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纪年》 正文 1.苏醒 时间过的很慢很慢,天空非常的蓝,草原非常的绿,草地葱笼,浩瀚的大地上,风很轻,云很软。 黑袍的少年郎骑着一头土黄色的神牛,悠扬空旷的笛音从他的指间流泻出来,随着清风卷过草原的每一方土地,笛音不断地飘远,飘远 我猛然间惊醒,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我艰难地坐起身,朦胧间揉了揉太阳穴,身边有人惊声尖叫。 我睁开眼睛去看她,眼前光影重叠,缤纷诡异,人像纠结。 我难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再揉了揉眼睛。 “别揉了!”白灵雁一把扯掉我的手,“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白长绾轻嗤,“怕是摔坏了脑子!” 我脑中嗡嗡作响,我努力地撑开眼皮去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愣了愣。 族中的长老里里外外把我围了个水泄不通,阿爸挤开人群,铁青着脸挥手赶走他们,族人窃窃私语,让他们少说几句。 阿爸递给我一副拐杖, 我莫名其妙,茫然地接下。 等等? 这是个什么情况? 阿爸揉了揉我的头发,扶着我站起来,“你试着看看能不能站起来,如果站不起来,我就把那个外乡人抓过来!” 阿爸说,“砍胳膊,砍腿,随你乐意!” 我朦胧间回想,明明之前在练武场场和白长绾比试来着。 那时正值春季,莺啼燕啭,飞花点翠,暖风吹送,一年一度的擂台赛上,本世白家出来的武修白长绾,身材欣长,持一柄红樱枪,穿着一身白家学子标志性的白衣裳。 白衫飘飘,□□刺来,我只记得那时大腿和后腰一痛,黑雾从地上涌出来,覆上我的眼睛,我眼前一黑,仰天倒下,彻底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 我这一晕,就晕了三年。 听说族里的长老来看望过我几次,人人都知道我全身的骨头都碎过一遍,惨不忍睹,支离破碎地挂在一层皮下面。据阿爸绘声绘色的形容,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骇人,说是厉鬼都不为过。 阿爸说,当时长老撩开帘子只看了我一眼,就扭头放言断定我不能活下来。 凡是个人,见了我那副鬼样子,都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我想,他们没在惊慌失措下弄死我这个妖孽真是万幸了。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我的求生欲望这么高涨,远远超过常人,我死活不肯咽气,吊着一口气活在世上,阿爸见我如此渴望求生,一直狠不下心干脆地送我上路。 阿爸说他得了一位高人的指点,翻遍了族中所有的古籍,每日都要背着篓子出门,深入山谷腹地,只为了替我去寻修复身体的草药,直到疏离星影挂满了枝头,他才提着盏灯,摸着山路返回。 三年零一个月,我如今醒来,简直就是青羽族史上第二大奇迹了。 后来我回想起来,我倒觉得就在那时候死了也挺好的。 我这会儿撑着拐杖,刚迈出一步,一个重心不稳,一头砸在门框上。 我痛呼。 阿爸扶着我站稳,“小落,万事开头难,别勉强,鬼门关都挺过来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我含泪点了点头。 我第一反应就是都赖白长绾那厮! 我咬咬牙,看见白长绾我就来气,我拄着跟拐杖一步步挪过去,扬起拐杖准备去抽他。 族中的长老见我动作,纷纷抢上前夺过我手里的拐杖,忙道不可不可啊! 我被他们推的酿跄几步,撞上了墙,我心疼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心想这下真要撞傻了。我又扶着墙站了一会儿,默默往里间移动过去。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的,他们不懂你没关系的。 咬着牙在心里头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把白长绾那厮赶出青羽族! 之后的日子一天天地混过去,鉴于白长绾是本世白家派来的使者,那一日我又做出对白长绾不敬的行为,族中长老窝在议堂里商议了两天,最终罚了我禁闭。 我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从此,我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能够出来在人前晃悠。 这三年昏睡里,我一直在做那个古怪的梦境,漫无边际的草原,哪怕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活动,我爬都要爬到到□□阁里去查查这个怪梦。 但是那些前来借书的青羽族人每每看见我,都看怪物似的,都纷纷绕开我跑了。 我闷声不吭,当作没看见,原因我也是知道的,不就是因为挑战白长绾输了,族中的人早就当我是个死人了。 “伤成那样还能活下来,真是晦气!” 这句是族里人的原话。 青羽族作为本世白家的异族支脉,不论男女,本身就崇尚强大的力量,强大的人,这是原始的生存法则,青羽族最血性,最残酷的一条法则。 成王败寇,输的人一无所有。 我一直在琢磨这句话到底对不对。 很久以前,我的玩伴白怀羽敲开了我的房门,当我听到白清羽成为我们族长的时候,我愣神了很久,我那晚上一宿没睡。 “白清羽”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我想这个天下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太慈悲了,惹的白怀羽那个直性子总是骂他假仁假义多管闲事。但是我依稀记得我们三个人在巨石阵里的那一晚上。 白清羽解散了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毫无修饰的清淡模样,唇边浅浅的笑容,温暖和煦,也看的人心神一荡。 白清羽道,“如果世界万物都能回归原始,该有多好?” 白怀羽不解,“杀戮么?” 白清羽摇头,长发飘散在夜风里,“混沌初开的时候,”他轻声道,“平和,宁静,我很喜欢那样。” 我将他的长发辫成辫子,从背后转给他看,“清羽阿哥,你太多愁善感了,现在这样也很好。” 白清羽无奈一笑,伸手抓过我手里的他的长发,默默解掉,“姑且是吧。” 白怀羽仰头躺在巨石上,看着满头的星星,嘴里叼着根草杆,嚼着嚼着,居然头一歪,睡在了那上头。 最后,白清羽背着他回家。 我想到这里,伸手从书架上取下来一卷羊皮纸,随手翻了翻,陈年的烟尘呛的我不停地咳嗽。 我想,能不能使点伎俩,把白长绾逼出青羽族? 我想到这里,心头一阵喜悦,甜滋滋的。 我那时不会明白,最后被赶出青羽族的人,只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冥屋葬故人 我在禁书阁里一呆,就忘记了时间,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霞光早已披满了天际。 我略微恍神,抬手挡住照进屋子里的暖黄色的光线,脑子还很混沌。 还想着,怎么太阳从西边窗户进来了? 我立马反应过来,匆匆将堆了一地的羊皮纸从地上抱起来,看着一个书缝,也没管对没对准,就使劲塞进去,一直塞到底儿。 若是长老在此看见了这动作,十有八九怕是要气的捶胸顿足,椎心泣血,大呼造孽!造孽啊! 我醒来这几日,找过机会问过阿爸关于那个古怪的梦境。 阿爸只搪塞我说什么“青羽族人近仙,能够窥探古今前尘,你兴许是在梦中与某个生人的记忆相连了也说不定。” 我听完,连连摆头。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次不一样,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胡思乱想间,提到阿爸,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阿爸手里头的一面镜子,阿爸睡觉都要抱着的,那一面可以窥见前尘的观尘镜。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我心下一喜,如果我把那镜子借来,是不是就可以查清那个古怪的梦境? 我这么想着,心中按捺不住高兴,捏着这件事情屁颠颠跑去问阿爸。 然而当我兴致勃勃地跑到阿爸所住的和风谷,我刚说完,阿爸脸上的笑容就出现了一丝凝滞。 我心头觉得疑惑,阿爸这会儿坐在院子前的石桌旁,陷入了沉思。 阿爸道,“那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做成以后,我就把镜子给你。” 阿爸道,“一个月后的祭典,你只能在远处望着,不要靠近,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 我听到这里,掰着指头算了一遍,心里有了数。 我先前听说过,祭典是青羽族最为庄严的仪式,而请出神器大概也是一种演变后,不离本质的招魂仪式,这些往往仪式不能见血,不然极易招来阴邪之物。 但是血祭,偏偏又是青羽族的一大特色。 我重伤刚刚痊愈,阳气弱,保不准就被哪个孤魂野鬼缠上身子,想想就觉得太过晦气了,就算阿爸不提出来,估计长老们也要把我关起来。 想到这里,我一阵悚然,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勉强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 阿爸见我答应了,给我找来了一把弓,说是要给我防身用。 我也就没推拒,直接就收下了。 晚间, 在朦胧的梦中,我似乎伸手推开了一扇门, 那个人背对着我,在案台上,缓慢地研磨墨水,青丝如水泄,纠纠缠缠。 没过多久,梦中画面闪动,我的面前跳出了一座漆黑的屋子。 我遥遥望着那座漆黑的屋子,我记得那地方是东边,因为建造的特殊,这座屋子长年笼罩在黑暗中,远远望着,黑沉沉的,有点令人害怕。 对我来说,它太熟悉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果然。 他就坐在池子里,没什么表情,也不会反抗。左肩胛鲜血淋漓,绘着栩栩如生的灵鹤图纹,异常诡异。 我只记得当年他从水里站起来后,是我为他披上外裳,他抬头看见我时却只是默默拢上衣襟,没有同我说话。 待我回过神,追出去看时,已经看见族中的长老们对着他伏地而拜,颤微微地将手中的木杖平举到头顶。 我也想过到底是什么让他变了一副模样,冷冷清清,寡寡淡淡,无悲无喜。 但我始终想不通。 自打那以后,我也就对他退避三舍了,把他当作煞神,见到他都是绕道走,能躲就躲,能不见就不见,就当作没认识过这个人。 白怀羽问我,这么绝情真的好么? 我没答话。 因为我心里头知道,这不过是我说的漂亮话罢了,仅仅局限在他的身影没有再度出现。 一旦我见到他,我就什么都抛到脑后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一次我意外撞见他,我心里头都会格外难过。 为什么呢? 我不敢深想。 想的越多,脑壳就疼的厉害。 如今回想,似乎已经过了太久,久的连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居然都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第二日转醒,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法设法地跑去见白灵雁,理由是和她套近乎,对我有利。 印象里她虽然是和白长绾一路过来的,却是个相当讲道理的好姑娘。 我这几天,日日跑到她那里,但她经常都不在自己的住处,我总是白跑一趟。 只是某一日,我听到路过我身边的族人交谈时,这才得知了,白灵雁和白长绾已经被长老分配到千鸟涧底下,寸步不离地看护灵鹤去了。 我所幸也就不再去找她了。 灵鹤是我族圣兽,听说活了上万年了,只有每逢大典来临它才会从沉睡中苏醒,叫声嘶哑,通体黑漆漆的,只有喙是白色的。 阿爸说,灵鹤的岁数很大,非常大,据说比我们所有青羽族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还要再大上几轮。 初代族长白鹤连为了以示尊敬,定下一项铁律,凡成年男子,左肩上都要绘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灵鹤图腾。 灵鹤降福,长老眼中最珍视的东西,它可是祭典的重头戏。 而青羽族历来最看重的祭典,一般都是由族长一手举办的,只是如今族长白清羽,甚至连同白怀羽都一起去了北境之外数年。 族中长老只是宣称他们两个去辅佐本世的白家家主。 我心想,白清羽出去我还可以理解,白怀羽出去我就不是很明白了,白怀羽为人倨傲,有点小自负,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愿意低下头颅去辅佐别人? 我当时听长老们说完,就觉得他们十有八九又是在糊弄我们了。 不过他们也确实是为了我们考虑才这么说的,换我我也这么说。 我只是隐隐觉得,这次祭典,可能不像以往那么简单,我心里有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 既然阿爸明面上说了我不能去,长老们也不希望我去,我可以偷偷摸摸瞒着他们去啊! 我想了想,脑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青色的影子。 我笑了笑,阿爸养在山林中的守护神鸟,青鸾。 我寻思着着明天要怎么避开族人的眼目,溜到那片山林中去,还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想着想着,我不自觉皱了眉头。 怎么这么麻烦啊? 届时,天色已暗,只有疏离的星子发出微弱的光。 我唉声叹气地走回了自己的房子,把阿爸给的弓挂到了墙上,愁的原地转了几圈。 我随便找了点东西下肚,稍微洗漱了一下,,从门口处折了一把树枝,坐在床头,点上蜡烛。 每削完一只箭,我就要举起来对着烛光查看它尖锐的箭端。 全部削完后,我长舒了一口气,躺在了床上。 半个月后的祭典将会在千鸟涧下的那一处祭台上进行,灵鹤就被养在瀑布内的洞窟里,到时候会被族人请下来。 我记得,那处的祭台似乎是有一片巨石阵,我大概可以藏在巨石顶上 巨石阵 我默默闭上眼睛。 朦胧清醒间,我想到, 那座漆黑的,不见天日的屋子里,葬着昔年我所熟识的白清羽。 我想着想着,眼里就有点泪意。 如果我知道因为我去了祭典而发生那种意外,我想,我宁可之前被白长绾打死,一了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祭典 第二日醒来,浑浑噩噩。 我端起一面镜子左右照了照,好大一个黑眼圈。 我对着镜子,哀声叹息。 我叹完了气儿,收拾收拾自个儿的情绪,还得去办正事儿。 如果我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青鸾应该是在那片林子里。 山林中的深处, 一汪清冽的潭水呈现在我的面前,幽幽粼光,深邃沉静,古潭无波。 一头通体遍布着青色光芒的青色大鸟俯身安静地啄饮着潭中的水,青色的喙,青色的眼瞳。 阿爸养在这片山林中的守护神鸟,青鸾。 我依偎着青鸾,伸手抚摸着青鸾的绒羽,暖融融的,我感受着它的温度。 青鸾温顺地低下头,我拍了拍它的脑袋,真是个好孩子。 眼前,某个画面闪动, 眉目温孱的少年郎端坐在青鸾背上,若隐若现的云层尽头,他在轻云缭绕间回过头来。 他对我微笑。 他是唯一一个从阿爸手里,借走观尘镜的人,只看了一眼,从此性情大变。 我甩了甩头,试图赶走那些纷乱的记忆,我摁着脑袋,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荡。 我缓了很久,开口轻声询问着青鸾的意见,想着能不能等到祭典那天,请它驮着我飞到巨石阵的中央。 青鸾听完我的请求后,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它这算是默许了。 这些生灵,往往比复杂的人心要好相处的多。 它喜欢你,就会对你好。 掏心掏肺。 心思简单,纯粹,不含杂质。 我挥别了青鸾,却没有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好巧不巧,居然迎面撞上了白灵雁! 我当时一阵慌乱,脑子里胡思乱想,快速搜索了一遍脑子里的词汇,心头打算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唬住她再说! 我慌慌张张,待我回过神时,已经看见了,她伸手后从我头发上揪下来的一片黯淡的青色羽毛。 我怔住了。 青鸾的羽毛。 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我吓的脸色苍白。 我猛然间想起来,我似乎还在禁闭期间!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白灵雁会把我押到长老们面前揭发我,再被他们关个三年五载的,我就彻底完了! 白灵雁当时捏着那根羽毛,低头沉思了许久,她微微抬起头,刚想说话的时候。 我当时越想越害怕,居然拔腿跑了。 我不知道白灵雁当时是什么表情。 之后的日子,我诚惶诚恐地过, 过了一天,长老和白灵雁那边没动静。 过了五天,长老和白灵雁那边还是没动静。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我安慰自己,或许白灵雁人美心善,胸怀宽广,她已经把那天撞见我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这么告诉自己。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心里还是后怕,又闷头窝在房子里呆了半个月,哪都没敢去。 这日子囫囵地过,一恍数天,就到了祭典的日子。 我快闷出了病。 祭典这一天,阿爸甚至飞鸽传书告诫我,千万不要出门! 我想了想,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在了门外头。 我心想,我肯定要去啊!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早早唤来了青鸾,坐在它背上飞到了巨石阵中等候着,到了那片阵中,就等天黑下来了。 这个巨石阵,我从来都不敢一个人靠近。 尤其是在白怀羽也离开我和阿爸以后。 阿爸说过,承载太多回忆的地方,本来就不该再去踏足。 如果不是因为祭典恰好选在这块地方的祭台,我反正是不会再来,至少近期内不会再来! 我让青鸾飞到远处的密林当中等待我的哨音,青羽族的巨石阵正好设在烈日的正下方,我不知道为何长老们要如此选址。 反正他们神神叨叨的天时地利人和,我也不太懂,应该也是故弄玄虚的。 从小到大,他们也没少糊弄我。 我这会儿趴在巨石顶上,整个人被烈日炙烤的头昏脑涨,昏昏沉沉,眼前虚影重叠。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高温里,我居然格外昏沉,格外地想要睡觉。 我怕是傻了? 想来,或许白长绾说的对,我就是被打傻了,才会顶着个大日头,给太阳晒上一整天。 就为了亲眼目睹祭典盛况,再看上一眼,主持祭典的那个人。 烈日悬空,我极其不好受,有一两阵微风吹过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终于,天渐渐黑了下来,日头渐渐沉入西边的大地,我也不再感到那么煎熬了。 远远望去,千鸟涧底下,开始燃起了一簇簇火焰。 那一簇簇火焰开始往祭台方向围拢,那大概是参加祭典族人手中的火把,那片方向的人声渐渐大了起来,祭典终于要开始了。 我伏在巨石阵上,遥望着祭台方向热闹的场面。 其实我心里也是有点小羡慕的。这种场面,很多人活上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想来这么多年,我似乎都白活了,不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阿爸,长老,灵雁,清羽 我是为了谁,坚持下来的? 胡思乱想间,我觉得眼前的视野越来越亮,猛然回神,我挡住眼睛,朦胧间看见了靠近祭台的那一条山路上爆发出了一股刺目的蓝光。 久违的那种熟悉到令人心碎的光。 那不是普通的光,那是神器天生带有的蓝光,我曾经见过的,一把剑。 “风羽”我默念着这个名字,神剑之名却在夜风中被扯的窸窣破碎了。 世世代代下来,延传至今的,青羽族族长的钦定佩剑,神剑风羽。 请神器了 不会错,他们真的回来了? 祭台方向突然爆发出了更大的人声,不是理想中的那种欢呼声,是非常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族人的喊叫,还有一些混乱的声响。 怎么回事,有点不对劲。 远处的树林燃起了汹涌的火势,吞没一切的火焰,青羽族圣兽灵鹤尖锐的长鸣霎时间划碎了夜风,突兀地响彻在这片黑暗的夜空,听的人心神一荡。 “出事了,”我心里慌乱了起来,“出事了出事了” 我的泪突然狂涌了出来,我一把狠狠抹掉。 怎么办!我怎么办! 突然间,我想到了阿爸。 我忍住泪,吹起一声长哨。 原本匍匐在从不远处的林子中的青鸾神鸟一瞬间拔地而起。 青鸾直冲到夜空里,它长开巨大的羽翼向我飞来,我抓着它的翅膀一路高悬着滑过巨石阵直冲祭台。 “阿爸!”我大喊着。 祭台上被一群群眼神可怖的黑衣人砍的一身血的阿爸举着斧头听见我的呼喊身形一瞬间颤了颤,他回过头的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 “阿爸?”我松开青鸾,跳到祭台上,疯狂地向阿爸跑去。 “清羽和怀羽呢?他们呢!阿爸!”我慌张地不停地问阿爸, “他们!!!没有回来!!!”阿爸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一句话,双目充血,猩红的可怕,“没有啊!!!” “为什么”他们 没有族长在,这个请神仪式怎么可能会成功?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 我愣在了当场,眼泪掉在了地上,周围都是族人尖利的喊叫声,自相残杀着。族人们极度痛苦又不忍的脸在我的面前围绕不去,请神器都请出来了什么东西啊 灵鹤躺在祭台的中央,浑身浴血,奄奄一息,青鸾正用喙叼住了它死气沉沉耷拉着的翅膀,青鸾奋力地拍打着翅膀想要把它叼回千鸟涧里。那种程度的伤,灵鹤它怕是撑不住了,我的眼前出现了方才那道耀眼的蓝光,我的心凉了下去,这伤风羽 但是周围已经没有任何神器的影子了,到处都是互相残杀的生灵,他们本来是善良的啊。 阿爸一路格挡着四面八方向我砍来的剑,一边努力喊醒我,“白清尧!!!” 我猛然惊醒,阿爸眼中爆出摄人的红光,他已经杀红了眼,“你出去,找到你的两个好阿哥。” 阿爸望着我的眼睛,泪水爬满了他的半张脸,他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扭曲可怖起来,他颤了颤唇,裂开了嘴,他说,“带他们回来,问罪。” 他仿佛又变老了许多。 “白清尧!滚!”他大吼着。 铺天盖地的羽翼包裹了我的视线,我知道,阿爸唤来了青鸾。 当我的耳边听见了北境雪落的声响,寒风肆虐的声音,泪水终于彻底模糊了我的视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蜷起身子剧烈颤抖着痛哭起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样愤怒,那样屈辱,那样丑的一张脸。 从此,在我的梦境里,频频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逃出北境 无尽的风雪,一望无垠的白色,寒风席卷在这片白色的天地。我抬头望着天空茫茫落下的飘雪,无休无止。 青鸾松开了羽翼,静静地降落在我的一旁, 青色的喙叼着一只小小的锦袋放在我的面前,青鸾退了几步后。 青鸾缓慢地舒展开巨大的翅膀,迎着落雪飞上了天空,没有回头。 我默默拿起那只锦袋,放在了心口处。 “阿爸” 阿爸,你说,是不是只要我把两个阿哥带回来,青羽族就能重现生机? 阿爸,你说是不是只要出去找回他们,青羽族就可以得救? 我看了一阵风雪飘落的景象,没有人回答我。 我沉默不发地走到离北境c离青羽族c离我的阿爸离这一切的血腥越来越远的地方。 我决定南下。 以前阿爸告诉我,本世的白家就在离北境青羽族相反的地方,是南方的尽头。或许两个阿哥就在那里等着我。 阿爸说,白家的人为人亲和,思想深沉,学识渊博,无所不知,无不涉猎,受着世人敬仰。 如今请神器失败,神器自动归位,回到了四大家族手中。 阿爸说,他昔年曾结识的一位本世白家的友人便是如此,他说,那是位真正的德高望众的白家名仕。 许多年前,阿爸在木屋石桌前喝的醉醺醺的光景,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怀念的光芒,那种神态,我看不懂。 他真的认为,现在的白家,还是他昔年认识的那一个吗? 所以,在我听到白清羽和白怀羽被分派去白家,我独自跑到青鸾在的密林中依偎着大鸟坐了一整夜,没有人来寻我。 我不想和阿哥们分开,因为那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青羽族招致的这一场莫名的劫数,又到底算什么?如果他们有一天知道了青羽族的这场祭祀血灾,他们又该作何种表情? 神器尽失,灵鹤危在旦夕,身为族长的白清羽,你这个时候去了哪里?这个世界那么大,我怎么可能找的到你 阿爸当时过度忍泪,忍到面孔扭曲的脸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带他们回来,问罪。” 阿爸的声音仍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阿爸,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痛吗? 我南下的时候,南方的景象和我最后离开青羽族中那番凄凉的景象完全不同。 初入风城时,我有些热的受不了,一路抹着汗,只知道风城是萧家的盘踞地址。 我看着这里高楼林里,看着处处彩色的丝绢飘舞在高楼上,孩童的调笑声,老妪的轻咳声。 风城的微风温暖带着湿气,吹的人心里发痒,很难受,因为很热。 我寻了处看起来外观清简的客栈,店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看起来挺凉快,里面竟然只有一个人坐着,那人一身黑衣背对着我,埋着头。周身笼罩着一层仿佛可见的黑沉沉的高气压。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人面前,等到回过神,我竟然已经坐在了那人面前。虽然连我都觉得自己行为古怪,却也没有细想,大概觉得靠近他比较凉快罢。 那人面前摆了一叠子满满的豆角,整张脸都要埋进那面盘子了。 我盯着他的脑袋看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脸都要粘进盘子里了。杀父之仇弑母之过还是夺妻之恨? 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莫不是是学堂里被什么纨绔子弟欺侮了?他这再惨能有我惨么 还有他脸下面这盘豆角还能吃么哇这脸贴那么近的么?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倒了一杯桌角摆的水,等回神过来,已经递到了对面人的脸下。 那黑衣阴沉沉的少年浑身颤了下,仿佛被我的举动惊吓到了。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眼睫沾着露水。 我看见了一双异常平静的黑色眼睛。 像是记忆中某个人的眼睛,他也是这样平静无波。 太诡异了,我结巴了一下,道,“小兄弟喝水吗?” 好干净的眼睛,可惜太悲伤了。 我遗憾地叹息,左手抓着水晃了晃,“喝水吗?”我执着地问。 我见到那个少年地额间系着黑布条,看来正在服丧期,粗细均匀的眉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悲意,这孩子像我这样,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喝水吗?”我又问了一遍,左手举着有点酸,我又换了右手。 少年听了我的话,却是突然深深埋下头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的手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似乎连说话很艰难,很吃力,半天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都不用了” 我一直看着他。 这阴沉沉的少年最后安静地在桌角放下两枚铜板,浑身轻颤着跨出座位,一转身又跨出了这家旅店,他一步三晃荡。 感觉这少年走着走着都能给风吹走了,他头顶上仿佛聚着一团阴云,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倾下暴雨。 他一离去,他周身那黑沉沉的高气压似乎也远去了。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脑中胡思乱想。 说不定真的能指望这人给这炎热的风城下点小雨解解热气,这个人 我低头了无生趣地用筷子拨了拨对面摆的满满一盘豆角,果然挑出了一片水渍。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会喜欢吃这种东西?真想亲眼见见。 我望着门外,少年人摇晃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估计走远了。 看来这个孩子,有着非常痛苦的经历。面对一个陌生人,连哭出来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连说给一个陌生人听的的勇气都没有。 我无聊地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豆角,突然内室的一块门帘布的一角露出了一个人头,贼眉鼠眼的。 我的心脏颤了颤,试探地问了一句,“店小二?” “在在在。”那人立马一把撩开门帘笑的一脸殷勤地跑了出来。“您吃点啥 ?” 这年头怎么连随便一个店小二都生的一副丧尽天良的模样? 我想了想,奇怪地问他,“刚才不出来现在却肯出来做生意了?” 小二眼神一阵飘忽似乎有点不愿意提这件事。 我一直盯着,最后他被我盯的实在受不了,一把扔下碟筷,又将抹布甩在了桌子上。 小二面色不善地道,“ 今时今日,放眼这偌大的风城!这每一处酒楼!还有谁敢来做萧家人的生意!天生灾星克死自己一家人,我没嫌他晦气把他轰出去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指望我招待他?我这耳朵没聋吧!” 小二突然间冷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萧紫桉人非善类,被杀也是迟早的事,我可不做死人的生意” 那孩子是萧家人? 我还没来得及细问,店小二就立马抢了我的话头。 “萧紫桉,他就该死。” 店小二一字一顿,说的斩钉截铁。 我被人断了话,心里有些许憋闷, “你口中提到的这位萧紫桉,就是刚才的少年?” 店小二冷哼,“本地人都知道。” 仅仅一个小二,就这么讨厌刚才那个明明还是个孩子,跟他没有半点沾亲带故的萧家孩子? 还是说,只是因为生在萧家人,才会被人这般讨厌? 傍晚时,我终于拣了处还算满意的旅馆落脚。 我寻思着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说过萧家紫桉的名字,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想回忆一件事情,你就偏偏想不起来。 我回到房里脑中仍是那名少年走路晃荡的厉害的背影,突然心底一阵难过。 他和我出北境时的状态太像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青鸾给我东西,阿爸留给我的东西。 那只锦袋,这么想着就从腰间取出了青鸾给我的那只锦袋。 当我看见了小小的乾坤袋中取出的东西,还是当场愣住了,也忘记了萧紫桉的事。 光滑的镜面,优美的雕花木框,上面赫然雕刻着“观尘“两个大字。 那么熟悉的一面镜子,我不会忘记的,它太熟悉了 我轻手抚摸这这面大镜子 ,果然是阿爸的那一面镜子。 观尘。 太熟悉了,熟悉到让我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观尘镜观尘镜阿爸居然把它留给了我 我试着用灵力催动这面镜子,我一遍遍告诉我自己,一味回避是不行的,不行的。 我想要看见如今族内的景象,我想要看到阿爸平安无事。 我默默收回手,望着这面大镜子,镜中最先眏出了一张堪称清丽,眉目间却有过多忧伤的脸容。 镜中一阵如水般波动,仿佛极易破碎。还没等到镜中呈现出新的景象,门外传来了极近的交谈声。 “西夫子是不是他一早就知道会这样?” 我惊了惊,撤回了所有的灵力,镜子砰然掉在了桌子上。 西姓? 我愣在了当场。 “以后再遇到这种奇怪的东西,不管谁带着,杀了算了。”冷淡的声音。 “你这话,西夫子听了会不高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指责。 “都说人非草木人非草木你怎么就那么冷血呢!” 剩下的责骂声,却在开门的瞬间被后面那人一口全吞了回去。 我: “” “” “” “失礼了,” 道歉的那人先作揖,面容清秀白皙有些秀气,声音却有点刚冷,“我们走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花家柳鹿 跟着他后面的蓝袍少年,却是有些不高兴了,斜眼看他,“都第几次了?你满脑子都装的些什么?除魔么?” 道歉的那人白衣飘飘,抱着一把挺沉的重剑,直起腰板,也不看他轻飘飘地道, “反正装的不是你。” 抱着剑的这人生的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眉色很淡,一张脸很是秀气,像是世家大族里圈养出来的那种体弱多病的公子哥。 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像他生的那么白净的。 后面蓝袍人瞪了瞪眼,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啊,柳鹿。” 两个人堵着门一阵横眉立目。 柳鹿? 这个特别的名字 我记得柳鹿似乎是花家一脉的一个花氏子弟的名字,我虽然不曾出过北境,但也是曾经久仰过那个花家的小辈柳鹿的风采。 当年花家的那个柳鹿,听阿爸说他年纪轻轻就已经伴着上一任花家家主出访天下各地,期间谈吐仪表极佳,朝夕之间,声名鹊起,在各大家族间与无数贤才名仕的交锋之下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评价。 可惜后来花家主临时退位让贤,那个传奇般的柳鹿也就渐渐销声匿迹淡出四大家族的视野了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那个柳鹿。 我回过神,蓝袍继续道,“你回去以后肯定又要遭夫子训斥了!” 两人挤眉弄眼。 柳鹿斜倪他,“夫子从不训斥我。” 