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 正文 读前请看 鞅掌天下是一篇历史题材原创小说,从秦孝公散布求贤令c卫鞅入秦献策开始,讲述商鞅变法的故事。 预计更新字数:150万字 更新时间:每日更新一章,每章3000字左右,加更不定时,不更会打招呼。 小说主要角色:卫鞅(商鞅)c秦孝公(名渠梁)。 cp倾向:无cp,无bl,但文中有bg感情线,bg感情线不影响整体剧情。 一点声明:虽然写这篇小说查了很多资料,但小说并不是史实,本文虚构居多,还请看官多多注意。 一点小话想说:我希望我能陪鞅掌走完这么多字,也希望看到这里的你能。 1个微小的群:书群109922078,名字叫,喜欢的话可以来~ ps:群名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不是五个鞅(躺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法是一把剑 卫鞅始终坚信自己的怀里有一把剑。 这把剑叫做法,是他从诸子百家言中捡到的珍宝。 这把剑是一道思想也是一种语言,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工具。 这把剑源自法家,萌生于春秋而光大于战国,李悝以它辅佐魏文侯,国强而民富;吴起以它更革楚国法度,奸臣见之而畏惧,短短一年之间,楚国竟隐隐然就有了一股傲视天下的气势! 这是可以改变一国命运的剑,它浑身漆黑,却又锋芒毕露,虚幻如斯却又真实的可怕——一朝脱离诸子百家的纸面上而现世,世界便会随之惊起一番腥风血雨! 一旦现世,不彻彻底底的更新完这个世界,这把剑所带来的不安便绝不会停止! 也正因此,这把剑被一些人谓之曰不可提及的不详,在他们的心中这把剑比兵家的谋略所引来的灾祸还要可怕一万倍,在传说中直成为了不可触摸的邪祟。传说中这把剑不但会带来杀戮与不平,还带了诅咒,持此剑者,罪孽深重,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死法,叫做“作法自毙”。君不见吴起在楚国朝堂上被射成了刺猬,那不就是作孽太多,为法献身了吗? 卫鞅是不信这种邪门的事情的,他认为,法就是法,并不是什么邪祟,更不是什么灾祸。百家之言,本出同源,如果法是那不祥之物,那治世之言,岂非一个也不干净?! 可是他向父亲问法的时候父亲却给了他平生第一个大耳刮子。卫鞅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一片,生疼。而父亲瞪着两只愤怒的眼睛,直直望向卫鞅,似是要将他撕成碎片: “你是要欺君叛祖吗!” “敢问父亲,何为欺君叛祖?”卫鞅受了这记大耳刮子,脸上却是平静如斯,认真的问父亲。 “你学法,用这种邪法想要变更祖宗留下来的法度,就是欺君叛祖!” “你要是坚持下去,依然还要学法,就不要认我这个父亲了!” 父亲的声音里透着冷漠和决绝,但更多的还是怒火,灭不尽的怒火。卫鞅知道父亲为何怒,在父亲的眼中,法这个字依然是异端一般的存在,这也是天下许多老一辈人的态度,他们对于法依然停留在洪水猛兽的认识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令猛兽来犁田的诡异场景,那太过可怕,也太为神奇 卫鞅理解父亲,但是懂父亲的心思并不代表着卫鞅就要顺从父亲的心思。卫鞅还想用法来干些大事情,所以他绝对不会答应父亲放弃学法。而他拒绝的方法也是如此的直接: “那么,如果孩儿坚持下去,父亲会怎么样?” 三分倔强,七分坚持,真真切切的被父亲全都听在了耳朵里。父亲讨厌这种态度,或者说,他认为对着他口口声声说“是”的人才是他的孩子,而不是面前这个逆子。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这代表着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的手指着卫鞅,直直的大声喝骂道: “你给我滚!滚!!!” 没想到前面还倔强的和他讲着话的卫鞅,现在却是乖了。卫鞅刚刚还是长跪着的,现在站起来了,直直的向父亲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就走,越走越远,直到出了这间厅堂,一袭白衣翩翩离去,再也没有看父亲一眼。 父亲呆立在当场,感受到他们之间仿佛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这堵墙还在不断加厚,将他们父子隔的越来越远 良久,空荡荡的厅堂里,发出了父亲无奈而愤懑的感慨,像是在骂卫鞅,又像是在骂这个世道: “真是礼崩乐坏啊!礼崩乐坏” 这确实是个礼崩乐坏的世界,春秋以降,便有无数的人望着世间的战乱感慨着同样的词汇,而直到战国,这感慨依然没有停止,而世道并没有随着这声声感慨而变得不那么礼崩乐坏,却是更乱了。 卫鞅直到被他父亲那句话骂出了卫国,才知道这个天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乱。而这个世界和他想象的也并不一致,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表面上还表现的道貌岸然,实际上规则早已经支离破碎。 所以这世界上出现了诸子百家之言来救世,所以有法家。 卫鞅坚信自己怀中的这把剑并不是像庸人所言一样是什么不详,事实上所有的战国士子都知道这是一种救国之道,可以兴国,可以倾国。他背负法家之道从卫到魏再到秦,就是因为他相信:这道一定会实现。 因为礼崩乐坏,所以要用法来倾服天下啊! 哪个士子不爱天下,又有哪个士子没有一个用自己毕生所学征服天下的千秋大梦呢? 他望向怀中,他仿佛看见了那把黑漆漆的剑,剑身的黑仿若黑漆漆的夜空,黑的深邃,上面依稀流淌着如水的星光。它之中蕴含了重新构架这个世界的规则,它的名字叫做法。 这是一把法剑,俗人不可视,就比如说他旁边的景监,看到的就只是一卷普普通通的竹简被卫鞅揣在怀间。 “卫鞅,走了。” 这是在秦国首都栎阳的栎阳宫里,通向秦国新君秦孝公接见士子的宫殿的路上,卫鞅走到一半,竟然开始发呆,景监不得不将卫鞅的魂儿唤回来,以免他发呆发到忘记他还要去见秦孝公。 “哦。” 卫鞅收起那卷竹简放在袖中,便随着景监接着走。他今天来秦宫,便是为了向秦孝公进言,让秦孝公采纳自己的法家之言——如果秦孝公真的喜欢自己的谏言,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让他在秦国进行变法,他的法家之剑便能在秦国开一方天地了。他知道秦国这位君主是不会埋没他的话的,这位新君秦孝公,叫做嬴渠梁,年轻气盛,刚刚继位不到一年,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然而就在他二十一岁这年春天,他感于秦国贫弱,为了强国,竟写出了一篇《求贤令》招募天下贤才! 这《求贤令》之中有这样一句话: “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这样的话不是所有的君主都敢写出来的,就凭这一点,这个君主必有大气魄,就算他真人不如这句话,就为这句话,就值得把理想拿出来,来秦孝公这里来碰个运气。这样的君主不管真人如何,能写出这样的话,一旦重用一名士子便绝不会给个闲职拉倒,这样的大契机,为什么不来试一试呢? 卫鞅就是怀着这样的心理来了秦国。而贤才终须引荐,他旁边这位景监,便是他为自己选的引荐人。景监再秦国虽然只是个郎官但却是秦孝公身边的重臣,外面流传只一个词足可以体现秦孝公对他的重视程度——“宠臣!” 让景监这样的人为自己引荐,成功的几率又加上了一成,这次卫鞅的进谏,绝对要万无一失! 景监自然也不是什么庸人,他看上卫鞅肯为卫鞅见秦孝公铺平道路也是因为看上了卫鞅的主张。可他还是不太懂——卫鞅的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他有见解,知道卫鞅的见解了不起,但是百家之言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他不懂。既然卫鞅说他的那个“法”能解决秦国的问题,那么法何德何能,可以解决秦国现在的问题呢? 他知道秦国现在有问题,有大问题,否则秦孝公也不会急于求贤寻找人才。可这个问题如何解决,他心里并没有准头。 “法是什么?”景监不知道第几次向卫鞅提出那个问题。 “法是秩序,是规矩。”卫鞅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那不是礼吗?”景监问。 “法是新的规矩。”卫鞅如是答,“君主的规矩。” “我还是不懂。”景监如是说,“这个规矩有什么用呢?” “就比如法是君主披荆斩棘的一把剑,我把这把剑打好交到君主的手里,替换掉原来腐朽的快要烂掉的剑,这把剑肯定是比原来那把烂剑好杀敌,是不是?”卫鞅问。 “法和剑又有何关系?” 景监说着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那把剑,这把剑是秦孝公亲赐给他的佩剑,是可以切金断玉的宝物,在秦国,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把。 “因为法就是一把剑啊。” 卫鞅说着,做梦似的的摸了摸袖中那卷竹简,仿佛它又变成了他想象中的那把黑剑,深邃的黑色里泛着诱人的点点星光。 “既然你说法是一把剑,那它可以上阵杀敌吗?”景监问。 “不仅可以杀敌,还可以改天换地呢!”卫鞅说着嘴角微微挑了起来,一副得意的样子,“景监兄,要不要一起见证历史?” 他一身白衣飘飘,看起来很得瑟的样子,可在景监看来这人满脸满脸全都是运筹帷幄,定不会负了他一番苦心。 可能是他太信任卫鞅的能力了,他竟忘记了这人当着秦孝公的面作大死是什么后果——或者说这种可能性他想都没想,所以也没有提醒卫鞅见秦孝公要准备什么。 卫鞅是聪明人,这种细碎事情不需要他提醒吧? 景监默默想着,慢慢领着卫鞅便到了宫殿前,一抬头就看见了守在门前的郎官。而这郎官一点规矩都没有,别看身体绷的倍儿直,脸上却满满的全都是不正经。他先看了景监一眼,紧接着目光便落到卫鞅的身上,惊咦了一声,一边看着卫鞅一边口中喃喃: “景监,这就是你和君上举荐的士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以剑荐君 景监倒是认识这郎官的,习惯了这郎官平日里的调笑,也便轻轻一笑,答道:“是啊,他是卫鞅。” “卫鞅是吧?”那郎官将卫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还算是仪表堂堂啊,不知道是不是个裹着人皮的草包呢?” “李任!你怎么说话呢?!” 景监脾气是很好,但这不代表他真不会发脾气: “这可是我向君上举荐的人才,你能给我点面子吗?!” 卫鞅这才知道站在门前这年轻郎官叫李任,他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对景监说:“没关系的” 还没等卫鞅说完,李任的火就撒到了卫鞅这里,他猛的指向卫鞅,指着卫鞅的面门大叫: “你少给我装清高!君上这几天整日整日愁眉不展,还都不是你们这群士子害的?!滚!” “卫鞅不知,但闻其详。”卫鞅这边还真就洗耳恭听了。 “闻什么详?”李任没好气的问。 “当然是游学士子怎么害了秦公。” 卫鞅一脸平静的说着,表情淡定无比。 受了这么一番叱骂,李任想卫鞅就算不拂袖而去怕也会大为恼怒和他对骂,没想到卫鞅还能腆下脸来和他请教? 卫鞅当然不知道他在李任的眼里变成了如何厚颜无耻欺君罔上的骗子,他只是想听,想听听李任是如何认识“他们”这样的游学士子的。 李任在这栎阳的宫室中间站了那么长时间,还真没见过卫鞅这样的人! 于是他有思,于是他有言。 “君上苦苦求贤,已经很长时间了吧?” 李任茫然的望向天空,很奇怪的是,这番话明明是讲给卫鞅听的,可他偏偏就不看卫鞅,也许是怕卫鞅脏了他的眼睛,也许只是倔强的不愿意看到游学士子罢了。 “可是贤才在哪里呢?初春,秦宫来了开春以来的第一个来自外国的游学士子,当时我们有希望,希望这个士子能留下有用的谏言,能留在秦国,哪怕他根本看不起穷困的我们也没关系,只要他肯为秦国指一条明路——只要他肯干,不管他是天才还是平庸,我们都将竭尽所能的回报他,回报给他应得的东西。” 李任的话像是为这天空罩上了一层轻轻的薄雾,迷离而梦幻,或许这是他和所有的郎官们同秦孝公做过的一个千秋大梦。 不过这个大梦总是要破的。李任迷蒙的语气突然变得尖利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不只是失望,还有无尽的寒冷扑面而来: “可是,他并没有给君上留下什么好东西。” “他给君上讲了一些云里雾里的大道理,君上不懂,还以为那士子说那些内容是在引他发问,他赏赐给那人财宝结果呢?” “那人一见到钱财,就将君上赏他的东西尽数卷走跑了” “那士子离开了秦国,为了一笔钱财,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君上这才知道这个游学士子并不是什么曙光,而只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骗子罢了。” 李任的语气极其轻蔑,言辞变得越来越刻薄,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往后来的士子全都是这样的,就算不是来骗吃骗喝的,也是来求名的毕竟在秦国把名声炒热了,在别的国家,那些好名的君王听说了这人在秦国被君主如何重视也会认为这人就是贤能的人才赏他个官做?” “真是恶心。可怜君上为了找那千万士子中间的一个贤才,从春天招贤到秋天,这些骗子还不停的欺骗着君上的感情,表面上虚怀若谷,实际上呢个个都是草包!” 李任厌恶的目光猛的望向卫鞅: “还有你!我并不认为你能和那些骗吃骗喝的草包有什么不同你来这里,也是来骗名骗利的吧?!” 李任的目光对向卫鞅,盯的人发毛,而卫鞅依然一脸平静的看着李任,一脸坚定的,对着李任说着: “我相信我和他们不同。” “你拿什么证明?”李任问,指着远方一个得意洋洋往栎阳宫外走的身影,“你看那个人,也是刚从这间宫殿外走出来的草包,你拿什么来证明:你与他们不同?” 卫鞅答:“我有剑。” 他又想到了袖中的那卷竹简——那是他的剑。 李任扫了他全身一遍也没找到一个能藏得住剑的地方,他身上也没有佩剑,不由疑惑的问:“何剑?” “我以言铸剑献秦公。”卫鞅浅浅的笑了,“这便是我与那些庸人的不同。” 李任听到这话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下。他感受到了卫鞅与那些士子的与众不同,从里到外c从气质到话语都是那么的不同。 或许,这个士子,真的可以为秦国带来些什么? 他沉默不语,看着卫鞅,等着卫鞅的继续发言。 卫鞅看了李任一眼,接着说: “他们用他们学到的百家言打了个饭碗乞讨为生,所以他们永远是饭桶——而且是最可悲的那种,这些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强颜讨笑以悦君心讨口饭吃罢了。说句实话,这种人外表光鲜,实际上连乞丐都不如。” 言语中间极尽蔑视,竟是将那群被李任贬过的士子们贬的一文不值。远方那个正在往外走的士子停住了,似乎听到了什么。 实际上并没有,卫鞅自顾自的说着,哪里顾得上这些人的感受? “说的很好听嘛?”李任这时接过话茬了,“所以你是那些连乞丐都不如的骗子,还是如你所说,和他们不一样呢?” “当然有不一样的地方,让我进去你就知道了。”卫鞅一如既往的笑着,脸上一脸温和,转向景监,“景监兄,我们该进去了吧?” 景监再旁边发愣的出神,经卫鞅这一唤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带卫鞅进去面见秦孝公的。他还怕卫鞅发呆忘记自己要去秦孝公呢,结果闹得他自己恍恍惚惚的就忘记了 景监回过神来,笑了笑:“那就请卫鞅兄先请吧?” “但愿你是君上需要的贤才。”李任望着卫鞅感慨着如是说,“君上日日劳心劳力,可不想他见到的下一个人还是草包。” 景监带着卫鞅踏入了秦孝公的书房里。 卫鞅走进这座宫殿里,只觉得比他国的宫室小了太多。 这是秦孝公的书房,秦孝公日常看书在这里,处理文书在这里,有时候还在这里过夜。 这间书房还兼做日常接见臣子和士子们专用的房间。 书房里面两边都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排满了竹简,偶尔有用帛做的帛书,可在这简牍的海洋里显得实在太渺小了些。 这些书架里盛放的大部分还是用竹简或木椟做成的书卷。这些书卷当然也不是做摆设用的,所以没有那么整齐,在给人带来震撼感的同时也给人带来一种感觉:这些书们大概是活的吧? 秦孝公坐在案前,被成堆的竹简淹没。他埋在竹简中间,看的很认真,年轻的眉头紧紧皱缩了起来,显得有些故作深沉。这年轻的君王皮肤白的显眼,一双铮铮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有点暗了,但还依旧坚定不移的扫着面前的竹简。 从这案上摆布的竹简们看,秦孝公怕是一个不太讲究的人,竹简乱糟糟的堆在桌子上,竟也是懒得收拾。 不得不说,秦孝公的相貌很出众,不管做什么动作,都给人一种美感。或许是因为继位很早的原因,他的那股君王气还没被培养出来,而他还执着的想表现出那股君王气,外露的气质还有几分青涩几分不熟练。 而秦孝公的眉头却是缩成了一团,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愁气,不知道是在发愁秦国的贫弱还是在愁近来无人肯给他的秦国指一条明路呢? 正在卫鞅恍惚间,景监发声了: “君上,从魏国来的士子卫鞅带到了。” 景监到秦孝公面前,恭恭敬敬的向秦孝公行了一个臣子礼,打乱了秦孝公的一场清梦。 秦孝公梦见自己正在秦国的山河中穿梭,苦苦追寻强国的办法,突然就被景监这样打断了。他刚想愠怒,一看望到了景监的脸,瞬间缓和了下来:“哦,是景监带着士子来了啊” “他是叫” “臣卫鞅见过秦公。”卫鞅没等秦孝公将话讲完便行了一礼如是说,目光意味深长的望向秦孝公,似乎想要从秦孝公的眼睛里望出一朵花来。 秦孝公从未见过有人用如此犀利的眼光看他,他浑身一激灵,接下来才问那件他见到每一个士子都会问的问题: “是卫鞅先生啊那么卫鞅先生有何谏言讲给我听啊?” 卫鞅轻轻一笑:“卫鞅愿献给秦公一把剑。” “哦?在殿外吗?”秦孝公一惊,却看见卫鞅将手笼在袖子里,哪有半分要取剑的样子。 卫鞅看着秦孝公一脸茫然的样子,笑着摇摇头:“不,这把剑臣并未亲手带来,但是臣可以描述给秦公听。” “哦?这把剑是什么样子的?” 景监知道卫鞅所说的就是他的法,却并未说什么,也没有替卫鞅作答,他倒想听听卫鞅是怎么向秦孝公来推销他的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困意 “乱世出,大道生。” 卫鞅嘴唇微张,轻轻的说出了这么六个字。秦孝公出自对士子的尊重请他坐下,他自然要用自己的学说征服这位君王。 秦孝公望了在旁边站着的景监,想来景监为自己举荐的人才定然不是那种庸俗之辈。秦孝公与景监从小一起长大,他对着景监的选择总有一种本能的信任。 那么,卫鞅会辜负景监的信任吗?秦孝公认真的等待着。可他却有些困了——今天接待了太多的士子,处理了太多的国事,他的耳朵有点酸,他的眼皮耷拉着,几乎要昏昏欲睡了。 可他不能睡,面前还有一位从魏国来的士子等着将他的高论讲给自己听,自己怎么也得先听完再睡吧?何况是景监推荐的 他猛的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卫鞅。秦孝公想将身上的疲惫尽数赶走,但疲惫已经浸透了骨髓,他只得和疲惫不断的抗争着,看向卫鞅的目光便有了一丝沉重的疲惫。 卫鞅没有看到,他不擅长察言观色,擅长的只有书卷里的东西和天下的大势,他自然只能将自己的东西执着的讲下去。 前面说,卫鞅他自己要献给秦孝公一把剑——还是那个问题,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呢? “乱世出,大道生。”卫鞅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世间各有大道,汇聚而成百家言。” “嗯,然后呢?”秦孝公应答着,声音之间隐隐有醉意。 “臣为秦公所献的剑,便与百家言其中一言有关。”卫鞅笑道,“秦国弱小,四境皆困,不能出关与山东六国一争雌雄是为秦公之终生遗憾秦公一定想要强国吧?” “那自不必说。”秦孝公含含糊糊的答道。 “至于这秦国如何强国——秦公心中可有定数?”卫鞅问。 “有” “那么秦公心中的定数是什么样的呢?” “唔”秦孝公刚刚还努力想要听卫鞅的话,听到这里便一阵心烦,但他还是认真的答了,“行穆公之王道,复穆公之霸业。” 秦孝公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他写求贤令的时候就将光复穆公霸业的目标写在了上面,这卫鞅没有道理还来问他啊? “秦公所言不对。”卫鞅说。 “如何不对了?” “战国乱世,礼崩乐坏,想要像春秋时候一样施仁政c行王道已经行不通了。” “那该行何道?” “霸道!” “霸道与王道有何不同?” 秦孝公听的一脸茫然。卫鞅这个“霸道”并不是什么新鲜词,之前的许多士子都对秦孝公讲过,但是这些士子对这个词认识也只是停留在字面上而已,久而久之秦孝公便认为讲霸道的士子他们引出来的话全都没有意义。卫鞅自然不一样,他这里的“霸道”与他的法息息相关,可惜秦孝公是不懂,他不懂一个正儿八经要进谏的人提着词干什么?他听到这个词就感觉到困意席卷而来 或许后面有什么深意吧?可是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好想睡觉好困啊 “王道,假周天子之令霸于诸侯,而霸道,则是用自己的实力来拼出一片天地,以实力争天下。” 卫鞅此时还尚沉浸在自己的言论中不可自拔,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秦孝公的变化,自顾自的讲着,说着—— 想到龟缩在洛阳一隅之地的周天子,卫鞅就感到好笑——他名义上还为这整个天下的天子,实际上早在西周亡国的时候就失去了对这个天下的号召力,如今连自保都做不到,空有天子的名头,想要借周天子的势来哄列国诸侯,哪有半点可行的道理?王道,在这偌大战国,已经毫无用武之地了。 “王道作为一把剑,在这大争之世中已经落伍了,它已经钝了,朽了,烂了!在秦国与山东六国的战争中只能拖秦国的后腿,帮不上秦国一点忙——秦国之所以在战国的大势中屡战屡败,就是因为王道已经腐朽,不再适用于这个世界上” “所以要更礼以治,所以臣要用用霸道这把剑来换秦公手上的王道” 卫鞅突然停住了,他隐隐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自己不是要的吗?怎么开始讲霸道了?就算自己的法与霸道有很大的联系,可他想讲的主题并不是霸道,而是法啊!霸道只是一个引子,不知不觉间如何讲了那么长时间 更不对的是,对面的秦公怎么不发出应答声了?他不是该认认真真的听自己讲话吗?这份安静,真是来的有些诡异 卫鞅不断的向自己提出疑问,他一眼望向秦孝公,却再没看到秦孝公那双坚毅而略带困意的眼睛—— 秦孝公竟然就那样趴在案上睡着了! 轻轻的呼声从秦孝公的嘴边发了出来,在安静的书房里是那么响亮。景监脸上挂着尴尬,急忙去唤秦孝公: “君上,醒醒,醒醒——你还在召见士子呢” 秦孝公大概也没想到他会在接见士子的时候睡着,景监叫了半天,秦孝公依然没有醒。景监索性不顾君臣之礼了,上前推了一把,秦孝公这才悠悠醒转。 秦孝公刚刚还在梦里游弋,这时被景监从梦里惊醒才想起来自己在这堂上还接待着一位士子,在接客的时候,他竟然是当着人家的面睡着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与景监一样的尴尬,先是望向景监,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望向卫鞅,眼中的困倦比之前更加深沉,连声音中也抹上了困倦: “先生前面讲到了哪里?” “霸道。”卫鞅不敢怠慢,接道。 “是是什么来着?” 秦孝公却是没理卫鞅的话,独自在混沌的思想中摸索着,良久,像是抓住什么似的,喃喃着,声音中又充满着肯定:“是王不,霸道!霸道,很没意思啊” “不是” 听着秦孝公话语中间颓然的语气,卫鞅有些急了:他要说的并不是霸道啊!难道这段引子要变成他进谏失败的根源吗? “寡人困了,还是请先生先回吧,改日寡人再听先生‘高论’” 秦孝公迷迷糊糊间摆了摆手便要赶卫鞅走。最后那“高论”两字特意点重了,像是在讽刺卫鞅。 其实秦孝公此时脑袋昏昏沉沉哪有讽刺人的心,可这话落在卫鞅耳朵里就很刺耳了。卫鞅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虽然不怨秦公,却是生硬的行了一个礼,便要告别离去。 这次的进谏很明显是失败了,可卫鞅眼中隐隐还有不甘的光芒散发出来,他走的是如此的缓慢,像是在盼望着秦孝公再叫他一声似的。 “奇怪,我今天怎么这么困呢?”秦孝公疑惑着揉了揉头便不再顾卫鞅了,迷蒙的双眼望向景监。 “君上这几天实在是太辛苦了”景监在一旁说着,叹了一口气。 “像那样的人景监,以后别再带进来了”秦孝公说着,指着卫鞅的背影,如是喃喃道。 “不,君上,你没有听完他的话,不能这么武断的下结论。”景监竟是犯起了倔,“臣知道,卫鞅是有才能的,这才把他带到君上面前” “我还从来没谁的话听的睡着过,他是第一个。”秦孝公打断景监,“他的说辞必定是极其枯燥无味的” 卫鞅走的极慢,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这间栎阳宫的书房,秦孝公的话他尽数听在了心里。 前面还在想自己进谏的时候是不是出了什么叉子,可听到秦孝公这句话的时候,卫鞅就不想管自己的话到底哪里有纰漏了—— 他的说辞必定是极其枯燥无味的 秦孝公一句话在卫鞅的心头炸开,顿时惹得卫鞅心头百感交乘。 不,我的说辞,是要进献给秦公的宝物,绝不是枯燥无味的废物! 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卫鞅勇气转身,卫鞅知道自己此时该转身了,于是他便转了。 景监歉意的望向卫鞅,毕竟卫鞅是他带来的,谁知道秦孝公会当着卫鞅的面就那样睡着呢?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卫鞅接受了景监的歉意,微微颔首,紧接着便看见了秦孝公眼中满满的漠然——这位年轻的君主,竟是将他和那些庸俗士子一般看了! 可是卫鞅绝不是那样的俗子,他想要征服这位君王,这位君王越漠视他,他就越想要拿出浑身解数,用自己的法家之道来征服他! 所以,即便是千万人在场,也拦不住卫鞅,在此时站在那里,深行一礼,向秦孝公发出自己的宣言: “臣总有办法让秦公听臣的大道的。” 声音平静而镇定,话语中自有一股气在里面,虽然不大,却没有一个人会听错哪怕一个字。夕阳斜斜的透过那扇门,尽数洒在了卫鞅的身上,为卫鞅身穿白衣的身影洒上了一层光彩。秦孝公的困意全被夕阳刺眼的光抹去了,恍惚间,他看见卫鞅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身形是那么的坦荡 是眼花了吗?秦孝公如是想。 “那么,我不让你进谏,看你给我讲什么大道?”秦孝公说着。 “臣说的是‘总有办法’,仅仅是不让臣以士子的身份进谏是不管用的。”卫鞅笑道。 “你就这么自信?”秦孝公问。 “因为我可以,所以我自信。”卫鞅答。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秦孝公盯着卫鞅,卫鞅盯着秦孝公,良久,坐在阴影里的秦孝公低声笑了起来,目光如电: “真是一个好回答。” “我就再给你一次进谏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次机会 秦孝公确实依言又给了卫鞅一次机会。 三天后,卫鞅如期而至。 景监带着卫鞅向秦孝公的书房走去,这一天很奇怪的依旧是李任在门前站岗,李任惊奇的盯了卫鞅一眼,还没回过神来,卫鞅便从他的身前走过,没有给他半点嘲讽的机会。 还是那身白衣,似乎永远不会被尘世的污垢所污似的,只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秋风微寒,李任被冷的缩了一下脖子,一道秋叶所构成的斜线从李任面前飘过,落在地上。他情不自禁的再望了一眼卫鞅 这次,他出来之后,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卫鞅思索了三天三夜,他发现对秦孝公说话根本不需要什么引子,普通的君王对国事并不是那么热衷,反而对自己的声名更感兴趣一点——这样的君王才需要做一个“霸”字哄他们,因为这些君王要的是名声而不是行动,士子能给他们带来他们尊贤好士的名声他们才会开心,至于国家强大与否,只要自己有个好名声,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顺带就能做的事情。 正因为这样,才诞生了一些士子,专门以名事君,劝君主行上古明君之宽仁,君主一乐,赐给士子点金银珠玉,君主落个好贤之名,士子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名士,又得到了君主赏赐的财务,此谓名利双收。 谁不想做个贤能的霸主?自己做不到,有个这样的名声,大家也很开心是不是? 可是秦孝公决然不是这样的君主,他做国君,是真正的想强国,和那些粉饰自己名节的君主大不同。所以他反感那些以言取名利却说不出半点干货的士子,却又一波波的去接见那些士子,即使把自己搞的精疲力尽昏昏欲睡只是因为他真心想强国罢了。这样的君主,一旦见到能够强大秦国的主张,便一定会见用。 卫鞅也不是那样的士子,他在秦孝公面前受过挫——国君在自己的面前睡着,换做一般的士子来说一定会认为这位国君是在侮辱他,看不起他的人,就此发脾气愤然离去是常事。 可是卫鞅没有,他认为自己不能说动这位君主是自己表现的还不够,而不是君主在轻蔑他。 所以,愈遭挫折,卫鞅便愈发精神。 凡事只有尽了力才知胜负,自己尚还没将自己的观点讲完便武断的拂袖离去,谁知道自己将要讲什么?自己的主张,又如何铺陈给秦孝公看呢? 所以他打算开门见山,不再像一般士子一样为了引出自己的话题循循善诱,在三天的思考中,卫鞅逐渐有了自己的主张—— 很明显秦孝公并不吃自己前面讲的这一套,那么便用自己的剑,直接将一片天地斩开给秦公看吧! 他的袖子有些沉重,依然是那卷竹简在他的袖子中揣着,满满的写着的都是法家之言。 它仿佛又变成了一把剑,如夜幕一般深邃的黑,上面泛着点点星光 现在,它要出鞘了。 “这是卫鞅先生第二次来见我了吧?那么,先生于秦国有何见教呢?” 面对着秦孝公,还是同样的问题,卫鞅却不像昨天那样迷茫了。他和秦孝公其实是同样的人,都喜欢直截了当的表述,不喜欢拐弯抹角。只是从前在魏国的经历抹平了卫鞅的棱角,现在卫鞅就要把这棱角重新磨出来,展示给秦孝公看。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和三天前一样平淡的开场白,气势却是和三天前大不一样,隐隐然透出一股锋芒毕露的气息。 卫鞅确认这次自己的开场没有错,便接着说了下去: “当今战国,齐楚秦燕赵魏韩七雄并立,时局纷乱,强者迭出。先有魏国文侯任贤纳才,以李悝治国,以吴起用兵,继而称霸,至今不衰;后有齐国国君革新吏治,烹杀庸吏,以邹忌为相,田忌为将,纳孙膑为军师,三年之间,齐国大治,隐隐然又为一新霸主” 这听上去是一份很美丽的图画,卫鞅侃侃而谈,信手拈来,只在须臾之间,便描述出一份灿烂的画卷 这就是战国! 可是这画卷中间似乎缺了一点什么东西,更准确的说,是缺了一个对于秦孝公而言非常重要的字—— “战国纷争,如此灿烂,而这份光辉却与秦国无关。” 卫鞅说道这里刻意加重了语气,没有嘲讽,没有奚落,内中含有的,只有无尽的失落与遗憾。而这份遗憾落到秦孝公心里,秦孝公也随着遗憾起来。他抬眼,深沉的看向卫鞅。 而卫鞅是不会因为秦孝公的一个眼神就停止他的话的,他继续说道: “秦国自战国以降,国力日削,四世内乱吴起攻秦,掳秦河西之地,而连在平日里连看都不敢看秦国一眼的西戎义渠国,竟然也敢乘着秦国无人长驱直入,侮秦子民” 声音还真带着一分凄凉,秦孝公跟着也感伤起来——他一向视这段历史为秦国的耻辱,之前秦国再怎么样也没有被区区戎狄欺负的时候,而这段时期,有了。 卫鞅还在继续的说着: “这是秦国最贫弱的一段时期,也是秦国最耻辱的一段时期幸运的是秦献公继位,徙治栎阳,奋发图强,连年征战,秦国才有幸争回一个霸名。” 秦献公是秦孝公的父亲,提到他的父亲秦孝公不禁有几分触动。在他心目中最崇拜的那个男人一直是他的父亲,也只有他的父亲。 “可是献公做的并不够。” 卫鞅摇头说道。 “先君做的如何不够?”秦孝公不由觉得受到了冒犯,质问卫鞅道。 “秦公的理想,先君做到了几成?”卫鞅问。 秦孝公先是沉默,然后开口说:“我与先君都只有一个理想,那就是让秦国强大,我相信先君的路子是对的,所以” “他没做完的事情,我替他做!” 秦孝公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容置疑。 卫鞅无奈的摇了摇头:“那请问,秦公为何求贤?” “当然是为了寻找强国之策了!”秦孝公答道。 “先君已经给秦公留下了路子,那么秦公为何还要另求他人?”卫鞅质问道,“既然秦公那么坚持于先君的决策,照做便是,何须求贤?” “我” 秦孝公一时间有些发蒙。 秦献公的国策,他知道,调集国内所有的实力,先收复失地,打下原属于自己的领土,打出一方霸名来,再利用新多出来的资源再行攻伐,利用战争为秦国博得实力。 