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魂》 第1章 第一章 我和同岁的孩子不大一样,他们都闹腾腾的,我却喜静。常常望着天空发呆,数着有几只鸟儿飞过。 他们也不爱找我玩,因为我不会丢石子也不会和他们一起爬树。 不仅是他们,连我阿爹也不喜欢我。 我呱呱落地时便没了娘亲,我诞生的日子就是娘亲的祭日。 只有对院的扶游愿意同我说话,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喜欢在院子里的捡些小石子。 我没见过娘亲,可我却很想她,想她的时候我就会用这些小石子在地上画她,把我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模样都画上。 阿爹一直觉得是我克死了娘亲,也从不给我过生辰。 听扶游说过生辰的时候可以许愿,如果我能过生辰,我只希望用自己的命换回娘亲的命。也许这样阿爹就不会终日颓废,天天买酒喝,不会只能在梦里才敢喊娘亲的名字。 阿爹以前是个小官,和娘亲的日子过的不算富贵,但也算美满,吃穿不愁。 可娘亲走后,阿爹终日酗酒,不务正业,官儿也丢了。没了收入还要付酒钱,索性把之前的小宅院卖了,住到现在这个草房里。 草房不比之前的房子,每次下大雨屋里都会滴滴答答的,家里的瓶瓶罐罐在这时总能派上用场。 从我记事起,夜里就总是睡不踏实。 夏天的时候草屋里很热,晚上总是在一身汗水里醒来,之后便不好再入眠,冬天的时候外面的风刮得“呜呜”响,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别的小孩害怕的时候会做什么,这个时候我就会找阿爹,想要他拍拍我的背,告诉我:不怕,阿爹在。 可是,阿爹很少待在家里,我害怕的时候从来都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会来拍我的背。 我知道阿爹不想看见我,他们都说我长得很像娘亲,阿爹看见我就会想起死去的娘亲,又会想起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可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不忍心抛弃我,可也不想面对我。 我睡眠很浅,却也经常做梦。 三年前开始,我有了梦魇的习惯,那时我才四岁,什么都不懂,以为人人做梦都是那样的。 梦境多少在发生变化,可最终都会见到那个人,他总会在梦要结束的时候出现。 都说梦里的人通常是没有感官的,可每次见到他,我胸腔里的窒息就开始弥漫,我不停的深呼吸,大口喘气,不停地挣扎,直到我醒来。 我不认识他,也从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我从未摆脱他。 后来,我开始试图在梦境里调整我的呼吸,不至于每次当那人出现的时候就手忙脚乱。 梦境里我一次比一次清醒,只为探个究竟,可我有些后悔。 我终究看清了那张脸,一张只剩下枯骨的脸。 我与他的眼窝对视,只见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黑色,他的头颅上血迹斑斑,我被吓得不轻,尖叫着从梦里醒来。 我望着天花板,眼中还有泪打转,我蜷缩着身体坐在床头,彻夜无眠。 那张脸深深地刻在我脑中,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我害怕入睡,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入睡,我怕再见到那具枯骨。 后面的日子,我依然做梦,可自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再梦到过那具枯骨,反倒有个人常唤我的名字,很轻柔,又带了丝冬日泉水的冷冽。 我被他的声音吸引却一直无迹可寻,只是“小妩”这二字一直在梦境里萦绕耳畔。 我看不见他,他明明就在我眼前,却又似隔着雾,亦或者着万水千山。 我能感到他的柔情,却触不到他,想要伸手抓住他,到头只拽住透骨的凉意。 至此,我的梦变成了凉的,可是没了真正的冷意,它远好过阿爹的冷眼相待,更胜过没有娘亲的苦楚。 可他只会叫我“小妩”,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我终是鼓足勇气,对着梦里那远山道: “你是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谷里回荡,须臾便又身在一团云雾中,可除了雾,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用手不停地拨开眼前的云雾,却不过同蝼蚁一般白费力气。 直到那人渐渐走近我,我才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定定地站在那儿,一双眼越睁越大。 雾迷眼,可那袭红衣却看得真真切切。 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出嫁的新娘子爱穿红衣。只是没看清这人的脸,也能依稀从身段上辨出并非女人。 火红的衣袂映衬黑夜似的乌发,右手撑一把纸伞,指节分明似雪。 那种气息慢慢逼近,近乎包围我,却少了那份从前的那份窒息感,它让我安心,仿佛能与我相融。 当他近在咫尺,我的指尖与他只有一毫之差时,眼前的人影却又突然消散,无迹可寻,仿佛从未来过。 只是那种气息还未完全退散,我伸手想笼住一团,却只能是徒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二章 云倚山上习武之人众多,百年以来就成了他们的聚集之地,自然而然形成一个门派。 我被云倚山的掌门收留,成长至今日,好像快已有七个年头。 九岁那年,我失去了阿爹,待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凉了。 那时候我不懂,只是一味试图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圈住冷硬的阿爹。 直到几个人闯进来,将我扯开,径直将阿爹抬走。 我的手死死拽着其中一人的衣角,红眼蕴出的泪意变作洪水决堤,小兽一般的哀鸣让他停下了脚步。 但他只是将不耐转为怜悯,随即道:“你爹已经死了,我们必须将他下葬。” 死?是像娘亲离开我那样吗? 闻言,我停下呜咽,紧攥他衣角的手也渐渐松开。 那些人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一瞬便离开了。我看着阿爹和他们在我的视线漫漫消失,开始不安焦躁起来。 我踱门而出,想撵上他们,却被隔壁阿婆叫住: “迟妩,别追了。” “为什么?我要看我阿爹下葬!”伤心已经化为绝望,贯穿五脏。 阿婆抚上我的头,试图安抚我的情绪,劝道:“这些人草菅人命,跟着去不会有好果子,你爹希望你好好活着。” “明明我爹前几日还好好的我还见过他……一定是他们……” 我又红了眼,阿婆却摇头道: “不是这样的孩子,他们行事暴戾却也不敢乱来的。是你爹他犯了事儿,醉酒后杀了人…这是官府上面下的令赐的毒酒,看在你爹在以前当过差有苦劳的份儿上留个全尸,也是他们下的令将你爹葬了。” “我爹不会这样的…”我不信我爹会杀人,可又有谁会为难他这样一个早没了官衔的酒鬼,我想不通,我也不明白,只觉得胸腔好难受,没由来地一阵阵恶心。 我在街上浑浑噩噩游荡了三天,滴水未沾。 直到最后一刻我躺在一所茅草屋里,闭上了眼,再没了力气。 混沌中,我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模糊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男人,待我完全睁眼他脸上的轮廓才渐渐清晰。 我想问他是谁,却只能喉咙熬粥,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他的指尖抚上我的脸,却只如薄雾缠绕,没有温度,他忙将手收回,眼眸低垂片刻道,脸上似度了层雪。 “去找云倚山的掌门,他会收下你做关门弟子。” 我想问他如何得知?可我的嘴依然不听使唤地关得青丝暗缝。 他似看破我的心思:“醒来后,把粥喝了,干粮带在路上,五日即可抵达。” 他的眉蹙在了一起,之间的愁宇化不开,定定地看着我,像要望穿我,好像有万语千言,却只道: “好好活着。” 须臾他便消失在我眼前,他还说了二字,我听不真切,似是“等我。”,我觉得应当是听错了。 我猛得坐起身,才知道刚刚都是梦境,额角还余细汗。 侧头望地下,手边却有一堆已经打包好的干粮,和一碗热腾腾的粥,与梦境所说分毫不差。 我觉得我是真遇见神仙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玄乎的事儿。 我性格木讷,除了扶游,没有孩子喜欢同我玩。 从小我便是招鬼神的体质,从前晚上入眠后便有个红衣男人常入我梦里。 我被他吸引,在梦里我能感受到白日里体会不到的温情,我甚至开始白天也想入眠,只为感受他的气息,只是与他贴近也好。 那时扶游发现了我的异常,逼问我事情的缘由。他告诉我,妖魔最擅长蛊惑人心,哪个神仙如此清闲会天天找上门来?只有妖怪会蛊惑你,挖你的心,吃你的肝。 那时我比现在还小,立马被唬住了,便又开始怕起做梦来,想起以前梦里的骷髅头,一阵儿的后怕。没过多久,扶游便离开了,说是要去哪寻师问道,他说他以后会回来找我,让我等他。 我只是点点头,同他挥手告别。 以前招过鬼神,现在也能招来神仙。 可神仙为什么没能救救阿爹?想到这,又是悲从中来,刚刚端在手上的粥也变得烫手。 我的泪已经流干,眼里只有涩感,不管粥有多烫也只是一饮而尽,呛得我不断咳嗽,只剩一双眼通红。 我望着远处的烛火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极度的悲伤,我见到了阿爹。 我对着烛火不可置信道:“阿爹,是你吗?” 烛火中的阿爹没有将平日里的严厉挂在脸上,我没见过他如此柔情的模样,他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对我道: “阿妩,我要去找你娘了,阿爹终于可以见到你娘了。” “不要让我一个人,阿妩怕。”我对着那烛光伸手,想要抓住阿爹。 阿爹脸上有笑意:“阿妩勇敢一点,你的路还很长,以后会有人替爹娘陪你。” 阿爹的声音止于烛火熄灭的一刻,我慌了神,我对着,那根熄灭的烛火摇头嘶哑道:“我不要!阿爹!你都没有抱过我,你还没抱过阿妩……” 阿爹都没有抱过我,别的小女孩都是在爹娘的怀里长大的,而我从未体验过被阿爹拥入怀里的感觉。 可这世上哪还有阿爹,不管我怎么唤他,他都听不到了。他去陪阿娘了,不会回来了。 但阿爹应该比以前快乐,以前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我,应是很无趣,现在他有阿娘了,一定会好过许多。我一个人没有关系,只要阿爹阿娘能永远在一起。 阿爹让我勇敢些,我就不该终日这样悲怆着。 既然梦里的神仙给了我指引,我应该顺从天意的。 阿爹去找阿娘了,我也该听神仙的话。 我试图收起自己的悲伤,稍作休息后,便出发去了云倚山,一路都很顺畅,连泥泞都路都很少遇到,只是山路有些崎岖,费了不少力气,第五日真的到达了山顶。 我没赶过这么远的路,但是这趟下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神仙在庇护我。 本以为山顶都是云雾缭绕的,却不想是阳光明媚,鸟啼莺鸣。 听闻拜师都要通过众难关才能得到师父的认可,我什么都不会,怕是要吃点苦头,掌门才会收下我。 我找到云倚观门口,两个守门的人面面相觑后问了我的来历,我告诉他们我是受神仙指引来拜师的,他们二人虽半信半疑,还是去禀报了他们掌门。 我以为至少会有一番波折,未曾想那掌门直接让他们将我带到他面前,他慈眉善目,上下打量我一番后,问道: “为何想拜我为师?” “受神仙指引,他说你会收我为关门弟子。” 我如实道,旁边两个弟子却笑出了声,只怕将我视为呆童。 掌门只是摸摸胡须,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许久,便让我跪下。 我有些失措,不知自己犯了何错,久久未动身。 一旁的两个弟子见状忙提醒道: “掌门是让你拜师,快跪下呀!” 我这才明白掌门的目的,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我常问师父,为什么愿意收我这样的人做弟子,师父说我瞧着虽不似别的孩童灵动,却是有慧根的。 我知道师父是安慰我,一定是因为我说是神仙指引我来拜师,师父不好得罪神仙才收下我,但又不好打击我,就编出这样的理由。 我上头有两个师兄,大师兄爱护我,只要他在,别人就不敢来欺负我。 二师兄这几年都没有露过面,听大师兄说他来拜师后没多久,师父就让他去打听什么东西的下落,很少回山上,每年回来也只是见见师父便又离开。 我一直觉得这个二师兄来无影去无踪的十分神秘,一定要寻到机会见上一番才行。 一日在河边洗衣,听到几个师姐在议论谁,具体的也没听清,只听见什么“模样俊”“武功好”诸如此类的字眼,还没听完就被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大师姐开口了,她是云丰师叔的大弟子,也是这辈入门最早的女弟子,云丰师叔对她很倚重。 “你干嘛呢?” 我指了指放在河边的衣服道: “我在洗衣服。” “洗衣服?我看你是在偷听我们讲话吧?”大师姐挑眉。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如果我说是恰巧听见的,她们也只会逼问我,直到承认我是偷听,于是乎我只有望着那堆衣服沉默。 