蓝袍少年咬牙直跺脚,忍了许久,他实在崩不住了抬起手直指对面,“你那么能耐你怎么不去死呢!” 这个白衣裳的柳鹿故作冷然的表情也在瞬间有些挂不住了,他道,“别闹了,问正事。” 这人长相身姿明明一副少年人的姿态,却在故做老沉。 他后面的人突然噤声,半晌后,咬牙道,“怎么又和说好的不一样,你这人怎么老是变卦啊” 我觉得莫名其妙,看他俩一唱一和,倒是觉得也挺有趣的,只是那个柳鹿突然看向我让我惊了一惊,他问了我一句话,突然让我觉得非常打击。 这个柳鹿目光一凝,长驱直入地问我,“你是不是青羽白氏的人?” 我斩钉截铁地道,“不是。” 我是真的傻了,才会告诉你。 “西夫子的族人怎么会”他身后的人嘟囔着。 “你是不是青羽白氏的人?”那个叫柳鹿的人没有理他,只是望向我。 我本来不想答话,但那个叫柳鹿的人,见我思虑了一阵,急道,“我见过你。” 我的心震了震,又想到这是不可能的。这小子怕不是开我玩笑,我平静地对他道,“不可能,我从未出过青羽族。” “我见过你。” 柳鹿还是执拗地说,他清秀的面孔很平静,他又补充了一句,“西夫子也见过你。” 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再细问他,想起了他们两个话语中提到的西夫子,西姓分明是我青羽族的冠着的姓氏。我淡淡地问他, “那你们的西夫子,如今在哪?” 一旁的蓝袍人突然挤到了沉吟着的柳鹿的面前,将他挡的严严实实,诚实地道,“西夫子去了萧家。” 虽然两个人似乎都是口风极严的世家大族里出来的人,可孩子毕竟是孩子,仍是藏不住话,想要套去,倒是有千百种方法,容易得很。 一旁的柳鹿看起来沉稳得当些,大概一言一行都是经过事先思考过的,不知道为何这时他没有拦住他旁边的人,却只是抱着剑站在门旁看着。 这人穿着一身蓝袍,有一对极粗的眉毛,长的一脸正气,如果他不出声的话,很容易会将他误认成一名深沉睿智的学者。 “你们是什么人?”,我问 少年蓝袍下穿了一件和柳鹿一样的白的飘然如仙的长衫,他夸张地捋了捋衣袖,将袖子对着眼角抹了抹,天生端严的表情变得有些泫然欲泣。 这孩子说他叫兰纹,旁边那个女气些的叫柳鹿。 兰纹苦着脸走到我面前道,“新上任的白家家主捅了个大篓子就跑路了,如今萧大公身死,萧家二姐出走,昔日的萧家今时今日只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萧家三少主。” 兰纹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的泪,说的一阵动情,“西夫子没得法子,只好亲自去安抚那孩子。萧三少主幼年不得萧母亲近,是我们家西夫子从小带大的于情于理,都是要去的。” 从小带大的,看来这位西夫子岁数挺大。 等等,我怔了怔,“萧大公死了?” 我听阿爸说过,萧家是守护四大神器的世家大族,位在白家之后,再之后是花家,雷家。 萧家一直以来和花家关系不甚和睦,这一任的萧家主不负众望,为人宽厚,气量极大,听说一身黑衣,浩浩而行。哪怕在诡谲朝堂,始终对花家人持敬仰三分,分毫不越雷池,甚得云氏皇族掌权者的青睐。 这样的一位萧大公,居然死了?他是被人害死的么,还是被人陷害,设计杀死? 我又开始结巴了,“萧大公那么厉害,谁能杀的了他?” “身边人。”柳鹿默默道, “如果不是白家家主把自己带来的魔物送给萧水顾,” 柳鹿靠在门边道,“如果不是萧公一时心软,萧家不会如此。” “你这个冷血的外家人!” 这个叫作兰纹的人此时愤愤不平,手遥遥指着靠着门边的柳鹿,“我真是受够你了!凭什么总对大人们评头论足!你既然那么看不惯西夫子的友人们,又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柳鹿只是默默抱着剑,过了一会儿道,“如果白家主肯早一点杀了那个魔物,萧水顾也不会死,萧家也不会萎靡不振了。” “歪理。”兰纹道。 “此外,我并没有跟着你们白家人,我追随的人只有西夫子。我希望你们可以认清。”柳鹿默默道。 兰纹不服气了, “不管怎样,你追随的还是我们白家的人。” 柳鹿这次听了,却只是黯了黯眉眼,没有再搭腔。 我默默地把观尘镜装进锦袋里,收好,心里有了些许思付,小心谨慎地问他们,“白家的家主,是否和萧公有过节?” 兰纹显得不解,一时面上表情有些茫然,“我记得没有吧,他俩之前都没打过照面,是吧柳鹿?” 兰纹习惯性地问了柳鹿一句,也不管方才还在吵,柳鹿靠在门边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不自在地撇过头。 兰纹说完才猛然反应过来,粗眉毛绞成一团,接着就用嫌弃的目光地看着他。 我看着兰纹,这个一脸正气的少年,“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兰纹摸了摸鼻子,“追捕魔物的过程比较坎坷,受了点寒。” 我道,“那魔物一定相当棘手了。” 直到后来某一天,谈起这件事,柳鹿告诉我,兰纹那时只不过是在狩猎魔物的前一晚,奉命在河岸伏击那东西的时候等困了,昏昏欲睡的时候半个身子从河岸滑进了河里。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柳鹿给扛回来,扔在炕上拍醒猛灌风寒药了 当然,那是后话了。 但是现在,到底为什么白家主把那个魔物带到了萧水顾的面前,那个魔物又为什么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命?其实我没兴趣知道,至少现在没兴趣。 “为何你们不找白家主却来找我?”我默默地扶着椅子坐下,问,“找我做什么。” “要是我知道他在哪里还用来找你?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家主大人干了这种事以后躲哪儿去了”兰纹一时似乎对我们的家主恨铁不成钢。 “那你们在我这里吵?”我不解。 兰纹看向我,一屁股坐在我的面前,凑近我道,“你既然是西夫子的族人,我们当然要把你带回去了。” 我也凑近他,问,“带回去?” 兰纹小声道,“西夫子的吩咐。” 那个柳鹿还是一直靠在门边也不说话,现在我知道,这柳鹿是想着堵住门不让我跑了 我转头问柳鹿,“你怎么认出我的?” 柳鹿默默把头转到门外边,看起来好像不打算搭理我。 兰纹笑了,“来之前说好了,我问话,他看门。” 我沉吟了一会,见柳鹿没有扭回头的趋势,我咬了咬牙,道, “你要我做什么?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 “帮我们,拖住雷尊主。”兰纹诚恳地道,“拜托了。” 我一时怔忪,“雷枢?” 雷家的大家主,雷枢,是四大家主中地位最高的一名家主,被各大家族中的人奉为尊主,雷枢实在大义凌然,现如今萧家家主身死,家不可一日无主。他知道萧紫桉年幼,无法兼顾萧家琐事,自然就亲自来这风城安定萧家 。萧家是个大家族,家主死了,家族里上百号人却还是要接着活下去,大抵是分身乏术,萧家人来不及处理萧家主的后事,萧家族里的生业还是需要日夜运转,不可懈怠。 我问,“我凭什么帮你们拖住他?” 我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摸出了阿爸交给我的弓箭,想着不然等会直接动手,省的和他们两个浪费时间。 这时柳鹿看着门外道,“那个魔物走的时候,顺走了后母鼎,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四大神器之一,萧家曾经守护着的后母鼎,同时,也是我此行,离开青羽族,抛下族人的目的。我心里有些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自觉皱了眉眼。 柳鹿接着道,“你也知道,如果让雷枢知道后母鼎丢了,后果会是什么。” “你没的选。” 我默默将弓从底下抽出来后放在了桌子面上,有些懊恼,柳鹿也不看我,兰纹也只是笑着看我。 我无奈了,“从一开始,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就没打算让我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玄武家主 我深深地看了两个人一眼,两个臭小子居然敢算计我。 我道,“雷尊主什么时候到风城?” 兰纹道,“今天傍晚。” 我,“” 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一眼望见了窗外逐渐有些昏黄的天色,窗外叫卖的小商贩都纷纷收了摊,看着天色,大抵雷枢已经到萧家了,这可怎么办呐?我扶着头疲惫地想。 “那这样,你们先出去候着,我收拾一下就去萧家。” 兰纹龇着牙笑了,“一会见。” 说罢,兰纹就一把拽上门边的柳鹿,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出了门,难得还不忘把门带上。 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默默无言。 背负的东西越多,越容易迷失自我我重新取出了阿爸交给我的那面观尘镜,愣了一阵子,还是双手交握间凝出一团灵力,将它缓缓推送进光滑的镜面。 背负的越多,越容易迷失自我,阿爸说,耿耿于怀于一件旧事,反而容易散失掉更多的东西。 我想,青羽族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去清算,我想,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会再次回想起这份记忆,希望,那个时候,我能身在青羽族境内,身在我生长了数十年的家乡。 我不知道这些人里到底隐瞒了什么,兰纹也好,阿爸也好,长老也好现在,至少此刻,我只想简单地想,简单地活下去,简单地找回神器 知道的越是多,看的越是清,就活的越是累。 现在,我把记忆封入镜中,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并封入。 此刻,即是新生。 我将观尘镜放入乾坤袋中,将它栓在左腰上,扯过衣裙上轻薄的白纱挡住。 临出门前,我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装头发,自然不忘背上阿爸的那把木弓。 我下楼的时候,远远就望见了兰纹和抱着剑的柳鹿牵着两匹马肩并肩站在旅馆前一颗巨大的歪脖子树下。 柳鹿清秀的脸不知怎么有些红,两个少年似乎又在争执什么,我狐疑地走上前,两个人立马噤声了。 我古怪地看着这两个人。 兰纹扯了个笑给我,“这两匹马可是柳鹿的宝贝,我磨破了嘴皮子他才肯给咱骑的。” 我道,“是吗?” 柳鹿别别扭扭地扭头不说话。 兰纹牵来一匹黑马道, “你骑黑的,我和柳鹿骑白的 。” 柳鹿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他们有名字!” 兰纹撇了撇嘴,“知道知道啦,黑的金岚,白的青岚,你天天念叨我还记不住。”说罢就要扯着柳鹿坐上白马的背。 柳鹿推搡着,“你别拉我” 我们三个就这样,骑着两匹马,赶去萧家。在骑马的路上,我发现这两匹马跑的确实是快,不仅快还相当稳健,我不由一阵阵赞叹着,就是路上风大,我的头发被吹的漫天飞卷。柳鹿一路上听着我的赞美也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兰纹挤兑他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别扭,人家在赞美你,你应当虚心接受才是,柳鹿却当他不存在,沿路看风景当作没听见,看的兰纹咬牙切齿。 说实话,单看这个柳鹿长的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性格别别扭扭的,我倒还真看不出他是个驯马的好手。 我们赶到萧家的时候,路上天色渐渐黯淡,行人寥寥,萧家大院座落的宽广街巷上却没有一个过路人穿行,凄凉的景象,晚风空荡荡地翻卷着萧家大院房梁上两个残破的白灯笼,烛火惨淡,颤下一地的零碎纸屑。 “好安静。” 我拍打掉头发沾点的碎屑,抬头望着天空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月亮极淡的轮廓了。 柳鹿下马后,将两匹马引到了萧家门前的石狮前拴着,两匹马卧倒在地上,他蹲下后查看了两匹马的马蹄,摸了摸它们的皮毛,它们亲昵地蹭了蹭柳鹿的雪白缎面靴子。 兰纹道,“你把马拴这?” 柳鹿看也不看他,起身对我道,“来不及了,先进去见雷尊主。” 我点了点头,初进萧家的大院子时,我问柳鹿,“你把马拴在这里,不要紧吗?” 柳鹿道,“不要紧,我家里人也在这。” 竟然还有别的花家人也在萧家大院里? 阿爸以前告诉过我,萧家与花家是世仇,具体纠葛时间可以追溯上几百年前。 十几年前,两家突然在皇城里发动战争,藐视雷氏帝王,届时战马的尸体填满了一座护城河,血流成河,昔宁王城一半的旗帜都被两家折断焚毁。 直到花氏家主挥刀自刎,这场战争才真正结束。 那以后,这两家基本老死不相往来,花家的风诟直接请旨划分风陵渡口为家族界限。 我想了想,觉得这其中,我要应对的人也许不只是雷家家主这么简单。 踏入萧家,可以闻到整个萧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雾,像是朦胧的佛香,烟雾缭绕,袅袅缈缈,不可捉摸。我看到,萧家大院的内廊都排布着一排排红柱,柱上居然有烧灼的痕迹。 听闻萧家人热爱青灯古佛,上一任的家主看来也是个虔诚之人。 “你们夫子难道也在这里面吗?”我问, 柳鹿看了我一眼道,“西夫子去了萧家的别院,明日才能回来。萧三少主一直以来不被萧家人喜爱,并不住萧家本院。如果夫子在这里,我们也不用来找你了。” 我心道,你们夫子这么厉害,是不是他在,就什么事都能解决的了? 不过我进了萧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萧家实在太安静了,萧家里的仆从见到我们三个人也是纷纷绕道走开。 我觉得萧家不对劲,怎么路上每个萧家人都心事重重的模样。家主死了,怎么感觉整个萧家都失了魂一样。 我和柳鹿兰纹一路没什么阻拦地来到了萧家的内堂,远远就听见了一个人响亮的声音,似乎正在数落什么人。 柳鹿对我道,“我先上去与雷尊主作一番交涉。” 说完他对我作了一揖,柳鹿还抱着剑,做这个动作应该相当不易。 我看着一身白衣裳的柳鹿,一步步走向内堂,我心中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雷尊主肯定会骂他的吧?兰纹这会儿站在我旁边,倒是罕见地没有搭腔,难得的安静。 过了一阵,内堂高亢响亮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这个时候,雷枢应该是看到了走进门的柳鹿,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旁的兰纹一直默默无言,我一时有些不适应,没忍住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正低着头,绞着两条粗眉毛,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当我等的有些无聊的时候,柳鹿突然从内堂摔了出来。 萧家内堂的入口,一个成年男子面色阴鸷举着凝着一团白光的右掌,那是一张非常年轻英俊的脸,当我看见了男子衣袖上纹着的雷家玄武家纹,我隐约猜到,他大概就是雷枢。 这位雷枢尊主,居然比我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雷枢冷峻的一张脸满布着霜雪,一步步走近摔在地上挣扎着起身的柳鹿。 柳鹿掐着脖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秀气的脸看上去极度痛苦,眼角生生咳出了泪。柳鹿看上去文弱又瘦削,我真的担心雷枢这一掌下去,把他的骨架子都给拍散了。 兰纹忙道,“雷尊主住手!” 雷枢没理他,朝着柳鹿走过去。 柳鹿一边咳着,一边强撑着站起身抽出了那把他一直抱着的长剑抵着地面站直了身子。 兰纹赶紧跑上前挡住摇摇欲坠的柳鹿,他急道,“雷尊主,您冷静些,他是柳鹿啊!” 雷枢表情突然怔忪片刻,又突然怒道,“那就别让我再看见你!” 雷枢愤愤然拂袖而去。 我一时愣在了当场,并不明白这个是什么情况。 兰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柳鹿,默默绕到了我的身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边上,他俯在我的耳边说,“你别怪雷尊主不近人情,他前不久刚刚丧子,大抵心智还没缓过神。” 我听后,默默点了点头。 柳鹿站在离我不远处,低着头,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太清神情。 许多事,还是不要问的好。 兰纹见今天的情况似乎又有些不对头了,他看着低着头的柳鹿,挠了挠头道,“这下没法见雷尊主了,我看,咱还是等明天西夫子来了再作打算吧。” 柳鹿低头拄着剑,傍晚的风吹的他清瘦的身形一颤,他咬牙道,“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兰纹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猛搔头发。 我看着柳鹿一直不肯抬起来的头,心底有些许触动。 皓月悬空,我们就这样住进了萧家的大院,月明星稀,我在萧家的客房里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零零碎碎的几颗星子。 若是在青羽族,我至少还能削几把木箭打发时间,然而在这萧家,在这南方的风城,人生地不熟的,我总不能平白无故去折了人家的草草木木。 对于白天雷枢对待柳鹿的态度,我也是有点摸不清头脑,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雷尊主这样不顾仪态地对一个小辈出手? 我回想了一下雷枢当时的那种眼神,我打了个冷颤,那眼神实在是令人瘆得慌。 我趴在窗边数着天上的星子,决定暂时不想柳鹿的事了。 这片夜空和在北境见到的星子完全不一样,北境的星子挨的密,又比这里的亮堂的多。 自从到了风城以后,我也取出过观尘镜想要探究青羽族人的现状,可惜那面明晃晃的镜子里始终是一片让我心寒的混沌之色。 我心下有些绝望,青羽族千年来能在北境之地寻得千年安稳,自然是有一道阻隔每一股窥探之力的屏障。这道屏障在拒绝我窥探它的内里,这么多年来,我从来像现在这么恨过,这道被族人传颂千年的屏障。 也怪在我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青羽族里,对于外界的事其实并不甚了解,以致于现在我大概已经与这个世界脱节了。 我对于四个世家大族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连家主们已经更新换代的消息也从未流入青羽境内。 自从雷枢拒绝接见我们后,我走遍了萧家 ,反而是越来越觉得萧家古怪了。 萧家太安静了,甚至天刚黑下来,整个萧家就已经没有生人走动的影子。 从我踏出北境,我早就明白了,这里是北境之外,我在北境之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而我的心事,又是谁呢? 我想着明天天一亮,西夫子一来,大抵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也正好腾出时间来,去追查那剩下的神器。我和柳鹿他们,也就此别过罢。 他们的秘密,就让他们自个儿烂在肚子里罢。 我才不稀罕听。 我数着天上的星子,觉得这样实在是憋闷的紧,我想了想,默默地,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偷偷往萧家后院的一座山溜去了。 大半夜的,应该萧家人都睡了,我正好出去转悠转悠。 我在经过萧家别院的河边我竟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笛声,凄凄冷冷。 我远远望去,隔着一条河,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河头。 兴许是萧家人在悼念萧大公罢。 我往后山走了一阵,这里的四周都是一片片密林,许多格外高挺的几个大树上绑着红色的布条,布条上纹着萧家的青龙家纹,迎风飘扬。 嗯也许这是一种纪念萧公的习俗? 我走近了,突然发觉不远处有人影闪动,我乐了。 谁大晚上没事,和我一样跑到萧家后院这荒郊野岭来寻乐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萧紫鹊 紫衣裳的女子背对着我,举着盏孤灯,抓着把长剑,在地上胡乱地刻来刻去。 灯影摇晃起来,女子的脸容在光下格外艳丽。 那面容精致,描成红色的眉间透着股张狂的丽色。 我藏在树后头,特别没劲地看着那女子刻刻划划了大半夜,我看的呵欠连连,困的都要搂着树睡着了。 我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心道我怎么能这么无聊? 我靠着一棵树,又靠了一会儿,这会儿就抵不住困意,微微眯上了眼,昏昏沉沉起来。 我脑子混沌了好久,等到我再度精神过来,睁开眼睛,紫衣女子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 我心里头还暗自庆幸,幸好人家没发现我。 不然多奇怪呢? 我等到紫衣女子彻底走了,这才有胆子从树后面转出来,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我看了一眼,笑了声,心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眼前,是一副画作。 或者说,是一种阵法。 深浅不一,细纹蜷曲,层层叠叠。 这么多的密文,只能是某种阵法了,这一层层的细纹好像构成了一个奇怪的字,我俯身瞧了瞧。 有点像是“鸿”字? 我看着头皮发麻。 我越来越觉得困惑了,你说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大半夜跑到后山来做什么? 难道是找萧公寻仇的花家人? 后半夜突如其来的一阵阴风把我吹的一阵哆嗦,我抱着胳膊抖了抖,缩了缩脑袋。 我不敢一个人呆在萧家的后山,心里越想越害怕,赶忙跑回了山下的萧家大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上,总觉得在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窥探着我。 我一阵恶寒。 我走下后山,萧家依旧没有什么人晨起,幸好幸好。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直都是刚才那女子对着法阵略微怅然的脸。我仰头看了看天色,天渐渐有些泛白了,还是等天亮透了,再问问兰纹柳鹿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打了个呵欠,走进萧家大院的时候,我听见萧家后院河面的笛声居然还在悠悠地响着。 虽然心中觉得奇怪,我却有没胆子再去瞧瞧,蹑手蹑脚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晚间,睡梦里, 有一闪而过的影像,茂林修竹的深处,一个白衣的女子跪在竹林里,刻着什么。 我走近想要看清她的脸时,脚下的土地瞬间崩裂开。 我却猛然惊醒,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思恍惚。 一直以来,我总是会在梦中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明明没有经历过,却无端觉得熟悉。 阿爸总说因为青羽族人近仙,所以会与他人的记忆相连。 可是那些画面,真的令我惶惶不安。 差不多正午时分,我才再次醒过来。 我一脸疲惫地打开房门,抬手遮住头顶刺目的烈日,我醒的这个时候,萧家倒是出其的静。 先前听说四个家族里只有萧家有做早课的习惯。 据说他们家喜欢在天蒙蒙亮时从被窝里出来,围成一圈一圈地坐在内室里的佛像前诵读经文,场面非常壮观。 这事还是某个家族的学者出访各家时流传出来的。 听说那学者一大早上醒来,看见那般壮阔的场面当场呆了,还以为萧家在驱鬼,吓得魂不附体。 自那天后,萧家人的这番礼俗再也藏不住了,迅速便传遍了各个家族间。 这件事一度成为余下三大家族间茶余饭后的笑料,就算如今朝堂之上也会被有心人提起调侃一番。 我如今住在这里,倒是从未听见过萧家人诵读经文,连个鬼影都没有。 一路上靠近内室,烟雾的阴影渐渐浓了些,路上没遇见一个萧家人,大房子里冷冷清清的,气氛倒有些瘆人。 四个家族间,听说只有萧家人崇尚神佛之力,原因无非是想寻得心中安宁。 昨天我找机会问过一些仆从,他们说这一代的两任萧公生前也是定期去绳金寺上礼佛,几十年来,从不间断。 当真是虔诚。 萧家院子里一排排的红柱上,每一根柱子上都贴着三支佛香,一路烟雾缭绕,薰的我不断地流泪。 这么浓的香,一般人怎么受的了? 我一路拨开佛香缭绕的景象,挥袖扇开袅袅的烟雾,忍着泪意走到了内室,心中也隐隐庆幸萧家的内室是不焚香的。 柳鹿和兰纹一人拄了把剑,闭眼靠在内室的门的两侧候着,兰纹今天脱去了厚重的蓝袍。 两少年白衣长衫随风猎猎飘荡,似乎都在修养生息,静谧的像是两尊佛像。 柳鹿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向我,白皙的脸有些苍白,大概是昨天雷枢下手重了点,他显然还没修养过来。 柳鹿道,“萧紫鹊昨晚回来过。” 我疑惑,“萧紫鹊是谁?” “是萧家的二姐,“ 兰纹也睁开了眼睛,极粗眉毛拧成一团,他压低声道,“现在萧家老小全跑去后山寻她了。” 兰纹叹了声,“现在雷尊主在里面,等着我们进去给他一个交代。” “但是我和兰纹临时决定,先去找萧二姐。” 柳鹿说这话时,神情没什么变化,淡淡然的面容。 柳鹿看着我的反应,又告诉我,雷枢不肯见我们,是因为只愿意见他们家西夫子,不想再看见我们。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兰纹看见我的反应,不放心地凑近我又问了一句 ,“你真的听懂了?”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我背着弓,他们一人抱着把剑外加两匹马。 兰纹一路上抱怨柳鹿不该把马捎上后山,马见到草扑上去啃,不肯跟着走了我们怎么办当然柳鹿一路上都没搭理他的抱怨。 “萧家人绑在树上的红布条是做什么的?”我问。 兰纹挠了挠头发,想了想道,“招魂。” 招魂?谁的? 萧公? 可是按凡间的说法死后都是回归到地底下,等待转生,为什么需要招魂? 萧公被身边魔物所杀,怎么会需要招魂? “萧大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们突然沉默了。 最终,柳鹿还是开口了,柳鹿漠然道,“不要过问萧家的事,这不是我们该管的。” 我不敢再问,沉默地跟着他们上山,我知道柳鹿是花氏子弟,知道他们家和萧家自古不和睦。 有些问题,问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上了萧家后山,心里纳闷,为何明明是个心向神佛的大家族,却选址在如此阴暗的地方? 我和他们到达山顶后,柳鹿在树边上拴着两匹马,兰纹却带着我指了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人群围绕着一个紫衣女子,中间的女子正是昨夜我见到的那个紫衣裳眼神凌厉的女子。 她就是萧紫鹊? “滚!” 萧紫鹊怒骂了一声,将自己的长剑飞掌打入身边的一棵巨树里,树身一阵颤动,落叶簌簌而落。 她怒喝,“你们都是来看我的笑话吗?都给我滚!” 萧紫鹊眉眼间涂抹的红影比起昨晚似乎更明亮了些,惨艳的让人不可直视她的美丽面容。 她使劲地踹了踹那棵古树,把树上深嵌的长剑一拔抽出,萧紫鹊举着剑对着围着她的每一个人,她骂道,“都给我滚开。” 兰纹啧了声,“这姐姐真烈。” 我想要上前,却被兰纹拦住了,他示意我不要上前。一旁的柳鹿拴好了马抱着剑站在原地,一脸漠然,不为所动,看样子他没打算跟过来。 萧家的家仆围着萧紫鹊一圈圈跪了下来, 一句句哭着惨。 萧紫鹊看着他们,眉眼间仍是凌厉的,浓丽的影子。 我道,“他们家这是在做什么?” 兰纹悠悠道,“在唱大戏。” 我狐疑地看向兰纹,兰纹对我吹了声口哨,指了指前面,让我看着。 萧人群里有人突然骂了一声,接着附和声四起,顿时炸开了锅。 从一开始的苦苦哀求,到最后凶戾地咒骂,萧紫鹊持剑静静观望着,眉眼的描红凄美冷厉。 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道,“我会回来的。” 我不明白她一直往后退做什么,兰纹也有点好奇,我的身体不由迈前了一步。 萧紫鹊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愣住了。 萧紫鹊忽然往后仰去, 坠下了山头。 萧家人大惊,兰纹和柳鹿这会儿也知道慌了,挤着人群跑上去看情况。 只见到萧紫鹊坐着一只黑色的大鸟从山下冲天而起,一瞬之间,就飞到了遥远的,天的另一边。 萧家人纷纷坐到了地上开始痛哭起来,小小的后山头,哭声此起彼伏,颇为壮观。 萧紫鹊没有回头瞧一眼。 黑色的大鸟往东边飞了去,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最后远的彻底望不见。 我回头走了几步,萧紫鹊刚刚站过的地方,有一片被踩的几乎快要看不清的法阵。 兰纹拍了拍我的肩膀,“看啥呢?” 我给他指了指地上残破地法阵。 兰纹凝眉看了一阵,高声喊道,“柳鹿!你过来看看!” 柳鹿走过来,好好的少年郎一脸苍白虚弱的病态模样。 他被打伤以后,大概跟着我们上山就已经很吃力了。 兰纹默不作声地扶住他问他要不要紧,柳鹿摇了摇头说了声无碍。 柳鹿很仔细地瞧着那个残破的阵法,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 柳鹿怔道,“这是花家的招魂阵。” 兰纹闻言,头疼地一拍额头,“都怪我家家主那混蛋。” 柳鹿凝着眉,不置可否。 兰纹咬牙道,“下次我一定要把那混账家主给提溜过来!” “过去的事就当做过去了,你们再提,也改变不了什么 。” 身边的柳鹿闻声突然浑身一个趔趄。 柳鹿转身恭恭敬敬地作揖,态度端正,礼仪端方。 柳鹿毕恭毕敬地喊了眼前出现的这人一声“ 夫子 ”。 而兰纹也是一个反应,立的端正,饱含着满满的敬意。 那人轻轻笑着。 记忆中,似乎是有过眼前这么一双温和淡然又充满仁慈的眼睛。 那时候那人的身边总是簇拥着很多很多的学生,那些人中或善属文或善从武,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全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夫子。 所以当柳鹿恭敬地站在我身侧,又一脸谦卑地喊了声声,“夫子,” 我欣然发觉到,我好像遇到了一个曾经的故人,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故人,可我没有那段记忆。 因为光看着他的脸,就让我感觉熟悉到难过又难受,只觉得心里头堵的慌。 可是我还是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明明是陌生的脸,文弱清秀的气质,不是白清羽也不是白怀羽。 那是谁? 我看着他,竟然呆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西夫子 “夫子。”柳鹿毕恭毕敬道。 眼前人轻点了点头,周围的萧家老小都盯着他瞧着,纷纷让开一条供他出行的道儿。 眼前的这个人,着了一件深色的里衣,里衣外穿了一件轻薄的青纱。 身边的兰纹也对着走来的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眼前人从我面前走过,带动他身上的青纱晃起,恍惚间有突如其来的画面一闪而逝。 像是曾有一双伸来的手覆盖住我的双眼,很凉,很柔软,也是那样的青纱。仿佛曾一股清凉的汁液沿着我的嘴角流下,有些腥苦。 莫名的影像?又是哪个生人的梦境误入了我的记忆? 真实又虚幻,让人辨不清其中深浅。 我突然迈步上前大力地扯住了他的大袖青纱。 似乎很久以前在某个时候,在一个垂满白缦的大堂内,我也曾经像这样扯住一个人,风扬起房梁上垂挂的白缦,层层白缦中轻风流转,烛影摇曳,那人回头停住。 眼前人正不偏不倚,端正地望着我。 我的脑子发懵,我呆呆地抬头望着他,这个人的脸容在日头底下显得端庄而安详,清秀的有些文弱,“你有何事?” 他开口,很轻地问,声音泠泠动听。 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冥冥之中又有一个熟识的影子在这人的身形里头若隐若现。 我的记忆里忽然回溯到了一个荒芜寂寞的冬天 。 孤独的男孩坐在巨石阵中,黑衣的武者围绕在他身边,那人身上穿着的黑纱一层层披散在巨石上。 你是白清羽吗? 不,你不是他。 我抓紧了他的袖子,急道,“你到底是谁” 柳鹿和兰纹奇怪地瞧着我,萧家的老老小小都盯着我,层层叠叠的人群把我和这个人围在了中间,我正扯着他的大袖,而他冷静地看着我。 山上的轻风吹拂他的青纱微晃。 眼前的男子轻轻扯开我的手,我本来还想再伸手去抓,他迅速躲开了,我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理了理袖间的青纱,低声低眉道,“我是西夫子。” 我呆呆地念着这个陌生的称谓,有些明白了,“白家的西夫子?” 他忽而又对着我淡笑了,道了声,“正是。” 我愣愣望着着他不明所以的笑容,他这会儿在笑什么? 风光霁月里,浓绿树荫下,来者青纱摇曳缥缈,如梦幻泡影,他对着我淡然轻笑。 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淡笑着转身,看着他径直向柳鹿走去,青纱在他转身的瞬间翩然翻飞。 他真的很熟悉,真的很像他。 “怎么了?”兰纹捅了捅我的胳膊, 兰纹靠近我,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们家夫子,似乎不大高兴你碰他。” 我抱着弓默了一阵,看着脚尖道,“我失礼了。” 头顶上,正午的日头正烈, 柳鹿和西夫子两个人在萧紫鹊刚刚坠下的那棵树下站着,交谈了颇长一阵。 这过程中细皮嫩肉的柳鹿兄弟一直颦着眉目,一眼望过去颇有几分姑娘家蒙受委屈的味道。 兰纹蹲在我旁边抓着个大叶片往脑门上猛扇着风,神情中露出焦急的神色。 我不由也蹲了下来,感叹道,“柳鹿确实生的秀气过头了些。” 兰纹扇动叶片的动作一顿,“这话,你可别让柳鹿那小子听见了,他最烦外面人说他长的秀气了。” 我来了点兴致,“真的吗?” 兰纹扭头默默瞅着我,半晌道,“这个真的不能说。” 我撑着下巴诧异,“为何?” 兰纹埋头扒拉地上的枯枝败叶,似乎记忆不堪回首,“那小子小时候经历过一点破事儿,就因为那点破事儿,夫子就要我们处处都要避讳他的戳心处。” 兰纹声音闷闷地响,“我自小就看不惯那种娇生惯养蜜罐子里泡大的公子哥,他刚来的时候我还找他打过一架” 我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你惹他?” 兰纹专心扒拉着枯枝,“也不算,只是打完后我发现,夫子说的对,看人不能看表面。” 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发现兰纹没下文了,按耐不住问,“就没了?” 兰纹猛然抬头,眼神警惕地扭过头望着我,“没了!” 兰纹被我看的寒毛倒竖,“别看了,长的好看的人日子一般都不好过,红颜祸水听过没?” 