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相寻》 正文 第一章 截道之人 法租界爱多亚路,1931年圣诞节,凌晨两点前后。 夜上海的说法,大约就是这个时期形成的。可惜大多努力生存着的人,都无甚心情去欣赏这节日里的华灯璀璨。迷茫的时局,和雾气濛濛的夜色,很是映衬。只有几个狂欢过后的西洋人,在路中央,喧哗摇摆。 迷雾之中,灯光尽头,自西向东的方向,缓缓显出五条身影。 四个身着黑色青年装的男子,呈菱形队列稳步前行。菱形中央,是一位穿着白色睡袍的女孩。 女孩的双眸,虽如失明一般空洞涣散,可依然有着一种强大的魔力——使人祈盼与之长久对望的魔力。勾勒出她容颜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那样恰到好处,倘若有分毫变化,都会让人觉得可惜了那双眼睛。在她玲珑的身躯上,却缠着一条手腕粗细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握在菱形前端的男子手中。 握着锁链的男子是田老大,菱形的另三个角,是他的三个弟弟。他们的左臂上,都戴着白色臂章,上绣“护法阁”。 四兄弟的步调完全一致,被他们押送的女孩,虽然脚步有些凌乱,也保持着相同的速度。看步态,肯定不是田老大硬拖着女孩前进的,但两人之间的锁链,还是绷得很直。 “我们这里,只敢在亲朋贺寿时闹一闹。”田老大望着正前方几个失态的醉汉,阴阳怪气地嘲讽道,“这些西洋人,却敢在他们神仙的寿诞发酒疯。” 田老二笑道:“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百无禁忌。” 说话间,五位已走到醉汉近前。他们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绕道而行,而是直接穿了过去。 直接穿了过去的意思,当然不是从人缝中钻过去,而是直接从醉汉们的身体穿透了过去。醉汉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五位的存在,只是在被穿体而过的刹那,纷纷打了个寒颤。 护法阁,不是阳间的衙门。田家兄弟,当然就是阴差。被押送的女孩,自然不是活人。奉上差手令,四位阴差正在押送一具魂体,前往皇城庙的黄泉路入口。 “这姑娘,不像有大罪孽看上去也不是术道中人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么?”菱形末尾的田老三,从一开始就觉得这趟差事很蹊跷。 “人不可貌相这趟差事,里面文章大了。前面把这姑娘交给我们的那位上差,他罩在大衣里面的官服,你们都没注意吧?那是个判官!”田老二有些卖弄见识的意思,“判官强勾生魂,直接交给我们护法阁的带走,肯定不是小事。” 闲谈之中,四兄弟押着女孩一路向东,已经走到了没有灯光的路段。 田老大忽然打断了前面的话题:“大半夜站在马路中央,是在等着车来轧他么?” 前方几十米外的路正中,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他秀气的眉眼,和挺拔的鼻子,也一样修长。如果只从侧面看他,实在是一个清秀的小生。不过,他是正对着田家兄弟的。他坚毅的唇线,和眼中的凛凛寒光,使得田家兄弟完全不会把这个男子,与“清秀”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这个人现时的形象,就更和清秀不沾边了。他的头发凌乱,脸上挂着些未干血迹,右手掌甚至还在滴血。衣着方面,则完全符合他狼狈的样子。他贴身的白色衬衣,从领口处开始少了几个扣子,领带松松垮垮地套在了脖子上,外面的灰色西装开了好几道口子,其中一条袖子,已经像破布一样了。 身为阴差,当然不会被黑暗阻挡视线。因为前方唯一的路人,看起来太不正常,所以他的状态,立刻成了田家兄弟的新话题。 田老三笑着说:“估计也是喝多了,然后跟人打起来了吧。” 田老二却沉吟道:“打架,能把脑门上的三昧真火都打灭了?时运低到火苗很弱的人见多了可头顶的灯都灭了,还能站着的,你们见过吗?” 田老四有些不以为然:“大概,是时运实在太低了吧,印堂都黑成这样了。看他这倒霉相,肯定是自己的女人被抢了。” 四位阴差谈笑风生,只有中间的女孩始终面无神采。 几步之后,领头的田老大已经和“倒霉男人”近在咫尺 阴差,从来不会绕着人走。但没有停步的田老大,并没有像之前穿过醉汉那样穿过倒霉男人的身体,而是像撞在了墙上一样。 “好眼力啊,老子还真是女人被抢了。”田老大撞到的墙,说话了。声音低沉如叹息,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强压着的怒意。 这堵墙,当然就是四兄弟刚刚谈论的倒霉男人。察觉异常的田老大,握着锁链退了一步,其余三兄弟,立即闪步挡在了田老大和倒霉男人之间。 倒霉男人的目光,则始终停在田老大身后的女孩身上。他的眼中,慢慢泛起了血丝:“护法阁真威风啊,跑阳间来强勾生魂了。” 虽然他的语气更加冰冷了,但四兄弟闻言却好像放松了些许。他们不怕遇上道行深的,只怕遇上不开眼的。既然倒霉男人认得护法阁,田家兄弟便不觉得会有什么出格的状况。 田老大开口道:“听说话,阁下也是吃阴间饭的,不知道拦下我们兄弟有什么用意?” “阴间饭,不是好吃的,护法阁,也不是什么都护得住。”倒霉男人,甩了一句田家兄弟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脸上似乎还有了点笑意。他这笑,说不清是惨笑还是冷笑,但凡可以藏在笑容里的负面情绪,都能在这张脸上找到。 田家兄弟就算再不机灵,到这会也看得出来,这倒霉男人,就是冲着他们来的。现在,他们已经不关心这个人倒不倒霉了,只想知道他拦路的原因。 如非必要的话,他们并不想和这个不知来路的拦路人发生冲突。所以在耳语一番后,田家兄弟决定,所有事情,都往判官身上推,护法阁的名头,也再强调一下。 于是,田老二上前一步,朗声道:“强勾生魂的,是判官厅的上差。我们兄弟,只是接护法阁手令,护送这位姑娘上路” “我已经说了,护法阁不是什么都护得住。”拦路人不耐烦地打断了田老二的话,他笑得越来越难看,“这三个字护不住你们,她也用不着你们来护送。” 想避免冲突,不代表田家兄弟不敢发生冲突。站在三个弟弟身后的田老大,此时的声音沉了下去:“那我再问一遍,拦下我们,到底什么用意。” “她,由我来护送。你们,自己上路。” 拦路人说得轻描淡写,说完之后,除了女孩以外,每一位脸上,都有了笑意。 和拦路人不同,田家兄弟是真心觉得好笑。自古敢截阴差的术士不少,但自从他们戴上了护法阁的臂章,还没见过谁敢和护法阁过不去的。在他们眼里,不顾忌护法阁的人,不是无知,就是狂妄。 “我们兄弟多问一句,阁下是不是第一天吃阴间饭?” 田家兄弟还在继续笑,但拦路人的脸上已经褪去了笑意,同时褪去的,还有他的耐心他抬手就要拨开挡在身前的田老二。 拦路人的手刚刚抬起,田老大以外的三兄弟,都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根锁链,拉起了攻击的架势。 “册,问我是不是第一天吃阴间饭,你们几个吃阴间饭肯定不满三十年吧。”自始至终,拦路人的目光一直是聚焦在女孩身上的,此刻才转向了田家兄弟,缓缓地扫视了一遍。 田家兄弟,确实只当了十几年阴差,但他们并没明白拦路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拦路人也没有为他们释疑的意思,他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在了面前田老二的脸上! 这一巴掌很重,但却看不清挨打的田老二是什么表情。因为他整个身体像是羽毛一样飞了出去,又像石头一样砸在了地上。 拉着架势的其余两位只愣了一刹那,就立即甩出手中的锁链,重重地抽向了拦路人!锁链一头并未脱手,另一头却在不断地延伸。 两条锁链,狠狠地砸在了拦路人的双肩,刚刚触及他的身体,锁链就宛如猎食中的狂蟒,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了他! 锁链一缠绕住拦路人的身体,他的眼神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变得空洞起来。 这个现象,看来很符合田家兄弟的认知。他们刚刚又惊又怒的表情,终于缓和了少许。从拦路人一手打飞田老二就可以看出,光论道行,他们兄弟几个肯定吃亏好在手里的法器,还是那么有效,护法阁的法器,更是受过教主加持的 可惜,他们松的这口气还没有舒完,拦路人涣散的瞳孔,就迅速收缩了起来!再看他所谓发黑的印堂,原来是股隐隐的黑气。现在这小股黑气,像是漩涡一样缓慢地转动了起来。漩涡,刚运转了一周,他的全身,就全都爆发出了浓重的黑气! 田老三和田老四,一下子觉得手里的锁链没了份量,低头一看后顿时大骇,从他们手中,到缠在拦路人身上的整条锁链,现在就像被烧透了的碳灰一般,细碎散落。 “你可想过对抗护法阁的后果?知不知道护法阁的手令,就是教主的法旨!”站在后面的田老大,一看情势不对,赶忙掏出了一张金底红字的公函怒喝了起来。护法阁的名头c自家兄弟的道行c甚至一向可靠的法器,都被拦路人视若无物。手中的公函,成了他最后的底气。 田老大这句话之前,拦路人的眼睛是眯缝着的。可是这句话音刚落,他的眼睛猛然瞪圆了!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稍纵即逝的闪光过后,再看这对圆睁的双目,已经被诡异的黑色全部占满! 于此同时,包括摔在一边的田老二,顿时都觉得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就连他们的阴眼,都完全失去了视觉,这是绝对的黑暗! 之所以说是陷入黑暗,是因为此时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视力,而是所有的行动能力,如同被泥沼没顶的感觉一般。 黑暗之中,万事皆空。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彻体的冰冷。 阴差,本不畏惧寒冷,却害怕这种被冰冷剥夺意识的感觉。 想挣扎,却不敢挣扎!因为只要动一动反抗的念头,似乎就会越陷越深。田家兄弟都是经历过死亡的人,可是相比濒死时,那种短暂的消失感,现在这种在黑暗和冰冷中,永无止境的陷落感,实在是恐怖太多。 “要是你们当差久一些,就不会蠢到用护法阁的名头来压我”无边的黑暗中,终于有了声响,先是像在自言自语,又一下子变得振聋发聩:“都他妈的跪好了!” 除了护法阁大殿之中,就没有田家兄弟需要跪下的地方。然而,这个既不悦耳c又不斯文的声音,却让他们有种想要遵从的冲动。毕竟,没有什么,比这种即将被剥夺一切的感觉更糟糕的了。听到这个声音,至少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存在着。 奇妙的是,遵从的念头升起的时候,他们就觉得自己已经遵从了。而他们觉得自己遵从的时候,之前冰冷的陷落感,似乎就停滞了。 这样的停滞,让他们觉得很好。 跪下很好,遵从很好 这,便是他的镇魂术,其中的可怕之处,却很少有人知道因为,中了术法之后的感觉,从来没人肯去回忆,所以也从来没人愿意向旁人描述。 事实上,田家兄弟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跪着。事实上,他们确实跪得很工整。 再看拦路人,他的双眼已经恢复了常态,也不再去看跪着的田家兄弟。 他走到身缠锁链的女孩面前,两根手指伸入了锁链的一环,然后两指一分,整条锁链就和之前锁在他自己身上的那两条一样,散落在了地上。 脱离了束缚的女孩,望着他愣了片刻,然后笑了。天地间灵动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化为神采,注入了女孩片刻之前还空洞着的眼眸之中。 如此笑颜,任谁面对,都会报以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然而拦路人,偏偏躲开了对望。他低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良久没有只言片语。唇齿之间的抽搐开始扩散,带着他的双肩一同颤抖,并愈发剧烈起来。 直到他抬头重新迎上女孩的笑脸,终于痛哭失声 哭声释然,不知悲喜。 女孩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快带我走。” 拦路人听了这句话,明显愣了一下。一切归于寂静,他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女孩身上的睡袍,两眼眯缝了起来:“穿得这样隆重,是要出远门呢。” 女孩也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似强忍着笑,眼泪却在回话的同时夺眶而出:“也不用很远” “不用很远是哪里。”拦路人的话音变得瓮声瓮气,也像是强忍着笑,又像是强忍着不要再哭出声来。 “我也不知道先去到安全的地方吧” “你很着急?” “也不是很急” “我像是安全的人?” “也不是很像” “有我什么好处?” “也没什么好处” “不好意思,没有好处的时候,我是个很不安全的人。” 说罢,拦路人把脸凑到了女孩唇边,作出了要女孩亲吻一下的样子。女孩看着又想笑,却终于捂着脸哭了起来。拦路人还是一动不动,抬脸等在女孩面前。 等了好长时间,女孩终于破涕为笑,她调皮地用手轻打了一下拦路人的脸。 “你用错部位了。”拦路人微皱了下眉头。 “是那次错了!” “这次错了!” “就是那次错了!” “你确定吗?”拦路人的眼睛眯得更细了,诡笑着侧眼看向女孩。 女孩避开他的注视,很肯定地“嗯”了一声,忽然惊叫起来:“你的手流氓!” “我的手,放在了同样的地方。”拦路人的声音得意起来,“你的反应,也是一字不差。” “你这是耍赖!” “那次你是送上门来,这次却是要我亲手来抓难度大了,耍赖也是有情可原的。” 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两人却乐在其中。这段话的特殊意义,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四个跪着的黑衣人面前,站着一对相拥的人。两人笑中有泪,哭中带喜,但拦路人始终没有如女孩所言,带着她走。 因为,他知道这次,绝不是带上女孩一走了之,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所以,他在等。 他等的,不是解决问题的人,而是制造问题的人。他相信,只有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才可以解决问题。 后来,他等到了,但并没有解决问题。 之后的岁月中,他一直在寻找问题的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沈家少爷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是,那一晚之后的漫长岁月中,这句几乎可以安慰所有人的话,在他无数个难眠之夜中,最多只能换来一个稍纵即逝的苦笑。这样的苦笑,每次刚一闪现,又会立时变成一种冷笑。 冷笑,未必都是冰冷的。因哀伤而冷,又因坚持而笑。在旁人眼中应该绝望放弃的人,如果还能这样冷笑,那便是他最为温柔而勇敢的表情。 他不知道什么算是该有的,也不愿承认什么是他注定没有的。 应该或者注定,都无所谓,有的人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而他之所以寻找,正是因为他相信有人在等待。 沈相寻,这个很应景的名字,是他的养母,沈夫人取的。 1900年,正是“拳乱”之际,沈夫人做布匹生意的丈夫,在北上后失去了音讯。于是,寻夫心切的沈夫人,孤身前往了最后有人目击丈夫的直隶,也就是现在的河北。去时途中,发现了祸乱后幸存于草丛中的一名男婴,或是为了行善祈福,沈夫人就收养了这名男婴。 既是收养,男婴便顺理成章地随了沈姓。因仍在寻夫途中,取名相寻,也算是当时沈氏夫人的一种心愿寄托。 可沈夫人的心愿即便得到了寄托,还是未能遂愿。最终,她依然没有找到丈夫。带着无限失意,也带着相寻,沈夫人回到了上海法租界。 年后,等相寻开始记事的时候,沈夫人已经卧病在床了。 原来的沈家,还是有些家底的。他们的宅邸,是在爱多亚路上的一幢两层小楼。沈家还有两个佣人,男的叫阿根,女的叫阿彩。在沈夫人病倒后没多久,阿根阿彩便陆陆续续地带了一些所谓的三亲六眷住了进来。 于是,这幢小楼的内部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之前类似书房之类各有用途的房间,全都住进了人想来是沈夫人失去了丈夫以后便没了经济来源,又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所以才向佣人们开放了这幢房子的使用。 那时的相寻,并不懂得在意这些变化。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没维持多久,沈夫人就去世了。 有人安慰相寻,让他不要难过。他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哭泣,亦没有回答。握着沈夫人冰冷的手,相寻心里是那样的害怕和无助。但是,他心中的哀伤和怀念,却真的不多。 因为,人对一种美好事物的渴望或者留恋,往往取决于对这种事物的认知程度。相寻开始记事起,养母已经失去了照顾他的能力。他虽能感受到养母的怜爱,可是太过短暂,短暂到他还未习惯享受这种怜爱,短暂到永别之时他都不懂得流泪。 短暂,是那样残酷,残酷得让人不懂乐在其中。 短暂,又是那样温柔,温柔得让人免于无法自拔。 再次成为遗孤那年,相寻五岁。小楼里的人,依然叫他“少爷”,而且叫得很勤。 “少爷,去打桶热水。” “少爷,把地扫一下。” 沈家少爷,也理所应当地住在这幢房子的最高处——阁楼。阁楼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红木箱。床,便是母子二人睡了五年的那张床。红木箱里,则存放着养母给他留下能换口饭吃的东西,小如首饰,大如台钟 比起那些不用倒水扫地的少爷来说,相寻比较满意的一点,就是没人管他。阿根和阿彩,当然是希望相寻能做更多的,可一个五岁孩子,能做的确实有限。每天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之外,他还是有着很多闲暇时光。 这种闲暇,原本是孤独,却也是相寻宝贵的自由。 因为在闲暇之外,相寻就是被呼来喝去。 在这段日子的最初,相寻也曾抵触,又很快在阿根阿彩的打骂中学会了逆来顺受。他一度觉得,阿根和阿彩还是善良的。虽说这两个人,在养母走了以后就变了脸,但至少给了他一口饭吃。 不过在几个月后,相寻就搞明白了一件事情,被阿根阿彩领进这间房子的人,并非所谓的亲戚,而是租客。给相寻的那一口饭,和他们收的租金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而租客们眼中的正牌房东,自然是阿根和阿彩。这两人在沈夫人去世后没多久,就携手住进了这幢小楼的正房。他们同居,对相寻来说无甚影响。对相寻产生影响的是,房东看上去不待见少爷,租客们便也跟着不待见少爷。 更让相寻莫名其妙的是,在相寻做完阿根阿彩吩咐的事情以后,有些租客们也会“顺便”让他做一些事情。一段时间后,相寻就意识到,给阿根阿彩做事,是为了生存,给这些租客做事,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每天做完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后,他就会消失在别人的视线里。 要问消失了的相寻在做些什么,当然就是玩。但是他这样的少爷在那个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可供消遣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如果要他回想那几年究竟消遣了什么,他只说得出两个字:时间。 好在即便在呼来喝去之中,相寻还是学到了东西,他懂得了阅人和隐忍。有些人,自以为可以把这孩子当猴耍,却不知他们自己在这孩子眼中,不过是头贪婪的猪。那时的相寻,并非在容忍他人的贪欲,而是容忍自己的弱小。 七岁那年,沈家的故交周先生,把相寻送去了惠中学院读书。 周先生落魄时,曾受过沈家的接济,所以接受了沈夫人的临终嘱托,有意承担相寻的学业。只是,相寻上学的话,势必会影响他干杂活。于是没过多久,在阿根阿彩的阻挠下,相寻的学子生涯就结束了。 周先生是个文人,也没什么权势,争不过那两个市井刁民。但他仍然最大限度地那几年里,扶助了相寻。 相寻辍学后,每个礼拜天都会到周先生家中,和周家的孩子一起温习功课。在周先生眼中,“温习”这两个字,用在平日没有天天上课的相寻身上,并无不妥。用他的话来说:“这孩子好像本来就懂,与其说教会他,不如说是提醒他想起来。” 而对相寻来说,想不想得起来这些国文算术无所谓。他坚持每个礼拜去周家,动力来源是改善伙食。 是的,沈少爷的伙食越来越不像话了。与之对应的是,阿根阿彩呼唤少爷的频率越来越高了。随着他身体的成长,干的活也是越来越重了。 在相寻记忆中,幼年时代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养母留给他的红木箱,变成了尘封于床底的秘密宝藏。 他曾经拿出过一只金耳环给阿彩,换到的却只是一碗红烧肉。见惯身边蝇营狗苟的相寻,就算不知道这笔交易亏了多少,也还是知道自己亏大了。因此,这种傻事,他没有再干第二次。 十来岁时,相寻早已可以读书看报,自然也认得了“典当”这两个字。通过一段时间的蹲点研究,他就对当铺业务和当品行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相寻了解这些肯定不是要学生意,他只是想过的好一点,而已。 1910年的秋天开始,爱多亚路上的一间当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个少年,怀揣着他的宝物进门,带着他的小梦想离开。 之所以说是小梦想,因为它有可能只是吃两笼小笼包,或是看一段西洋镜。 这个少年当然就是相寻,幼年时夹缝求生的经验,让他始终保守着他的小秘密。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如果这个秘密被阿根阿彩知道,那几年都将变得毫无余味。 尽管当铺里的朝奉是个十足的奸商,但还是比同一屋檐下的刁民公道许多。比如,曾在阿彩手里换了一碗肉的那只金耳环,配对的另一只,在当铺里换到的钱,让相寻在外吃香喝辣了两个礼拜。 所以,相寻十岁开始的之后几年,生活质量还是相当不错的。由于常年有闲钱吃外食,得到充足营养补充的相寻,身体也快速成长起来。在那个国民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小相寻在同龄人中显得非常高大。 长个子带来的副作用也非常明显,相寻需要承担的杂活越来越多了。虽然相寻的反抗心理,正随着身体成长越来越强,但他明白,还未到算账的时候。 为了时机到来前的安宁,相寻选择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他自称在十六铺码头打零工,然后不定期甩一些小钱给阿根阿彩,以回避干杂活。那对得到蝇头小利的活宝,从此就觉得找到了更加实惠的压榨方式。从相寻手里接过钱时,他们总是按奈不住诡笑。 不过,他们却没看到,低着头的相寻,也在诡笑。 无路如何,相寻变成了一个有点小钱的闲人。 这种人,如果想要过得不太无聊,最需要的就是朋友。而这种人只要不是太小气,很快就会有不少朋友。不过,相寻是在一群心怀鬼胎的大人中长起来的,别的孩子再精明,也没办法在他身边混吃骗喝。 少年老成的相寻,最后只交了一个朋友。因为真正的老实孩子让他觉得过于无趣,所以他交的朋友,是个很不老实的人。 这个人叫张玉,他有两个早夭的哥哥,因此父母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给他起了个女性化的名字,说是好养活些。张家,是个彻头彻尾的帮派家族,几乎所有的男丁,都是青帮门徒。张玉的大伯,更是当时辈分最高的大字辈成员之一。 张玉比相寻大两岁,也是人高马大的。如今,周边的小流氓看到十二三岁的张玉,都要恭敬地叫一声“狮头”。 在上海话里,“玉”和“肉”同音,小时候胖乎乎的张玉有一张圆脸,就被旁人叫成了“肉圆”。江浙地区最有名的肉圆,当属“狮子头”,恰巧那几年清朝覆灭,剪了鞭子的张玉开始披着一头天然卷的长发,于是他的外号从“肉圆”变成了“狮子头”。 稍长大些的张玉,慢慢觉得自己的名号是一道菜名不太像话,而本名,又过于女性化。最终,定下的方案就是把外号去掉一个字,于是张玉终于开始叫作“狮头”。 起初,在别人口中,“狮头”只是“狮子头”的简称。到张玉的威风开始显现后,“狮头”中的“狮”是对张玉惯用称号的传承,“头”则变成了头领的意思。 张玉的威风,不仅仅倚靠他的家庭背景。正宗帮派家族的街头斗殴经验,也被家人有意无意地传授予他,一般的野路子小地痞,在他跟前根本跳不了半分钟。有这样的实力和背景,他走在路上总是很骄傲。 然而,近来有个人看上去也很骄傲,这让张玉有些不爽。 这个让张玉不爽的人,就是相寻。那时的相寻,其实一点都不骄傲,他只是懒得搭理无趣的人。而张玉这种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相寻也不会去招惹。相寻懒得搭理的人,张玉更懒得搭理,但张玉并不习惯别人不搭理他。 所以,因为不想招惹是非而没搭理张玉的相寻,就变成了“狮头”眼中的骄傲者。 “过来!”一个下午,张玉在和相寻擦肩而过时故意蹭了一下相寻的肩膀,而相寻还是无动于衷,不爽累积到一定程度的张玉,终于正式找茬了,“你碰到我了知道么!?” 相寻听到背后的呼喝还想装糊涂,可他还没走两步,背后的呼喝又提高了分贝:“我在叫你呢,吃油条的!” 确实在吃油条的相寻,只得转过身去。他见到一个大自己一些的少年手指着身前的地面,神情不善地示意自己过去。他知道这个平时在路上横着走的人,叫自己过去不会有什么好事。可相寻并不软弱的性格,又阻止了他扭头就跑的念头。站在原地的相寻内心有点不知所措,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张玉。 说实话,就这样看上去,相寻确实有点骄傲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张玉被相寻若无其事的状态激怒了,他上前一把揪住了相寻的前襟,把相寻拖进了一条狭窄的弄堂。 相寻的力气在同龄人里算是很大的,但是比起年长些的张玉还是差远了,扭打起来的经验技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张玉的连踹带拉下,相寻很快就被逼退到了墙角。 张玉又一把揪住相寻的头发,往自己身前拖,相寻则是本能地仰头往后犟。这时,张玉猛然顺着相寻往后犟的势头用力一推他的脑袋,相寻的后脑就“砰”得一声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一撞之后,靠在墙上的相寻还没来得及消化疼痛,就被一阵眩晕抽空了力气,慢慢地靠着墙往地上滑坐下去。 见大势已定,张玉俯身揪起相寻的衣襟,拎着相寻站起了一些,头顶头地喝问道:“认得我么?!” 相寻只摇了一下头,眼前就变得金星四溅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相寻的脸上。 “我让你认得认得狮头听到过吗让你认得认得”张玉骂一句就打一下。 相寻只觉得脸上的,逐渐变成了刺痛更要命的是,刚刚后脑那一撞,还在持续抽取他的意识,他只觉得眼中的张玉正在逐渐模糊。 忽然之间,相寻感觉头皮一麻,好似击过一阵电流一样!与此同时,疼痛c晕眩c无力的感觉,也在瞬间荡然无存。 相寻正在慢慢垂下的眼皮,骤然抬了上去,显出了一双被漆黑布满的诡异眼瞳,直勾勾地望向张玉张玉骇然之下,抡圆的手掌立时停在了半空。 两人对视间,从旁边看,张玉貌似只是发了一下呆。 而张玉刚迎上相寻的眼睛,就看着那两抹漆黑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眼中的景象,街上的喧杂,甚至水门汀地面的坚实脚感,都在这一刻,从张玉的感官中彻底消失了! 此时的相寻,丝丝黑气从眉心泛出,露出了完全不是个十多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老嫖客在端详自己选中的花魁一样,一脸诡笑地问张玉道:“册认得我么?” 张玉完全看不到相寻现在的表情,可相寻的问话,他却听得极其清晰。他很希望自己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子的名字,因为相寻的声音,是陷在无边黑暗中的张玉,唯一可以感觉到自己还存在着的证明。 张玉想说一句认识,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违心的话来,只能无助地摇头。 “我也让你认得认得!”相寻突然暴喝一句,甩手一个耳光扇在张玉脸上。 一下,只是一下! 张玉脸被打得一偏,然后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不过,张玉自己的感觉,并不是被打倒在地。方才那句暴喝,响彻在张玉深陷其中的黑暗之中。然后,他只看到一只手从左往右就像掀开窗帘一样,划破了这片黑暗,并且打在了他的脸上。接着,张玉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打得飞在了半空,因为他这会,正在从半空中看着还站在墙角的相寻。 站在墙角的相寻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躺在他脚边的一个人。 张玉对着躺在地上的人再仔细一看,立刻惊得肝胆俱裂!躺在相寻脚边的,正是张玉自己!就见这躺着的张玉,双眼和嘴都张到了最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看着又一个自己,展现出如此惊悚的状态,张玉再次眼前一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朋友和依靠 等重新恢复意识,张玉很是庆幸地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的。 很少有人会为自己被打躺在地上而产生庆幸,可对现在的张玉来说,刚才飘在半空看着地上还躺着一个自己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难以接受了。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张玉已经没有心情去疑惑了。他的心中,早就被恐惧填满了,这会只是傻愣愣地仰望着相寻。 相寻倒是很疑惑,刚才他的一切举动,又像是完全的自我意识,又像是来自潜意识。他在过程中很清醒,也对结果很满意,他就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但在张玉失去意识的时间里,相寻已经放弃了对这些疑问的纠结。他转而开始考虑,打了这个横着走的狮头,会带来什么麻烦。 相寻很快作出了选择,他把手伸向了还躺着的张玉,呈上一脸友善的微笑,并发出了示好的邀请:“狮头是吧?没事的话,去茶馆店坐坐?” 相寻明白,狮头能在这条街横着走,必然有他的资本。就这样结下仇,以后肯定会很麻烦。乘占上风时去化解矛盾,给彼此一个台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你到底是什么人”张玉没去管相寻伸到面前的手,因为他仍然惊魂未定,他不想把还在颤抖的手展示给对方。张玉嘴上在问相寻是什么人,实际他心里想的是,面前这位到底是不是人。 “沈相寻,就住前面。正好有点馋,一起去吃些点心?”相寻报了姓名,并依然伸手邀请着张玉,“爱多亚路上谁不知道狮头,可我总当是个大人。今天一看比我大不了多少,那怎样也要一起坐坐,以后我跟别人吹起牛皮来也有面子。” 相寻早熟,张玉也不幼稚。光天化日的,张玉当然知道刚才发生的不是做梦。他确认面前伸着手的这个少年,身上带有他未知的东西。报复的念头刚在他脑子闪过,就被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否定了。他不知道,相寻是否还有更可怕的地方。 “早点讲你就是沈相寻嘛!就不要弄成这副卵样了。”张玉强颜作笑地握住了相寻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其实他之前从没听说过相寻的名字,只是帮派里的人吃了亏,总爱抬高一下对手的名望,才显得自己这亏吃得不丢脸。 但张玉藏在笑容背后的敌意和恐惧,亦被相寻敏锐地一览无余。相寻觉得,趁着已经缓和的气氛,也借着张玉内心的恐惧,是消除敌意的最好时机。 张玉现在很想拒绝邀请,在起身以后,他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可相寻是不会放过这个讲和的机会的,他硬是拉着张玉,走向了一家茶馆店。 相寻整个脸都肿着,衣领背后还带着点血迹。 伤势方面,张玉轻很多。他只在左脸上,有一个清晰的掌印。可走起路来,他却像个带着重刑具的囚徒一样,步伐迟缓而沉重。 毕竟是同龄人,又一样有闲钱闲心。等一壶冰糖菊花茶和一些干果点心都进了两人肚子以后,气氛已经非常愉快了。 临近告别时,相寻发现自己很喜欢面前这个说话狂妄的狮头。自从周家在一年前离开上海以后,相寻很久没和别人开怀畅谈了。而这个狮头,既有着同龄人之间可以来电的思维节奏,又有着超越同龄人的眼界,使得相寻很享受和他的谈话。 张玉说话一向狂妄,现在因为对相寻心存恐惧,更是有些虚张声势。察觉到这一点的相寻,便在闲谈中始终捧着张玉,这也让张玉十分受用。 傍晚时分,两人算是依依惜别,各回各家。 直到晚上,舒服地在床上把腿伸直以后,相寻才开始思考今天弄堂里的那场戏,自己到底是怎么唱出来的。 类似情况,其实并不是第一次。 八岁时,相寻曾经数次被后弄堂的王家兄弟欺负。王家兄弟不敢招惹像狮头这样有来头的,但仗着自家有三个亲兄弟,一般的软柿子还是很乐意去捏的。 相寻并不是软柿子,可他没有同伴,又没有家里人撑腰。形单影只的相寻,很快被王家兄弟盯上了。又因为就算打破相寻的头,都没有人会找上门来,相寻便一度成为了王家兄弟的首选目标。 王家兄弟本来也只是小孩子,可小孩子动手往往没有轻重。 一天下午,三人再度把相寻扑倒在地上以后,王老大居然掐着相寻的脖子,并且一直没有松手。三人看到相寻开始翻白眼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得意,可相寻的眼睛忽然又翻成了全黑。 接着,旁人就看到王家兄弟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任由从地上爬起的相寻拳打脚踢。 事后,老二老三完全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两人看似没什么大碍,但当夜就病倒了,接连数日下不了床。 王老大身上也没多少外伤,情况却比两个弟弟严重得多。他当场就失去了意识,是被邻里抬回去的。抬到家后,他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郎中上门,对三兄弟的状况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暗示,可以给气若游丝的王老大准备后事了。 后来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出主意,说王老大这是被吓丢魂了,让王家人去皇城庙请高人来看看。终于,又是做法事,又是亲人喊魂,这样折腾一番后,王老大才算活了过来。 王家想找沈家负责,只是一看沈家的情况,着实捞不到什么好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这次事件,给八岁的相寻带来的并不是疑惑,而是兴奋。他读过不少鬼神故事,这次经历,自然被他和怪力乱神联系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开始寻找自己身上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可他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头绪,便失望地放弃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反击王家兄弟时,那异于平常的心态和力量,只是自己在激愤之中的错觉。 直到时隔三年多,几乎相同的的效果,又产生在了张玉身上,相寻这才确认,自己真的拥有不凡的力量。 心智已经渐渐成熟的相寻,也对这样的力量有了新的认知。他虽然不知道怎样去动用这种力量,但他相信,在真正需要的时候,这种力量会保护他。 八岁那次的力量展现,给相寻带来的,仅仅是一段时间的兴奋。 而三年后的今次,却带给了相寻满满的自信! 五岁开始就失去依靠的相寻,很早就学得能屈能伸。但他无论是屈是伸,心总是虚的。在今天重新体会了这种力量的庇护后,相寻终于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依靠。 这晚的相寻,心情不坏,睡得却不香。他猜测,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被恶心呕吐折磨了很久。实际上,这是白天后脑撞墙的后遗症,典型的脑震荡症状。 即便后来,相寻知晓了那晚的恶心呕吐,是拜张玉所赐,也没有去记恨什么。毕竟张玉的后遗症,要严重得多。 在爱多亚路上,如果经常走在相寻住所这一段,是很难不遇上狮头的。 可是相寻和张玉的再次相遇,已经是初次交锋的十天后。因为,那天张玉在回家后,就病倒了。王家兄弟的下场,相寻印象深刻,所以他明白,张玉这场病,也是他的杰作。 得知了张玉受的罪,再想想自己被脑震荡折磨的苦,心理得到平衡的相寻,感觉很是满意。 病愈后,重新招摇于市的张玉也很满意。因为,他十天前被一个耳光打懵的事情,并没有人在讨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相寻,看上去也是一点都不骄傲。 卧床的时候,张玉心中是这么盘算的:如果事情没有传开,而且相寻也愿意延续那天茶馆店里的愉快气氛,那就试着交这个朋友;事情不传开,但相寻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话,那在搞清相寻到底是什么来路之前,先保持距离;要是事情已经传开了,就顾不上别的了,一定要先把相寻摆平,找回面子再说。 在张玉内心,还是盼望第一种结果的。他在茶馆店里感受到了相寻的有趣之处,他也在弄堂里领略了相寻的可怕之处。能用有趣的交往去代替可怕的威胁,总是好的。 相寻更是如此,他知道张玉不好惹,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神秘力量是否百试百灵。所以,当他在夕阳中,一看到靠在墙上的张玉,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狮头,这几天去哪里了?” 开始走当铺以来,相寻的生活品质提高了,整个人也变得很干净了。其实他在很小的时候,经常被邻里夸长得好看。只是在养母去世后,他既无人照料,又要干杂活,才变得灰头土脸。如今,他曾饱受夸赞的脸蛋,算是重见天日了。这张好看的脸,向张玉奉上了真诚的微笑,让张玉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尽管相寻正按着双方期望中的方向,表现出了友善,但张玉还是有点尴尬。 张玉先愣了片刻,才咧嘴回到:“册,前两天人有点不舒服,就没出来对了,你叫沈什么” 上一次,张玉故意把相寻说得有点名望,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尴尬。现在,张玉又装作记不清相寻的名字,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论见多识广,大户人家的张玉,比起相寻这个落魄少爷强太多。但是论心机,一直和身边刁民周旋的相寻,远深于大他两岁的张玉。虽说张玉身边的聪明人更多,但他毕竟没有为生存烦恼过,所以察言观色上,张玉完全不如相寻。 从那天茶馆店的愉快交谈,到现在的重逢,相寻不难解读出了张玉对自己的感觉:有恐惧,又不承认;有好感,又有戒心。 再惯于独来独往的人,也不会真的喜欢孤独,包括那时的相寻。面前这个见多识广的张玉,会说很多相寻不曾听说,却又觉得很有趣的事情。说不定,两人以后也可以一起去经历各种趣事。如此张玉,实在是相寻非常理想的朋友人选。 但是这个自大的狮头,可能更喜欢跟班,而不是朋友。跟班,对相寻来说并非无法接受,可如果能做朋友,何必要做跟班?相寻决定,利用张玉对他的恐惧,来压制张玉的自大,尽量把两人的关系发展成平等的朋友。 所以,在张玉故意装作忘了他名字的时候,相寻作出了这样的回答:“册,我叫什么你都不记得,看来真要让你认得认得。” 挑衅?裸的挑衅!那日深陷黑暗后,相寻说的每一个字,张玉都记得清清楚楚。张玉当时就是在听到“让你认得认得”以后,才被相寻扇飞的。相寻这个回答,如果是写在纸上托人递给张玉,读过内容的张玉必然是先把纸条撕得粉碎,然后破口大骂。 但现在相寻是当面说的,语气中一丝挑衅的意味都没有,脸上依旧带着温暖的微笑。尤其是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张玉听着很舒服:“我没什么朋友,所以那天认得了狮头,肯定记牢。狮头朋友太多,就记不过来了。要么今天再去茶馆店坐坐,熟悉了就记牢了。” “怎么像老头子一样,那么喜欢茶馆店”张玉虽然并不打算拒绝,但他更习惯在交谈中掌握主动,“喝了几天粥,肚子里油水都干了。算你来得巧,带你上荣顺馆。” 相寻跟着张玉走了一刻钟的样子,到了位处豫园附近的荣顺馆。 尽管如今有点小钱,不过体面些的饭店,相寻还是不舍得进的。所以,进了荣顺馆以后,相寻的心是忐忑的。他掩饰忐忑的方式,就是面无表情。 张玉驾轻就熟地点了几个菜,然后询问相寻喝什么酒。 喝酒的问题上,相寻没有装腔作势,因为他确实喝不了。其实十三岁的张玉,也不喜欢喝酒,他只有在必须装腔作势的时候喝一点。于是,两人叫了几瓶当时很受欢迎的柠檬汽水。 草头圈子,相寻吃了一口就吐掉了。但其余几样菜,八宝鸭c清蒸鳜鱼和红烧肉,都让相寻的味蕾有了全新的感受。特别是清炒河虾仁,几叶龙井巧妙掩盖了土腥味,只留下滑嫩而富有弹性的口感,与河鲜特有的淡雅鲜甜相寻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味觉体验,只是在心中感慨,正宗的少爷生活还是不一样。 到底只是两个孩子,还没到需要酒精来调节气氛的年纪。菜刚上齐时,张玉的兴致已经很高了。 狮头平时最爱聊的,就是帮派轶事。岁数摆在那里,所以张玉当时尚未参与帮派事务,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把发生在其他人头上的事情,吹嘘成是自己的经历。以往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张玉很少尽兴。因为,和圈子里的人不能瞎吹,和圈外的人吹又很难找到共鸣。 张玉很快就觉得,相寻是他遇见过的最佳听众。他所吹嘘的内容,类似帮派的辈分c规矩c势力范围这些,相寻完全听不懂,却没流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而相寻对各种轶事中每个人物的言行,又总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尽管张玉把自己安排进了这些事件的必要角色,可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事件的前因后果,现在听相寻一分析,竟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相寻一早就听出张玉这些故事中的水分,可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玉,显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从这些故事中,相寻并非毫无收获。他很快就感悟到,不管身处哪个阶层,人与人相处时,就算表面方式不一样,内在的心理却都是大同小异的。所以,相寻能够凭借自己的生存经验,从容地点评着张玉讲述的故事。对相寻来说,这些故事是否真的发生在张玉身上无所谓。不但有趣,还能扩展见识的故事,只要张玉愿意说,他就愿意听。 愿意听狮头讲故事的孩子不少,可是能形成互动共鸣的,相寻是第一个。张玉头一次觉得自己碰到了知音,他也是头一次觉得,请人吃饭,是件这么开心的事情。 结账出门后,张玉还在滔滔不绝,直到走到一个卷烟摊前。 张玉会抽烟,却从来不带香烟。一是因为当时还没怎么成瘾,二是总有人给狮头发烟。刚好在兴头上的张玉,就在烟摊上买了两支“品海”,递了一支给相寻。 相寻从没抽过烟,只好模仿着张玉的样子,把烟吸进嘴里,然后再吐出来。他一时有些费解,搞不懂这样无聊的一吸一吐到底有什么意义。 “册,不会还要装”待看出相寻不会抽烟时,张玉开始得意地教授他吸烟的要领:“吸一口烟在嘴里张嘴” 相寻按着张玉的指示,抬烟猛吸一口,然后半张着嘴,边用手扇去从唇尖流往鼻孔的烟雾,边一脸虔诚地望向张玉,既是在询问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否正确,又是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张玉点着头,悠然地继续说道:“吸一口气然后” 照做的相寻,还没等到张玉说“呼气”,就呛得弯下了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找到了优越感的张玉,边开心地哈哈大笑,边拍着佝偻着身子的相寻后背。狮头不是第一次教别人抽烟,却是第一次在别人呛到后,做出这样关切的动作。 也许这时的张玉,已经把相寻看成了重要的朋友。 而这天以后的相寻,也终于不再孤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成长岁月 相寻,是故事大王张玉最喜欢的听众,也是抽烟教师张玉最满意的学生。这两样,都没有之一。尝试了几次之后,相寻就掌握了把烟雾吸入肺部而不呛到喉咙的要领。 这天,他的味蕾初次体验了高档饭店的美食,他的中枢神经神经初次体验了尼古丁的麻醉。可能是中枢神经的体验比味蕾差太多,于是满怀嫉妒的中枢神经在一气之下,让相寻把晚餐全部给吐了。 烟醉猛于酒醉,吐完的相寻依然摇摇欲坠。张玉如同对待情人一样,搂着相寻慢慢走向了回家的路。 这一搂,便是一生。 两人在少年时代的交往中,受对方影响更多的,显然是相寻。 相寻的生存方式,张玉没有去学习的必要。相寻的心机城府,也不是想学就学得来的,或者说当时的张玉,还没有意识到这些。 可相寻认识了张玉以后,生活方式却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在衣食住行的习惯上,都变得像个真正的少爷了。 在旁人眼中,最容易看出不同的,自然是穿着。 相寻七岁以前,穿的都是养母在世时为他准备的衣服。从五到七岁,那几身衣服逐渐从宽松到合身,最后成了紧身服。和周家来往频繁后,周太太就好心地把自己孩子穿旧的衣服,都送给了相寻。等认识张玉时,周家送的衣服也已经成了紧身的了。由于经常和张玉去饭店戏院,相寻开始注意起了形象。他照搬了张玉的穿法,对襟马褂c黑衣黑裤,看上去就像张家门徒一样。 再后来,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少爷公子,都穿起了西装。他们两个,也随了大流。 中式的裤子,是没有门襟的。所以张玉刚刚改穿洋服时,曾数次忘了扣上西裤门襟的扣子。于是相寻就开始使坏,他看到张玉门襟开着时往往故意不说,等到大庭广众之下,再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瞟着张玉的的门襟,引得众人都发现张玉门襟开着。后来,就算张玉的门襟是扣着的,相寻也会突然皱起眉头看着张玉的裤裆。真真假假之中,张玉每次察觉相寻看他的门襟,心里就会一惊。长此以往,张玉算是被相寻坑出了强迫症,总会妄想自己的门襟开着。 不过,这样的插曲,并没能阻止他们追随摩登的步伐。全黑或全白的三件套,成了张玉的出门标配。相寻为了避免撞衫,也是审美喜好使然,爱上了灰色西服。 烟灰色毛料,单排两粒扣,收腰单开叉,相寻这个着装习惯的保持时间,比大多数人的生命周期都要长久。 两人闲来没事的时候,还会到张家的大院里练练拳脚。张家是帮派世家,不是武术世家。指点他们的,自然不是什么武师,而是张家的一个保镖。这位保镖,有着极其丰富的街头斗殴经验,在他半是认真半是好玩的调教下,两位少年在文打和武打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所谓文打,就是扇耳光c掐脖子这类动作,动作本身没多大伤害性,使用目的是为了压制对方的气势。这些动作,虽然看似很家常,但其中也有讲究,有的靠突然性,有的靠巧劲。 就比如,甩狠话时,用手指点别人胸口的动作,大多数人,就是用食指的指肚,像按开关一样去点压对方的胸口。可这种错误的方式,并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不适的感觉。被点指的人,只要昂首挺胸不为所动,气势上就完全不受压制。所以,正确的方式是:大拇指抵住食指的指肚,合并最有力的两根手指的力量,把力量集中在食指指尖的指甲上,形成一件锐器,再去敲击对方正心口的位置。心口位置完全没有肌肉保护,一般人被指尖敲击一下就会吃痛不已,再敲一下肯定会后退躲避。只要被敲之人不敢立即翻脸动手,就只能退让。 至于武打,指的就是撕破脸皮后的死磕了。 这方面,张家保镖自己的身手,来源于无数次的巷战经验,实用而阴毒。他传授的要领,大都不在招式,而在于迷惑性c突然性c以及瞬间使对手失去反抗能力的狠毒性。 马步石锁,这类枯燥的基本功训练,两人也没有回避。相寻觉得自己的力气不如张玉,所以尤其在基本功上下了功夫。张玉又不想被相寻赶上,便愈加不敢怠慢。 起初,不管文打武打,更强壮更老练的张玉,都明显胜相寻一筹。不过,在几年的磨炼之后,脑子更好c确切地说是性情更加阴狠的相寻,在实战中表现出的杀伤力,已经超过了张玉。 认识张玉后成长环境的变化,于相寻的角度而言,很难说是好是坏。伴随这些偶然或是必然的变化,时间也走到了1916年。 这年正月十五的傍晚,外白渡桥的护栏上,倚靠着两个青年。 如今的张玉已经非常高大,肩宽背厚的他在那个年代,随便往人群中一站,都像巨灵神一样显眼。张玉的鼻子很挺,可惜太宽了些,眼睛很有神,却不够大。因此,他称不上有多英俊。不过,身上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加上讲究得体的穿着打扮,使得张玉在社交场合中,身边少不了异性。 相寻其实和张玉差不多高,因消瘦一圈,体格才没那么扎眼。只是,若把张玉弄得邋遢一些,换上码头工人的衣服,立刻就能隐入人群而相寻,就算打扮成叫花子,看起来,也是个落难的少爷。因为他的面容,确实很是英俊。儿时的秀美,丝毫没有褪去,岁月成长带来的阳刚英气,又完美地注入进去。美中不足的是,相寻的肩膀有些微微扛起,所以他的身姿看起来不像张玉那样挺拔。有意思的是,他这样的身姿,和他一个人时阴郁的气质,居然般配得恰到好处。 “今晚?明天?”一身黑色西服的张玉问了一句。 张玉的询问,让相寻考虑了一会。等他抽完了手中的烟,才慢条斯理地回道:“明天吧,让他们过个好年,算是报答他们小时候没把我饿死的大恩大德。” “明天办事么,今晚怎么也得喝几杯。”张玉的样子很轻松,看来等着处理的事情并不麻烦,“想好怎么处理了?” 相寻比张玉看起来还要轻松:“册,有狮头撑腰,处理这种事情还需要想么?” “那还不是拖到现在了。” 相寻有些无奈,伸了个懒腰回道:“那是我发现,再不处理,就没钱花了。” 听相寻这么说,张玉有些无语,接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册,你意思是,等会喝酒又是我付钱?” “我又不喜欢喝酒,我是陪你,当然是你付钱。” “记牢你现在说的,等会少喝点!”张玉白了相寻一眼,“喝起来像不要钱,吐起来像不要命,真是浪费” 相寻喝酒是个奇葩,经常喝吐,却也仅此一种醉酒反应而已。喝得再多,相寻的思维和情绪都不会明显变化,起身走路也是非常稳健。所以,两人在外喝酒,如果都喝多了,基本都是酒量更好的张玉,被相寻扶出门的。 今晚也是一样,相寻并没有少喝,更没有少吐。然后,他照例步伐稳健地把张玉送回了家。 相寻完全不担心张玉喝多了,会影响第二天要一起处理的事情。 因为张玉虽然偶尔说两句大话,但真要做事的时候,却非常可靠。张玉答应的事情,就算是硬着头皮答应的,也会硬着头皮做完。这样的人,只要别太短命,肯定不会默默无闻。现在的张玉,已经接手一些家族生意了,干得还很不错。 相寻最近就不太顺心了,养母留下的东西,已经被他卖完了,连红木箱子都卖了。他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房产从阿根阿彩手里夺回来。 夺回房产,并不是为了收租,这些房租顶不住相寻现在的开销。如果不是张玉正在物色开赌馆的场地,相寻也未必在意这所房产。 这件事,相寻确实没有去想具体怎么处理。唯一的思路,就是自己先谈,谈不拢的话,再让张玉搭把手。 正月十六的上午,相寻在家对面的点心摊吃完早餐后,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小楼。本来他是想回到自己的阁楼坐一会,等午后张玉过来了,再一起去敲阿根阿彩的房门。 可就在他上楼时,刚巧遇上了准备下楼的阿根。 也许是这件事情在相寻眼里过于简单,所以他既然看到了谈判对手,就脱口而出道:“阿根,这房子,你们也用了十年多了,可以物归原主了吧?” 相寻觉得,这两年自己在这条路上也算小有名气,虽谈不上有多大势力,却也绝对不是阿根这种人惹得起的。所以在他眼里,本身就占理的事情,在拥有实力优势的时候,所谓的谈判,不过是通知对方罢了。 只能说,现在相寻接触的聪明人多了,就把癞皮狗的习性忘了。癞皮狗抢到嘴里的肉,就算知道这块肉是老虎的,也不会舍得吐出来。 “这是什么屁话,你又不是亲生的,进沈家的时间都没我长,也敢想这房子?!”相寻刚表露出要回房产的意图,护食的癞皮狗就急了。阿根和阿彩,早想到会有这一天,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两人酝酿已久的理论。 阿根的回话让相寻愣了一下。好在,癞皮狗的习性,他只是忘了,而不是不懂。如果癞皮狗咬着你的东西,你也拖着这样东西和它拉扯,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别去和癞皮狗纠结东西到底是谁的,先把它打怕了,自然就松口了。 不过,相寻并没有立刻贯彻他的想法,看着面红耳赤的阿根,他轻笑着摆了摆手:“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就先不谈了。” 说完,相寻转过身,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往自己的阁楼方向走了。 相寻这个反应,让阿根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当然知道自己刚刚抛出的理论属于强词夺理,相寻听了就这样毫不反驳地走了,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可阿根再想想,相寻现在就算路子有点野,毕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嫩头。于是,阿根也转过身,嘴里唧唧歪歪地准备下楼。 然而,阿根刚刚下了一级台阶,相寻就猛然折返回身,疾步到了阿根背后,抬脚就是一个猛踹! 阿根听到背后迅疾的脚步声觉得不对,再想回头看,已经来不及了。他被相寻结结实实地蹬在了腰眼上,然后整个人就像一根圆木一样,从十几级台阶上轰然滚下,直接滚到了一楼的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幢房子内部的楼板楼梯,都是木质结构。一个人从二楼滚到一楼的动静,就和地震差不多。楼下正在准备一天饭食的人一听这动静,都从厨房跑出来看了。 阿彩也在人群当中,一看到自己男人吃了大亏,她立即嘶喊着冲上了二楼扑向相寻。 可是,阿彩实在太矮小了。她还没扑到相寻,脖子就被相寻一手掐住了。她乱抓乱挠的手怎么也够不到相寻,只能奋力嘶吼道:“还不来帮忙,都是死人啊。” 阿彩的呼救,让几个人动了。早年阿根阿彩随意使唤相寻的时候,还有几个租客也想跟着占些便宜。等相寻学聪明了不搭理他们以后,这些人也就再没给过相寻好脸色。这几户人家,是很不希望这幢房子以后由相寻说了算的。 相寻的腰被抱住了,肩膀被扳住了,掐着阿彩的手也被拽开了 于是,相寻的脸和脖子,立即被阿彩挠破了。 好在,这些人只能做刁民拉拉偏架,想做暴民,则远远不配。 情急之下的相寻,抬脚就把阿彩蹬了出去。 然后,相寻看了眼拽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顺着它的拇指方向猛然一抽,就甩开了那只手。那人一愣,没明白相寻是怎么一下子把手抽走的。想不到相寻刚刚抽走的手忽然翻了下腕子又回了过来,伸出两根手指,就戳到了那人还因为发愣而瞪着的眼睛上!一声惨叫后,拉拽相寻胳膊的人就捂着眼睛蜷缩起来。 相寻的腰还被紧紧地从背后抱着,他便狠狠地用脚后跟跺了一下身后之人的脚面,趁对方吃痛时,稍一挣开环抱,就在那人的裤裆上猛击了一记! 此时还扳着相寻肩膀的那只手,则被相寻捏住了两根手指,相寻用全身的力气,转身用力一拧,只听嘎达一声!那只手的主人,蹲在地上就鬼哭狼嚎起来。 刚刚裤裆被相寻击打的那位,这时才发出了后来居上的哀嚎声。 就这样,阿根阿彩和几个上来帮忙的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全都栽了。相寻绕着倒在二楼的几个人转了一圈,又撑着楼梯护栏看了眼摔在一楼的阿根。然后,他的目光就在其他人脸上,逐个停留审视。 确认没人再敢造次,相寻很是满意。他撑在楼梯扶手上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在做事的都把事情放下,在屋里的都把门打开,少爷我有话说。” 租客们照做后,相寻就继续道:“都住这么久了,沈家的情况,你们心里都有数。我也用不着你们谁为我说一句公道话,你们眼里的房东,还不配跟我谈公道。” 说到这里,相寻猛然提高了嗓门:“不过,谁他妈的还敢帮着这两个人的,就别怪我把在外面的习惯带进来了!” 相寻面目狰狞地巡视了众人,等所有人都躲开目光把头低下后,他再次放缓了声音:“这一对活宝,收了你们十几年房租。我作为房东,却一个铜板都没拿到过现在让你们补交一份给我的话,你们肯定怪我不讲情理吧?” 众人心里再怕,可听到触及利益的言语,这会还是窃窃私语起来。七嘴八舌间,有跟着相寻的原话说不讲情理的,有说相寻要清算,也该跟阿根阿彩去算的 任由他们聒噪了一会,相寻才说道:“给你们两条路,一是一个铜板都不差地补齐了租金给我,然后滚蛋” 此时的相寻一脸凶狠,把有些人想要申辩的意图强行压了下去,随后他慢慢扬起了嘴角,点指着躺在地上几人,悠然道:“第二条路,把这几个不开眼的,给我扔出去。” 相寻就看着众人的表情,从先前的不满,变成了窃喜,又变成了为难众人的为难样子,忽然让他怒火中烧:“你们是拉不下脸?你们有脸拉吗!这十年多,住着我的房子,却不管我的死活,你们真要脸吗?!” 骂了一阵,直到看到租户中一个叫作桃花的女孩发红的泪眼,相寻才放低嗓门,冷哼道:“想现在做好人的,就和地上这几个一起滚出去做。想留下的,就听我的吩咐” 就这样,时而威逼,时而利诱,相寻花了不到半个小时,便作完了安排。阿根阿彩,即刻净身出户,他们所住屋中的一针一线,都用来抵消这十多年擅自收取的房租。拉偏架的那几户,被允许带上自己家当,也是当天搬走。阿根阿彩占着的正房,以后当然是少爷来住,剩下的租客,全部整合到二楼,把一楼腾出来作他用。为了提高留下租户的积极性,相寻把他原本就看不上的房租,又减去了不少。 做回主人的感觉,还是不错的。被留下的租客,午后就帮着相寻,把要赶走的人全部摆平了。 呻吟着的阿根,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阿彩,这两位都没能够回屋一次,就被众人按着相寻的意思直接抬出去了。 “你们要是觉得当个瘸子没什么不好,脚就尽管往门里跨。”相寻用这句语重心长的话,来告别这两个看着他长大的人。 没有离愁,趣事还是有的。相寻初衷不是为了租金,给剩下的房客减租,就是在利用他们,好帮着把事情顺利处理。想不到这些剩下的房客,在帮着善后的过程中,爆发了超乎相寻想象的积极性。这些人自发守在门口,仔细地盘查着被勒令搬出的几户房客,只要发现他们带走的某件东西,本来是这幢房子里的物件,就立刻扣下。 相寻和午后赶来的张玉,各自端着一碗面看他们扯皮,看得津津有味。看到一位“检查员”强行要扣留一个刚刚刷过的铜制夜壶时,相寻和张玉对视了一眼,然后口中的面汤便都喷在了对方脸上。 这晚,相寻在正房睡下的时候,这幢小楼里的政权斗争和格局变化,终于全部完成了。晚饭时,相寻也和张玉初步商定了把一楼改造成赌坊的计划。 之所以称赌坊,而不是赌馆或者赌场,是因为规模问题。 他们只准备放一张骰宝桌。骰宝,就是通常说的赌大小。三颗骰子一个骰盅,庄家开盘,闲家可以买大小或者点数,买定离手,摇骰开盅。对玩家来说,这个游戏规则简单c过程刺激,似乎没有技术门槛,输赢全看运气,颇有些童叟无欺的感觉。所以,有赌场记载以来,这个游戏就已经存在,并且如今仍然是各大赌场的重要项目。 相寻没有和张玉细谈赌桌上的事情,相寻本身对赌没有兴趣,因为,他是个逢赌必输的人。上海赌桌上有一句老话:跟爹娘可以犟,跟牌不要犟。相寻深以为然,既然老输,干脆不玩。 不过,赌坊的名字,在那晚就定下了。 谈这个话题时,相寻脱口而出的是“寻狮赌坊”,可张玉反复品读后觉得,不管读音还是含义,都有点“寻死”的意思。考虑良久以后,张玉主动提议,采用自己并不喜欢的“玉”字,叫“寻玉赌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食客 上海的赌桌上,还有一句老话:赌刁不赌赖。意为赌局之上,提倡勾心斗角,却万不可舞弊。不过这句话,只适用于熟人之间那种纯属娱乐的赌局。 先辈在设定骰宝的游戏规则时,就是以庄家久赌必赢为前提的。每天赌台上进出的金银数额可观,按照设计好的返赔比例的话,收入原本就不会太少。然而,自古敢开赌局的人,胆子都不会很小。胆子不小的人,胃口一般也不小。因而,经营赌局的庄家,极少会满足于规则产生的那点利润。 之所以寻玉赌坊只设一张骰宝桌,是因为当时张家手下,能腾出来给张玉用的可靠人才,只有一个姓邹的骰宝荷官。邹荷官只要看一眼押注情况,就能摇出庄家稳赚不赔的点数。久经磨炼的他,还能根据赌徒心理,合理操盘,既保证庄家在总账上的可观盈利,也不轻易杀破赌徒的胆。 有这样的操盘手,赌桌上的气氛,永远是热烈而紧张的。张家的势力,则确保了赌坊中的秩序和安全,以及足够的资金实力。无人闹事c有钱可赔c氛围良好,这样的赌局只要开着,老板除了数钱,不需要做更多。 相寻夺回房产后的第三天,寻玉赌坊就开业了。 张玉对相寻很够意思,张家出钱出人,相寻只是出了个场地,张玉就提出了分给相寻两成利润。要知道,那时候场地并不稀缺。张玉带来的人力物力,加上张家这个靠山,就算只分半成给提供场地的人,想合作的都能抢破头。 对张玉的好意,相寻并没有客气。一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没有客气的必要,二是相寻觉得,今后总有可以回报张玉的地方。 眼下,相寻做的就是看管好这个赌坊。其实一般情况下,这个赌坊没什么可看管的。张家的背景放在那里,上了道的人,必然会给面子。就算不入流的小混混,也不敢在狮头的赌坊里闹事。 一般情况下没什么可看管的意思,就是一般人不会来惹麻烦。 遇上不一般的人,就不一定了。 二月二,龙抬头。 睡到中午起来,刚刚喝了碗甜汤的相寻,也抬着头。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幻想成一条龙,他抬头,是因为流鼻血了。相寻站在家门口,也就是如今的寻玉赌坊门口,头抬得老高。惹得好奇心强一些的路人,都忍不住跟着抬头看看。 忽然,相寻感到后脑勺微微地刺痛了一下。以为是蚊叮虫咬的他,立刻用手往刺痛的地方一拍,再看手上,什么都没有。 好不容易止住鼻血,相寻回到赌坊内,靠在了墙角一张他的专用沙发上,心里发誓再也不喝红枣赤豆汤。 赌坊已经营业了半个月了,生意,就像开业前张玉说的那样,肯定火爆。 小小一间赌坊的盈利,和一些规模大许多的正行买卖对比起来,都不相上下。