可是现在秦国是打不起战争的,且不说秦献公时期国力消耗的厉害,秦孝公刚继位就遭到了三晋与西獂的夹击,多亏君臣合力才勉强抵御下来,可是秦国却失去了再战之力,只能龟缩关中休养生息以图再战 而此时的秦孝公却胸怀鸿鹄之志,面对着堪堪自保的秦国竟然还妄想着秦国来日横扫六国的一日 他真的很想看到秦国强大的一天,他的父亲秦献公也很想看见。 所以他才要求贤,才要为秦国找一条出路。 秦孝公这时终于想起来了他求贤的目的——自他求贤的那一刻起,就与父亲以战养战的治国方针挥手告别了,他走上的路终究与秦献公不同 那么他何必把父亲的“恢复穆公霸业”的话挂在嘴边呢?只要秦国在他手中强大便是实现了父亲的遗愿,他又何必口口声声的强调自己是在继承父亲的意志呢? “所以秦公是要延续先君的决策,还是先听听卫鞅说话?”卫鞅问。 “先生请讲。” 秦孝公连忙摆正了身形,听卫鞅的话,哪有上次的半点不精神在里面。他发现卫鞅还真不是他所想的庸碌之士。 他对这个人的兴趣越来越浓了,只是这卫鞅接下来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先生何所教 卫鞅一挥手,便像打开了一卷壮丽的画卷似的,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描述这画面的壮丽 天下这幅壮丽的画卷,他当然有资格评论,但他认为他更有资格去改变它,他应该去改变它,他对于这片天下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所以他要这个天下变,天下就应该随着他的力量变。 面前的秦孝公,应该也很急切的想要改变这个天下吧! “战国以降,七雄并立,为何只有秦国贫弱被遗忘在关中?” “天下好像已经没有了秦国的位置不是有人刻意提起,谁还会记得这是那个秦国——那个出过秦穆公如此霸主的秦国?” “秦国贫弱,不是因为秦国没有强大的国力。关中沃土千里,渭河穿流其间,周武王以此地兴国,秦国为何不能在这块土地上强国?” “秦国不是贫弱,秦国并不贫弱,它有肥沃的土地,有淳朴的生民,它怎么能是一个弱国” “秦国,只是落后了而已。” 轻轻的一点,令秦孝公猛然一怔。 卫鞅一看秦孝公,接着说: “放眼山东六国,在时代的洪流中,或变革,或兼并,总之全都在变,或坏或好,至少在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向着强大而走去而秦国呢?停滞了。” “每个国家都拥有着无限潜力的,只要君主激发它们的办法得法,这个国家自然就会强大,又怎会因它的贫弱而困扰?每个国家都在尽量的激发自己国家的国力,只有秦国在坐吃山空,倚仗着简单的手法在战国游走——驭民而从来不知生民之道,只会一味的攻城拔地,只使用民力而不补充,国力自然会越来越弱这样的方法,已经不符合时代;这样运作的国,会灭亡。” 秦孝公听着卫鞅的话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不知不觉间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卫鞅,竟然在他面前直斥他父亲秦献公的国策! 他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他那年老的父亲,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将那一把锋利的剑举给他看:“渠梁,你看这是什么?” 渠梁是秦孝公的名字。这时的秦孝公还小,他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那闪的晃眼的秦剑,如是说道: “是剑!” “不。” 还小的秦孝公自以为自己的答案圆满无缺,可是却换来了父亲的不满。秦献公盯着他的幼子,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是权力,这是秦国在战国立足的倚仗,你给我记住了!” 秦孝公一直记得,他记得很清楚,他从来没有忘记。 要想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唯有战!不停的战! 这就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父亲的头发一天天的花白,秦国的胜仗也一天天多了,可是秦国并没有从此走上强大,父亲的脸也是越来越沉重。 父亲真的老了,渐渐的,他的父亲举不起来那把名为“定秦”的剑,最后,连支撑身体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床上,念念不舍的还是那句话: “渠梁,要记住,只有不停的战下去,不停的攻城略地,才能证明秦国的实力啊,才能让秦国强大起来啊” “我记住了。” 秦孝公认为自己父亲说的话都是对的。 卫鞅说,他父亲的国策是错的。 “那么为什么?攻城略地同样可以获取国力充为己用,难道不是吗?”秦孝公质问道。 “以一席之地,满一国之大用,靠谱吗?”卫鞅问,“只有地广人稀的戎狄之属才会靠这样的战争养家糊口,因为他们的人本来就不多,掠夺一城之用,足以过冬” 卫鞅停顿了一下,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必须要有足够的气势,因为这句话对于秦国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大刺激: “难道秦公身为一国之君,见识还不如区区戎狄?亦或是因为秦国与戎狄相处日久” 话里竟将秦国贬低为戎狄之流,秦孝公听了这话大概会有些恼火了,可是脸上却毫无一丝的恼火,反而有一丝兴奋,一张嘴,一句话破口而出: “当然不是!” 话刚刚出口,秦孝公突然觉得有些太不合适了,连忙收下了自己的冲动,连忙双手合在一起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既然能说出来这话,先生必然有高论讲与渠梁听请先生教我!” 秦孝公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真的就应声喊了出来。 卫鞅这话将秦国贬为戎狄之属,荒蛮之人,听着像是对秦国的侮辱,但如果是真正的明主,则绝不会如是看。卫鞅这是在提醒秦孝公要将眼光放长远,不要为了强大而做出短视的举动 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便必有对策! 秦孝公如是想,他已经抑制不住他的激动,卫鞅是一定有办法的 卫鞅却像是没听见秦孝公的话,只是如是说着,水到渠成似的,平淡里的语气里有着从未见过的坚定: “所以秦国要想强大,秦国便不能贫弱下去,秦国要变!” “如何变?” “变法!” “敢问如何变法?”秦孝公问着,心中疑惑渐起。 变法,他只听说过楚国吴起变法,而吴起之法并没有真正的推行开来,吴起反而落得个被乱箭射死的结局。自此之后,人谓吴起之法为邪法——秦孝公虽然佩服吴起,也觉得吴起变法有那么一丝令他不舒服的感觉——或者可以说是邪气——在里面。 秦孝公说不清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搞的他头晕,但他还是想听听卫鞅怎么说,毕竟这只是一种感觉,不能当真的。 他还是很盼望卫鞅能提出令他满意的东西。 他看着卫鞅伸出手指,比出一个“一”的手势说着:“其一,编订户口,全国的人口编订户籍,皆由国君掌握,但凡秦民,皆有户籍,他人不得私藏人口。这样可以大大的增强秦公对秦民的掌控力,秦公驾驭使人民便再无障碍。” “嗯,然后呢?”秦孝公认真的听着。 “那么这第二呢,就是‘废井田,开阡陌’了。” 卫鞅接着说,又伸出了一只指头,两只指头竖的笔直,充满了自信: “秦国境内的土地都该收归秦公手里重新测量,然后再按户分发给百姓,任百姓自己种植,在收获的季节由官府收取部分粮食收为国用,剩下的归百姓。百姓长期受贵族压榨,得到自己的土地自然是格外的珍惜,定然会积极的劳作,官府收到的粮食越来越多,这些便会成为国力增强的资本。” 秦孝公点点头,可是眉头却皱了起来——很显然,他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却说不上来。卫鞅说的话是这么的合情合理,以至于他无法反驳,这方案也是可行的。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和他听到吴起变法时候的感受一样,一种奇怪的感觉弥漫上心头。 同样的感觉,这回或许是因为卫鞅亲口解说,他感受到的东西愈发清晰起来—— 是恐惧,是本能的恐惧! 而卫鞅却像没有看到秦孝公似的,自顾自的又伸出一根指头,三根指头笔直的直指苍穹,激昂的声音像是要将这天空捅破: “第三,建立军功爵制,将军功分为二十等,当朝执政,要想拥有权利,需先有军功,不同的军功待遇也不同,获得相应的等级的军功会获得相应的奖励。奴隶通过军功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博得属于自己的身份,平民可以通过建立军功获得荣华富贵。贵族子弟也无法摆脱这个制度的约束,只有有军功才能在秦国立足,如果不能建立军功在秦国便没有任何权力可言,虽富贵而无所芬华” 卫鞅话音刚落,“嘭”的一声,秦孝公站了起来,面前的大案发出一声巨响,是被秦孝公拍出来的。 秦孝公的手在颤抖,他的全身都在战栗。卫鞅的法明面上平淡若斯,其实上比世界上最锋利的利刃还要锋利。平淡,只是因为纯粹罢了,在平淡的外表下隐藏着前所未见的力量。 这是令人战栗的力量,让人恐惧,让人害怕,让人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弥漫开来——细细的感受可以闻出来,那是血的味道,所以显得残酷而血腥。 吴起变法,曾经有这股味道。 原来这卫鞅说的法,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这种味道? 秦孝公狠狠的压住自己的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收敛下来他刚刚的惊慌,他脸上奇怪的表情很快便消失了,还用他刚刚见到卫鞅的表情,故作镇定的发问: “这就是先生的谏言吗?” “是的。”卫鞅答道,脸上满满的全都是淡然。 秦孝公不信卫鞅在此时还能如此淡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 “这就是你当初说的要献给我的剑?” “是的。” 卫鞅浑若没事人似的,将手藏进袖子里。他又摸见了那把剑,它沉甸甸的装在卫鞅的袖子里,剑光丝毫没有因为卫鞅将它装起来而消失,反而愈发的大盛,璀璨的星光从剑上迸发出来,将卫鞅整个人淹没。 可惜这景象是卫鞅想象的,在卫鞅的袖子里,它依然是一卷竹简,不过就这样,只是一点想象,已经足够支撑卫鞅面对着秦公的目光自由的抒发自己的抱负了。 卫鞅等待着。秦孝公此时一定有话要说,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都需要他一个人自己去承受。 “这是一把凶剑” 秦孝公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他双眼无神的盯着卫鞅,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有几分哀痛: “你为什么要将它进献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很遗憾 面对着秦孝公的质问,卫鞅依然没有变色,面对着秦孝公那张脸,他竟然还能笑出声来,笑的一脸淡然,如同拂面清风: “那是因为,秦国需要它,想要让秦国强大,秦公更需要它。” 话语中很坚定,好像秦公不用他的思想就吃了八百年的大亏似的。 而秦孝公自认为自己很精明,是不会在这方面吃亏的,他瞬间就对面前的这位先生无礼起来: “那么请问先生,秦国为什么需要它?” “它可以帮助秦国强大起来,这显而易见。” 卫鞅如是回答道,仿佛在讲一个人世间最简单的道理。 “你到底是来帮我强国的,还是来害我的?”秦孝公质问道。 “那么,臣的法,能如何害秦国呢?”卫鞅问。 听到这句话,秦孝公恍惚了一下,但紧接着还是下定了决心,向卫鞅连连发问: “废井田c开阡陌,分给平民的这些土地从哪里来?” “从秦国的王公贵族手里来。”卫鞅答道。 “平民立军功所得荣华富贵,又从哪里来?”秦孝公接着问。 “从没有建立军功而被褫夺爵位的落魄贵族那里来。”卫鞅回答的越发轻松。 “我所治生民,又从哪里来?” “从那些贵族的压迫下来。” 卫鞅一口一个“贵族”,搞的秦孝公极其不舒服: “你很恨你口中的那些所谓贵族喽?” 卫鞅听到这句话,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以前他游学口口声声说的“贵族”,暗暗所指毫无疑问都是他的父亲那样的老顽固。他现在所说的“贵族”,或许是那样的人,或许大不一样,或许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自己的国家好,或许只是牢固的守在那里害怕自己拥有的东西被夺走 但总之,这样的人对他的法来说都是阻力,他看见这样的人,觉得胸中发闷,要想一解胸中闷意,非要将这些人指摘一番不可: “谈不上恨,但他们占用了秦国本应用来建设国家的国力,如果他们真对秦国好,就应该把这些力量拿出来强大秦国,而不是出于私心或者顽固守旧的心思窝在自己手里烂掉,那样秦国也会跟着他们的私心一起烂掉” “况且那大片在他们手里多余的土地本来就不应该属于他们——在多少年前,秦国的所有土地都理所当然的属于秦公,那是周天子赐给秦国先祖的祖业,秦公收回理所当然,只要是为了让秦国强大,诚心盼望秦国强大的臣子,又哪会有半分怨言?” “秦国强大需要的是力量,只有法可以将秦国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如果秦公连这点心都狠不下来,那就等着秦国灭亡的那一天吧!” 卫鞅话语激愤,却是没有透露出半分激动,脸上满满写着的全都是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那股高傲的气势,冷漠的让人发战。 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士子,当着他的面竟然敢这样说他?那些个庸俗的士子,再草包,又有哪个人敢这样说他了? 亡国之君吗? 秦国是贫弱,可以他嬴渠梁区区之才,也绝不可能在他手里亡了! 秦孝公想尽力忍住自己的火气,却是如何也忍不住,看着卫鞅那张脸心中更是火大。他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了,他浑然忘了自己是在接待从远方来的士子,也不顾自己此时的行为是多么的失礼了,跳起来便指着卫鞅叫道: “可你口口声声所称之贵族,那都是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他们为大秦流过血,他们为大秦劳过力,你将本应该归属给他们养老的东西夺走,他们不会愤恨吗?” “有能耐的功臣,自然能在新法中间更好的生存——一个强秦,总比一个弱小的秦国好得多。”卫鞅答道。 “如果他们真愤恨了要动摇寡人的地位呢?”秦孝公问。 “不管怎么样,犯法便依法处置,倘若因为这点事情就要造秦公的反,那还留他们干甚!”卫鞅答道。 留他们作甚! 秦孝公从卫鞅的话中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这种对血腥的淡漠,或者说是刻骨,也只有法家的人能表现出来吧? 可是他不可能真的如卫鞅轻飘飘说出这句话来一样杀掉秦国曾经的功臣啊! 他们是秦国顶着天的顶梁柱! “杀了他们,秦国的天不得塌一半?”秦孝公叫道。 “秦公便是秦国的天!天塌了,秦公作为一国之君不会顶着吗?是你要强国!” 卫鞅抬头一看,房顶之上并没有映出那天,可他透过那房梁,那屋檐,似乎便看见了那深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蓝的令人心醉。 秦孝公是想要做这样的天,他有这样的勇气吗? 卫鞅突然觉得秦孝公有点怂——这个年轻人,虽然涉世未深,有些事情做的很年轻,很热血,比如他挥毫而就《求贤令》,在写那东西的时候,他的脸上哪有半分的暮气? 可他这个人却又沉稳的可怕,即使这份沉稳看起来有些可笑 在目前看来,这份沉稳,在阻止着秦孝公的前进吗? 于是卫鞅说了,他想破除秦孝公的这份谨慎,只有让秦孝公看见自己的能力,才能激起秦孝公对变法强国的决然! “是你要强国!你不做天,谁又来做天!有秦国那么多的生民来盼望着你强国,你又在怕什么?!” 景监在一旁看着这两位一个说是要进谏,一个说是要听谏言,结果竟就在这区区一间书房里争吵了起来,也是颇为无奈。 正当景监上去想要劝劝这两人的时候,秦孝公忽的却愣住了,嘴中喃喃: “是啊,我怕什么?” “为了强国,有何可惧?”卫鞅说着。 秦孝公望向卫鞅,长久的盯着他。他在卫鞅的身上看到了新的未来,一如卫鞅第一次进谏最后身上映出的夕阳,它是那么的刺眼,刺的让秦孝公流泪。 他期望,他恐惧。 卫鞅说的办法,是一种办法,甚至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但它,也表达着一种决然。它需要秦孝公接过卫鞅所献的那一把乌黑乌黑而又锋利无比的剑斩断一切过往,那些过往,可能是曾经撑着秦国的擎天大柱,斩断了,秦国的天可就有可能塌下来了。 秦孝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这片天,他望着这苍穹,茫然而惶恐。 他真的能驭使秦国人,如卫鞅所说造出一股新力量撑住这片天吗? 良久,他摇了摇头。他对自己还是没有自信,他害怕他撑不住,反而做了秦国的千古罪人 这责任太重,以至于容不得他失手。他害怕,他就这么一失手,就毁了秦国 “我怕。” 秦孝公暴露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深沉的低下了头。 他真的很害怕。这么重的担子,他怕他现在承担不起。这种顾虑到底不是卫鞅几句话就可以打消的,最终还是真切的表达了出来。 “我怕我怕我担不起这片天。” “所以,尽管你很有才干,但我还是不能用你之言。” “很遗憾。” 秦孝公每句话都很缓慢,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清晰的茫然,还有半分沉痛弥漫了这间并不算太宽敞的书房。 景监的眼中蒙上了几层失落,遗憾的眼神望向卫鞅。 卫鞅早就会意了。秦孝公还没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就从秦孝公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这次的进谏又失败了——可是他还是很不甘,他还想让秦孝公看一看,听一听他的话,可是看秦孝公眼神中的颓意,此时此刻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听不下去了。 卫鞅无奈,只好告退离去。他还没走几步,秦孝公就又唤他,问: “就没有别的办法,不要动朝堂上的功臣吗?” “没有。我的法,本来就是每个人都要动的。” 卫鞅摇头,说着转身又要走。 秦孝公在卫鞅背后大叫,声音中满满的全都是痛心: “就算我不用先生之言,那先生就不能留在渠梁身边,为渠梁出谋划策吗?” “秦公不用臣之言,卫鞅人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卫鞅风度不减,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倔强,离开书房的最后一步踏在了书房的门槛上,再跨一步,便出了秦孝公的书房。他眼睛余光一扫,郎官们依然那样笔直的站在那里,那里也依然站着一个李任。 卫鞅对着李任抱歉的笑笑,接着走着,向着出栎阳宫的方向走去。雪白的背影卷起了一阵萧瑟的秋风,几片秋叶飘到了李任的脚下。 李任愣愣的发怔,再也没有向当初一样对卫鞅大加嘲讽,只是低声叹了一口气: “或许他真的是人才只是可惜了” “李郎官?有心事啊?” 突然有人叫他,李任猛的一抬头,再也没看见卫鞅,却是看见了另一个人,和卫鞅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黑色的官服,神色却没卫鞅那么冷,一脸谦逊,总是在笑着,只是眉头间还有一分倔强,化不匀抹不开,顿时成了这人脸上最大的风景。 “呦,杜大夫啊?” 嘴上没多少礼数,李任的身体倒是实诚,忙给这人行了一个礼,只是这礼也甚是潦草,怎么看怎么像应付差事。 下大夫杜挚! 据说这是秦献公时候的重臣甘龙的学生,地位非同一般,可是得罪不起的人。 李任旁边那位郎官看见杜挚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比起李任那动作那可是顺眼的多。 “杜大夫是要面见君上吗?” 那位郎官试探性的问着,却没想杜挚根本没理他这一茬,冲着李任就去了,将他就这样晾在了一边。 那郎官尴尬极了,直直的只看着杜挚亲切到底和李任搭起了讪: “李郎官,那人是谁呀?” 手指的正是卫鞅,李任眼睛一亮,随即笑了: “嗨,是个士子,叫卫鞅,见了君上两次了,谏言还没被用呢。” “见了君上两次?结果谏言还没被录用?”杜挚望向卫鞅的身影,“诸子百家他所治是何家之言?” “这个” 李任这样的人又不治百家言,哪里会在意这种东西?拼命想却还是想不出来 突然他想到从他守的这间书房传出来的只言片语,隐隐约约间似乎提到一个“法”字? 好像是的 “法家,这卫鞅治的应该是法家吧?”李任说着,却是自己也摸不准,又猛的摇了摇头。 看着李任这样子,杜挚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卫鞅那个白色的身影身上,他在杜挚的眼里已经化作了一个白点,就快要在杜挚的视野中消失了。 望着望着,杜挚突然笑了: “法家吗?有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他不是废物,你才是 “秦国不用你,你又要到何处去?” “我,不知道” 面对着景监真诚的眼神,卫鞅只能歉意的如是答复。他扶着客栈的大门,眼神游离着,像是在思考,或许更像是在犯傻。 客栈的名字简单的很,只有两个字:“忘忧”。 大家都管这里叫忘忧居,可真正的忧愁,又哪里是区区一家客栈可以排解的? 卫鞅此时的忧愁,这么小小的一家客栈,恐怕装不下。或许,那不是忧愁,那是一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得不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秦孝公为什么依然不用他的学说呢? 表面上看起来是秦孝公胆子小,赌不起秦国的国运,可实际上只要决意变革,国家越弱,君主便越赌的开,因为国家的实力就这么一点,不赌,自己的国家就会在沉默中灭亡,所以小国的君主,反而是最能放的开的。 那么秦孝公的表现看起来就很可笑了——这位君主,到底在担心什么? 卫鞅想知道,秦孝公这块硬骨头,很难啃,但正是因为他难啃,他才越有干劲。 可是秦孝公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他摸不清,如果他能摸清的话,他就可以依据这些东西坚决的做一个决定——去,还是留。 可他还是看不清楚。 卫鞅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混沌,秦孝公明明很简单的一个人,他却看不透了。 如何才能真正让他听进去自己的谏言?不知道。 是留在秦国还是离开秦国呢?还是不知道。 卫鞅所能做的,唯有向前去寻找自己的答案,其他的一切都是未知。 好在法家学说本身就是开辟未知的艺术,这使得他不至于太过于迷茫。 “那么卫鞅兄什么时候离开秦国呢?” 景监看着卫鞅,试探着问。他是真关切卫鞅,卫鞅入秦的时候是他把卫鞅引荐给了秦孝公,他也希望卫鞅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的留在秦国。可这一切,只是景监自己的心思而已,卫鞅在秦国一无所获,终归是要走的吧? “不知道。”卫鞅摇了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去。” 是的,自从那个魏国的相国公叔痤死去后,天下就算再大,也没有卫鞅安身之处了——他还能去哪里? “不愿意接受君上的邀请,你又不走难不成你还想用你那套法家之言进谏?”景监惊讶的问。 卫鞅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着: “我只是想不通这次进谏,我为什么会失败?” 卫鞅迷茫的目光望向景监,持久的看着,有点失神。 景监被他瞅的发毛,犹疑的目光不自然的飘向一边: “这,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我需要有个人来问问我,好好的问问我这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鞅答道,依然是疑惑的语气,中间却多了一份坚定。 “我一定要弄清楚,弄不清楚,我是不会甘心的。” 卫鞅说着转身就往客栈里走,地板与卫鞅的鞋底接触,脚步声噔噔响起。这脚步声有点沉重,不像卫鞅之前踏出的脚步一样轻松而坚定,那身形,似乎有点疲惫,从内到外透露出来的疲惫。 “卫鞅兄” 景监轻声唤道。他总觉得对卫鞅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完,却又说不出是什么。他此时只想叫住卫鞅,只要叫住,别让他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掉便好。 卫鞅听见了,回过头来,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现在便要还与景监似的,淡然一笑: “景监兄,谢谢你。” 景监心神领会,知道卫鞅是在谢自己引荐他,报之一笑:“不客气。” “还有事吗?” “没有了。”景监摇头。 “那么,再见了。” 卫鞅又重新向景监辞别,转身离去。话语有些生硬,但景监知道这人平时疏于社交,和人打招呼就是这样的,也不以为意,他的注重点,却落在了别的地方 景监以为卫鞅是不会累的,可刚刚看着卫鞅和他打招呼的脸,明显露出了丝丝疲态。他的背影,显得也是那么的落寞。 他走过客栈的走廊,就那样走着。他走的路,就那样笔直的通向自己的房间,与俗世的任何一条道路都没有交集 他只是认真的走着自己的路,孤单一人,仅此而已。 不,我还是有事的。 你这样的状态,不太好。 景监自顾自的想着就要离开这家客栈——这家客栈在秦国已经算是条件很好的客栈了,可是景监讨厌这里散发出来的嘈杂味道,他宁愿回到栎阳宫里和秦孝公多坐坐多让秦孝公安插他点事情,也强似在这里听士子们胡说八道。 是的,胡说八道——这就是景监对来秦这一撮士子的态度,他只对卫鞅另眼高看,是知道卫鞅有真才实学,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在景监看来,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只长着一张嘴的废物而已。 这群废物的日常爱好就是坐在这客栈下面,挥霍着他们从各国君主权臣那里骗来的钱,聚在一起乱吐唾沫星子。书卷中的大道只是装饰他们堂皇外表的伪装罢了,这群人可不是什么翩翩君子 卫鞅如常走着,一阵喧嚣毫无畏惧的和开了锅似的在卫鞅背后炸了起来,毫无疑问全都是在说卫鞅: “刚刚走掉的那人,是叫卫鞅吧?” “据说已经见了秦公两次了!” “见了两次游说还没成功,真够失败的啊?” “说不定是人家清高,不愿意接受秦公的赏赐呢?” 也不顾卫鞅的颜面,这群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故意想要让卫鞅听见似的,肆意的嘲讽着。卫鞅却是一点也不管,径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卫鞅关门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世界清净了。他显然听见了那些话,所以他生气了。但他仍然不准备和这些士子们计较,他现在正在想重要的东西,这些人,还不足以打扰他的思考。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明白卫鞅此时的心境,他们只会把卫鞅的忍让当做害怕。 一群人愣了一阵,随即又嘲笑起来,声音比刚才更甚: “就他?平时和我们脸板的和那什么似的,是个人都不愿意和他说话,秦公恐怕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吧?” “可人家见了秦公两次呢哎呀呀,我一次见秦公的机会都没有呢!” “废物就是废物啊!给别人这种机会,就算是头猪,也该让秦公有点反应了吧?” “猪站着茅坑还会拉屎呢,他会干啥?哭爹喊娘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话语极为难听,连服侍客人的小姑娘都受不了了,微微皱眉。 景监听着这话脸色有点难看,手微微一动搭在了剑柄上,紧握。 这些人!自己一事无成,竟还腆着脸嘲笑别人——他要是卫鞅,准把这些人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可卫鞅本人都忍了 景监正在考虑要不要教训他们一顿的时候,这群人中间的一些目光忽的就飘到了他的身上。 景监厌恶的转开头去,他讨厌这种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挑衅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他浑身不舒服。他想立马离开这个地方,立刻马上! 他实在是想不通,卫鞅是怎么在这种地方住下来的! 正当他想要走的时候,有人幽幽提起一句话,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卫鞅见秦公可是有人引荐的。这引荐之人,眼力见恐怕也不太行吧?” “不太行?何止不太行?”人群中间有个身材比较高大的人不怀好意的笑了,“这引荐之人分明是瞎了眼!” “引荐那废物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景监!” 有人叫了起来。景监听见自己的名字,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景监可是秦孝公的宠臣啊!你们可不能乱说话” 有人慌忙的劝着,可那身材高大之人哪顾得上这些,轻蔑的一笑: “再宠臣,毕竟也只是个受宠的郎官而已,能掀出什么浪来?” “他能把我怎么样?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猖狂的叫着,却没看见景监背对着他们的脸上爬满了愤怒,手已经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只见景监手一提,剑鞘中的佩剑便破鞘而出,直直的指向那个身材看起来很高大的人。 剑名青光,景监拔出此剑,倒真像凭空撒出一道尖利的青光,只听“铮”的一声,剑身发出一声轻吟,真像一道青光似的,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便直指那人的喉咙,只要向前再进一点,那人便会血撒当场! 人群起初还没怎么样,因为他们甚至没有看见景监出剑,只是一瞬间,景监的剑便架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人群愣了一阵,继而看见景监出剑,有的人吓得四散逃跑,而更多的人却是有兴趣的凑了过来,就这样围观着。 士子们被吓得不轻,脸色统统一片惨白,这之中,得数那身材高大的那个士子脸色最白。他的牙关在打战,他浑身都在发抖—— 景监的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手一抖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他如何能不怕? 但最可怕的不是那把剑,而是那个人。景监手持着剑,眼神中慢慢的全是愤怒。 景监说话了,声音起初低沉,继而爆发出来,就像这客栈中间降下一道霹雳: “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我现在拿剑砍死你你信不信?!” “别别别别别砍我!饶命啊!” 那人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就差跪在地上不断的求饶,可他偏偏又不能跪——稍微一动,景监这一剑捅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就是你说的景监——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景监问道。 景监刚刚说了这句话,只听“扑通”一声,那人竟就这样跪了,一边跪一边鬼哭狼嚎似的大喊: “大人把我怎么样都行,但求大人饶我一命啊” 那人真是没骨气极了,情急之下连“大人”这样称呼家里父亲的话都拿来叫景监。景监又气又笑,但看那人眼睛骨碌碌一转,问道: “可大人,能容在下为大人讲几句话吗?” “讲!” 那人忙不迭的讲了起来,依然跪在地上: “大人你看,卫鞅这种废物,大人两次引荐都是失败透顶,这种人还留在秦国会堕了大人的威名的。” “那你说,我景监,该怎么办?”景监挑眉。 “不如直截了当的将卫鞅赶出秦国,大人和卫鞅两清了,也对大人的声名有好处” 那人在地上嗫嚅着,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景监。 “这就是你说的话?”景监立马不想笑了,此时的景监,只想快点砍死那人才好。 “是。”那人一脸恭顺。 景监细细的回忆着:“刚刚,你说,卫鞅是废物?” “他不是,谁是?”那人答得理所当然。 景监的脸变得更加寒冷,他的剑向那人的喉咙又逼近了几分。他俯身,凑近那人,声音冰凉: “他不是,你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文士赵良 那人拿出了自己的长处,想要为景监谋划一下策略,他断定卫鞅两次进谏失败是景监的痛点,对景监的仕途势必有影响,所以他抓住这点,想要大做文章。 可惜景监根本不买他的账,他这一举动反而是愈发激发出了景监的怒火。景监手中的剑剑锋已经贴到了那人的喉咙上,细微的血滴渐渐的从那人贴着剑锋的那截脖子上流了出来。 那人的身体便更颤抖了起来,浑身筛糠似的——他听出来景监已经对他起了杀意,如果这一剑真的下去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了景监的嘴巴一张一合,话语中充满了彻骨的厌恶: “既然你这么讨厌废物,你这个废物,是不是也可以去死呢?” 景监手中剑举了起来,比好了那人的脖颈,就要向下砍下去—— 这下可算是完了 他心中惊惧的想着,他看见了,一些被吓得不行的士子们颤抖着,或许是被吓坏了吧,看着景监大叫了起来: “景监!你敢!” 但是毫无用处。就几句话就能阻挡景监,也把景监想的太天真了吧?! 剑锋流动着青色的光芒,景监的剑,即将斩落。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他等来的竟然不是那将会染上他的鲜血的刀,他首先听到的,是一声温柔而有威严的话儿,之中,有不满,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之中的情绪却是说不清了: “景监,你干什么呢!这是在杀人?!” 他睁开了眼睛,循着声源望去,隐隐约约望见了一个穿着布衣长袍的书生,面目和善而平淡,与卫鞅的冷和景监的怒都不一样——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可以改变景监的人,他想都没想,就对着那身影大喊了起来:“先生救我!” 那书生却只是略略的扫过他,露出一丝怜悯,目光便又转到了景监身上。 景监一愣神,认出了那书生,惊喜的大叫道:“赵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那即将砍下来的剑都垂了下来。景监是又惊又喜,瞬间差点连他要做什么都忘了。 “许你仗剑行凶,就不许我回秦国来看看吗?”赵良笑道,下巴指了指那人,“他怎么招惹着你了?” “这人其心险恶,理应当诛!”景监恨恨的骂道,“这人这人” 景监一时结巴,竟然说不出那人到底怎么着他了,最后愤愤的说出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 “他骂人!” 这小孩告状似的话听的赵良猛然一愣,随即便想笑,他苦苦的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摇头: “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他骂你你就偏要杀了他吗?” 当然赵良知道景监动剑绝不会仅仅是因为这点小事,但他还是不愿意看到景监在这大庭广众动剑,况且他是想要杀人 “君上知道你在大庭广众杀人,他会高兴吗?”赵良问。 景监愣了一下,他想了想,秦孝公确实不会高兴的,或许还会发很大的火气 杀了这个人,对秦孝公有好处吗?没有。 他杀了这人,反倒会让秦孝公替他背黑锅,如果只是因为他杀了人就让秦孝公落得个不敬才之名,那可大大不妙了 自己显然是脑袋发烧了才会闲得无聊想去杀这种废物 景监轻蔑的看了那人一眼,归剑入鞘,恨恨的说:“那就饶你一回” 那人顿时如蒙大赦一般,长舒了一口大气。他感觉自己好像在生死线中间走了一遭,乍将归来,他扑倒便拜,拜的不是景监,却是什么也没干的赵良: “谢先生大恩大德!陈大感激不尽,愿效犬马之劳以供先生驱驰” 赵良看着这人在他面前的拜倒,满脸满脸的懵:“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 “那么陈大,你快起来吧,饶了你的是景监不是我赵良,在这儿趴着像什么话啊” 赵良干笑着摆手,话都快说不下去了 可那陈大还是不肯起,直直在那里跪着:“先生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没有了没有了,你快走吧,别让我再在这里看到你就是了” 赵良无力的摆着手,脸上满满的全都是无奈。他为人和善,甚至可以说他为人处世是比较软的,拿这种人哪有半点办法? 他只能勉强的和面前这人说着话撑着场面,每句话说的都是那么的尴尬 但在陈大看来完全不是那一回事,他敬畏的听着,突的听到赵良叫他快走,突然高兴起来,忙不迭的答道: “是!” “快滚!”景监呵斥道。 陈大一见景监那样吓的浑身一个哆嗦,又望向赵良一眼,转身就朝外面跑,那动作叫一个狼狈,却又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良内心长舒了一口气,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只是笑着,遇见这种人,他内心尴尬的很 景监狠狠的将和陈大随行的士子们一一瞪了一遍,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杀气腾腾。一群人被景监瞪的发毛,看着景监腰间的剑吓得向后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有的人甚至一脚踩到了食案上,稀里哗啦摔倒一大片。赵良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的神色,而景监则是岿然不动,目光又落到了门外,那人已经不见踪影。想到那人一副软骨头的样子,景监实在忍不下去了: “你怎么就不让我一剑捅死这废物?就算不杀他,你怎么就不能让我过过手瘾打他一顿,怎么还放他跑了?” “不管因为什么,不论是打人还是杀人都是不对的啊,景监。”赵良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个文士何时懂打架杀人的事情了?这种话你还是对我少说的好。”景监表示不屑,突的想起来好像还没问赵良什么,“对了,你回来秦国干什么?不是要在山东六国好好游历一番吗?” “想家了回来看看。”赵良笑道,转眼又说道,“景监,以后可不能这样冲动了,多难看”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说到这里,你怎么就不让我一剑捅死他呢” 景监苦恼的抱怨着,但他其实根本不想捅陈大这人了,只是口头发一下牢骚而已。 陈大他人都跑了,谁还会把景监这话当真? 可偏偏有人认真的发话了,那是一个熟悉到近乎耿直的声音: “景监兄有本事现在就去追住他捅他几剑,我包你到时候追到人不敢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问题出在哪里 景监一回头,一看,却正是卫鞅—— 感情这人没老老实实钻进房间去研究人生问题啊,他是在旁边围观看了一出好戏呀! “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是懒得去动他,又不是不敢。”景监回击道,“如果我要他去死,他绝不会有半分活路。” “好好好,就算你厉害。”卫鞅笑道,眼光突然转到赵良身上,一愣,“这位是” “这位是赵良,秦国有名的士子,前几天游学列国刚回来。嗯,赵良兄,这位是卫鞅,魏国来的。” 景监忙不迭的开始向对方赵良忙不迭行了一个礼,笑道。 “原来是卫鞅兄啊” “赵良兄。” 卫鞅与赵良二人各行了一礼,便开始打量起对方来。卫鞅的动作,随意而洒脱,隐隐然却不失礼数,自有一点分寸在其中,赵良虽觉这卫鞅有点托大,可一时半会儿却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望向卫鞅的眸子,漆黑而深邃,如同宁静的永夜,又如同那暴风雨到来之前徐徐拉住的黑幕,积攒着不知道几年几世的波澜仿佛只要在一瞬间,眼睛里便能翻出惊涛骇浪来。 突然卫鞅眼中有一丝寒芒闪过,赵良以为是错觉,定睛再一看,他看清了寒芒的样子:那是一把锋利的剑。卫鞅的眼神,便保持着这种锐利,洞穿一切的锐利,它可以破除万物虚伪的表象而剥离出事务的本质,只可惜这眼神在赵良看来实在是太过伤人,弄的赵良连连摇头,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而卫鞅看见赵良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只见赵良拘谨的行礼,每个角度都是那么的规整,那么的自然。赵良直起身来,身体笔直,面带微笑,就那样一直的笑着。 奇怪的是赵良这套本来拘礼的动作却一点僵硬的感觉也没有,给人带来更多的感觉,是自然,自然到令人感觉到舒服,但正因为这样赵良让卫鞅感觉到不舒服。 卫鞅再一看赵良的脸,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连眼神都在平和的笑着,不知他是因何而笑c因何而喜悦,可也是很舒服很自然的,给人感觉这时候本来就应该喜悦,自己不笑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不悦似的。卫鞅更不喜欢赵良了,他觉得赵良的脸像是一张假面,可他却看不透赵良,这让他有点焦虑,有点不快活。 也只能仅此而已,二人虽然都互相看对方有些不自然,可一时间竟然都挑不出对方的毛病。 这人太温吞,有古怪。 这人杀气太重,不对劲。 两人同时想着,两眼相对。 “那么先来我屋里坐坐吧。” 卫鞅发出邀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良欣然允诺,三人一同踏入这间狭小的屋子。 屋子里很整洁,干净的不染半点尘埃,却又小的出奇,三个人钻进来,立马就觉得这个屋子都小了一圈。两口大箱子摆在角落,想必是卫鞅从魏国带来的行李——除此之外整个屋子都空空荡荡的,唯有案上摆的一斛酒悠悠的散发出一点热气,却又被从窗外吹来的冷风吹散。 那案明明是一张旧案,却被反复擦的擦出了些许新意;地也是干净的很,一点灰尘也没有,赵良刚刚一只脚踩出去就感觉到了不合适,迟疑道: “这这地这么干净” 赵良看这屋子这么干净,担心卫鞅是个洁癖惹得卫鞅不舒服,询问着说。 “没关系,随便踩,一会儿我自己擦干净就是了。” 卫鞅用自己的话证明了自己是个很大度很有节操不会无理取闹的洁癖,赵良便松了一口气,望向卫鞅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好感。 卫鞅顿时也觉得赵良没那么假惺惺了,刚刚他是真的为自己的洁癖考虑,而不是逢场作戏—— 那么,这是个真人,还是如他前面所想,是个带着假面的假人呢? 三人围坐在案边,就这样坐下来。卫鞅想要请他们喝酒,可景监和赵良都表示自己酒量不太行不想喝,卫鞅也只好收了起来。 “卫鞅兄?你不是有心事吗?说与赵良兄听听,他或许能为你解惑呢。”景监突然灵机一动,对卫鞅说着。 卫鞅却是摇头叹了一口气:“我自己都想不通的事情,别人又怎么可能替我想通呢?” 语气隐隐间竟有些自负,赵良听着那话,也是开始摇头了,但摇头的意思可和卫鞅不一样:“那可不一定,你或许可以在我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说着说着就通了呢?” 卫鞅沉思片刻:“有道理。” “那你所忧愁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赵良开始提问了。 卫鞅将他进谏的过程从头到尾向赵良简要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 “我只是想不通,秦公明明已经对我的话有所感触了,但为什么还在顾虑我带给他的方案能不能实现?我觉得秦公可不是那种顾虑这顾虑那的人。” 赵良笑道:“君上我也是有几面之缘的,如卫鞅兄所说,君上也是干练果断的人,一旦真的要决定做什么,他绝对不会含糊。如果心动了,他是不会拒绝你的谏言的。” “我也觉得。君上在动摇,这可是很罕见的事情。你差一点就成功了,但也只差那一点点。”景监附和着。 “所以,那差的一点点是什么呢?”卫鞅问道。 “我是不懂你的学说的。”赵良说着,“但我可以肯定你所差的那一点点不在于你的那个‘法’,而在于君上个人的原因就算你的言论完美无缺,他觉得你的言论缺了什么,那对于他来说,就是缺什么。”赵良说着说着目光就飞到了房顶上,望着房顶上的横梁,若有所思:“所以,你的话,可能对于其他君主来说,已经够了,但对君上而言,或许还差点火候。君上虽然很果断,很年轻,很热血,但是他内心里,还是个稳重的国君。而且秦国已经很贫弱,他首先要做的是保全秦国,接下来才能强国。所以不稳重的谋划是不行的,只有滴水不漏的万全之策,才能打动他” “我觉得我的‘法’已经是万全之策。”卫鞅固执的说着。 “真的是万全之策吗?”赵良目光又落回卫鞅身上,依旧在笑,然而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卫鞅,只是那样看着。 卫鞅与赵良一对视,才发现赵良的目光里面不仅仅是笑意,更多的,是问,是无尽的问题。 这时卫鞅清晰的感觉到了——赵良的目光一看向他,他就感觉赵良好像在问他什么这时的赵良在问他,虽然嘴没张,还是反复的重复着,问着他那个简单而又不容易想出来的问题: 他所进献的东西,真的已经是万全之策了吗? 卫鞅脑袋有点懵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可他还是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他的言论是自己已经完善过无数遍的,断不可能有岔子 “可我觉得” “君上觉得不是,它就不是。” 卫鞅惘然间说出的话被赵良如此干净决然的驳回了,赵良依旧笑着,笑的一脸干净。 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我的言论里,到底还欠什么呢? 赵良知道他需要推卫鞅一把完成这个很重要的思想历程,于是他又张口了: “真正治理一个国家的国君都是很务实的,你的理论,真的尽数转化成现实了吗?” “你的理论真的可以在秦国实现吗?怎么实现?实现的希望大吗?有多大风险?又有多大付出?如何在秦国实现你的理论你真的要脚踏实地的在秦国实现你自己的‘法’,始终避不开这个问题” 赵良说着说着严肃了起来,略微有些伤感。他想用这些帮助卫鞅抓住自己理论的软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酸楚的情绪就这样蹿了出来。 他不笑了,他觉得他不如卫鞅,卫鞅还在秦国努力寻找着自己努力的方向,而他却在逃避着这些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多少年了,他的进谏看起来很风光,可却没有一处能帮得上秦国的忙的。他迷惑,他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帮不上秦国一点忙,就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无能。 “我大概不是做臣子的料吧?” 他对自己如是喃喃。他离开了自己的母国——秦国,以为在山东六国游游学,和别人辩个论,就能派遣自己的寂寞,将这些前世尽数忘掉开始新的生活。他终究是个书生,喜欢读读书,和其他士子探讨其中的乐趣。 可当这一切掺杂上一丝对母国心思的时候,他还能安心的将在异国的这些事情当做乐趣吗?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回秦国,尝试着为秦国干一点事情 所以,他回来了。 然后,他遇见了卫鞅。 卫鞅在他面前思索着。他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渴望——他想帮助卫鞅再完成一次进谏,不管是成是败,但他总为秦国派上一点用场吧? 然后,他看见卫鞅因为思索而紧皱的眉头舒展了,眼睛也愈发明亮,带着一丝坚定,还有一丝恍然大悟的释然,让卫鞅的脸上绽放出新的神采: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咦?!” 赵良和景监同时叫了起来。他们以为想通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这一会儿的事情,卫鞅至少要再想那么几天毕竟,发现自己完美之中的漏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可卫鞅竟然这么快就想到问题所在了吗? 在赵良和景监的注视下,卫鞅认真的说道: “我的谋划,代价实在太大,风险实在太高,从头到尾对秦国的改变实在太大,就算再缜密再细致,那也是理论上的东西,一点失误就会满盘皆输,秦公觉得虚浮,不足为奇。” “我要做的,就是拿出证据来证明给秦公看:我的法在秦国,行得通,而且,做得到,他尽可放开心来去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萍水相逢 景监一看卫鞅的眼神,竟是神采奕奕,再也没有一丝茫然。他知道卫鞅现在已经找到了进谏秦孝公的方向,可是 “你拿什么来证明你的理论是可行的呢?”赵良问。 “这个,我没有定数”卫鞅说着。 “” “我需要证明我的谋划在秦国是行得通的,所以这个证明,我就需要在秦国里面找。”卫鞅停顿了一下,“给我一个月时间,过了一个月我再进谏秦公,我一定能让秦公采纳我的谏言。” “你就这么信誓旦旦?”景监问。 “我有信心。”卫鞅答。 “可万一这最后一次还是失败了呢?”景监问。 “那就是秦公看不上我的理论,我不走干甚?” 卫鞅说出这话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淡然,让景监隐隐间觉得卫鞅骄傲了。 果然他还是那个高傲的卫鞅。 景监如是想,望向卫鞅:“说的好,我相信你,只是” “这第三次进谏,我恐怕给不了你机会了。” 景监说着,脸上悄悄攀上一丝遗憾。 “为什么?”卫鞅惊讶的问。 “我还想再向君上举荐你,可君上说我偏心眼,怕是不会让我再这么偏心下去了” “你确实偏心眼。”卫鞅笑道,“不然在此时你不看别的士子,怎么还在这里火急火燎的想要举荐我?”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为了秦国好吗话说,你现在已经没有现成的可以见君上的机会了,你一点也不急?”景监惊讶的问。 “我想面见秦公总会想到办法的,何必急在一时?” 卫鞅反问着,盯着景监。 “这是恃才傲物?”景监如是看着卫鞅。 “这叫胸有谋略。”卫鞅如是回答。 你胸有谋略个毛啊!你想好到时候怎么才能见到君上了吗?君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我 景监心中飞过一大堆吐槽,可看卫鞅的样子偏偏是那么的自信,那表情,竟然是根本不为此而发愁,一切到时候就会迎刃而解似的。 景监无奈的望向赵良,却看见赵良的眼神变了,满满的全是钦佩,然后,便又摇起了头: “你也太自信了” “难道这种自信是不应该有的吗?”卫鞅问赵良。 “不不不自信只要不变成自大,当然是越多越好。”赵良说着。 “那你摇头是为什么呢?” “你看,你将准备要进献的谋略准备好之后,你想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赵良问。 “当然是快点把它进献给秦公。”卫鞅答道。 “如果这个时候你才寻找进谏的门路的话,你就会为这种琐事劳心劳力消耗心神,到了面见君上的时候还怎么有心思把自己的东西再梳理一遍呢?这时候你进献给君上的东西还是最完美的吗?”赵良说着。 “对的,那时候,可能我进谏给君上的不是最好的东西了。”卫鞅说着,望向赵良,“赵良兄的意思是让我将进谏的事宜做好然后再开始准备我这回进谏给君上的东西吗?” “你的理论已经在君上面前失败过两回了,一般人可以不愿意再吃一遍进谏失败的亏,我觉得你要再找个人举荐你,很难。”赵良沉声说。 “赵良兄的意思是?”卫鞅有点茫然了。 “你看我举荐你如何?”赵良询问道。 卫鞅有点发愣了:“你?” “是的,我。”赵良答道。 “萍水相逢,你为何帮我?”卫鞅问。 “你有才华,我为何不帮你?” 赵良笑了,笑的是如此的自然,卫鞅这次看清了,这是真诚的笑容,没有一点杂质,更没有令人厌恶的污垢。它不是一张假面,它是真实自然的表露。 赵良是一个接近自然的人,他觉得高兴,他就笑,他时时高兴,他就时常笑。 他严格的约束着自己,力求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却从来不强求别人什么——正因为如此,他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谏者,他进谏只能劝导,而无法告诉君主和权臣们他们到底应该做什么—— 但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 就如同,现在,他为卫鞅好,尽管萍水相逢,他觉得应该为卫鞅做点什么,他于是就说了,他当然也准备在一个月之后实现这个诺言。 沉默,良久的沉默。 卫鞅的目光突的柔和了下来,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感激。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赵良行了一个大礼: “谢谢。” “不客气。” 赵良也以大礼还之。两人的衣角被秋风吹起,景监看着这两个人,恍惚间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养眼。如果能有一句话来形容这两个人的一面之缘,那就更好了。 突的,景监的脑海里就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虽然萍水相逢,亦可相知相信。 他满意的想着不成话的话,面前的景象,倒真像一幅画了。 “你说卫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那样的人。” 赵良张口如是说。 烛光,微弱,照亮了赵良的脸,他脸上的笑容略微有点不自然。 这是一个很大很华丽的房间,赵良面前的案,和与他对话的人的案,都是一样的华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他与那人都坐在客席上,互相打量着。主席上空空荡荡,明明面前这人就是这地方的主人,他却不肯坐上去,宁愿憋屈在客席上。 赵良知道那是面前的人的习惯,那人一向认为那个位置是那人——也是赵良他的老师才有资格坐在那里的。他们的老师叫甘龙,是秦献公时期的重臣。 而他面前这人叫杜挚,是赵良的师兄。对于这位师兄,赵良除了敬便再也没有别的感情了。他对于师门的吩咐,是言听计从的。这次他刚回来,杜挚让他来试探卫鞅,看一看卫鞅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是很不情愿的,但他在那个特殊的时刻还是遇见了卫鞅,于是,他是很不情愿的“完成”了对卫鞅的试探。 但他内心对着这种行为是厌恶的,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感受——一个人的才能,是深是浅,自己还把握不出来吗?要是一个人真的有大才能,何须试探?难道人才,还需要打压吗? 于是赵良开始质疑杜挚了。杜挚告诉他,这是老师甘龙要他做的,可是他心中真的生发出来一丝淡淡的怀疑: 这,真是老师要他做的事情吗? 不该是吧?自己亲爱的老师,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于是赵良有问,于是赵良问杜挚: “我一回来,师兄你就急不可耐的叫我试探试探卫鞅,这到底真是老师的授意,还是单单——只是你想看一看?” “卫鞅治的是什么学你应当知道,所有士子里,只有这个卫鞅给当今君上带来了如此大的震动,差点就用了他的学说,便是你也从来没有做到过。”杜挚瞥了赵良一眼,“而他治的又是法家,诸子百家中传说可以改天换地的那一家难道你就不担心c不警惕?” “我一个游学士子在六国游走奔波,他就算再变法,也是给秦国带来好处,难道他还会对我不利?”赵良扬眉,不屑的说道。 “他倒是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你有威胁,只是” 杜挚摩挲着双手,打量着赵良。说实话,他对他这位师弟也是很佩服的,赵良在治学方面确实很厉害,这是一个纯粹的人,治学他就是拍马也及不上。只是这人实在是太过执着,甚至倔强,这或者是治学者的通病,但这绝不能成为他违逆师门的理由! “如果他会对师门不利呢?” 赵良警惕的盯着杜挚,然而杜挚并没有张口。那声音,凸显的更多的是苍老之态。那声音很显然,绝不是杜挚这么个年轻人的。 赵良很熟悉这个声音,他很清楚这个声音是谁的。他循着声音看去,看见门缓缓的开了,在门前,有一个身影,苍老而佝偻,身上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布衣,只有腰间那条革带,闪着古朴的光芒,证实着他在秦国超然的地位。 那是秦献公亲手为这位老人系上去的,这位老人的身份,也必定非同寻常—— 甘龙! 赵良与杜挚连忙起身行礼,不因为甘龙的地位,只因为甘龙是他们的老师: “老师。” 杜挚恭敬而拘谨,赵良淡泊而自然。甘龙望向二人,点了点头,走到赵良面前。 赵良收了他的礼,看着甘龙向他发问: “你可知卫鞅所持法道之害?” 这下赵良知道了,真的是他这位老师让他去打探卫鞅的。他略略有一丝失望,但他目前,首先要回答老师的问题。 “不知。”赵良耿直的说着,“但我知卫鞅之法,可以强秦。” “但如果卫鞅之法施行要以削弱你老师的权力为代价呢?”甘龙问。 “难道秦国强大不是老师愿意看到的吗?赵良认为,国家强大,生民也才能安康,只有秦国强大了,老师才能过得更好” 赵良说着目光低垂,说道: “老师辅佐先君二十年,从一介士子,一跃成为秦国重臣,老师今天的功业,全依赖于秦国在战事上的逐步变强,这一点,老师没有感触吗?” 赵良一边质问着,脸上还带着微笑。甘龙一向是喜欢赵良如是的微笑的,他的笑就像一块温润圆滑的玉石,散发着令人感到舒适无比的光泽。 可如今这块玉石突然变得如此令人不舒服,倔强的反抗着他的话,甘龙觉得赵良不再像一块玉石了,简直是朽木不可雕——这赵良,怎能这么不顺从他的话? “卫鞅之法,可以强秦,所以我不会觉得他的法是祸害——只要能强国的计谋,就是好计谋;只要国家强大了,老师又何必对一点个人损失斤斤计较?难不成卫鞅会吃人?国家强大了,作为秦国的一员理应获得更多的好处,而不是损失,老师的担忧实在过虑了。” 赵良还自顾自的说着,甘龙却不住的摇头。突的甘龙不满起来,对赵良大声呵斥道: “你知道吴起的邪法吗?吴起在楚变法,搅的楚国是天翻地覆,哪个贵族不人人自危?最后吴起落得个什么结局?被乱箭射死!这邪法,就不应该存在于世;它的持有者,又怎能在秦国大行其道!” “可是吴起是吴起,卫鞅是卫鞅!” 赵良的声音陡然放大了,大的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脸涨的通红。很显然他并不适应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他觉得此时的他太失态了——但是他必须如此说,这样,才能将老师的声音压下去;这样,他才能大胆的表示出自己的观点: “学生觉得,卫鞅的法并没有半分不合适,他会给秦国带来强大,这至少也是一份希望,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你” 甘龙硬生生被这话噎住了,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这个学生。 杜挚在一旁竟然看的愣了,他从来没见过师弟什么时候竟然对老师这么无礼过,也从来没见过自己慈眉善目的老师和谁吵过什么。 可这一切都真实的在他眼前发生了。杜挚觉得这争辩太无谓了,连忙上前劝架: “老师,师弟,再怎么说,卫鞅两次进谏失败,谅他有多少能耐,谁又会举荐他呢?君上又会再听他一次话吗?他的法是需要警惕,可他现在” “我举荐他,我给他这个机会。”还没等杜挚说完,赵良就打断了杜挚。 杜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师弟,你” “你疯了吗!” 杜挚好不容易才把他这句话吐完,在他看来,他的师弟在此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而甘龙的反应比杜挚淡然的多,但也掩饰不住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惊愕: “萍水相逢,为何荐他?” 赵良与甘龙的目光相遇,没有半丝偏移: “正因萍水相逢,遇才不易,所以要荐他。” “无论儒墨道法,百家言中,真的有所谓的邪道吗?只要于国有好处的人才,我便理当为国举荐,这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唯一能为秦国做的事情。” “举才以能不以贤而以能,这就是我的道。” 赵良如是答道,甘龙隐隐感到这个学生和他是那么的不同,最后,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他还是不同意赵良的说法,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在面前的赵良呢? 赵良也同样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或许卫鞅是大才,但他的才干与自己又有何干? 自己始终在乎的,只有卫鞅手中的法对他的威胁而已。 那威胁,甚至是致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法以爱民 又是一个新的早晨,卫鞅从睡梦中醒来,更衣洗漱,好好将自己的房间整理了一番,然后就坐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有人盯上了他,也并不知道昨夜赵良为了自己与秦国的权臣吵了起来,他只是平静的对着面前的竹简——那卷他曾揣在怀里,进谏秦公都不曾离身的竹简——摊开它。 大道三千,记于书卷者不知几多,自然无法尽数带在身边。卫鞅在魏国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将自己需要的各国法律c所需典籍整成了一个箱子带到秦国来,而他随身携带的这一卷,又和其他书籍不一样。 这是他的手记,通篇只有三百多个字,精简到不可再精简。粗粗的看上去,只是一卷杂句集锦而已,可这些杂句,凝聚了他在魏国给魏相公叔痤做中庶子十年的心血,上可治国下可安邦——换而言之,他认为国家命运,这三百字足以改变。 所以他才将它想象成一柄黑色的利剑。就算这卷竹简满满全都是荒唐言,将它扔出去还能打人不是? 公叔痤看过卫鞅这卷手记,他认为卫鞅有大才,这卷中的杀伐果断一定是可以帮助当时已经是战国霸主的魏国变得更强大的奇妙智谋。所以他曾向当时的魏侯举荐卫鞅。惜乎魏侯不识才,直到公叔痤死也不肯好好听听公叔痤对这样一个小小中庶子的谏言。 “如果君侯不能用卫鞅,那就请君侯杀掉他!不能让其他国家的人用他!” 当时公叔痤躺在病榻上,已经快要老死了,可他还恳切的向魏侯进着谏言。 他已经将脑袋里能想到的好词儿尽数用光了,将卫鞅从里到外夸了一个遍,将卫鞅的思想吹的飞上了天。 可是魏侯不为所动——或者说,根本没听他的话儿。 公叔痤只能使出最后的办法了。他还手中紧紧握着那卷手记,向前伸着,还想给魏侯好好看一看,让他看看卫鞅的才华横溢,让他看一看卫鞅如果去魏对魏国的威胁到底有多大。 可惜魏侯是不会看了,他看着公叔痤古怪的动作,摸了摸后脑勺,奇怪的问: “卫鞅,谁?我为什么要杀他?” 对啊,在魏国,卫鞅是谁呢?只是个小小中庶子而已,连被杀的资格也没有——杀你都是看得起你。 于是卫鞅离开了魏国,来到秦国向秦公上谏。手记上面似乎还有公叔痤握过的淡淡指印,卫鞅看到它,就像闻到了公叔痤的熟悉味道。 可他想要看的不是公叔痤,更不是公叔痤的指印,而是这卷手记里记录过的重要东西。 他摊开手记,第一句就是这样的话: “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 这里说的是治国的三个要素——一是国家的法度,二是国家的信用,三是君主的权力,三者缺一不可,只要其中一个要素坍塌,国家必乱。 这是卫鞅的法家言论中极其重要的一条,换在平时卫鞅一定会因这一条生发出大量的联想,迅速构造一篇新的谏言。 可是现在他需要确认的内容,与这条东西并没有关系。 他如果要向秦孝公证明他的这个法在秦国是可行的,就不能拘泥于一条已经被他说烂的陈旧思想,他要在这卷手记中间,找到新的c可以说服秦公的东西,如果找不见,他还是不能说服秦孝公,他便只能灰溜溜的走出秦国,再不回头。 可这之中只有那三百多字,根本无需卫鞅再翻阅,他早就将这一切铭记在心,他翻阅手中的手记,同时翻阅着脑海中的内容,快速而有效的过滤着。 三百字不多,很快就被他看完了。终于,他的目光停留在八个字上,久久不离开: 圣人以千万治天下。 