一旁的为凌师姐开始煽风点火,对大师姐道:“说她是呆瓜,她还会偷听。” 然后又笑道:“止不准怎么在那肖想云深师兄。” 刚才那张屎盆扣了便算了,这没由来地又在说什么? “云深是谁?” 为零“啧啧”两声,又隔山打牛道: “瞧瞧,谁说是呆瓜呢?这会儿还真卖起傻来,自己师兄都不认识,真是稀罕。” 我这会才知道二师兄叫云深,之前对他的称呼仅限于“二师兄”三字,此刻才觉得他是真实存在于云倚观的,而不止是个名号。 大师姐见我没接话,知觉无趣,自己便道: “罢了罢了,跟个呆瓜计较什么,也不知道掌门瞧上她哪点,竟允许她在观里呆了这么多年。” 说完便拉着为零离开了,临走还不忘撞上我的肩膀。 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她们对我的敌意一直未减半分,但我不知道原委。 大师兄告诉我,她们从三四岁便被送来云倚观,从记事起一心便想当上掌门的弟子,至今未遂。而我一来便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彻底断了她们都念想。 我不解:“当云丰师叔的弟子有什么不好?” 师兄只是轻笑着摸我的头道: “不是每个人都像阿妩一样知足,咱们师父是掌门,掌门弟子自然比云丰师叔弟子说出去更有面子。” 对她们的想法我不置可否,但我既认了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有更好的人要做我师父,我也是不会应允的。更何况师父待我很好,教我读书习武,甚至给了我阿爹没有给过的疼爱。 再过几日就是我十六岁生辰,每年这个时候师父都会允许我下山,山下很热闹,五花八门的什么都不缺。 大师兄最疼我,以往都是他带我下山,可前昨日他下山参加一场武术切磋会,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我一人多无聊,于是我就想着让师父陪我下山。 师父却道:“我这老身子骨如何陪你?况且为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听师父这样说,我兴致滑到底端,但我一向不是个喜欢软磨硬泡的人,又想将低落的情绪藏起来。 师父看透我的心思,笑着刮我的鼻子道:“为师哪忍心让你一个人下山?” 听见他此话,我跌落谷底的心又荡回了山峰,脸上笑意也显露出来。 师父又道:“过几日你二师兄便要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陪你。” 我瞪大眼道:“二师兄?”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真把他给念叨回来了。 师父看向我:“你们师兄妹还没好好见过面吧,趁这次机会相熟一下,都是我的弟子,何况他这次回来便不会再离开了,以后你们可要日以继日相处的。” 我点点头,这消息来得突然,但也在意料中。 想过以后总是要同二师兄见面的,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三章 翌日天刚擦亮,大师兄便敲门让我起身,本想睡个囫囵觉,眼下只能顶着一双黑眼圈出房门。 正欲往斋堂方向去,大师兄拉住我的手往正堂走,我揉揉眼,睡眼惺忪道: “师兄,我还没用早膳。” “我知道。”他摸摸我的头,又道: “听说二师弟昨日深夜便到了,师父让我们先去见见他,待会儿该是一起用早膳。” 不是说过几日才到?这雷雨般的速度的速度定是归来心切。 我点点头,跟着大师兄加快步伐。 对这没谋过面的二师兄,我对他的印象浅薄,基本停留在别人口中,没有接触。 听说他是师父的孩子,小时候不愿习武,和师父斗气,跑下山和他叔叔生活了些年头,前些年师父染了恶疾才回山上敬敬孝道,这几年又到处奔走,在山上也难见到他的人影。 这次回来先打个照面,让他知晓我这个关门师妹的存在。 一进门,目光就自不而然投像师父侧坐庞的身影,一瞬打量后,我有些模棱两可道: “扶游?” 我已经有几年没见过他,已然褪去些许稚子气,和从前大不相同,但以前天天同他游待在一处,眉目里还余些熟悉的味道。 我脑中闪过疑惑,心道他消失这么久,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道是专程来寻我?可他从何得知我在云倚观? 他看向我,明显一滞,眼里闪过诧异,不过须臾,便敛了神色道: “迟妩?” 我点点头,心中了然,是他无疑,我儿时唯一的伙伴,扶游。 师父见状,目光投向我们二人,开口道: “你们认识?” 这回我们齐齐点头,扶游思索片刻道: “在山下那几年,迟妩住在我对院,我们是朋友。” 闻言,师父起身,示意我走到扶游跟前,对我道: “既然你们认识,我就不多说了。迟妩,他就是你的二师兄,云深。” 扶游,二师兄? 眼下要将二师兄和扶游的重叠在一起,有些困难,但碍于一旁的师父,礼节还得在,于是微微低头抱拳,对扶游道: “二师兄。” 他先是定定瞧着我,眨眼功夫,却又走到我面前,抬手轻轻放在我的发顶,只用指节缓缓敲打两下: “叫我名字就好。” 我依旧没有抬头,低眉,轻咬下唇。酝酿一番后,却又喊不出“扶游”二字,唇齿相抵道: “云深师兄。” 他挪开了指节,没有说话。只觉有道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然后,便相对无言。 大师兄上来拉住我,另一只手又拉起扶游,对师父道: “师父,我们先去用早膳。” “去吧。”师父应声道。 今日斋堂的早膳明显丰盛些许,我对一旁的大师兄道: “大师兄,这斋堂今日怎么还有糕点?” 要知道,平日里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这些待遇。 “这不是二师弟回来了吗?师父特意吩咐斋堂加了些糕点。” 说着,还用余光瞥了眼扶游,面儿上在同我讲话,应全是在说给扶游听。 扶游不置可否,把粥和糕点端到离他最近的一张木桌前坐下。 大师兄同我朝扶游那儿使了个眼色,便也坐到扶游身旁,我也只得跟着他的眼色走到那张木桌前。 “师弟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扶游道:“还不知道,没有别的情况应该不会下山了。” 大师兄面露欣喜,拍了拍扶游的肩膀: “那就好,就怕你待两日又要走,师父很牵挂你,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是盼着你多陪陪他的。” 扶游点头,“嗯,我知道。” “对了,再过两日就是迟妩生辰,但我明日就得出发,你能陪她下山吗?”大师兄很忙碌,用个早膳也没歇过嘴。 “嗯,爹昨日告诉我了。”扶游夹过一小块栗子糕含在嘴里,细嚼慢咽。 搞定扶游,又对我道: “既然你们之前就认识,那再好不过,迟妩,这次生辰就让你二师兄陪你可好?” 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会推辞。只是这么久没见,我对扶游始终像隔了一层,眼下还是无法做出一派欢喜的样子。 于是只道了个“好”字。 扶游也未多说只字,大师兄见我们气氛平冷,望望我,又瞧瞧他: “你们不是之前认识吗?这朋友相聚都不互相问候一下?” 片刻安静后,大师兄也懒得竖在我们二人中间,只对我们道:“我吃饱了,先去练功。” 看大师兄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后,我继续盯着碗里的粥出神。 还是扶游先开口: “阿妩,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看着碗里的粥,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挺好的,你呢?” “还行,这几年四处寻药,都没机会去见你。” “寻药?”难道他染了疾? 见我疑惑,他也放下手里的木筷: “其实我爹,也就是你师父,这几年状况一直不大好…” 他这样一提,我便想起师父终年的咳嗽,我一直以为是普通的咳疾,原是他的病就一直未好通透。 “师父…没跟我们提过。” 我心中愧疚开始翻腾,师父对我有养育栽培之恩,他平时惯喜欢对我们嘘寒问暖,但我却未留意过他的身体状况,也鲜少关心他,平时虽算乖顺,却不是尽责的孝顺。 扶游见我神色黯淡,大概是知我心中所想,宽慰道: “你别多想,爹还没有病入膏肓,你要是天天摆起这副神色,被他瞧见,心里会不好受的。” 语落,又往我碗里夹了块栗子糕。 我只盯着那块栗子糕不为所动,良久后,我开口道: “你很喜欢吃栗子糕?” 他面上云淡风轻,只在嘴角牵了一点点弯度,也望着我碗里: “还不错,尝尝。” 本来肚子已经圆范,不想再咽些东西下去,听他这样说,我还是忍不住咂了一小口到嘴里,也没尝出个什么新鲜味。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我如实道。 他望着我,微微笑着叹口气,似是有些无奈道: “可能是我太钟爱这些甜的东西。” 我和他相反,甜食是我五味食中不太中意的一种,我从小就很少吃甜食。 起初是阿爹不愿给我买,后来我便真的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 再说一个人吃惯甜,哪还吃得下苦,再吃苦那就是苦上加苦。但吃惯苦,即使后面再苦,也不会觉得苦了。 我知道扶游绝不是没有吃过苦头的人,小时候他也被同龄的孩子骂过“没爹没娘”的“杂种”,受了不少欺负。这几年在外闯荡,过的也肯定不是什么舒适的日子。 他看过的风景人世远胜于我,也许我在意的他早就习以为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四章 对这个问题追究太深没有好处,卒将话锋转回:“给师父的药,有下落吗?” 扶游静默,看他神色间透出低落,我欲劝他,他却突然抬眼对我道: “我会找到的。” 与他四目相对,他眼眸的深处漾着黑色的波,摇曳周遭。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望他的眼。他缓缓挪开目光,起身走出斋堂。 跟在他身后,看他步伐沉稳矫健,再没了儿时的虚浮。他已经整整高出我一头有余,就算踮脚也达不到他的耳垂。 时光打磨过他,不再是男孩时瘦削的肩,细弱的胳膊,就算只是这样走在路上,也能迸发力量。 “再过两日,你就十六了。”他叹道, “第一次见你,你才不到五岁,跟颗豆芽一样。” 他放慢脚步到我的身侧,同我迈出相似的步伐: “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些年,回去看过你爹吗?” “他已经不在了。” 提起阿爹心中依就存着怅然,只是算不得一块疤,都说揭伤疤很痛,但茧掀不动。 扶游大概没料想我会这样风轻云淡,停下脚步,斟酌道问道: “什么时候?” “六年前。” 他追问:“这也是你来云倚观的原由?” “不全是。”我答他所问,他却有些欲言又止。 “你要好好的,这也是你爹最想看到的……” “嗯。”我含糊应道。 阿爹已经和娘团聚了,他心中最重的从来不是我。到了那边他会时常想起他有个叫迟妩的孩子吗? 阿爹未曾亲近过我,这一直是我心底的遗憾。逝者已矣,再想也是无用,不论怎样,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最重要。 扶游道:“生辰想怎样过?” 我道:“同往年一样就好。” 他继续往前走,只是视线停留在有些积灰的地上,良久,开口道: “往年生辰是怎样过的?” 我也注视被脚轻抚起的尘土,答道: “没什么特别的,往常就是大师兄陪我逛逛街市,买点喜欢的点心,添置些新衣。” 扶游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道: “这些当值的师弟怕是不大走心。” 对这个我表示赞同,这些扫地的师兄弟要是尽责些,地面也不会积起这样厚重的灰尘。 但,扶游这话锋转得没什么逻辑,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我正酝酿些措辞想脱口,他却道: “阿妩,我先去找爹商议些事,待会儿再来寻你。” 言罢,便冲我浅浅一笑,转身踱步离开。 我一头雾水,难不成是找师父罚这些师兄弟?依他的性子也不是这种爱告状的人。 他的心思终究不像以前一样一猜便中,我又有些唏嘘光阴这个东西,它带走的太多。 回到自己的居室,阅了会儿经书,到了晌午就有些乏了,我果然和这些经书投缘,见到它们就觉得很舒适,舒适到看着看着打起了盹儿。 正午的光从窗外透到我的脸上,暖洋洋的,瞌着眼,慢慢有了睡意。 只是还见到没周公,这个盹儿就被掐破。 极轻地一声后,一阵云雾翻腾后,眼前突然立了个男人,身着白衣,身量颀长,只是眉目隔着雾似的,明明在面前,跟重叠座山却无异。 想起了当初指引我上山的神仙,穿着大抵也是这样,但我不会将他们二人混为一谈。 他的气息不陌生,好像长在他的骨里,我明明体会过这种气息,但完全记不起,像记忆被冲刷过,无力。 觉得置身梦中,但又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梦,所有的感官都异常清晰,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也在提醒着我。 也许我见过他,可我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笃定也化作茫然。 “你是谁?”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本能地唇齿触碰。 他没有答,直直望我,然后我听到了曾经梦里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低喃,有些凉意,又留有余温。 “小妩。” 我只觉有些不寒而栗,这样的气息和嗓音,只有在那些夜晚才会不断出现。 可这不是那些夜晚,更不是梦境,房外树上的蝉鸣落到我的耳朵里,格外尖锐。 指甲越陷越深,直到温热的液体从掌中滴落,我才开始省神。 这刻,我神识清明,从未如此清明,我看清了那张脸,那咫尺的面容,不再隔着山和雾,亦或虚无的梦。 我的手着了魔,上面还余留着鲜红的血液,就像曾经梦中眼前人的衣裳,夺目,惊心,却放任它伸到这张眉目分明的脸庞上。 我鬼使神差道:“你是妖。” 不是疑问,他也没有回答。 我又道:“你是鬼。” 我捕捉到他眼中的闪烁,却依旧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但心中已经明了几分,只是我不愿戳破。 他一直不言,只是这张皮囊惊心动魄,只一双微挑的眼就有摄人的力量。眉骨和鼻都坚毅着,唯有唇是柔软的。 有声音像从远方传来,但我看到了他微启的唇: “小妩,跟我走。” 见他对我伸手,瞥见他深不见底的眼波,我心中卷起惊涛骇浪,扑向我,根本来不及逃开。 跟他走?去哪儿?我知道他是谁吗? 我的手缓缓伸出,又放下,却没有放进他的掌中。 师父他们都挂念我,养育之恩还没报答,我不能被鬼怪迷住了心智。 我不敢看他,多看一眼,都会被迷惑。 此刻,我终于明白那些心甘情愿被鬼怪掏心肺的人,若我孑然一身,像六年前刚刚失去至亲一样,我一定甘之如饴。 只是这鬼怪来错了时日,我的心里并非无牵无挂。 我不知他来找我的目的,只是现在目的未达成,之前的面具也会撕掉吧? 我深吸了口气,等待他对我的凌迟。 但,我的等待落空,只听他道: “为什么?” 那声音依旧空荡,不知是否我内心的恐惧作祟,我竟听出了这声音中的一点悲戚。 寻思一阵,我正要抬眼望他,房间里哪还有他的踪影。 听到一阵敲门声,我的神思才得以回转。 “为凌师姐?” 我有些诧然,除了大师兄,很少有人会来我的居所,同辈的师姐妹都嫌我话少人闷,不至于被排挤,只是少有人主动跟我搭话。 她柳眉一挤,一副不大情愿的将一件折好的新衫递到我手上, “听说马上就是你生辰了,师父让我给你的。” “替我谢谢师叔。” 接过衣裳, 就欲转身进去,她却拉住我道: “就一句谢谢?” 我不知她的意图,便顺口道: “师姐进去坐坐?” 没想为零真的顺杆爬,“这还差不多。” 她自己找了个自认为舒服的地方坐下,接着就对我道: “我刚刚听到你跟人讲话。” 没等我回答,又道: “自言自语?师妹最近撞邪了?” 我有些无语,却又不可能讲真话讲与她听。她见我这样沉默的样子,以为猜中了我的心事,自顾在那晃脑道: “哎,师妹,不是我说,你这样可不行。” 见我依旧没有反应,觉得无趣,只得开门见山道: “听说你二师兄回来了?” 我点点头,她更加来了兴致。 “听说你今天见过她了?他怎么样?” 我侧眼望她,直言道: “你喜欢他。” 她先是露出慌乱之色,忙罢手撇清关系道: “你乱说什么…” 然后又开始上下打量我,一脸狐疑: “你怎么知道?” 本来只是七八分的猜测,现下就是铁板钉钉。 “我跟你讲啊,你可不能同别人乱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遮掩了。” 我在这儿除了大师兄也没什么别的朋友,大师兄一向不关心这些,难道为她觉得我准备师父八卦这档子事? 再说遮掩…她应该也没那个意图。 “对了,听说你同云深师兄后日要下山,既然是生辰也定是图个热闹,你看我能不能同你们一道去?” 平日我和她算不上相熟,甚至有时我能察觉她对我的刻薄之意,眼下她如此热情,我一下不知该怎样拒绝。 思量一番后,最终用扶游做了挡箭牌。 “师姐还是问扶游师兄吧,我做不了主的。” 谁知为凌师姐一点没听出我的拒绝之意,反而道:“你的生辰,你点头便好,你同意了,云深师兄哪有拒绝的道理。” 我有些无奈,应道: “行吧,我问问他。” 她还不忘提醒我:“就说我是你朋友,是你邀请我的,他一定会同意的。” 我:“……” 为凌师姐的厚脸的本事,真的让我望尘莫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五章 寻到扶游的居室,本想直接敲门而入,想着男女有别,只得站在门外,对着屋里道: “师兄,在吗?” 须臾,清明的嗓音从里屋传来: “嗯,是阿妩?” “我有点事想同你商量。” “进来吧。” “不了,我就在门外说。” 屋里突然就没了声,接着门便被从里推开,眼前的人道:“进来说,外面风大。” 我抬头望了眼天空,日头正好,只觉这二月春风还算和煦。 不想费周章去拂他的意,跟着他的脚步,坐到一把离他较近的木椅上。 他沏了茶,盛在紫砂壶中,倒进了茶杯。 我有些口渴,直接拿起一杯,欲灌入口中,但又觉得有失礼节,又将递到嘴边的茶杯放回原处,望着他道: “我可以喝吗?” 扶游看看我,又看看桌上的茶杯,眼里有类似困惑的表情,但又不完全是困惑,像掺杂着失落: “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又道:“阿妩为何疏远我?” 我张口便想解释,却没有由头,心底有些尴尬,但天爷作证,我并没有刻意疏远他,只是多年未见,相处有些生涩。 于是只道:“我没有…” 他脸上没有挂着笑意,淡道: “没有,你叫我师兄?” 我做着无谓的挣扎: “你确实是师兄啊…” 他打断我:“罢了。” 我有些心虚地望着他,想着他应该不会揪着不放,卒尝试切入正题: “为凌师姐说后日她想同我们一道下山。” 这次他没有看我,道:“为凌是谁?” “云丰师叔的二弟子。” 为凌师姐痴恋扶游,但扶游竟连她的存在都不知晓,这应当就是山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本。 “你跟她很熟?” 我摇摇头,又想起为凌师姐的一番话,有些为难,又只得点点头。 “到底是熟还是不熟?” 我又摇摇头,只觉脑袋有些昏沉,脸上表情定然窘迫。 扶游剑眉微挑,有些好笑地望着我,许久,他才道: “你还是不会撒谎。” 他语气肯定,我不敢直视他的眼。 “后日就只有你与我一道,我不喜欢和不相熟的人待在一起。” “但为凌师姐说……” “我同师叔交待一声便是,你不必操心。” 我合上嘴,酝酿的后话也吞回了肚。 扶游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小时候便有了苗头,什么都是说一不二,嘴上的话大多都付诸在了行动上。 我与他相反,我心里想的和做的常是两码子事,扶游从小就知道我这个毛病,老爱追问我,我又是个经不住追问的,时常一五一十道出口,下一刻就后悔。 小时候我没有朋友,可就算是孩童也知道没有朋友的难过,所以我很少拒绝别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别人对我开口,不管我做不做得到。 是扶游告诉我,这些人只会利用我“不拒绝”的都同我们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成为我的朋友。 近十年过去,我骨子里终究还是儿时的迟妩,即使学会了拒绝,我也鲜少开怀。 晚间,去找师父温习前几日的招式。 竹林间,师父站在远侧,我拿着木剑,三两下挥舞毕,有些毛躁。 师父走近,怫然不悦道: “瞧瞧你,最近舞的什么剑?” 我低头,不语,有些愧疚,又听师父压抑地轻咳两声,想起扶游所言,心中一紧,忙一手搀扶住师父,一手替他拍背道: “师父…” 师父却轻轻挥开我的手,拍拍我的背,有些无奈道:“为师就咳两声,你不用紧张。” 又道:“是不是你师兄跟你说了什么?” 我咬唇,低喃道:“没有。” 夜晚风凉,竹叶摇曳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这风不大,却有些刺骨。 “师父,我送你回去休息。” 师父却道:“功还没练完,回哪儿去?” 我使出粘人的本事,摇摇师父的胳膊道:“师父,这夜风吹得我有些头疼。” 他不言,我又软磨道:“回去吧师父。” 师父嘴上严厉,心里一向是最软的,加上我少有撒娇,几下便任由我半请回去了。 送师父回到寝殿后,我正欲往回走,师父却道了声“等一下”,示意我进殿。 他坐到正位上,对我道: “过来。” 闻言,我走到他跟前。 他突然道: “你刚来那会儿,才到我半臂,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 说着还比划两下。 “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阿妩可有什么愿望?” 师父早已两鬓斑白,眼角的细纹也越来越深,一条条的快与鬓发相连。风霜在他脸上敲打过,也烙印了。 想着他日夜深受病痛折磨,却还与我们笑眼相对,甚至怕我知道后担惊受怕。 我鼻头微红,可师父在看我,我不敢红了眼眶,他起身将窗户合上,又回头对我道: “瞧你鼻子都冻红了,刚才定是冷坏了。” 这才二月天,哪有那么冷,师父这是关心则乱。 “阿妩的愿望就是师父和师兄们都能好好的。” 师父却浅笑着摇头道: “你啊。” 他又去了里屋,出来时手里握了把精巧的剑。 “这把剑给你,你两个师兄都有自己的佩剑,就差你。” 我忙接过剑,师父说的话很淡,剑却很沉。 剑柄上的花纹精致又秀气,一看就是为女子而造。 “多谢师父,我很喜欢。”我对师傅抱拳鞠了一躬,心里明明还沉着,脸上还是扯出了微笑。 师父道:“喜欢就好,今后练功的时候切忌心浮毛躁。” 师父意指今日,我忙点头坚定道: “是,我会的。” 师父这才露出欣慰之色,摸摸嘴边有些花白的胡茬道: “这把剑尖峰虽不算最凛,但出鞘后剑气能驱鬼怪,这世道不太平,女子用来防身再好不过。” 师父一向考虑周到,他很了解我,送的定是于我最合适的。 “还想要什么就告诉你二师兄,后日让他带你转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眼眶终究止不住染上了红,从前没有在阿爹那里没有得到的爱,终究在师父这得到了转圜。 我的情绪落到了师父眼里,他惊道: “你这孩子,怎么眼睛红了?是师父说错了什么?还是你师兄欺负你了?” 我摇头: “没有…师父,就是想到马上就要十五了,有点伤感。” 师父这才松口气,道:“这有什么伤感的?长大成人,该开心才是。” 言罢还刮刮我的鼻:“你啊…咳…” 话还未落便抬手捂住嘴轻咳。 我忙上前欲拍他的背,师父却背过身去,挥手道: “走吧,为师乏了,要歇下了。” 我的手停在半空,将它放下,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道: “师父好好休息,弟子先告退了。” 师父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 “嗯。” 生辰这日,没睡懒觉,换上一袭男装,觉得浑身清爽,等着扶游来唤我。 “砰砰”两声,应是扶游在敲门,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劲,起身开门后眼前却为凌师姐的脸。 “师姐? ” 我心道扶游这厢不靠谱啊,他没来,师姐却是来了个大早。 “不是说好了一起陪你过生辰吗?你怎么如此惊讶?” 我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她进门,她却道: “不了,我就在这儿等扶游师兄。” 这天早气凉,我一向怕冷,便没在门口陪她。 因为起得早,一不留神就撑着桌打了个盹儿,迷糊中听见门外有扶游的声音,还有师姐的谄媚声。 这盹儿打不下去了,眼底还有些睡意,踱步向门外去。 我站在屋内的门边,听他们谈话。 “师叔不是让师妹今日整理书阁吗?” 师姐声音低柔,“书阁日日都可以整理,今日是师妹生辰,怎能错过?” 扶游道:“阿妩生辰我陪她就行了,师妹还是去忙吧,免得师叔责罚。” “可是…” 他们又言语了几句。 到这,我才夺门而出,却只看见立在一旁的扶游和落寞远去的师姐。 我对扶游道:“师姐怎么走了?” 扶游没答,只道:“走吧。” 刚至山角,人就多了起来,山下不比云倚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一下山我的满腔热情就欲点燃。 首要就是奢侈一把,各种小吃来一份,不吃光,留着肚子尝下一份。 扶游见我开心的模样,拿起我手里一串羊肉,送到嘴里,还一边道: “有这么好吃吗?” 入腹后又自语道:“还不错。” 我吃东西的时候自顾不暇,吞了这样咽那样,哪里得空答别人的话。 苍天总爱夺走别人的心爱之物,一群的小孩窜过我,兴致勃勃的,像是忙着抢什么稀罕物件,向前赶着,顺带将我手上的肉串糖葫芦尽数撞落。 反正也两手空空,我忙逮住其中一个男孩道:“你们这是干嘛?” 那男孩用力想挥开我的手,一边还不忘往前道:“你快放开我,听说霄魂阁的花魁回来了,大家都抢着去看呢!” 我还紧紧拽着他,他直接甩开我的手,跟上他的小伙伴。 我困惑道:“花魁?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扶游道:“花楼。” 我瞠目道:“小孩子家去那种地方作甚?” 扶游道:“你没听他们说吗?看花魁,不过他们顶多在外面瞅个热闹,老鸨哪儿会让他们进去。” 我兴致突起,对他道: “我们也去看看?” 他却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我继续道:“我没去过,而且连小孩都那么感兴趣的花魁,我也想看看。” 他语气有了起伏:“你一个女孩,你…” “我穿的男装!”我提醒他。 扶游还想说什么,我却道:“今日是我生辰。” 我目光灼灼地望他,他到了唇边的话只得咽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六章 霄魂阁的名号我听过,师兄弟说,那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出没在这儿。 