心思不在吃上面,所以吃得很慢,真是细嚼慢咽,几个锅盔竟不知不觉吃了大半个时辰。 正准备去凉棚外看看天色,川帮脚夫中跑得最快,平日里负责帮姜六跑腿捎信的猴子来了,扶着门喊道:“四哥,六哥让我告诉你,那帮龟儿子的买卖好像谈好的,打算买货的那两家正让茶帮的龟儿子去找夫头,看架势像是打算夜里背货。” 韩秀峰低声问:“那三个卖家呢?” “还在买家的铺子里,一起进去的,到现在也没出来。” “那个铺子有没有后门?” “有,不过我们有人在后门盯着。” “这就好,回去吧。”韩秀峰想想又喊道:“等等!” 猴子回头问:“四哥,你还有啥事,是不是有话要捎给六哥?” 韩秀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往他手里一塞:“没话捎,这几铜板你拿着,跑那么远路一定是饿了,前面有卖锅盔的,去买两个锅盔在路上吃。” “谢谢四哥!” 猴子欢呼雀跃地跑了,刚跑走不大会儿,回去打探段经承家消息的余有福回来了,关捕头也跟着一起来了。 “关叔,你也没吃捎午,你先坐下喝口茶,我去帮你和余叔买几个锅盔。” “不用了,在段经承家吃过。”关捕头看了一眼江面,回头问:“铜天王还没到?” “这次的运官鬼的很,看架势是打算天擦黑过来,生怕大白天过来会把码头上的这些船家给吓走。”韩秀峰也下意识看了看江面,随即凑到关捕头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关捕头大吃一惊:“胆大包天!那帮龟儿子要不要脑袋了?” “关叔,这一定不是头一次,只是之前我们不晓得。也不是不晓得,而是从上到下一个比一个怕事,谁也懒得去管,谁也不愿意去招惹铜天王。” “这倒是,巴县就这么点大,只要我们想晓得,有啥事是我们打听不到的。”关捕头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咋办?” “先礼后兵,他给我面子,我就给他面子。他要是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解运京局铸钱的滇铜跟官银差不多,谁敢做手脚没被朝廷发现没啥,要是被朝廷晓得了运官顶多会被下狱,但牵扯进去的其他人可是要掉脑袋的,关捕头不太放心,急切地说:“这我晓得,我是说咋个不给他面子?” “公事公办,”韩秀峰笑了笑,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关捕头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个主意好,这事要是能做成,坐不坐他的顺风船都没关系,只要有银子哪儿去不了,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八章 铜天王(三)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的喧哗。 韩秀峰和关捕头走出凉棚一看,只见十几只船顺流而下下,直奔朝天门码头而来。能清楚地看到船上插满旗帜,甚至能看到船头上“肃静”、“回避”的木牌。 大老爷出巡,在路上遇到要回避,遇到大老爷的官船同样要如此,不然挨一顿鞭子都是轻的。何况来得不是一般的大老爷,而是赫赫有名的“铜天王”! 码头上是船家不想冲撞“铜天王”,更不想被“铜天王”堵在码头边几天走不了。货主们比船家更急,扯着嗓子喊“快走”。然后靠在码头边的船太多,系在外面的来得及,缆绳系岸上的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想到每天都有船家或货主因为被“铜天王”讹诈去衙门告状,大老爷都是和稀泥,关捕头禁不住叹道:“又来了,一年又一年,啥时候是个头!” 韩秀峰苦笑道:“除非朝廷不再用滇铜铸钱。” “这咋可能呢,朝廷啥也不缺只缺钱,没有滇铜和黔铅,朝廷拿啥去铸钱。” “所以这样的事根本没有个头。” 这时候,过去近百年每年都会发生一次的事再次在二人眼前重演。 十几条船一字排开,在船工们的号子声远远的中兜了过来,横篙系缆,把码头边竖着停泊的大大小小三十多船围在岸边,立有“肃静”“回避”衙牌的头上站着几个衙役,有的鸣锣,有的高喊“君子不重则不威”。 “这次的运官是个县太爷。”韩秀峰喃喃地说。 “四哥,你咋晓得的?”潘二好奇地问。 “这还不简单。”不等韩秀峰开口,余有福就得意地说:“鸣锣七下,衙役喊君子不重则不威,这是州县正堂出巡的仪仗。” “还有这讲究?” “有啊,”韩秀峰觉得余有福没说清楚,如数家珍地解释道:“鸣锣七下就是常说的‘打七棒锣’,提醒告诫军民人等齐闪开。君子不重则不威,是因为州县正堂是亲民之官,接触百姓最多,要想有威信就必须自重自持。” 潘二似懂非懂,想想又嘀咕道:“他一个云南的县太爷,凭啥在我们巴县地界上耀武扬威!” “官就官,民就民。只要不是在京城,只要没上官在,他就可以耀武扬威。”韩秀峰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运官所在的官船上。 只见十几个衙役和三四个一看便是长随的家伙,或持兵刃,或持水火棍,或持着拿人的锁链,气势汹汹从官船跳上被围住的货船,再从货船跳上岸,堵住船家和货主们的去路,厉喝着:“奉滇宪令押运官铜,军民人等统统闪开,违者法办!” “差爷,我闪我闪,让我上去成不?”一个脚夫指着岸上苦着脸问。 “想去哪儿,鬼晓得你有没有偷盗官铜!老爷没发话,谁也别想走。” “差爷,你看我身上啥也没有,咋会偷官铜!” “身上没有就没偷,要是被你藏起来了呢!” “你是不是把偷的官铜扔进了江,想等我们走了再来捞?” …… 此情此景,连平时没少敲诈勒索的关捕头也看不下去,咬牙切齿地骂道:“都说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一次不如一次,连穷叮当响的脚夫都不放过,真是穷凶极恶!” 八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说:“那些全是我们川帮的人。”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是强龙根本不把地头蛇放在眼里,关捕头觉得很没面子,可这种事连知县、知府乃至道台都不管,他一个捕班班头又能有啥办法,只能冷冷地说:“八爷,别担心,他们就是吓唬吓唬,不敢来真的。” 韩秀峰同样管不了,但也不想再耽误工夫,回头道:“关叔,你在这儿盯着,我上船去会会这个县太爷。” “去吧,他要是不识好歹,就别跟他废话。等我们给他来个人赃俱获,看他还敢不敢再耀武扬威。” “晓得,我去了。” 韩秀峰笑了笑快步走下坡,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一直走到一个长随模样的家伙跟前。 “请问您是……”运官的长随倒也机灵,见韩秀峰穿着九品官服,急忙打了个千。 韩秀峰故作不快地看看正在敲诈勒索的那帮衙役,冷冷地说:“候补巡检韩志行求见你家老爷,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长随心想原来是个候补官,不禁笑道:“韩巡检,我家老爷正在写公文,恐怕没工夫见您。有啥事跟我说吧,等眼前事忙完再帮您去禀报。” 他话虽是这么说的,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另一个意思。 韩秀峰在衙门帮闲那么多年,岂能不晓得他是在要门包,想到这是衙门的规矩,干脆摸出一把铜钱:“你家老爷到底有没有工夫见我,只有通报了才晓得,劳烦了。” “行,您稍等,我先去通报一声。”长随咧嘴一笑,麻利地接过钱。 “等等,”见他就要转身上船,韩秀峰急忙叫住:“这位老哥,刚才忘了请教你家老爷尊姓,位居何职。不打听清楚,等会儿见着你家老爷不好称呼。” “我家姓周,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加三级记录一次!” “原来是周老爷,失敬失敬。” “韩巡检,要是没啥事我去通报了?” “去吧,劳烦了。” …… 在船边等了不大会儿,刚才那个长随从官船的船舱里钻出来,站在船头招手。韩秀峰抱拳致谢,旋即提着官服衣角爬上货船,扶着船上的货沿船帮走上官船。 “韩巡检,里面请。” “谢谢,”韩秀峰笑了笑,俯身钻进船舱。 只见一个三十七八岁面容白净的七品文官正端坐在一张小案子前挥笔疾书,神情不仅专注且严肃,韩秀峰不想打扰,静静地站在案边等。 督运滇铜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周,为尊旨议奏事。 窃敝县案奉滇宪委运辛亥年上运滇铜,于本年五月二十四日在永宁开兑,随即陆续转运至泸,再由泸转运来重。兹会同选雇夹,中船十五只,外兵小船一只,并练习船工、水手。照例每只装三万斤,业已收载齐全,择于本月二十九日开运头帮。 除径报滇宪外,相应移知。为此,合移贵县,请烦查照来移事理,希即转报。并祈粘帖印花,拨役护送,转移前途,一体放行,足仞舟谊…… 运官正在写的确实是一份公文,并且是知会地方的公文,韩秀峰之前不止一次见过。从字迹上能看得出来,他一定是科举出身,一手小楷写的既工整又漂亮还带着几分灵气,而还是一个会做官的,因为这样的“祈粘帖印花并送清册移”一般的州县官还真不会写,只有经验丰富的幕友或书吏才会。 正看得入神,运官突然抬头问:“老弟尊姓?” 韩秀峰楞了楞,连忙拱手道:“在下免贵姓韩,字志行,冒昧登船,打扰周老爷公干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看看,这不快完了。”周知县带着几分得意地指指写差了不多的公文,又微笑着问:“听口音老弟像是本地人?” “周老爷好耳力,在下正是巴县人,虽捐了个九品巡检,却一直没顾上去吏部投供。” 周知县再次拿起笔,笑道:“老弟来的正好,愚兄正好有件事想请教。” 韩秀峰一看公文就晓得他想问什么,不假思索地说:“周老爷是想问我们巴县正堂吧,我们巴县正堂姓汪,加三级记录五次齐。” 周知县本以为韩秀峰只是个家里有点钱于是捐个官显摆显摆的草包,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不光晓得他正在写的是啥公文,并且晓得这种公文的格式,眼神中充满惊讶,随即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举笔在公文下写上“右移四川重庆府巴县正堂加三级记录五次齐”十九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四十九章 铜天王(四) “差点忘了问,老弟前来所为何事?”周知县把写好的公文放到一边,招呼韩秀峰坐下说话。 眼前这位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甚至有几分礼贤下士之风,仿佛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搞不清楚的真以为他是一个好官。 韩秀峰意识到遇上了对手,带着几恭敬、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周老爷,在下冒昧登船,其实是有一桩事相求。可……可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羞于启齿。” “老弟,你我能在这遇上是缘分,有什么事尽管说,但说无妨!” “那在下就不怕周老爷笑话了。”韩秀峰下意识看看身上的官方,苦着脸道:“在下虽念过几年书却一直没能考取个功名。为替家中长辈争口气,只能砸锅卖铁捐了九品候补巡检。” 让韩秀峰倍感意外的是,周知县竟抚着下巴叹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愚兄之见老弟你是个明白人。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其实科举之途又何尝不是?既然走不通,又何必去钻那个牛角尖。再说考个功名又能怎样,愚兄道光十八年中的举,虽没能考进士、拉翰林但也算有个功名,可还不是落到如此田地!” “周老爷何出此言。”韩秀峰明知故问。 “老弟,你我虽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愚兄也不怕你笑话。愚兄三次会试,屡试不中。要不是同年可怜,收留我在他们的衙门里作幕,连进京赶考的盘缠也凑不上!没考中进士也就罢了,好不容易赶上大挑,被放到云南署理了个缺,结果这缺上有亏空,屁股没坐热就被委了这个差事,老弟你说我倒不倒霉?” “倒霉,倒什么霉?”韩秀峰一脸茫然。 “看来老弟不晓得解运滇铜是一个什么差,这么说吧,愚兄头上这点乌纱帽戴不了几天,滇铜运抵京城之日,便是愚兄被革职查办之时。” “这……咋会这样……” “老弟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总而言之,官不是那么好做的,没考上功名也不是什么坏事。” 韩秀峰表面上装着一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心里却在暗想眼前这位即将被革职查办的云南县太爷难怪这么鬼,原来他给人家做过近十年师爷,官场里的弯弯道道没他不晓得的,刚才那份公文更是不在话下,甚至对会不会被革职查办都不在乎,只要能借此机会把银子捞足就行! 跟聪明人反而好打交道,韩秀峰不再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周老爷,在下冒昧前来是想搭个顺风船,省几两进京的盘缠。在下家境贫寒,只能厚颜相求。若能成全,这一路上在下主仆三人听凭周老爷差遣,鞍前马后绝不会有怨言,等在下补上缺做上官也定当厚报。” 周知县本以为韩秀峰是来帮被堵住的那些船说情的,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是想搭他的顺风船,想都没想就回绝道:“老弟,你有你的难处,愚兄也有愚兄难处。愚兄身为朝廷命官,对外面那些龌龊下作之事是深恶痛绝,可这几十万斤滇铜的运费早被藩司给扣掉了,不让外面那些个夯货讹点银钱,这运费谁来出?” “在下啥也没看见,啥也不晓得。” “老弟,这不是有没有看见,晓不晓得的事,而是愚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实在是有心无力帮不了你,何况你还是主仆三人。” “周老爷,我主仆三人只是搭船,不用您管饭。” “老弟,你就别再为难愚兄了。要是让你们搭船,天晓得外面那些个夯货又会提出什么更非分的要求,又会做出些什么天怒人怨之事。造孽啊造孽,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被摊上这苦差……” 周知县说着说着竟掩面擦泪,搞得像对外面正发生的事真有多歉疚一般。 韩秀峰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随即话锋一转:“周老爷,实不相瞒,在下过去这些年一直在县衙户部帮闲,跟三班衙役关系还算亲近。而我们巴县水道并不好走,共有险滩二十三处,要是风疾浪高翻了船,在下或许能帮上几分忙。” 周知县暗笑有险滩最好,有险滩才能翻船,不翻几条船,怎么跟户部和工部解释铜斤亏缺的缘由! 他干脆不装了,转身指指刚写好的公文:“老弟,这就不用你费心了。愚兄马上就差人移文巴县正堂,真要是风疾浪高翻了船,贵县正堂自然会差人去江里捞。” 韩秀峰不想把事做绝,紧盯着他情真意切地说:“周老爷,让我主仆三人搭顺风船对您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老弟无需多言,此事没得商议。”周知县不想再磨嘴皮子,端起茶冷冷地说:“老弟既在衙门帮过闲,应该知道愚兄肩上的重任,为确保几十万斤滇铜安全运抵京城,闲杂人等是一概不能上船的!” 韩秀峰心想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谈笑风生,这会儿就振振有词冠冕堂皇。 “周老爷息怒,是在下孟浪了,这就告退。” “不送!” 韩秀峰钻出船舱,想想又回头笑道:“周老爷,在下平时没啥事都在前头城门里,您要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管差人去喊。” “走吧走吧,老爷我有什么事会去找贵县正堂!” “行,找我们县父母也好。”韩秀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跳上货船由原路返回。 周知县越想越窝火,呵斥道:“刘三,再有人求见先问清什么事,别见着几个铜板就给人传话!” “老爷,我不是见他也是个官么。”长随站在舱口苦着脸解释道。 “你的狗瞎了,没见他只是个九品吗,还是个候补的穷鬼。” “可是我瞧着他应该有点钱。” “不说了,去岸上瞧瞧你二爷有没有回来。” “哦,这就去!” 长随猛然意识到还有大事要办,正准备上岸,周知县又从船舱里探头道:“等等,这有份公文要送巴县衙门,顺便带去,记得管他们要个回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五十章 铜天王(五) 解运滇铜的差役和运铜的船夫在码头上为所欲为,把一帮被围住的船家和货主弄得怨声载道,他们甚至把希望寄托在韩秀峰身上,以为韩秀峰上官船是去帮他们说话的。 事实上他们的事韩秀峰管不了更顾不上去管,依然对周围正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快步爬上坡走到关捕头跟前:“关叔,船上的龟儿子不光给脸不要脸,还跟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啥子运铜重任在肩,闲杂人等一概不能上船。” “那就用不着跟他客气了。”关捕头早看“铜天王”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岂能错过,立马回头道:“有福,赶紧去喊人,只喊信得过的兄弟,口风不严的一个也别喊。” 有活儿干就意味着有钱赚,余有福忍不住笑道:“喊几个?” “有十五六个应该够了,让弟兄们全带上家伙。” “喊到了在哪儿会齐?” 余有福这个问题把关捕头问住了,他楞了楞,下意识看向韩秀峰。 韩秀峰回头看着江面上的官船,沉吟道:“我上船时那龟儿子正在写知会我们巴县署的移文,他要是不知会,我们那位大老爷一定会装聋作哑,但一知会就不能不管不问,移文一到肯定会让壮班差人来码头协助看护。” 关捕头看着天色说:“这会儿县衙该关门了。” “门关上只能挡住去告状的百姓。” “也是,门关上他们会去擂鼓。” “我瞧了一眼他写的移文,文上说一共十五只船,每只装三万斤滇铜,也就是说江上一共有四十五万斤滇铜。”韩秀峰点了点系泊在码头外围的船,微皱着眉头道:“船全在这儿,一只不少,要是铜全在船上,等壮班的弟兄们到了他们咋盗卖,茶帮的脚夫咋帮他们往岸上背?” “这话说这点子上,”关捕头深以为然,摸着下巴道:“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盗卖,买家一样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盗买。毕竟这是官铜,被查到是要掉脑袋的。” 正说着,云南县太爷的长随和一个衙役拉住一个脚夫,不晓得他们说了些啥,随即同脚夫一起爬上坡,明明晓得韩秀峰在小凉棚这边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同脚夫一起直奔城门而去。 关捕头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应该是去送移文的,估计人生地不熟,所以找个脚夫带路。”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韩秀峰眼前一亮,抬头笑道:“关叔,我晓得咋回事了!” “咋回事?” “这种知会县衙的移文我以前见过,但从没见人送,更没见人写,所以就没想到移文送达的时间不对劲。” “四娃子,咋不对劲?”关捕头追问道。 “照理说公文在滇铜进入我们巴县地界之前就应送到,也只有这样我们那位县太爷才有时间差青壮一路护送。而这次的公文至少晚了两天,滇铜进入巴县地界我们都不晓得,直到运铜的船靠到码头才晓得他们到了。” 关捕头脱口而出道:“他们搞了鬼,在半路上调了包,船上装的不一定全是铜!”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差点被那龟儿子骗过去,我们巴县水道并不好走,共有险滩二十三处,我说他咋就不怕翻船呢,原来他不光不怕说不定还希望翻几只,到时候我们就算帮他把沉在江底的铜全捞上也不够数。” “到底有没有翻船,我们的那位大老爷是要拟文上呈的,这就是帮他作证!” “所以说这次的运官鬼得很,真要是让他的诡计得逞,等铜运抵京城就算不足数说不定都能让他蒙混过关。” “可惜他遇上了你,不过说到怪只能怪他自给儿太小气。”想明白运官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关捕头就有了主意,笑了笑又回头道:“有福,你先去喊人,让弟兄们带在丰瑞楼会齐。”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去喊,别耽误正事。” “余叔,放心吧,船上那龟儿子把剩下的铜藏在哪儿我们不晓得,但晓得谁打算买他的铜,只要盯住买家他们就跑不了。”韩秀峰打发走余有福,转身笑道:“关叔,我们也该去找二老爷,他日子过得太清苦,再不发点小财这官不是白做了。” 关捕头暗想这事要是能办妥,不光能发笔小财还能跟二老爷套个近亲,二老爷虽说是个“摇头老爷”但那是在平时,大老爷要是去成都公干或家里死了人要回乡丁忧,二老爷就能说了算,运气好还能署理几天。 想到这些,关捕头不禁笑道:“走走走,给二老爷送份厚礼去!” 大清的官员全是流官,做官的地方必须离乡五百里甚至更远,并且在不能娶任地的女子为妻,不能纳任地的女子为妾,同样不能在做官的地方买屋置田,否则会被革职还要被杖八十。 陶主薄在县衙呆不下去又不能买屋只能租了个两进的民宅,虽然被戏称为“摇头老爷”管不了啥事但平时要做的事却不少,所以大熄灭池西边的这个院子既是陶主薄在巴县的家也是他的官署。 关捕头平时没少来,一到门口就伸手砸门。 “谁啊,天都黑了啥事?” “赵伯,是我呀,有急事向二老爷禀报,赶紧开门!” “我说谁了,原来是关大,来啦。”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是陶主薄的长随赵伯提着灯笼站在门后。 关捕头正准备请他去通报,陶主薄倒先走了出来,远远地问:“关大,什么事这么急,是不是大老爷差你来传话?” 关捕头连忙道:“大事,跟大老爷没关系,也不能让大老爷晓得。” 陶主薄觉得很蹊跷,不动声色说:“韩四也来了,还把官服给穿上了。” 韩秀峰拱手道:“二老爷,真有急事。” 相比关捕头,陶主薄更愿意相信虽然年轻到做事滴水不漏的韩秀峰,侧身道:“既然有事,还是急事,那就进来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韩四当官》正文 第五十一章 铜天王(六) 韩秀峰穿上了官服,不管这个官有多大,也不管是不是候补的,但一样是官! 陶主薄一反常态招呼韩秀峰坐,甚至让赵伯去沏茶,聊了一会儿连称呼都变了,不再跟之前那样一口一个韩四,开口闭口都称韩秀峰为“老弟”。关捕头虽然只能站着,但却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不只是因为即将能发一笔小财,还以为他看着长大的四娃子出息了,竟跟二老爷坐着说话。 陶主薄没答应出这个面,同样没断然回绝,而是低声问:“大老爷不晓得?” “连我们都差点被那个胆大包天的贪官给骗了,大老爷哪晓得这些事。” “召集的衙役可靠吗?” “可靠,”韩秀峰回头看看关捕头,意味深长地说:“二老爷,您想想大老爷才来巴县几天,他不光连人都没认全,还打这个的板子,打那个的板子,把好好的一个衙门弄得怨声载道。现而今上上下下谁不念您的好,您署理的那两个月哪有这些事。” 关捕头很清楚这事不能让大老爷晓得,要是让大老爷晓得了,下面这些人别说一文钱也捞不着,还会因此被打板子甚至被开革,见陶主薄犹豫不决,冷不丁爆出句:“二老爷放一万个心,我喊的全是信得过的弟兄,这事要是泄露出去您拿我是问!” 陶主薄想想又问道:“川帮那边呢?” “川帮您更不用担心,他们现而今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都快被茶帮那些个龟儿子逼得活不下去了,攀您的高枝儿还来不及呢,咋会傻到坏您的事。” “既然知情的人不多,也全信得过,教训教训那个胆大包天的运官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只是事成之后这银子怎么分。出过力的全要有份儿,川帮那边也要给点甜头,不然今后怎么让他们做事。” 犹豫了半天,原来他想的是银子! 韩秀峰暗骂了一句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抬头笑道:“二老爷,您一半,剩下来的我来分,保证大家伙都能满意。” “一半?”陶主薄像看白痴似的看着韩秀峰,似笑非笑地说:“老弟,你在衙门帮这么些年闲,不可能不晓得衙门的规矩。你们请我出面,就是让我去担这天大的干系,只分一半怎么也说不去。” “二老爷,只要按刚才商议好的办,就算朝廷晓得了追究下来也不会牵连到您,哪有啥天大的干系。” “老弟,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五成五,您分五成五,剩下的四成五我去分。” “八成,少半成也不行,要么你们去另请高明。” “二老爷,刚才我忘了说,其实这事是川帮发现的,他们原打算来个黑吃黑,我晓得之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及时把他们给拦住了。您想想,本来全是他们的,现在却只给他们分一点点,您说他们能不能答应?” 既然做上了官就不能没官老爷的排场,可主薄这个官说了不算,陶主薄入不敷出这日子真过得快揭不开锅,岂能错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阴沉着道:“他们可以不答应,可以去黑吃黑,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就算有这个胆也能赚足钱但有没有那个命去花!” “六成,不能再多。”时间紧急,韩秀峰不想再跟他讨价还价,起身道:“二老爷,您愿意出面就分您六成,外加捕班今后唯您二老爷马首是瞻,需要川帮做啥事也尽可以让关班头去吩咐。您要是不愿意出面,就当没这回事,就当我们没来过。” “曹典史胆小如鼠,他才不会帮你们出这个面。没有我,你们啥也做不成!” “我们不找曹典史,我们直接去向大老爷禀报,我们帮大老爷发笔财,大老爷总得赏我们口汤喝吧,算算应该也有两三成。” “他能赏你们两三成,做梦!” “不试试咋晓得,二老爷,打扰了,我们先告退。” “等等。” “二老爷您还有啥吩咐?”韩秀峰回头问。 陶主薄暗骂了一句小狐狸,起身笑道:“别急着走吗,四六分就四六分,这总成吧。” 韩秀峰心想就晓得你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欣然笑道:“成!” “好,就按刚才商议的办,你们先去捉人拿赃,我先换官服,换上官服去朝天门瓮城等。竟敢盗卖官铜,我倒要看看那个运官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二老爷,那我们先走一步,一有消息我就让人及时去朝天门向您禀报。” “去吧,小心点,别把动静搞太大。” “明白。” …… 走出陶主薄租住的小院,关捕头再也忍不住了,边走边骂骂咧咧:“这龟儿子的心也太黑了,竟敢狮子大开口要八成,幸亏只是个摇头老爷,要是让他做上大老爷,我们这些当差的还有活路吗?” 韩秀峰劝慰道:“他是穷疯了,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自然会多要点,再说这跟做买卖没啥两样,他能漫天要价,我们一样能坐地还钱。” “还又咋样,还不是要分他六成。” “关叔,你以前不是常跟我们说做人不能太贪吗,今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不小,这钱也烫手的很,搞不好真会要命的。让他出面,分他六成,事就能办得妥妥当当,这钱我们就能分得心安理得,用不着因为点钱搞得提心吊胆。” “这倒是,有命赚钱也得有命去花。” 关捕头正感慨四娃子做事最稳妥,前面突然蹿出一个人影,那人跑得很快,眨眼睛就跑到了二人跟前。 关捕头认出是川帮的小脚夫,停下脚步问:“我说谁呢,原来是你个小猴子,啥事?” “六哥让我来给四哥稍信。” “说吧,关班头是自给儿人。” 猴子偷看了一眼关捕头,边擦着汗边说道:“四哥,那三个龟儿子一个奔了朝天门码头,上了运滇铜的官船,剩下那两个跟李记铜锡行的掌柜往紫金门去了。一拨儿往东,一拨儿往西,六哥心里没谱,让我赶紧跟你说一声,结果跑到朝天门,他们说你来二老爷家了,我就又追到了这儿。” 韩秀峰不禁笑道:“声东击西,有点意思。” 关捕头也笑道:“被我们猜中了,那龟儿子不止十五只船,他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趁我们不注意把调包的铜偷偷卖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请假条 今天从重庆回江苏,一大早的航班,凌晨4点就要去机场,担心误机昨夜写好之后就没睡,今天睡了半天还是头疼,写了两千多字不满意,就不发了。 请假一天,请各位书友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铜天王(七) 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 紫金门外便是紫金厢,一大片依城墙而建的吊脚楼,参差不齐,杂乱无章。住这儿的不是穷人就是甚至连家也没有的脚夫,鱼龙混杂,每天都要生火做饭,经常不慎走水,一烧便是一大片。 关捕头生怕打草惊蛇,亲自去丰瑞楼去找余有福等捕役,让一帮衙役和白役分头前来,最后在离江边码头不远处的一个货栈后头与韩秀峰会齐。 “四娃子,李记的人呢?” “在魏二婆娘的茶馆里喝茶,”韩秀峰指指坡下,又回头道:“这会儿下面的茶馆饭馆里全是人,人多眼杂,他们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关捕头擦着汗问:“这要等到啥时候?” “也不会等太久,下面那些人卖一天苦力一个个累得像条死狗,耍不多大会儿,再有半个时辰估计就没啥人了。” “也是,”关捕头点点头,想想又问道:“茶帮有没有来人?” “来了,来了个夫头。” 余有福激动地笑道:“这么说铜就这儿,就在其中一条船上!” 韩秀峰笑道:“八九不离十。” …… 三人边聊边等,一帮捕役和白役有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有的抓紧时间靠在货栈墙根儿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聚集在码头边茶馆饭馆的人纷纷散去,江边的灯火渐渐熄灭。 脚下地势虽高,但离码头不近,又是晚上,看不太清。 韩秀峰正琢磨着要不要招呼众人摸下去,左边巷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望,原来是姜六和猴子。 关捕头急切地问:“姜六,朝天门那边咋样?”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姜六扶着石墙,气喘吁吁地说:“下午那人上了官船,估计是在船上吃了个宵夜,就又带着几个长随模样的龟儿子奔这边来了。我和猴子抄的是近路,所以赶在他们前头到的。” 关捕头微皱着眉头问:“运官没来?” “没来,那龟儿子没上岸,八爷说他好像都没露过头。” “没上岸没露头,你们咋晓得他长啥样,又咋晓得他没来?” “来的那几个没穿官服!” “没穿官服不一定就不是官。” “关班头,你是说他会乔装打扮成长随?” 关捕头回头看着漆黑的江面,沉吟道:“你想想,他费这么大周折,要在我们这儿盗卖的滇铜自然不会少。卖出去说不定真有几千上万两银子,你说这么大买卖他会不来?” “关叔,我要是他,我一定不会来。”韩秀峰接过话茬,抽丝剥茧地分析道:“不管他那个县太爷是不是署理的,也不管他那个县太爷拢共做了几天,但终究是一县正堂,手下不可能没几个信得过的家人。再说监守自盗可不是儿戏,万一东窗事发,他不来还能有个回旋的余地。” 想到做官的一个比一个鬼,关捕头冷冷地说:“不管他来不来,只要铜在这儿就行!” “对,捉贼拿赃,就算逮不着他人,逮着他那些个手下也一样。” 正说着,巷子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川帮脚夫从阴影里跑了过来,兴冲冲地说:“六哥,茶帮的龟儿子来了,来了六七个!” 报仇就在今夜,姜六热血沸腾,一把抓住脚夫问:“到哪儿了?” “全在码头蹲着呢,站这儿看不清。”脚夫擦了把汗,又眉飞色舞地说:“他们开始想上船,结果船上的人不让,好像还亮出了兵刃。” “他们想上哪只船?”关捕头下意识问。 “想上魏二婆娘茶馆正对着的那只,船上的那些人看着面生,一个比一个凶,手里还有兵刃,我估摸着货就在上面。” “船上一共几个人?” “连船工有五六个。” 这时候,又有一个脚夫跑了过来,一见着姜六就急切地说:“六哥,从朝天门过来的人进茶馆了,茶馆里没别人几,这会儿就剩他们。” “晓得了,回去盯着。”姜六打发走他的手下,转过身紧盯着韩秀峰问:“四哥,咋办?”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再等等,等见着铜再动手。” 姜六生怕白忙活,又急切地说:“四哥,万一运官手下那帮龟儿子连船一股脑卖给李记,谈妥价钱拿上银票就走咋办?” 韩秀峰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他们没那么快走。运铜这个苦差累差,一个官一辈子顶多被摊上一次,也就是说姓周的那龟儿子之前从未跟李记打过交道,李掌柜之前也没见过他。几千乃至上万两银子的大买卖,李掌柜不亲眼看着货,不验验货的成色,他是绝不会给银票的。” “这倒是,做买卖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 就这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川帮脚夫来报茶馆里的人出来了,他来时那些人正摸黑往江边走,这会儿应该已经上了船。 之前问过,那条船系泊在岸边,而金紫门码头虽没朝天门码头那么繁荣,但一到晚上靠在码头边的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韩秀峰不担心他们会从江上跑,不但他们把船撑走去其它地方卸货,不过也不想再等了,转身道:“关叔,时机差不多了,动手吧。” “行,”关捕头深吸口气,回头喊道:“弟兄们,打起精神干活了。这次跟往常不一样,天晓得那帮龟儿子会不会狗急跳墙。他们要是敢不听号令,我们也就用不着留手,只要不打死就行,打死一两个也没啥事。” “晓得,这帮龟儿子在我们地盘上横行霸道,劳资早想收拾他们了!” 姜六岂能错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竟咧嘴笑道:“关班头,我们带了家伙,他们人也不少,我们跟一起上!” 来的全是好勇斗狠的,韩秀峰急忙道:“关叔,各位,我们折腾一晚上是为了求财,等会儿还是悠着点,能不闹出人命就别闹出人命。” “四娃子,放心,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是做啥的,我们心里有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铜天王(八) 朝廷的税赋和大小老爷们的俸禄全是用银子算,而官银是不能拿出去用的,就是算给绿营发饷或赈灾而调拨官银,也要敲碎或重铸之后才能用,事实上大多情况下是先重铸再去钱庄兑换成铜钱。 总之,市面上用的几乎全是铜板。 然而大清缺铜,那么多省只有云南产铜,所以朝廷严令禁止私铸私销铜钱,并且民间买卖和使用的铜制器皿或乐器均不能超过五斤,违者法办! 私铸铜钱李记铜锡行的掌柜李得富打死也不敢,但民间有用铜器的传统,尤其那些个大户人家所用的香炉烛台、铜盆铜镜有没有超过五斤朝廷哪晓得,可以说这是一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而私自把钱熔成铜朝廷一样没法儿管。 所以之前缺铜,李得富就会找个地方私销铜钱。 可现在不比以前,京局铸的京钱和各省铸的制钱用铜越来越少,铸造时加的铅越来越多,有些钱掉地上甚至能摔碎,再跟以前那样靠私销铜钱来获得铜不划算。 现在市面上百斤铜已经卖到十五两银子,成色好的要十六七两,而今年解铜入京的运官手里不仅有成色上好的滇铜,而且百斤铜只开价十二两,这价钱就算在产铜的云南也买不到。 跟着云南的人钻进船舱,掀开草垫子,看着舱里这一块块铜锭,李得富欣喜若狂! “李掌柜,你是行家,一看就晓得我这铜咋样,也晓得这儿有多少斤。时候不早了,银票呢,把银票拿来就可以让你的人往岸上背。” “好好,看看我就放心了。”李得富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笑道:“周二爷,您点点,全是‘西号’的银票,一共一千两百两。” “才一千两百两,才买一万斤!” “周二爷,我们做的是小本买卖,况且您来得这么急,我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不怕您笑话,连这一千两百两也是七拼八凑来的。您要是不急着走,哪怕在巴县再多呆三天,我就能多吃下点。” “后天就要走,一天不能耽误。算了,今天先卖你一万斤的读者,明天要是凑到钱就再卖点给你,不过不能在这儿,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得换个地方。” “好好好,银票您收好,我去叫来人来背。” 李掌柜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呵斥声。 “衙门办事,给我老实点!” “奉大老爷命搜捕盗匪,你是干啥的,还持凶器,是不是想造反,还不赶紧把刀放下!” “我……我们也是官差,你们敢再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还敢冒充官差,拿下!” “竟敢冒官,打死你个胆大包天的龟儿子……” 关捕头和姜六是有备而来,气势汹汹,人多势众,二三十号人挥舞着棍棒一拥而上,来自云南的几个官差和周知县的几个长随顿时被打得满地打滚,茶帮的那些个脚夫不敢不听衙役号令,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不敢乱动。 李得富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船舱里。 周二爷也吓懵了,傻傻地看着关捕头和余有福掀开帘子钻进船舱。 “这不是李记铜锡行的李掌柜吗,大晚上您不在家好好呆着跑这儿来做啥。”关捕头把他揪到一边,又一把抓住周二爷的肩膀:“你是何人,有没有户口牌?” “我……我……” “我啥子我,爷问你话呢!” 周二爷缓过神,急忙摸出一把碎银:“这位差爷,我是从贵州过来做买卖的生意人,白天没空,就约李掌柜晚上来船上谈买卖,没想到还惊动了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 “谈生意,谈啥生意?” 关捕头正准备揣起碎银,余有福突然抬头道:“关班头,他们谈的可不是一般生意,这些全是铜,铜锭上还有衙门官戳,全是官铜!” “官铜!” “嗯,不信你看啊。” “你个龟儿子,竟敢倒卖官铜,还想让劳资睁只眼闭只眼,这不是想连累劳资想要劳资命嘛!弟兄们,再进来几个,把这两人拿下!” …… 韩秀峰不光没上船甚至没去江边,就这么站在高处,一直等到关捕头让猴子来传话。 人赃俱获,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跟猴子交代了几句就带着潘二直奔朝天门。 朝天门瓮城有个小公房,之前的几任主簿把这儿作为官署,现在的这位陶主簿拖家带口上任,在这边既住不下也不方便,所以才去大熄灭池租民宅住。 摸黑赶到翁城,陶主簿正端坐在堂上挑灯夜读,他家老仆赵伯站着一边伺候。烛光晃动,要是换身行头,边上再搁一杆大刀,乍一看真像关公。 听见脚步声,看清来的是韩秀峰,陶主簿立马放下书问:“老弟,事办成了吗?” “成了,人赃俱获。”韩秀峰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公案左侧的椅子上,接过赵伯端来的茶,强按捺住兴奋微笑着说:“这次的运官胆子可不是一两点大,竟整整调包了一船滇铜,估摸着有三万斤。李记铜锡行的掌柜胆子也不小心,不但敢买还一买就是上万斤,结果被我们逮了个正着,查获银票一千两百两!” 千里为官不就是为了银子吗,陶主簿乐得心花怒放,急切地问:“银票呢?” “带着呢,您看看。”韩秀峰递上银票,接着道:“这只是赃银,李掌柜想保住身家性命,这点银子恐怕是不够的。” 陶主簿看着银票越想越高兴,禁不住笑道:“老弟所言极是,一千两百两咋够,少说也得再拿两千两!” “这就要看二老爷您的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船上的铜太多,一时半会儿搬不来,就这么搬被人看见也不好,我让关班头找人把船撑过来,把船撑到城外码头就地看管。” “嗯,这样最稳妥。” “再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运官没出面,刚才捉的是他那些个家人,其中一个应该是他弟弟,等人押到了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只有拿到他们签字画押的口供,我们才好去收拾那个胆大包天的运官。” 陶主簿心想发财的机会难得,不禁抬头笑道:“老弟放心,接下来的事全交给我,看我咋治他们个服服帖帖,看我咋那个胆大包天的运官老老实实掏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铜天王(九) 关捕头把牵扯进“盗卖官铜一案”的各色人等全带到瓮城,陶主薄只是问了几句搞清谁是谁,就让关捕头把人带到堂外好生看押,既没用刑也没问其它的,更没让人记录再让那些个犯事的家伙签字画押。 韩秀峰之前虽然一直在衙门帮闲,但终究只是个清书,主要跟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吏以及大老爷的长随打交道。平时别说大老爷,甚至连大老爷的幕友也很少见到。自认为晓得衙门的规矩,其实晓得的只是胥吏衙役的规矩,直到此时此刻才晓得做官不是那么简单的。 陶主薄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好说话”,而是谨守做官的规矩! 因为只有州县正堂才能升堂断案,他要是对周二爷等人用刑或录供词弄不好会授人以柄,像这样啥也不做就算县太爷晓得了他大可托辞深更半夜不敢惊扰,案子还是要由县太爷去断的,牵扯这个案子的各色人等也是留给县太爷判的。 已经稳操胜券了他还这么小心,韩秀峰正暗自感慨处处皆学问,陶主薄突然问:“老弟,运官给我们巴县的移文有没有附带备造各船装载铜斤并船只号数的清册?” “有,”韩秀峰缓过神,放下茶碗道:“船上的那位是个落第举人,曾给人做过近十年幕友,往来公文该咋写没他不晓得的,我在船上无意中看了一眼,该有的全有,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陶主薄沉吟道:“这么说他是‘大挑’出来的官。” 大挑不同于会试,比的不是文章咋样,而重在形貌与应对,须体貌端正,言语译明,所以有“同田贯日气甲由申”八字诀,合于前四字形貌者为合格。例如长方面型为“同”,方面型为“田”,身体长大为“贯”,身体匀称为“日”,说白了就是以貌取人。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禁笑道:“是的,他自给儿也是这么说的,不过看上去确实气度不凡。”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陶主薄搞得像有多惋惜似的叹了口气,又问道:“老弟,清册上的流水账你还能不能记得?”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记得,总共就十六只船,其中一只是兵船,其它全是中船,每只装铜三万斤,从头到尾全一样,连流水账都算不上。” “好,太好了,劳烦你写一份,等那运官到了我有大用。” “举手之劳。” …… 官船上,周知县牵挂着外面的买卖,坐在舱里边喝茶边等消息。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消息,反而等来了一个巴县的衙役。 “这么晚了,你们大老爷找我何事?” “禀周老爷,不是我们大老爷找您,而是我们二老爷请您去趟瓮城。” “二老爷?”周知县不解地问。 关捕头不想耽误工夫,冷冷地说:“禀周老爷,二老爷就是本县主薄陶老爷。刚才我等巡夜,在金紫门码头擒获一帮盗卖官铜的不法之徒,所盗卖的官铜多达三万斤之巨,兹事体大……”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周知县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很快缓过神,不动声色说:“擒获的那帮不法之徒现在何处?” “全押在瓮城,周老爷大可放心,他们跑不了!” “好,我去看看。” “周老爷请。” 长随刘三听得清清楚楚,双腿都吓软了,扶着船头的衙牌紧张地说:“老爷,那是鸿门宴,你不能去!” 周知县抬头看看岸上正打着灯笼的巴县衙门派来协助看护滇铜的青壮,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拍拍刘三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戏看多了吧,还鸿门宴。在船上好好呆着,老爷我去去就回。” “老爷……” “少废话,走了。” 周知县一连深吸了几口气,阴沉着脸跟关捕头一起跳上货船,然后从货船的跳板上岸,叫上几个从云南带来的衙役,爬上坡,跟着关捕头一起来到朝天门瓮城。 周二爷等人全跪在城墙根儿下,一帮捕役或持兵刃,或持水火棍,凶神恶煞般地围成一圈,见周知县带着人到了,有个家伙竟想起身求救,结果招来一顿棍棒,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竟敢诬陷上官,看我不打死你个龟儿子!” “听见没有,看见没有,也不想想这是啥地方,不想受皮肉之苦,全给我跪好了,全给我老实点!” 周知县像没看见一般径直走进大堂,一跨过门槛就拱手笑道:“原来是陶兄,陶兄好大的威风,这是给周某下马威。” “岂敢岂敢,”陶主薄急忙起身绕过公案打个千,随即招呼道:“巴县主薄陶有哲恭迎周老爷,坐,请上坐。” “周老爷请。”韩秀峰起身施了一礼,旋即指着赵伯刚沏好的茶:“周老爷,请用茶,这是我们二老爷珍藏的雨前龙井,您一定要尝尝。” “韩老弟也在,看来我家老仆没说错,宴无好宴,你们这是给周某摆鸿门宴!”周知县既不坐也不喝茶,就这么站着冷冷地看着陶主薄和韩秀峰二人。 “周老爷何出此言,周老爷,下官深夜差人邀您前来,一是想尽下地主之谊,请周老爷上岸喝杯茶。二来今夜当值的捕役擒获一帮盗卖官铜的不法之徒,兹事体大,下官不敢也不能不当回事。” 周知县一看到韩秀峰就猜出了个大概,反而没之前那么慌了,竟抬头环顾了下四周,冷冷地说:“恕我直言,你们这是私设公堂!” “周老爷,您这就扯远了,下官虽只是个九品主薄,但一样是朝廷命官,一样有官廨,而这里正是下官的官廨,何来私设公堂这一说?” “到底是不是,陶兄心里有数。” 陶主薄回到公案后缓缓坐下,紧盯着周知县道:“周老爷,您要是非这么说,非这么想,那这案子下官还真不敢管了。外面那些个胆大包天的不法之徒跟疯狗似的乱咬,声称盗卖官铜是周老爷您指使的,而周老爷是一县正堂,这事不光下官管不了,我县正堂汪老爷一样管不了。您请回吧,咱们明天一早道台衙门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铜天王(十) 周知县对巴县乃至重庆府都不熟,但川东道却是如雷贯耳。 分巡川东道加兵备衔兼理夔关税务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与四川制台藩台没法比,但也是手握大权的四川大员之一,上马管军、下马官民,甚至能密折专奏上达天听。这事要是闹到川东道署,搞不好真会掉脑袋的! 周知县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坐下端起茶道:“陶兄到底想怎么样?” 陶主薄笑道:“不是下官想怎么样,而是周老爷想怎么样。” 一个堂堂的七品知县居然被一个九品主薄和一个九品候补巡检玩弄于鼓掌,周知县越想越窝火,禁不住回头道:“事情很简单,这位韩老弟想搭本官的船去京城补缺,本官职责在身不敢懈怠,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船。韩老弟怀恨在心,恼羞成怒,于是找来一帮人构陷本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韩秀峰心想这也太不要脸了,明明人赃俱获居然振振有词。不能让他信口胡诌,不能让他把黑的说成白的,韩秀峰立马站起身:“周老爷,您这话就经不住推敲了,就算我韩志行怀恨在心恼羞成怒,找一帮本地人来构陷您,也不可能找您的部下来构陷您。” “韩老弟,别忘了有句话叫屈打成招。” “铜呢,查获的官铜咋说?周老爷,捉贼拿赃,要晓得我县捕役今夜可是捉了个正着,堪称人赃俱获!” 周知县心想你个穷光蛋还敢跟我玩心眼,端着茶冷冷地说:“韩老弟,你这个候补巡检不简单,在巴县可谓一手遮天,先是威胁本官说什么巴县水道不好走,共有险滩二十三处,要是不让你上船,万一船翻了铜沉到江底,你就能让你们巴县的那些个衙役不差人帮我捞。 现在更了不得,竟伙同衙役指鹿为马,硬说本官押运的其中一只船上的滇铜,被本官的家人和那些个衙役拿去盗卖,甚至还想置本官于死地,屈打成招,让本官的家人和本官的那些个衙役说是本官指使的,你的心肠真歹毒啊!”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你这是狡辩!” “到底是不是强词夺理,到底是不是狡辩,这要看道台相信你韩老弟这个花银子捐的九品候补巡检,还是相信我这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周知县放下茶碗,又回头意味深长地说:“陶兄,本官这个差是苦差累差,就算明儿个不去道台衙门,等到了京城也要被革职待参,早晚也会去刑部大堂。你说这事闹到道台衙门,道台会怎么断,是先参我一本,等京城的公文到了摘掉我的顶子,还是让我戴罪继续押运?” 陶主薄心道朝廷收拾你龟儿子是早晚的事,但把滇铜运往京城这事不能耽误,川东道乃至成都制台衙门不会傻到指派官员来接替他,而行文去贵州这一来一往又会耽误时间,就算查实了到头来可能还是让他继续做这个运官。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也不是他一个区区九品主薄该管的。 陶主薄可不是韩秀峰这个官场愣头青,拿起韩秀峰刚写的清册,慢条斯理地说:“周老爷,您说韩老弟指鹿为马构陷您,但您给我们巴县的移文上可不是这么说的,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督运滇铜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加三级记录一次周,为遵旨议奏事。今将各船装载铜斤数目并梁头入水尺寸编制号次、编造清册,移送查照施行。 计开:第一号夹,中船一只。梁头一丈二尺,装铜三万斤,船身入水三尺三寸;第二号夹,中船一只。梁头一丈二尺,装铜三万斤,船身入水三尺三寸……以上共船一十五号,每只装铜三万斤,共装滇铜四十五万斤。合并声明,外兵牌船一只。” 周知县愣住了,韩秀峰禁不住笑了。 陶主薄放下清册,紧盯着他道:“周老爷,口说无凭,我们得有实证。您一共十六只船,其中十五只装载滇铜。现在我们又查获到一只,并且船上一样装载滇铜三万斤,这只船是从哪儿来的,船上的滇铜又是从哪儿来的?” 韩秀峰暗赞了一个姜还是老的辣,忍不住追问道:“周老爷,我韩志行可以构陷您,但我韩志行又不是神仙,凭空变不出一船铜!” 周知县悔之不及,心想早晓得这样就不应该急着移文巴县。 他下意识看看堂外,定定心神,沉吟道:“陶兄,事已至此,本官也就不怕你笑话。解运滇铜是苦差累差,不信你大可差人去云南查证,真是一文钱的运费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让本官怎么把几十万斤滇铜运抵京城?万般无奈之下,本官只能捎带一船铜沿路贩卖,以补贴运费。” “周老爷,您这个差有多苦有多累下官是晓得的,捎带一船沿途贩卖以补运费不足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查获的可是官铜,下官想问问官铜您是咋捎带出来的,官铜能沿途贩卖吗?” “这……这实属无奈,这纯属权宜之计。” “周老爷,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再无奈也不能盗卖官铜!恕下官直言,您这不是权宜之计,您这事要是捅上去是要掉脑袋的!” 韩秀峰不失时机提醒道:“周老爷,您或许能保住脑袋,但外面那些人吃饭的家伙肯定是保不住的,好像其中还有您的胞弟,他要是被秋后问斩,您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陶主薄深以为然:“是啊周老爷,下官想想就替您痛心。” 周知县怕的就是这个,不然他真会破罐子破摔,见退无可退,干脆问道:“陶兄,韩老弟,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你们开口吧,到底想怎么样?” 陶主薄倒也痛快,啪一声拍了下公案:“五千两,查获的铜发还给您,外面那些人您也可以带走,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周知县急了,起身道:“五千两!陶兄,我要是有五千两还能出此下策?” “这样吧,给周老爷您一个面子,四千两,不能再少。要晓得这事闹的很大,晓得的人很多,您想全身而退,这封口费一个也不能少。” “四千两也没有,要不这样,人我带回去,铜留下全给你们。” “周老爷,那可是官铜,要是把铜留下,您没事,但我们可就有事了。我们不要铜,只要银子,而且就在今夜。天亮前见不着银子,那我们只能公事公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见好就收 陶主薄漫天要价,周知县坐地还钱。 陶主薄咬定四千两一两也不能少,周知县掩面而泣哭诉起他这个官做得有多委屈,说到最后竟扑通一声跪地磕头。 一个大男人说哭眼泪就来了,韩秀峰真有些看不下去,陶主薄却不为所动,周知县见求饶也不管用,擦干眼泪又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说啥子要银子只有一千五百两,再多没有,要命你尽管拿去。 可能想着县衙、府衙和道台衙门离朝天门都不远,搞不好会夜长梦多,陶主薄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最终同意一千五百两“私了”,让周知县赶紧回船去拿银票。 形势比人强,周知县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趁他回去拿银票的空档,陶主薄让关捕头把李记铜锡行掌柜带上堂,用像看死囚的目光看着李得富,冷冷地问:“大胆李得富,你可晓得你所犯何罪?” 李得富的胆早被吓破了,一边磕头一边哭道:“晓得晓得,小人晓得,求二老爷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放你一马,你犯的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让本官咋放?” “小人愿意出钱,二老爷,小人愿意出五百两,五百两够不够?” “五百两,李得富,你的身家性命就值五百两?你当本官是叫花子!事到如今,你应该晓得你犯的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若公事公办,不光你脑袋保不住,你那点家业一样会被充公!” “五百两,小人做的是小本买卖,小人只拿得出这么多。” 陶主薄啪一声猛拍公案,呵斥道:“李得富,看样子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本官成全你,关大……!” “在!”关捕头应声而出。 “将盗买官铜的人犯锁上,押送县衙班房待审!” “嗻!” 李得富想到要是被关进班房就算花多少银子也保不住身家性命,急忙爬到公案前,紧抱着案腿哭求道:“二老爷,小人是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您能不能宽限小人几天,一千两,小人愿意出一千两,只求二老爷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一千两,你戏弄本官,就你那个宅子也不止一千两!” “二老爷,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上有八十岁的老母是吧,被带到衙门的人全这么说!看在你平时还算老实的份上,本官可以高抬贵手放你一马,不过你得拿两千两,少一两也免谈。” 李得富不光是李记铜锡行的掌柜,也是铜锡牙行的主事之一,所有在巴县城做铜锡买卖的全得给他交钱,尤其铜斤买卖他全要抽头。有人不服气告到衙门,但行有行规,他们又有官府颁的执照,所以告也没用。 他家大业大,有湖广会馆给他撑腰,又能跟县太爷乃至府台说上话,城里那些个做铜锡买卖的是敢怒不敢言。 韩秀峰早看他不顺眼,并且打心眼里觉得让他出两千两不算多,禁不住说道:“李掌柜,如果连命也保不住,要那么多银子何用。你的家底我是晓得的,二老爷管你要两千两真不多,而且还要帮你担这天大的干系。” “可……可案上那些银票也是我的!” “你的?”陶主薄乐了,拍着公案哈哈笑道:“李掌柜,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竖起耳朵听个明白,这是从盗卖官铜的不法之徒手中缴获的赃银。你要是再口口声声说这些银票是你的,本官就算想帮你开脱也开脱不了。” 韩秀峰提醒道:“李掌柜,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真会掉脑袋的。” 李得富不是瓜娃子,岂能不懂这个道理,只能苦着脸道:“二老爷说得是,那些银票不是小人的,不过小人一时半会间真拿不出两千两。” “现在拿不出,可以让你的家人回去拿。” “家里没有,柜上也没有,回去也没用。” “家里没有柜上没有可以去借,你们湖广行帮那么多富商,你李掌柜交游广阔人缘那么好,借两千两还不是一两句话的事!” “二老爷,这深更半夜的您让我去哪儿借?” “这是你的事,本官公务在身,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耗。要是天亮前见不到两千两银子,你就等着被打入死牢,等着秋后问斩吧!” …… 要是闹上县衙公堂一切全晚了,李掌柜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只能跟着关捕头出去找他的家仆,让家仆赶紧回去报信,让家人连夜筹银子。 陶主薄忙得很,又让余有福把茶帮夫头带上堂。 茶帮虽有靠山,但终究是一帮卖苦力的穷脚夫,榨不出多少油水,不过对陶主薄而言蚂蚱也是肉,吓唬了一通,最终茶帮夫头愿出一百五十两买命钱。 该办的全办完,周知县的家人刘三也把一千五百两银票送来了。 就算惹上天大的官司,只要拿得出地大的银子,一切全好说!陶主薄见着银票立马让关捕头放人,查获的那一船滇铜也一并发还。 两千七百两银票到手,等会儿还有两千一百五十两要送来,陶主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很难得地大方了一回,竟让他家老仆赵伯回去让家人做夜宵送来,甚至拿来两坛珍藏了几年的好酒。 几杯酒下肚,陶主薄追悔莫及地说:“老弟,我们的心还是太软了!你看看姓周的让家人送来的这些银票,全是‘西号’的,最少的一张也是两百两,这哪里是凑的,我敢打赌,就算再要两千两他龟儿子一样拿得出来!” “二老爷,狗急还跳墙呢,我们能虎口拔牙让他出一千五百两已经很不错了。” “这倒是,那龟儿子的官做不了几天,要是逼急了他真会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所以说到手的银子才是银子。” “这话说在点子上,老弟,来,我们干一杯!” “谢二老爷,志行先干为敬。” 见韩秀峰一饮而尽,陶主薄也一口干了,随即话锋一转:“老弟,今晚这事办得干净利落,说句心里话我真舍不得你走。千里做官不就是图个财嘛,你想想,你要是不去京城投供,就呆在巴县,像今晚这样的事一年办个三五次,不一样能发财?何必背井离乡去那么远,还不晓得去了能不能补上缺,就算能补上也不晓得那是个肥缺还是个苦缺。” “二老爷,您以为我愿意背井离乡,而是今晚这事是可遇不可求。” “谁说可遇不可求的,”陶主薄放下酒碗,笑看着韩秀峰问:“老弟,姓周的运官这次只解运四十五万斤滇铜,你不觉得有点少,不觉得奇怪吗?” 韩秀峰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二老爷,您这一说我还真有些奇怪,京局铸钱全赖滇铜黔铅,可今年只运四十五万斤,这点铜才能铸多少钱,想想是比往年少,而且少很多!” “这事我正好晓得,今年朝廷让云南办铜的总数没变,但不像往年分一次或两次解运,而是分六拨。姓周的龟儿子是第一拨,接下来还有五拨,说不准过几天就能到,你说那些个运官会不会跟姓周的龟儿子一样做手脚?” “有这个可能,但他们的胆子不一定有周知县这么大。” “老弟,你这么精明的人应该能想到他们只能在我们巴县做手脚,我们巴县水道险滩那么多,翻船沉铜再正常不过,船沉了铜斤亏缺才有借口。等过了三峡,进入湖北地界,之后的水路风平浪静,他们想做手脚也做不成。” 韩秀峰心想你是尝到甜头了,不过这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万一东窗事发真会有命捞银子没命花。韩秀峰不想总是铤而走险,觉得还是应该见好就收,端起刚斟满的酒苦笑道:“二老爷,我晓得您是为我着想,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主要是我进京投供不只是为了谋个缺,也是为了光宗耀祖,告慰我叔的在天之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深夜惊魂(一) 边喝边聊边等,一直等到子时,李掌柜的家人和茶帮的人才把银票送来。 只要有银票一切都好说,该放的不该放的一股脑全放了,然后把关捕头和川帮夫头姜六叫到堂上来分钱。 “一共四千八百五十两,我拿六成,这两千九百一十两是我的,剩下的你们看着分。”陶主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舍不得,暗想一帮衙役和穷脚夫有几十两分分足够了,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韩秀峰不晓得他是咋想的,拿起银票沉吟道:“关叔,六哥,今夜这事你们出人最多,出力也最多,动手时还有兄弟受了伤。这样,捕班这边九百两,川帮也是九百两,你们拿去给弟兄们分。” “四娃子,这么分你就剩一百四十两,这哪行!” “是啊四哥,你多分点,我们少点没事。” 陶主薄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会这么分,提醒道:“老弟,去京城投供处处要花钱,再说今晚这事你出力也不少。” “谢谢二老爷,谢谢关叔,也谢谢六哥,”韩秀峰放下银票拱手道:“银子谁不喜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句心里话我压根儿没想过要敲周知县的竹杠,只想搭他的顺风船,结果他硬是不通融,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有这一百四十两,我主仆三人路上再节俭点,此去京城的盘缠足够了,至于到了京城咋办总会有办法的。” “四娃子,你听我说……” “关叔,我晓得你担心补缺的银子不够,但也要反过来想想,补缺这种事就是个无底洞,不夸张地说有多少银子也不够往那个无底洞里填的,对我而言多带两三百两跟少带两三百两没啥两样。” “可是……” “关叔,别可是了,你们已经帮我凑了三百多两盘缠,加上我自给儿这些年存的,再有这一百四十两,我想应该足够了,毕竟我捐的只是个九品巡检。况且我这一走不晓得啥时才能回来,我婶娘,幺妹儿,柱子,柱子他娘,还有我乡下那些家人,还得拜托你们帮着照应。” 韩秀峰不但执意不多分,还给众人深深作了一揖。 陶主薄感慨万千,一个劲儿感叹韩家出了个千里驹! 关捕头晓得他的脾气,不再矫情,干脆出去跟捕班的弟兄们分赃,甚至留出一份拿去给在码头上协助看护滇铜的壮班班头,尽管守在码头上的青壮们啥也不晓得。 姜六的举动让韩秀峰有些刮目相看,竟拿出两百两孝敬陶主薄,又拿出两百两孝敬捕班的那些个衙役,到最后只留下五百两。 回去的路上,关捕头禁不住笑道:“姜六这小子越来越精明,比储奇门的杨四懂事多了。” “茶帮有八省会馆撑腰,他不巴结你们还能巴结谁?” “这倒是,要不是我们明里暗里帮他们,他们早被茶帮赶尽杀绝了。” 潘二先是经历了一次打死人不用偿命的人命官司,紧接着又经历了一次盗卖官铜被人赃俱获了只要花银子一样没事的怪事,竟嘀咕道:“四哥,关捕头,我不是说你们不好,我是觉得那些个官做得也太怕人了,以前我们总是把王法挂在嘴边,现在才晓得王法是治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的,做官的才不怕啥子王法呢!” 韩秀峰想不到他会发出如此感慨,不禁笑道:“这话虽然不是很中听,但话糙理不糙。” “所以说还是做官好,四哥,捐官这条路你是走对了。我是没你这本事,要是有这本事我也去捐个官。” “潘兄,我还以为你……没想到你是看上了做官的好处。” “做官确实好,左手翻云,右手覆雨,天大的事到官老爷这儿全不是事,还能赚银子发大财。你说说,二老爷啥也没做,一晚上就赚了两千多两。” “他可不是啥也没做,这么说吧,要不是他,今晚我韩四不光捞不着这一百四十两银子,说不准还会偷鸡不着蚀把米,被姓周的那个龟儿子反咬一口。” “还有这事!” “你在外面不晓得,那龟儿子鬼得很,真是官字两个口,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居然说啥子我纠结一帮人构陷他!” 关捕头当时在堂上,那会儿真为韩秀峰捏了一把汗,但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立马岔开话题:“四娃子,运滇铜的顺风船你是坐不成了,他对你是恨之入骨,就算他答应这船你也不能上。” “这是,再上他的船,恐怕到时候死都不晓得咋死的。” “搭不了他的顺风船就走陆路,走陆路也有走陆路的好处,至少能从容地把段经承家二丫头娶进门。我明儿一早再去跟段经承说说,还按之前说好的办,一天办一件,六天把事办完,把段家二丫头娶进门在家住个十天半月,最好等段家二丫头怀上你的娃再走。” 韩秀峰也想多呆几天,可每多呆一天潘家就会多算一天利息,并且就算到了京城这个缺也没那么容易补,不晓得要在京城等多久,他权衡了一番,苦着脸道:“关叔,等把琴儿娶进门,我在家也顶多只能呆十天。时间呆久了,我怕我……我怕……” 关捕头是过来人,岂能不晓得他怕什么,忍不住笑道:“温柔乡英雄冢,四娃子,你是不是怕掉进温柔乡里爬不出来,不想再去京城投供?” 韩秀峰回头看看潘二,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有点,不是有点,是真怕。” 关捕头哈哈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怕就对了!十天就十天,不过这十天你得加把劲儿,一定要让段家二丫头怀上,不然急着娶她干嘛。” “是啊四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可不能含糊。” “好啦好啦,我们说点别的成不?” “不说了,我从前头巷子抄近路,赶紧回家睡会儿,明天一早还得帮你去找段经承。” “好咧,关叔,你慢点。” …… 目送走关捕头,二人说说笑笑回到纸人店。 柱子回来的早,已经睡下了。 大头睡得更死,呼噜打得很响,柱子能睡着真不容易。 韩秀峰累的不行,潘二也扛不住了,懒得洗就上铺睡觉,结果刚躺下,外面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韩秀峰心想难道是姓周的怀恨在心想报复,可他一个从云南来的知县咋晓得这个地方,正狐疑,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门板似乎被人从外面给撞开了。 “柱子,大头,快起来!”韩秀峰大吃一惊,急忙踹了柱子一脚。 柱子吓一跳,见韩秀峰已经爬起身,急忙翻身下床去叫大头,大头刚被叫醒,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撞门的人已经冲上了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深夜惊魂(二) 大头在码头上经常打架,虽刚爬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反应却是极快,竟下意识顺手抄起床头的竹椅。柱子实在找不着东西,只能赤手空拳挡在韩秀峰前面。 “谁,干啥!” “你是谁?” “哥,是不是搞错了?” “小五,你不是说就是这家吗?” “是这家呀,棺材铺隔壁,寿衣店对面,是不是在那屋。” …… 韩秀峰听得清清楚楚,心想闯进来的人没搞错地方,只是跑到楼上踹错了门,他们一定是茶帮的人,是来找大头报仇的,结果发现睡在隔壁的不是大头而是潘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韩秀峰定定心神,推开柱子拉开门,看着几个身影冷冷地说:“你们胆子倒不小,竟敢夜闯民宅!” “你又是谁?”一个大汉虽看不清韩秀峰长相,但能大致看清韩秀峰的身材,发现又不是人高马大的川帮瓜娃子,一时间竟愣住了。 韩秀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走出去是喊道:“潘兄,没事吧?” “没事,”潘二真被吓坏了,贴着木板墙忐忑不安地挪到韩秀峰身边,紧张地说:“四哥,他们是干啥的,招呼不打一声就闯进来了,这还有王法吗?” “没事就好,帮我去点灯,不是问我是谁吗,点上灯让他们瞧个仔细。” “哦。” 大头一听外面人的口音就晓得是冲他来的,下意识要往外走,柱子急忙一把拉住。潘二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走进他们屋。柱子晓得他找不着火镰,松开大头从床头的桌子上摸到火镰,取出火绒,手忙脚乱擦了好几次才引燃火绒,才点上油灯。 潘二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自给儿给自给儿壮了下胆,端起油灯战战栗栗走了出来。 有了灯,闯进来的五六个不速之客终于看清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谁,而韩秀峰也看清了他们的相貌,甚至看到他们手里的尖刀! “你是官?”一个茶帮脚夫惊呼道。 韩秀峰的心一样怕得砰砰直跳,但很清楚绝不能流露出半点惧怕的神情,很清楚只有唬住眼前这些个脚夫他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于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正是九品候补巡检韩志行!” “你是韩四,你不是在衙门当差吗,咋做上官了。”一个矮个子脚夫认得他,忍不住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我现在就是官!你们这些个大胆狂徒,是不是活腻了,竟敢手持凶器夜闯民宅!” “韩四,不,韩老爷,我们找的不是你,我们找的是川帮的那个瓜娃子。” 大头脑壳虽不好使,但晓得瓜娃子是啥意思,也正因为脑壳不好使,最听不得别人喊他瓜娃子,竟然气呼呼地冲出来叫嚣道:“敢骂老子是瓜娃子,信不信老子打死你个龟儿子!” “果然在这儿,你个瓜娃子,老子找的就是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高个子大汉一见着大头,举起尖刀往前冲。 大头手疾眼快,抡起竹椅就往前砸。 大汉手里有尖刀,但尖刀太短,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竟一个踉跄被砸倒在地。 另外几个不速之客急了,正准备一拥而上,韩秀峰厉喝道:“住手!” “韩老爷,我们只找这个瓜娃子,只要这个瓜娃子的命替我哥报仇。我们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想伤着你,劳驾你让让。” 韩秀峰把大头拉到一边,逼视着他们问:“你们想当着我的面行凶杀人?” “我们是报仇雪恨,韩老爷,我哥就死在这瓜娃子手里,这仇不报我们誓不为人!” “这事我晓得,你们不是去衙门告过吗,大老爷可不是这么断的,你们当时好像也不是这么说的,衙门你还有你们签字画押的供词呢!” “我……我们那是迫不得已。” “人命关天,有啥迫不得已的?”韩秀峰冷哼了一声,接着道:“吴二、吴三、吴四是吧,你们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们。敢在我面前行凶杀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被韩秀峰认出来了,吴二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说:“韩老爷,我们来都来了,不取瓜娃子的狗命是不会回去的。您要是不成全,不让开,就别怪我们兄弟心狠手辣!” “连我也要杀?” “是韩老爷你逼的!” “可这里有四个人。” “杀一个是杀,杀四个也是杀!” 韩秀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笑他们纯属虚张声势,要是真狠得下心杀人灭口还废啥子话。不过这样最好,就怕遇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想到这些,韩秀峰稍稍松下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居然敢说这话,你们的胆子还真不小。不过我得提醒提醒你们,我现而今是在吏部有备案的朝廷命官,杀我就是杀官,杀官就是造反,而造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韩老爷,你别吓唬我。” “到底是不是吓唬,你们心里明白。”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何况这里不光有我这个朝廷命官,还有衙门仵作,还有走马岗同兴当的少掌柜,要是我们都死了,你们说像这样的血案朝廷会不会一查到底。” “还是吓唬,你当我们是被吓大的!” “还真不是吓唬,不信你们可以试试。”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大头,想想又补充道:“你们手里虽然有尖刀,可总共只有六个人,大头一个至少能对付你们三个,而楼上地方又这么小,他一个人抡抡椅子就能挡住你们,我不论跳窗还是喊人都来得及,总而言之,你们想杀人灭口还真没那么容易。” 大头见对方犹豫不决,竟举着竹椅嚷嚷道:“来啊,有种放马过来,有种来杀我四哥,我四哥是官,杀我四哥就是造反!”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瓜娃子,韩秀峰气得七窍生烟。 柱子同样被气得咬牙切齿,禁不住在后头踹了他一脚。 “踹我干啥?”大头越嚷嚷越来劲儿,竟往前走了两步,挥舞着竹椅咆哮道:“上啊,来啊,不是想帮你们那个短命鬼哥哥报仇吗,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胆,倒要看看你们怕不怕被朝廷灭九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早走早好 杀大头,吴家兄弟敢,事实上就是为报仇来的。 杀韩秀峰就是杀官,杀官就是造反,吴家兄弟还真不敢,因为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他们杀完人能跑掉,茶陵老家的那些家人往哪儿跑。并且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发海捕文书满世界缉拿。 吴二就这么被唬住了,不光不敢上前,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兔子急了还咬人,韩秀峰不想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一把拉住大头,冷冷地说:“吴家兄弟,我晓得你们心里有气,不过这事不能全赖大头。你们茶帮跟川帮三天两头打架,每次都是几十乃至上百号人当街械斗,俗话说拳脚无眼,其实棍棒更无眼,要么干脆别去,但去了就要有被打伤甚至被打死的准备。” “韩四,你说得倒轻巧,要晓得死的可是我哥!” “所以我才不忍追究,不然早喊人了。”韩秀峰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回去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要是再不走,或者敢再来,就别怪我韩四不给你们面子,到时候就算跑回茶陵老家衙门拿你们没辙,八省行帮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韩四,您又吓唬我,行帮咋会不放过我们。” “因为你们坏了规矩!” 吴二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回头看看他那些兄弟,再用杀人般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大头,跺跺脚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噔噔噔往楼下跑去。 吴二走了,吴三吴四和吴家的两个堂兄弟也跟走了,听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韩秀峰这才真正松下口气。 “四哥,咋能让他们就这么走?”大头不服气地问。 “不让他们走还能咋样。”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问:“大头,说老实话,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出过门?” “没有。” “没出门他们咋晓得你住这儿的。” “我……我真没有,哦,想起来了,我去江边挑过几担水。四哥,水缸里没水了,我想着没水你们回来喝啥,没水咋做饭,就下去挑了几担。把缸里水挑满了,对门四娘说她家缸里也没啥水了,我想着她还帮我做新衣裳,就又下去挑了几担。” 柱子越想越气,啪一声拍了下他的脑壳,咬牙切齿地骂道:“我说茶帮的人咋找到这儿的,原来你龟儿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刚才四哥好不容易唬住茶帮那些个龟儿子,你狗日的没心没肺,竟说啥子让他们来杀四哥,你龟儿子的脑壳是不是真坏了!” “这不赖我,我是跟着四哥说的!”大头觉得很委屈。 潘二心想遇到这样的瓜娃子还能说啥,一屁股坐到地上,如释重负地说:“四哥,他们应该是昨天下午盯上大头的,估计是从江边一直跟到这儿,一直在附近守到天黑。我们正好全不在家,他们以为就大头一个人,于是决定深更半夜动手,结果我们办完事就连夜赶回来了。” “幸亏我们一办完事就回来了,不然大头双拳难敌四手,这会儿不晓得被捅了几刀。” “有刀了不起,四哥,你信不信,我一个能收拾六个!” “都啥时候了,还嘴硬!” “少说两句,不说话没人把你当瓜娃子。” “好吧,你们说,我听着。” 柱子越想越害怕,禁不住问:“四哥,他们晓得大头住我这儿,接下来该咋办。” 韩秀峰担心的就是这个,沉吟道:“事到如今只能敲打敲打他们,天一亮你就去找刘叔,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刘叔,刘叔晓得该咋办。” “刘叔能咋办?” “刘叔会带人先去找吴家兄弟,再去找茶帮的那些个夫头,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老实点。” “管用吗?”柱子忧心忡忡地问。 “应该能管点用,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跟衙门对着干,不过时间一久就难说了。好在我们在巴县也呆不久,等吴家兄弟再想报仇,我和潘兄已经带着大头上路了,他们想找也找不着。” 柱子沉吟道:“只能这样了,只要大头不在,他们不会也不敢拿我咋样。” 大头脑壳是不太好使,但不等于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听在耳里难受在心里,苦着脸嘟囔道:“四哥,都怨我。” “好啦,不说了,下楼看看门板能不能修好,修不好先支起来,明天一早再管隔壁借家伙什修。” “哦。” …… 韩秀峰说得很轻巧,其实心里依然紧张,以至于这一夜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连饭都没做就打发柱子去县衙找刘班头,然后让潘二和大头一起留在纸人店,他则直奔关捕头家,简单说了一下夜里发生的事,又一起赶到府衙兵房段经承家。 未来的女婿第一次登门,段经承很高兴,把二人迎进堂屋,让老伴儿赶紧去沏茶。 “段经承,前些日子川帮和茶帮不是打过一场架吗,茶帮死了个人……”计划不如变化,关捕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又放下茶碗强调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四娃子要出那么远门,我不放心你一样不放心。把那娃带上我们就能放心了,那娃不光对四娃子忠心耿耿,还是个能打的,他一个人真能对付三五个。” 段经承深以为然,抬头道:“出门在外,是要有几个信得过且在节骨眼上能顶大用的家人。” “所以我想这婚事还是办快点。” “嗯,早办就能早走,早走早好,免得夜长梦多。” “那我们就按昨天下午说的办?” “行,你们回去准备,我这边全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 “谢谢段经承。”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长辈们说话韩秀峰不好插嘴,直到他们谈完才起身致谢,关捕头忍不住打趣道:“四娃子,该改口了,从今往后要叫岳父大人。” “是是是,谢岳父大人。”韩秀峰乐的心花怒放,红着脸深深作了一揖。 “好好好,起来。”段经承以前是怎么看任秀才怎么满意,现在是怎么看韩秀峰怎么满意,拍拍韩秀峰的胳膊笑道:“志行,今天有一堆事,明天要迎娶更忙,等后天跟琴儿一起回门,咱爷儿俩再好好喝几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歪门邪道 段经承给的小院子离段家不远,余有福之前帮着买的东西全放在院子里,韩秀峰这两天忙着敲云南的竹杠,一直没顾上去看。 明天要迎娶,之前买的那些东西今天全要用上。 韩秀峰和关捕头一出门就兵分两路,一个去找余有福拿钥匙,顺便叫余有福来帮忙。一个直奔县衙去找王经承,读书人跟读书人好说话,去请王经承过来帮着撑男方的面子。 琴儿刚才没好意思去堂屋,见韩秀峰出了门,忍不住爬上梯子趴在院墙上偷看。段徐氏始终觉得结这个门亲事让女儿委屈了,不仅没责怪,反而在下面扶着,生怕女儿摔下来。 “能不能看清?” “就看了个背影,”琴儿俏脸一红,扶着梯子爬了下来。 段徐氏见她不是特别不高兴,不禁笑道:“刚才去堂屋沏茶,我仔细瞧了几眼。要是论模样,还真没啥好说的。” “娘,我以前见过,晓得他长啥样。” “晓得他长啥样你还爬墙头看!” 琴儿捏住衣角嘀咕道:“以前没仔细瞧,要不是爹非要把我许给他,我都不记得他长啥样了。” 段徐氏把梯子挪到一边,带着几分紧张地问:“琴儿,你还是不乐意?” “人家等会儿就来换帖纳彩,我不乐意还能咋样。”琴儿轻叹口气,又幽幽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嫁给他总比给人做妾好,也比嫁个不知根不知底儿的强。” “这么想就对了,人这辈子哪能事事称心如意,再说韩四那娃其实挺好的,为人耿直敞亮,要模样又有模样,还识文断字,是个会过日子的。最要紧的是他家要啥没啥,家境比咱家差远了,你嫁给他这辈子都不会被欺负。” 琴儿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笑道:“原来要啥没啥还有要啥没啥的好处,我真是头一次听说。” “真有好处,”段徐氏偷看了一眼堂屋,神神叨叨地说:“娘就是吃了这个亏,以前我家穷,你爹在衙门做事日子过得好,用你外公的话说结的是门高亲,害得我进门到现在也不敢跟你爹大声说话。” 琴儿不想听这些,把段徐氏拉到一边,苦着脸问:“娘,他们刚才说的话我全听见了,他过几天就要去京城补缺,他一走我咋办,总不能让我就这么在东边那个小院里守活寡吧!” “这事你爹跟县衙的关班头早说好了。” “咋说的?” 段徐氏回头看看身后,凑到她耳边笑道:“你们先成亲,先在东边小院过几天小日子,然后他去京城补缺,他走时你就搬回来,这日子以前咋过的以后还是咋过,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呆那边。” “娘,我晓得你和爹是为我好,可我不能总住娘家吧。” “这是自然,你爹跟关班头说好了,韩四那娃也说了,等他补上缺,做上官,就差人回来接你去做官太太。仔细想想,你死丫头真个享福的命,要把娘这辈子没享过的福全享了。” 琴儿也是个心气高的,虽然曾憧憬过做举人夫人,但那终究是憧憬。而且现实很残酷,任家瞧不上段家,她打心眼里不愿去给人做小妾,觉得婚事一样要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想到很快就能成为官太太,不禁笑道:“那他得快点补上缺。” “我看韩四的面相就是个大富大贵的命,这个缺一定能补上。” “补上当然好,只是巡检才九品,这官做得也太小了。” “这跟吃饭一样,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等他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再去捐个大官不就成了。他是个有志气的,你呢又是旺夫的命,他将来一定能做上大官,你一样能做上大官的夫人,说不定还能做上诰命夫人!” …… 韩秀峰去得快回来的也快,转眼间就同余有福一起来了,办第一件事:换帖纳彩! 照理说交换庚帖之后,男方要下求婚帖,而求婚帖应该托媒人送来,但一时半会间去哪找媒婆,并且接下来还有好几件事要办,段经承非常好说话,交换完庚帖就从余有福手里接过写有韩家三代名讳及与婚姻有关事宜的求婚帖,然后当着二人面写了一份允婚帖。 龙凤喜帖齐了,这是男方女方缔结姻缘的凭据! 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拜谢了一番又拉着余有福回去准备回奉的东西。 回奉之后送彩礼,送完茶礼踩花堂,捎午都顾不上吃就又过嫁妆,左一趟右一趟,忙得不亦乐乎,引来许多街坊邻居围观。 一天之内要把这么多事办完,在巴县城真是一件稀罕事。 一传十十传百,府衙段经承家二闺女要嫁给县衙以前的清书韩四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神仙坊。 任禾正在书房里读道光三十年庚戍科探花许其光的“进士策”,这张不晓得哪个书店刊印的“进士策”是托人从成都府好不容易买来的,所以看得很仔细,读得很认真。 正读到妙处,弟弟任怨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一进门就火急火燎地说:“哥,不好了,段吉庆那个老东西给脸不要脸,竟把他家二丫头许给了以前在县衙帮闲的一个小清书!” “县衙书吏多了,你说的是哪个?”任禾下意识问。 “韩四,大名叫啥我忘了,就是……就是那个帮人保歇的韩四。” “有点印象,他好像是从乡下来的。” “对对对,他有个叔,他叔大名我晓得,叫韩玉财,以前在道署当过差,后来跑到县衙去做户房经承,他就是他叔从老家带来的。” 琴儿的倩影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想到琴儿就要嫁给别人,任禾一阵心酸,放下“进士策”喃喃地说:“段经承咋把琴儿许给那个小清书,他是不是在跟我置气。” 任怨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拍着书桌道:“哥,听街坊们说韩四现而今不做清书了,好像捐了个啥官。你再过两个月不是要去京城赶考吗,他一样要去京城,打算去京城补缺,要是这个缺能补上,他以后就是官了!” “花银子捐的官,哈哈哈……” “哥,你笑啥?” “捐纳的官也算官!”任禾深吸口气,站起身讥笑道:“歪门邪道,不是正途,别说他这缺没那么容易补上,就算能补上又能咋样。跳梁小丑而已,登不了大雅之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不速之客(一) 第一天换帖纳彩、回奉、送彩礼、踩花堂、过嫁妆,第二天一早迎娶! 王经承和关捕头昨晚吃宵夜时翻过历书,发现今天婚丧嫁娶万事皆宜,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租的喜轿早早的到了,关捕头甚至不晓得从哪儿找来一匹滇马,一边让守在韩秀峰新家的衙役们放鞭炮,一边催韩秀峰上马,然后又招呼吹鼓手们奏乐,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几个年轻的衙役在前头开道,潘二换上新衣服帮着牵马,韩家虽人丁兴旺却全在走马老家,最快也得明天傍晚才能到,所以大头也换上四娘连夜赶做好的新衣裳一起去迎亲,锣鼓响起,鞭炮齐鸣,一群孩童追逐着要喜糖,好不热闹。 柱子是人见人厌的仵作,丧事离不开他,喜事不能往前凑,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韩秀峰的新家同王经承、关捕头一起等,不过也用不着等太久。 这小院子本来就是段经承买的,之所以买是看离家近,吹鼓手们刚吹打了不大会儿,就听见段经承家迎接男方的鞭炮声。 “落轿!” “劳烦老哥儿几个了,这是喜钱,一人一份儿。”段经承站在门口先是让他家老三给吹鼓手和轿夫们发喜钱,随即喊道:“志行,叫上你的小兄弟进来吃茶,天色尚早,吃完茶再走,不会耽误吉时。” “谢岳父大人。”韩秀峰急忙下马作揖。 “好好好,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身官服,越看越精神!”女儿终于嫁了个官,段经承心情无比舒畅,一边招呼韩秀峰、潘二和大头等人进去吃茶,一边让他家老三给围在门口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发喜糖。 早茶早准备妥当。 几碟平时难得一见的糕点,再就是一人一碗红枣,吃完红枣再上汤圆。 韩秀峰平时最喜欢吃醪糟汤圆,可今天的心思却不在吃上,只吃了半碗还有半碗吃不下去,干脆偷偷倒给了大头,大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但来者不拒,甚至连汤也喝的干干净净。 这边刚吃完茶,媒婆就把盖着红盖头的琴儿扶了出来。 段经承急忙让赶来帮忙的本家帮着收拾桌子摆香案,招呼韩秀峰和琴儿先拜段家的列祖列宗,拉着红绸,看着琴儿那白皙细嫩的手,韩秀峰一阵悸动,感觉像是在做梦,只晓得傻笑,段经承让咋做就咋做,咋拜的,咋把琴儿接上轿的都不晓得。 随着一声“起轿”,鞭炮再次大作,吹鼓手们再次吹奏起迎亲的喜乐。 可能想着两家离太近,就这么直接回去不够热闹,领头的俩捕班衙役没从原路返回,竟领着迎亲的队伍绕了一大圈才把新娘接到韩秀峰的新家。 把新娘背出喜轿,跨火盆,拜天地,这边全由王经承做主。韩家的长辈没到,关捕头当仁不让地扮起长辈,坐在堂前让新郎新娘磕头…… 王经承虽喊着“礼毕,送新人入洞房”,但韩秀峰却不能真的就跟琴儿洞房,一是正值大白天,二来外面马上摆喜宴,昨天发了几十张喜帖,县衙、府衙乃至道署的六房经承,平时关系要好的书吏衙役全请过,有的已经到了,有的正在来吃喜酒的路上,他要出去感谢,要出去给人敬酒。 韩秀峰真舍不得出去,欲言又止地说:“琴儿,刚才关叔说道署的柳大使和我们巴县的二老爷会来,我得出去迎一下。” 琴儿本打算白天不搭理韩秀峰,不管韩秀峰说啥也不吭声,让韩秀峰晓得能娶到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却没想到韩秀峰面子这么大,竟鬼使神差地问:“道署的柳大使和县衙的二老爷也来?” 终于听到声了,韩秀峰又是一阵悸动:“来,关叔说他们马上到。” 琴儿猛然想起之前的打算,盖头下的俏脸顿时一红,用蚊子般地声音说:“这得去迎一下。” “那我出去了,你肚子饿不饿,要是饿我让关婶先给你煮碗汤圆。” “不饿。” “哦。” “等等。” “还有啥事?” 想到嫁都嫁过来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琴儿禁不住嘀咕道:“把盖头摘了再走呗。” “哦,好的。”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轻轻摘下红盖头,红盖头摘下的一刹那,看着琴儿的俏脸,一时间竟看痴了。 琴儿的脸羞得更红了,低下头带着几分娇羞地嗔怪道:“有啥好看的,你不是要去迎柳大使和二老爷吗?” 韩秀峰傻傻地说:“好看,真好看!” 女为悦己者容,琴儿听在耳里甜在心里,忽然发现韩秀峰除了穷点真没啥不好,早把任举人忘到九霄云外,低着头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才轻声道:“别看了,赶紧去迎柳大使和二老爷吧。” “好的,我去去就回。” 琴儿心道天色还早着呢,啥去去就回,又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四哥,等会儿少喝点。” 一声四哥,叫得韩秀峰心荡神怡,楞了好一会儿咧嘴笑道:“晓得,我不会多喝的。潘二早帮我准备好水,待会开席了用水敬他们。” 到底是在衙门呆过的,居然打算把水当作酒去敬人家,琴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觉得很有意思,竟噗嗤笑道:“那你得小心点,千万别让人家发现。” 韩秀峰嘿嘿笑道:“不会的,我喝假酒从来没被人看穿过。” 琴儿心想喝假酒他原来不是头一次,忍不住又笑了,笑了起来两个小酒窝,刹那间风情万种。 韩秀峰依依不舍地走出新房,小心翼翼带上门,才走进刚摆满桌子的小院,还没来得及去门口,竟看到一个不应该来这儿的不速之客,正拿着一卷字画昂首阔步迎面而来,王经承和关捕头愁眉苦脸,想拦又不敢拦。 韩秀峰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抱拳道:“原来是任举人任老爷,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志行老弟,无需多礼。”任禾一边环顾着四周敢怒不敢言的韩家亲朋好友,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志行老弟,我从府学回来,刚好路过你家门口,见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一打听才晓得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这个人呢又喜欢凑热闹,于是不请自到想讨杯喜酒吃,不晓得志行老弟给不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二) 任举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枣红宁绸箭衣,天青缎子外褂,腰里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头上戴着京式瓜帽,脚蹬一双新式的内城京靴,要是扎上红绸花,看上去比新郎还要像新郎。更让人窝火的是,他嘴上说着志行老弟,目光却在饶有兴致地环顾小院子,压根儿没正眼瞧过韩秀峰。 韩秀峰晓得他是来捣乱的,定定心神,不动声色说:“任老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寒舍太过简陋,连院子里这些桌椅板凳也全是管街坊四邻借的,还没顾得上擦,也不晓得能不能擦干净,怕脏了任老爷您的衣裳。” “无妨无妨。”任禾哈哈一笑,旁若无人地走到堂屋门口,大大咧咧坐到主位上。 关捕头和王经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要是换作别人跑这儿来捣乱,早喊衙役把他打出去了。然而他不是别人,他是远近闻名的举人老爷,说句不中听的话他能来是给韩家面子。 二人大眼瞪小眼,只能干着急。 想到他为啥来捣乱,韩秀峰反而没之前那么窝火了,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笑看着他道:“任老爷,宾客们还没到齐,开席还要等一会儿。这个家又是新置的,不怕任老爷您笑话,真是要啥没啥,连个茶碗都没有,只能让您干坐着,只能陪您说说话。” “无妨无妨,”任禾看了看韩秀峰,像突然想起啥似的,啪一声拍了下大腿,顺势拿起刚放下的卷轴,站起身当着众人面解开捆在上面的绳子,笑道:“志行老弟,真不晓得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竟一点准备也没有。幸好早上在府学写了幅字,还顺路装裱上了,正好送你,祝你和新娘喜结良缘,早生贵子。” 说完之后,他当着众人面缓缓放开卷轴,果然是一幅龙飞凤舞的字。 韩秀峰不仅没道谢,而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关捕头意识到写的不是啥好话,忍不住回头问:“王经承,写的啥?”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王经承念完,又低声道:“这是宋真宗赵恒作的《励学篇》,他送这幅字,是笑话四娃子读书不行,考不上功名,只能用银子去捐官。” 他竟敢在这大喜的日子羞辱四娃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关捕头再也控制不住,正准备上前理论,身后突然有人冷冷地问:“任举人,任老爷,你送这幅字到底是何居心,是羞辱我志行老弟,还是连我柳大全也要一并羞辱?” “柳大使来了,柳大使请!”关捕头急忙招呼道。 “关班头,自给儿人无需客气,容我先问问任老爷送这幅字到底是何居心。”柳大全快步走到堂屋门口,摘下官帽,怒视着任禾,就差在脸上写着不给个说法这事没完。 任禾虽心高气傲却也不敢得罪柳大全,因为柳大全既有权又有银子,不但刚捐了个七品顶戴,好像还打算再花点银子去捐个正七品的缺。见无意中把柳大全给惹火了,一时间竟没了主意,毕竟他虽中了举人但没做官,直至今日依然是个读书人。 “任老爷,说话呀,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个捐纳出身的?” “岂敢岂敢,”任禾缓过神,急忙拱手道:“柳大使,我……我是正好路过,之前并不晓得今天是志行老弟大喜的日子,没一点准备,正好手里有幅字,就想聊表下心意,没曾想这幅字不应景。” 柳大全最痛恨那些个瞧不起捐纳出身的科举官,今天是真火了,岂能让任禾就这么糊弄过去,抱着双臂道:“既然晓得不应景,那就换一个心意。” “这不是一点准备没有嘛。” “聊表心意,不用刻意准备,”柳大全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往韩秀峰面前一搁,笑看着任禾道:“任老爷,瞧见没,这样就可以了。赶紧的,你看看宾客越来越多,大家伙全等着入席呢。” 柳大全话音刚落,县衙王主薄从围观的亲友中挤了进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而且是五十两的,往韩秀峰面前一搁,也笑看着任禾道:“任老爷,该您了,聊表心意吧。” 一个是道台衙门的仓大使,一个是县衙的主薄。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任禾真不敢得罪他们,只能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搁,随即抱拳道:“柳大使,二老爷,抱歉,突然想起府学还有件事,得赶紧回去,您二位坐,我先走一步。” “等等。” “柳大使还有何见教?” “把这幅字带走,任老爷,您可是举人老爷,您的字金贵着呢!要是这次进京赶考金榜题名就能拉翰林,到时候您的字会更金贵,可不能乱扔。” “多谢提点,”任禾当着众人收好字,悻悻地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想想不服气,回头道:“柳大使,借您吉言,任某真要是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定当登门致谢!”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柳某定会备酒相迎!” “告辞。” “不送!” …… “柳大使,二老爷,要不是您二位赏光,我这奇耻大辱不晓得要受到啥时候,大恩不言谢,等开席了敬您二位,陪您二位一醉方休。”韩秀峰岂能不识好歹,任举人一走出门就起身致谢,然后把银子和银票奉还给他们这两位救兵。 柳大全本就打算来白吃白喝的,压根儿没想过送银子,更没想过送这么多,刚才主要是见姓任的太仗势欺人,实在看不顺眼才掏银子的。见韩秀峰如此懂事,柳大全大大方方收回银子,回头看着门口笑骂道:“他个龟儿子居然敢威胁老子,别说他不一定能中进士,就算能中进士拉翰林,他龟儿子这辈子也管不到我柳大全头上,我大清朝还没在本乡本土做官这个先例。” 王主薄接过银票,也忍俊不禁地说:“他龟儿子就算中进士拉翰林,想正儿八经做上官还早着呢!” ……… ps:祝各位书友五一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提携后进 段经承给的小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屋和一间依着院墙搭的半露天厨房,天井也只能放下四张八仙桌。但巴县是山城,人多地少,买这么个小院子段经承四年前就花去两百多两银子。并且土地宅产售卖翻赎之风盛行,原来的主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不断“找补”,韩秀峰想真正拥有这院子估计还得再花一二百两。 原来的主人会不会“找补”那是以后的事,但这院子是真的小。 外面发生的一切,琴儿坐在东厢房里听得清清楚楚。她咋也没想到任举人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不光当那么多人面羞辱韩秀峰,也是在污她的名节,这事要是传出去她今后咋做人。 琴儿越想越气,越想越屈辱,竟鬼使神差拿起把剪刀,紧攥着要冲出去跟姓任的拼命。幸亏关捕头的老伴关婶担心她胡思乱想,及时进来抢下剪刀把她给拦住了。 关婶搂着她劝道:“琴儿,别这样,今天是你和四娃子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再说姓任的不是被赶走了么,举人了不起?在柳大使和二老爷跟前他龟儿子算个球!” “婶,这让我今后咋做人?活不成了,真没脸活了……”琴儿刚才是气,现在是越想越难过,泪水潸潸而流。 “别胡思乱想,这事不怨你,非要怨只能怨你爹,总想着攀高枝儿,结果闹成这样。” “我对不起四哥,闹这一出,让他今后咋在人前抬头。” “又胡思乱想了,四娃子能娶到你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没啥对不住他的,只有他委屈了你。再说四娃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啥样的人我最清楚,他怜惜你还来不及呢,咋会怪你?” 琴儿哽咽地问:“真的?” 关婶拍着她的肩膀笑道:“真的,我骗谁也不能骗你。” …… 正说着话,外面有客到。 二人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会儿,才晓得来的是湖广会馆的客长和茶帮的一个夫头,从话语中能听得出他们之前并不晓得道台衙门的柳大使和县衙的王主薄也在,先给柳大使、王主薄行礼,又跟韩秀峰说了一通“喜结良缘、早生贵子”之类的吉利话,然后就留下一份贺礼走了,不光没坐下吃喜酒甚至连喜糖也没要。 琴儿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大家闺秀,见识却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所能比拟的,顾不上再伤心难过,竟擦干泪水好奇地问:“关婶,湖广会馆的客长虽不是官老爷,但在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爹跟他都说不上话,他咋会给四哥这么大面子的?” “这我还真晓得。”想到关捕头昨晚回去说的那件事,关婶不禁笑道:“茶帮夫头没管好他手下那些个脚夫,不光害四娃子受了惊也坏了规矩。要是让大老爷晓得,连八省行帮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他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来登门赔罪的。” 琴儿急切地问:“四哥咋受的惊?” 想到今天是她和四娃子大喜的日子,不能让她跟着担惊受怕,关婶急忙岔开话题:“这事回头再说,听见没,又来客了!” “哦。” 这次来的客人同样是一位不速之客,不仅她俩大吃一惊,连韩秀峰也没想到自给儿有这么大面子,真是受宠若惊,急忙同柳大使、王主薄一起出去迎接。 “顾老爷来了!” “下官见过顾老爷。” “好好好,诸位无需多礼。” “顾老爷请,顾老爷请上座!” “志行,顾老爷大驾光临,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是是是,顾老爷屈尊降临,寒舍蓬荜生辉,志行感恩涕零!” ……… 不光考中进士,并且做过翰林,还做过江西道监察御史的顾老爷到了,随行的家人甚至捧着一份用红绸包着的贺礼,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宾客们纷纷起身相迎,小院里一片沸腾。 顾老爷真是不拿架子,一边抱拳回礼,一边示意家人送上贺礼,等潘二屁颠屁颠跑上去接过贺礼,他才在众人拥簇下坐上主位。 “诸位,老朽卸任回乡四年有余,平日里最喜凑热闹,听闻志行贤侄今日小登科,自然要来讨杯喜酒吃。不请自到有些失礼,不过老朽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怕街坊邻居们笑话。” “顾老爷何出此言,您老德高望重,志行想请都请不到,甚至想也不敢想,您老大驾光临,真是给志行天大的面子。”韩秀峰这番话发自肺腑,说完之后又执晚辈之礼躬身作揖。 “贤侄,无需多礼。”顾老爷虚托了一下,又笑道:“诸位,说起来老朽有些势利了,之前只晓得志行在县衙帮闲,精明能干,为人耿直,且重乡谊。并不晓得志行这般出息,不光捐了出身捐了官,还打算进京投供。现而今晓得了,自然要来看看。” 韩秀峰这才想起巴县乃至整个重庆府,只要有举人去京城赶考,或有官员去京城补缺,就算他们不去拜访眼前这位告老还乡的进士老爷,顾老爷也会差家人去请。正因为如此,顾老爷卸任回乡虽不到五年,但只要是重庆籍的官员,无论是京官还是外官都对他格外敬重。 关捕头也意识到他看着长大的四娃子尽管还没补上缺,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在衙门帮闲的小清书了,现而今既是九品候补巡检也是巴县的“候补士绅”,不然顾老爷绝不会屈尊降贵来吃喜酒更不会送贺礼。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说道:“顾老爷,四娃子在衙门帮闲那么些年,在巴县是吃得开,可到了京城那真是人生地不熟,他这缺都不晓得咋补。您老在京城为过官,能不能提携提携,我替他爹他娘给您老磕头了!” 关捕头说磕头就要下跪,顾老爷一把拉住,笑道:“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关班头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顾老爷,四娃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 “老朽晓得,老朽晓得,”顾老爷示意他坐,回头看着韩秀峰道:“身为本乡士绅,提携后进是老朽的本分。志行,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不合适。等过几天闲下来,你去趟柴家巷,老朽跟你说道说道,再帮你修封书信,等到了京城定能事半功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嫁鸡随鸡 韩家摆酒宴客,段家一样摆了酒,事实上韩家摆酒的钱也是段家出的。 不过段经承除了嫁女儿之外从不做赔本买卖,今天不光请了亲朋好友,也请了巴县、江津、长寿、永川、荣昌、綦江、南川、铜梁、大足、璧山、定远等县和涪州、合州、江北等散州散厅的兵房书吏,离太远赶不上的就请各州县正堂在巴县的“坐府家人”,一共摆了六席。 相比户房、刑房,在常人看来兵房似乎没啥油水。 事实上各州县衙门兵房要做的事并不少,比如要负责对门军(守卫城门的兵卒)、皂隶、马快、民壮、铺兵(邮差)登记造册,要保管名册同时要上报府衙,以及负责一切与兵事相关的其它事宜。 往来公文数不胜数,各州县正堂的“坐府家人”和各州县兵房的书吏要是不给他塞银子,上呈到府衙的公文没毛病也要挑出点毛病打回去,重新誊写事小,耽误公务事大,会直接影响到州县正堂的考绩。所以各州县的兵房经承乃至各州县的大老爷,谁也不敢不把他这个府衙的胥吏不当回事。 该请的全请来了,该收的银子也全收了,不用算也晓得这桩喜事没办赔还略赚。 段经承本应该高兴,但此刻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乘龙快婿家离太近,那边发生的事这边想不晓得都不成。 他请同在府衙当差的好友帮着招呼客人,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生闷气,脸色难看的吓人,以至于老伴段徐氏都不敢吱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段吉庆真是瞎了眼,竟还曾想把琴儿许给他!” “吉庆,今天是琴儿大喜的日子,外面还有那么多客呢。”段徐氏不敢吱声却不能不说话,嘀咕了两句又低下头。 “外面没事,外面有景程帮我作陪。”段经承越想越窝火,紧攥着拳头恨恨地说:“白眼狼,真是个白眼狼!早晓得他这么下作,当年那几十两银子就算扔江里打水漂,也不能拿给他去成都府赶考,还让他真中了举!” “现而今说这些有啥用。” “是啊,现而今说啥都晚了。大喜的日子被当众羞辱,也不晓得韩四会咋想。” “韩四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琴儿。” …… 两口子正为女婿女儿担忧,刚才派去听信的远房侄子又回来了,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叔,婶儿,别担心,没事了!” “咋没事的?”段经承急切地问。 远房侄子擦了把汗,绘声绘色地将道台衙门柳大使和县衙王主薄及时赶到,不光把任举人轰走,还逼任举人留下一张二十两银票的经过说了一遍,想想又眉飞色舞地补充道:“叔,这门亲真做对了,新姑爷面子好大,我回来前连柴家巷的顾老爷也去了,还送了一份贺礼!” “好,好,太好太解气了!”段经承拍着大腿,看着老伴哈哈笑道:“你说说你,先前还嫌韩四没出息,还嫌韩四穷。穷又咋了,谁家不是从穷日子过来的?所以说看人要看人品,人品好人缘就好,人缘好事事就顺……” 段徐氏嘴上不说心里想你看人准,以前看任禾咋就看走眼了呢! 不过远房侄子送来的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她不用再担心韩四因为当众受辱而迁怒于琴儿,不用再担心琴儿在婆家的日子不好过。 其实他们多想了,韩秀峰觉得能娶到琴儿真是祖坟冒青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潘二一个劲儿使眼色,他硬没换酒,硬是陪顾老爷、柳大使和王主薄等宾客喝了一下午。 送走意犹未尽的宾客,潘二忙着算账,算今天一共收了多少礼金。 关捕头和王经承喝高了,一帮衙役送他俩先回去。关婶催韩秀峰赶紧入洞房,然后坏笑着招呼柱子、大头和另外几个衙役帮着收拾院子。 韩秀峰喝得醉醺醺,站也站不稳。 琴儿把他扶到床上,帮着脱掉鞋,生怕他会吐,一边帮着脱官服,一边埋怨道:“不是说换兑水的酒去敬吗,咋喝成这样了。” 韩秀峰脑壳还是蛮清醒的,用迷离的眼神看着她那俏丽的脸庞苦,无奈地说:“用兑了水的酒敬别人没啥,敬柳大使和二老爷也没啥事,但不能用兑了水的酒去敬顾老爷。要是被顾老爷发现,顾老爷会咋想,又会咋看我?” “这倒是,顾老爷能来真是给我们天大的面子。” “这面子是给大了,这人情我们也欠大了,不过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琴儿糊涂了,不解地说:“你这人咋不识好歹,也不想想顾老爷啥身份。人家不光来了,还送贺礼,还让你过几天去他家。要帮你给京城的大官写信,这是要提携你!” 韩秀峰打了个酒嗝,苦笑道:“我宁可他不给这天大面子,也不用他提携。” “四哥,你咋会这么想?” “顾老爷是有心提携我,事实上只要是有望做官的同乡他都会提携,可做官有做官的规矩,他不会我也不能让他白提携。” “啥意思,要给钱?”琴儿下意识问。 韩秀峰轻叹口气,无奈地说:“顾老爷啥身份,他的书信金贵着呢,像帮我这样的九品芝麻官写封最少也得五十两,可他送的那份贺礼才值几个钱。” 琴儿咋也没想到顾老爷既是来提携也是来做买卖的,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啥好。 韩秀峰摸着她白皙细嫩的手,苦笑道:“他屈尊降贵来吃我们的喜酒,还送贺礼,又当着那么多人面说要提携我。我要是不去他家求教,不去求一封书信,别人会咋看我?一定会在背后数落我韩四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 “既然不能不去,那过几天就去呗。”琴儿跳下床,打开一个箱子,从箱底翻出一个钱袋,从钱袋里取出几张钱票,怯生生地说:“这是我娘给我攒的私房钱,连我爹都不晓得。虽说十几两顶不上大用,但有这十几两总比没有好。” 刚进门就把私房钱拿出来了! 韩秀峰感动感激,情不自禁把她搂到怀里,闻着她那诱人的体香,哽咽地说:“琴儿,嫁给我这个穷光蛋,让你受委屈了。” 琴儿从未被男人如此亲近过,脸颊火辣辣的涨得通红,娇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觉得整个人都软了,就这么依在他怀里,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几分期待、几分羞于出口似地一般轻声说:“不委屈。” “我都穷成这样了,咋不委屈。”韩秀峰抚摸着她的肩膀,喃喃地说:“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韩四绝不会让你委屈太久,等补上缺做上官就接你去享福!” “嗯。”琴儿等的就是这句话,想到钱票不能搞丢,急忙推开他的右臂,跳下床道:“四哥,钱票我先收着,你啥时用啥时候跟我说。五十两就五十两,不够我去管我爹要。顾老爷做过那么大官,他的书信肯定管用,花五十两值!” 韩秀峰心想这次要去的可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吏部,天晓得吏部的那些个堂官胥吏会不会给已经告老还乡四年多的顾老爷面子。要是不给,那花银子请顾老爷写的书信就一文不值。 不过琴儿也是一番好心,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 更重要的是正值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再说这些太煞风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尊卑有序 关捕头昨天有过交代,谁也不许闹洞房,所以那些个衙役帮着收拾好院子就走了,连潘二、柱子和大头都被关婶赶回了纸人店。关婶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前把院门从外面带上,让小两口在里面洞房花烛夜。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韩秀峰食髓知味,日上三竿了也不想起。 然而小门小户过的是小日子,既没婆子更不会有丫鬟,肚子饿了得自给儿起来去做。想到琴儿昨晚没吃啥东西,这会儿一定很饿,韩秀峰这才意犹未尽地穿上衣裳,准备去生火淘米做捎午。 结果刚开门,就听见大头在院子外面说话。 “潘二,你有没有婆娘?” “有啊,不光有婆娘,娃都有两个。” 大头蹲在墙角下,看看坐在门槛上的潘二,再回头看看蹲在左边的柱子,羡慕地说:“柱子,潘二有婆娘,你也有婆娘,只是没娶进门。现而今四哥也娶了婆娘,就剩我没有,你说这咋办,我可不想跟八爷那样打一辈子光棍。” 柱子咋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禁不住笑骂道:“就你这样还想娶婆娘?” 大头不服气地说:“四哥能娶婆娘,你能娶婆娘,我为啥不能娶!” 柱子正准备问问他有没有钱,潘二突然伸腿踹了大头一脚。 “潘二,干嘛踹我?” “你刚才说啥?”潘二紧盯着他问。 大头想了想,一脸茫然地说:“我说四哥能娶婆娘,柱子能娶婆娘……” 不等他说完,潘二又踹了他一脚,板着脸问:“大头,四哥是娶了婆娘,但婆娘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那咋说,婆娘不就是婆娘呗。” 柱子反应过来,戳着他的脑壳道:“应该喊嫂子!” “喊嫂子,哦,喊嫂子是比喊婆娘好听。” 大头认为有点道理,心想虽然挨了两脚,但用不着跟潘二计较。结果潘二不但刚才踹他,竟又踹了柱子一脚。 柱子可没大头那么好说话,起身道:“潘二,让你管了一天账,你龟儿子是不是就忘了自个儿是谁?敢踹我,看我咋收敛你!” “等等,”见柱子抬腿就要踢,潘二急忙道:“柱子,你先听我说完,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再踢,我要是说的在理,以后你得喊我二哥。四哥在时听四哥的,四哥不在的时候你得听我的。” “行,你先说,我倒要听听你龟儿子能说出个啥道理。” 潘二乐了,放下夹在腋下的算盘和账本,指指身后的小院儿:“给我听清楚了,四哥现而今是官身,不是你我这样的平头百姓。你三天两头帮人家操办丧事,应该晓得啥叫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四哥身份尊贵,不管有没有补上缺都是官老爷,你和大头能跟官老爷称兄道弟?” “四哥是官老爷,但四哥也是我哥,我们三个一起耍大的,四哥就是瞧不起你潘二也不能瞧不起我和大头!” “对对对,四哥重情重义,自然不会瞧不起你们。但四哥是要去补缺做官的,要是还跟以前一样跟你们称兄道弟,别的官老爷就会瞧不起他,走出去那些个刁民也就不会怕他,搞不好连这个官都做不稳。” “可四哥不是还没做官么。” “现在是没有,但将来呢。”潘二指指大头,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大头,你给我听着,在这儿你可以喊四哥,也可以喊嫂子,但喊顺了以后想改也改不过来,所以不能这么喊。” 大头看看柱子,心想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下意识问:“那咋喊?” 潘二不是跟他俩开玩笑,一脸严肃地说:“等出了门别说你袁大头,就是我潘长生也一样是四哥的家人。晓得啥叫家人吗,就是四哥家的下人。所以今后见着四哥要喊老爷,见着嫂子要喊夫人。” 大头傻傻地说:“可四哥不老。” “那就喊少爷,反正不能再喊四哥,也不能再说啥子婆娘,晓得不。” “晓得。” “柱子,你晓得不?” 三个人打小一起耍大的,这么称呼柱子不但不习惯也喊不口,悻悻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又不跟你们一道去京城,不管四哥做多大官,他以前是我四哥以后还是我四哥。” …… 韩秀峰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出了声。 “四哥,你起来了?”大头脑壳不好使但耳朵特别尖,听见笑声立马起身问。 “起来了,进来吧。”韩秀峰走过来拉开院门。 “刚才咋跟你说的?”潘二瞪了大头一眼,可面对正笑眯眯看着他的韩秀峰,一时间竟不晓得该咋称呼,想喊“老爷”或“少爷”实在喊不出口,跟以前一样喊“四哥”就是自个儿打自个儿脸。 韩秀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忍俊不禁地说:“潘兄,你们刚才的话我全听见了,想想是有点道理,不过全是自家兄弟,真要是那么喊我都不敢答应。” “四哥,我是想着……” “我晓得你的良苦用心,要不这样,以后在外人跟前就按你刚才说的喊,没外人的时候我们还是兄弟。” “行,我听你的。” “进来,总站门口像啥。” “好,”潘二走进院子,下意识看了看东厢房,嬉笑着问:“四哥,嫂子呢?” “潘兄,你这是啥眼神?” 韩秀峰转身看向厨房,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琴儿换上了一身普通妇人的衣裳,正在厨房里忙着做捎午。 “嫂子,别脏了你的手,以后这些活儿让大头做。” “没事,你们去堂屋坐……”琴儿俏脸一红,不晓得该咋称呼他们,也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急忙蹲下身往火塘里添柴。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韩秀峰一阵感动,连忙道:“琴儿,听潘兄的,捎午让大头做。” “没事的,我会做,在家天天帮我娘做。” “会做也要等会儿再做,来,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走马老家同兴当的少掌柜潘兄,潘兄在家排行老二,以后就喊二哥。”韩秀峰介绍完潘二,又转身道:“这是柱子,你应该认得。这是大头,我们三个是打小一起耍大的。” 做捎午重要,但礼数更重要。 琴儿急忙去洗手,随即款款走到三人面前,右手朝上,左手朝下,并拢手指,置于身前,微微一蹲,红着脸羞涩地说:“二哥好,二位叔叔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倒霉的茶帮 大头一身蛮力就是用来干活的,琴儿插不上手,去房里拿来一些花生和红枣给三人吃,她自个儿则躲在房里做针线,边做边偷听男人们说啥。 第一件事是算账! 柱子从肩上摘下褡裢,把昨天收的礼金倒在八仙桌上,有京钱有制钱也有小钱,一共五大串一小串,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 一大串是半贯,就是五百个铜板,五大串就是两千五百多文,再加上那一小串,一看便晓得有多少。 潘二却像账房先生似的摆正算盘,打开账本,装模作样点点桌上的铜钱,随即对着账本噼里啪啦打起算盘,算了半炷香的功夫才抬头道:“四哥,昨天一共收了两千七百六十文礼金,谁送了多少我这儿全有账,钱点过,跟账也对上了,你先过个目。” 现在不比以前,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两千多文成色不一的铜钱,去钱庄顶多换一两银子。 不过韩秀峰并不认为衙门里的叔伯和弟兄们小气,因为人家之前已经帮着凑过盘缠,接过账本看了一眼:“潘兄,你办事我放心,不用看了。” “行,”潘二也不矫情,指着桌上的银票道:“这十两银票是茶帮夫头朱二送来的,说是贺礼,其实是给你压惊给你赔罪的银子。他和湖广会馆客长走前在门口跟关捕头打过保票,说他们会严加管束吴家兄弟。还说啥腿长在吴家兄弟身上,他能管住吴家兄弟一时管不住吴家兄弟一世。跟关捕头商量能不能打发大头去别的地方,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会生事。” 韩秀峰乐了,拿起银票笑道:“吴大到底是咋死的早有定论,吴家兄弟要是再生事就是跟县太爷过不去。真要是让他们把事闹大最后翻了案,县太爷就要按‘失出之罪’(指把有罪判为无罪)被究办。” 这个道理潘二也懂,忍不住笑道:“他们就是担心被大老爷晓得才来赔罪的。” “关叔咋跟他们说的。” “关捕头当然帮我们,关捕头说打发大头远走高飞可以,但打发大头远走高飞的盘缠谁来出?” 韩秀峰追问道:“然后呢?” 潘二笑道:“朱二说他们茶帮死了个人都没追究,这盘缠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川帮出。关捕头说行啊,让他去找川帮的那些个夫头商议。朱二咋可能去找姜六商议,就算真去也商议不出个啥,搞不好又会打起来。” “再然后呢?” “再然后湖广会馆客长说话了,说啥子这件事关捕头不能不管。关捕头说他倒是想管,可管得了吗?反过来问湖广会馆客长,茶帮每次跟川帮打架跟他商量过没有,请他管过没有。” “这倒是,关叔是想管也管不了。” “湖广会馆会长急了,说他也不管了,说啥子吴家兄弟想寻仇就让他们寻仇去,扭头就要走。关捕头火了,跟他们说想寻仇好,不寻仇哪会死人,不死人捕班不就没事做了,让他们赶紧去找大头寻仇。” 潘二笑了笑,接着道:“因为吴大的事茶帮已经花了几百两,吴家兄弟真要是把大头做了,不晓得又要花多少银子,不光要出大血也会得罪大老爷。朱二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答应再出十两银子给大头作盘缠。” 让茶帮吃哑巴亏的机会可不多,柱子也忍不住笑道:“朱二一早就差人把银票送来了,就是这一张。” 这件事还有个小插曲,潘二又说道:“朱儿昨天走时虽答应送十两银子过来,但也是有条件的,说啥子银子一送来大头就得走。关捕头说不行,说大头最快也得十天之后才能走,因为这一走就不能再回来,要把家里事安顿好。”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大头要啥没啥,哪啥子家事!” “朱二也是这么说的,关捕头说大头是没家,但大头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一样有列祖列宗,走前总得上个坟烧点纸。朱二没办法,只能答应,不过走前也撂下句狠话,说啥子茶帮只保大头十天,十天之后吴家兄弟会不会找大头寻仇他也不管了。” “十天就十天,十天赚十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 “是啊,反正我们在巴县也顶多呆十天。”潘二笑了笑,指着剩下的一张银票道:“这二十两你晓得的,是柳大使和二老爷逼任举人出的血。那龟儿子太仗势欺人,这银子不要白不要。” 要不是柳大使和王主薄,昨天不晓得要被任举人羞辱成啥样。 一提起这事,韩秀峰就是一肚子火,但想到姓任的很快也要去京城,万一他龟儿子真能考中进士,将来跟顾老爷一样做上大官,不光韩家会很麻烦而且会连累段家。 韩秀峰不想把事做绝,看着银票沉吟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银票不能要。潘兄,劳驾你下午跑一趟神仙坊,帮我把这银票给他送回去,再说几句好话。” “四哥,给他送回去他就不记恨你,说几句好话管用吗?要晓得在他看来这是夺妻之恨,况且昨天他是羞辱了你,但他一样被柳大使和王主薄当那么多人面给羞辱了!” “他记不记恨我是他的事,这银票给不给他送回去是我的事。” 见韩秀峰执意要把银票送回去,潘二只能点点头,想想又合上账本道:“四哥,再就是你岳父大人给的摆酒钱没用完,剩一千四百二十五文。昨天买的酒也没喝完,昨晚收拾时我数过,还剩六坛半。” 韩秀峰喃喃地说:“剩这么多,我还担心不够呢。” 衙门里那些人的酒量柱子最清楚,不禁笑道:“够应该够,但也剩不下这么多。主要是顾老爷、柳大使和我们县衙的二老爷在,他们不敢放开喝。” “我说咋剩这么多呢,原来是怕顾老爷。” “四哥,我是这么想的,剩下的酒退又退不掉,你岳父大人给的摆酒钱又没用完,干脆去柱子家再摆几桌,请下那边的街坊邻居。”潘二顿了顿,接着道:“算算日子,你爹和柱子娘天擦黑就能到,你和嫂子成亲这么大事,他们昨天没赶上,今天再去柱子家摆几桌就当补办,他们也就能赶上了。” 昨天请过纸人店那边的街坊邻居,结果那边的街坊邻居担心他们做的营生太晦气,不想过来讨人厌。干脆托柱子把礼金带来,人却一个都没来。韩秀峰还想着等会儿过去送点喜糖,没想到潘二有更好的主意,一口同意道:“还是潘兄想的周全,就这么定。” 昨天请过纸人店那边的街坊邻居,结果那边的街坊邻居担心他们做的营生太晦气,不想过来讨人厌。干脆托柱子把礼金带来,人却一个都没来。韩秀峰还想着等会儿过去送点喜糖,没想到潘二有更好的主意,一口同意道:“还是潘兄想的周全,就这么定。” 回家摆酒席,柱子最高兴,立马起身道:“四哥,要不我先回去找四娘她们帮着张罗。酒有菜没有,全得上街去买,锅碗瓢勺和桌椅板凳也得赶紧去借。” “吃完捎午再回去呗。” “不吃了,我怕赶不上。” “行,你先回去,我们吃完捎午就过去。” 目送走柱子,潘二又说起正事:“四哥,我打听过,翻秦岭走陕西去京城,这一路不好走,我们行李又多,想想还是走水路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韩秀峰下意识看了看东厢房,摸着下巴道:“要不这样,吃完捎午我和琴儿回柱子家,你先去神仙坊送银票,然后再跑一趟朝天门码头,去找姜六,请他帮我们雇条快船,把我们送到宜昌。他跟那些个船家熟,也晓得哪些船工靠谱,比我们自给儿去好谈。” “好的,我吃完捎午就去。”潘二一口应承下来,想想又不解地问:“四哥,为啥只到宜昌,直接让船家把我们送到京城多好?” 一听就晓得他没出过远门,韩秀峰剥着花生解释道:“我们这边全是川船,那些船家无论送人还是运货往东只到宜昌,再往东他们就不愿意走了。一是不晓得水情,二来再往东回头时载不到人也拉不到货。不光我们,就滇铜运到宜昌一样得换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幺妹儿来了 街坊邻居们没想到韩四“飞黄腾达”了还念着他们,还带着新媳妇回来摆酒,能帮上忙的全来帮忙,帮不上忙插不上手的奔走相告,逢人便夸韩四重情重义,为人耿直敞亮。 要请的街坊邻居很多,纸人店却很小。屋里摆不下,只能把借来的七张八仙桌摆在外面。 琴儿从没来过这阴森恐怖的地方,有些害怕,可呆在外面就要跟刚才一样被街坊邻里们围观,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只能硬着头皮走进纸人店,上楼躲在韩秀峰住了多年的阁楼里,把窗户推开一道缝往下面偷看。 韩秀峰要跟街坊邻居们打招呼,实在顾不上她。 好在关婶来得及时,上楼陪她说话。 二人说着韩秀峰刚进城时的趣事,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关婶肚子有些饿,正打算下去拿点东西上来吃,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她推开窗户一看,不禁笑道:“琴儿,柱子他娘回来了!” 都说丑媳妇怕见公婆,其实俊俏的媳妇一样怕见公婆。想到柱子娘从走马回来了,公公婆婆也应该会来,琴儿有些紧张,凑到窗边问:“在哪儿?” “前头那个笑的合不拢嘴的就是……”关婶越看越不对劲,惊呼道:“咦!咋没见四娃子他爹他娘,柱子娘后头那丫头是谁,从来没见过!琴儿,你认得不?” 琴儿探头一看,只见一个头梳发髻,身穿布衣,低头含羞的乡下姑娘,拎着一只花布包裹羞答答地跟在一个妇人后面,还有个三十五六岁的乡下汉子,挑着两个箩兜边跟着走边东张西望,光顾着看热闹不看脚下差点绊倒,幸亏来吃喜酒的街坊多,被一个手疾眼快的街坊给扶住了。 “我也不认得。” “我晓得是谁了!”关婶看着柱子娘那眉飞色舞的样,禁不住笑道:“就晓得她不会白走一趟,没想到她这么精明,竟把没过门的儿媳妇给拐回来了。” “婶,你到底说啥?”琴儿好奇地问。 “一定不会错,那丫头是韩玉财的三闺女幺妹儿,就是你家四娃子的堂妹。韩玉财死了,韩家的事你家四娃子说了算,就做主把幺妹儿许给了柱子。只是今天这事柱子娘做的太荒唐,就这么把幺妹儿领回来也不怕人家笑话。” 琴儿心想原来是韩四的堂妹,是她嫁到韩家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韩家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果不其然,柱子快笑开花了,一边骂那些个调侃他的街坊邻居,一边忙不迭把他娘和那个村姑领进纸人店。韩秀峰则一脸惊诧,把刚放下箩兜的那汉子拉到一边,不晓得在问些啥。 “娘,幺妹儿,新娘子在楼上,关婶也在。” “好好好,我上去瞧瞧。” 关婶从来没见过如此好笑的事,走到门口看着正往楼上爬的柱子娘问:“嫂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别急着上来,先把话说清楚,今天到底是四娃子摆酒,还是你家摆酒?” “一样一样,四娃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自给儿的娃一样,他摆酒跟我家摆酒没啥两样。”柱子娘咧嘴一笑,又回头道:“幺妹儿,赶紧叫人,这就是你关婶。” 幺妹儿头一次进城,而且来的是婆家,既紧张又害羞,迟疑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说:“关婶。” “幺妹儿是吧,以前总听你爹提起你,今儿是头一次见,来来来,赶紧上来,先见见你嫂子。”关婶一看就晓得幺妹儿胆小,跑过去搂着幺妹儿胳膊,热情无比地把幺妹儿拉进阁楼。 见着琴儿,柱子娘格外高兴,竟翻箱倒柜找出两个玉镯,一个给琴儿,一个硬塞给幺妹儿,搞得俩人怪不好意思的。面对貌若天仙的琴儿,幺妹儿既紧张又有些自惭形秽,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幺妹儿,别怕,坐娘边上。”相比琴儿,柱子娘更疼她的儿媳妇,把幺妹儿拉坐到她身边,兴高采烈地说:“琴儿,四娃子他叔不是刚走么,幺妹儿要在家守孝,本来是不会出门的。听捎信的人说你们要成亲,可她家就她和她娘两个人,总得来一个,她就这么被我给拉来了。” “是吗,这一路好不好走,你们累不累?” 嫂子问话,不回不好,幺妹儿偷看了一眼柱子娘,用蚊子般地声音说:“好走,不累。” “我说幺妹儿咋这么就来了呢,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关婶接过话茬,转身问:“嫂子,四娃子他爹他娘咋没来?” 这事得解释清楚,柱子娘拉住琴儿的手,苦着脸道:“琴儿,你听我说,你们成亲这么大事,四娃子他爹他娘照理说应该来。可他们老实巴交,从来没进过城,这些年一直在家种地。听说你爹在府衙当差,他们有些怕,既怕你爹也怕给四娃子丢脸。” 确认公公婆婆没来,琴儿不仅没不高兴反而松下口气,连忙道:“这有啥好怕的。” “乡下人都这样,”柱子娘拍拍她的手,接着道:“不过韩大来了,就是四娃子的大哥。他们晓得你们成亲,也晓得四娃子马上要去京城,家里又没啥好送的,就挑了两箩兜海椒(辣椒),全是刚晒干的,够你们吃一阵了。” 儿子成亲老子就给这点东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关婶怕琴儿不高兴,急忙道:“菜当三分粮,海椒当衣裳!海椒可是好东西,尤其走马岗的海椒,四娃子以前给我家带过,用它炒菜又辣又香!” 琴儿早晓得韩家穷的要啥没啥,怎会把这放在心上,正准备附和几句,柱子娘突然道:“琴儿,听说你爹给你们在城里置了个家?” “嗯,离我家不远。”琴儿点点头。 柱子娘回来的路上就琢磨这事,回头看看幺妹儿,再看看关婶,又拉着琴儿的手道:“这份嫁妆可不得了,四娃子能娶到你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刚成亲他就要去京城,这一去也不晓得啥时才能回来,把你一个人扔家这也不是事!” 关婶心想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不晓得该咋劝琴儿,柱子娘像突然想起啥似的,竟又笑道:“琴儿,其实这事也好办。” “啥好办?”琴儿不解地问。 “你们不是有自给儿的屋么,干脆让幺妹儿别回去了,就留在城里,搬过去给你作伴儿!四娃子去京城,你一个人在家难免有人乱嚼舌头,时间一久没事也会被那些个爱搬弄是非的嚼出点事。有幺妹儿去陪你,你们姑嫂住一起就不一样了,谁敢乱嚼舌头,谁敢说闲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韩秀峰陪街坊邻居们吃完酒,同琴儿一起给街坊邻居发完喜糖,安顿好从走马老家来的大哥,就带着琴儿和幺妹儿回新家。 回来的这一路上,琴儿闷闷不乐。 韩秀峰晓得她为啥不高兴,当着幺妹儿面又不好解释,只能先去厨房帮她们烧水,直到幺妹儿洗好在西厢房睡下了才回东厢房。 “琴儿,琴儿,我见你晚上又没吃几口,肚子饿不饿,饿了我去给你做点。” “不饿。” “不吃东西咋会不饿,你又不是神仙。”韩秀峰轻轻推推她。 “别碰我!”琴儿不但往床里面挪了挪,还用被子蒙住头。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低声道:“琴儿,我晓得柱子娘这事做的不好,让你生气了,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琴儿憋了一晚上,再也忍不住不住了,掀开被子坐起来问:“你们韩家人是不是觉得我段琴儿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一走我就会不守妇道,会在家偷人?” “你咋会这么想?” “不是我咋会这么想,是你们韩家人就这么想的!说啥子我一个人在家是非多,这是啥意思,不就是担心我不守妇道,不就是担心我会背着你偷人么!不然柱子他娘能说这话,能让幺妹儿搬过来跟我住?” 韩秀峰苦着脸道:“你听我解释,她真不是这么想的。” 琴儿越想越委屈,泪流满面地说:“行,你解释,我倒要听听你能解释出个啥!” “其实这事跟你没啥关系,跟我也没啥关系,全是她自给儿家的事。”韩秀峰拉着琴儿的手,一脸无奈地解释道:“你是晓得的,我做主把幺妹儿许给她家柱子。这门亲事没啥不好,柱子打小就喜欢幺妹儿,能看得出来幺妹儿也愿意。” “这又关我啥事?”琴儿梨花带雨地问。 “听我说完么,”韩秀峰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道:“我叔生前借过潘二家两千两银子,这笔债我婶娘和幺妹儿砸锅卖铁也还不上。我答应帮着还,但到底能不能在五年内还上连我自给儿也不晓得。真要是还不上,潘二他爹说不定真会拿幺妹儿抵债,幺妹儿要是被卖进青楼,或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柱子到时候咋娶?” 琴儿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所以柱子娘就拿我们成亲做由头,把幺妹儿从乡下带到城里来?” 韩秀峰苦笑道:“差不多。” “她带就带呗,让幺妹儿住她家不就成了。要是还不放心,干脆生米煮成熟饭,让幺妹儿帮柱子生几娃!干嘛扯上我,还说啥子我一个人在家是非多!” “你以为她不想?”韩秀峰摸了把脸,轻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柱子娘是既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又想顾及幺妹儿的名节。她们家几代仵作,柱子想娶个婆娘不容易,幺妹儿嫁给柱子,就跟你嫁给我一样委屈,甚至比你嫁给我更委屈,所以柱子娘不想幺妹儿将来抬不起头,不想幺妹儿将来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 琴儿不解地问:“让幺妹儿住我们这儿就不会?” “让幺妹儿先住我们这儿,总比一来就住她家强。毕竟我家幺妹儿又不是她家的童养媳,而且幺妹儿正在为我叔守孝,就这么住她家,这瓜田李下的,肯定会有闲话。”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事!” “我问过我大哥,大哥说让幺妹儿来是柱子娘的意思,也是我婶娘的意思。这个决心不好下,来前柱子娘和我婶娘商议了一夜,她俩想着你爹在府衙当差,让幺妹儿来投奔我们,让幺妹儿来给你作伴儿,就等于让幺妹儿躲在你家。就算我将来还不上我叔欠的债,有你爹在,潘二他爹也不敢追城里来为难幺妹儿。” 琴儿这才晓得柱子娘和幺妹儿她娘的良苦用心,靠在韩秀峰怀里喃喃地说:“四哥,原来幺妹儿的命这么苦。她娘也不容易,你叔尸骨未寒,她就要让幺妹儿背井离乡,而她自给儿要一个人在老家过,孤苦伶仃的,想想就可怜。” “要是让幺妹儿留在走马,我婶娘的日子更不好过,肯定会整天提心吊胆。” “这倒是。” “我叔生前对我那么好,幺妹儿说是我的堂妹,其实跟亲妹差不多,所以这既是柱子家的事也是我的事。”韩秀峰越说越歉疚,紧搂的琴儿泪流满面。 琴儿岂能不晓得他在想啥,连忙道:“四哥,幺妹儿是你妹也是我妹,我这个做嫂子的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给卖了。刚才生气是不晓得内情,现在晓得了也就没事了。就让幺妹儿住这儿,你走后我也不回娘家,我们姑嫂一起过。” “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大委屈。”韩秀峰哽咽地说。 “不委屈,”琴儿一边帮他擦着泪,一边却流着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在是韩家人,韩家有事咋能不管。只要你在外面别忘了我,不管遇到啥事想着这还有个家,我还在家里等着你……” 说到这里,琴儿再也说不下去了,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韩秀峰心如刀绞,真不想去京城,可又不能不去,只能流着泪好生安慰。 ……… 神仙坊,任家书房。 刚同几个好友在怡红院喝完花酒,喝醉醺醺被人给扶回来的任禾,看着书桌上的银票呵欠连天地问:“二弟,这银票哪来的?” 任怨把刚泡好的浓茶轻轻放到他面前,低声道:“大哥,这银票是韩四差人送来的,还让送银票的人给你捎了几句话。” “捎啥话?” “他说他跟你连泛泛之交也算不上,不敢受此厚礼。他说大家都是巴县人,你当年中举他与有荣焉,祝你此次进京一帆风顺,祝你马到功成,金榜题名。” 听到韩四,任禾的酒醒了一半,端起茶将信将疑地问:“他真是这么说的?” “送银票来的人是这么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任怨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大哥,我们这个家现而今靠你,今后更得靠你!不就是一个女子么,等你中了进士、拉上翰林,要啥样的女子没有?” “长出息了,教训起我!” “大哥,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教训你,我是给你提个醒,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一个堂堂的孝廉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失魂落魄,传出去会被人家笑话的!” 弟弟的话如当头棒喝,任禾紧盯着桌上的银票看了良久,抬头道:“二弟,你说得对,大哥这两天……这两天是有些失态。我任禾饱读圣贤书,岂能因为一个女子乱了方寸!” “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是……” “我晓得,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任禾拿起银票,冷冷地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想我任禾筋骨劳过了,体肤也饿过,唯独心志没苦过,这两天的事于我未尝不是一个磨炼。” 任怨也念过几年书,岂能听不出任禾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道:“大哥,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任禾点点头,又沉吟道:“这韩四还真点意思,二弟,帮大哥个忙。” “啥忙?” “明天一早帮我把这银票送回去,告诉他,我任禾一言九鼎,送出去的东西概不收回!” 任禾之前因为一个女人失魂落魄,不但跑到韩家当面羞辱韩四,回来之后还去青楼买醉,任怨这两天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见意气风发的大哥又回来了,他终于松下口气,急忙道:“对,应该送回去,二十两银子对我们任家不算啥,但这脸面我们任家不能丢,更不能丢给他那个用银子捐的九品芝麻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立见高下 潘二和大头一大早就领着韩大来看韩四的新家,柱子也一起来了,不过显然不是给韩大带路的,而是来看幺妹儿的。 真正的大哥到了,琴儿急忙行礼,然后忙着沏茶,忙着去拿花生红枣。 韩大老实巴交,一直在老家种地,在此之前最远的地方就去过走马岗,进了城连话也说不利落,哪敢受此大礼,拘谨的让韩秀峰看着心疼。好在今天是回门的日子,段经承托人来问他和琴儿啥时候过去。 韩秀峰干脆让潘二和柱子带大哥和幺妹儿去城里转转,他们想买啥就帮着买,顺便买些乡下没有的稀罕物,让大哥回去时带给大哥和二哥家的几个娃,打发走他们再同琴儿一起去老丈人家。 想着茶帮夫头朱二的话也不晓得靠不靠谱,所以让大头跟在身边,这么一来就算朱二管不住吴家兄弟,吴家兄弟也不一定敢当他这个“朝廷命官”的面杀人,更不敢在府衙兵房经承家杀人。 结果来到老丈人家才晓得,老丈人的另一个亲家也就是琴儿姐姐的公公前天喝高了没走,正坐在堂屋里跟段经承喝茶说话,小舅子段三和前天见过一面的大姨夫在下首作陪。 琴儿给两位长辈行完礼,转身问道:“姐夫,我姐呢?” “在忙捎午。” “四哥,我去看看,你陪爹说话。” “好的,去吧。” …… 小两口相敬如宾,段经承很欣慰,一边招呼新女婿喝茶,一边笑道:“志行,你杨伯父前天其实没醉,就算醉了这酒也不会到今天才醒。是我硬留下来的,就等你们回门,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谢谢岳父大人,谢谢杨伯父,让杨伯父久等了。”礼多人不怪,韩秀峰又起身给两位长辈行了一个礼。 段经承嫁女是有讲究的,归纳起来就是四个字:非富即贵! 别看眼前这位杨伯父其貌不扬,穿得甚至有些寒酸,在城里也没几个人认得,但在江北却小有名气,不但在乡下有几百亩地,在江北厅城也有一个宅子和好几个店面,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财主。 段家大女儿嫁这么好,段家二女儿自然不能嫁太差。 韩秀峰要不是捐了出身捐了官,并打算去京城补缺,段经承是万万不会把二女儿许给韩秀峰的。 而看到杨财主,韩秀峰不由想起自给儿那个来都不敢来的爹。看到大姨夫杨兴明,不由想起拘束得连话也说不利落的大哥。尽管晓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道理,可心里却依然酸溜溜的,特不是滋味儿。 正胡思乱想,杨财主从袖子摸出一张银票,笑眯眯地说:“志行,俗话说吃饭不离盐,出门不离钱。你过几天便要去京城补缺,要出那么远门,身上不多带点银钱可不行,这是我和兴明的一点心意,拿着,别不好意思。” “伯父,这咋行,我咋能要您的银子!” “咋不能,现而今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句话。”杨财主笑了笑,又说道:“等你补上缺、做上官,你岳父大人脸上有光,我一样有面子,将来指不定还得沾你光呢。” “是啊志行,自家人无需客气。”段经承把银票硬塞给韩秀峰,心里却在骂杨财主太小气,明晓得韩四去京城补缺要花银子,他财大气粗居然只给一百两,暗想回头要跟大女儿好好说道说道。 韩秀峰不仅不嫌少而且非常不好意思,毕竟无功不受禄,还一收就是一百两,正不晓得该咋感谢,外面传来敲门声。 段三读书读呆了,端着茶碗发痴。 大姨夫杨兴明很精明,起身道:“岳父大人,您稍坐,我去看看是谁。” “去吧。”段经承对亲家不太满意,对大女婿还是比较满意的,笑道:“亲家,你今天给志行送了一百两盘缠,我敢打保票这一百两不会白送。兴明虽读书不多,但也是个能做事的后生。等志行补上缺做上官,就让兴明去投奔志行。有志行撑腰,兴明啥生意不能做,做啥不赚钱?到时候别说一百两,一千两也能赚回来!” 杨财主心想韩四只是一个九品候补巡检,又不是候补知县,更不是候补知府候补道台,就算能补上缺也没啥搞头,但嘴上却笑道:“亲家说的是,打虎还不离亲兄弟呢。志行,你跟我家兴明不就跟亲兄弟差不多吗,你说是不是?” “是。” “志行,既然你也说是,那等你补上缺做官,就让我家兴明去给你做个长随,帮你跑跑腿打打杂。” 杨财主只是随口一说,韩秀峰却信以为真,竟暗暗叫苦。 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他岂能不晓得“官须自做,莫用三爷”的道理。 所谓三爷,一是少爷,也就是儿子;二是姑爷,也就是女婿;三为舅爷,指的妻兄弟等亲戚。一旦用这“三爷”,第内有蔽聪塞明之方,外有投鼠忌器之虑,必将废职亡家。然而拿人家的手软,韩秀峰只能敷衍道:“是是是,伯父所言极是。” 正说着,段家大女婿杨兴明带着一个人走进客厅。 韩秀峰看着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段经承不光认得,而且对刚进来的不速之客恨之入骨,放下茶碗阴沉着脸问:“任二,你来做啥!” 别人怕段经承,任怨可不怕,拱手道:“段经承,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韩老爷的。” “找我家志行做啥?” “给韩老爷送点东西,”任怨从袖子里摸出韩秀峰昨天托人送回的银票,不卑不亢地将他大哥任禾的话带到,随即放下银票头也不回地走出段家。 段经承反应过来,不解地问:“志行,姓任的龟儿子当众羞辱你,并且这银票不是他想掏的,而是柳大使和王主薄替你出气逼着他掏的,你干嘛还托人给他龟儿子送回去?” “岳父大人,我虽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还是晓得的。不管这银票是他情愿掏的,还是柳大使和王主薄逼着他掏的,对我而言都是嗟来之食。所以不能收,更不能输这口气。” 段经承想了想,不禁拍着桌子笑道:“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全。吃亏不算瓜,让人不算痴。把银票给他龟儿子送回去,谁肚量大谁肚量小,立见高下!他龟儿子中了举又能咋样,至少在我们巴县,谁也不会高看他龟儿子一眼,只会笑话他龟儿子小鸡肚肠!” 杨财主晓得前天韩家婚宴上发生的事,打心眼里觉得韩四这事办得漂亮,想想忍不住问:“志行,现在他龟儿子又让他家老二把银票送来。放下便走,喊都喊不住,你是不是还得再托人给他龟儿子送回去?” 韩秀峰收起银票,轻描淡写地说:“这次不送了,再送反显得我韩四小气。况且正如岳父大人所说,他在我大喜的日子当那么多人面羞辱我,他本就该给我赔罪,这二十两银票我受之无愧。” “亲家,听见没,看到没,志行多会做事!” 段经承越想越有道理,越看新女婿越满意,竟哈哈笑道:“你说说,这银票打了个往返,现在是收也收了,说道却完全不一样!姓任的龟儿子虽多念了几年书,但为人处世比我家志行差得可不是一点两点。别说他龟儿子不一定能中进士拉翰林,就算能中进士拉翰林,就算将来能做上官,他龟儿子的官也做不稳做不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又是两百两 吃完捎午,送走杨财主一家,韩秀峰跟着老丈人走进书房。 段经承从柜子里取出一木匣,打开木匣里拿出两张“西号”的银票,竟带着几分歉意地说:“志行,你是晓得的,我这些年在兵房当差,兵房是个苦差,跟户房刑房没的比,攒不下多少银子。眼看你就要去京城补缺,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可我只能凑这么多,你先拿着,也别嫌少。” 两百两,不少了! 再想到连成亲摆酒的钱都是老丈人出的,还有那个值好几百两的院子,韩秀峰心里特不是滋味儿,苦着脸道:“爹,您已经为我花那么多,我怎能再要您的银子?” “拿着,一家人有啥不好意思的。”段经承把银票放到他面前,劝道:“去京城补缺跟进京赶考没啥两样,这可是大事。别说我应该帮着凑,杨家也应该帮着凑。” “爹,这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段经承很喜欢新女婿喊他爹,敲着书桌道:“想做官就不能不好意思,别说你,就是任禾那龟儿子为进京赶考也一样得拉下脸,你晓得他前段日子在忙啥?” “忙啥?”韩秀峰好奇地问。 “忙着筹盘缠,先是借口‘议修谱牒’(修家谱),挨个登门拜访那些个同宗本家,也不管在不在五服内,也不管这些年有没有走动,只要是姓任的他都去找,据说连合州那么远的本家他龟儿子都找过。” 段经承顿了顿,接着道:“议修完谱牒又开始访友,同窗同年还有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龟儿子全找了个遍,一家帮他凑一点,好像凑了两千多两,不然就凭他那点家底儿咋去京城。” 举人进京赶考不都是这么干么,韩秀峰反应过来,大大方方收下银票,又感谢了一番。 段经承满意的点点头,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解开布,原来是一本书。 “这书是我早年买的,没曾想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志行,你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就算没见过也一定听说过。回去之后好好看,真是一本好书,里面全是做官的诀窍。” 《福惠全书》! 韩秀峰不光听说过并且看过,这是康熙朝时一个做过两任知县,后官至工部给事中的黄六鸿写的。书里几乎将州县事务囊括殆尽,既有其两任知县的经验体会,还大量引用公牍案例。一经刊印便在坊间盛行,成了近百年来州县正堂必读之书。 只不过里面不是叫人咋治理地方,咋才能干出政绩的。而是教人如何在官场上圆滑处事、谋求自保的。 归纳起来只有两件事,一是“事上”,二为“安下”,关键在于“勤”和“慎”,说白就是要把上官侍奉好。 比如给上官送礼务必要亲自操办,若礼物是土特产更不能怠慢,一定要保持新鲜。如果上官前来巡察,必须亲自伺候,要安排好食宿,迎来送往的礼仪丝毫不能马虎,无论大小事,都得事必躬亲,要让上官高高兴兴地来,欢欢喜喜地走…… 韩秀峰心想书里的道理我早晓得,但还是双手接过书:“听说过,听说过。爹,在我看来,这本《福惠全书》比您刚才给的银票还值钱!” “这是自然,”见新女婿如此开窍,段经承不无得意地笑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能做这么多年兵房经承,靠的也是这本书。有些人也看,可看了就忘了。就算看了没忘,到做事的时候却想不起来。所以你不光要好好看,更要学以致用。” “志行谨听爹的教诲,好好看认真好,悉心领会。” “这就对了,可不能做书呆子,更不能假清高。” …… 提起做官的诀窍,段经承一发不可收拾,竟说了一下午,尽管他只是个书吏从来没做过官。韩秀峰则频频点头,时不时为之惊叹,就差拿纸笔记下来。 就这么一直聊到天黑吃完夜宵,才揣着三百两银票带着琴儿、大头回家。 韩大跟着潘二、柱子逛了一天街,买了整整两箩兜东西,见家里最有出息的弟弟回来了,想着今天花了弟弟好多钱,又有些不好意思,站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幺妹儿就买了两身衣裳,正和柱子一起在厨房里做宵夜。 韩秀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刚准备叫韩大坐下,韩大就不好意思地说:“四娃子,地里还有好多活儿,头一次出这么远门爹娘和你嫂子他们也不放心,我打算明儿一早回去。” “哥,你难得进一次城,多耍几天呗。” “不了,再说今天也耍了,还买这么些东西,”韩大回头看了一眼堆满满的箩兜,又说道:“等会儿我就跟少掌柜去柱子家,明儿一早就不来了,你也别去送。有啥话你现在说,我帮你捎回去。” “一定要走?”韩秀峰苦着脸问。 “你马上就要出远门,有好多事要忙,我呢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又帮不上忙,在城里只会给你添乱。再说家里真有好多事,在这儿我心里不踏实……” “行,早些回去也好,省得爹娘和嫂子他们担心。”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大哥,我这一走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不过走之后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潘兄一样得写家信,到时候一起捎回来,你们不识字就请潘掌柜帮你们念。” “这感情好。” “再就是我这一走就顾不上家,爹娘和婶娘年纪大了,我不能在他们跟前尽孝,只能拜托你和二哥三哥。” “四娃子,家里你放心,有我和你二哥三哥在,不会有啥事的。” 韩大真是个老实人,琴儿心想韩二韩三估计也差不多,再想到他吃完宵夜就要走,连忙去房里取出些铜钱,找布包成两份,搁在他面前,又微微一蹲道了个万福,哽咽地说:“大哥,走马老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我和幺妹儿又是妇道人家,出这么远门不方便,没法儿帮四哥回去尽孝。” “没事的没事的,弟妹,你这又是做啥。” “大哥,你听我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是给爹和娘的,这是给几个娃的,回去之后你帮我分下,给娃们买点糖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首重乡谊 韩大不让送,韩秀峰第二天一早还是去送了,一直把他送到白市驿。 送走大哥,回到家已是下午,开始为自给儿的事做准备。 潘二又摇身一变为账房先生,喝了几口茶就又盘算道:“四哥,你原来有一百八十两,买官服花掉五十两,关捕头他们帮你凑了三百六十八两,前些天跟二老爷他们一起分了一百四十两,大头的盘缠川帮给了五十两,茶帮给你赔罪加上给大头的盘缠拢共二十两,再加上杨家和你岳父给的三百两,还有我这儿的四十七两,拢共一千零五十五两。我们在路上省点用,有一百五十两应该够了,到了京城还有九百零五两,补缺应该够了吧?” 韩秀峰沉吟道:“这缺不是一去就能补上的,就算事事顺利也没这么快,要把在京城等的花销算上,还要留两百两作补上缺之后去上任的盘缠。” “吏部会把你放哪儿去做官?” “你问我,我哪晓得。”韩秀峰想了想,指着他面前的账本道:“我们这一路上只能花一百五十两,到了京城补缺最多只能花四百两。对了,走前还有个花销,得拿五十两去柴家巷请顾老爷写封引荐信。” “行,我听你的。” “还有!”韩秀峰看着坐在角落里做针线的琴儿,故作轻松地说:“家里要留五十两,我这一走不晓得啥时能回来,我不在家琴儿和幺妹儿吃啥喝啥,得留点家用。” “四哥,不用留。”琴儿抬起头,急切地说:“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年我一直跟我娘一道去绣庄拿东西回家做,虽赚不了几两银子,但也能养活张嘴。再说不是还有我爹么,离得又不远,他能眼睁睁看着我连饭也吃不上?” “琴儿,你是可以回娘家,但不能带着幺妹儿一起回去。” “没事的,我跟我娘说了,我娘也觉得幺妹儿可怜,还说过两天就来教幺妹儿做女红。” 正说着,柱子刚好走进堂屋。 他不想让四哥和嫂子觉得幺妹儿是累赘,急忙道:“四哥,这不是有我么,家里的事你放心!况且大哥走前说了,过几天就喊二哥三哥一起来。他说他们没啥钱,稻米还是有几石(dan)的。以后他们会往这儿送,嫂子和幺妹儿用不着上街花钱买米” “从老家挑过来多累!” “四哥,这是他们的一番心意,要是不让他们挑,他们反而不高兴。” 琴儿不想韩秀峰在外面饿肚子,看着他道:“四哥,既然大哥二哥和三哥有这份心,我们也用不着跟他们客气,你也用不着留那么多银钱。再说我和幺妹儿一天能吃几斤米,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 韩秀峰岂能让受尽委屈的妻子在家吃苦,一锤定音地说:“在城里过日子处处要花钱,光有米可不够,不留五十两作家用我心里不踏实,就这么定了。” “四哥,刚才不说过了吗,家里还有我!”柱子急切地说。 “你家也不宽裕,把钱留着将来迎娶幺妹儿吧。”韩秀峰看天色尚早,起身道:“柱子,你和潘兄早些回去,不能因为幺妹儿来了耽误营生。我和大头去趟柴家巷,去找顾老爷求封信。” “行,我们先走了。” …… 打发走潘二和柱子,韩秀峰取上银票带着大头直奔柴家巷。 顾老爷家很好找,远远就能看到顾家的牌坊,牌坊后面便是顾家的宅院,门上有匾,匾上是“进士第”三个大字。 大门漆黑色的,门上的铜环擦得雪亮。 拍了几下门环,前些日子一起跟顾老爷去过韩家的老仆从里面打开门,韩秀峰连忙问候,顺手递上二十个铜板。 一看便晓得老仆收惯了门包,接过看了看,似乎嫌少,但还是让大头在门口候着,带着韩秀峰转过屏门,穿过大堂,把韩秀峰领进一间花厅。 韩秀峰注意到刚才那堂上的两面墙上,整整齐齐靠着诸如“丙子科举人”、“庚辰科进士”、“赐进士出身”、“钦点主政”和“江西道监察御史”等衔牌,心里好生羡慕,暗想此次进京就算能顺利补上缺但终究是异途,只有科举入仕才是正途,才会受人尊重。 正胡思乱想,顾老爷摇着芭蕉扇进来了,一走进花厅就笑道:“贤侄,咋今天就来了?” “志行见过顾老爷。”韩秀峰缓过神,急忙上前行礼。 顾老爷等他行完礼,才虚托了一下,“贤侄无需多礼,坐,坐下说话。” “谢顾老爷赐座,能得顾老爷提携,真是志行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韩秀峰从袖子里取出银票,恭恭敬敬递到茶几上,这才坐到下首。 顾老爷看了看银票,心想少虽少了点但终究没两手空空来,也算是一个懂事的。抬头看看老仆,示意老仆收下银票,摇着扇子笑道:“志行,你这又是何必呢,那天在喜宴上老朽说得明明白白,提携后进是老朽的本分。” “顾老爷提携志行,志行不能不识抬举。” “好,好,再说这些就见外了。”顾老爷哈哈一笑,旋即说起正事:“贤侄,你晓得我为啥去吃你的喜酒,为啥要提携你一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吗?”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连忙起身道:“志行愚钝,还真不晓得。” “坐,坐下说话。”顾老爷一边招呼他坐,一边感叹道:“不为别的,只因你重乡谊!八省行帮仗着有几两银子,在我们巴县为所欲为,长此以往,必将喧宾夺主。茶帮仗着八省会馆撑腰,欺行霸市,抢夺本县脚夫生计,逼得本县脚夫快没活路。想我巴县士绅也不少,在几个衙门当差的胥吏衙役更多,可乡亲们遇到事又有几个能像你这样为之奔走?” “志行只是凭良心做事。” “坚守本心,好,好。”顾老爷满意的点点头,放下扇子道:“总之,要不是川帮的事,老朽是绝不会去吃你喜酒的,更不会喊你过来。我们言归正传,此去京城几千里,旁人只晓得做官威风,却不晓得做官的不易,就这来回奔波之苦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首重乡谊(二) 做官不易,这番话说到心坎上去了! 想到就要跟琴儿分别,韩秀峰心头一酸,凝重地说道:“不怕顾老爷笑话,每想到要抛家弃子、颠沛流离,我就不想去京城投供,就不想做这个官。可是家叔生前借下一笔巨债,我要是不去补缺做官,这笔债该咋还。” 顾老爷听说过韩玉财借钱做“带肚子师爷”的事,也正因为听说过这事觉得韩四重情重义,加上川帮脚夫闹出人命韩四又愿意帮着奔走,觉得韩四虽不是科举出身但值得一交,见韩四如此坦荡,不禁说道:“所以这一路上要小心,可不能壮志未酬身先死。” “……” 韩秀峰没想到他说如此不吉利的话,一时间竟愣住了。 顾老爷脸色一正,强调道:“志行,老朽并非吓唬你,而是古往今来不晓得有多少人客死在进京赶考或上任的路上。”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道:“顾老爷所言极是,志行虽没出过远门,却也能想到这一路上会有多么艰辛。” “能想到最好,但光想到可不够,老朽先送你四句话,务必记在心头。” “请顾老爷赐教,志行定当铭记在心。” “且听我道来,”顾老爷又摇起扇子,边扇边不缓不慢地说:“未曾天晚早投宿,起程必须等天明;涉水登山心要稳,行船过渡莫争行;沟渠之水不洁净,渴向人家求茶羹;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未曾天晚早投宿,起程必须等天明……这话咋听着有些耳熟。 韩秀峰想了想,猛然想到这好像是京剧《描容上路》里的戏文,不过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岂能不晓得这既是戏文也是金玉良言,连忙起身致谢。 顾老爷笑了笑,接着道:“贤侄,刚才老朽提及乡谊,其实在外为官,尤其在京城做官,首重的也是乡谊。重庆会馆便是我重庆府籍在京官员为进京赶考和补缺的同乡举子、同样候补官员,以及进京公干的重庆府和重庆府辖下各县官员出银筹建的。所以你抵达京城之后不用住店,寻个老实人带路,直接去重庆会馆,给五百文茶水钱便能住下,且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我一直以为只有赶考的举人老爷才能住会馆呢!” “补缺的官员一样能住,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若应试的举子多到住不下,进京公干的官员就要搬出去把房间给应试举子及候补官员腾出来。要是依然住不下,候补官员就要搬出去。”顾老爷顿了顿,又惋惜地说:“不过这些年我重庆府文风不昌,那么多州县也没出几个孝廉,前去京城应试的举子不会多,会馆那么多客房一定能住下,你大可不必担心会给赶出去。” 韩秀峰乐了,不禁笑道:“不怕顾老爷笑话,我就担心到了京城没地方住。” “现在晓得了,也就无需担心了。” “担心是不担心,只是白住太久怪不好意思的。” “刚才不是说过么,在外为官,首重乡谊,你要是不住,京城的那些官员同乡反而不高兴。我晓得你为人耿直敞亮,真要是过意不去,等将来补上缺做上官再作回报。”说到这里,顾老爷突然抬头道:“阿忠,笔墨伺候。” “哦,好的。”正发呆的老仆反应过来,急忙去取笔墨纸砚。 “贤侄,老朽正好认得会馆首事,帮你修一封书,等到了京城你拿着我的书信直接去找他,具保印结和去吏部投文等一应事宜他会帮你安排得妥当妥当。省得你人生地不熟,跑冤枉路,花冤枉钱。” ……… 韩秀峰咋也没想到五十两银子就求来几句戏文和一份写给重庆会馆首事的信,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先打发大头去纸人店,然后一个人闷闷不乐往家走。回到家宵夜也吃不下,见幺妹儿已经烧好水,便端着热水回房准备洗洗安歇。 琴儿以为他在顾老爷家吃过,满心欢喜地帮着收起书信。 结果把书信收好刚转过身,韩秀峰竟盯着她的手腕问:“琴儿,这镯子哪来的?” “柱子娘给的,本是一对儿,可能想着头一次见我,不能没个见面礼,就给了我一只,另一只给了幺妹儿。刚才闲着没事,我就……我就戴上了,是不是很贵重?” “我说咋这么眼熟呢,”韩秀峰挠挠头,哭笑不得地说:“这镯子是玉的,到底贵不贵重,明天可以拿给潘二看看。” “行,明天请二哥看看,如果太贵重就给她还回去,她不要就给幺妹儿,我可不想要她的传家宝。”琴儿不想占这个便宜,连忙摘下镯子。 韩秀峰越想越晦气,苦笑道:“还回去倒不必,但戴是不能再戴了。” 琴儿不解地问:“为啥?” “因为这对镯子是柱子他爹以前从一个江里捞起来的死人手腕上摘下来的,他们家是百无禁忌,啥东西都敢要也敢用,我们家跟他家不一样……” “死人的东西!柱子娘咋啥东西都敢送!”琴儿吓一跳,急忙把镯子放一边。 “她不是有意的,她……她是习以为常,或许在她看来这是好东西。” “好东西我也不要,四哥,明天一天就给她送回去。” “就这么送回去她会不高兴的,说不定会以为我们瞧不起她。” “那咋办,要不扔了。” “扔倒是容易,只是就这么扔掉有些可惜,”想到角落里的包裹里还有半斤金鸡纳霜和一方砚台,韩秀峰眼前一亮:“这样吧,明天先让潘二看看,要是真贵重,就去找木匠做个匣子,我带在身上留着送人。” 琴儿噗嗤笑道:“这样最好,我得先收起来,可不能乱扔。” 韩秀峰洗好脚,吹灭油灯钻进被窝,搂着娇妻火热的身躯,竟又想起下午的事,心疼那五十两银子,再想到顾老爷送的那几句戏文,喃喃地说:“琴儿,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啥事?”琴儿依偎在他怀里问。 “顾老爷下午说了一番话,仔细想想的确有些道理。大头的事没完,我到这会儿心里都不踏实,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还是小心点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天一亮,幺妹儿就起来生火淘米做饭,把饭做在锅里又用另一口锅烧水,烧好水又开始打扫庭院……忙这忙那,动静不断,害得昨夜睡得很晚的韩秀峰和琴儿不好意再不起来。 结果二人刚起床,潘二和大头就到了,大头还扛着一根在巴县难得一见的扁担。之所以难得一见是因为扁担太长,巴县是山城,用那么长的扁担挑东西远没用短短的棒棒方便。 韩秀峰一边洗脸一边好奇地问:“大头,这扁担哪儿来的?” “六哥让猴子捎给我的,”一提到扁担,大头竟咧嘴一笑往后退了几步,握着一头在院子里挥舞起来,挥得呼呼生风,边挥打边兴高采烈地说:“四哥,看见没,既能挑箩兜又能防身,再遇到茶帮那些个龟儿子,看我咋砸死他们!” 韩秀峰放下手巾笑道:“原来是用作打架的,好啦,别耍了,拿给我瞧瞧。” “哦,有点沉啊,不过我拿着挺顺手。” “是有点沉,”韩秀峰接过来掂了掂,果然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竟是用两根竹片对着拼起来的,两头用铁箍的严严实实,中间每隔半尺又用竹篾箍上,一看便晓得很结实,用柴刀猛砍也很难将其砍断。 大头凑过来得意地笑道:“四哥,猴子说里头衬了铁条,说是六哥特意请篾匠帮我做的。” “还衬了铁条,真材实料!”韩秀峰拿着嫌重,把扁担还给大头,转身道:“潘兄,堂屋桌上有只镯子,你去帮我瞧瞧成色,看值不值几两银子。” 潘二没急着进去,而是笑问道:“四哥,你说的是柱子娘给弟妹的那只吧?” “你见过?” “我见幺妹儿昨天戴了下,幺妹儿说弟妹也有一只。” “值不值钱?” 潘二背对正忙着做饭的幺妹儿,凑到他耳边道:“昨天我就瞧过,色不正,声不脆,不值几个钱,拿出去过么,我今天没别的事,就陪你们逛街。” “幺妹儿,有啥不好意思的,赶紧去换身衣裳。”琴儿把她拉进西厢房,砰一声关上门。 逛街不可能啥也不买,韩秀峰特意让大头挑上一对空箩兜,四人就这么优哉游哉地闲逛,看见布庄就进去瞧瞧,走累了找个茶馆坐会儿,说说笑笑,好不惬意,就这么一直逛到快天黑才回家。 在街上买了不少东西,大头很自觉,不敢进东厢房。 幺妹儿没啥顾忌的,帮着把琴儿买的东西拿出来往东厢房送,结果一推开房门就惊呼道:“哥,四哥,不好了!” 韩秀峰回头问:“啥不好了?” 幺妹儿眼泪都急下来,看着房里哭喊道:“家里招了贼,房里的行李全没了,没行李你咋去京城……” 韩秀峰反应过来,正不晓得该咋解释,琴儿就搂着她笑道:“别哭了,家里没招贼。” “嫂子,没招贼,我哥的东西哪去了?” “房里这么小,你哥那么多东西搁不下,早上出去时我跟二哥说了下,请他帮我把那些东西先送我爹那儿去放几天。”生怕她不相信,琴儿走进房打开一口箱子,从箱子里取出些铜钱:“看见没有,要是真招了贼,这些钱早被拿走了。” “嫂子,吓死我了,你咋不早说呢。” “怨我,光顾着逛街忘跟你说。” “别哭了,这不是没事么,把东西放下赶紧去做宵夜。” 韩秀峰话音刚落,大头就忍不住问:“四哥,我呢?” “吃完宵夜再回去。” “明天我要不要来?” “来啊,不来你还能去哪儿。” 大头想想又问道:“四哥,我们明天做啥?”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今天只逛了下半城,上半城还没逛呢,明天接着逛,反正闲着没啥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明修栈道”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不仅没跟大头开玩笑,而且一逛就连逛了好几天,最远的地方竟逛到琴儿从未去过的华岩寺,甚至在寺里吃了顿斋饭。 早出晚归,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时间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十号。 王婶跟往常一样端着饭碗站在门口问:“韩老爷,今天打算去哪儿耍?” 韩秀峰侧身让柱子挑着箩兜先出去,随即笑道:“城里该逛的地方全逛过了,今天打算去江北走亲戚。王婶,门口还得拜托你帮着照应。” “没事没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王婶看看刚带着幺妹儿走出来的琴儿,不禁笑道:“这是去你姐家吧,你姐家就在江北。” “是啊,志行不是过两天就走么,我姐和我姐夫托人捎信让我们去她家吃顿饭。” “应该的,应该去,再说你姐家过得多好。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你姐家可江北有名的大财主,这顿饭不会白吃,你们不会白去。” “啥不是白吃,我们就是去白吃的。”琴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挽着幺妹儿胳膊就往前走。 韩秀峰等潘二锁好门,再次拱手道:“王婶,我们走了,江北说起来不远但过江麻烦,也不晓得今天能不能回来,门口拜托给你了。” “没事没事,去吧。” …… 韩秀峰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认识的人本就多,搬过来之后成了街坊邻居,认识的人比之前更多,走一路跟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街坊频频打招呼,不知不觉就到了千厮门。 关捕头和王经承正好在城门口跟段经承说话,韩秀峰连忙上去问候。 衙门中人说话,平头百姓只会绕着走不敢靠近,连潘二、大头、琴儿、幺妹儿都守在一边等。就这么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韩秀峰才跟他们说完话,才头也不回地领着众人往码头走去。 “四哥,船在这边!” “劳驾了,这是船钱。” “过个江,要啥钱!四哥,你这不是打我脸么!” “一码归一码,就当请你喝茶。” “好吧,上船。” 船家接过一把铜板,领着众人上跳板,生怕太晃,又跑过去扶。 韩秀峰先把琴儿扶上船,再回来扶幺妹儿,潘二回头看看身后,深吸了口气,紧了紧肩上的褡裢也跑上了船。大头本就是在码头讨生活的脚夫,挑着担也不会摔下去,潘二刚钻进船舱,他就挑着俩箩兜上了跳板。 “四哥,外面那么多船,这船出不去!”大头跨上船头,看着系在外面的船喊道。 “谁说我们坐这条的,我们坐那条。” “哦,我先把担子放下来。” 正说着,琴儿和幺妹儿已经从紧挨码头的这条船,小心翼翼爬到外面的那条船上,又钻进了外面那条船的船舱。 潘二紧随而至,大头刚把箩兜搬上第二条船,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不禁问道:“柱子,你啥时候来的,你跑船上来干啥?” “是啊,你咋晓得我们要去江北的?”幺妹儿也不解地问。 “来送四哥的,”柱子顺手掀开一片草垫,看着满仓的行李说:“我昨天下午就来了,码头上的这帮龟儿子手脚不干净,这么多东西在这儿我不放心,在船上睡了一宿,来了就没回去。” “四哥,你今天走?”幺妹儿惊诧地问。 “嗯,等会儿就走,”韩秀峰回头看看码头,放下舱帘哽咽地说:“本来想等两天的,但想到大头的那些仇家心里就不踏实,就让潘兄和柱子先悄悄把行李送上船,借口去江北走亲戚提前两天走。” 大头嘟囔道:“四哥,有啥不踏实的,我一个能对付他们几个!” “闭嘴!”柱子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起身道:“四哥,我就送到这儿了,路上小心点,到了京城记得给家捎个信,报个平安。” “好的,一到京城就给你们捎信。” “四哥……”琴儿有千言万语,可是就要分别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搂着他嚎啕大哭,苦得撕心裂肺。 “别哭了,没事的,一到京城我就给家捎信。”韩秀峰同样心如刀绞,擦了一把泪哽咽地说:“幺妹儿,扶你嫂子上船。” “四哥,上啥船?”幺妹儿也哭得梨花带雨。 “上外面那条,我们去江北。”柱子拉拉她的袖子,随即转身道:“嫂子,码头上全是茶帮的耳目,不能再哭了,再哭搞不好真会前功尽弃。” “嗯,”事关韩秀峰等人的性命,琴儿不敢再哭,可想到就这么分别又心有不甘,竟鬼使神差地抱着韩秀峰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阵剧痛袭来,韩秀峰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也不想挣开。 “四哥,四哥,我还是那句话,你不管走到哪儿,不管遇到啥事,别忘了这还有个家,别忘了我还在家里等着你……” “晓得,晓得。” “我走了。” “嗯。”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琴儿、幺妹儿和柱子爬上最外面的那条船,船家解开缆绳,拿起竹篙将船轻轻拨开,眼看着她们所坐的船顺流而下往江对面驶去,韩秀峰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行李上抱头痛哭。 在此之前,潘二恨不得离家越远越好。 而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走马老家,想起老家的爹娘、婆娘和两个娃,说不出的难受,也一屁股坐下来抱头痛哭。 大头放下扁担,没心没肺地问:“潘二,四哥哭是舍不得嫂子,你也跟着哭,你哭个啥?” “我也有婆娘,我还有娃,我咋就不能哭了!”潘二越想越难过,禁不住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别在老子眼前转。” “又踢我,信不信我把你扔江里喂鱼!” “大头,少说两句。”韩秀峰抬起头擦干泪,哽咽地说:“听哥的,对着岸上磕几个头。” “磕啥头,给谁磕?”大头傻傻地问。 “给你死去的爹娘磕,给你袁家的列祖列宗磕!”韩秀峰深吸口气,凝重地说:“这一走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甚至不晓得回不回得来。现在不磕,以后想磕都磕不上。” “这么说我是得磕几个。”大头心里是有些道理,扑通一声跪倒在舱板上,对着朝天门方向一个劲磕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暗度陈仓”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船家姓秦,家里排行老五,码头上的人全喊他五哥。 这条船是他自个儿的,自然不会用外人,他婆娘上岸买菜回来了,正蹲在船头摘洗,为捎午做准备。他儿子和侄子一个在船头帮着摘菜,一个在船尾发呆。 人们常说最苦莫过于行船打铁卖豆腐,其实行船不仅比打铁卖豆腐苦而且很危险,韩秀峰跟他不熟,只晓得他家世代跑船,他爹和他几个哥哥全死在江上。 正准备跟秦五搭讪,刚哭完的潘二等得些不耐烦,忍不住问:“四哥,咋还不走?” “等前头那几条船装货。” “这船是我们雇的,钱都给了一半,我们想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为啥等前头那几条船?” “我们船小,雇纤夫不划算,跟前头那几条船一道走,到险滩就能一起雇纤夫。” “我们是往东走,顺风顺水,雇纤夫做啥子。”韩秀峰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潘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禁不住问:“难道我说错了?” 大头一直在码头上讨生活,晓得一些江上的事,不等韩秀峰开口就嘀咕道:“你是瓜娃子,连这都不晓得!” “你晓得?” “我又不是瓜娃子,我肯定晓得。” “晓得你说。” “顺风顺水自然好,可水要是太顺太急就不好了,要是风大水急就会把船冲下去,冲上险滩,冲到石头上,能把船冲翻撞碎。” 潘二反应过来,喃喃地说:“所以经过风大水急的险滩,要雇纤夫用绳子带着船,把船慢慢放下去。” “就是这个理儿。” 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这要等那也要等,等来等去,我们要几天才能到宜昌?” 韩秀峰沉吟道:“我们走的是正东水路,从这儿到涪州(今重庆市涪陵区)一至二程,计三百四十里;涪州至忠州(今重庆市忠县)也是一至二程,计三百五十里;忠州至万州(今重庆市万州区)一至二程,计二百六十里;万州至夔州(今重庆市奉节县)一至二程,计三百里;夔州至归州(今湖北省秭归县)三程,计三百三十里;归州至峡州(今湖北省宜昌市)三程,计一百九十里。” 潘二暗暗算了算,抬头道:“一千七百多里,宜昌原来这么远。” “你才晓得。” “我不是没出过远门么,”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一程二程啥意思?” “就是一天的行程,川江风大水疾,只能天亮出发,天黑靠岸,夜里是不能行船的。要是天气好,从这儿到涪州只需两天,从涪州至忠州也只要两天。总之,要是天公作美,一帆风顺,走十四五天就能到宜昌。” “归州到峡州不是只有一百九十里吗,咋要走三天?” “三峡天险,一天能走六七十里不错了。”韩秀峰摸了摸下巴,又回头道:“如果水涨封峡不能行船,我们真的要走,全得上岸,还的雇两个脚夫帮着挑行李。” 潘二惊问道:“这么说船家只把我们送到三峡,不到宜昌!” “我是说如果,真要是水涨封峡,船家就算愿意送你也不敢再坐,”韩秀峰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看,接着道:“五哥天天在江上讨生活,上头的船和下头的船家没他不认得的,真要是非得上岸,他会让他儿子陪我们走一段,直到帮我们找到船再回返。” “我以为只要换一次船就能一直坐到京城呢。” “想得美。”韩秀峰轻叹口气,无奈地说:“我打听过,从宜昌到扬州这一段水路好走,从扬州到京城却又不好走了,京杭运河有多处河段不通,要上岸雇车,等到了水路好走的地方再换船。” 潘二没想到坐船也这么麻烦,自言自语地说:“这么难走,这一路上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吃啥喝啥!” “走水路有水驿,走旱路有驿站驿铺,”韩秀峰顿了顿,如数家珍地说:“其它地方我不晓得,从巴县到宜昌这一段我是晓得的,这一路上有唐家沱、铜锣峡、木洞、长寿龙溪、石门、蔺市、涪陵、周溪、巴阳、五峰、南沱、安坪、永宁、龙塘、马口和高唐等水驿,五哥天天在江上讨生活,对这一段的水路更熟,会帮我们算好在哪儿歇的。” 想到有驿站就有关卡,有关卡就会被那些个衙役盘剥,潘二低声问:“四哥,我们晚上不一定非去驿站歇。他婆娘买那么多菜,这儿有这么多米,在哪儿做不是做,在哪儿吃不是吃,随便找个地方靠岸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们在舱里挤挤。” “随便在哪儿靠岸?” “嗯。” “潘兄,你以为所有地方都跟走马老家那么太平!” “这一路不太平?” 韩秀峰点点头,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川江两岸不晓得有多少土人,他们连官兵都不怕,杀人越货更不在话下。城里死个人衙门会管,在穷山僻壤死了那就是白死,衙门才不会管呢,想管也管不了。” “四哥,别怕,这不是有我么。”大头下意识拿起他的扁担。 “有你?”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韩秀峰就是一肚子气,忍不住戳着他额头道:“要不是你,我能急着走!土人我倒不怕,船上江上,他们在岸上,只要不随便靠岸,他们拿我们没辙。吴家兄弟就不一样了,他们是铁了心要你命,既然铁了心要你命就不会留下活口,要是被他们盯上,连我和潘兄都得给你龟儿子陪葬。” 潘二也忍不住骂道:“葬个锤子,是尸骨无存!” “他们敢!” “他们咋就不敢了,”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忧心忡忡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就看能不能骗过他们。只要能骗过两天,他们想追也追不上。” “应该能骗过,”潘二掀开帘子往岸上偷看了一眼,说道:“他们一定以为我们跟嫂子一道去江北走亲戚了,肯定想不到我们没上刚才那条船。” 韩秀峰沉吟道:“想不到不等于看不到,要是江北也有他们的眼线就麻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障眼法!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十月十一日,戌时。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城门眼看就要关,守在千厮坊巷口的一个脚夫始终没见韩四一家回来,不敢再等,拿起棒棒赶紧出城,沿着城郭绕了一大圈,直到沿江的码头上都没啥人了才赶到东水厢的一个吊脚楼。 屋里围坐着十几个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刚从千厮坊赶回来的脚夫正准备开口,坐在中间的吴二抬起头,“虎子,韩四和川帮那个瓜娃子是不是没回城?” “没有,我在巷口守了一天也没见着他们人。”张虎擦了把汗,忐忑地问:“二哥,他们是不是没回家,直接去了报恩寺?” 吴二指指坐在对面的一个脚夫,恨恨地说:“你表弟在报恩寺守了一天,没见着他们去,只见着神仙坊的任举人。” 张虎坐下问:“他们……他们是不是被啥事耽误了,明天回来直接走,不打算去报恩寺上香?” 吴二拿起剪子拨拨灯芯,阴沉着脸道:“韩四是要去京城补缺做官的,他能有啥事比去京城更要紧,就算遇上再大的事也不会被耽误。” “那他们去哪儿了?” “虎子,我们全被韩四那个龟儿子给骗了!”吴三接过话茬,咬牙切齿地说:“他狗日的耍了个花枪,说啥子去江北走亲戚,依我看他压根儿没去江北,一定是防着我们,借口去江北直接走了!” “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上船的,那条船也的确去了江北,江又不宽,看得清清楚楚!” “码头上那么多船,你晓得他们到底上的是哪一条?”吴三越想越窝火,一边用刀子削着木棍,一边气呼呼地说:“我敢断定去江北走亲戚是个障眼法,他婆娘应该是去了,他和川帮那个龟儿子肯定没去,而是从千厮门码头直接走了。” “二哥,都怨我,不过昨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上的是一条船。”误了几个表哥的大事,张虎别提有多难过。 “虎子,这事不怨你,要怨只能怨我。”吴二“啪”一声猛拍大腿,追悔莫及地说:“大意了,大意了!我光想着川帮那个瓜娃子,忘了韩四是做啥的!他龟儿子一直在衙门当差,比猴儿都精,一定能想到我们不可能不帮大哥报仇。” 张虎苦着脸问:“那现在咋办,这仇还报不报了?” 吴三蓦地站起身,急切地说:“二哥,我们可是在大哥灵前发过誓的,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龟儿子虽耍了个障眼法但也没走远,反正船都已经雇了,我们天一亮就动身,让船家驶快点,一定能追上!” 相比吴三吴四等兄弟,吴二要冷静的多,他端起碗喝了一口茶,紧皱着眉头道:“仇一定是要报的,不报咋对得起大哥的在天之灵,回去之后咋跟大嫂交代。但我们现在要对付的不只是川帮那个瓜娃子,还有个比猴儿都精的韩四。” “精又咋了,再精他也只有一条命!” “他是只有一条命,但我们也一样只有一条命,要是仇没报成反倒钻进他设的圈套咋办?” “二哥,你是不是不想替大哥报仇,他龟儿子能设啥圈套?” “别忘了他原来是做啥的,他老丈人又是做啥的!府衙的兵房经承,跟下面几个州县全能说得上话。在城里我们不能动他们,他们一样不能动我们。出了城就不一样了,在江上比的是谁人多,他要是喊一帮衙役在江上等,我们不就中他的圈套了。” 吴二顿了顿,接着道:“大哥死了,我们还能帮着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报不了,将来一样能报。我们要是就这么钻进他的圈套,全栽在他龟儿子手里,到时候大哥的仇咋报,又有谁来帮我们报仇?” “二哥,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之后我们就算没死也老了,这仇想报也报不成。” “是啊二哥,这仇现在不报以后更难报!他龟儿子没做上官都这么难对付,等他做上官我们咋跟他斗?” “二哥,你怕中他龟儿子的圈套,我们不怕!” 几个弟弟义愤填膺,吴二没办法,只能答应道:“行,明天一早就追,不过追上之后得听我的,不摸清底细谁也不许动手。” “好,我们全听你的。” 吴二示意他们坐下,凝重地说:“老三,老四,我不是不想帮大哥报仇,也不是怕他们,是不想因为给大哥报仇把你们全搭进去。说到底还是韩四势大,虽没正儿八经做上官,但在巴县这地界上他跟官老爷也差不多。民不与官斗,我们是真斗不过他。” “斗不过也得斗,不然大哥岂不是白死了!” “是啊,大哥不能白死,我们追归追但也要从长计议,想想万一追不上咋办。” 吴三意识到光有决心没用,这么多弟兄总共就凑了十几两银子,而追是要花银钱的,就算明天一早就追又能追多远,想到很可能追不上,不禁问道:“咋办?” “我也不晓得,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二哥,他龟儿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追不上,我们就回来把他婆娘做了!”吴四恨恨地说。 “老四,你说啥子疯话!”不等吴二开口,吴三就狠瞪了他一眼:“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找的是川帮那个瓜娃子,韩四硬要护着那个瓜娃子,我们才狠下心连韩四一道收拾的,这事跟他婆娘没关系,要是滥杀无辜那会遭报应的!” “老三说得对,不能因为一时半会报不了仇就滥杀无辜。”吴二深吸口气,起身道:“明天一早还要去追,都早点歇息吧。” 吴四也意识不对,悻悻地说:“二哥,我就是那么一说。” “哥晓得,不说了,去洗洗睡吧。” …… 与此同时,段经承和关捕头正在离东水门不远的湖广会馆里吃酒。湖广会馆客长坐在上首,茶帮夫头朱二忐忑不安地在下首作陪。 这顿酒吃的惊心动魄,因为从坐下来端起杯子到现在,已有五拨捕快来报过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又遇铜天王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从千厮坊到报恩寺,再到城外的那些个码头,全有你们的眼线。朱二,真没看出来,你在我们巴县势力这么大,消息比我们这些当差的都灵通。” “关班头,天地良心,这不关我的事,也不关茶帮的事,我真不晓得他们胆子会这么大,竟敢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 关捕头紧盯着朱二,冷冷地说:“他们是你手下的脚夫,你居然口口声声说不关你的事!就算我信,大老爷也不会信。” 段经承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陈客长,我段吉庆可没我女婿好说话。事关我女儿女婿的身家性命,茶帮要是不当机立断清理门户,那就别怪我段吉庆不给您老面子!” “段经承,有话好好说。” “没啥好说的,该安排的段某都安排好了,只要他们胆敢携凶器上船追,那他们就是犯上作乱,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段吉庆是真怒了,用杀人般的目光逼视着朱二。 湖广会馆客长很清楚这事要是闹大,本地士绅肯定会趁机逼县太爷乃至府台给个说法,会直接影响八省行帮今后的生意,只能抬头道:“朱二,事到如今你还有啥好犹豫的?” “陈客长,吴家兄弟这件事做的是有些过,可也是事出有因……” “吴大咋死的早有定论。” “好吧,既然连您老也这么说,我就叫人去给他们点教训,教训完再关几天,等韩老爷走远了再把他们赶回茶陵老家,不许他们再来!” 湖广会馆客长觉得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回头问:“段经承,关捕头,这么处置你们二位可满意?” 吴大被大头打死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关捕头不怕吴家兄弟但也不想赶尽杀绝,因为把茶帮打压太狠反而会适得其反,他抬头看了看段经承,沉吟道:“这么处置倒也妥当,只是朱二打的保票,我不太敢相信。” “要是我打这个保票呢?” “陈老爷,您老的话我信。” “行,这个保票我来打。”湖广会馆客长拍拍桌子,回头道:“朱二,给老夫听仔细了,赶紧去清理门户,要是出了差错就算段经承和关捕头不办你,八省行帮也容不下你!” ……… 韩秀峰不晓得巴县发生的一切,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一心想找大头报仇的吴家兄弟追上,因为在傍晚刚赶到的龙溪水驿遇到了一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船队,害得他和潘二、大头不敢上岸,只能躲在船舱里。 潘二掀开帘子偷看了一眼,紧张地问:“四哥,铜天王比我们早走那么多天咋才到这儿?” “应该是沉船了,”韩秀峰侧躺在舱里,用胳膊枕着头道:“姓周的运官在巴县被我们反敲了个竹杠,估计是不敢在巴县再做手脚,于是一到长寿就沉几条船,把在巴县是损失捞回来。” “他龟儿子胆也太大了,这不只是铜斤亏不亏缺的事,也耽误运期。” “他已经到这份上了有啥好怕的,至于运期他更不用担心,把沉在江里的铜捞起来需要时间,捞起来再雇船需要时间,装好之后一天行多少里又有规定,沿路的地方官员会呈文上报,这就是给他作证,就算延误了也不是他故意的。” “一天走多少里有规定?”潘二好地问。 “有啊。”韩秀峰翻了个身,解释道:“无论转运官银、官铜还是漕粮,逆水行重舟时,河行每日三十里,江行每日四十里,其它四十五里;空舟行驶,河行四十里,江行五十里,其它六十里;顺水则不管轻重舟,一律规定江河一日一百里至一百五十里,不按规定行事是要被有司究办的。” “一天走多少里居然有规定,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潘二想了想,又忧心忡忡地说:“四哥,他们把我们拦在这儿,那些个船工和衙役明天一早肯定会上船讹钱。被讹几个钱也就罢了,要是被那些个龟儿子认出来咋办?这儿可不是巴县,姓周的肯定不会轻饶我们。” 韩秀峰坐起身,掀开舱尾的帘子看看天色,轻描淡写地说:“这儿不是巴县,但这儿依然是重庆府辖下,他龟儿子想收拾我没那么容易。” “他要是往船上扔几块铜锭,非说我们偷他的铜咋办?” “别担心,他们想讹也只能讹五哥的钱。讹不到我们,更栽赃陷害不到我们。” “咋讹不到?” “因为我们走了,他见不着我们咋讹,咋栽赃陷害?”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我们等会儿先上岸,走旱路去石门驿,在石门驿等五哥。” “这倒是个办法,可是我们咋上岸,岸上全是他们的人!” “岸上不全是他们的人,也有长寿的衙役,”韩秀峰打开一个布包,取出一份信,笑问道:“晓得驿站归谁管吗?”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归州县管。” “对,驿站是归州县管,但归根结底还是归兵部管,我老丈人是府衙的兵房经承,重庆府辖下各州县的水驿陆驿没他不晓得的,各州县大老爷派驻在驿站的长随也没人敢不给他面子,等会儿让五哥把这封信送上岸,岸上的人自然会想法把我们接走。” “太好了,瞧我这记性,咋忘了这一茬!” 看着潘二兴高采烈的样子,韩秀峰轻叹道:“潘兄,我们也只在重庆府吃得开,等进入湖广就得全靠自个儿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过眼前这一关。” “这倒是,你去喊五哥,请五哥帮信送上岸。” “好咧。” …… 秦五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办事果然靠谱。 一下船就大吵大闹,声称是帮知府衙门送信的,有要事向驿站的官差禀报。周知县的长随和他从云南带来的衙役将信将疑,喊长寿县太爷派来协助看护滇铜的衙役过来,但就是不让秦五上岸。 只要把信送到就行,秦五趁机把信塞给长寿的衙役,见信封上有府衙的印戳,长寿县衙的一个班头不敢怠慢,急忙去送信,走前还留下两个衙役守在船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有人好办事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等于大约两炷香的功夫,长寿知县派驻在龙溪水驿的长随和龙溪水驿的驿到了。 姓杨的长随一上船就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段经承的乘龙快婿韩老爷!韩老爷,我堂哥杨贵您认得不,他是我家老爷派在巴县城的坐府家人,您迎娶段经承家千金那天,他还去您岳父家吃过您的喜酒。” 全重庆府那么多州县,韩秀峰哪认得各州县的坐府家人,但出发前倒是听老丈人说过,不禁笑道:“杨兄,你这是考校我。要是没记错,你家老爷派在巴县的坐府家人不姓杨,而是姓古。可惜迎亲那天人多事多,没能跟古兄喝上一杯。” 确认眼前这位就是府衙兵房经承的乘龙快婿,杨长随咧嘴一笑:“韩老爷,不是小的不信您,而是我做的就是这迎来送往的差使,一年到头不晓得要打发多少骗子。” “现在信了吧?” “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在巴县城的其实不是我堂哥,而是我表哥,并且刚去不久,我表哥到底姓啥,一般人还真不晓得。”杨长随把段经承写的信还给韩秀峰,又不解地问:“韩老爷,铜天王是可恶,把好好的水驿搞得乌烟瘴气,但他们再嚣张也不至于为难您,亮出身份上岸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拦!” 韩秀峰把信顺手递给潘二,无奈地说:“杨兄有所不知,他们在巴县时闹太过分,小弟看不下去就教训了他们一番,让他们晓得啥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没想到在这儿又遇上了,他们要是晓得我在这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韩老爷,他们在我这儿更过分,已经五天了,不光搞得那些个船家船工怨声载道,连岸上也被他们搞得鸡犬不宁,别说您想收拾他们,连我都想收拾,只是我没这个胆。” “忍忍吧,他们惹不起,还是别招惹好。” “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说的。”杨长随点点头,想想又问道:“韩老爷,你那跟他们结下了梁子,接下来该咋办?” “船一时半会走不了,就算他们让走,大半夜也不能走。”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杨兄,我想请你帮个忙,想个法儿让我们混上岸。总之,我和我的家人不能被周知县的那些个长随和他从云南带来的那些个衙役认出来。” “船不动,人先走,这倒不难办。” “这就劳烦杨兄了。” “自个儿人,谈不上劳烦。”杨长随很清楚要是护不了眼前这位的周全,段经承晓得了一定会不高兴,到时候就会为难他家老爷,回头吩咐道:“李三,赶紧上岸去多叫些人来,再找几身行头,给韩老爷换上,让韩老爷趁乱上岸。” “好,韩老爷,请稍候。”驿站的吏抱拳行了一礼,随即钻出船舱。 杨长随笑了笑,接着道:“韩老爷,姓周的运官这会儿正在驿里睡觉,就算被他那些个家人认出来去报信他也来不及为难您,只要上了岸他就拿您没辙。我帮您寻个地方歇息,等他走了您再走。” “杨兄,我倒是想叨扰你几天,只是不能等,要是让他赶在我前头,等到了石门驿或蔺市驿又是麻烦。” “这倒是,可是这么晚了走夜路……” “没办法,谁让我年轻气盛,不晓得天高地厚,得罪他们了呢。” “韩老爷,既然您一定要连夜走,等会儿我派几个人送您,让他们把您送到石门驿再回来。” “多谢杨兄关照,这样,上岸之后我先找个地方写封信,劳烦杨兄帮我差人捎给我岳父。” 杨长随岂能不晓得韩秀峰这是报之以李,心照不宣地笑道:“举手之劳,谈不上关照。至于家信,韩老爷尽管放心,我一定帮您送到。您出门好几天了,是该给段经承他老人家报个平安。” …… 有人好办事! 等了半炷香功夫,驿带着十几个壮班的青壮赶到码头,把在岸上让衙役们脱下的衣裳递进船舱,等韩秀峰、潘二和大头一换上,就招呼青壮们拥簇着三人上岸。 大晚上,周知县留在码头的长随、衙役和船工本就不多,他们既不敢拦也拦不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几个人钻出船舱,跟着驿站的人上了岸。 韩秀峰一上岸就找地方写信,把写好的信交给杨长随就连夜启程。 龙溪驿虽是水驿但也养了三匹川马,杨长随为了帮他表哥巴结段经承,特意让人去喊马夫牵来一匹,扶韩秀峰上马,又跟刚叫来的四个要一路护送韩秀峰的驿卒交代了一番,甚至帮着备了一些干粮,这才目送韩秀峰三人离去。 本以为遇到“铜天王”会有大麻烦,没想到一点事没有,潘二暗叹做官就是好! 大头没心没肺,一边扛着扁担跟着走,一边嘀咕道:“四哥,我们的行李全在船上,秦五要是不给我们送咋办。” “五哥为人耿直敞亮,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况且我给家里写了信,他要是敢占小便宜不去石门驿,我岳父和关叔能轻饶他?” “这我就放心了。” 韩秀峰心里想的不止这些,其实船上只有行李,补缺的文和银票、散碎银钱全带在身上,只是出门在外逢人只能说三分话,钱财更不能露白,不想也不能当着长寿龙溪水驿的驿卒和马夫说。 尽管打着火把,夜路依然不好走,好在人多,可以说说话壮壮胆。 就在韩秀峰等人连夜翻山越岭之时,周知县起来解了个手,放下尿壶推开窗户看看下面的码头,呵欠连天问:“刘三,刚才下面哪来的吵闹?” 在外面和衣而睡的刘三缓过神,连忙道:“老爷,我下去问过,说是重庆府衙来了个啥人,长寿县太爷的长随杨六和驿都上船拜见了。丁二他们不敢拦,想拦也拦不住。” 周知县好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傍晚来的。” “这就怪了,重庆府衙的人既然是傍晚到的,怎会等到夜里才知会驿站,又怎会儿到夜里才上岸歇息?” “船上的人好像没上岸。”刘三喃喃地说。 “没上岸,就睡在船上?” “嗯。”刘三点点头。 周知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觉得重庆府的官员没一个好东西,生怕长寿的县太爷搞鬼,打开门道:“在船上歇息哪有在岸上舒坦,这事有点蹊跷,去打探打探,瞧瞧来的是什么人,人到底还在不在船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他乡遇故知”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韩秀峰三人马不停蹄赶到石门水驿已经人困马乏,潘二的脚甚至走出了两个大疱。好在这里依然是重庆府治下,老丈人的信依然管用。驿得知他的府衙兵房经承的乘龙快婿,不光给了一间上房,并且买来酒肉热情招待,让几乎同时抵此的重庆镇的一个千总好生羡慕。 潘二也羡慕住在楼下的千总,吃着酒,看着窗外的江景问:“四哥,千总几品?” 韩秀峰放下筷子,心不在焉地说:“从六品。” “从六品是大官,咋不住上房,还让他住楼下。” “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无论前朝还是本朝都是文贵武贱。别看他从六品,但出了营啥也不是。给他个地方住就不错了,想住上房是不可能的。” “可他有勘合,住驿站不用给钱。”潘二越想越羡慕,禁不住回头问道:“四哥,你岳父是兵房经承,咋不给你弄个兵部的勘合,要是我们也有勘合,这一路上不晓得能省多少盘缠。” 大头竟变聪明了,竟深以为然地说:“是啊四哥,有段经承的信,我们在重庆府可以白吃白住。等出了重庆府段经承的信就不管用了,到时候我们就得吃自个儿的花自个儿的,要是有潘二说的那个啥子合,我们不就能一路白吃白住到京城!” “想得倒美!”韩秀峰放下筷子,解释道:“兵部每年会给各省预发一些空白勘合,各省遇到事可临时填用,年底要将每年颁发及已未填用之数分列四柱款式,由各省衙门造册咨报兵部,汇总奏销,这就是常说的勘合火牌册。 但兵部只会给各省将军、总督、巡抚、提督、镇台、都统、学政、盐政等衙门预发,连川东道衙门都没有,更不用说府衙了。再说就算预发到知府衙门,这么紧要的空白公文也不会放在我岳父手里,况且到年底是要汇总奏销的,谁敢为一己之私填用。”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叹道:“这就是常说军国大事!” “才晓得,”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你们能想到的我能想不到,不是不想占这便宜,而是占不到。” “夔关呢,四哥,你有没有请柳大使写封信?” “我倒是想请他写,要是真去求他应该也会给这个面子,只是求来没用。衙门有衙门的规矩,他只是道署的仓大使,虽然管夔关税银但管不到夔关,要是拿他的信去,夔关的税官就会觉得他手伸太长,不光不会给他面子,反而会多收我们的税。” “四哥,还是你想得周全,当我没说。” …… 三人正聊着,住在楼下的千总竟跑上楼,敲着门喊道:“里面的兄弟,能否门一见?” “来了。”韩秀峰站起身,示意大头开门。 千总扶着刀柄走进屋,笑看着韩秀峰问:“老弟贵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反正看着好眼熟。” 武官不光贱而且穷,尤其绿营的武官。 刚进来的这位虽一开口就喊人老弟,但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从六品的顶戴可能只是个虚衔,像他这样的别说吃空饷,或许连兵血也没资格吃。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想蹭吃蹭喝,干脆招呼他坐下,一边让潘二帮着倒酒一边笑道:“在下免贵姓韩,字志行,巴县人。如果大哥是在镇署效力,那应该是见过,因为在下曾给镇署誊写过几次公文。” “我说咋这么眼熟,原来真见过。”年轻的千总端起酒,哈哈笑道:“韩老弟,我是粗人,不会说话,但今儿个真得学着你们读人咬文嚼字。你是巴县人,还给我们镇署誊写过公文,我正好又在镇台麾下效力,我们这就是他乡遇故知!” 韩秀峰暗笑这才离巴县城多远,咋也算不上他乡,但还是举着酒碗笑道:“对对对,他乡遇故知,大哥,我敬您!” “您啥子您,有缘相识便是兄弟,我姓杜,在家排行老三,应该比老弟虚长几岁,喊我三哥就行。” “好,三哥。” “来,走一个!” 武官再贱他也是官,潘二不敢再坐着,并且也吃差不多了,连忙起身把大头拉到墙角里,看着韩秀峰跟杜千总吃酒聊天。 几碗酒几口肉下肚,杜千总好地问:“韩老弟,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京城补缺。” “补缺,这可是大事,来来来,老哥再敬你一碗,祝你早日补上缺。” “谢三哥。” 出门在外,酒喝多了会误事的。 韩秀峰没一饮而尽,只是浅尝了一下,也好地问:“三哥,你这又是去哪儿公干。” “说起来巧了,我也是去京城补缺的,只不过老弟你要去的是吏部,而我去的是兵部。”杜千总放下酒碗,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不怕老弟笑话,我是个落第武举,要是搁雍正朝、乾隆朝,就算落第也能拣选个门千总、卫千总。可现而今不比早年,像我这样拣选三等的谋不上缺。好在有叔伯在重庆镇为官,可依例回籍学习、随营差操。如今三年期满,又凑了点银子管镇台买了个保举,保送兵部提补。” 武举人虽没任禾那样的举人尊贵,但一样是举人老爷,潘二大吃一惊,顿时肃然起敬。 韩秀峰却不认为眼前这位有多尊贵,甚至觉得他这个武举人恐怕也是花银子走门路才考上的,因为不管咋看他也不像一个能马射、步射、掇石的主儿,更不用说真刀真枪领兵上阵杀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四川人生来就不如北方人强壮,他在四川人中算是个子比较好身体比较壮的,不管有没有花银子走门路能考上武举人实属不易,比较像大头这么魁梧的汉子在四川实属罕见。 “原来三哥是武举人,失敬失敬!” “韩老弟,你这是笑话哥哥,大清朝文贵武贱,我这个武举在你们文官面前算个锤子!” “哥哥无需妄自菲薄,实不相瞒,小弟这个官是花银子捐的。” “那也比我强,别的不说,就说楼下那些个龟儿子,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见韩老弟是文官,立马收拾上房,好酒好菜伺候。可哥哥我呢,只能住狗窝,想吃啥喝啥得自个儿掏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结义兄弟”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心想“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路是你自个儿选的,现而今不受待见有啥好抱怨的。正不晓得咋往下接,杜千总好地问:“韩老弟,既然你也是去京城,咋不坐船,咋骑马过来的?” “本来是坐船的,结果在龙溪驿遇上了铜天王……”这没啥好隐瞒的,韩朝阳苦笑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杜千总惊叹道:“韩老弟,你连铜天王的屁股也敢摸,佩服佩服!” “年轻气盛,不晓得天高地厚,让三哥见笑了。” “这可不是不晓得天高地厚,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韩老弟,我最佩服你这样的人,我们真是一见如故。” “小弟见着三哥亦有同感。” “真的?”杜千总急切地问。 “这还能骗三哥?”韩秀峰笑道。 杜千总乐了,竟猛拍了下大腿:“韩老弟,既然你我如此投机,接下来又要一起去京城,不如结个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咋样?” 韩秀峰暗想天下并不太平,“京报”上说两广有暴民攻城略地犯上作乱,并有愈演愈烈之势,你要是被兵部外放到两广去平乱,搞不好真会马革裹尸,脑壳不好使才愿意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杜千总追问道:“韩老弟,你是不是瞧不起哥哥?”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道:“三哥,我咋会瞧不起你!” “行,那我们择日不如撞日,这里正好有酒,我们就在这儿结义!” …… 杜三正为去京城的盘缠不够发愁,岂能错过这个“吃大户”的机会,说在嘴上就拿在手上,摸出几十个铜板让潘二去买结拜所需的香烛黄纸。潘二不明所以,只晓得杜三是个举人老爷,觉得韩四跟举人老爷结拜吃不了亏,竟跑得屁颠屁颠。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由着杜三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稀里糊涂跟他结成了异姓兄弟,而四人之间的称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杜三一口一个“二弟”,韩秀峰只能称呼他“大哥”。当着杜三面,潘二不敢再跟韩秀峰称兄道弟,不光他自个儿改口,还让大头跟他一起喊韩秀峰“少爷”。而石门驿的驿不敢怠慢府衙兵房经承乘龙快婿的干哥哥,连忙让驿丁帮杜三换房,换好房又送来一桌酒菜。 计谋得逞,杜三乐得心花怒放,俨然一副大哥的做派,坐在上首喝得醉醺醺地问:“二弟,这么说你雇的船最迟明天便能到?” “要是姓周的运官不为难船家,那明天下午应该能到。” “既然你雇了船,那我就不用再让驿站找船了,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我们兄弟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已经被他给赖上了,韩秀峰能说啥,只能笑道:“这是自然。” “好,就这么定,我们两兄弟也约个帮,”杜三打了个酒嗝,又回头看着蹲在墙角里的大头问:“二弟,你这个家人从哪找的,一看就晓得有一身蛮力。” 韩秀峰笑道:“大哥,这位不只是我的家人,也是跟我打小耍到大的兄弟。” “哎呦,你咋不早说,要是早说就一起结拜了!” “大哥,你举人老爷,是从六品的千总,我这兄弟之前只是个在码头卖苦力的脚夫,一起结拜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关起门来做兄弟不就成了。”杜三越看大头越心喜,竟跑过来把大头拉过来,亲热的不能再亲热地问:“小兄弟贵姓?” 大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官,傻傻地看着杜三不敢吱声。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回去,一边笑道:“大哥,我这兄弟胆小,你就别为难他了。” 杜三急切地说:“二弟,你的兄弟就是我兄弟,我不能连兄弟姓啥叫啥也不晓得。” “我这个兄弟姓袁,诨名大头,你喊他大头便是。” “大头,这名字倒也贴切。” 潘二听得心痒痒,禁不住抱拳道:“杜老爷,小的姓潘,名长生,在家排行老二,跟我家少爷是同乡。” “哦,晓得了。”杜三对潘二不感兴趣,敷衍般地点点头,又坐下笑道:“二弟,现而今我们是结义兄弟,我这个做哥哥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大哥但说无妨。” “大头是你兄弟,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要为兄弟着想。你看看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就这么给你做长随太委屈。现而今天下又不太平,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时候。等到了京城,干脆让他跟我,我一定跟对待亲兄弟一样待他。” 韩秀峰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道:“大哥愿提携大头,是大头八辈子修来福分,我呢也打心眼里替大头高兴。” “这么说你答应了?”杜三欣喜若狂。 “大头是跟我打小耍到大的,我咋会误他的前程,不过我答应没用,在外人跟前他是我的家人,但事实上他是我兄弟,我不能强人所难,愿不愿意跟三哥你去当兵,得他自个儿拿主意。” “这倒是,”杜三笑了笑,端着酒碗走到大头面前:“大头兄弟,刚才你也听见了。不是哥哥吹牛,你要是跟哥哥去从军,保你三五年内做上官,混个额外外委不在话下。” “额外外委是做啥的?”大头傻傻地问。 杜三眉飞色舞地说:“额外外委是武官,从九品的朝廷命官!” 韩秀峰暗想杜三吹牛还是打过草稿的,没敢信口雌黄,因为额外外委本就是从普通兵丁中酌量提拔的官,给予从九品顶戴,但仍食当兵的粮饷。只有等外委把总有缺空出,才有机会被拣拔为外委把总,而外委把总跟经制内的把总又差一大截。 大头不晓得这些,也不认为他自个儿是个做官的料,不禁朝韩秀峰看去。 “咳咳,”韩秀峰干咳了两声,似笑非笑地问:“大头,荒货街的钱瘸子你还记得不?” “记得,好像早死了!”大头脱口而出道。 “嗯,是死了好几年,不过他没死前就是额外外委。” 大头对钱瘸子印象深刻,想到钱瘸子真是穷死饿死的,立马起身道:“少爷,我不去当兵,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你。来前八爷和六哥交代过,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让做啥我就做啥。” 不等韩秀峰开口,杜三就蛊惑道:“大头,我不是让你去当兵,我是让你去做额外外委,是让你去做官!” “额外外委算锤子官,你别哄我,我又不是瓜娃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谁占谁的便宜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大头打死也不愿意去当兵,对做额外外委这个从九品的武官同样不感兴趣,杜三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地回到桌边喊韩秀峰喝酒。 本以为他很能喝,结果喝着喝着竟喝得烂醉如泥,吐得到处都是。而酒量是练出来的,一看就晓得他穷得很久没放开肚子吃过肉喝过酒。 潘二终于看清了这个武举人老爷的真面目,也终于晓得武官到底有多贱,把房里打扫干净就跟韩秀峰一起去江边透气,边走边嘀咕道:“四哥,我开始真当他是个人物,结果啥也不是。还想骗大头去当兵,这分明是贪生怕死,摆明了想让大头去帮他挡刀挡箭。” 韩秀峰笑道:“不管咋说他也是个千总,跟我们还是同乡,这些话在外面说说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别再说。” “晓得,我不会乱嚼舌头的。”潘二点点头,想想又苦着脸道:“四哥,他龟儿子这是赖上我们了。要不你去跟驿说说,明天想个法子缠住他,船一到我们就走,不等他,不让他占我们的便宜。” 韩秀峰一直在想这件事,沉吟道:“出门在外,首重乡谊。不让他上我们的船容易,但这么做不厚道。况且等到了京城,他肯定也会住重庆会馆,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会有多尴尬。” “可我们也不宽裕!” “谁占谁便宜不一定呢,”韩秀峰摸摸嘴角,禁不住笑道:“潘兄,你早上不是羡慕他有兵部的勘合么,带上他就等于我们也有了勘合。过榷关不用交税,住驿站不用花钱,而我们只要管他一张嘴,算算还是我们赚了。” “他能同意?” “我都跟他结拜了,我跟他现在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姓兄弟,不同意不是打他自个儿脸吗?再说这又不用他多花一文钱,只要过榷关、住驿站时跟人家说一声我们是他的家人。” “也是,就这么办,不过等到我们自个儿花钱的时候可不能像这么大鱼大肉。” “这是自然,我们自个儿都舍不得乱花钱。” 确认不会被杜三占便宜,潘二终于松下口气,想想又好地问:“四哥,刚才听他说啥子门千总、卫千总、外委千总,这千总难不成有好几种?” “是啊。”韩秀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揉着腿解释道:“京城内九门、外七门,每门设千总把守,所以那些千总就叫门千总;漕运总督辖下各卫和守御所分设千总,统率漕运,领运漕粮,那些个千总就叫卫千总、守御所千总。” “杜三呢,杜三是啥千总?” “他现在这个从六品的千总只是个虚衔,当兵的还有粮饷,他连粮饷都没有。不过他已经随营差操三年,又有镇台的保举,这个缺应该不难补。” 潘二追问道:“不用给兵部的那些官老爷塞银子?” 韩秀峰笑道:“如果只是想补个缺,像他这样的武举还真不用花银子。不过缺有很多种,有肥缺、有苦缺,有沿边缺、有内地缺……真要是一毛不拔,兵部的那些个堂官就算不把他外放去两广平乱,也会把他外放到苦寒之地戎边。” “他鬼精鬼精的,应该早有准备,身上肯定有银子!” “这倒不见得。” “咋不见得?”潘二不解地问。 韩秀峰轻叹口气,抬头道:“大清是满人的天下,绿营跟八旗没法儿比。比如从一品的绿营提督,岁俸只有八十一两,而同为从一品的八旗将军、都统则为一百八十两!普通兵丁的差距更大,八旗兵丁的月饷要比绿营高出三分之一,月米多出三倍有余。并且八旗兵还有计丁授田和兵丁名粮等入项,而绿营兵丁只有月饷月米。” 潘二沉吟道:“他只是个挂名的千总,就算想捞也捞不着银子?” “别说他这个挂名的千总,就算那些个在任上的千总也没啥油水,只能吃空饷喝兵血。可一营拢共就五百个兵丁,既要孝敬上头的那些个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手下又不能连一个兵也没有,所以空饷也吃不了多少。”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他们又不敢祸害地方,要是敢在外面胡作非为,别说千总、守备、都司、游击,就算是参将、总兵,督抚都照样不会给他们面子,给他们来个革职待参都是轻的。” “这官做的也太憋屈了!” “所以说文贵武贱么。” ……… 与此同时,夜里没打探到啥,上午一样没打探到啥,直到刚才花了几百文钱买通龙溪驿的一个驿卒,才搞清昨夜到底发生啥事的刘三,正苦着脸跟周知县禀报。 “他做贼心虚,怕被我们认出来,不敢上岸,在船上一直躲到夜里才让船家给长寿县太爷的长随和驿送信。他老丈人好像在府衙当差,所以杨长随和驿都帮着他,找了几身衙役的衣裳,给他换上,然后趁乱让他上了岸。” 一想到巴县的事周知县就是一肚子火,咬牙切齿地问:“他人呢,还在不在岸上?” “不在,他晓得老爷您在这儿,哪敢停留,一上岸就连夜走了。”刘三偷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周二爷,小心翼翼地说:“长寿县太爷的长随还拨了一匹马,差了四个青壮一路护送,我估摸着他们这会儿已经到了石门驿。” “人走了船呢?” “船也走了,一大早走的。”刘三深吸口气,忐忑地说:“丁二见船上没啥值钱的东西,那个船家看上去又挺老实的,要了两百文钱就让船走了。” 死对头居然就这么眼皮底下溜了,周知县越想越憋屈,指着他的长随刘三问:“昨儿下午他们靠岸时,你们咋不上船瞧瞧?” “老爷,他的船天擦黑才到的,我们又不晓得他在船上……” “算了,这也不能全怪你们。”周知县沉思了片刻,突然转身走到桌前,拿起笔一边写公文一边冷冷地说:“二弟,他虽从我们眼皮底下跑了但也跑不远,你赶紧找条船去追,多带几个人,再带上几百斤铜,给他来个人赃俱获!” 周二在巴县吃了大亏,比他大哥更恨韩秀峰,只是在巴县把事情办砸了,一直不敢开口,见他大哥发了话要收拾韩秀峰,激动地说:“大哥,这包我身上,只要他走水路,一定能追上!” 周知县放下笔,在刚写好的海捕文加盖上大印,随即抬头道:“一定要活的,只有活的才能管他老丈人要钱。他胆大包天竟敢坏我的事,看我怎样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收拾他们!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石门驿是正东水路上的重要水驿,江边有许多吊脚楼,楼里有许多做往来客商乃至船工皮肉生意的女子。 杜三大半夜酒了,咋也睡不着,竟跑去寻欢作乐。 韩秀峰早上没见他下楼,以为他的酒劲儿没过还在房里睡,也就没去喊他吃早饭,结果快吃捎午时他哼着下流的小调回来了。 “大哥,你这是去哪儿了?” “夜里睡不着,就去寻了个乐子,”杜三看了一眼正忙着张罗酒菜的驿卒,又凑到韩秀峰笑道:“二弟,大哥不是不想带上你,是想着你走了那么远山路一定很累。睡了一觉现在应该缓过来了,吃完捎午带你去,没想到这穷山僻壤的婆娘也那么水灵,尤其那浪劲儿,让你不想下她的床。” 韩秀峰咋也没想到他这么色,连忙道:“谢谢大哥的好意,我刚娶婆娘刚成家,况且下午还得去码头等船。” “二弟,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杜三拍拍他胳膊,一脸坏笑着说:“那些个有钱的三妻四妾,我们这些没钱的逛逛窑子咋了?要说婆娘,大哥我一样有婆娘,可不在身边有啥用。再说这儿是真便宜,花了不几个钱。” “大哥,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是不敢,怕染上病。” “染啥病,这儿的婆娘干净着呢!闻闻,香不香,到这会儿哥身上还有余香呢!” 韩秀峰以前是舍不得花钱去寻欢作乐,现而今是不想做对不起琴儿的事,推开他的胳膊:“大哥,我真没这个闲情逸致,你就别强我所难了。” “行,不强你所难,话说你们这些文官咋全这样,人前道貌岸然,背后男盗女娼。” “我跟他们不一样,再说我这个缺没补上,现在还不算官。” “好好好,不说了,吃捎午。”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潘二听得心痒痒,以至于捎午都吃得心不在焉,正琢磨着等会儿找个啥借口,偷偷去江边找个婆娘耍耍,一个船夫赤着脚跑进了驿站。 韩秀峰乐了,起身道:“五哥,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要等到下午呢!” “我怕被云南的那些个龟儿子看出破绽,就没敢再等钱老大他们,天一亮就动身了,这一路是紧赶慢赶,早饭都没吃,连口水都没敢喝。”秦五擦了把汗,见桌边坐着一大官没敢再往前凑。 “早饭都没吃,肚子一定饿了,来,这儿有菜有饭,先坐下,我们边吃边说。” “不了韩老爷,我就是来知会一声,顺便问问啥时走。”秦五可不敢跟杜三坐一起吃饭,桌上的酒菜却很馋人,馋得他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韩秀峰走过去把他拉到桌边,将他摁坐下来,一边示意潘二去盛米饭,一边笑道:“这位杜老爷是我的义兄,又不是外人,有啥好怕的。” 杜三过去三年几乎天天跟营里的兵丁混在一起,没文官那么多讲究,并且一看就晓得秦五是船家,不禁笑道:“让坐你就坐,让吃你就吃,哪来这么多废话!” “谢杜老爷赏饭!”秦五急忙起身行了一礼,直到潘二把米饭盛来才小心翼翼坐下,不光不敢喝酒,甚至吃也吃得很斯文。 韩秀峰一个劲儿劝他多吃点,见他放不开干脆拿起筷子帮着夹菜。 两碗饭下肚,秦五的胆子大了许多,喝了一大口汤,抬头道:“韩老爷,我本来用不着这么赶的,是运官的那个长随让我有些害怕。天一亮他就跑码头上找人打听,不光打听,还上船翻您的行李。” “他打听啥?”韩秀峰放下筷子问。 “打听我是从哪儿来的,夜里给驿站送的啥信,打听船上还有啥人,问这问那,一定是起了疑心。” “起疑心也正常。” “少爷,咋正常了?”潘二忍不住问。 韩秀峰摸着下巴,沉吟道:“我们是天擦黑到龙溪的,真要是有啥急事,船一靠岸就应该上去送信。可我们担心被认出来,一直等到夜里才让五哥去送信。姓周的龟儿子又刚在巴县吃过我们的亏,就像只惊弓之鸟,遇到这么蹊跷的事一定会起疑心。” 杜三不解地问:“他能起啥疑心?” “因为他做贼心虚,他在长寿一定没干啥好事,不是故意沉船调包官铜就是盗卖官铜。而我和我们巴县的二老爷能收拾他,长寿的大老爷一样能,所以他肯定很谨慎很小心,发现蹊跷肯定要打探个清楚。” “他能打探到吗?”潘二急切地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舍得花钱,没啥事打探不到。”韩秀峰越想越紧张,起身道:“五哥,你赶紧吃。大哥、潘兄,你们赶紧去房里收拾行李。此地不能久留,五哥吃好我们就动身!” 潘二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应了一声就拉着大头上楼。 杜三却不认为云南的官差敢在重庆府地界上搞啥幺蛾子,禁不住问:“兄弟,你到底怕啥?” “怕被栽赃陷害,”韩秀峰一边陪着他上楼,一边解释道:“他龟儿子是解运滇铜的运官,要是被他们给追上,往我们船上扔点官铜,非说是我们偷的,到时候我们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龟儿子想构陷谁就构陷谁,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要是王法能治他,他还能叫铜天王?” “这倒是,可我们明明没偷他的铜,却要像只丧家之犬落荒而逃,还是在我们重庆府地界上,这也太窝囊了!” “是有些窝囊,可除此之外还能咋办。” 想到云南的运官很可能会差人带着铜追上来栽赃陷害,而铜又那么值钱,杜三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韩秀峰的胳膊:“收拾他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收拾他们,三哥,你开啥玩笑,我们能不被他们收拾就烧高香了。”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我没跟你开玩笑。”杜三松开手,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二弟,你既然能收拾他们一次,我相信你就能收拾他们两回!要是不把他们收拾服帖了,我们这一路上就得天天提心吊胆。赶紧想个法子,趁还在重庆府地界上,再给他龟儿子点颜色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知己知彼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出门在外,韩秀峰不想横生事端,从潘二手里接过早上写的家信,跑到楼下交给驿站的吏,又感谢了一番,便带着众人去码头。 杜三唯恐天下不乱,边跟着走边振振有词地说:“二弟,我晓得你不想惹麻烦,可现在是你不找麻烦,麻烦会来找你!要是那运官铁了心要报复,那他们一定能追上,而且川江就这么宽,想躲也躲不掉。” “大哥,我刚才说的那些只是猜测。” “不怕一万就万一,万一被他打探到咋办?”杜三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说:“我们肯定是要去京城的,就算想走旱路也得先坐船到汉阳,而从这儿到汉阳最快也要十来天!” 潘二最怕落在姓的知县手里,也苦着脸道:“少爷,要是他们一早就打探到前天夜里躲在船上的是我们,要是一打探到就差人来追,那追兵离我们就不远了。我们现在是可以先走,但天黑了咋办?” 韩秀峰担心的也是这个,转身问:“五哥,夜里能不能行船?” 秦五苦着脸道:“韩老爷,夜里咋能行船!” “少爷,五哥不敢不等于他们不敢!”潘二回头看看江面,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在巴县真是把他往死里得罪的,他们要是晓得一定会不要命地往这儿追。万一被他们追上,我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们不走总可以吧,”韩秀峰咬咬牙,冷冷地说:“反正我们是去补缺的,早一天晚一天没啥关系。让五哥先回去,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看谁耗得过谁!” 杜三嘀咕道:“二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哥,你这话啥意思?” “你吃捎午时也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个姓周的龟儿子只要舍得花钱,一定能打听到我们躲在哪儿。” “我们多买点干粮,往山里一钻,他又不是神仙,他晓得我们躲在哪儿?”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杜三把行李递给大头,扶着刀柄道:“你想想,他要是铁了心栽赃陷害,根本用不着人赃俱获,只要把铜找个地方一扔,就可以诬陷是你偷的。他甚至不用差人再追,只要给沿路衙门送份海捕文,到时候你躲得越隐秘,躲的时间越长,就越说不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躲不是个办法,真要是躲,就等于坐实了偷盗官铜的罪名。 潘二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催道:“少爷,快拿个主意吧。” 韩秀峰微皱着眉头,喃喃地说:“既然躲不是个办法,走又不一定能走掉,那只能再跟他过一次招。”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二弟!”杜三乐了,拍着他肩膀笑道:“从现在开始,我听你差遣,赶紧想个办法,让云南的那些个龟儿子偷鸡不着蚀把米。” “办法一时半会儿没有,不过有件事要先搞清楚。” “啥事?” “要搞清姓周的龟儿子到底有没有发现前天夜里躲在船上的是我,要搞清他到底有没有差人来追!” “这消息咋打探?”杜三苦着脸问。 “好打探,”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看着驿站道:“我去找驿,请他拨一匹马,找两个熟悉这一带的驿卒,再准备好走夜路的干粮、火把在镇外守着。我们呢再留一个人在码头,姓周的运官真要是派了追兵,那追兵追到这儿一定会上岸打探我们的行踪,而留在码头上的人也就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杜三脱口而出道:“然后走陆路去蔺市驿去跟你会齐?” 韩秀峰点点头:“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杜三又问道:“让谁留这儿?” “得留个面生的,所以我们三个肯定不行。” “我倒是想留这儿,可就这么让你先走我不放心,万一他们不上岸打探,或者一打探到你的行踪就又去追,到时候赶走我前头追上你咋办?有我在,他们不一定敢造次,我要是不在,天晓得他们会咋对付你!”杜三可不想被刚赖上的大户扔下,想了想不禁笑道:“二弟,我看那驿摆明了想巴结你,这事交给他去办不就成了。” 韩秀峰真不想把身家性命交给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驿站吏,可是事到如今又没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只能这样了,你们先上船,我去跟他们说。” “我跟你一起去,他要是敢耍滑头,看老子回头咋收拾他!” …… 事实证明,府衙兵房经承的面子不是一两点大。 韩秀峰一说跟铜天王的“恩怨”和接下来的打算,石门驿吏就拍着胸脯保证会差专人留意铜天王的动向,要是铜天王真派了追兵,他一定会让人快马加鞭去蔺市驿报信。 交代好一切,二人一口气跑回码头。 二人一上船,秦五就招呼他儿子和侄子撑船。 江流很急,船行的很快,韩秀峰掀开帘子看看后头的江面,没发现什么异常,禁不住苦笑道:“或许压根儿没追兵,可能是我做贼心虚,疑神疑鬼了。” “诸葛一生唯谨慎,疑神疑鬼不是啥坏事。”杜三解下刀往边上一扔,舒舒服服地半靠在舱壁上,好地看着舱里的一堆行李说:“二弟,这些全是你的东西?” “是啊,全是我们的。”韩秀峰这才发现刚结拜的这位义兄根本不像出远门的,居然只带了一个包袱和一把刀。 杜三也意识到他的行头有些少,带着几分尴尬地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粗人,就一身官服和一身换洗衣裳。” “鞋呢?”潘二忍不住问。 “就脚上这双,”杜三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带太多行李麻烦,身上带点钱就行了,衣裳和鞋穿破了大可以去买。” 韩秀峰笑道:“是啊,出门在外,只要有钱就行。” “二弟,你这左一个包右一个包的,都装了些啥呀?” “大哥,我跟你没法比,我家境贫寒,没多少银钱,只好把能带的全带上。这个大包里装的是寒冬腊月穿的衣裳,这几个包是被褥,这里是蚊帐,这个包里是汗衫、手巾、袜子,这边是春秋二季的换洗衣裳。但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们三个全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夔州有人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吃完捎午才出发,要到深夜才能到蔺市驿。 深夜行船乃船家之大忌,顺流而下,乌漆墨黑地看不清前头的礁石险滩,这一程危如累卵、险象环生!而谁也不晓得后头有没有追兵,秦五只能豁出去,让他婆娘和侄子在船头打着火把,让潘二和大头在船尾打火把,他和他儿子则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手持竹篙随时应对。 “爹,有石头!”秦五的儿子狗蛋大喊一声,手里的竹篙直插江底,紧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撑住,莫散劲!”船头突然被撑住,船尾要是不撑,整条船便会在江里打转。秦五一声厉喝,手里的竹篙也直插江底,他们父子俩的喊声在深山峡谷间盘旋回荡。 船一下子慢了下来,湍急的江水击打着船舷和陡峭的岩壁,韩秀峰和杜三紧张地屏住呼吸。 事实证明,找秦五是找对了。 船在他们父子的竹篙下避过礁石,有惊无险地又过了一道鬼门关。 杜三回头看看身后漆黑的江面,心有余悸地说:“二弟,不懂水情的真不敢大半夜行船,就算那姓周的龟儿子派了追兵,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也不一定敢追。” “难说,”韩秀峰擦了一把汗,沉吟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是他们舍得花钱,一定会有不要命的船夫帮他们追。” “他们舍得花钱吗?” “这我哪晓得。” 杜三有些后悔蛊惑刚结拜的二弟跟铜天王斗,禁不住说:“二弟,光逃不是办法,要是总这么逃,用不着他们来收拾我们,我们就被老天爷给收拾了。我可不想船毁人亡、葬身鱼腹,你赶紧想个主意,想想咋才能杀他们个回马枪!” “杀他们个回马枪?” “嗯,收拾他们!”杜三紧盯着韩秀峰,满是期待地说:“二弟,论排兵布阵,我是行家里手。论耍心眼,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已经收拾过他们一回,肯定能收拾他们两回。” “大哥,这回跟上回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 韩秀峰扶着坐下来扶着船舷,苦着脸道:“上回是在巴县,巴县是我们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现而今是在江上,他是手握解运大权的运官,手下还有上百号衙役和青壮,我们却要啥没啥。” “可这里还是重庆府地界儿!” “大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驿站给我几分面子,那是因为我岳父是府衙的兵房经承,并且这面子也只能给到这儿,顶多让我们住上房,给我们点酒肉。县太爷可不会给我韩四面子,况且要对付的是铜天王,他们躲还躲不及呢。” 韩秀峰指指前头,接着道:“何况再往前走两程便进入夔州府地界,等进了夔州府,连驿站都不会再给我面子。而谁也不晓得后头有没有追兵,我们不能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接下来全靠自个儿,你说我一个区区九品候补巡检能有啥主意?” “夔州你没认得的人?”杜三将信将疑地问。 “我去都没去过,哪认得夔州的人!” “你不认得我认得!” “大哥,你在夔州有人,你认得谁?”韩秀峰下意识问。 “二弟,你忘了我是做啥的?”杜三禁不住笑问道。 看着他天黑时换下的官服,韩秀峰猛然想起他不仅过去三年在重庆镇随营差操,而且很可能就是在绿营里出生长大的,他爹,他的那些个叔伯,乃至他祖父很可能全是丘八! 而重庆镇总兵统辖镇标中游击、左游击、右都司三营,兼辖夔州、绥宁二协副将及酉阳游击营、巫山都司营、梁万都司营、盐厂都司营、黔彭都司营、忠州都司营、邑梅守备营等诸营。 副将、游击、都司经常升转,但各营千总尤其把总在任时间却较长,就算有变动也会在各营间变动,不像州县官跟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有的州县官只能署理一年甚至只有几个月。 韩秀峰眼前一亮,禁不住问:“大哥,你认得夔州协标的副将?” “协台那可是从二品,我哪儿认得他,就算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杜三被问得一脸尴尬。 “那你认得谁?” “我认识王千总,还有几个把总。” 韩秀峰急切地问:“有没有交情,能说上话吗?” 提起这个,杜三得意地笑道:“王千总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我爹当年救过他命,跟我爹是过命的交情。他手下的那些个把总,有的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有的是跟我打小玩到大的兄弟。” 韩秀峰欣喜若狂,不禁笑道:“夔州有人,这就好办了。” “咋办?”杜三想了想,竟苦着脸问:“二弟,你不会叫我去请他们劫官铜吧,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再说调兵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没有协台的军令,谁敢把兵带出营!” “想哪儿去了,”韩秀峰紧抓他的胳膊,激动地说:“大哥,我们不用他们调兵,更不用他们去劫官铜,只要借他们的势。” “啥势,咋借?”杜三急切地问。 只要有人就好办,韩秀峰立马有了主意,凑到他耳边道:“很简单,只要请他们吃顿酒……” 杜三赫然发现这个主意好使,并且用不着让夔州协标的那些叔伯兄弟冒险,要是姓周的运官真派人来追,真带着官铜来栽赃陷害,还能带着夔州协标的那些叔伯兄弟一起发笔财。 杜三越想越兴奋,咧着嘴笑道:“二弟,我就晓得你会有办法,就这么干!不怕姓周的龟儿子追,就怕他龟儿子不追,哈哈哈哈!” “他到底有没有派人追,很快就晓得了。” …… 正说着,船头传来狗蛋和潘二的欢呼。 “咋了?”韩秀峰连忙爬起身。 “少爷,到了,到蔺市驿了!你看前头,大半夜还亮着灯!”不用再担心葬身鱼腹,潘二、狗蛋、大头和秦五的侄子石头欢呼雀跃。 韩秀峰抬头望去,果然能依稀看见远处的岸上有灯火,不禁笑道:“我虽没来过但也听人说过,蔺市既是水驿也是大镇,还是远近闻名的君子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果然追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蔺市在川江南岸,位于川江与梨香溪交汇,四面环山三面绕水,因有蔺氏大姓得名蔺市。又因水上交通便捷,物资运输舟楫之便,据说早在宋朝就商贩云集,逐渐繁荣形成草市(集市)。 韩秀峰等人大半夜才到的,下街的山门紧闭。喊了半天,睡得迷迷糊糊的驿丁才从碉楼里探出头问来者何人。 之所以天一黑就关山门,就是为了防火防盗防啯噜(土匪)。 不光这里,走马岗同样如此。 韩秀峰晓得他不会轻易开门,也就没叫他开门,而是把老丈人的信递上去,又扔了十几个铜板,请他赶紧把信送到驿站。就这么在码头边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驿站吏终于到了,一来就让守夜的驿丁和更夫开门。 跟着他们来驿站安顿下来,一个个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洗都顾不上洗便上床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府衙兵房经承的乘龙快婿不能得罪,驿早准备好了早饭,有嘟嘟卷、有油醪糟,还有担担面。 杜三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吃完就拉着韩秀峰上街转悠。 夜里啥也看不清,直到此刻韩秀峰才发现这里比走马岗更大更繁荣,整个蔺市沿山势而建,分下、中、上三街,下街就在江边,有碉楼、码头、有客栈货栈。中街最为繁荣,有客栈、茶馆、酒楼、药房和卖南北货的各类商铺,有文庙、王爷庙、南华宫、万寿宫、禹王宫,甚至有一个院。也正因为文风昌盛,商贸繁盛,被朝廷命名为君子镇! 穿樑翘斗,各式窗棂,平房、两层木楼、三层木楼,错落有致,令人目不接遐。最让人称的是镇里的那些石桥,竟雕有龙、鳌、蟾蜍、石狮、石人,尤其其中一座石桥上的石龙最为精致,一雄一雌,昂首翘尾,口含宝珠,均采用多层镂空透雕,使之须甲活现,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韩秀峰不由想起走马老家,正魂不守舍,潘二带着两个汉子匆匆跑了过来。 “少爷,被你料中了,周知县果然打探到我们的行踪,果然派了追兵!此地不能久留,我们赶紧走吧!” 杜三不认为追兵敢大半夜行船,回头道:“急啥子,有话慢慢说。” 潘二急切地说:“杜老爷,他们两个是从石门驿来报信的,担心赶不上,先走了半天水路,天黑了又上岸走了一夜山路。” 韩秀峰缓过神,边带着众人往码头走边问道:“两位大哥,追兵啥时候到石门驿的?” 高高瘦瘦的石门驿丁连忙道:“禀韩老爷,昨儿下午来了两条船,从船上上来几个云南的官差,带着海捕文找到驿站,打探您的行踪。李承见他们真是冲着韩老爷您来的,担心赶不上,急忙让我们先坐船往这儿赶,等天黑了不能再行船再走旱路,好在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 “他们一共多少人?” “我们没敢上他们的船,但从岸上看两条船上有二三十个人。” “晓得领头的是谁吗?” “领头的是个班头,不过那班头好像听一个叫周二爷的。” “又是他,”韩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问道:“他们有没有打探到我们的行踪?” 驿丁苦着脸道:“韩老爷,我们自然不会也不敢泄露您的行踪,可我们石门那么多人,码头上还有好多外地的船工、纤夫,他们有没有乱嚼舌头我真不敢打保票。” 韩秀峰追问道:“这位大哥,你刚才说云南的官差是昨儿下午追到石门驿的,下午时间长呢,他们到底是啥时候到的?” “太阳偏西时到的,但他们到时太阳还没落山。” “这么说他们是未时三刻到的。” “差不多。” “后来呢?”韩秀峰又问道。 驿丁紧张地说:“他们在驿里没打探到啥,就回码头打探了。我们赶在给您报信,没敢再等,他们一回码头我们就上了船,就风风火火地往这儿赶。” 杜三紧盯着他问:“不晓得他们是住在你们石门驿,还是一打探完就往这儿追?” “嗯,我们又不是神仙,哪晓得后来的事。” “这位大哥,这不怨你们,走了一夜山路来送信,你们已经帮了我大忙了。”韩秀峰停住脚步,伸手从潘二的褡裢里摸出一大把铜钱,回头笑道:“两位大哥,辛苦你们了,拿去买点东西吃,买碗酒喝。” 说了半天总算见着了赏钱,驿丁终于露出了笑容,双手接过钱笑道:“谢韩老爷赏饭吃,谢韩老爷赏酒喝。” “不用谢,这是你们应的,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 谁也不晓得追兵到了哪儿,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同杜三一起带着潘二、大头,一口气跑到码头,远远地就喊坐在船头往上游张望的秦五解缆撑船。 潘二夜里守在船头帮着打火把,不晓得韩秀峰已经有了主意,一爬上船就气喘吁吁地问:“少爷,狗日的运官真派了追兵,接下来该咋办?” “逃啊,逃的越快越好,总不能呆这儿等着被他们收拾吧。”韩秀峰铺开被褥,铺好之后像没事人一般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杜三也忍不住鼓弄起玄虚,脱下鞋躺到韩秀峰身边,翘着腿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急也没用,接下来只能看天意。” 潘二急了,哭丧着脸说:“杜老爷,您是举人老爷,又没得罪铜天王,真要是被追上他们也不会为难您,您自然不用着急。我家少爷跟您不一样,我家少爷得罪过他,还是往死里得罪的,您不急,我们能不急?” 杜三抬起腿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说:“你龟儿子说这话啥意思,本老爷是没得罪过铜天王,但你家老爷是本老爷的结义兄弟,你家老爷的事就是本老爷的事,本老爷岂能不闻不问,岂能置身事外!” “可是……” “可是个锤子,滚一边去,再像个婆娘叽叽歪歪,信不信本老爷把你扔江里喂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尽人事听天命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的诗句很优美,但身临其境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后有追兵,韩秀峰不敢再在川江沿岸的水驿休息,天黑之后打着灯笼让秦家父子能往东走多远算多远,礁石险太多实在不敢走了便靠岸。江边夜泊,要提防的不是追兵,而是住在山林里土家人和打家劫舍的土匪,于是几个人轮流守夜。 杜三终究是个官,不愿跟别人一起“当值”,韩秀峰只能跟他一起熬夜。 江水冲击岩壁的哗哗声和两岸的猿啼不绝于耳,江风和山风阵阵袭来,再想到那黝黑的峭壁上挂着无数悬棺,真让人毛骨悚然。 杜三披着大头的被褥坐在船头,紧握着刀问:“二弟,这一带到底有没有匪患?” 江上冷,韩秀峰同样裹着一床被褥,跟他背靠在背呵欠连天地说:“我又没来过夔州,有没有匪患我哪晓得。不过听五哥说这一带不太平,他们这些船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在此歇宿。” “有也不怕,老子是官军,就弹压他们的,他们要是敢来就是给老子送首节!” “大哥,我晓得你不怕,但双拳难敌四手,真要是有啥动静可不能逞强,我们惹不起但躲得起,岸上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喊五哥起来撑船就是。” “行,听你的。”杜三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二弟,我看你字写的很好,咋不去考个功名?”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无奈地叹道:“字写的好不等于会做文章,况且我的字咋也算不上好,只能算一般。” “做文章也没那么难。” “没那么难,真要是没那么难个个都去考功名了。”韩秀峰打了个呵欠,接着道:“而且就算会做文章我也考不了功名,我家上数几代全是给人家做佃户的,既没人中过秀才、举人,更没人做过官,就算满腹经纶也没用,想考也没得考。” “你是冷籍!” “嗯。”韩秀峰无奈的点点头。 “既然是冷籍,你咋能捐官的?”杜三不解地问。 “冷籍不得报捐考试是地方上的陋规,朝廷不光没例禁捐考而且要革除这一陋规,所以冷籍能不能捐考县太爷便能说了算。我们巴县之前的那几任县太爷一个比一个会做官,全是入乡随俗、入境问禁,谁也不想因为这点事得罪地方士绅。” 杜三好地问:“那你是咋捐上的?” 韩秀峰不禁笑道:“说起来我运气好,遇到个捐纳出身的县太爷。正好朝廷跟洋人打了一仗好像还打输了,要给洋人赔款。赔款就是陪银子,朝廷缺银子只能开捐,我就托六房的叔伯去问县太爷我能不能捐,他说能,只要有银子就行。” “就这么捐上了?” “没这么简单,当时要捐的不光我一个,还有两个冷籍。本地的士绅,尤其县学、府学的那些个生员跑衙门去跟县太爷理论,不光声称冷籍补得捐考,还说啥子捐纳不是正途,说啥子捐纳误国误民。” 杜三乐了,忍不住笑道:“县太爷的乌纱帽就是花银子捐来的,他们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是啊,县太爷被他们气得七窍生烟,不但一锤定音允许冷籍捐考,还让皂班衙役把他们给赶了出去。”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们捐上了,那个县太爷却被革了职。” “就因为这事?”杜三惊问道。 “嗯,”韩秀峰挪了挪屁股,苦笑道:“那些个被县太爷赶出县衙的生员不服气,先是告到府衙,见府台迟迟没给他们个说法又闹到了道署,道台不想得罪全川东道的生员,就找了个由头上呈制台衙门把那个县太爷给革了。” 杜三咋也没想到一个县太爷就因为这点事掉了乌纱帽,忍不住骂道:“那帮秀才也太无法无天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谁让人家是读人呢。” “百无一用是生,他们算个锤子!” “大哥,这话在我跟前说说没事,千万不要在别人跟前说。现而今当权的全是文官,镇台见着道台都得恭恭敬敬,见着制台都得跪拜,都得自称卑职,你可不能得罪他们。” “这是自然。” …… 与此同时,下午抵达蔺市驿的周知县,正在驿站上房里写知会地方官员的公文。一路之上不晓得写了多少次,格式和内容早熟记于心,抬头都不用改,只需要改一下落款。 刘三捧着蜡烛,小心翼翼地说:“老爷,二爷从这儿走前托码头上的脚夫留了个口信,丁二以为那脚夫是个骗子没让靠近,我刚才去码头上察看才晓得有这事。” “什么口信?” “二爷说姓韩的晓得我们发现了他的行踪,生怕被我们追上,跑得比兔子都快。为了逃命,连命都不要了,竟敢夜里行船,大前天他们是深更半夜到这儿的。要不是重庆府衙兵房经承的信,驿丁都不会让他们进来。” 周知县放下笔,紧锁着眉头问:“他怎么晓得的?” “开始应该是猜到的,不过现在肯定晓得了。” “少卖关子,他到底怎么肯定的!” 刘三下意识回头看看门外,苦着脸道:“老爷,这里是重庆府的地界儿,他老丈人又是知府衙门的经承,这一路上的驿站谁敢不给他面子。二爷打探到他前天夜里到的这儿,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从石门驿赶过来报信,他一接到信儿就落荒而逃。” 周知县本以为有心对无心,应该能逮韩四一个正着,没想到韩四居然晓得了,不禁问道:“还有吗?” “二爷说他跟重庆镇的一个千总在石门驿烧黄纸拜了把子,那个千总跟他一块上的船。不过没什么大不了,那个千总好像也是去京城补缺的,不但手下没兵,好像身上还没几个钱。” “那个丘八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担心的是韩四。” “老爷,韩四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儿又不是在巴县,再说他这会儿估计已经跑到了夔州地界,二爷只要能追上,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谁是谁的菜还不晓得呢,”周知县越想心里越没底,抬头道:“他既然晓得我们在追,一定会想怎么应对。吏滑如油,他这样的最难对付,你二爷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刘三忐忑地问:“那怎么办?” 周知县沉思了片刻,阴沉着脸道:“怨我,忘了跟你二爷交代若三天内没追上就不用再追了,搞得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老爷,这个人事怎么尽?” “你现在就去码头找条船,天一亮就动身去追你二爷,看能不能追上,看能不能拦住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雁过拔毛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一路风餐露宿,总算有惊无险地赶到了奉节,远远地看到奉节城门和城门外码头边泊满的船,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 “韩老爷,到了!”秦五站在船尾喊道。 “去码头。” “晓得。” 赫赫有名的夔关就在眼前,码头上一定有许多税官税吏,潘二拉拉韩秀峰的袖子:“少爷,一靠岸就要交税。” 韩秀峰扶着舱顶,轻描淡写地说:“嗯,该交就得交。” 一提到要交税,顾不上杜三就在身边,忍不住提醒道:“少爷,杜老爷有兵部勘合,跟税官说我们全是杜老爷的家人不就不用交税了。我们盘缠本来就不够,能省一文是一文!” “杜老爷是杜老爷,我们是我们。”韩秀峰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回头道:“据我所知,夔关只征衣物、食物、用物、杂货和牲畜五项杂税。我们只有一些衣物,不管全是自个儿穿的,还有一大半衣裳是旧的,他们征不了我们多少税。”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去拿户口牌,把大头的那张也拿来,码头上的税官说不定要验看。” 潘二咋想不通早说好的事咋就变了,可当着杜三面又不敢多问,只能悻悻地回舱里去拿韩秀峰补缺的文和他们三人的户口牌。 …… 离奉节县城越近越能看出夔关的税收的有多严,码头上有许多衙役和税吏,江上有好几条兵船,过往的船只全要靠岸。谁要是敢闯关,那几条兵船会毫不犹豫追上去将其拿下。 秦五一年不晓得要经过这儿多少趟,见缝插针,轻车熟路地把船撑到码头边。并且遇到了不少熟人,还时不时跟停泊在码头边上的船夫打招呼。 不出所料,船一靠码头,还没来得及系缆,一个税吏就捧着账本带着两个税卒从旁边的船上跳了过来,一跳上船就问道:“谁是船主?” “我,我是!”秦五急忙撑着竹篙从船尾沿船帮爬到船头。 “谁是货主?”税吏又问道。 韩秀峰本就站在船头,笑看着他拱手道:“这位大哥,船是我雇的,船上只有我主仆三人和杜千总杜老爷,没有货。” 夔关是户部的榷关,夔关监督要么来自户部,要么是内务府的包衣,连在岸上坐镇收税的都是来自内务府的笔帖式。别说杜三这个千总,就算来个县太爷,税吏也不会给面子,抬头看着众人,阴阳怪气地问:“杜千总,哪里的千总?” 杜三被搞得很没面子,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镇标右都司营的千总,你们夔关协标的王二墙王千总是我叔!” “王二墙?” “嗯。” “没听说过,就算听说过你一样得交税。” “老子是去京城补缺的,老子有兵部勘合,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杜三火了,解开行囊,从行囊里取出腰牌和兵部勘合。 “杜老爷,得罪了,您有勘合照例不用征税,您可以上岸了。”税吏凑上去看了一眼,确认杜三不是冒牌货,侧身让他上岸,但依然摆着副死人脸。 “这位是我兄弟,他也是去京城补缺,这两个是我家人。”杜三回头道。 “杜老爷,他们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税吏早瞧杜三不顺眼,并且上了船不能空手而归,看着韩秀峰问:“这位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劳烦您也亮出兵部勘合。” “我没有勘合,我是文官。”韩秀峰递上捐纳的户部执照。 税吏看到执照顿时乐了,竟笑道:“韩老爷,像您这样的老爷我一年不晓得要遇上多少,昨天从这儿过的一个盐商也有执照,还是正七品的候补知县,但一样得照例交税。” “交就交,我不为难你。” “谢韩老爷。”税吏笑了笑,回头示意两个税卒去舱里看看有啥东西。 银票和散碎银钱全藏在身上或在肩上的褡裢里,但潘二依然不放心,也跟着钻进了船舱。结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两个税卒竟一个行李一个行李的仔细翻看,把本来整理好好的衣物搞得一团糟。 翻完之后又敲船板听声,看有没有夹带啥东西,一条实在算不上大的船,他们竟查看了近两炷香的功夫,潘二忍不住说:“大哥,我家少爷是去京城补缺做官的,我们不是商户,除了这些行李船上没别的东西!” “别说是去京城补缺,就是那些进京赶考的举子一样可能给人夹带东西,闪开,这儿还没看呢。” “好好好,你们看,慢慢看,看仔细了,看能找出个啥。” 韩秀峰晓得他们既是翻找船上有没有夹带什么东西,也是想捞点油水故意为难,但却像啥也不晓得一般站在船头等,由着两个税吏在船舱里乱翻。 秦五婆娘沉不住气,嚷嚷道:“差爷,这是我家的米,我们在路上吃的,不是啥货物!” “老子说是食物就是食物,是食物就得交税!”矮个子税卒提了一下估计有一百来斤,探头道:“张承,这有食物四百斤。” “还有吗?” “衣物九十件!用物三十件!” 韩秀峰没想到他们会如此黑心,顿时火上心头,厉声问:“这位大哥,你没开玩笑吧,那些分明是我主仆三人的行李,分明是船家的米粮和锅碗瓢勺,咋就成衣物、食物和用物了?” “韩老爷,行李不就是衣裳吗,衣裳不就是衣物吗?”税吏斜看着韩秀峰,似笑非笑地说:“米粮就是食物,锅碗瓢勺就是用物,这连三岁娃子也晓得,咋就成开玩笑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 “韩老爷,您这话是啥意思,是不是不想交税?” 韩秀峰紧盯着他双眼,冷冷地说:“该交的我一文不会少,不该交的我一文钱也不会交!” “韩老爷,您先看看这是啥地方。” “我晓得这是啥地方。” “这么说您真不打算交税?” “还是那句话,该交的税我一文也不会少,不该交的我一文钱也不会交。” 税吏心想像你这样的人老子见多了,不禁笑道:“韩老爷,既然您执意不交那就在这儿等着,小的去去就回。” “我还会怕你,我就在这儿等,就算官司打到监督那儿我也不怕!”韩秀峰冷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船头,摆出一副打死也不会交的架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税吏跳下船走了,走前让两个税卒守在船上,一看就晓得他这是要去喊人。 潘二想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干脆喊大头一起回舱里收拾。韩秀峰也爬起身钻进船舱,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物里找出官服官帽,不慌不忙换上。 “少爷,还有官靴。”大头突然变聪明了,竟帮着从衣裳堆里翻出官靴。 韩秀峰回头笑道:“哦,给我。” 潘二一边收拾一边道:“少爷,你先换,我先把这儿收拾一下。”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别费这个劲儿,收拾好他们等会儿又要翻。” 大头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竟咧嘴笑道:“四哥,你穿上官服真威风。” “你这会儿看着威风,但等会儿就不威风了。”韩秀峰轻叹口气,再次爬起身,穿着不太合脚的官靴钻出船舱,背着双手站在船头。 大头跟了出来,见杜三居然先下了船,正在跟码头上的一个脚夫说话,好地问:“少爷,杜老爷跟脚夫有啥好说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就这么走了吧?” “应该不会吧。” 韩秀峰话音刚落,杜三从码头上跑了回来,爬上船笑道:“二弟,你换上这身官服,我差点没认出来,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让大哥见笑了。” “这有啥好见笑的。”杜三正准备再夸几句,注意力却被城门口的动静给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身穿七品紫鸳鸯补服的文官和一个身穿八品海牛补服并且挎着腰刀的武官,带着十几个税卒杀气腾腾的朝这边走来,刚才那个税吏一边小跑着一边不晓得在跟两个官老爷说啥。 韩秀峰下意识问:“大哥,夔关还有五官?” 杜三来过两次夔州府,上次来时正好遇上夔关新监督上任,见过监督的仪仗,解释道:“夔关监督有两个随从官,一个帮办差务的委员,一个巡捕(官员的护卫,非近代意义上行使警察权力之巡捕),一文一武,各司传宣与护卫。” 韩秀峰没想到事情会搞这么大,不禁笑道:“他们真看得起我,居然全来了。” 夔关委员和夔关监督的巡捕官离船头越来越近,杜三提醒道:“别说了,上去打个招呼吧。” 韩秀峰嗯了一声,跳下船,掸掸袖子,给迎面而来的两个税官打了个千:“候补巡检韩志行见过两位老爷,敢问两位老爷咋称呼。” 不等刚停住脚步的两个官老爷开口,税吏就冷笑着说:“韩巡检,你给我听仔细了,这位是我夔关辉图辉委员,加三级记录三次!这位是我夔关巡捕佟柱佟老爷,加三级记录一次!” 原来全是旗人,韩秀峰缓过神,拱手道:“下官韩志行见过辉老爷、佟老爷。” 辉图以为遇到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刺儿头,本想着给个下马威,结果韩秀峰恭恭敬敬,一时间竟不好发火,只能问道:“韩老弟,听说你不打算交税。” “辉老爷误会了,下官哪敢抗税。而是下官只带了些行李,船上并没有货物。” “到底有没有,上船看看便见分晓。” “请辉老爷点验。”韩秀峰再次拱手,随即侧身让他们上船。 辉图可不会亲自去翻箱倒柜,面无表情地说:“张三,上船瞧瞧。” “嗻!”税吏应了一声,用带着讥讽的眼神看了看韩秀峰,便又带着两个税卒爬上了船。 辉图是内务府的笔帖式,来夔关上任之前曾在崇文门干过一年,心想你一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算什么官,就算府台藩台进京一样得交税,这里虽不是崇文门但一样是榷关,懒得再搭理韩秀峰,干脆转过身去哼唱起《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抑扬顿挫,有板有眼。 一看佟柱也是个戏迷,竟随着抑扬顿挫的音率摇头晃脑。 韩秀峰正琢磨着是不是应个景,给辉图喝个彩,刚上船不大会儿税吏竟钻出船舱喊道:“禀辉老爷,小的又仔仔细细点验了一遍,船上计有衣物一百八十件,食物八百斤,用物六十件!”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杜三忍不住问:“你龟儿子到底识不识数,刚才说是衣物九十件,食物四百斤,用物三十件,咋一转眼的功夫就翻了一番?” 税吏捧着夹有空白税单的账册笑而不语。 辉图很满意税吏点验的结果,回头问:“你又是何人?” “镇标右都司营千总杜庆山见过辉老爷!”杜三不怕税吏,但不敢在文官面前造次,连忙拱手行礼。 “原来是杜千总,可这又关你何事?”辉图冷冷地问。 朝廷严令禁止文武官员拜把子,虽然根本管不住但也不能在明面上说,杜三就这么被问住了,一时半会间竟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既然不关你的事,就不要妨碍本官公干。”辉图冷哼了一声,旋即转身道:“张三,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赶紧该韩巡检开具税票。” “嗻!”税吏咧嘴一笑,趴在舱顶给船上应交税的衣物、食物和用物登记造册,随即飞快地填上一张税单,然后跳下船笑道:“韩老爷,看仔细了,您应交关税二两一厘!” 潘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骂这些个税官税吏太黑心。 大头只是脑壳不太好使,并非啥也不懂的瓜娃子,眼睁睁看着被一帮税官税吏敲诈勒索,窝着一肚子火却不敢轻举妄动。 韩秀峰却见怪不怪,心想要是他们不黑心,也不会有御史弹劾他们“往往以增课为能事,以严刻为风烈,筹算至骨,不遗锱珠,常法之外又巧立名色,肆意诛求,以至商客哭号,卖船弃业”,而他们这些税官的任期也不会只能干一年。 “这么多?”韩秀峰接过税单,故作惊诧地问。 “韩老爷,您要不要小的再上船点验一遍?”税吏似笑非笑地问。 “不用了不用了,再点验就要交四两二厘了!” “韩老爷,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刚才要是这么明事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怨我怨我,是我不懂规矩。”韩秀峰微微一笑,转身示意潘二掏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姜太翁钓鱼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夔关委员辉图和夔关巡捕佟柱见韩秀峰还算识相,没再说啥,领着一帮税卒走了。 关差是人人眼馋的肥差,可惜一任只能干一年,所以既要防备有船胆敢闯关,更要防备在码头上收税的那些个胥吏中饱私囊,二人并没有回城里的监督衙门,而是回到离城门不远处的凉棚里喝茶。 韩秀峰同样没进城,而是摸出几个铜板,管码头上的小贩买了点新鲜蔬菜,让秦五婆娘在船头生火淘米做饭。 潘二咋也想不通,苦着脸问:“少爷,他们让交二两一厘就交二两一厘,你咋这么好说话?” “我倒是想少交点,但他们能答应吗?”韩秀峰爬上船,穿过船舱坐到船尾,拿起鱼竿回头问:“狗蛋,你养的曲善子呢(蚯蚓)。” “这儿呢,韩老爷,别把你手弄脏,我帮你装。” “好,挑条红的。” 让潘二更意外的是杜三竟也爬到船尾,拿起秦五侄子的鱼竿笑道:“狗蛋,帮本老爷也装个钩!” 狗蛋之前从来没伺候过官老爷,很喜欢被他们这一文一武两个官老爷使唤,又从陶罐里挑出一条红曲善子,屁颠屁颠地爬过来帮杜三装上。 大头有些吃醋,觉得狗蛋抢了他的活,忍不住嘀咕道:“少爷,这儿一会儿一条船一会儿一条船,水里哪有鱼,就算有也早被吓跑了。” “你懂个锤子!”不等韩秀峰开口,杜三就摇头晃脑地笑道:“刚才那两个税官是坐在城头看山景,你家少爷和本老爷是姜太翁钓鱼愿者上钩。” 大头从舱里探出头道:“杜老爷,姜太翁我晓得,八爷说姜太翁钓鱼用的不是弯钩,他那个钩是直的。” 韩秀峰轻轻提了提鱼竿,笑道:“那叫‘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少爷,我不懂啥取啥求的,我就晓得直钩肯定钓不到鱼!” “谁说钓不到的,不信我钓一条大鱼给你瞧瞧。” “我不信,少爷,我又不是瓜娃子,你别总是哄我。” 潘二在船舱里听得清清楚楚,猛然意识到韩秀峰刚才为啥那么做,不禁脱口而出道:“我信!” “潘二,少爷和杜老爷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 “少爷和杜老爷没跟你开玩笑,直钩真钓到鱼,而且一钓就是大鱼。”潘二何等精明,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禁不住笑道:“少爷,杜老爷,要不我去城里买点肉、打点酒?” 韩秀峰不想功亏一篑,若无其事地说:“别去了,从现在开始谁也别下船。” 杜三更是笑道:“你龟儿子想喝酒吃肉是吧,有本老爷在,不去买一样有酒肉。” …… 与此同时,刚喝了几口茶的佟柱越想越怪,放下茶碗问:“辉图,刚才那个候补巡检和那个千总怎么既不进城也不走?瞧着不像个没钱的主儿,就算不去城里逛逛青楼,也应该去城里找个客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舒舒服服睡一觉。” “是不是见我们坐这儿不敢进城?”辉图下意识抬头看向秦五的船。 “税都交了,事已经过去了,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也是,他们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会不会是川东道派来的探子?” “疑神疑鬼!” “反正我觉得这事蹊跷,要不要差个人去向监督禀报。” 辉图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不屑地笑问道:“川东道说是兼理夔关税务,但那个道台真管得着我们夔关的事吗?皇上真要是想让他管,还会派什么监督?” 佟柱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倒是,户部三十二处税关中税额最高的二十四处关差和委员,全是我们内务府派遣的,其中就包括我们夔关。我们是帮皇上收税,能给他们几万两税银就不错了,想插手关务没门!” “这就是了,你还什么好担心的。” 二人正说着,夔州协标的一个千总和四个把总抱着酒坛、提着一个食盒,从城门里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佟柱最瞧不起绿营,端着茶碗嘀咕道:“这帮孙子跑城外来喝什么酒?” “闲的呗,”辉图看着往码头走去的绿营武官,想想又忍不住笑道:“这帮孙子的小日子过得不错,竟然有钱买酒,还跑到城外来喝。” “他们哪喝的是酒,喝的是兵血!” “别大哥说二哥了,你在旗营当差那会儿不一样吃空饷喝兵血嘛。” 佟柱正准备反唇相讥,只见那个千总和那几个把总竟在一个脚夫的带领下直奔韩秀峰的船而去,而韩秀峰和杜三也不再钓鱼了,从船尾爬到船头相迎。 辉图沉吟道:“我说他们怎么不下船呢,原来是在等这群丘八。” …… 韩秀峰不晓得两个来自内务府的税官是咋议论他们的,光顾着跟杜三的叔伯兄弟们打招呼,行完礼问完好,把刚上船的四位客人迎进潘二刚收拾好的船舱,叫秦五婆娘拿来碗筷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起正事。 “墙叔,不是我志行想招惹他们,是他们想栽赃陷害志行,而且我们跟他们同路,这件事要是不能在夔州了,恐怕连我也到不了京城!” “那还有啥好说的,既然那龟儿子运官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王千总虽说是个千总,但手下只有两汛兵,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想竟回头笑道:“既然铜天王想生事,不妨把事闹大点,你赶紧回营找两个水性好的兄弟来。” “找来干啥?”一个把总不解地问。 王千总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把总脸上露出了笑容,旋即起身道:“三娃子,志行,你们陪墙哥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李叔,我送送您。”韩秀峰连忙道。 “自个儿,别送了,再说我马上就回来。”矮个子把总钻出船舱,想想又回头道:“墙哥,你说我们这身行头是不是也换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把他们吓跑咋办。” 王千总不禁笑道:“要得要得,没想到你也鬼精鬼精的,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追上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李把总说“去去就回”,结果不到半炷香功夫就带着三个矮矮瘦瘦的汉子回来了,一个守在岸上,另外两个上了左边的那条船。 他们虽没穿管军的衣裳,但全挎着刀,其中一个还亮出腰牌,船家敢怒不敢言,只能由着他们上船。 韩秀峰陪着王千总和刚回来的李把总又喝了一会儿酒聊了一会儿天,感觉尿急钻出船舱站在船尾解手。因为喝的有些迷糊,就这么尿在江里,也不晓得隔壁那几条船上正在洗衣淘米洗菜的船工高不高兴。 船舱里全是官老爷,潘二尽管很馋却不敢往里凑,一直坐在船尾钓鱼望风,见韩秀峰尿完了,他忍不住说:“四哥,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咋不踏实。”韩秀峰担心喝多了误事,不想再回舱里,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四哥,我担心岸上的那些个税官税吏,他们的心一个比一个黑。要是铜天王真追到这儿,真栽赃嫁祸我们,指望他们主持公道是不是有些悬?”潘二说着说着又往岸上看去。 “我以为你担心啥呢,原来担心他们。” “难道不应该担心吗?” “用不着担心他们,因为这事轮不到他们来主持公道。”韩秀峰顺手拿起鱼竿,见鱼饵还在钩上,用力往前一甩,又跟刚才一样钓起鱼来。 潘二好地问:“四哥,不找他们主持公道找谁?” 韩秀峰晓得他没来过夔州,也不想让他总是提心吊胆,解释道:“这里跟我们巴县有些像,不光府治与县治同廓,还有监督署、夔协署两个大衙门和府学署、经厅署、县学署、捕厅等小衙门。” “知府衙门也在城里?” “是啊,奉节县是夔州府的首县,县衙和府衙全在城里,所以说府治与县治同廓。” “监督署就是夔关衙门?”潘二举一反三地问。 “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 “夔协署呢,夔协署是啥衙门?” “夔协署就是夔州协标,晓得李把总咋回来的这么快吗,因为夔州协标的左营就在城门里头,离我们这很近,只有几步路。” “咋离这么近!”潘二喃喃地说。 “协标就是绿营,离城门近点平时可协助奉节县维持地方治安,防范码头上鱼龙混杂的脚夫作乱。又能协助夔关征税,防范有人闯关冲关。要是起了战事,又可就近登上城墙御敌。”韩秀峰指着靠在江对面的两条兵船,笑道:“看见没有,那两只船上全是绿营的汛兵。” 潘二禁不住笑问道:“这么说周围这些官军全会帮我们?” “这是自然,他们全是王千总的部下。” “没想到杜老爷有这么大靠山。”潘二感叹了一句,想想又问道:“四哥,你刚才说经厅署,经厅署是啥衙门,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呢。” “到底是啥衙门?” 韩秀峰抬抬鱼竿,笑道:“经厅署是夔州同知的官署,同知是知府的辅佐官,我们重庆府也有一个同知老爷,只是后来江北的人越来越多,就划治设立江北厅,同知老爷就移驻江北厅城,虽是正五品,其实跟州县官差不多,不过也比做夔州府的同知强。” 潘二追问道:“咋就比夔州的同知强了?” “同知虽说分掌地方的盐、粮、捕盗、江防、河工、水利和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但终究府台的辅佐官。府台岂能放权于人,宁可多聘几个幕友,多带几个长随也不会让他管这些事。我们巴县有两个摇头老爷,他其实也是,只不过是府衙的摇头老爷。” “难怪个个想当掌印官,个个想做正堂。”潘二总是明白了当辅佐没前途,想想又好地问:“四哥,城里这么多衙门,那么多老爷,遇到事谁听谁的,到底谁最大。” “当然是夔州知府,知府正四品。不过夔关是户部的榷关,关差又大多是内务府派遣的,所以府台管不了他们。不过管不了归管不了,夔关监督也不敢不给府台面子,见着府台还得恭恭敬敬。”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至于夔州协标,虽说归重庆镇总兵管,但在地方上要听府台的。”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么说铜天王真要是追过来栽赃嫁祸,我们就去求府台主持公道!” “不是我们去求,是王千总去求协台,协台再去求府台主持公道。” “对对对,我们跟府台哪说得上话,这事能不能在夔州了,说到底还得靠杜老爷。” …… 正说着,只见两条快船顺流而下,直奔码头而来。 潘二开始没注意,直到听见那两条船上的人呵斥别的船让开水道,这才发现站在船头上的那个身影有些眼熟。 “四哥,他们真追上来了!” “起来,让他们看清楚点。”韩秀峰放下鱼竿,爬起来扶着舱顶喊道:“王千总,大哥,铜天王来了,铜天王追上来了。” 杜三顾不上再喝酒,扔下酒碗笑道:“墙叔,那些个龟儿子来得好快,就比我们晚一个多时辰。幸亏我二弟早有警觉,不然这次真要栽他们手里。” 送银子的来了,王千总比杜三更兴奋,回头笑道:“来得正好,李贵,给岸上发讯号!” “晓得。”李把总扔下酒碗爬到船尾,先喊了一下躲在旁边船上的两个汛兵,又站在船头跟留在岸上的汛兵打手势。 就在这边做准备之时,周二爷也看到了穿着一身官服的韩秀峰,激动的无以复加,指着韩秀峰呵斥道:“大胆韩四,竟敢偷盗官铜,还不束手就擒!” 他话音刚落,船上的衙役和青壮纷纷拔出刀或抄起棍棒。 他离这边还有两丈远,并且船上不比岸上,别看来了二三十个人,但真正能动手的就船头那几个。而绿营虽因承平日久,营务废弛,上不了阵,打不了啥硬仗,但王千总、李把总这个武官还是有两手的,一个真能对付他们两三个。 韩秀峰一点也不担心,拱手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周二爷。周二爷还是那么风趣,又跟韩某开玩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犯上作乱”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周二爷深知韩秀峰是个狡猾的笑面虎,懒得再废话,同时顾及到这里是夔关,不想夜长梦多。从一个长随手里接过盖着大印的海捕文,举在手上喊道:“衙门办差,军民人等全闪开!” “周二爷,办啥差?”韩秀峰装出一副茫然地样子。 “韩四,自个儿做的事你自个儿晓得,你不是会逃吗,爷爷看你这次往哪儿逃!” 王千总钻出船舱,让韩秀峰躲到身后,随即举着刀指着周二爷问:“喂,你到底是哪个衙门的?” 周二爷见王千总其貌不扬,一身行头也破破烂烂,放下海捕公文示意捕快亮出腰牌和他大哥发的签,喝道:“我们是奉滇宪委运滇铜的云南楚雄府定远县官差,你又是何人,再不闪开,爷爷连你一并锁拿!” “云南的官差啥时候能管我们四川的事,还跑我们四川来拿人?” “懒得跟你废话,弟兄们,全部给我拿下!” “嗻!” 随着周二爷一声令下,风餐露宿追了好几天总算追上韩秀峰的一帮衙役,为了周二爷答应的赏钱,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往韩秀峰的船上跳。 “龟儿子,竟然在我夔州生事,真是无法无天!”王千总怒吼一声,抬起腿先踹翻一个,只听见那衙役扑通一声掉到江里,紧接着挥起刀格挡住第二个。 李把总和另外一个把总钻出船舱,一左一右掩护他两侧,到底是绿营的武官,尽管对方人多他们却见招拆招,硬是挡住云南的衙役上不了船。 衙役们晓得遇到了狠角色,周二爷不晓得,回头怒骂道:“楞着做什么,上边上的船,两头包抄!居然有同党,有一个算一个,全给爷拿下!” “来了!” 一个衙役应了一声,一马当先跳上左边的船,藏在船上的绿营兵急忙抵挡,但挡住第一个挡不第二个、第三个,挥刀拆了几招便脚一滑掉进江里。 “好,打得好,弟兄们,加把劲,拿下一个赏银五两!”周二爷欣喜若狂,竟拍着大腿喝彩。 “谢二爷!” “二爷,掉江里的咋算?” “照算,韩四要活的,其他人等生死勿论!” “好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云南的衙役和青壮越战越勇,左侧船上的第二个绿营兵避之不及也摔进了江里,而紧靠码头江水并不深,竟在水里跟之前掉进江的衙役扭打起来。 大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紧握着扁担要去船尾帮王千总。 韩秀峰一把拉住他胳膊:“他们人多,我们上岸!” “走,志行,你们快走。”王千总和手下两个把总退回舱里,一边格挡一边继续往后退。 刀枪无眼,韩秀峰不想挂彩更不想客死他乡,急忙和潘二一起钻出船舱跳下船,杜三和大头紧随而至,一个挥舞着扁担一个挥舞着刀护着他们二人,从左边船上包抄过来的衙役和青壮一时间竟近不了他们身。 “不要慌,全给老子顶住!” 王千总厉喝一声,也退到了船尾,跟几个把总相互掩护着跳上岸,与韩秀峰等人汇合,围成一个圈往城门方向且战且退。 官差拿人,并且一来就是几十个,不光有人掉进江里,还有官差被伤着了,周围的货主、船家、脚夫避之不及,码头上顿时一片骚乱。 夔关委员辉图和夔关巡捕佟柱大吃一惊,急忙领着一帮税卒跑过来,见王千总他们是真刀真枪的干,却又不敢再往前跑了,竟远远地看着他们拼杀,脚下不由自主地缓缓往后退。 “大胆狂徒,竟敢犯上作乱!” “造反了,造反了,王千总,别手下留情,把他们全给我拿下!” “辉老爷,你别光顾着喊,快来帮把手!” “我……我是文官……”见船上又杀来十几个青壮,辉图心想此地不能久留,竟一边往城里去跑一边喊道:“王千总,我去搬兵,我去喊人……” 佟柱是旗营出来的,骑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要比辉图镇定,犹豫了一下还是紧握着刀加入进战团,一边格挡一边怒骂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杀官,想造反啊!” 云南的衙役刚才是杀红了眼,见一个官老爷居然跑来帮忙,一时间竟愣住了,越打越慢,渐渐地放下兵刃和棍棒,就这么围着韩秀峰等人不晓得该咋办。 一个衙役正准备回去喊周二爷,只见一大队官兵气势汹汹从城里杀了出来,快到跟前时分成三队,其中两队转眼间把他们给围住了。另一队则冲上船,见一个打一个,打完就摁住捆上…… 潘二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见救兵到了,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韩秀峰也终于松下口气,正不晓得该不该说点啥,刚才逃之夭夭的辉图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带着几个税卒一挤进来,就抬腿踹了一个被吓懵了的衙役一脚:“竟敢冒充官差,竟敢在我夔关作乱,拿下,全给爷拿下,看爷怎么扒他们的皮!” “禀大老爷,小的不是冒充官差,小的真是官差。” “还嘴硬!” “大老爷,冤枉啊……” “事到如今还狡辩,掌嘴!” 