赌桌上的事情,相寻虽然不懂,但他依然大多数时间都在赌坊蹲点。除了打烊后记记账目,相寻在赌坊里没什么可做的。不过,老板之一的他常在现场,荷官和伙计们确实更为热情卖力。 中午时分,还没到火爆的时候。百无聊赖间,有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来到了相寻坐着的沙发前。 “你是这里的老板,沈少爷是吧?” “你是”相寻抬头看了下来人,瘦小的身材,路人脸,完全没有印象。 “鄙人,黔东龙家,龙卯生。” “龙先生啊,久仰你是”相寻才不知道什么龙家,就随意地敷衍了一句。而这第二遍问出的“你是”,是在问这个自称龙卯生的人,是什么来意。 “以后,我是这里的食客。”龙卯生微笑答道。 微笑,却不玩笑。他虽然样貌普通,但看起来绝对不痴傻。 相寻的两眼,一下子眯缝了起来, “这里有个负责赌局的老板,他是青帮的人,讲道上的礼数。”这两句话,相寻说得很是平淡,接着声音就冷了下来,“这里还有个老板,就是我。赌局以外的事情,我说了算。我没拜过老头子,也不清楚很多规矩” 说到这里,凶光透过了相寻几乎闭合着的瞳孔,凌厉地迎向了龙卯生不大c但泛着精光的两眼:“我只知道,我的赌台是做生意的。蟑螂爬上去,要拍死人要敢爬上去,一样拍死!” 相寻的威胁毫无掩饰,龙卯生的回话却很平和:“沈少爷误会了,我不是爬台子的。” 所谓爬台子,指的是近代某些地痞无赖的一种生存方式。 这些地痞无赖,会选择一家看中的买卖铺,进去往台子上一躺,并和东家谈好一个挨打的时间及规则。在规定时间内,挨打的人不许喊疼求饶,只要熬过去了,以后这个生意里,就有挨打的人一股。偏门生意,尤其是赌场,是爬台子的首选。因为爬台子这个规矩,本来就是道上认可的。按照规矩,碰上爬台子的,都是怎么疼怎么打,真的打死打残,就是不上路了。 所以,对爬台子的人来说,躺有帮派背景的台子,反而更保险。而这些偏门生意的油水,也比一般的正行买卖丰厚得多。 这会,来人自称不是爬台子的,相寻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着对方往下说。相寻干脆不再去看龙卯生,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 龙卯生挪了下步子,摸出一盒洋火,欠身道:“我给沈少点上。” “不麻烦了。”相寻在摸清对方来路之前,不习惯过于友好的动作交流。他拒绝了龙卯生的示好,抬动左手想去摸自己裤袋里的洋火。 只是,相寻的左手,就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在沙发扶手上一样,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不对!可不对在哪里? 相寻放弃了抬手,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靠。 呲啦一声,龙卯生悠然地划着了洋火,俯下身子,把火递到了相寻叼着的烟前:“沈少,还是麻烦我一下比较好。” 火在烟梢,相寻却没有去吸。待整根洋火烧光了,烟都没有点着。 相寻的两眼,重新眯缝起来,对视向龙卯生道:“我说了,不麻烦了。” 龙卯生没有接话,他的视线,开始向着脚下移动。他明显不是要看向什么东西,而像是在引导相寻的视线。 龙卯生的目光,停在了地面,相寻便也看向了地面。可在地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如果影子,不算是什么东西的话,地面上确实没有东西。 但是,相寻扫了自己的影子一眼,背后的冷汗就出来了。龙卯生的右脚,正踩在相寻影子的左手上! 难道左手不能动,是因为没容到相寻多想,龙卯生开始往下说了。 “我们龙家人,不是别人想麻烦,就能麻烦的”龙卯生把手中烧尽的洋火扔在了地上,又把左脚踩了上去。 此时,相寻只觉得右肩一沉!再看地上,龙卯生的左脚,正踩在相寻影子的右肩上! 相寻终于有点头绪了,龙卯生的语气,也终于不再平和,他恶狠狠地继续道:“我们龙家,也不是别人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相寻的脸色开始难看:“那你的意思是” “我对沈少的兴趣,本来就不大。我的胃口大,开出的价码,沈少怕是作不了主。现在来打招呼,只是想请沈少给我作个引荐,让我认识一下张少。今天,我会在这里玩到打烊,如果没能见到张少的话”龙卯生言到此处,两只踩住相寻影子的脚,同时用力拧了拧脚踝,像要踩死虫子一样碾动着鞋底,等踩得相寻几乎要露出痛苦的表情后,他才挪开脚,一字一顿地说,“到时候,就不是踩你几脚这么简单了。” 说完,龙卯生转身回到了赌台前。 龙卯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投入了赌局。相寻,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离开赌坊。 相寻离开赌坊,不是要躲开龙卯生,而是因为就在此时,他看到张玉正要从门口进来。相寻不想让张玉和龙卯生遇见,他觉得自己现在头够大了,就不必让张玉陪着头大了。 刚出赌坊,相寻就把西装脱了下来,此时他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得全都贴在背上了。 “册,女人没碰过,虚倒是蛮虚的。”张玉开始调笑满身是汗的相寻, 相寻则有些心不在焉地反驳道:“册,二月头能出这一身汗,是我阳气足” 相寻完全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玉。他觉得,张玉能看重他这个朋友,最初,就是敬畏他身上的神秘力量。 多年以来,张玉每次试探性地问起这方面问题,相寻总是故作高深,或者岔开话题。 以两人现在的感情,其实就算相寻坦言自己一筹莫展,张玉也不会对他失望,还一定会和他一起思索对策。 只不过,相寻是个十六岁的血性少年。他还寄望着自己依靠的未知力量,他也因此有着他的骄傲。 两个人,一直玩乐到半夜。相寻本没有心情玩乐,他拖着张玉,只是不想张玉今天出现在赌坊。 期间,他还是忍不住向张玉打听了一下。 “有个什么黔东龙家,你听说过么?” “当然,我以前没和你讲过?” “你讲得太多,我哪能全部记牢。” “龙在贵州是个大姓,但是大家嘴里说的黔东龙家,通常是说一个姓龙的巫术世家。” “巫术世家?” “具体我也不懂,青帮在西面也没什么香堂。就是以前听去那边收烟土的叔叔讲,早年龙家兴盛的时候,那边不少帮派都有他们一股。”说到这里,张玉的兴趣也被吊上来了,“对了,巫术这种东西,你多少懂一些吧?” “谈不上懂,这东西门类太复杂了,光说蛊术就分很多种”每次张玉问起这类问题,相寻都在心里叹息自己书读得不够,所以他赶紧扳回了正题,“这龙家,现在怎么样了?” “我听说这个龙家的时候,就已经没落了。” 听到张玉这样回答,相寻心里稍稍放松了些。他庆幸,自己至少不是在跟一个风头正劲的巫术世家作对。 这晚,相寻住在了张玉家,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赌坊。他醒的并不晚,只是他一直在想昨天的事情。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相寻并不想完全被牵着走。他准备再见面的话,还是先好好和龙卯生谈谈,就算谈不拢,也先稳住对方再想办法。 当然,见不到的话,那就更好了。跨进赌坊后,相寻一路上阴沉着的脸色,就轻松了许多。龙卯生,真的不在。 之所以还敢回赌坊,而不是外出躲几天,是因为相寻觉得就算有危险,他体内的力量也会在必要时刻显灵。这是相寻的底气只是,上一次力量显现,已是几年之前。 有底气,却不是很足。这样的状态下,相寻当然更希望见不到龙卯生。 没见到龙卯生的相寻,心情好了起来。 但在昨晚打烊时,龙卯生可是咬着牙出去的。 相寻还在盘算,再次见面时,怎样可以稳住龙卯生龙卯生却已经决定,杀掉相寻这只鸡c去儆张玉那个猴了。 龙卯生所在的黔东龙家,正是张玉昨晚说的那个兴盛一时的巫术世家。 龙家的兴盛期并不遥远,龙卯生的父亲龙青水在世时,龙家在云贵地区,确实声名显赫。 成名的大巫,权贵往往都会主动去结交。但极少有达官贵人,去结交这个龙家。原因在于,作为巫师,龙青水在救人方面并无多大造诣。他的过人之处,都在害人上。 喜欢害人的人,都懂得规避风险。所以,龙青水不会蠢到用自己的手段去和官面上的人作对,来谋取利益。而普通百姓身上,可谋取的利益又太少。 于是,龙青水瞄向了捞偏门的人。云贵地区虽然民风彪悍,但帮派势力组织松散,门槛并不高。而且当地的帮派家族,本身就极其信奉巫蛊之术,实在是龙青水这类人理想的生存土壤。 龙青水的手段,让他们敬畏,又可以帮助他们做一些本来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就这样,龙青水很快被奉为上宾,不少匪帮,都心甘情愿地让龙大巫在自己的生意里吃一份。 从此,龙家风光了二三十年。龙青水也有了三个儿子,这龙卯生,就是老大。 可是,十多年前的一次酒宴中,龙青水在中途解手时失踪了。他只在茅房门口留下了一滩黑色血水,从此杳无音讯。不用想都知道,就算龙青水不是被害身亡,也是逃命去了。 专害人的龙青水,让别人给害了,龙家名声一落千丈。龙家兄弟的手段,比起父亲龙青水又差了许多,虽然还算衣食无忧,但再也无缘富贵了。 直到近年,因为军阀割据,小一点的帮派,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寄生在这些帮派里的龙家兄弟,便更加没有着落了。三兄弟奔波于西南地区,始终不得志,逐渐萌生远走他乡的念头。 在来往客商的口中,繁华莫过于十里洋场——上海租界。于是,老大龙卯生决定到上海探探行情,看看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遍地金银。 来到上海一月有余,龙卯生发现,在此地要想吃一份,难度并不小。 说人,这里的人见多识广,就算见识了龙卯生的手段,最多只是惧怕,而不会像老家人那样,把他当成神仙贡起来。 说格局,这里青帮一家独大。辈分高势力大的,一时半会接触不到。层次低的,既不像大人物那样有涵养,又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招惹起来情况不好控制。 思来想去,龙卯生决定找一个目前身份不高c但和帮派上层关系密切人。他想先在这样的人面前显一下本事,落下脚来,以后再慢慢往上摸路子。 终于在几天前,龙卯生摸到了新开的寻玉赌坊。他得知这里的老板之一,是青帮辈分最高的一个大头目的亲侄子,便把目标锁定在了张玉身上。 龙卯生在寻玉赌坊等了两天,不巧的是,这两天张玉都没过来。所以,他才在第三天找上了相寻。龙卯生原本想得简单,他觉得只需露两手敲打一下相寻,让这个毛头小子又敬又怕地把他带到张玉面前,就能吃定寻玉赌坊了。 龙卯生怎么也没想到,相寻面谈时就没当他一回事,又把他最后甩下的狠话当成了放屁。 专害人的人,气量肯定不会太大,龙卯生,就很小气。他决定,直接用一种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手法干掉相寻,然后再去找张玉,告诉张玉如果不想和相寻一样死于非命,就好好把他龙某人当回事。 相寻中午回到赌坊的时候,龙卯生就在不远处看着他。看到相寻进门,而且没有再出去的意思,龙卯生便回到了自己的暂住之处。 龙卯生就是要相寻在自己的赌坊之中,于众目睽睽之下,离奇死去。他明白,相寻死得越诡异,对张玉的震慑力就越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残忍的微笑 回到住所后,龙卯生拉上窗帘,点起了一根蜡烛。接着,他从自己的行囊里,翻出了一个半尺来高的草人,又从衣袋中,摸出了一个小纸包。 草人,就是普通的稻草扎制的,草人的头上还贴着一小片白纸,纸片上画着一张人脸。人脸,是简单的几笔勾成的。简单线条勾画出的哭丧小脸,在摇曳的烛光中忽明忽暗,怎么看,都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一旁打开的小纸包里,露出了几根头发。这几根头发,是相寻的。前一天相寻站在赌坊门口时,后脑勺的那一下刺痛,就是龙卯生趁他仰头止鼻血的时候,拔了他一小簇头发。 龙卯生原先的计划是,如果相寻和张玉对他将信将疑,那就用这簇头发作法,折腾相寻一下。如今,他算是被相寻的无动于衷给激怒了,同样还是要用这簇头发作法,却不是折腾相寻一下就算了。 龙卯生又拿出了一支绣针,并从纸包中捻起一根头发,斗着眼珠,把这根头发穿到了针眼中。他用穿着头发的绣针,从草人那张哭脸的额头刺入,刺穿之后,又把绣针从草人的后脑拔了出来。这样一来,画着哭脸的小纸片,因为被刺得有些扭曲,使得小脸的表情更加诡异了。针拔走了,可那根黑色的头发,却扎根在了草人的额头上,看起来极其别扭。 龙卯生重复了几次这样的操作,把纸包中的几根头发,全都用绣针植到了草人身上。原本只是简陋的草人,在他这样的加工后,变得极其丑陋。 可龙卯生看着手中那个长着好几根黑毛的草人,却露出了称心的表情。称心之际,他的怨毒神色也终于浮现了出来。 龙卯生把草人,放到了桌上的蜡烛前。尽管草人看起来无法放置成直立的状态,龙卯生还是扶着草人,边回头观察草人透过烛光投影在墙上的状态,边调整草人和蜡烛之间的距离。找到满意的摆放位置后,他才放心地让草人平躺在了桌面上。 接着,龙卯生摇摆着身体,念起了咒语。也不知是这咒语本来就难听,还是龙卯生唱得太难听,反正这咒语从他口中出来的声音,就像快死的母狗在哼哼一样。平心而论,就算让龙卯生接触到青帮大亨,大亨们只要一听到他现在哼唱的咒语,也会立刻把他轰走。 不过,难听归难听,效果,却很神奇。蜡烛前的草人,在龙卯生的哼唱声中,猛地站了起来! 草人,距离蜡烛很近。所以在烛光下,草人被投射到墙上的影子,就和现在龙卯生在墙上的影子,差不多高。 诡异的是,影子的轮廓,并不是这个线条简单的草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影。修长的身材,微微扛起的双肩这,正是相寻的影子! 看着这个不该出现的影子,在墙上随着烛光的摇曳而忽闪忽闪,龙卯生脸上的怨毒之色,更甚了:“莫怪我,是你自找的” 得意之余,龙卯生挪了几下脚步,把自己在墙上的影子,移动到了那个相寻的影子旁边。 此时正靠在沙发上的相寻,还未察觉到什么异样。 可他刚想叫伙计给自己倒一杯水,异变就发生了! 相寻猛然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这双手的力气很大,把相寻直接从沙发上提了起来! 相寻的双手,在脖子前一阵乱抓,却什么都没抓到。不过,这双看不见的手,并不打算简简单单掐死他。相寻浮空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撞向墙面和地板,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相寻从沙发上被提起来的时候,还没人注意到他。 等相寻开始四处乱撞的时候,赌坊里一下子就炸开了。伙计和熟客,虽然不知道相寻在发什么疯,却也都扑了上去,想要制止他这种貌似自残的行为。可是,几个人都控制不住相寻,他就像撞球桌上的母球,把上前想要抱住他的人一个个撞飞出去! 相寻是不是在发疯,旁人不确定。但如果有人在看此时的龙卯生,肯定会认为他疯了。 龙卯生独自站在烛光前,不停地晃着身体挥着双臂。他全身都在剧烈运动,两只手,则始终保持着像是掐着一个人的脖子的造型。 光看龙卯生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谁都会觉得好笑。但如果去看他在墙上的影子,谁也笑不出来。他的影子,正掐着另一个人影的脖子,像恶狗甩头撕咬那样,疯狂地甩动着! 这会,赌坊中除了相寻四处乱撞发出的闷响,其他一切都陷入了死寂。谁都看到,是相寻自己在撞来撞去。但谁都看得出,他不是自己要撞来撞去。 相寻撞得头破血流,现在已经撞出了一片空地。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相寻的双脚,几乎就没有着地过! “册我册这是什么在作怪”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默。发出哭腔的那个人,抬手指向了赌坊的墙壁上。 相寻现在所在的位置,人影正好投射到一面空着的墙上。 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一望向这面墙壁,就再次炸了锅!除了各种妈呀怪叫,还有好几个人,同时发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倒吸凉气声。通常人在惊吓中倒吸凉气的声音,是从齿间舌端发出“咝”得一声,可现在那几人发出的,就像是濒死之人最后一次吸气时那样,音自喉头,惧彻心肺! 他们只看到,墙上相寻的影子,赫然被另一个人影,几近癫狂地甩来甩去!所有人都在相寻三步以外,没有人可以给出此时墙上景象的合理解释。 这一幕的古怪恐怖,已经吞噬了众人逃跑的勇气,所有人都只是木讷地看看墙上的影子,看看还在持续撞击的相寻。 “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这时,张玉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今天有事早起,办完事情以后,就过来赌坊找相寻了。 平时张玉一进门,看到他的人立刻会给他打招呼,其他人听到招呼声,也大都会跟着招呼行礼。可今天踏进大门,所有人都背对着他,他的问话,也没人搭理。 只是,张玉还没来得及显露出不满的神色,就傻眼了。穿过人丛,第一眼看到相寻的时候,相寻正躺卧在地板上,这让张玉有些莫名其妙。张玉的第一反应,认为这不是相寻,因为相寻很爱干净,绝对不会躺在地板上接着,相寻整个人就凭空腾了起来,刚飞到半人多高,又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烛光前的龙卯生,这会的动作幅度更大了。 墙上被掐着的人影还在挣扎,就是还没死。于是,不想让相寻活下去的龙卯生,反复地蹲低站起,掐脖子状的双手也不停抬高又砸下,手都砸出了血。 “册都是死人啊!都他妈的看白戏啊!?”张玉惊愕了片刻,待确认那个浑身是血上下乱撞的人就是相寻时,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吼出这句话时的声音都变了。 平时俯首帖耳的伙计们,现在没有一个接他的话。在暴怒的张玉就要冲上去的时候,他们又都死死抱住了张玉。 旁边还伸过来一只手,指向了墙上乱舞的人影。 张玉只看了一眼墙上的景象,还在拼命往前蹬的腿就软了。失去了这股前冲的劲头,他被拉拽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一向刚强果敢的张玉,看到这种异状,也不由地失魂落魄起来。他的失态,犹甚于众人。因为,他比这些人更在乎相寻。 接着,张玉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倒是再让我认得认得啊!” 这一声暴喝,充满悲愤。张玉的眼眶,再也包容不下饱含着的热泪。 在张玉心里,对相寻身上那种神秘的力量,已经由当初的恐惧忌惮,变成了如今的骄傲。就像有的小流氓,为认识张玉而骄傲一样,张玉自己,也为有着一个不平凡的朋友而骄傲。 尽管这些年来,不管是办事还是玩乐,大都是张玉带着相寻。但张玉的内心深处,对相寻已经生成了一种接近于崇拜的认可。如今,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都愿意和相寻分享或者分担。 可是这个人,就在他的面前,眼看就要死了!而他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都他妈给我放手!放手!”顺过气来的张玉,再次变得怒不可遏。两个伙计情急之下,直接抱住了他的腿,众人干脆合力把张玉摁在了地上。 在大家眼里,此时的相寻,就像个失足跌入滚滚洪流的人一样,只能目送,不可挽救。 而就在此时,相寻来回撞击的幅度,一下子变小了。 因为,这样把相寻提起砸下实在很费力,重复十几次以后,龙卯生自己也累了。 如果,龙卯生现在停手的话,或许他还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能继续执行他原先的计划。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龙卯生现在还不住手,就肯定不能全身而退,而且注定和他的计划再见了。 身体已经累了,胸中对相寻的不满也应该发泄得差不多了。 可是,龙卯生并不懂得见好就收,他依然决定要相寻的命。 龙卯生确实累得无法继续刚才的剧烈运动了,现在他的双手,保持着掐脖子的状态,开始用全身的重量俯着身子往下施压。 烛光前的墙壁上,相寻的影子躺卧在地上,双脚拼命地乱蹬着。 虽然龙卯生觉得,现在这样不如刚才过瘾。但相寻却觉得,这下更要命了。 刚才脖子虽然也被掐着,但是仅凭两只手的力量,只让相寻感觉呼吸困难。现在,相寻被龙卯生用全身的重量,往下压住了气管,就彻底不能呼吸了。 相寻的身体,像被掐断的蚯蚓那样,痛苦地扭动着,抽搐着。如果不是满脸的血迹,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此时他的脸,已经憋成了深紫色。 相寻停止四处乱撞时,赌坊内开始有些骚动。可随着相寻此时的挣扎,显得越来越无力,众人深知情况更坏了,便再次鸦雀无声。 被死死摁在地上的张玉,眼看挚友就要断气,开始歇斯底里地呼喊相寻的名字。 相寻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他乱蹬的双腿渐渐绷直,耳中张玉的叫喊声,也在慢慢地模糊他的眼仁开始上翻翻上去一些,又不甘心地翻回来一些,挣扎了几个来回,终于全部翻白 就在消失感来临的时候,相寻的头顶,传来了一阵过电的感觉,他翻白的眼仁,也一下子就翻落到了正常的位置。 相寻在心里谢天谢地,这久违的感觉,太美妙了! 而相寻刚刚感到就要远去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他自己的体内和身边。只是这个变化,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这会他的身体,和刚才放弃挣扎时一样,一动不动。 现在,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墙上的影子。 躺在地上的相寻,在众人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们都在等,要等到墙上那个杀人的影子消失,他们才敢上前去给相寻收尸。 失去关注的相寻,斜过眼瞟了墙上的影子一眼。然后,他的眼睛就眯缝了起来,嘴角也扬了上去。 刚刚遭受的折磨,不可谓不残忍而他现在浮起的微笑,却更加的残忍! 其实,相寻一点都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好笑的,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相寻的异样,别人没有注意,可一直红着眼睛盯着相寻的张玉,却发现了他嘴角上扬的动作。 难不成,这小子是在笑?! 刚刚眼睁睁看着相寻停止挣扎,张玉瞬间就被无尽的悔恨填埋了。他不知道自己上前能否帮到相寻,但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看着相寻咽气,让他实在无法释怀。 而在绝望追悔中,却又发现相寻似乎在笑,重燃希望的张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低头一口咬在了箍住自己上身的那条胳膊上,那条胳膊的主人一声惨叫便松了手。两手解放出来的张玉,也不管身边谁是谁,怒打着每一个他够得着的人。 这样的情况下,旁边人再多,只要不敢还手,就没法重新制住张玉。 于是,张玉终于挣脱了众人的拉扯,还没站起身来,就爬到相寻身边。 相寻脸上诡异而残忍的微笑,立刻完整地呈现在了靠到近前的张玉眼前。相寻的嘴是抿着的,却还是因为扬得过高的嘴角,露出了几颗白森森的牙齿。那双眯缝着的眼睛,正斜向墙上的影子,不可言喻的阴狠凶残,闪烁其中。很难想象这张俊美的脸,可以显出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方才情绪极其激动的张玉,被这副表情惊得一愣。可当他看清,那双眼中的凶光还在奔流涌动,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相寻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已经不重要了。那双眼睛流露出太多讯息,而张玉在意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相寻还活着! 还在观察墙上人影的众人,被张玉的哭声吸引了过来。他们的解读是,相寻已经死了,张玉这是在哭丧。 “你要我再让你认得认得?不必了吧,都认得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向众人表明自己还活着,还是为了回应之前张玉的呼喊,躺在地上的相寻,开口说话了。 声音疲倦,却满含温情。可相寻接下来的半句话,却带着那种把利刃插在仇家脏腑中搅动时才有的狠毒:“不过,有些不知死活的人,是真要让他好好认得认得了!” 不管是温情还是狠毒,旁人并不明白相寻的意思。可是相寻能够开口说话,还是让赌坊的人和一些熟客松了口气。只不过,墙上那个凭空出现的影子,依然掐着相寻的脖子,所以他们仍是不敢靠近相寻。 在此刻,相寻却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很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在一阵轻微的刺痛中剥离出了这个身子,轻松地坐了起来。 恍惚中,相寻看到自己来到了一间烛光摇曳的小屋恍惚中,他看到面前有一支和他差不多高的蜡烛 而躺在张玉面前的那个相寻,好像再次失去意识了。 张玉眼看相寻闭上了眼睛,赶紧拍着相寻的脸,大声呼喊相寻的名字。不过,这不明就里的焦急呼喊,很快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了。 “我册”赌坊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众人惊呼,是因为墙上的人影,再次发生了惊变。 赌坊的墙壁上,之前凭空出现的那个影子,还压在相寻的影子上面,做着掐死相寻的动作。而忽然之间,相寻的躺卧着的影子里,又分离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 这又一个不该出现的影子,缓慢地站直了身子,又缓慢地飘升了起来,升到了那个俯着身子的人影背后。 与此同时,烛光前的龙卯生,还乐在其中地往地上按压着。 龙卯生没有注意到,桌上一直呆立着的草人,手脚一下子活动了起来! 接着,草人头上画着哭脸的那张纸片,忽然自行扭曲褶皱了起来。这张小纸片几经扭曲,上面的哭脸,竟然被褶皱成了一张满怀恶意的笑脸! 这个时候,龙卯生的余光骤然发觉,墙上被自己掐在地上的那条人影,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下一秒的龙卯生,是真心希望那人影仅仅是消失了。 龙卯生转过脸去,抬眼仔细一看,立时只感觉每一个毛孔,都透进了彻骨的寒意。他只看到自己俯在地上的影子,背后出现了一个浮在半空的人影。 这个人影,龙卯生当然认得,正是刚刚一直被他蹂躏的相寻! 更让龙卯生肝胆俱裂的是,在另一边,竟传来了说话声:“恭喜龙先生以前,你只拘得到人的影子” 草人说话了! 只见草人被扭曲成向上弯曲的嘴,忽然撕裂了开来,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这次,你连我的神魂都招来了。” 龙卯生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正是相寻的声音。大惊失色的他,赶忙想要起身去灭掉桌上的蜡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狂笑未止,桌案上的草人,抬起右脚就是一踩! 龙卯生屋中墙上那个相寻的人影,赌坊墙上那个分离出来的又一条人影,都随着草人的动作,同时对着龙卯生还俯着的人影背上,狠狠地踏了下去! 龙卯生只觉得胸口一闷,血就开始不住地从嘴里喷涌了出来,浑身的力气,也随着出口鲜血离开了身体! “相寻!弄死他!”张玉的心脏开始狂跳,就像看到自己押上身家的拳手开始绝地反击一样,对着墙上的人影挥拳大喊起来。 刚刚见到相寻失去意识,现在又看到了发生在人影之间的逆转,张玉凭着他对相寻的印象,自信地意识到相寻不会有事但惹到相寻的人,麻烦真的大了。 这小子要反击了!这个曾经带给他噩梦般体验的小子,终于反击了! 虽然旁人并不像张玉一样,知道相寻身上有着不一样的力量,而且接二连三凭空出现的人影又是那样惊悚但是,他们似乎是受到了张玉的感染,心中的恐惧,也暂时被激动代替了,都跟着张玉呼喝起来。 赌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比庄家通赔时还要热烈。 分离出来的相寻人影,此时弯腰前倾,右手捏着龙卯生影子的后颈,把他提起来了一些。被刚才一脚踩趴下的龙卯生,上半身被提了起来,在相寻人影的单手提拉下,形成了一个上半身后仰,下半身跪地的姿势。 龙卯生屋中的桌案上,平举着右手的草人,又抬起了左脚往下一踩。 草人的这一脚,投影到墙上的景象是,龙卯生后仰跪地的人影,左肩被身后的人影用左脚踩着。而相寻人影捏着龙卯生人影后颈的右手,也没有松开。 即便是影子,赌坊里所有人也都清楚地看到,跪地的人影口中,液体还在不停地往外涌出。 其实龙卯生现在的情况,比投影体现出来的更加糟糕。刚才那一踩,已经踩断了他的脊椎。就算相寻分离出来的影子这会罢手,龙卯生以后也是个废人了。 那个草人,再次开口了,说了一句不久之前龙卯生说过的话:“莫怪我,是你自找的!” 言语一字不差,可满藏的杀意,则不是龙卯生说出口时可比的。 此刻,张玉看着墙上的情景,觉得自己刚才那句“弄死他”,很快就要实现了。让他有这种预感的,是现在相寻脸上的表情。 虽然躺在眼前的相寻,一脸平静祥和。可通过墙上的投影,张玉能够分辨出,那残忍的微笑,并没有褪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无情 温情 人在面对面的时候,凶神恶煞的样子可能是在虚张声势,气定神闲的风采可能是在掩饰慌张。 只有背后之人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 龙卯生知道大势已去,早就没了当初求财的想法,剩下的只有求生的。还有这样的侥幸心理,是因为他看不到现在背后的那个影子,笑得有多残忍。 跪在地上的龙卯生,开始感觉到,捏着自己后颈的手,正在往上用力,而肩膀上的那只脚,也在同时往下踩。 这算不算施术被反噬,龙卯生不知道,他也从没见过所谓的反噬。现在,他倒是很希望自己就是被反噬了。因为自己刚刚半天都没弄死相寻,那反过来讲,相寻要弄死自己应该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龙卯生的一切胡思乱想,忽然之间全部停止了。他的颈部,从皮肉到喉管再到骨胳,同时传来了地狱般的剧痛! 而赌坊中的人,则在墙上看得真切,跪地后仰被踩着肩膀的那个人影,他的脖颈,让捏在后颈上的那只手,给强行往上拉长了两寸有余! 人的脖颈,总共只有寸长,拉长了两寸,就算是光看投影,也是那样明显。 喀拉一声! 龙卯生只觉得自己的后心处,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开来。 接着又是啪啦几声,龙卯生清晰地听到,喉咙口往下一点的位置,传来几声皮筋断裂的一般的脆响。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椎骨严重受损导致的麻痹,使得龙卯生没有持续体会这难以想象的剧痛。但也因为没有这疼痛造成的晕厥,让他在思维清晰的状态下,一步步体验了生命被夺走的过程。 从内耳,听到身体内部传来的异响,这种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随着撕裂声的消失,龙卯生忽然觉得身体变得很轻。轻到好像什么都可以控制,又好像,什么都控制不了 接着,龙卯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赌坊中安静了下来。