只是今日我从扶游嘴里才得知,原道就是座极大的花楼,装下上千人都还宽范着。 扶游妥协道:“要去那儿也行,你得一直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听你的。” 跟上那群皮孩,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一带最为热闹的地方,而这个地方自然就是霄魂阁。 只到门口就是一顶十的气派,名不虚传。只是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想要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见一旁几个身着锦衣的女子,也是愁眉不展,想是同我们一样,为入不了这霄魂阁的门发愁。 扶游见此状,不由对我道: “算了吧,我们下次再来。” 我道:“来都来了,不如再看看?” 扶游叹口气,只得作罢,转身对一旁的女子道: “姑娘,你们可知今日这里的人为何如此之多?” 那两姑娘一脸惊奇,上下打量我们两眼,以一团扇半遮口。 其中一个望着我们,道:“你们不知道‘揽月’回来了?” 我道:“‘揽月’?” 她们一脸半信半疑,惊道: “你们竟不识‘揽月’?” 只觉这名字异常熟悉,又不知在哪里被提前过,在脑中寻师兄弟所说有关霄魂阁的往事。 扶游道:“你是说霄魂阁的东家?” 他提这一嘴我才记起,霄魂阁的东家便是她们口中的“揽月”。 只是师兄弟说这个人出没无常,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踪迹。 两姐妹叹道:“正是。” 以为大伙都是看看花魁的稀奇,没想到还有来瞧老板娘的,只是这老板娘除了行踪神秘些,何故招来这么多人观摩? “姐姐们可知,这有哪些是看花魁?哪些是来看这东家?” 谁想她俩又做出一副惊奇状,刚刚那位姑娘,提高嗓门道: “都是一个人,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完还配合着自己的语气上下瞅瞅我们。 我不由瞪大眼,这花魁和东家竟是同一个,怪不得大家都想要来瞧个热闹,花魁本就稀罕,还能做这霄魂阁的东家。 这里穿梭着大大小小的人物,甚至上至天子,能掌控此处的,到底是个怎样女子? 扶游倒没什么反应,见他如此,我道: “你都知道?” “略有耳闻。” 只叹,到处游走着的人同我们常年待在山上的人不一样,什么新奇事都能先过过耳。 我好奇道:“这花魁为何能当上东家?” 扶游道:“先是东家,后是花魁。” 霄魂阁美女无数,这东家怎会成了花魁?心中依存不解。 脑瓜一转,“难不成就是老鸨?”我悟道。 扶游用指尖轻点我的额,轻笑道: “非也,东家便东家,只是听闻此人容色惊艳,花魁也只是旁人诩的名头。” “那这个东家自己知道吗?” 扶游笑容更甚:“别人心中所想,我从何得知?” 这美人东家何模样?我的好奇心也开始作祟,想着要能看看她的真容,这下山一趟也算圆满。 脑袋里还盘算着怎样进着霄魂阁内瞧瞧,一阵男声传来: “都散开!” 扶游在我耳边道:“是监市。” 语落,这一群监市已将围堵在这里一半的人都驱散开来。 一些人不满道:“我们又没犯法,你们这是干嘛?!” 监市们却不语,只一味将人们从门口散开。不服气的人,监市便用身上剑晃晃他们的眼,那些人也只得屁滚尿流地离开。 那些男男女女一个个心有不甘,奈何监市的威严,也怕麻烦,只好悻悻离开。 我和扶游也被人群冲撞着带出了霄魂阁的地界。 那些人本想尝试瞧瞧溜进去,那些监市腿就像扎了根,站在门口,雷打不动,也不知是谁将这些监市请来,简直一副秉公的守门人样。 我们也不好硬闯,看来,今日是无缘见到美人东家,我叹了口气,同扶游往人少之处歇脚。 “姑娘!” “姑娘…” 这声音不像从前后方传来,我停脚,扫了眼周围,只见我左手方地上坐了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面前还有他行乞的老旧铜碗。 我指着自己对他道:“您在叫我?” 老者道:“没错。” 我与着老者素不相识,想必他是有什么困难,需要寻求我的帮助。 “老爷爷,有何事?” 他用力虚了虚眼,对着我道: “姑娘能离我近一点吗?” 扶游欲伸手虚拦我,我对他轻语道: “无妨的。” 然后走到老者跟前,定睛望着他: “老爷爷,找我有何事?” 他不言,端详我,我心底有疑惑,但见眼眸他中没有不善的神色,我只得静静地接受着他的端视。 半晌后,他才道:“前段时间有人在寻姑娘,姑娘可有与那人碰面?” 这老者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寻我?谁会寻我?除了阿爹外,再没别的亲人,阿爹已经离开多年,断与他无关。 离家的时候一身孑然,连来往都人都不多,这素未谋面的老者何出此言?定是看错了,或者我与他口中的人长相相似。 “老爷爷,你看错了,我不是你口中的人。” 老者却很激动,轻扯我的衣袖道: “不会的…我虽然上了点岁数,这双眼一直都是极好的。前段时间一直有人在打听你的下落,不止我一人,他们都知道…,我们乞丐消息最为灵通。” 说着,又开始翻起身后的一堆杂物,嘴里还喃道:“我这儿还存着你的画像。” 翻了一会也没翻出什么名堂,自语道: “我记得我没丢掉…” 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但我应该不是他所说之人,我道: “老爷爷不用找了,我不是您说的人,应该只是长得很像罢了。” 说完我摸摸裤兜,将几枚铜板放进他的碗里,“不过还是谢谢您。” 那老者还想说什么,但看了我一眼后,只道了句:“多谢姑娘。” 扶游道:“走吧。” 才行几步只觉腹中空空,本就没用早膳,想起刚才被撞掉的肉串,肚子咕咕直叫。 扶游望向我的肚,然后抬眼对我笑道: “前面便是南味轩,要去尝尝吗?” 我点头,他就领着我往前走,轻功好的人走起来都是身轻如燕,他只是加快了些脚步,而我跟上他却要费上些力气。 “想吃什么?” 我道:“让小二推荐吧,我不知道这儿有些什么?” 扶游即刻唤店小二过来,这店小二听到传唤后忙赶过来,一脸热情道: “两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吧?看着面生。” 扶游道:“你们这有些什么招牌菜?” 小二道:“我们这儿招牌菜可多了……像三鲜瑶柱、抓炒鱼片、肉末烧饼…” 我道:“就这三个吧。” 小二继续道:“客官不要点其他的?我们这儿的双色豆糕还有烤羊腿都是特色!” 我想出口拒绝,扶游却道:“就这几样,多谢。” 小二道声“得嘞”,脸上倒是喜笑颜开,待他转身去厨房后,我对扶游道: “点这么多,我们两个如何吃得下?” “无妨,今日是你生辰。”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今日他的笑意好像就未减退,我道: “你今日心情很好?” 他还是那副表情,“阿妩生辰,心情自然不差。” 他表情真切,不像撒谎,只是不知为何,我挪开了双目,开始不自觉地躲闪他的目光,又觉得眼神有些无处安放,便寻着窗户向外探去。 没想到撞见一群地痞流氓,只差脸上没写“恶”字,个个手提大刀,凶神恶煞的,进了对面的药铺。 “在看什么?” 扶游声音闯入我的耳,这才收回视线,对他道:“窗外。” 扶游顺着我刚才的视线望过去,知晓我所指后,也亦猜到我心中所想,对我道: “有可能别人只是去抓药。” 我点点头,但愿如此,山下这样的事多不胜数,若他们真是恶霸,也自有官府收。 小二动作麻利,菜上齐得很快。 菜是多了些,不过都很合口味,算是没白来。 我一边咀嚼着,时不时侧头望望窗外。 不过看见药铺,便想起师父前两日的咳疾,心下有些担心,于是对扶游道: “一会我们替师父抓些药,最近他咳嗽好像有些加重。” 扶游夹菜的动作变缓,低眉,片刻后道: “普通的药对他作用不大。” 听他此言,我心底像压了块石,但我依然坚持道:“能有一丝缓解便足矣。” 他刚才脸上的笑容已敛去了些,只盯着桌上中间的那盘双色豆糕,然后夹了一块到我碗中,对我和颜道: “嗯,吃吧。” 之后,这顿饭我们二人不过浅浅交谈了几句,寥寥草草便收了尾。 我们都各自都揣有心事,却没有互相过问。 起身后,他同我一道进了药铺,想替师父抓些止咳润喉的药材。 哪知半只脚踏入药铺,就窥到其中的狼藉,各种药材散落在地,秤砣药柜都被扳倒在地,老板也没了踪影。 只听药铺里左侧帘帐后传来些人声,扶游侧耳,将剑拉到半出鞘的状态,我跟在他身后,也把手耷拉在佩剑上。 他拉开帘帐,竟是一处后院,虽小,但也算清雅。不过,煞风景的是那几个恶汉,本以为他们已经离开,没想到在又后院撞上他们。 他们一个二个龇牙咧嘴的,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满口谩骂。 其中最为魁梧的开口: “再拿不出钱,就不是砸点东西那么简单了!那些来你这看病的人,一个别想逃!” 那男人忍气吞声,只道:“别找他们麻烦,你们要钱我给你们便是,不要伤害他们。” “给钱?可以啊?钱拿来啊!愣在这儿干嘛?” 男人道: “过几日,过几日我想想办法…” 话还未毕,魁梧的恶霸便给了男人一脚,那一脚不轻,把他踢出双臂之远,男人被踹得卧趴在地,依旧没吭声。 那群恶霸见他如此,将脚踩到他身上,来回转扭。 男人口气隐忍:“你们到底想怎样…” 那些恶霸得意地对着他挑眉,似在以此为乐。 那为首的人又道:“兄弟们,给我搜!” 语落,那群人便围着小院踱步起来,正欲钻进居室,却瞧见了我们,大喊道: “谁啊,你们?!” 我和扶游二人皆没出声,为首的那厮更加猖狂,大声吼道: “问你们是谁!聋了是吗?” 言罢,便同几个弟兄一起走到我们跟前,挥舞着大刀,便要出手。 实在没眼看,虽然不是侠义之士,只是都要欺负到我们头上,再不反抗,未免说不过去。 都是学过功夫的人,上去十多下将那个刺头压在地上,他的刀哪有我的剑快,此刻我才体会到了敏捷的好处。 后面几个小弟想替他们大哥泄愤,仗着人多欲上前捕我,不过,有扶游在,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剑一出鞘,不过几招,那些个小弟早已“大侠”“大侠”地求饶。 扶游道:“快滚!” 见他们互相搀扶,踉跄着离开后,我将那男人扶起。 我道: “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你们…” 男人的脸上泛着污紫的青痕迹,半边脸刚刚肿起,我看他身材并不瘦弱,甚至与刚刚那魁梧的男人相当,不禁道: “这样的恶霸,为何不反击?” 那男子却道:“他们人多,况且,我怕他们为难病人,我怎样不要紧的…” 我道: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如此。” 扶游道:“为何不报官?” 男人看上去有些丧气,摇头道: “官府哪管这些,况且被那群人知道,只会变本加厉。” 我心道,这官府也是奇怪,霄魂阁门口只是失了些秩序,就派这么多人力来驱逐大伙。 这平民百姓受到这种欺压,又置之不理。 也许是我太久没下山,世道已经变了,但转念又想起阿爹死的时候,那些将他抬走的人的嘴脸。也许世道没变,只是那时我还懵懂无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七章 我同扶游将他扶到院外的铺子里,然后将那些散落在地一些东西放回桌上,那些摔破的,和药材只得拾起后只得作废扔掉,药材稀贵,只是都散在地上又被踩碾过,总不能再抓给后边来寻诊的人。 他嘴里道着“多谢“,像怕麻烦我们,又欲站起来道: ”我来就好。” 奈何脚上的淤伤,根本使不上力。 扶游忙将他搀坐下,道:“你且坐下,我们不赶时间。” 男人面露感激之色,又乍地想起什么, 道:“对了,二位来此处可是来看诊?” 扶游正色道:“家父有咳疾,想来此处抓些润喉缓咳之药。” 男人道:“可是普通咳疾?” 扶游摇头,男人叹口气道: “那我可能帮不了你,我不是这儿的大夫,只是通点医理,这儿的大夫是我的挚友,不过他出诊去了。” 我心底的石头更沉,想着只能换家药铺,可天色已经不晚,很多药铺都关了门。 “里哥儿,发生了何事?” 门口的男人往药铺里走,转睛打量着有些凌乱的周遭,虽已被我和扶游草草收拾过,但定同原来的模样相差甚远。 他走到男人身边,那么他口中的“里哥儿”便是刚刚与我们交谈的男人。 里哥儿只道:“你回来就好,阿云。” 被唤做“阿云”的男人眉蹙到了一起,走到里哥儿跟前,将手抚上他的脸道:“怎么回事?” 里哥儿在浮肿的脸上牵出一丝笑意,道:“无碍的。” 男人眉目清秀,但嗓音沉着: “他们来过了?” 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里哥不答, 男人道:“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语落便起身拿了些外敷的药,用指尖勾起一些轻涂在里哥儿脸上。 片刻后,里哥儿将他手轻挪开,对他道: “我不要紧。”然后只转头对我们道: “二位,这便是我的刚刚所说的挚友肖云,他就是这儿的大夫。” 随即又对肖云道: “阿云,你替他们二位抓些药。他们对我有恩,刚刚若不是他们,我都不知手脚还在不在。” 男人本还在担心里哥身上的伤势,闻言他的视线才落在到我们身上,少焉,他颔首轻轻抱拳,语气真诚道: “多谢二位,不知如何称呼?” “迟妩。” “云深。” 我们几乎同时脱口,好在肖云耳力不差。 “迟姑娘,云公子,你们哪儿不舒服?” 我道:“不是我们,是我师傅,他染咳疾已经很多时日了。” 肖云道:“具体有多久?” 我有些答不上,我知晓师父患这咳疾很久了,却不记清到底有多久,也为未曾一直留意,现在想想,可谓不孝。 还是扶游开口道:“咳疾已经八年了,只是近一年有些加重。” 在我还没来云倚观的时候,师父就已开始忍受咳疾的折磨,那六年又是这样看这我长大,从未抱怨身子骨。甚至在我们面前极力隐忍。 