王千总不发话,绿营兵一个也没动,但那税卒却听辉图的,上去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抽衙役的大耳刮子。衙役不敢还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其他衙役和青壮一样被身后的官兵吓傻了,纷纷扔下兵刃棍棒,不约而同全跪下了。 拿下几十个贼人,还是冒充官差的贼人,辉图一阵畅快,走到王千总和佟柱身边,一边擦着汗一边笑道:“二位,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别看了,先把这些贼人拿下,回头爷帮你们去监督那儿请功。” 王千总心想你龟儿子这分明是抢功,不过想到这事没他以为的那么简单,禁不住笑道:“弟兄们,把这些龟儿子全捆上。” “嗻!” 这边忙着捆人,船上的乱也平了,一队绿营兵将船上的衙役、青壮一个接着一个架了过来,紧接着是船夫,让他们跪成一排。 周二爷是最后被架过来的,他一边挣扎一边哭丧着喊:“老爷,军爷,冤枉啊,我们不是贼人,我们是奉滇宪委运滇铜的云南楚雄府定远县官差,我有海捕公文,我们是来捉拿偷盗官铜的贼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明察秋毫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你是官差?”辉图惊诧地问。 “我不是,他们是。”周二被架着动不了,只能冲那些被五花大绑的衙役努努嘴。 辉图从未遇到过如此荒唐的事,将信将疑地问:“他们是官差,你又是谁?” “我是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的弟弟,定远县正堂是我亲哥,我有海捕文,我真来办差的!” “海捕文呢?” 王千总不识字,从一个绿营兵手里接过文递上来问:“辉老爷,是不是这个。” 辉图接过文看了看,抬头道:“不似有假。” “辉老爷,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周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说:“家兄奉滇宪委运滇铜,一路上小心谨慎担心出哪怕一丁点的差错,结果防住了盗匪却没防住韩四这个衣冠禽兽,竟让他偷走了八百斤铜!” “这么说我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辉图心想没捉住反贼捉几个偷盗官铜的毛贼一样是功劳,禁不住问道:“韩四是谁?” “他,站辉老爷您后天呢!”周二又冲韩秀峰努努嘴,咬牙切齿地说:“辉老爷,他叫韩秀峰,字志行,在家排行老四,以前好像是个巴县县衙的清,不晓得借给衙门帮闲之便讹诈了百姓多少银钱,竟花钱捐了个九品候补巡检。也正因为看他是个官,我们才没提防,才让他给得逞了。” 吐沫横飞,说得有鼻子有眼。 杜三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你龟儿子说志行偷盗官铜,可有人证、物证?” “有,被盗的八百斤官铜全在他船上,不信你大可去船上瞧!” “捉贼拿赃,这么说人赃并获了?” “还是那句话,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有官老爷做主,周二胆子顿时大了,连说话也变得中气十足。 辉图很想帮他做主,但一听到韩秀峰的船上有八百斤官铜脸色立马变了,下意识回头朝下午曾上船查看过的税吏税卒望去。 杜三强忍着笑追问道:“你口口声声说韩志行偷盗官铜,那晓不晓得他是咋偷的?那可是八百斤,不是八斤,也不是八十斤,别说他一个文官,就算我这样行伍出身的武官一时半会间也搬不走,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周二不假思索地说:“他有同党!” “谁是他的同党?” 一想到刚才差点被夔州的官兵当作犯上作乱的反贼给剿了,而始作俑者不用问便知道是眼前这个武官,周二就是一肚子火,脱口而出道:“你!” “我?”杜三哭笑不得地问。 “就是你,不光你,还有那个大个子,还有那个背褡裢的。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既是他的结义大哥,也是他的同党。你后头那两个既是他的长随,也跟你一样是他的同党!” 这时候,被辉图盯得心里发毛的税吏苦着脸道:“辉老爷,天地良心,我真没见着啥官铜,不信您问江大,不信您问钱六!” 韩秀峰等的就是这句话,从王千总身后走出来,从怀里摸出税票,一脸无奈地说:“辉老爷,要不是有这张税票,要不是有您作证,我韩志行今天就算跳进川江也洗不清。” “韩四,你别装了……” “住嘴!”辉图再傻也明白这是栽赃嫁祸,甚至联想到铜天王为啥要栽赃嫁祸韩秀峰,因为韩秀峰是打算进京补缺的,身上一定带了不少银钱,栽赃陷害一只大肥羊,比在码头上讹诈那些个船家货主更有油水。 他狠瞪周二一眼,转身道:“码头上这么多船,那么多人,官铜到底是怎么搬上船的,找几个船工问问便知!” “辉老爷明察秋毫。”韩秀峰不失时机地拱起手。 “王千总,劳烦你把那些个船家货主船工脚夫全带过来!” “嗻!” 周二猛然意识到这是夔关,码头边系泊了不下百十条大小船只,几乎每条船上都有人,有的船上还不止一个,正不晓得该如何辩解,一个绿营兵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挤进人群半跪在王千总面前,大惊失色地禀报道:“禀千总,我左营甲哨马兵吉桂山、乙哨步兵焦二牛被这帮龟儿子砍翻掉进江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晓得被江流冲哪儿去了!” “啊!” “好几个船工看见的,我……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人命关天,没找着就不找了?”王千总气得咬牙切齿,回头吼道:“李伍,带几个兄弟去找。老鬼,赶紧去找两条船!” “嗻!” 辉图大吃一惊,喃喃地说:“闹出人命了……” “辉老爷,人命关天,而且出事的是我左营的兄弟,这件事卑职别的不管。” “王千总,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找到我那两个兄弟之前,云南的这些衙役青壮和韩四等人全不能走,人证物证同样如此,包括辉老爷您手下的税吏税卒。” 大清重文抑武,武官品佚虽高,但是地位低下。 别说王千总,就是提督、总兵等一、二品大员其地位也不能与六、七品翰林的相提并论,正所谓“虽提镇崇阶,已非复如昔日之可贵,至于千把末佚,则更视为无足轻重之官,稍有志节者,咸鄙薄而不屑就”。 辉图压根儿就没把王二墙当作一个官,岂能让王二墙发号施令,更不可能由着王二墙抓税吏税卒,紧盯着王二墙冷冷地问:“王千总,连我的人也要抓?” “辉老爷,对不住了,我左营死了人,这官司就算打到协台府台那儿去,我王二墙也不怕。”王千总拱拱手,随即转身道:“弟兄们,听我号令,把这些人全带回营,把船上的官铜也搬回去!” “嗻!” 辉图急了,正准备开口,佟柱连忙拉拉他袖子。 “你拉我做什么?” “走,去边上说。” “有什么好说的,居然在我跟前拿人,还拿我的人,想造反啊!” 佟柱回头看看正忙着指挥绿营兵们把相干人等押回城的王千总,凑到辉图耳边道:“左营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马兵,他要是不出头这兵以后怎么带,这官司打到府台那儿他也有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四堂会审(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左营的名册上共有五百个兵,但事实上只有两百出头,并且这两百多个兵中还有四十多个上了年纪的老兵。以至于每三年一次的大阅,王二墙都要提前两个月召集手下的把总、外委,让他们把手下的额子都招齐。 事关各自的前程,那些个把总、外委也不敢怠慢,一到大阅就把奉节城里的那些个泼皮光棍和那些个无所事事的人招到营里,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天天下校场操演,等过了大阅这一关再让那些个泼皮光棍滚蛋。也正因为兵员不足,为了收拾云南的衙役和青壮,刚才左营堪称倾巢而出。 兵员不足的好处是营房够多,把包括税吏税卒、船家货主船工脚夫在内的近百号人带进来,营里并没有因此而拥挤。 一进左营,韩秀峰摇身一变为“军师”,提醒王二墙哪些人应该关在一个屋里,哪些人应该分别看押。 等手下的兵把那些人“分门别类”的关进营房,王二墙禁不住笑道:“三娃子,志行,你们也进去吧,协台马上就到。” “叔,接下来全靠你了?” “放心吧,我协标死了两个人,协台自然要给我们做主。” 杜三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问:“二弟,你再想想,想想有没有遗漏。” 韩秀峰回头看看营门,笑道:“理全在我们这边,有啥好担心的,等着四堂会审吧。” “行,这我就放心了。” 杜三点点头,大步流星走进左边的第二间屋,韩秀峰再次给王二墙拱手作了一揖,这才转身跟了进去。 …… 接到王千总派去的李把总禀报,夔州协标刘副将大吃一惊,立即喊马夫备马,带着“字识”(绿营的吏)风风火火赶到左营。 与此同时,夔关监督也接到辉图禀报,同辉图、佟柱一起赶了过来。 “刘协台,你的部下好大的胆!” “范监督,我协标死了一个马兵和一个步兵,我绿营兵丁的命虽贱但一样是命,要是不给他们的家小一个交代,这兵让刘某怎么带?” “可这事发生在我夔关!” “范监督,你夔关专事课税,如果连这也管,那置奉节正堂乃至府台于何地?”刘副将阴沉着脸朝知府衙门方向拱拱手,冷冷地说:“兹事体大,刘某已差人去知会奉节正堂,也已差人去向府台禀报。范监督,你来的正好,等会儿可一起听审。” 范监督暗想这帮丘八做事居然滴水不漏,轻描淡写地说:“这还差不多,我们就一起在此恭候府台吧。” 刘副将早看他不顺眼,带着几分嘲讽地说:“范监督,说起来这似乎不关你夔关的事。” “你手下抓了我夔关的人,怎么就不关我夔关的事?” “这事我晓得,范监督误会了,您的人王二墙并没有抓拿,而是请过来作证的,他们是证人不是人犯。” “被关在里面,跟人犯有什么两样?” “不一样,不一样,人证跟人犯怎么能一样。” 两人正斗嘴,奉节县太爷坐着轿子到了,可能是来的匆忙,只带了一个长随和四个皂役,既没人打伞也没人敲锣,更没人在前头举“回避”、“肃静”的衙牌。 文贵武贱再一次上演,邢知县一见着夔关监督就急忙下轿打千行礼。尽管刘副将的品秩比他高很多,但进士出身且做过翰林的邢知县见着刘副将只是拱拱手,这个礼敷衍的不能再敷衍。 刘副将早习以为常,懒得跟邢知县置气,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等知府大人。 “范监督,铜天王真打算栽赃嫁祸那个捐纳出身的巡检和那个路近本县去兵部补缺的武举?”知县是亲民之官,事情发生在奉节县城,邢知县自然要赶紧问个清楚。 范监督回头看看辉图、佟柱二人,苦笑道:“应该是,解运官铜虽说是个苦差累差,但那个运官也太肆无忌惮,居然如此下作,真是斯文败类。” “左营怎么也搅进去了,还死了两个兵?” “左营千总王二墙好像认得那个武举……” 范监督还没说完,刘副将便回头道:“武举杜三不但是我重庆镇子弟,也是镇台大人保送兵部的,他爹跟我左千总王二墙是过命的交情。晓得他到了奉节,并且要去兵部补缺,王二墙自然要去看看。也幸亏王二墙去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刘协台,你手下一去,铜天王的人就到了,这未免太巧了吧。” “奉节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是我协标设的圈套。就算是我协标设的圈套,铜天王又不是傻子,又怎么会傻乎乎往里钻?” 邢知县觉得这事很蹊跷,心想左营到底有没有死人真两说,因为左营乃至全夔州协标到底有多少兵谁也说不清楚,指着花名册说里头的两个兵死了那就是死了,如假包换的死无对证。 王二墙没敢隐瞒,刘副将晓得内情,不仅没丝毫责怪王二墙的心思,反而觉得这事办得漂亮,手扶着刀把冷冷地说:“奉节县,本官是带兵的,深知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要是不为部下做主,不为冤死的部下讨个公道,协标上下士气必泄!本官则上有负圣恩,下有负随刘某出生入死的将士!” 邢知县暗骂什么出生入死,你上过阵打过仗了吗你! 正准备反唇相讥,刘副将又意味深长地来了句:“奉节县,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邢知县紧盯着他问:“刘协台,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教邢某如何做官吗?” “本官是粗人,没你们这些读人会做官,只晓得‘铜天王’太可恶,每到我夔州便肆无忌惮,敲诈勒索江上的船家货主,搞得地方不宁,天怒人怨!” 邢知县岂能听不出刘副将的言外之意,不卑不亢地说:“铜天王去年来时,邢某一接到移文便差壮班沿路护送,并责令壮班青壮对其加以约束。” 刘副将似笑非笑地问:“约束住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四堂会审(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不晓得外面的情况,也忙得顾不上外面正发生什么。 朝廷从上到下都有以貌取人的传统,比如落第举人大挑,相貌不佳、举止不得体的不管学问多好也挑不上。打官司同样如此,你要是邋里邋遢、穿得破破烂烂,没偷东西那些官老爷也会觉得你像个贼,所以一进“班房”就忙着洗漱。不光他韩秀峰要洗澡刮脸换衣裳,杜三、潘二和大头一样要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千总叫来的几个老兵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带着家伙什来帮着刮脸,一个帮着梳头,两个忙着把在外面烧开的水往里送,再把洗完的脏水提走,还有一个帮着收拾换下来的脏衣裳,以便一起拿出去帮着洗。 潘二和大头第一次被这么伺候,浑身不自在。再想到等会儿可能要过堂,又有些紧张害怕。 “少爷,我和大头会不会被打板子?” “只要老老实实就不会。” “我哪敢不老实,我是……我担心大老爷们以为我不老实。” 韩秀峰意识到他们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不禁笑道:“被传到堂上别东张西望,也别油腔滑调,一见着大老爷就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喊冤,喊完冤再求大老爷帮你们做主就行。” 潘二苦着脸问:“别的不用说?” “当然要说,大老爷问啥你就说啥。” “大老爷会问啥?” “大老爷问啥你就说啥,照实说,不要想着隐瞒。” “在巴县的事也照实说?”潘二惊诧地问。 韩秀峰不认为巴县的事有啥见不得人的,更不想因为隐瞒搞到最后供词对不上,确认道:“只要问到就照实说,没问就别说。” 杜三同样紧张,也忍不住问:“二弟,你估摸着府台会咋判那个运官?” “府台不会判。” “不会判?” “嗯,”韩秀峰站起身整整衣裳,喃喃地道:“估摸着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杜三不解地问:“不判这事咋了?” 韩秀峰解释道:“府台不是不想判,而是无权判。大清律例有规定,凡在京在外大小官员,有犯公私罪名,所司开具事由,实封奏闻请旨,不许擅自勾问。” “收拾那龟儿子还要请旨!”杜三一脸不可思议。 “他不管咋说也是朝廷命官,就算督抚也只能给他来个停职待参,更别说知府了。况且他不是我们四川的官,连制台都不太方便处置他。” “这么说我们不是白折腾了?” “没白折腾,夔州知府虽拿周知县没辙,但可以收拾他弟弟,可以收拾周二!诬告反坐,凡诬告他人受笞刑的,加所诬告之罪二等;诬告他人受徒刑、流刑、杖刑的,加所诬告之罪三等。他诬告我们偷盗官铜,要是夔州知府想收拾他,最少也要杖他一百流三千里。” 杜三追问道:“那夔州知府会不会收拾周二?” 韩秀峰被杜三给问住了,想了想无奈地说:“事到如今有两种可能,要是夔州知府想捞银子,姓周的运官又拿得出银子,那这案子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夔州知府为官清廉,并想造福地方,那不光会法办周二,还会呈文制台衙门,求制台题奏弹劾周知县。” 杜三本以为能借机赚一笔,咋也没想到可能会是这结果,愁眉苦脸地说:“二弟,我估摸着夔州知府会要银子。” “要银子就要银子吧,反正跟我们没啥关系。” “咋没关系,我们差点被栽赃陷害,我叔营里还死了两个人!” “啥叫差点被栽赃陷害,差点就是还没有,就算有大老爷们也还了我们清白,没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咋样?至于你叔营里死了两个兵,在大老爷们看来真算不上啥事,顶多让铜天王赔点银子。” “早晓得会这样,我就不……” “不啥?”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咋想的,拍拍他肩膀:“大哥,其实我早想提醒你别抱太大希望,但想来想去还是没说,因为觉得这事你晚点晓得没啥不好。你跟我不一样,等到了京城很快能补上缺,很快就能去上任,经历过眼前这件事,你今后就晓得该咋做官了,至少不会再想着与虎谋皮。” 潘二终于明白在巴县收拾周知县时韩秀峰为啥不去向巴县大老爷禀报,而是去找“摇头老爷”陶主薄,因为找县太爷就是与虎谋皮,搞到最后恐怕连口汤也喝不着。 杜三也意识到韩秀峰的良苦用心,不禁苦笑道:“二弟,让你见笑了。我……我鬼迷心窍,其实早该想到的。” …… 就在三人在“班房”里窃窃私语之时,刚到不大会儿的夔州知府正坐在堂上听夔关委员辉图、夔关巡捕佟柱和左营千总禀报。夔关监督坐在左侧下首,奉节知县坐在下下首,夔州副将一个人坐在右侧下首。 夔州知府放下税票,看着众人问:“诸位,这么说事情并不复杂?” 刘副将拱手道:“府尊,卑职以为到底是不是栽赃陷害,把相干人等全带上堂来问一遍就晓得了。” “也好,不过用不着全带上堂那么麻烦,带一个云南的衙役问问便是。” “先问问也好,省得耽误工夫,王二墙,传一个云南的衙役来。” “嗻!”王千总先拱手行礼,旋即领命去“班房”提人。 夔州知府端着茶碗喝了几小口水,一个衙役被王千总和两个把总拖到堂上,见面前端坐着四个大官,衙役顿时吓懵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夔州知府不想跟一个衙役浪费口舌,淡淡地说:“奉节县,你问吧。” “嗻!”邢知县缓过神,坐直身体,清清嗓子,厉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回老爷话,小的姓杨,名树,我娘生我时正好在棵杨树下面,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个贱名。” “问什么回什么,少废话!” “是……” 邢知县回头看看知府大人,接着问:“杨树,你是何方人氏?” 衙役吓得不敢抬头,就这么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道:“回老爷话,小的是云南楚雄府定远县人氏。” “杨树,八百斤滇铜是怎么到人家船上的?”邢知县不想耽误府台大人的功夫,又提醒道:“你既在衙门当差,应该晓得衙门的规矩,若不据实招供,休怪本官大刑伺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四堂会审(三)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都到这份上了,衙役哪敢信口开河,禁不住哭诉道:“老爷明鉴,不关小的事,小人只是听命行事……” 邢知县追问道:“听谁的命,行的什么事?” “听我们定远县大老爷的命,跟大老爷的胞弟周二爷带着铜追韩四,从石门驿一直追到这儿。” “追到之后呢?” “周二爷让丁班头他们去捉拿韩四,让我们把官铜搬到韩四船上。小人只是一个当差的,求大老爷从轻发落。” 邢知县暗骂了一句就晓得你们是栽赃陷害,想想又问道:“你们定远县正堂为什么不追别人,偏偏追韩四,偏偏要你们把官铜搬到韩四船上?” 衙役不敢有丝毫隐瞒,哭诉道:“回老爷话,我们大老爷在巴县掉包了一船铜,周二爷都找好了买家,不晓得咋走漏了风声,被韩四晓得了,被韩四和巴县的一帮捕役逮了个正着。” “后来呢。” “后来周二爷他们被韩四和那些捕役带到巴县二老爷的堂上,我们大老爷赶紧去求情,也不晓得是使了银子还是巴县的二老爷大发慈悲,当夜就把周二爷他们放了,那船铜也发还给了我们大老爷。” 邢知县冷冷地问:“一船铜全发还了?” 衙役连忙道:“全发还了,我上船看过,铜锭一块不少。” “那一船铜有多少斤?” “一万斤。” 一万斤滇铜能铸多少铜钱,邢知县大吃一惊,想想又问道:“所以你们的大老爷就怀恨在心,让你们追捕韩四,追到之后栽赃陷害?” “他不光恨韩四,还想要韩四的银子。” “韩四有银子?” “周二爷说韩四是老丈人在重庆府衙当差,只要捉拿到韩四就可以管他老丈人要银子。” “王千总,把他带下去吧,带下去好生看押。” “嗻!”王二墙拱手行了一礼,旋即同李把总一道架起腿都被吓软的衙役,将衙役带出大堂。 夔州知府放下茶碗,环视着众人道:“诸位,依本官之见不必再问了,这里也不是问案的地方。” “府尊明鉴。” “明什么鉴,当务之急是得拿出个章程,牵扯到铜天王,麻烦的很!” “府尊,有啥麻烦的,”刘副将岂能错过这个敲云南竹杠的机会,蓦地站起身,义正言辞地说:“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监守自盗在先,栽赃陷害他人在后,知法犯法,有负圣恩,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范监督阴阳怪气地问。 “难道不是吗?”刘副将反问道。 “刘协台,姓周的运官是胆大包天,是有负圣恩,但不管怎样他也是朝廷命官,诛不诛你刘协台说了不算,陶某说都不敢说,就是刑部也不敢这么说,到底该如何处置他,得圣裁!” “所以说这事棘手,”邢知县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府尊,巴县都人赃俱获了还放他们一马,下官估摸着巴县正堂晓得这事,却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干脆不出面,由二堂打发他们走人,走得越远越好。” “这不是姑息养奸么!”刘副将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邢知县紧盯着他问:“刘协台,那你想让巴县正堂如何处置,是扣下缴获的滇铜,还是拿下那个运官?” 不等刘副将开口,范监督便放下茶碗道:“滇铜是万万不能扣的,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京局正等着滇铜黔铅铸钱呢。定远县正堂更不是想拿就能拿的,得先上报重庆府台,再由重庆府台上报川东道,再由道台上报制台衙门,由制台决断是否弹劾,而且也只能弹劾。” “那就上报,我不信制台会姑息养奸。” “刘协台,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奉节县,你这话又是啥意思?” 现在虽说的是巴县的事,又何尝不是奉节的事,邢知县想的很远,倍感无奈地说:“真要是闹到制台那儿,制台八成会题奏。密折送到京城,皇上定然大怒,定会派钦差来查办。钦差一来,制台、抚台、藩台、臬台、道府全要从旁襄助。你想想,要迎接那么多大员,要办这样的差,甚至不晓得要办多久,他巴县要花多少银钱!” “钦差不能来……”说到这里刘副将不敢说了,也意识到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夔州知府一样不想惊动皇上,一样不想接待皇上派的钦差,只是不会说出口,见夔关监督和奉节知县也是这么想的,连刘副将这个大老粗也意识到这事有多么棘手,心里踏实了很多,又不动声色问:“奉节县,事情发生在你治下,你有何主张?” “府尊,巴县有巴县的难处,我奉节一样有奉节的难处,下官……下官以为,不妨以葫芦画瓢。巴县如何处置的,我奉节一样怎么处置。” “范监督,你怎么看?” “府尊,我夔关专事课税,无权过问地方的事。” 夔州知府又问道:“刘协台,你呢?” 刘副将再傻也明白府台的打算,可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心有不甘,苦着脸道:“府尊,我协标死了两个人,一个马兵一个步兵,要是就这么算了,您让我咋跟将士们交代?” 夔州知府又回头道:“人命关天,是不能就这么算。奉节县,你以为呢?” 如果公事公办,最终倒霉的绝对是奉节县,邢知县可不想招惹那么大麻烦,连忙道:“府尊,据下官所知左营的那两个兵只是坠入江中,虽生不见人但死也没见尸。就算真死了,刘协台若能出面安抚,等铜天王到了再让铜天王赔点银钱,应该能交代下去。” “这未尝不是个办法,刘协台,你说呢?” “好吧,我等会儿让人先去安抚安抚。”刘副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骂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 夔州知府懒得再为这烂事耽误工夫,起身道:“诸位既然都这么看,云南的那些个衙役青壮就暂由奉节县带回看押,那八百斤滇铜也交由奉节县保管。其他相关人等先录份供词,录完之后全放了吧。” 刘副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禁不住说:“可是……” “刘协台,别可是了,等铜天王一到,本官自然会帮你管他要个说法。”夔州知府绕过公案,一边往外走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至于那个捐纳出身的候补巡检和那个武举,劳烦你一并安抚。他们不是要去京城补缺吗,早点打发他们上路,犯不着因为这事耽误他们的前程。” 邢知县不想夜长梦多,竟拱手道:“真要是公事公办,人犯全要收监,人证虽无需下狱但一样不能走。而这案子又不知道要审到猴年马月,我们耗得起,他们耗得起吗?刘协台,府尊真是菩萨心肠,这是在替他们的前程着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虎头蛇尾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早料到奉节县太爷和夔州知府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化”的如此之快,甚至都没传他这个差点被栽赃陷害的苦主去堂上问话,只审了一个云南的衙役就打道回府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牵扯进大案会很麻烦。 所以面对匆匆赶来的奉节县衙刑房吏,韩秀峰是有啥说啥,直供词录完签字画押也没有哪怕一句怨言。 王千总却窝着一肚子火,也不管邢知县高不高兴,悄悄让李把总把营里的妇孺全叫来哭丧,把邢知县和县衙的一帮衙役搞得焦头烂额,然后再借这个由头让一帮丘八去搜周二等人的身。 邢知县不想横生事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把周二等人身上的钱财搜刮一空,左营的妇孺们也不再闹了,这才带着刚录好的供词让一帮衙役把周二等人押走。 “这些个文官,说起来个个饱读圣贤,说啥子要经世济国,结果一个比一个怕事!”目送走邢知县等人,王千总忍不住骂道。 韩秀峰微笑着劝道:“王叔,细想起来这也不是啥坏事。您想想,府台真要是公事公办,惊动了皇上,那这就是钦案。等钦差大臣从京城赶到奉节,审完之后再上奏请旨,等圣旨到了估计要一年半载。钦差大人要在奉节呆那么长时间,您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这倒是,别说钦差大人,就是三年一次的大阅,为应付制台,我们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出哪怕一丁点差错。”王千总轻叹口气,旋即话锋一转:“志行,三娃子,没想到周二那龟儿子还是只肥羊,身上带了四百五十两银票和十几两散碎银子。定远县的那些个衙役和青壮也全是会捞钱的主儿,有一个算一个,身上少则三五两,多则十几两,你们说说,他们这一路上干了多少缺德事。” “这么多!”杜三禁不住笑道。 “你六叔刚才点了点,把那些铜钱全算上,全折成银子,估摸着有六百两,总算没白忙活。” “其实这也正常,”韩秀峰笑道:“他们出门好几月,这几个月又没闲着,真是走一路讹一路,讹来的银钱不放身上还能放哪儿。” “结果全便宜了我们,哈哈哈。” “王叔,有句话小侄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千总走进大堂,绕过公案往太师椅上一坐,哈哈笑道:“都是自个儿人,有话直说。” 韩秀峰回头看看喜形于色的李把总等人,拱手道:“王叔,要不是刘协台出面,恐怕连这六百两也捞不着。依小侄之见,有好处不能忘了刘协台。” “三娃子,听见没有,志行多会做事。你真得学着点,以后不管捞到啥好处都不能吃独食,不然遇上点啥事,别指望上官会帮你出头。” “叔,我晓得。” “晓得就好。”王千总点点头,又一脸无奈地说:“三娃子,叔本想着宰条肥羊帮你凑点盘缠,结果忙活了一下午净便宜了府台。他走前说啥子等铜天王一到,自然会帮我们管铜天王要说法,摆明了不让我们再掺和。大钱没捞着只捞了点小钱,而且还得分一半给协台。” 杜三尽管很缺银子,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道:“叔,我没事。” “没钱咋去京城,就算到了京城没钱也补不上个好缺。”王千总摸摸下巴,沉吟道:“剩下三百两,不能全给你,不然弟兄们真就白忙活了,给你一百五十两,有这一百五十两总比没有好。” 对杜三来说一百五十两真不是一笔小钱,急忙跪谢。 看到他的这些叔伯对他这么好,韩秀峰不由想起刘捕头、杨班头、王承等巴县的叔伯,正感慨万千,王千总突然道:“志行,你和三娃子是要去京城补缺的,一天不到京城心里一天不会踏实,早走比晚走好。今天在营里歇息,明天一早就动身,免得铜天王到了又生事端。” “谢王叔,其实小侄也是这么想的。” “好,你们回营房歇息,我先把银票给协台送去,明天一早送你们去码头。” …… 周知县的长随刘三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奉节。 看到周二爷等人的船满心欢喜,打着灯笼兴冲冲跑到船头一看心里却凉了半截,船头上竟坐着两个从来没见过的衙役,并且正谈论下午发生的事。 正吓得魂不守舍,一个税吏带着两个税卒追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说你呢,一下船就跑,喊都喊不住,晓得这啥地方吗,这是夔关!” “晓得,我晓得。” “晓得这是夔关为啥跑,是不是不想交税?” 刘三缓过神,苦着脸道:“差爷,我是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的家人,我家老爷奉命解运滇铜,我是帮我家老爷来探路的。” 税吏乐了,忍不住笑问:“你也是从云南来了?” “是,跟我家老爷一起从云南来的。” “这么说跟这两条船上的人是一起的?” “是,”见船头上的两个衙役爬起身,刘三意识到麻烦大了,急忙解释道:“几位差爷,一定是误会,我家二爷和丁班头是奉我家老爷之命来追捕偷盗官铜的贼人的,他们手里我有我家老爷签发的海捕公文。” 船上的两个衙役乐了,跳下船死死攥住他:“原来是一伙儿的,来的正好,爷等的就是你!” “差爷,你们一定搞错了,一定是误会。” “没搞错,也误会不了。”两个衙役一边搜他的身,一边厉声问:“你的船呢,除了你还有谁?” “我的船在那边,就我一个,除了船家没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等会儿你就晓得了。”高个子衙役搜出钱袋,打开袋口取出一把铜板递给税吏:“张承,我们先把这龟儿子押回衙门,码头上劳烦你帮我们盯着点。” 云南竹杠有的敲,真正的大肥羊还在后头。 税吏收起铜板,咧嘴笑道:“去吧,码头上我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云南竹杠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第二天一早,王千总、李把总等左营武官把韩秀峰、杜三、潘二和大头四人送到码头。秦五觉得奉节不是个好地方,等韩秀峰和杜三跟一帮官老爷道完别就招呼他儿子和侄子撑船启程。 “韩老爷,杜老爷,奉节县衙的官差昨晚又抓了一个铜天王的人。” “又抓了一个?”韩秀峰下意识问。 “听码头上的人说好像是运官的长随,是来找周二的,结果被奉节县衙守在码头上的衙役逮了个正着。” 韩秀峰心想他们够倒霉,坐下笑道:“不管他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潘二回头看着越离越远的奉节城问:“少爷,咋不关我们的事,夔州的大老爷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不会为难姓周的龟儿子,他要是还不服气,还怀恨在心,又派追兵咋办?” “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真的,但不为难姓周的运官恐怕不太可能。你想想,你要是夔州知府,这送上门的竹杠你敲还是不敲?” “送上门的肥羊为啥不宰,我要是夔州知府,不敲他几千两银子这官岂不是白做了!” “这就是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姓周的一定会讨价还价,至少要在奉节呆三五天。而前面就是三峡,江流湍急,险象环生,搞不好就舟毁人亡。我们快不起来,他带着几十万斤官铜更快不起来,一百九十里水路,少说也要走半个月,这还是运气好没翻船,要是翻了船沉了铜,这一路会耽误更长时间。” “他们要是再派追兵呢?” “他敢吗?” 杜三不禁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我看借他龟儿子几个胆也不敢。” 韩秀峰会心地笑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用不着再提心吊胆。” 不用再担心被仇家追上,众人心情舒畅,顺流而下,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欣赏川江两岸的美景。 三峡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三段峡谷的总称,它西起奉节的白帝城,东到宜昌南津关。 三峡中属瞿塘峡山势最为雄峻,两岸之山,上悬下陡,如斧削而成,有的峰高三千多尺。夹江峭壁,甚为逼仄,致使江宽不过三百尺,最窄处仅百十尺。其中夔门山势尤为雄,堪称天下雄关,因而有“夔门天下雄”五字镌于崖壁。 山势之外,瞿塘水势亦雄,它“锁全川之水,扼巴蜀咽喉”,江水至此,水急涛吼,蔚为大观。对瞿塘峡的山水之“雄”,有一首诗写得至为贴切:夔门通一线,怪石插流横。峰与天关接,舟从地窟行! 包括秦五在内的船家不敢再往下走,把船撑到岸边让他儿子狗蛋和侄子送韩秀峰等人走峡路去宜昌。而上行的那些船载有货物,只能找纤夫拉船。 几十个纤夫穿着草鞋,光着屁股,拉着纤绳在岸上的乱石堆艰难跋涉,油亮的背脊,沉重的汗珠,赤裸的双脚,匍匐着身躯拉着货船逆流而上,绷直了的纤绳紧勒着他们结实的背膀。 “哎咿呀呵!哎哟!” “伙计们莫散劲哟!哎哟!”纤夫们有韵律地和船头的同伴相互唱和着,号子声在深山峡谷间盘旋回荡。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背着一个布包喊道:“大哥,潘兄,该上路了。” “哦,走吧。”杜三缓过神,挎着腰刀背着行李跟了上来。 狗蛋和他堂哥在船上是船夫,上了岸就摇身一变为脚夫,挑着两担行李走在前头,大头挑着担紧随其后,韩秀峰、杜三和潘二背着行李跟在后头。 峡路由砭道、槽道、栈道组成。 瞿塘峡两岸的断崖峭壁高数百丈,窄处峡宽不及三百尺,一行人在北岸的绝壁上人工开凿的栈道上行走,真有股凌空漫步之感。 “二弟,这路真难走。”杜三不敢再往下看。 韩秀峰也不敢往下看,紧贴着崖壁边走边笑道:“大哥,要是没猜错这就是传说中的危石鸟道。” 杜三虽识字却没读过几本,因为考武举人只要默写武经,好地问:“危石鸟道,咋取这么个鸟名字?” “此鸟非彼鸟,这是取自唐代诗人刘长卿诗中的一句‘危石才通鸟道,空山更有人家’。鸟道我们正在走,人家还没看见,真担心天黑了找不着地方歇息。” “韩老爷,这一带我熟,再走二十里就有人家。”狗蛋回头道。 “好,从这儿到宜昌全听你的。” “韩老爷放心,有我们在,不会让您和杜老爷风餐露宿的。” …… 就在韩秀峰等人翻山越岭之时,刚抵达奉节的周知县就被夔关巡捕佟柱和奉节县衙的几个衙役带到了夔州知府衙门。 府台既没升堂也没召见他,让他就这么在门房里干等,门子甚至连茶也没给沏一杯。 正如坐针毡,一个长随走进来拱手道:“佟老爷,人带到就行,您请回吧。” “那我先走了。” “小的送送您。” “佟兄……”周知县下意识站起身。 佟柱心想你现在晓得害怕了,拱起手敷衍道:“周兄,小弟先走一步,你好自为之吧。” “可是……”不等佟柱开口,夔州知府的家人便回头道:“周老爷,府尊请您稍坐,等办完公务自然会召见。” “哦,下官不急,下官就在这儿等。” 这一等竟等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黑了衙役们忙着掌灯,知府的家人才来传话,让他去二堂。 周知县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走进二堂就跪下磕头,边磕头边求饶:“下官见过府尊,下官糊涂,求府尊看在下官摊上这苦差累差,实属迫不得已的份上,高抬贵手,给下官一条活路……” “周老爷,你搞错了,鄙人姓吴,承蒙府尊垂青,被聘为西席。” 原来不是府台,原来是府台的幕友。 周知县意识到这事有回旋的余地,连忙爬起身,拱手道:“吴先生,您贵为府尊的西席,自然见过世面,一定晓得下官摊上的这差事有多苦……” 吴师爷懒得跟他磨嘴皮子,看着他冷冷地问:“周老爷,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在先,指使家人衙役栽赃构陷他人在后,还闹出两条人命,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命,你让我家东翁怎么高抬贵手!” 都到这份上了没必要绕圈子,周知县急切地问:“周先生,下官赔钱行不行?” “协标那边要安抚,不赔足银子协台第一个不答应。”吴师爷顿了顿,接着道:“事情发生在夔关,夔关监督、委员和巡捕也要一一打点到。要知道他们全是内务府的包衣,尤其范监督,是有密折专奏之权,是能上达天听的。” “两千两,下官愿出两千两!” “两千两,周老爷,你的身家性命就值两千两?”吴师爷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吴先生,下官真只有两千两……”周知县顾不上对方是不是官,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诉起他为官以来遇到的倒霉事,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上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吴师爷不为所动,端起茶道:“周老爷,既然拿不出银子那就请回。不过你可以走,你解运的几十万斤滇铜我家东翁也会责令奉节县差青壮一路护送出境。但你的胞弟和已收监的相关人等一个也不能走,诬告反坐,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至于您,等着被弹劾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儿行千里父担忧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转眼间已进入腊月,地里没啥活,家里也不忙了,韩家三兄弟很韩老爷子商议了一下,挑了四大箩兜米,二十斤菜籽油,二斤麻油,四只自家养的老母鸡,十斤自家腌的腊肉,五斤自家灌的腊肠和一些干海椒、花椒、萝卜干等东西送往城里。 来时经过走马岗,在婶娘家歇脚,顺便问婶娘要不要给幺妹儿捎东西,结果被同兴当铺的潘掌柜瞧见了,晓得他们三兄弟们要进城,竟去街上买了两大箩兜鸡鸭鱼肉之类的年货,背着搭拉带着他家大儿子潘长喜一道来了。 韩家的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韩大想着辛辛苦苦挑来的这些东西是给弟妹的,跟上次那样去柱子家不太合适,就这么从白市驿一路打听到千厮坊,直到大半夜才找着四弟家。 深更半夜有人敲门,琴儿吓一跳,急忙叫幺妹儿穿衣裳。 直到听清楚是韩大从走马老家来了,二人才松下口气,忙不迭去开门。 “大哥,你们来就来呗,带这么多东西干嘛?这么重,挑几十里山路,多累!” “我们天天下地干活,挑这点东西不算啥,走走歇歇,饿了吃点干粮,渴了坐下喝口水,不累。”不晓得因为是第二次来,还是怕被潘家父子瞧不起,韩大没上次那么拘束,从幺妹儿手里接过茶碗,回头道:“弟妹,这是你二哥,这是你三哥。” “二哥好,三哥好。”琴儿急忙微微一蹲,给两个头一次见的哥哥道了个万福。 “弟妹,别……别这样。”韩二早听韩大说弟妹好看,但怎么也没想到琴儿会如此标致,他从没来过城里,以前在家都不怎么敢跟难得回去一趟的韩四说话,现在更不敢盯着弟媳妇看,竟红着脸从箩兜里翻出一包鸡蛋,支支吾吾地说:“弟妹,这是娘给你煮的,本来想带生的,可又担心路上碰碎。” “幺妹儿,这是你娘让我们给你捎的东西。”韩三也连忙岔开话题。 “哦,谢谢三哥。” 见俩弟弟如此拘束,韩大咧嘴一笑:“弟妹,这是同兴当的潘掌柜,这是少掌柜,就是长生的大哥。” “原来是潘掌柜。”琴儿又道了个万福,随即招呼道:“潘掌柜,潘大哥,请用茶。” 在潘掌柜看来府衙兵房经承虽不是官老爷但也差不了太多,而琴儿绝对是城里的大家闺秀,连忙拱手道:“少奶奶别这么客气,我们父子这么晚过来,实在……实在过意不去,这些东西是代我家长生孝敬的年货,快过年了,一点心意。” “潘掌柜,您是长辈,咋能这么称呼我一个晚辈。” “我……我是跟幺妹儿她爹交好,但现而今不比以前,志行贤侄现而今是官身,他是官老爷你不就是少奶奶么。况且我家长生能不能混出个人样,还得靠志行贤侄提携。” “是啊少奶奶,我二弟还得靠您和您家韩老爷关照。”潘长生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琴儿本以为潘家父子是来为难幺妹儿的,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客气,一时间竟没了主张,干脆回头道:“幺妹儿,潘掌柜和潘大哥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都不晓得该咋招呼,要不你帮我去喊一下我爹。” 幺妹儿最怕见潘家人,要不是有三个堂哥在,她肯定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听嫂子这一说,她不假思索地回道:“好的,我这就去。” “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出去没事吧?”潘大禁不住问。 “大哥,没事,嫂子娘家离这儿又不远,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还是不放心,老三,你陪幺妹儿去。” “好的。” …… 幺妹儿和韩三一走,韩大韩三就问从老家挑来的东西放哪。 琴儿猛然发现韩家穷虽穷了点,但有个大家族真比没有好,三个哥哥竟走了几十里山路挑来这么多年货,又感谢了一番,这才请他们把米倒进堂屋的大缸里,倒不下的摞在墙角,然后再归拢腊肉、腊肠……忙得不亦乐乎。 自家的东西刚归拢好,还没来得及归拢潘家送的年货,段经承就跟着幺妹儿和韩三到了。 韩大不敢怠慢,急忙拉着韩二上前问好,然后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潘家父子同样如此,行完礼都不敢坐。 “别拘束,到了这就跟到自个儿家一样。”段经承示意他们坐下,慢悠悠地说:“潘掌柜,你跟着一起进城,是不是不放心你家老二,想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 “段经承,我就晓得瞒不过您。不怕您笑话,我家老二真让我不省心,在家时嫌他烦,现而今不在身边又总是想,总是挂念。” “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别说你了,志行出这么远门,我一样不放心。”段经承感同身受,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不缓不慢地说:“你家老二没给你捎信,我家志行倒是给家寄了几封家。前几封是托沿路的几个驿站捎来的,说的是铜天王的事,最后一封是经过江宁时托票号捎回来的,这票号捎信不比兵部邮传,在路上走的比人还慢。算算日子,他们这会儿应该快到京城了,说不定已经到了。” 潘掌柜是真想儿子,禁不住问:“段经承,这么说他们从巴县到江宁这一路平安无事?” 想到女婿竟在路上又收拾了一下铜天王,段经承不禁笑道:“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有惊无险,段经承,他们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是遇到点事,不过这事说起来话长,要是不说个清楚你一定不放心,容我慢慢道来……”段经承喝了一小口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潘掌柜听得惊心动魄,抬头看看同样吓得脸色铁青的韩家三兄弟,不禁叹道:“连解运官铜的县太爷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志行贤侄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这是自然,我段吉庆看人从来没看走过眼。” “恭喜恭喜,恭喜段经承得此佳婿。” “同喜同喜。” 韩四原来比想象中更厉害,现在又娶了府衙兵房经承家的千金,潘掌柜意识到今后不但不能以韩家的债主自居,而且要借这个机会巴结上韩四,聊了一会儿话锋一转:“段经承,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一是打听志行贤侄和我家老二的消息,二是这不到年底了吗,我家还有点地丁银没交,打算明天找个靠谱的保歇帮着交一下。” 段经承见他压根没提还债的事,对他的印象好了很多,沉吟道:“潘掌柜,地丁银是交给县衙的。要不这样,我明天一早帮你去问问县衙的朋友。” “我家长生走前托人给我捎过信,说志行贤侄以前就是给人保歇的,说志行贤侄启程前把以前帮着保歇的民户全交给了一个姓的杨吏。” “琴儿,姓杨的吏,这事你晓得吗?” “爹,我听志行说过。” “那个姓杨的靠不靠谱?” “靠谱,那人叫杨昕,你不认得他,但一定认得他爹。” “他爹是谁?” “金紫坊的杨秀才。” “我说谁呢,原来是杨秀才家的二娃子,杨秀才我是晓得的,城里有名的老学究。”段经承笑了笑,回头道:“潘掌柜,既然你家老二跟你说过,那你们明天就去找杨秀才家的老二。” “好的,谢段经承。” “谢我做啥,我又帮不上忙。”段经承想了想,又抬头问:“韩大,你们不是种幺妹儿家的地吗,她家的地一样要交地丁银,你们是咋交的?” 韩大缓过神,连忙道:“我家的地丁银是柱子帮交的。” 段经承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地说:“差点忘了那个小仵作,小仵作做事也靠谱。况且他跟你们韩家结了亲,再过两年就要迎娶幺妹儿,这既是你们的事也是他自个儿的事,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重庆会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正如段经承所料,韩秀峰一行从宜昌换船顺流而下经江宁到扬州,再从扬州换船沿京杭运河一路往北,一路上换了八次船,雇过六次车,总算赶到了京城。 之前谁也没来过,路上正好遇到一个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四人就这么跟着那个举人经卢沟桥渡口,从广安门进城。 本以为跟着杜三不用交税,结果杜三的兵部勘合在京城不管用,连赶考的举人老爷都被城门口的税吏勒索了十两银子,韩秀峰不敢在天子脚下生事,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交了三两。 从巴县到京城这一路上虽省吃俭用但依然用掉一百八十多两银子,进了城不敢乱花,四人肩挑手提,背着行李一路打听到位于宣外米市截胡同里的重庆会馆。 不到北方不晓得有多冷,潘二脸都冻紫了,看着眼前的三合院,放下行李问:“少爷,是这儿吗,没搞错吧?” 刚才经过好几个会馆,一个比一个气派,而眼前这院子非但不气派而且破破烂烂,韩秀峰也懵了,下意识回头问:“大哥,你三年前不是来过一次么,应该有点印象,是不是这儿?” “好像就是这儿,进去问问就晓得了。”杜三同样冻得脸色发紫,要不是韩秀峰有两身棉衣,借了一身给他穿,他这会儿不晓得会冻成啥样。 韩秀峰不想就这么在外面挨冻,走上去敲敲门:“有人吗?” “来啦!”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矮矮瘦瘦的老头走出来问:“找谁,有什么事儿?” “老伯,请问这里是不是重庆会馆?” “你们是从重庆来的?” “是,晚生姓韩,字志行,巴县人氏。这位是我结义大哥,姓杜,也是重庆府人,我们都是来京城补缺的。” “补缺的,我以为你们是进京会试的举子呢。”老爷子有些失望,但还是把众人迎进院子,边往堂屋走边问道:“韩老爷,杜老爷,你们二位看着面生,敢问官居几品,打算补什么缺?” “不怕您老笑话,晚生是冷籍,考不了功名,只能捐了个九品候补巡检。我大哥是武举人,三年前来过京城,这趟是镇台保举,来兵部补缺的。” 老爷子掀开脏兮兮的布帘,把众人迎进堂屋,一边在炉子上烤手,一边忍不住笑道:“小子,捐纳出身的老爷我见多了,上街转一圈,十个旗人估计有九个捐了官,最低也是七品顶戴,你怎么不捐大点,捐个九品巡检有什么用,还千里迢迢跑京城来了!” “听您老的意思,这缺是不是不太好补?”韩秀峰尴尬地问。 “天底下就没有好补的缺,你这缺别说不好补,就算补上又能咋样?九品巡检,哈哈哈,笑死我了。” 杜三跟韩秀峰过去两个月不光朝夕相处,而且也算共过患难,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快地说:“老爷子,我二弟只捐了个九品巡检咋了,到底能不能住,您老给句话!” “这里是重庆会馆,你们又都是重庆府人,自然能住。”老爷子捧起紫砂壶,笑看着二人道:“不过会馆有会馆的规约,你们先看看墙上的住馆之例,京官让候补、候选,候补、候选者让会试、廷试。会馆就这么大,拢共六间房,空的只有四间,过完年朝廷就要开恩科,如果来几个会试的举子,你们就得搬出去自给儿找地方住。” “我们重庆府举人老爷不少,但据我所知来京城会试的不多。” “我是说如果,”老爷子放下紫砂壶,接着道:“再就是我们重庆府乃至整个四川,在京官员不多,外官同样无法与江浙、湖广相提并论。官员不多,出资的也就不会多,又没铺面出租,为了维持下去,你们一人得交一两的馆费。” “这是应该的,”韩秀峰连忙打开包裹,翻出一锭银子和一份信:“这锭银子差不多五两。” “好,我暂且收下,要是过几天举子们到了住不下,再给你们退一半。”老爷子收下银子,拿起信,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惊诧地问:“小子,你认识顾老爷?” “认得,这封信就是顾老爷让我捎给您老的。” “早说呀,你们先坐,我们先看看。”老爷子当着众人面拆开信,仔仔细细看完,旋即抬头笑道:“既然是顾老爷推荐来的,那就不是外人,你们先在东边那两间住下,炉子是现成的,去胡同口买点石炭就能烤火,也能在炉子上烧水做饭。一路奔波到这儿,一定累了,先歇两天,等闲下来我带你去省馆印结具保。” 韩秀峰心想五十两银子没白花,连忙拱手致谢,然后又问道:“您老贵姓?” “免贵姓费,在家排行老二,住在西厢房的钱老爷喊我费二,你们也这么喊吧。” “您老是长辈,我们可不能那么喊,我们喊您老费二爷吧。” “喊费二爷也成。”老爷子笑了笑,又回头道:“小子,你既是武举那就是从六品的千总,有重庆镇台的保举也就用不着去省馆找印结局具保,我呢在京这么些年又正好认得一个兵部的笔帖式,今儿个赶不上了,明儿一早带你去兵部。” 杜三欣喜若狂,连忙拱手道:“谢费二爷,让费二爷费心了。” “别急着谢,我认得归认得,但想补个好缺,该打点的一样要打点。” “费二爷,像我这样的想补个好缺要多少银子?” “越多越好,只要舍得花银子,连门千总都能补上!” 门千总,杜三想都不敢想,苦着脸道:“费二爷,不怕您老笑话,我没带多少银子,我身上只有一百两,还得留几十两做盘缠。” 费二爷没想过敲他的竹杠赚他的银子,同样没想到他只带了这么点银子来京城,下意识抬头看向韩秀峰,见韩秀峰一脸不好意思的点头,不禁笑道:“既然只有几十两,那打不打点没啥两样,准备两个门包就行了。” “门包要多少?”杜三尴尬地问。 费二爷轻描淡写地说:“一个门包塞一千文钱票,身上要是没钱票我可以帮你换,我这正好有两张。” 韩秀峰忍不住问:“费二爷,我这个缺需要多少银子打点?” “你这个缺虽然不大,但想补上却没那么容易,我估摸着得四五百两,这还得找对人。” “找对人就行?” “找对人也得等,运气好等三个月,运气不好等两三年也补不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重庆会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费二爷给了两间房,韩秀峰却不敢把这两间房全占了。 因为整个会馆拢共就六间房,要是过几天来四五个举人,一直借住在西厢房的钱老爷就得搬。出门在外谁也不容易,连杜三都不愿意做这种事。 四个人挤一间房,潘二见房里只有两张床,很识相地去街上买干草回来打地铺,顺便买来一百斤石炭、一堆锅碗瓢勺和几十斤米面,以便生火做饭。 在巴县烧火全用干柴,在走马老家不光有干柴还有稻草。之前谁也没烧过石炭,几个人在院子里忙活了半天也没能把炉子生着,好在费二爷从外面回来了,站在边上指点了一番,潘二和大头才学会咋生火。 有求于人,韩秀峰殷勤地说:“费二爷,等会儿一起宵夜,我让他们去街上买点酒菜。” 费二爷在京城二十多年,不晓得见过多少来会试的举子和来京补缺的候补官员。举子们一到京城就急着去省馆印结具保,急着去拜访房师座师,有的办完这两件事便闭门苦读,为“春闱”做最后准备,有的嫌这里太破旧,花银子去贡院附近租房。而那些个候补官员一到京城便走亲访友,四处找门路,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像韩秀峰和杜三这样居然真买锅碗瓢勺回来做饭的穷酸他是头一次见。 “自给儿做?”费二爷忍俊不禁地问。 “自给儿做,”韩秀峰不觉得这有多丢人,指着正在打井水淘米的大头道:“不怕您老笑话,我们这一路上就没吃过几顿好饭,尤其进入江苏、山东之后,当地人不管做啥饭菜都不放海椒,估计京城也一样,真吃不惯,不如自给儿做。” “是啊,没海椒这饭真吃不下!”一提到海椒杜三就馋的要流口水。 费二爷虽久居京城但一样是四川人,听他俩这一说不由想起家乡饭菜的味道,笑道:“自给儿做也好,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谢二爷赏光。” “要不这样,你们先做,做好端到堂屋去吃,碗筷不够去我屋里拿。” “好的,外面冷,您老先进屋烤火。” “少爷,杜老爷,你们陪二爷进去喝茶,这儿有我和大头呢。” “也好,你们先忙。” …… 费二爷虽是会馆首事,事实上会馆也就他一个人,以前来的那些个举人和候补官员从未如此以礼相待过他,有的甚至把他老人家当下人使唤。 韩秀峰等人一口一个“二爷”,费老爷子忽然觉得这帮后生挺好,走进堂屋一边给韩秀峰和杜三沏茶,一边笑道:“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们进京补缺的消息,在京外官的四川同乡们最多两三天就全晓得了,到时候有的会差家人请你们去他们府上吃酒,有的会来会馆跟你们叙乡谊,有的会帮你们找门路,有的甚至会跟你们借钱。到时候该如何应对,你们心里要有个数。” “二爷,他们是不是不靠谱?”杜三忍不住问。 费二爷把水壶搁到一边,坐下叹道:“京官不好做,眼看就要过年了,这年关不好过。这两天还好,再过几天你们就晓得了。” “晓得啥?”杜三追问道。 “过几天那些个清苦的京官,堂上的事一了,就会跑省馆去等来赶考的举子,有的甚至会跑府馆县馆来,变着法打秋风,打不着秋风也能混张嘴。” 韩秀峰早晓得那些小京官的日子不好过,但怎么也没想到小京官们会穷成这样,好地问:“二爷,住西厢房的钱老爷官居几品,在哪个衙门高就?” “钱老爷是南川人,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三甲一百五十六名,虽说是赐同进士出身,但跟一甲二甲还是不同的。不光没馆选上翰林,在礼部学习了三年又没能谋上个好缺,现而今是礼部员外郎,兼充和声署署丞。” 韩秀峰不解地问:“二爷,和声署是做啥的?” 费二爷苦笑道:“掌殿廷朝会、燕飨诸乐。” 杜三禁不住笑道:“原来是管奏乐的,他这个官还真没啥做头!” “是啊,人家是清贵,他是清苦,靠那点官俸、养廉银和印结钱连自给儿都养不活,还要兼顾人情往来,每年还得给老家寄点银子,只能丁吃卯粮、四处借贷。” “二爷,您老呢,您来是咋来京城的?” 费二爷没想到韩秀峰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愣住了。 韩秀峰看出他似乎有难言之隐,连忙道:“二爷,我就是随口一问,您老别放在心上。” “其实也没啥,”费二爷喝了一小口水,苦笑道:“你是巴县人,我们老家离得不远,我老家璧山,道光二十三年中的举,道光二十四年来京城会试,落第之后就没再回去,总想再搏一把,结果屡试不中,大挑也没挑上,就这么回去无颜见家乡父老,同乡同年们见我可怜,就让我守着这会馆。” 真没看出来,他竟然也是个举人老爷。 韩秀峰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行礼。 杜三跟着作了一揖,又忍不住问:“二爷,您老打不打算再搏一把?” “这是自然,”费二爷回头看看堆在墙角里的,喃喃地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老朽无论如何也得再搏一把!” “要是明年的恩科还不中呢?”杜三没心没肺地问。 费二爷并没有生气,放下茶碗笑道:“要是再不中就叶落归根,回璧山老家,我可不想客死他乡。” 杜三又傻傻地问:“您老要是走了,这会馆咋办?” “走前自然要跟我们重庆府的几位在京官员说,请他们找个人来照看。”想到韩秀峰的那个缺不晓得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补上,费二爷眼前一亮,笑看着韩秀峰道:“小子,你要是铁了心留在京城补缺,等我走了之后你可以接替我照看会馆,不但不用掏馆费,一年还有十五两银子。” “二爷,您老别开玩笑了,我……我初来乍到,我……” “初来乍到又咋了,又不是让你做啥大事,只是留在这儿照看这院子。等补上缺跟在京为官的几位同乡说一声,他们不会耽误你前程,自然会找人来接替。”费二爷笑了笑,又指着韩秀峰下午给的信:“有顾老爷作保,在京的那几位一定会同意的。” 有地方住,不但不用花钱还有钱赚,一年十五两虽不多但总比没有好。 韩秀峰欣喜若狂,想想又好地问:“二爷,顾老爷的面子这么大,他老人家都已经卸任回乡好几年了。” 费二爷敲敲桌子,意味深长地说:“小子,别看我们这会馆不大甚至有些寒酸,但这是京城,寸土寸金,想置办这院子实属不易。从前明到道光二十四年,多少在京为官的同乡想做都没做成,直到顾老爷牵头倡立才置办下这院子,才有了如今这重庆会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巡检也有肥缺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大头打小跟八爷相依为命,不光会做饭,并且做的饭菜味道还不错。 潘二之前虽没出过远门,但到了京城比杜三都精明,上街买了点东西就结识了好几个街坊邻居,就打听到了京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行情。他们二人忙活了一下午,就这么张罗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宵夜。 听着乡音,吃着又辣又香的家乡菜,费二爷感慨万千,一碗酒下肚竟抬头道:“志行,举子们一到就是一堆事。他们要考进士拉翰林,爷爷我一样要搏一把,没那个功夫伺候他们!” “这是自然,您老不能因为他们耽误自给儿的前程。”韩秀峰回头看看蹲在墙角里吃饭的潘二和大头,放下筷子笑道:“二爷,我办好印结就去吏部投供,投完供就没啥事了,我这两个兄弟一样没啥事,馆里以后有啥事您老尽管吩咐。” “那也烦心,”费二爷沉吟道:“这样,明天一早我们先送杜三去兵部,杜三的事办完一道去省馆给你办印结,顺便把你介绍给省馆的首事,然后再一道去拜见吉老爷,跟吉老爷说一下由你接替我照看会馆的事,只要他点头,会馆的事就可以交给你,我以后就不用再管了。” “二爷,用不着这么急吧!” “你不急我急,不管能不能中总得再考一次,既然要考就不能没点准备。” “行,我听您老的。” 韩四刚到京城就将摇身一变为重庆会馆的首事,潘二乐得心花怒放,暗想天底下居然有这好事。大头同样高兴,端着碗一个劲儿傻笑。 …… 这顿宵夜吃得宾主尽欢,也吃到很晚。 想着西厢房还借住了一个礼部的员外郎,韩秀峰还特意留了点酒菜,结果等到费二爷都喝醉了员外郎也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问费二爷才晓得这几天总有人上门讨债,员外郎可能是不敢回来。 吃完早饭,让潘二和大头留下看家,他和杜三跟着费二爷去兵部。 费二爷走一路介绍一路在京城要注意的大小事项,韩秀峰不敢不当回事,频频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赶到兵部,给守门的胥吏塞了个门包,在门口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衙门里出来一个笔帖式。 “我说谁呢,原来是费二,什么风把你这老东西给吹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忙?”笔帖式好地打量起韩秀峰和杜三。 费二爷把他拉到一边,指着杜三道:“这小子是重庆镇台保举来补缺的千总,武举出身,在重庆镇随营差操已满三年。巴六爷,劳烦你帮帮忙,看能不能帮他补个好缺。” 巴六看看杜三,回头道:“费二,你又不是头一天来京城,衙门的规矩应该懂。” “绿营到底有没有油水,别人不晓得,你巴六爷再清楚不过。况且这小子只是记名千总,别说捞不着油水,甚至连饷银都没有,你让他拿啥孝敬你?”费二爷把剩下的门包往巴六爷手里一塞,意味深长地说:“六爷,你也不是头一天认得我,咱俩结识这么多年,你见过我帮谁找过门路?” 想到费二爷读都快读傻了,五十多岁的人还想着中进士拉翰林,巴六禁不住调侃道:“今天不就是吗,话说你这老东西怎么突然开窍了!” “开什么窍,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个不得已?” “我不是一直帮照看重庆会馆么,这小子是从重庆镇来的,身无分文,不光白住还要白吃。我连自给儿都管不了,哪管得了他?身为会馆首事又不能赶他走,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在我那儿,你帮帮忙,行行好,想个法儿帮他把缺补上,让他早点滚蛋!” 兵部不比吏部,将军、提督、总兵那些个大员委任是由军机处题奏皇上委任,副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等武官大多是总督、巡抚题选,督抚们决定了再呈文兵部报备。总之,来兵部补缺的全是穷鬼。 巴六相信费二爷话,更信费二爷的人品,无奈地说:“好吧,谁让我欠你个人情呢。” “谢了。” “空口说白话,不如别说。”巴六拍拍费二爷的胳膊,旋即回头跟杜三说:“既然有重庆镇台的保举,你这个缺不难补,公文和勘合全带了吧?” “全带着呢,全在身上。” “带着就行,跟我进去吧。” “嗻!” …… 看着杜三就这么跟着巴六走进了兵部,韩秀峰真有些羡慕。 费二爷拉拉他袖子,跟要饭花子似的找了个背风处蹲下,遥望着兵部大堂淡淡地说:“志行,别看杜三这缺好补,但也没啥好羡慕的。这些年天下不太平,外有洋人,内有广西贼匪窜扰,他又没银子打点,八成补不上啥好缺,搞不好真会被外放去广西平乱。” 韩秀峰点点头:“这倒是,是没啥好羡慕的。” 费二爷轻叹口气,又说道:“我想了想,你这个缺真不大好补,要是捐个七品、六品,就算一时半会儿补不上缺,使点银子走走门路,还能先分发到部院学习三年。虽然学习没有俸禄也没养廉银,但不管咋说也算半个京官,不光每月能从印结局领几两印结钱,等有缺空出来也比别人好补。” “二爷,我不是不想捐个大点的官,我是捐不起。” “所以这事就难办了,捐巡检只能补巡检,相比县丞、主薄,巡检的缺是不少,可一大半是土巡检,别说没那么多银子,就算有银子你也补不上土巡检的缺。” “二爷,土巡检啥意思?” “土巡检不光云贵有,我们四川也有,我记得好像有牟托、水草坪、竹木坎等好几个巡检司,但这些巡检是土官,是父死子袭的世职。土官由土人承袭,满员汉官均不得充任。” 韩秀峰之前只晓得巡检的缺比较多,咋也没想到其中一大半是土官,不禁苦着脸问:“二爷,照您老这么说我这缺没三五年真补不上?” “也不一定,这得看运气,”费二爷不想再泼他的冷水,回头笑道:“如果运气好三五个月就能补上,运气再好点甚至能补上个肥缺。” “您老别开玩笑了,巡检芝麻大点的官,咋也算不上肥缺。” “你晓得啥,不光地方上设巡检司,河道和盐道一样设有巡检司。据我所知,淮徐河道就有七个河道巡检,淮扬河道有巡检八人,山东河道、彰卫河道、天津河道、清河河道全设有巡检。”费二爷笑了笑,接着道:“河道巡检管疏浚堤防,也就是管河务河工,你说这是不是肥缺?盐政巡检更了不得,查缉私盐,查巡盐场,要是运气好能做上盐政巡检,能去两淮上任,就算给你个七品知县也别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有人好办事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衙门有人好办事,韩秀峰和费二爷在外面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杜三咧嘴大嘴笑嘻嘻地出来了。 “大哥,咋说?”韩秀峰起身问。 杜三回头看看身后,眉飞色舞地说:“托二爷的福,不光把补缺的公文底上去了,还见着武选司的一个堂官,他问了几句话,让我腊月十五过来听信。” “武选司好像就是掌考武官品级和选补升调的,今儿是腊月初九,他让你腊月十五来,这么说再过六天就晓得能不能补上。” “出来时巴六爷说要是这个月补不上,就要等到下下个月。因为眼看就过年了,过年兵部大堂一样要封印,一封就是二十天。” “下下个月就下下个月,要是这个月补上,你就得赶着去上任,连这个年都过不好。” “是啊,反正是早晚的事。” 费二爷活动了下腿脚,一边带着二人往回走,一边用笃定地语气说:“小子,别想着在京城过年,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好好准备准备,再过六七天就得走马上任了。” “二爷,您老咋晓得的?”杜三好地问。 费二爷回头看看空空荡荡的兵部门口,笑道:“明天志行去吏部投供,你一起去吏部大堂门口瞧瞧就晓得了。” “大堂门口咋了?”杜三不解地问。 “没人啊!”费二爷把手拢在袖子,边走边解释道:“要是搁以前,兵部大堂门口没有十个也会有八个等着补缺的官。你再看看今天,门口一个人也没有,这说明广西战事紧,只要来补缺的全有差事。” 杜三惊诧地问:“要把我外放去广西平乱?” 费二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头问:“志行,你们来时运河的水大不大?” 韩秀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我们来时听船家说几个月前黄河丰北大决口,连沛县城都被淹了。河水一路往东,蹿入运河,所以今年运河那一段的水位比往年高七八尺。” “何止淹了一个沛县城。”费二爷长叹口气,凝重地说:“我们的一个同乡王老爷在工部当差,对此最清楚不过,他说南河总督奏报,八月二十日寅时黄河从丰北冲决堤坝,宽至一百八十五丈,水深三四丈不等,黄水奔腾咆哮,声如雷鸣,向北奔窜,三四十里外涛声可闻。” “有没有死人?”韩秀峰下意识问。 “不是有没有死人,而是不晓得死了多少人!”费二爷顿了顿,接着到:“依河兴市的蟠龙集首当其冲,蟠龙集有三十二座衙门,八十一道街,长年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生意兴隆,素有‘南有金陵城,北有蟠龙集’之誉。 决口时,黄水自天而降,排浪如山,波涛汹涌,横冲直撞。蟠龙集在黄流激浪的盘漩冲击下,越漩越陷,越刷越深,瞬间被吞没,深深埋于水下。现而今已变成南北宽五里、东西长十二里、水面近五六万亩的蟠龙湖!” 杜三不关心黄河有没有决口,急切地问:“二爷,这跟我能不能补上缺,会不会被外放去广西平乱又有啥关系?” “有,而且关系大着呢。”费二爷回头看着他,解释道:“寒冬腊月,河水封冻,正是堵筑决口最佳时机。如果不及时堵筑,再过八九十天又有桃汛,势难再缓。王老爷说两江总督和南河总督先后请旨拨银四百五十万两用作堵筑决口,但直至今日也没拨。” “为啥不拨?”韩秀峰低声问。 “一是户部没那么多库银,听王老爷说好像只有两百六十万;再就是广西贼匪窜扰,现在大兵云集,所需兵饷,尤关紧要,朝廷决定‘移缓就急’,暂停办理堵筑决口事宜。” “朝廷的钱全用在广西平乱上?” “钱都用去平乱了,何况人!” 杜三终于明白费二爷为何如此笃定,楞了好一会儿才愁眉苦脸地说:“二爷,您老能不能再帮我跟巴六爷说说,看能不能别把我外放去广西。” “把你外放去哪儿,巴六说了不算。” “那谁能说了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看现而今谁去说也没用,怪只能怪你生不逢时。”费二爷不想再吓唬他,随即话锋一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你而言这或许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再说这些只是猜测,说不定会把你放其它地方去呢。” “我……我可不想建这个功立那个业,我……” “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你福星高照,不会有事的。”韩秀峰连忙劝慰道。 “这倒是,我杜三运气多好,在营里个个说我是福将。” “这就是了,走,我们先去省馆见识见识。” …… 四川会馆位于宣武门外的上斜街,路面较宽,西高东低,因沿着不直的南护城河而得名为“上下斜街”,这在北京城如棋盘式规整的街道中是非常少见的。 上斜街约二里长,北侧是护城河沿,街南侧有好几个会馆,由东往西依次是中州会馆、吴兴会馆、太原会馆、四川会馆,再往西是番禺会馆和东莞会馆。 这么多会馆中,中州会馆规模最可观,北至上斜街,南至达智桥,其建筑也十分讲究。大门上面悬挂着嵩云草堂匾额,从门口能看到里面有游廊直通大堂,据费二爷说馆内不光有供奉岳飞像的精忠祠,还有乡贤祠和戏台。 四川会馆虽是省馆却略显寒酸,竟只有前后两进共十几间房。韩秀峰和杜三跟着费二爷穿过前堂,找到正忙着使唤仆役们打扫庭院的馆长。 “二爷,这两位是……” “张馆长,这位是从巴县来投供的韩巡检,这位是从重庆镇来补缺的杜千总。杜千总有镇台保举,无需印结具保,韩巡检还得劳烦你帮忙办个印结。” 张馆长这些天净忙着为接待来京会试的举人老爷做准备,听说韩秀峰和杜三都不是来赶考的举人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招呼道:“我以为是来会试的举子呢,走走走,外面冷,我们进屋说。” “谢张馆长。”韩秀峰拱手行礼。 “都是同乡,无需多礼。”张馆长回了个礼,把三人迎接花厅,一边示意仆人上茶,一边笑道:“韩巡检,会馆有规约,印结局同样如此。想请在京为官的同乡具保,要交多少印结费,想必二爷已经跟你说过。” “二爷说了,像我这样的应交二十两。” “晓得就好,户部的执照和相应文带了没?” “带了,全在这儿,您看看。”韩秀峰连忙从怀里取出银票和相应的公文。 张馆长把银票放到一边,拿起公文和户部执照仔仔细细看了看,随即抬头问:“韩巡检,有没有同乡京官具保,能不能投供是一回事,这缺能不能补上则是另一回事。我想你一定是有备而来,对咋补这个缺是不是早有打算?” 费二爷在路上说得很清楚,到处走门路不如只找一个人,而眼前这位四川老乡虽只是个秀才,只在衙门做过几年师爷,但路子却非常之广,为人也靠谱,不然在京的四川官员也不会让他当馆长,更不会让他掌管印结局。 韩秀峰不想花冤枉钱,更不想显得太小气,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随即从杜三手里接过一个古朴的檀木匣子,打开取出一方砚台,拱手道:“说起来惭愧,晚生家境贫寒,为了来京城投供,把家里能变卖的全变卖了,只有三百两和这方祖传的砚台。” “张馆长,志行是顾老爷推荐来的,顾老爷还特意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呢,年事已高,要是来年‘春闱’再名落孙山,就收拾行李回璧山老家。我走之后会馆不能没人照看,正打算等会儿去找吉老爷,跟吉老爷商议商议,看能否把让志行接替我照看会馆。” “二爷,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来年高中又能咋样。”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考考总是不甘心。”费二爷轻叹口气,指指砚台道:“张馆长,还是先说正事吧。” “行,我先瞧瞧这砚台。”张馆长拿起砚台仔仔细细端详起来,端详完用指头敲敲,敲完又呵了几口气,然后把砚台轻轻放回砚匣,抬头道:“韩巡检,你既是顾老爷推荐来的,接下来还要帮着照看重庆会馆,那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方祖传的砚台太贵重。银票留下,砚台拿回去吧。” 韩秀峰宁可拿银票也不愿意拿砚台,连忙道:“张馆长,我晓得这缺不好补,只有三百两我担心不够。” “三百两少虽少了点,但也能办点事。而这方砚台不光值几百两,还是你的传家宝,拿去捐缺太可惜。” “宝剑赠英雄,宝砚赠名士,晚生连功名都考不上,留着它又有何用!” “你决心已定?” “只要能补上缺!” 张馆长回头看看费二爷,沉吟道:“杨大人打算明儿个去贤良寺拜见回京面圣的两江总督,正为送点啥发愁。要不我晚上去趟杨大人府上,请杨大人瞧瞧这方砚台合不合适。要是合适,志行这个缺一定补上,只是早晚的事。” 韩秀峰不晓得他说的是哪个杨大人,只晓得能去拜见两江总督的一定是大官,连忙起身道:“谢张馆长提携。” “自给儿人,无需客气。” 张馆长收起银票和砚台,起身喊人来拿公文和执照去办印结。让韩秀峰倍感意外的是,只要给足银子连吏部都不用自给儿去,省馆会差人帮着把投供的一应事宜全办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又添新债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从四川会馆出来,在赫赫有名的林则徐林大人住过的院子对面吃了一碗北京城的卤煮,三人又马不停蹄赶到位于北半截胡同的吉老爷家。 吉老爷老家江津,官居翰林院检讨,品级虽不高,但前途无量,重庆府在京城的五位官员无论大小事一切唯他马首是瞻。不过翰林是清贵的官,能看得出他家的日子过得很清苦,他自给儿都过不下去,对会馆自然不会很上心,费二爷一说他便点头同意了。 韩秀峰见他兴致不是很高,留下二两银子跟费二爷一起打道回府。 回来的路上,费二爷解释道:“志行,吉老爷不是瞧不起你,而是仕途不顺,心情不好。在翰林院苦熬了这些年,本以为轮也轮到他去主持一次乡试,做一次主考官,结果事到临头这差使又被人给抢去了。” “我说他怎么没精打采的。” “做不成主考也就算了,上个月一个军机章京回乡丁忧,空出一个缺,他又没能谋上。眼看就要过年,开销少不了,你说他发不发愁。” 韩秀峰不解地问:“二爷,吉老爷过得如此清苦,他为啥不想想办法,谋个外官做做。他要么不外放,外放就是遇缺即补的‘老虎班’,去地方上做个县太爷多好!” “外放,去做知县?”费二爷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嗯,做县太爷不好吗?” “他跟你我不一样,他是翰林老爷。对你我来说能做上县太爷简直祖坟冒青烟,对吉老爷而言做县太爷都没脸抬头见人。” “可这么苦熬下去也不是事!” “人各有志,我们着急有啥用。”费二爷轻叹口气,接着道:“吉老爷苦虽苦了点,但至少有个盼头。在京的另外四位这个官做得真没啥意思,早知如此,不如呆在老家置几亩地,享享天伦之乐。” 杜三好地问:“二爷,钱老爷我晓得,另外三位在哪些衙门当差,他们官居几品?” “一个跟我一样是落第举人,只是大挑时运气好被挑上了,被分发到户部,现在户部福建司行走。学习行走,没有官俸,而等着补缺的员外郎竟有二十四个,就算户部一年能空一个缺,他也要等上二十四年。好在户部有钱,每月都有十几两饭银。” 费二爷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上午跟你们提过的王老爷,道光二十五年恩科进士,没能馆选上翰林,被分发到工部学习行走,一样等着补缺,一样没官俸,不光没官俸甚至连饭银也没有。好在户部堂官体恤他们,让他们轮着出去办个差,不然这日子真不晓得咋过。” “还有两位呢?”韩秀峰追问道。 “一位是道光二十一年的恩科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三年庶吉士,散馆时被分发到刑部行走,熬了五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他爹死了要回长寿老家丁忧。三年丁忧期满回京,又被分发去刑部,一直学习行走到今天。”费二爷回头看看身后,接着道:“还有一位跟你一样捐纳出身,花了点银子被分发到兵部行走,开始还常来会馆,后来就不见了,可能早回了涪州老家。” 韩秀峰沉吟道:“这么说他们都不想管会馆的事。” “都没钱,咋管?”费二爷侧身让过一群追逐打闹的小孩,无奈地说:“我之所以这么大年纪都没回乡,一是不甘心,二是放不下会馆。要是会馆就这么荒废掉,回去之后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跟顾老爷交代。” “说到底,我们重庆府在朝中没人!”韩秀峰低声道。 “是啊,吉老爷要是能进军机处多好。”费二爷深以为然。 杜三禁不住问:“二爷,我们咋就朝中没人了,省馆的张馆长不是说认得一个杨大人吗?” “杨大人不是我们重庆府人,甚至不是四川人。张馆长认得杨大人,是因为曾给杨大人做过几年西席。杨大人后来官越做越大,现而今已官居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韩秀峰惊呼道。 费二爷笑道:“是啊,不然张馆长能给你打那个保票。话说你那方祖传的砚台真是件宝贝,连我看着都眼红,可惜我买不起。” 没想到从贼窝里翻出来的东西居然能派上大用,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暗想过两天闲下来一定要带潘二去琉璃厂逛逛,看能不能再淘几件宝贝。 正胡思乱想,重庆会馆到了。 杜三喊了一声,潘二急忙出来开门。 走进院子一看,他和大头竟把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拉上了几根绳子,把从老家带来的被褥全晾在绳子上晒。 费二爷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转身道:“志行,从今儿个开始,你就是重庆会馆首事。走,我们进去办一下交接。” “二爷,就这么个院子,有啥好交接的?”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 “当然要交接,做事要有始有终,账目要分明。”费二爷走进堂屋,从墙角里翻出一个脏兮兮的账本,放到桌上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些年只晓得读圣贤,不懂得经营,把好好的一个会馆弄成这样,想想真愧对顾老爷。”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这么个破破烂烂的院子您老咋经营。” “不说这些了,你先看看账本。” ……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顾老爷倡建会馆时不光在京的重庆籍官员全出了银子,连好几个重庆籍外官都出了几十乃至几百两不等,买下这个院子后还剩八百多两,费二爷应该没贪,接手之后依照会馆规约把八百多两放到一个钱庄里生利。 结果才过了一年,原来的房主跑来找补,就这么先后找补了三次,先后补了六百多两,原来的房主才签了“叹气契约”,这院子才真正属于重庆会馆。 不过这是顾老爷等重庆府籍官员早预料到的,会馆想维持下去得靠经营。 照理说不是每年都有会试,也不是每年都开恩科,没有举人进京会试的时候应该跟其它会馆一样租几间房出去,收点租金用来维持。而从账本上看,过去十来年就出租过三次,并且没只租了一两间房,其它时间全空着。 而作为会馆首事,费二爷可按规约每年领十五两银子。当年结余的一百多两和后来管进京赶考的举子收取的一百多两馆费,有五十多两被先后用来修缮,剩下的早被费二爷领完了,仔细算算会馆好像还欠他老人家四十五两! 韩秀峰挠挠头,苦着脸问:“二爷,您老把账目交给我,我是不是要把会馆欠您老的四十五两给补上?” “这是自然,我身无长物,你要是不把这银子给补上,来年我连回乡的盘缠也没有。我好歹也是个举人,总不能就这么客死他乡吧。” 韩秀峰可不想掏这个银子,忍不住问:“二爷,咱们这会馆只出不进不是个办法,这么下去维持不了几天,要不把这院子卖了吧!” “不能卖,别说我们做不了这个主,连吉老爷也不敢说这话。” “二爷,这个首事我做不了,您老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都已经答应了,当着吉老爷面答应的!顾老爷在信里夸你为人耿直敞亮,咋能言而无信。” 旧债没还,又添新债! 韩秀峰咋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又不忍眼前这位老爷子客死他乡,合上账本道:“二爷,要不这样,您老不是要搏一把吗,又不急着走,这四十五两我先欠着,等您老确定要走时我再想方设法给您老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会馆首事(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费二爷把账本和一本登记簿交给韩秀峰,喊潘二进来帮着收拾东厢房里的东西,连同堆在堂屋里一起搬到阳光最好的西边第三间房。他老人家就这么从重庆会馆的首事,摇身一变为进京会试的举子,甚至煞有介事地说要按会馆规约交二两银子的馆费,让从会馆欠他的四十五两里扣。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只能硬着头皮当这个二房东,只能稀里糊涂背上四十三两的债。 潘二也很郁闷,跑回来嘀咕道:“四哥,早晓得会这样,打死也不能答应他做啥子首事!” “生米已经被他老人家煮成了熟饭,现在说这些没用。”韩秀峰翻开登记簿,示意他磨墨。 “写啥?”潘二好地问。 “我们都不是京籍,全是从外地来的。二爷说官府会按月点卯,酌量分定日期,逐一查照循环号簿,详细诘问,不许容留来历不明之人。所以我们要把姓名、籍贯、来京事由登记造册,然后去找甲长,请甲长录入循环号册。” “四哥,你认得甲长?” “我跟你一样初来乍到,哪认得这儿的甲长,先登记上,登记好去找街坊邻居打听打听。” “这事交给我吧,我认得对门的黄大哥。” “行,先登记。” 韩秀峰认认真真填好登记簿,让潘二带上五百文钱去找甲长,又去自个儿屋里取出几张从老家带来的信笺,回到堂屋给远在巴县的老丈人写信。 婿志行跪禀 岳父大人万福金安,并向全家老小问好,志行于腊月初八抵京,持顾老爷信下榻重庆会馆…… 写好一份,正为琴儿不识字就算专门给她写一封家她也不晓得啥意思遗憾,外面传来叫门声。紧接着,一个身穿五品文官补服、头戴暖帽的官老爷跟着大头走了进来。 “少爷,这位老爷问我是从哪来的……” 大头话音刚落,刚进来的官老爷就紧盯着韩秀峰问:“你又是何人?” 听口音就晓得是老乡,韩秀峰起身拱手道:“您是钱老爷吧,晚生韩秀峰,字志行,刚从巴县老家来的。费二爷年纪大了,又要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一心苦读圣贤,便让晚生接替他照看会馆。” “你晓得我?” “费二爷提过您。” “你刚来就让你照看会馆,这么大事我咋不晓得!” “费二爷想着跟您商量的,结果等了一晚也没等到您。他老人家心急如焚,今儿一早带晚生去省馆办完印结,就带晚生去吉老爷府上禀报……” 吉老爷都没反对,钱俊臣自然不好再说啥,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墨迹未干的家,好地问:“志行老弟,这么说你也是来会试的?” “让钱老爷见笑了,志行是冷籍,考不了功名,只能捐了个九品巡检,这次是来投供的。没想到费二爷一见着顾老爷的信,就执意让志行接替他照看会馆。” “哪个顾老爷?”钱俊臣下意识问。 韩秀峰抬头看看张贴在墙上的会馆规约:“当年倡建这个会馆,现已从江西道卸任回乡的顾老爷。” “我说博文兄和二爷咋放心把会馆交给你,原来是顾老爷的人。”钱俊臣一屁股坐到方桌前,笑看着韩秀峰道:“志行老弟,你既然是来投供的,那做这个有名无实的会馆首事只是权宜之计。” “这是自然,等缺一补上就得走马上任。” “补缺的事有没有眉目?” “早上去省馆办印结时托了张馆长,到底有没有眉目我也不晓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而今只能等。” “张馆长的门路倒蛮广,只是他那么忙,不一定能把你的事放心上。” 费二爷提醒过,眼前这位债台高筑,韩秀峰可不想被他绕进去,装作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说:“让钱老爷费心了,我捐这个九品巡检没花多少银子,能补上自然好,补不上也没啥。这次来京城,一是碰碰运气,二是见见世面,读万卷不如走万里路,钱老爷您说是不是?” 钱俊臣心想九品巡检,芝麻大点的官,别说不一定能补上,就算补上这个官做着也没啥意思,也就没再动帮韩秀峰想办法找门路的心思,而是话锋一转:“志行老弟,哥哥我遇到点事,急着用钱,你能不能借两百两给我周转几天。” 一见面就借钱,一借还是两百两! 别说费二爷早提醒过,就算没提醒韩秀峰也不会借,下意识挠挠脖子:“钱老爷,我要是有两百两,早拿去托张馆长帮我补缺了。不怕您笑话,也正因为没钱,我才答应费二爷帮着照看会馆,才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首事的。” 债主中午都找到了衙门,钱俊臣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追问道:“志行老弟,没有两百两那你身上有多少?” “剩下几两饭钱,要是把那几两借给您,我今后吃啥喝啥?” “你是不相信哥哥!” “哪儿能呢,我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韩秀峰不想跟他浪费口舌,干脆翻开账本,一脸为难地说:“钱老爷,就算您今儿个不回来,我这几天也要去找您。按规约您借住在这儿要交二两馆费,可从账上看你已经住三年了都没交馆费。” “不可能,我记得交了!” “可是账上没有,要不我去问问二爷。” 钱俊臣咋也没想到韩秀峰居然拿着鸡毛当令箭,刚接替费二爷照看会馆就管他收馆费,立马站起身,阴沉着脸说:“费二老糊涂了,一定是忘了记账。” “钱老爷,二爷年纪是大了但不糊涂,您看看这账目,一笔是一笔,分明着呢。” 想到费二个老不死的好像在院子里,钱俊臣不敢再狡辩,悻悻地说:“那就是我忘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馆费回头再说。” “钱老爷,别急着走,喝口茶呗。” “不喝了,”想到债主很可能又会登门,钱俊臣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这几天我要在衙门里当值,跑来跑去不方便,我把行李收拾一下,搬到衙门附近去住。要是有人来找,就说我搬走了。” “今天就搬?”韩秀峰起身问。 “今就搬,这会儿就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会馆首事(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钱俊臣说搬就搬,不过他在京为官这些年也没啥家当,就一床被褥和几身换洗衣裳。他搬走就能腾出一间房,韩秀峰没有拦也没再提馆费的事。 结果刚把他送到门口,就见一个反穿着貂皮马褂的二十多岁男子,带着两个泼皮模样的大汉迎面而来。 “钱老爷,您可真难找啊,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六爷,您咋亲自来了,您的银子我……我一时半会儿真凑不出,能不能再宽限几日,我一定想法儿凑上。”钱俊臣苦着脸哀求道。 年轻的六爷探头看了看韩秀峰,摸出个鼻烟壶嗅了嗅,然后揉着鼻子道:“又求爷宽限,爷宽限过你多少回了?一次又一次,总是言而无信,你让爷怎么信你!” “六爷,我……我是真没那么多银子,真没办法。” “没办法就可以不还?” “一时半会儿真还不上。” “晓得还不上你还敢借!”年轻的六爷脸色一正,冷冷地说:“爷没功夫再跟你捉迷藏,眼看就要过年,没银子这年怎么过,这债不能再拖了。不管你想什么法儿,去偷也好去抢也罢,这银子今儿个必须还上!” 一个大汉走上来,抢过钱俊臣肩上的包,旋即看着他笑道:“钱老爷,您这身官服值几十两。” “你们这是干嘛,把包还我……” “急什么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债不还你还有理了,要不要我家少爷陪你走一趟顺天府?” 脸上有痣的大汉竟动手扒他的官服,另一个大汉打开布包,把被褥和衣裳扔了一地,就这么蹲在地上翻找里面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潘二正好回来,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急忙顺着墙根走到韩秀峰身后。杜三也被惊动了,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底咋回事。 钱俊臣一介文官哪是大汉的对手,身上的官服转眼间就被扒了,抱着双臂哭丧着哀求道:“六爷,您把我官服扒走,我咋去衙门当值?您行行好,再宽限我几日。” “宽限你几日,再宽限就找不着你人了!” 年轻的六爷话音刚落,蹲在地上的大汉突然站起身,举着一玉镯喊道:“少爷,这儿有个镯子。” “我瞧瞧。”六爷接过镯子,举到太阳下看了看,又用手指弹弹听声,旋即往怀里一揣:“姓钱的,这镯子值两把银子,就当先收点利息。” “怎么能只值两把银子!”钱俊臣急了,跑上去道:“六爷,这镯子是我娘留给我内人的,是我钱家的传家宝。这些年我不管遇到啥难事都不舍得拿去当,您行行好,把它还给我……” “想要镯子,拿银子来,把债还了就给你。”六爷回头看看另一个大汉手里的官服官帽,又轻描淡写地说:“官服作价十两,算上镯子,你还欠爷一百二十九两!” 潘二眼尖,凑韩秀峰耳边道:“四哥,那镯子是好玉,就算在走马也能当四五十两。” 韩秀峰揉着脸,不动声色说:“你可得看准了。” “看岔了算我的。” “晓得了。” 见韩秀峰二人窃窃私语,年轻的六爷走上来笑道:“这位兄弟看着面生,敢问怎么称呼?” “鄙人姓韩,刚到京城没几天。” “难怪前几次来没见过,原来是刚来的,韩兄是来赶考的吧?” “让六爷见笑了,我哪有那学问,我是来接替费二爷照看会馆的。” “接替那个老家伙照看会馆,这么说韩兄是重庆会馆的新首事!” “正是。”韩秀峰笑了笑,又拱手作了一揖。 年轻的六爷回头看看钱俊臣,似笑非笑地说:“韩兄,听口音您一定是从四川来的,跟钱老爷一定是同乡,现在又是重庆会馆的首事,钱老爷遇到难处,您可不能不闻不问,不然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钱俊臣反应过来,连忙道:“韩老弟,我晓得你有银子,求求你看在同乡的份上,帮哥哥先垫上。” “钱老爷,您先把这个披上,千万别冻着。”韩秀峰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俯身捡起棉被递给钱俊臣,随即回头问:“六爷,钱老爷欠您多少银子?” “连本带利一百四十两。”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进院子,一边笑道:“我以为钱老爷欠您多少银子呢,拢共一百四十两,至于弄得这么难看么。” “我也不想,但钱老爷总不还我能有什么办法。”年轻的六爷冷冷地说。 “六爷,钱老爷官居和声署署丞,有官俸、有饭银,每月还能从印结局领十几两印结钱,您要是能宽限几个月,欠您的这一百四十两对钱老爷而言真算不上事。” “可据我所知,钱老爷不光借了我的银子。” “就算借过别人的也没啥关系,事有轻重缓急,可以让钱老爷先紧着您还。” “是啊六爷,过几天一领到官俸我就给您送去,领多少还多少,剩下的下个月,下下个月还,直到还清为止。”钱俊臣裹着被子急切地说。 “钱老爷,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等到今天也没见您还,再不追紧点,恐怕都找不着您人!”六爷跨过门槛,走进堂屋,大大咧咧坐到八仙桌边。 韩秀峰一边倒茶一边笑道:“六爷真会开玩笑,钱老爷是借了您银子,但也不至于因为想赖您这点银子连官都不做。他十年寒窗苦图个啥,不就是为了做官嘛。” “韩兄,事到如今说这些没用,爷没工夫跟他捉迷藏。”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老爷确实周转不过来,您就算逼再紧也没用,不如再宽限宽限。” “没得宽限,今儿个要是见不着银子,那就一道去顺天府。” 对付债主,韩秀峰远比钱俊臣在行,坐下笑道:“见官容易,只是去见官又有啥用?不但钱老爷一样拿不出银子,而且这事要是传出去,搞得尽人皆知,估计今后没人再敢管您借银子。” 年轻的六爷就是靠给京官放贷过日子的,岂能不晓得这个道理,正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韩秀峰接着道:“六爷,这么冷的天不能让您白跑一趟,要不这样,您把官服和镯子还给钱老爷,我先帮钱老爷垫四十两,剩下的一百两让钱老爷慢慢还。” 年轻的六爷没潘二那从小在当铺柜上练出的眼力,不知道玉镯值钱,觉得这可能是眼前最好的办法,掏出玉镯笑道:“先还四十两也未尝不可,只是剩下的一百两怎么还,这利息又怎么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会馆首事(三)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年轻的六爷漫天要价,提出月息三分。 韩秀峰帮钱俊臣据理力争,敲着桌子道:“六爷,大清律对于钱债早有明文,无论官民,负欠私债,违约不还者,要按所欠钱数、违约期限递加笞杖。但对于豪势之人不经官司,强夺他人产业,也要杖八十。如夺人妻女,则要杖一百。如有奸占恶迹,那更不得了!” “韩老弟,您这是吓唬我?”六爷不高兴了,放下茶碗道:“再说爷强夺他产业了吗?夺他妻女了吗?” “我不是吓唬您,您也没强夺钱老爷的产业,更没有夺钱老爷的妻女,我是说收三分的月息,就是把钱老爷往绝路上逼!钱老爷不管咋说也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要是因为还不上您的债出点啥事,您也讨不着好是不是?” 年轻的六爷不想把钱俊臣给逼上绝路,沉吟道:“月息两分,不能再少!” 钱俊臣是得过且过,光想着先过眼前这一关,见债主松了口竟悄悄拉韩秀峰的袖子,想见好就收,韩秀峰却像不晓得一般摇摇头:“六爷,依我之见年息两分差不多。您想想,钱老爷就那么点官俸和饭银,并且就像您说的有其它外债。您行行好,退一步,他想想办法至少能勉强把欠您的银子还上。您如果非要收两分的月息,这利滚利滚下去,让他咋还,到最后谁也讨不着好。” 钱俊臣到底有没有钱,六爷最清楚不过,想到狮子大开口容易,但搞到最后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悻悻地说:“年息两分就年息两分,不过你得给他作保。” “六爷,我倒是愿意给钱老爷作保,但我不是专程来京城照看这会馆的,而是来补缺的。谁也不晓得这个缺什么时候能补上,要是很快就补上了,一补上就得走马上任,到时候您去哪儿找我?” 韩秀峰不想再跟他磨嘴皮子,回头看看钱俊臣,接着道:“六爷,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能做的我也全做了,到底行不行您给句话。行,我就给您和钱老爷做个中人,帮你们重立借据。不行,您想咋办就咋办。要说同乡,京城的四川同乡多了,他们都不管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九品巡检凭啥管!” “行,不用你作保,立字据吧!” …… 堂屋里生了炉子,潘二那会儿帮着磨的墨还能用,韩秀峰当着众人面重立了一份字据,把原来的那张要来扔炉子里烧了,旋即让潘二取来四十两银票,当着钱俊臣面交给年轻的六爷。 没白跑一趟,年轻的六爷拿上银票和重立的借据打道回府。 钱俊臣千恩万谢,要不是有潘二和杜三在,恐怕要给韩秀峰磕头。 “钱老爷,别这样。”韩秀峰招呼他坐下,指指桌上的玉镯,直言不讳地说:“钱老爷,刚才那四十两不是在下给您垫的,而是长生帮您垫的。欠六爷的银子,您要还。欠长生的这四十两,您一样得想法儿还上。”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钱俊臣急忙转身给潘二拱手作揖。 “钱老爷,我们是同乡,就不用立啥字据了,这镯子让长生先收着,您啥时把银子还给长生,长生啥时把镯子还给你。” 钱俊臣一直没把镯子拿去当,不是因为晓得这玉镯有多值钱,而是因为这玉镯真是祖传的,觉得拿去当却没银子赎回来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可现在已走投无路,只能答应道:“这是自然,这是应该的。” 潘二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冷不丁说:“钱老爷,我家少爷不宽裕,我一样没多少银子。而我们在京城是坐吃山空,要是没钱这日子真过不下去,所以您得给我个期限,我呢也不跟您算利息。” “两个月咋样?” “只能一个月,京城不管买啥都比老家贵,不管做啥都得花钱,我们身上的银钱只够花一个月。” 钱俊臣还能说啥,只能咬牙道:“一个月就一个月!” 潘二收起玉镯,一脸无奈地说:“钱老爷,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如果到时您还不上,我只能把镯子拿去卖,能卖多少是多少,卖多了不会给您退,卖少了我自认倒霉。” “行,就这么定。” “好,这事就这样了,”韩秀峰笑了笑,转身问:“钱老爷,接下来您有啥打算,今天还搬不搬?” 不用再躲债主,并且搬出去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地方住,钱俊臣不假思索地说:“不搬了,就住这儿。” “好,我让大头帮您收拾收拾。” 刚刚发生的一切,费二爷在西屋听得清清楚楚。 他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会帮钱俊臣出头,而且真帮钱俊臣解了燃眉之急,不禁翻出顾老爷的信又看了一遍。 正感慨顾老爷所言非虚,就听见韩秀峰在外面问:“二爷,您老等会儿是跟我们一起宵夜,还是出去吃?” 费二爷放下信,拉开门走到院子:“跟你们一起吃,从今儿个开始跟你们搭伙。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饭钱从会馆欠我的银子里扣。” “那我让大头多做点,”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问:“钱老爷,您晚上在哪儿吃?” 正忙着铺被褥的钱俊臣连忙跑出来道:“我跟二爷一样,饭钱……饭钱先挂账,回头一道算。” “一道算,你拿啥跟志行算?”费二爷丝毫不给他面子。 钱俊臣悻悻地说:“志行老弟,我就吃一顿宵夜,白天去衙门当值,捎午在衙门吃。” 费二爷上过他的当,借给他五十两银子,他直到今天也没还,心想那五十两是打水漂了,禁不住嘀咕道:“眼看就过年了,再过几天衙门封印,大老爷们休沐,你去衙门有得吃吗?” “我们和声署又不是顺天府,逢年过节最忙了。” “这倒是,大过年得喜庆,没你们热闹不起来。” “二爷,钱老爷,这些都是小事,外面冷,我们进去坐,我还有点事想请教二位。” “啥事?” 韩秀峰掀开帘子把二人请进堂屋,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好地问:“二爷,像我们这样的会馆京城应该不少,您老晓不晓得人家是怎么经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会馆首事(四)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志行,你是问像我们这样的府馆?” “嗯。”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韩秀峰为啥问这些,苦笑着说:“京城是有不少府馆县馆,不过大多是江浙、湖广、安徽、山西的,人家要么朝中有人,要么在京官员多,不光有试馆,还有铺面,在城外甚至有义馆。我们朝中没人,在京官员又只有这几个,跟人家没法儿比。” “行馆呢,我们重庆在京城有没有行帮,有没有行馆?” “更没有,”费二爷接过潘二端来的茶,无奈地说:“虽说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财赋占大清十分之一,被朝廷誉为不涸之财源。却向来少巨富,几乎没听说哪个州县有富商大贾。省内商户倒是活跃,不过大多是客籍,钱全被江浙、湖广、山陕商人赚走了,更别说在京城了。” “唉……我们四川人是不大会做生意。”想到巴县快成八省行帮的天下,韩秀峰失望的点点头。 钱俊臣抬头道:“我们四川的商贾是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韩秀峰下意识问:“钱老爷,我们四川有没有在京城的商家?” “志行,能不能别再这么喊,且不说你也是官身,就我现在这样算啥子老爷。你要是瞧得起我钱俊臣,我们就以兄弟相称。” “行,以后就称呼钱兄。” “好,我们说正事,”钱俊臣抬头看看杜三,竟摇头晃脑地说:“泸州等地酿有小酒大酒,自春至秋,酤成即鬻,谓之小酒;腊酿蒸鬻,候夏而出,谓之大酒!诗人墨客留有赞酒诗文,黄庭坚曰:江安食不足,江阳酒有余。杨慎曰:江阳酒熟花似锦,别后何人共醉狂,又曰:泸州龙泉水,流出一池月。把杯抒情怀,横舟自成趣。” 出口成章,果然有学问,可惜中了进士也做上了官却没赚到钱。 韩秀峰暗叹口气,追问道:“钱兄,你是说有四川同乡在京城卖泸州的酒?” “正是,”钱俊臣喝了一小口茶,眉飞色舞地说:“去年春节省馆团拜,喝的便是泸州‘温永盛’的老窖。二爷,那天你也去了,你也喝过。” “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好像还有个啥典故。”费二爷沉吟道。 “这我记得,”钱俊臣对去年团拜时喝过的美酒念念不忘,竟如数家珍地说:“这泸州老窖原来不是‘温永盛’的,最早是顺治朝的一个舒姓武举,在陕西略阳带兵时发现当地的酒好喝,便多方探求酿酒诀窍。后来解甲还乡,把当地的万年酒母、曲药、泥样全用竹篓装上,聘请当地酿酒师傅,一起回泸州老家,在泸州城南选了一块泥质适合做酒窖的地方,恰好附近有一口‘龙泉井’,井水清洌而甘甜,与窖泥相得益彰,于是开设酒坊,试制曲酒,这便是泸州的第一个酿酒作坊——舒聚源!” 提到武举,杜三来了兴趣,禁不住问:“后来呢?” “在舒家子弟苦心经营下,‘舒聚源’之名开始在我们四川乃至云贵传开。可惜到雍正朝时,舒家第八代当家的子弟败家,竟把窖池卖给泸州另个一酿酒世家——温家,‘舒聚源’就此更名为‘温永盛’。温家历代子孙秘方研制,苦心经营,‘温永盛’老窖也从此名扬天下。” 韩秀峰能喝点酒但不馋酒,打听这些更不是想找酒喝,紧盯着他问:“钱兄,这么说‘温永盛’在京城有分号?” “分号倒是没有,我们去年能喝上‘温永盛’的老窖,是因为温家有个子弟想在京城打开销路,不晓得走了谁的门路,竟把他家的酒送到了我们四川会馆的团拜宴上。” “晓得他住哪儿吗?”韩秀峰追问道。 “这就不晓得了,不过也不难打听,京城没有泸州会馆,但有泸县会馆,想晓得他还在不在京城,明天去泸县会馆一问便知。” “钱兄,除了泸州温家,你还晓得有谁在京城做生意的?” “有一个做桐油生意的商贾,成都府人氏,姓啥叫啥我忘了,不过我晓得他住哪儿。” 费二爷忍不住问:“你咋晓得的,是不是找人家借过钱?” 钱俊臣不高兴了,竟拍案而起:“二爷,我钱俊臣不管咋说也是读人,还是赐同进士出身。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就算饿死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商贾低头,去做这有辱斯文之事!” “那你还跟伊六借钱。” “伊勒根又不是商贾,他爹在内务府当过差,他哥是礼部的笔帖式,他自给儿也捐个七品顶戴,跟他借钱不丢人。” 杜三心想你都这样了还瞧不起商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韩秀峰想的却是怎么才能把欠费二爷的四十多两银子赚回来,顺带着再赚点生活费,又好地问:“二爷,团拜是咋回事?” “每年春节,各省会馆都要设宴,在京大小官员都会参加,平时不能带家眷,团拜那天可以。不但能共叙乡谊,不但有酒席吃,还有戏看。一年到头,数团拜那天最热闹。”费二爷顿了顿,又笑道:“去年团拜时钱老爷诗兴大发,还作了一首诗,赢了个满堂彩。” “是吗?”韩秀峰笑问道。 这是钱俊臣最得意的一件事,竟一脸陶醉地吟道:“尘封锁钥应手开,百年哀惋暗伤怀。两朝会馆兴与废,四海乡朋去复来。智辟城南悲喜路,慧开京畿浮沉载。掩卷回眸楼高处,当年桑梓为谁栽!” 韩秀峰不会吟诗作对但不意味着不懂欣赏,拱手道:“好诗!钱兄大才,真是一首好诗!” “让老弟见笑了,那天是多喝了几杯,有感而发。” “好诗好诗,钱兄,今年我们重庆会馆也要设宴团拜,届时请你再作一首,作完我为你勒石立碑。” 不等钱俊臣开口,费二爷就惊诧地问:“我们这破落会馆也团拜,志行,你不是在说笑吧?” “二爷,我不是在说笑。”韩秀峰摸着下巴,笑看着众人道:“过年,一定要热热闹闹,我不光要请二位,不光要请吉老爷、王老爷,还要请在京做生意的四川同乡。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事得劳烦您二位帮着打听,打听到之后我再一一登门发请帖。” “志行,你打算请商贾!”费二爷一脸不可思议。 “不管咋说都是同乡,请他们过来共叙乡谊多好。”韩秀峰看着斑驳的墙壁,凝重地说:“我们不会白请,他们更不会两手空空过来,如果能请到十几二十个在京城做生意的四川同乡,不但二位不用再担心馆费饭钱,说不定还能筹点银子把这院子翻修一下。” 费二爷喃喃地说:“真要是请他们,他们说不定还真愿意出钱,只是这么做有辱斯文,这么做不合适。” “二爷,我们这儿好歹也是府馆,可您瞧瞧破成啥样,再不筹银翻修就要塌了。您老是第一任首事,我是第二任,要是会馆就这么在我们手里荒废掉,对得起倡建会馆的那些前辈吗?” 韩秀峰抬头看看张贴在墙上的规约,接着道:“事急从权,顾不上那么多了。设宴的事我来张罗,钱兄,劳烦您这几天帮我去打听有多少在京从商的四川同乡,打听他们都做啥生意,打听他们都住在啥地方。二爷,吉老爷那边只能靠您老了,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请来,他不来这事办不成。” 翰林是文曲星下凡,谁不愿意跟翰林老爷一起吃饭。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韩秀峰打的什么算盘,苦着脸道:“志行,我晓得你是为了会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怕丢不丢人,但吉老爷跟你我不一样,你想想,他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可能跟一帮商贾坐一起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二爷,别人我不晓得,您老我是晓得的,您一定有办法说服吉老爷。” “好吧,我试试,他要是不来我也没办法。” “行,先试着问问。”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问:“钱老爷,您这边没问题吧?” 钱俊臣想了想,欲言又止地说:“志行,愚兄的处境你是晓得的,我可以帮你去打听,团拜那天我也可以帮你招呼那些个商贾,我就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但说无妨。” “要是能筹到银子,能不能先借四百两给我。等有了钱我就还上,等我还上之后你再翻修会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重桑梓敦乡谊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会馆本就是给进京赶考的重庆府籍举子和进京补缺的重庆府籍候补官员提供住宿,给在京的重庆府籍官员联络感情、举办团拜、解除危难的地方。 会馆要是能筹到银钱那也是重庆士林的银钱,谁要是敢明目张胆贪这钱,会被重庆士林所不容! 韩秀峰不想有家不能回,更不想让远在巴县老家的亲人被顾老爷等士绅戳脊梁骨,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贪,只想借这个机会混点在京城的生活费,所以既没答应钱俊臣借钱的请求,也没一口回绝,而是借口团拜筹银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敷衍了过去。钱俊臣却看到了希望,连宵夜都顾不上吃就跑出打听。 他前脚刚走,费二爷就把韩秀峰拉到西屋,关上门道:“志行,吉老爷那边我可以帮你去说,但不能就这么去!” “二爷,您老到底想说啥?”韩秀峰坐下问。 “吉老爷的年俸和禄米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两,小户人家一年有二三十两这日子也能过下去,可对吉老爷而言一百多两却是入不敷出。全家的衣食住行,场面上的人情往来,奴仆的犒赏,全眼巴巴指望着那点俸禄。” 费二爷轻叹口气,接着道:“尤其与同僚的人情往来,且不说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就风雅同好们隔三差五举行的文酒之会就让他不堪重负。花朝节、上巳节、端午节、重阳节、苏轼生辰、欧阳修生辰、不定期的夏日消夏集、冬日的消寒会,还有送别的祖筵离亭、偶尔的出游遣兴,每次聚会都要纵酒赋诗,这文酒风流背后都是沉甸甸的开支!” 韩秀峰下意识问:“二爷,您老是说吉老爷手头紧?” “何止紧,他为维持下去,只能靠典当、借贷,借的钱比钱俊臣还多。”费二爷一边收拾旧桌上的,一边苦笑道:“每到年关便是还旧债、借新债的时候。他常常写诗抒怀,曰:随手千金都散尽,又新券买明年。又曰:退笔如飞删旧债,明年券又重新。” 韩秀峰喃喃地说:“我晓得他过得清苦,没想到会如此窘迫。” “他年年借债度日,早已债务缠身!”费二爷长叹口气,无奈地说:“从馆选上翰林到现在,他已经搬过两次家。原来住在官菜园,后来官菜园房租升高,他无力承担,只能搬到北半截胡同。” “二爷,我晓得您老的意思了,您老可以跟吉老爷说,要是这次团拜能筹到银子,就请他作一篇《募建重庆会馆引》,勒石立碑,以谢顾老爷等前辈。”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您老放心,这润笔钱自然是不会少的。” 费二爷笑道:“有你这话我就好跟他开口了。” “劳烦您老了,这么冷的天还得让您老跑一趟。” “应该的,说起来惭愧,我照看会馆这些年竟一事无成。”费二爷拿起顾老爷的信,感叹道:“志行,顾老爷所言非虚,你果然耿直敞亮,果然重桑梓敦乡谊!” “您老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有顾老爷提携也没我韩志行的今天,况且今后还需您老和吉老爷等前辈同乡提携。” “好好好,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 吃完宵夜,费二爷打着灯笼去找吉老爷。 外面飘起小雪,他那么大年纪韩秀峰不放心,让大头陪着他去。 杜三官不大谱儿不小,吃完宵夜便洗脚上床睡觉,潘二和韩秀峰一起收拾好碗筷,回到堂屋点起蜡烛算账。 “四哥,这京城的东西比我们巴县贵得不是一点两点,买一升糙米竟要二十六文,一斤面也得二十文,一个人一个月少说也得吃二十斤粮,光吃粮一个人一个月就要六百文!” 潘二把今天的花销记进账本,又抬头道:“豆油一斤要八十文,花生油更贵。鱼四十八文一斤,猪肉一斤要五十五文,鸡蛋论个儿两文一个,论斤也要四五十文。便宜的好像只有白菜,十文能买一堆……” “京城居,大不易!”韩秀峰轻叹道。 潘二回头看看身后,合上账本问:“四哥,你下午跟二爷和钱老爷说过年我们也设宴团拜,要请多少人,要花多少钱,这花出去的钱能赚回来吗?” 韩秀峰心想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难怪吃宵夜时欲言又止,不禁笑问道:“潘兄,你家是开当铺的,要是有好几个官老爷请你爹去吃酒,其中还有翰林老爷,你爹会不会去?”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要是有翰林老爷请吃酒,我爹不晓得会有多高兴,一定会去。” “这就是了,我们这次不光请吉老爷、王老爷他们,也请在京城做买卖的同乡。他们平时想巴结官老爷都巴结不上,我亲自登门送请帖,他们一定会跟你爹一样会觉得有面子,一定会来的。”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这酒不是白吃的,想跟吉老爷他们把酒言欢,一家至少得出一百两。想求官老爷写幅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加钱。吉老爷是翰林,一幅字怎么也得一百两,王老爷、钱老爷的字一幅也得五十两。” “举人老爷的字呢?”潘二禁不住笑道。 “费二爷的字二十五两,省馆总揽印结具保,我们也不能白照看这会馆,趁过年帮我们重庆府的老爷们卖几幅字,帮老爷们赚点润笔钱。” “这钱赚来还不是要给他们!” “在会馆写的字就归会馆,赚到钱也是会馆的,这是规矩,老爷们不好意思要,但我们也不能一点也不给。” “怎么给,给多少?”潘二急切地问。 韩秀峰沉吟道:“要是真能筹到几百两,多多少少借点给钱老爷,吉老爷和王老爷那边要给点润笔费,反正要留下一半修缮会馆。” 潘二何等精明,岂能不晓得韩秀峰打得啥算盘,嘿嘿笑道:“对对对,会馆这么破是该修修了。房顶要修,墙要刷,桌椅板凳也要添置,里里外外全要修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重桑梓敦乡谊(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翰林院检讨吉云飞生活困顿,这些天过得心神不宁,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债主登门,连诗情也大为衰减。写下一句“忍饥辞债主,烹雪祭钱神”便写不下去了,搁下笔独自坐在炉边发呆。 有人深夜来访,吉云飞吓一跳,以为又是债主。直到老仆把费二爷领进房,他才松下口气。 “初名兄(费二爷的字),你咋又来了?” “博文,我去而复返,是想跟你商量个事。”费二爷看看桌上那半截诗,坐下道:“下午不是让刚来京城的韩四接替我照看会馆吗,没想到顾老爷所言非虚,这韩四做事果然四平八稳,为人果然耿直敞亮,且重桑梓敦乡谊……” 费二爷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吉云飞倍感意外,紧盯着费二爷问:“他想设宴邀请在京商人,想以此筹银修缮会馆!” “他晓得大家伙这日子过得困顿,也想借此筹点银钱……”费二爷说完润笔钱的事,生怕吉云飞不答应,又指指桌上的半截诗:“博文,今年不同往年,西南用兵,户部无银。我看朝廷是不会下旨赏借半俸,供京官度年之用的。而你与我又不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拖家带口,不能让夫人和几个娃跟着饿肚子!” “初名兄,我岂能不晓得你的良苦用心,但这事非同小可,与一帮贩夫走卒把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要是传出去,让我怎么在同僚跟前抬头?” “这又不用你出面,一切由韩四去张罗。” “可是……” “别可是了,”费二爷紧盯着他双眼,语重心长地说:“省馆团拜也会请几个商贾,我们府馆团拜请几个商贾又有何妨。再说团拜那晚又没外人,就我们几个重庆人和几个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同乡。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晓得?” “省馆团拜是会请几个商贾,不过全是捐了顶戴的!” “捐了个官他们就不是商贾了?何况这不是为你我私利,而是为筹银修缮会馆,就算传出去别人也不会笑话的。” 吉云飞心想为修缮会馆筹银这倒是个好借口,再想到这年关确实不好过,顺水推舟地说:“既然韩四愿意出面张罗,会馆又的确要筹银翻修,那就让他去张罗吧。” “团拜那天你一定要赏光!” “行,定下日子跟我说一声,那天我去便是。” ……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费二爷说吉老爷答应来会馆参加团拜,钱俊臣更厉害,不但打听到去年给省馆送酒的泸州温家子弟仍在京城,还人托人打听到另外七个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同乡。据说买卖做得都不小,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 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也忙得不亦乐乎。 先是买了些糕点,跟着自来熟的潘二,以重庆会馆首事身份拜访街坊邻居,顺便提前跟街坊邻居借桌椅板凳和锅碗瓢勺,不然团拜那天没法儿招待贵客。 办完这件事便让潘二带着大头上街转转,让他们先货比三家,看哪边的鸡鸭鱼肉便宜,等团拜前一天再带银钱去采买。他自个儿则同费二爷再次赶到省馆,找张馆长打听补缺的事。 这才过去两天,上下斜街上不仅卖各类年货的商贩越来越多,不光年味儿越来越浓,连街上的人也比前天来时多了,而且一听那天南海北的口音就晓得是从各地来京城赶考的举子和举子的家人。 江浙、湖广、安徽和山西等省馆虽称“试馆”,但进京会试的举子并不住在省馆,而是住相应的府馆、县馆。省馆只是举行团拜、办理印结、联络乡谊、婚丧嫁娶宴请的地方。 四川在京城没几个府馆,县馆更少,所以来自成都、保宁、顺庆、叙州、夔州、龙安、宁远、雅州、嘉定、潼川、绥定等府厅的举子大多住在省馆,一时间人满为患,许多穷困潦倒的京官又蜂拥跑来打秋风,把张馆长忙得焦头烂额。 韩秀峰和费二爷在办理印结的花厅里等了近半个时辰,张馆长才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苦笑道:“初名兄,志行老弟,让你们久等了。他们这些个举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一块儿来,瞧把我给忙的,幸亏两三个月前就开始做准备,不然我恐怕要忙得连饭也吃不上。” 费二爷起身笑道:“他们千里迢迢进京,这一路上不能没个照应。个个约帮,一起出发,自然一起到。” “这倒是,对了,你们重庆府的举子到了没有?” “还没有,一个也没到。” 张馆长招呼二人坐下,好地问:“晓得这次来几个吗?” “三五个应该有吧,具体来几个我真不晓得。” “三五个就算了,要是只来一两个,就给我腾出几间房,我这边实在住不下,为了给他们腾房,早上又劝走一个候补道台和一个候补知府。好在有约在先,他们也不好说啥。” 韩秀峰连忙道:“张馆长,重庆府到底会来几个举子,我们这会儿心里也没数,而且我们府馆您是晓得的,拢共就那几间房……” “我晓得,我就是随口一说。”张馆长一边招呼他们喝茶,一边笑道:“志行,你那方砚台我昨晚给杨大人送去了,杨大人说正合适,打算明儿一早去贤良寺拜访两江总督。” “合适就好,合适就好!”韩秀峰禁不住笑了。 张馆长点点头,接着道:“补缺的事我也帮你跟杨大人提了,杨大人也应承了。不过这事急不来,转班、补班、改班、调班、升班……不管啥缺都有班次,规矩森严,全有章可循,现而今只能先帮你排个班,等年后再想法儿帮你往前头排。” “让张馆长费心了,我不急,我可以等。” “张馆长,班次是排上了,到底补啥缺杨大人有没有说?”晓得韩秀峰不太好开口,费二爷帮着问道。 张馆长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初名兄,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巡检这个缺数盐道、河道巡检最肥。盐政巡检虽说归户部题选,河道巡检虽说归工部题选,然后移文吏部报备,但事实上连户部和工部也不太好去争,而是两淮盐政和河道总督们说了算。” “这么说盐道巡检和河道巡检没希望?” “没有,不过你们放心,有杨大人在,志行早晚能补上个好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人生无处不相逢 什么时候能补上缺,到底能补上个什么缺没个准信儿,费二爷担心韩秀峰沉不住气,一走出会馆就劝慰道:“志行,补缺这种事急不来,急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为今之计只有等。” “二爷,我晓得缺没那么好补,况且我刚到京城,刚投上供,对啥时候能补上倒不是很急,只是觉得就这么干坐在会馆里等不是事。”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又苦笑道:“人就怕闲,一闲下来心里就不踏实。” “谁说就这么干坐在会馆里等的?”费二爷反问了一句,如数家珍地说:“吏部每月汇总一次各部院和各省共空出多少缺,掣签也每月一次,谓之‘月选’。满蒙汉八旗官员每月上旬掣签,笔帖士中旬掣选,汉员下旬掣选。每逢双月,掣选除班、升班的官员;每逢单月,掣选补班的官员,唯有闰月不开选。又因除班和升班官员较多,在京的候补候选最为关注,所以双月被称之为‘大选’。” “二爷,您老是说我每月下旬都要去吏部听信?” “当然要去,不然被掣选上都不晓得。” “去也好,至少每月都有个盼头,”韩秀峰想了想,又好奇地问:“二爷,除班是啥班,到底啥意思?” 费二爷笑道:“除班是满汉官员初授或新授官职之班次,有多途,诸如以科举初授者,文进士一甲一名除修撰;以考除者,满洲顺天府学教授以文进士、文举人,由礼部考拟正陪,交部引见除;以拣选除者,太常寺、陵寝衙门满洲读祝官、赞礼郎,鸿胪寺满洲鸣赞,各由该寺咨部奏派大臣会同拣选引见;以贡生、监生、官学生等人除及以效力期满除者、以保举除者、以议叙除者等等。” “我呢,我是哪一种?”韩秀峰追问道。 “你属捐输,京官郎中以下,外官道以下皆按例除。” 官职太多,规矩太多,韩秀峰似懂非懂,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每月下旬吏部掣签时去听信儿就是了。 回到重庆会馆,喊同样刚从外面回来的大头和潘二打扫堂屋和东厢房,打扫空着的那四间“状元房”,为年底的团拜宴和接待即将抵京的举子做准备。 …… 任禾从巴县启程前找算命先生算过日子,也不晓得算命先生跟韩秀峰用的是不是同一个版的历书,给他算的日子也是十月十二号。 十一号去报恩寺上香许愿,十二号天没亮就去祠堂祭祖,祭完祖便带着弟弟任怨去白市驿和来凤驿与早约好的三个同年先后会齐,走得不是水路,也不是直奔京城,而是一起走旱路先去省城成都拜见学台,填写亲供(填写证明其举人身份的年龄、籍贯等手续),领了十两路费和火牌,再走旱路翻秦岭,经陕西、山西、河北三省进京。 走旱路不完全是走,从成都府到秦岭那一段可以雇车,翻过秦岭进入陕西地界又能雇车,并且有火牌在手,去驿战雇车不用花钱。车上插着“礼部会试”的旗子,正所谓“公车进京”! 车比船快,且路程要近一些,所以任禾虽然先去了一趟省城,但路上用的时间却不比韩秀峰多,经过近两个月颠簸,终于赶到了北京城。 本以为到了天子脚下,应该跟之前一样通行无阻,结果一到崇文门就被几个税吏给拦下了。“火牌”不管用,“礼部会试”的旗子一样不管用,连同随行家人在内的一行七人,竟被勒索了四十五两银子才进了城。 任禾越想越窝火,禁不住说:“君杰兄,刚才你为啥拉着我?这帮胥吏太可恶,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讹我们的银子,我就不信没说理的地方,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我也不怕!” 何恒这是第二次进京会试,对京城比较熟悉,苦笑着劝道:“老弟,这帮胥吏是可恶,不过这事还真没地方去说理,你我只能自认倒霉。” “凭啥!” “崇文门税关虽是户部的税关,但事实上从监督到委员、从委员到税吏全是内务府委派的,收的税银也归内务府。换言之,他们是在替皇上收税!别说我们这样的举子,就算各省藩台、臬台进京他们一样敢拦下收税。” 任禾咬牙切齿地说:“可是课税有课税的章程,他们不光不按章程收税,而且巧立名目敲诈勒索!” “是啊,太无法无天了!”另一个举人也气呼呼地说。 “无法无天又能拿他们怎样?连五城察院的巡城御史都管不了,你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巡城御史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愿去管。”任禾深吸口气,冷冷地说:“等来年金榜题名,看我任禾咋收拾他们,不参他们一本这几十年圣贤书白读了!” “那也要等到来年,”何恒边带着众人往宣武门方向走,边笑道:“当务之急是先去会馆安顿,也不晓得綦江、大足和荣昌的那几位有没有来。要是他们几位也来,并且在我们前头到,那我们就得自给儿去贡院附近找地方住了。” “为啥,我们重庆府不是有会馆吗?”江津县的刘举人不解地问。 “我们重庆府在京城是有会馆,但规模无法与江浙、湖广的那些府馆相提并论,就一个三合院,留给我们这些举子住的拢共只有六间房,去晚了自然住不下,只能自给儿掏钱去租房。” “君杰兄,这么大事你咋不早说!” “我以为你们晓得呢。” “走走走,我们走快点,可不能让綦江、大足的那几位抢我们前头。” …… 三位举人背着行李,招呼各自的家人走快点,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重庆会馆。 何恒这是第二次来,当仁不让地上前喊门。 大头正忙着做宵夜,韩秀峰正在西厢房里和钱俊臣一起斟酌给商贾的请帖咋写,潘二没事干,急忙跑出来开门。 “请问您几位是……”见喊门的人身后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潘二一时间竟愣住了。 “你又是谁?”重庆府辖下十四个州县和散厅的举人何恒几乎全认得,见潘二不是重庆府的举人看上去又不像个官,下意识问:“费二爷呢,费二爷在不在?” “费二爷刚出去,”潘二反应过来,连忙让开身体,一边招呼他们进院儿,一边看着任禾兄弟笑道:“这不是任老爷和任二爷吗,您二位咋也来京城了,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京城不是巴县 韩秀峰大婚那天任禾去搅过局,甚至当面羞辱过韩秀峰,潘二对他印象深刻。第二天又去神仙坊送过银票,所以也认得任怨。 韩秀峰大婚那天小院儿里人太多,任禾哪记得他这个小角色,下意识问:“你认得我?” 不等潘二开口,任怨就脱口而出道:“哥,他是韩四的长随。” 任禾反应过来,不动声色说:“果然是故人,这么说你家老爷已经到了,也住在这儿?” 潘二现而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官老爷见多了,这院子里就住着两个,其中一个从六品的武官不但跟他住一个屋,有时候甚至还称兄道弟,不再是在巴县时那个土包子,更不会怕任禾这个举人,嘿嘿笑道:“任老爷,您几位是想住会馆吧,我家少爷正在里头跟钱老爷说话,劳烦您几位在院子里稍等,容小的先去禀报一声。” 想到韩四,任禾就是一肚子郁闷,呵斥道:“放肆,老爷我下榻会馆还用得着你去禀报!” “任老爷好大的威风。”潘二抬头看看东西两排的“状元房”,又回头看看堂屋,不卑不亢地说:“这儿是京城,不是巴县,轮不着您任老爷发号施令。您几位想住这儿,得看我家少爷心情好不好,让不让你们住。” “这是重庆会馆,不是你们韩家!” “这儿的确不是我少爷家,但我家少爷是这儿的首事!首事懂不,哈哈哈哈,就是会馆的管事!” 任禾咋也想不明白应该也是刚来不久的韩四怎么就摇身一变为重庆会馆的首事,正百思不得其解,韩秀峰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跟钱俊臣一起走了出来,见一下子来了六七个人,其中还有曾羞辱过他的任禾,定定心神,拱手道:“任老爷,久违了。” 任禾不认为韩四真是会馆首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从六品的文官,急忙把行李递给任怨,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巴县举子任行之见过老爷,敢问老爷尊姓?” 韩秀峰自然不会让钱俊臣自给儿介绍自给儿,拱手道:“任老爷,这位是礼部员外郎钱俊臣钱老爷!” 礼部那可是管会试的衙门,也是最清贵的衙门,捐纳出身的官哪个衙门都能去,唯独礼部和吏部去不了。 任禾肃然起敬,急忙再次拱手作揖:“原来是钱老爷,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钱俊臣很喜欢这种被人敬重的感觉,拱手回了一礼,笑问道:“几位是来会试的举子吧,我和志行老弟刚才还说算算日子你们也该到来了,没曾想曹操曹操到,我们刚说完你们便到了。” “晚生璧山举子何君杰,见过钱老爷。” “晚生江津举子刘始真,见过钱老爷。” 同行的何恒和刘山阳反应过来,急忙把行李交给各自的家人,恭恭敬敬地给钱俊臣行礼。 “都是同乡,无需多礼,”钱俊臣回了个礼,侧身笑道:“三位千里迢迢进京,一路鞍马劳顿,想必都累了。这位是我们重庆会馆首事韩志行韩老弟,三位认识一下,请韩老弟帮你们登记下火牌,早点安顿下来歇息吧。” “任老爷,何老爷,刘老爷,里面请。”韩秀峰微笑着拱手道。 “韩四,你真是会馆首事?”任禾一脸不可思议。 “这还能有假?”杜三伸着懒腰从东屋里走了出来,搂着韩秀峰的肩膀笑道:“我二弟正是会馆首事,你们想住这儿得给我二弟交馆费。” 杜三说完,放下胳膊,有意无意地敞开棉袄,露出里面官服上的补子。 武官的补子跟文官的不一样, 何恒打心眼里瞧不起杜三这样的武官,像是没看见一般不解地问:“钱老爷,费二爷呢,我记得费二爷是首事。” “二爷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刚才出门有点事,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外面不说话地方,三位进来说。” “走走走,都杵在院子里干嘛?”杜三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第一个走进堂屋。 韩秀峰很想让大头和潘二把任家兄弟赶出去,但这里本来就是专门给进京赶考的重庆府籍举子提供住宿的地方,只能坐到八仙桌上首,拿起搁在香案上的登记簿,一边示意潘二磨墨,一边淡淡地说:“会馆有规约,三位可以住,并且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但每人要交二两银子的馆费。” 何恒这是第二次住,晓得会馆的规矩,从怀里摸出钱袋,取出一把碎银:“这里应该有二两,劳烦韩老弟了。” “谈不上劳烦,何老爷,您先坐。” 任禾暗骂了一句小人得志,回头示意任怨取银子,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韩秀峰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先收银子再登记,登记完他们的火牌,抬头道:“三位,眼看就要过年,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对外地来京人员管得严,你们的家人一样要登记造册,劳烦你们的家人出示一下户口牌。” 乾隆朝时朝廷对在京城讨生活的流民管得严,顺天府经常会同五城兵马司查究遣送,后来流民越来越多,想管也管不了,也就不怎么管了。 正因为如此,何恒上次来时就没给随行的家人去办户口牌。 任禾和刘山阳之前没来过京城,一切以何恒马首是瞻,不但没帮家人办而且压根没想过户口牌这事,以为他们有火牌就行。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晓得该咋说。 “没带?”韩秀峰紧盯着任禾问。 “我们不晓得这事,家弟没户口牌不行吗?”任禾微皱着眉头问。 “也不是不行,而是不稳妥。” “咋个不稳妥?” 韩秀峰搁下笔,不缓不慢地说:“非京籍军民人等在京,全得登记造册,全得录入甲长、坊正的循环号薄。要是不登记、不录入,没被衙门查到没关系,要是被查出不光令弟会有麻烦,连我这个会馆首事也会被牵连。” 钱俊臣岂能猜不出韩秀峰这是打算敲竹杠,故作严肃地说:“三位,你们也太大意了,带家人来京城,竟然不去衙门给家人办户口牌!这是有会馆的,要是没会馆,外面那些客栈谁敢让你们住。” “钱老爷,我……我上次来,我家人没户口牌也没事。” “上次是运气好,何老弟,今时不同往日,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京畿重地,自然要比太平年景管得严。” “钱老爷,我们来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韩老弟,都是同乡,你帮着想想办法吧。”钱俊臣回头道。 韩秀峰心想你要么不开窍,一开窍竟配合得如此默契,强忍着笑道:“还能有啥办法,只能花点银子托人去衙门打点。” “花点银子也行,韩老弟,要花多少银子?”何恒急切地问。 “一个人少不得十两。” “这么多!” “何老爷,您又不是头一次来,应该晓得京城啥都贵!您说说,在京城十两银子能干啥?” 为进京会试何恒筹了三千多两盘缠,做好了万一落第就不回去的准备,身上有银子,心中不慌,见钱俊臣都说这事很麻烦,不想让钱俊臣和杜三那个从六品的武官看笑话,一口答应道:“十两就十两,劳烦韩老弟了。” “谈不上劳烦,韩某承蒙翰林院吉老爷、礼部钱老爷、工部王老爷等在京同乡信赖,被委以重任照看这会馆,自然要把三位伺候好。” 韩秀峰扯虎皮当大旗,煞有介事地显摆了一通,便让他们报上各自家人的年龄、籍贯,一一登记下来,注上来京事由,收下四十两银子,又笑道:“三位,会馆就这么大,拢共就这么几间房,所以我只能给三位三间房,只能委屈三位与各自的家人挤挤。” “这我晓得,上次也是一家一间。” “晓得最好,不晓得的真会以为我慢待三位呢。”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会馆今年开伙,钱老爷、杜老爷和费二爷都在会馆吃,三位和三位的家人也可以搭伙,饭钱和茶水钱十天一结,我估算过,每人每月的饭钱和茶水钱有一两五银子应该够了。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能省则省,三位说是不是?” “每人每月要一两五银子,我不如出去吃呢!”任怨不晓得京城的物价有多高,忍不住嘀咕道。 杜三冷不丁爆出句:“连这点饭钱都舍不得花,还来京城会啥试。” “大哥,这不能强求。”韩秀峰看了一眼杜三,随即回头笑道:“任老爷,任二爷,您二位要是嫌贵大可以出去吃。再就是会馆有会馆的规约,每日亥时大门上锁,上锁之后便不能出去,在外面有啥事耽误了我也不会给诸位留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尊卑贵贱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何恒来过京城,晓得在外面吃不会比在会馆跟韩秀峰等人搭伙便宜,痛痛快快掏了他和他家人一个月的饭钱和茶水钱。 至于韩秀峰所说的开门关门时间,何恒更不会说什么。 因为从四川到京城这一路上的驿站乃至京城的那些客栈,也全是亥时关门上锁,第二天卯时才开门。而会馆不但要跟驿站客栈一样防火防盗,并且要安静,毕竟住着好几个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有些举子喜欢挑灯夜读,大半夜喊门砸门不但会影响人家用功,也会影响别人歇息。 任禾打心眼里不想跟韩秀峰搭伙,可是见刘山阳也跟着掏了一个月饭钱和茶水钱,并且礼部钱老爷一样在会馆里吃,只能让任怨掏钱。 他们给的全是碎银,而且全是要面子的,谁也不想被人笑话,只能给多不能给少。 韩秀峰看着三堆碎银,为难地说:“三位,怎么全是碎银,我又没戥子(称银子和黄金的秤),这让我咋给你们找!” 何恒摆摆手,起身笑道:“不用找了,多也多不了多少。韩老弟,我们住哪间房。” “西边有两间,东边也有两间,三位是商量一下,还是抓阄?” “全是自给儿人,抓啥阄,有房就行。” “好,我给三位拿钥匙。” …… 听说费二爷住在西面最北侧那间,何恒提出住费二爷隔壁。 刘山阳和任禾没说啥,韩秀峰更不会说啥,打开锁,把钥匙交给他们,让他们自给儿铺床收拾,便转身让潘二去街上打点烧酒,再买点下酒菜,给他们三人接风。杜三睡了一天,刚来的这三位又不待见他,干脆跟潘二一起上街打酒买菜。 他俩前脚刚走,费二爷后脚就回来了。 与何恒久别重逢,如假包换的他乡遇故知,老爷子格外高兴,问这问那,聊得不亦乐乎。 韩秀峰陪他们摆了一会儿龙门阵,出来看宵夜有没有准备好,才发现任禾竟跑西厢房去了,好像还带着文章去的,钱俊臣堪称礼贤下士,正滔滔不绝地评点。 “少爷,准备好了,啥时候开席?”潘二擦干手,跑过来问。 “又不用等谁,开席吧。” “好咧,我去喊二爷。” 韩秀峰走进堂屋,只见八仙桌上摆着一碟熏猪肘、一碟猪皮冻、一碟开花豆、三个切开的咸鸭蛋和一碟大头前几天刚泡的也不晓得有没有泡好的泡菜,中间是一个昨天刚买的火锅,锅里煮着大白菜、豆腐、猪血和几片五花肉。 凉菜、热菜全有了,酒搁在香案上,虽然没花多少钱,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 大头端着一碗还没完全泡开的粉条,走进来献宝似的问:“少爷,这一桌酒席咋样?” “不错,蛮好。”韩秀峰夸了一句,好地问:“你们呢,你们吃啥?” “做好了,跟中午一样炖白菜,还放了二两肉。” “咋不多放点。” “有肉吃就不错了,哪能放多少。”大头嘿嘿一笑,放下粉条擦了擦嘴,旋即又在他自给儿衣裳上擦手。 擦了嘴巴上还有油,一看就晓得偷吃过肉,韩秀峰装着没看见一般走到西厢房门口,喊道:“钱兄,任老爷,宵夜了!” “哦,来了!” 钱俊臣意犹未尽地打开门,费二爷、何恒、刘山阳也到了,韩秀峰招呼道:“二爷,各位老爷,请入席。” “哎呦,有酒有肉,这么丰盛!”费二爷倍感意外,竟看着满桌子酒菜搓起手。 “二爷,今晚虽是接风宴,虽是为何老爷、刘老爷和任老爷接风洗尘,但您老德高望重,得上座。” “志行,我还坐这儿吧,我是沾君杰他们的光,哪能坐主位。” “二爷,志行老弟都说了,您老德高望重,您不坐主位谁敢坐主位。” “是啊是啊,二爷请。”刘山阳也附和道。 “二爷,全是自给儿人,让坐你就坐。”钱俊臣把费二爷拉坐到主位,随即一边招呼众人入席,一边笑道:“志行,杜千总呢,杜千总咋不过来?” “不用了,我正吃着呢!”杜三不愿意跟他们这帮读人一起吃酒,确切地说怕他们几口酒下肚就吟诗作对、之乎者也。在门口看了一眼,又回他自给儿屋去了。 韩秀峰觉得这样不好,正打算去把他拉来,任怨兴冲冲跑了过来,刚抬起左腿准备跨门槛,潘二竟走上去把他给拦住了。 “任二爷,你这是做啥?” “宵夜啊,你们不是要给我们接风嘛。” “我们是给任老爷接风,不是给你接风。我说任二爷,你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咋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走走走,去东屋跟大头他们一道吃。” 能坐八个人的桌子只有五六个人,明明有空位置却不让坐,任怨被潘二说得很尴尬,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任禾一样尴尬,却不好跟潘二发火。 因为场面上讲究的是尊卑贵贱,他是举人老爷,他弟弟不是,要是让他弟弟上桌就是失礼,会让钱老爷和费二爷笑话的。 正不晓得该说点啥,韩秀峰笑道:“任兄,在哪儿吃不是吃,走,我们一起去东屋。” “志行,开啥玩笑,你是会馆的当家人,你咋能走!”费二爷下意识站起身。 韩秀峰晓得他们几杯酒下肚不是吟诗作对就是讨论锦绣文章,不想掺和更不想被他们耻笑,拱手道:“二爷,何老爷他们不晓得,您老是晓得的。杜千总是我义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东屋喝闷酒,您老吃好喝好,我一会儿再来给诸位老爷敬酒。” “好吧,我晓得你是个重义气的人,让你坐这儿你也吃不好。” “志行,等会儿一定要过来。”钱俊臣也笑道。 “一定一定,诸位请慢用,”韩秀峰再次拱拱手,回头交代道:“长生,一定要把几位老爷伺候好。” “晓得,”潘二咧嘴一笑,走到香案前拿起酒壶开始帮费二爷等人斟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兵部掣选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堂屋讲究尊卑贵贱,任老二身份低微不能跟费二爷坐一桌,外面同样如此。 东边三间房还空着一间,现在变成了杜三吃酒的地方。堂屋里的接风宴他帮着张罗的,所以堂屋桌上有的菜他这儿全有,只是份量没那么多。 韩秀峰先去隔壁看了看,见何举人、刘举人的三个家人正跟大头一道围在炉子边吃,任老二虽然不太高兴但一样端着碗站在边上吃,有放了海椒的猪肉炖白菜,有泡菜,糙米饭更是管够,只是没熏猪肘等凉菜,便跟他们打个招呼过来陪杜三。 杜三喝完碗中酒,冷不丁抬头道:“二弟,明儿一早我去兵部。” 韩秀峰夹起一颗开花豆,笑道:“我晓得,这么大事我咋可能忘,明儿一早我和二爷陪你去。” “我不是说这事。” “大哥,咋了,还有啥事?” 杜三放下筷子,愁眉苦脸地说:“二弟,我要是被外放去广西平乱,我们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诀。我要是战死沙场,客死他乡,你嫂子和你那两个侄子今后的日子该咋过?我是个粗人,但不是没心没肺,想想就害怕,想想就难受。” “别瞎说,你吉星高照,只会建功立业,不会战死沙场!”韩秀峰帮他斟满酒,又笑道:“大哥,我还等着你做上副将、做上总兵,到时候去沾你光呢。” “二弟,你别哄我开心,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论武勇,我连大头都不如。论排兵布阵,我一样不见得比那些犯上作乱的贼匪高明。况且我只是个千总,又不是总兵,一到任就得事事听人家的,要是遇上个啥也不懂的上官,到时候死都不晓得咋死的!” 能看得出来,他是真怕了。 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放下酒壶道:“大哥,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事到如今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不做这个官,不补这个缺。要么咬着牙领官凭走马上任,上任之后凡事多留个心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先把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缺一定是要补的,这个官也是要做的,不做这日子一样没法儿过。” “那就赌一把,先看看能补上个啥缺,真要是被外放去广西平乱,就我刚说的做。” “只能这样了。”杜三端起酒一饮而尽。 …… 杜三心情不好,喝着喝着竟又喝醉了。 韩秀峰让大头来照料他,拿起剩下的半壶酒去堂屋。 不出所料,费二爷、钱俊才和任禾他们不光酒兴浓诗兴也浓,吟诗作对,对不上来罚酒。韩秀峰不想自取其辱,敬了一圈借口有事先溜,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晓得他们昨晚全喝醉了。 费二爷酒没醒,他只能陪杜三一起去兵部。 兵部在长安街上,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道路泥泞不堪,不光鞋脏了湿了,连裤子上都是泥水。 来得太早,衙门还没开,不过就算开了也不能进,只能在门口守着,等兵部堂官在里头掣签,等掣选结果出来喊到名字再进去。据说兵部笔帖式会唱名,唱完名还会张榜公布掣选结果,并且就贴在前头的墙上。 韩秀峰见天安门方向又来了几个武官,低声问:“大哥,他们好像也是来听信儿的,你认不认得?” 杜三甩甩脚上的泥,看着迎面而来的几个武官道:“不认得,没见过。” “三年前落第的武举不光你一个,应该能碰上几个熟人。” “我上次来时就在校场上射了几箭,掇了掇石头,然后默写了一篇武经,考完就回会馆了,哪有啥熟人。” “我们重庆府难不成就你一个武举?” “那次还真就我一个。”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兵部衙门大开,从里面跑出一队衙役,紧接着出来两个从六品的笔帖式,站在门口环视着众人。 “快了,快了,马上开始了。” “什么马上开始?” “掣签,也就是抓阄。” …… 韩秀峰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光顾着聊天,竟不晓得已经来了二十多个候补和候选的武官。不用问也晓得他们中有跟杜三一样的武举,甚至有武进士,同样有捐纳出身的。 看不见大堂里头,但听身后的人议论能想象出里头的情景。 一个高高瘦瘦的从五品武官眉飞色舞地说:“听说今儿个是尚大人和都察院兵科给事中黄大人、河南道御史古大人主持抓阄。尚大人和侍郎大人抽名字,给事中和御史大人抽官缺。” “抽到之后呢?”一个武官好地问。 “抽到唱名。” “唱完名呢?” 高高瘦瘦的武官得意洋洋地说:“唱完名,兵部把抽中者的名单交给九卿、科道官员,会同复查我们这些人的详情,把行为不端,出身不正,混冒籍贯,虚捏年岁,年老衰疾的举出,交兵部奏闻,验看无误的再履行引见,引见完就可以去礼部领凭赴任。” 韩秀峰心想原来掣选武官不只是兵部的事,居然惊动那么多衙门,甚至有御史。 正感慨不管文官还是武官,这个缺都没那么好补,兵部衙门里有人放声高唱:“参将,广西提标右营,贺荣贵,陕西壶关,行伍!” “守备,广西提标左营,熊继仁,山东邹平,武举!” “游击,广西抚标富贺营,滕金斗,河北保定,荫生!” …… 这是按官缺、某人、籍贯、出身来的,刚唱的这个腾金斗是河北保定人,他的父辈或祖辈做过三品以上的大官,所以是荫生出身。那个山东邹平的熊继仁跟杜三一样是武举,也被外放去广西,不过一个要在广西巡抚麾下效力,一个要在广西提督麾下效力。 韩秀峰听出了点门道,正琢磨吏部“月选”是不是也跟这差不多,兵部大堂里的人又唱道:“千总,广西提标三里营,杜卫方,四川南川,武举……” 杜三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被外放去广西平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只言片语 谁也不晓得两广的情形,韩秀峰只能跟潘二一样帮杜三往好处想,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收拾行李和被褥。 “潘兄,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罐药呢。”韩秀峰从一个布包里取出装有金鸡纳霜的小陶罐,小心翼翼拔掉塞在罐口的布团,走到窗边看了看,又举起来嗅了嗅。 “你忘了我可没忘,”潘二接过陶罐笑道。 “没忘咋不想法拿出去换点银子?” “四哥,这儿是京城,走到哪儿都有药铺。在我们老家金贵的药,在京城不一定金贵。再说我们又不急着用钱,不如先留着。” 韩秀峰沉吟道:“留着也行,不过不能留太久。你想想,砒霜放久了都毒不死人,这药估计也差不多。” “这我还真没想过。” 潘二下意识举起陶罐嗅了嗅,正准备说等会儿去找几个药铺先打听打听金鸡纳霜的行情,大头在隔壁喊:“二哥,还有点剩菜咋办?” “这用得问吗,留着晚上给任禾那龟儿子吃。”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任怨因为任禾借银子给钱俊臣的事窝着一肚子气,在屋里躺了大半天,刚才尿急出来解手,依稀听见韩四和潘二在东屋里说砒霜,心想韩四买砒霜干啥。正狐疑,又听见潘二跟大头说啥子给他大哥吃,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韩秀峰不晓得他在外头,拉开门,打算把收拾好的行李往堂屋东厢房搬。 任怨听见动静,急忙跑出会馆。 韩秀峰没见着他人,就算见着也不晓得任怨因为无意中听了个只言片语被吓得半死,喊大头一起帮着搬,搬好再收拾,收拾完两间房又一道准备十来个人的夜宵。 任怨担心任禾回来后稀里糊涂着了韩四的道,没敢跑远,就这么守在胡同口等,等到钱俊臣、任禾、刘山阳回来时已被冻得瑟瑟发抖。 任禾一见着他就不解地问:“二弟,你守在这儿干嘛,你看看你,脸都冻青了,鼻涕都冻出来了。” 任怨擦干鼻涕,迎上来急切地说:“大哥,不好了,你不能回会馆!” “为啥不能回?” “那不是啥会馆,那就是个黑店!”任怨看了一眼钱俊臣,心有余悸地说:“大哥,韩四要害你,他连砒霜都买好了,跟潘二和大头说留着晚上给你吃!” “什么,他想害我?”任禾大吃一惊。 “大哥,真的,他们鬼鬼祟祟躲在东屋里商议,正好被我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钱俊臣不认为韩秀峰会做出这等谋财害命之事,一把抓住他胳膊问:“任二,你晓得你在说啥?志行啥样的人我是晓得的,他跟你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怎么会害你们的性命?” “钱老爷,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他……他跟我哥素有嫌隙,一定是怀恨在心,想用砒霜毒害我哥。”见钱俊臣和刘山阳将信将疑,任怨抬起胳膊指着天赌咒发誓:“天地良心,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 钱俊臣回头问:“行之,你与韩四果真素有嫌隙?” 任禾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只能模棱两可地说:“是……是有些过节,钱兄,不管您信不信,要不是我二弟提起,我早忘了这事!我任行之堂堂的举人咋可能跟他一般见识,就算有啥事也不会跟他一个胥吏计较。” “哥,你忘了他可没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地方不能住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换地方?”任禾越想越窝火,咬牙切齿地说:“他既然起了杀心,想害我性命,我岂能就这么搬走!” 刘山阳越想越蹊跷,忍不住提醒道:“行之,捉贼还得拿赃呢,我看这事得从长计议,不能因为令弟的一面之词就去告官。” “要拿赃是吧,钱老爷、刘老爷,我带您二位去。”任怨也意识到空口无凭,紧攥着拳头道:“我在胡同口守了一下午,没人进去他们也没出来过,砒霜一定还在会馆里,找到砒霜不就行了,铁证如山,我倒要看看他韩四咋抵赖!” 任禾正在火头上,不等钱俊臣和刘山阳开口,就大步流星往会馆走去。 钱俊臣和刘山阳对视了一眼,只能小跑着追了上去。 任禾走进院子,一见着正在井边打水的韩秀峰便厉声问:“韩四,你为何要害我?” 韩秀峰被问糊涂了,把井绳交给刚出东屋走出来的潘二,起身问:“任老爷何出此言,我咋不晓得我要害你?” “砒霜都准备好了,还狡辩!” “砒霜,哪儿有砒霜?”韩秀峰一脸茫然。 “韩四,别装了!”任怨冲上来一把揪住韩秀峰的衣领,声色俱厉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砒霜就在会馆里,你们下午躲在东屋鬼鬼祟祟商议咋害我哥的话,我在院子里听得清清楚楚!” 韩秀峰早看他们兄弟不顺眼,冷冷地说:“先把手松开。” “是不是见东窗事发想跑,这是京城,你能跑哪儿去?”任怨紧抓着不放,回头道:“哥,钱老爷,我揪住他,你们进屋搜,一定能搜着!” “敢欺负我四哥,看我咋收拾你个龟儿子!”大头跑了出来,一把抓住任怨的手腕,他手劲儿多大,任怨被勒得生疼,急忙松开。 韩秀峰整了整衣裳,示意大头放开任怨,紧盯着任禾问:“任老爷,我韩四哪里得罪你们兄弟了,竟诬陷我要害你性命,还口口声声说啥砒霜都准备好了。这事你得跟我说清楚,也劳烦钱老爷和刘老爷帮我做个见证。” “韩四,别装好人,”任怨揉着手腕,咬牙切齿地说:“你跟我哥有夺妻之恨!所以你怀恨在心,想用砒霜毒害哥!” “夺妻之恨?” “你装,接着装,我进去搜,等搜出砒霜看你咋抵赖。” 韩秀峰想了想下午说过的话,猛然意识到他们两兄弟为何这么激动,冷冷地说:“任二,这是重庆会馆,不是你任家。会馆里的大事小事我说了算,我不点头,看谁敢搜!” ……… ps:刚刚过去的一个多月,我们创造了一个记录。肘子的新书《第一序列》在某空只有两百多差评,我们比肘子还火,差评竟高达三百多个。 原来写清朝是原罪! 不光我天天被喷,甚至被人身攻击。连看不下去帮我在书评区和某空发帖解释的书友都跟着被喷,都跟着被人身攻击。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只知道要是没有各位兄弟姐妹的支持鼓励,我的心态很可能会被他们给搞崩,韩四的故事很可能坚持不到今天。 刚接到编辑通知,说安排《韩四当官》在6月1日零点上架,赶紧跟大家说一声,预订下个月的月票。虽然收藏少了点,但还是想争争新书月票榜,想用成绩回应那些喷子。 再就是我们有两个交流群,一个是普群,群号978418538,只要是读者都可以加入;一个是vip读者群,群号760351091,需截图验证粉丝值(不低于2000)。 书还没上架就提这个似乎有点早,也像是在骗打赏,其实不是。 因为接下来我们的版主、副版主会定期组织一些书评和抽奖活动,选中和抽中的书友有《韩警官》《朝阳警事》实体签名书等奖品和礼品。同时,我正在想方设法筹集经费,争取下半年通过抽奖的方式邀请十位书友去韩四家乡走马古镇和韩四做官地方看看的活动。由于经费有限,只能针对正版订阅的书友。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兄弟姐妹,我们已经创造了一个记录,过几天我们将一起再创造奇迹,让那些把“穿清不造反、聚会套电钻”挂在嘴边,让那些“立帖为证”本书会扑,甚至对我和支持我的各位进行人身攻击的那些喷子看看韩四到底会不会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理不辩不明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江津举人刘山阳怎么看韩四也不像个歹人,作壁上观,沉默不语。 钱俊臣早上刚借过任禾两百银子,觉得应该帮任家兄弟仗义执言,走上前道:“志行,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我看任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此事非同小可。依我之见还是让任二去搜搜,要是果真搜到砒霜,你我都是同乡,尚有回旋余地。要是搜不到,也可还你个清白。” “是啊,敢不敢让我搜?”任二咆哮道。 “钱兄,你这是拉偏架。”韩秀峰冷冷地说。 “我怎么可能拉偏架,我这是为你好!”钱俊臣觉得任二不会平白无故声称韩四对任禾起了杀心,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志行,听为兄一句劝,万万不可意气用事,真要是闹到衙门,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钱俊臣话音刚落,他身后有人道:“你们这是咋了,还要去衙门?” 韩秀峰探头一看,原来是费二爷和何举人回来了,连忙拱手道:“二爷,何老爷,您二位回来的正好。我韩志行倒了八辈子霉,真是人在会馆坐,祸从天上来!竟被任二这龟儿子诬陷,说我要害他哥,口口声声说啥子砒霜我都买好了,还要搜会馆,这是打算给我来个人赃俱获!” 费二爷大吃一惊,走上前来厉喝道:“任二,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得想清楚,诬告是要反坐的!” “二爷,天地良心,要是我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劈……”任二生怕费二爷偏袒韩四,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赌咒发誓,发完誓竟泪流满面地控诉起韩四的恶行。 费二爷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看看一脸怒气的任禾,看看欲言又止的钱俊臣,回头道:“志行,任二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但也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你有没有啥想说的?” 何恒深以为然,附和道:“二爷所言极是,正所谓兼听则明,韩老弟,你有没有啥想说的?” 韩秀峰拱手道:“二爷,何老爷,我倒是想说,可您二位没回来前我是百口难辩,压根儿没机会开口。” “现在你可以说了。”费二爷站在众人中间,回头问:“行之,我晓得你在气头上,但理不辨不明,事不鉴不清。总不能光听令弟的一面之词,不让志行开口吧。” 韩四拦住不让搜,任禾很直接地认为韩四做贼心虚,抱着双臂道:“二爷,我可没有不让他开口,不过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啥。” “好,志行,你说。” “且慢!” “行之,你还想说啥?”费二爷回头问。 任禾放下胳膊,指着韩秀峰冷冷地说:“二爷,君杰兄,我任行之寒窗苦读十余载,满腔抱负还未施展,就险些死在这胥吏手里。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可以狡辩,但我一样要搜。只要搜出砒霜就说明他包藏祸心,想害我性命,而这事只能去衙门公断!” 正说着,杜三也回来了。 不等杜三开口问,韩秀峰就不卑不亢地说:“任老爷,不让令弟搜不是我韩四做贼心虚,而是担心你们兄弟包藏祸心,栽赃嫁祸。” “我怎会栽赃嫁祸于你?” “怎么就不可能,在来京路上我就险些被铜天王栽赃陷害,不信你可以问问杜千总。” “二弟,这是咋了?”杜三挤到韩秀峰身边问。 不等韩秀峰开口,任二又信誓旦旦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杜三觉得很不可思议,禁不住笑道:“任老爷,我二弟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不让你们搜,而是鬼晓得你们两兄弟有没有包藏祸心!” “这么说不许我们搜了?”任禾不想耽误工夫,摆出一副不让搜就去告官的架势。 韩秀峰很想借此机会报一箭之仇,但又不想把事闹大,因为闹大对谁也没好处,抬头道:“谁说不让你们搜了,只是搜之前得把话说明白,把话说明白之后得先搜搜你们的身,万一你们身上藏着砒霜,故意从哪个角落里找出来,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任行之还能怕你搜?” “行,我们先把话说明白再搜。”韩秀峰清清嗓子,转身问:“任二,你龟儿子刚才说啥我跟你哥有夺妻之恨,先把这事说明白,是我韩四夺了你哥的妻,还是你哥夺了我韩四的妻?” “你……你……”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任怨一时间竟语结了。 韩秀峰冷哼了一身,转身道:“诸位,任二说不出口,想必任老爷也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一样羞于提及,但事到如今顾不上那么多了,不妨说出来请诸位评评理。别看任老爷现而今八面威风,其实几年前只是个穷秀才,家岳见他可怜……” 韩秀峰把任禾与段家的恩怨一五一十慢慢道来,众人看任禾的目光全变了,心想他不光是个势利眼还是个好色之徒! 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任老爷无情无义再先,在我大婚之日登门羞辱,且污我内人名节在后,巴县老家的街坊邻居尽人皆知。诸位若不信,大可修去问顾老爷,看顾老爷咋说。” “行之,可有此事?”费二爷紧盯着任禾问。 “二爷,这是误会,纯属误会,他大婚当日我是去过,不过是去送贺礼的,是想讨一杯喜酒吃,结果被那些唯恐天下的好事之徒以讹传讹,传成了我登门羞辱他。” “到底是不是以讹传讹,你任老爷心里清楚。”事关琴儿名节,韩秀峰不想多说,转身道:“既然任二一口咬定我买了砒霜,我要毒害任老爷,那就让任二进去搜。不过进去搜之前,得劳烦我大哥先帮我搜搜任二的身。” “搜就搜,我不像你,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任怨抬起双臂,坦坦荡荡。 “好,我来搜,诸位瞧好了!”杜三不认为韩四会下毒害人,当着众人面仔仔细细搜起任二的身,搜完之后起身道:“好了,你进去搜吧,看你龟儿子能搜出个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是砒霜!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任二说搜就搜,先从韩秀峰等人之前住的东屋搜起,翻了半天没搜到砒霜又去搜厨房,搜完厨房又去搜堂屋和东厢房,结果真被他搜出一个装满白色晶状粉末的小陶罐。 “大哥,搜到了!二爷,何老爷,您二位瞧瞧,铁证如山!” “志行……”费二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盯韩秀峰。 韩秀峰却像没事人一般笑问道:“搜到了?” “搜到了,韩四,我倒要看看你龟儿子咋狡辩,”任二捧着陶罐让任禾先看,任禾看完又捧去给费二爷、钱俊臣、何举人、刘举人看,像天桥卖艺似的转了一圈,回到韩秀峰面前:“韩四,瞪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啥?还说没包藏祸心,还说没砒霜,现在铁证如山,我看你也别狡辩了,要么当着我们面吃一口,要么跟我们一道去衙门见官!”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明明晓得这是砒霜还让我吃一口,任二,你龟儿子的心肠好歹毒。” 任二咬牙切齿地说:“你龟儿子能做初一,我咋就不能做十五,谁让你包藏祸心想害我哥的!” 任禾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逼视着韩秀峰问:“韩四,别故作轻松了。事到如今,你有啥好说的?” 钱俊臣不想把事闹大,竟打起圆场:“行之,韩四买砒霜不一定是要害你,砒霜既能害人也能入药,再说会馆有许多老鼠,买点砒霜回来药老鼠也正常。要晓得志行现而今是会馆首事,这些全是他份内的事。” 韩秀峰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能站出来说这番话,心里真有些感激。 费二爷不光读圣贤也读医,虽然医术不高但这些年在京城就靠帮人看病写方子维持生计,凑到任二跟前嗅了嗅,忍俊不禁地说:“行之,幸亏没拉志行去衙门见官,不然真不晓得该怎么收场。” “二爷何出此言。” “罐子里不是砒霜,而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什么?”任二不敢相信自给儿的耳朵,一时失神竟没捧着陶罐,只听见啪嗒一声,陶罐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粉末撒了一地。 “你龟儿子晓不晓得这药多金贵!”院子里全是老爷,一直没敢开口的潘二急了,赶紧挤进来蹲下收拾。然而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地上泥泞不堪,他手脚再快也只搜集了一小把,其它的转眼间全化进了泥水。 费二爷潘二手里捏了一点送到嘴边舔了舔,嘱咐道:“别这么抓着,赶紧去找张油纸包起来。” “二爷,就剩这点了……”潘二心疼的要死,哭丧着脸不晓得该说啥好。 “这点也值四五十两,”费二爷转过身来看着手指上有且仅有的那点药,惋惜地叹道:“好药,真是好药,可惜了,要是没摔没洒能救多少条人命啊!” “二爷,你是说这些不是砒霜?”钱俊臣惊诧地问。 “什么砒霜,这是金鸡纳霜,是专治疟疾和热病的圣药!康熙爷当年患上疟疾,太医院束手无策,幸得洋人进献此药,果然药到病除。”费二爷也很心疼,虽然没患上疟疾却把手指上那点药末舔得干干净净,尽管药很苦却品得一脸陶醉。 任禾缓过神,将信将疑地问:“真是金鸡纳霜,真不是砒霜?” 韩秀峰冷冷地说:“长生手里还有呢,任老爷不信大可尝尝,看会不会死人。” “误会,误会,我就说是误会。”钱俊臣又打起圆场。 “只是这误会的代价未免太大了,”韩秀峰轻叹口气,凝重地说:“任老爷,你虽在巴县羞辱我,甚至污我内人名节,我韩四却不敢忘顾老爷的教诲,不管走到哪儿,不管遇到啥事都念着乡谊。所以你两兄弟昨日下榻会馆,我韩四依然以礼相待。可现而今你们兄弟竟诬陷我要害你,甚至要拉我去衙门见官。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成全你,一起去衙门吧!” “走啊,愣着干嘛,你龟儿子不是想去见官吗?”杜三乐了,一把抓住任禾胳膊,又用左手揪住任二的衣裳:“还有你,敢诬陷我二弟,你们两兄弟一个也别想跑。” 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二爷,钱老爷,何老爷,刘老爷,劳烦您四位一起去衙门帮我做个见证。” 诬告是要反坐的,更重要的是一旦惹上官司就别指望参加来年的会试。任禾顿时吓懵了,面如死灰,傻傻的杵在那儿不动也不吭声。 钱俊臣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心想任禾要是惹上官司,早上借的两百两银子不就不用还了,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再打圆场。 任二意识到麻烦大了,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哀求道:“韩四,一人做事一人当,千怪万怪只能怪我,不关我哥的事,我任你发落,打也好骂也好,跟你去衙门也罢,求求你行行好,别为难我哥……” 费二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转身道:“志行,不管咋说都是同乡,我看还是别声张,还是私了吧。” “是啊志行,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真要是闹到衙门,闹得满城风雨,你我脸上也没光。”何举人跟着打起圆场。 事关重庆府应试举子乃至重庆士林的声誉,刘举人不再作壁上观,也劝道:“志行贤弟,你现而今是会馆首事,得为会馆、为我们重庆士林想想,可不能意气用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杜三跟韩四朝夕相处这么久,越来越精明,岂能不晓得去见官捞不着啥好处,但还是虚张声势地叫嚣道:“你们开啥玩笑,他们两兄弟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二弟,这事不能私了!” 费二爷生怕韩四意气用事,急切地说:“志行,你临行前顾老爷是咋跟你说的,可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看了看地上的泥水,抬头道:“任老爷,你不仁,我韩四不能不义,这事就这么像翻一样揭过去了,也没啥私不私了的。不过令弟摔洒掉的半斤金鸡纳霜你得照价赔,再就是我不想再见着你,赔完银子卷铺盖走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杜三要走 任禾不敢拿前程开玩笑,摔洒掉的金鸡纳霜费二爷估价五百两,他二话不说便让任二掏银票。韩秀峰下了逐客令,他一刻不敢也不想在会馆停留,收拾好行李就跟费二爷、何举人、刘举人道别。 他们两兄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大晚上去哪儿找地方住?钱俊臣借过他两百两银子,不能坐视不理,宵夜也顾不上吃,屁颠屁颠地带他们去找客栈。 他赔的是半斤金鸡纳霜的银子,走时没敢管潘二要剩下的那点,结果被费二爷给盯上了,一吃完宵夜竟拉着韩秀峰讨要。 “志行,你留着那药又没用,不如给我。” “二爷,照理说任禾已经赔了银子,剩下的那点是白来的,送给您老也无妨。可那半斤金鸡纳霜本就不是我的,而是长生从老家带来的。他原打算带到京城来卖个好价钱,结果还没来得及去市面上打听行情,就被任二给摔洒掉了。” “不是赔过银子么。”费二爷满是期待地说。 韩秀峰轻叹口气,无奈地说:“二爷,任禾是赔了五百两,长生却觉得有点少。您老人家发了话他又不好说啥,只能硬着头皮认了,您说这事让我咋跟他开口?” 潘二家是开当铺的,虽说是一个长随却比韩秀峰这个主人还有钱。这一点,从潘二帮钱俊臣垫四十两银子那天费二爷就晓得了,所以对韩秀峰的话深信不疑,只能埋怨自给儿不该多那个嘴,不该帮着估价。 费二爷很失望,站起身打算回房。 韩秀峰突然从香案上拿来会馆的账本,翻开道:“二爷,会馆不是欠您老四十二两银子吗,任二和何举人、刘举人的几个家人来京城竟没带户口牌,我就一人管他们要了十两银子,就这么让他们住下了,真要是出了啥事我给他们担待。” 想到韩秀峰只是个会馆管事并且还是刚接任的管事就敲起别人的竹杠,费二爷轻描淡写地说:“这事我晓得,君杰跟我提过。” 韩秀峰苦笑着从怀里摸出早准备好的银票,又摸出一小把碎银,往他面前一放:“二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您老收下便是,也别管这些银子从哪儿来的。” “志行,难为你了,竟还把我这点事放在心上。”没要到金鸡纳霜却要回了四十多两银子,费二爷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笑意。 “难为什么呀,这是我应该做的,谁让我是会馆首事呢。” “好,这银票我收下,碎银你留着,就当我的饭钱。” “也好,我就不跟您老客气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 费二爷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是帮他讹何恒、刘山阳和任禾银子的,真是感慨万分,又说了一会儿任家兄弟的事,直到大头在外面喊水烧好了,他老人家才回房洗脚歇息。 金鸡纳霜不用出去打听行情,不用出去找买主就“卖”掉了,最高兴的当属潘二,跑进堂屋正准备算算账,算算韩秀峰身上还有多少银子,杜三竟跟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说:“二弟,我不是神医,不会帮人瞧病,更不晓得啥病应该用啥药,但金鸡纳霜我是晓得的,大后天一早我就要去广西上任,那可是烟瘴之地,最容易得疟疾和热病……” “大哥,我晓得你想说啥。”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道:“刚才费二爷跟我讨要剩下的那点金鸡纳霜,我找了个由头没给,就是想着你马上要去广西,想着给你留点。今儿太晚了,黑灯瞎火的万一弄洒了太可惜。长生,明儿一早你上街去买两个瓷瓶,匀一半给杜千总。” “好咧,这事包我身上。” 原来韩秀峰早想到了,杜三不好意思地说:“二弟,你让哥哥我都不晓得咋谢。” “自给儿人,客气啥。”韩秀峰笑了笑,好奇地问:“大哥,下午去礼部顺不顺利,事情有没有办妥?” “过几天大小衙门全要封印,礼部的那些个堂官谁不想早些回家过年,事情办得不晓得有多利落,一下午全办妥了。”杜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从纸袋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份盖有礼部大印和红笔勾画的公文,得意洋洋地说:“瞧瞧,这就是官凭。” 执照 礼部为发给执照事,查定例,外任升迁补放文武官员应于前期投递履历,听候派员带领谢恩,违误不到者指名参处。今据广西三里营千总杜卫方亲身投到履历,本部已于腊月十五日带领该员谢恩,记为此发给执照,限到省后缴销…… 落款是年月日,落款处还注明这份官凭的编号,盖有礼部的大印。 韩秀峰在县衙帮那么多年闲,这样的官照还是头一次见,暗想等将来补上缺也要去礼部领官凭,巡检的官凭估计跟这差不多。 杜三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凑过来看着官凭兴奋地说:“腾游击帮我打听过,三里营是广西提标的分防营,营治在右江道思恩府上林县三里镇,辖上林、三里、乔贤等四个分防汛。汛兵啥德行你是晓得的,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又不是瓜娃子,战事再吃紧他们也不会调汛兵去平乱。” “这我早猜到了,下午我还跟长生说这个缺虽没啥油水但也没啥危险。” “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能补上缺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这倒是。”韩秀峰把官凭还给他,想想又好奇地问:“大哥,这官凭要到省缴销,你是不是要先去桂林府把执照缴销掉然后再去三里营?” “我问过,兵部的老爷说不用去桂林,让我先去柳州府。” “杜老爷,您要上任的三里营不是在右江道思恩府吗,跑柳州府去干嘛?”潘二疑惑地问。 杜三眉飞色舞地解释道:“你晓得个啥,我是广西提标的千总,又不是广西抚标的千总,自然用不着去抚台衙门缴销执照。我要去的是提台衙门,提台衙门不在桂林,而是在柳州府的马平县城,所以我要先去柳州府而不桂林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蒋干盗书” 潘二看着杜三手里的官凭好生羡慕,想想又忍不住问:“杜老爷,礼部不是有个铸印局吗,你们这些官老爷不是应该有官印吗,他们怎么只给你官凭不给你官印?” “没看出来,你晓得挺多,还晓得礼部有个铸印局!” “我是听钱老爷说的,他说天下文武官员的官印全在礼部铸印局铸造。” “原来是钱俊臣说的,”杜三反应过来,收起官凭笑道:“铸印哪有填官凭这么简单,不是站在那儿就能铸出来的,礼部的老爷让我后天下午去承领,所以我大后天才能动身。” 韩秀峰笑问道:“大哥,承领官印有没有讲究,要不要使银子?” “听腾游击说使银子倒不用,讲究却有不少。” “有啥讲究?” 杜三喝了一口茶,如数家珍地说:“铸造时印上有四只印脚,铸印局先磨去一只交给我,我到提台衙门缴销官凭时要当着提台大人面磨掉一只,见完提台去上林县上任,要拜见副将、游击,见一个上官磨掉一只,以此证明谁也没私自盖印。” 韩秀峰喃喃地说:“我只晓得交印有讲究,没想到领印也有这么多讲究。” 潘二下意识问:“少爷,交印有啥讲究?” “官员离任或被夺职,需上交官印,要先磨掉官印的一角,官印一层层地往上交递,交到一个上官手里就要磨掉一角,交到礼部铸印局手里时,那颗官印的四个角就被全磨掉了,也是防着有人私自盖印。” “一颗印还有这么多讲究!” “古人云官凭印信,私凭文约,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是啊,有印才是官,没印啥也不是。” 潘二不想被他们两个笑话,立马换了个话题:“少爷,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你咋就这么轻易放过任禾那龟儿子。去衙门见官多好,让他吃官司,让他考不成,看以后咋跟我们耍威风!” 韩秀峰揉着太阳穴,苦笑道:“见官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真要是闹到衙门,且不说我们要花银子打点,就算不花银子也讨不着好。” “咋讨不着好?” “让他吃官司,他是有可能考不成,可我一样别指望能补上缺。” “为啥?”潘二不解地问。 韩秀峰放下胳膊,呵欠连天地说:“县太爷最讨厌动不动兴讼的刁民,比县太爷大的官同样如此。在哪些大老爷看来不管啥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被告不是好东西,原告一样不会是良善之辈。所以我们既不能被人告,也不能轻易告人。” “这倒是,只要闹到衙门就得花银子,不管有理还是没理。”潘二想了想,又嘀咕道:“不过这么好的机会,细想起来真可惜。” “不可惜。” “二弟,咋不可惜?”杜三好奇地问。 韩秀峰剪掉半截烧焦的蜡芯,笑道:“俗话说叶落归根,我也好,任禾也罢,终究是要回巴县老家的。他今晚闹的这一出和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早晚会传到顾老爷等巴县士绅耳里。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巴县乃至重庆府士林自有公断。” 杜三下意识问:“他会被老家士绅唾弃?” “会不会被唾弃我不晓得,但我敢打保票,老家士绅晓得这件事之后不会也不敢跟他深交。名声这东西说没用一点用也没有,说有用还真有用,他把自给儿的名声给毁了,我倒要看看他将来咋在巴县立足!”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名声毁了,个个晓得他龟儿子人品不行,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街坊邻居遇到事不会请他帮着评理,书院不会聘他去教书,连去做幕友都没哪个官老爷敢要。” 杜三举一反三地说:“二弟你却赢了个重乡谊的好名声,就算没功名那些士绅也愿意与你交好。” “大哥,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韩秀峰打了哈欠,无奈地叹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算读过几年圣贤书,认得几个字,只要没考上功名人家依然瞧不起,不管你名声有多好。” ……… 与此同时,刚在钱俊臣帮助下找到一家客栈住下来的任禾,面对着跪在面前一个劲儿自责的任怨,心里不晓得有多憋屈,不晓得有多窝火。 “哥,现而今说啥都晚了,千怪万怪都怪我,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再拖累你。明天一早我就回老家,你一个人在京城一定要保重……” “起来吧。” “哥……” “让起来就赶紧起来,还嫌不够丢人!”任禾很想踹任怨一脚,可想到前些年要不是任怨在外面累死累活赚钱,他压根没钱读书,更不用说中举,怎么也恨不起来任怨这个亲弟弟。 任怨爬起来擦了把泪,一边帮他收拾床铺,一边哽咽地说:“我在这儿不光帮不上啥忙,还给你添乱,还多一份花销,不如早些回去。” “银钱再紧也不差你一口,再说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岂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任禾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堆在桌上的书,恨恨地说:“况且这事不怨你,你也是一片好心,怪只能怪我们兄弟没见过啥世面,不晓得人心有多险恶。” “哥,你是说下午韩四晓得我在院子里,故意说那番话给我听见的?” “八九不离十,”任禾深吸口气,紧锁着眉头说:“韩四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做那么多年胥吏,啥事他没见过,堪称狡诈至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早该想到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却硬是没想到,结果中了他的反间计。” 任怨没念过几年书但没少去茶馆听人说书,也没少看戏,一听到任禾说反间计,不禁哭丧着脸道:“我咋就这么瓜呢,节骨眼上咋就忘了‘蒋干盗书’的典故,竟像个瓜娃子被他龟儿子当猴耍,竟稀里糊涂做了一回蒋干。” “不怨你,他是有心对无心,让你稀里糊涂中了他的奸计。”任禾越想越恨,起身走到窗边,遥望着重庆会馆方向咬牙切齿地说:“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此仇不报非君子,此仇不报我任行之誓不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杜三的缺补的很快,走的也很急。 韩秀峰本打算设宴给他饯行,结果他攀附上了腾游击,昨日下午一领到官印就收拾行李搬到腾游击住的客栈去了。晓得他今天启程,韩秀峰和潘二起了个大早,紧赶慢赶竟没能赶上,客栈伙计说天一亮他们就坐昨天雇好的马车走了。 回来的路上,韩秀峰看着城门方向喃喃地说:“没赶上也好,至少省下了十两程仪。” 从川帮贼窝里淘的那方砚台派上了用场,同样从川帮贼窝里淘的那半斤金鸡纳霜又“卖”了五百两,而且韩四还稀里糊涂做上了重庆会馆的首事,今后不光可以白住甚至能白吃。 总之,现而今手头不是很紧,潘二也变大方了,加之跟杜三朝夕相处那么久,多多少少有些情谊,想到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边走边嘀咕道:“杜老爷也真是的,说走就走,干嘛走这么急。” 韩秀峰能理解杜三为啥走这么急,解释道:“像他这样在京领凭的文武官员,十天内就得动身。并且官凭上写得清清楚楚,要在一百三十日内到任。如果不能按期到任,超过一个月罚俸三个月,超过两个月罚俸半年,超过三个月降一级留任,超过四个月降一级调用,超过五个月降二级调用,超过半年降三级调用,超过一年就要被革职!” 潘二这才明白过来,想想又问道:“四哥,朝廷是限杜老爷一百三十日内到柳州府还是到三里营?” “当然是到柳州,他得先去提台衙门缴销官凭,也只有广西提督才能证明他是不是在规定期限内到任的。” “这么说他想真正做上官要等到半年之后。” “可能还不止。” “咋会不止,他不但领了官凭还领了官印!” 韩秀峰摸摸嘴角,无奈地说:“到任跟上任是两码事,你想想,三里营千总这个缺至少两个月前就空出来了,毕竟广西那么远,广西发生的大事小事报到兵部需要时间。他赴任又要四个多月,一反一正就是半年,这半年营里不能没有千总,所以广西提督一定会派人去署理。” 潘二反应过来:“四哥,你是说他那个缺有人占了?” “这是自然,我们巴县也一样,县太爷离任,府台会让陶主薄先署理,同时上报道台,道台再上报藩台、制台,制台不但要上报吏部还会派一个候补知县来署理。不管是不是署理的,到了巴县可就是县太爷,那些个候补知县会为署理这个缺争破头。而制台收了人家银子不可能让人家只干三五个月,所以吏部委派的知县到省缴销官凭之后往往要等,等署理的那个候补知县干满一年才能上任。” 韩秀峰顿了顿,又叹道:“谁让大清官多缺少呢,杜三这个缺就算等也等不了太久,毕竟不是啥肥缺,争的人不算多。我们将来就不一样了,搞不好就算补上缺也得等一年半载才能真正做上官。” 潘二愁眉苦脸地说:“我早晓得捐官容易补缺难,没想到会这么难!” “所以我有些后悔。” “后悔啥?” 韩秀峰停下脚步,苦笑道:“要是早晓得那方砚台值三四百两,早晓得那半斤金鸡纳霜能卖五百两,我就想法儿凑凑,凑两千两把我叔欠你爹的银子还上。” 潘二没想到韩秀峰会冒出这个念头,下意识问:“还上你叔借我爹的银子,那这个缺不补了,这个官不做了?” “要是早晓得我真不会补,因为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补上缺做上官,就算能补上缺做上官也不晓得能不能把花掉的银子赚回来。毕竟巡检就那么点官俸和养廉银,要是没陋规几十年也赚不回来,何况朝廷不可能让我做那么久的官。”说完之后,韩秀峰又长叹了一口气。 潘二能听得出韩秀峰这番话既是有感而发也是肺腑之言,急忙道:“四哥,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一定是想家,一定是想嫂子。” “每逢佳节倍思亲,难道你不想?” “我也想,可我们千里迢迢来京城是为了啥,”潘二觉得有必要劝劝有些心灰意冷的韩秀峰,搂着韩秀峰肩膀眉飞色舞地说:“四哥,我们抛妻弃子,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大罪,跑京城来可不是只为赚钱的。两千两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况且你这么大本事,在哪儿赚不到这两千两!” “不为银子为了啥?”韩秀峰禁不住笑问道。 “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潘二拍拍他肩膀,振振有词地说:“四哥,你想想,在巴县不管我们赚多少银子,人家还是瞧不起。做上官就不一样了,哪怕只做一任,回去之后你就是士绅,谁敢再瞧不起你,今后谁敢再不让你韩家子弟去考功名。” “这倒是,我要是不做一任官,我们韩家永远是冷籍,永远翻不了身。” “所以说我们不能打退堂鼓,再苦再难也得咬着牙把缺补上。” 韩秀峰越想越好笑,忍不住问:“潘兄,你处处为我着想,可你自给儿呢?我补上缺做上官能光宗耀祖,你跟我不一样,现在是长随以后还是长随,出不了人头不了地。” “你做上官我就能跟着沾光,”潘二想想又连忙道:“四哥,你放一百个心,沾光归沾光,但我有分寸,不会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敲诈勒索,不会坏你的名声、不会毁你的前程。我就是想沾点小光管张嘴,顺带跟着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学学咋做官。” 韩秀峰乐了,停住脚步问:“潘兄,你也想做官?” 潘二回头看看身后,咬牙切齿地说:“四哥,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就像个后娘养的,我爹向着长喜,柜上现在就是长喜说了算,将来一定会让长喜当家,长喜要是当上家你说我能有啥好日子过?我潘长生这辈子想翻身,想出人头地,只有跟你一样捐个官做做,等我做上官看我爹还会不会跟现在一样向着长喜,看长喜还敢不敢跟我指手画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酒香也怕巷子深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潘二志向远大,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想到他在走马老家的名声,想到他家的那些事,韩秀峰赫然发现除了捐个官做做他这辈子确实很难翻身。而且这是好事,至少今后不用像防贼似的防着他,毕竟他志不在捞银子而是学习咋做官。 韩秀峰越想越好像,禁不住打趣道:“潘兄,你家财大气粗,将来要捐就捐个大点的官,怎么也得捐个七品知县,只要能补上缺就是县太爷,县太爷多威风,你说是不是。” “四哥,我……我是想争口气,是想出人头地,但不想再管我爹要钱了,更不想跟长喜低头。” “没钱咋捐官?” “你叔不是欠我爹两千两么,等你哪天手头上宽裕了连本带息还给我,我就拿这笔银子去捐官。四哥,我想好了,不混出个人样不回去!” 看着他很认真很严重的样子,韩秀峰意识到他决心很大,不禁笑道:“用我叔欠你爹的那笔银子当本也行,可是把利息算上也不够捐七品知县,而且这只是捐官的银子,你还得把补缺的银子算上。” 潘二没想过要捐那么大官,也不认为自给儿有做县太爷的本事,嘿嘿笑道:“四哥,我不捐那么大,我先跟你学着咋做官,等有了银子,等做官的本事学差不多了,跟你一样捐个小点的,哪怕捐个不入流的典史也行。” “不好高骛远,潘兄,你还真是块做官的料!” …… 说说笑笑,韩秀峰的心情好了很多。 回到会馆,让大头赶紧做捎午,吃完捎午去东厢房换上官服,换上官服喝了一会儿茶,上午回来路上顺便雇的马车到了。 潘二换上一身新衣裳,把昨天刚买的锦盒捧上车,韩秀峰叮嘱大头看好门,大步流星走出院子钻进马车。志向远大的潘二又摇身一变为长随,跟着马车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一条叫不出名字的胡同口。 “韩老爷,到了。”马夫牵住马喊道。 “长生,去吧。” “好的。”潘二掀开帘子,接过锦盒,跑进胡同。 泸州温家子弟在租的院子很好找,因为在胡同口就能闻到淡淡的酒香,他一口气跑到一个小院儿门口,嗅了嗅确认酒香更浓,应该就是这一家,上前喊道:“有没有人,温掌柜在家吗?”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温暖如春,温有余跟两个儿子围炉而坐,喝着自家酿的酒烤着火,消磨着冬日的时光,十分惬意。听见外面有人喊,温有余心想是不是哪个酒馆上门来买酒,连忙起身道:“有人,来啦!” “爹,我去开门。” “去吧。” 大儿子跑去开门,温有余是一个会做买卖的,急忙让二儿子去厨房弄点下酒菜,准备请老主顾喝几杯去去寒,结果等来的不是老主顾,而是一个穿得很光鲜,看上去不是一般人的潘二。 “请问您是……”温有余下意识问。 潘二轻轻放下拜盒,打开取出一张大红拜帖,双手递上:“温掌柜,小的姓潘,名长生,我家老爷久闻‘温永盛’和温掌柜您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拜帖是大红色的,盛拜帖用的是锦盒! 温有余晓得这是官老爷拜会的礼仪,顿时大吃一惊:“潘老弟,你家老爷尊姓?” 潘二咧嘴一笑:“名刺上写着呢。” 九品候补巡检重庆会馆首事韩志行敬拜,“韩志行”三个字在名帖中间,比抬头和落款的字要大很多,名帖角上竟写有“拜客留名,不作别用”八个字。 官不大,还是候补的。 不过重庆会馆首事可不一般,那是深得重庆府籍在京大小官员信赖的人才能做的。 温有余缓过神,急忙问:“潘老弟,你家老爷呢?” “我家老爷在马车上,马车停在胡同口。” “潘老弟,你咋不早说,你看看我,一点准备也没有。算了,可不能让韩老爷久等……”人家以礼相待,甚至用锦盒盛名帖以示庄重,温有余真受宠若惊,连棉袄都顾不上穿就提着衣角小跑着去巷口迎接。 韩秀峰不是想摆官老爷的架子,更不是想耍官老爷的威风,而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得不摆出点官老爷的排场。 见到温有余,寒暄了几句,便在温有余邀请下来到小院。 “韩老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多谢温掌柜盛情,京城的冬天真比我们四川老家冷,瞧把我给冻的,我就却之不恭了。”韩秀峰端起杯子品了品,抬头道:“好酒,好酒!温掌柜,这酒是你家酿的,是从泸州老家运来的?” “正是,正是我‘温永盛’的老窖。”温有余得意地笑道。 韩秀峰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说:“真是好酒啊,果然名不虚传,今儿个果然没白来,果然没白挨冻。” “韩老爷,您再尝尝这杯。” “好。” 韩秀峰一连喝了三杯,边喝边夸,狠狠的夸了一番,这才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小菜,放下筷子说起此行的来意。 “温掌柜,我今日冒昧登门,一是来送请帖,我们重庆会馆打算在腊月二十八晚上摆几桌团拜宴,届时翰林院检讨吉老爷、礼部员外郎钱老爷、工部员外郎王老爷、刑部员外郎江老爷和我们重庆府来京应试的几位举人老爷都会莅临,还请温掌柜届时务必赏光。” “一定去,一定去。”平时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温有余岂能错过这个结交官老爷的机会,连忙起身拱手道:“韩老爷瞧得起温某,是温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温某不光一定会去,还要带上我‘温永盛’的酒给老爷们尝尝。” “带酒去,再好不过了,容我先代几位老爷谢谢温掌柜。”韩秀峰最喜欢跟他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先拱手回了个礼,随即端起刚斟满的酒,一边品尝一边惋惜地说:“温掌柜,你家的酒是好酒,窖香浓郁、饮后尤香、清洌甘爽、回味悠长,可这等美酒却一直没能扬名京城,真是酒香也怕巷子深!” ………… PS:再过十几小时就是六月一号,韩四要在六月一号零点上架,恳请各位友来起点订阅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上架感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编辑通知韩四这本6月1日零点,也就是今天夜里上架,按惯例写个感言,跟各位友聊聊韩四背后的故事。 一年之前我没想过写历史,而是想继续写警察文,甚至不止一次地编辑们半开玩笑地说我要做警察专业户,把警种细分,写辅警、缉毒、写经侦、写警、写边消防……能从韩三写到韩十八,写到我写不动为止。 韩三完本之后却发现要是继续写警察文很难写出新意,只能跟韩大、韩二或韩三同一个套路,不断重复自己。虽然写起来得心应手,甚至比较容易卖版权,但那么做没有激情,完全成了为钱而写作。 我喜欢历史,正史、野史、名著和历史分类的文都爱看,也一直想写一本历史类的小说。 韩三完本之后决定来圆这个梦,来历史分类“证个道”。 想写是一回事,到底写哪个朝代,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却是另一回事。 我花了两天时间扫了一遍正在更新的历史小说,发现主要是帝王将相、争霸、科举和带有各种系统或拥有各类异能的魔改类小说,土著文几乎没有,写清代的也很少,所以决定写清代,写之前几乎没人写过但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捐官。 正如大家知道的,我之前一直写都市现实,都市分类的主编、责编对我很好,尽管依然在起点,但觉得就这么跑来写历史像是“叛变”,于是在动笔之前专门去了一趟上海,找我们副总编、都市现实分类主编胡说。 胡总并没有反对我写历史,而是语重心长地提醒我写清代有风险,不管怎么写都会被喷。 我觉得不管喜不喜欢这个朝代,这个朝代都事实存在,它是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的一部分。都说以史为鉴,怎么能选择性地把一个朝代给遗忘掉。 并且我觉得写清朝,写不重生不穿越没系统没异能的历史故事更有意义。 只要不是扑的很惨,只要能活下来,那就相当于走出了一条路,相当于拓宽了历史分类的边界。有我在前,写历史的作者同行们将来再开新时就能多一个选择。所以之前曾说过我是来写历史的,也是来改变历史的。改变不重生不穿越没系统异能就不能写,清朝就不能写不能碰的历史。 说好听点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难听点是患了文青病,甚至有人说我是哗众取宠。 嘴长在别人脸上,让他们说去吧。 不过我的创作态度是认真的,为写好韩四的故事先后去过三趟重庆,去过两趟韩四的家乡走马镇实地采风,认真研读清史,研读《重庆府志》、《巴县志》、《走马镇志》等相关史料。 每一个细节都要翻典籍、查文献,以至于在考证发现好几本专著中的几十处错误,比如有一本某某研究会会长的考古录校注中竟说汛兵是防汛的,很滑稽很搞笑。不谦虚地说,我现在比大多重庆人了解重庆历史,可以去给重庆人讲重庆历史。 再就是既然把韩四设定为重庆,就得写出重庆味,这对我这个江苏人而言无疑是一个挑战,想学重庆方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能反复看了三遍王保长外传,学习怎么写既带有重庆味读者又能看得懂的川普。 现在写到韩四在京城,每天要抽出大半天时间研究六部、会馆等方面的史料……正因为要学习,要进行大量的考证,所以上架之后一样写不快,只能保证每天更新两章,再多就很难保证质量了。 不过字数少,订阅也就花不了几块钱。 恳请看本还行的兄弟姐妹来起点正版订阅,你们的支持就是我写作的动力,谢谢了,拜托了! 鞠躬 敬礼 卓牧闲 2019年5月31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酒香也怕巷子深(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老爷,您这话说我心坎里去了。实不相瞒,我父子三人千里迢迢来京可不是为做现而今这点买卖,就是为了让我家‘温永盛’老窖名扬京城。要是京城的王公大臣个个说我家的酒好,您说我今后还用担心酒卖不掉吗?” “所以说得想想办法。” “韩老爷有何良策?”温有余急切地问。 韩秀峰笑道:“温掌柜,依我之见这种事四处求人不如只求一人,要是有位翰林老爷喜欢你家的酒,喝完之后诗兴大发,写一首诸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或‘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样的诗句,你家的酒想不名扬天下也不成!” 温有余苦着脸道:“韩老爷,不怕您笑话,这我早想到了,可翰林老爷身份多尊贵,我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就算巴结上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帮我家的酒吟诗作赋。” “以前巴结不上不等于现在巴结不上,”韩秀峰不想再跟他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温掌柜,实不相瞒,我们重庆府在京官员不多,会馆也就很难维持,要是你温家愿意慷慨解囊出资修缮,包括翰林院吉老爷在内的重庆在京官员乃至我们整个重庆士林都会领你温家这份情,届时别说帮你作一首诗,作十首八首也不是不可能。” 在去年重庆会馆的团拜宴上,温有余见过吉老爷,晓得吉老爷满腹经纶,晓得对吉老爷而言作一首诗真不在话下。见韩秀峰如此认真,温有余有些心动:“韩老爷,修缮会馆要花多少银钱?” “会馆年久失修,怎么着也得两千两。不过温掌柜尽管放心,我接下来还要一一拜访在京城做木材、药材、桐油、绸缎蜀绣、白蜡和茶叶买卖的几位四川同乡,相信他们都愿意慷慨解囊,一家出两三百也就够了。”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我跟吉老爷、钱老爷、王老爷他们说好了,几位要是愿意慷慨解囊,会馆修缮好之后既是我重庆府的试馆,也将是我们四川在京商人的商馆。你们今后议事、宴客、婚丧嫁娶全可以去会馆操办,老家来人也不用再住客栈,只要没赶上举子应试全可以去住。” 从外地来京城的主要是“仕”和“商”,各地来京应试的举子和进京办事的官员有同乡京官关照,商人们却只能相互关照,抱团取暖。 正阳门和宣武门外就有七所商馆,分别是“行”的文昌馆、“玉器行”的长春馆、“颜料行”的颜料会馆、“药行”的药行会馆、“银号”的正乙祠、“广行”的仙城会馆和惜字会馆。全是由同乡或同行集资修建,在京的诸多问题,如食宿、联络、集会、酬酢、庆典、救济、殡葬……都可以在那里寻求帮助。 四川的在京官员不多,商人更少。 别说行馆,迄今连个商馆也没有。 温有余很羡慕江浙、湖广、安徽和山西等地的在京商人,很羡慕人家有会馆。尤其跟人家谈买卖的时候,他只能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儿或去外面的酒馆茶馆,而人家却可以坐在会馆里谈,找中人一句话的事,银钱周转不过来也是一句话的事,而且有排面。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如果温掌柜愿意,大可牵头把四川在京商人同乡会倡立起来,有了同乡会今后相互之间也就能有个照应。” “韩老爷,您是说我们四川也倡立个商帮?” “有何不可,别人不晓得温掌柜你是晓得的,我们四川老家以前各行各业多兴旺,可现而今成啥样了?经营洋货、山货、土货、米粮、棉纱、布匹、边茶、药材的全是八省客商,把我们四川的钱全赚走了,他们靠的是啥,不就是抱团么!” 韩秀峰痛心疾首,温有余感同身受,因为山西商人已经把酒卖到四川了。 他想了想,一脸无奈地说:“韩老爷,要是能有个同乡会自然好,只是一个人一个想法,想倡立谈何容易。”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温掌柜愿意,我重庆会馆当鼎力相助!”韩秀峰敲敲桌子,旋即话锋一转:“再就是商馆修缮好之后不能没个主事,这个主事当然要由同乡客长来兼任,依我之见温掌柜你最合适。” “韩老爷,您别开玩笑了,我哪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实不相瞒,我这个会馆首事做不了几天,等补上缺就要领凭上任,我走之后会馆不能没人照看,如果温掌柜愿为同乡福祉挺身而出,吉老爷、王老爷、钱老爷那边我去说。” 温有余愣住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韩老爷,商馆也是你们重庆府的试馆,我一个没功名的泸州人能去照看试馆?” “我说你能你便能,再说照看试馆又不是让你去做八股文章。” 要是能做上重庆会馆的首事那就是半个官场中人,就能跟重庆府的在京官员和进京应试的举人老爷说上话,温有余觉得只要能做上重庆会馆首事别说花两三百两,就算出五六百两也值,连忙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谢韩老爷提携,温某愿意为在京的老爷们的效力,愿意出资修缮会馆。” “好,太好了!”韩秀峰扶着他双臂,笑道:“温掌柜,不,温兄,今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既然是一家人我们就不说两句话,倡立同乡会和修缮会馆之事不宜拖,要是温兄下午有空,不妨与志行一道去拜访另外几位同乡,共叙乡谊,共商在京大计。” “有空,韩老爷,我有的是空!” “什么韩老爷,喊我志行就行。” “这哪成,您是老爷,您瞧得起我是我温有余的福分,我可不能不识抬举,可不能没大没小。” 潘二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暗想土财主的银子真好骗。 再想到要是换作远在走马老家的爹,赫然发现他爹要是遇上这事一样会上赶着掏银子。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跟韩四学咋做官,等学会了一定要去捐个官做做。 ……… PS:上架了,求订阅,求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兴土木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很清楚募款这种事得先找一个领头的,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掏银子剩下的就好办,所以许了温有余种种好处。 相比做啥子四川商帮的客长,温有余对将来接替韩秀峰做重庆会馆的首事更上心,赶紧去房里取了几百两银票,又让两个儿子往胡同口的马车上搬了几坛酒,这才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行头跟韩秀峰一道去拜访另外几个四川同乡。 果不其然,从叙州府宜宾县来京城做木材生意的贺掌柜听说可以结交那么多官老爷和举人老爷,并且出银子把会馆修缮好之后也能作为他们这些四川商人的商馆,当即表示别人出多他也出多少。 韩秀峰趁热打铁,拉上他一起去拜访下一家,当拜访到最后一家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六个四川同乡。 别人全愿意慷慨解囊,从成都府来京城做绸缎和蜀锦生意的储掌柜要是不出银子会被同乡们笑话的,何况这确实是一件大好事,也表示原出三百两。 酒、茶叶、腊肉、腊肠等土特产和年货收了一马车,银子却一两也没见着,尽管他们答应得全很痛快。 韩秀峰晓得他们是担心上当受骗,干脆邀众人去会馆吃酒,在路上买了一桌下酒菜,赶到会馆请费二爷和下午刚从外面回来的钱俊臣作陪。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温有余等商贾受宠若惊,几杯酒下肚就争先恐后地掏银票,一家三百两,七家一共两千一百两! 一件在钱俊臣和费二爷看来完全不可能的事,韩秀峰就这么一下午办成了。送走温有余等商贾,二人看着桌上的一摞银票感觉像是在做梦。 “大头,把桌子收拾一下。长生,笔墨伺候。” “好咧!” 有了银子,大头和潘二乐得心花怒放,做起事不晓得多勤快。 等大头把桌子擦干净,韩秀峰摊开账本,拿起毛笔笑道:“二爷,钱兄,请您二位做个见证,为修缮会馆今收泸州‘温永盛’、叙州檀木行、成都‘泰和绸缎庄’京城分号……义银各三百两,待会馆修缮一新当勒石为记。” “志行,人家出这么多银子,自然要勒石立碑。我是觉得修缮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拢共就这么大个院子,有两三百两足够了。”钱俊臣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又打起借钱的主意,两眼都发光。 费二爷也想“借”点,却不好意思开口,紧盯着韩秀峰,想知道这么银子怎么花。 韩秀峰示意潘二收起银票,放下笔笑道:“二爷,钱兄,我韩四虽说是会馆首事,但这笔银钱该怎么花得吉老爷、王老爷、江老爷和您二位拿主意。眼看就要过年,吉老爷、王老爷他们一个比一个忙,要不我们明儿一早去趟北半截胡同,先听听吉老爷的意思。” 费二爷不想夜长梦多,沉吟道:“志行,这么大事是得听听吉老爷他们的意思。但你才是会馆首事,你得先有个主张。” “是啊志行,你得先有个主张!”钱俊臣深以为然。 “我是这么想的,会馆肯定要修缮,杜千总走前住的那间房都漏雨了,院墙也裂开好几条大缝,再不推倒重修用不了多久就会塌。再说我们这是试馆,不谈雕梁画柱、古色古香也得有点试馆的样子。几间房全要翻建,院子里可以盖个亭子,甚至可以堆座假山,堂屋和几个房里的床和家具全要换,里里外外全换成新的。” 钱俊臣酸溜溜地说:“就算全推倒翻建,就算把家伙什全换成新的,我估摸着也用不了两千两。” “钱兄,听我说完嘛。”韩秀峰翻出夹在账本里的房契,指着房契道:“二位,房契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大门口那一小块空地也是我们会馆的,这些年一直空在那儿,成了路人解手的地方,一出门就是一坨坨屎,现在还好,等到夏天多难闻多恶心。” 京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脏! 城里城外全是土路,连长安街都是,正所谓“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所以大街中间都有条“雨路”,高与人齐,矮的也有两三尺高,两边的便道很宽,但除小商棚摊之外其余都是大小便的地方,满街都是屎。 不下雨像个香炉,下了雨像个墨盒,下雨天不管你多小心只要在外面走脚上乃至腿上都会沾上屎尿。 费二爷在京城生活那么多年,早习以为常,苦笑道:“志行,京城不比我们老家,京城就这样。” “二爷,贩夫走卒不在乎,我们不能不在乎,我们都是体面人。前些天陪杜千总去兵部,在路上我见着一个茅房。门外高张大幅布画,上绘神仙故事,里面点着芙蓉香,四壁贴春和图,如厕一次收三文。我们要是把门口那块空地清理干净,挖个坑,盖一间像那样的茅房,既能方便会馆中人如厕,又多多少少能收点钱补贴会馆之用,多好。” 韩秀峰不想借钱给他们,更不会把两千两就这么分掉,接着道:“再就是我们这会馆太小,拢共只有六间状元房。这还没过年就来了三位举人老爷,等到二月份应试的举人老爷全来了一定住不下,所以我打算翻建成两层,多建几间状元房。不过来年的春闱肯定是赶不上了,最快也得等到来年四月殿试放榜才能动工。” 潘二暗想大兴土木才能捞到银子,忍不住来了句:“少爷,动工得等到明年四月殿试放榜之后,但木头、砖头、瓦、石灰这些材料要先准备,不能等到快动工才去采买。” “对对对,是得早点准备。院墙也要修漂亮点,总之,不能让人家再瞧不起我们重庆会馆!”韩秀峰掷地有声,踌躇满志。 钱俊臣心想会馆又不是你家,为啥要修那么好,禁不住嘀咕道:“这么大兴土木,两千两也不一定够。” “不够我再想其它办法,”韩秀峰笑了笑,大手一挥:“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这个首事虽不是官但也不能白做,绝不能有负吉老爷、王老爷、江老爷和您二位的重托,更不能给顾老爷丢脸,不能让顾老爷等当年想方设法倡建会馆的前辈失望!” …… PS:在上架感言里解释过,这本真写不快,上架只有两章,请各位友见谅,同时求订阅,求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途无量的吉翰林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本想着第二天一早去北半截胡同拜访吉翰林,结果一看黄历正好是腊月二十,正赶上各衙门封印。 孩童们纷纷跑附近的几个衙门去看热闹,边追逐打闹边唱着:“腊月里,整一年。封印后,官事完”的歌谣。 韩秀峰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晓得“封印”和来年的“开印”不是小事,各衙门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衙门里里外外要张灯结彩,官老爷们要换上官服望阙行礼,封好印之后要放鞭炮,甚至要大摆筵席,忙了一年的胥吏衙役都能跟着沾光。 钱俊臣早饭也没吃就急着去礼部,不用打听也晓得吉老爷一样得早早地去翰林院。 去北半截胡同也见不着吉老爷,这么冷的天不如在屋里烤火,潘二放下刚烤干的鞋,好地问:“四哥,衙门今天封印,那要等到啥时候开印?” 韩秀峰看着费二爷拉在堂屋的,心不在焉地说:“封一个月,要等到正月二十才开印。” “是不是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封印。” “这倒不是,啥时候封印,啥时候开印,得由掌管天象的钦天监选出吉日,奏明皇上后颁示各官署遵行。不过时间也差不了多少,封印都是每年腊月十九、二十、二十一日三天中的一天。开印都是来年正月十九、二十、二十一日三天中的一天。” 潘二惊诧地问:“大老爷们整整一个月不用升堂,啥事不用做?” 韩秀峰放下笑道:“是啊,不然还能叫封印。” “要是有事咋办?” “等来年开印再办。” “要是死了,出了人命呢?”潘二追问道。 韩秀峰不由想起在巴县的日子,不禁笑道:“出了人命也没办法,以前我们巴县过年时发生过一桩命案,苦主告到县衙,求大老爷开棺验尸,可大老爷的官印都封存了,只好等了十几天,等到开印再让柱子他爹去验尸。” “可这儿是京城,不是巴县。要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比如有广西贼匪犯上作乱的军情,朝廷难不成也要等到来年开印再办?” “这倒不会,各衙门在封印之前都会留一些盖好大印的空白公文,遇到十万火急的事填上便是。我刚才说的那桩命案之所以拖十几天才验尸,是因为刚上任的那个县太爷不太会做官,帮着拿主意的几个师爷眼看要过年又都告假回乡了。”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大多衙门封印期间是不办事的,再说大过年的能有啥事。” “做官真好,整整一个月啥事不用干,俸禄还照领。”潘二感叹道。 韩秀峰点点头,指着桌子的道:“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读为了啥,说到底还是为了做官。” “做官是好,但也不能做吉老爷和钱老爷那样的官。” “可不能瞎说,不能把吉老爷与钱俊臣相提并论。” “有啥不一样,”提起这个,潘二又问道:“四哥,有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吉老爷只是从七品,这官不但没啥油水也没钱俊臣的官大。怎么一提到吉老爷,钱俊臣啥也不敢多说。” 韩秀峰笑道:“当然不一样,钱俊臣是赐同进士出身,而吉老爷不光是赐进士出身,还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时又被留在翰林院做检讨,是正儿八经的翰林老爷。” “四哥,我晓得翰林老爷尊贵,可没啥油水!” “你晓得个啥,没啥油水不等于没前途!你也不想想翰林院是啥地方,那可是‘储相’之地。无论前朝还是国朝,非翰林不得入阁,也就是说想要做上大学士必须是翰林。”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吉老爷要是能在每三年一次的大考中留馆,那么便能在翰林院内升迁,前途一片光明。” 潘二好地问:“四哥,钱老爷这个检讨了做几年?” “听二爷说有两年了。” “再过一年就大考,他要是能留馆不就能升官了,再升做啥官?” “要是能留馆就能迁编修,然后是正六品的侍读或侍讲,之后便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做到正五品的学士就会兼其它差事,南房行走、尚房行走,甚至军机处行走,有的能充日讲起居注官。反正把官做到那份上就是天子近臣,就能经常见着皇上,能经常与朝中重臣、皇亲国戚打交道,你说有没有前途?” 潘二这才晓得钱俊臣、费二爷等人为啥一切以吉老爷马首是瞻,一时间竟惊呆了。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翰林院的一样是官多缺少,有不少只晓得念却不懂人情世故的翰林升不了官,就这么在翰林院里蹉跎一生。但只要精明点的都不会穷一辈子,大可以走走门路去各省做一次乃至几次乡试主考,或者去各省做一任学政。这些全是肥缺,那怕只做一任也有几千乃至上万两银子。要是被外放一样前途无量,进士外放都是遇缺即补的‘老虎班’,翰林外放更不可能没缺。他们外放不只是做官也是一种历练,要是做过知县、知府,将来的仕途会更加顺畅。”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吉老爷这么厉害!” “才晓得。”韩秀峰拍拍他胳膊,说起正事:“潘兄,晚上你看家,让大头跟我一道去北半截胡同。大头力气大,可以多挑点东西,把昨天温掌柜他们给的那些年货给吉老爷送一半过去。” “好的,应该送。” “还有,你等会儿去趟车行,跟车行说一声我们腊月二十八要用车。别舍不得钱,雇好点的车,雇三辆。” “雇三辆车,腊月二十八那天去接吉老爷、王老爷和江老爷?” “京城的路不好走,请人家来团拜当然要接送。” “是得接送,也得早点跟车行说好。不然等到腊月二十八人家关门回家过年了,想雇都雇不到车。” 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大过年的,人多热闹,我打算连他们的家眷一起请。过两天还得把东厢房腾出来,好好收拾收拾,专门为女眷们摆一桌。” “四哥,摆一桌酒席容易,可女眷们来了谁伺候,我和大头肯定不行。” “这我早想好了,储掌柜家有两个闺女,回头跟储掌柜说一声,请他家闺女来帮忙。伺候官太太不丢人,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一定会答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同仇敌忾”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这倒是个办法,”潘二想了想又说道:“四哥,还有件事,既然是会馆团拜,只要是重庆同乡全得请。你得想好,要不要请任禾。” 韩秀峰还真没想到这一茬,沉吟道:“你说得对,只要是重庆同乡全得请,我回头写个请帖,你跑一趟省馆,给他送过去,来不来是他的事。” “他不在省馆。” “他没住在省馆?” 潘二忍俊不禁地说:“钱俊臣说他住在离省馆不远的客栈里,我估摸着他是不好意去,毕竟我们重庆府在京城有会馆。他要是去省馆,张馆长一定会问他为啥不住我们这儿。编瞎话很容易被拆穿,照实说又会被人家笑话。” 年前有很多事。 明天温掌柜要请储掌柜等在京经商的四川同乡吃酒,要赶在过年前把四川在京商人同乡会筹建起来。而筹建同乡会是韩秀峰先提出来的,不但不能不去,并且要以重庆会馆首事身份去给温有余撑腰。 过了明天就要去找手艺好的工匠,谈谈翻建会馆要买哪些材料,工钱大概需要多少。完了还得出去打听木头、砖头、瓦等材料的行情,能定下来的就给点订金定下来。 总之,要赶在腊月二十八团拜前把翻建会馆的事生米煮成熟饭。 再就是虽背井离乡也得过年,要准备些年货,要准备腊月二十八的团拜宴…… 韩秀峰担心忙忘了,当即取来纸笔写了一份请帖,让潘二赶紧给任禾送去。 任禾倍感意外,咋也没想到韩四会请他腊月二十八去会馆吃酒,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不晓得到时候去还是不去。任怨吃一堑长一智,尽管觉得应该去却不敢开口,生怕又说错话、办错事。 钱俊臣在京城就是个孤家寡人,没银子应酬跟同僚们渐渐疏远。已经年底了,借费二爷和潘二的银子却没还,就这么回会馆有些尴尬,在衙门吃完饭实在没地方去,又鬼使神差地跑来找任禾。 见任禾坐在炉边发呆,钱俊臣低声问:“行之,你这是咋了?” “钱兄,你啥时候来的。”任禾缓过神,连忙起身相迎。 “刚到,以为你在用功,就没让任怨通报。” “哪有心情用功,不说这些了,钱兄,你有没有吃捎午?” “吃了,今儿个衙门封印,在衙门吃的酒席。”钱俊臣坐下来,看了一眼任禾刚放到一边的请帖,下意识问:“行之,韩四请你腊月二十八回会馆团拜?” “不怕钱兄笑话,我正为这事恼怒。”任禾指指桌子的请帖,恨恨地说:“这哪里是请帖,这分明是给我添堵。晓得我来年要应试,晓得我要用功,还差人送这个来坏我心境。钱兄,你说他是不是不怀好意,你说他是不是没安好心!” 钱俊臣是过来人,很清楚举子在应试前心境不能乱。再想到韩四竟打算把好不容易筹来的两千两全用来翻建会馆,在京城的这些人一点光也沾不到,微皱着眉头道:“他明明晓得你不会去还差人送请帖,仔细想想,还真是居心叵测。” “真是倒八辈子霉了,难怪算命先生说我命犯小人!”任禾越想越窝火,啪一声拍案而起。 “行之,千万别往心里去。”钱俊臣把他拉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想想,你越是恼怒他只会越高兴,因为你一恼怒心境就会乱,心要是乱了来年咋考,咋金榜题名?愚兄送你三句话:遇横逆之来而不怒,遭变故之起而不惊,当非常之谤而不辩!只要能参透这三句,任他风吹雨打,你自岿然不动。” “钱兄提醒的是,我要是恼怒就等于中了他的下怀。”任禾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急忙起身致谢 “自给儿人,无需多礼。”钱俊臣将他扶坐下来,喃喃地说:“行之,细想起来你还真是命犯小人。韩四这胥吏狡诈至极,这才来京城几天,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在会馆一手遮天。最可恶的是竟过河拆桥,竟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钱兄何出此言?”任禾好地问。 钱俊臣说起筹银翻建会馆的事,越说越激动,指指会馆方向咬牙切齿:“他一个胥吏初来乍到认得谁,那些个商贾全是我介绍给他的,为这事我跑了两天。结果银子筹到了,却没我啥事。他想咋花就咋花,行之,你说这是不是过河拆桥?” “还真是过河拆桥,钱兄,没想到你也上了他的当!”想到眼前这位屁颠屁颠帮着张罗,最后啥也没捞着,任禾的心情竟迹般地好了许多。 “谁让我古道热肠呢,现而今说啥也晚了,只能盼着他早点补上缺,早点走人。” “钱兄,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他只是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咋一到京城就做上了会馆首事?况且据我所知,会馆是你们这些在京官员出资筹建的,大事小事你都可以过问,他就算是首事也不能一手遮天。” “这只能怪费二糊涂……”钱俊臣把韩四做上首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想想又无奈地说:“再就是他手里有一封顾老爷的信,顾老爷在信里盛赞他为人耿直敞亮,做事勤勉且重乡谊,把他夸得像朵花儿。有顾老爷作保,吉老爷自然深信不疑。吉老爷同意他接替费二照看会馆,我们还能说啥。” 任禾不解地说:“顾老爷又不在京城,顾老爷已经卸任回乡好几年了。” 钱俊臣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苦笑道:“行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顾老爷是卸任回乡了,但会馆却是顾老爷在京为官时牵头倡建的。他老人虽远在巴县,但会馆的事他老人家一样能做主。” “我说他咋一到京城就做上会馆首事呢,原来在老家时他就花言巧语从顾老爷那儿骗到了一封信。” “现在说这些没用,就算我们给顾老爷写信,顾老爷也不一定信,就算相信这一来一回也得四五个月。” 想到韩四来京城之前一直在巴县给人做保歇,就个无利不起早的胥吏,任禾眼前一亮:“钱兄,别人不晓得韩四是啥样的人,我是晓得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翻建会馆,一定是想借翻建会馆捞银子,不光能捞一大笔银子还能捞个好名声。” …… PS:感谢各位兄弟姐妹的支持,再次求订阅,求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广西的情形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翰林院检讨吉云飞虽过得清苦,却不像礼部员外郎钱俊臣那样居无定所,不但租了一个前后两进共十二间房的院子,家里还有两个仆人,一个婢女和一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 每间房都有一个雅名,招待韩秀峰的这间房叫着“怀人屋”,窗外栽了一株腊梅。梅花斗雪吐艳,凌寒留香,为客居京城的生活增添几分雅趣。 天寒地冻,韩秀峰深夜登门,送来那么多年货,吉云飞很意外也很高兴。听完韩秀峰关于翻建会馆的打算,又暗自感慨顾老爷虽远在巴县老家却依然牵挂着京城,竟派这么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来襄助。 换作平时,收下人家的东西怎么也得写首诗回赠,可想到韩秀峰只是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赠诗无异于明珠暗投,只能作罢。而就这么打发人家回去又显得不礼貌,听完关于翻建会馆的打算,吉云飞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 难得来一次,韩秀峰也不想急着回会馆,接着道:“吉老爷,明天我就去找工匠,请工匠去会馆看看地方,量量尺寸,再请他们画一张图,画好之后我送来给您过目。要是吉老爷您觉得行,等来年殿试放榜我们就择吉日动工。” 年轻人要做点事,吉云飞当然支持,不禁笑道:“志行,银子是你筹来的,你看着翻建便是。” “吉老爷,我做事还行,可做不了这么大主。”韩秀峰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早准备好的两百两银票,恭恭敬敬奉上:“再就是会馆翻建好之后要勒石为记,不能忘了顾老爷等当年倡建会馆的前辈,也不能忘了温掌柜等同乡商人的义举,这事非吉老爷您不可,一点润笔费,不成敬意。” “志行,我一样是重庆人,为会馆作记那是份内之事,怎能收这钱?再说会馆来年才翻建……” “吉老爷,如果只是我们重庆府的试馆也就罢了,但翻建好之后既是我们重庆府的试馆也是四川在京商人的商馆,您既是为试馆作记也是为商馆作记,这润笔费怎能少?” 韩秀峰之前已经说过,会馆想维持下去只能跟那些财大气粗的商贾打交道。况且会馆只有会试之年忙,平时总闲置在那儿,与其闲置不如借给商贾们用,至少商贾们愿意出钱。 眼看就要过年,吉云飞正缺钱,见韩秀峰如此诚恳,大大方方接过银票:“既然你拿都拿来了,我收下便是,闲暇时想想这篇记该咋作。” “谢吉老爷成全。” 眼前这位前途无量,韩秀峰想再聊一会加深点印象,故作担忧地说:“吉老爷,还有件事,重庆镇有个武举姓杜,名卫方,跟我一道进京的。前两天补上了缺,被外放去广西提标做千总。虽说他是个武官,但终究是同乡,听说广西不太平,我不太放心,您晓不晓得广西的情形。” 吉云飞暗想顾老爷在信里说得没错,眼前这个小老乡果然重义气,可这个问题却把他给问住了,只能苦笑道:“两广是不太平,先是天地会反贼作乱,紧接着土客械斗,分散了两广官员的注意力。直至成百上千乱民随带军械,从四面八方往浔州府辖下的桂平县屯集,沿途州县官员才有所察觉。 刚开始,各州县风声鹤唳,只求自保,对过境乱民并未穷追猛打,更谈不上协同弹压,只是驱逐出境了事。直至匪首在一个名为金田的村子自立为王,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才发现该匪实为群盗之尤。” “都自立为王了,这是摆明了要造反!” “是啊,不然朝廷能派钦差去平乱?” “吉老爷,晓不晓得匪首姓啥叫啥长啥样?” 翰林院乃朝廷“储才之地”,吉云飞不但能看到邸报还能看到寻常官员看不到的各省督抚的奏报,一提起这个就愤愤地说:“赛尚阿无能,身为钦差竟对匪情一无所知,对‘太平王’究竟是何人一头雾水,先是据探报轻率上奏,说姓韦名正,随后又说是胡以晃,又名胡二妹。 皇上每日巴望广西报捷,而奏折净是空话大话假话。有广西官员密奏官兵追至金田遭惨败,赛尚阿竟在奏折中称‘追剿屡有擒获’,‘各路擒斩颇多’。为掩饰败绩,竟谎称阵前生擒匪首‘太平王’,编造供词佐证,幸亏军机处没敢轻信,否则不晓得要闹出多大笑话。” “怎么会这样!”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 吉云飞无奈地说:“他们只想着保住头上的乌纱帽,才不管江山社稷呢。不过他们得意不了几天,早晚会被革职查办!” “吉老爷,这么说皇上也不晓得广西的情形?” “晓得的大致,不过也只晓得大致。” 韩秀峰沉吟道:“好在贼匪只占了一个村,两广那么多官兵,四面合围,应该不难弹压。” “这倒是,你大可不必为那个姓杜的武举担心。” …… 与此同时,重庆府衙兵房经承段吉庆正在家中摆寿宴。 四十二岁的闲生日一样得操办,不操办怎么管重庆府辖下十四个州县和三散厅的兵房吏,以及各州县正堂的坐府家人收银子。 这么大喜事琴儿自然要回娘家帮忙,连幺妹儿都忙了一晚上。 女眷不上桌,跟平时一样在厨房吃。结果琴儿刚拿起筷子就一阵恶心,急忙跑角落里去呕吐。 段徐氏吓一跳,跑过去问:“琴儿,咋了?” “娘,我也不晓得,这几天总反胃,一闻见油烟味儿就想吐。”琴儿吐完站起身,接过幺妹儿递上的手巾。 想到老伴儿正在堂屋跟人吹嘘韩四那个乘龙快婿,段徐氏下意识问:“是不是有喜了?” 琴儿俏脸一红:“我……我又没害过喜,我哪晓得是不是有喜了。” “月事呢,月事有没有来?”段徐氏追问道。 “没有,有一阵子没来了。”琴儿偷看了一眼堂屋,一脸不好意思。 “八成是有喜了!”段徐氏越想越好笑,越想越高兴,搓着手道:“这会儿人多,等会儿跟你爹说。今天太晚,明天一早去郎中,请郎中给你把把脉,看是不是喜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会馆团拜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不晓得远在老家的娇妻怀上了,只晓得这个稀里糊涂做上的会馆首事不能白做,既要大兴土木翻建会馆搏个好名声,也要借翻建会馆赚点银子。 这些天忙得不亦乐乎,先是托街坊邻居找工匠,找到工匠谈好工钱就请工匠们列出需要提前准备的材料清单,然后满京城打听各类材料的行情,紧接着又把工头画好的草图拿起给吉老爷王老爷和江老爷过目。 几位在京的同乡官员都没意见,又重新画了一张,连同刚写好的几封信一起托票号捎给远在巴县的老丈人,请老丈人把其中一封信和即将翻建的会馆草图送到柴家巷请顾老爷过目…… 忙这忙那,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北京城有民谣: 老婆老婆你别谗,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过几天,漓漓拉拉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闹一宿…… 入乡随俗,潘二昨天让大头宰了前些天买的六只鸡,今天一大早就让何举人和刘举人的三个家人一起帮着和面,和好盖上之后又带着他们去街坊邻居家借桌椅板凳和锅碗瓢是,吃完捎午又忙着布置院子。 出门在外一样得过年,过年不就是图个喜庆,何况晚上有贵客。 何举人和刘举人不但没有因为潘二使唤他们的家人生气,还兴致勃勃拿起笔帮韩秀峰写福字和对联。写完之后又帮着张贴,门里、衣柜上、水缸上……只要能贴的地方全倒贴上福字,寓意福到了。 院子里挂满大红灯笼,屋内廷贴上“抬头见喜”,屋外贴上“出门见喜”,院内贴“全院生辉”等春条。 堂屋里摆了两张八仙桌,靠门处摆上一扇前些天买的屏风,因为京城过年有客厅里要罗列屏障的风俗,摆上屏风堂屋就能称之为“锦堂”! 香案收拾的干干净净,摆上九堂大供。 有成堂的蜜供,成堂的套饼、花糕的面鲜,成堂的水果、成堂的干果。花糕大小八件,年糕年饭,素抄手(饺子),素炒菜……等晚上人到齐了,请吉翰林领着众人一起拜神,这就是所谓的团拜。 温掌柜和储掌柜等四川在京商人一吃完捎午就赶来帮忙,明明没啥好忙的他们却忙的不亦乐乎,桌椅板凳已经擦得很干净了,他们还时不时拿块抹布过来擦几下,然后找各种由头跟费二爷刘举人他们套近乎。 酒是“温永盛”的老窖,堂屋角落里堆了十几坛。茶叶也是他们带来的,还是上好的冰片,甚至连茶具一并带来了,韩秀峰只要操心晚上的菜。 虽说要入乡随俗,但这里终究是重庆会馆,晚上必须是家乡菜。 为此还专门请教过费二爷和刘举人,最终确定上“扣鸡”,“扣鸭”,“扣鹅”,“扣肘”,“粉蒸排骨”,“烧白”,“烧酥肉”和“红烧鱼”这八大碗,外加炒豆芽菜和比肉还贵的炒韭黄。 凉菜四个,分别是酱牛肉,酱肘子,花生米和海蜇拌萝卜丝。 汤两个,分别是蹄筋杂烩汤和豆腐汤。 储掌柜的婆娘和两个女儿全会做饭,有她们娘儿仨在连大头都插不上手,韩秀峰在临时改作厨房的状元房看了看,见没啥不放心的,干脆回到堂屋跟费二爷他们一起喝茶摆龙门阵。 “君杰,始真,不怕你们笑话,我在京城这些年,这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过年。”费二爷看看香案上摆的供品,回头笑道:“这都是托志行的福,沾志行的光!” “志行,我和始真也是托你的福,哈哈哈。”何恒不禁笑道。 “二爷,何老爷,您二位千万别这么说。我是会馆首事,这些全是我份内之事。您几位如果非要谢,那就谢几位掌柜,要不是几位掌柜慷慨解囊,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操办也操办不起来。” “韩老爷,您这么说太见外,能跟几位老爷一起过年是我们几个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啊是啊,孝敬几位是应该的,二爷,何老爷,刘老爷,请用茶。” 韩秀峰没有拿银子不办事,温掌柜等四川商贾乐得心花怒放。 正聊得不亦乐乎,刘举人突然问:“志行,你没有见着钱老爷,吉老爷他们可能晚点到,钱老爷咋到这会儿也没回来?” “您不说我差点忙忘了,钱老爷去哪儿了?”韩秀峰下意识往西厢房看去。 过去这些天韩秀峰一直在外面忙翻建会馆的事,不晓得钱俊臣这些天在忙啥,费二爷和两个举人天天呆在会馆里苦读圣贤,多少晓得一些,犹豫了一下不动声色说:“我前天去省馆找朋友借,无意中见着他进了省馆边上的龙门客栈,听说行之就住那儿,八成是去找行之了。” 何恒没那么多顾忌,冷不丁来了句:“他这些日子总往龙门客栈跑,跟任行之走得很近。”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钱俊臣的为人韩秀峰再清楚不过,暗想他跟任家兄弟走那么近准没啥好事,暗暗提醒自给儿今后得留个心眼,得提防着点。 提到任禾,刘山阳忍不住问:“志行,今晚是会馆的团拜,照理说只要是重庆同乡全得请,你有没有请行之?”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道:“刘老爷,我韩志行做事公私分明,怎么可能不请?我早让长生把请帖给他送去了,不但请了他,连他弟弟任怨也请了。” “请了就好,来不来是他的事。” “我估摸着他不会来。”何恒沉吟道。 “不一定!”刘山阳看看韩秀峰,回头道:“君杰,我们跟他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啥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心高气傲着呢!要是不来,就显得他心虚。我敢打赌,他一定会来的。” 费二爷年纪大了,许多看得很开,禁不住劝道:“志行,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你应该晓得。况且不管咋说也是同乡,要是行之等会儿过来,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给他脸色看,最好给他个台阶下,问问他愿不愿意搬回来。” 论玩心眼,这几位只晓得苦读圣贤的举人加起来也不是韩秀峰的对手。 韩秀峰暗想越是心高气傲的人越不会搬回来,真要是愿意搬回来就说明任禾怀恨在心一定是要报复的,心想不妨借团拜的机会试探一下,若无其事地说:“二爷,我啥样的人您老是晓得的,那天赶他们兄弟走是因为在气头上。您老放一百个心,他等会儿真要是来,我一定以礼相待。” “好,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这样嘛!”费二爷回头看看何恒和刘山阳,端着茶杯笑道:“君杰,行之,有些话志行不好开口,行之更不好意思说,我们晚上找机会说说,帮他俩冰释前嫌。” …… PS:Ps:解释一下,本章的龙门客栈和之前的悦来客栈并不是要蹭什么热度,而是那会儿客栈的名号并不多且全有讲究,龙门客栈取鲤鱼跳龙门之意,属于专门接待官员尤其是举子的状元店,一般的贩夫走卒没资格住。 再就是再次厚颜求订阅,恳请在其它地方看韩四故事的友起点订阅,写不易,写这样的硬历史更不易,你们的支持就是牧闲码字的动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会馆团拜(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不出刘举人所料,正聊着,钱俊臣和任禾兄弟到了。 韩秀峰笑脸相迎,任禾拱拱手算是回过礼,一句客气话也没有,就这么跟钱俊臣一起走进了堂屋。费二爷本想着帮他俩冰释前嫌,见任禾如此不见人情,装作没看见他一般接着跟温有余等商人说话。 韩秀峰虽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倒不是很尴尬。 尴尬的是任二,堂屋里全是老爷,他不敢往里凑,傻傻地站在院子里不晓得该做或该说点啥。 费二爷有句话说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 韩秀峰不怕任禾却也不想跟任禾没完没了斗下去,给潘二使了个眼色,便走到门口去等吉翰林等贵客。 尽管不认为任家兄弟有那么好说话,但潘二还是走上去笑道:“任老弟,这么冷的天,站外面干嘛。走,去我屋坐会儿,我屋里生了炉子。” 任怨一脸不好意思地问:“潘兄,你们不是住东厢房吗?” “早搬出来了,堂屋只能摆两桌,不把东厢房腾出来等会儿坐不下。” “晚上有那么多人吗?”任怨跟着走进东屋,站在炉边故作好地问。 潘二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道:“今天不光请了几位老爷和几位掌柜,也请了几位老爷的家眷,几位老爷和掌柜们在堂屋,女眷们在东厢房,我们在隔壁。我家少爷说了,出门在外一样得过年,我们虽不去堂屋,但晚上的酒菜是一样的。” “哎呦,这得花多少银钱!” “该花就得花,再说又不是天天过年。” 潘二如此热情,任怨忽然觉得之前是不是先入为主,冤枉他和韩四了,正不晓得怎么往下接,潘二直言不讳地说:“任老弟,那天你们走之后,我和我家少爷想了想那天下午说过的话,发现真可能是个误会。” “啥误会?”任怨鬼使神差地问。 “那半斤金鸡纳霜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本想着带到京城来卖个好价钱,结果到京城之后忙这忙那,竟把这事给忙忘了。那天下午不是往东厢房搬吗,我家少爷收拾行李时发现了……确实提过砒霜,不过只是打个比方,你一定是听岔了,以为我们要害你哥性命。” “潘兄,你家少爷真没想过要害我哥?” “我家少爷跟你哥虽有点过节,但也不至于要你哥的命。就算我家少爷要害你哥,也不会傻到在会馆下毒手。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大头。大头脑壳不好使,让做啥他就做啥,唯独不会说瞎话。”潘二喝了一口茶,又忍俊不禁说:“不过那五百里银子你们赔的一点不冤,前些天我去街上的几个药铺打听过,卖给药铺怎么也值六七百两。” “这么说……这么说真是我听岔了,真是个误会!”任怨苦着脸问。 “才晓得啊。”潘二笑了笑,接着道:“跟你说这些不是我家少爷怕你哥,而是乡里乡亲的又都出门在外应该相互帮衬。我家少爷那天赶你们走是因为在气头上,你们走之后想想还挺歉疚的,毕竟这是重庆会馆,只要是重庆府的举子都能住。” “潘兄,你这话啥意思?” “你哥是要面子的人,我家少爷一样是,所以有些话只能我来说。客栈鱼龙混杂,啥地方的人都有,住那儿还得花钱,你们要是愿意大可以搬回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人家不计前嫌,任怨竟有些感动,禁不住问:“潘兄,这是你家少爷的意思?” “废话,你也不想想,我家少爷要是不点头,我能开这个口?” “潘兄,你们这么待我们兄弟,我都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我……我……” “我什么我,话我带到了,你等会儿去问问你哥的意思。”潘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来时交过馆费也交过一个月的饭钱和茶水钱,要是愿意搬回来,馆费和一个月的饭钱茶水钱就不用再交了。” “好的,我这去跟我哥说。” “去吧。” …… 打发走任二,潘二走到门口跟韩秀峰一起等几位官老爷,边等边不动声色问:“四哥,该说的我全跟他说了,你说任禾会不会搬回来?” 韩秀峰沉吟道:“估计会搬。” “你咋晓得的?” “很简单,他今儿个要是不来,明儿就不好意思去省馆。我们给了个台阶,他要是不搬回来,就会跟二爷、何举人、刘举人乃至吉老爷、王老爷他们渐渐疏远。在京城都不走动,将来回老家怎么亲近?” 潘二嘀咕道:“早晓得他会搬,就不给他们这个台阶下。”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笑道:“潘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做官要有官声,做人要有名声!我们今天要是不请,刘举人和二爷都提出来我们要是还不给个台阶他们兄弟下,别人会怎么想我们,又会怎么看我们?” “这倒是。” “不过给台阶他们下是一回事,但今后得留个心眼,得提防着点。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人,说得就是钱俊臣这种人。那么多圣贤白念了,竟不晓得救急不救贫的道理,一定对我们筹了两千两银子却不借点给他怀恨在心。这些天总往任禾那儿跑,鬼鬼祟祟,准没好事。” “他龟儿子敢!” “他穷凶极恶,咋就不敢了?”韩秀峰深吸口气,喃喃地说:“任二为人还行,任大比任二差远了,不管我们怎么解释他也不会信的。我估计他和钱俊臣一定会拿翻建会馆说事,所以我们以后做事得小心点,千万别让他们抓住把柄。” 想到韩秀峰本就没打算赚多少,并且计划的很周全,潘二禁不住笑道:“就凭他们还想抓我们把柄,开啥玩笑。” “小心无大错,总之小心点好。”韩秀峰也不认为钱俊臣和任禾能耍出什么花样,见一个车夫牵着马车走进了胡同,连忙道:“来了,吉老爷来了!” ………… PS:泣血求订阅,求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会馆团拜(三)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几位官老爷像说好似的,要来一起来。 别人全在屋里烤火就韩秀峰主仆守在门口迎接,姗姗来迟的三位官老爷对他们这两个既能干又懂礼数的小老乡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吉老爷,您慢点。” “吉夫人,我来帮您抱小公子。” 韩秀峰把早准备好的赏钱递给车夫,扶吉云飞下车,然后又帮吉云飞的内人抱小孩。潘二则先给三位老爷作了一揖,随即朝院子里喊道:“翰林院检讨吉老爷到!刑部员外郎江老爷到!户部员外郎王老爷到!” 听说正主儿到了,钱俊臣、费二爷、何恒、任禾、刘山阳和温有余等商贾急忙跑出来迎接。 “吉老爷里面进,吉夫人也来了,初名给您一家拜个早年!” “巴县举子任行之见过吉老爷,吉夫人。” …… 朝廷有定例,要二品和二品以上大员方可穿貂皮,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才能挂朝珠,唯翰林不在此例,可见翰林虽过得清苦但身份却有多么尊贵,钱俊臣等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吉云飞一家忙不迭行礼问好。 刑部员外郎江昊轩虽馆选上庶吉士在翰林院呆了三年,但散馆时没考好被放到刑部行走,没能留在翰林院,自然算不上翰林老爷,也就不能像吉云飞那样备受崇敬,连庶吉士都没馆选上的户部员外郎王支荣更不用说了。 吉家小公子被大献殷勤的钱俊臣抢着抱走了,韩秀峰不想往前凑,干脆在后面陪江昊轩和王支荣两家。 “江老爷,王老爷,我打算来年翻建时在这儿建一条回廊,从东厢房门口拐弯,一直到西头,沿着回廊直接上楼梯,这么一来就算下雨天也不会被淋着。”韩秀峰一边比划着,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这儿砌一堵照壁,照壁后面堆一座小假山,假山边上盖一个凉亭,凉亭也连着回廊……建好后您二位闲暇之余就可以带同僚好友来会馆消夏。” “好,太好了,我们等着这一天!” “志行,难为你了。”王支荣回头看看虽张灯结彩但依然很破旧的院子,感叹道:“说起来惭愧,这些事本应该是我们做的,可我们这些年却一事无成,竟让会馆破败成这样。” “王老爷言重了,您和江老爷、吉老爷公务繁忙,哪顾得上这些。志行身为会馆首事,自然要为会馆做点事。” “会馆的事要紧,补缺的事更要紧。志行,你可以不能因为会馆耽误了自给儿的前程。” “让江老爷操心了,补缺这种事急也急不来。” “这倒是。” …… 正说着,费二爷已经把温有余等商贾一一介绍给了吉老爷,韩秀峰连忙也帮着介绍,把温有余等商贾介绍给江昊轩和王支荣。 这边刚介绍完,刚把女眷们送进东厢房,潘二便像司仪一般喊道:“吉时到!有请翰林院检讨吉老爷上香!” 团拜正式开始,堂屋里的两张八仙桌早搬到了一边。 吉老爷掸掸马蹄袖,从潘二手里接过刚点燃的香,插到佛龛前的香炉里。钱俊臣、江昊轩、王志荣和韩秀峰站在第二排,费二爷、何恒、刘山阳、任禾站在第三排。前面不是官老爷就是举人老爷,温有余等商贾很识相的站在第四排,跟着翰林院老爷一起拜各路神仙。 拜完神,把八仙桌搬回原位,有请众人入席。 韩秀峰并没有让官老爷举人老爷们一桌,商贾们坐一桌。而是一桌坐两个官老爷,两个举人和几个商贾,见翰林老爷都没说什么,钱俊臣等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就这么在潘二招呼下开席。 来年的会试不光有正副四位总裁(正副主考官),还有十八位房考官,而房考官一般由翰林院和六部进士出身的官员充任,吉云飞很可能会做来年会试的房考官,他刚喝了一杯,酒费二爷、何恒等举人就向他打听起来年会试的事。 吉云飞是凭真本事考上进士、点上翰林的,最瞧不起那些钻营之辈,况且同桌还有四个商贾,说这些不合适。他抬头看了看坐在隔壁桌上的韩秀峰,放下筷子道:“诸位,会试同考官须进士出身,合例人员并非只有翰林官,进士出身之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以下,科道、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皆可充任。且不说我不一定能简选上,就算能简选上到时候也要回避本省。” 韩秀峰晓得吉老爷被他们问得不耐烦,端着酒杯走过来笑道:“吉老爷、王老爷、江老爷,诸位举人老爷,余掌柜您几位已经见过,我就不再介绍,我要说得是余掌柜晓得诸位老爷喜欢喝茶,特意带来几斤青城山太安寺产的好茶,走时请诸位老爷带上,千万别搞忘了。” 吉云飞下意识问:“余掌柜,可是灌县的青城山?” “正是,正是灌县青城山太安寺的茶!”韩秀峰隆重介绍,余掌柜乐得心花怒放,急忙起身道:“青城山茶树遍布,笼贮火焙,年产茶不下数万斤。不过孝敬几位老爷的可不是一般的青城山茶,而是谷雨前几天,道士进山采的雨前茶!” 吉老爷最喜欢品尝,不禁笑道:“早有耳闻,早有耳闻,回头一定要尝尝。” “吉老爷,等来年里塘的雪茶到了,我再送两斤去府上给您尝尝。“ “余掌柜,雪茶你也有?” “现而今没有,等来年就有了。” 江昊轩好地问:“博文兄,何为雪茶?” 吉老爷一边示意余掌柜坐下,一边微笑着解释道:“雪茶出自川西高原的雪山之中,叶形如茶,白色,故得其名。雪茶有‘冰芽’和‘云片’两种,气味香辣,饮之令人止躁消烦。我出川时有幸尝过,果然名不虚传。” “气味香辣,还有这等茶!” “那可是藏茶,味道自然不一般。” 再想到此雪茶最多的地方当属临邛,而临邛曾留下汉代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诸多逸事,连茶叶也沾了几许风流,吉云飞诗兴大发,端着酒杯吟道:“临邛客至斗茶纲,土锉新煨榾柮香。闻道相如解消渴,葡萄根碗劝郎尝!” 韩秀峰不会吟诗作对,不晓得这首诗好不好,甚至不晓得这诗是不是吉云飞作的,只晓得这首诗能卖钱,连忙道:“好诗,好诗!吉老爷大才,真是好诗!” 余掌柜反应过来,急忙道:“好好好,吉老爷这诗作的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新年新气象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吉云飞最爱品茗,边吃边喝边饶有兴致问起余掌柜在京城的买卖做得怎么样,问起川茶的行情。 余掌柜不说众人不晓得,一说众人不胜唏嘘。 原来以前川茶行情很好,年产茶超过上百万斤,茶商们领引纳税,运往打箭炉、松潘和邛州,交换藏民的金、银、羊毛、皮张和药材等货物,茶农有饭吃,茶商有钱赚。 然而好景不长,陕西商人越来越多,他们资本雄厚,不光包办茶引,还去各县茶园收茶。去年全四川两万八千多额销松潘的边引,半数以上为陕商运销,剩下一小半被徽商所包办。余掌柜之所以来京城做川茶生意,可以说是迫不得已。 做白蜡生意的黄掌柜也是一肚子苦水,因为老家白蜡的行情跟茶叶差不多。 温掌柜、储掌柜跟着诉苦,说到伤心处泪流满面…… 四川的钱全被八省商人赚走了,想想是挺窝囊的,大过年的吉云飞不想扫众人的兴,连忙招呼众人喝酒。 尽管团拜宴差点变成诉苦宴,但至少几位官老爷和举人老爷跟商贾们没之前那么生分了,并且随着酒越喝越多,交谈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韩秀峰趁热打铁,让潘二笔墨伺候。 请吉云飞挥毫泼墨,写下之前吟的那首诗。 任禾、何恒、刘山阳都想给翰林老爷留下个好印象,在费二爷有意无意鼓励下,分别以几位掌柜所做的生意吟诗作对,且挥毫泼墨留下各自的墨宝。见他们意气风发,钱俊臣、江昊轩、王志荣也跃跃欲试……等他们酒足饭饱,潘二手里已经有了十几首诗作! 送走几位官老爷,喊大头、任二他们过来收拾“锦堂”,温余有等商贾却不想走,东拉西扯了近两炷香的功夫,才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老爷,江老爷的那篇诗作放哪儿去了,写得是我家的酒,要不给我吧。” “韩老爷,吉老爷的那张墨宝呢,那是写我家茶的!” “诸位稍安勿躁。”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笑道:“诸位大可放心,几位老爷的诗作墨宝长生早收起来了。今儿个太晚,等过了年我让长生一一送到诸位府上。” “用不着这么麻烦,给我们带走就行。” “是啊,会馆这么忙,跑来跑去多麻烦。” 韩秀峰心想之前一家出的三百两那是你们“登堂入室”,跟几位官老爷和举人老爷把酒言欢的敲门砖,官老爷和举人老爷的诗作墨宝是另一码事,不能混为一谈,不过这些话不能说出来,而是笑道:“温掌柜、余掌柜、黄掌柜,几位老爷的诗作墨宝我不是不给你们,而是就这么给你们,你们拿回去没用!” “咋没用?”储掌柜不解地问。 “一是没装裱,二来几位老爷今儿个是来吃酒的,没想过喝了几杯会诗兴大发,还留下墨宝,也就没带印,没在墨宝上用印,你们说既没装裱又没用印的墨宝拿回去有啥用?就算跟人家说是哪个哪个老爷帮你们写的,人家也不一定会信!” “哎呦,这我还真没想到。” “所以请几位掌柜再等几天,等过几天几位老爷忙完了,我就带着裱好的墨宝一一登门,请几位老爷在上面用印。”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这就劳烦韩老爷了。” “我们不是读人,真不晓得这些,让韩老爷见笑了。”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几位掌柜,有件事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 “啥事,韩老爷但说无妨。”温有余急切地问。 “装裱几幅字花不了几个钱,但行有行规,请老爷们作诗题字一样有作诗题字的规矩。同乡归同乡,作诗题字的润笔钱不能少,不然人家会以为诸位不懂规矩。” 温有余楞了楞,下意识问:“韩老爷,这些我们不懂,您说给多少润笔钱合适?” 韩秀峰从潘二手里接过茶,沉吟道:“吉老爷是身份尊贵的翰林老爷,将来是要做会试房考官,乡试主考官的,甚至能外发去直省做学政,他的诗作、他的墨宝,就算拿琉璃厂去也能卖百十两。江老爷、王老爷和钱老爷是进士老爷,一幅墨宝怎么也得八十两,举人老爷的诗作墨宝有五十两应该够了。” “这么贵!”黄掌柜苦着脸问。 “这还贵?”韩秀峰放下茶碗,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黄掌柜,那可是举人老爷、进士老爷,翰林老爷!十年寒窗苦你以为是开玩笑的,人家能有今天容易吗?何况你们要的不只是一幅诗作,要的也是一份交情。” “对对对,韩老爷说得对,墨宝是小事,交情才是大事,这银子花得值!” “还是温掌柜明事理,储掌柜、黄掌柜、钱掌柜,你们怎么说?” “我们一样,我们之前只是不晓得这些规矩。” “好,那就劳烦几位把老爷们的润笔钱拿给长生。你们全是做大买卖的,不能不图个吉利。这会儿给最好,正月头上给不吉利。” “少爷,我去拿账本。”潘二强忍着笑道。 “去吧,一笔一笔,账目要分明。”韩秀峰笑了笑,又眉飞色舞地说:“我这边也抓点紧,把诸位的事当自给儿的事办,看能不能赶在几位的铺子来年开门前办妥。新年要有新气象,等来年铺子开门时挂上老爷们的墨宝,让街坊邻居和走过路过的人看看,多有面子,那才叫开门大吉!” 储掌柜觉得有些道理,想到可以跟隔壁的几个掌柜炫耀炫耀,不禁笑道:“韩老爷,早晓得这样我刚才应该求吉老爷帮我写个匾。” “现在想到也不晚,是不是想写个‘泰和绸缎庄’的字号牌匾?” “正是,正是!” “这是求翰林老爷帮你写招牌,都是同乡,又有交情,我估计有一百两应该够了。” “行,一百两就一百两!” “韩老爷,我也想求吉老爷帮我写个字号。” “黄老爷,你也要换招牌。” “翰林老爷帮写的招牌,那可是金字招牌!只要能求到,我愿再出一百两,连晚上那幅墨宝拢共两百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光明磊落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下银票,打发走温有余等商贾,韩秀峰又让潘二去喊正在何举人房里说话的费二爷、钱俊臣和刘举人。 四人走进堂屋,见韩秀峰正在数银票,面前还摆着账本,一时间竟愣住了。 “几位坐啊,坐下喝茶,边喝茶边说。”韩秀峰放下点好的银票招呼道。 “志行,你这是做啥?”费二爷好地问。 刘举人从潘二手里接过茶,笑问道:“是不是盘点,是不是算晚上的团拜拢共花了多少银钱?” “不是。”韩秀峰把账本推到他们面前,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晚上几位不是作了几首诗,写了几幅墨宝吗,温掌柜他们想要。我想着作诗题字有作诗题字的规矩,就帮几位管他们要了点润笔钱。” 钱俊臣没想到随便作了一首诗写了几十个字还有钱拿,忍不住笑道:“志行,你果然是理财的好手,题字就得有润笔钱,我咋就没想到呢!” “钱兄,您是读人,清贵着呢,自然想不到这些铜臭之事。”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我也不能白帮诸位开这个口,等来年殿试放榜就要翻建会馆,银钱还有很大缺口,所以我打算只给诸位一半,剩下的一半用作会馆翻建。谁捐了多少两,等会馆翻建好定当勒石为记。” 想到捐出一半还能留个好名声,何举人不假思索地说:“志行,这银子本就是你要来的,你咋说我就咋办。” 刘举人深以为然:“捐资翻建会馆也是善举,这等善举怎能没有我刘始真!” “谢何老爷、刘老爷成全。” “志行,你全是为了会馆,又不是为你自给儿,谢啥谢。” “我也一样,说起来惭愧,我做那么些年首事竟没给会馆添一砖一瓦。志行,难为你了。”韩秀峰这些天做的事费二爷全看在眼里,再想到韩秀峰不但一心为会馆还想着给大家伙谋福利,费二爷感慨万千。 拢共八十两银子,钱俊臣真舍不得捐出一半,可费二爷他们全愿意捐,只能硬着头皮道:“志行,别看我,我也一样。” “既然四位都没异议,那就请四位收下银票,再帮我在账本上写上收了多少。二爷,这二十五两是您老的。” “好的,我先来。”费二爷痛痛快快收下银票,旋即从潘二手里接过笔,在账本里写上某年某日收下多少润笔钱,为翻建会馆又捐了多少两银子。 何举人和刘举人紧随其后。 晚上写的诗作卖了多少两银子,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 钱俊臣暗自得意他这个进士的诗作就是比举人的值钱,可韩秀峰竟把本应该给他的四十两银票顺手递给了潘二。 “钱老爷,如果没记错您借长生的那四十两还没还,今儿个都腊月二十八了,再拖不好。” 钱俊臣尴尬无比,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费二爷、何举人何举人没想到韩秀峰竟当着他们的面提这事,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 让他们更意外的是,韩秀峰又从潘二手里接过一枚玉镯,轻轻放到钱俊臣面前:“钱兄,我记得当时约定要是还不上那四十两就拿这镯子抵,你这祖传的镯子就归长生所有。前些天出去办事,正好路过一家当铺,我就跟长生一起把镯子拿进去问了问。不问不晓得,一问大吃一惊,原来这镯子的质地和成色全是上好的,就算拿去当也能当百十两。” “志行,你没开玩笑吧,这镯子有那么值钱?”钱俊臣将信将疑。 “钱兄,我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你见我啥时候开过这种玩笑。” 韩秀峰深吸口气,紧盯着他很认真很诚恳地说:“钱兄,我韩四虽算不上读人,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还是晓得的,怎么也不能让长生占你这么大便宜,怎么也不能让长生要你这传家宝。你看看有没有损坏,要是没损坏就收好。” “志行,我……我误会你了,我……” “有啥误会的,赶紧收起来吧,这可是传家宝,一定要收好。” 想到这些天跟任禾谋划的那些事,再想到韩四是怎么对他的,钱俊臣既尴尬又羞愧,拿起镯子哽咽地说:“志行,大恩不言谢,我啥也不说了。” “都是自给儿人,说这些太见外。” 见财不起意,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费二爷感慨万千,不禁拱手道:“志行,会馆交给你照看,我放心!今后有啥事要帮忙,你尽管开口!” 一向秉承“朋友不在多而在精”的何举人,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为人如此光明磊落。再想到接下来要朝夕相处很久,顿生结交之心,也拱手道:“志行,你果然重义气!要是瞧得起我何君杰,从今往后别再一口一个何老爷,你我以兄弟相称如何?” “谢何老爷抬爱,志行高攀了。” “又来了,都是自给儿人,何况你现而今也是官身,有啥高不高攀的。” “好,我以后就称君杰兄。” “这就对了嘛,哈哈哈哈。” 刘举人也觉得论人品,眼前这位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不晓得比任禾那个举人强多少倍,不禁笑道:“志行老弟,你要是瞧得起刘某,今后你我也以兄弟相称。” “好,我就不跟二位兄长客气了,我们今后就以为兄弟相称,就以兄弟相交!” “对对对,不但要兄弟相称,也要以兄弟相交!” ……… 换做以前,潘二怎么也舍不得把到手的镯子还给钱俊臣,但现在却觉得应该还,还的值!因为那镯子留着顶多赚百十两银子,而一个好名声是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 潘二正暗自得意从今往后不管遇到啥事,无论吉老爷、江老爷、王老爷等在京官员,还是眼前这几位举人老爷,只会帮着韩四,任禾就算想折腾也折腾不出啥花样,费二爷突然道:“志行,行之走时我问过他愿不愿搬回来,你是不是也让长生跟他弟弟提过这事?” 不等韩秀峰开口,潘二就忍不住道:“提了,我跟任怨解释过,客客气气跟他解释的,他说搬不搬要问问他哥的意思。” “提过就好。”费二爷放下茶碗,无奈地叹道:“志行,他说你的好意他心领了,说住客栈挺好的,不想搬,嫌搬来搬去麻烦。” 这还真出乎韩秀峰意料,正百思不得其解,钱俊臣冷不丁冒出句:“二爷,他不是不想搬回来,而是担心……担心……” “担心啥,他不会还疑神疑鬼,担心志行要害他吧?”何举人忍不住问。 “这倒没有,”钱俊臣挠挠头,苦笑道:“他是来会试的,一心金榜题名,正在用功的紧要关头,担心见着志行会乱了心境。” 何恒对心高气傲的任禾本就没啥好感,听钱俊臣这一说不禁冷笑道:“他不是疑神疑鬼,而是做贼心虚,心中有鬼!” ………… PS:我们友交流群的美女管理说了,泣血求订阅没用,现在流行女装求! 好吧,我豁出去了,女装求在其它地方看韩四故事的兄弟姐妹来起点订阅,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码字的动力,谢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费二爷的锦囊妙计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二十九,蒸馒首。 天还没亮,大头就爬起来生火蒸馒头。 想到昨天发那么多面,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韩秀峰和潘二也早早地起来帮忙。早饭也不用再做,有的是刚出笼的馒头。 费二爷年纪大了,睡眠没年轻人好,起得很早,洗完脸就去拿筷子,夹了一个热腾腾的馒头,边吃边问道:“志行,你今儿个去不去省馆?” “去啊,上次张馆长还问过。”韩秀峰担心他老人家噎着,提起水壶招呼他去堂屋喝茶。 “那就准备点散碎银子,等会儿我们一道去。” “准备银子?” “你不晓得?”费二爷坐下问。 韩秀峰帮他沏上一碗茶,放下水壶道:“带银子干嘛,我真不晓得。” “我们府馆没啥钱,省馆一样不宽裕。大过年的要团拜,要请戏班,正月十五要办灯会,花销大着呢,所以只要去的人全要交一两酒食灯烛钱。” “我真不晓得这些,要不是您老提醒,我等会儿真要闹出笑话。” “我以为你晓得呢。”费二爷吃完嘴里的馒头,笑看着他道:“志行,你昨儿晚上不是说翻建会馆的银子不够吗,我想了想,其实这银子不难筹,只是我们重庆会馆太小,这些年竟没正儿八经立个规矩,连规约也只有那么几条。” 提到银子,韩秀峰顿时来了兴趣:“二爷,您说,我洗耳恭听。” “会馆是啥地方,会馆是公车下榻之所,是在京官员和来京铨选官员叙乡谊、联乡情的地方。我们这儿没啥规矩,其它会馆的规矩多着呢,比如候选候补官员和外任来京面圣官员下榻会馆,每间须交馆费三两,并缴纳捐助银三十两!” “二爷,您老是说像我这样来京补缺的,要是住会馆得交三十三两?” “正是。” 费二爷笑了笑,接着道:“此外,居住会馆的候补、候选官员发科受职之后,应输资以充公用。不过这要分京官、外官、武官、出差四类,各按品级酌定捐输银数。省馆有规条,正一品二十四两,从一品十六两,二品十两,三四品六两,五六品四两,七品二两,八九品及未入流一两。” 韩秀峰喃喃地说:“发科受职之后要捐的不算多。” “正一品才二十两,的确不多。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年会有多少人来京候补候选,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有些官好不容易补上缺,去任上干一两年又要来京。就算有督抚保举一样得来吏部领凭,一样的去礼部领印。”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这倒是。” 费二爷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居住会馆的举子高中一样得捐输以充公用,状元二十四两,榜眼十六两,进士四两,若馆选上庶吉士再输四两。” “二爷,这也要银子那也要银子,人家要是不愿意交呢?”韩秀峰忍不住问。 “不交,开啥玩笑?包括我们省馆在内的京城大小试馆,对此均有规条:有应输者即行交出,毋得拖延!会馆首事会将收到的捐输银两登记在册,名于大厅匾额,待捐输人数积累到一定规模,再刊行征信录并刻诸石碑以垂永久。”费二爷放下筷子,又强调道:“若不愿捐输或已名却不交付,亦在会馆捐输簿内注明以揭其不义之举!” 这招狠,不过这跟强捐有啥区别,韩秀峰忍不住笑了。 费二爷一心帮韩秀峰筹银子,才不管这算不算强捐,回头指指香案上的账本:“过去这些年,只要是在会馆住过的文武官员,我全有登记。他们现在何地,身居何职,账本里全有。去信请他们把之前应捐的银子补上不太好开口,但可以跟去信化化缘,毕竟我们的确要翻建会馆,翻建所需的银钱确实不够。” 京官没钱,外官不可能没钱。 想到百十两银子对那些知县知府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好主意!二爷,您老这主意真好!” 费二爷咧嘴一笑,又道:“刚才说过,我们这儿是试馆,是来京应试的重庆府籍举子下榻之所。会馆要翻建,你说重庆府学和十四个州县的县学,是不是也应该帮着凑点银子?” “二爷,照您老这么说他们是应该出点力,可府学、县学全是清水衙门,府学的教授、训导和县学的教谕全不是我们重庆府人,他们别说不一定会帮我们,就算会帮他们也拿不出银子。” “府学县学是清水衙门,那些个教授、训导和教谕是没啥油水,但府学县学的生员有银子!你想想,全重庆府有多少生员,一个人捐一两,几百两银子不就来了。”费二爷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说:“志行,我敢打保票,你只要给顾老爷去封信,顾老爷一定会帮着张罗。顾老爷德高望重,有他老人家出面这事也一定能办成!” 筹银对别人而言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对远在巴县老家的顾老爷来说却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不但能通过帮重庆会馆翻建筹银彰显他老家人在巴县乃至重庆士林中的地位,并且筹到的银钱不会白过他老人家之手。 想到这些,韩秀峰禁不住笑道:“二爷,您老说得对,只要给顾老爷去封信,他老人家一定会帮这个忙!” “今天就算了,等会儿要去省馆,明天没啥事,明天我帮你一起写。” …… 韩秀峰觉得费二爷的话非常有道理,不再帮大头、潘二蒸馒头了,等何恒、刘山阳吃完早饭就一道去省馆。 之所以急着去不是为了叙乡谊、联乡情,而是为了学省馆的规约规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会馆没有相应的规约规条怎么让人家捐输银两以充公用。 四人一起赶到四川会馆,只见大门口已挂上喜庆的大红灯笼。没有贴对联,还是之前那付门联,但看颜色就晓得是刚描过。 何恒是真正的读人,竟停住脚步念道:“此地可停骖,剪烛西窗,偶话故乡风景,剑阁雄,峨眉秀,巴山曲,锦水清涟,不尽名山大川都来眼底;入京思献策,扬鞭北道,难望先哲典型。相如赋,东坡文,太白诗,升庵科第,行见佳人才子,又到长安。” “好对,好联!”刘山阳由衷地赞道。 “君杰,始真,你们晓得这门联是谁所作?”费二爷禁不住问。 “我还真不晓得。” “二爷,到底是谁作的?” “这门联是乾隆朝时成都府罗江县举人李调元所作,他才华出众,诗文信笔而成。来京应试,偶遇会馆落成,便作了这付对子送来。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见到此对,赞不绝口,当即决定作为门联,还奖了他二十两纹银!” 韩秀峰对这些不感兴趣,见远处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道:“二爷,君杰兄,江老爷来了。你们先聊,我去迎下江老爷,顺便把昨晚的润笔钱给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省馆团拜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省馆每年的团拜之所以安排在腊月二十九,是因为京城有除夕守岁的风俗,京官们明晚不但要陪家人守岁,而且后天天没亮就要齐集太和殿广场给皇上拜年。 一年一次的大聚,陆陆续续来了六十多位文武官员,官最大的从二品,最小的……韩秀峰跟着王志荣在角落里看了半天,楞没发现也没听说有从九品或不入流的同乡,整个会馆里好像数他官最小,还是个候补的。 “志行,我们重庆府不是朝中没人,只是这些年没人。” 王志荣指着乾隆年间重修会馆的碑记,如数家珍地说:“周煌周大人就是我们涪州人,字景垣,号海山,乾隆二年恩科进士,乾隆四年任八旗通谱馆纂修,乾隆十五年充国史馆纂修,乾隆二十一年奉诏以中王副使出使琉球,三年后归国,升侍讲学士。乾隆四十年,任《四库全》总阅,后历任工部、兵部尚、皇太子总师傅、都察院左都御史………” 韩秀峰真不晓得重庆府还出过这么大官,不禁叹道:“王老爷,听您这一说,我发现我们生不逢时。要是生在乾隆朝,就能沾周大人的光。” “志行,千万别这么想,更不能泄气。”王志荣探头看看正在里头陪大人们说话的吉云飞,笑道:“周大人并非一步登天,一样在翰林院苦熬了二十多年。所以说只要有博文兄在,我们这些重庆同乡就有盼头。” “这倒是,不过对我而言吉老爷是我的盼头,王老爷您一样是我的盼头。” 王支荣在温有余等商贾面前是堂堂的进士,是高高在上的从五品大官。但在今天这高官云集的四川会馆,他这个依然在户部行走的员外郎跟韩秀峰没啥两样,不禁苦笑道:“志行老弟,你也太瞧得起哥哥了。” “我真不是恭维,”韩秀峰让开一个端茶倒水的仆役,由衷地说:“王老爷,您想想,您什么出身,我又是什么出身?您官居几品,我才几品?我不指望您提携,还能指望谁?” 昨晚吃了府馆的团拜酒,刚才又拿了几十两润笔钱,王志荣打心眼觉得身边这个小老乡不光会说话,而且会做事会做人,沉吟道:“志行,初六你有没有空?” “王老爷,有啥事您尽管吩咐,我就算没空也得有空。” “没啥事,只是想带你去吃酒。” “去哪儿?”韩秀峰下意识问。 王支荣把韩秀峰拉到一边,低声道:“京城‘四大恒’晓得不?” “这我还真不晓得。” “四大恒就是‘恒久’、‘恒和’、‘恒利’和‘恒源’四大金店,原来主要做金银买卖,把‘荒金’改铸成‘赤金’兼发银票,后来又帮人代办报捐,连柜上的伙计都通晓朝廷的各种‘则例’和‘事例’。总之,来京报捐的人不一定非要去户部捐纳房,去他们那儿一样能办,办起来甚至比去捐纳房更快。” “王老爷,您是说这四家金店可以代办捐纳?”韩秀峰惊诧地问。 “你以为呢,其实京城代办报捐的不只是他们‘四大恒’,有不少票号钱庄也代办。为了包揽捐纳生意,他们不光巴结户部捐纳房,跟国子监、内务府、吏部文选司也说得上话。我今年在捐纳房帮过几天忙,所以他们也请了我。” “王老爷,人家请的是您,我跟着去不合适吧。” “你不想早点补上缺?” 韩秀峰当然想,可权衡了一番还是说:“王老爷,补缺的事我已经托了张馆长,再走别的门路反而不好。不过听您这一说,我还真有件事想请‘四大恒’帮帮忙。” “啥事?” “长生您是见过的,他也想跟我一样捐个官,我一直以为在老家才能报捐,听您这一说才晓得在京城一样能办,所以想帮他把这事早点办了。” “就是你那个长随?” “嗯。”韩秀峰一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京城捐官的人多了去了,大街上走的旗人十个有八个捐过官,王志荣早见怪不怪,下意识问:“他想捐个几品?” 韩秀峰不晓得潘二身上到底有多少银子,沉吟道:“九品从九品都行。” “这用不了多少银子,算上出身也用不了多少。让他准备一百两,这事我帮他办。” “行,回去我就跟他说。” ……… 不来京城不晓得官小,不来京城同样不晓得在京城捐官竟这么便宜,韩秀峰虽然把潘二的事拜托给了王支荣,可想到自给儿为捐这个九品芝麻官竟花了两百多两,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时候,张馆长招呼众人准备团拜。 跟昨晚在重庆会馆一样,大官在里面,小京官在后面,然后是来应试的各州县举人……拜完各路神仙,张馆长便招呼众人入席,戏班也开锣了,韩秀峰被费二爷拉到举人们那一桌,边吃酒边听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举人们开始吟诗作对。 生怕坐在锦堂里的大人们听不见,嗓门一个比一个高,摇头晃脑,抑扬顿挫,赢的一阵阵喝彩。 坐在同一桌的任禾觉得这是个报一箭之仇的机会,竟提议轮着来。韩秀峰不怕被人笑话,却也不想当众出丑,借口会馆有事先走了。 任禾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得意洋洋。 费二爷、何恒、刘山阳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但没瞧不起借故先溜的韩秀峰,反而更瞧不起任禾了。 吃完团拜酒回会馆的路上,何恒不屑地说:“那些圣贤真是念狗肚子里去了,真不晓得他这个举人是咋考上的!” 任禾今晚不只是羞辱了韩秀峰,也丢了重庆士林的脸,刘山阳一样郁闷,阴沉着脸道:“君杰,做人跟读是两码事,他这就是常说的有才无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早晓得他是这样的人,我才不跟他约帮呢。” “来都来京城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不过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他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能深交。” “嗯,今后与他敬而远之。” ………… PS:日常求订阅,求月票。 今天不是女装求,而是裸奔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家书值千金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正月里衙门一开印,县太爷就不断发签让捕班快班下乡催收历年来拖欠的地丁银,同时开始收今年的地丁银。据说广西战事紧,朝廷亟需粮饷,要是该收的赋税收不齐,县太爷别说指望把现在的署理变成实授,恐怕署理都署理不了几天。 关捕头从正月二十就开始忙着收税,今天持欠税必须付清的“风签”去这儿,明天持银必到的“火签”去那儿,县太爷甚至隔三差五发不得拖过当晚的“雷签”,把他忙得焦头烂额,但时间倒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二月十二。 本想着县太爷今天没发签,正准备找个由头回家歇一天,没出人命不会来衙门的柱子竟来了,把他拉到衙门口兴高采烈地问:“关叔,中午没啥事吧?” “今天应该没啥事,咋了?” “四哥来信儿了,托大票号‘日升昌’捎回来的!早上去给幺妹儿送东西,正好遇上段经承,段经承说也有你的信,让我来请你去吃酒。” 关捕头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收过礼甚至收过黑钱,唯独没收到过信,想到远在京城的韩四,不禁笑道:“四娃子也给我写信了?” “我骗你干啥,来前我嫂子让幺妹儿上街买肉打酒,就等你去吃捎午。” “行,你等会儿,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 ……… 古人云:开拆远何事喜,数行家抵千金! 琴儿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韩四从京城寄回的信,尽管一个字也不认得,但依然很高兴很激动,坐在桌边听她爹念了一遍又一遍。 正意犹未尽,想请她爹再说说,柱子和关捕头风风火火赶来了。 关捕头一进门就急切地问:“亲家,琴儿,四娃子在京城可好,缺补上没?” “劳烦关老弟挂念,志行在京城一切安好,至于缺………哪有这么快,不过信里说他已经托了可靠的人,补上是早晚的事。”段吉庆同样高兴,起身招呼他坐下,旋即取出一张用红纸写的信放到他面前:“关老弟,这是志行写给你的贺年请安帖,你先瞧瞧。” 大红纸上写了不少字,字体隽秀挺拔,烘托出节日喜庆热烈之情,关捕头看了看,苦笑道:“亲家,我就认得一个关字,要不你帮我念念。” “哎呦,我光顾着高兴,竟然忘了你不识字。”段吉庆放下茶碗,拿起信念道:“叩请,年禧!敬贺叔父母二位大人尊前新春年禧之节侄膝下叩安,阖院老幼新春万安……” 段吉庆抑扬顿挫,关捕头却似懂非懂,忍不住打断道:“亲家,志行咬文嚼字,我听不大懂。” “好吧,我给你说说。”想到女儿刚才也提过这要求,段吉庆捧着信不无得意地说:“这是志行正月初一申时给你写的贺年请安帖,是给你全家老小拜年的。” “四娃子就是懂事,在京城还想着我。”关捕头接过信,小心翼翼收好,想想又好地问:“亲家,你刚才说四娃子一切安好,到底咋个好,他在信里有没有说。” “说了,在这儿呢!” 段吉庆拿起另一封信,摊开指着其中一段道:“志行他们是腊月十四到京城的,下榻在京城的重庆会馆。会馆的管事姓费,是璧山的一个老举人,年纪大了,打算再考一次,要是还不中就回璧山老家颐养天年。志行走前不是去顾老爷那儿求过一封信吗,那封信派上了大用场,原来会馆是顾老爷在京城做官时牵头倡建的,我们重庆府的京官和费举人见志行是顾老爷保荐的人,就让志行接替费举人照看会馆。” “这么说四娃子一到京城就谋了个差事!” “是啊,到京城第三天就做上了重庆会馆的首事。”段吉庆看了看坐在边上偷笑的琴儿,又指指桌上的另外三封没开拆的信,眉飞色舞地说:“志行不光从客人变成了主人,还想法儿从在京做买卖的七个同乡商贾那儿筹到两千两银子,打算等殿试放榜之后开工翻建。” “翻建啥?” “会馆啊。” “为啥要翻建?”关捕头不解地问。 段吉庆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茶,耐心解释道:“会馆是顾老爷做京官时倡建的,算算已经有了十几年,期间又没好好打理,年久失修快不能住人了。而且倡建时没筹到多少银子,规模小、房间少,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志行现而今做的这个首事虽不是官却也差不了太多,自然要好好打理,要把会馆翻修扩建一番。” 想到四娃子已经筹到了两千两银子,关捕头猛然反应过来:“对对对,是应该翻建,老房子年久失修,不翻建咋行!” 段吉庆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正:“关老弟,会馆翻建可是大事,为啥这么说呢,因为会馆是我们重庆府十四个州县的举人和候补候选官员进京下榻之所,也是我们重庆府十四个州县的在京官员叙乡谊、联乡情的地方,你晓得志行现而今都跟谁打交道吗?” “谁?” “翰林院检讨吉老爷,户部员外郎王老爷,刑部员外郎江老爷,礼部员外郎钱老爷!不是翰林公就是从五品的大老爷,进京会试的举人更不用说,现而今一个个都求着他。” 关捕头大吃一惊:“照你这么说,四娃子真发达了!” “才晓得。”段吉庆点点头,得意地笑道:“从信上看,他那个缺补不补无所谓,只要做好这个会馆首事,要银子有银子,要名声有名声。等把韩玉财生前借潘家的银子还了,再多少赚点银子回来,别说任禾那个龟儿子,就是翰林吉老爷告老还乡也得念志行这份情。” “为啥?” “因为志行是会馆首事,不光要照看会馆,也要关照在京为官的同乡。总之,只要去过京城、住过会馆的文武官员和举人老爷,全得念志行的好,全得领这份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共襄盛举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这倒是,”关捕头回头看看欲言又止的琴儿,想想又问道:“亲家,这么说四娃子在京城已经站稳了脚跟,既然已经站稳了脚跟,既然已经有了一份生计,琴儿不就可以京城跟他团聚了?” 段吉庆无奈地叹道:“还不行。” 关捕头追问道:“咋不行?” 段吉庆看了看女儿,无奈地说:“会馆不是客栈,不光贩夫走卒不能住,连文武官员的家眷都不能住。女眷不得入住,这是规矩!志行身为会馆首事,说啥也不能带头坏这规矩。再就是他那个缺不晓得啥时候补上,但只要补上就得领凭上任,现在谁也不晓得会被外放去哪儿做巡检,到时候又是一番鞍马劳顿。” 柱子忍不住插了句:“关叔,我嫂子有孕在身,现在也不能出远门。” 关捕头沉吟道:“对对对,我光顾着高兴,竟把这事给忘了,有孕在身不能出远门,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琴儿俏脸一红:“关叔,我晓得你是为我好。” “要是四娃子在你身边就更好了,琴儿,委屈你了。” “关叔,你说啥呢,我不委屈。” “好男儿志在四方,志行是要做大事的,这点委屈算啥。”段吉庆就指望女婿给他争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关老弟,志行在信里说翻建会馆还缺点银钱,再过两个月就要殿试,殿试一放榜他那边就得动工,这是大事,我们不但不能坐视不理,还得抓点紧,看能不能尽快帮着筹点银子,赶在月底前找票号给他汇过去。” “亲家,这可不是小事,这个忙让我们咋帮?” “别担心,不用你出银子,只要你帮着跑跑腿,”段吉庆指指桌上没拆开的信,笑道:“这几封信是志行和翰林院检讨吉老爷、璧山举人费老爷写给顾老爷的,里面还有一张要翻建成啥样的草图。会馆本就是顾老爷在京城为官时倡建的,本就是我们重庆府十四个州县举人进京会试下榻之所,所以志行想请顾老爷帮着出面筹款。” “跟谁筹?”关捕头下意识问。 “跟各州县的那些秀才筹,本地乡绅照理说也应该出点力,毕竟能念得起、能考上举人的全是他们的子弟,可以说这是我们巴县乃至重庆士林的盛举,我估摸着这银子应该不难筹。” “顾老爷出面张罗,我们帮着跑腿?”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幺妹儿去打酒了,等会儿我们不能贪杯,吃完捎午就一道去柴家巷把信给顾老爷送去,听听顾老爷咋说。” “行,我听你的。” ……… 不出韩秀峰和费二爷所料,赋闲在家的顾老爷看完段吉庆和关捕头送来的信,不是老怀甚慰而是格外欣喜。 他怎么也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一封信竟让韩四做上了会馆首事,并且韩四这个首事做得有声有色,居然筹到了两千两银子。不光打算翻建会馆,还打算翻建好之后勒石为记,以垂永久。 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名声! 人家一提及四川会馆就会自然而然想起乾隆年间的涪州翰林周煌,要是重庆会馆翻建一新且勒石为记,人家再提及重庆会馆同样会自然而然想起他顾忠政,毕竟会馆是他当年在京城牵头倡建的。 顾老爷越想越激动,放下吉云飞的信笑道:“二位,志行果然没让老朽失望,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勤勉且重乡谊,翰林院检讨吉博文、璧山举人费初名在信里对志行是赞不绝口,你们脸上有光,老朽脸上也有光!” “顾老爷,志行能有今天,全赖您老提携。” “是啊是啊,要是没您老保荐,他哪做得上会馆首事。” “老朽保荐归保荐,但要是人品不好、办事不力,就算有老朽的保荐,在京为官的几位同乡也不会让他做这个首事。说到底还是段老弟你有个好女婿,关班头你有个好侄子!” 段吉庆被夸的心花怒放,不禁笑道:“不怕顾老爷笑话,晚生之所以把女儿嫁给志行,就是看志行是个好后生。” 顾老爷微微一笑,随即沉吟道:“从草图上看,翻建扩建是要花不少银子。吉博文在信里也说了,志行给老朽修求援实属无奈之举,甚至为此纠结了好几天。其实他无需如此纠结,翻建扩建会馆乃我重庆士林之盛举,虽远在京城但我们重庆府辖下十四州县的学子理应出力。” 段吉庆很清楚这会儿不管出多少,女婿将来都会加倍赚回来,立马拱手道:“顾老爷,晚生不才,愿捐十两!” “好,太好了,正所谓上阵不离父子兵。”顾老爷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会馆乃老朽当年念我重庆府举子进京应试却无下榻之所而牵头倡建,现而今要翻建扩建,老朽自然要再出一份力,捐银那是理所应当,但光凭我们的微薄之力显然不够,还得群策群力,从长计议。” “顾老爷,您老拿主意,晚生和关班头听您老差遣。” “段老弟,本县有哪些乡绅你晓得吧?” “晓得,本县的晚生全晓得。” “有一个算一个,帮老朽给本县的诸位乡绅写请帖,写完之后劳驾关班头连同老朽的名帖一并送去,请他们后天中午来望江楼吃酒。” “晚生先打个草稿,您老先过过目,要是行就那么写。” “不着急,听老朽说完,”顾老爷笑了笑,接着道:“老朽等会儿就去拜访府台、学台,拜访县父母和教谕,翻建会馆乃我巴县乃至我重庆府之盛事,府台、学台和县父母、县教谕理应襄助。” “顾老爷所言极是,翻建会馆不只是我家志行,也不只是您顾老爷的事,是我们巴县乃至重庆府的盛事,府台、学台、县太爷和教谕是应该知晓。” “不光府台、学台、本县父母和本县教谕,其它州县的县太爷和教谕也不能坐视不理。我们后天先在望江楼宴请本县乡绅和本县生员,共商会馆翻建扩建之大计,然后再一道去江北、去璧山、去江津、去长寿、去永川……十四个州县散厅挨个儿走一遍!” “顾老爷,挨个走一遍自然好,只是这一遍走下来得一两个月,志行说等殿试放榜之后就动工,我们这边来得及吗?” “段老弟,老朽晓得你为志行着急,但也应该晓得翻建会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怎么也得半年乃至一年才能翻建好,况且会馆公账上有两千两,采买材料和开工的银钱应该是够的,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倒是,您瞧瞧我,真是急则生乱!” “急就对了,谁让志行是你的乘龙快婿呢。”顾老爷笑了笑,又道:“总而言之,我们尽力,能筹多少算多少。等这一圈走下来,把筹款期间的一应花销刨去,全托票号汇给志行。谁捐多少要登记在册,等会馆翻建好要勒石为记,所以账目要分明。” “志行是晚生的女婿,晚生要避嫌……” 顾老爷暗想眼前这位不愧为府衙的兵房经承,既会做事又晓得官场上的规矩,不禁笑道:“既然段老弟要避嫌,那老朽就另找人来负责账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亏缺铜斤案(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来京会试的举人要是按出身可分为汉人、满蒙、汉军和宗室,据说顺治朝时开科取士还分满汉两榜。但在韩秀峰看来进京应试的举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家境殷实,口袋里有银子的;一种是家境贫寒,身上没几两银子的。 