这八个字他记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走心,那是十多年前,他问自己的一位朋友: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圣人的话,那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概是心系天下的人吧?”那位朋友回答道。 “那么圣人怎么治理天下呢?” 他问道。 朋友也是沉吟良久,却想不出来。良久,他才勉强,模模糊糊的,用连自己都不敢确认的语气说道: “圣人心系天下,海纳万民,大概是以千万人来治理天下的吧?” 因了这句话,所以有这八个字。 卫鞅觉得其中有一番道理在里面,于是在写这本手记的时候将这八个字也写了进去,但他对这八个字的理解却很粗浅。 他认为,千万便是万千生民——因为天下之大,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圣人富有远见的思想,所以要以通俗易懂c万千生民能理解的方式来解读圣人的思想,来治理国家,这就是“圣人以千万治天下”的意思。 作为一种治理生民调动国家力量的思想,为了让接受它的百姓明白并执行,法自然是简洁有力通俗易懂的,法贵恒一c法出如山,这都是这种特质的表现。 但是,“圣人以千万治天下”之中的“以”字就没有别的意思吗?仅仅是一种依据吗? 卫鞅此时竟然为一句当初别人随口说的话而认真思考起来,他在认真的想,试图在里面悟到什么真谛。 国家之下是国君,国君之下是群臣,群臣下面是百姓,百姓为国家提供生产力,然后巩固国君的统治,增强国家的国力。 他们是国家国力的源泉,而国君直接治理的是群臣,并不能直接接触到百姓。然而,国家的统治,却因为这些国君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生民而正常运转着。 这真是奇妙的事情。而面对着群臣,国君很容易对他所统治的到底是什么而迷茫起来。没有为国君维持统治的臣子为国君分理事务,国家很难运行起来,在位的国君很容易以为他所需要治理的只是臣子而已,若有若无的就忽略掉臣子只是帮助国君治理事务的代理者,国家要强大,还要靠百姓。 这时候臣子的忠诚对国君的统治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国家的衰弱,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国君昏庸,而是因为这个中间阶层谋私利,钻国家的空子,将国君本应有的权利谋作私用,或者为了自己的利益白白浪费。 国家国力的基础靠百姓,臣子谋私,国家安能不弱? 所以卫鞅要用他的法家之学,将这部分操控百姓的权利还给国君重新分配,然后架构一个强大国家更高效的体制——这个过程就是变法,因为会触碰很多贵族的利益而被某些人妖魔化为邪祟的变法,然而却是强国的最好方法。 而之中,所需要依靠的基础始终是的百姓,他们是变法成功的关键,是变法的受益者,是国君在这个过程中所能依靠的最渺小而又最庞大的力量。 国君只有彻彻底底的依靠他们的力量,才能变法成功,才能强大国家。 所以 “要爱啊!” 卫鞅突然怪叫出如是一声,声调如此的怪异,如果有旁人在侧,一定会以为他魔怔了。 这个词汇,连卫鞅自己都觉得肉麻。 可这个词汇又是那么的真实。 母亲要爱儿子,兄长要爱弟妹,国君要爱百姓。 爱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它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爱又是抽象的东西,它不可触摸,它无法被抓到,它溜得极快,没有任何人能准确预判出它的影踪。 国君想要驭使人民,想要强国,首先要爱民,民才会爱你。 那么,爱是什么呢?首先,爱是一种情感,有时候,爱又是一种手段。在爱作为一种手段而存在的时候,爱是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为对方做出些什么,让对方感到满足甚至幸福。 君需要施展这种手段来爱民,为什么? 民,是国家的根本,是国家强大最原始的动力。 法,是国君用来治理臣民的手段。 所以,法要时时刻刻爱民,为民着想,为民带来好处。 就算这个词在君民之间再虚浮,但这个手段带来的利好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君要治民,君要爱民。 法是君的手段,法也要爱民。 甚至,法的根本就是爱民,就是为千万生民而着想。只有爱民,为民着想,民才能正确的执行君主的政令,才能将百姓的生产力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国力,才能强大国家,才能让贫弱的国家脱胎换骨,才能让原本弱小的国家以强国的姿态屹立于世间! 所以,圣人以千万治天下,这个“以”字,不仅仅是要君主的政令每个普通人都能看懂,更重要的是,圣人要为民着想,才能驭民,才能强国。 变法的时候,只有百姓是君主最坚实的后盾。 所以,法以爱民。 是的,法以爱民! 卫鞅像是坚定了什么似的,提起墨笔就在那“圣人以千万治天下”旁边又写下了四个字排成了一行,写的是那么的郑重,那么的一丝不苟,脑海里回荡的句子,就在这竹简上面凝成了四个遒劲的大字: 法以爱民! 秦孝公顾虑他的变法不稳,那么他便将民的后盾展现给他看——只要秦孝公在变法中充分发掘出百姓的力量并将其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国力,将真正属于国家的军队组建起来,将可以有效管理国家的制度建立起来,将秦国真正的强大起来,这变法便不会因为群臣如何而动摇,他此刻坚信这一点,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动力。 他觉得他此刻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走出了客房,辗转到了客栈的柜台前,一看,客栈的店主还在那里坐着,脸上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一见卫鞅出来,眼光全聚到了卫鞅一人身上,显是对卫鞅颇感兴趣。 卫鞅与店主打了招呼,店主一声惊噫,和卫鞅说道: “噫——卫鞅,你今天又要去进谏我们君上吗?” 卫鞅摇头:“不是。” “那可稀奇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店主疑惑道。 卫鞅满面春风,笑着说:“我去爱民。” “???爱民?” 店主一脸疑惑的看着卫鞅,神情中竟是有点懵了—— 这是个啥东西啊?怎么没听说过呢! “是的,爱民。” 卫鞅却是没管店主如何懵,径直离开柜台往他处去了,只留下店主一个人喃喃自语: “爱民是个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叫他二哥 卫鞅的视线环绕着这整个客栈,他竟就这样整整环绕了客栈一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他现在在寻找一个人——因为他要去“爱民”,自然要寻找能和他一起去“爱民”的人 可这样的人,是怎么样的人呢?卫鞅也不知道,他只是固执的想要找一个旅伴而已,他瞪着两只迷茫而又坚定大眼睛,就这样寻找着。 现在的他,风流士子的姿态全失,看起来有点傻,有点愣,又有点呆。 可现在这客栈里的这群人哪敢这样认为,这群人全都被景监昨天的声势吓怕了,连带着他举荐的卫鞅也一起害怕起来。卫鞅一出现,这客栈中间竟是突的安静下来。 彻彻底底的安静,连针尖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出来。尤其是那些曾经嘲笑过卫鞅的士子们,失去了陈大,此时凑成了团,惊恐的眼神望向卫鞅,连大气都不敢喘,彼此窃窃私语着,不知道是在说卫鞅的坏话还是在说卫鞅的坏话——可是他们的嘴巴张合着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要是碰到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会以为是有人给他们下了什么法术。 可是卫鞅并不会施展什么法术,他们只是单纯的惧怕着,不因卫鞅的意志而转移。卫鞅的意志当然也不会因他们而转移,他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寻找一个同路的同伴,一起启程。 可惜这忘忧居如此之大,竟找不到一个同路之人他刚入秦之时有人同行,那人是他的朋友——可这个朋友此时却不在这客栈里,早就离他而去在秦国各地瞎逛了。他时常幻想他这个朋友还能陪他来聊聊天,可是人已经不在,谁来陪他走这段路? “店主啊,我想到秦国腹地逛逛,你有什么认识的人帮我指路吗?” 卫鞅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柜台前,问在柜台前无所事事的店主。 这忘忧居的店主一看卫鞅竟然还没走,不由一笑:“你不是说要去‘爱’那个什么‘爱民’吗?怎么还在这里?” “这不是想在秦国走一遭,没人给引路嘛?”卫鞅笑道,说着催促店主,“这周边的向导店主肯定有认识的,可以给晚生介绍一位吗?” “你看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认识什么向导”这店主是个中年汉子,听闻此言摇头说道。 “但毕竟店主认识的人多嘛” 卫鞅说着,眼睛一亮,眼神突然盯到了那个正在收拾残羹剩饭的姑娘身上: “听说店主的女儿挺见多识广的” 姑娘姓郑名伊,长得一脸姣好的面容,年龄虽不大,却自有一番气质在里面,引得忘忧居周围一圈年轻小伙子急火火的要追她,连有些住在忘忧居的士子都有点心动了。 郑伊从小跟着他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店主颠沛流离,秦国算是走了一个遍,卫鞅觉得让这样一个人替他引路自然是极其合适的。 可他却只是着急的寻找着为他引路的人,却没想到让一个女孩子和他一起走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卫鞅的声音虽低,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郑伊的耳朵里。郑伊的耳朵“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如果她在此刻转过身来,一定会看到一抹红霞火辣辣的映在她的脸上。 店主听着卫鞅的话,虽然看着卫鞅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是想干什么,可听着卫鞅的话,他的心里还是突的就恼火了起来: “你小子是想拐跑我家姑娘吗!” 人家姑娘自然是不能拐的,卫鞅只好另寻他策。如果能找个士子一起结伴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因为景监的某部分原因,他都不好意思从忘忧居的士子群里找人结伴而行了。 在这忘忧居里,卫鞅真正感到忧愁起来。说实在的,他只是不愿意找一点也不熟悉的人来为他指路罢了。 从早到晚,一天,他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结伴而行。赵良和景监或许可以帮他,可是他也算麻烦了他们太多,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人家? 他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渍擦干,望着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夜色开始侵蚀这片尚还明亮的天空。他给自己定的期限是三天,三天之后,无论有伴没伴,他都一定会出发,只是不确定他会不会走错路罢了。 但是他心里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有人来结伴 “笃笃笃。” 门很有节奏的响了三下,声音很轻,很尖锐,打断了卫鞅擦脸的动作。 卫鞅先是一愣,紧接着赶忙将脸擦干净来开门。 他一开门便是一怔: 是个姑娘! 卫鞅的脸上还残留着星点水渍,水滴浸没了视线,一时间竟没看清来客是谁。他使劲眨巴了眨巴眼睛,这才看清: 这不是白天的郑伊姑娘吗?如何一个人来他房间了? 难不成这姑娘还真想为他做向导带他逛一番秦国? 白天还很白痴的没反应过来,这下卫鞅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怎么能带着一个好好的姑娘去四处转悠呢?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尴尬为何物,脸上微微有点发热: “郑姑娘” “先生,听说你需要一个向导,对吗?” 郑伊羞涩的要命,脸上红了一片,连应有的礼节都忘记了,两只小手紧张的捏着,显然这是她第一次进陌生人的房间。尽管她经常帮助父亲打扫忘忧居,经常进入这些房间,但那个时候这房间里可没有人 “对的。”卫鞅这下可真不好意思起来了,“可是” “我为先生找了一位人来他或许愿意和先生一起在秦国走一圈。”郑伊不敢直视卫鞅的眼睛,始终低着头,毕竟她和卫鞅并不熟。卫鞅听到这里却是大松了一口气,抬头一看,郑伊的后面果然站了一个人,只是一身黑衣,刚刚卫鞅恍惚间竟是没看见。 这下卫鞅真看清这个人了,这个人个子很高,卫鞅也不低,可他竟然比卫鞅还要高上那么半头,皮肤不怎么白,却是保养的极好——尤其是一双手,卫鞅特意看了一眼,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如果手里捻着金针或者什么东西,或许会更美一点。 他是那么的平凡,站在郑伊的身后就像一块黑色的背景,连卫鞅都险些忽略他——这人的眼睛刚刚还在盯着别的地方,突的看向卫鞅,目光里闪烁着不安分的光芒,仿佛在此刻就想和卫鞅一走了之似的。 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只是块背景,要疯起来,这样的人绝对是最奔放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此时的他是那么的安静 是因为郑伊吗? 卫鞅生生收住了自己的疑惑,问郑伊:“是他吗?” 郑伊怯怯的答了一声:“这位叫冯沧,是我大哥。” “在下卫鞅。” 卫鞅忙和这人打了招呼,两人互相介绍了自己。原来这冯沧也是一位士子,所学甚杂,没有一定之规,自小在秦国长大,还习得一手好医术,虽然算不上精通,但也还派得上一些小用场。卫鞅一看冯沧厚实的肩膀,顿时觉得一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可靠感油然而生。 这样的人不管性情怎么样,总算是靠得住的吧? “先生满意吗?”郑伊怯怯的问着。 卫鞅点了点头,随后又皱了皱眉:“先生这个称呼好别扭” “确实很别扭,看你也没多大,也就比年轻的秦公大那么五六岁,叫着叫着叫出老气了,那可不好。”冯沧盯着卫鞅,说道。 “那我该叫先生什么呢?”郑伊思索着。 冯沧一把将卫鞅搂将过来,硬硬的拍了拍卫鞅的肩膀:“不如叫他二哥?阿伊你看怎么样?” 卫鞅吓得差点跳起来——这世上还没人对他做这么亲昵的动作,他想跑,却是跑不开,就这样硬硬的吃了冯沧两拍,拍的他肩膀都开始作痛了 而且这人还强行给他安了个“二哥”的称呼在他身上,哪有这般道理!难不成他卫鞅真是这冯沧的小弟? 卫鞅突然有点后悔,觉得这人太奔放,他必须解释一下,这个称呼不合适,这怎么可以 “我” “很好啊!” 没想到那边的郑伊竟然是甜甜的笑了,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眼睛也不再低垂了,虽然还是有点胆怯,但终究是叫了出来: “卫二哥!” 好吧好吧,人家姑娘开心叫也就这样叫吧,总比她见到他就紧张强得多 “嗯谢谢你。” 卫鞅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情急之下只憋出了这样一句,也不管是不是不合时宜了。 遇到这样一位好心的姑娘,真是太好了,虽然找来的这位仁兄,看起来似乎有点病? “不客气。” 好在郑伊的紧张还没完全舒展开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卫鞅的话转的是多么的生硬。郑伊变得大胆了许多,与卫鞅道了别,便匆匆走开了,只留下卫鞅和冯沧在房间里。 “我说,你真的靠谱吗?”卫鞅警惕的望向冯沧,情不自禁的离冯沧远了几步。 “放心吧,对秦国的熟悉我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冯沧指着自己如是自夸道。 “前面可说好了啊,我可不是你二弟”卫鞅不由自主的竟然是在意起来了这样的事情,卫鞅觉得自己有点丢人,但他今天必须当着这人的面把这事儿掰扯清楚他才安心。 “那个‘二哥’只是对阿伊说的啦!开个玩笑!”冯沧说着,“你看阿伊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到底叫你什么” “总之你不许叫我二弟,我也不会叫你大哥。”卫鞅死板的说着,“你难道做了什么让我叫你大哥的事情吗?没有,所以” “好好好,不叫不叫,咱们明天就出发” 冯沧哭笑不得,心想自己怎么碰上个这么倔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一场秋雨(上) “卫鞅,你游历秦国,是为了什么?” “为了进谏秦公啊?” “进谏君上,你应该去栎阳宫,跑出来作甚?” “秦公需要我给他一个答案。只有找到这个答案,我的进谏才能真正成功。” “二弟啊” “少沾我便宜。” 卫鞅没好气的说着。这下卫鞅算是看透了,当初冯沧让郑伊叫他“二哥”,纯粹只是想沾他便宜而已。他很不乐意,他希望冯沧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好好好不占你的便宜,说的你的便宜占起来很好玩似的。” 冯沧无趣的嘟囔着,站在这忘忧居门口的门槛上眺望着远方。他背上背着一个布包,手紧紧抓住背带,生怕手中的东西溜走似的。 可他的另一只手却是毫不含糊。冯沧猛的一回头,闪烁的眼光便望向了客栈里,也不顾他要喊的斯人在不在,便站在门槛前放声大叫着: “阿伊,大哥我可是要走了!” 这偌大的客栈让他这么一喊,只在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郑伊知道这人性情如此,无奈的笑了笑,正准备和他打个招呼呢,刚刚放下手中的活计,没想到冯沧的话还没喊完。 他这便续上了: “回来记得让大哥娶你啊!你一定要等大哥回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听得“哐”的一声,一个陶碗就那样摔在地上摔碎了。 陶片四溅,郑伊的手依然还在颤抖。她的脸通红,全是羞恼,愣了片刻,便飞快的向后院跑去,再也没有看冯沧一眼。 持续的沉默。 店主依旧守着他的店儿,坐在那里,只不过眼睛里全无善意,那眼神似要将冯沧生吞活剥了。他张口,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散发着丝丝寒意: “你要娶我女儿是吧?” 卫鞅目瞪口呆,惊的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店主发了话,那语气中的寒气才将卫鞅猛然震醒。 这人,敢当着人父亲的面调戏人家女儿,也太胆大包天了吧!这店主把他的女儿当宝贝看,哪容得别人半丝调戏? 再看此时的店主,竟然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拎着棍子——这种事情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清楚的?这时候傻站在这里,难道他二人准备留下来挨店主的棍子吗? “还不快跑!” 卫鞅抓起冯沧的手腕拖着冯沧就要跑,可没成想这冯沧竟是岿然不动,就那样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任卫鞅怎么拉都不肯走。 难不成这家伙还想调戏店主? “我是真的——” 冯沧想要说话,店主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劈头一棍子就打了过来: “我让你娶!” 连卫鞅在侧面都感到猛烈的棍风扑面而来了,可见这棍有多快多猛!卫鞅情急之下连忙竭尽全力一拽——再不躲开这棍可就真打面门上了! 还好这时卫鞅的努力见了成效,拽的冯沧一个踉跄,惊险的擦着棍子将将躲开那一棍。“当”的一声清响,木棍打在了门槛上。这木棍的材质并不怎么好,在清响过后,竟然就这么断了! 冯沧倒是无缘看到这些的,他连站都没站稳,一脸全是懵,正在他准备做些什么都时候,那半截木棍便飞了起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正的砸中了冯沧的脑袋! “哎呦!” 冯沧捂着脑袋大叫着,正想说些什么哪怕骂人也好,一看店主凶巴巴的一棍——不,应该是半棍——便要再砸将过来,吓得一蹦三尺高,撒腿便要跑。卫鞅慢了一拍,竟然还被这家伙说了: “还愣什么?快跑啊!” 于是冯沧跑在前面,被冯沧拉着的卫鞅亦步亦趋,竟然也是追不上此时的冯沧给冯沧拖着后腿,几步之后便是凶巴巴的店主,一边挥舞着棍子,一边在后面愤愤的大叫着: “我让你娶,我让你娶!我让你娶” 这大庭广众的,真是丢人啊 卫鞅一边无奈的想着一边奋力追逐上冯沧的脚步。忘忧居里想必已经炸了,这大街上一路狂奔过去也是招来许多人的围观,有人在卖力的叫着好,有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卫鞅他二人狼狈的跑,还好没人有兴趣来为店主添把火,不然可就糟了 他们的目标是栎阳城的南门,从栎阳往南往西,便可以开始卫鞅的旅程了。 但想要好好游历一番秦国,首先得不留麻烦的离开栎阳城。卫鞅只想着去南门,眼看着冯沧带着他奔上去南门的大道,但冯沧却根本没有涉足那条看起来很宽阔的大道,转头奔上了一条小巷。 卫鞅一愣,这才想起来冯沧对栎阳城比自己熟的多,便顺从的跟着冯沧七拐八拐。这条曲折且麻烦的路竟是有奇效,不一会儿,店主的声音便渐渐微弱了,直至消失。 冯沧的脚步放心的慢了下来,正想在原地歇一歇的时候,卫鞅不满的声音便传过来了: “怎么停下来了?” “不是没事儿了嘛——”冯沧粗重的喘了一口气,眼神望向卫鞅。 “万一你走慢了,从巷子里慢慢转出来之后,人家就在南门等着你呢?还怎么好好出栎阳城?” “不会吧?”冯沧睁大眼睛,心想自己不过就是轻佻的说了那么几句话,怎么至于 “万一呢?”卫鞅认真的望着冯沧。 “也就被打一顿嘛”冯沧喃喃说着。 “你被打残了我找谁指路去?”卫鞅问。 “对啊我还要给你指路呢!”冯沧一拍手掌。 “所以说,你快点出去,别在这里磨蹭了。”卫鞅一扬眉。 “好嘞” 冯沧刚要接着绕路走到南门,却又被卫鞅拦住: “等等。” “又干甚?”冯沧疑惑不解的问。 “从东门走。” “怎么?” “万一你还是不够快,被店主撞个正着呢?”冯沧以为卫鞅是在说笑话:“就算撞着又怎样?” “终究是个麻烦。”卫鞅摇头,“我想你也不愿意再遇到这样的麻烦” “你这绕来绕去的这才叫麻烦吧?!”冯沧无语的大喊道。 说归说,冯沧到底还是照卫鞅说的绕道到了东门出城。这东门的监管也不很严,很轻松的就放卫鞅二人出去了。 看守城门的士兵望着卫鞅与冯沧的身影松了一口气。查完卫鞅这一拨,他们大概也到了倒班的时间。执着长戈等待接班士兵的他们,正准备倚着长戈打个盹,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便朝他们走来。 在他们的眼中,这个身影理应是身穿重甲,黑色的披风加身,一身说不出的贵气——可是并没有,这人今天一身素装,只有一把长剑挂在腰间,证明着他的身份地位,是绝不能轻易辱没的。 这是个很俊美的青年,英气弥漫在脸上衬托着他的华贵,却绝没有一丝戾气,从里到外都是从骨头里浸渍出来的骄傲。 如此年轻而又气质十足的俊杰,朝野里谁不知道他的身份: 秦国卫尉,章华! 也是在秦孝公面前当红的红人! 两位士兵连忙向章华行礼,章华点头,望着远方。 卫鞅与冯沧的身影,很巧,是一白,一黑。 那身影是那么的扎眼,章华想不看到都难。 “那个白色的背影,便是卫鞅吗?”章华遥指。 “在下刚刚验过他的通关文书,不会错的。”其中一个士兵毕恭毕敬的向章华说着。 章华看了他一眼,重又将目光转向卫鞅:“景监当初说这个人是大才,我是不太信的。” “而君上说,这个人很有趣,或许真的有大才,听说他要在秦国走一圈,要我想办法照拂照拂他,别让他在旅途上吃太多苦。” “既然是君上说的话,想必不是无凭无据。君上要我护你,我自然会打点到位——只是” 章华自言自语着,脸上绽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等你真正踏上秦国土地的那一刻,你不要太绝望才好。” 天上的乌云渐渐低垂,不断的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挤压着,渐渐的湿了,第一滴雨水就这样被挤了下来,只是转瞬间,便凄凄沥沥的下湿了章华的衣裳。 他姓章,章蹻的章。 章蹻,是昔日创造奇迹的秦国名将。 他是章蹻的次子。 有了这个身份,就算他对秦孝公再如何忠诚,也不得不对卫鞅产生十分的警惕。 卫鞅来秦,可不仅仅是为了强秦——万一他真成了事呢?他的父亲会受影响吗?他的家族又将如何? 可惜这一切都是未知。 “好秋杀。” 章华望着美丽如斯的雨景,不知道是在感慨这秋雨,还是在感慨别的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 “阿嚏——!怎的突然下起雨来了?” 突的,走在路上的冯沧打了一个大喷嚏,一边挨着雨一边揉着鼻子,头发已经被打的透湿,显得甚是狼狈。 他显然以为在他出来的日子里不会再下雨了,这周围又一棵树也没有,他出门前没有带伞,只得默默挨雨。 卫鞅连忙卸下肩上的行李,开始找伞。他向来讲究万事俱备,伞很好找,就在外面绑着。 去掉伞套,将伞打开。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的熟练。这伞已经陪了他很长时间,自然是极为熟悉。可冯沧是决计没有见过这把伞的,所以当他撑开手中的那把伞的时候,冯沧的眼睛瞪的老大,发出了一声惊叹: “好红的一把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一场秋雨(下) 那伞,非金非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把竹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却一见难忘,只是因为伞面颜色的纯粹—— 冯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粹如此干净的红色,直落落的刺人眼,让人惊心动魄,纯粹的就像卫鞅的人。 这伞几乎不像人间的伞了,倒像是上天赐予的神物——这人间没有多少颜料能将伞面染的如此红,这伞是如何染就的,这颜色,为何竟然能触动人内心最深处的悸动,让人隐隐心中开始发慌? “好红的一把伞” 他重复着单调的一句话,说着。卫鞅听着冯沧对这把伞的夸奖,嘴上笑了,却是什么都没说,将伞打起来,罩住冯沧: “走了。” 冯沧猛然一抬头,这才回过神来,和卫鞅一起走。 伞下果然淋不到雨了,冯沧感受着伞下的干燥,突然惊觉自己的左肩膀还是一片湿乎乎,时不时的还能感受到雨点的拍打。他的布包就背在左肩膀,刚刚还没有意识到,这下才想起来—— “坏了!” 这里面可是装着重要东西的,怎么可以让雨淋湿! 冯沧赶忙将自己的布包紧紧抱在怀里,拂掉滞留在布包上的雨水,可是布包还是湿了大半,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就这样紧紧抱着,用自己的体温去烘干布包。 “快把伞往我这边靠靠!”冯沧捅了卫鞅一下大叫道,“我的要紧东西都被淋湿了!” 卫鞅无奈:“我这边肩膀都是湿的,再给你让让,我还能挤进这把伞吗?” “你这伞怎么那么小呢!”冯沧也是没办法了,尽力往伞里靠,连连抱怨着。 “本来这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伞啊谁叫你没带伞?”卫鞅摊手。 “靠我没带伞怪我喽?” 冯沧还在抱怨,突的雨水击打在伞上的节奏变得密集起来,如同战鼓雷鸣,雨水急促的敲打着,两人的肩膀瞬间就被这秋水淋了个透心凉。 刚刚还是雨丝,风云变幻,雨丝瞬间就变成了雨幕,向着天底下尽情的倾洒着寒凉。 卫鞅的脸色不太好了——这么大的雨,就算只下那么一阵,那也是下啊,就凭这把伞怎么能撑下去? “快走,找地方避雨!” 卫鞅急声催促着,两个人的脚步急促起来,渐渐的开始跑了。道路泥泞,他们或雪白或漆黑的长袍上不一会儿就溅上了脏兮兮的泥点,可他们只能保持着如此狼狈的姿态向前,快点找到一棵树,或者一片屋檐 “你随便挑一天走也能下这么大的雨,难道你出门从来不看天象的吗?!”冯沧如是大叫道。 “好一场秋杀” “你还顾得上感慨这个?!” 他们奔跑着,寻找着避雨的所在,却并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个人影,远远的跟着他们,一把黑伞下面藏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被雨遮的模糊了,但依旧能看得出来,他是在笑。 秋雨,倾盆。 忘忧居中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店主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前,开着们,想起来前面跑出城去的两个小子 他们应该没被雨淋到吧? 明明刚刚他还想追着那冯沧打一顿,现在却开始为他们操心了。 郑伊走到她的父亲身边,望着外面大街上的雨,沉默不语。 突的,街巷中,有脚步走来。声音被雨声遮去了大半,但店主依然清晰的听到了,是朝着忘忧居的。 那脚步的主人出现了,是两个人,一个人店主很熟,是那个备受秦孝公恩宠的郎官景监。另一个人店主不认识,这人分明比景监还要年轻,然而眉间却莫名其妙的透出一股不该是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忧愁。景监毕恭毕敬的为那人打着伞,走到门前,收了伞,用力甩了几下。伞还在不断的滴着水,在台阶上划出一道湿线,景监歉意的笑着,将伞靠在门外,和店主打着招呼: “店主,不好意思,我们想看看卫鞅的房间” “这个真的不方便,毕竟人还有东西搁在屋里面” 店主摇头,突的看到那位他不认识的年轻人腰间有一把剑,很长,看起来很重,却被那年轻人轻松的系在腰间。剑的样式很古朴,剑格闪闪发光,映亮了上面两个方正的一丝不苟的秦篆—— 定秦。 难道是那人?! 店主惊愕的望向那个年轻人,就要叫出声来。 年轻人摇摇头,止住了店主:“不要说。” 店主才将他将要叫出来的那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狠狠平复了一把心情,这才深深行了一个礼,做出了一个姿势: “贵客请。” 郑伊看见那年轻人很好看,引的她都升起一抹爱慕之心,可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她不解的望着那年轻人,脑袋里全都是疑问,渐渐的化成了一团浓雾,怎么化都化不开。 卫鞅刚刚关上才两个时辰的房门被打开了。 干净,真的很干净。 年轻人用赞赏的看着这个干净的让人赏心悦目的房间,头低下,看着那干净的一丝不染的房间,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舍得踏上去。 卫鞅不在,这里变得更空了,空的不像有人住过——卫鞅真的在这里存在过吗? 景监有点迷茫,回头一看年轻人,他却已经开始在这房间里走了。 角落有两口大箱子,那是卫鞅带进秦国的行李。年轻人随意的掀开,一个箱子里是衣服,另一个箱子里,是书。 整整一个箱子的书,被卫鞅从魏国带来秦国,码放的整整齐齐。只有最上面那一卷还是摊开的,卷首两个大字,也是整整齐齐:《法经》。 这是魏国李悝的《法经》其中的一卷,记录了当年魏文侯治下李悝更改魏国法度时候的法规。年轻人拿起这卷书,上面除了正文外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批注,写的极其认真,还列出了别国的法律规条及其政令与之对比,并注出自己的看法。一个士子,找遍天下法令已经极其不容易,难能可贵的是还能对这些内容信手拈来,从中做出分析,确定自己的论断,这就更珍贵了—— 这一卷书,倾注了卫鞅多少心血? 年轻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在惊叹卫鞅的用心的时候,突然在密密麻麻的批注里看到这样一句话: “圣王之治也,慎为c察务,归心于壹而已矣。” 他看到这句话,粗重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现在的心境,保持在这个一字上了吗? 一是什么?是单刀直入,是说一不二。 可他现在的心境却很乱,很乱 他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智保持专一,他的心就像外面的秋雨发出的声音一般烦躁不安,如何“归心于壹”? 年轻人放下那卷书,合上卫鞅的箱子。 他觉得头有点晕。 “呃” 景监看见年轻人脸上不舒服,不由的就担忧起来。 