因为墙上的一个人影,赫然把另一个人影的头颅,从身体上硬生生给拔了下来。这只被另一个人影提着的头颅,还拖着一长条从身体上撕裂下来的东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液体 扑通一下,小屋之中,龙卯生的躯干,扑倒在了地上。可是他的头颅,还连着好多节椎骨和一些管状的器官,生生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赌坊的静默,被几声干呕打破了。光是看投影,已经如此惨烈更何况,龙卯生所在小屋上演的实景。 桌上的草人,把手伸向了蜡烛上的火苗,引燃了自己后,就失去了控制,倒在了桌案上。草人倒下的声音不大,完全被悬浮着的头颅咚的一下落地的声音,给掩盖了。 燃烧着的草人,很快化为了灰烬。烧尽前,那张惨白的纸片脸,或是因为高温的炙烤,再次舒展成了哭丧的表情。 此时,这间小屋的墙上,还是有两个影子,两个都是龙卯生的影子。一个是他的身子,一个是他的头颅。 而赌坊的墙上,也有两个影子,一个是躺着的相寻,一个是跪坐在他身边的张玉。 身体抽搐了几下,相寻就剧烈咳嗽起来。回过神来的张玉,赶忙把相寻的上半身支起来一些。 等咳完喘匀了,相寻望着托着自己的张玉,咧嘴一笑,眼神清澈。 “好哇!!”“沈少好哇!!!” 赌坊中,顿时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在众人眼里,相寻是撞到了恶鬼,在九死一生中力挽狂澜,终于除了恶鬼。 何等凶险,又何等威武! 最想欢呼的张玉,此刻却说不出话来。他有些百感交集,也有些后怕。让他后怕的,不仅是这场惨烈的争斗,还有相寻那残忍的笑容。 任何人,如果看到自己熟识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都会在意。这样的笑,不应该出现在俗世,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脸上。相寻到底是不是人,这个张玉曾有过的闪念,再次浮现了起来。 一众人,还在不遗余力地欢呼和恭维。相寻,则是疲惫地向大家摆手致意。嘈杂之中,张玉凑到了相寻耳边,用一种非常干涩的声音,小声问道:“你那时在笑什么” 数年的交往之中,相寻是那样的精彩鲜活。所以,张玉更愿意接受的现实是,相寻一直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在某些瞬间,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张玉问相寻在笑什么,其实是在试探相寻,那样的笑,是否发自他本身。 相寻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又扬了上去。接着,他用同样干涩的声音回道:“你哭得那么难看,叫我怎么憋得住笑。” “我册!”张玉瞬时觉得脸上一烫,随即放开了托着相寻的手,任由相寻摔在了地上。 “册你是不是人啊”倒地的相寻叫骂起来。 张玉没有再搭理相寻,而是对旁人指挥了起来:“别叫好了,来两个人帮忙抬到车上,送医院!” 刚刚被相寻嘲讽了一下,张玉忽然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他觉得,某些时候的相寻,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并不重要对着他坏笑嘲讽的那个小子,不就是他最熟悉的相寻么? 车,只是一辆平板车,寻玉赌坊,离广慈医院并不太远。 平躺在车上的相寻,整条右手臂都盖在了自己的上半张脸上。刚才他嘲讽张玉哭得难看,话一出口,就觉得心里抽了一下。 母亲走后,还没有人为我流过眼泪吧想到这里,相寻觉得鼻子开始发酸 这是在难过?不是,难过的感觉,相寻太熟悉了,熟悉得早就习以为常。太习以为常的东西,便很难触动心弦。 难道是开心?因有人为自己流泪而开心? 可是为什么想哭呢? 相寻不懂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不懂何谓感动。 好在,人的情感,从来就无所谓懂不懂。情感的触发,从来都是自然而然的。 从未真正感动过的相寻,即使对这种情感无比陌生,也不由自主地细细品尝起内心波涛汹涌的滋味。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如果不会驱使自己流泪,那就更好了 敞开享受感动的相寻,泪腺失控了。 相寻的泪眼,被自己的手臂牢牢遮挡,双肩的颤抖,却是掩饰不了的。 就算之前被嘲讽得很没面子,察觉到异样的张玉还是叫停了板车,俯身察看起来。 “没外人了,疼就哼哼出来吧。”张玉贴近安慰道。 没有回答,只有急促喘息一样的声音。张玉把耳朵贴近相寻的头部,仔细分辨这种声音。 这这小子在哭! 可是刚刚想嘲讽回去的张玉,后背就被相寻的左手重重捶了一下,然后这只手就紧紧拥抱住了张玉,在他的后背上拍打宣泄着。 再复杂的情感,一个拥抱都能准确地传达。 孤寂中成长,磨砺了相寻的心智。可惜他尽管了然人心,却不识人情。 即使和张玉相交多年,相寻还是认为,如今张玉之所以和他走得如此之近,一是觉得他神秘,二是觉得他有趣。而张玉对相寻来说,不但有趣,还很有用。 所以,相寻始终保持着神秘且有趣的样子,以维持两人的关系。 只是,不识人情,不代表没有感情。所有自认不会被感情左右的人,都是在自欺欺人。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只要内心的柔软之处,被真正触碰到,就会轻易地不攻自破。 直面张玉流露的真情,相寻终于开始检讨他的自以为是。相寻,并没有自认为不受感情左右,只是在感情面前,他不懂得如何去付出,又如何去接受。 在这一刻,相寻自以为了然人心的观念,动摇了。动摇在很多时候,意味着失败,可他现在的这种动摇,偏偏是一种感悟。 好在,这样的感悟,于相寻而言,来得不算太晚。 堪称奇迹的是,被龙卯生凌虐得遍体鳞伤的相寻,当天就出院了。 得益于寻玉赌坊的建材结构,都是木质的。尽管相寻四处乱撞,弄出了巨大的动静,造成的,都只是些硬伤。看上去惨,是因为头部撞破后,密集的血管涌出了大量鲜血,才使得淋成血人的相寻,好像离死不远了。 相寻的头部,有三个需要缝合的伤口,所以脑袋的上半部分,被纱布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了。除此之外,其他的外伤,都只需要清洗消毒。 可是,并不陌生的脑震荡症状,那一阵阵眩晕,让相寻在回程时吐了好几次。 不过,相寻的心情是轻松的。虽然负伤,但他可以肯定,让他负伤的那个人,已经彻底完了。和赌坊的其他人不同,相寻可是亲眼看着龙卯生身首分离的。他在恍惚中去到了龙卯生住所的桌案上,在恍惚中看着后来发生的一切,又在恍惚中回到了自己赌坊中的肉身之中可再怎么恍惚,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此时,相寻并没有想到,这次事件的结束,是很多麻烦的开始。 更麻烦的就是,单单这次事件,就没有结束。 只是这些麻烦,现在的相寻还不知道。他现在觉得最麻烦的,就是不停袭来的眩晕。所以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相寻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只求睡着后,能舒服些。 可是,相寻只舒服了两三个小时,就被耳边淅淅索索的声音给弄醒了。声音不响,但离耳道很近,耳道口还有些轻微的瘙痒。眩晕和睡意夹杂之间,相寻揉了下耳朵,声音算是没有了继续睡,刚刚有点迷糊,那个声音又来了,再揉揉耳朵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他的睡意算是彻底没了 相寻的火一下子起来了,坐起身来就要骂人。可刚刚坐直,眩晕就猛烈起来。他只得重新躺下,然后把头转向刚刚发出声响的那边,看看枕头上是不是有虫子。 相寻只看了一眼,浑身汗毛就竖起来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壁虎,就站在他眼前两寸远的枕头上!是的,这只手指长短的壁虎,用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直立着。它看上去心情不错,细长的尾巴,像狗一样左右摇摆着,一对明显比普通壁虎大一些的眼睛,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相寻刚刚转过来的正脸。最诡异的是那张微微咧开的小嘴,看上去像是在笑一样 “我册!!!”一声惊叫,相寻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邪物!这绝对是邪物! 这个东西,一定是那个龙卯生的同伙,现在来报复了!这就是相寻的第一反应。 人们经常会说,未知的和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事实上,真正让人恐惧的东西,如果突然近距离出现在眼前,将会比起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怕得多。 恐惧,瞬间布满了相寻的每一个毛孔。毛孔和衣服摩擦的触感反馈,让他觉得像是浑身长了刺一样。 不过,相寻在面对恐惧时,有一个优先选项,那便是,只要有可能,就把使他恐惧的东西抹杀掉。 就好比,相寻害怕黄蜂,所以只要他房间里飞进一只黄蜂,他就会关紧门窗直到扑杀掉为止。有人对他说,开窗等黄蜂自己飞走不就好了。他却说,他不想等,而且就算这只黄蜂现在飞走了,以后说不定也会回来 这只壁虎带来的恐惧,只让相寻迟滞了几秒钟。然后,他就猛然挥臂,闪电般地把这只壁虎抄在手中,翻手就往地上重重一扔他想把壁虎摔到地上,趁它摔懵的时候再用脚踩死。 可惜,计划并不顺利,壁虎的四爪牢牢地黏附在相寻的掌心,怎么甩,也甩不脱。 “哼,那么大的个子,那么小的胆子。”这只白色的小壁虎,居然开口说话了,“真是没用。” 只是,对此时一心将它除之而后快的相寻而言,壁虎开口说话,则更加印证了它是一只邪物。 在相寻眼里,开口说话的人可以拍死,开口说话的壁虎,一样也能拍死。 决定把这只壁虎拍死的相寻,发现甩不脱以后,就摊开手掌,用足力道往身边的桌面拍了下去! 如果现在这只壁虎不离开相寻的掌心,拍不拍得死说不准,但肯定会被拍扁。 可是,直到相寻的手掌快要拍到桌面上时,壁虎还是没有逃离的意思。在电光火石间,壁虎忽然抬起尾巴,绕住了相寻的中指,一下子把这根中指扳向了掌心的方向 砰地一声!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相寻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一手紧紧捂着另一只手。他的额头上,立时冒出了芒密的冷汗,一滴滴砸向地板。 片刻之前,相寻摊开的手掌离桌面还有不到半尺时,中指忽然被弯到了掌心。相寻还没意识到异常,手掌就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其余四根手指,是正常摊开的,这一拍的力量,全部吃在了弯起的中指上。相寻是想把这壁虎拍死的,用力之大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这张桌子的台面是汉白玉的。于是,相寻的中指受了重创,他想拍死的壁虎,却在这根中指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壁虎早已优哉游哉地离开了相寻的手掌,正顺着相寻的手臂连爬带跳,几步就到了相寻的肩上。然后,壁虎就发出了欢快悦耳的大笑。它爬到相寻的肩上,似乎就是为了使自己的笑声,让相寻听得更清楚一些。 相寻从来就没想过和壁虎吵架,只想把这个可疑的东西消灭掉。可是现在,他实在疼得没力气了,听着肩膀上幸灾乐祸的大笑,他只是轻轻转过脸,瞟了壁虎一眼,嘴里“册”了一声。 “我来帮你,你倒要害我!”相寻的态度,显然让壁虎不太满意,“看你现在这不死不活的样子,真是活该!” “帮我?那真是谢谢你了。如果不是这根手指实在疼得受不了,我倒是很想用它来表达我的谢意。”相寻龇牙咧嘴地回道。也是不久前,相寻才在公共租界的英国警察那里,学到了竖中指。 壁虎是完全没明白相寻的意思,它自顾自地问道:“白天,你中了影咒居然还能自己破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影咒?什么影咒?”这下轮到相寻不明白了,“倒是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敢说是来帮我的?”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的交流,但相寻已经感觉到,这壁虎,应该不是来害他的。不过,相寻也看不出这只壁虎能帮他什么。之所以他还忍着疼痛和壁虎闲扯,是因为壁虎银铃般的嗓音,实在是好听极了。 “我是受了一位上仙的嘱托,才来帮你的。昨晚就在这里等你了,如果不是你夜不归宿的话,我早就会告诉你有人要害你。早点去想破解的办法,你也不用受那么多罪。”壁虎的话中,有几分埋怨,也有几分得意。 这些话,由一个悦耳的嗓音述说,更让相寻多了几分信任。 不过,手指的疼痛,和白天的撞伤明显不同,刚刚似乎有点缓和,忽然又加剧了。 一阵阵剧痛,直往相寻心里钻。 “说到受罪,你刚刚让我受的罪,比白天的大多了册”相寻的脸抽搐了一下,“回来再收拾你,我要再去下医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碧月羞花 那根中指,在半路就浮肿了起来。 到医院后,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折腾,相寻就说这手指也是白天弄伤的,只是先前没发觉。 已经准备下班的医生,被叫回诊室时有些不快,可一看又是相寻,立刻就笑场了。稍作检查后,发现情况并不算太过严重。 “你下次打完架,记得把浑身上下都摸一遍,别再漏了什么地方。”医生用木条和纱布,把相寻的中指绑得老粗,说话时嘲笑的口气,也暴露无遗,“白天手指骨裂,能够一直忍到晚上,也可以跟别人吹吹牛皮了!” 伤势处理完了,并非就不疼了,更糟糕的是,相寻全身就没有不疼的地方。因为已经睡了几个小时了,白天恶斗中的伤痛,似乎全都迸发了出来,再加上还在持续的眩晕相寻从医院回家这一路,走得无比艰难。 艰难地回到家,艰难地躺在了床上。然后,相寻耳边,又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对了,现在家里,还有只自称来帮他的壁虎。相寻稍稍斜过脸一看,原来那只壁虎,正用尾巴,在他耳道口轻轻地扫动着。细细感觉,居然有点像剃头师傅在给他掏耳朵。 “咝再往里点还蛮舒服的” 这句忘乎所以的话刚一出口,那壁虎就突然把尾尖,深深地捅进了耳道。相寻的耳道里,立刻呼哧一声! 虽然壁虎只是用尾尖轻触了一下鼓膜,但还是把相寻吓了一大跳!他回过神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对着壁虎就拍了下去。可是,这只壁虎实在太灵活了,一身是伤的相寻连拍了几下都没拍到,只好骂骂咧咧地躺了回去 身上一动就疼,之前也已经睡过一阵,现在的相寻,没有一点睡意。再想想,确实有不少话想问那只壁虎,他便开口道:“壁虎精,你说有人让你来帮我” 相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枕边一个呸声打断了:“什么叫壁虎精?你说谁是壁虎精?” “册我哪知道什么叫壁虎精那你说,你是什么?”再好听的声音,用来吵架,也不会讨人喜欢,相寻不耐烦地妥协着。 “守宫仙子知道吗?我是碧月仙子!” “到底是守宫仙子还是碧月仙子?能说清楚你到底是哪个仙子吗?” “真是蠢我是守宫仙子,碧月是我的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那个守宫仙子不是碧月哎?守宫,不就是壁虎嘛!那你不还是壁虎精嘛!?” 接着,一阵刺痛就从相寻的耳廓上传来,这个名叫碧月的守宫仙子,很没仙气地一口咬在了相寻的耳朵上。 “我册!!!有没有毒啊!”相寻又坐了起来,这碧月,先像耳坠一样挂在相寻的耳朵上,然后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有毒!毒死你!” “到底有没有毒啊!”相寻急了。这一天,他受的折磨有点多,看上去有些濒临奔溃了。 “毒?我才懒得对你用毒呢。”对相寻现在的样子,碧月有些得意,可还是有些余怒未消,“我也懒得和你说话!” 虚惊一场的相寻,一边艰难地躺回枕头,一边讪讪道:“彼此彼此,和你说话,我也觉得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闲谈,暂告段落。虽然睡不着,虽然有很多疑问,但相寻还是打消了再和这个会咬人的碧月搭话的念头。 “喂喂喂,你是怎么破掉影咒的?”倒是碧月首先打破了沉默。 “又不是打电话,喂什么喂我连你说的影咒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先前相寻说要用中指问候她,碧月就没明白,现在又说什么打电话,碧月更糊涂了。不过,碧月更不满的是,强破影咒的相寻,此时还在坚称不懂影咒:“不就是破个影咒么,还不肯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怎么总是不让别人把话说完。”想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些事情,就要好好回答对方的问题,这个道理,相寻还是懂的,“事情是我做的,但我真不知道是怎样做到的。我只知道,在我快不行的时候,身上有些东西就会醒来,然后总能做出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 相寻显得很坦诚,说完还补了句:“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 碧月听得出来话中的坦诚,她思索了一会,忽然问道:“你是领了堂口的弟马?”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堂口和弟马这两个词的意思,还是在相寻读过的书里出现过的:“是不是弟马,你看不出?” “我才懒得看你!” 碧月这神经质一般的发作,搞得相寻很是无奈:“呃,我不是故意反问你,我是真心向你讨教,看看我算不算弟马?” “你会问出这样的话,想必就不是弟马了没有哪个弟马,会领了香堂却全然不知的。”相寻无奈到有些卑微的态度,很合碧月心意,她变得耐心起来,“你说你身上有东西醒来,那东西,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倒是没有,我用醒来这个说法,是因为我感觉平时的我,就像是沉睡着的只有在那一刻的我,才是真的我。” “嗯?”对于相寻没什么条理的答话,碧月嗯了一声以后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她忽然惊叫起来,“啊呀,你一定是个妖怪!” “我册”相寻被这惊叫吓了一跳,他一下子把脸转向了碧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算我是妖怪,也轮不到你用这种大惊小怪的口气来说吧,碧月大仙!” 相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明明你自己是个妖怪,还用这种口气说别人妖怪。 只是在碧月眼里,现在的相寻,怎么看都是个凡人可他白天破咒时,身上爆出的冲天妖气,又是哪来的呢 “碧月?仙子?”见碧月不说话了,相寻觉得到了自己提问的时候了,“你是受谁人之托来帮我的?” “妖怪的回答,你信么?”碧月先前没接话,却不代表没听懂相寻的嘲讽。 “你是仙子,我才是妖怪,好了吧!”相寻只有苦笑。 “不是凡人之托,是领命于上仙。” “这样啊虽然我一位上仙都不认识,但还是想问下,哪位上仙这么关心我。” “我只知道,他自称宝宝。” “宝宝?我看你是受骗了吧?”相寻没忍住笑,“还是这位上仙的爹妈没念过书啊?” 这次,相寻的嘲讽,倒没有引来反击,碧月显得很惆怅:“哎,真是受骗就好了,你是没见识到他的法力。” “听你这口气,与其说受他之托,不如说受他胁迫吧” 见碧月没有答话,相寻继续问道:“既然让你来帮我,怎么不给我破咒?” “给你破咒?凭什么?”其实现在的碧月,法力已经所剩无几,可她并不想对相寻说这些,“我最多告诉你有人要害你,办法么,你自己想去。” “哦,那就是说,你能帮我的,就是不让我做个糊涂鬼,是吧?”相寻的口气,愈发地阴阳怪气。 碧月似乎习惯了相寻的说话方式,便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我能做到这步,难道你不感激吗?” “可是,白天我差点就做了糊涂鬼了,难道你不愧疚吗?” “那是因为你夜不归宿,小小的年纪就这样不检点,难道你不愧疚吗?” “我从回到赌坊,到被那个影咒折腾之间,还隔了一会,难道不够你提醒我的时间吗?” “我来的时候,只被告知了你的名字,难道你名字写在脸上吗?” “如果我真被弄死了,你回上仙那里复命,难道就用这样的理由吗?” “我和上仙怎么交代,难道还要你”碧月说到一半,终于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虽然是在斗嘴,但她真的觉得很有意思,“放心吧,现在认得你这张嘴脸了,下次,保证你不会做糊涂鬼。” “下次?你准备帮我几次?” “上仙说你此生多有灾劫,让我好生看护你。” “护到我死?” “是啊,你最好死快些。” “被盼着早死的人,往往总能活得长久。” “你还想活得长久?多有灾劫的意思,难道你不懂吗?” “命长些,才能多受些灾劫,难道你不懂吗?” “灾劫多了,就不是每次都能躲过,难道你不懂吗?” “上仙让你来,就是要你帮我躲灾,难道你不懂吗?” 碧月又忍不住笑了:“你以为,上仙有多喜欢你?” “总比喜欢你多吧,不然,还会让你来帮我?!” “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怜你罢了。” “走在路上,比我可怜的多得是。还是因为,我看起来讨人喜欢吧?” “你讨人喜欢?难道就因为你长得好看吗?”碧月笑着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此时脸对着碧月的相寻,看上去确实讨人喜欢。他眯缝起眼睛时,是寒光毕露,但平时的他,完全可以用目若朗星来形容。只要他的嘴角,不要扬起到太高的位置,那微笑不仅不残忍,还很温暖。 能作出讨人喜欢的表情,一般来说就是想讨对方欢喜。不过,相寻自己没意识到这点,他只是觉得自己很享受和碧月斗嘴。听到碧月的声音,他的心情就会变好。所以,当听到这个声音会一直陪伴着他,心情自然就更好了。 尽管相寻露出了讨人喜欢的表情,碧月,却是像看见什么很讨厌的东西一样转过身子,用背对着相寻。相寻,也知趣地躺平了身子。 可谁叫相寻心情好呢,心情好的时候,嘴也会变得甜一些:“你的声音,很好听。” 碧月没有理睬这句讨好的话,然后,相寻的耳朵,再次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你为何老是弄我的耳朵?” “因为,这样你会像傻子一样龇牙咧嘴,看起来很好笑。” 经历过白天的恶斗,区区一只会说话的壁虎,实在不会让相寻有多少惊奇。相寻本不是容易信任对方的人,他只是觉得,如果他要去害一个人,怎么也不会去和对方斗嘴的。 耳道口还被拨弄着的相寻,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面部,确实正在作出一些奇怪的表情。会像傻子一样么?无所谓了,很舒服倒是真的舒服着的相寻,没多久就睡着了。 虽然相寻的伤势不算危重,但休养还是需要的。既然是养伤,肯定是要有人来服侍的。 服侍相寻的人,是一家房客的女儿,名叫桃花。 这家房客,相寻原先也是想赶走的,因为桃花的父母,也曾对幼时的相寻满怀恶意。但这家的女儿桃花,算是这幢小楼中,唯一真正对相寻流露过善意的人。 所以,他们被留了下来。 幼年的小桃,每次在对视时,都会给相寻一个温暖的微笑。她试图安慰过不知为何弄得灰头土脸的相寻,她也曾分担过相寻的杂活,相寻第一次吃到的糖果,也是小桃给的。 被善待后的心情,相寻从来没有对小桃说过,或许那时的相寻,并不懂得感动。不过,就相寻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来说,留下他们一家,也算是尽在不言中了。 遇到碧月的第二天一早,桃花就来敲门了。 “少爷?少爷?” “谁?” “我是小桃。” “小桃?哪个小桃?” “就是就是桃花。” 相寻起身开门:“桃花啊为什么突然变小桃了?” 虽然她自称小桃,但现在,还是桃花这个名字更贴切。因为她的脸,正如桃花一般绯红:“少爷少爷那么摩登,肯定嫌桃花叫起来土气,所以以后我叫小桃” 其实,不管桃花土不土气,相寻之前都没怎么叫过这个名字。 幼年的相寻,在这幢小楼里极其沉默寡言,就算面对桃花的善意,也就是报以一个微笑。认识张玉以后,这里对相寻而言,便只是夜里睡觉的一个地方,和房客们的交集就更少了。相寻和桃花,几乎天天能互相看到,可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话了。 不过,就在一天前,相寻已经作了一个决定:要学着去回馈他人的善意。 “桃花好听,小桃也好听。你喜欢小桃,那就小桃吧。”相寻笑了笑,然后一下子作出了郑重其事的样子,一字一顿地问道,“小桃,有什么事么?” 看到相寻这副装出来的认真相,小桃嫣然。提出的名字被相寻接纳,她显然很高兴。可是她接下来的话,立刻就有了哭腔:“昨天少爷被鬼影缠上的时候,我一直想要帮少爷,可却被爸妈拉回了房间” “不提了不提了那么狼狈,太丢脸了。你爸妈拉你回房,也算是他们这些年来,难得让我满意的举动。”这话算不算安慰,相寻也不知道。 “虽说昨天帮不了少爷可如果如果少爷有其他要我帮忙的,就喊我” “帮忙?”相寻刚刚想说句心领了之类的话,可对着小桃通红的脸看了一会,又改变主意了。相寻用那根缠得很粗的中指,指着自己一头的纱布,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是不需要帮忙的人吗?” “不像!”小桃噗嗤一笑,幼嫩的鼻翼,居然都挤皱了。 “回去跟你爸妈说一声,明天开始,别跟着他们去做零工了,你就给我烧烧饭c打扫打扫,一个月三个银洋,看他们是不是答应” “他们答应!”小桃迫不及待地答道。 “啊?”话被打断的相寻愣了一下。 小桃急忙解释道:“本来就是现在外面招工的人少,我会做的又不多正好看到少爷受伤了,我妈就让我过来问问是不是要人帮忙。” 相寻一听就笑了:“我受伤,你们家觉得是‘正好’?” “啊呀,不是是刚好” “这有什么区别吗?”相寻故意瞪起了眼睛。 “少爷不是少爷”小桃有些慌了。 “少爷不是?少爷哪里不是了?”相寻虽然瞪着眼,可憋笑的力气,已经快用完了。 直到发现小桃的眼圈开始发红,相寻才意识到差不多了,可他还是强忍着笑,作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冷冰冰地问道:“帮忙的事情,可以现在开始吗?” “可以,可以的!” “很好,我现在想吃蟹壳黄和豆腐花,去买吧。” “嗯!”小桃答应一声,就急忙出去了。 小桃刚下楼,相寻就开始笑。其实,光是刚才几句话,没那么好笑。相寻笑得这样开心,是因为他真的开心。 可不到一分钟,小桃又回来了,相寻只好又把笑憋了回去。只见小桃的脸,比刚才更红了,相寻有些莫名其妙,很是疑惑地望着小桃。 “少爷,我我没带钱” 相寻一拍脑袋,赶忙摸了几个铜钱给小桃。 关上门后,相寻用浓茶漱了下口,躺回到了床上。枕边,立刻响起碧月的声音:“她喜欢你。” 相寻转脸瞟了碧月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望着天花板悠悠道:“难道你不喜欢我?” 然后,相寻的耳廓,一阵刺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黄老板 那时的相寻,虽未切实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他天天和张玉一起野在外面,对于风花雪月之事,还是比大多同龄人通晓得多。何况,利益驱使也好,情之所至也好,人在流露出渴望时的样子,都是一样的。而小桃这样单纯的人,她单纯的渴望,又怎么可能逃过相寻的眼睛呢? 所以,小桃的仰慕之意,相寻根本用不着碧月来提醒。碧月的提醒,甚至让他有些烦躁。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怎么喜欢小桃。 名字是不是土气还是次要的,小桃现在的样子,也不符合他的审美。倒不是说小桃长得丑小桃很好看,从小就很好看,相寻曾经觉得,豫园中卖的瓷质女娃,就是照着这个女孩做的。 问题就在于,如小桃所说,相寻是一个摩登的人。摩登的人,肯定喜欢摩登的东西,也喜欢摩登的异性。不管是桃花还是小桃,不管是名字还是样子,都是一点也不摩登。 不过无论喜不喜欢,谁都不会拒绝一个好看的人在自己身边,这是相寻的小心思。其实,相寻自己并没意识到,先前就是因为想到小桃从此将更加贴近于他,才这么想笑。 小桃好看,还很耐看。这一点,在小桃开始照顾相寻起居后的几天,相寻就感觉到了。毕竟是十几岁思春的年纪,一个好看的女孩天天在眼前晃,喜不喜欢和摩不摩登,都不会阻止心里产生异样的感觉。 察觉到这一点的相寻,在每次小桃进屋的时候,都会让她把房门敞开着。环境不够私密,邪念应该就不会太多,他是这样想的。 于是,又这样过了几天,白天有小桃照顾,晚上和碧月斗嘴,相寻的脸上,几乎整天都挂着微笑直到龙卯生的尸体被人发现。 龙卯生住的不是旅店,而是有空房的民居。由于他已经付了一个月的房钱,因此前些天门户紧闭不见人影,也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等到了又要付房钱的日子,房东敲了半天门没得到回应,又隐隐闻到屋中传出的恶臭,才终于踢开了被插上的房门。 于是,龙卯生身首异处的尸骸,被发现了。出人命了,房东自然不敢隐瞒。 先到场的俄国巡捕,被这案发现场,弄得一头雾水。房间里除了龙卯生所在的位置,没有其他地方有搏斗痕迹。从血迹看,又可以肯定,龙卯生不是死后被搬进来的。最诡异的,是龙卯生的死状。他颈部断口处的皮肤肌肉c以及食道呼吸道这些,都是撕裂开的形态,就连断开的椎骨,也像是拉伸造成的。 带队的俄捕,有丰富办案经验,却从未见过这种死状。现场和伤口分析,倒是可以简单得出,死者的死因,就是头颅直接被外力强行从躯干上拔了下来但是要做到这样,必然要有重型机械,或者两头以上的牲口。现场,明显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倒是死者的后颈处,有一个深深的手印 难道,死者的头,是被人一手拔下来的? 当时的法租界,破不了的案,找唯一的华人探长——黄老板,总是没错的。了解了基本情况后,黄老板立即撒出了包打听,开始询查。 寻玉赌坊的沈少,被鬼影袭击c最后反杀鬼影的事迹,虽未上报巡捕房,但早就成了近来的热议新闻。毕竟目睹的人不少,而不管是谁,亲眼目睹了如此离奇的事件,要他不向别人吹吹牛皮,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事件的真实经过,已经足够夸张,所以坊传间,没有添油加醋的必要了。几经转述,事件末尾都是一个版本,那就是沈少的影子,直接把鬼影的头给拔了下来。 一档奇闻,一件奇案,奇闻的描述和奇案的现场极其相似,奇闻的发生时间,又和奇案的事发时间非常吻合。不管是不是荒诞,这两样,都很难不被联系在一起。 黄老板,也是青帮门里人,要找寻玉赌坊,自然走门里的路。 在门里,黄老板和张玉本来应该是平辈。倒不是黄老板辈分低,只能说说张玉的辈分太高。张玉的大伯,是原本青帮元老中,辈分最高的,排“大”字辈。 只是,如今于法租界混得风生水起的黄老板,在实力称雄以后,开始不太习惯自己头上还有长辈的现状。 黄老板,是个讲规矩的人。他不能容忍小辈爬到他头上,他也不会以小辈身份爬到长辈头上。规矩不能改,但黄老板可以改自己的辈分。一个“大字头上加一笔”的美妙创意,比“大”字辈还大的“天”字辈,就这样诞生了。 这“天”字辈,本来是个笑话,却没人敢去笑话。只要够资本,就可以把旁人的嘲笑,强逼成讨好的笑。 所以,当“天”字辈的黄老板,来找张玉时,张玉还是以非常恭敬的态度来接待的。 拔头尸和除鬼影,这两件事情,早就沸沸扬扬。