何恒、刘山阳和任禾无疑属于不差钱的主儿,既担心赶考路上生病,又想早些来熟悉和适应京城的环境,更想见识见识天下才子的风采,所以提前了两个多月,不在乎这两个多月的花销。 前天刚风尘仆仆赶到京城下榻会馆的江北厅杨举人、铜梁县贺举人、荣昌县鲍举人和綦江县曹举人一看就晓得没啥钱,四人约帮,一个家人也没带,行李也不多,要不是他们背的竹框上插着“礼部会试”的旗子,真以为他们是穷秀才而不是举人老爷。 不管他们有没有钱,只要来了就得热情接待。 韩秀峰收下馆费就让潘二上街打酒买菜,设宴为他们接风。 钱俊臣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该守的规矩还是守的,见会馆只剩下三间状元房,刚来的四个同乡住不下,主动收拾行李搬走了,把西厢房给腾了出来,搞的刚来的那几位非常不好意思。 帮他们安顿下来之后,会馆又恢复了平静。 离会试只剩下十来天,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院子里的七位举人用功,包括何恒、刘山阳的三个家人在内,所有人别说大声喧哗,连走路都蹑手蹑脚。潘二每天没别的事,就坐在院门口驱赶那些喜欢在胡同里嬉笑打闹的小孩和边走边吆喝的小贩。 以前喝的是院子里那口水井的井水,水质不好,又苦又涩。 七位举人眼看就要会试,所以不能再喝会馆的井水,现在吃的喝的全是花钱买的“甜水”,连一日三餐韩秀峰都让大头做清淡点,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吃坏肚子。 一切为了会试,为了会试的一切。 韩秀峰甚至专门去了一趟省馆,跟张馆长请教会试前还有哪些注意事项,然后回来帮几位举人悉心准备……事无巨细,能想到能做到的他几乎全想到也全做到了,何恒、费二爷和刘山阳等举人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 韩秀峰不晓得别人是怎么想的,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心里突然变空荡荡的,坐在门口听着院子里那抑扬顿挫的读声,再想到自给儿过去一个多月所做的一切,心中一阵酸楚,竟不由自主涌出两行泪。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给儿是那么羡慕读人。不是羡慕人家满腹经纶,因为只要肯学也能跟人家一样通晓经史子集,而是羡慕人家可以参加科考,可以科举入仕可他不管多用功也没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子孙后代。 潘二发现不对劲,下意识问:“四哥,咋了?” “没啥,眼里进了沙子。”韩秀峰缓过神,连忙揉了揉眼睛。 “京城咋这么大风沙!”潘二掸掸腿上的灰尘,嘀咕道:“我真想不通皇上为啥非要住这儿,这儿有啥好的?冬天冷的要死,开春这么大风沙,听二爷说夏天热的要死。街上又脏又臭,连个茅房都找不到,水也不好。” “京城是没我们老家好。”韩秀峰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不是没我们老家好,是比我们老家差远了!四哥,不怕你笑话,来前我以为京城有多繁华,以为京城人个个有钱。结果来了才晓得穷人比富人多。你看看城外的那些人,一天只吃两顿,一个个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跟叫花子差不多。” “我们四川是天府之国,京城跟我们四川自然没法儿比。” “所以我想好了,先跟你学咋做官,学会之后就去吏部投供,花点银子补个缺做一任官就卸任回乡……” 潘二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胡同口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韩秀峰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志行,这么大风沙,你们坐门口做啥?” “二爷他们不是在里头用功吗,我担心胡同里的小孩打闹,就和长生一起守在外面。” “他们全在用功,那我就不进去了。”江昊轩停住脚步,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江老爷,胡同口有个茶馆,要不我陪您去喝碗茶?” “也行,我正好渴了。” 韩秀峰边走边好地问:“江老爷,您今儿个咋想到来这儿的,是不是有啥事?” 江昊轩笑道:“没啥事,只是碰巧路过,走到胡同口就进来了,看看你在忙啥。” “劳烦江老爷挂念,会馆一切安好。” “我不是不放心会馆,是想问问你补缺的事。” “我前天刚去问过张馆长,他说上个月倒是出了个缺,只是太远,就没托人帮我补。” “有多远?”江昊轩低声问。 “在新疆,好像是伊犁惠远城巡检,属边远缺。据说只要能选上,只要愿意去,就能照苗疆之例三年期满出具考语保题。若才具优长、勤干奋勉,还能照苗疆例三年俸满保奏。” 江昊轩紧盯着他问:“志行,你是不是想去,是不是想补这个缺?” 韩秀峰苦笑道:“江老爷,我晓得这不是啥肥缺,只是总这么等下去不是事。” “别傻了,你也不想想伊犁是啥地方,那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光去上任就得走一年,不晓得多少去新疆上任的官员客死在那儿,张馆长不帮这个忙是为你好。” “我就是等得有些心焦。” “你这才等了几个月?”江昊轩拍拍他肩膀,轻叹道:“要是再心焦就想想我,我在刑部行走了多少年,今年还好,前些年等一年也等不到一个差事。” 韩秀峰楞了楞,不禁笑问道:“江老爷,您谋到差事了?” 江昊轩会心地笑道:“前几天刚被委了个差事。” “啥差事?” “随德宝大人查办云南解铜官周兴远亏缺铜斤一案。” “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周兴远!” 江昊轩下意识问:“志行,你认得那个犯官?” 想到从巴县一直斗到夔州的死对头,韩秀峰不禁笑道:“不光认得,还交过手,过过招。要不是我多留了几个心眼,真会栽他龟儿子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亏缺铜斤案(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江昊轩好不容易谋了个差委,协助刑部堂官德宝查办云南解铜官亏缺铜斤案,可那犯官太狡猾,查了几天竟没查出个头绪。韩秀峰说认得那个犯官,还跟那个犯官交过手,江昊轩欣喜若狂,紧攥着他胳膊问:“志行,跟我说说,你咋认得那个犯官的?” “江老爷,您别急,您先说说周兴远到底咋了?” “该解官始以漫不经心,致铜斤沉失浸损,迨捞获才及得半,疑其于沿途将铜斤辗转发卖,皇上震怒,命刑部究办。” “拢共亏缺多少?” “即此一案,亏缺铜斤十四万斤有余。” “亏缺十四万斤,他拢共才解运了四十五万斤。” “你连这都晓得!” “他经过巴县时移文知会过我们巴县大老爷,我见过移文,不光晓得他拢共解运了多少铜,还晓得他雇了多少条船,每条船装多少斤铜,吃水多深。” 江昊轩急切地问:“除此之外呢?” 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能说,哪怕站在面前的是同乡,韩秀峰无奈地摇摇头。 江昊轩不相信韩秀峰只晓得这些,追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跟那个犯官交过手,过过招吗,你是咋跟他结怨的?” “江老爷,他到了京城是要被您查办的犯官,但在来京的路上他可是谁也不敢招惹的‘铜天王’!来京城的这一路上,他不但纵容家人、衙役和船夫横篙系缆,敲诈勒索沿途的船家货主,还想讹我。他晓得我是进京投供的,以为我身上有银子,想诬陷我和年前被外放去广西的杜千总偷盗滇铜,幸亏我留了个心眼,经过夔关时主动纳税,船上有没有铜,夔关税官可以给我作证。” “太可恶了,他连你都敢讹,其它侵蚀之案更不知凡几!” 姓周的是可恶,但跟姓周的结怨事出有因。 韩秀峰不想落井下石,更不想连累巴县老家的朋友,只能苦笑道:“江老爷,周兴远亏缺十几万滇铜是骇人听闻,不过这事不能全怪他。别人不晓得您一定是晓得的,解运滇铜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从被委运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被查办。” “摊上这差事是够倒霉的,可现在铜斤亏缺那么多,不办他办谁,不办他咋跟皇上交差?” “那就办他,该咋办就咋办!” 江昊轩顾不上喝茶了,把韩秀峰拉到一边,无奈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办他,关键是咋办?他狡猾的很,沿途换了好几次船,把家人和云南的那些差役全遣散了,我能找到的全是他后来雇的船工,他现在说啥是啥,死无对证。” 韩秀峰就晓得姓周的不会坐以待毙,强忍着笑道:“江老爷,他的家人和云南的那些个差役只是遣散了,并没有死,咋就死无对证了?” “那些人是没死,估摸着已经回了云南。皇上没下旨,德大人就不能出京,去不了云南咋查?”江昊轩轻叹气,接着道:“就算能请到旨,能奉旨去云南查办,我们也不一定能找着那些差役和船工,毕竟此案牵扯甚广,云南官员一定会帮着打掩护。” 韩秀峰心想就算云南官员不帮着打掩护,你们过去也不一定能找着证人。姓周的多鬼,他既然把那些人全遣散了就不会让你们轻易找着,一定会让他弟弟周二带着那些人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声过了再回乡。 江昊轩说完之后又欲言又止,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这事没那么简单。 因为朝廷查办官员要分“公罪”和“私罪”,早在乾隆朝时就有上谕:因公者,事虽重大,其情实轻;因私者,事虽细微,其情实重。自来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真古今不易之论。 换言之,要是只查实姓周的办事不力,致使铜斤亏缺。那么不管亏缺多少,都是因公,属于公罪。按例只能判罚俸、降级留任、降级调用、革职等等,并且可用加级、记录来抵消,像这种“因公获咎”的甚至可以拿钱捐复原职;要是查实其监守自盗那就是私罪,不管怎么判都不能用加级、记录来抵消,也不能用银子捐复原职。 姓周的肯定有罪,但到底是“公罪”还是“私罪”还不是负责查办的刑部官员说了算,这事可大可小。想到这些,韩秀峰不动声色问:“江老爷,周兴远现而今在哪儿?” 江昊轩轻描淡写地说:“关在刑部大牢。” “他有没有喊冤叫屈?” “这倒没有,他表面上老实的很,一提堂就磕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有负圣恩。不管我们咋问,就是咬定船翻了,铜沉了,没能全捞上来。” 韩秀峰追问道:“死不承认盗卖铜斤,身上也没多少银钱?” 江昊轩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直言不讳地说:“锁拿的时候搜过他的行李,也搜过他的身,把搜出的铜钱和散碎银子算上,拢共不到两百两。志行,你说他狡不狡猾,一定是把盗卖滇铜所获的银钱藏起来了,真是要钱不要命!” “他身上没有,他家里不可能也没有,为啥不去抄他的家?” “要是他家里也没有呢。” 韩秀峰几乎可以肯定无论眼前这位同乡,还是主办这个案子的刑部堂官,都没想过置姓周的运官于死地。毕竟姓周的运官确实冤,真要是把姓周的送菜市口砍了,不但会得罪姓周的那些同年,也会得罪云南的大小官员。他们很可能只想借这个机会捞点银子,可姓周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愿意出钱。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江昊轩突然笑道:“志行,不管咋说你认得他,他也认得你。要不帮我去一趟刑部大牢,帮我劝劝他,让他不要再执迷不悟。告诉他,德大人铁面无私,现而今谁来求情都没用!” “江老爷,您别开玩笑了,我跟他有过节,他咋会听我的劝。” “此一时彼一时,他想全须全尾出来,想官复原职,就得听你的劝!” 江昊轩意味深长,韩秀峰意识到这是一种信赖,只能答应道:“行,我去帮您劝劝,不过他听不听劝我可不敢打保票。” ………… PS:求了几天订阅,似乎没啥效果。 一天就两章,一章只有两千字,全订一个月也花不了几块钱。码字不易,恳请各位在其它地方看韩四故事的友支持正版,来起点订阅,就当请老卓抽盒烟,就当请老卓吃碗雪菜肉丝面(泪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又见周知县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江昊轩很急,说完就拉着韩秀峰去刑部。 在巴县老家时韩秀峰都不愿意掺和词讼,更不用说卷入铜斤亏缺这样的钦案,可遇上江昊轩这同乡又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一道去,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只烧鸡和一壶酒。 刑部在天安门西南角,衙门坐西向东。 刑部大牢共有两个,分别在刑部的西南角和西北角。 江昊轩让他在西北角的牢房门口等,然后去刑部大堂向主办周兴远亏缺铜斤案的堂官禀报。韩秀峰就这么等了近两炷香功夫,江昊轩才拿着一张公文跑来了,招呼他一起进去。 在别人看来刑部大牢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在韩秀峰看来刑部大牢只是比巴县和重庆府的大牢大一些,戒备森严一些,关押的人犯身份不太一样,其它似乎没啥区别。 有德大人用过印的公文,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走着走着江昊轩不见了,应该是在外面等消息。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只能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捂着鼻子跟狱卒接着往里,一直走到一间又小又阴暗的牢房前。 “周老爷,有人来看您了!” “啊……” 两三个月没见周兴远,韩秀峰差点没认出来。只见他整整瘦了一圈,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裳也脏兮兮的,蜷曲在角落里,连眼神都那么呆滞。 看到他沦落成这样,韩秀峰竟油然而生起一股歉疚,不想这么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走道里又没凳子,干脆放下烧鸡和酒隔着栅栏席地而坐。周兴远也认出了来探监的竟是从巴县一直斗到夔州的死对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就这么死死的盯着韩秀峰,嘴唇嗫喏着,不晓得该说点啥。 “韩老爷,您跟周老爷叙旧吧,小的先告退。”狱卒晓得韩秀峰是德大人派来的,不敢伸手要好处。 “好的,去吧。”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等狱卒走远了才把烧鸡和酒递了进去。 周兴远在京城没有亲眷只有两个同年,而那两个同年身份尊贵只能在外面想方设法搭救,不能公然来刑部大牢探监,所以大牢这边也就一直没人来打点,这几天过得苦不堪言,一见着香喷喷的烧鸡就垂涎三尺,可又不敢拿。 “别担心,没下毒。”韩秀峰把手伸进牢里,把烧鸡和酒往他面前推了推:“周兄,现而今你可是钦差,皇上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借十个胆我也不敢害你。” “这倒是,差点忘了这是刑部大牢。”周兴远缓过神,飞快爬过来猛地抓起烧鸡就啃,像饿死鬼投胎般地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噎着。”韩秀峰回头看看周围的几个牢房,喃喃地说:“我以为刑部大牢人满为患呢,没想到有这么多间牢房空着。估计是去年秋决送菜市口处斩了,只剩下几个斩监候。” 周兴远定定心神,放下烧鸡问:“韩四,你这是吓唬我,还是取笑我?” “周兄,你都这样了,我用得着吓唬吗?”韩秀峰轻叹口气,又说道:“取笑更无从谈起,你都倒霉成这样了,取笑你有意思吗?” “是啊,是够倒霉的,谁让我命犯小人呢。”周兴远拿起酒壶拔出塞子,猛灌了一口,擦擦嘴角,旋即指指韩秀峰:“自从遇上你,我就没个好。可以说我周某人落到如此田地,全拜你韩四所赐。” “周兄,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难道不是吗?” “不是。”韩秀峰一边揉着腿,一边不缓不慢地说:“周兄,我晓得你心里有气,但你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晓得你落到如此田地要怨只能怨委派你解运滇铜的上官,怎么也怨不到我韩四头上。” 周兴远从遣散随行家人和衙役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坏打算,不但不怕坐牢而且深信只要咬着牙坚持一年半载,就能大事化小,就能走出这如同人间地狱般地刑部大牢。 然而,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韩秀峰! 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罪韩秀峰,看看手中的烧鸡苦笑道:“韩老弟所言极是,细想起来我落到如此田地是不能怨你。” “怨我也没关系,你做运官时都拿我没辄,更何况现在。” “不是拿你没辄,是屡败于你手,周某甘拜下风。” “周兄何出此言,在我看来你没败给我,而是败给你自个儿,太大意,太轻敌,自始至终你都没把我当作对手。” “韩老弟,就凭这番话,我周某人输得一点也不冤。” “互相吹捧有意思吗,赶紧吃吧。” 周兴远很清楚韩秀峰要是落井下石,没捞着银子的刑部官员肯定会恼羞成怒把他往死里查办,事关身家性命,他哪有心情吃,紧盯着韩秀峰忐忑地问:“韩老弟,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能不能给句痛快话,你到底所为何来?” “查办你的刑部老爷让我来的,让我劝劝你不要执迷不悟。”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何况我是来京城投供的,他们想找到我还不容易。” 周兴远急切地问:“他们怎么晓得你我之间有过节的?” 韩秀峰无奈地说:“这我就不晓得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韩老弟,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有没有跟他们说过啥?” 韩秀峰回头看看四周,确认周围没人,笑看着他道:“周兄大可放心,你我虽然有些过节,但我韩四怎么也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况且落井下石对我有啥好处。” “真没落井下石?”周兴远将信将疑。 “周兄,我虽出身低微,虽只是个花银子捐的九品候补巡检,但官场的规矩还是晓得一些的。我又不是瓜娃子,为啥要落井下石。” “既然没想过落井下石,那你为啥还来?” “刑部老爷传召,我敢不来吗?” “也是,落井下石对你有啥好处,”周兴远点点头,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弟,你该不会是想借这个机会要挟我吧?” “要挟你什么,你有银子吗?就算有,舍得拿出来封我的口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见周知县(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周兴远意味深长地说:“我有没有银子,韩老弟你最清楚。”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话中有话,不但没生气反而好地问:“周兄,在夔州买平安花了多少银子?” 周兴远苦笑道:“整整四千两!” 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摇摇头:“周兄,不管你信不信,无论在巴县还是在夔州,我都没捞着你啥好处,反倒被你追得如同丧家之犬,过得惶惶不可终日。” 周兴远相信韩秀峰这番话,毕竟与虎谋皮谈何容易,无奈地说:“全便宜了那帮狗官!” “所以说我们这是何苦呢,斗来斗去,斗得死去活来,斗到最后全给人家做了嫁衣。” “不斗了。” “我也觉得没啥好斗的。”韩秀峰不想让江昊轩在外面久等,话锋一转:“周兄,刑部的老爷让我劝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别要钱不要命。你只要愿意花点银子,不但能早些出去,甚至能早些捐复原职。话我带到了,到底咋办你自个儿拿主意。” 周兴远苦着脸问:“韩老弟,我要是有银子还能等到今天?” “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只是个带话的,”韩秀峰爬起身,一边掸屁股上的灰一边道:“我估摸着他们还会让我来劝几次,想给谁捎话,想吃点啥赶紧说,等他们发现不管咋劝也没用就没机会了。” “没啥话要捎的,至于吃食我就不跟老弟客气了,有酒有肉就行,此情容周某后补。”周兴远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急忙爬起来躬身作了一揖。 “那我走了,周兄珍重。”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走出刑部大牢,韩秀峰说没劝动周兴远,江昊轩果然很失望。除此之外他又没更好的办法,只能感谢了一番,让韩秀峰明天再来。 回到会馆,潘二问起下午去哪儿了。 韩秀峰没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来京路上差点被周兴远栽赃陷害,潘二直至今日仍心有余悸,禁不住问:“四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为啥不给他龟儿子点颜色瞧瞧。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咋不简单?” 韩秀峰喝了一口水,无奈地说:“晓得江老爷为啥急着让我去劝吗?” “为啥?”潘二不解地问。 “因为去年云南共要上运滇铜两百多万斤,周兴远解运的只是第一批,剩下的滇铜会陆续运抵京城。云南官员是怎么借办铜之机弥补亏空的,江老爷跟户部的那些官老爷一样心知肚明。他晓得接下来的几个运官所解运的滇铜一样会亏缺,晓得那些运官把滇铜交给京局之时便是被查办之日。” “这跟姓周的龟儿子有啥关系?” “关系大着呢,俗话说法不责众,要是等后续的几个运官到了,周兴远会更有恃无恐。而江老爷好不容易谋到这差事,自然要捞点好处,不然怎么维持接下来一年乃至几年的生计。并且这关系着他的前程,要是能把这差事办漂漂亮亮,德大人自然会另眼相待。要是把这差事办砸了,别说补缺,恐怕今后连差委也轮不上,所以急着让我去劝。” 潘二还是想不通,急切地说:“四哥,江老爷要的是姓周的银子,又不是管你要银子。他之所以拿姓周的没辄,之所以让你去帮着劝,是因为手里没姓周的监守自盗的实据。你实话实说,江老爷不就有实据了,我们又能报仇,一举两得,多好!” 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好啥好,还一举两得。真要是落井下石,我们死都不晓得咋死的!” “四哥,我们又没盗卖滇铜,跟我们又有啥关系。” “卷进去就有关系了,姓周的多精明,明明摊上解运滇铜这苦差累差,在刑部大堂上却没一句怨言,压根没提前任乃至上官为弥补亏空让他背锅的事。我们要是脑袋一热落井下石,把姓周的往死里整,不光会连累关叔、陶主簿和夔州协标的朋友,而且会得罪姓周的那些同年。”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你又不是不晓得那些文官把同年的关系看得有多重,我们这会儿要是帮江老爷把姓周的往死里整,等姓周的那些同年收拾我们的时候,江老爷能帮我们吗?就算江老爷有心帮,他一个还在刑部学习行走的员外郎也帮不上!” 潘二反应过来,喃喃地说:“这倒是,在人家眼里我们就是个蚂蚱,想拍死我们帮姓周的报仇易如反掌。” “所以说这种事不能瞎掺和,不能乱得罪人。” 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别说我们这些捐纳出身的九品芝麻官,就是那些王公大臣一样得明哲保身。人家多精明,都编了一首词,每天都要拿出来念念,每日三省吾身。” 潘二好地问:“啥词?” “《一剪梅》,我也就是听张馆长说的。”韩秀峰放下茶碗,念道:“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通,一味谦恭;大臣经济要从容,莫显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在从容,议也毋庸,驳也毋庸。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大家赞襄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后世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好词,四哥,这《一剪梅》编的太好了,回头能不能写一张,我也每天拿出来看看,每日三省吾身。” “行,明天给你写。” 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我们不乱说,江老爷就没姓周的监守自盗的实据,那姓周的龟儿子盗卖那么多滇铜不就没事了?” 韩秀峰沉吟道:“咋可能没事,他亏缺十几万斤滇铜,前所未有,骇人听闻,朝廷肯定是要办他的,只是不用担心掉脑袋,不用担心被杖被流。运气好关一年半载放出来,花点银子捐复原职。运气要是不好,出来之后会被外放去苦寒之地听用。” ………… PS:日常求订阅,求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有缘再会 第二天下午,再次赶到刑部大牢“劝”周兴远。 也不晓得是昨天吃了颗定心丸,还是有酒喝有肉吃,周兴远竟精神奕奕,跟昨天下午刚见到时判若两人。韩秀峰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见过太多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反倒有些欣赏周兴远这样的真小人,居然越聊越投机。 “早晓得老弟不管到哪儿都能吃得开,没想到老弟一来京城就做上了重庆会馆的首事,周某佩服!” “这有啥好佩服的,会馆首事,说起来好听,其实还是伺候人的差事。” “那也要看伺候的是些啥人!”周兴远放下酒壶,似笑非笑地说:“韩老弟,我又不是没住过会馆,很清楚这首事不是谁想做便能做的。你现而今打交道的不是重庆府籍的大小京官,便是进京赶考的重庆府十四州县的举人,还有来京候补候选的文武官员,把这些人伺候好了,不光能官运亨通,而且将来回乡之后也能受益,甚至能荫及子孙。” “不怕周兄笑话,我们重庆府乃至整个四川文风不昌,京官不多,位极人臣的更少。” “少有少的好处,要是多了,你照应得过来,巴结得过来吗?至于没几个大官也不是啥坏事,老弟你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晓得锦上添花远没雪中送炭好,也只有这样你才有烧冷灶的机会。”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这倒是。” 周兴远喝了一口酒,又好奇地问:“韩老弟,眼看就要春闱,外面有没有啥新鲜事。” 只要是读书人,没人不关心即将开考的恩科。况且他不但是读书人,而且考过三次,只是没考中罢了,韩秀峰想了想,轻叹道:“前几天去省馆转了转,听我们省馆张馆长说今天应试的考上有六七千人,京里大小试馆全住满了,许多来晚了的考上只能住客栈,或去外面租房子。 听说有个台湾考生在横跨海峡时遭遇风暴不幸丧命,有个湖南考生在过洞庭湖时船翻人亡!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的考生还好,进京路上全没出事。只是有个考生水土不服,一到京城就病了。早上刚请郎中去会馆瞧了瞧,帮他开了几副药,也不晓得几副药吃下去能不能转好。” “这也正常,每次会试都有人因病弃考。”周兴远想了想,又问道:“韩老弟,你是会馆首事,对你们重庆府的考生应该了解一些,你觉得这次有没有考生能中式?” “周兄,我又不是考官,我哪晓得谁能中,谁中不了!再说我又没念过几年书,他们的文章做得咋样,我真不懂。” “这跟懂不懂做文章两码事。”周兴远摸着下巴笑道:“能来会试的全是举人,而且来前全参加过复试。论文章,个个会做。做得不好的,你们四川学政也不会让他们来。”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周兴远的言外之意,想到这些天也一直在私下里猜谁更有把握考中,不禁苦笑道:“我们重庆府这次有八个考生,一个病了,一个年事已高,还有几位似乎没啥把握,这些天净忙着搞歪门邪道,真担心他们能不能进考场。还有个倒是有些才华,只是为人不咋地,跟我有些过节,没住会馆,住在外面。” “这么说没特别出彩的人物?” “没有,别说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没有,好像整个四川也没有。前几天去省馆,我们省馆张馆长也觉得这次恩科,状元、榜眼、探花又要与我们四川无缘。” 提起这个,周兴远忍不住笑道:“你们省馆那馆长真是异想天开,还状元、榜眼、探花!要是没记错,自顺治朝到今年共开八十九科,状元大多出自江浙两省,你们四川一个也没有,榜眼探花同样如此。若不是朝廷按考生数量规定各省中额,你们四川能考中几个真两说,哈哈哈哈!” 朝廷开科取士,不是按文章来定的。 要是只论文章做得好不好,那文风昌盛的江浙、湖广考生估计能包揽杏榜,云贵川等边远省份的考生估计一个也考不上。所以朝廷根据各省及满蒙、汉军及宗室参加会试的考生数量,按比例规定各省中式的数额。比如台湾,要是有十个考生参加会试,那不管文章做得咋样,至少有一个能考中。 想到自顺治朝到现在,四川一个状元也没出过,韩秀峰无奈地说:“谁让我们四川文风不昌呢。” 周兴远在四川吃了两次大亏,想到四川今年估计又出不了状元,竟油然而生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想想又问道:“韩老弟,这些天有没有广西消息?” “据说贼匪占了永安城,还分封诸王。永安陷落后,奉旨平乱的赛尚阿竟奏称‘会众被迫分窜,突入永安州城,追兵继至,现已击败围困’。那帮乱民都已经举旗造反了,他在奏折中居然还称‘会众’。仗明明打输了,连永安州城都被贼匪攻陷了,他依旧讳败为胜,消息传开之后一片哗然,听说翰詹科道这些天全在弹劾他。” 周远兴担心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他自个儿的安危,喃喃地说:“永安都陷落了,这么说朝廷正缺钱。” “平乱自然要花钱,不过周兄也不要太担心,因为也有好消息。” “啥好消息。” 韩秀峰转身看看走廊尽头,不动声色地说:“中午来时听刑部的老爷说,早上又有一批滇铜运抵京城。周兄,你很快就有伴儿了。” 周兴远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倒是个好消息。” 韩秀峰不想让在外面的江昊轩久等,爬起身道:“周兄,我该回去了,这一别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来,你自个儿珍重。” “这就走?”难得有个人能说说话,周兴远竟有些舍不得。 “不能再聊了,再聊外面的老爷们就会起疑心。” “对对对,不能让他们起疑心,赶紧走吧,咱们有缘再会!” ………… ps:前几天总熬夜,没休息好,昨天偏头痛又发作了,也就没写。 今天一早起来码字,先码字一章上传,第二章稍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下不太平 江昊轩听说又没能说服周兴远,觉得再劝也无济于事。韩秀峰本就不想卷入这样的钦案,心想不用再来最好不过。 回到会馆,继续为举人们过几天应试做准备。 没想到翰林院检讨吉云飞也关心同乡,居然忙里偷闲赶到会馆探望生病的举人,好生劝慰了一番又出来叮嘱费二爷等人接下来几天要调整作息,鸡鸣时便起床,洗漱穿戴,抖擞精神。 不要熬夜,也不要贪睡,否则容易精神恍惚。临考前两天,切忌乱翻书,以免杂乱心目,每天只需要看一篇文章即可。若能照此执行,无论身体还是思路,均可以挥洒自如,游刃有余。全是经验之谈,费二爷等人万分感激,但能不能做到就两说了。 可能是担心费二爷等人又要请教文章,吉云飞叮嘱完便告辞,韩秀峰自然要送一程,送到巷口时想到周兴云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问:“吉老爷,我们四川这些年是不是真没出过状元?” 吉云飞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楞了一下,停住脚步道:“不是这些年没出过状元,而是自顺治朝到现在都没出过。我们四川无法与江浙相提并论,别说本朝,就是前朝也只出了一个。” “前朝我们四川出过状元?” “前朝正德六年的状元,赫赫有名的东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杨慎,便是我们四川新都人。可前朝共开科取士八十九次,共出了八十九位状元,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却只占其一,想想真为之扼腕。” “榜眼和探花呢?” 四川都出过哪些人才,吉云飞再清楚不过,不假思索地说:“榜眼和探花倒是出过,顺治十八年辛丑科榜眼李仙根便是我们四川遂宁人,道光十八年戊戌科探花江国霖便是我们四川大竹人。” 韩秀峰笑道:“能出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也不错。” 作为一个来自四川的读书人,吉云飞真不想聊这些,下意识问:“志行,你今天是咋了,咋会问这个?” “江老爷不是让我去劝那个亏缺铜斤的犯官不要再执迷不悟吗,结果没劝动,反倒被他讥笑了一番,笑话我们四川没人才。” “你也真是的,干嘛跟一个犯官置气!” “我咋会跟他一般见识,就是随口一问。” 吉云飞点点头,转身看看仍站在会馆门口目送他的费二爷等人,喃喃地说:“现而今不比往年,天下不太平,他们能平平安安赶到京城,能顺顺当当走进考场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能不能金榜题名,能不能中状元,全看造化。总之,这年头平安便是福。” “吉老爷何出此言?”韩秀峰禁不住问。 “早上刚听说,云南举人罗群书、马长春、黄椿、向丹纶等,上月初一于直隶柏乡县之张村,突遇盗匪数十人。不但银两衣物被抢走,连咨文火牌都被抢了,车夫身受重伤。柏乡距京城才八百里,竟然出这等事,可见捕务有多废弛。皇上震怒,著讷尔经额查明饬属严拏贼犯,务获究办。” 俗话说盗亦有道,自古以来不管哪儿的盗匪都极少会去抢进京赶考的举人,韩秀峰大吃一惊。 让他更不敢相信的是,吉云飞又叹道:“前些天给事中李道生上过奏过《盗劫肆行、请严饬查办》一摺,称今年正月三十日,有举人王言尧等于山东滕县南沙河地方,被执持刀械的盗匪劫去银物,又有举人吴嘉善等于峄县小山子被劫。盗匪四起,连举子都敢劫,你说这世道有多不太平。” “这么说来京这一路上,我运气算好的。” “才晓得,所以说平安是福。” 韩秀峰想了想又问道:“吉老爷,广西现在咋样?” 吉云飞不禁问道:“志行,你又担心那个姓杜的千总?” “有点。” “广西贼匪虽被围在永安,但形势却不容乐观,大有于湖南、贵州匪徒勾联蔓延之势。从这些天的奏报上看,湖南有逆匪滋事,先已窜往广西。经两省兵弁奋力追击,随即折回楚境,往来奔突,现已窜偪贵州。贵州山丛路险,苗蛮杂处,一经逆匪窜入,必致句结蔓延。皇上前天刚降旨,饬令贵州巡抚调集官兵,分投截剿,调派兵勇,分防要隘。” 吉云飞顿了顿,又凝重地说:“皇上还将旨,予广西阵亡都司邓宗武、守备苏秉华、千总周荣,祭葬世职;予广西阵亡参将玛隆阿,蔡葬世职,如副将例。” 千总以上居然阵亡了四个,这还是惊动皇上的! 韩秀峰意识到广西不是一两点凶险,暗想杜三要是早晓得去广西很容易阵亡,一定不会补这个缺。心想明天不管多忙也得去找张馆长,跟张馆长说清楚,就算再等三五年也没关系,补啥缺也不能补广西的缺。 正胡思乱想,吉云飞突然问:“志行,这些天有没有见过钱俊臣?” “没有,他搬走之后就没回来过。” “他借人家的银子还了没?” “借别人的我不晓得,借何举人和任举人的银子好像没还。他的事我不好打听,我也是无意中听二爷说的。” “他咋这样啊,拆东墙却不补西墙,借的那些银子花哪儿去了?” “吉老爷,他咋了?”韩秀峰低声问。 “没什么,只是有个债主找不着他人,竟跑我家去打听。”吉云飞晓得韩秀峰手里有一笔银子,紧盯着韩秀峰提醒道:“志行,不管你筹来多少银子,入了公账就只能用来翻建扩建会馆,钱俊臣要是跟你开口,千万别借。一是会坏了规矩,二来借给他就别指望他能还。”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这才他今天来会馆的真正用意,急忙道:“吉老爷尽管放心,我韩志行做事公私分明,别说他过完年就没再跟我开过口,就算开口我也不会借。高不高兴是他的事,我也不怕得罪这个人。” “晓得就好,我先走了,顾老爷要是有回信,记得去跟我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人意料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正月里,见同住龙门客栈的几个举人总是与同乡同年相邀出去吃酒听戏,任禾好生羡慕,便让弟弟任怨去请交好的几位同乡同年,打算与好友们把酒言欢,以解思乡之苦。 然而,第一次只请到住在省馆的几个同年,住在府馆的何恒、刘山阳托词要用功没来。第二次连住省馆的那几个乡试同年都以各种借口没赴宴。 开始以为他们个个要用功,直到任怨有一次上街买东西,无意中听到几个同乡举子的家人在背后议论,任禾才晓得他的名声有多么不堪,才晓得同乡同年们为啥跟他敬而远之,不用细问也晓得这是韩四搞得鬼!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钱俊臣年前借银子时说只是周转一下,最多一个月便还,结果等了一个多月不仅没还,甚至连人影也见不着了,不像之前总是来蹭吃蹭喝。 任禾窝着一肚子火,要不是任怨拉着,真要去府馆找韩四拼命,真会去府馆找钱俊臣理论。 弟弟说得对,天塌下来也没应试要紧。 任禾平复情绪,心想“名裂”了身还没败,只要能金榜题名,便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所以从那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无旁骛地呆在客栈里苦读前几科的《会试闱墨》,苦读汇集张吾瑾所作《诸君子皆与欢言》、方苞所作《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等名篇的《科举名篇荟萃》。 头悬梁,锥刺股,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三月初六,也是皇上简放会试总裁、副总裁和十八房同考官的日子。 听同住龙门客栈的几个之前考过却没中式的举人说,已列名候选的官员今天会备朝服、行李,着常服、挂朝珠,去午门外跪候宣旨。吉时一到,乾清门侍卫会去领旨,领到旨去午门交给大学士拆封,同稽察御史一道宣旨唱名。 未经点出者起立退出,不准片刻停留。 被简放者行三拜九叩谢恩礼,不得逗留,不回私宅,乘坐礼部准备的马车直奔贡院,即日入闱…… 会试第一场是三月初九,考生们三月初八入围,这意味着还有两天准备,任禾也想用好这两天时间,天没亮就同弟弟任怨一道跟同住客栈的几个举人去崇文门等消息,只要晓得总裁、副总裁和十八房同考官是谁,便能赶紧去肆买总裁、副总裁和同考官们以前的文章,从文章中参详他们的喜好。 总之,对考生们而言这是一件大事。 不但任禾去了,费二爷、何恒、刘山阳等住在重庆会馆的考生也早早地去了,潘二和大头想去看热闹,问韩秀峰去不去。韩秀峰不想凑这个热闹,更不想把好好的一个首事做成考生们的下人,蒙着头假装没听见,结果竟又睡着了,直到被潘二叫醒才发现天已大亮。 “咋咋呼呼的,到底啥事?”韩秀峰揉揉眼睛,呵欠连天地问。 潘二正在兴头上,急切地问:“四哥,你晓得我见着谁了?” “见着谁了?” “钱俊臣!” “我以为谁呢,见着他有啥大惊小怪的。说句不中听的,我都不想见着他,因为见着他准没好事。”韩秀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找衣裳。 “四哥,这次跟以前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潘二推推他,眉飞色舞地说:“四哥,我说了你一定不会信,这事你想都想不到。早上简选会试总裁、副总裁和十八房同考官,吉老爷带着行李和家人去了,钱俊臣也带着行李去了,结果吉老爷没简选上,他龟儿子居然简选上了,我亲眼看见他坐雕花彩饰的车去贡院的!” “钱俊臣简选上同考官?”韩秀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潘二听错了或看错了。 “不信你问二爷,”潘二急了,竟起身喊道:“二爷,二爷!” 费二爷正在堂屋吃早饭,放下碗筷道:“喊啥喊,来了。” 韩秀峰飞快地穿上裤子,看着刚走进厢房的费二爷问:“二爷,到底咋回事?钱俊臣是不是真简选上了同考官?” “简选上了,”费二爷越想越好笑,忍俊不禁地说:“原来他把四处借来的银子全用在这上面,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从贡院出来他就是房师,就能坐收他那一房中式考生孝敬的银子。” “吉老爷都没简选上,他居然能简选上,这也太荒唐了!” “吉老爷没走门路,没使银子。他走了门路,花了银子,被简选上一点也不怪。”费二爷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十八房同考官翰林院已经占十二房,翰林院那么翰林老爷,就算论资排辈,吉老爷也不一定能排上。” “钱俊臣呢,钱俊臣又是咋排上的?”韩秀峰不解地问。 “他跟吉老爷不一样,他是皇上从礼部的名册里拣选的,他虽不是翰林但也算进士出身。真要是论出身,从宗人府拣选的同考官还不如他呢。” “没开考就闹出这么离的事,真是出人意料!” “不说了,我得赶紧去买几位总裁、副总裁和同考官的文章。” “二爷,等等,总裁副总裁是谁?” “大学士卓秉恬卓大人为总裁,吏部尚贾桢贾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花大人、兵部左侍郎孙葆元孙大人为副总裁。其他那些同考官我记不大清,不过君杰全记下了,他正在门口等,我先走了。” 这一次的会试正考官卓大人,韩秀峰是如雷贯耳。 因为卓大人是四川人,是大清朝几百年来四川的三位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员之一,年前去省馆团拜时同乡官员和举人说得最多的就是卓大人。只是卓大人已位极人臣,想走他老人家门路的太多,为避嫌已经很多年没去过四川会馆了。 再想到钱俊臣竟摇身一变为会试同考官,韩秀峰眼前一亮:“潘兄,赶紧去追二爷,就说我找他老人家有事!” “有啥事?” “钱君臣不是做上同考官了吗,他以前的那些文章现在可值钱了,赶紧去问问二爷有没有,要是有我们就赶紧誊抄几十份,拿到各省馆府馆去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奇货可居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钱俊臣搬走时只带了几件衣裳和一床破被褥,有且仅有的几本和他的那些文章全扔在费二爷那儿。韩秀峰如获至宝,挑出他当年乡试、会试的几篇文章,让潘二一起帮着誊写。 潘二的字实在不堪入目,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因为考生们看得是文章又不是字,只要誊抄好拿出去就能卖钱!只是钱俊臣的文章又臭又长,二人手都抄酸了一上午才誊抄了六份。 想赚钱就靠今明两天,韩秀峰不敢再耽误,干脆让潘二带上两份誊抄的去街上找帮人代写家的落魄生,给点钱让人家帮着誊抄,让大头负责跑腿,誊抄好一份就送一份去考生最多的江宁会馆,自个儿则带着钱俊臣的原迹和誊抄好的另两份先过去。 赶到江宁会馆,在门口吆喝了两嗓子,果然有考生出来问。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各位老爷全是行家,瞧瞧这字,瞧瞧落款处这印,再瞧瞧这文章,就晓得这是不是本科同考官礼部员外郎钱俊臣钱老爷的真迹!” “我先看看。” “别挤,挤什么呀。” 韩秀峰让他们看了几眼,旋即小心翼翼折好塞入怀中,取出上午刚誊抄好的笑道:“各位老爷,这是小的早上誊抄的,钱老爷的真迹得留着,您几位想买只能买这张。” 一个老举人急切地问:“小兄弟,我还没看清楚,把钱老爷的真迹拿出来让我再看看。” “是啊,你一亮就收起来了,有这么做买卖的吗?” “要是让您看完,您还愿意花钱买吗,要是让您几位看完那才叫不会做买卖呢!”来时路过一个人满为患的肆,进去打听过,市面上没有钱俊臣的文章可卖。因为在此之前钱俊臣啥也不是,肆掌柜才不会傻到刊刻他的文章,韩秀峰货可居,根本不担心卖不出去,得意地笑道:“几位想买快点,只有这四份,您几位不买有的是人愿意买,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前程比啥都重要,一个举人急切地问:“小兄弟,多少钱一张?” “我这是手抄本,不是刊刻的,不但要算纸笔钱也得算工钱。而且全京城就我这儿有,别无分号!五百文一张,概不还价!” “五百文一张,你怎么不去抢!” “您嫌贵,可以不买,请回吧,别耽误我做买卖。” 文章做得好不好,能不能中式,首先要过房考官那一关,房考官觉得好再推荐给副总裁乃至总裁,所以事先了解房考官的喜好最重要。 更重要的是时间紧急,谁也不晓得在哪个同考官房下考,这就意味着总裁、副总裁和除本省之外的十几位同考官的文章全要看,一个举人生怕看不过来,挤进来道:“五百文就五百文,我要了!” “这位老爷果然有眼光,小的祝您金榜题名。” ……… 有一个人花钱买就有第二个,早上誊抄的几份转眼间就卖完了。 韩秀峰晓得他们会相互传看,再呆这儿估计很难卖出去,等大头把潘二找人誊抄好的文章送到,就去广安门内大街的扬州会馆,坐地起价,八百文一张! 徐州会馆、江阴会馆、武阳会馆、锡金会馆、浙江会馆、绍兴会馆、海宁会馆、浙慈会馆、湖广会馆……三人忙的不亦乐乎,一直忙到大半夜才精疲力竭地回到自个儿的会馆。 见费二爷房里亮着灯,估计也在抓紧时间看本科会试总裁、副总裁及同考官们的文章,韩秀峰敲开门小心翼翼问:“二爷,您捎午和宵夜咋弄的?” 费二爷抬头道:“晓得你们忙着赚钱,让俊杰的表弟做的。饿了吧,我让他给你们留了饭,搁在炉边上,也不晓得炉子灭了没,赶紧去看看有没有凉,凉了就热一下再吃。” “好的,您老也早点歇息。” “晓得,我再看一会儿。” 韩秀峰不敢打搅费二爷用功,带上门去堂屋,大头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一边招呼他吃一边嬉笑着问:“四哥,今天赚了多少钱?” “我这边卖了二十几两,潘兄,你那边花了多少?” “我给的全是铜钱,折银应该不到四两。”潘二拿起筷子,想想又禁不住笑道:“四哥,回来时我跟那几个落魄生说好了,让他们连夜誊抄,能誊抄多少算多少,明儿一早去取时跟他们算钱。” “明儿一早去取,别做梦了,我敢打赌,明儿一早能不能找着他们人都两说。” “四哥,你是说他们会把连夜誊抄好的拿去卖?” “你也不想想,有钱他们会不赚?”韩秀峰笑了笑,端起碗筷道:“今天他们没敢拿去卖,是因为你守在那儿盯着。现在你回来了,他们想咋卖就咋卖,只要能誊抄得出来。” 潘二追悔莫及,苦着脸道:“哎呦,我咋没想到这茬!四哥,你咋不让大头早点提醒我,提醒一下我就把我们早上誊抄的和他们帮着誊抄的全拿回来,没有底儿看他们抄啥!” 韩秀峰笑看着他问:“要是全拿回来,你让他们连夜抄啥?你明儿一早去拿啥?” 潘二反应过来,喃喃地说:“早晓得这样我就不应该回来,跟他们回去,盯着他们抄!” 韩秀峰笑道:“算了,能赚二十两已经很不错了。” 大头竟也觉得可惜,居然嘀咕道:“四哥,咋能算,这么好赚的钱为啥不赚,省馆我们还没去呢!” “去省馆干嘛?” “去卖钱老爷的文章!” “钱老爷的文章拿省馆去卖给鬼啊,本省回避晓得不,他的文章拿其它会馆去能卖个好价钱,拿我们省馆去一文不值!” “啥叫本省回避?”大头傻傻地问。 他现在问题比谁都多,不问个清楚睡不着觉,韩秀峰不得不解释道:“钱老爷只能给其它省的举人老爷当房考官,不能给我们四川的考生当房考官。所以我们四川的考生,包括二爷他们不会看钱老爷的文章,因为看了也没用。既然不会看也就不会花钱买,你说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份内之事(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在京城花钱容易赚钱难,潘二想想不甘心,一大早就去找那几个帮人代的穷生。不出韩秀峰所料,他不光没找着人,连摊儿都不见了。考生们明天一早就要去贡院,再找人誊抄来不及,他只能悻悻地回会馆。 韩秀峰没功夫调侃他,因为今天有太多准备要做。 对费二爷、何恒等举人而言,会试是天大的事,韩秀峰觉得不光要做相应准备,也要图个吉利。让潘二带上银子先去北半截胡同,请吉翰林明日寅时来会馆主祭,祈求孔圣人及各路神仙保佑七位举人高中。然后去车行雇八辆马车,一辆用来接送吉翰林,另外七辆用来送七位举人去贡院。 打发走潘二,又亲自上街采买祭品。 费二爷、何恒等人吃完捎午,正准备回房再看看昨天买的那些文章,韩秀峰终于回来了,站在门口招呼店家帮着送货的伙计把东西往里搬。 “志行,咋买这么多东西!” “全是为明儿早上准备的,也有给诸位准备的。”韩秀峰咧嘴一笑,又转身叮嘱道:“小兄弟,灯放堂屋桌上,别给我摔了。” “韩老爷放心,摔了算我的。” “算你的,摔了你赔得起吗?” “好咧,不会摔碎的。” “考篮放边上,对对对,那几包给我……” 韩秀峰忙得不亦乐乎,转眼间堂屋就堆满了。 看着满屋子东西全是为会试准备的,费二爷感动不已,大病初愈的江北厅杨举人更是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韩秀峰摸出十几铜板,打发走帮着送东西的伙计,从香案上拿来一张清单,一边示意潘二把刚买的七个考篮排好,一边笑道:“诸位,我晓得你们全有考篮,有些是来京城后置办的,有的是从老家带来的。可是有的太大,有的太小。昨儿下午我和大头去江宁会馆卖钱老爷的锦绣文章,见人家的考篮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打听了一下是从哪儿买的,今儿早上没啥事便去买了七个。” 考篮,是士人应科举入场时所携带的专门用来盛放各种考具和食物等的篮子。它虽不属文房用具,但却是士人们家家必备,人人必用的重要用品。 眼前这七个有盖的三层方形提梁篮子,全是用又轻又结实的细篾编织而成,四角包铜,提梁上镶有金属花片,盒盖和提梁两侧,镂有各色吉祥花样。提篮四壁和上下底面玲珑透光,以便进场被搜检时,搜检者可以看清篮中所携有无违禁之物。 货比货得扔,何恒赫然发现与之相比,他年前买的那个只能算竹篮,禁不住说:“志行,这咋好意思呢!” “君杰兄,你我是兄弟,我又是会馆首事,这些全是份内之事,你们要是能金榜题名,我韩志行与有荣焉。”韩秀峰笑了笑,示意潘二打开考篮,旋即指指边上的一个大布包:“长生,把包里的号顶、号围和号帘拿出来,先看看有没有虫蛀,没有就叠好放进几位老爷的考篮。” 潘二暗想做会馆首事不但要会筹钱,一样得会花钱!用会馆的公费做自给儿的人情,在采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还能捞点好处,不禁笑道:“好咧!” “也不晓得考棚盖了多久,会不会漏,见人家全买油布的号顶、号围和号帘,我也顺便给几位买了这些油布的。”韩秀峰看看清单,又转身道:“大头,那边的口袋里有七个锤子,有七包钉子,去帮我拿过来。” “哦,来了。”大头反应过来,急忙过去拿东西。 何恒的表弟下意识问:“韩老爷,买锤子钉子干啥?” “没锤子和钉子怎么钉号围号帘?”韩秀峰反问了一句,让潘二去东厢房把前几天准备的一堆小布袋取了出来,如数家珍地说:“这些口袋里装着米面饽饽,口袋大头早洗得干干净净。这是卷袋、笔袋,这是包菜包蜡的油纸,也都收拾得妥妥贴贴。” “二爷,考篮这一层是搁饭碗、茶盅的,这是一分匙箸筒儿。鸡鸣炉哪儿去了……哦,原来在这儿。铫子、蜡签儿、蜡剪儿。这两个袋子搁第二层,这里面是冰糖、莲子和剥好的桂圆,连考三场,一场三天,进了贡院你们只能自给儿照顾自给儿。” 干桂圆剥起来费时费事,他居然让大头剥出净肉,全用小布袋套叠好放入考篮中。江北厅杨举人、铜梁县贺举人心想当年乡试时家里准备得也没这么齐备,一时间竟感激得热泪盈眶。 韩秀峰像是没看见一般,捧着列有各式杂物的清单,又回头道:“腊肉腊肠年前就帮诸位准备好了,下午让大头上锅蒸,蒸熟先凉一凉,等晒凉了再帮诸位切。蒸早了不好,你们一去就是九天,腊肉腊肠这些熟食放久了容易变味,甚至会吃坏肚子。” “志行,让你费心了。”荣昌县鲍举人哽咽地说。 “鲍兄,说这些太见外,”韩秀峰微微一笑,接着道:“油盐酱醋等佐料在这儿,长生,帮几位老爷把佐料袋搁第二层。大头,把你左手边的口袋拿来。” 刘山阳下意识问:“还有?” “没多少了。”韩秀峰看着大头刚拿来的口袋,笑道:“没进考棚前谁也不晓得会不会被安排去‘底号’,这几个袋子里有檀香,有佩在身上的香袋香饼,还有口中噙的片香,有备无患,要是用不上最好。” 潘二好地问:“少爷,啥叫底号?” 不等韩秀峰开口,费二爷便苦笑道:“贡院里的茅房都设在每条考巷尽头,考生便溺全在其中,考棚一排挨着一排,两排之间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通风不畅,茅房清扫又不及时,开考头一天下午就恶臭不堪,尤其紧挨着茅房的那几间号舍,简直臭气熏天,所以称之为‘底号’,也我们这些士人最怕被分到的号舍。” 潘二恍然大悟:“还是我家少爷想得周全,是该有点准备。” 韩秀峰不想听他的恭维,只想眼前这七位领情,又转身拿来一个袋子,顺手递给费二爷:“二爷,劳烦您老帮我分一下,里面有七个包,一个考篮里放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份内之事(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这里头是药!”费二爷懂点医术,对药味特别敏感。 “我虽没考过,但不止一次去过我们重庆府的试院,我估摸着贡院的考棚跟试院的考棚差不多,又小又简陋,你们一考便是九天,很难说会不会生病,就准备了点万应锭、紫雪丹之类的成药。”韩秀峰又从怀里取出几个小纸袋,一边分发一边笑道:“这里头是参片,药铺掌柜说是用百年老山参切的。我不懂医更不懂药,也不晓得是真是假。几位收好,关键时候就拿出来含在嘴里提提神。” 江北厅杨举人哽咽地问:“志行,这……这得花多少银子?” “杨兄,今儿个不谈银子!”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旋即放下清单打开八仙桌上的一个礼盒,取出一盏四方透亮玻璃,中间插着洋蜡的抗风洋灯,转过身来笑道:“这可是稀罕物件,是昨儿下午在浙江会馆见人家买的,不像旧式烛台易灭易倾,诸位一人一盏。” 何恒不好意思地说:“志行,你这也太破费了!” “君杰,不是说不许提银子吗?况且这几盏抗风洋灯只是借给诸位用,考完之后要还给会馆,我们有好几间状元房,一个房一盏,用得上。” 韩秀峰放下洋灯,又翻出一个墨盒,眉飞色舞地说:“诸位,这墨盒也是稀罕物件,盒里头有绵垫儿,可以事先调好又黑又浓的墨汁注入盒内,注入之后开盖即用,省去了动笔时要磨墨,磨不好墨色又不浓的麻烦。” ……… 事无巨细,全想到也全帮着准备了。 再想到为图个好意头,韩秀峰甚至花银子请吉翰林明儿一早来主持祭拜,何恒不禁抱拳深深作了一揖:“志行,大恩不言谢,你这个朋友我何君杰交定了!” 刘山阳反应过来,也拱手道:“志行,不管这次能不能高中,这份情我刘始真都会铭记于心!” “志行贤弟如此待我,我……我杨采贵……” “刘兄,君杰兄,始真,你们这是干嘛!”韩秀峰急忙扶起众人,回头看着香案道:“承蒙吉老爷、王老爷、江老爷和远在巴县老家的顾老爷信赖,让我照看这会馆,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这些真是我份内之事。” “啥份内之事,其它会馆才不会管这些呢!”费二爷看着潘二和大头刚帮着归拢好的一排考篮,感叹道:“志行,这个礼你受的起!” “是啊志行,请受我等一拜!” 七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竟诚心诚意躬身行礼。 潘二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暗自感慨韩四太会做人了,用会馆的公费换来这么大人情!这几位要是能高中,将来一定会加倍回报,就算落第回乡也会帮着照应韩四的家小,甚至会奔走相告韩四是多么讲义气、重乡谊。 潘二正胡思乱想,一个身着从五品官服的官老爷走进院子,问道:“韩志行韩首事在吗?” “原来是黄老爷,”这位不速之客韩秀峰年前见过,急忙迎上去问:“黄老爷,您是来找钱老爷的吧?真不巧,钱老爷昨儿个被简选上会试同考官,一简选上就去了贡院,恐怕要等会试放榜才能出来。” “我晓得他被简选上了,我不是来找他的,是来找你的。” “找我?” 黄老爷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韩老弟有所不知,其实前几日他一直住在我那儿。他总说要谋个差事,没想到真谋上了。他昨日去午门候旨前留了一张便条和一封信,托我把信转交给你,我这几日也忙,直到上午才看见。” 还托人捎信,钱俊臣又搞啥幺蛾子。 韩秀峰正狐疑,黄老爷把信往他手里一塞:“韩老弟,信捎到了,衙门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哦,我送送您。” “看你这儿也挺忙的,别送了,留步。” “黄老爷,您难得来一次,连口茶也不喝,我怎么也得送一下。” 二人一走出院子,江北厅杨举人就好地问:“二爷,刚才那位老爷是?” 费二爷不假思索地说:“钱俊臣的同年,在兵部当差。直隶人,为人豪爽,他们那一房的同年对钱俊臣是避之不及,就他愿意与钱俊臣相交,前些年没少接济。钱俊臣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年好像没怎么去跟人家借钱。” 正说着,韩秀峰捧着信边看边走进院子。 何恒忍不住问:“志行,钱俊臣在信里说啥?” “托我帮他在附近租个院子,不但要快,还得租个像样点的。要花多少银钱,让我先帮他垫上。还让我在放榜前两天雇辆车去贡院,帮他搬东西。”韩秀峰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把信递给了费二爷。 费二爷看了看,不禁笑道:“等会试一放榜他就是房师,没个院子、没个住处,他那一房中式的考生去哪儿拜见他,他又怎么招待他那些个学生。” 韩秀峰苦着脸道:“二爷,帮他租院子没啥,可没银子让我咋帮他租?” “他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让你先垫上。” “会馆账上是有点银子,但那是公费,我能拿公费帮他垫吗?” “以前自然不能,现在没啥好担心的。”费二爷回头看看众人,忍俊不禁地说:“中式考生拜见房师这是规矩,你先帮他垫上,回头让长生去给他做几天门房,就算他不还也能用门包来抵。” “好吧,不管咋说也是同乡,我先吃点东西,吃完就去帮他找房子。” “志行,能不能帮我个忙?”刘山阳禁不住问。 “啥忙?”韩秀峰下意识问。 刘山阳跟何恒对视了一眼,苦笑道:“钱老爷年前从我这儿借走两百两,借时说周转几天,结果到今天也没还。我又不好意思开口讨要,等放榜之后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 “行,我找个机会帮你问问。” 想到钱俊臣的为人,潘二暗笑之前是任禾、刘山阳这些同乡倒霉,今后要轮到钱俊臣那一房的学生倒霉了。摊上钱俊臣这样的房师,那些个好不容易高中的考生要倒八辈子霉! ………… PS:刚写好,原打算设定自动更新,明天早上上传,结果点错了,干脆连同第二章一起上传, 再次求订阅,求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动不如一静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寅时三刻,天还没亮,大头和何恒、刘山阳的三个家人便起来生火做饭。昨天下午雇的马车一到,潘二就带着其中一辆去北半截胡同接翰林老爷。 韩秀峰忙着收拾香案,摆放祭品,费二爷、何恒等七位举人也起来了,先把捆扎好的铺盖送上停在门口的马车,然后回房检查票卷及考篮里的物品。 大头把糕点和刚热好的粽子刚送进堂屋,温有余等七位商贾到了,一进院子就预祝几位举人老爷高中,说完吉利话老老实实守在堂屋外面。他们既不是官身又没有功名,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也不敢进去。 北半截胡同离会馆不算远,翰林院检讨吉云飞一会儿就到了,跟费二爷等考生寒暄了几句,便摇身一变为司仪,让七位考生上香祭拜。 拜完孔圣人和各路神仙,招呼众人入席吃饭。 连韩秀峰都没入席,温有余等商贾更不敢往里凑,好在今天只吃饭不吃酒,并费二爷他们急着去贡院也吃不下,一人吃了一小块糕点和一个粽子,就提着各自的考篮走出院子,钻进会馆帮他们雇的马车。 何恒和刘山阳有家人,不用需要别人送。 费二爷和之后来的四个考生没带家人,韩秀峰正琢磨着是不是送一下,温有余突然道:“韩老爷,您要陪吉老爷,天亮了还得去帮钱老爷找房子,要不就别去了,我们帮您送二爷他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 韩秀峰只是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本就不想凑这个读人的热闹,干脆来了个顺水推舟:“既然几位有这份心,这就劳烦几位了。” “谈不上劳烦,能送几位老爷去应试是我们的福分,吉老爷,韩老爷,我们先走一步。” “去吧,别管我们。” 吉云飞话音刚落,潘二忍不住问:“少爷,要不我和大头也去送送?” 韩秀峰晓得他俩是想去看热闹,不禁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我先把那串鞭放了。” “别管了,我来放。” 韩秀峰从大头手里接过香,走到门口点燃鞭炮,躲到一边喊道:“预祝我重庆府七位举人老爷马到功成,金榜题名!” 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费二爷拱手道:“借志行老弟吉言,吉老爷,志行老弟,我等去贡院了。” “走吧,博文静候诸位的捷报。”吉云飞拱拱手,随即朝站在第一辆马车边的潘二点点头。 “启程!”潘二大喊一声,走着前头给车队开道。 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韩秀峰忍不住笑了。 吉云飞一直把七辆马车目送到巷口才回头问:“志行,刚才温掌柜说你要帮钱俊臣找房子?” “他不是被简选上同考官了吗,等从贡院出来就是房师,没个宅子让他那一房中式的考生去哪儿拜见。所以就托黄老爷给我捎了封信,让我赶紧帮他在附近租个院子。”想到眼前这位更有资格做同考官,韩秀峰竟有些尴尬。 吉云飞沉吟道:“要等到二十一才放榜,用不着这么急。” “也是啊,不着急。”韩秀峰不想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招呼道:“吉老爷,大头起了个大早,做了一大桌菜,二爷他们吃不下我们吃,他们不能喝酒我们喝,正好还有两坛‘温永盛’的老窖。” “也好,反正今儿个没啥事。” …… 人全去了贡院,会馆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不管说啥也不用担心传出去。 几杯酒下肚,韩秀峰忍不住问:“吉老爷,别人跟卓大人说不上话,您一定能说得上。卓大人又是这次恩科的总裁,您为啥不想想办法谋个差事?” “谋个同考官?”吉云飞放下杯子问。 “吉老爷,我晓得您为官清廉,不愿意去钻营,可是……可是……” “志行,我晓得你想说啥,也的确能跟卓大人说上话。只是现而今不比以前,朝局变幻莫测,一动不如一静。” 韩秀峰心想这跟朝局有啥关系,一时间竟愣住了。 吉云飞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想到这里也没外人,干脆解释道:“卓大人入阁拜相,官居一品,看似圣眷正浓,其实如履薄冰。” “如履薄冰?” “皇子都有老师,你晓得卓大人做过哪位皇子的老师吗?” “哪位皇子?” 吉云飞苦笑道:“卓大人做过六皇子也就是恭王的老师,卓大人由科道荐仕至武英殿大学士,持身清正,恬性孝友,与人交以诚,但论做老师却不及杜受田杜大人。” 韩秀峰下意识问:“杜大人是哪位皇子的老师?” “今上。” “啊!” 吉云飞轻叹气,凝重道:“皇上登极,开恩科取士,乃国之大事。不出事最好,要是又闹出科场弊案,卓大人身为会试总裁,将难辞其咎。” 原来卓大人和那个杜大人都做过皇子的老师,结果卓大人教的那个皇子没坐上皇位,人家教的那位皇子成了当今皇上,当今皇上自然不会把卓大人当心腹。只是刚登基不久,广西还有贼匪作乱,正值多事之秋,不太好动卓大人这样的老臣。想到这些,韩秀峰喃喃地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巴结卓大人是不合适,甚至不能走太近。” 吉云飞喜欢他这个一点就透的小老乡,但不想再聊这个话题,突然话锋一转:“志行,江昊轩不是让你去帮着劝那个云南的解运官吗,那个解运官亏缺铜斤一案,我看他查办不出个啥名堂,估计很快就查办不下去了。” 韩秀峰不解地问:“咋查办不下去?” “前天,给事中钱粱上了《重铜政以杜弊累疏》一摺,痛陈铜政之种种弊端,称滇省运员之累有二:其一在滇,其二在京。在滇者往往运铜多委亏空之员,希图当下扣其运费乃至铜斤以补亏款。在京之累,则户工两局胥吏需索也,百般刁难运官,议定交贿后始能进局。 曾任云南布政使的张大人也上了一份《铜政议》,称:夫滇僻壤也,著籍之户才六十万,其畜牛马者十一二耳。此六十万户分隶八十七郡邑,其在通途而为转运所必由者十二三耳。由此言之,滇之牛马不过六七万,而运铜之牛马不过二三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手准备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生怕韩秀峰听不懂,吉云飞又解释道:“铜厂远在深山里,云南办铜首先要把铜矿采出来熔炼成铜锭,再用牛马转运至永宁,要转运二十三站才能由水路接运。现而今已是咸丰二年,不但水远,连陆路转运的运费都还按乾隆二十年议定的脚价算,每百斤铜每转运一站只给银八分五厘,根本不够。 钱没以前值钱,云南马匹又稀少,食物又昂贵,这铜咋办咋亏。不但运官苦不堪言,云南百姓也苦不堪言,张大人在折子里恳求皇上不要让云南再办铜了,提议朝廷去采买洋铜铸钱。”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水越搅越浑,从铜斤亏缺扯到了铜政?” “嗯,”吉云飞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不是那个犯官有多大能耐,就凭他那几个同年掀不起这么大风浪。而是铜政之弊积重难返,云南百姓不堪重负,云南官员苦不堪言,他们巴不得朝廷究办。” “朝廷真要是严办那几个运官,就得想出个解决之道?” “正是,可又能咋解决,朝廷正眼巴巴等着滇铜和黔铅来铸钱,正为广西平乱的粮饷发愁,哪有银钱拨给云南去办铜,而采买洋铜铸钱一样得有银子,所以铜斤亏缺就是一笔糊涂账,压根没法儿查办,越查只会越麻烦。” “这么说朝廷会和稀泥,那几个亏缺铜斤的运官不会有啥事?” “顶多革职。” 韩秀峰故作遗憾地叹道:“可惜了,江老爷好不容易谋了个差委,却要白忙活一场。” 翰詹科道本就瞧不起刑部的官,吉云飞身为翰林院检讨一样瞧不起,淡淡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白忙活没啥不好,不能啥银子都敢收,更不能开口索要,尤其这种银子。” “吉老爷所言极是,来,我敬您一杯。” …… 吉云飞不敢跟卓大人走太近,从未没想过要做恩科会试同考官,可想到钱俊臣那样的人居然被简选上了,再过十几天就摇身一变为房师,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喝着喝着竟喝醉了。 起得太早,韩秀峰也困了,先把吉云飞扶到东厢房歇息,然后去费二爷房里睡回笼觉。结果这一睡居然睡过了,直到被潘二和大头叫醒才发现已经是下午。 “吉老爷呢,吉老爷有没有醒?” “醒了,刚走。”潘二顾不上刚走的吉云飞,跟在他屁股后面兴高采烈说:“四哥,不去贡院瞧瞧真不晓得有天底下有那么多举人老爷,我估摸着有五六千!天没亮就开始排队等着点名识认,还得把衣裤鞋袜全解开,以供搜检。早上多冷,好多举人冻的打喷嚏。” 韩秀峰一边洗脸一边叹道:“所以说十年寒窗苦,别看人家光鲜,其实也不容易。” “宽衣解怀倒不算啥,后来去了个大官,领着一队丘八严查,还挂出悬赏,说只要搜出一个夹带小抄的赏银一两。那些个丘八别提有多卖力,让排在前头的那些举人把衣裳全脱掉,让人家光天化日之下当那么多人面光着屁股,不但把辫子解开看来,还扒**儿看里头有没有塞东西。” “这么严?” “你去看看就晓得了,”潘二回头看看大头,绘声绘色地说:“不搜不晓得,一搜还真搜出不少夹带舞弊的,搜出来的全戴枷示众,排了一大片,全是举人。有好多举人吓坏了,有的赶紧把小抄找个地方扔掉,有的掉头就溜,干脆不考了!” 韩秀峰擦干脸,把毛巾顺手晾到绳子上,回头问:“二爷他们呢?” 潘二探头看看院门口,神神叨叨地说:“二爷也夹带了小抄,藏在鞋子里,好在没排在前面,见前头查那么严,就把鞋脱了踢到一边。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后来是光着脚丫子排队的。” “没被搜出来?” “没有,”潘二笑了笑,又说道:“我见着任禾了,他好像没夹带小抄,一点也不紧张。不过他龟儿子运气不好,竟被一个丘八盯上了,当那么多人面脱得精光,还得把屁股撅起来让丘八看**儿有没有塞东西,哈哈哈哈。” “二爷他们没有?” “二爷他们排在后头,可能那些丘八后来搜得不耐烦了,喊了一声‘全部查过’,二爷他们就这么进去了,没要脱衣裳。” “这就好,不然他那么大年纪脱得精光多尴尬。” 刚收拾完堂屋里的残羹剩饭,正在井边洗碗的大头忍不住问:“四哥,你说二爷他们能不能高中?”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见何恒、刘山阳的家人不在,坐到小凳上苦笑道:“二爷够呛,何举人他们也难说,我们会馆这次去了七个,能有一个中式就不错了。” “顶多中一个?” “可能一个也中不了。” “任禾那龟儿子呢?”大头追问道。 韩秀峰沉吟道:“任禾在巴县算是有点才华,但这是人才济济的京城,不是巴县,他真算不上出类拔萃。” 何恒、刘山阳的三个家人全在外面闲逛,院子里没外人,潘二没啥好顾忌的,禁不住笑道:“一个中不了也没啥不好,他们全中不了我们就能提前一个月开工,用不着等到殿试放榜。” “不许瞎说,不过是该做两手准备。” 韩秀峰话音刚落,一个衣着不凡的生敲敲虚开着的院门,探头问:“请问这是重庆会馆吗?” 潘二急忙迎上去道:“是,这儿就是重庆会馆,您找谁,有啥事?” “请问韩志行韩首事在吗?” “在,晚生便是韩志行,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王,”不速之客上下打量了一下韩秀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韩首事,这是正定府平山县余老爷给你的信,信里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信和银票王某捎到了,劳烦你给余老爷写封回信,王某回去之后也好跟余老爷交差。” “原来是余老爷的朋友,失敬失敬!”过年时给住过会馆的重庆府籍外官写过那么多封信,总算等到了一封回信,人家还捎来五十两的银票,韩秀峰欣喜若狂,急忙邀请送信的生去堂屋喝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手准备(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同乡外官托人捎来银子,让韩秀峰意识到是该做两手准备。费二爷他们要是一个也中不了式,那就提前一个月开工。早点翻建会馆,早些把银子花掉早安心,免得夜长梦多。 而一动工会馆就不能住了,并且朝廷今年开的是恩科,按例明年还要开科取士,何恒、刘山阳等举人要是这次中不了,可能要在京城住到明年,这就意味着不光要帮钱俊臣找房子,也得帮自给儿和今年落第却不走的举子找地方住。 会试之年,京城人满为患,房子不好找。 韩秀峰不想为省点钱耽误时间,去省馆请张馆长帮着找了个“纤手”(清代的房产中介),接下来几天没别的事,每天早出晚归,跟着“纤手”出去看房。 有的院子太大,有的院子太小,有的院子离会馆太远,有的院子大小合适租金太贵,就这么一连看了九天也没看到合适的,只能先雇车去贡院把连考了九天,像害了一场大病,几乎全瘦了一圈的费二爷、何恒等举人接回会馆。 看着他们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晓得这次没考好。 费二爷不但痩了一圈而且看着像又老了十岁,一放下考篮就没精打采地说:“次次应考,年年落第!志行,对不住了,枉费了你一番苦心。” 韩秀峰劝道:“二爷,这还没放榜呢,不许说丧气话。” “人贵在自知之明,考得咋样我自给儿心里清楚。” “二爷,您老别这样,就算今年中不了还有明年。” “不考了,说不考就不考!”费二爷深吸口气,又看着何恒等人道:“我年事已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不回璧山老家,真要客死他乡。就不陪诸位等放榜了,等会儿便去跟吉老爷他们辞行,明儿一早就动身回老家。” “二爷,干嘛这么急!”何恒苦着脸问。 “不怕诸位笑话,我不光心灰意冷,也思乡心切,便是在考棚里也念着老家。”费二爷顿了顿,转身道:“志行,我归心似箭,你就别再劝了。” 韩秀峰能理解他老人家此时此刻的感受,沉吟道:“行,不劝了,您老早些回乡也好,我让长生陪您去跟吉老爷他们辞行,明儿一早再为您老送行。” “嗯,”费二爷起身走出堂屋,想想又回头道:“诸位要是想给家捎信就赶紧写,明儿个我一并帮诸位捎上。” “这就劳烦二爷了,我这就回房写。” “举手之劳,谈不上劳烦。” ……… 送走二爷,堂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凝重。 何恒没精打采,刘山阳垂头丧气,江北厅杨举人欲言又止,铜梁县贺举人满面愁容……韩秀峰不晓得咋劝慰他们,干脆直言不讳地说:“诸位,还是那句话,不到放榜谁也不晓得有没有中式,就算落第也没啥,今年中不了式还有明年。不像以前,一等就要等三年。” 荣昌县鲍举人故作轻松地说:“是啊,今天不中还有明年!” “所以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管诸位有没有中式,会馆今年都要翻建。过去这几天我和长生一直在外面找房子,看了几个院子,有大有小,想先问问诸位的意思。” 何恒反应过来,抬头道:“志行,要是这次落第,我肯定不会回去,在京城住一年,等来年再考。来年能中式最好,就算再考不中也没啥,连考三次,三次不中便能大挑。不管租啥样的院子,记得给我留一间,租金该咋算咋算。亲兄弟还明算账,别不好意思。” “好的,给君杰兄留一间。”韩秀峰点点头,转身问:“始真,你呢?” 不来京城不晓得人才济济,刘山阳对明年能不能金榜题名没任何信心,再想到家里的那些事,无奈地说:“我打算先等放榜,要是没中式就回去。” “为啥急着回去?” “来前家父已卧病半年,不能不回去。”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又问道:“杨兄、贺兄,你们呢?” “我跟君杰兄一样这是第二次应试,打算再等一年,再考一次,就算不中也能大挑。”江北厅杨举人摸摸鼻子,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志行,我跟君杰不能比,家中只有几十亩薄地,带的盘缠不多……” “杨兄无需为此担忧。” “这就劳烦贤弟了。” “谈不上劳烦。” 挨个儿问了一下,只有刘山阳和荣昌县鲍举人打算要是榜上无名就回老家。韩秀峰晓得费二爷归心似箭,但不放心他老人家孤身先走,等他一回来就和刘山阳、鲍举人一起劝。想着三个人约帮,这一路上能有个照应,费二爷总算松了口,答应等到二十一放榜再走。 确定有四个人留在京城,这院子就好租了。只是京城租房跟巴县老家不一样,按京城的行规,一条檩算一间,比如三间东、西房不加隔断,就三间而不是一大间。 喊考完之后无所事事的费二爷、何恒一起去看,终于在宣南租到一个前后两进,共九间房,且有轩有圃、花木葱郁的院子,据说是雍正年间一位闽浙总督在做京官时的旧邸,用“纤手”的话说不光宅子“旺”,连胡同都有“旺气”,最能出主考。 租金不便宜,每月要二十一两。 韩秀峰只租了半年,打算半年内把会馆翻建好,租下来当天就让潘二雇车搬家,他则去找年前就说好的工头,第二天一早就请翰林院检讨吉云飞、刑部员外郎江昊轩、户部员外郎王支荣以及温掌柜等四川商贾一起去会馆敬菩萨、放鞭炮开工。 韩秀峰、潘二和大头就这么摇身一变为监工,天天守在会馆,看工匠们有没有偷懒,防止人家偷拆下来的砖头、瓦、木头和源源不断送来的材料,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费二爷提醒,差点忘了雇车去贡院帮钱俊臣搬东西。 不去不知道,一去才晓得朝廷每天都发给同考官米面和一只鸡。 钱俊臣没有家人帮着做饭,在贡院里一直吃同僚的,把朝廷发给他的米面和鸡全省下了,拉了整整一车。不过东西全搬出来了,钱俊臣却出不来,要等后天放榜才能出来,并且不能给他捎信,后天还得再来一趟,不然他不晓得刚租的院子在哪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对考生们而言,放榜前的两天过得特别慢,简直度日如年。 对忙得焦头烂额的韩秀峰来说时间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放榜的日子,甚至忙得顾不上陪费二爷他们去看杏榜,一大早便去刚挖好地基的会馆交代了一番,然后雇了辆车赶去贡院接钱俊臣。 被简选上同考官,摇身一变为房师,钱俊臣像是脱胎换骨,意气风发地走出贡院,跟同僚们拱手道别,旋即迈着官步走到韩秀峰面前,笑容满面地说:“志行,让你久等了。” “我也是刚到了,钱兄,请上车。” “好,先上车,我们边走边说。” 韩秀峰不想被人家误认为是他的家人,先把他扶上车,旋即也爬了上去,一边示意车夫打道回府,一边急切地问:“钱兄,我们重庆府八个考生,考中了几个?” “一个也没中式。” “全落第了,一个也没考中?” “我骗你做啥。”钱俊臣轻叹口气,无奈地说:“本以为任禾应该有几分胜算,结果不晓得是没考好,还是没誊录好,竟也没能中式。” 任禾没能金榜题名,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想想又问道:“我们四川中了几个?” “这次恩科我们四川中式八人。”提起这个,钱俊臣如数家珍:“分别是宜宾的张启辰,华阳的刘懋功,阆中的龚敬敷,嘉定的杜琢章,绵州的郑济美、孙桐生,邻水的杨凝照和荣县的曾省三!” 韩秀峰大吃一惊,喃喃地说:“论出人才,全四川当属成都和重庆两府。具体到州县,当属涪州和我们巴县,怎么涪州和我们巴县这次一个也没能中式。” “这有啥好怪的,今年不中还有明年。” “也是,君杰他们明年可以再考。” 相比费二爷那些落第的同乡,钱俊臣更关心中式的同乡,竟笑道:“志行,院子的事等会儿再说,让车夫先去省馆,这次恩科我们四川八人中式,复试之后便能一体殿试,我等与有荣焉,省馆这会儿一定很热闹。” “钱兄有所不知,会馆前几天就动工了,我得去会馆照料。” “已经动工了?” “嗯,地基都挖好了。”韩秀峰笑了笑,解释道:“我在宣外租了个两进的院子,我跟君杰他们住外进,里面那一进是帮你租的。一共租了半年,每月租金二十一两。本来想分开来租,吉老爷说你现而今是房师,不能没个家人,不然你那一房的中式考生去拜见,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所以就租在了一块儿。” “这样最好,博文兄想得真周全。” “租金我们一人一半咋样?” 做上同考官只是开始,钱俊臣相信有做过同考官这个资历,接下来一定能谋个更好的差事,况且过两天还有十几个学生会来孝敬,不禁笑道:“用不着一人一半,租金全算我的,不就租半年么!” 韩秀峰没想到他竟变的如此大方,下意识说:“钱兄,你也不宽裕,这咋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想起过去的种种,钱俊臣感叹道:“要不是你们帮衬哪有我钱俊臣的今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几十两房租算啥!” “钱兄,既然这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自给儿人,无需客气。” “行,我在前头下车,先去会馆,新租的宅子在哪儿车夫晓得,车钱我已经给过了。” “好,我们晚上见。” ……… 想到钱俊臣忙着去省馆锦上添花,韩秀峰觉得应该回去雪中送炭,下车之后没去会馆,而是直奔新租的院子,帮费二爷、刘山阳和鲍举人收拾行李,拿了点钱让何恒的表弟上街买来酒菜,为费二爷、刘山阳和鲍举人饯行。 会试放榜,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重庆府的这些举人全没能高中,只能借酒消愁,虽没喝多少却全喝醉了,韩秀峰让何恒、刘山阳的家人把他们扶进房,正准备去会馆换潘二和大头回来吃捎午,本应该蹲在刑部大牢里头的周兴远竟笑眯眯地找上了门。 韩秀峰看着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浑身上下脏兮兮,乍一看跟叫花子没啥两样的周兴远,惊问道:“周兄,你……你咋出来了?” “韩老弟放心,周某是大摇大摆走出来的,不是越狱,也没人劫狱。”周兴远环顾着院子,又笑道:“不错,不错,韩老弟,你租的这宅子真不错!” “周兄,这么说你没事了?” “韩老弟,你看我都成这样了,像是没事的人吗?”周兴远低头嗅嗅身上散发的酸臭味儿,苦笑道:“不光被革职,还永不叙用。我打听过,全是拜你那位同乡所赐。连开复的机会都不留,他这是赶尽杀绝。” “既然晓得办你的是江老爷,晓得江老爷是我韩志行的同乡,你还敢来这!” “有啥不敢的,他难不成还能把我再关进刑部大牢?”周兴远反问了一句,又理直气壮地说:“况且我在京城举目无亲,不来投奔你韩老弟,我还能去哪儿?” 来者不善啊! 韩秀峰定定心神,一边招呼他进屋,一边笑问道:“周兄,你该不是想赖上我吧?” “韩老弟何出此言,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求老弟你赏口饭吃的。” “据我所知,周兄在京城有好几位同年。” “是有几位同年,可人要脸树要皮,你说我都成这样了好意思去找人家吗?” “找我就好意思?” “韩老弟,你我什么关系,在牢里就说过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我们是打出来的交情!” 韩秀峰不认为他真会赖这儿不走,更不认为他真走投无路,几乎可以肯定他有银子,只是放在他弟弟周二那儿。甚至可以肯定他虽被革职且永不叙用,但绝不会甘心就这么平庸一辈子,不禁笑道:“周兄能想到我,能找到这儿,是看得起我韩四,是把我韩四当朋友。还没吃饭吧,先吃饭,吃完饭再洗个澡换身衣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周兴远的打算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被何恒表弟换回来吃饭的潘二,见着周兴远像是见着鬼一般腿都被吓软了。别看他前些天在背后说啥子“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可面对曾经的“铜天王”却不敢吱声。 相比之下,大头要有出息的多。 大头之前虽总把可恶之极的“铜天王”挂在嘴边却从来没见过,一听说正在吃饭的“叫花子”就是“铜天王”竟跑出去拿扁担,要不是韩秀峰及时拦住,周兴远就算没被劈死也会被劈个半死!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秀才遇到脑壳不好使的瓜娃子,不管有没有理更说不清。 周兴远偷看了一眼凶神恶煞般地大头,回头道:“韩老弟,你这小兄弟的脾气咋这么暴躁,我周某人又没得罪过他……”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周兄,你是没得罪过我兄弟,但你得罪过我呀!大头,把扁担放下,周老爷是得罪过我们,跟我们是有些过节,不过那全是以前的事,现在冰释前嫌了,以后就是朋友。” “四哥,啥叫冰释前嫌?”大头傻傻地问。 “就是……就是和好了,他不会再害我们,我们也用不着再提防他,不光不用提防还得以礼相待,反正今后就是朋友。” “四哥,你千万别上这龟儿子的当,千万别给这龟儿子骗了!”在大头心目中曾要栽赃陷害他们的“铜天王”是天底下最坏的人,加之脑壳本就不好使,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 “不许瞎说,更不许骂人!” “可是……” “没啥可是,赶紧把扁担放下吃饭!” “我不跟他在一块吃。” 大头不敢再顶嘴,又用杀人般的眼神瞪了周兴远一眼,这才扛着扁担出去了。潘二缓过神,急忙端起碗筷跟了出去。 周兴远刚才真被吓坏了,苦着脸道:“韩老弟,你这两个家人咋跟我这么大误会?” 韩秀峰暗想给你下马威没什么不好,强忍着笑道:“他们没见过啥世面,周兄千万别往心里去。” “韩老弟,我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我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跟他们计较,更不会往心里去。而是他们,尤其那个大头会不会往心里去。”想到大头刚才要拼命的架势,周兴远心里就有些发毛。 “周兄大可放心,别人说话他们可能不会听,我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这就好。”周兴远终于稍稍松下口气。 韩秀峰暗笑真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起身出去让刘山阳的两个家人一个去烧水,一个去街上找剃头匠,然后回到堂屋一边招呼周兴远喝茶,一边问:“周兄,你的行李呢,有没有带换洗衣裳?” “这得去问你那位在刑部当差的同乡。” “咋了?” 提起这个周兴远就郁闷,一脸无奈地说:“我本来是有行李的,不光有行李还有几百两银子,结果蹲了几天大牢全没了,现在真成了一无所有。” “江老爷是我晓得的,他怎么也不至于要你的行李。” “那就是被刑部大牢的那些个狱卒给黑走了。” “没了就没了,你我身材差不多,等会儿先穿我的。”韩秀峰笑了笑,又好地问:“周兄,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做大事的人,啥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点挫折对你真算不上啥,今后有啥打算?” 周兴远无奈地说:“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永不叙用可不是开玩笑的。” 官员要是犯了“公罪”,降级调用到无级可降的地步就会被革职,而革职有革职留任、革职、革职永不叙用三种。其中革职永不叙用是犯事儿官员最害怕,也是最为严厉的处罚,相当于断了该官员的仕途。 想到他想开复得皇上点头,韩秀峰赫然发现他想翻身还真没那么容易,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周兴远突然话锋一转:“千里为官只为财,只要能赚到钱,这官做不做、让谁来做都一样。” 韩秀峰反应过来,不禁晓得:“周兄所言极是,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周兴远本打算先卖个关子,先给韩四添几天堵儿,可计划不如变化,怎么也没想到韩四竟有个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拼命的手下,只能把话说在前面,放下茶碗苦笑道:“韩老弟,我打算先在你这儿借住几日,等家弟听到我安然无恙的信儿,等他赶到京城,我就去帮他捐个官,再想法儿补个缺,从头开始,重头再来。” “这倒是个办法,他做官跟你做官没啥两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周兄,你弟弟晓得来这儿找你吗?” “我能找到这儿,他一样能找到。” 不用问就晓得周二确认他平安无事,一定会先去找他那两个做京官的同年,而他那两个同年一定晓得他在这儿,韩秀点点头,想想又好地问:“周兄,你打算帮你弟弟捐个几品,补个啥缺?”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把银子赚回来就得下大本,官不一定要捐多大,但缺一定要补个肥缺。我在牢里就想好了,地方官不做也罢,要做就做盐官!” “盐官可是肥缺,有门路吗?” “暂时没有,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想到他虽然混的不咋样,但他那两个同年却不简单,不光能上达天听,直接给皇帝上折子,而且真把他全须全尾的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了,韩秀峰相信只要舍得花银子,他弟弟周二估计很快就能摇身一变为盐官。 有同年就是好! 韩秀峰正羡慕他们这些科举入仕的官,周兴远又说道:“韩老弟,你补缺的事有没有消息,你该不会做这个首事做上瘾了吧?” “已经托人了,别不晓得周兄你是晓得的,那么多缺就数巡检、典史最难补,捐的人太多,只能等,急不来。” “这倒是,不过一时半会补不上也没啥,你现在是重庆会馆首事,至少有个事做,至少不用担心坐吃山空。” “也只能这么想了。” 正说着,剃头匠挑着剃头挑子到了,韩秀峰立马起身招呼他去剃头刮脸,等剃好头刮好脸再去房里洗澡换衣裳。 ………… PS:天天熬夜,真吃不消了。 正在调整作息时间,昨晚没写,今天一早起来写的,先上传一章,第二章稍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欠钱的是大爷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年前,钱俊臣为了借银子不但一个劲儿套近乎,还总是盛赞任禾的字写得好、文章写的好、策论有见地,让本就心高气傲的任禾自视更高,以为一定能中式。结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放榜那天整个人都懵了,是任怨把他从东华门扶回来的。 同住龙门客栈、同样名落孙山的一个山西考生,也不晓得是劝慰他还是自给儿哄自给儿,又说中式的那些现在还不是进士只是贡士,朝廷要磨勘他们会试时的朱卷、墨卷,磨勘完还要让他们去保和殿复试,每次开科取士都会磨勘掉几个文理不通的,每次复试也都会刷掉几个甚至十几个。说啥子有些贡士正准备去殿试,结果接到消息家里死了人要回去丁忧。有的贡士在殿试前突然患病…… 总之,不到最后一刻那些中式的考生谁也不晓得会不会被刷下,而他们这些没中式的完全有可能被补选上一体殿试。 任禾深以为然,觉得还有希望,就这么一直等到贡士复试。 可惜那个名落孙山的考生只猜对了一半,确实有几个中式的考生在复试时被刷下了,但上次会试中式却因为种种原因没参加殿试的前科贡士更多,人家按例与本科贡士一体殿试,他们这些没中式的压根儿没机会补。 任禾越想越不服气,下定决心明年再考,却又不想在京城久留。觉得韩四是他命中的小人,想金榜题名就得离韩四远点,最后别再见到这个人,别再听到韩四的名字。 任怨心里跟明镜似的,晓得韩四成了他的心魔,觉得先回巴县老家等明年会试前再来挺好,于是独自赶到已成为工地的重庆会馆,找韩秀峰打听钱俊臣的下落。 “你们打算回去?” “我哥在这儿吃不惯住不惯,更别说用功了。他决心已经定,我能说啥。” 韩秀峰对任二印象不错,况且跟周兴远那样的死对头都能冰释前嫌,对任禾真没之前那么反感了,想想又问道:“你们打算啥时候启程?” 任二也觉得韩四为人其实不错,站在一堆拆下来的旧砖头前说:“后天一早动身,车我都雇好了。” “世道不太平,听吉老爷说年前好多举人在赶考路上被贼匪劫了,你们回去的这一路上得小心点。” “晓得,我们会小心的。” “嗯。”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钱老爷这些天好像很忙,想找着他人没那么容易,你干脆去我们刚租的院子守着,他白天不管多忙晚上肯定是要回去的,见着之后好好跟他说,不管咋样也是同乡,能不撕破脸就别撕破脸。” 想到钱俊臣的为人,任二苦着脸问:“四哥,钱老爷已经做上了同考官,他现在应该有钱吧?” “他到底有没有钱,我还真不晓得。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只管去跟他要就是了。” “好的,那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见着之后跟他好好说。” …… 看着任二离去的背影,想到刘山阳借给钱俊臣的那两百两银子,还是韩秀峰用会馆的公费先帮着垫上的,直到昨天才用那些去拜见钱俊臣的中式考生的门包抵了,潘二禁不住笑道:“四哥,这年头借钱的真是大爷,只要能借到钱就是本事!” 韩秀峰把一块椽子捡起来搁到一边,回头问:“潘兄,你是说钱俊臣,还是说我叔?” “当然是钱俊臣!” “我以为你说我叔呢。” “四哥,你想茬了,我咋能说你叔。”潘二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换了个话题:“四哥,有件事我一直纳闷,各省举人来京城会试不是要先去学台衙门填写亲供,不是要先在省里复试吗?何老爷他们咋不用回去填写亲供,咋不用回去复试?” “何老爷他们是老举人,第一次来京会试前就已经填写过亲供,就已经复过试了。任禾是新中的举人,所以来京会试前要先去成都学台衙门填写亲供。” 韩秀峰找了块干净的砖头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填写亲供主要是防止有人冒籍科考,省里的复试主要是为了省银子。你想想,如果个个举人都来京会试,省里要发给多少路费,沿途的驿站要出多少牛马。” “所以学问不好,估摸着中不了式的就不让来?” “差不多,”韩秀峰笑了笑,又道:“今年跟往年又不一样,今年开恩科,明年又要按例开科取士,山东和直隶的那些落第举子还好,毕竟离得近。两广和云贵川的落第举人咋办,一来一回就要大半年,要是路上再遇到点啥事,就赶不上明年的会试,所以他们用不着回去填写亲供。” 潘二似懂非懂地说:“也不用复试?” “复试还是要的,只是不用回省里复试,明年会试前朝廷会在京里让他们复试,尤其那些捐纳出身的举人,不经过复试就不能参加会试。” “举人也能捐!” “举人那是功名,花多少银子也捐不到,我是说那些没考上秀才,先花银子捐了个监生,然后乡试中式的举人。” “我以为举人也能捐呢,要是能捐就好了。” 想到上次托户部员外郎王支荣花帮他捐出身又捐了个不入流的候补典史,一百两银子他二话没说就拿出来了,韩秀峰忍不住调侃道:“潘兄,要是能捐举人,你是不是打算也捐一个?” 潘二多精明,急忙道:“我……我就随口一问。” 韩秀峰懒得跟他绕圈子,笑看着他问:“跟我说老实话,来前你爹给了你多少银子,还剩多少?” 潘二不是想隐瞒,毕竟韩秀峰今非昔比,在京城等着补缺不仅不会坐吃山空还有钱赚,根本看不上他那点银子,而是之前一直瞒着搞得现在不好意思开口,见韩秀峰终于问了,只能一脸尴尬地说:“四哥,实不相瞒,来前我爹给了我五百两。之所以一直瞒着你,不是担心你会打那五百两的主意,而是想留着等哪天你急用时可以拿出来救急。” “对我这么好?” “四哥,天地良心,我真没哄你,来前我爹就是这么交代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没钱但有前途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相信潘二的话,但更想知道任二能不能要回银子,大头做好宵夜一来会馆,便匆匆赶回租住的院子。 一进院子,气氛明显不对。 任二竟坐在通往第二进的花厅门槛上抬着胳膊用袖子擦泪,一看就晓得刚哭过。 韩秀峰不晓得钱俊臣在不在里头,不好直接上去问,装作啥也没看见一般走进何恒的房间,进来才发现江北厅杨举人也在。 “君杰,杨兄,外面这是咋了?”韩秀峰故作好地问。 “任二来讨债,钱俊臣说没钱,让再缓几日。任二说他和他哥要回老家,等不起。钱俊臣周转不过来,让他们兄弟先回老家,等有了银子去票号给他们汇。任二不答应,又哭又闹,给他下跪,还给他磕头。” “后来呢?” 何恒很庆幸去年没借银子给钱俊臣,拉开门看了一眼外面,旋即带上门道:“钱俊臣一气之下要走,任二紧攥着他不松手,钱俊臣火了,说不就是两百两吗,让任二在这儿等,他出去筹银子,说一会儿就回来。” “他的那些学生全来拜见过,他手里应该有点银子。”这些天光顾着照看工地,韩秀峰真不晓得钱俊臣到底有没有钱。 杨举人苦笑道:“志行,这些天是有十几个新科进士来拜见过,他是收了人家几百两的孝敬,但他在外面欠的钱更多,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现在又没钱了,昨儿下午还想跟我借。” “你借了没有?” “我哪有钱借给他,就算有也不敢借。” “他该不会去跟他那些学生借吧。”韩秀峰沉吟道。 “他现在是房师,要为人师表,应该不会去跟那些新科进士借。”何恒顿了顿,又说道:“走时他好像说过要去恒源,恒源不就是‘四大恒’之一的恒源钱庄吗,我跟杨兄正纳闷呢,他在京城要啥没啥,钱庄能借钱给他?” 韩秀峰道:“搁以前,钱庄不一定会借。但现在,钱庄一定会借,只要他敢开口,别说两百两,两千两钱庄也敢借。” “志行,你开啥玩笑!他啥样的人,钱庄掌柜派个伙计出去打听打听就晓得了。我要是钱庄掌柜,别说两千两,两百两我也不会借给他。” “所以你发不了财。” “此话怎讲?” 韩秀峰回头看看也是一脸疑惑的杨举人,解释道:“两个月前,他只是个拆东墙补西墙的落魄小京。现在不一样,现在是这次恩科的同考官,钱庄也好、票号也罢,做的都是达官显贵的买卖,那些钱庄的掌柜怎可能不晓得他是同考官。” “志行,你是说钱庄想巴结他?”何恒将信将疑。 “不只是想巴结,更想赚他的钱。”韩秀峰点点头。 “可做同考官只是一个差事,差事办完了他还是没啥钱!” “他现在是没啥钱,但有前途!”韩秀峰拍拍何恒的胳膊,耐心地解释道:“没做同考官之前谁也不晓得他,现在做上了同考官人家想不晓得他也不成。要是礼部出缺,或者直省有合适的缺空出,他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吏部肯定会紧着他补。” 杨举人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他这个同考官是皇上拣选的,在别人看来他是圣眷正浓!” “所以说他虽没钱但有前途,钱庄不但会借银子给他,甚至会帮他去活动。不信我们可以打赌,他早晚能补上个肥缺。” “钱庄帮他去活动,钱庄又有啥好处?”何恒不解地问。 “借钱是要收利息的,钱庄做的就是这买卖,”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要是他能外放个肥缺,钱庄甚至能把生意做到任地去。这就跟你们二位来京赶考,亲朋好友帮着凑盘缠一个道理,全指望跟着沾光呢。” 何恒之前只晓得读圣贤,直到此刻才晓得做官其实也是一桩买卖,正暗自感慨,外面有人问韩志行韩老爷在不在。 韩秀峰急忙迎了出去,来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韩老爷,我是‘日升昌’的小伍子,您不记得了?” “想起来了,原来是小伍兄弟。” “恭喜韩老爷,贺喜韩老爷,家抵千金,您老家来信了!”山西票号“日升昌”的伙计小伍子又打了个千儿,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信袋。 这既是到京城之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信,也是自老家出来之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信,看着信封上老丈人那熟悉的笔迹,韩秀峰欣喜若狂,急忙掏出一把铜板递了上去。 小伍子不光没接反而后退了几步,“韩老爷,您的心意小的领了,这钱小的万万不能收,要是收这钱小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韩秀峰猛然想起“日升昌”的规矩,其实不只是“日升昌”,山西的那些票号全奉行重信义、贵忠诚、除虚伪、节情欲、奉博爱、薄嫉恨、幸辛苦、戒奢华等戒条。各地分号从掌柜到伙计全不准纳妾、不准piao娼,不许出去喝花酒,不许假公济私,全用这些商道来束心修己,不然买卖也不会做这么大。 韩秀峰不想砸人家饭碗,收取铜板苦笑道:“这咋好意思呢,为这信还让你跑一趟。” “这是小的应该做的,韩老爷,小的先告辞,再有啥事您直接去柜上找小的,没啥事一样要去我们柜上喝喝茶。”小伍子说走就走,走前不忘给跟出来看热闹的何恒等人躬身作揖。 何恒从来没见过有好处不要的伙计,感叹道:“一看就是个识字的,还懂礼数,管中窥豹,可见西号汇兑生意做这么大是有道理的!” “何止识字。” 韩秀峰去过“日升昌”京城分号,见识过“日升昌”京城分号的掌柜,回头笑道:“君杰兄,你晓得山西这些年为啥中式考生越来越少,为啥到现在也没出过状元吗?不是山西不出人才,而是山西的人才全去票号钱庄。一进票号,二进衙门为吏,三才读考科举,在山西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走科举入仕之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家的消息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家抵千金,韩秀峰顾不上感慨,说完之后就拆开信封,没想到里面竟有四封信,一封是老丈人写的,一封是顾老爷写给他的,一封是顾老爷写给翰林院检讨吉云飞的,还有一份是走马岗同兴当潘掌柜写给潘二的。 何恒和杨举人一样思乡心切,竟跟进韩秀峰的房间,静静地坐在边上盯着他看信,想听听老家的消息,也不管跟他俩有没有关系。 结果韩秀峰看着看着竟笑了,笑着笑着又泪流满面。 何恒不好意思看人家的信,只能问:“志行,咋了?” “贱内……贱内有喜了!今儿个是五月初二,算算已有七个月身孕,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内人怀着我的娃,再过两个月就要生,我却不在家,不在她身边,我……我……” 何恒起身拍拍他肩膀,笑道:“志行,这是好事,哭啥!” 杨举人也劝道:“我说早上咋飞来两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原来有天大的喜讯,这是大好事,应该高兴才是。” 韩秀峰放下信,擦着泪道:“我是高兴,可更担心,生娃可不是一件小事,不在她身边我不放心。” 女人生娃的确不是一件小事,不晓得多少女人死于难产。 何恒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微笑着劝道:“志行,你是个有福之人,连我和杨兄都跟着沾你光,弟妹一样是个有福气的,吉星高照,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是啊是啊,我敢打赌,不但会母子平安,还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帮你传宗接代!” “借二位吉言,我先去上炷香。” “对对对,赶紧去。” “志行,依我之见今天就别上了。求菩萨保佑心得诚,不如先斋戒沐浴,明儿一早去广济寺上香许愿,广济寺最灵验了。” 韩秀峰觉得杨举人的话有道理,坐下道:“也好,今儿个太晚了,上香不合适,不如明儿一早去广济寺。” 小老乡从善如流,杨举人很高兴,想想又好地问:“志行,你岳父在信里还说了啥?” 看着二人满是期待的样子,韩秀峰缓过神:“岳父大人说家中一切安好,让我放心。说上次的信收到了,顾老爷正在帮我筹银子翻建扩建会馆,不光惊动了府台、学台和我们巴县的县太爷、教授,不光在望江楼摆了十几桌宴请我们巴县的乡绅共商会馆翻建大计,还要去江北、璧山、江津、荣昌、大竹等州县和散厅帮着筹银。” “顾老爷真是帮大忙了,这一圈转下来能筹多少银子!” “我岳父在信说怎么也得筹两千两,说筹到之后就把银钱存入‘日升昌’,再差人把汇票给我们送来。” “太好了,再有两千两啥事办不成!” “这是顾老爷写给我的亲笔信。”说到这里,韩秀峰连忙拆开第二封信,邀请二人一起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顾老爷果然把为翻建会馆筹银当作重庆士林的一件大事在操办,居然设立了一个筹银局,他老人家亲自担出任总裁,总理筹银事务!这些年致仕回乡的四位士绅和巴县、江北及璧山的几个院的山长出任委员。 让韩秀峰啼笑皆非的是,他的老丈人居然借此混进了乡绅圈,用顾老爷在信里的话说现在是筹银局帮办,帮办重庆会馆翻建扩建筹银事宜! 顾老爷不光拜访过地方官员和本地士绅,也拜访过八省会馆,在信中大骂八省行帮只晓得赚巴县乃至重庆府的钱却不热心地方公益,竟然跟上次修志一样一毛不拔。 顾老爷还提到广西、贵州、湖南三省有贼匪作乱,朝廷责令各地办团练,照理说办团练应该由本地士绅牵头,结果八省会馆竟想插手,他正同几位士绅借为会馆翻建筹银联络本地乡绅,决心自办团练,绝不能让八省会馆得逞。 江北厅杨举人看完信喃喃地说:“修志,八省行帮一毛不拔。翻建会馆,八省行帮又不愿意出银子。现在要办团练,他们咋变得这么热心?” 何恒一样早看八省会馆不顺眼,恨恨地说:“办团练有权又有钱,他们当然热心!” “办团练有啥钱,朝廷又不给饷银。” “朝廷是不给饷银,但可以设厘金局!巴县啥地方,巴县乃四川门户,水运要冲,他们要是得逞,就能到处设卡收厘金。这如意算盘打的,这是欺负我们重庆府没人!” “设厘金局,收厘金,我还真没想到这茬。” “公估局他们都设了,设个厘金局算啥?”何恒越想越窝火,拍着桌子道:“我们远在京城,使不劲儿,帮不上忙,现而今只能靠顾老爷了。这团练要么不办,要办只能由我们本地士绅来办!”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放下信道:“这团练到底由谁来办,顾老爷只能极力争取,最终还得府台和县太爷说了算。” “志行,你觉得府台和县太爷会帮谁?” “其它地方我不晓得,但巴县要是办团练,府台和县太爷肯定会帮八省行帮。有钱能使鬼推磨,谁让八省客商有钱呢。”韩秀峰轻叹口气,又苦笑道:“日升昌在巴县有分号,日升昌估计也会插一脚。” “巴县的团练,让外地客商去办,这也太窝囊了!”杨举人义愤填膺。 “杨兄,你家在江北,离巴县那么近,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现而今的巴县已经不是巴县人的巴县了,城里的外地人比本地人多。” “这倒是,八省客商和外地的那些脚夫不光比本地人多,也比本地人有钱,别说巴县,连我们江北厅城也快变成他们的天下了。” “这就是了,人家人多还有钱,让顾老爷拿啥跟人家争。”韩秀峰摸了摸下巴,接着道:“顾老爷估计也晓得没啥胜算,所以才借为会馆翻建筹银的机会联络璧山等州县的士绅,能守住一个州县算一个州县,不能让十四个州县的团练全被八省客商抢去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正的前途无量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顾老爷也给翰林院检讨吉云飞写了一封信,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带上动工前参照省馆规约草拟的会馆规约匆匆赶到北半截胡同。何恒和杨举人静极思动,也一起跟着来了。 吉云飞还没回家,院子却是一派喜庆。 三人跟着吉家的仆人走进“怀人屋”,坐下一问才晓得果然有喜事! 壬子恩科殿试已放榜,状元是浙江宁波的章鋆,探花是江苏常熟的杨泗孙,榜眼是江苏吴县的潘祖荫。算上会试第一名、殿试二甲四十六名的浙江绍兴考生孙庆咸,江浙两省又一次拔得头筹。 状元、探花和榜眼肯定是要授官进翰林院的,二甲一百零八位和三甲一百二十八位新科进士过几天就要朝考,考选庶吉士。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有新人进自然要有老人出,翰林院庶常馆内已学习期满三年的庶吉士这几天也迎来了散馆大考:一等和二等者留馆,授予编修、检讨,成为真正的翰林官;三等者,或再读三年,或退回进士候缺。 吉云飞已做了三年检讨,也随之迁编修,由之前的从七品变成了正七品。品级虽然不高,乍一看甚至没钱俊臣的官大,但再次留馆意味着真正步入翰林院内部的迁升通道,即使将来不能迁升文职极品,也可入值内廷,简放主考、学政是早晚的事。更何况他这样的翰林官身份尊贵,虽然只是七品却能与总督、巡抚等封疆大吏平行来往,而七品知县对督抚只能上手本、称卑职、行庭参礼。 这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相比之下钱俊臣真算不上什么。 何恒羡慕不已,看着墙上的字画喃喃地说:“最不好做的就是州县官,一个不慎就会被降级留任、降级调用甚至开革。吉老爷虽说清苦些,但不用担心仕途不顺,三年一迁转,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杨举人深以为然:“再过三年便能迁詹事府左赞善或右赞善,然后便是左、右中允,十年内便能迁翰林院侍读或侍讲,读读到吉老爷这份上,此生无憾矣!” “君杰兄,吉老爷不是在翰林院内迁转吗,将来咋还要去詹事府?”韩秀峰不解地问。 “吉老爷现在是正七品,再迁便是从六品,而翰林院只有修撰这一从六品的官职,修撰又是为状元专设的,所以只能去詹事府。” 考选庶吉士、留馆做翰林官是每个读人梦寐以求的,何恒虽会试落第但聊起这些却如数家珍,又说道:“詹事府原为辅导东宫太子而置,设詹事、少詹事,以内三院官兼任。康熙五十一年,废立皇太子后停止。乾隆十八年圣谕:詹事府东宫僚佐,储贰未建,其官原可不设,第以翰林叙进之阶,姑留以备词臣迁转地耳。从那之后,詹事府官员专备翰林院迁转之资。” “就算去詹事府,依然是翰林官?” “这是自然。” ……… 正聊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三人刚站起来,吉云飞已推门笑道:“志行,君杰,你们啥时候来的?” “吉老爷,幸亏我们不请自到,不然我们都不晓得您迁编修了,这么大喜事,您咋不差家人给我们捎个信!” “是啊吉老爷,您是瞧不起我们,还是没把我们当同乡。” “君杰,你说哪儿去了,我怎可能瞧不起你们,怎可能不把你们当同乡,而是前些天忙着磨勘会试中式考生的朱卷、墨卷,这几天又有一堆应酬,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顾上跟你们说。” 翰林院要散馆,那么多庶吉士即将各奔东西,他的应酬是少不了。 韩秀峰恭喜了一番,赶紧拿出顾老爷的信。吉云飞大喜,急忙拆开看,直到看完才想起招呼三人喝茶。 “顾老爷那么大年纪了还在为会馆操劳,真让我等惭愧!”吉云飞放下信,又叹道:“团练之事确实棘手,没想到离家六七年,八省行帮竟反客为主,大有一手遮天之势。顾老爷心急如焚,我人微言轻却帮不上忙,对不起他老人家当年的提携,愧对家乡父老!” 八省行帮为什么能反客为主,说到底还是重庆府朝中没人。要是搁江浙,借地方官员十个胆也不敢得罪本地士绅。 韩秀峰能理解吉云飞此时此刻的心情,连忙道:“吉老爷,您千万别这么想。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您和顾老爷在,我们重庆士林就有希望。” 何恒反应过来,苦着脸道:“是啊吉老爷,这不怨您,怨只能怨我们不争气。次次应试,年年落第,我们才应该惭愧。” 杨举人也劝慰道:“吉老爷,您千万别自责,要不是您,我们重庆士林更太抬不起头。” 大喜的日子,韩秀峰不想再说这些,连忙岔开话题:“吉老爷,顾老爷在信里一定跟您说过,他老人家为会馆翻建专门设了个筹银局,估摸着能筹两千两。信是二月十六写的,或许已经筹差不多了。” “嗯,顾老爷是说了。”吉云飞指指刚放下的信。 “正月里,我不是给这些年下榻过会馆的外官同乡写过信吗,这个月陆续有了回音。十几位外官同乡都心系会馆,都愿意慷慨解囊,少则二十两,多则一百两。有的是托人捎来的,有的是托票号汇来的,截止今日,拢共收到四百二十两捐资。”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开工到现在,连采买材料,拢共花掉一千一百多两。去年团拜,过年的酒肉,打点衙门和资助考生应试这些,拢共花掉三百多两,公账上还有不到一千两,要是按草图上翻建,剩下的银钱应该足够。” 吉云飞虽然不怎么去会馆,但晓得会馆的账目没任何问题,钱花哪儿去了也看得见,不禁笑道:“志行,你办事我们有啥不放心的!” “是啊,你啥样的人我们还不晓得。”何恒也忍不住笑了。 …… PS:求订阅,求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银子是用来花的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吉老爷,君杰兄,我不是交账,我是想顾老爷帮着筹的银子到了之后该咋花。” 韩秀峰看着他们,接着道:“本打算等银子到了存钱庄生利,可这银子是同乡官员和重庆士林捐的善款。今年朝廷开恩科,殿试刚放榜,来年朝廷又要开科取士。银子人家捐了,要是来京城应试或候补候选却没地方住,到时候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这倒是,”吉云飞深以为然,抬头道:“再过两三月就是秋闱,十四个州县有上进心的生员全要去成都应试,就算一个州县只有一个考生中式,也有十四个新科举人。再加上这些年会试落第的老举人,少说也会有十五六个举子来京应试,可不能让人家千里迢迢赶过来却没地方住。” 何恒微皱着眉头道:“这咋办,会馆就算赶在年前翻建好也只有十二间状元房。” 在其位就得谋其政,韩秀峰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这事,胸有成竹地说:“吉老爷,君杰兄,我是这么想的,既然顾老爷在老家帮我们筹了银子,而且筹了不少,我们也就无需再担心银钱不够。说起来也巧了,会馆后头那几间房是个旗人的产业,他和他家人住在内城,那几间房一直租给人家收点租金。殿试一放榜,中式的和落第的考生全走了,那几间房全空着,我明儿个去问问他卖不卖,要是他愿意卖,价钱又合适,就买下来,一起推倒翻建。” 吉云飞不是钱俊臣,他这个京官有得做,少说也得在京城生活十年八年。而重庆府十四州县在京城又没大官,会馆翻建好之后不管谁接替韩秀峰做首事,都得跟现在一样听他的。 再想到会馆翻建好之后既能去联乡情、叙乡谊,还可以邀同僚好友去议事、会友,家里再有啥事甚至可以去会馆宴客,吉云飞一锤定音地说:“要是他愿意卖就买下来,贵就贵点!” “好,我明儿个先去探探他口风,要是他愿意卖就跟他好好谈谈。要是他不愿意卖,那只能跟省馆一样在其它地方置几间房,平时出租,会试之年腾出来给赶考的举子们住。” 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会卖,因为他不止一次跟潘二提过想把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卖掉,用卖来的钱去捐个肥缺。他哥在内务府当差,估计是看他哥捞那么多银子眼红了。” 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吉云飞却从未去过,好地问:“志行,他那个院子多大,有几间房?” “比我们会馆大点,拢共九间房。” “要是能买下来,一打通就能变成两进!” “我也是这么想的。” 韩秀峰起身磨了点墨,又找了一张白纸,拿起笔画了一张草图,指着草图道:“吉老爷,君杰兄,我们会馆以前不是坐西向东,门开在东边吗,要是能把这个院子买下来,就把院门开在西边,已经动工的这边该咋建就咋建,西边这进得好好谋划。” “没地方没办法,有地方就把乡贤祠和文昌阁建起来!” “吉老爷,您这个主意好,要是没乡贤祠和文昌阁算啥会馆,连个祭祀的地方也没有。”韩秀峰在图上画了几笔,又回头道:“这儿可以建个小戏台,这边盖一座花厅,跟省馆一样中间不隔断,能容纳二三十个人一起议事。” “这儿建一排馆舍,也建两层的,能建十来间状元房吧?” “建两层应该没问题。” “通往后进的门开在哪儿?” “开这儿咋样?” “行,就开在这儿,不过要听听工匠们咋说。” “这是自然,术业有专攻,他们才是行家里手。” 江北厅杨举人也兴致勃勃地说:“吉老爷,要是能把这边的院子买下来,要是按图上翻建,我们重庆会馆就气派了,不但气派还有茅厕,茅厕正好在最里面。不像现在,正对着大门口。” “所以说正门开在西边好。” …… 韩秀峰既想把筹到的银子全花掉,同样想把会馆建得漂漂亮亮留个好名声,陪着他们围着草图比划了一番,又从怀里掏出草拟的会馆规约请吉云飞过目。 抬头是“咸丰二年会馆公议条规”。 有条有理,有模有样,吉云飞不想让何恒、杨举人站在看,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念道:“第一条,创立之意,本会馆专为公车、候补候选官员及同乡客商所设。虽无论崇卑,但同乡客商会试之年不得于会馆居住以及停顿货物。非会试之年,同乡京官也可有偿寄寓……” 何恒不禁笑道:“温掌柜他们捐了银子,不能不让人家住。” “是啊,志行这个‘无论崇卑’用得好。” 吉云飞抬头赞了一句,接着念起应试举人、候补候选官员、外任来京陛见官员和商贾居住的馆费及相应的捐输标准,这些全是参照省馆的,他自然不会有异议。 “这条有点意思。” 看到今后如何管理,吉云飞笑道:“会馆择在京殷实老成、有店业者分班公管,每年二人轮流复始,其公匣、契纸、银两。并收支会薄,上下手算清交代。凡应有事件须与在京现任仕官者议定而行,在京仕官亦每年以二人掌管,其有出差告假,交留京者接办,无致废弛。” “吉老爷,这条不合适?”韩秀峰放下茶杯问。 吉云飞忍俊不禁地问:“不是不合适,而是我们重庆府在京城好像就我和钱俊臣、江昊轩、王志荣这四个现仕官员。我们四人要是有三人同时出差或告假,到时候咋交留?” “吉老爷,现而今就你们四位,不等于将来也只有四位,您几位先费点心,先掌管着,等君杰和杨兄明年金榜题名或大挑上,我们重庆府的在京现仕官员不就多了么。” “也是,那就这样吧,我看这规约挺好。”吉云飞把草拟的规条交还给韩秀峰,摆明了无需再“公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邻居富贵 在吉家吃完酒回到新租的院子,何恒的表弟说钱俊臣不晓得从哪儿借来两百两银子把任二打发走了,在院子里数落了一会儿任家兄弟的不是又出去了,不晓得去哪儿,也不晓得出去做啥。 他现而今很风光,几乎天天有人请吃酒,韩秀峰早习以为常。 何况院子里的怪人不只他钱俊臣一个,还一个被革职且永不叙用的周兴远,这几天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晓得在外面搞什么。 会馆工地有许多材料,夜里不能没人。韩秀峰晚上喝的有点多,把家信拿给潘二便回房睡了,没跟往常一样去陪大头守夜。 终于收到家书,潘二守在抗风洋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跟韩秀峰下午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流泪,薄薄的几张信竟一直看到快天明。 睡得太晚,早上也就起不来。 第二天一早,韩秀峰吃完早饭见他仍在呼呼酣睡,便一个人先去会馆工地。 本打算把早饭带给大头,然后去寺里上香许愿,没想到隔壁院子的房主也在,正趴在墙头一边接瓦一边跟大头吹嘘他祖上当年有多风光。 旗人取名字越来越不讲究,竟时兴怎么吉利怎么取,房主叫富贵,据说有个哥哥叫荣华,两兄弟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荣华富贵。 之前隔着一堵墙,没有往来,直到拆房子的第二天才认识。当时他不晓得这边有人在看东西,竟翻墙过来打算偷点砖头瓦片过去修补他那几间破屋,结果被潘二和大头逮了个正着。 潘二要拉他去见官,他说啥子会馆要是翻建成二层会遮挡他家的阳光,韩秀峰及时赶到,想着远亲不如近邻,并且翻建好之后确实会影响他那边采光,不但没让潘二拉他去见官,还让大头给他点砖头瓦片,那天下午甚至请他去街口酒馆喝了几碗酒。 韩秀峰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韩秀峰,远远地喊道“四爷,您今儿个咋这么早” “不早点不行,得给大头送饭。富爷,您吃了没。” “吃了,今儿早上吃的卤煮,那味儿真叫个正。四爷,您既然来了京城一定得尝尝,赶哪天得空我做东,我带您去。” “行,我就不跟您客气了。”韩秀峰放下食盒,扶着梯子笑道“富爷,瞧把您给累的,先下来歇会儿,喝口茶再干。” “有茶” “来前沏的,还热乎着呢。” “好咧,谢四爷。” 旗人有位高权重的,有富的流油的,一样有穷得揭不开锅的。 他们这些八旗子弟“生则记档,壮则当兵”,有饷银,有饷米,收入稳定可靠,人譬之为“铁杆庄稼老米树”,看似比一般百姓家富足,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早年八旗丁口不算多,专管他们这些旗人的衙门办事还算秉公,旗营每三年编审一次,淘汰老弱病残者,将青壮编入丁册,挑补兵缺不算困难。 后来丁口日增,兵额有定,披甲当差又是他们唯一的生计,只有通过挑补兵缺才能得到一份固定的饷银、饷米养家糊口,官员又越来越贪,挑缺一事弊窦渐多,一额缺出,百家争之,无缘当兵的就不能领取粮饷。 既不能经商,也不能种地,甚至不能离家四十里,最穷的那些帮人挑水或者打其它零工,一些好吃懒做的整天游手好闲,坑蒙拐骗。 眼前这位算是比较勤快的,用来出租的房子漏了还愿意亲自动手修,韩秀峰把他扶下来,给他倒上一碗茶,坐下问“富爷,您上次不是说打算谋个差吗,还是内务府的肥缺,有差事就有银子,这点活儿找几个人干干就是了,您干嘛受这个罪。” “还没补上呢。” “咋还没补上” “你们汉官补缺要花部费,我们补内务府的缺一样得花银子。没银子打点,怎么补” “要多少银子打点” 富贵放下茶碗,伸出手。韩秀峰问“五十两” “五十两够干嘛,最少也得五百两”富贵拍着大腿,无奈地说“我要补的是崇文门的缺,虽说这缺只能干一年,但只要能补上花五百两也值了。” 崇文门税关是京城十大肥缺之首,有“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管崇文门”之说。 据说正监督一年至少能赚一万两银子,副监督一年也有七八千两,总办委员、帮办委员怎么着一年也能赚三四千两。为防止别人眼红忌妒,税官们以“献鲜”为名,每年三月都会向皇上和王公大臣们送黄花鱼,十月送冬笋和银鱼 韩秀峰没想到他居然想去崇文门当差,禁不住问“崇文门那可是肥缺,富爷,既然有这机会,您还这儿修啥房子,赶紧去打点” “四爷,你以为我不想去打点,打点是要花银子的。” “想法儿去筹啊,实在不行去借,就算去钱庄借也划算。” “这可是五百两,不是五十两,钱庄只会借给那些有权有势的,才不会借给我呢。”富贵指指院墙,又恨恨地说“我倒是去当铺问过,这院子能当多少,你晓得那帮孙子怎么回我的” “他们咋说” “一百五十两,只能典一百五十两,说我这九间房破破烂烂不值几个钱,说我这院子市口不好,风水不好。四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咱这院子怎么也不能只值一百五十两” “一百五十两是有点少。” “三百两还差不多,毕竟这么大地儿。” “是啊,怎么也值三百两。”韩秀峰一边举手跟刚上工的几个木匠师傅打招呼,一边喃喃地说“君子成人之美,我这是没钱的,我要是有钱就买下了,怎么也不能让那帮孙子占您便宜。” 富贵不是头一天认得韩秀峰,甚至看过翻建会馆的草图,以为韩秀峰在说漂亮话,放下茶碗道“四爷,您别拿我开涮了,您可是重庆会馆首事,说没钱谁信” “钱是有,不过那是会馆的公费,不是我想花就能花的。” “您只要想花,一定有办法,”富贵越说心思越活络,竟凑韩秀峰耳边道“四爷,我富贵做事讲不讲究,您可以去四九城打听打听。您要是帮这个忙,我一定不会让您白帮。” “此话怎讲” “公费不就是用了花的嘛,想想法儿,把我这院子买下来。当你们重庆的那些官老爷面给我四百两,等那些官老爷一走我给您一百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邻居富贵二 韩秀峰就喜欢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故作沉思了片刻凑他耳边道“富爷,我伺候的全是京官儿,哪儿的房子值钱,哪儿的房子不值钱,他们能不晓得我不能为这一百两砸了饭碗。” 做会馆首事不是在衙门当差,欺上不瞒下那一套不太好使,富贵想想又提议道“四爷,作价三百五十两怎么样,我得三百两,您拿五十两。” 韩秀峰既想要银子更想要名声,不假思索地说“不行不行,为五十两丢饭碗更不值当。” “那怎么办,要不您拿个章程。“ “富爷,您急着用银子,我咋也不能让您吃亏,更不能因为这点事砸了饭碗。要不这样,我先去探探几位官老爷的口风,他们要是同意我就花三百两把您这院子盘下来,您也不用给银子我。等将来会馆翻建好了,要置办家具器皿时,您再帮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从崇文门变价的那些东西中淘点回来。” 崇文门税关不光收税,也负责变卖朝廷抄家抄到的各类物品。 小贪官朝廷才不会抄呢,要抄就抄大贪官的家。而大贪官家里置办的全是好东西,富贵反应过来,咧嘴笑道“四爷,不管院子的事能不能成,以后会馆要置办什么物件全包我身上,您这朋友我富贵交定了” 之前因为没收到老家的准信儿,不晓得顾老爷能不能帮着筹到银子,从未想过更不会提买西边这院子的事。 之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现在再提反而更好办。 富贵满以为韩秀峰这是在帮他的忙,乐得心花怒放,一个劲儿催韩秀峰去打探吉云飞、钱俊臣等重庆府籍京官的口风。 韩秀峰觉得这种事不能急,急反而会坏事,嘴上答应去打探,其实是去找温掌柜等四川商贾,告诉他们顾老爷在重庆老家筹到了银子,很快就会差人把汇票送来,会馆要进一步扩建的消息。 在别人看来这是好事,对温有余等商贾而言却不是啥好消息。 因为这跟入股做买卖没啥两样,会馆本就是重庆官员筹资建的,他们这些商贾虽出了两千两但在官老爷们面前底气依然不足。现在重庆士林又在筹银子,等那两千两一到他们会更没底气。 韩秀峰不管他们咋想,挨个知会到了便回新租的院子跟潘二交代了一番,然后去寺里上香许愿,求菩萨保佑琴儿和琴儿肚子里的娃平平安安。 不出韩秀峰所料,潘二吃完捎午赶到会馆工地,温掌柜、储掌柜和余掌柜等商贾全到了,正在听富贵吹嘘隔壁的院子风水有多好,会馆要是花三百两买下来会有多划算。 “长生,你也来了。” “我给大头送饭的,富爷,您吃了没” “吃了,大头也吃了,我请他去巷口吃的。”富贵晓大头是韩秀峰的亲信,今儿个上午不晓得对大头多好。 见大头傻笑成那样,潘二意识到他真请过客,放下食盒回头道“温掌柜,余掌柜,您几位怎么也来了” “韩老爷不是打算盘下富爷这院子吗,这也太突然了,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就过来看看。” “不怕您几位笑话,我也是中午才听我家少爷说的。”潘二轻叹口气,又转身问道“富爷,您今儿早上到底给我家少爷灌了啥迷魂汤,您瞧瞧这边,过几天就能上粱了。早不买您的院子,晚不买您的院子,现在买算啥,翻建起来也不像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小子晓得什么,四爷既然打算我这院子,自然有四爷的道理。你一个家人居然管到主人头上去了,懂不懂规矩” “富爷,您别急,我就是这么一说。” “不跟你说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富贵看出无论四川的这些商贾还是潘二都不赞同买他家院子,懒得跟他们废话,扶着梯子翻墙回西边院子。 潘二笑了笑,转身道“温掌柜,余掌柜,我家少爷除了打算盘这院子还有件事,不晓得他有没有跟你们说。” “啥事”温掌柜急切地问。 潘二把他们叫到一边,神神叨叨地说“几位,会馆翻建起来说快也快,再有三个月里里外外就差不多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翻建好之后肯定是要定规矩的,我家少爷草拟了个规约,打算过几天请吉老爷、江老爷、王老爷他们公议,还得寄一份回给远在巴县老家的顾老爷,如果老爷们没意见就照此施行。” “我以前倒是听韩老爷提过,具体立啥规矩忘了细问。”余掌柜沉吟道。 “我看了一眼,其它没啥,就会馆翻建好之后谁来做这个首事,我觉得应该跟几位通个气。” 温有余楞了楞,下意识问“让谁来做” 潘二暗想以前是打算让你做的,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有变化了,他强忍着笑很认真很诚恳地说“为翻建会馆诸位都捐过银子,要说合适你们七位都合适做这个首事,我家少爷觉得不能因为这点事伤了和气,所以打算择在京殷实老成、有店业者分班公管,每年二人轮流复始,你们可以抽签也可以商量着分班,反正个个有机会,大家伙轮着做。” “这感情好,我看行”储掌柜不禁笑道。 “我也觉得这样最好,大家伙轮着来,免得伤和气。” “温掌柜,您觉得呢” “挺好,挺好。”温有余缓过神,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潘二一边招呼众人在砖头堆上坐,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诸位,这会馆首事虽然要轮着做,两三年才能轮上一次,但规约定下来之后这差事就是你们七家的您几位将来要是不愿意做,或者要回老家,就可以传给儿子甚至孙子,虽然一年才十来两饭银,但做这首事能结交的交情值多少钱,这是花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 “这是,不怕潘老弟笑话,我们为啥出银子翻建会馆,不就是为了结交吉老爷他们嘛。” “你们只晓得做首事结交官老爷,却忘了现在的首事还是我家少爷。衙门的规矩你们应该懂,不管想顶啥缺都得先买缺底,总不能让我家少爷把这能传给子孙后代的差事白让给你们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埋伏打在前头 会馆首事一样是个差事,既然想顶这个差事就得花钱买 储掌柜、余掌柜等商贾赫然发现结交官老爷的花费不是一两点大,但想到这差事真能传给子孙后代,又发现花点银子值。 温有余则想起了另一件事,费二爷、刘山阳和荣昌县鲍举人启程返乡时包括钱俊臣在内的在京官员和他们这些商贾全送过程仪,多的送五两,少的送二两,而韩秀峰那天竟给费二爷送了一百两 费二爷吓一跳,说无功不受禄,坚决不肯收。 韩秀峰嘴上说费二爷在京那么多年,这次回去也算衣锦还乡,身上不能不多带银子,其实大家伙心里全明白他是担心费二爷要是不多带点银子,回去之后会被家乡父老笑话。见费二爷还是不收,又说那一百两就当是跟费二爷买重庆会馆首事这个缺底。吉翰林、江老爷和王老爷全在,全说那一百两银子费二爷应该收下 想到这些,温有余猛然意识到人家早把埋伏打在了前面,重庆会馆首事这差事卖得光明正大,这银子要得理直气壮,就算吉老爷、江老爷和王老爷他们晓得也不会说啥,或许在人家看来这是韩秀峰应得的。 买缺底怎么也得一百两,因为韩秀峰之前就是这么跟费二爷算的。 温有余心想一百两就一百两吧,大不了将来不想做了再一百两卖给想做的人,生怕潘二误会他不愿意出这银子,连忙道“潘老弟,这规矩我们懂,我们一家出一百两咋样” 潘二早断定他会给,再想到翻建会馆能捞到的好处,不禁笑道“温掌柜果然是爽快人,一百两正好,多了我家少爷也不会要” 储掌柜一直以为这会馆首事早被温家盯上了,一直以为轮不着他,岂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担心夜长梦多,急切地说“潘老弟,我今儿个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要不我回去拿,等会儿给你送去。” “储掌柜,用不着这么急。” “今儿下午正好没啥事,我先回去拿,你等着我。” 储掌柜上赶着做这首事,急着回去取银子,温有余等人不想让韩秀峰觉得他们不懂规矩,也急忙告辞回去准备买缺底的钱。 目送走他们,潘二看着仍在傻笑的大头道“看见没,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是费二爷走那会儿四哥没送一百两,今天咋跟他们开这个口哈哈哈,花了一百两,赚回七百两,不但赚到了银子,还赚了个好名声” 大头傻傻地问“啥好名声” “尊老的好名声你想想,费二爷那么大年纪,离家那么久,家里的房子估计早塌了,不多带点银子回去今后这日子咋过四哥雪中送炭,给了他老人家一百两,不但他老人家感激,连吉老爷、江老爷、王老爷和刘举人、鲍举人都觉得四哥为人耿直、做事敞亮。” 看着大头那似懂非懂的样子,潘二又感叹道“其实做官跟做人一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以后真得学着点。” “我不晓得做事还是做人,我只晓得四哥让做啥我就做啥。”大头对这些不敢兴趣,早上听韩秀峰说老家了信突然有些想家,竟拉着他问“二哥,四哥说你爹给你捎信儿了,信了都说了啥” 换做以前,潘二是懒得跟大头说这些的。 但现在不比以前,人在他乡真想家,愿意跟大头分享老家的事,笑看着大头道“我爹说家里一切安好,就我那两个娃太顽皮,过年时居然爬香案上去玩,把香炉烛台都打翻了。柜上的买卖还行,就是税比以前多了。不过一匹马大家骑,又不光我同兴当一家。” “还说了啥”大头急切地问。 “说嫂夫人怀上四哥的娃了,算算已经怀上六七个月,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生,我哥年前正好收了个长命锁,我爹打算用来当贺礼。” “这我晓得,早上四哥跟我说了。”大头咧嘴一笑,又好奇地问“二哥,你爹有没有说码头上的事,有没有提六哥,有没有提八爷” “我家在走马,我爹难得进一趟城,哪晓得你们川帮的事。” 别人都有信,就大头没信,大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早上不敢跟韩秀峰提,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可怜兮兮地问“二哥,你收到了你爹的信儿,是不是要给你爹回信” “要回,晚上回去写,写好请四哥帮我一道寄回去。” “能不能帮我写几句,请你爹帮我去跟六哥和大爷说一声,告诉他们我在京城挺好的,吃得好、穿得好,让他们别担心。” “行,我帮你写上,让我爹有空就帮你去跟他们说说。” 韩秀峰上好香、许完愿,回到新租的院子已是傍晚时分。 一进门就被潘二拉到房里,正数着温有余等商贾送来的银票,这些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周远兴回来,在门口问他在不在。 “周兄,咋到这会儿才回来,有没有吃宵夜” “吃过,吃了回来的。”周兴远回头看了看停在院门口的马车,笑看着他道“韩老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叨扰你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去哪儿”韩秀峰这才发现他换了一身光鲜的行头,下意识问“周兄,令弟来了” 周兴远从刑部大牢出来时两手空空,现在要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笑道“不怕韩老弟笑话,家弟前几天就来了。只是他胆小,有些怕你,就住在我朋友家,一直没敢来这儿。” “怕我,周兄,这从何说起”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比喻不恰当,不说这些了。”往事不堪回首,周兴远不想再提,随即拱手道“韩老弟,我本打算帮他捐个官谋个缺,结果计划不如变化,我的一位同年跟两江总督陆建瀛陆大人有些交情,陆大人又正好缺个书启,就推荐我去给陆大人效力。明儿一早就动身去江宁,就此别过,我们有缘再会。” “明儿一早就走,这么急” “陆大人正在用人之际,周某不敢让陆大人久等。” s第一章奉上,第二章稍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做师爷也有讲究 周兴远很急,说走就坐上马车走了。 韩秀峰送走他回到院子,潘二好奇地问“四哥,啥叫书启,他是去江宁做官吗” “不是去做官,是去给两江总督做幕友,去给两江总督做师爷。”韩秀峰一边跟刚从房里出来的何恒打招呼,一边笑道“他在大挑上之前就给人做过好多年师爷,相比做官,给人做师爷更得心应手。” “做回老本行” “差不多,不过这次是给两江总督做师爷。两江总督那可是封疆大吏,要是能把两江总督陆大人伺候好了,陆大人一高兴,真可能会帮他奏销掉永不叙用,说不定还会保举他做个官。” “他龟儿子也太神了亏缺那么多官铜,犯那么大事,不但没被砍头还能巴结上两江总督” “不是他有多神,而是他人家有两位神通广大的同年。吉老爷说一个是监察御史,一个是军机处章京,两江总督再位高权重也是外官,一样要巴结他那两个同年,逢年过节一样要给他那两个同年送冰敬炭敬。” “官官相护”潘二喃喃地说。 “你才晓得。”韩秀峰拍拍他胳膊,随即意味深长地说“君杰兄,乡试同年一样是同年,姓周的能有这么大造化,还不是全靠他那两个乡试同年。你同年也不少,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 何恒无奈地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动,而是没得走动,我那些个同年混得还不如我呢” 四川不比文风昌盛的江浙、湖广等省,想到四川那么多举人能考上进士的实属凤毛麟角,韩秀峰猛然意识到他的那些乡试同年跟周兴远的那些乡试同年没法儿比,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潘二又不解地问“少爷,我只听说过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从来没听说过书启师爷,书启师爷是做啥的” “师爷可不止刑名和钱谷,还有书启、挂号、征比和折奏等师爷。大清律例的法条和刑名判例汗牛充栋,不是名师指点,专门钻研律例之人,做不了刑名师爷,所以被誉为刑名老夫子,乃幕友之首;钱谷专办赋税,官员到任要帮着办理接收财政、赋税事宜和账目,卸任要办清移交,需造四柱清册,盘点库存银两,核实账目。在所有幕友仅次于刑名老夫子。” 韩秀峰走进花厅,一边招呼二人坐一边如数家珍地说“书启师爷掌管来往书信,别看只是掌管书信,其实这差事并不简单。因为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书信交往有许多讲究,特别对上司、对同僚中走红的官员,逢年过节,其生日,或添丁加口,升官加级,都要书写贺信。 一张信笺只能写八行,信笺只能写黄伞格,也就是名讳、官衔。称呼要敬,要顶格换行,要把八行字的信笺写得像一把黄伞。要是遇到上官或者同僚家有亲属去世,则要写唁信,又有一套讲究。总而言之,格式复杂,要求很高,要写成骈四俪六,气概堂皇。” “姓周的龟儿子会写这些”潘二将信将疑。 “这是自然,他写的公文我见过,一手小楷不但工整还有灵气,格式也无可挑剔。”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不过那些应酬文字大多有一套程式可套用,有尺牍一类的书籍行世,只要买几本回去参照着改动一些词句即可。” “原来连做师爷都有这么多讲究,真长见识了。”何恒感叹道。 “君杰兄,你是一心苦圣贤书,之前没接触过这些。而师爷平时深居简出不咋露面,没接触过他们,不晓得这些很正常。” 潘二又问道“他们为啥不露面” “知道啥叫官需自做吗,大老爷既用人也防人,不光防六房书吏一样防着幕友,有啥事全人家人传达,幕友平时是不能跟六房书吏乃至衙役接触的。有些讲究的师爷,被聘为幕友之后会列出一份亲朋好友的名单,平时只会见名单上的那些人,其他一概不见。”韩秀峰顿了顿,又补充道“说出来你们不一定信,我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拢共就见过三次师爷。” 潘二没想到做师爷也有这么多规矩,想想又问道“挂号、征比、折奏这三个师爷又是做啥的” “挂号师爷专门起草、批答公文和上行、下发公文,要是大老爷放权,那挂号师爷的地位就非常高;要是不放权,那挂号师爷只是个负责往来公文注册登记的誊录书吏。” 何恒的表弟越来越懂事,见三人在花厅里说话,赶紧提着茶壶来沏茶。 韩秀峰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征比师爷负责考核征收田赋,折奏师爷很少,只有能上达天听的总督巡抚才会聘用,专帮总督巡抚起草上书皇上的奏疏。学识渊博,熟悉山川地理、天文气象、博达政制民情,还需畅晓军事、经研兵书战法,要能写得一手蝇头小楷,文笔堂皇典丽,文风严谨肃穆,写的文章要能贯穿经史典籍” “这么说折奏师爷比刑名老夫子还要厉害” “这是自然,但凡能做上折奏师爷的全是饱学之士,全是总督巡抚的心腹。虽不是官却比做一般的官强多了,一年少说也能赚几千两。” “志行,照你这么说就算做不上官,能给督抚做幕友也不错。” “那是。” “可惜我既没门路也不懂这些。” 何恒正感慨万千,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竟大晚上赶来了,一进院子就喊道“君杰,君杰” “吉老爷,我在这儿呢” “都在呢,在就好。”吉云飞跟起身相迎的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旋即笑道“君杰,现在有个入仕的机会,我想问问你是打算明年再考一次,还是把握住这个机会先谋个差事。” “啥机会” “内阁中书你应该听说过,就是专门撰拟、记载、翻译、缮写的缺,从七品,由举人考授或特赐。皇上今儿上午降旨,让主考同知贡举各官将拟取之卷进呈,并将拟取之名单与吏部,由吏部考试录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钱俊臣要外放 何恒做梦也想入仕为官,可一听说是内阁的缺又犹豫了。 大清虽承袭前明的票拟制,但内阁却是个如假包换的“清水衙门”。特别是雍正朝设立军机处之后,内阁只办理例行事务,一切机密大政均归于军机处办理,据说大学士和协办大学士们都不怎么去内阁的。 内阁中书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誊录书吏,要油水没油水,要前途没前途 吉云飞晓得他心有不甘,不想强人所难,坐下笑道“君杰,我只是顺路过来问问,不想去考也没啥。” 韩秀峰却觉得这是个机会,忍不住提醒道“君杰,现而今不比早年,各省举人数量庞大,且不说明年能不能大挑上,就算能大挑上也只能以知县或教职注册,然后等着出缺,听张馆长说许多举人要等上十几乃至二三十年才能补上缺。” 吉云飞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抬头道“志行,你这是说啥,君杰明年还要应试呢。” 何恒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岂能不晓得他们的良苦用心,犹豫了一会儿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吉老爷,志行,据我所知大挑入选者分为二等,一等者以知县候用,二等者以教职选用。一等者除了知县以外,还有多项出路,可以借补州同、州判、县丞经历、盐库大使、河工等缺。” 吉云飞没想到他竟会有这个想法,惊问道“做佐贰杂职官” “我是说万不得已” “那还不如去考内阁中书呢” “可是” “可是啥,是不是担心没前途”吉云飞放下茶碗,笑看着他解释道“内阁中书没你想得那么不堪,相比做佐贰杂职内阁中书更有前途。内阁是啥地方,虽没军机处权重但也是中枢。要是能入哪位中堂大人垂青,前途不可限量。要是能入皇上法眼,无需会试,赏与新贡士一体殿试并非没有可能” “考上内阁中书以后还有机会殿试” “我骗你干啥” 吉云飞恍然大悟,想想又问道“吉老爷,内阁有多少中书” “中书一百二十四人,其中满洲七十,蒙古十六,汉军八人,汉官三十。贴写中书四十六人,其中满洲四十,蒙古六人,分掌撰拟、记载、翻译、缮书之事。此外,还有中书科中书舍人六人,其中满洲二人,汉官四人,分掌书诰敕。” “内阁有一百七十多个中书” “君杰,内阁中书是多,不过大多是旗人,并且大多分掌翻译。就算他们将来想搏个进士出身,走的也是翻译科。”吉云飞岂能不晓得他担心什么,又笑道“而且在内阁当差,不但有官俸和养廉银还有饭银。各省督抚藩司每年各出银百两,山海关每年进羡馀三干两,户部及监管各差二十五处每年要拨银库平余银一万多两。大学士、学士一体受赐,其余各官,以数递减,下至皂役纸匠,亦得沾溉焉” “吉老爷,这么说内阁中书不算苦差”韩秀峰笑问道。 “每日要撰拟、记载那么多公文怎会不苦,只是不用担心受穷。” “君杰,吉老爷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有啥好犹豫的” “我我开始不晓得这些,吉老爷,大恩不言谢,您说吧,我咋才能去吏部考” “君杰,这可是大事,你得先想好” “想好了,与其坐吃山空不如先谋个差事。” “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去帮你活动活动,其它你啥也不用管。” 这件事应该很急,吉云飞确认何恒愿意考便匆匆走了,压根儿没提银子的事。何恒吃完宵夜怎么也睡不着,又跑到韩秀峰房里问要不要赶紧送点银子。 “吉老爷没提你也别急,来日方长,一应花销等事成之后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 韩秀峰看着他那患得患失的样,忍俊不禁地说“君杰,前天晚上在吉老爷家我还说用不了多久,我们重庆府在京城就不止吉老爷他们四位现仕官员,没想到你很快就能做上京官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 “吉老爷啥样的人我是晓得的,没八成把握的事他绝不会开口。” “这倒是。”何恒想了想,由衷地叹道“有同乡跟没同乡就是不一样,要不是吉老爷提携,我何君杰哪会有今日。” 韩秀峰抱着双腿沉吟道“君杰,吉老爷之所以帮这么大忙不只是看你是同乡,也是看中你的为人。真要是看同乡,院子里的同乡多了,他咋不帮杨举人他们去活动” “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论为人,在你跟前我何君杰真排不上号。” “咋又扯我身上来了。” 二人正摆着龙门阵,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车夫把喝得醉醺醺的钱俊臣送回来了,何恒的表弟正扶着他往里进走。 没见着没啥,见着得打个招呼。 韩秀峰和何恒跟了进去,一边帮他沏茶一边问“钱兄,咋又喝高了” “今儿个高兴。”钱俊臣甩掉靴子,仰头笑道“志行,君杰,我在礼部行走不了几天了,这院子也住不了几天,等我一走你们就搬进来。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好的宅子别给外人住,哈哈哈。” 何恒扶着他好奇地问“钱兄,你又谋了个差委,这次要出京办差” 韩秀峰也忍不住问“乡试同考官” “不是。”钱俊臣摇摇头。 “乡试主考” “也不是。”钱俊臣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说“考官做一次就行了,总做没意思,这次不是差委,而是外放。风水轮流转,总算轮着我钱俊臣外放了” “去哪儿,啥缺”何恒下意识问。 “湖北布政司经历,为谋这个恒源的大掌柜帮我想尽了办法,还帮我垫了整整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想到不但要带恒源钱庄的伙计一起上任,还要让恒源钱庄的伙计做长随,钱俊臣又拉着韩秀峰的胳膊说“志行,要不是你也等着补缺,我真想带你一起去武昌上任,去武昌多好,离家近,想啥时候回家就啥时候回家,你说是不是” s熬夜码字受不了,总是偏头痛。 这几天在调整作息时间,晚上不写白天写,更新晚了,请各位书友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韩秀峰的为人 布政使司乃一省钱粮总汇,钱俊臣要去做的布政司经历虽然只是藩司的属官,但这个属官却是如假包换的肥缺。全湖北那么多州县的正堂无需巴结他但也不敢得罪他,就算一个州县一年只孝敬两百两,恒源钱庄帮着垫的四千两也很快能赚回来。 再想到何恒很快便能成为内阁中书,连周兴远那个蹲过刑部大狱的犯官都摇身一变为两江总督的幕友,韩秀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又不好意思再去找张馆长打听,想来想去干脆不想了,一门心思翻建扩建会馆。 富贵为了筹银子补缺比韩秀峰更急,天天跑会馆去等信。 韩秀峰借口官老爷们没点头,一连晾了他五天,见他快急疯了才请中人过来立据把隔壁的院子买下了。 房契到手,给了三百两银票,但这买卖并没完,富贵嘴上说不反悔,但几乎可以肯定最多等到明年他就会跑来“找补”。而只要是土地房产买卖,衙门一般都会偏袒卖家,按例他至少能“找补”两次,不过将来要找给他多少银子是将来的事,韩秀峰不但不会管甚至连提都没提。 就在他让工匠们把刚盘下的院子推动重建之时,费二爷、刘山阳和荣昌县鲍举人经过近两个月的奔波,终于乘船来到了朝天门码头。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看着码头上忙碌的脚夫,听着亲切的家乡话,离家十几年的费二爷激动得热泪盈眶。刘山阳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感受,扶着他道“二爷,要不我陪您老一起上岸送信,送完信再去寒舍小住几日。” 费二爷缓过神,回头道“始真,你出门这么久到了家门口哪能不先回去看看。信由我和凌云上岸送,你不用上岸,直接让船家送你回江北。” “是啊始真,令尊抱病,你还是先回去吧。”鲍举人深以为然。 刘山阳不想就这么回去,沉吟道“二爷,要不这样,我先回江北,我表弟陪您二位去给志行家送信,把信送到之后再让他找个客栈安排你们住下。我明天一早就过江跟你们会齐,然后一道去拜见顾老爷。” “这样也好,不怕你笑话,离家这么久,巴县城又这么大,真担心进了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好,我们就此别过。”刘山阳不想让韩家人觉得他没礼数,转身嘱咐道“三弟,把在武昌置办的礼物带上。” “晓得。” “见着韩夫人记得帮我问个安。” “哥,我做事你放心,绝不会失了礼数。” 他们三人一看就是书人,眼尖的几个川帮脚夫甚至认出了刘山阳,不然早跟打劫似的跑上船抢着背行李了。 刘山阳不晓得他们中有人认得自给儿,先自报家门,等一帮脚夫躬身行完礼之后掏出一把铜板,喊了两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上船来帮二爷和鲍举人背行李,一直把费二爷和鲍举人目送到城门口,这才让船家撑船去江北。 让费二爷倍感意外的是,他们刚走进朝天门瓮城,一个又瘦又黑的小脚夫飞快地追了上来,边跟着走边小心翼翼地问“二位老爷是从京城回来的吧” 费二爷本就没啥举人老爷的架子,好不容易回到老家见着同乡就觉得亲切,笑问道“正是,小兄弟,你是咋晓得的” “我见您二位跟刘老爷坐的是一条船” “你认得刘老爷” “江北厅就那几位举人老爷,我们这些在码头讨生活的谁不认得,”小脚夫咧嘴一笑,又得意地说“不怕二位老爷笑话,在京城我也有人,说不定您二位也认得。” 鲍举人忍俊不禁地问“你小子在京城有人” “我骗您干啥,我认得韩秀峰韩老爷,还有大头,大头是我哥,我们以前一起在码头讨生活的” “你认得志行” “志行是谁” “志行就是韩秀峰” “四哥咋改名儿了,这我还真不晓得。” 连大头他都认得,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鲍举人禁不住笑道“韩老爷没改名,他还叫韩秀峰,志行是他的字。你姓啥叫啥,又是咋认得韩老爷的” “我姓吴,我爹不识字不会取名,从小到大个个喊我猴子。”猴子笑了笑,又眉飞色舞地说“四哥没去京城做大老爷前在衙门当差,我们个个认得他,他也认得我们,他人可好了,我们遇上啥事全去找他。” “既然你认得韩老爷,晓不晓得韩老爷家在哪儿” “晓得啊,四哥以前住柱子家,后来搬储奇门去了。” “好,带我们去。”鲍举人不想走冤枉路,回头道“二爷,我们就不去府衙找他岳父了,直接去他家。” “也好,万一去府衙找不着人还得打听。” 猴子又好奇地问“老爷,您是打算去找段经承的吧” 鲍举人忍不住笑道“这你也晓得” “我都说了我认得四哥,他家事没我不晓得的。”猴子一心想帮姜六和八爷打听大头在京城过得咋样,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跑到前头跟蹲在路边的几脚夫喊道“二叔,赶紧去府衙找段经承,就说京城来人了。狗蛋,你去县衙找关班头,告诉关班头京城来人了” “然后呢”一个脚夫爬起来,看着费二爷好奇地问。 “我先陪从京城回来的二位老爷去四哥家,请他们赶紧也去四哥家。” “哦,我这就去” 费二爷没想到一个小脚夫居然这么厉害,刘山阳的堂弟强忍着笑解释道“二爷,他们全是川帮的人,韩老爷去京城投供前一直在衙门帮闲,平日里对川帮很照顾。大头本就是川帮的人,所以您二位在巴县有啥事可以让他们去跑腿。” “是啊,四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一个背着行李的脚夫忍不住插了句。 “这位兄弟,你也认得志行” “认得,码头上谁不认得” 想到在京城韩秀峰那么照顾大家伙,再看看眼前这些脚夫,鲍举人感叹道“志行的为人真没得说,难怪顾老爷那么器重他。” “是啊,能结交到志行这样的朋友,此生无憾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开科取士乃国之大事,这次恩科殿试一放榜,朝廷就八百里加急昭告天下。 段吉庆不光早晓得重庆十四州县的应试举人全落榜了,并且早料到落第举人不可能全留在京城等来年再考,而只要有人回乡女婿一定会托人给家捎信,所以听说京城来人了一点也不奇怪。 生怕幺妹儿那笨丫头忙不过来,他赶紧让兵房的一个书吏去酒楼置办一桌酒席,做好之后装食盒里送女儿家去。又让另一个书吏去轿行雇顶轿子,去柴家巷给顾老爷报信,然后请顾老爷去吃酒。 交代好一切同匆匆赶到府衙的关班头赶到女儿家,费二爷和鲍举人也正好刚到,琴儿正挺着大肚子羞答答地让幺妹儿赶紧去烧水沏茶。 有家信,而且是举人老爷亲自送来的,段吉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进院子就拱手道“敢问二位老爷尊姓,在下段吉庆,志行乃在下的小婿,这位便是在下的小女” “原来是段经承,失敬失敬晚生鲍凌云,见过段世伯。”鲍举人放下专门准备的礼物,急忙躬身回礼。 “岂敢岂敢,鲍老爷,您可是举人老爷,段某可不敢受此大礼。” “段世伯,晚生与志行兄弟相交,您是志行贤弟的老泰山,便是晚生的长辈,这礼是万万不可少的。” “鲍老爷,千万别,您可是举人老爷,您这样会折我寿的” “凌云,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费二爷笑看了一眼刚跟进来的关捕头,也拱手道“段经承,老朽费初名,也不晓得志行有没有在之前的家书里提过老朽。” “提过提过,费老爷,晚生可算见着您老了,要不是您老提携,志行哪能做上会馆首事,请受晚生一拜。” “那是小事,不值一提。都是自家人,我们坐下说会儿话,就不用拜来拜去了好不好” “既然您老这么说,那请上座,幺妹儿,茶呢” “老爷,我正在烧呢。” “段经承,不急不急,我们不渴。” 费二爷话音刚落,刘山阳的堂弟走上来躬身行礼“小的刘山根见过段经承,小的代堂兄刘山阳给段经承和韩夫人请安。” “原来小兄弟是江北厅刘举人的堂弟,你堂兄回来了没” “回来了,我们是跟费老爷、鲍老爷一道回来的,家兄本应该一起来拜见,只是离家太久,家伯又抱病,他实在放不下心,便让小的先来拜见。” “到了家门口自然要先回去看看,还让你先过来,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段经承言重了,这是家兄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刘山根指指刚放下的一堆礼物,又转身代他堂哥给琴儿行礼,从未见过这阵势的琴儿一时间手足无措。 一下子来了两位举人老爷和一位举人老爷的家人,而且都带着厚礼来的,段吉庆从未如此风光过,急忙招呼三人入座,然后介绍关捕头。 县官不如现管,费二爷和鲍举人也愿意与他们结交,寒暄了一番之后取出一叠家信。 “段经承,这是志行托我捎给您的,这是潘二的,这是江北厅杨举人的” “没事没事,只要是重庆府的,我保证一一帮着送到。”女婿的信回头再看,段吉庆把信放到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起正事“二位,从衙门回来前我差人去柴家巷给顾老爷报信,告诉他老人家您二位从京城回来了的消息,顺便雇了顶轿子,请他老人家过来吃酒。” “段经承,你请了顾老爷,顾老爷等会儿过来” “嗯,这么大事怎能不请他老人家。” “这不太合适,应该我们登门拜见才是。” 段吉庆这半年不是一两点风光,先是身兼筹银局帮办,三天两头往柴家巷跑,不光帮着筹了几千两银子,而且分了两百多两“跑腿费”,现在又忙着帮顾老爷张罗办团练的事。以前在顾老爷面前自称“晚生”,现而今变成了“学生”。 他摆摆手,不无得意地笑道“无妨无妨,没啥不合适的,不及时禀报他老人家才不合适呢。我敢打赌,他老人院晓得您二位千里迢迢回来了,不晓得会有多高兴。” “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去拜见的,没想到” “没事没事,”看着琴儿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段吉庆话锋一转“费老爷,鲍老爷,信里好多事说不清,您二位能不能说说志行在京城过得咋样” “段经承,志行是你的乘龙快婿,他啥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他讲义气重乡谊,办事勤勉,翰林院吉老爷、刑部江老爷、户部王老爷不晓得多器重他,不管有啥事都跟他商量。年前他又筹到两千多两银子,要翻建会馆,我们回来前天动工的,算算日子应该快上梁了。” “三月二十四动的工,”鲍举人从幺妹儿手里接过茶,微笑着补充道“动工那天吉老爷、江老爷、王老爷、钱老爷和在京的同乡商贾全去了,敬菩萨、放鞭炮,办的风风光光,不晓得有多热闹。” “我以为要等到殿试放榜呢,不过早点动工也好。” 段吉庆想到眼前这两位全没能中式,急忙换了个话题“费老爷,差点忘了跟您说,您和志行的信我是二月十二收到的,收到信才晓得您老和志行打算翻建扩建会馆,顾老爷很欣慰,当即设立筹银局,他老人家总理筹银事宜,我是帮办。 先去拜见府台、学台、县太爷和县学教谕,然后请本县士绅共商筹银大计,再去江北、江津、璧山、荣昌、铜梁等州县。整整跑了两个月,不负众望,总算筹了三千多两银子。本打算全汇过去的,可朝廷又让各地办团练,筹办团练一样得花银子,所以只汇了两千两,剩下的一千两用来筹办团练。” “有两千两足够了” “段经承,银子是啥时候汇过去的,志行估计啥时能收到” “银子是四月初八存入日升昌的,两千两可不是小数目。顾老爷担心出差错,便让他的侄儿顾知新进京送汇票,知新贤侄也是书人,是我们巴县去年的贡生,这次去京城就不回来了,把汇票交到志行手里之后便去国子监学习。” 费二爷想想又问道“段经承,顾贤侄啥时候动的身” “四月初十。”段吉庆跟关捕头对视了一眼,又笑道“广西有贼匪犯上作乱,据说湖广也不太平,我担心顾贤侄一路上的安危,就请关班头派了个捕班白役一路护送,算算日子,他们再过十来天就该到京城了。” 费二爷不太放心,转身问“关班头,你派的那个白役可不可靠” “费老爷尽管放心,那个白役姓余,叫余有福,是看着志行长大的,这些年一直跟在我后头办差,有他在汇票一定能送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书香门第 朝中有人好办事,也不晓得翰林院编修吉云飞是不是走了卓大人的门路,何恒会试时的墨卷被挑出来进程大内,名字也出现在拟取内阁中书的名单上。手机端 与江浙、湖广等省的落第举子相比,他那一手小楷和所做的文章都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朝廷向来比较照顾云贵、两广、福建和四川等远省的考生,他不但顺利考上了而且由礼部带领引见,五月十六那天就开始去内阁点卯。 虽然只是从七品但一样是京官,尽管上任没多久,甚至从未帮别人印结具保,张馆长前天依然差人给他送来了十五两印结钱 见他不光有官俸、养廉银、饭银还有印结钱,手头上本就不宽裕的江北厅杨举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免有些怨言。 韩秀峰不想本来挺好的几个同乡因为这件事起嫌隙,私下里去了好几次北半截胡同,求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帮着想想办法。 说起来巧了,会典馆只好招考誊录。 会典馆的誊录跟国史、实录、方略三馆的誊录一样不是官,自然不会有俸银,但五年期满之后可以通过“议叙”得官,而且不影响来年的会试,一样不影响大挑。这么好的机会杨举人自然不好错过,跟着韩秀峰去北半截胡同千恩万谢了一番,抖擞起精神去考,并且一举考上了。 他俩每天早出晚归,钱俊臣半个月前又领凭去湖北上任了,新租的院子变的有些冷清,韩秀峰正犹豫要不要搬到里进去住,道光三十年因母亲去世不得不回乡丁忧的庚戌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从荣昌老家来了,并且是带着家眷和家人来的。 荣昌敖家太有名,韩秀峰急忙帮他们一家在里进安顿下来,然后陪敖彤臣去北半截胡同拜见吉云飞,直到在吉家吃完酒才顾上去会馆。 几十个工匠干了三个多月,会馆里面这一进已经盖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木匠活儿,潘二和大头这些天全住在刚盖好的屋里,正值春夏之交,虽然没门窗倒也不冷。 见韩秀峰大晚上跑会馆来,潘二起身问“四哥,这么晚了你还来干啥” “不放心,过来看看。”韩秀峰提着抗风洋灯,边看边问道“刘老头走时有没有说明天做啥” “说了,说明天来七个瓦匠,木匠来四个,让我们把这边院子收拾一下,说要在这边打门窗。”潘二从枕头下翻出一个账本,跟过来道“这是明天要用的东西,他们一下工我就去跟人家说好了,明天一早送来,绝不会耽误他们干活。” “好,这些天让你受累了。” “累啥累,又不用我干活。”潘二回头看了一眼睡得像头死猪般地大头,好奇地问“四哥,早上那个敖老爷你是咋安排的” “能咋安排,先让他们一家住我们那儿,钱俊臣走了,里面那进正好空着。” “他有没有给银子” “给了,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我还没开口人家给了五十两” “他不就是个庶吉士吗,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翰林老爷,身份再尊贵能有吉老爷尊贵” “你晓得啥”韩秀峰放下抗风洋灯,坐下解释道“荣昌敖家号称敖半县,耕传家,书香门第,底蕴说出来吓死人,别说我们要以礼相待,就算顾老爷在这儿一样得对人家客客气气。” “有啥底蕴” “人家祖上出了好多大官,晚上吃酒时听吉老爷说最早能追溯到宋朝,他家有人做过吏部尚书,元朝时有人做过兵部侍郎,做过福建巡按,做过浙江提台前朝他们家光进士就出了五个,官最大的做到了刑部尚书和山东巡按,秀才、举人那就更多了。” 潘二大吃一惊,想想又问道“这些年呢,这些年有没有出人才” 韩秀峰笑道“出了,不出人才还能叫啥书香门第。他是进士,他大伯敖右贤也是进士,道光十六年恩科三甲七十名,同年授绥阳县知县。道光十八年,署贵州桐梓县知县。道光十九年再任绥阳县正堂,不过已经仙世了。” “一门两进士” “现在是一门两进士,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是一门三进士。” 潘二追问道“他家还有举人” “有啊,”韩秀峰揉了揉腿,解释道“晚上吃酒时他说他堂弟敖册贤的学问比他还要好,因为也要在家守孝没赶上今年的恩科,不过明年春闱一定能赶上,再过几个月也要来京,不然他也不会租那么院子。” “我的乖乖,一家出好几个进士,真是书香门第” “才晓得,所以说人家有底蕴。”韩秀峰拍拍潘二肩膀,感叹道“我们这辈子没指望了,但我们的娃不能跟我们一样,不管将来多穷多难也要砸锅卖铁供他们书。万般皆下品,惟有书高,不书真没出息。” “这是自然,”提起这个,潘二禁不住笑道“四哥,我在信里跟我爹说了,以后我不跟家里要钱,他不用再给我钱,只要供我那两个娃书。要是我那两个娃能考上秀才,能考上举人,我潘家不也是书香门第” “潘兄,不是泼你冷水,想成为真正的书香门第出一两个书人可不够,得像荣昌敖家那样耕传家说了你不敢相信,他们敖家不管男娃女娃就没有不识字的,连娶的婆娘都念过几年书,全知书达理。” “女娃也要念书” “嗯。” “那么大一家子,个个念书,要花多少钱” “人家个个识字,家里就有举人、进士,秀才更多,用不着出去请先生,自己家人就可以教。何况人家有地、有铺子,在城里有买卖,也不缺请先生那点银子。”提到韩秀峰想起另一件事,又喃喃地说“会馆的架子算勉强搭起来了,公账上的那点银子也花差不多了,也不晓得顾老爷啥时候能汇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汇票丢了 会馆翻建了一半,银子花差不多了。 不过这银子是指公账上的银子,卖首事赚的六百两和通过把公账上的银子换成钱用于翻建所赚的银钱是不能算的,到了自个儿腰包的银子就是自个儿的,公私要分明。 没银子接下来该咋办,韩秀峰不免有些心焦,第二天一早正准备去“日升昌”打听打听,潘二竟从会馆带来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余叔,你咋来了”看着余有福浑身湿漉漉,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韩秀峰又攥着他胳膊急切地问“余叔,说话呀,你这是咋了” 余有福心里不晓得有多愧疚,泪流满面地说“四娃子,出大事了,叔叔叔对不起你” 韩秀峰下意识问“出啥事了” 不等余有福开口,潘二就苦着脸道“四哥,汇票丢人了段经承和关捕头不放心,让余叔一路护送顾老爷的侄子顾知新给咱们送汇票的,结果走那么远也没出事,眼看就到京城了却出了事” 韩秀峰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缓过神,扶着余有福道“余叔,你别着急,汇票不是银票,也不是钱票,没那么容易丢。” “可已经丢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就算丢了不就是两千两吗,银子没了我们可以慢慢赚,只要人没事就好。”韩秀峰嘴上说不急心里却比谁都急,把余有福扶进房里,低声问“余叔,到底咋回事,你不是护送顾老爷的侄子吗,顾老爷的侄子去哪儿了” “他把汇票弄丢了哪敢来见你,就算回去也没法儿跟顾老爷交代,他还在张家湾,说是要报官。我不敢在那儿等,就先来京城给你报信,结果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又关了,只能在城外等了一夜,等到天亮才进的城。”余有福舔舔嘴唇,又说道“幸亏我身上有点盘缠,不然没钱交税都进不来。” 韩秀峰晓得他所说的张家湾便是通州的和合驿,有“京师第一水马驿”之称,是官员进京换乘马车、学习觐见皇帝礼仪的地方,去年来时也经过那里但没在那儿住,一是因为急着进京投供,二是因为那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没想到自个儿来时经过和合驿没出事,他们经过里出事了。 韩秀峰想了想,追问道“余叔,顾老爷的侄子到底是怎么把汇票弄丢的” “驿站门口有块空地,好像叫王家场子。我们没火牌,住不了驿站,只能住王家场子边上的客栈,我吃完宵夜就洗脚上床了。他是书人,听隔壁有人弹琴就过去看,我等到大半夜见他还没回来就去问,在门口喊了两声,他说不回房睡了,房里有酒味儿,听动静房里还有个婆娘结果昨天早上他醒了,睡在他身边的婆娘不见了,藏在衣裳里的汇票、银票和散碎银子都不见了” 生怕韩秀峰不相信,余有福又急切地说“四娃子,一定是那个婆娘偷走的。因为这一路上我天天问汇票在不在,前天晚上宵夜时也问过,他还拿给我看了。” 韩秀峰沉吟道“中了美人计。” “我没见过那婆娘,不晓得她长啥样。” “就算晓得也没用,人家又不是傻子,偷了汇票、银票和散碎银子肯定早走了,通州那么大,我们去哪儿找。”潘二想想又咬牙切齿地说“而且那个婆娘一定有同伙,人家是有备而来。” “四娃子,我对不起你,我”余有福越想越难受,又控制不住流泪了。 “余叔,这不怨你。”韩秀峰搞清楚来龙去脉,起身道“余叔在城外等了一夜肯定没吃,你赶紧去给余叔做饭,我先去找李班头。” 李班头是南城兵马司的衙役,负责会馆那一片儿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潘二不但认得还不止一次给他送过钱,下意识问“四哥,汇票是在通州丢的,找李班头管啥用” “请李班头跟我去一趟日升昌。” “去日升昌管用吗” “管用。”韩秀峰晓得不说清楚余有福吃不下饭,潘二一样会心神不宁,微笑着解释道“票号不是真认票不认人,不管谁拿着汇票去柜上取银子都得等五天,就是为了看看这五天内有没有丢了汇票的人去报失。” 潘二反应过来,急忙道“汇票是前天夜里丢的,去报失还来得及” “所以说你们不用担心。”韩秀峰想想又交代道“余叔,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顾老爷的侄子,他一样是上了人家的当,吃完饭劳烦你和长生再跑一趟,去张家湾把顾少爷接来。” “既然能报失我就放心了,吃完饭我就去接顾少爷。” 李班头很好找,因为他平时不怎么去衙门,几乎天天在会馆巷口的茶馆喝茶。 韩秀峰找到李班头,塞了一两银子,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李班头二话不说就跟着一起赶到“日升昌”。对“日升昌”而言重庆会馆实在算不上大主顾,二千两也算不上大数目,掌柜的依然让小伍子接待。 小伍子问清来龙去脉,起身笑道“韩老爷,李班头,您二位稍坐,我先去柜上问问有没有人拿你们丢的汇票来兑现,就算有也没啥事。汇银的人是谁,从哪儿汇出的,啥时候汇的,要汇到哪儿,我们日升昌全有账,一时半会是查不清,但十天半月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这就劳烦你了。” “谈不上劳烦,这是小的份内事。” 二人等了半柱香功夫,小伍子从柜上回来了,坐下笑道“韩老爷,柜上的先生们说还没人来兑现,我也跟掌柜的禀报了,掌柜的请您别着急,掌柜的说这几天要是有人拿汇票来兑现,会让柜上先稳住来人,会让小的赶紧去请您来跟他对质。要是这几天没人拿汇票来取,我们也会飞报总号,总号会帮您与重庆分号核实,核实之后不用汇票也帮您兑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回去了 出这么大事,不能不跟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禀报。 韩秀峰走出“日升昌”,正准备去找吉云飞,李班头拉着他笑道“四爷,你信不信得过我李二” “当然信,要是信不过,出这么大事我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爷您” “既然四爷您信得过我李二,就别急着去跟吉老爷、江老爷禀报。这事交给我,我这就去喊人来日升昌盯着,那帮孙子要是敢拿汇票来兑现,我保准给他们来个人赃俱获,会馆的那两千两银子,我保证物归原主”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想抓几个贼去邀功请赏,但还是苦着脸道“二爷,丢的可是会馆的银票,是用来翻建扩建会馆的,我要是不及时禀报,将来要是兑不回银子,我这饭碗就保不住了。” “禀报也不是不可以,要不这样,您帮我跟吉老爷他们说说,这事我们南城兵马司不会坐视不理,用不着几位知会通州,我李二就能把那帮孙子给办了” 汇票是在通州地面上被偷的,这案子理应通州管。 想到吉云飞要是晓得这事,一定会派家人持着他的名帖和书信去找通州县太爷,而通州县太爷一接到信一定会派衙役来“日升昌”蹲守,真要是能逮着那个偷汇票的婆娘,也就没李二乃至南城兵马司啥事了,韩秀峰不禁笑道“也行,我先去帮您跟吉老爷说说,不过二爷您既然立了这个军令状,就得把事办漂漂亮亮,不然我没法儿交差,您一样没法儿跟吉老爷交差。” “四爷,您放一百个心,只要那贼婆娘敢来,我保准把事办漂漂亮亮。” “那贼婆娘不光偷了汇票,还偷了我那位同乡的银票和散碎银子。” “只要缴获到,连同汇票一并物归原主” “要是缴获不到呢,二爷,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不相信你那帮同僚。” “他们敢”李二不想错过这个邀功请赏的机会,拍着胸脯保证道“四爷放心,就算没缴获到,我也有法儿让那个贼婆娘赔。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给四爷您的同乡下套,敢偷会馆的汇票,看我怎么收拾她” “行,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跟吉老爷禀告,下午再来这儿找您。” 昨晚在吉家吃的酒,韩秀峰晓得吉云飞今天要陪敖彤臣去翰林院,也就没去北半截胡同,而是直奔翰林院找到了吉云飞。 听说汇票丢了,吉云飞果然大吃一惊。 确认汇票丢了银子依然能取回来,吉云飞终于松下口气,紧盯着韩秀峰问“志行,南城兵马司的那个李二办事靠不靠谱。要是不靠谱,你就在这儿等片刻,我进去给通州县写一封信,你连同我的名帖一起送去,我就不信通州县敢不闻不问。” “李二办事还算靠谱,这些年对会馆也算照顾。何况汇票虽说丢了,但日升昌的掌柜已经发了话,那两千两银子是少不了的,现在就看能不能帮顾少爷找回被偷走的银票和散碎银子,所以我觉得还是给李二个邀功请赏的机会,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会馆今后少不了求他办事。” “既然会馆的银子没事,那就让李二去办。”吉云飞想想又叹道“幸亏你岳父留了个心眼,差了个精明的衙役一路护送。要是没那个衙役,顾老爷辛辛苦苦帮会馆筹的银子被人取走我们都不晓得。” “是啊,想想就心有余悸。”韩秀峰深以为然。 “顾家的这个后生也太不检点了,顾老爷要是晓得他是这副德行真会被气死。既然来了又不能赶他回去,可让他留在京城将来不晓得又会生啥事端。” “吉老爷,我不好说啥,您可以说说他,”想到顾家的那位少爷,韩秀峰沉吟道“我敢打赌,他身上一定有顾老爷给您的信,顾老爷在信里一定托您帮着照看他,所以也只有您才能说。” “我是能说说他,可我说了他会听吗”吉云飞越想越头疼,无奈地说“刚走了个钱俊臣,又来了个顾知新,还有那个跟你不对付的任禾也不是啥好东西,我们重庆府咋总出这样的人。” “哪儿都有好人,哪儿都有坏人,况且他们也算不上有多坏,只是德行有亏。” “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顾老爷点面子,等长生和那个衙役把他接到城里,你先安排他住下,等汇票的事了了,你再带他去北半截胡同。” “行,那我先走了。” “日升昌”做的全是达官贵人、富商巨甲乃至各衙门的买卖,甚至帮着汇兑一些远省的赋税军饷,据说有啥急事能通过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夹带信件。顾老爷有没有从重庆分号汇银,一共汇了多少两,到底汇给谁的,对“日升昌”而言最多一个月就能搞清楚。 韩秀峰一点也不担心银子会被人兑走,回到会馆继续照看。 大头没心没肺,只晓得老家来人了,来的还是个熟人,激动兴奋了一天,直到潘二从通州接到人先回新租的院子,再匆匆赶到会馆来换韩秀峰,他还拉着潘二问“二哥,余叔呢,余叔咋没来” “他在那边,他要是过来睡哪儿” 韩秀峰能理解大头的心情,回头笑道“潘兄,你先在这儿盯着,让大头回去跟余叔说会儿话,晚点再过来跟你一道守夜。” “我在这儿就行了,不回来也没事。” “还是回来吧,你一个守夜我不放心。” “二哥,那我先跟四哥回去了。”大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屁颠屁颠地跟着韩秀峰往回走。 赶到新租的院子,终于见着了顾家少爷。 顾知新二十七八岁,一身行头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可能因为弄丢了汇票有些害怕,坐在房里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韩秀峰不想也没必要埋怨他,劝了几句回到自个儿的房里跟余有福和大头说话。 余有福还有些担心,一见着韩秀峰就起身问“四娃子,汇票丢了真没事” “真没事,我骗你干啥。”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道“余叔,我真没想到你会来,这一路上让你受累了。” “不累,”想到这差事来之不易,余有福禁不住笑道“四娃子,其实段经承和关班头本打算让柱子来的,柱子也想来。我想着他要是来京城,你家里不就没人照看了,就去跟关班头说,关班头觉得有道理,就让我来了,没让他来,因为没来成他哭了一天,哈哈哈。” 韩秀峰正准备说也有点想柱子,余有福又说道“四娃子,还有件事,我这次来就没打算回去,家里全安顿好了,以后就跟着你混饭吃。” “余叔,你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了。”生怕韩秀峰不答应,余有福急切地说“这也是段经承和关班头的意思,你现而今是候补巡检,缺一补上就得上任。巡检是做啥的,这世道又不太平,潘二和大头懂啥,没个得力的人帮衬这官你咋做”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乡贤祠 巡检虽然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但责任重大。 这缺没补上没啥,一补上就得走马上任,上任之后就得掌捕盗贼,诘奸宄。清保甲,察宿夜,保一方平安。 潘二很精明,捞钱是一把好手,干这个却不行,真要是遇上盗贼别说上去捕拿,估计会吓得屁滚尿流,跑的比兔子都快;大头不但能打甚至打死过人,倒不会害怕盗贼,可他脑壳不大好使,也只能做个打手,指望他领着弓兵去缉捕,估计盗贼早跑没影儿了,更别说指望他打探盗贼的行踪。 余有福就不一样了,跟着关班头做那么多年捕役,而且是在水路码头那么繁荣的巴县,啥样的盗贼没见识过,不光胆大并且心细。想到这些,韩秀峰赫然发现真需要个余有福这样的家人 “不回去也好,”韩秀峰拍拍余有福的胳膊,笑道“余叔,我这缺没补上之前你先在会馆帮忙,会馆那边正缺人照应,翻建好了一样缺人。从明儿个开始就给你算工钱,一个月一两银子,管吃管住,等缺补上之后我们再一道去上任。” “我就晓得你不会赶我回去”余有福乐得心花怒放,想想又忍不住笑道“四娃子,来前段经承和关捕头也说会馆一定缺人,说就算你一时半会儿补不上缺,我到了京城也能有口饭吃。”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问问老丈人和关捕头还说了些啥,大头冷不丁来了句“余叔,你不能再喊四哥四娃子,得跟我们一样喊少爷” “说啥了你”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余有福却认为很有道理,连忙道“对对对,大头说的对,你现而今是官老爷,我不能再喊四娃子,再那么喊真成没大没小了” “余叔” “就这么定,以后就喊少爷。”余有福想想又笑道“少爷,你也别再喊我叔了,不然会被人家笑话的,以后喊我的大名,喊老余也行。” “好吧,以后在外人跟前就这么喊。” 正说着,外面传来敖家人说话的声音。 韩秀峰低声跟余有福致了个歉,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敖彤贤时隔三年回到翰林院,在京的同窗同年自然要给他接风洗尘,晚上不晓得在哪儿吃的酒,虽然喝的面红耳赤但脚步却很稳,大步流星,不用家人搀扶,一看就晓得酒量不错。 “志行,还没歇息” “没呢,老家刚来了个家人,刚帮他安顿下来。” 敖彤臣不光来前就听顾老爷说过韩秀峰,而且在老家时就给会馆翻建扩建捐过银子,昨晚又一起在吉云飞家吃过酒,觉得韩秀峰这个小老乡可交,不禁笑道“我听博文兄说了,一起来的还有顾老爷的侄子是吧” “是啊,顾少爷住那间房。”韩秀峰微笑着指指对面。 敖彤臣心想顾家的那个侄少爷真不懂事,在路上沉迷酒色把会馆的汇票弄丢也就算了,都到了京城还不去拜见吉云飞等同乡前辈,他堂堂的翰林院庶吉士自然也无需自降身份去相见,干脆一边招呼韩秀峰去花厅,一边低声问“票号那边都说好了,汇票丢了没事吧” “说好了,没事。” “没事就好,”敖彤臣微微点点头,指着椅子道“志行,坐啊,坐下喝杯茶。” “敖老爷,我就不坐了,这么晚了你又吃过酒,早点歇息吧。” “你瞧我喝成这样能睡得着吗”敖彤臣示意家人去沏茶,随即饶有兴致地问“志行,会馆翻建可是大事,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韩秀峰苦笑道“不怕敖老爷笑话,翻建会馆累虽累点,但总比无所事事好。” 敖家不光有敖彤臣这样科举入仕的翰林院庶吉士,一样有通过捐纳做官的子弟,想到韩秀峰这个候补巡检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补上缺,不禁叹道“这倒是,别说你,就我们想谋个差事也没那么容易。” “我现在也不急了,在京城至少有事做,总比先分发去哪个省候补试用好。” “这话说在点子上,有些人心太急,以为只要能被分发到了地方上候补试用就有缺,却不晓得督抚虽有指缺题人之权,但只能奏请调补最要缺。一省能有几个冲、烦、疲、难的州县,这四项中占其三才算最要缺,相比之下还有简缺多一些,想补缺还是等吏部诠选靠谱。” “冲繁疲难”是指朝廷按地域、丁口、赋税和政务等差异,对天下州县乃至州府所作的划分,并以此有针对性地选派官员。 其中,“冲”指位于交通要冲的地方,“繁”为政务纷纭,“疲”是赋多逋欠,“难”指民风刁悍、命盗案多。吏部则依照所占四要素项数之多寡,将官缺分为四项、三项、二项、一项和无项五缺。占四项和三项之缺由督抚拣员调补,占二项、一项和无项之缺,则一并归吏部月选。 韩秀峰托的是张馆长,张馆长帮着走得是吏部的门路,自然要等吏部月选。要是搞不清督抚题选和吏部月选的差别,被分发到哪个省去候补试用,那很可能候补个几十年也别指望能被试用。 韩秀峰不是不聊这些,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说,附和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敖老爷,我晓得您刚回京城应酬多,但会馆一样得给您接个风,能不能赏个光,让我张罗张罗” “志行,你的心意我领了。会馆翻建正缺银子,我看就不比了。” “熬老爷,会馆翻建是缺银子,但该花的还得花要是您好不容易回京我们都不给您和嫂夫人接风洗尘,那还要这个会馆干啥会馆不就是叙乡谊、联乡情的地方” “这咋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熬老爷,我们就这么说好了,日子您来定,定下来提前跟我说一声。”韩秀峰顿了顿,又一脸诚恳地说“还有件事,会馆西边的那个院子不是盘下来了吗,这几天正在挖地基,打算把文昌阁和乡贤祠建起来,文昌阁供奉文昌帝君、魁星、朱衣神、吕祖师和文衡帝君,乡贤祠自然要供奉我们重庆府的乡贤,我想请几幅您祖上的画像。” 这可是一件大事 文昌阁供奉掌管文运功名、保一方文风昌盛的“五文昌”,而能入乡贤祠的全是有品学为地方所推重的乡贤和名宦,谁不希望自个儿家的先人能入乡贤祠,永享在京同乡的春秋致祭,何况这也能荫及子孙后代。 敖彤贤岂能不晓得韩秀峰的良苦用心,酒意顿时消了一半,连忙起身整理衣冠,随即走到韩秀峰面前,深深作了一揖“祖上能入乡贤祠是我敖家的荣耀,一切有劳志行贤弟了,请贤弟受愚兄一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乡贤祠(二) 重庆会馆的乡贤祠只会供奉本朝的重庆府籍乡贤名宦,而论出人才重庆府辖下十四州县虽与江浙的那些州县无法相提并论,但自顺治朝以来也出了不少进士。乡贤祠就那么大,挂不下所有乡贤名宦的画像,只能一个州县选一位,其他进士只能勒石立碑。 敖家在荣昌是名门望族,可包括敖彤臣自个儿在内本朝拢共只出了两个进士,他堂伯无论学问、仕途都无法与其他州县的进士媲美,真要是比的话甚至都排不上号,韩秀峰却要把他堂伯敖右贤的画像请进乡贤祠,敖彤臣岂能不感激。 一想到堂伯的画像能与周煌的画像挂在一起受在京同乡们祭拜,敖彤臣就激动的睡不着觉,连夜爬起来让家人笔墨伺候,给远在荣昌老家的族老修书,告诉族老这一天大的喜讯,请族老请最好的画师照祠堂里的像临摹一幅,临摹好之后赶紧差人送京城来。 会馆翻建的很快,他生怕赶不上。第二天一早,他亲自去了一趟“日升昌”,花了五十两银子,请“日升昌”走八百里加急,总之信越快送到越好 “日升昌”正好要帮重庆会馆核实两千两汇票的事,正好要走兵部的门路去信核实,这银子不赚白不赚,掌柜的不光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而且保证在二十日内送到。 事实上他应该感激,因为韩秀峰为送这天大的人情简直绞尽了脑汁。 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省馆,查阅重庆府历年来的进士名单,了解历代进士的生平,这几天反复权衡,总算有了个章程,就在他跟“日升昌”掌柜的说话之时,韩秀峰也在北半截胡同跟吉云飞说乡贤祠的事。 “我估算过,乡贤祠建起来之后能供奉十四位先贤的画像,能供奉二十八位先贤的牌位。再刻一块碑,把其他先贤的名字刻上。”韩秀峰指指早准备好的乡贤祠草图,补充道“我想着我们不能只管眼前不管今后,所以打算把这面墙先空着。” 吉云飞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调侃道“嗯,会馆翻建一次不容易,乡贤祠又只有这么点大,要是把四壁全用上,我吉博文的名字将来往哪儿刻” “吉老爷,您千万别误会,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晓得,我是说应该留一面墙。”吉云飞提起头,又笑看着韩秀峰问“志行,你打算供奉哪十四位先贤,又打算供奉那二十八位先贤的牌位这你得想周全,要是不能服众,别说你这个首事干不下去,连我都得被人骂” “吉老爷,其实我从您交代让建乡贤祠那天我就在琢磨这事。” “有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 “有个大致章程,不然我今儿个也不会跟您提这事。” 吉云飞之前也想过,可这真不是能一碗水端平的事,要是让这个先贤入乡贤祠却不让另一位入,人家的后人肯定不会答应。可乡贤祠就是供奉乡贤的,不可能一个乡贤也不供奉,想来想去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后来干脆不想了,再后来因为忙这忙那儿竟忙忘了。 韩秀峰一说有了个大体的章程,吉云飞脱口而出道“既然有了章程咋不早说,赶紧说来听听” “好的,”韩秀峰从袖子里摸出草拟的名单,不缓不慢地说“吉老爷,自顺治朝到现在,巴县拢共出了十三位进士,我打算供奉顺治十六年己亥科进士刘如汉的画像,供奉乾隆元年恩科进士李为栋和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进士张锦的牌位。” 这几个名字吉云飞全听说过,而且很喜欢甲辰科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进士张锦的诗词,却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韩秀峰为啥在巴县的十三位进士中选这三位,下意识问“志行,你选这三位有啥说道” “刘如汉虽只是三甲一百九十一名,但却是本朝我们巴县的第一位进士”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李为栋考得最好,中式名次二甲三十四名。张锦中式名次虽只列三甲三十三名,可学问并不比一甲二甲差,这您比我懂,而且为官清廉,刚正不阿。” 吉云飞沉吟道“这么选倒也是办法。” 韩秀峰想想忍不住笑道“其实有中式名次更高,段大章段老爷您一定认得,道光十八年戊戌科进士,二甲二十一名可人家还健在,现任陕西汉中府知府。正月里我给段老爷写过信,前几天刚收到回信,人家刚汇来五十两银子。” “越扯越远,只说过世的,别再说健在的,万一传出去,人家以为我们在咒他呢。” “对对对,不说健在的了。” “接着说,涪州你打算选哪几位” 韩秀峰看了一眼草拟的名单,笑道“本朝涪州共有进士二十四人,照巴县例供奉第一位进士,也就是康熙十二年癸丑科进士文景藩的画像。” “周煌呢,周煌周大人可是我们重庆府三位位极人臣的先贤之一,乡贤祠可以没别人的画像,唯独不能没有周大人的” “吉老爷,这我早想到的。” “那你还不选周大人” “有周大人,只是没把周大人算在涪州,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还有好几个州县散厅没出过进士。” 吉云飞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有就好,接着说。” “涪州的两个牌位分别是乾隆三十六年二甲六名周兴岱”韩秀峰如数家珍地一连说了四个州县,说得口干舌燥,先歇了歇,端起杯子喝茶解渴。 吉云飞总算弄明白了,他打算供奉的画像均选各州县第一位进士的,牌位或选中式名次最高、或选官做得最大,或选在重庆府乃至整个四川最有名的。 比如铜梁县的王恕,康熙六十年进士,官至福建巡抚,并且六个儿子中王汝舟、王汝楫、王汝彭、王汝谐皆举人,王汝嘉、王汝璧进士。父子三进士,蜀中硕望,谁也不敢不服。 又比如长寿的雍正八年三甲进士李作梅,中式之后不愿为官,在家乡设馆育人,教出了许多秀才、举人。值得一提的是,李家在长寿跟王家在铜梁一样属名门望族,嘉庆二十四年二甲进士李彬然也是李家的人。 荣昌本朝就出了两位进士并且全是敖家人,敖彤臣活蹦乱跳自然不用考虑,但他那位已经仙去堂伯敖右贤虽中式名次不高,生前官做得也不大,但照巴县例完全有资格把画像挂进会馆的乡贤祠。 吉云飞越想越觉得这么选最妥当,不禁笑道“志行,能想到这么个章程真难为你了,赶紧给名单上这些先贤的后人写信吧,他们的后人晓得这消息一定很高兴。”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吉老爷,这信我写不合适,还是您亲自动笔吧,写好我拿去托日升昌帮我们寄。” “志行,你为会馆做了那么多我们全看在眼里,这个首事虽做不久却也不能白做,这些信你写,落你的款,署你的名。” “吉老爷,这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再说这人情与我只是锦上添花,与你却是雪中送炭。再矫情,再推却不光对不起你自个儿,也对不起你韩家的列祖列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顾少爷要回去 韩秀峰从吉家出来又赶到崇文门外的“日升昌”,李班头竟扮成客商坐在柜前的椅子上喝茶,他的那些手下估计也埋伏在附近。 韩秀峰跟他对视了一眼,装作不认识一般找到小伍子,打听顾老爷从老家汇的两千两票号啥时候能核实清楚。小伍子晓得重庆会馆正在翻建急着用银子,又帮着去跟掌柜的禀报。 掌柜的太会做生意了,传话说要是那个偷汇票的贼婆娘不来兑现,他们最快也得一个半月才能核实清楚。如果会馆急着用银子,可以先跟票号借两千两,不过的算利息。韩秀峰确实急着用钱,不然也不会来,想着利息不算高,并且最多只借一个半月,就跟小伍子去账房先生那儿先立据借了五百两。 回到新租的院子,何恒的表弟已经做好了捎午。 潘二也回来了,正在喊蹲在井边洗衣裳的顾少爷去吃。 “顾兄,先吃捎午,吃完再洗。”韩秀峰也走上去笑道。 顾知新晓得闯下了大祸,最怕见着韩秀峰,可事到如今躲又没法儿躲,只能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跟进了厨房。 “顾兄,围着炉子吃,委屈你了。”韩秀峰从何恒的表弟手里接过碗筷,一脸歉意地说“你来得不巧,以前我们全是在花厅吃饭的。前几天敖老爷从老家回来了,人家一大家子人,还有女眷,我们再去花厅吃不合适。” 顾知新没想到韩秀峰如此客气,连忙道“没事,京城不比老家,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在哪儿吃不是吃。” “瞧顾兄说的,啥叫有口饭吃就不错了”韩秀峰笑了笑,回头问“长生,余叔呢,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不是让你带他出去转转吗” “我倒是想带,结果他死活不去,要跟大头一道在会馆盯着。”潘二夹了一筷子菜,又苦笑道“就算他愿意出去转转,我上午也没空带他去。早上光顾着买东西了,那些工匠做事太不认真,每次出去前我都会问还缺啥,他们每次都说把单子上的东西买齐就行,其它啥也不缺,结果我把东西买回来他们说缺这样缺那样” “盖房子不都这样吗,我们这还算好,只要给饭钱,不用给他们做饭,如果要给他们做饭,不晓得会忙成啥样。” “这倒是,真要是管饭,不光会更忙,辛辛苦苦把饭菜做出来他们说不定还会嫌不好吃,嫌没酒没肉。”潘二吃完嘴里的菜,又说道“对了,中午不用给余叔和大头送饭,我给了钱,让他们去巷口吃卤煮,虽说不好吃但却是京城的吃食,让余叔尝尝,就等给余叔接风。” 何恒的表弟冷不丁冒出句“二哥,你咋不早说不用给余叔和大头送饭” “咋了” “我煮多了” “煮多了留着晚上吃。” “又要吃剩饭,晚上热给你吃。” “我吃就我吃,就像顾少爷刚才说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才不会嫌是不是中午剩的。” 顾知新没想到潘二说着说着竟扯上了他,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韩秀峰好奇地问“顾兄,你打算哪天去国子监,要不要我陪你去” “志行,我我不去国子监了。” “为啥不去,是不是缺银子”不管咋说他也是顾老爷的侄子,韩秀峰觉得应该急人所急,放下碗筷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的银票和散碎银子全丢了。身上没银子可不行,公账上的钱不能动,我让长生等会儿先借一百两给你。” 潘二已经不是以前的潘二了,遇到这种能赚人情的事非常之大方,不假思索地说“顾少爷,吃完捎午我就去给您取,一百两够不够,不够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您凑两百两。” 一个大男人身上不能没银子,不然连这个门都不敢出。但顾知新现在的麻烦不只是没银子,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愁眉苦脸地说“志行,就算有银子我也去不了国子监。” “咋去不了” “我我的户口牌和入监学习的公文丢了,我叔让我捎给你和吉老爷的信也丢了。” 吉云飞这几天不想见他,韩秀峰也就没想到问这茬,结果更没想到的是他除了人和一堆不算很值钱的衣裳没丢其它全搞丢了,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苦着脸问“顾兄,公文丢了咋办,虽说可以补办但在京城补办不了。” “我也不晓得咋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只能先回去。” “不是实在不行,而是肯定不行。”韩秀峰放下筷子,无奈地说“你想补办公文得先去求县太爷和县教谕,再去求学台,求完学台还得去成都求学政” “我晓得,我” “看来只能先回去了,不过也别着急,我先打听打听这些天有没有同乡回老家,要是有就约个帮,不然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闯下那么大祸,又把入监学习的公文弄丢了,顾知新很清楚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事实上从汇票和公文丢了的那一刻他就想回老家,听韩秀峰这一说,连忙道“志行,给你添麻烦了。” “一家人不说两句话,谈不上麻烦。” 吃完捎午,潘二跟进韩秀峰的房间,带上门急切地问“四哥,他要回去,这银子还能不能借” “不借点银子给他,他咋回去” “可把银子借给他,我咋跟他要” 韩秀峰笑而不语,潘二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借,还是得借。我找不着他,我爹能找着。我爹就算找不着他,但能找到顾老爷。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顾家不但要还我的银子,还得欠我潘家一个人情”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一边收拾书桌一边笑道“等会儿你去找温掌柜问问近期有没有人回老家,要是有就把他带上。没有我再去省馆,请张馆长帮着打听打听。” s日常求订阅,求在其它地方看韩四故事的兄弟姐妹来订阅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面子的人 潘二既是回来吃捎午的,也是回来交账的。会馆那边每天花多少钱,每一笔花在哪儿,哪怕只花了几文钱也要记下。韩秀峰把过去两天的账从潘二的账本上誊写到新账本上,字迹工整,条理分明,一目了然。 自动工以来,已经记满了三个账本。 算上会馆的其它往来账目,韩秀峰不得不请木匠做了两个木箱, 韩四当官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面子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之前想简单了 潘二楞了楞,喃喃地说“交情交情,是交出来的人情。吉老爷、敖老爷和江老爷、王老爷他们看得起我们,是因为跟我们相交了这么久。要是没相交相处,只有一两封信,他们一样不会把我们当回事” “嗯。”韩秀峰点点头,又指指进士名录“其实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全在京城,全离家那么远,不管咋说全 韩四当官第一百七十章 之前想简单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顺水人情 想到还是会馆的事重要些,韩秀峰干脆让潘二先去找那个会修补老物件的山东人,写好给顾老爷的信,把信送到“日升昌”,就赶到省馆打听近期有没有同乡回四川。 张馆长问清来意,不禁笑道“志行,你真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前些日子下榻会馆的吴老爷明儿个由礼部带领引见,陛见完就启程回四川。吴老爷这会儿出去了,他的家人在会馆,等会儿我帮你去问问,看能不能让顾少爷同行。” “哪位吴老爷” “不能再喊老爷,现在应该喊吴大人,吴文锡吴大人” 韩秀峰喃喃地说“吴大人的名讳听着有些耳熟,张馆长,吴大人是我们四川同乡吗,现居何职” “吴大人不是我们同乡,他是江苏仪征人。道光十一年举人,考取国子监学正,升助教。后相继选授我们四川成都府同知,引见升知府历,曾先后署嘉定、叙州、成都知府,这次回京觐见升道员,赏戴花翎” 看着韩秀峰恍然大悟的样子,张馆长又凑他耳边道“来京城前你一直在巴县,估计没咋听说过吴大人。但曾出任过福建巡抚,署理过闽浙总督,后授江西巡抚,现任云贵总督的内阁大学士吴文镕吴中堂你一定是如雷贯耳,吴文锡吴大人便是吴中堂的胞弟。” 韩秀峰真是如雷贯耳,惊叹道“原来是吴中堂的胞弟,难怪虽只是举人出身仕途却如此顺畅呢” “才晓得啊,换做别的道台,分发到省之后不晓得要候补试用多久。吴大人就不用担心了,听他的家人说回成都之后就有缺,而且是肥缺。” “啥缺,该不会去我们巴县,该不会署川东道吧” “川东道是肥缺,但还有更肥的。” 韩秀峰追问道“粮道” 张馆长摇摇头。 韩秀峰不解地问“张馆长,还有啥缺能比川东道和粮道更肥” “有啊,”张馆长回头看看身后,又凑他耳边道“你忘了我们四川是啥地方,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不光产盐也产茶,相比盐茶道,粮道和川东、川西等道真算不上肥缺。” “盐茶道衙门管发放盐引、茶引,管收盐税茶税,这还真是个肥缺”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做官。” 正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张馆长连忙起身喊道“张先生,张先生,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书生笑道“总呆在房里太闷,打算出去转转,出去透透气。” 听口音就晓得这位应该是吴大人的随从,韩秀峰赶紧起身拱手行礼,张馆长不失时机地说“张先生,给您介绍一下,这位老弟姓韩,名秀峰,字志行,老家巴县,现如今是重庆会馆的首事。志行,这位便是刚跟你说的张德坚张先生,张先生既是吴大人的幕友也吴大人的同乡。” “原来是张先生,久仰久仰。” “韩老弟无需多礼,我虽是江苏人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跟张馆长五百年前是一家,与张馆长也算同宗。老弟是张馆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张德坚的朋友。” “张先生真抬举我了,坐,请用茶。”张馆长招呼道。 张德坚其实没地方可去,干脆坐了下来。 会馆本就是叙乡情、联乡谊的地方,就算顾知新不是顾老爷的侄子,只是个普通的书人,想找个人结伴回四川老家,张馆长也会帮着打听有没有人回去。三人坐下寒暄了几句,张馆长就一脸不好意思地问起能不能让巴县贡生顾知新一起同行。 张德坚大主做不了,这个小主还是能做的,一口答应道“既然是顾老爷的侄子那就不是外人,而且我们打算走水路,肯定是要经过巴县的,一路同行正好有个伴儿。” 拿了温掌柜等四川商贾的银子,韩秀峰觉得应该有所回报。 想到眼前这位师爷的东家一回四川就是掌管盐茶的大员,而余掌柜家正好是做茶叶买卖的,要是能攀上这关系余家还用为茶引担心吗,不禁拱手问“张先生,您晚上忙不忙” “我现在就等与我家大人一起回四川,没啥好忙的。” “既然不忙,张先生能不能赏个光,一起出去吃吃酒,听听戏” “好啊,我正愁不晓得咋打发时间呢。” “张馆长,张先生都赏光,你千万别说没空。” “瞧你说的,只要有酒吃,有戏听,我天天有空” 韩秀峰三天两头往省馆跑,对宣外这一片熟的不能再熟。 先写了一张纸条请省馆的一个伙计赶紧给余掌柜送去,然后在附近找了一家有戏班唱戏的馆子,点了一大桌子菜,要了几壶好酒。 余掌柜收到纸条,又拉着省馆的伙计问了问,确认韩秀峰宴请的是即将走马上任的四川盐茶道的师爷,急忙回家取了一叠银票,同会馆伙计一起一路小跑到韩秀峰等人所在的酒楼。 “这不是韩首事吗,您咋得空来这儿吃酒的”余掌柜擦干额头上的汗,装作偶遇似的走上来打招呼。 周兴远以前就是给人做师爷的,韩秀峰跟周兴远打过那么多次交道,很清楚师爷全不是省油的灯,何况刚才与张师爷聊得很好,干脆笑道“余掌柜,张馆长不是外人,张先生也不是外人,全是自家人,你就别装了,赶紧坐下吧。” “韩老爷,张馆长,我我”余掌柜尴尬的想找条地方钻进去。 张德坚笑看着韩秀峰,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啥药,韩秀峰不想跟他这样的师爷卖关子,一边招呼余掌柜坐,一边直言不讳地说“张先生,这位是余掌柜,也是我们四川同乡。以前在老家做茶叶买卖,后来边茶全被山西和安徽茶商包销了,他只能跑京城来做点小生意。” 张德坚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不禁笑道“原来是余掌柜,失敬失敬。” “张先生,小的可当不起这个敬字,小的给您请安了。” “别别别,这么多人呢,有啥事坐下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边茶买卖 东家即将走马上任,张德坚身为幕友自然要帮东家未雨绸缪,不然两眼一抹黑很容易被下面那些狡猾的胥吏和那些包销茶引的茶商们愚弄。 全川有哪些州县产茶,岁产多少,所产之茶都被哪些茶商收购走了行销边茶规模最大的当属打箭炉、松藩和邛州三地,也就是常说的南路边引、松藩边引和邛州边引,这三地年行销的边茶约多少万斤,值白银多少万两 张德坚问得事无巨细,余掌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说到光在松藩行销的边茶一年就值白银七十多万两时,连韩秀峰和张馆长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茶叶买卖能做这么大 问到了许多在四川打听不到的内情,尤其在包销茶引中的一些弯弯道道,张德坚觉得这顿酒没白吃。见张德坚心情不错,余掌柜又跟去年在会馆团拜时那样诉起苦,说到伤心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张德坚和韩秀峰一起劝慰了一番,随即话锋一转,称吴大人跟之前的那些大人不一样,入仕以来一直提醒自个儿“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身为四川盐茶道自然会为四川茶商着想,上任之后绝不会跟之前一样让西商和徽商包销边茶。 余掌柜岂能错过这个机会,急忙起身致谢,甚至要把京城的生意交给他二儿子,决定带着大儿子回老家做已经断了几十年的边茶生意,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吴大人效犬马之劳。 张德坚不但承诺会关照包括余家在内的四川茶商,而且欣然答应他们父子同行。 只要能巴结上盐茶道,想不发财都难。韩秀峰和张馆长乐见其成,吃完酒之后借口有事去别的地方,让余掌柜送张德坚回会馆。 事实上除了正在翻建的会馆和新租的院子没别的地方可去,一起来到新租的院子坐下喝了一会儿茶,把张德坚送回会馆的余掌柜果然追过来了。 “韩老爷,张老爷,二位的大恩大德,我余家上上下下没齿难忘。” “起来起来,余掌柜,全是自个儿人,你这是干啥。” “是啊,自个儿人,无需客气。” 余掌柜直到此刻仍感觉像是在做梦,爬起身咧嘴笑道“韩老爷,张老爷,刚才送张先生回省馆,还见着了也是刚回省馆的吴大人,吴大人也问了小的几句。要不是您二位提携,小的别说能跟吴大人说上话,恐怕连道台衙门都进不去,连见都见不着” “余掌柜客气了,身为会馆首事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真要是谢就谢张馆长。” “都要谢都要谢,今儿个我我” 韩秀峰晓得他想说身上没银子,跟张馆长对视了一眼,禁不住笑道“余掌柜,我们来日方长,谢的事回头再说,先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你该不会真回老家吧” “回,当然要回”余掌柜从何恒表弟手里接过茶,坐下笑道“不怕您二位笑话,以前没门路,只能背井离乡来京城。现而今有您二位提携,让小的巴结上了吴大人。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真要是错过也对不起您二位的一番苦心,所以我真打算回去。” 张馆长沉吟道“包销边茶是比在京城卖茶赚钱。” “张老爷,京城的买卖虽不大,却也是我这些年苦心经营出来了,就这么关门太可惜,我打算把京城的买卖交给犬子,今后还请张老爷多关照。” “既然你决心已定就回去吧,京城这边有我和志行帮你盯着。” “谢张老爷,谢韩老爷。” “又来了,余掌柜,你再这样都没法儿说话了。” “好好好,大恩不言谢,此情容小的明日再补。” 余掌柜是真高兴,晚上虽送出去五百两银票,但办成的事却远不只值五百两,他急着回家告诉三个儿子这一天大的喜讯,还要赶筹银子陪吴大人一起回四川老家,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跟韩秀峰二人告辞。 想到他走前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张馆长不禁打趣道“志行,真是活到老学到老,看来这顺水人情以后我也得送送。可惜我们四川在京城拢共就这几个商人,还全被你拉重庆会馆来了,我想送也没得送。” “张馆长,您这话说哪儿去了,况且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不跟余掌柜、温掌柜他们打交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我咋翻建会馆” “不容易,确实不容易。”张馆长走出房间,回头看看敖家人住的里进,感叹道“这就叫穷则思变,要不是府馆年久失修实在经营不下去,吉老爷他们也不会同意把试馆变成商馆。更重要的是有你,要不是你出面张罗,会馆一样翻建不成。” 想到把试馆变成商馆,让京官们与商贾称兄道弟,说出去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韩秀峰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让张馆长见笑了。” “见啥笑,这年头有银子才是真的,没银子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张馆长走出院子,又回头道“志行,以前我真不晓得,晚上听余掌柜一说才晓得边茶买卖有搞头。我琢磨着做这买卖想赚大钱就得下大本儿,没几万两本钱他拿啥去茶园收茶叶,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有多大本钱做多大生意嘛。”韩秀峰深以为然。 张馆长想了想,又问道“志行,我跟余掌柜之前没咋打交道,不晓得他有多大家底,你说能把这买卖做多大”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沉吟道“七八千两他应该凑得出来,但想把边茶买卖做大却不容易,毕竟他的对手是财大气粗的西商和徽商。” “余掌柜为人咋样,做事靠不靠谱” “为人还行,他能在京城立足,能把茶叶买卖做这么大,不讲信誉可不成。” 张馆长权衡了一番,紧盯着他道“志行,我觉得这对我们也是一个机会,余掌柜走前不是说明儿个还要来谢吗,你探探他口风,问问他回去之后打算咋做这买卖。要是他想做大,又缺本钱,我们不妨入点股,买卖咋做我们不管,年底给我们分红就行”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边茶买卖(二) 顾老爷在巴县和江北厅乡下有几百亩地,在巴县城有七个铺面;敖家更了不得,在荣昌有几千亩地,号称“敖半县”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在京城虽过得清苦,但在老家也有几百亩地。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仕途能有吴大人那么顺畅的官员实属凤毛麟角,大多官员只能做一两任,韩秀峰不认为能跟人家一样做一任官就能赚到今后十年八年乃至几十年花销的钱,也不认为现在赚到钱今后也能赚到钱,觉得张馆长说得有一定道理。 入股做边茶买卖多少有些风险,想不担风险只有置地。而置地要看机缘,巴县和巴县周边的璧山、江津乃至江北厅山多地少,不是你想买人家就会卖的。 想来想去,赫然发现想让远在老家的琴儿和琴儿肚子里的娃不至于坐吃山空只能给余掌柜入股做边茶买卖。 第二天一早,余掌柜果然带着他的二儿子再次赶到会馆。一进房就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啥子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余掌柜,你的心意等会儿再说,你在京城的买卖和你家二公子你也无需担心,就算我的缺补上了要走马上任,走前也会帮你拜托吉老爷他们关照。” “韩老爷,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韩秀峰看看他那拘束不安的二儿子,随即直言不讳地问“余掌柜,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回去之后打算咋做这边茶买卖,打算下多大本,打算把买卖做多大” 余掌柜没想到韩秀峰问这个,苦着脸道“不怕韩老爷笑话,要是搁二十年前,有吴大人和张先生关照,我少说也要包销二三十万斤边茶。可惜家道中落,实在凑不出多少本钱,而且离家太久,老家的生意全荒废掉了,一切全要重头再来。” “要是有本钱,刨去上上下下打点的花销,这买卖能有几分利” “藏民的生意最好做,他们不咋还价,而且大多以货易货,把换来的羊毛、皮张和药材等货物运回内地,刨去所有花销这一来一去少说也有四五分利。” 有四五分利,不少了 韩秀峰再次权衡了一番,咬咬牙从账本下翻出一叠银票,连同余掌柜父子刚送的一百两,往他们父子面前一搁“余掌柜,本钱不够我这儿有一千两,不是借给你周转的,而是入股。赔了就赔了,赚了按股本分红咋样” 余掌柜楞住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机会难得,好不容易能跟吴大人说上话,这买卖自然要做大点,不但我要入股,省馆张馆长一样打算入股。我家境贫寒,只拿得出这么多。张馆长不一样,他财大气粗着呢,你要是同意,他少说也要入五千两。” “韩老爷,您没开玩笑吧” “大早上的,有那么多事要做,我哪有时间跟你开玩笑。” “您和张馆长这么信得过我” “要是信不过还能跟你说这些” 余掌柜确认韩秀峰不是在开玩笑,不是感慨万千而是欣喜若狂,起身拱手道“韩老爷,实不相瞒,我正为能筹多少本钱愁,您和张馆长如此信得过我,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做这买卖。请您二位放一百个心,钱放在我这儿,只是赚多赚少的事,绝不会赔” “商场如战场,是赔是赚谁也不敢打这个保票,我和张馆长既然决心入股就做好了赔点的准备。”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接着道“记得以前跟你提过,我岳父在重庆府衙当差。等会儿写封信,你帮我把信捎给我岳父。其它地方不敢说,但在重庆府辖下十四州县,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行方便。” “您岳父是重庆府衙兵房的段经承,这我晓得。有段经承襄助,我就能差去重庆收茶叶。” “我岳父也只能给你行点方便,张馆长的门路比我广,他做馆长这么多年,从我们四川出来的官老爷没他不认得的。入股之后他会让他堂弟跟你一道回老家,不是担心你会卷跑银子,而是想让他堂弟帮你疏通各州县的关系。” “太好了,韩老爷,有您和张馆长鼎力相助,这买卖要是赔那就没天理了” “我们也只能从旁襄助,论做这边茶买卖你才是行家,再说这买卖能不能做成得靠吴大人和张先生关照。吴大人和张先生明天就要走,这关系现在算勉强巴结上了,但还不够牢靠,这一路上该咋做你应该是晓得的。” “晓得,韩老爷尽管放心,这一路上我一定伺候好。”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再就是快到巴县时,你让你家大公子雇条快船,赶在你们前头去巴县找我岳父,我岳父看到我的信会去请顾老爷一道去朝天门码头恭候吴大人的大驾。等会儿你再去省馆找一下张馆长,张馆长一定也会有所交代。总之,我们力往一处使,尽我们的全力帮你把与吴大人和张先生的这层关系处牢靠了。” 山西商人的买卖为啥能做那么大,不就是因为他们会巴结官老爷 余掌柜没想到他也能有这么一天,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 韩秀峰事无巨细叮嘱了一番,当着他面给老丈人和顾老爷各写了一封信,又写了一式两份入股的契约,这才打发他们父子去省馆。 潘二找到了会修补老物件的山东人,还通过山东人找到一个会做精细活儿的老木匠,兴冲冲赶到新租的院子却被何恒的表弟拦着不让见韩秀峰,只能悻悻地在院子里等。 好不容易等韩秀峰办完正事,送走余家父子,正准备介绍他找来的两人,韩秀峰竟问道“长生,二爷走前好像说过认得太医院的哪个太医,那个太医好像还去过我们会馆,你记不记得哪个太医姓啥叫啥,家住哪儿” 潘二楞了楞,沉吟道“那个太医姓陈,叫啥名我不晓得,住哪儿我也不晓得,不过有人晓得。” “谁” “钱俊臣。” “钱俊臣早去了武昌,他晓得有啥用。” 想到费二爷会试前做的那些准备,潘二禁不住笑道“钱俊臣晓得是没用,但想打听也不难。因为会试时陈太医也去了贡院,跟钱俊臣一道进去的,直到二爷他们考完才出来,他是专门去帮考官和考生们看病的。” “去看病也算是简选的差事,想打听是不难。” “打听这个干吗,四哥,是不是谁生病” 韩秀峰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陌生人,笑道“没人生病,我是想把储掌柜介绍给陈太医。要是陈太医能做得了主从储掌柜买点药,哪怕只买一点,那他家也是给皇宫大内供过药的,这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以后的生意会更好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一百七十四章 老怀甚慰 “日升昌”本就代办官府的钱粮解缴和协饷拨汇,夹带几封信走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并非难事,况且本就要给重庆分号去信核实重庆士绅给京城重庆会馆汇银的事,所以夹带一封信是夹带,夹带几封同样是夹带,韩秀峰交寄的家信也就这么在十六日一并送到了重庆府衙。 段吉庆刚看到信封上的日期时吓一大跳,以为女婿在京城出了啥事,拆开看完之后才松下口气,连忙把手头上的事交给一个书吏,带着信封里的另一封信直奔柴家巷。 顾老爷正在气头上,因为刚送走“日升昌”重庆分号的掌柜。 人家是来问汇票的事,确认三个月前顾老爷是让顾知新送往京城,随行的还有巴县县衙的一个捕班白役,才告诉顾老爷汇票在路上被顾知新弄丢了,幸亏随行的衙役精明,赶紧去禀报重庆会馆首事韩秀峰,而韩秀峰又第一时间去“日升昌”京城分号报失,否则这两千两银子很可能就要兑付给别人了。 侄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丢人丢到京城去了,顾老爷一气之下把杯子都砸了,见段吉庆跟着老仆步入花厅,顾老爷既尴尬又羞愧,一边招呼段吉庆坐,一边恨恨地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知新如此不检点,险些误了大事。融远,你也是为这事来的吧,让你见笑了。” 女婿在信里提过顾知新把汇票弄丢的事,但段吉庆却不是为此而来,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问“顾老爷,知新贤侄不是到京城了吗,他远在京城咋会惹您老生这么大气” “你不晓得” “学生真不晓得,顾老爷,到底出啥事了” 顾老爷又下意识问“融远,志行没给你来信” “信倒是有一封,我也是刚收到,”段吉庆从袖子里掏出信,笑道“顾老爷,这是志行托我转交给您老的。兹事体大,我一刻不敢耽误,一收到信就往您老这儿赶。” 顾老爷接过信一边拆一边阴沉着脸道“能有啥事,不就是知新把汇票弄丢的事么。” “汇票丢了”段吉庆惊呼了一句,旋即喃喃地说“不可能,汇票要是丢了志行咋不跟我说,他给我信里提都没提只是说会馆要建文昌阁和乡贤祠,到底迎请哪位乡贤入祠,吉老爷他们顾不上管,他一个捐纳出身的首事不敢拿主意,让我收到信赶紧来跟您老禀报,请您老爷定个章程。” 顾老爷倍感意外,抬头看了一眼段吉庆,从老仆手里接过老花镜,仔仔细细看韩四给他的信。 不看不晓得,一看果然说得是乡贤祠的事。 顾老爷捧着信沉思了片刻,不禁苦笑道“融远,不怕你笑话,知新在进京路上的确把汇票弄丢了,幸亏你找的那个衙役精明,一听说丢了就赶紧先去京城给志行报信,志行搞清来龙去脉又及时去日升昌京城分号报失,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这等事” “志行没跟你说,一是汇票虽丢了但只要及时报失,我们汇给他的银子早晚一样能兑现,二来是顾及老朽的面子。你看看,不光没跟你说,在给我的信里也没提。” “汇票丢了,银子照样能兑现” “能兑现,日升昌的掌柜刚来问过,走时说他们会及时知会京城分号,最迟八月底志行便能取到我们汇去的银子。” “既然银子没丢那就没事了,不提也罢再说知新贤侄还年轻,年轻人做事不都马虎嘛。” “志行做事咋就不马虎”顾老爷反问了一句,又感叹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融远,还是你会看人,能得志行这样的佳婿,连老朽都羡慕。” 俗话说母凭子贵,段吉庆现而今是沾足了女婿的光,是老丈人凭女婿贵,想到远在京城的乘龙快婿,会心地笑道“顾老爷,您这话说哪儿去了,志行是我女婿,一样是您老的晚辈。要是没您老提携,他小子能有今天” “又来了。” “顾老爷,学生真不是恭维,他给您老的信里写了啥学生不晓得,但在给我信里不晓得对您老有多敬重,还说小女快生了,要是能生个男娃,无论如何也得托您老爷帮着取个名儿。” “志行真这么说”顾老爷老怀甚慰。 “真说了,您老若不信,我回去把信取来。” “信,我信”想到迎请哪位乡贤入祠不仅不是一件小事,而且是一件能赚足人情的大好事,顾老爷沉吟道“志行不光做事勤勉且识大体,本朝自顺治爷到现在我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出了那么多进士翰林,迎请哪位先贤入祠,不迎请哪位先贤入祠,不想考虑周全会闹出大乱子的” “是啊,所以他赶紧写信来请您来拿个章程。” “这事老朽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要不这样,你帮我给各州县的致仕官员和举人们写封信,写好拿上我的名帖,让关班头差人一并帮我送去,请他们来巴县一道商议。” 乡贤祠的事赚不到钱但能赚到交情 “好的,学生不回去了,就在您老这儿写。”无论韩家还是段家现而今不但缺钱一样缺与本地士绅的交情,段吉庆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见忠伯去磨墨了,又笑道“顾老爷,小女眼看就要生娃了,要是能帮志行生个男娃,学生打算等娃满月了办个满月酒。” 顾老爷不假思索地说“志行的娃,志行不在家,你这个外公当然要帮着操办。” “操办那是自然,学生就想问问到时候您老能不能赏光” “融远啊融远,你刚才都说了志行既是你的女婿,一样是老朽的晚辈,还打算请老朽帮娃取个名儿,办满月酒这么大事,就算你不请不约老朽一样不请自到。” “谢顾老爷赏光。” “这是应该的。”顾老爷心想这次不但要去而且不能小气,暗暗决定无论韩四的婆娘生个男娃还是女娃,等会儿都要让家人去找银匠打个长命锁,等到娃满月时送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井底之蛙 光阴似箭,转眼间就进入八月。 京城再次人满为患,直隶乡试同样在贡院进行,直隶各州县来了几千个秀才,宣武门外和贡院附近的客栈早住满了,许多秀才只能租房子住。 恩科会试没做成同考官的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终于被简选上直隶乡试的同考官,前天一早带着家人进了贡院,他家门口被贴上了盖有礼部关防的公文,乡试放榜前谁也不能去他家。 敖彤贤很是羡慕,韩秀峰则打心眼里为吉云飞高兴,不过也只是帮着高兴,因为这些天有更重要的事做。 在富贵帮助下花了两百两从崇文门税关和内务府买了一大堆旧家具,甚至把朝廷几年前查抄的一个犯官家院子的假山、照壁、回廊和门槛都拆下了。那么多破烂货不能就这么运回来,不得不找了一个旧院子,让潘二找的老木匠和老木匠的几个徒弟在临时租的院子里修补,修补好找漆匠上漆,等漆干了再运回会馆。 残损的瓷器、漆器和字画也买了一大堆,把潘二找的那个山东人忙得焦头烂额。 最后一次去被朝廷查抄的院子拉东西时,潘二甚至拣回来一座有一个高的西洋钟,山东人折腾了两天也没修好,韩秀峰干脆让他别修了,把西洋钟运到临时租的院子请老木匠修补,修补好了上漆,等漆干再运回会馆当个不报时的摆设。 早出晚归,整天在这四个地方跑,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今儿个事不多,好不容易在新租的院子多呆会儿,余有福又从会馆送来一位不速之客。人家是官老爷,而且是刚从湖广巡视完回京的御史,韩秀峰只能热情接待“黄老爷,不好意思,会馆正在翻建,只能委屈您先住这儿。” 黄钟音转身看看里进,低声问“韩首事,里面住满了,里面没房” “黄老爷,您有所不知,这院子是敖彤臣敖老爷租下的,敖老爷见会馆正在翻修,同乡们来京都没个落脚地,就把外面这几间借给了我们会馆。”韩秀峰顿了顿,又一脸无奈地补充道“熬老爷住在两面那进,但不是一个人住,他有家眷,还有好几个家人。” 黄钟音原来在京城租了一个院子,后来去湖广就不租了,这次回京也呆不了多久,所以打算借住会馆,却没想到会馆正在翻建。 御史品级不高但权重,出巡时就算督抚也会以礼相待,黄钟音实在不想跟家人挤一间房,不更想跟寄人篱下似的住敖家租的院子,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住不下,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自个儿找地方住去。” “黄老爷,要不您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省馆帮您看看有没有房” “不用了,我自个儿找地方。” 黄钟音说走就带着家人走出院子,韩秀峰只能把他送上马车,一直把马车送到巷口。 余有福忍不住嘀咕道“直隶乡试,京城来那么多秀才,那些会馆和客栈全住满了,有个地方住就不错,还嫌我们这儿不好。要说官老爷,官老爷多了去了,不就是个御史吗,有啥了不起的。” “余叔,御史不了不起,谁了不起”韩秀峰反问道。 “御史是了不起,可我就瞧不上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吉老爷和敖老爷一样是翰林老爷,早晚一样能做上御史,甚至能做上比御史更大的官,人家多和气,真没啥架子。” “这不是还没做上吗,等做上御史你再看看。”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况且黄老爷跟吉老爷他们真不一样,说起来是我们巴县人,在我们府馆乃至省馆的进士名册上,其实不是。” “黄老爷咋不是巴县人” “真不是,”韩秀峰走进院子,耐心地解释道“黄老爷是福建人,自幼随在我们巴县做生意的父亲在巴县念书,在我们四川考的秀才、中的举人,道光十三年癸巳恩科会试中式也算我们四川的中额,但终究是客籍,平时与我们四川的进士不咋走动。” 余有福虽在县衙干那么多年,但平日里只跟贩夫走卒打交道,哪里敢招惹达官贵人,真不晓得这些,顿时惊问道“他是八省行帮的进士” “嗯。”韩秀峰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一边接着洗衣裳一边叹道“湖广会馆台子多庙宇的堂屋俗称台子,江西会馆银子多,山西会馆轿子多,福建会馆顶子多八省会馆这四多是有道理的,在我们巴县的福建客商,有功名在身甚至有官衔的不在少数,多到已经不用我们巴县的廪生帮他们具保。” “有这么多”余有福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接着道“说起来这跟我们巴县乃至府衙、道署历年来的官老爷大多是八省籍有一定关系。前些天跟张馆长吃酒,无意中聊到这事,张馆长让人查阅了下省馆的旧档,不查不晓得,一查吓一跳。” 余有福好奇地问“咋吓一跳” “自顺治朝到现在,巴县的一百多任县太爷中有六十二位是江南、湖广、浙江、陕西、浙江、福建、山西和广东八省人,历任府台和川东道也占一半。你想想,有那么多官老爷给他们撑腰,想占我们巴县乃至重庆府的生员、举人名额还不简单。” 看着余有福那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韩秀峰又笑道“其实这也没啥,以前我们真是井底之蛙,总觉得八省客商鸠占鹊巢,抢我们本地人的饭碗,赚我们这些本地人的钱,但事实上要是没他们就没现而今的巴县。” “四娃子,你这话啥意思” “早前我们巴县城内只有八坊,城外只有两厢。要不是湖广填四川,要不是他们这些八省客商,我们巴县城绝不会像这般光城内就有二十九坊,城外多达二十一厢。” 韩秀峰把刚洗好的一件衣裳挤干,接着道“正因为有他们这些八省客商,早在雍正朝时我们巴县颁给商户的行帖就多达一百五十二张,十倍于其它州县。现在有多少牙行别人不晓得,余叔你是晓得的,三百六十行,我们巴县领牙帖的就有一百零九行,其中江西四十行,湖广四十三行,福建十一行,江南五行,陕西六行,广东二行,我们巴县本地只有两行,你说说,要不是他们这些客商,我们巴县能有现而今这么繁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任禾的婚事 任禾年前进京赶考时又是去报恩寺上香许愿,又是去祠堂祭祖,放掉的鞭炮都有整整一箩兜,然而回来时却悄无声息。傍晚时进的城,天擦黑到家,直到回来的第四天下午,街坊邻居才晓得他回来了。 老爷子五年前去世的,老太太仍健在。 晓得他会试没中式心情不太好,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回来也很累,老太太一直啥也没说。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见他总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叫上二儿子任怨一起敲开了房门。 “今年没中式,明年还可以考。进士要是有那么好中,那还能叫进士顾老爷不一样考了好几次才考上的,娘晓得你心气好,心气高是好事,可也不能总这么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娘看着心疼” “娘,你千万别误会,我没自暴自弃。”任禾指指刚放下的书,又强调道“你也说了,明年接着考,既然明年接着考就不能没点准备,我正在用功呢” 老太太不识字,不晓得他到底看的啥,也不在乎他这些天到底在看啥,又拉着他手说“禾儿,用功要紧,你的终身大事更要紧。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家十五六岁就娶妻生子,你二十五了连门亲都没订,咱家虽不宽裕但也算不上去穷,何况你不光仪表堂堂还是举人,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妻不难,别再拖了好不好。” 任怨忍不住嘀咕道“是啊大哥,真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别人还以为你有啥毛病呢。” 任禾下意识问“二弟,这话从何说起” “二十五了都不娶妻生子,别人会咋想,又会在背后咋说”任禾反问了一句,接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又是咱家的长房长支,再不娶妻生子给咱家开枝散叶,说重点真对不起咱任家的列祖列宗。” 提到娶妻生子,任禾脑海里浮现出琴儿的倩影,想到琴儿已经是韩四的婆娘,一时间竟愣住了。 老太太不晓得他在想啥,一锤定音地说“等会儿就让怨儿找媒婆去江北刘家提亲,刘家是书香门第,刘家三公子也是举人,跟你既是同窗又是同年,这门亲事门当户对” “娘,你是说刘山阳那个待字闺中的妹妹”任禾惊诧地问。 “咋了”老太太这次晓得他是咋想的,拍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禾儿,刘家五闺女长得虽不算俊俏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不光贤惠,还能做一手好女红,娶妻就得娶这样的。要好看要俊俏还不容易,等将来中式了可以纳个好看的妾,就算纳个狐狸精似的妾回来娘也不管。” 任怨晓得老太太的良苦用心,见任禾欲言又止,忍不住说“大哥,刘家是江北有名的大财主,光乡下的地就有上千亩,你要是愿意娶刘家五小姐,这嫁妆一定不会少。” 生怕大儿子不答应,老太太竟吟着累哽咽地说“禾儿,你爹不争气,了一辈子书也没能考上举人,把祖上留下的点家业败差不多了,幸亏菩萨保佑,你给咱家争了口气。可你还要考进士,进京赶考的盘缠,到京城之后的花销,与同窗好友的应酬,这些全要花银子。能开口的去年全跟人家开过口,今年不能再跟人家开口,就算不为这个家只为你自个儿也得答应这门亲事。” 去了趟京城,花掉一千多两,去年通过“议修谱牒”和拜访亲朋好友筹的银钱只剩下了一半。 任家不比财大气粗的刘家,乡下没多少地,城里没有铺子,家里一样没生意,不想想办法真要坐吃山空。 任禾不想让老太太伤心,也不想让弟弟跟以前一样吃苦,咬咬牙,抬头道“娘,我听你的。今年都二十五了,这婚事是不能再拖。” “好,娘就等你这句话。” 老太太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几个月前去报恩寺上香,正好遇上同样去求菩萨保佑远在京城的刘山阳能高中的刘家老太太。任禾不但与刘山阳是同窗同年,还是一道去京城应试的,两位太太谈的很投机,上好香许完愿在寺里吃斋饭时,刘家老太太主动提起结亲的事,所以任家老太太一直记在心里。 然而,任二请的媒婆兴冲冲赶到江北厅城没见着刘家老太太,只见着了刘举人。刘举人说他爹抱病在床经不起折腾,他妹妹的终身大事要等他爹身体好转之后再说。 媒婆就是吃百家饭的,早就练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岂能听不出刘家不愿意把五小姐许给任禾。她悻悻地回到任家已是傍晚,一见着等了一下午的任家老太太和任二就吐沫横飞地说“刘家现而今是刘举人当家,刘举人不答应我说啥也没用。老太太,要不我帮您家大公子去说一门亲事,女方家大业大,女方家的老爷身份一样尊贵” 老太太懵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七婆,刘家老太太跟我说好的事,咋才过了几个月就变卦了呢” “这我就不晓得了,反正这门亲事我看是结不成,不管您请谁去说。”媒婆生怕老太太不信,又说道“照理说家里越是有人生病越要冲喜,可刘举人居然说啥子他家老爷子抱病经不起折腾,老太太,您说说这算啥借口,骗三岁小娃呢” 刘家老太太同意,刘举人却不同意,想到在京城发生的那些事,任怨猜出了几分,又不晓得该咋老太太解释,干脆问道“七婆,你刚才说的那一家姓啥,是我们巴县的吗” “姓魏,就住在朝天厢。” “朝天厢外地人不少,本地人不多,也没听说过有姓魏的大户人家。”老太太喃喃地说。 “魏老爷不是我们巴县的,魏老爷是福建人,家里有好几个经营瓷器的铺子,买卖做得可大了”媒婆顿了顿,又眉飞色舞地说“魏老爷不但是福建会馆的客长,而且有功名。秀才出身,学问好着呢他家千金芳龄十六,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不光知书达理还会持家,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母子平安 任家忙着找媒婆,韩家则忙着找稳婆。 段吉庆刚把顾老爷交代的信写好,把写给巴县士绅的连同顾老爷的名帖一道交给关捕头,把写给其他州县的信连同顾老爷的名帖一起交给府衙承发房的书吏,老伴儿段徐氏就让念书念瓜了的儿子来喊他赶紧回去。 段吉庆一刻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着赶到女儿家,一进门就急切地问“琴儿咋样了,有没有去喊稳婆” 段徐氏守在堂屋前,拦住他道“中午破的羊水,羊水一破我就赶紧让幺妹儿去喊干娘,这会儿全在里头呢” 段吉庆这才注意到小仵作也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着烧水,而东厢房里则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叫的人心里发慌。 “女人生娃都这样,尤其是头胎。没事的,有干娘在,琴儿一定不会有事,她肚子里的娃也不会有事。菩萨保佑,一定会母子平安。”段徐氏既是在劝慰段吉庆,何尝不是在劝她自个儿,目光一直盯着窗台,说话时紧张的搓着双手。 不过听说接生的稳婆是干娘,段吉庆倒是放心了不少。 这个干娘并非他段吉庆的干娘,也不是段家两个闺女的干娘,更不是韩四的干娘,而是储奇坊的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姑娘。她家世代行医,她爹悬壶济世,她娘活着时也帮人接生,有一年一个人去她家请她娘赶紧去帮着接生,她娘正好不,她担心产妇的安危,竟背着药箱去了,当时她才十六岁 不帮人接生没啥,一旦帮人接生哪怕只接过一次都是稳婆。喊她去接生的那家母子平安,她却因此从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变成了稳婆,嫁不出去了。 她二十一岁时朝天坊又发生一起通奸案,县太爷让衙役去找稳婆验看被未婚夫家告到衙门的女子是否守身如玉,衙役一时半会儿没找着专帮衙门干这种事的稳婆,情急之下竟喊她去。这一去她就不只是帮人接生的稳婆,而是跟仵作差不多的那种稳婆,害得她更嫁不出去。 换做别人要气的去跳江,她没跳江,反而跟她爹娘说此身不嫁了,从那之后一直帮人接生,随喊随到,几十年下来不晓得接生了多少个娃,不但妙手精良而且心肠极好,遇到家境贫寒的一概分文不取。 也不晓得从哪一年开始的,许多人家让刚生下来的娃认她做干娘,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忘了她的闺名,见着她都喊干娘。 段吉庆正琢磨着等娃生下来也让娃认干娘,柱子把刚烧开的水舀到桶里提了过来“段经承,水烧好了。” “跟我说有啥用,我跟你一样不能进去” “给我,我送进去”段徐氏反应过来,急忙从柱子手里提起桶。 段吉庆不放心地说“顺便问问干娘还缺啥,要是缺啥我赶紧上街买。” “啥也不缺,”段徐氏边提着桶往里走,边头也不回地说“参药、红糖、生姜、草纸这些一个月前就预备好了,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段吉庆悻悻地说“我不是要忙正事嘛。” 段徐氏从未如此有底气过,嘀咕道“琴儿生娃就不是正事” 见他们老两口竟斗起嘴,柱子忍不住提醒道“段经承,干娘说外面的人不能大声喧哗,不然琴儿嫂子会更惊惶。” “哦,晓得了。” 正说着,里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哇哇的哭 换做平时,换做别人家的娃,一向喜欢安静的段吉庆肯定嫌烦,而此时此刻他不仅不嫌烦,听在耳朵反倒如天籁之音,激动地说“生了,生下来了,柱子,你听听哭得多有劲儿,哭的声儿多洪亮,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柱子也欣喜若狂,正准备开口,在里面帮忙的幺妹儿就喊道“老爷,琴儿嫂子生了” “男娃女娃”段吉庆急切地问。 “男娃” “好,好,太好了”段吉庆激动得老泪纵横,激动得说不出话。 柱子不像他这么没心没肺,禁不住问“幺妹儿,嫂子呢,嫂子没事吧” “没事,干娘说没事”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没事就好。” 幺妹儿说没事,但只是现在没事了。 等慈眉善目的干娘将把娃抱出来交到段吉庆手上,另一个帮忙的稳婆跟着走出来絮絮叨叨说了一番,段吉庆才晓得刚才有多么危险。 原来胎位不正,遇上了“横生” 幸亏干娘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当即让琴儿安然仰卧,以热水温手,先推娃身顺直,使娃的头对产门,再以中指探其肩,不使脐带羁绊。然后赶紧用早准备好的汤药催之,再让琴儿努力,这才把娃给生下来了,换做没经验的稳婆,不但娃保不住,连琴儿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段吉庆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把刚出生的小外孙交给老伴,抱拳躬身道“干娘,你可是小女的再生父母,请受段某代小婿小女一拜” “段老爷,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干娘,这一拜你受得起。”段吉庆拜完之后摸出一叠钱票,数都没数就双手奉上,发自肺腑地说“干娘,这是段某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客气。” “段老爷,太多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不多,一点也不多,”段吉庆担心她不收,干脆把钱票塞给帮忙的稳婆,随即转身道“柱子,赶紧去柴家巷禀报顾老爷,就说志行有后了,你嫂子生了个男娃” “好咧” “等等,禀报完之后顺便去一趟县衙,问问这两天有没有人去走马岗,韩家添丁这么大事,再忙也得给志行他爹捎个信儿。” “晓得,我这就去。” 目送走柱子,段吉庆从老伴儿手里再次抱过小外孙,咧嘴笑道“瞧瞧这眉头,跟他爹有模有样,志行要是在家就好了,志行要是晓得琴儿给他生了个男娃,一定高兴的吃不下饭。” “他当然高兴,只是苦了我家琴儿,差点因为帮他生娃丢了性命。”段徐氏嘟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生娃可是一件大事,古往今来不晓得有多少女子难产而死,不晓得有多少娃生下来没几个月甚至没几天便夭折,所以一进入八月下旬,韩秀峰就变得心神不宁,因为算算日子琴儿该生了 昨儿个刚去庙里上过香,今儿早上出门前也上过香,来会馆的路上见着一个也不晓得是谁搭的并且早断了香火的土地庙都过去拜了拜,可看着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差家人送来的重庆会馆记、翻建重庆会馆记和这几天正在整理的重会馆收捐清册心里还是不踏实。 潘二晓得他人在京城心却在巴县老家,故意指着刚摊开的文章问“四哥,这字咋念” “啊” “这个字我不认得,到底啥意思,到底咋念” “这字念僦,就是租的意思。”韩秀峰缓过神,捧起吉云飞的文章念道“吾重在京本无会馆,故于未建馆前,凡同乡来京应试及朝觐者,多临时僦屋以居,每苦不便。道光十五年,巴县顾公忠政供职于翰林院。有鉴于此,遂慨然倡议创修重庆会馆。涪州黄公伯雨,佐顾公擘划经营,订定馆规,用期垂久。是时徐州兵备道陈公锦澄得顾公函,欣然襄助,十四州县散厅在京官员踊跃拨捐” 许多字不认得,潘二看不明白但能大致听懂,韩秀峰一念完他便惊诧地问“四哥,我们重庆府也出过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道台” “大学士都出过一位,出了几位道台有啥好奇怪的。不过据我所知这位陈大人早去世了,而且他那个兵备道只是署理并非实授,署理的时间好像也不长。” “能署理上也不错了,”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吉老爷这又写的啥” “说起来惭愧,我韩四只是想省点花销,只是想混口饭吃,吉老爷却觉得我好像费了多大心血,做了多少事似的,竟然也帮我写了一篇记,还让赶紧去找石匠刻碑。” “这是好事啊,四哥,再念念,吉老爷到底是咋说的” “不念了,说心里话,这碑我都不想刻。” “念念呗,这儿又没外人。” “好吧。”韩秀峰拿起吉云飞亲笔写的翻建重庆会馆记,一脸不好意思地念道“巴县韩君秀峰,字志行,力倡翻建会馆于宣外之米市胡同。既成,嘱余为记。京师会馆之设韩君来京候补,尝寓旧馆,后兼旧馆首事,叹其即于废也,志修之未逮。” “还有呢”潘二好奇地问。 韩秀峰放下吉云飞的文章笑道“还有就是京官外官、老家士绅和在京商人慷慨解囊,我韩志行日夜操劳,总算把会馆翻建起来之类的。” 潘二追问道”没提我” “没有。” “没提就没提吧,谁让我潘长生上了不台面呢。”潘二很是羡慕韩秀峰的名字能刻到会馆的石碑上,想想又问道“四哥,巷口书肆的掌柜昨儿晚上让伙计来问你啥时候把底稿送过去,说你跟他谈好的,要刊印啥会馆征信录,到底有没有这事” “有这事,”韩秀峰翻翻这几天整理了近一半的重庆会馆收捐清册,苦着脸道“潘兄,这儿没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正为征信录的事发愁呢。” “发啥愁”潘二不解地问。 “举头三尺有神明,报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要是有报应,报我韩四身上没啥,可不能报在你嫂子和你嫂子肚子里的娃身上。” “四哥,你到底在说啥”潘二越听越糊涂,干脆坐下问“是不是跟你刚才说的啥征信录有关系” “嗯。” “征信录是啥东西,到底做啥用的” “征信一词出自中庸的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其中的征指确凿的证据,征信就是没有确凿证据就不会有人相信的意思,所以衙门的公文中常有征信于某某的说法。” “可这跟你又有啥关系,跟会不会遭报应又有啥关系”潘二更糊涂了。 “有关系,关系大着呢”韩秀峰深吸口气,凝重地说“谁为会馆翻建扩建捐了多少银钱不能没个凭据,拢共收捐了多少银钱,收到的银钱用掉多少,用在啥地方,还剩多少,包括经手的人有没有徇私舞弊,这些全要有个凭据。” “我们有凭据,这本收捐清册和翻建会馆的账本不就是凭据嘛。” “在我们看来是,但在别人看来不是。衙门有衙门的规矩,会馆一样有会馆的规矩,所以我们要按规矩整理刊印重庆会馆翻建征信录,印出来之后不但要送给吉老爷、敖老爷、江老爷、温掌柜、余掌柜等在京官员和在京商贾,不但要寄送给捐过银钱的重庆府籍外官和老家的士绅,还要送一册去衙门。” 潘二下意识问“送一册去衙门干啥” “留底”韩秀峰紧盯着他,苦笑道“这是担心经手的人中饱私囊,所以跟衙门出告示一样要多刊印点征信录,只要捐过银钱的人手一册,不管谁发现经手人徇私舞弊,既可以按会馆规约公议公罚,要是经手人不认罚还可以去衙门见官。” 潘二总算明白了,不禁笑道“四哥,这有啥好怕的,银子是我们收捐的,也是我们花掉了,连一应账目和你说的那个啥征信录都是我们自个儿编造的,别说吉老爷他们,就算去请日升昌的账房先生来也别想从我们的账目上查出啥” “查账我倒不怕,我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潘二咋也没想到韩秀峰怕的竟是这个,忍不住笑道“别胡思乱想了,神明忙着呢,没功夫管我们这点事。” “不许瞎说”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敲着书桌道“你晓得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征信录的封皮上就要写经手侵蚀,火焚雷击,第一页要大书如有怀私,难逃天谴八字,刊印出来之后不但要送一册去衙门留底,还要拿一册去城隍庙焚炉,这样的毒誓你敢发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二 潘二没想到翻修个会馆居然要发这样的毒誓,不过他倒不是很担心,毕竟鬼神之说当不得真,况且这个毒誓也不用他发。 要是搁以前,韩秀峰同样会一笑置之。可现而今不是以前,远在巴县老家的妻子要生娃,报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着韩秀峰紧锁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潘二心想缺德事你又不是没干过,正在外面给木匠打下手的大头都闹出了人命,你还不是想法儿把大头从衙门里捞出来了,现在跟没事人一样,举头三尺真要是有神明,你早该遭报应了。不过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了, 潘二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四哥,我晓得你是担心嫂子和嫂子肚子里的娃。你说得对,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做亏心事。要不先别急着弄啥子征信录,等嫂子平平安安把娃生下来,等收到母子平安的家信再弄。” “啥叫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做亏心事,这不是自欺欺人吗”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那咋办,总不能把到手的银子再拿出来吧。” “赚点钱容易吗,别说舍不得,就算舍得我也拿不出来” “舍得咋拿不出来”潘二不解地问。 “银子早被我花掉了。” “花掉了” “嗯,”韩秀峰点点头,顺手合上收捐清册。 “花哪儿去了,我咋不晓得”潘二急切地问。 韩秀峰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道“补缺的事不能在一课树上吊死,那天跟王老爷一起出去吃酒,正好遇上个在吏部当差的老爷,他说能早点帮我补上缺,并且能帮我补上个有油水的肥缺,那天可能也喝高了,我脑袋一热就托他帮忙。” 在潘二看来韩四的银子是应该用来还债的,韩四的银子就是他的银子,禁不住追问道“给了吏部的那个老爷多少银子” “一千两。” “一千两”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潘二在想啥,一脸歉意的点点头。 潘二郁闷到极点,哭丧着脸问“四哥,那可是一千两,不是一百两,你咋说给就给呢就算他不是个骗子,能帮你早点补上缺,又有啥缺能值一千两” 瞎话编到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信口开河,韩秀峰紧盯着他的双眼,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两淮盐运使司的盐政巡检。” “盐官,盐道的缺” “要不是盐道的缺,我能舍得花一千两请他去打点” 好不容易赚了点银子居然就这么花掉了,花掉的银子又要不回来,潘二还能说啥,只能苦着脸道“真要是能去两淮盐运司做盐政巡检,这一千两也算没白花,怕就怕银子花了缺补不上。” “我也后悔,可现在后悔又有啥用。” “算了,不说这些了,不过再遇上这种事,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四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担心你被人给骗了。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骗子,连钱俊臣那样的进士老爷都满嘴瞎话,我们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赚点钱不容易,可不能再上当。” “晓得,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会先跟你商量。”言多必失,韩秀峰担心又说漏嘴,顺手拿起刚合上的收捐清册,又紧锁着眉头道“刊印征信录倒是不急,只是晚点整理刊印纯属自欺欺人,潘兄,不怕你笑话,这几天我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一想到要发经手侵蚀,火焚雷击和如有怀私,难逃天谴的毒誓心里就的慌。” 潘二被搞的哭笑不得,暗想相比一千两银子很可能就这么打了水漂,这点事算啥,沉吟道“四哥,其实这事也不难办。” “不难办”韩秀峰不解地问。 “不难办。”潘二站起身,轻描淡写地说“神明的事请神明去办,你要是心里真不踏实,就多置办点祭品明儿个去庙里求菩萨保佑,上完香许好愿再往功德箱里多放点香火钱。城隍再大能有如来大只要如来保佑你,城隍就算晓得收捐的银钱没全用在会馆翻建上也没用。” “这倒是办法,现而今也只能这么办的。” “其实不去庙里上香许愿一样不会有事。” “万一有事呢” “没有万一”想到这段时间学的一些做官的规矩,潘二忍不住笑道“四哥,你想想,县太爷到任头一天不是县衙,而是要先去城隍庙呆一夜,要跟城隍发誓做个清官。可天底下一千多个县太爷,个个都发了誓,发完誓还不是该捞就捞,可又几个遭报应了” “这倒是,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要为你嫂子和你嫂子肚子里的娃着想。” “所以要去庙里求菩萨保佑,他们常说啥子敬鬼神而远之,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诚心敬的。” 这句话被他解释成这样,韩秀峰忍不住笑了。 潘二禁不住问“四哥,你笑啥,难道我说的不在理” 韩秀峰笑道“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小人畏鬼神而诏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敬重鬼神但远离它,小人畏惧鬼神而招唤它,有的是求姻缘、也的是求钱财、有的是求子、有的是求功名利禄,有的是害怕得病遇灾祸。” 潘二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地说“四哥,做人不能忘本,我们本来就是小人吉老爷他们是君子,对鬼神自然要远之,我们不是君子,该诏就诏之,不诏之咋图个心安。” “有道理,我等会儿就去置办祭品,明儿一早就去庙里上香许愿,求菩萨保佑。” “想通了就好,那我先去忙了。” “等等。” “还有啥事”潘二回头问。 韩秀峰起身道“城里不许烧锅酿酒,京城的酒全是从外面运来的,酒税比其它食物的税高很多。早上来时正好遇到富贵,他说能帮温掌柜少交点税,甚至能找人翻城墙把酒背进来,你忙完手头上的事去问问温掌柜,要不要富贵帮这个忙。好处自然是要给的,不过要比走崇文门划算得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谁给谁撑面子 刚刚过去的二十来天,段吉庆忙得晕头转向。 府衙的公务不能耽误,迎请哪些先贤入京城重庆会馆的乡贤祠,他虽人微言轻不能乱说但一样要全程参与,不然十四州县散厅的致仕官员和举人老爷谁会晓得正在主持会馆翻建的是他段吉庆的乘龙快婿。 但不管有多忙,每天早上去府衙前都要先来抱抱小外孙,每天不管忙到多晚也要先来抱抱小外孙,然后再回家歇息。 眼看小外孙就快满月了,他实在分身乏术,又不放心小仵作,干脆让人给大女婿和大女儿捎信,让大女婿过来帮着操办满月酒,让大女儿过来帮着照看几天小女儿,顺便请亲家过几日来吃满月酒。 杨家跟刘举人家都住在江北厅城,刘老太爷抱病,杨财主为巴结刘家经常去探望,不止一次听刘举人提过韩四在京城的事,刘举人开始说与韩四以兄弟相交他以为是客气话,直到发现刘举人总差人往韩四家送礼物,杨财主才意识到韩四真发达了。 一接到段吉庆托人捎去的信儿,当即准备了一份厚礼同儿子儿媳一起来了。 段吉庆没想到他竟会提前来,急忙让老伴回家收拾客房,请这些天一直在女儿家帮忙的关婶和隔壁的王婶赶紧上街去买些酒菜,再让幺妹儿把小外孙抱出来让亲家和大女婿瞧了瞧,这才招呼亲家和大女婿坐下喝茶。 “娃出生那两天真把我给吓坏了,琴儿奶水不够,娃吃不饱,才那么大点人嘴还叼,米汤一口也不喝,好不容易喝一口还吐出来。” “后来咋弄的” “都说远近不如近邻,这次多亏了隔壁王婶,她家小姑子正好也生了个娃,奶水多的娃都吃不掉,见我家娃吃不饱整天哭,连琴儿都急哭了,就帮着把她家小姑子从乡下接到城里,就住在她家。有时候过来帮着喂,有时候我老伴和幺妹儿把娃抱过去喂。”段吉庆喝了一小口茶,又笑道“这个忙我们也不能让人家白帮,一个月给人家二两银子。猪蹄汤、肚肺汤、鲫鱼汤、老母鸡汤要么不炖,要炖全炖两份儿,琴儿要滋补,人家一样要滋补,不滋补哪来奶水。” 杨财主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毕竟吃人家的奶嘛。” 杨兴明心里却酸溜溜的,觉得老丈人对小女儿远比对大女儿好,对韩四的娃远比对他杨兴明的两个娃好。 段吉庆何等精明,岂能看不出大女婿兴致不高,捧着茶碗不动声色说“亲家,兴明,志行远在京城,他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前几天托人捎信说来不了。他大哥倒是会来,可来了连句话也不敢说,帮不上啥忙。韩家添丁这么大事,我们不帮着操办谁帮着操办,你们说是不是” 杨财主也看出他儿子似乎不太上心,急忙抬起腿在桌下踢了儿子一脚,旋即笑道“是是是,亲家说得在理,这面子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帮志行撑起了” “亲家,这话说反了,”段吉庆放下茶碗,敲敲桌子“志行现而今不但是官身,也是我们重庆府在京城的会馆的首事,每天打交道的全是达官贵人翰林院编修吉老爷、翰林院庶吉士敖老爷,刑部员外郎江老爷等京官不晓得多器重他,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有一个算一个全受过他恩惠,不晓得有多感激他,所以现而今不是我们给志行撑面子,而是志行在帮我们撑面子” 杨财主由衷地叹道“我听刘举人说过,我早晓得志行是个有出息,但咋也没想到他这么出息,一到京城就做上了会馆首事。” “亲家,你不晓得的事多了,今天要说正事,明天得空再跟你细说。” “对对对,先说正事。” 段吉庆瞄了大女婿一眼,不缓不慢地说“娃的满月酒我本打算办简单点,本打算就请请家里这些亲戚和志行在县衙、府衙、道署里的那些长辈,摆三四桌足够了,结果顾老爷一听说韩家添丁、志行有后了就要来吃满月酒。” 杨财主惊诧地问“柴家巷的顾老爷” “正是。”段吉庆得意地点点头,接着道“荣昌县鲍举人和你们江北厅的刘举人跟志行乃八拜之交,他们不但早差家人送来了贺礼,还托家人给我捎信,说志行的娃满月那天他们一定会到。” “顾老爷可是翰林老爷,一下子来一位翰林老爷和两位举人老爷,这面子真给大了,志行的娃真是个富贵命” “两位举人老爷,亲家,你开啥玩笑” “不止” 段吉庆笑看着他们父子,扳着手指盘算道“荣昌敖家半个月前差人送敖家先贤的画像去京城,经过巴县时顺便送来一百两银子的谢礼。人家本打算留下谢礼便走,结果发现琴儿生了,志行有后了,又赶紧托人给家里捎信。前天敖家族老又专程差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说敖册贤敖老爷会亲自登门祝贺,来这儿吃完满月酒再去成都。” “荣昌敖家,敖半县” “正是一门两进士的荣昌敖家。”段吉庆笑了笑,接着道“志行不是在京城翻建会馆吗,其实不只是翻建扩建会馆,还在建文昌阁和乡贤祠。长寿的振威将军府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振威将军府也差人来了,一样送来了贺礼,娃满月那天一样会有人来吃酒。” “振威将军府,这我还真没咋听说过。” “亲家,你咋连胡超胡将军都没听说过说起来胡大人虽不是科举入仕,但也是我们重庆府的一个传奇。他幼年不幸父母双亡,家庭贫困,沦为乞丐,被迫投入绿营从军。力大无比,善使八十斤重的大刀,在平白莲教之乱时积功至大昌营千总,之后一路高升。 做过酉阳营守备、巫山营都司、重庆镇重庆右营都司、陕西泾州营都司,在陕西河南等地攻剿天理教贼匪,身经百战,屡立战功,又迁陕西秦州营游击、兰州城守营参将、甘肃永昌协副将,绕了一大圈又回来做重庆镇总兵。” 杨财主平时只关心地里收成咋样,地租能不能收齐,哪里晓得这些,下意识问“后来呢” 段吉庆身为府衙兵房经承,每天办理的全是兵事,想不晓得这些都不成,何况前不久刚收了胡家后人的好处,眉飞色舞地说“后来胡将军出征新疆,生擒叛酋张格尔,以功赐宴,绘像紫光阁,封为振威将军,赐蟒袍。再后来任甘肃提督,可惜因西宁番叛,调援不力被褫职,老将军戎马一生也不容易,干脆告病解甲归田,道光二十九年仙去的。行伍出身的又咋样,只要能建功立业,一样能入乡贤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给谁撑面子二 这次要入乡贤祠的先贤不少,但只有荣昌敖家和长寿胡家领韩四的情。 敖家领情是因为敖家的先贤不仅中式名次不高,没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甚至连官做得也不大,只做过两任知县,不管咋比也比不过别的先贤;胡家的先人振威将军虽官居一品,但终究是行伍出身。 万般皆下品,惟有书高,指望一帮本就瞧不起行伍的书人选一定是选不上的长寿胡家的后人想争一口气,只能用银子打点。 而县官不如现管,顾老爷等本地士绅虽点了头,但京城的官员一样可能提出异议,所以既要打点本地士绅一样要给韩家点好处,只要远在京城的韩四愿意帮忙,胡老将军入祠的事就不会有啥变数。 这些内情段吉庆是不会告诉杨财主的,乡贤祠的事一带而过,又眉飞色舞地说“内阁中书何老爷与志行也是八拜之交,他远在京城且公务缠身肯定是回不来的,但早就给家里写过信,他弟弟何秀才前几日还问过满月酒到底是哪一天。” 内阁中书,一听就晓得是内阁的官老爷。 杨财主大吃一惊,杨兴明同样一脸惊诧 “璧山县费举人是志行的长辈,他老人家早就说了,满月那天一定要请他。对了,还有你们江北厅的杨举人,虽说出了六服但跟你们也是同宗,他人在京城回不来,但他家人一样会有人来吃娃的满月酒” 重庆府十四州县今年去京城应试的考生,除了任禾之外能来的全会来,来不了的也早跟家里写过信,让家人备贺礼来吃满月酒。 因为种种原因今年没进京应试但打算来年应试的举人,早因为会馆翻建筹银、选乡贤入祠和费二爷、刘山阳等人的介绍晓得重庆会馆现在的首事是韩秀峰,从费二爷、刘山阳乃至顾老爷嘴里得知韩秀峰的为人,离得不远的、只要能来的也全会来。 光举人老爷就能坐两桌,并且人家不是不吃不喝,有的早把贺礼送来了,有的来时会带上贺礼,这是多大的面子 杨兴明意识到老丈人为啥对连襟那么好,不敢再胡思乱想,急忙道“爹,来吃满月酒的全是平日里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人家给我们这么大面子,这酒席可不能办太寒酸。” “这是自然,我早跟望江楼掌柜说好了,上好的酒席办四桌,院子里正好能摆下。” “望江楼帮着办酒席,这么说我到时候就是帮着迎来送往” “兴明,迎来送往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璧山费老爷和你们江北厅刘老爷到时候会帮着招呼顾老爷他们。” “那您让我来帮啥忙”杨兴阳不解地问。 段吉庆放下茶碗笑道“琴儿生的不只是志行的娃,也是我的外孙,不光要请顾老爷他们,我段家的亲戚、我在府衙的同僚一样要请,十四州县散厅正堂的坐府家人要请,志行在县衙、府衙和道署的那些长辈要请,街坊邻居全要请” 想到亲家原打算把琴儿许给任禾,结果任禾中举之后嫌门不当户不对居然提出要纳琴儿为妾,把眼前这位在府衙当差的亲家差点气死,杨财主意识到亲家这是打算借办小外孙的满月酒扬眉吐气,不禁笑道“是该请,不过院子就这么大,摆不下几桌。” “我家离这儿又不远,这边摆四桌,那边摆十桌,两边一起请。”段吉庆笑了笑,又说道“不过那边的酒席得自个儿家做,要是那边的酒席跟这边一样,不管收多少礼也不够赔的。” “对对对,这么安排最好。” 见亲家和大女婿愿意帮着操办,段吉庆从袖子里掏出早草拟好的章程和银票,正事无巨细地交代该做哪些准备,府衙的一个书吏竟带来一个不速之客。 “段经承,京城来人了,还捎来韩老爷的信” “进来进来,赶紧进来。” 余掌柜的大儿子不等书吏介绍,就解开行囊取出韩秀峰的信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说“晚生姓余,名长有,晚生家是做茶叶买卖的,家父在京城开了个茶庄。幸得韩老爷提携” “原来是余贤侄,自家人无需多礼,坐下说。” “谢段老爷。” “贤侄稍坐,容老夫先看信。” 段吉庆一边让大女婿赶紧给客人沏茶,一边急不可耐地拆开信,不看不晓得,一看欣喜若狂,竟扔下众人就这么起身走进东厢房,站在床边看着刚听说京城来人已经坐起来的琴儿,激动地说“琴儿,你真是个有福的,志行人在京城心却在你们娘儿俩这儿,担心你们娘儿俩过不好,不但巴结上了即将上任的盐茶道,还把好不容易攒下的一千两全拿出入股,跟余掌柜家合伙做边茶买卖” 琴儿惊问道“入了一千两,他哪来这么多银子的” “这你就别管了。”段吉庆探头看看睡在里头的小外孙,笑道“志行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让我帮着照看这生意,将来分红分到的银子不用往他那儿送,全留作家用这么说吧,这就是一门生计,一年少说也能分三四百两,你们娘儿俩再有不用担心坐吃山空。” 琴儿当然高兴,可想想又问道“爹,万一亏了咋办” “你晓得啥,茶引跟盐引一样不是谁都能领到的,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在我们四川只要能领到茶引就能赚到银子。”段吉庆小心翼翼的折好信,又笑道“机会难得,只入一千两太少,等余掌柜到了爹也入点股。” 这半年没少收礼,琴儿真没想过今后的生计,而是急切地问“爹,他在信里还说啥” “信是一个半月前写的,那会儿娃还没出世,他说他天天念着家里,做梦也念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娃,不但去庙里上香许愿保佑你们母子平安,连每天出门前都要先上柱香。”段吉庆顿了顿,接着道“他让你别那么省,想吃啥就让幺妹儿去买。他让你别为他担心,他会照顾好自个儿,等补上缺做上官就接你去任地团聚。” 琴儿既高兴又难受,泪水夺眶而出,生怕哭出声被外面的客人听见,急忙用双手紧紧地捂着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古色古香 砌墙、盖瓦、铺青石板和青砖这些很快,门窗等木匠活儿却很多做起来也很慢,一扇门或一扇窗光雕花就要两三天,雕好还要打磨上漆,要是指望原来的那帮工匠估计要做到年底。 韩秀峰不想总借住在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租的那个院子,干脆又给了富贵一百两银子,让山东人和山东人找的老木匠量好尺寸,跟富贵一道去拆朝廷查抄的那些犯官家的门窗,甚至把几个院子的青石板都扒来了。 拆很容易,而怎么拆是有讲究的。 不能光只拆一家,真要是把门窗全拆了,负责看门的人没法儿跟内务府交代,如果内务府追究下来,重庆会馆也脱不开干系,所以一个院子只能拆扇。就这么拆了十几个院子,总算把会馆缺的门窗给凑齐了。 从开始给会馆干活的那天起就总找机会求潘二,等会馆建好之后能不能让他在会馆干,能不能给口饭吃。 想到会馆建好之后少不了修修补补,而老木匠的手艺确实不错,潘二一说韩秀峰就答应了。没想到山东人霍沉兴也想给他小儿子找个差事也跟着天天哀求,想着会馆建好之后不能没人干活,韩秀峰也一口答应了。 从那之后,山东人和老木匠把会馆的活儿当自个儿家的活干,天一亮就起身干活,肚子饿了吃几口接着干,每天都要干到天黑才收工,只用了半个月就把几十扇风格各异的门窗修补得焕然一新。 把门窗拉会馆来安上之后又帮着干其它活儿,他们不歇原来的那帮工匠也不好偷懒,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干,一干到十月二十八,会馆总算有了点样子 一个破旧不堪的三合院在短短半年内变成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两进大院子,韩秀峰真有些感慨万千,昨儿个在会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去,今儿个一早又陪着敖彤臣、何恒一起来会馆。 二人刚走到巷口,翰林院编修吉云飞、户部员外郎王支荣、刑部员外郎江昊轩也被潘二接来了。 众人寒暄了一番,一起步行到会馆门口。 跟南北两边残破的旧院子相比,会馆这边真是风景独好,江昊轩停住脚步,仰望看着上有“天官赐福”、“麻姑祝寿”和“鹿鸣梧桐”等镂空砖雕的门楼,惊叹道“青砖黛瓦,高墙深锁,气派庄严,透满神韵” 吉云飞抚摸着南门左侧雕有“暗八仙”图案的白色长方石鼓,再抬头看看对面那只雕有“狮子戏球”图案的石鼓,好奇地问“志行,这对石鼓花了不少钱吧” 韩秀峰自然不会说这对石鼓是从犯官家拆来的,一边招呼众人进去,一边笑道“这我真记不太清,得进去翻翻细账。” “我就是随口一问,”吉云飞没急着进去,而是看着门口铺了约七八丈长的青石板,由衷地叹道“连门口都铺上的石板,可见你花了多大心思。” 敖彤臣抚摸着大门,喃喃地说“难以置信这么大一个院子竟在半年内建成,并且建得这么好。我老家的祠堂也不过这么大,据长辈说前前后后建了七八年才完工。” “的确不容易,志行,让你费心,让你受累了。” “您二位言重,我心是费了不少,受累实在谈不上。毕竟这是京城,只要有银子没有做不成的事,不管啥样的工匠都能找到,不管啥材料也全能买到。”韩秀峰微微一笑,抬起胳膊邀请众人往里走。 王支荣在户部当差,平时没少跟工部和内务府打交道,跨过门槛笑道“志行,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真要是像你这么说,工部和内务府营造的那些宫殿庙宇也不至于几年也完不了工。” “王老爷,这不一样,会馆是我们重庆同乡在京城的家,自个儿家的事自然要上心。” “对对对,志行,这话说这点子上。” 吉云飞顾不上再夸韩秀峰了,因为注意力被眼前这一道高高的磨砖照壁墙吸引住了,上面镌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仙鹤,傲立于苍松之上,雕工精巧的令人叹为观止。 敖彤臣、江昊轩等人也啧啧称奇,见他们又抚摸起照壁上的砖雕,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吉老爷,敖老爷,您几位别问我这照壁花了多少银子,想知道这些回头给您几位看细账。” “好好好,今儿个只观赏不谈银钱,谈银钱太俗” 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偌大的院子,地面全铺着青砖,左右两边有两坐雕梁画柱的房子,韩秀峰拱手笑道“吉老爷,敖老爷,江老爷,左边是文昌阁,右边是乡贤祠,建是建好了,但还没匾额,不但文昌阁和乡贤祠没有,里面所有的房子全没有,待会儿还得求几位老爷挥毫泼墨赏几幅墨宝,我好拿去找工匠镌刻。” “又是求又是赏的,志行,你啥时候变这么见外了” “是啊志行,刚才还说会馆是我们这些重庆同乡的在京城的家,自家的事用得着求吗何况这是题匾,能为会馆题匾,我等三生有幸。” “吉老爷,我不光要请您几位题匾,还要求几位作几副对联,您几位看看,里里外外,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这不用求,这些全是我等份内之事。” “博文兄,题匾容易,这对联可不简单,我才疏学浅,只能出一副对子,还得容我好好想想。” “不着急不着急,我一样得好好想想。” 整个会馆是以一根东西向的中轴线左右伸展,正厅很大很长,用两扇精美的屏风隔成了正厅和东西两个花厅,两个花厅都有门通往里进,走进内院又是一番景致,四栋两层徽式木楼围成一个四合院,院子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边上是一座凉亭,凉亭与假山之间挖了一个小池塘,而水井则在假山后头,既方便取水又不有碍瞻观。 楼上楼下共二十间状元房,南北两侧各有一个木梯,每间房里都有两张床、一张书桌,书桌上都摆有一盏抗风洋灯。 一楼地面铺青石板,二楼全是又厚又结实的衫木地板,吉云飞在上面走,敖彤贤在楼下听,发现脚步声很小,考生们要是住楼下并不会被楼上的走动声所打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只花了四千多两 众人下来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回到正厅,正厅地面上铺有一幅彩磨石“瓶升三戟”图,寓意考生和在京官员官运亨通、平升三级。 吉云飞在众人谦让下坐在上首,回头看看摆在角落里的西洋钟,再抬头看看门框拓方上吞云吐雾的“二龙戏珠”图案,感叹道:“外面沉稳厚笃、处之泰然。里头曲廊勾连,通透开敞,起承转合,和中有序,既暗合我懦家礼法,又脱俗清雅、庄重深沉。诸位,我看省馆也不过如此” 敖彤贤接过小山东奉上的茶,感叹道“一砖一瓦,一阶一梁,飞檐雕柱,形态各异。桌椅屏几,布置井然有序。亭台楼阁,花木池石,无不具有空灵脱俗的神韵” “布局井然、营造精巧、雕饰质朴,古朴中流溢着华丽,雅致中彰显着逸趣”王支荣越看越喜欢新会馆,要不是拖家带口真想搬来住,禁不住笑问道“志行,别跟我们卖关子了,会馆翻建拢共花了多少银子” “不是说好不提银钱吗” “那是刚才,”吉云飞也想知道。 韩秀峰示意潘二和小山东搬来三个木匣,指着木匣笑道“所有账目全在匣子里,细账我纪不大清,但总账记得清清楚楚,会馆翻建到现而今,前前后后拢共花掉四千三百五十八两,还有一些活儿要收尾,不过再有百十两应该足够了。” “花了四千三百多两,志行,你没开玩笑吧” “王老爷,这个匣子里是会馆翻建的征信录,拢共收捐了多少银钱,收捐的银钱都花哪儿去了,征信录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我正打算等您几位过完目就送一册去衙门留底,再拿一册去城隍庙焚炉。我韩志行深受诸位老爷的信赖,岂敢怀私,若有侵蚀,难逃天谴” “志行,你误会了,我是说怎么可能只花了四千多两” “王老爷,您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您觉得花多了呢。” “不多,一点也不多。”江昊轩接过话茬,感叹道“这么大一个院子,修建成这样,只花去四千多两,真该让工部和内务府的那些人来瞧瞧。” 吉云飞也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问“志行,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真花了四千三百五十多两,”韩秀峰从匣子里取出前几天刚印好的重庆会馆翻建征信录,一边给众人分发一边笑道“我敢跟您几位开这样的玩笑吗,身为会馆首事,我韩志行是有多少银子做多少事,可不敢给您几位留下亏空。” 王支荣竟起身道“不可能” 韩秀峰不解地问“王老爷,咋就不可能了” 王支荣放下征信录,示意潘二和小山东把两边的屏风折放到一边,旋即走到墙角里,指着一根木柱眉飞色舞地说“诸位,要是没看错这应该是金丝楠,这儿一根,那边一根,对面那两根也是,再加上青石铺就的地面,正所谓金玉满堂。金丝楠可不便宜,光这四根柱子就要花不少银子,四千多两把会馆建成这样咋算咋也不够” 吉云飞一样觉有些难以置信,见韩秀峰欲言又止,干脆给潘二使了个眼色,让潘二跟在一边伺候的小山东先出去,旋即回头道“志行,这里又没外人,跟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只用那么点银子把会馆翻建起来的” “是啊,有啥不能说的”敖彤贤饶有兴趣地问。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既然几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我就实话实说。会馆建成这样只花去四千多两,一是没那么多人经手,不管买啥材料全要货比三家,工匠们干活每天都有人盯着,工钱也算得清清楚楚。” “还有呢”吉云飞追问道。 “再就是我们脚下原本是一个旗人的院子,他现而今在崇文门当差,崇文门既收税也负责变卖朝廷查抄的一些产业,有许多材料全是走他的门路从崇文门买的。”韩秀峰顿了顿,又忍俊不禁地说“王老爷,您手边的金丝楠就是。敖老爷,你身后的西洋钟也是。正厅里这些桌椅板凳全是。” 吉云飞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哈哈哈,我说你咋就只花了那么点银子呢,这个门路走得好,这个门路走的妙” “志行,早晓得你有这门路,我就托你去帮我置办家伙什。”敖彤贤也忍不住笑道。 “敖老爷,您刚回来时没跟我说,我光忙着会馆的事也没顾上问。” “下次要有这好事,一定要记上我。” “一定一定,肯定不会再忘。” 敖彤贤只是开玩笑,毕竟他一家人已经安顿下来,不用再采买桌椅板凳。吉云飞同样没打算占这个便宜,而是笑道“志行,会馆现而今也翻建得差不多了,我有一个同年前几天刚回京,正好要邀上另几位同年一起为他接风,我看用不着去其它地方,就安排在会馆咋样” “吉老爷,会馆本就是您几位议事和宴客之所,您打算啥时宴请直接来便是,哪用得着问。” “你是首事,我咋能不跟你说一声。” “吉老爷,您真的,对了,您打算哪天过来,打算请几位客人,我好有个准备。” “后天吧,”吉云飞摸出两小块碎银放茶几上,笑道“拢共六七个人,我们上午过来,里面不是有厨房吗,你看着帮我弄。” “好的,这银子我就收下了。” “应该的,这得按规约来。” 吉云飞话音刚落,一直插不上嘴的何恒也忍不住抬头道“志行,我在内阁当那么久差一中没顾上宴请上司和同僚,劳烦你过几天也帮我置办四五桌。” “行,等定下日子跟我说一声就行。大头的手艺你是晓得的,小山东也会做菜,潘二喝老木匠全年帮上忙。” 吉云飞、何恒一开口,敖彤贤也觉得应该请请翰林院的同僚,也觉得会馆的环境好,并且饭菜全是会馆的人自个儿做的,在会馆宴请比在酒楼划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命关天 照理说会馆建好重修开张要操办一下,可公账上只剩下两百多两银子,并且有一些零碎活儿要收尾,还有一点工钱没跟人家结。 吉云飞等京官能理解韩秀峰的难处,加之盘踞在永安州城的广西太平贼匪不但突出重围,还一路裹挟百姓围攻省城桂林,见攻不下又窜入湖南,连克道州、郴州,现而今正在围攻长沙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众人一致认为还是不大肆操办为好。 接下来几天搬家,把原来的院子腾出来,打扫的干干净净交给敖家人。 进京应试的考生和进京候补候选乃至觐见的官员下榻会馆之后,或多或少会置办一些诸如取暖的铜炉、洗脸盆、洗脚盆之类的生活用具,回去时不方便带干脆留给会馆,久而久之,住会馆期间置办的东西不能带走,成了京城各大小会馆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约。 重庆考生不多,并且重庆会馆建得晚,这些用具不多。 省馆是全四川考生的下榻之所,而且始建于乾隆年间,要不是每隔几年变价发卖掉一部分,历年来积累的各种生活用具几间房也堆不下。张馆长过来看了看,发现府馆缺这些东西,就潘二、大头和小山东过去搬。 不花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潘二整整拉回三大车,连今年恩科会试的那些落第举人留下的几大箱书都拉回来了,老木匠用剩下的木料做了个书架,把书整整齐齐摆了上去,给古色古香的会馆又平添了几分书香。 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宴请回京的同年。 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贤宴客。 何恒宴请内阁的上司和同僚。 江北厅杨举人宴请会典馆的上司和同僚。 铜梁县贺举人和綦江县曹举人宴请在京的好友。 眼看就要秋审,各省督抚纷纷差人来京打点,先私下里跟刑部的老爷们沟通好,免得呈上来的命案被驳回,江昊轩又谋了个差事,这些天一直在秋审处帮忙。不晓得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见来京打点的提刑按察司检校没地方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重庆人就带到了会馆。 不过王检校是带着银子进京的,出手非常之大方,不但给了五十两馆费,见潘二懂事、大头老实、小山东聪明伶俐,还给他们一人一两银子的赏钱。只要给银子韩秀峰就欢迎,安排他住进最好的状元房,他要宴客就帮着张罗,总之,搬过来之后一样忙得不亦乐乎。 前几天吉云飞差家人送来几副字画,潘二拿去装裱,装裱店的伙计下午刚送来,韩秀峰打开看了看,便让小山东和大头把字画挂上。 正站远远的看挂得正不正,河南按察司检校王老爷回来了,一走进正厅就笑问道“韩老弟,又在忙啥呢” “在挂吉老爷的字呢,王老爷,您帮我瞧瞧,挂的正不正。” “左边好像高了点。” “小山东,听见没,左边高了” “听见了,韩老爷,您再看看。” “就这样吧。”韩秀峰一边招呼王检校坐,一边喊道“下来吧,赶紧去沏壶茶来。” “好咧” 自从小山东来了之后,端茶倒水的活儿就轮不着大头插手,大头也不像早前那么吃醋了,用袖子擦擦被他踩脏的椅子,直起身跟韩秀峰二人咧嘴一笑,旋即绕过屏风去后院儿接着给老木匠打下手。 王检校之前做过几年司狱,负责看押穷凶极恶的死囚,不像一般的文官,他是怎么看大头怎么顺眼,禁不住笑道“韩老弟,这是在京城的,要是在开封,我一定会跟你开口要大头。” “王老爷,您别开玩笑了,您要他干嘛” “跟我去当差,高大威猛,人又老实,我们臬司就缺大头这样的汉子。” “嗯,他五大三粗,去您那儿还真是人尽其才。” “所以说可惜了。” 打大头主意的不是他一个,韩秀峰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而是饶有兴趣地问“王老爷,秋审的事办的咋样,您打算啥时候回河南” 王检校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茶,感叹道“办差不多了,不过难得进一次京,一些应酬免不了,估计要到本月下旬才能回去。” “两百七十多桩案子全办妥了” “妥了,咋说了,应该是只有一起没办妥。我们呈上来的是斩立决,但想想还是改成了斩监候。那罪囚恶贯满盈,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之所以改斩监候,不是我们想网开一面,而是多少得留一件给刑部驳回,然后再改斩立决,不然怎么彰显刑部老爷的权威。” “案子还可以这么办” “不这么办不成,要是我们河南判的都没错,那还要刑部干什么。” 韩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好奇地问“王老爷,这次进京拢共花了多少部费” 王检校竖起两根手指。 “两千两”韩秀峰下意识问。 “两千两够干嘛,是两万两” “这么多” “你觉得多,人家还嫌少呢”王检校喝了一小口茶,苦笑道“这银子不花不成,你真要是敢不花,这次呈报的两百多桩案子估计得有一半被驳回,而且是一次又一次驳回,能把我们驳得焦头烂额。” “不会这么夸张吧,你们秉公办案,他们咋刁难” “没那么夸张韩老弟,你说得倒轻巧,你是晓得刑部的那些老爷和那些老爷下面的那些个胥吏有多难缠。近的不能瞎说,我就跟你说个乾隆年间的案子,直隶有个叫马二的,无故跟素无嫌隙的陈某人寻衅,情急之下陈某人捡起石头将马二打伤,过了几天,马二抽风死了。” “后来呢” “隶按律拟判陈某人从绞监候减为流刑,又鉴于陈某人为独子,家中有老母要赡养,拟枷号杖责无需流放。” “被刑部驳回了”韩秀峰好奇地问。 “嗯。”王检校放下茶杯道“刑部在批词中说马二伤的全是致命处,且仅过了两天就死了,与原殴伤轻之例不符。直隶据理力争,引用乾隆三年的先例拟流并请留养。刑部再次驳回,紧抓之前呈文里的原殴伤轻,不致死,反推出凡伤重,本足毙命者,不得滥邀宽减,点明案情系伤重足以毙命,并非伤轻不致死,称该案不应适用乾隆三年的先例。甚至质问直隶不查明被杀之马二有无父母,是否独子,就敢让杀人的陈某人存留养亲,是不是故为轻纵”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样不好吧 韩秀峰追问道“再后来呢” “都被刑部的老爷们误以为故为轻纵了,直隶不想再跟刑部扯,就照刑部的驳文改判流刑,并差人赶紧进京打点。结果刑部的老爷们又变卦了,称应如该督所题,把陈某人定绞监候。又说乾隆十一年正月皇上大赦天下,应减为流刑。并称马二籍贯不明,陈某人却有老母且为又是独子,依例应存留养亲。” “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这么判的”韩秀峰禁不住笑道。 王检校苦笑道“所以说刑部的老爷不能得罪,你也不想想刑部是啥地方,刑部是天下刑名之总汇,本朝律条又那么多,有些甚至自相矛盾,他们想刁难你还不容易。” 二人正感叹六部的那些官老爷和下面的那些个胥吏有多难缠,翰林院庶吉士带着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家人走进院子,刚绕过照壁就远远地喊道“志行,恭喜恭喜,恭喜你喜得麟儿” “敖老爷,您是说我内人生了个男娃”韩秀峰下意识站起身。 “我也是刚听家人说的,敖忠,你告诉韩老爷。” “禀韩老爷,小的来前去过您家,您夫人刚生下小公子不久,小公子白白胖胖,不晓得有多可爱,您夫人安好,您岳父安好,您家中一切安好。”刚从老家赶到京城的敖家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韩秀峰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激动得无以复加。 敖彤臣跟起身相迎的王检校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打趣道“志行,这天大的喜讯可是我捎来的,这顿酒你是少不了,并且也应该设宴庆祝。” “应该的应该的,”韩秀峰缓过神,急忙招呼他坐下喝茶,旋即急不可耐地当着二人面拆开老丈人的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一连看了两遍,确认琴儿生了并且生了个男娃,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喊道“长生,大头,你嫂子给我生了个男娃,我韩四有后了赶紧去买菜打酒,赶紧去请吉老爷、江老爷、王老爷” “啥,嫂子生了个男娃”大头第一个跑了进来。 “嗯,男娃,哈哈哈。”韩秀峰顾不上跟大头他们称兄道弟会不会被人笑话,又激动地说“母子平安,真是菩萨保佑,明儿个一早就去庙里还愿,以前每天路过的那个土地庙也要去。” “好的,都去。” 潘二跑进来搞清楚发生了啥事,同样帮着高兴,连忙道“敖老爷,王老爷,您二位喝茶,小的先去准备。” “去吧去吧,多买点酒,这么大喜事,今晚一定要陪你家少爷一醉方休” 喜得麟儿,这可是大喜事 韩秀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这个喜讯,自然不会小气,不但请了吉云飞、敖彤贤、江昊轩、王支荣、何恒等在京官员和等着来年应试的举人,也请了温掌柜、储掌柜等在京经商的四川同乡,跟省馆张馆长既是好友现而今又一起入股做边茶买卖,一样要请。 潘二、大头、小山东和老木匠忙活了一下午,帮着张罗了两大桌酒菜。 以前总担心喝酒会误事,今晚高兴,喝着喝着竟喝醉了,晚上说过啥话,客人们啥时候走的,第二天早上全记不清了,直到潘二把一叠银票搁书桌上,韩秀峰才晓得人家全送了礼金,没有白吃白喝。 “吉老爷、江老爷他们跟约好似的,全送了十两。温掌柜、储掌柜他们也跟约好似的,全送了二十两。张馆长送的最多,一出手就是五十两这二两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是余叔和大头的,这是小山东和老木匠的。” “你们跟着凑啥热闹”韩秀峰禁不住笑道。 “应该的,这可是大喜事,怎么也得表示点心意。”潘二一边帮着记账,一边笑道“吉老爷他们的这个人情将来肯定是要还的,这些人情也好还,他们全拖家带口,一年少说也要办几次生辰,到时候还回去就是了。” “嗯,帮我记清楚,不能弄错了。” “我办事你放心。”潘二笑了笑,接着道“大头这个就不用还了,余叔也一样。小山东这一两银子回头找个由头赏给他,他爹把他交给我们,我们可能不占他这个便宜。” “赏就算了,别看他人不大,其实精明着呢,真要是赏回去他反而会不高兴,”韩秀峰一边穿衣裳,一边喃喃地说“现而今的钱是越来越不值钱,省馆上个月给伙计们加工钱,我们府馆也该给大家伙加点,从这个月开始,以后每月每人一两五钱。” 潘二差点忘了为啥不用公账上的钱还人情呢,不禁笑道“这样也好,他们晓得要加工钱一定很高兴。” 韩秀峰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翻出老丈人的信又看了一遍,随即放下信道“潘兄,我岳父在信里提到了任禾,说任禾要娶福建会馆客长的千金。” “娶就娶呗,他娶婆娘关我们啥事” “黄钟音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前段时间回京的湖广道御史。” “记得,好像也是福建人。” “不但是福建人,还是任禾未婚妻的表哥。” “啊”潘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无论湖广道还是江南等道的御史,不但能监察本道的官员,一样能弹劾其他地方的官员乃至京官,他怎么也没想到任禾居然攀上这高枝,愁眉苦脸地说“四哥,你没补上缺没啥好担心,等补上缺他要是想报复你咋办” 韩秀峰凝重地说“那龟儿子心眼小的很,所以不得不防。” “咋防,被御史盯上不是防不胜防,而是防也没用,姓黄的真要是想帮他出气,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像踩蚂蚁一样把我们踩死。” “想踩死我没那么容易”韩秀峰深吸口气,沉吟道“你等会儿去福建会馆打听打听,看黄钟音还在不在京城,要是在京城就跟他说我们会馆翻建好了,请他过来看看,问问他愿不愿搬回来。” 潘二反应过来“任禾要娶他表妹的事,他这会儿不一定晓得” “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的消息既然比任禾灵通,那就不能给任禾恶人先告状的机会。” “如果能把这桩婚事搅黄最好,四哥,你想想,要是黄御史晓得任禾是啥样的人,还会同意这桩婚事吗他虽然只是表哥,不是长辈,但他是御史老爷,老家的那些长辈一定会来信问问他的意思。” “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我们这是为黄老爷的表妹着想”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湖广道御史不去湖广 翰林院既清贵也清闲,据说有不少翰林院庶吉士因为承担不起在京城的花销,或担心几年一次的大考考不好丢人,一馆选上就请假回老家,然后找各种借口不回京。编修、检讨等正儿八经的翰林官同样如此,只要不想去点卯总能找到借口。 所以自会馆建好之后,吉云飞和敖彤臣每隔两三天就会邀上一帮好友来会馆吟诗作对,不再跟以前那样只去陶然亭、窑台和城外的那些寺庙,更懒得再去鱼龙混杂的酒楼。 韩秀峰打发走潘二,洗完漱吃了点早饭就去庙里上香还愿,回到会馆赫然发现昨儿晚上也没少喝的吉云飞又来了,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正厅里看得津津有味。 韩秀峰走进大厅,拱手问“吉老爷,看啥呢” 吉云飞放下书,抬头笑道“正在等几个朋友,闲着也是闲着,见这儿有书就随便翻翻。” “看书好,我以后也得多看看书。”韩秀峰下意识看了一眼书架,关切地问“吉老爷,等会儿有几位朋友” “两位,你不是一大早去庙里还愿了吗,长生也不在,我跟老余头交代的,中午的酒菜他和小山东在帮我准备。” “跟他们交代也一样。” 见杯子里的茶已经没色了,韩秀峰正准备去拿茶叶帮着重新沏一杯,潘二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了,提着衣角跨过门槛,正准备开口见吉云飞端坐的眼前,一时间竟愣住了。 “说曹操,曹操到跑得满头大汗,这是去哪儿了”吉云飞笑问道。 “说话呀,吉老爷问你呢。”韩秀峰提醒道。 潘二何等精明,岂能不晓得啥话能说,啥话不能说,并且今儿上午真有个了不得的大发现,抬起胳膊擦了把汗,绘声绘色地说“吉老爷,不怕您笑话,要不是我家少爷让我去福建会馆打听黄老爷住哪儿,我都不晓得湖广道御史也是京官,一直以为湖广道御史平时应该在湖广呢” 顾老爷做过一任御史,但来京投供前韩秀峰与顾老爷的关系一般,没机会问御史的事,顾老爷同样也没说过。 来京之后主要跟吉云飞、敖彤贤、钱俊臣、江昊轩等京官打交道,除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黄钟音之外,韩秀峰从未跟御史接触过。更重要的是什么官都能花银子捐,唯独礼部、吏部和都察院的缺花银子捐不到,所以也懒得打听御史的事。 听潘二这么一说,韩秀峰也觉得奇怪“湖广道御史难道不用去湖广吗” “哈哈哈哈”吉云飞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好笑的事,被他们主仆逗得差点笑岔气。 韩秀峰不解地问“吉老爷,您笑啥” 吉云飞边笑边摆摆手“等等,让我先笑完。” “这有啥好笑的” “好笑,志行啊志行,亏你还是会馆首事,居然连这都不晓得。湖广道御史就得去湖广,那刑部四川清吏司的司官是不是也得去四川。哈哈哈,笑死我了” 韩秀峰反应过来,好奇地问“这么说都察院的十五道御史跟六部的司官一样全是京官,平时全呆在京城,不用去各省监察” “你以为呢”吉云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一直以为是御史要出巡呢。” “你是前朝的戏看多了吧,还出巡,你以为监察御史跟前朝的巡按御史一样” “难道不一样吗” “不一样。”吉云飞擦干笑出来的泪,解释道“都察院设京畿、河南、江南、浙江、山西、山东、陕西、湖广、江西、福建、四川、广东、广西、云南和贵州十五道御史。各道御史坐京分省监察,而且不只是监察本道官员和政务。比如山西道御史,不光负责监察山西道官员、核察山西道刑名,同时还稽察兵部、翰林院、六科、中书科、总督仓场、坐粮厅、大通桥及通州二仓。” “我说去年杜三补缺那会儿,山西道御史为啥跑兵部去监督抽签呢,原来山西道御史不用去山西”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可想想又问道“不对啊,吉老爷,黄老爷是湖广道御史,他为啥还去湖广” “那是奉旨去湖广办差,也就是百姓常说的钦差大臣,差事办完了自然要回京。” “这么说顾老爷虽做过江西道御史但没去过江西。” “没有。”吉云飞笑了笑,接着道“雍正朝时曾设过巡察各省御史,之后就不再常设巡察御史了,遇事由皇上临时差遣。不过各省也不是没有御史,直隶、两江等总督一般加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各省巡抚一般加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 “丢人丢大了。”韩秀峰禁不住苦笑道。 “不晓得也正常,再说这又没外人。”吉云飞拍拍胳膊,随即回头问“长生,你去找黄老爷做啥” 潘二缓过神,急忙道“我家少爷说黄老爷不管咋样也是我们巴县同乡,之前又不晓得湖广道御史原来是京官,而且会馆没建好没办法,现而今会馆建好了就差我去请黄老爷来瞧瞧,问问他愿不愿意搬过来住。” 湖广道御史黄钟音虽自幼在巴县书生活,也是在巴县考的秀才,在四川考的举人,并且是以四川举人身份来京考的进士,但祖籍却是福建。四川考生不把他当同乡,福建考生同样如此,两头都占了,两头又都不占,处境一直很尴尬。 巴县的那些百姓觉得外省人抢了他们饭碗,赚了他们的钱,对八省客商是恨之入骨;巴县的那些士绅,尤其那些连秀才都不如的例贡、监生,觉得生活在巴县的外省书人,抢占了他们的生员乃至举人名额,挡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所以对八省客商也是恨之入骨。 顾老爷等致仕官员和一些举人之所以跟八省会馆横眉冷对,主要争得是地方事务的主导权。比如之前设公估局,谁来主办谁就能赚到大笔银子。又比如各省都在办的团练,谁来主办谁就能呈请设立厘金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地域之见 尽管每次有同乡提到八省行帮,吉云飞都会跟着同仇敌忾一番,但身为前途无量的翰林院编修他早没那些地域之见,一直觉得黄钟音这个朋友可交,只是一直没机会深交。见韩四想到了,不禁问“志行,会馆翻建前你有没有找过永洸” “永洸是谁” “就是黄老爷。” “哦,原来黄老爷的字是永洸,”韩秀峰反应过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正月里我是照着历年入住会馆的京官外官名册挨个儿写信化缘的,名册上没黄老爷的名字,我就没给他写信。后来要建乡贤祠,去省馆抄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的进士名册,才晓得黄老爷也是我们巴县的进士。” “说起来也怪我,忘了提醒你。”吉云飞轻叹口气,又抬头问“长生,黄老爷住哪儿打听到没有” “打听到了,黄老爷的家眷刚从老家过来,他在离菜市口不远的绳匠胡同南头路西租了个院子。” “绳匠胡同” “嗯。” “这个黄永洸,还真会选地方。绳匠胡同乃京城最有旺气的街巷,今年各省乡试主考官同考官绳匠胡同放得最多,此系地脉所管,街背南半截胡同次之,我所住的北半截胡同又次之。”吉云飞感叹了一番,旋即起身道“长生,笔墨伺候。” “好咧,您稍等。” “志行,等会儿要来的两位好友中有一位正好是黄老爷的同年,我写两封请帖,一封是中午的,一封是晚上的,劳烦你帮我跑一趟。要是黄老爷在家,就请他来吃捎午。要是不在,就把晚上那封交给他的家人,请他晚上过来宵夜。” 吉云飞要宴请黄御史,正愁跟黄御史说不上话的韩秀峰是求之不得,连忙道“谈不上劳烦。” 吉云飞写好请帖,韩秀峰跑里面去拿来一个锦盒。在去绳匠胡同的路上又花二两银子买了点礼物,以祝黄御史乔迁新居。 说起来也巧了,赶到黄家,敲门一问,黄御史正好在家。 把晚上的那封请帖收起来,把中午的那封请帖和名帖放进锦盒,连同路上买的礼物一并交给黄家人,在门口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黄家人微笑着走出来请他进去。 走进客厅,只见黄钟音正坐在椅子上看吉云飞请帖。 “晚生韩志行,给黄老爷请安。”韩秀峰连忙上前打了个千。 黄钟音没想到吉云飞会请他去会馆吃酒,更没想到韩秀峰还备了一份贺礼,虽然贺礼不值几个钱,但在他看来这是巴县乃至重庆籍在京官员对他黄钟音的一种认同,放下吉云飞的信,笑道“都是同乡,韩老弟无需多礼。” “黄老爷,说起来惭愧,前些日子晚生忙着修建会馆,一直没顾上给您接风,也一直没顾上登门拜见。” “韩老弟,再说这些就见外了,会馆我又不是没去过,晓得你有多忙,而且是为在京同乡们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建好了。” “只是建差不多了,还有一些零碎活要收尾。” 黄钟音一边等家人去雇车,一边感叹道“半年就能完工,这已经很快了。如果非要说惭愧,那惭愧的应该是我,身为重庆籍京官,这些年竟没去过几次会馆。要不是上次一时间没找到落脚的地方,都想不起去会馆。要不是老弟今日登门,都不晓得会馆已经翻建好了。” “黄老爷不必自责。” 韩秀峰下意识回头看看身后,一脸诚恳并带着几分尴尬地说“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儿没外人,晚生也没啥好顾忌的,这件事真不能怪黄老爷您。要不是八省客商,巴县哪有今日之繁荣。何况许多八省客商已入巴县籍,有的甚至已在巴县繁衍了几代,早就是巴县人。可笑竟有那么多井底之蛙,直至今日仍持地域之见,不只是可笑,而且可悲,可叹” 这番话说黄钟音心坎上去了,他紧盯着韩秀峰问“韩老弟就没有地域之见” “有”韩秀峰再次拱起手,意味深长地说“晚生承蒙吉老爷、敖老爷、江老爷、王老爷等同乡京官和顾老爷等老家士绅信赖,被委以会馆首事之重任,自然要处处为我重庆十四州县来京应试和举人、来京觐见、来京候补候选的官员及在京同乡着想。只能想同乡所想,急同乡所急。至于其他地方的人,晚生爱莫能助。” “原来是这样的地域之见,哈哈哈,要得,要得” “让黄老爷见笑了,其实其他地方的人晚生也不认得几个。” 正说着,黄家仆人雇的车到了。 黄钟音一想到今后能常去会馆与同乡把酒言欢,与在京同乡叙乡谊、联乡情,便情不自禁拉着韩秀峰一起上车。 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赶到了会馆。 钻出马车一看,黄钟音以为来错了地方。余有福一直守在门口望风,先打千行礼,旋即扯着嗓子吼道“湖广道御史黄老爷驾到” 吉云飞绕过照壁,拱手笑道“永洸兄,新馆建得咋样,是不是以为来错了地方” “不怕博文老弟笑话,这这真有些出乎意料。其实我早晓得会馆在翻建,但咋也没想到会建得如此气派。” “永洸兄里面请,还有让你更出乎意料的。” “贤博文老弟请。” 黄钟音跨过门口走进院子,刚绕过照壁,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正同另一位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京官笑眯眯看着他。 “汇成,你咋也在” “难不成我丁汇成不是你们重庆人就不能来”姓丁的文官指指吉云飞,笑道“博文刚才跟我们卖关子,说要来一位贵客,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是永洸兄你。一别数年,信也不给我写一封,是不是飞黄腾达了,忘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同年” “说得好像你给我写过信似的。”黄钟音嘴上埋怨,心情却不晓得多高兴,拍拍同年的胳膊,旋即招呼道“兴澄兄,我们也好久没见了,现而今在哪儿高就” “刚从山西的一个小县卸任,七品芝麻官,跟永洸兄自然没法儿比。” “原来去山西做了一任县太爷,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一定要请客,不许跟我们这些连锅都快揭不开的京官哭穷” 顶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表妹要嫁人 吉云飞摇身一变为向导,陪黄钟音和另外两位好友参观会馆,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然后邀三人去亭子里吃酒。 会馆小虽小点,但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古色古香,别有一番神韵。 更难得的是,一起把酒言欢的既有同乡也有久别重逢的同年,黄钟音从未如此高兴过,几杯酒下肚诗兴大发,一连作了三首诗。 韩秀峰不想打扰他们的雅兴,没去亭子里作陪,而是不动声色地让余有福和大头准备晚宴,让潘二赶紧去请敖彤贤、江昊轩、王支荣等同乡京官和温掌柜、储掌柜等在京商人,准备借这个机会把黄钟音上次回京的接风宴补上,让黄钟音感受下啥叫宾至如归。 温掌柜等在京商人尝到了结交官老爷的甜头,不仅随叫随到,且主动提出晚宴的花销由他们七家分摊。想到公账上只剩下一百多两银子,韩秀峰也就没跟他们客气,反正分摊下来一家花不了多少。 一切准备妥当,让小山东去后院告诉吉云飞。 吉云飞本就想与黄钟音结交,自然乐见其成。 黄钟音吃饱喝足,同吉云飞一起送走两位好友,正打算开口告辞,吉云飞笑道“永洸兄,他们能走你不能走。” “为啥” “会馆这不是建差不多了吗,就算平常人家盖个房子也得摆上几桌庆祝。我们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儿晚上,先进去喝会儿茶,在京的同乡们等会儿就到,晚上一起热闹热闹。” 见潘二和余有福正把刚买回来的祭品往文昌阁里搬,再想到从后院出来时正厅里摆着一大堆鞭炮,黄钟音猛然反应过来,想想又苦着脸道“博文,这咋好意思,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要准备啥”吉云飞笑问道。 “为了翻建会馆,你们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而我啥也没做” “你那是不晓得,况且现在晓得也不晚,”吉云飞一边陪着他往里走,一边恳切地说“永洸兄,会馆进士名册上有你,省馆进士名册上也有你。说句晦气话,连乡贤祠都给你留了块刻名字的空石碑。新馆落城怎么能没有你,春秋二祭和春节团拜一样不能没有你” 韩秀峰不失时机地说“黄老爷,我们四川不比江浙、湖广等省,我们重庆府也无法与江浙、湖广的那些个州府相提并论,在京同乡拢共就这么几位,您要是不把这儿当家,我把会馆建得再好又有何用” 看着文昌阁,再回头看看即将迎请先贤的乡贤祠,黄钟音竟有股“认祖归宗”之感,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激动地说“既然二位把永洸当同乡,那永洸就却之不恭了。” “永洸兄,我们本就是同乡” “是啊黄老爷,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您又何必说两家话。” “对头,本就是一家人”黄钟音感慨万千,想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韩老弟,会馆是咋翻建起来的,我以前不晓得没啥,现而今晓得了不能啥也不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同乡之情溢于言表,不收他会不高兴。韩秀峰大大方方收下银票,旋即很认真很严肃地代今后来京应试的考生及来京候补候选的官员躬身致谢。 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来的很快,三人坐下正聊得投机,内阁中书何恒、户部员外郎王支荣到了,然后是江昊轩和温掌柜等在京商贾。 正厅里坐满了人,谈笑风生,跟过年一般热闹。 会馆本就是公车下榻之所,聊着聊着自然而然聊到今年的恩科会试,聊到重庆府十四州县将有多少举人来京参加明年的会试。 刚刚结束的各省乡试,中式举人的朱卷、墨卷全要走“八百里加急”送京磨勘,所以重庆府乃至全川今年有哪些新科举人省馆全有名册,韩秀峰三天两头去省馆,自然要把重庆府今年的新科举人名单抄一份回来。 上面有众人认得的,有众人不认得的,再加上历年来会试落第极有可能再考的举人,聊着聊着竟聊到了任禾。 “不提这个人也罢,且不说他不一定会来,就算来他也不好意思下榻会馆” “他为啥不好意思” 何恒正准备开口,吉云飞担心说出来会有辱小老乡内人的名节,连忙接过话茬“任禾这个人倒是有几分才气,只是为人不咋样。钱俊臣诸位是晓得的,据我所知,他去年刚来时跟钱俊臣走得很近,后来不晓得因为啥事又起了嫌隙。总之,这样人的不能深交。” “一样米养百样人,林子大了啥鸟都有。”黄钟音哈哈一笑,又问起名册上的其他举人。 会馆里备有历书,韩秀峰查过今天的吉时。 吉时一到,邀请众人去文昌阁祭拜。 以前祭祀都是吉云飞上香,但今天吉云飞却非要请黄钟音领着众人祭拜,黄钟音岂能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急忙谦让。然而他官职最高,并且一样做过翰林官,吉云飞又一心与他结交,岂能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黄钟音只能从韩秀峰手里接过香。而从接过香的这一刻起,他就变成了重庆府籍在京官员之首 晚宴很丰盛,全是家乡的味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黄钟音来者不拒,开怀畅饮,“温永盛”的老窖不上头,尽管喝了一杯又一杯,喝了估计有一斤也没有醉。酒足饭饱,意犹未尽地乘车回到家中,正准备告诉妻子今年过年要去重庆会馆团拜,黄夫人竟从书架上取来一封信“夫君,姑父来信了,说给绫儿找了个好婆家。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姑姑去世已经两年多了,姑父打算等年底满孝就把绫儿风风光光嫁出去。” “绫儿才多大,这么快就要嫁人” “今年十六,不小了。” 黄钟音这才想起已离家十几年,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想想又问道“姑父把绫儿许给哪家的后生,我们认得不” 黄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不识字,看着信道“姓任,单名禾,字行之,家住神仙巷,不但有功名还是个举人。姑父打算先让他们成亲,等成了亲再让任举人来京应试。” 卓牧闲说 推荐好友长风的谍战题材新书密战无痕,简介陈淼,又名陈三水,我党潜伏军统的同志,意外的进入76号,被误认为可耻的“变节者”,实际上,他是奉党组织命令打入76号,暗中收集情报,保护我地下党同志和其他抗日志士,并与小伙伴们与日伪展开艰苦卓绝,斗智斗勇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他敢不答应 想到下午好像聊起过这个人,黄钟音惊呼道“任禾” “夫君认得” “我离家十几年,哪认得他,不过今儿下午倒是听吉博文他们提过这个人。姑父糊涂,他就绫儿这么一个女儿,绫儿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咋就轻率了夫君,别人不晓得你应该深有感触,姑父的买卖虽然做得不小,但客居他乡要是不跟本地士绅交好,这买卖做不长久。况且姑父在信里说任举人不但才高八斗,而且一表人才,绫儿妹妹能嫁给这样的才俊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看人得看人品,人品不好才高八斗又咋样,一表人才又咋样,这不是把绫儿往火坑里推吗” “那个任禾人品不好” “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晓得他风评不佳,吉博文等同乡个个跟他敬而远之。” 黄夫人大吃一惊,急切说“夫君,姑父虽在巴县做那么年买卖,但平日里不咋与巴县士绅打交道,不晓得这些也正常。以前不晓得没啥,现在不能再一无所知,要不你赶紧去问问吉老爷,任禾的人品到底咋样,真要是不行,就赶紧给姑父写信,现在写信还来得及” “这么晚了,这会儿去不合适。” “赶紧去吧,关系到绫儿妹妹的终身,顾不上那么多了” “好吧,我先去会馆看看,他这会儿估计还没走。” “去吧,路上小心点。” 想到当年进京赶考,姑父资助了那么多银两。做翰林院检讨、编修那些年,又是全靠远在老家的姑父接济。再想到姑父的掌上明珠即将踏入火坑,黄钟音心急如焚,顾不上让家人去雇车,就打着灯笼一路小跑着赶到重庆会馆。 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吉云飞刚走,晚上喝多了,是韩秀峰和大头一起送回去的。黄钟音只晓得吉云飞住北半截胡同,不晓得到底是哪一个院子,干脆让小山东去后院喊何恒。 见黄钟音去而复返,何恒大吃一惊,急忙问啥事。 家丑不可外扬,黄钟音自然不会直言相告,借口一个同乡托他关照即将来京应试的任禾,下午人太多不方便细问任禾的为人到底咋样,所以去而复返想问个清楚。 在背后说人是非不好,何恒欲言又止,一脸为难。黄钟音急了,紧攥着他胳膊道“行之,这儿没外人,有啥说啥,我保证半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既然永洸兄都说到这份上,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到任禾到底是啥样的人,会馆里个个晓得,何恒干脆把任禾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说完之后又义愤填膺地说“他见利忘义在前,无端羞辱志行、污志行内人名节在后,到了京城又诬陷志行要下毒害他性命,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志行脾气好,度量大,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与他计较。要是换做我,早拉他去见官了,还能让他来京应试” 黄钟音没想到任禾的人品如此不堪,不禁叹道“斯文败类,真是个斯文败类” “所以说他这样的人不能深交。” “晓得了,我先回去,你也早些歇息。” “我送送。” “别送了,留步。” 黄钟音回到家中,立马让家人笔墨伺候,连夜给远在巴县的姑父修书,黄夫人看着他写的信,又有些后悔,禁不住说“夫君,这信要不别寄了吧,我们再想想,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娘子,你担心啥” “姑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他老人家要是收到这信一定会很为难。” “有啥为难的”黄钟音放下笔,起身道“姑父就绫儿一个女儿,我黄永洸就绫儿一个妹妹,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任禾那个斯文败类” “悔婚可不是一件小事,姓任的能答应吗”黄夫人提醒道。 御史是做啥的,归纳起来便是参预九卿一起议奏折;凡重大案件与刑部、大理寺公同审断;稽察各级衙门、官吏办事的优劣;检查注销文书案卷及封驳事;监察乡试、会试、殿试;巡视各营等事务。而朝廷开科取士,取得是德才兼备的士,要是发现有考生有才无德,上一折便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再想到刚打听到的那些事,黄钟音冷冷地说“士有百行,以德为先。他任禾到底是啥德行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他真要是敢不答应,真要是敢去告官,那他这辈子也别指望来京城应试” 与此同时,韩秀峰和潘二刚从北半截胡同回到会馆。 二人一进门,就被余有福拉进尚未启用的乡贤祠。 “余叔,咋了” “你们前脚刚走,黄老家后脚就又回来了,让小山东去喊何老爷,跟何老爷说了好一会儿话。” 韩秀峰大吃一惊“说啥了” 余有福探头看看正厅方向,紧张地说“他们说话那会儿我不敢进去,等他说完话一走,我就去给何老爷送热水,旁敲侧击问了问,才晓得他是来打听任禾的事,好像有人托他关照任禾。” 潘二心里咯噔了一下,喃喃地说“四哥,看样子黄老爷的消息比我们灵通,他早收到了信儿,我们晚上白忙活了。” 余有福越想越不对劲儿,急切地问“四娃子,到底咋了,你们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黄钟音会来找何恒打听任禾的事,凝重地说“敖家昨天不是捎来一封信吗,我岳父在信里说任禾攀上了高枝,要娶福建会馆客长家的千金,而黄老爷正好是福建会馆客长的外甥。” “啊”想到韩四与任禾的恩怨,再想到御史的可怕,余有福吓得脸色铁青。 韩秀峰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但仔细回想了下黄钟音下午的言谈举止,沉吟道“其实也没啥好担心的,黄老爷是做啥的,他可是监察御史,应该不会偏听偏信。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如此待他,他咋也不好意思帮任禾来对付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娃有名儿了 韩秀峰嘴上说没啥好担心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只能自个儿安慰自个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暗暗打定主意,黄钟音真要是偏听偏信帮任禾,就不做巡检那个九品芝麻官。只要不入仕,他的权再大又能耐我何 不过在一切没明朗之前,该做的事依然得做。 会馆翻建征信录既是用来监督经手人的,更是用来彰显捐资人热心公益而慷慨解囊的义举。黄钟音给会馆捐了五十两银子,但会馆翻建征信录已经印好,再刊印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韩秀峰觉得征信录上不能没黄钟音的名字,赶紧去请书肆掌柜刊印五百张单页,印好之后把原来的那五百册拆开重修装订。虽然多花了二十两银子,但连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和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贤都认为这银子应该花。 没想到征信录还没弄好,黄钟音就跟吉云飞、敖彤贤一样频频来会馆宴请好友同僚。每次来都非常客气,一口一个“志行”,不像之前那样称“韩老弟”,并且再也没有提过任禾。 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正准备去书肆问问征信录有没有装订好,老家来了人,而且来的不是一般人,竟是长寿胡家的长房长孙胡德强胡大少爷,他不但带来了老丈人和顾老爷的信,也把顾老爷等老家士绅拟定的先贤名册、先贤画像和先贤牌位一起送来了。 人家是将门虎孙,韩秀峰自然要以礼相待。 赶紧潘二和大头张罗了一桌酒菜,给胡大少爷接风洗尘。酒足饭饱,安排胡大少爷和他的家人先去后院歇息,一切安排妥当才回到正厅。 巴县不比京城,消息极其闭塞。 尤其那些住在乡下的人,可能一辈子甚至都不会去一次县城,更不用临县了。 不但潘二之前没听说过胡老将军的事,连在县衙当差的余有福都不晓得重庆府出过胡老将军这样的传奇人物,想到刚才在一边伺候时听到的那些话,由衷地叹道“胡大少爷的祖父真霸道,穷的没饭吃被迫投军,从一个丘八做到了提督,官居从一品,还绘像紫光阁,啧啧啧,戏文里的常山赵子龙也没这么霸道” 韩秀峰太了解余有福了,不想跟他聊三国,而是喃喃地说“其实胡少爷的祖父我不只是早有耳闻,而且如雷贯耳。只是之前脑子里全是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历年来的文进士,尤其翰林老爷。从未想过武进士,更不用说行伍出身的胡军门。” 潘二晓得这事让韩秀峰有多尴尬,坐下笑道“四哥,这不怨你,怨只能怨胡军门是武官,连省馆的进士名录里都没他的名字,我们晓都不晓得,就算想也想不到。” “你们不晓得,我晓得啊幸亏没擅自做主,幸亏顾老爷想得周全,不然真会得罪人。”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我们这儿不只是进京应试的文举人和进京觐见候补候选官员的下榻之所,一样是进京应试的武举人和进京觐见候补候选的武官下榻之所。乡贤祠里要是一位武官也没有,让来京应试的武举人和来京候补候选的武官咋祭祀,不祭祀又咋收他们的香火钱” 余有福咋也没想到韩秀峰会说出这番话,惊诧地问“四娃子,你是说人家来文昌阁和乡贤祠祭拜还得给香火钱” “当然得给,而且这跟馆费和捐输是两码事。”韩秀峰放下名册,抬头笑道“上午翻过历书,后天是吉日。长生,你明儿个跑一趟,去告诉钟老爷、吉老爷他们,顾老爷托胡家人把先贤的画像和牌位送来了,问问他们后天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请他们来迎请先贤入祠。” 会馆就是棵摇钱树 韩秀峰作为会馆首事自然是要吃肉,潘二虽吃不着肉但汤却没少喝。 翻建那会儿不管采买啥材料全是他经手的,工钱也全是他算的,再加上这么多人近一年的伙食费和这些天吉云飞、敖彤臣等官老爷宴客的酒席和官老爷们给的赏钱,不知不觉已经赚了一百多两,想到文昌阁和乡贤祠的香火钱又是一个进项,咧嘴笑道“用不着等到明天,我等会儿就去。” “罪过罪过,迎请先贤入祠,不能谈钱”余有福觉得不能对先贤不敬,急忙双手合什拜起堆在香案上的先贤画像和牌位。 一直插不上话的大头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四哥,老家不是来信了吗,赶紧拆开来瞧瞧,看段老爷在信里都说了些啥。” “哦,我差点忘了。”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拆开老丈人托胡家人捎来的信。 这次的信很长,竟有六张。 韩秀峰仔仔细细看完,一边叠起来往信封里塞,一边会心地笑道“我娃有名儿了,顾老爷帮着取的。永大宗元先文章,山林玉秀仕泽祥,我是秀字辈,到我娃这儿就是仕字辈,我娃叫韩仕畅,不但能入仕,仕途还顺畅,你们说顾老爷取的这名儿咋样” “仕畅,仕途顺畅,好,这个名儿真好” “顾老爷到底是翰林老爷,连名字都帮着取得这么旺气”潘二很是羡慕,想想好奇地问“小名儿呢,有没有小名儿” “有。”韩秀峰放下信摸了把脸,心有余悸地说“我岳父在信里说我娃在他娘肚子里胎位不正,差点难产,幸亏请干娘帮着接生的。你不晓得干娘,余叔是晓得的,她妙手精良,心肠又好,简直是观音菩萨转世,硬是把琴儿从鬼门关边上拉了回来也保住了我娃。我岳父想着我娃还没出世就遭这么大磨难,担心不好养,就帮着取个好养的小名儿,叫狗蛋。” “叫狗蛋好,反正这是小名儿又不是大名儿。” “四哥,别担心,狗蛋不会有事的,肯定好养” “嗯,现在不担心了,有琴儿和我岳父岳母照应,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能养得白白胖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段知府要进京 大头又忍不住问“四哥,段老爷在信里还说了啥” “他说狗蛋满月那天不但顾老爷和费二爷、刘举人、鲍举人他们去了,巴县、江北厅、璧山和江津的几位要来京应试的举人也去了,而且全备了贺礼,光长命锁就收了八个。长生,你爹也去了,你爹也送了个长命锁。”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满月酒拢共摆了十六桌,我家院子小,摆了四桌,我岳父家那边摆了十二桌。县衙、府衙和道署的长辈,十四州县散厅正堂的坐府家人,我岳父那边的亲戚和街坊邻居,该请的全请了,光礼金就收了三百多两,不过人情往来,有来有往,人家有事我们一样得去。” 潘二禁不住笑道“我爹上次来信时跟我说了,说他一定会去的。” 韩秀峰笑道“我岳父让你爹跟费二爷老爷们坐的一桌。” “是吗,我爹一定很有面子,回走马能跟街坊邻居显摆一个月,哈哈哈” 四哥,我们川帮有没有去人”大头急切地问。 “这我还真不晓得,我岳父在信里没说。” “不可能啊,就算八爷不去,六哥也得去。” 韩秀峰晓得他这些天想家了,再想到反正他不识字,干脆掏出信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旋即抬头道“大头,我岳父虽没提川帮有没有人去吃满月酒,但提到了八爷。说八爷越活越精神,一天能吃三碗饭。” “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饭量大,我以前一顿能吃半锅” 终于等到了八爷的消息,大头乐的心花怒放,竟扔下众人往后院跑去,转眼间又兴冲冲跑了回来,把这大半年的工钱和这段日子人家给的赏钱往韩秀峰面前一放“四哥,胡少爷刚才说他过几天回去,你反正要请胡少爷给家捎信,帮我跟胡少爷说说,让他帮我把这些钱捎给八爷。” 这是他的一番孝心,况且钱对他来说没啥用,韩秀峰正准备答应,余有福也笑道“四娃子,我这儿也有十几两,你也帮我跟胡少爷说说,请胡少爷帮我把钱捎给家里。” “行,不过银子和这些钱你们先收着,胡少爷过几天才走。” 大头欣喜若狂,刚把银钱收好,“日升昌”小伍子竟绕过照壁走进院子,远远地拱手道“韩老爷,新馆建得真气派,要不是门楼上挂着重庆会馆的牌匾,我真以为走错了地方。” 韩秀峰急忙起身相迎“一般一般,跟江浙的那些会馆还是没法儿比的。” “人比人气死人,会馆同样如此,所以用不着啥都跟人家比。”小伍子见潘二要去沏茶,连忙一把拉住,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韩老爷,无事不登三宝殿,小的是给您送信来的,这是陕西汉中府给您寄来的信。柜上今儿个忙,信交给您,茶小的就不喝了。”一听到“陕西汉中府”这个地名,韩秀峰就晓得信是巴县自顺治朝到现在会试中式名次最高、官也做得最大的陕西汉中知府段大章寄来的,一送走“日升昌”的小伍子,就赶紧拆开来看。 潘二也猜出来了,好奇地问“四哥,是段老爷的信吧” “嗯,”韩秀峰回到正厅,放下信笑道“段老爷在知府任上已满三年,按例要回京觐见。他不晓得会馆有没有建好,在信里说要是建好了抵京之后就下榻会馆,要是没建好就住省馆,让我帮他提前跟张馆长说一声,好给他留几间房。” 知府那是真正的大官,潘二激动地说“段老爷是正儿八经的巴县同乡,会馆没建好没办法,现而今建好了,而且建得这么气派,肯定让他老人家住我们这儿” 韩秀峰也很激动,不禁笑道“这是自然。” 余有福心想能巴结上府台那是多大的面子,急切地问“四娃子,段老爷有没有在信里说啥时候动身,估摸着啥时候能到” “说了,信是段老爷上上个月二十六写的,他打算上个月初九启程,估摸着一个月能到,也就是这几天。” “这么说信走得慢。” “嗯,这封信走的是有些慢,不过总算赶在段老爷抵京之前送到了。”韩秀峰沉思了片刻,交代道“长生,你等会儿别去找吉老爷他们了,迎请先贤入祠的事不着急,段老爷这几天到,等段老爷到了再说。” “对对对,迎请乡贤入祠这么大事当然要等段老爷。” “段老爷不可能孤身进京,少说也有七八个随从,赶紧把里头的状元房再打扫一遍,再去买几床铺盖,以防段老爷他们没带。” “不光要多买几床,还得买两床好点的。” “嗯,你看着置办,别舍不得花钱。”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余叔,劳烦你去找下温掌柜他们,问问他们一家能不能出一两个人来帮忙。段老爷好不容易回一次京,一定会宴请六部的大人和在京的同窗同年,光我们这几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好的,我这就去。” “等等。” “还有啥事”余有福回头问。 韩秀峰沉吟道“段老爷回京觐见给我提了个醒,我不光是会馆首事也是候补巡检,这个缺指不定哪天就补上了,一补上就得领凭上任。我们说走就走会馆咋办跟温掌柜他们说清楚,不管他们让谁来帮忙,来了之后就别走了,留在这儿熟悉会馆的大事小事,不过在我们走之前会馆只管食宿没有工钱给。” “他们急着接替你做首事,哪会在乎那点工钱,肯定愿意的。”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我们得先跟他们说清楚,毕竟会馆养不了那么多人。” “晓得了,我这就去。” 韩秀峰把余有福目送出正厅,想想又说道“长生,把铺盖买回来之后你再去跟吉老爷、钟老爷、敖老爷他们说一声,告诉他们段老爷要回京觐见的事。” “晓得,我先去买铺盖。” “小山东 “来了,”小山东从后院跑了进来,扶着椅子问“韩老爷,啥事” “你和大头看好门,顺便把院子打扫干净,我去趟崇文门。” “去崇文门做啥” “有事。” 韩秀峰心想你人不大,管的事还挺多,笑看了他一眼,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出正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鬼门关 赶到崇文门,只见大小商贩,车水马龙,城门内外还是那么热闹。 韩秀峰拉住一个正忙着敲诈行人的税吏问了问,随即从排队等着交税的人群中挤了出去,来到“日升昌”京城分号斜对面的一个茶摊前,笑看着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的富贵问“富爷,在忙啥呢” “四爷,您怎么来了”富贵乐了,立马放下茶碗站起身。 韩秀峰回头看看城门口那帮正忙着敲诈勒索行人的税吏,凑到他耳边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来求您帮忙的。” “会馆不是翻建好了吗,该添置的家伙什也添置齐了,我还能帮上啥忙” “不是会馆的是,其实也是。” “到底啥事” 崇文门税关不光收百姓的税,一样收官老爷的税,而且是官越大收得越多 据说督抚回京述职,不给万把两银子别想进城,司道进京要花七八千两,知府想进城最少也得四五千两。韩秀峰晓得他们敲诈起官老爷有多狠,苦着脸道“富爷,我有一个同乡要回京觐见,估摸着就这几天到。您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让城门口那帮兄弟手下留情,别为难我那位同乡。” 富贵没想到韩秀峰会请他帮这个忙,无奈地说“四爷,这不合规矩,我要是不为难您那位同乡,人家就得为难我啦” “我那位同乡懂规矩,我那位同乡也不是个小气人,该打点的照样打点,只求您帮我跟城门口那帮兄弟说说,请他们大差不差就行了,别狮子大开口。”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接着道“我那位同乡不是江浙那些富庶的地方为官,而是在陕西。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陕西多穷啊,没啥油水” “陕西虽没江浙富庶但也算不上有多穷,就算在穷地方做官,一样有肥缺。” “我那位同乡为官清廉,真没攒下多少银子。” 这不是一件小事,富贵不敢一口答应,把韩秀峰拉到一边“四爷,您别光顾着帮您那位同乡哭穷,先说说您那位同乡官居几品,官居何职。” “陕西汉中知府加道员衔。” 富贵乐了,拍着他胳膊道“四爷,您这是拿我开涮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那可是肥缺,有的是银子,没六千两他进不了城,这事走谁的门路也没用” “要是城门口那些兄弟不晓得他是知府呢”韩秀峰似笑非笑地问。 “不晓得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我们咋可能不晓得。”富贵回头看看城门方向,得意地说“我们崇文门税关不但统管京师内外十三门,还有散税口十几处,卢沟桥、东坝和海甸全有税口,连水陆码头都有我们的海巡。除非你晓得你那位同乡走哪条路进京,提前去截住他,可截住也没用。” “咋没用” “他不可能不带银子回京,没银子他拿什么去打点只要他身上带了银子,我们就不可能盘查不出来。”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富贵接着道“四爷,您那位同乡想继续做知府要花银子打点,想升官更要打点而且像他这样的外官进京,总得给军机大臣、六部堂官、座师房师和要好的同窗同年准备点土特产,陛见完不管是回陕西接着做知府还是升官去其它地方上任,走前得给军机大臣、六部堂官、座师房师和要好同窗同年送别敬。我敢跟您打赌,您那位同乡要是不带万银子,不带带十箱陕西的土特产,我富贵这两个字倒着写” 富贵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段知府要么不回京,回京不但会带几万两银子,也会带很多礼物,会很招摇,崇文门的税官税吏真要是让他混进城,那崇文门税关就不会被称之为“鬼门关”了。 韩秀峰很想帮段知府省点银子,苦着脸道“富爷,别人没办法您一定有办法,帮帮忙,就当我韩四求您。” “四爷,这事不好办。” “帮我想想办法,求您了。” 想到最缺银子的时候韩秀峰帮过大忙,再想到韩秀峰似乎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富贵心一软“好吧,我帮您办法想想办法,不过两千两肯定是少不了的。” 韩秀峰现而今想的不是自个儿,而是远在老家的儿子。不但希望狗蛋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更想狗蛋长大之后能去最好的私塾乃至书院念书,希望狗蛋将来考举人、中进士,拉翰林 巴县最好的私塾当属磁器口孙家开设的鲤石学舍,出过三个举人、两个翰林,秀才更多。巴县百姓津津乐道的“一门三举人,五里两翰林”中的三举人全是孙家子弟,而其中的两翰林便是段大章和黄钟音 正因为鲤石学舍教出过那么多人才,巴县乃至整个重庆府的士绅都想自家的娃送去念书,但鲤石学舍终究是孙家的私塾,本就不大,孙家子弟又那么多,每年只收几个别人家的娃。所以韩秀峰一心想借这个机会巴结上段大章,只要能巴结上,再过六七年便能跟段大章求一封推荐信,孙家族老就算谁的面子都不给,但也不可能不给段大章面子。有段大章的推荐信,到时候便能送狗蛋去鲤石学舍念书。 总而言之,巴结段大章的机会难得,一定要想法儿帮段大章省点进城的钱。 好在富贵够义气,愿意帮这个忙,也想出了办法,不过是个笨办法。 在韩秀峰看来不管啥办法只要管用就行,第二天一早雇了一辆车,叫上余有福和储掌柜一道出城,打算去大多外官进京会经过的通州张家湾等,看能不能截住段大章一行。 知府进京都会被敲诈勒索,余有福觉得不可思议,扶着车厢壁问“少爷,段老爷要是不给银子会咋样” 路不平,车颠得厉害,韩秀峰挪挪屁股,看着车窗外络绎不绝的行人,淡淡地说“不给银子那些税吏就变着法缠住段老爷,不让段老爷进城。段大人是回京觐见的,皇上正等着见他呢,你说段老爷哪有功夫跟他们耗。就算跟他们耗,能耗一天难不成还能耗十天半个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就是韩秀峰 “这帮税吏也太无法无天了,他们难道就不怕五城察院的御史”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储掌柜就笑道“他们是吏又不是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被御史弹劾也顶多挨顿板子。何况段老爷不去告,御史也不会究。” “段老爷堂堂的知府,咋也不能被一帮胥吏欺负,为啥不去告”余有福追问道。 “余叔,你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段老爷是带着银子回京的,你让段老爷咋告”看着余有福似懂非懂的样子,韩秀峰耐心地解释道“知府一年才多少官俸和养廉银,真要是跟他们闹翻,身上又有几千乃至上万两银子,让段老爷咋跟皇上解释。” “我晓得段老爷进京不带银子不行,但为啥不跟顾老爷那样把银子汇到京城” “汇银子也有汇票,汇票不就是银子吗”韩秀峰反问道。 余有福还是想不通,又问道“有没有官老爷就是不给那帮胥吏银子” “有,以前有个进京陛见的藩台,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一气之下把东西全存放在城外,连官服都脱了,打赤膊,就穿一条裤子,自然不用交税,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城。”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人是进了城,城里有同窗好友,也借到了衣裳,也陛见了。可用来打点的土特产和银子全在城外,你想想,那些军机大臣和六部的老爷们会咋看,又会咋想。” 储掌柜忍俊不禁地说“老余,这我也听说过,好像是乾隆年间的事。要是搁现在,哪个官老爷敢豁出去这么干,他这个官一定做不长。” “现而今比早年黑” “才晓得啊,现而今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正聊着,车夫突然“喻”了一声,把马车牵到路边。 韩秀峰掀开帘子探头一看,只见前头来了两辆载客的马车,载客的马车后头跟着八辆绑着大木箱的板车。一个身穿长衫的家人和四个挎着刀的衙役跟着走,生怕板车上的东西掉了。 有家人和衙役随行,马车里肯定是官老爷。 韩秀峰下意识问“敢问这位大哥是从啥地方来的” 走着前头衙役楞了楞,紧握着刀厉声问“啥事,这可是天子脚下,你莫非想打我们的主意” “等等。”身穿长衫的家人走上前来,打量着韩秀峰好奇地问“兄弟,听口音你是四川人” “正是。” “这么说是同乡,”家人一边示意衙役们跟着大车继续赶路,一边笑问道“为啥打听我们从哪儿来的” “晚生是出城接人的,看您几位风尘仆仆,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们是从陕西来的,一定不是你要接的人,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韩秀峰乐了,立马跳下马车“这位大哥,您是从汉中来的吧” “是啊,你咋晓得的” “晚生韩秀峰,晚生就是来恭迎段老爷的” “你就是韩秀峰,你就是重庆会馆的首事韩志行”家人惊诧地问。 “正是”韩秀峰顾不上跟他寒暄,小跑着追上已擦肩而过的马车,边跟着走边喊道“段老爷,段老爷,晚生就是给您写过信的韩秀峰,晚生来接您了” “停,停下。”一个五十多少的长须男子探出头,看着韩秀峰将信将疑地问“你就是重庆会馆首事韩秀峰” “是,秀峰见过段老爷,秀峰给段老爷请安了。”韩秀峰连忙躬身作揖,旋即急切地说“段老爷,您的信我昨儿下午才收到,估摸着您应该就这几天到,所以今儿一早就出城恭候。” 段大章没想到会馆的新首事如此年轻,下意识回头看向刚跟上来的余有福和储掌柜。 再往前就有一个税口,韩秀峰不想前功尽弃,急切地说“段老爷,这个我们重庆会馆的余有福,这位是我们四川在京做药材买卖的储掌柜。劳烦您让那四个差役换身衣裳,让他们连同行李一道跟老余头、储掌柜先进城,我们在这儿稍等片刻,等他们进了城我们再进。” 段大章外放陕西前在京城做过十几年翰林官,比谁都清楚京城骗子多。要不是韩秀峰自报家门,真以为韩秀峰是个骗子。想到韩秀峰不会无的放矢,想到再往前走便是崇文门,段大章立马给家人使了个眼色,旋即示意韩秀峰上车。 “志行是吧” “是,没想到段老爷您竟记得我的字。” 段大章放下帘子,用老家话笑问“其它事回头再说,先说说为啥让衙役换衣裳” 韩秀峰连忙道“段老爷,我正好认得崇文门税关的一个帮办委员,跟他有些交情,昨儿下午一接到您让日升昌捎来的信,晚生就去找请那个帮办委员帮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让衙役们换身衣裳,就说那些行李是储掌柜的货,只用给两百两银子打发那些税吏。” “行李先进城,我们呢,我们咋进城” “段老爷,崇文门那帮税吏有多难缠,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银子还是得给,不过只要给两千两。” 来京的这一路上,段大章一直在为咋过崇文门这个“鬼门关”发愁,他咋也没想到之前只通过一封信的韩秀峰竟帮着打点好了,不禁笑道“既然一切已安排妥当,就按你说的办。” “谢段老爷信赖” “应该本官谢你才是。”段大章晓得附近有崇文门税关的海巡,不想被那帮胥吏盯上,顾不上再客套,立马让随行的衙役换衣裳。 崇文门税关监督只在到任时去监督署视事一次,以后不再到署,署内一切事务均由奏派之总办委员负责。总办委员下面有两个帮办委员,其中一个就是富贵。 拢共三个官,照理说这点事对富贵而言算不上啥。 然而崇文门税关也是衙门,大清的衙门都一个样,大事小事全是总办委员说了算,富贵这个帮办委员不但说了不算,平日里还得看总办委员的那些个家人的眼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志行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还韩秀峰买原来个院子的人情,富贵昨儿晚上自掏腰包请税吏们吃酒,跟税吏们全说好了,见储掌柜和余有福带着六辆大车赶到了崇文门外,立马给要好的税吏使了个眼色,然后把总办委员的家人拉去吃酒。税吏们心领神会,装模作样搜检了一番,要了两百两银子,给了一张二十两的税票,就这么放储掌柜等人带着几大车行李进了城。 韩秀峰陪着段大章紧随而至,税吏们又围着马车装模作样搜检了半柱香功夫,这才揣着段大章给的一叠银票放行,甚至连税票都没给。 段大章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回头看看崇文门方向,笑问道“志行,你那个朋友帮我省了两三千两,这个忙不能让他白帮,要不要给几百两意思意思” 换做别人,韩秀峰一定会说要。 毕竟帮着省了两三千两银子,给个三四百两意思一下理所当然,而到底有没有给富贵谁也不晓得,这银子不赚白不赚。但眼前这位不是别人,而是真正的同乡,还是官做得最大的同乡。 韩秀峰一心巴结,自然不会赚这个银子,微笑着说“不用。” 段大章沉吟道“不意思一下不好吧,不然你以后咋求人家办事。” “段老爷,真不用。”韩秀峰回头看了看身后,解释道“一是他原本就欠我个人情,二来您刚才已经给过了两千两,您进京陛见的事只有他和刚才那几个税吏晓得,所以刚才那两千两他们也就不用跟总办委员的家人和另一个帮办委员分。” 段大章心想眼前这个小老乡还真是个实诚人,微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外官进京觐见要先去位于皇宫景运门内的外奏事处递请安折,禀报皇上他人已经到了京城,住在啥地方,等着皇上的召见,所以段大章让韩秀峰带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的幕友先回会馆。 段大章做了十几年翰林官,对京城很熟悉,韩秀峰没啥好担心,更帮不上啥忙,干脆先回会馆安顿他的幕友和随行的衙役,并让潘二和大头赶紧准备酒席为他接风,让余有福赶紧去喊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臣。其他在京同乡暂不喊,因为何恒他们要是全赶回来,一路鞍马劳顿已经很累的段大章会应接不暇。 当段大章递上请安折来到会馆时,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贤已恭候多时,全站在门楼前恭迎。 段大章与黄钟音既是巴县同乡更是鲤石学舍的同窗,可以说是打小一起耍大的,久别重逢,好不亲热,以至于连吉云飞和敖彤贤都插不上话。人贵在自知之明,韩秀峰可不会傻到往前凑,见酒席还没弄好,给众人致了歉,然后去后院的厨房帮忙。 段大章一边跟黄钟音等人叙旧,一边在黄钟音、吉云飞陪同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回到正厅坐下,端着茶笑道“永洸,博文,我一直以为只是修缮一下,没想到你们竟大兴土木,把旧馆整个推到重建,还建得如此气派” 黄钟音苦笑道“说起来惭愧,会馆翻建我们真没啥费啥心,也没出啥力,可不敢居功,这一切全是志行操办的。” “全是志行一个人操办的” “骗你做啥。”黄钟音放下茶杯,指指吉云飞“不信你问博文,博文最清楚。” 段大章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问“博文,志行接替费二没多久吧” 吉云飞微笑着确认道“志行这个首事是没做多久,但正如永洸兄所说,会馆翻建扩建全是志行一手操办的。倬云兄,你别看他今年才二十二,做事却四平八稳,不然顾老爷也不会那么器重他。说出来你不敢相信,会馆建成这样,包括添置这些桌椅板凳和一应用具,拢共只用掉四千多两银子,其中还包括买旧馆隔壁的院子,也就是我们脚下这个地方。” “只用了四千多两”段大章将信将疑。 “收捐的银钱是咋花的,新馆是咋建起来,征信录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不信你得空翻翻征信录。”看着段大章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吉云飞又惋惜地说“志行为人耿直,做事勤勉,可惜是个冷籍,少小时没人愿意给他具保,书念得再好也考不了功名,只能辍学去衙门帮闲,后来想想不甘心就捐了个候补巡检。这个首事是二爷逼着他做的,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刚接手会馆时公账上不但没哪怕一文钱,反倒欠二爷几十两银子。” “志行确实是个人才,可惜不能走正途。”黄钟音这些天没少来会馆,也觉得韩四人不错。 听两位好友这么一说,再想到进城的事,段大章禁不住笑道“我信,这个韩志行是不错,我人还没进城他就给我送了一份三千两的大礼。” “倬云兄,你这是开啥玩笑”吉云飞觉得很奇怪,放下杯子笑道“他的家底我是晓得的,他家境真的很一般。从去年来京到现在连一件新衣裳也没见他添置,平日里省吃俭用,他哪有三千两银子孝敬你。”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段大章也放下茶杯,绘声绘色地说起韩秀峰是怎么帮他混进城的。 吉云飞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是帮你省了三千两” “不但帮我省了三千两,我问他要不要拿几百两感谢下那个崇文门税官,他竟然说不用。你们说说,给银子他都不要,这份人情让我咋还” “倬云,你想多了,志行就是这样的人。”吉云飞一点不觉得奇怪,忍俊不禁地说“志行的书虽念得不多,但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钱俊臣你是晓得的,有一次被债主找上门,志行见他可怜,帮他垫还了几十两银子,他就把一只差点被债主抢走的镯子抵给了志行,以为镯子不值几文钱不打算要了,欠志行的银子也不打算还了。后来志行发现镯子值上百两,又把镯子还给了他。” 这事黄钟音也是头一次听说,下意识问“那几十两银子呢,钱俊臣最后有没有还” “还了,不过还的那几十两是志行帮他赚的润笔钱。” “钱俊臣的字还能卖钱” “所以说等于没还。”吉云飞笑了笑,又说道“最可气的是,他为了谋今年恩科同考官的差委,竟把那只祖传的镯子又拿去卖了,真是枉费了志行的一番好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朝局战局 小老乡是不错,不过对段大章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离京太久,虽说京信和冰敬炭敬也从来没断过,但汉中府离京城太远,消息并不灵通,相比韩秀峰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老乡,他更想知道朝堂上的事。 吉云飞早有准备,甚至带来了一份笔记,段大章一开口,便忧心忡忡地说“倬云兄,以小弟之见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广西湖南军务未平,丰北河工漫口未合,江苏山东连降暴雨,而京畿直隶自入春以来竟缺少雨泽,南边大涝,北边大旱,真是天灾人祸全赶一块了。皇上焦劳宵旰,多次特诏求言,前几日又谕内外臣工条奏,凡有可采取者,均已见诸施行,而内外诸务因循,未能振作。著各部院大臣、九卿科道等目击时艰,自当与国同其休戚。” “杜大人就殒没在赈灾任上的吧”段大章低声问。 “嗯,”吉云飞点点头,轻叹道“从六月初二开始,江苏山东连降大雨,滨州等三十余州县受灾,大水淹没庄稼,民宅倒塌,舟行陆道,鱼虾遍野,沿河百姓漂溺殆尽。山东是杜大人的老家,想到家乡水灾饥民,杜大人便痛裂肝肠,求向皇上让他去筹办赈务。 一求到恩旨,他便星夜赶赴山东,置暑湿于不顾,宵衣旰食,察民情,问疾苦,与山东官员核定施赈章程,安抚灾民。办完山东赈务又驰赴江南,冒暑遄征。不料由于昼夜劳顿,感受暑湿,触旧患肝症。 七月八日,将江南赈务情形奏报朝廷,在奏折中言不称病。不料病势陡转,医药无效,于七月九日殒没于江苏清江浦驿台。皇上万分悲痛,灵柩抵京,亲往杜宅祭奠,抚棺痛哭,赐陀罗经被一袭,赏银五千两治丧,追赠杜大人为太师大学士,谥号文正” “文正”是天下书人梦寐以求的谥号,而“太师大学士”更是人臣中最高的一种册封,自嘉庆朝以来汉臣被追封为“太师大学士”者唯杜受田一人而已。 想到这些,黄钟音禁不住说“按例凡大臣应否予谥,应由礼部先行奏请,唯有杜大人不同,杜大人的谥号是皇上钦定的本月初四,起柩归里,皇上不但赐祭酒一坛,赐金镐、玉锹,还命恭王奠送” “帝师啊”段大章长叹口气,喃喃地说“逝者已逝,逝者如斯。博文,还是说说最近的人事吧。” “哦,”吉云飞反应过来,连忙道“吏部以大学士讷尔经额应定何殿阁请,得旨,著为文渊阁大学士;皇上命成郡王载锐为内大臣,郑亲王端华为阅兵大臣,定郡王载铨为步军统领。命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禧恩管理藩院事;命大学士祁寯藻管户部事;命内阁侍学士文清为大理寺卿,太仆寺卿廖鸿荃为太常寺卿。” 段大章追问道“军机处呢” “皇上命吏部左侍郎邵灿、户部右侍郎麟魁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聊起这些,吉云飞如数家珍。 在时,酒席准备了。 韩秀峰走进花厅,见他们正在说正事,不敢打扰,拿起水壶帮他们续上茶,然后静静地站在一边。 段大章问完中枢的人事变化,抬头看了韩秀峰一眼,又问起广西和湖南的战事。黄钟音刚从湖广办完差回来,聊起战事跟吉云飞刚才一样如数家珍。 “七月二十八日,太平逆匪由醴陵猝至长沙,偪近南门,占踞妙高峰、鳌山庙一带分扰。皇上谕令赛尚阿统领大兵,迅赴长沙应援,并谕令徐广缙星速赴楚督剿。然而赛尚阿贪生怕死,驻足不前。二十九等日,逆匪对城中开放枪炮,均被击退” 前段时间忙着翻建会馆,韩秀峰直到此时此刻才晓得黄钟音之前去湖广,原来是奉旨查办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的,赛尚阿、程矞采等均被摘去顶带,拔去花翎,但仍统带官兵。 广西提督向荣夸诈冒功,饰智欺人。在太平贼匪攻下永安时他躲在平南,后来又托病不出,皇上气得大骂他丧尽天良,革了他的职,发配新疆效力赎罪。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正想着杜三好像就在向荣手下干,向荣贪生怕死不敢跟太平贼匪硬拼,杜三应该不会有啥事,段大章突然问“永洸,你说的这些全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战况如何” “这我就不晓得了,”黄钟音想想又苦笑道“要是看奏报,三天两头打胜仗,隔三差五邀功请赏,太平贼匪早该被他们匪灭几回了。可大小城池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失陷,他们还是频频求援,昨天从贵州调两千兵、今天从四川调一千兵、明天从河南调三千兵,甚至从你们陕西调了几千兵,再这么下去我真不晓得还有没有兵可调” “想晓得战况不用看奏报。”吉云飞抬头道。 “博文,不看广西和湖南的奏报我们还能看啥”黄钟音下意识问。 “看这个就行了” 吉云飞打开笔记,念道“远的不念,我就念这两个月的,上个月初,皇上予浙江阵亡千总周得标、王汝霖,把总沈宝林、周御清、汤凝泰、外委高其祥、俞祥麟、徐廷宝,祭葬世职; 上个月中旬,皇上予广西阵亡知州林光谦,知县梁士超,守备杨熹、马占魁,千总王运帷、缪逢恩,把总杨应彪、普正荣、杨通瑞、麻胜国、吕大标、外委范伟、李春林、张得胜、候登元,祭葬世职 上个月下旬,予广西殉节知州曹燮培、瑞麟,参将杨映河,祭葬世职,任所原籍建立专祠。予学正农贤托,都司武昌显,守备余连升,千总田庆华、马瑞龙,把总卢先振、黄志林、韩大典等祭葬世职。” 死了这么多人,不但有武官也有文官 段大章暗暗心惊,禁不住问“湖南呢” 吉云飞翻了翻笔记,凝重地说“本月初,皇上予湖南江华县守城殉难知县刘兴桓、祭葬世职;予殉难知州李启诏、孙恩保,教谕欧阳复,祭葬世职。予湖南阵亡总兵官福诚,副将尹培立,参将萨保,都司塔勤、祭葬世职前日,皇上又予湖南阵亡总兵官福诚,副将尹培立,参将萨保、萧逢春、任大贵,都司塔勤、姬圣脉,守备程大振、格图肯、郭进城,游击曾正川等七十五人祭葬世职。” 段大章早晓得战况堪忧,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喃喃地说“广西湖南糜烂,湖北危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甘肃布政使 众人谈兴正浓,移步临时改作饭厅的右花厅依然光顾着说话,没动几筷子菜,酒也是浅尝而止。尽管没怎么吃,段大章依然赞不绝口,说很久没吃到如此地道的家乡菜。 吃完捎午,送走黄钟音三人,段大章没急着回房歇息,先是打发那几个衙役回陕西,免得他们在天子脚下惹事,随即让家人王贵拿来五十两银子。 “段老爷,您这是干嘛” “这是我的馆费和捐输,”段大章回头看看墙上的会馆规约,笑看着韩秀峰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有规约就得照约规施行,不然这么大的会馆咋维持下去” “谢段老爷厚赐。”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致谢。 “都说了这是应该的,你这又是干啥。”段大章示意韩秀峰坐下,品了一小口香茗,笑道“志行,你的事永洸和博文都跟我说了,现而今我虽不是京官,一年甚至几年也来不了京城一次,可一想到你补上缺之后就得领凭上任,总有些惋惜甚至担心。” 韩秀峰下意识问“段老爷,您担心啥” “担心会馆啊,”段大章抬头看看四周,感慨万千地说“想当年我来京应试,来得太晚,不但省馆没有房,连大小客栈都住满了,只能和泸州的一个好友去租了一间,那房子又矮又小,屋顶还漏,一想到那段日子便不胜唏嘘。 直到顾老爷站出来倡建会馆,我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来京应试的考生和来京觐见及候补候选官员才有了个落脚地儿。光阴如梭,这一转眼就是十几年,顾老爷早致仕回乡了,新馆也变成了旧馆,真是物是人非。”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来京城都快一年了,要是把路上的时间算上已经一年多了。” “有些人碌碌无为,把时光全虚度了。刚刚过去的这一年,你韩志行的时光没虚度,要不是你殚心竭虑、苦心经营,哪会有这又大又气派的会馆” “段老爷过誉了,要不有顾老爷等前辈打好了底子,要不是您等同乡官员和老家的士绅们慷慨解囊,我韩秀峰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翻建不起来。” “志行,我没过誉,你也无需过歉,你的为人,你为会馆所做的一切全是有目共睹的。”段大章放下茶杯,惋惜地说“永洸和博文他们舍不得你走,担心你走之后用不了几年好好的会馆又会荒废掉,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又不能因为会馆耽误你的前程,毕竟做一任官哪怕只是个九品巡检,直接关系着你韩家能否摆脱冷籍,你韩家子弟今后能否走正途。” “让段老爷见笑了,秀峰捐这个官实属迫不得已。” “这有啥好见笑的,年轻人就应该有上进之心。”段大章笑了笑,接着道“永洸和博文刚才走时说了,缺你照补,补上之后官也照做,但你走之后会馆只有值事,除了你韩志行之外不会再有首事,这个首事给你留着。”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臣等京官居然做出了这么个决定,想想竟有些感动,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段大章又说道“至于补缺的事,永洸和博文说你已经托省馆走了吏部的门路,省馆张馆长做事还是靠谱的,何况你身为府馆首事与他应该有些私交。” “段老爷,我这点事还劳烦您挂在心上” “听我说完嘛。”段大章喝了一小口茶,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志行,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任官让你韩家摆脱冷籍,过几日不妨去问问张馆长,补这个缺到底还要等多久。如果还要等上一年半载,不妨请他帮着想想办法,看吏部能不能把你外放去甘肃候补试用。” 韩秀峰不解地问“去甘肃” “有件事用不着瞒你,就想瞒也瞒不住,”段大章放下茶杯笑道“实不相瞒,我半年前就得甘陕总督舒兴阿舒大人保举,蒙皇上天恩,补授甘肃布政使,是接到吏部公文才乞求回京觐见的。” 从知府直升任布政使,这是连升两级。 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拱手道“恭喜段老爷,不,恭喜段大人,贺喜段大人段大人,今后您就是藩台了” “有啥好恭喜的。”段大章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叹道“相比那些同年,我段大章的仕途实在算不上顺,曾国藩你应该是听说过的,一折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天下闻名,现而今已是吏部左侍郎,要不是母丧要回家丁忧,这会儿应该在主持完江西乡试回京的路上。 灵桂已经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恽光宸已经是江西按察使署布政使。丁嘉葆已去世好几年了,但去世时已经翰林院侍讲学士,甚至做过一任贵州学政。吴嘉洤无心做官,告病回乡,掌教平江书院,文章诗词闻名天下,尤其诗词已自成一派。” 看着韩秀峰惊诧的样子,段大章接着道“今天才晓得詹事府右赞善郭沛霖过几日也要去江苏补用,他本就是记名道府,且精通河务,圣眷正浓,这次外放虽说以道员留用南河,但谁不晓得南河总督那个缺是给他留着的。” 他的那些同年跟吉飞的那些同年不一样,现而今真是个个身居高位。 相比之下,他的仕途真算不上顺畅。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怎么劝慰,段大章话锋一转“志行,等吏部带领引见前的这些天,我要拜见刚入值军机处的恭亲王,要拜见祁寯藻、彭蕴章、穆荫等军机大臣,要拜见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侍郎和通政司、大理寺等堂官。 同年、世交和在翰林院时的同僚那边我实在顾不过来,该拜访哪些人,徐先生那帮有份名册。眼看就入冬了,不但要一家送点陕西的土特产,炭敬也要一并送上。礼物和炭敬我的家人王二早准备妥当,名帖和书信徐先生也早准备好了,他俩一个不方便出面,一个不大懂规矩不太会说话,劳烦你帮我挨家跑一趟。”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段大章的良苦用心,不禁苦着脸道“段大章,这么大事交给我办,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 段大章既想还韩秀峰帮他少花银子进城的人情,也想为会馆做点事,毕竟韩秀峰现在依然是重庆会馆首事,多认得几个大人将来说不定能帮到来京应试的和候补候选的同乡,起身笑道“你比我家小山还小几岁,我那些同年同僚要是问,你就说是我内人的娘家侄子,他们定会另眼相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花银子如流水 段夫人的娘家侄子,段家的表少爷 这只是段大人的一句戏言,韩秀峰可不敢当真。而从内阁散班下班回来的何恒却不这么认为,觉得段大人既然开了口,韩秀峰就应该拜认这个干亲,不然就成不识抬举了,何况这不只是好事也不丢人。 尽管何恒的话有道理,但韩秀峰还是不愿意因为人家的一句戏言就顺杆子往上爬,就这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尽心尽力地做事。 没从徐先生那里拿名册不晓得,拿过来一看大吃一惊,没想到段大人在京城的同年同僚和好友竟有那么多。 接下来四天,每天都要雇辆马车,带上段大人家人准备好的银票出去拜见,而在京城的四川同乡和一些消息灵通的甘肃官员也纷纷来会馆求见,潘二收门包收得手软,短短几天竟收了三百多两。 潘二现在不但精明而且谨慎,关上门问“四哥,这些银钱咋办,要不要分点给王二” “当然要分,至少要拿出一半。” “没想到做段大人的家人这么赚钱,好吧,一半就一半。”潘二想想又说道“剩下的一半我也不能吃独食,再拿出一番分给余叔、大头和小山东他们。” 韩秀峰放下笔,抬头笑道“这就对了,有钱就应该大家一起赚。” 潘二咧嘴一笑,想想又禁不住问“四哥,下午去省馆,补缺的事张馆长是咋说的” “张馆长又不是吏部的官老爷,一时半会间他哪晓得,他说明儿一早就去帮我打听,说既然段大人已经发了花就没啥好担心的,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我外放去甘肃候补试用。” “你不想去甘肃” “甘肃太远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陕西或者贵州,毕竟离家近点。” “这倒是,我也有点想家。”想到有段大人关照,不管去哪个省都能找到靠山,潘二禁不住问“四哥,段大人在忙啥刚才出去买菜,顺便买了点新鲜的瓜果,要不要送点过去” 段大人白天要去拜访王公大臣,晚上一样有应酬,每天吃酒都要吃到三更天才回来。回来之后还不能歇息,因为后天要进宫觐见。面圣奏对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君前失仪或奏对不当,别说能升迁调补,恐怕连知府都做不成。所以一回房就绑上厚棉絮做的护膝,练习下跪,免得在皇上面前失礼,引来言官弹劾。 韩秀峰晓得段大人这会儿正在房里练习下跪,沉吟道“你就别去了,让大头洗好切好送给王二,王二晓得段大人啥时想吃,啥时候不想吃,让王二送进去。” “好的。” “对了,记得给徐先生和胡少爷送一份儿。” “我早想到了,所以买了大半筐。” 潘二办事韩秀峰还是放心的,不过接下来有大事要办,干脆回头交代道“长生,段大人跟那些要外放的知县不一样,按例要陛见好几次才能走马上任,也就是说至少要在京城呆一个月。这些天人家轮着给他接风洗尘,过几日一样要回请,所以段大人让我们帮着张罗酒席。” “小事一桩,我们不就是做这些的嘛” “啥小事一桩,你以为跟我们平时摆的那些酒席一样”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如数家珍第说“段大人打算大后天晚上宴请在京的同年和在翰林院时的同僚,我们要帮着准备上等酒席五桌,燕窝、烤乳猪、鱼翅、海参、白鳝、鹿尾和活鱼全得有,还得请两个戏班。燕窝、烤乳猪、鱼翅那些大头和小山东会做吗,你会唱戏吗” “不会。” “这就是了,得去找会做这些的酒楼请人家派厨子带着食材和锅碗瓢勺来会馆做,得去附近的几个戏园问问人家有没有时间来唱戏。”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大大后天宴请六部的司官,要准备中等酒席六桌,一样得请戏班。” 潘二大吃一惊,禁不住问“四哥,置办这样的酒席少说也得五六百两,段大人这次进京得花多少银” 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沉吟道“少说也得四万两。” “四万两,这么多” “对你我而言四万两确实很多,不过对段大人来说真不算多。”韩秀峰转过身,笑看着潘二盘算道“眼看就入冬了,段大人又正好在京城,自然要把炭敬送了。军机大臣,每人四百两;军机处上下两班章京,每人十六两。原来有交往的和今后要在公文上打交道的,每人一百两八十两不等; 六部尚书和都察院的左都御使每人一百两,六部侍郎和通政司、大理寺等大九卿每人五十两,依次递减;同年、世叫和以前在翰林院时的那些同僚都得应酬,一个也不能漏,光炭敬一项就得一万五千两。” “我的乖乖,这把银子也太不当银子了,真是花钱如流水” “才晓得。”韩秀峰一边揉着记账记得发酸的手腕,一边接着道“段大人连升两级,从汉中知府直接补授甘肃布政使,上任前要得跟送炭敬一样给军机大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侍郎和在京的同年、世交和在翰林院时的同僚送别敬,这又得一万五千两。再加上宴客等其它花销,怎么也得四万两。” 潘二惊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难怪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呢,要是做一任知府赚不到几万两银子还不够打点的。” “所以说官做得越大,花销越大。”韩秀峰合上账本,又叹道“段大人虽做了一任知府,却没赚到那么多银子,这次进京只带了两万多两。” “两万多两哪够” “是不够,所以段大人让我明儿个先去四大恒等钱庄票号问问。借那些个钱庄票号是一定愿意借的,甚至求之不得,关键是算几分利。” 潘二脱口而出道“四哥,段大人只要能借到银子就行,不一定非得管四大恒借,我们跟日升昌有交情,与其便宜四大恒不如帮段大人去找日升昌,人家还会念咱们的好,以后就是寄信也能方便不少。” 韩秀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关键他们的利是怎么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是盐官的盐官 段大人大摆筵席,韩秀峰忙得飞起。 段大人的幕友徐先生有功名在身,甚至打算参加来年的会试,不方便出面张罗。段大人的家人王贵字认得不多,用段大人的话说不大懂规矩不太会说话,所以刚帮着送完土特产和炭敬的韩秀峰,又得持段大人的名帖挨家去送徐先生帮段大人写的请帖。 请帖送到还不能算“请”,只能称之为“约”。 宴会当日上午得再跑一遍,跟要宴请的官老爷的家人再次确认宴会的时间和地点,回来之后得跟段大人一道在会馆门口恭迎,要把陆续而至的官老爷们迎进院子,安排好座次。 开席了要在边上伺候,而戏和酒宴竟持续到三更天。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跟段大人一起把宾客们送上马车,依次作揖打拱道别,韩秀峰依然不能歇息,还得拿着段大人的名帖连夜去宾客们家道乏,感谢人家的光临。 段大人原打算只宴请两拨,然而计划不如变化,许多之前不走动的京官晓得他荣升甘肃布政使纷纷来会馆祝贺,不能只请那个不请这个,竟一连宴请了四个晚上,搞得像是摆流水席。好在潘二得力,酒菜和戏班这些不用他操心,不然不晓得会累成啥样。 该宴请的全宴请了,宾客们很高兴,段大人很满意,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正准备去问问张馆长补缺的事,张馆长竟带着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刘老爷兴冲冲赶到会馆。 昨晚剩了不少酒菜,韩秀峰急忙让潘二去弄一桌。 张馆长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茶,笑看着他道“志行,你我啥关系,刘老爷一样不是外人,别张罗了,坐下说正事。” “好的,您说。刘老爷,请用茶。”想到补缺的事总算有了消息,韩秀峰真有些激动。 “等得心焦了吧,其实大前天就有了信。想着你这几天忙,我就没过来,反正段大人还要等几天才去甘肃上任,早一天晚一天不会耽误你的事。” 只要一说起正事张馆长就会卖关子,韩秀峰早习以为常,笑看着他洗耳恭听。 张馆长探头看看后院,带着几分得意地说“补这个缺让你整整等了一年,等的是有点久,但俗话说好事多磨,要是没点耐性,哪能等到现而今这肥缺” “肥缺”韩秀峰下意识问。 “如假包换的肥缺,换做别人,没万儿八千两,想都不用想” “真的” “我骗你做啥,”张馆长喝了一小口茶,眉飞色舞地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可是好地方,真正的富庶之地。去扬州府做一任官,顶上去其它地方做十年” 韩秀峰乐了“张馆长,您是说我能去扬州做巡检” “不是扬州城,而是扬州府。” “去扬州那个州县” “泰州。” “泰州在扬州哪边” “东面。”张馆长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来前请刘老爷画的扬州府舆图,献宝似地说“这儿是扬州,这儿是泰州,不过你这个缺既不在扬州城,一样不在泰州城,而是在这儿” “海安”韩秀峰看着地图喃喃地问。 “对头,就是海安。” “海安巡检司” “志行,海安虽只是泰州辖下的一个镇,但海安巡检司可是真正的肥缺,刘老爷在两淮盐运司通州分司做过一任盐课司大使,去过海安,还跟以前的海安巡检打过交道,这个缺到底肥不肥,刘老爷最清楚。” “张馆长,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而是” “我晓得有段大人提携,只要能分发去甘肃,你一样能补上个肥缺,但在我看来去扬州真比去甘肃好。” 甘肃是苦寒之地,搁以前韩秀峰肯定不想去,但现在不是以前,段大人补搜甘肃布政使,有段大人这个靠山在,真叫个大树底下好乘凉。 刘老爷却不这么认为,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指着地图如数家珍地笑道“韩老弟,海安巡检司虽隶属泰州,但与一般州县的巡检司却不太一样。你看看,南边是通州的如皋县,北边是扬州府的东台县,海安就位于泰州、如皋和东台三个州县的交界处。” 这有啥稀罕的,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刘老爷,我老家一样位于三县交界处,素有一脚踏三县之称。” “你老家有盐场吗”刘老爷反问了一句,又指着地图笑道“两淮盐运司设通州、泰州和海州三个分司,通州分司的治所在石港,泰州分司的治所在东台,海州分司的治所原本在淮安,乾隆二十四年改在板浦。其中,通州分司辖盐场九个,设场官也就是盐课司九名;泰州分司辖盐场十一个,设场官十一名。” “刘老爷,这些是盐官,跟海安巡检司有啥关系”韩秀峰不解地问。 “关系大了”刘老爷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抬头道“海安往南、往东、往北全是通州分司和泰州分司的盐场,而通州分司和泰州分司各场所产之盐全要沿水路经海安转运至泰州,再从泰州转运至扬州。 韩老弟,看到没,这条河贯通南北,将泰州十一场连为一片,所以叫着串场河。这条南北向的河叫通扬河,两条河在海安交汇,往西通泰州,所以往西这一段也叫运盐河。海安不但位于泰州、东台及如皋三个州县交界处,同样是盐运的水路要冲” 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紧盯着地图问“刘老爷,这么说海安巡检虽隶属泰州,其实跟盐官差不多” “正是。”刘老爷微笑着点点头,接着道“泰州在海安设有巡检司,两淮盐运司原本在海安也设有一个巡检。鉴于海安巡检司一样有严缉私贩之责,而盐道巡检仅有严缉私犯之责却管不了地方,两淮盐政后来就把设在海安的盐道巡检裁撤了。” 张馆长忍不住笑道“志行,两淮盐运司的那些个缺,不晓得有多少人盯着,就算能补上也干不久。海安巡检司就不一样了,虽不是盐官却能跟盐道巡检一样严缉私犯,段大人的那么多同年中一定有在江苏为官的,有段大人关照,你别说做一任,我看做两三任都有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靠山 张馆长和刘老爷喝醉醺醺的走了,韩秀峰却被难住了。到底是跟段大人去甘肃,还是补江苏泰州那个肥缺,一时间真难以取舍。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正患得患失,段大章和黄钟音一道从外面回来了,一进来便笑问道“志行,发啥呆呢,是想补缺的事还是想家了” 韩秀峰缓过神,急忙站起身“段大人,黄老爷,您二位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段大章一边招呼黄钟音坐,一边笑道“我们两个大活人进来你都不晓得,看样子这几天是把你给累坏了。” “段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我不累,真不累。” 黄钟音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茶,笑看着他问“不累咋一个人坐这儿发呆” 跟他们二位没啥好隐瞒的,韩秀峰苦着脸道“不怕您二位笑话,刚才是在想补缺的事。张馆长上午刚来过,说帮我谋了个肥缺” 听完韩秀峰的解释,黄钟音忍俊不禁地说“去江苏做不是盐官的盐官,这还真是个肥缺,别说你了,连我都有些羡慕。这是好事啊,咋还苦着个脸,又有啥好发呆的。” “黄老爷,我我”看着笑而不语的段大章,韩秀峰一时半会间竟不晓得怎么往下说。 段大章岂能不晓得韩秀峰在想啥,不禁笑道“这有啥好纠结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对你而言不管去哪儿只能做上就行。相比跟我去甘肃,我看你还是去江苏好些。” 黄钟音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有缺可补这是好事,何况那是个如假包换的肥缺,我说你咋愁眉苦脸呢,原来是担心如果去江苏段大人会不高兴。志行,我晓得你重情重义,但在这件事上你想多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这么好的机会,段大人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咋会生气。” “是啊,我咋会因为这个生气。” 段大章喝了一小口茶,直言不讳地说“甘肃跟江苏无法相提并论,拢共就那么几个缺,肥缺更少。你不光是捐纳出身,捐的又只是个九品巡检,要是跟我一道去甘肃,我也只能多给你委几个帮办之类的差。去江苏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吏部掣选的缺,在巡检任上试用满一年便能实授,实授之后便能三年准调,五年准升。你又不是想赚多少钱,而是想做一任官,既然想做官自然要做个正儿八经的官。” “段大人,要是我这个巡检干不了一年呢”韩秀峰愁眉苦脸地问。 这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督抚一直以来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吏部争地方官员的选任权,而大清选任官员又有先署理试用一年的惯例,并且一个缺从原来的官员卸任到新官上任期间有几个月乃至一年多的空档,为防止胥吏弄权督抚有权委派官员去署理。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知县在内的正印官经常被委派一些其它差事,比如乡试阅卷或解运粮饷之类的,这又给了督抚机会。总而言之,一个官要是没有个靠山,就算是吏部掣选委派的也很难干满一年,干不满一年自然也就别想实授。 不过在黄钟音看来这算不上啥麻烦事,回头笑道“倬云,要是没记错江宁布政使祁宿藻好像是你的同年。” “何止祁宿藻,郭沛霖不一样要去江苏上任吗,之前只晓得他要去江苏补用,前晚吃酒才晓得他次去江苏不是办河务,而是署理两淮盐运” “两淮盐运使”黄钟音大吃一惊。 “嗯。”段大章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道“志行,你去做的只是九品巡检,又不州县正堂,回头我帮你给江宁布政使祁宿藻写一封信,又不是啥大事,这点面子他一定是要给的,你放心地去,不用担心能否在海安巡检任上干满一年。” “写段大人提携”韩秀峰欣喜若狂,急忙起身致谢。 “都是同乡,无需多礼。”段大章笑了笑,接着道“郭沛霖郭大人过几天要去江苏上任,等会儿让徐先生写封请帖,你拿上我的名帖去请郭大人来会馆吃酒,等他来了我帮你说说,让他带上你,反正顺路。” “段大人,您的大恩大德” “都说了我们是同乡,咋又这么客气。”段大章摆摆手,随即笑看着黄钟音问“永洸,你在江苏为官的同年也不少,而且你是监察御史,他们一定没少给你写信,你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回几封信,让志行一并捎过去。” 黄钟音乐了,不禁笑道“在江苏为官的同年倒是不少,有书信往来的却不多,能帮上志行忙的更少。” “这种事四处求人不如只求一人,别人就不用找了,就找杨文定” “给他写信简单,这点面子他应该也会给,可他现而今是江苏巡抚,管不着扬州府乃至整个淮扬道的事,而且巡抚衙门在苏州,难不成让志行还专门跑一趟苏州” 韩秀峰没想到黄钟音的同年也这么厉害,官最大的居然做到了江苏巡抚,正激动不已,黄钟音竟回头解释道“志行,信我等会儿帮你写一封,但你别抱太大希望,因为江苏跟其它地方不一样,分设江宁、江苏两个布政司。 江宁布政司驻江宁府,受两江总督节制,辖江宁、淮安、扬州、徐州四府和海州、通州、海门三个直隶厅;江苏布政司归江苏巡抚节制,驻苏州,辖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和太仓直隶州。你此行要去的是扬州府辖下的泰州,而不是苏州、常州等江南的州府,我那位同年虽为江苏巡抚却管不到扬州。” “黄老爷,我只是个九品巡检,用不着” 不等韩秀峰说完,段大章就一锤定音地笑道“就这样了,信永洸兄照帮你写,你有空就送苏州去,没空就先留着,指不定哪天能用上。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补的只是个九品巡检,又不是州县正堂,回头我帮你跟郭大人好好说说,有他关照就足够了” s带娃带感冒了,昨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又过敏,起了一身疙瘩,这两天一更,等缓过来补上,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章 托付 无论京官还是外官,四品到从三品乃至正三品都是最难跨的一个坎。 且不说段大章这样的布政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巡抚,便是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就是出行仪仗、致仕后的俸禄等待遇也是四品官员远不能比拟的。 在京城时,段大章可坐四人抬的银顶黑轿,到地方上则可坐八人抬的绿呢大轿,仪从有杏黄伞一把,另配青扇两把,旗枪六根,金黄棍两根正可谓前呼后拥,八面威风。而四品官员在京只能坐二人抬的锡顶黑轿,到地方上只能坐四人抬的蓝呢大轿。 三品官员只要不是被夺职的,无论将来告老还是告病回乡都可以领取到在任时的全俸,而四品官员满六十岁致仕回乡却只能领取在任时一半的俸禄。三品官员可提携子嗣,可选一子去国子监念书,将来可以更快地获得官职,而四品外官是没这待遇的。 郭沛霖是以四品道员外放去江苏补用的,很羡慕段大章这个已官居三品的同年,更希望能得到同年们的提携,一接到请帖便再次赶到重庆会馆。 段大章坐上首,湖广道监察御史黄钟音作陪,频频敬酒,郭沛霖真有些受宠若惊。 “仲霁兄,实不相瞒,今日请你来吃酒,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求我”郭沛霖愣了楞,端着酒杯苦笑道“倬云,这些同年中数我最没出息,要说求,我求你们差不多。” “没跟你开玩笑。”段大章放下筷子,抬头看看站在一边伺候的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内侄你是见过的,这些天没少往你府上跑。不是我段大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这个内侄为人重情重义,做事勤勉可靠,要不是他苦心经营,就没现而今这重庆会馆。” “秀峰见过郭大人。”韩秀峰连忙上前行礼。 “倬云,这位是你内侄”郭沛霖下意识问。 “正是。”段大章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叹道“内侄的为人在我们重庆同乡中是有口皆碑,仲霁兄若是不信可以问永洸,也可以去问问吉博文。在我看来这年头做官真不如呆在京城做会馆首事,好好照看会馆。可他家是冷籍,要是不做一任官,子孙后代都翻不了身。” “倬云,有你这个姑父提携,秀峰贤侄想做一任官不是难事吧”郭沛霖不解地问。 “确实不是难事,甚至都没用我操心。”段大章又抬头看了一眼韩秀峰,不缓不慢地说“他早想法帮自个儿捐了个监生的出身,捐了个九品候补巡检,甚至自个儿找门路补缺,并且这缺差不多补上了。” “这是好事。” “是好事,可我总有些不放心,他生怕去甘肃会招来非议,会给我添麻烦,于是托人帮着补了个扬州府的缺。不管咋说他这个缺是吏部掣选的,走马上任应该没啥问题,但能不能干满一年就两说了。” 想到无论京官还是外官,都要按例署理试用满一年才能实授,郭沛霖意识到段大章的良苦用心,不禁笑道“倬云,有你这个姑父提携,这对秀峰贤侄而言也不是事。只要给祁幼章写封书信,我就不信祁幼章会不给这个面子。” “幼章自然是要找的,信我都已经写好了,但内侄只是个九品巡检,不能遇到点事就跑江宁去找幼章。” “这倒也是。” “所以我想把内侄托付给你,劳烦你多关照。” 来赴宴前郭沛霖真有些担心段大章会不会给他介绍个幕友或家人,同年一旦开那个口不但不能拒绝,还得对同年推荐来的人以礼相待,就算上任之后不委以重任也得养着,没想到段大章只是请他关照韩秀峰这个年轻的重庆会馆首事,并且韩秀峰早帮他自个儿谋了个缺。 在郭沛霖看来这就是个顺水人情,回头看了看韩秀峰,一口答应道“倬云兄言重了,举手之劳,谈不上劳烦。” “志行,愣着干啥,还不敬郭大人一杯。” “哦,”韩秀峰反应过来,连忙帮郭沛霖斟满酒,然后帮自个儿也斟上一杯,恭恭敬敬地说“谢郭大人提携,秀峰先干为敬,郭大人您随意。” “好,我也干了。” “仲霁兄,志行不光是倬云的内侄,也是我黄钟音晚辈,今后还得劳烦你多关照。”黄钟音不失时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连黄钟音都如此器重韩秀峰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郭沛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酒足饭饱,正准备跟段大章一道去后院凉亭再叙会儿旧,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户部员外郎王支荣、刑部员外郎江昊轩和内阁中书何恒等重庆府籍京官全来了。 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之前都见过,刚跟众人寒暄了几句,温掌柜、储掌柜等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商人也到了。 “倬云,今天会馆有事” “内侄不是要去江苏上任吗,会馆的大事小事总要交代一下,走,我们去后院喝茶,让他们忙他们的。” 郭沛霖好奇地问“永洸呢” 段大章笑道“永洸是京官,交接这么大事他得在场。” 他们对韩秀峰这个首事是交口称赞,郭沛霖很好奇韩秀峰到底有啥过人之处,禁不住问“倬云,会馆交接我还是头一次遇上,我这个外人能不能在边上听听” “这有啥不能的,走,我们去花厅隔着屏风听,免得他们拘束。” “也好。” 二人刚在左边的花厅坐下,黄钟音就在吉云飞的谦让下主持起交接,韩秀峰打开公匣,取出账本,把接手会馆以来的往来账目一笔笔念给众人听,潘二和温掌柜的大儿子坐在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核对。 翻建这个会馆拢共只花去四千多两,其中包括买脚下这个地方,郭沛霖大吃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只花了这点钱。 韩秀峰交完账,又在正厅里说道“储掌柜,征信录已经刊印好了,胡少爷过几天就回老家,劳烦你把所有碑记全拓印下来,多拓印几份,连同征信录一并请胡少爷带给顾老爷等老家的士绅。” “晓得,我记下了。” “这本是会馆人情往来的账,街正、甲长,管咱们这一片的衙役,逢年过节全要打点,省馆那边有啥事咱们也得去。”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文昌阁和乡贤祠的香火钱,只能用作接济来京应试的考生和生活窘迫的在京同乡,回头记得再做一本账” 卓牧闲说 感冒难受,坚持码了一章,各位兄弟姐妹将就着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 礼多人不怪 按之前拟定的规约,须有两位京官出任值年,敖彤臣、江昊轩、王支荣和何恒一致推选黄钟音和吉云飞出任值年。 温掌柜和储掌柜担心他们的儿子出差错,决定亲自出任会馆值事。韩秀峰刚把装满会馆账本的公匣和会馆里里外外的钥匙交给二人,黄钟音便领着二人上香祭拜,等二人立完“如有侵蚀,难逃天谴”的誓,会馆的大小事务才算交接完毕。 会馆交接对众人而言是大事,对温掌柜和储掌柜而言不只是大事也是喜事,拜完各路神仙便邀请众人晚上吃酒,生怕众人担心他俩公私不分,又不断强调晚上的酒席算他们的,不会用公账上的钱。 想到迎请先贤入祠的事一拖再拖,吉云飞提议择日不如撞日,趁今天大家伙儿都在,请段大人主持迎请先贤入祠的仪式 郭沛霖是湖广人,湖广在京城一样有会馆,只是湖广人才辈出,由谁出任值年监督会馆的大小事务轮不着他,而他也懒得管这些闲事,所以真有些大开眼界。 晚上有酒席,他遇上了自然走不了,硬是被段大章和黄钟音拉着一起吃酒。席间,吉云飞、敖彤臣等在京官员频频敬酒,恳请他今后多关照韩秀峰。 郭沛霖总算领教到韩秀峰这个小巡检在同乡中的人缘有多好,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不仅一口答应下来,并主动提出韩秀峰要是赶得上就与他一道去江苏。 他打算五天后启程,想赶在年底各衙门封印前上任。 韩秀峰自然也想早点做上官,可这个缺啥时候能真正补上光着急没用,想到后天就是吏部掣选的日子,心里真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吏部那边出什么变故掣选不上。 把手头上的事全交出去了,潘二是“无差一身轻”,竟拉着余有福和大头一起围着“升官图”掷骰子耍起升官游戏。 “升官图”也叫“彩选格”或“百官铎”,纸格上由低至高按顺序印有各种官职名,游戏时按官职步步高升而得名。参与者轮番掷骰子,以掷出的点数决定进退。从不识字的白丁走起,一直到终点“太师”、“太傅”、“太保”,先到者为胜。 虽然只是闲暇时的游戏,但每升一次官都有班次顺序,每一个官缺都有到达路径。规矩森严,有章可循。 比如,内阁大学士必须由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开列升任;尚书、左都御史必须以侍郎、内阁学士、左副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詹事开列升任;总督必须以侍郎、巡抚、内阁学士、副都御史开列具题;巡抚必须以内阁学士、副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府尹、他省布政使开列具题 大头不懂这些规矩,甚至不认得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官职名,但手气总是那么好,又稀里糊涂做到了“大师”,看着潘二咧嘴笑道“二哥,还耍不耍了” “不耍了,没意思。”潘二觉得跟他耍没意思,扔下骰子起身问“四哥,信写好没” “早写好了,”韩秀峰把写好的信折起来塞进信封,回头道“你们耍你们的,别管我。” “耍这个还不如打牌呢。”余有福也觉得没啥意思,一边让大头把“升官图”叠起来收好,一边喃喃地说“会馆这差事说交出去就交出去,想想真有些舍不得。” “是啊,在这儿一个月还有一两五银子呢”大头没心没肺地说。 “你晓得个啥,一年十几两银子又算个啥”潘二瞪了他一眼,捧着茶杯笑道“去扬州府做巡检多好,天底下最有钱的当属盐商,最有钱的盐商全在扬州我就不信他们运销的盐全有盐引,只要没盐引那就是私贩。他们要是敢不给我们银子,只要被我们查获就让他们吃官司” 余有福不禁笑道“长生说得对,在会馆打杂有啥前途,还是去扬州府查缉私盐有搞头。有郭大人这个大靠山,那些个盐商不管啥来头咱也不怕,哈哈哈哈。” 要做就做正儿八经的官。 海安巡检司不只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而且是油水可能知县还要多的肥缺,韩秀峰担心夜长梦多,凝重地说“张馆长说一定能掣选上,但掣选说到底就是掣签,这个缺又那么肥,盯上的人一定不会少,到底能不能掣选上我心里真没底。” “四哥,放一百个心,张馆长做事最靠谱了,他没十成把握绝不会跟你说。” “万一有变数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有变数也没啥,大不了请张馆长再想想办法,请吏部的老爷们把你分发去甘肃候补试用。现而今不比以前,有段大人提携,想做官还不简单” “这倒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又说道“不管去江苏还是去甘肃,这个缺总是要补的,只要补上就得领凭上任。虽然只是个九品巡检但也算入仕,既然入仕就得按官场的规矩办。” “啥规矩”余有福下意识问。 “我韩秀峰能有今日,全靠段大人、黄老爷、吉老爷等同乡提携,走之前不能不送点别敬,冰敬炭敬今后一样不能少,三节两寿人不到礼也要到,不然人家一定会觉得咱们不懂规矩。” 潘二一直以为只有大官才要给京里的老爷们送别敬和冰敬炭敬,禁不住问“四哥,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段大人和黄老爷他们这么帮你,照理说是应该送,可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韩秀峰沉吟道“没那么多就少送点,至少要把心意送到。” 潘二低声问“段大人和黄老爷各五十两,吉老爷二十两,敖老爷和江老爷他们各十两咋样” “我就剩五百多两银子,也只能送这么多。”韩秀峰想想又说道“不能把张馆长忘了,张馆长那边也要送十两。再留两百两给温掌柜,黄老爷、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几家要是有啥事,到时候温掌柜就能帮我把礼送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章 龙门 京城的深秋,寒意袭人,阵阵秋风裹挟着落叶和尘土漫天飞舞,让人睁不开眼,甚至连呼吸都要捂着嘴。 大街小巷里的人们行色匆匆,不愿在外面久留。天安门前的天街上却热闹非凡,一顶顶轿子,一辆辆马车陆续而至,一个个戴着官帽身穿补服的官员钻出轿子或马车,蜂拥般涌到天安门前东侧的长安左门前。 这是一座三阙券门,琉璃瓦,大红墙,汉白玉底座。每科殿试放榜,进士黄榜就贴在门外临时搭建的龙蓬内。举子们一旦金榜题名,犹如鱼跃龙门。而今天,新任职的除班官员和辛苦多年的升班官员,也将在此地决定将赴任的官职,双重喜事在这个朝野瞩目的地方上演,所以此门被称之为“龙门”,而即将开始的月选也被称之为“天安门掣签” 刚刚过去的一年,潘二几乎每个月都陪韩秀峰来这儿等消息,对于眼前这热闹的景象早见怪不怪,见韩秀峰正在前面同张馆长说话,干脆跟头一次来的余有福显摆起他的见识。 “皇宫大内一样讲风水,风水讲究的就是左青龙右白虎,所以对面那个门也叫虎门。”潘二踮起脚跟,指指与天安门与正阳门之间的那一片狭长的广场,又指指广场两边东西相对的回廊“余叔,秋审你是晓得的,秋审之后就是秋决,被皇上御笔勾到的那些个死囚,全从虎门押入,在千步廊上验明正身再押往菜市口斩首” 余有福听得一愣一愣的,别看他在巴县做那么多年捕役,也跟着关捕头捉拿过好几个罪大恶极的要犯,但当街问斩死囚却一次也没见过。 因为巴县乃至整个重庆府的死囚全要押送成都,四川总督要会同布政使和按察使会审,然后再呈报刑部复核,刑部复核完还有三法司,三法司核定还要奏报皇上,只有皇上才拥有生杀大权。 被皇上用御笔勾到的死囚肯定是要死的,不管斩立决还是绞立决都得在规定期限内“决”,成都离京城那么远,好不容易等到旨意哪有时间再把死囚让各州县押回去,所以一般都在成都送那些个死囚上路。不过想搞死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天底下不晓得有多少囚犯死在狱里,压根等不到被皇上勾决的那一天。 余有福正胡思乱想,前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潘二竖起耳朵听了听,回头笑道“开始了,吏部尚书、侍郎会同都察院吏科给事中和河南道御史主持抓阄。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抽名字,给事中和御史抽官缺。这会儿抽的全是司道、知府,然后是知县,等会儿才轮到我们。” “真抽”余有福下意识问。 “瞧您这话说的,当然是真抽”潘二抬头看看四周,似笑非笑地说“朝廷为啥当着这么多候补候选的老爷们抽签,就是想让这么多人一起盯着,以防吏部的老爷们做手脚。” “可是” “没啥可是。”潘二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凑余有福耳边道“余叔,您看看今天来这儿的都是几品巡检品级最低,本就不是进士举人充任的,他们不光看不上,就算看得上想做也做不上。” “为啥做不上”余有福不解地问。 “据说巡检这个缺本来是由吏员除授的,只要在衙门干满五年的书吏都可以来吏部考,后来渐渐变成由府仓大使、州仓大使、典史、驿丞、河泊所所官、各闸闸官那些不入流的官吏升任,再后来连府仓大使都没机会了,这些年几乎全部由监生充任。”潘二笑了笑,又忍不住补充道“我也捐了监,也跟四哥一样捐了个九品候补巡检,等跟四哥学会了咋做官,等有了银子就来投供,到时候也请张馆长帮忙。” 余有福没想到潘二竟也想做官,一时间竟愣住了。 与此同时,吏部的大人们和都察院的给事中、监察御史已经抽到了知县,再抽就是主薄、巡检 韩秀峰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张馆长看着他那紧张的样子,禁不住调侃道“别担心,这次抽不上还有下次,下次抽不上还有下下次。” “张馆长,您别拿我开涮了,您再拿我开涮,真要是抽不上我就去省馆混饭吃。” “你咋不早说,早说还补啥缺。”张馆长拍拍他肩膀,打趣道“一转眼我已经出来二十多年了,想想也该回老家享清福。志行,你真要是看上我这差事,我可以让给你” 四川会馆的馆长可不是重庆会馆的首事,这不是他想让给谁就能让给谁做的,何况他不但掌管印结局,而且跟“四大恒”一样帮人捐监捐官乃至补缺,虽然不是官但油水却不比一般的县太爷少,就算给两万两银子他也不会把这个差事让出来。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咋往下接,只听见一个笔帖式在前头喊道“巡检,江苏泰州,韩秀峰,四川巴县,监生” “听见没,抽中了,”张馆长回头笑看着他调侃道“看样子我这个差事一时半会儿让不出去,看样子我这个馆长还得再干几年。” 韩秀峰生怕听错,下意识问“我真抽中了,真掣选上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这还能有假。” “张馆长,大恩不言谢” “说啥呢,能掣选上是你的运气好。”周围全是没掣选上的大小候补候选官员,张馆长不想惹麻烦,赶紧把韩秀峰拉到一边。 韩秀峰反应过来,一脸尴尬。 潘二和余有福刚才听得清清楚楚,欣喜若狂地挤了过来,不等他们开口,张馆长便笑道“志行,你补的这个缺简单,等会儿我带你去吏部领官凭,领到官凭就能收拾行李去江苏上任。” 韩秀峰下意识问“不用吏部带领引见” “你只是个巡检,又不是巡抚就算你想觐见皇上,皇上也没功夫见你,不管吏部还是礼部带领引见,至少也得是知县。”张馆长顿了顿,又笑道“这次简单,下次就不一定了。这个巡检先做着,我等着你被吏部带领引见的那一天。” s感冒难受得厉害,更新晚了,而且今天依然只有一章,恳请各位书友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章 先走 不进吏部不晓得吏部有多大,光掌考文官品级和选补升降的文选清吏司就设有求贤科、开设科、升调科、册库、题稿房、笔帖式科、缺科、典吏科、凭科、都书科和派办、投供、大捐、单双月议选、搢绅、缮折、收发等处。 张馆长早帮着打点过了,不用跟没头苍蝇般到处求人,找到一个笔帖式递上早办好的印结,塞了一锭银子,在一间公房门口等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笔帖式从里面出来了,给了一张墨迹未干的官凭。 韩秀峰担心里头的那些书吏填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叠好塞进早准备好的信封。 走出吏部,张馆长笑问道“志行,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韩秀峰咧嘴一笑,想想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既不用吏部带领引见,也不用去礼部铸印局领印。” “海安巡检司这个缺又不是新设的,原本的印也没丢,自然不用新铸更不用重铸,既然不用铸印你去吏部领啥印”张馆长回头看了他一眼,边走边笑道“要是被分发到其它省,你能不能顺顺当当上任真两说,好在你要去的是江苏,两江总督日理万机,顾不上海安巡检司这个九品芝麻缺,江宁布政使就能做主,江宁布政使祁大人又恰好是段大人的同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一定不会为难你。” 不等韩秀峰开口,潘二就冷不丁爆出句“张馆长,就算祁大人做不了主我家少爷也不怕” “为啥不怕”张馆长好奇地问。 “两江总督衙门我们有人” “有人” “嗯,真有人。”潘二回头看看余有福,得意地笑道“我家少爷有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正好在江宁,而且就给总督大人做师爷。” “志行,真的假的”张馆长将信将疑。 “确实有个朋友在江宁,那个朋友也确实是两江总督陆大人的幕友,但他去江宁时间也不长,不晓得能不能跟陆大人说上话。”想到被革职永不叙用的周兴远,韩秀峰暗叹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俗话说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既然你在两江总督府也有朋友,那我更不用为你担心了。”张馆长微微一笑,想想又问道“对了,你是不是打算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宁” “郭大人倒是提过,我也是这么想的。张馆长,您为啥问这个,是不是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宁不妥” “郭大人愿意带上你这是好事,没啥不妥的。只是郭大人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你要打算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宁,就得在京城多等几天。” “为啥动不了身,郭大人跟我说过,他打算后天启程。” “郭大人跟你说这话的时候,不晓得宫里有大喜事。” “啥喜事”韩秀峰不解地问。 张馆长微笑着解释道“昨儿刚听说皇上要册立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连持节赍册宝的正使和副使都钦点了,正使是大学士裕诚,副使是礼部尚书奕湘,估摸着就这几天举行册封大典,册封时王公和在京的文武大臣全得去太和殿行庆贺礼。” “这么说段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甘肃” “这是自然。”张馆长停住脚步,感叹道“钮祜禄氏是镶黄旗人,今年二月选秀入宫的,四月就被皇上封为贞嫔,五月就被封为贵妃。这才过了几个月,又要册立为皇后,可见皇上对她有多宠爱,在京的王公大臣谁又敢不去行庆贺礼。” “这晋封速度,想想是够快的。” “是啊,据我所知从顺治朝到道光朝那么多皇后,没有比钮祜禄氏更快的。” 潘二也禁不住问“张馆长,皇后母仪天下,咱们这位皇后今年多大”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今年二月才选秀进宫的,应该没多大。” “估计也就十五六岁。”皇宫大内的事在韩秀峰看来太遥远,随即话锋一转“张馆长,您这一说我突然觉得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宁好像不太妥,一是我不想等,二来郭大人去江宁的这一路上,沿途的官老爷们少不了迎来送往,我既不是郭大人的家人也不是郭大人的属官,跟在后头像啥” 张馆长沉思了片刻,抬头道“郭大人圣眷正浓,就像你说的这一路上不晓得有多少官员想巴结他,就算不想巴结也得请郭大人吃酒看戏,请完之后还得送上一封程仪。走一路吃一路,收一路的银子,你跟在后头确实不大方便。” “那我等会儿就去郭大人府上,跟郭大人说一声。” “先走也好,打算哪天启程” “后天吧,后天一早动身。” “行,后天一早我去府馆送送你。” 回到会馆,今儿一早又被皇上召见过的段大章正好刚回来,正坐在花厅里边喝茶边看邸报。 韩秀峰急忙从怀里取出官凭,上前禀报掣选上的事。 段大章接过官凭看了看,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笑道“掣选上了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来京之前你在县衙、府衙和道署帮过那么多年闲,来京之后又做了一年会馆首事,官场上的规矩应该都懂,我就不跟你说啥为官之道了。” “段大人,我” “都是同乡,又不是外人。”段大章放下官凭,指指茶几上的邸报叹道“你在京城呆了近一年,邸报没少看,天下的大事小事也晓得不少,现而今真是外忧内患,天灾人祸,这官也是越来越难做。你要是非求啥子教诲,我只有两句,这官能做便做,做不下去便早些回乡。” 想到家中有老人要奉养,有妻儿正等着自个儿,韩秀峰心头一酸,急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秀峰谨遵段大人教诲。” 段大章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打算啥时候启程” “段大人,我不打算等郭大人了” 韩秀峰连忙把之前的顾虑如实道来,段大章不禁笑道“你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既然决定后天一早启程那就赶紧去准备吧。” s今天比昨天好多了,争气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四章 请教一 第二天一早,韩秀峰再次请张馆长帮忙,一起去吏部找到昨天那个笔帖式,又塞了一锭银子,申领了一张兵部勘合。 有勘合便能下榻运河沿岸的驿站,但对韩秀峰而言其实省不了几个钱,毕竟巡检这个官太小,驿站既不会管饭更不会安排车船。顶多给一间房,而且绝不可能是舒适的上房。 不过这张勘合对韩秀峰来说依然有大用,不但能给一行人省几十乃至上百辆车船钱,甚至能赚几十两。 因为商船和民船在运河上航行时无一例外地会遭受漕运兵丁和天津、临清、淮安和扬州等税关胥吏的勒索。当船行到山东闸河段时,闸官为保证运河水量充足,要等船只积累到一定数量才开闸放水,并且紧着漕船和朝廷快马船先行,其次才是民船和商船。所以有许多船主甚至货主为寻求庇护,守在张家湾码头招揽赴任官员坐他们船。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对官员带多少家人上任有规定,督抚所带家口不许超过一百五十名。藩台臬台可带家人四十名,道府可带三十名,同知、通判和州县官可带二十名,而州同、县丞以下官员可带十名旗员司道以下等官所带家口,可照汉官加一倍。 总之,韩秀峰虽只是个九品巡检,但可按例带十个家人上任。有吏部颁给的官凭和兵部勘合,船主货主便可以算作他的家人,船上所装载的货物也随之变成他的行李,过天津、临清、淮安等税关时也就无需交税,而船家货主不但不会管他们主仆四人要船钱,反而要给他银子。 领到勘合,张馆长笑问道“志行,事全办妥了,明天一别不晓得啥时才能相聚,要不找个地方喝几杯” “张馆长,我还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还有啥事” “上次那位刘老爷住哪儿你一定晓得,我想赶在走前再跟刘老爷请教请教。” “上次光顾着吃酒,泰州那边到底啥情形也没细问,你不能两眼一抹黑上任,是得请教请教。”想到刘老爷这些天正忙着走门路谋差事,张馆长又笑道“我晓得他住哪儿,中午这顿酒让他请,用不着你掏钱。” 韩秀峰不禁笑道“我有求于人,哪能让人家请” “你有求于他,他一样有求于你。” “求我” “你忘了他以前是做啥的,他做过一任盐课司大使两淮盐运司的那些个缺多肥,他尝到了甜头自然想接着做,这些天走了不少门路,花了几千两银子,谋个分发去两淮盐运司候补试用应该没啥问题,但两淮盐政和两淮盐运使会不会用他就两说了。” 想到两淮盐政是两江总督兼任的,而郭大人很可能要去署理两淮盐运使,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张馆长,您是说他想巴结郭大人” “才晓得啊,他已经去郭大人府上求见过好几次,郭大人哪有功夫见他。门包没少塞,可一次都没见着。” “郭大人也不是特别忙。” “你现而今是段大人的内侄,郭大人谁的面子都不给也不能不给段大人面子,所以你能见着郭大人,他不一定能见着。”张馆长想想又提醒道“其实郭大人不见他是有原因的,他不是卸任回京而是牵扯进一起籍官行私案被革职的,你可以跟他请教泰州乃至淮南盐场的事,但他这个人不能深交。” “籍官行私案”韩秀峰惊诧地问。 “如果没记错是道光二十八年的事,当时闹得很大,震惊朝野,时任两淮盐运司通州分司运判赵祖玉、试用知事颜晋敏等盐官,伙同三十多个船户夹带私盐两万多包,计一百一十多万斤,私贩淮盐数量之多前所未有,你说他们的胆子有多大,他这样的人能不能深交” 韩秀峰心想我见过胆更大的,但还是点点头“晓得。” “晓得就好。” 二人乘车赶到刘老爷下榻的客栈,刘老爷果然很热情,急忙让家人去置办了一桌酒席,邀请二人坐在房里边吃酒边聊。 “韩老弟千万别再说请教,你和张馆长能来是瞧得起刘某,刘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老爷一边招呼二人吃菜,一边如数家珍地说“上次在重庆会馆好像说过,泰州城在扬州东边,距扬州府城一百二十四里,东抵如皋,南边是泰兴,往北一百六十里便是兴化。你此次要去的海安镇,在州城西南,如果没记错从泰州城到海安是一百二十里。” 韩秀峰喃喃地说“海安距泰州城这么远” “远有啥不好”刘老爷反问了一句,放下酒杯笑道“换做其它散州,吏目和巡检只能做摇头老爷,但泰州的吏目和巡检不一样,不但有各自的官署而且能管事。” “管啥事” “除了征收漕粮和地丁银什么都管。”刘老爷担心说不清楚,竟然让家人笔墨伺候,把面前的碗筷收拾到一边,又画了一张图,指着图道“扬州府多富庶,辖下各州县不是其它地方所能比拟的,泰州又紧邻两淮盐运司的淮南二十场,那里市镇村落繁多,繁荣着呢” “海安巡检司治所呢” “三县交界,水路要冲,一样繁荣。”刘老爷抬头看着韩秀峰,一脸羡慕地说“海安巡检司分辖运盐河两侧两百五十多个村庄,东南至如皋县界,西至姜堰镇,北至东台县,辖下百姓比一般的州县还多。巡检司内设有书吏一名,弓兵十几人,辖下发生大案自然要送交州城请大老爷审断,田宅和口角等小官司巡检就能断了。” “刘老爷,照您这么说志行这个巡检其实跟一般的州县正堂差不多。” “何止差不多,我看比一般的州县正堂强。” “刘老爷何出此言”韩秀峰好奇地问。 “江浙虽富庶但税赋也多,据我所知江苏的那些个州县正堂好像没几个能升任知府的,许多州县正堂因为地丁银和漕粮收不齐甚至干不满一任,我在任时认得的那几个知县知州干得最长的也不过两年,韩老弟这个巡检就不一样了,只要治下盗匪盗案不多,别说做一任,我看连做两三任并非没有可能。”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请教二 “泰州是扬州府辖下的散州,与一般的县不同。不设县丞和主薄,而是设宁乡和海安两个巡检司,设九品巡检两名,设掌柜缉捕、守狱、文书的从九品吏目一名,并且吏目跟巡检一样分辖姜堰镇以西至泰州城之间的一百多个村庄。” 刘老爷笑看着韩秀峰,接着道“海安巡检司衙门在海安镇中,有大门、土地祠、仪门,前堂三间,东西各三间吏舍。再往里是宅门,宅门内是二堂,二堂也是三间。东首门房四间,西书房四间,内宅我没进去过,应该也有好几间。” “跟县衙差不多”张馆长笑问道。 “所以说韩老弟这个巡检与一般的州县正堂也差不离。” 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禁不住问“刘老爷,巡检司衙门拢共多少人,海安镇上除了巡检司之外还有其它衙门吗” “我去时巡检司好像只有一个书吏,两个皂隶和十几个弓兵,现在有多少人就不晓得了。”刘老爷顿了顿,又说道“早前海安设有一个两淮巡缉厅,巡缉厅衙门在镇上的陆家巷,一个镇上两个巡检,职权重叠,经常因为查缉私盐打起来。后来通州分司又出了点事,总督大人和两淮盐运使干脆把巡缉厅裁汰掉了。” 通州分司何止出了点事,想到来的路上张馆长说过的那些话,韩秀峰装着什么都不晓得一般继续洗耳恭听。 “镇上还有一个外委署,驻有额外外委一名和十几个汛兵,粮饷从狼山镇支取,但平时要听巡检差遣,不过汛兵啥德行韩老弟你一定是晓得的,不堪大用,无论缉捕盗匪还是查缉私盐都指望不上。” 张馆长忍俊不禁地说“志行,汛兵堪不堪大用无所谓,至少你上任之后手下不光有书吏,有皂隶,有弓兵,还能调用十几个绿营的汛兵,比做摇头老爷强多了,这官做着才有意思呢。” “张馆长,我能谋上这个缺,还不是您帮的忙。” “别谢了,说到底是你运气好。” 刘老爷很羡慕韩秀峰,也很想通过韩秀峰巴结上即将去江苏上任的郭大人,微微笑了笑,接着道“海安是大镇,光书院就有两个,其中凤山书院始创于前朝,明道书院好像是乾隆四十年所建,院长由该镇士绅公议延请,在镇西三里庙后面有秧田三百二十亩,在运盐河南乔家港有秧田五十多亩,以资膏火。” “文风昌盛” 刘老爷是举人,对泰州的文风有研究,不禁笑道“泰州人杰地灵,不晓得出过多少举人和进士。不过海安终究距州城太远,本地士绅虽慷慨捐田以资膏火,但好像没出几个人才,我在盐课司任上时好像只有几个例贡和监生。” “镇上的商户多不多” “不少,镇上不但有许多商户,还有城隍庙、关帝庙、文昌楼、德兴庙、痘神祠、三元宫、吕祖楼、五神庙、泰山庙、张仙祠、宋三先生祠等几十个庙宇。” “宋三先生祠是祭祀哪位先贤的” “宋三是指张纶、胡令仪和范仲淹三位宋代先贤,差点忘了,将淮南二十场连成一片的串场河便是沿范公堤而凿。” 想到即将去做的这个巡检,不但要管辖下两百五十多个村庄还要查缉私盐,韩秀峰不动声色问“刘老爷,海安镇离哪几个盐场最近” “海安与安丰、富安、角斜三个盐场最近,其中安丰场和富安产盐最多,你到任之后少不了与安丰、富安、角斜三场的盐课司大使打交道。” “盐场大不大” “大。” “有多大”韩秀峰追问道。 刘老爷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解释道“两淮盐运司盐场东北临海,南抵海门通州,西抵如皋泰州兴化。单论淮南盐场,从盐场起至通州直隶厅的吕四,绵亘八百六十一里。其中,与海安接壤的富安场就达九十五亩,安丰场三十九万亩,海安东南的角斜场最小,只有九万亩。” “一个富安场就九十五亩”韩秀峰大吃一惊。 “原来没这么大,斗转星移,大海东移,沧海变桑田,变得越来越大了,海安镇东的范公堤原本是用来抵挡海水倒灌的,现而今从范公堤到海边要走一百多里。”刘老爷喝完杯中酒,接着道“盐场不但有荡田、兵田、学滩,一样有民田。不光有灶户灶丁,也有民户和商户。” “这么说盐课司大使跟我这个巡检一样要管很大的地方,要管很多人。” “比巡检司管得地方更大,管得人更多盐场内有许多市镇,其中富安、安丰比海安镇更大更繁荣。” “盐课司衙门人多吗”韩秀峰好奇地问。 “盐课司原本只要经征折课,稽煎缉私,弹压商灶。然而盐场地域广袤,大小事务亢繁,现而今不但要催办盐课之政令,日督总灶巡视各团,还跟地方官一样要听讼,要兴教化,兴水利,赈济灾荒等事,手下的人自然少不了。” “有多少” “我在任时延请幕友三人,一人管文牍,一人管收发校对,一人管账目及庶务。此外盐课司署一般会设快、皂、隶三班衙役,设吏、盐、粮、日行、承发、新淤六房。幕友胥吏衙役加起来虽没一般的县衙多,但也少不了多少” 韩秀峰本以为海安巡检司已经很不错了,怎么也没想到与盐课司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盐课司大使虽然只是八品官,但比一般的州县正堂还要霸道。 想到朝廷为啥要在海安设巡检司,为啥把原来设在海安的两淮巡缉厅裁汰掉,韩秀峰猛然意识到他这个即将扼守运盐水路要冲的海安巡检,就是盯那些盐官和盐场的那些个衙役胥吏的,防止他们假公肥私,夹带私盐。再想到上任之后想打听盐场的内情很难,韩秀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事无巨细地问了一下午,而刘老爷为了巴结他这个能跟郭大人说上话的九品芝麻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顿酒一直吃到太阳落山才散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六章 情谊 光阴似箭,转眼间又进入腊月。 换作往年一进入腊月衙门里就没啥事,但今年跟往年不一样,之前那个县太爷署理了一年卸任了,刚来的这位县太爷一上任便忙着催收历年亏空的地丁银,几乎每天都要签发十几乃至几十张传票,把快班和捕班的衙役们忙得焦头烂额。 关捕头刚把一个欠了两年地丁银的花户从乡下锁拿到县衙,皂班的一个衙役就跑来说府衙兵房经承段吉庆上午来过,说韩四托长寿胡家大少爷给家捎信了,说余有福不光也托胡家大少爷给家捎了信,还托胡家大少爷给家捎了银子 不晓得从啥时候开始的,关捕头跟段吉庆一样总盼着京城的信,听说京城有信了一刻不想耽误,赶紧把锁拿回来的欠税花户关进班房,连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就马不停蹄赶到韩四家。 走进院子一看,柱子和幺妹儿正在厨房里忙着做宵夜,段吉庆正抱着狗蛋坐在堂屋里跟道台衙门吏房书吏刘广仁说话,川帮夫头姜六居然也来了,老老实实站在一边陪笑。 “亲家,刘书承,胡少爷这么快就从京城回来了”关捕头远远地笑问道。 “回来了,湖南湖北不是闹贼匪吗,他没敢走水路,走的是旱路,途径河北、山西、陕西,翻秦岭,这一路不晓得遭了多大罪,昨晚上到的巴县,今天一早进的城。”段吉庆一边招呼他坐下喝茶,一边叹道“胡少爷说不光两广和湖广闹贼匪,河南安徽也有暴民犯上作乱,好像叫啥子捻匪,这次去京城赶考的举人老爷们看样子不能走水路,全得走旱路。” “两广、湖广不太平,河南和安徽又闹匪患,这是天下大乱” “要说乱,哪年没暴民犯上作乱,放心吧,那些个贼匪成不了气候。” “这倒是,就算外面再乱我们四川也乱不了。” 段吉庆点点头,随即笑道“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志行的缺总算补上了,分发去扬州府辖下的泰州做巡检。那个巡检跟我们这儿的巡检不一样,不但分辖一百多里方圆内的三个大镇和两百五十多个村庄,还扼守淮南十几个盐场运盐的水路要冲,虽说不是正印官,但油水绝不会比长寿、璧山的那些个县太爷少” “补上了,还补上这么肥的缺”关捕头欣喜若狂。 “补上了,是十月十五掣选上的。”段吉庆低头看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外孙,再看看坐在角落里掩嘴轻笑的琴儿,得意地说“十月十五补上的缺,十月十七一早从京城启程的,从京城到江宁没到我们巴县远,算算日子他们这会儿应该到了江宁,说不定已经在从江宁去泰州上任的路上了。” “亲家,四娃子这缺是补上了,跟能不能顺顺当当上任是两码事。就我们巴县刚来的这位县太爷,还是个觉罗,也算王室宗亲,不一样在成都等了两年多才署理上这缺。” 女婿经常给家写信,经常在信里说京城的事,段吉庆现而今也算见多识广,不禁笑道“你说刚来的这个祥庆,不就是个红带子嘛,在我们巴县人五人六,在京城他真算不上啥,要说王室宗亲,京城的王室宗亲多了。” “可四娃子” “我晓得你担心啥,其实没啥好担心的。”段吉庆轻拍着小外孙,眉飞色舞地解释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志行这个会馆首事不会白做你想想,他在京城这一年天天跟官老爷们打交道,还把会馆翻修一新,在京为官的同乡自然会提携他。” 关捕头下意识问“吉老爷和敖老爷在江宁有人” “说出来吓死你,志行不光巴结上了吉老爷、敖老爷,还巴结上了进京觐见的段大人和湖广道御史黄老爷。段大章段大人你是晓得的,跟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同乡,江宁布政使又恰好是段大人的同年,你说有段大人提携,志行能不能顺顺当当的走马上任” “段老爷不是在陕西做知府吗” “那是老黄历了,人家现而今是甘肃布政使,甘肃的藩台以后可不能再喊段老爷,要喊段大人。” “升官了” “才晓得啊。”段吉庆咧嘴一笑,又回头道“广仁,不怕你笑话,我以前一直不敢高攀,今天早上收到志行的信就去问我那两位健在的堂叔。不问不晓得,问了才晓得我们这一支跟段大人真是同宗,我曾祖父跟段大人的曾祖父是堂兄弟。” “是吗”道台衙门的书吏刘广仁大吃一惊。 “骗你做啥,其实早该想到的,别说巴县,就是重庆府又有几个姓段的我想好了,明天一早就备一份礼去拜见段大人的胞弟,去查查他们那一支的族谱,回来之后也修修我们这一支的族谱。” “你家没有族谱” “我家以前穷,能吃上饭就不错,哪顾得上修族谱。” “那是应该修一下,是应该早点认祖归宗。” 关捕头心想攀高枝攀成这样也太不要脸了,强忍着笑追问道“亲家,四娃子在信里还说了些啥” “他说不光段大人帮他给江宁布政使写了一封信,黄御史也帮他给江苏巡抚写了一封,段大人还有一位同年要去江苏上任,有那么多大人提携,他一定能顺利上任,让我们不用为他操心。” 段吉庆再次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琴儿,接着道“他担心前年卖这个院子给我的张二跑来找补,托胡少爷给家捎了五百两银票。其中两百两留作找补之用,一百两留作家用。一百两捎走马去,还有一百两我等会儿拿给你。” “给我”关捕头惊诧地问。 看着关捕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段吉庆忍俊不禁地说“有孝敬你的,但不是全用来孝敬你。从道署到县衙,过去这些年大家伙对他都很关照,去京城投供时你们还帮着凑了三百多两盘缠,这些情谊他全记在心里,这一百两请你帮着分,就当给大家伙送点年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七章 驿站 “四娃子也真是的,他就算有段大人和黄御史提携到了江宁一样得打点。正是花银子的时候,还托人给我们捎一百两再说他已经给我们找了一条发财的路子,亲家,这一百两我不能要,你还是给琴儿吧。”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跟余掌柜合股做边茶买卖的事韩秀峰连潘二都没告诉。段吉庆上次接到信之后就问关捕头,问他们那些在衙门当差的书吏衙役愿不愿意一起入股。 余掌柜都已经巴结上了盐茶道,在衙门当差的书吏和衙役们岂能不晓得这买卖能赚钱,道署那边是刘广仁张罗的,府衙是段吉庆亲自张罗的,县衙那边是关捕头张罗的,几百个书吏衙役加起来凑了四千两。 加上段吉庆砸锅卖铁凑的一千两、顾老爷的两千两和江北厅杨财主的两千两,以及韩秀峰在京城入的一千两,巴县这边一共入了一万两的股 有茶引就有销路,有这么多书吏衙役盯着货源更不用担心。 过去这两个月,余掌柜在他们这些书吏衙役帮助下已经跟重庆府乃至整个川东道辖下的茶园说好了,山西和安徽的茶商就算本钱再足也别指望能在川东道收购到茶叶。 总之,来年就有分红。 不过段吉庆不想当着川帮夫头姜六的面说这些,抬头笑道“一码归一码,这是志行的一番心意,再说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不收下志行会不高兴的。” “他把银子全捎回来了,他自个儿咋办”关捕头担心地问。 “放心吧,他身上还有点银子。”段吉庆从香案上拿起一个钱袋,笑看着姜六道“这是大头托胡少爷捎给八爷的,没想到他脑壳虽不好使但还有几分孝心,把在会馆干了一年的工钱和官老爷们给他的赏钱全托胡少爷捎回来了,拢共二十七两八钱,你收好。” 姜六咧嘴笑道“段老爷,大头一直很孝顺。” “他孝顺你也得孝顺,照理说这银子应该交八爷手上,但听柱子说八爷脑壳也不大好使,越老越糊涂了。交给你一样,反正八爷也只能靠你养老送终。” “请段老爷放心,也请段老爷在回信时帮我跟韩老爷,帮我跟大头说一声,我会跟伺候亲爹一样伺候八爷,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 “好,我晓得你是个讲义气的,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姜六前脚刚走,关捕头就忍不住问“亲家,四娃子有没有说啥时候让琴儿带着娃去跟他团聚” 提起这事段吉庆就犯愁,下意识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女儿,凝重地说“志行在信里说了,他想琴儿也想娃,可现而今湖广闹匪患,据说太平贼匪不但围攻湖南省城长沙,还大有席卷湖北之势,水路是万万不能走的。要是走旱路就得翻秦岭绕道陕西、山西,可安徽河南一样在闹匪患,所以团聚的事得从长计议。” 韩秀峰总算补上了缺,琴儿是既高兴又难受,情不自禁站起身走过去抱过孩子,哽咽地说“爹,关叔,我没事,我和狗蛋哪儿也不去,就呆在家里等他。” “不是爹不让你带娃去,爹是不放心。” “我晓得,我不能让你和娘担心,也不能让四哥担心,更不能让四哥担心娃。” “嗯。”段吉庆轻叹口气,连忙岔开话题“以前会馆不像样,在京的官老爷们都不愿意去,相互之间也不咋走动。志行把会馆翻修一新,吉老爷、敖老爷和何老爷他们三天两头去会馆议事、宴客,相互之间走动多了,乡情乡谊也比之前浓了。所以只要有人回乡,都会问问要不要给家捎信。 再加上巴县这边有我们,无论信是托人捎的还是托日升昌寄的,信只要到巴县全先送到我这儿,我们再托人把信挨个捎到老家。总而言之,京里的同乡老爷们信比以前多了,胡少爷这次又捎来七封,人家信得过我们,我们可不能嫌麻烦。” 听段吉庆这一说,关捕头赫然发现韩四虽然不再做重庆会馆首事,但这儿居然渐渐变成了重庆府辖下十四州县在京官员给老家寄信的“中转驿站”。毕竟重庆府太大了,也只有把信先捎到这儿,段吉庆才能托府衙的衙役们帮他们把信挨个送到家人手里。而那些官老爷们的家人要给京里寄信,现而今也都是先送到这儿。 再想到帮着捎信既能巴结平日里巴结不上的老爷们,对远在江苏的四娃子也是一件好事,关捕头笑道“这是,人家信得过我们,人家瞧得起我们,我们可不能嫌麻烦,只要有信一定要帮着送到。” 在道署当差的刘广任岂能不晓得这件事对韩四有多么重要,沉吟道“老段,四川会馆的张馆长不是也跟我们一样入了股吗,回头可以给张馆长去封信,以后我们不但可以帮我们重庆府在京的老爷们捎家乡,只要是川东道的一样可以捎。” “你那边能帮着捎到” “你们府衙公文多,我们道署公文一样不少。承发房的那几位又全入了股,让他们帮着捎几封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还真是,这顺水人情我咋就没想到呢” “现在想到也不晚,俗话说家书抵千金,对人家而言捎一封家书不容易,对我们来说真是举手之劳。只要我们帮人家捎到,人家不可能不念志行这么份情,只要能提携一定会提携志行,志行仕途顺畅我们自然都能跟着沾光。” “这话在理,哈哈哈。” 见琴儿抱着娃去了房里,关捕头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说“亲家,刚才你说黄御史也帮四娃子写了一封信,我记得黄御史好像是福建会馆客长的外甥。” “你是说任禾那龟儿子吧” “嗯。” 提起这事段吉庆禁不住笑道“你这些天忙着催收地丁银,好多事不晓得。任禾那龟儿子攀不上高枝,做不成福建会馆客长的乘龙快婿人家说悔婚就悔婚,他龟儿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悔婚” “我也是听人说的,到底因为啥不晓得,反正人家是不嫁了。人家的外甥是监察御史,他龟儿子哪里敢得罪,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吞,真是活该,真是报应,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 人生无处不相逢 段吉庆这回只估摸对了一半,京城到江宁虽比到巴县近很多,但京杭运河因为黄河决口许多河段被淤,韩秀峰主仆四人进入山东之后只能换乘骡车,直到进入江苏的清江浦才再次换船,到扬州之后又换了一次船,这一路整整走了四十二天。 不但在路上耽误了许多时间,而且好不容易赶到江宁,在紧挨着秦淮河的江南贡院边上找了家客栈住下,换上官服拿着段大人的书信兴冲冲找到布政司衙门,才晓得祁宿藻祁大人不在江宁,几个月前就去江北督办赈务了。 见不着人没办法,韩秀峰只能把段大人的信交给门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 潘二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低声道“四哥,江宁城就在江边上,既然祁大人在江北赈灾,要不我们干脆雇条船过江去找祁大人” “过江去找,去哪儿找” “去江北找,又不远。” “你以为这个江北跟我们老家的江北厅差不多”韩秀峰反问一句,解释道“这个江北大着呢,江宁藩司全名叫江南江淮扬徐海通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徐州、淮安、扬州、海州、通州,长江以北、山东以南的这些州府全是江北,连门子都不晓得祁大人在哪儿,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找。” 余有福抬头道“四娃子,别急,藩台衙门的人有没有说祁大人啥时候回来” “我问了,人家也不晓得。”韩秀峰摸了把脸,无奈地说“藩台衙门的门子说祁大人走了好几个月,而且是奉旨去江北督办赈务的,江北那么多州县闹水患,现在又入冬了,这差事要是办不好,那么多嗷嗷待哺的灾民就会造反,水患就会变成匪患,我估摸着祁大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潘二苦着脸道“早晓得会这样,还不如在京城等几天,还不如跟郭大人一道来呢” 韩秀峰想了想,起身道“郭大人说不准要等过完年才启程,我们不能在这儿干等,你们先歇着,我去制台衙门,看能不能找着周兴远。” “找铜天王”余有福下意识问。 “现而今不找他还能找谁,总不能在江宁过年吧。” “四娃子,我晓得你跟他跟他化啥子戈了,可就算能找着他,他能帮上我们的忙吗” “能不能帮上要找着他才晓得,就这样了,你们想出去转转也行,但千万别走远。” “四哥,我跟你一道去。”潘二连忙道。 “好吧,我们一道去。”韩秀峰不太放心大头,叮嘱道“余叔,你盯住大头,千万别让他在这儿生事。” “晓得,有我在,他不敢生事。” 之所以住在秦淮河边上,是因为离江宁布政司衙门近。 本以为两江总督衙门应该也在附近,没想到拉住客栈的伙计一问,才晓得两江总督衙门离贡院有五六里。韩秀峰连车都舍不得,更不用说雇轿子,就这么边走边打听,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总督衙门西辕门。 到了地方,韩秀峰突然有些后悔,心想来前应该换一身衣裳,不过好在不是一个人来的。 “长生,我穿这一身去打听不方便,你帮我去问。” “这身官服你平时没咋穿,看上去跟新的差不多,咋就不方便了”潘二不解地问。 韩秀峰探头看了看辕门,把他拉到角落里说“我穿这身去打听,人家一定会问我是从哪儿来,来找周兴远做啥的。要是让他们晓得我是来缴销官凭,我是来江苏上任的,这事反而不好办。” 想到吏部全是认银子不认人的主儿,这儿估计也差不多,潘二猛然反应过来“晓得了,四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 “那边有个茶馆,我去茶馆里等。” “行,我过去了。” 江南也算江南,本以为江宁的冬天应该比京城暖和,来了才晓得江宁比京城还要冷,潘二呵呵手,整整身上的棉袄,快步走到辕门前拱手笑道“这位大哥,求您个事,我想打听个人。” 正冻的发僵的衙役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搓着手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打听个人” “晓得,我晓得这是啥地方。”潘二赶紧摸出一把铜钱,递上去笑道“这位大哥,我是来找我表哥的,我表哥就在里头当差。家里有点急着,不然寒冬腊月的我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江宁来,劳烦您帮我通报一声。” 给钱就不一样了,衙役接过钱顺手塞进怀里,笑看着他问“你表哥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表哥姓周,叫周兴远,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现在是制台大人的幕友。” “你是来找周先生的,周先生是你表哥” “假的真不了,真的更假不了,不信您帮我通报一声,等我表哥出来您就晓得是不是了。” “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我姓韩,叫韩秀峰,在家排行老四,您说韩四我表哥就晓得了。” 衙役可不敢得罪制台大人的师爷,连忙道“找周先生的,你怎么不早说,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帮你通报。” “好的,谢了。” 潘二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就这么在辕门口等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周兴远果然跟着衙役出来了,见守在门口的不是韩四,正准备开口问,潘二急忙道“周老爷,可算见着您了,小的是潘二啊,您不记得小的了” “你不是姓韩吗”衙役脸色立马变了。 “无妨无妨。”周兴远认出了潘二,一边示意衙役回去,一边笑问道“潘二,你咋跑江宁来了,你家少爷呢” “我家少爷在那边呢。”潘二指指斜对面的茶馆,嘿嘿笑道“周老爷,您没想到我家少爷会来江宁吧,我们也是早上刚到的。” “没想到,真没想到,真是他乡遇故知,走,领我去见你家少爷。” “好咧,您请。” 走进茶馆,见到坐在角落里的韩秀峰,看着韩秀峰那一身官服,周兴远不由想起在巴县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远远地招呼道“韩老弟,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你咋跑江宁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 交情归交情 人靠衣装马靠鞍,周兴远虽不再是官不能穿官服,却穿着一件在京城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穿的裘皮袄,手上戴着一只玉扳指,腰间挂在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一看就晓得在江宁过得不错。 韩秀峰连忙起身相迎,笑看着他拱手道“周兄,小弟是来投奔你的。” “投奔我,韩老弟,你这是开啥玩笑。” “真不是开玩笑。” 想到韩秀峰不会无缘无故穿官服,周兴远意识到韩秀峰不是被吏部分发来江苏候补试用的,就是补上的啥缺来江宁办差的,立马回头道“小二,楼上有没有雅座” “有,都空着呢,二位老爷楼上请。” “韩老弟,这儿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去楼上说。” “好的,到了江宁一切全听周兄的。” 周兴远微微一笑,轻车熟路地把韩秀峰带到二楼,走进一间古色古香的雅座,只见房里摆着几张椅子,中间是一张金漆方桌,桌上摆着宜兴沙壶,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和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两碟果脯。 “周老爷,今天喝什么茶”伙计殷勤地问。 “老样子,上好的雨水毛尖。” “好咧,上好的雨水毛尖一壶”伙计朝外面喊了一声,又谄笑着问“周老爷,要不要让小桃红来唱几只曲” “不用了,我们要说会话。” “好的,您坐。” 打发走伙计,周兴远一边在炉子边烘手,一边笑问道“韩老弟,这儿没外人,到底咋回事” “我真是来投奔周兄的。”韩秀峰从怀里掏出信封,从信封里取出官凭。 周兴远接过盖有吏部大印的官凭一看,不禁笑道“补上缺了,去泰州做巡检,这可是个肥缺” “啥肥缺,再肥也只是个九品巡检,让周兄见笑了。” 正说着,一个伙计端着开水和茶叶进来了。 周兴远等伙计沏好茶走出雅座,这才沉吟道“我现在不光帮陆大人负责往来书信,也帮陆大人草拟奏折,忙得昏天暗地,哪里出缺,都是些啥缺,吏部都分发了哪些官员来候补试用还真不知道。” “我补的这个不是制台大人题选的要缺,我这个缺是吏部掣选的。” “韩老弟,衙门的规矩你是晓得的,就算这缺是吏部掣选的,要是陆大人不点头你一样得等着。” “所以才来求周兄帮忙。” “韩老弟,你也太瞧得起周某了,你我啥交情,不是周某不帮忙,而是这事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提到规矩,韩秀峰就晓得他要银子。 银子可以给,求人办事也应该给,但不能由着他狮子大开口。 韩秀峰放下杯子,从怀里一连掏出两封信,笑看着他道“周兄,这封是甘肃布政使段大章段大人帮我给祁大人写的信,这封是湖广道监察御史黄钟音黄老爷帮我给江苏巡抚杨大人写的信,段大人的同年郭沛霖郭大人很快也要来江苏上任。” 周兴远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看着信笑道“韩老弟,我就说你之前那个会馆首事不会白做,不然哪来这么多书信。” “全靠同乡们提携。” “有同乡就是跟没同乡不一样,要不是有同乡之谊,这两封书信你花多少银子也不一定能求到。一定收好,将来有大用。” 韩秀峰收起信,意味深长地说“周兄,我不想等到将来。” “不等祁大人回来,韩老弟,你是不是嫌银子多” “周兄,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我补这个缺容易吗,好不容易补上了真不想再等” “韩老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韩秀峰只想早点做一任官,早点赚点银子回巴县老家,直言不讳地说“周兄,我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真不想再等了。衙门的规矩我懂,该咋打点就咋打点,该多少就多少” “韩老弟,你这缺虽不是要缺但却是个肥缺,不晓得有多少人盯着呢。” “周兄,虽说我能不能上任要看制台大人的意思,但制台大人不可能连这点面子也不给祁大人,就算不给祁大人面子也不能不给祁中堂面子。这么说吧,我就算等也只是两三个月的事。” 江宁布政使是两江总督的属官,但正如韩秀峰所说两江总督不可能一点面子也不给祁宿藻,因为祁宿藻的胞兄祁寯藻不只是大学士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军机大臣 周兴远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竟攀上甘肃布政使段大章的高枝,权衡了一番抬头道“五百两,有五百两应该够了。” 韩秀峰不想夜长梦多,咬咬牙,低声问“啥时候能去泰州上任” “三天之内。” “行,就五百两” “韩老弟,这银子可不会落我口袋。衙门里头的事你是晓得的,陆大人的那些个家人要是不一一打点到,这事真不好办。” “我晓得,周兄,给你添麻烦了。”韩秀峰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五百两你龟儿子至少要拿一半。 周兴远可不管韩秀峰怎么想的,端着杯子笑道“光有银子可不够,韩老弟,刚才那两封信你还得借给我一用,我得拿给他们瞧瞧,不然他们一定嫌五百两太少。” “行。”韩秀峰再次从怀里掏出段大人帮着写的书信,旋即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周兄稍坐,小弟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得出去跟潘二说一声,让他赶紧回客栈去取。” “差点忘了问,你们住哪儿” “住贡院那边。” “住贡院那边,韩老弟,没想到你真会找地方” 周兴远似笑非笑,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周兄想哪儿去了,贡院那边是挨着秦淮河,可我是既没心思也没钱去寻欢作乐。” “晓得晓得,韩老弟啥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 “周兄稍坐,我去去就回。” 韩秀峰不想跟他鬼扯,下楼找到潘二,紧盯着潘二的双眼道“潘兄,来前你爹给的那五百两派上用场了,姓周的答应帮忙,但要五百两,我身上没那么多,只能管你借。” 潘二楞了楞,旋即苦着脸问“四哥,在京城时他跟你称兄道弟,不晓得有多亲热。说啥是不打不相识,是打出来的交情,咋还好意思开口管你要银子” 韩秀峰无奈地苦笑道“交情归交情,银子归银子。” “四哥,银票就在身上,你这会儿要我这会儿就拿给你,只是他龟儿子靠谱吗,他会不会拿了咱们的银子不办事” “应该不会,再说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我们还能相信谁。” “好吧,”潘二比韩秀峰更急着去泰州发财,连忙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一叠银票,背对着茶馆里的伙计点了点,确认正好是五百两这才把银票递给韩秀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 新巡检要来 数九寒冬,海安这个实在找不到什么消遣的小镇显得格外冷。 西北风呜呜地在外面吼叫,院子里那颗老榆树在狂风中摇晃,枝条像一根根鞭子皮鞭在空中抽打。屋檐上挂着的那一排透亮的冰柱子却冻的结实,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二堂里生了炉子,然而之前的那些巡检虽然没少捞银子,但为了留下一个好名声全谨守“官不修衙”之道,墙早裂了,窗早破了,门也关不严,彻骨的寒风往屋里钻,坐在炉子边也得穿厚点。 尽管如此,方士枚依然不想离开这个年久失修的衙门,但手上这两封大老爷早上差人送来的信却让他意识到这个巡检署理不了几天,等吏部掣选的、带着缺出京的新巡检到任,他就得把官印交出来,收拾铺盖走人。 连个年也过不好,方士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正紧锁着眉头发愁,堂弟推门走了进来。 “哥,什么事这么急” “我这差事干不了几天了。” “啊”方士俊顿时愣住了,都顾不上关被狂风吹的哐啷哐啷作响的门。 方士枚把信揣进怀里,起身走过去关上门,回头苦着脸解释道“州衙差人送来两封信,一封是大老爷写给我的,一封是制台衙门的张二托人捎到泰州的,说新巡检这几天就要到任,让我差人去姜堰候着,等把巡检接到这儿,就跟人家办交接。” “哥,你这个巡检署理了还没半年,新巡检怎么说来就来” “什么还没半年,满打满算,拢共署理了四个半月。” “就是啊,才署理了四个半月”方士俊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窝火,恨恨地说“在江宁时张二可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他拍着胸脯跟我们打保票,说至少能署理一年,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他只是制台的家人,又不是制台大人,他说了不算。” “他说了不算,可我们的银子不就白花了,整整两千两只署理了四个半月,连本钱都没赚回来”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方士枚长叹口气,沉吟道“新巡检不是还没到任吗,他一天没到任,你哥我一天还是巡检。别在这儿抱怨了,赶紧去找李秀才,就说我要办生辰,让他多写几封请帖,写好让储成贵他们去请那些乡约、保正。” “哥,你上个月刚办过生辰。” “上个月是我的生辰,明天是我家老太爷的生辰,老太爷不在身边一样得办,再不办等新巡检到任想办都办不成。” 方士俊反应过来,连忙道“好的,我这就去找李秀才。” “去吧,顺便交代下厨房,让厨房准备几桌酒菜。” “知道,哥,我去了。” 海安巡检司分辖的地方是蛮大,沿运盐河从东往西一百多里,辖海安、胡集、曲塘、白米、姜堰五个大小市镇和两百五十多个村庄,可巡检不是知州,只负责保甲,管不了税赋。辖下的那些士绅只会巴结大老爷,不会巴结他这个巡检。辖下的那些百姓又一个比一个穷,别说平时没啥事,就算有啥事他们也不敢见官,而那些百姓不见官,他这个巡检自然捞不着什么好处。 不过这缺也不是一点油水也没有,只是没那个能耐去捞。 东边是两淮盐运司的角斜场和栟茶场,东北边是两淮盐运司的富安场和安丰场,一年不晓得有多少条盐船要经过海安,可那些夹带私盐的运商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不是一个小小的巡检敢招惹的。而那些私盐贩子一个比一个猖狂,他们不但人多势众,有的甚至有鸟枪兵刃,巡检司衙门的那两个皂隶和十几个弓兵根本不敢上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署理海安巡检司这四个半月,真是守着金山银山要饭吃,只能靠办生辰跟一帮穷鬼搜刮点银钱,方士枚心里别提有多窝囊。 正琢磨着今后该何去何从,方士俊办完事回来了,一进门就嘟囔道“哥,全交代下去了,反正是在这儿办的最后一个生辰,酒可以掺点水,菜也用不着多好。” “那是,总不能办来办去办赔了。” “哥,张二有没有说那个新来的巡检姓什么叫什么” “信中提了,大老爷的信里也写了,”方士枚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柴,抬头道“姓韩,叫韩秀峰,字志行,四川巴县人,监生出身。” “有没有提姓韩的长什么样” “提了,身中,面白,无须,道光十四年生的,今年才二十二。” “才二十二就能补上缺,还是带缺出京的,哥,照这么说那个姓韩的有点来头” “来头大了,张二在信里说这位韩老爷是甘肃布政使的内侄,江苏巡抚和江宁布政使又正好跟甘肃布政使同年,人家又是带着缺出京的,这个面子制台大人不能不给。” “既然他这么大来头干嘛来抢我们的饭碗,他一来我们去哪儿”方士俊苦着脸问。 方士枚紧锁着眉头道“我也正为这个发愁呢,张二在信里说给我们两条路,要么留在泰州等着委署,说这位韩老爷来头大不是什么坏事,有巡抚大人和藩台提携,指不定哪天就高升了,他一走我便能接着署理海安巡检司。” “他要是不走怎么办”方士俊想了想,又问道“第二条路呢” “回江宁等着委署,说要是有差事会紧着我委,要是有缺空出来会紧着我去署理。” “江宁那么多人等着委署,张二这话能信吗” “所以我觉得还是在泰州等着委署靠谱点,大老爷年事已高,现在都不怎么管事了。去泰州虽然一时半会儿署理不上缺,但只要天天去州衙点卯,催收税赋、办理漕务河工的差委应该少不了,至少不会跟以前在江宁那样坐吃山空。” 方士俊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反正我听你的。” 方士枚点点头,随即叮嘱道“新巡检就这几天到任的事你晓得就行了,千万别跟下面那些人说,要是传出去这生辰都办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仪真 周兴远拿了韩秀峰管潘二借的五百两银子,第二天下午就差人喊韩秀峰去制台衙门。照理说新官到省要先叩拜制台,不晓得是他这个官太小了,还是制台大人太忙,在门房里等了近一个时辰也没被召见。 不过事总算办成了,制台衙门的书吏从一堆公文中找到他署理海安巡检司的公文,当着周兴远面让他缴销官凭,然后又当着二人面起草了一份公文交给制台的家人,让制台的家人拿进去盖上关防再发往泰州。 韩秀峰不想在江宁耽误时间,也没有直奔泰州,跟周兴远道别之后便回客栈收拾行李,去下关码头雇了条船先赶到扬州府辖下的仪真县。把船钱结了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然后换上官服去县衙拜访县太爷。 仪真知县都棨森怎么没想到泰州辖下的海安巡检会来拜访他,而韩秀峰一样没想到堂堂的一县正堂竟吸食鸦片,居然要先过足瘾才有精神说话。 “韩老弟,你要不要来几口” “谢都老爷美意,秀峰真不会。” 都棨森意犹未尽地放下烟枪,从丫鬟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把脸,用带着浙江口音的官话一脸不好意思地问“让老弟见笑了,我是不吃几口真不行。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都老爷,秀峰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冒昧登门拜见,是想请您帮着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仪真的吗” “正是。” “仪真的就好说,那人姓甚名谁” “姓张,名德坚,张先生是秀峰在京城时的好友,只是在京城时没想到会被分发来扬州府做巡检,也就想起来没细问他家住在仪真哪儿。” 海安巡检虽品级不高,但扼守运盐的水路要冲,两淮盐运司原本设在海安的巡缉厅又被裁撤掉了,所以韩秀峰这个巡检远不是其他地方的巡检所能比拟的,而都棨森也愿意交这个朋友。 他摁住一个鼻孔嗅了嗅,追问道“韩老弟,你这位朋友有没有功名” “我这位朋友满腹经纶却无意仕途,没有考取功名。” “只晓得名字就不太好找了,老弟也不用着急,我先让家人去帮你问问。” “谢都老爷。”韩秀峰起身作了一揖,旋即笑道“都老爷,晓得张先生的人可能不多,但晓得吴文锡两位大人的一定不会少,张先生正是吴文锡吴大人的幕友。” “原来是吴大人的幕友,韩老弟你怎么不早说,这就好找了”吴家是仪真的望族,别说县太爷,就是扬州知府对吴家也的以礼相待,都棨森立马抬头道“都六,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帮韩老爷打听。” “好的,我这就去。” 家人刚走出二堂,都棨森便好奇地问“韩老弟,你是刚出京没多久,消息比哥哥灵通,跟哥哥说说,吴文锡吴大人现在官居何职” “吴大人现而今是四川盐茶道,刚去四川上任没多久,吴大人进京觐见时就下榻在我们四川会馆。” “吴文锡的胞兄吴文镕大人呢” “可不能再喊吴大人,要尊称吴中堂吴中堂圣眷正浓,从云贵总督任上寻调闽浙总督,结果两广的太平贼匪越闹越凶窜入湖南,吴中堂还没来得及去福建上任便临危受命寻调湖广总督,我出京时皇上刚下的旨,也不晓得吴中堂这会儿有没有到任。” 吴文镕是仪真走出去最大的官,都棨森想想又问道“韩老弟,你有没有见过吴中堂” “吴中堂官居一品,位极人臣,我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哪见得着,不过在京城时倒是常能见着吴道台,吴道台去四川上任时我还送了一程。” “见着吴道台也一样,吴道台身体可好”都棨森嘴上关心吴文锡的身体,心里却在想在京城就是不一样,能巴结到在仪真这小地方永远巴结不到的大人。 “好,吴道台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吴中堂和吴道台在外为官,也不晓得多少年没回过老家,现在两广、湖广据说连云贵都不太平,我估摸着家信也难得通一封。韩老弟,要不这样,我先设宴为你接风,吃完酒我们一道去拜见吴家的几位族老,那几位老太爷一定想知道吴中堂和吴道台的消息。” “恭敬不如从命,一切听都老爷安排。” “好,就这么说定了” 吴文锡现而今是四川盐茶道,而韩家、段家乃至巴县几个衙门的书吏衙役全入了股跟余掌柜一起做边茶买卖,韩秀峰好不容易补上了缺又正好被外放来扬州府做巡检,自然要去探望吴文锡的师爷张德坚的家人。 除了想借此机会巩固与张德坚的关系之外,韩秀峰先来仪真还有一个考虑。 他们主仆四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甚至连泰州本地方言也听不懂,要是没一两个可靠的本地人帮衬,海安巡检这个官既做不稳也做不长。想来想去,在扬州府也只能找张德坚的家人帮忙。 仪真县太爷想借此机会巴结吴家,韩秀峰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赶紧让潘二出去再置办一份礼物,不能两手空空去拜见吴家的那几位族老。 在县衙吃完酒,都棨森立马让家人准备出行的仪仗。 在仪真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最大,也不管韩秀峰这个九品巡检有没有资格坐轿子,硬是让家人去雇了一顶。韩秀峰可不想因为贪慕这点虚荣丢乌纱帽,婉拒都棨森的好意,坚决不坐轿。都棨森见他执意不乘轿,干脆让家人去找了两条船,拉着韩秀峰一道坐船去。 衙役先去通报的,吴家的族老听说京城来了人,听说有吴文镕、吴文锡的消息,不只是高兴而且激动,让两个有功名的子弟赶紧去河边等,让其他子弟全来祠堂,让下人们赶紧准备晚宴。 韩秀峰同都棨森一起赶到离吴家不远的河汊,上岸之后跟着吴家的两个有功名在身的子弟来到吴家祠堂,见吴家人是那么地热情真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执晚辈之礼拜见吴家的几位族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私盐一 韩秀峰刚到江宁时不晓得能不能去泰州上任所以很急,现在随时可以去泰州上任韩秀峰变得一点也不急。 在仪真呆了两天,等张德坚的女儿女婿帮张德坚的儿子张士衡收拾到行李把张士衡送到县城。等扬州府学的廪生、曾被海安乡绅延聘去海安凤山书院做过十五年院长的苏金平,同吴秀才一道把他的三儿子苏觉明送到客栈,吃完苏家的接风宴和送行宴,才去县衙跟都知县道别,才雇了一条船赶往扬州。 潘二坐在船头既高兴又有些不快。 高兴的是韩四做上官就是不一样,早上去跟仪真县太爷告辞,仪真县太爷不但给韩四送了十两银子的程仪,还让家人给了他和余有福等人几百文钱。不快的是四人身上已经没多少盘缠了,到任之后要是一时半会儿赚不到银子,连饭都不晓得有没有得吃,韩四居然又收了一个啥也不会、啥也干不了的半大小子和一个油腔滑调的泼皮 让他更不快的是,韩四似乎很看重姓苏的泼皮,一上船就跟姓苏的泼皮聊上了,一直聊到这会儿。 苏觉明二十六岁,虽念过几年书但连个童生也没考生,却装出一副书人的做派,穿着一件儒衫,外面套着一件缎子面儿的短袄,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拿着一把折扇,一会儿哗啦一声甩开来煽煽,一会儿折起来插脖子里,他那摇头晃脑、口若悬河、吐沫横飞的样儿连大头都看不顺眼。 余有福看上去似乎并不讨厌姓苏的,一直坐在边上听,时不时插几句,问一些海安的人和事。 “要说巡检老爷和巡缉厅的老爷,我在海安十几年不知道见过多少任。尤其巡缉厅的老爷,有些是运司衙门的知事,有些是运司衙门的运判,也有不少运司衙门差委去的候补官,巡缉厅跟巡检司衙门不一样,巡缉厅的老爷只能在海安干半年,半年一换,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反正他们管不着地方上的事,镇上的那些大户也用不着巴结他们,我更用不着搭理他们,所以要说名字我是一个也记不得。” 苏觉明喝了一小口酒暖暖身子,接着道“要说巡检老爷我知道的就多了,海安镇不大,就一条不到二里长的石板街,书院虽不在镇上,但镇上不管有什么事巡检老爷都得跟本地士绅商量着办,我爸虽不是本地人,但镇上的学童和那些监生大多是我爸的学生,巡检老爷一样得请,还得以礼相待。” “这是自然,”韩秀峰笑了笑,追问道“以前的那些巡检老爷平时都忙些啥” 苏觉明想了想,放下杯子道“这得看人,有几个巡检老爷来头大,能从泰州城调捕快去查缉私盐。我见过一个最厉害的巡检老爷,不光从泰州调去五六十个青壮,还从泰州调了二三十个绿营兵,抓了三十多个私盐贩子,查获十几船私盐。” “后来呢”韩秀峰下意识问。 “发财了,查获的私盐叫功盐,直接发卖给海安、胡集、白米的几个盐店,不用给运司交税,赚的银子也不用上交州府,拿出一点赏给那些捕快和绿营兵,再拿出点孝敬知州老爷,剩下的全进了那个巡检老爷的腰包。” 余有福心想个个都说扬州富庶,可这条河两岸的百姓不但不富而且很穷,看不见几间瓦房,一眼望去大多是茅草屋,心想韩四到任之后想赚钱只能在私盐上做文章,忍不住问“苏三,你说的那位巡检老爷是咋抓到私盐贩子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一定有眼线。韩老爷,余班头,你们没去过海安不知道,等到了就知道海安的河汊有多少,到处是河,又没几座桥,想去哪儿只有坐船。那些私盐贩子又不是傻子,他们的船要么走方圆几里都没人的野河,要么白天往汊港一躲夜里才出来,没眼线怎么抓他们” 苏觉明之所以愿意跟韩秀峰去海安,可只是想混口饭吃,想想又说道“就算有眼线也不一定能抓到他们,毕竟海安巡检司分辖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没几条好走的路,等眼线跑到衙门去报信,那些个私盐贩子早跑无影无踪了。” “那些大河小河四通八达,私盐贩子的船不一定非走运盐河” “是啊,真四通八达,而且那些野河汊港里长满芦苇,往芦苇荡里一躲谁能找到” 余有福沉吟道“这么说那位巡检老爷不是有眼线,而是有内线。” “八成是。”苏觉明抬头看看站在船尾撑船的船家,突然凑韩秀峰耳边道“韩老爷,巡检司衙门现在什么情形我不晓得,但以前的那些衙役弓兵没少收私盐贩子的好处,连一些住在大河边上的庄户都收过私盐贩子的好处。” “连百姓都收私盐贩子的好处”韩秀峰将信将疑。 “也算不上收什么好处,只是占点小便宜,私盐贩子担心他们报官,有的会给他们扔一小袋盐,有的会给几尺布或者一些不值钱的盆盆罐罐。” “盆盆罐罐” “那些私盐贩子去盐场买私盐时不会空着船,有的打着卖米的幌子,有的打着卖盆盆罐罐的幌子,有的卖杂货,有的说是从兴化来的,说兴化遭了水灾,反正干啥的都有。”苏觉明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些全是小私盐贩子,小打小闹,每次贩的私盐不会多。我刚才说的那个是正儿八经的盐枭,十几条船,几十号人,一次少说也要私贩几十万斤盐,他们不光有刀剑还有鸟枪,根本不怕巡检司衙门的那几个衙役和弓兵,更不会怕看见他们的庄户去报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私盐二 “韩老爷,要说私盐其实有好多种。” “咋说” “一种是船私,就是往安丰、富安、栟茶、角斜、如皋那些地方运货的船主,回程的时候跟盐场上的那些灶丁买盐带回去;一种是漕私,运送漕粮的军船夹带私盐。漕船虽然不会经过海安,但他们买的私盐一定会经过海安,在扬州他们也买不到。” 苏觉明顿了顿,接着道“一种是考私,每到会试时一些住在盐场和盐场附近的考生就会装上一船盐,打着去江宁应试的幌子沿途贩卖;一种是官私,运司的那些盐官跟运商勾结,明明只能运十万斤,他们运二十万斤,谁也拿他们没辄。” “还有呢”韩秀峰低声问。 “再就是私枭了,全是亡命之徒,好多私枭不但贩私盐还杀人越货、打家劫舍。在海安泰州这些地方衙门不为难他们,他们一般不会生事。因为一旦惊动了官府会被围剿,在内河里他们不好跑。等船进了长江,他们真叫个胆大包天,不但敢抢运商的盐船,甚至连解运的官兵都敢杀。” 余有福不解地问“船私也好,私枭也罢,他们贩卖私盐总得先有盐,盐场有盐课司衙门,据说有的盐场不但设有巡检还有汛兵,那些盐官和查缉私盐的汛兵对灶丁把盐卖给他们难道就不管不问” “余班头,你是没去过盐场,不知道盐场有多大” “有多大” 苏觉明笑道“以前凤山书院有个富安的学生,他家祖籍安徽,他爸是富安的场商。有一次他爸做生辰,请我爸和我去吃酒,我和我爸一大早跟着他从海安出发,坐了一天船才赶到他家。越往东,就是越往海边走,沿途越是看不见人家。地广人稀,全是草荡,盐课司大使和他收下那些衙役哪管得住。” 这些情况韩秀峰早在京城就打听到了,并不觉得奇怪,而是问“场商是做啥的” “场商也是盐商,他们收购灶户煎煮的盐,等盐课司衙门称准之后运进盐场公垣,然后卖给去盐场买盐的运商,那些运商只能在公垣里买,而且得有盐引,不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的。”看着韩秀峰和余有福似懂非懂的样子,苏觉明又说道“运商有钱,大多是安徽人,平时都住在扬州城里。不过还有更有钱的,运商之上有总商,只有总商才能从运司衙门买到盐引。” 潘二刚才只是有些妒忌,觉得姓苏的泼皮像是要抢他饭碗,偷听到这会儿猛然意识到没个熟悉海安的人真不行,禁不住挪到韩秀峰三人身边问“少爷,这么说你到任之后我们只能查缉船私和一些小打小闹的私盐贩子,官私我们查不了,私枭更查不了。” “官私肯定查不了。”不等韩秀峰开口,苏觉明就脱口而出道“运商从盐场买到盐之后场官会差衙役把盐船一路护送到溱潼、和家庄、淤溪或天滋庙四塘。而运司衙门在盐场到泰壩的这一路上,原本设有两个巡缉厅,有两个巡缉委员,一个在溱潼,一个就在海安,盐船到刚才说的那四个地方之后,平时驻在溱潼的巡缉委员就会督率衙役兵丁一路催至海安,再由海安的巡缉委员催至泰壩。现在海安的巡缉厅裁撤了,他们自然要一路催至泰壩。” “我是地方官,又不是运司衙门的盐官。”韩秀峰抬头跟潘二笑道。 “官私我们无权查,私枭我们对付不了,难道就查缉那些小打小闹的小私盐贩子”潘二苦着脸问。 “小私盐贩子也不好抓,刚才不是说了吗,海安那么大,河汊那么多,我哪知道他们走哪条河,哪知道他们会躲在哪个汊港里。”苏觉明无奈地说。 小鱼小虾有啥搞头,就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抓几个也查获不到多少私盐。不过这些话韩秀峰是不会说出来的,而是笑道“苏三,我们越说越远了,还是说说你晓得的那些巡检老爷平时都做些啥。” 苏觉明反应过来,急忙回到原来那个话题“韩老爷,我刚才说得是最厉害的巡检老爷,大多巡检老爷平时不怎么管事,海安的那些庄户一个比一个老实,巡检老爷也没什么事可管的。有的喜欢去书院吟诗作对,有的呆在泰州的时间比在海安长,泰州多热闹,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些巡检老爷喜欢呆在白米,白米也比海安热闹。” “不管事哪来银子”潘二忍不住问。 “办生辰,不管哪个巡检老爷上任,一年都得办三四次生辰。给乡约、保正和几个市镇的大户发请帖,人家能不去敢不去,去就得随一份礼,办一次生辰少说也能赚两三百两。”苏觉明想了想,又笑道“以前的那些私盐贩子懂规矩,会托人送点银子孝敬。后来贩私盐的越来越多,见别人都不送渐渐的全不送了,反正也没那么容易被抓住。” “办几次生辰,一年顶多千把两银子,这官做得有啥意思” “有人打官司就有意思了,田宅也好,分家也罢,只要闹到衙门他们就得使银子。” “要是没人打官司呢”潘二追问道。 “那就看乡下有没有盗案,哪怕走丢一条牛都有油水。潘兄,我对海安熟的很,只要韩老爷相信我苏觉明,韩老爷这巡检绝不会白做,要是一年赚不到三四千两,我这苏字倒过来写”苏觉明越说越兴奋,竟从脖子里摘下扇子哗啦一声甩开,又摇头晃脑的扇了起来。 张德坚的儿子张士衡哪见识过这些,竟听得一愣一愣的。 韩秀峰当然想捞银子,但觉得真要是照苏三说的那么做这吃相未免太难看。心想好不容易做上官,可不能搞得天怒人怨。 潘二不觉得照苏三说的做有啥不妥,竟咧嘴笑道“少爷,一年赚三四千两也行,这官要是能做三四年,不就能赚万把两银子” “这事回头再说。”韩秀峰摸摸嘴角,抬头道“先说正事,我韩秀峰身为巡检,自然要保一方平安。眼看就要过年了,大过年的,我海安巡检司分辖的那些市镇和村子一定要平平安安。” “韩老爷,您打算做什么,我不太懂。”苏觉明听得一头雾水。 “听我说完。”韩秀峰脸色一正,紧盯着他道“等会到了扬州我要去找日升昌分号交寄家信,到了泰州要先去州衙拜见大老爷,这一路上会耽误不少时间。所以到扬州之后我们兵分两路,你和余班头雇条船先去海安。” “韩老爷,您没去上任,我和余班头先去也没用” “有大用你到了海安之后别急着去巡检司衙门,也不要告诉别人你现而今是我的家人。在海安你不是有亲戚吗,先去投亲,先走亲访友,好好打探打探本官分辖的那些市镇和村子里有哪些作歹之徒,姓啥叫啥,家住哪儿,都犯过啥事,苦主是谁,为啥没告官,打探的越仔细越好。” “这倒不难,只是打探这些有什么用,那些个泼皮全是滚刀肉,他们又没几个钱” “这你就别管了,按本官说的做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张知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去年进京投供时韩秀峰乘船经过武昌,曾在船头仰望过坐落在蛇山之巅官的黄鹤楼。然后顺流而下抵达扬州,在扬州城外的码头换船沿大运河北上,既没去官商行旅“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黄鹤楼也没进扬州城。前些天去江宁又一次经过扬州,又一次与“天下三分月色”独占其两分的扬州城擦肩而过。 这一次没再错过,终于见识了扬州的繁华。只是眼看就要过年,不能等到衙门封印再去海安上任,找到“日升昌”扬州分号交寄完家信,连天下闻名的瘦西湖都没去,便又马不停蹄赶往泰州,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本以为泰州只是个小城,没想到泰州城竟比县衙、府衙和道署同城的巴县繁荣。 城外有一座大坝,淮南二十场的盐运到这儿,全要经盐运司衙门设在泰州的盐官称准之后再由民夫们背到大坝对面装船。 寒冬腊月,坝上跟朝天门码头一般热闹,民夫忙得热火朝天,号子声和做民夫及大坝两侧船家买卖的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从将军楼进城,城里的大街不但宽而且全是用石板铺就,陆家粉店、曹家花店、同福绸缎庄、永泰布庄、永余绸缎庄、张元宝铜锡行、徽州洪三茶庄、瑞林药房、天宝银楼大街两侧全是商铺,一眼望不到头,行人更是川流不息。 让韩秀峰更没想到的是,城内衙门也不少。 不光有州衙署,还有两淮盐运司的监掣署和漕运衙门的扬州第三卫千总署,连扬州府的试院都在泰州。扬州府辖下江都、甘泉、仪真、高邮、兴化、宝应、泰州和东台八个州县的书人想考秀才全要来泰州应试。 韩秀峰带着潘二、大头和张士衡来到州衙前,突然回头道“长生,你和士衡就不用跟我进去了,城里一定有铁匠铺,你们先找个人打听打听铁匠铺在哪儿,去找铁匠打五十付手铐和脚镣。” “打那么多手铐脚镣做啥” “一时半会说不清,反正有大用” “可那是五十副,不是五副,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出来。”潘二苦着脸道。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州衙仪门角落晒太阳的衙役,淡淡地说“今天不去海安,五十副手铐脚镣啥时候打好我们啥时候去海安上任。” “那还得找个地方先住下。” “这是自然,事办好之后你们来这儿等我。” 也不晓得是离海安越来越近,还是面前就是泰州州衙,潘二觉得韩四像变了一个人,举手投足间真带着官威,没敢再问,连忙道“好吧,我和士衡先去找铁匠铺。” 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整整衣裳,带着大头走到仪门。 “做什么,告状吗”衙役下意识问。 “本官是来上任,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海安巡检韩秀峰拜见张老爷。” “你您就是韩秀峰韩老爷” “正是。”韩秀峰从怀里取出盖有两江总督关防的公文,微笑着递了上去。 衙役不识字,接过公文,看着不但没穿官服而且一身行头甚至有些寒酸的韩秀峰主仆,将信将疑地问“您真是韩老爷”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官正是海安巡检司新任巡检韩秀峰” 真的假不了,假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衙门招摇撞骗,衙役不敢怠慢,急忙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韩老爷千万别见怪,韩老爷里面请,小的给您带路。” “不知者不怪。”韩秀峰边走边问道“大老爷在不在” “在,大老爷早上还说韩老爷您怎么到今天也没来呢。制台衙门的公文早到了,大老爷几天前就差人去海安知会方老爷,让方老爷差人去姜堰迎您。” “路上耽搁了。” 韩秀峰敷衍了一句,示意大头在门房等,随即昂首阔步走进大堂。 衙役一边跟当值的皂班衙役使眼色,一边谄笑着说“韩老爷,您在堂上稍候,小的先进去帮您禀报。” “去吧。” 天底下的衙门全差不多,韩秀峰站在大堂里等了片刻,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拱手招呼道“韩老爷,可算等着您了,请您移步二堂,家父正在二堂恭候。” “韩老爷,这位是大老爷的二公子。” “原来是二少爷,失敬失敬” “岂敢岂敢。”张二虽是知州大老爷的二公子,但既不是官身也没功名,可不敢在韩秀峰面前拿架子,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带着几分尴尬地说“韩老爷,家父偶遇风寒,待会儿要是有慢待之处,还请您见谅。” 在仪真时韩秀峰就打听过,即将见着的顶头上司姓张,名之杲,浙江钱塘人。不但只是例贡出身而且已经六十多岁,老眼昏花,据说还有些耳背。像这样的出身和这么大的年纪,还能做知州简直就是奇迹,所以谁也不敢得罪,整个儿一好好先生。 不过在韩秀峰看来这不是啥坏事,正准备开口人已经跟进了二堂,抬头一看,顶头上司可不只是偶遇风寒,而是病得不轻,整个人裹着棉被躺在太师椅里,脸上全是老人斑,额头上满是皱纹,裸露在外面的双手瘦的皮包骨头。 “秀峰拜见大老爷。”韩秀峰楞了楞,连忙上前躬身作揖。 “韩韩老弟无无需多礼,广成,还还还不请韩老爷坐,还不赶紧赶紧请韩老爷用茶。” “韩老爷请。” “张兄,你我年龄相仿,就别再一口一个韩老爷了。”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张二,旋即俯身道“大老爷,您老身体欠安,可不能再着凉,要不先进内堂歇息吧,有啥事让二公子交代秀峰便是。” “这这怎行,我我还要给韩老弟接风接风洗尘呢。” “大老爷,您老的盛情秀峰心领了,您老身子欠安,还是养病要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空白传票 海安巡检司的新任巡检什么来头,张家二公子早打听得一清二楚,这几天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韩秀峰看到他爹不但年事已高又病成这样会上告藩司,藩台大人要是晓得他爹根本理不了事一定会向制台禀报。 张光成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会如此通情达理,终于松下口气,顺水推舟地让家人把他爹送进内宅,随即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老爷,请用茶。” “自己人,无需多礼。”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道“张兄,小弟初来乍到,今后还请你多关照。” “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张光成拱手回了一礼,随即微笑着问“韩老爷,家父几天前就接到您要来泰州上任的公文,结果等了今天您才到任,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 “实不相瞒,秀峰在京城时承蒙四川盐茶道吴文锡吴大人关照,现而今又正好掣选上令尊大人治下的海安巡检司巡检,正好要来泰州上任,自然要顺道去仪真吴家拜见两位老太爷。” “四川盐茶道吴道台,可是云贵总督吴文镕吴中堂的胞弟” “正是,”韩秀峰笑了笑,又补充道“不过吴中堂现而今不再是云贵总督,而是湖广总督。” “光成消息闭塞,要不是韩老爷说还真不知道。” 韩秀峰看出泰州的大事小事是眼前这位说了算,不想再跟他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张兄,小弟虽是初任,但衙门的规矩还是晓得一些的。请张兄尽管放心,小弟到任之后绝不会给令尊添乱。” 张光成是聪明人,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问道“韩老爷言重了,不知韩老爷打算今天还是明天去海安上任” “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小弟身为巡检,定要保一方平安,来州衙拜见令尊大人前刚差家人去铁匠铺打造五十副手铐脚镣,铁匠啥时候把那些手铐脚镣打造好,小弟啥时候去海安上任。” 打造五十副手铐脚镣 要带五十副手铐脚镣去海安上任 张光成大吃一惊,紧盯着韩秀峰问“韩老爷,您打造那么多手铐脚镣做什么,再说真要用到手铐脚镣,大可差人来州衙取。” “州衙有五十副吗”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好像没那么多。” “这就是了,州衙没那么多,再说州衙的手铐脚镣有州衙的用场,海安离州城又不近,不如多打造些带海安去,省的差人来回跑,还耽误正事。” “可海安有那么多作奸犯科之徒吗” “小弟刚到泰州,哪晓得有没有那么多,就算没有也没啥,打造五十副手铐脚镣而已,花不了几个钱。” 张光成心想眼前这是一定是年轻气盛,打算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想到不管他怎么折腾也只能在海安那一亩三分地,沉吟道“既然韩老爷已经差人去找铁匠打造了,那就让铁匠打造,有备无患嘛。” “小弟也是这么想的。”韩秀峰微笑着点点头。 “韩老爷,现在署理海安巡检的那位家父已差人知会了,您一到海安他便会跟您交接。除此之外,您有没有其它需要” “既然张兄问了,小弟就不跟张兄客气,小弟想借一套州志,也不晓得州衙有没有。” “有,而且是道光七年修的,不像其它州县的方志年代久远,待会儿我让家人去给您拿。” “多谢。”韩秀峰看出张家二公子想让他早点去海安,嫌他呆在州城碍眼,趁热打铁地说“张兄,小弟虽没去过海安,来泰州的路上却也听人说过海安距州城达一百二十里之遥。真要是遇到啥事来州衙向令尊禀报少说也要走一天,可小弟这差事又是等不起的,不晓得张兄能否给小弟几张空白传票,以便十万火急时填用。” 传票张光成可不敢乱给,装出一副不解地样子说“韩老爷,您是海安巡检,您分辖下的那几个市镇和那些村庄真要是有贼盗,直接带皂隶弓兵去锁拿便是,缉拿到之后再送州衙来,用不着传票。” “要是盗匪跑富安、安丰、角斜等盐场去咋办要是贼匪跑如皋、东台去咋办张兄,小弟这巡检虽说是文官,但巡检这差事其实跟武官差不多,讲究的是兵贵神速。差人来州衙禀报要一天,拿到令尊大人签发的传票又要一天,贼匪有这两天功夫早跑得无影无踪。而海安终究是泰州治下,海安真是发生命盗却缉拿不到人犯,小弟难辞其咎,令尊大人一样过不了府台道台乃至藩台臬台那一关” 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张光成一时间竟不晓得应该咋反驳。 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笑看着他道“就这两件事,不,就剩下这一件事。张兄,小弟啥时候拿到传票啥时候去海安上任。” 张光成早上收到消息,仪真知县都棨森因吸食鸦片,任性妄为,在六合和仪真任内征粮加耗,不晓得被谁给告到远在清江浦的淮扬道衙门,于昨天上午被革职待参。而他爹虽不吸食鸦片,但征粮加耗的事一样没少干,何况又病得不能理事,真要是被告到淮扬道衙门乃至江宁的布政使衙门,一样会被革职待参。 再想到眼前这位来头很大,真能跟藩台说得上话,只能硬着头皮问“韩老爷,五张空白够不够” “不够,怎么也得十张。” “好吧,十张就十张,还请韩老爷慎用。” “这是自然。” 张光成担心夜长梦多,真不想让韩秀峰在泰州城久留,想想又说道“韩老爷,您差家人去的是哪个铁匠铺,要不我差人去帮您催催,让铁匠打快点。一个铁匠铺打造不过来,可以多找几个铁匠。您新官上任,时间金贵着呢。” “我让家人去找的,到底是哪个铁匠铺还真不晓得。” “不晓得没关系,州城就这么大,光成让人去问问便是。”张光成站起身笑了笑,又转身道“韩老爷,正事说完了,请您务必赏光,容光成代家父给您接风洗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清官 泰州城里不只有从五品知州张之杲一个官,还有从六品的州同、正七品的学正和从九品的吏目。州同署就在州衙大门东南角,只不过州同跟县衙的县丞一样说了不算,到任之后全在外面租宅子住,而州衙内的州同署也因年久失修,仅剩下两间快倒塌的房子。 张之杲年老有疾,按例是要告病回乡不能再做官的 张家二公子张光成不想夜长梦多,担心韩秀峰这个新来的巡检在城里到处乱跑,不但差家人把州同、学正和吏目请到州衙来一起给韩秀峰接风,还在侧厅摆了两桌酒席让家人和州衙九房书吏陪潘二、张士衡和大头。 知州年纪大了,州同和学正年纪也不小,一个明明是啥事也管不了的“摇头老爷”却倚老卖老,一个是举人出身端起酒杯就之乎者也。姓吴的吏目则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啥子姜堰镇离州城很近,离海安太远。 “光成,子辛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海安离姜堰那么远,姜堰和姜堰以西的那些庄镇真要是出点什么事,真是鞭长莫及”州同放下酒杯,又回头道“韩老弟,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依我之见不妨把姜堰和姜堰以西的那些庄镇让子辛代辖。” 韩秀峰意识到他俩一定是早串通好了,不动声色问“二老爷,这么说姜堰和姜堰以西的那些庄镇之前是由海安巡检司分辖的” “也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二老爷,此话怎讲” 州同看了一眼已经喝醉醺醺的学正,抚摸着胡须老气横秋地说“据我所知,先前就没有巡检分辖庄镇这一说。我们泰州虽设有宁乡、海安两个巡检司,但巡检也只掌捕盗贼、诘奸宄、清保甲和察宿夜之事。” “二老爷,我晓得我到任后该做啥能做啥,可清哪些地方的保甲,察哪些庄镇的宿夜总得有个章程。” “那就萧规曹随,现在海安巡检司清姜堰以东、海安及海安以西两百一十二个庄镇的保甲,察这两百一十二个庄镇的宿夜。韩老弟若不信,等到任之后大可问问方士枚。” 韩秀峰算明白了,现在署理海安巡检司的那位太好说话,竟把之前那么多任巡检想方设法争来的地盘让给了吏目。几十个庄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少,就算只办生辰一年也能赚百十两银子。 正不晓得该怎么争回来,张光成突然道“二老爷,吴兄,今天这是给韩老爷接风,姜堰那几个庄镇到底归谁分辖以后再说。” “光成,海安离州城那么远,韩老弟上任之后又是一堆事,上任之后再想来一趟州城真不容易,而这件事又不能不说个明白,不然姜堰和姜堰周围的那些庄镇真要是发生命盗怎么办” “是啊韩老弟,这可不是一件事,也不是一件能拖的事,要不愚兄暂且帮你照看两个月,等过完年你熟悉了再把那些庄镇交给你。”吴吏目端着酒笑看着韩秀峰,就差在脸上写着那些庄镇你不让也得让出来。 张光成虽能替他爹做主,但终究不是官,一时间竟不晓得该怎么打圆场。 韩秀峰本就没打算赚分辖下的那些百姓的钱,再想到初来乍到不能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干脆笑道“这就劳烦吴兄。” “应该的,应该的,谈不上劳烦,”吴吏目咧嘴一笑,又举杯道“其实我们全是在为大老爷分忧,全是在为朝廷效力。” 喝得迷迷糊糊的老学正见他端起酒杯,以为又要喝酒,立马端起杯子附和道“对对对,为大老爷分忧,为朝廷效力” 人还没到任,辖下的地盘和百姓倒先丢了四分之一,这顿酒韩秀峰吃得索然无味。 张光成没想到州同和吏目如此嚣张,送走他们之后一脸尴尬地说“韩老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等家父的病养好了,一定会帮您把那些庄镇要回来” “张兄这是说哪里话,俗话说能者多劳,吴吏目愿意为令尊多分点忧这是好事。” “是,是好事。”张光成嘴上说是,心里却在暗骂州同和吏目不是东西,暗想要是老爷子身体康健哪轮得着他们如此猖狂。 这顿酒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至少听到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消息,前些天刚拜见过的仪真知县居然被革职待参了,韩秀峰能理解张光成的担忧,也终于意识到州同和吏目为啥会如此有恃无恐。 那十几个庄镇丢就丢了,韩秀峰根本不在乎,边走边笑道“张兄,我才晓得姜堰、白米和海安全有驿铺和铺丁,有驿铺和铺司兵通信也方便,我不是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能启程吗,打算先给海安那边写一封信。” “给方老爷写信” “不光是给方兄。也想知会下巡检司署的书吏和差役。” 相比要打造五十副手铐脚镣去海安上任,在张光成看来写一封信实在算不上什么,一口答应道“小事一桩,韩老爷,您就在二堂写吧,写好就让铺兵给您连夜送去。” “谢了。” “举手之劳,谈不上谢。” 走进二堂,张光成立马喊家人笔墨伺候。 韩秀峰拿起笔沉思了片刻,随即俯身挥毫泼墨。 吏部掣选署理海安巡检韩示 大宪檄委,署海安巡检事,将于腊月十八到任,为此谕,仰阖衙书役人等知悉。即将上任礼节须知事宜,造具简明清册,以凭查阅。公馆衙署只须洒扫洁净,毋得张灯结彩稍事奢华,应用一切器具照常备置,不准藉端苛派扰累民间。书役绅民,诸色人等,一体凛遵勿违,切切 咸丰二年腊月十七日 写好时间日期,韩秀峰放下笔从怀里取出私印,沾上印泥盖了上去。 张光成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一个九品芝麻官,居然跟那些大老爷一样写什么上任檄文,看着檄文中“只须洒扫洁净”、“毋得张灯结彩”和“不准藉端苛派扰累民间”,再看看韩秀峰身上穿的那件旧棉袄,心想你难不成真想做个清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清官二 张光成纳闷归纳闷,但看看檄文上的时间日期还是好心地提醒韩秀峰,十八日下午从泰州启程,最快也要十八日子时才能赶到海安。觉得三更半夜上任不好,提议十八晚上住白米镇,十九一早再去海安上任。 这是一个疏忽,韩秀峰从善如流,干脆重写了一份。 等韩秀峰在檄文上加盖上私印,等檄文的墨迹全干了,张光成帮着叠好塞进一个牛皮纸袋,让家人去喊铺丁,当着韩秀峰把装有檄文的信袋交给铺丁,让铺丁赶紧送往海安。 别人好不容易补上缺一定是急着上任,可方士枚左等右等一连等了四五天也没等到新巡检,正琢磨着那个姓韩的是不是嫌官小,或是嫌海安太偏僻不愿意来,结果新巡检没到但新巡检的上任檄文先到了 “韩老爷都已经到了泰州,为什么还要等两天再来上任”方士俊站在边上忍不住问。 “小的哪晓得这些,小的只晓得要把信送到。” “你有没有见着韩老爷” “见着了。” “韩老爷有没有说过什么” 铺丁想了想,急忙道“小的差点忘了,韩老爷吩咐小的把信送到之后请方老爷召集书办皂隶弓兵,让书办把信念给他们听,念完让他们记住,让他们鸣锣谕示镇上的各色人等,韩老爷还让念完之后把信张贴在衙门外。” 这样的官还是头一次见。 方士枚看着檄文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即将上任的新巡检到底是何意,到底是想借此大捞一笔还是真想做清官真不要钱。 “方老爷,小的赶了一夜路,现在信送到了,韩老爷的话也传到,要不小的先去驿铺歇息” “去吧。” 打发走铺丁,方士俊忍不住问“哥,姓的韩到底什么意思” 方士俊放下檄文冷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生怕别人不晓得他要来海安上任,想摆摆官威呗。” “那要不要召集皂隶弓兵” “我们卸任之后要是直接回江宁自然不用理会他,可我们不打算回江宁,今后少不了与他打交道,就算不打交道也会见着,还是照他说的办吧,免得将来见着尴尬。” “好吧,我去喊他们。” 海安镇很小,只有西寺巷、中坝口、浦寿巷、城隍庙巷和梅家巷五条不足二里的南北巷,且全在运盐河边上,每条巷子与巷子之间就隔着几户人家。 苏觉明刚从胡家集走完亲戚回来,正同余有福坐在离城隍庙不远的大舅家堂屋里跟两个表哥吃酒,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哐哐哐”的锣声。 大表哥觉得奇怪,下意识放下筷子道“大白天的,又不要打更,敲什么锣” “谁家小孩敲着玩的吧。”二表哥端着杯子道。 海安话难懂,并且跟仪真话不一样,余有福不晓得他们说啥,但猜出应该是四娃子快到了,回头看着门外露出不经意地笑容。 苏觉明反应过来,正准备开口,外面又传来皂隶的大嗓门“吏部掣选署理海安巡检韩示,大宪檄委,署海安巡检事,将于腊月十九到任,为此谕,仰阖衙书役人等知悉,即将上任礼节须知事宜,造具简明清册,以凭查阅。公馆衙署只须洒扫洁净,毋得张灯结彩稍事奢华” 大表哥是开油坊的,只认得几个字,只会算账,听不懂之乎者也,禁不住问“觉明,衙门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说吏部掣选的巡检十九号到任,这位巡检老爷清正廉明,生怕衙门里的那些书吏衙役劳师动众,不准他们去迎接,也不准他们借这个机会扰民,担心他们会乱摊派。”苏觉明越想越激动,说着说着忍不住朝余有福看去。 “不让去迎接,不准摊派扰民,真的假的”二表哥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韩老爷言出法随,说不让就不让。” “觉明,你认得韩老爷” “我哪认得。” “不认得你怎么晓得要上任的这位老爷姓韩” “衙门里的人不说了吗,吏部掣选署理海安巡检韩示,韩示就是韩老爷示下的意思。” “这就奇了,难不成我们海安真要来青天大老爷,”想起前几天的事,二表哥放下筷子恨恨地说“我说姓方的上个月才办过生辰,前几天怎么又办生辰,原来是晓得新巡检要来,他这官做不了几天,想在走前再捞一笔” “狗日的,上当了早晓得他这个巡检老爷做不了几天,我才不会去吃他家老太爷的寿酒了。”大表哥也意识到上当,放下杯子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什么寿酒,那天酒里不晓得掺了多少水。” “大表哥,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王二头吧,他有没有娶婆娘,还跟以前一样总是惹是生非吗”韩老爷明天就到任,一到任就要拿人立威,苏觉明可不敢耽误韩老爷的正是,立马回到之前的话题。 “狗改不了吃屎,他还是那样,就他那样的人去哪儿娶老婆。”大表哥夹起一块猪头肉,接着道“前段时间听贲家集的人说,他不晓得从哪儿偷了一张渔网,也不好好张鱼土话,抓鱼,就这么把网洒在河里,人躲在岸上,就等船经过。不管人家的船有没有刮到,也不管人家的篙子有没有插到渔网,反正只要有船经过就拦住人家不让走,诬赖人家把他的渔网弄破了,非让人家赔钱。” “弄一口网能讹几个钱,他也太没出息了” “所以说娶不到婆娘。” “焦港的陈三呢,陈三现在怎么样” “陈三好不了多少,哪儿有庙会他就去哪儿,坑蒙拐骗,上个月还因为点小事跟邻居打了一架,要不是他姐姐姐夫低声下气地求人家,人家真会拉他来镇上见官。”大表哥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放下筷子紧盯着他问“觉明,你怎么总问这些不少债的拉堡不学好的人,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念过书,能写会算,能说会道,可不能再跟以前整天跟他们混。” “哥,你想哪儿去了,我那会儿是小,不懂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官上任一 白米距海安四十里,中间有曲塘和胡家集两个市镇,如果新任巡检天一亮就从白米动身,巳时前便能赶到海安。一到辰时三刻,方士枚就领着巡检司衙门的书吏、皂隶、弓兵来到城隍庙边的“缺口”很小很小的码头,顶着彻骨的寒风在运盐河边恭候。 海安镇虽位于运盐的水路要冲,但盐船只是在海安经过并不怎么停留,所以市镇很小,镇上的商户和百姓不多,实在算不上有多么繁荣。 方巡检要卸任,新巡检要来上任这么大事,不但镇上家喻户晓,镇上的大人小孩几乎全来了,连焦港、大礼庄、江家庄和张腰庄等附近村庄的村民都跑来看热闹。凤山书院和明道书院的两位院长,本地的两位监生和外委署的额外外委刘大胆也早早的来了。 凤山书院的顾院长跟方士枚寒暄了几句,又拢着手走到在巡检司衙门帮闲的李秀才身边,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不动声色问“章程,怎么在这儿恭迎韩老爷,照理说应该去黄村啊” 李秀才探头看了看正在前头跟刘大胆说话的方士枚,凑顾院长耳边道“照理说应该去黄村恭迎,可现在不光黄村不归我们海安巡检司分辖,连姜堰都变成了吏目境,总不能跑李老爷分辖的地盘上去恭迎韩老爷吧。” “姜堰不归我们海安分辖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你得去问方老爷。” “这这也太荒唐了,简直岂有此理。” “谁说不是呢。”少了一个大镇和几十个村,对李秀才而言就等于没有不少收入,他又探头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方士枚,嘀咕道“我估计韩老爷不让去迎,八成也是因为这个。你想想,我们真要是去白米恭迎,那不就坐实了姜堰以后不归海安巡检司分辖吗” “可在这儿恭迎算什么”顾院长喃喃地说。 “他让我们别去,让我们全在这儿恭迎,我们能怎么办。”李秀才无奈地说。 顾院长打心眼里瞧不起三天两头办生辰的方士枚,低声道“他让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他等会儿收拾行李走人你们以后怎么办” “韩老爷的上任檄文还贴在衙门口呢,我们现在是去迎不是,不迎也不是,只能见招拆招。” “多凑点银钱吧,可不能因为这个丢饭碗。” “昨晚就凑了。” “凑了就好。” 正窃窃私语,西边传来一阵骚动。 顾院长意识到新巡检的官船到了,连忙从袖子里抽出手整整衣裳,挤到前面去准备恭迎。 “肃静,肃静”皂隶储成贵“哐哐哐”连敲了三声锣,把挤在河岸边的百姓尤其小孩往里敢,方士枚的视线一下子开阔了,只见一条船从西边缓缓划来,一个二十出头穿着九品文官补服的年轻人站在船头,身后跟着州衙的两个衙役。 “新任巡检韩老爷驾到,军民人等回避” “钦加知县衔江苏候补巡检方士枚恭迎韩老弟大驾” “秀峰来迟,让方兄久等了。”岸上就两个穿官服的,其中一个是武官,韩秀峰一眼就认出了方士枚,站在船头远远的拱手回礼。 “钦加把总衔狼山镇泰州游击营海安外委署额外外委刘山根恭迎韩老爷大驾”巡检是文官,并且是海安这一亩三分地上最大的官,刘大胆可不敢跟方士枚一样拱手打招呼,先是掸掸马蹄袖,旋即提起官服一脚半跪相迎。 “刘兄请起,无需多礼。”船靠到了“缺口”边,韩秀峰走上石阶,一边跟纷纷作揖行礼的士绅拱手回礼,一边微笑着说“秀峰姗姗来迟,让各位士绅和乡亲久等了。河边风大,诸位请回吧,容秀峰改日一一登门拜会。” “韩老弟,顾院长和陈院长他们还准备给您接风呢。” “是啊韩老爷,您千里迢迢来海安上任,总得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顾院长急切地说。 韩秀峰在方士枚的陪同下走到城隍庙前的石阶上,环视着众人,抑扬顿挫地说“诸位乡亲的好意本官心领了,本官莅任海安,关防必先认真。治理悉由已出,概不假手于人。幕友皆延正士,并未携带官亲。所有家人杂役,选派亦极严明。平日督查办事,不准擅出宅门。倘有无知妄作,假官势焰熏蒸,或则招摇撞骗,或则搕诈平民,甚至词讼案件,违规需索钱文。种种不法情事,无论受害何人,准其随时捆送,惩治绝不徇情” 抑扬顿挫,义正言辞。 顾院长心想这位刚来的巡检真是个清官,这是真要做青天老爷 围观的百姓听不懂,事实上他们的注意力早被大头和州衙衙役一起抬上来的东西惊呆了,别的官老爷上任带家眷和一箱箱行李,而这位刚来的巡检老爷居然带了几大箩筐手铐脚镣 让他们更心惊胆战的是,手铐脚镣刚抬上岸,州衙的衙役又从后面那条船上把一副副木枷、一根根铁链、一根根水火棍和一个粗木钉的站笼往岸上搬这些全是在泰州城管张二少爷要的,没花一文钱。 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韩秀峰微微一笑“外面太冷,诸位乡亲请回吧。” 几大框手铐脚镣,那么多根水火棍和铁链子,那么多副木枷顾院长和李秀才等本地士绅看得心里发毛,暗想这位新来的巡检到底要做什么 同样是新官上任,人家摆出这么大场面,把河岸上的人全吓住了,再想到刚才的那番铿锵有力、义正言辞的话,方士枚尴尬不已,连忙道“韩老弟,不,韩老爷,要不先去拜城隍吧。” “有劳方兄了。” “韩老爷请。” “方兄请。” 从唐代时地方州县便信封城隍神,前明时更是大封城隍神,总之,新官上任都要先祭拜城隍,以求城隍神保佑任期平顺。韩秀峰只是巡检不是州县正堂,不用也不能在城隍庙里斋宿一天,也不用更不能跟州县正堂那样焚什么祭文,在方士枚的一帮书吏衙役的拥簇下去城隍庙简单上香祭拜了一番,便步行去祭祀巡检司仪门东侧的土地祠。 土地祠供奉的是土地公,是一方土地的守护神。土地公神格虽不高,但其祠庙几乎遍及每一个村庄,可见土地公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祭祀完土地公祭祀仪门,一切按规矩来,祭祀完之后带着潘二和张士衡走进大堂,当仁不让地在公堂上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章 新官上任二 巡检司大堂并不大,甚至有些破旧。 面前一张三尺长的公案,左边一张书吏用的小桌子,堂前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两张漆早掉没了的太师椅。身后没有江牙山海图,而是一幅纸质已泛黄的山水画和一副对联,头顶上也没“明镜高悬”的匾额。 尽管如此,韩秀峰依然感慨万千,回头看看身后的对子,沉吟道“俸薄俭常足,官卑廉自尊,这副对子写得好啊,正所谓清生廉、廉生威” 他话音刚落,大头和州衙的衙役抬进一筐手铐脚镣,“哐啷”一声搁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 巡检司衙门的皂隶储成贵和姜槐看着眼前这一大筐手铐脚镣,想到还有几大箩筐没抬进来,再看看五大三粗力大无比的大头,二人吓的心惊胆战,暗想刚来的这位巡检老爷不好伺候,搞不好真会挨板子。 李秀才也吓得魂不守舍,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弓兵们全守在大堂外,看着大头和州衙的衙役忙碌,不敢上前帮忙,也不敢随便走动,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方士枚从没见过这阵势,本打算借交接的机会把四个多月前上任时跟前任买的记录有孝敬知州、州同、学正和运司衙门等上官的账本卖给韩秀峰,可是听韩秀峰一说“清生廉、廉生威”,他不仅提也不敢提了,而且不想在海安久留。 “韩老爷,这是官印,要不先交接吧。” “哦,差点忘了正事。”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回头笑道“李先生,劳烦你帮本官拟一份到任文书。” “韩老爷稍候,晚生这就草拟。”李秀才缓过神,连忙落座。 “士衡,帮李先生磨墨。” “是。”张士衡顾不上再得意,连忙卷起袖子笔墨伺候。 “长生,验看官印。” “是” 要说官老爷,潘二在京城时几乎天天能见着,但像今天这般站在堂上还是头一次,见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书吏衙役一个比一个老实,暗暗感慨做官就是威风。他瞄了一眼储成贵和姜槐两个皂隶,走上前从方士枚手里接过官印,装模作样的验看了一番,又从李秀才的小案子上拿来一张纸,在纸上用印。 韩秀峰取出从州衙要来的印底,接过潘二刚盖上印的纸,比对了一下两张印记,随即抬头笑道“方兄稍候,等到任文书拟好用上印,秀峰再恭送方兄。” “不急不急。”方士枚连忙拱手道。 “方兄坐。” 李秀才就是吃誊写往来这碗饭的,只不过巡检司衙门不设书吏,他跟韩秀峰之前在老家一样只是帮闲,不但没工食银甚至连纸张蜡烛都得自备。 这些年巡检老爷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草拟到任文书对他而言不在话下,转眼间就写好了。韩秀峰接过墨迹未干的文书仔仔细细看了遍,示意潘二在上面用印。 眼看就要吃中饭了,李秀才不敢耽误新任巡检老爷的功夫,连忙呈上早准备好的保甲清册、海安巡检司分辖下的地图和一套封面早烂了不晓得是哪一年的泰州志,以便新任巡检老爷了解本地乡情。 “好,本官回头再看。”韩秀峰翻了翻保甲清册,随即放下让潘二收好。 “禀韩老爷,这是衙门的钥匙。” “长生,收好。” “嗻”钥匙可得收好,潘二立马接过钥匙,心想吃完捎午就去看门,以后谁想拜见韩四没门包可不行。 韩秀峰不晓得潘二在想啥,也顾不上他会想啥,立马起身绕过公案,拱手道“方兄,小弟送送你。” “韩老爷留步,我早准备好了,连船都雇好了,你刚到任公务繁多,真不用送。” “应该的应该送,方兄请。” “这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 按规矩只要送到仪门,韩秀峰却一直把方家兄弟送到城隍庙前的“缺口”,目送他们上了船才回到衙门。 李秀才躬身拜见。 储成贵和姜槐上前拜见。 弓兵们到堂前拜见。 等衙门里的书吏、皂隶和弓兵依次参拜完毕,韩秀峰的新官上任仪式便结束了。李秀才陪着他在衙门里转,储成贵带着一帮弓兵帮着潘二和大头他们安顿,姜槐则带着几个弓兵去做中饭。 “韩老爷,这三间原本是书吏的公房,后来巡检司衙门不再设书吏,每位老爷到任只请一位帖写,所以这两间一直空着,晚生是里头这一间。” 在泰州时韩秀峰打听过,李秀才不是本地人,而是富安人,但家离海安也不远。富安既是两淮盐运司的盐场,同时也在东台县治下,所以他是东台县的秀才。 不过秀才是生员统称,秀才与秀才也是有区别的。 学问最好、经岁、科两试一等前列者叫廪膳生,简称廪生。名额有定数,因州、县大小而异,一个县大概二十个左右,每年都能从县学领取廪饩银四两,补助生活,而且被取为廪生就能给应考的童生具保。 岁、科两试一等后列者被额外增取,所以叫增广生员,简称增生;额外再增取的附于诸生之末,谓之附学生员,简称附生。 李秀才举业不顺,七八年前考中的附生,这些年一直没能考上增生,连增生都别想去江宁参加乡试考举人,更不用说他这个连增生都不是的附生。 韩秀峰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很清楚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里头那两个衙役和十个弓兵对走马灯似一般换个不停的巡检只会阳奉阴违,对李秀才这个帮闲的书吏才马首是瞻。 接下来要办大事赚大钱,韩秀峰可不想让李秀才接着弄权,看着对面那三间弓兵住的房子,淡淡地说“李先生,你是有功名的人,在巡检司这个小衙门帮闲太屈才,而且按例有功名在身的也不能做这胥吏的差事。” 李秀才没想到韩秀峰竟会说出这番话,连忙掏出昨晚凑的一袋银钱“韩老爷,晚生只是帮着誊写” “你这是做啥”韩秀峰不等他说完,把他的胳膊往边上一推,随即笑道“李先生误会了,本官没想过也不会砸你饭碗,只是觉得你再做书办太屈才,打算聘李先生做西席,有事帮本官谋划,没事帮本官教士衡念书,一年五十两,不晓得李先生愿不愿意” “韩老爷,士衡就是您那个家人” “不是本官的家人,是本官一位好友的娃,他爹远在四川给一位大人效力,千里迢迢顾不上家,就把他拜托给本官,本官自然不能看着他把学业给荒废掉。” 一年五十两,不多也不算少。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答应,这个书吏一样干不下去。李秀才不敢不识抬举,只能硬着头皮道“谢韩老爷赏饭吃,晚生愿意,只是保甲清册和往来公文以后怎么办” “有人,有人会接手的。”韩秀峰笑了笑,突然回头喊道“储班头,储班头” 储成贵急忙跑来问“韩老爷有何吩咐” “本官没带家眷,家人也不多,你们今后全搬到二堂去住,把外面这六间房腾出来。吃完饭去多买几根粗点的木头,把窗户全封上。再看看墙结不实结实,要是不结实赶紧想法儿加固。” “韩老爷,镇上就有卖木头的,只是这几间屋好好的为什么要把窗给封上” “本官要把这六间屋改成关押人犯的班房,不把窗户封上能行吧”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又吩咐道“再去找点稻草铺里头,铺厚点。人犯也是人,可不能被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新官上任三 在海安的第一顿饭是皂隶和弓兵们做的,酒菜也是皂隶和弓兵们凑钱去街上买的,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尽管对习惯吃辣的韩秀峰而言,他们做的菜不太合口味,但韩秀峰还是借花献佛,借他们的酒表示感谢,并表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孝敬的银钱没收,接风的酒席吃了,储成贵和姜槐等皂隶弓兵总算松下口气。 吃完中饭就开始把铺盖往二堂两侧的屋里搬,搬好就陪着潘二上街买木头和油盐酱醋等生活所需的东西。而刚被聘为西席的李秀才只能把行李搬进内宅,既然做幕友就要守做幕友的规矩,从今往后他不能再管衙门里的事,甚至不能再跟皂隶弓兵们接触,只能呆在内宅做过悠闲的教书先生。 张士衡怎么也没想到来了海安依然要书,趁李秀才收拾屋子的空档,跑到大堂缠着韩秀峰哀求道“韩叔,我真不是书的料,您就别为我花这个冤枉钱了好不好” “士衡,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为啥要背井离乡”韩秀峰一边翻看着皂隶和弓兵的名册,一边低声问。 “全是为了我。”张士衡苦着脸道。 “这就是了,他要是晓得你不好好念书,一定会很失望。”韩秀峰放下名册,抬头看着他道“而且念书既是为你自个儿好,也是在帮我。” “帮您” “嗯。”韩秀峰示意他走近点,凑他耳边道“李秀才做你的先生,他就不好再插手衙门里的事。从今往后,你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最好连内宅都不用出。想买啥让潘二帮你去买,想吃啥跟大头说,明白不” 张士衡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子,听韩秀峰这一说立马笑道“晓得了,韩叔放心,我一定会帮您盯住李秀才。” “李秀才是你喊的吗,应该喊李先生”韩秀峰脸色一正,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士衡,古人云少小不努力,老大徒悲伤,让你念书真是为你好,现在不用功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再说念书容易吗,多少人想念也念不成,你也不小了,可不能再把自个儿当个不懂事的孩子。” “韩叔我” “你啥你不是叔吓唬你,从今往后叔会定期考校你的学业,要是不好好学、要是学不好,别怪叔责罚你”看着张士衡,韩秀峰不由想起自个儿那从未见过面的娃,想想又说道“你很聪明,又有底子,叔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张士衡不敢再回嘴,只能很不情愿地回内宅。 他前脚刚走,大头就从二堂跑了进来。 “四哥,那些弓兵不老实” “咋不老实了” “你不是让他们搬进去住吗,就搬了两个,其他一个也没搬”大头气呼呼的紧攥着拳头,就等韩秀峰发话好去收拾那帮不老实的家伙。 韩秀峰并没有生气,而是笑道“大头,弓兵算不上兵,也不会开工射箭,人家跟壮班的青壮差不多,做弓兵只是徭役。他们的家全在附近,农忙时要回去种地,晚上没啥事自然要回家干点农活,不然一年只有一两八钱的工食银,咋养家糊口。” 大头想想又问道“姓储的和姓姜的呢” “他们是衙门的皂隶,一年能从衙门领六两银子,他们的家离这儿也不远,所以两个人轮着当值,晚上只有一个住在衙门。” “还要给他们银子” “放心,这银子不用我们给。” “不用我们给谁给” “跟我的官俸和养廉银一样全是州衙给。” 一提到这个,大头忍不住笑问道“四哥,朝廷给你多少官俸,给你多少养廉银” 韩秀峰一边接着翻看皂隶弓兵名册,一边笑道“俸银每年三十一两五钱二分,养廉银每年八十一两。是有点少,不过做官可不是靠啥子官俸和养廉银。” 正说着,守门的弓兵跑来禀报。 海安话真难懂,韩秀峰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有人求见。 余有福和苏觉明到了,二人一进大堂就跪拜,大堂里又没外人,韩秀峰急忙起身让他们无需多礼。再次见着余有福,大头最高兴,禁不住问“余叔,我们早上就到了,你咋到这会儿才来” “我要办正事,”余有福好奇地环顾了下大堂,坐下叹道“少爷,以前总听人说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那会儿我还不信,到了这儿才晓得那话有道理。” “有啥道理”韩秀峰饶有兴致地问。 “海安不算大,白米镇离海安镇也不算,可两个地方的口音就是不一样。海安南边的几村,就是跟如皋交界的那些地方,不光口音跟海安不一样,连风俗都不一样。说出来你都不会信,爹在这儿不叫爹,而是叫爸。娘在这儿不叫娘,而叫麻麻。” “有点意思。” “还有更有意思的,爷爷在这儿不叫爷爷,反而叫爹爹。少爷,你说好不好笑”余有福从大头手中接过茶,接着道“再说风俗,运盐河边上和北边的那些村子,要是家里死了人,三年不能放鞭炮,说放鞭炮会把死了的先人眼睛炸瞎。可靠如皋的那些村死了人,不放炮就是不孝顺” “所以说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韩秀峰笑了笑,旋即话锋一转“余叔,大头,俗话说入乡随俗,我们以后全要学本地话,我晓得这很难,但至少要能听懂,不能跟聋子似的人家说啥都不晓得。” “是要学,这几天跟着觉明,我已经能听懂一些了。” “是吗,余班头,没想到你学这么快”苏觉明晓得余有福是韩四的长辈,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 “你是没去过我们巴县,去了就晓得我们那儿才是正儿八经的大码头,天南地北的人全有,要是连人家说啥都听不懂,怎么在衙门当差。”余有福得意地笑道。 “余叔,我们到了海安还是说海安的事吧。”韩秀峰笑看着坐在他身边的苏觉明,好奇地问“觉明,这几天有没有收获” “有,而且不少。”苏觉明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刚整理好的名册,恭恭敬敬地呈上“韩老爷,您不让我先来打探,我真不晓得海安竟有这么多为非作歹之徒。我这才离开海安几年,我在时真没这么多,真是世风日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新官上任四 名册上共有二十六个人,姓甚名谁,家住啥地方,都干过些啥坏事,写得清清楚楚。 韩秀峰把李秀才上午呈交的海安巡检司分辖庄镇地图摊开,又拿起名册挨个寻找这些为非作歹之徒家所在的村,找到之后用笔在地图上标记。苏觉明以为韩秀峰是想以此研判各村镇的民风,忍不住说“韩老爷,他们要么是海安、胡家集、曲塘和白米镇上的人,要么家住跟东台、如皋交界的那些村。” “只要是热闹的地方,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就不会少。穷乡僻壤,衙门平时管不着的地方,泼皮无赖和刁民也多。”余有福放下茶杯附和道。 “嗯,哪儿都一样。”韩秀峰微微点点头。 苏觉明想想又无奈地说“韩老爷,时间太仓促,我只打探了几个地方,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打探。他们的恶行打探的也不够清楚,一定还有许多事没打探到,苦主也没来得及找。” “短短四天能打探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韩老爷,要是衙门没啥事我明天接着去打探。” “不用了,有这么多足够了。”韩秀峰找到名册最后一个为非作歹之徒家所在的村子,标记好放下笔,抬头笑看着他们道“长生上街去买木头了,买回来之后把前面那六间屋的窗户封上。余叔,你是行家,等会儿帮着看看那几两屋的墙牢不牢靠,要是不牢靠赶紧让弓兵们加固。” “加固好之后呢” “拿人” 余有福正准备开口,苏觉明就禁不住提醒道“韩老爷,捉贼要拿脏,拿人要有凭据。再说眼看就过年,过几天衙门要封印,就算把人拿来也没法办他们。” “作奸犯科的凭据会有的,先把人拿回来再说。”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又笑道“至于过几天封印,这不是啥坏事。封印多好啊,封印就用不着急着把他们送州衙,先在我们巡检司衙门关一个月,有一个月时间啥事办不成。” 大头不想总是洗衣做饭,一提到要拿人竟咧嘴笑道“拿人好,把名册上的这帮龟儿子拿回来关进班房,不给钱不让他们回家过年” 苏觉明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道“封印就不用办理公务,不办理公务也就不用急着送他们去州衙,哎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你想哪儿去了”韩秀峰指指苏觉明,又抬头笑骂道“大头,你挺老实的一个人咋就学坏了,到底是跟谁学的,还不给钱不让人家回家过年。” “少爷,衙门不都是这么赚钱的吗,我在老家被关进班房那会儿,那些当差的不就是不给钱不让我出来。” “还有理了你,你跟那些当差的一样吗,我跟那些贪官一样吗” “不一样。” “这就是了。”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又回头道“觉明,等班房修好,我们只拿人不要钱。来的路上你也说过,他们全是些滚刀肉,就算榨也榨不出啥油水,不如干脆不榨。” “不要钱把他们拿回来干嘛”苏觉明不解地问。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把他们全拿回来关进班房,天下就太平了,我们海安巡检司分辖下的百姓就能过个好年。” “韩老爷,我晓得您为官清廉,可那点俸银和养廉银够干什么,您这官不能白做” “放心吧,我这官不会白做的,你这家人也不会白当。”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我刚把李秀才聘为西席,一年给他五十两银子,请他教士衡念书。觉明,从今天开始你接手往来公文和保甲清册,有啥不明白的就去内宅请教李秀才。” “谢老爷提携” “别谢了,把差事办好就行。”韩秀峰示意他坐下,端着茶杯沉吟道“我韩秀峰身为海安巡检,不光掌捕盗贼,诘奸宄、清保甲、察宿夜,还肩负查缉私贩之责。过年衙门封印,运司衙门自然不会发放盐引,就算运商们有盐引,大过年的去盐场也买不着盐,因为盐课司衙门一样会封印。” 余有福脱口而出道“私枭不用盐引,也不会去盐场的公垣买盐,他们一定会趁过年衙门封印大贩特贩” “觉明,你不是担心赚不着钱吗,这就是赚钱的机会,要是能给私枭们来个人赃俱获,查它几十万斤私盐,你说我们还会缺银子吗” “可私枭没那么好对付,”苏觉明越想越害怕,苦着脸道“韩老爷,衙门的那两个皂隶和那十个弓兵真靠不住,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去对付私枭” “他们不敢对付私枭,我就去找敢对付私枭的人。总之,怎么捉拿私枭不用你操心,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打探到私枭的行踪。” “韩老爷,您打算从泰州搬兵” “这你就别管了。” 余有福晓得韩秀峰的打算,禁不住笑道“对,当务之急是咋才能打探到私枭的行踪。” 苏觉明不敢再问,而是喃喃地说“海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河汊又那么多,守着几条河守株待兔肯定不行,别说不一定能守着他们,就算守着等坐探跑回衙门禀报,等韩老爷您召集兵马赶过去,他们早跑无影无踪了。” “所以只能从盐场着手。” “盯着灶丁” 韩秀峰紧盯着他笑道“觉明,你爹不是有个富安场的学生吗,能不能请他帮帮忙,在当地找几个人帮我们盯着那些煎盐最多的灶户,只要发现有人去跟他们买盐就悄悄跟上,等搞清楚他们走哪一条水路,就赶紧回来禀报,而我呢便可以召集兵马提前埋伏。” “韩老爷,换做别的事,我爹那个学生就算不给我面子,也不能不给我爹面子。但这事非同小可,私枭全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这个忙不会让他白帮,真要是能查获个几十万斤私盐,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况且他家也是盐商,虽说只是场商,但我不信他就只在盐场的公垣里卖盐。” 韩秀峰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只要那人愿意帮忙,那不但能分到好处,将来要是做私盐买卖,运盐的船从海安经过就不用担心被查。 苏觉明意识到这个条件他爹的那个学生估计会动心,再想到真要是能查缉到几十乃至上百万斤私盐那才叫有搞头,一口答应道“行,我明天就去富安”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风声鹤唳 海安有一个地方叫凤山,就在运盐河北岸,正对着南岸的城隍庙,海安的两个书院之一的凤山书院便是因凤山而得名,但凤山并非真正的山川,只是一座既不高也不大的土丘。 有人说是早年海水总是冲决海堤,人们只有跑到高处才能保住一命,所以挖土堆了这座土山,也有说是人们为抵御倭寇而挖土堆的。 斗转星移,大海东移,沧海变成了桑田,海安的百姓不用再担心海潮倒灌,也不用再担心倭寇烧杀抢掠,而凤山也渐渐变成了海安十景之一。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海安就这么一座山,自然要供奉各路神仙。 山坡前是嘉庆六年里人徐淮等倡捐重修的文昌楼,高大气派,雕梁画柱,供奉文昌魁星朱三圣像。山坡右翼是雍正十三年奉旨修建的刘猛将军庙,供奉宋理宗敕封的蝗神宋代江州太平兴国官淮南、江东、浙江制置使刘锜。山顶是供奉神佛的碧霞宫、玉山禅院,宋三贤祠和凤山书院在山腰。神佛、圣贤、书人全挤在一座实在算不上山的土山上,成为海安的一道奇景。 不过今天的书人并没有交流文章,而是齐聚在凤山书院的里烤着火吃酒聊天。 这桌酒席原来是为新巡检接风的,结果刚上任的那位巡检老爷不给面子,顾院长干脆把上午一起在南岸迎接新巡检的明道书院陈院长和本地的两位监生请了过来,一边吃酒闲聊,一边等学生们从南岸不断打探来的消息。 边吃边等,这顿酒竟吃了一下午。 天色渐暗,陈院长正准备告辞,一个学生又匆匆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顾院长,陈院长,刚来的这位韩老爷或许真是个清官,他刚写了十几张公示,一张贴在衙门口,剩下的让钱三他们带回去贴在村口显目的地方。” 顾院长下意识问“什么告示” 公示不长,学生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地说“抬头是海安巡检司韩示,然后是本官两袖清风,明察秋毫,地方一切利弊,莫不洞悉情形。兹者调任斯土,合亟揭示官箴。衙门最重关防,首先裁去门丁。请员专司收发,务期弊绝风清。事无轻重巨细,莫不亲自决行。要在一秉大公,使民共见共闻。仆役书差人等,随时约束严明。如敢招摇撞骗,拿办绝不徇情。本官言出法随,其各一体凛遵。” 陈院长打心眼里瞧不起捐纳出身的官,嘀咕道“顺口溜,也不怕贻笑大方。” 好心给姓韩的接风,姓韩的居然不来,顾院长觉得很没面子,沉吟道“到底是不是个清官,得看其行,不能光听其言。这年头说一套做一套的多了。” “院长,韩老爷不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上午才到任,他做什么了” “衙门里的那些人不是凑了五十两打算孝敬韩老爷吗,结果韩老爷一文也没收,钱三说李书办刚把银钱还给他们。”学生挠了挠脖子,又说道“驿铺的王如海没啥钱,韩老爷新官上任他又不能不去拜见,就把他家养的两只老母鸡送去了。韩老爷虽收下了那两只老母鸡但没白要,让那个姓潘的家人给了一斤上好的茶叶做回礼。” “送了两只老母鸡,拿回一斤上好的茶叶,这么说王如海还赚了” “赚了,我回来时他见人就说韩老爷有多好。” “有点意思,难不成我真看走了眼”陈院长喃喃地说。 “对了,还有件事,钱三说李书办不再做书办,刚被韩老爷聘为西席,专教一个姓张的侄子念书。” “李秀才答应了”顾院长下意识问。 “好像是答应了,反正一下午没再管衙门里的事。” “聘李秀才做西席,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兄,我就晓得来者不善,”陈院长微皱着眉头道“你说说,他带那么多副镣铐来做什么,一上任就又差人去买木料要改建班房,摆明了是要拿人。他到底是不是个清官我不晓得,但一定是个酷吏” “陈兄,现在还不能断言,或许他晓得他年轻,担心别人觉得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想以此立威。” “我看没这么简单,你想想,要是摆出这么大阵势却没下文,他岂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脚吗不信我们可以赌一顿酒,他一定会闹出大动静。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过几天搞不好就是血雨腥风” “血雨腥风,陈兄,你越说越远了,就算他是个酷吏但也只是个九品巡检,能闹出多大动静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这可说不准,不信你我拭目以待。” 听两位院长这么一说,学生想起一件事“院长,我回来时韩老爷差储班头请刘大胆去衙门议事。” “找刘大胆去议什么事” “刘大胆是额外外委,手下有十个汛兵,他找刘大胆准没好事。” 想到早上见着的那一筐框手铐脚镣,那一根根铁链和那一根根水火棍,以及那么多副木枷和那个大站笼,再想到曾在凤山书院做过十几年院长的苏金平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竟从仪真跑回来,而且摇身一变为新巡检的家人,顾院长心里就发毛,沉思了片刻突然道“雨生,回头把你们写的那些文章全收好,别到处乱扔。” “院长,这关我们什么事”学生不解地问。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典故不是没跟你们说过,凡事还是谨慎点好,可不能稀里糊涂被居心叵测之人断章取义。” “院长,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出去吧。” 陈院长同样越想越担心,放下筷子起身拱手道“顾兄,犬子顽劣,我得赶回去让他这几天别出门,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呆着。” “是得严加管教,走,我送送你。” “别送了,留步。”陈院长走到门口,又回头苦笑道“好在快过年了,再过两天衙门就要封印,不然这个年都过不安生。” s明天要坐长途车去上海,到了上海就要参加活动,晚上跟上海的书友聚会,担心没时间码字,熬夜码一章先更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绿营汛兵 新巡检带着镣铐、木枷和站笼上任,把镇上的士绅和百姓搞得人心惶惶。 刘山根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加把总衔的绿营武官,别说韩秀峰一个九品巡检,就是知州大老爷也管不着他,所以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回外委署之后与往常一样跟几个兄弟一起打长牌,小赌怡情。 手气不好,一下午输了两百多文,正准备点上蜡烛拉着三个老兄弟接着打,储成贵跑来说刚上任的韩老爷请他去衙门议事。 大晚上议什么事 再说海安这地方又有什么事好议的 刘山根真不想去,但又不想得罪刚来的巡检,只能很不情愿地扔下长牌,连官服都懒得换,就穿着棉袄跟储成贵一起赶到巡检司衙门。 走进大堂,只见新巡检也换上了一件不但看上去有些旧甚至不太合身的棉袄,正坐在堂上看书。刘山根有些意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刘某拜见韩老爷。” “刘兄无需多礼”韩秀峰放下书,绕过公案拱手回礼,随即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道“刘兄,这么晚了请你来此,没耽误公务吧” 刘山根行伍出身,不会咬文嚼字,更不会客套,不禁笑道“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海安这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这会儿街上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我能有什么事,能有什么公务” “海安是个小地方,是没州城热闹。”韩秀峰等潘二奉上茶,突然话锋一转“刘兄,这么晚了劳驾你来衙门没别的事,就是想刘兄聊聊,交个朋友。家人正在里面准备酒菜,我们先喝口茶,等会儿好好喝几杯。” “韩老爷,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新官上任,应该我摆酒给你接风洗尘的。” “刘兄,你我一见如故,又共负缉捕防范之责,今后少不了打交道,这酒你请我请都一样。” 刘山根倍感意外,因为文贵武贱,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官,不找武官的麻烦就不错了,他怎么也没想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检他这个行为出身的额外外委会如此客气。 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韩秀峰又慢条斯理地说“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秀峰身为海安巡检,就要捕盗贼、诘奸宄、清保甲、察宿夜。刘兄分防海安,诘奸宄而戒不虞,昼则循环守望,夜则轮流巡逻,遇行踪诡秘,逐加盘诘。刘兄的汛地其实就是秀峰分辖的那些庄镇,可以说你我的差事是一样的,都是保境安民,保一方平安。” 昼则循环守望,夜则轮流巡逻 刘山根越听越不对劲,苦着脸道“韩老爷,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可我们绿营比不了地方上的衙门,我这个额外外委更没法儿跟韩老爷比,手下没几个汛兵,真要是别的事不干,光顾着巡逻守夜,怎么养家糊口,让老婆孩子喝西北风” “刘兄,这么说你和你的那些部下是带着家眷来海安的” “嗯,带了,要是不带让老婆孩子住哪儿,让她们吃什么喝什么。”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刘兄,你们外委署拢共多少汛兵” 地方上的州县又管不着绿营,刘山根没什么好隐瞒,就算想瞒也瞒不了几天,毕竟都在一个镇上,直言不讳地说“名册上十个,但只有五个。” “平时都忙些啥” “我肯定是要在署里的,不然遇到事找不着人,我手下那几个兄弟有一个在镇上油坊帮工,一个有磨豆腐的手艺,带着全家老小磨豆腐卖豆腐。一个做货郎,挑着担子走家串户卖杂货。镇上不是有两个书院吗,书院有几百亩学田,剩下的两个兄弟帮书院种地。”刘山根喝了一小口水,又感叹道“顾院长心肠好,见我们这些当兵的可怜,不但给我们口饭吃,连地租都收得比一般的佃户少。” 名册上十个汛兵,事实上只有五个,就这五个还全忙着生计,韩秀峰早晓得绿营糜烂,却没想到竟糜烂到如此地步 看着韩秀峰惊诧的样子,刘山根笑道“韩老爷,不是我们不想管事,是知州大老爷和以前的那些巡检老爷不让我们管。韩老爷要是看不下去,我明天就让弟兄们别出去了,明天就带着他们巡逻守夜,保境安民。” 绿营尤其他们这些分防地方的汛兵跟地方上衙门权责重合。 早前是有分工的,地方大伙劫盗归营兵捕拏。窜匿城市乡村的盗贼由地方衙门的番快缉拏。用那些大人们的话说叫“文武和衷,一体防范”,但多少盗匪才叫大伙劫盗很难区分。 后来一个督抚请奏,称地方官弁皆有戢盗安民之责,何分彼疆此界,嗣后文武官弁遇有兵役追赶盗贼至汛,不实时协拏致有踈脱,应按盗贼名数分别议处。如兵役谎报希图卸咎,仍革责枷号严处,庶到处皆有声援,盗贼不能遁逸 皇上觉得有道理,准其所奏,从那之后变成了文武一体,共负缉捕防范之责。但这么一来就等于“放虎归山”,那些穷疯了的绿营汛兵纷纷借此机会敲诈勒索,地方上的文官本就看不起他们,岂能让他们骚扰地方,渐渐地又不让他们管了。 韩秀峰同样不想让他们敲诈勒索分辖下的百姓,不动声色地说“要是地方不太平,秀峰真要劳驾刘兄率领汛兵巡逻守夜。不过海安还算太平,刘兄手下那几个兄弟又都找到了能养家糊口的生计,秀峰就暂不劳驾刘兄了。” “韩老爷,不是兄弟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没办法,弟兄们得吃饭你说是不是” “是,光靠那点粮饷是没法儿养家糊口。” 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正“不过刘兄也应该晓得,真要是地方失事,专防专汛员弁的处分是最重的” 韩秀峰不是危言耸听,地方上真要是失事,朝廷究办起来首是绿营武官倒霉,刘山根虽不识字,但这些还是晓得的,禁不住问“韩老爷,海安这地方能出什么事” “我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秀峰顿了顿,又摸着嘴角笑看着他道“刘兄,别人不晓得你一定是晓得的,现而今衙门里的这些差役是青壮不壮、健卒不健、弓兵无弓,真要是遇到啥事,他们是一点也指望不上。外委署就不一样了,刘兄你是行伍出身,你手下那几个兄弟全是绿营兵丁,就算平日里要忙于生计疏于操练也比那些弓兵强。” 刘山根心想弓兵算什么兵,那就是一帮种地的百姓,不禁得意地说“这是,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 “好,有刘兄这句话秀峰就放心了,真要是遇到事就劳驾刘兄召集手下那几个兄弟。” “小事一桩,谈不上劳驾。”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成败在此一举 俗话乡间柴米贱,海安的物价真比京城便宜,而且便宜很多。 潘二下午去木头时顺便买了二斤猪和一条四斤重的大白鲢,只花去四十二文钱。不过没想到海安的盐虽比京城要便宜,一斤只要二十一文,但比来时预料的要贵,毕竟这里紧挨着富安、安丰、角斜和栟茶等盐场,而且朝廷早有规定泰州、如皋、东台等县的盐是不征税的。 吃完酒送走刘山根,韩秀峰坐在内宅的书房里,一边看泰州志一边听潘二说下午的见闻。 潘二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柴,感叹道“不过淮南的盐是比我们老家的盐好吃,不愧是贡盐,没想到我们也有吃贡盐的这一天” 一点盐而已,他居然因为能吃上淮南的盐高兴成这样。 坐在一边的苏觉明觉得好笑,不禁抬头道“韩老爷,海安的盐价以前没这么贵,我小时候好像只要八九文一斤,是这些年才涨的。” “怎么涨这么快”韩秀峰好奇地问。 “据说是盐卤越来越淡,盐亭越来越少,盐越来越不好煎。而且我们这儿说是紧挨着富安、安丰和角斜等盐场,但离煎盐的地方并不近,人家把盐从海边运到这儿自然是要赚钱的。” “这倒是,毕竟一百多里。” “盐卤是啥,盐不是用海水煎的吗”潘二不解地问。 “是也不是。” “啥叫是也不是” 苏觉明放下茶杯,微笑着解释道“两淮产盐,淮南用煎法,淮北用晒法。不是拿海水直接煎煮,而是先要找一块卤旺之地建亭场,将土夯坚实,经雨润风吹之后,择晴日在亭场内铺草灰,将草灰与场土按一定比例搅拌混合成灰土,再将灰土扫出,放入灰池,用脚压实。” 韩秀峰也不晓得盐是咋煎出来的,下意识问“然后呢” “然后注入海水,再由池底的芦管引入卤井或卤池,这就是盐卤。等积累到一定盐卤,投入石莲试卤水的盐度,如果卤水里的盐多就可起卤煎盐。煎煮时卤气凝结,这叫起楼,之后便可结成晶状的盐。” 苏觉明见过煎盐,接着道“再用铁锨或铁锹把散盐和大块的盐块铲起来,这叫直。有一些大块的盐铲不起来,这些盐快灶丁叫僵片,就用热卤浇灌化掉再煎再取,这叫双脱,双脱的盐色洁白,盐块厚实” 看着二人似懂非懂的样子,苏觉明又补充道“总而言之,海水是咸的,海水里是有盐,但盐度不高,没有被海水长年累月浸泡的土里面盐多,所以灶户们要找卤旺之地取场土。淮南盐场煎了多少年盐,历朝历代全在这儿煎盐,卤旺之地越来越少,灶户们也就要频频移亭就卤。” “长见识了,原来灶户们煎点盐也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简直苦不堪言。”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灶户们频频移亭就卤,之前的盐亭也就荒废掉了,空下的那么大地方留着干嘛” “长草啊,韩老爷,您去盐场看看就晓得了,到处是草荡。” “为啥不开荒种粮” “盐场里的灶户和民户倒是想开荒种粮,但制卤要草灰,煎盐要烧火,不能没有草。有句话叫荡为盐之母,没有草荡就算卤旺之地再多也没用,所以荡地只能长草,不能开垦,谁要是胆敢开垦种粮,就会被盐课司衙门究办,再说那些全是盐碱地,就算开垦出来种庄稼收成也不会好。” “原来如此。” 韩秀峰点点头,正准备接着看泰州志,余有福帮大头收拾好碗筷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惊诧地问“少爷,大头说仪真的都老爷被革职查办了” “嗯,我也是前天刚听说。” “都老爷人挺好的,咋就被革职了呢。”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他对我们是不错,对百姓就另当别论了,他身为朝廷命官不但吸食鸦片,还征粮加耗,也不晓得是被谁给告到了淮扬道衙门。而他又只是举人出身,既不是进士更不是翰林,中举时的座师房师早死了,既没座师房师提携又身居高位的同年关照,被革职再正常不过。” “说到底是朝中没人” “差不多。” 余有福想想又问道“少爷,泰州的那位张老爷呢” “你是问张老爷啥出身” “嗯。” “张老爷还不如姓都的,张老爷只是附贡出身。”韩秀峰放下泰州志,笑看着他道“地方上不比京城,没那么多进士翰林。我打听过,扬州府辖下的这几个州县正堂中,江都县正堂陆武曾是举人,甘泉县正堂姚维城是监生,兴化县正堂白上采是拔贡出身,只有宝应县正堂唐守道和高邮知州魏源是进士。” “如皋的县太爷呢”余有福好奇地问。 “如皋离我们这儿虽近,但不在扬州府辖下,而是通州直隶厅辖下的县,县太爷姓李,叫李守诚,江西人,好像也是举人出身。” “咋这么多举人、贡生、监生,京城那么多进士翰林,咋不让那些进士翰林来做县太爷”余有福不解地问。 “州县官最难做,搞不好就会被夺职,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才不愿做州县官呢。再说人家有人家的晋升之途,要么在翰林院内晋升,一直做到大学士。要么转科道,做御史做六科给事中,要么不外放,外放起码是司道或一省学政。” 余有福反应过来,不禁笑道“也是,县太爷有啥好做的,又做不久。” 韩秀峰不想再说这些,抬头问“班房明天能加固好吗” “就剩两堵墙,再有一上午就差不多了,反正只要结实又不要好看。” “那就用不着等了,明天一早就照着名册拿人”韩秀峰摸摸下巴,接着道“鬼晓得储成贵姜槐和那些弓兵会不会借机敲诈勒索,我可不想搞得怨声载道。我们兵分五路,我、你、长生、大头和士衡各带两个弓兵去拿人,等会儿看看地图,看有没有顺路的,争取一次多拿几个,有四五天应该能把名册上的全缉捕归案。” “韩老爷,我呢”苏觉明急切地问。 “下午不是说过吗,你去富安场找你爹的那位学生。觉明,我这巡检能不能做稳做长,你这个家人会不会白做,全看你爹的那个学生愿不愿意帮忙。总之,成败在此一举,要是成了大家伙全能过上好日子。”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拿人一 明天便是腊月二十,明天衙门就要封印。 储成贵等皂隶弓兵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个个想着只要熬过今天就能好好歇一个月,新来的巡检老爷再不好伺候那也是年后的事。 结果一到衙门,就被召集到大堂。 新来的巡检老爷坐在堂上,姓余的老家伙和姓袁的大块头一个手扶雁翔刀,一个挎着雁翔刀拄着水火棍,跟门神般一左一右站在堂前。那个姓潘的家人和姓张的小子站在公案两侧,公案上搁着保甲清册和一堆公文。 巡检司不是州衙,就算州衙也不是每天都升堂的。气氛格外诡异,储成贵等人不免有些忐忑。 “储成贵,姜槐,本官问你们一件事。” “韩老爷尽管问,小的据实禀报。” “你俩是我巡检衙门的正差,本官想问问你们手下有几个帮差” 储成贵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偷看了一眼站在两侧的余有福和五大三粗的大头,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道“韩老爷,小的手下是有几个帮闲的青壮,不过他们真的只是帮闲,衙门里忙不过来时小的才会喊他们。” 韩秀峰追问道“到底几个” “七个,不,八个,一共八个。” “姜槐,你呢” 姜槐吓一跳,急忙道“禀韩老爷,小的手下有九个。” 韩秀峰脸色一沉,紧盯着他们冷冷地说“本官在上任的路上就有士绅来告,称我巡检司衙门正差两人,却有帮差十几人,皆白役也,小事一语,牵连数人,动用大铁锁系颈,非纳钱十余缗不能脱手。狐假虎威,横行乡里,敲诈勒索,鱼肉百姓储成贵,姜槐,你俩知不知罪” 被人告了,还是士绅告的。 储成贵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堂前,哭丧着脸喊道“韩老爷,冤枉啊小的喊人帮忙全是为了办差。办差时顶多要点鞋袜费和酒饭钱,真没有敲诈勒索,真没有鱼肉百姓。” “韩老爷,我是本地人,怎么能做那丧尽天良的事。天地良心,我真是被冤枉的”姜槐同样吓坏了,也噗通一声跪了。 “无风不起浪,难道本官治下的士绅会冤枉你们不成” “韩老爷,小的是迫不得已,衙门就我们两个皂隶” “还狡辩”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韩老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起来吧,两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被人笑话。”韩秀峰冷哼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你们给本官听清楚了,以前的事本官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但今后不可再犯。你们要是胆敢再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是,小的再也不敢了,谢韩老爷高抬贵手。” “好了好了,把眼泪擦干净。” “是。” 韩秀峰看看他们,再抬头看看他们身后那些吓傻了的弓兵,语重心长地说“本官晓得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在衙门当差看似风光可一年就那么点工食银,要是没点陋规咋养家糊口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只要有机会就伸手管人家要钱。你们也晓得你们是本地人,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就不怕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韩老爷,小的” “听本官说完。”韩秀峰清清嗓子,接着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只要在海安一天,就不会由着你们打着本官的幌子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但本官也能体恤你们的难处,只要你们守规矩本官就不会亏待你们,更不会让你们的家小饿肚子。” “谢韩老爷体谅。” “韩老爷,小的守规矩,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好,今儿个正好有几个差事,”韩秀峰低头看看名册和保甲清册,随即抬头道“储成贵,镇上的陈景俊、丁连群,焦港的陈庆余,高小庄的李海,你一定听说过,待会儿随本官去锁拿这六人” 一上任就要拿人,一拿就是四个。 堂下的众人暗暗心惊,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接着道“储成贵,姜槐,你们手下不是有十几个帮闲的白役,等会儿全喊上。鞋袜费和酒饭钱是不能再要的,但衙门会管饭,本官已差人去买了烧饼,等会儿带上做干粮。” 储成贵以为韩秀峰是在试探他,急忙道“韩老爷,拿这六个人有我们就够了,用不着再喊人吧” “谁说只拿这六个的” 韩秀峰拿起苏觉明整理的名册,轻描淡写地说“姜槐,你带上两个弓兵,再喊两个帮闲的白役,等会儿跟潘长生一道去锁拿陈塘庄的陈虎、陈彪兄弟,贲家集的王二头” 全是平日里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地痞无赖,储成贵等人终于明白新巡检为什么会带那么多刑具上任,为什么一到任就把外面那六间屋腾出来做班房。 让他们更震惊的是,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弓兵,又说道“魏勇,你家住胡家集,对胡家集一定很熟悉,你和蒋三待会儿喊上两个白役,跟士衡一道去锁拿胡家集的钱有财、顾廷贵和马家桥的马国忠许建丰,你待会儿喊上两个白役,跟袁大头一道去锁拿韩家洋的韩丙奇,界牌的李坚,徐家庄的何登元。 我们兵分四路,镇上的和胡家集的走着去,其它两个方向的坐船去,干粮准备好了,船也找好了,镣铐、铁链全在二堂,刀枪棍棒全在库里,赶紧准备吧,准备好就出发还有,到了地方之后先找保正、甲长,让保正、甲长带路,人手不够就让保正甲长找几个青壮帮忙。” 要锁拿十几个人。 储成贵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忍不住提醒道“韩老爷明察秋毫,要锁拿的这些人没一个东西,只是只是陈景俊有些麻烦,他爹有功名,他爹是明道书院的院长。”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他爹只是个秀才,就算他爹是举人是进士,本官一样抓” “韩老爷,小的晓得你铁面无私,可这么去真不成,万一陈院长管我们要传票怎么办” “不就是传票吗,本官有的是,他真想要,本官就当着他面填” 韩秀峰拿起一叠盖有知州官印的空白传票,亮给众人看了看,想想又说道“本官准备了十三张告示,拿到人之后张贴在人犯家附近的显目处,请保正念给当地百姓听。人已经被本官锁拿了,让深受其害的苦主不用害怕,有冤就来衙门鸣冤,本官定会做主还他们一个公道” 真是传票 储成贵和姜槐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因为传票不是随随便便签发的。知州大老爷生怕下面人假公济私,生怕下面人狐假虎威敲诈勒索百姓,不但不会轻易签发传票,而且会在传票上注明是差哪几个人去的,拿到人之后还要把传票交回,以防下面人拿起吓唬不识字的百姓。 新来的巡检不光有空白传票,而且有一叠,储成贵等人不敢耍滑头,急忙躬身领命。 韩秀峰绕过公案,边往堂外走边说道“还有件事,拿到人之后交代下他们的家人,没家人的交代他们的亲戚朋友。衙门只管住不管吃,让他们的家人记得送牢饭,太远不方便的可以送米,嫌送米麻烦就准备一个月的饭钱。” 一个弓兵忍不住说“韩老爷,天寒地冻的,饭送到衙门都凉了,我估计他们会送米送饭钱。” “送米也好,带饭钱来也行。储成贵,这事交给你,回头找个人烧饭,不管他们的家人送多少米,送多少饭钱,你只要别让他们饿死就行” 储成贵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不由想起韩秀峰之前说过不会让他们吃亏的那番话,连忙道“韩老爷放心,有小的在,他们一定不会饿死。” “好,赶紧准备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七章 拿人二 海安现而今没城墙,不过相传早年有,东门、南门、城西等地名也就这么传了下来。明道书院在城西,院长陈有道家就在书院边上。 快过年了,书院的十几个学生全回了家。陈有道本就没什么事可做,又担心“不少债”的小儿子又出去惹事,干脆在家里看着小儿子陈景俊,顺便帮大儿子带孩子。 正准备哄孙子再喝点粥,外面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谁啊”陈有道以为又是儿子的那些狐朋狗友,走出堂屋不快地问。 “陈院长,我是新任巡检韩秀峰。” “韩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陈有道心想刚来的这位巡检说话还是算数的,昨天说会一一登门拜访本地士绅,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来了,急忙让老伴收拾屋子,随即整整衣裳跑去开门。 不开门不知道,一开门吓一跳。 新巡检竟带着一帮皂隶弓兵,皂隶弓兵手里还拿着水火棍、镣铐和铁链,这哪里是来拜访的,这分明是来拿人的 陈有道心里咯噔了一下,大惊失色地问“韩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公务在身,陈院长,得罪了。”韩秀峰拱拱手,随即侧身道“储成贵,进去看看陈景俊在不在” “嗻” 换做以前,借储成贵绝不敢在秀才家造次。 但今天不是以前,连招呼也没跟陈有道打便带着两个弓兵冲进院子,陈有道哪拦得住,只能焦急地问“韩老爷,我家老三到底犯了什么事您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无缘无故拿人” “无缘无故,陈院长,您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韩秀峰冷冷地问。 “韩老爷,我教子无方,我家老三是少不更事,是游手好闲。但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不过,就算借他十个胆也不敢作奸犯科。” “不敢,我看他是不敢让你晓得吧。” 韩秀峰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动静,听不懂海安方言,但能猜出陈家老三被逮着了,正在呼救或是在求饶。不出所料,陈有道刚回过头,储成贵和两个弓兵就把一个二十来岁,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家伙从屋里架了出来。 “韩老爷,韩老爷,小的冤枉啊爸,我什么也没干,爸,我真什么也没干”陈景俊看见韩秀峰,连忙用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喊冤。 “冤枉,你居然有脸喊冤”韩秀峰瞪了他一眼,随即跟储成贵说道“储班头,陈景俊罪有应得,但陈院长的面子还要给的,让他穿几件衣裳,穿暖和点,再进去搜搜,抓人要拿赃,看看他屋里有没有赌具。” “嗻”储成贵应了一声,旋即呵斥道“进去,给我老实点” 陈有道反应过来,苦着脸道“韩老爷,我以为多大事呢,犬子只是跟几个狐朋狗友打长牌而已,再说我不止一次责罚过,这两天都不许他出门” “只是打长牌而已”韩秀峰反问道。 “小赌怡情,打长牌也犯法吗”陈有道咬牙切齿地问。 “犯法,而且您儿子可不是小赌。”见周围的街坊邻居全被惊动了,巷子里全是人,韩秀峰干脆转身道“陈景俊不务正业,不光设局聚赌从中抽头,且纠合一帮无赖引诱少年子弟,见人家家境殷实,或设局骗现钱,或索写借契,甚至以谷石素以重利。等稻谷登场,公然持契勒索,上当者若不从则持刀相向” 海安镇就这么大,陈景俊到底有没有干过这些事,街坊邻居个个晓得,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有道听得心惊胆战,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接着道“焦港陈友春各位乡亲应该听说过,原本家境殷实,因被陈景俊引诱赌博,变得一贫如洗,输光家产,典妻卖子,走投无路,投河自尽。各位乡亲说说,不法办陈景俊这样的人还有天理吗” 当着陈有道的面,街坊邻居不敢吱声,但心里却全在叫好。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陈有道,铿锵有力地说“天下之恶,莫过于赌。它危害人心,败坏风俗,让富者贫,贫者饿斗殴由此而生,争讼由此而起,盗贼由此而多,匪类由此而聚按大清律,窝赌有罪,抽头有罪,同赌亦有罪” 一个会说点官话的老爷子,忍不住问“韩老爷,开局设赌是多大的罪” “凡赌博,不分兵民,俱枷号两个月,杖一百初次开赌,抽头不多,各枷号三个月,杖一百累犯杖一百,流三千里” 问这个的老爷子只是好奇,陈有道听着则心惊肉跳,想到儿子真要就这么被带走,就算使银子也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更何况闹成这样,让他今后怎么为人师表 陈有道越想越着急,越想越窝火,一把抓住韩秀峰胳膊“韩老爷,您拿人不能凭一面之词,总得有个凭据。” “陈院长,您要什么样的凭据” “有没有知州大老爷的传票,没知州大老爷的传票您不能锁拿犬子” “要是没有呢” “除非从老夫身上塌过去,不然你带不走犬子” “陈院长,你是书人,本官奉劝你不要做有辱斯文的事。” “老夫有辱斯文,韩老爷,你怎么不说你知法犯法” “本官怎么就知法犯法了” “没传票拿人就是知法犯法” 还有好几个人犯要去锁拿,韩秀峰没功夫跟他磨嘴皮,从怀里掏出一叠空白传票举到他面前“陈院长,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想要是吧,想要几张,本官这就给你填。” 有传票,而且有一叠 陈有道意识到眼前这位不光是有备而来,而且深得知州大老爷器重,不然知州大老爷绝不会给他这么多张空白传票。 秀才又怎么样,秀才难不成还能跟从五品的知州大老爷斗。 陈有道不敢再摆出秀才架子,哭丧着脸哀求道“韩老爷,犬子少不更事,求您高抬贵手给犬子个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机会,陈某定当严加管束。他要是敢再犯,用不着韩老爷您发话,我都要把他绑衙门去让您法办。” “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韩秀峰见陈家老三又被架了屋,储成贵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箱,不晓得里面装的是银钱还是赌具,立马收起空白传票,冷冷地说“把人犯陈景俊押回衙门陈院长,衙门可不管饭,你家离衙门近,别忘了给你儿子送牢饭。”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拿人三 赌这种事可大可小,新来的巡检要是公事公办把陈景俊押送州衙,知州大老爷真可能按大清律例拟判陈景俊杖一百,流三千里。而这样的案子州县官要是拟判了,从扬州知府衙门到淮扬道衙门,再到江苏按察司,一般都不会驳回。 毕竟死了人,民愤太大。 陈有道心急如焚,赶紧去找凤山书院顾院长商量。结果顾院长有一个住在乡下的远房亲戚两兄弟分家,一大早就去乡下帮着分家产去了。陈有道只能让大儿子去找顾院长,他自个儿则跑到巡检司衙门,可新来的巡检带着皂隶弓兵又出去拿人了,留守的一个弓兵和一个白役连门都没让他进。 想到开油坊的钟家兄弟就是从仪真跑回来的苏觉明的舅舅,陈有道病急乱投医又去找钟大钟二。新来的巡检老爷一上任就到处拿人,告示都贴了好几张,胆子本就不大的钟大钟二可不敢答应帮他去找苏觉明,请苏觉明帮着跟巡检老爷说情。 可对陈有道而言这是眼前唯一的办法,竟在油坊一把老泪一把鼻涕的求了大半天,直到他家老大把顾院长从乡下请回来了,才跌跌撞撞地赶到离巡检司衙门不远的当铺,跟刚坐下的顾院长诉说起他家老三的事。 从乡下回来的路上,顾院长已经跟陈大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镇上的两位监生、仁和米行的马掌柜、布庄的冯掌柜和家里曾出过一个秀才的何家庄大地主何元宝全到了,才放下茶杯道“陈兄,这件事不好办韩老爷一大早就率皂隶弓兵先去你家锁拿景俊,这是打算要拿你家景俊立威。” “我跟他萍水相逢,没招惹更没得罪过他,他为什么偏偏盯上我家景俊呢”陈有道越想越难受,说着说着又老泪纵横。 “陈院长,说了你别不高兴,你家老三走到这一步真怪不了别人,怪只能怪你太溺爱。书不好好念,又不去学门手艺,整天游手好闲,还跟几个泼皮在陆家巷设赌。他要是安分守己,刚来的这个巡检老爷能为难他” “马掌柜,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冯掌柜连忙道。 何财主同样早看陈家老三不顺眼,但不想往陈有道伤口上抹盐,探头看着斜对面的巡检司衙门,沉吟道“诸位,你们说说韩老爷昨天刚到任,怎么一到任就晓得景俊设赌的” “老何,这位巡检老爷是有备而来,他人还没到任,就先差家人跟钟家兄弟的外甥苏觉明悄悄来我们这儿暗访,我敢断定景俊的事是苏觉明打听到之后告诉韩老爷的” “苏院长的那个小儿子” “除了他还能有谁。” “陈院长,既有这层关系你还坐这儿干嘛,赶紧去找钟大钟二” “找过,钟大钟二不帮忙,说什么他那个外甥一大早就雇了条船去了富安,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有没有去” “好像是去富安。” “他去富安做什么” 王监生暗想陈景俊早该被法办了,冷不丁抬头道“诸位,这事没那么简单,下午衙门里的弓兵沿着街敲了两圈锣,让去陆家巷赌过的全来衙门自首,韩老爷会从轻发落。要是不自首,等皂隶弓兵把人锁拿到衙门就要从严究办。谁要是敢跑就发海捕公文,保正甲长都要被连坐。” “有人来自首了吗”何财主好奇地问。 “有,刚才来了三个。”当铺谢掌柜放下茶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陈有道说“不但有人来自首,连焦港陈家都来人了。” “来告状鸣冤的” “应该是。” “韩老爷呢,韩老爷有没有回衙门” “回来了,顾老爷来前回衙门的,又拿了三个人,全戴着手铐脚镣。”谢掌柜顿了顿,接着道“从早上到这会儿,前前后后锁拿了十几个,储成贵的婆娘这会儿正借杨老头家的锅灶帮着烧牢饭。” 新巡检是到处锁拿人,但锁拿的全是无赖泼皮 顾院长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真不想管这些,可他是镇上最有威望的士绅,跟陈有道又是多年好友,不能袖手旁观,摸着下巴问“陈兄,景俊的饭是怎么弄的” “我让我家老二送的。” “糊涂” “怎么了”陈有道下意识问。 “衙门里这会儿关了十几个,别人全吃储成贵婆娘烧的饭,就景俊一个吃家里送的饭,就算储成贵给你面子不说什么,衙门里的其他皂隶弓兵会怎么想” “顾院长,不是我陈有道小气,是姓韩的软硬不吃,摆一副清正廉明的架势” “我跟你说的是下面那些个小鬼,你怎么又往韩老爷身上扯韩老爷不收你的钱,衙门里的那帮皂隶弓兵也不收吗他们不借这个机会捞钱,光凭那点工食银怎么养家糊口” “对对对,顾院长说得在理。” “储成贵的婆娘肯定不会好好烧饭,我担心景俊在里面吃不好。” 都到这份上了还这么宠溺,顾院长暗骂了一句,冷冷地说“陈兄,衙门里这会儿关的可不只是你家景俊,除了你家景俊还有十几个。那些人吃糠咽菜,见你家景俊有白米饭甚至有肉,你说他们会怎么想,别忘了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对对对,顾院长说得对,陈院长你再给景俊送饭就是害景俊,再送饭他一定会被那些泼皮无赖欺负。” 古往今来,不晓得有多少人死在衙门的班房里。陈有道可不敢拿小儿子的性命开玩笑,连忙站起身“好,我这就去找储成贵。” “不急这一会儿。”顾院长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沉吟道“等会儿我去拜见韩老爷,先帮你韩老爷的口风。陈兄,焦港陈家不来人还好说,可现在陈家来人了,不用问都晓得他们是打算请韩老爷做主,还投河自尽的陈友春一个公道,这事不太好办,你要有所准备。” “陈院长,赶紧筹银子吧。”何财主忍不住说。 不等陈有道开口,顾院长又说道“再就是焦港陈家那边,陈家人的气不消,韩老爷就算想高抬贵手也不成。” “我晚上就去给陈家人磕头赔罪,要钱赔他们钱。” “人家是家破人亡,哪有这么好说话。”顾院长紧盯着他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陈兄,事到如今,我看你还是把院长这个差事辞了吧。”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拿人四 巡检司衙门从来没关押过这么多人犯,储成贵打发走帮闲的白役,正准备问问要不要为明天封印做点准备,韩秀峰站在大堂门口道“成贵,谁让分开关押的,把今天拿的关一间房,自首的那三个关一间。” “韩老爷,我们有六间班房。” “少废话,让咋关就咋关” “嗻。”储成贵不敢再问,连忙同姜槐一起把人犯集中到东边最里侧的一间,把下午来自首的三个赌鬼关进对面的那一间。 韩秀峰示意余有福接过钥匙,若无其事地说“天色不早了,当值的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明天记得早点过来。” “韩老爷,您晚上不升堂,不问案” “今天有点累,先关着吧。” “那小的先去看看牢饭烧好了没有,烧好了就提来给人犯们吃,等他们吃好了我再回去。” “好,忙去吧。” 班房很小,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挤得陈景俊动弹不得。 窗户被封死了,门也用木头加固了,天还没黑,班房里却乌漆墨黑,真叫个暗无天日。让陈景俊更受不了的是,他手边就是一个臭气熏天的粪桶,十几个人的屎尿只能拉在粪桶里,也不晓得守在外面的皂隶弓兵什么时候会帮着倒。 他是头一个进来的,从进来就开始喊冤,已经喊不动了。 刚被关进来的几个人心存侥幸,有的扯着嗓子喊冤叫屈,有的谄笑着跟守在外面的皂隶弓兵套近乎,可外面的人跟没听见似的一句话也不回。 “陈少爷,把我们抓到衙门又不审,巡检老爷到底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巡检老爷,我哪晓得。” “是不是等我们家里人送钱,可我家没人,我家老头老娘早死了,就我一个,谁给他送钱” “别挤我,我都被挤到墙根了,动都动不了。” 韩秀峰在班房外转了一圈,一句也没听懂,干脆跟守在外面的两个弓兵微微点点头,随即走进大堂。 潘二刚盘点好今天的收获,一见韩秀峰就兴高采烈地说“四哥,我以为全是穷光蛋,没想到竟有三条肥羊。这些是城西陈景俊的,这一堆银钱是陈塘庄陈虎、陈彪兄弟的,这是胡家集钱有财的,这些银票、银锭、散银和铜钱加起来有七百多两。” 韩秀峰坐下笑道“一个设赌,一个欺行霸市,一个敲诈勒索,赃银自然少不了。” 原来为民做主也能赚钱,潘二禁不住笑道“不晓得明天要锁拿的那些家伙有没有钱,要是明天也有这么多就好了。” “想得美,明天要拿的全是滚刀肉,就算平日里讹到了点也早被花光了。”韩秀峰一边示意他把银钱收起来,一边翻看着名册问“长生,有没有见着李秀才” “见着了,一回来我就去里头看了一眼,他倒是安逸,大白天的在房里睡大觉。”潘二把银钱一股脑装进钱袋,接着道“我问过看门的弓兵,弓兵说一天都没见过他,估计是一天都没出内宅。” “他倒是沉得住气。” “四哥,你是说他想跟我们耗” “嗯,”韩秀峰放下名册轻叹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这是打算耗到我们走人,再接着做他的书办。而且又不会白耗,我昨天说过一年给他五十两银子。” 潘二禁不住问“四哥,为啥不让他卷铺盖走人,就这么养着也不是事,我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让他卷铺盖走人容易,但真要是这么做他一定会怀恨在心,一定会在外面给我们添乱。” “他一个帮闲的书吏能掀起多大风浪”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们还是谨慎点好,先养着,等我们站稳脚跟再找个由头让他卷铺盖走人。”韩秀峰不想再聊这些,突然话锋一转“长生,明天你不用再跟弓兵们去拿人,眼看就要过年,不能没点准备,明天上街买点年货,记得多买点面粉,再买两百斤生石灰。” “买石灰做啥,刷墙吗”潘二不解地问。 “既能刷墙,指不定还能派上其它用场。” “行,我明天去打听打听,看镇上有没有的买,要是没有就去姜堰。” 潘二话音刚落,看门的弓兵跑来禀报凤山书院的顾院长求见,韩秀峰心想一定是来帮陈有道说情的,起身笑道“请顾院长去二堂,长生,你去看看志衡的水烧开没。” “好的,我去看看。” 韩秀峰既不习惯也舍不得总穿官服,先去内宅换上棉袄,换好之后跟刚起床的李秀才打了个招呼,这才不缓不慢地来到二堂。 顾院长起身行礼,韩秀峰拱手回礼。 坐下寒暄了一番,韩秀峰直言不讳地问“顾院长,有话直说,您是不是为陈院长家的三公子陈景俊来的” “就知道瞒不过韩老爷,”顾院长放下茶杯,一脸无奈地说“顾某念了半辈子圣贤书,善恶是非还是分得清的,陈家老三被韩老爷您法办是咎由自取,要不是跟陈有道乃多年好友,顾某一样会拍手称快。” “这么说顾院长也觉得秀峰没做错” “韩老爷何出此言,韩老爷明察秋毫,一到任就施展霹雳手段,真是大快人心。” “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些全是秀峰份内之事。”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顾院长,秀峰晓得您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但这件事真通融不了。您可能有所不知,秀峰刚打发走苦主,答应过要还人家一个公道。” “韩老爷,办是一定要办的,不办怎么让那小子长点记性,顾某就想求韩老爷您办归办,但在办的时候能否高抬贵手。” “不是秀峰不给您老面子,而是这事确实无法通融。人命关天,他设局引诱人家赌博,把人家搞得倾家荡产,典妻卖子,走投无路,投河自尽。秀峰要是徇私枉法,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治下的百姓。既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也对不起被他害死的冤魂” “韩老爷,真要是法办,您估摸着会知州大老爷会怎么判” “张老爷铁面无私、嫉恶如仇,一定会让他晓得啥是朝廷的法度。像他这样的肯定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流三千里,韩老爷,您这是要那小子的命” “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韩秀峰放下茶杯,淡淡说“明天衙门封印,只能先关他一个月,等来年开印再送州衙请张老爷审断。”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章 拿人五 顾院长见事不可为就没再帮陈景俊求情,又寒暄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像突然想起来一般回头说陈有道教子无方,觉得闹出这么大丑事没脸再为人师表,下午刚辞掉明道书院院长的差事。本地几个乡绅已经商议好了,打算这两天差人去泰州乃至扬州府聘一位先生来执教。 这是本地乡绅们的事,韩秀峰不想管也管不着,打了个哈哈把他送出了二堂。 他前脚刚走,潘二就忍不住问“四哥,他跟你说这些到底啥意思” “能有啥意思,”韩秀峰笑了笑,转身道“他是想告诉我陈有道因为这事连饭碗都丢了,已经够可怜了,想请我高抬贵手放陈景俊一马。也是在旁敲侧击的提醒我,他们这些乡绅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在泰州乃至扬州士林也有一席之地。” “这老家伙是在吓唬你” “也不算吓唬,毕竟人家有功名,的确是士绅。” “那这事咋办,要不要放陈景俊一马” 韩秀峰走到炉边烘着手,看着炉子里的火苗笑道“他不是在吓唬我,只是借这个机会提醒我本地有本地的规矩,或者说衙门跟他们这些乡绅是有默契的。” “啥规矩,啥默契”潘二好奇地问。 “比如我这个巡检可以赚啥钱,不可以赚啥钱。又比如张老爷可以收他们多少地丁银,加多少火耗,征他们多少漕粮,大差不差就行了。谁要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跟仪真的都老爷一样横征暴敛,他们一定不会答应。” “还有这规矩” “这么说吧,对我这样的巡检和张老爷那样的州县官而言,他们这些士绅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谁要是坏了规矩,谁的官就做不长。” “他们会去告” “你以为都老爷是因为啥丢官的,我之前还纳闷都老爷为啥对我一个九品巡检那么好,又是摆酒给我接风又是送程仪的,原来是得罪了地方上的士绅,而我又正好拐弯抹角跟吴家有点关系,所以就拉着我一道去拜见吴家的两位族老,想借这个机会请吴家帮他跟仪真的那些士绅说好话。” 潘二想想又问道“吴家为啥不帮他说话” “吴家为啥要帮他说话”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坐下来耐心地解释道“吴家的两位族老也好,刚才来的这位顾院长也罢,他们跟顾老爷在我们巴县一样,全是有声望的,只会帮本地人,有的甚至铺桥修路日行一善,又怎会胳膊肘往外拐。” “陈有道呢,他不也有功名吗我们把他儿子关进班房,这不就把他给得罪了吗” “陈有道不用担心,他是有功名,可他教子无方,竟由着他儿子设赌,败坏风俗,害人不浅,民愤极大。我们办他儿子不但有理有据,而且大快人心。换做其它事本地士绅可能会帮他说话,但这件事本地士绅不但不会帮他,甚至会暗暗叫好。” “这么说顾院长不是真想帮陈景俊求情。” “也不是真不想帮,他是两不得罪。我要是松口,陈有道就会欠他个天大的人情;我坚决不松口,对他而言也没啥损失。” “真是个老狐狸。”潘二骂了一句,想想又禁不住笑道“四哥,他不是说要去泰州甚至扬州请教书先生吗,干脆让李秀才去做明道书院的院长。这么一来他就有了饭碗,我们呢也就用不着再养着他。” “不行。” “为啥不行” “顾院长能跟学正说上话,跟本地乡绅乃至泰州其它地方的士绅全是朋友,但打交道的全是士林中人。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别说我们没得罪他,就算得罪了也不是特别麻烦。姓李的就不一样了,他既在巡检司衙门帮闲了七八年,跟州衙乃至运司衙门的那些胥吏有交情,而且他是富安人,是东台县的秀才,一定认得安丰、富安和角斜盐课司的胥吏,跟富安巡检司的人一定有交情。” “富安也有巡检司”潘二下意识问。 “有啊,不过是富安盐课司的,不是东台县的。” 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同样是书人,顾院长那样的书人好对付,李秀才这样的书人却很难缠。他在衙门做了七八年书吏,跟黑道白道、三教九流全有关系,要是让他出去,鬼晓得他会给我们添多少乱。况且本地乡绅又不是瓜娃子,李秀才到底是啥样的人,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又怎会延聘他去做明道书院的院长。” “他能给我们添啥乱”潘二还是不明白。 “你忘了你在巴县时说过啥”韩秀峰笑了笑,放下茶杯道“这么说吧,海安这地方拢共就能赚那么点钱,我们多赚一文他就会少赚一文。我们挡了他的财路,他一定会怀恨在心,真要是放他出去,他一定会想法儿让我这个巡检做不成。” 潘二是当局者迷,听韩秀峰这一说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不禁笑道“我晓得了,他跟苏觉明不一样,他跟我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嗯,所以要盯紧他,不能让他坏我们的事。” “可他又不是人犯,眼看就过年了,总不能不让他回家。” “那就找个借口不让他回家。”韩秀峰摸摸嘴角,沉吟道“明年没有府试,士衡学业要紧这个借口站不住脚,看样子只能用他,让他做点事。” “做啥事” “班房里关了那么多人犯,他们到底犯过些啥事,啥时候犯的,苦主是谁,有没有同伙,总得搞清楚。而我只是巡检又不是州县正堂,不好升堂开审。总之,不能就这么关到年后直接押送州衙,干脆让他去问,不但要问仔细,还得做笔录。” 潘二乐了“二十几个人犯,算上来自首和被牵连的,够他忙的。” “二三十个有点少,从保甲清册和州志上看我们分辖下的百姓有十几万,平日里横行霸道、好勇斗狠的怎么也得有百十个。就从刚锁拿回来的这些家伙着手,让他们检举告发。吃完饭看看地图,参照地图拿出个章程,我们分辖两百多个村庄,一个村抓一个有点多,两三个村抓一个正合适”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 青天 要抓一百个,潘二大吃一惊,想到抓的越多钱就越多,又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不管他咋想,吃完饭跟李秀才秉烛夜谈到子时才回房洗脚歇息。李秀才没想到韩秀峰这么快就要用他,并且听上去真像是委以重任,脑袋一热竟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衙门封印。 韩秀峰换上官服,领着储成贵等皂隶弓兵望阙叩拜,当着众人面把海安巡检司印放进印匣锁上,然后照着苏觉明整理的名册分派众人兵分四路接着去拿人。 换作往年,储成贵等皂隶弓兵一定会找各种由头不愿意去办差。但今年不是往年,这差事更不会白办,多锁拿一个人犯就能多赚一点钱,他们才不管衙门有没有封印,拿到名单和告示就带着镣铐和铁链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做官要有官威,不能啥事都亲力亲为。 韩秀峰没再去,目送走余有福、大头、张士衡和储成贵等皂隶弓兵,便回头笑道“李先生,长生上午没啥事,让他陪你回富安借家眷。我昨晚就差人去跟驿铺的王如海说好了,他家老大在泰州学过两年厨,会做一手好菜。驿铺能有几个人,以后就让他来衙门干,我让他准备一桌酒席,中午给嫂夫人和公子接风。” “韩老爷,这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应该的,公文繁多,让你回不了家,让嫂夫人和公子来衙门过年,我怎么也得有点表示。” 不等李秀才开口,潘二就笑道“李先生,船我天一亮就去雇好了,我们早点动身,现在动身正好能赶回来吃中饭。” “韩老爷,那晚生就先回家接内人” “去吧,早去早回。” 李秀才不晓得韩秀峰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但连回去接老婆孩子都让潘二盯着,这让李秀才意识到韩秀峰是既想用他又在防他。 不过这不是头一次,三年前的那个巡检刚上任时也是这样,后来嫌麻烦甚至让他卷铺盖走人,结果不到一个月还不是客客气气把他给请回来了。 李秀才打定主意装作啥也没猜出一般先虚与委蛇,等年后衙门开印再请朋友们帮忙,随便弄个案子惊动知州乃至知府。事关考绩,知州大老爷一定会责令海安巡检司在期限内把人犯缉捕到案。抓不到人,看你这个巡检到时候咋办 韩秀峰不晓得他是咋想到,只晓得防火防盗防他这个书吏,目送走他和潘二就回内宅换衣裳,换上平时穿的棉袄便走进二堂接着看州志。 新任巡检老爷的家人和巡检司衙门的皂隶弓兵倾巢而出,看架势又要拿人。镇上百姓从没见过这阵仗,纷纷跑来看热闹。胆大的跑到仪门边上往里偷看,胆小的聚在当铺和布庄门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就说韩老爷跟方老爷不一样,韩老爷真是清官,真跟告示上说得言出法随” “怎么言出法随” “以前储成贵他们拿人,不光要鞋袜费和酒饭钱,还要什么上锁钱和解锁钱。韩老爷不许他们再要钱,他们就不敢再要。我表哥住在胡家集,我表哥说的昨天他们去拿人不光没要钱,连干粮都是自带的。” 一个小贩踮起脚看看四周,也绘声绘色地说“陈有道的三儿子不是关进班房了吗,别人没钱陈有道能没钱昨天我亲眼看着他揣着钱袋去衙门,结果韩老爷连门也没让他进,更不用说要他的银子了。” “是不是嫌少”一个老爷子神神叨叨地问。 “江老头,你想哪儿去了,韩老爷真不是方老爷那样的贪官,”一个卖菜的小贩挤进来道“以前巡检老爷的家人上街买菜,全跟我们算什么官价。韩老爷的家人买菜,全是按市价,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连说话都客客气气。” “真的” “我骗你们做什么,不信去问问钱瘸子。” “不用问钱瘸子,问我就行了。”卖烧饼的张贵守着他的烧饼炉,探头道“衙门这两天全在我这儿买的烧饼,昨天买了七十个,早上又买了七十个,两文一个,全按市价。我说买这么多送几个,你们晓得韩老爷的家人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人家说我做小买卖赚点钱不容易,该多少就多少,不沾我便宜” “哎呀,这么说我们海安真来了个包青天” “这是,不然怎么会一上任就四处抓人,早该抓了,那些家伙被关进班房活该” 外面人以为陈有道今天没来,其实陈有道天一亮就来了,正坐在布庄里等消息。 街坊邻居的议论他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既担心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的儿子又羞愧,以至于不敢走出布庄去衙门。 冯掌柜晓得他此时此刻的感受,一边整理刚进的布一边劝道“陈院长,别往心里去,他们晓得什么,他们就晓得嚼舌头” “别再喊院长,我已经不是院长了。” “怎么就不能喊了,就算做一天院长你也是院长。” 陈有道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他,又忧心忡忡地说“顾院长说韩老爷就是不松口,非要把我家景俊送州衙,还说什么要杖一百流三千里。杖一百也就罢了,流三千里可不开玩笑的,那是要景俊的命,那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流三千里,不是去烟瘴之地就是去宁古塔那样的苦寒之地。且不说能不能活着走到流放的地方,就算命大到了也是给人做牛做马,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真是生不如死。 冯掌柜心想你早做啥去了,嘴上却劝慰道“陈院长,你先别着急,景俊这不是还没被送州衙吗,就算送那也要等到年后衙门开印。有整整一个月时间想办法,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我能有什么办法”陈有道紧攥着拳头,想想又说道“等会儿我再去求见一次,他要是再不见我,我就去泰州拜见学正,求学正帮我去跟知州大老爷说情。” “千万别去” “为什么不能去” “陈院长,你是见过世面的,何况这关系着景俊的性命,可不能犯糊涂。”冯掌柜放下布,坐下道“你要是去泰州韩老爷会怎么想,你真要是就这么去,这事就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了。” “我晓得这是下下策,可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先别急,你就这么每天去衙门求见,一天求见两三次,我就不信韩老爷一次都不见。只要能见着,只要能说上话,景俊的事也就能有转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 法外施恩 腊月二十一,拿人。 腊月二十二,拿人。 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全忙着送灶灶祭,衙门的官差依然四处拿人。腊月二十四是掸尘的日子,衙门的官差还是到处拿人 相比其它地方,海安民风真算得上淳朴。百姓老实巴交,作奸犯科的不多,好勇斗狠的极少,犯上作乱的更是多少年没听说过,搁以前巡检司衙门一年最多锁拿五六个人犯,而刚到任的这位巡检老爷竟天天派官差四处拿人,十里八乡的百姓纷纷跑镇上来看热闹,每天下午挤在运盐河看官差把捕获的人犯往衙门押,成了“三塘第十一景”。 家境殷实的乡绅也好,家徒四壁的穷人也罢,对他们而言吃官司都是天大的事。 家里有人被官差锁拿进了衙门,他们不管家离巡检司衙门有多远也要带着银钱、换洗衣裳和干粮赶到海安镇上来打探消息乃至走门路请人去帮着跟巡检老爷求情。有钱的住三塘客栈或驿铺,有亲戚的投亲。没啥钱在镇上又没亲戚的,只能泪潸潸地恳求镇上乃至周围的百姓让他们借宿。 眼看就要过年,附近的百姓多多少少要来镇上买点年货,这些天海安本就比平时热闹,随着上百个人犯亲属的到来变得更热闹,连商户小贩们的生意都比往年好。 然而,本应该最热闹的地方反而最冷清。 人犯的亲属们不管托谁去求情,巡检老爷一概不见,守在衙门外面的两个弓兵甚至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巡检老爷的那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般的家人还时不时出来巡视,谁也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起哄闹事。 顾院长原本打算回乡下老家过年的,结果机会不如变化,不但陈有道天天缠着他,而且一些之前甚至不认得的人犯亲属也带着年礼找到凤山书院求他帮着想办法。 身为本地最有威望的士绅,顾院长既不能不闻不问,也不想吃闭门羹,只能跟点卯似的每天一大早来斜对着衙门的当铺,一边安抚陈有道等几个家里有点的钱人犯亲属,一边跟他们一起等消息。 “昨天锁拿了多少个” “十四个,听说全是白米附近的,我一个也不认得。” 当铺掌柜忍不住插了一句“顾院长,韩老爷是从东往西抓的,昨天抓到了白米,今天应该快抓到姜堰了。” “拿那么多人,衙门里头关得下吗”顾院长端着茶杯喃喃地说。 “储成贵他们以前当值时住的那六间屋全改成了班房。” “拢共六间班房,一间要关十几个” “一定很挤,关在里头的人不晓得要遭多大罪。”陈有道长叹口气,又恨恨地说“狗日的储成贵是发财了,他婆娘烧那么多人的牢饭,中午往衙门里送饭时我挤过去看了一眼,那些钱和米全被她给贪了,烧的哪是饭,我看着比猪食都稀” “黄聋子倒是高兴,每天去衙门挑五六桶粪。” “吴老板,班房里的屎尿是黄聋子倒的” “是啊,每天晚上去,一天挑三趟。” “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找他帮我给景俊捎点东西。” “别找他,找了也没用。” “怎么就没用”陈有道下意识问。 吴老板无奈地说“我找过,他不但不敢帮忙,连句话也不敢帮我往里带。说什么韩老爷有交代,不许往里捎东西,更不许带话。还说班房他一样进不去,每天晚上挑着空桶进衙门,拉满的那些全摆在班房外头,储成贵那些人和韩老爷的家人全在院子里盯着,他不敢乱打听,只能放下空桶挑上拉满的粪桶就走。” 顾院长暗想你们净说这些没用的,当务之急不是往班房里捎东西,也不是给你们那些个不少债的儿子带话,而是怎么才能赶在衙门开印前求韩老爷高抬贵手。 正不晓得该说他们什么好,一个人犯亲属突然问“陈院长,钟大钟二的外甥回来没” “回来了,中午回来的。说是去富安,鬼晓得他到底去哪儿的,鬼晓得他到底在忙什么,还带了一个人进了衙门。” 提起苏觉明,一个个咬牙切齿。 在他们看来巡检老爷之所以到处拿人,全是苏觉明使的坏。 顾院长觉得新巡检派差役四处锁拿作奸犯科之徒不仅不是坏事而且大快人心,但又觉得惩戒一番即可,把那么多人全押送州衙请张老爷严判有伤天和,毕竟杖责和流放可不是开玩笑的,搞不好真会死人。 想到苏觉明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终究能跟巡检老爷说上话,突然抬头道“既然晓得苏家老三回来了,你们还坐在这儿干嘛,赶紧去油坊” “顾院长,别提了” “又怎么了” “钟大钟二胆小如鼠,见我们全来了,怕我们迁怒于他,竟连买卖都不做了,昨天就关门去了乡下。” 