年轻人摆摆手:“没事儿,我们走吧。” “是。” 店主一直看着他们,恭送他们出了这忘忧居。郑伊很奇怪父亲恭敬的态度,问她的父亲:“爹,他是谁啊?” 店主望着那两个撑着伞的背影,眼中似有光芒闪烁: “你看见他腰间的定秦剑了吗?” 定秦剑,秦国国君的佩剑,闻名天下;秦国境内,又有谁人不知? 郑伊惊呼一声:“他是” “没错,那是我们的君上。” 店主的眼光望向远方,那里只有雨声喧嚣,遮蔽天地,再也看不见那对君臣的半点影子。 一国之君,竟然亲自来卫鞅的房间里来难不成,卫鞅再进谏真的能成?! 那小子 雨依旧凄凄厉厉的下着。卫鞅他们终于在旅途中找到一棵大树坐了下来歇息,等着雨停,等着天晴。冯沧终于不用和卫鞅挤一把伞了,这树下虽然还有些漏雨,但比起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可是好了太多。 卫鞅也在树下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了下来,看着自己衣服下摆和鞋子上的泥点苦恼不已。 他尽力让自己别在意这些,转头看向秋雨。 秋天,凉薄,倒真像一位刑官,掌控着万物的生杀。如若执行法度,他本人也少不了这种肃杀。 但这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做事只有当机立断,才能不留隐患,治国也一样,一个政令,只要你没有必须执行的理由,国君便坚决不能下发,因为国君不确定它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什么,这时候下发的政令往往是犹豫不决的,往往给国君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或者是漏洞。 所以,要一心一意,当机立断。 做事要一心一意。 治国也要一心一意。 治国为什么?强大。 国家如何强大?靠增强国力。 激发国力靠什么?赏罚。 明确自己的目的和手段,就能一心一意。 只要达到这样的心境,说到做到,国家才会让百姓信服,国家才会令出如山——政令混乱,更迭频出,那就说明统治者并不一心一意,国力当然大打折扣。 这就是那句话了: 圣王之治也,慎为c察务,归心于壹而已矣。 他并不知道秦孝公在此时已经进过他在忘忧居的房间,看了他的书,看到了这句话,但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一条批注——这一句话,当然也写在他的手记里,他想看,随时可以拿出来看。 “归心于壹”,做起来很简单,也很难,但卫鞅自信这一点自己已经做到。 我只一心向变法,就算它秋风秋雨再寒冷,再凛冽,难道还能阻住我? 卫鞅认为,他不怕秋风秋雨,不怕那彻骨寒凉。他只怕有些污垢脏了他的衣服,因为他有点小洁癖,所以有点不舒服。 但总是有人怕的——或者说,被秋雨的冷意折腾了。 此时的冯沧因为雨淋的有点太多,脸上有点发烧,冷的抱成了一团,夹着他手中的布包便打起了喷嚏: “阿嚏!这鬼老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方觉衣薄凉 这秋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树下休息了一个时辰,雨水便散了,露出了略带红意的半边天。卫鞅和冯沧一道走着,掩映的群山渐渐分开,露出来一个小村落。 这个村落很袖珍,整个村落也就二十几户人家,在卫鞅以前居住过的地方这种地方甚至连村落都不算,可它却真实的存在着,不容别人质疑。 “阿嚏!冻死我了” 冯沧又打了一个大喷嚏,不讲究的擦着鼻子。原来很合适的衣服,因为湿意已经变得很单薄。他那可怜的鼻子已经被擦得红彤彤一片,再擦或许真要揉破了。卫鞅不禁离这个人远了一点,但还亦步亦趋的跟着,就像一个游魂盯着冯沧。冯沧被跟的发毛,呼唤卫鞅道,一阵秋风吹来,他不禁又打了一个哆嗦: “你是嫌弃我受了这么一点点风寒吗?我就算得了风寒,身上也不脏啊!” “你要是不一直揉你的鼻子的话,我倒是还可以忍受。”卫鞅皱眉道。 “鼻子痒怪我喽?!”冯沧叫道,看向卫鞅,卫鞅却是懒得搭理他,停住脚步,看着面前这小村落的风景: “到了。” 这小村落竟然还很是热闹,家家户户冒出袅袅的炊烟,看起来正在做饭。村口的石头上坐着一个老妇,正在那里望着悠悠的浮云,见到远方有来客,先是望着,慢慢的,眼睛睁大了,弃掉拐杖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问道: “请问是哪位贵人?” 老妇在那里,站着,几乎就要跪下了。卫鞅连忙上前想要扶住老妇,而冯沧却是有点慌了。 “不不不老人家,我们可不是什么贵人,我们是普通人,和你们一样的普通人” 一定是他和卫鞅的长袍引起了什么误会,冯沧如是想。他接着想要补充点什么东西: “我们是在秦国的士” 冯沧刚刚想说,正要行礼,却硬生生的被卫鞅挡住了。卫鞅挡住冯沧,自己重又向这位老妇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 “老人家,我们二人去郿地投亲,正巧路过这里,想借宿一宿” 郿县,是卫鞅此行的目的地之一。 冯沧有点尴尬,可也马上反应过来,跟着卫鞅向老人行了一个礼。 老妇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想起来上次来客,那是四年多以前了” 老妇想着那久远以前的事情,忽而回到现实,看着卫鞅说道:“你不是秦国人吧?” “晚生的母亲是秦国人。”卫鞅没有否认,却顺势撒了一个谎,连脸也没有红,“敢问老人家,这里叫什么名字呢?” “没有名字。”出乎卫鞅意料,老妇竟然给出了一个这样的答案。 “没有名字?”卫鞅和冯沧惊讶的挑起了眉。 “出去的后生都把这里称为‘山里’,但这应该不算什么名字。”老妇说着,“年轻人如果不嫌弃,可以住在我家,反正我家在这里空屋子多一点” “那么谢谢老人家了。” “客气什么啊,都是秦国人。” “老人家的住所在哪里啊?” “前面就是,让我引你们去。” “有劳了。” 因了卫鞅撒的那个谎,老妇很自然的将卫鞅当做了半个秦国人。卫鞅和冯沧向里走着,边走便看见许多女人和小孩子,男人在这个村里,少而又少,而且很多都是老人了,年轻人更稀少。 卫鞅以为这是因为男人们耕地还没有回来,但是天已经这么晚了,而且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耕地就不能一起同去同回吗? 卫鞅心中的疑惑久久不去,只好将目光转向前方。大家纷纷向着老妇打着招呼,许多或惊愕或欢迎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热切的和他们交谈着: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这里除了收粮的官员,多少年没来过人了啊” “外面的风景好看吗?” “” 卫鞅很不适合这种场合,愣是一声都没吭,倒是冯沧应对这种场合挺溜,一一和这些女人们聊着些有的没的。 “不如姑娘当我媳妇吧?我可以带你去看外面的风景啊” 冯沧和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姑娘挤眉弄眼。 “我都已经有过丈夫啦!”姑娘羞红了脸,飞快的跑到一边。 “我说你是不是每看到一个姑娘都想着收人家当媳妇啊?”卫鞅想起来叫冯沧“大哥”的郑伊,不由无语。 “那怎么可能,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禽兽吗?”冯沧对卫鞅笑道,“但这里也没个大老爷们不调调姑娘的情,实在难受了点。” “你说这里没有大老爷们——难道我不是?” “你比姑娘家还要爱干净” 卫鞅很明显不想给冯沧取笑他的机会,咳了几声,连忙打断他的话,问向老妇:“请问老人家,这里为什么男人这么少啊?” 老妇摇了摇头,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不自然了起来。卫鞅想这或许是什么惨痛的经历,便再也没有提,跟着老妇来到了她的住所。 这个院落明显比村落里的其他房子大了一些,建造也比其他人家精细一点,屋顶上厚厚的茅草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家在这个村落里显然是比较富裕的,然而却有点衰败了。卫鞅进来的第一感觉就是:空。 要说这个院落,还不如他在魏国给公叔痤当中庶子时候的一间房大,可是,却空旷极了。除了一个屋子里堆积如山的粮食,剩下的地方全是空空的,一种落寞感扑面而来,只有厨房上飘的几丝青烟和角落里竖着的农具证明着这里还有人居住。 厨房敞着门,里面是一男一女在忙活。他们纷纷和卫鞅冯沧打了招呼,不一会儿,这饭便做好了,四人便坐下来一起吃饭。男子叫沈乐,女子叫沈雁,是兄妹,老妇最疼爱的孙辈人。 陶碗里盛着的粟米饭散发出悠悠的香气,面前的大盆里是藿菜羹,并不怎么香,但是卫鞅和冯沧走了一天,肚子饿了,也不管是什么,就赶紧吃了起来 “马上就又快交粮食了”沈乐担忧的望了一眼外面,他目光所及,是院子里装粮食的那个屋子。 今年的粮食,并没有往年那么多。 “不够吗?”沈雁问。 “剩下的不够一年吃的话,那就糟了” 沈乐郁郁不乐的说着。 “这几年都不太够啊”老妇摇头。 气氛有点沉闷,冯沧尴尬的笑了几声,打岔道:“老人家,这里以前真的没有客人来过吗?” “我的丈夫他就是从外面来的”老妇低声说。 “后来呢?” “战死了。” 话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但之中蕴含着无限的沉重,整个室内都被带的悲伤起来。冯沧此刻真想抽自己一个巴掌,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只好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可老妇浑然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坐在那里,只是愣怔怔的发呆,张嘴说起了往事: “我的丈夫是个很能干的人,以前迷路踏入这片山沟不能返回故乡,便在这里安心的住了下来。” “我们结婚了,有了儿女。后来,他参了军。” “他很强壮,也很爱拼命,很快就脱离这片小地方,去外面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故乡,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他想把我接到外面——他的故乡去住,他说那里比这山里好得多。” “我没答应。我祖祖辈辈在这片小地方长大,我怕去外面,我适应不了。” “他什么也没说,回到了这里,又和我安心的住了一段时间,然后,他又被征去当兵了。” “这一去,他的魂儿便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好久好久的时间,他依旧没有音讯。就在我快要死心的时候,山外来人了,抬着一个棺椁。我不知道那是谁的,有一位贵人扶着他的棺椁,沉着脸,那些来客,全都沉着脸。” “贵人告诉我,他死了,死在秦魏交战石门的战场上,他想要葬在这群山中间,要我好好将他下葬。” “我问贵人:石门的仗不是打赢了吗?为什么他会死?” “贵人说:仗打赢了,但是他不在了。” “明明仗打赢了,为什么人会死呢?我想不通。” “我顿时失了魂儿——魂儿或许是随着他去了——埋了他以后,乐儿雁儿在哭,儿子也打不起精神头。我连饭都不想吃了,愣怔着坐在门槛上发呆。” “贵人安慰我,让我别想不开,他要是看见我这样也不会开心的。” “我一想,我还有这几个孙娃子,怎么着也得把他们养大了再撒手啊?” “儿子后来也被征去当兵了,贵人赏了一点金子,可是这山里用不上,就全带给了儿子” 沈乐和沈雁不想再听下去了,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祖母,不要再说了” 隐隐可以听见啜泣声,那是沈雁在哭。 卫鞅听的有点酸:“那么后来呢?” “儿子也没回来,一点讯息都没有,不知道是死是活。” 卫鞅不想再问什么了,这段叙述令人痛心,就连冯沧也不愿意再追问下去。 突然卫鞅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他尽管不想再说什么,但还是问了: “这位贵人是谁啊?” 老妇显然是不想再记起那段往事,皱着眉回忆了良久,这才想起来,眼睛里的悲哀尽化作了认真,悲哀的认真: “章蹻他叫章蹻据说好像是位将军?” 这个名字好熟悉 等等! 难不成,是那个章蹻?! 卫鞅沉浸在那个答案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章蹻?!” 冯沧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失声大喊了出来。 他顿时感觉浑身的衣服都单薄了起来。 秦国先君秦献公身边的得力重臣,打出了举世闻名的石门之捷的将军,竟然会为一名不知名的小兵送葬? 这世界莫非在和自己开玩笑吗?!或者说,是眼前的老人家在和自己讲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秦国名将与无名小卒 “章华,我记得你父亲的身边,当年打仗的时候,身边总跟着个很重要的护卫的对吧?” 秦孝公坐在案前,案前是竹简,竹简上面是他抄录的从卫鞅的书上看来的话。他却是不管那竹简,只是直直的打量着章华。 章华,是章蹻的次子,是名门之后,是他看中的人,是秦国的卫尉,他手下的禁军们守卫着整个咸阳宫,只要秦孝公不离开栎阳宫,他手下的人便能时刻保护着秦孝公的安全。 此时,他发问,章华必须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君上什么都知道。这种军中秘闻,就连许多家父的战友都不知道呢。” 章华莞尔一笑: “只是那个人已经战死了。” 章华停顿了一下,接着补上了一句话,声音很轻,但是却很清晰,很刻骨: “四年之前,就战死在石门了。” “据说章蹻将军为了这个人再也不肯打仗是真的吗?”秦孝公的手轻轻击打着桌案,很急切的想要从章华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章华答道:“家父哪是那样不识大体的人,只是家父已经老了,告老还乡,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人老了就要还乡养老,不对吗?”章华挑眉,问道。 “是的,人老了,就该还乡。”秦孝公的眼神有点黯然,透着一点哀伤,一点不满。 他觉得章蹻老将军虽然老了,但还行有余力,为何就不能再教教他?他在发《求贤令》之前,去年秦国那个风雪交加的动弹,他曾亲自登门求教章蹻老将军,就是想就秦国的国事请教请教老将军,希望老将军能给他一个答案。 但是那天,章家来见他的偏偏就没有这位老将军。章蹻把自己的次子留给了秦孝公,就是现在担任秦国卫尉,掌控栎阳宫禁军的章华。但就是不肯再见他一眼。 以前他也见过秦国的老大夫甘龙,但甘龙面对着他含糊其辞,洋洋洒洒讲了大半天,秦孝公竟然是没从那那么多话里听到一句有用之词 为何老将军不肯见他? 为何秦国的老臣,不肯给他指一条明路呢? 他以前曾强自抑制住这种情绪想招贤强国,但是现在,招贤已经近乎失败了他对这些老臣的埋怨无可抑制的爆发了开来。 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听说章蹻因为一个小小的士兵的死下了决心再不打仗,起初他只以为是笑话,现在他火在心头,却觉得这件事情莫名真实起来 难道章蹻老将军真的是这样的人? 难道这位传说中的名将,真的那么儿女情长不成? “君上安心,那个护卫连官爵都没有,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兵,家父怎么会为这种人不顾大局从而不再领兵呢?家父确实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章华说着喉咙开始发涩了,他从未见过秦孝公如此焦躁。事实上之前这种焦躁,秦孝公也只表现给景监看的,可此时景监不在身边。 还好这种话是可以劝的住现在心情正焦躁的秦孝公的,秦孝公这时的表情开始缓和开来,劝慰着自己,虽然语气还是有点生硬,但此时秦孝公的心情已经不可能再和前面一样恶劣了: “是的,老将军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 “不是的。”章华补上这样一句,将秦孝公怀疑的语气转成了肯定。 秦孝公有点惭愧,觉得自己前面恶意揣测章蹻老将军真是太过分了。 老将军秦国一代名将,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 秦孝公不相信,章华也不相信,卫鞅和冯沧虽然没听过那件事情,但对眼前的事情也是难以置信。 秦献公时期的秦国第一名将,竟然为一个无名小兵送葬?! “那位贵人真的叫章蹻吗?”冯沧半信半疑的问着。 “老妇就算年老体衰,记性还是好的,就是这个名字。”老妇肯定的说着。 “那么老人家的丈夫,大概是个很厉害的人吧?”卫鞅好奇的问。 “如果他能在天上听到这句夸奖大概会很开心的。”老妇说着,话语间已经对卫鞅的这句好奇表达了否定。 “他名字叫什么?”虽然这样很不礼貌,卫鞅还是想问,因为他真的很好奇。 老妇听到这么直接的语气,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反而笑了,提到那个名字,她的脸上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的红润: “我的丈夫,叫沈安平。” 卫鞅以为自己听到的将是个惊世骇俗的名字,哪怕不比章蹻这样的名字耀眼,也一定是自己听说过的——毕竟能受章蹻将军礼送安葬的,全天下也就那么几个人。 可是入耳的名字却是那么的陌生,陌生的让卫鞅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此刻真想使劲掏掏耳朵,将那个“本源”的名字给掏出来。但最便捷的方法当然是再问一遍,于是卫鞅口无遮拦的问了,这句话显得更是粗鲁之极: “什么什么?请再说一遍?” “他,叫:沈——安——平。” 老妇不厌其烦的再次重复了一次,这次说的极其认真,卫鞅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于是他确认了:他并没有听错,那个人的名字,就是那样的普通。 “你听说过吗?”卫鞅捅了一下冯沧。 冯沧这时候有点愣,被卫鞅这一捅,也猛的回过神来,连连摇头: “不不不,根本没听说过章蹻老将军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你不是秦国人吗?连这都不知道?”卫鞅鄙夷。 “面前这位大妈也是秦国人,她连章老将军都不知道!我这点事儿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冯沧反驳道,一看老妇正在看着自己立马住口再也不说话。 “章老将军是谁啊?”一边的沈乐和沈雁一脸懵的问着。 “你看你看!”冯沧兴奋的抓住了更有力的证明,看向卫鞅。而此时的卫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但他不是被冯沧噎的,只是在寻找答案。 他心中堵着一团疑云。 难道真的这只是个普通人,与章蹻老将军萍水相逢,然后阵亡了,顺路被送回来吗? 可是普通的士卒哪能担得起一位在秦国位高权重如日中天的老将军亲自把他的遗体送到这山里? 这个名叫沈安平的人真的只是军伍中的一个普通士卒吗? 罢了罢了,这和自己无关,和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无关,为什么会想的如此入迷? 正在卫鞅摇摇头准备将这个想不通的问题抛开的时候,突的秋风入怀吹的他打了一个寒战。 天已经暗下来了,而他们却浑然不觉。从内向外望去,夜幕中,那间屋子里堆的粮食似乎少了一点,给人一种没几天就会消失殆尽的幻觉。 冯沧拾起来地上的一片枯黄的干麦叶——那一定是从外面吹进来的——轻轻的掰碎。看着麦叶在自己的手中化为霏粉,他收起了戏谑的脸庞,满脸都是严肃,严肃的让人感到悲伤。 此时的他,仿佛不像他了,倒像是另一个世外高人,在借他的嘴说话: “深秋,到了。” “那份所谓的‘公粮’,也该交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贵人到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然而对于收获的人们来说,这却不一定是什么好季节。 因为,要交粮。 会有贵人来收粮。 如果交不够,连他们来年的口粮都会收走,他们明年就会没有口粮。 没有口粮,会饿死。 收获之秋,带来的也将是噩梦之冬。你永远也不知道老天会赐给你多少,只能向老天祈求着,希望老天来年能给大家带来好收成,给自己一条活路。 可这样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这些平民的命运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棵浮萍,一个大浪就会剥夺掉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们必须小心的活,提心吊胆的活,拼了命去活。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这山里的每个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他们在生活中总是有乐子可找的,但当他们遇到类似严酷的问题的时候——比如说一切的欢乐都尽数化作虚假,只有生与死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令人胆战心惊。 没有人在生死面前还能笑的出声来,冯沧是,卫鞅是,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是。 卫鞅和冯沧没有过如此刻骨的经历,但他们可以感受到那种感觉,他们没有那种感受,但他们见过无数在饥饱中挣扎的普通人,他们懂那种令人绝望的感觉。 在近乎命运的冷酷面前,没有人可以逃脱,没有人可以例外。 人生大事,唯生死两字尔。 卫鞅望着冯沧,竟突然觉得冯沧脸上有一种看破生死的决然。 不过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罢了。直到睡觉,和冯沧躺在一张床上,卫鞅也再也没有从冯沧那张脸上看出来半分那时的神情。 “交粮,秋天到,要交粮” 卫鞅口中还喃喃自语着,仿佛持续的魔咒一般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环绕着。冯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用单薄的被子捂住耳朵大叫道: “还睡不睡了!” “睡不着,数粮食呢。”卫鞅随口掩盖道。 “鬼才信你现在正在数粮食呢吧?!你分明是脑袋里想的东西太多睡不着” 冯沧唠叨着,卫鞅不理他,冯沧认为卫鞅是默许了他说话,接下来便语重心长的教导: “我和你说,人家交粮,不关你事,明天你走人就是了!” “我游秦可不仅仅是为了走这么一遭,如何能不看c不管?”卫鞅反问道。 “可只有你能在秦国当涂掌事,你,才能顾及到这些人的死活——你,才能真正的给这些人带来好处!你一个人能干什么?打架吗?就你个文士你能打得过那些贵人派来的人?”冯沧强烈的质疑着卫鞅。 “我为了能在秦国当涂掌事,我才决定在民间找答案给秦公,我才决意在秦国走这么一遭。”卫鞅倔强的说着,“我不是来秦国看风景的——况且,我觉得我或许能为这家人帮上点什么忙。” “你又能帮上他们什么?”冯沧问。 “比如,老人家的丈夫究竟是谁?那两个年轻人的父亲又在哪里?他们,总该有个答案。”卫鞅答道。 “可这又和人交粮有什么关系?”冯沧问。 “那当然是因为我觉得在这方面我也能帮到人家。”卫鞅答。 “还是那个问题,你能帮上他们什么?能给他们凭空变出来一堆粮食吗?”冯沧问。 “我说能帮上,就是能帮上,不管能帮上什么,总是一点点忙。因为这一切的横征暴敛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这不合规矩。”卫鞅答。 “你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吗?”冯沧质问道。 “睡了。” 卫鞅不想听冯沧的唠叨,利落的一翻身,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了。 “书生义气会害人的!且听我一言” 冯沧还想说些什么,卫鞅却再也没有回应一句,倒真像是睡着了。 卫鞅坚信他不是书生义气,他除了这些原因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可惜冯沧是不会懂得的。他烦闷的起身,走到窗前,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正准备关窗户,突的,窗外闪过一道并不刺眼的黑影。得亏冯沧的眼力极好,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好像是跟着他们一路过来的? 他之前在路上见过类似的黑影,如果没有猜错,这个黑影从出栎阳一直跟到他们现在 “谁?!” 冯沧朝着窗外一声大喝,试图捕捉住黑影的主人,可黑影却像是消失了一样,杳然不见踪影。冯沧朝着窗外好好看了半天,还是找不见,只好悻悻的将头缩回来,打了个哈欠,满满的钻回被窝,心头缓慢的升起了一团疑云。 “我我想去找爹爹。还有娘” “爹爹和娘亲很快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可是,我好想他们” “我们也没办法一个人出去,又不认得路,怎么找。” “从外面来的客人,他们可以带我出去。” “你说那两个客人?他们要是转手把你卖了怎么办?” “我觉得他们不会。他们人很好的!” “你要走,哥哥也陪你走,省得把你个傻丫头丢了。” “那祖母怎么办?” “我们把口粮留给祖母,祖母一年的口粮就有了。” “可是,谁来照顾祖母呢?” “山里这么多乡亲,我们不用担心。” “哥哥?” “嗯?” “我怕。” “怕什么?” “万一我找见爹爹和娘亲的时候,他们和祖父一样不在了,怎么办?” “爹爹和娘亲都在的,他们是不会死的。” “你不要说那个字!” 沈雁抱怨的大叫了起来,泪水打湿了眼眶,转而声音变成了低声的回环,之中的情绪混乱而迷茫,还有一分哀求: “你不要讲你不要讲不要”沈乐也不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劝自己的亲妹妹。 月光清冷如水,洒在沈雁的肩头,轻轻的抚摸着她,却洗不掉她的不开心。 “嗯,你想要听故事吗?”最后他只能尴尬的打岔。 可是沈雁很明显不想听: “不要。” “” 沈乐沉默片刻: “好好好,我明天想想办法,求求那两位先生带我们走,我们这就去找爹爹和娘亲”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大清早卫鞅便起来了,打水洗衣服一气呵成,不一会儿这小院子里搭衣服的绳子上就多了一件洗干净的白衣——那是他昨天脏掉的那件衣服。 奇怪的是,这衣服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洗偏偏在这大清早洗呢?就是为了在这里多住上一会儿,拿这种行动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吗? 不过单纯是想要帮人家直说就好了,何必如此含蓄? 冯沧忍不住在心里狠槽了卫鞅一番,却早就忘记了卫鞅不是那样遮遮掩掩的人。卫鞅此时心里只是想着“衣服脏了要洗”而已,哪里顾得上冯沧的嘀嘀咕咕。他整理好衣服,准备到处走走,还没等走出门,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吵闹: “今年本来就收成不好,这被贵人们再来收一遭粮,今年还怎么过啊!” “万一贵人们这会儿就来了?听见你这话贵人一发怒咱俩连带咱儿子不都要完?” “是那些贵人们重要,还是咱们的生计重要?” “当然是贵人”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这个家!” 那道妇人的声音连连埋怨着——卫鞅这时候看见了,一个中年妇女提着扫帚就往一个看起来很高大很蠢笨的男子身上砸着,一边砸一边抱怨。男子笨拙的躲闪着,委屈了起来: “我说的难道有错吗?你嫌他们高高在上吃咱们供养的粮食不顺眼,你去杀了那些杀千刀的” 妇人一掷扫帚,砸到那男子身上,叫道:“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窝囊废!” 这最后一下男子竟是没躲开,硬生生吃了这一击。他捡起这把扫帚,拍了拍站在身上的尘土,摇了摇头。 “啊呀呀刘大嫂,人家大哥可不废了!这样精干老实的人,哪儿找去?” 这时候冯沧走上来怪叫道。才一个晚上,冯沧好像已经和这村子里的人打的火热,这时候他插入,竟然没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 刘大嫂听见这一声突的笑了:“就算不废,也是没用的夯货。” “大哥说的也不错啊”卫鞅走过来笑道,“再怎么的,也不能杀了人家不是?回头告你一状,还是你吃亏。” “既然怎么处理都麻烦,那为什么不杀了呢?”冯沧对着卫鞅,眼睛中闪过一点亮光。 卫鞅盯着冯沧:“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嗯?” “还很傻。” “啊?” “人死在这山里,你怎么向上面的贵人交代?万一贵人一不高兴,倒霉的是谁?”卫鞅问。 倒霉的当然不会是那些贵人们,自然会落到山里这些无辜人的身上。冯沧当然清楚,但这荒山野地的 “死在这山里,那些人谁又能记得?”冯沧问。 “他连朝这山里收粮都没忘了,怎么就不能朝这山里发个火?”卫鞅答。 “那怎么办?你既然想帮这山里的人,你有什么主意吗?”冯沧问。 “随机应变吧。” 卫鞅想了想,答道。 “这算什么主意?!”冯沧叫道。 “毕竟以往这山里没有什么人能帮到他们,而现在多了我们。而我们,是这里的变数。” 卫鞅的话给人感觉毫无说服力,但却是出乎意料的镇定,冯沧莫名其妙的觉得卫鞅很值得信赖,虽然此时他心头还有疑惑 但现在有疑惑还有用吗?那边已经开始乱起来了喂! 冯沧的眼睛突然瞟向那头。 卫鞅也感受到了,那条进山的道突的变得喧嚣了起来,那里聚集的人们慌乱的奔走着,中间夹杂着惊叫: “贵人来了!贵人来收粮了!” 刘大嫂的眼睛连着她丈夫的一起变得黯淡起来。一个小孩子跑到刘大嫂的跟前,想必是她的儿子,她心不在焉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跑到卫鞅跟前,勾着他的手,好奇的问道: “大哥哥,你真的可以帮我们吗?” “我” 卫鞅刚想说什么,冯沧就抢过他的话头,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当然可以啊。” 卫鞅一愣,紧接着,笑了: “一定可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你胡说 杜济是杜家普通的一个年轻后辈,被派来这山里来收粮。 这是他要收粮经过的第一个地方。 他带着人,望着面前这荒凉的这景象,非常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上不下,是个很精干的后生,可惜并没有什么大才华,所以他并不为家族重用—— 可他真的没想到,家族里的人竟然会派他到如此荒凉的地方来收粮!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灰暗了。 这还有何前途可言?! 可是他又万万不能灰心丧气,因为他还年轻,绝不能将自己的才华荒废在这荒凉的地方。所以他要干,他要将这项工作的每个细节都做的一丝不苟,他要在年轻后辈中绽放出自己的光点让族中的长辈看到,这才能摆脱在角落里被冷落到死的命运。 他,只能在战场上战死,不能在山野中湮没无名! 况且杜济认为,自己理所当然便是有才华的,族中那些人,是在放逐自己! 本来这座小山沟里并没有多少人,并不重要,也收不了多少粮,但经杜济这么一想,这么一个小山沟也变得重要起来。 他拾起名册,想看看这里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出发前看过这里的名字,但转头就忘记了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无名谷”三个字在竹简上面闪耀着,杜济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然而那名字依旧,并越发的让杜济觉得扎眼—— 他也是默默无名的,这地方也是默默无名的,那么,他就必须接受这种命运吗? 绝不可以! 杜济心中发出一声咆哮,领着他的随从便闯进了这个小地方里。他于这个小地方是不和谐的存在,他尖利的报出来意之后丝毫不掩饰对这个地方的嫌弃,于是这眼神在人们眼中便变成了刀子一般的存在—— 人们看到他,生怕被他的眼神灼伤,四散逃避,时不时的在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慌的喊声: “贵人来了!” 听着这声音,杜济内心稍稍安定了下来。他自小听过家里的大人讲过这些贱民的可怜模样,此时的他们,和大人描述的一模一样,这让他有些小得意。 这并没有什么难的,难不成这些乌合之众还想反抗自己?