因此张玉还没等黄老板开口,就奉上了三根金条,并提出了不要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的期望。 龙卯生这种看似没有身份来历的人,就算死十个,巡捕房的总监也不会关心,黄老板同样懒得关心。两件事情,是否联系在一起,也就是黄老板一句话的事情。事实上,黄老板来找张玉,拔头尸案,只是个由头,几根金条,也不是重点他还有其他的事情,想找这事件里的人。 黄老板要找相寻,张玉不情愿,也无法拒绝。 在张玉的引领下,黄老板来到相寻的小屋时,相寻正在睡午觉。 被张玉拍醒后,睡眼惺忪的相寻,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黄老板。黄老板有一张宽厚的脸,但是,人到他这个地位后,再随和的长相,也会生出掩饰不住的威势。 “小阿弟,伤养得差不多了吧?”黄老板的声音很亲切。 “还是不大方便狮头,帮忙替我给黄先生倒杯茶”龙卯生尸体被发现的事情,相寻已经知道了,看到黄老板,他就知道要谈这件事。 相寻可不想被带到巡捕房去,所以他明明看到张玉已经在泡茶了,还特意开口请张玉替他倒茶,说话时一脸艰难的样子,以营造出自己行动不便的的状态。 前一天的相寻,还活蹦乱跳,这会却变得苟延残喘。但他的反常表现,并未让张玉愣神。张玉无法看透相寻的地方,绝对不包括这种雕虫小技。 “听外面人讲沈少爷勇斗鬼影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以为沈少爷生了一副钟馗相想不到,是个这么秀气的小阿弟。狮头啊,你这小兄弟卖相比你好啊。” 听到黄老板的话,端过茶来的张玉,连忙附和地笑了起来。 “不过外面还讲,沈少爷弄断的,不只是鬼头啊” 这句话让张玉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刚想插话,相寻就笑了起来:“断的,真不只是鬼头,还有我这根手指头啊。”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一阵后,张玉率先开口道:“黄老板,外面的道听途说,也不是都能相信的。这件事情” 黄老板抬手,止住了张玉继续想说的话。亲切随和的感觉,也是同时褪去。之前只是让人隐隐察觉的威势,则完全迸发了出来:“外面的人当然不能轻信那你我就可以相信么?” 如果会轻易被对方的威势吓住,那就不是张玉了:“黄老板,我能保证的只有一点,你相信我的好处c肯定比相信那些道听途说来得多。” “哦?” “外面那些小瘪三,就算想帮黄老板做事,黄老板也看不上。至于黄老板手下的门生,不管黄老板相信不相信他们,他们都不敢不尽心效忠。”张玉说着挺直了身子,正色道,“但要是黄老板相信我的话,就是额外多了一个可以用的人。” “长大了,会说话了,啊哈哈哈”黄老板的口气,重新随和了起来,然后,他忽然转向了相寻,“那我可以相信你么?” 到这时,相寻已经猜出,黄老板过来,绝不仅仅是为了拔头尸案。相寻也明白,如果不能帮着达到黄老板的真实目的那黄老板今天,也可以就是为了破获拔头尸案而来! 所以,相寻立刻笑着迎上了黄老板的目光:“现在谈不上相信不相信,只看黄老板用不用得上我。” “我就算不相信两位小阿弟,也不会不相信张家。现在,我就问沈少能不能看在两家交情的面子上,帮我个忙。” “黄老板请讲,办得到的,我肯定不会推脱。” “个把闹鬼的屋子,沈少还是可以摆平的吧。”黄老板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个”相寻自知没有捉过鬼,更自知不能拒绝面前之人,他很庆幸刚才开始一直装着下不了床的样子,“摆不摆得平,还要先看了再说等到我伤好了,一定尽力!” “爽气!”黄老板说着,站起身子作出了准备离开的样子。三人又客套了一番,张玉就满面春风地送走了黄老板。 回过身来的张玉,进屋就把门关上了,他的脸色,也一下子阴沉起来:“沈相寻,我还不知道你会捉鬼呢。” 有时候,充满讥讽的口气,却是饱含着关心的。 “我会把人头拔下来,你也不知道吧”相寻当然可以读懂这种关心,但他只有苦笑。 张玉眉头一皱:“你摆的平?” “我摆得平个屁啊!”相寻坐了起来,依然一脸苦笑,而且苦味更重了,“只是,他嘴里说的的那个鬼并不在眼前,就算在眼前,也未必比姓黄的本人难摆平吧。” “你跟黄老板玩拖字诀?想寻死啊!”张玉怒了,“我册,你是过几天好日子就” “玉哥,其实”相寻立即打断了张玉的怒斥,他不能自由控制体内的隐藏力量,他忽然有了向张玉坦白这种无奈的冲动。 可看到张玉又气又急的样子,相寻又改变主意了:“其实,我只是没十足把握,也不是肯定摆不平。” 以前相寻在这些事上不向张玉坦白,是因为想保持张玉对自己的一份敬畏之心。 而现在,他的隐瞒,是不想让张玉过于担心。 出于生存目的的隐瞒,相寻早已驾轻就熟。可出于关心的掩饰,他的表现,实在很生涩。 “册我也不是肯定摆不平黄老板,可是我敢动他么!”相寻的掩饰,根本骗不到张玉,“每次谈到这类事你都不肯多说,好像说多了我会求你帮我找个女鬼来一样!我承认,以前问你这些,就是好奇但这次,我真是怕你摆不平!那么多和尚道士不找,偏偏来找你,灭掉个鬼影就那么了不起?!” 相寻就静静地任由张玉数落,等张玉说完了,他才开口问道:“玉哥,黄老板说的闹鬼的屋子,你去帮我打听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吗?” “打听下来不是你可以摆平的,你怎么说?”张玉的火气还是很大,却又一下子笑了出来,“我册,你叫我什么?!” 名字里这个“玉”字,张玉一直不喜欢,但他也不喜欢相寻和外人一样叫他狮头。所以这些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张玉会叫相寻的名字,而相寻和张玉说话时,却是很少带着称谓的。 见气氛缓和下来,相寻立刻堆笑道:“长久以来那么关照我,叫声玉哥不吃亏。” “难听,从你小子嘴里叫出来,更难听!不过,以后想拍我马屁的时候,就这么叫吧。”担忧和愉快,同时挤在了张玉的脸上,“事情,我现在就去打听,但是,你要尽快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我晓得了”相寻想说一声谢谢,忽然觉得非常多余,便疲倦地躺了下去。 “这几天,你就不要离开房间了,事情查清楚了,我马上来找你。” 当夜,吃完了小桃做的晚餐,等小桃收走餐具后,相寻一关上了房门,就睡到了床上。 “碧月仙子?仙子?”一种非奸即盗的声音,从相寻嘴里呼唤了出来,碧月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到了相寻的枕边。 “麻烦大了吧?”幸灾乐祸的语气非常明显,可谁叫碧月声音好听呢。 所以,相寻依然笑呵呵地说道:“你帮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嗨哟,我真是感激死了!” “个把闹鬼的屋子,碧月仙子还是可以摆平的吧。”相寻想把黄老板踢过来的皮球,踢给碧月。 “又不是这间屋子闹鬼,我可不是帮你来多管闲事的。” “仙子,你看我,像是助人为乐的人吗?” 碧月扑哧一笑:“你不害人,就是在积德了。” “你说得太对了!我现在,真希望自己是你说的妖怪,就不用操心了。” “真不能拒绝那个黄老板么?” “能啊,然后很快你就完成使命了。” “嗯?” “就是我会死得很快的意思。” “你就那么怕他?” “在这个地方,怕他,比起不怕他,通常可以活的久点” “可是,我现在帮不上忙。”碧月的语气有些黯然。 “既然你叫仙子,捉个鬼什么的应该不麻烦吧?” “能闹出动静的,就算不是厉鬼,也不会是个普通的游魂,我现在真的没什么办法” “哦,闹鬼你没什么办法”相寻一下子有些懊恼,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低声下气的样子,他换上了一副阴阳怪气的口气,“你不是会咬人吗?你就帮我去把黄老板咬死吧。” “什么?”碧月愣了一下,意识到话中的讽刺含义后,立刻怒了,“我先把你咬死!” 然后,相寻的耳垂就被咬住了。 人的耳垂,确实不太怕痛,相寻,也确实没心情继续斗嘴:“松开吧,我累了” 相寻闭上了眼睛,碧月背对着相寻伏在枕头上,像是也要睡去。 过了很久,还是有些不甘心的相寻,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去问问那个什么宝宝,看他有什么办法?” 碧月没有回答,相寻侧眼看向了枕头上的她。 好像睡着了? 咦真的睡着了 相寻的嘴角扬了上去,他悄悄把左手慢慢靠向了碧月,然后一把将她捏在了掌心! 碧月一下子惊醒了,映入眼帘的,是一脸坏笑的相寻,她毫不犹疑地一口咬在了相寻的手指上! 很疼,但相寻不想就此放手,他赶忙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想去拨开咬在手指上的小脑袋。碧月,则扫动着尾巴,想要阻止。 就在这样的交锋中,相寻的指甲,不经意间扫到了碧月的腹部。 “哎呀!”碧月一声娇呼,一下子松开了咬人的嘴。 相寻一下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再次用指甲扫了一下碧月的肚子果然,又是一声娇呼! 刚刚因为手指疼痛而褪去的坏笑,立时回到了相寻的脸上。 “看来,仙子也怕痒啊”相寻笑得很得意,然后,他又滑动了一下手指。 碧月小小的身体,开始蜷缩颤抖。声声娇呼中虽有笑意,可谁都知道,这样的笑,一点也不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年少轻狂 直到碧月娇呼声中那别扭的笑意,完全变成了哭腔,相寻才停了手。 最后停手,倒也不是相寻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一段对话。 在断断续续的对话中,相寻算是明白了,现在的碧月,确实失去了抗衡阴邪的能力。不过,她可以感知到周围的鬼气,也可以看到面前的魂体。也就是说,只要碧月愿意协助相寻,至少能让相寻在阴邪面前不是一个瞎子。于是,相寻更加觉得,这样胁迫碧月一番,很有必要。 “还说帮不上忙吗!?”相寻脸上的坏笑,宛如恶鬼。 “我我”几乎喘不过来的碧月,还在犹豫着。 “嗯!?”恶鬼,又挠了下碧月。 “啊呜!不说了!不说了!” “别有报复的念头,你总有睡着的时候这次,就先这样。下次,再惹我生气,我挠到你断气,信不信?” 碧月没有答话,相寻便用指甲,缓慢地划过她的腹部,又缓慢地重复了一句:“我问,你信不信?” “信啊呜信” 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屈打成招。待相寻满意地松开手后,碧月三跳两跳,就闪到了他看不到的角落,藏了起来。 就算小孩子,都知道挠人痒痒,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相寻不算是小孩子了,却一点也没觉得无聊。 碧月的娇呼,让相寻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其实知道,刚刚那样达成的协议,一点也不牢靠。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声音,听起来如此享受。所以,他的指尖,就像着了魔一般,不停地挠动着碧月。而碧月的娇呼,也像带着某种魔法,撩动着相寻的心。 待一切重归寂静后,相寻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碧月?仙子?” 呼唤了几声,没有回应。相寻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害怕这种寂静。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寂静,对他来说本是常态,怎么会害怕呢? 而后,相寻的心中,又涌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催着他去做些什么,他却不知从何做起。 这是什么感觉?为何有些揪心? 相寻不太懂得感动,他更加不懂得的,是内疚。 他一直活在自认为合理的生存法则中,接受该接受的,给予该给予的,舍弃该舍弃的,夺走该夺走的。 这些年,相寻做过一些伤害他人的事。可就算看着龙卯生身首分离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不适感。因为,这些事情,都在他自认为合理的范畴之中。 但是,为什么此时会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这样后悔呢?为什么像个坏孩子一样,无聊地欺负她?为什么非要逼迫她,说不想说的话?为什么因为自己想听那种声音,就 一个个问号,像是钩子一样,挑动刺扎着相寻的心窝,真的很不舒服 比相寻更不舒服的,当然是碧月。趴在窗台上,她眼中的街景,已经模糊了。碧月心里的问号,只有一个:为什么要我陪着这个恶棍? 逃走吧可一有逃走的念头,这念头,就会被一张模糊的人脸否决掉。这张脸,应该是那个“宝宝”吧可是,为什么在坏笑呢 碧月拼命摇了摇头,想要甩走脑中那张讨厌的脸。看着没有关牢的窗户,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她忿忿地咬了咬牙。 翻来覆去了一会,相寻还是没有睡着。耳边,渐渐传来了阵阵细响声 嗡嗡嗡嗡嗡嗡 脸上,突然一片瘙痒,有蚊子?相寻抬手往脸上一拍,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了看拍过脸的掌心啊,确实有蚊子啊。 既然拍死了,就能安心睡觉了吧。这一掌拍得好啊,拍死了那么多只 那么多只?!那么多只!!! “我册!!!”相寻一下子坐了起来! 掌心里,有数十只被拍到的蚊子!还有些没死透的,正在垂死蹬腿! 刚刚西历三月,屋子里有一只蚊子,已经很稀奇了,哪来那么多蚊子!? 相寻赶紧跳下床,打开电灯灯亮的瞬间,相寻只觉得一阵奇痒,从自己的骨髓深处冒了出来!只见屋顶c墙上c空气中,整个房间里,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蚊子 嗡嗡声中,相寻忽然听到了碧月的声音,却没听清说的是什么。而碧月的话音刚落,所有的蚊子,就像疯了一样,一起扑向了相寻。 就是她搞的鬼! 相寻的临危应变,也着实够快。他在确认元凶的同时,火速跳上了床,拉起被子披在身上,又顺势打了个滚,就把自己牢牢裹了起来。 这个季节,盖的还是非常厚重的冬被。厚重,意味着保暖,也意味着不透气。 死死蒙在被子里的相寻,很快就喘不过来了,他只能抢时间揭开头上的被子,猛吸两口气,再继续蒙上。可蚊子实在是太多了,相寻的换气时间够短了,总归还是会有几只蚊子,趁着这个间歇钻进被子。 然而,就算被子里也有蚊子,相寻也不敢离开被子,毕竟外面的蚊子,实在是太多了。他一边在身上乱拍乱赶,一边还要注意动作幅度,以防不经意留下蚊子可以大量入侵的口子。隔一段时间,他还不得不再次揭开被子,换一口气 厚重的棉被c缺氧的空间c烦躁的心情c剧烈的运动,以及身上越来越多发出奇痒的地方,很快就让相寻在汗流浃背中,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决心。 “碧月!仙子!我错了!” “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 “你蒙着被子,我听不清!” “大仙,小人错了!” “说了听不清,伸出头来说!” 屈打成招的戏码,当晚就再度上演,角色,却对换了。 之后,相寻每忏悔一句,就必须要把头伸出被窝一次。他那张俊秀的脸蛋,很快就被叮得没人样了。 “今天,先到这里下次再惹我生气的话,我招一屋子的马蜂过来,你信不信!?” 马蜂相寻最怕马蜂黄蜂之类的东西。一屋子的马蜂想到这样的情景,蒙在被中满身是汗的他,居然打起了寒颤:“信!我信!” “哼,出来吧,都走了。”碧月冷声道。 相寻闻言,怯生生探出头来想不到刚一露脸,又是一片蚊子叮了上来! “我册!!”相寻吓得赶紧缩回了被子,“下次真不敢了!” “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哼现在可以出来了。” 相寻没有动。 “你是在怀疑我?” “不敢不敢”相寻先露出了两只眼睛,确认了周围已经没有蚊子后,终于慢慢地探出身子。 过了很久,相寻才熬过了布满全身的阵阵的奇痒。他转头看向了回到枕头上的碧月,想要怒目而视,脸上却露出了截然相反的表情。 为什么没恨得牙痒痒?为什么看到她还有些开心?为什么会不争气地笑了出来? 新的一轮问号,又纠缠住了相寻。好在,这些问号,不再像钩子一样扎人。 碧月看着相寻的脸,也笑了:“哈哈哈!猪头!大猪头!” 次日醒来的时候,相寻已经不是大猪头了。也不知是他自愈能力强,还是碧月召来的蚊子不够毒。 但是,敲门进来送早餐的小桃,还是吓了一跳。相寻脸上的肿是消了,却还有些小红点。而硕大的两个黑眼圈,使得相寻看上去非常憔悴。 “少爷你” “昨天蒙着被子睡了一晚,长痱子了,嘿嘿嘿”相寻讪笑着答道。他一起来,就照过了镜子,所以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形象。 相寻的早饭,刚吃了一半,张玉就急匆匆地进了屋。 “沈相寻啊沈相寻,你大展身手地机会来了!”张玉的口气,并不像字面上的内容一样意气风发,而是满满的颓废之意。 “怎么了?” “你不是答应黄老板去看看那个闹鬼的屋子么?那是他的顶头上司,总巡长克莱蒙的宅邸。” “谁的房子无所谓,就看里面的东西厉不厉害。” “厉不厉害?前些天,黄老板请皇城庙的道士去看过,但那几个道士,到了门口就没有进去。说是里面的东西不好处理,要等到庙里的督管回来,再去收伏。”说这些时,张玉的脸色,很不好看。 “黄老板真看得起我,道士都摆不平的事情,还来找我”相寻只有苦笑。 “道士捉鬼别人看不懂,沈少爷勇斗鬼影,可是一群人看得清清楚楚所以,道士哪能跟你比啊!”嘲讽过后,张玉的口气又恳切起来,“别逞能了,我去找家里说说,让长辈出面和黄老板打声招呼,应该能过关。” “张家这次保了我,就欠黄老板一个人情。我也不是张家门里人,这个人情,最后还不是要我自己还?” “册,你交张拜帖到张家,不就是门里人了?!” “唉,早就说好的事情,何必纠结。”相寻摇头道,“我不是张家门生,也无亲无故,做起事情就没有束缚。事情搞到摆不平的时候,我担着干系跑路就行了。所以,拜帖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那你现在就跑路,这件事情过了再回来!” “我现在是个病人,跑什么路?先等几天,说不定庙里的督管,很快就回来把事情摆平了。” “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 “册,早饭都没吃,就赶来和你说这些,听到的却是这种不死不活的回话早饭还有么?” “只有白粥和宝塔菜,皮蛋被我吃光了。” “册,脸上就有两个皮蛋,还吃什么皮蛋”张玉看着相寻的黑眼圈,气呼呼地盛了碗粥。 张玉吃完,小桃就过来收拾餐具,然后自顾自开始打扫卫生了。 不知小桃是没见过世面,所以不懂规矩还是故意的。 张玉还在和相寻说话,小桃就开始拖地板了,对张玉脚踩的地方,还拖得特别仔细。避让了三次小桃的拖把后,张玉忽然意识到,这小姑娘不是很欢迎自己。 “走了走了,你慢慢拖”也不知道张玉是让小桃慢慢拖地板,还是让相寻慢慢拖时间,反正他悻悻地走了。而且,还把门关上了。 为了不干扰小桃拖地,相寻便躺回了床上。 拖完地后,小桃有些热了,她脱下了罩在外面的棉衣,继续开始清扫家具上的灰尘。只是,相寻的眼睛从这刻起,直了。 小桃身上的单衣,已经洗得有些褪色,却显得非常素净。可是,这件衣服实在太紧了,紧到老太太看了会心疼这小姑娘的生活质量,紧到小伙子看了会喉咙发干 相寻是个小伙子,他的喉咙,已经开始发干,而且越看小桃,喉咙就越干。那就不要去看?算了,还是任由喉咙发干吧 这件单衣,完美地勾勒出了少女的小巧玲珑之美。柔弱的背影,纤细的小腰,尚未完全丰满却挺立着的胸脯在窗口映入的朝阳之中,小桃的身形,真的就如同相寻印象中的瓷娃娃一般,发散出耀眼的青春光彩。 这两年,于举手投足间,行为越来越得体的相寻在此刻,却极不得体地死盯着小桃看。 被这样盯着,没有人会察觉不到。小桃,很快就发现了相寻今日的异样眼光。她的脸上,立即浮上了轻轻的红晕。她的心里,却意外地有些欣喜。她仰慕的少爷,还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小桃在想,自己偷偷看着少爷时,是否也是这个样子呢? 其实,根本不一样。 小桃会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她现在没敢正眼观瞧相寻。思春和发情的眼神差别,就像小狗乞食和护食时的样子差别,完全不一样。 不过,小桃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气氛。于是,她开始没话找话。 “少爷还是少跟刚才那个人一起的好” “哦?为什么”相寻,有些心猿意马。 “我妈说,那个人家里都是流氓,少爷一直跟他玩,会不会被带坏” “带坏?我和他玩了几年了,现在,算不算坏?” “不算” “不算?不算坏?你的意思,我看上去是个好人咯?” “嗯” “那就快来看看,我好在哪里。” 小桃愣了下,转头撇了眼相寻,一看到相寻直勾勾的目光,赶忙躲开了对视。小桃又思忖了下相寻的话语,立刻体会出了其中的调笑意味。她的脸,一下子更红了 这样,就很要命了。 对相寻这个尚处青春期的少年来说,一个好看的少女露出羞怯的样子,其中的诱惑力,远甚于搔首弄姿。他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热,很多地方,都在发热他忽然觉得,该要做些什么。 “有点闷热,帮我”相寻脑子里想的,是帮我把门打开,谁料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帮我扇扇” 相寻这话一出口,小桃,就本能地嗅出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只是,这股危险气息,来自于她一直仰慕的少爷 少爷幼年时落寞的眼神c孤独的背影,至今都常常出现在小桃的梦中。每每在梦中相遇,小桃都是那样心疼,那样想把少爷揽在怀中而如今,少爷俊美的脸庞c修长的身材,已经变得让小桃不敢去多想,因为一想,她的心,就会跳得厉害 所以,尽管有些害怕,小桃,还是甘愿冒险。 本能,很少会错。 小桃来到床边,刚俯身,要去拾起床上的一条枕巾当扇子用,就被相寻一把搂到了怀里! 小桃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该反抗吗?想反抗吗?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相寻的心,又何尝不乱 方才小桃一步步走近时,相寻就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待一把抱住小桃时,怀中少女的柔软触感,立时把相寻的心跳,逼到了无法再快的地步。 心跳的速度,到了极限,律动的力度,却还在弛张。指尖c额头c颈侧甚至一些不可明言的地方,都随着心跳,跃动了起来。 尽管风花雪月之事,于相寻而言,仅仅是耳濡目染床帏之事,他更是完全不知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人教的。 相寻一把就托起了小桃蜷缩着的脸庞闭目含羞的小桃,微颤着,她一动都不敢动,却迸发着无穷的生机! 瓷娃娃?哪里会有这样引人怜爱的瓷娃娃 少女晶润的双唇,紧紧地闭合着,遮掩着迷乱的气息,却又流露出等着相寻去寻找这股气息的强大引力。 顺着这股引力,相寻探了探头,两人的嘴唇,就牢牢地贴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对不起 这样好吗?这样真的好吗?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这些念头,从相寻抱住小桃的一刻,就开始萦绕在他的脑海。 他知道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他自知没有好好对待小桃的决心,既然如此,就不该这样 可是有几个少年,可以在懵懂的前,保持理智?又有几个男人,舍得放开炽热的眼前,去思量往后的日子? 并不懂得如何相吻的少男少女,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只是傻傻地嘴贴着嘴。还是小桃先憋不住气,可重启的呼吸,为何那样急促? 她呼出的气息,温暖而潮湿,如春雨滋润着相寻的双唇。而她吸气时的微微一凉,又像在夏夜漫步河边,晚风撩动薄荷叶时的淡淡清爽,轻抚着相寻的心脾。 温凉急促的切换中,相寻的杂念,在慢慢消退 小桃的衣服,本来就短小,在相寻的搂抱中,已经慢慢地滑了上去待她滑出衣衫的腰肢,一接触到相寻炽热的手,就忍不住一阵颤栗。 与此同时,手中那种少女肌肤的幼嫩触感,也让相寻忘记了一切顾虑。 相寻的手,一下子探进了小桃的衣衫,滑动在小桃背部痒痒的,却又那样轻柔,小桃不禁扭动了几下。 “你想逃?”少年轻轻问道。 “我”少女只说了一个字,齿间,就被一种不可阻挡的温柔攻破了。两个人,不再是傻傻地嘴贴着嘴了不需要人教,是因为没有什么文字,可以教条化地描述这种无法抗拒的吸引交触。 相寻,已经开始讨厌小桃的这件小衣服了。因为当他的手,想从小桃的背后往胸前探索时,却被这紧绷的布料阻挡了手一用力,又听到了布料被撕裂少许的声音 少年,立即把手从少女背后抽了出来,转而,又伸进了少女的领口。 小桃,开始害怕了。她想过有朝一日,把自己交给少爷想得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想而且,她还想过不止一次但是,小桃从没想过会是如此唐突。 小桃,开始挣扎,可她想不到的是,那个曾经孤苦伶仃的少爷,力气竟然这样大。她想用手遮挡哪里,少爷总能轻巧地拨开她的手。她不想让少爷的手停放在哪里,可就算自己用尽全身力气,也挪不开少爷的手。 “少爷放过我”小桃无力地哀求道。 可是男人,总会自以为是地把这种哀求,去解读成邀请。 现在,相寻对小桃衣服的讨厌,开始转移到了小桃的裤子上 就在此时,忽然响起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 桌案边空无一人,桌上的水杯,却摔落在了地上。 相寻一个激灵!碧月! 屋中,并非只有他和小桃这对孤男寡女,还有碧月! 人在阴暗角落犯下的卑劣行径,在败露以前,往往就像隐藏在头发中的伤疤一样,自己不会觉得有多丑陋。 相寻,确实被冲昏了头,但绝对不可能完全失去理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完全失智。酒醉失态也好,相寻正在做的这种事情也好,所谓失去的理智,不过是被欲念压制了罢了。 欲念要压制理智,还有一个必须条件,那就是心中的侥幸。好比醉酒闹事之人,总觉得自己的失态,会在事后得到宽容一样。 而相寻心中这一丝卑鄙的侥幸,便是觉得他正要犯下的罪孽,会成为两人之间的秘密。 然而,当他被玻璃破碎声惊醒,当他意识到还有旁观者,正在目睹自己的丑态他的欲念c他的侥幸刹那消散,他的自尊c他的骄傲瞬间粉碎。 那时的相寻,或许在善恶观念上,有些扭曲。不管用多么卑劣的手段,去对付冤家对头,事后他都不会有一丝内疚。 可是,相寻却是个知是非的人。即使他还不擅长情感交流,他还是知道哪些人对他好,也知道该对哪些人好。 小桃,这个在他黑暗岁月里,为他点上一盏小灯的女孩,这个逐渐掩饰不住对他仰慕的女孩,怎么能这样伤害她 如果方才相寻是个旁观者,抱住小桃的是另一个男人他相信,自己会对着那个男人身上的所有要害,打到自己精疲力尽为止。 相寻,从来不会选择原谅。伤害他的人,他没有原谅过。谁要是伤害关心他的人,他也绝对不会原谅。 他痛恨施害者,他不会宽恕施害者。 可是,现在他自己就是施害者! 他无地自容。 而当相寻低头看到小桃眼角渗出的泪珠,忽然明白自己的无地自容,在这个女孩面前,一文不值。 我怎么会去伤害她呢被自己仰慕的人伤害,她该有多难受呢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一把,捏在了相寻的心上。 好痛好难受 但这样的心痛,这样的难受,和怀中的女孩受到的伤害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直到这时,相寻才木然地松开了小桃。 小桃无力地滑坐到了地板上,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在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哭出声。 悔恨,极度的悔恨那只捏在相寻心上的手仍未松开,好像又有一只手,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哽嗓,让他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吐不出一个安慰的字。 小桃就坐在相寻的脚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可以强忍住以后,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她缓缓地走到放置棉衣的椅子边,缓缓地披上了棉衣。 相寻以为,小桃会马上离开。 小桃,却地挪着步子,向相寻走来。 相寻坐在床边,不敢抬头,也没脸抬头。那双脚,一步一步地靠近,很慢很慢,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相寻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希望。他希望,跟前的女孩能痛打他c痛骂他这样的话,女孩会不会好受些这样的话,他自己会不会好受些 相寻听到,面前的小桃,深深地吸了口气,吸气声有些挣扎,是那种忍住哭泣的挣扎。 然后,小桃说了一句相寻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少爷,对不起” 说这句话时,小桃的声音很轻很轻然而,这几个字却像惊雷一样,嗡的一声在相寻脑中炸响!把他的一切,全都震离了躯壳。 对不起?她为什么对不起?为了没有顺从而对不起?她是傻了吗? 傻了的,又何止小桃形同枯槁的相寻,傻傻地看着女孩重新开始打扫,看着女孩时不时还会抽一下鼻子看着看着,终于看不下去了,然后夺门而出 整整一天,相寻就像游魂一样,拖着步子,走在那些无人的巷尾林间。 他想逃避,小桃那句对不起,却如影随形。他想找张玉倾诉,可又怎么开得了口那个受伤的女孩,又能和谁倾诉呢?! 深夜,相寻回到赌坊,穿过了嘈杂的一楼,一进屋,就关上了房门。 寂静,可以让人安宁,在心中有事时,却恰恰相反。安静的房间里,那句对不起,就像找到了归宿一般,不停地萦绕回荡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碧月,如果碧月,现在能狠狠骂自己几句,该多好 呼唤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碧月走了吗?也对,目睹了自己的丑态,怎么可能还会继续陪伴自己就算赋予她使命的上仙,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放弃对自己的护佑吧 之后两天,相寻天不亮就会离开赌坊,然后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直到深夜才回来。 他害怕面对,所以他害怕小桃清早的敲门声。 他更怕失去,所以他又怕小桃再也不来敲门。 第三天,前一晚醉酒的相寻,终于没有在凌晨醒来直到,房门传来轻叩声。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快步冲到了门口,可在伸手开锁的时候,手却僵住了。 门外的人,也许不是小桃吧这样想着,这样犹豫着,相寻还是开了门。 先从门缝进来的,是一个小锅,倒扣的锅盖上,放着两只包子。来人从锅里端出了一碗白粥放在桌上,白粥上,还浮着几颗宝塔菜。 这不是小桃,又会是谁呢 “小桃”相寻轻声说,“我” “少爷?” “我”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爷快吃,再放就凉了。” 小桃的催促,让相寻有些恼火。开什么玩笑,再次面对这个被自己伤害的人,怎么可能吃得下! 相寻重重地放下碗筷,转向了小桃。他没有站起来,因为,他的腿在发抖。 小桃越是淡然,相寻就越是不敢看向她。 “小桃,到这里来”他头埋得很低,发出的声音更低。 