想到这一切全是因钟大钟二的外甥而起,再想到镇上这会儿起码有一百个心急如焚的人犯亲属,顾院长意识到钟大钟二关铺子下乡也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想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乡亲。 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众人以为差役们又锁拿回人犯,下意识起身走出去当铺,结果出来一看才晓得衙门里终于有了动静,巡检老爷的家人正在贴告示,巡检老爷上任时带来的那个半大小子,正站在边上训话。 “韩老爷念桑树园李长松、焦港于利民、吉家庄蒋群照等二十三人,或是初犯,或因受人引诱蛊惑,或家中上有老父老母,决定法外施恩,给这二十三人一个洗心革面,悔过自新的机会。有亲人在此的赶紧回去找保正、甲长具保,亲人不在的请各位乡亲父母代为转告” 放人了,一放就是二十三个。不过要保正和甲长具保,今后如果再犯保正和甲长都要连坐。 顾院长没想到年轻的巡检老爷会这么处置,不禁叹道“谁说韩老爷是酷吏,韩老爷还是通情达理的。”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合则两利 韩秀峰决定放这二十三个人犯,可不是顾院长以为的大发慈悲,而是因为衙门外聚集了上百个人犯亲属,人一多就容易出事,万一被居心叵测之人煽动,他们真可能会冲进来抢人。 衙门拢共才几个皂隶弓兵,外面那些人真要是生事,根本弹压不住,到时候别说赚钱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就算运气好保住性命这官也别想再做。朝廷要的是天下太平,到时候不仅会召集兵马来弹压,而且会责令知州衙门、知府衙门甚至淮扬道衙门究办他这个引发民乱的九品巡检。 先放二十几个就不一样,不但谁也不会再认为他是酷吏,而且能让外面的那些人犯亲属看到希望,就算有人煽风点火他们也不会跟着闹事。 更重要的是拢共只有六间班房,不把既没啥钱犯的事也不大的这二十几个放掉,等储成贵等皂隶弓兵把今天去锁拿的那十几个押回来就关不下了。 总之,之前应该抓,这会儿应该放。 坐在大堂上,听着百姓们在外面千恩万谢的呼声,韩秀峰叮嘱道“长生,这二十三个人犯的亲属拿着保正甲长签字画押的保书来领人时,你一定要盯紧了。别让那些弓兵和白役借机跟人家索要钱财,谁要是敢索要,严惩不贷。” 潘二岂能不晓得想挣大钱必须先挣一个好名声,连忙道“少爷,你放一百个心,有我盯着看谁敢管人家要钱” “嗯。” “要不我出去跟外面的那些人说清楚,只要有保正和甲长具保就能把人领回去,不用给钱,不许皂隶弓兵要钱,也不许那些保正甲长管人家要具保钱。” 坐在边上喝茶的苏觉明不禁笑道“潘兄,我看保正甲长就算了,总得有几个要钱的,如果个个都不要钱,怎么彰显韩老爷的清廉” “可我们都没管人家要钱,他们凭啥吃这个现成的桃子” “长生,听觉明的,”韩秀峰不想被苏觉明带来的朋友小瞧,又说道“具保这种事是要担责任的,这二十三人今后要是再犯,帮着具保的保正甲长就要连坐。不能让他们只担责任没好处,他们要点具保钱也在情理之中。” “行,保正甲长我就不提,只说衙门里的皂隶弓兵和我们这些家人不会要钱。” “去吧。” 韩秀峰把潘二目送出大堂,笑看着苏觉明从富安场带来的朋友问“许先生,这么说秀峰托觉明去说的那件事鲍老爷愿意相助” “不只是鲍老爷,”中年儒生放下茶杯,用一口流利的官话说“韩老爷有所不知,这些年的淮盐买卖是一年不如一年,私枭猖獗,淮盐四处透漏,市面上全是私盐,谁还会去买官盐运商无利可图,场商自然也无利可图,长此以往,我们这些靠盐吃饭的同乡早晚要回安徽老家。” “不光鲍老爷愿意相助,还有其他场商愿意帮秀峰” “觉明之所以等到今天才回来,就是因为要等许某老东家的消息,老东家这几天联络了我们富安和安丰、角斜三场的几位信得过的场商,只要韩老爷您真此决心,他们定当鼎力相助” 具体是哪些场商他一个也不说,应该是担心消息一旦走漏会被穷凶极恶的私枭报复。 韩秀峰想了想又问道“许先生,这么说今后的事全由你居中联络” “韩老爷言重了,许某一介白丁,只想鞍前马后给韩老爷效力。” “我怕我请不起先生。” “韩老爷又说笑了,许某只想混口饭吃,只求韩老爷收留。” 眼前这位举止不凡,嘴上说是一介白丁,鬼晓得他是啥来头,但有一点韩秀峰可以肯定,他一定深度富安、安丰和角斜三场的几位大盐商的信赖。像他这样的人,一年给百两薪酬也不算多。 韩秀峰不想跟他打哑谜,直言不讳地说“许先生,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韩秀峰做事喜欢先小人后君子,这些事还是先说清楚为好。” “韩老爷果然是爽快人”许先生回头看看身后,见没有外人,笑看着韩秀峰道“许某甘愿为韩老爷效力,只求韩老爷赏口饭吃,薪酬分文不取。此外,韩老爷真要是能治住私枭,还请把查获的功盐发卖给许某的老东家。” “就这些” “就这些,韩老爷,许某刚才说过,这是合则两利的事,许某和许某的老东家别无所求。” “许先生,秀峰真要是能侥幸查获几船私盐,到时候按什么价发卖给你的老东家” “韩老爷大可放心,许某的老东家说了,韩老爷有多少功盐许某的老东家就收多少。至于价钱,随行就市别人出多少,许某的老东家也出多少” 正在谈的是如假包换的大买卖,苏觉明忍不住说“韩老爷,我们真要是能查获几十船私盐,其它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海安这一片也就鲍老爷他们能吃下。” “行,就这么定”对方给出的条件还算公道,韩秀峰不想讨价还价,随即话锋一转“觉明,这些天衙门抓了几十个泼皮无赖,本官初来乍到连本地话也听不懂,不可能晓得会有这么多泼皮无赖横行乡里为害一方,外面那些人猜出是你告诉本官的,尤其是那些泼皮无赖的亲属,对你是恨之入骨。” “韩老爷,我这是替天行道,我还会怕他们” “如果只是你自个儿,反正住衙门里,自然用不着怕。但你不是一个人,你在镇上有舅舅有舅妈,有表哥有表姐,乡下还有不少亲戚。早上听驿铺王如海的儿子说,你舅舅吓得连买卖都不敢做了,昨天把铺子关了说是去下乡过年。” “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外面那些人想报复那也是报复我,又不会找他们。”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找你舅舅舅妈咋办你是我的家人,而且这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不当回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样不能不防。” 苏觉明越听越不对劲,苦着脸问“韩老爷,您该不会打算赶我走吧” 韩秀峰摆摆手,微笑着说“我是打算让你暂时离开海安避避风头,但没想过让你回仪真老家。” “不回家我能去哪儿” “去泰州,”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许先生,不缓不慢地说“海安离泰州太远,又不是官员上任卸任的交通要冲,消息太闭塞。并且眼看就要过年,我既然做这个官就不能不守官场上的规矩。我想让你去泰州帮我把给知州、学正和州同的年敬送了,帮我打点下州衙的几房书吏,然后在泰州租个房子,别的事不用干,就跟州城的那几个衙门的胥吏衙役交朋友。” “专门打探消息” “论为人处世,长生都不如你,这件事只能交给你。” “韩老爷,您这么相信我,而且是为我着想,照理说我应该去。可在海安我能帮您赚钱,要是去泰州就只能花钱” 韩秀峰轻叹口气,放下杯子苦笑道“做官其实跟做买卖没啥两样,不花钱咋赚钱你放心的去,该花的钱也放心的花,我不是小气人,不会觉得你是在乱花。再就是薪酬归薪酬,我一视同仁,长生他们多少你也多少,跟在泰州的花销是两码事。” 要是不去泰州,两个舅舅就只能躲在乡下不敢回来。 苏觉明不想连累舅舅舅妈,只能苦着脸道“好吧,我听您差遣。” “该给张老爷他们送多少年敬,该跟哪些人交好全在这里头。”韩秀峰翻出一个信袋,接着道“银钱长生也准备好了,你明天一早就动身,我会让人放出风声,就说你是来海安和富安等地游玩的,只是来的路上碰巧被我给遇上了,现在抓的这些泼皮无赖也好,将来查缉私盐也罢,这些全跟你没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又放人 抓私枭,查缉私盐,那是要玩命的 许乐群不认为连两淮盐运使都做不成的事韩秀峰这个九品巡检能做成,之所以来此完全是老东家的买卖越来越难做,眼看都快撑不下去了,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来看看的。 刚进巡检司衙门那会儿见韩秀峰如此年轻,心想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真有股扭头回去的冲动,直到韩秀峰担心苏觉明被衙门外的那些人犯亲属报复,要打发苏觉明去泰州才对韩秀峰有几分刮目相看,觉得事不一定能办成但这个人还算能交。 韩秀峰不晓得他是咋想的,也不在乎他会咋想咋看,只要盐场那边帮着打探私枭的行踪,说完正事便让潘二带他们去内宅安顿,然后接着看李秀才这两天问话时做的笔录。 从笔录上看,班房里关的那些全是些坑蒙拐骗、欺行霸市、好勇斗狠、寻衅滋事或小偷小摸的泼皮无赖,穷凶极恶的没有,真正闹出人命的也没有。 没有就对了,真要是有也没那么容易抓。 韩秀峰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其中几张抽出来放到一边,随即抬头道“长生,轮流带人犯出来透透气,从甲字号班房开始。” “透气,少爷,透什么气” “最早的一批已经关押了四五天,再不带他们出来透透气,他们会疯掉的。” 潘二这才意识到那些人犯关进班房之后就没出来过,想想又问道“少爷,一次带几个出来” “全带出来,一个班房一个班房轮着来。顺便喊一下李先生,让李先生帮着点个名,不然我光看名册对不上号。” “好的,我这就去。”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包括陈景俊在内的十七个人犯被潘二、大头和几个弓兵呵斥着带到堂前,让他们排成三列整整齐齐跪下。 这几天没白关,一个比一个老实,有的适应不了外面的光亮睁不开眼,眼睛能睁开的眼神无一例外的呆滞,没人敢再喊冤叫屈。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脏兮兮的,胡子拉碴,脸上手上全是污垢,身上散发出阵阵酸臭,像是十几具行尸走肉。 韩秀峰摸着鼻子,回头道“李先生,点名,点到谁的名字让谁把头抬起来,让本官瞧瞧长啥样。” 李秀才这几天本就不痛快,见苏觉明回来了,还带来一个书生,心里更不痛快,但又不敢表露出来,连忙道“是。” “陈景俊” 喊了一声,陈景俊没反应过来。 李秀才给站在边上的弓兵使了个眼色,弓兵嫌人犯脏,干脆举起水火棍敲了敲陈景俊的后背,陈景俊这才缓过神,下意识抬起头。 “喊你呢,发什么呆,想什么呢”李秀才瞪了人犯一眼,随即回头道“韩老爷,这个就是陈景俊。” “下一个。” “钱有财” “哦。”一个人犯连忙抬起头。 韩秀峰看看人犯的脸,又拿起笔录看了看,随即示意李秀才接着点名。 点了一个又一个,点完让弓兵们带人犯去院子里转一圈,然后关回甲字号班房再带乙字号班房的人犯出来。 李秀才嘴上点着人犯的名,心里嘀咕既不问案也不要钱这算哪门子过堂,韩秀峰却乐此不疲,直到储成贵和姜槐把从白米西边的那些村锁拿的人犯押回来,才轻描淡写地说“全押回班房,从明天开始早晚各带他们出来透一次气,还跟今天这样轮着来,每次一炷香功夫,手铐脚镣不用卸。” 李秀才暗骂你以为是在耍猴儿,储成贵则忍不住提醒道“韩老爷,镣铐不够,您拢共从泰州带来五十副,现在关着一百多号人犯。” “你回来时没看见衙门外贴的告示吗,有二十三个是要放的,就等他们家里来领人。”潘二回头道。 “潘大哥,就算放二十三个还是不够。” 韩秀峰笑道“镣铐不够不是有铁链吗,锁住他们的脖子,免得他们不老实。” 储成贵急忙道“嗻” 韩秀峰拿起刚才认人时标记过的人犯名册,接着道“成贵,你们跑了一天也累了,除了当值的全回去歇息吧。” “韩老爷,明天要不要拿人”储成贵忍不住问。 “明天不拿了,再拿也关不下。”韩秀峰看了一眼李秀才,接着道“长生,凤山书院顾院长你是认得的,跑一趟,去请顾院长邀上本地的几位乡绅来衙门喝茶,就说入乡随俗,我要跟他们请教海安人过年有哪些风俗。” “少爷,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准备酒席” “酒席就算了,早上不是蒸了馒头吗,热几笼馒头,准备点咸菜足矣。” 李秀才嘴上没说心里想做官做成你这样不谈前无古人但估计是后无来者,衙门里关押了那么多人犯,随随便便敲定一下就能赚几百两银子,结果要做什么清官,自个儿吃糠咽菜也就算了,还不让下面人过个肥年 他正郁闷着,韩秀峰突然道“李先生,你问了一天案也累了,早点回内宅歇息吧。” “韩老爷,其实想晓得海安过年有哪些风俗您大可问晚生。” “问顾院长他们一样,反正长生已经去请了。” 韩秀峰微微一笑,李秀才只能跟着干笑,旋即拱手行了一礼,放下笔录走进了二堂。张士衡越来越精明,不用韩秀峰使眼色就跟了进去,以为韩秀峰要跟本地士绅商议大事,生怕被李秀才听见。 潘二昨天就晓得顾院长等士绅在当铺里等消息,根本用不着过河去凤山,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把顾院长等人请了进来。 陈有道有功名,他非要跟来潘二不好拦,只是苦着脸跟韩秀峰使眼色。 韩秀峰跟没看见一般丝毫不在意,起身绕过公案拱手相迎,顾院长等士绅受宠若惊,寒暄了一番后竟盛赞起下午决定放那二十三个人犯回家过年的善举。 “顾院长,您别再夸了,再夸秀峰真不好意思,不过提起放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韩老爷,什么事” “高小庄的李海,不晓得顾院长认不认得” “认得,他爹活着时每年这时候都会去书院求我帮他家写春联。后来见他可怜,还让他种我们书院的学田,没想到他不好好种地,居然去偷人家的粮。要不是韩老爷您明察秋毫,老夫不晓得会被他蒙骗多久。” “顾院长,李海偷粮的事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韩秀峰拿起笔录,顺手递了过去“说出来您老不一定会信,他偷粮居然是为了给书院交租。因为今后秋粮的种子没选好,地里没啥收成,担心交不上租您老不让他再种,就铤而走险去何家庄偷人家的粮。” “竟有这样的事”顾院长一脸不可思议。 “李先生问的很仔细,秀峰以为应该不会有假。” “收成不好怎么不早跟我说,早跟我说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顾院长,您老是觉得李海这个人还有救” “我认得他爹,是看着他长大的,蛮老实的一个孩子。韩老爷,您要是能高抬贵手,顾某可以帮他作保” 请你们来就是送人情给你们的,韩秀峰欣然笑道“顾院长这是说哪里话,您老认为这个李海能洗心革面就行,用不着作保。不过放他回去可以,但不能不给何家庄的张八指一个交代,毕竟他偷了人家六袋稻谷。” 能从眼前这位手里捞出一个人是多大的面子,顾院长岂能错过这个机会,不假思索地说“韩老爷,说起来惭愧,顾某身为书院院长竟没留意学田的收成。李海偷人家的那六袋稻谷,自然要由书院先帮他赔,等来年学田收成好了再让他帮租补交上。” “顾院长真是菩萨心肠,好,就这么定”韩秀峰拱拱手,随即转身道“长生,放人,把高小庄的李海放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事不好 王监生见韩秀峰如此通情达理,忍不住起身帮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求情。韩秀峰看看人犯名册,确认他家那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名字没被标记上,又翻看了一下李秀才做的笔录,表示爱莫能助。因为犯的事不一样,不法办不足以泄民愤。 见王监生一脸尴尬,韩秀峰突然问他认不认得另一个人犯,就这么又放了一个。 同来的乡绅跃跃欲试,纷纷帮人家求情,韩秀峰跟刚才一样标记过的可以放,名册上没标记过的一个也不放。 那些不少债的小子一个接着一个被差役提到堂上,当着众人面卸下手铐脚镣,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瘦,其中有一个小子连站都不站不稳,陈有道心如刀绞、心急如焚,因为他不晓得他家老三遭了多少罪,已经变成了啥样。 等看着乡绅们的面子释放的六个人犯给救他们的乡绅磕完头,韩秀峰一脸无奈地说“陈院长,秀峰晓得你想给你家儿子求情,甚至敢断定你身上带了不少银钱。秀峰很想给你一个面子,也想弄点银子过年,银子是好东西,谁不想要但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个面子秀峰不能给,你的银子秀峰不能要” “韩老爷,我家景俊少不更事,您行行好放他一马、绕他一命吧,我我给您下跪,我求您了” “陈院长,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有功名的人,长生,还不赶紧扶陈院长起来。” “哦。”潘二反应过来,连忙扶起陈有道。 “陈院长,多说无益,你请回吧。”韩秀峰不想看着哭哭啼啼,干脆起身道“顾院长,王兄,天色不早了,诸位也请回吧。至于本地过年有哪些习俗,秀峰改日登门请教。” “好,那我们先告辞。” 堂堂的秀才应该见官不拜,顾院长不想看着陈有道斯文扫地,不想让他丢人现眼,连忙拱拱手,随即跟王监生等人一起把陈有道扶出了衙门。 就在他们刚才在堂上说话之时,许乐群也没闲着,优哉游哉地走衙门里转了一圈,便跟守门的弓兵打了个招呼,走出衙门挤进看热闹的人群,等余有福反应过来追到门口时,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不晓得他去哪儿了。 余有福觉得这不是一件事,顾院长等人刚把许有道扶走便跑进大堂向韩秀峰禀报。 “全怪我,他在院子里转的那会儿我就不应该去里面拿馒头的,结果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怪什么怪,他不见就不见了呗,又不是人犯越狱。” “可他也不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韩秀峰想了想,若无其事地笑道“余叔,别管他了,今天不管以后也别管,他想来就让他来,想走就让他走。看押好人犯,盯紧里头那位就行。” 余有福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禁不住嘀咕道“少爷,我们这是衙门,他咋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说能,他便能。”韩秀峰不想再说许乐群,突然话锋一转“余叔,等会儿见着储成贵记得跟他说一声,从明天开始,甲乙丙三间班房里的牢饭要好好做,别再搞那么稀,要让人犯吃饱。” “另外三间班房里头的人犯呢” “他们来的晚,再饿他们几天,等他们饿老实了再说。” “行。” “还有。”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等会儿去让李秀才写个告示,从明天开始甲乙丙三间班房里的人犯亲属可以分批来探监,可以让他们见一炷香的时间,也可以给他们捎吃的穿的。” 余有福晓得韩秀峰的全盘计划,忍不住问“少爷,要不要放出点风声” “放吧,时机也差不多了。” “行,我先去找李秀才写告示。” 夜幕降临,顾院长等乡绅带着他们从衙门里保出来的人在石板街上转了一圈,等镇上的男女老幼、各色人等全晓得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想到顾院长他们那得意的样子,陈有道又气又恨。 气的是没能把儿子保出来,恨的是顾院长和王监生竟然不帮着求情,再想到衙门下午贴告示说要放二十三个,顾院长他们刚才又保出来六个,唯独他家老三出不来,回去没法儿跟老伴儿交代,就这么魂不守舍的坐在当铺里,害得当铺伙计不好上门板。 当铺掌柜给伙计使了个眼色,正准备从柜里出来找个借口把他哄走,衙门口又传来一身喧闹。 陈有道缓过神,急忙跑去看。 借住弓兵手里灯笼的亮光,发现告示上居然说从明天开始可以探监,而且可以探监的名单上赫然写着他儿子陈景俊的名字。 “周五,韩老爷这又是什么意思”一个人犯家属摸出一把铜板就要往弓兵怀里塞。 弓兵吓一跳,急忙一把推开“老胡,你千别害我,韩老爷发了话,不能收你们的钱。我要是拿了你这钱,你儿子没被打板子,我倒要先挨一顿板子。” “好好好,我们有情后补,先说说什么时候才能进去见我家老二。” “告示上不是写着吗,明天就可以。”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这会儿天都黑了,乌漆嘛黑的,你要是劫囚怎么办。” “劫囚,借我十个胆也不敢。” 弓兵晓得他们是想打探消息,也想落一个人情,毕竟这几天不能收他们的钱,等风声过了就可以。回头看了看,见张士衡和余有福进去了,便把他们拉到一边,神神叨叨地说“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周五,你那个住在丁家庄的姨父是我家小姑子的堂舅,我们是亲戚,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有话别总是说一半。” “是啊,韩老爷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众人心急如焚的样子,弓兵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们道“韩老爷真是清官,他不光让你们去探监,还让储班头把牢饭烧好点,要让你们那些不少债的儿子吃饱。” “这是好事啊,怎么就大事不好了” “是啊,赶紧说个清楚。” “好个屁”弓兵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余有福没出来,这才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杀头还让吃顿饱饭呢韩老爷让你们探监,给你们的那些不少债的儿子吃饱饭,这是摆明了官司在我们巡检司衙门这儿结束了。谁来求情都没用,连陈院长的银子都不要,更不用说你们那几个铜板。” “周五,你是说韩老爷要把我家老三送泰州去” “这用得着问吗,肯定是要把他们送州衙去法办的。下次探监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你们明天探监时多带几件衣裳,再给他们带点吃食,让他们先在我们这儿过个好年吧,等被押送到泰州就没好日子过啰。听李秀才说他们犯的事最轻的也得杖一百、枷号三个月,泰州大牢我是去过的,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周五,你别吓唬我。” “我吓唬你有什么好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可是还没审呢,还没过堂呢” “你以为韩老爷跟以前的那些老爷一样,韩老爷全按朝廷的规矩来,真是言出法随他老人家发了话就是板上钉钉,别说你们没钱没势,就算有钱有势也没用,韩老爷是清官,清生廉,廉生威,懂不懂” 挤在前面的那些全是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百姓,真不懂什么清生廉,廉生威。不好意思往前挤的陈有道懂,想到最难对付的就是清官,再想到姓韩的心意已决,竟眼前一黑瘫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事不好二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海安过年的风俗与其它地方大同小异,腊月二十六一大早,家境不错家里养了猪的百姓就忙着烧水杀猪,不过就算杀自家养的猪也只留猪蹄、大肠肚肺和十几二十斤肉,剩下的全卖给左邻右舍。 家里没养猪在村里又买不到肉的百姓,忙了一年不能大过年的锅里也没点荤腥,就成群结队到附近的市镇去买肉,所以镇上的两个肉铺今天生意特别好,昨天杀的十几头猪没到中午就卖完了。 百姓要过年,衙役一样要过年。 潘二昨天就跟镇上的张屠夫说好了,张屠夫特意给衙门留了一个猪头和半片猪肉,驿铺王如海的儿子王千步虽在泰州城的饭馆学过厨但只会做本地菜,大头不得不放下腰刀拿起菜刀,换上一身以后不打算再穿的旧衣裳,在大堂前的院子里收拾起张屠夫刚送来的肉。 余有福见王千步想帮忙又不晓得咋帮,回头笑道“千步,去找点树枝,最好是果树枝。” 王千步是驿卒的儿子,是在驿铺长大,后来又去泰州城见过世面,不但能听懂官话而且会说,下意识问“余叔,找果树枝做什么” “熏肉,腊肉晓得不” “听人说过,没见过。” “没见过没关系,等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余有福干脆放下腰刀,一边帮着大头洗肉一边感叹道“我们老家过年不光要熏腊肉,还要熏腊鸡腊鸭,还要灌腊肠。今天太忙顾不上,等明年过年无论如何也要灌点腊肠。” “余叔,我们巴县不是这么熏的。”大头忍不住提醒道。 眼看就要过年,余有福不免有些想家,无奈地说“这儿的灶台跟我们巴县老家不一样,只能这么凑和着熏。” 正说着,李秀才拿着一叠笔录从大堂里走了出来,张士衡和一个弓兵把大堂里的那张小桌子和椅子也搬了出来,摆在第一间班房门口。 “士衡,出去问问胡家集顾廷贵的家人来了没”李秀才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余有福和大头,随即放下笔录坐到椅子上。 张士衡应了一声,立马转身跑出去问话。 李秀才搓了搓手,拿起桌上的第一份笔录,这份笔录是他前几天问话时记的,这份笔录本来只有两张纸,现在多了一张,最上面这张是正坐在大堂看书的巡检老爷写的。 一个捐纳出身的巡检竟能写一手工整的小楷,本就让李秀才有些意外,而所写的话不只是让他意外而且让他大吃一惊,竟全是按大清律例所写的“批词” 术业有专攻,大清律例的条文和成例汗牛充栋,不是名师指点,专门钻研律例之人根本不敢碰刑名词讼,他这个在巡检司衙门帮了六七年闲的秀才也不懂这些。 难道姓韩的出身官宦世家,难道他学过律 李秀才越想心里越打鼓,不敢再小瞧正坐大堂里的韩秀峰,心想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要么卷铺盖走人另谋出路,要么得赶紧想个办法让姓韩的走人。 正胡思乱想,张士衡把一个背着灰布包裹的农户带进了衙门,躬身道“李先生,顾廷贵的大哥来了。” “哦。”李秀才缓过神,放下笔录用本地话抬头问“你就是顾廷贵的大哥” “是,小人在家排行老大,廷贵最小,排行老四。” “把包裹放下,打开给我看看。” “哦,好的。” 农户头一次进衙门,紧张得双手发抖,外面还有好多人犯亲属等着探监,张士衡干脆帮他解开包裹,蹲下搜检了一番,确认只有四件换洗衣裳和一斤多用油纸抱着的猪头肉,以及十几个馒头,这才起身道“李先生,就几件衣裳和一些吃食。” 李秀才探头看了一眼,随即回头道“邓六,去甲字房把顾廷贵带出来。” “好的。” 农户顾不上收拾刚被翻过的包裹,走上前愁眉苦脸问“李先生,韩老爷真要把我家老四送泰州去” “这是巡检司衙门,又不是州衙,我们这儿只有班房没有牢饭,不把他送州衙难不成就这么一直关着”李秀才反问一句,又冷冷地说“事到如今怨不到别人,要怨只能怨他自个儿。” “被送到州衙会怎么样” “法办呗,还能怎样,难不成知州大老爷还要请他吃酒。” “李先生,你估摸着知州大老爷会怎么发落我家老四”农户急切地问。 李秀才拿起韩秀峰写的“批词”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刚被弓兵带出来的顾廷贵,没好气地说“纠合一帮游手好闲之徒打架斗殴,还打伤了人按大清律,沿江滨海持枪执棍混行斗殴鸣锣聚众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 “嗯,”李秀才抬头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顾廷贵,面无表情地说“按朝廷的三流道里表,你八成会被分流去陕西。 顾廷贵被吓得目瞪口呆,他大哥更是急切地问“李先生,我家老四真要是被流放去陕西,以后还能回家吗” “这得看他的造化,要是命大没死在流放路上,也没死在陕西,皇上又正好大赦天下,他就能回来。” 流三千里,这跟死刑没啥两样。 顾家兄弟抱头痛哭,搞得像是生离死别。 李秀才不想看他们哭哭啼啼,立马让弓兵把顾大架了出去,让第二个探监的人犯亲属进来。 “今年九月十六,你不光纠合一帮皮去白米跟杨大河他们聚众斗殴,还从安丰场雇了三个帮手,其中一个持刀,一个携长枪。按大清律,各省械斗及共殴之案如有自称枪手受雇在场帮殴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李秀才放下笔录,又抬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犯过多少事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刚才说的只是其中一桩。总之,现在后悔晚了,拿上你叔送的东西进去吧,先在班房里好好过个年,等过完年到了泰州就没好日子过了。” 马家桥的马国忠怎么也没想到他犯的罪有这么重,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叔叔老泪纵横,正准备再求求情就被弓兵们给架了出去。 陈塘庄的陈虎、陈彪兄弟没爹没娘,是姐夫和姐姐来探监的,他俩自认为虽犯过不少小事但大事一件也没犯,生怕姐姐姐夫担心装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结果李秀才等许士衡搜检完包裹冷不丁抬头问“陈虎、陈彪,大前年夏天你们犯过的事还记得吗” 陈彪不敢在巡检老爷面前嬉皮笑脸,在李秀才面前没那么多顾忌,挪着被脚镣锁着腿凑上来说“李先生,大前年的事我哪记得,再说我们兄弟安分守己能犯什么事” “你们忘了,别人没忘。” “什么事” “你爹你娘死的早,你嗲嗲爷爷还健在,大前年夏天,你们两兄弟觉得你嗲嗲偏袒你们的大伯,居然忤逆犯上,大打出手,把你嗲嗲打得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 “好像有这事,不过李先生你是不晓得,那个老东西总是偏袒大房” “忤逆犯上,还有理了你们”李秀才砰一声拍案而起,紧盯着陈家兄弟呵斥道“按大清律,子孙殴祖父母父母及妻妾殴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斩杀者,皆凌迟处死过失杀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伤者,杖一百,徒三年” “什么意思”陈虎傻傻地问。 “什么意思,你忤逆犯上,把你祖父打伤了,按律要杖一百,徒三年”李秀才冷哼了一声,接着道“今年春天,角斜场出了一桩命案,你们兄弟不但认得打死人的那个蒋六,蒋六怀恨在心要去角斜寻仇前还跟你们说过。按大清律,凡知同伴人欲行谋害他人不即阻及被害之后不首告者杖一百” 大前年打嗲嗲,就要杖一百徒三年。 今年春天就因为跟打死人的蒋六吃了一顿饭,就要被杖一百。陈家兄弟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俩犯的事有这么重。 界牌的李坚本以为就算被送州衙,顶多挨一顿板子就能回来,结果因为用假银坑蒙拐骗的事,李秀才说按大清律“凡用铜铁锡铅药煮伪造假银者,枷号两个月,杖一百,发云贵两广烟瘴少轻地方”。 徐家庄的何登元觉得最冤,他只是陈景俊手下的一个小混混,平日里顶多虚张声势从未打过人,可李秀才不但说只要参与设赌的全要挨板子,而且把今年夏天的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翻了出来,等被押送到州衙知州大老爷判起来甚至会比陈景俊重。 “李先生,你别吓唬我,村口那个不是什么亭子,早塌了就剩几根烂木头,大不了我去买几根新木头赔” 李秀才瞪了他一眼,放下笔录道“事到如今还狡辩,听清楚了,那是申明亭,是朝廷张贴榜文、申明教化而建的亭子,虽年久失修但也不能随便拆毁。你倒好,竟敢把申明亭拆了回家烧火。按大清律,凡拆毁申明亭房屋及毁板榜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何登元的堂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信将疑地问“李先生,就拆几根烂木头也犯法” “那可不是烂木头,那是申明亭的木头。”李秀才顿了顿,接着道“别说拆申明亭的木头,就算骂人都犯法。按大清律,凡骂人者笞一十,互相骂者各笞一十。你堂弟上个月去花家庄帮陈景俊讨要赌债,当众辱骂花家庄的百姓,这笔账一样给他记着呢” 韩家洋的韩丙奇,并没有因为跟巡检老爷一样姓韩而受到优待。 用李秀才的话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本业,自号教师演弄拳棒,教人学习并轮叉舞棍遍游街市,按律要杖一百,流三千 贲家集的王二头不但敲诈勒索讹人钱财,还在分家时当着他舅舅打伤了他哥哥。按大清律,凡弟妹殴兄姊者杖九十徒二年半,伤者杖一百徒三年 焦港的陈庆余今天夏天偷了人家一只鸡,躲在城西的一个破庙里烤着吃,吃完鸡忘了把火扑灭,把破庙烧成了一堆废墟。按大清律,失火之人若延烧宗庙及宫阙者绞监候 他不服,说那是座不晓得荒废了多少年破庙。 李秀才告诉他按大清律,别说失火把庙给烧了,就算把自个家烧了都犯法,都要杖一百。如果延烧到官民房屋那更了不得,要被杖一百徒三年。 不是杖一百流三千里,就是杖一百徒三年,有的甚至要绞监候 上午的这十几个人犯全吓傻了,家人送来的吃食谁也没心情吃。而来探望他们的家人也全是哭着回去的,等着下午进衙门探监的人犯亲属,全被搞得人心惶惶,余有福和张士衡则突然变和气了,在班房门口劝里面的人犯“今朝有肉今朝吃”,再不吃以后想吃都没得吃。 s又感冒了,头晕脑胀嗓子疼,今天只有一章,不过这是大章,明天多码点,请各位书友见谅。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 许乐群的秘密 中坝口河边泊了十几条渔船,不过这些渔船只是本地人的一个叫法,事实上船上的人要么靠贩卖五谷杂粮为生、要么贩卖杂货,不过他们这些以船为家的人倒是个个会打渔,经常提一些鱼虾去岸上叫卖。 大多自称来自兴化,说啥子兴化遭了水灾,只能出来讨生活。 本地百姓个个以为信以为真,从未想过兴化不可能年年遭灾,而像他们这样的渔民几十乃至上百年前就有,只不过他们全以船为家,今天在这儿明天去那儿,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所以见着的大多是生面孔。 本地百姓虽好骗但胆子也小,不晓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除了买一点杂货或卖一些五谷杂粮之外,几乎不跟他们打交道。久而久之,家家户户在逗小孩儿时便有了两个说法一是再不听话就把你送渔船上去,二是你是我从渔船上拣来的,所以本地人对渔船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尤其小孩总觉得渔船很神秘。 许乐群打昨天出来就没再回过衙门,一直呆在河边这条乌篷船上,从外面看这条船不但小还很旧,但船舱里却收拾的很干净。 船舱两头挂着厚厚的布帘,舱板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他躺在被窝里搂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抚摸着女子火热的娇躯,都已经下午了仍丝毫没有上岸的意思。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船头一边纳鞋底一边低声喊道“许老爷,许老爷” 许乐群挪了挪身躯,换了个姿势搂着被窝里的女子,不快地问“怎么了,喊我做什么” 女人放下鞋底,提醒道“许老爷,天色不早了,我晓得你舍不得我家绫儿,可您是做大买卖的人,不能因为绫儿耽误您的正事。” 许乐群嫌外面的女人烦,松开怀里的女子,从搁在边上的衣裳里摸出一把碎银,从帘子下面往外面一塞“老爷我没事,不就是要钱吗,老爷我有的是钱别再烦我,去弄些酒菜。” “许老爷,有钱谁不想赚,像您这样的客人我们一年也遇不上几个,只是只是这儿不能再呆,我们真要走了,要不您跟我们一道去姜堰,嫌姜堰远去如皋也行。” “为什么不能再呆,为什么要走” “早上去岸上买肉,听镇上的人说新来的巡检老爷铁面无私,真不要钱,抓了好多人,要把那些全送泰州去给知州大老爷发落,不是杖一百徒三年就是杖一百流三千里,还有的绞监候我们做的这生意一样上不了台面,要是巡检老爷晓得我们在这儿,八成也会让官差来锁拿。” 女人越说越紧张,忍不住掀起帘子一角,探头道“许老爷,我这半天过得是提心吊胆,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求您行行好,求您看在我家绫儿的份上放我们一马。” 许乐群没想到她担心的是这个,不禁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放心吧,别说巡检老爷不一定晓得,就算晓得也不会为难你们。” “怎么就不会,您是没去镇上看,镇上都炸锅了。” “老爷我就是从衙门出来的,新来的巡检老爷是我朋友,这下你放心了吧。” “许老爷,巡检老爷是您朋友,您认得巡检老爷” 许乐群顺手拿起一把花生扔了过去“你这个婆娘怎么就这么烦人呢” 坐在船头的女人急忙缩头,不敢再问。 她将信将疑,心里依然不踏实,正准备让在岸上望风的男人盯紧点,一个壮汉从岸上跑过来,跳上左边那条卖花生的船,站在船头扶着船棚道“许先生,许先生。” “在呢,什么事”许乐群爬起身,顺手拿起棉袄披上。 “刚才从北边过来一条船,靠在城隍庙那边的缺口,上来两个人,挑了一担东西直奔衙门,说是李秀才的朋友,给李秀才送年礼的。“ 李秀才不认得许乐群,许乐群却认得李秀才,并且很清楚李秀才的底细,他低头看了看正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绫儿,沉吟道“无论在海安还是在富安,姓李的也算一号人物,有人来给他送年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听口音那两个来送年礼的不是本地人。” “哪里的口音” “听着像淮北那一带的。”站在左边船上的大汉瞪了下意识起身的老鸨一眼,又说道“而且那两个家伙看上去既不像做买卖的,也不像书人。” “他们进衙门了吗” “进去了,韩老爷那个姓潘的家人带他们进去的。” 许乐群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不关我们的事,你回去接着卖花生吧。” “是。” “等等。” 许乐群可不敢拿老东家的身家性命当儿戏,之所以呆在船上既是在等富安那边的消息,也是在等韩秀峰从泰州搬的兵,见不着足以对付私枭的兵马,他是绝不会把注押上去的。想到姓韩的终究是初来乍到,不一定晓得李秀才的底细,搞不好会功亏一篑,喃喃地说“从淮北那一带过来的能是什么人,先盯着吧。” “许先生,他们这会儿在衙门里,您让我怎么盯。” “盯着衙门口,要是韩老爷让他们出来你们就不动声色跟上。” “然后呢” “然后办事,找个没人的地方办,别惊动附近百姓。” “晓得了,我先去衙门口盯着。” 谁都晓得盐商有钱,最容易被贼匪惦记,所以盐场的那几位盐商家不但全是高墙大院,而且全请了练家子做护院,而刚才说话的壮汉正是鲍老爷家的护院。许乐群一点都不担心护院会吃亏,把棉袄往边上一扔又钻进了温柔乡。 眼看就要过年了,送年礼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连苏觉明去泰州前都先去了一趟乡下,去给他那两个舅舅送年礼。韩秀峰没理由不让李秀才见客,像是什么都不晓得一般坐在二堂的签押房里一边烤火一边看书。 “少爷,驿铺王如海求见。” “请。” 刚放下书,潘二就把王如海请了进来。 王如海放下两个用细绳扎的油纸包裹,咧嘴笑道“韩老爷,这是我们这过年都要吃的糖果儿,用面炸的,又甜又脆又香。我外甥早上送年礼给我送了两包,带来给您尝尝。” “你这也太客气了,每次来都带东西。” “韩老爷,这又不值几个钱。” “好吧,我先收下。”韩秀峰一边示意潘二去外面盯着别让外人靠近,一边低声道“说正事,镇上的百姓是咋议论的” “还能怎么议论,韩老爷,不是小的恭维,镇上的街坊邻居个个说您是清官,您是好官要是搁往年,到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睡不好觉,总担心省吃俭用置办的那点年货被人偷了。今年谁敢再偷鸡摸狗,晚上睡觉不关门都没事” 王如海可不敢坐,就这么站着道“还有那些忤逆的,这几天是一个比一个孝顺。顾院长和王老爷他们说这就是路什么什么仪,夜夜什么,反正就是您来了民风就好了的意思,”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是是是,就是这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韩秀峰笑了笑,又问道“陈有道呢” “这两天没再去当铺,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呆在家里,好像还跟他婆娘吵了一架,他婆娘气得回娘家了。” “还有什么新鲜事。” “没了,连住我们驿铺的那些人都回家过年了,他们自然不会痛快,不过对韩老爷真没什么怨言,怪只能怪他们的儿子不少债。”说到这里王如海突然想起件事,急忙道“韩老爷,您不是担心过年万一要用船却找不着船吗,我早上去河边转了一圈,问那些渔船过年走不走,您晓得我见着了谁” “谁” “见着了前几天跟苏院长家小子一起来衙门的那个人,我去的时候他正好披着衣裳站在船尾撒尿。不过他呆的那条船您要用的话估计用不上,除非征用。” 韩秀峰暗想原来姓许的躲在船上,不禁问道“怎么就用不上” “那是条从泰州过来的花船,不晓得是以为船上是一家三口,其实撑船的那个是龟公,洗衣做饭的那个婆娘是个老鸨,整天呆在船舱里不出来的那个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不晓得他们从哪儿买的姑娘,专门接客的姑娘” “他倒会享受,哈哈哈哈。” “韩老爷,您不晓得” “我没问,他也没说,你说我哪晓得。” “他怎么这样了,去哪儿也不跟您说一声” “不管他了,还是说说船的事吧,如果过年要用船,你能帮着雇几条” “镇上有四条,再就是河边的那些渔船,如果韩老爷您急用,站在这儿能雇十一条。要是韩老爷您不是特别急,我就去焦港、江家庄和张腰庄帮您找,这三个地方有五六条船。” “行,到时候就麻烦你。” “韩老爷,您这是说什么,这些全是小的应该做的。”王如海回头看看身后,又带着几分紧张地从怀里摸出两封信“韩老爷,这是早上刚从白米送来的,让赶紧送如皋去。您不是让留意来往公文吗,我就先拿来让您瞧瞧。” 顶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摊牌 韩秀峰倒不是想偷看公文,而是海安这地方太偏僻,消息太闭塞,要是不出此下策就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干,在巴县老家时不晓得偷拆过多少次。 从书架的匣子里取出一把小刀,从信封底下小心翼翼割开。 第一封是漕运衙门发给如皋知县的公文,今年因为苏北的十几个县和山东的二十多个县遭灾,本应该运往京城的漕粮在半路上被截下来赈灾了,而如皋县这两年拖欠不少漕粮,漕运衙门让如皋知县赶紧补上,征收齐之后运往泰州;第二封不是公文,而是张家二公子托如皋知县请一个姓骆的名医,去泰州给他爹看病的私信。 韩秀峰看完之后把公文和信叠好塞进信封,让守在外面的潘二去拿浆糊,用浆糊把信封糊上,然后放在炉子边烤干。王如海接过信袋仔仔细细看了看,发现看上去跟没被拆过一般这才松下口气。 打发走王如海,韩秀峰有些困,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潘二晓得他到任之后的这些天就没睡过好觉,连忙去内宅拿来一床被子帮他盖上,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柴。这一睡竟睡到天黑,直到潘二说许乐群来了,韩秀峰才睁开双眼。 “韩老爷,怎么不进去歇息” “也不晓得是不是生铺,还是上任路上折腾惯了,在床上反而睡不好。”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从潘二手里接过毛巾,走到张士衡刚倒了热水的脸盆前洗脸。 许乐群坐到炉边,看着他笑道“韩老爷,前天您公文繁忙,许某忘了请教您打算怎么查缉私枭。” “还能怎么查缉,只要晓得私枭的行踪,召集人马去便是。” “韩老爷,海安距泰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您要是不提前做些准备,许某担心远水解不了近渴,赶不上来不及” 韩秀峰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放下毛巾问“士衡,李先生在忙啥” “下午不是有人来给他送年礼吗,年礼收下了不能不管人家顿饭,就去街上请人家吃酒,好像是喝多了,一回来就上铺歇息了。” “街上有酒馆” “街上哪有酒馆,连饭馆也没有,听弓兵说是管人家借的锅灶。” “也是,海安他比我熟。”韩秀峰笑了笑,旋即坐下问“许先生,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许乐群从潘二手中接过茶杯,抬头道“说到查缉私枭的人马。” “人,我有的是,用不着从泰州搬兵;马,我既没有也调不到,好像连州衙也只有一匹。再说我分辖的这些地方水网密集,别说没马,就算有马也用不上。” “不从泰州搬兵,韩老爷,您不会打算领着衙门的这十几个皂隶弓兵再召集些青壮吧” “不行吗”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许乐群哭笑不得地问“韩老爷,您晓得私枭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什么人” “韩老爷,别怪许某给您泼凉水,别说您不一定能召集到青壮,就算能召集百十个青壮,加上衙门里的这些皂隶弓兵也对付不了私枭。他们十个估计有五个背着人命,连官兵都敢杀的,召集青壮您以为是去锁拿衙门里关着的这些地痞无赖” “青壮对付不了他们” “对付不了,十个青壮也对付不了一个私枭” “这倒是,让一帮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去跟心狠手辣的私枭拼命是不太靠谱。”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问道“许先生,让关押前面的那些地痞无赖去你觉得咋样” “韩老爷,您这个玩笑开大了别看那些泼皮平日里耀武扬威横行乡里,其实全是些欺软怕硬之徒。他们真要是有那个胆,也不会老老实实被锁拿到这儿,更不会被您关进班房。” 韩秀峰点点头,又笑问道“李先生,那你觉得让那些不是要被杖一百徒三年,就是要被杖一百流三千里,甚至杖一百绞监候的地痞无赖,跟本官去对付私枭行不行” 许乐群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韩老爷,原来您的埋伏打在这儿” “许先生,秀峰是来做官的,不是来送命的。古人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秀峰想请你帮着想想,让关押在前面的那九十多个地痞无赖去对付私枭到底有没有胜算” “先让他们万念俱灰,再给他们一线生机,他们敢不用命” “这么说可以放手一搏”韩秀峰微笑着问。 许乐群沉思了片刻,苦笑着道“韩老爷,计是好计,而且您已经跟驯马似的把他们给驯得服服帖帖,要是给他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们也应该会用命。可对付的不是一般的贼匪,而是见过血杀过人甚至杀过官兵的私枭。胜算是有,不过不会超过四成。” “要是张大胆,也就是驻扎在本镇的绿营汛兵督战呢” “只许进不许退,谁要是敢退一步,格杀勿论” “嗯。” “这就有五成了,”想到汛兵也不靠谱,许乐群禁不住笑道“不过韩老爷您还得让家人在汛兵后头督战,许某担心到时候那些地痞无赖没跑,您派去督战的汛兵倒先跑了。”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这倒是个办法。” 想起苏觉明在富安时说过的那些事,许乐群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检是有备而来,几乎可以肯定他在上任路上就想好怎么查缉私枭,不然绝不会让苏觉明先来海安打探有哪些地痞无赖。 不过相比之前所做的那些准备,他到任之后所做的一切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清生廉,廉生威 有了这个威,谁敢不服 他说那些地痞无赖好日子到头了,甚至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那些地痞无赖全信以为真。他要是松口,说要给那些地痞无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那些地痞无赖一样深信不疑。总之,无论本地的百姓还是被关在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谁不晓得他言出法随 许乐群权衡了一番,觉得可以搏一把,突然抬头道“韩老爷,您晓得下午给李秀才送年礼的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也是私枭,不过跟您过几天要查缉的不是一拨,也没您过几天要查缉的那一拨难对付。” 韩秀峰下意识问“许先生,此话怎讲” 许乐群放下茶杯,微笑着解释道“这跟衙门要缉捕的匪徒一样,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杀过人见过血,烂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种是没杀过人或者说没杀过官差,对衙门还是畏惧之心的。” “豁出去的那些连官兵都敢杀,自然用不着巴结李秀才,更不会给他送年礼” “正是。”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许先生,这两拨之间有联络吗” “应该没有,干这一行就是提着脑袋吃饭,不会轻易跟不熟悉的勾连。”许乐群摸摸鼻子,突然话锋一转“韩老爷,您一定是挡了李秀才的财路,他见不得你做这个巡检,巴不得您丢官。” “许先生,此话又怎讲” “他托那两个从淮北来的私枭,过完年找个大户人家作个案,最好死两个人。等苦主告到衙门,元凶早逃之夭夭了,到时候破不了案抓不着人,您这巡检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他心肠这么歹毒,想让我丢官也就罢了,竟敢伤害无辜” “韩老爷,这么说吧,这里有两个海安,一个是泰州分辖下的海安,一个是运盐要冲的海安,您要是想做太平官就管泰州分辖下的海安,您要是想赚大钱发大财就两个海安一起管” 顶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拾遗补缺 许乐群这两个海安的说法有点意思,但海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韩秀峰用不着他提醒。 安分守己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整天忙于生计,不会天天守在河边看热闹,更不会上陌生人的船,自然不会晓得运盐河和串场河上的事。大多人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离家最近的市镇,海安的几乎不会去白米,更不会去姜堰,姜堰和白米的人也不会来海安,所以一样不会晓得外面的事。 连关押在前院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平时也只是在各自熟悉的市镇乃至几个村横行霸道,一般不会去远的地方,更不敢招惹渔船上那些无籍无贯、四海为家的人。 其实海安并非表面上这么太平,事实上可以用暗潮涌动来形容。因为这里不只是运送淮盐的水路要冲,并且位于三县交界。 走马岗同样位于三县交界,但也只是“三不管”,可这里不是三不管而是“六不管”乃至“七不管” 紧挨着海安的安丰、富安、角斜、栟茶四个盐场,说起来是在东台县和如皋县治下,但盐场设有盐课司衙门,大的盐课司衙门下面甚至分设巡检司衙门,盐场内的赋税、田地、民政乃至词讼东台县正堂和如皋县正堂根本管不着。 可不管咋说盐场终究在两县治下,一旦发生命盗就会相互推诿,盐课司大使会说命盗按例应该归县太爷管,县太爷同样能翻出只要涉及盐户、灶丁和盐务的案子应归运司管的成例乃至皇上的上谕。 总之,想做太平官很容易,对运盐河和串场河上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私枭也好,官私也罢,他们都很清楚想把盐运出去就要经过海安,要是骚扰地方激起民愤,朝廷就会往海安派驻重兵巡逻查缉,到时候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是做太平官容易,想赚钱就难了。 千里做官只为财,怎么也得把本钱赚回来 韩秀峰不想做个庸官,确切地说是不想赔本,不动声色地问“许先生,李秀才勾结私枭的事你是咋晓得的” “韩老爷,眼看就要过年了,许某不在富安陪家人跑这儿来图什么,还不是为了办韩老爷您吩咐的事据许某所知,有一帮从运河来的私枭正在富安和安丰大肆收盐,等他们的那十二条船装满了就会启程。在这个节骨眼上,许某可不想功亏一篑,绝不能让人走漏风声。” “你担心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人走漏风声,担心他们会坏了我们的事,就帮我把他们拿下了” “许某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本事。只是运气好,在河边遇上两个熟人,托他们追上去问了问。” “然后呢”韩秀峰追问道。 许乐群摊摊手,轻描淡写地说“那两个熟人连夜赶回来把问到的事跟我说一下就又走了,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谁不想早点回家过年。” 韩秀峰心想在哪儿都能遇上熟人,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况且私枭有那么好说话吗,就算私枭的脑袋被门夹了特别好说话,你就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想到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私枭凶多吉少,韩秀峰顿时皱起眉头“许先生,你是觉明的朋友,所以本官以礼相待,但别忘了这里是本官分辖下的海安” 许乐群暗想真是好心没好报,不快地说“韩老爷,您公务繁忙有所遗漏,许某只能帮您拾遗补缺。要晓得我们要对付得是心狠手辣的私枭,不是那些欺软怕硬的地痞无赖。” “拾遗补缺说得倒轻巧” “韩老爷,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许乐群紧盯着韩秀峰的双眼,不缓不慢地说“许某这些年深居简出,没怎么出门。早前可是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甚至跟盐船去过离您老家不远的湖北。” “这又怎样” “韩老爷,您今年二十来岁,黄玉林这个名字估计没听说过,但上了年纪的官老爷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某虚长几岁,不但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见过这个人那一年许某八岁,眼睁睁看着他和他手下那些贼人杀死几十个船工,抢走两百多万斤盐,烧毁几十条船。” 黄玉林这个名字,韩秀峰还真听说过。 道光年间的大盐枭,据说他手下众多,他的那些船上是刀枪林立,不但自保之余,还反过来抢掠官船上的官盐。用早年公文上的话是“器械林立、辘轳转运、长江千里、呼吸相通”,在两淮和长江上下游是畅行无阻。为剿灭黄玉林这股私枭,朝廷费了老大的劲儿,好像连时任两江总督和两淮盐运使都因为他丢了官。 韩秀峰没想到眼前这位还见过早被砍了脑袋的黄玉林,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许乐群竟咬牙切齿地说“实不相瞒,许某祖上也是盐商,不但在扬州有个大宅子,祖父和家父也先后捐过顶戴。许某八岁那年,家父在江上遭遇黄玉林等私枭,惨死在黄玉林手里,我许家也由此中落。” “许先生,秀峰” “没什么,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许乐群摆摆手,话锋一转“许某担心正在收盐的那帮私枭会差人来打探衙门的动静,所以这两天一直呆在中坝口河边的花船上。没想到现在的私枭胆子甚至比黄玉林还要大,竟没派人来打探巡检司衙门的虚实,压根儿就不怕官差。” “瞧不起我这个九品巡检,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韩秀峰摸摸嘴角,低声问“许先生,跟秀峰说实话,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死在哪儿” “船翻了,淹死了。韩老爷尽管放心,他们的船是在富安翻的,用不着您找人收敛。” 李秀才为一己私利打算伤害无辜已经够歹毒了,眼前这位竟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管咋说那也是两条人命,可在他嘴里却像死了两只鸡一般轻描淡写。 人死都死了,韩秀峰还能说啥,只能苦笑道“这么说死无对证了。” “韩老爷,您是不是担心没有人证收拾不了李秀才” “那两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短命鬼就算活着,指望他们的一面之词收拾李秀才也没那么容易。”韩秀峰不想被他小瞧,想想又说道“不过我韩秀峰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他既然敢勾结私枭伤害无辜,那就别怪我韩秀峰不给他活路” 许乐群心想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他没想到的是韩秀峰端起茶杯,又沉吟道“姓李的就因为本官挡了他财路便心生歹意,可见他之前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何况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他得活着,给我好好活着,我要让他活得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许乐群意识到韩秀峰这是打算让姓李的生不如死,不禁笑道“既然韩老爷有了主意,许某就不用再拾遗补缺了。” “许先生,还是说正事吧,那帮私枭到底从哪儿来的,他们有多少人” “正在收盐的这一拨是从运河上来的,一共五十多人。生怕被衙门发现,他们来时化整为零,收盐时也一样,看样子是打算等船装满盐之后找个地方会齐,然后再一道走。” “从运河上来的” “本来我们也不晓得,后来其中有几个私枭被一个在漕船上做过水手的小子认出来了,跟他们套了一番近乎,才晓得他们一共来了十六条船,打算收满盐之后经海安,沿如皋与泰州交界处的野河入长江。” 韩秀峰不解地问“他们咋不直接往东入海” 许乐群不禁笑道“韩老爷,您是没见过海吧,海可不比内河,那真叫个风高浪急。他们的船在内河还行,要是在海里航行,一个大浪打过来有几条估计要翻几条。再说走内河在他们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富安也好,海安也罢,就算泰州又有多少绿营兵和衙役。而且大过年的,那些绿营兵和衙役早刀枪入库回家过年了。” 顶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章 谁算计谁 说完正事,许乐群婉拒了韩秀峰让住在衙门里的好意,又去中坝口河边的花船。张士衡刚把他送走,潘二和余有福就走进了签押房。 “这姓许的到底啥来路,心够狠的,两个大活人说弄死就弄死” “一明一暗,他自个儿在明处,在暗处还埋伏了人。” “余叔,啥一明一暗,他狗日的是一明几暗下午来给李秀才送年礼的那两个人,光凭他肯定弄不死,我估摸着他在镇上少说也有三四个人。” 余有福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低声提醒道“四娃子,海安这地方看上去没啥,可实际上比我们巴县的那几个码头还要乱。川帮和茶帮是经常打架,江里也经常捞出死人,但全是事出有因,要么是为了抢货背,要么是抢商户,哪像姓许的这么心狠手辣” 那是两条人命,韩秀峰心里一样不踏实,捧着杯子凝重地说“这事给我提了个醒,不然真以为海安天下太平呢。” “这话怎么说” “来时我打听过,这些年运司衙门发放的盐引不到全盛时的三成,就算湖广闹贼匪,但两淮盐运司引地的其他百姓不可能不吃盐。由此可见,私盐有多猖獗。” “四哥,你是说打算趁过年这些天衙门封印贩运私盐的不止许乐群说的这一拨”潘二下意识问。 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官私只是夹带私盐,那些运商一样有盐引,只不过引少盐多罢了。但啥时去盐场买盐,运司衙门是规定的。他们就算有盐引,大过年既不能去盐场买,去了一样买不到,所以这些天从盐场买盐的只能是私枭,而且我敢肯定不止一拨。” “可我们不晓得他们的行踪。” “之前不晓得,这会儿晓得了,至少晓得其中两拨。” 余有福越想越糊涂“四娃子,除了许乐群说得那一拨,还有哪一拨” “另一拨就是许乐群自个儿” “啊” “四哥,你没开玩笑吧” 看着二人惊诧的样子,韩秀峰阴沉着脸道“要不是他心太急,我真会被蒙在鼓里。你们想想,功盐是比市面上的盐便宜,可又能便宜到哪儿去,就算我们运气好查获一两百万斤,他和他背后的那些人一样得花真金白银从我们这儿买,买走之后不管运哪儿去卖,又能赚几个钱” 潘二喃喃地说“对镇上的那两家盐店而言能赚不少钱,可对他们这些盐商真算不上啥。” “这就是了。”韩秀峰放下茶杯,紧盯着二人道“钱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少,可为了对他们而言实在算不上多的银钱,说杀人就杀人,一杀就是两个,至于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四娃子,他是不是为了巴结呢” “用杀两个人来巴结我,我看没这么简单。” “是啊,人命关天,杀人可不是儿戏,如果东窗事发是要偿命的”潘二紧皱着眉头道。 余有福越想越有道理,不禁起身道“这么说他是想稳住你,想稳住我们所有人,让我们一心一意去对付他说的那帮私枭。趁我们在对付他说的那帮私枭的时候,把他们自个儿的私盐从我们眼皮底下运走” 韩秀峰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不只是想稳住我,估计也想以此把他绑上他们的贼船。要晓得那可是两条人命,说起来是他帮我杀的,将来真要是出啥事一定会扣我头上。就算不会出事,今后我也要听他们的,不然就会用这两条人命来要挟我” “狗日的这么歹毒” “说起来怪我太大意,锁拿了几十个地痞无赖就忘了这是哪儿,就忘了只要跟盐沾上边的就不会有小事。相比白花花的银子,两个私枭的人命算啥,我这个九品巡检要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一样下得了手。” 潘二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切地问“那我们咋办,私盐还查不查了” “为啥不查,就算想明哲保身事到如今也没退路了。”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抬头道“长生,我写封信,写好之后你去驿铺找王如海,让他把信连夜送泰州去。” “送给谁” “送给张家二少爷,他爹病得不轻,他爹这个官做不了多久,再不赚钱以后想赚也没得赚,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四哥,你是说让张少爷去对付姓许的”潘二追问道。 “嗯,我们一是人手不够,二来不能轻易得罪那帮不但财大气粗而且神通广大的盐商,更不能被姓许的当猴耍。他不是算计我们吗,我倒要看看谁算计谁” “这个主意好,让张少爷去对付他们,天塌下来让张少爷去顶。”余有福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回头道“长生,等会儿跟王如海说清楚,送信的事千万别让苏觉明晓得。” “差点忘了姓许的是苏觉明带来的,苏觉明也不是啥好东西” “送信的事不要让苏觉明晓得,但许乐群算计我们的事,苏觉明应该不知情。” “四哥,都到这份上了你还相信他” 韩秀峰一边招呼余有福坐下,一边沉吟道“他应该不知情,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歪打正着。如果没猜错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许乐群和他的老东家本打算趁过年衙门封印贩运一批私盐,结果我正好让苏觉明去请他们帮着打探私枭的消息,只要他们愿意帮忙还打算给他们点好处。” 潘二反应过来,忍不住苦笑道“去贼窝里请贼头打探贼的消息,他们一定吓坏了,因为他们贩运私盐要经过我们这儿,所以来了个顺水推舟,不但一口答应还让姓许的跟苏觉明一起来摸我们的底。” “差不多。” 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刚开始我也不敢断定他们既是场商也是私枭,直到许乐群说他有个在漕船上做过水手的手下,而且那个手下还认得那帮私枭。想到安分守己的商人怎么可能会收留漕船上的那些人,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谁算计谁二 余有福护送顾家少爷去京时走得是水路,跟韩秀峰来江苏上任走得一样是水路,见识过漕船上的那些比“铜天王”还要可恶的旗丁和水手。 漕船上的人蹈江涉河,日晒雨淋,经历寒暑,终年不得歇息,遇到逆行、搁浅、穿闸、过坝,甚至要用纤绳拖着装满漕米的船行进,是非常辛苦。如遇洪水汛期、天气突变航行还有相当大的风险,一年不晓得会有多少船工水手葬身鱼腹。 他们全是苦命人,但他们中也没几个好人。 漕运本来全是旗丁,在各纳漕地方组编船帮,每帮有船十几艘至几十艘不等。后因旗丁缺乏,漕运难以维持,船帮就私下雇募水手,再后来雇募的水手越来越多,朝廷就明令每艘船上除只留两名旗丁押运,其余十几名水手全改为招募。 而能过得下去的百姓是绝不会抛家弃子跑船的,招募的全是些无籍无贯的无业游民,其中大多为光棍、叫花子和有走投无路的地痞无赖甚至朝廷通缉的贼匪。 他们随帮行走,聚散无常,人一多自然少不了争斗,经常因为争“头篙”、“头纤”之位大打出手,渐渐地为了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拜师收徒之风大盛,帮派、会党应运而生。内部等级森严,唯教首之命是听,对不服者滥施剁指、截肢、挖眼等酷刑。 他们逞强好斗,不但帮派之间械斗不已,对沿河商家百姓也是骚扰不断,甚至烧杀抢掠 从京城去江宁的这一路上,亲眼目睹他们是怎么设置圈套敲诈勒索的,要么故意破坏漕船冲撞民船,以毁坏官船为名勒索;要么设计将漕米倾倒在民船上,再以偷盗官米为名讹诈分肥;要么在浅涩的航道上借口驳运漕粮,肆意占用民船,民船不给钱不得脱身。更有甚者,用漕船阻塞河道,对通行民船甚至官船索取“买渡钱”、“排帮钱”,形同剪径。 正如韩秀峰所说,许乐群和他背后的那些人真要是安分守己,躲漕船上的人那些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收留,难道不担心引狼入室 余有福意识到接下来要对付的全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忧心忡忡地说“张老爷病成那样活不了多久,张二少爷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只是就算张二少爷能调到兵,能赶得上,不晓得许乐群那一拨私枭的行踪,到时候让张二爷去哪儿抓” “找保正甲长,让串场河和运盐河附近村庄的保正甲长帮我们留意”潘二下意识问。 “不行”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 “为啥不行”潘二不解地问“四哥,搁五天前,他们不一定愿意。但现在不是五天前,别说那些保正甲长,就顾院长和王老爷那些士绅都很服,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帮忙。”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去磨墨,一边解释道“他们估计会帮着留意,但这么一来很容易走漏风声。相比许乐群说的那一拨,许乐群和他背后那些人这一拨才难对付,他们虽然跟我们一样是外地人,可他们在这里生活多久,一定有不少耳目,消息一定会比我们灵通。” “要么找个可靠的人去河边盯着他,他不是有手下吗,盯着他那些手下也行。” “不行,万一打草惊蛇咋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靠猜吧” 韩秀峰起身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纸,拿起笔“百姓常说白道黑道,我们现而今是官,自然是白道,但搁海安这地方,本地的士绅百姓乃至关在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也全是白道,跟盐有关的才是黑道。黑道上的事自然要找跟黑道有勾结的人去打探,而衙门里恰好有这么一个人。” “谁”潘二忍不住问。 “李秀才”不等韩秀峰开口,余有福便脱口而出道“姓许的想用两条人命把我们绑上他的贼船,甚至还打算帮他们把李秀才也弄死,我们为啥不能让李秀才去对付他要说对海安和富安熟悉,他们那些住海边上的盐商还能有家住富安人在海安,而且一样靠勾结私枭赚钱的李秀才熟悉” “我就是这么想的,等写好信,就把他请过来聊聊。” 李秀才这几天过得很憋屈,搁以前快过年时就算什么也不干,坐在衙门里也能收百两银子。可现在那帮贩私盐的不但不敢来镇上,甚至会以为给他送银子没用。 下午那两个是从泰州直接过来的,路上没有停留。要是在白米或曲塘停留,去岸上转一圈,听说新来的巡检缉拿了上百个地痞无赖的消息,一定会调头回去。 他躺在铺上辗转反侧,压根儿就没睡着,一会儿想贪官好对付,姓韩的这种说不收钱就不收钱的清官不好对付。一会儿担心下午那两个私盐贩子嘴上答应的痛快,却不一定会帮着办事 正胡思乱想,外面传来余有福声音。 “李先生,李先生。” “在呢,余班头,你还没歇息了” “没呢,”余有福干咳了一声,笑道“李先生,我家少爷让我问问您酒醒了没,要是醒了就请您去二堂议事。” “我没喝多,余班头,麻烦你回禀韩老爷,我穿上衣裳就去。” “好的,我这就去回禀。” 李秀才做贼心虚,暗想是不是那两个私盐贩子出事了,越想越害怕,可又不敢不去,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穿上棉袄,故作镇定地走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 “韩老爷,这么晚您找晚生” “坐,坐下说。”韩秀峰把一封信起来塞进信封,顺手交给张士衡,让张士衡收好,旋即招呼他坐到对面,笑看着他问“李先生,你晓得我为啥一上任就储成贵他们去锁拿那些地痞无赖吗” “韩老爷是整肃风气,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是也不是。” “韩老爷,恕晚生愚钝” “自个儿人,别一口一个晚生。”韩秀峰等张士衡走出签押房,紧盯着他双眼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李先生,实不相瞒,我锁拿那些为非作歹、横行乡里的地痞无赖,既是为整肃风气也是为查缉私盐” “查缉私盐”李秀才大吃一惊。 “李先生,别人不晓得你一定有所耳闻,我韩秀峰虽是捐纳出身,但在朝中并非没人。如果只是想做官,知州知府那是做不上的,但做一县正堂也不是啥难事。” “我信。”李秀才打听过,很清楚眼前这位有来头,甚至能跟藩台抚台说得上话,不然方士枚也不至于只署理了四个多月就卷铺开走人。 “不信也没关系,反正你早晚会晓得。”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到省缴销官凭,在叩见制台大人时,制台大人面授机宜,交办了一个差事。让本官到任之后召集青壮,查缉私盐,堵住透漏” 新官到省一定是要去叩见两江总督的,要是不叩见,要是叩见了两江总督却不同意,就算是进士出身也别指望能上任。而两江总督又兼两淮盐政,总督大人让眼前这位查缉私盐再正常不过。 李秀才信以为真,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韩老爷,就算制台大人没面授机宜,您身为海安巡检一样有查缉私犯之责,只是私盐没那么好查缉。您上任前不晓得,现在一定是晓得的,海安这地方水网密集、港汊众多,巡检司衙门总共又只有两个皂隶十个汛兵,别说很难打探到私枭的消息,就算能打探到,光凭这几个人也对付不了” “私枭消息本官有,对付私枭的人马本官一样有。” “有私枭的消息”李秀才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说得下午来给他送年礼的那两个私盐贩子。 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阴沉着脸道“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笑那些胆大包天之徒竟以为行事隐秘,浑然不知已被告到了制台衙门。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看本官怎么给他们来个人赃俱获,现而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秀才不认为他这个小角色能惊动两江总督,稍稍松下口气,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爷,您打算怎么查缉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晚生去办” “正是,并且这件事只能仰仗李先生。” “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这么说吧,本官上任之后先是聘你为西席,紧接着又让你把家小接来,就是为了麻痹那些胆敢贩运私盐的不法之徒。让他们以为本官不相信你,让他们以为李先生你已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韩老爷,我” “别急,听本官说完。”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笑道“早上让长生出去打探过,镇上的士绅和百姓全以为李先生你管不了事,有些人甚至都想不起你了,真是人还没走茶已经凉了。不过这是好事,本官要的就是他们想不起来,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帮本官去办一件大事” “什么事” “富安场的鲍代杰你一定是晓得的,他身为场商,竟有负皇恩,知法犯法,大肆贩运私盐李先生,你不但是本官的幕友,也是朝廷的生员,在海安这地方本官只相信你,也只能请你跑一趟,去富安帮本官盯住鲍代杰” 收拾场商,李秀才很乐意落这个井下这个石。 他正准备开口,韩秀峰又说道“李先生,此事非同小可,这差事要是办砸了,本官真没法儿跟制台大人交代。但要是办成了,要是能给鲍代杰来个人赃俱获,不但查获的功盐有你的一份,而且在呈报制台衙门的公文里一定会有李先生你的大名。两淮盐务糜烂,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李先生立此大功,制台大人一高兴,保举李先生你做个盐课司大使并非没有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谁算计谁(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余有福护送顾家少爷去京时走得是水路,跟韩秀峰来江苏上任走得一样是水路,见识过漕船上的那些比“铜天王”还要可恶的旗丁和水手。 漕船上的人蹈江涉河,日晒雨淋,经历寒暑,终年不得歇息,遇到逆行、搁浅、穿闸、过坝,甚至要用纤绳拖着装满漕米的船行进,是非常辛苦。如遇洪水汛期、天气突变航行还有相当大的风险,一年不晓得会有多少船工水手葬身鱼腹。 他们全是苦命人,但他们中也没几个好人。 漕运本来全是旗丁,在各纳漕地方组编船帮,每帮有船十几艘至几十艘不等。后因旗丁缺乏,漕运难以维持,船帮就私下雇募水手,再后来雇募的水手越来越多,朝廷就明令每艘船上除只留两名旗丁押运,其余十几名水手全改为招募。 而能过得下去的百姓是绝不会抛家弃子跑船的,招募的全是些无籍无贯的无业游民,其中大多为光棍、叫花子和有走投无路的地痞无赖甚至朝廷通缉的贼匪。 他们随帮行走,聚散无常,人一多自然少不了争斗,经常因为争“头篙”、“头纤”之位大打出手,渐渐地为了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拜师收徒之风大盛,帮派、会党应运而生。内部等级森严,唯教首之命是听,对不服者滥施剁指、截肢、挖眼等酷刑。 他们逞强好斗,不但帮派之间械斗不已,对沿河商家百姓也是骚扰不断,甚至烧杀抢掠! 从京城去江宁的这一路上,亲眼目睹他们是怎么设置圈套敲诈勒索的,要么故意破坏漕船冲撞民船,以毁坏官船为名勒索;要么设计将漕米倾倒在民船上,再以偷盗官米为名讹诈分肥;要么在浅涩的航道上借口驳运漕粮,肆意占用民船,民船不给钱不得脱身。更有甚者,用漕船阻塞河道,对通行民船甚至官船索取“买渡钱”、“排帮钱”,形同剪径。 正如韩秀峰所说,许乐群和他背后的那些人真要是安分守己,躲漕船上的人那些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收留,难道不担心引狼入室? 余有福意识到接下来要对付的全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忧心忡忡地说:“张老爷病成那样活不了多久,张二少爷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只是就算张二少爷能调到兵,能赶得上,不晓得许乐群那一拨私枭的行踪,到时候让张二爷去哪儿抓?” “找保正甲长,让串场河和运盐河附近村庄的保正甲长帮我们留意?”潘二下意识问。 “不行?”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 “为啥不行?”潘二不解地问:“四哥,搁五天前,他们不一定愿意。但现在不是五天前,别说那些保正甲长,连顾院长和王老爷那些士绅都很服你,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帮忙。”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去磨墨,一边解释道:“他们估计会帮着留意,但这么一来很容易走漏风声。相比许乐群说的那一拨,许乐群和他背后那些人这一拨才难对付,他们虽然跟我们一样是外地人,可他们在这里生活多久,一定有不少耳目,消息一定会比我们灵通。” “要么找个可靠的人去河边盯着他,他不是有手下吗,盯着他那些手下也行。” “不行,万一打草惊蛇咋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靠猜吧!” 韩秀峰起身走到桌前,摊开一张纸,拿起笔:“百姓常说白道黑道,我们现而今是官,自然是白道,但搁海安这地方,本地的士绅百姓乃至关在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也全是白道,跟盐有关的才是黑道。黑道上的事自然要找跟黑道有勾结的人去打探,而衙门里恰好有这么一个人。” “谁?”潘二忍不住问。 “李秀才!”不等韩秀峰开口,余有福便脱口而出道:“姓许的想用两条人命把我们绑上他的贼船,甚至打算帮我们把李秀才也弄死,我们为啥不能让李秀才去对付他?要说对海安和富安熟悉,他们那些住海边上的盐商还能有家住富安人在海安,而且一样靠勾结私枭赚钱的李秀才熟悉?” “我就是这么想的,等写好信,就把他请过来聊聊。” …… 李秀才这几天过得很憋屈,搁以前快过年时就算什么也不干,坐在衙门里也能收三五百两银子。可现在那帮贩私盐的不但不敢来镇上,甚至会以为给他送银子没用。 下午那两个是从泰州直接过来的,路上没有停留。要是在白米或曲塘停留,去岸上转一圈,听说新来的巡检缉拿了上百个地痞无赖的消息,一定会调头回去。 他躺在铺上辗转反侧,压根儿就没睡着,一会儿想贪官好对付,姓韩的这种说不收钱就不收钱的清官不好对付。一会儿担心下午那两个私盐贩子嘴上答应的痛快,却不一定会帮着办事…… 正胡思乱想,外面传来余有福声音。 “李先生,李先生。” “在呢,余班头,你还没歇息?” “没呢,”余有福干咳了一声,笑道:“李先生,我家少爷让我问问您酒醒了没,要是醒了就请您去二堂议事。” “我没喝多,余班头,麻烦你回禀韩老爷,我穿上衣裳就去。” “好的,我这就去回禀。” 李秀才做贼心虚,暗想是不是那两个私盐贩子出事了,越想越害怕,可又不敢不去,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穿上棉袄,故作镇定地走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 “韩老爷,这么晚您找晚生……” “坐,坐下说。”韩秀峰把一封信起来塞进信封,顺手交给张士衡,让张士衡收好,旋即招呼他坐到对面,笑看着他问:“李先生,你晓得我为啥一上任就让储成贵他们去锁拿那些地痞无赖?” “韩老爷是整肃风气,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是也不是。” “韩老爷,恕晚生愚钝……” “自个儿人,别一口一个晚生。”韩秀峰等张士衡走出签押房,紧盯着他双眼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李先生,实不相瞒,我锁拿那些为非作歹、横行乡里的地痞无赖,既是为整肃风气也是为查缉私盐!” “查缉私盐?”李秀才大吃一惊。 “李先生,别人不晓得你一定有所耳闻,我韩秀峰虽是捐纳出身,但在朝中并非没人。如果只是想做官,知州知府那是做不上的,但做一县正堂也不是啥难事。” “我信。”李秀才打听过,很清楚眼前这位有来头,甚至能跟藩台抚台说得上话,不然方士枚也不至于只署理了四个多月就卷铺盖走人。 “不信也没关系,反正你早晚会晓得。”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到省缴销官凭,在叩见制台大人时,制台大人面授机宜,交办了一个差事。让本官到任之后召集青壮,查缉私盐,堵住透漏!” 新官到省一定是要去叩见两江总督的,要是不叩见,要是叩见了两江总督却不同意,就算是进士出身也别指望能上任。而两江总督又兼两淮盐政,总督大人让眼前这位查缉私盐再正常不过。 李秀才信以为真,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韩老爷,就算制台大人没面授机宜,您身为海安巡检一样有查缉私犯之责,只是私盐没那么好查缉。您上任前不晓得,现在一定是晓得的,海安这地方水密集、港汊众多,巡检司衙门总共又只有两个皂隶十个弓兵,别说很难打探到私枭的消息,就算能打探到,光凭这几个人也对付不了!” “私枭消息本官有,对付私枭的人马本官一样有。” “有私枭的消息?”李秀才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说得是下午来给他送年礼的那两个私盐贩子。 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阴沉着脸道:“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笑那些胆大包天之徒竟以为行事隐秘,浑然不知已被告到了制台衙门。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看本官怎么给他们来个人赃俱获,现而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秀才不认为他这个小角色能惊动两江总督,稍稍松下口气,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爷,您打算怎么查缉?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晚生去办?” “正是,并且这件事只能仰仗李先生。” “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这么说吧,本官上任之后先是聘你为西席,紧接着又让你把家小接来,就是为了麻痹那些胆敢贩运私盐的不法之徒。让他们以为本官不相信你,让他们以为李先生你已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韩老爷,我……” “别急,听本官说完。”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笑道:“早上让长生出去打探过,镇上的士绅和百姓全以为李先生你管不了事,有些人甚至都想不起你了,真是人还没走茶已经凉了。不过这是好事,本官要的就是他们想不起来,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帮本官去办一件大事!” “什么事?” “富安场的鲍代杰你一定是晓得的,他身为场商,竟有负皇恩,知法犯法,大肆贩运私盐!李先生,你不但是本官的幕友,也是朝廷的生员,在海安这地方本官只相信你,也只能请你跑一趟,去富安帮本官盯住鲍代杰!” 收拾场商,李秀才很乐意落这个井下这个石。 他正准备开口,韩秀峰又说道:“李先生,此事非同小可,这差事要是办砸了,本官真没法儿跟制台大人交代。但要是办成了,要是能给鲍代杰来个人赃俱获,不但查获的功盐有你的一份,而且在呈报制台衙门的公文里一定会有李先生你的大名。两淮盐务糜烂,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李先生立此大功,制台大人一高兴,保举李先生你做个盐课司大使并非没有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二章 财迷心窍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李秀才果然心动了,竟打算连夜回富安。 韩秀峰觉得越是在节骨眼上,做事越要谨慎,不但等到腊月二十九早上才让他走,而且让余有福跟他一道去,甚至走得有些大张旗鼓。先让他上街买了一担猪肉、鱼、糖果、云片糕和烧饼、馒头等年货,然后让弓兵帮他挑到船上。 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有心人。 他们的船刚走,在衙门口卖花生的汉子就借口回船上拿东西,跑到中坝口河边跟花船上的许乐群禀报。 “……说是回去送年礼,顺便祭祖,可他婆娘和他二儿子又没回去。韩老爷不光把他送到衙门口,还让弓兵帮他挑东西,还让姓余的家人跟他一道回去。” “就这些?”许乐群躺在花船里问。 “就这些,”卖花生的汉子越想越不踏实,又忍不住隔着船棚提醒道:“许先生,您不觉得蹊跷吗?” “你是说韩老爷让家人跟他一道回去?” “嗯。” “这有什么蹊跷的,要是就这么让他一个人或一家子回去才蹊跷呢。”许乐群连双眼都懒得睁开,搂着怀里的船妓呵欠连天地说:“前些天让他回去接家眷都有家人跟着,他说要回去给长辈送年礼,要回去祭祖,自然一样要让家人盯着。至于他婆娘和儿子一定是不能走的,换作我,我一样不会让他婆娘和儿子走。” “许先生,您是说韩老爷生怕他搞鬼,不光让家人盯着他,还把他婆娘和儿子软禁在衙门当人质?” “韩老爷从来没相信过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我回去了?” “回去把,”许乐群想想又说道:“今天二十九,明天就是年三十,种地的百姓要过年,做小买卖的一样要过年,你吆喝到下午就收摊儿,然后把船撑黄沙港去,去黄沙港等消息。” “许先生,我走了您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事,赶紧回去卖花生吧,免得人家起疑心。” …… 富安场很大,北抵安丰场接壤,南接角斜场,西边与泰州辖下的海安交界,东边一直到大海,南北宽四十多里,东西长近两百里。但盐课司衙门所在的富安镇却离海安很近,顺着串场河撑船过去只要半个多时辰,如果顺风顺水会更快。 船一靠缺口,余有福就主动帮着把年货跳上岸。 李秀才也不客气,说了一声“劳烦”便把船钱结了,上岸带着挑着年货的余有福走到镇南的一个两进的小院儿前。 明天就是年三十,主人正忙往门梁上贴喜迎(类似于窗花),往门上贴对联。早上放过鞭炮,一帮孩童在鞭炮屑里翻找没炸的小鞭炮,找到一个欢呼雀跃,有的捂住耳朵,有的躲远远的,胆大的那个用香将其点燃……虽然这里没镇上热闹,但处处充满浓浓的年味。 余有福有些想家,正看得入神,贴喜迎的那人突然惊喜地喊道:“大哥,你和嫂子不是在海安过年吗,怎么又回来了?”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进去说。” “哦,”男子好地看了看余有福,连忙把刚才用来垫脚的小凳放到一边,把李秀才和余有福迎进院子。 “二弟,这是海安巡检司衙门的余班头,我们一大早就出来了,早饭都没顾上吃,你先让素兰赶紧打两碗蛋茶。” “好的,余班头,你先坐。” 余有福放下担子,跟李秀才走进堂屋,李秀才又让刚从里头出来的两个半大小子赶紧去喊什么人。他们说得是本地方言,余有福只能依稀听懂几句。 办正事要紧,李秀才没工夫跟他解释,打发走那两个半大小子,就跟他堂弟说起此行的来意。 李三同样是吏,只是没有功名,这些年一直在盐课司衙役帮闲,听说要对付不但财大气粗而且神通广大的鲍代杰,禁不住提醒道:“大哥,别忘了大清是流官,本地人不能在本地做官,保举你做盐课司大使,这话能信吗?” “本地人是不能在本地做官,但大清也不只有两淮盐运司,更不只是我们这儿产盐。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除了淮盐还有长芦盐、山东盐、福建盐、广东盐和四川的井盐,其它地方一样有运司衙门,一样设盐课司大使。” 李秀才顿了顿,又说道:“事成之后,真要是能保举上自然好,保举不上也没什么关系。我敢断定,韩老爷的消息不会有假。姓鲍的要么不私运,只要私运他私运的盐就一定不会少,到时候只要分点功盐就够了!” 李三想想还是有些不踏实,又提醒道:“大哥,韩老爷有来头有靠山,姓鲍的一样有跟脚。他那些亲戚和徽州同乡全是盐商,几乎全捐了顶戴,运司衙门上上下下谁没拿过他们的好处?得罪他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得想好!” “盐运使官再大,还能比两淮盐政大?两淮盐政又是制台大人兼任的,而收拾姓鲍的正是制台大人交办的差事。韩老爷虽没明说,但我敢断定制台大人收拾姓鲍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借这个案子整顿两淮盐务。” “这么说扬州的那帮盐商乃至运司衙门的那些盐官自身难保?” “这用得着问嘛。” “既然是制台大人交办的差事,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我们还是要谨慎点,只帮着打探消息,查缉时不能露面。” “这是自然。” 李三想想又问道:“大哥,韩老爷有没有说查缉到的功盐怎么分?” “两成,”生怕堂弟不相信韩秀峰,李秀才又强调道:“三弟,韩老爷跟富安的这位老爷,跟海安巡检司衙门以前的那些老爷,真不一样。他虽是捐纳出身但是个做大事的人,真是一言九鼎,言出法随。” “冒这么大风险才分两成,大哥,这未免太少了吧。” “不少了,要晓得这次要收拾的是鲍代杰,他跟仪真和运河上的那些私枭不一样,他既有本钱又能收到盐,要么不私运,要私运就不会少于四五百万斤!对了,韩老爷初来乍到,查获到功盐一时半会间也找不到销路,到时候我们还能帮着销那八成,机会难得,你要是前怕狼后怕虎,我就去找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时间紧急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年三十,除夕夜。 潘二和驿铺王如海的儿子王千步张罗了两桌酒席,天还没黑,韩秀峰就让当值的弓兵去外委署以及中坝口河边的花船上把张大胆和许乐群请了过来,一起吃酒并打算一起守岁。 这一桌摆在二堂的花厅里,韩秀峰当仁不让坐主位,张大胆和许乐群一个坐左首,一个坐在右首,潘二坐在下首作陪。 入乡随俗,在海安过年就要遵循海安的风俗。 除了鸡鸭鱼肉之外,还有一大碗炖芋头和一盘抄猪血,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吃一口,寓意来年遇好人、发血财。 韩秀峰一边招呼张大胆吃菜,一边笑问道:“长生,外面有没有开席?” “开席了,”刚帮他们斟满酒的潘二连忙道:“我把桌子摆在大堂里,门开着,能看见两边的班房,让他们全在大堂吃。不过酒只给他们拿了半坛,一人一碗,过过嘴瘾就行了,不是舍不得给他们喝,是担心喝多了耽误事。” “大过年的,不能不让他们喝个尽兴,不过你说得也对,酒多了是容易误事。要不这样,今晚就给他们半坛,等明天早换班时再摆一桌,让他们敞开喝。” “行,反正有的是酒菜。” 许乐群举起杯子,感叹道:“韩老爷,您真体恤下属。” “是啊韩老爷,我来海安已经五年了,前前后后见过五六个巡检老爷,从来没见他们管过皂隶弓兵们的饭,更别说请皂隶弓兵吃酒了!”张大胆举起酒杯附和道。 “这不是过年么,况且今年过年跟往年不一样,衙门里关了九十多个人犯,大过年的都要让他们跟平时一样当值。”韩秀峰喝了一小口酒,禁不住笑问道:“张兄,秀峰一直很好,一直也没顾上问,为啥镇上的士绅和百姓个个喊你张大胆?” 张山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想到这诨号韩老爷也晓得。” “这可不是诨号,身为武官,胆不大可不行。” “韩老爷,这跟是不是武官真没什么关系,这是刚来海安时跟镇上几个人打赌,他们说黄沙港有个‘乱门场’,夜里总是闹鬼,说谁也不敢夜里去。我那天也是喝多了,不信这个邪,不光去了,生怕他们不相信我去过,还把一座新坟上的白幡拿了回来。” “张兄好胆魄,换作我,我真不敢!” “什么好胆魄,刚才不是说过吗,我那天晚上是喝多了。其实一样怕,第二天早上酒醒了,看着从人家坟头拿回来的幡,想到夜里做的糊涂事,吓得赶紧把幡送回去挂上,还买了几刀黄纸去烧了下,去磕了好几个头。” “这也是应该的,哈哈哈,原来张兄真是个性情中人。”韩秀峰禁不住笑了,许乐群也露出了笑意。 三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天色已大黑。 潘二刚帮他们把酒满上,张士衡突然跑进来禀报:“韩老爷,泰州来了两个人,带着鸟枪来的。他们有苏大哥的信,就是这封。” “大过年的,带鸟枪来做什么?”张大胆觉得怪。 许乐群则下意识看向张士衡,紧盯着他双手递上的信。 韩秀峰接过信拆开,当着二人面凑到从京城带来的抗风洋灯下看,边看边笑道:“这个苏觉明,这才去泰州几天,就跟守备署的绿营兵交上了朋友。担心我对付不了私枭,居然帮我请来两个绿营兵。这两个绿营兵胆子真不小,竟敢把鸟枪也带来了。” 事情没变化,许乐群没往别处想,忍不住笑道:“韩老爷,鸟枪可是好东西,不但能壮声势而且真管用,用好了一杆鸟枪少说能对付十个私枭。” 张大胆大吃一惊,下意识问:“韩老爷,您要查缉私犯,要对付私枭?” “张兄,秀峰身为巡检,查缉私犯本就是份内之事,不晓得也就罢了,晓得有人胆敢在我眼皮底下私盐当然要查缉。”韩秀峰笑了笑,随即放下信抬头道:“士衡,那两位兄弟大老远赶过来一定饿了,你先让他俩跟储成贵他们一起吃酒,反正我等会儿要出去敬酒,等会儿敬酒时再见他们。” “好的。” 虽然外面那两个人是苏觉明自作主张请来的,但带着鸟枪就能帮上大忙,潘二担心张士衡办事不靠谱,下意识站起身:“少爷,还是我去吧。” “你去也行。” 潘二和张士衡刚走出花厅,张大胆就急切地问:“韩老爷,您有私枭的消息,您真打算对付私枭?” “张兄,你以为许先生是来做啥的?”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拿起筷子边夹菜边笑道:“许先生之所以来海安,就是因为有私枭的消息。之所以大过年的都没回去跟家人吃团圆饭,过团圆年,也是为了帮我收拾这帮私枭。” “可光有消息没人也对付不了。” “有人,张兄放心,我们有的是人。不过这么大事自然少不了张兄,到时候还得请张兄召集手下兄弟,一道去给我助威。” 要去对付私枭,真是宴无好宴! 一想到那些私枭全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张大胆顿时头大了,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潘二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绕过八仙桌走到韩秀峰身边,俯身凑到韩秀峰耳边用老家话低语了几句。 “晓得了。” “少爷,人来都来了,就在外面,您见还是不见?”潘二苦着脸问。 “不见,这事没得商量!”韩秀峰端起酒杯不快地说。 “韩老爷,什么事?”许乐群好地问。 “还能有啥事,外面班房不是关了几十个人犯吗,其中一个人犯的家人大过年的还托人来说情。” “托的是谁?” 韩秀峰轻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那家人神通广大,居然求到了州衙。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张二少爷做事也太不检点了,竟然差家人来海安帮人家求情。我敢打赌,这件事张老爷一定不晓得。” “少爷,张老爷不能得罪,张二少爷一样不能得罪,张二少爷派来的家人都已经来了,您还是见见吧。”潘二苦着脸道。 “是啊韩老爷,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别管我们了,办正事要紧,您还是见见吧。”张大胆提议道。 “好吧,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来。”韩秀峰走到门口,想想又回头道:“长生,陪好张老爷和许先生。” “好咧!” …… 韩秀峰快步走出二堂,跟着守在外面的张士衡走进大堂左侧的一间公房,跟刚从泰州赶回来的王如海微微点点头,随即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问:“你就是张四?” “禀韩老爷,小的正是张四,这是我家少爷给您的信。” “好,我先看看信。” 韩秀峰刚凑到蜡烛下开始看,张四就急切地说:“韩老爷,时间太仓促,又正好赶上过年,我家少爷最快也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召集齐人手,最快也要到明天夜里才能赶到白米,我家少爷让小的问问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拖延住那帮私枭?” 韩秀峰没说行还是不行,而是低声问:“今天就你一个人来的?” “不只小的一个,还有两个人,小的担心打草惊蛇,没敢让他们上岸,让他们呆在船上等消息。” “不只你一个人就好,这样,你这就让他们其中一人连夜回泰州禀报你家少爷,就说我这边会想方设法拖住私枭,让你家少爷召集齐人马就赶紧动身直接去胡家集,我会安排人去胡家集接应。” “好的,小的这就去。” “等等。”韩秀峰想想又说道:“办完事之后你就不要再来衙门了,跟老王去驿铺先住下,没啥事不要出门,有啥消息我会差人去告诉你。” “晓得,韩老爷放心,小的不会误事的。” ………… PS:感冒难受得厉害,今天依然一章,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夜里动手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一时半会儿间召集不齐足以对付私枭的人手,张光成一定很着急。 想到除夕夜、大年初一、大年初二和大年初三这几天把盐从盐场私运出来的最好时机,也是查缉私盐的最佳战机,韩秀峰一样焦急,因为战机稍纵即逝。 果不其然,打发走张二少爷派来送信的家人,回到二堂坐下不大会儿张士衡又跑进来禀报,说有人来衙门找许先生。 许乐群起身致歉,出去见了下来人,随即匆匆回到二堂,一进门就激动地说:“韩老爷,总算打探清楚了,那帮私枭果然想借过年衙门封印之机私运。今天一早几乎同时从腰舍、东胜、徐家墩三地启程,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到了二灶,跟在二灶收盐的同伙会齐!” 韩秀峰心想我在等从运河上来的这拨私枭的消息,你和你身后的那些场商何尝不是在等这个消息,你们是想让运河上来的这拨私枭给他们打掩护。再想到现在的人手只能勉强对付其中一拨,立马抬头道:“长生,拿地图!” “是。”马上就能名正言顺的“黑吃喝”,潘二激动的热血沸腾,走路都带风。 张大胆则追悔莫及,暗想早晓得新来的这位巡检老爷要查缉私枭,不但不该来吃这顿酒,甚至不该在海安过年。现在好了,既然晓得这件事就得跟着去,要是不跟着去就是失职,他这个额外外委就别想再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帮着把碗筷收拾到一边。 潘二拿来地图,韩秀峰刚把地图摊开,许乐群就指着私枭们这会儿的大致位置说:“韩老爷,张老爷,二灶在这儿。夜里看不清,行船不稳妥,我估摸着他们会在二灶附近的汊港躲一夜,明天一早再动身。明天下午便能到串场河,最迟明晚便能到贲家集。” “许先生,他们多少条船,有多少人?”张大胆急切地问。 “十六条船,五十多号人。” “船工水手也算进去了?” “没有,要是算上船工水手,估计有上百人。” 韩秀峰本以为拢共五十多个私盐贩子,下意识问:“许先生,你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你那会儿咋不把船工水手算进去?” “韩老爷,有船自然要有水手,许某以为您晓得呢,真没想过隐瞒。”许乐群也意识到这是一个疏忽,连忙解释道:“不过您大可放心,水手大多是他们临时招募的,大多是些跑船的苦力,不是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 韩秀峰担心地问:“不会跟我们拼命?” “应该不会。”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叫应该不会。 可事到如今还能咋办,只能咬着牙把这锅夹生饭给吃了,韩秀峰深吸口气,紧盯着地图道:“在贲家集动手不合适,一是那里紧邻富安,他们要是发现有埋伏,一定会往富安跑,到时候我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二来串场河太宽,河面有几十丈,想在河上动手只能征调民船去跟他们打水战,而我们的人马既不够且打起水战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串场河的河面宽,运盐河也不窄。”许乐群提醒道。 “你不是说他们要从如皋与泰州交界的小河去长江吗?” “许某是说过,可运盐河不是串场河。韩老爷,您看看,从我们这儿往西有多少条小河!野韩庄、桑树园、焦港、张腰庄、秀才港……他们只要进了运盐河,随便往哪条小河里一钻,我们都很难掌握他们的行踪。” 运盐河也叫下河,南北两侧的大河小河如同蜘蛛般密集。看着地图上那一条条四通八达的河流,韩秀峰紧皱起眉头。 张大胆对海安要比韩秀峰熟悉,尽管从没上过阵打过仗但拼命这种事也比韩秀峰在行,冷不丁问:“韩老爷,您能召集多少人马?” “算上你们外委署,我们有一百人。” “一百对一百,这仗不好打。” “张兄,实不相瞒,查缉这帮私枭是本官到省缴销官凭,叩见制台大人时,制台大人当面交办的差事!所以这仗不好打也得打,这帮私枭必须拿下!” “韩老爷,既然是制台大人交办的差事,那您能不能从泰州多调点兵?” “不能。” “怎么就不能?” “晓得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 张大胆暗想去自然是要去的,但不能把命丢了,打定主意真要是苗头不对就跑,大不了跑路时把韩秀峰带上,毕竟他是海安这一亩三分地上最大的朝廷命官,他要是死了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想到即将对付的私枭竟私运了十六船盐,一船少说也能装五百石盐,十六船就是八千石,就是一百四十多万斤。而那些盐在私枭手里是私盐,但如果被查获就是功盐,变价发卖给盐店少说也值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张大胆又有些心动:“韩老爷,既然我们只有这点人手,那就不能在河上动手。” 韩秀峰低声问:“此话怎讲?” 张大胆伸出手指沾了一点酒,在桌上画了一条河,解释道:“水战打不过他们,我们只能在岸上设伏。可不管大河还是小河,都有南北或东西两岸。我们拢共就一百号人,要在两岸各埋伏一半人,那他们发现中了埋伏而且又闯不过去,一定会狗急跳墙把船往边上撑,到时候就是他们一百人对付我们五十人,而我们在河对岸的一时半儿又过不来。” “有道理。”韩秀峰深以为然。 张大胆摸摸嘴角,接着道:“他们运的是值上万两银子的私盐,不会轻易扔下盐逃命,同样不会夜里行船,毕竟夜里行船不稳妥,万一翻船损失就大了。所以我觉得与其在河上动手,不如等他们靠岸之后动手,夜里奔袭,悄悄摸过去把他们围住,敲锣打鼓以壮声势,让他们搞不清我们有多少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张兄,你是说夜里动手?” “嗯,只有夜里动手才有胜算。” 韩秀峰沉吟道:“可是夜里动手他们看不清,我们一样看不清。” 张大胆急切地说:“韩老爷,我们拢共就这么点人,这仗只能这么打。就算跑掉几个私盐贩子也没什么,我们只要能查获到盐就行。要说私盐贩子,私盐贩子多了,盐场的那些盐官都抓不过来,何况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 士气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要的同样是盐,确切地说要的是银子,对能不能把那帮私枭一打尽真无所谓,抱着双臂故作遗憾地说:“只能这样了,谁让我们人手不够呢。” 不用跟狗急跳墙的私枭拼命,张大胆终于松下口气,接着道:“韩老爷,既然决定在岸上动手,那不妨等他们进了运盐河再说。” “为啥要等他们进运盐河再动手?” “他们虽人多势众,但干得是掉脑袋的买卖,一定做贼心虚。我敢打赌他们这一路跟过关似的,过了一关肯定担心下一关怎么过。他们这会儿在富安,一定担心被富安盐课司和巡检司衙门发现,等进了串场河他们一定会想着我们海安巡检司和外委署这一关怎么过,总之,能不动刀动枪就不动刀动枪,毕竟刀枪无眼,他们一样是人,一样怕死。” “张兄,你是说让他们先从我们眼皮底下过去,等他们松懈了再动手?”韩秀峰笑问。 “正是。”张大胆点点头,指着地图又兴高采烈地说:“韩老爷,许先生,您二位看看,运盐河两侧大小岔河、汊港是多,但他们不会等到白米再往南拐,所以我们只要派人盯住从镇上到曲塘这一段的几个岔口。” 韩秀峰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他们的船装满盐,就算顺风顺水,就算几个人轮着拼命撑也走不快,我们只要派人在岸上盯着,他们就跑不掉,我们的大队人马也一定能追上!” “我就是这么想的,先盯住他们,等他们晚上靠岸,等他们吃饱喝足歇息了再动手。” “他们晚上肯定在船上歇息。” “这是自然,这么冷的天,他们不可能睡岸上。不过只要我们准备妥当,就是他们发现岸上有大队人马他们也跑不掉。我们可以用扒河蚌的爪子抓住他们的船,可以用竹篙插到河里让他走不了,反正只要他们敢靠岸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 “许先生,你觉得呢?”韩秀峰回头问。 许乐群没想到张大胆居然这么精明,连忙道:“韩老爷,许某手无缚鸡之力,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真不在行。” “许先生过谦了。” “韩老爷,许某真不是过谦。” “既然许先生不愿意赐教,那就这么定。”韩秀峰不想浪费功夫,回头道:“张兄,查缉私犯跟行军打仗没啥两样,论行军打仗你比本官在行,从此刻开始,所有人马全由你调遣,谁要是敢不听命,军法伺候!” “韩老爷,那您呢?” “本官到时候跟你一道去,给你擂鼓助威!” 富贵险中求,想到这仗真要是打赢了,不但有钱赚说不定还能升官,张大胆立马拱手道:“韩老爷,您信得过我张山根,我张山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这批私盐截下。” “好,事成之后不但功盐有你一份,本官还要呈文为你请功。” “谢韩老爷提携。” “一家人不说两句话,来,本官敬张兄一杯。” 张大胆没急着喝酒,而是急切地问:“韩老爷,刚才您说连同我手下那几个汛兵,我们一共有一百多号人,一直忘了问,那些人在哪儿?” 韩秀峰笑道:“人在外面班房里关着。” “班房里……韩老爷,您打算让我带那帮地痞无赖去对付私枭!”张山根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 “外面班房里关着的可不是一般的地痞无赖,他们无法无天,横行乡里,犯的事都不小。按大清律,最轻的也要杖一百徒三年。” “我晓得,我听说了,还有绞监候的。”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既要整顿风气,又不忍把他们赶尽杀绝,所以打算给他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他们帮同官差出力,本官便可以开一面,既往不咎,放他们一马。”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要是能帮同官差将这帮私枭拿下,能把那十六船私盐查获,活着全有赏,每人赏银五两!要是运气不好死在私枭手里,照汛兵阵亡例抚恤。” 看着张大胆哭笑不得的样子,许乐群忍不住笑道:“张老爷,他们要是被押送州衙,就算命能保住也得脱层皮。韩老爷菩萨心肠,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之后甚至还有赏,他们一定会用命的。” “可他们终究是一帮地痞无赖!” “私枭不一样是乌合之众,这是让他们帮同官差去查缉私盐,又不是让他们去平乱。” 张大胆苦着脸欲言又止,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张兄,苏觉明从泰州请来的那两个善使鸟枪的绿营兵也归你调遣,鸟枪可是好东西,放一枪少说也能撂倒三五个私枭。” “鸟枪我不光见过也使过,可拢共只有两竿,动起手只能放一枪,放完之后就跟烧火棍差不多,没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 “韩老爷,私枭又不是傻子,不会站那儿等他们装火药,不等站在那儿等他们装铁砂。放完枪之后其他人就得往上冲,等他们装好火药和铁砂之后已经杀成了一团,再放枪会误伤自个儿人的。” “总有落单的,到时候让他们专打落单的。” “晚上动手,能不能看清装药都两说。” “张兄,你应该反过来想,有两竿鸟枪总比没有好。” “这倒是。”一想到要带一帮地痞无赖去跟私枭拼命,张大胆心里依然不踏实,紧盯着韩秀峰道:“韩老爷,私枭的盐船到海安也就这两天的事,要不先把那帮地痞无赖放出来,让他们吃饱喝足,让我先操练两天。” “不行。” “为什么不行,韩老爷,我晓得临时抱佛脚不一定管用,但操练两天总比不操练好。”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耐心地解释道:“张兄,本官虽不懂排兵布阵,也不会行军打仗,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还是晓得的。想让这帮地痞无赖用命,只有一鼓作气。” 许乐群坐下道:“张老爷,韩老爷的担心有道理。要是这会儿告诉他们,他们为了活命一定会愿意跟你去查缉私枭,也敢去跟私枭拼命。但要是等到明后天再去就难说了,士气真会再而衰,衰而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李秀才回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大战在即,而且要带一帮地痞无赖去跟私枭拼命,张大胆再不敢陪韩秀峰守岁,起身告辞回去为查缉私枭做准备。 人家这是回去办正事,韩秀峰并未挽留,刚把张大胆送出二堂,许乐群竟也拱手道:“韩老爷,要不您也早点歇息吧,剩下的酒留着事成之后再吃,到时候许某一定陪您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在这个节骨眼上韩秀峰一样不想熬夜,不禁笑道:“许先生,你这话本官爱听!借你吉言,待事成之后本官定要大摆庆功宴,请诸位一道来吃庆功酒!” “就算韩老爷不请,许某也会不请自到。” “许先生这是说哪里话,谁都可以不请唯独不能不请许先生,走,本官送送你。” “使不得使不得,韩老爷请留步。” …… 打发走许乐群,外面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韩秀峰跟着潘二走进大堂,给年三十当值的皂隶弓兵和苏觉明从泰州请来的两个绿营兵敬了一杯酒,便从张士衡手里接过早准备好的红包,挨个儿给众人发起喜钱。 储成贵等人没想到巡检老爷既管年夜饭还发赏钱,虽然钱不算多,一个人只有十八文,但在巡检司衙门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之前的那些巡检老爷过年不但不会管年夜饭,不但不会发赏钱,他们这些当差反而要凑钱孝敬。 一个个激动不已,争前恐后的道谢。 韩秀峰把剩下的几个红包还给张士衡,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歉意地说:“秀峰为官清廉,规矩多,对门下约束得紧,连累大家伙受委屈了。大过年的,又要大家伙在衙门当值,只能发点赏钱聊表歉意,至少大家伙明天换班回家之后,能给自家的娃点压岁钱。”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您是清官,您是好官,小的能在您手下当差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一点也不委屈。” “是啊韩老爷,我们不委屈,给您当差钱虽少了点,可走出去有面子!” “有面子?”韩秀峰哑然失笑。 “真有面子!”一个弓兵用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老爷,给您当差小的能直起腰杆,走哪儿去也不怕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不怕左邻右舍再说三道四。” “这就对了,这就是清生廉、廉生威。”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大家伙全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光要面子却让婆娘和娃喝西北风。本官把话撂这儿,只要你们好好当差,本官既要让你们有面子也要让你们有里子。” “韩老爷,什么里子?” “等过几天你们就晓得了,接着吃,大过年的,一定要吃好喝好。” 正说着,李秀才和余有福绕过仪门走进衙门。 韩秀峰让张士衡留在大堂陪一帮皂隶弓兵,他自己则同潘二一道把李秀才和余有福带到二堂,就着刚才吃了一半的酒席一边招呼他们吃菜喝酒,一边说起正事。 “韩老爷,制台大人的消息果然不假,晚生不回去打探不晓得,这一打探真吓一跳,鲍代杰等富安的三个场商,竟瞒着盐课司衙门囤了几百万斤盐!这些盐一斤也没进公垣,之前全藏在盐亭附近的灶户家。” “现在呢?” “装船了。”李秀才吃完嘴里的菜,放下筷子道:“没想到他们居然跟仪真的那帮私枭勾结,把盐全卖给了仪真的私枭。一共装了二十八船,少说也有三百万斤。私枭的盐船这会儿全藏在连着方糖河的一个汊港里,那个汊港虽离富安镇不远,可那个汊港方圆七八里没有人家,要不是被一个打渔的无意中遇上,想打探他们的行踪真没那么容易。” “方糖河?”韩秀峰抬头让潘二拿来地图。 李秀才顾不上再吃,帮着收拾了下桌子,指着刚摊开的地图道:“他们躲在这儿,不晓得他们在等什么,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在汊港里躲好几天了。” 韩秀峰嘴上没说心里想他们是在等许乐群消息,许乐群不发话他们不敢轻易启程,潘二则低声问:“李先生,从地图上看富安也全是河,他们不动身没啥,要是动身你觉得他们会走哪条河?” “富安的河是不少,”李秀才指着地图道:“他们想把盐运出去必经富安镇,镇上四面环水,南边的田河和西边的串场河通江,北边的富盐河和东边的方糖河通海。镇里还有两条南北向的街心河通田河,一条叫新彝河,一条叫敬贤河,每逢集市,田河边就停满南来北往、东来西送的船,我不晓得他们打算怎么过富安这一关,但只要守住通往串场河的几个河口他们就跑不掉。” 余有福抬头笑道:“他们终究是要进串场河的,而我们也不可能跑富安去查缉。” 韩秀峰紧盯着地图:“李先生,那几个河口有人盯着吗?” “韩老爷放心,晚生全已安排妥当,其它地方晚生不敢打保票,但在富安他们别想在晚生眼皮底下溜走。”想到如果能把这帮私枭拿下,不但能发一笔横财甚至能谋个一官半职,李秀才就激动不已。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李先生,你觉得他们进了串场河会往哪个方向走?” “肯定往南,肯定要往我们这边走,不经运盐河他们怎么把盐私运出去。” “从我们这儿奔泰州?” 李秀才沉吟道:“这要看仪真的这帮私枭打算把盐往哪里贩卖,要是打算贩往苏州、镇江、江宁乃至芜湖、九江等地,他们肯定不会往西走多远,因为越往西查缉的越紧,就算顺顺利利运到泰州,泰坝他们也过不去。十有八九会拐进胡家集至白米这一段的小河,沿如泰交界的小河甚至野河南下入江。” 韩秀峰追问道:“有没有可能往淮安、徐州、淮北乃至山东等地贩卖?” “不太可能。” “为啥不太可能?” 李秀才用几乎肯定的语气说:“韩老爷,道光年间的两江总督陶澍陶大人您一定是听说过的,陶大人上任之后发现两淮盐务糜烂,力排众议在淮北施行票盐法。也就是淮北三场引地的州县衙门都可以发盐引,那些州县的商人和百姓都可领引去盐场买盐。没有总商、运商层层盘剥,去淮北三场买盐的盐商也不用跟扬州的那些盐商一样捐输,盐价没我们淮南盐场引地这么贵,往那边私运虽一样有利可图但利润并不高。” “票盐法,这是善政,咋不在淮南施行?” “运司衙门就在扬州,扬州有那么多盐商,整个扬州府有那么多人靠盐为生,牵一发而动全身,陶大人想施行也施行不了。”李秀才顿了顿,接着道:“韩老爷,刚才说到私枭们把盐往淮北三场引地贩卖赚不到多少钱,再就是他们想往淮北三场引地私贩也用不着舍近求远来我们这儿买盐,大可直接去淮北三场。” 韩秀峰意识到许乐群这一拨盐枭跟让张大胆对付的那一拨,走的是同一条路线。同行是冤家,几乎可以肯定许乐群不但打算让运河上来的这一拨给他们打掩护,还打算借刀杀人,让海安巡检司衙门帮他拿下对手,以便他们的盐运到目的地之后能卖个好价钱。 韩秀峰不想被姓许的当猴耍,抬头道:“李先生,前些天跟苏觉明来衙门的那个许乐群你或许不熟悉,他的底细我一样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他不是鲍代杰的人,就是仪真这帮私枭的头目。” “啊!”李秀才大吃一惊。 “李先生无需担心,我早晓得他来者不善,所以只能稳住他,衙门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州衙那边早有安排。你吃饱之后跟士衡一道去驿铺,张老爷的家人张四正在等你,接下来该怎么查缉这帮私枭,你跟张四商量着办。” 早晓得眼前这位巡检老爷不简单,没想到他竟然不动声色全安排好了,李秀才越想越激动,禁不住问:“韩老爷,那您呢?” “姓许的就在镇上,大过年的都没回去,如果没猜错他是在打探消息,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呆在衙门啥也不做,只能这么稳住他。” “还是韩老爷想的周全,他要是起疑心,那些私枭就不敢轻易动身。” “就这样了,你赶紧吃,吃完赶紧去驿铺,有啥事我会差人去找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大年初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大年初一,韩秀峰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被吵醒。 穿上衣裳洗完漱来到大堂,正把班房里的人犯轮流带出来透气的姜槐等皂隶弓兵纷纷跑过来拜年。韩秀峰跟昨晚一样给众人发起红包,边发边笑问道:“早饭吃了没,我让千步给你们做了。” “禀韩老爷,小的们全吃了,皮薄馅多的大肉包,小的吃了六个!” “小的吃了五个。” “吃了就好,但别吃撑了。”韩秀峰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那些人犯,笑道:“你们先忙你们的,我让千步准备了酒席,等会儿吃中饭时敬大家伙一杯。” “谢韩老爷……” “别谢了,都去忙吧,我也得去敬菩萨。” 韩秀峰回头看看提着一篮香烛等祭品的潘二,径直走出衙门,先拜祭土地公,然后去拜城隍,从城隍庙出来恰好碰着刚上岸正准备去衙门给他拜年的许乐群,干脆喊上许乐群一道乘潘二早找好的船过河,去拜祭凤山上的各路神仙。 巡检老爷驾到,一大早来凤山上香的百姓纷纷回避,王监生等镇上的几个乡绅则忙不迭上前拜年,然后陪着韩秀峰去各庙宇拜祭。 从方志上看凤山上有宋三先生祠、文昌楼、观音楼、碧霞宫、三宫殿和地藏殿等八九座庙宇,乃海安香火最旺之地。而事实上这些庙宇很小,小的只有一两间,不到半个时辰就一一拜祭完了。 拜祭完各路神仙在众人拥簇下来到山脚的凤山院,也是刚从家里赶来的顾院长连忙致歉,托王监生先作陪。韩秀峰晓得他身为海安最有威望的读人,大年初一要领着一帮学生去文昌楼祭拜,不禁笑道:“顾院长,您别管我,您忙您的,衙门还有一堆事,我也该回去了。” “韩老爷,这怎么好意思呢,您难得来一次院,怎么也得让老朽尽下地主之谊。” “顾院长无需客气,衙门跟院就一河之隔,又不远,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韩秀峰笑了笑,又拱手道:“再说大过年的,谁家没点事,秀峰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门造访。” “那我送送您。” “别送了,留步,学生们正等着您老呢。” “顾院长,您忙您的,我送韩老爷回衙门。” “行,那就拜托你们了。” 王监生和几个乡绅陪着韩秀峰走到河边,突然想起一件事:“韩老爷,差点忘了跟您禀报,今天中午镇上请了戏班,在城西打谷场搭台唱戏,不晓得韩老爷您能不能赏个光,一起去听戏?” “请了戏班?” “每年都请,我们几家出钱,乡约出面张罗。” “如此盛事,秀峰怎能错过,吃完中饭便去与民同乐。” “太好了,谢韩老爷赏光。” …… 请戏班搭台唱戏这么大事直到这会儿才禀报,换做别的官老爷或许会不高兴,韩秀峰则不认为人家不给他这个巡检面子。毕竟这是地方上的事,镇上的乡绅可以做主,请你是给你面子,不请你也不好说啥。 回到衙门,正琢磨着海安这边的戏班唱的是什么戏,张大胆匆匆赶了过来,先躬身作揖拜年,随即凑到他耳边道:“韩老爷,那帮私枭来得真快,天蒙蒙亮就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过去了,这会儿已经到焦港。” “已经来了!”韩秀峰大吃一惊。 “来了,生怕被早起的人发现起疑心,他们没敢大张旗鼓从我们眼皮底下过,十六条船化整为零,两条一拨,分八次从城隍庙前面走的。”张大胆回头看一眼许乐群,接着道:“往西走了不远,就拐进焦港与张腰庄交界的那条小河,我手下的弟兄在四排屋南边和北边的两个三岔口盯着,不管他们往西奔秀才港,还是往东绕道野韩庄,都别想从我们眼皮底下跑掉。” 韩秀峰虽没去过张腰庄、四排屋那一带,但上任以来几乎每天都看海安地图,晓得那一带的大致位置,不禁问道:“要是他们既不往东也不往西,而是沿高小庄与陈老王庄交界的小河往南,过了陈老王庄就是如皋了!” “他们不会往南的?” “咋不会,不管往西还是往东不是舍近求远吗?” 张大胆胸有成竹地说:“往南是近,可往南不好走,那条河不晓得多少年没清过淤,好几个地方淤塞了。而且他们是要入江的,只有往西南走才能到长江。” “高小庄跟陈老王庄交界的那条河淤塞了?”韩秀峰下意识问。 “据我所知已经淤了好多年,高小庄的百姓早想清淤,陈老王庄的人拦着不让,说什么阴阳先生看过,要是清淤会坏了他们西岸的风水。” “这么说私枭们想把盐运到长江,只有从四排屋往西奔秀才港,经田家庄或七里甸去如皋?” “八九不离十。”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从焦港到田家庄要多长时间?” 张大胆盘算了一下,抬头道:“焦港到田家庄不算远,他们的船撑的再慢今天下午也能到。” 许乐群忍不住问:“张老爷,你觉得他们会在哪儿过夜?” “他们早上刚从城隍庙门前过,一定会以为在我们这儿平安无事,如皋那边到底是啥情形却不晓得,我觉得他们十有八九会在胡家舍与七里甸那边的岔口或田家庄与陈老王庄南边的岔口附近过夜。” 韩秀峰沉吟道:“这么说我们下午就得做准备,天一黑就得出发!” 许乐群不想夜长梦多,急切地说:“韩老爷,要是他们不在我们这边过夜咋办?” “许先生,你是担心他们会赶在天黑前进入如皋地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大白天对付那帮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韩秀峰真没啥把握,权衡一番斩钉截铁地说:“没啥好担心的,且不说他们不一定会赶在天黑前去如皋,就算去了也走不远。本官手里有张老爷签发的传票,就算他们去了如皋一样可以带人去查缉!只要能来个人赃俱获,如皋的大老爷就算不高兴也不好说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将功赎罪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吃完中饭,如约去城西看戏。 镇上和附近几个村的男女老幼早来了,把偌大的打谷场挤得水泄不通,连周围的几棵杨树上都爬满小孩。 戏台前摆着四张八仙桌,桌上摆满花生、瓜子、果脯、芝麻糖和云片糕,韩秀峰一边拱手给本地父老拜年,一边在顾院长、王监生等乡绅拥簇下入座,坐下来寒暄了一会儿,戏班班主上台给众人拜年,拜完年便起鼓开锣。 本地的戏果然与京戏不一样,只有一个小旦与一个小丑对唱,唱腔都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要不是顾院长和王监生讲解,真不晓得他们唱的是《玉蜻蜓》。 不过唱腔却很细腻,听着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散场时的那段《拔根芦柴花》,曲调轻快活泼,真让韩秀峰大饱耳福。 许乐群既不是官老爷也不是本地士绅,没资格往前凑,只能跟百姓一样挤在后头。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跟韩秀峰一样没心思看什么戏,在后面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总算见着了同样在找他的人。那个前些天在衙门口卖花生的大汉,不动声色挤到他身边,一边跟着人群往镇上走,一边低声问:“许先生,客人到贲家集了,什么时候让他们过来吃酒?” 许乐群探头看了看正在一帮乡绅们拥簇下往镇上走的韩秀峰,摸着鼻子道:“盯着衙门,我什么时候跟韩老爷走,你什么时候喊客人们来吃酒。” “好的,我走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 “镇上的酒不好,客人到了请他们直接去钟家庄。” “明白。” 许乐群回头看了看大汉,随即跟啥也没发生过一般加快脚步,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快到石板街南口时终于挤到了韩秀峰身边。 “韩老爷,您觉得本地的花鼓戏怎样?” “不错,挺好,真是大开眼界。”韩秀峰感叹了一句,又好地问:“许先生,刚才你跑哪儿去了,我还想着一道去的,咋一到打谷场就见不着人了。” 许乐群带着几分尴尬地说:“我就在你后头,见那些乡绅围着您,我没好意思往前凑。” “怨我,光顾着跟他们说话,竟把你给忘了。” “韩老爷千万别这么想,在后面看其实蛮好的,坐前面反倒不自在。” 正说着,衙门到了。 韩秀峰绕过仪门走进院子,只见张大胆穿着一身官服,挎着牛尾刀,正同他手下的三个汛兵检查堆在墙角里的水火棍、长矛和几十根不晓得从哪儿找来的棍棒。 苏觉民从泰州请来的两个绿营兵正用裹着布的铁条擦枪管,大头嫌水火棍用着没从巴县老家带来的扁担顺手,正在余有福指点下往扁担一头缠布带。 平时负责管账和采买的潘二也一反常态地拿起牛尾刀,正在院子里挥舞着,显然想赶在大战前先练练。储成贵等昨夜当值的皂隶弓兵全被喊回来了,正同姜槐等今天当值的皂隶弓兵们傻傻的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少爷,这是您的,我磨了一下午。”大头等的有些不耐烦,一看见韩秀峰就跑回大堂拿来一把牛尾刀。 韩秀峰接过刀拔出来看了看,回头笑问道:“许先生,你要不要带一把刀防身?” “韩老爷,我就不用了,我手无缚鸡之力……” “那到了地方之后你就跟在我身后。” “谢韩老爷关照。” 张大胆迎了上来,拱手道:“韩老爷,一切准备妥当,就等胡家舍那边的消息。” “好,一有消息我们就启程。”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不能饿着肚子去,长生,宵夜做了吗?” “千步正在做。” “船呢?” “大队人马过河的渡船找好了,船家正在渡口等我们。张老爷担心走漏风声,胡家舍和七里甸的船没找。” 张大胆连忙道:“韩老爷,我们到了之后肯定要歇一下再动手,等我们到了之后再让保正甲长去找船来得及。” “行,就这么定。”韩秀峰转身看着储成贵道:“成贵,把班房里关押的人犯全带出来!” “全带出来?”储成贵大吃一惊。 “全带出来。”韩秀峰点点头,随即走到大堂前。 张大胆手扶刀把跟上去站在他左侧,潘二、余有福、大头和张大胆手下的那两个汛兵则很默契地招呼姜槐等皂隶弓兵在院子里围成一圈,连苏觉明从泰州请来的两个绿营兵都把鸟枪架上了,做好弹压的准备。 储成贵不敢再问,连忙从潘二手里接过钥匙开门。 “出来,全给我老实点,排成一队站好!” “起来起来,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出来,不要挤,一个一个往外走。” …… 陈景俊走出班房,看着站在大堂前的巡检老爷和外委署张大胆,再看看四周严阵以待的皂隶弓兵和绿营汛兵,以为要被押往泰州受审,心里咯噔了一下,吓得魂不守舍。 顾廷贵也以为该“上路”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想喊冤叫屈又不敢开口。 马国忠在班房里总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总说啥脑袋掉了不过碗大块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何况他罪不至死,可一看到这架势却吓得挪不动步。 “磨蹭什么,快点!” “陈虎,想什么呢,赶紧排成一队,排成一队听见没有!”储成贵不断呵斥,时不时踹上两脚。 不一会儿,九十六名人犯全放出来了,整整齐齐排成九队,胆小的吓得瑟瑟发抖,胆大的抬头偷看,不过也只敢偷看,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交头接耳。 “禀韩老爷,九十六名人犯全部带到!” “好,下去吧。” “是。” 储成贵刚退到一边,韩秀峰便清清嗓子,环视着一众地痞无赖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本官!” “听见没,韩老爷让你们抬头!”生怕有些地痞无赖听不懂,张大胆用本地话厉喝道。 陈景俊等人缓过神,纷纷抬起头。 韩秀峰紧握着刀把,大声道:“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来海安上任,自然要为分辖下的百姓做主,还分辖下的庄镇一个朗朗乾坤。而你们横行乡里、作恶多端,不从严究办天理难容!” “韩老爷,小的冤枉啊……”一个泼皮吓坏了,腿一软噗通跪下喊起冤。 “住嘴!”储成贵连忙跑上去猛踹一脚,随即把他揪了起来。 “冤枉,本官到底有没有冤枉你,不但你自个儿心里清楚,而且铁证如山!” 韩秀峰冷哼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但不管咋说你们也是本官治下的百姓,这些天你们的父母、兄弟等亲人几乎全来求过情,或托人求情。你们犯了事,他们这个年都没过好!本官不忍他们伤心,思前想后,打算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什么意思? 陈景俊听得懂官话,心思顿时活络起来,紧盯着韩秀峰想知道怎么才能将功赎罪。 “刚接到消息,有一伙私盐贩子私运了十几船私盐经过海安。这是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只要愿意帮同官差查缉私盐,不但能将功赎罪,并且拿下这帮私盐贩子之后本官还有赏!不愿意本官也不勉强……” 抓私盐贩子虽然有风险但也比押往泰州强,陈景俊不假思索地喊道:“韩老爷,小的愿意,小的愿意!” “听本官说完。”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私盐贩子虽是乌合之众,但也全是些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你们想仔细了,要是这会儿说愿意,到了真刀真枪跟私盐贩子干的时候却临阵退缩,可别怪本官军法伺候!” “临阵退缩者,斩!”张大胆厉喝道。 马国忠心想私盐贩子一样是人,不就是打架吗,谁怕谁?何况这是帮衙门做事,看架势不但巡检司衙门的皂隶弓兵会去,连外委署的汛兵都要去,甚至有两杆鸟枪,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不禁喊道:“韩老爷,小的烂命一条,小的不怕!” “真不怕?” “不怕!” “好,站那边去。”韩秀峰一边示意储成贵帮他打开手铐脚镣,一边抑扬顿挫地说:“本官赏罚分明,若你们能帮同官差拿下这帮私盐贩子,过去的事不但既往不咎,每人还会赏银五两。如果运气不好战死,照绿营汛兵阵亡例抚恤。” “横竖是个死,还不如跟那帮私盐贩子拼了,算老子一个!” “说什么呢,你是谁的老子?”张大胆厉声问。 “张老爷,小的不会说话,小的愿意,算小的一个。” 居然敢在巡检老爷面前自称“老子”,不但潘二等人笑了,连那些地痞无赖都忍不住笑了。 “韩老爷,小的愿意将功赎罪,算小的一个。” “不就是一帮私盐贩子,谁怕谁啊,韩老爷,小的愿意帮同官差查缉私盐。” …… 不出所料,一帮地痞无赖为了不被押往泰州,无一例外地愿意去跟私枭拼命,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环视着他们道:“既然你们全愿意将功赎罪,那你们从此刻开始全听张老爷调遣,张老爷是朝廷武官,张老爷的话就是军令,军令如山,谁要是敢不听命,可别怪张老爷行军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深夜血战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海安的百姓一样讲究风水,无论盖房子还是埋葬先人都要请阴阳先生看风水。但地是百姓的命,无论大户人家还是普通庄户,家里要是有人去世又都舍不得往好地里葬,大多葬在河边,对祖坟不像北方人那么看重。 田家庄与胡家舍交界处的河港上就是一片坟地,有这几年葬的新坟,更多的是十几乃至几十年葬的旧坟。一些坟当年葬在坡下,而河堤因为雨水冲刷不断坍塌,白天行船从这儿经过时能清楚的看到腐烂甚至塌了棺木裸露在外面。 北岸是七里甸的刘家墩,据说早前有几户人家,后来因为南岸死人越埋越多,那几户人家不敢再住便陆续搬走了,跟南岸一样变成了坟地,而这一带也渐渐变成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乱门场”(乱葬岗)。 埋了太多死人,阴气太重,附近百姓不但不敢在此沿河而居,连在两岸的地里干农活儿也不敢干到太晚。河港里长满芦苇,这些芦苇也因为生长的地方不对,几乎没人敢来割回去编席子或烧火。 长满芦苇的河面勉强能行船,再往西南走五六里便是一条东西向的大河,河南岸就是如皋县。 李昭寿这是第二次经过这儿,闭着双眼躺在船舱里听着远处的爆竹声,呵欠连天地说:“如皋这一段好走,就入江有些麻烦。到时候看看闸口好不好过,要是不好过就绕一段,找个近点的地方把盐背过去。” “大哥,你是说把盐背到江边上?” “不能做一锤子买卖,能不动刀枪就不动刀枪。”李昭寿翻了个身,又无精打采地说:“老三,到时候你跟船过闸,我跟盐走,等船过了闸进了长江再找个地方会齐。” “也行,等到江上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 正说着,岸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昭寿下午去岸上转过一圈,记得最近的人家离这儿也有三四里,以为疑神疑鬼听错了。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出去看看之时,岸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鼓声,鼓点急促的让人心惊胆战。 “弟兄们,抄家伙!” 李昭寿意识到出事了,连衣裳也顾不上穿便抄起手边的火枪爬起身,结果爬到船头一看,南北两岸隐隐约约全是人影,正准备问问对付什么来路,北岸出现火光,只见一个个人影打着火把冲下河堤,紧接着传来“哐哐哐”的锣声。 “船上的人听着,衙门办差,还不束手就擒!” “官差抓贼,还不把刀枪放下!” “放下兵刃,抱着头上岸,胆敢犯上作乱,格杀勿论!” 张大胆、余有福、姜槐和外委署的几个汛兵,各带一队下午还是人犯的泼皮从南岸围了过来,借对岸的火光两边散开,持着刀枪棍棒呵斥起刚爬起来的私枭和船工水手。 大半夜看不清,生怕误伤自个儿人,也为了震慑住这帮私枭,张景俊等泼皮胸前全缝着一块写有“兵”字的白布。潘二和储成贵早摸到了河对岸,同三个村庄的保正、甲长一起领着晚上召集的青壮敲锣打鼓,虚张声势。 值得一提的是,潘二在京城时不但捐了官而且买了一身官服,今晚特意穿上了,挥舞着牛尾刀,扯着嗓子喊道:“船上人听见没,再不束手就擒,格杀勿论!” “把他们赶这边来。火把呢,赶紧把火把全点上,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储成贵紧张到极点,但还是跟着嚷嚷。 李昭寿总算看清了,南岸人不少,但北岸的人更多,一边示意手下和船工们赶快解开缆绳,一边举着枪喊道:“岸上的老爷,小的只是路过宝地,不想惹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的必有厚报。” 张大胆清楚地看到匪首有鸟枪,连忙踢了从泰州来的绿营兵一脚,随即躲到一边吼道:“官兵抓贼,天经地义,少特么废话,给老子把鸟枪放下!” 李昭寿看不清岸上,正准备让手下跟这帮官差拼了,突然一声炸响,只听见站在左前方的老三啊呀一声惨叫撞了过来,而他也一个踉跄被撞下了船,噗通一声掉进河里。 ”砰!” 绿营兵放了第二枪,又有三个正准备撑船的私枭被打翻了。 张大胆不晓得私枭们到底有几竿火枪,不敢再犹豫,挥舞着刀吼道:“弟兄们,给我上!谁要是敢负隅顽抗,给我往死里招呼。” “杀!”马国忠早被急促的鼓声敲的热血沸腾,加之官兵这边旗开得胜,两枪撂倒好几个,脑袋一热头一个冲下了河堤。 陈景俊正犹豫,后面的两个也冲了下去,想到韩老爷正在后头击鼓,他不敢再磨蹭,急忙举起棍子往最近的一条船冲去。 “拼了,跟这帮狗官拼了!”一个盐枭意识到想把船撑走是不可能的,挥刀砍翻一个冲到面前的黑夜,正准备对付第二个,突然眼前一黑,被斜冲下来的一个人给砸晕了。 “老六,你们几个去西边,别全挤在这儿!” “弟兄们,跟我上!” 张大胆确认盐船全在这儿,见东边第三条船上的私盐越杀越猛,竟从船上杀到了岸上,立马挥舞着刀冲了过去。 正在一个坟前擂鼓的韩秀峰也意识到只能压着私枭打杀,绝不能让他们反杀到岸上,不然这帮只能打顺风仗的泼皮很容易溃散,急忙道:“大头,你也过去,赶紧过去帮张老爷!” “四哥,我走了你咋办?” “都啥时候了,少废话。” “好咧。” 大头不敢再废话,抄起扁担就冲东边冲。 这条船上的私枭最难对付,竟砍翻了三四个泼皮,张大胆一个人对付两个,正挥舞着牛尾刀拼命格挡,大头一扁担下去撂倒其中一个,随即冲到张大胆面前,对着正嗷嗷叫的私枭又是一扁担。 一力降十会。 尽管私枭手疾眼快举刀格挡住了,但整个人却被劈翻了,张大胆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冲上去就是一刀…… 官差不但有备而来,而且占地势,从堤上往堤下冲杀,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私枭有的站在狭小的船头或船尾,有的站在冰凉的烂泥里,头目又被一枪撂翻进了河,一时间群龙无首,竟被一帮泼皮杀的无还手之力。 韩秀峰拼命擂鼓给手下打气,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许乐群刚才真紧张到极点,直到那几个从船上杀到坡上的私枭被大头和张大胆砍翻了才松下口气。 潘二依然在对岸拼命敲锣,他和储成贵找来的青壮依然持着棍棒在河岸上拼命的嚷嚷,已经冲到船上的泼皮杀红了眼,大半夜也分不清谁是私枭谁是水手,只要见着人就一顿乱棒往死里招呼,吓得船工水手纷纷跳到河里求饶。 “砰!”绿营兵装好火药铁砂,看准几个想跑的私枭又是一枪。 锣鼓喧天,喊杀声,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韩秀峰也是头一次经历这阵势,紧张的拼命擂鼓,仿佛鼓槌敲的不是牛皮而是私枭。 “张老爷,这边三条船拿下了。” “去那边,那边还有两个不要命的!” “弟兄们,走!” …… 许乐群看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回头道:“韩老爷,韩老爷,大功告成,没想到这帮私枭竟不堪一击!” “全拿下了?”韩秀峰嘴上问着,手里依然没停。 “船全拿下了,人好像跑了好几个,有的钻芦苇荡里去了,有的趁乱往田家庄那边跑了。” “传令,穷寇勿追。” “好,我这就去喊张老爷。” 韩秀峰放下鼓槌走下河堤,借着刚点燃的火把亮光,只见河堤尤其船边的芦苇里倒满了人,有的一动不动,有的抱着胳膊腿或头疼得满地打滚,河水全被血染红了,张大胆、大头和姜槐等站着的人身上全是血,放眼望去几乎全是血人。 张大胆擦干脸上的血,心有余悸地说:“韩老爷,没想到这帮狗日的也有鸟枪!” “枪呢?” “这条船上找到两杆,那条船上找到一杆,还有一杆是匪首拿着的,匪首掉河里去了,我让老四他们在捞,也不晓得有没有死。”张大胆从部下手里接过私枭的鸟枪,又举到韩秀峰面前道:“韩老爷,你看看,这是自来火的(燧发枪),一看就晓得是从洋人那里买的,不但比我们绿营的鸟枪短,也比我们绿营的鸟枪犀利。” “幸亏夜里动手的,要是大白天动手,真不一定能拿下这帮盐枭。” “是啊,这帮狗日的心狠手辣呢,就这样我们死伤也不少。”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道:“赶紧救人,先救我们的人!看阵亡了几个,把阵亡了的全抬岸上去。” “韩老爷,要不让潘二和储成贵把青壮全带过来,让他们救人收尸。刚才跑掉不少,匪首到现在也没找到,活没见着人,死没见着尸。我们还是先守着盐船,以防他们杀我们个回马枪。” “也好,是得小心点。”韩秀峰爬上一条盐船,冲对岸喊道:“长生,成贵,我让人把前面两条船横在河里,你们全过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章 许先生立大功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不清点不晓得,一清点吓一跳。 尽管之前做了那么多准备,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竟还是死了九个,重伤十六个,并且这十六个很可能活不了几天。轻伤的更多,包括张大胆和余有福在内几乎个个挂彩,只有大头毫发无损。 不过收获也很大,不光查获十六船私盐,擒获九个私盐贩子,在厮杀中被砍死或被乱棍打死的私枭共二十二个。还擒获三十多个船工水手,不过他们到底是不是卖苦力的有待甄别。此外,潘二还带着人从擒获的私盐贩子、船工水手和死了的私盐贩子身上翻出不少银钱,折银估计有八百多两。 唯一遗憾的是所有人都看见匪首被鸟枪打中了,可河港就这么大,河水就这么深,匪首叫嚣时拿的那杆自来火鸟枪都捞上来了,却没捞着匪首的尸身,八成是没被打中,估计趁乱跑了。 韩秀峰不想再呆在这个阴森森的乱葬岗,也不想再看见那些刚死了的人,让村里的保正、甲长找来三条船,把尸体装上船连夜送往海安,他和张大胆则带着大队人马把查获的盐船和擒获的私枭连夜押往海安。 这一路不远也不近,又是夜里行船,快不起来,船队抵达城隍庙前的缺口时天已经亮了。 “韩老爷,盐怎么办?”张大胆笑问道。 “就搁船上吧,这么多盐背岸上去也没地方存放,”韩秀峰爬上岸,回头道:“大头,你带几个人在这儿守着。余叔,你把这些人犯全押上岸。” “是!” “韩老爷,总搁在船上不是办法。” 不等韩秀峰开口,许乐群便笑道:“张老爷放心,搁不了多久,最迟明天一早这些盐就会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这就好,”张大胆想想还是不太放下,也吩咐道:“老五,你别回去了,你也在这儿守着。” “行!” “余叔,把人犯押上来!” 随着韩秀峰一声令下,夜里擒获的私枭和船工水手一个接着一个被架上岸,紧接着是重伤的泼皮,然后是阵亡的泼皮,最后是死了的私枭。初二是拜年的日子,镇上的人起得早,一开门就见这阵势,不一会儿就传开了。 陈有道一听到信儿就跑到衙门口,只听见街坊邻居们指着地上的血迹议论纷纷。 “韩老爷不晓得从哪儿收到消息,一帮私枭运盐从我们这儿过,去泰州调兵又来不及,就让年前抓的那些泼皮将功赎罪,帮同皂隶弓兵去查缉。私枭你们是晓得的,全是亡命之徒,他们杀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死了上百个!” “老杨,我家景俊去了没?”陈有道急忙挤进去问。 “陈院长,你家老三……你家老三……” “赶紧说呀,我家景俊到底怎么了?” “我刚才看见了,是被抬回来的。陈院长,你别着急,他只是被伤着了,伤的好像是胸口。” 正说着,储成贵拿着一张告示从衙门里走出来,用浆糊把告示贴在左边的墙上。 一个识字的老者仰望着告示,摇头晃脑地念道:“署理海安巡检事韩示,今有运河贼匪李昭寿等杀人越货、贩运私盐,骚扰地方,罪大恶极,不可不痛加歼戮,以示惩创。年前收押之人犯陈景俊、马国忠等愿痛改前非,将功赎罪,帮同官差查缉该伙贼匪……” 一个妇人听不懂这些,急切地问:“二爷,别咬文嚼字了,告示上到底说的什么呀?” “有一帮贼匪从运河跑我们这儿贩运私盐,衙门年前抓的那些人愿意将功赎罪,他们跟韩老爷和张大胆一起去查缉,战死了十一个,韩老爷说他们‘协力剿贼、倍加奋勇’,不但以前犯的事既往不咎,还要每家发给三十两银子抚恤。” “死了十一个!” “刀枪无眼,不过这么死也比死在流放路上好。” …… 陈有道顾不上别人议论,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告示,发现阵亡的名单上没他儿子的名字刚松下口气,储成贵突然道:“陈院长,你来得正好,你家老三受了点伤,赶紧领五两银子把他带回家养伤吧。” 陈有道不在乎那五两银子,急切地问:“储班头,我家景俊伤到了哪儿,伤得重不重?” “伤在这儿,挨了一刀,能不能熬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啊!” “赶紧的,别磨蹭,衙门里是请了跌打医生,可一个跌打医生也照应不过来那么多受伤的。” “好好好,麻烦你带路。” 班房里关满了人,不过全是夜里擒获的。 院子里停满了尸,有战死的泼皮,有被官差和泼皮乱刀乱棍砍死劈死的私枭,也有运气不好的船工水手。 受伤的地痞无赖全被安置在大堂和大堂两侧的公房,回来路上请的跌打医生正忙着包扎,几个弓兵给他打下手,远远的就听见痛苦的嚎叫,一进门就看到地上全是血。 潘二坐在一边,见陈有道跟着储成贵跑了进来,立马拿出一锭银子面无表情地说:“陈院长,这是你儿子陈景俊的赏钱,我让人帮你把他抬回去,你把他带回去之后悉心照料,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陈有道鬼使神差地接过银子,跑到陈景俊身边看着陈景俊胸前那条足有一尺长的伤口,哭丧脸道:“怎么伤这么重,哪个天杀的砍的!” 潘二捂着鼻子道:“砍你儿子的那个贼匪死了,这个仇我们已经帮你儿子报了,赶紧把他抬回去吧。” 陈有道心想什么仇,要不是跟你们去怎会伤成这样,可想到陈景俊呆在这儿肯定活不了,赶紧抬回家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顾不上再埋怨,连忙跟弓兵一道把他儿子用门板抬出大堂。 ……… 二堂里也很热闹,张大胆和手下的三个汛兵正在帮韩秀峰审夜里擒获的人犯,许乐群坐在一边帮着记录。 这帮私枭来头不小,很可能没死、很可能趁乱跑掉了的那个匪首姓李,叫李昭寿,曾因打家劫舍被流放过,后来竟又从东边跑了回来,在运河上纠合一帮贼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运河沿岸好几个地方的衙门悬赏通缉,夜里死了的和擒获的这些几乎全有案底,全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在张大胆看来这些全是功劳,虽一夜没睡却越审越精神。 韩秀峰听了一会儿审,走进大堂安抚了一番受伤的泼皮无赖,看着潘二给他们发完赏钱,便又回到二堂左侧的签押房,拿起笔一连写了四封信。 写好信正准备差弓兵去驿铺喊王如海,张士衡提着衣角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反带上门,凑他耳边道:“韩老爷,钟家庄那拨也拿下了,张二少爷让我先回来给您报信,请您先稳住姓许的。” “钟家庄离七里甸不远!” “就在七里甸西边,在胡家集南边,他们的船从运盐河一拐进钟家庄跟小环庄交界的那条小河就被李秀才认出来了。因为担心人手不够,要等宁乡巡检司的杨老爷,张二少爷就差人悄悄盯着,一等直到丑时才率大队人马过去查缉的。” 韩秀峰偷过门缝看了对面一眼,回头追问道:“张二少爷召集了多少人,查缉时有没有死伤?” “召集了一百多个衙役,两百多个青壮。这帮私枭真难对付,明明只有八十多人,竟让张二少爷死了四十多个衙役和青壮,伤了一百多个。厮杀到最后见跑不掉又打不过,剩下的那几个竟弄翻了两船盐,好在水不深,费了老大劲总算捞起几十包。”张士衡顿了顿,接着道:“张二少爷让我给您带话,说伤亡太大,他那边的功盐只能分给我们一船,等那边善完后就差人把盐送来。” 私枭哪有好对付的,何况他们是仓促应战。 韩秀峰暗叹口气,喃喃地说:“一船就一船吧,总比一船也没有好。” “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韩秀峰把刚写好的信递给张士衡,交代道:“这儿虽然一大堆事,但你也帮不上啥忙,干脆帮我把这四封信交给王如海,让他们赶紧送往安丰、富安、角斜和栟茶盐课司衙门。” “送盐场去?”张士衡糊涂了。 “我们这边查获一百多万斤盐,擒获几十个私枭,死伤几十号人!盐从哪儿来的,要是在盐场买不着盐私枭会来吗,他们不能不给我一个交代!” “可盐全是从富安场透漏的。” “我们晓得是从富安场透漏的,他们不晓得!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那他们的官就别打算再做了。” 张士衡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他们要是不给个说法,那他们就脱不开干系,一个失职就能让他们丢官!” “晓得就行,赶紧去吧。”韩秀峰想想又叮嘱道:“对了,出去之后要是有人打听,就说我们巡检司衙门能查获这么多私盐,能擒获这么多私枭,富安场的许乐群许先生当首功,私枭的消息是他打探到的,也是他领着我们去查缉的。” “为什么这么说?” “本来就是,实话实说。”韩秀峰摸摸鼻子,又补充道:“把信交给王如海之后再帮我跑一趟,去请顾院长、王监生等乡绅,请他们来喝庆功酒。他们一定会问是咋查缉到这帮私枭的,你实话实说,要让所有人都晓得许先生立了大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一章 仁政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夜里一场恶战,当场阵亡九个,从七里甸回来的路上又死了两个,刚被陈有道抬走的陈景俊和大堂里那几个伤得最重的估计也活不了几天。 大过年的,一下子死十几个人,可不是一件小事! 虽然死的全是些地痞无赖,但一样要安抚其亲属。 要是不好生安抚,不但会落下一个“酷吏”的骂名,甚至可能会被一些不太好说话又有点门路的死者家人告到府衙、道署乃至制台衙门。 尽管事出有因,但韩秀峰几乎可以肯定府台、道台可不管这些,因为他们都想做太平官,都想治下平安无事。真要是被告到他们那儿,虽不至于被革职查办,但这个巡检是别想再做了,运气好会被调其它地方去署理个缺,运气不好会被随便委个差,差事办完就不管你了,让你就这么干耗着,让你自生自灭。 好日子刚刚开始,韩秀峰不想做“一锤子”买卖,走进对面公房一边听审,一边看许乐群做的笔录,一边等顾院长、王监生等士绅。 张大胆从来没干过如此露脸的事,从来没立过这么大功,审着审着坐不住了,让手下押走刚审完的私枭,转过身来谄笑着说:“韩老爷,我们查获那么多私盐,擒获这么多要犯,您要向张老爷禀报,我一样要向徐千总、向钱守备禀报。” 功劳是大家的,不能一个人独占。 何况这个功没那么好抢,确切地说这个功不能乱抢,韩秀峰不动声色说:“那还等啥,赶紧写封公文让王如海帮你送泰州去。” “韩老爷,我……我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不会写。” “我以为多大事呢,不会写是吧,我帮你写。” “韩老爷,要不我来吧。”许乐群禁不住笑道。 “不用了,劳烦你帮了一上午闲,做这么多笔录,一定很累,手估计都写疼了,还是先歇会儿吧。”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对面去喝茶,一边摊开纸拿起笔,俯身帮张大胆写起呈文。 张大胆明明不认字,却搓着手站在边上看。 许乐群喝了几口茶,凑过来一看,急忙道:“韩老爷,这是帮张老爷写的公文,是帮张老爷请功的公文,您提我做什么?我一介白丁,这功劳分给我也没用!” “事情的来龙去脉总得写清楚,不然钱守备看得云里雾里,搞不好会误以为张老爷谎报战功呢。” “对对对,韩老爷说得在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得说清楚。” “可是……” “可是啥呀,这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 韩秀峰正敷衍着,张士衡快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三人作了一揖,然后抬头道:“韩老爷,顾院长、王老爷和余老爷到了,黄老爷一大早去乡下拜年,他家人说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好,我这就过去。”韩秀峰飞快地帮张大胆写好落款,随即放下笔翻找出一份笔录,拿着笔录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许先生,我先去陪顾院长他们说会儿话,劳烦你把刚写好的这份呈文念给张老爷听听。” “许先生,劳烦了。”张大胆拱手笑道。 许乐群被搞得哭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道:“谈不上劳烦。” ……… 韩秀峰跟着张士衡走进前院,只见顾院长、王监生和余监生已经被满院子的尸体惊呆了,站在院墙边挪不动步。 “顾院长,王兄,余兄,让您三位受惊了。” “韩老爷,您……您昨天下午还跟我们一道看戏,怎么今天就弄成这样,一、二、三、四……十九、二十、二十一,怎么死这么多人!” 韩秀峰绕过一排尸体,迎上来一脸无奈地说:“大过年的,秀峰一样不想大开杀戒。可秀峰身为朝廷命官,明明晓得一帮贼匪窜入海安不能不闻不问,不然既有负圣恩也对不起分辖下的百姓。” “韩老爷,这些全是私枭?”王监生捂着鼻子问。 “这边是,那边是阵亡的……阵亡的青壮。” “青壮?” “顾院长,您老别明知故问了,秀峰本以为只是一帮毛贼,想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要整肃风气也不能赶尽杀绝,打算给马国忠等横行乡里的泼皮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没想到这帮私枭竟全是些亡命之徒……” 一下子死这么多人,不能不给人家一个交代,顾院长紧皱着眉头道:“马国忠等泼皮虽劣迹斑斑却也罪不至死。” “所以秀峰也很痛心,可人死都死了,只能善加抚恤。” 王监生觉得这帮祸害死了也好,禁不住回头道:“每家给三十两抚恤银子真不算少,况且就算他们没战死,就他们之前犯的那些事,不会死在大牢里,也会死在流放路上。” “理是这个理,可终究是十几条人命,他们的家人有通情达理的,也有不通情达理的,要是遇上胡搅蛮缠的怎么办?” 余监生探头看了看满地的尸体,沉吟道:“韩老爷,顾院长,说句对死者不敬的话,院子里这些死了的倒好说,就怕现在没死但活不了几天的。” “余兄,您是说陈院长家的三公子?” “韩老爷,实不相瞒,我刚去过陈有道家,他家老三伤得不轻,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 韩秀峰很清楚陈景俊要是死了,陈有道一定不会答应。不过在韩秀峰看来只要别人家不说啥,光陈有道一家也掀不起啥风浪。 顾院长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出这么大事身为本地士绅他必须为本地百姓说几句话,可看着满地的尸体又不晓得怎么开口,干脆回头道:“韩老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去当铺坐会儿?” “行,顾院长请。” “韩老爷请。” 余监生边跟着往衙门外走,边忍不住说:“韩老爷,这些尸首不能总停放在衙门里!” “最多停放到明天。”韩秀峰把笔录塞进怀里,扶着顾院长跨过门槛,解释道:“阵亡的这十一个青壮,我已经差弓兵去喊他们的家人来领抚恤银子,顺便把尸首抬回去收敛。至于那些贼匪的尸首,最迟明天就要送往泰州,不过这案子州衙都办不了,估计会连同夜里擒获的贼匪一道送扬州,由知府衙门会同运司衙门审断。” “查获那么多私盐,擒获这么多私枭,这可是大案,骇人听闻的大案!”顾院长微微点点头。 如果说之前不办生辰,不收钱,镇上百姓对韩秀峰这个清廉的巡检老爷很敬重,那么现在不只是“敬”而且“畏”! 一走出衙门,看热闹的百姓见着他跟见着阎王爷一般纷纷避让。做官做到这地步可不是啥好事,韩秀峰暗暗决定接下来要施“仁政”,可不能让治下的百姓觉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酷吏。 走进当铺,当铺掌柜也吓得魂不守舍,连说话都变得支支吾吾。 韩秀峰也不在意,说了几句“恭喜发财”的吉利话,便坐下问道:“顾院长、王兄、余兄,去年夏天,吉家庄是不是有一个女子在河边洗衣裳时被人给奸污了?” “有这事,韩老爷,您怎么晓得的?”顾院长不解地问。 “我怎么晓得的待会儿再说,您先说说那女子姓啥,现在咋样?” “那女子姓吉,乡下丫头没闺名,家里人叫她三丫头。她爸爸是吉老财家的佃户,叫吉桂山,她妈妈是镇上邓有余的四闺女。说起来那丫头性子也烈,被糟蹋之后觉得没脸见人,第二天就上吊了。” “死了!”韩秀峰惊问道。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悬梁自尽她也没脸活!只可惜奸污她的畜生直到今天也没抓到,死得不明不白,真是死不瞑目!”说到这里,顾院长猛然反应过来:“韩老爷,您怎么突然提起吉家三丫头,是不是这桩案子有眉目了?” “实不相瞒,要是吉家三丫头没死,秀峰的话只会说到这儿,毕竟再说会有损一个女子的名节,搞不好会把一个大活人给逼死。没想到吉家三丫头竟是个烈女,既然她为了守节早已悬梁自尽,那本官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韩老爷,此话怎讲?”王监生急切地问。 韩秀峰从怀里掏出许乐群早上做的笔录,冷冷地说:“夜里擒获的贼匪招供,他们去年夏天曾经过我们海安去盐场私运过一批盐,其中有一个叫荀六的逃犯,在经过吉家庄时强暴了一个在河边洗衣裳的女子,强暴完又将该女子打晕,然后撑船逃之夭夭。” “那个荀六呢?”顾院长下意识问。 “在衙门关着呢,也是夜里被擒获的。” “真是天恢恢疏而不漏,韩老爷,既然他已经落,您一定要帮吉桂山和殉节的三丫头做主啊!” “这是自然,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像他这样的不杀天理难容!”韩秀峰顿了顿,又不解地问:“顾院长,照您刚才所说,吉家三丫头是烈女,吉家人有没有请旌悬额?请朝廷旌表?” 顾院长没想到韩秀峰问这个,无奈地说:“韩老爷,请旌哪有这么容易?且不说吉桂山只是个老实巴交的佃户,既没钱又没势,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请上。张老爷您是晓得的,上任没几天就抱病,哪有精力管这些,这几年漏旌的多了。” 夫为妻纲,从一而终。 贞节孝义,千古垂芳! 朝廷有定例,只要符合请旌的烈女、节妇、烈妇,地方官员都要呈文请旌表奖,不但要给银子建牌坊,制匾悬额、在节孝祠内建碑刻名,还要载入州县地方志。谁家出了一个烈女或节妇、烈妇就跟家里有人中了举一般荣耀,连乡里都争以为荣。 不过定例是定例,不给钱衙门是不会帮着请旌的。 韩秀峰在巴县时给衙门帮了那么多年闲,岂能不晓得漏旌再正常不过,但依然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只要合例就要请旌,要是合例都请不上,何谈教化?” 顾院长无奈地说:“韩老爷,您有所不知,吉家三丫头是被奸污后的第二天才悬梁自尽的。” 朝廷是有规定,像吉家三丫头这样的只有被奸污后就自尽才算烈女,才能向朝廷请旌,第二天上吊的不算。但在韩秀峰看来这也太苛刻了,简直是逼人家死,让人家死得越快越好。 “第二天……第二天,顾院长,吉家三丫头被奸污之后又被荀六给打晕了,都已经不省人事了咋悬梁自尽。” “韩老爷,您是说吉家三丫头是第二天醒来之后就悬梁自尽的?” “应该是,一定是!” “韩老爷高义,顾某虽与吉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但还是要代吉家一拜!” “顾院长,您老这是做啥。”韩秀峰连忙扶起顾院长,一锤定音地说:“三位,衙门里一大堆事,秀峰实在顾不上帮吉家写请旌的文,只能劳烦三位。其他的事交给秀峰,秀峰去找张老爷!” 这可是为乡里做大好事,顾院长怎么可能推辞,正起身准备让当铺掌柜笔墨伺候,王监生禁不住问:“韩老爷,其他漏旌的节妇呢,您能不能也帮她们和她们的家人跟张老爷求求情?” 顺水人情为啥不做,何况这是如假包换的“仁政”,只要是能办成十里八乡谁敢说巡检老爷是酷吏?韩秀峰岂能错过这个收买人心的机会,不假思索地说:“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合例的全算上!” “已经身故的呢?”余监生追问道。 “余兄,不但民间寡妇三十岁前夫亡守节,五十岁以后不改节者,属旌表之列。雍正二年,雍正爷曾下诏:节妇年逾四十身故者,守节已历十五载以上,亦应予旌;乾隆三十六年,乾隆爷又题准‘旌表已故贞女不拘年限’,且著为定制!” 余监生只是乡下的读人,而且是个连秀才也没考上的读人,哪里晓得这些,不禁叹道:“韩老爷,照您这么说我们海安这几年能请旌的节妇多了,少说也有十几个。” 韩秀峰斩钉截铁地说:“只要夫亡之后孝敬公婆,教子成人,且合旌表之例的全部请,一个也不能漏!” 想到旌表不只是荣耀也有实惠,一个节妇衙门按例要发给五十两银子,这银子可以用来建牌坊也可以不建。总之,五十两银子对大户人家可能算不上什么,对普通人家可是一大笔钱,顾院长越想越激动,再次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韩老爷,不管能不能请上,我等海安百姓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 PS: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更新不正常,不好意思求订阅。 这几天订阅掉的厉害,四千字大章奉上,求在其它地方看韩四的兄弟姐妹来起点订阅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二章 真不是误会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帮本地的烈女、节妇和烈妇请旌的事急不来,因为这不是知州大老爷能说了算的,要逐级呈报知府、道台、藩台、制台,再由制台衙门呈报礼部,再由礼部上奏皇上,要皇上恩准。 总之,这是急不来的事,也不是一件小事。而顾院长、王监生和余监生想请韩秀峰办这件大事,就得先帮韩秀峰安抚阵亡的“青壮”亲属。他们再也顾不上衙门里晦不晦气,跟着韩秀峰回衙门二堂吃了顿便饭,就去大堂跟潘二一道善后。 有他们这三位德高望重的乡绅出面,事情果然好办得多。 那些前来收尸的泼皮亲属一进衙门就抱着尸体嚎啕大哭,他们好生劝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得那些泼皮的亲属不但不敢胡搅蛮缠,反倒在他们带领下来二堂跪谢,搞得韩秀峰很不自在。 看着那些泼皮的亲属千恩万谢样子,再想到上午帮张大胆写的那封公文,许乐群心里突然有些发毛。在韩秀峰面前不敢再跟之前那样摆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架势,甚至不敢再坐,就这么跟胥吏似的站在一边。 “许先生,坐呀!” “韩老爷,晚生坐了一上午,坐着难受,还是站着舒服些。” 韩秀峰看完最后一份笔录,抬头笑道:“既然你非要站那就站着吧,不过正事可不能搞忘了,十几船功盐就在城隍庙河边,你的老东家啥时候过来把盐运走?” 许乐群现在最怕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检笑,因为这位年轻的巡检真是个笑面虎,都说把人家卖了,人家还帮着数钱。他是让人家死了一个人,人家还要反过来感激他。提到功盐许乐群更害怕,因为本应该上午就有消息,可等到这会儿也没人来报信。 他定定心神,故作镇定地说:“韩老爷,晚生那个家人不晓得跑哪儿去了,上午又忙着给张老爷帮闲,一直没顾上托人给鲍老爷捎信,要不晚生亲自走一趟。” 韩秀峰笑问道:“去富安找鲍老爷?” “只能这样了,晚生要是不去,鲍老爷哪晓得私盐已经被韩老爷您查获了?”君子不立于危墙,许乐群越想心里越没底,觉得此地不可久留。 韩秀峰岂能让他溜之大吉,笑道:“这点事哪用得着许先生亲自跑,写封信差人送去便是。” “韩老爷,这可是上万两银子的大买卖,晚生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算算时间张二少爷也应该到了,韩秀峰起身走出二堂,只见张光成和李秀才戴着几个衙役迎面而来,衙役还押着两个带着木枷的大汉,其中一个腿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 “韩老爷,让你久等了!”张光成拱手笑道。 “张兄,你不是来押解人犯吗,这两个咋回事?”韩秀峰探头看看他身后的两个戴着木枷的汉子,想想又喃喃地说:“这两个人看着有些眼熟,秀峰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但韩老爷您见过,韩老爷您身后的这位先生也一定见过。”张光成看看已经吓懵了的许乐群,又回头看着两个刚押来的人犯道:“据我所知,他们在韩老爷您门口卖过好几天花生,不晓得韩老爷您有没有买过。” “我说咋这么眼熟呢,可是卖花生也不犯法,张兄,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李先生,他们的底细你最清楚,你告诉韩老爷。” “遵命。”李秀才先拱手作了一揖,随即看着双腿吓得瑟瑟发抖的许乐群,得意地笑道:“禀韩老爷,这两个贼匪一个是淮北人,姓丁,叫丁大勇;一个是安徽亳州人,姓关,叫关来福,练过几年,擅使大刀,人送绰号关大刀。这两人都有案底,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也都是富安场鲍老爷家的护院!” “居然有这样的事!”韩秀峰“大吃一惊”,下意识回头问:“许先生,你认不认得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丁大勇和关来福身上的血迹,许乐群意识到那二十六船盐出事了。他追悔莫及,暗想千算万算竟然把李秀才给算漏了,面对着韩秀峰的反问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许先生,这两个可是逃犯,窝藏逃犯可不是一件小事!你到底认不认得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鲍老爷家的护院?” “韩老爷,这两个何止是逃犯,他们不但背着好几条人命,还伙同仪真的江长余等贼匪贩运私盐。被我们团团围住之后竟狗急跳墙负隅顽抗,五个衙役死在他们手里,伤在他们手里的衙役和青壮更多!” “张兄,李先生,这么说你们也查获一批私盐?”韩秀峰故作惊诧地问。 “嗯,在钟家庄南边的河汊里查获的。” 许乐群不相信韩秀峰对此一无所知,再想到事已至此实在没法儿开脱,竟哈哈笑道:“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老爷,许某佩服!” 不等韩秀峰开口,张光成便厉喝道:“大堂之上,岂能容你猖狂。来人,把他拿下!” “是!”州衙的捕快应了一声,一拥而上,把许乐群摁跪下来,戴上手铐和木枷。 “误会,张兄,这一定是误会。” “韩老爷,这真不是误会。” “可是……”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韩老爷,要不换个地方,容光成一一道来。” “好吧,张兄里面请。”韩秀峰陪张光成走到二堂门口,又回头道:“你们几个给本官听着,这儿是巡检司衙门,一切没搞清楚之前许先生依然是本官的朋友,都给本官对许先生客气点,谁要是敢对许先生动手动脚,可别怪本官不给张少爷面子!” “韩老爷放心,他可是重犯,小的可不敢动手动脚。” “少爷,我在这儿看着呢。”潘二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蹲下身扶着木枷道:“许先生,别担心,有我家少爷在,您不会有事的。” 贩运私盐本就是提着脑袋的买卖,何况已经被人赃俱获,许乐群反而没之前那么怕了,笑看着潘二道:“是吗,看样子许某只能指望韩老爷搭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真真假假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外面的那些衙役一定以为两批私盐已被查获,两拨私枭死的死、伤的伤,跑掉的那些想抓也不一定能抓着,只要把擒获的那些私枭和死了的那些私枭尸体一起交给府衙就没啥事了,但对张光成而言事情才刚刚开始。 他跟着韩秀峰一走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便回头道:“韩老爷,我早晓得私枭难对付,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难对付。为查缉许乐群、江长余这拨私枭,真是死伤惨重。死了八十多个衙役和青壮,光抚恤银子就要几千两!”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关上门道:“不能便宜了姓鲍的,这案子不能就这么呈报知府衙门。” “这是自然,可是我打听过,姓鲍的一样不好对付。” “张兄,此话怎讲?” 张光成坐在炉子边苦笑道:“鲍家打乾隆爷时就是富安场的场商,不但在富安场经营了上百年,而且与扬州城里的那些运商甚至总商都有交情,运司衙门上上下下更不必说,要是就这么去富安场拿人搞不好会被反咬一口。” 韩秀峰沉吟道:“张兄,照你这么说就算他鲍代杰勾结贼匪贩运私盐的铁证如山,官司打到知府衙门和运司衙门那儿,他一样能全身而退?” 杨光成想了想,恨恨地说:“官司真要是打到运司衙门,只要他舍得花银子,活的都会变成死的。只要死无对证,黑的都会变成白的!” “府台大人会坐视不理?” “只要是私盐案,统归运司查办。别说府台说不上话、插不了手,就算能说上话插得了手,难道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去得罪能密折专奏上达天听的运司?” 韩秀峰心想这番话有一定道理,因为查办姓鲍的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上到两淮盐运使,下到富安场的胥吏衙役全会被牵扯进来,就算兼两淮盐政的制台大人断这个案子,也只会拿已经被擒获的私枭开刀。 官官相护,至理名言,要是不信这个邪,怎么掉乌纱帽的都不晓得! 韩秀峰暗叹口气,故作好地问:“那接下来咋办?” 张光成抬头道:“韩老爷,以我之见既然法办不了姓鲍的,不妨让他出点血。他是聪明人,应该晓得想全身而退就得花银子。而他犯的事在我们这儿了是一个价,等到了扬州再想了则是另一个价!” 千里做官只为财,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 韩秀峰不禁笑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让谁去跟姓鲍的谈?” “让刚拿下的许乐群去谈怎样?” “放他回富安?” “放是不能放的,真要是放了去哪儿找他。让他给姓鲍的写封信,让姓鲍的派可靠的人来这儿谈。” 韩秀峰低声问:“张兄,你觉得许乐群会写吗?” 张光成喃喃地说:“他八成不会写,就算换作我一样不敢再授人以柄。” “张兄,别怪我说丧气话,我觉得他不但不会给姓鲍的写信,甚至会把事全扛下来。你别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可这种豁出去连命也不要的事他真干得出来! “他就不怕死?” “死谁不怕,但要是用他的一条命,能帮他婆娘和娃换到荣华富贵,我敢断定他一定愿意,何况他与姓鲍的不只是主仆也是亲戚。” “那只能跟他来硬的,让他晓得就算他想扛,这件事也扛不下来!” “怎么让他晓得呢?” “韩老爷,这得靠你。” “靠我?” 张光成紧盯着韩秀峰,似笑非笑地说:“清生廉、廉生威,就算姓许的破罐子破摔,就算他连死也不怕,但不可能不怕韩老爷您这样的清官。只要让他相信要是姓鲍的不出血,你就算被夺职也要京控。真要是惊动了皇上,他那些亲戚不管花多少银子也难保住身家性命。” “我去说?” “我倒是想去说,可我说了他不会相信。” 韩秀峰暗想到底是官宦子弟,果然有点道行,因为想让许乐群和许乐群背后的那些人就范只有这么办。但没好处的事韩秀峰打死也不会干的,苦着脸道:“张兄,你这是要毁我的官声,毁我的英明!” “韩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不管你怎么跟他说,都是出你嘴进他耳,就算他将来想反咬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不行不行,张兄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能做上这官实属不易,可不想因为这点事被革职查办。” 查获两大拨私枭,运司衙门很快会晓得,运司衙门晓得之后一定会差人来提人犯,甚至都不用知会扬州知府。张光成不想夜长梦多,直言不讳地说:“三七怎么样,不管姓鲍的愿意出多少银子买平安,你我都三七分,你三我七。” 韩秀峰连连摆手:“张兄,你别强人所难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赚银子的日子长着呢,我可不想因为眼前这点银子丢官。” “口说无凭的事,怎么可能会丢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光成急切地说:“四六,韩老爷,四六总可以吧?” 韩秀峰同样不想夜长梦多,权衡了一番,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张兄,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想要这银子。毕竟来日方长,要这银子心里真不踏实。” “就当帮我!” “好吧,我试试。” “多谢。”张光成一刻也不想耽误,立马站起身:“韩老爷,事不宜迟,你赶紧跟他说,我去对面公房等信儿。” “行。” …… 张光成不只是在跟运司衙门抢时间,也是在跟老天爷抢时间。他爹病入膏肓,要是一命呜呼,姓鲍的竹杠就轮不着他敲了,所以一走出签押房就让衙役把许乐群架了过来。 韩秀峰坐在炉子边紧盯着刚被架进来的许乐群,一脸惋惜地问:“许先生,是我的话苏觉明没带到,还是你不相信本官?” 许乐群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不禁苦笑道:“韩老爷,您的话苏觉明带到了,许某倒是想相信,可是不敢啊!” “你不只是不相信本官,还把本官当猴耍,想来个调虎离山!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李秀才竟背着我攀上了张二少爷的高枝,不但给你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让本官出了个大丑!” “韩老爷,这一切真是李秀才搞的鬼?”许乐群将信将疑。 “本官倒希望不是。” “许某或许真疑神疑鬼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可是整整二十六船盐,您要是早晓得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查缉,怎么也不会便宜张二少爷。” 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事到如今说这些有用吗,哼哼,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就是你种人!” 许乐群扭扭被卡得难受的脖子,淡淡地说:“许某是弄巧成拙了,不过张二少爷和李秀才也得意不了多久。” “净说这些没用的,还是想想你自个儿吧。” “许某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已经多活了几十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蝼蚁尚且贪生,你就不想将功赎罪?”韩秀峰低声问。 许乐群真豁出去了,竟笑问道:“将什么功,赎什么罪?韩老爷,您该不会是想让许某构陷他人吧?” 韩秀峰禁不住笑问道:“构陷?” 许乐群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干脆闭上双眼。 “抬起头,睁开眼睛,回本官的话!” “……” “不开口是吧。”韩秀峰猛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许先生,你以为这件事你想扛就能扛得下来,你以为本官真不敢去富安场拿人?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本官不敢得罪你那些神通广大的亲戚,但别人敢!” “谁敢?”许乐群忍不住问。 “张光成敢,搁以前他或许不敢,但现在不是以前,他爹病入膏肓没几天好活了,你也不想想他怎可能会错过这最后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要是不识相,他一样会做出破罐子破摔的事,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打什么赌?” “赌你如果不识相,他今晚会不会率衙役去富安场锁拿鲍代杰和你那些个徽州同乡!”看着许乐群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张二少爷说了,事已至此,鲍老爷不出点血是别想保住身家性命的。但在他这儿是一个价,等到了扬州则是另一个价。许先生,相信我,你可以试着扛,但要是扛不住不但帮不上鲍老爷,反而会害了鲍老爷!” “您呢?”许乐群反唇相讥。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韩秀峰拍拍他肩膀上的木枷,仰头长叹道:“我想做个廉洁奉公的好官,想把你们这些私枭全锁拿下狱。可这世道想做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太难,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清官。”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许乐群越听越糊涂,不晓得身边这位到底是个清官还是个虚伪的贪官,也不晓得身边这位巡检老爷嘴里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韩秀峰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懒得管他会咋想,接着道:“张二少爷想问问你这条命值多少钱,更想问问鲍老爷的身家性命值多少银子。总之,就算你和鲍老爷惹上了天大的官司,但只要拿得出地大的银子,一切都好说。” ………… PS:今天有点事,更新晚了,请各位友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冤有头债有主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二十多船私盐是张光成查获的,你那两个手下和仪真的那些贼匪一样是张光成率衙役青壮擒获的,这本不关本官的事,本官也不想管你们这些烂事。但不管咋说你是本官让苏觉明从富安请来的,虽跟本官耍了个大滑头,让本官出了个大丑,却也帮本官查获了十六船私盐。你不念本官的情,本官不能不念你的情,所以才帮张光成传这个话,才跟你说这些!言尽于此,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银子不能不要,但讨价还价这种事不宜掺和太多,韩秀峰说走便推门而去。 许乐群听着韩秀峰离去的脚步声想回头喊,又不晓得把韩秀峰喊回来该咋说。他心乱如麻,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这时候,州衙的两个捕快走进签押房,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押进内宅。 张光成探头看了一眼,走到韩秀峰身边问:“韩老爷,他怎么说?” “该说的全说了,再说太多不合适。张兄,不光我说不合适,你说一样不合适,以我之见你我都不用再出面,让李秀才去跟他说。” “嗯,这种事是得有个中间人,李秀才正合适,只是他可靠吗?” “巡检司这座庙太小,他在我这儿帮闲太屈才,要是张兄愿意提携一二,请他去泰州给令尊大人做钱谷夫子,我想他一定会感恩戴德,一定愿意为张兄效犬马之劳。” 接下来要谈的是上万两银子的大买卖,相比之下,聘李秀才为西席,带李秀才回泰州做钱谷师爷实在算不上什么,张光成从善如流,一口答应道:“行,就这么定!” “我去跟他说,还是你去跟他说?” “你先跟他说吧,毕竟他现在是你的人,说好之后让他来见我。” “好,张兄稍候。” …… 钱谷师爷虽位居刑名师爷之后,年薪也没刑名师爷多,但油水却不少。而能不能入制台大人的法眼谁也不敢打保票,就算能被制台大人保举但能不能做上官也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总之,到手的才是真的。 李秀才果然乐得心花怒放,可又不想让韩秀峰觉得他见利忘义,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韩老爷,晚生去州衙当差,巡检司衙门这边怎么办?长生虽精明,可对海安不熟,您手下不能没个熟悉本地的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机会难得,千万不能错过。至于本官这边,总会有办法的。” “韩老爷,我……” “别磨蹭了,张少爷正在等你。” “那晚生先进去了?” “进去吧。” 打发走李秀才,跟着潘二来到大堂,见顾院长、王监生和余监生都不在,连受伤的泼皮和外面的那些尸体也全不见了,弓兵已把大堂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在收拾院子,韩秀峰下意识问:“长生,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镇上的几个掌柜晓得我们查获了十几船盐,想凑钱买两船,我就做主卖给他们了。十八文一斤,银子晚上送来。”潘二回头看了看,接着道:“他们把两船盐背上了岸,我就让储成贵他们把尸首抬船上去了,反正早晚要送泰州去。” 大过年的,满院子死人是太晦气。 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问道:“那些受伤的泼皮呢?” “有的被家人接走了,家里人没到的那些全安置在城隍庙,我让伤得不重的那些在城隍庙照应。”潘二笑了笑,又说道:“姓许的那两个手下,被州衙的捕快押驿铺去了。张二少爷应该是担心他们三个串供,让分开关押。” 韩秀峰觉得这样也好,捂着鼻子道:“里里外外再收拾一遍,满屋子血腥味,那儿还有血没擦干净!” “晓得,我本来就打算再收拾一遍的。”见韩秀峰转身要去二堂,潘二急忙道:“还有件事,张大胆生怕我们把盐卖了不给他钱,让他那些手下找人背走了四船盐。大头不敢拦,而且之前说好这么分的,我也就没说啥。” 韩秀峰忍不住笑道:“背走就背走吧,他是穷疯了。” 想到李秀才刚才那屁颠屁颠跑去见张二少爷的样子,潘二禁不住问:“少爷,姓许的一肚子坏水,姓李的一样不是好东西!他开始还想害你,想让你丢官,不收拾他就不错了,你咋还帮他跟张二少爷说好话,让他去给张老爷做钱谷师爷,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这件事必须说清楚,要是不说清楚这场戏接下来不好唱。 韩秀峰干脆把潘二拉到一边,看着空荡荡的大堂解释道:“私枭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何况我们不但得罪了私枭,也得罪了富安那几个勾结私枭的场商,私枭心狠手辣,场商神通广大,他们一定怀恨在心,搞不好真会报复。” “可是……” “别可是了,听我说完。”韩秀峰摸摸嘴角,面无表情地说:“我为啥让士衡放出许乐群立了大功的消息,为啥把许乐群领着我们去查缉私枭的事搞得尽人皆知,就是想让跑掉的那些私枭晓得他们之所以栽在我们手里是因为许乐群使的坏,冤有头债有主,想报复找许乐群去。” 潘二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张二少爷之所以能在钟家庄查获那二十六船私盐是李秀才使的坏?” “所以许乐群不能死,李秀才也不能死,只要他俩不死那些跑掉的私枭就不会来找我们,会先去找他们。”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钱谷师爷虽在刑名师爷之后,但在州县正堂眼里钱谷远比刑名紧要,你以为张光成有那么好说话,我一保荐他就答应聘李秀才为钱谷师爷?其实他一样担心仪真的那帮私枭和富安的那些场商报复,所以才顺水推舟答应的。” “他们会不会不认账,会不会说不是他们使的坏?” “他们想不认就不认?他们说不是他们使的坏谁会信?”韩秀峰拍拍潘二的肩膀,笃定地说:“放一百个心,这两笔账他们不认也得认,何况这两拨私枭的行踪确实是他们和他们找的人打探到的,连查缉也都是他们领着我们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同乡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夜幕降临,两个弓兵和十几个伤得不重的泼皮在城隍庙前点燃几堆篝火,一边围着烤火一边守着泊在河边的盐船。 张士衡来河边之前,弓兵和泼皮们全围着大头献殷勤。张士衡一来,他们全围着张士衡转。因为镇上的人全晓得张士衡不只是读人,也是巡检老爷好友家的公子,见着张士衡比见着潘二都要客气。 “张少爷,尝尝这个,刚烤的,小心烫。” “不用了,我吃过。”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大头,忍不住抬头道:“士衡,吃一个呗,这山芋可甜了!” “大头哥,我真吃过,你吃吧,好吃就多吃点。”张士衡既吃不下也不想把手弄脏,坐在背风处用树枝拨弄着篝火。 “那给我吧。”大头也不客气,把陈虎刚烤好的山芋接了过去。 陈虎一边接着烤一边好地问:“张少爷,河边有我们看着就行了,这么冷的天,您干嘛跑河边儿来跟我们一起挨冻?” “等人。” “等谁?” “等官老爷。” “哪个官老爷?”陈虎的哥哥陈彪追问道。 这不是什么机密,就算不说他们早晚也会晓得,张士衡轻描淡写地说:“等富安盐课司的黄老爷,角斜盐课司的韩老爷,安丰盐课司的王老爷和栟茶盐课司的景老爷。” “啊,一下子要来这么多老爷!” “多吗?” “这还不多,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韩老爷。张少爷,您说是我们韩老爷大,还是盐课司的老爷大?” “论品级,盐课司大使要比我们韩老爷高点,但他们是盐官,不但管不着韩老爷,现在我们查获了这么多私盐,盐是怎么从盐场透漏出来的,他们难辞其咎,所以他们见着我们韩老爷还得客客气气。” “盐课司大使算啥大官,我在京城时见着的大官多了,我见过甘肃布政使段大人,见过黄御史,见过吉翰林、敖翰林,见过礼部、户部和刑部的好几个员外郎老爷,见过的举人老爷就更多了。”大头擦擦嘴,又得意地笑道:“见过的那么多老爷数段大人敖老爷最大方,给的赏钱最多,有一次给了我一两碎银子!” 陈彪等泼皮没见过大世面,甚至连泰州也没去过,看着大头眉飞色舞的样儿,禁不住问:“大头哥,你是怎么见着那么多大官的?” “在会馆啊,我们重庆府在京城的会馆就是我家少爷建的,皇帝住的地方你们见过没有,我见过!我还去过吏部,去过贡院,去过好多地方!”大头想想又回头道:“士衡,我还见过你爹呢,你爹跟吴大人回四川那天,我跟我家少爷一起去省馆送行的。” “大头哥,你还见过我爸?” “骗你干啥,不信你去问少爷。” “信,”张士衡禁不住问:“大头哥,你见着我爸那天,我爸有没有说过什么?” 大头是老实人,只会显摆不会吹牛,扔掉烤焦的山芋皮道:“我家少爷跟你爹他们说话,我哪敢往前凑。” 陈彪、陈虎等泼皮虽没见过大世面但不傻,不光不傻而且一个比一个精明,听大头这一说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十几岁的小少爷不简单,也意识到新来的巡检老爷来头很大,朝中有人,别说那些个盐官,就是知州大老爷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再想到昨晚查缉私枭虽凶险,甚至差点丢命,但这命拼的值! 要是不跟着韩老爷去查缉私枭,要是不豁出去跟私枭干,等过完年衙门开印,不但真会被押往泰州,而且真会杖一百流三千里。 就在他们暗暗心惊之时,东边河面出现灯火。 大头下意识站起来,弓兵刘二更是扯着嗓子问:“谁,大晚上的去哪儿?” “我们是角斜场的,角斜盐课司韩老爷来见你们海安巡检司的韩老爷,还不赶紧去通报!” 说曹操,曹操到。 张士衡立马站起身,走到“缺口”边拱手道:“晚生张士衡奉家叔之命在此恭迎韩老爷大驾。” 一个瘦削的身影钻出船舱,站在船头问:“你是韩老爷的侄儿?” “禀韩大使,家父与海安巡检司韩老爷乃世交,家父在四川盐茶道吴大人那里效力,便把士衡托付给韩老爷。” “原来令尊与韩老弟是好友。”角斜盐课司大使韩宸借着岸上的火光,看着停泊在河边的那十几条船,不动声色问:“士衡贤侄,听说令叔是重庆府人?” “正是,家叔乃巴县人氏,而巴县正是重庆府的首县。” “巧了,本官不但与令叔乃同宗,还与令叔乃同乡。” “韩大使,您也是重庆府人?” “本官老家大足,士衡贤侄或许没听说过,不过令叔一定是晓得的。” “韩大使,您是大足人,大足我晓得,我还去过呢!”在海安这地方遇到同乡,大头激动不已,兴高采烈地跑到河边,一边帮船工系缆绳,一边咧嘴笑道:“我是跟我家少爷从巴县老家来的,韩大使,柴家巷的顾老爷您听说过没有,璧山的费二爷您认得不,还有江北厅的杨举人?” “听说过,没想到你也晓得!”听到久违的乡音,韩宸不但松口气而且禁不住笑问道:“小兄弟,你姓啥叫啥,你是在哪儿见着费二爷的?” “我姓袁,叫大头,我是跟我家少爷在京城见着费二爷的。后来费二爷要回老家,就让我家少爷做会馆首事,我们是把会馆翻建好再来这儿上任的。” “费二爷回老家了?” “去年会试一放榜他老人家就回去了。” 韩宸爬上岸,一边示意随从把礼物从船上抬上来,一边笑问道:“这么说翰林院检讨吉老爷你也见过?” “见过见过,吉老爷常去会馆,我也常去他家,不过吉老爷不是翰林院检讨,现而今是翰林院编修,到底编啥修啥我不晓得,只晓得他升官了。” “第二次留馆,云飞兄前途无量啊!”韩宸拍拍大头胳膊,随即转身笑道:“士衡贤侄,劳烦你带个路。虽说角斜离海安不远,之前也从这儿经过好几次,但一次也没上过岸,巡检司衙门在哪儿我还真不晓得。” 原来真是韩老爷的同乡,张士衡心想他乡遇故知是好事,但这个竹杠就没法儿敲了,再想到富安、安丰和栟茶的盐课司大使不可能跟韩老爷也是同乡,心思又活络起来,急忙躬身道:“韩大使这边请。” …… 在海安这地方遇着同乡太不容易了,大头激动得连招呼也顾不上打就撒腿跑衙门去给韩秀峰报信,韩秀峰一样没想到角斜场的盐课司大使竟是大足人,急忙来仪门前迎接。 同乡就是同乡,真的假不了,假得更真不了。 韩秀峰在门口跟韩宸寒暄一番,便让王千步赶紧去准备酒菜,然后把韩宸请到二堂左侧的签押房。 “志行,要不是你差人去送信,我真不晓得这才短短半年海安已经换了两任巡检,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裕之兄,我倒是在会馆的入住名册上见过你的大名,打算翻建会馆时还曾给你写过封信,没想到寄错了地方。” “寄倒是没寄错,只是我在淮北分司没干多久就被调到通州分司去做知事,做了两年知事又调到泰州分司,现而今这个盐课司大使也是去年二月才署理上的。”韩宸喝了一口茶,又笑道:“要是早晓得你在海安做巡检,我早来海安拜访了。” 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在这儿遇到同乡韩秀峰是真高兴,忍俊不禁地说:“要是晓得裕之兄在角斜做盐课司大使,我也早去请教了。” 韩宸不光认得顾老爷和费二爷,不但认得吉云飞,也听说过段大章,很清楚能被那么多同乡器重的人绝对值得深交,顾不上再叙旧,直言不讳地问:“志行,你在信里说你们刚查获了一批私盐?” “我查获了十六船,知州张老爷家的二公子查获了二十六船,全是昨夜查获的,只是没想到私枭那么难对付,尽管我们是有备而去,还是死了十几个青壮。” “好魄力,一上任就查获这么多私盐。” 韩秀峰苦笑道:“啥魄力,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千里做官只为财,在海安做巡检想赚钱,实在没有比查缉私盐来钱更快的办法,并且查缉私盐赚的钱干净,不管赚多少别人也不会说你是贪官。 想到这些,韩宸突然有些羡慕眼前这位年轻的同乡,不禁笑道:“人赃俱获,这文章有得做,只是我这儿你就别想了。” “裕之兄,你这是说哪里话!”韩秀峰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 “谁让我们是同乡呢,遇上我算你倒霉。”韩宸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能让你那封信白写,既然来了就帮你敲敲安丰、富安和栟茶那几位的边鼓,尤其安丰和富安那两位,他们肥得很,不让他们出点血真对不起你手下那些阵亡的青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人微言轻”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跟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乡韩宸在里面商量怎么敲安丰、富安和栟茶盐课司大使的竹杠。刚把张二少爷送到驿铺,刚从驿铺赶回来的潘二,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拉着张士衡问:“角斜场的韩大使真是大足人?” “真是大足人,我骗你做啥。” “在京城时我咋没听说过有这个人。”潘二想想又嘀咕道:“重庆府的进士老爷我全晓得,虽说有些没见过,但名字我全晓得!” “韩大使不是进士。”张士衡谈头看了看正坐在左边公房里歇息的那些角斜场胥吏衙役,微笑着解释道:“我刚打听过,韩大使是道光二十九年己酉科举人,这个官是大挑上的。” 潘二喃喃地说:“我说咋没听说过呢,他原来是举人出身。” 还有三个盐课司大使没到,张士衡不敢在衙门久留,笑道:“二哥,韩大使的这些手下我就不管了,河边不能没人,我得回去。” “赶紧去吧,别耽误正事。”潘二目送走张士衡,正准备去公房招呼客人,余有福和一个弓兵带着几个人走进院子,一进来就喊道:“长生,这几位是从胡家集、曲塘、白米和如皋赶来的掌柜,全是来买盐的。到底咋卖,你跟他们说吧。” “来的还真是时候。” “咋了?” “来客了,余叔,说出来你不敢相信,角斜场盐课司的韩大使原来是我们的同乡,不但是同乡,还认得吉老爷和费二爷他们!” “啊,还有这么巧的事!” “这也不算有多巧,听四哥说以前还有一个同乡做过泰州知州,州志上有,姓啥叫啥我不记得了。”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着同乡,这可是好事。” “所以说他们来得不是时候,我得去招呼韩大使的家人和角斜盐课司衙门的人,哪有功夫卖盐。” “我以为多大事呢,既然是同乡,我一样可以去招呼。” “行,你进去招呼。” …… 王如海的儿子王千步二十多了都没娶上婆娘,过年也不用回家,一直在衙门帮着烧饭。腊月里准备了不少菜,很快就张罗了出一桌酒席。 韩秀峰把韩宸请进二堂右侧的公房,一边帮韩宸斟酒一边笑道:“既然是自己人,我就不跟裕之兄客气了,等安丰、富安和栟茶的那三位到了,就劳烦裕之兄帮我敲敲他们的边鼓。” “举手之劳,谈不上劳烦。”韩宸端起酒杯,想想又问道:“志行,这件事张光成晓得吗?” “我没跟他说,就算说了他也不敢掺和。” “为啥不敢?” “他爹病入膏肓,没几天好活了,按例早该告病,你说他哪有这个胆敲安丰、富安和栟茶那三位的竹杠。他现在一门心思对付姓鲍的,想赶在他爹咽气前发一笔横财。” 富安场的那几个场商韩宸是晓得的,不禁微皱起眉头:“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那些场商既然敢勾结私枭贩运私盐,就一定早做好了被查缉的准备。不出事自然好,要是出了事肯定会有人出来扛,怎么也牵连不到他们身上。” “扛事的人已经被锁拿了,且不说他是不是真不怕死,就算不怕死想扛也不一定能扛住。” “此话怎讲?” “帮我们打探他们这拨私枭的是个地头蛇,不但帮我们打探到私枭的行踪,也帮我们打探到了那么多盐是怎么从灶户手里到私枭船上的,牵扯好多人,纸包不住火,真要是一查到底,富安的那几个场商脱不开干系。” 韩宸正准备开口,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刚放下酒杯,张士衡就敲门道:“韩叔,栟茶场的景老爷到了。” “有请!”韩秀峰想想又吩咐道:“士衡,把景老爷请进来之后你就回河边,要是见着安丰场黄老爷和富安场的王老爷,就把他们请到大堂稍候。” “好的。” 张士衡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把一个四十多岁的官老爷请到二堂。 韩秀峰拱手相迎,韩宸跟换了个人似的苦着脸跟栟茶盐课司大使景同庆打了个招呼,随即耷拉着脑袋一起回到右侧的公房。 “景兄,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弟备了一桌薄酒,就等您的大驾。” “韩老弟,你也太客气了。” “大过年的劳驾您连夜赶海安来,理当备酒给景兄和韩兄接风。” 景同庆来巡检司衙门前,在张士衡的陪同下看过查缉的私盐,甚至去船上看过堆在船舱里的几十具私枭尸首,晓得宴无好宴,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韩老弟,你擒获的那些私枭呢?” “全在外面班房关着呢。” “有活口就好,他们有没有招供盐是从哪儿买的?” 韩秀峰放下酒壶,看看垂头丧气的韩宸,随即看着景同庆道:“裕之兄刚跟秀峰一道审过两个私枭,越审小弟越糊涂。景兄、裕之兄,据小弟所知您二位的衙门下设团灶,每灶有户、有丁,每一百一十户编为一团,设有十名总催。剩余一百户编为一甲,设有甲首。场内灶户灶丁煎煮了多少盐,多少盐入了公垣,完纳多少盐课,一环一环全有章法,照理说不应该透漏,就算透漏也不会多,可小弟竟查获一百多万斤,算上州衙查获的多达近三百万斤,骇人听闻,这么多盐到底是怎么透漏出来了,还请二位老兄解惑?” 近三百万斤! 景同庆大吃一惊,下意识问:“裕之,你审过?” “刚听过审,”韩宸长叹口气,又叹道:“身为盐课司大使,韩某愧对朝廷,有负圣恩。” 栟茶紧挨着角斜,景同庆以为查获的私盐也有从栟茶场透漏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这事要是奏报朝廷,不管他跟私枭有没有关系,光一个失职就能让他丢官。 韩秀峰举起酒杯,追问道:“景兄,张家二公子正在驿铺等着呢,您说这事该咋办?” 景同庆可不敢拿乌纱帽开玩笑,禁不住回头问:“裕之,你说呢?” “我有啥好说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这是作了啥孽,咋就遇上这倒霉事!”韩宸连拍了几下桌子,随即拱手道:“韩老弟,你是没去过盐场,你要是去过就晓得堵漏哪有那么容易!” “我虽没去过盐场,但也晓得堵漏没那么容易,可那是整整三十多船盐,就算再难堵也不至于透漏这么多!再说您二位治下的灶户灶丁一年拢共才能煎多少,您二位的衙门一年拢共才核收核销多少?” 这是一件倒霉事,也是一件压根儿解释不清的事。你要是非说这个盐课司大使不好做,那有得是人愿意来做。 总而言之,韩宸断定景同庆只能自认倒霉,故作无奈地问:“志行老弟,张光成到底想咋样?” 韩秀峰不想跟景同庆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景兄,裕之兄,不是小弟非要帮张光成说话,而是此事非同小可,为查缉这两批从盐场透漏出来的盐,衙役和青壮死了近百个,伤的更多,您二位不给个说法,这件事真不好办。” “要是给一个说法呢?”景同庆急切地问。 “给一个说法那就好说了,盐从哪儿来的谁也说不清,就算呈报上去朝廷也不晓得该究办哪个盐场。” “看来只能花钱消灾了,韩老弟,你觉得多少合适?” “景兄,不是我觉得多少合适,不管您信不信,我只是一个传话的。” 景同庆以为韩秀峰跟之前的几任巡检一样,只是州衙的“摇头老爷”,大事小事全得听大老爷的,连忙道:“我信我信,韩老弟,你千万别误会,愚兄是想问张光成到底想要多少?” 韩秀峰轻描淡写地说:“三千两。” “三千两,我和裕之一人一千五百两,韩老弟,这也太多了吧。天地良心,对我和裕之而言这真是无妄之灾!” 盐课司大使可是肥缺中的肥缺,韩秀峰岂能错过这个宰肥羊的机会,紧盯着他的双眼道:“景兄,您误会了,不是您二位加起来三千两,而是一人三千两。” “一人三千两,韩老弟,愚兄真拿不出这么多,劳烦你帮我们去跟张光成说说,问问他能不能少点。” “景兄有所不知,张老爷病的不轻,按例是要告病的,您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光成会有那么好说话吗?这是当着您二位说的,他现在是啥顾忌也没有。” 韩宸猛然抬头道:“三千两就三千两,不过这件事得赶紧了。” 韩秀峰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这是自然,钱到事了,要是出了纰漏您二位拿我是问!” 韩宸都答应了,景同庆还能说啥,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千两就三千两吧,只是来得匆忙,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 “张光成明天中午回泰州,银子在中午前送到就行。” “好,那我先回去筹银子,张光成这边还要劳烦韩老弟。” “谈不上劳烦,谁让我跟裕之兄是同乡呢。”韩秀峰站起身,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景兄,小弟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上忙,对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七章 钱到事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打发走栟茶场的盐课司大使,让余有福赶紧去内宅帮着收拾一间客房,便又回二堂右侧的公房陪韩宸接着吃酒。二人边吃边等,等了近半个时辰,安丰盐课司大使王玉礼和富安盐课司大使黄之继到了。 韩宸说他们“肥的很”是有道理的,首先是他们的盐场大。 角斜场在册荡地和田地只有九万多亩,算上这几十年新淤的也不到十三万亩,而富安场光在册的荡地和田地就多达九十六万亩,安丰虽没富安场大也有三十九万亩;有灶籍的灶丁角斜场只有七千多个,而富安场多达四万三千多个,安丰也有两万多。而且他们的盐场卤最旺,产盐最多,每年核收核销的盐比其它几个盐场加起来都要多。 正因为如此,他们出行的排场也很大。 竟一下子来了六条船,把幕友、胥吏、举“肃静”、“回避”牌的皂隶和打灯笼、打伞的灯夫、伞夫,以及船工水手算上估计有上百人。礼物也没少带,各种海边的土特产加起来整整装了两船。 盐课司大使只是正八品,而他们的顶戴却分别是正五品和从五品,不但捐了顶戴据通报的差役说还分别加三级记录五次和加三级记录四次,可见他们这官做得有多赚钱。 张士衡本想请他们先看看查获的私盐和那些私枭的尸首,结果人家嫌晦气,让随行的幕友和家人去看,等幕友和家人看完之后才跟着张士衡来到巡检衙门。随行杂役和船工挑着几十担见面礼跟在后头,浩浩荡荡。要是大白天,不晓得会有多少人围着看热闹。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带着礼物来的,韩秀峰自然要出仪门恭迎,自然要以礼相待。 寒暄了一番,步入灯火通明的大堂。 富安盐课司大使黄之继见韩宸也在,好地问:“裕之兄,你怎么也来了?” “我倒是想不来,可是不来不成啊。”韩宸拱手跟二人打了个招呼,随即看着院子两侧的公房苦笑道:“这帮天杀的,竟趁衙门封印、趁我们忙着过年贩运私盐。几百万斤啊,骇人听闻,要是惊动圣上,你我就等着被革职查办吧!” 富安离海安最近,黄之继是头一个收到信的,之所以这会儿才赶到海安,一是不想稀里糊涂被人家敲竹杠,一接到信就差家人和衙役去打探到底咋回事;二来想跟一直同进退的安丰盐课司大使王玉礼商量对策。 富安场说小不小,但对他这个富安最大的官而言说大也不大,一下午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探清楚了,晓得这一关不过,只是没想到海安巡检司查获的私盐中也角斜场透漏的,没想到韩宸也被牵连了。 黄之继暗暗诅咒了一句鲍代杰等场商不得好死,随即拱手问:“韩老弟,你和张二公子查获的盐是怎么透漏出来的全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不过您几位尽管放心,举头三尺有神明,一些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秀峰既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趁火打劫,更不会下作到借这案子大做文章构陷无辜之人。”韩秀峰一脸诚恳,想想回头看着韩宸道:“您二位有所不知,秀峰与裕之兄乃同乡。” “韩老弟与裕之竟是同乡,没想到竟有这么巧的事!”安丰场盐课司大使王玉礼惊叹道。 “我也是今天才晓得的,我一样没想到会有这么巧。”韩宸苦笑道。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王玉礼岂能错过这个与韩秀峰交好的机会,故作欣喜地说:“韩老弟,他乡遇故知,太难得了!愚兄正好带了几坛酒,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王兄太客气,这么晚请三位来,秀峰早准备好一桌薄酒,三位里面请。” …… 王千步已经重新张罗了一桌酒席,四人走进二堂右侧的公房,围着八仙桌坐下。 黄之继本是客人,官也比韩秀峰大,却抢着帮众人斟酒,斟完酒一脸无奈地说:“韩老弟,既然你与裕之乃同乡,而裕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说起来全是自家人,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敢问这事你打算怎么究办?” “黄兄,您也太瞧得起秀峰了,我韩秀峰一个九品芝麻官,只有被别人究办的份儿,哪有能耐去究办别人!” “韩老弟过谦了,别的不说,就海安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你一定是能做主的。” “本来是能做主的,可昨夜不光我韩秀峰查获到一批私盐,我们泰州正堂张老爷家的二公子也在我们海安的钟家庄查获一批,张二公子没回泰州,人就在镇上。他在这儿,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张二公子住在哪儿?” “驿铺。” “这么说我们等会儿要去驿铺拜访。” 不等韩秀峰开口,韩宸就恨恨地说:“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人家虽不是官但谱儿比官都要大。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我刚去过,刚吃了个闭门羹。最可恨的是他那个家人,竟跟我说啥公事公办。” 王玉礼想到泰州大老爷并不是廉洁奉公的清官,禁不住嘀咕道:“什么公事公办,他一定是打算给我们来个下马威,然后好狮子大开口。” “三位,不是秀峰非要帮张二公子说话,而是这事非同小可,为查缉这两批私盐,他那边和我这边死了一百多个衙役和青壮,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韩老弟,张二公子到底想怎样?” “实不相瞒,秀峰请三位来就是帮张二公子传话的。这件事可以在海安了,也可以在泰州了。如果您三位不想在海安了,也不想在泰州了,那就赶紧去扬州想办法。” “干嘛去扬州,也不用去泰州,当然是在海安了!” “是啊是啊,用不着去泰州,更不用去扬州!” “既然这样,您三位赶紧准备银子吧,一家五千两,只要赶在明天中午前送到,那这几百万斤盐就是私枭在串场河上管另一拨私枭买的,而另一拨私枭早跑了,盐到底是从哪个盐场透漏的就是一笔糊涂账。” “五千两,韩老弟,这未免太多了吧。” “王兄,您要是觉得多,那您去跟张二公子说,秀峰只是一个传话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八章 钱到事了(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漫天要价,王玉礼和黄之继想坐地还钱。 韩秀峰咬定这些银子是张光成要的,他只是个传话的,而张光成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闭门谢客”,连讨价还价的机会也不给。韩宸自认倒霉,愿意出五千两买平安,王玉礼和黄之继没办法,只能咬着牙答应。 银子初三中午前就要送到,王玉礼和黄之继一刻不敢耽误,连夜赶回去筹银子。走之前竟劝住同样要回角斜场的韩宸,请韩宸在海安多呆几天。 至于韩宸的那五千两,他们回去之后会帮着筹,明天会差人送来帮着垫上,等事办妥之后再还。韩宸晓得他们是担心张光成拿了银子不办事,故作权衡了一番,勉为其难答应留下不走。 除夕夜没睡好,初一夜里忙着查缉私盐没睡,韩秀峰实在扛不住,眼睛都睁不开。 韩宸晓得他这几天没睡好,提出明天再叙乡谊。韩秀峰也不矫情,去看了看刚帮韩宸收拾好的客房,确认铺盖还算干净,便回房洗脚歇息。 过年这几天,镇上百姓每天一大早都要放鞭炮。 韩秀峰太累太困,初三早上没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醒,反倒被张士衡给叫醒了,睁开眼一问才晓得富安和安丰两个盐课司大使差家人把银子送来了,非要亲手交给他,而且要韩宸做见证。 忙活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韩秀峰困意全无,立马穿衣裳洗漱,快步来到二堂左侧的签押房,只见屋里多了四个用铜条箍着的大木箱,盐官们的两个家人恭恭敬敬的守在木箱边,一看见韩秀峰便躬身行礼。 “韩老爷,大过年了,盐场的钱庄全关门了,我家老爷一时半会儿筹不到那么多银票,只能连夜凑了两千三百两现银。”王玉礼的家人打开木箱,指指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是天宝银楼和永盛钱庄的银票,一共两千七百两。您初来乍到可能不晓得,韩大使一定的晓得的,这两家在泰州和扬州都有分号,你把银票拿到泰州或扬州都能兑现。” “韩老爷,这是我家老爷的。” …… 事关他们老爷会不会丢官,韩秀峰相信他们不敢拿潮银或假银票来滥竽充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喝茶的韩宸,不快地问:“你们老爷昨夜走时可是说过的,会帮着韩大使那一份垫上的,韩大使的那一份儿呢?” “韩老爷,我家老爷是答应过,只是没想到钱庄全关门了,您和韩大使是同乡,能不能想想办法,帮着通融通融。” “韩老爷,我家老爷真没想过骗您,我家老爷也不是拿不出银子,我们富安盐课司的银钱全存在钱庄生利,钱庄关门了,掌柜的回了扬州,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人,实在没办法!” “你们老爷做事咋这样!”韩宸急了,蓦地起身道:“亏我那么相信你们老爷,你们老爷却这样误我,事情还没了呢,咋就想着过河拆桥了?” “韩大使,天地良心,我家老爷真没想过害您,而是一时半会真筹不到那么多。” “算了算了,我自个儿想办法。帮我给你们老爷捎个信,就说事我韩宸会照办,但办完之后他们得给我一个说法。” “这是自然,韩大使,我家老爷说了,等事情办完之后他一定会登门给您赔罪。” …… 打发走两个盐官的家人,韩秀峰让潘二和余有福进来称了一千两现银放在一边,让二人把剩下的三千多两抬进内宅,然后数了一叠银票轻轻搁在韩宸面前。 “志行,你这是做啥?” “不义之财,见者有份,再说要不是你帮着唱这个双簧,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出血。” “这咋好意思呢!” “你我是同乡,有啥不好意思的。”韩秀峰把两千两银票硬塞到韩宸手里,又看着边上的那一千两现银笑道:“那一份是张二少爷的,打着他的幌子管人家要银子,可不能一点也不跟他分。” 只要张光成收了银子,那就坐实了所有银子全是帮着张光成管人家要的。至于张光成到底收了多少不重要,因为这本就不是能摆到台面上对质的事。 想到那两个盐官同僚就算恨得牙痒痒也只会恨张光成,韩宸不禁笑道:“大气,高明!” “大气啥,高明更无从说起。不怕裕之兄笑话,这可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我一年的官俸和养廉银才多少,要不是这事非同小可,真舍不得分这么多给他。” “给他一千两也好,至少心里踏实。” 二人正感慨,栟茶场盐课司大使的家人到了,这次送来的全是银票,韩秀峰毫不客气的收下,信誓旦旦地担保他家老爷不用再为此担忧,栟茶场盐课司大使的家人这才作揖告辞。 一万两银子到手,最高兴的当属潘二和余有福。 看着两大木箱白花花的银子,潘二喃喃地说:“余叔,我家虽是开当铺的,可打记事儿起到今天也没见过这么多现银!” “现在晓得四娃子的本事了吧,姓方的做巡检三天两头办生辰,搞得天怒人怨,结果还没捞着几个钱。四娃子上任到现在,一次生辰也没办过,银子却没少赚,所以说做官也是一门学问。” “真是,等我将来做上官也这么干!” 想到许乐群就关在外面的班房里,算算时间张二少爷也该从驿铺来衙门,余有福砰一声盖上木箱:“外面还有一堆事呢,赶紧把箱子锁上。” “余叔,这么多银子搁这儿妥当吗?” “不搁这儿搁哪儿,就算想挖个坑藏起来也来不及,先把箱子锁上,再把门锁上,等办完正事再问四娃子咋办。” “只能这样了。” 二人锁好箱子走出去锁好门,确认门窗都很严实这才回到前院,结果没等到张二少爷,反而把王如海给等来了。 “这是啥?”潘二看在王如海怀里的包裹问。 “苏先生托铺丁从泰州给韩老爷捎来的,还有一封信。” “我送进去吧,你回去伺候张二少爷。” “行,交给您了。” 潘二嘴里不说心里想苏觉明净干些没用的事,先是从富安场带来个一肚子坏水的许乐群,现在又花钱买一堆没用的。 韩秀峰打开包裹看了一眼,又当着他和韩宸拆开信,看完之后不禁笑道:“这买得好,这银子没白花。” “少爷,咋就没白花?” “你晓得啥,这《元史新编》是高邮知州魏源魏老爷所考证编著的,也就是年前刚刊印的,这一套《海国图志》也是魏老爷的大作。魏老爷可不是我们泰州那位病得不能理事的张老爷,据我所知魏老爷不光是进士出身,还是已故的林则徐林大人的好友。魏老爷的大作别人都买,我们怎能不买?” 韩秀峰放下信拿起一本,一边翻看着一边感叹道:“《海国图志》我早有耳闻,全写洋人的。在京城时就听吉老爷说过这是一本,原来天下不是九州八荒,也不是天圆地方,我大清甚至不是天朝中心,这个世界其实是五大洲、四大洋。” 韩宸接过翻看了一会儿,抬头道:“夷之长技三:一战舰,二火器,三养兵练兵之法……这是一本兵。” “不管啥回头都要仔细看看,洋人凶悍着呢,可不是那些犯上作乱的贼匪。我们这儿离松江府的上海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据说上海县有好多洋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可不能不防。” “志行,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志气!” “啥志气,我就是觉得不能做井底之蛙。万一洋人哪天打过来,我们要是知己知彼就晓得该咋应对。” “洋人才不会打我们这儿来,洋人鬼精鬼精的,他们想要银子一定会去京城找皇上。” “这倒是,找我们有啥用,就算把他们的洋枪洋炮架我们面前,我们这点银子他们也瞧不上。” 二人正聊着,张士衡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韩叔,韩大使,李秀才来了,一来就去班房找许乐群。关着门,鬼鬼祟祟的,不晓得在跟许乐群说些什么。” “管许乐群和许乐群背后的那些人要银子呗,除了这些他还能说啥,不管他了,随他去,你们也别打听。” “是。” 韩宸好地问:“志行,你说富安的那几个场商会就范吗?” “恶人还需恶人磨,换做别人富安的那几个场商一定不会轻易掏银子,但遇上李秀才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出血,事关几大家子上百号人的身家性命,他们不敢赌,更赌不起。”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何况这已经不只是那几个场商的事,也是黄之继的事,要是鲍家不答应张光成的条件,他那五千两岂不是白花了?” 韩宸猛然反应过来:“对对对,我差点忘了这一茬,富安的那几个场商就算敢赌也不敢得罪黄之继,要是没猜错黄之继这会儿就算没去鲍家,也会差人传鲍代杰去盐课司衙门问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九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走到大堂门口看了看,发现张士衡刚才的话没说清楚。张光成是没来,但张光成的家人张四来了,像李秀才的跟班一般守在班房外。 当着韩宸的面,潘二不好报卖盐的账,站在一边嘀咕道:“张二少爷咋还没来,是不是没起来。” “张二少爷不会来了。”韩秀峰回头看看韩宸,笑问道:“裕之兄,我们是去凤山转转,还是回二堂烤火?” “凤山算啥子山,论景致泰州这地方真不如我们老家,最可笑的是不管泰州还是海安这地方,居然全有十景八景的。其实哪有啥子景,都是些自命不凡的酸儒编出来的。”韩宸呵呵手,又笑道:“这么冷的天,还是回二堂烤火吧。” 韩秀峰哑然失笑,不禁问道:“裕之兄,你也晓得三塘十景?” 韩宸边往里走边笑道:“我们角斜有个监生在明道院念过,每次吃酒都会提起三塘十景,岂止晓得,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海安这地方确实没啥美景可言,可是海安的读人和在海安做过官的读人,却硬是给海安凑了十景,因海安古称三塘,所以也就有了“三塘十景”这个雅致的名字。韩秀峰同样觉得好笑,忍不住问:“到底是哪十景,裕之兄,你真记得?” “这是自然。”韩宸想了想,如数家珍地说:“东郊文社、南城桃坞、西寺晚钟、北园菊圃、凤山早霞、三里风帆、镜鸿水阁、韩阡翠柏、双桥曲径、桂岭秋香,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十个,只是有些名不符其实。” 韩秀峰研读了好几天方志,不但晓得这十景,而且记得几首描写这十景的诗,担心捐纳出身会被同乡小瞧,忍不住笑道:“魁光高耀聚人文,东璧图自惜分。香爇马班腾紫气,地临甲乙起青云。风流太史惟张子,博雅士衡有陆君。自是钟英凭帝简,特教先后产灵芬!” 韩宸没想到身边这位捐纳出身的小老乡竟能吟出这首咏东郊社的诗,真有些刮目相看,想想回头叹道:“风流太史惟张子,博雅士衡有陆君,这是说陆舜张符骧之才不下古之陆、张,有点意思。” “不怕裕之兄笑话,秀峰只是会念,只是觉得这诗挺好,真不晓得说得是陆舜张符骧。”韩秀峰挠挠头,又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陆舜是谁,张符骧又是谁?” 聊起诗文典故韩宸是行家,如数家珍地说:“陆舜是泰州人,字符升,号吴州,泰州人。顺治七年拔贡,康熙三年甲辰进士,授刑部主事,升迁为郎中,历官浙江提学,后告病回乡。家居二十多年,为乡里所敬重。著有《双虹堂诗文集》、《吴州文集》、《石门诸山记》等。 张符骧是安丰场人,康熙六十年进士,中式时已经五十八岁,据说因在殿试时对答方策言词激烈,被贬为三甲三十四名。中式后不久,康熙爷在澹宁居召见,又因其学识渊博,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在庶常馆学习了三年便告老还乡。” “原来是本地的进士!”虽然州志上有记载,韩秀峰却没留意道光朝之前的进士。 潘二最见不得别人之乎者也,因为一句也听不懂,忍不住问:“少爷,你刚才说张二少爷不会来了,他为啥不来?” “他的家人来了,他为啥要来?”韩秀峰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解释道:“索要钱财这种事亲自出面不合适,有个中间人,再派个家人盯着中间人足够了。不但他不会来,我们今天也不用多事。” “可是不盯着,他管姓许的和姓鲍的要多少银子,姓许的和姓鲍的会给他多少银子,我们哪晓得?我们要是啥都不晓得,他明明要了一万两却说只要到五千两咋办?”潘二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又说道:“李秀才就是个白眼狼,一大早就来把他婆娘和娃接走了,连招呼也没跟你打一个。” “他拢共管姓许的和姓鲍的要到多少,能分给我们多少,全由他说了算。总之,多给我们不嫌多,少给我们也不嫌少,一切随缘吧。” “少爷,这种事咋能随缘?” “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要命,不过钱也要。”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想要钱也想要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事就这么定,别自作主张。富安要是再来人,你们也别往跟前凑。”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张光成既然不打算来,签押房里的那一千两银子只能给他送去。长生,你跑一趟,就说这是富安盐课司黄老爷、安丰盐课司王老爷、栟茶盐课司景老爷和韩大使的一点心意。” “好吧,我这就给他送去。” “等等。” “还有啥事?”潘二回头问。 韩秀峰低声问:“苏觉明从泰州请的那两个绿营兵哪去了?” “他们原来就认得张大胆,一拿到赏钱就去了外委署。” “把银子送到驿铺之后顺便去趟外委署,请他们过来,就说我找他们有事。” “是。” 潘二前脚刚走,张士衡捧着一本账册跑了过来,看了看韩宸,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韩叔,盐场的几位老爷夜里带来了不少礼,我和王千步归拢一早上才归拢好,有些能放,有些不能放,您说怎么办?” “啥能放不能放的?” “有两担文蛤,有三担带鱼、两担黄花鱼、一担海虾、两担我也不晓得叫啥的海鱼,王千步说这些海里的东西放不了几天,不然会坏掉的。腌又不太好腌,就算腌起来时间久了也不好吃。” “这么多海鲜,裕之兄,其中有你送的吧。”韩秀峰笑问道。 韩宸笑道:“我就带了一担文蛤和一担带鱼,还有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在其它地方或许稀罕,在海边儿真不值钱。” “干嘛这么客气。”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转身道:“士衡,各挑出几斤送驿铺去,让张二少爷尝尝。再各挑几斤给顾院长、王监生、余监生他们送去,我们留下一点,剩下的全分给储成贵他们。” “分给储成贵、姜槐和那些弓兵?” “给那些泼皮也分一点。” “行,反正厨房里有秤。”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除了海鲜还有些啥?” “多了。”张士衡低头看着账本,念道:“鲨鱼干、鳗鱼干、鱿鱼干、虾干共四担,不过这些东西看着多其实并不重;醉蟹、醉螺、虾油和麻虾酱各两坛,腌鱼两坛,枣儿红四坛,蜜汁淋四坛,薄荷露四坛,柿饼十斤,上好的红糖十斤,大虾米十斤,小虾米十斤,太和斋的点心六包,方义兴的茶叶十斤,震丰恒的丝缎两匹……”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几个盐官竟送来这么多东西。 韩秀峰又好地问:“枣儿红、蜜汁淋和薄荷露是啥?” 张士衡连忙道:“酒,全是盐场酿的酒。” 韩宸笑道:“蜜汁淋,味甘醇,色如金;薄荷露,色浅碧,味悠长!志行,这些全是本地的好酒啊!” “是吗,中午吃海鲜,中午开一坛好酒尝尝。” “韩叔,王千步正在做,他说文蛤是天下第一鲜,在泰州只有上好的酒席才有文蛤。” “天下第一鲜,说得我都要流口水了。”韩秀峰回头看看院子,又吩咐道:“做好之后记得让千步给李秀才和张四送一点,我们不管他们的事,但不能不管他们的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驿铺离巡检司衙门不远,一个建在河边的小院子,连厨房在内拢共只有六间房。铺司兵也不多,包括王如海在内只有三个。 州衙如果有公文要送往海安,会交给州衙前的总铺,总铺的铺司兵会赶紧送往城东的十里铺,由十里铺的铺司兵送往城东二十里的军铺,再由军铺送往黄村,由黄村的铺司兵送往姜堰,然后是马沟、白米、曲塘再到海安。 如果是运司衙门或淮扬道衙门让送往各盐场或东台、如皋等地的公文,在泰州地界上一样这么邮传,公文到海安之后如果要往富安、安丰乃至东台等地送,就送往东台县治下的驿铺,往南则送往如皋的驿铺,反之亦然。 王如海一年不晓得要送多少南来北往的公文,但很少会接待南来北往的官老爷,因为再往南几十里便是如皋县城,官老爷们只会经过海安,不会在海安这个穷山僻壤下榻停留。 张光成虽不是官老爷,但在王如海看来他比那些路过海安的官老爷更紧要。 把最好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把早就做好打算给儿子娶媳妇时用的新铺盖都拿了出来。早饭是让他婆娘天没亮就起来蒸的肉包子和熬得稠稠的大米粥,给张光成沏的是年前巡检老爷送给他的茶,总之,把他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全拿出来了。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光成也比在泰州时大方,刚赏了王如海一百多文钱,这会儿正坐在房里看着一锭锭潘二刚送来的银子若有所思。 早上从胡家集赶来的老仆忍不住说:“二少爷,这事有些蹊跷。” “怎么蹊跷了?” “您想想,安丰、富安、角斜和栟茶盐课司的四位老爷来海安,不可能不晓得您在驿铺,可他们明明晓得您在这儿,明明是来给您送银子的,却不来驿铺,甚至都没差家人来说一声,反倒托韩老爷转交,您不觉得蹊跷吗?” “疑神疑鬼!”张光成笑骂了一句,起身道:“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官老爷来见一介布衣的道理,几位大使老爷不来一点也不蹊跷,真要是来见我这个布衣那才蹊跷呢。” “二少爷,您要是查究盐是从哪儿透漏的,他们能不来敢不来?”老仆不服气地说。 “我爹抱病的事是欺上不瞒下,他们一定是晓得的,他们既然晓得又怎会担心我查究盐是从哪儿透漏的?就算担心也只是富安盐课司黄老爷会担心。因为这本就不关安丰、角斜和栟茶三场的事,安丰、角斜和栟茶场的大使老爷又怎会担心我查究?” “不担心他们为什么送银子?” “可能他们四场同气连枝,都不想把事闹大。我要是附近盐场的大使老爷,一样不希望邻居出事,不然朝廷究办下来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张光成想了想,接着道:“何况韩老爷那个家人说得很清楚,这一千两是我们的,韩老爷那边也有一千两。换言之,他们四家一家出了五百两,用来结个善缘,买个心安。而且五百两对他们那些盐官而言,真是九牛一毛。” “二少爷,我是说他们会不会不止送了两千两?” “你怀疑韩老爷私吞了人家送给咱们的银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他有没有私吞。” “你呀,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银子,韩老爷真要是想私吞,大可一两也不跟咱们分,他不差人把银子送来,我们哪里会晓得。” 张光成喝了一茶,接着道:“且不说韩老爷不会私吞,就算真私吞了我们也要当着他没私吞。” “为什么?” “事情办到这一步,我们与韩老爷只能共进退,绝不能生嫌隙。”张光成放下茶杯,随即话锋一转:“六伯,我答应过李秀才将那帮私枭拿下之后分他两成功盐,等海安这边的事办妥就让他找人去胡家集把盐运走。” “真给,真分两成给李秀才?”老仆大吃一惊。 “人无信则不立,我岂能做那出尔反尔之事,答应分两成就给他两成,而且这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要让胡家集乃至海安镇上的百姓全晓李秀才立了大功,全晓得我张光成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二少爷,那可是两成,不是两船!”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两成和两船还能分不清?”张光成反问了一句,又笑看着他道:“该给人家多少就给人家多少,不能小家子气。对了,这边的事办妥之后他就要跟我们回泰州,等到了泰州不能没个住的地方,你赶紧让人回去帮他在衙门附近租个院子,一定要以礼相待。” “二少爷,他……” “别他不他的,按我说的办。” ……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在二堂左侧的签押房里跟苏觉明从泰州找来的两个绿营兵说话。 “陆大明,你要是不回去会咋样?” “禀韩老爷,小的不回去也没啥事,营里的兄弟全在外面找营生,不然靠那点饷银怎么养家糊口。” “你们全不在营里,你们的营官不管?” “他恨不得我们全滚蛋,人全走了他就不用给我们发饷。”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要是上官去营里点兵咋办?” 提起这个陆大明忍不住笑道:“好办,晓得上官要来,营官赶紧花钱去雇人便是。泰坝上有的是背盐背货的苦力,只要舍得花钱,要多少兵就有多少兵。其实也花不了几个钱,一是那些苦力好打发,二来也雇不了几天,上官一走就让他们滚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谁也不晓得那些私枭会不会报复,而海安又是个连城墙都没有的小镇。巡检司衙门倒是有院墙,不过院墙不仅不高而且不结实。要是那些私枭怀恨在心,悄悄摸到海安,靠余有福和大头领着那些皂隶弓兵真挡不住。 韩秀峰不想有命赚钱没命花,本来只打算花点钱把眼前这两个绿营兵的鸟枪买下来,没想到他们不但敢卖枪,只要给银子他们甚至敢当逃兵来卖命。 再想到重庆镇的那些兵丁好像也全在外面讨生活,挖泰州守备营两个墙角应该没啥事,不禁笑道:“既然不回去没事,那你们就留在海安给本官效力,你们有两杆鸟枪,前天夜里从私枭手里缴获了四杆,回头挑几个老实可靠的弓兵,让他们跟你们学咋放枪。” “谢韩老爷赏饭吃,小的一定会把他们教会。” “不但要教会他们放枪,也要教会他们咋打仗。” “韩老爷放心,小的就是干这个的,只要给小的一个月,保准把他们练成能打仗的精兵!” “好,就这么定,你们也别再住外委署了,以后就住在衙门里。” 跟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检老爷干真有钱赚,想到昨天刚领到的二十两赏银,粱六忍不住问:“韩老爷,您这儿还缺不缺人,要是缺人就让我堂弟来,他不光会使鸟枪,还使得一手好刀,在营里是出了名的能打,三五个人近不了他身。” “你堂弟?” “嗯,他今年二十六了都没娶到婆娘,穷得只能去泰坝背盐。韩老爷,您行行好,让他来海安给您效力吧。” 韩秀峰权衡一番,抬头道:“那就让他来吧,不过要是没你说得这么能打,到时候可别怪本官让他滚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一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刘大明和粱六二人全有家眷,今后要在海安巡检司衙门当差自然要把家眷接来。可二人又担心走后这差事会被人家抢了,在门口商量了一下,决定一个留在衙门,一个先回泰州去接人。 正值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 韩秀峰不但一口答应了,还让两个弓兵撑船送梁六回泰州,顺便帮他们把家小全接来。二人原本在绿营过得苦不堪言,营官甚至从来没把他们当人看,想到巡检老爷对他们这么好,竟感动的一连磕了好几头。 打发走他们,潘二突然想起件事,走进签押房道:“少爷,应该让粱六给苏觉明捎个信的。” “捎啥信?” “我们不光查获了十六船私盐,也缴获了十六条船,加上张二少爷差人送来的那条船,一共十七条。这十七条船也值不少钱。在海安能卖给谁,估计得去泰州才能卖得掉。” 不等韩秀峰开口,韩宸忍不住笑道:“船可是好东西,在里下河这一带没船可不行。不过你说得也对,大户人家有船,平常百姓虽想买却买不起,好像只能去泰州、如皋那些地方卖。” “裕之兄,对泰州、如皋这些地方你比我熟悉,你估摸着一条船能值多少钱?”韩秀峰放下茶杯问。 韩宸沉吟道:“夜里我看过,你们缴获的那些船用的全是上好木料,船龄大多也不长,一条怎么也值四五十两。我们角斜不但有灶户灶丁,也有船户船工,对船的行情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潘二禁不住说:“就算一条船只值四十两,十七条船也能卖六百八十两。” 搁以前韩秀峰一定会毫不犹豫把船卖掉,但现在不缺银子,他权衡了一番,回头笑道:“长生,现在卖容易,将来万一想用船再买就难了。可就这么停在河边不但要派人看着,时间久了还容易坏。干脆留一条自用,剩下的全租出去,十六条船一年怎么也能收百十两银子的租金。” 潘二喃喃地说:“租出去也行,可租给谁呢,海安这地方跟盐场不一样,百姓只会种地,不会跑船。” “租给那些泼皮。”韩秀峰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禁笑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这么放那些泼皮无赖回去,他们早晚又会生事。并且就这么放他们回去,一定会有闲言闲语。” 潘二不解地问:“能有啥闲言闲语?”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韩宸又笑道:“因为就这么放那些泼皮回家,本地的乡绅和百姓一定会觉得你家少爷虽不是贪官但也不是啥好官。年前之所以锁拿那些泼皮,说是为民做主、整肃风气,其实是为了让那些泼皮去查缉私盐,去帮你家少爷赚查缉私盐的钱。” 想到不管做啥,没个好名声可不行,潘二猛然反应过来。 韩秀峰跟韩宸对视一眼,笑道:“给他们找个营生,他们就不会再去骚扰百姓,就算恶习难改也只会在河上生事。而在河上跑船的大多是无籍无贯之人,甚至没几个好人。把船租给那些泼皮,让他们在大河小河上讨生活,对我们而言不但能收租金也等于多了几十个眼线。” “他们要是发现私枭行踪就会来禀报?” “他们尝到了甜头,不但会来禀报的,还会跟前天夜里一样帮我们查缉。” 潘二想想又问道:“少爷,你就不担心他们跟私枭勾结?” “私枭会相信他们吗,再说他们敢跟私枭勾结吗?”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据我所知无论运河上的那些船工水手,还是下河的船工水手,不晓得结了多少帮派。相互之间经常械斗,甚至经常闹出人命。把那些泼皮放河上去,他们只会自成一帮,不会也不敢跟那些不知根不知底的私枭勾结。” “志行,以我之见那些泼皮放可以放出去,但跟放风筝一样放出去之后不能断了线,虽然不至于在每条船上安插一个信得过的人,但也要跟他们立个规矩,让他们晓得啥事能做,啥事不能做。不然他们财迷心窍夹带私盐,被人家来个人赃俱获,到时候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韩宸的话让韩秀峰猛然想起附近全是盐场,猛然意识到跑船的又有几个不夹带私盐,心想可不能搬石头砸自个儿脚,立马回头道:“长生,要不这样,你等会儿去把顾院长、王监生等乡绅请来,我跟他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由他们出面把船租给那些泼皮。不出事自然好,就算出了事也跟我们没关系。” “行,我这就去请。” 潘二刚走出签押房,韩宸突然道:“志行,已经巳时了,外面咋一点动静也没有。”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前院儿传来一阵喧闹, 紧接着,张士衡敲门走了进来,躬身道:“韩叔,韩大使,张二少爷又派来一个家人,那个家人还带着几十个衙役和青壮,听口气是打算把许乐群和我们前天夜里擒获的那些私枭押泰州去。” 韩秀峰低声问:“张二少爷呢?” “我刚打听过,他正在驿铺收拾东西,看架势准备打道回府。”张士衡顿了顿,又说道:“张大胆和他手下那几个汛兵也来了,全在衙门外候着,应该是张二少爷差人把他们喊来的。” “晓得了,你去外面继续盯着。” “韩叔,您不出去看看?” “不去了,张二少爷在镇上,我这个巡检就是个摇头老爷,他说啥就是啥,他想咋办就咋办。对了,去把昨天张大胆提审那些私枭时许乐群帮着记的笔录全拿给张二少爷的家人。” “全给他们,没我们的事了?” “全给他们。” 张士衡尽管不大情愿,但还是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韩宸便忍不住笑道:“要是没猜错,鲍家人早就来了,只是没露头,一定是躲在暗处打探消息。我们能想到,张光成一定也能想到。他派衙役来提人也好,喊外委署的汛兵帮着护送也罢,连他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全是做给鲍家人看的!”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又笑道:“鲍家人也真沉得住气,非要等张光成摆出副一拍两散的架势。” “他们一定是想探探张光成的虚实,要是张光成锅不动瓢不响,就这么在驿铺里坐等,那就是坐等的价!” “还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都不是省油的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二章 爱民如子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不出韩秀峰和韩宸所料,张士衡出去不大会儿就又跑进来说有两个徽州人求见。 “想见我?” “是。” “他们有没有见着李秀才?”韩秀峰微皱着眉头问。 张士衡小心翼翼地说:“见着了,全在外面呢。不过那两个徽州人好像不待见李秀才,不愿意跟李秀才谈。”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张二少爷的那几个家人呢?” “张二少爷的家人没说话,李秀才也没给那两个徽州人介绍。” 韩秀峰早打定主意撇开干系,岂能稀里糊涂被拉下水,抬头道:“不见,就说许乐群是州衙锁拿的人犯,只是暂时关在我们巡检司衙门,而且就要被押往泰州,许乐群的那两个在钟家庄被擒获的手下同样如此,这案子跟本官没关系,不管他们想探监还是想干别的,全让他们去找州衙的人。” “好的,我出去跟他们说。” 张士衡刚走,韩宸便沉吟道:“志行,鲍家人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天晓得他们到底咋想的,我反正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倒是,随他们去。” 二人相视而笑,接着一边喝茶一边聊起家乡的人和事。 不过这乡谊聊得不太安生,刚聊到任禾,潘二把顾院长、王监生、余监生、刘老财等乡绅请来了,他们得知正跟韩秀峰一起喝茶聊天的竟是角斜场的盐课司大使老爷,急忙上前行礼问好。 “诸位,韩老爷在贵地为官,本官又是韩老爷的同乡,说起来全是自家人,无需多礼,无需多礼!”顾院长不只是正儿八经的士林中人,更是海安这地方的士绅之首,韩宸自然要以礼相待。 在顾院长看来盐课司大使与州县正堂没啥两样,事实上也确实没啥两样,见韩宸如此客气,真有些受宠若惊,又躬身行了一礼才落座,并且只坐了半个屁股。 “顾院长,你们是来早不如来得巧,韩大使不光从角斜带来了鲜活的海鲜,还带来几坛好酒。王千步忙活了一早上,算算时间应该准备差不多了,等会儿谁也不许走,一起尝尝海鲜,一起陪韩大使来个一醉方休。” “韩老爷,这怎么好意思呢,韩大使驾临海安,本应该由我等摆酒为韩大使接风!” “谁摆酒都一样,韩大使刚才不是说过吗,全是自家人。” 顾院长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又感叹道:“韩老爷,提起海鲜,您刚差人给我们送了那么多。有文蛤,有小黄鱼、大黄鱼,有带鱼,还有巴掌长的大海虾!照理说应该是我们孝敬您,哪有您给我们送东西的道理!” “是啊韩老爷,我等真是受宠若惊,真是受之有愧!” “一点海鲜而已,有啥受宠若惊,受之有愧的。”韩秀峰哈哈一笑,随即说起正事。 顾院长听完之后由衷地叹道:“把缴获的船租给那些泼皮,让泼皮们有个生计,免得他们再生事端,正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韩老爷,这可是大好事!不但那些泼皮会感恩戴德,本地的百姓也要感激您!” “顾院长,本官不用他们感激,只要他们能改过自新。”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可是跑船不比种地,尤其在我们这一带跑船,本官担心他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要是鬼迷心窍夹带私盐,没被查获算他们运气好,要是被人家查获,就枉费了本官的一片好心。” 韩宸不失时机接过话茬,笑看着众人道:“以本官之见对那些泼皮不但要恩威并重,也得施以教化。诸位全是本地士绅,德高望重。别人的话那些泼皮听不进去,诸位的话那些泼皮还是要听的。” 王监生下意识问:“给他们讲圣谕?” “圣谕自然是要讲的,不过本官既打算请诸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教教他们咋做人,还想请诸位牵头经理租船之事。等将来收到租金,一半衙门留用,另一半可用来建个普济堂,救济本地的鳏寡孤独、弃婴贫儿。” “韩老爷高义,韩老爷高义,容顾某代本地百姓一拜!” “顾院长,您老这是做啥。”韩秀峰一把拉住他胳膊,很认真很诚恳地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些全是秀峰份内之事。不求本地父老夸秀峰是个好官,只求本地父老不要在背后骂秀峰是个草菅人命的酷吏。”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您清正廉洁,爱民如子,谁要是敢说您是酷吏,我王六龄头一个不答应!” “是啊,公道自在人心。”余监生越说越激动,竟起身道:“韩老爷,在下别的不敢说,但您高升的那一天,几顶万民伞肯定是少不了的!” “余兄,你这是说什么,我们好不容易盼来韩老爷这样的好官,怎能让韩老爷走,又怎么舍得让韩老爷走?” “对对对,瞧我这张嘴,又说错话了。” 韩宸怎么也没想身边这位同乡上任不到一个月就赢得了本地士绅的拥戴,正暗自感慨,顾院长突然道:“韩老爷,就算您不让长生小兄弟去喊我等,我等今天一样要来衙门求见。昨天回去之后我等就分头去周围的市集村庄问了问,远的让家人去问的。来衙门前刚汇总了一下,发现这两年符合请旌的烈女、节妇共有一十九人,其中烈女一人,节妇一十八人。节妇中健在的六人,已故的共一十二人。” 这件事要是办成,那些烈女、节妇的家人一定会感恩戴德。既会感激帮着请旌的巡检老爷,一样会感激张罗这件事的士绅,而巡检老爷早晚是要走的,这人情最终还是士绅的,所以顾院长等士绅对这事特别上心,大过年的都在帮着张罗。 韩秀峰心想这人情本来就是送给你们的,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赶紧准备文,准备好之后我亲自去一趟泰州。” “正在准备,一定能赶在衙门开印前准备妥当。”顾院长回头看看王监生等人,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老爷,其实还有件事,我都不好意思跟您开口。” “啥事,但说无妨。” “我昨晚去了趟吉家庄,就是为吉家三丫头请旌的事,结果吉家庄的百姓听说奸污吉家三丫头的贼人已被您擒获,竟打算来衙门请愿,想求您给三丫头做主。” “他们不来我一样会给吉家三丫头做主,一样会还吉家三丫头的在天之灵一个公道。” “韩老爷,乡下人没见识,他们……他们担心荀六被押送泰州之后会找人顶罪,担心荀六到了泰州之后会使银子脱身,想求您别把荀六送泰州去,想求您在海安法办荀六那个杀千刀的。” 韩秀峰没想到吉家人会托顾院长来求这个情,无奈地说:“诸位,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秀峰跟你们一样想把荀六的脑袋砍了,但法办荀六这样的人犯要按朝廷的章程来,别说我这个九品巡检决定不了荀六的生死,就是制台大人想砍荀六的脑袋一样得呈报刑部复核,复核完之后还得经三法司复核,然后再奏报皇上,只有等皇上勾决了才能处斩。”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是……可是他们听不进去。” “韩老爷,晚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王监生冷不丁问。 “王兄,这又没外人,有啥不能讲的。” “韩老爷,您让那些泼皮帮同官差查缉私盐,我们晓得您是菩萨心肠,想给那些个泼皮无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但还有些人不晓得,比如陈有道,一定会在背后说闲话。要是一传十十传百,真会坏了您的清誉。” 王监生顿了顿,接着道:“要是让十里八乡的父老全晓得您不只是让那些泼皮帮同官差查缉私盐,也是为了铲除为害我们海安百姓的贼匪,为了给吉家主持公道,给吉家三丫头伸冤,那谁还敢在背后嚼您的舌头,谁又敢怀疑韩老爷您有私心?” 不得不承认,王监生这番话有一定道理。 普通百姓胆小怕事,事不关己的时候都高高挂起,但要是牵扯到他们自个儿就是另一码事。换言之,因为查缉私盐死了人,那些百姓多多少少会有些想法,甚至会在背后说闲话。但要是因为帮他们主持公道死了人那就死得值,何况死的本就不是啥好人。 但擅自处斩人犯可不是一件小事,天底下只有皇上才拥有生杀大权,谁要是敢这么干,不但会丢官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韩秀峰不想丢官,更不想坐牢,可又不想错过这个帮自个儿“正名”的机会,摸着下巴反复权衡了一会儿,抬头道:“诸位,秀峰身为朝廷命官绝不能知法犯法,不过可以让长生去问问张二少爷,看能不能暂不把荀六押往泰州。” 顾院长心想这件事要是办成,他老人家的威望会更高,竟急切地问:“然后呢?” “本官上任时不是带来一个站笼吗,搁在院子里风吹雨淋一次也没用过,要是张二少爷同意暂不把荀六押往泰州,那就把荀六锁进站笼一个村一个村游街,等游完本官分辖的所有庄镇,再把他押送去泰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他是真狡诈!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游街示众? 顾院长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心想海安巡检司分辖两百多个市集村庄,这一圈街游下来少说也要两个月。 且不说荀六本就受了伤,就算一个好好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既然是游街就会有百姓围观,就会有百姓扔东西砸…… 不过这种事只可意会不能言传,顾院长等乡绅相视而笑,不约而同跟韩秀峰拱手致谢。 这时候,潘二进来禀报酒席已经准备好了,韩秀峰刚请众人移步到二堂右侧公房,张士衡跟进来凑他耳边道:“韩叔,张二少爷的家人和州衙的捕快把人犯全提走了,张二少爷也要回泰州。他正在仪门外,说是要跟您辞行。” 韩秀峰意识到张光成的事已经办妥了,只是没想到办得这么快,连忙拱手道:“裕之兄,张二少爷要回泰州,秀峰得去送送。” “去吧,办正事要紧。”韩宸会心地笑道。 “顾院长,王兄,劳烦您几位陪好韩大使,秀峰去去便回。” “韩老爷放心,我等一定会陪好的。” “那就劳烦诸位了。” 韩秀峰再次拱拱手,这才转身走出公房,穿过大堂、前院,快步来到仪门前。只见张光成正笑眯眯的看着他,身边只有张四一个家人,前天夜里擒获的私枭应该全已押上了船,他的行李应该也都运到了船上。 “张兄,吃完中饭再走呗,干嘛这么急。” “韩老爷的盛情光成心领了,家父抱病,实在不敢在此久留。” “早些回去也好,可不能让他老人家挂念,张兄,我送送您。” “别这么客气,我说几句话便走。”张光成回头看看四周,见没人敢围在衙门前看热闹,从袖子里摸出一叠银票,歉意地说:“韩老爷,鲍家人鬼精鬼精的,晓得家父抱病,竟以家父按例应告病来要挟,而我又归心似箭,没那个功夫跟他们讨价还价,李秀才跟他们说到最后只要到一万两。” 韩秀峰暗想鬼晓得鲍家到底出了多少血,但丝毫没表露出来,飞快地收起银票,一边陪着他往城隍庙走,一边笑道:“一万两,不少了。” 张光成却心有不甘地说:“要是家父身体无恙,别说一万两,就算两万两也能要到。” “张兄,见好就收吧,谁让我们底气不足呢。” “也只能这样了,真便宜了他们。” 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低声问:“姓许的呢?” “已经跟鲍家人坐船走了,走前我让他见过前夜在钟家庄被擒获的手下,该交代的他应该全交代过,那两个人犯应该会把事全揽下来。” “仪真的那些私枭呢?” “头目已经死了,擒获的全是些小鱼小虾,全不知晓内情。就算许乐群那两个手下翻供,也只会供出许乐群,牵连不到鲍家。” 韩秀峰笑道:“张兄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大有令尊大人之风。” “韩老爷做事光成同样佩服。”张光成微微一笑,旋即停住脚步:“韩老爷,许乐群这一走,再想找到他就难了,不过这对韩老爷您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李秀才,等会儿跟我一道走,我一定会以礼相待的。” 韩秀峰沉吟道:“能查缉到仪真这拨私枭,李秀才当首功,自然要以礼相待。只是海安不比泰州,不但没几个皂隶弓兵,甚至连道城墙也没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万一运河上的那些私枭怀恨在心,又找不着姓许的,跑海安来生事就麻烦了。” “韩老爷多虑了,您可是朝廷命官,就算借那些私枭十个胆,他们也不敢跑海安来生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韩老爷,您真要是觉得呆在海安不保险,大可去泰州小住几日。” “秀峰身为海安巡检,不呆在海安跑泰州去算啥。”说到这里韩秀峰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兄,秀峰前天夜里查缉运河上的那拨私枭时缴获到两杆鸟枪,发现鸟枪果然犀利,不晓得您在钟家庄那边有没有缴获到?” “巧了,还真缴获到几杆,我那边之所以死伤那么多,也正因为仪真这拨私枭手里有鸟枪。” “张兄,可不可以把缴获到的鸟枪让给秀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帮私枭心狠手辣,全是些亡命之徒,秀峰不能不多加防范。” “有何不可,回头我让人给您送来便是。” “多谢。” “不就是几杆鸟枪吗,有什么好谢的。”张光成爽朗地笑道。 韩秀峰拱拱手,接着道:“张兄,除了鸟枪之外秀峰还有一事相求。” 张光成最喜欢跟韩秀峰这种大气的人打交道,不假思索地说:“有什么事韩老爷尽管开口,只要光成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韩秀峰也不客气,把打算帮本地十几个烈女、节妇请旌的事一一道来。张光成不认为韩秀峰会收那些烈女、节妇家人的银钱,他自个儿也刚发了一大笔横财同样瞧不上那点银钱,一口答应道:“我以为多大事呢,既然全在请旌之列那就帮她们呈报,不过我也只能帮着呈报,能不能旌表最终要看皇上会不会恩准。” “报不报是我们的事,皇上会不会恩准是皇上的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秀峰只求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韩老爷,海安百姓能遇上您这样的巡检真是他们的福分,我能交上您这样的朋友一样三生有幸。” “张兄过誉了,说得秀峰无地自容。” “好好好,不说了,我们后会有期。” …… 与此同时,许乐群所坐的船已经到了贲家集,沿着串场河再往北撑几里便进入富安地界。 他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竟能全身而退,都说好死不如赖活,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既愧对坐着面前的两位表哥,更不晓得回去之后怎么跟丁大勇和关来福的婆娘孩子交代。 “乐群,别自责了,仔细想想这事怨我不怨你。怨我太把姓韩的当回事,一听说姓韩的要查缉私贩就乱了方寸,要不是乱了方寸也不会让你跟苏觉明来海安,你不跟苏觉明来海安也就不会被李秀才察觉。” 鲍代杰话音刚落,鲍代生便带着几分自嘲地叹道:“做贼心虚,做贼心虚啊!” 河上风大,被河上的寒风一吹,许乐群顿时清醒了很多,仔细回想了一遍整件事,紧锁着眉头道:“大哥、二哥,事情可能不是明面上这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鲍代杰下意识问。 “到海安之后我就只跟李秀才打过一次照面,跟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并且没住衙门,一直住在中坝口河边的花船上,他既不是能洞察先机的神相更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怎么可能察觉到我们要赶在过年衙门封印把盐运出去?” 许乐群摸着几天没修剪的胡须,接着道:“姓韩的口口声声说李秀才攀上了张光成的高枝,口口声声说我们的盐被张光成查获不关他的事,他甚至一样被李秀才蒙在鼓里,其实全是骗人的!” “此话怎讲?” “大哥,你刚才不是说除夕那天,李秀才回过富安吗。” “我是说过,我全打探清楚了,他回来送年礼、祭祖是假,打探我们的盐到了哪儿是真。他以为跑泰州去我们就拿他没办法,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倒要看看他有命赚钱,有没有那个命去花!” 许乐群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哥,李秀才是可恶,要不是他我们的盐也不会出事,但这件事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因为除夕晚上去在衙门吃酒时,我曾无意中听一个弓兵说韩秀峰那个姓余的家人陪李秀才回富安送年礼了。” 鲍代杰猛然反应过来:“乐群,这么说姓韩的不但知情,李秀才回富安打探我们的盐到了哪儿甚至是他指使的!” “不会错,一定是!”许乐群越想越恨,砰一声砸了下船板,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如此狡诈,先是不动声色让我帮他打探李昭寿的行踪,再让李秀才帮着打探我们的盐到了哪儿。等两批盐全被他和张光成截获,再把我和李秀才卖了。让李昭寿记恨我,让我们记恨李秀才,真是好手段啊,所有人都被他给玩得团团转!” 鲍代杰不认为韩秀峰有许乐群说得那么高明,沉吟道:“可他又是怎么晓得我们要把盐运出去的?” “这……这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大哥,姓韩的是真狡诈!他是有备而来,他早在来海安上任的路上时就开始布局。我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晓得我们要赶在过年衙门封印把盐运出去的,但敢肯定这一切全是他搞的鬼!” 二十几船盐没了,还给张光成讹走整整两万两银子,鲍代杰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窝火,阴沉着脸道:“不管是不是他搞的鬼,就凭他包藏祸心把你给卖了,这件事我们也跟他没完!” “大哥,相信我,他是真狡诈,真没那么好对付。吃一堑长一智,我们可不能再轻举妄动,连李秀才那边都要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我们回去之后好好合计合计,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让他永远翻不了身!” …… PS:明天要出席共青团上海市委和上海市新闻出版局的一个活动,活动结束之后就往回赶,只能熬夜码一章,明天实在码不成,请各位友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分钱!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盐课司就像一个小县衙,不但有师爷、有胥吏衙役,而且不只是大使一个官,还设有副使或巡检等属官。 角斜场占地没富安场那么大,辖下灶户、民户和船户没富安场那么多,只设一名副使,由从八品的盐运司知事充任,没有设巡检。韩宸好不容易做一任主官,自然不会让副使弄权,不敢在海安久留,一吃完中饭就要打道回府,并邀韩秀峰去角斜小住几日。 韩秀峰很想去盐场看看,更想去见识见识一望无际的大海,可想到走马上任还没一个月,并且上任之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好不容易空下来得去分辖下的庄镇转转,只能婉拒韩宸的好意。 韩宸却觉得巡检司又不是啥大衙门,不但没啥公务而且正值过年封印,竟摆出一副你要是不去我也不走的架势。韩秀峰没办法,说到最后约定正月十五去角斜一起过元宵节,韩宸这才露出会心的笑容。 …… 张光成和州衙的捕快全走了,韩宸也走了,海安这个泰州最东边的小镇却没能恢复往日的平静。唯一没被押往泰州的人犯荀六被关进站笼,储成贵、姜槐等皂隶弓兵先是用牛车拉着在镇上游街,游完之后把站笼抬上船去附近的村庄。 对平日里光顾着在地里刨食的百姓而言真是一件大事,男女老幼纷纷跑去围观。一想到荀六的恶行,有的百姓怒骂、有的百姓吐口水、有的百姓看见啥就抄起啥往站笼上扔。 最起劲的当属小孩,追着站笼跑,甚至不晓得从哪儿拣来一堆砖头瓦片用衣裳包着追着往站笼上砸。见站笼被抬上了船,而他们又上不了船,竟在河岸上追着船跑,一口气能跑好几里,等站笼被再次抬上岸他们接着砸,直到饿得饥肠辘辘或天快黑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强暴民女那可是大罪,何况被奸污的吉家三丫头已经悬梁自尽了。这官司不管打到哪儿荀六都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区别是早死还是晚死。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懒得管荀六的死活,像对外面正发生的一切啥也不晓得一般把潘二、余有福和大头叫到签押房,关上门开始算账、还钱、分钱! “小账回头再细算,先算大帐。”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笑道:“我们从富安、安丰和栟茶场的三个大使老爷那儿赚了一万三千两,要不是打着张光成的幌子,要不是韩大使帮忙,想让他们出血真没这么容易,所以给张光成送去了一千两,给韩大使分了两千两。” “盐官这边赚了整整一万两!”余有福禁不住笑道。 “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张光成说鲍家那边拿一万两买平安的,这个竹杠他到底敲了多少天晓得,不过做事不能斤斤计较,他说一万两就一万两。之前说好的四六分,我们四成他六成,也就是分了四千两。” “这么多!”大头惊呼道。 “多啥,还没算完呢。”潘二忍不住笑道:“我们本来有一百多万斤功盐,之前跟张大胆说好的四六分,他找人背走四十三万斤。剩下的和张二少爷分给我们的那一船,拢共七十八万多斤。话说这盐是真好卖,七十多万斤三天不到就被镇上的几个掌柜和如皋、胡家集、曲塘、白米的那些盐店全买走了,折银五千八百二十六两。” “一万四加五千八,这么说拢共赚了一万九千八百多两!”余有福笑问道。 “要是把之前从那些泼皮身上缴获的赃款和查缉时从私枭们身上翻出的银钱算上,前前后后有两万两千两。不过花销也大,过年这几天给皂隶弓兵管饭花了好几十两,给那些死了的泼皮家的抚恤烧埋银子花掉四百五十两,给活着的发赏钱花掉四百多两……” “长生,细账回头再算,先说正事。”韩秀峰取出一叠银票,笑看着他道:“这里一共三千两,其中两千两是替我叔还给你爹的,五百两是还给你的,剩下的五百两是利息。” 以前韩四没钱的时候潘二总担心他不还,现在韩四有钱了潘二却一点也不着急,看着银票挠着脖子说:“四哥,我现在又不急着用钱。” “你不急着用钱是你的事,我可不想总背着一身债。借据应该在你身上吧,把借据给我,把银票收起来。” “可是……” “别可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潘二担心一收下这银票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变了,竟苦着脸问:“四哥,你该不是打算赶我走吧?” “我为啥要赶你走?”韩秀峰一边催他把银票收起来,一边笑道:“韩大使来江苏上任时算上家眷带了十几个家人,这两年又有七八个亲戚来投奔。而我身边就你们几个,要是赶你回去,以后遇到啥事去哪儿找信得过的自个儿人。” “四哥,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赶我走。” 等潘二终于把银票收好,韩秀峰又拿出一叠银票:“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你们千里迢迢跟我来江苏一样是为了赚点钱。这两年你们跟我颠沛流离吃了那么多苦,到海安这些天也没跟别的官老爷的那些家人一样打着我幌子在外面管人家要钱,所以我也不能亏待你们。长生,这是你的。余叔,这是你的。” 潘二接过银票一数,下意识站起身:“五百两,太多了!” 余有福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是啊四娃子,用不着这么多。” “不算多,这是你们应得的。”韩秀峰示意他们坐下,旋即转身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大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一样是五百两,我先帮你存着,等将来回老家帮你置几亩地,盖几间房,娶个婆娘。” 大头只是笨并不傻,听韩秀峰这一说顿时咧嘴笑道:“四哥,照你这么说我以后也能有地、有房、有婆娘?” “不光有地、有房、有婆娘,等娶了婆娘你还会有自个儿的娃,给你袁家传宗接代,不会到你这儿断了香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送你上路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被锁在站笼里一连游了三天街,荀六被折腾的生不如死却不想死。 初一夜里在七里甸,他清楚地看到李昭寿借着夜色趁乱爬上西岸跑了,他跟李昭寿是烧过黄纸磕过头的结义兄弟,并且还有很多兄弟在运河上并没有来盐场运盐,深信李昭寿一定会召集弟兄们来救。 他已经不怕那些刁民扔东西砸了,因为正月里的海安依然寒冷,他穿得本就单薄,身上又被那些刁民泼了不晓得多少盆水,不但脖子以下早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甚至连脸都被冻麻木了,不管被啥砸到也感觉不到疼。他唯一担心的是就这么被活活冻死,强撑着不断张嘴闭嘴。 储成贵没想到他竟能坚持三天,也看出来他是在死撑,但不想再跟他耗下去,毕竟押着他游街真不是一个好差事,不但要挨冻还总是被群情激奋的百姓扔的土块甚至砖头瓦片砸到。 不过这三天罪没白受,想到前天晚上吉老财家的老二送的银子,再想到过了前面那个汊港就到地方了,下意识回头问:“老姜,酒呢?” “这会儿就喝?”姜槐下意识问。 “这会儿不喝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喝?”储成贵反问了一句,便朝前面汊港呶呶嘴。 姜槐反应过来,立马从船尾取来一坛酒,拔掉塞子自个儿先猛灌了一口才递给储成贵:“这酒真够劲儿!” “不够劲儿怎么暖身子。”储成贵一连喝了好几大口,随即回头道:“老四,把篙子放下,等会儿再撑,先来几口。” “好,我也暖暖身子。” 等撑船的两个弓兵喝完,储成贵见坛子里还剩一点,姜槐酒量不行又不想再喝,干脆走到站笼前问:“荀六,你要不要来两口暖暖身子?” 荀六已经冻得精神恍惚,一时间竟没缓过神。 储成贵想到坛子这么大,就算给荀六喝荀六也喝不起来,便从船舱找来一只脏兮兮的破碗,把酒倒碗里举到荀六嘴边。 荀六下意识张开嘴,一口烈酒下肚,从喉咙到肚子顿时火辣辣的,整个人也比之前多了几分精神。 他正想问问能不能再给点,储成贵已经把碗顺手扔河里去了,随即扶着站笼看着前面的河岸问:“荀六,这儿看着是不是很眼熟,这地方还记得不?” “这是哪儿?”荀六有气无力地问。 “想不起来?” “什么想不起来?” “还真想不起来,一定是伤天害理的事干太多。”储成贵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这就是吉家庄,就是你去年夏天奸污吉家三丫头的地方!你糟蹋了人家,把人家逼得悬梁自尽,你说你这种人还能活在这世上吗?” 荀六猛然反应过来,惊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送你上路!”储成贵冷哼了一声,顺手把早准备好的一块破布往他嘴里一塞:“荀六,看在这几天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我让你死个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办事的,真正要你命的是吉家人。等到了阴曹地府要跟阎王爷实话实说,别冤枉我们这些好人。不过像你这样的肯定要下十八层地狱,阎王爷估计不会提堂,不会问你在凡间有没有什么冤情。” 杀牛还得先拜拜呢,杀人可不是一件小事。 姜槐也忍不住走过来道:“我们跟你无冤无仇,我们只是办事的。事办完之后我们会给你烧纸,你要是没去阴曹地府,变成孤魂野鬼,到时候千万别缠着我们,要找就去找吉家人。” 储成贵看着挤在河岸上围观的百姓,又背对着荀六不动声色地说:“算了,我们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提醒你一句,你就算变成孤魂野鬼也最好别去找吉家人。人家既然要你的命不可能没点准备,一定会请和尚、道士去做法事,别到时候弄得魂飞魄散,想投胎都投不了。” “真是,要是弄得魂飞魄散划不来,你就安心上路吧。” “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这是报应,真怨不得别人。听我一句劝,想开点,早死早投胎,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不过再为人可不能再作奸犯科。” 储成贵和姜槐跟拉家常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荀六听得心急如焚,他真怕死,真不想死。想喊嘴被堵住了,想动弹不但手脚被镣铐锁住了而且早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河面和河岸上那些围观的人。 不知不觉,船已被两个弓兵撑过了汊港。 岸上骂声不绝,胆大的甚至开始往船上扔土块。 储成贵一边指着岸上那些扔土块的人呵斥,一边暗暗使劲儿跟撑船的两个弓兵一道摇晃脚下的船,姜槐则悄悄提起绑在站笼下面的一根草绳。 “吃熊心豹子胆了你,敢砸官差!” “你,说你呢,想做什么,把手上东西放下!” “还有你,往哪儿躲,以为老子没看见!” …… 储成贵嘴上呵斥着,脚下也没闲着。 船本就不大,三个汉子一起摇晃,只听见“噗通”一声,站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进了河里。储成贵急了,大吼道:“楞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捞上来,他淹死了我们怎么跟韩老爷交代!” “哦,赶紧救人!” 姜槐反应过来,也不管河水有多冷,就这么跳进河里。两个弓兵也急忙扔下竹篙下河,河岸上的百姓却是一片欢腾。 “不行,站笼太沉,光我们几个拖不上去。”姜槐在冰冷的河水里扶着站笼,冻得龇牙咧嘴。 储成贵也跳下了河,紧抓住站笼怒吼道:“他这会儿头朝下脚朝上,拖不上去先把站笼翻过来!” “好,一起用劲儿。” “听我的,全到这边来,一……二……三,一……二……三!” “大哥,这边水太深,脚下空的没处借力,这样不行!” “岸上的,下来几个,听见没有?”储成贵抬头喊道。 在岸上围观的全是吉家庄的百姓,而吉家在庄里又是大姓,对刚掉进河里的荀六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下河帮这个忙,何况让荀六死在这儿是吉老财花二十两银子跟储成贵等皂隶弓兵说好的。 “储班头,不是我不帮忙,我是不会游水!” “储班头,你别着急,我去帮你找船。” “找船有什么用?” “找绳子,我去找绳子帮你把站笼拉上来。” “还不赶紧去!” 平时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这会儿竟一个比一个会打马虎眼,吉老财更是大喊道:“三丫头来了,三丫头来了,刚才那阵阴风你们看见没有,这是三丫头回来索那个杀千刀的命啊!” “我看见了,我说好好的怎么突然刮起风!三丫头,我是你六叔,你现在可以瞑目了,放心的去投胎吧,家里你放心,有我们帮着照料呢。” “我没看见,哪儿有风?”一个孩子傻傻的问。 结果刚他抬起头,就被大人甩了一巴掌:“你晓得什么,赶紧跪下磕头。” “我真没看见……” “还犟嘴,你也不怕冲撞了三丫头的鬼魂。” 前面的人全这么说,说得有鼻子有眼,后面的人信以为真,尤其那些越过越怕死的老人,纷纷双手合十拜起三丫头的鬼魂,拜起各路神仙。 等绳子找来把站笼拖到岸上,荀六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储成贵冻得瑟瑟发抖,站在几个好心的百姓刚生起的篝火边愁眉苦脸地说:“好好的天突然刮起风,这也太邪性了,难不成真遇上恶时辰,真是三丫头来找姓荀的索命?” “储班头,这么多人全看见了,这还能有假?” “是啊储班头,韩老爷要是不信,我们全去衙门帮你作证。” “只能这样了,只能劳烦各位,不然就这么回去真没法跟韩老爷交代。” “先喝口姜汤,暖暖身子,等衣裳干了再走。”吉老财示意三丫头的两个哥哥端来早准备好的姜汤,一边往篝火里添芦苇,一边不忘强调道:“多喝点,姜汤里放了好几勺红糖,可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大事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荀六死了,韩秀峰一点也不意外。荀六竟死在其强暴吉家三丫头的地方,这让韩秀峰很意外也很头疼。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真要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告到知府衙门乃至淮扬道署会很麻烦。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认了,升堂问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让王监生和余监生给储成贵等皂隶弓兵和来衙门作见证的吉家庄百姓做了几十份笔录,连同荀六的命被吉家三丫头的冤魂索走的公文一道让王如海送往州衙。 好在张大老爷病得下不了床,不可能强撑着带仵作来海安验尸,张光成干脆帮他爹做了个主,既没呈报府衙也没悉心查问,就这么回了一封“鬼神之说,可不信,但不可不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 既没说该咋办,也没说不该咋办。糊涂官办糊涂案,韩秀峰干脆也跟着“难得糊涂”一回,让储成贵找个地方把荀六的尸首埋了,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巡视起分辖下的庄镇。 大老爷出巡有大老爷的仪仗,韩秀峰既不是大老爷也没想过要劳师动众,但要么不出门,一出门排场就小不了。 储成贵和姜槐站在船头举“肃静”、“回避”的木牌,对地方最熟悉的顾院长和王监生作陪,张士衡在一边伺候。余有福和新收的绿营兵陆大明、粱五、粱九分别在船头船尾护卫,要是潘二和大头也跟来,一船真坐不下。 事有轻重缓急,巡视同样要分主次。 由东往西,先是胡家集,早接到消息的乡绅、乡约、保正、甲长和集市上买卖做得最大的几个掌柜全在河边恭候,韩秀峰在众人拥簇下在集市上转了一圈,问了问本地的一些情况,便被乡绅请到家里吃酒。 下午去紧挨着胡家集的马家桥、邓家桥,晚上在邓家桥的一个大户人家借宿,初六一大早与主人辞行,乘船前往白米镇…… 一路体察民情,遇到老人小孩微笑着嘘寒问暖。不管在谁家借宿,走时都会让张士衡留下一份薄礼。 巡检品级不高但一样是官,只要是官老爷大多不怎么出门,平时全呆在衙门里。巡检老爷屈尊降贵驾临,乡下的财主和大户们真觉得蓬荜生辉,何况韩秀峰并不是一般的巡检老爷,而是清正廉明、为民做主的好老爷。在他们看来接巡检老爷的大驾虽然要花点钱,但这钱花得值! 白米是大镇,在白米停留的时间最长。 姜堰一样大镇,可已经被吴吏目抢走了,韩秀峰懒得跟他计较,巡到离姜堰最近的一个村就折返,就这么从正月初六一直巡到正月十四才打道回衙。 没想到刚让随行的皂隶弓兵把这一路上收的礼物抬进衙门,苏觉明竟从泰州回来了,一见着韩秀峰便急切地说:“韩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别急,慢慢说,出了啥大事?”韩秀峰下意识问。 苏觉明觉得在储成贵等皂隶弓兵面前说不合适,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贵贱,竟当着众人面一把拉住韩秀峰的胳膊,把韩秀峰拉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顺手关上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回头道:“韩老爷,武汉陷落,太平贼匪把武昌城都攻下了!” “啊!”韩秀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开始也不信,还专门去了一趟扬州,不打听不晓得,一打听吓一跳,担心记不住,我全记下来了。”苏觉明从怀里掏出一本既用来记事也用作记账的小册子,边看边说道:“去年十一月初七,太平贼匪分水陆两路窜入湖北,陆路于十一月初九攻陷蒲圻,经咸宁北上,十一月十三兵临武昌城下,占据城东南的钵盂山、洪山、小龟山、紫荆山,包围文昌、望山、保安、中和、宾阳、忠孝和武胜等城门。” “匪首洪秀全率水路大军于十二日进抵武汉江面,命其手下黄玉琨、林凤祥等大小头目顺势攻占汉阳,朝廷的八百多守军全部阵亡。十九日,攻占汉口,汉阳沿河和汉口沿江的大小船只悉为其太平贼匪控制,贼匪水师战力大增。” 苏觉明抬头看了看韩秀峰,接着念道:“武昌被围,钦差大臣向荣引一万六千精兵去救。可惜太平贼匪势大,不但有兵攻城,还分兵在城南长虹桥一带筑土墙、修坚垒堵截,向大人多次出击,攻得最近的一次距武昌城仅三里,却始终没能与困守城内的守军连成一片。 十一月十四,陆路贼匪连夜以铁索系船,于次日在江上架起两座浮桥,一座由汉阳鹦鹉洲至武昌白沙洲,一座由汉阳南岸嘴至武昌大堤口,使汉阳、武昌水陆相连,天堑变通途。还在城北观汉楼下修筑炮台,在城外沿江一带遍设营垒。 十一月十五,太平贼匪先锋罗大纲率四五千兵用云梯攻城,城内守军以水龙、滚木、擂石反击,将其击退。十一月二十六夜,太平贼匪又冒雨攻城,又被守军击退……去年腊月初四,坚守那么多天的武昌城还是被太平贼匪攻下了,湖北巡抚常大人举家殉国,与常大人同时殉国的还有提督双福,总兵王锦绣、常禄,学政冯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道员王寿同、王东槐、林恩熙等大人。” 之前一直以为太平贼匪虽没那么容易剿灭,但也只是一股被官军追剿的到处乱窜的贼匪,怎么也没想到太平贼匪越逃窜兵马居然越多,居然连武昌、汉阳和汉口都被他们给攻陷了。 想到贼匪既然能攻下武昌,要是溯江而上一样能攻占巴县,顺流而下一样能攻占安徽省城安庆,再就是芜湖、江宁…… 韩秀峰越想越心惊,顾不上在湖北做布政司经历的钱俊臣死活,一把抓住苏觉明的胳膊急切地问:“现在呢,晓得太平贼匪这会儿到了哪儿?” “韩老爷,刚才说得这些是从知府衙门那儿打探到的,绝不会有假。至于太平贼匪这会儿到了哪儿,知府衙门也不晓得,只有从盐商们那儿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就小道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总比啥也不晓得强。” “听那些大盐商的家人说他们有个同乡大难不死,正月初二那天使银子买通一个贼匪,从武昌城里混出来了。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正月十二,也就是前天赶到了扬州。逃回来的这个人说太平贼匪似乎不打算在武昌经营,大队兵马正顺流而下,安庆危在旦夕,江宁也危矣!” 苏觉明放下小账本,又苦着脸道:“韩老爷,你晓不晓得张大胆为啥到今天也没回海安?” “为啥?” “听人说江宁无险可守,制台大人打算领兵去安徽堵截,可江宁又没多少兵马,就严令狼山等镇各出一营人马,火速去江宁驰援。绿营到底啥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一时半会儿间根本凑不齐。泰州守备营的大人见张大胆刚跟您一道查获一批私盐,当场格杀和擒获那么多私枭,觉得张大胆是一员悍将,便让他和他手下那几个汛兵全留下了,等凑齐一营人马就让他去江宁。” 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这么说他兴冲冲跑泰州去邀功请赏,结果请出麻烦了?” “太平贼匪有那么好对付吗,他真是邀功请赏请出了大麻烦!”苏觉明想想又说道:“守备营名册上有不少兵,可遇到战事根本凑不出几个兵,听守备衙门的人说海安的外委署八成要裁撤,因为无兵可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银子比命重要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老爷,为打探这些消息,您年前给的两百两全花完了不算,还管朋友借了几十两,不然真没盘缠赶回来报信。” “这银子花得值,这事办得好。”韩秀峰顾不上算小账,水至清则无鱼,也懒得去想苏觉明到底有没有虚报,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数出几张往他手里一塞:“觉明,这里是五百两,你再辛苦一趟,立马回泰州,不,直接去扬州,去扬州接着打探。我派两个弓兵跟你一道去,只要打探到太平贼匪的消息,就让弓兵赶回来报信。” 年前给的两百两,其实只花掉一半。 刚到手的这五百两,少说也能再赚一半! 苏觉明很乐意办这个差事,不假思索地说:“行,我这就去扬州,一有消息我就让弓兵回来跟您禀报。” 韩秀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为打探消息你这个年都没过好,还是先在衙门歇一天,明天一早再走。” “明天走也行,一切听您吩咐。” “好,先进去歇息吧,让士衡帮你收拾间房。” 打发走苏觉明,韩秀峰立即把潘二、余有福和大头喊了进来,一边示意潘二磨墨,一边说起苏觉明刚送回来的消息。 潘二大吃一惊:“四哥,太平贼匪真奔江苏来了?” “八九不离十,两江多富庶,我要是匪首也会顺流而下趁势攻占两江。绿营啥德行你们是晓得的,指望他们堵截不如去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天下要大乱,这官是越来越不好做了!”韩秀峰长叹口气,拿起笔开始给韩宸写信。 余有福则觉得湖北离江苏那么远,太平贼匪一时半会应该打不过来,不是特别害怕,而是低声问:“四娃子,连湖北巡抚都死了,这么说钱俊臣也凶多吉少?” “苏觉明打探到的殉国名单上没他,不晓得他现在咋样。” “四哥,苏觉明这名单上最小的官也是道台,估计是钱俊臣官太小,人家没把他给算进去。” “也有可能,不过现在顾不上他了,还是想想我们自个儿吧。” “四娃子,太平贼匪势大,朝廷都拿他们没辄,我们能咋办?”余有福不解地问。 “惹不起还躲不起,剿匪平乱是朝廷的事,是皇上和那些文武大臣操心的事。千里为官只为财,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抛妻弃子来江苏是赚钱的,不是来送命的。