我点了点头,“你其实是想说红颜薄命吧。” 兰纹如临大敌,警惕地打量我,“是这个理。” 我和兰纹有一句每一句地瞎扯着,我总想着要从这毛小子嘴里套点话出来,可惜这小子警惕心挺好,口风紧,窝在地上撒泼打滚,愣是被他把话头扯远了,反而被他套去我不少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循循善诱,正在和兰纹争辩后事详情如何如何的时候,一瞬间发觉头顶一片阴影遮蔽。 抬头时猛然惊觉那两个人已经并肩走到了我的面前。 兰纹立马噤声摸着下巴昂首看着他们俩。 柳鹿漠无表情,语气略带疲惫地道,“聊的挺热烈。” 兰纹嘿嘿讪笑了两声。 大概昨天的伤是真的有些重,柳鹿的脸还是非常苍白,他抬手抹了把冷汗向着我道,“夫子让我问西姑娘,姑娘青羽族的名字叫什么。” 兰纹窝在地上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般道,“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来着” 周围的萧家老小们都纷纷看向了我,我有些不自在,刚才和兰纹瞎扯的时候已经把这一家老小上百号人忽视了,现在这眼神齐刷刷盯着真是不太好受,难怪萧家二姐被这一大家人硬生生逼的跳了涯。 我站起声,小声道,“西倪落。” 那人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含笑看着我,眼神清和淡然,无波无澜。 我抬眼看着他清秀的姿容, “您就是他们说的西夫子?” 那人微颔首,却只是微笑。 “为什么柳鹿说你认识我我之前从未见过你?“我呆然。 西夫子的脸上却只是淡笑,我还没来的及等到他的回答。 兰纹抢去话头,插口道,“夫子怎么上来了?” “家丁说你们都上后山了,我便上来寻你们,”西夫子看向兰纹,“我都听说了,雷枢他很气,不愿见你们。” 西夫子说这话时,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微笑,显得有些无奈,“雷枢他还是老样子。” 兰纹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三两下拍去身上的灰,“夫子,那我们该怎么办呐?” 西夫子抚了抚他的头,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先下山,雷枢那边我去解释,不过在那之前,我有话要对西姑娘说。” 柳鹿瞥了我一眼,兰纹挑眉看着我。 我怔然,“我?” 我还以为,这个无所不能的西夫子一来,我就可以开溜了,居然还需要我留下? 西夫子的目光淡泊而清远,带着浅浅笑意,虽然他在看着我,可是总感觉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了我,看向我身后的缥缈烟云。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的,是矮山上独有的一片缥缈云雾。 后来我问柳鹿,为什么你们家夫子总是不看人,眼神都不知道在瞟哪里,柳鹿沉声道,夫子的目光从来都不仅仅局限于眼前。 我道,那不是目中无人吗? 柳鹿气愤地看着我,说夫子是以天地为局,我道你意思说咱都是棋子?柳鹿扔下一句愚钝至极,甩袖而去。 眼前,我回头,西夫子敛起笑意静静立在我的面前,如一棵不倒青松屹立山头。 他道,“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青羽族已经出事。” 他目光凝重,“下山后,劳烦姑娘告诉我一切的事。” 兰纹忧虑地问,“夫子真的要管萧家的事吗?我们本来不必纠缠于这一桩事。” 柳鹿苍白着脸问,“夫子为什么这么管萧家的事。” “承诺罢了。”西夫展颜笑着。 “您的故交,萧家的大公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刚说完,周围的几百号萧家人哭的更伤心了,哭声越发凄厉,西夫子绕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兰纹头疼地看着我,“西姑娘你就那么想知道吗” 西夫子笑着,他道,“萧公之死,也是必然,只是可怜紫桉。” 兰纹疲惫道,“萧大公是夫子私交甚好的一位友人,你怎么能问这个” 西夫子道,“无碍。” 西夫子背过身,大抵是想要往山下走去,他走的途中喃喃,“萧水顾他太过妇人之仁。” 那一瞬间,他转身的背影,似乎与记忆中某个人的身影重合了。 我眨了眨眼睛,想要再去细看时,那个西夫子已经走远了。 “看不出来,你们家夫子走路的速度这么快。”我轻声道。 兰纹嘀咕了一句,“还不是你走的太慢,跟不上咱们家夫子” 行踪不定,琢磨不透。 我看着山下西夫子走远的方向,他的青纱随着他的步伐飘动,悠然远去。 我若有所思。 远远望过去,细软的草被风吹的微动,重提友人之死,我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如何,他似乎对于萧公之死并不甚上心。 这个叫作西夫子的人,他的脸上一直带着仿佛胜券在握,又仿佛执掌一切的淡淡笑容。 身边的柳鹿兰纹也往山下行去了,兰纹在半山腰上还展开双臂向我招手让我快点跟上。 我对着他们的方向沉重地点了几下头。我想我这样一定很傻,因为兰纹这小子已经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天空澄净,白云轻柔漫卷,微风吹拂过矮山,卷来几片细叶。 伴随着兰纹放荡张狂的笑声悠然回荡在矮山的上空,柳鹿提起重剑戳了一把少年的脊梁骨。 笑声戛然而止。 西夫子那个人,已经走的看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萧家少主 我第一次见到萧家少主,其实是在一个酒馆中。 那时的他看上去很难过,自己的兄长英年早逝,家中的长辈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他一个人偷跑到酒馆里哭却被我撞见。 西夫子带着我们走进萧家的院子,一路上佛香袅袅缠绕在萧家的上空,烟斜雾横中头顶高悬的日头似乎也黯淡下来,越靠近内室,萧家焚的香味道就越是浓厚,肉眼可见的一片雾蒙蒙的景象。 兰纹突然闷闷地嘀咕了一句,“亏心事儿做多了,净整这些有的没的,这佛香都浓成什么样了还往上加” 柳鹿四处察看走廊一根根红柱上佛香烧灼后留下的一片黑影,不予置评。 “亏心事?”我问, 兰纹和柳鹿同时看了我一眼,兰纹急声道,“没事!” 我莫名其妙。 西夫子在前开路,穿过一团朦胧的烟雾,他身上的青纱在烟斜雾横中若影若现。 我紧跟着他的身后,佛香缭绕的尽头,有一扇红漆木门,木门外站着两个家仆。 一名家仆上前一步,喜道,“西夫子!” 另一名家仆对着西夫子作了一揖,“西夫子,雷尊主已经先走了。” 西夫子面容平静不为所动,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紫桉在里面?” “三少主就在里边。” 兰纹干脆利落地推门进去。 萧家的少主双手按在膝盖上,低头缩在椅子里。 两个家仆走上前唤了他几句他也没把头抬起来。 家仆神情几分为难,“刚才雷尊主来找过少主。” 兰纹上前凑近他喊了几遍紫桉都未见应答,兰纹皱着粗眉,“萧紫桉被那雷尊主数落过了罢,看他这幅模样。” 我想起了酒馆里,头顶阴云密布的少年郎独坐在矮桌前,阴沉沉的气压。 眼前的这个几乎陷进椅子里的孩子,就是不久前我在酒馆里见到的那个戴孝的少年郎。 “他就是萧家的少主吗?”我慢慢走近那个垂头丧气的黑衣少年郎,细细地瞧看。 西夫子静静看着,“未来的萧家就是要交付到你眼前这孩子手里。” 兰纹上前轻拍着萧紫桉的后背,帮他顺气,柳鹿颦眉提醒他小心点不要弄伤了紫桉。 我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模样,想起了酒馆里那日披麻戴孝气息悲伤的少年郎。 虽然心中惊讶,却还是被我强压下了心头。 难以置信,甚至于心不忍。 为什么,这样的孩子会是萧家未来的领袖。 他要如何撑起萧家? 他要谁来帮他? 西夫子观望了一阵,见紫桉抬起头神色缓和不少,悉心询问了萧紫桉的身体及精神状况,嘱咐家仆把他送回房修养。 兰纹小心地扶起紫桉将他交给两个家仆手里,“走吧,紫桉。” 西夫子道,“紫桉这样的状态,不能让他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似懂非懂,看着家仆将萧紫桉一步一步抚出内室。 我终于忍不住道,“萧公的死,对于萧少主的打击居然有这么大么?” 西夫子沉吟, “兄弟两个在萧公生前,关系一直非比寻常,感情重些,倒也无可厚非。” 兰纹道,“刚才那个就是萧三少主。” 兰纹又指了指后边。 我随着他的指向看过去,一个笑意融融满脸天真的白衣少年郎坐在角落里。 我刚才光看着萧紫桉沉浸在悲伤里头,没曾想他身后的不远处竟然还有一个人。 柳鹿在一旁提醒我,“本世白家主的伴读,西夫子的学生,宁昌玉。” 宁昌玉一溜小跑到了西夫子面前,兴奋地喊,“夫子!” 好活泼的孩子,我心道。 西夫子淡笑点头,姿容风态,俨然一位饱经风霜,德高望重的长者。 我突然发觉,昌玉和柳鹿兰纹两个人身上所穿的飘然白衣其实是出自一种样式,先前还以为士族子弟酷爱白衣只是一种怪癖,却没想到这种衣物却是一种类似于制服的象征吗? 因为这三个人,都是这个名为西夫子的人的学生,所以才会身着这样特殊的衣物? 我想了想,道,“西夫子,之前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 西夫子轻笑了一下,抖开大袖,指着内室里摆放的一排排椅子,“坐下说话。” 纵观萧家的内室,这其中所有木制品都被涂上了红漆,不知道这红漆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世家间都传言萧家崇尚神佛,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一尊巨大的佛像静静摆在内室正中央,主座椅的正后方。 西夫子落在了主座上,他身上的青纱随着动作垂落在地,兰纹和柳鹿挨着他的两边坐下,昌玉笑容满面,我拘谨不安。 西夫子面色淡然,他在主位上正襟危坐,微微侧过头,“青羽族都发生了什么?姑娘为何逃出青羽?” 柳鹿和兰纹闻言也面色凝重地端望着我,我低下头,心中有些迷茫。 我难道就要这么把我的事儿全给抖出去吗?我大概是真的傻了,才会一路跟着柳鹿和兰纹来到他们家夫子面前。 我要怎么说,一个势力日益壮大的青羽族,却一夕之间,不明不白地没落。 想来四大家族家大势大,知道青羽族祭典日的动乱也是迟早的事,我心中天人交战了一阵。 最终还是在西夫子清远深邃的目光中妥协。 我简单地对西夫子叙述完关于青羽族发生的一切,他凝神细听,没有中途打断我的话。 末了,他沉吟片刻后问我,“神器,都不在了了?” 我点头。 “西珏前辈,可安在?”他又问我。 西珏,是阿爸在族里的名讳。 “下落不明。”我道。 西夫子忽然间站起了身,一步步踱步到内室之外,“你可知那日是何人所为?” 我诚实道, “我不知。” 他道,“你可知道,那个仪式最后都请出了些什么?” 我微微怔然,“那个仪式,成功了吗?” 西夫子忽然停住了步伐。 他在门边转身看着我,面色凝重,“成功了,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门外夕阳已经披满了半片天空,他的脸浸没在淡淡的余晖里,我心中止不住地害怕起来。 为什么?成功的仪式为什么会引发那种后果? 我忽然想起了祭典的前一日,阿爸对于祭典的抗拒,也想起了他叮嘱我说青羽族的仪式绝不能见血,不然不知道会招出什么东西 我的冷汗顺着背流了下来,我终于明白那日的族人为何会自相残杀,阿爸的脸容又是为何如此愤恨和屈辱。 西夫子目光深远,“我不知道,先祖们向何人借取了力量,所谓的祭典,大抵也是什么阴邪的交接仪式。生人的血液最容易吸引阴邪之物,所以青羽族的祭祀从来都不能沾血。” 西夫子目光一凝,“我们的先祖一直害怕自己会无法掌控借取过来的东西,千百年来一直小心谨慎,维持着自己同魔物之间脆弱的平衡” 我不可置信地道,“但是,那一天还是来了。” 西夫子站在门边,淡然地望着我的反应,“看来姑娘心中已经有了思付。” 西夫子低声道,“没有东西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交换来的东西,早晚都得还。” “夫子” 柳鹿和兰纹出声唤他,两个少年对着我们的谈话不明所以,相顾半晌一并起身。 “安置好紫桉后。”西夫子站在夕阳下的身姿,被光勾勒的深邃起来,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们回本世白家一趟。” 昌玉有些不解,“要去见家主大人么?” 西夫子淡笑,“此等大事,不得不请出家主。” 兰纹瞪大了眼睛,“夫子您认真的么?!” 我想了想,白家的家主,听阿爸说似乎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男子。 我问,“是白唯君么?” 柳鹿在一旁面色怪异地看着我,道,“白唯君早已身死,这一任的白家主是他的儿子,白凰。” 我茫然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柳鹿幽幽地道,“去年的事了。” 又是个身死的家主? 要这么说,如今这四大家族的家主全部都易主了? 当今天下格局瞬息万变,四大家族全部易主,这是巧合吗? 一旁的柳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为什么突然回去找白凰?” 柳鹿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面色冷淡,“你分明就有法子,却还是要回去找那家伙。” 兰纹附和,“就是啊,不告诉家主大人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家主大人也只会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您来做!” 西夫子哑然失笑, “紫桉需要白凰,也只有白凰,可以给萧家一个交代。” 兰纹无奈道,“好吧好吧,毕竟也是家主大人自己闯的祸。” 柳鹿闷声道,“夫子就不能不管萧家的事吗?” “一味回避是不行的,柳鹿。”西夫子轻叹。 “西夫子,恕柳鹿不解。” 柳鹿闷声抛下这一句话,抱着剑飞快走出了内室。 白衣飘飞,如烟云缥缈,浮云过眼,消失在烟斜雾横的走廊尽头 。 兰纹咬牙道,“这小子” 西夫子站在原地的夕阳下眺望着柳鹿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沉静的面容在余晖里显得有些悲情。 我不知道这些人都经历过什么,但我想此刻,还是不要上前打扰。 我望着西夫子,如此想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萧家真相 西夫子在门口站了一阵,最后还是让我和兰纹昌玉先回去休整,为明日正式会见雷枢养精蓄锐。 我虽然心中仍藏着许多疑惑,却也不敢贸然问出口。 说起来我在回客院的路上,偶然见到了坐在一座廊桥下的萧紫桉,不过那个孩子似乎并没有发现我。 我看了一眼廊桥底下,黑衣黑发的少年垂着眼眸,他低着头专注地看一只布老虎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布老虎,是萧紫桉一生中收到的为数不多的礼物。 但那是后话了。 入夜没多久,我在房里百无聊赖地数着一颗颗星子回想阿爸还在时的种种,觉得有些许寂寞了。 没等我伤感多时,这个晚上,一封被萧家仆人盖着加急密章送来了,由西夫子亲笔落款的信件。 我看到那封信时,心中破感意外。 他居然猜到了我有诸多疑惑,写了一封信给我,向我叙述关于我想要的答案。 今天接触了西夫子,我就已经发觉到了他在萧家和兰纹柳鹿这些小辈眼里,拥有极高的威望,笑容淡然亲和,举止言谈端正如松,淡泊的隐世气度。 而眼下,我发现他还擅于笼络人心。 我未多想,不清楚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也不想了解他,于是匆匆拆了信。 我等的就是这样一封信函。 我粗略翻阅了一遍,西夫子的信中记载了关于萧家发生的一切,关于少不经事的萧家少主,关于英年早逝的萧大公,关于刁蛮任性的萧二姐 关于这个古老的大家族。 我细细看完以后,是一阵沉默。 萧紫桉的出生,原来不是意外。 虽然我先前在青羽族内也曾经耳闻过花家同萧家的宿世纠葛,深悉两家人两看两相厌的相处模式。 起因我记得,似乎是因为花家的大人宣称萧家的一任家主把花家家主错当成叛徒,将其逼至绝境后杀害,并且极其残忍地绞杀了其妻儿。 最后此事由恰好途经此地,权势最大的雷家皇族一系出面调解,花家看到皇族横插一脚非要唱白脸,只得咽下这口子恶气,花家主之死不了了之。 花家人把怨气烂在了肚子里,多年来始终怀恨在心。 不过萧大公和他父亲在位的这些年,两家人倒是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没听说出过什么大事。 但也仅仅止步于阳面上。 这一辈中,花家的上一代家主就是因为两家之间的矛盾退位的。 花家和萧家在五年前纠结了家族里数十脉支系后裔,在昔宁王都大打出手,雷枢唯一的孩子也死在了那一战里。自此,雷枢不再管花萧两家的纷扰。西夫子在信中说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我隐约也觉得不简单。 那次战况异常惨烈,不亚于二十年前的那一次。 我想,花家和萧家,家大势大,但是如果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打这一场,如果不是花家对于雷氏皇族插手的怨恨,他们如何瞒过雷氏云皇的眼目,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聚集了如云般的大大小小的分家,在昔宁王都澄净的天空下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那时在位花家主一气之下退位,带着妻子归隐了山林,自此不知所踪。 原来是归隐了,并没有阿爸说的挥刀自刎,看来民间传言不可尽信 我复杂地想。 西夫子于信中说花家的家主之位一直空到如今,那次大战过后两家元气大伤,雷枢自失孤以后性情也变冷了许多。 那时云游归来的白家主听闻此事也只是摇了摇头,悔恨不已,命令仆从将此事载入世家史册。花萧两家因为花家主离去,两家暗中争斗愈演愈烈。 就在十几年前,花家的一个大人依附雷氏,舌灿莲花,在朝堂之上搬弄权术,坐上了国师之位。从此花萧就划分了风陵渡为地界。萧家的长老们知道花家人擅长蛊惑人心,只道是妖言惑众。 萧家就想着要把花家人从国师的位置上拉下来,萧家长老们知道雷姓氏族擅长用毒,于是找雷家的一脉偏系要来了制炼毒人的邪术。 萧紫桉的母亲,就是他们通过一次次透观星象,堂而皇之的称作被上天选中的人,嫁过来的雷家女人,家主之妻 ,雷昀昔。 前任家主萧衡接受了长老们的请求,但是在雷昀昔临盆的那一天,原本稳定的“毒儿”却变的异常暴躁,那天暴雨雷电交加,雷家过来的稳婆说如果不阻止萧夫人胎儿异动,生出来的只会是一个死婴。 萧衡为了自己的夫人和孩子的安全,将自己的血换给妻子,“毒儿”因为和雷昀昔本身的毒体相斥,只能换给他健康的生人血液 第二天,晨曦的第一缕光洒入萧家大院,仆人们正忙碌着更换被昨夜大雨弄潮的佛香,勤勤恳恳地清扫着大堂里潮败的香灰。 雷昀昔的孩子安然出生了,家主萧衡却因为毒儿的血被毒死了。那一天,萧家人一身缟素,哭声一直从萧家大院里飘出来,一直传到了风城的城门口,萦绕不散。 萧家长老们欣喜地接过稳婆递过来的孩子,却发现孩子的血在他父亲的中和下已经失去了毒性,那孩子已和寻常孩童无异。那时最年长的一位长老听到稳婆这句话后当场晕了过去。 “造孽啊这是”我默默道。 那天,萧家大院门前来往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有人不甚踩到雨后湿漉漉的青石板打滑在地,也是连滚带爬地远离萧家的大门,生怕沾染了一点点萧家的不幸。 而花家人身处皇城,听说此事,却是轻咽香茗茶杯掩面,嗤笑的久久不能平静。 那天过后,雷昀昔就搬离了萧家大院,住到后山的偏院去了,早也没去见过自己生下的孩子。 萧紫桉自此也就被整个萧家视为妖物,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尤其被长老们厌恶。 尽管雷昀昔的第一胎,紫桉的兄长萧水顾对他百般维护却还是无济于事。这些年虽然萧水顾的胞妹萧紫鹊,萧家的二姐对这个弟弟薄有微词,却始终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欺侮的事。大抵也是疼爱这个弟弟罢,这句是西夫子的原话。 紫桉,是人性丑陋欲望下,被人为强造出的产物。他本来不该出生。西夫子说。 读完信中内容,看到这样的紫桉,确实是令人心中不忍。 无缘无故地要求出生在这个本来就不欢迎他的世界上,无缘无故地被世人理所当然地抛弃。 我坐在床前,冷静了一阵,倒了一杯水压了压惊,又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的步才最终把情绪缓和下来。我慢悠悠地再打开信件,读完剩下关于萧大公的部分。 我读完以后,又是一阵仿佛被妖物扼住咽喉般难受的沉默。 不同于被萧家嫌恶的萧紫桉,萧大公萧水顾是个正人君子,西夫子在信中提到,他继位之后就宣告各个萧家支脉,不得再私自与花家人打斗,如是与花家人有纷争,直叫花家人向他一人寻仇。 萧大公道,既然起因是萧家先主,所有的仇都可向着他一人,长老们那时直骂他愚钝,萧公不为所动。 虽然这萧公的作为在当时两家看来都有失妥当,西夫子说萧水顾只是想做个预防,在暗处也做了不少压制花家偏激小辈的策略,具体是什么西夫子并没有在心中向我透露。 故此萧水顾生前颇受这萧家人的爱戴,据萧大公他本人说他只是做完他父亲未完成的事业,“萧公宅心仁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家主。”这是西夫子的原话。 只是可惜,看到信的后半段,我发现他的身死根本就不是兰纹他们所说的魔物所为,却是被萧家老小联合着,硬生生给逼死的。 西夫子只说,白凰家主带来了一个随行灵修,那灵修是魔物炼化,与萧公一见如故。 萧家长老们自是发现了魔物的端倪,想要萧水顾手刃魔物,那时,是萧公生平第一次违抗了家族的意愿。 长老们恼羞成怒,奈何萧大公对魔物百般维护,萧家人气愤地想要找到白家主质问前因后果,却不料发现白家主早已驾着轻舟南下早早回了白氏中门城。 无计可施地萧家,在风城的郊外的一个早早挖好的大土坑里,备好了上千弓箭手,想要手刃那个魔物。 最终,萧水顾誓死不从,抱着那魔物,在那自家人大土坑里,被万箭穿心而死。 萧水顾死前把神器后母鼎交于那个魔物,至于他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个魔物,西夫子只在信中说,那是他前生一位故友。 萧公死后,萧家只是对外宣称是魔物所害,只是一个月以来,天下间,在没有任何关于那个魔物的消息。 都说萧家的萧水顾尚黑衣,大义凌然,西夫子信中所绘的萧公果真是,如传言般重情重义。作为萧家的领袖,他已经很出色了,只是可惜生在了萧家。 难怪萧家崇尚神佛,处处焚香,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如此轻薄生命,燃再浓的香,也是终究得不到神明庇护的。 我又想起了那个眼神盈满悲伤,气息沉重,总是习惯于垂头行走的黑衣少年郎。 他这些年,在这个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大家族里,都是如何生活下去的? 本是孤狼,却向火边生。 萧家人的一切如浓雾初散,天光披露般呈现在我的面前。 只是可惜这雾散了以后,却是个阴沉沉的天,不是期待中的艳阳天,也没有想象中的月光。 我望着窗外夜空稀疏惨淡的星子,沉默良久,却还是说不出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对峙 大概是昨夜收到西夫子的信后,一时没忍住全看了信中的内容,心中忧虑不已,彻夜难眠。 西夫子昨天要我们早早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我这精神反而越养越差了,一大早上起来就困倦不已,走在桥廊上萧家大院里浓烈的佛香薰腾,整个人更加昏昏欲睡,走在平板路上脚底下仿佛都能给踩空了。 先前未曾想,这萧公居然是被萧家自己人给杀掉的,怪不得需要招魂。 不是被魔物所杀害的家主,反而被自家人的驱魔法器杀害,导致魂魄无法聚合,无法转生。 萧家人这几百年来,看这些佛香缭绕,烟斜雾横,也不知道是做过多少这样的事了。 我叹喂一番,途经萧家的内院时,惊觉院子里有棵巨大挺拔的梨树,这个炎热季节里树上枝繁叶茂,绿叶荫荫硕果累累。 生养在这种季节里的果树,郁郁葱葱,浓荫底下拴着两匹骏马,乍看倒是有点眼熟。 一个鹤发白眉的老人正在给这两匹马喂马草,回头望见我,憨厚地一笑。 我向老人行了个简单的礼。 这两匹马,先前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想来可能我一大早上没注意就打扰到老人家劳作了,我道了别,往后退了几步,继续往内室的方向走去,路上烟雾渐渐浓了起来,我隐没其中。 萧紫桉这么些年,就是在这样的家里成长的? 我一路走过来,像之前一般没见到一个小厮,我刚要踏进内室的时候,兰纹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拽住了我,将我往边上拖,我心惊肉跳地掰住了窗户的支架,颤声问他,“你做什么?” 兰纹奋力地拽着,压低声音道,“躲后面去,动作快点,别让雷枢看见了,他不想见咱们。” 我松开手,被他一路拽拽扯扯的拖到了内室后门,一路趔趄。柳鹿招手让我们过去跟他站一起,风城闷热的天气里,柳鹿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白皙,隐约记得这位兄弟昨天似乎还在和他家夫子耍小性子,今天倒是安安分分地站这儿了。 “躲这里做什么?”我疑惑, “自然是偷听了。”兰纹指向一块后门边侧挂着的一块布。 我目瞪口呆,柳鹿白净的脸扭过来瞥了我一眼,简单解释道,“西夫子的吩咐。” 兰纹一把按下我的头,我直接扑进了黑布里,他道,“所以你照做就是啦!” 我一惊,顺势就一头扎进了黑布里,这时兰纹眼疾手快又抓住了我背上的弓箭,让我稳住了身子。 “对不住,拍的猛了点,平常拍柳鹿拍习惯了。对不住对不住” 兰纹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一旁的柳鹿闷不作声 ,我倒是没往心里去,我看见了内室里的场面,默默缩回头。 柳鹿已经松开了我,抱着剑站在一边,别扭地问我,“看见什么了,你。” 兰纹好奇地也往黑布里头钻,手脚四肢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他刚探头就被柳鹿给生生拽出来了。 兰纹怒道,“你别拉我” 两个人拉拉扯扯,谁也不肯服软。 “我看见雷尊主的身边站着一个孩子,额头上有显眼的刀疤。”我道, 柳鹿和兰纹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兰纹挣脱柳鹿的桎梏,试探地问我,“那人是不是眼神很呆滞,有的像没睡醒,你盯着他看他都不看你一眼,简直是目中无人。他额头上的疤是不是像是一个交叉的形状?” 兰纹说着比划了一下额头。 我忙点头,“对,他是盲人?” 兰纹皱着粗眉毛,仿佛那个人很棘手, “那个刀疤脸虽然没瞎,但也差不多了。” 柳鹿理了理白衣上的褶皱道,“他是枫采,夫子的学生。” “他为何会跟在雷枢身边?” “四大家族间出了这么多的乱子,雷尊主一个人难免管不过来,西夫子早就把枫采派过去帮忙。” 兰纹瓮声瓮气说了一句,“不过好像都是帮倒忙。” 柳鹿冷眼瞥向兰纹,“你就不能稍微安静会儿吗?” 兰纹吐吐舌头,“行吧,快点进黑布里吧,我还得把夫子的谈话记录下来,移交给我们家家主。” 柳鹿只哼了一声。 为什么要把谈话内容记录下来交给白家家主?兰纹总说我们白家有一个混账家主,莫非是这个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兰纹催促我赶紧进黑布里,别老是愣神。 此时,我也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看起来生性稳重的柳鹿会总是厌烦他。 这家伙,是真的有点烦。 后来的一天,我将心中对于兰纹的看法,对他直言不讳如实相告,兰纹听后只是沉默了一阵,道受不了他的人早就已经走了,能接纳他的人,他会为了他们去改变 。 我当时听了心里一阵温软,有些触动,不过接下来兰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受不了,说明你们这是火候不够,你们看西夫子多成熟稳重呐!柳鹿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块柳凰刚烙好的面饼糊到了他脸上,烫的兰纹嗷嗷直叫。 我们三个人从内室的黑布里,一人探出一颗头,悠悠地望着里面,西夫子举着茶杯正要饮茶,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内室一角的黑布里的我们,手上一顿,他将茶杯默默放回了桌上,对着雷枢轻松一笑。 兰纹抱怨道,“你们吓着夫子了。” 柳鹿幽幽道,“你也是。” 我忽然看见西夫子手腕间,青纱下若隐若现的一圈刀疤,心里微微一动。 兰纹捅了捅我的手臂,叫我不要走神,耐心听着,我收回心神,听了一阵雷枢和西夫子谈话开场客套非凡的冗长繁复的寒暄,雷枢身旁站着的枫采一直目光呆滞,明明面容生的乖巧,却目不斜视地盯着内室门口,一动不动,内室的气氛分外微妙。 西夫子不知怎的将话题扯到了他的这位学生枫采身上,询问雷枢对于枫采的看法,雷枢磨砂着手里的黑玉扳指,我听说那扳指是雷家家主的象征,雷枢这时候大抵心中有些不□□定,一直在磨砂那黑玉扳指。 西夫子淡笑着,等待他的答复,雷尊主憋了半天,委婉地总结了一句,“不甚机灵。” 兰纹躲在帘后,霎时间笑的眼泪都滚出来了,从一开始,这家伙就不知怎的一直望着枫采在傻笑,我狂按着他的嘴巴,让他千万别出声。 兰纹笑的仿佛快断了气,“刀疤脸,不甚机灵,哈哈哈” 柳鹿使劲地往他胯部踹了一脚,笑声戛然而止。 雷枢停下了对于黑玉扳指的磨砂,直勾勾地看着西夫子,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西夫子淡笑,“还是,需寻到白凰。” 雷枢深皱了眉目,“乳臭未干的毛头能有什么出息,只会给我们闯祸。” 这是要谈正题了?我没再管趴在帘子上一脸痛苦的兰纹,柳鹿用劲按着兰纹的肩膀,我默默拽着柳鹿,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下文。 西夫子笑道,“家主毕竟是家主。” 雷枢却不说话了。 西夫子倒了一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茶水递给雷枢,雷枢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没忍住抱怨了句,“你倒这么满做什么?” 西夫子温和地笑道,“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不正是如此?” 雷枢颦眉思索,捧着那一杯茶水斟酌着问他,“你是觉得我管的太宽?” 西夫子还是温和地笑,“握紧了,可别再洒了。” 雷枢默默把茶转给了一旁直挺挺站着的眼神无神的枫采,“你拿着,拿好了,洒了一滴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枫采木然地接下了,继续直挺挺看着门外,活像块站桩的木头。 西夫子似乎起了点兴致,打趣道,“枫采这些年在你身边,似乎越发沉闷了。比起当初我在雷水镇捡到他的时候,现在可木讷了不少。” 西夫子浅淡的笑意,寻常的口吻,丝毫不像是兴师问罪。 兰纹躲在帘子后面疼的不安分地乱动,几乎就要扑出去了,柳鹿压着他,双腿不住地打颤,我无可奈何地猛扯着柳鹿的胳膊。 内室里的雷枢挠了挠额角,疑惑地道,“可我是当儿子来养的。” 我惊了惊。 因为这时柳鹿突然松开了手。 兰纹砰的一下直直坠在了西夫子和雷枢面前,枫采的眼神动了动。 “” “” “” 西夫子无奈地笑。 “胡闹!” 雷枢一拍桌子,大喝。桌上茶盏乱颤。 枫采默默俯身按住了桌子上被震的乱颤的茶盏,也极其谨慎地护着了怀里的一杯满满的茶水。 兰纹不怕地开口,“雷尊主,你是真心想把刀疤脸当儿子养的么?” 雷枢气的浑身轻颤,“放肆!” 西夫子挥手示意兰纹和我们都不要再出声,兰纹吃了鳖整张脸上委屈至极眼泪汪汪。 后来柳鹿告诉我,兰纹这人虽然小毛病一揪一大堆,数都数不尽但都基本无伤大雅,他最大的毛病就是骂不得,一骂就哭大概选择追随西夫子,也有点这方面的私人原因西夫子至少不会骂人。 雷枢道,“够了够了,我今天来,不是来和你们胡搅蛮缠搬弄是非的。西罗竹,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处理萧家这桩事。” 西夫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长身而立,气质沉静内敛,他道,“我还是那句话,我需要找到白凰,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雷枢也气的站了起来,“很好很好那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从中门城里把你们家的那个白凰抓到我的面前来。否则,我就把萧家的事移交给花家人处理。” 西夫子淡笑道,“是。” 雷枢气哼哼道,“我也还是那一句话,你们家的那个主子当初早些杀掉那来历不明的灵修,就不会这么棘手了。” 雷枢扔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兰纹恨的牙痒痒的,有西夫子在场他也不好发作。 西夫子淡笑着,垂眸,无可奈何地笑了。 天真活泼的昌玉突然遥遥从门外跑了进来,兴奋地道,“西夫子,门外有客!” 接着昌玉愣了几秒,奇怪地问,“兰纹哥哥怎么又哭了?” 西夫子看向柳鹿,“柳鹿,你先出去瞧瞧。我随后就来。” 西夫子转而看向兰纹,问他是否把今日的谈话都给记下了,兰纹眼泪汪汪地撅着嘴掏出纸笔,默默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昌玉好奇地凑近去瞧。 过了许久,柳鹿从烟雾外头遥遥走过来,柳鹿进门后,深深一揖,“西夫子,阳谷公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英雄状书 阳谷公? 柳鹿这会儿立的端端正正,眼皮也不抬,西夫子对他微点了点头。 阿爸曾经说过,花家的这个云深阳谷各方面权术都有所涉猎,颇受白家人重视。 据说因其本人兴趣颇广,十八番布局术法皆是自学而来,近十年来的武学阵法已经被他研究了个通透。唯一缺憾,就是本人,个性古怪。 但身在这世上的人,又有哪个没有多少怪癖,白家人并不甚在意阳谷的怪癖行径。 据阿爸说,不出意外,阳谷公已经是花家长老们内定的下一任家主,各个分家知道此事也没有发出不满的声音,只是阳谷公本人似乎对家主之位并不怎么上心,仍是长年与琴为伴。阳谷本人喜欢清风雅乐,清韵之词,一身风骨长年为此浸染的随性优美。 可惜,喜好音乐的云深阳谷一得知自己成了长老们推选的家主,当晚就打包了大小行李,拿着一纸心爱的琴谱,从此踏上了远游东瀛的漫漫长路。 徒留云深家老父亲在本家里对着人去楼空的府邸,扼腕叹息。 此事已过了数年,大概这也是他第一次回来。只是此番出现在风城这一隅,难道说他是回来继位的吗?