做梦! 自己一道目光就能杀死这些人,他又能遇到什么阻碍? 杜济如是想,粗暴的叫一户人家腾出自己的院子,便将他随身的大案摆好。 一席蒲席在地上隔绝了灰尘,他坐在上面,让这些贱民们排好队,将自己应该交的那份粮抬到他跟前。 他身边的这些下属,也收了很多年的粮,由他们来评判这些贱民所交的粮是否足够,里面有没有掺上面水分。他们的眼睛经了多年的洗练,被打磨的贼溜溜的,没有人能在他们面前耍什么小手段,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 “还按以前的分量收吗?”他们问。 “当然。”杜济想都不想就说。 “可是今年收成太不好了,再按往常一样的分量收粮,不妥。”下属中的一个人皱了皱眉。 “我是你们的上司!你不该按我说的话做?!”杜济顿时恼怒了,捶着桌子大叫道。 “是是是”众位下属年龄都是比他大的,却是不敢惹了他的火,连连应声道。 那案上墨砚里的墨汁刚刚和好,经杜济这么一捶,表面剧烈的晃荡起来,连着笔也滚落了下来,只怕再一受点什么震荡,这点墨汁就真溅在杜济脸上了。 不过此时的杜济并不想要一张看起来那么像样的脸,他朝旁边一扫,院落的主人畏惧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凶神恶煞一般的脸,肩膀不禁打起了冷战,只是愣愣的看着杜济,近乎痴呆。 杜济实在厌恶这窝窝囊囊的态度,火大道:“看看看看什么看!” 那人看着杜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边跪一边畏惧的念叨着: “贵人啊贵人哪!可千万别降罪与我” 杜济一看这人如此乖巧,刚刚脸上还是怒的,这时却被逗得笑了: “你老实交粮,我就不降罪与你,你看如何?” “好好好,那便好” 那人嘴里低声念叨着,带着如死灰般的颜了起来。 杜济居高临下的说着: “去吧,将你该交的粮全部交出来。” “全听贵人的” 杜济被这番话哄的心中悠悠然,全然没看见这人漫布脸上深沉的令人发怵的绝望。 也是,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拥有贱民的情感呢?又怎么会去体验贱民的生活? 受尽尊荣,享受贱民献给他们的成果,那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第一个人很老实的将粮交齐了——当然交够没交够是由杜济说了算的——接下来都很顺利,接连五六个人乖乖的交了粮,在杜济和他的属下刻薄的打量下,这些人连看杜济一眼的勇气多丧失了,交了粮之后便匆匆离去,仿佛再也不想见到杜济,他们的脚步有些踉跄,只想着跑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他们的骨子里对这些剥削他们的“贵人”殊无善意,有的只有敬畏和无边的恐惧。可惜杜济不知道,他也不需要别的什么感情,比如“感激”什么的来充实自己这段经历。 他只想着尽可能的将手头的事情干的漂亮一点,然后快点逃离这个讨人厌的地方,越远越好! 轮了五六家人,终于轮到了刘大嫂的丈夫,他战战兢兢的扛着粮食,放在那些挑剔到可怕的目光下,任那些人反复的打量着。 他出了一身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太阳不热烈的罩在他的头上,为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很紧张,万一被这些人抓住什么把柄整死自己怎么办?!还好那些人并没有找到什么把柄。最终杜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才出了一口大气,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院子。 出去之后,他的脚步立刻变得轻盈了些许。但这许多沉重总是化不开的,脚步还有些黏滞,但已经比前面好了太多。他长出了一口大气,擦了擦汗,迎头却正好撞上自己的妻子,满脸满脸的全都是不满: “你和我说,你交那么多粮,来年咱们还吃什么?!” “可是确实是要按往年的规矩收粮”他皱眉道,“万一那些贵人不满了怎么办?” “你就那么怕那些贵人吗!真是” 刘大嫂正要像往年一样抱怨的叫骂,她丈夫一根食指就照她的嘴贴了上来,她猛的一愣,只听她丈夫“嘘”的发出一声,低声说道: “收声。让他们听见,咱们会倒霉的。” 刘大嫂往那边的院子望了一眼,顿时也哑了声,再也骂不出什么话。丈夫牵着刘大嫂的手,快速的走向自己的屋子,再也没有一点轻快,急促的脚步变得压抑起来,让人透不过起来。他们的孩子正在家门口自己玩耍,听得这脚步向自己的父母望去,可却望不出什么名头,只得自己一个人玩了起来,玩耍的动作也怠懒了起来,显是有点气闷。 “哥” 沈雁望向沈乐,他的肩膀上扛着沉重的粮食,那是他们一家一年的收获。沈雁帮他扶着,跟在后面,向着那片小院走去,去等待未知的命运。 他们连明年的生计还没有着落,却要将自己生活的根本交出去,这很不公平。 可是这世间本就有太多不公,无力反抗,就只能承受。 “可可是交了这些粮食,你们明年的生计还能维持下去吗?”冯沧对着老妇不解的问着。 “明年没粮吃的也不止我们一户两位小先生能关怀我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老妇摇头,声音里包含着无尽的沧桑。 “不,不应该这样的”卫鞅突然说。 “不应该这样的”卫鞅重复着。 “那又应该怎样呢?”老妇问。 “卫鞅,就这样吧,你又能干什么喂!!!” 冯沧正想劝劝卫鞅,他觉得卫鞅这时候有点不稳定,正想找点措辞至少把卫鞅留在这里的时候,只见眼前一花,卫鞅拔腿就跑,向着那所院落跑去。 冯沧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也没想,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 “喂!你等等我啊!我是你的向导,你跑远了谁给你引路啊喂!!!” 而此时的杜济正在盯着面前的粮,不满的眉头皱的比山还高——沈乐和沈雁站在一边,不敢再发一言,生怕招惹了这位贵人招惹了什么祸端。 在杜济看来,这一男一女只是两个小贱民罢了。这些粮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全部,再往出拿,他们便再也承受不起了。 可是问题是:杜济认为他们交的粮食不够。 杜济有足够的理由来发怒,他觉得面前这两个小贼欺骗了他: “你们以为交这么一点就可以应付差事了吗?” 沈乐反问道:“那该交多少呢?” 面前这个贵人其实和他的年龄相差不大,但沈乐却从杜济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刻薄和装腔作势。他本能的厌恶这种味道,于是他出口顶撞,他不想,也顾不得考虑什么了。 沈雁紧张的抓紧了他的衣袖。 杜济扬起眉毛,指头伸出一个“二”来:“不多不多,两倍而已。” “我家只有我一个男丁,交这些还不够吗?”沈乐说。 “不不不,你家有两个的。”杜济摇头说道。 “两个?”沈乐不解的叫道。 “你的父亲沈浪,在哪里?!” 杜济的语气突然变得狠厉起来,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沈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像是要把沈乐活吃了! 沈雁吓得连忙靠紧了哥哥,怯怯的看着杜济,眼睛里全是害怕。她抓紧哥哥,仿佛有了这条臂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在沈乐的臂膀是不会倒的,他的语气依然没有半点颤抖,他问杜济,他定要问个清楚:“我的父亲四年前就去参军了,至今未归,怎么回家来给你种地?” “参军?好借口啊!”杜济冷笑了一声,声音转而尖利起来,“可这文册上并没有写,你父亲参的是哪门子军?!” “我父亲确实是去参军了,这位贵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乡亲,他们都知道。” 沈乐脸上依然镇定如常,口上说着,可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原来父亲没从军吗? 不,定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贵人故意找他的茬,他父亲确实是从军了啊,临走前还 这人是在诈自己! 沈乐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心绪,杜济接下来的话却是越来越狠,直直的在这院子里炸开了一道霹雳: “你们该不会是为了少交粮把人藏起来了吧!这种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借口,真是可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有心机的啊?” 杜济刻薄的话在这小院中回荡着,沈乐听着这位贵人的羞辱,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他憋不住了,脸上的酱缸被他尽数打翻,他再也不管这面前是位贵人了,他指着杜济一声暴喝——自杜济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吻c这样的姿势来吼他: “你胡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送你上天 第一卷法术之道 第十九章送你上天 “竹简上的东西定然不会出错的总之,沈浪这个人的名字一日还在这文册上,你家每年就要多交一份的粮,断然没有更改之意!” 杜济一声厉喝,那声音,却是比沈乐还要响亮几分。声音在这个院落里荡着,秋叶拂过杜济的脸庞,似乎也被吓得慌张了,“嗖”的一声,划过一条直直的线,掉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儿,静止下来。 “要不要好好看看?”杜济将那卷竹简举起来。 “不不不,小民不识字。” 沈乐连连一边摇头一边退了几大步,突的站定,全身和木偶一样僵硬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颤抖着。 不管他父亲是怎样一个情况,看杜济这刁钻的样子,他家今天都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这粮他们不能交,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种地,余粮也没多少交出去真的会饿死的! 于是沈乐故作镇定的问,其实心里打鼓打的厉害,沈雁都能听见他的心在嘭嘭嘭的跳: “这份粮我拿不出来,我不交,可以吗?” “我收不够粮,怎么向上面交代?”杜济说。 “可是我们无力再交出来同样的一份粮了,我们交不够。” “那就将你家全部的粮食都交出来。” “我们会饿死的。” “我管你饿死不饿死,反正你得交粮。” “可这不对。我父亲已经不在这里了,你们还要收这份粮,我们真的没有啊!” “我们只是照章办事,再说了,谁知道你们有没有私藏人口?” 杜济极其轻蔑的问着。 本来无论杜济如何沈乐都是能忍下去的,可杜济这句话戳到了他心中的痛处——沈乐真的忍不住了,大吼一声: “我们没有!整个山里的人都能为我们作证!” 说没有就是没有,这是沈乐一贯的作风,听到沈乐这句话,任何人都会在瞬间相信沈乐的话。 杜济没有相信,他已经认定了沈乐一家私藏人口,怎么会因为沈乐一句话而改变?他阴侧侧的笑着,眼神锋利如刀子: “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了吗?要不要我们耐心的将这个小山沟翻个底朝天?” “你再翻,也是没有。”沈乐如是说。他想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占着理的,面前这位贵人和他的属下,难道还真能拿他怎么样? 没成想杜济本来也不想和他讲什么道理,眼色一使几个结实的属下就将沈乐和沈雁围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沈雁急了,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 “如果你们不愿意交粮的话,我们至少可以问问——你们的父亲在哪里啊?”杜济说着笑出了声,极为阴森。 “我哥哪里知道!”沈雁叫道,“我父亲他参军后多少年没有消息了” “对啊,如果这位贵人想要找回我父亲将事情搞清楚,怎么着也不该问我们!”沈乐说着,“况且家父已经参军,不论他是真参军了还是失踪不见,这文册上的名字都不应该算作一个交粮的男丁,你们这样岂不是坏了规矩?” “规矩?” 杜济突然感觉到自己胸中堵了一团恶气,而这胸中的憋闷,尽都是因了面前这小贼——他讥讽的笑了起来,全然忘记了面前这个人比自己小不了多少。他不想和沈乐多说废话,一挥手,手便砸在案上。 “砰”的一声,随着杜济的手落下案,砚台里的墨水真的溅了起来,溅的老高,溅了杜济满手漆黑。 他鼻子上还挂着一滴墨汁,摇摇欲坠,看上去甚是滑稽,可杜济并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根本无暇顾及,他只知道,面前的沈乐惹恼了他,那么他就要收拾沈乐: “我的话难道就不是规矩了?笑话!你既然为我治下,便要知道,不听我的话,是什么下场。”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乖乖的把家里的存粮交了,还是要我把你捆了再将你们该交的粮都拿走?” 杜济看似是给了他们两个选择,实际上是把他们逼上了绝路。沈乐再也无路可走,他盯着围着他们的两个强壮男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看来你对我父亲的死活并不在意,死揪我父亲的名字,只是想让我交了那份粮罢了。”沈乐望向杜济,忽而笑了,只是这份笑并不轻松,很不自然,笑的像哭。 “对,你现在聪明了。”杜济突然就不那么气恼了,他最喜欢的就是明白人。目前的沈乐,就很像那么一个明白人。 沈乐也确实明白了。 他只有两条路,或者乖乖的将粮交出来,或者让面前这些人将家里的余粮抢走。 总之,不论如何都是交,谁又愿意吃苦头呢? “好的,我交” 沈乐的眉头中依然有着愠怒存在,可那份怒气已经被他自己压制到最低。他不想和面前这个人发生冲突,因为他知道,对付这些人,他占不到半分好处,他可不想狼狈的当场被这些人揍成狗 “哥哥!你怎么能你不能交!” 突的沈雁不满的叫了出来,她紧紧拽住沈乐的衣角,倔强的看着哥哥,不让哥哥走,去将家里的余粮拿出来。 沈雁的强硬只是一瞬间罢了,她的语气瞬间便软了下来。她低声,那语气,像是要哭: “你要是交了,奶奶她,明年怎么办” 沈乐明显是愣了一下。 “不要哭”沈乐用着抱怨的语气说着,抚了抚沈雁的头,“多大的孩子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其实他也没多大,只是他觉得他应该尽到哥哥的职责,便要更像大丈夫一点,至少要懂得怎么才能哄得住自己的亲妹妹。 “你不要交,那是我们的口粮。”沈雁不依不饶的说着。 “不交?” “不要。” “那好,那便不交。”沈乐像是坚定了什么似的,安慰着沈雁。沈雁终究是没有哭,眼眶红了红,泪珠始终没有掉出来。旁人听来这句话怕只是哄他妹妹的,杜济猜想沈乐下句话便是哄他妹妹走,然后他乖乖的将粮交上来 谁知沈乐将沈雁安插在身后,一个转身便对杜济发话了: “现在,我不想交了。” 杜济万万没想到他面前这个“聪明人”竟然就这样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他怀疑他的耳朵坏了,他发问: “你说什么?” “贵人刚才不都听到了吗?”沈乐似乎松了一口大气似的,一身轻松的说着。 “你这举动并不聪明啊?”杜济问。 “小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沈乐如是答,“别的理小民不懂,小民现在只知道,自家妹妹的话,我当然要听,这样我才能好好的当一个好哥哥。” “那就当你的好哥哥去吧!” 杜济现在很恼火,非常恼火。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在暗暗损他,损他身处其位不谋其事,和几个小小的贱民过不去不是一个恪尽职守的良吏——虽然他这个收粮的位置很模糊,到底是官还是吏还是别的什么连他上面族中的长老都搞不清楚,虽然沈乐并不一定在暗指什么,但是他还是恼怒了,比之前怒了好几倍—— 准确的说,他炸了。 杜济猛的站起身来,鼻尖的墨汁终于抖了下去,直直的落在他的衣襟上。他居高临下,指着他们,厉声喝道: “把他给我拿下!将他家里的余粮都收起来,等清点完了再处置他们!” “是!” 他的下属们动了,伸出手来就要扑上前去拿沈乐。杜济相信他手下这些人收拾个小贼还是很容易的。 明明是深秋,沈乐攥着的手心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杜济这几个下属都比他壮实许多,且不说招惹贵人会怎么样了,就算这几个人只是普通人,他又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可不能束手就擒,只能打,他既然已经说了那句话,便再也不能回头,便只能向前。 沈乐将沈雁护在身后,出拳。 他的拳,无风亦无波,就这样平淡的出去,看起来根本伤不了什么人。 而他也并不想什么伤人,他只是想向前而已。 可惜他连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目的都达不到,他拳先发,可那些人的拳风却比他的先至,猛烈的拳风扑面而来,眼看就要伤到自己。 沈乐不得不当机立断,打出去的拳就这样收了回来,格在那道拳风前,硬生生吃了这一击。但格了这击不等于完全隔绝了这拳的力道,痛意在他的小臂上炸开 真的好痛! 沈乐手险些松掉,咬牙忍着,再出一拳。他打中了,那人被他打的颤了一下,随即又是一拳出手! 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人连出七拳,还好沈乐常年在山里行走,闪避还是可以的。他听着拳风,感受着袭来的拳头的力道。 闪! 沈乐心中只念着这一个字,便迅速闪身!这七拳被他堪堪躲过,虽然姿态有些狼狈,但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沈乐竟然发现他在这个人面前有一丝胜机 虽然只是很渺茫的一丝希望,但总比没有的好! 那他必须要抓住啊! 他的手护在胸前蠢蠢欲动,沈乐准备好了反击。 一拳! 他这一拳拐了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让人难以察觉——沈乐相信他这一拳必中。 向前! 可是沈乐自信满满,却忘记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场战斗,与他做对手的,不止这一个人! “砰”的一声,沈乐背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了地上,那打出的一拳自然也是落了空,滑稽的伸着,看上搞笑的很。 沈乐一眼扫过去,他看见了刚刚还在他身后的沈雁竟然和一只小鸡似的被丢在了一边,一个强壮的男子取代了原本沈雁的位置, 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笑了,他们在笑沈乐的囧态。沈乐却是顾不上去笑的,连忙扶住地面,想要爬起身来。 那个强壮男子却是一点也不想理会沈乐这股拼劲,右脚一挥,便又将沈乐踹在了地上,荡起了一片尘埃 “哥哥!”沈雁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些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仿佛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弱的可以任人欺凌的笑料。其中一个人赶忙上前制住他,沈乐的姿态变得更为滑稽。 沈雁惊恐的张大了嘴,没有声音。 杜济看到沈乐这番模样,心里欢喜的很,不过对着沈乐他并不想露出那种表情。 他的笑怎么能给这种贱民看呢?他一定要让沈乐恐惧,让沈乐不爽——那种惊恐,才是理应属于这些贱民的情感。 他亲自走了下来,恶狠狠的剐了沈乐两眼: “真不爽有点能耐,你还真想上天啊?啊!” 杜济望着沈乐,冷笑着: “那我现在就送你上天,遂了你的愿,好不好?” 鼻子上的墨斑配着他的表情才是越发滑稽,不过在场恐怕没有一个人认为这张脸滑稽,尤其是沈乐。他被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手里的汗液渐多,开始往外面渗—— 这个该死的贵人,究竟想干什么! 但总会有人对着这张脸发笑的。 “啧啧啧,这姿态,还真是难看啊。” 突然有一个刻薄的声音从院落外传来,随着一股冷风入院来,变得更加凛冽。 在场的人感觉自己浑身都被这冷风冻了一冻,打了一个寒战,目光齐齐望向声音的来源。 突然,那道声音放声大笑起来。 是的,在笑。 笑的人浑身冰冷,笑的人心惊胆战。 而这道声音所笑的,决然不是沈乐。 杜济惊愕的望向那个身影——不,是两个——感到头都要炸了:这人鬼不知的浑山沟里,怎的突然冒出来了这里本不该有的士子? 还是两个? 他们是谁?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规矩是个啥 笑声敛去,发出笑声的那人走到这些人面前,直直的一站,却正是冯沧,卫鞅本来是跑的最急的那个人,不知如何却跑到了后面,看着冯沧把本来该自己有的那风头抢过去,非常满意。 杜济看着沈乐,犹如看着一只蝼蚁,可卫鞅看着杜济,觉得这人,就像一只身上沾满粪便的苍蝇。 恶心。 这是卫鞅看到这位所谓“贵人”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蔑视的看着那个人,如同看着一只碍眼的苍蝇,他的眉头拧着,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人拍死似的。 “想不到这位所谓‘贵人’,正经事不干,欺压平民的事情干的是一套一套的。”冯沧一声喟叹,斜眼瞥向杜济,“看你也像一个读书人,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冯沧端着架子思索着,一瞟杜济鼻子上那块墨斑,突的指着大叫了起来: “哎呀不对,你就是一条狗啊!这狗鼻子,真是有模有样卫鞅你看他,像不像一条狗?” “还别说,真挺像。”卫鞅望向杜济,认真点了点头。 冯沧的夸张,卫鞅的认真,落在杜济的耳朵里,全是对他刺耳的嘲讽。杜济一声大喝,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有点滑稽,而他的嗓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嘶哑了起来,于是这声音变得愈发难听,直拉拉的刺人耳朵: “你们是谁!” 沈乐和沈雁惊诧的望向卫鞅,可惜沈乐的人还被那人扭着动弹不得,所以他的脸上全是勉强。 他的下属们向前迈了一步,威严的吓人。 “嗓门还挺大。”冯沧一望他们,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低声喃喃道。 卫鞅一拜:“我们是游秦的士子,路过这里” “验呢?”杜济问。 “在这里。” 卫鞅递上一片竹条,给杜济看过。冯沧一愣,也是同样,拿出来一样物事给他们看了。 卫鞅这小小一片竹条,便是战国时人出门必备的一样物事——它叫做“验”,上面写了你的姓名c生年c身高c体形以及面貌特征,盖了火印,作用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借这个小竹条,便能确认你的身份,拿着它出行,一般人都不会为难你。 验可以是一片小竹条,也可以是一件别的什么物事,这时候整个天下对什么东西能做“验”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定,只要能证明自己身份且对方认可的东西,大抵都能当做验。所以说,这个时候验的形式可谓是五花八门,是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的总称,而不单指那一片小竹条。冯沧拿出来的那样物事就和卫鞅不一样,是个铜制的小东西,卫鞅也没大看清楚那是个什么。 总之卫鞅和冯沧手头的“验”都顺利通过了杜济的检验,杜济真正搞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只是两个小小的士子! 虽然只是士子,两个一应靠山背景俱无的普通士子,但这两人还是让杜济头大不已。这些个士子们打架弱的不行,却个个是牙尖嘴利,一旦被他们捉住把柄,这些士子便会紧咬着不放,就算这些士子文雅不会真咬人,毕竟也是个麻烦。 可偏现在的秦孝公在求贤,还不能怠慢这些人 卫鞅欲言又止: “请问阁下是?” “既然是士子,就好好去游学,这里的事情,与你们何干?” 杜济强自压下怒火,打断问道,语气里还是很不客气,但他对士子们向来没什么好感,让他瞬间变个笑脸出来,他办不到。 “卫鞅以为,阁下做的不对,所以卫鞅要管这件事。” 卫鞅答,语气依旧沉稳。 “哪里不对?”杜济问。 “阁下迂腐。”卫鞅答,“单凭一本陈旧的名册上一个本应该消失的名字就要收人家双倍的粮食,何异于草菅人命?” “我只负责收粮,哪里扯得上草菅人命四个字?”杜济脸上不舒服了。 “连他们过冬的粮食都收去了,他们过不了这个冬天,这就是要他们的命。”卫鞅说着,望向杜济,目光锋利如刀,“难道不是吗?” “可是按着秦国的规矩,名册上一个男丁收一份粮,他家名册上有两个男丁,那可不就该收双倍的粮食吗?”杜济如是说。搬出规矩来说教人,是他的绝招。小时候,一旦谈到这两个字,便没一个人能说的过他;来到这个山沟里,这些山沟里的人连个字都不识,自然更不知规矩为何物——因为不知,所以畏惧,杜济仗着规矩二字,可谓无往不利。 可惜他的不败之身就要在这里破了。卫鞅轻轻一笑,根本没把杜济放在眼里:“可是他家现在只有沈乐一个人,名册也是要讲道理的——只有他一个人耕田,如何收双倍的粮?将情况禀明呈报,划去他父亲的名字,也不是很难的事情难道你没有察人之情,连张解释的嘴也没有了?” 杜济听着卫鞅这话,句句正道,直戳他心窝,他嘴唇不由的有点干了。卫鞅的眼睛明晃晃的直戳他的眼,他的眼睛微眯了起来——他怕,无来由的怕这目光,他躲避,他只能尽量不去看卫鞅的目光,喑哑的说: “你怎知他父亲不是故意逃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父亲是在故意逃粮?”卫鞅反问。 “这”杜济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父亲真的丢了,或者死了,你多收了这份粮,便是你失职!如果他们家这冬真的因为你而冻饿而死,你良心何安?” 卫鞅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他厉声质问着,完全不顾面前的人是何等身份——就算面前的人是一国之君主,他也会如是斥责,这和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完全没有关系,这是原则问题。 你不对,我便要说。如同一个洁癖遇到脏东西一样,他不能容忍,他便一定要指摘出来。 这就是卫鞅的性情。 杜济顿时觉得自己的话儿不堪一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好虚浮——可他还坚持着,他坚信,他的规矩是一定能说得过卫鞅的,也能说过自己。 更何况,良心这种东西又是什么? “良心?”杜济冷笑道,“我只知规矩,不知良心!” “可你既违反了你的所谓‘规矩’,又背了良心。”卫鞅的神色骤然变冷。 “我在这里,我就是规矩!”杜济厉声叫道。 这也是他自始至终都相信的一句话。他有规矩在手,他又有何惧? “你凭什么成为规矩?”卫鞅的声音跟着变高,“你遵守了你的所谓规矩吗?如果这规矩就是为任你扭曲而存在的,那它” “就是个屁。” 四个字轻蔑无比,可卫鞅的神情却无比认真,仿佛这句话是天地间的至理。 “说得好!”冯沧猛的大叫一声,敬佩的目光看向卫鞅。敢说这种话的人,在普天之下也没几个,而卫鞅说了,这不由得让冯沧肃然起敬。 杜济仿佛被雷轰过一边似的,呆立在当场。 面前这个士子,他说,规矩是个屁! “但是它就在这里存在着,你怎么能说它是个屁呢!” 杜济嘶嘶说着。强自辩解,终究是蒙不过自己的。规矩这种东西,在秦国已经沦为了一个借口,为强力做辩解的借口罢了。 他再清楚不过,但他不能说出来,揭破这层关系,便会将他心中那点说不得的东西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他解释不清,他只能嘴硬,可无论如何他就是解释不清。 “规矩依旧存在着,但它只是你用来粉饰门面的一道屏障罢了。”卫鞅冷笑一声,“我问你,你心中可还对规矩有一丝敬畏?你现在就将它当个屁放了,我又凭什么不能说它是个屁?” 规矩,就算枷锁,杜济感觉自己被卫鞅拿着这枷锁被逼的寸步难行动弹不得,却还不得手。 正在他苦苦思索如何破掉卫鞅手上的枷锁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对啊,他明明是来收粮的,为什么要和卫鞅讲什么狗屁规矩! 何况这些士子尊贵,可他处置的只是一伙贱民罢了。 杜济顿时悠然了起来: “对这些贱民,就算我不讲规矩,你又能奈我何?” “贱民也是民,你又凭什么以一言决定人的生死?” 卫鞅盯着杜济,毫不客气的发问,与杜济的话针锋相对。 杜济顿时被噎住了:“因为我有权力。” 这确实是个很合适的答案,但是却是最蛮不讲理的答案,令人寒心的一个答案。卫鞅对于这个答案出现并不意外,突然笑了起来。 有些话,自会有人帮他说。 “那这又是什么狗屁权力!”冯沧喝骂道,“干这种腌臜事情,就你这种渣滓,也配做你口中口口声声称为贱民的人心中的贵人?!” “但是我偏就做了啊?”杜济嗓中发出的声音极其怪异,有点嘶哑。 “不要脸!”冯沧愤然。 杜济却是再也不理冯沧,背身说道:“好了,你们已经耽搁我太多,我现在要继续我的事情,请二位离开。” 他故作平淡,可在场每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的焦躁。 “先生,就请快走吧!这是我家的事情,与二位先生有何关系”沈乐被压制着,却还不忘提醒卫鞅和冯沧赶紧离开。 “呦,没想到你小子还仗义的” 杜济望向沈乐,打趣了一声,一眼瞟见这两个无知士子却是毫不把沈乐的仗义当回事儿,站在那里,巍然不动。 “为何要走?”冯沧问。 “当然要留。”卫鞅答。 “不要让我请你们走。” 杜济一使眼色,他的两个属下便跨出了一步,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剑,寒光逼人。 秦简公六年,令吏初带剑,自此之后,秦官无论大小,执行公务的时候腰间都可以佩那么一把剑。 这两个属下拔出剑来,只是个警告,想吓吓这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难不成这些士子,还真能和他们打架不成? 卫鞅和冯沧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向他们扑来。 冯沧握紧了拳头,他没有剑,只能选择用拳头拼拼运气,他真不信这个小小的官敢违背秦孝公尊贤的法令来杀他们。 “那请啊!” 冯沧冷笑一声,心里却在不停的打鼓——万一这群胆大妄为的人,真敢对他们出剑呢? 卫鞅的手伸进袖子里。他本来是没有剑的,就算那把黑的深邃的剑,也是他脑海中想象的物事,他的袖中,理应只有那卷手记罢了 可是当他握住那卷手记的时候,竹简中间真的现出了一把剑! 卫鞅握住那剑柄,拔出来,一把短小的古剑出现在了卫鞅的手掌中。剑上流淌着华贵的花纹,却是异常的灰暗,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掩住光芒似的。 但这把剑绝不普通!杜济望了那剑一眼,剑上的寒芒一闪而过,刺的他眼珠子都开始疼了起来。他急声斥责道: “秦国只有官吏才有权佩剑,你这剑哪儿来的?!” “你以剑请我,我以剑回击,这才公平。况且我并没有将佩在腰间,违了哪条规矩?” 卫鞅却不管那些框框架架,举剑护在胸前,说道。 杜济看着卫鞅手中那把剑,神色渐厉,恼怒的不分青红皂白狠狠踹了沈乐一脚! 沈乐一个踉跄,却是被人死死制住没摔倒,胸口一阵痛弥漫开来。可他没心情去吃痛,他的余光看着杜济,死死盯着,看着杜挚对着那二位先生,说着: “那就要请二位委屈委屈了” “上!拿住他们!”杜济猛的一声喝,指头猛的指向二人,那两位看起来很强壮的下属便猛的向前,直向卫鞅和冯沧二人扑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黑衣人 冯沧什么也不管,他一拳直轰向那人的面门! 冯沧心中不平,所以这拳必出,哪怕不敌也要出!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士子,他从小到大从街巷长大,沾染了不少人间气。他出生贫寒,在街巷中打闹着长大,爬过树,窜过墙,打过架,当然也打输过很多次,但他始终最相信自己的拳头,这种信任,于圣贤书犹有过之! 卫鞅也什么也不管,只是一剑平平的刺出去! 卫鞅与冯沧不同,他却是另一种心境。