太平贼匪这会儿杀到哪儿也不晓得,这会儿辞官未免太可惜,先让苏觉明去扬州接着打探,先看看情形,要是苗头不对就辞官回老家,我可不想客死他乡。” 韩秀峰想了想,又凝重地说:“贼匪真要是杀到扬州,我们躲应该来得及,但想回去就难了,水路不通,陆路一样不保险,不能不早做打算。” 潘二胆小,跟韩秀峰一样不想死在江苏,忍不住说:“四哥,人咋回去先放一边,银子的事得赶紧办。我们几个人加起来有一万多两银票,战乱一来,想从钱庄把银子取出来就难了。” “对对对,银子的事要抓紧办!”韩秀峰放下笔,抬头道:“长生,你等会儿就跟大头一道去泰州,去钱庄把银子全取出来。” “这会儿应该不难取,只是取出来咋办?”潘二忧心忡忡地说:“要是太平贼匪杀到扬州,四哥你这个巡检肯定不能再做,到时候带着一万多两银子咋动身,我们是逃命的,带那么多银子不方便!” “要不这样,你们先回去!” “我们先回老家?” “嗯!”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斩钉截铁地说:“韩大使要是晓得太平贼匪不但攻陷了武汉三镇,而且顺流而下奔江苏来了的消息,一定也会早做打算,八成会让家人把家小先护送回老家。你们下午先去泰州把银子取出来,然后去扬州存入‘日升昌’分号,请‘日升昌’分号把银子汇重庆分号去,然后带着汇票跟韩大使的家人一道走。” “不行不行,我们走了你咋办!”余有福不假思索地说。 韩秀峰胸有成竹地说:“余叔,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个九品巡检,又不是州县正堂,何况捕拿盗贼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扬州,我在张光成给的空白传票上随便填几个名字,就可以带人名正言顺地去东台乃至海州等地方捕拿人犯。” “四哥,余叔走不走我不管,反正我不走。”大头急切地说:“来前八爷和六哥说过,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不回去我也不走。” 那可是一万多两银子,财帛动人心,韩秀峰谁也不相信,只相信大头,也不管余有福和潘二高不高兴,紧盯着他双眼直言不讳地说:“大头,来前八爷和姜六有没有说不管遇上啥事全要听我的?” “说了!” “既然说了你咋不听?”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我让你回去不只是担心你会客死他乡,更担心那一万多两银子!我死了没啥,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不能丢!汇票放谁身上我都不放心,只相信你,晓得不?” “可是……” “没啥可是的,你要是敢不听就不是我韩秀峰的兄弟!” “我……四哥,我……” “别我的你的,这事就这么定!”韩秀峰在刚写好的信落款处盖上私印,接着道:“余叔,长生,事不宜迟,你们先找个人把信赶紧送角斜去,然后回内宅收拾行礼。等韩大使的家眷一到,就一起去泰州取银子,把银子取出来便去扬州,在扬州把银子换成汇票就雇船北上,不过不用去京城,到山东之后就取道河北,从河北去山西,从山西去陕西,从陕西回四川。” 余有福愁眉苦脸地说:“四娃子,我不能就这么回去,要是就这么回去你让我咋跟段经承和关班头交代?我跟你一起留下,让长生和大头把银子送回去。” “不行,这一路上没有你我不放心。” “四哥,要走一起走,反正你已经赚了那么多银子,这个官做不做也没啥。”潘二忍不住说。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可这个官不是说辞就可以辞掉的。我要是就这么挂印回老家,一定会被朝廷究办。坐几天牢倒也没啥,可这么一来会影响狗蛋的前程!人不能没人品,一个家不能没家风,我可不想让狗蛋将来抬不起头做人。” 看着他们似懂非懂的样子,韩秀峰不得不耐心地解释道:“我为啥捐官,为啥千里迢迢去京城投供,又为啥来江苏做官?不只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光宗耀祖,为了让狗蛋将来能有个好前程!不做官没啥,既然做上了就得守官场的规矩。战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海安,杀到之后我真要是脱不了身,那只能一死。要是苟活,不但会身败名裂,还会连累子孙后代。” 潘二喃喃地说:“武昌城里的那些大官估计也不想死,可他们不能不死。” “我说得就是这个理,不过算命先生帮我算过,说我的面相不是个短命的,说我能活七十岁。何况我有一叠空白传票,有的是脱身的办法,所以你们用不着为我担心。”韩秀峰把信叠起来塞进信封,顺手递给潘二:“就这样了,赶紧找个人把信给韩大使送去。” 余有福晓得韩四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能苦着脸道:“好吧,我们先回去,不过你一定要保重,就算不为自个儿想,也要想想琴儿,想想出世到现在你都没抱过的娃。” “余叔,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有事的,别说太平贼匪不一定会杀到海安,就算将来有一天杀到海安,他们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做准备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果不其然,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一接到信就火急火燎赶来了。韩秀峰见他只带了三个家人,急切地问:“裕之兄,嫂夫人和两位公子呢?” “在后头,我是乘快船来的!”韩宸跟进签押房,连茶也顾不上喝便心有余悸地说:“志行,要不是你差人送信,对外头的事我真会一无所知。消息原本不会如此闭塞,这不是赶上过年了吗,就让平时呆在扬州的堂弟回来一起过年,没曾想差点误了大事!” 州县正堂在府城全派有坐府家人,韩宸身为盐课司大使自然用不着巴结扬州知府,但不能不派家人去扬州打点运司衙门的胥吏,不能不安排家人去扬州打探运司衙门的消息。想到这些,韩秀峰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没安排坐府家人呢。” “怎可能不安排?”韩宸轻叹口气,紧盯着他问:“志行,你这边是咋打算的?” “先把家人和辛辛苦苦赚的那点银子送回去。” “这是自然,你嫂子她们最迟天黑便能到,到时候跟你的家人一道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我是说我们今后咋办,你有没有章程?” “也不晓得太平贼匪到了哪儿,更不晓得贼匪会不会杀到我们这儿,现在说这些太早,我打算先看看情形。” “志行,我们这儿可是盐场,不是啥也没有的穷山僻壤,太平贼匪要是窜入江苏,一定不会放过扬州。他们真要是攻下扬州,也一定不会放过盐场,以我之见要做就要做最坏打算!” 不得不承认,韩宸的话有一定道理。 韩秀峰苦着脸问:“告病?” 韩宸沉吟道:“告病倒是一个办法,但告病来得及吗?再说太平贼匪要是没杀过来咋办?你我这官虽不好做,但能做上这官实属不易!这会儿告病容易,将来再想起复就难了。” 好不容易才做上官、署上缺,这官说不做就不做韩秀峰同样舍不得,再三权衡了一番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先看看情形,但不能静观其变,从现在开始就得做两手准备。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我们这儿,我们就贼来出城迎击,贼走回城收复。” 迎击是假,躲避是真。 韩宸点点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想想又摇摇头:“志行,你虽扼守盐运要冲,但终究只是个九品巡检,何况召集青壮迎击贼匪本就是你份内之事。而我虽只是个八品盐课司大使,并非州县正堂,可跟州县正堂也差不了多少,守土有责,就算战死也不能擅离角斜。” “裕之兄,俗话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战局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你我只有先保全有用之身才能报效朝廷。”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战局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只有保全有用之身才有希望。”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一个大活人,想到上有老下有小,韩宸不禁苦笑道:“好吧,只能这样了。” “那我们就得早做准备,”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你我既然出城迎击就得有点迎击的样子。皂隶弓兵和青壮一定是要召集的,不管堪不堪用得把架势拉出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是万万不行的,可惜我只是个九品巡检,无权也不能明目张胆去筹粮。” “志行,这你可以放心,我角斜场虽不如富安和安丰二场,但场内灶户、民户、船户也不比一个小县少。至于粮草,我角斜场有两座盐义仓,足够四五百人吃一年。”韩宸顿了顿,又说道:“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只要有人有粮我们就有盼头。” “到时候说不定可以用人用粮换一个革职留任。” “就这么办!”韩宸越想越有道理,反而之前那么担心了,听见潘二在外面跟他的家人在说话,禁不住问:“志行,你打算让几个家人全回去?” “嗯,让他们全回去。”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又补充道:“士衡那孩子你是见过的,他爹在四川盐茶道吴大人那儿效力,太平贼匪奔江宁去了,仪真紧挨着江宁,太过凶险,我打算让他去仪真接上姐姐姐夫,跟潘二他们一道去四川。” “既然是朋友,能帮自然要帮一把,可这么一来你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没人好,没人就没牵挂。” “牵挂是没有,可不能没两个能做事的!” “事到如今,顾不上那么多。对了裕之兄,你这边几个人回去? “留四个,其他人全回去,连你嫂子在内拢共二十二人。” “人多好,这一路上也不太平,人多点才放心。”韩秀峰不想再说这些,立马话锋一转:“裕之兄,当务之急是知己知彼,可不能等太平贼匪杀到眼前晓得。其实我还有一个家人,只不过是来江苏之后收的,我打算让他明天一早带两个弓兵去扬州打探消息。” “我也打算让我堂弟回去,志行,要不这样,让你的那个家人和我堂弟一道去扬州,一个在城内打探,一个在城东等消息,另外让我表弟去泰州等。多给他们点盘缠,给他们多派几个人,有啥消息让他们赶紧差人送回来,不走驿站驿铺,免得误事。” “这样最好。” …… 二人正商议着,张士衡敲门走了进来。 “韩叔,我回来了,二哥说您找我。” “先把门关上。” “哦。”张士衡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关门。 “士衡,叔接下来说的话,你晓得就行了,一句也不能泄露出去。” “韩叔放心,我嘴严着呢!” 韩秀峰当着韩宸面把太平贼匪已经攻陷武汉三镇,正顺江而下杀向江宁的事说一遍,随即又说起打算让他回去接上姐姐姐夫去四川投奔他爹的事。张士衡大吃一惊,愁眉苦脸地问:“韩叔,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可我们全走了您咋办?” “你就算不走,留下来又能帮上啥忙?”韩秀峰反问了一句,从桌上拿起一封中午写的信,又拿出一个小钱袋,笑看着他道:“盘缠给你准备好了,信是给你爹的。故土难离,你姐姐姐夫要是实在不愿意跟你一道去四川,就让他们去扬州找苏觉明,苏觉明会安排他们来海安。” “韩叔,我……” “别任性,你也不小了,要听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九章 编练乡勇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就在韩秀峰和韩宸忙着送家人走之时,陈有道的三儿子陈景俊因伤重不治撒手人寰。 在别人看来陈景俊罪有应得,死了活该。对陈有道而言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悲痛欲绝,看着陈景俊的尸体泣不成声。 “陈院长,陈院长,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先找人来收敛,先让景俊入土为安吧。” “爸,我扶你去房里歇会,这儿有我呢,你就别管了。” …… 大儿子和学生纷纷相劝,陈有道缓过神,擦干眼泪道:“此仇不报,势不为人!姓韩的,我陈有道跟你没完!” 胡家庄的童生胡秉承忍不住提醒道:“陈院长,恕学生斗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姓韩的不但势大还会收买人心,顾院长、王老爷和余老爷全被他给收买了,我们斗不过他,您还是别跟他斗了。” “他是势大,但我就不信没说理的地方!” “陈院长,您就听学生一句劝吧,我们真没说理的地方,真斗不过他。” “怎么就没说理的地方?”陈有道咬牙切齿地问。 胡秉承无奈地说:“您又不是不晓得,他跟张二少爷好的穿一条裤子,不然也不会约好一起查缉私盐。张老爷病得不能理事,州衙的大事小事全是张二少爷说了算,自古官官相护,您说张二少爷会帮我们还是会帮他?” “秉承,你这话说得在理,不过景俊不能白死!”陈有道一连深吸了几口气,紧盯着陈景俊那已渐渐僵硬的尸体,恨恨地说:“景俊走了,张大老爷也活不了几天。等张大老爷一死,泰州就轮不着他张光成一手遮天!” “陈院长,您是说等新老爷到任再去泰州告?” “新任大老爷要是也官官相护,我就去知府衙门击鼓鸣冤。要是府台大人也偏袒他,我就去道署、去江宁提告!” “告状容易,可是告他什么?” “一告他草菅人命,为一己之私让十几个百姓丢了性命;二告他知法犯法,擅杀朝廷重犯!”陈有道面目狰狞,又紧攥着拳头道:“荀六到底怎么死的,哄哄那些无知百姓可以,想哄我没门儿。吉家三丫头的冤魂来索命,骗鬼啊!” “陈院长,我晓得您咽不下这口气,可告官真不是一件小事,口说无凭,不能没有实据。” “要实据还不容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帮他弄死荀六的那两个弓兵不喜欢银子!” 陈有道铁了心要为陈景俊报仇,铁了心要告巡检老爷,胡秉承可不敢掺和,嘴上敷衍着,心里却在想要告你去告,我是不会在状纸上署名,更不会跟你一道去泰州乃至扬州。 …… 韩秀峰晓得陈景俊死了的消息已经是正月十五早上,刚刚过去的这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心里一样空荡荡的,潘二、余有福、大头、张士衡和苏觉明昨夜全走了,现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从来没感觉过这么孤独。 王千步不晓得发生了啥事,盛好稀饭又端来一碟咸菜,站在一边好地问:“韩老爷,余叔他们去哪儿了,今天回不回来吃中饭?” “去扬州办点事,今天肯定是回不来。” “去扬州啊,这么说明天也不一定回的来。” “是啊,这两天你只要做我一个人的饭。你去前院看看谁在,见谁在就让谁去请顾院长、王监生和余监生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好的,您慢慢吃。”王千步突然觉得潘二他们全不在也挺好,虽然衙门里有些冷清,但他不再只是一个烧饭的厨子,可以帮巡检老爷跑腿传话,而帮巡检老爷跑腿传话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的。 韩秀峰不晓得王千步到底是咋想的,一顿早饭吃得索然无味,放下碗筷走进签押房翻看起堆在角落里的旧公文。 之前曾无意中看到过一份那会儿没用但现在却有大用的,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正准备喊人打盆水来洗洗翻脏了的手,王监生兴冲冲的赶到了,一进门就笑容满面地拱手问:“韩老爷,是不是有事。说起来巧了,我一出门就遇上了王千步,他说您找我。” “我让他找个人去请的,没想到他自个儿去了。”韩秀峰一边招呼王监生坐,一边叹道:“王兄,早上听王千步说陈景俊昨天夜里死了。” “实不相瞒,我正在去呢。”王监生挠挠头,带着几分尴尬地解释道:“陈景俊劣迹斑斑,死不足惜,但我跟他爸不管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不去看看不好。” “就算没交情也要去看看,毕竟乡里乡亲的,王兄不必尴尬。”韩秀峰从柜子里取出六锭银子,用一块布包起来轻轻放到王监生面前:“王兄,你不是要去陈家吗,这是陈景俊的抚恤银子,劳烦你帮我带去。” “韩老爷放下,这银子我一定带到。” “还有件事。”韩秀峰示意他坐下,接着道:“李秀才不是去了泰州吗,衙门里不能没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帮忙,我想请你来帮几天闲,不晓得王兄愿不愿意?” 真正的士绅是不愿意做这种事的,甚至连乡约、保正都不愿意做。 王监生自视甚高,不想成为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的胥吏,正不晓得该如何婉拒,韩秀峰又拿起一封旧公文,不缓不慢地说:“王兄有所不知,我们海安看似平安无事实则凶险无比。昨日刚收到可靠消息,前年在两广起事的太平贼匪不但窜入湖南,在湖南攻城略地,年前竟分水路两路一鼓作气攻陷了武昌、汉口和汉阳,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总兵王锦绣、常禄、学政冯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道员王寿同、王东槐、林恩熙等大人举家殉国!” “啊,竟有这等事!” “还有更可怕的,据我所知他们已于正月初一、初二放弃武昌,几十万兵马正顺流而下直取江宁,算算日子用不着等到月底就会兵临江宁城下。江宁要是不保,扬州一样会失陷。然后是泰州,再然后就轮到我们海安了。” 王监生不认为韩秀峰会开这种玩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秀峰身为海安巡检,自然不能弃海安百姓于不顾,打算援道光二十一年例团练乡勇。而团练乡勇肯定离不开本地乡绅,所以想请王兄襄助。” “韩老爷,不是我不想出力,而是这乡勇真不好练。” “咋不好练?”韩秀峰低声问。 王监生轻叹口气,苦着脸道:“道光二十一年那会儿我十几岁,记得那会儿好像是担心洋人杀过来。淮扬道亲临泰州、东台等地方部署海防事宜,深感兵力不足,命各州县和富安、角斜、安丰、栟茶等场编练乡勇。 我们泰州是由州衙统一雇请习武教师,教乡勇习放鸟枪,习练长矛短刀武艺。每日早晚操练,不供给饭食,只免杂差。知州大老爷每隔十天查阅训练情况,学得好的赏制钱一二百文。”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想说啥,低声问:“操练了几天,不了了之了?” 王监生无奈地说:“那些乡勇不是家里有地就是帮人家种地,不种地婆娘娃喝西北风,哪有功夫每天去操练?何况远的远、近的近,人根本会不齐,而且光操练又不管饭,更别说粮饷了。谁也不愿意,根本练不成。” “这可是杂差,不来可不行!”韩秀峰想想又强调道:“王兄,这次跟道光二十一年那次不一样,太平贼匪攻城略地可不是开玩笑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们不能不早做打算!” “韩老爷,我晓得您是为了本地百姓。要不这样,不用各保甲出人,让各保甲出点钱您看怎样?” “出钱有啥用?” “韩老爷,那十六条船不是还没租给那些泼皮吗,太平贼匪眼看就要打过来,河上的买卖估计也不好做,干脆把那些泼皮编练成乡勇。让各保甲按户收点钱或粮管他们的饭,帮他们打造兵器,让他们一心一意操练。” 韩秀峰只要人,并不在乎那些人到底堪不堪用,越想越觉得王监生这个主意不错,一锤定音地说:“就这么办!王兄,你先去陈家,去安慰下陈有道赶紧回来,等顾院长和余兄到了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章 编练乡勇(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顾院长和余监生正好也在陈家,王监生把三十两抚恤银子交给陈有道,又劝慰了一番,便趁陈家人不注意把顾院长和余监生一起喊到衙门。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顾院长知道太平贼匪正从湖北杀过来的第一反应不是团练什么乡勇,而是想赶紧去把存在泰州当铺里生利的银子取回来。余监生的妹妹远嫁给扬州的一个秀才,他想的是赶紧差人去给妹妹妹夫送信,打算把妹妹妹夫一家全接海安来。毕竟相比扬州,海安离江宁要远的多。 “三位,现在晓得的大致就是这些,不过我已差人去扬州打探了,泰州也安排了人,一有新消息他们便会火速来报,绝不会发生兵临城下我们却一无所知的事。”韩秀峰端起杯子,环视着三人。 “韩老爷,不是老朽说丧气话,连八旗和绿营都奈何不了这帮贼匪,他们真要是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海安,我们凭百十个乡勇能挡住他们吗?”顾院长忧心忡忡地问。 “挡不住。”韩秀峰据实道。 “既然挡不住,编练乡勇又有何用?”顾院长追问道。 余监生也忍不住说:“是啊韩老爷,既然晓得编练乡勇没用,我们不如想想其它办法。” “二位,我是说挡不住贼匪的大军,但要是只有小股贼匪,那我们还是可以放手一搏的。”韩秀峰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论心狠手辣的贼匪,我们并非没有领教过。从运河上来的那股私枭,全是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还不是一样被我们给拿下了。再说太平贼匪,他们是兵多将广,也确实不好对付,但两江那么大,他们不可能放着那些省城、府城、州城、县城不要,全奔我们这儿来。” “这倒是,如果只来百十个贼匪,我们还是有一战之力的。”顾院长微微点点头。 “再就是我们不能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过这话只会跟三位说,出了这个门我韩秀峰一概不认。” “韩老爷,什么话,怎么才能不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实不相瞒,韩大使那边也在做准备,不但跟我们一样要编练乡勇,也在想法儿找海船,找熟海况的船工水手。要是小股贼匪杀到海安,韩大使会率角斜场的乡勇驰援,跟我们一道阻截。要是事不可为,那就且战且退,退到角斜去乘船出海,南可去通州乃至上海县,北可去海州甚至山东。” 王监生惊问道:“守不住就走?” 韩秀峰轻叹道:“我晓得三位故土难离,可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除此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惜角斜场没几只海船,也找不到那么多熟悉海况的船工水手,秀峰无能,只能保全十家八家,保不住分辖下的所有百姓。” 原来编练保甲是干这个的! 顾院长终于意识到韩秀峰的良苦用心,立马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韩老爷无需谦疚,您能想着我等,我等无以为报。” “顾院长,千万别这样,秀峰能在海安站稳脚跟全靠你们帮衬,这些也全是秀峰应该做的。” “韩老爷,大恩不言谢,客气话顾某就不说了,需要顾某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吩咐谈不上,就想拜托三位出面赶紧把乡勇编练起来。” 拖家带口出海逃命那是下下策,何况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一样需要乡勇殿后,顾院长很清楚这既是在帮韩秀峰也是在帮他自个儿,急切地问:“韩老爷,您打算编练多少乡勇?” “最少也得百十个,不然不顶事。” “能用的泼皮有多少?” “初一夜里查缉私盐死了十六个,重伤二十多个,还有几个一领到赏钱就跑了,能编入乡勇的也就五十多个。” “这么说还差五十个,算下来四个村出一个人,这事倒也不难办。” “光有人不行,还得置办兵器和号衣,还得有粮饷。” “那就让各保甲分摊。” “顾院长,分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是特别难,只是要分摊多少,这一百多号乡勇要编练多久?两三个月好办,时间一长就不好办了。全让大户出,大户一定不乐意,让那些没钱的百姓出,他们也拿不出来。” “筹三个月粮饷就够了。”韩秀峰接过话茬,凝重地分析道:“算算日子,最迟月底太平贼匪便能兵临江宁城下,要是跟攻陷武昌一样攻占江宁,他们八成会一鼓作气围攻扬州,总之,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 “也是,要不我们一笔一笔的算,先算一百个乡勇三个月的口粮。” “行。” …… 乡勇要操练,饭量一定不会小,一个乡勇一天少说也要二斤米,算上伙夫等杂役的口粮,三个月至少要两万七千斤。好在海安巡检司分辖的庄镇够多,分摊下去百姓应该能承受。 最头疼的是兵器,打造一把刀少说也要两百文,要是添置鸟枪、抬枪那花销更大。 太平贼匪还没来呢,韩秀峰不想因为征粮加耗搞得天怒人怨,沉吟道:“砍刀太贵就少打造几把,我们可以多添置些长矛。” “只能这样了。”顾院长想想又愁眉苦脸地说:“韩老爷,还有件事不太好办,曲塘和白米的那些乡绅我们可以去跟他们说,但他们要是晓得编练乡勇是为防范太平贼匪来袭,一定会问为什么不在白米或曲塘编练?” 王监生抬头道:“韩老爷,顾院长这话说在点子上。他们离泰州比我们离泰州近,太平贼匪真要是杀过来,他们首当其冲。我们要保家,他们一样要保家,他们不可能弃自个儿的家不顾出钱出人来保我们的家!” 韩秀峰真没想过这些,不过这对韩秀峰而言这也并非难事,沉吟道:“要不这样,我们编练三团乡勇,白米一个团,曲塘一个团,海安一个团,每团设监正一名,乡勇四十名,在白米、曲塘和海安三个地方同时操练。” “顾院长,韩老爷这个办法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要把乡勇先编练起来。等编练起来之后行的就是军法,到时候韩老爷一句话,想往哪儿调就往哪儿调,谁要是敢不从命,军法伺候!” “只能这样了,不过这三团监正由谁充任?” “顾院长,我打算设立保甲局,请您老出任保甲局总办,总理筹备编练乡勇事宜。王兄和余兄出任帮办委员,同时兼任曲塘和海安两团的监正。至于白米团的监正,可由白米镇童生李致庸出任,上次我们不是一起在他家借过宿吗,我看他可担此大任。”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总而言之,编练乡勇乃地方事务,理应由诸位乡绅牵头筹办。” “粮饷呢?” “秀峰一概不管,秀峰只会时不时去三团查阅操练。”韩秀峰想想又说道:“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三位要是愿意,秀峰这就写信跟张老爷禀报,恳请张老爷给三位颁发文。” 这可是真正的委以重任,顾院长怎么可能会推辞,再次站起来躬身行礼:“韩老爷如此信赖我等,我等定不辱使命!” “顾院长,您老怎么又这样。”韩秀峰急忙扶起,随即回头道:“泰州城的绿营兵要驰援江宁,不但张大胆回不来了,据说连外委署也要裁撤。裁撤就裁撤吧,反正他们本就指望不上,我看看能不能把外委署那几间房要过来,如果能要过来就给三位作保甲局的办公之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一章 编练乡勇(三)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刚当着顾院长等人面写好给州衙的呈文,正准备差人去喊王如海,王如海就送来一封州衙的公文。拆开一看竟是泰州守备给知州张大老爷的移文,称狼山镇要抽调兵丁驰援江宁,不但要裁撤海安外委署,连分守其它地方的汛兵、塘兵也全要撤回。 王如海拿上韩秀峰刚写好的呈文就走,一刻不敢耽误,因为这几天公文特别多,有送往狼山镇的,有送往海州的,有送往东台、盐城等县的,也有运司衙门下发给安丰、富安、角斜、栟茶等盐场的。 尽管不晓得公文里都写了些啥,但从海安这个实在算不上要冲的小驿铺,大过年的竟有那么多公文要邮传上可见战事有多紧! 顾院长不敢拿身家性命当儿戏,正准备起身告辞,他最得意的学生竟找到了衙门,并带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儒生。 韩秀峰之前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等顾院长和王监生引进后才晓得这位儒生原来是他们这些士绅年前托人从扬州延聘的先生,是来接替教子无方的陈有道执教明道院的。 顾院长和王监生话音刚落,余监生又忍不住补充道:“韩老爷,任兄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不但是我们扬州府的拨贡,也是从八品的候补儒学训导!” 儒学训导是辅助教授、学正、学谕教诲生员的学官,也是大清为数不多可以在本省为官的官职。 韩秀峰没想到他们竟请来一个有真才实学的,连忙拱手道:“失敬失敬!” “一介酸儒,让韩老爷见笑了。”任雅恩顾不上客套,见老友和故旧全在,急切地说:“韩老爷、顾兄,实不相瞒,我原本打算过了正月再来的,但思前想后扬州真不能久留,这个年过得都是一日三惊,所以便带着家人提前来了。” “扬州不能久留,任兄何出此言?”顾院长明知故问。 “顾兄,这么说你还不晓得太平贼匪已攻陷了武昌,不晓得贼匪的几十万大军正奔江苏来了?” “听说过一些,只是不晓得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任雅恩放下茶杯,忧心忡忡地说:“相比海安,扬州的消息终归灵通些,听府学的人说去年腊月初四,陆中堂就奉旨率兵驰赴上游防守去了,杨中丞腊月里便从苏州移驻江宁坐镇,在苏北赈灾的祁藩台也已经回了江宁。” “晓不晓得贼匪现在到了哪儿?”韩秀峰急切地问。 “有传言贼匪已经到了安徽,据说陆中堂出师不利已退守江宁,寿春镇总兵恩长恩大人阵亡。”任雅恩想了想,又凝重地说:“来前还听人说杨抚台与陆制台向来不和,见陆制台退守江宁,竟领兵退守镇江去了。一再分兵,江宁危矣!” 顾院长喃喃地说:“这么说用不着等到月底,太平贼匪便能兵临江宁城下。” “是啊,所以说扬州不能久留。” “任兄,扬州现在啥情形?”韩秀峰低声问。 “百姓哪晓得这些,全在欢天喜地过大年呢。府台、运司和学正一定是晓得的,可晓得又能怎么样?那些大盐商消息倒是灵通,可谓人心惶惶,只是他们的根基全在扬州,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就算想走又能去哪儿?” 王监生沉吟道:“想想也是,盐商大多是安徽人,安徽老家是回不去了,江宁更不能去。何况运司衙门就在扬州,他们真要是一走了之,今后怎么做官盐买卖。” 韩秀峰不认得几个盐商,对那些进退两难的盐商不感兴趣,而是追问道:“任兄,扬州的城防呢?” “不怕韩老爷笑话,任某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要不是见知府衙门和运司衙门锅不动瓢不响,也不至于急着收拾行李带着家人来宝地。” “府衙和运司衙门一点准备也没有?” “有准备,不过全是在给江宁做准备,能召集的绿营兵大多调江宁去了。据说杨中丞移驻江宁时还六百里加急向皇上请旨,打算从山东调两千兵去江宁。且不说大过年的,山东一时半会儿召集不齐那么多兵,就算能召集齐我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任雅恩顿了顿,接着道:“衙门的老爷们没动静,盐商们全在静观其变,城内士绅有些担心就这么走会有损清誉,有些确实是故土难离,只有一些像我这样没出息的早做打算,有的沿运河北上去了淮安,有的来了泰州。” “这么说泰州城这会儿很热闹?” “泰州城里人是不少。”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任兄,您带家眷来了,拢共来了多少人?秀峰没别的意思,只是不问问不晓得咋帮您全家安顿。” “让韩老爷费心了,内人走得早,膝下也无子,就小女和一个丫头。” “既然人不多那就住院吧,顾院长,劳烦您老帮任院长一家安顿。” “谈不上劳烦,这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 见众人要起身告辞,韩秀峰又说道:“顾院长,王兄,余兄,还有一件事。你们接下来要编练乡勇,手下不能没几个跑腿的。从今天开始,我让储成贵、姜槐等皂隶弓兵全去即将设立的保甲局听用。我会跟他们说清楚,谁要是敢不听三位的招呼,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韩老爷,让他们全去帮着编练乡勇,您这儿怎么办?” “我不是刚收了三个家人吗,等三团乡勇编练起来,我再去挑几个老实可靠的来衙门听用。” 想到编练乡勇说白了就是练兵,没几个衙役弓兵别说震慑那些个泼皮,就是那些民壮想不听你的就不听,顾院长再次拱手道:“韩老爷如此信赖我等,我等定不辱使命,要是乡勇编练不成或操练不好,您大可拿我等是问!” “您老何出此言,说到底还是秀峰要仰仗三位。” …… 太平贼匪都快杀到江宁了,扬州城防又形同虚设,韩秀峰不敢再耽误工夫,干脆走出去召集储成贵等皂隶弓兵,当着顾院长等士绅面宣布要编练白米、曲塘和海安三团乡勇,命他们全去即将变成保甲局的外委署,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听顾院长等士绅的号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时势造英雄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重修过的重庆会馆既气派又雅致,在会馆过年的人比去年多,连年前团拜宴和今晚元宵宴的酒菜都比去年好。可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刑部员外郎江昊轩和内阁中何恒却总觉缺点什么,觉得这个年过的没去年有意思。头一次来京应试的举人们兴致倒是很高,边吃酒边吟诗作对,生怕被别人给比下去。 江北厅举人刘山阳没来,费二爷也没来,去年在会馆过年的举人中只有荣昌县举人鲍凌云和巴县举人任禾来了。 鲍凌云风采依旧,任禾的变化却很大。这才过去不到一年,像是老了十岁,不但不再锋芒毕露,甚至变得少言寡语,也没跟去年那样住外面,而是跟其他举人一样住在会馆。 正寻思他为啥有这么大变化,吉云飞突然问道:“千里,始真咋没来应试?” 鲍凌云连忙放下筷子,苦着脸道:“吉老爷,您有所不知,他爹去世了,去年十一月一十七夜里走的。” “原来如此,这孝一守就要三年。”吉云飞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鲍凌云不想坏了吉云飞的兴致,急忙岔开话题:“吉老爷,听说武昌城收复了?” “向荣的奏报上是这么说的,到底咋收复的却只字未提,皇上已谕令张亮基和骆秉章两位大人驰赴武昌办理抚绥事宜。” “贼匪呢?” “奔下游去了,向荣正率兵追剿呢,不过从这些天的京报邸钞上看情势不容乐观。本应在九江一带迎剿的两江总督陆建瀛,竟藉口防堵江宁,委江西、安徽于不顾,以致总兵恩长阵亡。安徽巡抚蒋文庆望援不至,愤而六百里加急弹劾。皇上大怒,明降谕旨,将陆建瀛革职,不过仍责令其办理地方事务,以观后效。” “吉老爷,这么说不但安徽江西危矣,江宁也危在旦夕!” “江南兵力柔脆,又摊上陆建瀛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我看江宁不是能否守住,而是能守几天。” 会馆人多耳杂,何恒觉得这些话传出去不好。尽管对战事同样不乐观,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吉老爷,陆建瀛是贪生怕死,但江宁不只有他陆建瀛,还有江苏巡抚杨文定杨大人,还有江宁将军祥厚。皇上前天已准杨大人所奏,命江苏藩司、扬州关、龙江关把税银解往江宁藩库,用作防堵。” “光有银子有啥用。” “不光有银子,一样有兵,杨大人所奏请的调两千名山东兵驰援皇上也恩准了。再就是运河堵塞,漕粮都进不了京,那些漕船水手无事可做,而漕船水手又全是壮丁,皇上还让军机处权衡可否将那些漕船水手招募团练,以资御侮。若无流弊,酌量办理。” 何恒放下筷子,又说道:“为鼓舞士气,皇上还恩准向荣等钦差大臣所奏,谕令追缴防堵贼匪的各钦差明定赏格,明定条款,遍行晓谕。如有斩获首逆者,无论官弁军民人等,必应加以钜万重赏。” “从逆者呢?” “一样赏,这份谕旨是我抄录存档的,记的很清楚,皇上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朕断不为遥制也’!” 吉云飞大吃一惊,暗想这个先例一开,追缴和防堵太平贼匪的那些钦差大臣就有了选任文武官员之权,只要把要选任的文武官员名字保奏到吏部,朝廷不认也得认。 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江昊轩突然道:“志行在扬州府为官,江宁危在旦夕,扬州离江宁那么近,志行的处境岂不是很凶险。” “扬州府大着呢,志行在扬州辖下的泰州,又不是在扬州城,应该没啥事。”吉云飞想想又说道:“太平贼匪虽攻陷过武昌,但湖北的大多州县并没陷落,钱俊臣都能大难不死躲过一劫,志行一定不会有事的。” 要不是吉云飞提起钱俊臣,鲍凌云都想不起有钱俊臣这个人,禁不住问:“吉老爷,钱老爷不是在湖北做布政司经历吗,照理说城破时应该也在武昌城内,他是咋躲过一劫的?” “陆建瀛贪生怕死,向荣比陆建瀛也好不了多少,说是从广西一路追剿到湖南,又从湖南一路追缴到湖北,我看是追而不剿,只晓得要钱、要粮、要援兵。武昌城被贼匪合围前,钱俊臣正好奉命去为向荣筹集粮草,并不在武昌城内。” “吉老爷,您是咋晓得的?” “本来我也以为他在武昌失陷时殉国了,没曾想竟在向荣的奏报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不但躲过一劫还升了官,这会儿应该正在武昌帮张亮基张大人和骆秉章骆大人办理抚绥事宜。” 何恒也是头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钱俊臣升官了,他现而今官居何职?” “武昌失陷时死了那么多官员,空出那么多缺,不能没人收拾残局,向荣保举他署理武昌府同知,由从五品变成了正五品。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还能升,做上知府都有可能。”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 …… 任禾端着酒杯坐在边上沉默不语,心里却在想钱俊臣福大命大,不等于所有人都福大命大。竟有些期待太平贼匪一鼓作气攻占江宁,然后顺势攻占扬州、泰州。要是泰州跟武昌一样被攻陷,韩四也就大难临头了。 他正胡思乱想,鲍凌云突然道:“吉老爷说得对,志行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是啊,志行不但做事勤勉且重情重义,他的那些上司肯定很器重他,一定不会让他轻易涉险。何况郭沛霖郭大人这会儿应该快到任上了,有杨中丞、祁大人和郭大人提携,他不但不会有事说不定也能跟钱君臣一样平步青云。” “啥叫说不定,我看是一定的!不信可以打个赌,如果到明年这会儿志行还只是个九品巡检,我请诸位吃酒。” “江老爷,您这么看好志行?” “要是搁太平年景,‘三年准调、五年准升’,外官想升迁得慢慢熬。但现而今太平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像志行这么勤勉能干的官员,一定会被委以重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三章 患难见真情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吉云飞觉得这个年过得没意思,段吉庆这个年则是压根儿没过好。 腊月二十七中午,顾老爷吃完捎午准备去街上转转,没想到一站起来就眼前一黑晕倒了,家人赶紧去找郎中,结果去找郎中的人刚跑出门顾老爷就没了气息。 段吉庆一接到噩耗就赶到柴家巷,见顾家人乱成一团只能留下帮着操办丧事,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忙到正月十八才消停。 好久没抱小外孙,结果赶到女儿家一看,狗蛋竟睡着了。 段吉庆只能俯身亲了亲狗蛋的小脸,回到堂屋里坐下喝茶。 琴儿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好地问:“爹,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顾家那边的事是不是全办妥了?” “哪有这么快办妥,这才过了‘三七’。”段吉庆轻叹口气,放下茶碗道:“不过这几天是没啥事,其实我早上也没去柴家巷。” “没去柴家巷,那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娘说你一吃完早饭碗就出去了。” “去了趟衙门,等到中午才等到府台。” “等府台做啥?” “辞差事,把衙门的差事辞了。” 琴儿愣了愣,旋即惊问道:“爹,衙门的差事干好好的,你为啥要辞?” “要是搁以前,这差事说啥也不能辞,可现而今不比以前。去年为了帮志行翻建会馆筹款,我跟顾老爷走那么近,跟平时不咋打交道的士绅经常走动。看似风光,其实不晓得有多少人妒忌。顾老爷健在时没啥,就算府台也得给他老人家面子。现而今顾老爷不在了,我要是还那么张扬就不只是遭人忌,搞不好还会被小人暗算。” “可是把衙门的差事辞了你做啥?” “不但不会没事做,或许会比之前更忙。”辞掉府衙兵房经承的差事,段吉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为了搏个好名声连缺底都没卖,笑看着琴儿解释道:“我们不是跟人家合股做边茶买卖吗,一开春就要收茶,反正有得忙。” 琴儿禁不住笑道:“爹,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说辞就辞有点不习惯。” “其实我也有些不习惯,一走出衙门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过辞了也好,太平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衙门的差事是越来越难干了。” “爹,你说贼匪会不会去狗蛋爹那儿?” “放心吧,不会的,你是不晓得江苏有多远,我看过两江的舆图,志行不只是在江苏,还在江苏的最东边,他做官的地方就在海边上。天涯海角,说得就是他那儿。” “原来这么远,我说咋这么久都没封信呢。” “远点好啊,天高皇帝远,这官做得才有意思,而且不用担心太平贼匪。” 琴儿想想又愁眉苦脸地问:“可走那么远,他啥时候才能回来?” “等赚到钱就回来了,”段吉庆能理解女儿的心情,想想又劝慰道:“他在县衙帮那么多年闲,啥事没经历过,比那些举人进士会做官,做得那个巡检又是个肥缺,想赚钱很容易的,我估摸着最多三年他就能回来跟你们娘儿俩团聚。” “已经走一年多了……” “路上的时间不能算,在京城的时间也不能算,只能从做上官的那天开始算。”段吉庆笑了笑,又说道:“最多再等三年,要是三年之后志行升官了回不来,我就让你姐夫和柱子、幺妹儿送你们娘儿俩去跟他团聚。” “真的?” “骗你做啥,说不定都用不着我找人送,志行就让大头和余有福回来接你们娘儿俩了。” 琴儿这一年多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韩秀峰一样在想她和娃,一个人坐在大堂上想了大半天,要不是王千步喊吃饭都不晓得天已经黑了。 “韩老爷,这菜是不是不合您口味?” “没有啊,蛮好吃的。”韩秀峰缓过神,下意识夹起一块鱼肉。 王千步把蛋花汤端到桌上,取来一个调羹,正准备帮着盛到小碗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哥,四哥,我们回来了!” 大头的声音!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抬头一看,大头果然站在门边咧嘴看着他笑。 紧接着,潘二从边上挤了进来,挠着脖子道:“四哥,这事要怪你就怪我,千万别怪大头。”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去而复返,放下碗筷道:“千步,你先出去。” “哦。”王千步应了一声,急忙挤出花厅。 “咋回事,你们咋回来了,余叔和士衡呢?” “四哥,我们是一道出来的,就得一道回去,不能就这么扔下你。”潘二晓得韩秀峰担心银子,把大头拉进花厅,反带上门解释道:“我跟韩大使的家人打交道的时间虽不长,但在去扬州的这一路上能看出他们都没啥坏心眼。我把汇票放在士衡身上,士衡那娃咋样你最清楚不过,汇票搁他那儿最稳妥。这一路上又有余叔和韩大使的家人照应,他不会有事的,他没事汇票更不会有事。” “是啊四哥,汇票不会丢的!”大头也忍不住笑道。 他们回都回来了,韩秀峰还能说啥,不但不好说啥反而很感动,沉默了片刻低声问:“士衡的姐姐姐夫呢?” “跟我们一道来海安了,对了,这是苏觉明让我们给你捎的信。” “士衡家的人呢?” “在外头,要不要喊他们进来?” “不用了,你先送他们去内宅安顿,让王千步给他们做点饭,我先看看信。” “也好,我们的行李也在外头。” 患难见真情,韩秀峰百感交集,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打发走二人就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心情平复了才拆看起苏觉明的信。 消息不少,不过全是小道消息。 有传言太平贼匪已经到了芜湖,也有传言说太平贼匪还在九江。 唯一有用的消息是扬州知府似乎晓得了张之杲病得不能理事,打算让张之杲告病。尽管被太平贼匪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可那些在扬州等着补缺的官员居然都不怕死,竟忙着走门路、使银子,个个想署理泰州知州这个缺。 韩秀峰看着信上的候补官员名单,正琢磨着谁最有希望署理上,潘二又跑了进来,一进门便急切地问:“四哥,你咋让储成贵他们全走了,衙门里咋就剩这几个人?” “人是有些少,身边是不能没人,但现而今不比以前,尤其在用人上一定要宁缺毋滥,不可靠的、不老实的、不听话的一个也不能留!” “可是……” “没啥可是的,你想想,太平贼匪为啥越剿越多,那些后来跟着作乱的贼匪全是从哪儿来的,又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在海安虽勉强站稳了脚跟,但终究不是本地人。贼匪真要是杀过来,天晓得他们会不会从贼,天晓得他们会不会把我们绑贼匪那儿去邀功请赏。” 韩秀峰探头看看他身后,接着道:“我们不能死在这儿,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太平贼匪真要是杀过来,该逃命就得逃命。而逃命这种事晓得的人是越少越好,不可靠、不老实、不听话的,一个也不能带在身边。” “这我就放心了,我以为……” “以为啥,以为我打算把他们全遣散走,等贼匪一到就悬梁自尽?” “没有没有,四哥,你想哪儿去了。”潘二咧嘴一笑,又坐下问:“四哥,接下来要做啥,就算逃命也得做点准备。”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笑道:“我跟韩大使说好了,他那边正在做准备,实在不行就出海暂避。不过他那边准备得咋样,不亲眼看看心里终究不踏实,这个节骨眼上我又不能离开海安。你回来的正好,明天帮我去角斜看看,把苏觉明的这封信送给韩大使,顺便把士衡的姐姐姐夫一并送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名正言顺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潘二和大头回来了,韩秀峰精神了很多,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正月二十一上午开印,邀请顾院长、王监生、余监生和白米镇童生李致庸来衙门一起望阙磕拜,当着众人面打开印匣,取出官印,在一份呈报州衙的公文上加盖。然后领着众人一起去拜仪门、拜土地,拜城隍。 拜完城隍回到衙门,围坐在大堂里共商团练乡勇大计。 太平贼匪都快杀过来了,学生们哪顾得上研读圣贤,顾院长掏出一份早草拟好的名单,打算让凤山、明道院的几个学生分别帮办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团务。韩秀峰自然不会反对,趁热打铁地提议正在筹设的保甲局聘请巡检司衙门皂隶储成贵、姜槐和铺司兵王如海为三团教习,教乡勇们习练长矛短刀武艺。 指望这三人练兵是练不出啥花样,但他们全是衙门中人,堪称“名声在外”。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他们三人在别说即将招募的乡勇,就是已编入乡勇的那些泼皮也得老老实实。 顾院长跟韩秀峰想的一样,压根没指望乡勇能抵挡住大股太平贼匪,只想把乡勇先编练起来,到时候既能虚张声势唬住小股贼匪,迫不得已要逃命时还可以让他们殿后,所以对此是求之不得,不但一口答应甚至开出每人每月二两银子的酬劳。 守在大堂外的储成贵、姜槐和王如海听得清清楚楚,激动得热血沸腾。 韩秀峰一发话,他们便忙不迭跑进来叩谢。 “起来起来,今后你们全是教习,就要有点教习的样子。衙门的工食银照领,保甲局的饷银顾院长按月支给,两边加起来跟本官的官俸也少不了多少,何况你们全是本地人,编练乡勇是为了乡里,所以差事一定要办好。”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起来,一接着道:“长矛短刀等武艺自然是要教乡勇们习练的,此外也要练阵法。你们不懂可以向顾院长、王老爷、余老爷请教,顾院长、王老爷和余老爷不但饱读圣贤,一样读过兵,事关重大,你们可不能不懂装懂。” “小的晓得,小的晓得。” “韩老爷放心,小的全听顾院长和三位监正的,顾院长和三位监正让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好,晓得就好。”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又侧身道:“顾院长,以我之见阵法让三团先各自习练,每隔四五天再让白米、曲塘二团来与海安团合练,或让海安、曲塘二团去白米与白米团合练,您老意下如何?” 顾院长岂能不晓得韩秀峰的良苦用心,连忙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合适!” “王兄,余兄,李兄,你们觉得呢?” “韩老爷,晚生一切以您和顾院长马首是瞻。” “那教习和阵法合练二事就这么定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三团乡勇会齐之后不能没几个头目,不然几十号人咋管?” “不是还有十二个弓兵吗,”王监生举一反三地说:“韩老爷您刚才提到兵,晚生还真看过几本,印象最深的当属前朝戚继光的《练兵实记》,以晚生之见大可在《练兵实记》的章程上加以变通,比如每五人编为一伍,设伍长。每二伍编为一什,设什长。让那些弓兵充任什长,伍长从正月初一夜里查缉过私盐的青壮中选任,这么一来三团的架子就搭起来。” “这个主意好,我看行!” 韩秀峰话音刚落,余监生提议道:“韩老爷,王兄,以我之见每什得招募伙夫一名,每日发给钱粮让各什做各什的饭。” 李致庸跟韩秀峰打交道少,又只是一个童生,开始不好意思开口,见王监生和余监生你一言我一语,也忍不住提议道:“韩老爷,晚生以为砍刀长矛等兵器要打造,旗帜锣鼓一样要添置。尤其旗帜,只能多不能少,旗帜多了才能壮声势。” “对对对,致庸说得在理,我们编练乡勇不只是为防范贼匪,也是为安抚民心。声势越大,民心才能越稳。” …… 正议着,张光成的家人张四从泰州赶了过来,跑进衙门走进大堂躬身行了一礼,旋即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和一封信恭恭敬敬奉上。 韩秀峰先拆开公文看了看,随即抬头笑道:“诸位,设立保甲局和团练乡勇的一应事宜张老爷首肯了。有了这份公文,诸位就不用再担心名不正言不顺。” “好,太好了!”想到接下来能带一团乡勇,王监生竟有些激动。 知府大老爷打算让张之杲告病的事在扬州城里已传得沸沸扬扬,张光成不可能不晓得,所以现在好说话得很。要不是衙门今天才开印,这份公文他早差人送来了。 不过好说话归好说话,官面文章一样得做。 韩秀峰看着真像那么回事的公文,强忍着笑念道:“诸位,张老爷不但首肯了,还参照道光二十一年例帮我等编列了八条团规:第一条,团内士农工商,务须各守正业,毋得游手好闲,遇有痞匪结党成群,扰害地方及盗抢等事,应及时放炮鸣锣,齐集捆拿送究。倘有观望不到,查出凭团公罚……” “张老爷想的真周全!”顾院长禁不住感叹道。 “是啊,有知州大老爷的章程就好办了。”王监生深以为然。 “关于团费如何筹集分摊,如何使用,团规第八条也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就不一一念了。”韩秀峰把公文和团规顺手递给顾院长,旋即起身道:“事不宜迟,秀峰就不留诸位吃中饭了,请诸位移步保甲局,照刚才议定的章程赶紧筹办施行。” “韩老爷,那我等先告辞。” “忙去吧,一切仰仗诸位了。” 王监生躬身行了一礼,走到大堂门口又回头道:“韩老爷,还有件事,我们昨天让储班头给乡约、保正、甲长们送过信,让他们下午来保甲局。您下午要是得空能不能见见他们,您要是不在我们心里总不踏实。” “行,等他们到了差人来衙门说一声。” “好,那我等先走一步。” …… 保甲局虽然今天才正式设立,但早在商定要编练乡勇的那一天,顾院长等士绅就在为此做各种准备。 团费没收上来,他们几个士绅先自掏腰包垫上。 海安、胡家集、曲塘和白米的几个铁匠铺这几天没干别的,全在帮保甲局打造砍刀和长矛等兵器。他们甚至管布庄买了十几匹布,让镇上的妇女先帮那五十多个泼皮做号衣。而那些早在几天就被编入乡勇的泼皮,这会儿也全在城西打谷场操练。 韩秀峰昨天下午去看过,绿营逃兵陆大明领着他们操练得有模有样,不过也只是看上去有模有样。对付私盐贩子或许可以,对付太平贼匪就指望不上了。 目送发走顾院长等士绅,韩秀峰回到内宅,一边脱官服一边跟昨晚刚从角斜场赶回来的潘二说:“长生,我让王如海去做海安团的教习,教乡勇们习练长矛砍刀武艺,这么一来驿铺就缺一个铺司兵。等会儿你去跟王千步说一声,让他回去顶替他爹的差事,顺便把这些天的工钱给他结了。” 不可靠的人一个也不能留,连弓兵都被打发去做啥子“什长”,王千步自然也不能留。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好的,吃完中饭跟他说,做铺司兵跟做皂隶一样有工食银,他一定愿意的。至于我们以后的饭,可以让陆大明和粱六的婆娘帮着做。” 韩秀峰穿上旧棉袄,一边叠着官服一边道:“再就是等三团乡勇招齐了,你去看看他们操练,留意有没有老实可靠的,要是有就把他们带衙门来,让他们做弓兵,反正一样能免杂差。” “行,等招齐了我就去。”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你打算招几个?” “我们有十一竿鸟枪,陆大明、粱六和粱九各一竿,剩八竿没人用……干脆招十个吧,八个使鸟枪,剩下两个撑船。” “好的,不过这事快不起来,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得搞清楚他们的底细,不然哪晓得他们可不可靠。” “快不起来也得快,现而今真是时不待我。”韩秀峰把叠好的官服放进箱子,回头道:“想起来了,现在就有两个人可用。” “哪两个人?”潘二下意识问。 “吉家庄的吉大、吉二兄弟,也就是吉家三丫头的两个哥哥。以前只晓得他们的妹妹悬梁自尽了,后来才晓得他们的爹吉桂山去年也病死了。他们两兄弟今年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四,家里没地,只有两间茅草屋,只能给吉老财家做佃户。可能觉得我们帮他家报了仇,想报这个恩,一听说要编练乡勇,就跑衙门来求我收下他们。” 潘二不解地问:“四哥,这么说这两兄弟可用,你咋不把他们留下?” 韩秀峰苦笑道:“那会儿想着荀六死得太巧,担心收下他们会授人以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下午你去一趟吉家庄,把他们两兄弟喊过来,让他们来了就别回去,以后就在衙门当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求多福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换好衣裳走进签押房,跟张光成的家人张四微微点点头,便坐下拆看起张光成让他送来的私信,结果发现信里全是客套话。 “张四,你家少爷不只是让你送这封信吧?”韩秀峰放下信笑问道。 “韩老爷果然英明,一猜就猜中了。”张四躬身行了一礼,旋即凝重地说:“韩老爷,我家少爷打探到一些消息,担心韩老爷您不晓得,写在信里又不合适,就让小的当面转告。” “啥消息?” “太平贼匪的。”张四仔细想了想,如数家珍地说:“去年腊月,因剿匪不力,钦差大臣、湖广总督徐广缙下狱。皇上调湖南巡抚张基亮张大人为湖广总督,以河南巡抚琦善为钦差大臣,驻守湖北、河南,以云贵总督罗绕典专守荆、襄之地…… 正月初八,贼匪前锋在鄂东下巢湖,大破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大人的江防军。陆大人弃军逃回江宁,沿江防兵纷纷溃散;正月十一,贼匪攻占九江;正月十七,安徽省城安庆失陷,安徽巡抚蒋文庆蒋大人殉国,安庆狼山镇总兵王鹏飞统领的一万多山东兵不战自溃。” 张光成的消息比苏觉明灵通,韩秀峰早晓得安庆早晚会被太平贼匪攻占,但没想到丢的这么快,禁不住叹道:“安庆下游无天险可守,江宁门户洞开啊!” “我家少爷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你家少爷晓得江宁危在旦夕,有没有啥打算?” 张四无奈地说:“我家少爷已经帮我家老爷告病了,结果告病的公文呈上去,府台迟迟没回复。” 韩秀峰不解地问:“你家老爷抱病又不是装病,府台为啥不同意?” 张四苦着脸道:“好像是皇上有旨,两江官员一律不得告病,就算死也要死在任上。” 不让告病似乎不合情理,但仔细想想也有其道理。这个先例要是一开,等太平贼匪杀到了,地方官员还不争先恐后告病。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既然告病不成,那你家少爷有何打算?” “我家老爷虽抱病在身,但神志还是清醒的,正月里几乎天天催我家少爷走,说他已经那么大岁数了,就算死在任上也没什么,说哪里黄土不埋人。可我家少爷是个孝子,不管老爷怎么说也不愿意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人以孝为天,换作我,我一样不会走。”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抬头道:“帮我给你家少爷捎个信,就说我会在城东十里铺留一条快船。贼匪真要是杀过来,这条船会等到最后一刻,只要上了船就不会有事。” 个个都说做官好,可官老爷一样有官老爷的难处。泰州城的那些个士绅现在全盯着州衙,张光成被盯得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也不会让家人来海安找韩秀峰。 张四没想到还没开口相求,韩秀峰就主动提出帮着安排退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哽咽地说:“韩老爷,您这个朋友我家少爷没白交!您的大恩大德我家少爷一定不会忘的……” “别这样,赶紧起来。”韩秀峰摸着下巴,接着道:“再帮我给你家少爷捎个信,告诉他要是家眷家人多到一船坐不下,就找个由头让家眷先来海安,我会一路护送去角斜场,先帮她们在角斜场安顿下来。” “太好了,谢谢韩老爷,小的代我家少爷谢谢韩老爷。” “别谢了,听我说完。角斜场那边我也有安排,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泰州,杀到海安,到时候我们可以乘船出海暂避。总之,退路全安排好了。” “韩老爷,这么说小的刚才说得那些您全晓得?” “晓得一些,不然也不会做那么多准备,不过我的消息一定没你家少爷灵通。” “韩老爷放心,我家少爷再打探到贼匪的消息,一定会让小的及时来海安向您禀报。” “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韩秀峰正准备打发张四回去,张四竟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韩老爷,这是我家少爷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不然小的回去没法儿跟我家少爷交代。” “我跟你家少爷是好友,何必搞得如此见外。” “韩老爷,一码归一码,刚才说的事非同小可,我家少爷不能让您白帮着安排。” “好吧,我先收下,不收下你家少爷心里反倒不踏实。” …… 打发走张四,潘二敲门走了进来。 韩秀峰一边数着银票一边笑道:“张二少爷有点意思,既想做孝子又不想客死他乡,不过他这样的朋友还是能交的。” “这些是他的买命钱?”潘二忍不住问。 “嗯,一出手就是四千两。” “也不算多,他的身家性命值这个价。” “这倒是。” 韩秀峰把银票递给潘二,沉吟道:“长生,看来你还得跑一趟泰州,去钱庄把这四千两取回来。” 潘二接过银牌嘀咕道:“张二少爷也真是的,明明晓得贼匪奔江苏来了,还不赶紧把银子取出来,留着银票有何用。” “你以为他不想取,他是不敢取。” “为啥不敢?” 韩秀峰长叹口气,解释道:“大难临头,百姓尤其士绅都会盯着衙门,他要是敢去钱庄把银子全取出来,别人会怎么看,又怎么想?他爹身为一州正堂,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安抚民心,绝不能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不然真会被究办的。” “这么说镇上的人要是晓得贼匪要来,也会盯着我们?”潘二惊恐地问。 “这是一定的,其实百姓倒没啥,主要是那些士绅,他们家大业大,大难临头最怕官老爷扔下他们不管。太平贼匪真要是杀过来,他们不但会盯着衙门,甚至会围住衙门,看住我们。好在我早有准备,真要是逃命会带上他们,所以也就不用担心。” 韩秀峰顿了顿,又叹道:“不管这个九品芝麻是不是买来的,既然做上了就要为民做主,就这么扔下那么多百姓逃命实在说不过去,可我就这么大能耐,真要是留下不但救不了那么多百姓,反而会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 “四哥,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又不欠他们的,大难临头,他们只能自求多福。” “这倒是,先去吃捎午吧,下午还有一堆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六章 清军总捕同知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战事越来越紧,打探到的全是坏消息。 苏觉明在扬州过的胆战心惊,先是把好不容易说动的家人让两个弓兵送到海安,然后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一道从城里搬到城外,在城外客栈住了两天又搬到运河东岸。每天早上过河进城分头打探,下午一起出城,不敢在城内久留。 在府衙附近的茶楼坐了一下午,眼看又到了出城的时间。 苏觉明喊伙计结了茶钱,匆匆赶到东门,只见韩博守在城门外,身边还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人。 “韩兄,这位大哥是……” “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韩博回头看了一眼门卒,拉着他便往运河边走。 角斜盐课司的一个衙役已在河边等了一天,见韩博一到就喊在岸上跟人闲聊的船家赶紧过来。 韩博把一起出城的那人叫上船,过了河一上岸就直奔客栈,一到客栈就关上房门,回头介绍道:“觉明,这位是泰州张老爷的侄少爷张光生,也就是张二少爷的堂弟。” “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原来是张二少爷的堂弟!”苏觉明恍然大悟,想想又问道:“张老弟,你昨天上午是不是去过府衙?” “去过,不怕苏大哥笑话,这几天我是天天去。” “那你是怎么遇上韩兄的?” 张光生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苏大哥,这是我堂哥昨天差人送来的信,我堂哥跟韩老爷是好友,韩老爷跟韩大使不光是好友还是同乡,说白了都是一家人。让我赶紧找您和韩大哥,不但能有个照应,遇到什么事也可以商量着办。我不晓得你在哪儿,只能在运司衙门外面等,没想到真等到了韩大哥。” “原来如此,既然是一家人以后就一起打探。”苏觉明点点头,随即转身问:“韩兄,你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打探到一个,不过是坏消息。” “有多坏?” 韩博一边帮二人倒茶,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二月初三,也就是前天,太平贼匪的水军兵临江宁城下,分兵攻占浦口。陆大人在贼匪赶到前就将城外兵勇悉撤入城,试图固守,结果被贼匪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宁有多少兵,你估摸着陆大人能不能守住?”苏觉明追问道。 “据说城里共有旗兵绿营五千多人,另有临时募集的壮勇一万多。至于能不能守住,能守多久,那就不晓得了。而且这消息是两天前的,说句丧气话,江宁这会儿还在不在朝廷手里都难说!”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苏觉明顾不上喝茶,急忙起身磨墨,准备写信赶紧让人送海安去。 韩博抬头看着他问:“觉明,你那边呢,你有没有打探什么?” “打探到两个,一是朝廷晓得江宁告急,急令钦差大臣向荣、琦善率南北两路大军兼程赴援。向荣我早就听说过,因追剿不力还被革过职,八成又是阳奉阴违、追而不剿,反正他率的南路大军是指望不上了。琦善我没咋听说过,可就算他能征善战,手下全是精兵良将,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一个呢?”韩博追问道。 苏觉明下意识看向张光生,举着笔道:“还有一个是关于张老爷的,张知府估计是晓得张老爷抱病,可又不能让张老爷告病,又担心州衙的胥吏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权,打算让徐瀛徐老爷移驻泰州。一打听到这消息,我就去了一趟同知署,听同知署的门子说徐老爷的家人正在收拾行李,看样子今天不去泰州明天也要去。” 韩博的堂哥韩宸是盐官,韩博作为坐府家人平时只跟运司衙门打交道,对扬州府的官不怎么熟悉,正准备问问这位徐老爷为人咋样,苏觉明便接着道:“在扬州,这位徐老爷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他是道光十六的恩科进士,连府台都要让他三分。张老弟,不是我咒你家老爷,府台这会儿让徐老爷去泰州,未免没有等着署理泰州的意思。” “我晓得,我也听说了。”张光生轻叹口气,苦着脸道:“等徐老爷到了泰州,我大伯和我堂哥就别想安生。今后州衙的大事小事,估计全得由徐老爷说了算。” “觉明,光生,你们是说这位徐老爷不太好打交道?”韩博下意识问。 “韩大哥有所不知,这位徐老爷不是一般的同知,而是辅助府台管本府绿营,负责海防、江防和巡捕的清军总捕同知!驻守城里的那些绿营兵见着他跟见着鬼一样,运河上的那些漕船水手也全绕着他走。谁要是运气不好栽他手里,就算不死也得脱几层皮,是个出了名的酷吏!” “这么说他移驻泰州,你家老爷一样没好日子过?”韩博惊问道。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说不定他会让我家老爷去泰州帮着守城,要是晓得我家老爷和海安士绅一起编练了三团乡勇,甚至会让我家老爷率乡勇来扬州守城!” 海安是退路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何进退也全是海安巡检司的韩老爷把握,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切地说:“韩老爷不能去泰州,更不能来扬州!” “千算万算,咋也没算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这可如何是好?”韩宸的堂弟韩博越想越害怕。 “我们在这儿干着急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个消息送回去,让韩老爷有个准备,看能不能想法应对。”苏觉明飞快地写好信,放下笔道:“韩大哥,你看有没有遗漏?” “把扬州城的情形加上去,告诉韩老爷扬州城里只有不到一千兵,几个衙门乱成一团,漕运总督杨殿邦和扬州知府张廷瑞迄今没拿出个章程,甚至都没募集壮勇加强城防!”韩博想了想,又指着信道:“漕标兵丁不仅不守城,竟全在运河上守着漕船。可见若太平贼匪兵临扬州城下,杨殿邦极可能弃城北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七章 清军总捕同知(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刚刚过去的十来天,韩秀峰忙得焦头烂额。 要给顾院长等士绅撑腰,说服那些乡约、保正和甲长,不然编练乡勇的团费收不上来。要去城西打谷场甚至曲塘、白米查阅三团乡勇操练,最听话的和练得好的要多多少少赏点钱,鼓舞士气。 再就是储成贵、姜槐等皂隶弓兵全编入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巡检司衙门不能由此而没人,好不容易凑齐了十二个人要赶紧操练。 在镇上放枪动静太大,只能分成两拨,潘二和大头轮流带他们去紧挨着海安的角斜场荡地练习放鸟枪。每日早出晚归,他们放鸟枪的技艺到底习练的咋样韩秀峰不晓得,只晓得他们每天都能打几只野鸡野兔回来,以至于这几天中午和晚上都有野味吃。 吉大昨天去草荡习练放鸟枪的,今天要在衙门当值,穿着一身崭新的弓兵号衣,挎着牛尾刀和粱九一起守在衙门外。 他家里穷,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更从未奢望过能来衙门当差,看着石板街上行人们那带着羡慕又带着几分惧怕的眼神,觉得很风光,禁不住回头问:“九哥,我们怎么不把鸟枪拿出来?” “拿鸟枪做什么?”粱九面无表情地问。 “鸟枪威风!” “鸟枪是用来打仗的,不是耍威风的。上天了你,这才吃了几顿饱饭,还想耍威风。”粱九不想再过之前那饥寒交迫的日子,很珍惜现在这份差事,狠瞪了吉大一眼,挺直腰杆紧握着刀把接着守门。 粱九既是跟吉大一起当差的同僚也是吉大的师傅,并且真有一身好武艺。别看巡检老爷的家人大头五大三粗,一身蛮力,可大前天在草荡里比试过,大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粱九撂倒在地。 粱九板着脸,吉大不敢再吱声,急忙也把腰杆挺得笔直。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在签押房里让顾院长看苏觉明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差人送回来的信。 “二月初三贼匪到的江宁,今天已经初八了!”顾院长紧张地说。 “江宁城里拢共只有五千多兵,那一万多临时募集的乡勇根本指望不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陆建瀛又贪生怕死,是逃回江宁的,估计胆早被贼匪给吓破了,这城一定守不住,江宁这会儿在不在朝廷手里都两说。”韩秀峰轻叹口气,招呼顾院长喝茶。 江宁要是失陷,兵更少的扬州一样守不住。 顾院长哪有心思喝茶,放下信问:“韩老爷,扬州岌岌可危,徐瀛身为清军总捕同知应该在扬州守城,这个节骨眼上跑泰州来做什么?” “信里不是写了吗。” “泰州是散州,又不是直隶州,散州知州从五品,而徐瀛是正五品,让一个正五品的官来署理从五品的缺算什么?” “张之杲不是还没死吗,徐同知现在只是移驻泰州,不是署理泰州事。”韩秀峰放下茶杯,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也确实没苏觉明和韩博以为的那么简单。如果没猜错,张廷瑞这是要跑,扬州要丢!” “韩老爷何出此言?”顾院长惊诧地问。 韩秀峰再次拿起信,解释着:“信里写的清清楚楚,徐瀛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又是进士出身,连张廷瑞这个知府都要让他几分。说好听点是铁面无私,说难听点是迂腐!战事糜烂到如此地步,太平贼匪要是兵临扬州城下,而扬州城里只有不到一千兵,让杨殿邦和张廷瑞怎么守?” 顾院长猛然反应过来:“他们想弃城逃命,担心徐瀛在城里会碍他们的事!” 韩秀峰苦笑道:“徐瀛不怕死,不等于别人也不怕死。何况徐瀛自个儿不怕死也就算了,十万火急时说不定会拉着别人一起死。” “可是身死事小,失节事大!杨殿邦身为朝廷重臣,张廷瑞身为扬州知府,就算守不住也得守,就算死也要死在扬州!” “从贼才算失节,弃城逃命只能算贪生怕死。” 想到这些天也在为逃命做准备,顾院长连忙岔开话题:“韩老爷,扬州城到底能不能守住,杨殿邦和张廷瑞到底会不会跑,我们管不了也轮不着我们管,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徐瀛,他要是晓得我们编练了三团乡勇,会不会把我们编练的乡勇调泰州去守城?” “我不说,您老不说,他哪里会晓得我们编练了三团乡勇?”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就算被他晓得了,您老等士绅不答应,他一样无计可施。” “对对对,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敢离开泰州,我们不说,张二少爷也不说,他哪里会晓得我们编练的三团乡勇。就算晓得了我们也不怕他,我们编练的是乡勇,又不是朝廷养的绿营兵,不是他想调就能调的。”顾院长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韩老爷,可他要是喊你去泰州守城怎么办?” “要是喊,只能去。就算不喊,晓得他到了泰州,我一样得去拜见。” “可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韩秀峰担心的就是被调去守城,沉吟道:“他真要是喊我去守城,我就告诉他我们编练了三团乡勇……” 顾院长越听越觉得韩秀峰的话有一定道理,终于松下口气。 韩秀峰说完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泰州的徐瀛,接着道:“顾院长,谁也不晓得贼匪会不会盯上盐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您老现在不能离开海安,但家眷不能在海安久留,赶紧找个借口把他们送角斜去,免得到时候急则生乱。” 顾院长不想背井离乡,更不敢拿妻儿老小的性命当儿戏,不假思索地说:“行,下午就送她们走。我家正好有个亲戚在如皋,别人问起来就说她们是去如皋走亲戚。” “到了角斜场,韩大使会帮着安顿,您老大可放心。” “多谢韩老爷关照。” “自个儿人,用不着如此客气,事不宜迟,我送送您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 清军总捕同知(三)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二月初八下午,州衙果然送来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徐老爷移驻泰州让赶紧去拜见的公文。 韩秀峰早有准备,一接到公文就请顾院长坐镇巡检司衙门,带着潘二、陆大明、粱六和吉二即刻启程。大头也想去,韩秀峰不是不想带,而是不敢带。谁让他五大三粗,一看就晓得是个能打的,万一被徐瀛看上就麻烦了。 火急火燎赶到泰州已经是深夜,城门早关了,不过城楼上却灯火通明。 大半夜竟有衙役青壮和绿营兵丁守城,不用问都晓得这是徐瀛的意思,估计他一进城就饬令州衙和驻守城内的狼山镇泰州守备营和漕运衙门扬州第三千总署加强城防。 潘二仰头喊了半天,守城兵丁总算放下一个吊篮。 韩秀峰跨进吊篮被吊上城头,一个认得他的衙役急忙道:“韩老爷,大半夜看不清,小的真不晓得是您!” “没事,守城就应该这样,不管谁来也不能轻易开城门。”韩秀峰回头看看正把潘二他们往上吊的兵丁,低声问:“徐老爷下榻在哪儿?” “回韩老爷话,徐老爷在州衙,这么晚了也不晓得他老人家有没有睡。” “徐老爷下榻在州衙,那张老爷呢?” “张老爷也在,不过……不过徐老爷一来,张老爷就把大印交出来了,连门子、签押房、承发房都全换上了徐老爷的家人。张老爷他们全住在内宅,听说二少爷白天不光没去大堂,连二堂也没去。” 意料之中的事,韩秀峰想想又问道:“徐老爷带了多少家人?” “连家眷估计有三四十个,光师爷就五个!刚才还有个家人来巡城,在城头上转了一圈就走了。” “晓得了,接着值夜吧,我去州衙看看。” “好的,您看着点脚下。” …… 韩秀峰以为徐瀛早歇息了,本打算跟守夜的衙役说一声人已经到了泰州,然后去找个客栈先住下。没想到赶到州衙一看,不但大门洞开,而且跟城楼上一样灯火通明。 门子收下门包,问清身份,便拱手道:“韩老爷稍候,小的这就进去帮您禀报。” “明天再禀报吧,今天太晚,不能耽误徐老爷歇息。” “我家老爷正在堂上,没歇息。” “这么晚了都没歇息?” “没呢。”门子不敢耽误,再次拱拱手,旋即跑进去通报。 韩秀峰不怕见贪官,更不怕见贪生怕死的官,就怕见徐瀛这种迂腐的官,连忙整整官服,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不一会儿,门子跑回来传召。 韩秀峰跟着门子走进衙门,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文官正坐在堂上看公文,守在堂前的几个皂班衙役噤若寒蝉,强打着精神谁也不敢打瞌睡。 “下官韩秀峰拜见徐老爷!”韩秀峰定定心神,走到堂前躬身作揖。 “你便是海安巡检韩秀峰?”徐瀛不是第一次听说刚上任不久的海安巡检,只是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年轻,放下公文好地打量起来。 “正是下官。” “你是怎么进城的?”徐瀛阴沉着脸问道。 “下官是守夜的兵丁用吊篮吊进城的。”韩秀峰再次拱手行礼。 吊进来的,说明在城楼上的衙役兵丁没偷懒,更没擅自开城门。 再想到公文是上午差人送出去的,离州城较近的宁乡巡检到这会儿也没来,反倒是离州城最远的海安巡检先到了,徐瀛脸色没之前那么难看了,竟转身道:“虎子,去搬把椅子来。” “是。” 家人把椅子搬到公案边,徐瀛便指着椅子道:“韩巡检,坐下说话。” 韩秀峰没想到竟有这礼遇,急忙拱手道:“徐老爷,下官坐了一晚上船,下官还是站着吧。” “让坐你就坐,站着怎么说话?”徐瀛脸色一正,嘴上却又说道:“虎子,上茶。” “是!” 当值的皂班衙役感觉像是在做梦,暗想同知老爷从进城的那一刻就没给过谁好脸色,见守备营的兵丁跟名册对不上,又全是些老弱病残,不但打了同为正五品的张守备五十大板,还给张守备来了个革职待参,更别说给谁赐座上茶了。 韩秀峰不晓得这些,躬身行了一礼便坐了下来。 徐瀛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韩巡检,本官看过一份泰州呈报的公文,公文上说你一到任便召集皂隶弓兵、外委汛兵和青壮查缉私贩。如果没记错好像是正月初一夜里,私枭见事情败露,狗急跳墙,负隅顽抗。你身先士卒,率衙役汛兵和青壮与之厮杀,当场格杀私枭十余人,擒获十余人,查获私盐一百余万斤。” 韩秀峰猛然想起查缉私贩、捕拿盗贼,甚至连驻扎在扬州府各州县内的绿营都归他管,急忙道:“回徐老爷话,确有此事。” “本官晓得此事属实,本官亲审过你擒获的那些私枭,审完之后才交给运司衙门的。”徐瀛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嘴角边竟勾起几分笑意。不过他笑的不但很难看,甚至有些渗人。 韩秀峰心想被你欣赏可不是啥好事,连忙苦着脸道:“不怕徐老爷笑话,下官那会儿是初来乍到,不晓得私枭竟全是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收到消息便召集手下皂隶弓兵、外委署的汛兵和辖下庄镇的青壮去查缉,结果死伤惨重,现在想想仍心有余悸。” “韩巡检无需自谦,以本官之见这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运司衙门遮遮掩掩,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也不想想本官会不会答应,你大可放心,本官已经帮你呈报上去了,立此大功朝廷一定会褒奖。” “多谢徐老爷提携!”韩秀峰连忙起身致谢,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这本就是本官份内之事,韩巡检无需多礼。”徐瀛示意韩秀峰坐下,又饶有兴致地说:“跟你一道去查缉私盐的那几个汛兵,本官晓得他们已被抽调去了江宁,却不晓得跟你一道查缉私盐的那些青壮现在如何。”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眼前这位同知老爷打的什么主意,连忙道:“回徐老爷话,那些私枭真不好对付,不但心狠手辣,甚至敢杀官造反!下官召集去查缉私盐的青壮,死的死,伤的伤,这个年下官都没过好,净忙着抚恤善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从六品州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徐瀛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让一帮青壮去对付心狠手辣的私枭,能打赢实属侥幸,要是死伤不重那才叫个怪呢。 再想到泰州那么多在任的和等着差委试用的文武官员,不是病得不能理事,便是老眼昏花。不是昏庸无能,便是贪生怕死,徐瀛又觉得眼前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可用,立马示意在一边伺候的家人和当值的几个皂班衙役回避,等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开口问:“韩巡检,你晓不晓得本官为何移驻泰州?” 韩秀峰可不敢跟他耍花枪,一脸忧心忡忡地说:“下官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太平贼匪顺江而下,江宁朝不保夕。江宁要是失守,贼匪必攻扬州。泰州与扬州近在咫尺,张老爷却抱病在身,这个节骨眼上泰州不能没人主事。” “没想到你在海安做巡检,消息竟如此灵通!” “禀徐老爷,海安紧挨着安丰、富安、角斜和栟茶等盐场,那些盐场里的盐商要么在扬州有产业,要么在扬州有亲戚。他们东来西往,天天从下官眼皮底下过,下官想不晓得也不成。” “原来如此,我说你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呢。”徐瀛微微点点头,又追问道:“你既然晓得江宁危在旦夕,晓得贼匪若攻陷江宁便会来攻扬州甚至泰州,有没有想过如何应对?” 韩秀峰早有准备,斩钉截铁地说:“下官只是一个九品巡检,只晓得不管外面多乱,下官分辖下的两百多个市镇村庄不能乱,下官分辖下的百姓不能乱!” “说的好,不管外面多乱,治下的百姓不能乱!谁要是胆敢生事,该弹压便要弹压,绝不能心慈手软,更不得纵容。尤其那些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泼皮无赖,现在要是不弹压,等贼匪到了他们就算不从贼也会为害地方!”徐瀛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来了,就不用再回海安。在州衙住下,从明日起协助本官募集青壮,打造长矛短刀,收集擂石、滚木、火油等物,加强泰州城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韩秀峰早料到了,连忙起身道:“下官愿为徐老爷效犬马之劳,只是下官要是不回去,巡检司衙门咋办,那边一样不能没人。” “不是有好几个候补巡检吗,”徐瀛翻开公文,看着一份公文上的名字道:“在泰州等着差委试用的候补巡检有三人,候补吏目六人。其中,方士枚还署理过四个多月海安巡检,大可让他去海安。” “可是……” “你怕了?”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这么狠,急忙再次拱起手:“禀徐老爷,秀峰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出世到现在也没见过抱过的娃,要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但秀峰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岂能贪生怕死,岂能有负圣恩!” 徐瀛紧盯着韩秀峰看了好一会儿,又问道:“那可是什么,是不是觉得本官不近人情,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夺了你的职?” 韩秀峰心想对付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办法,咬咬牙,鼓起勇气道:“下官到任以来,既没办生辰,更没搜刮百姓,而是体察民情,拜访士绅,以绅劝民,团练乡勇,捕盗贼,诘奸宄,察宿夜!海安境内原本贼盗出没,私枭横行。现而今是单骑往来无寒暑,地方安堵,民安盗息。下官自认公明廉洁,奉行勤谨,徐老爷就这么夺下官的职,下官不服!” 徐瀛心想这个捐纳出身的巡检果然年轻气盛,竟敢顶撞。不过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问道:“本官说过要夺你职了吗?” 韩秀峰不服气地说:“徐老爷让方士枚去海安署理巡检事,不就是夺下官的职么!” 徐瀛又暗暗权衡了一番,心想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心想便宜你小子了,打定主意轻描淡写地问:“是不是夺你的职待会儿再说,本官想问问你查缉私盐赚了多少银子,那些银子都去哪儿了。” “下官是变价发卖了一百多万斤功盐,是赚了四千多两银子,不过这四千多两银子是下官用命换来的!” “少东拉西扯,本官又没说你贪赃枉法,就想问问那些银子还在不在?” “在。” “在就好,明天把那四千两银子全送衙门来。” 韩秀峰暗骂你这是打算既要老子的命也要老子的钱,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徐瀛竟轻描淡写地说:“太平贼匪作乱,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泰州州同李昌经不思报效圣恩,不但知法犯法在任地纳妾,还贪生怕死执意告病,本官已上呈府台将其革职待参,你赶紧差家人把银子取来捐个从六品顶戴,本官可做主让你署理李昌经空出来的这个缺。” 韩秀峰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负责防守扬州的漕运总督杨殿邦、两淮盐运使刘良驹和扬州知府张廷瑞让他移驻泰州,一定答应过他提出的条件,不然一个从六品的州同不可能说革职就革职。而两江总督和江宁布政使又被太平贼匪围在江宁城内,根本无暇管扬州、徐州、通州等地方事务,朝廷一定给了漕运总督杨殿邦便宜行事的大权。 总之,只要舍得花银子,就能由九品巡检摇身一变为从六品的州同,可韩秀峰想想还是苦着脸道:“徐老爷,不是下官不识抬举,而是下官觉得这事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徐瀛站起身,绕过公案走到他面前,紧盯着他双眼问:“是不是觉得明明是在为朝廷效力,甚至要为朝廷效死,反而还要倒贴银子?” “下官不敢。” “不敢说不等于不敢这么想,”徐瀛猛地转过身,对着京城方向遥遥一拜,旋即回头道:“你我同为朝廷命官,当思报效朝廷。几千两银子算什么,本官不但把这些年的积蓄全捐作守城之用,本官和张知州的家眷也全在泰州,誓于泰州共存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章 乡勇不是绿营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心想果然是个不怕死的,不但他自个儿不怕死,还打算让家眷甚至让别人的家眷跟他一块死,只能硬着头皮问:“徐老爷,捐个从六品的顶戴要多少银子?” “这对了么,钱财本为身外之物,你才二十多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要那么多银子何用。”徐瀛拍了拍韩秀峰的肩膀,接着道:“为筹集军饷,朝廷新开捐纳事例,可打两折。如果只是捐个从六品的顶戴,倒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但你不只是捐顶戴,还要署李昌经空出来的这个缺,把那四千两让家人全送来吧,要是还不够本官帮你想办法。” 那可是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四百两。 韩秀峰真有些舍不得,何况署理的这个缺不但不是啥肥缺,搞不好会丢了性命,正不晓得咋办,徐瀛竟叹道:“在散州为官就这点好处,要是在江都、仪真等县,就算有这机会你也只能做个七品知县。要不是见你为官还算清廉,做事还算勤勉,本官又怎会便宜你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 韩秀峰暗骂你想拉着我一道死,我居然还要感激你,天底下哪有这道理。不过这些牢骚只能藏在肚子里,真要是敢发出来,哪怕让他看出来都会很麻烦,只能装出一副激动地样子躬身道:“谢徐老爷提携。” “不用谢了,本官差人帮你收拾间房,早点去歇息,明天还有一大堆事呢。” “徐老爷,下官还有一事想禀报。” “何事?” “正如徐老爷您刚才所说,下官正月初一召集皂隶弓兵、绿营汛兵和海安巡检司辖下各庄镇青壮查缉私盐,虽将那股私枭击溃,虽截住了一百多万斤私盐,但实属侥幸。经此一役,下官深感无人可用之苦,再想到海安乃淮盐运输之水路要冲,定会有其他私枭以身试法,便说服海安、曲塘和白米三镇乡绅,在乡绅的力助下编练了三团乡勇。” “你编练了三团乡勇?”徐瀛惊诧地问。 “徐老爷您不晓得?下官向张老爷禀报过,张老爷不但首肯了,还帮下官编列了八条团规。” “本官上午才移驻泰州,还没来得及问这些。不过现在晓得也不迟,你先说说这三团共有多少乡勇?” “每团五十来人,三团共一百六十二人,不过每团的监正和办都是本地的读人,能上阵厮杀的只有一百三十多人。” “有没有兵器?” “有,有长矛砍刀等兵器,在查缉私盐时还缴获了十来竿鸟枪。” 正愁无兵可用的徐瀛顿时来了兴趣,紧盯着韩秀峰问:“编练了多久?” 韩秀峰拱手道:“正月十五开始编练的,算算已操练了半个多月。下官不敢懈怠,几乎每天都会去查阅,还合练过三次阵法。” “韩老弟啊韩老弟,没想到你竟是个知兵的!好,太好了,一百多个乡勇少虽少些,但总比临时募集的那些青壮强!”徐瀛越想越激动,竟紧抓住韩秀峰的胳膊:“韩老弟,看来你还得回一趟海安。” 由“韩巡检”变成了“韩老弟”,连称呼都变了,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到底咋想的,禁不住问:“徐老爷,您打算让下官把乡勇调泰州来守城?” “正是。” “徐老爷,并非下官贪生怕死,而是下官觉得现在把三团乡勇调泰州来守城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的?”徐瀛脸色又变了。 韩秀峰无奈地说:“徐老爷,下官只是个九品巡检,海安巡检司一年拢共才那几两心红纸张银(办公经费),哪有钱去编练乡勇?之所以能编练起来,全靠辖下士绅深明大义,帮着说服那些乡约、保正和甲长,乡约、保正和甲长再去说服那些百姓,总算勉强编练起来了。 每日操练,每隔几日合练,衙门既不发给饷银,也不管饭,甚至连长矛砍刀等兵器都要那些青壮自备。所以这三团乡勇帮同下官在海安守土安民可以,想调他们来泰州却不是一件容易事。说句丧气话,下官真要是硬调他们来泰州,估计还没走到姜堰人就全跑光了。” 看着徐瀛不快的样子,韩秀峰又说道:“在决定编练乡勇时,那些乡绅就与下官约法三章,乡勇编练起来只可帮同下官保境安民,不可外调剿匪。下午来时那些晓得太平贼匪已兵临江宁城下,扬州乃至泰州都岌岌可危的士绅,又跟下官说了一大堆。” “他们说什么?” “他们不但跟下官说了,还写了一份陈情表,请徐老爷过目。”韩秀峰从怀里掏出顾院长的墨宝,恭恭敬敬奉上。 不得不说,顾院长的字写得好,文章做得也好。 什么“昼调练技则可,外调守城则不可”,什么“守城兵有专责,若调勇同守,责兵将委之于勇,自此人有惧心,他村亦难招募,何以使人自为战,家自为守也”,还有什么“凡事顺乎人情则众志成城,违乎人情则离心离德,今若施以不欲,强以难堪能保其不解体也”。 徐瀛没心情欣赏顾院长的字,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了,放下陈情表阴沉着脸道:“真是妇人之见,他们难道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徐老爷息怒,他们没见过世面,况且他们确有他们的难处。要是硬调不光调不来,那些青壮甚至会连他们这些士绅都不会再相信。”韩秀峰来前就打定主意,只要不进城就行,又小心翼翼地说:“不过下官在来泰州的路上已想好该如何应对。” “你打算怎么应对?”徐瀛紧盯着他问。 “三团每隔几日不是要合练吗,下官打算回去之后便把海安、曲塘二团调到白米去与白米团合练,然后找个借口不回去,先在白米稳住那些乡勇。白米距泰州这么近,贼匪真要是来袭,只要徐老爷您一声令下,下官便率三团乡勇来泰州守城。只要进了城,那些乡勇就只能跟下官一道与贼匪决一死战!” 换做别人说这番话,徐瀛绝不会轻易相信。 但韩秀峰不是别人,而是一上任就敢召集青壮去跟私枭拼命的初生牛犊,何况刚承诺让他署理州同这个缺,徐瀛很直接地认为韩秀峰想跟着他建功立业,不但信了且喃喃地说:“这倒是个办法,只不过一百多个乡勇太少,韩老弟,你能否再想想办法,趁贼匪没到赶紧多编练一些。” 韩秀峰沉吟道:“很难,除非有粮有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捧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到底再编练多少乡勇,粮饷兵器从哪儿来,徐瀛像是刚才没提过这事一般没了下文,只是说明天有一大堆事,让韩秀峰早点去歇息。 在韩秀峰看来徐瀛就是个瘟神,他一来州衙就不再是人呆的地方,借口带了好几个家人,不能让家人全住州衙,想在衙门附近找个客栈。徐瀛没说什么,更没流露出半丝不快,韩秀峰就这么躬身退出大堂。 来前准备了两百两银子和两大箩筐盐官们送的土特产,本打算一并孝敬他的。想到竟被他逼着花四千两去捐顶戴,甚至逼着给朝廷效死,那两百两韩秀峰不打算孝敬了,让潘二等人把两大筐鱼干、虾干之类的海边土特产交给门子,便往离衙门最近的泰来客栈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早已上了门板,外面只挂了一盏灯笼的客栈前,一个多月没见的李秀才竟鬼鬼祟祟从小巷里钻了出来。 “韩老爷,韩老爷,是晚生!” “李先生,这么晚了你咋不歇息,大半夜出来乱转,搞不清楚的以为你是贼呢。” “韩老爷,街上不是说话地方,跟晚生来,晚生就住巷子里。”李秀才紧张地看看四周,拉着韩秀峰就往巷子里走。 “李先生,你这做啥?”潘二追上来问。 陆大明、梁六和吉大都认得李秀才,要是不认得早拔刀了,三人也快步跟了上来。 李秀才这一天过得是心惊肉跳,顾不上潘二发问,边拉着韩秀峰往巷子深处走,边急切地说:“韩老爷,你晓不晓得谁在城里?” “谁?”韩秀峰好地问。 “许乐群!”李秀才停住脚步,松开手转身拍了拍左便边小院的门,随即回头道:“许乐群不但在城里,还捐了个五品顶戴。徐同知下午召集城里的士绅、盐商和几个大商号的掌柜劝捐劝输,他狗日的竟然也一道来了。” “许乐群在泰州!”韩秀峰大吃一惊。 这时候,有人突然在院子里紧张地问:“谁?” “我,是我。” “来了。” 只听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李秀才急忙招呼韩秀峰等人进去,随即跟进来交代道:“盯着点外面,要是有人来一定要问清楚,从门缝里看清楚再开门。” “晓得。” 开门的汉子手里竟有一把刀,陆大明和梁六不敢懈怠,立马走到那汉子身边。吉大回头一看也反应过来,紧握着刀挡在那汉子面前。 李秀才急忙道:“韩老爷,这是晚生的表弟。” 想到正月初一夜里查缉私盐的事,韩秀峰猛然意识到他是害怕许乐群报复,微微点点头,示意陆大明三人也守在外面,转身带着潘二走进李秀才婆娘刚点起油灯的堂屋。 李秀才嫌碍事,把他婆娘赶进厢房,连茶也顾不上倒就急切地问:“韩老爷,徐同知是不是想让您来泰州守城,是不是打算让方士枚去海安接着做巡检?” “你咋晓得的?” “下午晚生也在衙门,他们说的话晚生听得清清楚楚。那几个盐商明明不认得韩老爷您,明明不晓得您上任之后做的那些事,可跟徐老爷说起来却头头是道。说您为官清廉,说您刚正不阿,说您雷厉风行,说您到任之后您分辖下的那些庄镇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但盛赞您是能吏,还夸您是包青天!” 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我说徐老爷咋这么器重我,原来是有人捧杀。” “徐同知是不是打算让您先捐个从六品顶戴,再想办法帮您署理李昌经空出来的那个缺?” “这你也晓得?” “您在来泰州的路上晚生就晓得了,这主意就是那几个盐商出的。他们愿意认捐,也愿意认输,不过有一个条件,这条件就是把您调泰州来守城!说什么只相信您,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守备营和漕标的那些绿营兵丁,更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吴吏目那些贪生怕死之辈。” 李秀才顿了顿,又说道:“徐同知下午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晚生心想徐同知是什么人,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怎会被一帮商人要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韩老爷您一到泰州,徐同知还是要您署李昌经空出来的那个缺,还是想让您来守城。” 潘二大吃一惊:“少爷,徐老爷真让你在泰州守城,真让你捐六品顶戴?” 韩秀峰苦着脸纠正道:“从六品。” “不管几品,捐这个顶戴有意思吗?做‘摇头老爷’还不如接着做巡检呢,何况真做上这‘摇头老爷’就得留在泰州守城!”潘二心急如焚。 “你以为不捐顶戴,不做这个‘摇头老爷’,徐老爷就不会让我跟他一道守城?” “没得讨价还价?” 不等韩秀峰开口,李秀才就如丧考妣地说:“长生兄弟,徐同知就是一条疯狗,盯上谁,谁倒霉!李昌经豁出去了,一而再再而三告病,以为被革职便能回老家,结果别说他回不去,连他大婆娘、小婆娘和几个孩子都走不了。说出来你不敢相信,连张老爷、张二少爷一大家子都被徐同知给软禁在州衙里。” 潘二惊恐地问:“他龟儿子寻死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的全家老小一块死?” 李秀才苦着脸说:“他连自个儿婆娘孩子的命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别人的命,又怎么会在乎别人婆娘孩子的死活?别说那些官老爷,连我这样的现在都出不了城。不但走不了,天一亮还得帮他去拆房子。” 韩秀峰下意识问:“拆房子?” 李秀才解释道:“他要坚壁清野,要把城外五里的房子全拆掉,一间也不许留!” “房子拆了,百姓住哪儿?” “乡下有亲戚的去投亲,没亲戚的进城。下午不是劝输了吗,只要被召集去衙门的商人全得捐输,有钱出钱,没钱出粮。让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先吃自个儿的粮,吃完衙门开粥场。”李秀才顿了顿,接着道:“开粥场妇孺小孩儿可以去吃,青壮不许去。想吃饭,想活命,要么帮着守城,要么去拆桥填河。” “拆哪儿的桥,填哪儿的河?” “泰州到扬州之间的桥,州城方圆二十里的桥,有一座算一座全要拆掉。往西的大河小河,只要能通向扬州的,每隔十里就要填一座坝。他要让贼匪的水军过不来,让贼匪的陆路大军也不好走,说什么能迟滞一天算一天。” 这是破釜沉舟,这是铁了心要守城!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李先生,你刚才说你现在除了办差都出不了城,那许乐群能不能出城?” “他能,不光他能,只要认捐认输的人都能。” “都捐些啥?”潘二忍不住问。 “还能捐什么,捐纳呗!听说是陆制台一晓得太平贼匪顺江而下,就六百里加急跟朝廷疏请了上百张空白执照,以便开捐筹饷。结果户部的空白捐纳执照刚送到清江浦,江宁已经被太平贼匪给围住了,而这些空白执照现在全在漕运总督杨殿邦手里。” 李秀才挪了下身子,接着道:“以前无论捐出身还是捐顶戴,想要拿到部照,想穿官服见官不拜,少说也要等上两三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一手交银子一手拿部照。还不照实收,不管你想捐啥官,只要是四品以下全可打两折。” 韩秀峰低声问:“这么说城里的那些盐商和大掌柜全捐了?” “全捐了,不但要捐纳,还要捐输。因为捐纳的银子原本全要上交江宁藩库,现在全要上交到漕运衙门的银库。该多少就要上交多少,州衙一两也不能截留,所以那些盐商和大掌柜不但要捐顶戴也要捐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二章 泰州城里没好人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这个许乐群不好好在富安呆着,居然跑泰州来了。”韩秀峰摸着嘴角,喃喃地说:“不但跑泰州来了,还想捧杀我,想借徐瀛的手把我摁在泰州城里,再借太平贼匪的手要我的命。这是下了大本钱,只是我韩秀峰的命有那么值钱吗?” “少爷,我们的命当然值钱!” “对对对,我们的命也不贱。” “所以绝不能让他得逞,少爷,快想想办法。徐同知非要你捐顶戴那就捐,银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赚,但守城肯定不行,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跟他一块儿死。” 许乐群一肚子坏水,竟不声不响搞个阳谋,布了个必杀局,但李秀才一样不是啥好东西,韩秀峰不想让李秀才晓得接下来的打算,一脸无奈地说:“想啥办法,还能咋办?徐瀛虽只是个五品同知,但在泰州他现在跟能先斩后奏的钦差大臣没啥两样。谁要是敢不听他号令,谁就别想活。” “可要是听他的号令,一样活不成!”潘二急切地说。 “不一定。” “咋不一定,太平贼匪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些贼匪专杀官!” “如果贼匪不来攻打泰州呢,贼匪不来我们咋就活不成?” “少爷,你真打算帮姓徐老鬼守城?” “不是我打不打算,而是没得选。”韩秀峰不想熬夜,站起来躬身给李秀才作了一揖:“多谢李先生提点,此情容秀峰日后再报。” “韩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应该的,患难见真情,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李秀才不想要韩秀峰欠他什么人情,竟噗通一声跪倒在韩秀峰面前,哭着哀求道:“韩老爷,韩老爷,求您看在晚生为您效过力的份上,救晚生一命!” “李先生何出此言?” “韩老爷,姓许的晓得是晚生坏了他的事,一定不会放过晚生的。晚生要是再不出城,就算没死在太平贼匪手里,也会死在姓许的手里!求您大慈大悲,给晚生一条活路,给晚生全家老小一条活路……” “起来起来,李先生,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韩老爷不答应,晚生就不起。” “李先生,你又不是不晓得我韩秀峰是啥样的人,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要是能帮上忙怎会不帮,可秀峰现而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是啊李先生,我们还不晓得该咋办呢!”潘二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去翻墙出城。 “可是……” “李先生,这里是泰州不是海安,秀峰真想帮你,可有心无力。” 在李秀才看来这是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岂能错过这根救命稻草,擦干眼泪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韩老爷,这是三千两,这是晚生孝敬您的。您一定有办法,求求您了。” 韩秀峰心想现在晓得啥叫有命赚钱没命花了吧,正犹豫这三千两要不要,房里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李秀才回头看了看,咬咬牙,随即抬头道:“韩老爷,晚生不让您为难,晚生不走,只求您帮晚生把内人和孩子送出城!” 再坏的人也有善的一面,想到远在巴县老家的琴儿和从未见过的娃,韩秀峰心一软,接过银票问:“李先生,你刚才不是说只要认捐认输就能出城吗?你有这么多银子,为啥不去找徐老爷捐个顶戴?” “捐了也没用,徐老鬼发了话,只要是在衙门当差的一个也不能走,说什么此例一开会动摇军心,会动摇民心。”一提到徐瀛,李秀才就咬牙切齿。 许乐群搞阳谋,布这么个必死局,说明他已经猜出那二十多船私盐是怎么被张光成查获的。 换言之,留着李秀才已经没啥用了。 再想到让李秀才自生自灭没任何好处,救李秀才一命反而能给许乐群和许乐群背后的那些盐商添添堵,韩秀峰把银票顺手递给潘二,随即双手将李秀才扶起:“李先生,银票秀峰先收下,也会想方设法把你们全家带出城,但这事到底能不能办成,秀峰不敢打保票。” “谢韩老爷搭救之恩,晚生静候韩老爷您的佳音。”事到如今,李秀才只能赌。 “我们先走一步,你可以先收拾行李,能不能出城就看明天。” “好的,晚生这就去收拾。” …… 离开李秀才租住的院子,砸开客栈门让伙计找了一间上房住下,韩秀峰才告诉潘二接下来的打算。确认不会被困在城里,潘二也才松下口气。 “四哥,这么说我们要再编练一些乡勇?” “出城应该不会有啥变数,要不要再编练一些乡勇就不晓得了,毕竟这涉及到粮饷。”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徐老鬼铁了心死守,一定会做坚守两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准备,没粮他怎么守,所以他不会轻易给我们粮。” “不管他了,要不要再编练乡勇无所谓,只要不进城就行。” “我现在担心的是徐老鬼会不会变卦!” “四哥,你不是说应该不会有啥变数吗?” “他想把我们编练的那三团乡勇调进城,就得让我们回海安。我说的变卦是指他不会就这么让我们回海安,极可能会派家人跟我们一道走,去做我们的监军。” “他不相信你,他会派人盯着我们?” “他连全家老小的命都赌上了,怎会轻易相信别人。”韩秀峰沉思了片刻,凝重地说:“要是贼匪来袭,我们却找各种借口不进城。就算他死了,他的家人一定会告我们见死不救。到时候别说革职,恐怕还要被究办。” “四哥,保命要紧。再说贼匪真要是来围攻泰州,想让他的家人闭嘴还不容易?兵荒马乱的,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 “这事回头再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许乐群,他龟儿子能在我们背后使一次坏就能使两次,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最大的变数。早晓得他这么狡猾这么坏,当初就不应该心软。” “除掉他!”潘二面目狰狞。 “咋除?他既然敢大摇大摆走进州衙,就一定做好了准备,不怕我们来阴的。我们要是鲁莽行事,反而会中他的圈套。” “那咋办?”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韩秀峰长叹气,又紧攥着拳头叹道:他娘的,泰州城里没好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再阴毒也得用!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徐瀛睡得很晚,起得很早。 本打算先问问扬州那边的探报,再听听几位幕友的高见,没想到喝了一碗莲子银耳羹走进签押房,门子便跑来禀报昨日在劝捐时见过的那个盐商许乐群,居然天蒙蒙亮就跑衙门来听用。要不是幕友提醒,徐瀛都想不起来那个姓许的昨日下午是说过要为守城略尽绵力的话。 徐瀛心想盐商有钱,而姓许的显然是城里盐商推举出来的,决定先见见。没想到这一见竟见了近两刻钟,要不是坐在一边的幕友胡先生提醒,徐瀛差点忘了探报的事。 “许老弟大才,本官真是相见恨晚!许老弟如此深明大义,而朝廷又正值用人之际,本官岂能不给老弟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干别的太屈才,从今日开始就劳烦老弟帮办营务,专为刚刚议定的乡勇营筹集粮饷。” “谢徐老爷提携,许某绝不负徐老爷厚望。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乡勇营粮饷不济,请徐老爷拿许某是问!” “好,有老弟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徐瀛权衡了一番,又转身道:“胡先生,本官不能让许老弟就这么上任,劳烦你拟一份差委文。等兴化、东台等县的衙役青壮到了,再帮许老弟挑几个老实可靠的随从。” “好的,马上就拟。” 许乐群得偿所愿,急忙躬身行礼:“谢徐老爷信赖,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徐瀛一边送他出门,一边笑道:“许老弟何出此言,本官虽抱必死之心,却不敢死也不能轻易死!本官要是死了,泰州怎么办,城里那么多百姓又怎么办?所以老弟一样要好好活着,一样不能死。” “有徐老爷坐镇,真乃泰州之幸,请容许某代泰州百姓一拜。”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守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本就是本官份内之事,许老弟何谈谢,要谢也是本官代泰州百姓谢许老弟。”徐瀛没工夫再跟许乐群客套,送到门边拱拱手:“本官还有一些公务,劳烦许老弟去前衙稍候。” “没想到竟打扰了徐老爷这么长时间,许某告退。” 想到许乐群刚才献的那些绝户计,许乐群前脚刚走出二堂,胡师爷便提醒道:“东翁,此人阴毒的狠,可用但不可不防!” 徐瀛关上门,冷冷地说:“无耻小人一个,可现在无人可用,好不容易遇上个送上门的,再阴毒也得用。” “也是,”胡师爷点点头,想想又说道:“东翁,他毛遂自荐给您出那么多防范韩志行的主意,这是跟韩志行有多大仇?” “或许是跟张之杲不共戴天,或许想置李昌经于死地。不过这些都不紧要,只要能赶在贼匪兵临城下前编练出一营乡勇,只要这能顺顺当当的把这一营乡勇带来守城,就算他是个隐姓埋名的朝廷钦犯本官该用还得用!” “这倒是。” …… 韩秀峰吃完潘二去街上买的早饭,赶到州衙大门口,只见州衙东南边的总铺前多了好几匹马。 铺司兵也比之前多了,有的在用干草擦马身上的汗,一看就晓得那匹马跑了很远的路。有的铺司兵气喘吁吁,席地而坐。还有两个竟靠在墙根睡着了,正呼呼打着呼噜。 衙门前也多了几十个衙役,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交头接耳,但谁也不敢大声。不用问都晓得应该是从其它地方调来的,正在听候徐老鬼的差遣。 韩秀峰让潘二等人去总铺候着,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扬州和江宁的消息,然后跟夜里见过的门子打了个招呼,整整官服走进衙门。 进来一看,大吃一惊。 在院子里待命的文武官员竟有四五十个,大堂门口还跪着一个。 正不晓得该不该请徐老鬼的家人去通报,许乐群竟从人缝里挤了过来,笑看着他拱手道:“韩老爷,没想到海安一别,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许先生,你怎么也来了泰州?”韩秀峰故作惊诧地问。 “韩老爷,您说您和张二少爷、李秀才都在泰州,许某怎么能不来?”许乐群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旋即转身道:“跪着的那位认得不,他就是宁乡巡检。徐老爷昨日传召,他居然直到今天才来拜见,他这个巡检估计是做不成喽!” “他咋拖到这会儿才来。”韩秀峰心不在焉地问。 “估计是想着一接到公文就来,等赶到泰州天已经黑了,大晚上也拜见不成。” “那几位是谁?” “那几位啊……”许乐群垫起脚探头看了看,如数家珍地介绍道:“那位站都站不稳的老爷子是运司衙门的经历,那个打哈欠的是泰坝监掣杨老爷。李昌经您一定是认得的,他边上那几位全是在泰州等着差委试用的候补官。” 顺着许乐群的目光,韩秀峰果然看见了方士枚。 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许乐群又说道:“那个胖子就是守备营的张守备,他边上那些全是守备营和漕标的千总、把总、外委千总、外委把总和经制外的额外外委千总、把总。” 韩秀峰不解地问:“李昌经和张守备不是给革职了吗,咋还来衙门点卯?” 许乐群回头道:“李昌经是被革了职,张守备不光被革职还挨了一顿板子。不过就算被革职,就算刚挨了板子一样要来听候差遣。” “许先生,那你呢?”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我什么?” “你为啥来此?” “也来听候徐老爷差遣,”许乐群从怀里掏出一张户部执照,似笑非笑地说:“韩老爷有所不知,许某也捐了个官身,不过是在扬州捐的。没想到现在捐官这么便宜,这么容易。不到两千两就能捐个正五品,而且一交银子就能领到执照。” “正五品,恭喜恭喜!” “让韩老爷见笑了,许某这个正五品只是个虚衔,想做官得去京城,不光要花银子走门路,据说还要把折扣的那六千多两补上,才能拿到户部的文去吏部投供,跟韩老爷您是万万不能比的。” 韩秀峰心想你晓得就好,别以为花一千九百多两银子捐个正五品顶戴就真当自个儿是官。 这时候,徐老鬼的一个家人走出大堂,扯着嗓子喊道:“有请海安巡检韩老爷、李昌经李老爷、候补巡检方士枚方老爷、奉政大夫许乐群许老爷、修职郎张光成张老爷来堂上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四章 驱虎吞狼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许乐群不是捐了个正五品顶戴吗,怎么成奉政大夫了! 韩秀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朝廷没照实收到他捐官的银子,只收到了两成,他许乐群自然算不上候补官员,也就不能以候补同知或候补州同等官衔相称,只能以相应品级的文散官名号相称。张光成摇身一变为“修职郎”,而“修职郎”是正八品文散官的名号,可见他也认了捐,只是捐纳的银子没许乐群那么多。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韩秀峰定定心神,挤出人群快步走进大堂。 “海安巡检韩秀峰拜见徐老爷!” “免礼,”徐瀛抬头看着正准备拜见的李昌经、许乐群等人,阴沉着脸道:“你们几位也别拜了,刚接到探报,江宁城破,陆制台殉国!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我等都要争分夺秒,跟贼匪抢时间加紧城防。” 陆建瀛那么贪生怕死,怎么可能会殉国? 韩秀峰觉得这消息八成是假的,至少两江总督陆建瀛不太可能会为朝廷效死。 昨天刚被革职的李昌经和张光成则暗暗心惊,吓得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不晓得徐老鬼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又要怎么折腾他们。 方士枚是患得患失,既担心太平贼匪杀过来,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个补缺的机会。许乐群最淡定,不但一点也不慌,甚至偷看起韩秀峰和张光成的反应。 徐瀛没工夫也懒得管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拿起惊堂木拍拍公案:“韩巡检,编练乡勇和调乡勇来泰州守城之事,本官想了一夜,总算有了个章程,一是一百多个乡勇太少,你回去之后以现在那三团乡勇为骨赶紧再编练四百个!” “遵命!”韩秀峰心想你都有了章程,我按你的章程照办便是。 “听本官说完。”徐瀛拿出一叠公文,冷冷地说:“据你禀报现有海安、曲塘、白米三团,共一百五十多个乡勇。要是再编练四百个,那正好是一营乡勇。名不正则言不顺,该营就叫泰州营,由你兼任该营营官。” “是!” “李老弟,劳烦你帮办营务,辅佐韩巡检编练。有家人带上家人,没家人孤身上任。至于你的那些家眷,大可放心。本官待会儿便差人去把她们接州衙来,由贱内帮着照应。” 李昌经没想到徐老鬼会这么狠,禁不住拱手道:“徐老爷,下官不懂兵事,下官担心会误了徐老爷您的大事。” “又不是让你带兵打仗,只是让你帮办营务。想将功赎罪,就给本官好好辅佐韩巡检编练乡勇。你要是再不顾全大局,再不识抬举,休怪本官送你去扬州!” 李昌经暗想扬州很快就会跟江宁一样成为死地,留在泰州或许有一线生机,急忙道:“下官愿意,下官愿去帮办营务。” “这还差不多,”徐瀛冷哼了一声,又看着张光成道:“张贤侄,也劳烦你一道帮办营务,令尊本官会帮你照料,你的那些家眷贱内也会帮着照应。只要本官有一口气在,他们定会平安无事。要是本官举家殉国,那就劳烦贤侄在帮令尊大人操办后事时,也帮本官和本官一家老小收下尸。” 全家老小都被软禁在内宅,张光成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徐老爷何出此言,您和家父要是都殉国了,光成岂能苟活,要死一起死,光成誓与泰州共存亡!” “好,好一个要死一起死!”徐瀛满意的点点头,随即看向许乐群:“三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许乐群许先生,许先生深明大义,值此生死存亡关头挺身而出,愿为朝廷效力,本官深感欣慰。特请许先生一道帮办营务,专为泰州营筹集粮饷。” “晚生见过韩老爷、李老爷、二少爷。”许乐群跟不认得三人一般躬身行礼。 韩秀峰总算明白了徐老鬼和许乐群的险恶用心。 好一个驱虎吞狼之计! 确切地说是驱两条被逼急了的狼吞虎! 许乐群这是生怕他韩秀峰和张光成不死,居然想出让徐老鬼扣住张光成和李昌经的家眷,逼着张光成和李昌经帮徐老鬼做监军的鬼主意。 张光成是个孝子,李昌经虽贪生怕死但也不可能不管一家老小的安危。并且一个是知州大老爷的二公子,一个虽刚被革职但余威犹在。谁要是敢违令不遵、见死不救,他们想夺乡勇营的权易如反掌,甚至会把违令不遵、见死不救的人绑来给徐老鬼治罪。 想到这些,韩秀峰意识到之前太小看许乐群了,紧盯着许乐群拱手回了一礼,毫不客气地说:“许先生,没想到你我竟有共事的这一天。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既应下徐老爷交办的这差事,那泰州营今后的粮饷就仰仗许先生了。要是有一个乡勇没饭吃哪怕吃不饱,休怪本官军法伺候!” “韩老爷放心,要是粮饷不济,唯许某人是问。” “韩巡检,你跟许先生认得?”徐瀛皮笑肉不笑地问。 “禀徐老爷,不光下官认得许先生,张二少爷一样认得,连下官衙门的那些皂隶弓兵都认得。要不是查无实据,只能让许先生从容离去,连徐老爷您都会很早就认得许先生。” “查无实据,此话怎讲?” “正月初一夜里,下官查获一批私盐,张二少爷也率衙役青壮查获一批,也擒获了不少私枭,其中有几个私枭正好认得许先生。徐老爷,您说这事巧不巧?” 徐瀛懒得管他们之间的恩怨,心想许乐群这个阴毒小人犯的事再大也没对付贼匪大,轻描淡写地说:“要说认得,那认得本官的作奸犯科之徒没一千也有八百,难不成本官也是他们的同党?既然查无实据,那许先生就是清白的。” 韩秀峰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徐老爷,您说许先生是清白的,那许先生便是清白的!” 敢顶撞! 这是不想活了! 当值的几个皂隶吓一跳,全为韩秀峰捏着一把汗。 然而,徐瀛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眼前这个捐纳出身的巡检不只是可用,而且可大用!心想年轻气盛、嫉恶如仇没什么不好。至于姓许的阴毒小人,一样要用。大敌当前,先让他得意几天,只要能守住城,将来想办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当务之急是编练乡勇,徐瀛不敢再耽误,顿时脸色一正:“韩巡检,这一营乡勇该怎么编练,本官的章程里写得清清楚楚,你遵照施行便是。再就是白米距泰州太远,回去之后赶紧召集已编练的那三团乡勇移驻姜堰,粮饷有许先生筹集支应,长矛短刀等兵器本官会差人送一些过去,不够的还得劳烦你想想办法。” 白米距泰州六十里,而姜堰距泰州约四十里,虽然只相差二十里,但这二十里对现在的徐老鬼而言真的很紧要。 韩秀峰不敢在这件事上讨价还价,事实上其它事也不能讨价还价,立马拱手道:“下官遵命!” “方巡检,你跟韩巡检一道去海安。从今日起,由你署理海安巡检事。到任之后要做什么,本官也写在章程里,你遵照施行便是,如有差迟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海安距泰州一百四十里,是泰州境内最安全的地方! 方士枚欣喜若狂,正准备躬身领命,徐瀛话锋一转:“方巡检,李老爷的家眷在州衙,张知州与本官一起坐镇州衙,张二公子的内人和几个孩子也在州衙。你就不用带家小去上任了,本官会差人把她们接州衙来,由贱内一并照应。” 一听说家眷也要被接来做人质,方士枚高兴不起来了,可又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只能一边暗骂徐老鬼不得好死,一边躬身致谢。 韩秀峰很庆幸没让琴儿和狗蛋来江苏团聚,不然琴儿和狗蛋也要跟李昌经、张光成和方士枚的家眷一样被徐老鬼当人质。再想到夜里收了李秀才三千两银子,再次拱手道:“徐老爷,下官有一事相求?” “何事?” “要赶在太平贼匪来犯前编练一营乡勇,下官手下不能没几个得力的人,下官想要在州衙当差的李秀才,他曾在海安巡检司帮过闲,方巡检也认得。” 一个自甘堕落到做胥吏的秀才而已,对徐瀛而言实在无足轻重,不假思索地说:“让他跟你一起去吧,接下来有你忙的,手下没几个得力的人是不行。” “谢徐老爷体谅。” “本官谢谢诸位才是,编练乡勇之事全仰仗诸位了。若有得罪之处,本官日后再赔罪。” …… 韩秀峰躬身领命,从吏手里接过一叠徐老鬼的“锦囊妙计”,一走出州衙便回头问:“许先生,你就不怕壮志未酬身先死?” 许乐群指指正在总铺边候着的那几个衙役,边走边笑道:“许某这条贱命是捡回来的,不管韩老爷您信不信,许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徐老爷却不想让许某死,竟帮许某挑了六个手下。” “差点忘了,你现而今是徐老爷跟前的红人。” “哪里哪里,要说徐老爷跟前的红人,韩老爷您才是。”许乐群回头看看李昌经,一脸同情地说:“李老爷,不是许某挑拨离间,就算您能谋个开复,泰州州同也是做不成的。您空出的这个缺,徐老爷给韩老爷留着呢。用不了几天,我们都得称呼韩老爷为二老爷!” 韩秀峰倒不在乎李昌经会不会不高兴,但还是冷冷地说:“这一切还不是拜许先生所赐。” “许某是帮韩老爷您在徐老爷跟前美言了几句,其实也算不上美言,只是实话实说,”许乐群笑了笑,又转身道:“二少爷,让您帮办营务也是许某跟徐老爷提议的,您跟韩老爷亲如手足、配合默契,这乡勇编练起来定事半功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五章 跳梁小丑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张光成何等精明,岂能不晓得许乐群这是借徐老鬼的手逼着他做乡勇营的监军。再想到韩秀峰早已准备好退路,而他现在却绝不能让韩秀峰退,就算拼死也要把乡勇带泰州来守城,一时间竟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韩秀峰。干脆像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停住脚步回头看张四等家人有没有收拾好行李赶过来。 韩秀峰一样在等刚回客栈收拾行李的潘二,在等陆大明去叫李秀才。 李昌经虽然一样在等家人,但相比韩秀峰和张光成他更憋屈,怒视着许乐群问:“姓许的,我这帮办营务的差事,也是拜你所赐吧?” “许某的确在徐老爷跟前帮李老爷您美言了几句。”许乐群微笑着点点头,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姓许的,二少爷和韩老弟跟你有过结,我李昌经可没得罪你,你为何要害我?” “害您,李老爷何出此言?” “你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还真不是。”许乐群示意一个背着行囊刚从州衙追来的吏去城门边稍候,放下胳膊把双手拢在袖子里笑道:“李老爷,您也不想想泰州现在是谁说了算,您就算不去辅佐韩老爷编练乡勇,徐老爷也会给您派个别的差事,绝不会让您在城里享清闲的。”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李昌经拿徐老鬼没办法,又不好埋怨韩秀峰和张光成,只能拿许乐群撒气。 “许某倒是不想管,可不管不行!”许乐群看看韩秀峰,再看看张光成,随即遥望着远处的州衙道:“徐老爷哪里都好,唯独太容易相信人。比如韩老爷,明明四平八稳、做事滴水不漏,可在徐老爷眼里韩老爷竟是个鲁莽冲动没什么心机的人。”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李昌经气呼呼地问。 “关系大了,徐老爷觉得韩老爷不但可用而且可信,但大敌当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韩老爷不好好编练乡勇,或把乡勇编练起来却不驰援泰州怎么办?许某虽不是泰州人,但在泰州城里却有不少亲戚和同乡,不能不留个心眼,所以只能请您和张二少爷出山。” 想到许乐群之前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韩秀峰带着几分讥讽地问:“许先生,你怎么总喜欢帮别人拾遗补缺?” “还真是,韩老爷,许某就是这么古道热肠。” 见李秀才带着婆娘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许乐群又斜看着李秀才道:“李先生,你来得正好,韩老爷刚刚说许某喜欢帮人拾遗补缺,这话一点不假,你晓得年前去海安给你送年礼的那两个私盐贩子去哪儿了吗?” 李秀才见着许乐群跟见着鬼一般,吓得魂不守舍,急忙停住脚步把婆娘和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许乐群看着躲在后面偷看他的两个娃,不缓不慢地说:“你那两个朋友淹死了,死前留了几句遗言,说你觉得韩老爷清正廉洁挡了你的财路,竟托他们找个大户人家做个案,最好死几个人,让韩老爷因为破不了案丢官。托我帮他们给韩老爷提个醒,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姓许的,你血口喷人!”李秀才吓得魂不守舍。 “许某到底有没有血口喷人,你自个儿心里清楚,韩老爷心里一样跟明镜似的。”许乐群微微一笑,又回头问:“韩老爷,您说是不是?” “韩老爷,您千万别听他信口开河,他这是挑拨离间!”李秀才急切地说。 “李先生不必惊慌。”韩秀峰拍拍李秀才的肩膀,转身道:“许先生,江宁失陷,陆制台举家殉国,贼匪最迟三五天便能兵临扬州城下。江宁都守不住,只有不到一千兵的扬州又能守几天?大敌当前,且不说李先生到底有没有说过那些话,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就是我们之间的那点恩怨现而今还重要吗?” “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你折腾个什么劲儿?” “要是您和张二少爷,还有李先生,都能跟陆制台一样举家殉国自然不重要。可别人要是都殉国了唯独韩老爷您毫发无损全身而退,说不定还会加官进爵,那你我之间的那些恩怨怎么了?韩老爷,您太高明了,许某不放心,只能出此下策。” “说来说去,就是生怕我韩秀峰不死?” “正是。”许乐群抱着双臂确认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死了,你又能活多久?”韩秀峰紧盯着他双眼问。 “许某能活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韩老爷您不能苟活。”想到终于能将三个仇家一打尽,许乐群一阵畅快,又禁不住笑道:“说句心里话,想让韩老爷您为朝廷效力真不是件容易事。要不是许某为搭救那两个兄弟去了趟扬州,这仇恐怕这辈子也报不了。” “什么意思?” “说起来真是天意,许某本想搭救栽在张二少爷手里的那两个同乡,运司衙门上上下下全打点好了,结果半路上杀出个徐老爷,他老人家铁面无私,不给通融,让许某徒劳无功。就在心灰意冷之时,许某竟无意中看见了苏觉明。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大吃一惊,原来韩老爷您从正月里就晓得太平贼匪顺江而下的消息,就开始为如何应对做准备。” “然后你就跟到泰州来了?” “差不多。” “至于吗?”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 许乐群脸色一变,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至于!” 李秀才意识到许乐群不但不会放过韩秀峰和张光成,一样不会放过他一家,惊呼道:“疯子!韩老爷,徐老爷疯了,他也疯了,他就是个疯子!” “李先生,这还没出城呢,这些话被徐老爷听见可不好。”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李秀才,随即转身笑道:“徐老爷到底有没有疯本官不晓得,但许先生一定没疯。就算疯了,本官也能治。” “敢问韩老爷,许某的这疯病该怎么治?”许乐群不卑不亢地问。 许秀群把底牌全亮了出来,韩秀峰反而没之前那么担心,心想虽被他给坑了一把,但收拾他并非难事,懒得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头道:“陆大明、粱六,护送李先生一家出城。” “是!” “韩老爷,那晚生先走一步,晚生去船上等您。”李秀才一刻不想在许乐群这个疯子身边久留,急忙抱起孩子。 韩秀峰笑看着许乐群,头也不回地说:“别等了,直接回富安,回去之后先找个地方把嫂夫人和孩子安顿好,然后做你该做的事。” 李秀才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顿时没之前那么害怕了,竟忍不住回头道:“许先生,晚生没出息,不是您许先生的对手,但您也别忘了有句老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有句老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敢!”许乐群猛然意识到韩秀峰为啥让李秀才回富安,意识到李秀才跟他一样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到底敢不敢,我们走着瞧。” “拦住他,竟敢临阵脱逃!”许乐群一声令下,跟在后头的那几个衙役立马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下意识拔出牛尾刀。 陆大明和粱六反应极快,迅速拔刀护住李秀才一家。 “做什么,当着本官面拔刀,你们是不是想犯上?”韩秀峰一边示意潘二和吉大送李秀才一家走,一边冷冷地说:“李先生是本官的幕友,本官是让李先生出去办差的,还不赶紧把刀放下!” “许先生……”带头的衙役一时间没了主意。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光成一样想收拾许乐群,冷不丁抬头问:“你们是不是想死?” 几个衙役全是徐老鬼从兴化调来的,兴化离泰州很近,带头的衙役不但认得张光成也晓得张光成是张之杲的二公子。再想到张之杲不但没死,现在依然是泰州正堂,而许乐群只是捐了个顶戴的盐商,急忙放下刀苦着脸道:“韩老爷,二少爷,小的……小的……” 许乐群急了:“你们怕什么,这还没出泰州城呢,胡先生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 “胡先生又是谁?”韩秀峰反问一句,走上前道:“许先生,别为难这几位兄弟了,也别以为你花点银子捐个顶戴就是官,更别以为拿根鸡毛便能当令箭,在泰州还轮不着你许先生发号施令。” “不服气你大可去衙门跟徐老爷禀报。”张光成狠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带着刚赶到的几个家人往城外走去。 韩秀峰笑了笑,示意陆大明和梁六收起刀也扔下他扬长而去。 “你们敢抗命,你们……你们给我等着!”许乐群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竟会让李秀才回富安,更没想到一走出州衙韩秀峰和张光成就跟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怕徐老鬼,气的指着一帮衙役暴跳如雷。 李昌经早就看他不顺眼,听了半天也弄清了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忍不住拍拍他胳膊:“姓许的,你确实聪明,可惜全是些小聪明。像你这样的刁民躲在暗处玩阴的或许还行,想登堂入室跟我们玩心眼你差远了!连官场上的规矩都不懂,还敢在我们面前耍大刀,与跳梁小丑何异,真是可笑!” …… PS:这两天状态不错,多更几章。 下个月事情多,更新可能不会正常,到时候也请各位兄弟姐妹原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六章 首尾难顾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许乐群气得扭头便去州衙,李昌经懒得再理他,带着家人直奔城东码头。张光成的家人张四已经雇好了船,等李昌经一到便让船家解缆。 韩秀峰站在船头跟对面船上的张光成点点头,随即转身道:“长生,我们也走吧。” “不等姓许的?”潘二小心翼翼地问。 “等他做啥子?”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掀起帘子钻进船舱。 李秀才并没有被送走,就算送一时半会儿间也走不远,一出城就躲在船舱里,一看见韩秀峰就噗通跪下:“韩老爷,晚生糊涂,晚生鬼迷心窍,晚生对不起您……” “起来,这是做什么,也不怕孩子笑话。”韩秀峰探头看了一眼他那搂着两个娃吓得瑟瑟发抖的婆娘,坐下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大敌当前,再说这些没意思,何况本官也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 李秀才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感谢,竟咬牙切齿地说:“韩老爷,您放心,姓许的敢做初一,我就给他做十五,回去之后看我怎么……”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想说什么,打断道:“我是吓唬他的,你还当真了?俗话说祸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儿,就算他敢做初一,我也不能跟他一样做十五。” “可姓许的……” “姓许的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更没你想的那么高明,你只要躲过今天,就该轮到他躲了。你躲过今天,以后想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想去哪儿还可以去哪儿。他这一躲就得隐姓埋名,不敢轻易回泰州,甚至不敢轻易露头。” 急则生乱。 李秀才这会儿的脑子里是一团浆糊,是越听越糊涂,禁不住问:“韩老爷,刚才您那么对他,他要是跑州衙去跟徐老鬼禀报怎么办?” “他不会去的,他不敢跟徐老爷告状。” “他为什么不敢?” “因为他要是敢去告这个状,就说明他百无一用,至少对徐老爷而言他没任何用处。而我和张二少爷早上在大堂上本就没跟他客气,已经揭过他的老底儿。他既没用又牵连几百万斤的私盐案,你说徐老爷会让他走出州衙吗?” 李秀才反应过来,想想又问道:“他要是不去告,就这么追上来呢?” 韩秀峰冷笑道:“他追上来也只会去追你,不会来追我。就算追不到你,他也得赶紧去富安报信,好让家人和那几个场商早做防备。可这么一来他又会耽误军务,要是我把三团乡勇带到姜堰却看不见粮饷,那等着他的就是军法!” 原来埋伏打在这里,李秀才总算明白了:“让他首尾难顾!” “嗯。”韩秀峰不想再当着他婆娘和娃说这些,爬起身道:“李先生,你就在船上呆着,没啥好担心的,我去跟李老爷和张二少爷商讨营务。” “好的,我送送您。” “送什么送,这是在船上,何况你今明两天一样不能露头。” …… 韩秀峰让潘二和吉大也钻进船舱,交代二人看好李秀才一家,这才让船家撑慢点,等张光成的船到了边上再跳过去。 张光成一边招呼韩秀峰坐下喝茶,一边懊悔地说:“韩老弟,姓许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又何尝不是。要是早晓得他像条疯狗,正月里我们就不应该心软。现在倒好,留下这么个祸害,后患无穷。” “姓许的暂时不用担心,不出意外他很快会销声匿迹。”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李昌经反应过来,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韩秀峰无奈地说:“让李兄见笑了,你我堂堂的朝廷命官竟被一个私盐贩子玩弄于股掌,要是说出去真会被人笑话。” 李昌经放下茶杯,恨恨地说:“韩老弟,这事没那么简单,姓许的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把你我玩弄于股掌?他只是耍了个小聪明,结果正中徐老鬼的下怀,徐老鬼干脆来了个顺水推舟。” 张光成深以为然,禁不住回头道:“徐老鬼把一家老小的命都给押上了,他谁也不会相信的。就算许乐群不献这个绝户计,他一样会派别人来做你的监军。” 韩秀峰点点头:“这倒是,他要是真相信我,昨夜就会答应让我一个人回去编练乡勇。” “现在怎么办?”张光成紧盯着他问。 韩秀峰取出徐瀛草拟的编练章程,一边翻看着一边无奈地说:“照他说的做呗,除此之外还能咋办?” 想到韩秀峰完全可以找由头不带乡勇去守城,李昌经一脸歉疚地说:“韩老弟,我真不想为难你,可事到如今我是别无他法。” 不等韩秀峰开口,张光成便抬头道:“有办法。” “什么办法?”李昌经急切地问。 “韩老弟,我和李老爷的全家老小全在城里,要是不闻不问只管自个儿逃命,那就是不忠不孝,所以我是一定要把乡勇带回去守城的。不过你用不着去,患病也好,受伤也罢,想找个借口太容易了。” “这倒是个办法,韩老弟,你家眷不在城里,无需跟我们进城。”李昌经一脸诚恳。 韩秀峰没想到张光成会想出这个办法,更没想到李昌经居然会这么好说话,竟有些感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二位的好意秀峰心领了,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搞清江宁到底有没有失陷,搞清向荣和琦善的南北两路大军到了哪儿。” “对对对,我怎么把援兵给忘了!”张光成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要是向荣和琦善的南北两路大军能赶在贼匪兵临扬州城下前赶到,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要是援军赶不上呢?”李昌经低声问。 张光成沉吟道:“扬州距泰州一百多里,徐老鬼正忙着拆桥填河,不管陆路还是水路都没那么好走,而贼匪就算攻占扬州也要稍事休整,这个时间也要算上。” “光成,别忘了武昌是怎么失陷的!”李昌经提醒道。 不等张光成开口,韩秀峰便接过话茬:“李兄,泰州跟武昌不一样。贼匪要是真攻下了江宁,那么想停下来经营就分不出太多兵,并且想攻泰州得先克扬州,扬州不难攻但不能不留兵驻守,所以贼匪就算来攻泰州兵也不会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七章 当局者迷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只要兵不多,琦善的北路大军就能解泰州之围!” “正是。” “要是贼匪跟之前一样流窜呢?”李昌经想想又问道。 韩秀峰摸着嘴角分析道:“贼匪想要钱财,那一定会往苏州、杭州去;就算往北那也是冲扬州、清江浦奔京城去。泰州有什么,泰州只有盐,盐又不能当饭吃。” “这么说这城能守?”张光成看着二人问。 “还是那句话,到底能不能守,尤其到底能不能守住,得搞清贼匪到了哪儿,援兵到了哪儿!” “我光顾着让我那个在扬州的堂弟打听江宁的消息,竟忘了让他打听援军的消息。” “现在打听还来得及。” “好,我让张四就在这儿上岸,让他赶紧去扬州。” …… 韩秀峰等他跟张四交代完,等张四爬上岸,便指着徐老鬼的章程道:“我还以为徐老鬼有什么锦囊妙计,结果竟是让每甲出一个壮丁。” “免徭役?”张光成下意识问。 “嗯。”韩秀峰点点头。 “粮从哪儿来?” “除了劝绅捐输还能从哪儿来,”韩秀峰合上徐老鬼的章程,苦笑道:“我说姓许的怎么敢接这差事,原来徐老鬼早想好让他带那几个从兴化调来的衙役去逼捐。而且贼匪很快会兵临扬州城下,这乡勇我们也编练不了几天,等进了城就吃城里的粮,换言之,他用不着筹多少粮饷。” “筹十来天的粮就够了。”张光成沉吟道。 “是啊,所以这差事不难办。”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二位,既然我们要做两手准备,那这乡勇还是得当回事来编练。海安、曲塘和白米那边的士绅我去说,让正在操练的那三团乡勇移驻姜堰应该不难,当务之急是怎么募集徐老鬼交办的那四百个。” “那就按徐老鬼说的办,让每甲出一个青壮!” “那得快,李兄,要不你待会儿就上岸,从这儿一路召集乡约、保正、甲长,把这事交办下去,顺便召集士绅,跟他们好好说,让他们多多少少捐输点粮饷。” “你们呢?” “我回海安跟方士枚交接,交接完就率乡勇去姜堰。”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二少爷,你在姜堰上岸,先找个好扎营的地方,然后召集士绅劝捐粮饷。现在捐顶戴不是可两折吗,跟他们说清楚只要捐个顶戴,再捐输点钱粮就可以在乡勇营谋个差事。” 张光成惊诧地问:“韩老弟,你是说让那些士绅领兵?” “顾不上那么多了,大敌当前,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领兵,既可以来乡勇营当差,也可自个儿办团练,能拉一团青壮就是监正,能拉一营青壮就是营官。徐老鬼不是要劝捐济饷吗,我们帮他劝!徐老鬼不是要乡勇青壮守城吗,别说四五百个,就算四五千个我也能帮他找到!” “可这么一来会不会尾大不掉?韩老弟,你想想,要是那些个乡绅全摇身一变为官身,出门喊一嗓子就能召集几十乃至上百号青壮,衙门以后有什么事他们会听吗,他们还会把我们这些做官的放在眼里吗?” “那是以后的事,就算有那么一天,又关我们什么事!” “李兄,韩老弟说得对,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是编练乡勇要紧,守城要紧。” “好吧,反正我已经被革了职,别说不一定能开复,就算能谋个开复也做不成泰州的官,”想到太平贼匪已经快打到扬州,李昌经又禁不住笑道:“就算让做泰州的官,我也不会再做。” “那就这么说定了,船家,靠岸!” “韩老弟,光成,那我先带家人上岸,我们姜堰见。” “有劳李兄了,我们静候你的佳音。” …… 目送走李昌经,韩秀峰扶着船篷看看西边,随即掀开帘子再次钻进船舱。 没想到刚坐下,张光成便紧皱着眉头道:“韩老弟,刚才李昌经在不太好说,这姓许的不大对劲。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居然豁出去跟我们斗,连死都不怕!” “其实我也觉得怪,你这一说我感觉他可能不只是一个小盐商,也不只是一个私盐贩子那么简单。” “好在他勾结的是仪真那帮私枭,想打探他的底细不难,我跟张四交代过,张四一到扬州就跟我堂弟光生一起去打探。” “搞清楚最好,搞清楚我们心里至少有个底,不会再跟这次一样被他算计。”韩秀峰点点头。 相比许乐群,张光成更恨徐瀛,冷冷地说:“就跟李昌经刚才说的那样,姓许的只是煽了个风、点了个火,真正可恶的是徐老鬼。你以为他真是为朝廷效死,其实他是在赌前程。不光把全家老小的性命赌上了,还拉着别人的全家老小一起赌,说到底全是为了他自个儿!” “也是,他真要是个忠臣,身为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怎么不召集泰州的绿营兵丁、衙役和青壮驰援扬州?他担心我见死不救,他自个儿又何尝不是!” “韩老弟,我们都能想到向荣和琦善的援军,他徐老鬼一样能想到!” “真是当局者迷,他老奸巨猾,怎可能想不到贼匪要攻扬州,向荣和琦善要是晓得江宁已失陷定会驰援扬州,也在来扬州的路上。”韩秀峰想着想着,不禁拍腿笑道:“这个老狐狸,他既是在守城,也是在做给朝廷看的!” 张光成喃喃地说:“虽然凶险,但对他而言值得赌。” 韩秀峰笑看着他问:“我们是不是也跟着赌一把?” “我已经在赌台上了,不赌也得赌。” “这么说就剩我了,”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毅然道:“赌了,跟他一块赌,不过不能跟他那样孤注一掷。二少爷,城里城外你比我熟,你想想从哪儿比较容易杀出城,城外一样得多留点乡勇接应。” “对对对,我们不能孤注一掷,贼匪真要是杀过来,城真要是守不住,就接上我爹他们杀出去!”张光成想了想,又说道:“韩老弟,就按你刚才说得办,乡勇也好团练也罢,只要那些士绅愿意,愿编练多少就由他们编练多少,人多才好办事,人多我们才有胜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八章 既是从贼也是从番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许乐群正月里去扬州是为了搭救手下,在扬州看见苏觉明,打探到韩秀峰正在准备退路,完全是一个巧合。听说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徐瀛要移驻泰州,便跟到泰州借徐瀛之手给韩秀峰和张光成来了个落井下石,也全是临时起意。 他压根儿没想那么远,就算想到一样来不及让远在富安场的家人和亲戚们早做防范。结果就因为这个算不上疏忽的疏忽,竟让韩秀峰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再想到徐老鬼比姓韩秀峰和张光成更狡诈,许乐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都已经走到州衙门口却没敢请门子进去通报,而是扭头便往城外跑,一口气跑到西门外的码头,回头看看,见那几个衙役没跟过来,这才跳上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让起身相迎的一个船夫赶紧走。 在船舱里睡觉的一个精壮汉子猛地坐起身,看着他不解地问:“许先生,你不是去做官了吗,怎么搞成这样?” “一言难尽!”许乐群一刻也不敢在泰州久留,回头掀起帘子喊道:“小六,赶紧去富安,这一带的水路你熟,抄近路,一定要快,但千万别从下河走(运盐河泰州至海安段)。” 船夫被难住了,苦着脸道:“不走下河就得绕路,哪有什么近路!” “绕路就绕路,反正要快。” “好吧,能撑多快就撑多快。” “到底怎么了?”舱里的汉子越听越糊涂。 许乐群越想越懊悔,竟啪一声给了自个儿个大耳刮子:“怪我,一切全怪我!本来大事已定,结果得意忘形,弄巧成拙了!” 汉子追问道:“怎么个弄巧成拙?” 许乐群顾不上丢不丢人,简单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想又恨恨地说:“那一千九百多两银子白花了,在他们那些狗官眼里,别说捐个五品顶戴,就算捐个正三品也算不上官,随便找个由头便能把你我弄死,想跟他们在台面上斗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早就说在官面上斗不过他们,你不信,现在好了,人家要杀你全家,灭你满门!” “你有办法,你怎不去帮你哥报仇?”许乐群瞪了汉子一眼,紧攥着拳头道:“我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能出此下策,能把命都押上?” 汉子火了,怒视着他道:“姓许的,要不是三爷信了你的鬼话,要不是三爷拦着,我早召集弟兄去海安给我哥报仇了!你自作聪明,不光把盐弄丢了,不光让我大哥丢了命,现在又把弟兄们凑的那点血汗钱全打了水漂,还好意思在这儿跟我摆谱!” “召集人去海安?江有贵,你以为姓韩的真有那么好对付?” “总比你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强!” “跟你说不明白,有什么话回头跟三爷说。” “又来了,哈哈哈,又是三爷!姓许的,我江有贵把话撂这儿,李昭寿真要是带人杀上门,别怪我把你交出去任他处置,我才不管三爷高不高兴呢!” “给他一个说法,把我交给漕船上的那些人?”许乐群冷笑着问。 “祸是你惹的,不把你交出去,难不成让弟兄们为了你去跟李昭寿拼命?”江有贵反问道。 “祸的确是我惹的,可真要是把我交给漕帮,盐帮的脸面何在,你让三爷的脸往哪儿搁?”许乐群一时半会间拿韩秀峰和张光成没办法,但却有的是办法对付江有贵,干脆把被子拖过来当枕头,枕着被子躺下来意味深长地说:“江有贵,别忘了这些年我帮三爷赚了多少银子,更别忘了要不是我许乐群,你这会儿还在泰坝背盐呢!” …… 就在许乐群教训仪真私枭的小头目江有贵时,李昌经正在城东十里铺跟城东的六个士绅和几个乡约商讨编练乡勇的事。 “别看贼匪从两广一路攻城略地,看似势如破竹,其实只是一股流寇!虽攻下不少地方,甚至不少大城,可官军一到还不是赶紧弃城逃命。之所以越窜越多,其实是一路裹挟百姓。虽号称几十万,真正难对付的只是那一两万广西老贼!” 李昌经晓得他们不愿意捐输钱粮,也不敢跟贼匪拼命,干脆让铺司兵取来纸笔,摊在八仙桌上画了一张两江的舆图,指着舆图道:“诸位请看,江宁在这儿,镇江在这儿,这是苏州,这是扬州,这是清江浦,这是杭州,这是我们泰州。 贼匪要是不想再四处逃窜,那定会经营江宁,想经营江宁就得拿下镇江、芜湖、扬州等地方,不然只会困守孤城。他们不是号称几十万吗,再加上城内的百姓,要是被向大人和琦善大人大军团团围住,都用不着攻城,就这么围着就能把他们全饿死。” 见一个老儒生微微点点头,李昌经又趁热打铁地说:“总之,贼匪想经营江宁就得分兵,最难对付的广西老贼自然要留守江宁、镇江、扬州等大城,别说不一定会来攻我们泰州,就算来攻兵也不会多,并且不会是那些难对付的老贼。” “李老爷,就算贼匪分不出太多兵来攻泰州,就城里那几百个绿营兵也守不住!” “谁说只有几百个绿营兵的?这儿离泰州又不远,徐老爷移驻州城这两天做的事你们不可能不晓得。有徐老爷坐镇,泰州城防比扬州还要坚固!”李昌经顿了顿,又指着他画的地图道:“我们再说贼匪,他们要是接着逃窜,一定会往富庶的地方逃窜,比如苏州,又比如杭州,泰州他们看不上,不太可能来攻泰州。” 一帮士绅和乡约平时最远的地方只去过江宁,哪里晓得两江的其它地方,谁也没发现李昌经这舆图上几个大城之间的距离有猫腻,江宁离镇江、苏州和杭州看上去很近,离扬州不远也不算近,但离泰州特别远。 至少从李昌经画的地图上看,太平贼匪不太可能舍近求远来攻泰州。 李昌经敲敲桌子,抬头道:“诸位,徐老爷之所以让本官与韩老爷、张二少爷一起编练乡勇,一是为加强泰州城防,说到底是有备无患。二来是为了弹压地方!” “弹压地方?”一个士绅下意识问。 李昌经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吴老弟,你读过那么多圣贤,通晓经史子集,应该晓得现在这情形下最让人担心的不是贼匪,而是地方上的那些刁民!要是让他们晓得太平贼匪已经攻占江宁,说不定马上会攻扬州,很难说会不会趁势犯上作乱。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不是州城,而是你们这些士绅!” “对对对,李老爷所言极是,外面不管乱成什么样,地方上不能乱!” “所以要赶紧编练乡勇。”李昌经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贼匪不只是要防范,而且确实可恶。据我所知他们信奉洋教,不尊孔孟之道,不讲尊卑,不拜祖宗,不顾伦常。每到一处,不但砸圣人像,还毁庙宇拆祠堂,甚至掘人祖坟。不管男女老幼,一概以兄弟姐妹相称,诸位说说,这还得了!” “他们信奉洋教?”一个老生惊恐地问。 “您老才晓得,他们自称拜上帝教,信奉的那一套和干得那些事跟洋人是一样的!”李昌经越说越激动,竟拍着桌子道:“诸位都是晓得的,我大清承平已久,旗兵绿营荒废,兵丁已无杀人之胆,所以才被那些贼匪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无论两广还是湖广,贼匪所到之处不但无一官员从贼,而且有那么多官员举家殉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没念过什么的乡约问。 “这是因为降贼不只是从贼,也是从番!苟活容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可要是从了番,将来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九章 富贵险中求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经过姜堰,送张光成上岸。 经过白米,把在船上写好的信交给守在拖坝边盘问过往船只的白米团办,让办赶紧送给白米团监正李致庸。经过曲塘,让陆大明上岸喊余监生。快到胡家集时,韩秀峰似乎才想起一直跟在后头的方士枚。 方士枚既不敢不听徐老鬼的,一样不敢得罪韩秀峰,一上船就苦着脸道:“韩老弟,署你这个缺我也没想到,真不关我事……” “方兄,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点事迁怒于你?”韩秀峰禁不住问。 “不会,韩老弟是何等人物,且不说署这缺事出有因,就算没贼匪作乱这档子事,区区一个九品芝麻缺,老弟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就是了,请用茶,我们边喝茶边说。” “我不渴,刚喝过。” “好,我们说正事。”韩秀峰看看外面的天色,直言不讳地问:“方兄,徐同知除了让你署理海安巡检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有。”方士枚不敢也没必要隐瞒,从怀里掏出徐老鬼的章程,一脸无奈地说:“徐老爷让我到任之后劝辖下乡绅捐输钱粮,要我在十日内筹五千两银子外加五百石米。还让我召集四十个青壮,帮同衙门弹压地方。” “五千两,还外加五百石米!” “我正为这事头疼呢,说是劝捐济饷,实则征粮加耗。花户的地丁银都收不齐,哪有钱粮捐输?乡绅和那些大户家倒是有钱有余粮,可他们有那么好说话吗!” 无论收地丁银还是收漕粮,乡绅一个收法,大户一个收法,平头百姓则是另一个收法。虽然一样要跟乡绅和大户收火耗,但相比平头百姓乡绅和大户的火耗要少得多,如果跟对待平头百姓一样对待乡绅和大户,那这个官就做到头了。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禁笑道:“这差事办不好夺职,差事办成了这官一样做不成。我以为徐老爷多器重方兄呢,原来打算把方兄你架在火上烤。” “老弟这才晓得啊,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竟摊上这倒霉差事!” “方兄,光发牢骚没用,当务之急是怎么跟徐老爷交差。” “怎么交差?”方士枚越想越憋屈,竟恨恨地说:“我都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丢官,反正这官也没什么做头。” 韩秀峰心想徐老鬼虽答应帮着谋李昌经空出来的那个缺,且不说不一定能谋上,就算能署理上州同,也只能做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而方士枚这人不但没啥魄力,甚至胆小怕事,让他做海安巡检倒不是什么坏事。 “方兄,这儿没外人,你不要有啥顾忌。” “没有没有,我有什么好顾忌的,有什么话韩老弟但说无妨。” “你做巡检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方士枚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想了想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老弟,我没出息,胆又小,跟你自然是没法儿比。但真要是能踏踏实实做一任,五六千两还是能赚到的。” 韩秀峰沉吟道:“一年赚两千两?” 方士枚尴尬地说:“也就这么多。” “方兄,我是这么想的,不管徐老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既然让你来署理海安巡检,你就不能轻易让出去。你想想,他移驻泰州这才多久,就劝捐出那么多顶戴。人家花了银子可不只是为了个体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去京城投供。当然,他们就算谋上个缺也不会回泰州做官。可其它地方的呢,尤其两广和湖广的那些捐了顶戴的士绅。总之,顶戴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但缺是越来越值钱,狼多肉少,你说是不是?” “还真是,现在想署个缺都这么难,以后只会更难!” “所以海安巡检这缺你既然署上了就不能轻易让出去,咬着牙干满一年,我帮你想办法去谋个实授,怎么着也得干个三五年。” 别人说这话,方士枚不会轻易相信。 韩秀峰说这话,方士枚却觉得可信,因为他早打听过韩秀峰的底细,晓得韩秀峰“朝中有人”。 正准备感谢,可想到徐老鬼交办的差事,又愁眉苦脸说:“韩老弟,有官谁不想做,只是这官没法儿做!要是十天内筹不齐钱粮,徐老爷一定会把我调回泰州守城,一定会让别的候补巡检来海安接任。” “那就想办法筹。” “怎么筹,这不是想到就能做到的,搞不好会激起民变!” 韩秀峰拍拍他肩膀,笑看着他道:“方兄,五千两银子外加五百石米,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千把两银子你一定是有的,缺口也就三四千两。我帮你去跟当铺掌柜说说,看能不能从镇上当铺先借三四千两周转。至于那五百石米,我会请顾院长他们帮你想办法借。” 方士枚哭笑不得地问:“韩老弟,为朝廷办事让我自个儿掏腰包算什么,何况不只是让我掏腰包,还得去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巡检只要能做上一任,这会儿倒贴的和管当铺借的早晚能赚回来。” “话虽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只是现在天下不太平,贼匪眼看都要杀到泰州了,这官想做也做不长!” “方兄,没你想的那么可怕。”韩秀峰耐心地跟他分析了一下形势,随即话锋一转:“你想想,我们只要能咬着牙挺过这一关,朝廷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我们?这就是富贵险中求,我把话撂这儿,要是错过这机会,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想到贼匪不一定会看得上泰州,更不一定会看得上海安这犄角旮旯,而且钦差大臣向荣和琦善的大军正在驰援扬州的路上,方士枚赫然发现泰州尤其海安并没有那么凶险。他挠着脖子权衡了一番,欲言又止地问:“韩老弟,照你这么说是可以搏一把,可当铺的银子没那么好借,别说我不一定能借到,就算能借到这利息也不会少。” “方兄,你借钱借粮又不是为了自个儿,你既是为了跟徐老爷交差,更是为了海安的百姓!”韩秀峰紧盯着他点点头,又说道:“相信我,顾院长他们心里有杆秤。这钱粮一定能借到,利息一分一厘也不会跟你算。不过到任之后无论大事小事,你得跟顾院长他们商量着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章 钱粮的用处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回到海安,太阳已落山。 方士枚不敢耽误韩秀峰的大事,既没拜土地,也没拜仪门,城隍庙更没功夫去,跟进巡检司衙门大堂,从韩秀峰手里接过海安巡检司之印就算上任了。 顾院长、王监生、杨财主和当铺谢掌柜等人刚在大堂坐下,白米团监正李致庸和曲塘团监正余青槐便带着白米、曲塘两地的五六个乡绅到了,潘二顾不上去内宅收拾行李,方士枚的堂弟方士俊也顾不上去内宅安顿,全留在大堂伺候,给一众士绅沏茶。 方士枚虽已经上任却不敢坐上首,而是坐在公案右侧。 韩秀峰跟众人寒暄几句,正准备说正事,刚才一直没插上嘴的大头,还是忍不住拿来一个大纸袋。 “晓得了,你先下去吧,”韩秀峰接过纸袋,又抬头吩咐:“大头,赶紧准备两桌酒席,张罗好过来说一声。” “好的,我这就去。” “少爷,我也去吧。” “好。”韩秀峰点点头,随即转过身来一脸歉意地说:“诸位稍候,诸位请用茶,京城来了几封信,秀峰先看看都是哪位大人寄来的。” “韩老爷,您先看,我们不着急。” “是啊,我们不急。” 顾院长更是感叹道:“这兵荒马乱的,京信是越来越难通。” 当铺谢掌柜虽然有钱但并非士绅,被请到衙门来跟顾院长等士绅一起坐在大堂上,真有些受宠若惊。见很快就是州同的韩老爷看起信,禁不住侧身道:“顾院长,王老爷,韩老爷看的这些信是泰州通宝钱庄托人捎给我的,让我再捎给韩老爷。” “还有这事!”顾院长大吃一惊。 “这有什么好怪的,听捎给我的人说这一大袋信是从山西大票号‘日升昌’京城分号寄到‘日升昌’扬州分号的,‘日升昌’在泰州没分号,但跟我们泰州通宝钱庄有往来,通宝钱庄跟小号什么关系您老是晓得的,所以吴掌柜就托人捎给我,托我转交给韩老爷。” “这么说韩老爷要回信,一样可以把信交给你?” “这是自然。” …… 他们正聊着,韩秀峰也看差不多了。 一共九封信,其中一封是潘二的家信,一封是老丈人寄来的,有四封分别是翰林院检讨吉云飞、内阁中何恒、省馆张馆长和重庆会馆值事温掌柜寄来的,还有三封是张馆长托人帮着转交给另一个四川同乡的。 尽管没功夫细看,但有两件事让韩秀峰有些意外。 前年刚去京城时费二爷曾提过有一个捐纳出身的重庆同乡,在刑部行走了一段时间就回了老家。吉云飞在信里说去年十月,那位姓刘,名存厚的同乡,又去了京城,花了点银子在省馆张馆长帮助下又被分发去刑部行走,现而今住在会馆。 再就是张馆长在信里说叙州府兴文县有个叫薛焕的举人,道光二十九年选授的江苏金山知县,好像是因为不忍总是征粮加耗被革过职,也不晓得现而今过的咋样,反正很久没给家里信,家里人不放心把信寄到了省馆。让帮着打听打听,要是能打听到就帮着把那三封信捎给他。 “方兄,金山县你熟不熟?”韩秀峰放下信问。 方士枚愣了愣,急忙放下茶杯道:“韩老弟,金山我还真不熟,不怕老弟笑话,江苏那么多州县,我就对江宁和泰州熟。” “不熟没啥,我就是随口一问。” 韩秀峰不想再耽误工夫,立马说起正事。 先给众人说起贼情,做官的糊弄治下百姓乃至士绅都是同一套说辞,说了近半个时辰,几乎跟李昌经在城东十里铺跟那边士绅说得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没劝捐济饷,而且请顾院长等士绅帮方士枚作保,请谢掌柜借四千两银子给方士枚周转。 要是太平年景,要是想借银子的是州县正堂,谢掌柜不会有二话,根本无需别人担保。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想借银子的又只是个九品巡检,而且还是署理的,谢掌柜不想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尽管晓得方士枚之所以借这银子,既是为了跟徐老鬼交差,也是为了在座的这些士绅,顾院长依然不愿意做这个保人,毕竟捐输这种事全凭自愿,管你官多大,不是你想要我就得捐的。 顾院长和王监生正准备开口,突然发现韩秀峰使了个眼色,想到韩秀峰绝不会坑大家伙,顾院长立马笑道:“谢掌柜,韩老爷说到对,方老爷借这银钱又不是为他自个儿,全是为了我们海安百姓!这银子一定得借,柜上没这么多大家伙一起帮着想办法凑。方老爷将来要是还不上,就让下一任巡检老爷还,毕竟这是衙门的亏空,不能全算在方老爷身上。” “顾院长,我晓得方老爷是为我们好,可要是下一任巡检老爷不认怎么办?” 方士枚觉得顾院长的话有道理,心想衙门的亏空怎么能算在他身上,忍不住取出官印道:“他不认我就不交印!” “听见没有,方老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说我们全可以帮方老爷作保,要是下一任巡检老爷不认,我们帮方老爷还!” “顾院长,这话可您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得立一份借据,再立一份保,得劳烦您几位在保上签字画押。” “这是自然,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见潘二走了进来,韩秀峰起身道:“诸位,酒席应该张罗好了,想必诸位也都饿了,劳烦诸位移步花厅,我们边吃边聊。” “韩老爷,我等就叨扰?” “自个儿人,谈不上叨扰,顾院长请,方兄请。” …… 海安、曲塘和白米的这些士绅全唯韩秀峰马首是瞻,再想到韩秀峰只做了一个多月巡检就有这威望,方士枚很是羡慕。对顾院长等士绅而言,他方士枚不管怎么说也是巡检老爷,自然要以礼相待,众人频频敬酒,几圈下来竟把方士枚给灌醉了。 韩秀峰已经不是海安巡检了,自然也不会再住巡检司衙门。 一吃完酒就让潘二、大头等人收拾东西搬到保甲局,打算等明天上午见一下韩宸再率三团乡勇移驻姜堰。 顾院长没醉,王监生等人也没醉,一直跟到保甲局,一进保甲局堂屋就急切地问:“韩老爷,那四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米到底由谁出?” “当然是大家伙出,你们是没见过徐老鬼,要是见过就会领教到他的厉害。你们真要是抗捐,方士枚这个巡检最多只能干十天半月,等换个巡检来就没方士枚这么好说话了。”韩秀峰无奈地说。 “姓徐的敢逼捐,他就不怕我们去扬州府提告?” “他还真不怕,要晓得现而今不比以前,为了守住泰州,他连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押上了,只要是为了防范贼匪,他徐老鬼现在无论做什么朝廷都不会怪罪。” “酷吏!” “顾院长,现在说这些没用,不过这银子和粮他也别想就这么从我们手里拿走。”韩秀峰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笑道:“许乐群诸位一定记得,那龟儿子居然捐了个正五品顶戴,跑徐老鬼跟前阴我,还谋个帮办营务专筹粮饷的差,结果一出州衙就被我和张二少爷给吓跑了。” “富安场的那个盐商?”王监生下意识。 “正是。” “可他跟这四千银子和五百石米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他人跑了,乡勇营的粮饷从哪儿来?我把三团乡勇带到姜堰,李老爷和张二少爷这会正在招募乡勇,没有粮饷几百号人吃啥喝啥,新招募的那些乡勇兵器从哪儿来?” 顾院长猛然反应过来,禁不住笑道:“让方士枚把钱粮送往泰州,在经过姜堰时您和张二少爷再把钱粮截下来?” “去年苏北和山东水灾,为了赈灾当地官员连漕粮都截,我们现在为了编练乡勇防范贼匪为啥不能截点钱粮。”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这粮自然是要给乡勇们吃的,但银子有另外的用处。王兄、余兄、李兄,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你们现在都是带兵的,不能没个官身,朝廷为剿匪又正好新开了捐纳事例,捐四品以下顶戴可打两折,为啥不借这个机会捐一个呢?” 见三人露出了笑容,韩秀峰又回头道:“顾院长,您老既要坐镇海安,又要总理保甲局事务,以我之见也得捐个官身,品级还不能低,不然镇不住方士枚。” “韩老爷,您是说用方士枚借的银子,给我们去捐顶戴?” “要是他将来能还得上,那就是用他借的银子去捐。要是他将来还不上,这捐顶戴的银子只能由诸位自个儿出。不过只要他听话,这四五千两早晚能赚回来的。” “我就晓得您不会坑我们,”顾院长越想越高兴,不禁回头笑道:“诸位,捐四品以下顶戴都可两折,既然有这机会那就捐一个呗?” “捐!” “韩老爷,您马上要做州同,您是从六品,那我就捐个正七品吧。” “余兄说得是,我们可不能蹬鼻子上脸,我也捐个正七品。”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韩秀峰又笑道:“诸位,虽然贼匪不一定会来攻泰州,但好不容易把乡勇编练起来就这么散了未免太可惜。换句话说,这兵今后依然得带,手下要是没兵就算捐了个官身说话办事都不硬气。” “韩老爷所言极是,要是手下没人,除了韩老爷您谁会高看我们一眼。” “所以说想带好兵,手底下不能没几个得力的人,我觉得不但你们要捐,最好帮得力的那些手下也捐个官身。千总、把总,用不了多少银子,可以多捐几个,你们要是帮他们捐了,他们还不死心塌地卖命。” “是是是,韩老爷说得是,我们文人带兵,手下不能没几个武官。” “反正也用不了多少银子,多捐几个。” 顾院长岂能不晓得韩秀峰这是为他们这些士绅着想,想到不能总占韩秀峰的便宜,禁不住提议道:“韩老爷,您手下一样不能没几个武官,要不帮大头、陆大明、梁六、梁九和吉大、吉二也捐上吧。” “这银子说是方士枚借的,其实还是大家伙出的,让大家伙帮我那几个手下捐官,这咋好意思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保甲局的公账上还有点银子。” “那就帮大头和陆大明各捐个千总,帮梁六、梁九各捐个把总,吉大吉二就算了,可不能让诸位太破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盐碱地也是地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这才过去一个多月,外委署竟被裁撤了,变成了顾院长等士绅把持的保甲局。 巡检司衙门的皂隶弓兵,要么被保甲局聘去做教习,要么被保甲局请去做海安、白米和曲塘三团的什长,韩秀峰主仆全搬走了,他后来收的几个家人的家眷也跟着搬走了。不但搬走了行李铺盖,连锅碗瓢勺和柴米油盐也没留下,一担接着一担往外挑,一直折腾到午夜才消停。 方士枚看着空荡荡的衙门哭笑不得。 方士俊是越想越憋屈,忍不住发起牢骚:“哥,韩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东西搬走就算了,反正本来就是他的,但不能一个人也不给我们留!” “不说了,把门关上,回去睡觉!” “大哥,这觉你能睡得着吗,这是衙门,你是巡检老爷,手底下一个人也没有,以后怎么办差?” “办什么差?”方士枚深吸了口气,回头苦笑道:“防范贼匪是眼前最大的差事,人全去了保甲局,全被保甲局分派去操练乡勇,就算徐老鬼在这儿也不会说什么,何况我这个临时委派来署理的巡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别说今后不会有什么差事,就算有也用不着我们操心。” “什么都不管,那你这个巡检老爷不成摆设了吗,那做个巡检老爷有什么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方士枚瞪了堂弟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这个缺是怎么署理上的,你以为徐老鬼安了什么好心。要不是韩老爷帮忙,不但这个巡检署理不了几天,甚至会被徐老鬼撵去跟贼匪拼命。” “不就是守城吗,嫂子她们全在城里,我看就算去守城也比在这儿强。” “你晓得什么,你以为回泰州就能守城?” “不用我们守城最好。” “好什么好?”方士枚反问了一句,阴沉着脸道:“贼匪很快会杀到扬州,而泰州距扬州仅一百多里,徐老鬼想守泰州就得争分夺秒做准备,他不会把营兵和壮勇全留在城里的,他一定会分出一些兵出城阻截。” “分兵出城阻截,挡得住吗?”方士俊惊诧地问。 “挡不住也得挡,用徐老鬼的话说能迟滞贼匪一天算一天。”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方士枚正准备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个身穿长衫的年轻人走进衙门,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凤山院学子顾谨言拜见方老爷。” “你是顾院长的侄子?” “原来方老爷还记得谨言,谨言受宠若惊。”顾谨言又作了一揖,旋即回头看着跟进来的五六个青壮,彬彬有礼地说:“禀方老爷,家叔晓得衙门没人,担心耽误您的公务,便让谨言带这几个青壮前来听候差遣。” “顾贤侄,你也来?” “如果方老爷不嫌弃,晚生愿为方老爷效力,愿在衙门帮闲。” 把巡检司衙门的胥吏差役全换成保甲局的人,方士枚岂能猜不出顾院长的良苦用心,甚至敢断定这是韩秀峰授意的,不然借顾院长几个胆他也不敢。再想到这个巡检本就是“捡”来的,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方士枚欣然笑道:“顾贤侄能来相助再好不过,今后就劳烦贤侄了。” “方老爷这是说哪里话,从今往后我等一切以方老爷马首是瞻。” ……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在跟陆大明和梁六、梁九兄弟说话。 “你们的家眷就这么住在保甲局不是办法,更不能坐吃山空。刚才想了想,总算想到了个去处,不晓得你们愿不愿意。” “韩老爷,小的拖家带口,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韩秀峰一边示意三人起来,一边笑道:“我跟角斜场韩大使什么交情你们是晓得的,据我所知角斜场这些年新淤了不少地,那些地既不算荡地也不算民田,韩大使让谁去开垦谁就能去开垦,等开垦出来就能录入盐课司衙门的田亩清册,你们也能在角斜场落户入籍。”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陆大明和梁家兄弟祖上就是因为穷得走投无路才投军的,结果这营兵一做就做了好几代,粮饷本就不多还要被营官克扣,以至于不得不去营外给人做长工或打短工补贴家用。 他们做梦都想要几亩属于自己的地,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买屋置地是要银子的,就算能攒下点银子能不能买到地也靠运气。何况他们这些绿营兵丁过得苦不堪言,能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了,哪攒的下银子。 陆大明感觉像是在做梦,梁六和梁九同样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韩秀峰笑看着他们,接着道:“你们去角斜场的草荡教吉大吉二他们放过鸟枪,见过盐场的那些地。不但不肥,盐气碱气还重,跟海安这边的地自然没法儿比,不过多开垦几亩还是能有点收成的。” 陆大明缓过神,急忙道:“韩老爷,我晓得盐场新淤的是盐碱地,可盐碱地一样是地。海安这边的地早前不一样是盐碱地,多施点肥,好好侍弄,最多十来年就能变成良田!” “韩老爷,这我也听说过,我还见过。” “见过啥?”韩秀峰好地问。 梁六急切地说:“我见盐场的民户来下河扒过烂泥,把河底的烂泥扒去当肥施,河底的泥肥,一亩地要是能浇三五船烂泥,最多两三年就能变成好田。” “这么说你们愿意去角斜场落户,愿意去开垦角斜场新淤的盐碱地?” “愿意,韩老爷,小的愿意!” “韩老爷,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给您磕头了!”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磕头。”韩秀峰放下茶杯,笑道:“明天韩大使来海安,等韩大使到了我帮你们说。新淤的那些地虽贫瘠,但盐场的那些灶户民户也想要,所以只能帮你们一家要十亩。” “谢韩老爷,谢韩老爷……”陆大明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晓得该怎么感谢,只能一个劲儿磕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敢想象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初十一早,韩秀峰吃好饭正打算问问海安团的三十多个乡勇准备得咋样,上午能不能动身,角斜场盐课司衙门的一个皂隶赶了一天一夜水路,从扬州送来一封苏觉明和韩宸堂弟韩博、张光明堂弟张光生一起署名的信。 刚坐下看完,潘二跑进来说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到了,并且是同角斜场盐课司副使黄之新一道领着两百多号乡勇来的。昨晚刚上任的海安巡检方士枚也来了,见跟州县正堂差不多的韩大使都让人先通报,他没敢就这么进来,而是恭恭敬敬的在保甲局外面候着。 “还愣住做啥,有请韩大使。” “哦。”潘二反应过来,急忙跑出堂屋。 韩秀峰刚站起身走到门口,韩宸已走进了院子,远远地拱手道:“志行老弟,愚兄冒昧登门,没耽误你公干吧?” “让裕之兄见笑,我哪有什么公干。”韩秀峰晓得同乡完全是做给外面那些人看的,把韩宸迎进堂屋便苦笑道:“徐瀛果然来者不善,说是让我编练一营乡勇去泰州守城,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说不定等我把一营乡勇编练起来带到泰州,他又会让我带乡勇们去泰州与江都交界处阻截贼匪。” “遇上这么个老狐狸,看样子你只能见招拆招了。” “是啊。” 韩宸见桌上搁着一封信,禁不住问:“乡勇的事等会儿再说,先说说江宁战况吧,这是不是苏觉明和我三弟让人送回来的信?” “正是,我刚看完。”韩秀峰一边招呼韩宸喝茶,一边介绍道:“徐老鬼昨天上午说江宁城破,陆建瀛举家殉国。陆建瀛那么贪生怕死,说江宁失陷我信,说他举家殉国我不信。果不其然,这消息是假的,不过这假消息倒也不是徐老鬼编出来吓唬我们的,而是扬州那边传出来的,扬州现而今是一日三惊,一会儿一个消息,假消息满天飞。” 韩宸哪顾得上喝茶,紧盯着韩秀峰急切地问:“真消息呢?” “真消息有一个,不过不是啥好消息,而且是两天前的坏消息,贼匪从二月初五就开始打造云梯。两天前,也就是初八早上,云梯打造差不多了准备攻城。” “这么说已经攻了两天!” “也不晓得陆建瀛能不能守两天。” 韩宸想想又问道:“扬州呢,扬州现在啥情形。” 韩秀峰拿起信哭笑不得地说:“这是令弟和苏觉明打探到的消息,同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一起署的名,用他们的话说千真万确,可这消息说出来你我真不敢相信。” “咋就不敢相信?” “他们打探到早在正月十八那天,就有一个叫李广的湖南人去了扬州,找到扬州的一个叫江寿民的画商,说是为扬州百姓而来,还声称太平王威德,到处不肯杀戮。扬州百姓要是恭顺,必不加害。” 韩宸惊呼道:“贼匪的奸细!” “八九不离十。”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那个姓江的画商不但信以为真,正月三十那天中午竟赶着几十头牛羊前去江宁太平贼匪营中犒师,打算效道光二十二年盐商颜崇礼找洋人赎扬州城之事,为江宁为扬州请命!” “然后呢?” “扬州城里的那些盐商不光晓得这件事,还将打算赎城的事向运司刘良驹、前任运司明伦、扬州知府张廷瑞和江都知县禀报了,这几位一个比一个贪生怕死,居然又一道去向杨殿邦禀报,据令弟说杨殿邦居然首肯了!” “竟有这等事,他们难道不晓得啥叫守土有责?”韩宸大吃一惊。 “他们都谋划好了,打算跟太平贼匪演一出双簧,贼匪只是借过扬州,不会占扬州,他们打算等贼匪一走就回城收复。” “贼匪说的话他们也信,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杨殿邦已经八十多岁,估计是老糊涂了。”韩秀峰轻叹口气,又苦笑道:“刘良驹、明伦和张廷瑞不可能不晓得贼匪的话不能信,他们一定是在装糊涂,只要杨殿邦点了头,他们就没啥好怕的,毕竟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偌大的扬州城,那么多衙门,就没一个敢站出来的?”韩宸紧攥着拳头问。 “有,还真一个。” “谁?” “你的同僚,候补盐运司知事张翊国,他从晓得太平贼匪杀到江宁的那天就开始编练乡勇,据说已经编练了三百多。刘良驹和明伦估计是嫌他碍事,初七下午把他和他编练的那些乡勇全赶出了城。” 韩宸喃喃地说:“这么说江宁一破,贼匪便能轻取扬州。” “差不多,瓜洲就那点兵,仪真知县又是刚上任的,他们完全指望不上,如果江宁失陷,最多十天贼匪大军便能杀到泰州。现在就看向荣和琦善的援军了,要是能及时赶到,泰州或许能保住。” “南北两路援军到了哪儿?” “正在打探。” 韩宸沉吟道:“看来不能心存侥幸,该退就得退,退路不能断。” 韩秀峰放下信道:“这是自然,就算向荣和琦善的援军能及时赶到,就算泰州能勉强守住,这退路一样得留着。” 想到贼匪要是第一次攻泰州攻不下,很可能会增派大军来攻,韩宸觉得韩秀峰的话非常有道理,回头看着院门道:“志行,我把这些天编练的乡勇全带来了,让黄之新跟你一道驰援扬州。他到底愿不愿领着乡勇去是他的事,但派不派乡勇驰援是我的事。” 韩秀峰赫然发现身边这位同乡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主儿! 他身为盐课司大使,跟州县正堂一样守土有责,自然不能擅离角斜。晓得太平贼匪正在围攻江宁,运司衙门所在的扬州岌岌可危,又不能见死不救,于是赶紧编练乡勇让副使去驰援,无论那些乡勇是打赢了还是被打散了,他这个盐课司大使都有功劳。更重要的是,能借这个机会把碍事的副使支走。 想到这些,韩秀峰下意识问:“裕之兄,这个黄之新为人咋样?” 韩宸禁不住笑道:“估计等我一走他就会患病,就会把那些乡勇托付给你,不过他应该不敢回角斜。” 韩秀峰追问道:“那些乡勇呢,可不可用?” “我表弟手下的那几十个可用,”韩宸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临时募集的乡勇不堪大用,但粮草还是充足的。我带来了六船,你们先吃着,过几天再给你送六船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 士为知己者死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贼匪围攻江宁,扬州危在旦夕,徐瀛虽移驻泰州却一样夜不能寐。 公鸡一打鸣就起床跟幕友们商量对策,天一亮便去城墙上巡查,巡查完城墙又去街上巡视,防止奸细散布谣言,防止奸商哄抬物价,防止宵小趁乱生事……一圈转下来回到衙门,先去签押房听从各处赶回来的家人禀报,直到对泰州的情形了如指掌才会升堂。 江宁太远,只能差人去扬州打探消息。 移驻泰州前在扬州留了两个家人,移驻泰州后又派去十二个衙役,不管扬州那边有没有消息,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收到一次探报。 扬州城的那些盐商打算“赎城”,漕运总督杨殿邦竟首肯了的消息,徐瀛不但知道而且知道的比韩秀峰早,这让他更担心泰州的安危,就在他准备再派一个家人去打探援军的消息时,胡师爷匆匆走进了签押房。 “东翁,韩志行差家人来报,他已经率海安、曲塘两团乡勇启程,今日下午便能抵达白米,最迟明日中午便能赶到姜堰。张光成和李昌经没跟他一道去海安,而是在城东十里铺和姜堰分头招募乡勇。” “就这些?”徐瀛抬头问。 “不止这些,”胡师爷看看手中的信,接着道:“他一回海安就同方士枚一起召集乡绅劝捐济饷,海安的那几个士绅有一个算一个全认了捐,海安凤山院的顾院长差家人跟韩志行的家人一道来的,带来一份捐纳名册和五千八两百多两银子。” “银子呢?” “银子全在外面,这是捐纳名册。” 徐瀛接过名册看了看,冷冷地说:“怎么全是士绅的,韩志行的呢?” 胡师爷反应过来,急忙道:“韩志行的那四千两也送来了,一共九千八百六十两。东翁,银子全送来了,不能不给他们部照,您说这事怎么办?” “送扬州去,跟送给贼匪有什么两样?”徐瀛反问了一句,放下名册道:“银子全存入州库,跟库大使说清楚,少一两本官要他的脑袋!至于部照,劳烦你拟一份公文,就说本地士绅和商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见不着部照就不愿意认捐,连同捐纳名单一道赶紧送扬州去。” “东翁,公文好拟,只是呈上去能领到空白部照吗?” “领不到也得领,就跟张廷瑞说要是今天领不到,我明日就亲自去扬州!” “东翁,这么说不合适吧?” “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也是,他们连赎城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真无需给他们面子。”胡师爷点点头,想想又说道:“还有件事,韩志行说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得知江宁被围,扬州岌岌可危的消息,便赶紧招募了三百多个乡勇,命角斜场盐课司副使黄之新率乡勇驰援扬州。” 徐瀛身为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能管到扬州辖下的所有州县,唯独管不到淮南的那些盐场,阴沉着脸道:“他是盐官,驰援的不只是扬州,更是运司衙门,这又关我们何事?” “那个黄之新不晓得是真患病还是贪生怕死,一到曲塘就病倒了,把那三百多乡勇拜托给了韩志行,韩志行不晓得该如何处置。” “韩志行有没有说那些乡勇堪不堪用?” “韩志行在信里说全是青壮,到底堪不堪用就不晓得了。” 徐瀛沉吟道:“送上门的青壮,不要可惜,可就这么收下也不合适。毕竟他们是驰援扬州的,就这么截下来刘良驹和明伦将来指不定会怎么推卸失城之责呢。” 胡师爷深以为然,禁不住坐下道:“东翁,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您想想,连一个小小的盐课司大使都晓得驰援扬州,我们要是按兵不动,只顾着守泰州,将来会不会落个见死不救的骂名?那些御史只晓得风闻奏事,他们才不管我们就算召集兵马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去自然是不能去的,不过你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我们可不能拼命守住城却落个被究办的下场,所以还是得驰援,但怎么个驰援法儿得好好想想。”徐瀛顿了顿,又说道:“何况我们现在需要的不只是能战的乡勇,一样需要时间!光靠拆几座桥,填几条河是挡不住贼匪的。” “命韩志行、李昌经和张光成率乡勇去泰州与江都交界处阻截?”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泰州与江都交界处无险可守,他们就算把乡勇全拼光了也挡不住贼匪。”徐瀛再次走到这些天不晓得看了多少次的地图前,指着地图回头道:“既然要阻截,不如让他们走远点,去万福桥,在廖家沟东岸设防!” 廖家沟虽然叫沟,但并非一般的沟渠,而是宽两三百丈,深十几丈的一条大河,扬州城四周的运河、七里河、横沟河、沙河虽叫河,但没有一条能比得上廖家沟。廖家沟不但宽、不仅深,而且是一条非常紧要的水道,在扬州城东往南流,然后转向东与芒稻河汇合,入夹江,再往东南流,至三江营入长江。 换言之,只要能守住廖家沟,贼匪就来不了泰州! 胡师爷岂能不晓得徐瀛的良苦用心,可还是提醒道:“东翁,那边不但离扬州近,而且是江都治下。” “我们不是要驰援扬州吗,不去江都怎么驰援扬州?”徐瀛反问了一句,又紧攥着拳头道:“更何况我徐瀛并非泰州正堂,而是清军总捕同知,别说差乡勇去江都,就是去江都招募乡勇,江都知县也不敢说三道四!” “行,我就这么回韩志行。” “不用给他回信,你拟好申领空白部照的公文便亲自去一趟姜堰,韩志行到底有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神乎其神我心里真没底,李昌经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张光成一样靠不住,你不代我去一趟我不放心。” 士为知己者死! 想到这些年徐瀛一直以礼相待,胡师爷咬咬牙,站起身拱手道:“东翁,晚生不但要去,并且这一去就不打算回来了。只要晚生有一口气在,贼匪就过不了廖家沟,更来不了泰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另起炉灶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查缉私盐时缴获的那十六条船,正月里没舍得卖昨晚却全卖掉了。 不过所谓的卖只是左手倒右手,立一份契约“卖”给在串场河上跑船的几个商人,然后再花一千五百两从王监生、余监生等士绅那儿买十八条船,其中十六条是大船,两条是小船。 再加上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征用的二十三条大小船只,这支运送乡勇和粮草驰援泰州乃至扬州的船队浩浩荡荡,蔚为壮观。船一多自然快不起来,从海安启程,再接上曲塘团的乡勇,磨磨蹭蹭赶到白米已是晚上。 好在先回来的白米团监正李致庸早有准备,船队一靠岸就同白米团乡勇和早召集来的乡约、保正一起帮着安顿。 军营是没有的,只能去百姓家借宿舍。 一家住一什乡勇,铺稻草打地铺,米和咸菜已经发下去了,晚饭由各什的伙夫借百姓家的灶烧。大头、梁九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表弟唐国政各领一队乡勇巡街,以防那些借住在百姓家的乡勇扰民。 韩秀峰则再次下榻李致庸家,吃完晚饭正准备回房歇息,大头竟领来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少年。 “韩老爷,我是张五啊,您不记得了?” “哦,想起来了,我说咋这么眼熟呢。你不好好跟你家少爷呆在姜堰,跑这儿来干嘛?” “我家少爷让我来给您送信的。”张五一刻不敢耽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急切地说:“韩老爷,徐老鬼既不放心您也不放心我家少爷,竟把那个姓胡的师爷派来了,这会儿正在姜堰等您。” “又派监军。”韩秀峰嘀咕了一句,接过信拆看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那个胡师爷不是孤身去姜堰的,竟带了十二个漕标的绿营兵,还送来一百多件长矛牛尾刀等兵器和十二杆鸟枪、四杆抬枪。 韩秀峰放下信,回头道:“致庸,这个胡师爷来者不善,劳烦你给顾院长写封信,请顾院长让方士枚把那五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米赶紧解往泰州!” “对对对,那个姓胡的一来我们做事就没现在这么方便,我们得赶在他见着您之前把粮饷截下来。” “我就是这个意思,赶紧写,写好差人连夜送海安去。” “好,我这就写。” 王监生话音刚落,余监生便忍不住问:“韩老爷,明天就把钱粮截下来,是不是太仓促,徐老鬼要是问起来怎么跟他解释?” “有啥不好解释的,不就是算账吗,就说买船花去一千五百两,买粮花了几百两,开拔时又给青壮们发了几百两赏钱,剩下的全交给了顾院长,请顾院长帮着采买军粮。”韩秀峰把信放到一边,又说道:“韩大使不是过几天会差人送粮吗,就说那些粮是保甲局帮我们采买的。” “韩老爷,要是说过几天的粮是保甲局帮着采买的,韩大使那边怎么办?” “韩大使那边不用担心,其实徐老鬼那边也没啥好担心的。大敌当前,他不会也不敢斤斤计较,要是连这都斤斤计较,谁会去帮他拼命。” 李致庸好地问:“韩老爷,您说徐老鬼这会晓不晓得许乐群跑了,晓不晓得我们只能自筹粮草?”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他一定早晓得了。” 李致庸追问道:“他早晓得了为什么不重新派个人来做粮官?” “他倒是想派,只是无人可派。”韩秀峰轻叹口气,起身道:“州衙的那些胥吏差役啥德行你又不是不晓得,现在他既要招募青壮守城,筹集粮草,又要命各庄镇办团练,还要召集人拆房填河,不管办啥事都得派家人去盯着,不然他咋会放心。而他拢共只有二十多个家人,别说他分身乏术,连他的那些个家人都分身乏术。” “想想徐老鬼也挺不容易的。”王监生喃喃地说。 “是不容易,但他也不能拉着大家伙一起死。”韩秀峰指着桌上的信,沉吟道:“他这会儿派幕友来,甚至送来十几杆鸟枪,可见他不打算让我们去守城。” “他打算让我们去阻截?” “八九不离十。” 手下的那些乡勇到底堪不堪用,王监生最清楚,顿时苦着脸道:“韩老爷,别说张二少爷和李老爷临时招募的那些青壮,就我们这一百多号操练了二十多天的乡勇真要是碰上贼匪,估计没开打就跑光了。徐老鬼让我们去阻截,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那些乡勇到底能不能战,轻描淡写地说:“跑就跑呗,我们一样长了腿,大不了到时候一起跑。” “跑应该能跑掉,只是这么一来,徐老鬼会不会为难您?” “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我还会担心这些吗?”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漕督、运司、府台和那些武官都跑了,别说徐老鬼那个清军总捕同知,就算朝廷也不会究办我这个带着一帮青壮去跟贼匪拼命的小官。” “这倒是,该跟贼匪拼命的全跑了,朝廷凭啥为难您。” “朝廷不会为难我,但那个胡师爷一定是会为难的,并且张光成和李昌经现在也全急了眼,为了家人的安危,他们真会豁出去,真敢跟贼匪拼命。” “那怎么办?”李致庸下意识问。 韩秀峰早有准备,转身走出院子,跟守在外面等信儿的张五说:“张五,帮我转告你家少爷,等明天到了姜堰,除了我和三位监正的家人,镇上这四百多号乡勇随你家少爷挑。就算全要,我也不会有二话。” 张五一愣,随即小心翼翼说:“韩老爷,您才是营官,把乡勇全给我家少爷,您怎么办?” 徐老鬼连最信任的幕友都派来了,可见贼情有多危急,韩秀峰不想让正在姜堰等消息的张光成和李昌经猜来猜去,直言不讳地说:“我是营官,但不是武官,只会运筹帷幄,不会冲锋陷阵。” “小的这就回去转告我家少爷。” “走吧,路上小心点。” 打发走张光成的家人,余监生忍不住问:“韩老爷,张二少爷会不会有想法?” “不会的,他感激还来不及呢。”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三位,你们明天一早就把家人和可用的青壮召集到身边,等陆大明和梁六回来之后,我们就另起炉灶重新编练一营能用的乡勇!” …… 与此同时,陆大明和梁六刚赶到泰州城外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离泰坝不远,以前在泰坝上背盐的苦力没地没屋甚至连家都没有,只能在河岸边搭茅草屋,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如果是大白天,一眼都望不到头。太平贼匪这么一闹,让淮南十几个盐场的引地丢了一大半,盐商都没了生意,他们这些苦力自然也没盐可背。 陆大明看着围在篝火边的苦力们,挥舞着胳膊说:“我们以前在坝上卖力,其实跟卖命没什么两样。张大比我还小三岁,就因为想多背几包盐多赚几个铜板活活累死了!蒋二头跟我一样大,早上背盐时说肚子疼,下午就咽了气!这些年死了多少人,死就死吧,反正贱命一条,可死了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跟做贼似的大半夜偷偷埋人家田里,连个坟头都不能堆!” 梁六接过话茬,指着泰坝方向道:“以前再苦再累还能混张嘴,现在贼匪杀到了江宁,断了去湖广、安徽和江西的水路,害得大家伙连盐都没得背,没活儿干就没饭吃,没饭吃只能等死!” “六哥,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天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一个苦力揉着肚子道。 “六哥,我晓得贼匪的事,衙门这几天跟疯了似的,在城门口贴了好几张告示,听人家说只要进城就有饭吃。” “那你怎么不去?”梁六不解地问。 “我去过,结果连城都进不了。”矮个子苦力一脸无奈。 “怎么进不去?” “我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口音,城外设了好多卡,进城出城的全要被拦下来盘问。如果不是本地人,又没本地人作保,就会被当作贼匪的奸细关进大牢。” “这么说没活路了?” “没了,真没了。”一个高个子苦力挤进来道:“六哥,我们想好了,要是贼匪杀过来,我们就去投贼匪。反正贱命一条,投贼匪至少能混口饭吃,就算死也不会做个饿死鬼!” “别瞎说,这是要掉脑袋的!”陆大明狠瞪高个子苦力一眼,随即爬起身道:“弟兄们,我和老六帮大家伙儿找了条活路,想吃饭就跟我们走。不用投什么贼匪,要投就投朝廷!只要敢豁出去跟我和老六一道给韩老爷效力,就能当兵吃粮,一天两顿白米饭管饱!” “要是运气好没死,要是能砍几颗贼匪的首节,不但有饭吃还有赏!” “赏什么?”一个苦力忍不住问。 “我们韩老爷说了,要是能杀一个贼匪,就帮着落户入籍。要是杀五个贼匪,那就能跟我和老六一样有自个儿的地,虽然是海边的盐碱地,但一样是地,好好侍弄三五年就能变成良田!” “大明,六哥,你们有地了?”高个子苦力惊诧地问。 “骗你做什么,三叔和你嫂子她们已经去了,韩老爷担心我和老六、老九不在家,三叔和你嫂子她们开垦不了那几十亩新淤的地,还借钱给我们买了一头牛。” “你们有地,有家,还有牛!”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跟不跟我和老六去投韩老爷,给句痛快话!” “这还用问吗,什么时候去?” “用不着去找韩老爷,韩老爷这两三天就会过来,不过韩老爷只要四百个人,不满十五岁的不要,满三十二岁的也不要,你们别跟我耍心眼,谁今年多大瞒不过我和老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江宁城破!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为了等方士枚,韩秀峰一直等到中午才让众人召集乡勇登船启程。 方士枚最后的那点积蓄和管当铺借的四千两银子就这么被韩秀峰截下了,方士枚心急如焚,一直跟到韩秀峰坐的小船上,苦着脸道:“韩老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我懂,可你有你的难处,我一样有我的难处,徐老鬼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跟他解释?” 韩秀峰坐下道:“实话实说,有啥不好解释的?” “实话实说容易,可劝乡绅捐输五千两和五百石米是徐老鬼交办给我的差事,人在银子和米就得在,你就这么半路上抢走,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方兄,你这是说哪里话。” “本来就是,徐老鬼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 韩秀峰拍拍方士枚胳膊:“方兄大可放心,你就这么实话实说,他一定不会为难你。” 方士枚不敢就这么去泰州交差,气呼呼地说:“要去一道去!” “我倒是想跟你一道去,可我走得开吗?”韩秀峰挠挠头,像想出了个多高明的主意一般笑道:“方兄,要不这样,我给你打张收条。没凭没据的你是不太好交差,有收条就等于有凭据,有凭据就好说了。” “徐老鬼有那么好说话吗,有凭据也没用!” “咋会没用,你放心地去泰州,就说我韩秀峰跟土匪似的抢了你的钱粮,徐老鬼就算怪罪也只会怪罪我,不会怪罪到你头上。”看着方士枚愁眉苦脸的样子,韩秀峰又说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手下又没几个人,而我手下不光有三团乡勇,还有角斜场的三百多号青壮,你想拦也拦不住!” 方士枚哭笑不得地问:“徐老鬼会信吗?” 韩秀峰没想到他的胆竟这么小,竟会这么害怕徐老鬼,干脆揪住他身上的官服,使劲儿一撕,只听见“哗啦”一声,官服被撕开了一个近两尺长的口子。 方士枚吓一跳,正准备躲避,韩秀峰又探头喊道:“大头,梁九,带几个人掉头回白米,给中午解运钱粮的那几个青壮点颜色瞧瞧,下手别没轻没重,打他们个鼻青脸肿就行了。” “少爷,为啥打他们?”大头不解地问。 “让打你去就打,”韩秀峰想了想,又朝对面的船喊道:“王兄,你跟大头一道去,揍完之后好生安抚,一个人给他们点钱,不能让他们白挨一顿揍。” 王监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行,我们这就掉头。韩老爷,你们别走那么快,不然我们赶不上。” “我不着急,不过你们也得快点。” “晓得。” 前天托潘二往泰州送的是捐顶戴的银子,方士枚今天解运的是海安乡绅捐输的钱粮,要是不把这五千两银子截下来,那就等于不光捐纳还得捐输。 总之,这一切是早跟当铺谢掌柜说定的。 徐老鬼是从海安弄走了五千多两,连同韩秀峰捐从六品州同的共九千多两。不过其中五千两不但是方士枚管当铺借的,而且徐老鬼一样捞不着,因为捐顶戴的银子得上交户部。 王监生已经拿回了捐顶戴的银子,自然要把事做漂亮点,立马让船夫掉头,同大头等人所坐的小船一起回白米。 韩秀峰则笑看着方士枚道:“方兄,你别一个人去泰州,把顾院长帮着召集的那几个青壮一起带上,让徐老鬼看看我有多蛮不讲理。让他晓得你不是没阻拦,而是没拦住。” “苦肉计?”方士枚指着被撕坏的官服问。 “你不是担心交不了差吗,我只能出此下策。” “韩老弟,苦肉计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就两身官服,这件被撕成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换洗,早说我就换身衣裳了!” “对不住对不住,这件官服算我的,回头我给你赔。” “这可是你说的。” “一件官服而已,你等着,我就算再忙也得买一件差人给你送海安去。” …… 为了等王监生和大头他们回来,韩秀峰干脆让船队靠岸,没想到没等到大头竟等到了苏觉明。苏觉明急着回来报信,韩宸之前派去的几个衙役又因为送信陆续回来了,手下没人他只能自个儿回来,结果在河上遇到了乡勇团的船队。 “有没有吃中饭,没吃这儿有干粮。” “谢韩老爷,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也好,你先说。” 苏觉明好地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方士枚,从韩秀峰手里接过烧饼,急切地说:“韩老爷,这次是真的,江宁城被贼匪给攻占了,陆制台真死了!” 意料之中的事,但亲耳听到这消息韩秀峰还是有些紧张,禁不住问:“晓得城是怎么被贼匪攻破的吗?” “晓得,城破时有不少兵丁和百姓趁乱逃出来了,有人逃到了瓜洲,也有人逃到了扬州,听逃出来的人说,初十早上,天没亮,还有大雾,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仪凤门被贼匪炸开一个两三丈大的缺口。 守城的兵勇有的被炸死,有的四处逃命。贼匪从缺口冲进城,兵分两路,一路直奔鼓楼,一路从金川门杀向神策门,一直杀到鸡笼山。后来又分兵,一路杀到满城,一路去攻太平门。” 苏觉明咬了一口烧饼,三口两口吃完连水都顾不上喝,便接着道:“听逃出来的镇标兵丁说,陆制台被爆炸声惊醒,吓得失魂落魄,急忙乘轿去察看,就带了十几个壮勇。结果没走多远就遇上股贼匪,壮勇、轿夫吓得扔下他逃命去了,贼匪没去追那些壮勇和轿夫,而是冲上去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后来呢?”方士枚惊恐的问。 “陆制台一死,城里全乱套了,贼匪见人就杀,势如破竹,那些旗丁晓得贼匪饶不了他们,全部退入满城,本以为城高墙厚,易守难攻。结果贼匪一鼓作气把满城也给攻下了,江宁将军祥厚见大势已去自尽殉国。” “其他官员呢?”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战死,因为剿匪不力被皇上革职的广西巡抚邹鸣鹤不但战死还被贼匪分了尸。原本在江北赈灾,一接到贼匪顺江而下的消息便驰返江宁的江宁布政使祁宿藻祁大人,粮道陈克让陈大人、江宁知府魏亨逵、同知承恩、通判程文荣、上元知县刘同缨、江宁知县张行澍无一幸免,全已殉国!” 想到包裹里还有一封段大章帮着写给祁宿藻的推荐信,韩秀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禁不住问:“祁大人殉国了?” “殉国了,城里的大小官员几乎全战死了,据说好多士绅见逃不出去竟举家自尽,吞金投河的不晓得有多少。” 韩秀峰定定心神,追问道:“贼匪有没有分兵来攻瓜洲扬州?” “暂时没有,不过也快了。”苏觉明放下吃了一半的烧饼,又苦着脸道:“韩老爷,瓜洲根本用不着贼匪来攻,我回来时听人说瓜洲营守备和那些个千总、把总一收到江宁城破的消息就跑了。” “贼匪还没来他们就跑了?”方士枚惊诧地问。 “跑了,全跑光了。”苏觉明无奈地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就算不跑也挡不住贼匪,我打听过,瓜洲营的马、步、战兵和守兵加起来拢共才三百多号人,战马四十七匹,唬船八只,火药局一所。不过这是名册上的,实际上肯定没这么多,何况他们还得分防城外和大桥的那些汛地。” “扬州呢,扬州城里现在啥情形?”韩秀峰低声问。 “乱成一团,听说漕运总督杨殿邦已经不在城里了,到底去了哪儿谁也不晓得。”苏觉明顿了顿,接着道:“有些士绅和盐商觉得这城能赎回,正忙着筹银子。也有些士绅和盐商觉得这是与虎谋皮,要么去了清江浦,要么拖家带口来泰州,回来这一路上我遇到几十个。” 想到瓜洲营的绿营兵全跑了,扬州城的守兵估计也快了,韩秀峰立马钻出船舱,朝刚赶上来的王监生等人喊道:“王兄,劳烦你先带三船粮和梁九一道去泰州,找到陆大明和梁六之后直接去扬州!” “去扬州做什么?”王监生大吃一惊。 “江宁城破,瓜州营的守备、千总和那些个绿营兵全吓跑了,扬州城的那些守兵估计也快了。我们现在不缺人,就缺兵器,你赶紧过去看看能不能收拢一些。” “可是扬州那边我不熟!” “觉明回来了,这些消息就是觉明送回来的,扬州那边他熟,他跟你一道去。”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扬州那边我们还有人,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韩大使的堂弟韩博全在那儿,你只要把人和粮带过去就行!” 王监生虽然不想死,但跟韩秀峰一样觉得这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觉得富贵就应该险中求,禁不住问:“要是遇上溃兵,要不要收拢?” “溃兵一个也不要,只要兵器,尤其鸟枪、抬枪和大炮,有多少要多少!动作一定要快,绝不能让溃兵丢掉的那些兵器落入贼匪之手。”韩秀峰紧攥着拳头,接着道:“早去早回,事一办完就……就去万福桥。到时候到底该回泰州还是去别的地方,我会差人去送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下马威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胡耀柏从幕多年,为避嫌平日里深居简出。他的东家徐瀛又不是州县正堂那样的亲民之官,而是分掌军、捕,所以他极少与地方上的士绅百姓接触,对地方上的事务知道的也就不多。 他本以为从城东十里铺到姜堰之间共三百多个市镇村庄,百姓多达二十几万,青壮少说也有四五万,从四五万人中招募四百名乡勇应该不难。可赶到姜堰一看,张光成和李昌经想尽办法,居然只招募到一百二十三个。 姜堰没有衙门官署,他只能跟李昌经走进道光十六年镇上大户张日荣临终前令其子张弼承捐建的励材堂,质问张光成为何只招募了这么点人。 “胡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少爷,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给您提个醒,徐老爷当时是怎么跟您和李老爷交代的!” 张光成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哪受得了胡耀柏这个气,砰一声拍案而起:“徐老爷是交代过要招募四百名乡勇,不过这差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那些百姓日子过好好的谁愿意来做乡勇?” “徐老爷不是给过您二位章程吗?”胡耀柏冷冷地问。 “徐老爷是给过锦囊妙计,让每甲出一个青壮,可人家只愿意在本地操练,不愿去泰州守城。”张光成紧攥着拳头,又说道:“那些士绅也一样,招募乡勇办团练他们没二话,甚至愿意捐输粮饷,就是不愿意跟我们一道去泰州!” “胡先生,这就是故土难离。”李昌经无奈地说。 “故土难离,真是鼠目寸光,他们就不想想要是泰州失陷,他们的身家性命保得住吗?”胡耀柏阴沉着脸问。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人家听不进去,要不我差人去把那些士绅喊来,您亲自跟他们说。”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胡耀柏心想连张光成和李昌经说了都没用,他这个师爷说了更没用,那些士绅甚至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只能悻悻地说:“实在招募不到就算了,好在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顾大局、识大体,招募了三百多个青壮驰援扬州,那些青壮正在来姜堰的路上,加上你们二位招募的这一百多个和韩老爷之前编练的那些乡勇,勉强也能凑够一营。” “胡先生,角斜场的青壮,我们能截下来编入乡勇营吗?”张光成明知故问。 “要是韩大使亲自率青壮驰援扬州,我们自然不能截下来。但率那些青壮驰援扬州的盐课司副使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竟借口抱病把那三百多青壮托付给了韩老爷。” 李昌经不晓得这些,正准备问问现在截下来容易,将来运司问起来该怎么办,张光成的家人跑进来禀报韩秀峰的船队到了。 三人不敢怠慢,急忙去运盐河边迎接。 赶到河边一看,连经常跟徐瀛一道去绿营的胡耀柏都大吃一惊。正在上岸的乡勇全穿着胸前有“勇”字的号衣,或打着海安、曲塘、白米和角斜的团旗,或持长矛,或持砍刀,一上岸就在伍长、什长呵斥下列队,没人敢东张西望,更没人敢交头接耳。 “青槐,粮草不能有失,你们曲塘团先当值!” “遵命。”曲塘团监正余青槐应了一声,便转身喝道:“甲什、乙什、丙什听令,全去河边戒备,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是!” “丁什听令,上快船,在河上戒备。” …… 随着余青槐一声令下,曲塘团的四十多个乡勇全跑去看守粮船,沿着河岸边戒备,每隔两三丈一个人,还有十几个乡勇跳上小船,在河上巡逻,防止东来西往的船靠近粮船。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张光成等人,接着道:“国政,带你的人上岸!” “遵命!” 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表弟唐国政应了一声,立马转身命角斜场的乡勇上岸列队。 别看角斜场的乡勇穿得跟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乡勇一样光鲜,但这些乡勇既没杀过人见过血,一样没好好操练过,其实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从海安来姜堰的这一路上,一些刁滑的没少生事。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上了韩秀峰,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乡勇,尤其正月里查缉过私盐的乡勇就这么摇身一变为监军,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们点颜色,这会儿变得一个比一个老实。 但在张光成等人看来这是军纪严明的一支乡勇,比那些绿营兵不晓得强多少倍。在岸上围观的姜堰百姓更是交口称赞,连这两天被贼匪搞得寝食难安的姜堰士绅都觉得有这么多乡勇大可高枕无忧,无需再担心那些贼匪。 韩秀峰很清楚这是一帮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为了安民心,也为了给姓胡的师爷来个下马威,又转身道:“致庸,国政,弟兄们坐了一天船,也该活动活动手脚了。就在岸上操练,操练半个时辰再找地方安顿。” “遵命!” “储成贵、姜槐、王如海听令,召集各什就地操练!” “李可、江广德、张长笛听令,就地操练,擂鼓助威!” 随着急促的鼓点声,几百号乡勇在河岸边拉开阵势,举着长矛、挥舞着砍刀,跟着储成贵等教习一起操练起来。 “杀……!” “退!” “杀……!”见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躲在人群里看热闹,储成贵更来劲儿了,抬脚踹了最近的乡勇一脚:“是不是没吃饭,出枪要狠、要准、要猛,听见没有!” …… 有模有样,过去这二十多天没白操练。 韩秀峰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到张光成等人身边拱手道:“李兄,张兄,胡先生,秀峰来迟,让三位久等了。” “韩老弟这是说哪里话。” “是啊韩老爷,我和李老爷也是刚到姜堰。” “胡先生,您怎么也来了?”韩秀峰笑问道。 胡耀柏心想眼前这位真是个知兵的,不但编练出一百多号士气高昂的乡勇,连角斜场的那三百多号乡勇都老老实实听令,不敢跟刚才在励材堂那样狐假虎威,急忙拱手道:“韩老爷,这里人多耳杂,不是说话地方。” “好,这里不方便说话,那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 “韩老爷请。” “胡先生稍候,”韩秀峰转身笑问道:“张兄,扎营的地方找到没有,这么多乡勇晚上住哪儿有没有准备?” “韩老弟放心,一切全准备妥当。” “这就劳烦张兄了。” “份内之事,谈不上劳烦。” 这年头手下没点人马可不行,想到很快就能接管正在操练的这些乡勇,张光成真有些激动。李昌经同样如此,甚至已打定主意要一半。韩秀峰不管他们的怎么想的,再次拱拱手,便跟胡师爷一道往励材堂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乱世用重典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百姓全去河边看热闹了,街上没几个人,转眼间就到了励材堂,一跨进院子胡耀柏就好地问:“韩老爷,您祖上是不是带过兵?” “这倒没有,不怕胡先生笑话,我韩家上数四代全是给人种地的佃户,反正我晓得的祖辈既没带过兵,更没人考取过功名。” 胡耀柏不解地问:“那您是怎么编练出这支军纪严明的悍勇的?” 韩秀峰回头看看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亲随,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乡勇可不是我韩秀峰编练的,而是顾宁康、王千里、余青槐、李致庸等海安士绅编练的。他们都是读人,都看过兵,在海安又有声望,编练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韩老爷过谦了,要说兵,在下也看过几本,可真要是让在下来练兵,在下一定是练不起来的。” “胡先生误会了,这些乡勇的确是海安士绅编练的,秀峰真不是过谦,更不能贪海安士绅之功。胡先生要是不信,大可找个乡勇问问。” 胡耀柏很直接地认为韩秀峰这是在帮海安士绅邀功,干脆换了个话题:“韩老爷,在下给您带来一百多件长矛砍刀等兵器,带来十几杆鸟枪。” 韩秀峰沉吟道:“鸟枪少了点,要是有一百杆就好了。” “韩老爷,鸟枪可不是长矛砍刀,守备营也没几杆,而且早连人带枪被抽调去了江宁。在下带来的这十几杆,是徐老爷想尽办法从盐商家弄来的。”生怕韩秀峰不信,胡耀柏又说道:“城里现在一杆鸟枪也没有,火器只有道光二十一年为防范洋人铸的十几尊小炮。” “城里现在一杆鸟枪也没有,过几天就有了。”韩秀峰停住脚步,笑看着他道:“您带来了十几杆,我正月里查缉私盐时缴获了十几杆,有二十几杆鸟枪就能编一支鸟枪队,贼匪真要是敢来犯我泰州,就让他们尝尝鸟枪的厉害!” “韩老爷,您不用去泰州,这些乡勇也不用去。” “不去泰州去哪儿?”韩秀峰下意识问。 “驰援扬州。” “驰援扬州,胡先生,徐老爷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啥意思?” 胡耀柏不敢跟韩秀峰来硬的,紧张地说:“韩老爷,您刚才一定是谦虚,您一定是知兵的。您想想,光靠填几条河、毁几座桥能挡住贼匪吗?要是贼匪大军压境,就算您率这些乡勇进城,我们又能守几天?” 韩秀峰脸色立马变了,紧盯着胡耀柏问:“胡先生,理是这个理,可就算我率这几百乡勇去扬州,等到了扬州谁会听我这个九品巡检的?我又能在扬州守几天?” “韩老爷,您听在下说完。” “你说,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休怪本官不从命。” “徐老爷让您驰援扬州,您什么时候能赶到扬州自然是您说了算,要是可守就进城,要是不可守就不进城。” “驰援扬州是假,阻截贼匪保泰州是真!” “正是。” 意料之中的事,韩秀峰故作沉默了片刻,又紧盯着他问:“胡先生,您觉得我率这几百号乡勇能挡住贼匪?” 事关泰州安危,胡耀柏鼓起勇气说:“挡不住也得挡,挡一天是一天!” “要是挡不住有人临阵脱逃呢?” “临阵脱逃者,斩!” “谁来斩?” “在下!” “哈哈哈哈,胡先生,这可是行军打仗,这可是要跟贼匪拼命的,你以为这是小娃儿过家家。还你来斩,你以为你是谁?别说你一个幕友,就算徐老爷亲临,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也拦不住临阵脱逃的溃兵,反而会妄送性命,没死在贼匪手里反倒会先被溃兵砍了脑袋!” 胡耀柏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李昌经,再想到徐瀛的嘱咐,横下心道:“韩老爷,在下带来十二个死士,从此刻开始,在下便同那十二个死士一起做您的护卫。在下砍不了那些溃兵的脑袋,但砍得了韩老爷您的!” “砍本官的脑袋,你以为你是皇上?” “徐老爷说了,乱世用重典,您要是也临阵脱逃,那只能先斩后奏,斩完之后他再跟朝廷请罪。”胡耀柏顿了顿,又拱手道:“韩老爷,照理说用人不疑,用人不疑,可大敌当前,徐老爷不敢赌也不能拿泰州赌,只能出此下策。士为知己者死,为报徐老爷的知遇之恩,在下也只能冒犯了。” “徐老爷不相信我。”韩秀峰点点头,又指着他道:“胡先生啊胡先生,徐老爷不相信我韩秀峰是徐老爷的事,你又算哪根葱,亏你还晓得啥叫冒犯!” “韩老爷,在下晓得您是忠臣,也晓得徐老爷这么做让您寒心,可徐老爷也有徐老爷的难处。来前徐老爷说了,这个州同无论如何也要帮您署理上,甚至不惜亲往扬州去找府台,去帮您求漕督……” 胡耀柏说着说着竟噗通一声跪下了,泪流满面。 韩秀峰从来没见过如此迂腐的人,竟为了报答徐老鬼的知遇之恩连命都不要,指着他苦笑着问:“胡先生,这么说我韩秀峰也应该士为知己者死,也应该报答徐老爷的知遇之恩?” “韩老爷,您是朝廷命官,您应该报效朝廷。”胡耀柏擦着眼泪道。 “你还晓得我是朝廷命官,既然晓得还敢以下犯上!”韩秀峰猛地转过身,冷冷地说:“吉大吉二听令,把这个狂徒给本官拿下。” “是!” “韩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你说呢?”韩秀峰看着刚被吉家兄弟摁住的胡耀柏,阴沉着脸道:“竟敢口出狂言,竟敢声称要砍本官的脑袋,以下犯上,先打五十大板,本官倒要看看徐同知能奈我何!” “韩老爷不能打在下!”胡耀柏挣扎着喊道。 “为何不能?” “在下有功名,在下是朝廷的生员!” “像你这样的狂徒要是不加以惩戒,本官的威严何在,又让本官怎么带兵驰援扬州?生员了不起,徐老爷都说了乱世用重典,生员也照打不误,打完本官再修跟徐老爷请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釜底抽薪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等张光成和李昌经把镇上的乡约、保正和几个甲长介绍给余青槐等带兵的海安士绅,安排好四百多乡勇晚上住哪儿吃什么回到励材堂时,胡师爷正趴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他的屁股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他带来的十二个绿营兵丁显然没他说得那么不怕死,面对几杆自来火鸟枪老老实实摘下牛尾刀,排成一队蹲在墙根儿下,双手抱着脑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吉大吉二刚才挥舞着板子打胡师爷屁股的时候,韩秀峰也没闲着,已经写好了一封信和几份供词。 “吉大,让他们几个在供词上画押,再摁个手印。” “是!”原来秀才老爷的屁股一样可以打,吉大从未如此兴奋过,接过供词就跑去让那些绿营兵画押。 张光成和李昌经大吃一惊,正准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韩秀峰竟走到胡师爷身边,看着正忙着画押摁手印的绿营兵说:“徐老爷的话胡先生带到了,徐老爷让胡先生送来的兵器本官也收到了,这儿没胡先生啥事,一样没有你们啥事,等会儿去找扇门板把胡先生抬回去,路上小心点,可别把胡先生磕着碰着!” 带头的绿营兵心想徐老鬼不好伺候,眼前这位年轻的老爷一样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是想打谁就打谁,连主人都不带看的。心想要是不走,搞不好真会跟胡师爷一样被打个半死,急忙道:“遵命,小的遵命。” “那还蹲着干嘛,赶紧把胡先生抬出去。” …… 十几个绿营兵一刻不敢耽误,急忙爬起来把胡师爷搀扶出院子。 ”姓韩的,你等着,徐老爷不会饶过你的!” “胡先生,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 李昌经回头看看被搀扶走的胡师爷,禁不住问:“韩老弟,你是这是做什么?他可是徐老鬼的人,你怎么能说打就打?” “李兄有所不知,这龟儿子是徐老鬼派来的监军,居然口出狂言要我的脑袋,竟敢以下犯上,你说我能轻饶他!” “他……他敢这么说?” “骗你做什么,徐老鬼打算让我们驰援扬州,说是驰援扬州其实是让我们去阻截贼匪保泰州,可又不相信我们,竟派这龟儿子来做监军,说啥子我韩秀峰要是敢临阵脱逃,他就要砍我的脑袋,还说啥子乱世用重典,徐老鬼只能先斩后奏,斩完之后再跟朝廷请罪。” “他娘的,他以为他是谁!” “所以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老鬼欺人太甚!”张光成越想越窝火,忍不住踹了门一脚。 被一个师爷欺负到头上,李昌经同样郁闷,恨恨地说:“姓胡的没大没小也就罢了,徐老鬼难道也不懂规矩,他真以为他是钦差大臣,真不晓得他这清军总捕同知是怎么做上的!” 韩秀峰一边招呼二人进屋,一边苦笑道:“徐老鬼这官还真不是做上的,人家是考上的。” “考上的又怎么样,就算他是进士出身也不能不遵朝廷法度!” “李兄,你这话说在点子上。”韩秀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问:“张兄,许乐群得意忘形也就罢了,毕竟姓许的没见过啥世面,不晓得天高地厚,拿根鸡毛就敢当令箭。刚才这个姓胡的跟许乐群差不多,只是徐老鬼为何也敢在我们泰州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张光成楞了楞,一脸无奈地看着二人道:“他是欺负家父抱病不能理事。” 韩秀峰点点头,又微微摇摇头:“是,但不完全是。” 张光成不解地问:“韩老弟何出此言?” “令尊抱病,张守备可没病,徐老鬼不一样说打就打张守备的板子,说夺职就夺张守备的职。”韩秀峰顿了顿,又看着李昌经道:“李兄一样没病,可徐老鬼还不是一样这么对待李兄。” 李昌经猛然反应过来:“光成,徐老鬼之所以敢为所欲为,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拿住了杨殿邦和张廷瑞的软肋,他晓得杨殿邦和张廷瑞贪生怕死,所以他不管想做什么事,杨殿邦和张廷瑞都只能硬着头皮认。” “他也是狐假虎威!”张光成蓦地站起身。 “差不多。”李昌经恨恨地说:“他一个清军总捕同知算老几,这是遇上了个胆小怕事甚至贪生怕死的张廷瑞的,要是搁其它地方,要是遇上其他府台,他徐老鬼一样只能做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 张光成喃喃地说:“杨殿邦和张廷瑞要是不顾守土之责弃城逃命,那他们就不再是漕运总督和扬州知府,徐老鬼也就不能再跟现在这般狐假虎威。” “正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 张光成越想越激动,紧攥着拳头道:“家父还健在呢,家父才是泰州正堂,只要家父有一口气在,泰州就轮不着他徐老鬼发号施令!” 想到可以出一口恶气,甚至能把家小接出城,李昌经急切地说:“对对对,张老爷才是我们泰州正堂,他徐老鬼只是移驻泰州,又不是分辖泰州。” “真是当局者迷,二位,我这就回泰州!” “张兄,你回去做啥,现在又能做啥?” “拿回官印,让他滚蛋!” “官印自然是要拿回来的,但不是现在。”韩秀峰沉吟道。 李昌经深以为然,一把抓住张光成的胳膊:“光成,韩老弟说得对,这事得从长计议。就算想拿回官印,也要等杨殿邦和张廷瑞弃城逃命,只有等他的靠山全倒了我们才能让他滚蛋!” 张光成很快冷静下来,坐下道:“这倒是,这件事是不能操之过急。” 想到徐老鬼这些天做的那些事,韩秀峰拍拍他胳膊:“张兄,以我之见让他为所欲为几天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无论令尊还是我和李兄都有守土之责,可不能跟杨殿邦和张廷瑞那样说弃城逃命就弃城逃命,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守。 既然想守就不能没点准备,而做守的准备就不可能不得罪人,尤其不可能不得罪城里的那些士绅和盐商。徐老鬼既然愿意去得罪,我们为何跟他抢?让他先准备着,等他搞得天怒人怨,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再让他滚蛋。” “对,韩老弟说得对,他徐老鬼不是想拿我们的性命去换顶子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不但要让他滚蛋,到时候也要连同士绅一起上,告他目无王法,为所欲为!” “我看行,不过这事我们不能出面。” “韩老弟大可放心,这事用不着我们出面,收拾他还不容易,你看我怎么给他来个墙倒众人推!”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扬州城里的情形打探清楚就动手,总之,不让他滚蛋,我们谁也没好日子过。不让他滚蛋,我们早晚会被他给坑死。” 想到刚打了胡师爷的板子,张光成担心地问:“韩老弟,你劝我不要操之过急,可你刚才怎么就没忍住?” “你是说打姓胡的?” “嗯。” 韩秀峰抬起胳膊指指河岸方向,胸有成竹地说:“打就打了,有那么多乡勇在,别说打姓胡的一顿板子,就算砍了姓胡的脑袋,他徐老鬼这会儿也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吞!他现而今是无人可用,想夺我的职、治我的罪,至少要等到援军赶到扬州之后。” “可我们最多只能让他靠边站,要不了他的命。韩老弟,我和李兄没什么好担心的,家父这个官做不做无所谓,李兄反正已经被夺了职,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前途无量,不能就这么断送了前程。” “有啥不一样的,贼匪已经闹成这样,这官有啥做头。”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再说他想收拾我也没那么容易,只要能守住泰州,朝廷是相信他徐老鬼的一面之词,还是相信泰州文武官员和士绅们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可悲可叹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徐瀛在短短几日内召集了四千多青壮,其中一千多是城内士绅和商贾的家人。相比绿营兵和衙役,他更相信士绅和商贾。 青壮召集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战则是另一回事。 他亲自在城楼上坐镇,亲眼盯着青壮们操练,道光二十一年铸的炮没几个人会放,守备营的那几个老卒会放却又放不准,十几尊小炮就这么成了一堆摆设,这让他心急如焚,一直忍到天黑关上城门才回州衙。 “东翁,炮手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您干着急也没用。”杨师爷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不好找也得找,实在找不着就让那几个老卒领着青壮每日操练,不要舍不得火药,多放几炮自然而然就会放了,就会有准头。” “要不明日一早让虎子跟他们一道操练,虎子聪明,不管什么一学就会。” “也好,你回头跟虎子说一声。” 杨师爷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说:“东翁,海安巡检方士枚来了,见您在城楼上忙没敢上去禀报。” “他回来做什么?”徐瀛放下茶杯问。 杨师爷收了方士枚一百两银子,自然要帮着说几句好话,摆出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您不是让他去海安办团练、劝捐济饷吗。团练他是办起来了,召集了四十多个青壮每日操练,钱粮也劝当地士绅捐输了一些,结果在解往州城的半道上被劫了!” 徐瀛大吃一惊:“被劫了,谁这么大胆?” “东翁息怒,劫走钱粮的不是贼匪,而是韩志行!” “韩志行!” “那个姓许的盐商不是跑了吗,韩志行见方士枚亲自解运钱粮,就以此为借口让他手下的那些乡勇把方士枚好不容易筹集到的五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米给劫下了,还说什么要是没有钱粮那些乡勇搞不好会哗变,只能出此下策。” “姓许的跑了,不是还有张光成和李昌经吗?” “东翁,他摆明了是故意的,”杨师爷回头看了看,接着道:“方士枚就在外面,您一看就晓得韩志行的胆子有多大。” “让方士枚进来。” “是。” …… 方士枚一走进签押房,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 “徐老爷,您要为下官做主!韩志行无法无天,他不但打解运钱粮的青壮,连下官都敢打。他人多势众,还有鸟枪,下官拼死也没拦住……” “他不但劫钱粮还大打出手?” “您看看,要是没大打出手下官能搞成这样?”方士枚擦干眼泪,又转身指着外面道:“下官好不容易召集的那些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那帮手下打得鼻青脸肿,有两个青壮胳膊都被他那些手下打折了。” 劝捐济饷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就算逼方士枚回去劝那些士绅,那些士绅也不会再出钱出粮,想到这些,徐瀛咬牙切齿地说:“你先回去,本官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下官无能,下官无能,下官……” “好了好了,亏你还是朝廷命官,哭哭啼啼也不怕让人笑话,早些回海安,别在城里丢人现眼!” 方士枚如释重负,但并没有就这么走,退到门边又忐忑不安地问:“徐老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 “徐老爷,下官打听过韩志行的底细,他……他上头有人,下官受点委屈没什么,您要是因为下官这点事得罪他划不来。” “他上头有人?”徐瀛冷冷地问。 “他上头真有人,这事州衙好多人晓得。” “都有哪些人?” “光下官晓得的就有两位,一位是杨抚台,一位是祁宿藻祁藩台,要不是有杨抚台和祁藩台关照,他能一到省就来泰州上任?” “哈哈哈哈,杨抚台,祁藩台,他还真找了两个好靠山!” “徐老爷,这真不是道听途说,下官绝没半句假话。” 徐瀛砰一声拍了下案子,冷冷地说:“杨文定贪生怕死,不顾江宁安危早跑镇江去了。他以为跑到镇江就没事,就算贼匪没杀过去,皇上一样会治他的罪。至于祁大人,倒是一个忠臣也是一个干臣,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个既贪生怕死又无能的陆建瀛,已经在江宁城里殉国了。” “啊,祁大人殉国了!” “你晓得就行,别跟人乱说,要是传出去动摇了军心民心,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下官晓得,下官绝不乱说。” 打发走方士枚,徐瀛正寻思着怎么收拾韩秀峰那个刺儿头,虎子竟跌跌撞撞地跑进签押房,一进来便急切地说:“老爷,不好了,胡先生被姓韩的给打了!” “什么?” “东翁,东翁,晚生无能,晚生有负重托……” 徐瀛刚站起身,几个家人就把胡耀柏抬了进来,看着胡耀柏血肉模糊的屁股,徐瀛气得浑身颤抖。 杨师爷大吃一惊,急忙道:“虎子,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哦,小的这就去。” 徐瀛缓过神,正准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胡耀柏强忍着剧痛举起一封信:“东翁,这是韩秀峰给您的信,他哪里是打晚生,他分明是违令不尊,他连东翁都不放在眼里……” 听完胡耀柏的哭诉,徐瀛阴沉着脸道:“胡先生,让你受委屈了,先回房养伤,本官待会儿再去探望。” “东翁,晚生……” “先回房吧,这顿板子,本官不会让你白挨!”徐瀛咬咬牙,坐下拆看起韩秀峰的信。 杨师爷帮着送走胡耀柏,凑过来问:“东翁,他怎么说?” “他说耀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正好借耀柏的屁股立个威,好率乡勇营驰援扬州。钱粮的事他也认了,说没有钱粮就没法儿让乡勇们用命,只能出此下策。”徐瀛放下信,又阴沉着脸道:“还说什么贼匪大军真要是围攻泰州,有那十几尊小炮跟没有没什么两样,与其架在城墙上不如连炮手一并给他,他好带着炮去江都阻截。” “他竟敢狮子大开口!” “不过细想起来那十几门炮留着也顶不上大用。” 杨师爷低声问:“那给还是不给?” “给!只要能挡住贼匪,哪怕只能挡十天半月,别说打耀柏五十大板,也别说要十几尊小炮,就算他想把州衙拆了我徐瀛也不会有二话!” “可他会不会去阻截,如果他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一见着贼匪就临阵脱逃怎么办?”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徐瀛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耀柏刚才说得很明白,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可勘大用。偌大的泰州,现在除了他和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我们竟无人可用。对他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我徐瀛堂堂的清军总捕同知竟无计可施,想想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只能赌,赌他是个忠臣?”杨师爷下意识问。 “只能赌了。”徐瀛整个人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仰天长叹道:“从江宁逃出来的人说,祁宿藻死前留下一句话,‘官不尽力,兵不用命,富者吝财,贫者吝力,城虽大,不可保也’,正所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该做的,甚至不能做、不该做的我徐瀛全做了,这城能不能守住就看天意。” “可他韩秀峰先是劫钱粮,紧接着又打了耀柏,东翁,您要是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您的威严何在,这城又怎么守?” “让下面的人别乱嚼舌头,只要不传出去城里的人怎会晓得。”徐瀛想了想,冷冷地说:“他不是祁宿藻的人吗,拟一封信,告诉他祁宿藻已殉国的消息,把祁宿藻的遗言也写上。告诉他,整个扬州府乃至整个两江,现在能为祁宿藻报仇的就剩下他韩秀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章 门生故吏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姜堰是大镇,光茶叶铺就十几家,酿酒的糟坊有三个,大小油坊四个,最多的当属窑厂,据说烧制砖瓦的历史能追溯到唐代贞观年间,以至于好几个村子都以窑而得名,比如全家窑、范家窑、朱家窑、张家窑和薛家窑等等。 有窑自然不能没制砖坯的场地,镇西河边上的窑场就这么变成了乡勇营操练的校场。 韩秀峰在校场上呆了半天,发现张光成和李昌经在招募青壮这件事上是宁缺毋滥,招募的一百多个青壮竟全是窑工! 窑工很苦,用本地话说他们是“扁担一开(靠),浑身是债”、“砖盖一响,泪眼汪汪”、“砖盖一丢,无米下锅”,还有“六子余挑包窑,裤子没有第二条”、“做窑工,熄火穷,没处住,蹲砖堂”等顺口溜。 冬天不烧窑,许多窑工为了生计往往会找船装些青货,运到刁家铺乃至泰州城去卖,换些山芋、胡萝卜回来充饥。有的船到了刁家铺,河里上冻,船走不了,货卖不掉,人在外面活受罪,妻儿老小天天跑到河口望。一旦发河塘水,洪水淹没砖场,窑工们无法生活,只能拖儿带女出去要饭。 总之,他们跟在泰坝上背盐的那些青壮一样是苦命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全是本地人。但在张光成和李昌经看来这些窑工远不如看上去像模像样的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乡勇,竟提议把一百多个窑工全编入三团。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干脆连韩宸派来的盐场青壮一起打乱编成海安、角斜、曲塘、白米和姜堰五个团,储成贵、姜槐、王如海等海安巡检司的皂隶弓兵和陈虎、陈彪等正月里查缉过私盐的泼皮摇身一变为这五团的什长,各团监正、副监正让张光成和李昌经的家人充任。 尽管这么安排正中张光成的下怀,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韩老弟,这么一来王兄和余兄他们怎么办?” “是啊韩老弟,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人少虽少了些,可全是精干,把这些精干全给我们,实在说不过去。”李昌经也觉得不好意思。 韩秀峰要的是节骨眼上能跟贼匪拼命的乡勇,不是这些只能勉强对付私枭的油滑之辈,一边往励材堂走,一边笑道:“二位大可放心,王千里、余青槐、李致庸和韩大使的表弟唐国政都很通情达理,他们不会不高兴,更不会有怨言。” “把乡勇全交给我们,你怎么办?”张光成意味深长地问。 “不怕二位笑话,带兵打仗我真不在行,召集青壮编练乡勇我倒是得心应手。”韩秀峰停住脚步,紧盯着二人道:“你我都清楚贼匪要么不来犯,只要来犯兵马一定少不了,光靠正在砖场上操练的那四百多号乡勇一定是挡不住的。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我们现在同样如此。” “韩老弟,你打算再编练一些?” “正是,”韩秀峰点点头,无奈地说:“在本地不好招募,所以我打算先走一步,早些去江都就地招募青壮编练。再就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我对江都都不是很熟,不早点去看看心里没底。” “去看看倒没什么,只不过那是江都,不是泰州,你就这么去当地士绅能跟这里的士绅一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有先去看看才晓得。” “徐老鬼问起来怎么跟他说?” “徐老鬼那边不用担心,我路过泰州时会跟他禀报,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们什么时候去,去了之后在哪儿会齐?”张光成低声问。 “张兄,李兄,我们可不能跟绿营一样将不知兵,依我之见你们二位最好在姜堰多操练几天,最好等贼匪杀到仪征再启程。到了江都之后就按徐老鬼交代的去万福桥扎营,据河而守。” “要是守不住呢?”李昌经急切地问。 韩秀峰沉吟道:“廖家沟河面那么宽,徐老鬼又答应把城里那十几尊小炮给我们,我再给你们留六杆抬枪、十八杆鸟枪,对付百十个贼匪应该不在话下。如果再把营寨扎结实点,在营寨尤其河边多挖点壕沟,在河岸上多树立些旌旗,贼匪应该不敢轻易来攻。” “还有船!”张光成举一反三地说:“没船贼匪怎么渡河,我们一到廖家沟就把所有的桥全毁掉,就分兵收拢两岸的大小船只,让贼匪一时半会间渡不了河!” “这样最好,不过廖家沟那么长,北起邵伯湖,南抵三江口,河面是北宽南窄,我要是贼匪,见万福桥那一带河面太宽不好过,一定会绕到南边去袭扰。”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仙女庙那一带不但河面狭窄,而且人多富庶,从仙女庙来攻泰州甚至不用担心粮草,所以仙女庙那一带不能不设防。” “我们拢共就这几百号人,光守万福桥就很吃力,哪能再分兵?”张光成苦着脸道。 “所以我得赶紧过去,”韩秀峰摸着嘴角,沉吟道:“张兄,扬州并非全是贪生怕死之辈,盐知事张翊国你是晓得的,他也编练了几百乡勇。我过去之后看看能不能联络上,要是能联络上就请他退守仙女庙,跟我们一道守廖家沟。” “这倒是个办法,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就走。” “余青槐和李致庸他们跟你一道去?” “嗯,没他们襄助,光靠我一个人也编练不了乡勇。” 韩秀峰拱拱手,正准备跟二人道别,大头带着徐瀛的家人虎子和一个衙役跑了过来。 “小的见过韩老爷。”虎子不想跟胡师爷一样被打板子,一见着韩秀峰就噗通一声跪下行礼。 “起来说话。” “谢韩老爷。”虎子急忙爬起身,从怀里掏出两份公文和一封信恭恭敬敬地说:“韩老爷,这是您捐纳州同的户部执照,这是漕督饬令您署理泰州州同的公文,这是我家老爷给您的信。” “这么快就署理上了?”韩秀峰接过公文问。 “我家老爷为了这事差点亲赴扬州,”虎子从衙役手里接过一个大信袋,又小心翼翼地说:“其他人的捐纳执照小的也带来了,我家老爷担心您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置办顶戴和官服,特意差人帮您买了两身,也不晓得您穿着合不合身。” “让你家老爷费心了。”韩秀峰把捐官的执照和署理州同的公文顺手递给大头,当着众人面拆看起徐瀛的信。 不看不晓得,一看差点笑出来。 徐瀛竟以为他是祁宿藻的门生故吏,居然用起激将法。 让他更啼笑皆非的是,虎子竟又小心翼翼地说:“韩老爷,祁大人殉国,我家老爷也悲愤不已,我家老爷说祁大人不但是忠臣也是能臣,只是生不逢时遇上一帮贪生怕死之辈,说现在能帮祁大人报仇雪恨的只有韩老爷您!” 对素未谋面的祁宿藻到底咋死的,韩秀峰并不关心,但对贼匪到底是啥样的韩秀峰却很上心,毕竟这两年总是听说却从未见过,对贼匪总是一无所知可不行。 想到这些,韩秀峰放下信,冷冷地问:“你家老爷在信里说有人从江宁逃出来了,还亲眼看着祁大人死于贼手的,你能不能帮我找到那个逃出来的人?” 虎子以为韩秀峰想为祁宿藻报仇,急忙道:“小的肯定找不到,但我家老爷既然能打探到这些消息,就一定能帮韩老爷您找到把祁大人殉国的消息带出来的人。” “能找到就好,我跟你一道去泰州,我要亲眼见到这个人,要亲耳听他说!” ………… PS:晚上头没那么疼了,码一章奉上,感谢各位友的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一章 名门望族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泰州,因水而州。 护城河也叫凤城河,河宽水深,穿过城高墙厚的城墙不足三里,又是绕城一周的东、西市河及玉带河,与中市河相交,天成一个“田”字形的内城水系,并与城外的凤城河碧水相环,构成双水绕城,易守难攻的格局。 城外的房屋已经拆得一干二净,连树木也见不着几棵,只剩下几座桥,能想象到贼匪一来,这几座桥也会被毁掉。州衙的胥吏衙役正领着青壮加固年久失修的城墙,守城所需的石头、滚木一船一船正从四面八方往城外码头运。 韩秀峰一行从南门入城,赫然发现城内也在做准备。 徐老鬼不晓得从哪儿召来那么多百姓,竟沿着玉带河北侧砌第二堵城墙,原来那些沿河而建的民宅和商铺全不见了,全变成了砌水瓮城的材料。 水多桥自然少不了,堪称一里过三桥。韩秀峰被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震撼到了,走到石桥最高处停住了脚步。 虎子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小心地说:“韩老爷,我家老爷说只要给他一个月时间,就能把泰州经营的固若金汤。等我家老爷把瓮城建好了,您就不要再在城外阻截,到时候便能率乡勇退回城内跟我家老爷一道守城。” 韩秀峰心想徐老鬼的确有几把刷子,禁不住抬起胳膊指指正在砌的内城墙:“既然要砌瓮城那城墙就不能比外城墙矮,要是砌矮了等贼匪攻占外城,他们便能居高临下放鸟枪,甚至用炮轰。” “这是自然,我家老爷早想到了。” “还有粮,啥都可以没有,没粮是万万不成的!” “韩老爷大可放心,吴吏目和那些候补老爷这些天全在筹粮,城里的几个粮仓早堆满了,这两天运来的粮全存放在学宫。我家老爷担心贼匪派细作来烧粮草,在城内城外加设了几十个哨卡,只要是操外地口音又没本地士绅作保的全部拿下,让他们一个也混不进来。” “这些天拿了多少个?”余青槐好地问。 “两三百个应该有,有些说是逃难的,有些说是来投亲的,可又没人给他们作保,甚至说不清楚亲戚姓甚名谁。” “全关在牢里?” “我家老爷本来打算让他们出去填河的,后来担心他们中要是有贼匪派来的细作,万一跑了会把城里的虚实泄露出去,让他们跟本地青壮一道修城墙又担心他们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干脆让狱卒押着他们去东市河砌城墙,那一段没别人就他们。” “有没有妇孺?”韩秀峰低声问。 “有,不过我家老爷说了,贼匪中一样有老弱妇孺,所以被拿下的那些老弱妇孺一样要干活,一样别想出城。” “干啥活?” “重活她们干不了,只能让她们干轻活,让她们烧饭、削竹刺、编草绳、编草鞋什么的,城里虽不缺粮但也不能白养着她们,反正全得干活。”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迎了上来。 “少爷,你咋来了,我正准备去姜堰找你们呢!”见着韩秀峰,前些天送捐纳银子来的潘二各位欣喜,看了一眼徐老鬼的家人虎子,又回头道:“少爷,吴老爷非要跟我一道去找你,没想到还没出城就遇上了。” 吴文镕、吴文锡的族弟吴文铭,来泰州上任前跟仪真知县一起去拜见吴家族老时结识的,苏觉明也是他介绍的。 太平贼匪想攻扬州,仪真是必经之地。而他家又是仪真的名门望族,他那两位堂哥一位官居湖广总督,一位官居四川盐茶道,贼匪一定不会放过吴家老小。 韩秀峰连吴文锡的幕友张德坚的家眷都帮着安顿好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结交吴家的机会,早就跟苏觉明交代过,潘二这两天也正忙这件事。没想到吴文铭真来了,韩秀峰同样高兴,连忙拱手道:“吴兄,仪真一别,有两个月了吧。” “满打满算正好两个月。”吴文铭拱手回了一礼,旋即指着桥头的一个茶馆问:“韩老弟,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去喝杯茶如何?” “正合我意,吴兄请。” “韩老弟请?” 虎子不晓得吴文铭是何方神圣,禁不住问:“韩老爷,州衙您去不去了?” “等会儿再去,你先回去吧。” “那……那小的先走一步。” “帮我跟你家老爷致个歉,就说我忙完之后就去拜见。” “好的,那小的先去帮您禀报。”虎子从未见过这么不把徐瀛当回事的官老爷,居然敢让上官等,忍不住多了看了吴文铭几眼。 打发走徐老鬼的家人,韩秀峰和吴文铭一起走进茶馆,跟着伙计来到二楼的雅座,喝着茶聊了起来。 “……不管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怎么劝,两位老祖宗就是不愿意来泰州,他们说死也要死在祠堂里,就算拼死也不能让贼匪毁我吴家的祠堂,刨我吴家的祖坟。”吴文铭长叹口气,又放下茶杯道:“两位老祖宗一样不想让我吴家这几支断了香火,便让我领着女眷和子侄们来泰州避祸。” “吴兄,可就算两位老祖宗不走又能怎样,他们挡得住贼匪吗?”韩秀峰凝重地问。 “实不相瞒,早在正月里收到贼匪顺江而下的消息,我吴家庄便开始做准备,召集了两百多个青壮,差人去上海的洋行买了三十多杆自来火鸟枪。贼匪真要是敢犯我吴家庄,就算保不住祠堂也要让他们晓得我吴家不是那么好惹的!” “可是……” “韩老弟,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但这事真没什么好说的,我吴家深受皇恩,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更不能让文镕、文锡两位兄长蒙羞!” 名门望族就要有名门望族的样子,韩秀峰暗叹口气没再劝,而是低声问:“泰州这边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在歌舞巷最里头租了两个院子,与州衙的花园仅一墙之隔。” “离福建会馆不远,从天后宫门口往北走?” “正是,”吴文铭微微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来泰州避难的人越来越多,院子是越来越难租。” “那吴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正打算去投奔老弟。” “投奔我?吴兄,你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吴文铭脸色一正,紧盯着韩秀峰双眼道:“韩老弟,贼匪来袭,扬州朝不保夕,泰州也不一定能守住。徐瀛虽做了不少准备,可与武昌、江宁比起来又如何?我吴家子弟今日可退到泰州,明日也可听你的退到海安甚至角斜场,可要是贼匪杀到角斜场怎么办?” “有退路,我都安排好了。” “韩老弟,愚兄晓得你是一片好意,可一退再退,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何况我吴家的根基在仪真,不能就这么抛家舍业颠沛流离!长生兄弟说你编练了一营乡勇,这几天便要去江都阻截贼匪,而对江都乃至扬州还有谁会比我更熟,带上我,我一定能给你帮上忙的!” 对付江都乃至整个扬州府的那些士绅,眼前这位的话比徐老鬼的话管用多了,韩秀峰很想带却不敢带,因为他是真敢跟贼匪拼命的。 他现在去是帮忙,节骨眼上就会变成监军,而他这个监军跟徐老爷的幕友胡耀柏不一样,谁敢打他的板子,谁又敢砍他的脑袋?韩秀峰不敢带一个不要命的在身边,放下茶杯道:“吴兄,秀峰不能让你涉险。” “这是我要去的,不是你让我去的!”吴文铭指指站在一边的潘二,又说道:“长生亲眼看见的,遗我都写好了,跟妻儿老小也全交代过了,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关你韩老弟的事。” “不行不行,吴兄,你就别为难我了,你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咋跟令兄交代!”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也不行。” “韩老弟,你真不愿意带我?” “不带。” “既然这样,那我只能回仪真,你编练了一营乡勇,我吴家庄也有两百多号青壮,而且全是我吴家子弟,跟贼匪还是有一拼之力的!”吴文铭紧攥着拳头,语气坚决。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苦着脸道:“吴兄,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算你一个。” “这就是了,别看我吴文铭手无缚鸡之力,但去江都真能帮上忙。” “我晓得,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前面,吴兄你既然跟我一道去,那就是我乡勇营的人,不但你吴兄,连你吴家庄的那两百多子弟都得听我的!” “我愿受老弟差遣,但那两百多吴家子弟我做不了主。” “他们要是不听我的,我咋才能把两位老祖宗绑出吴家庄?”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又敲着桌子道:“吴兄,你不能忤逆两位老祖宗,我韩秀峰又不是你吴家人,十万火急关头没那么多顾忌。” “韩老弟,你打算跟两位老祖宗来硬的?”吴文铭惊诧地问。 “只能出此下策,不然将来我没法儿跟吴中堂和吴大人交代,甚至没脸再见吴大人!” “我……我……” 韩秀峰起身笑道:“不关你吴兄的事,只要让你吴家的那些子弟到时候别阻拦就行。就算两位老祖宗怪罪,也只会怪罪我韩秀峰,怪罪不到你吴兄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二章 相机行事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虎子急匆匆回到州衙,见老爷不在只能跟杨师爷和趴在榻上一边养伤一边看往来公文的胡师爷禀报。 两位师爷跟徐瀛一样最担心的是太平贼匪,最不放心的便是眼前唯一能迟滞贼匪的韩秀峰。得知韩秀峰在这个十万火急关头竟为了见一个生不及时来州衙,二人顿生疑窦,当即差人去打探那个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泰州城本就不大,并且这些天为防范奸细不但清保甲、查宿夜,还派了一百多个衙役在城内城外盘查留意可疑之人,不一会儿就打探清楚了。 杨师爷怎么也没想到仪真吴家的人竟来了泰州,甚至就租住在州衙边上,更没想到韩秀峰一个捐纳出身的州同竟与湖广总督吴文镕、四川盐茶道吴文锡也有关系,不禁回头苦笑道:“胡兄,我终于晓得姓韩的为何敢打你的板子了。” 胡耀柏同样没想到韩秀峰的来头竟如此之大,背景如此之深,苦着脸道:“这顿板子挨得还真不怨。” 虎子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又愁眉苦脸地说:“杨先生,胡先生,韩老爷跟仪真吴家有交情的事,其实衙门里好多晓得,只是我们一直没想起来问。” “好多人晓得?” “张老爷晓得,九房吏和那几班衙役也个个晓得。” “他们怎晓得的?”杨师爷下意识问。 “年前韩老爷来泰州上任,制台衙门的公文早到了,韩老爷却迟迟没到,后来才晓得他先去了趟仪真,先去拜见吴家的两位族老,好像是年前被夺职的那个仪真县太爷陪他一道去的。” “他一个四川人,怎么跟仪真吴家搭上关系的?”杨师爷喃喃地说。 “小的打听过,韩老爷来江苏前在京城做过重庆会馆的馆长,我跟老爷在京城时也住过会馆,不过住的是湖广会馆。会馆的江馆长虽不是官老爷,但在京城说话比一般的官老爷都好使。”虎子顿了顿,又说道:“韩老爷做过重庆会馆的馆长,一定跟我们湖广会馆的江馆长一样认得好多大人。” 胡耀柏反应过来,不禁抬头道:“杨兄,吴道台不是在四川为官吗,这么一说他认得吴道台再正常不过。” “会馆馆长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如果没猜错仪真吴家也好,杨文定、祁宿藻也罢,都只是冰山一角。他在京城结交的达官贵人,恐怕比东翁的同窗同年还要多。”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虎子,赶紧去跟老爷禀报。” “我走了,韩老爷等会儿过来怎么办?” “衙门里又不光你一个人,赶紧去禀报,这边有我们呢。” “哦,小的这就去。” …… 虎子前脚刚走,韩秀峰后脚便到了。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杨师爷亲自出迎,在二堂寒暄了近一炷香功夫,才陪着韩秀峰一起赶到州城东南角的望海楼。 望海楼是城里最高的楼宇,相传初建于宋代,不过当时并不叫望海楼,而叫海阳楼。陆游、范仲淹、欧阳修、岳飞、孔尚任等先贤都来过,被誉为“江淮第一楼”。跟武昌的黄鹤楼一样屡毁屡起,大多毁于兵火而起于盛世。 从宋代初建到明代重修,望海楼的具体变迁很多人已说不清楚,只晓得前明州守鲍龙重建并命名望海楼。康熙年间重修,改称靖海楼。嘉庆年间因损毁严重又拆而重建,更名鸣凤楼。尽管数次更名,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它“望海楼”。 韩秀峰路过好几次,却是头一次来。 在杨师爷的陪同下拾阶而上,看着墙上历代文人登临此楼留下的诗文,不知不觉就爬到了楼上,只见徐瀛站在举着一只精美的窥筒(单筒望远镜)远眺。 “秀峰拜见徐老爷!” “志行老弟无需多礼。”徐瀛放下窥筒,俯瞰着护城河上那些运送守城材料的船只和那些正在修补城墙的青壮问:“志行老弟,你说要是再给我徐瀛一个月准备,这城能不能守住?” 韩秀峰扶着木栏,沉吟道:“这要看来多少贼匪。” “要是来四五千呢?” “双水绕城,易守难攻,又有徐老爷您坐镇,别说来四五千,就算来七八千贼匪,这城也能守住。” “要是来一万呢?”徐瀛回头问。 韩秀峰反问道:“贼匪有那么多兵吗?” “贼匪想犯我泰州,必先占扬州,照理说贼匪分不出那么多兵,可别忘了贼匪为何越做越大,越窜越多!据我所知,他们每到一地必裹挟百姓,武昌虽已收复,但收复的却是座空城,城里百姓几乎全被裹挟来了我们江苏。”徐瀛深吸口气,又紧攥着拳头道:“实不相瞒,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贼匪裹挟我扬州百姓,就怕那些刁民趁机生事甚至从贼!” “本地民风淳朴,就算有刁民从贼也应该不会多。” “那是贼匪没来,”徐瀛脸色一变,冷冷地说:“乱世用重典,谁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该弹压就得弹压,绝不能心慈手软!” 遇到他这样的疯子韩秀峰能说啥,只能敷衍道:“是,徐老爷所言极是。” “不过弹压地方这些事无需韩老弟操心,老弟只需帮徐某、帮泰州百姓迟滞贼匪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老弟便可相机行事,届时可回来跟徐某一道守城,亦可在城外袭扰。” 相机行事,亦可在城外袭扰……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徐瀛的言外之意,觉得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不容易,虽然前提是要阻截贼匪一个月,正不晓得该如何作答,徐瀛突然话锋一转:“吴中堂和吴道台的堂弟吴文铭来泰州了?” 韩秀峰心想他的消息还真灵通,直言不讳地说:“来了,不但吴文铭来了,吴家几房的女眷和子侄几乎全来了,就租住在歌舞巷,跟州衙后花园仅一墙之隔。” “没想到韩老弟跟吴家也有交情。” “下官在京城时,吴道台对下官格外关照。下官现而今来扬州府上任,自然要去拜见两位族老。” 徐瀛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吴家的两位族老也来了?” “没有,吴文铭说两位老祖宗担心贼匪毁吴家祠堂、刨吴家的祖坟,不管咋劝也不愿意来泰州避祸。不过下官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位老祖宗身陷贼手,正打算走一趟仪真,就算绑也要把两位老祖宗绑离险境,顺便看看能否联络上盐知事杨翊国,邀他和他手下的那些乡勇跟下官一道守廖家沟。” 看着徐瀛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徐老爷,就算您不问,下官也要跟您禀报吴家的事,还要帮吴文铭讨个帮办营务的差事。他打算跟下官一起去阻截贼匪,而且他吴家早有准备,不但召集了两百多个青壮,正月里还专门差人去上海县购置了三十多杆鸟枪。” “这是好事啊,不就是一个帮办营务的差事吗,杨先生,劳烦你拟一份文。” “遵命。” 韩秀峰就晓得他是求之不得,回头看看杨师爷,又说道:“徐老爷,吴家的人和鸟枪不能不要,但也不能白要,就算白要人家也不会白给,所以下官要先去仪真跟贼匪较量一番,要给吴家一个交代。” 想到吴家人不可能就这么抛家舍业撤到廖家沟东岸,徐瀛沉吟道:“去是可以去,但不能误了大事。” “徐老爷大可放心,下官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徐瀛点点头,顺手把窥筒举到韩秀峰面前:“泰州能不能守住,全仰仗老弟了。除了那十几尊小炮,能拿出手的就剩这窥筒,带上吧,你拿着比我在这儿管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三章 打仗就是打钱粮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拜别徐老鬼,韩秀峰率众人分乘两条船赶往扬州。 上河水路本来很好走,现在每走十来里就得换船,好好的上河被填了许多坝,那些分发到泰州的候补官员全被徐老鬼派来守坝,领着从附近村子召集的青壮盘查过往的船只和行人。 对他们这些等着补缺的穷鬼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肥差。被他们抓获的“细作”少说也有百十个,全五花大绑在河岸上,银钱估计也敲诈勒索了不少。韩秀峰现而今已是泰州的“二老爷”,这一路上不但畅通无阻,还收了他们孝敬的几百两银子。 吴文铭坐在船舱里喝着刚才那个候补吏目孝敬的酒,吃着潘二从泰州城里买的卤菜,看着潘二手边的那一袋银钱,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韩秀峰不想因为这点银子被吴家人瞧不起,放下酒杯道:“吴兄,帮办营务的差事秀峰帮你讨到了,接下来就劳烦吴兄出任我乡勇营粮官,全权为我乡勇营筹集粮饷。” 吴文铭楞了楞,连忙道:“韩老弟,如此重任,我怕我胜任不了。” “吴兄过谦了,要是连吴兄都无法胜任,我真不晓得谁能担此大任。”韩秀峰笑了笑,抬起胳膊指指潘二手边的钱袋:“这是吴兄出任粮官收到的第一笔银钱,过几天还会有几百石米送到,不过这点银钱买不了多少石米,过几天送到的那几百石米也吃不了几天,所以还要请吴兄多费点心。” 吴文铭没想到韩秀峰会把人家孝敬他的银子捐作乡勇营的粮饷,忍不住问:“韩老弟,我乡勇营拢共多少人?” “九百多人。” “人呢?” “海安、角斜、曲塘、白米和姜堰五团四百多人正在姜堰操练,等操练差不多了张二少爷和李昌经便会率五团驰援扬州。” “为何现在不来?” “四百多乡勇招募自海安、角斜、曲塘等五个地方,不好好操练一番成不了军,况且四百多号人就这么跟我们去江都吃啥喝啥?与其将不知兵仓促上阵,不如让他们先在姜堰操练几日,还能在姜堰就地筹粮,还能给我们省点粮饷。” 吴文铭觉得这么安排没什么不妥,追问道:“另外五百人呢?” “不出意外他们这会儿应该到了江都。” “已经到了江都?”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不过我们赶到江都也见不着他们,因为他们一到江都就会兵分五路,一路去瓜洲镇,一路去兵营、一路去仪真,一路去青山营,还有一路去扬州。” “韩老弟,你让他们去这些地方做什么?据我所知瓜洲的绿营兵早跑光了,兵营和青山营也差不多。”吴文铭不解地问。 “去收拢兵器,看看那些跑掉的绿营兵有没有留下点有用的东西,顺便打探贼匪消息。”韩秀峰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实不相瞒,秀峰现而今既缺粮饷也缺兵器,尤其缺鸟枪、抬枪和炮!” “原来如此,还真难为了你。”吴文铭点点头,想想又问道:“韩老弟,你把那些人撒出去,他们能回来吗,就算回来去哪儿会齐?” “他们应该会回来的,我们约好在万福桥会齐。” “这么说我们要把大营扎在万福桥?” “大营扎在万福桥,但不能只守万福桥,要是贼匪绕道邵伯湖或仙女庙,不但会被断了后路甚至会被一锅端,所以不但要分兵去仙女庙设防,也得分兵去廖家沟西岸的大桥等镇收拢民船、坚壁清野,如有机会甚至可以在廖家沟西岸设伏,给贼匪点颜色瞧瞧,让他们不敢轻易东进。” “仪真呢?”吴文铭忍不住问。 韩秀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头问:“青槐,你愿不愿意率一团乡勇跟吴兄走一趟?” 巴结吴家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余青槐岂能不晓得韩秀峰的良苦用心,不假思索地说:“韩老爷,晚生愿意!” “致庸,你敢不敢?”韩秀峰又笑问道。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不就是走一趟仪真吗,有什么不敢的!” “好,我让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带上鸟枪跟你们一道去。”韩秀峰回过头来,又看着吴文铭道:“吴兄,吴家庄你比青槐和致庸熟,消息也比青槐和致庸灵通,贼匪真要是敢犯吴家庄,大概去多少兵马一定要打探清楚,到底能不能设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你要有分寸。能打赢自然好,打不赢就得撤,绝不能让两位老祖宗身陷贼手,绝不能让你们吴家庄那两百多号子弟妄送性命。” “晓得,我会有分寸的。”吴文铭放下筷子,又忍不住问:“韩老弟,我和青槐、致庸去仪真,你去哪儿?” “等到了万福桥,我得先察看廖家沟两岸地形,不看看心里没数,心里没数哪晓得该咋守。”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察看完廖家沟两岸地形,我还要去一趟扬州,去找盐知事张翊国,看能不能劝他跟我们一道退守廖家沟。” “行,我先回一趟吴家庄,粮草的事韩老弟大可放心,我吴家绝不会给贼匪留一粒米,与其便宜贼匪,不如赶紧转运去万福桥大营给乡勇们吃!” “吴兄果然深明大义。” 提起粮草,李致庸忍不住问:“韩老爷,徐老爷让我们阻截贼匪,但不能空口说白话,你怎么不跟他要点钱粮?” “我倒是想要,可他有吗?就算这些天筹到了一些,可他会给能给吗?” “现在泰州他说了算,他怎会没有钱粮?” “说了你们不一定信,要不是这些天劝捐济饷,想尽办法筹了点钱粮,他还真拿不出多少。” “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韩秀峰反问一句,苦笑着解释道:“我虽没看过州衙的赋税清册,但看过州志。州志上写得明明白白,道光元年奏报,泰州共十三万七千九百六十五户,丁口一百一十三万九千二百五十一人。我大清承平已久,丁口是越来越多,但田地还是那些,并没有变多。 摊丁入亩,永不加赋,换句话说赋税一直是那么多,一百多年来从未变过,应征的地丁银也就三万四千八百多两,河滩和杂税征折色银三万九千多两,再加上三万多石漕米。” “不少了!” “是不少,可该解交的更多。”韩秀峰耐心地解释道:“每年要解运三万一千多石米给江安粮道,给各军行粮米三百多石,仓兵粮米五百多石,这还不算折耗的,要是把折耗算上估计要四万石。要实缴地丁银两万八千四百多两给江宁藩司,火耗一成,也就是要随缴火耗银两千八百多两,闰月要加征二百五十多两。然后是入藩库的挪脚银,江安粮道衙门随征的草席和脚钱,淮安和亳州等仓的折耗、杂银,而这些全得加一成火耗。” “这也就三万多两,漕粮是另算的。”李致庸喃喃地说。 “上缴藩库是只要三万多两,可州衙一样有开销,光州衙、州同署、儒学、吏目署、两个巡检司等大小衙门的皂隶衙役和上百号铺司兵的工食银就得四五千两,何况知州大老爷不但要养人还得养神,学宫、文昌帝君庙、城隍庙和火神庙等大小庙宇的祭祀香烛钱一年也要上千两。” 看着众人不可思议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除此之外,还要协济江宁科场修缮银、徐州溜夫椿草银、仪真闸夫工食银、清江闸夫工食银、江都瓜洲闸夫工食银、夏镇分司椿草银、总漕部院和总河部院水手工食银,甚至连知府衙门修理刑具的银子都要协济。张老爷延聘了四位幕友,光四位幕友一年就要两千多两,除了幕友还有长随、门子等几十号家人……总之,这儿几百两,那儿几百两,七万多两银子根本经不住花!” “这么说州库里没有银子,州仓里也没粮?”余青槐惊问。 “你才晓得,不过现在倒是有点钱粮,全是徐老爷移驻泰州之后劝泰州的士绅和盐商们捐输的。但那些钱粮只能留作守城之用,他才不会给我们呢。” “韩老爷,您是说我们今后想要粮饷,只能去找江都的那些士绅?”李致庸又问道。 “除此之外还能咋办,不过他们的钱粮就算不给我们也会落入贼匪之手。”韩秀峰轻叹口气,回头道:“吴兄,近千号人以后吃啥喝啥全仰仗你了,想让江都的那些士绅出钱出粮只能劳烦你出面。” “谈不上劳烦,这本就是份内之事。”吴文铭深吸口气,紧攥着拳头道:“等从仪真老家回来,我就去拜访江都的那些士绅,他们一定会解囊相助的!” “不光要筹钱粮,还要请他们出面劝百姓坚壁清野。我们要粮,贼匪一样不能没粮,百姓们的口粮尤其种粮一定要藏好,绝不能落入贼匪之手!” “这是自然,可惜时间太仓促,来不起劝仪真那边的士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四章 “贼匪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就在韩秀峰一行赶往万福桥时,陆大明已率六十多个昔日一起在泰坝上讨生活的青壮,从万福桥分乘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帮着雇的六条船沿运河南下。 船家不晓得听谁说太平贼匪已经杀到了长江对岸的镇江,快入江时不敢再往前走,陆大明只能领着众人从沙头上岸。有一个青壮曾跟运盐的船去过瓜洲,六十多人就这么举着火把,沿着江边连夜往西赶。 累了停下喘口气,渴了喝口水,饿了吃几口干粮,就这么一直走到丑时,江上突然下起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不晓得已经走了多远,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陆大明生怕走错方向,更不想把好不容易从泰州带来的人走丢,干脆停下喊道:“弟兄们,先歇会儿,等雾散了再走!” 带路的青壮回头道:“陆哥,我们走了一夜,应该快到了。” “不急这一会儿,先看看身边的人有没有走丢,等雾散了,等天亮了再说。” “行,我也走不动了。” …… 随着陆大明一声令下,好多青壮再也扛不住了,纷纷瘫坐在地。几个还撑得住的青壮生怕他们着凉,拿着有且仅有的几把牛尾刀跑到江滩边砍来几大堆芦苇,用火把点上几大堆篝火,让众人围坐在篝火边歇息。 带路的青壮刚才说应该快到了,事实上已经到了瓜洲镇外,只是雾太大什么也看不清。镇上的人就算没睡也同样看不清这边,但站在高处能依稀看到镇外的火光。 瓜洲营老兵王三前几天因为听说贼匪杀过来的消息,跟着方守备一直跑到江南岸的金山,在金山呆了两天却听说盘踞在江宁的贼匪并没有分兵来攻瓜洲,方守备不想因为虚惊一场被革职查办,前天早上又带着他们回来了。 今夜轮到他和小六子当值,正坐在几丈高的箭楼上打瞌睡,小六子突然一把抓住他胳膊:“王叔,王叔,你看看是不是贼匪从江上来了?” “啊……” “看那边,全是火光!”小六子紧张的双腿颤抖。 王三爬起来揉揉眼睛,顺着小六子手指的放向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急忙道:“贼……贼匪来了,赶……赶……赶紧跑!” “敲不敲锣,要……要不跟方守备禀报?” “敲什么锣,你生怕贼匪不来,先下去,先下去再说。” 二人忙不迭爬下箭楼,一个去营里喊弟兄们逃命,一个跌跌撞撞跑到守备的院子前,一看见守门的兵丁就急切地喊道:“方守备,方守备,不好了,贼匪杀来,方守备,方守备,贼匪来了……” 方纲这些天是一日三惊,睡的本就不踏实,一听外面有动静就连忙爬起身,连衣裳也顾不上穿就冲出来问:“怎么回事,贼匪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镇外,方大人,不信您去看。” 方纲正准备问问来了多少贼匪,赫然发现营里已经炸了锅,前天好不容易收拢的几十个兵丁有的背着包裹,有的连鞋都顾不上穿,正不约而同往营门外跑去。 这时候,一个家人从院子里跑出来,一边拉着他胳膊外西跑,一边急切地说:“老爷,快走,此地不能久留!” “老爷我还没穿衣裳呢!” “老爷,逃命要紧,”家人边拉着他跑边气喘吁吁地说:“我在镇外安排了船,船上有干粮有衣裳。” “有就好,赶紧走。” 绿营兵四处逃命,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镇上的人。 不一会儿,镇上也炸了锅,听说贼匪已经到了镇东,男女老幼一刻不敢在镇上久留,全往镇西逃命去了。 陆大明等人走了一夜路,一个比一个累,背靠着背,围着篝火一会儿便睡着了,这一睡竟睡到天亮,雾已散差不多了,众人揉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瓜洲镇忍不住笑了。 “大哥,我就说快到了,老七还不信。” “这就是瓜洲?”一个青壮傻傻地问。 “这就是瓜洲。”带路的青壮指着远处的箭楼,得意地说:“看见没有,那就是守备衙门的箭楼,前年夏天我来过,还在镇上住了一夜。” “大明叔,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的苦力忍不住凑过去问。 之前收到的消息不知道真假,陆大明不晓得瓜洲营的守备、千总和绿营兵到底有没有跑,不想被绿营当作贼匪给剿了,立马回头道:“小七,把我的官服拿来。” “哦,来了!” 周围全是大男人,陆大明没啥不好意思的,脱下身上的脏衣裳,当着众人面换上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帮他置办的新衣裳,又从小七手里接过牛尾刀,这才转身道:“弟兄们,跟我进镇,守备署的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们是徐同知派来的援兵。” “晓得,你说过好几次了。” “晓得就好,全给我打起精神,别让那些绿营兵瞧不起。” “大明叔,你这身官服怎么跟别的官老爷不一样。”年轻的苦力头一次见陆大明穿官服,忍不住追上来问。 “这是马褂,也叫行褂。”陆大明摘下官帽看了看,边带着众人往镇里走,边眉飞色舞地说:“韩老爷帮我捐了个外委千总,我陆大明现在也是官身,可置办一身官服要不少银子,就算有银子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置办,韩老爷就差人帮我弄了顶官帽和这身官老爷平时穿的马褂,除了没补子其它都一样。” “我说怎么不一样呢。” “等赚到银子我就去置办一身。” “大明叔,外委千总几品?” “正八品,跟县丞和盐课司的大使老爷一样大!” “我的乖乖,大明叔,你是怎么巴结上韩老爷的,韩老爷怎么对你这么好?” “不用巴结,只要好好当差,好好给韩老爷效力就行。不信回头去问问老六和老九,他们现在也是官身,现在全是把总了。” “六哥和九哥也做上官了?” “你以为呢,不说了,进镇。” 大多人头一次来瓜洲,有的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兴奋,本为瓜洲这样的沿江重镇应该很热闹,结果进镇一看,街上不但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一片狼藉,衣裳、鞋、锅碗瓢勺……丢的满地都是,上面还有踩踏过的痕迹。 来的全是穷鬼,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平时走到哪儿都会被当作要饭的,见满街全是能穿、能吃甚至能用的,竟兴高采烈地收拢起来。 “大明叔,一个人也没有,全跑光了。” “是被贼匪吓跑了吧?” “可能贼匪已经来过了。” “不管那么多了,也别管街上这些破烂,先去守备署看看。” “这些东西全能用,不要可惜!”一个穷怕了的苦力忍不住嘀咕道。 “没出息的东西,就算想拣点有用的也用不着拣人家扔下不要的,看见没有,前面有当铺,有钱庄,还有大户人家,那里头的东西才值钱呢。不过得先办正事,先挑真正有用的东西,谁要是敢不听,别怪我陆大明不留情面。” “听,我听你的。” “大明叔,我们全听你的。” “走,先去守备署!” 众人跑到守备署一看,赫然发现衙门里跟外面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大明,这有刀,还有鸟枪!” “全拿出来。” “这儿有火药,这么多!” “还有抬枪,一、二、三、四……一共八杆抬枪!” “大明叔,你不是没官服吗,这儿好几件,这箱子里全是官服!” 不搜不知道,搜出来堆了满满一院子! 陆大明祖祖辈辈在绿营当兵,搜出来的这些兵器、军械全认得,让手下归拢了一下,赫然发现竟有铁盔一百二十多顶、马兵京青布铜钉绣铁甲十六身、步兵京青布铜钉绣铁甲三十三身、鸟枪京青布棉甲四十六身、腰刀三十九口、鸟枪二十二杆、钺斧二十三把、蓝布官袍四十五件、扪青布好汉衣四十二件、战箭一千八百三十枝、白布单帐房二十顶、铅子估计有一千二百多斤、火药四百多斤、海螺七个、铜锣七面、泛旗七面、小皮鼓一面、硬弓五张、号帽九十多顶、号袿八十多件、布灯笼十五个、麻火绳三十四丈、抬枪八杆…… 陆大明越清点越激动,禁不住笑道:“韩老爷果然神机妙算,发财了,发大财了!” “大明,这么多东西我们怎么带走?” “这些盔甲、号衣能换上的全换上,我们现而今是当兵吃粮,没身当兵的行头可不成!” “那些鸟枪、抬枪怎么办,我们不会用。” “不会用可以学,不过不是现在,更不是在这儿。”陆大明不敢在瓜洲久留,一边示意众人就地换号衣,一边凝重地说:“弟兄们,不是我陆大明挡大家伙的财路,而是守备署的老爷和兵丁不可能无缘无故跑,镇上百姓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扔下家业逃命,他们一定是收到了贼匪的消息,贼匪应该离这儿不远了,我们换上行头就抬上剩下的东西回万福桥,可不能有命赚钱没命花!” “大明叔,我们现在有兵器,贼匪来了跟他们干呗,不跟贼匪干,不杀几个贼匪,韩老爷怎么会帮我们落籍,又怎么会给我们地?” “是啊,跟他们干!” “干你个头,你是会放枪还是会开弓射箭?”陆大明狠瞪了他们一眼,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韩老爷说了,我们不打没把握的仗,要么不跟贼匪干,要干就得能干赢!你们不在乎自个儿的烂命,韩老爷在乎!因为你们吃了韩老爷的粮,别说你们,连我陆大明的命都是韩老爷的,韩老爷不许我们死,我们谁都不能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五章 惹不起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一行赶到万福桥,跟守在万福桥的韩博经大桥镇赶到扬州城外,找到守在城外的王监生和八十多个原来在泰坝背盐的苦力。 原打算按之前说好的让余青槐和李致庸率苦力们跟吴文铭一道去仪真,结果吴文铭见苦力们不但没兵器而且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上去跟叫花子差不多,竟又反悔了,说他一个人回去就行。人家看不上,韩秀峰没办法,只能让余青槐和李致庸带几个家人跟他一道去仪真。 打发走吴文铭等人,韩秀峰一行跟韩博和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赶到运河边的一个三间两厢、前后六进,古色古香的院子,一走进四柱五架抬梁、八角莲瓣如意纹石础的楠木厅,韩秀峰便好地问:“这院子是谁家的?” “禀韩老爷,这院子是一个盐商的产业,他每年都会去我们角斜场购盐,这一来二去就跟家兄成了朋友。开始我没想过打扰他,也不晓得他家在这儿,大前天正好在路上遇着了,才晓得他家在这儿,而且打算带家人去邵伯暂避,只留下一个老仆照看宅子。”韩博回头看看王监生,接着道:“我想着王兄到了,韩老爷您很快也会到,不能没个落脚的地方,就厚颜相求,没想到人家竟一口答应了。” 韩秀峰沉吟道:“去邵伯暂避,邵伯一样凶险。” “他晓得,他之所以去邵伯是因为那边有亲戚。他说了,贼匪要是杀到邵伯,他就带着家人跟亲戚一道去清江浦。” “他也算拿得起放得下,比城里那些观望甚至心存侥幸的盐商强多了。” “这倒是。” 韩秀峰接过王监生的家人端来的茶,又问道:“王兄,陆大明和梁六从泰坝上招募的那些青壮晚上住哪儿?” “十几个住前院,剩下的住河边,”王千里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个盐商有钱,不光有这个大宅子,在河边还有十几间房。原来租给人家做小买卖,专做河上船工水手的生意,听说贼匪要杀过来,那些做小买卖的全跑了,河边那十几间房也就空着。” “这两天有没有收获?” “有,晚生正准备禀报呢。”王千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账本,禁不住笑道:“杨殿邦不知所踪,漕标的那些兵丁群龙无首,好多漕标的绿营兵早跑了。我们来得晚,只遇上几十个,只要给百十文钱,他们就愿意把刀枪甚至行头卖给我们,这两天共收了两匹马、六杆鸟枪、两杆抬枪、四十二口刀,十六身绵甲、三十多件号褂,四十二顶铁盔,三百多斤铅子和一百多斤火药。” “这么说漕标的绿营兵全跑光了?”韩秀峰凝重地问。 “全跑光了!”张光生接过话茬,苦着脸道:“现在城里就剩扬州营的两百多个绿营兵和盐捕营的一百多号人,还有几个衙门的衙役。” “张翊国呢,张翊国在哪儿?” 韩博连忙放下茶杯,无奈地说:“韩老爷,我一收到您的信就去找过张翊国,去探过他的口风。结果听口气发现他好像跟副将朱占鳌走得很近,朱占鳌给了他不少刀枪,他又从士绅那儿筹到了点粮饷,正率他招募的那三百多号乡勇在桃花庵操练,打算在桃花庵阻截贼匪。” “你没提我们打算守廖家沟的事?” “没提,他迂腐的很,我没敢提。” “没提就好。”韩秀峰环视着众人道:“诸位,我来此的消息也不能泄露出去,要是搞得众人皆知,那我们就真成见死不救了。” “我们谁也没说,除了吴文铭谁也不晓得您来了。”