肖云语气中夹了丝诧异:“七年?” 他又道:“那你可知他染的何疾?” 扶游同坐在身旁的我对视一眼,不言,须臾后才迟疑道: “隐约知道…” 肖云见他神色如此,道: “敢问,是何疾?” 扶游眸色浮动,逐渐又开始下沉,我将目光放到他的双目,他却没有看我的眼。 肖云道:“公子若不告诉我,我如何为你们抓药?你说出来,兴许我有解决之法。” 扶游的眉微收拢,若有所思,于是四人陷入沉默。 斯须,二字如惊雷晃动我的骨骸。 “痨病。” 心里压的大石滚落,抨击着胸腔,听闻痨病无药可医,夺人性命不过是时间问题。 怪不得扶游每每提起师父的咳疾就愁眉不展,师父染的本就不是咳疾,可他们又不想我为此伤神,因此一直未将实情告诉我。 可痨病是非同小病,古往今来能保住性命的人少之又少,师父年岁不轻,想抗过这劫定是难上加难。 不知扶游得此消息时心中作何感受,此刻我只觉心中泛着苦涩,无望就快要流淌而出。 扶游转过头,双手轻搭在我肩上,语气轻柔,他唤我: “阿妩…” 我这才抬起头,看他的眼,我知道他心里的难过不比我少分毫,可他却道: “阿妩,我会找到办法的,相信我。” 他眼里没有迟疑,很坚定,也很亮。 我当然信他,他承受的远远多过我,我的师父,是他的父亲,在他面前,我该做的不是无望,我该寻找希望。 此时,扶游起身,面向肖云道: “肖大夫,你可知有何药能救我父?” 肖云道:“痨病无药能使其痊愈,最多延缓些时日。” 扶游神色黯淡,但他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他追问道: “难道世上便无法子可治痨病?就算是禁术偏方我也愿一试!” 扶游所言亦是我所想,只要有一丝光亮能抓住,就不应松手。 肖云见我们如此坚定,侧目望了望里哥儿,须臾又收回了目光,眼底又淡淡的,轻叹道: “办法是有的。” 语落,我见扶游神色从黯淡转为明亮,同刚刚宽慰我时的亮不一样,此刻的亮足以让他的眉宇舒展开来。 我心道天无绝人之路,山穷也不一定水尽,不管是何方法,我们都会尽力一试。 肖云道:“怀生花可救你父亲一命。” 我从未听闻此物,是种药材?可肖云说,痨病无药可医。 扶游有同样的疑问: “肖大夫,怀生花是何物?” 一旁的里哥儿突然道: “这个我知道,是种带有剧毒的花。” 言罢又将目光投向肖云,肖云也回望他,“正如里哥儿所说,怀生花有剧毒,但它不仅有剧毒,它更难求。” 我忙道:“它既有剧毒,那岂不会使人毙命?” 肖云缓道:“常人服下自然如此,可给病入膏肓之人,那便是以毒攻毒的良药。” 扶游听此自喃道:“之前我都是一心求药,都说父亲之病无药可解,却没人敢道以毒攻毒之法。” 他凝神对肖云抱拳道:“多谢肖大夫!” 肖云道:“不必,是你们救了里哥儿,只是,此法虽没触什么禁忌,只是此花难寻,你们就算费上些功夫也可能只是徒劳。” 我道:“那肖大夫可知何处能寻到此花?” 就算要去极苦极远之地,我同扶游都是在所不惜的。 肖云轻摆头道:“既是难寻,便是鲜少有知道它的踪迹,我亦不例外。” 此言一落,我又觉山穷水尽,只是他又道: “霄魂阁的消息最为灵通,也许那里有人知道怀生花的下落。不过,有的消息千金难求,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那他们要什么?” 霄魂阁里的人,不求财,那求何物? 肖云道:“那就看别人想要什么。” 扶游对我道:“那我们一会儿便去霄魂阁打探消息。” 我心中也有如此的想法,正要打算附和扶游, 里哥儿却看着我们,摇手道: “不可,销魂阁进门便要名帖,名帖本就不便宜,再说你们是去打探消息,虽说有钱不一定能买到消息,但没钱就只能吃闭门羹。我看你们两手空空,银两也该是不够的,你们先回去准备好银子,盘算好了再去也不迟。” 他所言在理,我对扶游道: “那我们先回山上。” 扶游点头,眼里有愧意,他轻摸我的头道:“阿妩,今日是你的生辰,本不该如此仓促就回去的。” 我道:“这没什么,师父的事最要紧。” 他不言,轻笑,只是眸中有倦意。 “我们走吧。” 我点头,起身对他们道:“多谢你们,那我们先告辞了,” 扶游道:“二位告辞。” 又转身对肖云道:“里哥儿的身上伤口也得好好处理下,别落下什么病根。” 肖云道:“一会我便会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多谢。” 待我们走出几步,身后是里哥儿的声音:“迟姑娘、云公子,今日也谢谢你们,天色已晚,你们路上注意着些!” 我们皆回头,道了声“好”,便离开了此地。 心中惦记着师父,不由加紧了步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八章 上山后匆匆回了观里,在师父殿里一当值的小师弟神色焦急,见着我和扶游后如同逢了甘露,忙上前对扶游道: “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今日晌午我给掌门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咳嗽不止,哪知,凑近一看掌门咳过的帕里全是血,我给他的饭他也滴米未沾,我劝他多少吃点,他却说他倦了要歇下,我便没再叨扰。晚膳时辰,我见掌门还未醒,便不得去叫醒他,哪知掌门却昏着未起…师兄你们快去瞧瞧…大夫和云丰真人都在…” 话语间我同扶游心急如焚,忙紧赶着去师父的起居室。 一进屋,顾不得旁人在,我和扶游皆跨步到师父床边,我蹲下身,靠在床延,试图唤着他: “师父…” 但他未曾睁眼,面色憔悴,比我昨日见他时更加疲惫。 小师弟道:“昨日夜里,我在门外便一直听到掌门的咳嗽声,我进屋后见他脸色极差,便欲告知二师兄和师姐,但掌门阻止了我,还说是老毛病不要紧的,说歇歇便好了,哪知成了现下这般模样……” 师父一定是想着今日是我的生辰,怕扫了我的兴致才极力隐忍。 想着昨日一起用晚膳时,师父还在同我和扶游说起下山的事,脸上还有笑意。现在想来,应当身体已是极度虚弱。 师叔一脸愁容,望着静躺在床上的师父道:“你师父一直不想让人知道此时,若不是瞒不住了,我们今日都还不知晓。” 扶游轻闭眼,片刻睁开后叹气,不知对谁道: “他一贯如此,凡事都喜欢自己扛着。” 又对师叔道: “师叔,大夫呢?” 师叔道:“大夫刚走,他道…师兄…” 他斟酌万分,几欲出口,又顾了我与扶游一眼,终是不忍开口。 扶游走近他,望着他的眼道: “师叔不必瞒我们,我和迟妩已知大概,只是有段时间未请大夫为爹诊治,师叔如实告知便可。” 师叔见此,重重叹息,片刻后只得将大夫所言告知:“大夫说,你爹这病已入骨,最多三个月…能熬过三个月便是万幸。” 他扶额,眼眶微红,“师兄为人正义,对人和善,我不信,他会得这样的结局…” 三个月?原来师父的病已入了膏肓,他一向活得清醒,他自己身子骨如何,他定有所察觉,怎会,怎会已到了如此地步? 心里陈杂着悲怆,但我知道此刻的颓唐并不能换来任何改变,故敛起了情绪。 师叔此言意味着我们三个月内必得寻到怀生花,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眼下唯一的路。 扶游走到师父床边,为师父掖掖被角,为他抚开额上有些银白的发。 他表情很浅,只是面容有些苍白。他心里越是沉重,面上越不想显露,只是身后紧握的拳已经不经意泄漏了他的忐忑。 他心中想法应与我一致,此刻不是伤情之时,他回身对师叔道: “师叔,我和迟妩已有对策。” 师叔听此,眼里的悲痛化去一半,忙道:“可大夫说,已经无药可救师兄。” 扶游道:“我们并非要用药,而是要寻一种花,名怀生。” 师叔摸摸鬓发,思虑片刻后疑惑道: “难道是怀生花?此花我曾在书上看过,十分难寻,况且它可是致命毒药。” 扶游道:“没错,但听闻它的剧毒能攻毒,不管怎样,我都会为爹寻来此物。” 师叔又长吁口气: “不管怎么样,有法子总是好的,你们可知此花下落?” 扶游道:“我和迟妩明日打算下山,听闻霄魂阁可能得知此花下落,我们打算去此地打听。只是那的消息价值千金不止,更别说怀生花,定是价值不菲,得准备足够的银两。” 师叔道:“这个你放心,师兄乃掌门,就算是千金,能救他的性命亦是值的,明日你们下山之时,我便会为你们备好银票,只是我同师兄向来不太在意钱财,平日里积蓄也不多,只是眼下,师叔会尽可能筹集更多银两助你们。” 我和师兄同时揖手,对师叔道: “多谢师叔。” 师叔道:“不必谢,他也是我师兄,我同他一起长大,早已是我的至亲你们安心下山寻此物便是。不过,两月内你们需得折返,不然我担心师兄身体…” 扶游道:“师叔不必再言,我们都明白。” 师叔道将手搭在我和扶游肩上: “你们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下山,这里有我守着,你们放心便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寻到怀生花。” 语落,扶游低身对师叔浅行了个礼,双拳紧抱道:“那就有劳师叔。” 又对我道:“走吧,阿妩。” 我转头瞧了瞧病榻上的师父,目光在他有些清瘦的脸上停留了须臾,然后才转身和扶游一道出了主殿。 我道:“好好休息,明日见。” 扶游眼里倦色更甚,就算是这样,他的嘴角还是极力扬起些弧度: “阿妩也是,早些休息。” 良晌,他道: “还有,生辰快乐。” “嗯。”我浅笑回他,只是心底想着师父的事,内心苦涩着,笑容一定很难看。 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我睁开眼,恍惚有一道人影闪过,我起身望望四周,又空无一物,想是心中有些结郁,眼睛有障。 就这样,我彻夜未眠。 晨时见到扶游,他眼下泛着青色,想来情况并不比我好。 我道:“东西都带齐了?” 扶游“嗯”了声,将几张银票递到我手中。 “师叔刚才让人送来的,你且保管着。” 我将他手推回道: “在你身上,我放心些。” 我记性一大不好,这几张薄纸又如此重要,我不放心自己。扶游一向稳重有分寸,记性也好,交给他最为合适。 扶游没有推拒,将银票放在了贴身的细软中。 我们出发时,天还未露出白肚,山路有些崎岖,我们步伐不自然放缓,还未到山脚就已是破晓。 阳光透过云端照在我脸上,明晃晃的,还有刚刚醒来的雏鸟嗷嗷待哺的啼叫。 一切都生气着,我们也不能丧气,我对他道:“扶游,今日是个明朗日。” 扶游似愣了一瞬,抬头望望天上的云,半刻后才望对着我道:“你唤我扶游?” 我望着他的眼不语,我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和蓝天白云,他的眼未曾浊过,倒映出的天地亦是明亮的。 “嗯。” 在我心底,他从不是云深,他一直是保护我的扶游,那个从小仗义为我出头的扶游。 他道:“谢谢你,阿妩。” 我道:“为何谢我?” 他未答,只是听见他微叹似的笑声,那笑声不算明朗,甚至微不可闻,却依旧被我捕捉。 此刻的我们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彼此都没再讲话,只一味开始赶路。 萧魂阁离山脚有虽些距离,我们雇了辆马车,时不时看看窗外的人群,一路颠簸着到了。 还是同样的气派,即使已经是第二次到这儿,依旧觉得这楼造得鬼斧神工。这次门口的人三三两两的,完全不同于上次那样水泄不通。 下车后,本直接便欲进霄魂阁中。又想起里哥儿的话,没有名帖便不得入内,只是从何处求得这名帖? 门口有两个魁梧的青年把守着,扶游上前道: “两位大哥,不知何处能寻到这入场的名帖?” 那两青年闻言眉毛都没动一下,更别说回答扶游的所问,我也上前凑数道: “两位大哥,我们有急事,可不可以行个方便,告诉我们怎样才能得到这名帖?” 两青年这才挪眼,上下打量着我,最终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好一阵,两人相觑一眼,又互在耳边私语些什么。 少顷,其中一人才转头对我道: “你们跟我来。” 他们这举动让我有些迷糊,难道销魂阁只卖女人面子,还是说有必须两人以上才有进阁的机会? 本来想着进这霄魂阁的大门会费上些功夫,哪想如此轻易,不过眼下管不了这些,打探消息才是首要目的。 我们被带到一个极为奢华的房间里,这房里的熏香味太重,我只觉鼻腔有些难受。 一身着华贵的女子走到我们跟前,她走起来风情万种的,一看就久居风月之地。 她一头金灿灿的发饰,像极了画册上宫里娘娘们爱佩戴的,雍容华贵,但戴在她头上却不失艳丽。 她声音有些飞扬,却又恰到好处,瞥了眼我身旁的扶游,又对我道,眸中有打量之色: “小姑娘,来这里所谓何事?” 我道:“我想找你们这里消息最为灵通之人。” 我又道:“你是这儿的主人?” 她看着我,但声音依然媚骨:“我不是。” 我道:“那请问你是何人?” 她笑道:“我是打理这座楼的人,也许就是你们口中的老鸨?” 在我印象中,老鸨都是些富态的中年女子,而眼前的人年轻貌美,虽有些风情,我却很难将她与老鸨一词系在一起。 扶游道:“那你可知,这里何人的消息最为灵通?” 女子瞅瞅扶游,却没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反而对我道: “你们想打听何事?” 我与扶游对视一眼,扶游对我点头,我便道: “我们想知道怀生花的下落。” 女子惊道:“怀生花?听闻此花有剧毒,你们寻它做甚?” 扶游道:“自是有我们的用处。” 女子拿起桌上一把云扇,缓缓扇动着,语气慵懒道: “我只听闻过此花,下落嘛,那是断然不知的。” 此言一落,我心里顿时一沉,但她又道: “我们阁主消息最为灵通,你们或许可以问上一问。” 扶游忙道:“你所说可是‘揽月’?” 女子嫣然一笑道: “然也。” 我疑惑道:“‘揽月’阁主行踪不定,我们要去何处寻她?” 这霄魂哥东家从来是神龙不见首尾,上次在门口众人只是想观望一眼都难如登天,更何况单独与她见上一面,况且她又怎会将消息告知我们。 我见扶游的眉也蹙成了一团,想必心中和我担忧着同样的事。 女子嗔笑道: “瞧瞧你们愁成什么样了?我们阁主行踪虽飘忽些,却又不是神仙,想见总归是有法子的,听闻最近两日便要回来,你们可把握好机会。” 