小桃犹疑一下,还是来到了相寻面前。 “小桃以后我我一定”相寻整个人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少爷”小桃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听到相寻说到“我一定”时,小桃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非常紧张,这是期待时的紧张。 “我一定不会再欺负你了”话一出口,相寻就想狠狠抽自己几下。 这算道歉?这算安慰?! 可相寻没意识到的是,这句话,有多伤小桃的心。 女孩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捂住了嘴,然后快步关上了房门,又小跑着去到墙角蹲了下来 接着,墙角就传来哇得一声女孩双手牢牢捂着脸,悲切的哭声,却不可阻挡地从指缝流出。 小桃多希望相寻说的是“我一定会对你好”可是相寻嘴里说出的那句话,分明就是在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 “对不起,少爷,我只是没准备好没准备好” 不知小桃是在为那天拒绝相寻道歉,还是在为自己现在的情绪失控而道歉。 她的梦碎了,她的心碎了。 这些碎片,夹杂着她的道歉,像利刃一样,也在深深地刺痛着相寻。 女孩的心意,相寻何尝不懂,他又何尝不想说句“会对你好”。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不是不知道这句话会让女孩多开心,他是害怕如果女孩有天知道这句话不是真心,会有多难过。 伤害了对自己好c却又不喜欢的人,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想要弥补的时候,会发现不知从何做起。 听着小桃已经有些嘶哑的哭声,相寻很想过去扶起她c抱住她c安慰她。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再伤害小桃,他也不敢对小桃温柔。 他怕自己的温柔,会像一剂慢毒,缓缓地杀死女孩。 可他的顾虑重重,已经像一把快刀,狠狠地割伤了小桃。 然而,在女孩娇小的身体里,却蕴藏着相寻无法想象的坚强。她明白,虽然相寻没有选择让她开心,却在为她的悲伤而悲伤,为她的痛苦而痛苦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少爷,已经够温柔了。 小桃告诉自己,不要悲伤,不要痛苦。 可是,眼泪就是如此不争气,成线地不停涌出,滑过掌心的时候,还是暖暖的,流到颈前,已经是那样冰冷。 悲伤,哪有那样容易止住呢那就不要勉强,做些做得到的。小桃,不再去管扑扑簌簌落下的泪水,重新走到相寻跟前,挺起胸脯,大声提出了相寻觉得不可思议的要求。 “少爷,你要赔我一件新衣服!” 潜意识里,相寻觉得这是句很好笑的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小桃的用意。这个善良的女孩,被伤害以后,竟然还想用这种无关紧要的补偿,来让对方好受些 可是,相寻连开口答应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用一直低着的头,重重地点了几下,来接受女孩的宽恕和恩惠。 这样的宽恕和恩惠,是一道耀目的光辉。这光辉,来源于坚强。坚强,是因为心中深远的爱。 心中没有这样的爱,又伤害了这样的人,相寻只能在这样的光辉中,自惭形秽。 “疯了疯了疯了” 相寻每点一下头,嘴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嘟囔一句“疯了”,也不知他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小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理发师 相寻的头,还是深深低着,眼睁睁看着小桃的眼泪,一滴滴砸落在鞋面和地板上。 小桃,却装出很贪心的样子,一直喋喋不休。小桃说,赔她的衣服一定要比现在的好,然后又说自己的裤子鞋子,肯定配不上新衣服,所以要全部重买 相寻只有不停地点头c再点头。 可小桃还在不停地说啊说啊,说的话,可能比他俩过去十几年说过的都多她知道少爷低着头,是因为不敢面对她,可她更怕少爷再也不敢面对她。 相寻终于明白,如果自己不抬头说话,小桃就会一直这样说下去。 他只得调整了呼吸,强行把痛苦的表情调整成笑脸,才缓缓地抬起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笑有多难看,可是他已经做不到更好。 “好,好,都好,都答应你”如果是笑着说话,对方就算没有看到笑脸,也可以从声音里面感受到笑意。相寻在笑,却笑得很难看,所以声音也很不好听。 而当他望向小桃时,却呆住了。 相寻明白,小桃想要挤出笑容,比他辛苦太多。女孩的眼泪,还在肆意流淌可是,女孩的双眸,却没有因为泪水的流失,而变得干涩。 他抬头望向女孩的笑颜,觉得就像是在仰望夜空,那样安静,却又那样灿烂那一颗颗泪珠,就像夜空中的流星,稍纵即逝后,有多少遗憾,就有多少希望! 多美好的笑啊多坚强的人啊 可是,哪里会有这么坚强的人呢 在意识到自己又要哭出来的时候,小桃便扭头开始清扫房间。做完该做的事情以后,就离开了。 她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她反过来表达了歉意 可是,施害者,让被害者安慰,又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相寻隐约有些释怀,可怎么也不愿去享受这种释怀。是啊,哪有什么资格释怀呢他只能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小桃没有离开,自己还有抚平她伤口的机会,所以才会有些释怀。 游荡了几天的相寻,这天没有再上街,而是在赌桌旁坐了一整天。赌客们的喧嚣,可以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多想。直到深夜,赌档打烊,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刚躺下,耳边,就传来了碧月的声音。 “差劲,从没见过这么差劲的烂人!” “碧月你还在”相寻忽然有点激动。 “我还在?我还在等你含羞自尽!”碧月开始连珠炮似地骂起了相寻,“可再想想,你这样的人,哪里会知羞,怎么会自尽!” “我”相寻这些天,一直被悔恨和内疚压得喘不过气,小桃的包容和善解人意,更是让他无从消化。碧月现在的斥骂,却像在相寻的心门开了一道决口,相寻只说了一个字,就开始放声大哭。 碧月被这忽然爆发的哭声吓了一跳,一下子止住了训话。她看着相寻悔恨的表情,她看着砸在枕巾上的一滴滴眼泪忽然意识到,这终究还是个孩子。 不管他在场面上如何老练世故,不管他在险境中如何杀伐果断,却改变不了他对情感的陌生。 十六岁的相寻,在名与利的人性前,比很多六十岁的人都成熟。可他在人与人的情感当中,又和大多六岁的孩童一样懵懂。 碧月,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生气千百年来看尽人间丑态,为何在那个早上,会如此痛恨被蒙了心的相寻? 可是现在看着痛哭流涕的他,为何又恨不起来呢? 恨意因何而生,又因何而散碧月有些迷茫,迷茫得让她有点害怕。 看着相寻脸上不断滑落的眼泪,碧月已经有些心疼,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用尾巴,轻扫去相寻眼角新渗出的泪珠 相寻哭得是那样伤心,整张木床,都在随着他的抽泣而震颤。 碧月,则回到斗嘴时的样子,想用相寻更习惯的态度,来安慰他:“你现在又不是对我忏悔,我为什么要看你哭啊?” “因为她看到的话,一定会跟着哭”抽泣着答话的相寻,真的就像个伤心的孩子。 “嗨哟,欺负完人家,倒开始善解人意了。”碧月冷笑,停顿了一会,有些迟疑地说道,“她那么喜欢你,你又这样欺负她了,为什么不” 碧月没有说下去,也不知是不懂怎么说,还是不想说。 相寻明白碧月的意思,他想了很久,到止住了悲意,才叹道:“我当然可以装出会对她好的样子,可我,不知能装多久。” “这样啊”碧月,像是松了口气,又意识到情绪不对,便重新提高了嗓门,“那你还做这种事!” “所以我才这样后悔”相寻又哽咽起来。 碧月是不想再听哭声了:“好了好了,你这种烂人,听到我摔杯子就知道住手,事后还知道后悔,也算是没烂到骨子里” 这种独特的安慰,显然对现在的相寻很有效, 相寻抹了会眼泪,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转头把脸对着碧月,很认真地问道:“如果你是小桃,被我欺辱了,又知道我不喜欢你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好受点?” 其实在碧月心里,那天被挠痒痒的羞辱,一点不比小桃受到的欺辱轻。所以相寻一问出这样的话,她直接就扭过了身去,过了很久,才回身反问:“你就真的不能试着喜欢她?” 没有听到相寻的回答,碧月猜想,是不是自己的问话过于沉重。 于是,她又换上了轻柔的语调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非常不喜欢吃一样东西,只觉得外面硬邦邦的,里面黏糊糊的,颜色又像是有毒一样” 先前的碧月,也算是在劝解相寻,可更像是哄孩子。 这会,碧月总算像是要讲些正经的人生哲理,来开导相寻了。相寻的神色,便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他还特意把脸往枕边的碧月那里凑了凑,生怕遗漏一点金玉良言。 碧月看着面前那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心里有些得意,说话的口气,却依然平淡:“等我长大一些,便懂得要去珍惜每一样上天赠予的东西。怀着这种心情,我又再次用心去体会了那种食物心情变了,对它的感受也就变了。我发现它红得好艳丽,又绿得好鲜活,外皮的硬,是香脆,内里的黏,是多汁虽然,我早就不再需要这些食物了,但它的口感,它的余味,至今还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碧月这番话,算不上贴切,可她想表达的,相寻还是听得懂的。 人的情感,是否会像口味喜好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心境的不同,慢慢改变呢? 眼前的碧月,看起来有些期待,她在期待相寻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是相寻,对刚才那番话的关注点,好像发生了偏移,他木木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 “什么什么?”自己的话似乎没被理解,碧月有点泄气。 只见相寻咽了下口水,又问了一遍:“你说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就好比谁在说一个姑娘的脸蛋像苹果,可别人追问的是苹果的味道,听者的关注点不对,说者的兴致肯定就会受到打击。所以,碧月没好气地答道:“苍蝇!” 相寻怔住了! 他先是呆若木鸡,心里重新过了一遍刚刚碧月对那样东西的描述一只硕大的红头苍蝇,就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想到那种红头绿身的苍蝇被拍杀时,爆裂的外皮和挤出的浆液,他开始恶心,为自己刚刚咽下去的口水恶心。 相寻赶紧闭上嘴,想去用鼻子深呼吸,来抑制想要呕吐的反应。可先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他,鼻孔刚一出气,竟吹出了一个硕大的鼻涕泡 那鼻涕泡,就贴着碧月炸开了! 只听一声尖叫,碧月大惊失色,接着,便对着相寻一阵恶语相向 碧月方才的比喻,虽然有些恶心,可劝人珍惜的本意,算是良言。 可惜这良言的可贵之处,那时的相寻并没有领悟。其中的道理,在漫长的岁月流过以后,他才真正懂得。而挑食的人,在某个契机中接受一样忌口之前,往往都自认为一辈子不会去碰那样东西的。 好在此时,小桃的包容,碧月特有的开导,虽未让相寻脱离自责的泥沼,至少让他不再越陷越深。 小桃,依然像一切未曾发生一样,光彩照人,似春花绽放。碧月的银铃碎语,又如初秋的青果,略有酸涩,却余味绵长。 一个星期后,相寻除了那根中指,已经没有其他包扎着的地方了。 答应小桃的事情,相寻自然也不敢忘记。他带着小桃,来到他自己一直光顾的钟记裁缝铺,给小桃定做了一件当时还没流行起来的旗袍。 钟记裁缝铺名气很响,所以让老钟师傅做一件衣服,需要等上好久。 不过,相寻找的是小钟师傅。小钟师傅的技艺,其实已经不比他父亲差,审美方面,又更加前卫。他缺少的,只是相寻这样敢于尝试和敢于信任他的顾客。 从业者在建立信任的阶段,服务总是那样细致。小钟师傅不厌其烦地展示衣料,又仔细地度量了尺寸,才收下了相寻支付的定金。 往回走的路上,相寻看到了一间新开的理发店。 这家店,开在一个小弄堂里,门面不大,却干净整洁得和周围极不协调。 更吸引相寻的,是正在门口挂招牌的理发师,一个非常俊美的理发师。内心里,相寻对自己的外貌,很是自负。所以,如果他觉得谁长得英俊,那个人,必然是公认的美男子。而这个理发师自己的发型,又和相寻现在的一样,都是三面推得很清爽的油头。理发师和客人,若有着相同的审美,沟通,就会简单起来。 于是,相寻立刻有了进这家店的冲动:“师傅,这会不忙吧?” “不好意思,明天开业。”理发师微笑着答道,然后转过头去继续挂他的招牌忽然,他的脸上闪现了稍纵即逝的惊讶,猛地又把头转了回来,直勾勾地看着相寻。 同样长得好看,但他的眼睛,和相寻很不一样。相寻的眼睛是亮,温柔时灿烂,凶狠时逼人。而这个理发师的眼睛,看似有些空洞,却极其深邃,深不见底。 这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相寻。相寻,却不习惯被一个男人仔细观察,他招呼小桃就要走。 “招牌,时时可以挂,客人,毕竟不是时时有的请进吧。”理发师用很亲切的声音招呼道,他看上去三十岁不到,嗓音却清亮得像是少年。 相反十六岁的相寻,说话声,低沉得满是沧桑:“不会是黑店吧?” 相寻,是被理发师盯得起了疑心,便用了一句玩笑,来探探对方的反应。 理发师闻言哈哈大笑,走进店内,披起了一件洁白的大褂,回头反问道:“你看,黑不黑呢?” 相寻也笑了起来,领着小桃,就进了店。这家店,不是看上去干净,是真的干净,两人从没见过如此明亮的镜子。 只有那一个理发师,自然,也只有一张理发椅。相寻被带到水槽边洗了洗头,就坐到了理发椅上。 看着镜子里的理发师,相寻开始叙述他的要求:“就照现在的样子头顶的头发稍微留长些,我想盖住右边的耳朵” 在镜中,看这理发师工作,实在是一种享受。完全不同于街头挑挑子的剃头匠,他不仅仪表整洁,身姿也十分挺拔。就算是需要弯腰的动作,他的颈背依然挺得很直。 手艺方面,也令相寻满意,他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形象,有条不紊地向着自己理想中的造型靠拢。 理发师的双手,稳而不僵,用力,也很柔和。一层层发片,夹在他指缝中时,对头皮的拉扯力度,是那样恰到好处。而梳齿在头皮上的滑动,又是那样舒缓,舒缓得让相寻觉得眼皮发沉。 眼皮沉着沉着,就合上了 相寻,自己觉得还是清醒的,只是眨了下眼可眨眼过后,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房间!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面前拖完地的小桃,正在把棉衣脱下放在了一旁不对!这不正是那个不堪回首的上午吗? 为什么这样不愿去想的事情,会如此清晰地重现?!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邪念,就和那天一样在心中升起这是,要重新再体验一遍当时自己有多无耻?!眼前的景象,和自己的言语,都是越来越撩人。 此时的相寻,并非是个旁观者,可心中那一声声“住手”,却一点也阻止不了事情完全相同的发展轨迹。 小桃,又被他一把抱住,手中的温暖触感带来的无限遐想,却笼罩在沉重的罪恶感中 无法改变进程,还要去把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去真实重温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无法想象到其中的煎熬。 相寻,想朝自己脸上来一拳,但是,他连一节手指都无法控制。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闭上眼睛,就过去了。” 声音清亮而柔和,悦耳如斯,使人不禁应从不由自主间,相寻闭起了眼睛 刚一阖眼,怀中的小桃就开始变轻,越来越轻,轻如无物身下床铺的支撑,也渐渐感觉不到了邪念,随着感知,一同消失了。余下的,只有罪恶感可是,这罪恶感是哪里来的呢?为什么,会有罪恶感呢? 相寻开始迷茫,迷茫中,他慢慢觉得,没有来由的罪恶感,又何必存在呢? 他感到一阵轻松,萦绕心头的困扰,似乎正在模糊这种模糊,就叫作忘记吧忘记,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头顶,却立时传来一阵刺痛,相寻口中,发出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我的闲事都敢管胆子,也太大了!” 话音一落,怀中的重量,粗重的喘息,一切一切,都回来了! 啪的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相寻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着小桃从自己怀里,慢慢滑坐到了地上,衣衫不整,泪眼婆娑怎么能这样待她怎么能 不对刚刚怎么了?刚刚做了什么?相寻,骤然间傻了一样!他傻傻地看着小桃整理衣衫,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 相寻再次迷茫,迷茫又再次变成轻松可是,小桃伤心的样子,又在提醒他,自己没有享受这种轻松的资格。 他只好拼命地想,可越想,越觉得本就不存在遗忘的东西 既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又何必强迫自己去想呢。 他终于开始释然也许,本就没发生过什么吧 但是,怎么可能呢!?那阵释然,又变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遗落感。 这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相寻猛地又一眨眼。 然后,他就看到镜中自己那双微红的眼睛。理发师,正用梳子比划着他披在右耳上的头发,和声轻问道:“这样的长短,差不多么?” 何止差不多,完全和他心里设想的,一模一样相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理发师的询问。 长度确认后,理发师就开始处理头发的纹理和厚度。而他的动作再优雅,相寻也没有心思欣赏了。 刚才的梦境是怎么回事?这是梦境吗?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在回忆什么? 肩膀,又被拍了一下,镜中的理发师,用表情告诉相寻,已经好了。 相寻只好放弃了心中的纠结,走到小桃跟前,示意离开。 可是小桃,却扭捏了起来:“少爷,我还没在外面剪过头发呢” 这话,让相寻有些心酸:“以后我理发时,你就一起吧。” 小桃一听,就笑了,她笑得有些狡猾,可又狡猾得极其单纯。她本没有想要理发,她只是想多和少爷待一会。而现在得到了超过预期的答复,得逞的她,又怎么忍得住笑。 小桃坐上了理发椅,相寻,则坐在了刚刚小桃坐过的等候座。 于是,相寻又有了纠结的时间。 梦里看到的那些,明明记得很清楚,也确实发生过可是梦里闭上眼睛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么?因为是梦境才忘记的? 现实中,那个上午 一层冷汗,在相寻的额头霎时渗出!梦里看到的,他记得在现实里发生过。可梦中合眼逃避的画面,现在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想不起来?还是确实没有发生过? 没有发生过可是小桃为什么会在自己怀里,又为什么哭泣?这些天,在后悔什么?沉重的罪恶感,又是哪来的? 愧疚和自责的理由,就这样一下子失去了? 而想起小桃刚刚那一笑,又让相寻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既然,已经失去了困扰的理由,又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除了沙沙的剪切声,店里很安静,安静得让相寻有些出神。直到另一种轻微的声响,伴随着剪刀开合的声音,一起传来。 那是很柔和c很均匀的呼吸声,那是小桃的呼吸声。 小桃,也睡着了? 再看小桃,合着的眼皮有些微颤,脸慢慢变红,又慢慢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接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便流下了两行清泪。 相寻的两眼,立时眯缝了起来。两道寒光,牢牢地凝聚在了理发师的脸上可是,什么异常之处,都没有。 两人先后都在理发时睡着了,只是巧合吗? 就在相寻疑窦丛生时,小桃,被理发师拍醒了。她发现自己在流泪,赶忙拭去泪水,又到水槽前洗了洗脸,才来到相寻面前。 相寻神情复杂地望着小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小桃红着脸,点了点头,似乎是在为刚才睡着而羞涩然后,立刻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相寻看到这个表情,马上就明白了,小桃,和他一样! 这家店,这个理发师,肯定有问题! 理发师正在收拾用具,忽然看到镜中的相寻,正在直勾勾地望着他。 相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闪一闪的寒光,藏在眯缝着的双眼当中。 面对如此明显的敌意,理发师,却回应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如果不是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眼,这个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很单纯。 “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相寻没有回答。 理发师一笑,用很温暖的声音说道:“烦恼的时候,如果正好头发长了,就过来坐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一波未平 有问题!可是问题在哪里在那似幻似真的梦境中,相寻还察觉到了片刻的觉醒。正是那觉醒的瞬间,才抑制住了继续遗忘。 遗忘?遗忘了什么如果不是觉醒开眼,相寻甚至无法确定是否有过遗忘。现时能确定的,就是这个理发师,很不一般。 相寻,即便刻意显露敌意,这理发师,看起来还是那么自然太自然了,自然得有些神秘,又神秘得如此自然。 而相寻现在的心情,也着实让他找不到发难的理由。进店前那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他记得很清楚,可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困扰的理由。 小桃,还站在身边发呆。相寻,就更不想旁生枝节了。 “有劳了!”相寻看都没看理发师,用完全没有感激之意的口气,说了句感谢的话。然后,他转身在小桃背上拍了一下,就推开了店门,把小桃让到了门外。 “站住。”理发师,用很客气的口气,说了两个很不客气的字。 相寻一半身子已经出了店门了,听到这两个字,立时停住了脚步,他一下子就转回身去,脸色再次阴沉下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听到相寻把刚才的问话回了过来,理发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纠结,就算相寻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看不懂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对相寻的反问,还是点了点头。 相寻的两眼,毫无疑问地眯缝了起来,嘴角也扬了上去:“愿闻其详。” 就在这时,理发师那纠结的表情,好像明朗了一些,明朗到相寻有点看懂了。 这是在忍着笑么?是的只听理发师继续忍着笑,问道:“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得你可以不用付钱吗?” 相寻一听,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立刻掏出了足够的钱,放到柜台上。又为了缓解尴尬,随口问了一句:“师傅怎么称呼?” “贺清。” “有劳贺师傅,下次再聊。” 这贺清,此时终于展颜笑了出来:“那少爷现在,又如何称呼呢?” 相寻忽然觉得,贺清的问法,有些蹊跷,如何称呼前,为何有个“现在”不过,他现在只想快些走,刚刚没付钱还很嚣张的尴尬,尚未完全排遣。 “沈相寻。”报完姓名,相寻扭头就走。 看着相寻和小桃的背影,消失在了弄堂口,贺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两个傻瓜” 可是,贺清这句话刚说完,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相寻,忽然把脸半转向身后,斜冷着眼,恶狠狠地回了一句:“说话,当心点!”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表情和语气都极其凶狠。一个原本在相寻身后欢声笑语的孩童,被忽然回头说话的相寻吓了一大跳,直接把手中的糖葫芦扔在了地上。 理发店在弄堂里,相寻在马路上。此时的贺清,本已不在相寻的视线范围内了。而理发店门口的贺清,也绝不可能看到相寻。 至于两人刚才说的话,就更不应该会让对方听到了。 但贺清,偏偏笑了,笑得有些开心,又有些落寞。 相寻看着身后,还想要说些什么只听哇的一声,那个被吓丢了糖葫芦的孩童,开始嚎啕大哭。 小桃,当然也听到刚刚相寻回头说的话了。她的理解是,相寻嫌身后的孩童吵闹,才回头训斥。她有些畏缩,又有些埋怨地小声嘀咕道:“怎么这样啊” 相寻这会,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刚刚回头说那么一句。更古怪的是,那句话说完,他眼前就浮现了贺清的笑脸。而回头前的那一刻,头顶,分明又刺痛了一下 这疑惑,却立刻被打断了。 “你赔我!”一个样貌泼辣的少妇,指着相寻的鼻子就喝道。 “啊?”刚刚还在疑惑中的相寻,不太明白状况,他完全转向了身后,向那个少妇确认道,“你,让我陪你?” “是啊,你赔不赔?!” 相寻眯起左眼,用瞪圆的右眼快速地上下打量了少妇几下,挑着眉毛,用明显很嫌弃的口气说道:“你觉得,我可能陪你吗?” 少妇的眉毛,挑得比相寻还高,差不多完全立了起来,手指,则几乎贴到了相寻的鼻子上:“你敢不赔?!” “就你这样的,还带着个孩子”相寻低眼瞄了一下鼻子前的那根手指,等抬眼看向那个少妇的时候,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怎么有脸” 只是话刚说了一半,相寻的余光,看到小桃捂着嘴就蹲了下去。相寻一惊,不再去管少妇,俯下身子把脸凑向了小桃:“怎么了?” “我没事” 这三个字,小桃说得很挣扎,可相寻刚刚开始紧张,就听到小桃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少爷少爷她她要你赔赔的是糖葫芦” “什么糖葫芦?” 小桃,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实在没有办法去跟相寻解释什么,只能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指向了地上的糖葫芦。 相寻看着地上的糖葫芦,其实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赔这个糖葫芦。刚才他转脸的时候,并没注意到脚下的孩子被吓丢了糖葫芦。 不过,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少妇,想想只是赔个糖葫芦,而不是陪她做些别的什么,相寻还是很爽快的摸出了几个铜钱。 接着,相寻转身搀起了还蹲着大笑的小桃 此时,贺清在理发店里,撑着理发椅的靠背,也在哈哈大笑。 笑了很久,贺清才坐到了理发椅上,轻叹道:“你都问我‘怎么称呼’了,感伤之中,说话不当心,也是自然的。” 往回走的路上,小桃还是不停地偷笑,而相寻一问她到底笑什么偷笑,又会变成大笑搞得相寻很是莫名,只好放弃追问。 走了一段,相寻想起了更该问的:“刚才理发时,是不是做了奇怪的梦?” “我也想问少爷,为什么刚才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之前已经惊讶过的小桃,这次虽然没有再惊讶,却还是很犹豫地问道,“少爷是不是,也忘记了一些事情?” 相寻沉默着点了点头。 “全都忘记了吗?”小桃看起来很着急,急得满脸通红。 相寻隐隐觉得,小桃并不希望他真的忘记。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小桃,刚想开口,嘴就被小桃一手捂住了。 “其实,我也忘记了”小桃的头低着,相寻看不见她的表情,“两个人都忘记的事情,也许本来就没发生过吧” 相寻不知道小桃忘记了什么,只从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失落,和些许轻松。 小桃,忽然又笑出了声。 相寻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好笑” 这次的笑,似乎还是好控制一些,小桃边笑边说道:“少爷,真的不要再跟那个狮头一起了,上次叫我买早餐不给钱,今天理发又不给钱。肯定是那个狮头,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给钱,少爷就跟着学坏了!” “我和他,在你心里,就真的那么糟糕吗?”相寻也笑了,笑着笑着,神情又变得黯淡,“大多数时候,还是没那么糟糕的” 小桃没有接话,只是一边笑,一边很肯定地点着头。 夕阳下,两个人,慢慢地往家走。其中一人,只希望这条路变得长些,再长些另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希望,便让自己走得慢些,再慢些 他们忘记了什么,忘记了多少,却在很久很久以后,才被揭晓。 “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么。”等相寻关上房门打开电灯,就听到了碧月的说话声 “心里,似乎是有个结”相寻皱起了眉头,“可这个结是怎么打起来的,我却忘了” “你说什么?!”碧月,从来不觉得相寻是个好人可是,她也不认为相寻是一个可以无耻到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的人。 相寻带着疑惑,缓缓地向碧月陈述了今天的经历,最后问道:“那天,到底发生过什么?” 碧月,没有立刻回应相寻的提问,而是呆呆地想着相寻诉说的经历。 让人失忆,本不难。但选择性地让人忘记一些不堪的事情,就太难了!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天资上佳的修行者,最终因为解不开心结c放不下牵挂,而未能得道了。 那个理发师,实在很不简单好在,他并没有加害相寻的意思,所以,碧月也就没有过于在意。 看到相寻还保持着的疑问表情,碧月才想起了刚才的提问。