张光生急忙道。 “吴文铭没事,主要是不能让扬州城里的那些老爷们晓得。”韩秀峰示意潘二摊开地图,紧锁着眉头说:“实不相瞒,来此之前我真打算在这儿或大桥镇先跟贼匪周旋一番,然后再退到廖家沟东岸。可是来了才晓得不管这儿还是大桥镇,能跑的几乎全跑了,没跑的不但帮不上我们的忙,贼匪一来甚至会倒戈相向,估计仙女庙也差不多。所以不能全听徐老鬼的,我们得从长计议。” 正如韩秀峰所说,从扬州城到万福桥这一带的几个大镇,原来一个比一个繁荣,尤其大桥镇,各类店铺、行馆、酒楼、客栈、钱庄多达三、四百家,可现在镇上却见不着几个人,商铺、行馆几乎全关门了,就算没关门也是留下一两个伙计看店。 士绅和那些有钱的掌柜要么去了樊川、邵伯、泰州等地方避祸,要么去了乡下,没走的全是穷光蛋。尤其是那些在河上讨生活的穷人,他们不但一点也不担心贼匪会杀过来,甚至还有些期盼,贼匪真要是杀过来,天晓得他们会不会跟着造反! 想到这些,王千里禁不住问:“韩老爷,那我们怎么办?” 韩秀峰站起来指指地图:“诸位,我们不但要守万福桥和仙女庙,一样要分兵去守邵伯,不过这三个地方是能守则守,实在守不住就退守宜陵。我们就以宜陵的白塔河为界,别的地方被贼匪占就占了,但绝不能让贼匪渡过白塔河!” “白塔河距泰州仅四十里!”张光生喃喃地说。 “离泰州近虽近了点,但粮草能接济得上,”韩博紧盯着地图道:“不但粮草能接济得上,徐老鬼要是见贼匪已经杀到了白塔河,一定会差人召集附近的青壮驰援,毕竟再往东就是泰州地界,他说话好使,不像在江都。” 韩秀峰坐下道:“我想的不只是粮草,也不只是徐老鬼会不会召集青壮驰援,而是贼匪攻占扬州之后不可能不留兵驻守,扬州距白塔河八十里,贼匪能分出多少兵?又敢孤军深入多远?” “韩老爷,要是贼匪派大军攻泰州呢?” “贼匪真要是派大军,那应该去攻邵伯,再沿河北上攻清江浦。” “丰济仓!清江浦那边可是天下粮仓!” “我要是贼匪,泰州和清江浦这两个地方让我选,我一定会选不但九省通衢,而且还有‘天下粮仓’的清江浦,才不会在泰州耽误功夫。” 张光生低声问:“韩老爷,您是说我们先分兵阻截,然后边阻截边退到宜陵,等贼匪杀到宜陵已是强弩之末,不但能守住,甚至能反过来追剿!” “这得看你家少爷的,现在能用的就你家少爷和李老爷手下那五团乡勇。”韩秀峰抬头看向王监生,接着道:“王兄新招募的那几十个青壮到底能不能战你也看到了,等会儿给你堂哥写封信,告诉他率五团乡勇赶过来之后,只要能拖住贼匪六天,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 “韩老爷,您打算用这六天操练新招募的青壮?” “不只是操练,还要召集青壮挖壕结寨,不争分夺秒做点准备咋阻截。” “那韩老爷您打算什么时候让家兄率乡勇们过来?”张光生追问道。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王监生的家人匆匆跑了进来,一进大厅就急切地说:“韩老爷,三少爷,镇江失陷,镇江被贼匪给攻占了!” “你怎么晓得的?”王监生站起来问。 “逃难的人说的,这会儿从镇江来了十几条船,船上全是逃难的人,”家人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说:“听逃难的人说杨抚台带着残兵败将去了江阴,他们不晓得江阴能不能守住,没敢跟着去,全雇船来这儿了。” 韩秀峰心想也真够倒霉的,来江苏上任前段大章和黄钟音帮着写了两封引荐信,结果一封也用不上,再想到贼匪已经攻占了镇江,韩秀峰不敢再等仪真那边的消息,斩钉截铁地说:“光生,赶紧给你堂哥写信,不,不用写信了,你现在就去姜堰,请你表哥和李老爷赶紧率乡勇来江都!” “来了之后再分兵去守邵伯和仙女庙?”张光生愁眉苦脸地问。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担心他堂兄手下的兵不够,咬着牙道:“算了,他们只要来守万福桥,只要能帮我拖住从万福桥去犯泰州的贼匪六天。” “韩老爷,仙女庙和邵伯怎么办?”韩博下意识问。 “等新招募的青壮全回来,你和陆大明率一百青壮去仙女庙。王兄,到时候你率一百青壮去邵伯。” 当着张光生的面,好多事不方便细问,尽管不太情愿,韩博和王监生还是拱手领命。张光生则一刻不敢耽误,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便动身回泰州。 他前脚刚走,韩秀峰便轻描淡写地说:“千里,韩博,瓜洲巡检司设在仙女庙,邵伯一样有巡检司,守这两个地方是瓜洲巡检和邵伯巡检的事。守住他们有功,守不住跟我们没任何干系。” “那您让我们去做什么?”王监生不解地问。 “去等几个人。” “等谁?” “等督同江防事的前两淮盐运使但明伦,现任两淮盐运使刘良驹,扬州知府张廷瑞,江都知县陆武曾和甘泉知县梁园棣!” “等他们做什么?”韩博越想越糊涂。 韩秀峰冷冷地说:“他们不但不好好守城,还凑银子去跟贼匪赎城,害我们要跟贼匪拼命,这笔账可不能就这么算。我敢断定,贼匪要是杀到扬州城外,他们一定会往仙女庙、邵伯等地方跑,你们去守株待兔,一定能等到他们。” 王监生急切地问:“等到之后呢?” “不要跟他们来硬的,只要跟着他们,他们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就说是徐老鬼差你们去的。” 韩博猛然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对对对,等到之后就跟着他们!” 王监生没做过官,不晓得韩秀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正准备开口,韩秀峰就冷笑道:“朝廷早晚会晓得他们干的那些事,他们也晓得一旦东窗事发皇上一定会大怒,甚至会要他们的脑袋!所以他们肯定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再想办法托人帮着求情,等皇上气消了才会露头。而你们要是跟着他们就没法儿躲,想让你们不跟着就得掏银子。” “还真是!韩老爷,您觉得让他们出多少银子合适?” “这可是买命钱,而且他们做的又全是天底下最有油水的官,但明伦、刘良驹和张廷瑞一个人少说也得出两万两,梁园棣和陆武曾一个人少说也得出一万两,不出银子就跟着他们,等皇上的旨意一到就拿下他们送钦差大臣查办。” “送给哪个钦差?” “这会儿没钦差,过段时间就有了,就算过时间也没有就送往京城。不过我敢断定他们一定不敢拿身家性命当儿戏,一定会老老实实出银子的。” 王监生乐了,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爷,我们拿到银子之后呢?” “拿到银子就去宜陵跟我会齐,他们不会傻到瞎说,更不敢去找徐老鬼对质,总之,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本来想着算张光成一份儿,可他那个堂弟居然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就算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多分点。” “谢韩老爷提携!” “全是自个儿人,别这么见外。” 韩博没想到这也能发财,禁不住起身道:“韩老爷,他们到底啥时候弃城逃命,到底会往啥地方跑,我们不能光靠猜。要不我去城里盯着,可不能让这几只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去盯着也好,不过得小心点,既不能被他们察觉,也要提防贼匪。” “我晓得,我有分寸。” 让韩秀峰哭笑不得的是,王监生竟举一反三地问:“韩老爷,杨殿邦也是一只肥羊,还是只大肥羊,我们是不是想想办法打探他究竟躲在哪儿,然后也去跟着?” “杨殿邦就算了,他可是内阁学士,做过礼部侍郎、仓场总督兼户部侍郎,现在更是漕运总督,并且已经八十多岁。皇上砍谁的脑袋也不会砍他的脑袋,顶多夺他的职,罢他的官。” “惹不起?”王监生苦着脸问。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无奈地说:“惹不起,不能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六章 父子谋划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贼匪来攻扬州之前要做许多准备,可明面上却什么也做不了。要是搞得大张旗鼓,一定会授人以柄,韩秀峰赫然发现火急火燎赶到扬州,反而变得无事可做。 没事干就看,盐商家有一大堆,不过韩秀峰更喜欢看从泰州带来的《海国图志》,因为里不但有之前闻所未闻甚至不敢想象的“西洋景”,还有洋人的练兵打仗之法。 相比看,王监生更稀罕昨天下午从绿营逃兵手里买下的那两匹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马夫,就在马夫帮助下爬上马背,在院子里跑着小圈骑的不亦乐乎。 “韩老爷,您也来骑两圈呗,这马温顺的很,好骑!” “是吗,我试试。”韩秀峰放下,走出来接过缰绳,抚摸了两下马脖子,随即不用马夫帮忙就踏上马镫跨上马背,就这么在院子里小跑起来。 韩秀峰没穿官服,马夫不晓得他是官老爷,只晓得连王老爷都要听他的,生怕他摔着,吓得赶紧撒腿跟着马屁股后面追。 “没事,我会骑。” “韩老爷,您真会骑?”王监生惊诧地问。 韩秀峰边策马慢跑边笑道:“这边马少,我们老家马多,以前经常下乡,经常骑。只不过我们那儿不是川马就是滇马,腿没这两匹马长,没这两匹马高大。” “我说呢,原来您以前骑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要是生活在我们那儿或北方,你一样会骑。”韩秀峰“喻”了一声,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交给跑上来的马夫,转身道:“王兄,你也骑累了吧,走,去屋里喝口茶。” “行,韩老爷请。” 王监生跟着韩秀峰走进楠木厅,潘二已沏好了茶,端着茶杯忍不住笑道:“王老爷,不光我家少爷会骑,我一样会骑,我们老家就叫走马岗,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马帮从岗上过,我爹以前收过几匹,人家缺钱牵去典当的,这活物只能死当,结果收下来养了一个多月也没卖掉,只能牵到城里去卖,算算亏大了。” “长生兄弟,这么说你家是开当铺的?” “是啊,您才晓得啊。” “原来是少东家,失敬失敬。” “让王老爷见笑,少爷,王老爷,你们慢用,我出去看看宵夜咋弄的。” “去吧,别光看我们的,也看看弟兄们的,一定要让弟兄们吃饱,算算时间陆大明也该回来了,等他们回来我也去河边看看。” “少爷,你放一百个心,有我在弟兄们绝不会饿着。” 目送走潘二,王监生看着茶几上的《海国图志》好地问:“韩老爷,这是高邮大老爷的攥写的吧?” “是啊,”韩秀峰端着茶杯感叹道:“魏老爷不愧是做过林则徐林大人幕友的高人,就这份见识就让人叹为观止。不看这部真不晓得这个世界不是天圆地方,而是圆的,我们这些人竟站在一个大球上,王兄,你说说这个世界不妙。” “我们站在一个大球上?”王监生一脸不可思议。 “开始我也不信,可洋人已经试过了,这世界的确是圆的!” “洋人怎么试的?”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旋即起身捧来一个圆花瓶,轻轻放到他面前,指着花瓶道:“打个比方,原来洋人在这儿,他们也不晓得吃错了啥药,从这儿驾船一路往西,结果走着走着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这儿!” “洋人是不是遇到大风大浪,被吹得晕头转向搞错了,明明是往回走的,他们以为还是在往前走?” “要是一个洋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可不止一个洋人这么说,他们试过好多次,一直往前走,每次都能走回来。在走的路上还发现好多以前没人住过的地方,有的地方比泰州乃至扬州都要大,而且他们找到的地方要么有金山银山,要么长满名贵的香料……” 王监生听的一楞一愣的,感觉像是天方夜谭。 韩秀峰意识到怎么说他也不会信,干脆把花瓶放回原处,回头笑道:“苏觉明正月里买这套,原本是打算帮我跟魏老爷吉个善缘,毕竟人家好不容易攥写了本,好不容易刊印出来,要是谁都不买一定会很失落。没想到真是本,真让我大开眼界。” 对韩秀峰刚才说的那些,王监生一句也不信,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干脆岔开话题问:“韩老爷,魏老爷还在高邮吗?听人说他曾随林大人跟洋人打过仗,对付贼匪一定不在话下,他老人家要是能来阻截就好了。” “这事我还真打听过,魏老爷已经不再是高邮正堂了,前不久刚卸任,现在的高邮正堂是汪裘汪老爷。” “姓汪的老爷,这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应该是候补知州,魏老爷卸任之后让他去署理的。” “韩老爷,那魏老爷现在身居何职?” “告老了吧,他曾做过林大人的幕友,林大人都不在了,他年纪应该也很大。” 王监生想想又问道:“这个节骨眼上他是怎么告老的,不是说不让告病告老,就算死也要死在任上吗?” 韩秀峰坐下笑道:“那得看是谁,我们泰州正堂张老爷例贡出身,朝中没人。魏老爷就不一样了,不但是进士出身,还曾做过林大人的幕友。他老人家告老,别说张廷瑞,就算杨殿邦也只能同意。” “看来朝中没人还真不能做官。” “才晓得,不过这是遇上贼匪的,要是搁太平年景倒也没什么。” “要是搁太平年景谁还会告病告老,别的不说就说我们泰州张老爷,都病成那样了还舍不得告病,可是天不遂人愿,拖着拖着竟把贼匪给拖来了,现在想告病也告不了。” …… 就在二人谈论泰州正堂张之杲时,张光成已率五团乡勇赶到了泰州,他让李昌经去接手韩秀峰之前跟徐老鬼说好的十几尊小炮、炮手和铁丸、火药,自己则率三十多个家人和乡勇回到了州衙。 人家马上要去万福桥阻截贼匪,临行前要探望父亲和家小,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徐瀛再不通情达理也不能拦着,更不想听张家人哭哭啼啼,干脆带着幕友和家人又去了城楼。 他怎么也没想到前脚刚走,一直以为已病入膏肓的张之杲竟坐了起来,紧握着张光成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 “成儿,爹早就让你走,你怎么就不听呢!” “爹,您在城里,让我怎么走?”张光成轻轻拍拍张之杲的手,随即站起来擦干眼泪,整整衣裳对着守在一边的中年儒生深深作了一揖:“骆神医,要不是您妙手回春,家父的身子一定不会恢复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请受光成一拜!” “二少爷无需多礼,我骆家世代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本就是骆某份内之事。” 泰州人不认得眼前这位,但在如皋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光成很庆幸能把骆神医从如皋请来,再次躬身道:“骆神医,光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二少爷请讲。” “光成恳请神医别急着回如皋,恳请神医在泰州多留几日。” 骆神医很清楚既然来了,一时半会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笑道:“二少爷大可放心,骆某既来之则安之,张老爷贵体一日不康复,骆某一日不会走。” “有劳骆神医了。” “二少爷,您陪张老爷说话吧,骆某去看看上午刚抓的那副药煎好了没有。” “我送送您。” “不用送了,二少爷留步。” 目送走骆神医,张光成立马关上门,坐到塌边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张之杲越听越激动,紧握着他的手道:“韩志行说得对,我们果然是当局者迷!他徐老鬼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杨殿邦和张廷瑞贪生怕死,我泰州哪轮得着他发号施令,他又凭什么在我泰州作威作福?” “所以我打算给您留点人,再让小六子去找下张守备,吴吏目和那些候补巡检、候补吏目李昌经派人去说。徐老鬼这么对他们,他们是敢怒不敢言。等扬州那边一有消息,您站出来振臂一呼,定会一呼百应!到时候就能拿回官印,重掌泰州!” “成儿,爹晓得只要杨殿邦和张廷瑞弃城逃命,我们就不用再怕徐老鬼,可是你怎么办?韩志行明明晓得贼匪不好对付,还让你去守万福桥,这不是让你去送死吗?爹可不想老来丧子,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爹,这不能全怪韩志行,他把好不容易编练的五团乡勇全给了我,甚至把他好不容易收罗的那几十杆鸟枪、抬枪也给我了,我还能说什么?何况守万福桥也不是韩志行让的,而是徐老鬼那个杀千刀的逼着去的。” 看着老爷子忧心忡忡的样子,张光成又说道:“爹,您老尽管放心,我自有分寸,要是实在守不住我就退守宜陵。万福桥能不能守住不重要,但宜陵一定要守,毕竟您是泰州正堂,您守土有责。就算拼死我也不能让贼匪渡过白塔河,不能让贼匪围攻泰州!” 想到扬州城还没破,杨殿邦和张廷瑞还没倒台,徐老鬼还不能得罪,张之杲意识到只能让儿子去,再想到很快就能让徐老鬼滚蛋,张之杲咬牙切齿地说:“那你得小心点,能挡则挡,挡不住就退守宜陵。等爹重掌官印就去接应你,就召集青壮驰援宜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七章 士气可用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不到京城不晓得官小,不住盐商家不晓得扬州的盐商多有钱。 韩秀峰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却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宅子,更从未睡过如此奢华的“三滴水”床。 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小屋子,跟房屋一样有三层三进,正下方有踏板三块,呈梯形,正上方有雕花板额三层,每一层窗檐都取屋檐滴水之意,两层床檐就叫做“两滴水”,这床共三层三进,所以叫“三滴水”。 床前的每个角楼都雕刻有精美纹样,不但富丽堂皇、精美繁缛,而且每个雕花图案都有讲究,多取谐音寓吉祥之意,如“莲花”寓意莲生贵子;“金瓜”寓意瓜瓞绵绵;“葵花”寓意多子多孙;“蝙蝠倒垂”则寓意福到…… 雕工精美,并且用料也名贵,这么大一座床竟全是紫檀木的!既不是赤红色也不是紫黑色,而是灰褐色,可见有了年头,整座床呈现出一种古雅润泽的包浆,颜色微妙,精光内含。 王监生不晓得这床值多少钱,只晓得就算请手艺高超的老木匠做这个床,也要两到三年才能做好,所以也叫“千工床”。 潘二家是开当铺的,他一直自认为眼力不错,可让他估这床却估不出价。 总之,韩秀峰觉得像是睡在一堆银子上,辗转反侧到大半夜也睡不着,正准备把被褥拖到踏板上试试,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脚步、喊叫声、孩子的啼哭声夹杂在一起不绝于耳,韩秀峰大吃一惊,急忙爬起来找衣裳。 “韩老爷,不好了,贼匪来了,快走!” “四哥,别担心,有我们呢,我们守在外头,你先穿衣裳!” “韩老爷,住河边的弟兄们全来了!” 王监生第一个冲了进来,一看就晓得他也是刚被惊醒,别说棉衣了,连鞋都没穿。 潘二比他好些,至少穿着鞋。 大头值夜,不但穿着衣裳还端着一杆自来火鸟枪,意识到枪口竟斜对着潘二,急忙背到肩上。 韩秀峰早晓得贼匪会来,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一边手忙脚乱穿衣裳,一边急切地问:“贼匪到了哪儿,来了多少兵马?” “不晓得。”大头脱口而出道。 “不晓得?” “外面人说的,四哥,不信你出去看看!” “少爷,我刚才出去瞧了一眼,街上全是逃命的人。我们还是快点吧,等贼匪杀过来想走都走不了!”潘二一边穿衣裳一边急切地说。 想到韩宸的堂弟韩博还在城里,韩秀峰很快冷静下来,穿上鞋起身道:“别慌,贼匪真要是杀过来,我们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韩老爷,您是说虚惊一场?”王监生下意识问。 “一定是街上的人被贼匪要杀过来的消息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韩老爷,君子不立危墙,管它是不是草木皆兵,我们还是先去万福桥吧!” “走夜路一样危险。”韩秀峰沉吟道:“你们想想,瓜洲、兵营、青山营、仪真甚至连扬州城里都有我们的人,贼匪真要是来了,陆大明、梁六、苏觉明和梁九他们不可能不赶回来报信。” “是啊,”潘二反应过来,喃喃地:“就算贼匪是从南边过来的,陆大明也不可能不晓得!” “所以说很可能是虚惊一场,长生,叫吉大带几个人出去打听打听,拦住几个逃命的人问问到底咋回事。大头,你和吉二带从河边赶来的弟兄们守住院子,谁敢来犯格杀勿论!” “是!” …… 打发走潘二和大头,韩秀峰拿上一口牛尾刀走进前院儿,只见大头、吉二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表弟李致庸正领着从河边赶来的苦力们戒备。 王监生从漕标绿营兵手里买的鸟枪不但比正月里从私枭手里缴获的鸟枪长,而且不是自来火的。 刚学会放枪的苦力装好铅子和火药,正忙着点火绳,点好之后缠在手腕上。 大头和吉二等人边检查边喊道:“都别慌,小心走火!你们六个守大门,枪口对着外面,别对着自个人!” “你们几个去里头搬桌子,把桌子架在墙边,把凳子也搬出来,然后爬上去守东墙!” “你们几个跟我去后院儿,这边呢!” “鸟枪手放完枪全退到堂屋,拿刀拿长矛的给我顶上,来一个捅一个,来两个砍一双!他奶奶的,我们有鸟枪有抬枪,有砍刀有长矛,谁怕谁啊!” …… 事实证明,大头、吉二等十二个亲随在海安没白跟陆大明和梁六、梁九操练,王监生的几个家人也没白跟海安团操练,有他们在几十号苦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变得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只是头一次经历这场面有些紧张。 韩秀峰回头看看跟出来的王监生,随即转身看着众人喊到:“弟兄们,本官就是你们这些天总谈论的泰州州同韩秀峰!本官没念过多少,也没领过兵打过仗,但本官还是带你们来了,晓得为什么吗?” “为什么?”一个苦力下意识问。 “因为不光贼匪,甚至连匪首也没念过几天,也没正儿八经打过几场仗!” 韩秀峰看着他们傻傻的样子,抑扬顿挫地说:“不错,他们是攻陷过武昌,现而今还占了江宁。不过据本官所知并不是他们有多骁勇善战,更不是匪首有多神机妙算,而是我大清承平已久,旗兵绿营早已荒废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早已没了杀人的胆!” 王监生反应过来,很默契地说道:“弟兄们,绿营兵什么德行别人不晓得,你们一定是晓得的。别说指望他们打仗,就是跟那些婆娘打架他们估计也打不赢。” 想到陆大明、梁六和梁九等泰州守备绿营兵在坝上背盐的时间比在营里操练的时间长,一帮苦力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弟兄们,我们就算今夜等不着贼匪,过几天也要跟贼匪较量。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本官就借这个机会跟你们说说贼匪到底是些何方神圣。 匪首姓洪,叫洪秀全,到底是广东还是广西人本官忘了,只晓得他是个连秀才也没考上的落魄生。 他不好好读圣贤也就罢了,居然信奉洋教,搞洋人的那一套。他自个儿不拜圣贤不要列祖列宗已是大逆不道,还妖言惑众,先是蛊惑一帮百姓跟他杀官造反,然后一路裹挟百姓烧杀抢掠!” 苦力们之前都听说过太平贼匪,但谁也不晓得太平贼匪到底什么来路,现在听韩秀峰这一说,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底。 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也有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到底就是比谁狠!这帮贼匪本官这个穿鞋的都不怕,你们这些光脚的怕不怕?” 大头就是那个愣的,头一个扯着嗓子吼道:“不怕!” “不怕!” “不怕!”苦力们缓过神,不约而同地跟着吼了起来。 韩秀峰刚举起手正准备压一压,一个越吼越激动的苦力又忍不住喊道:“韩老爷,小的烂命一条,小的才不怕他们呢!” “韩老爷,小的不怕,小的跟您杀贼匪,来多少杀多少!” “来多少杀多少?”韩秀峰紧盯着一个年轻的苦力问。 “真的,韩老爷,小的真不怕!”苦力生怕韩秀峰不信,连忙举起手中的刀。 韩秀峰摇摇头:“不行不行,可不能来多少杀多少。” “韩老爷,您是要活的?”苦力小心翼翼地问。 “本官要活的干啥?”韩秀峰走上去拍拍他肩膀,回头看着众人道:“本官是说角斜场拢共就那么多地,贼匪真要是被你全杀光了,地全分给了你,别的兄弟咋办?” 他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哄笑起来,一个胆大的苦力更是笑骂道:“好你个丁三,竟敢跟我们抢地!” “是啊,你小子把贼匪全杀光,我们怎么办?” 三言两语就让一帮苦力跟打了鸡血似的敢跟贼匪拼命,王监生敬佩不已,正琢磨着是不是也说几句,外面突然传来吉大的声音。 “别放枪,是我!韩老爷,我们打探回来了!” 大头急忙道:“枪口朝上,别伤着自个儿人。” “哥,进来吧,可以进来了。”吉二下意识喊道。 确认不会被误伤,吉大这才领着五个苦力走进院子,一看见韩秀峰便喊道:“韩老爷,打探清楚了,贼匪来了的消息是从镇江逃难来的那些人散布的。他们说贼匪在河上,估摸着有十几号人,全扎着红头巾,把他们身上的盘缠和细软全给抢走了。” “十几个贼匪?”王监生下意识问。 不等吉大开口,韩秀峰便笑道:“确实是贼匪,不过一定不是太平贼匪,我敢断定是一帮假冒的!” “假冒贼匪?” “王兄,不信我们可以打赌。”韩秀峰笑了笑,回头问:“吉大,晓不晓得那十几个贼匪在哪儿,离这儿多远?” “晓得,就在南边两三里的河上,听逃出来的镇江人说他们有两条船,打着火把,有几个持刀,有几个持棍棒,好像没鸟枪。” “王兄,劳烦你带五十个兄弟走一趟,去把那十几个贼匪给本官拿下!” 王监生意识到想领兵就得让手下人服,立马拱手道:“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八章 潘二的打算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王监生带着家人和五十个青壮走了,说是打算兵分三路,一路乘船,另外两路从运河两岸步行过去包抄。 大头很想跟着去,韩秀峰没发话他只能老老实实呆着,同富安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表弟唐国政一起沿着盐商家的大宅院转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胆敢趁火打劫的人,便回到院内让剩下的青壮轮着守夜。 “堂屋那么大地方,进去睡,别睡外面,这么冷的天睡外面容易着凉。”唐国政把那些不敢进屋的青壮赶进堂屋,一屁股坐到青壮们刚在院子里生的篝火边,用老家话问:“长生哥,你说王老爷他们能逮着那些胆大包天的贼匪吗?” “难。” “咋难?”大头好地问。 想到前不久还只是个读人的王千里,竟杀气腾腾地抄着刀领着一帮青壮去捉拿贼匪,潘二感觉这些天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边用树枝拨弄着篝火一边解释道:“大半夜,伸手不见五指,不管从河上走还是从岸上走都得打火把。就算那些胆大包天的贼匪还在那儿,见河上岸上有那么多火光也会打草惊蛇。” “还真是,他们又不是瓜娃子,只要看见王老爷他们去了肯定会跑!”大头恍然大悟。 唐国政下意识回头往里看了看,忍不住问:“长生哥,连你都能想到,韩老爷一样能想到,韩老爷既然晓得这会儿去不一定能逮着那些贼匪,咋还让王老爷带人去?” “练兵,练胆。”潘二不认为那几个当值的青壮能听懂四川话,但还是抬头看一眼。 想到太平贼匪已经攻占了镇江,只要有船一天之内便能杀到扬州城外,唐国政忐忑地说;“临阵磨枪,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练,练练总比不练好。”潘二这些天过得是心惊肉跳,想到韩秀峰这几天的安排,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大头,国政,少爷这会儿睡了,我想等他醒了跟他说个事。” “啥事?”大头下意识问。 “我想……我想去角斜。” “二哥,你怕了!” “长生哥,你来都来了,这会儿回去不合适吧?” “你们想哪儿去了,我潘长生是怕死,但我潘长生一样讲义气,一样是个能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 “那你咋还要去角斜?”大头追问道。 潘二深吸气,解释道:“太平贼匪没四哥刚才说的那么好对付,四哥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也晓得,之所以那么说只是为鼓舞士气。要不也不至于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杀到江苏。” “这我晓得。”唐国政凝重地说:“贼匪人多,官兵人少,一个县顶多两三百个,还要分防那么多汛地。” 潘二点点头,又说道:“贼匪还没杀过来呢,就有那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趁火打劫,这天下要大乱,这仗有得打!而养兵练兵离不开钱粮,可扬州的那些个士绅宁可把钱粮送给贼匪也不会给我们,少爷得从长计议。” 大头觉得潘二这是在为贪生怕死找借口,不快地说:“钱粮有啥好担心的,少爷下午还跟王老爷说过这事,说等吴少爷从仪真回来,吴少爷就能帮我们去筹钱粮。” “光有钱粮没人有啥用?”潘二瞪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道:“打仗不光要钱粮,更要敢跟贼匪拼命的兵!不是吓唬你,一仗打下来不晓得要死多少人,可太平贼匪有那么容易剿灭的吗,所以说这仗有得打,这兵有得招。” 唐国政似懂非懂地问:“长生哥,你打算去角斜帮韩老爷招募青壮?” “角斜场的青壮是不少,但敢跟贼匪拼命的估计没几个。”潘二深吸口气,放下树枝道:“宵夜时我问过那些青壮,他们说在泰坝上背盐的还有好多,现在没盐可背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四哥担心没那么多粮又只让陆大明和梁六招募了四百多个,剩下的那些苦力无所事事。” “这跟你又有啥关系?”大头越听越糊涂。 “刚才不是说过吗,打仗会死人的,而这仗又不晓得要打到啥时候,所以我打算带那些苦力去角斜开荒,先给他们口饭吃,给他们条活路。等四哥这边要人的时候,就能让他们来给四哥效力。” 看着二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潘二接着道:“而且角斜是我们的退路,扬州能丢,泰州能丢,海安也能丢,唯独角斜不能丢,角斜要是丢了,我们到时候往哪儿退?” “长生哥,角斜你不用担心,角斜我表哥说了算!” “现在是你表哥说了算,将来就难说了,别忘了你表哥做的是朝廷的官,朝廷要是派个新大使去咋办?” 唐国政意识到潘二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紧锁着眉头道:“这倒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别说我表哥那个大使是署理的,就算是实授的也只能做三五年。” “所以我们得从长计议,趁现在你表哥说了算,让那些在泰坝上讨生活的苦力去多开垦点新淤的地。而且这事不能拖,要是再拖那些苦力就会去找其它生计,用不了几天就会散了。” “这么大事我可做不了主。” 大头总算听明白,正觉得潘二的话一番道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刚爬起来,当值的几个苦力已经拉开阵势,几杆鸟枪正对着大门。 “谁?” “我,长生兄弟,是我,我们回来了!” “王老爷,你们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潘二急忙让青壮们放下鸟枪。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跟进院长,一看见众人就笑道:“二哥,我们也回来了。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我们走夜路竟然碰上一帮劫道的!” 陆大明回来了,潘二猛然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地问:“那帮在河上冒充太平贼匪的家伙也想打你们的主意?” “是啊,我们东西多,往回抬太累,就找了几条船连夜往回赶,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以为我们也是从逃难的,居然明火执仗想打劫,结果被我们全拿下了,回来路上又遇上王老爷,才晓得王老爷也是冲他们去的。” 大头兴高采烈地问:“大明哥,那些贼匪呢?” “全关在河边的房子里,回来路上我问过,他们全是在运河上作奸犯科的贼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听说太平贼匪要杀过来就在头上扎块红布趁火打劫。”陆大明指指手下刚挑进来的两个箩筐,又得意地笑道:“他们这一夜没白忙活,抢了三十多条从镇江过来的船,光金银细软就抢了这么多!” 整整两大箩筐,里面全是金条、银锭、各种金银首饰和铜钱,其中一个箩筐里有一个匣子,接着火光打开一看,里面竟装满了十几个大小钱庄开具的银票和钱票。 在王千里看来这是煮熟的鸭子被陆大明给捷足先登了,一脸惋惜地说:“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王老爷,那帮贼匪被我们擒获跟被您擒获有啥两样?” “这倒是,这倒是。” 潘二放下木匣,抬头问:“大明,就这么多?” “天地良心,就这么多!”生怕潘二不信,陆大明又回头看着他那些手下道:“我跟弟兄们交代的很清楚,谁要是敢私藏一两银子我就剁了他的手!” “这就好,不过大家尽管放心,韩老爷赏罚分明,不会让大家伙白干。”潘二示意大头把两大箩筐金银细软挑进里院,随即转身追问道:“大明,瓜洲那边咋样?” “人全跑光了,不光营里一个人没有,连镇上都看不见一个活人,八成是收到贼匪的消息全跑了,我们没敢在镇上久留,把营里的军械收拢一下就赶紧往回赶。” “收拢了多少?” “多了,算算有一营的兵器。” “太好了,你们先歇会儿。国政,大明他们赶了一夜路一定饿了,你赶紧喊几个人烧饭,我进去跟韩老爷禀报。” …… PS:感谢各位友的关心,这两天好多了,恢复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九章 兵源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陆大明不但把整个瓜洲营的兵器搬回来了,还顺路擒获了十六个趁火打劫的贼匪,缴获了两大箩筐金银细软,让韩秀峰很高兴也很为难。 金银财宝是好东西,可眼前这两筐金银细软全是缴获的,赏罚要分明,不赏或者只赏一点点那些青壮肯定会有想法,真要是把这些金银细软赏下去,那些青壮有了钱显然不会再跟之前那样敢拼命。 韩秀峰从来没想过会面对这种事,正琢磨着该怎么办,潘二小心翼翼地说:“四哥,我真不是贪生怕死,我是觉得角斜那边不能没个人经营,而这些事韩大使又不方便出面。” “哦,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在为这些不义之财发愁。” “这些钱财好办。” “你有主意?”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潘二回头看了看两箩筐金银细软,笑道:“四哥,看上去满满两大筐好像很多,其实有一小半是金银首饰,这价咋估别说外面那帮穷鬼,就是王老爷心里也没个数。何况银子要看成色,还有一大半是制钱,折成足银其实没多少。” “还有这么多金条呢,没多少折成银子也值七八千两。”韩秀峰沉吟道。 “七八千两听上去是不少,可人也不少,算上陆大明一共八十七个人。”潘二笑了笑,接着道:“我们从来没立过规矩,大可借这个机会把规矩立起来。以后不管缴获多少银钱,都得拿出四成以作公用。” “用作请大夫、抓药疗伤,用作阵亡的抚恤?” “差不多,反正只要想让他们交,有的是由头。” “上交四成太多,三成吧。” “三成也行。”潘二帮韩秀峰沏了一杯茶,又坐下道:“剩下的七成也不能平分,听说绿营的规矩是营官拿一半,然后是千总、把总,到当兵的手里就没几个了。” 韩秀峰摇摇头:“我们跟绿营不一样,要是真跟绿营那样带兵,还打什么仗。” “那当官的就少分点。” “接着说。” “四哥,我是这么想的,他们不是想要地,想要落户入籍吗?可不管在哪儿买地都得花钱,落户入籍一样得花钱!我们用不着给他们钱,只要给他们一张地契,帮他们填一张户口牌。” 韩秀峰反应了,不禁笑道:“光有户口牌和地可不够,还得盖房子,置办种地的家伙什,总之,想安一个家没个五六十两肯定是不够的。” “况且他们又不全是光棍一条,有的有亲戚,就算没亲戚的还有一帮以前一起在泰坝上背盐的同乡要接济,又全是‘白手起家’,这钱怎么都不够花。” “这倒是个办法,角斜场虽没富安场大,但新淤的地也有上万亩,再说又不是白送给他们,韩大使一定会同意的。” “那我先清点下这两筐值多少银子。” “等天亮了再清点吧,当着他们面清点。”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盐碱地跟良田没法儿比,一亩算三两。落户入籍,一个人也算三两。王千里不是从漕标的绿营兵手里收了几匹马么,也可以卖给他们用作垦荒,反正我们也用不上。” “卖给他们也行,虽说用马耕地不如用牛,但牛没那么容易买。” “就这么定。”韩秀峰转身指指桌上的木箱子:“跟他们说清楚,镇江已经被贼匪给占了,那些银楼钱庄估计也全被贼匪给抄了,这些银票现在一文不值,不过我们先收着,将来要是能兑就拿出去兑,实在兑不了也没办法。” “行,等天亮清点时我跟他们说。” “再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件事,这仗不晓得要打到啥时候,打仗不可能不死人,我们现在养不起太多兵,但将来不可能不招兵买马,所以角斜那边是要好好经营。” “四哥,你同意我去角斜?” “我这些天光想着咋对付眼前的贼匪,没想那么远。你旁观者清,想到了,我咋可能不让你去。”韩秀峰摸着嘴角,沉吟道:“只是要一下子带上千号人去,他们吃啥喝啥,就算他们愿意垦荒种地,又去种谁家的地?我们也好,韩大使也罢,不可能就这么白给他们地,不然营里的这些兄弟又会有想法。” “这我还真没想过。”潘二意识到一碗水要端平,不能让没付出的人就有回报,不然谁愿意去跟贼匪拼命。 “不过这事也不难办。”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抬头道:“天一亮不是要发赏钱吗,钱是不会给太多,只会给他们地。但他们有了地不能荒着,可以让他们的亲朋好友先帮着开垦,先帮着种,开荒那么苦那么累,他们一定愿意的,这么一来就能安置三四百个。” “剩下的呢?”潘二追问道。 “剩下的可以去种顾院长、王千里和余青槐他们的地。我和韩大使不能在任地置办田产,顾院长和王千里他们可以。我给韩大使写封信,请韩大使想想办法,多卖些新淤的地给海安的士绅,让在泰坝上无所事事的那些苦力去开垦,等种个两三年就不止三两一亩了,等种个五六年变成良田甚至能卖到十几二十两一亩,所以他们也一定会愿意的。” “先让那些人有口饭吃,见陆大明这些人都发了财,有了自己的地,有自己的屋甚至牛马,等我们再招募青壮时他们一定会抢着来!”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既然要从长计议,那不妨借人心惶惶、市面上的生意不好做,抓紧时间从扬州购置些种粮、钉耙、铁锹运到角斜去。你家是开当铺的,到底咋经营你比我在行。” “四哥,干这个我还真是行家里手,可以先租给他们。不过想回本想赚钱没那么快,盐碱地不是良田,头一年他们能管张嘴就不错了,最少也要等个两三年,等地里有了收成,我们才能回本才能赚钱。” “能回本就行,赚不赚钱放一边,毕竟我们是养人,养兵源。再说这本钱又不用我们出,我等会儿给顾院长写封信,请顾院长出面帮着张罗这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章 营规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夜里如惊弓之鸟仓皇逃命的百姓没有跑多远,发现是虚惊一场又陆续回来了,街上再次热闹起来。 韩秀峰和王监生去街上转了一圈,回到盐商家的大宅子。 本应该补觉的苦力们听说今天要发赏钱,一个比一个精神,全盘坐在院子里看潘二和几个办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算夜里拢共缴获了多少银钱。看他们那翘首以盼的神情,就晓得全在盘算能分到多少。 唐国政把韩秀峰二人迎接花厅,回到院子里接着在大头等人刚剪好的白布上写“勇”和“泰”字。陆大明率人从瓜洲运回的东西中有盔甲和几十件号褂,要是不把号褂上的“兵”字拆掉,别人一看就晓得来路不正。 “李老三,领衣裳,领号帽儿!” “来了。” 陆大明眼睛一瞪:“什么来了,怎么跟你说的,要喊遵命!” 李老三吓一跳,急忙道:“遵命!” 之前只晓得从泰坝上招募了四百多号青壮,不晓得到底谁是谁,加之等会儿要发赏钱,不能再没有名册,明道院的学生吴澄举着笔,抬头看着李老三问:“李老三,你有没有大名儿?” 韩老爷和王老爷坐在里面喝茶,李老三往花厅里偷看了一眼,紧张地说:“吴先生,我……我就这么名,没大名。” “怎么会没大名,难不成你小时候也叫李老三?” “我小时候叫三小,后来到坝上背盐,个个都喊我李老三。” “李老三就李老三吧,什么地方人,今年多大。” “老家东台,今年……今年二十四。” “家里还有哪些人?” “家里没人了,不,有个哥,我家穷,养不活,听我爸说他四岁时候让人家抱去养了。” “你不是排行老三吗,怎么就剩一个哥,还有个哥呢。” “死了,前年死的,我就是我哥带到泰坝上背盐的。” “没婆娘没孩子?” “没有,吴先生,我穷的叮当响,自己养不活,哪有钱娶婆娘!” 吴澄暗叹口气,又紧盯着他问:“李老三,不是我说晦气话,这上阵打仗刀枪无眼,你要是战死了,你的抚恤银子到时候交给谁?” 这个问题真把李老三给难住了,他禁不住回头看向众人,见平日里处的最好的王二狗正跟杨二窃窃私语,干脆来了句:“吴先生,我要是运气不好死在贼匪手里,就劳烦你把我的抚恤银子给二狗。” “哪个二狗?” “二狗,喊你呢!” “三哥,还没到我呢!” 院子里这么多人,吴澄没功夫跟他们扯淡,抬头道:“少废话,你就是二狗,姓什么,大名叫什么?” ……… 在泰坝上背盐的全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很多跟李老三这样不但没家甚至没亲戚,提到抚恤银子几乎无一例外地要给同伴。吴澄越登记心里越不是滋味儿,苦力们却因为领到新衣裳,等会儿又有赏钱领,一个个兴高采烈。 “这儿有剪刀,有针线,把上面的字拆下来,把这两个字缝上。”陆大明负责发放号褂,一件一件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一个苦力接过号褂,看着上面墨迹未干的两块布片儿,忍不住问:“大明哥,这两个字怎么不一样,是不是写错了?” “没错,上面这块是‘勇’字,底下这块是‘泰’字,缝上之后人家一看就晓得你们是泰州的乡勇,上了战场这就是记号,不然谁晓得你是哪一边的,被自个儿人砍了你说冤不怨?” “哦,晓得了。” “赶紧的,下一个,关庆余!” 苦力们多少年没穿过新衣裳,一领到号褂就忙不迭拆上面的“兵”字,缝刚写好的“勇”和“泰”字,一缝好就忙不迭换上。 号褂一共八十多件,紧着身材中等甚至偏瘦的发放,不够的发好汉衣,一样在前后缝上“勇”、“泰”二字,身材魁梧高大的发棉甲,潘二那边的账还没算好,这边的衣裳已经换差不多了。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一看往前还真像模像样。 韩秀峰走到厅前看了看,冷冷地说:“大明,列队。” “遵命!”陆大明应了一声,旋即转身喊道:“全给我听着,戴铁盔穿棉甲的全在那边列队,戴号帽穿号褂的全在我前面列队,戴号帽穿好汉衣的全靠西墙列队!别挤,急什么,列个队都乱哄哄的,贼匪来了还不乱成一团!” “你们几个,往哪儿跑,戴铁盔的在这边!”王千里的堂弟王千帆跟着呵斥道。 “别拣鞋了,晓得啥叫军令如山吗,先列队!”唐国政走到人群中,跟赶鸭子似的帮着整队。 韩秀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想这乱糟糟的能打仗吗,可现而今也就他们敢跟贼匪拼命,只能不动声色问:“长生,算了没有?” “算好了。”潘二连忙放下笔,起身拱手道:“禀韩老爷,夜里缴获的贼赃折银九千四百二十三两!” “好。”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转身道:“王兄,劳烦你跟弟兄们说说我们泰勇营的章程。” “遵命。”王千里躬身领命,旋即回头道:“弟兄们,我泰勇营的军规不多,拢共只有五条:头一条,临阵退缩者,斩!第二条,临阵抛弃军器者,斩!第三条,不服上官,令不行、禁不止者,斩!第四条,杀良冒功、抢夺民财、奸**女者,斩!最后一条,缴获归公,胆敢私藏者,斩!” 军规是不多,不过却很严,谁要是敢犯就要掉脑袋。众人倒吸了口凉气,不过想到既然吃这碗饭就得守营里的规矩又觉得没啥。 “营规全得记牢,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会挨个考校,谁要是记不住或背不出来,杖五十!”王千里顿了顿,接着道:“我泰勇营军纪严明,但赏罚也分明。陆千总和梁把总应该跟你们说过,只要奋勇杀贼,不但能落户入籍,还有地可分!” “听见没有?”陆大明喝问道。 苦力们缓过神,连忙道:“听见了!” “大声点!” “听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赏罚分明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好,”王千里点点头,又说道:“至于战场上的缴获,我泰勇营一样有章程,不管缴获多少银钱,三成归公,以作疗伤、安置伤残及抚恤阵亡之用;一成留作营内公费;另外六成按功劳大小赏发,功大功小由各什各哨公议,经韩老爷首肯便可赏发。” 苦力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泰勇营其实还有几百号人,那些人正在赶往万福桥的路上,海安、曲塘、白米、角斜等旗号被那边占用了,这边不好再分团,所以几位上官决定这边四百多号人按伍、什和哨编制。 五人一伍,设伍长。 每什两伍,设什长。 每哨四什,设哨长。 王千里、角斜场盐课司韩大使的堂弟韩博和没见过面的余青槐、李致庸各率两哨,陆大明、梁六、梁九和王千里、余青槐、李致庸等官老爷的家人充任哨长,伍长、什长由大家伙公推公举。值得一提的是,陆大明接下来要充任哨长的甲哨,全部使鸟枪和抬枪,据说韩老爷甚至打算把亲兵们的自来火鸟枪也全给甲哨。 不过他们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上面,一个个全盯着厅前的两箩筐金银细软,全想着能分领到多少赏钱。 “什么叫赏罚分明,赏罚分明就是有攻就赏,没功什么也没有。”王千里清清嗓子,指指潘二身边的两筐金银细软:“这些银钱是跟陆千总去瓜洲办差的八十六个兄弟缴获的,所以只会赏这八十六个兄弟。没去的兄弟也别泄气,贼匪很快就会来犯我扬州,你们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立了大功,等会儿就能领到赏钱的苦力们一个个露出了笑容。守在扬州城外捡漏的苦力们其实早晓得没他们的份儿,刚才之所以那么兴奋只是心存侥幸,听王千里这么一说,不约而同朝夜里从瓜洲回来的同伴们望去,眼神中全是羡慕。 王千里很清楚韩秀峰让他宣布这些事,是想帮他树立威信,低头看了一眼潘二刚算好的账,接着道:“夜里缴获的是贼赃,十几个贼匪全关押在河边的房子里,苦主们也全在扬州,早上我跟韩老爷上街问了问,据说苦主们已经报官了,衙门查问下来不能不退赃。要晓得我们是泰州的乡勇,不是贼匪,不能黑吃黑,所以得留一半退赃。” 苦力们哪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个个心想就算退一半剩下的也不少。 见没人有异议,王千里抑扬顿挫地说:“留下一半就是四千七百一十一两五钱,四成上交营里,能赏给大家伙的就是两千八百二十六两。我泰勇营不是绿营,我们官兵一体,亲如手足,上到韩老爷,下到千总、把总、哨长、什长、伍长,全是论功行赏,文武官员不会多拿一文,所以这两千八百二十六两全拿出来给去瓜洲的兄弟平分,算上陆千总,每人赏银三十二两,剩下的零头算火耗。” 能领到三十二两赏银,在泰坝上背一年盐才能赚几个钱? 张小七乐得合不拢嘴,感觉像是在做梦。杨树林顿时懵了,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王三算是见过世面的,同样傻了,竟不晓得一下子有这么多钱该怎么花。 换作在绿营,陆大明少说也能分到两三百两,现在却只有三十多两,但他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眼前这些全是他从泰坝上招募的兄弟,要是拿太多弟兄们肯定有想法,何况退不退赃韩老爷说了算,明面上少分点,会在私下里补上。 韩秀峰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样子,走上前笑问道:“弟兄们,这银子来的容易吧?” “容易!” “谢韩老爷提携,要不是韩老爷提携,小的哪有这福分!” “别谢了,本官想说的是这银子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容易。”韩秀峰笑看着众人,意味深长地说:“苦日子过够了,好不容易有了几十两银子还不赶紧去花,过了河就是扬州城,城里有酒楼,有窑子,窑子里有细皮嫩肉的婆娘,只要有银子,想要啥就有啥,这几十两银子够你们快活几天的。” 王三今年三十了,从来没碰过女人,刚才真想过等领到赏钱就去尝尝女人到底啥滋味儿。张小七和杨树林倒没想过去找女人,而是想去饭馆好好吃一顿。可听韩老爷这么一说,他们猛然意识到过日子得细水长流,不能有点银子就花天酒地。 韩秀峰脸色一沉:“想快活的上来领银子,不过领了银子就得把号褂脱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泰勇营只要老实可靠的本分人,不要有点银子就去花天酒地,就去吃喝嫖赌的混子!” “韩老爷,小的哪儿敢,小的不会吃喝嫖赌。” “是啊韩老爷,小的要跟大明哥一样买地,要本本分分过日子。” “这就对了嘛,不能有了点银子就忘了自个儿是谁。本官帮你们想好了,先入角斜场的籍,入籍你们是晓得的,怎么也得花二两银子。剩下的银子拿去买地,三两一亩,一个人能买十亩。只要你们在营里干满两年,就能去角斜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韩老爷,小的愿意买地,可现在买了不能把地荒在那儿,我们在营里谁去种?” “是啊,地怎么也不能荒着。” “这件事本官也帮你们想好了,你们要在营里效力,但泰坝上还有好多兄弟没生计,可以让跟你们相熟的兄弟帮着种。那些地是新淤的盐碱地,长满杂草,头两年收成不会多,但只要好好侍弄,总能管几张嘴。既开了荒,又帮了相熟的兄弟,两全其美,多好。” “这倒是个办法,韩老爷,大明哥,我的地让六叔帮着种。” “大明哥,也不晓得余二他们还在不在泰州,他们要是没走,就让他们去角斜帮我种,我不收他的租,不管收多少粮全归他!” “他们应该还在,你们别急,先挨个过来签字画押,等吴先生帮着登记上,帮着造好册,韩老爷会差人去泰坝帮你们捎信,也会差人去角斜场请韩大使帮你们量地,量好就有地契了。” “太好了,我也有地了!” “十亩啊,整整十亩地,老天有眼,我李老三也有今天。” 想到很快就有十亩属于自己的地,一帮苦力禁不住喜极而泣。之前跟王监生一起留在扬州城外捡漏的苦力羡慕的要死,暗暗发誓等贼匪来了一定要多杀几个,不拼不但要过一辈子苦日子,甚至娶不上婆娘,没人帮着传宗接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二章 仪真失陷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拐过前面的汊港,再往西行三里水路便是吴家庄。 吴文铭思乡心切,掀开帘子钻出船舱,余青槐和李致庸不好意思再躺着,也穿上鞋跟了出来。船头不大,二人只能站在吴文铭后头。 “快到了,等到了庄上就拜托二位了。”吴文铭不敢拿两位老祖宗的安危当儿戏,打定主意不管太平贼匪到了哪儿,一回到庄上便请余李二人把两位族老架走。 “能为吴兄效力,在下三生有幸。”余青槐刚准备拱手回礼,突然发现西南方向卷起几道浓烟。 船工也注意到了,一边撑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谁家失了火,烟那么高!” 吴文铭大吃一惊,正准备让船工撑快点,几条小船从汊港里拐了过来,撑船的人却没接着把船往东撑,而是把船靠到北岸,用竹篙支着往岸上爬。紧接着,船上的人把东西一包一包往岸上扔,刚爬上岸的人顾不上收拢包裹,而是把船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往岸上拉。 “他们这是做什么,想过河再北走不到一里有渡口。”船工觉得怪,光顾着看稀一时间竟忘了撑船。 吴文铭一样觉的怪,喃喃地说:“船家,撑快点,撑上去问问。” “哦。” 船工反应过来,刚把竹篙插到河底,又有几条小船拐出汊港,又跟刚才那些人一样靠到北岸,忙不迭往岸上爬。 “兄弟,不能再往前走了!” “大兄弟,帮帮忙,把船靠过来让我们过去!” 正狐疑,南岸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乡民冲到了河边,有的背着包裹,有的抱着孩子,一边朝船上喊,一边焦急地往回看,像是生怕被谁追上似的。 “你们是哪个村的,急急忙忙,到底怎么了?”吴文铭急切地问。 “我们是柳家庄的,太平贼匪杀过来了!” “贼匪杀过来了,贼匪到哪儿了?” “已经杀到我们庄上了,到处抓人,见什么抢什么,连刘老爷家的祠堂都被他们给烧了,辛亏我们跑得快。老爷,求求你大发慈悲救小的一命,让小的们过河吧!” 贼匪这就杀过来了! 吴文铭惊出一身冷汗,一边让船工往南岸撑,一边焦急地问:“吴家庄呢,贼匪有没有去吴家庄?” “他们连我们柳家庄都没放过,更不用说吴家庄了!”一个汉子逃命心切,竟抱着孩子冲下了河,一边蹚着冰凉的河水往船边靠,一边心有余悸地说:“吴家是大户,出了好几个朝廷大官,贼匪头一个去的就是吴家庄。” 完了!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想到两位老祖宗凶多吉少,吴文铭呆若木鸡,顿时没了主意。 余青槐意识到此地不能久留,一把抓住吴文铭的胳膊:“吴兄,两位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们先送这几位乡亲过河,然后再想法儿打探。” 李致庸之所以愿意帮同知老爷编练乡勇,之所以愿意冒险来仪真,不只是想建功立业,也是想跟来瞧瞧贼匪到底杀到了哪儿,不亲眼瞧瞧心里不放心,毕竟家大业大,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可不走搞不好就成坐以待毙了。 他跟余青槐一样不想稀里糊涂死在这儿,连忙道:“吴兄,别急,你们庄上那么多子弟,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一定也能想到,一定早护送两位老爷子脱离险境了。” “他们就算能想到,可老祖宗不愿意走,他们又能怎样?” “要往好处想,想送这几位乡亲过河。” …… 与此同时,昨天下午领着兄弟们从兵营赶到仪真城外与梁九汇合的梁六,正同梁九带领的六十多个苦力拼命地往扬州跑。 官道上全是从往扬州逃难的人,牛车、推车把本就不宽的官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慌不择路冲到了田里,之前找的三个向导早跑没影了,只晓得往东跑不会错。 “六哥,这么跑不是事,再跑人全跑没了,跟他们干吧!”梁九见身后的弟兄没跟上,一把拉住梁六停住了脚步。 梁六回头看了看,擦着汗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就这么点人怎么跟贼匪干?” 一个苦力急切地说:“六哥,陈三跑着跑着就跑丢了!” “先歇会儿,先喘口气,”梁六回头看看,又抬起胳膊指指官道方向:“老九,你带几个弟兄过去看看,我们在这儿等。” “好吧,我先去看看。” 韩老爷交代过,带多少人来的就要把多少人带回去,梁九一刻不敢耽误,领着五个苦力又往回跑。 梁六一样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一个苦力坐到他身边,苦着脸问:“六哥,仪真的官老爷怎么一见着贼匪就跑,还有城里的那些绿营兵和衙役,一个跑的比一个快,连兵器都不要了。” “贪生怕死呗,还能因为什么。”梁六探头看了看瘫坐在地里的苦力们,强撑着喊道:“弟兄们,兵营、青山营和仪真城里的守军贪生怕死,韩老爷早就料到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来收拢兵器!贼匪虽占了仪真城,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更没什么好怕的!” “六哥,我们不是怕,是觉得这么跑不是事!” “是啊六哥,再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站都站不稳,怎么跟贼匪干?” “我们早晚是要跟贼匪干的,但不是今天,更不是在这儿!”梁六揉着腿肚子,咬牙切齿地说:“打仗不是打架,打仗讲究的是章法。来前韩老爷交代过,我们是来收拢兵器的,不是来跟贼匪拼命的,等把这几天收拢的兵器带回去,找个地方好好操练几天,然后再跟贼匪干!” “可贼匪都杀过来了,我们回得去吗?” “我们靠两条腿,他们一样只有两条腿,就算打不过他们,难不成跑都跑不过他们,怎么就回不去?”梁六反问了一句,接着道:“但不管怎么跑,都别忘了我们的差事,什么都能跑丢,好不容易收拢的这些鸟枪砍刀和长矛不能丢,听见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三章 终于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刚送走潘二和明道院的学生吴澄,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院子就急切地说:“韩老爷,韩老爷,仪真失陷,贼匪奔扬州来了!” 终于来了,这次不会有假,韩秀峰定定心神,迎上来问:“贼匪到了哪儿,估摸着啥时能到扬州?” “府衙的探子说贼匪大军天一亮就出发了。” “这么说贼匪天擦黑就能杀过来?” “差不多,探子虽然一路换马,走得比贼匪快些,但再快也顶多快半天。”韩博擦了擦汗,又说道:“不过贼匪想占扬州得先过朱占鳌和张翊国那一关,他俩移驻桃花庵,领着三百多绿营兵和四百多个乡勇据守长春桥。” 连海安那个偏僻的小镇都有十景,更不用说扬州这样的大城了。 桃花庵位于城西的瘦西湖,野树成林,水草茂盛,桃花庵前的长春桥是从仪真来扬州的必经之地,因岸边有屿,屿上有亭,亭北有台阶通往“临水红霞”的牌坊,被文人墨客誉为扬州二十四景中的“临水红霞”。 年前从江宁去泰州上任时韩秀峰曾经过长春桥,知道“临水红霞”那地方,但不认为扬州协标副将朱占鳌不晓得从哪儿收拢的那三百多号绿营兵和盐运司知事张翊国临时招募的那四百多号乡勇能挡住贼匪,立马转身让大头赶紧收拾东西,让陆大明和唐国政赶紧去召集手下,然后一边往河边走一边问:“晓不晓得来了多少贼匪?” “探子说不清,只晓得来了好多。用他的话说贼匪出城时有成千上万人,一眼看不到头!” “仪真啥时候失陷的?” “昨晚。” “探子咋到今天才回来报信?” “这我就不晓得了,”韩博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应该早晓得了,他们只是没声张!” “他们人呢?”韩秀峰紧锁着眉头问。 “刚出城,领着两百多绿营兵去了城北。”韩博不想耽误功夫,急切说:“韩老爷,我估摸着他们不一定敢去仙女庙或邵伯镇,十有八九会走小路。” “有这个可能。”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正往这边跑的乡勇们,沉吟道:“想让他们出血,守株待兔看样子可不行。” “所以我打算带人去追。” “他们手下有两百多号人!” “韩老爷,您觉得他们会带那些绿营兵走吗?”韩博低声问。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猛然抬头道:“他们这会儿是想走又不甘心就这么走,毕竟城里的盐商跟贼匪已经说好了。我们晓得贼匪不会只是借过,晓得贼匪根本不会让他们收复扬州城,但他们守土有责,一定会心存侥幸。” “他们会在城外观望?” “换做我,我一样会。”韩秀峰想了想,冷冷地说:“他们的那些个手下这是没见着贼匪的,等见着贼匪估计跑得比他们都要快。你和千里可以带人去,不过你们一人只能带一哨乡勇,梁六梁九他们到现在都没回来,吴文铭和青槐他们也不晓得有没有撞上贼匪,我这边不能一个兵也没有。” 想到这儿只有一百多号乡勇,韩博咬咬牙:“韩老爷,给我两什乡勇就够了,用不着带一哨!” “行,就这么定。” 王千里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忙道:“韩老爷,我也只要带两什。” 韩秀峰再次权衡了一番,答应道:“好,你们各带两什乡勇去城北,事不宜迟,现在就启程。” “韩老爷,我们走了,您一定要保重。” “是啊韩老爷,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一定要保重。” “我没事,倒是你们得小心点,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他们真要是被贼匪盯上,那就别管他们了,赚钱的日子长着呢,犯不着因为点银子把自个儿搭进去。” “我们晓得,我们会小心的。” 现在要去追的不是几个弃城逃命的官,而是白花花的银子,韩博和王千里一刻不敢耽误,叫上家人点齐刚编好的四十多号乡勇分承五条船过河。 陆大明他们缴获的金银细软全让潘二带走了,大头只要收拾几本和换洗衣裳,等收拾好追到河边,一百三十多号乡勇已在哨长什长的呵斥下整整齐齐列好了队。 “韩老爷,这些劫道的贼匪咋办?”吉大指着刚押来的十几个垂头丧气的家伙问。 “他们不是喜欢扎红头巾吗,帮他们把红头巾全扎上,扎好之后一起押往万福桥。” “遵命。” 吉大刚躬身领命,一直守在驿铺的亲兵江柱子竟带着两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追到河边。 “大明,先让弟兄们上船。” “遵命!”帮办营务的几位老爷全不在,陆大明当仁不让地回头道:“各哨听令,拿好自个儿的兵器,看好各自的干粮,从甲哨开始依次上船,排好队,不要挤,不要急!” 看着眼前这一百多号不但有兵器,不但穿着号褂,甚至有些还穿着盔甲的乡勇,匆匆赶来的张光成和李昌经一时间竟愣住了,不想晓得韩秀峰咋跟变戏法似的变成这么多兵来的。 “张兄,李兄,五团乡勇全到万福桥了?”韩秀峰顾不上客套,走上来直言不讳地问。 “哦,全到了。”张光成反应过来,连忙道:“昨晚到的,这会儿正忙着安营扎寨,我和李老爷不放心,所以赶过来看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贼匪也快到了。” “贼匪快到了?”李昌经惊诧地问。 “昨天攻陷仪真,今天一早就奔扬州来了。”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看着河对岸道:“我正打算去对岸瞧瞧,让陆大明先率大队人马去宜陵设防。” “志行,贼匪都快杀过来了,躲还躲不及呢,这个节骨眼上去对岸做什么?”张光成不解地问。 “扬州用不着我们管,江都我们也不在乎,但泰州不能不守,接下来要打一场恶仗,不谈知己知彼,总得晓得贼匪到底长啥样吧。” “我跟你一起过河,不过得离城墙远点,就看一眼。” “我又不傻,才不会鸡蛋碰石头呢。” “还有件事。”张光成犹豫了一下,一脸为难地说:“志行,我们经过州城时被徐老鬼叫住了,他……他问我们打算怎么守,我就把你的打算说了说,没想到他又想出个幺蛾子。” “啥幺蛾子?”韩秀峰下意识问。 “他说我们拢共就这么点人,不能轻易分兵,不但不让我们分兵去守仙女庙,连宜陵都不用我们管,说他会命人召集青壮去白塔河设防,让你跟我们一道守万福桥。”张光成不想被韩秀峰误会,说完之后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韩秀峰接过信,拆开一看,果然是徐老鬼的笔迹,正如张光成所说让驻守万福桥,不过只要守六天,六天之后便能退守宜陵。 梁六梁九他们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余青槐和李致庸到现在也没消息,韩秀峰本就不放心,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就退守宜陵,看着信故作权衡了一番,淡淡地说:“行,我们一起守万福桥。” 张光成越想越过意不去,苦着脸道:“志行……” “张兄,我晓得你想说啥,这不关你的事。”想到接下来要跟他俩一道守廖家沟,韩秀峰觉得不能没点准备,立马话锋一转:“张兄,李兄,你们还是别跟我一道过河了,贼匪最迟今晚便能攻占扬州,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赶紧兵分两路,一个去仙女庙,一个回万福桥。” “去仙女庙做啥?”李昌经糊涂了。 “据我所知整个扬州府的木料都是从仙女庙运过来的,仙女庙镇上有几十家木料行,河里有好多木排,你赶紧带人过去收集木料,争取赶在明天中午前运到万福桥。” “用木料扎营寨?” “嗯,要晓得我们对付的可是身经百战的太平贼匪,不是那些个欺软怕硬的私枭,营寨不扎结实点咋守?”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竹子,麻绳,麻袋,火油一样要收集,能收集多算多少,另外记得多找些铁锹。贼匪不傻子,见从河上强攻不下,一定会从南边或北边绕,所以我们要在大营周围多挖几条壕沟。” “晓得了,我这就去!” “志行,我呢?” “赶紧回去毁桥,通往廖家沟的大桥小桥有一座算一座全要毁掉。还有民船,让船家有多远走多远,不愿意走或找不到船主的全部征用。” 事关能不能守六天,张光成一口答应道:“行,我这就回去。” 想到不能就这么让李昌经去仙女庙,韩秀峰回头道:“王千山,率你的人跟李老爷去仙女庙,一切全听李老爷的!陆大明,率剩下的兄弟跟张老爷去万福桥!” “遵命!” 看着行头和兵器比海安、曲塘、白米等团乡勇还要好的陆大明等人,张光成禁不住问:“志行,这些兄弟从哪儿来的?” “这几天新招募的,现在顾不上,回头跟你解释。” “对对对,先办正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四章 巧遇周兴远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见粱六带着两百多个弟兄冲下麦田往北跑,官道上的百姓猛然意识到贼匪是奔扬州去的,要是沿着官道接着往东怎么跑也跑不掉,就这么也纷纷离开官道往北跑去。为了离贼匪远点,能丢的东西全丢了。 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少,没跟上大队人马的姜芝桂等十几个苦力突然变得格外显眼,他们或握着牛尾刀,或扛着长矛和鸟枪,一边气喘吁吁地往东跑,一边焦急地东张西望。 “这儿呢,我在这儿呢!”看见他们总算追上来了,梁九终于松下口气,急忙带着几个兄弟迎了上去,接过他们的兵器,边带着他们去找梁六边埋怨道:“你们怎么跑着跑着就跑丢了,眼睛也不看着点!” “九哥,我们看了,是刚才人太多,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们了。” “把鸟枪给我,我扛得动。” “好,好好拿着,这次要跟紧点,可不能再跑丢。” 众人冲下麦田找到梁六等人,想着贼匪离得还远,梁六让刚赶上的众人坐下歇会儿,随即把梁九拉到一边:“老九,我拦住了个认得路的,等会儿让他给你们带路。” 梁九回头一看,发现田埂上果然坐着个之前没见过的汉子,再想到梁九说的话,下意识问:“给我们带路,六哥,你不走?” 梁六遥望着仪真方向,紧攥着拳头道:“韩老爷差我们来仪真,一是让我们收拢兵营和青山营的兵器,二是让我们打探贼匪的消息。兵器我们收拢到了一些,可贼匪到底有多少兵马,都有些什么兵器,仗到底打的怎样,我们全不晓得,只是在城外远远的看了一眼,只晓得他们全扎着红头巾。” 梁九不放心梁六一个人去打探,苦着脸道:“六哥,仪真的守军根本没打就跑了,贼匪连刀枪都没动就把仪真城给占了,兵营和青山营的那些兵更是连贼匪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跑了,扬州估计也差不多,你留下能打探到什么?” “兵营、青山营和仪真城的那些绿营兵是贪生怕死,但也有不怕死的。来前王老爷不是说过吗,扬州营副将和运司的一个知事老爷召集了几百号人在扬州城西设防,打算在长春桥阻截贼匪,等会儿你们先走,我沿着官道去长春桥,看看他们能不能挡住贼匪。” “他们才几百个人,贼匪少说也有两三万,他们肯定挡不住!” “挡不住也要去看看,不看看贼匪是怎么打仗,韩老爷要是问起来我们怎么回,就算韩老爷不问,对贼匪一无所知我们今后怎么跟贼匪较量?” 接下来肯定是要跟贼匪干的,可不能再两眼一抹黑不晓得贼匪的深浅……梁九越想越觉得梁六的话有道理,又不放心梁六一个人去,干脆咬咬牙:“六哥,弟兄们全是你带出来的,你得把弟兄们带回去,打探的事交给我,我去长春桥。” “你去?” “我去怎么了,论身手我比你好,跑起来都比你快。”生怕梁六不同意,梁九又说道:“来时我们经过过长春桥,那边就是瘦西湖,我的水性你是晓得的,实在跑不掉我就往湖里一跳。” 想到梁九的身手和水性确实好,梁六沉吟道:“行,我先带弟兄们去万福桥,你去长春桥打探,不过得小心点。” “放心吧,我是去打探又不是去打仗的,躲远点不会有事的。” “不许大意,贼匪可不是善茬。” “晓得了,我不会大意的。” 两兄弟商量好,立即招呼坐在麦田里的弟兄们启程。 生怕再有人跑丢,梁六又交代了一番,让这几天公推公举的伍长和什长们看好自个儿的人,梁六把鸟枪交给一个苦力,只带了五斤干粮和一柄牛尾刀就一个人往空荡荡的官道上去了。 苦力们不晓得他一个人去做什么,现在也顾不上问。梁六看了一会儿梁九的背影,随即转身道:“弟兄们,出发!” …… 沿着官道走不会迷路,就剩下自个儿,不用再担心别人,梁九反而轻松了许多,见贼匪离得还远,至少回头看不见,也不用再跟之前那般狂奔,就这么沿着官道慢慢走,走累了坐下歇会儿,渴了去路边的沟渠里喝几口水,看到逃命的百姓跑丢的包裹,还忙里偷闲解开来瞧瞧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边走边哼着小调,不知不觉走着一个驿铺前。 院门敞开着,里头没人,不用问都晓得铺司兵收到贼匪杀过来的消息已经逃命去了,梁九去驿铺后头的马厩看了看,见只有草料没有马不免有些失望,正准备接着赶路,突然发现马厩边上的草垛后面有动静。 “谁,出来!” “别别别,我们是逃难的,我们不贼匪。”见梁九拔出刀要往草垛里扎,三个穿着跟叫花子一般的男子急忙钻了出来。 梁九紧盯着他们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躲这儿?” “我们是从江宁逃出来的,走到这儿饿的实在走不动了,又饿又冷,就躲在草堆里歇会儿。” “江宁逃出来的,你以为我没去江宁,江宁人说话不是这口音。” “天地良心,我真是江宁人!”一个矮矮瘦瘦的汉子急忙道。 天南地北的人梁九在泰坝上见多了,听出矮个子确实是江宁口音,用刀指着年纪大的那个问:“你呢,你什么地方人?” “小兄弟,我是湖北人。” “湖北人怎么跑扬州来了,还冒充江宁人,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不是贼匪的奸细!” “小兄弟,我是读人!”年纪大的男子掸掸身上的稻草,恨恨地说:“我不但是读人,还有功名,我跟贼匪不共戴天,我怎会是贼匪的奸细。” “兄弟,我可以给这位先生担保,他真不是贼匪的奸细。” “你怎么担保?” “我俩是跟周先生一起从城里逃出来的,一起从江宁逃到这儿。” 想到韩老爷之前说过,只要是两广、湖广过来的陌生人都可能是贼匪的探子,梁九冷冷地问:“一起从江宁逃出来的就不是奸细?” 矮个子急切地说:“小兄弟,周先生原来是在制台衙门当差的,还跟陆制台一起守过城,你说他会不会是贼匪的奸细。” “你是衙门中人?”梁九紧盯着年纪大的男子问。 “正是,小兄弟,你也是当差的吧?” “是又怎样?” “你在哪个衙门当差?”年纪大的追问道。 梁九不假思索地说:“我是泰州乡勇营的把总,在州同韩老爷麾下听用。” 泰州的武官,虽然没听说过泰州有个什么乡勇营,但一听到泰州周兴远顿时松下口气,不禁笑问道:“小兄弟,你既然是从泰州来的,那认不认得海安巡检韩老爷?” “认得啊,不过韩老爷不是巡检了,现在是我们泰州的州同老爷!” “他年前才去泰州上任,现在已经是州同了?” “你认得我们韩老爷?” “不光认得,而且跟你们老爷是好友!”总算遇到个不把自个儿当骗子甚至奸细的人,而且遇到的这个还是韩秀峰的手下,周兴远欣喜若狂,竟走上去一边摸梁九的干粮袋,一边急切地问:“小兄弟,有没有吃的,老爷我快饿死了。” 梁九心想他认得韩老爷,那他的话应该不会有假,连忙摘下装干粮的袋子:“有,有米饼。” “拿来,”周兴远抢过米饼,顺手递了两块跟从江宁一起逃出来的小子,随即捧着米饼狼吞虎咽。 看着他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梁九生怕他没饿死倒先被噎死,连忙去驿铺里找了个瓢舀来一瓢水。 “谢了,”周兴远咕噜咕噜一连喝了几大口,旋即擦着嘴道:“小兄弟,你姓什么叫什么,等见着韩老爷,我一定要帮你美言几句,让韩老爷好好赏赏你。” “周先生,我们呢?” “是啊周先生,我们出城时可是说好的!” “你们一样有赏,我周兴远一言九鼎,答应过你们只会多不会少。” 梁九算看出来,眼前这位很可能是个大官,那个矮个子和脸上有痣的汉子是一路护送他出来的,再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心想我梁九本就是韩老爷的亲随,用不着你去美言吧。 周兴远不晓得韩秀峰有多器重梁九,只想早些去泰州投奔现而今唯一能收留他的韩秀峰,放下饼问:“小兄弟,有没有贼匪的消息?” “有。” “说来听听。” “贼匪占了仪真,正在往扬州去的路上,离这儿应该不远了。” “你怎么不早说!”周兴远可不想死在这穷山僻壤,把剩下的半块米饼往怀里一塞,随即俯身从草垛摸出一个小包裹,回头道:“赶紧走,此地不能久留。” “周老爷,您打算去哪儿?”梁九好地问。 “去找你们韩老爷,我就是来找你们韩老爷的!” “那我只能陪您走到长春桥,到了长春桥您自个儿去万福桥,等到了万福桥您就能见着我们韩老爷了。” “老爷我哪儿认得什么万福桥,你送我去找你们老爷,我有要事跟你家老爷相商。” “不行,我有差事。” “别一根筋,送老爷我去见你们韩老爷才是正儿八经的差事,别的事放一边!” “周老爷,真不行,我不能送您去万福桥,您还是自个儿去吧。” 周兴远急了,举起小包裹紧盯着梁九道:“晓得这里面是什么吗,说出来吓死你!老爷我千辛万苦从江宁逃出来,就是为了把这里头的东西送给你们韩老爷的,一刻也不能耽误,要是耽误了,要是落贼匪手里,你小子担待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五章 总督关防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为搞清贼匪到底有多凶悍,韩秀峰找了个向导,带着大头等亲兵绕城赶到长春桥南边约一里的一户人家,让吉二留在运河边等粱六、梁九和吴文铭、余青槐等人。 主家晓得贼匪要来早跑了,众人在屋后转了一圈,发现一棵参天的大榆树,大头不晓得从哪儿找来一张梯子,韩秀峰就这么爬上树杈,隔着屋后这条十来丈宽的河,用徐老贵给的“千里眼”遥望在长春桥设防的官兵和乡勇。 离的太远,桥东又有一片小树林,就算有“千里眼”也只能隐约看到旌旗和官兵的人影。 大头担心贼匪会分兵沿水路过来,让吉大带着向导去西边警戒,再让王柱子过河把附近靠在北岸的船全拖到南岸,这才气喘吁吁跑到榆树下,仰着头问:“四哥,能不能看见?” “西边能看见,东边树太多看不清。” “贼匪是从西边过来的,能看见西边就行。”大头从来没摸过“千里眼”,看得心里痒痒,竟连梯子都不用就这么抱着树干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到左边的树杈上。 韩秀峰眼睛看得有些花,刚放下“千里眼”就见他眼巴巴看着自个儿,干脆顺手递了过去:“你也看看,不过得小心点,可不能给我摔了。” “不会摔,四哥,我晓得这东西金贵。” “晓得就好。” 大头咧嘴一笑,学着韩秀峰刚才那样举起“千里眼”往长春桥方向看去,可眼睛凑上去只瞧见一片绿色,不禁问道:“四哥,啥也看不到,这东西是不是读人才能看,是不是跟道士的法器一样要念咒?” “谁都能看,也不用念啥咒。” “那我咋啥也看不清?” “别着急,慢慢看,看不清就拧拧前面,就是拧粗的那儿。” “哦,我试试。” 大头摸了近半柱香的功夫,总算看到了长春桥,然后把镜头慢慢转向桥头,只见桥头挤满了逃难的人,守在桥头的官兵挥着刀把逃难的人往回赶,可是人太多怎么赶也赶不走,守桥的官兵急了,竟抡起大锤开始毁桥…… “四哥,那些人是不是瓜娃子,明明晓得贼匪奔扬州来了,他们还往东跑,还想进城!” “他们可能以为扬州能守住,也可能打算去泰州,只是经过长春桥。” “就算想去泰州也可以绕道。”大头嘀咕了一句,把“千里眼”还给了韩秀峰。 “可能是人生地不熟,不晓得咋绕。就算晓得咋绕,他们已经到了长春桥,周围不是河就是湖,没船让他们咋绕。”韩秀峰轻叹口气,想想又说道:“朱占鳌和张翊国不让那些人过也有不让过的道理,毕竟谁晓得那些人中有没有贼匪的奸细。” 大头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韩秀峰突然透过“千里眼”发现挤在桥头的人突然纷纷往回跑,后头的跑不掉竟往河里跳。 把镜头再往西移,只见西边一片尘土。 韩秀峰抬头看看树梢,确认风并不大再次举起“千里眼”,对着西边的那片尘土不断对焦,直到一面面旗子隐隐约约出现在“千里眼”里,才凝重地说:“大头,贼匪来了,赶紧下去跟吉大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打起精神留意西边的动静。” “来了?” “来了!” “哦,我这就下去。” 大头可不想被贼匪包饺子,急忙抱着树干滑了下去。 韩秀峰再次举起“千里眼”,刚把镜头移到桥头,就见桥头也扬起一片白烟,紧接着,北边传来一阵枪响! 砰……砰……! 跟放爆竹似的,不过只是短短的一阵儿,响完之后便没了动静。 等了一会儿,桥头上的硝烟渐渐散去,眼前的一幕把韩秀峰的肺都快气炸了,那些本应该赶紧往鸟枪和抬枪里装填火药和铅子的官兵竟全不见了。镜头再往东移,一直移到桃花庵前的树林,隐约可见官兵和乡勇们正仓皇逃命,几个当官的挥舞着刀想拦,可怎么也拦不住。 “四哥,咋样,那边有枪响,是不是干上了?”大头跑回头急切地问。 “喊吉大回来,我们这就走!” “朱老爷和张老爷他们守不住?” “守不住。” “晓得了,我这就去喊吉大。”逃命比什么都要紧,大头一刻不敢耽误,又沿着河堤往西边跑去。 韩秀峰再次举起“千里眼”,把镜头对准离桥头越来越近,看着也越来越清晰的贼匪,只见几十个扎着红头巾的贼匪跑到桥头,举起鸟枪对准桥那边仅剩的百十个官兵和乡勇。 又是一阵白烟,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 不过贼匪的枪放得比官兵齐,还没等把“千里眼”移过去看看贼匪这一排枪有没有伤着官兵,又有十几个贼匪冲到桥头,对准桥那边又是一阵排枪! 砰……! 离得虽不近,但枪声却清晰可闻,只是桥头全被白烟笼罩着,再也看不清桥头的动静。韩秀峰把镜头往西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密密麻麻的全是扎着红头巾的人,他们是有备而来,竟几十个人一队抬着小船兵分两路,从被刚毁掉的长春桥南北两侧用自个儿带的船强渡。 刚看到冲在最前头的那队贼匪把小木船放下河,又是一阵排枪! 韩秀峰虽没打过仗,虽不懂兵法,但也瞧出贼匪不断放枪是为了掩护那些强渡的人,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不但攻的有章法,而且不慌不忙,正在进行的强攻对他们而言跟庄户人家干农活儿一般简单。 他们真不怕死,能看得出来全是身经百战的。韩秀峰越看心里越没凉,等顺着梯子爬下来收好“千里眼”,才发现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韩老爷,贼匪过河了没?”匆匆跑回来的吉大焦急地问。 “过河了。” “打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过河了?”王柱子魂不守舍地问。 韩秀峰边跟着向导往安江门(扬州城南门)方向跑,边恨恨地说:“那些绿营兵丁和乡勇贪生怕死,放了一枪就全跑了,要不是提前毁了桥,贼匪都用不着半炷香功夫。” “朱老爷和张老爷估计凶多吉少?”吉大忐忑地问。 “没有金刚钻,揽啥瓷器活,这是他们自找的!”一想到那些绿营兵扔掉的鸟枪和抬枪韩秀峰就心疼,怒骂了一句,突然回头问:“吉大,鸟枪能打多远?” “这要看哪种鸟枪了,洋人的自来火鸟枪打得远,能打两百步。绿营的鸟枪不行,只能打二三十步。” “抬枪呢?” “抬枪能打两百步,不过出了一百五十步就没准头。” 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切,韩秀峰恨铁不成钢地说:“真不晓得朱占鳌那个副将是咋做上人,真不晓得他和张翊国是咋练的兵,贼匪离桥头还有两三百步,他们手下的那些个绿营兵和乡勇就忙着放枪,那么远,能打着吗?” “肯定打不着,” “所以我们以后遇着贼匪,万万不能慌,贼匪到跟前没二十步绝不许放枪。” “遵命!” 这时候,枪声越来越稀,能想象到贼匪已经攻占了桃花庵。 韩秀峰不敢再说话,就这么跟着向导跑跑歇歇,歇口气再跑,一直跑到运河边见着守船的吉二才松下口气,腿几乎快跑断了,正准备坐下好好喘口气,顺便喝几口水,梁九竟不晓得从哪儿钻了出来。 “韩老爷,小的回来了,小的本打算去长春桥打探的,结果在城西三十里铺遇着个人,他说认得韩老爷您,还说找您有要事,非让小的先带他去万福桥见您,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吉二。”差事没办好,梁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想想又苦着脸道:“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小的生怕误了您的大事,就先带他来了。” “谁,人呢?”韩秀峰瘫坐下来问。 “韩老弟,是我啊!”周兴远从船头爬上岸,远远的拱手道:“韩老弟,没想到是我吧,不怕老弟笑话,哥哥我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好在老天有眼,虽历经千辛万苦总算赶到了这儿,总算见着了老弟!” 猛然看到周兴远,韩秀峰吓一跳,暗想两江总督陆建瀛都死了,他怎么还活着,到底是人是鬼? “韩老弟,韩老弟……” “哦,原来是周兄,你……你是怎么……怎么……”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真要是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周兴远一屁股坐到韩秀峰面前,吟着泪道:“总之,老天爷保佑,我周兴远命不该绝。” 韩秀峰不想影响手下的士气,连忙道:“周兄,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怕老弟笑话,有没有后福周某不敢想,只求老弟收留,求老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周某口饭吃。” “周兄这是说哪里话,你我是啥交情,到了我这儿,我能不管你。” “就晓得老弟不会见死不救。”周兴远抬头看看大头等人,欲言又止。 韩秀峰意识到他话要说,干脆爬起来道:“周兄,岸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上船。” “韩老弟请。” “都啥时候了,还这么客气。”韩秀峰示意众人在岸上守着,这才同周兴远一起下坡上船。 周兴远也不客气,俯身钻进船舱,取出一个花布包裹,轻轻放到韩秀峰手上,不接过来不晓得,一接才发现挺沉,韩秀峰不解地问:“周兄,这是啥?” “陆制台的关防大印!” 韩秀峰大吃一惊,下意识问:“陆制台的关防咋会在你手上?” 周兴远长叹气,苦着脸道:“城破那天,总督衙门的幕友胥吏和差役一听说陆制台殉国就全跑光了,连陆制台的那些家人也转眼间没了踪影。我想着陆制台已经殉国了,关防大印不能再落到贼匪手里,就去签押房找到大印,趁乱混出了城。” “陆制台都殉国了,要他的关防大印何用?” “总比落贼匪手里好吧,”周兴远深吸口气,又意味深长地说:“对我是没啥用,对老弟你却有大用,只要找个机会交上去,这就是一桩大功!” “交上去?”韩秀峰看着大印苦笑着问:“周兄,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陆制台是在江宁殉国的,你让我咋跟上官解释这关防大印是从哪儿来的?” “就说是贼匪从江宁带出来的,你杀了贼匪,抢回来了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 “这也太牵强,说出去人家会信吗?” “把大印带出来的贼匪死了,死无对证,上官不信也得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六章 城是咋破的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私凭文,官凭印。 周兴远送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官印,而是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只要交上去真是大功一件。韩秀峰很想问问大难不死的周兴远为啥不拿去换功劳,可想到他身为两江总督的幕友,东家都殉国了他却活着,猛然意识谁都可以拿关防大印去邀功请赏唯独他不能。 韩秀峰也想仔细问问江宁到底是咋丢的,他是咋趁乱逃出来的,又是怎么从江宁一直逃到这儿的,但贼匪大军已兵临扬州城下,现在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干脆把大印放到一边,钻出船舱问:“梁九,你堂哥和其他兄弟呢?” 梁九急忙道:“禀韩老爷,我六哥他们全回来了,我们本来是一起走的,走到一半担心被贼匪追上,我们就兵分两路。他们从北边绕,我走的是官道,打算从官道去长春桥,打算看看守在那儿的官兵能不能挡住贼匪的。” “这么说他们就算今天回不来,明天也能回来?”韩秀峰追问道。 “差不多。”梁九挠挠头,又说道:“韩老爷,我六哥他们不一定会来这儿,走前他说他们直接去万福桥。” “直接去万福桥最好,”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你们这一趟有没有收获,有没有收拢到些兵器?” “收拢到一些,不过不多。” “收拢到多少?” 提起这些梁九如数家珍,不假思索地说:“禀韩老爷,兵营和青山营的兵早跑了,我们赶到时营里一个人也没有,营里的东西全被附近的百姓哄抢了。我和六哥只能带着弟兄们去找附近的百姓,从百姓手里收拢了八杆鸟枪、两杆抬枪、四桶火药、三百多斤铅子、四十七口刀,三十多杆长矛,还有四十多身号褂、六身棉甲。” “有没有炮?” “没有,营里没有,附近的百姓说也没见着。”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去两个营只收拢到这点兵器,韩秀峰未免有些失望,不过想到有总比没有好,总比落到贼匪手里强,心情又好了许多,正琢磨着先带众人回万福桥,还是在这儿再等会儿,周兴远从船舱里钻出来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韩老弟,能不能先借一百两银子给我?” “周兄,这兵荒马乱的,要银子做什么?”韩秀峰不解地问。 周兴远指指蹲在岸上的那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苦笑道:“我能逃出江宁全靠岸上这两位帮忙,能从江宁赶到这儿也全靠他们一路照料。我答应过给他们一人五十两的,不能言而无信。” 没想到他还是个讲究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可是救命之恩,一个人给五十两银子真不算多,韩秀峰一口答应道:“你我啥交情,谈啥借。” “主要是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收拾细软。”想到好不容易攒下的三千多两银子全拉在江宁城里便宜了贼匪,周兴远别提有多心疼。 韩秀峰也觉得他够倒霉的,刚让大头拿出几锭银子,一路把周兴远护送到这儿的矮个子汉子突然跪下问:“周先生,您不要小的了?这兵荒马乱的,这儿又人生地不熟,小的要银子何用?” 高个子汉子反应过来,也连忙跪下道:“周先生,小的哪儿都不去,小的就跟着您,再说您手下也不能没个当差的。” “是啊周先生,您千万别赶小的走,让小的留下伺候您吧!” 手下没几个人,做什么都不方便,周兴远很想留下他们,可现在“寄人篱下”又不好意思一口答应,下意识朝韩秀峰看去。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不禁笑道:“周兄,既然这两位想留下效力,你就让他们留下呗。” “那我就让他们留下了?” “留下吧。”韩秀峰微微一笑,示意大头把银子交给周兴远。 这时候,一个乡勇沿着河岸飞奔过来,一见着韩秀峰便跪禀道:“禀韩老爷,早上出城的绿营兵和衙役听说贼匪到了西门,全扔下兵器逃命去了。韩老爷和王老爷带人去追那几个当官的了,让小的赶紧回来问问是不是差人去收拢兵器!”韩秀峰正准备开口,乡勇又说道:“那边有一个兄弟看着,再不差人去收拢,那些兵器就要被出城逃命的人拣走了。” “吉大吉二,你们赶紧过去!”担心那么多兵器十几个人运不回来,韩秀峰又交代道:“一路召集青壮,给他们脚钱,让他们帮着搬!” “遵命!” “少爷,我呢?”大头急切地问。 “你跟我一道去万福桥,”韩秀峰爬上岸,再次看了一眼扬州城,冷冷地说:“吉大,你们收拢好兵器之后运到河边,找只船直接运往万福桥,我在万福桥等你们。” “是!” 周兴远不晓得韩秀峰要做什么,只晓得不能吃干饭,不假思索地说:“张上青,陈泗,你们也一道去!” 两个从江宁逃出来的汉子正犹豫,韩秀峰突然道:“周兄,你这两位手下就不用跟着去了,从江宁一路走到这儿一定很累,先歇口气吧。” “韩老弟,我们来投奔你,不能啥也不做。” “周兄何出此言,”韩秀峰回到船头,拍拍他胳膊:“周兄,你是从江宁出来的,对贼匪一定比我了解,我还有很多事要跟你们主仆三人请教。” “请教谈不上,韩老弟想知道啥尽管问。” “好,我们去舱里说。” …… 贼匪已经到扬州城外,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立即示意船家启程,旋即邀请周兴远再次回到船舱。 周兴远年前没跟着陆建瀛驰援江西,只在江宁跟贼匪交过手,一提到江宁城是咋破的,对他的老东家是没一句好话,反倒盛赞起韩秀峰年前想拜见却没见着的祁宿藻。 “江宁虽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但城池能不能守住要看是谁在守!要不是祁大人,江宁根本守不了十几天,恐怕会跟九江、安庆那样不攻自破!” “此话怎讲?”韩秀峰好地问。 周兴远无奈地说:“贼匪气势汹汹杀到江宁城下时,城里只有东拼西凑的五千多兵丁,福珠洪阿还领着其中三千多兵驻在城外,城内仅有两千多旗丁和绿营。兵力不足咋守,祁大人一回到江宁就张榜发布告示,招募民勇。 凡是应招守城的每人每天给两百文,敢于上城墙跟贼匪干的加一倍。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短短两天就招募了一万多乡勇,要是再招募个两三万,就算贼匪号称百万大军,官兵和乡勇据城而守还是能守住的,可是不光招募不到,连之前好不容易招募的那一万多乡勇都跑掉不少。” “为啥招募不到?”韩秀峰追问道。 周兴远苦笑道:“没钱,祁大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让他咋招募?” “咋会没钱,据我所知朝廷给江宁拨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连扬州关的税银都运到江宁藩库去了。” “本来是有钱的,只是陆制台在差人送家眷回京时,让家人带走了十五万两。从安徽败退回江宁之后为鼓舞士气,陆制台又给那些残兵败将发了几万两赏钱。祁大人为招募那一万多乡勇把剩下的银子花差不多了,只能看着空荡荡的藩库兴叹。” 周兴远顿了顿,接着道:“城里的士绅财主既害怕贼匪也担心溃兵打劫,早纷纷带着钱跑了,想劝捐济饷都找不着人!邹鸣鹤又坏了大事,他主张拆掉城外的民房,去除贼匪的掩护。拆民房是为了守城,本来无可厚非。可他的那些家人竟借机敲诈勒索,只要百姓给钱,房子就可以不拆,不交钱或没钱交的全拆,让城外的那些百姓流离失所,搞得天怒人怨,民心尽失。” “后来呢?”韩秀峰低声问。 “后来贼匪的先锋李开芳率兵赶到城南,没有急着攻城,而是等大队人马集结。城里见贼匪杀到了城外,乱成一团,人人自危。陆制台和祥厚匆忙登上城墙,只是远远看到城外的贼匪人影就下令放炮。大小炮台,日夜不停地开炮,每天打掉的火药有上千斤,可放出去的那些炮弹根本够不着贼匪,全白瞎了!” “再后来呢?” “祁大人实在看不下去,据理力争,陆制台这才让炮停了。结果贼匪竟派兵跑到城下摇旗呐喊,陆制台吓坏了,又命守城的官兵开炮。官兵和乡勇在城上又是放炮,又是呐喊,又是敲锣打鼓。城外的贼匪却没放炮回击,只在远处看笑话,还分出一些兵去抢粮。” 周兴远喝了一口茶,接着道:“祁大人招募的乡勇并非不堪一击,几百贼匪跑到城南聚宝门外街抢粮,被一千多乡勇围住了。乡勇人多势众,贼匪虽勇猛但人没乡勇多,在聚宝门外杀的昏天暗地。 祁大人晓得如果僵持下去,等贼匪援兵赶到,城外的乡勇必死无疑。本想率兵出城接应,却被陆制台给拦住了,陆制台说城门一开必中贼匪的奸计,贼匪会乘机打进来,竟命城墙上的官兵用炮轰。 贼匪从广西一路杀到江宁,个个身经百战,炮弹打过去晓得伏地躲蔽。乡勇们没见识过,不晓得躲避,炮弹打到他们头上还顶着天灵盖四处观望。就这么炮轰了一夜,贼匪没死几个,城外的乡勇却死了六百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七章 走一步看一步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祁宿藻被陆建瀛气得急火攻心,一口鲜血涌上来,狂吐不止,部下见他口吐鲜血,急忙抬回衙门医治。 贼匪趁城南的守军炮弹打尽之机,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攻城,并在城门下放了一把火,想把城门烧掉。城上的官兵和乡勇手忙脚乱,一边往城下浇水,一边将滚木礌石卸下,总算打退了贼匪。 再后来贼匪大军赶到,合围江宁,在各城门外扎下营寨,并在城外高处安设炮台。城内守军对贼匪的部署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城外盲目开炮。 为更快消耗官兵的弹药,贼匪想了好多办法,比如将灯笼挂在驴脖子上,让驴在城下的树林里四处走动,官兵误以为是贼匪的伏兵,对着驴彻夜炮击。 除此以外,贼匪还把西天寺里的五百尊罗汉雕像搬到城下,插上旗子,点上灯火,让人躲在罗汉后面,虚张声势,彻夜呐喊。城上官兵分不清楚虚实,对着罗汉又是一阵炮击。 奄奄一息的祁宿藻,听到禀报说弹药已经用尽,挣扎着带病登上聚宝门,听见城下贼匪杀声震天,以为贼匪已经攻破城池,又气得吐血,被家人抬回布政司衙门不久就死了。 想到祁宿藻与其说是被贼匪气死的,不如说是被陆建瀛气死的,韩秀峰轻叹道:“周兄,你那位东家幸亏死在城里,要是他敢苟活,祁中堂一定不会饶过他!” “不怕老弟笑话,我去江宁之前也不晓得他不但如此无能还如此无耻,要是早晓得陆建瀛是这样的人,打死我也不会去江宁做他的幕友。”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今后有何打算?” 周兴远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我都落到如此田地,只能在老弟在儿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有啥打算。” 韩秀峰沉吟道:“要不要给你准备点盘缠,早些回京?周兄,不是兄弟赶你走,而是这儿真不是久留之地。” 周兴远看着他手边的关防大印,苦着脸问:“我倒是想去京城,可我回得去吗?” 东家死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要是说不清楚,他就算回到京城又能有什么作为?再想到陆建瀛早把家人送回了京城,陆家人要是晓得他活得好好的,一定不会放过他。因为在人家看来,他应该跟陆建瀛一样死在江宁城里。 想到这些,韩秀峰轻声道:“既然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那就留下帮我吧。” “韩老弟,我本就是来投奔你的,只是不晓得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跟你一样,走一步看一步。” “此话怎讲?” 韩秀峰无奈地说:“说出来周兄不敢相信,整个扬州府那么多文武官员,就清军总捕同知徐瀛、副将朱占鳌和盐知事张翊国敢跟贼匪干,朱占鳌和张翊国手下的那几百官兵和乡勇下午刚被贼匪击溃,他们这会儿是生死未卜。徐瀛移驻泰州,手下无人可用,就矮子里挑将军,逼着我捐了个从六品州同,并逼着总揽江防事的漕运总督杨殿邦命我署理泰州州同。” “我说你这官升的咋这么快呢!” “要是搁太平年景升官是好事,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又遇上徐瀛这样的上司,他明面上命我率乡勇驰援扬州,其实是想要我在江都阻截贼匪,好给他争取时间好做准备保泰州。可乡勇全是刚招募的,既没钱粮又没兵器,只能去收拢溃兵逃命时扔掉的兵器。” 一听说要阻截贼匪,周兴远禁不住问:“韩老弟,你手下有多少乡勇?” “九百多个,真正敢跟贼匪拼命的也就四百多个。” “那你打算咋阻截?” “不是我打算咋阻截,而是徐瀛要我咋阻截。”韩秀峰从身后翻出一张地图,指着地图解释道:“他让我守廖家沟,虽说只要我守六天,可能不能守住六天我心里真没底。” 周兴远看了一会儿地图,抬头问:“运盐河在南边,就算你能守住廖家沟,贼匪一样能从仙女庙沿运盐河去攻泰州,光守廖家沟有何用?” “运盐河现在不好行船了,徐瀛召集青壮在河上填了好多坝,贼匪从南边绕道需要时间。这么说吧,徐瀛赌的不是我能不能在廖家沟阻截住贼匪,也不是那些坝能不能挡住贼匪,而是赌向荣和琦善的南北两路大军能不能在六天内赶到。” “这六天从哪天开始算?” “从扬州城破开始算。” “这么说就是从今天开始?” 韩秀峰下意识回头看看身后:“现在还没收到城破的消息,等贼匪的旗子插到城头才能开始算。” 周兴远看着地图忧心忡忡地说:“廖家沟离扬州这么近,贼匪不可能不来攻,就算贼匪不想去攻泰州也会派兵出来抢粮,不然那么多贼匪吃啥?何况他们不但要给自个儿抢粮,也要收集粮草运往江宁。” “所以说要跟贼匪打一场恶仗!” “韩老弟,你是没见过贼匪,你要是见识过就晓得这仗没那么好打!” “我见过,下午刚见识过,”韩秀峰深吸口气,紧锁着眉头道:“贼匪身经百战,确实不好对付。可事到如今只能跟他们干,不干都不行。” “为啥不行?” “周兄,徐瀛老奸巨猾,他生怕我临阵脱逃给我派了两个监军,一个是泰州正堂的二公子,一个是刚被夺了职的泰州州同,把人家的妻儿老小全软禁在州衙……” 韩秀峰简单说了下泰州的情形,周兴远这才晓得韩秀峰是退无可退。再想到相比仪真、瓜洲等地方,泰州对贼匪而言不是很重要,周兴远喃喃地说:“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赶紧做准备,只要能把贼匪打疼了,让他们晓得想从廖家沟攻泰州没那么容易,他们就算不会知难而退,也会绕着走。” “我就是这么想的,不管咋说身为泰勇营的营官,总不能一枪不发就逃命。先守着试试,实在守不住也没办法。” “韩老弟,这可不是试试的事,你要做两手准备,一定要留条后路。” “周兄大可放心,来前经过廖家沟时我仔细察看过地形。能不能守住我心里没底,但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有把握的。” “想好咋退?” “想好了。” “要是被贼匪围住呢?” “围住也不怕,”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随即凑到他耳边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周兴远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竟真有一个能在被贼匪团团围住时全身而退的妙计,顿时松下口气:“这倒是个办法,我要是贼匪,我一定想不到。” “所以说不用担心退路。”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那就得想想咋守,韩老弟,有啥用得着周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韩秀峰手下人不少,但无论张光成还是李昌经都无法跟眼前这位相提并论,想到他那每次遇险都能脱身的本事,韩秀峰抬头道:“周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眼看就要跟贼匪干,不能对贼匪的动向一无所知,我想请你帮我打探贼匪的消息。” 周兴远很想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想到营里不可能养闲人,而且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低声道:“韩老弟,不是我不想出力,而是我既没钱手下又没人,你让我咋帮你去打探?” “钱我来想办法,合适的人我手下是一个也没有,就算有也不能撒出去打探贼匪的消息。” “有钱就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钱我就能招募到人去打探。” “好,等到万福桥就有银子,一切就全拜托周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安营扎寨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从大桥镇上岸,赶到万福桥天已经黑了,而桥头不但灯火通明而且挤满了人。 太平贼匪已杀到扬州的消息传的很快,附近的百姓尤其士绅不敢久留,拖家带口全涌了这儿,打算过河去泰州等地方暂避。但为了阻挡贼匪长驱直入,张光成已命堂弟张光生领着一百多乡勇正连夜从西头往东边开始拆桥,百姓们过不去,只能靠桥下的十几条船渡河。 张光成担心急着过河的百姓中有奸细,让储成贵带着四十多个乡勇,在附近士绅的帮助下盘查。本地人可以渡河,本地口音的也可以,操外地口音又没人作保的一个也不许上船! 大头挤到前面,踮起脚跟喊道:“储班头,储班头,我们回来了!” 储成贵一愣,旋即欣喜地跑过来问:“大头兄弟,怎么就一个人,韩老爷呢?” “在后头呢,你这儿咋这么多人,我家少爷挤不过来。” “全是逃难的,我有什么办法,”看到大头储成贵也很高兴,立马回头喊来几个乡勇,挥舞着刀呵斥道:“韩老爷驾到,全给我肃静,全给老子回避!” 正月里一起查缉过私盐的一个乡勇反应过来,立马拿起搁在一边的锣哐哐哐连敲了几下。得知韩老爷回来了,白米团和曲塘团的乡勇仿佛有了主心骨,一个比一个激动,不约而同抄起腰刀凶神恶煞般冲进人群,硬是开出了一条道。 官老爷驾到,百姓们吓得急忙避让。 韩秀峰顾不上安抚,带着周兴远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成贵,二少爷呢?” “禀韩老爷,二少爷率姜槐他们去收拢民船了。” “已经收拢了多少?” “这边收拢了四十多条,全是系在岸边一时半会儿找不着船主的,就这么烧掉可惜,我们就把船全划东岸去了。”储成贵指指已经拆了五六丈的万福桥,接着道:“韩老爷,从桥上过不去,得劳驾您坐船。” 这是一座一百五十多丈长的木桥,为了不影响船只通行,桥中间留了两个大桥洞,桥洞上建有两个亭子,桥洞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木桩,晚上看不清,大白天真是蔚为壮观。 这座木桥建的时间也不长,据说是道光二十六年扬州的几个大盐商出资两万多两修建的,横跨廖家沟,桥东是引江,既是泰州、仙女庙和邵伯等地通往扬州的陆路必经之地,也扬州通往苏北腹地的唯一要道。可惜命途多舛,建成没多久,便要毁于战火。 韩秀峰走到桥头看了看,指着依然竖在河里的那些木桥桩问:“桥桩怎么还在?” “韩老爷,这些桥桩跟生了根似的拔不动!” “拔不动也得想办法拔,要是不拔掉,贼匪铺上桥板就能过去了!” “小的晓得,张光生也晓得,他说先拆桥板,等把桥板全拆掉再在桥桩上泼火油,点火把这些桥桩全烧掉。” 周兴远本以为廖家沟只是一条沟渠,怎么也没想到廖家沟竟如此之宽,看着一直延伸到夜色里的桥,忍不住问:“既然早晚要点火少,那拆它干嘛,不然一把火烧掉算了。” 储成贵不晓得周兴远是何方神圣,只晓得能让韩老爷以礼相待的绝不是一般人,连忙拱手道:“禀老爷,桥板和桥上的木头不能烧,我们要在东岸扎营,这些木料拆过去有用。” “原来如此。”周兴远想想又说道:“这桥桩没那么容易烧,就算有火油也只能把河面上那半截烧掉,河面下的还在。就算留半截贼匪也能利用上,贼匪完全可以借河面下的桥桩搭浮桥。” “周兄所言极是,这些桥桩还是得想办法拔掉。” “韩老爷,真拔不动,下午我们试过。” 不等韩秀峰开口,周兴远便胸有成竹地说:“不是拔不动,是你们没找对办法。你刚才不是说收拢了几十条民船吗,把船上装满石头,然后划过来系上桥桩,系结实点,系好之后把石头扔下河,船就能帮你们把桥桩拔出来。” “这能行吗?”储成贵将信将疑。 “行不行,不试试咋晓得?”韩秀峰反问道。 “是,小的这就去跟张光生说。” “等等。” “韩老爷,您还什么吩咐。” “这里是江都,又没山,哪有那么多石头,就算能找着一些也不够用。去跟那些士绅说说,请他们帮着多召集些青壮帮着去挖土,往船上装土不用装石头。” “遵命!”事关能不能在贼匪赶到前把桥毁掉,储成贵一刻不敢耽误,急忙跑去找本地的士绅。 韩秀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领着众人下坡上船。 周兴远站在船头,看着宛如长龙般的万福桥,再看看对岸的点点火光,禁不住感叹道:“韩老弟,这哪里是沟,这分明是条大江!” “我也觉得怪,这么宽的一条大河,为啥偏偏叫沟,”韩秀峰迎着河面上的习习冷风,指指北边:“据说这条沟前朝就有了,那会儿上起横河,南迄霍桥羊尾,与夹江会合后东流入长江,是淮水入江的主要河道,被誉为天下第一沟。” “河水深不深?” “深,最深处达十几丈。” “太好了,韩老弟,只要能赶在贼匪来前把桥桩全拔掉,这儿应该不难守!” “贼匪从河上强攻,我倒是不怕。就怕贼匪从南边渡河,从小南圩上岸。” “事到如今,怕有啥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倒是。”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俯身钻进船舱。 廖家沟太深,竹篙戳不到河底,船工只能摇撸,把船从西岸摇到东岸,整整用了近两炷香功夫,众人赶到东岸,上岸一看也是灯火通明。 桥上插满了火把,乡勇们正把从西头拆下的桥板和木护栏往这边运,剩下的两百多乡勇正忙着安营扎寨。这东岸主事的是李昌经的小舅子杨明,一见着韩秀峰就急忙跑上躬身行礼。 “禀韩老爷,小的正在取河边的土筑炮台,二少爷和我姐夫说要堆高点,炮架得高才打得远!” 韩秀峰环顾了下四周,指着东边那一排排民房问:“百姓们还没走?” “走了一些,有钱的全走了,那些没钱没走。” “你姐夫呢?” “中午一回来就带人去了仙女庙,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 “在姜堰劝输的银钱在谁手上?” “禀韩老爷,我姐夫带走一些,剩下的全在小的这儿。” “还有多少?” “小的这儿还有一千六百多两银子和两百多贯制钱。” “拿一千两给周先生,就是这位先生。”韩秀峰回头看看周兴远,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这边你也别管了,赶紧去劝那些百姓走远点,不是还剩六百多两银子和两百多贯钱吗,多多少少给人家点盘缠。” 剩下的是留在打仗时发给乡勇们的赏钱,张明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韩秀峰接着道:“东岸应该也有士绅,还是先去请士绅帮着多召集些青壮,找些青壮过来帮着扎营。” “听见没,还愣着做啥?”见张明欲言又止,大头顿时脸色一变。 张明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才是营官,急忙拱手道:“遵命。” 这时候,王如海带着几个海安团的乡勇跑了过来,一见着韩秀峰便咧嘴笑道:“禀韩老爷,下午听李老爷说您要回来,小的就去找了个宅子,就在前头,离这儿不远,小的送您歇息。” “老王,让你费心了。”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这全是小的应该做的。”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笑看着他们这些老面孔问:“马上要跟贼匪干了,你们怕不怕?” “怕个球,有韩老爷在,我们谁也不怕!” “是啊韩老爷,小的还等着给您效力,跟着您发财呢!” “这是打仗,不是打劫,还发财!”韩秀峰笑骂了一句,随即脸色一正:“你们全是我从海安带出来的,我也要把你们平平安安的带回去,所以我们绝不能轻敌。贼匪可不是那些私盐贩子,他们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扬州,个个身上背着人命,真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 “韩老爷,我们不光有鸟枪,还有炮!” “贼匪一样有,甚至比我们多,打得比我们准!”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指指廖家沟:“不过我们也不是没一战之力,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占了,贼匪想攻过来,想要我们的命没那么容易,只要大家伙齐心,他们只会给我们送人头。” “人头可是好东西,韩老爷,张二少爷说了,不管贼匪来不来,只要守住六天,每人赏银二两。贼匪真要是敢来,只要杀一个贼匪就赏银二两,杀两个赏银四两!”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想到他们正月里刚尝过甜头,韩秀峰赫然发现别的团不敢说,海安团的乡勇还是敢跟贼匪拼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立马话锋一转:“弟兄们,贼匪没那么好对付,这赏钱没那么好赚,想要贼匪的人头换赏钱,就得把大营扎结实点,只有把营寨扎好,到时候才能以逸待劳。” “韩老爷,您说吧,这营到底怎么扎?” “把附近的民房全拆了,一间也不要留!”韩秀峰指指对面的那些民房,接着道:“还有那些树,全给砍了,贼匪不是傻子,他们从河上攻不上来,一定会想办法绕到我们背后偷袭,所以不得不防。” “好的,我们这就去。” “等等。”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张二少爷不是收拢了几十条民船吗,把船全拖上岸。等李老爷从仙女庙把木排拖来,再把船侧过钉上木头,做几十个可搬动的木墙,在桥头这块围一圈,再在墙外挖壕沟,埋竹刺!” “这倒是个办法,从桥上拆的木料也能用上,可是把那些房子全拆了,我们住哪儿?”王如海苦着脸问。 “全住营里,”想到周兴远在路上说过的那些话,韩秀峰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营里不要搭啥帐篷,也不用搭啥茅草屋,等把桥桩全拔出来,用桥桩多搭些能防炮轰的营房。粮和火药一样要藏好,绝不能被贼匪一炮给轰没了。” “那些桥桩不好拔。” “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先去拆那几排民房。” 正说着,李昌经的小舅子张明带着几个家人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不用问就晓得是送银子的,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周兄,一千两够不够,要是不够我明天再想办法。” “一千两足够了,”周兴远回头看了看他那两个手下,随即拱拱手:“韩老弟,你忙你的,我这就去河边招募熟悉本地情形的青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安营扎寨(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桥头忙成一团,也乱成一团。 下午先跟张光成过来的陆大明听说韩秀峰到了,带着几什长匆匆跑到桥头。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河面上又来了一条船,储成贵站在船头说对岸的士绅非要过来拜见。李昌经的小舅子对于大营该怎么扎只晓得个大概,具体要扎多大,到底该怎么部署却不清楚,又举着火把跑来问。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先跟谁交代,南边河面和河岸上出现了一片火光,紧接着一个乡勇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原来是李昌经从仙女庙回来了,他中午带去的乡勇摇身一变为纤夫,从仙女庙连夜拖回二十几个木排。除了木排之外,还带回十八船麻绳、铁钉、斧子、大锤、锯子、蒲包、铁锹和火油等东西,急着找人往岸上搬。 所有人全在忙,一时间去哪儿再找人。 韩秀峰正头疼,张光成也回来了,他和中午带走的那些乡勇从北边回来的,又摸黑收拢了十三条小船和八条大船,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么多船工水手,把二十几条船绑在一块,跟李昌经拖木排一样让乡勇们从河岸上用麻绳拖回来的。 能独当一面的全回来了,韩秀峰干脆把其它事全放一边,让大头把在河边忙着招募探子的周兴远请了过来,再叫上陆大明、储成贵、姜槐、王如海、张光生、张明等大小头目,同张光成、李昌经一起在桥头说话。 “张兄、李兄,周兄是秀峰的好友,举人出身,不但在云南楚雄府做过一任知县,还在江宁做过两江总督陆大人的幕友,对贼情要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熟悉。而我们不能对贼匪的动向一无所知,所以我请周兄帮我们招募探子,专门打探贼匪的消息。” 张光成早晓得韩秀峰朝中有人,对突然冒出来的周兴远一点也不意外,何况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立马拱手道:“原来是周老爷,失敬失敬!” “李昌经见过周老爷。” “二位无需多礼。”周兴远急忙拱手回礼。 “诸位,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我们先说正事。”韩秀峰接过王如海找来的纸笔,让王如海和储成贵帮着押住纸,飞快地画了一张图,放下笔道:“张兄,李兄,我们能不能守住六天,全看营寨扎的结不结实,但现在不光要安营扎寨,还要抓紧时间操练,所以扎营的事就劳驾二位。” “志行,还有好多船没收拢呢!”张光成担心地说。 “顾不上那么多了。”韩秀峰回头看看扬州方向,一脸无奈地说:“就算把大桥镇附近的大小船只全毁了,贼匪一样能从扬州收集到民船。我们现在不但抽调不出那么多人,就算能抽调出人也没那个时间,事有轻重缓急,其它事只能先放放,先赶紧把营扎好。” 周兴远生怕他们不当回事,急切地说:“二位,贼匪来了上万兵马,而扬州城里又能有多少存粮,现在又没人敢再去扬州做生意。我敢打赌,贼匪一站稳脚跟就会出来抢粮,说不定明天就会杀到大桥镇!” 想到贼匪四处袭扰,粮草全靠抢,张光成连忙道:“对对对,当务之急是先扎营。” 时间紧急,韩秀峰顾不上问李昌经的意见,便指着刚画好的图接着道:“大营以桥头为中轴,往南、往北各一千步,往东一千五百步,沿河挖土堆土墙,高一丈五,土墙两侧用木料或装满土的麻包、蒲包加固,堆好之后要抓紧时间夯实,不夯结实点没法儿架炮。” “南边、北边和东边的墙呢?”李昌经急切地问。 “东、南、北三面就地取材,把河上的大小船只全拖上来,钉上刚从仙女庙拖来的木料,铺上从桥上拆下的桥板以及从那几排民房拆来的门板,抓紧时间做一道一丈五高、可容三人并排走的木围墙。”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木料不够用竹子,我下午来时经过大桥,在大桥镇上看见有好几个卖竹子的。李兄,你等会儿去跟那些士绅说说,请你们召集些人去大桥多运些竹子来。” “行,我等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士绅那边就拜托李兄了,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人手,跟他们好好说说。” “韩老弟大可放心,他们虽然住在对岸,但只要我们能守住东岸,他们在西岸的基业就能保住,至少地不会被人给抢了,所以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好,你现在就去跟他们说。” “周兄,在下先走一步。” “韩老弟,要是这边没我啥事,我也去忙了。” “去吧,劳烦二位了。” 韩秀峰目送走李昌经和周兴远,指着图接着道:“张兄,刚才说的是墙,现在要说营房,贼匪不光有鸟枪抬枪也有炮,我们不能不做防炮的准备。再加上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么多材料,所以要劳烦你召集人手在营内挖能地洞,多挖几个,挖深点,在上面铺上木头,在木料上铺上装满土的麻袋,既能防炮又能住人,也能存放粮食和火药。” “行,我晓得咋挖。” “不但要多挖些地洞,还要多挖几条壕沟,贼匪真要是从南边或北绕过来围攻炮轰,我们的人不但能在壕沟躲避,还能在壕沟里机动。” 张光成不敢拿自个儿的小命开玩笑,一口答应道:“这倒是个办法,老弟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壕沟挖得四通八达!” “营里要挖,营外也要挖。”韩秀峰再次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一圈:“我们来不及挖护城河,只能挖一道护墙的壕沟,在壕里倒埋上些竹刺,让贼匪没那么容易攻到墙下。对了,记得这儿留一个营门,装一个吊桥。” “好,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还有。”韩秀峰指指图,接着道:“大营四个角上用木头各架一个箭楼,能架多高就架多高,只有站得高我们才能看得远。”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张光成紧盯着图凝重地说:“人手不够,就算能找到人,想把大营扎起来最快也要到后天中午!” “人不够找老李,他不是去找那些士绅吗,只要本地士绅愿意出力,别说人手不是问题,连材料都不是问题。” 韩秀峰把图交给张光成,旋即回头道:“成贵,我们脚底下是大营,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对岸桥头也一样。你现在就去对岸召集摆渡的船家,把渡口设到南边,离桥头远点。这边也一样,也要往南移,闲杂人等全部要绕道!” “遵命!” “陆大明,把你们擒获的那十几个贼匪全交给王如海,然后率泰勇营的弟兄去焦家庄歇息,等天亮了再召集弟兄们操练。” “韩老爷,我们走了这边怎么办?” “这边不用你们管,你们是打仗的,不是来干活的!” “是!” 张光成早看出韩秀峰后来招募的这帮乡勇跟之前的那些不一样,也认为得有一支能真正敢跟贼匪拼命的兵,不但没异议反而抬头道:“韩老弟,我这边没多少钱但粮却不少,要不等会儿让人给大明兄弟送几千斤过去?” “也好,我这边的粮正好不多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王如海,你赶紧召集弟兄做十六个站笼,做好之后把大明在扬州擒获的贼匪全锁进去示众!” 贼匪眼看就要杀过来,这些人嘴上虽说不怕,但心里还是害怕的。 王如海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连忙躬身领命:“遵命!” …… 等韩秀峰打发走众人,张光成把他拉到一边问:“韩老弟,有没有张廷瑞的消息,晓不晓得他跑哪儿去了?” “暂时没有,不过可以肯定他已经弃城逃命了。” “泰州那边怎么办?” 韩秀峰意识到他受够了徐老鬼的气,这是打算收拾徐老鬼,遥望着对岸的火光沉吟道:“张兄,徐老鬼是可恶,但大敌当前,我们得想周全点,得以大局为重。这会儿让他滚蛋容易,可真要是把他赶走了,谁来主持泰州的城防?” 张光成禁不住笑道:“老弟有所不知,家父随时可收回官印主持大局。如皋的骆神医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妙手回春。” “令尊大人的病痊愈了?” “虽未痊愈,但好差不多了。” “太好了,既然令尊的病养差不多了,那我们就没啥好顾忌的。不过收回官印之后该咋办,令尊那边有没有章程?”韩秀峰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光成笑道:“家父说了,等拿回官印就召集青壮去白塔河设防,等他到了白塔河就差人给我们送信,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在这儿死守了。” 贼匪真要是去攻泰州,韩秀峰不认为他老子能守住白塔河。如果只是一个局外人,韩秀峰宁可看着徐老鬼接着一手遮天,也不想看到张之杲那个老态龙钟的病秧子重掌泰州。然而他不是局外人,要是任由徐老鬼一手遮天,他早晚会被徐老鬼给坑死。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动声色地说:“张兄,州城不能没人坐镇,令尊亲率青壮去宜陵不合适,依我之见不如让徐老鬼率青壮去守白塔河,免得他留在城里兴风作浪。” “让他去白塔河,我们到时候怎么办?”张光成不想稀里糊涂被徐老鬼坑死,而是想怎么才能坑死徐老鬼,竟坏笑着说:“请将不如激将,家父拿回官印徐老鬼一定不会高兴,不如让家父借这个机会让他带些青壮去驰援仙女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章 虎落平阳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白天追人容易,晚上追人很难,何况要追的人不但如同惊弓之鸟,根本不敢走大路,只敢往小路跑,而且看架势要追的那几位想分头逃命!韩博和王千里本就不想去仙女庙,更不想追丢,见刘良驹等人想分头逃,立马率乡勇们围了上去。 本打算去高邮的刘良驹和但明伦以为被什么事也干得出来的溃兵给围住了,吓得魂不守舍,直到王千里亮明身份,他们二人和正准备去仙女庙暂避的扬州知府张廷瑞、江都知县陆武曾及甘泉知县梁园棣这才稍稍松下口气。 不过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刚落下很快就又悬了起来,从泰州来的这帮乡勇不但不听他们的号令,还摆出一副要拿人的架势,怎么赶也赶不走,就这么在河边的这座破庙里僵持到深夜。 刘良驹身为堂堂的两淮盐运使,就算逃命也放不下身段求人。王千里和韩博又阴沉着脸不搭理他的那几家人,江都知县陆武曾和甘泉知县梁园棣只能硬着头皮跟王千里和韩博说好话。 “王老弟,贼匪已经到了扬州,而这儿离扬州不到二十里,真不是久留之地!你们是团练,又不是官兵,用不着把命丢这儿。听陆某一句劝,早些回去吧。” “陆老爷,晚生要是就这么回去,等见着徐老爷,您让晚生怎么跟徐老爷交差?” “就算没见着我们,有什么不好交差的?” “不行不行,外面兵荒马乱的,晚生要是就这么走了,刘大人、但大人和张府台咋办?”王千里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吃干粮的刘良驹等人,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来前徐老爷交代过,要是扬州城没破,就让晚生在刘大人、但大人和张府台麾下效力,与府城共存亡!现而今城破了,晚生却活着,就这么回去徐老爷一定会治晚生的罪,说不定真会砍晚生的脑袋。” “陆老爷,我们真不能就这么回去!”韩博接过话茬,振振有词地说:“徐老爷一移驻泰州就招募青壮、编练乡勇,刚编练出点眉目就命我和王兄做先锋,先率一哨乡勇驰援扬州。算算日子,我们泰州州同韩老爷亲率的大队人马这会儿也快到江都了,府城要是没丢那要收,府城丢了就得收复,我们怎能就这么一枪不发临阵脱逃!” 一会儿说守城,一会儿说要收复,还说什么城在人在。 陆武曾听得老脸发烫,正不晓得该怎么接着往下说,梁园棣突然爬起身,指着扬州方向气呼呼地问:“你们晓得来了多少贼匪吗?” “多少?”王千里不动声色问。 “三万,整整来了三万,还全是骁勇善战的广西老贼!扬州就那几百个兵,让刘大人、但大人怎么守。现在城被贼匪给占了,凭你们泰州的那几百乡勇又怎么收复?” 王千里心想你们以前全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想巴结你们都巴结不上,现在风水轮流转,你们不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官,而且很快会变成朝廷要捉拿治罪的犯官,懒得再他们面子,干脆爬起来紧盯着他道:“梁老爷,您这话晚生不爱听!” “怎么不爱听?” “您身为甘泉知县,守土有责,岂能因为贼匪势大就弃城逃命!您理应与甘泉共存亡,却上有负皇恩,下有负百姓。我们徐老爷居然还以为您是忠臣,命我和韩老弟率乡勇星夜驰援,真是可笑又可恨!” “你……你个区区童生竟敢以下犯上!” “姓梁的,我王千里也是七品顶戴,以下犯上还真谈不上。何况对你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我王千里用得着客气吗?这官司就算打到京城去,我王千里也不怕!” 韩博也意识到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不会轻易就范,站起来冷冷地说:“梁老爷,陆老爷,既然您二位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那我和王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护送诸位去泰州。” 去泰州,开什么玩笑! 一想到软硬不吃的徐瀛,陆武曾和梁园棣头皮就发麻。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一样不敢去,急忙给他们二人使眼色。 “王老弟,消消气。”陆武曾反应过来,急忙打起圆场:“大敌当前,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刘大人、但大人、杨府台,晚生已差人去找船了,劳烦三位收拾下行李,船一到我们就启程。” 刘良驹退无可退,只能悻悻地说:“王老弟,你的一番好意本官心领了,本官公务在身,泰州是真去不了。” “运司衙门在扬州,刘大人就算有公务也应该去扬州。” “扬州不是被贼匪给占了吗。” “扬州是被贼匪给占了,一时半会儿或许真收复不了,但刘大人您也不能走太远,还是跟晚生一道去泰州吧。” 王千里话音刚落,韩博便不失时机地来了句:“刘大人、但大人、杨府台,晚生还等着您三位率我们收复扬州呢。” 张廷瑞气的脸色铁青,恨死了远在泰州的徐瀛,心想早晓得徐瀛会落井下石,那会儿就应该让他移驻仪真,可现在悔之晚矣,只能硬着头皮道:“王老弟,泰州我们是一定不会去的。” “这可由不得您,贼匪说不定已经分兵去了高邮,晚生可不能让您几位落入贼匪之手,为您几位的安危计,晚生就算绑也要把您几位绑泰州去。” “你敢!” “晚生听命行事,有什么不敢的?”王千里猛地转过身:“弟兄们听令,船一到就护送几位大人上船!” “遵命!” “王老弟,有话好好说吗,”陆武曾一边示意家人去拦住泰州的乡勇,一边苦着脸哀求道:“王老弟,韩老弟,给句痛快话,怎么才能放我们一马?” “陆老爷,您这话说哪儿去了,我王千里虽说捐了个七品顶戴,但说到底还是个没出息的童生,求您几位别让王某为难才是,哪有让王某放您几位一马的道理。” 陆武曾猛然意识到破庙里人太多,好的话不太好说,立马提议道:“王老弟,要不我们出去透透气?” “也好,陆老爷请。” “王老弟请。” …… 韩博看看刘良驹等人,也手扶牛尾刀跟了出去。 刘良驹越想越憋屈,紧攥着拳头恨恨地说:“一个区区童生竟敢口出狂言,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刘大人息怒,依我看他是狗仗人势。” “徐瀛那个天杀的,我们那么对他,他竟如此对我们,真是可恶。” “他一定是想拿我们去换顶子,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他移驻泰州!”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刘良驹狠瞪了张廷瑞一眼,张廷瑞正准备解释,陆武曾匆匆走了进来。 “那个姓王的怎么说?”但明伦急切地问。 “还能怎么说,要钱呗。” “他想要多少?” “七万两,少一两都不行。” “要七万两,他竟敢狮子大开口!” 陆武曾苦着脸道:“刘大人,人家给咱们明码标价了,您、但大人和杨府台每人两万两,我和梁兄一人一万两。他们是有恃无恐,说等船到了我们拿不出银子,就把我们绑泰州去交给徐瀛。” “还明码标价,他们这不是打劫吗?” “但大人,这兵荒马乱的他们有什么不敢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们就算把我们全杀了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人晓得,说不定连朝廷都不会过问。” 自个儿做的事自个儿清楚,想到朝廷一旦晓得赎城的事肯定会派钦差来究办,刘良驹凝重地说:“你再去跟他商量商量,就说我们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钱,看能不能少点。” “行,我再去跟他们说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一章 周旋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刚刚过去的一夜廖家沟河面上和东岸像个大工地,李昌经在两岸乡绅帮助下召集了三千多青壮,不但连夜把宛如长龙的万福桥拆得只剩下三百根桥桩,而且帮着把昨天收拢的民船和李昌经率人从仙女庙拖来的木头全拖上了岸,在桥头围了一个“木城”,这会儿正在忙着加固。 前些天去兵营、青山营和仪真收拢兵器的梁六等苦力和昨天下午去扬州城北收拢兵器的吉大吉二等亲兵也回来了,一回来就打发他们去了距桥北两里的焦家庄,让他们抓紧时间操练。 在船上睡了一晚的韩秀峰洗完漱,吃了两碗大头熬的粥,换上官服爬上岸。张光成和李昌经迎了上来,二人熬了一夜,瞪满是血丝的双眼道:“韩老弟,要是贼匪能再给我们一天就好了。” 忙活儿了一眼,大营有了点样子。 韩秀峰拍拍二人胳膊,转身看了看那些正喊着号子往地上打桩固定木船的青壮,再看看被锁在站笼里示众的那十几个贼匪,故作轻松地说:“扬州城那么大,没一两天搜刮不完,贼匪今天就算来,人也不会太多。” “但愿如此。”张光生微微点点头。 韩秀峰正准备让他们两个赶紧去歇息,突然发现大营中央树了一两根旗杆,杆顶飘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韩”,一面是“泰”,旗杆下支了三顶白布帐篷,帐篷外插着“肃静”、“回避”牌,两个乡勇手扶牛尾刀威风凛凛的守在营外。 李昌经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不把仪仗打出来服不了众。” “给那些乡绅看的?”韩秀峰下意识问。 “还有附近的乡约、甲长。”李昌经指指正在帮着挖壕沟的百姓,轻叹道:“无论乡绅还是百姓都是故土难离,我们没打出旗号时他们六神无主,想走既舍不得也不晓得该去哪儿,我们把旗号一打出来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两岸几个村的青壮能来的全带着钉耙、铁锹、扁担和箩筐来了,既不要工钱也不用我们管饭。” 一提到这个,张光成忍不住指着北边那几个带着一帮青壮帮着架箭楼的读人道:“那几位全是大桥镇的生员,不但把家里的粮全运来了,还召集了二十几个青壮要帮着我们守城。” 韩秀峰喃喃地说:“民心还在我们这边。” 张光成苦笑道:“这是自然,不然张翊国凭什么能筹集到粮草,招募到那么多乡勇。可惜那些乡绅和百姓所托非人,遇上个自不量力,只会纸上谈兵的。白瞎了那么多钱粮,白丢了那么多条性命。” “张翊国虽自不量力,但总比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好。”韩秀峰走到桥头,正准备问问那些桥桩要到啥时候才能全拔完,周兴远从河边的茅草屋里跑了过来。 “周兄,昨晚歇息得咋样?” “就睡了一个时辰。”周兴远顾不上客套,跟张光成和李昌经微微点了个头算打过招呼,便说起这一夜打探到的贼情:“三位,从江宁来犯扬州的几个匪首搞清楚了,一个叫林凤祥,一个叫罗大纲,一个叫李开芳,还有一个叫曾立昌,这四人全是从广西来的老贼,全不好对付。” 李昌经好地问:“周老爷,这些消息您是咋打探到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我只是差人去扬州城外跟逃出来的百姓打探,并没有让他们冒险进城。不过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他们想进城也混不进去。”周兴远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接着道:“这是贼匪昨天从仪真来扬州路上贴的安民告示,你们看看,贼匪显然打算在江宁经营,不打算跟之前那般四处逃窜。” 不看不晓得,一看大吃一惊,一帮流寇居然在江宁自立为王了! 国号叫啥子“天平天国”,定都江宁,把江宁改称“天京”,告示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内容却不简单,抬头是“真天命太平天国钦差大臣林、罗为”,另起一行是奉命出征的目的,即“扫荡清妖”,说啥子“该处人民务宜恪遵天威”、“沿途百姓莫不箪食壶浆于道路”,还提到在桃花庵“竟有不法顽民与清妖敢与天兵相抗”,最后落了一个“玉石俱焚,悔之不及”的下场…… 周兴远摸摸嘴角,接着道:“朱占鳌殉国,张翊国命大逃出来了,带着几个家人收拢了四十多个溃兵退到了运河东岸,据探子说他打算重振旗鼓,就地筹粮募兵为朱占鳌报仇。” “都已经被击溃一次了,好不容易拣条命,他还不长记性?”李昌经哭笑不得地问。 “天晓得他是咋想的,不过想给朱占熬报仇应该不会有假。”周兴远长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志行,依我之见他留在对岸不是啥坏事,毕竟我们这边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才能把大营扎好,不如差人去联络一下,给他送点兵器,让他在对岸跟贼匪周旋。” 不等韩秀峰开口,张光成便紧锁着眉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他不长记性我们不能不长记性,就凭他手下那几十号人,能跟贼匪周旋吗?” 想到这边确实需要时间,李昌经抬头道:“光送点兵器不够,要不派点过去?” “派谁?”韩秀峰低声问。 李昌经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几个大桥镇的秀才,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咋想的,沉吟道:“派青壮没用,要派就要派敢跟贼匪拼命的,不然只会枉送几十条性命。而且就算派人去也不能由他那个一个劲说了算,得去一个既敢跟贼匪拼命又能独当一面的。” “这倒是,姓张的除了敢拼命还有什么本事,他就晓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跟着贼匪一照面就被击溃。所以要么不派人过去,要派就得派一个会打仗的。” “二少爷,别看我,行军打仗我真不在行。” “周某也只会纸上谈兵。” 正说着,对面过来了两条船。渡口已经往南移了,河面上全是正在拔桥桩的船,突然又有船过来,船上的一定是自己人。 韩秀峰从大头手里接过“千里眼”,举起来调好焦距看了看,随即放下道:“青槐和致庸他们回来了。” “能回来就好,韩老弟,我们下去迎迎?” “走。” 三人顺着坡走到河边,等了一会儿,两只船终于靠到了岸边。 见船上多了七八个灰头土脸的汉子,韩秀峰正准备问问吴家的事办得咋样,李致庸把吴文铭从船舱里扶了出来,苦着脸道:“韩老爷,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吴家庄被贼匪烧了,两位老爷子……两位老爷子被贼匪点了天灯!” “此仇不报,我吴文铭誓不为人!” “吴兄节哀。”韩秀峰急忙把吴文铭扶了上来,紧攥着他胳膊问:“吴兄,庄里的其他人呢?” “死了,我吴家庄四百多男女老幼全死在贼匪手里,就这几个贪生怕死的畜生活了下来。”吴文铭越想越气,伸手就要抢大头的刀,不用问就晓得他想把跟着来的那几个吴家子弟砍了。 “吴兄息怒,”李致庸急忙拦住,跟韩秀峰一起攥着他道:“吴兄,人死不能复生,现在砍了他们又有何用,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为两位老爷子,为吴家庄上下四百多口报仇雪恨!” “是啊,先留他们一条命。” 那几个吴家子弟羞愧的恨不得立马投河,可想到死在贼匪手里的妻儿老小,顿时不约而同跪倒在河岸上,年纪最大的那个一边啪啪啪抽着自个儿的耳光,一边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六爷,我该死,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没脸活在这世上!求你先留我一条命,让我去拉几个垫背的!” “听见没有,他们晓得错了。”韩秀峰示意大头把苟活下来的这几个吴家子弟带走,拍着他胳膊劝道:“吴兄,吴家死的人够多了,先留他们一条命吧。” “怪我,全怪我,我要是早些回去,要是那会儿就把两位老祖宗绑泰州去,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当务之急是为两位老祖宗报仇。”韩秀峰跟周兴远对视了一眼,直言不讳地说:“贼匪已经占了扬州,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会派兵出来抢粮。我们这边的营寨还没扎好,吴兄要是愿意,我想劳烦吴兄带一团乡勇去对岸跟贼匪周旋。” 心如刀绞的吴文铭没想到一回来韩秀峰就提出这么个要求,正不晓得该不该答应,韩秀峰又说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一个不慎就回不来。要不是万不得已,我韩秀峰打死也不会开这个口。” 想到张翊国不一定会服别人,但一定会对吴文铭言听计从,张光成接过话茬:“不用跟贼匪硬碰硬,只要打打冷枪,截杀几个落单的,如果有机会就烧烧贼匪抢到的粮草。总而言之就是骚扰,让他们首尾难顾,让他们一时半会搞不清东岸的虚实。” “我去!”吴文铭满腔怒火,早就想跟贼匪拼了,恨恨地说:“诸位,刚才那几个贪生怕死的畜生说没脸活,两位老祖宗和我吴家庄上上下下四百多口惨死在贼匪手里,我吴文铭一样没脸苟活!” “吴兄,你不能死,你得给我好好活着。”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我跟你提过的盐知事张翊国就在对岸,他手下有几十号乡勇,你带人过去跟他汇合。让他别自作主张,不要再跟贼匪硬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变天!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徐瀛跟韩秀峰一样时刻关注扬州的消息,先后往扬州城和仙女庙等地方派了十几个探子。 寅时二刻,探子连夜送回扬州城失陷的探报,徐瀛过把幕友们叫起来商量了一会儿对策,铺司兵又送来韩秀峰关于扬州失陷、贼匪势大,本打算驰援扬州的泰勇营兵少将寡,只能在万福桥就地扎营,准备死守廖家沟的公文。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泰勇营拢共就那几百号临时招募的乡勇,对于廖家沟能不能守住,徐瀛不是心里没底,而是没哪怕一丁点信心,只希望韩秀峰率乡勇们能守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能守一天算一天。 总之,他要做最坏打算。 因为贼匪一旦东渡廖家沟便能长驱直入,最迟两天便能兵围泰州。正因为如此,他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带着几个亲随出衙巡视城防。 徐瀛刚走不大会儿,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回来了,跟门丁打了个招呼直奔后衙。人家是张之杲的侄子,而张之杲尽管不理事但现在依然是泰州正堂,门子不好阻拦只能由着张光生进去。 一见着张光生,张之杲的病立马好了,接过信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光生,我们的人呢?” “禀伯父,我们的人全在衙外候着。” “张守备和杨监掣那边呢?” “全说好了,他们就等您升堂。” “好,你先出去叫人,我这就去大堂!” 大伯终于可以重掌泰州,张光生激动不已,连忙回头道:“小翠,伺候老爷更衣!” “哦,来了。”守在门口的丫头缓过神,急忙推门走了进来。 …… 张之杲虽然前不久被徐瀛夺了权,但刑名、钱谷等师爷和十几个长随并没有就这么遣散,一接到张光生的消息就从后门鱼贯走进内衙,拥簇着刚换上官服的张之杲直奔签押房。 胡师爷屁股上的伤没个把月好不了,行动不便,自然没法儿跟徐瀛出去巡城,正趴在榻上看公文,只见本应该躺在床上等死的张之杲竟跟回了魂似的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他一下子懵了,不晓得该如何应对,甚至忘了该起身行礼。 “胡先生,你家老爷呢?”张之杲背着手冷冷地问。 “我……我家老爷出去巡视城防了,张老爷,您……您怎么出来了,您的病好了?” “托你家老爷的福,本官的病好差不多了。”张之杲懒得多看他一眼,转过身去紧盯着架,看着架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印匣。 刑名老夫子反应过来,立马走过去捧下木匣,搁在案子上打开,取出官印看了看,随即放进去盖上:“禀老爷,大印完好无损!” “好,拿上官印,随老爷我升堂!” “遵命!” 胡师爷猛然意识到张之杲为何要来拿官印,强忍着剧痛站起来问:“张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本官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跟你禀报?”张之杲冷哼了一声,甩手而去。 胡师爷急了,正准备阻拦,却被张之杲的长随被拦住了:“胡先生,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您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别忘了您那顿板子是怎么挨的,可不能再以下犯上。” “你……你……!” “别你啊我的啦,这是大老爷们的事,你我既插不上话更插不了手,您还是好生养伤吧。” 说话间,张之杲已大步流星步入大堂。 守在堂前的几个皂隶大吃一惊,一时间竟忘了上前行礼。 张之杲也不跟他们计较,就这么走到公案后坐下,摸了摸刑名老夫子刚送到案子上的印匣,随即抬头道:“李九,去把九房经承全叫来,让他们把这些天的公文全带上,本官要看看有哪些公务要办。” “遵命!”皂班班头反应过来,急忙躬身领命。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只见张光生带着一帮乡勇雄赳赳气昂昂闯进衙门,把徐瀛从扬州带来的家人全赶到了一边。紧接着,泰州营张守备、漕标吴千总,两淮盐运司泰坝监掣署的杨老爷,以及分发到泰州候补试用的文武官员全来了。 他们纷纷上去行礼,恭贺张之杲贵体康复,九房吏和三班衙役再傻也明白泰州“变天”了,也急忙上去问安。 等徐瀛收到消息,火急火燎赶到州衙时,张之杲正端坐在堂上跟一众文武官员以及刚刚赶到的士绅们通报贼情、商量对策。此情此景,让早上还说了算的徐瀛觉得自个儿像个外人,泰州的大事小事似乎全跟他没任禾关系似的。 “徐兄回来了,”讨厌归讨厌,但表面文章依然得做,张之杲一见着徐瀛就起身相迎,一边示意家人去端椅子,一边拱着手诚恳真挚地说:“前些天之杲偶染风寒,病得不能理事。要不是徐兄移驻泰州,真不晓得要耽误多少公务,让徐兄费心了!” 徐瀛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病居然能迹般的好了,拱手回了一礼,随即阴沉着脸道:“大敌当前,这些全是徐某分内之事,张兄何出此言?” “是啊,贼匪已占了扬州,泰州可不能再陷于贼手。之杲身为泰州知州,守土有责,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贼匪得逞!”张之杲顿了顿,旋即转身道:“诸位,正如徐老爷所说,大敌当前,之杲誓与泰州共存亡,但靠之杲一人可挡不住贼匪,还要请诸位襄助,一切全仰仗诸位了。” “张老爷言重了,仰仗真谈不上,下官一切以张老爷马首是瞻!” “张老爷,下官全听您的,您说怎么守我们就怎么守!” …… 一帮文武官员争前恐后的表忠心,徐瀛气得脸色铁青,正琢磨着该怎么收拾他们,张之杲竟回头道:“徐兄,下官已帮你安排好了下榻之所,请徐兄移步驿所稍事歇息,等本官安排好一切再去拜见。” 徐瀛再也忍不住了,紧盯着他怒问道:“张之杲,你敢以下犯上?” “徐老爷何出此言?”张之杲装出一脸很无辜的样子,不卑不亢地说:“下官身为泰州正堂,泰州的大小事务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泰州正堂管泰州事,以下犯上这话真不晓得何从说起?” “那你把本官当什么了,你眼里还有本官吗?” “您是我们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有关泰州的绿营及捕盗等事,下官自然会呈文去驿所向徐老爷您禀报。而这里是我泰州州衙,既不是徐老爷您的同知衙门,也不是徐老爷您下榻的驿所。” “你以为本官移驻泰州是来散心了?” “散心肯定不是,您为何移驻泰州,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 徐瀛猛然意识到张之杲为何有恃无恐,因为来前知府衙门是给泰州下发过公文,但公文上只提到他移驻泰州,既没说让他署理泰州事,也没说让他总揽江防事。 搁两天前,张之杲要是敢这么干,可以差人去扬州找张廷瑞乃至杨殿邦。然而现在不是两天前,张廷瑞和杨殿邦贪生怕死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别说一时半会间找不着,就算找着他们现在说了也不算。说到底佐贰官终究不是正印官,就算品级比知州高,但没有知府撑腰,那他这个清军总捕同知就是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 徐瀛气得咬牙切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问:“本官要是不走呢?” 张之杲冷笑道:“徐老爷,您不但是上官,还是进士出身,朝廷的规矩别人不晓得,您不可能不晓得。” 想到就算赖着不走,泰州的这帮文武官员也不会再跟之前一样听令,徐瀛不想自讨没趣,同样不想就这么走,逼视着张之杲问:“张之杲,本官可以走,但走之前有一事要问清楚,这城你打算怎么守?” “就算徐老爷不问,下官回头也要去驿所禀报。”张之杲回头看看众人,义正言辞地说:“下官身为泰州父母,上不能有负圣恩,下不能愧对治下百姓,不能只守州城却不顾城外百姓的死活。所以等下官安排好城防事宜,便率青壮抬棺去白塔河设防,就算拼死也要在白塔河挡住贼匪,绝不让战火蔓延到我泰州地界。” “不可!” “有何不可?” 徐瀛急了,指着他怒问道:“张之杲,城里拢共就这两三千青壮,不要分兵,据城而守,或许有几分胜算。一旦分兵,弃城阻截,非但没一丝胜算,甚至连州城都守不住!” “徐老爷,下官要是听您的,那下官跟做缩头乌龟又有何两样?”张之杲冷哼一声,针锋相对地说:“还是那句话,下官身为泰州的父母官,不能只保城里的百姓,不管城外百姓的死活。下官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徐老爷您要是怕死,那就留下守城吧,下官一定是要出城阻截的!” “徐某会怕死,徐某真要是怕死就不会来泰州!” 请将不如激将,张之杲等的就是徐瀛这句话,带着几分嘲讽地问:“徐老爷,您要是真不怕死,为何不驰援扬州?现在扬州丢了,您为何不去仙女庙设防?” 张之杲话音刚落,早就恨透了徐瀛的张守备就忍不住来了句:“贼匪想犯我泰州,要么走万福桥,要么经仙女庙沿运盐河来犯。韩老爷、李昌经和张二公子已在万福桥设防,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而仙女庙却没人去守。” “手下无兵,让本官怎么去守?”徐瀛气呼呼地问。 张之杲趁热打铁地说:“徐老爷真要是想去,下官可分出一千青壮!” 徐瀛岂能不晓得他们的险恶用心,可被架上去下不来了,再想到留在泰州不但要受这帮小人的气,而且摊上张之杲这么个老混蛋,泰州十有八九也守不住,干脆咬咬牙:“一千青壮就一千青壮,你们给本官等着,我们走着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远水解不了近渴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本打算给吴文铭一团乡勇,没想到吴文铭不但没因为血海深仇失去理智,而且是个知兵的。确认分兵去对岸主要是袭扰贼匪,为东岸扎营争取时间,只从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挑了七十个乡勇,叫上前来帮忙的两个生员和十几个熟悉对岸的本地青壮,再加上一心求死的八个吴家子弟,带上三天干粮就出发了。 他晓得营里火器不多,一杆鸟枪也没要,只有从吴家庄带回九杆自来火鸟枪,剩下的九十来号人全使牛尾刀、长矛等兵器。 韩秀峰不想他们有去无回,请一个前来帮忙的大桥镇童生召集了十几个青壮,撑了五条船去对岸,靠岸之后就守在那儿接应,所停靠的地方也全是偏僻的汊港。 送走他们,韩秀峰骑上李昌经从驿铺找来的马,赶到焦家庄察看从泰坝上招募的乡勇操练。没曾想刚赶到庄上的打谷场,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和海安监生王千里就带着四十多个乡勇追来了。 “二位,咋回来的这么快,是不是没追上?”韩秀峰惊诧地问。 原来敲大官的竹杠这么爽,王千里越想越激动,把韩秀峰拉到一边,强忍着笑道:“怎么会追不上,我们是担心您这边人手不够,就快刀斩乱麻,赶在他们分头逃命前把事给办了!” “事情办成了?” “办成了。”韩博背对着打谷场上的众人,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得意地笑道:“韩老爷,被您料中了,他们果然都是大肥羊。我们要八万两,他们就给了八万两。早晓得他们这么有钱,真应该多要点。” 全是“日升昌”、“大德通”和“协承乾”等山西大票号的银票,厚厚一大叠,这些票号在扬州的分号估计已经被贼匪给抄了,但总号和其它分号一样得认账。要是不认账就等于砸自个儿招牌,钱生钱的生意他们今后就别想做了,何况几万两银子对他们而言真算不上啥。 韩秀峰之所以愿意来守廖家沟,既是不想因为抗命丢官,也是为了趁火打劫敲敲那些家伙的竹杠,看着韩博手里的银票笑道:“辛苦二位了,赶紧收起来,回头再分。” “好的,晚上再分。” 正说着,庄上的一个生员和几个大户问询而至,站在打谷场边一边跟大头等亲兵解释,一边垫着脚往这边张望。 几百号乡勇在打谷场是操练,有的穿棉甲,有的穿号褂,有的戴铁盔,有的戴号帽,不但个个有腰刀、长矛等兵器,还有六十多杆鸟枪、抬枪,连从瓜洲营搬回来的弓箭都用上了,梁九正指点三十多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乡勇习练。 至少从阵容上看,这是一支军械齐全、训练有素且斗志昂扬的精兵,韩秀峰晓得乡勇们的到来让本地乡绅看到了希望,晓得他们是来求乡勇营在庄上留守的,立马转身道:“千里,你去应付一下。跟他们说清楚,我们虽然会走,但不会走多远。只要我们能守住桥头,贼匪就不敢来犯焦家庄。” 想到说不定能从庄上筹到点钱粮,王千里不假思索地说:“行,我们这就过去。” “等等。” “韩老爷,还有啥事?” 韩秀峰回头看看西边的廖家沟,沉吟道:“你们从现在开始总揽廖家沟东岸的河防,韩博,你负责桥头往南十五里,赶紧回桥头召集本地青壮,昼夜巡河,盘问渡河避祸的百姓,捕拿混到东岸的奸细,阻截小股贼匪。千里,你负责桥头至焦家庄一线。” “要是遇上大股贼匪呢?”王千里下意识问。 “贼匪应该不会夜里强渡,只会选择白天,河面那么宽,真要是有大股贼匪来犯,你们一定能看着。到时候就点几堆烽火示警,然后赶紧通知附近百姓暂避。” “遵命!” 韩秀峰打发走二人,让大头召集把哨长们召集到身边,环视着众人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廖家沟能不能守住,全靠诸位了!我晓得成军太过仓促,大家伙都没咋操练,只能尽量给你们争取时间,但最多也只能操练到明后天,所以一定要抓紧!” “韩老爷放心,有两天时间足够了!” “是啊韩老爷,我们的弟兄们没怎么操练,贼匪一样全是泥腿子,一样没怎么操练。不就是拼命吗,我们有兵器有粮,谁怕谁!” “不但有粮,还有肉!”韩秀峰拍拍一个哨长的胳膊,笑道:“余青槐余老爷早上回来了,一回来我就让他去附近村子采买大肥猪,能买几头就买几头,等会儿就会送过来!” “今天有肉吃,太好了!” “不光今天有肉吃,明天一样有!好好操练吧,我也该回去了。” “韩老爷,我送送您。” “别送了,赶紧操练,晚上不光有肉吃,我还请了一位先生来说,给大家伙讲三国。” 有肉吃,还能听先生说,乡勇们一听到这消息,顿时一片欢腾。韩秀峰跟众人招招手,旋即翻身上马,带着大头等亲兵返回万福桥。 张光成和李昌经熬了一夜,正在帐篷里休息。 营地里有早上刚赶回来的李致庸和张李二人的几个家人照应,活儿不但没拉下,干活儿的人反而比夜里更多了。万福桥离扬州不远,又是交通要道,桥头本就很繁荣,不管缺什么材料都能找到,以几十条大小船只为骨的一圈围墙已树起来了,青壮们正忙着加固,正忙着在墙外挖壕沟,靠河那一侧的土墙也堆了近一丈高。连附近的老弱妇孺都被本地士绅召集来帮着烧水、做饭、搓草绳、削竹刺…… 让韩秀峰有些意外的是,上午刚拔出来的那些桥桩全被用上了,十几个青壮就地取材,在船上往靠东岸这一边的河里打桩。桥桩不够用竹桩,一个挨着一个,打两排,每排的桩间隔五六尺,而两排桩也间隔五六尺。 从河边茅草屋跑来的周兴远光顾着打探消息,也是才发现河面上的动静,迎上来不解地问:“韩老弟,他们这是做什么?” 韩秀峰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头笑问道:“这桩打的好,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禀韩老爷,这是海安团的几个乡勇想到的。”李致庸连忙道。 “真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给他们记一功,等张二少爷醒了,请张二少爷好好赏赏那几个乡勇。”韩秀峰赞了一句,回头解释道:“周兄,河上的这两排桩能派上大用,你想想,贼匪想渡河不能没船。等他们好不容易找着船,划到这边却发现河上打了桩,船过不来,只能在河上挨枪子,哈哈哈!” 周兴远猛然反应过来:“离这边正好十五步,我们的鸟枪居高临下正好能打着!” “正是。”韩秀峰看着靠东岸一侧尚未拆完的桥身,再看看河面上的桩,转身道:“致庸,桥头留一段不用拆,不过得跟这边一样在断桥前头打上桩。这么一来,等贼匪的船过来了,我们的人就能在墙上和桥上同时放枪。” “丁字形,伸一段到河里……韩老爷,您这个主意好,只要留一段就能让贼匪两面挨枪!” “我也是看到这两排桩才想到的,赶紧去跟他们说。” “好咧。” 李致庸刚走,韩秀峰又好地问:“早上没这么多人,这些全是从哪儿找来的?” 这事周兴远正好晓得,不禁晓得:“夜里和早上干活的那些全是本地士绅帮着召集的,后来的这些全是渡河逃命的。这边不是人手不够吗,李昌经就让乡勇去渡口截人,只要渡河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得来干活儿。” “强征啊!” “大敌当前,顾不上那么多了,何况又不是让他们白干,营里至少还管饭。” “粮够吗?” “应该够吧,要是不够李昌经也不会拉这么多人来。” 这边紧挨着扬州,是真富庶。 有本地士绅相助,粮还真不难筹。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想想又问道:“周兄,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新消息?” “有,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周兴远遥望着他招募的那些刚送回消息,又乘船去对岸的探子,如数家珍地说:“昨日傍晚,扬州城门洞开,贼匪担心有埋伏,先派了两百多人进城,直奔运司衙门和知府衙门,见官兵全跑了,就差人去城外报信,到天黑时大队贼匪全进了城,占据城门,四处搜杀官差。” “搜杀了一夜?” “嗯,那些个与虎谋皮的盐商倒了大霉,不但家产全被抄了,好的捐过顶戴的全被贼匪当作‘清妖’给杀了,学宫被砸了,搜出来的经史子集全被烧了,跟焚坑儒差不多,韩老弟,你说贼匪可不可恶。” “是可恶,可他们势大,现而今还能拿他们咋样?” “贼匪的日子一样不好过,”周兴远带着几分兴奋地说:“不光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钦差大臣向荣的大军已抵达江宁城外,据说已经跟贼匪打了几仗,打得贼匪龟缩的城里不敢露头,现在正跟贼匪对峙。” “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惜江宁离我们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韩秀峰轻叹口气,遥望着对岸喃喃地说:“我们现在只能指望琦善的大军,只能指望朝廷从山东、河南赶紧派援兵。” 周兴远猛然意识到不但要打探贼情,一样要打探朝廷的消息,懊悔地说:“我招募的那些探子要么去了对岸,要么去了三江口,没派人去北边打探。” “我已经派了。”韩秀峰凝重地道:“我早在几天前就差人去了清江浦,清江浦是重镇,那边的消息一定会比我们这儿灵通,只是离得有些远,就算能打探到我们也要等两三天之后才晓得。” “派谁去的?” “姓苏,叫苏觉明,念过几年,在清江浦还有几个酒肉朋友,他干别的不行,打探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能办事就行,有人在清江浦就好,我就不用再派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四章 阻截(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正月里曾跟韩秀峰去查缉过私盐尝到了甜头的泼皮陈虎陈彪两兄弟,不但不怕贼匪反而觉得这世道越乱越好,觉得天下大乱他两兄弟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于是主动请缨来了西岸,还被委以重任摇身一变为什长。 没想到刚出大桥镇,就被逃难的百姓给堵在官道上,拦住几个百姓一问才晓得原来贼匪一大早就分兵出城扫荡周围庄镇的团练,征集军资粮油,其中一路距大桥镇已不到五里! 陈虎不敢大意,回头问:“吴老爷,现在怎么办,我们还去不去找盐运司的张老爷?” 吴文铭抬头看看四周,冷冷地说:“贼匪已经杀到了这儿,说明他召集的那些青壮又被击溃了,说不定已经殉国了,我们不用管他,赶紧把前头的那座桥毁掉,不能让贼匪长驱直入。” “遵命!” 吴文铭想了想,又说道:“陈彪,你带二十个人去收拢前面河里的船,没船看贼匪怎么过河!四柱、新敏,你们几个将功赎罪的时候到了,带上鸟枪去桥头戒备。见着贼匪就放枪,给老爷我瞄准点!” “晓得!”苟活下来的吴四柱和吴新敏等吴家子弟不敢再贪生怕死,立马端着鸟枪冲了过去。 见一个手下都没临阵脱逃,全忙碌起来,吴文铭稍稍松下口气,走到桥头看了看,随即转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手里只有长矛却没大锤等毁桥工具的曲塘团乡勇刘大生急忙道:“禀吴老爷,小的姓刘,叫刘大生。” “这儿你别管了,赶紧回去跟韩老爷禀报贼匪已经到了大桥镇的消息。” “是!” “跑快点,延误军机拿你是问!” “小的晓得。” “等等。” “吴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禀告韩老爷,就说从这儿到镇上有三条河,从镇上到廖家沟有五条河,我会赶紧毁桥毁船,然后借这五条河阻截。只是不晓得来了多少贼匪,也就不晓得能阻截多久,请韩老爷早做准备!” “是。” 打发走刘大生,吴文铭走到河边,紧攥着刀把铿锵有力地说:“弟兄们,这条河不宽,只有三四丈,但既没桥也没船,贼匪想过来也没那么容易!大家伙加把劲儿,赶紧把这座石桥砸了,然后以逸待劳打贼匪个措手不及。” 来这边主要是阻截迟滞贼匪,不是来跟贼匪拼命的,所以带了不少铁锤、石锤、撬杠等毁桥的工具,陈虎站在坡下一边抡着大锤砸桥墩,一边喘着气道:“吴老爷,隔着条河,我们够不着贼匪,贼匪也够不着我们,能不能打贼匪个措手不及,全靠那几个有鸟枪的弟兄,您得看紧点,等会儿别一见着贼匪他们就跑了。” 从海安团过来的几个乡勇,全是跟私枭拼过命的,也全听说岸上那几个吴家子弟贪生怕死的事,打心眼里瞧不起吴四柱和吴新敏等吴家庄的子弟,所以陈虎一开口,正在干活的那些乡勇顿时哄笑起来。 吴家庄的子弟都是吴家人,他们丢的是吴家的脸。 吴文铭老脸一红,回头紧盯着吴家庄的几个后生冷冷地说:“老爷我就守在桥头督战,谁要是敢临阵脱逃,格杀勿论!” 同样从海安来的姜明岂能不晓得陈虎打的什么主意,趁热打铁地来了句:“吴老爷,上阵杀敌刀枪可不长眼,何况鸟枪放的铅子儿。来前韩老爷交代过,谁都能出事,就您不能出事,等会儿您万万不能站这儿,一定得往后靠点。至于贼匪,让我们来对付。” 吴文铭下意识问:“你们又没鸟枪,怎么对付?” “让他们把鸟枪给我们不就行了,吴老爷,不是跟您吹,我们虽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跟韩老爷上过阵见过血!” 陈虎早就盯上了吴家子弟手里的鸟枪,在营里不敢开口讨要,贼匪眼看就快杀到了他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干脆把大锤往身后的弟兄手里一塞,爬上岸道:“吴老爷,论杀人,您还得靠我们,他们没这个胆。” 吴家现在就剩这八个子弟,就剩九杆鸟枪。 吴文铭打心眼里舍不得把鸟枪让出去,可想到这帮乡勇的话确实有一番道理,禁不住问:“陈虎,你们会使鸟枪吗?” “我们海安团个个会使,只是枪不够,我们只能用刀用长矛。” “真会?” “骗您做啥,不信您大可去问韩老爷。” 眼看就要跟贼匪交战,现在不是小家子气的时候,吴文铭权衡了一番,回头道:“四柱、新敏,把鸟枪交给海安团的兄弟!” 吴四柱苦着脸问:“六老爷,把鸟枪交给他们,那我们用什么?” “你们帮着装火药,帮着铅子。”吴文铭想了想,又说道:“要是贼匪也有鸟枪,在对岸也能打着我们,要是海安团的兄弟被贼匪的鸟枪伤着了,你们就接过鸟枪接着跟贼匪干!” “哦。” 吴四柱话音刚落,陈虎就又说道:“吴老爷,贼匪的鸟枪要是比我们多,打得要是比我们远,那我们就不能恋战。放一排枪我们就跑,换个地方再跟他们干。” 吴文铭猛然想起临行时韩秀峰说过的那些话,沉吟道:“也行,等会儿我们见机行事。” 眼前这座桥说是石桥,其实是砖头砌的拱桥,只是桥面上铺着石板,两侧按着石拦,几十个乡勇一起从桥两头动手,砸的砸,撬的撬,不一会儿就听见轰隆一声桥身坠入河里,溅起一片水花。 对岸的乡勇不敢久留,回头看了看立马乘船回到东岸。 想到等会儿只有九杆鸟枪能打着对岸,吴文铭走过去商量道:“陈虎,要不我们兵分两路,留三十个人在这儿阻截,其他去毁东边的桥,不然贼匪杀过之后来不及毁东边的那几座桥。” 陈虎一直很羡慕吉大吉二有鸟枪,现在他总算也有了,一边举着枪瞄准一边笑道:“这样也好,不过您得给我们留几条船,不然桥毁了我们就回不去了。” “放心,我会给你们留船的。” 正说着,又有几十个百姓跑到了对岸,发现桥没了,发现对岸的官兵正把两条船往岸上拖,急切地喊救命。 “对不住了,现在船不能下河,你们去南边或者去北边吧,贼匪是冲着大桥镇来的,你就算过了河,就算到了大桥也没用。”刚沿河岸跑了好远,没发现河上有其它船的陈彪回道。 “去南边?”一个百姓下意识问。 “最好去北边,听说南边也有贼匪。” “小兄弟,求求你了,要不先让我们过河,我们去对岸往北去走。” “不行,船拖都拖上来了,不能再放下去。” 事关小命能不能保住,陈彪陈虎不为所动,就算对岸的百姓说给钱也不行,跑到桥头的百姓们没办法,只能背着行李拖家带口沿河岸往北跑。直到百姓们走远,陈虎猛然意识到竟忘了问贼匪到了哪儿,正准备派人从东岸追过去问问,西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弟兄们,买卖来了,全给我机灵点!”陈虎回头看了一眼,把鸟枪架到刚拖到桥头的船上,紧握着枪身瞄准对岸。 陈彪刚才去收拢民船了,拢共九杆鸟枪没他的份儿,只能带着其他没鸟枪的弟兄在桥头两侧找掩护。 陈虎是真会放枪,并且不止一次摸过像这样的自来火鸟枪,只是火药太金贵,大头和吉大吉二只教过他们怎么放,但从来没正儿八经让他们放过,所以不免有些紧张。 “你叫四柱?”他舔舔嘴唇问。 守在边上等帮着装填火药和铅子儿的吴四柱一愣,连忙道:“是,我是叫四柱。” “四柱,你们吴家买的这鸟枪好使吗?” “这鸟枪是六老爷差人去上海县管洋人买的,一百多两银子一杆,火药五两银子一桶,当然好使!” “那你以前有没有放过?” “放过,放过好几次,真好使,能打好远!” “好使就行,蹲下,别露头,我还等着你帮我装枪子儿呢,可不能枪子没装上先吃贼匪的枪子儿。” “哦。”吴四柱突然觉得这个匪气十足的什长人还不错,蹲下身躲在船后头忍不住提醒道:“陈大哥,你也小心点。” “我能有什么事,我什么没见过,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想到韩老爷早上跟团里使鸟枪的那些弟兄说的话,陈虎抬头道:“姜明,老五,等会儿听我号令,我说放枪就放枪,要放一起放,要打就打排枪,别一见着贼匪就放。” “晓得,我们全听你的。” 说话间,只见一群百姓蜂拥般跑到对岸桥头,跟刚才一样见桥没了一个个哭天喊地,甚至有人慌不择路跳河游了过来。 谁也不晓得游过来的是不是奸细,陈虎不敢大意,紧握着鸟枪回头道:“老二,游过来的那几个交给你们,问清他们的底细。” 陈彪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带着没鸟枪的乡勇扑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五章 阻截(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河里的人正拼命往东岸游,对岸的人哭喊着四处逃窜。 陈虎意识到贼匪来了,紧握着枪喊道:“弟兄们,等会儿别盯着一个人打。排枪排枪,打一排晓不得?我打跑到桥头中间的,你们往两边打,一排枪打过去怎么也得撂倒三五个!” “晓得,我们听你号令!” 姜明话音刚落,一个曲塘团的乡勇忍不住问:“虎哥,我们跟贼匪隔着条河,贼匪过不来我们也过不去,贼匪就算被我们打死了也没法儿去割他们吃饭的家伙,没人头这战功怎么算,赏钱怎么领?” 陈虎猛然想起营里是按人头算战功的,没人头不管打死多少贼匪也口说无凭,追悔莫及地说:“都怪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也是的,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会让吴老爷走,吴老爷要是在这儿至少能帮我们做个见证!” “我也是才想起来的。” 姜明也觉得这仗不能白打,禁不住回头问:“现在怎么办?” 陈虎正为此头疼,埋伏在边的一个乡勇突然喊道:“虎哥,老姜,贼匪来了!” 众人探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对岸官道上密密麻麻全是扎着红头巾的人,排成几队打着旗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开来。他们阵形整齐,走的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用说先生的话说真有那么股排山倒海之势,他们的阵势尤其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 陈虎的心紧张的砰砰直跳,手心黏糊糊的全是汗。姜明等乡勇也紧张的要死,一时间竟忘了提醒陈虎贼匪的前锋已进入鸟枪射程。 吴四柱这是第二次看到贼匪,想到那么多亲人惨死在贼匪手里,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紧握着船帮咬牙切齿地说:“陈什长,打呀,打死这些杀千刀的!” 陈虎缓过神,连忙松开枪在身上擦擦手心里的汗,旋即紧握着枪边瞄准边喊道:“弟兄们,我们打中间的,你们打两边的,全给我瞄准点,瞄好了听我号令。” “瞄好了,赶紧打吧,那些王八蛋也有鸟枪!” 与此同时,冲到桥头的太平军前锋不但发现桥没了,也发现了守在桥头的乡勇,很默契地散开。有的举起鸟枪瞄准,有的冲到前头给使抬枪的兄弟当支架,然后他们遇上的是等候已久的陈虎等乡勇,刚摆开阵势就听见一阵枪响。 “啊……” 洋人的自来火鸟枪不但打得远,而且犀利。 铅弹如暴雨般袭来,冲在最前头尤其给抬枪当支架的那几个太平军一声惨叫被掀翻了,而对岸则随着一阵枪响烟雾弥漫,对岸桥头全笼罩在白色硝烟里什么也看不清。 陈虎清楚地看刚才撂倒了几个,再想到贼匪一时半会儿过不了,不但没刚才那么紧张,反而兴奋的热血沸腾,放下枪催促道:“赶紧装铅弹,装快点,再给那帮王八蛋几枪!” “来了!” 吴四柱反应过来,急忙从弹药盒里取出圆柱状纸弹壳,咬开弹壳末端,将铅弹含在嘴里,手忙脚乱地竖起鸟枪击锤,往药池内倒入少许火药,然后合上火镰,将弹壳里剩下的火药全倒入枪膛。 “快点啊,别磨磨蹭蹭。”陈虎嫌他装的慢,回头吼道。 吴四柱一紧张,竟把嘴里的铅弹吞了下去。这时候,姜明等人的鸟枪已经在吴家子弟帮助下装好了弹,正准备举枪瞄准,只听见一阵雷鸣般的巨响,紧接着对岸也弥漫起白色的烟雾。 陈虎顾不上再催吴四柱装弹,下意识摸摸脸,随即回头问:“贼匪放枪了,你们没事吧?” “没事,老子命大,他们没打着。” “我也没事。” “我没事,他们的枪打得没我们准,哈哈哈哈!” 这时候,吴四柱已重新取出一个纸弹壳,咬开外面纸把火药全倒掉,将铅弹吐进枪膛,把纸壳揉成一团塞入枪膛作为弹塞,用推弹杆将铅弹一推到底,举起枪喊道:“陈什长,装好了,装好了!” “好,弟兄们,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刚逮着两个游过来的百姓的陈彪,猫着腰跑过来道:“哥,他们的鸟枪不是打不准,是打得没我们的鸟枪远。他们的鸟枪打不着我们,抬枪能打着,你们先瞄着抬枪打!” 陈虎这才想起梁九曾说过绿营的鸟枪只能打二三十步,而洋人的自来火鸟枪却能打两百步,再想到只要把对岸的抬枪给打掉,那接下来对岸的贼匪只有挨打的份,不禁笑道:“弟兄们,听见没,瞄着拿抬枪的打!” “对面全是烟,哪看得清!” “虎哥,枪子都装好了,赶紧打吧!” 姜明话音刚落,对岸又放枪了,这次没刚才那么齐,跟打雷般一道接着一道,对岸桥头又被火药烟给笼罩了,什么也看不清。 陈虎顾不上再瞄什么拿抬枪的,当机立断地喊道:“放!” 砰……! 一排枪放出去,这边也被火药烟给笼罩了,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贼匪在对岸吼叫,到底说什么也听不懂,不用问也晓得来的全是广西老贼。 陈虎越打越兴奋,嗷嗷叫道:“再来,给老子装快点,给老子狠狠打。” 陈彪清楚地看到已有贼匪奔两边去了,一把攥着他胳膊:“哥,见好就收吧,可不能恋战,不然会被他们包饺子的!” “他们过不来,怕什么?” 陈虎刚说完,就听见有乡勇喊道:“虎哥,贼匪跳河了,他们想游过来!” “哪边?” “北边,这我这边!” “虎哥,南边也有,这边狗日的真不怕死!” 陈虎没想到贼匪一时半会儿找不着船,竟想游过来强攻,立马回头道:“老姜,你带四个去北边。老五,我们几个去南边,再给他们一枪就走!” “好的!” …… 与此同时,周兴远招募的探子已经打探到贼匪分兵出城扫荡大桥、仙女庙等庄镇的消息,让大头把只睡了一上午的张光成和李昌经叫醒,一起爬上箭楼,一边用千里眼观察对岸动静,一边商量起该如何应对。 “往我们这边来的这一路贼匪大概有两三千,往湾头、仙女庙去的贼匪也是两三千,看样子来的这两路贼匪只是为了征集军资粮油,并非冲泰州去的。” “李兄,这可不一定。” “此话怎讲?”李昌经下意识问。 韩秀峰放下“千里眼”苦笑道:“两三千兵不少了,这是泰州有准备的,要是没准备呢?你想想,他们从广西杀到湖南,再到湖北,再到江西,安徽乃至江宁,这一路上又有几个县城、府城真正守过?那些个守土有责的知县知府,又有多少闻风弃城逃命的?” “对对对,志行所言极是,连扬州城都占的那么轻松,贼匪哪会把泰州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攻泰州,两三千兵足够了。”张光成顿了顿,接着道:“好在我们有准备,他们想跟占仪真、扬州一样占泰州没那么容易!” 周兴远沉吟道:“我们据险而守,冲这边来的两三千兵不足为虑,就算南边那一路轻而易举地拿下仙女庙,从南边和西岸夹攻,我们豁出去也能守住,但扬州城里还有大股贼匪,他们要是增兵就麻烦了。” 李昌经喃喃地说:“周先生,你们说去攻仙女庙的那一路贼匪,会不会拿下仙女庙之后沿运盐河直奔泰州?” “有可能,毕竟仙女庙离这儿不算近,两路贼匪之间的消息并不灵通。” “可惜我们兵太少,不然真可以抄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有来无回!”张光成紧攥着拳头说。 韩秀峰把“千里眼”递给张光成,扶着护栏道:“两路贼匪之间的消息今天肯定没那么灵通,但最迟明天坐镇扬州的匪首一定会收到我们在万福桥头的消息,也一定会担心孤军深入的南路贼匪很可能会被我们抄后路。总之,无论他们想攻泰州,还是去攻邵伯,都得先把我们这个钉子拔了。” “这么说贼匪一定会增兵?” “一定会!”韩秀峰想了想,指着河岸道:“周兄,劳烦你差人去对岸散布消息,就说我们聚集了泰州、兴化、东台、如皋等州县的绿营兵丁和青壮,有两千多绿营兵和五六千乡勇驻守。” “虚张声势简单,可这么一来岂不是把贼匪全引过来?” “嗯,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贼匪想来犯多多少少要做些准备,而做准备需要时间。” 李昌经反应过来,不禁回头道:“这个主意好,别说我们现在只有一千乡勇,就算真有五六千有挡不住贼匪,之所以来这儿扎营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拖到琦善的大军赶到扬州,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行,我这就差人去散布消息。”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周兴远不敢延误战机,立马扶着梯子爬了下去。 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李兄,河上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主要还是岸上,你赶紧去找本地士绅召集青壮,请他们多运些稻草来堆在河岸上,挡住贼匪的视线,让他们搞不清我们这边的虚实。贼匪要是征集民船从河上来犯,到时候还可以点燃推下去烧他们的船。” “行,这事交给我。” “二少爷,吴文铭他们在西岸跟贼匪顶多周旋到今晚,说不定只能周旋到下午,贼匪最迟明天早上就能饮马廖家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扎营的事全仰仗你,一定要抓紧。” “放心,营寨交给我,就算通宵达旦我也要在明天天亮前把营寨扎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六章 阻截(三)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夜幕降临,刚因为太平军士兵砸庙宇神像,搜杀官差,而被搞的哭天喊地、鸡飞狗跳的大桥镇暂时恢复了平静,没跑掉的百姓躲在家中连油灯也不敢点,更不用说出门了。 晚饭做好了,忙碌了一天的太平军士卒顾不上再归拢沿途征集的军资粮油,不约而同聚集在各自的卒长身边,摆好碗筷饭食开始背诵《天条》。 王家祠堂的牌位全焚毁了,现在变成了师帅的临时府邸。 祠堂中央摆上八仙桌,点灯二盏,供茶三杯,菜肴三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三盂。师帅的副手杨师尉,天王派来的监军李监尉和几个使(吏)跟外面的士兵一样跪坐在两侧,齐声诵道:“小子刘金昌(杨明广)跪在地下,祈祷天父皇上帝恩怜救护,时赐圣神风,化恶心,永不准妖魔迷蒙,时时看顾,永不准妖魔侵害。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转求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崇拜皇上帝;不拜邪神;不妄题皇上帝之名;七日礼拜要颂赞皇上帝恩德;孝顺父母;不杀人害人;不奸邪淫乱;不偷窃抢劫;不讲谎话;不起贪心……” 背诵完《天条》,师帅刘金昌睁开眼看看众人,起身朝着江宁方向神情肃穆的鞠躬,又诵起《食饭谢上帝》:“感谢天父皇上帝,祝福日日有衣有食,无灾无难,魂得升天!” 众人跟着诵完,一起坐下用饭。 晚饭做的仓促,鸡的毛都没拔干净,但自起事到以来光顾着厮杀,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没吃过几顿饱饭的刘金昌却吃得津津有味。 食不言寝不语,三口两口很快就吃完了,使们刚把八仙桌收拾干净,刘金昌便阴沉着脸问:“明广,毁桥烧船的那些清妖到底是什么来路?” 杨明广是这一路的先锋,亲率一旅兄弟打前阵,本以为天兵驾到所向披靡,没曾想这一路并不顺利,苦着脸道:“禀师帅,毁桥烧船打冷枪的清妖全是从泰州来的,据说在廖家沟东岸扎营的清妖也是泰州的。” “今天死了多少兄弟?” “三十七个,那些清妖有洋枪,仗着洋枪打得远,总是隔着河偷袭。桥被他们毁了,船被他们烧了,等我们的兄弟好不容易过了河,他们早跑得无影无踪,甚是可恶。” “竟敢负隅顽抗,泰州的知州是谁?”刘金昌冷冷地问。 “我差人打探过,泰州主事的不是知州,而是扬州同知徐瀛。听人说徐瀛一到泰州就召集青壮,抢修城墙,连通往泰州的运盐河都被他每隔几里填上坝,不但不降还想死守。” “泰州有多少清妖?” “不晓得。” “不晓得?”站在边上的李监尉冷不丁问。 杨明广急忙道:“禀李监尉,徐瀛老儿不好对付,他派了好多人在城外设卡盘问,不是本地人不但进不了城还会被锁拿,我们前些天派出去的兄弟一个也没混进去,反而被徐老儿抓了好几个。” 在刘金昌看来泰州城混不进去,不等于攻不下来,也不认为徐瀛老儿有多难对付,坐下问:“在廖家沟东岸扎营的清妖主将是谁,营里有多少兵?” “禀师帅,东岸的清妖主将是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百姓们说他手下有两千多绿营兵和四千多乡勇。回来前我去河边看过,营扎得很结实,沿河的土墙上插满旗子,旗子下全是绿营兵,他们还有炮。” “泰州有这么多兵?”刘金昌将信将疑。 杨明广没去过对岸,只能人云亦云,苦着脸道:“听百姓们说徐瀛老儿是清军总捕同知,本就能管绿营,所以把分驻泰州、兴化、东台等地的狼山镇和漕标兵丁全调来了。” 李监尉笃定地说:“狼山镇拢共才多少兵,就算把漕标算上,徐颖老儿也凑不出这么多兵,十有八九是虚张声势。” 刘金昌点点头,坐下道:“别说不一定有那么多绿营兵,就算有也不足为虑,倒是那些乡勇不得不防。明广,你赶紧派几个兄弟过河打探,天亮前一定要打探出对岸的虚实!” “遵命,我这就去。” 杨明广刚领命走出祠堂,刘金昌就痛心地说:“攻江宁我们也只折损了十一个兄弟,没想到在这个穷山僻壤一天之内竟折损了三十七个兄弟,还全是从广西老家一路追随过来的老兄弟,让我怎么跟军帅交代?” 李监尉同样心痛,可身为监军就不能心软,板着脸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师帅,当务之急是赶紧渡河,让对岸的清妖血债血偿!” “渡河,没船怎么渡?”刘金昌端起油灯走到地图前,紧盯着地图道:“这一带的桥全被清妖毁了,船也全被清妖烧了,大半夜去哪儿找船,想渡河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下午。” “找不到也要找,可不能延误战机!”李监尉走上来指指地图:“顾师帅下午就攻占了仙女庙,明天一早就会率部沿运盐河进击泰州。廖家沟东岸的这股清妖不除,顾师帅就可能被断后路,更不用说往回转运沿途征集的钱粮了!” “李监尉,你觉得他们敢出营吗?”刘金昌回头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金昌不认为驻扎在廖家沟东岸的清妖敢出营去抄顾师帅的后路,但又不想背上一个不顾同僚死活的罪名,摸着嘴角道:“还是先打探清楚对岸的虚实吧,对岸真要是有五六千绿营兵和乡勇,他们又据河而守,我们这两千多人可不够。” “不攻攻怎么晓得够不够?” “就算攻也得先找到船。” “好吧,我去找船!只要找到船,明天一早就渡河!” 刘金昌不想打没把握的仗,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使突然走进来躬身道:“禀师帅,禀监尉,关有朋征集的粮草被清妖给烧了,看守粮草的兄弟死了三个,伤了五个,死的那三个兄弟头都给清妖给割了!” “那些清妖呢?” “跑了,关有朋已率人去追了。” 李监尉紧盯着使问:“粮草是怎么被烧掉的?” 使急忙道:“清妖人不多,但有洋枪,趁天黑悄悄摸到河边,对着守在河边的兄弟放了一排枪,然后就是冲上来割头放火。等关有朋率人赶到,他们已经乘船跑河对岸去了。” “清妖有船?” “有两条小船,他们跑到对岸之后就把船拖上了岸,抬着船跑了。” 人生地不熟,大晚上的去哪儿追? 刘金昌气得咬牙切齿,李监尉急忙让使传令各旅多派些人守夜。就在他们被偷袭得焦头烂额之时,陈虎陈彪兄弟已带着二十几个乡勇跑到一个人迹罕至的汊港边,瘫坐在芦苇丛林里歇口气。 陈虎回头看看吴四柱提着的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气喘吁吁地说:“他娘的,总算割着几颗头了。” “虎哥,我们打死的贼匪可不止这三个。”姜明擦着汗道。 “没人头不算,说这些废话管用吗?”陈虎一边揉着腿肚子,一边无奈地说。 一个乡勇凑过来道:“虎哥,彪哥,不管怎么说人头总算割到了,有了人头就可以回去领赏。” “回去领赏?” “不回去领赏我们费这个劲儿做什么?” “我不是说不要赏钱,而是现在回得去吗?”陈虎瞪了他一样,回头望着大桥镇方向道:“没想到这帮贼匪跑那么快,追那么紧,害得吴老爷都来不及接应。现在廖家沟那边的船全回东岸了,西岸又全是贼匪,别说韩老爷不晓得我们在哪儿,就算晓得也没法派船过来接。” “回不去怎么办?” “回不去有什么好怕的?”陈虎反问一句,转身拍拍向导的胳膊,得意地笑道:“这一带我们比贼匪熟,有老徐带路贼匪想找着我们没那么容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想找他们反而容易。先在这儿养精蓄锐,等养着精神再跟刚才一样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虎哥说的对,我们不回去,就在这儿发财!” “发什么财?” “有人头就能发财,专挑落单的下手,一得手就跑,看贼匪能奈我何!” “我就是这个意思,四柱,还有多少枪弹?” 吴四柱一愣,随即苦着脸道:“虎哥,没多少了,顶多只能再干两票。” “什么干两票,我们是杀贼匪,又不是打劫。”陈虎踹了他一脚,回头道:“没火药和铅弹就用刀和矛,反正又不用跟他们硬碰硬。” 陈彪提醒道:“哥,我们打了他们一天冷枪,他们一定会提防的。” “这倒是,一朝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呢。”陈虎想了想,突然笑道:“弟兄们,敢不敢跟我走一趟扬州,敢不敢跟我去扬州城外逛逛?” 陈彪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去扬州倒是好主意,贼匪一定想不到我们敢去他们眼皮底下袭扰。” 陈虎胸有成竹地笑道:“先去扬州干两票,然后再回大桥杀他们个回马枪,等攒够百十个人头再回去跟韩老爷领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七章 阻截(四)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傍晚一收到仙女庙失陷的消息,韩秀峰就李昌经召集士绅疏散前来帮忙及桥头附近的百姓,只留下五百多青壮接着挖壕沟。 已经杀到对岸的贼匪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么多船,就算能找着大半夜也不可能强渡,当务之急是防范攻占仙女庙的那一路贼匪来犯。在焦家庄操练的乡勇全召回来了,不过没让陆大明他们进大营,而是让他们去东边刚把百姓疏散了的村子,让他们在村里歇息。 韩博和王千里召集的青壮负责守夜,周兴远往仙女庙方向派了十几个探子,张光成一吃完晚饭就督促青壮们接着干,吴文铭因为只跟贼匪周旋了一天,甚至还搞丢了三十多个乡勇,觉得对不起韩秀峰的重托,苦着脸跟在韩秀峰后头一声不吭。 在对岸的三十几个乡勇,大多是从海安带出来的,韩秀峰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还是劝慰道:“吴兄,别担心陈虎陈彪他们,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们鬼精鬼精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会跑,贼匪想要他们的命没那么容易。” “韩老弟,我不只是担心他们,而是这差事没办好,我……我……” “贼匪势大,你们能周旋一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我亲自过去也不见得能打得比你好。”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掀起帘子走进大帐。 吴文铭刚跟来,周兴远竟带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从八品文官追了过来。 “张知事,这位便是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韩老爷。志行,这位便是候补盐知事张翊国张老兄!” 原来眼前这位三十来岁,痩得跟竹杆似的文官就是候补盐运司知事张翊国,韩秀峰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兄,久仰大名。” “韩老爷,下官……下官无处可去,前来投奔韩老爷,求韩老爷收留!”这几天屡战屡败,好不容易招募的四百多号乡勇打得就剩十几个,张翊国心如刀绞,拱着手泪流满面。 正值用人之际,韩秀峰就喜欢眼前这种不要命的,紧握着他手诚恳真挚地说:“张兄无需多礼,投奔真谈不上。实不相瞒,秀峰早就想请张兄来帮办营务,没想到张兄居然真来了,我泰勇营又添一员虎将!” “让韩老爷见笑了,下官哪称得上虎将,败将还差不多。” “张兄屡败屡战,对朝廷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 “下官也只剩下一片忠心了。” “还没吃饭吧,大头,赶紧准备去酒菜。” “韩老爷,吃饭不着急,下官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 张翊国回头看看吴文铭和周兴远,欲言又止。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光顾着寒暄,竟忘了给介绍。张兄,这位你没见过但一定听说过,他便是湖广总督吴文镕和四川盐茶道吴文锡两位大人的堂弟吴文铭吴先生。” 张翊国大吃一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吴先生,下官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幸会幸会。”吴文铭拱手回礼。 韩秀峰接着道:“张兄,这位不但是秀峰的好友,也是曾在两江总督衙门做过幕友的周兴远周先生。周先生举人出身,还去云南楚雄府做过一任知县。总之,全是自个儿,要是连他们都信不过,秀峰都不晓得还能相信谁。” “吴先生,周先生,得罪得罪,下官刚才是不晓得,也不是信不过二位,而是此事体大,不敢……不敢……” “不知者不罪,现在可以说了吗?”周兴远笑看着他问。 “当然可以,”张翊国从吴文铭手里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擦着嘴角道:“韩老爷,吴先生,周先生,下官之所以屡战屡败,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并非自不量力想螳臂当车,而是在等仪真那边的消息。” “仪真不是已经失陷了吧,仪真有啥消息?”韩秀峰不解地问。 “贼匪留在仪真的守将黄德生,乃已殉国的扬州副将朱占鳌朱老爷的同乡,他是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才从贼的。现而今贼匪占了江宁,自立为王,大肆封赏,可封赏的全是广西老贼,黄德生乃湖南人,自然不受匪首洪秀全待见,心生判意,正月里差人联络朱老爷,想弃暗投明,求朝廷招安。” 韩秀峰总算明白朱占鳌明明晓得挡不住贼匪还要去桃花庵阻截,总算明白眼前这位为何在朱占鳌死了之后依然屡败屡战了,原来他们是等着黄德生率部归降,等着黄德生在背后给林凤祥雷霆一击。 吴文铭和周兴远也大吃一惊。 生怕众人不信,张翊国急切地说:“韩老爷,黄德生想归降不会有假,因为贼匪势大,想攻哪儿就攻哪儿,他根本用不着骗我和已经殉国的朱老爷!” “朱兄,我怎会不相信,只是黄德生想率部归降没那么容易!据我所知,从江宁来犯瓜洲、仪真乃至扬州的贼匪大多是广西老贼,黄德生手下估计大半也是。他要归顺朝廷,他手下那些广西老贼愿意吗?” “是啊,这事没那么简单。”周兴远深以为然。 张翊国不是没过这些,但依然心存侥幸,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说,张光成拿着一封信走进大帐,抬头好地打量了张翊国一眼,随即转身道:“韩老弟,家父差人送来一封信,信里说徐老鬼领着一千青壮奔驰援仙女庙去了,可现在仙女庙已失陷,也不晓得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还能有啥打算,肯定是一收到消息就找个地方准备阻截。” 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周兄派出那么多探子,总算搞清了贼匪的虚实。贼匪的兵制是五人为伍,伍长统之;五伍为两,以两司马统之;四两为卒,以卒长统之,一卒有一百零四人;五卒为旅,设旅帅,一旅有五百二十五人;五旅为师,设师帅,一师计二千六百多人。 奔仙女庙去的那一路是一师,河对岸冲我们来的也是一师,我们有廖家沟天险,有营寨,挡住对岸的这两千六百多贼匪应该没啥问题。徐瀛有什么,既无险可守,又无营寨,甚至连鸟枪抬枪都没有,他凭什么阻截贼匪,十有八九会被击溃。” “总得有人去阻截,总不能让贼匪长驱直入吧。”张光成懒得管徐老鬼的死活,接着道:“家父最迟明天中午便能率两千乡勇赶到宜陵镇,在宜陵镇东的白塔河东岸设防。家父在信里说要是贼匪攻到宜陵,就让我们火速回防,抄贼匪的后路,东西夹攻,打贼匪个措手不及!” 韩秀峰嘴里没说心里想,什么东西夹攻,什么打贼匪个措手不及,这分明是纸上谈兵!暗想就这一千来号乡勇,守守营寨还行,出营跟身经百战的贼匪厮杀那是找死。 正不晓得该怎么应对,南边突然传来一阵锣声。 周兴远脱口而出道:“乌漆墨黑的,贼匪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强渡,十有八九是探子。” “也可能是骚扰,周兄你不是说过吗,他们攻江宁时就是这么干的,”韩秀峰想了想,回头道:“二少爷,宜陵那边的事先放一边,你赶紧督促青壮们把壕沟挖好,我去南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韩老爷,我跟您一道去。”张翊国不假思索地说。 “张兄,你现在啥也别管,赶紧吃饭歇息,我估摸着明天会有一场恶战,到时候还得劳烦你帮着领军。” 张翊国这几天几乎天天打仗,而且打的全是败仗,一被击溃就得逃命,没睡过一夜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实在扛不住了,干脆拱手道:“承蒙韩老爷信赖,下官就不跟韩老爷您客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八章 阻截(五)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南边的河面上从西岸来了一条小船,天太黑,守夜的青壮开始没看见,直到船快划到东岸时才发现,一发现便鸣锣示警。当韩博和本地的几个士绅率大队青壮赶到时,船已经调头消失在乌漆墨黑的河面上。 韩秀峰刚赶到事发的河岸,北边又响起急促的锣声。 马不停蹄赶到示警的河岸,王千里也带着焦家庄的青壮到了,拉住敲锣的青壮一问,才晓得跟南边的情况差不多,船上的人发现岸上有人敲锣,立马调头把船划走了。 韩秀峰不认为对岸的贼匪一时半会儿间能征集到足以运送两千六百多人渡河的船。同样不认为贼匪敢在夜里强渡,几乎可以断定刚才那两条船上的人是准备过来打探虚实的。 想到贼匪行踪暴露之后很可能会变成袭扰,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派船过来虚张声势,当即让李昌经召集海安、白米、曲塘等团的五百多号乡勇连夜去东边的村子歇息。没接到军令,不管这边闹出多大动静也不许回营。 果不其然,乡勇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西岸不但过来了好几条船,而且快到东岸时明火执仗,敲锣打鼓! 守夜的民壮本就害怕,一见着河上有火光,一听见河上的动静也拼命的鸣锣呐喊。下午堆在河岸上,本打算留着白天用来示警的小草垛全被点然了,远远地望去东岸上的火把、灯笼和草垛燃烧的火光宛如一条长龙。 锣鼓声不绝于耳,到处是火光,廖家沟的深夜从未如此热闹过。 韩秀峰回到营里,站在土墙上遥望着漆黑的对岸,淡淡地问:“周兄,对岸的主角姓啥的?下午你说过,我没记住。” 周兴远不假思索地说:“姓刘,叫刘金昌,是跟伪王洪秀全一起在广西犯上作乱,一起从广西窜到湖南,从湖南窜到湖北,又从湖北窜到江苏的广西老贼。身经百战,狡猾的很。” “姓刘的这是想让我们寝食难安。” “攻江宁时他们也是这么干的,幸亏老弟你识破了他的诡计,不然营里的乡勇别想睡好觉。” 想到驻扎在对岸的刘金昌用的是阳谋,韩秀峰无奈地说:“啥识破他们的诡计,周兄抬举了,何况就算识破又有何用?” 白天的差事没办好,跟贼匪打了几次照面却没真刀真枪干过的吴文铭忍不住道:“韩老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不让我带些弟兄去河里给他们点厉害!” 韩秀峰下意识问:“吴兄,你是说去河上截杀?” 吴文铭不想被韩博、王千里和余青槐等人小瞧,紧攥着拳头道:“他们的兵比我们多,但船一定没我们多,在河上没船兵再多也没用,何况在河上比的不只是谁更骁勇善战,也要比谁的水性更好!” “可我已经让弟兄们去东边歇息了,再调人回来不合适。” “韩老爷所言极是,大敌当前,我们可不能朝令夕改。” “韩老弟,我们不用调乡勇,我们大可去挑一些艺高胆大的本地民壮。” 韩秀峰不想让吴文铭涉险,回头道:“吴兄,去河上截杀是要跟贼匪拼命的,让那些青壮帮着守守夜,帮着摇旗助威还行,指望他们下河去跟贼匪拼命,就是给贼匪送船,甚至会暴露我们这边的虚实。” 余青槐反应过来,附和道:“吴老爷,韩老爷的担心有道理,我们用不着冒这个险。” “不下河给他们点厉害,难不成就这么让他们耀武扬威?” “谁说就他们耀武扬威了,吴兄,你看看我们这边,我们这边一样威风。”韩秀峰抬起胳膊指指南边的火光,再转身看看北边,想想又笑道:“姓刘的一定被这阵势吓一跳,搞不清楚我们有多少兵,哈哈哈哈。” 余青槐忍不住笑道:“韩老爷说的对,就现在这样挺好,他们派探子,我们有青壮。他们敲锣打鼓,我们一样敲锣打鼓,先比比谁人多,比比谁敲的响!” 贼匪越是闹得越欢,越说明他们明天会有大动静! 韩秀峰不想明天无精打采,回头道:“青槐,千里,估摸着明天会有一场恶战,我和周兄得赶紧去歇息,这边交给你们二位。” “韩老爷放心,有我们在不会有啥事的!” “好了,拜托二位了。” …… 大营内外灯火通明,张光成正领着青壮们连夜挖壕沟,在营里一样歇息不好,韩秀峰不敢走太远,干脆跟昨天一样睡在船上,外面虽然吵闹,但摇摇晃晃睡起来反而舒服,没想到这一睡竟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帘子看河面,见河面上风平浪静,韩秀峰这才松下口气,随即穿上官服连脸也顾不上洗便爬上岸,从开在东门的营门走进大营,爬上靠河的土墙,看着刚从箭楼上下来的李昌经问:“李兄,对岸有啥动静?” “没什么动静,只有百十个贼匪守在对面。”李昌经把“千里眼”递给韩秀峰,接着道:“光成忙活一夜,里里外外的壕沟总算挖好了。同余青槐、李致庸、王千里他们刚去大帐歇息。” 韩秀峰边举着“千里眼”观察对岸动静,边低声问:“本地的那些青壮呢?” “全让他们走了。”李昌经顿了顿,接着道:“韩老爷,刚刚过去这一夜贼匪没白折腾,他们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我们这边敲锣打鼓骚扰时,也派了几个探子从南边悄悄渡河,想绕过来打探我们的虚实,结果被周老爷派去打探仙女庙消息的探子发现了。” “人呢?” “一共来四个,死了三个,只活捉到一个,周老爷正在茅草屋里审。”李昌经深吸口气,又补充道:“为了捉这四个贼匪,周老爷招募的探子和在南边守夜的青壮死了六个,伤了十几个。” “好对付就不贼匪了。”韩秀峰放下“千里眼”,看着锁在桥头站笼里那些假冒太平军的水匪,冷冷地说:“对岸的贼匪等会儿要是来攻,就把夜里捉的和站笼里锁着的那些一起砍了祭旗!” “好,这事交给我。” 正说着,张翊国挎着牛尾刀匆匆爬上土墙,一见着韩秀峰就急切地说:“韩老爷,下官刚从周先生那边过来。审贼匪没审出什么,周先生前些天派去对岸的探子倒冒死送回贼匪连夜征集了四十多条船,准备午时来犯的消息!” 大桥镇那么大,贼匪一夜之间征集到四十多船并不让人意外,何况就算在大桥镇征集不到,他们也可以去运河那边找船。韩秀峰不敢再等,立马回头道:“大头,赶紧去给储成贵、姜槐和陆大明他们传令,让他们率部回营!” “好的!” 大头前脚刚走,韩秀峰便接着道:“李兄,大桥通往廖家沟就那么几个河口,你赶紧差人去盯住对岸那几个河口。” 不等李昌经开口,张翊国便脱口而出道:“禀韩老爷,那几个河口,周先生已经差人去盯了。” “那我就不用差人去了。”李昌经说道。 张翊国急切地说:“韩老爷,还有个消息。” “还有啥消息?” “仙女庙那边的贼匪晓得我们在此扎营,竟兵分两路,一路乘征集的民船沿运盐河往泰州去了,一路奔我们这边来了!” 韩秀峰没想到仙女庙那边的贼匪居然会分兵,下意识问:“来了多少人,这会儿到了哪?” “探子来报时贼匪刚出镇,探子说估摸着有一千兵。”张翊国昨天是从仙女庙过来的,对这一路很熟悉,想想又说道:“如果走的快,他们中午便能赶到我们这儿。”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刘金昌连夜差人去仙女庙报过信,他们这是打算两路夹攻。”韩秀峰摸摸嘴角,接着道:“他这是晓得从河上不好攻,所以想让仙女庙那边的贼匪来掩护他们渡河。” “现在怎么办?”李昌经下意识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还能咋办?”韩秀峰反问了一句,随即转身道:“李兄,赶紧召集士绅去南边的几个村子,让沿途的百姓们暂避。张兄,等贼匪到了,劳烦你和二少爷率海安、姜堰两团乡勇守南墙。” “谈不上劳烦!”张翊国连忙躬身领命。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看着闻讯而至的张光成、韩博、余青槐等人道:“二少爷,等会儿劳烦你和李兄率曲塘、角斜两团守西墙;韩博、青槐,你们二位率白米团和本地士绅召集的青壮守北墙。千里、致庸,劳烦你们二位率乙、丙、丁三哨守东墙!” “遵命!” “别急着领命,等我说完。”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看着营内说:“该咋守,就按昨天下午商议的章程办。我们以逸待劳,又有一仗多高的土墙木墙,别说来两三千贼匪,就算来四五千守一天也不是难事。总之,一切全仰仗诸位了!” “韩老爷放心,人在墙在,我等誓于大营共存亡!” “韩老弟,我呢?”不等别人开口,吴文铭就急切地问。 “吴兄,你负责救火,负责照料受伤的兄弟,”韩秀峰转身指指东、南、西三面的木墙,紧盯着他道:“如果我是贼匪,见这三面墙是木头的,一定会火攻,所以不得不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九章 阻截(六)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乡勇们一回营,大营里再次忙碌起来。 火器只有集中起来使才犀利,韩秀峰早在前天就把海安、曲塘、白米和姜堰等团的鸟枪、抬枪连同枪手一道划入陆大明的甲哨,编成一支抬枪队、两支火枪队和一支专使自来火鸟枪的快枪队。 陆大明依然是哨长,他深感责任重大,吴文铭昨天从对岸一回来,他就跟吴文铭打听过杨虎杨彪兄弟在对岸是怎么阻截贼匪的,觉得一人专事瞄准放枪,一人专事装弹的办法好,昨晚又从海安、白米等团调来六十多个会装弹药的乡勇,他的甲哨也由此变成了全营人最多的哨,跟一个团差不多。 大战在即,他一刻不敢耽误,站在南墙上指着营外那几根不显眼的木桩,扯着嗓子吼道:“全给我看清楚了,最远的那几根桩离我们这儿一百五十步。贼匪走到桩那儿抬枪队和鸟枪队才能放枪,全给我瞄准点儿,只打自个儿前面的,打排枪,别冲一个地方打!” “晓得,就打前头的。”一个鸟枪手应道。 上官说话居然敢插嘴,陆大明回头瞪了那个没规矩的鸟枪手一眼,接着道:“火枪队的什长、伍长在不在?” “在!” “把手举高点!” “噢。”韩老爷和张二少爷他们全在箭楼上,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亲兵也全挤在墙上,几个什长、伍长不敢怠慢,连忙把手举高高的。 陆大明再次抬起胳膊,指指离墙外壕沟不远的那几桩:“这几根桩是你们火器队的记号,下桩时量过,离墙二十二步,贼匪冲到桩这儿你们的鸟枪就能打着。跟抬枪队和快枪队一样,不许擅自放枪,要听号令,要放就放排枪!” “遵命!” “下面的弟兄也给我听清楚了,装药装弹全给我麻利点,你们全在墙后头,贼匪又打不着你们,有什么好怕的,所以用不着慌!” “陆哨长,放心,我们晓得怎么装。” “好,等会儿在枪上全系上绳子,有绳子往下放方便,装好弹药往上拉也方便。”陆大明回头看看守墙的其他乡勇,接着道:“弟兄们,我们不晓得贼匪会从哪边攻,说不定会从三面一起攻,总之我们使枪的弟兄不会只守这儿,墙上又只有这么大点地方,到时候他们要去西墙或东墙劳烦你们让个路。” “陆哨长,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有轻重,怎么也不会挡你们的路。” “好,这我就放心了。” 与此同时,吴文铭正在下面跟自愿留下来帮着守营的几个本地生员说道:“这些竹篙顶头全削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贼匪真要是攻上墙头,我们就领着青壮们用这些竹篙把贼匪捅下去!” “吴先生,我们是不是也分成几队,一队协防一面墙?”一个生员问。 “我们拢共就百十号人,不能再分兵,何况我们还有其它差事。”吴文铭卷起袖子,指着壕沟边的一个水塘道:“周先生守过江宁,见识过贼匪是怎么攻城的,周先生说贼匪八成会火攻,不管贼匪往营里射火箭,还是往营扔火药包,只要有地方起了火,我们就得赶紧把火灭了。” “行,我们全听您的。” “再就是贼匪有炮,打炮可不是儿戏,民壮们大多没见过那阵仗,一是不能慌,二是要记得躲避。来得及进壕沟就进壕沟,来不及进壕沟就赶紧趴下。” “晓得,我早上也交代过。” …… 上面和营里全在做准备,东、南、西三面以船为支架的墙下依然在忙碌,几十个乡勇正用斧子和凿子在墙上开洞,李昌经一边催促乡勇们干快点,一边仰头喊道:“大明,一面墙给你开二十个枪眼够不够?” “够了,”陆大明扶着墙上的木栅栏往下看了看,又转身过去看看墙外,随即回头道:“老五,你带几个弟兄出营看看。” “看什么?”老五糊涂了。 “看看李老爷帮我们开的墙眼外头有没有被什么东西挡住,要是有赶紧清理掉,不然枪伸出去打谁?” “哦,我这就去。” 正说着,张光成打发走刚从宜陵送信来的铺司兵,走过来问道:“陆大明,我们不光有枪,也有十几尊炮。我估摸着贼匪不大可能从河面上攻,一定是让仙女庙那边过来的贼匪掩护,先上岸再合并一处从岸上攻,那些炮架在西墙上没什么用,要不要在下面开几个炮洞?” 墙上地方小,只能容三个人并排走。更重要的是木墙看上去很结实,炮架上去也没什么事,但经不住放炮引发的震动,只能加在用土堆的西墙上。 陆大明也觉得可惜,不过对那些炮手放出去的弹丸能不能打着贼匪不抱任何希望,扶着栅栏道:“二少爷,炮洞可不是枪眼,要么不开,开就不能开小,可要是开大了贼匪就能钻进来。这么大事我做不了主,您还是去问问韩老爷吧。” 韩秀峰在箭楼上听得清清楚楚,打心眼里觉得那十几尊小炮不能就这么当摆设,俯身喊道:“开几个吧,不过每个炮口都得留几个人守。” ”守几个洞其实不难。”不等张光成开口,李昌经便指着远处的蒲包道:“等炮洞开好就把那些装满土的蒲包搬过来,贼匪真要是杀到壕沟跟前,就用装满土的蒲包把炮口堵上,堵上之后再钉几个根木桩挡住,贼匪一时半会钻不进来。” “行,就这么干。” 张光成拍拍李昌经胳膊,旋即扶着梯子爬上南墙,紧接着又顺着梯子爬上箭楼。周兴远和张翊国似乎晓得他有话说,很默契地顺着梯子下去了,箭楼上就剩下他和韩秀峰二人。 张光成抬头看看南边,随即回头道:“韩老弟,家父已率一千多乡勇到了白塔河。” 韩秀峰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问:“家眷呢?” “全出城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了海安。”张光成想想又补充道:“不光我的家眷全出城了,李昌经和张守备他们的家眷也出城了,不过他们的家眷没去海安,有的去兴化,有的去了清江浦。” “出来了就好,出来了我们就没后顾之忧。” “是啊,可把她们接出来只是权宜之计。韩老弟,家父在信里又说了,让我们见机行事。”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张光成昨天说他爹让抄贼匪的后路,说啥子要给去犯泰州的贼匪一个东西夹击,让贼匪首尾难顾,全是说给别人听的。张之杲其实自始至终没想过跟贼匪拼命,而是打着不能只保城内百姓不顾城外百姓死活的幌子,名正言顺地出城罢了。 想到这些,韩秀峰突然觉得徐瀛有些可怜,移驻泰州之后得罪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不但那些人全白得罪了,那么多准备全白做了,连他自个儿甚至都被逼得去跟贼匪拼命。 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做官也好做普通百姓也罢,首先得活下去。要是不把徐瀛赶走,包括他韩秀峰在内的所有人能不能活过这个月都两说。正暗自感慨,张光成提醒道:“韩老弟,守自然是要守的,不过得做两手准备。” “晓得,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我先下去了。” “下去吧,我等会儿也下去。” 韩秀峰刚让开身体,只见一个百姓模样的汉子从南边飞奔过来,边走边喊道:“别放枪,我是自个儿人,我是周先生的人!” 不等守东墙吊桥的乡勇细问,本就在墙上的周兴远跑过去说:“是自个儿人,赶紧放吊桥!” “哦。”守吊桥的几个乡勇反应过来,连忙把桥放了下去。 等韩秀峰顺着梯子爬下箭楼,周兴远已问清楚了情况,迎上来道:“韩老弟,仙女庙那一路的贼匪到了杭李庄,正拆房锯树假设浮桥,打算从南边过太平河。” 现在守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一个淮水中的泥沙冲积出来的大沙洲,西边是廖家沟,东边五六里便是太平河,河上的桥早被李昌经派人去毁了,民船也找不着几条,贼匪一时半会儿见想过来只有架桥。 韩秀峰回头看看一脸紧张的乡勇们,淡淡地说:“意料之中的事,让他们过河吧,我们就这儿以逸待劳。” “嗯,以不变应万变最好。” 周兴远话音刚落,刚爬上箭楼的吉大就放下“千里眼”急切地喊道:“韩老爷,韩老爷,对岸有动静了,南边河口出来好几条船,船上还有旗子!” 今天的天气好的令人发指,真是风和日丽,万里乌云。就算没“千里眼”,站在墙上也能隐隐约约看到对岸河口的动静。 韩秀峰跟守在墙上的众人一起看了会儿,随即回头苦笑道:“周兄,看样子河上的桩白打了,刘金昌十有八九会在仙女庙那一路的贼匪掩护下先从南边上岸,然后从岸上来攻。” “那些桩怎么会白打,”周兴远抱着胳膊道:“要不是不打那些桩,我们就会四面受敌。贼匪折腾了一夜,发现这边有桩从河上过不来,只能绕到南边,我们就变成了三面受敌。” “这倒是,”韩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问道:“周兄,你说刘金昌会不会给我们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南边大张旗鼓吸引我主意,然后派兵从北边悄悄渡河?” “要是我们没营寨,刘金昌倒有可能这么干,可我们有这么结实的大营,并且守在营里以不变应万变,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有何用?” “也是,我们就像一根钉子,死死的钉在这儿,想拔掉我们他只能死磕,不把我们拔掉他会如鲠在喉。” 周兴远暗想你说得很轻松,但守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因为这个位置太重要,贼匪一定会疯狂来攻,能守住自然好,万一守不住就只能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章 阻截(七)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可能是在等仙女庙的那一路太平军,也可能是还要做一些准备,对岸太平军的几十条民船出了河口就全系泊在岸边,并没有急着渡河。 他们不急,韩秀峰更不会急,让各什赶紧生火做饭,让伙夫们连晚饭一道做了,免得开战之后顾不上做。 午时二刻刚过,周兴远往南边派出的最后一个探子回来了,带回徐瀛在仙女庙东十六处被贼匪击溃的消息。一千多青壮一见着贼匪就不战自溃,四散逃命去了。 探子没敢靠太近,不晓得徐瀛的死活,韩秀峰也顾不上这些,因为从仙女庙过来的贼匪已经出现在视线里,正在大营南边两里处忙着埋锅做饭,不但嚣张到懒得扎营,甚至派了贼匪打着旗子来劝降。 “天兵驾临,你等再负隅顽抗,定会玉石俱焚……” “韩老爷,洋枪能打着,已经瞄住了,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陆大明低声问。 铅子儿有很多,火药可不多,韩秀峰不想把宝贵的火药浪费在这两个贼匪身上,故作轻松地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们不懂规矩,我们不能不懂,用不着放枪。” “韩老爷,他们是贼匪,算哪门子来使!”一个乡勇嘀咕道。 “你晓得个啥?”韩秀峰瞪了他一样,随即回头笑道:“他们长了嘴,你们没长嘴。他们劝降,你们也劝。他们要是骂阵,你们就给骂回去。” 李昌经晓得火药不多,立马道:“对对对,跟他们对骂,看谁能骂过谁!” 他话音刚落,陆大明就头一个骂道:“劝我们投降,你脑子有病啊,我们是官兵,你们贼匪,天底下哪有官兵降贼匪的道理!” “你们两个狗日的是不是不想活了,有本事来啊,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犯上作乱是要抄家灭族的,连祖坟都会被刨……” 陆大明起了个头,南墙上的乡勇们顿时开骂起来,有的甚至解下裤子对着墙下撒尿,骂着骂着,乡勇们竟没之前那么紧张害怕了。韩秀峰要的就是这士气,一边巡视一边鼓励他们骂。 正骂着,对岸有动静了。只见栽满贼匪、插满旗子的几十条船缓缓从对岸划来,直奔在南边埋锅做饭的贼匪而去。 “来了,终于来了!”张光成紧张地说。 韩秀峰举起“千里眼”观察了一会儿,凝重地说:“贼匪有炮,架在船头,看样子我们要四面受敌了。” “啊!” “有炮,在哪儿?” “你们看看。”韩秀峰把“千里眼”递了过去。 张光成看了一会儿把“千里眼”交给李昌经,李昌经看完又把“千里眼”交给张翊国……众人不看不晓得,一看大吃一惊,贼匪竟把几条漕船改装成了战船,把小炮架在船头,船上还对准沙袋,并且那些船划到河中央便兵分两路,一路奔南边去了,一路直奔大营而来。 按之前的分工,张光成和李致庸负责守西墙,他不敢再耽误功夫,立马转身道:“致庸,我们过去吧。” 李致庸反应过来,紧握着刀把道:“走,去西墙!” 西墙上的炮手也意识到那些战船是冲他们来的,不等张光成和李致庸下令就手忙脚乱地装填起火药和弹丸。同样守在西墙上曲塘团和白米团乡勇反而没那么紧张,他们晓得河上有桩贼匪过不来,这边等会儿只会有炮战。 贼匪的船越来越近,周兴远忍不住提醒道:“韩老弟,西墙上的人太多,贼匪一炮打过来能打一片,要不先撤些人下去?” “嗯,西边是用不着那么多人,”韩秀峰缓过神,吩咐道:“大头,赶紧去传令,西墙上只留炮手,其他人先下去待命。” “遵命!” 大头前脚刚走,陆大明就忍不住问:“韩老爷,要不要把抬枪队调过去?” 抬枪能打两百步,如果贼匪的战船靠得够近,抬枪就能打着船上的贼匪,但韩秀峰却不假思索地说:“河上的贼匪不足为虑,西墙用不着你们管。” “行,我全听您的。” 韩秀峰拍拍陆大明胳膊,随即回头道:“李兄,去办昨天说的那件事,给弟兄们提提气。” 李昌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遵命!” 在墙上和墙下的乡勇们注视下,李昌经跑到架在西墙上的一排站笼前,拔出腰刀面目狰狞地吼道:“弟兄们,贼匪既没三头六臂,也不是刀枪不入,不但没什么好怕的,而且犯上作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大战在即,留着他们碍事,干脆拿他们祭旗,老爷我先砍一个,剩下的留给你们,敢杀人的赶紧举手,晚了就只能砍营外的那些了!” 杀人说起来简单,可真要是做起来却不一定下得了手,尤其对之前从未杀过人的那些乡勇而言。 不过李昌经早有准备,昨晚就跟陆大明说好了。 他话音刚落,早被交代过的一个从泰坝上招募的乡勇就喊道:“不就是杀人吗,李老爷,算小的一个。” “好,上来,这个贼匪交给你,由你来送他上路!” “李老爷,也算小的一个!” …… 乡勇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不但十几个刽子手很快凑齐了,而且还有很多想开杀戒的乡勇没死囚可砍,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行刑。 李昌经手起刀落,一个贼匪的人头滚到墙上,又被他一脚踢到墙下,他身上被溅满了腥红的血,连脸上都沾上了,而随着乡勇们一阵阵欢呼,他不但不紧张害怕反而狞笑了起来。 韩秀峰不喜欢这场面,在京城时甚至都没去菜市口看刽子手行刑,但今天却阴沉着脸从头看到最后,直到西墙上的那些炮手把站笼推下去,忙着用稻草编的草帘垫脚才回头接着观察起河上和南边贼匪的动静。 “不就是杀人吗,有啥了不起的,在巴县时我就杀过。”大头不但看得兴高采烈,甚至看得心痒痒,竟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吉大忍不住说道:“大头哥,我不光晓得你杀过人,还晓得要不是韩老爷搭救,你早就被官府砍了给人偿命了。” “你咋晓得的?” “潘二哥说的。” “这个潘二,咋啥都跟你们说。”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之时,已有两条船靠到了东岸,能清楚地看到两拨贼匪汇集到一起,正朝这边指指点点。 贼匪来了一船又一船,周兴远默默算着拢共有多少兵,韩秀峰同样在盘算来了多少贼匪,这营到底能守多久。 “禀韩老爷,炮船下锚了,停在河中央!”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冷冷地说:“他们这是打算等会儿一起攻。” 从西墙上赶来的张光生急切地说:“韩老爷,我堂哥问过炮手,炮手说我们的炮应该能打着。” 河上的贼匪本就不足为虑,而从泰州拉来的那十几门炮因为没熟练的炮手本就没什么大用,现在贼匪的战船在河中央下了锚,变成了停在那儿不动的靶子,韩秀峰觉得与其让那些炮手闲着,不然让他们先练练手,沉吟道:“既然能够着就打!告诉那些炮手,给老爷我打准点,要是能打沉一条,重赏!” “遵命!” 大炮不是放枪,张光成接过点火药的火把,既紧张又激动地喊道:“弟兄们,全给我瞄着最大的那条。张四,你在上头看仔细点,第一轮打过去,往哪边偏的,偏多远,赶紧禀报。” “晓得,我会看仔细的。”张四站在箭楼上回到。 炮手们忙得不亦乐乎,打得最好的老炮手瞄完这一尊又跑那一尊去帮着调角度,直到所有炮都瞄差不多了,这才回头道:“禀二少爷,全瞄好了!” “放!”张光成嘴上吼着,手里的火把已经送到了点药口。 只听见“砰”一声巨响,炮身猛地往后一缩,紧接着其它炮也巷了,炮声震耳欲聋,西墙上弥漫起一片白色的火药烟。 到底有没有打着,墙上的人一时半会儿看不清。 守在箭楼上的张四因为没被硝烟挡住视线,瞧的清清楚楚,只见离贼匪那六条跑船七八丈的河面上,溅起一道道水柱,急忙喊道:“二少爷,打远了,也打偏了,一炮也没打着!” 刚才炮声太响,他的话营里的乡勇听不清,南墙、东墙和北墙上的乡勇更是听不见,只晓得自个儿这边打炮了,也不管有没有打着,跟打了鸡血似的又是一阵欢呼。 张光成听得清清楚楚,急忙跑到箭楼下仰头问:“说仔细点,打远了多少,打偏了多少?” “打远了四五丈,打偏了七八丈!” “往哪边偏的?” “往南偏了。” “晓得了,接着看。” 张光成用不着手下传令,急忙跑过去告诉老炮手,老炮手搞清楚到底偏了多远,连忙挨个校对。南边的太平军被这一轮炮打懵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归宿在营寨里的官兵竟敢先开炮,顾不上再观察地形,竟拉开阵势迎了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一章 阻截(八)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对刚上岸的刘金昌而言过去这一夜没白袭扰,前锋杨明广往东岸派出的三拨探子,只有一拨被清妖发现了,没被发现的捉了几个落单的民壮,把营里清妖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别看清妖的旗子插满墙头,箭楼修得老高,其实就一千来号临时招募的乡勇。 想到监尉连夜差人去仙女庙送信,请本打算去攻泰州的同僚分兵来拔眼前这个清妖的营盘,刘金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想再耽误同僚的功夫,清妖一放炮就命杨明广率刚上岸的一旅兄弟强攻。 来不及打造云梯,但从西岸带来了十几副竹梯,清妖躲在营寨里又不是躲在城里,寨墙兵不高,只要冲到跟前就能把梯子架上去。 不过杨明广和旅帅关有朋并没有一口气冲到墙根儿下的壕沟,而是冲到抬枪能打着墙头的位置就停住了脚步,就在二人正打算让使抬枪的兄弟先射一轮时,只听见一阵枪响,清妖的弹丸像雨点般袭来,冲在最前头的兄弟眨眼睛就被掀翻了七八个,紧接着是一声声惨叫。 “师尉,清妖有抬枪!” “旅帅,清妖的抬枪比我们多!” “喊什么喊,赶紧打他们!”随着杨明广一声令下,使鸟枪的太平军士兵急忙冲着墙头开火。 砰……砰……砰…… 太平军的抬枪响了,好几个使鸟枪的太平军士兵一时间忘了他们的鸟枪根本打不了那么远,也下意识跟着放枪,阵前和寨墙上一样顿时弥漫起白色的硝烟。 第一排枪就撂倒七八个贼匪,陆大明激动的热血沸腾,挥舞着牛尾刀喊道:“下面的弟兄给我装快点!下一轮抬枪,抬枪打完再打洋枪,给老子瞄准了打,狠狠的打!” “装好了装好了,五哥,拖上去吧!”装弹的乡勇听说第一排枪打着了好几个贼匪,比墙上的枪手都激动,一装填好弹药就拉拉绳子,仰着头朝上面喊。 “好咧。”枪手赶紧把抬枪拖上墙头,再次架到栅栏上瞄准。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躲在大头和吉大举着的两面大木盾后头,透过缝隙观战。贼匪刚才的那一排枪,也不晓得是放的匆忙没来得及瞄准,还是因为他们的抬枪打得本就不远,一颗弹丸也没能打到墙头。 如果就这么对射,贼匪有败无胜。正暗自窃喜,只见近百个贼匪举着盾冲到阵前,竟在鸟枪的掩护下缓缓前移。而河上的贼匪也开炮了,炮声震耳欲聋,好在他们的炮也没准头,竟一颗炮弹都没砸到西墙上。 “抬枪队,瞄盾兵后头的贼匪,给我放!” 砰……又是一阵枪响。 陆大明顾不上察看这一排枪撂倒了几个贼匪,便扯着嗓子吼道:“抬枪装弹,快枪准备,看不清瞄第二排木桩,给老子打!” 兵部操练时是打“九连环”,泰勇营只有三十来抬枪和十几杆自来火鸟枪,所以只能两段射,抬枪队和鸟枪队刚各打了两排枪,大批贼匪已经冲到了第三排木桩跟前。 墙上地方太小,陆大明担心抬枪队和快枪队耽误鸟枪队放枪,立马喊道:“抬枪手去东墙,快枪手去东西箭楼,装好弹就打,瞄准了给老子狠狠打,不要等号令!” “遵命!” “鸟枪手准备,稳着点,不要慌,打三连环!” 随着陆大明一声令下,一直在待命的鸟枪兵不约而同上前,把装好弹药的鸟枪架到栅栏上开始瞄准,抬枪手迅速撤往东墙,快枪手则忙不迭地往箭楼上爬。 储成贵和王如海等守南墙的海安、姜堰两团乡勇不但插不上手,反而要随时避让。张翊国则大开眼界,紧扶着栅栏暗自感慨早晓得火器集中起来使这么犀利,当时在桃花庵也应该先在长春桥头建一个营寨。 该交代的全交代下去了,韩秀峰不认为亲自指挥会比陆大明指挥打得更好,就这么紧盯着贼匪阵型,禁不住回头道:“张兄,这帮贼匪还真不好对付,你看看,他们挨了好几排枪,死伤了几十号人,阵型竟还没乱。” “韩老爷所言极是,要是好对付,他们也不会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这儿。” 张翊国话音刚落,吉二便急切地说:“韩老爷,张老爷,从仙女庙过来的那帮贼匪动了!” “他们这是奔东墙去了。”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道:“张兄,这边交给你了,我去东墙督战。” “韩老爷放心,只要我张某还有一口气,贼匪就别想攻上墙头。”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带着大头等亲随赶到东墙。南墙是贼匪的主攻方向,陆大明必须守在那边,韩秀峰一赶到东墙,就当机立断地吼道:“千里,你指挥抬枪队!贼匪一走进一百八十步就给打。” “遵命!” “箭楼上的兄弟,从现在开始盯住往东墙来贼匪!南边的那些你们不用管,他们有鸟枪队招呼!” “韩老爷放下,小的让他们有来无回!” 正说着,太平军师尉杨明广和旅帅关有朋已举着盾牌,身先士卒冲到了离壕沟十几步外,本以为墙上清妖就刚才那么多杆枪,只要咬咬牙坚持一下就能把梯子架到墙头,没想到的是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枪响,清妖的枪打得比刚才更猛了! 墙上是清妖居高临下朝下射,刚把盾牌举起护住头顶,墙身处突然伸出十几个黑通通的枪口,火光一闪,又是一阵枪响,又有几个老兄弟倒下了。枪声、炮声、喊杀声、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让杨明广不由想起在湖南时遇到的一个人,那个姓江的清妖也是带着一帮不要命的乡勇压着天兵打,比八旗和绿营都难对付。 …… “弓箭手,射!” 贼匪已经冲到了跟前,习练了两天的弓箭手们终于派上了用场,陆大明一边挥舞着刀,一边喊着:“储成贵,王如海,拼命的时候到了,想发财就别让这帮贼匪冲上墙头!” “喊什么喊,有我们在,贼匪别想冲上来!”储成贵顾不上再看热闹,推开一个乡勇直奔几个贼匪抬着梯子准备上墙的位置而去。 这时候,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太平军已绕了东边,他们一进入抬枪和自来火鸟枪的射程,王千里就挥着牛尾刀喊打。 一阵排枪打过去,冲在最前头的太平军倒下十几个,东墙上的乡勇们顿时一阵欢呼,鼓手看的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激动的挥舞着鼓槌拼命擂,急促的鼓点声敲得墙上的乡勇和营里挤不上墙的乡勇热血沸腾,连协防的那百十个本地民壮也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两拨贼匪加起来也就两千多兵,两边的鸟枪加起来不到四十杆,而泰勇营的抬枪、鸟枪和洋枪加起来多达一百五十来竿,又有结实的营寨可守,韩秀峰是越看对能不能守住越有信心,正琢磨着贼匪等会儿全压上来要付出多少条人命才能把贼匪打回去,西墙上传来一阵欢呼。 “怎么回事?”韩秀峰下意识问。 大头也搞不清楚,正回头望去,只听见南墙上的一个乡勇兴高采烈地喊道:“打着了,打着了,韩老爷,西墙上的炮打着了贼匪的一条船。” “好,太好了,让他们接着打,狠狠打!” 韩秀峰话音刚落,南墙那边杀声震天,冲到壕沟边的贼匪跟不要命似的架起梯子往墙头爬,储成贵、王如海早有准备,当即命乡勇们用叉子把梯子往外推,贼匪好不容易把梯子架上墙头,岂能就这么让他们推开,下面的死死扶着,负责攻的拼命往上冲。 “他奶奶的,不要命是吧,老子成全你!”一个乡勇手起刀落,将快爬到栅栏边的贼匪砍翻下去。就在他收刀准备对付紧随其后的那个贼匪时,只见一道黑影从下面飞来,紧张脖子像被卡着一般,整个人被墙下投掷上来的长矛掀翻到了墙内。 一声闷响,一个乡勇从墙上摔倒下来,脖子上插着一杆长矛。 守在营内的吴文铭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喊道:“这边这边,准备好竹篙,准备协防!” “来了!”一声生员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几个民壮举着竹篙冲到墙下。吴文铭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转身道:“大夫呢,这有兄弟受伤!” 南墙上杀声震天,枪声已经乱了,但一直没停。 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贼匪挨了几排枪之后也冲到壕沟前,就在他们举起梯子准备强攻,韩秀峰也拔出刀准备血战时,南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紧接着贼匪跟潮水般退去,退时还不忘带走阵亡的尸体和受伤的那些兵丁。 看着贼匪越来越远,韩秀峰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缓缓松下了,扶着栅栏来到南墙,看着身上全是血的张翊国问:“张兄,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没事,全是贼匪的血。”张翊国探头看了看壕沟里那些贼匪没来得及带走的尸体,激动地说:“痛快,今天杀得真痛快!韩老爷用兵如神,下官佩服!” “啥用兵如神,是他们以为我们是个软柿子,以为一冲上来我们就不战自溃,没想到我们硬得很,不但没不战自溃,还磕掉了他们几颗门牙。” “可不止几颗门牙,韩老爷,您看看,这一仗我们少说也杀了他们百十个!” “大捷!大捷啊!”张光成兴冲冲跑过来说:“韩老弟,张兄,贼匪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连武昌、江宁那样的大城都被他们轻而易举攻下了,没想到在我们这儿吃了大亏,我们这不是大捷是什么?” “是大捷,可也得等贼匪真正败退之后才能庆功。”韩秀峰遥望着退往南边的贼匪,凝重地说:“他们刚才是轻敌,现在晓得我们不好对付,肯定会准备好再攻。” “他们能做什么准备?” “攻城的准备,把我们的营寨当作一座城来攻。”韩秀峰不想泼他们的冷水,立马换了个话题:“成贵,我们死伤了多少兄弟?” “禀韩老爷,我这边死了……死了十七八个,受伤的多了,估计有五六十个。” “赶紧清点,受伤的赶紧医治。” “遵命。” 就在泰勇营忙着清点死伤人员之时,杨明广正耷拉着脑袋跟刘金昌禀报。 “师帅,这帮清妖不好对付,他们至少有两百杆鸟枪,我们的鸟枪没他们多,打得也没他们远,抬回来的那些兄弟大多折损在他们的枪下……” “我全看到了,”这半年来打得全是顺风仗,刘金昌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一千多乡勇如此难对付,不光士气高昂甚至连军械都比绿营精良,他回头看看天王派来的监军,阴沉着脸道:“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们轻敌了,先埋锅做饭,吃完饭收集木料打造云梯,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再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二章 阻截(九)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伤亡数字清点出来了,守南墙的乡勇伤亡最惨重,阵亡十九个,伤了七十多个,阵亡的乡勇中有两个是不小心摔死的。 西墙上别看打炮打得热闹,但打了近半个时辰,打掉上百颗炮弹,只打中了一条贼匪的战船,并且只是打中并没有打沉,既没人阵亡也没人受伤。东墙没有近战,只有一杆鸟枪炸膛,枪手被炸伤了。看着那一具具摆着营内的尸体,韩秀峰真正明白了啥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鼓舞士气,李昌经和吴文铭让人支上两张桌子,让办登记阵亡乡勇的名册,等把贼匪真正击退之后再抚恤。同时命哨长、什长们统计杀了多少贼匪,以便战后论功行赏。 韩秀峰、张光成和周兴远则再次爬上箭楼,一边观察贼匪的动静,一边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守。 “死了百十个兵,对贼匪而言算不上什么。他们刚才只是试图,现在晓得了我们的底细,等到他们做好准备再攻,我们守起来就没刚才那么轻松了。”周兴远见识过贼匪是怎么攻城,遥望着南边的贼匪营地忧心忡忡。 “是啊,如果贼匪再攻,我们就算能守住也会伤亡惨重。”张光成刚才说“大捷”是为了鼓舞士气,现在说的才是心里话。 韩秀峰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低声问:“张兄,火药还有多少?” “不多了,刚才问过陆大明,他说铅子有的是,火药只够再打一场刚才那样的仗。” “近战我们真不是贼匪的对手,想守住全靠火器。” 韩秀峰看看二人,沉吟道:“那就做两手准备,先看看情形,实在守不住就不守!” “韩老弟,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就算能守住今天也守不住明天,毕竟我们就这么点人,一时半会间不会有援兵,而眼前的贼匪只是前锋,他们见久攻不下,一定会从扬州搬兵。”周兴远低声道。 张光成苦着脸道:“当务之急是怎么撤?” 韩秀峰淡淡地说:“想撤不难,只要能坚持到天黑,关进是往哪儿撤?” “往回撤,去跟家父汇合?”张光成问。 不等韩秀峰开口,周兴远便脱口而出道:“不行,往回撤不合适!” “周先生何出此言?” “二少爷,贼匪是要去攻泰州的,我们要是就这么去宜陵,少不了又是一场恶战,就算退到泰州,同样要守城。这仗打一次就行了,再打胜仗就会变成败仗,到时候别说跟朝廷请功,恐怕还要被朝廷究办。” 在张光成看来老爷子已经出了泰州城,他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当务之急是怎么保持“大捷”的战功,只要能保住这个战功,就算泰州城将来失陷,有这个战功在朝廷也不会太过为难他爹。 想到这些,他赫然发现周兴远的话有一定道理,禁不住问:“那以周先生之见,我们应该往哪儿退?” “韩老弟,二少爷,你们是来驰援扬州的,以我之见,只能进,不能退!” “进?”张光成惊诧地问。 “对,我们只能进!”韩秀峰指指对岸,沉吟道:“林凤祥就派了两师贼匪扫荡城东各镇的团练,并命这两拨贼匪去攻泰州。这两拨贼匪拢共五千多兵,其中一千多兵已沿运盐河去了泰州,眼前两千多,剩下的两千多兵要守仙女庙、湾头、大桥等镇,还要分兵去各村征集军资转运粮油,换言之,对岸贼匪兵力空虚,我们去对岸反而稳妥些。” “要是刘金昌率兵追过去呢?” “追过去令尊大人那边就轻松了,泰州也就能保住。至于我们,大可往北去高邮,或渡河去邵伯。要是刘金昌不追,我们就扫荡他留在对岸的那些贼匪!” 张光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禁笑道:“这个主意好,反正我们有的是船,在河上他们拿我们没辄。” “他们也有四十多条船,我们真要撤,动作一定要迅速,绝不能被他们给追上。”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接下来的半天最难熬,只要能熬过去,我们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再守一下午应该没问题。” …… 就在三人商量怎么熬过眼前这一关之时,虎子等家人已拖着徐瀛退到了白塔河东岸。 徐瀛本打算跟贼匪决一死战,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些青壮竟如此贪生怕死,他一连砍了几个也没挡住青壮们四散逃命。遥望着对岸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想到张之杲那个老家伙一定守在大旗下,徐瀛羞愧不已,瘫坐在河边就是不愿意去对岸。 “老爷,贼匪追的紧,离我们不到两里了,再不过河就来不及了!” “不去,老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边!” “东翁,你要是殉国了泰州怎么办?”师爷回头看看往这边逃命的百姓,急切地说:“我敢打赌,张之杲那个老鬼只是虚张声势,等贼匪一到他保准跑的比兔子都快。并且只会往北逃命,不会回泰州守城。现在不是跟他置气的时候,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老爷,您要是过河,还能做监军。只要有您在,他张之杲就不敢临阵脱逃!”虎子急切地说。 “做监军,老爷我现而今是败军之将,哪有脸去做他的监军,就算厚着脸皮过河,他老爷我的话他张之杲也不会听。” “顾不上那么多,先过河要紧!” 师爷使了个眼色,虎子猛然反应过来,不管徐瀛高不高兴,就这么一把将他背到肩上,随即跑下坡冲上船。 徐瀛气得咬牙切齿,揪着虎子的辫子怒斥。虎子强忍着痛就是不松手,等师爷一上来就让船家撑船。 守在岸上的衙役看的清清楚楚,急忙去跟知州大老爷禀报,张之杲一接到消息就带着家人赶到河边,远远的拱手问:“徐兄这么快就回来了,下官给您的那一千青壮呢?” “跑了,一见着贼匪就全跑了!”徐瀛阴沉着脸没好气地说。 “跑了?”张之杲故作惊诧地问。 “这能有假,本官难不成还会骗你?” “这么说仙女庙丢了?” “不光仙女庙丢了,泰州也岌岌可危。张之杲,贼匪距此不到两里,不是本官长贼匪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就你带来的这些青壮别说阻截,恐怕一见着贼匪也会跑得一干二净。听本官一句劝,现在回防泰州还来得及。” “徐兄,您是打算让下官跟您一样临阵退缩?” “你……!” 张之杲看着徐瀛灰头土脸的样子,心中一阵畅快,竟转身指着大旗下的一口棺材,义正言辞地说:“正如徐兄所说,贼匪来了下官不一定能挡住,但下官一样不会临阵退缩,就算死也要死在白塔河边,贼匪想犯我泰州就得从下官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张之杲,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 “下官有没有骗人,河边的差役和青壮心里跟明镜似的。徐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一样心知肚明。”张之杲懒得跟徐瀛废话,随即回头道:“王班头,徐老爷一路跑回来一定很累,还不赶紧找个地方送徐老爷去歇息。” “遵命!” “张之杲,你想做什么?” “大战在即,下官可不想有人在此动摇军心,徐兄,请吧。” 败军之将,没任何威严可言,何况知州大老爷下了令。一帮衙役二话不说,就把徐瀛和徐瀛的幕友家人架走了。 张之杲刚才说得冠冕堂皇,其中早做好了跑的准备,之所以差人把徐瀛架走,就是担心徐瀛留在这儿碍事,他正准备差人去对岸打探贼匪到底到了哪儿,就听见有青壮喊道:“大老爷,大老爷,贼匪来了,贼匪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对岸果然出现了贼匪的旗帜。 张之杲一刻不敢耽误,连忙走到家人们身边,打算再等等,再看看。旗帜越来越近,贼匪前锋的身影也渐渐映入眼帘,转眼间就冲到了河边,见桥没了,河上又没船,鸟枪又打不着对岸,只能停住脚步。 “老爷,现在怎么办?”一个家人紧张地问。 张之杲躲在棺材后头,边看边喃喃地说:“别慌,没船他们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再等等,等贼匪找到船再说。” 东岸的泰州一千多衙役和青壮紧张到极点,个个做好了贼匪一找到船就逃命的准备,胆小的已经悄悄溜了,张之杲装没发现一般由着他们溜,把被软禁在不远处破庙里的徐瀛急着团团转。 宜陵不比万福桥,更没仙女庙繁荣,船本就不多,而且早被张之杲差人赶走了,没走的也被拖到了东岸,一口气追杀到白塔河边的太平军将士见一时半会儿过不了河,干脆留了一百多个士兵在河边对峙,大队人马先去镇上歇口气。 没想到这一对峙竟对峙到下午,就在张之杲觉得贼匪应该找到了船,或已经收集到假设浮桥的材料正准备带着家人逃命时,对岸的贼匪突然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不攻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乡勇编练的最早,并且大多人正月里跟韩秀峰查缉过私盐,跟私枭们真刀真枪干过。本就是抱着发财的心思来的,所以守墙时不是特别害怕,只是有些紧张。 姜堰和角斜两团是前些天才编练的,虽然没上过阵杀过人,但早上也不是很害怕,毕竟有这么多人在,又有结实是营寨可守。贼匪刚开始攻营时也不是很害怕,营里的抬枪鸟枪比贼匪多,刚开始是压着贼匪打。当贼匪顺着梯子冲上墙头时,他们根本顾不上害怕,你死我活,只晓得拼命厮杀。 现在贼匪退回去了,正忙着收集木料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等一切准备妥当又会来攻。他们守在墙头看看远处忙碌的贼匪,再回头看看停在营里的那几十具尸体,听着受伤的兄弟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突然怕的要死。 他们那魂不守舍的样子,韩秀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士气泄了想再鼓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再回头看看营外的那些贼匪,深吸口气顺着梯子爬了下来,快步走到梁六梁九前面问:“中午没守墙的弟兄们歇的咋样?” 梁六中午上墙了,但守的不是南墙,没机会跟贼匪拼杀。 梁九中午没上墙,一提到这个就急切地说:“韩老爷,您亲自守墙,却让我们在下面,您说我们哪有心思歇啊,等会儿您把储班头他们换下来,让我们去守南墙吧!” 韩秀峰拍拍他肩膀,紧盯着他道:“中午没让你们上,是因为不能把人全压上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马上就要用你们了,不过这差事凶险的狠!” “什么差事?”梁九下意识问。 “我在箭楼上用‘千里眼’盯了贼匪近一个时辰,发现贼匪不光在打造云梯,还拆了好几条船,像是在打造攻城楼。就是跟我们的墙差不多高的架子,人站在上头,等再攻时把架子推到我们跟前,他们的人就能从架子上上墙。”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我们想守住大营,就得把他们打造的攻城器械毁掉。” “韩老爷,我这就带弟兄们出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把他们打造的那些东西毁掉!” “你们只有两百多号人,贼匪有两千多。” “不怕,韩老爷,我们不怕!” “韩老爷,算我一个,我跟老九一道去!”梁六急切地说。 关键时刻还是他们靠谱,韩秀峰拍拍二人胳膊,随即转身道:“你们先做准备,全戴上铁盔,有多少棉甲换多少棉甲。火油等引火之物我让李老爷帮你们准备,等贼匪快攻到壕沟前时你们再杀出营。” “遵命!” “等我说完。”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你们出营之后尽可能沿着壕沟冲杀,不要离壕沟太远,到时候我会让抬枪队、快枪队和鸟枪队掩护你们,离壕沟太远容易被误伤。” “晓得,谢韩老爷体恤。”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又说道:“再就是你们一出营我就会让守东墙的东西收起吊桥,你们沿着壕沟杀到南墙,再从南墙冲杀到西墙。西墙跟儿很窄,你们跑到西墙跟儿之后只要留几个人殿后就行。要是太挤,贼匪追杀的太急,你们就往河里跳,总之,只要把贼匪的攻城器械毁掉就行,不要恋战。” “行,我们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赶紧去准备吧。” 想到他们出营之后能回来一半就不错了,韩秀峰心里特不是滋味儿,再次拍拍二人胳膊,这时候,守在箭楼上的张翊国突然喊道:“韩老爷,韩老爷,贼匪……贼匪正在退兵,贼匪好像不打算再攻了!” “什么?” “您上来看看就晓得了,他们……他们真在撤!” 韩秀峰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连忙跑过去爬上箭楼。正如张翊国所说,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贼匪果然在往南撤。而从西岸过来的刘金昌部竟只留下六七百人守渡口,其他人居然分成好几小股奔周围的村庄去了。 张光成和周兴远也爬了上来,趴在护栏上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问:“韩老弟,你说这是不是贼匪的诡计?” 韩秀峰从张翊国手里接过“千里眼”,一边调着焦距一边喃喃地说:“我们在营里死守,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能使啥诡计?” 张翊国沉吟道:“会不会是仙女庙那边有变故,他们急着回去增援?” 不等韩秀峰开口,周兴远便脱口而出道:“仙女庙那边能有什么变故,就算有变故,刘金昌应该也跟着去仙女庙。哪有他这边有事人家帮忙,人家那边有事他不去帮的道理。” 韩秀峰放下“千里眼”,回头看着众人道:“中午来时他们没带粮草,一上岸就来攻我们的大营,至少刘金昌这股贼匪像是去周围村庄抢粮的。” “还真是,”张翊国想想又说道:“不对,从仙女庙过来的那一拨走了,他又分兵去抢粮,就留六七百人守着渡口,他刘金昌就不怕我们反守为攻?” 张光成反应过来:“韩老弟,张兄的话有道理,这可能真是个诡计。他枪炮没我们多,晓得一时半会儿攻不下,就算能攻下也会伤亡惨重,就想骗我们出营。” “有这个可能,不过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贼匪越走越远,我们要是出营袭杀,他们回援来得及吗?”韩秀峰把“千里眼”递给周兴远,又苦笑道:“何况他肯定晓得我们只敢守不敢攻,离开营寨别说只有千把号人,就算再多一千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么说他们是真要走?” “不管他们了,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张翊国一心想为朱占鳌报仇,忍不住说:“可是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惜。” 韩秀峰可不想拿手下的性命开玩笑,更不想连自个儿的小命都丢了,不假思索地说:“我们这一营乡勇编练不久,也就能勉强守守营,守守城,野战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他们真要走,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是啊,能守住已经很不容易了,用不着冒那个险。”张光成深以为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守住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正如韩秀峰所料,等了近两个时辰,之前分成几股走了的太平军又回来了,他们果然是去抢粮的。只是张光成和李昌经早在本地士绅帮着下提醒过附近百姓,能跑的全跑其它地方避祸了,没跑的全是些老弱妇孺,而粮也早藏起来了,那几股太平军的收获不大,肩挑手提回来的粮只装了不到两船。 太阳落山,天色越来越暗。 只见他们分成几批上船,把人一批一批的送往对岸,最后那一批似乎对没攻下桥头的大营不太服气,竟跑到距大营两百步的地方挥舞着刀枪耀武扬威的一番,然后才回到渡口登船。 “这就走了?”李昌经觉得像是在做梦。 张光成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最后一批太平军的船进入对岸通往大桥镇的河口,才回头道:“真走了,我们真守住了!” 守在墙上的乡勇一样看得清清楚楚,确认贼匪退了,大营守住,顿时欢呼起来。早做好出营跟贼匪拼命准备的梁六梁九竟有些失望,扔下刀不快地说:“卸甲,贼匪都走了,还穿着甲做什么,赶紧把甲卸了烧饭。” 储成贵乐了,忍不住俯身调侃道:“老六,想杀贼匪还不容易,对岸有的是,要不要我给你放几条船?” “是啊,想杀贼匪我送你们过去!” “储班头,别说风凉话,老子有什么不敢的,只要韩老爷发话,老子现在就去!” …… 看着他们对骂的样子,韩秀峰忍不住笑了,张光成、李昌经和韩博、余青槐、王千里、李致庸他们也全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时候,一个百姓模样的人不晓得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东墙外喊道:“周老爷,周老爷,我是杨四啊,贼匪走了,全走了,走得一个不剩!” 周兴远顾不上让守墙的乡勇放吊桥,跑过去急切地问:“去攻泰州的那些贼匪全退了?” “全退了,小的亲眼看着他们从宜陵回来的,他们走得很急,连沿途抢的粮都扔了,一到仙女庙就过河去了对岸,像是急着回扬州。”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诸位,一定是我们的援军到了!我们守在营里啥也不晓得,贼匪早收到了消息,甚至收到了赶紧回防的军令,只是有一路去了泰州,他们担心我们晓得之后会抄那一路的后路,不敢就这么走,所以一直在我们这儿等到去泰州的那拨贼匪从仙女庙过了河他们才走的。” “援军到了,哪一路的援军?”李昌经下意识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可能是琦善大人的大军到了,也可能是朝廷从山东河南派来的援军,反正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接下来的仗让朝廷的八旗和绿营去打,扬州、仪真和瓜洲那些地方让八旗绿营去收复。” “韩老爷,这么说没我们的事了?”储成贵禁不住问。 “你还想打仗?” “韩老爷,我就是这么一问,不上阵不晓得贼匪这么难对付,他们真不怕死真不要命,我还是老老实实回海安吧。” “青槐、千里,你们呢?”韩秀峰回头笑问道。 这一趟没白来,不但发了一笔财而且立了战功,今后不管谁去做泰州知州,不管谁去海安做巡检,都得对他们这些士绅以礼相待。总之,余青槐打定主意见好就收,拱手笑道:“韩老爷,眼看就要春耕,春种夏播可不能耽误,等援军一到我们也回去。” “别说你们,连我也要回海安。”韩秀峰转身看看张光成,随即抬抬腿:“二少爷,等援军到了劳烦你帮我跟令尊大人告个假,就说我这腿守城时摔断了,先回海安养伤。回头我再写封告病的折子,劳烦我一并递上去。” 张光成一愣,旋即苦着脸道:“韩老弟,你刚立下战功,朝廷定会重赏,真是前途无量,就这么告病不合适!” 韩秀峰暗想这仗有得打,别说朝廷派来的援军能不能顺利收复扬州,就算能收复还有瓜洲、仪真乃至江宁,带兵打仗可不是儿戏,现在银子赚到了,官也做过了,没必要再冒那个险,一脸认真地说:“实不相瞒,秀峰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现在泰州守住了,我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正是致仕的好时候。” “韩老爷,您要是告病,这些弟兄怎么办?”张翊国指着营里的乡勇们问。 “有地的回家领完赏回家种地,没地的我会妥善安置,”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想建功立业的就留下,如果张兄愿意,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 “托付给在下?”张翊国吓一跳。 “对,就是托付给你!”李昌经忍俊不禁地说:“张兄,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人都不想再带兵了。好不容易编练的这营乡勇就这么散掉又有些可惜,不如把他们托付给你,不过粮饷你得自筹。” “这……这……这怎么行,下官无德无能,怎么……” “没什么不行的,”张光成也想借机抽身,拍着他的胳膊道:“家父那边我去帮你说,等援军到了,事情办完了,你就是泰州营的营官!” 见周兴远欲言又止,韩秀峰突然想起件事,连忙道:“诸位,还有件事,在阻截贼匪时我们无意中缴获到被贼匪抢走的两江总督陆大人的关防大印,那可是钦差关防,交上去大功一桩,这折怎么写诸位商量一下,最好先草拟一份,然后连夜送宜陵去找张老爷,如果张老爷觉得可以,就请张老爷在折上用印。” “总督大人的钦差关防,什么时候缴获的,我怎么不晓得?” “现在晓得就行了,到底怎么缴获的请诸位商量写。” 周兴远笑而不语,张光成猛然猜出了个大概,不禁笑道:“这件事交给我,韩老弟,周先生,要不我们赶紧草拟,拟好我连夜去宜陵向家父报捷。” “这就劳烦二少爷了。” 提心吊胆了一天,韩秀峰真累了,在众人拥簇下走进刚支起来的大帐,大头就急切地问:“四哥,你真要告老还乡?” “不是告老还乡,是告病还乡。” “这官不做了?”大头追问道。 韩秀峰坐下笑道:“你又不是没瞧见,兵荒马乱的这官有啥做头,现在官也做过了,钱我们也赚到了,不赶紧回巴县留在这儿做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人往高处走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被安置去焦家庄暂避的士绅们听说贼匪被打退了,连夜凑钱管焦家庄的百姓买鸡鸭鱼肉犒劳,焦家庄的大户也带着酒来了,打了胜仗,又有酒肉吃,营里跟过年一般热闹。 从大桥镇过来的士绅归心似箭,等众人吃饱喝足便提出回西岸。 他们的基业全在对岸,韩秀峰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让储成贵率两什乡勇连夜护送他们回去。这是一个美差,赏钱肯定少不了,储成贵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没想到把大桥镇的士绅们送走,本以为已经死在贼匪手里的陈虎陈彪竟领着包括吴家子弟在内的二十七个乡勇回来了,一个个累得像死狗一般,一回营就扔下血迹斑斑的麻袋瘫坐在地。 陈虎有气无力地禀报完在对岸袭扰贼匪的经过,便强撑着解开麻袋,一边让众人察看贼匪的人头,一边谄笑着问:“韩老爷,小的命大,不但没死还砍了十二颗贼匪的脑袋。来前张二少爷说过,杀一个贼匪赏银五两,杀了十二个贼匪就是六十两,小的没算错吧?” “没算错,不光没算错,还算少了!”韩秀峰忍不住笑道:“你们在西岸隔着河阻截时打死打伤的那些,吴老爷可以帮你们作证,本官就跟你们按四十个算,一颗五两,一共两百两,等张二少爷回来就给你们发赏钱。” “谢韩老爷,谢韩老爷!” “别谢我,这是你们应该得的,是你们用命拼出来了的。” …… 之前没上过阵杀过敌,不晓得上阵杀敌多么凶险,只要是人都会害怕。 吴文铭经过中午那一战,不但原谅了跟陈虎陈彪一道回来的自家子弟,见吴新敏和吴四柱不但累得像条死狗,身上还全带着伤,竟情不自禁跟自家子弟抱头痛哭起来。 张翊国则越看陈虎陈彪兄弟越喜欢,觉得这是两员跟梁六梁九差不多的悍将,打定主意等会儿好好劝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回海安老家。 周兴远则守在河边等对岸的消息,贼匪傍晚一走他就把白天陆续回来的探子派出去了,也不晓得是夜路不好走,还是援军离太远,一直等到半夜也没等到,只能回营歇息。 这一夜,韩秀峰、李昌经和余青槐、王千里、李致庸等打算功成身退的人睡的很香,张翊国和打定主意接着杀贼的吴文铭却一直忙活到快天亮,从这个帐篷钻到那个帐篷,蛊惑完这个再去蛊惑那个,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说得一帮家里没地也没啥人的乡勇热血沸腾。 等韩秀峰一觉醒来时,大帐外已经聚满了人。 “到底咋了?”韩秀峰一边洗脸一边问。 大头忍不住笑道:“四哥,陆大明他们不想回去,又怕您不高兴。” “让他们进来说。” “哦。” 陆大明带着众人走进大帐,一进来就噗通跪下了,忐忑不安地说:“韩老爷,小的本就是行伍出身,让小的种地小的真种不好。张老爷和吴老爷说扬州营和盐捕营早晚会重建,说小的要是留下,等扬州营和盐捕营重建时就保举小的去做个正儿八经的千总……” 韩秀峰赫然发现张翊国和吴文铭还真不是哄骗他们,现而今不光扬州营和运司衙门的盐捕营要重建,人早跑光了的瓜洲营、青山营和兵营一样要重建,连泰州营现在都缺武官,因为原来那些能上阵杀敌的早被抽掉去了江宁。 死了那么多,跑掉没死的很快就要被究办,一下子空出那么多缺,不管皇上派哪个钦差大臣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那么多能打仗的武官。而张翊国虽然官不大,兵带得不怎么样,仗打得也不怎么样,但屡败屡战的名声在外,整个扬州府谁不晓得他是个大大的忠臣,吴文铭又是湖广总督吴文镕的堂弟,有他俩保举陆大明别说做个千总,就是去绿营做个守备都不是难事。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放下毛巾低声问:“姜槐,你也打算留下?” “韩老爷,小的不想做一辈子衙役,小的想翻身只有豁出去搏一把。”姜槐一脸不好意思地说。 衙役是贱业,三代不能去考功名,正如他所说,他乃至他们姜家想翻身只有豁出去从军,韩秀峰捐官前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能理解他光宗耀祖的心情,一边示意他和陆大明起来,一边又问道:“陈虎,陈彪,你们一样不想回去?” “韩老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小的这些年游手好闲什么也不会,就算等张二少爷回来领到赏银,那点银子也不够小的花的。” “韩老爷,小的要是就这么回去,还是被村里的那些人瞧不起。小的要建功立业,要做官,等小的做上官再回去光宗耀祖!” “好,有志气。”韩秀峰拍拍他肩膀,随即转身道:“梁六,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梁九咋没来?” 梁六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禀韩老爷,小的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就这么回角斜场,小的担心那几亩薄地养不活全家老小。老九跟小的不一样,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他就没来。” …… 一个接着一个禀报,每个不想走的都有原因。 韩秀峰晓得他们只要留下,过不了多久全能做上官,但这官到底能做多久,有命赚钱能不能有命花就难说了,不管怎么说也跟他们患难过,打心眼里不想他们留下,可想到挡人前程跟挡人财路一样讨人厌,干脆笑道:“想留下就留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啥不好意思的。” “韩老爷,我……” “别我啊你的啦,等张二少爷一回来,我就启程回海安。走前只想跟你们说一句,行军打仗凶险的很,以后一定要珍重。” “谢韩老爷成全,谢韩老爷成全!” “好啦好啦,都去忙吧。” 他们去大帐跟韩秀峰禀报,守在帐外张翊国和吴文铭真有些紧张,见他们喜形于色地出来了,二人这才松下口气。 韩秀峰不晓得张翊国和吴文铭在外头,正端起碗筷准备吃早饭,梁九和吉大吉二走进大帐,一进来就气呼呼地说:“韩老爷,那帮没良心的,被张老爷和吴老爷几句话就骗住了,除了那些要回家种地的,就四十二个弟兄愿意跟咱们回海安。” 梁九话音刚落,吉大便苦着脸道:“李二他们也不想走,一个个都变成了官迷,都想留下做官。”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随他们去吧。” “可是……” “没啥可是的,”韩秀峰抬头笑道:“你们去跟那些愿意回海安的兄弟说一声,赶紧收拾东西,等张二少爷回来发完赏钱我们就走。回去之后接着做乡勇,反正海安有保甲局,保甲局不能没团练。” “行,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归心似箭的不只是韩秀峰,李昌经、韩博、唐国政、余青槐、王千里和李致庸一样忙着让家人收拾东西,收拾完之后清点了一番,打算一起回泰州、姜堰、白米、曲塘、海安和角斜的一共三百多人。 就在那些要走的乡勇忙着跟要留在这儿的乡勇道别之时,周兴远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张光成也带着家人从宜陵赶回来了。 “打探清楚了,琦善大人亲率的大军已经到了扬州城外,一眼望去全是朝廷的官兵,不光有绿营,还有八旗马队。其中一路刚过运河,最迟中午便能到大桥镇。”周兴远想想又笑看着张光成道:“二少爷,琦善大人是钦差大臣,按规矩令尊大人应该赶紧去拜见。” “谢周先生提点,家父正在来这儿的路上。” “可不能两手空空去。” “周先生放心,家父早有准备。” “有准备就好,有准备就好。” 周兴远话音刚落,张光成便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恭恭敬敬送到周兴远面前:“周先生,要不是您襄助,这廖家沟真不晓得能不能守住,这是家父和在下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嫌少。” 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搁以前李昌经、余青槐和王千里等人一定会觉得给得太多了,毕竟姓周的功劳没那么大,但现在谁也不会觉得五千两太多,因为这五千两是买两江总督关防大印的银子,而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只要交上去就是一件大功。 周兴远痛痛快快收下银子,嘴上却说着受之有愧。 张光成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份报捷的公文和一份请功的名册,他爹不出意外的居首攻,不但先是委派州同韩秀峰率乡勇驰援扬州,还亲率一千多青壮驻守白塔河,韩秀峰等人在万福桥头打败了本打算去犯泰州的中路贼匪,而他张之杲则在白塔河打败了去犯泰州的南路贼匪…… 只要参战的泰州文武官员和士绅全有功,连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都在名册上,唯独移驻泰州的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徐瀛贪生怕死! “韩老弟,你不是要告病了,这报捷的折子只能这么写,要不是觉得不妥,等家父到了我们再斟酌。” “不用斟酌,就这样挺好。”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韩秀峰可不想当出头鸟,把报捷的折子放到一边,笑看着他问:“二少爷,银子带来了吗,我们可不能言而无信,答应弟兄们多少就得给多少。” “韩老弟放心,赏钱全带来了,等会儿就按昨天登记的名册发放。”张光成想想又忍不住笑道:“这笔银钱还是徐老鬼筹的,没想到真派上了大用场。” “好,赶紧发吧,发完我和余兄、王兄就回海安。”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对岸,韩秀峰一刻不想在此久留,把官印交给张光成,便领着大头和梁九等人走出了大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万福桥大捷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会试之年,不管贼匪在南方闹的多凶,但京城依然热闹,年前刚落成的重庆会馆更是喜事连连。 先是荣昌考生、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的堂弟敖册贤中式! 长兄如父,敖彤臣刚在会馆大宴完在京的同乡官员和考生,他自个儿又迎来散馆大考,并且考得出的好,被授为翰林院检讨,成了真正的翰林官。紧接着,他堂弟敖册贤同本科中式的贡士一道奉旨去保和殿策试,而且也考得不错,二甲三十四名,赐进士出身,馆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一门三进士,这不只是天大的喜事也会千古流芳传为美谈,敖家继续在会馆大宴宾客,把温掌柜等同乡商人忙得不亦乐乎。 湖广道监察御史黄钟音和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帮着送走敖册贤的同考官,在敖家兄弟陪同下回到花厅,从温掌柜手里接过茶感叹道:“诸位,这会馆真没白修,有了文昌阁和乡贤祠之后,我重庆府的文风和诸位的官运眼看着起来了,先是册贤金榜题名,紧接着彤臣授编修,这官运可见有多旺!” “博文老弟所言极是,”黄钟音放下茶杯,环视着众人笑道:“诸位,我们这些在京的可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是啊,要不是志行张罗,我们哪有这么好的会馆,哪有这么旺官运!”敖彤臣深以为然。 跟官老爷们朝夕相处,温掌柜现在变得越来越有底气,禁不住来了句:“这么久了都没来一封信,也不晓得韩老爷现在过得咋样。” “温掌柜,志行啥样的人你是晓得的,他不管在哪儿也不会吃亏。”吉云飞想想又无奈地苦笑道:“只是他这次出京运气不太好,段大人和永洸兄的两封信,他是一封也用不上。” 提起这个黄钟音就郁闷,轻叹道:“没想到杨文定竟如此贪生怕死,要不是看在同年的份上,我定会参他一本。可打断胳膊连着筋,谁让我跟他是同年呢,不但不能参他,反倒要帮他奔走。” “永洸兄,杨文定的事办的咋样,你觉得他能不能过这一关?”敖彤臣好地问。 黄钟音轻叹口气,苦着脸道:“皇上刚下旨,六百里加急命钦差大臣琦善将其锁拿,著刑部议罪。我估摸着他的脑袋应该能保住,但这官是别想再做了,十有八九会被革职且永不叙用。” “他活该!” “是啊,谁让他自个儿不争气呢。” 对温掌柜而言江苏巡抚太遥远,他只关心韩秀峰,禁不住又问道:“黄老爷,刚才宴客时听一位大人说贼匪已经占了扬州,韩老爷就在扬州府做官,您说韩老爷会不会有事?” “扬州府大着呢,他又不在府城,而是在扬州治下的泰州,还是在泰州最东边的海安做巡检,距扬州上百里,应该不会有啥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再次落第后不想就这么灰头土脸回巴县老家,打算跟何恒一样在京城谋个差事的任禾,不由地想贼匪都已经攻占了扬州,去犯泰州是早晚的事。韩四身为巡检,也算半个带兵的,要是贼匪去犯泰州,韩四肯定要上阵。 贼匪势大,不然也不会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扬州,打韩四肯定是打不赢的,要是跑就会跟江苏巡抚杨文定一样被朝廷究办,反正是凶多吉少,心中顿时一阵畅快。 刚金榜题名的敖册贤不晓得任禾是咋想的,也没见过韩秀峰,只听兄长和在京的这些官员经常提起,下意识说:“黄老爷,吉老爷,算算日子刘存厚也该到江苏,他想去向大人麾下效力,一定会从泰州经过,等到了泰州他一定会去找志行的。” “这倒是,江苏那边我们就那几个同乡,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有志行的消息了。” 任禾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在暗想,消息早晚会有的,不过十有八九是噩耗。 众人正聊着,何恒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跑进花厅就急切地说道:“黄老爷,吉老爷,万福桥大捷!白塔河大捷!扬州那边总算打了两个胜仗,其中一个胜仗还是志行打的!” “有志行的消息了?”吉云飞最关心韩四那个小老乡,下意识站起身。 “嗯,钦差大臣琦善六百里加急奏报,泰州知州张之杲知道贼匪进犯扬州的消息后,当即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一起招募编练乡勇,命署理州同韩秀峰和他的儿子张光成率泰州和角斜场一千多乡勇驰援扬州,结果等志行率乡勇赶到距扬州不远的万福桥时,漕运总督杨殿邦、两淮盐运使刘良驹,前任盐运使但明伦和扬州知府张廷瑞竟弃城跑了,将偌大的扬州城拱手相让,志行只能在万福桥头设防,阻截贼匪进犯泰州。” “后来呢?” 何恒喝了一口水,激动地说:“贼匪果然兵分两路,一路打算经万福桥去犯泰州,一路从南边的湾头、仙女庙,沿运盐河进犯泰州。志行率一千乡勇跟贼匪厮杀了一天,不但守住了还缴获到被贼匪抢走的两江总督关防大印。泰州知州张之杲也率青壮在泰州与江都交界的白塔河击退了贼匪,阵斩贼匪四百多人,皇上大喜,命军机处商讨该如何封赏。” “志行不是去做巡检了,啥时候署理上州同的,这官升的也太快了吧!” “这我就不晓得了。”何恒想了想又说道:“听白天当值的小军机刘锡慧说,志行在与贼匪厮杀时受了伤,已经上了告病的折子,也不晓得皇上会不会恩准。” “伤的重不重?” “不晓得,不过都上告病折子了,估计伤的不轻。” “受伤总比……总比殉国好,看志行的面相不是个短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对对,黄老爷说得对,志行这次有惊无险,接下来一定会官运亨通。”何恒回头看着众人,又眉飞色舞地说:“向大人是我们重庆人,志行也是我们重庆人,他们在南边打胜仗,我们这些在京城的同乡脸上也有光!” “说得好,说得对!”吉云飞立马掏出钱袋,翻出一把散碎银子,抬头笑道:“温掌柜,万福桥大捷,这不光是朝廷之幸,也是我重庆会馆的大喜事。今天太晚了,明天好好操办一下,别舍不得花钱,操办的越热闹越好!” “是应该好好操办。”黄钟音反应过来,也取出一锭银子。 他们两位都出了银子,敖彤臣和敖册贤也连忙摸起腰包,任禾懵了,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怎么也想不到韩四这才去江苏为官几天,不但摇身一变为从六品的州同,还带兵打了一个大胜仗。 温掌柜则乐的心花怒放,一边按会馆的规矩收银子,一边急切地问:“黄老爷,吉老爷,操办是小的份内事,只是明儿个要摆多少桌,要请哪些老爷过来?” 在黄钟音看来这不只是帮远在江苏的韩四庆祝,也是重庆府乃至整个四川在京文武官员扬眉吐气的时候,沉吟道:“军机处的那几位要好的章京一定是要请的,六部的侍郎不一定会来,但请帖一定要送。六部的司官尤其吏部和兵部的司官能请的全要请到,志行是文官,而且只是署理州同,用不着他们关照,但向大人那边今后少不了他们关照。” “这么说要准备十来桌上席?” “照十六桌准备,这些银子不够先用会馆的公费垫上,等刘存厚到了向大人的营内,向大人自然会差人送银子来。” 向荣虽然跟琦善一样是钦差大臣,但他既出身低微又是汉人,皇上并不是很相信他,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甚至对向荣手握重兵有异议,他那个官想做得稳,朝中不能没人帮他说话。所以向荣早在湖北时,就差人来京城活动,结果银子花了不少,能帮着说话的靠山却是一个也没能找着,只能退而求其次求黄钟音、吉云飞等同乡关照。 想关照就得互通消息,而年前来京的刘存厚又一心想去建功立业,黄钟音和吉云飞干脆让刘存厚去向荣麾下效力,既能帮着出谋划策,又能互通消息加强联络。 温掌柜晓得一些内情,根本不担心没银子,连忙躬身道:“好的,我这就去张罗。” 目送走温掌柜,黄钟音喃喃地说:“志行也真是的,刚立下大功就要告病。要说养伤,在哪儿不能静养!” 敖彤臣附和道:“是啊,他要是就这么致仕也太可惜了。” 这么多人中吉云飞最了解韩四,忍不住笑道:“诸位,如果我没猜错,志行是想家想娃了,他这是想功成身退!” “博文兄,你是说志行的伤不重,说不定压根没受伤?” “这话不能乱说,但他想告病可没那么容易。你们想想,整个扬州府敢与贼匪想抗的文武官员能有几个,又有几个能打胜仗的。皇上一定不会恩准,就算伤的很重也只会让他在泰州养伤,绝不会让他就这么辞官回老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七章 靠山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刚刚过去的半个月,韩秀峰过得从来没如此惬意过。 从万福桥回来时路过泰州都没进城,马不停蹄赶到海安,被顾院长、余青槐和王千里等士绅拉着一连喝了三天大酒,又被韩宸接到角斜场看海、吃海鲜,今天又来泰坝苦力们的新家看看他们安顿的咋样,直到韩宸的堂弟韩博追过来说,原打算留在扬州城外碰碰运气的周兴远和之前派往清江浦打探消息的苏觉明来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到盐课司衙门。 周兴远不管多落魄也是举人出身,何况曾做过一任知县,韩宸以礼相待,正坐在花厅里陪周兴远喝茶说话,苏觉明不敢在官老爷面前放肆,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一看见韩秀峰,韩宸就起身笑道:“志行,快坐,周先生等你多时了!” “让周兄久等了,罪过罪过。”韩秀峰拱拱手,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苏觉明,随即坐下笑问道:“周兄,琦善大人可不是陆建瀛那个短命鬼,他现而今手握重兵,圣眷正浓,你要是能在琦善大人那儿谋个差事,想起复并非难事,咋跑我们这穷山僻壤来了?”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周兴远摆摆手,一脸尴尬。 “志行,周先生这么远跑来看你,你这是说什么话。”韩宸忍不住笑骂道。 周兴远连忙道:“无妨无妨,裕之兄有所不知,我跟志行不光是老交情,还是打出来的交情,没啥不能说的。” 躲了这么久清闲,韩秀峰很想知道扬州那边的战况,更想知道致仕的事上峰咋还没准,连忙道:“周兄,角斜离扬州太远,我们又没再往那边派家人,消息闭塞的很,能否告知一二?” “你们的心也真大,竟然一点也不关心。”周兴远看着二人好的样子,如数家珍地说:“琦善大人和帮办营务的内阁学士胜保分驻在扬州城西北两面,帮办营务的给事中雷以诚驻仙女庙,曾征过回疆的老将陈金绶驻大桥镇一带,将据守在城里的贼匪三面合围,直到我动身来这儿也没正儿八经攻过城。” 韩宸本以为朝廷大军一到就会攻城,以为扬州早收复了,一脸不可思议地问:“琦大人虽初来乍到,但贼匪一样立足未稳,他为啥不攻城,为啥不一鼓作气收复扬州?” “据我所知雷大人和胜保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几次进言‘急战破城’,琦大人却认为应该‘持重’,说大营初建,未学战阵,难以协同。说我大清承平已久,兵丁已无杀人之胆,打算稍迟数日,让麾下的八旗绿营兵丁先截杀奸细,以壮其胆。” “好一个持重,分明是怯战!” “裕之兄,你是没去看过,如果看过就不会这么想了,贼匪早有准备,竟在护城河外砌了三道木墙,在墙外又挖了许多陷阱,而琦大人麾下真正能战的兵也就一万,可城内却有上万贼匪,这城不好攻。”周兴远想想又看着韩秀峰道:“志行老弟跟贼匪交过手,贼匪有多难对付,志行老弟最清楚不过。” “贼匪是不好对付,”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围城的也好,守城的也罢,依我看他们全是投鼠忌器。琦大人赶到扬州城外时要是狠下心强攻,收复扬州并非没有胜算。贼匪要是趁琦大人立足未稳出城迎战,将朝廷的这一万多大军击溃也并非没有可能。” “狭路相逢勇者胜?”韩宸下意识问。 “嗯,兵力旗鼓相当,不就是比狠嘛。”韩秀峰轻叹口气,想想又问道:“周兄,收复扬州是钦差大臣的事,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就想知道现在江苏谁说了算。” “对对对,这才是正事!”韩宸深以为然。 “照理说两江总督最大,可新任两江总督怡良驻常州,江南的事都管不好更别说管江北;江苏巡抚你们是晓得的,这两个月已经换了好几个,杨文定被夺职之后朝廷命吴棠署理,可他根本来不及上任,只能由联英代办巡抚事,也不晓得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一直没到任。然后是倪良耀,现而今是内阁学士许乃钊署理。” 周兴远顿了顿,接着道:“杨殿邦一跑到清江浦就被朝廷革职了,现在的漕运总督是刚到任的江苏按察使查文经署理。” “查大人也驻清江浦?”韩秀峰下意识问。 不等周兴远开口,一直不敢插嘴的苏觉明忍不住说:“韩老爷,查大人是从甘肃按察使任上被朝廷急调江苏任按察使的,我在清江浦的驿站里遇到您的一位同乡,他姓刘,叫刘存厚,原来在刑部行走,打算去钦差大臣向荣麾下效力。他去拜见过查大人,没想到查大人不但晓得您,还让刘老爷给您捎一封信,刘老爷急着去江宁,就连同京城的信一道交给小的,让小的捎给您。” “有信,你咋不早说!” “您几位正在说话,小的不敢开口。” “赶紧拿来。” “哦。” 苏觉明急忙从包裹里取出一叠信,韩秀峰歉意的笑了笑,当着众人面一封一封拆阅起来。 有老丈人托进京赶考的举人捎到会馆的家信,有黄钟音、吉云飞、何恒的信,有温掌柜禀报会馆大小事务的信,有从未见过面的同乡刘存厚的信,再就是刚才说的新任江苏按察使署理漕运总督查文经让刘存厚捎来的信。 韩宸没想到韩秀峰竟跟查大人搭了上了关系,一直强忍道到韩秀峰看完才急切地问:“志行,查大人在信里说啥了?” “这信不是查大人写给我的,是我们的同乡,甘肃布政使段大人托查大人捎给我的,”韩秀峰放下信感叹道:“段大人待我如子侄,远在甘肃还记着我,在为查大人送行时特意请查大人到任之后多关照。” “原来是段大人的信,哎呀,我韩宸说起来也是重庆府人,可直到今天都无缘去拜见段大人。” “都是同乡,以后有的是机会。”韩秀峰放下信,又凝重地说:“还有一个噩耗,家岳在信里说顾老爷去年腊月仙去了,老人家走得很突然,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没有顾老爷的提携,就没我韩秀峰的今天,他老人家仙去三个多月我才晓得,甚至都没法儿去他老人家坟前祭奠,想想真愧对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志行,别这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别说有知遇之恩的顾老爷走了,就算……就算家里有人仙逝,我们这些在外为官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 “是啊韩老弟,谁让我们身不由己呢,只能节哀。” “唉,怎么会这样,”韩秀峰长叹口气,接着道:“再就是向大人差家人去过京城,找到了黄御史和吉老爷他们,他在外领兵,少不了一些非议,想请在京的同乡帮着留意朝堂上的动静,帮着活动活动。” “我们人微言轻,而且也不是京官,我们可帮不上忙。” “黄御史和吉老爷倒不是想让我们帮向大人啥忙,而是担心我们的安危,让我们要是遇上啥难事就去投奔向大人,向大人一样是同乡,他一定会收留的。” 韩宸这些年一直“孤苦伶仃”,看着韩秀峰手边那一叠信,不禁叹道:“有同乡跟没同乡就是不一样!” “是啊,这让我想起去京城前顾老爷说过的一句话。” “顾老爷说啥了?” “出门在外,首重乡谊。” 周兴远很是羡慕他们,酸溜溜地说:“看样子我也得去找找同乡。” “周兄,你的同乡可比我们的同乡多,远的不说,扬州府就有好几个,比如清军总捕同知徐瀛,就是你们湖北黄陂人。” “去找徐瀛,韩老弟,你别开玩笑了,你们已经把人家得罪死了,他晓得你我有交情,才不会待见我呢!” “周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可没得罪过他,得罪他的是张之杲,是李昌经,是泰州城里那些贪生怕死的文武官员。” “你以为徐瀛是傻子?”周兴远忍不住笑道。 韩秀峰也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好地问:“对了,徐瀛现在去哪儿了,都在忙些啥?” “他去了仙女庙,不但帮办营务的雷以诚驻仙女庙,新任扬州知府、江都知县、甘泉知县和仪真知县全驻在仙女庙,他身为扬州府同知自然不能离府衙太远。” “新任知府是谁?” “福珠朗阿,满洲正白旗监生。”周兴远顿了顿,又如数家珍地说:“新任江都知县姓李,名辉德,举人出身;新任甘泉知县姓谢,叫谢范卿;年前被革职查办的都棨森不晓得走了谁的门路,不但开复了而且接着做仪真知县。” “仪真都被贼匪给占了,这个县太爷有啥做头。” “韩老弟,提起仪真我想起件事,张翊国之前不是说太平贼匪的仪真守将黄德生想归降吗,八成是走漏了消息,探报说前些天黄德生被斩了,现在的贼匪守将姓吴,叫吴孝如。” “就晓得这个姓黄的很难成事!” 韩秀峰话音刚落,周兴远接着道:“新任江宁布政使姓陈,叫陈启迈,道光十八年进士,曾做过直隶布政使,驻徐州,办理江北官军的粮台事宜。淮扬道还是曹文昭,还是驻清江浦。” 韩宸身为盐官,禁不住问:“新任运司是谁?” “郭沛霖,我来前刚到任,扬州不是被贼匪占了吗,他只能移驻泰州,运司衙门就设在离州衙不远的天后宫。” 这位是真正的靠山,韩秀峰不禁笑道:“郭大人终于来了,周兄,你咋不早说!” “你认得新任两淮盐运使?” “何止认得,哈哈哈!裕之兄,有郭大人在,你别说很快会由署理变成实授,就是想去富安场做大使也不是难事!” “志行,你真跟郭大人有交情,真跟郭大人说得上话?”韩宸急切地问。 “郭大人跟段大人是同年,在京城时经常去我们重庆会馆,我也没少去郭大人府上,年前甚至差点跟郭大人一道来江苏上任,他的那些家人没我不认得的。” “太好了,太好了!”那可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韩宸一刻不想耽误,立马起身道:“韩博,国政,赶紧去备一份厚礼,再准备一千两银子,我等会儿要去泰州!” “裕之,着什么急?” “不晓得没啥,晓得郭大人到了泰州我能不急吗?不但我等会儿要去,你也要去!” “我不去!” “你怎能不去,你不去谁帮我引见?” “我受伤了,行动不便,要是就这么跟你一道去泰州,被人看出是装的就麻烦了,到时候咋告病,咋致仕回老家?” “这好办,我找郎中来用木板把你的腿绑上,再帮你做两根拐杖,反正是乘船,又用不着你走路。等到了泰州,再雇顶轿子。” 想到不去拜见确实不太好,韩秀峰笑道:“好吧,让韩博和国政顺便帮我也准备一份厚礼。不,准备两份,不光我要准备两份,你一样要准备两份!” “还有一份给谁?”韩宸不解地问。 “给新任府台,”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福珠朗阿你没咋听说过,我可是如雷贯耳,他跟我们也算半个同乡。” “他是满员,咋会跟我们是半个同乡?”韩宸越听越糊涂。 韩秀峰得意地笑道:“福珠朗阿曾做过我们重庆府江北同知,江北厅城八门的石城就是他在同知任上召集本地绅耆、阁属、粮户捐资三万八千五百两白银建的。你老家大足,在老家时不怎么去巴县,不晓得也正常。我跟你不一样,打小就在巴县讨生活,不光在县衙帮过闲,也给道署和府衙帮过闲,这些事不可能不晓得。” 韩宸恍然大悟,禁不住问:“这么说我们拜见完郭大人,再一道去仙女庙拜见府台?” “我反正是要致仕回老家的,去不去拜见无所谓。你跟我不一样,既然想在这儿接着做官,多攀个交情总比少攀个交情好。” “这倒是,我得好好准备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徐老鬼也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为了攀附新任两淮盐运使和新任扬州知府,韩宸准备的礼物竟整整装了四船。 告病回乡的公文已经呈上去半个多月,韩秀峰估摸着致仕的事也应该办差不多了,干脆让潘二、大头收拾行李装船,打算陪韩宸拜见完郭沛霖和福珠朗阿就从仙女庙北上绕道河南、陕西回四川老家。没想到要带回老家的东西那么多,竟也装了两船。 太平贼匪搞得天下大乱,回老家的这一路上不安全,潘二和大头这些天说得天花乱坠,四川是天府之国,巴县有多么多么好,梁九和吉大吉二等从万福桥回来的四十二个乡勇不但信了,而且愿意背井离乡跟韩秀峰一道去四川。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要么没地没营生,要么没地没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有口饭吃去哪儿都一样。 韩秀峰反而头大了,这些天一直寻思等回到老家该如何安置他们。好在这官没白做,前前后后加起来赚了几万两,实在不行就多买点地让他们去种。 值得一提的是,离开万福桥时梁九把营里的那十二杆自来火鸟枪全带回来了,铁盔、棉甲、牛尾刀和长矛也是拣好的挑。张翊国和吴文铭不但不好意思说啥,反而把陈虎陈彪从吴家子弟手里骗的那九杆自来火鸟枪和营里仅剩的那些火药也一并送给了韩秀峰,反正他们只要能筹到银子就可以差人去上海县管洋人买。 梁九生怕那么金贵的鸟枪生锈,不但让乡勇们每天用油布擦,还跟潘二要钱去买了一卷布,让已经在角斜场安顿下来的泰坝苦力们的家眷,帮着赶做了二十一个枪套,把枪裹得严严实实背在肩上。 “老九,放下呗,总背着累不累?”潘二坐在船头笑道。 “不累。”梁九回头看看两位韩老爷的官船,扶着船篷问:“二哥,我们说走就走,你在角斜场的买卖怎么办?” 