她此言令我生惑,这美人东家昨日不是已至霄魂阁了,怎道还没回来? 我将心中所言吐露:“你们阁主不是昨日已归?我看昨日外面人山人海的,都想一睹她的芳容。” 她道:“阁主最近的确要回霄魂阁,不过还未归,大抵是那些人以为阁主已回,来凑个热闹罢了。” 那凑热闹的人中便有我,未想到昨日这来瞧这一家东家的都是瞧了个虚空。 她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道: “这是霄魂阁的名帖,有了它,你们就能自由出入这里。” 我心底欣喜,对她道:“多谢!”,拉着扶游也同我一起道谢。 又觉这名帖来得有些容易,心底有些不安,但此人不像有恶意,于是道: “姑娘如何称呼?” 她笑道:“婉娘。” 名如其人,娇婉媚人。 我将细软打开,拿出一些散碎的银两。 “婉娘,名帖是何价?如果这不够我们还有…” 婉娘打断我道:“不必,你们收好便是。” 这倒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要钱财,那要什么? 我道:“婉娘,可是有何事想要吩咐我们?” 婉娘脸上依然笑着,她摇着云扇道: “想太多,姑娘。” 我道:“那为何……” 她盯着我的眼,香气逼人。 “因为你生得一副好皮相。” 我:“……” 这理由竟让我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是不是婉娘盘算着想让我做这霄魂阁的姑娘,然后以此为筹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九章 瞧我若有所思的模样,婉娘笑容更甚,似乎猜出我心中所想,道: “小姑娘在想什么?怕我把你卖了?” 她这一笑,我寒毛都竖了一半。 她道:“放心,但就凭你这小身板,我也没那个心思。” 我这才轻吁一口气,又听她道: “可及笄了小姑娘?” 我道:“刚满十六。” 闻言,她轻捏我的右脸,我不习惯被人这样“上下其手”,欲轻推开她的手,只是她在我有所动作前就松开了手。 “看着不像,脸这么小,肉还挺多。” 小时候清瘦,身子在同龄的孩子中总是最娇小的,也总是被欺负的那个。 我被欺负怕了,到了云倚观,我每日都督促自己多吃一碗饭,长壮一些别人才不会骑到自己头上,加上云倚观伙食不差,三四年下来,我倒有了些小胖子的苗头,大师兄嘲笑我后,我心底不服气,又开始控制自己的饮食。 这两年又逐渐瘦弱下来,只是脸上的婴儿肥一直未褪透彻,总是比同龄的孩子瞧上去小个一两岁。 扶游却不同,他只大我两三岁,但他面部硬朗看上去却是十九二十的模样。 扶游走到她面前,道: “婉娘,你目的为何?不妨直说?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婉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晃脑道: “你们这些小毛孩,非得觉得我图点什么,我能图什么?劫你的色?” 她语气有些轻佻,边道还边用云扇挑起扶游的下巴,扶游忙退步避开。 敲门声突地响起,只听门外道: “婉娘,阁主回来了!” 闻言我和扶游皆是一惊,真是撞了巧,本以为过两日才能得些她的消息,没想此刻便能见上活人。 婉娘面露喜色,走到铜镜前理了理鬓发,桌上是各色的口脂,她用指尖轻挑起小盒中的,将其均匀地点在唇上。 这东家定是对销魂阁里姑娘的妆容有所要求,这婉娘一听她要回来,便开始捣腾自己,得见着镜中的自己更加艳丽才罢了。 她房间在二楼,扶着漆红的木栏,这木朝下一望,各种景象尽收眼底。 我抬眼一望,上边还有两层楼,只是最顶上那层只有一间房,且没有题名。 来的时候我匆匆瞥过,每个姑娘的房门上都有一个名字,就连婉娘的房门上都题有“琳琅居”三字。 所有楼层都人来人往,只有这顶层,竟连个人影都没有,与其他楼层相比,未免过于冷清。 只是楼下门口喧闹起来,有名帖的自然就被放进来,没有的也只能眼巴巴望着。 这霄魂阁简直不同别的花楼,别的花楼都是老鸨在门口揽客人,在这里,客人应接不暇的,就怕踏破了门槛。 我拉住一个打杂姑娘的衣袖,对她道: “这位姐姐,听闻你们阁主方已回了霄魂阁,你可知她在哪儿。” 那姑娘一脸行色匆匆,手里还端着茶水,“瞧见下面了吗?都是等阁主的人,你到下面入座等待便可。” 语落便沿着红色勾栏下了楼。 扶游道:“我们也下去看看。” 于是拉着我的手也小跑着跟在那姑娘身后。 到了底楼,已是坐无虚席。我同扶游寻了个空地。 中间是木做的红台,它便是霄魂阁的中心,不管是楼层还是坐位,皆是围绕着它扩散开来。 席中,有中年男人不甚耐烦,大声嚷嚷道: “你们阁主怎么还不来?我们都等多久了?!” 几个身着花绿的美丽姑忙过来,玉手搭在他身上,娇声道: “爷,别这样,有点耐心嘛,到时候惹我们阁主生气,你宝贝的可就永远寻不到了。” 中年男人闻言才坐下,消停下来,鼻子里却还“哼哼”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连打了许多盹,望向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 可依旧无人愿让席离开,大家耐心都格外好,还在有说有笑的。扶游却一直详察着霄魂阁四周,仿佛欲将这里的一柱一瓦看穿,就连每一个行人都不放过。 我脚已站得发麻,见一旁终于有个中年男人离开了席位,我忙上前一屁股坐下,那一刻我的脚终于才得到了放松。 一人坐着未免有些不义,遂腾出了一半的座位对扶游道:“快过来。” 扶游却对我微笑道:“你坐吧。” 我心道他耐力可真好,站了两个时辰,依旧面不改色。 恍然间突闻一阵箫声,若远若近,似有似无。众人喧闹未闻,我却听得仔细。 这箫声声声入耳,无束缚之味,带着丝动魄,不似仙乐,更似种魔咒,伴着夜风习习而来,扣拨人心,如蛇一般缠住我的耳。 这声音不像从两侧传来,我抬眼,寻到一抹红,那红色在高处只有零星一点,却占满我的眼。 那团红与箫声附和着,我的所有感官都为此停驻着,有种摄力从心底迸发,我不知此感的名讳,却觉周身似被桎梏。 那声音戛然而止,似未曾出现,我看了眼扶游,他也似同旁人一样未闻这箫声。 那星点正对我,仿佛这箫声刚刚只是为我而奏。 直至那零星一点从漆红雕栏处纵身而下,才在我眼底慢慢被放大 最终要缓至于红台上,我才看清这火红衣袂中的容颜,只觉胸腔里的血随着他眼波流转而跳动,红色的殿,红色的毯,不抵映在他眼眸中的色。眼角微勾着,不似嘲弄,却有些不拘的味道,他的颈拢在衣中,红与白便是两个世界。 他的脸分明而深邃着,就如同他的肤苍白却不乏力,衬着他的发,如朝阳升起前的黑夜,已是极致,毫不冲突却又惊心动魄。 他手中的长箫白如玉,但他指节更甚,泛出一丝凉意,他的衣鲜明着,似火却没有火的温度,刚好与他的指节相得益彰。 应是他的箫声无疑,只是在场只有我一人听见,恍若幻闻。 此刻座内一片寂静,他们的注意力同我一样,都在这持箫的红衣男子上。 有人划破了这寂静,对着红台高声道: “览月阁主!” 此言刚落,霄魂阁的姑娘们,皆纷纷上台,早已压低了平日里的姿态,齐齐俯身道: “恭迎阁主。” 此状让我有些错愕,我直直地望着红台上,那个似鬼魅一样的男子,却撞上他的眼,我心下一惊,眼珠子都不知该往哪放。 那张脸还噙着笑意,只是没人知道那笑意的深浅,我更不敢再看他的眼。 原道霄魂阁的东家是个天人之姿的女郎,此番下来才知一切都是我的认知有误,从未有人说过他是女子,是我的脑袋太过榆木。 座内,身旁的几个女子,开始红脸嘀咕着什么,只有目光投向红台之上。 他放下手中的箫,他身上无一处不妖冶着,却和他清冷风的骨截然相反,只是,两者在他身上并无冲撞,让人挪不了眼。 终于,台下有人按捺不住。 中年男人走到红衣男人眼前,一脸恳切道: “览月阁主,我想打听血玉子的下落,若阁主知晓,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一二?” 说着便挥手示意随从将一箱银两呈上。 这览月阁主目光轻扫过这男人,未答他的话。婉娘起身将上呈银两的随从和中年男人请回台下。 这男人不依道:“阁主,这是何意?” 览月阁主却未再望他一眼,只把玩着手中的长箫,眼皮未抬,片刻后,才道: “血玉子已毁,从何寻得?” 语落,那男人脸上一阵绝望,手抚自己的额,用不着别人请,自己便同自己的随从们一起下了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霄魂阁。 我只是疑惑,为何着男人如此相信这阁主之言,便对身边刚刚还在嘀咕的一群姑娘道: “他怎知这阁主不是骗他?” 那几个姑娘眼里露出不屑,撇嘴道: “说什么呢?既然他答了,便不会有假,除非他不想答。” 她们又道:“你是第一次来吧?” 我点头,她们稀奇道: “第一次来便见着览月阁主,当真是运气好极了,我们姐妹都不知来了多少次了,这回才撞上!” 言罢,几个姑娘又转头,将目光痴痴地放在台上红衣之处。 众人都如此信他,那他一定知道怀生花的下落,如果连他都不知,我们又该去何处寻得此花? 我起身离座,走到扶游身侧,对他道: “我们何时开口?” 扶游道:“现在。” 我眼皮一跳:“现在?” 扶游抚上我的肩,轻拍道:“对,如果错过此刻的机会,我们又不知下次是何时。” 话才毕,他就准备只身走向那红衣处,我忙拉住他,对他道: “我去吧。” 他停下,望着我,然后眼底有了笑意,轻道:“我们一起去。” 他拉住我的手,直直走到那袭红衣前。 此刻,我离这阁主只有不到两尺的的距离。 他的气息开始慢慢拢住我。我脚下一顿,只觉这气息似曾相识,几乎充斥我的鼻腔,占据我的脑,我不敢看他,这样近的距离使我产生了莫名的恐慌,就像要面对什么,可我连恐惧的是什么都无从知晓,只觉掉进了漩涡之中。 扶游瞧见我苍白的脸色,以为我身体不适,忙关切着对我道: “阿妩,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在他耳旁小声道:“没有,就是有点闷。” 接着,耳畔有清冽的嗓音: “姑娘为何不看我?” 细听这嗓音又携着低沉,每一字都摇摄我,我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见我久未言,扶游以为我是女儿家的害羞与矜持,便开口道: “阁主,我们专程来此,是为了打听怀生花的下落,听闻阁主消息最为灵通,如果阁主可告知此花下落,我愿付出任何条件。” 他挑眉道: “任何条件?” 虽转瞬即逝,我仍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一点点笑意,不知他会开出何条件。 扶游正色道:“是,只要不违背伦常道德。” 他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道: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虽未抬眼,也知他在唤我,众人的目光皆落到我身上,我无处可避。 “迟妩。” 这才抬头望他,他的脸在我的眸中掀起了皱褶。 恍然间,我记起曾缠绕我的梦境。梦中的人也曾是这样一袭红衣,这样一双眼眸,记忆里他的模样虽早已混沌,但那种知觉无法替代,就似眼前的人,他清晰了我梦里人的轮廓。 也许是我不清醒了,眼前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这儿的主人,是能帮我们找到怀生花的一线希望,我却将他视为梦中的景象。 如果他是梦里的人,他定会唤我的名字。 我平复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声音有过多起伏: “不知阁主想开出怎样的条件?” 他缓将长箫束回腰带间,轻摆袖口,然后挪眼对上我的脸,他微挑的眼角更加上扬,似漫不经心道: “姑娘觉得呢?” 他心思实在难测,我不知他到底想图什么,他的眼中摇曳着我的身影,更摇曳着我。此刻,我的嘴似被念了诀,只字答不出。 扶游用手轻点我的背,方才回过神来,敛神对他道: “我能办到的,我有的,阁主都提出。” 他噙着的笑意放大,目光直直落入我的眼中,黑瀑似的发倾泻着,却夺不去脸上的光彩,他敛去些许笑意,接着,薄唇微启,只余一双眼酝酿着我不知为何的情绪,他的话落入耳中,似惊涛骇浪: “如果我说,我要的是姑娘你呢?” 我完全不解他的言下之意,整个人困顿在原地,扶游听完此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忙道: “阁主此言何意?!” “怀生花,我可双手奉上。只是…”他盯着我的眼一字一句道。 我心中一紧:“只是什么?” 他的语气却无甚变化,后面众人的喧哗我已恍若未闻,也离我越来越远,只有他的声音如藤蔓缠绕在我的脑中,我就似站在谷底的人,他的声音从顶岸传来: “姑娘得嫁与我为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十章 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他的话一直盘旋在耳边,挥不去。 我从未如此不安,迷茫充斥我皮肤的每一寸,惊异啃食着我,我欲说些什么,却如失语一般,只是能直直望他。 他的语气平常,就像问候一个老友。似是觉得,对一个陌生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并无什么不妥。 没有见过他,只是那双眼让人倍感熟稔,虽无波无澜,依旧惊动周遭的一切。 良久后,我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不明白…” 他的指抚上腰间的箫,凤眸妖异着,似笑道: “字面意思。” 他条件如此明了,但他的意图是何,我怎样都猜不透,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才会要娶我这个素不相识之的人。 