但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那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不去问小桃?” “小桃说她也忘了。”相寻有些黯然,那些未曾忘去的碎片,依然在提醒他,有的事情确实发生过。 碧月看着相寻,想了很久,终于换上了轻松的语气:“既然,是你们都不愿记住的事情,那就放心地忘记吧。” 是啊,本就肯定不是好事,如果真觉得自己曾经伤害过小桃,以后就尽量待她好些吧,又何必纠结于发生过什么 “今天,我理发了,看上去怎么样?”有些释然的相寻,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怎么样。”对于相寻一下子切换话题,碧月的态度很是冷淡。 “我右边的头发,没怎么剪短,有没有注意到?”相寻,并没有在意碧月的不以为然。 以前相寻理完发时的发型,应该是两边和后侧的发际线向上推得很清爽,顶部的头发大概留三寸长,然后涂上发油,一丝不苟地,全都梳到后面。 这次,他的发际线没有变化,头顶的头发,却是从左往右,有个从短到长的均匀过渡。头顶左侧的头发还是三寸样子,到右边最长的地方已经有四寸多长。涂抹发油的时候,头顶,和偏左的地方,还是涂得像以前一样多,以便于牢牢地向后定型。右边,只是稍微抹上一些发油,使得右侧的头发,服帖地盖住部分前额和整个耳朵。 相寻笑眯眯地看着碧月说:“这个造型,是为你剪的。” 碧月,还是不以为然:“为我?为我想嘲笑你时,多个题材?” 相寻,却没有进入斗嘴的状态。他的手,伸向了站在桌上的碧月。碧月,立刻警觉地一躲。 “我可不敢再挠你了,上来吧。”相寻把手摊开在桌上邀请着,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碧月迟疑地跳到了相寻手心,然后,就被相寻一把握住了。 “你干什么!” 碧月一惊,以为相寻又要做什么坏事。 相寻握着她的手,已经放到了自己的耳朵边。 “跳到我耳朵上。”相寻边说,边松开了握着碧月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撩起了盖在右耳上的头发。 碧月有些莫名:“你想让我给你掏耳朵?想得美” “不是,上来吧。” 碧月再三犹豫,可想想相寻的耳朵上,应该不可能有什么陷阱,终于还是跳了上去。 不但没有陷阱,还很温暖 接着相寻就放下了撩着的头发,一层顺滑的发丝,就盖在了碧月身上,弄得她有点痒痒的。 “怎么样,我面前的东西,你看得清楚吗?”相寻问道。 “嗯”碧月虽然被发丝盖住,可只需稍稍探出双眼,周围一切,还是一目了然的。 相寻拿起一面圆镜,放到离脸一米左右的地方,端详了一会。碧月,看到镜中的自己,很隐蔽地藏在了相寻的头发里,就算盯着看,也很难发现。 “还真是看不出来”相寻喃喃自语着,听起来很是满意。 碧月,在搞明白相寻做这些的目的之前,已经失去了耐性,几下就跳到了桌上。 相寻自顾自地洗漱完毕,就睡下了。然后,耳边就传来了碧月不满的声音:“刚才说什么这个造型是为我剪的,又不往下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往下说,自然有我的用意”相寻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几秒钟后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什么用意?喂,别装睡!” “我啊”相寻低沉慵懒的声音,拖得很长,“就是想吊你胃口” “我让你自然有用意!”碧月气得一口咬在了相寻的耳垂上。 也不知是因为这个部位软软的咬起来口感好,还是因为知道这个部位不太怕痛,碧月再想咬相寻时,总会挑他的耳垂下嘴。 “你不松嘴,我就不说”确实没有很痛,所以,相寻的声音依然从容。 碧月的好奇心,很快战胜了好胜心,只是松嘴后,她还是气哼哼的:“快说!” “我啊”相寻,又回到了慢吞吞的节奏,在碧月又想咬他的前一刻,才说道,“就是怕你太闷了,就理个这样的发型,好带着你出门。” “真是多此一举,我想出门的话,藏在衣服口袋里,不就可以了。”碧月不屑道。 “衣袋,我早就想过可是,在你有话要和我说的时候,如果恰巧旁边有人,从我的身上,发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奇怪啊?”相寻得意道,“而你在我耳边,只需发出很小的声音,我就能听得很清楚。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时开口。” “哪来那么多话,要跟你说!”碧月,似乎在用满满的不屑,来掩饰另一种情绪,这也是当晚屋子里最后的一句闲谈声。 相寻,这个人精,在懂得什么是感动后,自然而然地就能察觉出别人的感动。此刻,他觉得,不需要再用其他言语,来打破这恰到好处的静默。 随着耳边传来舒服的沙沙声,相寻很快就睡去了。 让自己开心的人,自己,也该做些让对方开心的事情。过去,让相寻开心的人太少,又或是过于年幼之时尚未了事,使得他并不懂得和擅长回报。他只想从现在开始,做得好点,做得多点。 只是,下一件开心的事情还未来到时,让他非常头大的事情就先来了。 次日中午,张玉虎着脸跨进赌坊,一个人的招呼都没回应,就冲进了相寻的房间。 “什么事情,都等我吃完再说。”正端着一碗黄鱼面的相寻,显然很享受手中的美味。尽管一看到张玉的脸色,就知道没好事,可他还是希望,能够尽兴地吃完这碗面。 张玉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又强压了下去。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转脸垂眼俯视着相寻,冷声问道:“除了黄鱼面,还有什么想吃的?” 相寻喝了口面汤,抬眼瞄了张玉一下:“想什么,就有什么?” “也不能太多,我怕你剩下的时间,来不及一样样吃遍。” 相寻终于笑了起来:“黄老板,被我拖时间给惹毛了?” 相寻觉得,眼下唯一能让张玉如此紧张的,就是这件事。上次和黄老板一别,已经大半个月了。刚开始几天,还有黄老板的门生前来催促,都被相寻以身体原因搪塞过去了。让相寻在意的就是,近十天,黄老板的人再没有来过。他希望,是闹鬼的事情已经找到人解决了难道,是因为黄老板被惹毛了,才没派人来? “黄老板的事情,你一直记着,也真是难得或许过不了几天,你就不用去想这件事了。”张玉悠悠叹道,还白了相寻一眼。 “你的样子,可不像来宣布好消息的,往下说,我的玉哥。”相寻从桌上的烟筒里,抽出两支烟,两支烟,随即在两人的嘴上点燃了。 张玉吸了口烟,小声问道:“那个姓龙的巫师,确实是死在你的手里没错吧。” 相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还有两个弟弟。”张玉的屁股离开了桌子,坐到了椅子上,平视着相寻,继续说道,“我在巡捕房的朋友说,黄老板今晚,在杏花楼请这龙家两兄弟吃饭,说是要谈总巡长宅邸闹鬼的事情。” “我不想做的事情,黄老板找我的仇家来做,我是真的高兴不起来啊”相寻低下头,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我现在,就指望总巡长家里的那个鬼厉害些,替你把仇家给摆平了。”张玉苦笑,“鬼再凶,至少跟你没仇。” “等这两个姓龙的被那鬼摆平了,我再被找去除鬼时,是该摆平它,还是谢谢它呢?”相寻也是苦笑,接着很认真地问道,“晚上他们在杏花楼里谈的内容,打听得到吗?” 张玉想了想,继续苦笑道:“这个,总比处理闹鬼的屋子,来得容易些。” “我玉哥玉哥叫得这么亲热,总不能让我白叫吧。”相寻努力地扫去了脸上的阴郁,笑得很开心。 开心,也并非都是装出来的。 他觉得有张玉在身边,真的很幸运。他也希望自己的情绪,能感染到自己有幸认识的人。 张玉说的龙家两兄弟,的确是龙卯生的亲弟弟,老二龙酉生和老三龙寅生。 龙卯生,是嘱咐他俩在家等消息,等路铺好了,再一起过来的。可这两位,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龙卯生走了一个多月,两人商量了下,就也踏上了去往上海的路。 在龙家兄弟心里,凭他们兄弟几个的本事,只要来到一个发达太平的地方,没有发不了财的道理。 可实际上,两人刚到上海的时候,他们的大哥已经身首异处了。 龙家的通灵法术,算不得高明,不过找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等老二兴冲冲地用通灵术,知会老大,自己已经来到上海时,却发现老大已是一具游魂。 龙卯生的游魂,不是普通的游魂,而是无头的游魂。老二老三大惊失色,又无法在一具没脑袋的游魂身上打听出什么。唯一的线索,就是游魂徘徊之地,即是龙卯生暴毙的那间租屋。 这个线索,本身作用不大。而两兄首先想到的,就是把事闹大,敲房东一笔。 他们的敲诈方式,并非撒泼耍赖,而是扬言房东若敢不赔龙卯生的丧葬费,就会全家陪葬。房东,只当他们穷疯了,没有理会,可在第二天,全家真的病倒了。 两人刚刚开始这样小打小闹,事情就通过包打听,传到了黄老板的得力门生——杨钉耳中。 虽然龙卯生死了,但相信鬼影事件和拔头尸案有关的人,都会承认这死了的操纵鬼影者,有些手段。现在,来人自称是操纵鬼影者的弟弟,应该也有他们的不凡之处。 于是,杨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前去调停。言语之中,又了解到这两人,正是早年在西南颇有名气的龙家人。在目睹了龙家兄弟收下房东的棺材本后,妙手回春一般地,解了房东一家的病症,杨钉算是认定了,这两兄弟有点本事。 恰逢黄老板近来有些不平常的事情要处理,杨钉就决定,把这两个不平常的人,推荐给黄老板。 杨钉,告知龙家兄弟,说他知道龙卯生死在谁人之手。龙家兄弟,在得到了杨钉会协助复仇的承诺后,便跟着杨钉走了。 一般的术士,对黄老板来说并不稀奇。等杨钉告诉他,这两人就是断头案的苦主c而且是以害人见长的龙家人,黄老板,才终于被激起了兴趣。 黄老板,让杨钉相约龙家兄弟第二天晚上,在杏花楼见面。 好在,第二天中午,这个消息,就被张玉告诉了相寻。 当晚,黄老板如约接见了这两个相寻的仇家。 他们是在一个包厢见的面,而黄老板贴身的随从里,并没有张玉的眼线。 张玉,只好买通了一个堂倌。 这个堂倌,也确实对得起张玉付的五个银洋。他在包厢门外,把里面人的谈话内容基本都记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窗外有人 相寻和张玉,想到的谈话结果是:龙家兄弟,帮黄老板摆平总巡长闹鬼的宅邸;黄老板,则协助龙家兄弟摆平仇家,至少是为他们的报仇之路,扫清黑白两道的障碍。 这个思路符合常理,就连杨钉,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 出人意料的是,龙家兄弟,提出了一个更让相寻头大的方案:他们会用术法胁迫相寻,让相寻进总巡长宅邸,去处理闹鬼的问题,至于相寻本人的下场,他们自有打算。 黄老板问龙家兄弟,如果被胁迫的相寻,摆平不了宅邸里面的鬼,怎么办? 龙家兄弟,则拍着胸脯保证,肯定会把屁股擦干净。 黄老板无所谓过程,反正龙家兄弟承诺的结果,他还算称心,就接受了龙家兄弟的提议。 这些内容,在堂倌的转述过程中,虽然里面的人物称谓被叙述得有些乱,但作为当事人的相寻,还是很容易地理清了头绪。 再追加了两个银洋,打发走了堂倌后,相寻连着抽了两支烟,都没说出一个有实际意义的字。 张玉看着相寻,也是一言不发。倒不是沉得住气,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肯定会被相寻否决。 果然,相寻看着张玉这副有话不说的样子,一下子就领会了。他捣了张玉肩膀一拳,调笑道:“你觉得,我是走水路好,还算走地面好?” 张玉继续沉默,他知道相寻不会真的想走,就等着相寻往下说。 往下,相寻并没有马上开口,刚刚故作轻松的表情,忽然开始变得腼腆起来。 然后,相寻就像蚊子叫一样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嗯。”张玉随口答道,一想,又觉得莫名其妙,“嗯?” “看到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觉得说声谢谢,心里会舒服一些”相寻避开了张玉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帮你想过一些办法,也做过一些事,可始终都是抱着帮忙的态度” 说到这里,相寻迎上了张玉的目光,似有一层雾气,柔化了那双明亮的眼睛:“而我的事情,你从来,都是当成自己的事情的我” 听着相寻的絮叨,张玉的表情,先是非常震惊,然后强行把震惊扭曲成了一种很不自然的不屑。他也在相寻肩膀上捣了一拳,打断了相寻的话:“册,我在等着听你的对策,想不到等来的是这种屁话!” 接着,张玉就开始笑,不停的笑。他说自己听到的是屁话,可他的反应,却像听到的是笑话,很好笑的笑话。 “屁话?”相寻刚刚培养出的温情气氛,被张玉一下子搅了,还有些发懵。 “你这样一肚子坏水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我没白吃亏!”张玉还在笑,笑得眼角都湿润了,他又在相寻发懵的脑袋上推了一把,说道:“以后,我可以再吃亏些的,你么,多叫几声玉哥就好了。” 直到告别,两人都没有再提近在眼前的危机。 准备出张家大门时,相寻说了句给两人宽心的话:“放心吧,让我这样的脑子,去想一晚上办法,极少会有想不出对策的事情。” 张玉听了一笑:“就算没你那一肚子坏水,我还是会一起动动脑子的。” “你就安心地睡一觉吧。”已经一脚踏出门槛的相寻,回头露出了欣慰的样子可他这温暖的表情,立刻又变得嘲讽了起来,“凭你的脑子,想得到跑路,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相寻踏出张家门的最后一步路,是被张玉踢出去的。 到家后,相寻照例和碧月斗了几句嘴。等到冷场了,就自己一个人躺着思考起来。 一个龙卯生,就把相寻折腾得够惨了,这回,一下子来了两个他们用的是相同的手段么?还是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诡异邪术呢? 相寻的内心,无法避免地恐慌着。即使耳朵被碧月挠了好久,他还是没有睡着。 “你是不是又得罪人了?”碧月,忽然在相寻耳边小声问道。 “什么叫又得罪人”这个当口,这种问题,让相寻很是烦躁。 “嘘,看窗口,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爬。”碧月赶紧示意相寻压低声音。 正是皓月当空的时辰,屋内,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窗台那片,却是亮堂堂的。 相寻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窗口还是什么都没有。当他刚要开口问碧月让他看什么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头,缓缓地从窗台升了上来。 人头背着光,在玻璃窗的反光下,还可以依稀看得清相貌。一张路人脸,普普通通这是龙卯生? 不,是龙卯生的人头!!! 相寻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没叫出声,只由得全身的冷汗,不停地从毛孔涌出。 但等那个人头升上来一些后,相寻又发现,人头,还是连着身体的。 虽然半夜看到个完整的人,肯定比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头,来得容易接受但看到有人半夜爬上了自家的窗台,任谁也不会轻松愉快的。 可无论如何,相寻至少从先前的惊惧中,冷静了下来。 相寻现在住的是正房,窗台很宽敞。爬上来的人,就蹲在外侧的窗台上。 他把窗户往里推,没能推开,又想往外拉,却没有着力点开不了窗,他只好把脸贴着玻璃,往屋内观察起来。 窗外,那双来回转动的眼睛,在相寻身上扫过数次,始终没有停留在相寻身上。所以,相寻得以认定,自己所处的位置,正很好地隐蔽在了黑暗中。 实在是看不见东西,那人看了一会,也就放弃了。他继续贴着玻璃,似乎在找窗户里侧的插销位置。 “你认识他么?”碧月悄悄地问相寻。 “不认识。”说是不认识,相寻却猜测来的正是龙家的人,只是暂时容不得细说罢了。 “难道是小偷?” “管他是谁大半夜的,让人就这样蹲在窗台上,我怎么过意的去” 说完,相寻就轻轻起身,藏在黑暗之中,缓缓地往窗户那边移去。 相寻话里的意思,就像是准备请窗台上的人进屋坐坐一样。碧月愣了一下,甚至想要阻止。可碧月,是能够在黑暗中视物的。当她看到相寻那两把小刀一样的眼睛c和白森森的牙齿时,忽然觉得自己的第一反应也太傻了。 那两把小刀闪动的凛凛寒光,绝对不是好客之人眼中的热切光芒。 离窗口还有两三米时,相寻绕开了照射进来的月光。然后,他的背,就贴在了窗下桌边的墙上。 相寻探了探头,又看了眼窗外的不速之客。那人,还是蹲着身子,时而贴着玻璃找插销,时而推一下窗户,显然没有发现屋内的情况变化。 这种对手在明处,自己在暗处的较量,相寻喜欢,而且擅长。 就在窗外的人还在摸索的时候,相寻猛然一步蹬上了桌子! 然后,相寻用手指关节,在玻璃上,正好是窗外人脸贴着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相寻踏上桌子的时候,窗外的人,就看到那双脚了。这忽然从黑暗中闪出的人影,让他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敲玻璃声,让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角度关系,他只看得到相寻的下半张脸,可就那嘴角诡异的弧度,和那口明显不是吃素的白牙,足够让他知道大事不妙了。 就算窗外的人,没有被这突变惊呆,也来不及作出什么应对了 相寻藏在黑暗中的左手,忽然闪了出来,同时闪出的,还有手里抓着的一把椅子! 这把椅子,瞬间击穿了窗户的玻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窗外人的脑门上,直接就把他从窗台上打了下去! 砰地一声闷响! 窗外的人,还没明白过来,就四仰八叉地拍在了地上! 相寻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他探头看了一眼那人落地的位置就立刻回身,端起了桌上的一口砂锅,再次转身到窗前,对准地上的人,又砸了下去! 窗外的人,刚被从二楼打下来时,还在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等一个从天而降的砂锅,又在他头上爆碎后,就只剩下哀嚎的力气了。 “窗户,本来就没插上。”相寻倚在窗口,冷笑着看向正在地上抱头翻滚的人,“可你个蠢货,连移窗都不会开!” 而就在此时,墙下,又闪出另一个人。这人扶起地上那位,就要走。 窗外之人出现的时候,相寻就知道,来人八成是龙家兄弟。现在看到是两个人,再看看身形和长相,他的猜测,便坐实了。 这一刻,相寻有些纠结,他很想跟紧这两人的行踪,但又不太敢追。就在他纠结的时候,还没逃出几步的两人,已经被赌坊里闻声赶出的人围住了。 虽是半夜,却离赌坊打烊还有些时间。窗户碎裂的声音,让众人疑惑了一下。紧接着人从二楼坠地的声音,使赌坊安静了下来。等听到砂锅打破的声音,谁都意识到出事了。 看到两人被自己赌坊的人围住,窗台上的相寻,却没什么喜色。 如果他们真的是龙家兄弟,如果他们都像龙卯生一样会些歪门邪道,那围住他们的人,难保不会吃亏。 况且,就算凭着人多势众,抓住龙家兄弟,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方便把他们怎么样最多,也只能把他们当成小偷交给巡捕。 龙家兄弟,眼下算是黄老板的人,巡捕房,又是黄老板的地方。把黄老板的人,送进黄老板的地方,实在和送他们回家没什么区别。 大脑的飞速运转中,相寻忽然灵光一现,他回头急声招呼了碧月,得到回应后,赶忙请求道:“这两人,应该是巫师,你能跟住他们的行踪么?” 碧月嗯了一声,就跳出了窗外。 此时,相寻又觉得,有必要迷惑一下龙家兄弟。所以,他再次把头探向窗外,用极尽嘲讽的口气,居高临下地说道:“下次偷东西,先踩踩盘子,挑人家,就要挑比你们还蠢的!” 相寻认为,如果这两人真是龙家兄弟,那现在说他们偷东西,就是在告诉他们,自己还不知道仇家找上门了。 那两人,确实也很愿意配合相寻唱的这一幕戏。他们立刻装出很可怜的样子,连连答应。相寻觉得目的达到了,就说了一句:“放他们走吧。” 伙计们闻言,似乎还有点舍不得。毕竟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并不是天天都有。 相寻是真怕有人着了道,马上提高了嗓门:“没打烊呢!还不进屋做事去!” 见相寻发火了,伙计们不敢不听,依依不舍地把那两人放了。松开他们时,还是有不甘心的伙计,抓紧时间上前扇一巴掌,或在背后踹上一脚 转身回到窗内后,相寻来回踱了几步,喃喃自语了起来:“不知道小壁虎的腿脚,是不是也像口舌那样灵便” 刚说完,耳垂就是一疼,他知道,是碧月回来了。 可是,怎么那么快? 相寻脱口就问道:“不会是跟丢了吧?” “别管跟不跟丢,你刚才,说谁是小壁虎?!” “哦哟,我错了,先不说这个行吗?这么快回来,难道那两个人,就住在隔壁?” “不是啊,我看着他们上黄包车走的。”碧月若无其事地答道。 “看着他们上黄包车走,你就回来了?”相寻有点恼火,“你是让我明天去黄包车行一个个打听吗?” “多亏我,你才知道该去哪里打听,感激吧?”碧月的声音,流露出一丝笑意,“你总不能要求一只小壁虎,去追着黄包车跑吧。” 碧月的一丝笑意,相寻听得真切,意识到碧月在卖关子,他便马上堆笑道:“碧月仙子自有妙法,就别欺我无知了。” “上次,被一群蚊子咬还记得吧?” “怎么敢忘” “我能驱使飞虫来围攻你,自然也能驱使飞虫跟住他们。” 相寻愣了一下,但碧月话语中的满满自信,还是让他选择了信任。 碧月接着说:“那两人,应该就是你说的巫师,爬上来的那个,肯定是用蛊术的。现在,窗台上还有一股阴毒之气。想必他是准备打开窗户,把蛊虫放进来吧。” 相寻在书上看过蛊术的简介,知道蛊虫可以让人立即毙命,也可慢慢折磨中蛊之人。下蛊者,又能以解蛊为要挟,让中蛊者为自己所用。 联想到龙家兄弟的提议,会胁迫相寻去办黄老板委托的事相寻,一下子就想通了。于是,他向碧月求证道:“我要是中了他的蛊,是不是就要乖乖任他摆布了?” “一般来说,下蛊之人不是要你死,就是要你为他做事。” “偏偏他们是又要我做事,又要我去死。”相寻苦笑道。 “他们,是什么人?” “是仇家你刚来那天,对我用什么影咒的,被我除了。今天这两位,就是那死人的弟弟,来找我报仇了。” “我还一直想问,对你施影咒的人找到没有”碧月小声嘀咕着,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相寻是凭的什么去破咒反杀。问吧,这个人又说不清楚,看上去,也不像刻意隐瞒的样子。 思考了一会,碧月又安慰相寻道:“如果他们只会蛊术,你倒不必提心吊胆。只要我在你身边,不管什么蛊虫,都不敢近身。” 碧月这是首次,去对一件具体的事情作了承诺。所以,相寻完全相信。可问题是,龙家兄弟未必只用蛊虫来对付他。而且,就算蛊虫如碧月所说不敢近身,周围老有这种要人命的东西,也不是一件令人舒适的事情。 刚才,被相寻从窗台上打下去的那个,是老三龙寅生,他确实是想从窗口放蛊虫进屋。 这三兄弟,并不像他们父亲龙青水一样手段多端。 老二龙酉生,学的东西和龙卯生差不多。不过,龙酉生还做不到他大哥那样,踩着影子就能制住对手,他必须要有对方的贴身之物或者生辰八字,才能下咒。 而老三龙寅生,天资实在愚钝,龙青水只好把自己养着的蛊虫,传给了他。这些蛊虫,原本只认龙青水的气血,龙青水只得用自己的血,掺进龙寅生的血,慢慢调教这些蛊虫。直到这些蛊虫认了龙寅生的气血,并能听从他的驱使,龙寅生才算得了一门传授。 龙酉生的手段,需要机会才能实施,所以,才让他的弟弟先下手。 原先想的,不但是让老三下蛊,还要带回相寻的贴身之物。那样,即使相寻找人破了蛊术,还能给他下一咒,算是个双保险。 想不到,老三做巫师愚钝,做贼也愚钝。还没进屋,就被人从窗口砸了下来。自己的蛊虫没送到对方身上,对方倒是送了一把椅子一口锅出来 不过,回到住处的两兄弟,虽然沮丧,还不至绝望。他们觉得,自己兄弟两个,在相寻眼中只是失手的贼人,所以,还可以再找机会。 确实,就算他们的手段不怎么高明,但只要被他们惦记着中招,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黄老板一接触到这两人,就知道他们不如相寻聪明。可是,聪明的相寻,却没有追随之意。而如果相寻确实有着超凡的手段,那么万一,以后张家和黄家翻脸,说不定他的手段,就会帮着张家来对付黄家。 黄老板之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把相寻暴露给龙家兄弟,一来,是希望龙家兄弟那利用相寻去办事的计划,可以尽早成行二来,如果龙家兄弟摆得平相寻,那就说明他们还是可以用的人。何况,掌控这两个人,黄老板还是很有把握的。 黄老板的算盘,是这样打的:就算龙家兄弟控制了相寻,他还是会亲自出面,拜托相寻帮忙处理闹鬼的屋子,就像不知道相寻已经被挟持了一样。如果相寻问到龙家兄弟的事情,自己就一问三不知。 对黄老板来说,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是他帮着龙家兄弟报仇,就行了。至于捕风捉影的消息,他相信张家还不会为了一个小辈的挚友,强行把这些猜测拿到台面上来说。 刚刚经历了一场小风波的相寻,却完全失眠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爬到他身上c钻进他体内。 忽然,耳边传来了嗡嗡声,相寻抬手就要拍 “手放下,回信来了!”碧月赶紧阻止道。 嗡嗡声,持续了一会就消失了。碧月看着相寻的脸,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怕了。 现时的相寻,就觉得自己像是睡在野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挂着个马蜂窝而他的身上,又涂满了蜂蜜,马蜂来蛰他,只是迟早的事情。 耳边的碧月,轻声说道:“跟到那两人住的地方了,我会继续盯着的,你就放心睡吧。” 一听到碧月的话,相寻忽然一扫愁容,咧开嘴,就露出了碧月讨厌的坏笑:“既然找到他们了,我哪里还睡得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夜行 “你现在就要找上门去?”碧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相寻,则维持着一脸坏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从他们的窗口,放个蛊进去。” “你?还放蛊?你最多在窗口放个屁!”碧月的口气,变得极其不屑,“把你养的蛊给我看看啊?!” “五毒好像都有可能养成蛊吧”相寻,作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管你几毒,你的蛊呢?给我看”碧月不依不饶间,忽然觉得不对。 相寻故意把脸一偏,继续若有所思道:“壁虎也算是五毒之一吧” 只听得碧月一声尖叫,在相寻还没笑出声的时候,就被碧月咬住了耳廓 闹归闹,碧月还是答应了相寻,即刻去找龙家兄弟的住处。 穿戴整齐后,相寻让碧月藏在他的右耳上,就出门了。 “直走。” “往西笨蛋,这边是东!” 一路上,相寻就听着碧月的指挥,傻乎乎地走着。 “远么?”走了一会,相寻忍不住问道。 “我又不知道在哪里。” “你不知道在哪里?!”相寻急忙反问,“你现在这是在耍我玩?”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正在耍你玩。”碧月倒是没被反问激怒,回话轻松愉悦,“现在玩够了,回去吧!” 而在刚刚那句反问一出口,相寻忽然反应了过来碧月,应该确实不知道具体位置,现在,她是跟着带路的飞虫,来指引方向。 这会听到碧月说回去,相寻便故意往回转了个身,故作无奈地说道:“你说回去,那就回去” 往后走了几步,他又叹了口气:“这样好的春夜,还真是耍人玩的好时光,你还是多耍我一会儿吧。” 说完,相寻重新转回了原来的前进方向,很乖巧地迈开了步子。 耳边,随即传来碧月的噗嗤一乐。 走着走着,已经进了公共租界,又继续走,就到了闸北。 “快点快点,你这样,明天早上都到不了。” “慢点,我让你快,是快走,不是小跑,颠死我了!” 碧月,不停刁难着相寻。相寻,因为不知道目的地,很是茫然,也没心情反击。 走了很久,到相寻已经在发作的边缘时,耳边的碧月,终于说了个“停”字。 相寻停在了一片小树林,碧月示意道:“看到正前方c林子外的那间木屋了么?他们就在里面,你快去放蛊吧!” “哎,蛊不听话,屁又没有,我是没有东西可放了”相寻叹了口气,并确认道,“你说的是,草席顶的那间?” “嗯。” 这是虹江河畔的一处棚户区,碧月说的这间木屋,算是这一大片简陋的房屋中,最讲究的了。至少看起来,它的确是一幢房子。木板做墙,草席做顶,它像模像样地,搭成了一幢房子的形状。 旁边那些或像帐篷c或像蒙古包的棚屋,不但简陋许多,还挤成一片。而这间木屋周围,留着一大片空地。 可是,这种房子,都是外乡流落至此的人,就地取材搭建自住的。龙卯生初到寻玉赌坊时,出手不小现在这对龙家兄弟,会穷到需要自己搭房子? 为什么他们会落脚在这种地方呢?难道是刚才潜入失败以后,为防有人追踪,故意逃到这里的么? 相寻疑惑之时,碧月随口说了一句:“木屋旁的空地下面,肯定埋了不少死人,阴气真重。” 阴气?难道是因为这个? 相寻赶紧接了碧月的话:“巫师,会特地挑选阴气重的地方落脚吗?” “只要是活人,在阴气重的地方久留,都不会舒服。”说完,碧月又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可是,他们带的蛊虫,就喜欢这种地方。如果养蛊之人,不善于自己聚拢阴气,那就只能找这种现成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 相寻担心的,就是龙家兄弟行踪不定,自己走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摸到他们落脚之处了,如果明天他们换地方了,岂不是又要辛苦一趟。 就算碧月能驱使飞虫追着他们的行踪,从发现到回报,再到相寻自己去找到那个地方,也需要不少时间。 现在,这个地方有他们停留的理由,让相寻很是满意。 “那个移窗都不会开的蠢货,想来也聚拢不了什么阴气吧。”相寻不禁笑了出来,然后,他又问碧月道,“你能帮我探查一下屋里的情况吗?” “我是自己进去帮你,不是被你放进去的,你可记清楚了!”声明了一句后,碧月就从相寻身上跳下,消失在了草丛中。 一支烟刚抽完,碧月便有了回音:“除了你见过的两人,屋里还有个郎中,正在给被你打下窗台的那位包扎。受伤之人,呼吸还算平稳,看来没什么大碍。” “那就有劳仙子,让你的手下盯着这两个人,我要牢牢掌握他们的行踪” 碧月抱怨归抱怨,答应还是当然的。 “看样子,再买砂锅,就要买厚重些的”这句调侃的话,被相寻说得很是惆怅。 现在的状况,只要那人稍加调养,龙家兄弟很快又会出没在相寻身边相寻原本还指望被打下窗台那人,能伤得重些,虽不解决问题,却算是争取到了一些想办法的时间。 尽管相寻惆怅,可碧月还是被他的话逗笑了:“从没见过你这么坏的,把人从楼上打下去还要补一下,事后,居然嫌补得不够重” 烦闷中,相寻没有马上接话。就算现在可以掌握龙家兄弟的行踪,可一直见招拆招下去,总不是办法。何况,他们的那些招术,相寻都不认识 不识招,又谈什么拆招? 站在一小片林子里,看着不远处的小木屋,相寻很是无奈。 耳边,又听到了蚊子的嗡嗡声 “这是来向碧月仙子报信的?” “这是来找沈家少爷进餐的。” 不是来报信的,相寻也不准备招待蚊子进餐,他的双手,随即在发出嗡嗡声的地方拍了一下。 “还没叮到你,你去拍它做什么”碧月似乎有点怜悯蚊子,口气居然有些埋怨。 “我为什么要等着它来叮我?”相寻,很不理解这种埋怨。 这句话刚一说完,相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被忽然闪起的寒光点亮了! 随着两眼逐渐眯缝起来,两道寒光也变得越来越锐利! 接着,碧月就觉得相寻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动。 “你哆嗦什么?!”碧月被相寻这不太正常的异变,搞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惊恐。 相寻的嘴,稍微张开了些,却没有回碧月的话。他的口中,发出了一种干涩c冰冷,却又充满得意的低笑。