但是继续花家主又为什么要来这里,要来萧家, 西夫子清淡的嗓音响了起来, “阳谷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西夫子端正身姿,挥开大袖上的青纱,这番举止,一副要行大礼的开场架势。 柳鹿的身后,一个长发男子由远及近走来,一袭长衫,一头乌发,背负长琴,面上挂着寡淡的笑意。 “慢。” 男子走近,轻笑出声, “繁文缛节就免了罢,你我交情还需这些?” 西夫子慢慢直起身姿,身上的青纱随着动作微动,“也是”。 阳谷公走近,四处望了望后,看向恭恭敬敬作揖的柳鹿,似乎心情大好,眼角弯弯打趣道,“这不是柳鹿么?” 柳鹿脸色霎时间有些青,不动声色地挪用袖子遮着脸,细声道,“阳谷公好” 声音细弱蚊蝇,难道柳鹿觉得他抬起这么一片轻薄的白衣袖子可以遮住他的这一张过分白皙,清秀惹眼的脸容? 阳谷公笑道,“你怎么变的这般羞怯了?之前在花家,你可不是这样,一身傲骨。自家的长老讲学从来不去,我的讲学也没见你来过,更没见过你这小子对人行过礼。” 柳鹿嗫嚅,“我我” 阳谷公笑的眉眼弯弯,“你?” 兰纹正在内室的桌上摘录着方才西夫子同雷枢的谈话摘要,见状略略侧身望向柳鹿,脸上笑容叵测狡猾,柳鹿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花家的这个柳鹿世子,传闻中学富五车,少年成才,跟着上一任花大公游走四方的那一个柳鹿,没曾想,居然如此害羞? 我惊奇地瞧着眼前的柳鹿嗫嚅着,面上微红,抬起一只袖子挡严实他的脸,“年年少轻狂,还望阳谷公海涵” 柳鹿这样子必定是恨不得藏到他自己的袖子里,我想。 看不出来,这个小小公子哥,只要情绪稍微有些波动面上就会出现这番惹眼的薄红,像个小姑娘家似的。 阳谷公看他这样,忍不住抬手掩面而笑,“别紧张啊,小兄弟,本公又不吃人。” 很久以后,提起这次会面,我仍是疑惑于柳鹿对于阳谷公的态度,仍能记得柳鹿面上的薄红。我的阿哥告诉我,此位阳谷公擅长诡辩之道,家族里主办的辩法大会里,常驻头筹之位。 我问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阿哥道,当年柳鹿尚幼年纪,曾经被他的姐姐拉去参加阳谷的讲学,柳鹿傲气正直不屑于修习诡辩之道,那年的辩法大会,花家大院的日头晒的人脑子发昏,年幼的柳鹿登上高台与他辩的头昏脑涨,两眼发花,周围的议论声他渐渐都听不清了,直到中途一阵清风吹过,柳鹿一头栽下了辩论台。 我说,那得多疼啊,飚血了吗? 阿哥说你先别打岔,之后柳鹿脑袋上缠了个把月的白布条,仍然坚持每天进学堂修习,不知道的学子还以为他在服丧期,天天都有热心肠的同窗跑来问他是家中哪位前辈故去了 柳鹿直将手中书卷砸了过去。 从那以后,柳鹿就再没有去听过阳谷的讲学,碰上他也都是绕道走开,同窗门也渐渐没有人再邀他参加辩法。故此,阳谷公一直对柳鹿这位后辈印象寡淡。 西夫子一直淡笑着,柳鹿中途向他投去过好几次求救的目光,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忽了。 阳谷公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微笑着逼问柳鹿年岁几何,可有鸿愿,可曾婚娶? 柳鹿掩面哀叹节节败退,一直到他被阳谷翻旧账逼到难堪不已,西夫子才肯笑着出声道 ,“阳谷,不要逗我的学生了。” 阳谷公笑了,“最近在黄浦一带捡到只小麻雀,一时急着教导,不自觉都成了习惯,失礼失礼。” 西夫子微微一笑,“什么麻雀这般厉害,连你都难驯化。” 阳谷公哈哈笑了,“家养的麻雀自然比不得外头野的。” 西夫子不再开口,只是端起茶盏顾自饮茶,眼中波光粼粼,似乎又在想什么,阳谷公饶有兴趣地紧盯着他的脸色。 西夫子饮尽一杯茶水后,道,“说正事罢。” 阳谷公一身褚黄长衫,背负长琴,立在萧家内室里,不像是风尘仆仆的来客,他的到来,就像是精心准备过将要赴约的琴师。 西夫子淡笑,“你来之前,飞鸽给我的信,我有收到。” 阳谷公感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开门见山,不能先叙旧么。” 西夫子轻笑。 阳谷公闷闷道,“你因为这个性子倒是经常被世人神化,你知道吗?话说你现在,还是经常去那个地方吗?” 西夫子的身姿似乎一顿,“很少去了。” 阳谷公清瘦的指节扶着内室的椅子敲打着,“那就好,这般年岁,不能总是去那种地方蹉跎岁月。” 那种地方? 难道,这个看起来品性高洁的西夫子,还有难以启齿的特殊癖好? 我默默望向西夫子,不料正撞上他的清淡高远的目光,我一阵尴尬。 不可能不可能我心中默念。 阳谷公只是神秘地笑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西夫子端起一杯茶盏,倒了一半,“上座罢,你此番前来,都查到了些什么?” 柳鹿上前两步,低着头,语气中还有些心有余悸地道,“阳谷公,请上座。” 阳谷公看他一眼,心情大好,快步走近椅子,撩开衣襟,一派潇洒地落了座。 柳鹿招待阳谷公落座后,缓慢后退到了阳谷右边。 阳谷公坐下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纸羊皮卷书,惨败的略有缺损,将他递给柳鹿。 阳谷公神色阴沉几分,开口道,“罗竹,你说的对,那个东西就要出来了 。”柳鹿双手接下那一卷羊皮纸,将其递乘给西夫子。 西夫子伸手接下那一卷残卷,缓慢地铺展开,端详一阵后,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怎么了?他们在说什么? 阳谷公忧心道,“这些年我一个人在东瀛,走访了许多生僻的村落,废掉了许多时间也只能找到这一卷残卷。不过只有这一点,怕是远远不够。” 阳谷公早年和家族出了点矛盾,出走东瀛的事我还算是有点耳闻的,得亏当时阿爸在讲这一件事的时候,我没有像怀羽阿哥一样睡着。 西夫子仰起头,微微闭目,略略苦恼的神情,“东瀛那边可有异常?” 阳谷公揉了揉额角,“你说对了,那边的怪事越来越多。古卷藏匿过的那些村落,村里的人彻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我心中微微一惊,他们刚才说什么? 西夫子转过头,看着他,“天象呢?东瀛的天象可有不同?” 阳谷公深皱了眉目,道,“在东瀛,已经看不到任何的星子了,没有星相可言。” 西夫子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了,他听着阳谷的见闻却少见的陷入沉默,忧心忡忡,似乎已经超脱了他的预料,他道,“有些,太快了”。 阳谷公道,“临行前,我让东瀛的巫师算了一挂 。那儿的人说,那东西最后会在海上,东瀛的太阳底下诞生。” 西夫子垂眼,“对,那东西诞生的时候 ,会蚕食掉它能看见的所有的东西。” 西夫子抬眼看了眼听的愣神了的我和兰纹柳鹿 ,思索一阵,下定决心般,道,“昌玉,叫徐伯把萧大公房里的贴着封条的箱子搬出来,交给阳谷公的人。” 阳谷公垂眸问道,“罗竹,如今,真的到发英雄状书的时候了吗?” 西夫子回头,对着他很轻地嗯了声,就像是某种微不可闻的悲叹。 很多年以前,阿爸养过一只羊,后来羊太老了,走不动,最后死在了羊棚里,那时阿爸也是这样叹息着,太熟悉了,熟悉的令人害怕。 西夫子和阳谷公两个人相对无言许久,都默默饮茶,这两个人各怀鬼胎,有所保留。毕竟两个人神居高位,行为处处限制着,需要身体力行的事自然也多,凡事都需留个心眼,哪怕面对挚友谈话间都不会轻易干涉,这番总是个理。 两人干巴巴地对饮一阵,我看着都尬的慌,柳鹿昌玉兰纹几个后辈在这种场合倒是分外安静,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人的两侧。 后来兰纹对我解释他们这么个这个举止的时候,他一脚踩在椅子上一脚踏在方桌上,居高临下地给我倒了一天的苦水。刚开始的时候他跟随着夫子出入各种大场合的时候,基本不懂规矩,殿内喧哗被人轰撵出去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雷枢看不惯,当时也抓他和一群娘的不行的世子们去练过几天的礼仪,度日如年,简直生不如死。 然后,现在他终于学乖了,大人物们谈正事的时候,一定要安静。 我等了许久,两个人一直在等西夫子口中的老伯带来那个箱子,一直到一位鹤发白眉的老者踏入内室,才总算等到了头。 来人居然先前我在萧家中院里的大梨树下碰见的那个老人,怪不得觉得那两匹马眼熟,原来是柳鹿之前拴在石狮上的爱马 兰纹的眼神忽然变的明亮了几分,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神情,我心中隐隐觉得他计上心头来,怕是又要惹事了。兰纹丢下纸笔手舞足蹈地就要跑过去,柳鹿撩开衣襟伸出脚不动声色地把他给绊了一脚,兰纹像是巍峨高山轰然倒塌,一头栽进了地板里,桌面上的茶盏都一震。 兰纹一骨碌爬起来,愤恨地望着罪魁祸首,座上的阳谷公饶有兴趣地撑着下颚瞧着他们,西夫子则是低头专心品茶。 “徐伯徐伯,你看你们家柳鹿!”兰纹躲在老者的身后,气哼哼地扯着老人的袖子,“动不动就出手打人!” 其实他是用脚我默默纠正。 那个被称作徐伯的老者被他扯的站不稳,灰白的须发左右飘飞,柳鹿立马跨步上前稳住老人,瞪着兰纹喝道,“快放手!” 兰纹绕着徐伯和柳鹿绕圈,就像是当年我绕着白灵雁和白长绾绕圈。徐伯被他们绕的一阵摇晃,勉强站稳后疑惑地看着兰纹,“你?”又疑惑地瞅了眼柳鹿,道,“你?” 似乎被他们转的有些糊涂了。 柳鹿在一旁面色略阴沉,拱手道,“我没有。” 徐伯轻点了点头,表示他愿意相信柳鹿是个好孩子。 “你有你有你就有,徐伯,你也看见了那小子刚才是怎么对我的!您好好训训他。”兰纹对着昌玉猛挤眼睛,昌玉偏头看他。 兰纹绕着徐伯念叨,“你家柳鹿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踹我!哪里还有一点世家子弟的优雅矜贵,实在是失礼!” 柳鹿不自觉地颦起了细眉。 徐伯眼神微变,不可置信道,“柳鹿踹你?” 兰纹坚定道,“是啊,那头鹿踹的我可疼了。” 徐伯疑惑,“那头鹿?” 柳鹿漠然道,“徐伯,不用理他,他有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魔女 徐伯夹在两人之间,一脸迷糊,摸不着头脑。 兰纹扯着徐伯胳膊,对他大倒苦水,柳鹿冷眼看他。 我心中却暗暗奇怪,柳鹿是花家的人,徐姓也是花家一脉不小的分支,为什么花家的人会在这里?花氏的人居然会追随这个西夫子?他于他们有恩还是因为图别的什么? 我听说花家早前是商贾出身,吃过诸多非人的苦才积磨到了家财万贯的祖业,虽然家族势力日益壮大,家大业大,天下各地都有开设花家学堂,可惜花家人却是随了老祖宗的脾性,唯利是图,不做对自身没有利益的任何多余的事情,故此花家人也最难相处,处处斤斤计较,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外三家都在揣测花家迟早会因此入了歧途,却没想到千年过去反而混的风生水起。 据阿爸个人见解,他说花家的长老们一个个都生的阴险狡诈,世家们已经没有门派愿意和花家打交道。他们随便说的一句话里都是真假掺半,尤其是当朝檀国师,手段极其阴险残忍,甚至为了利益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下的去手。 世人唯恐避之不及。 可怕的是近年,许多花家小辈们忍受不了本家的行径,都悲愤地投了本世花家的一鼎炼丹炉,草草结束了他们短促的一生。 故此,花家在炼丹房贴了一纸封符,设上千条锁链,施以障法,成了禁地。 据说花家的炼丹炉外,长年的黑色的怨魂体缠绕,不让任何生人接近。 业障呐记忆中阿爸如此轻叹。 不过就算这么做,花家少年郎的自杀率也是四大家族里最高的。 也许像柳鹿这样心高气傲的少年正是因为受不了,才毅然选择离开了花家? 当然,这些也仅仅是我的猜测。 眼前的柳鹿和兰纹还在争论不休,徐伯左右为难,就在柳鹿忍无可忍的时候,西夫子终于出声喊停了。 兰纹哼了声背过身,柳鹿气愤地合上剑鞘转身面对着内室门口生着闷气,徐伯尴尬地在两人之间晕头转向,不知道如何是好。 西夫子道,“徐伯,东西可是取来了?” 徐伯闻声忙恭敬地立好躬身做了一揖,道了句是,接着道,“先生需要的箱子,我都从萧大公房里搬来了,原封不动。” 西夫子道,“有劳你了。” 徐伯似乎还是不放心,道,“属下可否先带柳鹿下去?” 西夫子轻点了头,得了允许,徐伯道,“离开花家前,我答应过这孩子的姐姐,要教好他,今天真是失礼了,我代替他向兰纹公子道歉。” 徐伯俯身,行了个大礼。 兰纹闻言急忙回头,没等兰纹开口说话,徐伯便拉着柳鹿踏出了内室,柳鹿任他拉着走,途中埋头不言。兰纹这时候倒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语塞的模样我看了心底都一阵着急,这小子平日里不是挺能说会道的,这会儿怎么跟个吃了黄莲的哑巴一样,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昌玉好奇的问,不是兰纹哥哥先吵的么?兰纹撇撇嘴,偷偷溜到了角落里,叼着刚才记事的笔杆站在角落里发呆。 我也溜过去悄声问兰纹,“皮够了?” 兰纹叼着笔杆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嗯。” 我好奇地打量兰纹,兰纹被我看的不自在,连忙抬手挡住脸说了句别闹了,就被背过身脸超墙站着。 面壁思过?这自我反省还挺深刻的。 西夫子大概也看出了兰纹的端倪,道,“兰纹,你也下去吧。” 兰纹叼着的笔杆掉到了地上,回头惊讶道,“夫子不用记别的事了么?” 西夫子肯定道,“不用了。” 兰纹绕过我,磨磨蹭蹭地对着西夫子行了礼,拖拉地退了出去,很慢很慢才走进了烟雾缭绕里,昌玉也乖巧地紧跟着兰纹一步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两个身影彻底隐没在走廊的尽头, 我道,“柳鹿没事吗?为什么兰纹现在反应这么大?” 西夫子默默起身,浅淡地笑着抚平身上青纱的褶皱,“孩子心性罢了,两者皆是,嘴上不饶人,内心又脆的很。” 说罢,他笑着看向阳谷,眼中波光粼粼。 阳谷一愣。 阳谷这时还在座上喝茶,悠悠放下茶盏问道,“你,这要下逐客令了么?” 西夫子淡笑,“你远道而来,想必累了,明日我们再去后山走一遭,有件事要单独问你。” 阳谷公苦恼地应了声好,满脸写着不情愿,默默念叨了几遍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似乎很是怨念的样子。 西夫子见状,脸上仍是带着清风晓月般的轻笑。 临出门时,阳谷突然小折回来一步,凑近我的耳边,悄声问我,你可曾记得我是谁?我一时有些迷茫,阳谷公看我这般反应只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道果然如此,只身迎着正门走远了。 一时间,我有些迷惑,阳谷认错人了? 屋内只剩下我和西夫子相对着。 我忧心忡忡,拘谨不安,心中藏匿着诸多不解的疑惑,我看着坐在上座,佛像之下西夫子缥缈如海天虚雾般的身姿,鬼使神差的,我挑了一个最浅显的问他,“为什么,西夫子你,谈这些从来都不避讳我。你和雷尊主的谈话也是。” 西夫子回头,望着我,他的喉头似乎有一瞬间哽住了,他平静道,“我不避讳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族人。” 我疑惑,“仅此而已?” 西夫子走过我的身边,一直负手踱步到内室的门口,我转头去看他,他年轻的侧脸显得寂寞而空远。他看了一阵天上的流云,轻声道,“仅此而已。如今天下将乱,我们可以依附的人少之又少。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西珏的养女。” 我道,“原来如此。” 你信阿爸,所以信我。 为什么想你们这样的学者,总是会有如此没来由的自信,总是念旧情,并且还深信不疑,就真的不怕我背后往你们后心深捅一刀么? 我默默地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西夫子的背影,心中就是很想走过去,和他站到一起。 我和他并排站到门口,望着天空缥缈的流云飞逝,对面瓦房上一排燕群飞过,天空澄净明媚,对面屋顶上一片暗红色的衣角格外惹眼。 我默默睁大了眼睛,我这时才发现西夫子的目光一直紧追着那个红色的身姿,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披着斗篷的人,全身包裹的只露出一双明媚勾人的眼睛。 她极其诡异地漂浮在对面瓦房的房顶上,眼神阴厉,脚不沾地,斗篷无风自动。 我惊道,“那是什么人?” 西夫子淡声道,“艳裳鸿女。” 我呆望着他,“鸿女?” 他刚刚说了什么,艳裳鸿女?鸿女?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不知道当今掌权的一国之主姓甚名谁,可以不知道四大家族间的兴衰更替,可以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不能没听过鸿女的名号。 自古以来,女子都是禁止修习秘法的,绝非危言耸听,女子的阴体极其容易在修炼的阶段中吸引阴邪之物。力量越强大,修习到最后,越难寻得突破,也越容易形成心结炼化为阴邪之物。 上千年的岁月中,修习秘法的女人中无数的人死去,至今,只有四个成功炼化自己,她们最后都成了极其妖邪的阴暗之物,凶悍异常,生前执念颇深,死后祸乱天下,极难镇压。 除了鸿女之外,另外的伏罗兰,绿姬,两者被上古羽帝白疏联合青鸾神女引入伏魔阵内,一并诛杀并且封印在了世间的各个角落里。 这段传说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令人闻风丧胆的是,还有一个魔头至今未现身。 也许她正在暗地里窥探着这个世间,伺机等待报复天下的那一天到来。 而现在,传说中的古魔之一,就静静地立在瓦房的顶上,俯瞰着我们。 西夫子抬头道,“阁下可否将后母鼎交还我等。” 古魔的眼瞳中流动着一股鲜红色的暗影,深不见底,她的斗篷古朴而暗沉,大肆鼓动着,她看着西夫子,身姿不为所动。 我思付了一阵,心中也猜中了七八分,既然后母鼎在这个鸿女身上,那么这个古魔应该就是萧公生前拼死维护的那位故友。萧公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选择拼死维护这个古老凶悍的魔物,冲撞长辈,不顾家族的大义,就此成为萧家万箭之下一条亡魂,魂魄尽散,不得归天 那个裹着一身暗红斗篷的女人,站在屋顶上俯瞰着我们,不发一言。 “萧公就是因她而死的吗?”我呆呆地望着屋顶上眼瞳里红光潋滟的鸿女。 鸿女眼神一变,忽然抬起手,一道红光劈天盖地砸落在地,炸起一道惊雷。 萧家的家仆听到响声纷纷闯了进来,看见这一幕,惊叫着跑开,边跑边喊,“来人啊!女魔头回来了!女魔头回来了啊!” 各处家丁连滚带爬地四散跑开,“来人啊!魔物来啦!来人呐!” “快去喊长老!快去喊长老!” 内室的地面硝烟弥漫,鸿女挥手四处炸起一道平底惊雷,鸿女愠怒地盯着我们。 西夫子朗声道,“阁下冷静!” 鸿女眼神怨恨地看着萧家一批批涌出来的人马,极其凶狠地瞪着萧家中央的几位长老,阳谷公站在最后边,不断往这边张望着,西夫子遥望着站在屋顶上的鸿女。 鸿女挥下了手,巨大的惊雷炸在了萧家内院里。一股烟雾自四周升起,弥漫在了整个萧家内院。 这鸿女这么厉害,为什么萧公会保不住她?真的是奇怪了。 烟雾散尽后,鸿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西夫子出声告诫我要警惕四周,他就在我的身后,我未等细细查看周围的景象,鸿女突然闪现出来,一把赤红色的长刀破天砍下。 恍惚间,一个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迅速横行逼近,一瞬间撞开了我,生生挡在了西夫子的面前。 我被撞在了地上,肩膀生疼,忙起身回头望去。 紫桉挡在西夫子的前面,西夫子的神情微愕,鸿女的长刀贯穿了紫桉的小腹,整个内院静的可怕。 紫桉晃了晃,慢慢地向前伏倒下来,身体佝偻着,半跪在地上,他紧抿着唇,嘴角流出一小股细细的鲜血 鸿女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手握着刀柄,一把抽出了紫桉身上插着的长刀。 紫桉虚弱地伏倒在地上,鸿女飞身退到了房梁顶上,落稳后,怔怔地看着手里刀口上灼目的腥红。 天上忽然风云变作,隐没了日头,狂风呼啸过,安巢的鸟雀从内院里的梨树上惊起,天地瞬间昏暗的景象令人心生不安。 萧家人面面相觑,暗沉沉的天色下,萧紫桉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了一大口血,我看见地上一滩血里夹着几粒钢珠。 萧紫桉蒙头咳的直不起腰,萧家人群嘈杂起来,交头接耳,没有人敢贸然上前搀扶他,眼神惊慌地看着伏跪在地上的萧紫桉呕血的少主,他们知道萧紫桉曾经是“毒儿”,萧家家仆们还是害怕他的血液里仍保留着残余的毒性,一个个眼神惊惶地望着萧紫桉。 西夫子没有管萧家人,俯下身扶住了紫桉的肩头,“你为何这么做?” 淹没在人群里的柳鹿和兰纹一并冲上来,急道,“紫桉!” “紫桉!” 额头上刻有十字疤痕的少年人从人群之中挤了上来,隐约记得似乎是雷枢身边的刀疤少年枫采。 萧紫桉一直低着头,闻言略略抬起头,他的唇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极显苍白,脸上浮着一层活生生痛出来的冷汗,他声音颤抖着道,“西夫子,天命如此,我还是没有勇气置你于不顾,我想好了紫桉,紫桉要做家主!” 那是我一生中,难得听见这个少年开口说话的时刻,语调坚硬。 本是孤狼,就该君临天下。 西夫子身上的青纱沾染上紫桉的血液,在阳光下泛着诡秘的光泽,他看了眼紫桉呕出的那滩血,神情略有些许黯淡,“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西夫子轻声道,“我会帮你” 那一瞬间,我觉得西夫子似乎变的苍老了,虽然他的样貌是非常年轻俊秀,但是他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却非常的苍老疲惫。 我看着不远处血里的钢珠,“那是什么?” 鸿女立在内院的高墙下,斗篷被风吹起,阴恻恻的天空下,显得诡异而骇人。 巨大的气流从她的身体涌出,流向四面八方,她的斗篷下的红衣被气流吹的咧咧作响。鸿女冷眼旁观,她抬手擦尽了剑上的血,甩手插入剑鞘,她毅然转身跳下了高墙的另一边。 枫采搀着地上俯着的萧紫桉,萧紫桉呕着血静静看了一会儿鸿女离开的方向,周边萧家人悄声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扭头冷静地看着那群萧家的长辈们,人群中有人议论, 家族屡屡见血,不详之人呐, 日头隐没,怕是天劫将降。 无非如此断章取义的言论。 西夫子喊来一旁看傻了的兰纹,“扶紫桉去徐伯那里。” 兰纹眼神恢复了点神采,忙点头称是,急急忙忙帮着枫采扶起萧紫桉,柳鹿则在前左右挥着他一直抱在怀里的剑隔开人群开路。 萧紫桉走过的路,留下了一地斑驳的血迹。 我问西夫子这是怎么回事,他说这都是萧家的气数,周边的萧家人仍是争议不休,他平静地望着我道,“时间不多,明日,我们就去见雷昀昔,紫桉的生母。” 雷昀昔 我默默看着萧紫桉方才呕出的那一滩血里夹着的几粒钢珠,心中复杂,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母亲 我本来以为,等到了西夫子,见完了雷枢,这里就没我的事了。 没想到,我还要继续跟着他们去见萧紫桉的生母,难道西夫子打算将紫桉托付给这个所谓的母亲吗? 我自小跟着阿爸和两个阿哥一起长大,对于母亲这个字眼很是陌生,母亲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总是隔了一层朦胧的纱,撕不破的纱。 先前听到萧家的情况,本以为萧紫桉的生母多半已经不在人世,居然还在这个世界上么? 我跟着西夫子来到了徐伯的住处,本想询问他关于萧三少主血里的钢珠是何来历,西夫子却让我先回去休息,我却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惑 ,乖乖回去了。 我临行前,看见萧紫桉紧闭着双目,气息微弱,精致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苍白憔悴,看着令颇令人生怜,这个孩子怎么总是伤到自己。 他的母亲见他这样一定很难受吧? 虽说要见雷昀昔,可是之前西夫子信中所言,我记得很清楚,连萧公身死,他们的这个母亲都不曾出山来瞧过一眼。 那是个怎样的母亲 第二日,大堂里,萧紫桉裹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静静地吃食着。 我们胡乱吃完了早饭,出发去后山,萧紫桉一直默默跟在我们身后不远处,西夫子本想让他留在萧家养伤,但他执意要来见自己的母亲。 我想,这萧少主何苦呢?他母亲见他这样定是心疼死了! 真是不懂事! 萧家的后山,蚊虫众多,肉眼可见的飞来飞去,慢悠悠停在兰纹的肩头。 柳鹿一路上都在帮萧紫桉驱赶他身边的蝇虫走蚁,兰纹叫叫唤唤咋咋呼呼,也是不服输地挥着大袖在萧紫桉身边猛扇风,两人弄了一身难耐的痒。 我看着好笑,“柳鹿和兰纹对紫桉可真好。” 西夫子的青纱蹭过一路的草丛,沾染了一层草叶的清香,他听见我的声音,停下来脚步,微微回头道,“紫桉比他们要年幼,论身世经历,终归是一类人。” 西夫子这句话大抵是所谓的同性相吸吧?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都是不幸的人么? 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山顶上,一座简陋的木屋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西夫子让紫桉和兰纹柳鹿三人候在门外,叮嘱他们扶稳带伤的紫桉。 西夫子打开了门,我跟着他踏入房门,一张躺椅横在门前不远处,一个女人躺在躺椅之上,漠然地抬起眸子微微瞧了我们一眼。 我们见到雷昀昔的时候,她就像是知道我们会找上她,早早候在了房门口。 雷昀昔牵扯起嘴角,古怪地笑了笑,那笑容寒的很。 兴许有人走漏了风声。 西夫子拱手道,“雷夫人可愿意收留紫桉?” 雷昀昔漠然地瞧了眼西夫子,“我认得你,你是西夫子,”她冷笑一声,“你们回吧,我不想见那孩子。” 我道,“他是你生下来的,你不爱他吗?” “爱?”雷昀昔的神情微讶,随即又变的麻木漠然,“凭什么?” 凭什么? 雷昀昔转眼冷漠地瞧着我,霜结的表情没有一丝裂纹,“我怀他的时候,没有一天开心快乐过,我拿什么去爱?” 雷昀昔道,“我凭什么爱他就凭着他是我生的” 我见气氛不对,担忧地回头,房门拐角处,萧紫桉的身体在颤抖。 雷昀昔躺在躺椅上,一语不发,她平静地望着窗外,神情淡漠,过了许久,她道,“生他的时候,我只觉得疼。” 我忙道,“雷夫人,不要再说了!” 紫桉这会儿靠在门后,低垂着头,我这个方向能隐约看见他的眼底流出了两行细泪。 紫桉在听到母亲对于他这样一句话,终于还是承受不住了。 雷昀昔对紫桉的态度,我捉摸不透,她难道真的对这个孩子没有一点疼爱? 许久以后,我还是没忍住,那年的我捏着这个疑惑跑去问了家主大人,白凰却只是神色郁郁地拿扇柄敲我的脑袋,告诫我不要妄论。 雷昀昔既然不喜欢他,又为什么会答应萧家把他生下来? 柳鹿那时淡然道,“她没有选择。” 白凰举着一只青瓷茶盏转悠着,“萧枫因为她腹中的胎儿而死,如果她不按要求生下萧紫桉,萧家不会放过他们。” 白凰对我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如果她不生,萧大公和萧二姐,早就不在了。” 为什么萧家一定要萧紫桉出生? 我看一眼紫桉,又看一眼躺椅上不为所动的雷昀昔,这个传言中冷血的女人,难道这个天下间真的会有人不爱自己生下的孩子么?为什么会这样 兰纹嘀咕了一声,“别难过了,生都生了总不能再塞回去” “”柳鹿默默扶稳萧紫桉。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生下的孩子绝情到如此地步? 紫桉若是和她并无血缘,非亲非故,我都会好受些。 可偏偏,她是生他的母亲。 门外突然传来了兰纹和柳鹿的惊呼声,西夫子微微回头,我们两个追出去看时,紫桉已经挣脱了他们,跑远了。 这时候,我回头去看雷昀昔,只见到她侧着脸,把身子转向了内室方向,纹丝不动。我唤了她几句雷夫人,她都不肯转回来。 西夫子默默走近,道,“雷夫人。你已经把他逼走了,可以说了。” 雷昀昔转过头,侧过身子,神情淡淡道,“他那双眼睛太骇人了。”她从衣袖中扯出一条长布,“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雷昀昔道,“叫他遮住他的眼睛,长大了,不要老是哭。” 她道,“带他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雷昀昔轻声说了一句话,“钟昀昔爱他,可是雷昀昔却不能。在这里,我永远都是雷昀昔。” 雷昀昔,雷昀昔。 可是紫桉大概不会懂了。 西夫子默默接过雷昀昔递来的布条,后退一步,拢袖作揖。 我看着那根长布条,不甘心地道,“紫桉和他父亲一样,相信你并不是传言那样冷心冷情,雷夫人,去见见紫桉吧。” 他就在那扇门后面的不远处。 雷昀昔闭上眼睛,道,“我不见。” 萧紫桉跑远了,兰纹突然冲进来,催促我们赶紧跟上。 阿哥踏出了这一方后院,院外是悠悠的蓝天,我走到门口时停下,站在门口不死心地回头,我斟酌着朝着躺椅的方向喊出那个名字, “雷昀昔!” 没有回答。 我满心气愤,垂头叹了声,毅然扭头出去跟上兰纹他们去追紫桉。 我急急忙忙上前,柳鹿示意我停下。 不远的梨树下,萧紫桉正仰头看着树上的一窝鸟雀。 他的昨天的伤必定裂开了,白衫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萧紫桉抚着心口,脸上挂着泪。 带伤的少年立在树下,似乎很向往树上鸟窝里的一家子,那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亲情。 萧家未来的家主居然是这么惨的家伙,我看着看着,心里头没来由地堵的慌,非常难受。 下山后,西夫子与我们暂别,他要去后山的另一条路上和阳谷赴约。 晚上,饭桌上,萧紫桉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们搭话,一直缄默不言地扒着碗里的白饭,兴许还在沉湎于今日会见母亲的情景。 紫桉走后,女仆走到我面前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小声说,“三少主平时都不和我们一桌吃食的。” 我疑惑,“一家人不都是一起吃饭的吗,”当时哪怕白清羽离家,阿爸在和风谷里仍然顿顿饭都摆齐了他的碗筷,白怀羽天天饭后都要怨责他浪费食材。 女仆道,“少主和我们可不算一家人” 他这些年都是怎么长大的啊 女仆刚说完,突然间垂下头,端着碗碟急忙退了出去,我觉得奇怪,扭头望见萧家长老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 我忽然想起箫紫鹊似乎和紫桉不甚亲近,我凑近边上的兰纹,低声问他, “萧紫鹊的离去,真的只是因为恨他吗?” 是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他。 兰纹扒着饭,含糊不清地道,“谁知道呢。” 我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相认 吃完了饭,仍是不见西夫子回来,柳鹿和兰纹便各自散了,我则是独自走到了萧家内院的梨树下,手脚并用,踩着粗壮的梨树枝干,爬到了树顶上。 之前还在青羽族的时候,阿爸和两个阿哥每个月参加族中例行的大会时,我都会爬上阿爸院子里石桌旁的那颗大树上,等着他们三个人回来,一直等到余晖披满整个和风谷,染上一层温暖的淡淡金光。 很久以前,阿爸告诉我,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看见更高远的天空。 我那时不太懂,只是扒拉着大树枝干,弯成一把弓箭,问他,也就是我爬上去了,就能看到阿爸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就能看清你手里提着的到底是给怀羽的鱼还是给我的鲜果? 阿爸沉吟一阵,说大概是这个理,毕竟都是关乎咱们一家的生存问题。 白怀羽那时阴沉着脸,挤兑我道,你看的见又不表示你能看的清。 白清羽只是笑,说能看见阿爸平安回来就好了,带回来什么不重要。 阿爸听完热泪盈眶,直呼孺子可教,不顾挣扎的清羽往他怀里头按我和怀羽幸灾乐祸,叫你嘴甜!该! 我上树后拣了块还算平滑的位置,坐了下来,说来我和怀羽清羽当中,不知为何只有我一人学会了爬树的本领,阿爸说这是我一人的天赋,虽然这本领只有在秋天采摘成熟甜果和躲避阿爸的棍棒斥责时发挥了点作用。 我靠在树上,瞬间一股疲惫感涌上心头。 我突然间想起了很多事,以前的事,关于阿爸,关于神器,关于观尘镜,关于四大家族想到这些,我的眼底就涌上点泪意,所幸被我再次奋力给强压了下去。 虽然从北境出来以后我一直很抗拒,但如今不得不承认,天下瞬息万变,青羽族那道该死的屏障,观尘镜也映照不出任何事物线索如今灵鹤危在旦夕,请神器也不知晓到底出了什么差错,祭典上那些黑衣人也来历不明我渐渐侧身靠在了树干上,闭上眼睛,我还能靠谁? 夜风吹拂过梨树,拂的香风阵阵搔痒到了人的心底 一股困意席卷而来,势不可挡,我松了手,靠在树上睡去,任凭一袭白衣在梨花树梢间漫卷如云雾。 朦胧梦里,我看到了满面可怖的阿爸质问我,白清羽和白怀羽在哪里? 阿爸步步紧逼,满脸怒容。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不由自主地跪下,泪流满面。 梦中都是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我还看见了,在广阔辽远的茫茫荒原上,土黄色的牛驼着一个人缓慢地行走着,牛走过,踩出了一地深深浅浅的脚印。 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魇,这到底是什么人的记忆?谁人的心魔误入我的梦境? 我似乎又被梦给魇住了,觉得身体变的格外沉重,就像要深陷在这些梦里了,我开始挣扎,紧锁着眉目,额头出汗。 耳边,似乎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喊我“小落”? 我奋力睁开眼睛,浑身一惊,我低头看向树下,却望见了一双异常淡净的黑色眼睛。 天色渐渐暗了,远方已有极其浅淡地月亮的轮廓,远山的线条变的柔和起来,隐没于夜色中。 树下人一身深色里衣,外披青纱,眉眼淡净,清风明月般,仿佛要隐没在天地里。但他是笑着的,温和宽厚,如长辈一般,是了,他的确是我们白家,我们白家的长辈。 我心有余悸,尴尬地看着树下人。夜幕将降,我出现在这里,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奇怪的人吧?如果被西夫子以为我是个有怪异行径的人可如何是好?我本想争辩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西夫子却是微微笑着,我憋了半天,最终对他摆手道,“你好呀” 这下,怕是洗不清,我是个怪人的嫌疑了。 西夫子淡淡点头,“为何你还在这里?” 我道,“兰纹和柳鹿都回去了,”我忙道,“夫子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我是专程来等西夫子的。” “等我?”西夫子疑惑,“为何?” “是,我,我想知道阳谷对萧家如何作为,有何见解?”我小心地和他搭话。 “无作为。”西夫子道,“阳谷已经离开风城,他毕竟是花家人,需得避嫌。” 