他心知他对剑法什么的一窍不通,他在卫国c在魏国的时候只学过几招防身,但也仅只防身了,根本不足以战胜面前的几个强壮男子。但他此时很自信,超乎寻常的自信,不是因为剑法,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此剑之中,没有剑法,普通之极,却隐隐然透出一丝肃杀的c规矩的力量。 不可抗拒!就如同卫鞅的法一样。 面对法度,你不能躲! 杜济的两个下属在此时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心理。可这两个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打架的力气,就算他们拳脚上的功夫再厉害,又能成什么气候? 只听“锵”的一声,卫鞅的短剑架住了其中一个人的剑。但单凭架住是远远不够的,那长剑稍微一动,便能触及到卫鞅的肩膀。 卫鞅连忙将短剑抽出来,再格! 那人的力量震的卫鞅手臂酸麻,可卫鞅别无应对之法,他纯粹凭着本能在舞剑,况且,一分短,一分险,他的短剑在这人面前已经成了致命的弱点,为了不被对方抓住这个弱点大做文章,他只能拼,不断的拼! 换在平时,面对着这样的人他早就想怎么跑了——他区区士子,可不擅长打架——可他不能。 他像是等着什么似的,脸上充满了坚定,毫不担心自己会输掉。 就算他真的打不过面前的整个人,他也是不会输掉的。 说着卫鞅调整身形,再度出剑! 而冯沧自从出了那一拳之后怎么一个惨字了得,卫鞅剑短是险了点,而冯沧连把剑都没有,这趋势简直是一边倒——他一边不断躲闪着对方的剑光一边将拳头束在胸前准备出击,可他几乎没有出拳的机会,再信任自己的拳头有毛用啊!他试图接近那人震掉那人的剑,可人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把剑舞的是虎虎生风,冯沧没办法近他的身,那把剑又是专门往他身上招呼的。 冯沧心里那个苦啊! 谁知道这群人还真敢对自己出剑! 真是欺负人啊! 还好他身体是比较灵活的,虽然躲得比较狼狈,但能躲已经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姿态? “靠,要是给我一把剑,哪至于被打成这样啊不公平啊不公平!卫鞅你快给我一把剑!” 冯沧不由的牢骚出了口,而此时他被杜济的属下打的连北都找不见快要趴在地上吃土了——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那人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一剑斩来,冯沧躲闪不及,“撕拉”一声,半截衣裳碎了,差点绊了冯沧一个趔趄。 “我——” 冯沧要站起来,但他抬头一望,却望见了锋利的剑芒在自己鼻尖涌动着 剑尖,点在他的鼻梁上;剑柄,在那人的手里,直直的逼着他。 难道就这么败了? 可惜,手无寸铁,再打那是找死啊 冯沧扶着地面,只是不甘心,脸上没有一点惧意,反而“嘿嘿”笑了两声。 他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此时的卫鞅,却是已经格了好多剑。他手中这把剑本来不应该当做佩剑的,要是让收藏剑器的行家看了一定会怒骂卫鞅暴殄天物—— 如此珍贵的剑,卫鞅竟然放手让它去和别的兵器碰撞!万一碰坏了 卫鞅却是不怕的,但他用着这么一把剑,隐隐中也有些心惊胆战。他的力气和技巧都不如对方,连格了那么多剑,他的虎口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手已经开始动摇了,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可仅止于此,如何甘心! 他要向前! 一剑平刺而出,直向那人的心脏。这道剑,处处都是破绽,但因为隐藏在剑中的那道坚定的意志,显得是那么坚不可破。 只可惜,这把剑,太短。 那人任那剑穿过他的防御,毫不担心这剑会伤害到他——紧接着,用手中剑的剑背在卫鞅的手腕上猛的一拍! “当啷”一声。 并不精明的技巧,此刻却起了奇效。卫鞅本就被格剑的力道震的疲惫不堪的虎口,被这一击,再也支持不住,手中剑顿时掉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在这场打斗中,再也帮不到卫鞅一丝一毫。 卫鞅的手依然保持着奇怪的姿势,显得有些滑稽。然后,他弯腰,想要捡起属于自己的剑,用手捞了捞,终究是没有捡起来。 此时,他的脸上突的泛起了笑容,眼中的光芒闪亮起来: “哈哈哈” “你笑什么!” 面前这位杜济的下属持着剑,怒了。 “你打不过我了。”卫鞅笑道。 “你已经输了,我现在随时可以取你性命,你竟然说,我,打不过你?”那人质问道。 杜济看着这个人,觉得这个人分外扎眼:“你现在还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卫鞅正对着杜济,眼睛却看着地面,丝毫不理会杜济,对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说着话: “躲在门口c路上一直跟着我们的那位仁兄,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没有人应答。杜济以为卫鞅在发神经,却没想卫鞅却要把这个神经接着发下去: “你奉人之命保护我,现在不站出来,难道要我被这些人戳几个血窟窿才” “那也是你作啊。”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卫鞅转身,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人就站在那里,他的脸上开心了起来。 冯沧惊讶的望向那个人,那一身的黑衣他隐隐然觉得有点熟不,非常熟! 他昨天晚上才见过这件黑衣! 冯沧不由惊愕的大叫起来:“是你!” 是那个一路跟踪他们的黑衣人! 这人竟然真的蹦出来帮他们了! “你又是谁!” 杜济咬着牙,头上的青筋爆了出来,从牙缝里蹦出了三个字。 杀气,扑面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你胆子真大 黑衣人向前跨了一步,不理卫鞅,不理冯沧,至于沈乐他们兄妹,他更是不屑——他看着杜济,眼睛直勾勾的就那样盯着: “我是栎阳宫卫尉派来的郎官——我,受了君上和卫尉的命令,来保护卫鞅。” “你,再说一遍?” 听到“君上”两个字,杜济的心情,直化作一道冷汗滴在心头。他感觉浑身发冷—— 面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受君上和卫尉的命令” “好了,你不要说了!”杜济吼道,“给我证据!” “你要的证据。”黑衣人冷哼一声,将手上的腰牌和一卷看起来很小的帛书扔给了杜济的属下。那属下捧着那两样东西,生怕烫到自己似的,赶忙递给杜济,杜济展开那卷帛书,再看着腰牌,脸上的颜色顿时变了。 秦孝公亲笔的命书! 而此时卫鞅觉得眼前的黑衣人,分外眼熟他只想着要将一直跟踪着他们的黑衣人逼出来,却没成想,逼出来的人是那么的眼熟。 这是个熟人,是那个熟人他第一次向秦孝公进谏书房门前杵着的那个郎官,叫什么名字来着? 正在卫鞅冥思苦想的时候,眼睛一瞟,却看见这黑衣人的脸上一脸怨气看着自己,欲要爆发。 被自己这么算计,故意诱出来破局,怕是没人会开心吧? 卫鞅轻轻一笑,目光转向杜济,却看见杜济拿着东西,一下就拜下去了,声音还带着颤抖,很显然,一种名叫恐惧的心情透过他的身体,蔓延了出来: “上官有何吩咐?” “哼。”黑衣人几步上前,夺过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边收便说道,“你要伤我保护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这,都是误会”杜济声音微弱,不停的解释着。 “还不快把人都给我撤了!”黑衣人恼道。 “是是是!”杜济慌忙转头斥责自己的下属,“还不给我把人都撤了!” 眼前的剑芒收去了,冯沧这才站定了,看着那黑衣人。卫鞅将剑收起来,重新收入袖中,朝黑衣人一拜—— 但黑衣人此时一点也不想理卫鞅,只是冷冷的看着杜济,一声也不吭。 “上官可还满意?”杜济讨好似的问。 “我且问你,他们犯了什么错?罪可致死?滥杀士子,你也配做这所谓的‘贵人’?”黑衣人喝骂道。 “下官并无”杜济慌忙解释道。 “你那几个属下,刚刚掏的家伙,你给我说,那是什么?”黑衣人问。 “” “说!” “是剑。”杜济低声说着。 “你还知道你掏的是剑啊!你是想杀人,还是想杀人?”黑衣人骂着。 “可下官并无半点想要伤害他们的意思,只是想吓吓”杜济还想辩解什么,却没料得这句话惹得黑衣人陡然暴怒: “你都让属下拿剑砍他们了,你还说你不想杀人?!现在君上诚心求贤,是谁给你的胆子动士子?难道你以为把人做死在山沟里就没人管?” “我” “哦,突然想起来,我管不了你你只是杜家的私官。”黑衣人突然想起来这一点,哼了一声。 “不过整你太简单了,还不需我动手。”黑衣人不屑的说着,“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上官且问,下官知无不言。”杜济惶恐的说着。 “这个山沟里,有没有一个叫沈安平的人?他的家人怎么样?”黑衣人问。 “沈安平?”杜济一脸懵的问着,随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安平!那不是那位老妇的丈夫吗?死后棺木被章蹻将军亲自送回这片山沟中间的那个人 面前这个郎官为什么也知道他的名字? 卫鞅正在思索的时候,冯沧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是不认识这个人的,可人把人家的孙子孙女给打了啊” 黑衣人的目光猛的望向冯沧,冯沧的手,直直的指向沈雁和沈乐。沈乐依旧被人以奇怪的姿势拧着,沈雁倒是从刚刚的惊惧中解脱了出来,她站起来,怯怯的望向黑衣人,眼中仍然是惊惧 他走上前去:“你们是沈安平的孙子吗?” “嗯。”沈雁慌忙点头。 “是!”沈乐应答道,随即被压着他的那人顶了一膝盖。他差点就要跪了,可他偏又被人那样顶着,跪不下去——痛啊!可他偏喊不出那个叫“痛”的词汇,咬牙硬忍着。 黑衣人赞赏的看着沈乐,叫道:“放开他!” 那人迷茫的目光望向杜济,杜济无奈的摇头:“放。” 沈乐被放开了,他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连忙谢了黑衣人。黑衣人受了感谢,把目光转向杜济:“这是怎么回事” “下官只是和他们玩闹来着”杜济惨兮兮的笑着。 “胡说!” 黑衣人猛的瞪向杜济,他一点也不信任这个人,于是问卫鞅:“卫鞅,你大概知道的吧?” “事情是这样的”卫鞅连忙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当然他心中所藏的那些心思尽数被他省去,那些东西,可不适合光天化日讲出来。 待到卫鞅讲完,黑衣人又听了一遍沈雁的话,确认了事情,脸色变得越来越黑。杜济的脸色也变得更为惶恐,正准备迎接黑衣人的迎头痛骂的时候,黑衣人却并没有骂。他只是举起自己的手,指着杜济,恨恨的骂着: “你完了你完了!”“上官这是什么意思?”意料之中的反应没来到,杜济多少有点惊诧。可这并不是什么好情绪,这种情绪的出现,表明着他越发危险。 杜济说着心头不由紧张起来,生怕下一句话就宣告他的覆灭。 “你连章老将军看中的人的家人都敢动,你真是胆子大啊!” 黑衣人恨恨的骂着。 “章老将军?!”杜济重复了一遍。 “章蹻,知道不?”黑衣人问道。 扑通! 杜济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这个郎官,是奉栎阳宫卫尉的命令来的——而卫尉,叫章华。 章华,是章蹻的二儿子! 他两条腿,还在颤抖: “我” 这是走了什么运,一不小心竟然把这等人物招惹了! “你拿什么补偿?!”黑衣人厉声叱问道。 “下官免掉他们一辈子的兵役?”杜济试探的问着。 “应付差事!”黑衣人哼道,“那是你说了算的吗?” 杜济一时语塞,突的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这片地方的粮,今年我不收了!我保我保这家人,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黑衣人的脸上稍显满意,但整个人依然冰冷,那眼神,在告诉他:这样的偿还,还不够! 杜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跌进了冰窖。 这下可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宝剑开锋 “我劝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自己,想好了随我一起去杜家领罪吧。” 黑衣人说完这番话,抬腿便要走。突然,他停下脚步: “不要想着逃跑,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他咬牙切齿的说完这番话,这才撒开腿走了出去。沈乐和沈雁呆立在当场,正想着该怎么答谢这个人,却看见杜济立马变了颜色,脸上全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笑意,配着鼻子上那块墨斑,显得甚为滑稽: “真不知道二位是章蹻将军的亲信的家人,刚才的一切,实在是抱歉了下官能为二位做些什么?” 沈雁厌恶的遮住鼻子,好像杜济的身上泛出了什么令人作呕的怪味——沈乐吓得一哆嗦,确认了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这才老老实实的发话了: “贵人,我要拿回我的粮。” “都在这里,二位随时可以拿走。”杜济殷勤的说着,手比划着。 生恐这些还不够似的,杜济还把他的下属叫了过来:“给给他们搬到他们家里去” 看着那些贵人们给他们搬粮的情景,沈乐觉得这简直像是在做梦。这时候的杜济转回头来了,从腰下解下一个布袋,笑嘻嘻的递过去: “这是十金,请笑纳。” 隔着一层布袋感受到沉重的金子落到手中的质感,沈乐反而是慌了神:“这怎么可以!” “我叫你收下!”杜济将金子推到沈乐的掌心里。 沈乐觉得自己很尴尬,可他好像没什么好的办法来破开这个场面。他正想叫些人破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不仅那个黑衣人,连卫鞅和冯沧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 沈乐只好继续如是尴尬的面对着杜济。沈雁倒是豪爽,不住催促着自己的哥哥让他把这点金子收了: “是他给我们的,这理应是他对我们的补偿,我们为什么不收?” 这丫头,挺蛮不讲理的 可就算你想要,也不必把这种话这么赤裸裸的讲出来吧!你看杜济的脸上那么不自然,明显是记仇了吧! 不过本来也没想着和这位贵人能有什么好 沈乐怀着尴尬,不自然的将金子收了起来,再次望了望原来卫鞅站的那个位置。 人已经离开有一阵了。 “我认识你,我第一次进栎阳宫,在殿前遇到的就是你!” 卫鞅不依不饶的追着黑衣人,叫道。 “什么?这人你认识?!”冯沧惊愕的问道。 “略熟。”卫鞅答道,接着又去追黑衣人。黑衣人的脚步越走越快,卫鞅渐渐有点跟不上了,但他没有放弃,指着黑衣人叫道: “我们确实见过请你等一下!我记得,你的名字叫叫” 名字就在口边,却就是想不起来了。毕竟只有那一面之缘,他又能记得什么? “李任。”黑衣人突然回头站定了,脸上全是愠怒,“我说卫鞅,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 卫鞅第一次入栎阳宫,当时的他看不起卫鞅,以为游学士子都是草包。 于是他和卫鞅在那门前辩了一场。 自此之后,他便真的对卫鞅生出了一丝兴趣,虽然这份兴趣还不足以将那对于某些草包士子。这次卫尉章华因为他和卫鞅接触过,便应了秦孝公的命令,让李任来暗中保护卫鞅。 李任停的是如此快,以至于卫鞅和冯沧两人险些刹不住,还好卫鞅停的快,在李任面前站定了,说: “尚未道谢,所以不能放你走啊。” 于是卫鞅深深拜了下去: “卫鞅多谢李郎官了。” 冯沧也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一下,看起来倒是颇为恭敬。 李任气不打一处来:“你算计我,逼我出来,还好意思谢我?” “该谢的终究要谢。”卫鞅答道,“再说,卫鞅又如何算计c如何逼李郎官了?” 李任看了一眼卫鞅,气愤的说着:“你故意挑了这么一个你自己应对不了的场面,故意让自己身处危险,让这群怂包威胁到自己的性命,逼我出来给你擦屁股,然后再让我用手里的特权满足了你的目的,不是吗?你明明连剑都不会使,却把剑拔了出来,存心想把事闹大啊!” 冯沧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拍了拍卫鞅的肩膀:“你看看,你那点心思,根本瞒不过别人这下一不小心把熟人给算计啦,算你倒霉。” 冯沧前面还没进院子的时候匆忙追住卫鞅,卫鞅将这些心思与冯沧这么一说,冯沧觉得可行,这才和卫鞅一起闯了院子 黑衣人被卫鞅用这种方法逼出来了结果,竟然是卫鞅的熟人? 冯沧此时真的想好好嘲笑卫鞅一番,不过卫鞅脸上一点害臊都不带的,只是解释着: “我要是不拔剑,还真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我问的是这个吗?!”李任疑惑的大叫着,“世风日下,现在的士子,最擅长的果然还是坑蒙拐骗——” “就他一个人坑蒙拐骗,士子们不背锅!”冯沧喊道。 “其实也是好奇是谁跟了我们一路啊满足一下我的好奇之心,这总可以吧?”卫鞅笑着。 李任摆手:“好好好说不过你,这下你见到人了,总该满足了吧?” “对了。”卫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别样的好奇,“沈安平究竟是什么人?” “沈安平?”李任问。 “对。” “他和章蹻将军有关系” “我知道有关系,但,到底是什么关系?”卫鞅打断李任的话,径直问。 冯沧也凑了上来:“再说,一个小小的士兵,能和高高在上的秦国老将有关系这人不一般啊!” “什么?!”这下轮到李任惊讶了。 “你惊讶什么?”冯沧问。 “这人只是一个小兵?在军中没有职位?”李任连连发问。卫鞅扶额:“你找人竟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 “我只知道,卫尉特意交代了要关照他的家人,据说是章老将军吩咐的。”李任搔头,“但我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卫尉也含糊其辞的”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士卒,因了与老将军的一些奇遇让老将军放不下心吧!”冯沧最终下了结论,想让卫鞅安下心来,“卫鞅,你就别对这家人上太多心了,该做的你已经都做到了。” 卫鞅很不喜欢这句话,类似的话冯沧已经对他说了好几遍。 “对了,你那把剑,可否让我一观?”李任突然问卫鞅。 卫鞅从袖中掏出他的短剑,递给李任。李任将剑从剑鞘里面拔出来,仔细的观看着剑上的花纹,先是沉默,随即看出来些门道,不由惊呼出了声。 可惊喜只是一阵子的事情,随即,李任的脸上便换上了满脸满脸的惨色,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要碎光了: “这剑这么珍贵,你竟然用来打斗,还和别的兵器碰撞了那么多回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这剑很珍贵?”冯沧问道。 “天下有名的那几把名剑里能排的上号的,你说珍贵不珍贵?”李任问。 冯沧的脸色突的就变了,望向卫鞅:“你知道吗?” “知道啊。”卫鞅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你还敢拿着这样的剑打斗?一不小心坏了怎么办?!” 卫鞅听着这两个人痛惜的话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他纳闷的问着:“剑不管古旧与否,没有例外全都是以剑为形的剑器吗?——只要是开了锋的剑,不就该是用来打斗的吗?” 细细听来,还好像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不不不,这是什么鬼道理啊!谁舍得用这种理应供起来当古董的宝剑上阵砍杀?怀着这样的心思的人,才是真有病吧? 剑是好剑,但如此好剑,怎么会落在这样的人手里? 卫鞅哪里只是不懂剑,这是功利到专门把好剑往死里毁的主啊! ——只要是开了锋的剑,不就该是用来打斗的吗? 李任和冯沧惊愕的望向卫鞅,面对着卫鞅的问题,异口同声铁了心的答道: “当然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情怀可餐 “剑不出鞘,那它还叫剑吗?”卫鞅纳闷道,“剑所以为剑,就是因为它锋芒毕露,可以刺人——它不打杀,还能叫做剑吗?” 李任和冯沧互相望了一眼,竟是挑不出卫鞅话里的半点毛病。 “对,它不是剑了。”李任恨铁不成剑的对卫鞅训斥着,“它是情怀!情怀!懂吗!它不是剑,积攒了几世几代的历史,是剑士的情怀啊!不然天下十大名剑哪里会流传那么多传说,那就是因为有情怀在啊!” “情怀是什么?能干什么?”卫鞅问。 李任一看卫鞅脸上,一点懵懂的样子都没有,明显是对情怀这种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东西进行着不屑的鄙薄。 李任一听顿时炸了,这时的李任真想将卫鞅抓过来猛摇一通:“你这士子,懂不懂什么叫情怀!你懂不懂什么叫情怀!” “我的剑,又有什么情怀?”卫鞅把自己的剑夺过来,指着自己的剑,问李任。 李任一时语塞,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因为不敢说——这剑的来历不凡,却是不好点破 如果它真是那把剑的话,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卫鞅见李任语塞,摇了摇头,将剑收起来:“李郎官,情怀这种东西,还是少沾的好——压根没有的东西,能成什么大气候?” “可情怀毕竟也是一种感情”冯沧说道。 “情怀能当饭吃吗?”卫鞅的眼睛突的转向冯沧,问。 冯沧理所当然的答道:“能。” “” “祖母” 沈乐面对着自己坐在门槛上的祖母,竟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他为了增强自己说话的自信将沈雁一起拽了过来。 外面,是杜济的那些下属在为他们将本属于他们自己的粮食搬回那间小屋。小屋渐渐的充盈起来,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小屋里堆的粮食比之前还要多一点,而那些人还在向屋子里搬着粮食,看这样子,竟是要将这小屋填的满满当当! 而老妇c沈乐和沈雁一眼也没看那个小屋,只是对视着,像是要完成什么重大的仪式。 接下来要说的,也确实是人生大事,不得不说出来的人生大事。 “祖母我” 沈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不忍心说——万一一别,就是永诀呢? “乐儿,有事就直说。”老妇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是不怎么擅长说话的,她需要鼓励鼓励沈乐,让沈乐将堵在胸口的话全都说出来。 “我” 沈乐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他觉得那句话,他没脸说。 祖母已经很老了他还想着要离开祖母! “扑通”一声,他的膝盖一沉,便就这样跪了下来! “是要走,离开这山里吧?”老妇却抢先问了。 她的手抚着沈乐的肩膀——那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抚摸,沈乐刚出生的时候,这干枯的手便摸过他的肩膀 “是。”沈乐沉声,咬着牙说。 沈雁也跟着跪了下来:“爹自从四年前从军离去就一点音讯也没有,娘为了寻爹,也离开了” 老妇望着孩子们,叹了一口气:“知道你们想爹娘。也好,出去看一看,总是好的。正好有两位先生,能把你们带出去” 老妇笑了起来,笑的是如此的明媚,老妇在那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是孙儿不孝,不能接着照顾祖母了”沈乐依旧低着头。 老妇摇头:“山里这么多人呢,谁不能替你照顾我?放宽心,我没事的,改天收拾好行装就走吧。” “祖母!” 沈乐和沈雁叫道,认真的向祖母跪拜行礼,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庄重。 孩子们去整理走时应带的行装了,老妇坐在门槛上,溢满笑容的脸逐渐消失了,她望着这方小院落,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阳光洒满了这个院落。 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看见的,阳光映出了幻影,聚成了一个人——那人是当初的沈安平,深爱着她的沈安平——和年轻的她走在一起,一起谈着,笑着,他们要向她的父母,言明他们的心意,然后就此结成一体,养儿育女,过幸福快活的生活 后来,他们结婚了,他们有了孩子,然后他便被征去从军 多少年后,他死在了石门,尸体被贵人抬了回来,再也没有半点生机。 他们的儿子,不久后也没了音讯。 昔日青春的梦,如今尽数化作破裂的泡沫飘散无踪。剩下的,只有那里的一座坟墓,和屋檐下佝偻的身影,一声喟叹,和淡淡的惆怅: “都走了都走了” 斯人尽去矣,尚还复还否? 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沈乐和沈雁大概是体会不到祖母这种别样的心绪的。 必要的东西本来就没多少,他们走的时候需要带的东西很快都收拾齐了。他们现在,需要找见卫鞅和冯沧,让卫鞅带他们离开这里。 而此时的李任又站回了那个院落里。 日头掩不住秋日的萧瑟,秋叶纷纷,天气渐凉。李任一步跨道杜济面前,脸和秋风一样肃杀,看着杜济手头的东西,再看了看他的下属们整理物事忙的团团转,问道: “你要去哪里?” 杜济看着李任的一身黑衣,不由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的说着: “上官还有什么事?” 李任问着,声音逐渐变冷:“你收拾东西,是要去哪里?” “去别的地方收粮啊?”杜济理所当然的答道。 “你是想逃跑?!”李任猛然大喝道,声音里满满的全是质疑。 “上官这是哪里话!”杜济慌忙说道,“我收不齐粮,上面查下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杜济心里满满想着的都是“如何在别的地方收足更多的粮食来补偿在这里的损失”,浑然忘记了李任的警告。他想自己做的可是仁至义尽了——对几个贱民,就算章蹻将军当真和这几个贱民有交情,但毕竟贱民就是贱民,这是章蹻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几个贱民,随便补偿补偿也就够了,顶多搭上些钱,章蹻还不满意? 章蹻真会因为几个贱民翻云覆雨?杜济不信! 而不给杜家收齐粮,他说不定就在这穷山僻壤终老一生收一辈子的粮了,说不定还会更惨他再怎么说,在杜家的年轻人中间也算是出众吧?他的才华该伸向更高的地方,怎么可以埋没在这偏僻所在?!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不要跑,你跑不了。”李任寒声道。 “下官没有一点要跑的意思啊!”杜济叫道,“只是接着去做我的本职而已怎么能叫逃跑呢?” “我就奇了怪了,像你这种欺压百姓胡作非为的种,还有什么权力再去压榨生民?!”李任讥讽道,“和我到杜家那些人前辩个清清楚楚,这样或许还能减轻你的罪责” “下官补偿那家人的已经足够多,上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杜济问。 “非常不满意。我看到你如此胡作非为还得不到半点惩罚,心里就火大,恨不得把你撕成八瓣。”李任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 “你想怎么样!” “没怎么样,乖乖跟我去杜县,让杜家的长老们,给你点族内应有的惩罚。”李任说道。 “如果我不配合呢?”杜济反抗道。 “你若是不配合,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李任杀气毕露,一把剑的剑柄直指杜济的眉心,尽管这把剑还在鞘中,却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让人不由的相信:他只要在瞬间就能置杜济于死地! “我是杜家的属官!你个小小郎官执盾于陛下,守的是宫殿,又有何权力管我!” 杜济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 他不服!李任的实力,在于他背后站着章蹻父子,站着秦孝公——要是只有他一个人,杜济轻易就能将他碾成碎渣! 杜济看着李任,不由的生出了想要将这个人做死在山沟里的冲动。 你看这深山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个人,多么正常的事情?这深山罕有人至,又有谁会发现呢? 死吧! “沈安平是章老将军和卫尉点名要保的人,你又有什么权力去欺压他的家人!” 李任厉声喝道。他一点也不怕杜济能翻得起什么浪来,因为这种人,还威胁不到他! “给我杀!” 杜济低声吼道。 他的属下个个抽出了腰间的剑,举起来,就向李任砍去。 李任轻蔑的一笑,将剑鞘一拔,往旁边一丢,轻松的架住了这许多人的大剑! 那随意的姿势,看起来轻松无比,可这些人就吃了苦头了——他们的剑本应该畅通无阻,突的就遇到一股滞涩的阻力,与他们的力量做着抵抗,不管他们怎么用力,偏就通不过李任手中那把剑! 一定是面前的这个郎官用了巧,只要他们再用力一点 只要一点 一点! 他们正要再发一道力破掉李任的防的时候,谁料李任手上异变陡生! 只是一翻手掌,用剑,一掀! 他们不可抑止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落尘埃! 这么轻易,就败了 这个人,打不过!联这么多人之力,也打不过! 杜济惊愕的望着眼前的场景。李任在他的下属狼狈的衬托下直若一尊神明,手中的剑闪烁着刺眼的寒芒,步步逼近: “不要逃跑,否则我杀了你!” 杜济知道,面前这个人说杀那可真是会杀人的,连连磕磕绊绊的应答着: “我我我不跑我不走全听上官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何以忘忧 卫鞅也开始收拾行装。问题解决后,他当然没必要继续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衣服干的极快,他将自己的衣服收了起来,整整齐齐的叠好,放进包裹里,这就算好了。 冯沧则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他只看着卫鞅忙碌着,一脸满满的全是云淡风轻。 正在他愣神中间,突然,有人来。 卫鞅以为是李任,抬头一看,却不是。 沈乐和沈雁站在他面前,恳切的目光看着他二人。 “有事吗?”冯沧问。 “先生,请你带我们走。”沈乐低头说着。 卫鞅和冯沧一起挑起眉毛。在秦国的乡野,人对土地的依赖根深蒂固,一般人如果不是经历了生离死别,轻易不会离开这片土地。就算他们两个还是孩子,家里也有老人要养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呢? “那么,你们要去哪里?”于是卫鞅如是问。 他们二人其实也没有什么谋划,他们对外面的环境根本不熟,除了秦国昔日的首都雍和现在的首都栎阳,他们连半个秦国的地名都说不出。要问他们去哪里,八成是没有答案的。 但是他们知道他们要出去干什么。他们相信,如果卫鞅能带他们出去,卫鞅就一定能带着他们去。 “我们要去找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母亲” 沈雁颤抖着将他们的目的说出来。 卫鞅望向他们两个人,顺手又将手里的包裹打了一个结:“你们真的要离开吗?真的下了这个决心吗?” “是的。”沈乐答道。 “那你们的祖母,谁来照顾?”冯沧纳闷,“你们家里除了你们的祖母,可就你们两个人了!” “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沈雁答,声音并不稳定,“有刘大嫂来照顾的。” “秦国是很大的。”卫鞅摇头,“你们有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的父母” 秦国关中沃野千里,很大。 丢个把人,也很正常。 万一他们真丢了呢? 这时沈乐答了,他没有半分颓废,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沮丧,眼中闪耀的,更多是希望和勇气,还有一份跃跃欲试的渴望: “不试试怎么行?” 凡事,只有试了才会知道。 也只有找了,才会知道能不能找见。哪怕这是一个会持续一辈子而一无所获的行动,那也是值得的。 因为,他们至少尽力去找了。 卫鞅听见这个答案,眼中顿时泛起了亮光:“那好,明天你们随我走吧。” 沈乐和沈雁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就要拜倒来表示谢意。 在谢现在,也谢卫鞅对他们的善意。 