潘二这些天没闲着,为了安置泰坝上的那些苦力和苦力们家眷,先是说服顾院长等海安士绅出钱管韩宸买了上千亩新淤的盐碱地租给苦力们种,头两年不收地租,第三年和第四年按当年的行情收一半,到第五年才足额收。然后又说服顾院长等海安士绅在海边开了个当铺,把从扬州采买的农具和种子赊给苦力们。 这买卖不但做得很大,而且苦力们对他是感恩戴德,要是能坚持几年肯定能赚大钱,就这么放手潘二确实有些舍不得,但嘴上还是笑道:“那又不是我的买卖,那是顾院长他们的买卖。” “我晓得,可是你一走,顾院长他们会按你定的章程跟人家算吗?” “这用不着你操心,顾院长他们是什么人,咋也不会言而无信。再说我们走了,韩大使还在,有韩大使在,不会有变故的。” 吉大既没买地也没跟顾院长他们租地,只想出个远门见见世面,又忍不住问:“二哥,大头说巴县有好多山,你家有没有山?” “我老家叫走马岗,就在山岗上,你说我家有没有山?” “你家就在山上?” “这不是废话吗,不光我家在山上,整个巴县城都建在山上,”潘二笑了笑,又摇头晃脑地说:“本来我还想着捐个官做做的,可这兵荒马乱的,官实在是没啥做头,要是遇上贼匪,就算能保住命也会被朝廷究办,干脆不做了,等回到巴县也跟四哥一样在城里买个屋,把老婆娃全接城里去,不回走马岗了。” “我们到时候住哪儿?” “跟我们一样住城里,我想好了,找个门面做买卖,或者开个当铺,到时候你们可以跟我干。” “我们这么多人……” “不是还有四哥吗,放心吧,到了巴县有我们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饿着。” ……… 就这么他们憧憬着到了巴县之后这么开始新生活时,周兴远也想好准备跟韩秀峰一道去巴县,然后从巴县顺江而下回湖北老家。有五千两银子,回老家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看着他和韩秀峰眉飞色舞的样子,韩宸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不怕二位笑话,我也有些想家。只是能做上这官实属不易,就这么致仕太惋惜。” “裕之,志行辞官有志行的道理,毕竟他做的佐贰官,事事要仰人鼻息,又不是一言九鼎的州县正堂。太平年景也就罢了,可现而今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这官接着做太凶险。你跟志行不一样,虽不是州县正堂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是个肥缺,能做多久就做多久,为啥要辞?” “这官到底能不能做下去,就看郭大人让不让。”韩宸又下意识朝韩秀峰看去。 “放心吧,有我在郭大人怎么也不会夺你职。”韩秀峰相信这点面子郭沛霖应该会给,放下茶杯换了个话题:“裕之,刚才提到家信,我突然想到了向大人。他老人家在外征战,估计很久没给家去信了。在他麾下效力的同乡估计不会少,那些同乡估计也想往老家捎信,等我致仕的事办妥,干脆在仙女庙等几天,你差人去向大人营里问问要不要给家捎信,如果要我就一并帮着捎回去。” “这感情好,我让韩博去,别人不找,就去找刘存厚!” “找刘存厚也行,”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还有件事,我这儿有几封薛家人托省馆张馆长捎来的信,可一直没打探到薛焕的下落,到时候让韩博把信带上,如果向大人营里有人晓得薛焕在哪儿,就托给人家把信给薛焕捎去。” 韩宸一口答应道:“行,反正跑一趟,一件事是办,两件事也是办。” …… 从角斜场到泰州并不近,三人又是下午启程的,到白米时天已经黑了,上岸去李致庸家吃了顿饭,让船工们歇了口气,便又接着赶路。 在船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天色已大亮,船已经到了泰州城外。潘二和韩博不但已租来两顶轿子,甚至顺路去了趟州衙,张光成一听说他们到了,就匆匆赶到城外码头。 韩秀峰蹲在船头一边洗脸一边问:“二少爷,我的事办的咋样,怎么到现在也没消息?” “家父早帮你把告病的折子呈上去了,这些天也差人去仙女庙帮你跟府台的家人打探过,人家说朝廷有朝廷的章程,到底准不准府台说了不算,道台说了也不算。” “那到底谁说了算?” 想做官很难,没想到想辞官也没那么容易,张光成觉得有些好笑,靠在轿子道:“搁以前藩台就能做主,吏部那边只要呈文报备就行了。可现在不是以前,新任藩台远在徐州,不但忙着筹粮顾不上你这点事,而且听府台家人的意思好像是藩台不想管也不敢管。” “为啥不敢管?” “钦差大臣就驻扎在扬州城北二十里的袁家花园,扬州府的大小事务钦差大人都能管,而藩台远在徐州,管你这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想想是这个道理,那你怎么不帮我去问问钦差大人?” “家父去钦差行辕拜见时琦大人倒是提过,结果琦大人说他只管兵事不管地方事务,让家父去跟府台禀报。” 韩秀峰急了:“这不是打太极拳吗,你推我,我推你,这么下去我啥时候能回四川老家?” 张光成笑道:“你不是来拜见郭大人的吗,你不是跟郭大人有交情吗,郭大人虽不是地方官员,但跟钦差大人一样能上达天听,有密折专奏之权。只要郭大人愿意帮你,想回老家还不容易。” “这倒是,等会儿去跟郭大人说。” “还有件事。”张光成回头看看身后,随即凑到他耳边:“徐老鬼来了,昨晚来的,跟你一样来拜见郭大人。他跟郭大人是同乡,肯定不会说我们什么好话,等见着郭大人你得仗义执言,可不能任由他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徐瀛来拜见郭沛霖纯属意料之中的事,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晓得,我心里有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谎报战功?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福建会馆变成了运司衙门,泰坝监掣把监掣署十几个皂隶全派来听用,把监掣署的“肃静”“回避”牌全搬来了,甚至让泰州城里的盐商出钱修缮衙署。 会馆内的天后宫现在是运司衙门的大堂,四个皂隶手持水火棍在堂上当值,一个正四品武官耷拉着脑袋跪在堂前,新任两淮盐运使郭沛霖却不在堂上,而是在后院的一间房里一边翻阅前来拜见的盐官们呈上来的履历,一边听盐知事张翊国禀报。 听完禀报,郭沛霖扔下履历,阴沉着脸道:“这帮贪生怕死的丘八!城还没破就跑得无影无踪,一听说本官到任竟全冒出来了,现在晓得本官移驻泰州又全追来了!追过来倒也省事,用不着本官再差人去查访锁拿!” 坐在一边的徐瀛忍不住问:“仲霁兄,这么说临阵脱逃的全要究办?” “连杨殿邦都被革了职,何况他们!”郭沛霖示意张翊国起来,想想又问道:“张知事,你一直在扬州城外跟贼匪周旋,晓不晓得刘良驹、但明伦二人下落。” “回大人话,下官不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下官真不晓得。” “张廷瑞、陆武增等人躲在哪儿本官不管,刘良驹、但明伦的下落要赶紧打探,扬州失陷,他们难辞其咎。东窗事发还畏罪潜逃,实属大逆不道。” 郭沛霖掷地有声,张翊国吓得不敢喘气,因为昨天刚听到一个消息,湖北提督博勒恭武贪生怕死,致岳州失陷。然后改名换姓一路逃到京外的黄村,被顺天府衙役抓获,皇上震怒,怒骂其“罪无可逭。若不明正典刑,何以申军律服人心”,著即处斩,并派刑部尚周祖培、侍郎培成监斩。 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等人可不只是贪生怕死,他们干的事比博勒恭武还要下作,要是不躲起来恐怕一样会被明正典刑。而刘良驹和但明伦是盐官,郭沛霖身为新任盐运使自然要差人查访锁拿。 徐瀛最瞧不起贪生怕死之辈,可这是运司衙门的事,他一个扬州府同知不好说什么,连忙回到之前的话题:“仲霁兄,别人不晓得,张知事是晓得的,不信你大可问问张知事,张之杲是不是贪生怕死,有没有谎报战功?” 运司衙门都被贼匪给占了,郭沛霖这个盐运使不得不移驻泰州,盐运不出去,盐税收不上来,连那些朝廷一有事就会出银子“报效”大盐商都被贼匪一锅端了,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郭沛霖不想管也管不着徐瀛跟张之杲的恩怨,可不管咋说徐瀛也是同乡,只能带着几分敷衍地问:“张之杲谎报战功?” “贼匪前锋进犯到白塔河西岸就退兵了,压根儿就没过河,更别说交战。可他竟厚颜无耻到称跟贼匪厮杀了一天,还阵斩贼匪两百多!仲霁兄,他这不是谎报战功是什么?”想到为防范贼匪来攻泰州,把城隍庙都拆了去修瓮城,而张之杲这几天不但大张旗鼓的重修城隍庙,还召集了一帮老儒攥写啥子《泰州保卫记》,给他自个儿树碑立传,徐瀛又恨恨地说:“他张之杲不只是谎报战功,也是在欺君!” 郭沛霖不想正在说的话传出去被外人误以为他插手地方政务,示意张翊国先退下,旋即明知故问道:“这么说白塔河大捷子虚乌有?” “实属子虚乌有!” “万福桥大捷呢?” “万福桥倒是守住了,但也称不上大捷。” 郭沛霖追问道:“为何称不上?” 徐瀛直言不讳地说:“韩志行是率乡勇在万福桥头阻截过贼匪,据我所知也的确阵斩了百十个贼兵。但进犯万福桥的那一路贼匪与其说是韩志行击溃的,不如说是被琦大人的援军惊退的。要是朝廷的大军没到,他们一定守不住。” “这么说万福桥能守住,琦善大人居首功?” “这是自然。” 郭沛霖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徐老弟,那你有没有想过琦大人为何一字不改的将张之杲的捷报六百里加急呈上去?难不成琦大人真不晓得进犯泰州的贼匪是被他亲率的大军惊退的?” “琦大人被蒙蔽了!” “要是琦大人这么容易被蒙蔽,皇上能命琦大人为钦差来会剿贼匪?”郭沛霖长叹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贼匪自武昌东窜,一路攻城略地,所经之处的文武官员几乎全被吓破了胆,敢守敢战的实属凤毛麟角。若地方官员全无心杀贼,琦大人麾下的将士再用命也无用,所以琦大人身为钦差亟需这样的大捷,朝廷也亟需这样的大捷!” 看着徐瀛一脸惊诧的样子,郭沛霖接着道:“不管怎么说,张之杲和韩志行身为泰州官员,不但保住了泰州,还防堵住贼匪进犯整个通泰。这不是大捷是什么,何况这大捷是二人率一帮临时招募的乡勇打出来的!” “守万福桥的那些乡勇,是我正月里移驻泰州时命韩志行招募编练的。守白塔河的那些也是我移驻泰州时招募的。” “徐老弟,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可是……” “没啥可是的,怪只能怪你做的是佐贰官。不过也不要灰心丧气,你的为人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等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你谋个正缺。” “谢仲霁兄提携,一切全拜托仲霁兄了。” “都是同乡,何必如此见外。” …… 与此同时,韩秀峰在潘二和大头的搀扶下钻出轿子,只见福建会馆大门两侧全是人,有文官有武官,有身穿青布长衫背着包裹的胥吏,还有许多连兵器都没了的差役和绿营兵丁。张光成把总捕的铺司兵也派来了,守在外头随时准备帮新任盐运使传递公文。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居然有好几个熟人。 富安场盐课司大使黄之继、安丰场盐课司大使王玉礼和几个文官正围在一个从四品顶戴的文官说话,同样刚钻出轿子的韩宸楞了楞,急忙整整官服迎上去行礼。 “二少爷,那位是谁?”韩秀峰下意识问。 张光成凑他耳边道:“运同孙家淦,也就是驻东台的泰州分司。” 运同是盐运司同知的简称,跟盐运司通判(运判)、副使(运副)分驻淮安、东台和通州三地,管淮北、淮中和淮南的二十三个盐场,也就是常说的淮安分司、泰州分司和通州分司。 一个盐场跟一个小县差不多,要是搁太平年景,盐课司大使的油水远比一个上县的知县多,而运同、运判和运副分辖那么多盐场,所以有“运同官职同州牧”之说,换言之,他们相当于一个知府! 想到韩宸身为盐课大使,见到顶头上司自然要去拜见,韩秀峰正琢磨着自个儿又不是盐官,用不着也跟着去,一个熟悉的面孔跑过来惊喜地喊道:“韩老爷,可算见着您了!没事吧,伤的重不重?” “原来是郭通,吓我一跳!” “我吓您一跳,您吓我一跳还差不多。”郭通看看韩秀峰的腿,随即扶着他胳膊道:“韩老爷,您说您堂堂的州同,不在泰州城里静养,跑海安去做什么。我家老爷早上还念着您,说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打算让我下午去海安探望,没曾想您这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啥子说曹操曹操到,曹操是奸臣,我是忠臣好不好!” “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您不是曹操那个大白脸,您是红脸关公,”他乡遇熟人,郭通激动不已,一边搀扶着韩秀峰往里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一出清江浦就听说您打了个大胜仗,老爷开始还不信,说您是巡检,没那么快做上州同,直到在袁家花园见着钦差大人才晓得万福桥的胜仗真是您打的,我家老爷别提有多高兴,说段大人要是晓得会更高兴。” “运气,运气。” “我在扬州城外见过贼匪,行军打仗靠的可不只是运气……” 郭通兴高采烈,喋喋不休,在外面等候的所有人全惊呆了,连张光成和韩宸都没想到韩秀峰不仅跟新任运司有交情,而且交情竟如此之深。 韩秀峰不晓得外面的人是咋想的,一进院子就凑郭通耳边道:“郭通,我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带来了几船东西,有吃的有用的,晓得你这儿人多眼杂也就没往岸上搬。长生和大头你是认得的,等会儿你带几个人跟长生和大头去城外码头把东西搬过来。” “自个人,搞这么客气做啥!” “我是晚辈,孝敬长辈是应该的,韩大使也不是外人,他跟我是同乡。” “这么说那个韩大使跟段大人也是同乡。” “这不是废话吗。” “瞧我笨的,一时间竟没转过弯。” 郭通嘿嘿一笑,正准备叫人去里面通报,韩秀峰看着跪在堂里的那个武官好问:“郭通,那位咋回事?” “您不认得?” “我是文官,哪会认得武官。” 郭通把他扶进左边的一间厢房,一边示意另一个家人去通报,一边解释道:“那人姓冯,叫啥名我忘了。只晓得是盐捕营都司,官居正四品,深受皇恩却贪生怕死,还没见着贼匪就扔下部下逃命去了,前天在仙女庙被雷大人擒获的,又被押解到这儿来交由我家老爷发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章 重建盐捕营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两江的绿营兵有好多“山头”,大致可归纳为“三督、一巡、一提、二镇”。 三督是指两江总督、漕运总督和江南河道总督的督标、漕标和河标;一提指江南水陆提督的提标;一巡是江苏巡抚的抚标;二镇便是苏松镇和狼山镇总兵的镇标,共九十一个营,五万五千余人。 许多没来过两江,尤其没来过扬州的人不晓得的是,两淮盐运司不但有一个盐捕营,连狼山镇辖下的三江营早前也是运司衙门的。 韩秀峰暗想姓冯的虽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但落到要被究办的田地也真够冤的。因为他虽为正四品都司,可他的盐捕营本就不是用来剿匪平判的,而是专事查缉私盐的。并且包括他这个都司在内拢共才两百多号人,让他怎么去跟贼匪打? 就在他琢磨着姓冯的会被怎么发落之时,郭沛霖快步走进厢房,一见着他就笑容满面地说:“志行,看你这气色应该没大碍,害得我还在为你担心。” “秀峰见过郭大人,秀峰……” “别别别,别动!你腿上有伤,还是坐着吧,何况你现而今是功臣,连圣上都晓得你。万福桥那一仗打得好,连我脸上都有光。” “郭大人,您别再夸了,再夸秀峰真会脸红。”韩秀峰苦着脸道。 郭沛霖坐到他面前,笑看着他问:“为啥脸红?” 韩秀峰一脸尴尬地说:“别人不晓得,郭大人您一定是晓得的,贼匪是退兵了,不过不是秀峰打跑的,而是被朝廷的大军惊退的。要不是琦大人亲率的援军及时赶到扬州城外,秀峰能不能活着见到您都两说,可不敢贪天之功。” “张之杲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是他,我是我。” “好一个他是他,我是我。”郭沛霖满意的点点头,拍着大腿感叹道:“志行啊志行,我一直以为人做了官就会变,没想到你没变,还是我认得的那个韩志行。” “郭大人,我就是我,我咋会变!”韩秀峰一头雾水。 “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外面还有一大帮人等召见,运司衙门虽说是移驻其实是要重建,郭沛霖新官上任忙得焦头烂额,没那么多时间跟韩秀峰叙旧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志行,听说你想告病,想致仕回老家?” “嗯,行李都收拾好了,也全带来了,就在城外码头的船上,可是上头迟迟没消息。我托人打听过,人家说新任藩台不敢管,钦差大人又不想管我这事。郭大人,在江苏我只能求您了,您能不能帮帮忙,帮我问问。” “被贼匪吓破胆了,不敢在此久留,连官都不想做了?”郭沛霖紧盯着他问。 韩秀峰可不敢跟眼前这位耍花枪,苦着脸道:“郭大人,我娃从出世到现在也没见过我,我可不想让他没爹。再说我都伤成这样了,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泰州的百姓。” 韩秀峰要是找别的借口,郭沛霖会毫不犹豫拒绝,可他一开口就净说大实话,让郭沛霖反而不好拒绝,沉默了片刻起身道:“志行,你执意致仕我不但不能阻拦还得帮,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想回老家也用不着这么急。以我之见还是先静养一段日子,等腿上的伤痊愈再说。” 等腿上的伤痊愈再说,而不是等腿上的伤痊愈再走,韩秀峰听出郭沛霖有些言不由衷,连忙道:“郭大人,我可以边走边养伤,可以坐船、坐车甚至坐轿!” “既然可以坐船、坐车甚至坐轿,那你咋不走?” “不敢啊,这不是等上头的消息吗。” “你还晓得要等消息,所以说这是急不来的事,别胡思乱想了,听我的,先在泰州住下,一切等伤养好了再说。” “可是……” 郭沛霖新官上任,正为手下无人可用犯愁,岂能就这么让不但知根知底而且勤勉能干的韩秀峰致仕回乡,笑看着他道:“志行,别可是了。我晓得你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吧,先一边养伤一边帮我招募编练兵丁重建盐捕营,等盐捕营重建好伤也养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回去。” 韩秀峰可不敢上这个当,脱口而出道:“郭大人,我是文官!” “文官怎么了,你这个文官好像没少干武官的事,乡勇编练的不是挺好的吗,万福桥那一仗打得不是挺漂亮的吗?” “那是被逼出来的,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再说我是泰州州同,又不是运司衙门的盐官。郭大人,我可不敢耽误您的大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另请高明,你让我请谁?在这儿我就认得你,也就相信你!”郭沛霖脸色一正,接着道:“至于你不是我运司衙门的官员,这好办,等会儿我拟一封公文差人给扬州知府送去,让他给你委个差。” “委啥差?” “委你来运司听用的差。” 韩秀峰越听越不对劲,愁眉苦脸地说:“郭大人,我不要啥子差委,我真不想做官了,我就想回家!求求您看在段大人的份上帮帮忙,让我早些回乡吧。” 郭沛霖意识到再和声细语他会蹬鼻子上脸,声色俱厉地说:“大敌当前,国难当头,要是个个都想辞官,个个都想回老家,贼匪谁去剿?更何况你韩志行躲得了一时,难不成能躲得了一世?要是不把贼匪剿灭在江苏,等他们杀个回马枪去犯湖广,再犯四川,到时候别说你躲不掉,连你家人都会跟着遭殃!” “郭大人,这个道理我懂,可我有我的苦衷……” “你有多苦,再苦能有徐瀛苦?”郭沛霖狠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和张之杲干的那些事真以为别人不晓得,徐瀛忠君报国,为守泰州把全家老小都押上了,结果殚心竭虑做的那些准备全便宜了你们,而他自个儿却落了个贪生怕死的骂名。要不是琦大人和雷大人明察秋毫,甚至会被朝廷究办!” “郭大人,冤枉啊,啥叫我和张之杲干的那些事,我一个有名无实的从六品州同巴结徐同知还来不及呢,借我几个胆也不敢陷害他。这分明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你可不是小鬼,你是一肚子鬼!”说着说着,郭沛霖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不认为郭沛霖真会因为徐老鬼责怪他,忍不住问:“郭大人,张之杲他们做的是有些过,不过也是事出有因。琦大人和雷大人那边咋说,会不会因为这事究办他?” “不管泰州到底是咋守住的,只要守住了就是天大的功劳。他张之杲不会被究办,但也别指望朝廷会封赏。”郭沛霖笑了笑,接着道:“你跟他不一样,你的封赏少不了。” “我不要啥封赏,我就想回老家。” “你小子有完没完了,别不识抬举!”郭沛霖脸色又变了,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刚才那些话跟我说说没啥,要是传到居心叵测的人耳里可不得了。先在这儿歇息,等会儿设宴给你庆功,记住,别再口无遮拦。” “郭大人放心,那些话我也只敢跟您说。”见郭沛霖转身要走,韩秀峰急忙拄着拐杖站起身:“郭大人,还有件事。” “啥事?” 韩秀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您刚到任,正是最缺钱的时候,这一千两是我的心意,这两千两是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孝敬您的。” 运司衙门被贼匪给占了,衙门的那些税银就算没被刘良驹卷走也进了贼匪的“圣库”,郭沛霖初来乍到是要啥没啥,各种开销却不少,正是最缺银子的时候,也不跟韩秀峰客气,接过银票问:“你认得韩宸?” “他跟我是同乡。” “为人咋样?” “可信也可用,只是听说贼匪进犯扬州,担心运司衙门的安危,来不及去东台跟孙运同禀报就擅自招募乡勇,命角斜场盐课司副使率乡勇跟我一道去驰援,孙运同可能会不太高兴。” “孙家淦不高兴,扬州失陷圣上还不高兴呢!”郭沛霖冷哼了一声,想想又说道:“你能守住万福桥,他韩宸功不可没,你让他不用担心,有本官在孙家淦不敢为难他。” “郭大人,我代他先谢谢您。” “别谢了,在这儿好好静养,我先去忙。” …… 郭沛霖刚走不大会儿,张翊国竟跑了进来。 韩秀峰探头看看他身后,下意识问:“张兄,你咋跑泰州来了?” “我是盐知事,郭大人移驻泰州,我能不来吗?”张翊国生怕外面的人发现韩秀峰的伤是装的,赶紧关上门。 “营里的弟兄们呢?” “韩老爷,我对不住您,我……我……” “到底咋了?”韩秀峰急切地问。 一提起这事张翊国就郁闷,气得咬牙切齿地说:“韩老爷,您走后的第三天,新任府台就赶到了万福桥,说雷大人那边不能没人听用,他手下也不能没人差遣,就这么把一营乡勇全抢走了。我本来是想拦的,可人家说陈虎陈彪和姜槐他们全是泰勇,又不是盐捕营的兵,您说我能怎么办。” 泰勇营归泰州知州张之杲管,张之杲要听知府的,细想起来新任知府福珠朗阿抢人还真抢的理直气壮。韩秀峰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张翊国又苦着脸道:“韩老爷,一营乡勇被抢走了,郭大人也不高兴,让我将功赎过,来您这儿听用。” “来我这儿听啥子用?”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 “招募青壮重建盐捕营!郭大人说了,粮饷由泰州分司和通州分司支应,我们不用再为粮饷操心。而且之前的都司、千总、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一个不用,让我们物色合适人选,郭大人会具折保举。” “让我这个从六品的州同和你这个从八品的盐知事,物色正四品的都司?” “韩老爷,正四品他也是武官,武官跟我们文官能比吗?再说我们运司衙门的盐捕营跟镇标、河标的那些绿营不一样,别说那些个总兵、提督管不着,连藩台、抚台都无权过问,只有兼两淮盐政的两江总督才管得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二章 鸡犬升天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PS:衷心感谢北京河马主神的慷慨打赏,我们又有一位盟主了! 今天无论如何要加更一章,聊表谢意。 ………(以下正文)……… 来江苏署理两淮盐运使是郭沛霖头一次外放,他的家人郭通也是头一次跟着他出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遇上几个熟人别提有多高兴,竟让他弟弟郭俊先做一会儿门子,他则兴高采烈地跟潘二和大头去城外码头搬东西。 他不去不知道,一去顿时乐了。 他早听说韩四爷不但把之前编练的那些乡勇托付给了盐知事张翊国,甚至把剿匪时缴获的一千多两银子和剩下的八百多石米也给了张翊国。 结果所托非人,那些敢跟贼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悍勇连同之前缴获和筹集的钱粮全被新任扬州知府抢走了,因为这事老爷还大发过雷霆,没曾想赶到码头一看韩四爷不但还有四十一个手下,而且个个有兵器,甚至有二十一竿洋枪!想到老爷现在最缺的就是人,他再也顾不上搬那些吃的用的,立马飞奔回福建会馆跟老爷禀报。 正为手下无人可用犯愁的郭沛霖果然大喜,干脆让刚呈上履历正准备禀报公务的泰州和通州分司稍候,跟着郭通再次走进韩秀峰歇息的厢房,一见面便问道:“志行,听说你手下还有四十多个悍勇?” 韩秀峰愣了愣,连忙道:“郭大人,手下我倒是有四十几个,不过算不上啥悍勇。” “你留在城外的那些手下,有没有跟你一道去过万福桥?” “去过,郭大人,您千万别误会,我真没想过要留点人将来好东山再起啥的,而是……”韩秀峰觉得这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道来。 郭沛霖越听越高兴,坐下笑道:“他们知恩图报,不为功名利禄所惑,明晓得你要辞官还愿追随,甚至愿背井离乡跟你一道去四川,这可不只是悍勇,也是忠义之士!”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郭沛霖对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的评价如此之高,忍不住笑道:“郭大人,您也太抬举他们了,他们就是想跟着我混口饭吃。” “是不是抬举放一边,跟你说个正事。”郭沛霖轻叹口气,带着几分自嘲地说:“都说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肥缺,可我郭沛霖是生不逢时,不但没银子手下还无人可用。堂堂的从三品还不如你这个从六品,志行,你说我这官做得窝不窝囊?”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郭沛霖为何说这些,连忙道:“郭大人,您可不是生不逢时,您这是临危受命!至于人,我的手下不就是您的手下吗?您稍候,我这就让长生把梁六和吉大吉二他们全叫来听候您差遣。” “让他们全来我这儿听用,你手下不就没人了吗?” “我都要致仕回乡了,要什么手下,要那么多人何用!” “又说这些没用的,重建盐捕营的事张翊国难道没跟你说?”郭沛霖既想要韩四那些手下,一样想要韩四,起身拍拍他肩膀:“这样吧,调二十个来运司当值,剩下的编入盐捕营。人家那会儿要是留在万福桥,现在就算做不上千总也能做个把总,可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回头你拟个名册,我具折保举。” 韩秀峰没想到郭沛霖为收服梁九他们竟下这么大本钱,感叹道:“郭大人,您这么提携他们,他们一定感恩涕零。” “我不要他们感恩涕零,只要他们好好为运司效力。”郭沛霖想了想又说道:“我跟前还缺两个巡捕官,我看以前也在重庆会馆干过的那个……那个……” “潘长生?” “对,就是那个潘长生,我看他挺机灵的。他跟你一道来泰州也有一段时间了,不但机灵还熟悉地方,能不能割爱让他来我这儿听用?”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给两淮盐运使这样的从三品大员做负责传宣等事的巡捕官也是一个肥差,韩秀峰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不想耽误潘二的前程,毕竟对潘二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忙道:“郭大人,啥割不割爱的,您这是没把我当自个儿人。” “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是求之不得,郭大人,您这么器重长生,真是长生的造化。” 郭沛霖满意的点点头,想想又说道:“传宣的巡捕官有了,还差一个护卫的。要说合适,大头那娃最合适,但我已经把长生要来了,不能再跟你要大头。城外那些悍勇的人品到底咋样你最清楚,你举荐一个。” “梁九吧,梁九不但有一身武艺,而且忠厚老实,让他在您身边当值,我就不用为您的安危担心了。” 站在角落的张翊国听得目瞪口呆,他早晓得郭沛霖很器重韩秀峰,但怎么也没想到竟器重到如此地步。可以说这已经不是器重了,而是把韩秀峰当自个儿人,甚至把韩秀峰当成了他的子侄,不然绝不会连伺候在左右的巡捕官都让韩秀峰的人充任。 守在门边的郭通却觉得没啥,毕竟用谁都是用,为啥不用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想到今后能跟潘二一道共事,他禁不住笑道:“老爷,长生在京城时就捐了官,只是没去吏部投供。” “志行,长生捐了官身?”郭沛霖下意识问。 “捐了,不但捐了官身,还捐了个监生的出身。” “这就更好办了,他之前捐的几品。” “跟我一样,九品。” “九品有点小,我的巡捕官怎么也得从七品。郭通,等会儿带长生去见倪先生,记得让长生把部照和履历带上。” “好的,小的等会儿就去。” “志行,你刚才说的那个梁九呢?”郭沛霖想想又问道。 “郭大人,说起来巧了,徐同知正月里一来泰州就劝捐济饷,朝廷又正好新开了捐纳事例,正四品以下可两折,我就帮梁九捐了个额外把总。” 保举文武官员对韩秀峰和张翊国而言是天大的事,对临危受命手下又正缺人的郭沛霖而言真是一件小事,轻描淡写地说:“额外把总算哪门子官,他跟你一起守过万福桥,有战功,千总还差不多,而且得是经制内的千总。” “郭大人,您这么提携他们,您真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不说这些了,我接着去忙。你把他们全喊来,跟他们交代一下。” “好的,您尽管去忙,他们的事交给我。” …… 恭送走郭沛霖,张翊国关上门惊叹道:“韩老爷,郭大人这是真没把您当外人!” “我本来就不是外人。”韩秀峰岂能不晓得张翊国此时此刻的心情,笑看着他道:“张兄,你一样跟我一道守过万福桥,一样有战功,郭大人赏罚分明,一样会提携你的。” “提携真不敢想,能不被究办下官就谢天谢地了。” “究办,张兄何出此言?” 一提到这事张翊国就垂头丧气,瘫坐在椅子上苦笑道:“长春桥溃败,运河东岸溃败,仙女庙溃败,下官不但屡战屡败,还屡屡苟且偷生。要不是韩老爷您收留,让下官跟您一道守万福桥,分了点战功,就算朝廷不究办下官也没脸苟活于世。” “京里的那些大人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韩秀峰拍拍桌子,义愤填膺地说:“只能打胜仗,不许打败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常胜将军?张兄,我晓得你心里不好受,但别忘了有句话叫公道自在人心!不管朝堂上的那些大人怎么说,但至少扬州府的文武官员和士绅百姓对你只有敬佩,没人觉得你贪生怕死。” “真的?”张翊国将信将疑。 “这还能有假,不信你差家人去街上问问。” “公道自在人心,公道自在人心……韩老爷,听您这么一说,下官还真问心无愧了!” “你本就问心无愧,”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接着道:“要不是晓得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郭大人能委以重任,让你同我一道重建盐捕营?其实受委屈的不只是你,要说憋屈,徐同知比你更憋屈,不光落下个贪生怕死的骂名,听说还被人联名参奏弹劾,可朝廷究办他了吗,没有!” “听说是琦大人和雷大人保他的。” “琦大人和雷大人为啥保他,不就是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张翊国没想到韩秀峰会说徐瀛的好话,忍不住提醒道:“韩老爷,徐同知来拜见过郭大人,昨晚来的,您来那会儿他刚走。您是不是得罪过他,他跟郭大人说了您到任之后的好多事。” 韩秀峰挠挠头,带着几分尴尬地苦笑道:“我晓得他来过,也晓得他不会说我啥好话。” 张翊国犹豫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韩老爷,他倒没跟郭大人说您什么坏话,反而对您赞赏有加,说您公明廉洁,奉行勤谨,在海安巡检任上既没办生辰,更没搜刮百姓,而是体察民情,拜访士绅,以绅劝民,团练乡勇,捕盗贼,诘奸宄,察宿夜。说海安境内原本贼盗出没,私枭横行。现而今是单骑往来无寒暑,地方安堵,民安盗息……” “咋听着这么耳熟呢,”韩秀峰想了想,随即哭笑不得地说:“想起来了,这些话好像是我自个儿说的,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他这是晓得我要辞官,不想就这么让我功成身退。” “他刚正不阿,为官清廉,我本来还挺敬仰的,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等事!”张翊国顿了顿,又说道:“现在看来他是枉做小人了,他根本不晓得您跟郭大人是什么关系,就算他不捧杀,郭大人也不会让您走。” ………… PS:上传的匆忙,章节序号搞错了,明天请编辑修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二章 鸡犬升天(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福建会馆有后门,潘二和大头带着梁九他们把从船上挑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往里搬,郭通一边帮着归拢一边挤眉弄眼的咧嘴笑,把潘二给笑糊涂了。 “郭通,你笑什么?” “笑你要请客,潘二,泰州你比我熟,有啥好吃的你回头要带我去吃,有啥好消遣的你回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我家老爷你是晓得的,只让我们收点门包,不许我们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更不许跟人家出去消遣。” “不能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就可以吃我的喝我的?”潘二忍不住笑骂道。 “你又不是外人,再说你真要请客。” “请啥客?” “等会儿你就晓得了,赶紧搬,四爷正在里头等你们呢。” 郭通之前喊韩四韩老爷,现在喊四爷,连称呼都变了,潘二越想越怪,正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郭通又回头问:“这位兄弟,刚才他们喊你九哥,你是不是姓梁?” “嗯。”梁九下意识抬起头。 “你就是梁九啊,我姓郭,叫郭通,这会儿在前头守门房的那是我弟郭俊,听说你是行伍出身,练了一身好武艺。” 梁九平时本就话不多,郭通又是郭大人的家人,他一时间竟不晓得该如何作答。大头不但没心没肺,而且在京城时就认得郭通,一边干活一边好地问:“郭大,你是咋晓得老九有一身好武艺的?” “听四爷说的。” “哪个四爷?” “你家老爷!”郭通晓得大头脑壳不大好使,生怕他记不得,竟强调道:“大头,记清楚了。在运司衙门,再喊你家老爷都得喊四爷,可别再弄岔了。” “我又不是瓜娃子,你一说我就晓得,咋会弄岔。”大头放下箩筐,又直起腰嘀咕道:“再说在京城时富贵他们喊我家少爷,也全喊四爷。你又不是头一个,有啥了不起的。” “不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 “郭大,你龟儿子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咋就不懂了?” “你才龟儿子呢!”生怕大头犯浑,郭通急忙躲到梁九身后,指着他笑骂道:“大头,这可是运司衙门,不是你们重庆会馆,你龟儿子给我老实点,不然看我咋收拾你!” “我会怕你,我又不是不认得你家老爷。”想到在京城时的事,大头得意地笑道:“说了你别妒忌,你家老爷还给过我赏钱呢,每次去会馆都给!” 郭通暗笑你龟儿子就是个傻不拉几的活宝,官老爷们只要去重庆会馆都会给你赏钱,那是觉得你好笑,也是觉得你龟儿子没爹没娘可怜,正不晓得说他啥好,潘二放下东西问:“郭通,你到底笑啥,我真被你弄糊涂了。” “你们的事等会儿就晓得了,四爷的事我估摸着要等几天。” “我有啥事,我四哥又有啥事?” “好事。” …… 他们插科打诨,嬉笑打闹,亲热得如同久别重逢的兄弟。 梁九和吉大吉二等乡勇默默地干活,心里却全在想大头之前说的那些话真不是吹牛,他真认得好多大官,韩老爷在朝中真有人。 福建会馆不大,安丰、富安等场的盐课司大使只能在外面候着,而大开口的歌舞巷又那么窄,他们不想堵住门口的路,见韩秀峰的家人往里搬东西,不约而同跟过来想看看韩秀峰都送了些啥,以便回去照着准备。 不来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年前还只是个九品巡检的韩秀峰,不但早就认得郭大人,而且跟郭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再想到韩宸跟韩秀峰好像是同乡,又不约而同围住韩宸套起近乎。连一直守在附近的张光成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看了一会儿热闹便兴冲冲跑回州衙跟他爹报喜。 “这么说韩志行不但早认得郭大人,跟郭大人的交情还不浅?” “何止不浅,简直是一家人。”张光成扶着张之杲笑道:“爹,这下我们就没更没什么好担心的,有韩志行在,郭大人一定不会为难我们,徐老鬼掀不起什么风浪。” 张之杲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把现在的形势看得很通透,坐下道:“就算没韩志行这层关系,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终究守住了泰州,朝廷要是究办我们,那些失地的官员岂不是更要究办。再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这官又能做几天。所以圣上是不会究办我的,甚至都不会夺我的职。” “爹,有人说情总比没人说情好。” “这倒是,回头你准备一份厚礼,请韩志行帮着送给郭大人。” “行,我这就去准备。” …… 与此同时,刚干完活儿的潘二等人全跟着郭通来到前院儿。 厢房太小,这么多人挤不进去,郭通干脆让潘二、大头和梁九先进去,让其他人先在外头候着。 潘二早被郭通搞得一头雾水,一进门就急切地问:“四哥,到底啥事,郭通神神叨叨的,把我说的心里发毛。” “好事。”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笑看着他道:“长生,看情形我们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那就干脆留下帮郭大人。” “四哥,这事用不着跟我商量,我们都听你的。” “是啊四哥,要回去一起回去,你不走我们咋能把你一个人扔这儿先走。”大头脱口而出道。 见潘二和大头都说了话,梁九觉得不开口不好,连忙道:“韩老爷,我也听您的,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除非您不要我了赶我走。” 韩秀峰忍不住调侃道:“你们三个就老九的话说在点子上。” “韩老爷,您真不要我了?”梁九是个老实人,竟信以为真。 “别急,听我说完。”韩秀峰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郭大人临危受命来做运司,运司衙门却被贼匪给占了,原来在运司衙门当差的那些人,有的跑了,有的死了,跑了之后又追到泰州来的那些郭大人不想用更不敢用,可手下又不能没人,所以想让你们来运司衙门当差。” 潘二忍不住笑道:“四哥,你都说了我们反正是走不了,既然走不了在哪儿当差不是当差,在郭大人这儿当差总比在州衙当差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长生,郭大人想让你和梁九当的还不是一般的差。郭大人官居从三品,出行不能没从三品大员的仪仗,身边不能没两个分掌传宣和护卫的巡捕官,所以打算提携你们。” “做郭大人的巡捕官?” “嗯。”韩秀峰微笑着确认道:“不用你花一两银子,就让你做从七品的盐运司经历。老九,郭大人打算保举你做盐捕营千总。不过你这个千总跟长生的盐运司经历一样只是官衔,做的是巡捕官的事。” 潘二晓得官衔跟官职不一定会一样,梁九不懂这些,禁不住问:“韩老爷,巡捕官是什么官,要当什么差?” “做郭大人的亲兵,跟州衙的班头差不多,不过这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武官,可不是被人瞧不起的衙役。” “可我要是去做郭大人的巡捕官,您身边没人怎么办?” “谁说我身边没人的,这不是有大头吗?”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你挑二十个弟兄来运司当值,身手要好,人品也要好,挑好之后跟郭通一道去见郭大人。” “韩老爷,我……”升官谁不想,何况这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武官,梁九很想做这个巡捕官,可又觉得去做这个巡捕官对不起韩秀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给我犯傻了。你们越是飞黄腾达我越高兴,晓得不?” “好吧,我全听您的。” 本来对做官已心灰意冷的潘二感觉像是在做梦,楞在那儿直到梁九跪下来给韩秀峰磕头他才缓过神,看看韩秀峰,又回头看看正笑看着他的郭通,激动地说:“四哥,大恩不言谢,我也给你磕个头吧!” “咋都磕头呢,好啦好啦,全给我起来。就算要谢也不应该谢我,而是要谢郭大人提携。总之,你们两家的祖坟是冒青烟了,这就做上了官,简直是一步登天。” 见潘二和梁九都要做官,大头急了:“四哥,我呢!” “你一样有官做,盐捕营千总。” “几品?” “正六品,跟老九一样。”韩秀峰抬头看着挤在门口的乡勇们,忍不住笑道:“别羡慕了,也有你们的份儿,有一个算一个全成官老爷了。不是把总就是外委,不是外委就是额外外委。用郭大人的话说不能让老实人吃亏。等你们全穿上官服,肯定会把那些没跟我们一道回海安的羡慕死,哈哈哈哈!” “谢韩老爷提携,谢韩老爷提携!” “韩老爷,小的也给您磕个头,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 …… 门口的乡勇们不约而同跪下磕头,把刚被召进院子的一帮盐官们看得目瞪口呆。 韩秀峰懒得理会他们怎么想,正准备让梁九先挑二十个人去大堂前听用,潘二突然问道:“四哥,大头和吉大吉二全做上了盐捕营的官,这么一来盐捕营不就全是官没兵吗?” “没兵可以去招啊,郭大人说了,先招五百个。” “招满之后呢?” 韩秀峰晓得潘二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不禁笑道:“贼匪有八旗和绿营去对付,收复扬州是琦大人他们的事。郭大人是盐运使,皇上是派郭大人来整顿两淮盐务的,而我们要重建的盐捕营全名儿叫盐捕缉私营,重建起来用不着去对付贼匪,主要是押运官盐,查缉私贩,弹压各场的宵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三章 “火眼金睛”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郭沛霖上午说要设宴为韩秀峰庆功,结果他这一忙竟忙忘了,并且忙的全是正事大事,郭通不敢去大堂提醒,只能让厨子做了几个菜送到厢房让韩秀峰先吃着,韩秀峰也就这么一直等到天黑。等郭沛霖忙完想起再次来到厢房时,韩秀峰正躺在榻上呼呼酣睡。 “老爷,要不今儿个就算了,您忙了一天连中饭都没顾上吃,四爷又睡着了,要不明儿个再给四爷庆功。”郭通生怕把韩秀峰吵醒,提着灯笼轻声道。 刚刚过去的这一天,郭沛霖先后召见了泰州、通州的两位分司和安丰、富安、梁垛、角斜、栟茶等八场的盐课司大使,事无巨细问了许多盐务上的事,却没问到哪怕一件能让他欣慰的,不夸张地说两淮盐务不是糜烂而是已废,不但坐得腰疼而且心也很累。 心情不好吃酒也没意思,他微微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出去,在榻上睡的不太舒服的韩秀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身上的缎面被子随即滑落下来。 郭沛霖生怕他着凉,正打算把被子捡起来帮他盖上,突然觉得有点冷的他又下意识换了个睡姿,整个身体蜷曲起来。 郭通没在意,郭沛霖的脸色立马变了。 “老爷,我们回去吧,给您熬的莲子银耳羹已经热过好几次,再热就不好吃了。”郭通守在门边提醒道。 “把门带上,在外面守着,我不发话谁也不许靠近!”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让你把门带上就带上,少废话!” “哦,”郭通吓一跳,急忙带上门背对着厢房守在外面。 这时候,韩秀峰也醒了,揉着惺忪的双眼坐起来呵欠连天地问:“郭大人,您忙完了……” 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郭沛霖越想越火,见条案上的花瓶里插着根鸡毛掸子,立马走过去取了出来,倒握着绑满鸡毛的那一头边抽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自作聪明,你晓不晓得你这是在欺君!这是被我看见的,要是被外人看见,你小子就算能保住吃饭的家伙这辈子也别想翻身!” “郭大人,我怎么了我?” “你说你怎么了?装病也就罢了,伤有那么好装的吗?”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抱着头苦着脸道:“郭大人,我……我没想欺君,我就是想家想娃了,我……” 院子里有来泰州之后找的下人,有监掣署的皂隶,有这两天从仙女庙等地方追过来的运司衙门吏,郭沛霖不想韩秀峰装伤的事被人发现,扔下鸡毛掸子冷冷地说:“想家想娃,就你想别人都不想?要是这事败露,你对得起你自个儿,对得起段大人,对得起你的娃吗?” “没那么夸张吧。” “没那么夸张,你晓得啥!”郭沛霖一屁股坐了下来,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万福桥大捷的捷报是六百里加急奏报圣上的,圣上不光晓得你率一千乡勇在万福桥头击溃贼匪,也晓得你受伤了,要是圣上晓得你的伤是装的,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郭大人,我没想到会惊动圣上。” “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是不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我看破?” “没想到,郭大人,您真是火眼金睛,洞察秋毫。” “少拍马屁,别嬉皮笑脸!”郭沛霖冷哼了一声,摸着嘴角沉吟道:“泰州人多眼杂,我能看出破绽别人一样能,带上大头和那二十个乡勇回海安,赶紧走,现在就走,走得越快越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呆满三个月别回来!” 想到人家这是真为自己着想,韩秀峰油然而生起一股歉疚,愁眉苦脸地说:“郭大人,您这儿正缺人,我走了您咋办,盐捕营还要不要重建了?”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郭沛霖露出一丝笑意,起身道:“当然要重建,你以为我让你回海安真是让你去静养。” “去海安重建盐捕营?”韩秀峰下意识问。 “不去海安你还能去哪儿?”郭沛霖反问了一句,若有所思地说:“海安紧挨着角斜场,地处水路盐运要冲,在海安招募编练兵丁,淮中淮南各场支应起粮草反而更方便。那边又是你苦心经营的老巢,在那儿编练也不用担心装伤的事败露。” “还真是,郭大人,您想得真周全。”韩秀峰急忙恭维道。 “你小子想得才周全,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郭沛霖瞪了他一眼,接着道:“本打算让张翊国跟你一道重建盐捕营的,看样子不能让他跟你一道去了。好在雷以诚好像挺欣赏他,前天还修来借人,干脆打发他去雷以诚那儿听用。”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说张翊国早晓得这伤是装的,郭沛霖又说道:“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不是你同乡吗,干脆让他兼你的粮官,全权负责支应盐捕营的粮饷。” “这么一来我就不用跟其他场大使打交道。” “只能这样了,谁让你小子自作聪明搞得见不得人呢!” 韩秀峰尴尬地笑了笑,想想又问道:“郭大人,粮饷不用我操心,兵器呢?” “找韩宸,能打造的找铁匠打造,铁匠打造不了的筹银子去上海县采买,我两淮二十三场难不成还养不起一个营!” “这倒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淮盐务虽衰但那些盐场还在。” 郭沛霖不想夜长梦多,板着脸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韩秀峰急忙道:“我这就走。” “就这么走啊,你腿不是折了吗?你不是瘸了吗?拄上你的拐,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哦,我差点搞忘了。郭大人,我真走了,您一定要保重啊。” “滚吧。”想到在泰州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就这么走了,一走就是三个月,郭沛霖忍不住笑骂道:“志行,要是再遇上什么事记得差人来禀报,千万别再自作聪明,别再自作主张。要是敢再犯,休怪我打断你的腿,让你小子变成真瘸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四章 志行升官了(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也不晓得刘存厚是不是还在赶向荣大营的路上,这两年动不动被革职,没几天又被起复,堪称“三起三落”的向荣已差家人给会馆送来了两万两银子! 这两万两真像一阵及时雨,黄钟音、吉云飞、敖彤臣和江昊轩、何恒等在京大小官员个个有份儿,手头上一下子宽裕了,这日子过得再也不用那么清苦。但这银子不能白要,这些天众人不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帮着奔走,而且“各司其职”,各有分工。 黄钟音负责打点言官,三天两头宴请六科给事中和各道御史,请他们笔下留情,别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弹劾向荣;吉云飞、江昊轩和何恒负责打探消息,年前刚入值军机处的一个“小军机”和吏部、兵部的几位主事成了重庆会馆的常客。 翰林院检讨敖彤臣和刚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的敖册贤负责清流,隔三差五邀上一帮翰林官踏春郊游或来会馆吟诗作对,借机盛赞远在江苏的向荣不但骁勇善战也是个大忠臣,这年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没一个好名声再骁勇善战也没用。 值得一提的是,众人全是清贵的文官,不能就这么到处为向荣一个行伍出身的武官奔走,不然传出去会被人笑话,所以每次都先聊战局,先提“万福桥大捷”,先说年前才补上缺去扬州上任的会馆首事韩四如何争气,说着说着再自然而然说到向荣身上。 众人交好的那些京官之前大多来过会馆,本就认得韩四,本就觉得韩四为人不错,不但一聊起来就兴高采烈,而且回去之后跟别人一聊到战局也自然而然地聊起韩四,“万福桥大捷”就这么在口口相传中成了众多“大捷”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大捷。 在吏部行走的员外郎周文杰是敖彤臣的同年,前晚在重庆会馆的酒桌上刚谈论过韩四,今儿中午跟考功司的几个笔帖式一起吃酒闲聊时竟无意中听到韩四消息,他敢肯定敖彤臣一定不晓得,一散班(下班)就匆匆赶到重庆会馆。 没想到不但敖彤臣、敖册贤兄弟在,湖广道御史黄钟英和翰林院编修吉云飞也在,周文杰顾不上跟二人问安,一走进花厅就拱手笑道:“黄老爷,吉老爷,敖兄,周某给您几位报喜来了,贵馆又要设宴庆贺了!” “周兄,到底啥喜事?” “大喜事。”周文杰坐到敖彤臣身边,笑看着黄钟音和吉云飞道:“黄老爷,吉老爷,前儿个您二位不是说志行打了个大胜仗,立了个大功,封赏却迟迟没下来。您二位随口一说,我却一直放在心上,一直在帮着留意。” “这么说有消息?”吉云飞急切地问。 “嗯,有消息了。”周文杰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茶,浅尝了一小口,随即放下茶杯眉飞色舞地说:“吉老爷,志行的事之前之所以迟迟没消息,一是他年前才到任,这官没做几天,吏部哪会有他历年的考绩考语。加之江宁失陷,吏部又没收到两江总督、江宁藩司和江苏按察司的呈文,只有他的履历和一份六百里加急的万福桥大捷奏报,这就把考功司和清吏司给难住了。” “想想还真是。”黄钟音忍不住笑了。 “二是钦差大人琦善的奏报中说他受了伤,说他要告病。可到底恩不恩准,皇上没下谕旨,军机处也没个准信儿,这就让我们吏部更为难。” 吉云飞禁不住笑道:“这倒是,毕竟他要是告病回乡就得按告病的惯例封赏,留任或升转就得按留任或升转之例封赏。” 周文杰点点头,接着道:“江苏那边不用问都晓得早乱成了一锅粥,钦差大臣琦善要攻剿贼匪,收复扬州,再会同你们的那位同乡向荣收复江宁。要说叙功,要叙功的文武官员多了,哪顾得上志行这点事!两江总督远在常州,江苏巡抚一样在江南,刚到任的江宁布政使远在徐州,既顾不上也懒得管志行的事,所以军机处也好,我们吏部也罢,直到前天中午都只有那份六百里加急的万福桥大捷奏报。” “现在有了吗?”敖彤臣急切地问。 “有了,不过既不是钦差大人琦善的,也不是两江总督怡良的,一样不是江苏巡抚许乃钊的,而是署理两淮盐运使郭沛霖的保奏。” 黄钟音下意识问:“郭沛霖到扬州了?” “郭大人到任了,不过没去扬州,扬州不是被贼匪占了吗,两淮运司衙门现而今移驻泰州。郭大人六百里加急上了两封折子,圣上全恩准了!” “郭沛霖上的啥折子?” “一份是两淮盐务的,一份是保举志行和随志行守万福桥的那些士绅和勇目的,皇上昨儿下午谕旨,以江苏泰州署理州同韩秀峰防阻贼匪出力,赏从五品顶带,银一百五十两,白玉搬指一个,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二对。准两淮运司郭沛霖所奏,升任该员为两淮盐运司副使,就地养伤练兵,复建盐捕营,严缉私贩,防堵透漏。” 周文杰笑了笑,接着道:“不但志行升官了,跟志行一道编练乡勇的那些士绅和跟志行一道守万福桥的勇目也全升了官。相比志行这样的经制内官员,皇上对那些士绅和勇目是赞誉有加。赏那些士绅正七品顶带,谕旨中甚至说那些勇目胆壮能战,枪不妄发,始终奋勇,出力报效,即可拔补营员,以示鼓励,还要四百里谕令知之。” “圣上这么做有圣上的道理。”吉云飞沉吟道:“志行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报效朝廷是应该的。而重赏士绅和乡勇,则能鼓舞士绅和百姓士气,能使官绅联为一气,众志成城,收实效而固人心。” “博文所言极是,不过我们还是说说志行吧,年前还是个九品芝麻官,现而今已经是从五品的盐运司副使了,并且是实授不是署理,更不是虚衔。” 吉云飞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永洸兄,志行这运副(盐运司副使的简称)何止是实授,而是特授!天底下那么多官员,大多是吏部选任的,又有几个跟他这样是圣上直接下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五章 志行升官了(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对对对,是特授,他小子这是简在帝心!” 敖彤臣也忍不住笑道:“二位,你们咋忘了他的从五品顶带是从哪儿来的?” 黄钟音一楞,旋即笑道:“差点忘了,他的顶带也是钦赐的。再有往来公文,他就可以在公文里写上‘钦赐从五品顶带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韩’了,哈哈哈!” “没想到志行的官运竟如此亨通,真让我有些羡慕,不过他能有今日那是用命换来了。” 敖彤臣话音刚落,黄钟音就叹道:“志行能有今日,一是他自个儿争气,二是郭沛霖的提携。正值多事之秋,要不是郭沛霖保举,再拖上一两个月,谁还会记得万福桥大捷,谁还能想起他韩志行?” “这倒是,永洸兄所言极是,老郭这次可真帮了志行大忙,志行这个人情真欠大了!” “永洸兄,博文兄,志行不光要领郭大人这份情,一样要领段大人,要领您二位的情。要不是段大人和您二位提携,志行能入得了郭大人的法眼?要不是看段大人和您二位的面子,郭大人能保举志行做运副?”敖彤臣感慨万千地说。 “我们本就是同乡,本就应该相互帮衬。不过你这番话给我提了个醒,老郭如此提携志行,的确有给我们几分薄面的意思,我们不能不领情。博文,我们等会儿修封,给老郭去封信。” “用不着等会儿,小山东,笔墨伺候!” …… 就在黄钟音和吉云飞二人给郭沛霖写信之时,韩秀峰升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会馆,温掌柜一边让他儿子赶紧去给其他同乡商人报信,一边忙着张罗晚宴。 因为表妹退婚的事,黄钟音对任禾多多少少有些歉疚,听说任禾落第之后不想回乡,就帮他在国子监谋了个差事。刚从国子监回来的任禾看着小山东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禁不住问:“小山东,今天又有啥喜事?” “韩老爷又升官了,任爷,您说要不要庆贺!” “又升官了,升啥官?” “两淮盐运司副使,从五品的盐官,天底下最肥的缺,一年怎么着也能赚万儿八千两!”小山东眉飞色舞,那激动的样儿像是他做上了官,他一年能赚万儿八千两银子似的。 任禾的脑子里轰隆了一下,不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甚至站都站不稳了,急忙扶着墙。这时候,何恒兴冲冲跑进院子,一进来就急切地喊道:“黄老爷,吉老爷,志行的事有消息了,皇上刚下谕旨,赏从五品顶带,授两淮盐运司副使……” 敖册贤跟何恒的关系最好,忍不住打趣道:“君杰,你这喜报送晚了,志行升官的事我们早晓得了,别指望能讨到喜钱!” “你们晓得了,你们的消息会比我灵通?” “我的消息没你灵通,但我哥的消息比你灵通!你看看,跟我哥说话的是谁?” 见吏部员外郎周文杰正坐在花厅里跟敖彤贤说话,何恒猛然反应过来,不禁擦着汗笑道:“晚就晚了吧,早又能怎么样,正主儿不在,你让我跟谁去讨喜钱。” “跟温掌柜,”敖册贤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温掌柜,调侃道:“温掌柜,志行虽然去江苏做官了,但京里的人情往来他是一桩也没少,每次都是你帮他垫的,有没有算过已经帮他垫了多少?” 温掌柜一愣,停住脚步笑道:“他走前给我留了点银子,不过就像您说的,那点银子哪里够,我是给他垫了不少。” “不用担心,他现而今的这缺肥得很,虽然离得远但一定不会赖你的账。” “瞧您说的,韩老爷啥样的人我能不晓得?说句心里话,能帮韩老爷打理京里的事,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 任禾心想都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这才过去多久,韩四一个在衙门帮闲的胥吏竟成了从五品的两淮盐运司副使,就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升迁的也没他快。 再想到有段大章、黄钟音和段黄二人的那些同年提携,京里又有吉云飞、敖彤臣、何恒等人帮衬,韩四的仕途显然不会止步于现而今这两淮运副,任禾惊出了一身冷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何恒意识到他是怕了,想到不管咋说都是同乡,走过去拍拍他胳膊:“行之,别胡思乱想。志行啥样的人我最清楚,过去的事早过去了,他度量大的很,不会跟你计较的。” “君杰,我……” “放心,志行要是就那点度量能从一个捐纳的九品巡检做上从五品运副?他真不会跟你计较的,要是心里实在不踏实,再给他去信我帮你跟他说说。先进去吧,志行升官可是大喜事,别坏了黄老爷他们的兴致。”何恒拉着任禾走到花厅门口,想想又转身看着乡贤祠苦笑道:“我重庆府还真是武强文弱,向大人就不说了,光向大人麾下就有多少我们重庆府的总兵、提督、副将、参将、游击?而文官这边,除了段大人、黄老爷、吉老爷、敖老爷就剩志行了。” 刚写好信的吉云飞听得清清楚楚,赫然发现何恒这话还真有一番道理,因为向荣不光差家人送来两万银子,也带来了一份正五品以上重庆府武官的名册。相比之下,重庆府的文官不但没武官多,品级也差一大截。 见吉云飞一脸尴尬,黄钟音放下笔道:“君杰,这是因为我们重庆会馆风水好,是因为我们把胡老将军的灵位也迎进了乡贤祠。” 何恒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对,还真是,向大人他们之所以官运亨通,志行一个文官之所以能打胜仗,一定是胡老将军的在天之灵护佑!” 黄钟音点点头,旋即朝外面喊道:“温掌柜,小山东,听见没有?每次祭拜的香火钱一文没少给,乡贤祠的香火可不能断。” 温掌柜急忙飞奔过来,拱手道:“黄老爷放心,不光乡贤祠的香火没断过,文昌阁的香火一样没断过。这可是头等大事,我每天早中晚都要察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六章 去而复返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江宁、扬州、瓜洲和仪真等地方被太平军给占了,长江水运梗阻。加之扬州城里的那些大盐商被太平军给一锅端了,淮中和淮南二十几场的盐既没人来买,买了也运不出去,让往年不晓得有多热闹的运盐河变得各位冷清,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条盐船。而位于盐运水路要冲的海安镇,却因为韩秀峰去而复返变热闹了。 城西打谷场现而今变成了两淮盐运司盐捕缉私营的校场,紧挨着打谷场的一个青砖小院变成了署理泰州州同的临时衙署,打谷场西面河边的那几排民房全被征用作盐捕缉私营的营房。 乡约和甲长把逢年过节才会搭的戏台再次搭了起来,不但在戏台上摆了一张公案和一把太师椅,公案前插上“肃静”“回避”牌,两侧的架子上靠着几根水火棍,还在戏台前竖了两根旗杆。一根旗杆上挂着“钦加从六品衔署理泰州州同韩”的大旗,一根旗杆上挂着两淮盐运司盐捕缉私营的营旗。 不过正主儿这些天就来过一次,招募兵丁、打造兵器、添置号衣、操练演武和粮饷等营务全是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表弟唐国政和署理海安巡检方士枚帮着张罗的。 韩秀峰去而复返最高兴的当属顾院长、余青槐、王千里等士绅,这些天说是养伤,其实净忙着游山玩水,净忙着吃酒了。连大头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回来就跟吉大吉二去趟吉家庄耍了两天,紧接着又跟正月里一起查缉过私盐,后来又一道去守过万福桥,再后来跟着一道回来的魏勇去胡家集耍,现在又兴高采烈地跟王如海的二儿子王千步去捉鱼了。 看着他跑得屁颠屁颠的样子,顾院长嘀咕道:“韩老爷,大头这孩子本来蛮懂事的,怎么一耍子(玩)就收不住心了。长生攀上了高枝,现而今在郭大人跟前当差,你身边就剩大头了,可不能让他耍疯了,得管管。” “是我让他去的,让他多耍几天吧,”韩秀峰扛着鱼竿边跟着众人往黄沙港走,边笑道:“顾院长,您老有所不知,大头是个苦命的娃,打小没爹没娘,脑壳又不好使,后来又跟我颠沛流离,这些年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还不让他耍个尽兴。” “韩老爷,他能遇上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哪有您老说得这么夸张。” 想到早上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又送来一船米,提着鱼篓和板凳跟在后头的余青槐忍不住提醒道:“韩老爷,郭大人真是把您当自个儿人,真是要什么给什么,重建盐捕营的事您不能总不放在心上。” “我没不放在心上。”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道:“青槐,是不是仗你还没打够?” “我不是想打仗,我是担心这么下去您没法儿跟郭大人交差。” “韩老爷,青槐的担心有道理,您都已经回来十一天了,粮韩大使已经送来了六船,军饷韩大使也送来了三千多两,砍刀长矛也送来了不少,可兵到今天才找了三十几个,这么下去盐捕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建起来?”王千里忧心忡忡地问。 “你们也晓得重建的是盐捕营,那你们晓不晓得盐捕营是做啥的?”韩秀峰反问了一句,随即笑道说:“郭大人既不是圣上派来攻剿贼匪的钦差大臣,也不是江苏的地方官员,而是临危受命来重振两淮盐务的运司,跟协办江防事的前两任运司不一样。换句话说,扬州那边的事用不着郭大人管,盐捕营重建起来也不是用来对付太平贼匪的,所以无需着急。” “我晓得用不着再去跟贼匪拼命,可私枭总得要去剿吧,私盐总得要去查缉吧!” “没盐哪有私枭?” “咋会没盐?”顾院长下意识问。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河边。 韩秀峰放下鱼竿,从王千里手里接过米糠,挑了个水草不多的地方打下窝,旋即一边往鱼钩上装饵,一边苦笑道:“都说两淮运司是天底下第一肥缺,不过那是以前,现而今的两淮盐务可以用天灾人祸来形容。天灾你们是晓得的,黄水改道,淮水乱窜,盐场这些年是年年受灾。加之淮水中泥沙多,不断往海边冲积。淮中淮南等场这些年虽新淤了不少地,但卤气也随之渐淡,不但安丰、富安等场的盐是越产越少,据说通州分司的好几场已经不产盐了。” “黄水入淮,善淤善积,这我晓得。”顾院长放下板凳,端着鱼竿,回头看着凤山方向感叹道:“宋时的范公堤就在串场河边上,相传串场河就是范仲淹筑捍海堤时取土挖的,可现而今海离我们这边多远,正所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人祸诸位也是晓得的,太平贼匪作乱,水路梗阻,淮中淮南等场本就产不了多少盐,可现而今是好不容易产点盐不但运不出去,甚至已经找不到有财力的运商了,这么一来那些灶户盐丁的日子咋过,所以上次去泰州时各场场官叫苦不迭,纷纷恳请郭大人放垦。” 李致庸从来没去过盐场,不懂盐务,禁不住问:“放垦,放什么垦?” “盐是煮出来的,煮盐离不开柴火,所以有‘荡为盐之母’之说。以前为了煮盐,盐场的荡地只许长草不许开垦。现在盐越来越难煮,就算煮出来也卖不掉,成千上万灶户盐丁吃啥喝啥,所以场官们想让灶户盐丁们开垦荡地种粮。” “郭大人同意了吗?” “要是把荡地全开垦了,拿啥去煮盐,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去跟谁收盐税,郭大人哪里敢答应,所以现在很头疼。”韩秀峰把鱼钩放到河里,看着浮标轻叹道:“盐务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郭大人哪有心思去帮着攻剿贼匪。这兵荒马乱的,私盐的买卖一样不好做,所以没那么多私枭,我们呢也就不用着急。” 顾院长糊涂了,禁不住问:“韩老爷,郭大人既然不用去攻剿贼匪,也不用担心盐场透漏,那为什么还您帮着重建盐捕营?” “郭大人不管咋说也是从三品大员,贼匪又近在咫尺,手里自然不能没点兵。而且这跟我们之前编练乡勇不一样,盐捕营是经制内的绿营,不但江安粮道要拨粮,江宁藩司要拨饷,淮中淮南各场也得按例协济粮饷,不建白不建,那些粮饷不要白不要。” 顾院长反应过来,想想又问道:“那按朝廷定制,盐捕营设哪些武官?” 韩秀峰提提鱼竿,如数家珍地说:“盐捕营是运司衙门有且仅有的一个营,不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比一般的绿营规制高,设正四品都司一名,正六品千总两名,正七品把总两名,正八品外委千总两名,从九品额外外委四名,外加候补外委千总和候补额外外委十四名。” “难怪吉大吉二他们说全升官了,”顾院长忍不住笑道。 余青槐也好地问:“韩老爷,官设二十几个,兵呢,经制内的兵有多少?” “两百三十六个,这是朝廷给粮饷的。不过两百多个兵能成啥事,所以郭大人让我们招五百个,一半吃朝廷的粮饷,剩下一半人的粮饷由各场支应。”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这不算擅自招兵,因为以前的仪真批引所、现在的泰州泰坝监掣署都有盐卒,运司衙门守库还得要有库丁,更不用说那么多巡检司衙门的皂隶弓兵了。总之,员额有出处,粮饷也不用我们操心。” 王千里禁不住笑道:“有粮有饷,又不用打仗,这差事真不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秀峰回头道:“扬州那边到底谁输谁赢还不晓得呢,万一琦善不但没能收复扬州,反倒被扬州城里的贼匪击溃,形势又会变成半个月前那样。到时候郭大人可就不能再跟现在这般一门心思重整两淮盐务,他身为从三品大员就得挺身而出阻截贼匪来犯泰州,到时候盐捕营就等派上用场了。” “韩老爷,这些天光顾着吃酒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贼匪还盘踞在扬州,天下还不太平!” “顾院长,我是见识过贼匪的,不是说丧气话,琦善想收复扬州没那么容易,搞不好真会跟韩老爷说的那样被击溃。”余青槐喃喃地道。 顾院长急切地问:“那怎么办?” “以前咋办的今后还咋办,总之,不能掉以轻心。”韩秀峰深吸口气,想想又苦笑道:“您几位是晓得的,我本打算功成身退,致仕回乡。结果郭大人来了,我们不光早在京城时就认得,而且郭大人待我真如子侄,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让他老人家身陷险地。所以就算保不住泰州,也得保他老人家平安。” “那盐捕营的事您咋一点也不着急呢?” “谁说我不着急的,兵在精不在多,在选兵这件事上我是宁缺毋滥。”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说起来真的感谢潘二,得感谢顾院长您。潘二早在二十多天前就想到这仗一年半载打不完,而打仗就会有死伤,不能没兵源补充,就回来同您老一起把泰坝上的那些苦力全带角斜场去安置了。” “韩老爷,您打算招那帮苦力入营?”顾院长下意识问。 “嗯,不过只要招五百个,韩大使正在帮我们招,那些苦力也想来效力。只是正值春耕,他们之前买的和您老租给他们的那些地不能就这么荒了,所以要等他们把地耕好,把春种播下去才能入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七章 悔之不及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江宁布政使远在徐州,并没有与钦差大臣琦善同驻扬州城北二十里袁家花园,而是驻仙女庙的左副都御史雷以诚不但要帮办军务,并且成了扬州府品级最高、权力最大的文官。 前天去见钦差,今天一回来就召集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徐瀛和江都、甘泉、仪真等县的新任知县查问招募编练乡勇和防堵贼匪等事宜。 贼匪虽只占了扬州城、仪真县城和瓜洲镇,但官兵拢共才一万多,围不住那么多地方,扬州南面甚至根本没围上,太平贼匪的船就这么在朝廷官兵眼皮底下络绎不绝,往返于镇江、瓜洲甚至江宁。所以只能命扬州知府和江都、甘泉、仪真三县知县招募青壮,编练乡勇帮着围堵。 除了刚开复的都棨森,其他几位全是初来乍到,又全移驻在仙女庙,不但没衙门甚至连三班衙役都没有,而且没有钱粮,一时半会儿间让他们去哪儿招募乡勇。 看着众人垂头丧气的样子,雷以诚取出一份从钦差行辕抄来了的公文,阴沉脸道:“诸位,以本官之见,招募编练乡勇防堵贼匪之事并不难,只是诸位没找对办法!” “下官愚钝,还请雷大人明示。”福珠朗阿连忙拱手道。 “团练本就是官督绅办,据本官所知不少士绅在乡下避祸,他们与贼匪一样不共戴天,你等为何不去召集士绅,与士绅一道办理此事?”雷以诚举起手中的公文,环视着众人道:“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和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童生李致庸你们不一定不认得,但盐知事张翊国你们是认得的,人家能官绅一体,众志成城,招募编练乡勇,打出了万福桥大捷,你等为何不能?” 徐瀛听在耳里,郁闷在心里,暗想泰勇营是我移驻泰州时命韩秀峰去编练的。 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不认得韩秀峰,但十几天前曾收过泰州州同韩秀峰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差家人送来的几百两银子和几船土特产。不光晓得韩秀峰和韩宸是重庆府人,而且韩秀峰有一件事比他率乡勇在万福桥击退贼匪更让人印象深刻。 那些乡勇是临时招募编练的,击退贼匪之后有的选择留下,有的回家种地去了。对营官而言差事办完这营也该散了,按例可以把能带走的钱粮全带走,可韩秀峰却分文不取,把剩下的钱粮全留下了。 想到像这样能打仗且廉洁奉公的官员真不多,而且也算半个同乡,福珠朗阿禁不住起身道:“雷大人,韩秀峰下官没见过但早有耳闻,他正好是我扬州府治下泰州的署理州同,半个多月前运司行文把他借走了,说是请他去边养伤边复建盐捕营。要不下官把他调回来,给他委个差,让他边养伤边招募编练乡勇。” “晚了!” “雷大人何出此言?” 之前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顾上。加之那个韩秀峰在守万福桥时又受了伤,据说要告病,就算顾上也想不到,结果被新任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捷足先登了。再想到整个扬州府唯一能打胜仗的韩秀峰就这么成了盐官,雷以诚也很郁闷,举着公文冷冷地说:“扬州府,他已经不再是你治下的泰州州同了,他现而今是圣上特授的两淮盐运司副使,钦赐从五品!” 徐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下意识问:“雷大人,他不光是捐纳出身,而且到任满打满算也没半年,怎么就做上运副了?” “郭仲霁保举的,再说他刚打了个大胜仗,刚立下战功,圣上赏罚分明,有功自然会重赏。”雷以诚放下公文,接着道:“圣上不光钦赐他从五品顶带,特授他为两淮盐运司副使,跟他一道编练乡勇,坚守万福桥的那些士绅同样有封赏。赏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泰州童生李致庸正七品顶带,赏泰州生员海安凤山院院长顾欣城小荷包一对。并准郭仲霁所奏,将跟他一道守万福桥的袁大头、梁九等勇目拔补营员。” “圣上还真是不吝赏赐。”徐瀛五味杂陈地说。 “这是昨日在钦差行辕抄来的圣上谕旨,你等拿去传抄,抄完之后将其张榜晓谕,鼓舞各自治下的士绅百姓,激励士绅百姓之士气!” “遵命。” …… 徐瀛怎么也没想到郭沛霖竟如此提携韩秀峰,想到以后再见着韩秀峰至少在面子上就得称兄道弟,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 前不久刚开复的都棨森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激动。暗暗庆幸人家年前经过仪真去泰州上任时,不但迎来送往了而且人家走时还送过程仪,这份善缘没白结,今后要是遇上啥事去求人家,人家不可能不帮忙。 福珠朗阿宦海沉浮那么多年,很清楚要是朝中没人就算立下战功,一个捐纳出身的署理州同也别想连升两级做上两淮盐运司副使,而且是皇上钦差的从五品顶带特授的运副,一回到暂住的小院就喊道:“王先生,王先生!” 师爷急忙走出厢房问:“东翁,喊在下何事?” “拟一份信,祝韩老爷高升。” “哪位韩老爷?” “就是半个月前送东西来的泰州州同,他现而今已经是两淮运副了,还是圣上特授的。”福珠朗阿走进堂屋,又回头道:“张福,赶紧去备一份厚礼,再准备两百两银子,等王先生写好信,带上老爷我的名帖把礼物一并送泰州去。” “老爷,您说的这位韩老爷官升的也太快了吧,上次差家人来时还是从六品州同。” “人家朝中有人,官升起来能不快吗,赶紧的,锦上添花这种事可不能落人家后头。” “哦,晓得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 就在扬州知府福珠朗阿和仪真知县都棨森忙着让家人准备贺礼之时,正坐在离他们的临时衙署不远处一个茶馆里喝茶的周兴远和苏觉明,也收到了韩秀峰升官的消息。 苏觉明激动得无以复加,坐立不安地说:“周先生,韩老爷远在海安,一定还不晓得这天大的喜讯,要不我回去一趟,给韩老爷报喜!” “你不回去韩老爷就不升官了?韩老爷要你报啥喜?”周兴远端着茶杯,遥望着在雷以诚行辕前当值的陈虎陈彪兄弟,轻描淡写地说:“韩老爷是让我们来打探消息的,但不是打探这样的消息,而是打探贼匪的消息,办正事要紧,别只晓得邀功请赏。” “可在这儿有什么好打探的,真要是有什么消息,陆大明、姜槐和陈虎陈彪他们自然会来报信。” 正如苏觉明所说,现在的消息真不是一般的好打探,甚至不用刻意去打探。 从泰州来前周兴远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要花不少银子。结果赶到仙女庙一看,移驻仙女庙的大大小小七八个衙门口,当值的全是泰勇营的乡勇!拉住一个问了问,才晓得福珠朗阿把乡勇们从万福桥抢来之后,就被手下无人可用的雷以诚抢走一半。 想到新任江都、甘泉和仪真知县手下不能没人,要是没人雷以诚和他这个扬州知府交办的差事谁去办,福珠朗阿又把剩下的乡勇再分出一半给了各县,所以在他们那些官老爷手下当差的全是韩秀峰之前的手下,想打探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周兴远一样觉得好笑,忍俊不禁地说:“这些衙门和贼匪的消息是不难打探,可你要是就这么回去报喜了,等有了更紧要的消息谁往回送?” “好吧,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呆着。”苏觉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楼,又禁不住笑道:“周先生,昨晚那姑娘不但水灵还知达理,琴棋画没她不会的,要不帮她把身赎了,让她今后一心一意伺候您。” 他这么一说,食髓知味的周兴远还真有些心动,但想想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韩老爷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我周兴远身为他的好友兼幕友,你苏觉明身为他的家人,在外面消遣消遣也就罢了,可不能再养外室败坏他的官声。” “这倒是,我听您的。” 正说着,本应该在甘泉知县那儿听用的姜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见着二人就苦着脸问:“周先生,苏先生,听谢老爷说韩老爷高升了,您二位晓不晓得?” 苏觉明岂能不晓得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抬头笑看着他道:“你都晓得了,我们能不晓得?” “苏先生,小的还听说大头、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也升官了,做的还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有这事,那会儿跟韩老爷回去的,有一个算一个现而今全做上了官。就跟你刚才说的,做的还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苏觉明微笑着确认道,心里却在想你们现在后悔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会儿张翊国和吴文铭说得天花乱坠,信了他们的话没回海安,结果不但官没做上全变成了衙役,而且很快会被派乡下去招募编练乡勇跟贼匪拼命,想到当时跟着回海安的那些人不但做上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还不用再跟贼匪打仗,姜槐的肠子都快悔青了,苦着脸问:“周先生,苏先生,您二位能不能帮小的跟韩老爷美言几句,让小的回去?” 周兴远轻叹口气,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姜槐,你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应该晓得凡事都得看机遇。大头、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你运气不好,没能赶上,现在回去不但韩老爷想帮也帮不上,而且连现在这差事都会弄丢。依我之见,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仙女庙这边的老爷们全在用人之际,好好当差一样能熬出头,一样能出人头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八章 恭喜贺喜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前天钓完鱼回来,发现大头竟被王千步等铺司兵灌得烂醉如泥,吐的满屋子都是,味道难闻的让人作呕,韩秀峰觉得顾院长白天的话有道理,不能就这么放羊,得守守他们耍疯了的心。 昨天一早,把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一起从泰州回来的亲随,以及从万福桥领了赏钱回家之后觉得种地没什么意思的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三十多个乡勇全召集到一起,让韩博和唐国政上午盯着他们操练,吃完捎午教他们认字写字,傍晚接着操练,晚上请顾院长和候补儒学训导、明道院院长任雅恩给他们讲三国。 操练没啥,他们早习惯了。 听顾院长和任院长说三国他们更喜欢,认字写字简直要了他们的命,一个个哭爹喊娘,怨声载道。 韩秀峰不为所动,限他们两天内要学会写自个儿的名字,十天内要会背《三字经》,要会写一百个大字,一个月内要把《三字经》和《弟子规》背下来,谁要是不会背或写不出来,不但要罚钱,还要去明道院跟那些六七岁的学童一起学。 他们上过阵打过仗跟贼匪拼过命,一个个皮糙肉厚,别说打手心,就是打板子他们也不怕,但最怕罚钱,更不想去跟一帮孩子一起摇头晃脑读去丢那个人,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学。 大头学了一下午就受不了了,见韩秀峰又要跟顾院长出去吃酒,可怜兮兮地凑过来哀求道:“四哥,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是读的料!我以后不喝酒了,再喝你打我板子。” “是啊韩老爷,您看看我们这哪是写字的手,我真学不会,真写不好。”吉大也苦着脸道。 他俩一起头,一帮小子全跟着诉苦。 一帮丘八变如此老实,顾院长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岂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板着脸道:“你们当老爷我是谁,老爷我言出法随,行的是军令,军令如山晓得不?学不会也要学,写不好也要写,谁要是再敢叽叽歪歪,休怪老爷我让他们滚蛋!” 余青槐既觉得好笑也觉得该给他们上上规矩,更重要的是认字听有认字听的好处,尤其听三国,不但能多多少少从三国演义中学到点兵法,而且能让他们晓得什么叫忠义,见韩秀峰板着脸,他意识道应该扮演白脸,笑看着众人道:“你们别不识抬举,也不想想是谁都能念的吗?” “余老爷,小的不是不识抬举,小的晓得能念是天大的福分,可小的真不是那块料!” “听我说完。”余青槐狠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大多是要做官的,就算暂时做不上官,有韩老爷提携早晚都能做上。等做上官就是官老爷,不识字这官怎么做,就算能做上也做不长,晓得不?” 大头愣住了,吉大吉二等小子面面相觑不敢再吱声。 顾院长接过话茬,摇头长叹道:“你们啊不只是不识抬举,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不晓得韩老爷的良苦用心,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老白米团的杨庆余年龄最大,在众人也是最懂事的,见韩老爷一脸不快,急忙道:“韩老爷,小的糊涂,小的错了,小的不识抬举,小的再也不敢了。顾院长,小的好好学,小的可教?” “真可教?” “真可教,小的已经会写自个名字了,不信您老看!”杨庆余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张昨天写的大字,果然是他的名字,不过写得歪歪扭扭,而且好像少了一笔。 顾院长强忍着笑正打算勉励他们几句,中坝口方向突然隐隐传来一阵锣鼓声。正寻思又不是逢年过节鸣什么锣敲什么鼓,就见方士枚的堂弟方士俊和驿铺王千步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一见着众人就大呼小叫道:“恭喜韩老爷,贺喜韩老爷!恭喜顾院长,贺喜顾院长!恭喜各位老爷,泰州来人,圣上有旨了!” “什么恭喜贺喜的,来了什么人,圣上有什么旨?”韩秀峰下意识问。 “知州大老爷来了,跟长生……不,是跟运司衙门的潘老爷一道来的,张二少爷也来了,张二少爷说他们是传旨的,说您几位全升官了。大老爷的官船刚靠岸,家兄正把几位老爷往这边迎!” “等等,你是说长生跟我们泰州大老爷和张二少爷一道来了?” “嗯,他穿的是官服,看补子是从六品。” 韩秀峰乐了,禁不住笑道:“晓得了,顾院长,张老爷驾到,我们一道去迎迎?” 顾院长听说也有他的份儿,正准备说一起出迎,方士俊又急切地说:“韩老爷,大老爷交代过,您就在这儿等,您不用移步,他们马上就到。” “大老爷驾临,我们怎能不出迎。” “真不用,大老爷真交代过。” 正说着,锣鼓声越来越近,想到自个儿应该在“养伤”,想到来得可能还有其他人,韩秀峰意识到张之杲和张光成为何不让他出迎,扔下一句“那就不迎了”,便跑回打谷场北侧的小院,忙不迭找木片往腿上绑,等绑好拄着拐杖走出院子时,张之杲等人已经到了。 知州大老爷出行的仪仗果然威风,有人鸣锣,有人举“肃静”“回避”牌,有人持水火棍,有人打伞。甚至连轿子都用船运来了,从中坝口到打谷场这几步路他是乘轿来的。潘二不但摇身一变为从六品的文官,居然也跟张之杲一样乘轿,运司衙门的几个皂隶跟在后头,手里端着木托盘,盘上用红布盖着,也不晓得红布下面是什么。 “大老爷驾临,晚生有失远迎!” “大老爷亲临海安,乃我海安绅民之荣耀!” “免礼免礼,诸位免礼。”张之杲在张光成搀扶下钻出轿子,精神奕奕,一边拱手回礼,一边笑道:“志行老弟,顾院长,余老弟,王老弟,李老弟,恭喜几位,贺喜几位!” “大老爷何出此言,我等何喜之有?”韩秀峰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明知故问。 “现在还不能说,顾院长,劳烦几位先摆上香案。” 刚才方士俊说得清清楚楚,说圣上有旨,顾院长反应过来,急忙让余青槐和王千里赶紧去准备。潘二挤眉弄眼,韩秀峰猜出应该是万福桥大捷的封赏,但不晓得是啥封赏,干脆先邀张之杲父子去小院吃茶。 没想到一进院子,张之杲就诉起苦:“志行老弟,朝中有人跟没人就是不一样!万福桥大捷我家光成是不是也有功,泰州保住了我张之杲是不是功不可没,可那些上官却视而不见,全当作没这回事一般谁也不吱声,你说我父子倒不倒霉?” “张老爷,此话怎讲?” “来前我打听过,万福桥大捷的事除了钦差大臣琦善的一份奏报就没下文了,要不是郭大人六百里加急保奏,别说我张之杲,连志行老弟你也会一样被人忘九霄云外去了。可郭大人身为两淮运司,只能保举帮着复建盐捕营的你,只能保举襄助你的这些士绅。且不说跟我张之杲本就没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他不方便保举我这样的地方官员。” “只保举了我和顾院长他们,没保举你?”韩秀峰低声问。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张之杲轻叹口气,随即又笑道:“不过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有大人们提携这官又能做几天,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回头笑问道:“长生,郭大人保举我做啥官?” 进了院子潘二可不敢再摆官老爷的架子,一边帮着沏茶一边笑道:“四哥,郭大人保举你做运副,没想到圣上不但恩准了,还下了谕旨,这跟吏部选任的不一样,你现如今是钦赐从五品顶带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志行老弟,我们父子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张之杲拱手道。 韩秀峰早晓得郭沛霖不会总让他做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营官,却怎么也没想到竟如此提携。想到这就成从五品朝廷命官,而且顶带是皇上钦赐的,缺是皇上特授的,顿时欣喜若狂,恨不得飞回巴县告诉家人这个天大的喜讯。 “我和大头、梁九他们的事,圣上也全恩准了,还赏余老爷、王老爷和李老爷正七品顶带,赏顾院长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潘二放下茶杯,又说道:“对了,圣上不但也赏了你大荷包和小荷包,还赏银一百五十两。我开始还以为圣上小气,后来才晓得这是难得的殊荣,郭大人说圣上很少赏银的,就算赏也不会多。” 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本就无心仕途的张光成一心想回老家,对这些并不是很羡慕,但想到韩秀峰的官运竟如此亨通,忍不住笑道:“志行,你能有今天不但要谢郭大人提携,也要谢徐老鬼,要不是他逼着你花四千两捐了个从六品顶戴,要挟杨殿邦和张廷瑞让你署理我泰州州同,郭大人就算有心提携也没法保举你一个九品巡检做从五品的运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从随行的皂隶们那儿打听到是什么好事,顾院长一阵狂喜,立马跟角斜场盐课司大使的堂弟韩博借钱给随行的皂隶们发喜钱,然后跟进小院恳请知州大老爷稍坐,等他差人把乡约、甲长和各庄镇德高望重的族老全请来再宣旨。 张之杲晓得他们是想光宗耀祖,而且今天肯定回不去,不但一口答应下来,还让他们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准备。 顾院长更高兴了,一出院子就让闻讯而至的侄子先去镇上买些点心来给知州大老爷垫垫肚子,然后让在巡检司衙门当差的青壮们赶紧去通知乡约、甲长和各庄镇德高望重的族老。 余青槐忙着找人去打酒,去采买鸡鸭鱼肉,找人来帮着准备午宴和晚宴。王千里则让家人去借锅碗瓢勺和桌椅板凳。李致庸和唐国政带着大头他们打扫戏台和打谷场,准备接旨所需的香案…… 他们在外头忙得不亦乐乎,韩秀峰和张之杲也不着急,就这么在堂屋里边吃茶边聊天。 “老弟你荣升运副,州同这缺又空出来了,我本打算帮着去求求府台,看能不能帮他求个起复,没曾想这兵荒马乱的竟还有那么多人想做官,昨晚刚晓得你要荣升的消息,府台就派了个姓陈的过来署理。”张之杲轻叹口气,又放下茶杯道:“不过李昌经也不在乎能起开复,这官他早不想做了,昨晚一听到消息就去跟我辞行,带着家眷连夜就走了,走前托我帮他跟你致个歉。” “他这就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张之杲回头看看坐在一边的张光成,无奈地说:“别说他了,连我都想叶落归根。可我跟他不一样,这官不能辞也辞不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张老爷,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贼匪已被四面合围,您有啥好担心的?” “志行老弟,你不但见识过贼匪也跟贼匪交过手,别人不晓得你不可能不晓得贼匪有多难剿,你不可能不晓得收复扬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这儿没外人,不是我张之杲说丧气话,就琦善手下的那些兵,想收复扬州我看悬!” “不至于吧!” “你是没去过琦善营里,去过就晓得那是一帮什么货色。” “咋了?” “那些丘八不但无心杀贼,而且净忙着吃喝嫖赌,不光把营里搞得乌烟瘴气,把地方也祸害得不轻。前几天为了强抢一个民女,一帮绿营兵竟跟从一帮从吉林来的旗兵大打出手,听说还闹出了人命,你说说,这样的丘八能打仗吗?” 绿营和八旗早废了,打不了仗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连军纪都这么涣散,韩秀峰暗叹口气,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张光成突然道:“志行,许乐群的底细打探清楚了,没想到他不但跟盐帮有沟连,还借朝廷命各地办团练之机纠集了五六百个私盐贩子投奔漕运总督杨以增,摇身一变为杨以增的幕友,大前天刚率他纠集的那帮私盐贩子进驻邵伯。” 韩秀峰倍感意外:“他跟盐帮有沟连?” “就是仪真的那帮私枭,”张光成微微点点头,接着道:“正月里你查缉的那帮私盐贩子是从运河上来的,跑掉的那个姓李昭寿是漕帮的人。姓许的之所以借刀杀人,是因为盐帮跟漕帮本就有仇,平时没少械斗,也没少闹出人命,只是盐帮的头目和漕帮的头目不想把事闹大,两帮一直没撕破脸。” “现在呢?” “现在就不晓得了,只晓得李昭寿听说是姓许的坏了他的事,让他丢了那么多盐,还折损了那么多人,放出风声让盐帮给个说法。盐帮自然不会交人,反而说李昭寿听到的那些消息全是官府故意放出的风声,李昭寿不信。可能担心李昭寿会报复,最后答应给漕帮一个交代。” “啥交代?”韩秀峰下意识问。 张光成苦笑道:“说冤有头债有主,盐是被我和你截获的,人是被你我抓的,打算拿你我的脑袋给漕帮一个交代。后来的是你是晓得的,姓许的连命都不要了,想借刀杀人,借徐老鬼的刀置你我于死地。” “早晓得姓许的不简单,没想到还这隐情。”韩秀峰连贼匪都不怕,怎会怕许乐群,更不会怕李昭寿那个手下败将,不禁笑道:“这个许乐群,咋就不长记性呢!他真以为纠集几百号人,投奔杨以增,杨以增就会把他当人看,我看把他当炮灰差不多。” “这倒是,他想找你我报仇,得先帮杨以增防堵贼匪。” “那个李昭寿呢?” “李昭寿不用担心,从你这儿逃回去之后竟拉着一帮运河上的泼皮造反了,说是造反其实是打家劫舍,现而今是朝廷要剿的捻匪。” …… 从许乐群说到李昭寿,从李昭寿又说到战局,不知不觉竟聊到晌午。 顾院长不敢让知州大老爷和已荣升盐运司副使的韩秀峰久等,一些去请了但还没到的人就不等了,再次检查了一番香案上摆放的瓜果等贡品,跑回小院请张之杲去宣旨。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 打谷场上摆了三十几张八仙桌,估计把镇上的八仙桌全借来了,桌边站满了人,顾、余、王、李三家的长辈和亲朋好友,海安、曲塘的乡约和各庄的保正、甲长,附近各村德高望重的族老,镇上店铺的掌柜们,凤山院和明道院的学生……总之,本地有头有脸的人能请的全请来了,一见着张之杲和韩秀峰便纷纷躬身行礼。 宣读钦差韩秀峰从五品顶带授两淮运副的谕旨,郭沛霖本应该亲自来的,但他刚到任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又担心派别人来会看出韩秀峰腿其实没断的破绽,干脆请张之杲代劳。 张之杲在众人拥簇下登上戏台,先朝着京城方向焚香磕拜,然后从张光成手里接过谕旨,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 以江苏泰州署理州同韩秀峰防阻贼匪出力,赏从五品顶带,授两淮盐运司副使,赏银一百五十两,白玉搬指一个,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 以江苏泰州生员顾欣城办团练出力,赏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 以江苏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童生李致庸编练乡勇防阻贼匪出力,赏正七品顶带! 荷包这东西只要会女红的都会做,但这荷包是宫里的东西,是皇上赏赐的,这份荣耀不是谁都能有的,能写进家谱族谱,能供在祠堂里千古流芳! 顾院长不但乐得心花怒放,而且真是扬眉吐气,急忙掸掸袖子恭恭敬敬的望阙三拜九叩。余青槐、王千里和李致庸同样欣喜若狂,虽然他们之前捐过顶带,并且也是正七品,但那是花银子捐的,而且是两折捐的,连候补官都算不上,现在这个七品顶带是皇上钦差的,虽然不去京城投供一样做不了官,但今后出门就可自称正七品候补知县! 韩秀峰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不要三拜九叩,就这么跟众人一道从张之杲手里接过官凭、官印和皇上赏赐的银子、玉搬指等物。 海安这犄角旮旯连秀才也没出过几个,谁能想到能一下子出这么多官,台下一片欢腾,纷纷躬身祝贺。 等韩秀峰、张之杲等人走下台,在最前头的八仙桌就坐,潘二整整官服,带着运司衙门的几个皂隶登台,宣读钦加从三品顶带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校拔盐捕缉私营武官的公文。 拔补袁大头为盐捕缉私营千总,正六品! 拔补吉大吉二为盐捕缉私营把总,正七品! 拔补张庆余、田贵为盐捕缉私营外委千总,正八品! 拔补李兴生等四人为盐捕缉私营候补外委千总,正八品。 拔补王河东等四人为盐捕缉私营额外外委,从九品! 拔补葛二小等十人为盐捕缉私营候补额外外委,从九品! 文官就韩秀峰一个升官,余青槐他们只是赏了个顶带,并且没缺。武官这边就不一样,一升竟升二十来个,品级最高的正六品,最低的从九品,并且有一半是之前怎么看怎么没出息的本地后生,台下再次欢腾起来,欢呼声比张之杲刚才宣读皇上谕旨时还要高。 郭沛霖虽然没亲临,但盐捕营武官的心一样是要收的,不但让潘二带来了官凭、官印,还让潘二带来了二十几顶官帽和二十几身行褂,看着大头他们那猴急的样子,韩秀峰干脆让他们先去营房换上行褂,戴上镶嵌着顶子的官帽再出来吃酒。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镇上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父老们轮着去给运副老爷和知州大老爷敬酒,轮着给顾院长、余青槐他们敬酒祝贺,然后再去旁边那两桌给大头等刚做上朝廷命官的丘八们敬酒祝贺,你敬我,我敬你,这顿酒竟吃了大半天。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盛情难却,韩秀峰醉了,顾院长醉了,余青槐醉了,王千里、李致庸醉了,早上刚赌咒发誓再也不喝了的大头也喝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章 郭大人的交代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清晨,紧挨着打谷场的明道院又传出孩童们朗朗的读声。这里跟凤山一样是镇上最神圣的地方,无论走街串巷的货郎还是来镇上卖瓜果蔬菜的老农,从这儿经过时不但不敢吆喝,连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 院并不大,只有五间房,左边那三间还是院唯一的先生兼院长任雅恩一家的住所,真正用来教授学生的只有两间。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念的起的,学生也不多,拢共只有十七个。 任雅恩昨天喝高了,直到现在也没起床,钰儿担心耽误孩子们的学业,又偷偷拢起长发戴上帽子,换上一身青布长衫,拿着戒尺帮她爹任雅恩领着孩子们背《三字经》。 明道院收的全是启蒙学童,凤山院收的可全是念过好几年的学生,有的甚至考上了童生。那些人的文章她全看过,不但做得一般有些甚至文理不通,连字也难登大雅之堂,诗词就更不用谈了。这让打小就崇拜花木兰、女状元和女驸马的她,总是恨自个儿为何不是男儿身。 总之,她很喜欢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正冒充先生冒充得陶醉。她的继母任余氏跑到门口,一个劲挤眉弄眼。任钰儿意识到她爹醒了,急忙放下戒尺跑出教室。 “钰儿,你爹起来了,赶紧把衣裳换了,被你爹看见可不得了。”任余氏担心地说。 值得一提的是任余氏只是在任家的称呼,出了门镇上人个个喊她三姑。虽然名字带个姑,但她年纪并不大,今年才十九,只比钰儿大一岁。她娘家在焦港,论辈分她也算余青槐的堂妹,只不过是远支,家境不但远不如财大气粗的余青槐家而且贫寒,所以打十来岁时就天天提着篮子来镇上卖菜。 顾院长见任雅恩不但膝下无子而且房里没人,半个月前帮着牵了这个红线。任雅恩早有续弦的想法,而余三姑她爹也觉得女儿能给儒学训导做填房等于攀上了高枝,一桩亲事就这么成了。余三姑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任家门,成了任钰儿的继母。 就大一岁,“母亲大人”这四个字钰儿实在喊不出口,一直都是喊你,甚至跟镇上人一样喊三姑,她生怕被那帮顽皮的学童们笑话,不耐烦地说:“没事的,你忙去吧,别管我。” 余三姑探头看了一眼,挎着篮子叮嘱道:“早饭烧好了,换好衣裳去厨房自个儿盛。我去给韩老爷送饭,还得帮韩老爷把昨天换下的衣裳洗了。也不晓得屋里屋外要不要收拾,如果要收拾回来一定早不了,中饭你自个儿做。其实也不用做,我昨天带回来那么多剩菜,你挑几样热一下就行。” 她一提起这些钰儿就烦,撅着嘴嘟囔道:“三姑,你现在是我爹的夫人,是我的继母,不是他韩老爷的下人,总这么抛头露面,总这么给人做老妈子,会被人笑话的!还有,咱能不能别再占人家的小便宜,连残羹剩饭都往家带,传出去丢不丢人!” “什么夫人,我进了你家门还不是伺候你,伺候你爹,做你家的老妈子?”余三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窃笑道:“帮韩老爷烧烧饭,收拾收拾屋子,缝缝补补,洗洗晒晒,有什么丢人的?一个月二两银子呢,这差事还是从顾院长那儿求来的,我要是不去做,有的是人愿意去做,钱大贵的婆娘不晓得有多羡慕呢。” “钱大贵是做什么的,我爹又是做什么的,他家那口子能跟你比吗?” “你爹是做什么的,你爹就是穷教的!我还以为进了你任家门能享福呢,结果进了门才晓得你爹穷的叮当响。不说了,我得给韩老爷送饭去。” 面对确实很能吃苦,很会持家的余三姑,尽管她平日里做得事不是一两点丢人,钰儿却实在不好意思再埋怨,只能苦笑着回自个儿房里换衣裳。 …… 余三姑时间掐得很准,挎着竹篮走进小院儿,韩秀峰刚好也才起床,正在院子里一边洗脸漱口一边跟潘二说话。 “张老爷和张二少爷下榻在巡检司衙门,顾院长本打算中午宴请的,结果方士枚中午要请。方士俊刚来过,想请你中午去吃酒。” “大头他们呢?” “大头还没醒,昨天又喝高了。”已经是从七品候补盐运司经历,并在运司衙门做巡捕官的潘二,不但不敢在韩秀峰面前摆官老爷架子,反而比以前更恭敬了,站在一边禀报道:“吉大吉二他们昨天也醉了,不过今天一个比一个醒的早,天没亮就跑门口来等你起床,想告两天假回去光宗耀祖。说是家里人来问的,吉家庄的吉老财也确实来过。” “他们做上官,虽然是武官但一样是官老爷,不光是他们自个儿的荣耀,也是家里的荣耀,理应回去一趟,他们还在门口吗?” “走了,韩博和国政做主让他们回去的,走前还每人给他们预支了三个月饷钱。” 韩秀峰放下毛巾笑道:“韩博和国政这事做的好,荣归故里,光宗耀祖,不能不带点钱回去,没钱拿啥置办祭品祭祖,没钱拿啥摆酒。” 潘二也笑道:“是啊,我们这是离家远的,要是跟他们一样离家近,遇上这么大喜事,一样得告几天假,一样得回去祭祖,回去摆几桌酒。”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巴县离这儿上千里,并且还有贼匪作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韩秀峰暗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长生,来前郭大人有没有啥交代?” “有,昨天张之杲在这儿,说话不方便。”潘二陪着他走进堂屋,坐下道:“四哥,你跟我不一样,你的从五品顶带是皇上钦赐的,这运副是皇上特授的,按例不但要上谢恩折子,也要乞求回京觐见。郭大人晓得你不会写,也晓得你身边连个幕友都没有,更不会有会写谢恩折子的折奏师爷,就做主让他的幕友吴先生帮你写了一份,前天就连同其它公文一道呈上去了。” “郭大人想的真周全,对了,郭大人有没有说要不要回京觐见?” “郭大人说求肯定是要求的,按例少说也要乞求三次,但要不要回京觐见得看皇上恩不恩准。不过现而今不比以前,你腿上又有伤,皇上十有八九不会让你回京。” 韩秀峰沉吟道:“能不能被吏部或礼部带领引见无所谓,我虽没觐见过皇上,但见别人觐见过。段大人为觐见做那么多准备,还要给宫里的太监塞那么多银子,我可没那么多银子孝敬那帮阉人。” 段大章觐见的事潘二一样晓得,不禁笑道:“是啊,不回京最好,我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段大人有没有其他交代?” “有,”潘二抬头看看正摆放碗筷的余三姑,直到余三姑反应过来退出堂屋才说道:“四哥,郭大人前天收到两封京里捎来的信,信中说他这个运司署理不了几天,说皇上已经授曾做过小军机,做过陕西凤邠道、直隶永定河道、云南按察使、广东布政使的崇纶为两淮盐运使。” 韩秀峰大吃一惊:“崇纶启程了没有,崇纶要是到任,郭大人咋办?” “崇纶有没有启程,啥时候能到任,郭大人也不晓得。只晓得就算崇纶来了,他也不会被召回京,十有八九还会留在江苏。” “去琦善那儿帮办军务?” “不是。”潘二回头看看正在打扫院子的余三姑,凑韩秀峰耳边道:“郭大人在京里的朋友说,皇上有意让郭大人出任淮扬道,还打算让郭大人兼理漕务。” “这么说郭大人很可能要去清江浦?” “不会,信中说当务之急是攻剿盘踞在扬州、仪真和瓜洲的贼匪,清江浦离扬州太远,就算郭大人出任淮扬道估计一样得驻泰州。” 淮扬道的全称叫分巡淮扬兵备道,领淮安、扬州、通州和海州。也就是说江苏在仪真以东,长江以北的大多府县归淮扬道管。要是搁太平年景,这个缺真不如肥得流油的两淮盐运使,但现而今贼匪作乱,盐务荒废,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淮扬道比做两淮盐运使强多了。 韩秀峰打心眼里替郭沛霖高兴,可想想又问道:“郭大人去做淮扬道,我们怎么办?” “四哥,郭大人早想好了。淮扬道署虽不像运司衙门这样有盐捕营,但郭大人不只是要去做淮扬道,十有八九还要兼理漕务。漕标在江苏有两个营,一个庙湾营、一个佃湖营,这两个营不但早荒废了,而且仅剩下的那点兵也早被抽调一空,跟盐捕营一样要复建。”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潘二接着道:“只是淮扬道署跟运司衙门不一样,只能监督巡察各府县和分驻各府的绿营,税赋这些却管不着。泰州的赋税也好,整个扬州府的赋税也罢,全得解往移驻徐州的江宁藩库。没钱让郭大人怎养兵,手下没兵要是遇上战事他怎么应对?” “接着说。” “崇纶不是还没到任吗,郭大人打算利用这个空档赶紧巡察各场,筹集粮饷。你这边不是要招五百个兵吗,郭大人让再多招两百个,到时候给崇纶留两百兵,剩下的全编入漕标的庙湾营和佃湖营。” “这倒是个办法,可以后的粮饷怎么办?” “庙湾营和佃湖营是经制内的绿营,朝廷要拨粮饷。当然,朝廷拨给的那点粮饷肯定是不够的,郭大人说他到时候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各府县再协济点。” “我呢,我怎么办,”韩秀峰苦笑着问:“我现而今是运司的运副,领盐捕营那是份内事,领漕标绿营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潘二连忙道:“郭大人早想到了,他说到时候把你借调到道署听用,委你个帮办漕务的差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领兵了。郭大人本来想帮你谋个候补知州的,思前想后觉得不合适,一是你这个运副是皇上特授的,二来候补知州终究是个候补官,哪有做实缺的运副体面。” “既然郭大人早想到了我就不用担心,”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问道:“长生,郭大人出巡,身边不能没人护卫,我要不要随郭大人一起去巡察各场?” “我倒是问过,郭大人说各场又没闹贼匪,用不着那么多人,何况你要养伤,可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不用你跟他一道去,等经过海安时他会在这儿住一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一章 郭大人的交代(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说到郭沛霖过几天要去各盐场巡察,潘二起身去昨晚住的西厢房里取来一个册子,苦笑道:“四哥,郭大人不但要为你这边招兵买马筹粮饷,一样要帮朝廷筹饷。朝廷不是新开了捐纳事例吗,地方上要劝捐济饷,盐场一样要。” 韩秀峰对此并不意外,毕竟盐场那么大,那么多人,肯定会有一些家境殷实的想捐顶带甚至捐官。但接过小册子翻了翻,竟有股大开眼界之感。 考不上功名的想捐个监生的出身,五十四两,并且可两折捐。如果想一体乡试就得把五十四两补足,变成“十成监生”;“十成监生”想捐贡生,七十二两; “十成监生”和“十成贡生”想捐从九品职衔只需四十两,捐县丞、盐大使或盐知事衔一百两;在任知县捐同知衔五百一十九两,候补知县捐同知衔六百三十四两…… 捐武监生只需四两银子,不过想再捐把总衔得把另外八成补上,交足二十两变成“十成武监生”,再捐六十两才能捐到把总衔,把总以上跟文官一样以此类推。 此外,文官可捐花翎,武官可捐蓝翎,文官武官均可以捐加级、记录和各种封典,被革职的文武官员可捐开复……总之,应有尽有,想捐啥可对号入座,一目了然。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朝廷为筹饷,居然编纂刊印出各种捐纳名目如此详细的清册,不禁笑问道:“郭大人是不是想让营里的兄弟能捐的都捐点,想让我起个头?” 潘二苦着脸道:“四哥,郭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盐务你是晓得的,要是连这差事都办不好,他真没法儿跟圣上交差。” “这倒是,圣上让他署理运司,他不能一点作为也没有,”韩秀峰轻叹口气,好地问:“长生,你捐了没?” 潘二尴尬地说:“四哥,我跟你没法儿比,我虽然有差事但只是个候补盐运司经历,不好捐加级记录,再捐顶带除了好听点又没啥用,干脆花两百两帮我婆娘捐了敕命孺人的封典。” “你还真会捐,这个封典捐的好,你婆娘晓得了一定会很高兴。” “四哥,你也给嫂子捐个呗,你现而今是从五品,你要是帮嫂子捐就不是敕命,而是诰命。” “诰命那也是宜人,又不是诰命夫人。不过你说得对,这两年委屈她了,甚至不晓得还要委屈她多久,我回不了家,顾不上她和娃,只能给她个体面。”想到远在巴县老家的琴儿,韩秀峰心里一酸,下意识翻起小册子看捐一个诰命宜人的封典要多少银子。 “别翻了,我帮你看过,帮嫂子捐封典只要五百两。”潘二笑了笑,接着道:“四哥,你虽然不是正印官但也差不了太多,不晓得有多少人眼红。现而今天下又不太平,官又那么难做,有些事不得不防,不得不做点准备。”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想到朝廷对官员那么苛刻,低声问:“你是说我该捐加级,捐记录?” 潘二回头看看身后,深以为然地说:“四哥,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朝廷对有守土之责的文官和带兵打仗的武官多苛刻!真是只许大胜仗不许打败仗,哪怕你打了一百场胜仗,只要有一仗败了都会被弹劾,都会被究办,你又不是没银子,为啥不捐加级,不捐记录呢?而且这既是为你自个儿,也是在帮郭大人。” 韩秀峰觉得他的话有一定道理,笑问道:“你觉得加几级,记录几次合适?” “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捐加级可不便宜,捐加一级要五百两,捐一次记录要一百二十五两,到底捐加几级,记录几次,还是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那就加五级记录两次吧,”韩秀峰放下小册子,端起碗筷道:“花翎不是也可以捐吗,帮我也捐上!郭大人待我不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可营里这些兄弟都没啥钱,我只能多捐点。” 潘二一愣,随即盘算道:“加五级记录两次,就是两千七百五十两,花翎一千两,再加上帮嫂子捐诰命,全捐下来要四千两百五十两。四哥,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你得想好了!” “银子赚来不就是花的吗,四千两百五十两就四千两百五十两,等会儿我让韩博给你银票。”韩秀峰握着筷子挥了挥,想想又禁不住笑道:“何况这银子也没白花,再有往来公文我就可以写上‘钦赐从五品顶带赏戴花翎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加五级记录两次韩’了,这官名多长,唬也能把人给唬住,哈哈哈哈!” “这倒是,这官名又长又威风。”看着韩秀峰意气风发的样子,潘二又感叹道:“四哥,郭通让我们喊你四爷,那会儿我们还以为这么喊听上去亲热,外人一听见就晓得郭大人把你当自个儿人。直到圣上降下谕旨,才晓得我们还没去泰州,还没见着郭大人,郭大人就已经上折子保举你了。” “可这跟喊不喊我四爷有啥关系。” “有啊,你想想,运司衙门郭大人最大,然后是从四品的孙运同和正五品的杨监掣,再然后就是四哥你了,你不就是运司衙门的四爷吗?” “还真是,除了郭大人,孙家淦和泰坝监掣,整个运司衙门没比我更大的官了,哈哈哈。”韩秀峰喝了一口粥,又好地问:“对了,我们守住万福桥,韩大使功不可没,郭大人有没有说要提携?” “郭大人以前不晓得韩大使跟我们是同乡,直到你去泰州才晓得的。郭大人本打算调孙运同去署理通州分司,打算提携韩大使做运判,去东台接替孙运同署理泰州分司,毕竟韩大使早就捐过从六品顶带。后来想想又觉得让韩大使做场官更好,郭大人说场官跟知县一样是亲民之官,如果他不再做运司了,无论在招募民壮还是在钱粮上韩大使还能帮上忙。” “县官不如现管?” “就是这个意思。” “对我们是有好处,可这么一来韩大使不就受委屈了?”韩秀峰喃喃地说。 “四哥,郭大人不会委屈韩大使的。郭大人说了,运判照升补,同时署理安丰场。淮中淮南二十几场,安丰场虽不是最大的,但灶户盐丁和民户应该是最多的,安丰场盐课司大使这缺也是二十几场中最肥的。” “这就好,不然我真法儿跟韩大使解释。” 二人边吃边聊,又聊到了前两任两淮盐运使、前任扬州知府和前任甘泉、仪真、江都知县。潘二干脆再次站起身,去房里取来一叠从运司衙门带来的京报和邸钞,韩秀峰正准备看,顾院长和王千里到了。 “韩老爷,看什么呢?” “看京报,正想看看朝廷打算咋收拾刘良驹和但明伦他们呢。” 王千里敲诈过那几个犯官一大笔钱财,也很想知道那几个犯官会落个什么下场,禁不住拿起京报道:“韩老爷,您接着吃,我给您念。” “也好。” 韩秀峰话音刚落,顾院长竟感叹道:“京报和邸钞可是好东西,我还是七八年在扬州时见过一次。韩老爷,我顾欣城能得皇上赏赐,又能见着这京报和邸钞,全是占您的光!” “顾院长,您老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是自个儿人好不好。坐,快请坐。” “好,大恩不言谢,什么也不说了。”顾院长坐到韩秀峰身边,又回头道:“千里,赶紧念啊!” “哦,这就念。”王千里翻到涉及刘良驹等人的那一张,抑扬顿挫地念道:“谕内阁、琦善等奏,查访扬州失守文武员弁下落一摺。前因逆匪东窜,扬州防堵,最为吃紧。特令漕运总督杨殿邦,督同前任两淮盐运使但明伦、两淮盐运使刘良驹,办理防堵。乃贼匪窜入扬城。杨殿邦辄先期退至上游。但明伦、刘良驹、及扬州府知府张廷瑞等,至今杳无下落,实属罪无可逭。杨殿邦、但明伦、刘良驹、张廷瑞并甘泉县知县梁园棣,均著革职,交刑部分别定拟罪名具奏。” “这份早了,有没有近期的?”韩秀峰下意识问。 “有,还有一份。”王千里抬头看了一眼,又捧着一份邸钞念道:“江南河道总督杨以增奏,遵查扬州附近州县各官,似与贼匪不相为仇,朕闻扬州一带,闾阎门户上,俱贴顺字。民心不固,皆地方庸吏作俑。此等不肖官员,任伊依违尸禄,皆朕无知人之明,不知督抚大吏知愧否。汝若照例委查,曲为掩饰。惑于积阴功之说,不知此等人正不足惜。若曲护之。则彼之效死勿去者,何由伸愤。办此等事,失于仁,正是无阴功也……” 刚获封赏的顾院长觉得当今皇上是最好的皇上,听到这儿竟紧攥着拳头痛心疾首地说:“韩老爷,一听这圣谕就晓得皇上的心被这帮贪生怕死之辈给伤透了,不然绝不会说出朕无知人之明’这话!” 不等韩秀峰开口,觉得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他们早死早好,死了就不用再担心被报复的王千里就脱口而出道:“这帮贪生怕死之辈实属罪无可逭,该杀!不杀天理难容!” 韩秀峰强忍着笑道:“对,该杀,该明正典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二章 陆大明回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余三姑回来的很晚,任雅恩父女全在等她,一个坐在油灯下看,一个坐在对面做女红。 见她抱着一小匹绸子兴高采烈跑进屋,任雅恩放下问:“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 忙活了一天,余三姑累的腰酸背痛,但还是下意识问:“老爷,钰儿,你们有没有吃夜饭,没吃我去给你们烧。” “早吃过了,钰儿做的。”任雅恩看着她抱着的绸子,追问道:“三姑,先说说怎么弄到这会儿才回来。” “干活儿啊,一直干到这会儿。”余三姑把绸缎放到一边,在身上擦擦手,又拿起绸缎展开一截儿,跑过去一边在钰儿身上比划着,一边眉飞色舞地说:“韩老爷不是高升了吗,好多官老爷想巴结他,有的自个儿来的,有的差家人来的,周围那些盐场的盐官全来了,有个什么府台也差家人来了。一下子来那么多贵客,不能没人烧茶,更不能没烧饭,就这么一直忙到这会儿。” “三姑,你这么卖力,韩老爷真应该给你涨工钱。”钰儿推开绸缎,带着几分嘲讽地说。 “一个月给二两银子已经不少了,我以前卖一年菜才赚几个铜板,可不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再说又不是每天都这么忙。”余三姑大大咧咧惯了,也不跟她计较,卷起绸缎有气无力瘫坐到任雅恩从扬州带来的藤椅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虽然是来做填房的,但不管怎么说进门没几天,也算个新媳妇,不但抛头露面还天天往韩老爷府上跑,任雅恩刚开始也觉得不合适,担心被人笑话。后来在镇上转了两圈,发现不但没人说闲话,反而个个夸她能干,夸她会持家。 再想到这里是海安,不是扬州。 好多小丫头因为家里穷都七八岁了还光着屁股到处跑,连顾院长、余青槐和王千里等士绅家的闺女都照样上街买菜、下地干活,那些已为人妇的小媳妇更是一个比一个泼辣,任雅恩终于意识到像余三姑这样的女人是不会被人笑话的,反倒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才会被人耻笑,因为在镇上人看来那是好吃懒做! 入乡就要随俗,何况人到中年能娶到这么能干的一个女人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任雅恩瞪了懂事的女儿一眼,坐下笑道:“韩老爷现如今是两淮运副,那些盐官自然要来祝贺。不过连府台都差家人来,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老爷,府台是做什么的?” “府台就是扬州知府,比张知州还要大的官!” “我的乖乖,府台这么大,这么说韩老爷的官也很大!” “你才晓得。”任雅恩帮她倒上一杯茶,又笑看着她紧搂着不放的绸缎问:“这绸缎哪来的?” 提起绸缎,余三姑一脸不好意思:“今天不是忙吗,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喊钱大贵婆娘、巷口的四婶和李瘸子家二丫头来搭把手。钱大贵婆娘你是见识过的,脸皮不晓得有多厚,见韩老爷要把人家送的那些礼赏给吉大吉二他们,还让王如海家老二帮着送去,钱大贵婆娘就厚着脸皮管韩老爷要,说她家四丫头明年要嫁人,想要几尺红绸帮她家四丫头做身嫁衣。” “她要你不能要。” “我没要,是韩老爷给的!”余三姑得意地笑道:“韩老爷不晓得有多大方,钱大贵家婆娘一开口他就答应了,让人把一匹绸子裁成四块,给了钱大贵婆娘几尺,给了四婶几尺,给了李瘸子家二丫头几尺,剩下的全给我了!” 虽然朝夕相处不久,但余三姑的为人钰儿再清楚不过,忍不住嘟哝道:“三姑,钱大贵家那口子脸皮是厚,不过胆子也小,她才不敢跟韩老爷开这个口呢,一定是你撺掇的!” 余三姑急了,蓦地跳起来,把绸缎往地上一扔:“任大小姐,你这人怎就不识好歹呢!你以为这绸子是为我自个儿要的,不是,我是帮你要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早晚要出阁,你爹又是秀才老爷,攒不上多少嫁妆也就罢了,总不能连身像样的嫁衣都没有吧!” “我才不要呢!” “不要,我看你嘴硬!” “我不嫁人行了吧,不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钰儿觉得跟余三姑理论是对牛弹琴,扔下针线气呼呼跑房里去了。 任雅恩连忙拣起绸缎,一边掸沾上的灰尘,一边劝道:“三姑,钰儿还小,别跟她一般见识。” “老爷,你说我……你说忙来忙去,到底图个什么呀!”余三姑越想越委屈,热泪滚滚而流。 任雅恩在外人面前是不苟言笑的院院长,但在余三姑面前却总挂着笑容,跟哄孩子般地把她拉到房里,和声细语地说:“三姑,让你受委屈了。钰儿不懂事,看我明天怎么教训她。” “不懂事,她都十八了怎会还不懂事。老爷,我算看出来了,她是瞧不起我。” “瞎说,你是她继母,她怎会瞧不起你?再说她能在这个家呆几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等嫁出去不就没事了。” “嫁给谁,像她这样的谁会要?” 正如余三姑所说,任钰儿的婚事还真让任雅恩头疼。要是在扬州,任钰儿虽算不上大家闺秀,但也是小家碧玉。可这里不是扬州,这里是海安,实在找不出门当户对的。而那些普通人家,以任钰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十有八九也不会同意嫁。 …… 就在他们两口子为任钰的婚事犯愁之时,在陆家巷口守夜的保甲局青壮拦住了十几个不速之客。 “站住,别动!” “走夜路还带着兵器,一定不是好人,老四,赶紧鸣锣!” 盐捕营的人全升了官,全回去光宗耀祖了,韩老爷身边就剩一个大头,守夜的青壮不敢大意,一起守夜的更夫正准备鸣锣示警,刚上岸的一个人急切地喊道:“老四,别鸣锣,千万别惊动韩老爷,我是姜槐!” “姜班头,不是在扬州做官吗,怎么跑回来了?”更夫反应过来,急忙提着灯笼迎上去问。 “别提了,韩老爷呢,听说韩老爷没回四川老家,又回海安了?” “回来,在城西打谷场呢。”更夫看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再看看他身后那几个不但灰头土脸,身上还全带着伤的几个老面孔,禁不住问:“陆大明,梁六,你们也回来了。其他人呢,储班头呢,储班头他们怎么没回来?” “回头再跟你们说,先带我们去见韩老爷。” “这么晚去见韩老爷不合适吧,我们刚从打谷场那边巡过来,韩老爷早歇息了。” “别废话,我们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有军情,好吧,我带你们去。” …… 被更夫在院子外叫醒的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陆大明、梁六和姜槐回来的这么快,让大头开门喊他们先进来,等穿上鞋,披上衣裳走进堂屋时,他们和跟他们一道回来的九个乡勇竟全跪在八仙桌前,有的衣衫褴褛,有的不但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伤,一个比一个狼狈。 韩秀峰心里咯噔了一下,很直接地以为盘踞在扬州城里的贼匪杀出来了,急切地问:“大明,你们这是咋了,到底怎么回事?” “韩老爷,小的鬼迷心窍,小的不应该信张翊国的鬼话,结果弄成这样,还死了那么多弟兄,小的对不起您,小的……”陆大明追悔莫及,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实在说不下去了。 “先说怎么回事,到底弄成啥样了?” “昨天中午,贼匪……贼匪突然杀出城,官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我们和刚在江都、甘泉招募的那些乡勇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李海死了,刘二死了,陈彪死了,陈虎带着几十个乡勇在南边防堵的,不晓得是死是活,估计也凶多吉少。”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韩秀峰实在顾不上那些乡勇的死活,一把揪住陆大明肩膀问:“贼匪往哪儿冲杀的,出来多少人,现在到哪儿了?” “禀韩老爷,贼匪没奔我们这边来,他们往西去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打算回江宁,少说也有万把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一见着人就杀,实在挡不住!”姜槐心有余悸,禁不住擦了把汗。 官兵都挡不住,何况他们。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扬州城呢?” “禀韩老爷,贼匪没全走,扬州城里好像还有不少,”陆大明越想越难受,哭诉道:“韩老爷,新来的府台和那些县太爷压根就没把我们当人看,让我们去招募青壮防堵,去跟官兵一起围城。他们不但不给钱粮,还全躲在仙女庙,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他们一点事也没有。” “到底死了多少兄弟?”韩秀峰低声问。 “百十个。”姜槐抬头偷看了一眼,忐忑不安地说:“有些兄弟在东边围堵,贼匪没奔他们去,所以他们没事。还有一些兄弟在仙女庙,在仙女庙的也没事。” “别人不去,你们为啥要去?” “韩老爷,不是我们要去的,是雷大人让张翊国带我们去的。” “张翊国人呢?” “被冲散了,不晓得是死是活。” 盐知事张翊国给大头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忍不住道:“大明,老六,张翊国啥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他打过胜仗吗,他就会打败仗!跟他去打仗,你们有八条命也不够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三章 京里来人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太平军分兵出城往西去了,韩秀峰觉得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扬州城里的粮不够那么多人吃,要么是素未谋面的同乡向荣正在猛攻江宁,洪秀全担心城破就命江北的太平军回援。总之,这对泰州而言不是啥坏事,只是一下子死那么多乡勇太可惜。 陆大明他们好不容易拣回条命,又一路风餐露宿跑回海安,韩秀峰不想责怪他们,让保甲局的民壮先给他们做饭,帮他们找几身干净衣裳,让他们吃饱了洗个澡在营里歇息。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苏觉明从仙女庙回来了,不但带回林凤祥、李开芳率大股太平军奔浦口去了的消息,还从泰州带来一个在京城时认得的熟人----山西票号“日升昌”京城分号的小伍子! “韩老爷,我按您的吩咐不管打探到什么消息先向郭大人禀报,结果赶到泰州,赶到福建会馆,竟在门口遇上这位小兄弟,他正在跟郭大人的家人郭通打探您,所以我就把这位兄弟一起带来了。” “韩老爷,小的就晓得您不会总做巡检,这才过去几天,您已经高升运副了!”小伍子让随行的票号伙计把礼物交给大头,又端着茶杯笑道:“其实小的来前就听说您高升了,不过那会儿是州同,内阁中何老爷和温掌柜还感叹您官运亨通,可跟运副一比,州同算什么。” 他乡遇故知,韩秀峰也很高兴,放下何恒托他捎来的信,饶有兴致地问:“小伍子,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这兵荒马乱的,你不在京城好好呆着,跑泰州来做啥?” 小伍子连忙放下茶杯道:“禀韩老爷,我们东家晓得您在泰州,也晓得小的认得您,就让小的来扬州府善后。说韩老爷您是个热心人,一定会关照小的。” “我好像不认得你们东家吧?” “我们东家是听我们京城分号的大先生说的。”小伍子一脸尴尬。 “原来如此,”韩秀峰笑了笑,又问道:“你们东家让你来善什么后,需要我帮什么忙?” “韩老爷,扬州不是被贼匪占了吗,我们扬州分号损失不小。不过我们东家说了,不管损失多少,只要主顾拿本号开具的银票和汇票来,票上是多少本号就兑现多少。” 别人不晓得韩秀峰是晓得的,扬州被太平军占了,“日升昌”扬州分号是有损失,不过所谓的损失是丢了数以百计的大主顾,银钱不但没什么损失甚至有可能大赚,因为那些把银子存进“日升昌”的扬州大盐商就算没死在太平军手里,他们的银票汇票也早进了太平军的“圣库”,变成了一堆废纸。 不过相比其它钱庄,“日升昌”能做到这一步实属难能可贵,韩秀峰笑看着问:“这么说你是带着银子来的?” 小伍子抬头看了看苏觉明和大头,笑而不语。 苏觉明何等精明,连忙借口有事躬身退出堂屋,走前还不忘拉上大头。 等他俩和从京城带来的五个伙计全去了院外,小伍子才拱手道:“韩老爷,实不相瞒,小的此次出京就带了两位账房先生,三个伙计,一千两现银和一块小号的牌匾!”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岂能不晓得他们东家打的是空手套白狼的如意算盘,再次想到他们那名声在外的信誉,不禁笑问道:“这么说你们东家打算在泰州设立分号?” “正是。” “小伍子,论做汇兑买卖,你应该去找潘二!他家是开当铺的,跟你们经营票号差不多,他或许能帮上忙。我对此一窍不通,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小伍子在“日升昌”做那么多年学徒,岂能不晓得“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的道理,笑看着曾经的重庆会馆首事韩秀峰开门见山地说:“韩老爷,我们东家说了,您要是能帮小的在泰州站稳脚跟,不但今后汇兑银子不再收您的火耗和汇兑钱,交寄家信不再收您的脚钱,您要是有银子存入我‘日升昌’泰州分号,我泰州分号跟您算两分利。”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小伍子又补充道:“韩老爷,小号经营不易,您要是信得过小的,要是把银子存入我泰州分号,得以两万两为限,超过两万两就不能按两分利算了。” “说白了就是让我借两万两给你‘日升昌’泰州分号周转,你‘日升昌’泰州分号每年给我四千两?” “韩老爷果然厉害。” “厉害啥呀,这账不难算。”韩秀峰摆摆手,笑看着他道:“小伍子,我不是信不过你,更不是信不过你‘日升昌’,而是我韩秀峰既没那么多银子,就算也那么多银子也大可存入其它钱庄票号生利。远的不说,就海安镇上的当铺,我要是存一千两过去,掌柜的一年少说也会给我三百两的利钱。” “韩老爷,您这话小的信!但您要是存两万过去呢,镇上的当铺敢收吗,您又敢存吗?”小伍子笑了笑,接着道:“再说他能帮您把银子汇京城,汇巴县去吗?” 不得不承认,小伍子的话有一定道理。 别说镇上的当铺,就是泰州城里的那些钱庄银楼,这兵荒马乱的也不敢轻易收存上万两银子,毕竟收存回去不敢轻易放贷,放不出去又怎么生利,钱庄银楼都赚不着钱又怎么给你利钱。 但韩秀峰不想就这么便宜“日升昌”,因为他们要的不只是两万两,而是想做泰州州衙乃至运司衙门的买卖,想把州库和运司衙门库房里的银子全搬过去,沉默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小伍子,话虽这么说,可我实在没那么多银子,确实帮不上忙。” “韩老爷,要不这样,小的先斩后奏,把您自个儿的存银以三万两为限!” “别说三万两,你说十万也没用,谁不晓得存越多利钱越多,可我先得有那么多银子!”韩秀峰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小伍子,要不这样,我们还是以两万两为限,不过得算三分利。” “三分利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么一来,其它地方的存银就不能少了。” “泰州的赋税一年七八万两,运司衙门虽大不如以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年往来的银子少说也有七八万两。贼匪虽占了扬州城和仪真县城,可乡下那些地方还没沦陷,圣上也没免那些地方的赋税,新任扬州知府跟我正好是半个同乡,我要是去帮你说说,或许他也会把银子存入你‘日升昌’泰州分号。” 小伍子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站起来躬身道:“小的就晓得韩老爷会帮忙,请韩老爷受小的一拜。” “别别别,你我是啥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着拜,也用不着谢!” …… 这段时间能兑现的银子全兑现了,装了好几大箱,搁在屋里怕被人偷了,只能让大头在房里挖了个大坑,全埋在地下。与其让那么多银子在地下发霉,不如存入“日升昌”生利。 韩秀峰说到做到,帮着小伍子给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泰州知州张之杲和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写好信,就让大头去房里把银子挖出来,让小伍子和小伍子从京城带来的两个账房先生称重并开具银票。 小伍子忙着建泰州分号,一吃完捎午就带上银子回泰州,韩秀峰担心这一路上的安危,让韩博去保甲局喊了二十个青壮一路护送。 几大箱银子装了半船,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顾院长和余青槐、王千里,一赶到小院儿就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但不是外人,不但全晓得银子是从哪儿来的,甚至也全分过,韩秀峰没啥好隐瞒的,干脆坦诚相告。 “整整两万两,全存他那儿保险吗?” “韩老爷,我看那个分号掌柜年纪不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顾院长,我跟他在京城时就认得,别看他年纪不大,每年从他手上过的银子可不少,说了您老可能不信,没十万两也有八万两。”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何况我又不是把银子存他那儿,而是存入了‘日升昌’。‘日升昌’的金字招牌你们是晓得的,不可能贪我这点银子。” “这倒是,”王千里反应过来,想想又笑道:“再说他又不会去其它地方,只要在泰州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说这些了,总谈钱俗气。” 韩秀峰抬头看看时不时在院子外转一圈的陆大明等人,苦笑道:“陆大明、梁六和姜槐他们的事三位是晓得的,本来想建功立业,结果不但跟他们一道去防堵贼匪的弟兄死了百十个,连他们自个儿都差点回不来。我们从万福桥回来时把营里的公费全留给了他们,可是后来全被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拿走了,搞得现在连抚恤银子都没有。” “韩老爷,这只能怪他们鬼迷心窍,怪他们鼠目寸光!” “是啊韩老爷,要是那会儿跟我们一道回来,能有这么多事,能死那么多人?” “话不能这么说,那会儿我是铁了心要致仕的,你们几位摆的践行酒我都吃过了。要不是我拦着,万民伞都已经做了几顶。连我自个儿都不晓得走不成,何况他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留在江都建功立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人不淑,遇上一帮没把他们当人看,根本不在乎他们死活的上官。” 顾院长年纪大了,心也软,喃喃地说:“理是这个理,可现在怎么办?” 韩秀峰沉吟道:“我是这么想的,不管咋说那些乡勇是我们带出去的,现而今人死了不能不给亲属个交代。刚才我写了封信让韩博顺带给张之杲,请张之杲帮着求求福珠朗阿,看能不能帮着要点抚恤银子,毕竟那些乡勇是战死的。” “能要到吗?”顾院长下意识问。 “就算能要到也不会多,所以我想请您老出面筹点银钱,我们几个有多多少少捐点,总而言之,不能让那些乡勇白死。”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陆大明他们怎么安置,盐捕营你们是晓得的,从正六品千总到从九品的候补额外外委,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经全有人了,所以我想让他们先在保甲局帮几天闲,等有机会再去求郭大人给他们个差事。” “韩老爷,他们这是遇上您的,要是遇上别的上官,才会收留他们呢!” “不管咋说他们为我们效过力,甚至拼过命,”韩秀峰轻叹口气,又抬头道:“而且他们全是上过阵的,尤其陆大明和梁六,让他们带一营兵都绰绰有余。要是就这么打发他们走,等我们要用人的时候去哪儿找他们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定心丸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陆大明和梁六从唐国政那儿听说韩老爷不但收留他们,等有机会还要跟提携梁九和吉大吉二等人一样提携他们,甚至自掏腰包和顾院长、余青槐等海安、曲塘、白米的乡绅们一道捐钱抚恤那些战死的兄弟,是既高兴又惭愧,领着跟他俩一起跑回来的几个乡勇去小院儿门口磕几个头,然后就去了保甲局,不用顾院长开口就跟后来招募的民壮们一道巡街守夜。 没想到他们刚去保甲局两天,吉大吉二他们刚光宗耀祖回来,本以为也战死了的陈虎竟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了。 韩秀峰忙着跟早上来海安的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商量后天怎么迎接郭大人的事,顾院长和余青槐见的他们。 陈虎是土生土长的海安人,他带去帮官军围堵贼匪的乡勇也大多是海安人,结果带去的那些同乡全死了,连亲弟弟陈彪都死了,没脸回家见姐姐姐夫,一样没脸面对海安最德高望重的两位士绅,就这么跪在顾院长和余青槐面前,一个劲儿扇自个儿耳光。 见他的脸都扇肿了,手估计也扇麻木了,顾院长冷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扇耳光有什么用,你弟他们能活过来吗?” “顾院长,小的糊涂,小的鬼迷心窍……” “罢了罢了,念在你还算上进,还算有点良心的份上,韩老爷和你姐姐姐夫那边老朽去帮你说,战死的那些子弟保甲局先筹银钱帮着抚恤。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等吃了中饭老朽帮你走一趟。” “谢顾院长,谢余老爷。” “别谢了,不少债的又不只是你陈虎,姜槐他们还不是一样。跟韩老爷一道去打了个胜仗,赚了个赏钱就得意忘形,忘了自个儿到底几斤几两!” 余青槐也指着他骂道:“鬼迷心窍,不相信自个儿人竟然相信外人,真是自作自受!要不是韩老爷念旧情,我和顾院长才不会帮你出面呢,更不会收留你!” …… 就在陈虎羞愧不已嚎啕大哭时,韩宸已跟韩秀峰商量好怎么接待郭大人,又说起另一件事:“志行,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现而今有郭大人提携关照,我们没啥好担心的,但要是郭大人调任或被召回京咋办?” “郭大人倒是让长生跟我说过,他这个运司做不久,等新任运司到任,他十有八九要调任淮扬道。” “真要是能调任淮扬道也好,可万一不是呢?” “裕之兄,你的意思是?” 韩宸直言不讳地说:“志行,我们以前找不着同乡没办法,但现而今能找着,我甚至敢肯定向大人也晓得江北有你我这两个重庆同乡。你现在是郭大人的人,去拜见不太好,甚至连家人都不能派。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以差人去。” 韩秀峰沉吟道:“多个朋友多条路。” “何止是多个朋友,而是多个手握重权的钦差同乡!” “去拜见一下也好,不过你肯定走不开,你打算派谁去?” “除了韩博还能派谁,”韩宸想了想,又说道:“提起家人,你那个年前收的苏觉明,好像一直在外头帮着打探消息。张弛有度才是驭下之道,依我之见不能总让他在外头飘着。韩博一走你这边肯定缺人,不妨把他留在你身边。” 韩秀峰觉得韩宸的话有一番道理,不禁笑道:“他正好回来,我本打算让他明天去仙女庙的,听你这一说再放他出去还真不合适。” “那就让他留在你身边。” “对了,韩博去拜见向大人,我这边正好有几封信让他捎去。” “我晓得,上次去泰州时你不是说过吗,省馆张馆长托你捎给薛焕的家信。” “没想到你还记在心上,裕之兄,说到去让韩博去拜见向大人,我突然想起两件事。” 韩宸下意识问:“啥事?” 韩秀峰端着茶杯笑道:“周兴远你是晓得的,我跟他是不打不相识,是打出来的交情,对他这个人太了解了。做我的幕友也好,帮我去打听消息也罢,对他而言纯属权宜之计。他嘴上说对仕途心灰意冷了,其中心里还是想起复。” “他跟李昌经不一样,想起复得皇上恩准。” “所以说在我这儿他这辈子也别指望东山再起,连郭大人都帮不了他。其它地方我不晓得,但在两江能帮他翻身的只有两个人,一位是扬州城外的琦善,另一位就是我们那位行伍出身的钦差大人同乡。” “让他跟韩博一道去江南,让去向大人那儿碰碰运气?” “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志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别说韩博了,就算你我亲自去也没法开这个口帮他引荐。” “用不着韩博开口,让他带上我的信去找刘存厚就行了。我跟刘存厚虽没啥交情,甚至都没见过面,但刘存厚是从京城去向大人那儿效力的,不可能不晓得我跟段大人、黄御史和吉翰林是啥关系,这个面子一定会给。” “你啊,真是个老好人。” “啥老好人,我是欠他个人情,要不是他从江宁带出来的两江总督关防大印,万福桥大捷算啥大捷,别说惊动圣上了,恐怕连琦善都不会帮着六百里加急奏报。” “这倒是,欠啥都可以,唯独不能欠人情。”韩宸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第二件事呢?” “段大人不托新任按察使查文经给我捎了封信吗,信我早收到了,竟因为忙这忙那忘了差人去拜见。人家可不只是按察使,现而今还署理漕运总督,郭大人真要是调任淮扬道兼理漕务,到时候他就是我韩秀峰的上司的上司。” 两江总督远在江宁,鞭长莫及管不着江北的人和事。 所以江宁失陷之后,朝廷就命前任漕运总督杨殿邦总揽江防事,江北的地方政务也统归漕运总督管。现在同样如此,只不过扬州府情况比较特殊,不但有琦善那个钦差大臣,还有个帮办军务的左副都御史雷以诚,扬州的地方官员不管遇到啥事都得跟雷以诚乃至琦善禀报。但不管咋说,查文经才是江北现而今最大的文官,能巴结上自然要巴结。 想到这些,韩宸脱口而出道:“志行,你要是不提我也想不起来,是该去拜见,而且得备一份厚礼!” “让国政走一趟咋样?” “只能让国政去,可国政一走,你这边不就没人了吗?” “不是有苏觉明吗,再说我这边现在能有什么事?” “也是,你这边现在还真没啥事。” …… 二人聊着聊着,又聊到郭沛霖身上。 韩宸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提携,更没同乡关照,这官做得是忐忑不安、如履薄冰,不但一直谨小慎微,而且习惯居安思危,他放下茶杯忧心忡忡地说:“郭大人现而今对你是有求必应,甚至打算不辞辛劳亲自出巡帮你筹粮筹饷,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等兵招满了练好了,随时有可能让你率兵出战!” “不会的。”韩秀峰胸有成竹地笑道:“裕之,你尽管放心,死守万福桥是我韩秀峰的第一仗也是最后一仗。” “怎么可能,郭大人要是没打算让你率兵出战,为何让你回海安复建盐捕营,又为何让你多招满些乡勇?” “如果战事吃紧,出战肯定是要出战的,但一定不会让我上阵。” “怎么就不会?”韩宸百思不得其解。 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练兵和打仗是两码事,郭大人不但晓得我怕死,也晓得我胸无大志,之所以来江苏做官只是为了摆脱冷籍。而且来前段大人、黄御史、吉翰林和敖老爷他们拜托过,请他到任之后多关照。我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段大人和黄御史他们交代?” “既然这样他为何不让你致仕?” “裕之,你刚才还感慨我们手下无人可用,郭大人初来乍到,又赶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连运司衙门都不得不移驻泰州,他手下又何尝不是无人可用。把我留下,至少能把他复建盐捕营,还能帮他在盐捕营之外再练几百兵。我要是走了,这兵荒马乱的谁会帮他尽心尽力地做事。” “我说你咋一点也不担心呢,原来只要练兵不用去打仗。” “吃一堑长一智,徐老鬼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开始也担心也害怕,直到后来才想明白的。” “想明白啥?”韩宸好地问。 “郭大人不是徐老鬼,”韩秀峰笑了笑,又得意地说:“在泰州时人多耳杂,许多话郭大人不方便说,直到前些天才让长生给我了个口信,让我不要担心,说不管将来战事有多紧也不会让我上阵的。” 韩宸羡慕地说:“这我就放心了,志行,你说你运气多好,不但有段大人等同乡提携,还能遇上郭大人这么好的上官。” 韩秀峰嘿嘿笑道:“可能是以前总是走霉运,轮也轮着我转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五章 吃柿子挑软的捏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扬州城东北二十里的小银庄,紧挨着运河。 十天前还自由自在的江有贵,怎么也没想到做乡勇不但要跟官军一起防堵贼匪,而且要干取土填河这样的苦力活儿。南河总督让地方上的官老爷帮着筹的粮还远在邵伯,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运到,他饿的饥肠辘辘却不敢扔下锹歇息,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挖。 “二哥,我实在饿得不行了,要先不歇会儿?”做乡勇之前只撑过船的小六真挖不动了,放下锹苦着脸道。 江有贵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几个骑在马上监工的八旗兵,伸出手道:“你以为我不饿,你以为我不想歇,看看我的手,磨了好几个泡,可不干行吗?” 小六早上因为偷懒,挨过几鞭子,一提起那些八旗兵就窝火,弯下腰背对着远处的那几个八旗兵道:“二哥,他们就六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说得倒轻巧!” “本来就是!” “这儿只有六个,其它地方呢?周围全是官兵,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江有贵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一样郁闷,暗想就算私盐买卖没法儿做,去讨饭也比做这样的乡勇强。 小六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又忍不住道:“二哥,扬州和仪真被贼匪占了,南边不是贼匪就是官兵,北边没贼匪。我们为什么不去北边接着做私盐买卖,为什么非要来吃这个苦受这个罪?” 一个同样饿得不行也累的不行的乡勇附和道:“是啊二哥,从淮南收不到盐我们可以去淮北的那些盐场收!” “收盐是要本钱,没本钱怎么收?”江有贵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就算有本钱能收着盐,也要有船运。那么多船全被发匪抢了,你真有本事怎么不去发匪那儿把船抢回来?” “可是……” “可是什么,”江有贵站直身体,揉了揉腰,又抄起铁锹道:“就算有本钱也有船,收到盐也能把盐从盐场运出来,又能把盐卖给谁?我们以前走的是水路,盐全卖到了湖广,北边是漕帮的地盘,真要是把盐运去,就算官府不管漕帮也不会让我们卖。” 提起漕帮,一个乡勇低声道:“二哥,听说李昭寿反了。” “有这事。” “他能反我们一样能反,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那些当官的真没把我们当人看,反正活不下去了,不如去投发匪。”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投发匪,亏你们想得出来!” 乡勇吓一跳,急忙回头道:“许先生,我就是这么一说。我们干活他们看着,我们饿肚子他们大鱼大肉,还不让人发发牢骚!” 刚从邵伯运粮回来的许乐群远远的举手跟那几个八旗兵打了个招呼,旋即一边示意那些挑土的兄弟把船上的粮搬上岸,赶紧去找柴火生火烧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摊开举到众人面前道:“你们以为投奔发匪,发匪就会把你们当人看?” “许先生,这是什么告示,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就是发匪的文告,是前些天城里百姓趁乱逃出来时带出来的,这份文告叫《待百姓条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要钱漕,也就是不收地丁银和漕粮,但百姓之田皆系天王之田,收取子粒,全归天王。每年大口给米一石,小口减半,以作养生。” 刚才发牢骚要投奔太平军的乡勇反应过来,喃喃地说:“这算什么不要钱漕,收成全归他们的什么天王,一个壮丁一年只给一石米,这比官府收的还多!” “才晓得。”许乐群看看众人,接着道:“还有呢,文告说‘所生男女,亦选择天王’,也就是全得信洋教,不许敬菩萨拜祖宗。还说‘店铺照常买卖,但本利皆归天王,不许百姓使用,如此则魂得升天,否则即是邪心,为妖魔,魂不得升天,其罪极大’!” 江有贵也哭笑不得地说:“连本带利全归他们,那还做什么买卖?” “不光做买卖本利全归他们,而且城里的百姓除了要‘人人认识天王,归顺天王,同打江山,共享仙福’,还传令‘男女分馆,百工归行’,也就是男的跟男的住一块,女的跟女的住一块,不管是不是夫妻全得分开,谁要是敢在一起就犯了他们的‘天条’,就要被点天灯。”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这样谁会归顺他们那个天王?” “所以说他们不得人心,所以说他们成不了气候,”许乐群晓得这帮自由自在惯了,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私盐贩子,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也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循循善诱地说:“弟兄们,三爷让我带大家伙投奔朝廷,自然有三爷的道理。你们相信,扬州被发匪给占了,仪真被发匪占了,水路被发匪给堵了,我们这些既没地又没手艺的人不投奔朝廷还能投奔谁,这日子怎么往下过?” “许先生,理是这个理,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晓得大家伙受委屈了,但得忍忍。”许乐群收起从杨以增那儿要来的太平军文告,回头看着运河道:“填河不是杨大人让我们来的,而是钦差大臣琦善大人让的。琦善大人担心发匪沿河北上,不但要填河,还要把南边的坝全挖开,把水全排江里去,等把运河里的水排差不多了,发匪自然也就没法儿沿运河去攻清江浦,更没法儿沿运河去犯京城。” “许先生,发匪想去京城?”一个乡勇惊诧地问。 许乐群坐下确认道:“前些天扬州城里的贼匪不是分兵了吗,消息打探清楚了,带兵出城的是广西老贼林凤祥和李开芳,他们这会儿已经到浦口,已经跟另一拨发匪汇合了,号称三十万兵马,叫嚣要北上去攻京城。” “他们是冲着皇上去的!” “管他们是冲谁去的,反正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坏事,他们这一分兵,扬州城里就没多少发匪了,能不能守住城都两说,更不用说出城厮杀,我们也就不用担心被杨大人派去跟他们打仗,只要帮着把河填上就行。” “把河填上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嗯,把这一片通往运河的大小六个河口堵上,我们就可以回邵伯。”许乐群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有贵,我还打听到了个消息,我们的仇家又升官了,现在不再是泰州州同,而是两淮盐运司的运副,从五品,听杨大人说这顶带还是皇上钦赐的。” “姓韩的做上运副了,姓张的呢?” “张光成没升官,还在泰州。” “他姓韩的做上运副又怎么样,他有种别被我遇上!” 许乐群理解江有贵的心情,毕竟他亲哥就死在韩秀峰和张光成手里,但想到杨大人说过的那些话,不得不提醒道:“遇早晚是能遇上的,但遇上之后可不能轻举妄动。相信我,帮你哥报仇的事得从长计议。” 江有贵咬牙切齿地问:“许先生,怎么就不能轻举妄动?” “据说他正在复建盐捕营,别人不晓得我们的晓得的,他手下本来就有一帮乡勇,还跟发匪在万福桥较量过,盐捕营哪用得着复建,只要让他手下原来的那些乡勇换上盐捕营的号衣就行。” “他有兵,我们一样有几百个兄弟!” “他不光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领的也是朝廷的官兵。可我们呢,我们的顶带全是捐的,差事全是杨大人临时委派的,弟兄们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乡勇,跟他们火拼就是造反,到时候杨大人就算想帮我们说话也开不了口。” “那怎么办,难不成这血海深仇不报了?” “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得从长计议,绝不能莽撞行事。”许乐群拍拍他胳膊,又低声道:“杨大人说了,只要我们把差事办好,只要能立一两个战功,到时候他不但能保举我们做真正的朝廷命官,还能跟郭沛霖让姓韩的复建盐捕营一样,让我们去复建河标中营!” “原来的河标中营呢?” “中营原来的那些绿营兵早在发匪进犯扬州时跑光了,就剩一个都司和一个千总,不过也都给革职了。” 江有贵虽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但之前跟官兵周旋了那么久,不但晓得河标有中营、左营、右营、洪湖营、苇荡营和清河城守营,而且晓得中营是南河总督辖下最大也是最紧要的一个营。 想到有机会做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不用再跟现在一样拿姓韩的没辄,江有贵紧攥着拳头问:“发匪不出城,我们去哪儿杀发匪博战功?” 许乐群意味深长地说:“想搏战功不一定要去杀发匪。” “不杀发匪怎么搏?” “朝廷不光要剿发匪,一样要剿捻匪,漕帮的那些王八蛋不但在运河上胡作非为,现在还扯旗造反。吃柿子挑软的捏,只要有机会我们就拿他们开刀。” 江有贵反应过来:“先收拾李昭寿?” 许乐群冷冷说:“要说仇,死在他李昭寿手里的盐帮兄弟,比死在韩秀峰和张光成手里的多。三爷早些收拾他了,只是一直找不着机会。现在他造反了,我们投了朝廷,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剿了。他不是要三爷给个说法,要我许乐群的脑袋吗,我倒要看看谁要谁的脑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六章 让你去你就去!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出京时,湖广道御史黄钟音、翰林院编修吉云飞交代过,路过扬州府地界时若有机会就去拜会下已做上泰州州同的韩秀峰。其实就算黄钟音和吉云飞没交代,刘存厚一样想去拜会下在短短一年内竟把年久失修的会馆翻建得那么气派的同乡。 没曾想一到清江浦就听说同乡在距扬州城不远的万福桥头阵斩贼匪四百多,打了个大胜仗!本来打算顺道去拜会,结果遇上一个也要去江南大营效力的满将,想着镇江和江阴都被贼匪占了,这一路并不好走,干脆把黄钟音等人的信交给同乡派到清江浦的家人,跟满将一起取道安徽,从西边绕到了位于孝陵卫的江南大营。 太平贼匪近在咫尺,与朝廷大军就隔着一堵又高又坚固的城墙,只不过贼匪在城墙外挖了许多壕沟陷阱,建了十几个营寨。官兵一样没闲着,也在挖壕建垒。贼匪没往外冲杀,官兵也没往里攻,攻守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到江南大营一转眼已经八天,就头天刚到时跟钦差大臣向荣见过一面,黄钟音和吉云飞的信向大人全收下了,却放到一边没拆看,问了几句京里的事,就让一个月前同样来投效的前金山知县薛焕帮着安顿。 直到昨天才晓得向大人不是不想看京信,而是不识字看不懂。想到千里迢迢来投奔的同乡并非想象中那么骁勇善战,而是一个六十多岁,已经骑不了马上不了阵的老头子,刘存厚不免有些失望。 正寻思在这儿会不会被重用,薛焕带着一个胡子拉碴的武官回来了,那武官看上去年纪不大,看胸前的补子品级却不低,竟然从五品,应该是哪个营的千总,也可能只是从五品顶带。 刘存厚连忙起身道:“觐堂兄,半天没见着你人,去忙啥了?” “能忙啥,帮向帅去彭玉雯那儿催粮了。”薛焕扔下公文,端起桌上的茶就喝,一看就晓得没少磨嘴皮,磨的口干舌燥。 营里的人和事这几天刘存厚打听到不少,晓得新任按察使彭玉雯现而今是江南大营的总粮台,粮饷不济自然要去找他,禁不住问:“催到没有?” “哪有这么容易。”薛焕抬头看了跟进来的武官一眼,气呼呼地说:“向帅从广西一路追剿到江宁,可营里的粮饷朝廷竟依然让广东、四川和浙江三省支应,浙江还好,广东和四川离这儿多远,从广东和四川运过来要多久,真是岂有此理。” “现而今一个月要耗费多少粮饷?” “折银三十万两。”薛焕放下杯子,又恨恨地说:“彭玉雯说广东好不容易解运了二十万两,结果在半道上被人给截走了八万两,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跟向帅禀报。” “谁这么大胆?” “湖南巡抚骆秉章,据广东的解运官说好像是曾国藩授意的,说是要办船之用。” 刘存厚虽不是科举入仕的官员,但对曾国藩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不光晓得曾国藩连圣上都敢骂,而且晓得曾国藩在京城时就是湖广籍京官们的领头羊,正不知道该说点啥好,薛焕又起身道:“仲山,这位小兄弟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想找你打听个人。你们先聊,我去跟向帅禀报。” “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文贵武贱,杜三虽已是从五品,却不敢在才来一个多月但深得大帅信赖的薛焕跟前放肆,恭恭敬敬地送走薛焕,这才咧嘴笑道:“刘老爷,我姓杜,叫杜卫方,在家排行老三,营里兄弟个个喊我杜三。” “原来是杜三爷,失敬失敬。” “啥失不失敬的,我个粗人,您用不着这么客气。”杜三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急切地说:“刘老爷,听说您是从京城来的,您有没有见过我二弟?” “你二弟?” “结义兄弟,他姓韩,叫韩秀峰,我补上缺去广西上任时他正好接替费二爷照看会馆,您不会没去过我们重庆会馆吧?” 原来是打听韩秀峰,刘存厚乐了:“杜兄弟,实不相瞒,我也是年前才去京城的,不光下榻在会馆,也晓得你那位结义兄弟,只是无缘相识。” “你都住会馆了,怎会无缘相识?”杜三糊涂了。 “杜兄弟有所不知,现而今的重庆会馆已经不是你在时的重庆会馆,现而今的韩志行更不是以前的韩志行了。” “刘老爷,您这话啥意思?” 江南大营主帅向荣是重庆人,营里的重庆乃至四川同乡自然少不了,要不是这样,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武官也不会是正四品顶带,但那些同乡一个比一个忙。除了薛焕,刘存厚实在找不到几个能说话的人,不禁坐下说起重庆会馆和韩秀峰这一年的变化。 杜三听得目瞪口呆,楞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刘老爷,这么说我二弟就在江北,离我们这儿不远?” “不算远,但也不算近。” “他一个文官,咋跟我一样带上兵,还跟贼匪厮杀了一场,打了个大胜仗!” “贼匪那会儿已经占了扬州,分兵去犯泰州,他那会儿身为州同自然要领兵出战。” “他伤的重不重?” “这我就不晓得了,你也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他福大命大,应该不会有大碍。” 想到韩秀峰不但就在江北,而且已经是从五品的两淮盐运司运副,杜三是真高兴,捧着茶杯激动地说:“我要是能抽出身,一定要去江北找他。他要是晓得我大难不死,晓得我在向帅这儿效力,也一定会来找我的!” 刘存厚能看得出来他和韩秀峰的交情是真不浅,禁不住笑道:“想告诉他你在这儿不难,有机会托人捎个信就是了。” 杜三正准备开口,外面有人喊道:“杜三,杜三,找了你半天,你不在营里呆着跑这儿来做啥?要不是正好遇上了薛老爷,让我去哪儿找?” “啥事?” “军务,赶紧走,周大哥正等着我们呢。” “哦,来了。”杜三不敢延误军机,急忙拱拱手:“刘老爷,我军务在身先走一步,等有空再来找您。” “去吧,军务要紧。” 杜三跟来寻他的同僚火急火燎赶到前不久刚被圣上封为“沙拉玛依巴图鲁”的保安营都司周天受帐中,赫然发现不但周天受的弟弟周天培、周天孚在,张玉良、虎嵩林和虎嵩林的儿子虎坤元等同乡全在。 “杜三,不好好在营里呆着跑哪儿去了?”周天受紧盯着他不快地问。 “周大哥,我……” “别我啦,说正事。”周天受见该来的全来齐了,示意杜三站到一边,环视着众人板着脸道:“弟兄们,向帅刚接到一份朝廷的六百里加急公文,公文上说长毛分兵北上去犯京城了!” “这关我们什么事,江北不是有琦善吗?”张玉良下意识问。 “说起江北,去犯京城的贼匪中有一半是从扬州去的。琦善不但没围堵住,还求圣上让向帅派两千兵去江北。” “去追剿奔京城去那些贼匪?” “贼匪去犯京城可不是小事,他哪敢等向帅分去追剿,圣上更不敢等,已经六百里加急命帮办江北大营军务的胜保率兵去追了。他说胜保带走了几千兵,江北大营空虚,跟圣上请旨从我们这儿调兵,圣上竟准了。” “他那边兵不够,我们这边兵就够?”虎嵩林下意识问。 “圣上可不管这些。”周天受无奈地说。 虎嵩林想想又说道:“既然一定要给他两千兵,那就给呗!问问向帅,能不能把那些广东佬和八旗兵全打发去江北,省得他们在这儿碍事。” “你想得倒美,人家说了,要调两千四川兵。” “调四川兵,一调还是两千?” “你以为向帅愿意啊,现而今说啥也没用,只能派两千兵去江北,”周天受顿了顿,接着道:“向帅已经发了话,兵从各营出,一营出四百,带兵的也一样,一个营出一个。” 不等众人开口,周天培就脱口而出道:“我不去,我才不江北呢!” 在江南有向帅关照提携,去江北就得听琦善的号令,虎嵩林也不假思索地说:“别看我,我是不会去的。” “周大哥,你别看我,我也不去。”张玉良连忙道。 眼前全是有过命交情的老兄弟,周天受本就没打算派他们去,目光转移到半路入营的杜三身上:“杜三,你都已经从五品顶带了,不能总一直候补,这是个机会,要不你走一趟?” 别人都不敢去,杜三更不敢去,顿时苦着脸道:“周大哥,我有几斤几两你是晓得的,给各位大哥打打杂还行,让我领兵打仗真不行。再说我这个从五品顶带哪儿来的,你们又不是不晓得……” 他的从五品顶带是向帅保举的,之所以保举不是因为战功,而是向帅在湖南时患上了痢疾,上吐下泻,营里的那些郎中束手无策,就在众人急得团团转之时,他献上了一瓶据说很金贵的金鸡纳霜,向帅服下去果然不到三天就好了,后来就分了点战功保举他做了现在这个从五品的候补协办守备。 江北要打仗,这边一样要打仗。 营里一下子要抽三百个兵去江北,周天受已经很心疼了,怎么也不会再让能打仗的周天培、张玉良和虎嵩林等老兄弟走,冷冷地说:“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至于不会打仗,打几仗就会了!再说去的又不光你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千总、把总呢。” …… PS:这段时间奋发图强,每天更两章,每章都是三千字以上,可订阅不仅没增加反而在掉,恳请各位在其它地方看韩四的兄弟姐妹来起点订阅。你们的支持就是牧闲码字的动力,拜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七章 厘金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外面乱成一团,韩秀峰却很清闲。 送走路过海安去各场巡察的郭沛霖,又换上粗布长衫,戴上斗笠,坐在明道院后面的河边钓鱼。顾院长等士绅轮流作陪,今天正好轮到昨天刚从白米回来的李致庸,见坐了半天没鱼咬钩,又忍不住说起招兵练兵的事。 “四爷,那么多青壮来投奔,您为何一个也不收?” 想到吉大吉二他们光宗耀祖回来后,有好多村里的后生坐不住了,也想建功立业,成群结队来投军,韩秀峰就笑道:“不是不收,而是不敢收。” “全是乡里的子弟,最可靠不过了,为何不敢收?”李致庸不解地问。 “因为收下他们就得管他们饭,别看我们现在有点粮,但那点粮能够吃几天?与其收下他们,不如让各村办团练,让陆大明、梁六和吉大吉二他们去各村帮着先操练,等将来真要是有战事,再招他们入营。” 想让各村办团练,让那些青壮在自个儿家门口操练,既不要发饷也不用管饭,李致庸不禁笑道:“寓兵于民,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不是没想到,你是光想着有郭大人在,我们就不用为粮饷担忧。”韩秀峰提了提鱼竿,接着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得想长远点,万一郭大人调任怎么办?所以得未雨绸缪,先存点粮饷,以便不时之需。” 李致庸点点头:“这倒是,我们是得想长远点。” 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现而今不比往年,水路梗阻,安丰、富安等场的盐运不出去,外面的粮一样运不过来,盐场那么多灶户盐丁的存粮一定不够吃,我们现在多存点,万一各场闹饥荒,郭大人还能从我们这儿调粮去解燃眉之急。” 想到各盐场自产的粮一直是不够吃的,那些运商在把盐卖到湖广时,往往不会放空船回来,而是把湖广的粮再贩卖到沿海各盐场,李致庸这才意识到韩老爷想得更远。 他正暗自感慨,突然发现韩老爷好像愣住了,顺着韩老爷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妙龄女子,正跟余三姑一道提水浇河边的菜地。 “四爷,四爷……” “哦,刚才说到哪儿了?”韩秀峰缓过神,带着几分尴尬地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致庸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边看边笑道:“好像是任院长家的女公子,不然不会跟着三姑一起干活。” 韩秀峰刚才之所以走神,是因为那女子的背影越看越像远在巴县老家的琴儿,心不在焉地说:“是吗?” “一定是,没想到任院长家的千金竟出落的如此标致!”李致庸笑了笑,又说道:“生在扬州城里的女子就是不一样,据说琴棋画没她不会的。别说海安,就是泰州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才女。” 韩秀峰笑道:“任院长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自然要悉心教导。” “以前膝下无子,以后不见得还是,这不是续弦了吗,三姑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说不定真能帮任院长生个大胖小子,给任院长传宗接代。” “这倒是,你这么一说倒给我提了个醒,以后可不能再让三姑干重活。”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蹲在一边伺候的苏觉明突然想到他和周兴远在仙女庙时几乎天天去青楼,而韩老爷却一直孤身寡人,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再想到海安这地方的那些粗手粗脚的女子,别说韩老爷看不上,连他苏觉明都看不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 韩秀峰压根儿没回头,自然看不见苏觉明的表情,就算看见也不晓得他在想啥,正琢磨着这儿没鱼咬钩,是不是换个地方钓,顾院长、余青槐和王千里三人竟沿着河边跑了过来。 “顾院长,您老怎么来了,您老慢点,看着点脚下!” “韩老爷,有事,有大事,仙女庙来人了!” “到底啥事?” 顾院长一走到他身边就急切地说:“刚刚来了两个人,一个姓陆的候补知县和一个姓杨的候补县丞,是拿着刑部侍郎雷以诚的公文来的,说为了筹饷雷大人奏请朝廷在仙女庙设了个什么厘金局,他们现而今是厘金局的帮办委员,打算在我们海安收过往商货的厘金,这会儿全在巡检司,要方士枚派几个弓兵跟他们一道去中坝口设卡。” “雷以诚不是左副都御史吗,怎么成刑部侍郎了?”韩秀峰下意识问。 “升官了,应该是刚升不久。” “来的那两个人有没有这个厘金怎么个收法?” “过往的每千文商货抽取三、四十文不等,”顾院长坐到李致庸让出的板凳上,苦笑道:“如果只设这么一个卡,抽取三、四十文也不算多,可雷以诚不只是设一个卡,仙女庙设,宜陵设,泰州设,姜堰设……韩老爷,您说说一船商货运到我们这儿要抽多少钱?” “也是啊,可人家官大,再说朝廷又准了,我们能怎么样,难不成让那两个候补官滚蛋,不让他们在海安设卡?” “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让他们设。”顾院长轻叹口气,无奈地说:“方士枚估计是穷疯了,看他那样好像挺热衷。” “不管怎么说他是巡检,又要他出人出力,收到钱自然要跟他们分肥,他能不热衷。”余青槐嘟哝了几句,想想又说道:“韩老爷,听那两个候补官说雷以诚请旨设厘金局,是他的一个姓钱名江的幕友献的计。” 韩秀峰沉吟道:“我看没这么简单。” “韩老爷何出此言?” “征粮加耗,设卡收厘,谁不会啊,谁又不想?只是大清有‘永不加赋’的祖训,谁也不敢提罢了。”韩秀峰抬头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道:“前段时候觉明不是从清江浦带回几封京信吗,信里提到朝廷为筹饷让四川等省捐输广额,黄御史在信里说这主意就是雷以诚想出来的。” “捐输广额,什么意思?”顾院长好地问。 韩秀峰耐心地解释道:“贼匪作乱,朝廷不是缺银子吗,我还在京城做会馆首事时,户部就曾疏奏推广捐例,奏请捐纳军功举人和生员,好像是捐举人五千两,附生三百两。” “举人都能捐,那我们这些读人还读什么,还去考什么功名?”顾院长大吃一惊。 “顾院长,连您老都觉得这是一个馊主意,万万不可行,更不用说京里那些科举入仕的科道言官了,反正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是连举人都能捐,别说五千两,就是一万两,砸锅卖铁我也要捐一个。” “这是自然,那可是举人!”顾院长想想又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时任太常寺少卿的雷以诚想了个变通的办法,但可以捐各省乡试的中额和学额。好像是一个省捐银十万两,加文武乡试中额一名,所捐递增,但大省最多不能超过三十名、中省二十名、小省十名;一州、一厅、一县,若捐银两千两,可酌加文武学额一名,以此递增。” 余青槐反应过来,喃喃地说:“要是让直接捐举人出身,天底下的读人一定不会同意,让捐乡试中额和府试中额就不一样了,多一个中额就等于多一个中举的机会,这是造福所有读人的事,读人自然不会反对。” “不但不会反对,还踊跃捐输。别说那些读人,连我都要捐几百两,也不晓得老家现在是谁在张罗这事,只要有人出面张罗,我岳父肯定会帮我捐。” 王千里感叹道:“四爷,您别说,雷大人的这个主意还真妙。我们就说您老家四川吧,要是四川官员不当回事,那些读人一定不会答应。以前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机会,还不把那三十个乡试中额捐满,这就是能多中三十个举人,而朝廷光从四川就能轻而易举的筹到三百万两!” “所以说设厘金局这事,雷以诚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用得着那个姓钱的师爷献计吗?”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要是没猜错,雷以诚是担心被千夫所指,所以让那个姓钱的师爷提出来,就算有人骂也不会全骂他。” “还真是!” “不说这些了,说了也没用。顾院长,来的那两个人有没有提扬州那边的战事?” “提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从扬州分兵的那些贼匪,真奔京城去了。好消息是贼匪围攻六合,不但没攻下还死伤惨重。”顾院长顿了顿,又补充道:“据说六合知县姓温,叫温绍原,湖广人,跟您一样是捐纳出身的,还在运司做过一任经历,后来才改任知县的。不过去署理六合县事时间也不长,好像是年前到任的,一到任就减赋役、蠲苛法,跟您一样深受绅民拥戴。” “晓不晓得六合有多少兵,这城他是怎么守住的?”韩秀峰好地问。 顾院长笑道:“听刚来的那两个候补官说六合城里只有百十个不堪大用的绿营兵,他年前一到任就编练乡勇,是靠乡勇和临时召集的民壮守住的。” 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叹道:“靠一帮编练不久的乡勇和临时召集的民壮就能守住,可见贼匪没那么难对付。” “是啊,说到底还是看谁守,要是换做您,您一样能守住。可要是换作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那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就算给他们几千悍勇他们也守不住。” “什么守不住,他们压根儿不敢守,贼匪还没到他们就已经跑无影无踪了!” “几位,别恭维我了,我一样贪生怕死,”韩秀峰不无自嘲的笑了笑,又好地问:“有没有刘良驹和但明伦他们的消息?” “还真有。”不等顾院长开口,王千里就脱口而出道:“刚来的那两个候补官说,琦善想攻城,可是缺炮,而且缺能把城墙轰开的万斤巨炮。但明伦就这么露头了,说他晓得哪儿有炮,愿将功赎罪。” “他真晓得吗?” “据说是真晓得,反正只要能把炮运到扬州城下,他项上人头应该保住。”王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张廷瑞也露头了,不晓得花了多少银子,走了谁的门路,只是被革了职,现而今在雷以诚那儿听用。韩老爷,您说我要不要找个地方先避避?” “意料之中的事,”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担心什么,想想又笑道:“千里,别担心,他只是保住了脑袋,想翻身可没那么容易。别说他不敢去跟徐老鬼对质,就算敢去我们也没啥好怕的。” “韩老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他们有同窗同年,我一样有同乡。他们要是真敢为难你,我们只要花两三千银子就能让京里的御史言官揪住他们不放。总之,他们正心虚着呢,不敢拿自个儿的小命开玩笑,只自认倒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八章 苏觉明的主意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天天钓鱼,天天吃鱼,韩秀峰已经吃腻了。 大头他们又全去了各村帮着办团练,留着也没人吃,干脆跟昨天一样把上午钓的几斤鲫鱼全送给了余三姑,连捎午都没在小院吃就同李致庸一起去了凤山。 盐捕营原本专事查缉私贩,现而今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又多了一个弹压各场的差事,不像狼山镇的那些营有汛地、塘地,要分汛驻守,所以营盘扎在哪里都一样。不过相比驻扎在泰州,驻扎在海安反而更好。 一是扬州失陷之后泰州人口爆增,物价也随之爆涨。盐捕营要是驻扎在泰州,几百号人的柴米油盐就全得在泰州采买,就会多耗费粮饷;二来海安不但离各场近,而且位于串场河与运盐河的交叉口,往南可乘船去通州分司各场,往北可达泰州分司各场,那些盐场要是有人胆敢犯上作乱,从海安出兵弹压远比从泰州出兵快。 正因为如此,郭沛霖不但同意将盐捕营驻扎在海安,而且准备筹银帮盐捕营在运盐河北岸的凤山脚下建营房。 顾院长和余青槐、王千里等士绅之所以能获圣上的封赏,一样是郭沛霖保奏的,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何况这兵荒马乱的盐捕营能驻扎在海安对他们这些士绅是有百利而无一弊,不但把凤山院在河边的一百二十亩学田捐了出来,还用保甲局的公费先帮着招募工匠和青壮,采买砖瓦沙石等材料先开工。 凤山院的几个学生摇身一变为监工,正领着一帮百姓在平整土地。 韩秀峰一上岸,顾院长的侄子顾谨言就迎了上来,把二人邀到凉棚里指着用茶瓦压着的图纸说:“韩老爷,这是家叔请泰州的杨师傅绘制的图,不但请杨师傅来看过,也从如皋请风水先生来看过,他们说衙署、大营和各仓这么建最合适。” “还要建衙署?”韩秀峰笑问道。 “韩老爷,您现而今是运副老爷,怎能没衙署!”顾谨言拱拱手,眉飞色舞地说:“整体布局坐北朝南,这儿是韩老爷您的运副署,东边是都司署,营房在都司署后头。西边镇上的善义仓、凤山的社仓和盐捕营的营仓。门口修一条路,河边再修一个码头!” 粮正从各处源源不断的往这儿运,打谷场边上的那十几间用来储粮的民间已经装不下了,加之镇上本就没义仓,各村之前也没建设仓,所以顾院长等士绅想借这个机会把义仓和社仓建起来。 韩秀峰看着图纸微微点点头,顾谨言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又如数家珍地说:“运司署前后五进,这儿是仪门,两边是公房,这儿是大堂,然后是二堂。这一进是房和见客的地方,从这儿往里是内宅,内宅也是两进。 仓区布局也是坐北朝南,这儿是大门,这儿是前院,从这往北是后场。门房宽七间,进深四椽,明间开双扇板门,两侧为公房,中间这三间是供奉粮神的大殿,再往里便是六排仓房,每排七间,单檐硬山顶,后头这一片空地要平整夯实,留作收、晒粮之用……” 都司署和盐捕营的营区同样规划的面面俱到,能想象到建成之后会有多壮观,多气派。韩秀峰没想到他们搞这么大,禁不住笑道:“谨言,你们有没有算过按这图建,要花多少银子?” “韩老爷,我们这儿是海安,又不是泰州,工钱真用不了多少。至于材料,我们打算挑实用的,不买那些花俏的。尤其营房和粮仓,能住能用就行,用不着雕梁画柱。家叔请泰州的大师傅估算过,有五六千两足够了。” “五六千两真够?” “真够,不够您拿我是问!” “那要建多久?” “最多三个月,要是三个月还没竣工,您一样拿我是问!” 想到凤山上的那些庙宇也就是普普通通的青砖瓦房,不但用料不讲究,而且一样没雕梁画柱,跟去年在京城翻建会馆完全是两码事,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就照这图上建吧。银子的事不用担心,运司衙门虽大不如以前,但五六千两还是拿得出来的。” “能为韩老爷效力,是晚生之幸。” “自个儿人,幸什么幸?走,去你们院吃中午,今天中午吃啥?” “韩老爷,晚生不晓得您和李老爷要来,一点准备也没有,刚才过来时好像听做饭的说中午吃青菜豆腐汤。” “青菜豆腐汤就青菜豆腐汤,吃清淡点好,致庸,你说是不是?” “是,四爷说得是,清淡点好,清淡点好!” …… 就在他们说说笑笑去凤山院蹭饭之时,苏觉明也正在保甲局蹭饭。 保甲局的伙食还不如凤山院,白米饭管够,菜只有腊月里腌的咸菜,但对那些过惯苦日子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的青壮们而言,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一个个蹲在院子里吃得津津有味,渴了就去缸里幺水喝。 顾院长、余青槐和王千里不但是海安最德高望重的士绅,现而今还全是官身,不能跟庄稼汉一样蹲在地上吃,而是围坐在堂屋里八仙桌边吃,并且比青壮们多一个红烧肉和一个蛋花汤。 苏觉明边吃边忍不住问:“顾院长,余老爷,方巡检又不是没来请您几位,您几位为什么不去?他那边摆了酒席,吃得比这好!” “人家是宴请那两个候补官的,韩老爷都不去,我们去算什么?” 王千里话音刚落,顾院长就抬头道:“食不言寝不语。” “哦,吃饭吃饭。” 苏觉明心想吃饭都有这么多规矩,以后不跟你们一道吃了,就这么闷头吃完碗里的饭,坐在一边等三人全吃完,等烧饭的青壮收拾走碗筷,才端着刚沏的茶道:“顾院长,余老爷,王老爷,有件事小的不晓得当不当讲。” 顾院长跟他爹是多年的好友,自然不会把他当外人,下意识问:“什么事?” “顾院长,韩老爷来海安好几个月了,要是搁太平年景,一定会差人把家眷接过来。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这兵荒马乱的,四川离这儿又远,家眷肯定是接不过来。” “这倒是,离家那么远,怎么团聚。” “我是觉得夫人来不了,他身边不能没个人!您老想想,别说韩老爷这样的从五品运副,就是周围的那些个场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个跟韩老爷这样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 “还真是,顾院长,这事我们早该想到的。”余青槐深以为然。 王千里也觉得韩老爷就这么孤零零的不合适,沉吟道:“既然想到了,那就赶紧办!顾院长,要不我去一趟泰州,看能不能帮韩老爷买两个使唤丫头。” 想到韩秀峰的为人,顾院长喃喃地说:“买一定是能买到的,只是买回来之后呢,韩老爷什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万一韩老爷不要怎么办?” “韩老爷怎会不要?” “怎么就不会不要,别看韩老爷是捐纳出身的,但那些个胭脂水粉韩老爷真不一定看得上。” 想到天下闻名的扬州瘦马,王千里不禁叹道:“扬州要是没失陷就好了,要说女子,天底下的女子都不如扬州的。” 苏觉明等的就是这句话,咧嘴笑道:“王老爷,要说扬州的女子,海安正好有一个!” 顾院长猛然反应过来,想都没想就摇摇头:“别瞎说,任家闺女是不错,但那丫头是任院长的掌上明珠,别说让他闺女去做使唤丫头,就是给韩老爷做小任院长也不会同意。” “顾院长,我晓得任院长是有头有脸的人,让任家小姐做使唤丫头自然不合适。但我家老爷身份不晓得比任院长尊贵多少,现而今已经是从五品运副,不但有郭大人提携,而且京里也有人,前途不可限量!” “这我晓得,让任家闺女给韩老爷做妾,还真不算委屈他任雅恩,可他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能招个后生入赘,还能给他续香火,给他任家传宗接代,但要是让他闺女给韩老爷做妾,那他可真就成断子绝孙了。” “他怎么会断子绝孙,您老忘了,他这不刚续了弦,听说这红线还是您老牵的。余三姑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帮他生个大胖小子不就有后了。就算余三姑生不出来,他还可以从堂兄弟那儿过继个子侄……” “不合适不合适,你别再说了,这事真不合适。” 不等苏觉明开口,余青槐便苦笑道:“依我之见并非不合适,而是正合适!只不过这事太过难以启齿,没法儿跟任院长开口。” “青槐这话说在点子上,毕竟任院长也是个要面子的人。”王千里附和道。 潘二做官了,大头做官了,连后来才跟韩老爷的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都做官了,苏觉明也想弄个官做做,岂能错过这个讨好韩老爷的机会,嘿嘿笑道:“顾院长,余老爷,王老爷,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顾院长低声问。 “其实您几位刚才想得太远,也想得太多,我们为何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提什么妾啊使唤丫头不就行了。余三姑不是刚做填房没多久吗,说不定已经怀上了,不管她有没有怀上,反正是不能再跟现在这般干活。” “接着说。” “不让余三姑干活,韩老爷身边不就没人伺候了吗,干脆让李瘸子家二丫头去接替余三姑,然后再找个由头请任家小姐去帮忙。她不是琴棋画样样会吗,韩老爷身边正好缺个断文识字的人,总而言之,先让任小姐去韩老爷身边,其它事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再说。” 王千里想了想,忍不住笑道:“要是任院长和任小姐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就把李瘸子家那个笨手笨脚的二丫头抬出来,问问他人家都可以他家为何不可以。而且这么一来,外面也不会有那么多闲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苏觉明笑了笑,接着道:“再说这是海安,又不是泰州,更不是扬州。没出阁的姑娘给人家干干活,帮帮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况又不要任家小姐做那些下人的活儿,只是让她帮着看看往来公文,算算账,写写信。” “让一个女子去做这些?”顾院长哭笑不得地问。 “顾院长,说自然要这么说,让不让她做是另一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九章 苏觉明的主意(二)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顾院长反复权衡好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明道院找任雅恩。苏觉明欣喜若狂,兴高采烈地追上去,没想到刚出保甲局大门就被顾院长赶了回来。 他更没想到的是,顾院长赶到明道院,不光把他中午说过的那些话全告诉了任雅恩,说完之后又骂道:“本以为他跟了韩老爷,能浪子回头金不换,没想到跟以前一样不少债,跟以前一样心术不正,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任雅恩早气得咬牙切齿,听顾院长这一说更是紧攥着的拳头道:“他是狗仗人势,他欺人太甚!” “谁说不是呢,别说你了,我都想替他老子好好教训他一番。” “顾院长,这事我跟他没完,我……我拿他没办法,我可以去找他老子,让他老子给我个说法!” “用不着找他老子,想收拾他还不容易。” “怎么收拾?” “跟韩老爷说一声就是了,据实相告,韩老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顾院长胸有成竹,任雅恩却哭笑不得,苦着脸道:“去求韩老爷做主,顾院长,您老还嫌我不够丢人?再说遇上这种事韩老爷避嫌都来不及,又怎会帮我主持公道?” 顾院长微微点点头,想想又话锋一转:“雅恩,提起韩老爷,我发现苏觉明那小子虽心术不正,但说的那些话也有几分道理。你想想,韩老爷来我们江苏为官多久了,这兵荒马乱的,家眷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接不过来。而这仗不晓得要打到猴年马月,他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身边确实不能没个人。” “既然身边不能没人,那……那就帮他找一个。” “我们是想帮韩老爷找,可去哪儿找合适的。” 任雅恩猛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问:“顾院长,您老不会也跟苏觉明一样盯上我家钰儿了吧?” “老弟觉得老朽是那样的人吗?”顾院长反问了一句,又话锋一转:“不过仔细想想,这对钰儿未尝不是个机会。要是没记错,钰儿也该谈婚论嫁了,可这兵荒马乱的去哪儿找门当户对的后生。” “可韩老爷已经娶了妻,不光娶了妻还生了个儿子!顾院长,我任雅恩虽没出息,我任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不能让钰儿给人去做妾,不能把钰儿往火坑里推啊!” “越说越远了,韩老爷的为人你应该晓得,对下属都那么体恤,又怎会亏待身边的人。”顾院长拍拍他胳膊,语重心长地说:“韩老爷的正妻远在四川老家,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韩老爷一样回不去,至少在海安乃至在扬州府,这个妾跟正妻又有什么两样,说到底就是个脸面,就是个名分。” “我要脸面,钰儿要名分,这不不够?”任雅恩紧盯着顾院长问。 “脸面好说,就跟苏觉明那小子说的那样,暂时别想那么多。先让钰儿去韩老爷那儿帮帮忙,做做事,担心外面有闲话就说钰儿是韩老爷的义妹。等这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韩老爷高升去别的地方做官,或致仕回乡,谁会晓得这事?” “可是……” “听我说完吗,”顾院长深吸口气,接着道:“韩老爷重情重义,一定不会亏待钰儿的,一样不会亏待你。而老弟你本就是官身,只要韩老爷愿意提携,别说做儒学训导了,就是县学教谕都有可能。” 任雅恩愁眉苦脸地说:“这岂不成卖女求官了吗?” “任老弟,现而今不比以前,不信你去泰州看看,有多少卖儿卖女的!再说这也不是卖,韩老爷不但前途无量,而且为人真没得说,我是没闺女的,我要是有闺女,这好事还能轮着你?”顾院长拍拍他肩膀,再次话锋一转:“我就是这么一说,到底行不行你自个儿拿主意,实在不行就当我没说过。” “顾院长,韩老爷晓得这事吗?” “苏觉明自作主张的,韩老爷哪里会晓得。” “不晓得就好,不晓得就好。”任雅恩揉着脸,又无奈地说:“顾院长,这不是一件小事,您老容我仔细想想。” “不急,慢慢想,一切等想好了再说。” …… 送走顾院长,任雅恩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读到底高在哪里,还不是能考功名出仕为官。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做这个教先生,现在有机会做官他自然不想错过。但就这么让女儿去给人家做妾,他又心有不甘,就这么一直闷坐到余三姑敲门喊老家来人了。 扬州早被贼匪给占了,哪有什么老家。 来的是拖家带口逃难到宜陵的弟弟任雅福和钰儿的舅舅,他们这是第二次来海安,来意不用问也晓得是来求他接济的。 亲弟弟和大舅哥遇到难处,不能不管。好在余三姑虽是乡下的女人,但比许多城里的女人都明事理,不但上街割肉打酒招待,而且让拿多少银钱就拿多少银钱。 陪弟弟和大舅哥吃完饭,帮弟弟和大舅哥在教室安顿下来,去巷口跟刘大说好明天一早撑船送弟弟和大舅哥走,回到院听三姑说全家就剩不到二两银子,再想到顾院长下午说过的那些话,任雅恩咬咬牙,让余三姑敲开西厢房,把钰儿喊了出来。 “这么晚了,什么事?”任钰儿下意识问。 余三姑连忙道:“别看我,我也不晓得。” “坐,都坐下,我们坐下说。”任雅恩深吸口气,放下茶杯道:“三姑,顾院长下午来找过我。” “找你做什么?” “他说……他说你进我任家门,是帮我生孩子,帮我任家传宗接代的,说你总跟现在这样从早忙到晚不好,要是怀上了会动胎气的。” 别看余三姑平时大大咧咧,可当着钰儿面说这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这不是没怀上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任雅恩偷看了一眼女儿,故作轻松地说:“顾院长让你以后别再去韩老爷那儿干活了,他已经跟李瘸子说好了,打算让李瘸子家二丫头接替你。” “这怎么行,一个月二两工钱呢!” “别急,我晓得你舍不得这差事,晓得你是为这个家着想,可顾院长的话不是没道理,而且顾院长一样晓得我们不宽裕,他老人家早帮我们想好了。” “顾院长怎么说?”余三姑急切地问。 “顾院长说韩老爷本来有一位幕友,就是那位举人出身的周先生,可现在周先生去了江南。韩大使的堂弟韩博、表弟唐国政也全出去办差了,原来的那个家人潘长生又在郭大人那儿效力,身边连个断文识字的人都没有。” “韩老爷打算请你去做师爷?” “这倒没有,就算韩老爷想请我去做幕友我也走不开了,我要是走了院怎么办。”任雅恩回头看着女儿,不动声色地说:“钰儿,顾院长晓得你断文识字,能写会算,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韩老爷那儿做事。” “让我去韩老爷那儿做事,爹,你没开玩笑吧!”任钰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跟你开玩笑,海安这地方你又不是不晓得,没出阁的姑娘什么活不干,有些泼辣的比那些小媳妇多厉害。” “老爷,这不合适,钰儿跟那些野丫头疯丫头不一样,再说钰儿平时连门都不怎么出,能做什么事!” “三姑,我不怎么出门不等于不会做事!”任钰急了,指着案子上的一堆问:“这些上的字你认得吗?” “我哪儿认得,我又不识字。” “这就是了,你不认得我认得,不光认得还会写!” 任雅恩本忐忑地问:“钰儿,这么说你愿意去韩老爷那儿做事?” “三姑能去,李瘸子家二丫头能去,我为何不能去?我再这么总呆在家里,就真成好吃懒做了。”任钰不想被镇上的女人在背后议论,再想到这不只是出去做事赚钱补贴家用,而且能一展才会,不禁窃笑着问:“爹,顾院长有没有说这工钱怎么算?” “每月二两总该有吧。” “怎么才二两,你是不是没好意思开口问?” 余三姑也觉得少,撑着腰道:“二两肯定不行,钰儿去做师爷的事,韩老爷就得给师爷的工钱,一个月怎么也得五两!” “是啊,一个月怎么也得五两!”想到能赚钱,而且能赚大钱,任钰激动不已。 想到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差事丢了,但继女真可能谋到个每月五两的差事,余三姑一样激动,禁不住笑道:“老爷,我晓得你是要面子的人,一定是不好意思跟顾院长开这个口。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怕人笑话,我去问顾院长,我去帮钰儿说。” “谁说女人无才便是德,谁说女子读没用,这不就有用了吗?”任钰越想越激动,竟挽着余三姑的胳膊说:“三姑,你真要是能帮我把工钱谈到每月五两,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二两。” “还有三两呢?”余三姑回头问。 “我存着呀,我得给我自个儿存嫁妆。” “你的婚姻大事老爷给你做主,你的嫁妆老爷和我帮你置办,你要存钱做什么,还存那么多,我以前不管赚多少钱都交给家里的!不行,那三两你也得给我。” “三姑,你是不是钻钱眼儿里去了,我自个儿赚的钱凭什么给你?” …… 她俩又斗起了嘴,不过这次更像是开玩笑。 任雅恩本以为女儿打死也不会去,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只能硬着头皮陪笑,心里却全是歉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章 将错就错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算算日子,小伍子筹备的应该差不多了。 “日升昌”泰州分号开门大吉之日,便是可交寄京信乃至家信之时,韩秀峰没再跟前几天一样去钓鱼,一起床便洗漱,洗完漱就磨墨挥毫,给远在甘肃的段大章,在京城的黄钟音、吉云飞、敖彤臣、敖册贤、何恒及温掌柜等同乡回信。 今年殿试一放榜,朝廷就跟往年一样六百里加急晓谕天下。 敖册贤金榜题名,荣昌敖家如愿以偿的“一门三进士”的事韩秀峰早晓得了,只是之前扬州失陷,他忙成一团,外面乱成一团,既顾不上写信祝贺,就算写了也没法儿交寄。结果敖家兄弟倒先托“日升昌”的小伍子捎来了两封信,一封是报喜兼叙旧的,一封是请教为官之道的。 再仔细看看黄钟音、吉云飞和何恒等人的信,韩秀峰赫然发现在同乡们心目中他已经不只是曾经的重庆会馆首事,也是巴县乃至重庆同乡中为数不多的外官,并且是前途无量的那种! 想到在京为官的同乡们过得清苦,韩秀峰意识到冰敬、炭敬不但不能少,能汇还得多汇点过去。正琢磨着现如今已是从五品的运副,应该给京里的同乡送多少冰敬合适,外面传来李瘸子家二丫头李翠花的声音。 “韩老爷,韩老爷,吃早饭了!” “来了。” 韩秀峰放下笔,走出厢房,只见李翠花一边麻利地往八仙桌上摆放碗筷,一边兴奋地说:“韩老爷,顾院长给我这差事,让我来伺候您,我爸我妈不晓得有多高兴,还让我给您煮了咸鸭蛋!” “这早饭是你烧的?” “嗯,我早就来了,见您在忙就没敢吱声。” “三姑呢?”韩秀峰下意识问。 “三姑不来了,韩老爷,您不晓得?”李翠花担心韩老爷赶她走,捏着衣角一脸紧张。 韩秀峰正纳闷余三姑在这儿干好好的,怎么说不来就不来,苏觉明和顾院长领着任雅恩父女走进院子。 “韩老爷,起这么早?” “这还早啊,顾院长,任院长,您二位这是……”韩秀峰放下筷子,笑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任钰问。 不等顾院长和任雅恩开口,苏觉明就咧嘴笑道:“禀韩老爷,您昨天上午不是说三姑不能再从早忙到晚,不能再干重活儿吗,小的就做主请翠花来伺候您。想着您身边还缺个断文识字的先生,就托顾院长把任小姐也请来了。” 韩秀峰心想且不说余三姑好像没怀上,就算怀上任雅恩的娃,像她那样的乡下女人还不是照样干活,而且会一直干到快生娃。不过提到任家丫头,他下意识朝之前虽见过几次,却从未说过话的任钰儿往去,只见任钰儿怯生生地躲在她爹身后,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还挎着一青布包,不用问都晓得里头装的是文房四宝。 再看看顾院长和任雅恩,一个笑而不语,一个一脸尴尬,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这事没那么简单,不动声色地说:“我这儿是缺个断文识字的先生,只不过……只不过……” 见苏觉明一个劲儿使眼色,任雅恩强忍着愤怒拱手道:“韩老爷,小女虽是女儿身,但打小是当男孩儿养的。不敢说满腹经纶,经史子集还是读过一些的,字和文章也勉强拿得出手。” “任院长,您误会了,我没瞧不起令千金的意思,而是……而是令千金正值妙龄,待字闺中,来我这儿做事恐怕不合适,搞不好会毁了令千金的名节,有损您的清誉。” “韩老爷,这儿是海安,又不是泰州,更不是扬州,哪有那么多男女之防。”苏觉明又指指翠花,眉飞色舞地说:“要说待字闺中,翠花一样没出阁,她还不是一样来伺候您!” 任家丫头跟翠花这个村姑能一样吗? 韩秀峰越想越不对劲,正准备开口,晓得家里没什么钱,担心谋不上差事的任钰儿竟忍不住道:“钰儿谢韩老爷体谅,不过就像苏大哥说的,这儿是海安又不是扬州,钰儿都不怕,韩老爷您有什么好怕的?” “小女不懂规矩,让韩老爷见笑了。”任雅恩意识到韩老爷真不晓得,真被蒙在鼓里,再想到韩老爷真要是让钰儿留下,那钰儿这辈子就真得给人做小了,不但歉疚而且懊悔,下意识拉住钰儿,一脸尴尬地说:“既然韩老爷觉得不合适,那我们先回去。” “爹,来都来了,怎能说回去就回去!”任钰儿看着李翠花那得意的样子,再想到家里是真缺钱,禁不住甩开她爹的手,款款走到韩秀峰跟前,微微一蹲,恭恭敬敬地道了个万福,旋即从包里掏出一幅字:“这是钰儿前几天写的,请韩老爷过目。” 不得不承认,她不但长得好看,字写的也漂亮,而且带着几分灵气。 “不错,写得真不错,”韩秀峰由衷的赞了一句,旋即抬头道:“钰儿小姐,请稍候,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你的事回头再说。” “韩老爷……” 任钰儿紧张的要死,等她再次抬起头,韩秀峰已经走出了院子。苏觉明楞了楞,急忙跟顾院长一道追了上去。任雅恩下意识想追,可追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刚才看着任钰,韩秀峰脑子里却全是远在老家的琴儿,心里只有歉疚,哪里会有其它想法,就这么顺着陆家巷一直走到中坝口,见年久失修的木桥头没啥人,才停住脚步回头问:“觉明,到底怎么回事?” 邀功的时候到了,苏觉明献宝似地说:“韩老爷,您来江苏这么久了,身边都没个人伺候,这跟打光棍有什么两样?照理说这些事应该是潘二和大头帮着张罗的,结果潘二攀上了郭大人的高枝儿,只晓得升官发财。大头脑袋一个劲,只晓得吃饭睡觉。您身边就剩我一个人,我再不帮着张罗谁帮着张罗。” “这么说全是你的主意。”韩秀峰不动声色问。 “嗯,全是我的主意。” 韩秀峰再也忍不住了,抬起腿就猛踹了他一脚,苏觉明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 “长本事了,竟敢自作主张,竟敢背着本官以权压人,强抢民女!”韩秀峰越想越火,边接着踹边怒骂道:“欺压的还不是一般人,强抢的还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晓得任院长是啥出身吗,人家不但是朝廷的贡生,也是候补儒学训导!连学官都敢欺压,连官小姐都敢强抢,你龟儿子是不是活腻了?” “韩老爷,韩老爷,小的是心疼您,小的是替您着想!” “心疼我,替我着想,你这分明是在害我!”见对岸来了几个百姓,韩秀峰不想把事闹大,立马回头道:“顾院长,秀峰驭下不严,让您老见笑了。” 顾院长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韩秀峰又凝重地说:“对任院长而言,这简直是耻大辱!顾院长,解铃还须系铃人,劳烦您老走一趟,帮秀峰去跟任院长解释解释。等任院长气消了,秀峰再备厚礼去赔罪。” 顾院长可不想自个儿打自个儿脸,迟疑了一下苦着脸道:“韩老爷,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依我之见不如将错就错。” “这种事咋能将错就错?” “韩老爷,您别急,容我说完。” “好,您老先说。” “韩老爷,其实这事真不像您想的那样,算不上以权压人,更谈不上强抢民女。钰儿那丫头您刚才也见过,她是真想来伺候您。至于任雅恩,您一样不用担心。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心气高着呢,来我海安执教实属权宜之计。之所以让钰儿那丫头来伺候您,是想着您能不能提携提携,帮他补个缺,谋个差事。” “是啊韩老爷,真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苏觉明爬起来说道,可能担心又被踹,这次躲远远的。 “滚,你的事没完呢,看我等会咋收拾你!”韩秀峰回头瞪了他一样,旋即苦着脸道:“顾院长,任院长咋想是任院长的事,我不能就这么将错就错。他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但他家千金不能留在我身边,更不能毁了他家千金的名节。” “韩老爷,觉明虽是自作主张,但他确实是在为您着想,您身边也确实缺个人伺候。” “我身边是缺人,但不缺女人!顾院长,您老有所不知,几年前我韩秀峰不光家境贫寒,还欠下一笔巨债。内人不但没嫌弃,甚至把私房钱都要出来给我去京城投供,年前为了帮我生娃更是差点连命都丢了,我又怎能做对不起她的事?”韩秀峰顿了顿,又用坚决的语气说:“实不相瞒,早在离家时我就发过誓,就算将来真飞黄腾达了这辈子也不会纳妾,一定要跟内人白头偕老,相濡以沫。” 大清那么多官老爷,又有几个不纳妾的? 顾院长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专情,打心眼里敬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韩老爷,钰儿那丫头来都来了,要是就这么打发她回去,不光她有想法,连任雅恩都会有想法。要不将错就错,认她做义妹,让她暂且留下。” “义妹?” “您刚才又不是没见识过,那丫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要是就这么让她回去,她一定会以为您嫌她的字不好,嫌她的文章做的不好,甚至会以为您瞧不起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一章 杜三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海安镇很小,根本藏不住事,早上发生一件事,用不着等到天黑就个个全晓得了。 韩秀峰越想越觉得顾院长的话有一定道理,要是暂且让任家丫头留下,镇上的那些婆娘反倒不会说三道四。如果就这么让任家丫头回去,镇上那些本就看不惯任家丫头的婆娘一定会以为嫌弃任家丫头懒,甚至会在背后数落任家丫头好吃懒做。而正如顾院长所说,任家丫头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真要是因为这事被镇上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取笑,一个想不开真可能去投河。 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但自作主张的苏觉明绝不能轻饶,甚至连大头和吉大吉二今后都得严加管束。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请顾院长先去跟任雅恩解释,然后把苏觉明带到凤山脚下,把他交给顾院长的侄子顾谨言,让顾谨言监督他跟工匠们一起干活,不干满一个月不许回去! 苏觉明打小游手好闲,从来没干过重活,从来没吃过这苦。肠子都快悔青了,看着韩秀峰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苏兄,苏兄……” “哦,来了。” 顾谨言不但早就认得他,而且小时候没少被他欺负,虽然不晓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他一定犯了错,不然韩老爷绝不会这么罚他,强忍着笑道:“苏兄,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今天真是赶巧了,大师傅正在放线,等线放好了就放鞭炮敬菩萨开工,中午不光有肉还有酒!不过这地基今天得挖出来,那边有锹,你是自个儿去挑把用着顺手的,还是我去帮你拿一把过来?” 苏觉明急了:“谨言,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读人,我哪会挖沟!” “是挖地基,不是挖沟。” “沟我也不会挖。” “不会可以学,谁天生会干这些活。”顾谨言脸色一正,指着那些等大师傅放线的百姓道:“苏兄,你要是不赶紧过去,不好好挖地基,小弟就没法儿跟韩老爷交差,就只能去跟韩老爷请罪。” “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行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韩老爷有那么好糊弄吗?苏兄,你别让我难做,不然我真要去跟韩老爷禀报。” 苏觉明可不敢让他去禀报,扭头就往放线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嘟哝道:“去就去,不就是挖沟,爷不怕!拿根鸡毛当令箭,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怎么不去考功名做官……” “苏兄,你说什么?”顾谨言不快地问。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 顾谨言年纪虽不大,念的也不太好,但做事却四平八稳,韩秀峰相信他能把苏觉明整治服帖,根本不担心苏觉明那小子敢偷奸耍滑,回到南岸便径直赶到保甲局,让今天“坐堂”的王千里差人去喊大头和吉大吉二他们回来。 各村的青壮跟保甲局的乡勇不一样,不是要种地,就是有别的营生,不可能从早到晚操练,据说有的村是早晚操练,有些村是隔三差五操练,总之,不能就这么让大头和吉大吉二他们在乡下闲着,不然很容易横生事端。 等交代好一切,回到小院儿,翠花已经把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昨天换下来的衣裳也洗干净晾上了,正坐在井边摘菜。 “韩老爷,您回来的正好,刚才忘了问您中午吃什么。” “随便。” “随便是什么?” “就是有什么吃什么,你做什么我吃什么。”韩秀峰想想又回头道:“这样吧,我进去给你拿点钱放你这儿,需要买什么菜,家里缺什么东西,你帮着上街买。钱花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拿。” “这感情好,韩老爷,您放心,不会贪您钱的。我爸说了,在您这儿做事手脚要干净,不能贪钱,也不能占小便宜。” 这丫头真不会说谎,就差在脸上写着去其它地方做事就可以贪钱,就可以占点小便宜,韩秀峰忍不住笑了,正准备说晓得就好,任钰儿突然走出来,怯生生地说:“韩老爷,要不把钱搁我这儿吧,我帮您保管。” 她果然没回去! 韩秀峰楞了楞,停住脚步道:“任小姐,不,我还是喊你钰儿吧。你呢,也不要再喊我韩老爷,以后就喊我四哥。” 任钰儿暗想我是来帮你做事,又不是来给你做小妾的,就算做小妾也得喊老爷,顿时吓了一跳:“韩老爷,这不合适,这万万使不得……” “别害怕,听我说完。”韩秀峰微微一笑,和声细语地解释道:“顾院长一定是忘了跟你说,我在老家有个堂妹,不光跟你差不多大,而且长得也很像,所以见着你是一见如故,想认你做个义妹,不晓得你意下如何,愿不愿认我这个哥哥?” 任钰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急忙又道了个万福,激动地说:“钰儿愿意,能有韩老爷您这样的哥哥,是钰儿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说着说着,俏脸羞得通红。 韩秀峰心想真是个傻丫头,被人卖了都不晓得,暗叹口气跨过门槛走进屋,见她已经把西厢房里的和早上写的信全整理好了,回头道:“钰儿,哥这边虽缺个断文识字的人,但要做的事其实并不多。” “韩老爷……” “咋又喊老爷了,喊四哥。” “哦,四哥。”任钰儿反应过来,禁不住笑了。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这儿确实没什么事可让她做,韩秀峰一时间竟忘了刚才想说什么的,干脆走进东厢房拿出一串钥匙,带着她走进西厢房门口,指指里头堆着的几口大木箱:“钰儿,角上的那个是钱箱,里头有几十贯钱,钥匙给你,里头的钱交给你管,家里缺什么,要添置什么,你看着让翠花上街买。” “谢韩老爷,不,谢四哥信赖,钰儿一定会保管好的,不管花多少,不管花在哪儿,我都会一笔一笔全记下来,等到月底再给您交账。” 韩秀峰心想家用的,记啥子账,再想到她一样不能闲着,干脆点点头,想想又说道:“边上这几个箱子,有的装的是,有的装了些往来公文,还有一些同乡同僚和家里的信,你有空帮着归拢归拢。” “好的,我会分门别类帮您归拢好的。” “再就是……再就是……”韩秀峰实在想不出她还能干点什么,正不晓得再让她干点啥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二弟,二弟,你都已经是运副老爷了,咋不住镇上的衙门,反而住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地方……” 杜三的声音!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走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别已经一年多的杜三,正穿着一身官服冲进堂屋,都没来得及看他胸前的补子,就被他一个熊抱给搂着了。 “大哥,真是你?” “真是我,二弟,是不是感觉像是在做梦?”杜三是真高兴真激动,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热泪盈眶地说:“二弟,你差点真见不着哥哥了!你是不晓得啊,我跋山涉水,千辛万苦赶到广西,还没见着提台倒先遇上了长毛,腾金斗死了,王游击死了,幸亏我跑得快,不然早客死他乡了,连尸首你都找不着。” 韩秀峰使劲儿推开他,这才发现他已经是从五品顶带,再看看他身后,竟是上次留在泰州的一个乡勇,猛然意识到他是先找到运司衙门,找到没跟郭沛霖一道去各场巡察,而是留在泰州打探晓得的潘二,潘二再差人陪他找到海安来的。 “大哥,别这样,你都已经是从五品的大官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杜三反应过来,连忙擦擦泪,带着几分尴尬地说:“二弟,哥哥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连命都差点没保住,还会怕人笑话?” “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韩秀峰一边示意刚认的妹妹赶紧去烧茶,一边示意翠花赶紧去张罗酒菜,等两个丫头全反应过来这才招呼杜三坐下,好地问:“大哥,后来呢?” “啥后来?”杜三嘴上问着,目光却盯着去沏茶的任钰儿。 韩秀峰暗骂了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干咳了一声提醒道:“我是问你咋跑江苏来的,还因祸得福升了官?” 杜三也意识到走神了,不无尴尬地说:“不是一到广西就遇上长毛了吗,他们到处搜杀官差,腾金斗他们头天晚上喝多了,早上醒的晚,被长毛逮了个正着。那天我运气好,没在驿站睡,发现不对劲就跑。说起来也邪性了,我跑到哪儿长毛就追到哪儿。我风餐露宿,一口气跑到湖南,那帮龟儿子就追到了湖南!” “然后呢?” “跑着跑着我实在跑不动了,身上的钱也花没了,真是山穷水尽,真叫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会儿我就想,十有八九要死在湖南,没想到遇上一帮湖南的乡勇,那帮乡勇真不怕死,不但敢跟长毛真刀真枪干,还把长毛杀了个落花流水!” “湖南的乡勇这么霸道?”韩秀峰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杜三从任钰手里接过茶,眉飞色舞地说:“后来才晓得领兵的那个湖南人姓江,叫江忠源,举人出身,好像在浙江做过一任知县,在我遇上之前他就领着一帮乡勇去广西跟长毛打过仗,长毛贼的那个啥子南王冯云山就死在他手里的,你说他霸不霸道。” 江忠源这个湖南人,以前没咋听说过,今年却是如雷贯耳,据说不少广西老贼栽在他手里,现而今好像已官居湖北按察使。只是没想到杜三运气这么好,逃无可逃的时居然能遇上这么个能打仗的湖南人。 “再后来呢?”韩秀峰追问道。 “那会儿我不光没地方去,甚至连没饭都没得吃,只能求江大人收留,没想到在江大人那儿呆了一个多月,朝廷就让江大人去向帅营里帮办军务。二弟,向帅你晓得不,他是巴县人,跟你是正儿八经的同乡!” “晓得,我晓得。” 杜三喝了口茶,接着道:“向帅是你的同乡,一样是我的同乡,就算投奔也要投奔自个儿的同乡,我就这么在向帅麾下效力了。” 韩秀峰发现他的经历还真有那么点传,想想又问道:“向帅不是在攻江宁吗,你咋从江宁跑泰州来了?” “别提了,一提这个我就来气!”杜三放下茶杯,恨恨地说:“向帅麾下有好多同乡,我是后来投向帅的,他们投奔向帅比我早,就不把我当自个儿人。长毛不是分兵奔京城去了吗,琦善大人这边一样要分兵去追剿,说江北的兵不够,就跟圣上请旨从向帅那儿调两千四川兵。在向帅麾下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谁都不愿意来,就让我来了。” “你带兵来的?” “我哪儿带得了兵,我就是个摆设,真正带兵的是那些个千总把总,”说到这里,杜三突然话锋一转:“二弟,哥哥来一趟不容易,为了告五天假,整整给双来的那几个手下塞了一百两银子!” 双来这个名字韩秀峰一样有所耳闻,汉军正白旗人,琦善手下最得力的战将,现而今已是总兵了。据说太平军原来驻扎在扬州西门、七里甸、镇海寺和廋西湖一带的十几座营盘,全是被双来率兵扫荡掉的。 甚至能想象到要不是双来杀得猛,当时坐镇扬州的太平军主将林凤祥绝不会让攻泰州的那两路太平军回援,别说白塔河守不住,连做了那么多准备的廖家沟也不一定能守住。 一听到双来,韩秀峰下意识问:“大哥,这么说你现而今在双来总兵那儿听用?” “所以我才花一百两银子告假来找你,双来跟江大人一样,他真不怕死,他就喜欢打仗。我们一到扬州城外他就让我们准备攻城,说是等啥子炮,炮一运到就开打!”杜三越想越害怕,紧攥着韩秀峰胳膊:“二弟,帮我想想办法,攻城真会死人的,我可不想死在扬州城下。” “大哥,我又不认得双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认得双来,但认得郭大人,去帮我求求郭大人,请郭大人帮我跟雷大人说说情。双来现而今移驻扬州城南,要听雷大人号令。只要雷大人一句话,他不就不会逼着我去攻城了。” “大哥,我不是不帮你,更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韩秀峰真被他给难住了,挠着脖子道:“何况郭大人去各场巡察了,这会儿巡到了哪儿我都不晓得,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杜三怕得要死,真不想去攻城,苦着脸哀求道:“二弟,哥哥晓得这事让你为难,可哥哥我除了来求你还能求谁?”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什么都不做实在说不过去,韩秀峰沉吟道:“大哥,你确定双来现在要听雷大人号令?” “确定!” “雷大人那儿我正好有个熟人,我写封信,你回去时带给他,看他能不能帮这个忙。” “把信带给谁?” “盐知事张翊国,他现如今在雷大人那儿听用,据说雷大人挺器重他的。” “二弟,你认得张翊国?”杜三惊诧地问。 “这么说你也认得?”韩秀峰倍感意外。 “那个姓张的跟监军差不多,天天盯着我们,我能不认得吗?”提起张翊国杜三又是一肚子火,咬牙切齿地说:“他领着一帮乡勇,整天在营外转悠,像看押罪囚似的看着我们,营里兄弟不管去哪儿都要跟他禀报,要是不禀报就军法伺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余有福回来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巴县城三面环水,雾大,阴雨重,湿气也重。 难得遇到个晴天,琴儿赶紧关上院门,在院子里系满晾衣绳,把床单被褥、箱子里的衣裳和这一年来人家送的绸缎等礼物全捧出来晾晒。 幺妹儿抱着刚去隔壁喂好奶的狗蛋,坐在堂屋门口一边摇晃着一边哄逗道:“我们不叫狗蛋是吧,狗蛋多难听!你叫韩仕畅,你爹叫韩秀峰,你爹在外面做官,你是我们韩家的头一个官少爷,等长大了我们仕畅要去念,要去考功名跟你爹一样做官,还要娶个官小姐……” 正在拍打被褥的琴儿噗嗤笑道:“娶官小姐,幺妹儿,你想得真远!” “嫂子,这不算远,别看仕畅还小,可时间过起来可快了,一转眼就长大了,我家仕畅是正儿八经的官少爷,娶自然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小姐,难道我说错了?” “没错,到时候你就是姑奶奶。”琴儿放下鸡毛掸子,坐到她身边又拿起绒布擦拭起木匣子里那一堆长命锁。 这全是娃满月那天人家送的,每个长命锁上都系着一根红布条,狗蛋他外公生怕忘了,用笔在每根布条上注明到底是谁家送的。 再过一年半幺妹儿就要出阁,想着嫁人不能没点嫁妆,搂着娃羡慕地说:“这么多,仕畅戴的过来吗?” 琴儿岂能不晓得她在想啥,把刚擦拭好的一个长命锁放到一边,调侃道:“这还没嫁人呢,就想着生娃,你害不害羞!” 幺妹儿连忙道:“谁想着生娃了,我才不嫁人呢。” “就晓得嘴硬!”琴儿笑骂了一句,随即叹道:“你哥去那么远的地方做官,也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的婚事我自然要帮着张罗。别说长命锁,连嫁妆都帮你准备好了。” “是吗,”院子里又没外人,幺妹儿没啥不好意思的,禁不住笑问道:“嫂子,你到底准备了啥?” “该有的全有,你到时候就晓得了。”琴儿想想又指着正在晾晒的那一堆礼物道:“别看收人情风光,可这人情是有来有往的,不能我家有事收人家的东西,人家有事我们却不去,所以这些东西跟存在我们这儿差不多。” “这我晓得,要是张家有事就把李家送来的东西送去,不然你爹也不会在上面做记号。” “我爹是担心弄混了。” 提起段吉庆,幺妹儿好地问:“嫂子,你爹这些天到底在忙啥,神神叨叨的,说是有好事,到底啥好事他又不说。” “我哪儿晓得,”琴儿也觉得自从那个山西票号的掌柜来过之后,老爷子变得有些反常,衙门的差事明明早辞了,可现在竟三天两头往衙门跑,昨天还去了趟江北,去找刘举人。 “柱子也不晓得在忙啥。”幺妹儿想想又嘀咕道。 琴儿放下绒布,托着下巴道:“昨天听我娘说,四哥在京城结识的那位吴道台和张先生,从成都来我们巴县了,好像住在湖广会馆。我爹去求见过好几次,却一次也能没见着。” “嫂子,边茶买卖不就是靠那位吴道台和张先生关照的吗,咋会连面都见不上?” “估计人家是忙吧。” …… 姑嫂俩正说着,外面传来段徐氏的喊声。 琴儿急忙起身去开门,没想到段徐氏一进门就激动地说:“琴儿,你弟的亲事定下来了,你晓不晓得是谁家闺女。” 弟弟念念瓜了,整个一呆子,琴儿从未奢望过弟弟能娶上个好婆娘,但还是忍不住问:“谁家闺女?” “刘家五小姐,就是江北厅刘举人刘老爷的妹妹!” 刘家五小姐琴儿不光听说过,而且有一次去庙里上香还遇到过,不光有点胖好像比她还大一岁,但不管咋说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琴儿觉得不可思议,将信将疑地问:“娘,你没开玩笑吧?”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说我敢开这玩笑吗?”儿子的亲事总算有了着落,段徐氏是真高兴,从幺妹儿手里抱过小外孙,眉飞色舞地说:“要是搁以前,肯定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们是真高攀不上。但现而今不是以前,狗蛋他爹不但跟刘举人以兄弟相称,而且做上了大官,身份比刘举人都要尊贵,所以人家不但愿意跟我们交好,还愿意跟我们结亲!” “四哥做的是巡检,巡检算啥子大官?”琴儿被搞得哭笑不得。 段徐氏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道:“狗蛋他爹的官做得大不大搁一边,就这门亲事他刘家也没吃亏。你想想,你弟虽……虽没人家精明,但换句话说就是安分守己,谁家闺女不想嫁给安分守己的后生?” “可是刘家五小姐比我弟大好几岁?” “女大三抱金砖,大几岁有啥不好的。这么说吧,刘家五小姐要是嫁到别人家,我是说那种门当户对的,嫁过去只能做小媳妇。嫁我家来就不一样了,她就是少奶奶,一进门就能当家!” 琴儿忍俊不禁地说:“这倒是。” “再说这亲事不是我们上赶着求人家的,是刘老爷先跟你爹提出来的!”段徐氏亲了亲外孙的小脸蛋,又兴高采烈地说:“连你都晓得刘家五小姐年纪不小了,她又跟幺妹儿一要给她爹守孝,要等两三年才能出阁,到时候就成老姑娘了,除了我家谁家愿意等?” “娘,听您一说这亲事还真合适。” “当然合适,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全是占狗蛋他爹的光,我们可不能没良心,做人可不能忘本。” 娃他爹确实跟江北厅刘举人有交情,琴儿没往别处想,正准备起身去把被褥翻过来晒,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段吉庆和关班头的声音。 “琴儿,快开门,你余叔回来了!” “哪个余叔?”琴儿下意识问。 “我,余有福!” 琴儿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余有福,想到他应该是在娃他爹那儿当差,禁不住踮起脚往他身后望去,然而跟他一道来的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后生,并没有见到日思夜想的娃他爹。正浑浑噩噩,段吉庆走进院子,掀起一床挡住去路的被子道:“琴儿,志行不但让你余叔给家捎了信,还给家捎了钱!” “余叔,你回来了,狗蛋他爹咋没回来?”琴儿噙着泪问。 就这么扔下四娃子他们几个独自回来,余有福这一路上本就很歉疚,被琴儿这一问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一脸尴尬地说:“琴儿,四娃子公务繁忙实在回不来,晓得你担心他,给家捎信又没在京城时方便,所以……所以就打发我先回来了。” 到底因为什么让他先回来,从朝天门码头到这儿的一路上,余有福已经跟段吉庆、关捕头和柱子说过,他不但无颜面对琴儿,一样无颜面对段吉庆和关班头,毕竟太平贼匪到底打到了哪儿,泰州究竟有没有失陷,四娃子这会儿到底是死是活,一直忙着赶路的他全不晓得。 他更不晓得的是,段吉庆的消息远比他灵通,看着他尴尬无比的样子,禁不住笑道:“有福,志行没事,用不着你担心,还是先办正事吧。” “段经承,四娃子真没事?”余有福急切地问。 关班头一样晓得内情,笑看着他催促道:“段经承的话你都不信,别磨蹭了,先说正事。” “哦,”余有福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琴儿,随即从褡裢里取出两封家信交给段吉庆,随即转身介绍道:“段经承,关班头,这位是张士衡张少爷,他爹叫张德坚,在我们四川盐茶道吴道台那儿效力,四娃子和潘二、大头往家捎的汇票,全放在张少爷身上。” 段吉庆上午光忙着安顿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家眷,只晓得四娃子从江苏捎回了钱,却不晓得捎回了多少,不晓得汇票放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更不晓得这个年轻人竟是张先生的儿子。 想到他爹前段时间正好随吴道台来了巴县,段吉庆激动地说:“原来是张少爷,失敬失敬。” 张士衡可不敢在他们面前摆少爷谱,何况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少爷,急忙躬身作揖:“士衡拜见段老爷,拜见婶娘。” 琴儿一楞,下意识问:“你喊我婶娘?” “没喊错,他就应该喊你婶娘,”余有福连忙解释起韩秀峰把张士衡从仪真带到海安,再让张士衡跟他一道来四川的经过。 琴儿反应过来,正琢磨着要不要给眼前这个晚辈点见面礼,张士衡竟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解开衣裳,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两张“日升昌”扬州分号开具的汇票,当着余有福面恭恭敬敬地交给段吉庆。 段吉庆接过带着余温的汇票,看着上面写的金额,顿时大吃一惊,随即欣喜若狂。相比娃他爹给家捎了多少钱,琴儿更想晓得信里都说了啥,禁不住提醒道:“爹,还是先看看狗蛋他爹的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天大的人情(一)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秀峰让余有福捎回的家信中主要是报平安,太平贼匪进犯江宁乃至扬州的事只是一笔带过。至于汇回来的这一万多两银子,那是查缉私贩缴获的功盐变价发卖所得,让留一千两家用,给远在走马乡下的爹娘一百两,三个哥哥一人一百两,不是舍不得多给,而是乡下人没见过那么多钱,给太多反而会出事。 段吉庆抬头看看关班头,接着道:“老关,志行不但没忘了你,也没忘了衙门里那些以前关照过他的叔伯,让把银子取出来之后给你拿一千五百两,五百两是你的,剩下的一千两托你帮着分,说他那儿有本账。” 柱子忍不住笑道:“就是四哥去京城投供前,大家伙帮着凑盘缠的账。” “你们要是不说,我差点想不起来,好像是有本账,好像是王经承帮着记的。”关班头想想又感叹道:“四娃子也真的,他公务那么忙,离家这么远,还把我们记在心上。这些年看着长大的那么多娃,就数四娃子最出息了!” “这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段吉庆笑了笑,接着道:“柱子,你四哥一样没忘了你,不过银子是不会给你的,他在信里说了,让我帮你盘个小院,让你嫂子帮幺妹儿置办嫁妆,成亲之后就别再住棺材铺隔壁了,换个地方住,重新安个家。” “谢段经承。”柱子咧嘴笑道。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四哥,谢谢你嫂子。” “对对对,您老说得对,谢谢嫂子。” “好啦好啦,自个儿人搞这么见外做啥,”琴儿笑了笑,又抱着娃朝段吉庆看去。 “剩下的银子咋花,志行在信里也说了,”段吉庆喝了口茶,再次捧着信道:“志行说现在这个院子太小,有合适的就换一个。要是换个大点的宅子,银子还有得剩,就去江北置几十亩地。” 琴儿苦着脸问:“爹,这院子挺好的,也不小,为啥要换?” “要是搁以前,自然不用换,但现而今不比以前,不换个大点的宅院真不行。” “咋就不比以前?” 段吉庆回头看看余有福,随即看着女儿笑道:“琴儿,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不告诉你一是怕你担心,二是朝廷的公文还没到,公文没到就搞得满城风雨不好。” 琴儿急切地问:“到底啥事?” “志行升官了,”段吉庆回头笑看着余有福和张士衡道:“有福,你和士衡少爷跟韩大使一家从扬州启程不久,太平贼匪就攻占了江宁,并打算分兵去犯扬州。泰州好像离扬州不远,也不晓得是不是泰州正堂手下无人可用,就让志行捐了个从六品顶带,并保举志行署理州同。” “后来呢?”张士衡急切地问。 “后来太平贼匪果然占了扬州,志行就率一千乡勇去一个叫万福桥的地方阻截,不光挡住了贼匪,保住了泰州,还阵斩贼匪四百多,这可是大捷!圣上一高兴,就钦差志行从五品顶带,特授志行做两淮盐运司副使。” 琴儿听得胆战心惊,禁不住问:“爹,这么说四哥现在领兵打仗了?” “是领过兵打过仗,不过就万福桥那一次。现而今是从五品的盐官,用不着他再领兵打仗。”女婿升官发财,段吉庆最高兴,想想又放下信笑道:“两淮运副,那可是天底下最肥的缺,要是能做个三五年,少说也能赚三五万两!” 从海安启程时四娃子还是九品巡检,没想到这才过去两个月,四娃子已经是从五品的运副了,余有福觉得像是在做梦,将信将疑地问:“段经承,这些事您是咋晓得的?” “扬州不是被贼匪占了吗,‘日升昌’扬州分号自然没法儿再开张,总号的大掌柜不晓得从哪儿听说京城分号有个伙计跟志行有交情,就派那个伙计去泰州筹设分号,那伙计从京城启程前自然要去会馆拜访。” “这我晓得,一定是小伍子。” “反正不管他‘日升昌’有多财大气粗,但想去泰州做汇兑买卖就得求志行关照,所以一有志行的消息,京城分号就会告诉我们巴县分号,让巴县分号的掌柜告诉我。”段吉庆顿了顿,又笑道:“这半个月我已经收到两个消息,一个是志行已经做上州同,领着一千乡勇打了大胜仗的消息。一个是圣上恩准署理两淮盐运使郭沛霖郭大人保奏,钦赐志行从五品顶带,特授志行两淮运副的消息。” 关班头晓得内情,而且这些天一直在帮着打探,禁不住补充道:“志行升官跟敖举人中进士一样,朝廷会给我们四川制台衙门发文,制台衙门会给道署,道署会给府衙,府衙再转给我们巴县县衙,会让县太爷注册。” “注啥册?”琴儿好地问。 “要在户房的户籍清册上注明志行现而今官居几品,官居何职。要是不给县衙下文,县太爷哪晓得这些,以后要是遇上我家狗蛋,又怎会以礼相待?” “我娃还小!” “我就是打个比方,这么说吧,朝廷的公文一到,这家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志行他爹远在走马乡下,城里就我这个岳父,我段吉庆就能作这家的主,虽算不上士绅,但起码也是乡绅。就算去府衙,府台都得给我几分面子,更别说去县衙了!” 琴儿怎么也没想到娃他爹真做上大官了,高兴是高兴,但没段吉庆等人高兴,心不在焉地问:“那朝廷的公文到了没?” “说起来巧了,跟有福和张少爷一样也是上午到的。”段吉庆放下信,端着茶杯道:“上午到的道署,最迟明天下午便能到县衙。不过我们可不能等到明天,这院子今天就得收拾。” “收拾院子做啥,又要请人来吃酒?”琴儿低声问。 “这次不请了,”段吉庆大手一挥,得意地笑道:“以前志行官做的小,想扬眉吐气只能请那些举人老爷来撑面子。现在不一样了,志行做那么大官,我们用不着再去巴结那些举人,只有那些举人来巴结我们的份儿。” “那你还让收拾院子。” “让收拾院子,是朝廷的公文一到县衙,县太爷就会亲自登门祝贺。” 段徐氏只晓得女婿升官了,不晓得这官到底有多大,禁不住问:“县太爷都要亲自登门,这么说狗蛋他爹的官比县太爷大?” “这是自然,我们重庆府的江北同知你晓得不,志行现而今的官做得跟同知老爷差不多大。而且志行的顶带是皇上钦赐的,官职是皇上特授的,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天大的荣耀!别说我们重庆府,就算整个川东道,就是全四川也找不出几个!” 想到日思夜想的男人真做上了大官,琴儿沉吟道:“爹,我想带狗蛋去趟走马。” 段吉庆一楞,旋即反应过来:“对对对,是该去趟走马岗。志行公文繁忙回不来,这光宗耀祖的事我们不帮着操办谁帮着操办?不过要等几天,等爹把眼前的事忙完送你们娘儿俩去。” “我也想我娘,我也想家了。”幺妹儿脱口而出道。 “要去一道去!”关班头起身笑道:“段经承,你估摸着哪天能动身,定个日子,定好日子我就去衙门告假。” 在段吉庆眼里张士衡不只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也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权衡了一番起身道:“这得看眼前的事要多久才能忙完。要不这样,你们先准备着,难得走一趟亲戚,何况这次去走马是要摆酒的,不准备妥当了咋去。” “都要准备些啥?”琴儿急切地问。 “多准备些乡下没有的东西,别舍不得花钱,也别担心东西太多不要背,大不了到时候多雇几个脚夫。” 柱子抬头笑道:“嫂子,这事交给我,我晓得乡下有啥没啥。” “好,你看着准备,等会儿给你拿钱。” 琴儿话音刚落,段吉庆便看着张士衡笑道:“士衡,说起来巧了,你爹前些天刚好随吴道台来我们巴县公干,就下榻在离县衙不远的湖广会馆。” “段老爷,我爹就在巴县?” “骗你做啥。” “我还以为我爹在成都呢!” “盐茶道衙门是在成都,他们这次是来公干的,听说是为江苏那边平乱筹饷。我晓得你多少年没见过你爹了,走,我陪你去找你爹!” “谢段老爷,谢段老爷!” “一家人不说两句话,自个人用不着这么客气。”段吉庆拍拍张士衡的胳膊,目光中充满慈祥,搞不清楚的真以为他是张士衡的长辈。 四川跟一样有盐场,不过两淮产海盐,四川产的是井盐。再就是朝廷没在四川设盐运司,四川盐政一直由四川总督兼任,盐务一直是盐茶道办理。都说两淮盐运使是天底下最肥的缺,其实四川盐茶道一样肥,只不过没两淮盐运使那么出名罢了。 正因为盐茶道手握盐茶买卖大权,吴文锡一到巴县就被八省行帮迎请到湖广会馆下榻,这些天不是见地方官员就是忙着见八省商人,根本没空见去拜见过几次的段吉庆。但现在不一样了,余有福不但帮吴文锡的幕友张德坚把儿子带来了,也带来了仪真吴家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人情! 关班头反应过来,连忙道:“段经承,张少爷,我给你们带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四章 父子团聚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对做盐茶买卖的八省商人而言,吴文锡不只是手握四川盐茶大权的道台,也是湖广总督吴文镕的胞弟。现而今粤匪又占了江宁和扬州,水运梗阻,淮盐运不到本属于两淮盐运司引地的湖广,圣上已下谕让四川接济。 换言之,这就是让从弟弟这儿领引,去盐场购盐贩往哥哥那儿卖!湖广人口又那么多,可想而知这是多大的买卖。 一直以来做川盐买卖的大多是山陕商人,这跟做淮盐买卖的大多是安徽商人差不多。现在川盐可名正言顺地卖往湖广,湖广商人自然不想这块肥肉被山陕商人抢走,所以一晓得吴文锡要来巴县,就抢在山陕商人前头去成都接驾,一直把吴文锡从成都迎到湖广会馆。 陈客长这几天忙得不亦乐乎,不但要接待好吴道台,也要帮同乡们将那些吴道台不需要见的人拒之门外。可吴道台有不光有幕友,有家人,还有从成都带来的皂隶,陈客长干脆让茶帮夫头朱二带着十几个脚夫守在会馆外围,只要见着那些无关的商人全部挡驾。 段吉庆前几次来拜见,全是被朱二给拦住的,只能一次又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值得一提的是,这既是朱二怀恨在心故意刁难也是陈客长默许的。在陈客长眼里段吉庆早已不再是府衙的兵房经承,尤其在曾做过一任监察御史的顾忠政死了之后,失去靠山的段吉庆就是一个走狗屎运,弄了点茶引,做边茶买卖的小商人。 段吉庆也很清楚这一点,一直在隐忍,但今天不想再忍了,走到会馆附近回头使了个眼色,关班头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故意放慢脚步和张士衡一道跟在后头。 “段经承,你咋又来了?”不等段吉庆开口,朱二就迎上来笑道:“吴大人正在见璧山县太爷,见完璧山县太爷还要见另外几位老爷。不信你看看,门口来了七八顶轿子。请回吧,吴大人今天真没功夫见你。” “朱二,你让我去跟吴大人的家人说说,劳烦吴大人的家人帮着通报一声。”段吉庆嘴上恳求着,手上也没闲着,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 朱二探头看看跟着后头的关班头,暗想你们也有今天,抱着双臂笑道:“段经承,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又不是吴大人的家人,哪能收你的门包!” “可你现在这差事跟吴大人的家人差不多,帮帮忙,让我去跟吴大人的家人说说。” “段经承,对不住了,你的钱我不能收,你这个忙我也帮不上。” “那帮我跟吴大人的幕友张先生通报一声总可以吧?” “不行,张先生忙着呢,一样没空见你。” “一点不能通融?”段吉庆苦着脸问。 “不能。”朱二摇摇头。 段吉庆装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回头走了几步,又转身迎上来道:“朱二兄弟,我求见张先生真有急事。” “啥急事,段经承,你别开玩笑了,你衙门的差事早辞了又能啥急事?”朱二带着几分嘲讽地问。 “我……我真有急事,看见没有,那位少爷就是张先生家的公子,人家千里迢迢从仪真老家来找他爹,你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父子团聚吧?” 朱二顺着段吉庆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关班头身边有个十六七岁的后生,不过怎么看怎么不像少爷,心想一定是骗人的,毕竟张先生真要是有家人来投亲,也不会先去找他段吉庆,正琢磨着怎么赶他们走,陈客长走过来道:“咋回事,吴大人正在里头跟几位老爷议事呢,可不能在门口大声喧哗!” “陈客长,可算见着您了,我们没大声喧哗,我是有事。”段吉庆拱手道。 “啥事?”陈客长低声问。 “陈客长,看见没有,那位就是张先生家的公子。仪真不是被太平贼匪给占了吗,人家九死一生逃出来了,千里迢迢来我们四川找他爹,您说这是不是急事?” 陈客长这些年没咋出门,以前天南海北可没少跑,作为湖广会馆的客长消息又很灵通,看着段吉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段吉庆苦着脸问:“陈客长,你笑啥?” “被你逗笑了。” “我怎么逗你了?” “段经承,你这瞎话编得一点也不像,”陈客长也跟朱二一样抱起双臂,笑看着段吉庆道:“仪真是失陷了,扬州也失陷了,不过据我所知这时间对不上。” “咋就对不上?” “你也不想想,吴大人和张先生的老家仪真离我们这儿有多远,就算水路没梗阻,张先生家的公子从仪真失陷那天出门,紧赶慢赶也赶不到巴县。再说就算人家脚程快,他哪晓得吴大人和张先生会来巴县?肯定先得去成都,从成都到这儿又要几天。这时间根本对不上,你说是不是漏洞百出?” “陈客长,我说了你咋就不信呢,我段吉庆啥时候骗过你?” “不说这些了,再说没意思,请回吧,今天吴大人和张先生真没功夫见你,等吴大人和张先生闲下来我帮你禀报,到时候让朱二去喊你。” “你们……你们拦着不让进也就罢了,连通报都不让通报一声,真是岂有此理!”段吉庆装出一副老羞成怒的样子,一边往里冲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吴大人,吴大人,我给你捎信来了!张先生,张先生,你家士衡从老家来了!” “士衡,那帮龟儿子拦着不让进,快喊你爹!”关班头很默契地捅捅张士衡胳膊,旋即跟着喊道:“张先生,张先生,你家公子来找你!张先生,张先生……” “段经承,你这是做什么?”陈客长急了,正准备让脚夫们把他架走,刚反应过来的张士衡立马喊道:“爸,三老爷,我士衡啊!我来找你们了!爸,你在不在里头,爸,我真是士衡啊!” 一句也听不懂,听着像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陈客长愣住了,朱二不敢再轻举妄动,但依然拦住众人不让进。段吉庆强忍着笑又喊道:“张德坚,张德坚,你儿子张士衡找你来了……” 正忙着算账的张德坚早听见外面吵闹,只是算账算得太专注没太在意,直到听见熟悉的乡音,听到段吉庆喊他名字这才反应过来,但依然觉得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儿子真找来了。 倒是坐在花厅里跟几位知县说话的吴文锡先走出了会馆,看着被几个脚夫拦住的张士衡,用老家话问:“你是士衡?” 张士衡小时候见过吴文锡,吴文锡这些变化又不大,一眼就认了出来,激动地跳起来说:“三老爷,三老爷,我真是士衡,您不记得我了?” “你都长这么高了,我只记得你小时候的样,过来过来,赶紧过来,说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的?” “三老爷,我来找我爸。对了,这是来前六老爷让我给您捎的信。”张士衡急忙从贴身内袋中取出一封吴文铭让他带来的家信,想想又忍不住问:“三老爷,我爸呢?” “你爸在里头呢,德坚,德坚!你是不是聋了,你家士衡来找你了!”吴文锡这些天一直担心家人的安危,真是寝食难安,回头喊了一声,然后一边拆信一边急切地问:“士衡,先跟三老爷说说,你什么时候从家动身的,来时贼匪有没有到仪真?” “禀三老爷,我动身时贼匪正在攻江宁,家里您不用担心,韩叔早就让苏秀才家老三给六老爷送过信。我从老家动身时六老爷也说了,他会把几位夫人和公子小姐全送泰州去,送泰州去要是还不稳妥,韩叔会把他们接角斜场去……” 张德坚冲出会馆,发现果然是他儿子,正准备开口,吴文锡又追问道:“哪个韩叔?” “三老爷,您认得的,就是在京城做过重庆会馆首事的韩巡检,不过听段老爷说韩叔在我们动身之后领着一千乡勇在万福桥打了一个大胜仗,圣上刚钦赐韩叔从五品顶带,特授韩叔做两淮盐运司副使。” “东翁,士衡说的一定是韩志行,在京城时我们见过的。”张德坚强忍着激动提醒道。 “哦,想起来了。”吴文锡意识到人家父子要团聚,看着信道:“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爸!” “士衡,果然是我儿,你……你都这么高了,要是再见不着你,我都快记不得你什么样了。”张德坚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紧搂着儿子老泪纵横。 段吉庆不晓得是真想起了远在江苏为官的女婿,还是装模作样,反正被此情此景给感动了,揉着眼睛道:“陈客长,朱二,看见没,真是张先生家的公子,说了你们不光不信,还不让我们进!” 陈客长缓过神,意识到上了段吉庆的当,急忙苦着脸道:“张先生恕罪,张先生恕罪,在下有眼无珠,在下真不晓得这是您家公子。” “不知者不罪。”张德坚父子团聚,哪顾得上这些,搂着儿子回头道:“段兄,进来啊,有话进来再说。” …… PS:加更一章,求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一无所求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吴道台老家来了人,几位县太爷很识相的告退。 陈客长正打算跟进花厅伺候,段吉庆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能停住脚步躬身作了一揖,只能恭恭敬敬地退到大门口,远远地望着吴文锡跟段吉庆及刚找着爹的张士衡说话。 张士衡跟竹筒倒豆子般将韩秀峰到省之后先去仪真拜见两位老太爷,带着他和六老爷介绍的苏觉明到海安上任,锁拿为非作歹、横行乡里的泼皮,领着巡检司衙门的皂隶弓兵和那些泼皮一道去查缉私盐,以及苏觉明一打探到粤匪顺江而下去攻江宁的消息,就意识到江宁一旦失陷仪真和扬州将岌岌可危,便开始做各种准备的事一五一十详细道来。 确认女儿和女婿一家没事,张德坚终于松下口气。再想到儿子刚才说韩秀峰在收到贼匪进犯江宁的消息之前,不但把他儿子当子侄对待,还请先生教他儿子念,张德坚感慨万千,只是当着吴文锡的面不好表露出来。 收到老家的确切消息,虽是两个多月前的,但吴文锡一样松下口气,放下信问:“士衡,韩巡检,不,现在是韩运副了,韩运副有没有让你给我捎信?” “没有,”张士衡生怕三老爷不高兴,挠着脖子道:“三老爷,一收到贼匪去犯江宁的消息,韩叔就忙着召集士绅筹粮筹饷,招募青壮编练乡勇,还要打发我和韩大使的家眷回四川,应该是忙得没顾上。” 吴文锡倍感意外,想想又抬头问:“段……段经承,令婿有没有托你给本官捎信?” “没有,”段吉庆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拱手道:“实不相瞒,士衡说的这些晚生也是头一次听说,家信小婿倒是托士衡带回一封,只是信里全是报平安,让我们不用为他担心。” 为吴家做了那么多,竟连一封信也没有,居然一无所求! 吴文锡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端起茶杯笑道:“段经承,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本官还有些公务,等忙完之后再差人去府上致谢。” “吴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别说晚生,就是小婿也当不上这个谢字,您公务繁忙,晚生先告退。” “段经承,我送送你。” “张先生,您也留步,可不敢再耽误您功夫。”段吉庆再次拱拱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厅。 连顿饭都不留人家吃,想到韩叔对自个儿的好,张士衡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正准备出去送送,突然被张德坚一把拉住:“士衡,三老爷有话要问你。” “三老爷,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张士衡下意识回过头。 吴文锡放下茶杯,紧盯着他双眼道:“士衡,你虽不姓吴,但也算半个吴家人,这儿没外人,跟三老爷说实话,那个韩志行为人到底怎样。” “韩老爷重情重义,韩老爷的为人真没得说!” “怎么个重情重义?” “他……他对我好!” “对别人呢?”吴文锡追问道。 “对别人也好,不然京里的那些重庆同乡也不会那么关照他,”张士衡想了想,忐忑不安地说:“听韩老爷的家人潘二说,韩老爷出京前湖广道监察御史黄钟音和甘肃布政使段大章帮着给江苏巡抚杨文定和江宁布政使祁宿藻写过信。还说韩老爷本来是跟郭沛霖郭大人一道去江苏上任的,结果赶上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郭大人要去宫里拜贺,一时半会出不了京,所以才先去江苏的。” “好,你先退下吧。”吴文锡等家人把张士衡带出花厅,这才回头笑道:“我说呢,原来人家朝中有人!” 张德坚岂能听不出东家的言外之意,端着茶杯喃喃地说:“祁宿藻殉国了,杨文定贪生怕死被革了职。” “这两位指望不上,京里不是还有黄钟音吗?”吴文锡反问了一句,又沉吟道:“何况段大章的那些个同年,官运一个比一个亨通。别的不说,就那个曾国藩,连家兄都很倚重。据说江忠源当年进京觐见,就是曾国藩举荐的。对了,还有郭沛霖,现而今好像是以道员署理两淮盐运使。” “没想到,真没想到他一个会馆管事竟有这么多靠山!” “要是没猜错应该是重庆府人才少,所以重庆籍的京官外官只能相互帮衬,只能抱团,提起这个我又想起一个人。” “谁?”张德坚下意识问。 “向荣,向荣好像也是重庆人,只不过是行伍出身,他现而今已是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说到这儿,吴文锡带着几分自嘲地感叹道:“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且不说这个韩志行已是圣上钦赐的从五品顶带,圣上特授的两淮运副,就算还是个九品巡检,他也用不着求我吴家提携。” “东翁,话也不能这么说,出仕为官,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冤家好。” “这倒是,所以人家来了个举手之劳,我们呢就得承这个情。” “他既不在四川做官,也不在湖广做官,这人情怎么还?” “是啊,反倒是我们的家小全在泰州,全要拜托他帮着照应。”吴文锡实在想不出怎么还这个人情,干脆起身道:“他朝中有人,仕途上无需家兄提携。他身为两淮运副,顶头上司又是郭沛霖,这银子一样不会少赚,看来我们只能锦上添花了。” “怎么个锦上添花?”张德坚下意识问。 “刚才他岳父不是说他升任从五品运副的公文已经到川东道署了吗,你差人去跟巴县正堂知会一声,等公文到了县衙我们跟巴县正堂一道去登门祝贺。”吴文锡想了想,接着道:“贺礼自然不能少,最好再准备一块牌匾,到底怎么题你帮着想想。” “好,我这就想。” “还有,他岳父年前不是跟你要了点茶引吗,茶引拢共就那么多,再多给别人那些山西商人一定不会依。接济湖广的盐引已经包销给了湖广商人,再让别人分一杯羹湖广商人一样不会依,干脆把那些从各县收缴的废引给他岳父,反正四川盐务早已积重难返,连圣上都束手无策,就算我们把那些废引漏引全收缴销毁也课不到几两盐税。” “这样也好,我这就去办。” 想好了这么还人情,吴文锡又想起老家的事,拿起茶几上的信忧心忡忡地说:“文铭做事还算稳当,只是遇事欠缺决断。要是搁平时,两位老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不是平时,就怕他劝不动又不敢当机立断。” 张德坚劝慰道:“东翁,不是还有韩志行吗,韩志行可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不然也不会一到任就查缉私贩,更不会率乡勇去万福桥阻截贼匪。” “只能往好处想了,离家那么远,我们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 …… 段吉庆从湖广会馆出来之后直奔望江楼,叮嘱掌柜早点把酒菜送到悦来客栈,因为晚上要为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家眷接风洗尘。 回来的主要是女眷,自然要女眷作陪。 赶到家正准备让老伴儿和琴儿去洗漱,去换身衣裳,本应该在家守孝的江北厅举人刘山阳带着妻子和妹妹到了。 “始真,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先坐下喝口茶,等会儿一道去悦来客栈给韩大使的家眷接风。”看见未来儿媳妇和未来儿媳妇的哥哥,段吉庆格外高兴,连称呼都变了,不再喊刘山阳刘老爷,而是喊刘山阳的字。 “茶就不喝了,我先抱抱狗蛋。”刘山阳笑道。 刘山阳的妻子刘杨氏给段吉庆道了个万福,旋即笑道:“你个大男人抱啥娃,你陪段老爷说话,我和五妹去看看狗蛋。” “好好好,让你们先抱行了吧。” 韩刘两家以后不只是好友也是亲戚,琴儿觉得有些好笑,把娃小心翼翼地交给刘杨氏,笑看着未来的弟妹问:“嫂子,你和五妹今天怎么得空出来的?” 刘杨氏示意小姑子关上房门,一边逗弄着小狗蛋一边窃笑着问:“狗蛋他爹升官这么大喜事,我们能不来讨杯酒吃吗?” 妻凭夫贵,琴儿打心眼里高兴,但嘴上还是埋怨道:“这算啥喜事,他爹又回不来。” “做官的不都这样吗,琴儿,你别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我家山阳要是有你男人这本事,我睡着了都要笑醒!” “嫂子,谁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我哥是堂堂的举人老爷,你都已经是举人夫人了还想咋样?”刘家五丫头忍不住笑骂道。 琴儿掩嘴轻笑道:“五妹,你嫂子不是得了便宜不卖乖,你嫂子这是望夫成龙。” “对对对,你这个死丫头,你看看你琴儿嫂子多会说话,我这是望夫成龙晓得不!”刘杨氏回头笑骂了一句,又摇晃着小家伙道:“狗蛋,你这胎投得好,你的命真好,一出世就是官少爷,一生下来就开始享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六章 知恩图报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吴文锡不但公务繁忙,应酬也多。昨晚是川东道宴请的,今晚是前来拜见的璧山知县设宴,并且邀请府台、江北同知和巴县正堂作陪。 张德坚是一个幕友,不在受邀之列。何况儿子千里迢迢从仪真老家找到了这儿,就算人家邀请他也不会去。陪儿子吃完晚饭,又问了一会儿老家的事,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板着脸考校起儿子的学业。 不考校不晓得,一考校失望无比。 “罢了罢了,看来真不是块读的料!”想到这兵荒马乱的平安就是福,张德坚不想苛责儿子,一边示意因为没好好念吓得跪在地上的张士衡起来,一边带着几分无奈地说:“考不上功名也没什么,今后就跟我一样在三老爷这儿效力吧。” “爸,我全听你的。” “我是你老子,不听我难不成听别人的?”张德坚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一边收拾着桌,一边提醒道:“士衡,你在三老爷这儿当差,就是三老爷的家人,以后别再一口一个韩叔,不然人家会误以为你胳膊肘往外拐,会以为你吃里扒外。” 想到在海安时个个喊自个儿“张少爷”,而在这儿只能做个跑腿打杂的家人,张士衡禁不住嘀咕道:“早晓得这样,我还不如不来呢。” “你不想来找我?” “爸,我不是不想来找你,我是宁愿在韩叔那儿……” 张德坚岂能不晓得儿子是怎么想的,不等儿子说完就打断道:“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来都来了,不在三老爷这儿当差还能去哪儿?就算有去处,就算有别的事可做,我也不能让你去,不然三老爷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 “好吧,我不会再提韩叔了。” “晓得就好,”张德坚不想让儿子觉得他忘恩负义,想想又拍拍儿子肩膀:“士衡,我晓得韩志行对你不错,真把你当子侄对待,不但有恩于你,而且有恩于我们张家。要不是他把你带在身边,要不是他及时把你姐姐姐夫接角斜场去,我恐怕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张家却是天大的恩情,这份恩情我们一定是要铭记于心的,但用不着总挂在嘴上。” “爸,我还以为你不晓得呢。”张士衡忍不住道。 “你爸我要是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都不晓得,还能在三老爷这儿干到今天?”张德坚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只是我们父子不但人微言轻,想报答都报答不了这份恩情,而且还寄人篱下,只能先记在心里。” “爸,你别生气,我错怪你了。” “你这么懂事,爸又怎会生气。”张德坚坐到桌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件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粤匪作乱对朝廷,对那些遭兵祸的地方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那些怀才不遇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以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张士衡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要不是贼匪作乱,韩叔也不会在短短两个月内,从九品巡检变成从五品的运副!” “不光你韩叔,还有湖南的江忠源,还有现而今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向荣。” “爸,你该不会也打算去从军平乱吧?” “人贵在自知之明,我可领不了兵打不了仗,但可以去军中效力,可以去做点别的,”张德坚不想就这么做一辈子师爷,竟起身道:“大老爷那边正缺人,将来要是有机会,我就去大老爷那儿效力。” 吴文锡虽手握四川盐茶大权,但终究只是个道台。 吴文镕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张士衡越想越激动,禁不住说:“爸,上阵不离父子兵,我跟你一道去!” “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能让你跟我一道去涉险?”张德坚摆摆手,想想又说道:“何况我们父子要是全走了,三老爷一定不会高兴。听我的,你在三老爷这儿当差,我去大老爷那儿效力。”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再说我都不一定去得成。”张德坚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指指刚从箱子里取出的一叠盐引:“帮我归拢归拢,归拢好明天给段吉庆送去。” 仪真跟扬州一样是淮盐集散地,被贼匪攻占前两淮盐运司的批验所就设在仪真,仪真的好多百姓靠盐吃盐,靠背盐甚至贩卖私盐为生。张士衡不但是土生土长的仪真,还跟韩秀峰一道去海安查缉过私盐,对盐引并不陌生,下意识问:“爸,这么多盐引全送给段老爷?” “怎么了?” “这么多引值多少银子,三老爷晓得吗?” “就是三老爷让送的,他怎会不晓得。”张德坚顿了顿,又笑道:“川盐跟淮盐不一样,别看这么多印,其实全是漏引废引,值不了多少银子。” “川盐怎么就跟淮盐不一样?” 想到儿子今后要在吴文锡这儿当差,不能什么都不懂,张德坚示意他坐下,耐心地解释道:“早在雍正年之前,四川跟两淮一样是‘给票行盐’,一样有场商、运商,各地一样有卖盐的坐商,课税也容易,每年少说也能上交户部两百万两。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乾隆五十七年,井枯水涸,灶户、商人家产尽绝,无力纳课。有些州县为了完课就禀明道府,议定将盐课银两摊入里下,随同地丁征收,而盐呢归民间自贩自食。” 张士衡喃喃地说:“摊盐入亩?” “对,就是摊盐入亩,那会儿的主要税目有井课、引税、羡余、羡截四项,在产盐州县比如阆中等地,四者合称‘税课羡截银’。在不产盐的州县比如安县、巴县,羡余、羡截与引税合称‘税羡截角银’。” 张德坚顿了顿,接着道:“有些州县这么摊盐入亩,可以有些州县的坐商还有利可图,有余力完课,那些州县官也就没理由推行摊盐入亩。但这么一来就乱了,那些施行摊盐入亩州县的商人甚至百姓,就可以想买多少盐就去盐场买多少盐,再贩卖到那些没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 “这就是私盐!”张士衡脱口而出道。 “所以朝廷晓得之后就不许四川施行摊盐入亩,可那些已施行摊盐入亩州县已经尝到了甜头。对那些州官而言摊盐入亩不但可以完课,还能多收点弥补正赋的亏空,一个个阳奉阴违,府道乃至藩司为了完正赋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没能禁绝,反而跟着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越来越多。” “后来呢?” “朝廷既担心私盐透漏到那些没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更担心川盐透漏到淮盐的引地,不但从未准过四川三番两次请奏的摊盐入亩,并且每隔两三年就命四川总督甚至派钦差来严查积弊,可四川的盐务已积重难返,不管派谁来也没用,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这些废引和漏引又是哪来的?”张士衡不解地问。 “刚才不是说过吗,各州县摊盐入亩不但没有得到户部和圣上的同意而废止,反倒变得愈演愈烈。可朝廷的盐法还在,所以那些州县一边施行摊盐入亩,一边还得每年请领盐引,假造盐商名册报部,接着维持面子上的专商引岸规矩。”张德坚笑了笑,接着道:“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废引漏引也就是这么来的。” “说一套做一套,合伙骗皇上?” “所以说积重难返,所以说四川盐务几乎全纲颓废。” “那段老爷要这些废引漏引有什么用?”张士衡追问道。 张德坚解释道:“不是还有不少州县没施行摊盐入亩吗,有部引就可以去盐场买盐,买到盐就可以贩卖给那些没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段吉庆八成不会去贩盐,但可以把这些漏引废引转手给那些盐商。” 张士衡想想又问道:“爸,这些盐引要是转手给那些盐商,段老爷能赚多少银子?” “这要看转手给谁了,要是转手给专做私盐泛滥州县买卖的盐商,也就值两三千两。要是转手给私盐侵灌不多的州县盐商,少说也能赚万把两。不过相比欠韩志行的人情,这点废引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倒是,细想起来三老爷其实一两银子也没花。” “不说这些了,更不许再在背后议论三老爷。” “晓得,我不会再说了。” 张德坚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指着桌道:“士衡,既然晓得你韩叔待你不薄,你现而今已经到了巴县,已经找着了我,不能不给他去信报个平安。赶紧写吧,写好明天一并带给段吉庆,段吉庆一定有办法帮着捎给你韩叔的。” “好的,我这就写。” “你先写,写完我也要写。大恩不言谢就是一句屁话,人家对我张家有再造之恩,我张德坚怎能不修道谢!” 想到在海安的那些日子,张士衡不禁笑道:“爸,韩叔真没想过要我们怎么报答,韩叔真不是个施恩图报的人。” 张德坚点点头,想想又紧攥着拳头道:“他施恩不图报,但这份恩情我们不能不报!我要是报答不了就只能靠你了,你要是也报答不了,那就让我们张家的子孙后代去报答,我就不信我张家没有翻身的那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值钱的东西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韩宸的家人归心似箭,要不是盛情难却昨天就走了。 段吉庆能理解韩家人的心情,昨天就让川帮夫头姜六帮着找好了船,今天一早就和关班头一道把韩家人从客栈送到码头,看着韩家人雇的三条船远去了才火急火燎地往女儿家赶。 没想到一进门,就见曾在道署做过两年仓大使,后来捐了个七品顶带,现而今在重庆府等着委署试用的候补知县柳大全竟来了,正坐在院子里跟江北厅举人刘山阳以及同样从江北赶过来的亲家刘财主,眉飞色舞地说他跟韩四的交情。 “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去信问韩老爷,他当年打算去京城投供时手头拮据,没钱置办官服,是不是我柳大全把那身官服作价五十两让给他的!我那身官服跟现而今的这些官服不一样,正儿八经的平金绣,补子全是用银线绣的,置办时整整花了我三百六十两!” “这么贵?”刘财主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你没见过世面,刘举人是见过世面的。刘举人,你一定见韩老爷穿过我那身官服,你告诉亲家翁,我那身官服到底是不是真材实料。” “我确实见过,那身官服也的确是平金绣的。不过据我所知,柳老爷您那身官服置办时好像只用了一百八十两。”刘山阳最瞧不起他这种信口开河的人,毫不犹豫拆穿了他的鬼话。 柳大全的脸皮多厚,不但不脸红反而摆摆手,煞有介事地说:“刘举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有其二?”刘山阳笑看着他问。 “当然有!”柳大全起身跟刚进门的段吉庆拱拱手,摇头晃脑地说:“段经承,当年我是跟韩老爷说过那身官服置办时只用了一百八十两,不过你晓得我为何这么说吗?” “为啥?”段吉庆也忍不住笑问道。 “因为不敢照实说,我要是实话实说,把花了三百六十两置办的官服,作价五十两让给韩老爷,韩老爷肯定会不好意思,一定会总记在心上。我柳大全的为人你段经承是晓得的,你说我能实话实说吗,只要五十两,意思一下,这样多好!” 段吉庆嘴上没说心里想,你龟儿子的为人老子最清楚不过。正寻思咋才能打发他混蛋,他又神神叨叨地说:“那身官服到底值多少银子其实没什么,我真正要说的是那身官服的官运。当年我置办那身官服没过几天,就补上了缺来四川上任。虽说做得只是个仓大使,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肥缺。后来把官服让给了韩老爷,这官运也就转到韩老爷身上,这不,韩老爷现而今已经是从五品运副老爷了!” 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段吉庆暗想不能就这么让他滚蛋,至少要留他吃顿酒。 刘山阳见段吉庆一头大汗,晓得段吉庆担心什么,起身笑道:“段经承,家里准备妥当了,敬菩萨的供品我差人去买的,鞭炮准备了六箩筐,吃茶的点心也准备好了,衙门那边有柱子他们打探。” “这我就放心了,瞧我这一路跑的。”段吉庆擦了把汗,走进堂屋看着刚换上新衣裳的女儿问:“狗蛋呢,狗蛋去哪儿了?” “幺妹儿抱他去隔壁喂奶了,喂饱就抱回来。” “等抱回来也帮狗蛋换上新衣裳。” 琴儿嫣然一笑:“晓得,我早准备好了。” 段吉庆看看香案上的供品,看看擦得干干净净的八仙桌,再回头看看摆了两张八仙桌的院子,感叹道:“这院子是太小,连个待客吃茶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门房客房了,家里来个客都没地方住。” 琴儿探头偷看了看令人无比讨厌的柳大全一眼,窃笑道:“等过几天狗蛋他爹汇回来的银子好取,就去找找有没有大点的院子。” “用不着等银子,现在就可以先找着。” 正说着,一个衙役风风火火跑进院子,一进院子就气喘吁吁地说:“段经承,关班头,县太爷去湖广会馆了,好像是下榻在湖广会馆的吴大人也要来,他打算跟吴大人一道来!” “吴大人要来?” “应该不会有假。” 段吉庆没想到吴文锡会亲自登门祝贺,正准备让关班头去望江楼置办一桌上席,柱子也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了,扶着院门的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段……段经承,吴大人动身了,不光吴大人要来,府……府台也要来!陈客长帮着找了几十个脚夫,背了几十箩兜贺礼,还抬了三块匾!” “府台也来!”刘山阳大吃一惊。 “吴大人都来了,府台能不来吗?”柱子反问了一句,又说道:“我先走了,我再去看看他们到哪儿。” 知府亲自登门,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段吉庆欣喜若狂,急忙喊道:“琴儿,赶紧去把狗蛋抱回来!始真,走,我们一道去巷口恭候!” “我呢?”关捕头下意识问。 “你赶紧去望江楼,去置办一桌上席,让掌柜的一做好就赶紧差人送来!” “好的,我这就去。” …… 与此同时,跟在吴文锡轿子后面小跑的陈客长,看着脚夫们背着的那些箩兜里的贺礼,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儿。因为这些贺礼全是同乡们前几天送给吴文锡的,没想到就在会馆放了三四天,吴文锡竟要把这些东西全送给韩四。 “韩四这才离家两年,怎么就做上了从五品的运副老爷!顶带还是皇上钦赐的,官职居然也是皇上特授的!”一个刚从县衙衙役那儿打探到消息的脚夫,边走边跟同乡嘟囔道。 “你问我,我哪儿晓得。”矮个子脚夫偷看了前头的那些衙役一眼,禁不住回头道:“二哥,打死吴大的那个川帮瓜娃子在韩四手下当差,韩四现而今又做上了大官,我看吴大真是白死了,吴二吴三和吴四他们这辈子也别指望能帮吴大报仇。” “事情都过去几年了,再说有意思吗?”朱二瞪了他们一眼,加快脚步追到陈客长身边。 其实这件事茶帮的脚夫们几乎都快忘了,毕竟已经过去两年多,不但川帮的那个瓜娃子跟韩四去了京城,连吴家兄弟都被赶回了茶陵老家,也不晓得现在在做啥。要不是听说韩四做上了大官,连吴道台和府台都备贺礼登门祝贺,他们真想不起来。 不过这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一个个边走边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钱二,你不是过几天要回老家吗,记得给吴二他们捎个信,劝劝他们,民不与官斗,何况韩四做得是大官,让他们死了那条心,踏踏实实过日子。” “是啊,说不定连那个瓜娃子都跟着韩四混上了一官半职。” “要我说这事不能全怨那个瓜娃子,冤有头债有主,真要是想报仇应该去找姜六,瓜娃子只是动手的,他脑壳本就不好使,他晓得啥。” “对对对,就应该找姜六!” …… 就在家里人忙着接待道台、府台和县太爷之时,韩秀峰正在小院里摆酒为杜三送行。 信拿到手了,也不晓得管不管用,杜三实在没心情吃酒。过来给杜三送行,不用跟吉大吉二他们一起读写字的大头却兴奋不已,显摆完他现如今已经是正六品,又显摆他这两年拢共赚了多少银子。 韩秀峰担心传出去被人笑话,干脆让任钰儿和翠花先回去,就这么端着酒杯由着他显摆。 “杜三,你都已经是从五品了,咋就没赚到银子呢?” “这两年我有大半年在赶路,还有大半年在跑路,你让我去哪儿赚银子?”杜三越想越郁闷,又放下杯子气呼呼地说:“你以为个个像你,啥也不用做,啥也不用想,只要跟着你四哥就有饭吃,还有银子赚!” “我就占四哥的光,不光我占,潘二也占!”大头得意地笑道。 “好啦好啦,你龟儿子命好行了吧?” “我四哥的命也好,杜三,皇上还赏了个玉搬指给我四哥,你晓得?” “晓得。” “荷包呢?” 杜三再也受不了了,干脆从腰里摸出一个荷包,往桌上一搁:“荷包是吧,是不是这样的?” 大头一愣,旋即抢过荷包,急切地问:“四哥,这是皇上赏给你的,这么金贵的东西,你怎么能他?就算你不想要了,要给也是给我!” 韩秀峰倍感意外,正准备开口,杜三忍不住笑道:“不就是荷包吗,你喜欢就送给你。” “这是你的,皇上也赏你了?”大头下意识问。 杜三端起酒一饮而尽,旋即笑道:“玉搬指、大荷包、小荷包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皇上先后差人给向帅送去了百十件,让向帅酌情赏给有功的将士。这么说吧,江南大营里的那些同乡,只要是做官的几乎个个有。” “皇上赏的东西,怎么能个个有?”大头将信将疑。 “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敢打赌,皇上也没少差人给江北大营送,琦善大人的钦差行辕估计也有一堆。” 想到玉搬指、大荷包和小荷包是皇上赏的,应该很金贵,生怕丢了还用绒布包着藏在箱子里,韩秀峰也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大头道:“既然大哥都说把这荷包送给你,那就收下呗,这也是大哥的一番心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八章 张之杲又病了 最快更新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吃饱喝足,送杜三去中坝口坐船。 见杜三磨磨蹭蹭,大头没心没肺地说:“杜三,你这么怕打仗,这么怕死,为啥不直接回老家?要你是直接回老家,还能帮我给家捎个信。” “直接回老家,你龟儿子说得倒轻巧!” “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还能拦着?” “要是就这么回去,那就是临阵脱逃,是要被朝廷究办的!朝廷不会轻易杀文官的头,但杀我这样的武官可不会手软。” “你跑都跑了,朝廷去哪儿找你?”大头追问道。 杜三长叹口气,无奈地说:“你龟儿子以为我跟你一样,你没爹没娘,没婆娘没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我呢,我上有老娘,下有娃,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不成扔下老娘、婆娘和娃不管,找个没人认得我的地方躲起来?” “可是……” “别可是了,”韩秀峰不想让大头再往杜三伤口上洒盐,回头道:“你就送到这儿吧,赶紧回营,今天的大字还没写呢。” “又要写大字……”见韩秀峰板起了脸,大头不敢再说了,就这么悻悻地扭头回打谷场。 杜三看着大头的背影,不禁苦笑道:“二弟,不怕你笑话,我真有些羡慕大头,不是羡慕他跟着你后头升官发财,是羡慕他啥都不晓得,啥也不用想。有肉吃高兴,有银子高兴,有新衣裳穿高兴,好像就没有能让他犯愁的事。”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听你这一说,我倒也有些羡慕他。” “不说他了,说正事。要是张翊国那龟儿子看了信却不帮忙,我还得托人给你捎信,还得来求你,反正哥哥现而今只能靠你了。” “晓得,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杜三看看正在解缆绳的船工,想想又回头笑道:“我还等着来吃你的喜酒呢,我的事你要是不放在心上,说不定你的喜事还没办,倒要先帮我操办丧事。” “吃我的喜酒,大哥,你这是开啥玩笑?”韩秀峰被说得一头雾水。 “那个任钰儿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杜三坏笑着说。 “你想哪儿去了,她真是我义妹。”韩秀峰看着他将信将疑的样子,干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杜三依然不信,似笑非笑地问:“既然是那个姓苏的龟儿子自作主张,那你又为何让任家小姐留下。这瓜田李下的,就算不是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成真的。” 韩秀峰不想他误会,更不想被他传到其他同乡耳中,只能苦笑着解释道:“我刚开始也是想让她回去的,后来想想还是觉得让她回去不合适,因为不光为她着想,也要为她爹着想。” “她爹有啥好担心的?” “当然有,你想想,人家不管咋说也是贡生,也是候补儒学训导。不管是不是苏觉明自作主张,但钰儿终究是他这个做爹的送到我面前的。你晓得这对一个读人而言意味着啥吗,这意味着他为做官豁出去连脸面都不要了。我要是让钰儿就这么回去,他更没脸做人。” “为了求官,把女儿送给你做小,结果你还没要……照这么说还真是,要是传出去人家一定会笑话他。” “所以只能让钰儿留下,至于你说的瓜田李下,清者自清,时间一久就没那些闲言闲语了。毕竟我身边不只是钰儿一个姑娘,还有翠花。并且钰儿又不住我那儿,这几天你也看见了,她是早上来,太阳没落山就回去,就算有人想嚼舌头也不能信口开河。” 别人说这话,杜三打死也不会信。 韩秀峰说这话,杜三深信不疑,禁不住叹道:“二弟,你对弟妹还真是专情。哥哥不如你,想想这些年真对不住你嫂子。” “现在能想到也不晚,走吧,等到了仙女庙张翊国真要是不帮忙,你赶紧托人给我捎信,我再帮你想其它办法。” “好,一切拜托了。” 杜三拱手告辞,跳上船头又放下行李躬身作了一揖。 韩秀峰躬身回礼,再次抬起头发现杜三突然变得有些失魂落魄,看着他那挥舞着胳膊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竟有些心酸,就这么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打谷场。 没想到前脚刚进小院,王如海的二儿子王千步就追了过来,呈上两封公文。一封盖着运司衙门的印戳,一封盖着州衙的印戳。 跟翠花一道忙着收拾碗筷的钰儿连忙去房里拿来一把剪子,韩秀峰接过剪子剪开信袋,从信袋里取出公文正准备看,余青槐和王千里说说笑笑的来了。 “韩老爷,有公务?” “我正在养伤,能有啥公务。”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举着信笑道:“这长生和张光成假公济私,让铺司兵送来的。” “都说了什么?”余青槐好地问。 “长生这封信有点意思,正月里我和张光成不是查缉过两拨私盐吗,富安场的盐商许乐群跟其中一拨私枭有勾连,他现而今不光纠集一帮私盐贩子投奔了南河总督杨以增,还在邵伯和清江浦一带查缉起私贩。” “私盐贩子查缉起私盐,还真有点意思。”王千里忍不住笑道。 韩秀峰边看着信便笑道:“更有意思的是,只要是贩卖私盐的案子统归运司衙门管,杨以增差人给运司衙门送来一份公文,让运司衙门差人去邵伯提那些被许乐群擒获的私盐贩子。” “让提就去提呗,这又关您什么事?”余青槐不解地问。 “我现如今是运副,而且查缉私贩本就归我管,郭大人又去各场巡察了,杨监掣就把这事推我这儿来了,说他手下不但没兵,这事也不归他管。长生拿不定主意,于是写信问我咋办。” “那要不要邵伯提人?” “去自然是要去的,要是不去把人犯提回来,今后不但河道衙门不会再把我们运司放在眼里,连那些州县再遇上这种事都不会差人来运司禀报。这就跟姜堰被方士枚那个败家子让给吴吏目一样,一旦既成事实这查办之权就收不回来了。” 王千里晓得那个姓许的不是个善茬,提醒道:“可韩老爷您现在要养伤!” “我肯定是不会去的,但我可以差人去。”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问道:“青槐,千里,要不你们二位帮我走一趟?” “我们去算什么,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姓许的一定会刁难。” “韩老爷,我们不是不想为您效力,而是担心办不好这差事,会误了您的事。” “郭大人的印没带走,你们要是愿意帮这个忙,就先去泰州找长生,让长生找郭大人的幕友帮你们颁一份帮办盐捕营营务的公文,这不就名正言顺了。至于那个许乐群,他现在还不敢刁难你们。” “他怎么就不敢刁难?”余青槐下意识问。 “你想想,他才投奔杨以增几天,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给他几个胆也不敢张狂。更何况你们二位也不是一般的士绅,你们的顶带跟我的顶带一样是圣上钦赐的,就算杨以增见着你们,也会喊一声余老弟王老弟。” “可是……” “没啥可是的,又不是让你们就这么去,而是让你们拿着公文带着兵去的,等会儿让大头和吉二吉二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动身。” “提到人之后呢?” “押往泰州,交给长生。” 余青槐静极思动,也想出去看看,不禁笑道:“既然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我和千里就走一趟。”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突然话锋一转:“青槐,千里,我之所以让你们去,不只是让你们帮着提人犯,也是想请你们二位借这个机会帮我去看看许乐群手下拢共有多少乡勇,那些乡勇到底能不能战,再帮我打探打探杨以增到底是不是真器重他,会不会真重用他!” 余青槐反应过来,连忙道:“晓得,我会打探清楚的。” 王千里也意识到知己知彼的重要性,但当着钰儿和翠花的面不好多说,看着韩秀峰拿起的第二封信问:“张光成说了些什么?” “两件事,一件事是泰州现而今是人满为患,不但来了好多逃难的商人和百姓,还来了好多官。扬州被贼匪占了,运河梗阻,扬州关的那些关卡就算没撤也收不着税,但扬州关监督、帮办委员和那些税吏税卒还在。现在监督署也跟运司一样移驻扬州了,那些税官整天花天酒地、无所事事。” 韩秀峰看了看信,接着道:“道光二十年恩科进士,被道光爷钦点为一甲第一名的状元李承霖也从镇江逃难到了泰州。说起来巧了,道光二十三年,他曾外放去广西做过府试主考,而江宁城里的那位洪天王正好去考过,结果没考上。真要是考上了,那他就是匪首洪秀全的座师。你们说巧不巧,好不好笑。” “还真巧。”余青槐忍俊不禁地说:“他要是那会儿让洪秀全考上秀才,姓洪的也不至于造反,我大清也不至于被姓洪的折腾成这样!” 韩秀峰轻叹道:“连你都这么想,京里的那些王公大臣估计一样会这么想。我敢打赌,李承霖这两年过得一定是寝食难安。” “这也不能怪他。”王千里虽然只是个花银子捐的监生,但一样是读人,自然要帮读人说话,他不但听说过李承霖,还晓得李承霖的许多事,竟眉飞色舞地说:“要论读考功名,这位李老爷堪称我辈楷模。据说他三十岁时还是个童生,然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道光十九年府试考中秀才,紧接着乡试中举,还是经魁(乡试前五),一中举就进京会试,不但中式还被道光爷钦点为状元。从府试到被钦点为状元,前后不到一年,正所谓‘读三十年,发达八个月’!” “这位李老爷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余青槐接过话茬,笑看着韩秀峰道:“听说他会试名次并不高,殿试时的文章做得也不是最好。道光爷之所以钦点他为一甲第一名状元,是因为那年直隶大旱,不但成千上万亩地颗粒无收,连京城的百姓都快没水吃了。见这位李老爷的名叫承霖,字雨人,全带着雨水,道光爷想图个吉利,御笔一挥,状元就是他了!” 韩秀峰忍不住笑道:“还有这事!” “韩老爷,我也是道听途说,但话又说回来,人家能乡试中举,能会试中式,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倒是。 “对了韩老爷,您刚才不是说还有件事吗?” “哦,差点了。”韩秀峰放下信,苦笑道:“张光成说他爹从我们回去之后又病了,他已经差家人去如皋请骆神医,不晓得能不能请着,也不晓得请着骆神医之后,骆神医能不能跟上次一样妙手回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