我问,“阳谷也在意外家对于花家的看法吗?” “不是阳谷在意,是世家在意。” 我问,“阳谷,不回来了吗?” 西夫子迟疑道,“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 “那西夫子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不必,此事已结,你下来罢。”西夫子站在树下,面色平静。 我却是没有下来,抱紧树干躲在梨枝后,露出半张脸,问他,“西夫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女带着神器选择南下,必定会经过白氏中门城,我会带着兰纹柳鹿回本世白家,联系白家主一并伏击鸿女。” “只是为了拦截鸿女么?” 西夫子沉吟,“也不尽然,萧家这边逼的紧,如果不请出白家家主在风城一带镇压,恐怕会落人口舌,从而失去家主的威信。” “这么严重?” 西夫子无奈地笑,“我家家主自食其果,我也无能为力。” 我见西夫子这么忧心模样,有些好奇,伏下身问树下的他, “看来新白家主给西夫子你惹了很多麻烦事?” 西夫子笑了,“麻烦不少,但这姑且是最麻烦的一件。” 我也笑了,问,“白家主自己没有意识到他闯了很多祸吗?” 西夫子淡笑,“家主他不在乎啊,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我撑着下颚骨,“活的真自在啊。” 西夫子也是笑,“是啊。” 听了答复,我心中想象着那位无拘无束,活的随心所欲,大权在握的白家家主。 我甩了甩手上的白衣大袖 ,仍袖子在晚风中飘动。这件衣服是离开青羽族之前灵雁塞给我的衣服,广袖飘带,轻纱缠绕,不过穿着碍手碍脚。 胡思乱想间,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树下人一声西夫子,他抬头看我,我低头问,“柳鹿他们喊你夫子,我总不能也老这么喊你,我又不是你的学生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树下的他,沉默不言,夜风吹起他的青纱,悠悠扬扬,似风光霁月般的清明景象,又似镜中虚妄的景致。人淡如松,气质清远,这样的人本来不该生在这样纷杂的世上。 他温和地弯了眉眼,“照旧罢。” 我的心颤了颤,手指抓紧了枝干,我唤他,“阿哥” 他极轻地点了头,“小落。” 我的眼睛涌上泪,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力量牵引着我一路前行,再次来到你的面前。 我心心念念的人。 我忽然坐在树上哭了出来,越哭越伤心,西罗竹站在树下,我的阿哥站在树下,安静地望着我。 那一瞬间,放佛记忆回溯到了许久年前,在青羽族里阿爸的木屋前,性情温顺的少年郎站在浓荫的枣子树下,也像这样望着一个树上的孩子。 我越哭越伤心,口齿不清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的名字。 树下之人,眉眼温润,一如当年。 第二日,我对着镜中有些红肿的眼皮,清丽的脸容却是满面欢喜,眉梢都带着笑,而我也确实是很高兴。 昨夜星辰昨夜风,清风明月是一年,在出北境后,我都想想好了,找齐神器后,就把白清羽抓回青羽族,把他摁到阿爸的面前问罪去!他要是刚跑,我就拿着弓箭把他射趴下,打的他站不起来!一路反手架着回去! 毕竟,这是那日,我跪在北境入口处,孤独一人立下的誓言。 女仆告知我,阿哥他们已经在大堂里等我了。 我穿戴整齐,一路向萧家大堂跑去,萧家仆从一边给红柱上换置新香,一边偷眼怪异地看我,我只好放慢脚步,心里还是很高兴,我甚至在路过内院的时候,主动给喂马的徐伯眉飞色舞地打了个招呼。 徐伯看上去也很高兴,对我招招手。 我进内室的时候,阿哥正端坐在主位上,一脸凝重。 我稍作了了解,阿哥他们正在商议去往中门城的路径,萧家位居与北境荒漠接壤的风城之地,去往中门一共有两条路径。一条是关河,一条是漯河。 据城门守卫传报,鸿女昨夜已经随着大势,从关河城门入境,想要追上她只得走漯河这一条路。 而漯河虽然是通往中门城的捷径,却是雾隐现象的高发之地,所谓雾隐,则是城中生起一股无端大雾,大雾席卷之地,寸草不生,剧毒无比。 当年宁家人生活在漯河,自从漯河出事以后,白家主定案以后,漯河已被荒废,不愿离开的白家支系宁家人全被毒死在了里头,虽然据漯河案已经过了五年,但当初这件事闹得天下人尽皆知,连北境青羽族都有尽数耳闻,可见其影响之大。 柳鹿认为,漯河荒废数年,危险系数未可知 ,不该因为一个追查鸿女就贸然涉险。 而兰纹认为,白家所在的中门城是关联天下各地的中转站,绝对不能失守,更让鸿女随意闯入,否则皇城就更难防守来势汹汹的上古魔物。 萧家长老们认为,中门城虽然重要,但西夫子身边学生们的安全也很重要,毕竟来自四个世家,出事了萧家一家担待不起,提议从长再议。 阿哥于座上思考了良久,最后板上敲钉,由他带领,前往漯河,一切后果由他承担。 最终这场闹剧争执不下,就只得如此罢休,萧家人心中甚是不甘心,我在旁观望都能感觉这群上年纪的人眼中的火都要喷出来了。 萧家的大堂里,开着一扇窗,从一开始,阿哥就没怎么听他们争辩一直定定望着窗外的景象,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家最大一个领头的长老站出来,将法杖重重击打在地面上,似乎唤回阿哥的注意力,他压抑着道,“不知道西夫子您打算如何处置鸿女?还是像您的友人一样,袒护这种危害苍生的魔物吗!” 那位友人,大抵是指萧公罢。 兰纹听了这话,看上去很愤怒,急声争辩说,你们家不要欺人太甚了,西夫子他怎么做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这种人。 柳鹿冷眼望着萧家人,让兰纹稍微冷静些,不必和他们浪费口舌。 我望过去,阿哥正看着遥远的山线,我以为他不打算说话了,没想到他突然开口,道,“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 整个大堂安静了下来,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言的紫桉抬起头,看了阿哥一眼。原来萧紫桉也在这里,他也在场啊。 那一瞬间,阿哥重新变的陌生了起来,就像许多年以前从冥屋血池里走出来的那个少年人,眼里是掩饰不尽的冰冷杀机。 我心里有些慌乱和恐惧,往后退了一步,就像是当年那般。 不料,我身后居然站了一个人,我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哎哟”了一声,我惊惶地回头。 一眼望进了一身白裙的人,白裙的边缘绣着淡紫的花朵,清雅幽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南下 兰纹对柳鹿挤挤眼睛,“这人是谁啊。” 柳鹿别别扭扭地望向阿哥。 阿哥沉默半晌,靠在椅背上,泛泛而谈。大抵是说雷枢此人疑心重,并且对我们白氏家主有点看法,信不过我们这一群临时凑成的乌合之众,还怕我们手段不够狠厉,带不回那龟缩在家的毛头小儿。 不过想来,本世在任的白家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萧家的眼目,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去自如,走的这萧家世世代代维持生机的那片水域。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事儿有多荒唐!这一句话据说是雷枢尊主的原话。 这里插一句题外话,前些日子,兰纹突然跑去问阿哥,问他是不是每一代雷家的家主火气都特别大,喜欢动不动破口大骂,声如洪钟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威严,令寻常人等不敢顶撞。 阿哥道,也不尽然,你看他这一套就对你没有用。 兰纹疑惑,为何就对我没有用? 阿哥道,也不是你,他这一套能震慑住的,只有那些做贼心虚的人。 兰纹懵懵懂懂。 当下,我心里总结了一下阿哥说的话,简明扼要的意思就是说,这雷枢信不过我们,要下派一位他认为可信的人随我们同行。 柳鹿耐心听完后,道,“监察使吗?” 兰纹撇撇嘴,“这雷老头破事儿真多” 淹没在萧家长老堆里的长发少年闻言忽然间抬起眼睛,阴恻恻看了兰纹一眼,额头十字刀疤醒目。雷家枫采。 兰纹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我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不过更要紧的是,我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白裙依依,相貌介于妖与仙之间的女子身世家底竟然如此恐怖的么? 雷枢可信的人? “阁下可有名讳?”阿哥问。 “风莲玉。” 闻言,兰纹和柳鹿都非常惊诧地看她,座上,萧家长老们一阵默然。反而是萧紫桉相当平静地抬起眼皮瞧了一眼。 居然是风姓子女? 我旧时翻阅过青羽族的古书,自是识得这风姓是花家的一脉极其古老的支系,更甚与青羽族同期起源。后来得闲问过阿爸,阿爸说,他念起这个姓氏的时候,依稀还能回首那些闻风丧胆的战神传说 风姓曾经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也是没能躲过新旧更替的宿命。 不久之前,我还曾问过青羽族的长老们,我们会否消失在未来的新旧更替里?答案是必然,族中的长老那夜在巨石阵里挥舞着手杖去感应天地星辰,回答我的那一刻,他们浑浊的眼球里隐约有光芒。 只是眼下,这雷枢尊主派了个花家的人来,他想做什么? 他将一个没落家族的人推向了另一个没落的家族?他是想要什么? 我想到这里,望着风莲玉,她笑意轻轻浅浅。 大堂会议比我预期的更早结束,人走的零散,风莲玉耐心听完了我们的议程,最后发问,“你们这是要走漯河?” 兰纹道,“议程已定,我们就从漯河走。” 莲玉忽然笑了,“你们不怕雾隐?” 兰纹嗫嚅,“只是穿行一阵无碍的。” 莲玉幽幽看他,“居然还有不避讳雾隐的白家人。” 柳鹿脸色漠然,沉声问道,“这位姑娘,对漯河都有些什么高见。” 莲玉望他,“不是什么高见,我只要宁少主和雷少主随我走。” 兰纹呆了,“这两者间有何联系吗?” 莲玉笑了,“故地重游难免会牵起伤心事以前我在那里住时,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真的是实实在在的人间仙境。” 莲玉低低道,“只是如今,那里危机四伏。” 一直默默无言的枫采忽然从人堆里抬起头,长发遮盖的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看起来非常没有精神气,他微微侧目,“漯河,确实可惜了。” 兰纹也侧目向枫采,难得没有插嘴,平时这家伙聒噪的不得了,处处惹人不自在,这会儿居然不吵不闹。 想到漯河案,我心中提起了些许兴致。 漯河案当年轰动了整个天下,也传进了青羽族。几年前阿爸在磨刀的时候听闻此事,他在石桌旁坐了很久。阿爸曾言,漯河曾经是天下人的幻想乡,无数豪杰流连折腰过。可惜在我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漯河已经荒废数年了。 我颤声问,“莲玉住过漯河?” 莲玉偏过头,对我笑,“我本是漯河生人” 兰纹嘀咕了一句,“我管你是哪一年生人。” 柳鹿沉着脸,示意他安静。 莲玉却看向柳鹿,“如何?由我带两位少主走关河?” 柳鹿一口回绝,“不必了,枫采和昌玉会由我带领往关河走,那里比较安全。” 兰纹狐疑,“你行不行啊你?” 柳鹿抱紧了剑,“你闭嘴就行。” 大堂商议结束以后,我还是不甚安心,在萧家各处游荡,四处搜刮消息时,听得了一些风言风语,只是其中一个关于萧紫桉前些天吐出的那些粒带血的钢珠,令我很是在意。 我找机会问过阿哥那究竟是什么珠子,阿哥只告诉我那钢珠对于萧紫桉来说是压制力量的用具,如今已经不再需要。 我问,“那是什么意思?” 阿哥道,“你再遇见他就会懂了。” 我对此并不表态,也不太能理解为何我再遇见萧紫桉就能明白,想来我也没有神力去预知未来,便只得弃了这追问的念头。这一天的最后,我得知了雷枫采将与我们同行,而雷枢抛下的理由是,我们会用到他。 一切似乎都在某种计划中,为了追查鸿女,我不得不南下,穿行关河直至抵达白氏中门城。我隐隐觉得这一趟,也许会发生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我深知此行我是为了寻找遗落的神器才会追来这里,可是这一程,真的有如此轻易吗? 接近黄昏的时刻,四下游荡的我被仆人临时引至萧家的大门,当时夕阳照晚,日薄西山,我见到雷枫采兰纹阿哥萧紫桉和风莲玉都聚在萧家的大门口,人影纠缠,才确定那仆人并不是临时起意,居然还有徐伯在场。 我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兰纹看向我,皱着粗眉毛道,“柳鹿跑了。” 雷枫采的长发遮住了半只眼睛,脸上有点淤青,“柳鹿往漯河方向走了。” 兰纹转眼瞧看一番,打趣道,“哟,这是殊死搏斗过?。” 雷枫采静静瞧他。 徐伯扶着萧家的大门晃荡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声音艰涩道,“他就等这么一天,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们说说看,柳鹿毕竟也是一个孩子,她姐姐打小疼着抱着,天冷了有他姐姐给他加衣裳,离家出走还有我鞍前马后跟着,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雷枫采上前两步,扶着他,“您别慌。” 徐伯唉声叹气,神色痛苦,对着雷枫采连连摆手。 萧紫桉垂头站在阿哥身后,一如既往的沉默;莲玉望向柳鹿离开的那条大道,我望过去,上面还有车轮压过的痕迹,这会儿,空空荡荡的大道上,有点荒世凄凉的意味。 徐伯愁容满面,“漯河地形复杂迥异,我实在是怕他认不清从东北至西南的这条山脉的走向,猛一头扎进去,迷失了路线啊!”徐伯不忍地捂住了脸,“这些年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在替他甄选路线啊。” 兰纹道,“那可糟了,他自个儿人在萧家大院里都能给转悠丢了,那时候我找到他,他还在跟我辩。” 阿哥一怔,“何时的事?” 兰纹道,“就昨天晚上。” 我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追上去?” 我看了看天色,本来提议追上去,兰纹只道,别劝了,拦不住的。 此事只得作罢。 阿哥拍着徐伯的背,安抚着徐伯,嘱咐雷枫采把他送回他的屋里,让我们切莫过分忧心。 我寻得空档,问他为何柳鹿突然这么走了,阿哥只说,柳鹿有自己的分寸。 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也懂了,阿哥他不想回答我的时候,总是会说这些朦朦胧胧,摸不清棱角,又像是包罗万象的话搪塞我。我有时候疑惑,究竟是他有意为之,还是因为我太愚钝而听不懂? 想来,他给我的暗示还是许多的,比如腕口的旧伤也许大抵,是我愚钝了,。 晚间, 风莲玉初来乍到,只得与我同挤一间卧房。那时夏虫蝉鸣,晚风荡漾,夜凉如水,我忍不住又问起漯河事宜。 莲玉黯了黯神采。 “以前那地方,可没有雾隐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莲玉感叹,“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 我寻思着她这话里暗藏的深意,没等我琢磨完,她就抬手挥灭了灯盏,大袖抚来的凉风迎面向我席来,我微微愣神。薄薄窗纸挡住的月光稀薄惨淡,黑暗蔓延里,莲玉的眼睛异常明亮。 “早些歇息罢。”她道。 我即将入眠的时候,却被梦魔魇住吓得浑身惊颤,闭目缓神片刻,悠悠转醒,却看见了她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直挺挺地望着天花板,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 怪人,我默默道,接而沉沉睡去,不管不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雾隐 这一夜,我睡的很好。 对于漯河,我所知悉的皆是道听途说,我并不知道它真实的模样,从莲玉和众人口中所言,只大概知道,它曾经是一个极其美丽虚幻的地方。 其实不难想象,漯河对于他们,大抵就是青羽族中青鸾栖居的那一片玄妙密林,郁郁葱葱,碧水轻缠,是远离世俗尘嚣的仙境,是温柔的理想乡,任谁于此都是身陷一夜清梦。 仙鸟蛰居,天光浩浩,青雾渐升。 梦中景致,焉能不美? 天刚蒙蒙亮,兰纹就敲响了我和莲玉的房门,我匆匆套上衣裙,打开房门只见到兰纹脸容憔悴,浓黑的眉毛耷拉在眉峰上。 我道,“你昨夜被阴差勾魂了么?面眏青光!” 兰纹摸了摸脸,啐道,“做了场噩梦,老子差点没醒过来。” 我惊了惊,“你也做梦了?” 兰纹轻皱眉头,“夫子说过这地儿风水不好,煞气太重,就是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去大堂回合吧,夫子要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愣了愣,道,“行。” 我回屋喊醒风莲玉,只见她睡眼惺忪,神情疲惫,朝我憔悴一笑。 阿哥告知我们,漯河雾隐一天内一共会升起三次,而这三次里,我们需抓住三波雾退的间隙潜行,如遇大雾封路,则伺机而动。 徐伯年纪大,不能涉险,于是他受命带着宁昌玉驾舟往关河水路走,七日后抵达中门城。 陆路的漯河地处萧家风城和白氏中门城的临山交界,依山傍水,如若不出意外,我们大抵能在明日黄昏前赶至中门城。 萧紫桉站在家门口,黑衣黑衫,守孝期间他的额间仍旧缠着黑布条,显得他的气质有几分孤骁,这个孩子还是那般默然。 临行前,阿哥抚着他的额头,在他耳边嘱咐了一些话,萧紫桉听完,眼神微闪,接着伏地而跪,黑发服服帖帖地垂在地上,他对着阿哥拜了拜。 兰纹道,“真是不容易,萧紫桉都出来送我们了!” 兰纹兴致嫣然地看着阿哥把萧紫桉从地上扶起来,喜道,“看起来有点像父子。” 雷枫采拖着行李走出萧家大门,听见他这番话,微点了头。 “你反应那么沉重做什么,我还得把混账家主押到萧家少主面前!兴师问罪!” 雷枫采额发遮了半张脸,淡淡瞥他一眼,“你吗?” 兰纹指着他,指尖颤抖,“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你哥!” 雷枫采抬手,自然地堵上耳朵,面无表情地从兰纹面前走过,撩起衣摆,自顾自抬脚,轻盈跃上了马车。 兰纹在他背后破口大骂。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雷枫采大概是这样想的。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意思,同时心里头也很好奇,隐隐觉得这两个家伙背后有一段古怪的过往。 我这会儿心中也颇纳闷,为什么这阿哥,会收一众稀奇古怪的学生? 我看向阿哥,他正在和萧紫桉交谈,神情上没有特别异样的地方,如同寻常的长辈交代晚辈,他依旧着一袭青纱长衫,在风中悠悠扬扬,牵扯着久远的朦胧的记忆。 我们三三两两上了车马,一路沿着昨夜柳鹿行过的车轮印记南下。 当是时,天空灰蒙蒙,前路漫漫黑暗而寂静,阿哥不得不在马车前方点上几盏孤灯。 这条路,就像我来时一样,寂静而空荡。 兰纹和阿哥坐在车马外头驾车,行到一半,兰纹从外头丢进来一本书,说要我们好好背背,免得到了白家在长辈面前说错话,出了丑。 我随手翻了翻,就丢给了风莲玉,风莲玉细看一阵,随即笑道,“西姑娘,可曾听说过东瀛的星日马?” 我没答话。 莲玉又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花家的家纹,其实曾经和白家交换过?” 莲玉又翻了几页纸,将一处指给我看,偏头笑道,“ 传言中,绿姬的使徒把邪恶的东西扔到了漯河的水里,我听说是东瀛来的妃子把厄运带到了这个土地上。” 雷枫采整个人木讷地听着,没有反应,我倒是起了兴致。 “她是绿姬的使徒么?” “是的,但是不用害怕,那妃子已经被当朝世子伏杀了。” “杀了?” “换作是你,会信任一个邪物么?那可是罪人。” 我沉吟,我没见过那个人,所以不大好判断。 莲玉笑道,“如果是你们白家,或许会把她捆一辈子,可那不是仁慈。” 没想到我们白氏青羽族捆人的做法已经臭名昭著到如此地步了么?我心道。这个风莲玉怎么知道我们青羽族的恶习,她还知道多少? 莲玉合上书,舒了一口长气,“救不了她,因为她是星日马。” 我笑了笑,“莲玉,这是你打哪处听来的戏词么?” 莲玉也笑,“姑且算是吧,倪落,你听说过《青凰》吗?” “是什么你喜欢的戏本子么?” “那是最大的一本戏本子,它里头记载了天下未来的最终轨迹。” 我心想,我当然知道《青凰》书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本世白家家主持有的《青凰》,它在青羽族长老整理的□□纲目里自驻头筹之位,那是禁忌的书籍,世人鲜少得知。 我微微诧异的是,这个总是面露微笑的年轻女子,她竟然会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那本承载着白氏家族命运的书简。 我笑出声, “我发现你有时候也神神叨叨的。” 莲玉偏头笑,反问我,“《青凰》书简中记载,白家家主曾经治理过漯河,却以失败告终,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 “喀”的一声,一把大刀不偏不倚插进了木制车板里。 泛着寒光的刀口刻着一个“芳”字。 雷枫采冷眼,“监察使大人再多言,恐怕就要逾界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扭头,只看见长发遮了半只眼睛的少年郎撩起额发,露出额间异常锋利的十字刀疤,不再说话,神色渐冷。 他盯视了一会儿风莲玉,侧过身拔了刀,撩开车帘子,跃到车马前头去了。 “你怎么跳出来了!” 马车外,兰纹惊呼。 “有点无聊,出来透透气。” “无聊你也不要坐到马背上啊!你这么沉!马会受不住的!” “不要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其实不会骑马的” 兰纹暴怒,“雷枫采!” 阿哥出声道,“兰纹,安静!” 风莲玉经过这么一闹,也不再说话,一直到车马突然刹住了车,阿哥说漯河到了,我跳下车的时候看见雷枫采一脸木讷地站在车马旁,揉着脸颊,他脸上淤青又多了几块。 我下车后,四处转眼看了看,漯河如今已经是座废城,没有人烟气息,所谓的漯河已经是草木横生,枝节盘桓,我一眼看见了停在草垛旁的马车。 兰纹跃上那辆马车,撩开帘子,跳上跳下细细查看后,他断定这马车就是柳鹿驾车离开的那一辆,只不这会儿车里头已经空空如也,车头上的两匹马也不见了。 “看来那小子已经先进去了。”兰纹拍拍马车道。 “接下来怎么办?” 兰纹道,“第一波雾隐就快来了,要不我们先进去躲躲吧?你觉得呢?雷枫采。” 兰纹没听见反应,往雷枫采站的方向瞧了一眼,见他站着没动,又试探着喊了声,“雷枫采?” 枫采正维持着方才下车的模样,一脸木讷地站着,手抚着脸颊,仿佛听不懂人说话。 我道,“雷兄弟你没事吧?” 雷枫采木讷讷地摆摆头。 阿哥凝眉,让我们原地坐下,他要确定一下枫采状态,兰纹闻言表情肃穆起来。阿哥扶着雷枫采,拣了块草皮厚实的地儿坐下,给雷枫采把脉。 雷枫采这厢丢了魂似的,眼里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 兰纹幽幽望着,躲在马车背后,没敢靠近,我走近问兰纹雷枫采这是什么情况。 兰纹嗫嚅了半天,道,“老毛病了。” 我本想追问,兰纹却打死不肯再开口告诉我,莲玉看着已经大亮透彻的天空半晌,念叨了一句,“故地重游。” 兰纹看她一眼,默默掰开我的钳制,靠在车马边闭上眼睛道,“你别问了,管好自己。” 我们几个围着雷枫采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里才恢复了一丝神采,转而,逐渐清明。 兰纹问,“好了吗?” 雷枫采愣神片刻,“好了。” 接而又是默默无言对坐。 兰纹独自嘀咕,“多大的人了,平时也该注意点,别动不动就失了魂” 雷枫采呆呆地点了头。 兰纹只得噤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气温有些渐冷,我看着草地上的露水都有几粒霜结,寒气蔓延,兰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狠搓着手心骂道,“这鬼地方真冷。” 莲玉道,“要生火么?我这里有生火石。” 兰纹道了句谢,自然接过,打了两下冒出个呲呲火星。 一阵阴风刮过,转眼熄灭,兰纹手里捏着根光秃秃的草梗。 这时,雷枫采突然扭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树丛,兰纹被他的动作带起惊的一阵悚然。 兰纹颤声问,“怎么啦?” “小心,”雷枫采艰难地站起身,“第一波雾要来了。” 莲玉仰头望着远处,轻声说,“据说,两界的交境时常会出现一片浓雾,席卷之处寸草不生,即是世人传言的漯河雾隐” 雷枫采刚说完不久,四处隐隐约约升起一股青色的淡烟雾,轻柔缓慢地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兰纹大骇,阿哥忙拉着我起身。 这种烟雾,和萧家大院里的轻轻缠绕满室的佛香截然不同,轻轻柔柔,却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势不可挡,任你如何扇动长纱广袖,如何肆意大吹粗气,那雾也不会减轻分毫。 阿哥高喊,“都站起来,这雾能麻痹人的神经,千万不要坐着!”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不知是谁撞了谁的脑袋,谁捅了谁的腰,兰纹哎哟了好几声。 阿哥道,“小心些。” 雷枫采走着走着不知脚下勾到了什么,身体前倾,直撞到了地上,“嘶”了一声。 兰纹蹲下摸索,“兄弟你在哪呢?” 雷枫采道,“不要碰我。” 兰纹悻悻收回手,“行行我不动,你动,你起得来么你!” 雷枫采默然。 过了会儿,兰纹闷声道,“我说,你还活着吗?” 莲玉俯下身,突然发力拖起雷枫采,动作流畅,不费吹灰之力。我扭过头,只看见她一身粉衫广袖飘然而过,似云似雾,广袖袖落的间隙似有花香浮动。 兰纹瞠目结舌,“我的天,老姐姐你力气居然这么大的么,这骨子里居然是天生神力的么?” 莲玉抬起大袖挡住半张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兰纹看向雷枫采,“你小子刚嗑到哪里了?” 雷枫采低头看了眼脚下,“这里” 兰纹急道,“到底怎么了!” 雷枫采嗫嚅 ,“这里” 我也凝神细看脚下。 莲玉也禁不住悠悠望了眼脚下。 兰纹忍无可忍,“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都在抖,等了一阵,见雷枫采仍是犹豫不决,兰纹一把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雷枫采最终,犹豫道,“这里这里好像有蛇。” 兰纹收回佩剑,插回剑鞘,电光火石间背过身一气呵成。 莲玉抬头看了眼天色。 阿哥默然一阵,道,“往树林里走,里头雾少,尽量匍匐。” 我听说漯河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活物。 雷枫采默默跟在最后。 阿哥方才早些时候说过,这雾气会麻痹人的神经,雷枫采这会儿大概是产生幻觉了。 我们一并往林中深处撤去,兰纹尤其急不可耐,躲命似的。中途我们几个磕磕绊绊,互相拉扯,兰纹时不时咋呼,枫采时不时闷哼,拳击肘碰,身体相撞,周遭一片混乱。 周围皆是浓雾,辨不清所处何方,身在何地。 一只手抓住了我,我抬头看见了一双清明平静的眼睛,白皙俊秀的脸在青雾中若隐若现,我笑了笑。 阿哥确定我站稳了后,相视一笑。接着,他又抓紧了枫采和莲玉, 兰纹尴尬地笑笑,“谢夫子了。” 我们一路退后,踩过一地枯枝败叶的脆响,我晕头转向,磕磕绊绊,忙乱中不知道踩了谁的脚,踏了谁的长裳,许久过后,阿哥出声喊停,我们才一并颓然地在原地埋头坐下,等待雾散。 我渐渐,心生不安。 青雾横生,令我想起了另一个关于绿姬的传说,传言中,魅女绿姬就是被自己的亲人诛杀在这样一片蒙蒙青雾中。 深不见底 “那一天下着微雨,她死在,那片她诞生的青雾里。 无言中,不知谁曾奋力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那不存在的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中暗影 过了许久,青色的雾气才稍微淡去了,一股子退回了密林中极深的地段。 三场大雾,这才是第一场。 我们五人颓然坐在地上。 兰纹突然幽幽道,“不知道那头鹿有没有迷路” 雷枫采道,“如果你提的那个人是柳鹿的话,我想他大概已经困在这个深山老林的角落里了。” 兰纹哀叹,“那怎么办?” 我沉吟,“进去找他么?” 阿哥看着青雾散去的密林深处沉思,突然道,“你们谁会爬树?” 雷枫采看着他,“我会。” 兰纹猛摇头,“别看我,我打小就不会这玩意。” 莲玉道,“未曾学过。” 我道,“我也会。” 阿哥轻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分别行动,”阿哥接着道,“枫采,你和小落去往密林深处寻找柳鹿的踪迹,我和其他人到外围转转,距离下一次雾隐还有两个时辰的间隙,你们务必在那之前回来,就在此地回合。” 我道,“好。” 于是,我便跟着雷枫采一并往密林深处走去。 之前雷枢硬要我们带上雷枫采,难不成他是料到了如今的状况?就因为雷家枫采会爬树? 总觉得,这话儿听来怎么有些牵强? 漯河里,人烟荒芜,树木疯长,越往里走,这树木就生长的越是密集。 一棵一棵苍天的古木,枝节横生,交错盘结。 越往里走,行路就越是困难,渐渐地,我和雷枫采不得不爬上树干。 我们一路踩着枝桠,踩着枝干落脚不稳一阵晃荡,惹的落叶簌簌而落,掉落了满头的枯枝败叶。 这期间,我和雷枫采观察过地面的踩踏情况,料定柳鹿大抵并没有来到过这里面,我问雷枫采关于柳鹿此次贸然出动的缘由,雷枫采却是显得也很疑惑,微微皱起了眉峰。 据他说,花家的柳鹿是一个性格非常别扭的人,经常在与兰纹互呛中逞逞口舌之快,但平时还算遵守规矩,也相当敬重西夫子。 雷枫采道,“柳鹿于人前从未失过礼,更不用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告而别。” 当然,如果柳鹿决心要走了,自然谁也拦不住。 我仔细想想也知道,柳鹿那么骄傲的一个世家子弟,雷枫采昨晚挡住了他的路,结果大概是被他一阵痛殴,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雷枫采这脸还没消肿 我刚这么想着,雷枫采就突然摸了摸他那青青紫紫的脸颊,愣了一阵,木然道,“柳鹿很少动手的肯定出了什么事。” 我点了点头,心想到了白家要赶紧整点冰块给这雷家枫采敷一敷,看这个肿的程度,不然可就真要破相了。 难为柳鹿兄弟平时看起来清秀文弱,冷冷清清的模样,动起手来可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我估摸着若是当时雷枫采这榆木疙瘩不肯撒手让他走,硬要把他截下来,估计真要被柳鹿揍到破相了。 我瞅着雷枫采还在脸上摸来摸去,忍不住道, “你脸很疼吗?” 雷枫采扒着一棵树,小声道,“我很少被打,有些不习惯。” 我一阵默然。 我问他,“你自小跟在西夫子身边,应该经常生活在刀光剑影里才对吧?以前没挨过打?” 雷枫采沉吟,“我很早就跟在雷尊主身边了。” 我心想对了,雷枢把他当儿子养来着。 我刚想说点别的,雷枫采却突然出声,“西夫子身边一直都很安全,除了四年前夫子出使北狄,他身边只带了柳鹿一人。” 我怔了怔,“是北狄王的那个北狄吗?” 雷枫采点头,“嗯。” 四年前么?北狄王都覆灭也是四年前传入北境青羽族中,被载入史册的。 这两者间,有何种联系么? 阿哥,他去过北狄,并且亲历了一个王都的覆灭? 可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 这时,雷枫采有些站立不稳,逐渐扶着树身滑下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我一时惊了惊,忙上前蹲下身扶他,“你这是怎么了?” 雷枫采废力地睁大眼睛,保持自己的清醒,“我觉得我有点累” 我观察了他的脸色,心道大概是柳鹿之前打的伤,再加上他没什么机会休整这才诱发了病因,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点水,你先缓一缓。” 我起身,四处看了看,试探着往一边走了过去。 身后的雷家孩子在喊了一句什么,我也渐渐听不清晰了。 越往里走,里面的密林就越来越密,甚至空气中都悬着几丝青幽幽的雾气。 四处转了转,终于找到了一条河,松了口气。 我抬头望了眼密密麻麻遮掩在一处的绿叶浓荫,心中无限哀叹。 在经过一片枝叶相勾的枯叶林时,我觉得身后似乎有窸窣的响动,隐隐约约 我心生不安,随即反手摸出一支箭,我抬手将枯树上的响动一把戳下来。 枯黄的落叶中,暗黑细软的物种掉在了地上扭动着。 我疑惑,“蛇?” “这里很多蛇的,要当心了。”有人轻笑。 一身白衫裹了身躯,却是分外好看,白色暗纹攀附流转间,微风吹送里眉眼清朗的男子嘴角含着诡秘的笑,身姿格外出众,说不出的恣意潇洒。白衫男子手执折扇,清风朗月。 “你是谁?”我默默从背后摸出一支箭, 白衫男子道,“不重要,你先当心脚下。” “这是什么?” “你误闯了蛇窝。”男子漫不经心。 我莫名其妙,“我?” 男子轻笑着挥开折扇,“别看我,就是说你。” 我道,“不是说漯河没有活物了么?为何会有蛇?” 难道先前,雷枫采确实见到蛇了,他那副模样难不成是因为无意中他中了蛇毒? 那白衫男子悠悠走到河边,往河里瞧看了一眼,接着向我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莫名其妙,“干嘛?我过去做什么?” 我说着,默默走上前。 “看见什么了?”那人问我。 我走到他边上,向前瞧看,那河水黑黝黝一片,暗不见底,漂浮着一些蛛网模样的凝结物,密不透风的黑暗,就像是灌了铅的水,死气沉沉。穹顶直照的光都被那脏水吞噬地干干净净,看了让人心生压抑。 我看着他,犹豫道,“很脏” 男子问,“再有呢?” 我道,“没有活物的影子。” 男子问,“再然后呢?” 我道,“没了。” 男子轻打着手里的折扇,“你再仔细看看,看河岸的璧边。” 我闻言,随即转而去看河岸的泥璧,水生草类纠缠横生,黑水静止,我细看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发作时,我扭头,却见那白衫男子仍然是凝神细看那一片水域。 我再去看,水草的深处隐隐有黑色的丝状物浮动,丝丝缕缕,缓缓攒动,竟然激起黑水一阵极小的涟漪,微不可查。 男子突然道,“看见了吗?” 我问,“那是什么玩意儿?” 男子笑了一声,“你觉得像什么?” “头发。” 我心里有点毛骨悚然。 白衣男子手执着折扇,脸上无波无澜,仅仅是静立,却像是在吊唁。 白衫男子轻声道,“这里死过很多人,你要知道” 不多久,我听见身后的树丛传来一阵窸窣响动,起先我以为是蛇群又来了,但细听后发现那是一片树木劈裂倒伐的声响,密林的上空惊起了一群鸟雀。 那白衫男子嘴角带笑抬首遥遥望着那声响迸出的方向,眼里居然有几许赞赏的意味,树木片片如山倒,鸟雀盘旋在头顶长鸣。眼看声响越来越近,在我将将感受到地面轻微震动的时刻,男子悠然负手转了个身,白衫蹁跹似蝶,抬脚就欲往另一方更深处密林踏去。 “你要去哪!” “我找我家奶奶!”