卫鞅连忙拦住他二人: “不要跪。” 沈雁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为什么?” 卫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什么好说辞,他只是本能的觉得他不该受这一跪:“这不合道理” “但先生对我们好!”沈雁执意说着。 冯沧戏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见别人对你好就朝别人跪了,那李郎官对你的恩情你怎么报答?卖了身子都报答不起吧?” 沈雁的脸颊泛上了一层红光,羞恼的叫道:“你才卖身!” 冯沧这招调侃对打破气氛近乎奇效,沈雁经这一调侃,再也不肯跪了。 沈乐呵呵一笑:“她就这性子,两位先生别见怪啊” 卫鞅也报之一笑,冯沧却是和没听见似的,一边瞅着这小妮子一边将头伸向卫鞅耳边,问道:“欸你说,我要是卖个身,能卖多少钱?” 卫鞅望向冯沧,盯着嘴看了他半天,然后严肃的说道:“就你这张嘴,注定你一钱不值啊,给人当家奴人都不要你” 卫鞅说话一本正经,话中却暗含调侃,冯沧实在忍不住了:“喂!我浑身的肉全割下来也能称斤卖点钱吧!你这嫌弃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 秦孝公第二次来到忘忧居前。 夜已经深了,他没有叫景监,没有惊动任何人,凭着自己的经验摸到了这间客栈。 客栈的门上了板,紧锁着,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冷清,显然客栈已经打烊。 可秦孝公还是情不自禁的就走到了这里。栎阳是秦国首都,亦是军事重镇,晚上的设防严的不可想象。但秦孝公偏就巧之又巧的躲过了那一波波的禁卫。或许只是因为他是秦国国君——谁又知道呢? 他的手握着,轻扣门扉。 按说那门在这个时候本不应该开的,但是,突然门内就传出了声音。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露出店主茫然的脸。他端着一个小油灯,灯中的麻蒸摇曳着,似乎随时会将这仅有的灯光摇灭。 他一见秦孝公,吓得赶紧把油灯放在了地上,伸手便要拜。 秦孝公摇了摇头,免了他的礼节,看着空荡荡的客栈里,皱起了眉头。 店主陪着秦孝公进了客栈,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店主点起数盏油灯,终于使这片地方亮堂了点。 店中不止店主一个人醒着,还有郑伊。她款款的走来,向秦孝公行了一礼。 “君上深夜造访小店,是有事吗?”郑伊怯怯的问着。 秦孝公很高兴,他看着郑伊,觉得很顺眼,说不出来的顺眼。 可美人虽好,终究是消解不了秦孝公的心愁。 秦孝公摇头,想尽量将这种心绪从自己的内心里驱逐出去,没有答郑伊一句话。 而店主看出来了,沉声道:“君上有心事。” “我听说,你这店,叫忘忧居。”秦孝公突然说。 “是的。”店主答。 “忘忧居中,何以忘忧?”秦孝公问道。 “世间没有什么是能在小民这小店里坐一坐就能忘怀的,忘忧,取个意思罢了。”店主如是说。 他想到了他以前所居住的地方,山河破碎不复存在,如今他只能身在异国沦为异乡人,他想要自己忘忧,他又何尝能忘忧?不过,总有样物事可以办得到 看着秦孝公略带失望的眼神,店主说道:“不过有件物事总是能办得到的,虽不能常忘,饮之亦可升仙。” “那是什么?”秦孝公听着这看似很糙的店主说出这么拽的文词儿来,有点懵。 店主将手伸到一旁,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酒坛子来,一把投在案上,震的案都跟着抖了三抖: “酒啊!喝醉了一应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何处安乐,此即是忘忧乡啊君上不来点吗?” 秦孝公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看着店主打开坛子,顿时酒的浓香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馥郁的香味吸入肚子里。 突然,他感觉这香味有些刺鼻,一种不可言状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内心。他不由挪的离那酒坛子远了些。 但是酒,真的很香啊。 “伊啊,快拿几个酒碗来快去”店主招呼着自己的女儿,连声催促着。 郑伊却不满了:“爹,你怎么能请君上吃酒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一瓢饮 他没怎么喝过酒,但他心中愁闷,也顾不得什么,一句话不说便往下灌。转眼间三大碗已经下肚,他的脸上也抹上了一丝潮红。 闷酒最容易醉。他的神智就在此刻有点不太清楚了,倒头便要睡。但他还没有找到那个答案,还没有疏解开心头的磕绊,怎么能睡呢? 他撑起自己的胳膊,勉强把自己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的头顶了起来。 “你你骗人!”秦孝公叫道,“寡人我现在比还没吃了这酒的时候更糊涂了,这酒哪能忘忧!” “君上这样饮酒,最容易醉——不如将胸中愁闷一并讲出来,也落得个舒服。”店主笑道,将酒碗往那大案上一搁。 秦孝公鄙夷的瞟了这大叔一眼:“你能听懂吗?我要我要找卫鞅!” 他这时候已经有些醉态了,踉跄着站起身来,将声音放大了叫着:“卫鞅呢卫鞅呢?!” 郑伊听着这刺耳的声音,不由急了:“君上悄声!” 这忘忧居里还有那么多人在睡觉,秦孝公这一嗓子把他们吼醒了怎么办! 店主却是不以为意,看着秦孝公,反而笑了: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君主嘛前面觉得他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稳重,那果然不是他的本性 “卫鞅?不是被那个混小子带着周游秦国去了?君上现在想找见卫鞅,在小民这客栈里是找不见的” 店主说着,前面他还对冯沧公然勾搭他女儿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却能安之若素了,甚至想着想着还能笑出来。 秦孝公不管不顾的,借着酒劲闷哼了一声:“我不管,我要见卫鞅,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见肯定是你把卫鞅藏起来了,你说,卫鞅在哪里” 店主无奈:“小民可找不见他,但君上对卫鞅有话说的话,小民还是可以转告的。” “转告没用,我要见他真人!”秦孝公一拍那案,案立马跟着抖了三抖。秦孝公看起来还是一个君主,这时的心性却像孩子一样,在无礼的撒泼。 “卫鞅如何招惹到君上了?”店主不由好奇了。 “这卫鞅,忒也可恶,给我留下来那句话给我难看!”秦孝公激愤起来,手指头直指天穹。 “是什么字啊?”店主问。 “那什么他说,‘圣王之治也,慎为c察务,归心于壹而已矣’——” 微醺的秦孝公想这句话还颇费了一番脑子——其实这是他上次来忘忧居的时候在卫鞅的竹简上看到的一句话——被酒劲催着,他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才发话: “现在的朝堂,那群朝中老臣们,倚老卖老,就不给我个治国的对策——我对他们够好了吧?够谨慎了吧?但是他们的心都不归一啊?哪有一个为秦国着想的?” “我想要让秦国强大,我问这些老臣,可他们全都在敷衍我,有时候我真想杀光这群老臣算了——可偏这些老臣我一个也不敢碰,他们手握重权,是他们关联着秦国的根本,而不是我,一碰,秦国就会分崩离析就这场面,我慎为察务再求求贤维持住秦国的现状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叫我把这些人归于一心?!” “我刚开始觉得卫鞅这句话对,太对了,国不一心,如何强大?我现在治国不行,无法强秦,是因为我心念太杂,没有为秦国找到出路罢了——不,根本不是这样的,我手下的人根本不一心,至少不和我一条心,难不成我还能强迫他们,拧巴拧巴他们将他们拧成一条心?!” 秦孝公抱怨的大叫着: “这个不能碰,那个也不能碰——什么甘龙,什么章蹻,都是父亲给我留下的遗产,不该如指臂使吗?不该都听我的吗?都拧巴着我!章蹻将军不肯正面见我这也就罢了,那个甘龙,聚着他的学生,私下里说我求贤是被猪油蒙了心——是想造反吗?是想造反吗!” “我怎么让他们归心于一!卫鞅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 酒又被郑伊斟满了,秦孝公端着喝了几大口,醉的更深了。他脸上满满写的全是愤懑,而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为他解忧 你说卫鞅?卫鞅不是不在吗? 说到卫鞅,他第二次进谏的所谓变法之言,倒是对这些个老臣有对策 这时候店主看着秦孝公这样,他完全不能理解秦孝公这乱七八糟的话,问道: “既然那些老臣惹君上不爽,为何不就地杀了他们?谁是一国之主,难道不是年轻的君上吗?” “爹!”郑伊唤道。 她这爹,还真是不藏着掖着,什么都敢说 “不,杀了他们,秦国会塌一半” 秦孝公不住的摇着头,与当日他听卫鞅第二次进谏的时候如出一辙。 变法,要杀人,要流血 店主口中的,也是杀人。 他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杀人?就算为了国家法度,他怎能? 而且这明显对秦国没好处,很容易让秦国陷入危乱之中,又怎么能做到杀一人以益秦呢? 秦孝公低声的说着:“这样不行” 店主长叹一声:“看来君上的本心还是善的,所以才会纠结于此。” “不要这样夸我。”秦孝公说,“我心里难受。” “君上有一颗善心以对天下,这是好事啊?”店主奇怪。 “不,就算我心善,我又怎能怎能只凭一颗善心来治国?” 秦孝公的舌头开始打结了,他终于还是喝闷酒喝的太多了,抵不住沉沉睡意,托着脑袋,就要就此睡去: “我实在是没办法啊卫鞅你还能教我吗?” 秦孝公无助的眼神望着前方,渴求着,似乎是想要卫鞅此刻便出现,帮他解谜,帮他好好解释一下那句话,究竟是几个意思?郑伊看着秦孝公,突然很心痛,一种感同身受的痛。 但,就算能感受到他的痛,她是帮不上他的。 一国之君,原来也如此可怜啊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又马上将这念头掐灭。 是自己多想了吧?一国之君,又怎么可能是可怜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梦中天下 秦孝公终于醉的连起都起不来了,趴在案上低声哼着谁也不知道的话儿,如果有心人来听一遭,大概会听出来他在说什么——他在思贤,他在求惑,即使在梦里,他想的都是他的家国 “父亲君父”他在梦中,犹然在痛呼,“教我啊教我” “君上?” 郑伊疑惑的靠近秦孝公,轻轻唤道。 秦孝公入睡极其的快,任郑伊怎么唤,却总是唤不醒。那张脸并没有因为醉酒而显得舒展了点,反而皱的更深沉了。 “或许酒对于君上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错我的错”店主摇头,“这下怎么办?该怎么送君上回栎阳宫?” 郑伊轻轻的碰了一下秦孝公,手随即迅速的缩了回去。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样是不是不合适的? 郑伊的脸上出现了一层红晕。她刚刚竟然想背秦孝公回栎阳宫 自己疯了吗?让秦孝公在这里醒了酒再走不好吗?万一把君上送到宫门被士兵拦下来——或者在街上被栎阳城的卫兵发现了——自己该怎么解释?别人会怎么去看她? 况且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碰他?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君上最享受的是栎阳宫里自己的卧榻吧?这小店里的床,君上睡起来,不会开心的 郑伊摇了摇头,脸色一片通红,手儿紧紧的攥着,生生攥出一手的汗,热的。 正在她羞涩于自己该怎么让这位年轻的君上舒服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看见秦孝公意味深长的向她看了一眼,里面全都是温婉,让一个少女怦然心动的温婉。她以为这一切是幻觉,使劲眨巴了眨巴了眼睛。 秦孝公一如之前睡着。 或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吧? 郑伊的神情有点恍惚,这时的店主却是早已经慌了神,走来走去,纠结不已。 突的,他咬了咬牙,去打开了门,准备走上街头去和巡街的官老爷们去说。 反正这事儿自己也解决不了。 可门刚开到一半,店主的手就抖了三抖: “景监?!” “君上在吗?”站在门前的景监笑了笑,眼睛里的神色却是不太好,直直的欲要噬人。他的左手按住青光剑的剑柄,随时要爆发。 “在的在的!”店主吓得连忙推开三步,连忙引景监进了忘忧居。 几抹昏黄的灯光掩映下,是一张大案,案上,有酒,有碗,有人。 碗中酒尽空,案上人正醉。秦孝公醉的不省人事,就趴在那大案上,沉沉入梦。 景监目光望向案上的酒坛,随即,目光如刀割一般,望向店主: “你给君上灌了酒?!” “怎么了,有问题吗?”店主还热情的说着,“景监兄弟,只是一点酒,不至于吧?” “怎的不至于!”景监狠狠剐了店主一眼,连忙去唤君上:“君上,君上” 秦孝公睡的死死的,任景监怎么唤都不曾醒。景监无奈,只得一手拽起秦孝公——当秦孝公还是一个秦国公子的时候他就曾这样干过——将他放在自己的背上,背着欲要出去。 “谁都不告诉,谁叫你来这小小忘忧居偷嘴,你以为来这忘忧居就真的能忘忧了吗”景监怨声怨气的埋怨着,就要往门外走,浑然将店主和郑伊晾在了一边。 “或许我是糊涂了。” 景监突的听到一声苦涩的笑,他以为是君上醒了,一眼望去,只见秦孝公的嘴动着,却是半点也没有醒的征兆。 或许是在说梦话? 月光清明,洒在门槛上。 店主突然有些疑惑了,问:“我有一问为什么景监兄弟听见君上饮酒这么生气?” 景监听到店主这句话,转过身来问: “你知道先君如何薨逝的吗?” “是得了大病。”店主说着。 景监点头:“大致是这样的。可你知道,先君临死前,吃的是什么东西?” 店主惊觉:“莫不是!” “没错,是酒。”景监说着就往门外走,“记住了,他人饮酒可以忘忧,君上可未必。” 店主明白了。 这酒变成了如此沉重的东西,秦孝公还怎能饮得?他将那几大碗灌下去,又怎能忘忧 店主隐隐间觉得太可惜,不由望着景监的背影摇了摇头。 郑伊的内心却是有些触动了,她真觉得,君上需要一个人来心疼心疼。 景监背着君上,快步奔向栎阳宫。好在这忘忧居离栎阳宫并不远,几步便到。景监将秦孝公放在他常睡的那张卧榻上,让侍女们将秦孝公整理的舒舒服服,低声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的见到君上伸手: “景监” “君上?” 景监靠近秦孝公,看着秦孝公脸上如潮一般的醉意,想君上的酒定然没有醒干净,这或许是梦话他拔腿就要走,但秦孝公接下来说的话,让景监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这趟酒喝的真不舒服” “那就不要再喝。”景监说着。 秦孝公却是不管他的话:“我梦见了” “什么?” “我梦见了天下。”秦孝公接着说着,眼睛望着这宫殿内绝对望不见的苍穹。他的眼中还闪着点点星光,只是光芒被醉意掩去了大半,显得暗淡无比。 “天下是如此的广阔,如此的美妙,任我驰骋它足够容得下秦国,只要我有力量,能让秦国强大,秦国就能成为战国中最厉害的霸主。” “什么三晋什么燕齐,什么楚国,只要秦国强大了,又有谁会欺负我——去欺负秦国呢?”“可是有人拦住我了,那是一个高傲而又气窄的诸侯——那大概是魏侯吧,他的魏国战国最强,所向披靡。他持着戈矛,小眼睛盯着我,从嘴缝中逼出了那三个字:你别想。” “我想我总能超过你的,然后绕过他继续前行,然后,我又看见了甘龙的那张老脸。” “他和他的学生杜挚也摆着那张臭脸,也是同样的三个字,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和那位魏国的侯王的意思不一样。” “他说,我别想在秦国有所作为,我必须遵守先君的路——我父亲的路——我如果不遵守父亲的路,我就是不孝,我就是秦国的罪人谁不知道他的意思呢?他只是怕新君建立起势力来让他自己失了权势罢了,腐朽的老木头” 说到这里秦孝公恨恨起来了: “可我还偏不能动他,他关系着秦国的根本,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万一秦国因我此举又陷入内乱,我就是千古大罪人” “我又望向了老将军章蹻,他连个答案都不给我,他冷漠的转过头去,像一堵冰冷的墙。” “天下虽大,却无我大秦安身之地。” “正在我迷茫的这时父亲浮现在我的眼前,他明明已经不在了,却给我一种近乎实质的感觉。我忍不住的想要去亲近他,他却突的离我远去我这才知道了,这是一道幻影,亦或是一场梦。” “这个梦似的父亲豪放的笑了,他手里捧着一个觚,里面装满了美酒,他正要将那美觚往嘴边送,突的,手松了,酒觚摔在地上,美酒四溢。” “他对我说:别在意那么多,忘记那些往事,就算你即位了,你也是渠梁,不是秦公,不用尽秦公要做的那些事儿,就算那些话是使命,也不一定偏要照做” 秦孝公的声音变得喑哑,似是要哭出声: “我记得,那是他临终前的遗言。他是糊涂了吧” “他叫我忘记!我怎能忘记他教我战,教了一辈子!他盼望着秦国强大!我怎能违背父亲一生的愿望?” “君上你应该忘记的。” 景监百感交集,他想劝秦孝公,又不知从何下手。秦献公临终前那觚酒都是他递的。他知道秦孝公执念太重,可他真的解不开秦孝公的心结。 “父亲不想看到秦国再乱可父亲又想看到秦国强大。不,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秦孝公没管景监,口中喃喃着,忧思更加深重。 “君上!”景监忍不了了,极为少见的叫了起来,“先君让你做自己!你怎么就记不住卫鞅又如何说?归心于壹!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君就是国!对于君主来说,君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而不是群臣!为什么先君这么对你说?怕的就是你现在这样啊,你还不明白?” “我不管国事,任自己性情处理国事,我又怎能做一个合格的国君?”秦孝公问。 “君上自己的性情,就一定是错的?事事只惦记着父亲的期望,你还是为一国之主的君上吗?只是个先君的影子罢了!”景监问。 秦孝公凄然一笑:“我本来就只想做一个父亲的影子” “而你要实现先君的目的,请你好好问问自己:你这样真的能实现父亲的心愿吗?如果真的行,你还招什么贤!” 景监厉声质问道。他作为臣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秦孝公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他心里有点后怕,他看着秦孝公,骇的倒退了几步,怕秦孝公生气 而秦孝公醉醺醺的脸上,没有怒也没有恨,只是望着景监,突然说道,脸上写了半分迷茫: “好像,是不行啊” 说着秦孝公就朝自己的榻上倒去。景监连忙扶好秦孝公,为秦孝公盖好被子,心里犹然纠结的想着: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夫人 而卫鞅却没有秦孝公这般纠结,秦国的朝政暂时不归入他的考虑范围内,他所要做的是尽量将自己的思想与秦国的现实结合起来,从而达到进谏秦孝公c让秦孝公拿起他的理论就可以治国的目的。 况且,在秦孝公眼中纠结万分的东西,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事儿。 他已经做到了归心于壹,便不惧任何阻挠! 再想想,秦孝公毕竟还年轻 卫鞅本来就是要去郿地看一看的——听说这郿地聚集了秦国的诸多贵族,而栎阳到郿地,沿着渭水这条路上,正好穿过秦国腹地。 在这关中走一个来回,这是卫鞅早就策划好的路线。 况且,杜家的根祖之地,也顺路,走这趟路,李任顺便就把杜济这码事办了。 不过,不对啊 “这人既然在栎阳附近收粮,想必管的是那位大夫杜挚的封地,李郎官自押了那人去杜挚面前当面对质就好,为何还要跟着我们?”冯沧纳闷的问。 “我奉命保护的是卫鞅。”李任只是说着。 冯沧表示无法理解:“卫鞅老大不小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快三十了”卫鞅半晌无语。 “对啊他快三十了,你还护着他干啥?”冯沧转向李任。 “君上和卫尉的命令,我是必须要遵守的。”李任说着,手就点向了在一边发闷气的杜济,“况且,昨天你们不是差点被这人的手下砍了吗?” 冯沧的脸色黑了:“他敢!” 杜济愤愤的看了冯沧一眼,却是不敢吱声,他的属下们跟在他后面,乖的跟小狗似的,蔫吧着脑袋,直直的要垂到地下去。 谁能想到面前这几个连精气神都被李任整没了的人,前面竟然是那样凶恶的“贵人”呢? “总之,谁敢动卫鞅,都要先过我这关!”李任如是总结道,“这是君上和卫尉给我的任务” 卫鞅尴尬的笑了笑:“李郎官,这不行。” “怎的不行?”李任奇怪了。 “你带这么一大堆人,我们还怎么往郿地走?”卫鞅质问道,“我与冯沧,本来的打算是要两个人走完秦国关中腹地的” “你不也带着那么多人吗?怎么不撵他们走?” 李任不屑的望向卫鞅的两边。沈乐和沈雁这兄妹俩还被晾在旁边呢,一让李任这一望连忙站直溜了,眼珠子慌忙的乱转着 卫鞅思索片刻,答道:“他们既然跟了我,我自然要对他们负责。” “但这并不等同于你也要跟着。”卫鞅接着说,“所以请李郎官先将这些人送回栎阳,再论它事吧。” 李任表示完全无法理解:“可我必须看着你。” 卫鞅看着李任,陷入了沉思。 这人背着君命真是给人难看啊! 也没办法了。 卫鞅下定了决心,突然笑了起来,和李任说:“那我跟你回栎阳不就好了——顺便安置了这对兄妹,我再游秦地。” 沈乐和沈雁突然感觉到自己给面前这位先生添了什么麻烦,连忙辩解道:“我们不碍事的” “什么!”冯沧惊讶的大叫起来,“你不接着走了?” “是因为这个人太麻烦了,不关你们事。”卫鞅一点尊敬都不带的指向李任,李任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我” 我也是领了君命啊! 秦孝公从梦中醒来,天色已然大亮,头脑浑浑噩噩乱成了一大片,眉心犹有一片醉意,时时刻刻侵扰着他的精神,催他睡去 他感觉很不好。 酒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自己这回饮酒的体验,真的很糟糕,哪有半点忘忧的意思 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做出了什么荒唐事,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秦孝公是个习惯将需要的一切都牢牢记住的人,回忆的缺失,让他感觉非常难受。 总之,以后别再碰那种叫酒的东西了,一滴也不要,真是糟糕透了。 “君上。” 他听见门轻轻的被关上了,一位俏佳人从那里走了过来。她比那小小的忘忧居中的郑伊漂亮的多,脸上脂粉,头上簪钗,身上红衣,衬的那斯人动人的令人神魂颠倒。雍容华贵的她,再美丽不过了,金色的光倾头而下,照的她楚楚动人。 谁能不动心呢? “甘氏。” 秦孝公衣冠还没整,他站了起来,本着内心的隔绝连连倒退了几步。面对着这美丽不可方物的佳人,他出自本心的开始拒绝。他厌恶这女人的装扮,那雍容华贵,在他的眼里,满满的全都是俗世的尘土气。那尘土气,生生毁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人儿。 甘氏才二十二,只比自己大一岁,可在秦孝公眼里,她这样打扮自己,将自己生生打扮成了一个三十岁的老婆娘。 俗俗俗,全是俗! 秦孝公几乎要拔腿逃走了,可是他没地方走,他的目光环视了一遍这室内,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是自己的寝宫,而不是这栎阳宫中甘氏的卧居。他咳了一声,厉声喝道: “谁叫你进来的!” 甘氏却不管秦孝公那眼神,款款施了一礼,服从中透着不可言说的高傲,目光直面秦孝公: “妾听说君上昨夜喝的不省人事,这就来服侍君上了。” 什么! 秦孝公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周身,仔仔细细的确认了一遍甘氏那“服侍”两个字没有别的意思在里面,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还好这女人没大着胆子再进一步,否则 说到这里,景监也忒可恶不不不景监哪里有这个胆子,定是章华把这女人偷着放进来的! “服侍?”秦孝公哑着嗓子问了一遍,突然尝出来自己的喉头有些异样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他感受到这股味道,竟浑身打了个激灵,比刚才还更清醒了点。 这个味道!大概是这女人趁着他睡觉给他灌了点醒酒汤,不然这时他恐怕还在睡吧。 这时他对甘氏的恶意稍减,甘氏这才细细的将秦孝公的床铺整理好,秦孝公没有反对,整好衣服,早已经准备好的早饭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夹起那豆中的饭菜,放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咀嚼着,观看着甘氏的面相,似乎想从甘氏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自从两年前这甘氏嫁给了他做夫人,他便有意无意中间冷落了她,本来秦孝公想这门父亲包办的婚事再也影响不到一个他,可谁曾想这女人又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有什么目的!想干什么! 被秦孝公这样盯着,甘氏自然不好受,她只是看着秦孝公进食,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是那样不自然。 “你怎的不动筷?”秦孝公问。 甘氏只是摇头,突的,她停顿下来,目光意味深长的望向秦孝公: “君上我父亲想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法是什么 “你父亲?” 秦孝公听到这个词,皱了皱眉头。 “是。”甘氏答道。 甘氏的父亲是谁?甘龙! 秦国那位德高望重令秦孝公头疼不已的大夫甘龙! “不见!” 秦孝公当即厉声喝道。 就是这个甘龙!他最讨厌这个老头子了,自从秦孝公继位,他的嘴里就没有吐出一句好话来秦孝公自认为自己做的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可这个老头子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天天拿父亲的大义来烦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一看这个老头,他的头都快要炸了 “父亲就怕君上说出这句话啊”甘氏幽幽一叹,“家父毕竟是国之重臣,君上这样躲着,真的不好。” 秦孝公一眼盯向甘氏:“谁是一国之君?” “当然是君上。”甘氏答道。 “我决定见不见谁,难道我自己还决定不了?”秦孝公一拂案,质问道。 “君上”甘氏低声委屈,“你难道怕见到家父吗?” 看似委屈,这话却是说的极为诛心,弄的秦孝公分外不舒服,好像他真的亏欠了甘龙什么东西似的。 “我为何怕?我良心有亏?”秦孝公真是愈发忍不得甘氏的说辞了,他一拍桌案站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条条爆出。 这无礼的女人! “你这是在指责我喽?”秦孝公骂道。 甘氏连忙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妾身不敢” 眼神里却是半点不敢的意思都没有,全是冷漠的幽怨,秦孝公知道,这是在怨他,或许在埋怨他娶了她,或许在埋怨他冷落自己的父亲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 秦孝公重又坐下,重重冷哼了一声:“你们父女,都很敢啊!” “老臣为国谋忠,有何不敢?” 突的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秦孝公显然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个声音冒出来,猛的站起来望向门。 门开了,一个苍老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父亲!”甘氏失声叫道。 秦孝公面色铁青。 甘龙是怎么进来的?! 甘龙怎么可能不经通报就这样闯进了他自己睡觉的寝宫?显然还是因为栎阳宫的卫尉章华! 章华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你在想些什么?! 但此时埋怨章华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就算他对章华c对甘龙如何不满,这礼数总是不能失去的。秦孝公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甘龙庄重的行了一个礼: “甘老大夫来栎阳宫,也得先通报一声才是。” 甘龙虽然是个倔强的老头,但同样的,他对这个年轻国君也同样不能失了礼数。他同样恭恭敬敬的,但礼数却与秦孝公对他行的大不相同。他跪下,每个姿势做的都是那么的标准: “老臣甘龙,见过君上。” 脸上一点也不轻慢,就这样行了一礼。 “甘大夫快快请起。”秦孝公连忙去扶,心里却对这套虚伪的礼数烦恼之极。可偏甘龙一见秦孝公必跪,让秦孝公无所适从——当年甘龙做秦献公的臣子,他可没跪过秦献公几回 来来回回折腾下来,秦孝公这才与甘龙坐下来,秦孝公被烦的不行,可甘龙却是很有兴致,这一套走下来大满了甘龙的意。秦孝公看着甘龙那一脸满足的神情,终究没有把埋怨说出口,依旧和平常一样,问甘龙: “敢问甘大夫于寡人有何见教?” “君上最近是否见了一个叫卫鞅的士子?”甘龙问。 “是的。”秦孝公不知道甘龙为什么提起卫鞅,不过卫鞅进谏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点了点头。 “最后君上是不是没有采纳他的谏言?”甘龙又问。 “是。”秦孝公答。 “他的谏言既然没有被君上采纳,君上为何又对他念念不忘,还派人跟着他?”甘龙接着问,目光直直的望向秦孝公。 “谁告诉你的?”秦孝公猛的一惊。 这明明是他私下里吩咐给章华要他去做的事情,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甘龙,又是从哪里听闻的? 答案很明显了 秦孝公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哭都难看。 甘龙微妙的一笑,却是敷衍的答着秦孝公的问题:“老臣从旁听来的。” 甘龙接着说:“这卫鞅的谏言既然不能为君山所用,那么他对君山还有什么价值呢?君上为何如此挂念他?” 秦孝公将自己的脸色好好一通收拾,那难看的脸色在瞬间就被他压了下来,转而脸上一片镇定:“卫鞅的言论也未必不对,总是有一分希望在里面的。” “但他已经被君上否定了。”甘龙说道。 “万一他是对的呢?”秦孝公问。 “老臣且问君上,卫鞅所治之学是个什么东西?”甘龙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是法。”这一点秦孝公倒是毫不质疑的。 甘龙早就料到了秦孝公这个答案,悠然问道:“法是什么?” 甘龙这个问题直直的戳人心肝,秦孝公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久久不能回答。 法是什么?从表面来看,法是统御国家的规矩没错。但甘龙没有问法作为工具的功用,而是在问法作为思想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这样的问题,秦孝公没有像卫鞅一样在法学上浸润多年,也不是研究思想的学子,他只有对思想的感觉而没有对思想最直接的认识,自然是答不出来的。 但秦孝公的心中已然清楚了,法大概是自己可以用得到并且真正可以帮到自己的东西——秦孝公以为,这就够了。 而甘龙却认为这远远不够,他,讽刺的笑了:“君上大概还不知道吧?亦或是被卫鞅那竖子蛊惑了心智,真以为法是什么好东西了” “那甘大夫以为,法是什么?”秦孝公问。“吴起于楚国所作,是不是法?”甘龙反问秦孝公,“最后折腾的楚国是天昏地暗!要不是楚国人及时反应过来,楚国还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最后吴起万箭穿身而亡,那万只箭,就证明了法之道,在这世间,决然不可行!” 甘龙接着说着:“法是洪水猛兽,‘法’之一字,左为水,右为一去字,法,便是便是要去除这世间一切生机的洪水浩劫,一旦施行,便是生灵涂炭,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法者,逆先人之命,悖祖宗人伦,为天地之间一邪道,君上若用,秦国必亡!君上万勿对卫鞅这样的人报一丝希望,法,在秦国,万万行不通啊!” 甘龙一口气说完,恭恭敬敬又对秦孝公行了一个礼,直直望着秦孝公的眼睛,似乎对自己的话无比自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