扶游闻此言,眼里的愤怒多过诧异,我未见过他如此慌乱的模样,他对着他的眼,里面有狂风袭来: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说出如此唐突之言?!” 他这才移了些目光,将扶游的神色纳入眼中,笑意未减: “你们有所求,我亦有所求,有何不可?” 扶游厉声道:“你都没有见过阿妩,就开出这样的条件,未免过分了些!” 他却道:“你怎知我未见过她?” 见过我?我想起曾经梦里的人,他说要带我走,可我他是妖是仙我都弄不明白。 眼前之人,虽生得不凡,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真实地存在着。 扶游疑惑道:“你见过她?” 他没有看扶游,却在看我,眼中携着的笑意让人有些目眩。 我经不住与他对视,随即挪开了眼。 “又或许,我对迟妩姑娘一见如故。” 扶游却不屑,怒道: “哪儿有什么一见如故?你不过是瞧着阿妩好看,才动了心思罢了!” 扶游这话讲得没什么道理,我知道自己长得还算过得去,可同红衣里的面容相比,我哪还与好看沾得上关系,就算是长相生得再为姣好的人,配他也不为过的,何况是我这样的平庸之辈。 我心底正暗自尴尬着,却听他缓缓开口,眉微挑。 “是,又怎样?” 这回换扶游愣了神,这个答案显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脸上的慌张之色盖不住,又转头看我。 走到离这阁主不到一尺的距离,将我护走身后,郑重道: “我不能答应你。” 他收起笑意,眼中是浓郁的黑色: “你的话,不作数。” 言罢,扫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眼中有淡淡的不耐之色,转而又将目光放在我的脸上,眉眼中又有了淡淡的笑意 : “想好便来找我。” 只留下这一句话,就见他红色长袖一挥,一股轻风袭来,忽地就无影无踪。我的话还盘旋在喉咙中,这样一来,只得塞进牙缝中。 扶游双手紧握,欲上前寻他,却是白费力气 我突然觉得此景似曾相识,记忆却不供我使唤,只能当是梦做多了产生幻觉。 他这轻功炉火纯青,能做到如此来去无影的,我几乎没有见过,就连扶游也只是比平常人快些,遇上这样的人,心中也肯定想讨教上一番。 眼下该想的却不是这个问题,他的话如同最初的箫声一般,魔怔着,一味在我脑中重复。 对于我这个被“览月阁主”求娶的对象,众人的目光皆投向我,我甚至听到了极为小声的谩骂,和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亦或者又有人好奇我身份。 我站在原地,接受着他们异样的打量。 扶游拉着我走出人群,然后又欲走出销魂阁。 我松开他的手道: “我们不能离开这儿。” 扶游停下脚步,对我道 “我会有别的办法。” 可他的语气再不似往日那样坚定,反倒透出一丝无望。 我无奈道:“什么办法?” 他道:“总会有的。” 师父还在病榻,我们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扶游说有其他法子,我知道他是在宽慰我,也是在宽慰自己。 身后是婉娘的声音,她追上我,拉住我对我道: “姑娘别走,先在这儿住下,姑娘可以慢慢考虑,不急于一时的。” 见我没搭腔,她又道: “这半夜的,附近客栈都住满了,姑娘你们能去哪?快进来吧。” 语落一只手搭住我的右肩,一边往里走还一边道: “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房间,你自己挑个喜欢的。” 扶游自是不放心我一人待在此处,便一道跟在我们身后。 想着婉娘的话也不无道理,随手选了间雅致的房,婉娘便乐呵呵的送我进去了。扶游想随着我一同进去,婉娘却拦住他,指着隔壁房间道: “公子的房间在此处。” 他挣开婉娘的手,对我道: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婉娘摇着扇,笑道:“难不成公子想与迟妩姑娘同住?” 扶游眉心一蹙,“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对婉娘道:“婉娘谢谢你,只是我还有些话想同他说。” 婉娘是个有眼力见的,用扇轻点了下我的肩,道: “知道了,我还要去照顾客人,你们自便。” 婉娘走后,我同扶游进了房。 我身子有些乏,便直接坐在了床沿。扶游却站在桌旁,对我道: “阿妩,你真的要待在这里?” “嗯。” 他似是有些愠怒,但还是压低了声,有些无力道: “你会答应他吗?” 我闭眼,半晌后才道: “我不知道。” 我连成亲的意义都不清楚,我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成亲,又为什么分开。对于如此要求,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扶游走进床沿,俯下身,望着我道: “阿妩,你究竟是怎样想的?你告诉我。” 不知是不是我恍了神,我隐约看见他目光中的悲戚,我的心也开始下沉。 若拿不到怀生花,师父最后的希望也要泯灭。 “我只想救师父……” “我又何尝不想救他?阿妩,他也是我爹。”他眼眶微红,眉宇间的愁意更甚。 “他到底有何目的?他都不认识你……他却说要娶你,阿妩……” 我抬眼,盯着窗外,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天空,几颗星稀稀散散地撒在上面。 “不管他目的为何,只要能拿到怀生花,怎样都值得。” 我蹲下来,将手轻搭在他肩上,对他道: “师父还在等我们,一切办法我们都应一试。” 他摇头,依旧道: “阿妩,我们会有办法的。” 未等我答,他又道:“你好生休息。” 他只了看我一眼,便直接起身,往门外去,嘴里的话没有温度: “别答应他,我是不会同意的。” 看他离开的背影渐渐离开房间,又合上房门,我只觉身体更乏。我无心再想他的话,只任由身体重重倒在床上。 脑中皆是那似魔障的箫声,红似火的衣袂。还有,双那微微上扬的,衔笑意的眼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夜里,我睡得并不踏实,醒得也异常早。 我睁眼在榻上,望着床顶出神,听一阵阵鸡鸣,只是迟迟未起身。 门口有极轻的脚步,停在我的门前,只一会儿,便又离开。 我草草披上外衣,缓缓推门而出,果然是扶游的身影,我跟在他身后,他未曾察觉。 他只身进了婉娘的房间,我躲在柱后,直至他合上房门,我才走到门口,耳贴上门,细细听着里面的谈话。 “我要见你们阁主。”是扶游的声音,他要单独见阁主,为何不叫上我? 婉娘道:“你找阁主有何事?” 扶游道:“我自有理由。” “阁主是不会见你的。” 接着,我听到剑出鞘的声音。 扶游冷声,“带我去见他。” 婉娘声音带上些惊恐,“你这是做甚,我带你去便是…你把这唬人的东西拿远些…” 听见他们的脚步,我忙躲回柱后。 我轻脚跟上他们,一直上了最顶层,正是昨日我所见,这里的最为冷清之处。 婉娘犹豫着,又瞥见扶游眼中的寒光,只得轻扣两下房门,小心道: “阁主。” 房中未答,扶游示意婉娘继续,婉娘又道: “阁主,有位公子想要求见你。” 片刻后,房中人才缓道: “让他进来。” 这嗓音极具辨识度,昨日一直盘旋在我的耳边,如今怎样都不会忘。 扶游一进房,我便一下窜到了婉娘身旁,婉娘被我吓得打了个激灵,忙捂住我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点点头,拿开她的纤纤玉手,走近她耳边,小声道: “他们在说什么?” 婉娘指指门,又用手点我的耳,做了个“自己听”的口型。 我靠近门,又怕里面晃见我的影,只得保持了些距离。 这扇门极为隔音,不似婉娘的的房间,在外面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要听见这里面的声音,有些费力。 不过也只是费力,凝些神,自然也是能听到的。 “阁主,你的条件是否能换一个?” 那人嗓音慵懒,“你有什么值得我交换的?” 扶游似是被问住,须臾后,才道: “就算阁主要我性命,我亦不会推辞。” 他似是听到了笑话,“我要你性命有何用?” “为什么是阿妩?!”扶游声音慢慢变了调,情绪开始无法克制。 “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又道:“我的条件就是如此,不会变。” 那声音有些沉,没了笑意,像在陈述一件平常之事。 扶游许久未言,我正欲推门而入,就听他道: “既然我不能答应阁主的条件,那就只能你们霄魂阁的老规矩来,用钱换消息。” 他轻笑道:“我不同谁讲规矩。” “怀生花不止我这一处有,天下之大,公子总能寻到一朵。” 他这话简直模棱两可,虽告诉了扶游别处还有怀生花,但这范围可是大到了天下。 扶游却信了他的话,追问道: “你是说别处还能寻到此花? 那人未答,在扶游看来便是默认。 如此,他似是得到了希望,说了句“告辞”便匆匆离开了这间房。 一开门便碰上我这个偷听墙角的。 扶游忙合上房门,望了眼婉娘,拉着我回了房。 他有些欣喜,完全不似昨日那样颓唐,“阿妩,你有没有听见,他说不止这一处有怀生花,你可以不用嫁他了…” 我却没有他那样的喜悦,将心中想法如实道: “天下之大,你打算去何处寻得?” “其实他的条件…” 扶游打断我,语气携上些不悦: “别提这个,阿妩。” “可是,扶游…” 他一副听不进的模样,又突然道::“听闻怀生花喜暖,应是不会生在北面,向南行便是最好的。我打算写信给师叔,让他派些师兄弟助我,这样以来,我们一定能打探到它的消息。” 看来他已是铁了心,我也没再劝阻。如果能让他寻到,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他所言我是认可的,只是我们时间实在有限,万一他两个月后依旧没有音讯又该怎么办? 思虑后道:“我会留在这儿,如果中途有什么变故,我们还有后路。” 扶游神色又多了些忧愁,似有什么放不下 ,“阿妩…” “你在这儿我怕有人欺负你,不如回山上,等我的消息。” 山上不如这霄魂阁灵通,况且回去之后空等消息只会让我更加心急如焚。 “没有寻到怀生花,我不会回去。” 怕他还是不同意,“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我有武功,谁会欺负我?你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寻到怀生花。” 扶游争不过我,遂又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在这里总比跟着我到处奔波些好。” “只是……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我将两边的嘴角扯出一个自觉让人安心的幅度,“嗯,我会的。” 扶游道:“早膳过后我便会启程,眼下每一刻都应把握。”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有事写信给我。” 他浅笑着应下,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我也进屋帮忙给他收拾细软,又去外面买了些干粮,让他带在路上,以免饿着。 临走时,他似有万语要言,但又沉默下来。我上前道: “不必担心我,我有分寸,师父的事要紧,你快些赶路才是。” 良久后他才将忧虑道出: “别离那个阁主太近了。” 我笑道:“你放心,别人不是市井无赖,不会强买强卖。” 他抚上我的头,揉了揉,像在对待守家的小狗, “我会尽快回来的,带上怀生花。” 我冲他一笑道: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扶游收回手,然后又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道: “细软给我吧。” 我将刚刚收拾好的细软递给他,又将刚刚买的干粮塞到他怀里,“别饿着。” 他双睛有了向下的弧度,“谢谢阿妩。” 又将细软挎到背后,柔声道: “走了。” 只走了几步,又回头望望我,我只是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他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化作一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独自回到霄魂阁。房里无趣,便一直绕着这霄魂阁漫步。 走了以后才发现,霄魂阁这样一个烟花之地,楼层众多,加起来竟不比云倚观小。打理这样一个地方,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行至顶楼的时,楼下的人声远了也小了。 此楼应是霄魂阁主的独居处,除了一两个端茶水的丫头,没人出入这儿。 若不是早上跟着扶游来了这,我也不会知道里面所住何人。 独特的总是吸引人,它越是清冷,越是与这霄魂阁格格不入,便越令人心生好奇。 里面有琴声传来,那声音初听时,轻柔悠扬,似要飘进云端,不似之前的箫声,虽动人,却过于摄人心。此音刚好,不急不燥,松透却沉稳,只是再沉稳,也不似普通琴音,它终是带了些诱人心的鬼魅。 就如同这抚琴之人,始终生了副蛊惑人心的躯壳。 虽说不要以皮囊断人心,只是这皮囊与内心却不能完全分开。 古往今来人美心善者不少,也无人道得清她们到底是皮囊更美,还是心灵更甚。 这霄魂阁主吹箫弹琴样样不落,雅致是有的,与他的皮囊倒是相配。 我还沉浸在这绝妙的琴音中,未料这琴音忽顿,取而代之的是极低的嗓音。 “进来。” 望望四周,无人,那屋里人唤的只能是我。我心中有些忐忑,望着房门迟迟未推开。不过转念一想,他这样的人为难我做什么?只怕我占他的便宜差不多。便将那点不安的心揣了起来。 