男子漫不经心道,“再会。” 找人?他就这么走了?在这深山老林里找人? 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离开。我思来想去,觉得此人行径古怪,刚才所言也是不着边际,令人摸不清头脑。 奇怪的是,为什么先前我没有发现他? 那男子踏入密林,抚开层层叠叠的枝叶,垂首俯身穿过。 他突然高喊,“奶奶!回家啦!” 我一阵愕然, 古木破裂的的声响越来越近,苍天的古木坍塌在我的面前,雷枫采扔了刀,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树干上,脸上还带着擦伤, 我道,“雷兄弟,你还好吧?为什么把树全劈了?” 雷枫采喘气道,“这里树比较密,我爬不动了,这样比较快。” 我犹豫道,“雷兄弟,你这身体还行吗?出什么事了?” 雷枫采顺完了气,肃然道,“情况有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本世白家 雷枫采顺完了气,肃然道,“情况有变。” 我问,“什么情况?” 雷枫采,“我们得回去了,夫子放了信号弹,”他顺完一口气道,“柳鹿找到了。” “柳鹿找到了?什么信号弹?我怎么没看见?” 我方才从未听到过信号弹升起的声响,心中不免疑惑。 雷枫采擦擦额间的汗,道,“那是夫子特制的,只有我和柳鹿他们几个才能看见。” 我默了一阵,点了点头。心想那这就是你们的小秘密了,大家族之间传递讯息的手法千奇百怪,我不甚了解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雷枫采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那个人。想来这漯河地段确实奇诡,不宜长留,我就提议赶紧走回去和西夫子他们回合。 “你还行吗?”我问, “撑的住。”雷枫采道。 我和雷枫采沿着原路返回,他一路挥刀劈开多余的枝干,大力拉开枝桠,抬脚狠力把粗糙的枝干踩在地上,生生破出一条路来。 一路上也没有再出现蛇类相似的活物了,只有枯萎衰败的藤条垂挂下来,就好像那蛇追着那个白衣人走的无影无踪。 雷枫采中了蛇毒,身体发虚,手上逐渐绵软无力。每劈倒一棵树就要扶着树喘息片刻,不停地擦拭额间冒出的虚汗。 这孩子的面皮上带着淤青和微微的肿胀,额间的大面积的十字刀疤衬的他面容越发病态。 我不得不夺过这位雷家小辈手里挥舞的大刀。 “我来吧。”我道。 幸亏早年我跟在阿爸身边长大,长年劈柴劈木桩无数,经年磨砺下来,劈如此山野粗树不在话下。 雷枫采在我后面跟着,还在抬袖抹着虚汗。 我挥劈着这把长刀,红缨刀上刻着一个抢眼的“芳”字,略有点缺口的刀身在阳光里泛着刺目的光泽。 我道,“这刀是西夫子送你的么?” 雷枫采思虑了片刻,道,“不是,它出自雷尊主之手。” “雷芳?” “嗯。” 得到应答,我了然于心,雷芳果然是这孩子的名字。 大尊主雷枢居然赐给了雷枫采一个正统的名字,还送了他刻着名字的红缨刀。 雷氏家族自古尊崇冰冷铁器,雷家坚信兵器当中寄宿着神灵,长辈们授予后辈兵器更是一件极为慎重的事,何况是家主亲授。 雷家支系,云氏皇族掌握着当今天下的最高权力,家族里更是辈出权谋之仕,更握有亲修条例的权力,雷家甚至在昔宁王城里广设私塾学院,招纳天下贤才名仕。 雷家司刑条律令,许多本家雷氏子弟终其一生都未必需要触碰到兵器。 且不说前有风羽之故,更何况,家主雷枢亲自锻造了这把红缨刀亲授给这名不明身份的外家子弟,雷枢这么做就着实令人好奇。 难道他打算把雷枫采培养成未来的接班人么? 可是为什么呢? 他和雷枫采非亲非故,据我所知,他的两个孩子都在战乱中丧生,他已经没有直系血亲可以传承衣钵,他这是看中了雷枫采的哪一点? 我思前想后,还是不得解。 雷枫采这时的脸色越来越差,甚至开始轻声咳嗽,一路上他都是扶着树干在挪动,步伐缓慢。 我劈了不知多长时间,只能隐约感受到头顶树林遮蔽之下光线浅淡的变化。 直到一棵挡路的大树轰然倒塌,前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争吵声。 我回头望雷枫采,惊喜道,“前面似乎是兰纹的声音!” 雷枫采神情疲惫地朝我点了点头。 雷枫采状态极差,迈的步子飘忽不定,我只能动手搀扶他缓慢前行,走了几步,抬手扯开一大片茂密浓绿的绿叶团,眼前的四个人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兰纹和柳鹿各自把头偏向一边怄气。 阿哥一眼望见我,怔道,“枫采怎么了?” “他中毒了,毒的很深。”我道。 阿哥走上来,轻手扶过雷枫。 莲玉默默望着,雷枫采刚软坐在地上,头一歪,瘫在了地上,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兰纹涌上来,看见他脸色苍白的骇人,颤声道,“他这是死了?” 柳鹿瞪他一眼,“你能不能盼点好。” 兰纹怒道,“如果不是因为急着找你,我们根本就碰不上雾隐!” 柳鹿哑然,却是没敢反驳他。 “怎么?不敢说了?你刚才不是很能说吗?你们花家人的嘴炮子不是很厉害的吗?把黑的说成白的,活的说成死的” “兰纹,安静!”阿哥沉声道。 莲玉左手抱着臂膀,右手托着腮,望着这边,眼波流转间明明灭灭。 兰纹闷声哼了声,偏过了头,他没有继续再纠缠这个话题。 阿哥默然望着他的这两个学生,来回看了好几遍。 很久以前,我看到他俊秀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总是想着上前问清楚那是什么情绪。 但最终,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够着胆子去问。 阿爸常对我说,很多时候,窗纸不能捅破,你不知道那扇窗背后的东西会否灼伤眼目。 这句话,我始终奉为心中真言。 眼前,阿哥蹲下身,他身上的青纱层层叠叠堆了一地,光泽就像是薄日流淌的黑色河流。 阿哥拉过雷枫采一只手臂,撩开他的衣袖,细细诊脉,这时间很漫长,我和其他五个人就这样站着,等着他诊断。 这其间,柳鹿的神情尤其复杂,说不上来的一种复杂。 阿哥放下雷枫采的手道,“枫采的状况不是很糟,我们明日日落前赶至中门白家,那个时间只需给他服药即可。” 我道,“他中了什么毒?” 阿哥道,“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一般人中毒后睡上两个时辰就会醒过来。” “那雷枫采?” 阿哥道,“枫采从小身体不好,扛不住寻常的毒素,”阿哥顿了顿,道,“只需晚间让他服下清解蛇毒的草药,便会无碍。” 雷枫采这里耽搁了一些时间,阿哥说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漯河,接着兰纹就自荐背起了枫采。 我们即刻穿过这片茂密的林子,方才我和雷枫采误打误撞砍去了不少精壮的大树,每经过那些倒伐的树丛,阿哥的眼神里都透露出几丝惋惜。 我心虚地瞥开眼神。 走了许久,柳鹿走在最后闷头抱着剑愁眉不展,阿哥悄声退到最后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安心吧,接着又不着痕迹地走上最前头领路,伸手随意拍打着一路倾倒的树木。 阿哥挑的这些路藏在许多茂密的绿叶之后,虽然不甚宽敞却是意外的好走,就像曾有前人走过一样,给后入留下特殊的记号,只有特定的人看得懂的一些痕迹。 路途中,漯河地段每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座很小的香火庙宇,阿哥解释说这是宁氏家族修建的家庙。 这天我们便在这些家庙里应付了一夜,天一亮,便即刻启程赶路。 漯河,曾经是白家支系宁家人的栖居地。宁家为了称颂本家先祖的丰功伟绩,千年以来修葺了大大小小共计78座家庙。 只是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阿哥他似乎早前已经掐算过时间段,我们五个行路途中,一直到走到漯河的尽头,也没有再遇上雾隐的侵袭,这倒是一件幸事。 到了中门城,阿哥和柳鹿去往城中雇了一架马车,我们五个就这样驱车一刻也不敢停地赶去了白家。 白家古楼,那是本世白家居住的地方,也是白氏家族起源的地方。 数千年下来,白家古楼不知道翻修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是按着千年之前老祖宗留下来的拓版原型在修复重建。 千年间余下三个家族的选址早已换了不知多少地方,只有本世白家,一直不曾换过祖址。 我有幸在青羽族中长老传阅的古籍中,瞥见过一眼白家古楼,虽只一眼,却惊为天人之物。 后来,我找机会问过阿爸,问他白家人是对自家的建筑物有什么特殊的执念,对于建筑物要求如何固执刻板,不容得一丝半点变化。 阿爸说,白家人世代看重情义,这在四个家族中是极为少见的可贵品质。 白家保留古楼旧貌,每一代家主的卧房在其归去以后,都会被封锁上。千年以来,白家古楼空出了几百个无人空房,故此每隔百年,白家古楼就要大肆动工扩建一次。 这种行径,无非是本世白家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缅怀逝去的历代杰出先祖。老家主们信奉,家不变,则思长存。如此这般,不至于让归来的英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回不了自己的家。 阿爸说,这算是一种美化的手段,其中无非就是寄予了对先祖们美好的期望。 白怀羽那时碰巧经过,听了这些,撇嘴道,“本世白家真是矫情。” 阿爸大笑着揪过他的脑袋,笑道,“矫情也有矫情的好处。你看,这白家哪一任家主不是治理的风生水起!” 白怀羽扭过头,龇牙咧嘴,“神神鬼鬼,蠢的要死!” 阿爸使劲按下他的脑袋,狂搓着他细长的头发,尖笑道,“大智若愚你懂不懂啊!这叫作卖情怀!你小子也学着点!” 白怀羽在他粗糙的手下拼命挣扎。 我想这里,不自觉笑了起来。 但逝者如斯夫,不可再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宁氏昌玉 白家古楼的选址,较为独特,白氏先祖们兴许是想要远离中门城里的烟火气息,不想世家子弟沾染上俗世恶习,于是乎,选址在了西边山头,白家古楼就建设在半山腰上,这座古楼横跨了两条蜿蜒过中门的山脉。 白家古楼相比较古卷中记载的,更加恢宏气派,古老庄严。实木雕花古色古香,古息盎然,屋檐角下垂着欣长的红缨穗子,流苏挂彩,每一条鲜艳长穗下都坠着两大粒金铃铛,铃铛在山风中飘来荡去,声响清清脆脆。 白家古楼占地面积由于千年扩建,巍峨如高山,高大伟岸。 白家古楼的建筑外观完全不是之前见过的萧家大院的规模所能与之比拟的,它更像是一种仿古的殿堂。 寻常这种时候,兰纹和柳鹿都会赞叹一番如此建筑是何等的奇迹,何等的令人惊叹,可是他们反应却很是平淡,我心想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孩子还在互相怄气,不好表现的激动活泼。 我看了他们一眼,叹出一口气,小声道,“你们不夸一夸么!” 柳鹿和兰纹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瞅着我,看的我头皮发麻,阿哥也侧头看向我,莲玉似笑非笑。 你们那是什么!就算我长年长于深山老林没见过世面!也不用如此□□裸的鄙视吧! 我闷声道,“不对么?” 我没忍住问道,“你们不该表现的再高兴些么?再激动些么?” 兰纹斜我一眼,“为什么要高兴?” 我道,“你平日里不是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么?” 兰纹哼了声,“新鲜个屁!这地儿本就是我家,干嘛要大惊小怪!” “兰姓不是雷家的支系么?难道我记错了么?”我沉吟,“难道阿爸教错了?” 兰纹挑了挑粗眉毛,“你阿爸没记错”他又轻哼了声,“但我是这家收养的不行嘛!” “原来如此。” 我默默腹诽,死傲娇死傲娇。 兰纹默了半天,又斜我一眼,“老姐姐你在深山老林里关傻了!没见过世面!才会见着什么都觉得稀罕!昔宁王城比这里宏伟开阔多了!” 老姐姐? 我凝重地抚着脸,郑重地望着这个口无遮拦,不知礼数的少年,他居然说我老?我老吗? 阿哥看着我们,浅笑道,“小落,以后,你可以看的更多。” 我略略疑惑地仰起头,“啊?” 阿哥浅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何西珏阿爸会如此重视本世白家么?你要的答案大部分在这里。” 我微微吃惊,“你怎会知道?” 阿哥含笑不语,一袭深衣青纱缭绕,就像是一位伫立的水墨丹青客。 他这个人相较之前,真的改变了很多。 眉眼温润如玉,气质皎皎如月。 很久以前啊,自此他去了冥屋以后,我就再也不能近过他的身,他也没有回过和风谷。整个人阴郁的吓人,他总是坐在巨石阵里冥想,身边围着一群水泄不通的黑衣人,面无表情。 那股冷冷清清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一直弥漫到躲在某颗巨石背后的我的脚底下。 我习惯了在青鸾呆过的密林里等候他,从天黑坐到拂晓,他一直没有来。 我本想继续问他话,刚刚张开嘴,奈何身旁兰纹突然哼哼出声, “我们快点进去罢!这雷枫采重死了!” 我心中无奈地哀叹,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柳鹿那么嫌弃他了这一刻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找人说话一定要避开兰纹这小子!这小子太容易破坏气氛了! 兰纹驮着雷枫采也不看路,直直横冲进去,阿哥忙出声喊他慢些。 不料,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忙抓住了他的臂膀,兰纹使劲抓紧了背上的雷枫采,又勾住了那人的雪白袖子,惊呼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狡黠地笑,“不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 兰纹咂舌,“你变了啊宁昌玉!” 昌玉笑归笑,还不忘行了个简单的拱手礼。 宁昌玉笑意暖融道,“方才我早已经在门侧看了你们好一会儿了,可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真叫昌玉伤心呐!” 兰纹道,“你倒学会油腔滑调了!果然是跟着家主大人学坏了么?!” 昌玉笑道,“昌玉以为此番技艺可以修习。” 兰纹空出一只手,捂脸哀嚎道,“你变了啊!变了啊!” 柳鹿狠踹了兰纹一脚,面色阴沉道,“你再不快把雷枫采送进去吃药!他就要毒发身亡了!” 兰纹冲他瞪眼,“行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进去!你就别踹我了祖宗!” 刚扔下话头,兰纹就急哄哄冲了进去,连头都没带回一下。 白家古楼上的流穗长苏被风吹的卷起来了几根,天空白云缥缈,这里的景象美的不甚真实。 流穗长苏下,柳鹿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冷眼望着。 我忽然不由深思熟虑,青羽族外的少年人之间相处模式莫非都是如此这般的么? 这时,莲玉忽然道,“你们白家这是遭过贼?” 昌玉道,“的确如此。” 莲玉方才始终不曾出声说话,反而是四处瞧了一阵,我本以为她是觉得这白家样式新鲜,引起了兴趣,竟然不知道她居然在短短几眼之间,就观察到了本世白家的异样之处。 该说她胆大心细么? 昌玉的神色沉沉,他道,“《青凰》威名远扬,难免会有客亲自上门夺取。” 《青凰》书?白家的宝贝?居然已经有人打起了这本书的主意? 阿哥听闻,神色一凛,“家主知道这件了么?” 昌玉点头,“他知道了,昨晚家中长老还为此事将他请去祠堂里谈过话。” 阿哥道,“本家长老们怀疑家主泄露了《青凰》的讯息?” 昌玉垂头,“长老们很早就不信任他了,为此事,昨夜还把他的那块玉佩收走了。” 阿哥微微怔住,“收走了他的玉佩?”他低头沉吟一阵,面上脂玉般俊秀的面庞落着一层阴影。 阿哥沉吟道,“我想,贼人的目标可能不止是《青凰》。” 昌玉抬首,面色疑惑,“还能是什么?我们家还能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阿哥低声道,“还有家主他自己。” 昌玉的表情更加迷糊了,这个少年本来就生的姣好女气,也许因为五官还没张开,这种表情显得他更加雌雄莫辨,有几许惑人视线的影子。 阿哥道,“家主白凰如今在哪?” 昌玉定了定神,眸子清明了些道, “不急,你们先见过我家长辈。”他接着道,“我之所以会在门口等候各位,也是出自我家长辈的嘱咐。” 阿哥默了,似乎又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他缓缓道,“容我问一句可是卜菱前辈么?” 昌玉拱手行礼,轻轻嗯了声。 我听的云里雾里。 昌玉轻咳了一声,忽然道,“西夫子,作为宁昌玉,我还有要事相商。” 兰纹忽然从里头冲出来了,高喊道,“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怎么还没不进去!出什么事儿了吗!你为什么要作为宁昌玉啊!” 我忍不住问道,“他作为昌玉怎么了?” 兰纹嘻嘻笑道,“因为昌玉可是白凰捧在手心上的宝儿。” 我眼皮跳了跳。 果然,柳鹿还是冷眼看他。 昌玉抬袖掩面轻咳了一声。 兰纹兴许觉得周遭空气有些冷,他跳起来猛搓着胳膊,高喊道,“好啦,我不逗了!昌玉是白凰的堂兄弟!” 我惊讶地望着宁昌玉,惊道,“你你居然是本世白家主的兄弟?” 我隐约记得,柳鹿曾经说过,宁昌玉是本世白家主的伴读,难道我这记忆也错乱了?为什么 宁昌玉?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右腰下真的设有如此大的一块白玉佩么?是没有还是有?记不清了 阿哥悄然看了我这个方向一眼。 昌玉道,“堂兄今晨回来,只停留了片刻,就说他出门见一位故人,我想大概是朝堂上的人。堂兄与我自小生长于中门城内,唯一接触外界的机会便是家族间一年两度的论法大会,直到一个月前,他去往萧家,而他此前并未离开过中门城。” 居然又是一个月前么?会不会太巧了? 阿哥神情淡然,看向他道,“你怀疑是那次?” 昌玉点头,“不是,我猜测大概是朝堂的人设计我家堂兄。甚至早于那一次,就已经有哪家大人物盯上了堂兄的存在。” 阿哥道,“昌玉,你这只是推测。” 昌玉躬身行礼,低声道,“西夫子,我家兄长不易,昌玉无计可施,方敢作此妄论。” 阿哥垂眸,“推测很危险,不适合你们这些后辈。” 我听后,问道,“你们家是什么时候开始遭贼的?” 昌玉看向我,凝重道,“一个月以前,我与堂兄掌灯去往漯河北面祭祀先祖,之后白家频频遭贼。” 我道,“先祖?” 昌玉沉吟,“我爷爷,葬在那里。” 阿哥忽然道,“昌玉,你堂兄几时能回来?” “大概明日午时。” “很好,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家兄长去了哪。” 阿哥轻笑道,“今晚怕是会有一场好戏。” 我悄悄靠近阿哥,凑近他在其身后道,“西夫子何以见得?” 阿哥回过头,朝我笑的玄秘莫测,“直觉。” 我一时轻笑出声。 你可真是,一如当年啊。 昌玉微微笑了笑,“那我先带你去见我们家长辈,你们稍等片刻,我去问问,兴许奶奶又走丢了。” 兰纹挠挠头皮,“奶奶还是这个性子啊?” 昌玉笑着点了点头。 柳鹿这时看着兰纹,别别扭扭道 “雷枫采他怎么样了?” 兰纹道,“吃了药还没醒,估计快了。” 我悠悠抬起头,瞧看了一阵白家古楼屋檐上垂挂的流苏红绳,铃铛轻响。 四下顾看的时候,发现,风莲玉她不见了踪影。 我心中微微一惊。 “你们,有谁见到莲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一剑双生 我道,“你们谁见着莲玉了?” 昌玉道,“我方才见到那位姐姐进了我家古楼,不过里头会有家仆引路,不用过分忧心。” 昌玉说完,拱手行礼,面露笑意温声道, “你们刚到这里,我先带你们四处看看,也许我们碰巧哪间屋子推开来,里头正站着我家奶奶!” 我了然,昌玉脸上绽开笑意,看上去很是乖巧。他本人的音色较为柔和,也许因为他年纪小,带着些许女音的特质,如温软的玉一般,连带着脾性也格外温和。 昌玉这时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各位,请。” 昌玉带着我们转过了各处大大小小的院落,兰纹途中表现的异常高兴,话头也渐渐大了起来,一张脸上说的话越多脸也越来越红润。 昌玉一路含笑介绍着白家古楼各处的风景,待他走过一条条长廊时,兰纹几乎要冲在了他前头,亏得柳鹿抬手硬生生扯着他的白衣飘然的长袖子,方才把他猛拽下来! 兰纹又在和柳鹿争论不休,一旁的昌玉看着他们无奈地笑,只是走到哪个院子拐角处,昌玉突然停下,兰纹只顾争论没注意脚下一头坚实地撞上了宁昌玉的后背。 柳鹿眼疾手快,左托住了昌玉,右拉住了兰纹的衣角。 昌玉道了声谢,上前拆下了门锁,轻手推开面前的木门。 “这里我记得!”兰纹见状立马扯开柳鹿的手,一把冲上前,“我还在这儿揍过我家家主大人。” 柳鹿揉着自己的手背,“这算什么很光彩的事迹么?” 兰纹挑了挑粗眉毛,“算啊,怎么不算啊!我难得赢他一次!” 我听了这话,心中好笑,“白家家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传奇人物?” 兰纹闻言,也不答话。 他溜身进屋,拣了处空位置坐下,翘起腿,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他就是个二楞子!半斤八两!” 昌玉脸上仍然挂着谦和有礼的笑意,他温声道,“这里是会客厅,诸位可以随意看看藏书,我家兄长不会介意。” 兰纹对我挤了挤眼睛,又对昌玉做了个小动作,意思很明显,是让我们俩过去。 “做什么?”我莫名其妙走上前。 兰纹神神秘秘道,“那个,你们俩去找找看有没有白凰落款的书信,家主以前进学的时候特爱在书上写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昌玉笑了,“所以?” 兰纹卷起书遮过脸,侧头轻咳一声,“我怀疑那里面有骂我的东西!帮我找出来!” 我道,“你为什么不叫别人帮你找?” “这种事儿能告诉夫子和那头蠢鹿吗!你们动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这次我一定要把混帐家主压下去!不然我会被他笑死的!” 昌玉笑道,“好说,那我们可有什么好处?” 兰纹咬牙,“你这孩子变的这么狐狸精明了!以前那种天真无邪的样子不好么!”兰纹狠道,“祖宗们快点找吧!好处之后我一并补给你们!” 我和昌玉相视一笑。 我翻了各处暗匣都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纸卷,撂在案上的纸,都是家主白凰记录在案的一些发生的案子,另一些则是分家处提交的函文,也有几个诗会的请帖,再然后,就只是家主白凰个人热爱的书法作品了。 我翻了一阵,尽量避开阿哥和柳鹿的视线, 整个屋子翻过一遍,昌玉愁眉不展,显然同我这般一无所获。 我来回走了几遍,从桌底下的内沿抠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纸面发黄有些发脆,上面写着一行遒劲到宛如龙蛇飞舞的字体。这种字体,着实少见,这白家家主究竟是怎样个潇洒不羁的人物 昌玉兴许发觉我的异样,默默走过来,微微侧头瞧了眼纸面上的词句,他不作言语,眉梢沾了点笑意。 白凰写着, 兰纹有着一对粗到令人恶寒的眉毛。 昌玉笑着说这书法是他家堂兄独创的字体。 我放下纸,对着昌玉无奈地笑,不远处的兰纹刚好挑了挑粗眉毛,我和昌玉同时一惊。 “怎么啦?” 我道,“没事没事” 我心虚把纸往桌下藏了藏。 兰纹小声问我,“真的没找到?” 我颔首称是。 兰纹狐疑,“不应该啊”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道,“那昌玉接下来带你们去看看禅房。” 离开了白家的会客厅,昌玉的神色有些不安。 柳鹿道,“你家长辈到底在哪儿?” 昌玉凝着眉,迟疑道,“也许在那里,也许不在。” 昌玉领着我们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四周瓦片残缺了不少,石板上生满了杂乱的草,四面墙壁的角落还躺着几只潮败的长靴。这地儿,大抵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罢? 昌玉疾步上前,猛然推开门,片刻,道,“果然不在这里!” “这里是?”我问, “这里是我家爷爷留下来的禅房,我原先听长辈说,二十多年前这里专供二叔和三叔修学使用。” “不过二叔死后,这里就被三叔封锁了起来,直到三叔死后,长辈们才去撕了封条。” 我望了望四周,觉得对比萧家的院落,外观设计实在是清简了太多,果然四个家族间的审美都不尽相同。 宁昌玉领着我们进了内室,内室的景象令人瞠目结舌,案台上都积满了厚重的一层灰。 正对面的一堵墙上,雪白的墙面上,挂着一把精致的重剑。 柳鹿进门后径直走到那把剑前面,也不说话,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柄脏兮兮的剑,“那把剑?” 昌玉道,“那把剑,和柳鹿兄怀中的那柄重剑是一对的,皆是出自本家圣贤灵山公之手。” 柳鹿僵硬地收回手,微微撇过了头。 他沉声问道,“一对的剑?” 昌玉眼神熠熠,“二十年前,灵山公锻造了两把重剑,分别名为莲华母剑和荷华子剑。当时,灵山公将这一对母子剑分别赠与了当时位任的白氏家主和花氏家主。” 灵山公这人我知道,阿爸当年说过,灵山公曾经风光无限,在他那个年代,灵山公此人是与北狄王,云皇三者并驾齐驱的存在。 灵山公擅长冶炼之术,并且专攻剑术领域,在史书中被记载为剑圣。 而此人,早已隐居于灵山境内,坐享仙人美誉,日日垂线长钓于冰面上,销声匿迹。 阿爸曾说,灵山公的一生犹如大鹏掠影,寥寥孤影,飘零一生,只在波澜的湖面上投下一丝阴影,而大鹏飞远了,湖面死水微澜。 我定了定神,发现昌玉缓缓走到了那柄重剑的面前,他清秀的面孔上有悲戚的影子。 昌玉低声道,“而这一柄,就是莲华。” 柳鹿颦眉,“为何要把一柄好剑放在这种地方?” 昌玉低头,神情看上去颇显得难过,“因为前代剑主犯下过错,当世的家主不肯接受这把剑。” 昌玉又道,“家里的长老们本想,在等几年,兴许他就会接受了,可是一年又一年,已经过了好多年了。” 从昌玉的神情和语气中,我心中也猜了个七八分,其实也不难推测, 一个世家的家主,不论千百来的恩怨翻过几轮,他们遭遇过的灾祸,坚守的原则往往与鲜血挂勾。 那这把莲华重剑,曾经在怎样的意外之下,伤害过什么东西。 我忍不住问道,“昌玉会使剑法吗?” 昌玉的神情显得窘迫起来,他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的脚面,结结巴巴道,“我我不会昌玉只修文法。” 昌玉这会儿,低下头收拾了一下自个儿的情绪,过了阵,他抬首后,仍是面带笑意,春风和煦,“若奶奶不在这里,那只能是那里了。” “哪里?”兰纹问, “祠堂,存放着我们白氏历代先祖牌位的屋子,也是开设本世家族大型会议的场所。” 柳鹿突然道,“这点倒是和本世花家一样。” 我极少听到柳鹿主动提起在花家时候的事情,自然十分好奇。 我道,“花家也是这样的?” 柳鹿闷声憋了一阵,别扭道, “忘了。” 我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一直盯到这个脸皮薄的少年红透了白净的面皮。 柳鹿摆手,支吾道,“别看了” 我心道,柳鹿真像个姑娘家,尤其是这张文弱秀气的脸蛋! 兰纹此时却是没眼看他,他偏过了头,大概也是不习惯柳鹿这个样子罢! 我忽然想到柳鹿这些日紧紧抱在怀里的这柄剑居然就是传言中的子剑荷华,之前见他与雷枢缠斗的时刻从未拔出剑鞘,按捺不住问道,“你这把剑是哪来的” 柳鹿沉吟,“这是我老师的剑。” 昌玉此时微微凝神望着门外。 我道,“昌玉,怎么了?” 兰纹听见我的声,回头看向昌玉。 昌玉皱着眉眼,凝重道,“外面有打斗声!”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家主白凰 “外面这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这么大的动静!”兰纹惊呼。 昌玉道,“估摸着又是来盗取《青凰》的贼首,我从家仆那边了解到,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起了,如今家中长老都迁往关河别院暂住,”昌玉顿了顿,“这次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谅昌玉需得去往祠堂告知奶奶家中遇袭,愿各位谅解,恕昌玉失陪。” 阿哥凝神道,“我随你同去,有些事,我需要亲自问卜菱先辈。” 昌玉微微点了点头,相当礼貌地对我们告了辞,清秀文雅的面庞充盈满愧疚,他接着悉心告知兰纹带我们回客房歇息,便又客套地辞了别,领着路和阿哥往另一个院子里去了。 我和兰纹柳鹿两个人走出小院子,抬头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漫天繁星灿烂,银汉迢迢,四周朦胧缥缈,白家古楼四周都升起了星星零零的灯盏,照亮了这方广阔古老的土地。 白家的仆从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古楼外奔涌而去,鱼贯而出,慌慌张张推推搡搡,个个手里提着盏枯瘦的纸糊灯笼,那灯笼在夜风里颤来颤去。他们神情非常激动,一边跑一边高喊,几乎奔走相告道,家主大人回来了!家主大人回来了! 家主回来了?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好奇了,传说中的年轻有为的白家家主,我倒是真想亲眼看看他是怎样的风姿翩翩仪表堂堂。 我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少年,本想问问他们的意见,想不想跟去看看。我知道小朋友们正在长身体,大晚上由我带着四处跑不大好,柳鹿这时一脸别扭的眼神直追着头顶的灯笼晃悠,他既然不吭声,我也没好意思问出口。兰纹倒是一脸无所谓,挑了挑粗眉毛直接问我,“怎么样?出去瞧瞧?” 正合我意! 我欣喜道,“前面带路!” 兰纹嘿嘿笑了小声,一把拽上装模作样别扭的不行的柳鹿,我从墙角出拆下三个照明用的纸糊灯笼,分给他们就径直出了偏远,一路尾随着白家仆人风风火火地往白家古楼门口跑去。 我刚冲到门口,柳鹿就甩开了兰纹的手,这孩子是真的别扭。我们三个愣是硬生生挤到了人群的前面,堵着大门口,寻了个好位置津津有味地观战起来。 兰纹时不时咒骂道这家主大人的轻功怎么这么差劲了!又时不时怒道白凰你行不行啊!惹的身后的家仆对他纷纷怒目而视。 我想了想问他,“白凰是哪家女子芳名啊?” 兰纹粗眉毛绞在一起,纠结道,“我们家家主大人” 我,“” 兰纹哼哼道,“名字是女气了些嘛但你也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很失礼懂吗?” 柳鹿闷声冷哼。 我抬首望着远处圆月高悬下的两个高挑的人影,心里胡乱想不知道站那么高会不会恐高什么的,浓叶在月色下如墨汁一般暗沉,枝干枯瘦,只见那白家家主立于松木上的身形岿然不动,衣衫如皑皑白雪。 白家家主站的距离太远,我只能看清他一身的白衣,他对面不远的树上,还站了一个黑衣人,周身缭绕着一股朦胧的黑雾里,单看身形辨认不住男女。黑衣人左右手握着一对蝴蝶双刀,寒光凛凛,森然可怖。 这时,白家家主悠闲的嗓音响在了夜风中,“阁下真是好兴致啊,将将入夜,仅仅星月初升,便不辞辛劳地潜入我们白家境内与我会武,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说罢,对面完全没反应,白凰似乎有些失望,悠悠叹了口气。 那黑衣人全身笼罩在肉眼可见的滚动的黑色雾气里,只是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 黑衣人猛然跳出了松木,雄鹰一般高高跳跃起来,天上愁云惨淡,黑衣人弹跳的高度几乎遮住了天上高悬的明黄圆月,那人甩出了手里蝴蝶双刀,两刀叠空交叉着向白家家主袭去。 白凰似乎早就料到了那人会如此动作,也是轻轻一跃,接着他悠然落地,衣袂飘飞如蝶翼。 黑衣人反应极快,也是猛扑往地面,伸手往空中稳稳当当接住了那两把破空下坠的□□。 两人接是反应迅速,势如闪电,很快黑衣人又埋头俯冲上前。 白家家主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雪白折扇霎时间撑开,风姿优雅地轻易接下了双刀的夹击,扇面轻旋,刮起一阵微风,却是将那两把蝴蝶双刀从黑衣人手中击落,白家主闪身而过,带起一身清风,他道,“你攻势不错,可惜反应太慢。” 白凰靠在了一棵树上,微微笑了,“照你这个慢腾腾的速度,够我杀你几轮的了。” 黑衣人还是不答话,眼疾手快捞住了被白凰用折扇击落的双刀,反身后退,脚尖轻点地面。那人掠过几颗松木,黑衣人跟白凰拉开周旋的距离,遥遥望着他。 黑衣人最后跃起横穿勾手高高攀住了一棵树的树干,那黑衣人盯着白凰眼神又冷凝了几分,却还是不吭声,白凰却只是温和浅浅地笑。 我猜测着,这黑衣人大概是不懂得伪装自己的声音,所以一直不敢吭声,怕被人认出来,难不成这人还是白家主的熟人作案? 那黑衣人攀在树上,似乎是在蓄力,黑衣人那种扭曲的身体状态,像是一头肌肉紧绷对猎物虎视眈眈的野兽,在浓叶掩映下卯足了劲头,随时准备发起迅速凶悍的攻势。 白家主白凰却显得从容自然的许多,仿佛胜券在握的谈笑模样,不急不缓,那种潇洒的风度根本不像是在打架,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在认真应战。 兰纹后来提到这件事情,每次都是砸吧砸吧嘴,言不由衷道或许这就是强者吧,不得不承认,混账家主他确实很厉害。 那黑衣人只是在我走神的瞬间,又再次腾空而起 ,凌冽的两个精致蝴蝶短刀朝着白凰交叉劈去,白凰再次撑开纸扇,迎面接下了这当空一招,两人的内力皆是极其深厚,不分伯仲。黑衣人当即又发了新招,将一把短刀抽身旋下,飞旋着变幻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术,闪烁的刀影里,似乎浮起了一个八角形状的诡异图腾,仅仅瞬间,又消散淹没在其他的招术里。 白凰不断闪避,挥出一道道扇风击开那些迎面劈来的招术,他侧身一转,□□凌空旋下,划出一道深蓝的长痕,那刀居然切下了他的一片衣角。白凰悄然后退了几步,抬首凝重道,“阁下招术奇诡,究竟为何而来。” 那黑衣人静立片刻,也还是不吭声,很快调整姿态,拉长身形,又发起了攻势,白凰挥扇连连挡去,白衫飘飞,眼看他处于劣势,但他的身形步法确是始终有条不紊。我心中纳闷为什么白凰不主动出击,却是一直退避,问了旁边的兰纹他斜睨了我一眼道,家主大人他有个臭毛病,就是他只会主动清理那些对他有性命威胁的东西。 我心道,那就是说他看不上他眼前这个对手了?这白家家主远看这姿态超脱世俗的模样,谦卑有度,出手知道拿捏轻重,没想到心底里居然这么狂气的么?了不得了不得。 阿爸以前说的果然没错,白家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难怪他喜欢和这一大家子人厮混在一处,为此折进了几十年的年岁。 眼前,白凰却是突然停下。 我奇怪地望去,那黑衣人收了招,冷淡地望着他。 黑衣人瞬间又蹬脚上前,接着冲劲,将那两把森然的□□凶狠地刮下,借着隐约的反光,我看见了□□上雕刻着一对鬼气弥漫的骷髅头。 白凰也许是退避了许久,也不见这黑衣人放弃攻击 ,估计也想早点断了这人的念想,决定出手压制那人来势汹汹的刀法了。 白凰跟那黑衣人分开了一段距离,兰纹见状吐吐舌头说,嘀咕道家主大人又要耍帅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只当他在念经。 白凰站在空地上,微凉的夜风卷着他雪白的衣摆,白凰的笑声隔着夜风遥遥飘荡起来,“阁下的这套刀法,我曾在先人的古籍中有幸见过,似乎是叫作锁影刀法。” 那黑衣人身影一顿,似乎被他震慑住了,距离太远,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白凰生的好看笑起来迷惑了对方,还是却是白凰说的话扰乱了对方的心。 那黑衣人身形晃了晃,提着双刀又往白凰身上扎去,白凰还是一躲,却没想到居然敲开了黑衣人左手的□□,纸扇滑过黑衣人的胳膊,居然出现了一道血口,黑衣人急速抄起下坠的□□,飞身后退,酿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扒住了一棵树,旋身后退,身体如梭般往夜色中的山林中扎去。 明月高悬,几缕黑色的浓雾渐渐掩盖了月色原本的清华光芒,难以捉摸的迷蒙景象。 白凰静立在原地,示意家仆不要追,黑衣人逃了,家主白凰却没有追,他只是站在原地垂眸看了一阵自己的折扇,过了许久,他才肯挪动步子,缓缓转身朝我们走来。 待他走近,我忽然发现,他就是那日我在漯河河岸边遇见的那位白衫男子,风雅翩然,恣意洒脱,相貌柔和,他就是家主白凰。 我看了眼白凰的纸扇边缘面,那上面居然遍布一小排钢铁齿尖,还沾着一小片晕染的深蓝色液体。 兰纹跑上去道,“怎么了?我的铁扇公子!” 白凰没有搭理他,依旧凝视折扇。 阿哥和昌玉这时也走了出来,昌玉见白凰的模样忧心问道,“堂兄,怎么了?有何异常” 白凰闻言,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折扇,“蓝血人” 他的语气里飘忽不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豆蔻年华的奶奶 昌玉怔道,“蓝血怎么会” 白凰这会儿把扇子在手中变戏法似的转了转。 阿哥走近了几步,“你有怀疑的人” 白凰又转了两下折扇,“我倒想问问你的意见。”说完,白凰露出一点笑容来,他笑起来倒是有点像昌玉。 阿哥闻言,道,“蓝血人,最早在《清目纲》中有过记载,发源地不甚详尽,学说纷杂,仅仅在长林一带广为长盛,数量多以族为聚称,其族自成一脉,深居简出。其人种,血含剧毒,喜食生冷,嗜爱银器。”阿哥顿了顿,道,“其蓝血可入药。” 白凰笑道,“对,这本书还是你写的。” 白凰撑开折扇摇了摇,“再有呢,重要的点儿西夫子你可都没提到,忘了?” 阿哥道,“家主明说。” 白凰又摇了摇折扇,“我来给点提示,提醒提醒你这个老人家,蓝血族类最后一次被世人目击,可是在西襄城鬼域里头。” 柳鹿冷声道,“绕来绕去,你到底怀疑什么?” 白凰扭头瞧着柳鹿,弯了弯眼睛。 兰纹捏了捏柳鹿的手臂,“你冷静点,你就像平常那样冷静一点不好么?有你这样的么?你这人怎么总和我们家家主过不去?” 柳鹿默然,“为什么你们总是一口咬定什么都是我们花家做的?” 白凰满脸笑意摇着折扇,望着他。 阿哥沉声道,“柳鹿,安静。” 柳鹿闷了闷,撇过脸,也没吭声了。 我心道,今天这气氛,真是僵的可怕。 我看了一眼阿哥道,“西夫子真是严苛。” 阿哥微微瞧了我一眼。 白凰悠悠望了眼夜空,又摇了摇扇子道,“你们炼丹世家,不知道这练一次毒要摸过多少银器?你说是吧?” 柳鹿垂下头,清秀的脸皱成一团,整个人看起来怪别扭的。 白凰又道,“我听说你们花家的炼丹炉死过很多人,是么?” 柳鹿突然转过身,扭过头直往白家古楼里走,声音低沉沉,“并非人人都看得起你们白家的那本破书,至少本世花家从来都不稀罕。” 他刚说完,兰纹跑上去了,追着柳鹿,又在他耳边骂了几句话,具体是什么,我也没听清。 白凰拿着折扇扇了扇,然后翻了面,又扇了扇,突然看向我道,“西小妹,你觉着是花家么?” 我心里一惊,默然点头。 这白家家主居然知道我是谁,难不成漯河的时候,他也一早就预谋好了,直等我们扎堆往里头跳? 昌玉此时走近白凰,凝眉道,“堂兄言论中如此咄咄逼人,如此尖锐,不符你寻常身份。堂兄何故刻意激怒柳鹿?” 白凰轻笑着叹了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这么聪慧,倒叫我尴尬了。” 昌玉微微笑了笑,温和如玉。 白凰道,“但是有些话,摊在明面上,我也确实是实话实说了,不能说的太明白,但总归有人听的懂,你说是吧。” 昌玉含笑,“所谓有心人?” 白凰也是笑,单薄白衫随着夜风飘动,身姿清隽,恣意潇洒。 白凰笑着道,“只是这少年柳鹿,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嫉恶如仇是好事,但是恐怕也会让他走不少弯路,西夫子你可要好好教教他啊。” 阿哥浅笑,“恃才傲物,深谋熟虑,就冲着喜欢给人下套这点,你倒是有点像是当年那个白清溪。” 白凰抱拳道,“不得了不得了,老人家,您都和我曾爷爷一个辈分了,还有空回忆往昔呐?” 阿哥愣了一阵,道,“不敢不敢,我可没那么老。” 白凰还是抱拳,“您就别谦虚了,论岁数,你排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阿哥无奈地笑。 白凰道,“再论目光长远,深思熟虑,这些个词儿,在你面前,哪个儿不是班门弄斧?” 阿哥没说话。 白凰又挥开折扇,遮着唇笑,神秘地看向我道,“西小妹,你家西夫子现在还会经常去那个地方么?” 我愣了愣。 阿哥接话道,“很少去了。” 白凰闻言,只是扭头望他,笑了笑。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这句话,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白凰盯阿哥盯到一半,似乎撑不住,打了个呵欠,“那就好,多多珍惜眼前人才是。”他说完,又对昌玉摆了摆手,“我今晚去关河找长老们讨点东西,就在那里睡,奶奶让你把玉借我用用,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昌玉闻言,不假思索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堂兄又要出去了?” 白凰又打了个呵欠,抓过玉佩,笑了笑,“当家主就是这样的啊,很累。” 白凰说完,就往山下走去了,走到半路又对我们摇了摇手,他遥遥笑道,“明日午时我就回来了,这之前有不懂的就问昌玉和奶奶,千万别客气。” 昌玉小声叹道,“堂兄你总是这样。” 我看了看昌玉,“白凰经常出门?” 昌玉对我笑道,“只是近几年,”他顿了顿,又道,“灵山修学回来以后,活的也比以前更用心更认真了,越来越忙,越来越像个家主了,长老们也都挺高兴只是,我怕他这样累下去会伤了身体。” 这白凰居然是灵山公的弟子么? 我疑惑,“他不会是在灵山受刺激了” 昌玉看了我的样子,道,“不是,原本奶奶送他上山的确是为了让他拜灵山公为师,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堂兄说,他的老师已经不在人世,连他都从未谋面过。” 我听完满脸疑惑估计都表现在脸上了,阿哥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的脸,我心里又琢磨了一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今夜似乎是碰巧白凰回来,才拦住了那个花家派来的蓝血人,如果家主白凰没有回来,岂不是那本奇书就要失窃了? “如果家主没有回来,你们要如何拦住那个蓝血人?” 昌玉闻言,笑容很是灿烂,“我家奶奶的本事可不在我家堂兄之下,有她在白家一日,白家就不用怕贼人。” 我心道,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让身体孱弱,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孤身杀敌? 昌玉笑道,“西姐姐且随我进去看看奶奶就晓得了。” 我云里雾里,阿哥看着我只是含笑,也不作解释,但奇怪的是,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眼皮微阖,不知道刚刚什么时候开始。 昌玉提着家仆递来的灯笼,对那人道了声谢,领着我们往一个长廊方向走去,我一路走过,发现白家古楼里似乎处处都栽种满了各个种类的花木,尤其是窗边,都栽了一盆玉兰花,攀在了整扇窗户上。 我问昌玉这儿为什么那么多花,不会总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古怪规矩罢? 昌玉脉脉注视着一路上的花花草草,眉眼温柔下来,他解释说不是的,这些都是奶奶和堂兄的母亲喜爱的花卉,都是上两任家主精心栽培的。 一路上,晚风拂荡,拂的人心空荡荡的,需要找些东西填满它。 一廊枝繁叶茂,分分合合,天人两隔,未有此木万古长青。 记忆中,也或许是梦境中,我似乎确实见过一片茂林修竹的深处,两条人影晃动,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虚虚实实。 后来有一次,我找过机会,问过他们每一个,问他们白家里,或者说是四个家族里,究竟埋藏了怎样的秘密?究竟需要多少条命才能填满那些满溢的欲望? 他们每一个都摇头道,不知不知。 走了许久的路,清风过廊,白家古楼房檐上垂挂的红缨随坠着的铃铛荡来荡去,扯的人心里紧的慌。 昌玉最终停在了一间房间的门前,我正觉奇怪,只见他轻手推开木门,缓缓踏进,朝着里面恭敬喊道,“奶奶。” 我跟着他进屋,扭头四处看了看,柳鹿和兰纹缩在角落里,低头靠边坐着,看不清脸。 瞧了瞧,完全没见到老人家的身影,正中央的高位上只坐了一个小女孩,一身粉衫,皮肤白皙,像是又白又细的粉,五官如同打磨过的软玉一样,非常柔美。那孩子的额发遮着前额,耳前蓄了点鬓角,头发上一左一右戴了一条荷花穗饰物,眉目间都描了点淡粉色的眼影。 我心道这小女孩子怎么坐的那么高,刚想问昌玉,阿哥拱手道,“卜菱前辈。” 我愣了愣,只看见这会儿,座上粉雕玉琢的精致娃娃故作低沉地“嗯”了声,年幼的脸上,满是老成。 我没敢说话。 昌玉恭敬道,“奶奶,堂兄说他明日回来。” 那小女孩子又简单地“嗯”了声,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有点像是跳动的烛火,她偏了偏头,发间荷花穗晃晃荡荡,难以捉摸。 我始终不曾出言,没想到啊没想到,白凰家主和宁昌玉口中的奶奶,居然是这幅模样的女娃娃?卜菱,白清溪死后,也不知道在她身上都发生过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少年郎的悲影 卜菱在座间询问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已经得知了萧大公亡故的消息,不知何故,她反复确认了两遍,之后,冷漠的脸再也绷不住。 瘦弱而年幼的身姿,深深嵌进了椅背里,稚嫩的脸容呈现出极度的沮丧,昌玉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一直在她耳边唤了几声奶奶,卜菱眼睛里才逐渐恢复神采,熠熠明亮。 卜菱就这样打发了我们,而阿哥留下来与她商议安抚萧家的事宜,我们一行人被赶出来后,昌玉温言道他家奶奶在为一件事烦心,心里焦躁,叫我们不要心里头长疙瘩。柳鹿听完他的话,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闷了一阵,自己往其他的院落走去了。 兰纹望着他的背影,喉头滚动了数次,也难得没说什么。 昌玉温声嘱咐我们夜深以后不可随意走动,若有疑惑,直叫我们自己去寻,问家仆,问他,怎样都好,在白家古楼里,作为宾客,就是不要拘谨。 我也跟着兰纹望了一会儿柳鹿离开的方向,又瞥了瞥面无表情的兰纹。一直到白衣飘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兰纹嘴里嘀咕了声什么,他方才才抬头,一眼望见我的视线,却硬生生悚出了泪。 我啧了声。 兰纹怒道,“你看我做什么啊?!” 我道,“兰纹兄弟,过来,来,走近点,姐姐问你点事儿。” 兰纹悚道,“谁是你兄弟” 我笑了笑,“你别这么害怕,枫采还在睡,是吗?” 兰纹神色古怪,“不然呢?你还指望他能蹦能跳?哪有见效这么快的药草!” 我深想了一阵,点头道,“你说的在理。” 这会儿,昌玉突然噗嗤笑了出来,惹的我和兰纹忙扭头看他,昌玉忙抬去手捂着嘴,面皮红了红,噤声了。 兰纹道,“你怎么也变的奇奇怪怪的?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不要磨磨唧唧的,就跟那头鹿似的!” 昌玉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兰纹兄,每次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安静,而西姑娘每次想问点事情,总要找点话头来引出来。” 兰纹挑了挑粗眉毛,没说话,我笑道,“昌玉真是心细如发。” “所以,”兰纹狐疑地看着我,“你想知道什么” “你说他老抱着那一把剑,是要做什么呢?”我道,“第一次见到你们起,就想问了。” 兰纹靠在了墙上,远远望了眼白家古楼外墙上挂着的红灯笼,“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啊。他现在应该就在井水边上的柳树那里罢。” “你们和柳鹿不是一路人罢” “当然不是了,”兰纹耸耸肩头,“那家伙待我们态度差,脾性又别扭,一言不合就闷声不吭,谁受得了他。”他顿了顿,“也就我们受得了!” 我默默腹诽,兰纹你个臭小子。 “他在花家的时候,跟着花大公混的不是风声水起,怎么就选择追随你们家西夫子了。” 兰纹惊了惊,“夫子没与你提过吗?”兰纹面色更古怪了几分,“柳鹿他,他是被花家赶出来的。” 我心中一凛,“为何?花大公不是将荷华剑赠给他了?” 兰纹垂首,眼神微闪,“那是补偿。” “补偿?” 兰纹微微翻了翻眼皮,“西小妹,我发现你隐居深山也就算了,居然还如此孤陋寡闻!花大公是何等人物,哪能轻易踢出自己骄傲的门生?” 我刚想开口问为什么,兰纹就默然道,“柳鹿身上欠着一条人命。”兰纹叹了声,“我记得那时候和夫子访问本世花家,柳鹿长跪不起,花家人对他指指点点,花大公把荷华扔在他面前,接着就把他赶出了家门。” 兰纹道,“然后夫子出面接收那个丧家之犬。兰纹又顿了很久,道,“那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柳鹿失了魂一般,直到徐伯带着两匹马来寻他,他才好了点。” 我听完,默默点了点头。 “我看的出来,你对柳鹿很好奇,但那头倔鹿的破事儿你最好不要问,更不要管,我虽然不大喜欢他,但也没拿这件事情笑话过他。” 我又点点头。 “你真的听明白了?”兰纹狐疑。 我再次点了点头。 兰纹姑且相信了我,也对着我点了点头,那场面一定相当滑稽,一旁的昌玉一直捂着嘴偷笑,脉脉不语。 兰纹吹了声口哨,“我知道那会儿是花大公和夫子串通好的,但是花家柳鹿愣是迈不过那道坎” “为何?” “你想啊,”兰纹道,“他脾性那么别扭。刚开始和他相处的时候,我真的被他吓到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没劲的人!先前真是冤枉雷枫采了!还真的有比他更难相处的!” 我闻言,微微笑了。 兰纹回忆了一阵,粗眉毛拧在了一起,“对了,”他突然道,“你刚是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他在井水边的柳树那里?” 我又呆鄂地点了点头。 “因为徐伯每次都把马拴那里啊!你要去找他的话,就快些,不然那小子又要溜走了。” 兰纹又道,“我回房了,你们聊完也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有客人来。” 兰纹刚说完,就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忙出手拽住他的衣摆,他被我带的身子一歪,差点一头撞上了墙,他扒着墙根大骂,“你干嘛啊!” 我悻悻收回手,“走一趟吧,”我瞥见了兰纹极其不友善的眼神,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你就说你怕不怕他又迷路了?” 兰纹沉思了片刻,接着他直起腰,扶着墙站稳,装模作样地咳了声,别扭道,“那,那走吧。” 兰纹脸上的粗眉毛绞的更厉害了,我心想原来这别扭的性子也是会传染的么?看着这一对眉毛,我心里头胡思乱想。 满脑子都是白凰之前写着“兰纹有着一对粗到令人恶寒的眉毛”的纸,想着想着,我不自觉开始傻笑起来。 兰纹颇不自在,皱着眉头推了我一把,说你别笑了,直催我快走。 晚间时分,在柳树旁边,我果然撞见了柳鹿。 “他这是在做什么”我皱眉眉道,扭头看向兰纹和昌玉,发现他们俩也是皱着眉头, 柳鹿这会儿,居然正坐在地上紧紧搂着那两匹马,挨的打紧,清秀文弱的脸容皱成一团,嘴唇翕动,身子还一颤一颤的。 我看傻了,兰纹轻声说,“他这是想家了!” “以前那会儿,我有时候半夜起来解手,只要绕过草垛,就能看见他变成这种鬼样子。” 兰纹又道,“你现在别过去,等他伤心完再过去。” 我和昌玉对望了片刻,齐齐点了点头。 柳鹿那孩子一个人缩在两匹马中间呆了挺长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站起来,抱着那把重剑走到水井边上坐着,接着扭过头,眼睛盯着那口水光潋滟的井。 兰纹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告诉我可以过去了,我觉得怎么跟做贼似的。 我悄声走过去,柳鹿却猛然扭过了头,也瞬间站起了身,“你?” 我笑着走近, “为何你一直抱着这把剑,却不把它背在身上?你抱着它不嫌沉么?” 柳鹿眉头纠结着,飘飘白衣在夜风中抖动,清秀白皙的脸容头一次布满悲戚,我那时很害怕他下一秒就要哭出声。 我们僵持着,我只记得我那时很尴尬。因为柳鹿到最后也没有回答我,他只是低下头将剑圈的更紧了些,模样看上去挺悲伤。 他说,这是他老师的剑。 我方觉尴尬,回头望兰纹,他的嘴型告诉我,完了,都叫你别问了。 我一直在想,一个人和一个人之间,到底要如何才能算真正相处的好? 人总是在无意间刺伤了对方时自己却浑然不自知,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又太晚了,自己抱歉的浑身难受,这时候又不能再去道歉,因为那样又该触及他的伤痛了 最终,我默默望着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柳鹿兄弟,对不住啊。” 许多许多年过后,我再回想起当年之事,只觉得分外遥远,正如我曾顶着烈日,承受过多的期待与辜负踏遍了那个巨石荒芜的祭坛,最终是晒昏在了大坛的中央。 如今再忆,也跳荡不出少年柳鹿执拗的模样。 经年以后,年轻和纠结,只成了男子发梢扯不开的死结,剪子一起一落间,即刻望断,干干脆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白凰的条件 夜深露重,圆月高悬,白家古楼房檐上垂挂的灯笼被冷风吹的摇摇晃晃。 兰纹吹了声口哨,“我们家家主大人虽然老是惹是生非,但惹出来的麻烦,从来也都是他老人家自己解决的。” 兰纹道,“家主怀疑花家,总有他的道理。” 兰纹说完伸了个懒腰,柳鹿那时还在古井那坐着吹冷风,不肯回来,昌玉只好守着他。兰纹领着我到了房前,之后就与我作了别。 当晚,梦中,我再次梦到久而未见之人,银器随风轻响,细细碎碎,满眼寂寞的黑衣少年郎。 次日一大早,白家古楼喧喧闹闹,我被吵醒后,睡眼惺忪地收拾齐整,揉着眼睛,出了门,出门问仆人,只道是家主白凰回来了。 同屋的莲玉说身体不适,想要多歇一阵,就此留在房中沉沉睡去。 我随仆人前行,雷枫采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精神状况不错,额头上的十字刀疤衬的他分外精神锐利。我见到他的时候,阿哥正在为他诊脉,枫采看起来的确恢复的不错。柳鹿也恢复了寻常别扭的性子,紧紧抱着怀里的荷华剑,兰纹同他打趣,则冷眼示之。 我们一行人由家仆领着赶往书院,刚到门口,家仆就恭恭敬敬地把我们几个人请入了书房。 书房里,昨日随昌玉见过的并无二样,只是案台上摆满了宣纸,一摞一摞,层层叠叠铺陈在案台上,而家主白凰正挽起袖子,白衣飘飘然,黑发如浓墨写意,伏案写法的风姿,宛如仙风莅临。 白凰如仙者执一根狼毫笔,潇洒地挥斥,笔下行云流水,龙蛇游走,字迹飘逸洒脱,一股灵气扑面,形神兼具。 白凰嘴角噙笑,我看不懂他在写什么,但看他这架势,兴许又是调笑打趣的话头。 末了,丢笔而去。 白凰俯视着纸面,欣赏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了笑容。他这时抬起头,一眼望见我们,道了声,来了啊。 家主白凰,有一副佻佻公子貌。 确实如传闻般,不负盛名。 有家仆拨开我们,挤上前一步,气喘吁吁道,“家主大人,灯樱姑姑到了,还非说要见您。” “替我挡了,就说我不在。” 家仆面露难色,“灯樱知道您这会儿在家。” “那就说我不见。”白凰笑容款款。 那家仆欲言又止,见他表情,还是抬袖抹了抹额间的汗,一声不吭离开书房。 昌玉看向门口,叹道,“灯樱姑姑真乃执着之人。” 阿哥轻声道,“花家的那个灯樱么?” 柳鹿垂着脑袋,没有反应。 白凰轻笑了声,“不提也罢。” 白凰坐回了椅子, “西夫子,你们来白家找我,我心里还是有个谱的,”白凰道,“昌玉,给贵客们奉茶。” 昌玉闻言,微点头,领着我们落了座。 待我们落座,昌玉走到白凰边上,从书案底下摸索一阵,翻出来几个白瓷茶杯,走到跟前,为我们一人倒了一盏茶水,客客气气地递给我们。他奉完茶,无奈地对着白凰一笑,白凰手里把玩着白瓷杯,笑的很开心。 阿哥端着茶盏,茶盖拨开层层碧螺,细致入微地对着白凰讲述了此行的目的。 白凰听的很认真,听到萧家的近况时,收敛了笑意。 阿哥突然道,“我听说你把《青凰》的内容给拓出来了?是真的么?” “《青凰》书?被你带在身上了?”兰纹听的眼睛都直了, 白凰道,“这有什么,你身上不就带了一本,”说完,白凰看向兰纹,凝重道,“你可收好了,再拓一本很费时间!白家的命脉正握在你手上!” 兰纹震惊,“你疯了么?” 白凰轻笑出声,抛了抛手里的茶杯,“我寻常带出门的《青凰》自然是假拓本了,你们西夫子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浪。” “你吓死我了。”兰纹抱怨。 白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白凰缓了缓,气氛松动不少,阿哥喝了口茶水,接着把鸿女的事情告诉了他,白凰听闻后,若有所思,不知道思绪又飘飞到了何处,眼神很是飘忽。 阿哥道,“雷尊主要我们带你回萧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白凰道,“我能不去么?” “不能。” “西罗竹,你够狠啊,真要把我这个家主往火坑里推?” “家主大人言重了。” 兰纹道,“西夫子,萧二姐都那么恨我们家家主大人了,您怎么还赶着让他去送死?” 阿哥笑了,“不是见萧紫鹊。” “不是见萧二姐?那是见谁?萧紫桉么?”兰纹抓抓头发。 白凰端起茶杯,默默噎了一口茶,道,“我听你的。” 众人闻言,都望他方向看去,白凰报之一笑。 昌玉有些微微的惊动,“家主大人居然这么听话。” 兰纹挑起一根粗眉毛,“你会这么老实?” 白凰拿起案台上的折扇,一把展开扇子,身子微微侧向昌玉,轻咳一声,道,“外人面前,留点面子。” 昌玉乐呵呵,“好说好说。” 白凰轻笑,“要我去萧家可以,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是你们的话,手上有门路,应该很容易办到。” 白凰道,“我听闻你们青羽白氏的观尘镜可以窥见前尘旧事,不妨与我作一笔交易。” 我心道,魔鬼。 “西珏的观尘镜在你手上吧?” 白凰突然望向我, “嗯。” 白凰纸扇遮着面,笑的极尽风雅,“那就好办,我需要你们帮我查一桩旧事,就用这面镜子。” 柳鹿有些怅然,“旧事?” 白凰的脸藏在扇子后,“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心里头放不下。” 白凰只说,他爹对他娘不太好,故此想要借我们这面镜子去探查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这要求确实有够私人化。 白凰突然合上纸扇,道,“我想知道我母亲当年,做过些什么。你且允了我罢,小族长。” “你们若不答应,这萧紫桉,我是不会见的。” 阿哥问我的意见,以大局为重,我同意了家主白凰的这个要求,白凰见我同意,只是笑,笑的一脸风雅。 阿哥问及萧家的事情,白凰一句话里半真半假,总觉得藏了些什么,最后阿哥再三嘱咐他查完旧事,翻完旧账,务必前往萧家。 白凰听完,抓着折扇,闷闷不乐,“我知道啦,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跑到萧家去照顾那个祖宗,”他叹了口气,“只是那祖宗不大喜欢我,上次过去瞧他,他还咬了我一口。” 白凰说着,撩起了袖子。 白净的手臂上,青紫色的瘀血堆积处,露出一块很深的牙印。 白凰又叹了声,“希望下次过去,萧少主不会再咬我了。” 兰纹听了,激动地跑动书案前,隔着张桌子扯过白凰的手瞅了瞅,笑道,“你也会有今天!” 白凰一把抽回来,皮笑肉不笑。 我顺势问了白凰关于漯河的事情,他却各种扯开话头,笑的一脸风雅,显而易见地透露出,他不肯再提,我极其无奈,只好一个人躲在角落生闷气,盘算着要怎么套他的话。 不知道他们聊了多久,家仆突然扣响了门,一股浓烈的药味飘进来,家仆端进来一碗极其难闻的汤药,呈到白凰的书案上。 白凰皱了皱眉,抓起扇子扇了扇那味儿,瞅着那慈眉善目的家仆,无可奈何,苦着脸端起碗,仰起头缓缓饮尽了药汤,喝干净后随手递给了昌玉,眉头皱成一团。 昌玉接过那空碗,递给了家仆,家仆低着头一路退出了房门。 昌玉道,“要不我给你找点甜食冲冲嘴里的苦味?” “用不着,”白凰皱眉道,“又不怎么苦。” “堂兄你啊,你说这话自己都不信的,”昌玉无奈地笑,“我去给你拿点甜的。”昌玉又补充道,“我怕你受不住,再把药吐出来。” 白凰懊恼地揉了揉眉头。 兰纹看着昌玉走出书房,直到身影完全消失,问道,“又病啦?” 白凰笑了一下,“哪天好过。” “也是。” 柳鹿闷了半天,终于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想追查的旧事,应该不只是你父母的风月韵事吧?” 白凰道,“自然是还有花家和萧家引发的战事了,只不过故事里的主,是我家老爹。” 柳鹿又默了。 白凰收起扇子,拍在掌中,“对了,你们是从漯河走过来的,对吧?” 他又道,“那地儿最好少去,不太平。” 我们几个坐在书房里,各怀鬼胎。我嘬饮着茶水,阿哥中途起身走到墙角处盯着副挂画山水图沉思,柳鹿和兰纹枫采凑在一块嘀咕,我一直喝到茶水见了底儿,也没见白凰的下文。 我扭头,本想直接开口问他,直见他一动不动地伏在案上。 昌玉刚好端着一盘糕点,缓步走了进来。 刚想问话,只听见昌玉将盘子轻手放在案台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声, “ 堂兄居然,又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中门麟郎 昌玉叹了口气,伸手去推白凰,“堂兄,醒醒,你今日还有好多事,不能睡。” 白凰艰难地睁开眼睛,哼了两声。好不容易直起腰,困的眼睛半阖。 昌玉道,“堂兄昨晚又没睡么?” 白凰迷迷糊糊,“嗯事有点多,昌玉你先别动我,让我缓一缓。”他刚说完,就打了个呵欠,“太困了。” 昌玉嗯了声,果真静静地等他缓过神。 白凰缓了许久,最后揪了揪自己的胳膊,终于清醒了点,听声音,白凰道,“我要忍痛牺牲你了,兰纹。” 兰纹挑起一根眉毛,“你要做什么?” 白凰轻笑道,“此前的兰纹极其叛逆。” “我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收服。” “他十三岁的时候,哭着跟我说要回家” 兰纹突然鬼叫起来。 白凰笑而不语。 阿哥在墙角看了许久山水画,这会儿听到家主同兰纹吵吵嚷嚷,也肯走过来了,他淡声道,“家主大人还去漯河么?” 白凰闻言,怔了怔,随即风雅地笑了,“我可不是你,畏畏缩缩,故地重游必然是光明正大地进去。” 阿哥道,“可有异常?” 白凰道,“漯河药冢里的花花草草长势倒是不错,可惜没人有闲情去收割了。” 兰纹急声道,“鸿女会不会藏在漯河里。” “不会。”昌玉道,“我们家长年派人手在入秋时节来漯河巡查,这边一直是堂兄亲自治理,每一次都会亲自下地,细致入微到重新翻过一遍山皮,这般谨慎,必定不存在混入的外族人藏匿在漯河里面的现象。” “况且堂兄昨日才去过。”昌玉道。 兰纹诡异地看向白凰,“家主大人,你去那地儿做什么?” 白凰给自己倒了一杯满满的茶水,端起茶盏,轻咽了一口,“偶尔陪奶奶过去祭拜祖父。”他微笑道,“昌玉,以后给我的那杯茶泡浓些,浓茶醒神。” 昌玉坚定道,“不可。” 白凰无奈,撑着下颚,摆弄那把雪白折扇,突然道,“西夫子,你还记不记得《阴谷志》提到的木魅山魈?” 阿哥轻声颂读,“花氏名宿所著作《阴谷志》中记载,前启木魅山魈□□之风盛行,中门始乱,百姓恐慌。皇设三军于新都,毕之罗之。” 白凰轻拍折扇,“对,不过后来这一段已被公子羽勒令剔除。” 然而,世间仅仅余青羽族中旧典籍中还有记载这一段。 “所以,盛名在前,”白凰站起身,低头细致地理了理袖口,“他们把这烂摊子甩给了我。” 兰纹没敢细想,“木魅山魈?鸿女会害怕那种东西?甚至忌讳到绕道走?” 柳鹿沉声道,“那里面肯定有魔物忌惮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还不好下定论。” 昌玉道,“连公子羽都要亲自出手干涉,《阴谷志》中必然记载了更甚匪夷所思之事,阴谷先生胆子真是够大。” 白凰抬眼道,“柳鹿兄弟,在花家的时候,阴谷应该是你的老师吧?” 柳鹿撇过脸,闷闷地道,“我记不得了。” 雷枫采双手握着茶杯,半天没吭过声,几乎与墙面融为了一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问道,“枫采,你怎么看?” 雷枫采猛然抬起头,似乎被吓了一跳,额间的十字疤痕在冗长的发间若隐若现,显得几分孤骁意味,“我,我想白家主一定会派人探查虚实。” 白凰道,“你说的对,然而我派进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唯一回来的,” 白凰笑了笑,“只有我。” 白凰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我们望向门口,只见卜菱探出脑袋,幽|幽|道,“凰儿,来大堂帮奶奶做事,灯樱已经走了,别躲了。” 稳重的白凰突然笑的风雅不在,面容舒缓下来,有三分俏皮,“是,奶奶。” 卜菱带着我们往大堂走去,路上,白凰对在与她说一些体己话,幼年模样的卜菱听来颇受用,眼睛笑弯弯,娃娃脸高兴起来红扑扑的,白凰甚至笑的有些孩子气,谈不上平日的从容风雅,看上去更有点人气儿。 卜菱让家仆们将二十架红鼓架,一架架都给抬上练武场上,兰纹和柳鹿几个少年人都表示相当积极地愿意过去搭把手。 这边,阿哥和白凰进了一座小亭子,大大方方地跪坐,挽起宽广的大袖,君子谦让一番,两人居然在里面下起了棋。 两人随口闲聊的话,也是关于哪家乐府的清赋陈词,开设阵局的破阵琴曲,黑白棋子交叉落子,白凰撑扇掩面,熙熙而乐,风雅翩然。 我也不懂棋,心里估摸他这么高兴是下了一手好棋。 柳鹿这边摆弄鼓架,不知怎么,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弄出怪大的声响。 清秀的少年郎执拗地去抱一次次脱落的鼓架乐器,不服输,不信邪,他甚至把荷华剑转到了背后,俯下身子,再次去捞脚下的乐器。 兰纹叫叫嚷嚷,让他小心点脚下,埋头扎下去,空出一边手,帮他捞。 我守在亭子外头,见几个少年忙手忙脚,眉目纠结,不由想要过去帮上一把,但这时候,在喧闹的环境中,我却隐约听见亭中两人的低声交谈, “我只是有预感,我们能见到那个人。”阿哥的声音。 “趁早打消念头了罢!” 白凰轻笑着浇了阿哥一盆冷水,听声音,他大概随手拨了拨棋子,“那号人物,早已不在人世。” 白凰低低笑了声,“天命难违,那人走的干干净净,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正合我意。” 我愣了愣,却也没胆子问,还是当做没听到,轻脚走过去,帮兰纹他们去了。 天上流云飞逝,仆人给亭子里下棋的两人端上了两杯茶水,阿哥端起茶盏,抬头望着远处缥缈的轻云,深邃的山线,俊秀的面容略显沉静,若有所思。 白凰拿着扇柄敲了敲石桌,让他别看了,说你再望也望不到北边,专心下棋。 我这个角度望不见阿哥的脸色,只是过了许久,卜菱小跑到白凰的面前,发间荷花穗猛晃,俯耳说了几句话,白凰就拍拍长裳站了起来,走出了院子。 “今日奶奶要为我授绳,容我失陪了,兰纹跟我来就行,”白凰露出温驯的笑容,“明日这个时候,你们在客院等我。” 昌玉偏头道,“堂兄又在打什么算盘了? 白凰悠悠然,“诶,不可说不可说。” 白凰刚说完,满脸笑意地就跟着卜菱往一个方向走去,悠闲地踏着清风,乍眼望过去,身板单薄了些,兰纹规规矩矩跟在他身后。 昌玉叹了声,道,“有时候,我宁愿堂兄不做这个家主。” 我想了想,“为何?” “若不是做了家主,堂兄也不至于只剩半条命吊在鬼门关里。” 我大惊。 阿哥走过来,叫昌玉别说了,轻抚着他的脑袋。 昌玉小声道,“中门麟郎不做也罢。” 之后,天色渐暗,晚风渐冷,昌玉将我们一个个领着回了各自的房。 我回去时,见到风莲玉还在睡,便没有再去打扰她,直到家仆把饭端来,我才喊醒她。 夜色漫漫如水,浸染穿透窗台,睡梦里,我隐约想起中门麟郎这个名讳。 那是一年中秋的夜,阿爸给自己斟了一杯满的都要溢出来的醇酒,他醉醺醺地晃晃脑袋,说起来那个中门麟郎的故事,惊世绝伦的白衣男子,修身齐家,克己复礼,公子如龙。 他说了好多的事情,眼睛异常明亮,比如麟郎治水,麟郎斗恶龙,麟郎闯虎穴,盗取蛇窝里的玉具宝剑,最后阿爸醉熏熏地趴在脸色黑如煤炭的白怀羽膝盖上,彻底睡死过去。 我回想起了许多事情,也想起了很多人,似乎在记忆深处,其实已经见过一面。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我有些许怅然若失。 第二日,风莲玉起了个大早,我对她寒暄了几句,我们两个由家仆领着,吃过早饭,就去往了客院。 白凰和阿哥还没来,柳鹿枫采兰纹和昌玉围着圆桌坐成一团,兰纹见我们来了,大大咧咧地招呼我们过去落座。 几个少年郎,似乎正背着长辈们,讨论些见不得人的闲事。 柳鹿道,“他想翻这陈年的账本,我们也只得由着他翻了,谁让这家伙是中门白氏的家主。至于他能翻出些什么东西,我们就管不着了。” 兰纹反驳,“你们这样惯着他不好!” 我道,“那你跟他讲道理?” 兰纹道,“别了吧。” 雷枫采面色和缓,“我无所谓,就当看场故事。” “若是他翻出了些名堂,我们怎么办?” 兰纹咬牙,“还能怎么办?陪他玩呗!” 雷枫采闷了闷,道,“白家家主看着不像蛮不讲理的人。” 兰纹瞅着他,“那是因为你没被他整过” 兰纹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扣开,清风一刹那从廊外涌进来,吹的少年们惊呼起来东倒西歪,墙壁上画纸的边角被风微微吹起,洋洋洒洒,坠下一阵粉末,白凰摇着扇子含笑踏入室内,阿哥跟在他后头。 白凰扶着把椅子坐下,笑道,“来的人还挺多。” 众人围坐在圆桌上,小辈们都噤了声,面面相觑,我把观尘镜从乾坤袋中拿出,摆在了桌子上,阿哥对我点了点头,率先道,“不知家主大人想要从哪一年看起?” 白凰轻拍着折扇,“最初的那一年罢。” 阿哥凝神片刻,抬手将灵力从身体里推出施加在观尘镜中,镜面逐渐扭曲,如水面般波动,小辈们惊呼起来。 沉淀了二十多年的记忆,如浩瀚汪洋的水,透过镜面,浩浩荡荡地奔涌出来。 