推门而入时便有股沁人之味窜入鼻腔,不知是他熏了什么上好的香,同婉娘和那些姑娘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卧在琴边,一袭红衣铺散开来,触目惊心,手指还在随意地挑动着几根琴弦。 与他大不相同的是这房间的陈设,不管何处都有股淡雅之意,唯有他手边盘中被切开的鲜红石榴艳丽着,但夺不走他的颜色。 他抬眼,那双眼却黑如墨,只是笑意盖住了它的深不见底。 “迟妩姑娘。” 我盯着他,目不转睛,“阁…主。” 他似是有些不满意,重复我的话道: “阁主? ”转而轻笑,“你是这霄魂阁的人?” 我忙解释道:“自然不是。” 他却道:“那你为何叫我阁主?” 这…我不知如何答他,众人皆是如此,他如此问我,我有些为难。 “因为…” 他却突然起身,靠近我,鼻尖离我只有有根手指的距离,他眼里没了笑意,让我心里不免生了些寒意。 “唤我的名字。” 语落,我心底似有浪拍岸,他眼底漆黑,却依旧清晰地映着我的眼我的眉。 似过了一个春秋,我终于还是耐不住与他对视,只得将目光转向别处,不让自己再看他的眼。 “阁主说笑了…我又不知阁主的名…” 他用手轻捏上我的下颚,迫使我的眼对上他的眼:“萧览月。” 他重复着,虚捏我下颚的手开始发紧,眼里的波涛汹涌着,“唤我萧览月。” 我只要轻轻一挥手便能挣脱他,可我身的手脚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着。我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它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里越发肆无忌惮。 然后,我听见有声音从我的齿间流出:“萧…览…月” 这声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落入他的耳中。 他像听见了等待已久的答案,凝着我的眼,有惊涛闪过,深不见底的眸也有了瑰丽的色彩,不过只是一瞬,他的脸又浮起浅浅的笑意,之前的神色早已烟消云散,只是这笑意不似之前,倒让人有些神怡。 他松开捏在我颚上的手,对我道: “抱歉,迟妩姑娘。” 他低眼,又道: “看见你,总让我想起一个故友。” 怪不得他见着我便道一见如故,原来并非胡编乱造,而是有因可寻。 “所以,你想娶我也是因为这个?” 他挪开眼,坐回琴边,用手抚琴试音, “当然不是,我自有原因。” 片刻后,又道: “那姑娘考虑得如何。” 提起这个,我便有些无言,只道“扶游已经去打听它的下落了。” 他却无甚在意,嘴里淡然道: “沧海一粟。” 他的话让我心中一凉,无疑挑开我心中的所有担忧,但我仍倔强道: “我相信他。” 他未置可否,双手拨弄起琴弦,“没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你且安心住下。” 他一副了然的模样让我不安,此刻,我同扶游一样,对他发出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非得是我?”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望我。黑发红衣,惊心动魄。 “只能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而后,他开始抚琴,不再看我。悠扬的琴音入耳,仿佛他扣拨的从来不是琴弦,而是我的思绪。 我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要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答案,简直难如登天。再如此下去,不仅套不到话,自己反倒乱了。 欲离开此处,身后琴音未断,只是那嗓音更为盈耳: “迟妩姑娘,你很怕我?” 我脚步微顿,回头强扯出一抹笑意,“没有,阁主多虑。” “那为何如此慌张就要离开?” 我有些心虚道:“哪有慌张,我…只是乏了,想回去歇息。” 他笑道:“这日上三杆的,迟妩姑娘是要午休还是睡个回笼觉?” “我午休…”见他依旧未抬头,又面色不改,我才道: “那我走了?” 他这才抬眼,给了我一个和煦的微笑,却如同炽阳映在我的脸上,我忙回身出了房门,脚步不自觉有些加快。 替他合上房门,心中才平复一些。里面的琴声旷远而松沉,清冷入仙之感强烈,不似他的皮囊,似火,似魅。 回房后,打了盆凉水,擦拭我的脸庞,这季节还没有暖意,只是我被那红衣迷了眼。 “迟妩姑娘?”房门外是婉娘的声音。 我应声开了门,婉娘身边还有站着一个同我年纪相当的姑娘。 婉娘将那姑娘带到我跟前,那姑娘十分热情道:“迟妩姑娘,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我有些不明所有然,“婉娘,这位姑娘是?” 那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还没等婉娘开口就自行上来挽住我的手,“我叫常曦,婉娘说你这儿需要一个姑娘,我便来了。” 原来如此,只是这霄魂阁人来人往,客人众多,我一个闲散之人,自己便能照顾好自己,如此来不是浪费劳力? “婉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婉娘不以为然道:“迟妩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你想想你在此处有个照应的人岂不更好?” 我欲开口,她怕我又拒绝:“这是我们阁主的意思,迟妩姑娘就别推辞了。” 听到这二字,我浑身便有些不自在。 想想婉娘的话也不无道理,便先应下,那姑娘一副高兴极了的样子,“太好了,谢谢你迟妩姑娘!” 我看她一脸雀跃,有些不解,能同我待在一处就如此高兴,难道是因为我长得过于和善? 婉娘笑,“这丫头平日里总是给各种客人端茶递水,她年纪不大,免不了遇上些动手动脚的客人,又敢怒不敢言。这会碰上机会能来你这处,自然是高兴坏了。” 这样说来这姑娘也的确不易,这个年纪到这儿为生想来也是生活所迫,这段时间就互相照应着也该不错。 “常曦姑娘,你多大了?” 常曦眼睛弯弯的,“今年十五了。” “那你比我小一岁,那我就直接唤你的名字,可以吗?” 她拉起我的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当然可以了,迟妩姐姐!” 婉娘见我们你一句我一句便放心下来,对我们道: “那你们好生聊着,迟妩姑娘,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谢谢婉娘。”语落,又补充了一句: “也替我谢谢你们阁主。” 婉娘含笑道:“我会替你转达的。”侧头对常曦道:“好好陪着迟妩姑娘。”然后才转身离开。 我一直挂念着扶游,迫切地想知道怀生花的下落,这让我每一刻都很难熬。 有了常曦的陪伴,一切都好了些许,她早年家中贫寒,弟弟又要读书,这个年纪的女孩大都待字闺中,她却只能出来替人作劳力,贴补家用。 还好她生来性格大大咧咧,运气也好,遇上婉娘这样的人,在霄魂阁这种地方,若是她没有婉娘的照拂,只怕被吃得渣都不剩。 她小时候生性顽皮,常往邻家的叔叔伯伯衣服袋里塞些蛐蛐,那隔壁叔伯胆子本来就不大,硬是被吓得追了她两条街。 有了弟弟之后她性子收敛了些,但依旧跟现在一样没心没肺的,也不知这算不算她的优点。 其实我很羡慕她,她有着跟我完全一样的童年,她有弟弟有父母,就算现在到了这儿,心中依旧是光明着的,充满希望。 “迟妩姐姐,你的家在哪?” “我家在山上,你知道云倚观吗?” 她眼睛一转,“好像听说过,不过我对山上不太了解,那里好不好玩?” “自然是不比山下,那里习武之人众多,很多是来寻师问道的。” 只是云倚观虽没有山下这样繁盛热闹,待在那却让我心安,那有师父、大师兄,是我现在能归根的地方。 “那迟妩姐姐,你有没有经常偷溜下山?” 偷溜这种事是大师兄常干的,还时常让我包庇他,或者做他的挡箭牌。 “应该很少,如果我想下山都会告诉师父,师父疼我,很少拂我的意。” 她撇嘴道:“你师父真好,不像我爹,小时候他很少让我出门,说怕我闯祸,我都是偷溜出去的。” “你爹是担心你……”话还为落,她却道: “他才不担心我,他只喜欢我弟弟!” 她眼睛都有了雾气,开始有些哽咽,我忙抚住她背轻拍道:“好了,不说这个,你刚刚说山下有很多好玩的事,都有些什么?” 听到这话,她眼里的雾气才散去,“对了,说起这茬,明日就是上元佳节,迟妩姐姐,我们一定要去凑凑热闹。” 她不说我都快忘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将至,往常这个时候观里都很热闹,拜访的人很多,师父也常喜笑颜开的。 可这次,我们却咫尺着,师父还卧在床上,扶游在奔波着,怎还有这心情顾得上过节。 我没有答她,只是望着窗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天的上元节,今晚的月亮比平日亮堂许多,人在这时候总是有些敏感,望着这轮月我心底惆怅更甚,许是有些思念云倚观了。 她摇着我的手道:“去吧,迟妩姐姐,你不去我肯定也不能去的,一年就这一次,听说今年很漂亮,彩灯的样式都有上百种!” 她撒娇本领了得,头都给我晃晕了,“行,答应你。” 她更高兴了,就差没把我摇到地上,“迟妩姐姐,太好了,我已经好几年没过过这些节日了,往年都在服侍客人们,哪有在这种节日出门的机会…” 我拉住她的手道:“你开心很好,快去歇息吧,明日起早些。” 她这才放开了我的手,“那我回房了迟妩姐姐。”要离开房间时又道: “那我们明日见!” 我对她笑道:“明日见。” 她脚步轻盈,很欢快。这样很好,没有因为生活磨平了自我,一点快乐就能满足自己。我也是这样,而不是每每想起不遂意的事情便愁眉不展。 只是夜里终是难以入眠,这里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环境,白天感受不到,这种感觉却在夜晚清晰明了起来。 外面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落到我的耳里,只是这长夜漫漫,我终究抵不过身体的疲乏,开始浅眠,却又被屋外突然刮过的大风惊醒,我猛得睁开眼,额角还余细汗,余光似瞥见一抹黑影。 又是黑影!山上出现过就罢了,只是到了这眼睛还是有障?我不敢想象它是真实存在的,这会加重我夜里的恐惧。 这应是失眠以后的病状,我得逼迫自己入眠,否则身体就会越来越差。 我开始数数,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只是……完全不奏效,数到快两千我依旧精神着。 这样一晚的后果,就是第二日早上起来照镜子,看见了一副极为憔悴的面容,不想与镜中的镜子相认,忙挪开了眼。 包袱里可以穿的衣裙好像只剩这一条,在山下要待上一段时日,还是得添置上两条。幸好扶游走的时候留了些银两给我傍身,就算买些上好的衣裙也是不成问题的。 又瞅瞅身上这套衣裙,虽然还算清爽,不过在这样的节日穿上未免有些清冷。 常曦也刚起身,我便让她同我一道去购置了些衣裙,我让常曦也挑一件,她不肯,说是月银不多了,还得留着供弟弟上学,只是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套衣裙。扶游留给我的银两不少,想着今日又是上元节,便替她一起付了帐。 她开心得有些合不拢嘴,对我道:“谢谢迟妩姐姐,除了我娘,还没人给我买过衣服。” 说完忙进了里间,迫不及待换上了新衣裳,嘴里还一边道:“衣裳真好!”又对我道,“迟妩姐姐你也换上啊!” 我应声进去,换上手里的衣裙。选的是平日里几乎没有的水红色,本想着与我该是有些不符,穿上身后却让我一惊,铜镜中我见过了从未见过的自己,不再似平日那样寡淡,反倒多了分娇艳,让我有些不适。 遂又想起一人,想起他的红衣,那双摄人心的眼,不管是谁与他相比,仿佛就会失了颜色。 “迟妩姐姐,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不然你以后都穿红色好了!” “可是…”她盯着我的脸,迟疑道。 我轻笑,“你说吧。”她才又道: “你这脸苍白的很,配上这红衣倒是有些触目了。” 她牵起我的手对我道:“这样,附近就有个胭脂铺,我带你去看看。” 没等我回答,她便拉着我出了布庄。拐角出便有一家胭脂铺。 胭脂样式很多,个个都玲珑着,盛装的盒子也极为精巧,关键是不贵,哪家的姑娘都可以挑上一番。 “你快挑挑迟妩姐姐,选一个喜欢的。” 对面这满目的瓶瓶罐罐,我有些头疼,“我不太懂这些……” 常曦道:“那没关系。”抬头对老板道: “老板娘,你这儿有没有适合她的胭脂?” 老板娘微笑着,从上百的胭脂盒中挑选出一盒,“姑娘试试?” 常曦接过胭脂盒,替我打开,用食指勾上一些匀在我的唇上,又合上胭脂盒,退开几步远,瞪大眼道:“迟妩姐姐,你这红衣配上胭脂真是绝妙。” 我猜不透她这表情的含义,“很奇怪?” 老板娘笑道:“她是夸你好看呢小姑娘!” 常曦附和着老板娘点头,又将碎银递给了老板娘,“我们要了老板娘,谢谢。” “可我……” “很适合你迟妩姐姐,相信我。” 不是相不相信,我只是我不大习惯用这种东西,从小我在云倚观长大,又多是男孩,我只见为零师姐用过胭脂,只是要我用,依旧是不大习惯。 拗不过常曦, 我欲掏钱,她却阻止我道:“你刚刚替我买了衣服,你这次要是不让我付,就说明没拿我当朋友。” 我这才收回手,接过胭脂,对她道了声“谢谢。” 只是胭脂在嘴上始终有些不大自在,拿出手绢正欲拭去,却被常曦截了和。 “迟妩姐姐,你要习惯才是,这才刚刚开始,以后会有更多的,眼睛上抹的,脸上涂的都是不能少的。” 心底是有些抗拒的,面上还是保持着浅笑,只是她这认真极了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