白凰这边突然扔给了兰纹一个纸团,兰纹莫名其妙地接过,只见他笑容甚是风雅,兰纹打开来, 纸上就写了寥寥两行字。 “君眉目依旧,每问及近况,悠然无虑,熙熙而乐,韩淑,永念之。” 阿哥瞥了眼信纸,淡声道,“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花缘(一) 两个少年人挨在一起,齐齐蹲在瓦片房顶,探头往下张望。 年少的白唯君和白凰七分相似,举手投足气质潇洒恣意,额间垂着一粒金边翡翠眉心坠,面貌体态相较白凰更加柔美。 另一个少年好风流,竟然也和白凰长的极像,俊俏的脸,一身白衫领口大敞,无拘无束的姿态,脸上带着点张狂。 白凰的小叔父,白乃正。 两个少年位于某座山头的半山腰上,他们俩蹲在寺庙的空门顶上。身后初阳刚升,绿叶片片掩映,天空开阔,云线深邃,两个少年躲在瓦片后探头探脑。 古老寺庙的全貌渐渐显露出来,宏伟的山丘匍匐在天空的脚下。 我心道,看这模样,大抵是佛门的俗家弟子没跑了。 白唯君往下瞧看,翡翠眉心坠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他突然朝右边喊,“大哥要上来了。” 白乃正神色紧张,额头汗津津,“要不你帮我顶罪得了!放心,大哥这么疼你,肯定不会打你。” 白唯君颦眉,“祸是我们一起闯的,要去也是一起去。” “你好无情呐二哥,大哥提着戒鞭就要跑上山来打我了,我二哥还不救我” 白唯君没搭理他,捏了捏踝骨,倏然起身,他垂头大概估算了山门高度,额头玉坠晃晃悠悠,接着纵身跳下了山门。 白乃正惊呼,“你怎么跳下去啦!” 白衣飘飘间,白唯君轻盈落地,站定后,整了整额间的翡翠眉心坠,扭动扭动,将它摆正,他抬头望向山门,“认错还是跑,你选一个!” 白乃正顿时眉开眼笑,“当然是跑!” 当是时,朝阳初升。 两道白影如同飞鸟般跃进山林,转而消失不见于绿叶荫荫之中。 终南山,钟灵毓秀,景色怡人,入眼处皆是绿波与轻缠的云彩,深邃的山线。 白唯君抱起满满一簸箕的金黄落叶,穿过林荫小道,侧身躲过数枝,白唯君把落叶倒在了后山,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望了一阵远方的土地,“不知道这种日子要过到几时,你觉得呢?” 白唯君突然望向镜面的视角,微笑了一瞬,我怔了怔,那暖融的笑意衬的他的面庞更加柔和。 镜面视角飞速切换,转换了更远的距离,我这才发现白唯君是在对着一只站在树上的鸟儿说话,他笑了笑,“你怎么会说话呢我大概是疯了。” 小鸟好奇地张望他,白唯君默默转身,单手提着簸箕往回走,他沿着来时的小道,走进院子里,没想到白唯君刚踏进去就突然沉下脸,皱着眉头,飞手甩出一个簸箕远远砸过去,正巧砸在踩叶子踩出节奏来的白乃正怀里,白乃正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白唯君经常乘白乃正没注意在石头上刻着条数,有时候他刻出来又很快划花,反反复复,看样子他似乎已经记不得他和白乃正在这座小寺庙里呆了多久了,他们俩每天的日子都是诵经抄经,打扫禅院,吃斋念佛,每天的日子枯燥安分地度过。 白乃正应该是与他不同的,白乃正不舍得委屈自己,每天给自己找各种乐子,比如打饱嗝,比如扣脚趾,再比如早课的时候,提前早起一个时辰研好墨水,再用棕丝做成笔,画一个圈儿涂在前排师兄的脑袋上。 本来师兄一心向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挑一担子清水洗过也就没事儿。后来这事儿被揭发,起因还是因为大庭广众下他自个儿捶着地板,捂着肚子憋笑,闹出太大动静来,还被住持给察觉了。 白乃正干过不少混账事情,也干过不少我看不明白的事情,比如他每天晌午都要顶着个大日头,坚持不懈地每天背一箩筐石子上山,绕过师兄弟们走了大半圈的山路,接着偷偷把它们藏在草垛后面捂严实了。 白唯君每次问他,他都笑嘻嘻不说话,笑的一脸神神秘秘的。 山寺中的日子漫长又悠闲,叫人不知道怎么荒废比较好些,白唯君经常靠在山门外头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慕名前来礼佛的萧氏子弟,他也见过不少前来求姻缘的女孩子。 女孩子们每次都蒙着雪白的纱,面色微红,小心谨慎地低着头经过白唯君面前,捂着面纱的边角,生怕被人家看见了脸。女子们牵着裙裾,缓慢踱步,悄悄将红穗子缠绕在姻缘树上。 终南寺里有一株梧桐树,经常会有小女孩缠红穗给梧桐树,但是会有顽皮的白乃正半夜溜出来偷偷解掉,白唯君只是静静望着,也没打算劝阻他。 终南寺里的老师傅们都说天下已经不太平,邪灵作祟,妖魔当道,是国之可悲。 隐约中,我听到,他们说,白氏家主白清溪闭关三年,惨死关中,恐怕白氏后继无人。 白唯君时常半夜挑了盏孤灯,在朦胧的黑暗里,端坐着,金色的丝帛沾水,悉心擦拭着一把长剑,剑光森寒。那是先前我同昌玉他们在白家禅房里见过的那把莲华重剑,白乃正每晚解完了红穗溜进来,罕见地没与他多话,爬上榻去睡觉。 少年人,纵是也有愁情百转, “你说,这小日子怎么过,才算比较有意思呢?”白乃正坐在椅子上,扣着脚趾头。 白唯君没回话,立的端正笔直,平视前方,额心的玉坠摇晃,璀璨夺目。 “站没站相,坐没坐样!”白刃战每次上山考核,都会如此痛批白乃正。 白乃正每每闻言,都会悻悻然放下二郎腿,两手按在膝盖上,不敢再晃悠;接着,合上大敞开的领口,服服帖帖理的齐整,再讨好似的看向他笑。 每次白刃战前脚刚走,白乃正就瘫软在椅子上,四肢舒张,没骨头似的,立马原形毕露。 但是白乃正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喜欢惹是生非,观尘镜里,他经常逃了寺中的早课,独自溜下山去闲逛一天,但总会在黄昏的时候被白刃战堵住抓个正着。 白乃正犯事后总会消停一阵子,但也只是一阵子,又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山门外进进出出,作威作福,安生的日子过个一两年,他就受不住了,心里痒痒的,满心只想把白唯君拖下水。白唯君本来好端端的,那日闷头想了很久,白乃正都当他放弃了,准备往回撤了,不知怎么白唯君突然同意了他兄弟的提议。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晚就开始行动。 两个人一人背了一箩筐石子上山,再加上白乃正之前藏在草垛后面的,全都搬出来,一筐筐挪腾到山门外不远处的地方,白乃正领路,一筐筐通通倒到了许愿池里,刚刚好填满了那座许愿池,白乃正还在上头踩了几脚,才心满意足地跳下去。 白唯君回房取了莲华剑,一抬脚跃上山门,跟白乃正一起蹲在山门上,天亮以后,白刃战就会前来考核他们,白唯君蹲了大半夜,当时就心里头不舒服,说了几句他后悔脑子一热填了许愿池的话了,白乃正戳着他的脑袋,说小场面叫他别慌。 之后天渐渐明朗,两个少年人不断往山脚下张望,探头探脑,这就是前面那画面发生的缘由了。 观尘镜中,画面一闪,水波荡漾, 两个少年人溜之大吉,白刃战的怒吼震的山头都剧烈震颤了一瞬。 整个山寺的和尚都奔里奔外地忙活,白刃战只好压抑下怒火,蹲身抱拳,规规矩矩行了大礼,与方丈请辞了。 看到这里,我偷眼望向身边的咂舌头的兰纹,我又望向另一边,还有扇子抵住下颚沉默不语的白凰,我终于明白这两个家伙跳脱的性子是随谁的了。 我笑道,“这白乃正可真有本事!” 柳鹿道,“什么人都能拖下水,确实够本事。” 兰纹拍案而起,“我没他那么坏吧!” 白凰笑了声,“难说。” 兰纹一屁股坐回去。 镜面中, 白乃正轻车熟路地穿过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白唯君躲开来往的行人,不断礼让,白乃正停下脚步时,白唯君没留神一头撞上他的后辈,两个少年哎哟着。 白乃正居然把白唯君这个乖宝宝领到了一间茶楼前。两个少年郎隔的老远,就能听见茶楼里传出来的争吵叫骂声,两人都禁不住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待走近些,小厮迎出来,毛巾搭在脖子上,一手按一个头,直把他们往外头推,“小孩都别进来!伤了胳膊伤了脚的,小店可赔不起!” “都走!都走!” 白乃正眼珠子滴溜溜乱撞,他低头,侧身,一口扎猛子咬在小厮手臂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花缘(二) 小厮一瞬间失声叫唤起来,一把撒开了手。 白乃正一计得逞,眉飞色舞,他伸手拖过呆鄂的白唯君的胳膊往里面冲去。 茶楼里面登时鸡飞狗跳,食客们惊慌失措,都往门边冲去,白乃正躲开他们,奔跑上前,顺带踹倒了四周的细口花瓶,他甩开白唯君,踢翻了细条长凳子,他大笑着跨上柜台,一屁股坐在掌柜面前。 掌柜从柜台下探出头来,与白唯君对上眼的片刻,又猛缩了回去,蜷缩起来的身形抖了抖,颤声道,“臭小子,你就别来瞎掺和了!今日楼上有贵客!我不跟你计较!” 白乃正嗤笑一声,抓起一个砚台在手里头抛了抛,“你唬我呢?” 那掌柜跟他干瞪眼。 “你们要没事儿就快走吧,东家砸场子,我可顾不过来!” 白乃正听完,手里砚台抛上抛下,抛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随手扔在柜台上,面无表情地跳了下来,“啧,没意思。” 白乃正又踢了踢翻倒的凳子。 白唯君回过神,四处瞧看着这座茶楼,这儿到处都是破碎的碟子,残羹冷饭,入眼基本没有一块完好的家具。他转了转,转到了楼梯口边上。 楼上争吵声越来越大,几乎都是来自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白唯君柔和的面庞显得有些疑惑,他对白乃正招招手,示意他上楼,白唯君抬脚就往楼上走去。 掌柜一把站起来,冲出柜台,猛扑上去,“不可啊!” 白唯君闪身,愣是让他扑了个空。 那掌柜当即一头撞上楼梯,一声闷响,当场晕了过去。 白唯君立刻蹲身,伸手拨开掌柜的头发,想要查看掌柜的伤势,但是这时楼梯上突然咚咚响,木板震动的厉害,白唯君本能站起身,他侧身过,却没想到还是被跑下来的人重重撞了一下。 白唯君后退几步,脚一歪,重心不稳,直往后倾去。 白乃正当即跳过一张桌子,飞身闪出来,抓住了他的领口,两人站稳后,双双往门边望去。 那撞了人的姑娘家已经抹着眼泪,长袖掩面,跑了老远,一溜烟,消失在巷子尽头。 白乃正双手枕在脑后,“啧啧早让你跟着我去后山吃肉了,偏不听!这下好了,弄的弱不禁风的,居然给一个姑娘家撞倒,说出去你要给人家笑死,哈哈。” 白唯君抓起旁边桌子上的馒头,塞进了他嘴里,看也没看他。 清净了片刻,楼上一群群拔刀的黑衣人纷纷冲下来,亮出明晃晃的刀,喊打喊杀,直往两人身上砍去。 白乃正大惊,抱头鼠窜。 白唯君不慌不忙,神色平静,少年飞身后退,轻盈落在了柜台上,白衫飘飞,悠闲旋然,他抽出了腰间配带着的莲华剑,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震去四面八方砍来的长刀。 白乃正跑来跑去,上蹿下跳,奈何他寻常课业基本都逃了,学艺不精,尝试着结了几次佛印都光芒黯淡,渐渐熄火。白乃正只好连连大叫,在桌子底下滚来滚去,大呼救命。 白唯君没空搭理他,单手从袖子里夹出一道黄符,将黄符抛上半空;接着他抡剑划出一个巨大的半圆,再将半圆挑上半空,凌空虚划出一张巨大的佛印。 金光璀璨,光芒灼热。 白乃正张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神了!神了!” “都给我住手!” 楼上雅间,有人高喊。 那人出现在楼梯上,披着浅绿的外裳,眉目温孱,满脸病容。 他挥一挥大袖,抚散了白唯君凝结而成的佛印。 黑衣人纷纷丢掉武器跪下,恭恭敬敬,齐齐高呼一声,“先生。” 那声音饱含敬意。 白唯君抡剑指向他,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驱散我结出的佛印?” 男子面容苍白,“我是柳蒙。” 白乃正嘀咕了一句,“长的一副短命相。” 柳蒙抬手抓紧了肩上的浅绿外裳,轻咳了一声,瞥了一眼白乃正,“算起来,我还算是你们同门的师兄。” 白乃正不信,“不可能!” 柳蒙极轻地挑起一抹淡色的眉毛,“不就是终南山么?” 他道,“难道你们家长辈没告诉过你们,凡世家子弟,都是从里面修学出来的么?” 白乃正眉目间佞气流转,仍是不服输地跟他瞪眼。 柳蒙一步步扶着楼梯下来,走到底的时候,抬袖捂着嘴轻咳了几声,领头的黑衣人立马识趣地走到他身边准备扶他,柳蒙却轻轻地摆手拒绝了。 黑衣人沉吟,“先生,要追出去看看么?” 柳蒙道,“不必了,由她去吧。” 白乃正没好气道,“病秧子,你看看我们,我们可以走了么?” “不可以。” 柳蒙淡声道,“今日你们硬闯这茶楼,砸了我的场子,不如想想怎么赔偿我才好。” 白乃正挑眉,“那你要我们做什么?先声明,我们俩可不会干粗活!” “自然不是,”柳蒙神色仍旧淡淡然,“你们只需随我去做一件事,若是做不成,”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杵在一旁呆愣愣的白唯君。 柳蒙道, “我就把你们丢到白刃战的面前,好好地美言几句。” 白唯君和白乃正顿时脸色煞白,倒吸了一口冷气,两少年相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选择了服软。 我想,他们这时候再傻,也能看出来。 我这么个外人都能隐约猜出来,这个柳蒙,论起世家里的辈分,十有八九是他们的长辈,还是个认识他们的长辈。 白乃正怂了,夹紧肩膀,本本分分地站定,他堆起谄媚的笑容,“前辈前辈,我们知道错了,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柳蒙挥退身边的黑衣人,甩甩袖子,径直出屋,眼皮也不抬地道,“你们要尊称我一句柳蒙先生,哦对了,还有,” 柳蒙回过头,他神色淡淡,“晚了。” 柳蒙出门了,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这会儿从酒缸里爬出来,伏在地上猛磕头,恭送他离开。 白乃正哭丧着脸,白唯君比起他反而淡定多了。 掌柜不怕死地在白乃正耳边来一句,“都说不能惹了,偏不听,该!” 白乃正伸手猛戳掌柜的脑袋上的伤口,弄的掌柜目眦欲裂,痛出猪叫。 柳蒙这会儿离开马车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少年就不甘不愿地上了马车。 柳蒙就这样领着他们上了这辆马车,老早就候在门外的马车,他对车夫附耳嘱咐了几句话,似乎改了个方向走。 “你们可曾耳闻过邪灵作祟的事?”马车行了许久,柳蒙突然开口。 白唯君面色平和,道,“不曾听过,佛门中的师傅们从来都不在弟子面前谈论邪灵相关事宜,生怕人心惶惶,扰了佛门清净。” “难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花缘(三) 马车在一路颠簸,白乃正和白唯君两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神,要不要找个机会跳出马车,就这么跑了 可每次他们刚交换视线,都会对上柳蒙冰凉的视线,接着心里徒然一惊。 反复数次,每次都被柳蒙逮住,随即作罢。 柳蒙的马车行了许久,才停下来,柳蒙率先挑开车帘走下车,两个白家少年紧随其后。 白唯君下车后,扶稳一旁下车时不慎踩到石子晃荡的白乃正,他四处打量着,周围巷子破败,四处堆积着厚重而刺鼻的尘土,各个帐篷倒了一地,还有一堆腐烂的瓜果滚到了白唯君的脚边。 柳蒙回头示意他们跟上他,白唯君捂住口鼻,忍住心底的不适,硬着头皮跟在了柳蒙身后,白乃正也忙跟了上去。 柳蒙道,“这地儿出了作祟的鬼怪,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来过,我上个月来这里治理过一回,但是不慎让一只鬼祟从我手中逃脱。” 白唯君颦起眉目,“邪灵作祟就是指这个地方” 柳蒙回头看他,“其中之一,我手头里还有别的棘手的事情,这地方也不再由我管辖,我不能贸然出手整治这个区域的邪祟。” 白乃正捏着鼻子,挑眉道,“那现在这儿归谁管” 柳蒙道,“花谷雨,但就像传言般,花家主是个名存实亡的假人,肯定不能来到这里。” 这时,柳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身后是一堵墙,白唯君心觉奇怪刚想开口问他,只见到,柳蒙冷淡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射过来,坦坦荡荡,直白的犹如刀削。 柳蒙大袖一挥,烟尘滚滚落下,水色的绸缎波动着褪下墙面,四周的景象突然变得朦胧缥缈起来,青灰色的烟云从地面袅袅地升起,盈满了一整个巷子。 不远的巷子深处,金色的光芒透过铅灰色的烟云染上一层厚重感,两粒青色的珠子在深巷里诡异地漂浮着,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四壁上。 那两粒青色的珠子浮动,浮浮沉沉,悠悠荡荡,白唯君的心底竟然有些许害怕和慌乱,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有一只手推了白唯君一把,将他推往了烟云缭绕的巷子深处,白乃正几乎与白唯君同时摔在了石板上,两人一阵痛呼,连忙爬起来,一阵滚烫的吐息喷在两人头顶上方,头皮都要炸开了锅! 柳蒙清淡的嗓音透过淡青色的烟雾,缥缈地传来,“既然你们认为你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那抓拿鬼祟之事,定然是不在话下。” 白乃正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耍我们” 柳蒙的身形在烟雾后纹丝不动,他道,“怎么,怕了难道说,如今的后辈,只能程程口舌之快” 白乃正大吼,“谁会怕!” “那好,”柳蒙语罢扬起左手,挥出一道蓝光,芒光闪退,结出一道结界。 莹莹蒙蒙,犹如冰芒般的质感,通透而冰凉。 白乃正大惊,“你做什么!” 柳蒙道,“不必惊慌,这只是个结界,等你们收复了那只鬼祟,自然就能出来了。” 柳蒙等了一会见他们无人应答,道我眼下之意就是你们既然放下大话了,如若拿不下这只鬼祟,就请安分地呆在里面过一夜罢! 柳蒙冷笑,还是说,你们只有这点程度。 白乃正啐了口,“为老不尊的混蛋!” 柳蒙淡声道,“我并不比你们年长多少,说我老可真是过分了啊。” 白乃正大骂了两句,骂完就拉着白唯君跳到了一边的木棚上,踩的木头咯吱响。 等烟雾消退了一些,那只鬼祟缓慢地走出来了烟雾浓重的角落,借着光,白唯君和白乃正看清了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麒麟。 黑色的麒麟身形健壮,肌肉虬结,四肢精短优美,它匍匐在地面上低低嘶吼着,紧盯着两个少年,眼瞳里燃烧着青色的鬼火,蓄势待发。 白唯君拉着白乃正商量了许久,距离太远,柳蒙听不清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柳蒙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有时候,常常回想起这些学者的眼神,深沉睿智的同时,也布满了悲哀。我不懂在他们的眼中到底预见了怎样的未来,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眼下,白唯君和乃正似乎谈妥了,两人分别行动,往两个方向跑去,那只暴虐的麒麟几乎瞬间就被激怒,咆哮着挥出四爪下隐藏的尖利爪牙朝着白唯君的方向扑去。 白唯君正当留给了那只野兽毫无防备的后背,我看的心里一惊,心说完了,白唯君要受伤了。 没想到这会儿,白唯君不慌不忙,向上一跃,黑色麒麟一头猛扑扎进了一只巨大的瓮里。 白唯君站在麒麟的身后,眼神锐利而坚定,极度胸有成竹的姿态,神态极其像正经起来的家主白凰。 白唯君他居然将那只鬼祟引到了墙角的瓮中! 白乃正突然跑上来骂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都说好了把它引到我这里的吗!你怎么总是这样!” 白唯君看向愤怒的白乃正,似乎不解为何他会发这么大的火,白唯君神色纠结道,“别吵了,我们谁引它不都一样,都会有受伤的可能。” 白乃正怒不可遏,赤红着眼吼道,“可你的命,比我金贵的多啊!” 白唯君愣了,你说什么 柳蒙饶有兴趣地撑着下颚望着那两个人,虽然他神色依旧没有丝毫波动,甚至是面无表情的。 但我依然可以看出他对那两个孩子感兴趣了。 两个少年僵持着,麒麟一头扎进瓮里,正在呜呜地嘶吼着,正在奋力把脑袋上的瓮给扯出来。 白唯君察觉到身后麒麟的动静越来越大以后,几乎已经是变调了的抓挠瓦器的尖利声音。 白唯君脸色一遍,随即扭头正色道,“听我说,我方才注意到那只鬼祟无法看清他脑后的东西,或许我们可以协作,以此为突破口。” 白乃正冷哼,真的吗,你那么厉害了吗,不要命的家伙! 白唯君道,有事我们回去再吵,现在我们再吵下去,恐怕连命都要搭在这儿了! 白乃正没反应,沉默了许久,白唯君见他这样,只当他是默许了。 白唯君道,“试试就知道了。” 几乎是同时,麒麟一头砸在地板上,撞碎了大瓮,也是同时,暴怒的麒麟震天的吼声炸起来了,白唯君和白乃正同时一惊,大喊不好。 两人高高跃起,各自闪到了两侧的高墙之上,俯视着地上咆哮的麒麟,两个少年交换了眼神,点了点头,默契地跳到了麒麟的身后。 这时,柳蒙遥遥扔进了两把捡,丢给了两个少年郎,柳蒙道,“抓拿鬼祟,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器可不行。” 白乃正伸手抓过凌空坠下的长剑,一把插进麒麟的后颈,没有分毫犹豫,一点也不含糊,麒麟的吼声微微沙哑,眼睛的瞳色居然微微发红光,白唯君也效仿他扎进了后颈。 白乃正惊喜道,还真的有用啊! 柳蒙微抿着唇,饶有兴趣的神色消失地无影无踪,精致苍白的脸庞上,带着一层阴影。神色依旧淡淡的,眼角下挑,眸光闪动,柳蒙的神情竟然有几许悲悯。 黑色的麒麟沉寂了一阵,突然狂暴地摇晃起来,将身上脖颈的剑摔了出去,疯狂地踢踏起来,大声咆哮嘶吼,高亢的音域令人异常恐惧和烦躁。 鬼祟暴走了。 柳蒙疲惫地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这样,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能堪担重任,还不到可以接替他们的时候。 柳蒙睁开眼睛,敛去眼底的失意,他心中情绪翻涌着,柳蒙轻咳着,本来打算撤掉结界,却没想到这时,鬼祟撞开四周的障碍,向着白唯君径直奔去。 白唯君刚刚捡起地上摔落的长剑,还未站稳,根本反应不及,也根本来不及摆出防御的姿态! 白乃正突然半途冲出来,夺命似的,他一把推开白唯君,重重撞上那只漆黑的麒麟,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在地面上。 沉闷的骨骼破碎声音透过层层密集的烟雾仍然清晰地响在空巷里,白唯君一脸怔然,白乃正了无生气地耷拉在地上。 白唯君愣在原地半晌,眼睛里才逐渐恢复神采,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呆道,“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 “为什么” 柳蒙突然踢进来一把长剑,猝不及防的。 柳蒙淡声道,“砍了他。” 白唯君没听清,“什么” 柳蒙重复,“我说砍了他,他被鬼祟,附身了。” 白唯君紧盯着地上逐渐扭动着站起来的白乃正,支离破碎的手臂挂在白乃正的肩膀上,白唯君似乎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的一切,他愕然道,“您这是要我们的命么?” 柳蒙冷漠地道,“我这把剑只能拔除邪祟无法伤人,若你现在不砍他,再过一会,他就彻底回不来了,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白唯君低着头缓缓朝着柳蒙的方向走来,额心的金链子随着步伐闪闪发光,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瘦削清俊的脸容下只剩下唇紧紧抿着。 柳蒙微微讶异,看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白唯君摘下了额间的细细的金链子,将那个额心坠递到柳蒙面前,“烦请前辈替晚辈收好,如有不测,请将此物,代为转交给本世白家。”他顿了顿,小声道,“兄长一看,便知是我。” 柳蒙沉默了一阵,还是伸手抓过了那条额心玉坠子,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白唯君恭敬地拢袖作礼,“谢前辈。” 柳蒙看着白唯君一步步走向白乃正,犹豫又坚定的少年郎,从未见过的眼神,柳蒙喃喃,“是个好孩子。” 白乃正的面容裂开了,大抵是倒下的时候磨破了脸石头刮花了面皮,这会儿半边的脸都染上了血,白唯君站在他面前拔出了那把刀,对着他举了起来,正对着白乃正的脸。 白乃正飞扑过来,白唯君动作丝毫不及弟弟的速度,白唯君心里一惊。 你明明比我强大。 白唯君的衣领被划开,酿跄地退后几步,一道血痕浮现,沾染了他的血,隐隐发红。 面前的白乃正,凶残可怖,面目狰狞。 “白乃正,快点清醒过来!” 有些事情,我要亲口问你,你要亲口告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花缘(四) 白唯君不断地往后退去,一直被白乃正逼到了墙角,手里的剑早已被他打飞。 白唯君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流下,被他胡乱地抹去,他的脑子有些昏沉,白唯君麻木地抬起手臂格挡白乃正迅猛的攻势,他渐渐力不从心了,他想,这次也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将被白乃正杀死在这里。 白唯君想到这里,伸手本想从怀中夹出一道符咒,却没想到捞了个空,白唯君的脸色略显诧异,瞬间苍白起来。 白乃正几乎在同时飞扑起来,白唯君无路可退,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杀死的时候,一阵刺目的光芒席卷而来,柳蒙在千钧一发之际破开结界,瞬间投掷出除魔剑,凌冽的剑气直接震晕了白乃正。 窄小的巷子里,烟尘四起,面容清秀的绿衣学者抓紧肩上的外袍,压抑着喉头难耐地轻咳起来,白唯君跪在地上,双腿瘫软,眼神空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唯君本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死在这里了。 生死攸关,白唯君难以置信,他心里居然在窃喜。 柳蒙咳嗽了许久,终于压抑下来,他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口鼻,背过身道,“时间磨的差不多了,我很失望。” 白唯君在烟尘里,怔然地抬起头看着绿衣的学者。 白唯君回过神,终于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情,白唯君咬紧牙关,握紧了双拳,“刚才是意外,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不必了,天色已晚,”柳蒙作势看了眼霞光满天的高空,淡声道,“我已知会你们白家人前来领走你们两个人,至于这条链子,我奉劝你还是自己收好。” 柳蒙说罢,就将白唯君先前摘下的额心坠扔到了他的面前,“连自己身上东西都护不好的人,还怎么护着别人。” 白唯君捏紧了那条金链子,咬牙切齿,“您不守信用。” “是你们输了。”柳蒙回过头,漠然地瞧了白唯君一眼,“输了,就是输了。” 柳蒙披着外袍一路走过巷子,他没有分心去看巷子里的一片狼藉,脸容冷淡,漠不关心,白唯君不死心地爬起来,跑上前追问他,到底为什么要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柳蒙似乎被他弄的有些烦躁,停下步子,偏过头,冷傲地侧目,“你势头不错,可惜心慈手软,明明处处都是破绽不是么?但是你都放弃了。” “心软的人成不了大事,最终只会伤人伤己。” 白唯君低下头,他确实犹豫了。 在看到白乃正的脸的时候,哪怕知道那是邪祟,他也无法对自己熟悉的脸容痛下杀手。 正如柳蒙所说的,也像他心底里一直害怕的,白唯君宁可死的人是他自己,他不想让自己痛苦。 未来的白氏家主居然会是这种软弱又自私的男人 白唯君迷茫地望向天空,铅灰色的天空,他很想再见一见过世的父亲,他想问问父亲为什么偏偏会选择他作为家主的继任者,会什么会选择如此没用的自己。 白乃正似乎伤的非常重,而白家的大哥白刃战在天色即将灰暗下来的时分出现了,一如往常的满脸怒容。 柳蒙走近他,对他交代了事情发展的经过,白刃战耐着性子听到最后,脸色越来越差,最后他只对着柳蒙道了几句违心的恭维话,便不由分说地拖上白唯君和白乃正匆匆赶回了白家古楼。 当晚,白家古楼彻夜通明。 卜菱为白乃正的治疗断断续续地持续了近一夜,白乃正的状况时好时坏,有的时候醒过来,卜菱也不晓得他迷离的双目到底是不是在看着面前的人。 卜菱只能含泪不停地呼唤白乃正的名字让他维持清醒。 也许睡了,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高楼上,楼阁里柔光闪耀了一彻夜。 而白唯君守在一楼的梯木拐角处,柔和的脸埋入膝盖里,天上光线变化,月轮沉入山的另一头,白唯君怀着满心愧疚,一宿没阖眼。 第二天,经过一夜的努力,白乃正终于恢复了神智。 出乎意料的,白乃正刚刚好转就被白刃战揪着胳膊提出来,粗犷的武将将两人痛打了一顿,白乃正连连讨饶却都被自家大哥无视了。 白刃战照例罚了白乃正二十戒辫,只是这次,连带着白唯君一并罚上了。 白刃战当时一边打一边吼,气的脸色铁青,他一遍遍地骂到,“你们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花家的柳蒙!” 少年人的惨叫声逐渐沉寂下来,越发没有底气。 眼前,白乃正和白唯君死鱼一样趴在床上,任人宰割。 卜菱悉心地帮着他们擦拭着湿透的额角,这个模样的卜菱不同于往日见到的孩童模样,那是一个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了的女子,妍妍明丽光彩照人,一颦一笑都带着妩媚情态。 白唯君虚弱地道,“谢谢娘” 白乃正哎哟哎哟地叫唤。 当晚,白刃战拉着白唯君进行了漫长的谈话。 白刃战的脸生的刚强坚毅,这时,他坐在桌边,倒了杯茶水道,“你们为什么要跑?” 白唯君侧过脸,这时他的脸已经肿成了一个小山包,模样颇滑稽。 白唯君苍白着脸道,“大哥已经知道了吧?” 白刃战呷了口茶水,“你是指白乃正拿沙土填了放生池的事,还是指白乃正盗走了南竹大师袈裟的事?” 白唯君面色尴尬。 “我要问的不是那些,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跑。” 白刃战冷漠地凝视他, “我记得我说过的吧?不止一次。只要你还是记录者,你就不能这么做,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白家已经失去过一个记录者太久了。” 白唯君低声道,“若是乃正死了也无所谓吗?” 白刃战沉吟一阵,道,“对,无所谓,你是我们白家的一切,你的性命高于我们所有人。” 白氏家主的骄傲,不要愧对你的血脉。 白唯君忽然回想起了父亲的这句话,父亲说完这句话就死亡了,母亲卜菱总是对此闭口不谈,每次他追问到最后,卜菱总是会流露出怪异的神情。 白唯君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想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可是他不敢问出口,就像他心底认定的那样,他是一个胆小鬼。 白刃战看了他很久,最后缓缓道,“好自为之。” 白刃战出门后,白乃正忙迎进来,一个劲儿地追问白唯君,问他是不是挨批了。 白乃正问,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白唯君喉头滚动了数次,只道,没什么。 白乃正沉默了,索性不再追问。 观尘镜外,兰纹突然问道,“记录者?是指书写《青凰》的人吗?” 白凰抚扇,点头微笑,“正是。” 白凰笑道,“青凰书的记录者,负责记载四个家族历史上重要的事件,但是记录者本身却是不可参与记录的事件。” 柳鹿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白凰轻笑,“也就是说,如果这些事件里有你某个重要的人深陷险境,就算你在当场,哪怕他就在你眼前,你也不能出手搭救人家。” 兰纹想了想,道,“如果救了会怎样?!” 白凰道,“天下大乱。” 兰纹悚然,“说的我心里毛毛的” 白凰伸了个懒腰,“安心吧你们,几千年里,在历史上,可没有一个人敢那样做。” 兰纹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观尘镜中,画面闪动,呈现出一方古色古香的院落。 白乃正举着本书大骂,“抄你的《清心咒》去!” 一本书稳稳当当甩在了白唯君脸上。 白唯君不甘示弱,抡起木鱼就要往他脑袋顶招呼过去。 我记得这个地方,似乎之前昌玉带着我们见过的宗祠,宗祠里头,有一条暗道,走过了暗道,里面藏着的就是画面的这间禅房。 昌玉那时候说,他小叔父临死前,曾经回来布置过这间禅房,那时候我问昌玉难道他家小叔父能预见自己的死期? 后来我想过这个问题,除非那个时候,白乃正已经不想活了。 可是为什么不想活了? 这时,白乃正裹着僧袍指着白唯君哈哈大笑,“哈哈哈!白猴子!白猴子!” 书里居然夹着白色粉末,抹了白唯君一脸。 白唯君往案上摸索,抓起一本大悲咒砸在他脸上,狠声道,“滚出去!” 白乃正躲的欢快。 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堆人堵在房门口,带头的是个和尚,慈眉善目,面呈福态,穿一身雪白的禅服,他原本的僧衣正裹在眉飞色舞的白乃正身上。 和尚站在纷飞的雪尘里,一脸懵怔。 白唯君气的浑身轻颤,手撑在案板上大口喘气,禅房内一片狼藉。 白乃正不知死活地道,“二哥,你定力不够啊!” 和尚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抓起一个小子,两个小子不满地叫唤起来。 狭小的禅房里,粉末如雪,卜菱靠在门边掩唇轻笑。 看到这里,白凰突然不笑了,他平日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的,可是现在却不笑了。 看到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白凰一定要坚持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将自己的人生重演一遍给我们看了。 我小声询问了白凰,才知道镜子里这个时间点已经发生在柳蒙事件后的第三年。 白唯君和白乃正已经不用再去佛寺,而是留在白氏中门城,在白家古楼设有的禅房里修习,而两个月后,就是世家子弟去往昔宁王城参加考核的日子。 几年后,也就是这时候,白唯君已有了婚约。 而在柳蒙事件以后,白刃战为了保护白唯君的安全,专门给他指派了一个贴身影卫,处处保护他的安全,白乃正对此怨言颇多,影卫在场的时候,白乃正几乎找不到约白唯君喝花酒的空档了,这让白乃正心里非常不舒坦。 白乃正越想越生气,常常对着穿着一身黑漆漆的影卫怒目而视,而包的严严实实,遮着口鼻的影卫只能用露出的双目投去他无辜的眼神,白乃正却并不买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唯君也习惯了三个人出行的日子。 时间长了,就容易荒废,转眼就到了世家考核的大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