他一开始笑,就像停不下来一般,笑到后来,似乎腿都笑软了。可就算他一个踉跄蹲了下来,还一手撑地,一手搭着额头,继续发出那样的笑声。 相寻笑得开心,碧月却听得毛骨悚然。她一气之下,狠狠地在相寻的耳廓上,又咬了一口。 耳廓,还是怕痛的。所以,相寻渐渐不笑了。 等相寻用几个深呼吸,把笑意完全压下去以后,脸上剩下的,就只有冰冷了。 “你刚才说我坏?其实,我心善得很啊” 说到这里,相寻一下子站起身来,眼中的寒光,再次射向了那间木屋:“蛊虫再金贵,还是自己身体重要那么重的阴气,就让我来给你们散散!” 碧月一听,以为相寻是要立刻发难。她想要劝阻时,相寻却转回身,往家的方向走了。 回到寻玉赌坊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厨房里的小桃,已经在生火准备早餐了。相寻确实饿了,便吩咐小桃多做几样,做完就送上楼。待吃饱喝足后,他倒头便睡。 张玉,真的想了一晚上办法,也真的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直到早上,他熬不住了,才算勉强睡了两三个小时。再睁眼时,已经是九点,他赶紧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往赌坊赶去。 一路上,张玉心里就盼着相寻已经想到了一些对策可当踏进相寻的房间时,张玉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相寻,正睡得像死猪一样,桌上吃过的早餐,看上去比往常还丰盛张玉穿着鞋就跳到了相寻床上,一把掀开被子,对着相寻屁股就是一脚:“你他妈的还真是吃得下睡得着啊!?” “册,吃错药啦!”相寻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我愁了一个晚上,刚睡一会就来和你商量,你倒好”张玉指着相寻的鼻子开始骂。 反应过来的相寻,静静听完了张玉的发泄,然后才开口道:“昨晚,人已经来过了。” 张玉脸上的不满,立刻变成了惊讶。 相寻起身,搭着张玉的肩膀,把他带到了破碎的窗户前。接着,相寻把夜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只是说到追踪龙家兄弟时,相寻说是自己跟着的。 “你一个人,跟了那么远,他们没有发现?” “保证没有。”相寻,一脸自信。 张玉看着相寻不容置疑的样子,便跳过了这个问题。片刻之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你说的那个棚户区,倒确实和黄老板有关。有的门生,帮他办了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就会到那里去避避风头。” 听到这些,相寻心就更定了。想来,是龙家兄弟特意要求黄老板,给他们找一个以前是乱葬岗c现在能暂住的地方,以借用阴气,来维持蛊虫的活力。 相寻想这些的时候,张玉就在来回踱步,而找到龙家兄弟的住处,也并未让他安心什么:“行踪,不是关键,他们毕竟不像普通的杀手,非要到你身边才能下手。就像上次那个放皮影戏的,人都没有进赌坊,就可以弄你了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的手段,你搞清楚了吗?” 张玉说到皮影戏的时候,相寻就被逗笑了,等张玉说完好一会了,他还在笑。 直到张玉脸色开始难看了,相寻才算回话了:“等他们把所有手段用一遍,我就清楚了” 如此明显的嘲讽意味,张玉不可能听不出。可是想想相寻面临的危险,他连再次发火的心情都没了,只是忧心忡忡地点起了一支烟。 这支烟,抽得很慢,相寻看着张玉的表情,也陪他作出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张玉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相寻忽然从他嘴上拔走了烟,叼在了自己嘴上深吸一口,然后,又重新开始笑了起来。 张玉,被相寻接二连三的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说这笑声,是在宽慰自己别过于担心吧,可听起来,嘲笑的感觉多过温情。说相寻就是在嘲笑自己吧,都大难临头了,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笑。 笑了很久,相寻才拍了拍郁闷的张玉,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等着他们来害我呢?” 昨晚相寻问碧月,为什么要等着蚊子来叮他而这句启发到相寻的话,他说的很是平淡。 但现在问张玉的这句,就很不平淡了。 张玉被问得一愣,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相寻他看到,一双眯缝着的眼睛,正闪烁着寒光。张玉,顿时恍然大悟! 张玉虽然长得比相寻硬派,心还是软一些的,做事,也不愿做绝。在张玉的思维定式中,那两个人,是为他们的大哥来报仇的。相寻,作为被复仇的对象,要的就做好防备。 可在相寻眼里,龙卯生的死,本来就是自找的。现在,他的弟弟又要来加害自己,自己先下手除掉祸患,才是上策。何况,龙家兄弟已经先出手了,只是自己躲过了一劫而已。眼下,必须在他们再次动手前,先摆平他们。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相寻觉得大可不必,有的人,还是彻底消失的好 虽然张玉没有主张斩草除根,但是相寻要清除威胁,他也不会反对。比起刚才苦想防范对策的时候,张玉显然轻松了一些:“你准备,把他们两个的人头也拔下来?” “册,你以为像萝卜一样好拔么?”见张玉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相寻笑了起来,“这次,我要求玉哥帮忙了。” “只要别让玉哥和他们斗法,别的都好说。”张玉,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斗法的事情,当然交给我,玉哥,就帮我准备些法器吧。” “法器?什么法器?”张玉疑惑道。 相寻的表情,一下子恢复到刚才反问张玉为何要等对方先下手时那样,阴冷中带些得意,说的话,也没有一点感彩:“两桶火油。” 然后,相寻的嘴角扬了扬:“我的朋友,说那里阴气重,我就给他们添些火气。” 知晓了相寻要先下手为强,对方的落脚点,也摸到了相寻一说要火油,张玉当然就能猜到他要干什么。 “有把握么?”张玉,还是有些不放心。 相寻轻笑道:“能被我从窗台打下去的蠢货,总不会是烧不死的妖怪吧。” “什么时候动手?” “只要他们今晚还在,我们十二点出发。”相寻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再叫两个靠得住的兄弟,拉两部黄包车过去。” 苦苦想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相寻的答案。而相寻的答案,每次从事后来看,都是正确的。 张玉站起身:“我就先走了。” “不再坐会?” “先去准备你要的法器,然后回家补补觉”张玉摆摆手,一脸轻松地走了。 相寻,又在屋中独自思考了一会,在拜托碧月务必盯紧龙家兄弟后,也翻身上床补觉了。 相寻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他就坐在窗口,静候碧月传来消息。 碧月在这个钟点,总喜欢去到窗外的某棵树梢。 相寻问过碧月,去树上做什么。碧月说,她在吸纳月华。因为碧月太小了,有时,相寻想找她在哪棵树上,却从未找到过。 今天的相寻,更是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虽然他看不到碧月,可他在碧月的视线里,还是非常显眼。 碧月望着相寻,觉得这个少年怎么看,也不像做得出今晚计划之事的人。碧月对这件事,还是有抵触的可是,她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化解事端。所以,相寻请她协助的时候,她才默默应承了。 月光下的相寻眉头微皱,眼神有些放空,却还是定定地对着窗外。 “他等人的样子,还是有点讨人喜欢”碧月,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她又甩了甩头,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看哪里呢?!”过了很久,碧月终于出现在了窗台上,相寻却没在第一时间发现。 循音看去,发现了碧月,相寻才咧开嘴笑道:“我在看,有没有配得上你的公壁虎。” 碧月龇了下牙,却没什么心情吵架,轻声道:“他们回到那个木屋了。” 相寻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把预备好的黑色短打换上后,他招呼碧月藏到自己右耳之上,就推门出发了。 刚跨出赌坊,相寻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回身来到两个伙计正在小酌的一张桌子前,拿起了一个装酒的小瓷坛,晃了几晃,把里面剩的酒,倒进了伙计面前的酒杯。然后,相寻把小瓷坛塞上塞子,拿在手上掂量了几下,才一脸满意地出了门。 把张玉从家里唤出后,两人来到了公共租界和华界交界处的一个小酒馆。 小酒馆门口有一张酒桌,桌边坐着两人,正是张玉的两个徒弟。 称两人徒弟,倒不是说张玉教授了他们什么本事。青帮会众,本就是以师徒相称的。势大年长一些的长辈,可以称晚辈为门生。像张玉这样刚冒头的,对手下人,用门生这样的雅词就有些做作了,还是称徒弟更加合适些。 不远处,停放着两部黄包车。车厢踩脚处,各放了一个油布包着的大物件。相寻一看,就知道那是两个火油桶。 此时才十点,相寻的计划,是深夜动手。所以,几个人又叫了些酒菜打发时间。 两位徒弟,只听张玉说今晚要做大事,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就有些紧张兮兮。相寻和张玉,作为当事人和当事人的挚友,也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本来小酒馆的酒就不怎么样,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更是让人觉得难喝。 张玉觉得,现在这样,绝不是办事前该有的气氛刚巧,他看到相寻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瓷坛,便笑了起来:“是不是嫌分钱分得少了,还故意自己带着酒出门,来损我面子?” 相寻,虽然被这话呛了一口酒,却还是很配合地回道:“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玉哥的眼睛!” 两个人就这样互嘲一阵,在嬉笑怒骂中,每个人心中的阴霾,都散去了不少。 不得不说,尽管心机手段上,相寻更强,但“狮头”的这个“头”字,还是很有道理的。作为头领的气质气场,张玉显然更胜一筹。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张玉和相寻,各自坐上一辆黄包车。两个徒弟拉起车,就往那片棚户区赶去。 被人用车拉着,到底比自己走路舒服多了,相寻小声问碧月:“第一次坐黄包车的感觉怎么样?” “我还是喜欢指挥你走路。”耳畔的碧月,轻声答道。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相寻的双手,不禁有些发抖。除掉龙卯生,毕竟是自己迷迷糊糊借着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完成的而在今晚,却要完全凭着自己的意愿,在清醒的状态下去要别人的命 这样做好吗? 总比自己的命,被别人拿去好吧 碧月,也感觉到了相寻的紧张,可她什么也没说。对相寻正要去做的事情,她实在没办法去鼓励。可是,她又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阻止,让相寻继续提心吊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尸变 一行人,就在相寻前一晚停留的小树林里,止住了脚步。相寻示意其余人先等在原地,自己往前,又走了十来步。 “再帮我去确认下里面的情况。”相寻小声对碧月说道。 碧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跳离了相寻的身上。没过一会,回话就来了:“两个人,都睡着了。” 听了碧月的话,相寻的心,跳得比刚才更快了,头脑,都开始有些晕眩。无论怎么肯定将做之事的必要性,也无论怎么肯定自身想法的正确性,到真的动手前,他终归还是犹豫的。 做与不做,一念之差。今天开了亲手杀人的头,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相寻想象不到可他能够想象到,如果不做的话,自己绝对会变成一个死人。犹疑中,他咬了咬牙,终于回到了其他人身边。 “现在,有劳两位弟兄,把桶里的火油,全部洒到那间屋子上,洒得匀实些。我把火点着以后,我们四人,各守在屋子一边。”说这些时,相寻始终死死地盯着那间木屋,“这房子简陋,万一有人破墙出来,就把他再打回火里去。” 相寻死盯着木屋,并不是在监视木屋,而是他在交代这种事情时,愧于面对被交代的人。 让这些人,把人扔进河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让他们把人扔进河里后,继续等在岸边,看到落水之人爬到岸边的话,还要一脚再踹下去这,就有些过份了。 所以,等到相寻说完,张玉的两个徒弟,都没有应声,而是看着张玉。 张玉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犹豫。可他又想到,将做之事,若没做彻底,将会带来多大的后患然后,他的心,就开始决绝! 张玉把这决绝,毫无保留地传达了下去:“沈少的话,还要我再讲一遍么?” 这样的事情,张玉是不会带两个没有执行力的徒弟来办的。所以,等到张玉一开口,两人便收起了难色:“还请放心!” 这间木屋,没有窗,只有一扇门。 两个徒弟撒火油时,有些委屈。张玉又催着他们快些,又要他们动静小些。 好在木屋不大,他们还没想明白,要如何才能又轻又快,两大桶油,已经基全部洒到屋子表面了。 再把两个桶里剩下的一点油,倒在房门下的地面上,就算万事俱备了。 相寻托着今晚一直带着的那个瓷坛,站在了房门这一侧,其余三人,各守着一面墙。 见各就各位,相寻把瓷坛夹在肋下,摸出火柴就要点火。可有些哆嗦的双手,使他连着划断了三根火柴,都没有划着火。 相寻的紧张,被在左侧木墙守着的张玉,看得清清楚楚。张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相寻。而这眼神,立刻就被相寻察觉到了。 相寻一扬嘴角,也没去和张玉对视,在摸出第四根火柴的时候,轻巧地一划只听呲啦一声,那一小团火焰,就抽搐着燃起了。 人在关键时刻的决心,往往就是被同伴的注视给逼出来的。一个人会打退堂鼓的局面,只要有同伴在旁看着,通常就会把事先的计划,继续贯彻下去。毕竟,已经不是纠结做与不做的时候了,火油都泼上去了,这打草惊蛇,算是惊彻底了。 事到如今,相寻唯一需要展现的,就是:放心,我可以。 火柴,在落地前,已经快要熄灭可一接触到门口地上那摊火油,立刻就激起了一片橙蓝相间的烈焰。这片烈焰,又飞快地爬上了房门,接着瞬间扩散开,一下子,就把整间木屋包裹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被一股热浪逼退了好几步,然后各自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那道火墙。 相寻尝试着一点点往前靠近,直到脸上烫得无法承受,才停下。 已经做到这步了,绝对不能再有一点闪失 木墙草顶的屋子,淋上火油这么一烧,才半分钟的样子,屋顶就显出了坍塌的迹象。 屋内,立即传出了惨叫声,而这平常应该招来同情的呼喊,对此时守在屋外的人来说,就像是警报一样,提醒他们高度戒备。 忽然,房门传来了一下撞击声!想来是完全烧着的房门,已经没法去用手开门栓了。所以里面的人,正在用脚踹门。 相寻,选择把守最有可能成为突破口的房门,就是因为,把逃生之人再次推向死亡的罪孽,他不想让旁人去承担。 点火前,相寻就观察了这扇门。从门槛结构可以看出,这门是往里开的。这也是逃生者的不幸之处,要把门从反方向踹开,还是困难些的。 火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却并未见弱。现在燃烧着的,都是组成屋子的木材本身。火焰,也由橙蓝相间,变成了完全的橙黄色。草席铺成的房顶,正在一块一块往下掉。 砰砰声,一声接一声。每一下,都像锤在屋外几人的心窝一般。 门板,已经被里面的人踹得摇摇欲坠。另外三面墙,却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张玉示意两个徒弟,一起去到了相寻身边。 就在这时,门板忽然倒下了!一个人,蒙着一条被子,就像公牛一样,俯着上身冲了出来。 相寻的脚步刚要移动,张玉已经蹿了上去。冲出的人,裤子已经烧着,可上身蒙着条被子,看来没有大碍。 只是,这人刚冲出门两步,就被张玉迎头一个正蹬,正中头顶!于是,他又一屁股跌坐在了已经烧着门槛上。 就在张玉顶着高温再要上前,想把这人踹到门里去的时候,相寻已经冲到了前面。 相寻,把手中的瓷坛,重重拍了上去! 瓷坛,在这人的额头上爆开,里面的液体,立刻流遍了全身。门槛上的火苗,一沾到这些液体,坐着的人,就变成了一个火人! “昨天,送了你们一口锅,今天怠慢了,就来个瓷坛吧”相寻冷笑着,笑得有些纠结,可再纠结,也是冷笑。 在路上的时候,相寻就在这瓷坛里灌了一壶火油。他觉得这木屋虽然容易点着,但也容易硬闯出来,所以,就留了个后手。 可相寻不知道,身上着火,比起被放在火苗上烧,死得会慢一些。那个火人愣了片刻,立即起身向他扑来。 相寻一惊,急忙闪身躲开。那人一下扑空,一个趔趄,就摔倒在了地上。 此时,背后的屋子轰然倒塌,看样子,屋里的另一个是出不来了。 逃出来的这个,正要挣扎着起身,张玉已经从倒塌的木屋里抽出了一根毛竹,死死地压着他。 相寻靠上去一些,仔细观察起了这个人。 这人背朝天,被张玉用毛竹抵在地上,全身都被火焰包裹着,火焰的呼呼声,夹杂着吱吱的炙烤声,恶臭,开始发散。 看得出来,这不是昨天爬窗的人。虽然脸已经被烧得很难辨认,但他头上没有什么伤。昨天那人,可是被相寻一椅子一砂锅开了花的。 相寻看得没错,昨天爬窗的龙寅生,已经被压在屋子里了,现在这个火人,是龙酉生。 相寻,面无表情地看着龙酉生这面无表情,并非是冷酷,而是相寻自己不知该展现什么样的情绪在脸上。其实,他并不恨龙酉生,可是,他又觉得必须要除掉龙酉生。这种没有什么怨恨的必要杀戮,既无快感,又无内疚,让他有些恍惚。 龙酉生的表情,则丰富得多。他死命扭头仰脸,穷尽最为恶毒的神情,狠狠地盯着相寻。他脸上的皮肤,已经烧化,面部复杂的肌肉组织,正在扭曲变形可他的嘴里,却在发出异常难听的哼哼声。 或是牵动口舌的筋肉已经被烧坏,龙酉生每哼哼一句,表情都会变得更加恐怖。脸上深红色的肌肉组织,正在火苗中慢慢变成褐色,一丝丝在月光下扭曲c断裂。 终于,龙酉生停止了哼哼,一直后仰着的头,也扑在了地上。 “不管学的什么术法,烧成这样,总该死了吧”相寻,听上去在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询问碧月。 “就算是成了气候的仙家,肉身被烧成这样,也算完了。”碧月轻叹道。 相寻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在阵阵热浪中,忽然有一股极其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要吸气!”碧月压着嗓门,却压不住惊慌地喊道,“他散魄为煞了!” 后来,碧月告诉相寻,所谓的散魄为煞,指的是术士一种同归于尽的法术。 在自知难逃一死之时,有的术士,会用邪咒,强逼七魄离体。七魄离体即散,肉身无魄为尸,生魂离魄即为亡魂。这破散的七魄,化成了最后一口秧气,术士再用还未及时离体的魂,把这口秧,倒吞回肉身。秧气,亦为煞气。自散七魄的煞气,也远比自然死亡者的煞气危险。活人吸入,大病不起亡魂沾上,立为阴煞而尸身,本不会受秧气影响。问题是,这口煞气,又被倒吞回尸身内里了那唯一的结果,就是尸变! 倒吸秧气而暴起的煞尸,没有心智可言,只有杀戮一切的本能。 普通人,被自身的三昧真火调和,一般使不出会破坏自己肉身的力量,所以蛮力不如被鬼上身的人。而龙酉生这样散魄为煞形成的煞尸,力量更是远超常人数倍。一般的术士或者练家子,遇上了这样的东西,基本只能跟着陪葬了。 自古搏命的术士不少,却极少有人去这样做。因为自己的三魂被这口秧气一打,也被打成阴煞,而且是完全失智的阴煞。术士,修炼的本就不止今生,今生再大的仇,也不会愿意用这样自废精魂的手段,去报复。 相寻,这会还不知道散魄为煞是什么意思,可他从碧月的语气中知道,肯定有大麻烦了。 此时的张玉,还在用手里的毛竹压着龙酉生,手心已经全是汗水。地上的龙酉生,眼看已经死透了却见他的右臂,忽然往后翻到了一个常人绝对无法翻到的角度,直接把张玉手里的竹竿打飞了! 摆脱压制的龙酉生,更准确地说是煞尸,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着面前还没反应过来的相寻,抬手就要打。 “小心!”碧月急了。 煞尸抬的手,就是刚才打飞毛竹的手。可是,这只手还没打到相寻,整条手臂,就顺着挥舞的方向飞了出去。 手臂和身体断开了 其实龙酉生整个背面,肌肉组织已经快烤熟了刚才打飞竹竿那下,不但自己卸下了肩膀,还把肩膀后侧的肌肉撕断了。只有肩膀前侧c就是三角肌前束那一点皮肉,在勉强连接起这条手臂和躯干。可这煞尸,只有杀意,没有爱惜自己肉身的意识,所以依然强行驱动这条手臂,去打向相寻于是,人没打着,却甩飞了这条手臂。 旁人,是被这飞出的手臂惊呆了。相寻,反倒被这一幕,从刚刚的愣神中惊醒了。 煞尸手臂是飞了,可原本配合挥臂击打的转体动作,还没全部完成。回过神来的相寻,迎着煞尸的转体方向,一个摆拳就打了上去! 这一拳是真重,相寻自己都嫌重,毕竟他立即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扭伤了。 而一个非常令人作呕的画面,也瞬间呈现了出来。因为脸上的肌肉和软组织,已经被烧得完全失去了张力弹性,相寻的重拳上去,直接就把煞尸的下颚打向了右边,和上半个脑袋错位开有两寸左右。煞尸头颅的上半部分,还和颈椎脊椎在一条直线上,可下颚,已经很夸张地偏向了一旁。 错位处,就是腮帮附近的肌肉,已经全部撕裂。最让人看不下去的是,那条血淋淋的舌头,在下颚被严重打偏后,已经全部都耷拉在了外面。 可别看这一拳那么狠,煞尸除了被打错位的下颚,其他地方,动都没动。而在对手丧失反抗能力前,相寻也是不会罢手的。那记摆拳的势头一过,他的撩阴腿就上去了,又结结实实地命中了他认为的要害。 然而,煞尸不但没有痛觉,也没有传宗接代的意识,根本就没有在乎这一脚。 就在相寻的脚还没收回的时候,煞尸已经挥起剩下的那条手臂,狠狠地拍向了相寻的脑袋! 相寻下意识地抬手一档,立时发现自己的力量,在煞尸面前完全不堪一击。格挡的手臂,被煞尸的手掌推动着,狠狠地砸在了自己脸上。然后,他整个人就顺着这股力量,砰地一声拍在了地上。 相寻倒在地上,眼冒金星地看到煞尸再次抬手,准备俯身再给予致命一击。他觉得,这样躺在地上,被煞尸实打实地来一下,应该活不了了 相寻闭上了眼睛他不是在等死,他是在等待觉醒,等待头顶上过电一般的感觉。 不过,相寻在等的,并非是他唯一能指望的张玉,已经重新捡起了先前被打飞的毛竹! 只听呼得一声!这根小臂粗细的毛竹,带着疾风扫了过来,迎着煞尸打向相寻的那条胳膊,重重地抽了上去! 啪的一下!毛竹前端和煞尸的手掌,在离相寻面门一尺的地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小半根毛竹,即刻炸裂了开来,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竹竿再次从张玉手里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还有煞尸剩下的这条手臂! 这条手臂的烧伤,和另一条差不多,刚刚拍倒相寻那下,已经撕裂了一部分烤熟的筋肉。再跟毛竹这么硬碰硬一下,就和身体说再见了。 手臂虽然飞走了,可是煞尸显然没有意识到,它刚刚失去手臂的肩膀,依然向着相寻猛压下去。 与此同时,张玉的两个徒弟,一起倒推着一辆黄包车快速冲了过来,一下子把煞尸撞了出去! 被撞倒在地的煞尸,弓腰就要起身,却又扑到在了地上。原来,它是想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可是它已经没有手臂了,俯着的身子刚刚把重心移到上半身,就脸朝下再次扑倒在了地上。 街头斗殴,倒地了,就别想起来了。深谙此道的张玉,赶紧招呼徒弟一起踩住煞尸的背。煞尸纵有惊人怪力,面朝下被人踩着,又没有双臂的支撑力,也很难起身。 刚才被拍倒的相寻已经起身,抱着一块西瓜大的石头冲了过来。他本来是想砸煞尸脑袋的,可想起刚才那记撩阴腿完全无效,又看到飞出去的手臂他忽然明白,常人身上的弱点,对煞尸而言未必是弱点。现在,把煞尸身上所有能让身体动起来的部位破坏掉,才是上道于是,这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煞尸的后膝盖处! 而扑倒的煞尸,还是没有意识到,它的双臂已经没有了。它的双肩,依然一耸一耸,执着地作出驱使手臂撑地的样子。 相寻更加执着,他用那块石头的尖头,对着煞尸的后膝盖,一下接着一下地猛砸。烧糊的皮肉,缓冲要差很多,所以砸到膝盖骨完全碎裂,那条小腿,也就和大腿说再见了。 可当相寻准备砸另一条腿的时候,煞尸忽然开窍了!它猛然抬头,又猛然低头往地上一磕,居然借着头撞地的反作用力,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只是,这一撞实在太重,已经撞断了它的颈椎,它的头已经挺不直了。 现在,煞尸只剩一条完整的腿,站着一跳一跳每跳一下,耷拉着的脑袋和荡在外面的舌头,也跟着起伏一下。这个状态,让之前一直紧张着的气氛,变得有些滑稽。 此时,相寻他们四人,都在往煞尸的背后绕。 煞尸,也随着四人的移动,一跳一跳地转动着方向。 相寻看着这场面,已经有点想笑了可他还没笑出来,那个煞尸,居然在侧对着他的时候,忽然屈膝蓄势,然后整个身体就像炮弹一样地射向了他! 相寻连忙侧身一闪,虽未被撞个正着,还是被带了一下,就又是一个踉跄。 这一飞撞,也让煞尸再次扑倒在了地上。这次不用张玉招呼,两个徒弟就上前踩住了煞尸。煞尸又想用头撞地的方式强行起身,却已经行不通了相寻一脚踩在了这个已经耷拉着的头上,这头颅,还能在相寻脚下动弹几下,已经很稀奇了,要再猛抬猛砸,已经不可能了。 张玉也是现学现用,搬起石头,把煞尸的另一条小腿,也砸了下来。 失去了四肢以后,煞尸终于失去了起身的能力。踩着煞尸的人撤脚以后,它就像条砧板上的鱼一样,在地上一蹦一蹦,却再也无法形成威胁。 相寻他们,觉得这是场漫长的厮杀,可实际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相寻移开几步,小声问碧月:“怎么把它彻底除掉?” 声音很轻,却被张玉听到了,张玉以为相寻这是在征求意见,便试探着回道:“要不,再把它推进火里试试?” 相寻耳边的碧月,立即轻声附和道:“他说的办法可以。” 于是,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之后,各自从火堆里抽出一根还未烧透的毛竹,捅着煞尸,往火堆里推 木屋的火,还是烧得很旺。几人在刚才的激斗中,已经是大汗淋漓,这面前的火堆,现在更加让人觉得灼热。可在其他三人还未觉得有何不对的时候,相寻却感到背后生起了异样的寒意 接着,相寻就听到了碧月有些颤抖的声音:“沾了秧的亡魂,回来了叫上他们,快” 不过,碧月说了一半,又“咦”了一声,然后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对相寻说:“没事了,先把煞尸烧了吧。” 碧月的话,让相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听到碧月前一句话时,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毛竹,再听说没事了,便把毛竹又捡了起来。见张玉正在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他便敷衍道:“册手被竹刺扎了一下” 然而,片刻之前的危机,比被整根毛竹扎透身子还要致命。 龙酉生的三魂,倒吸煞气后,也自然地离了体。撞了煞的魂,一开始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这会,或是被打残了的煞尸身上泄漏出来的煞气吸引,这魂体,又来到了相寻他们的背后。 可就在碧月发现威胁,警示相寻时,只见一根锁魂链伸了过来,直接就捆住了这错乱的魂体。 阴差,很少管闲事,却也不是不能管闲事。成了阴煞的亡魂,被过路的阴差带走,虽不平常,倒也不奇怪。 所以,碧月只“咦”了一声,就让相寻继续做该做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九爷? 不过,四人还没把煞尸推进火堆,就有个人走了过来:“哟,狮头,怎么跑到这下只角来了?” 其实,火烧起来没多久,旁边那一片棚户里,就有人醒来了。 可他们探头一看,围着木屋的四个人,明显就是放火的。一般人,放完火就跑,这四个,偏偏还敢等在那里放火的人,敢不跑,想救火的,便不敢来。 接着,他们又看到木屋里窜出了一个人这个打不死烧不坏的人,一下子就把他们心中的畏惧,变成了好奇。 看着稀奇的东西,怎么能不让同伴一起咂嘴于是,一个叫醒两个,两个叫醒四个没多久,这一小片棚户区的人,都躲在各自以为隐蔽的地方,看大戏了。 都这阵势了,相寻他们,当然也早就知道有人看着了。只是,他们自认为在这里脸生,事情做完一走了之便是了。反正,以后没事,也不会来到这里。 想不到,正好有黄老板的门生在这里避风头,把张玉给认出来了。 张玉还在想着怎么回答,相寻过来拍了拍他,眼睛看着走过来的那个人,嘴里问张玉道:“狮头,这位是?” 那人没等张玉说话,就主动回道:“悟字辈陶勇,兄弟怎么称呼?” “沈相寻,不是门里人,平时,就在张少的赌坊里打打杂”自我介绍的时候,相寻就在想说辞,而且,他很快就想好了,“空下来,我还跟着一个阴阳先生学生意。今天,师傅算到这个地方会闹尸变,就派我过来处理一下我怕一个人摆不平,叫狮头派人帮个手。狮头热心,亲自跟着来了。” 这个陶勇,虽不知龙家兄弟的来路,但他亲眼看到,这两人是杨钉带过来的,应该也是黄老板的人现在,怎么就尸变了呢? 所以,他狐疑地问道:“沈先生,今天白天,我还看到这间房子里的两个人活得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尸变了?!” “白天活得好好的?”相寻心里一紧,脸上却笑了起来。 然后,他一手搭着陶勇的肩膀,走到煞尸旁边,另一手用竹竿,又捅了还在蹦跶的煞尸几下:“就算现在,它还是活得好好的,要不送给你养着?” 说到这里,相寻捏着陶勇肩膀的手,加了把力。他凑到陶勇耳边,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道:“看它的精神,说不定死在你的后面。” 陶勇,看着那张已经烧糊又被打歪的脸,再发现煞尸那双恶狠狠的眼睛,正在瞪着他顿时吓得挣开了相寻的手,边退边说:“不必了,不必了不过,这样的事情,还是报官的好。” “报官?”相寻的脸沉了下去。 这时,张玉凑到了相寻身边,小声问道:“这个东西,还能活多久?” 碧月,立即在相寻耳边答道:“只要肉身还在,不见日光,就还能动。” 相寻得到答案,便回答了张玉:“日出前,只要不烧掉,就一直这样。” “那就劳烦哪位,去巡捕房叫人来吧!”张玉回身,大声对人群说道。 然后,张玉又凑回相寻耳边笑道,“我倒不信,有哪个巡捕会把这种东西带回去!” 张玉说请巡捕,也真就有人自告奋勇地去了。 相寻和张玉,闲聊了一会。在第四支烟点起的时候,巡捕总算到了。 “死人呢?死人在哪里?”一个巡捕,一边吆喝,一边分开人群,走到了煞尸面前。他俯下身子去看的时候,煞尸刚好蹦了一下!直吓得这个巡捕,险些跌倒。 去报案的人,当然说是烧死人了直接冲进巡捕房说闹尸变了,那是屁股想念警棍了。巡捕第一眼看到煞尸的时候,并没注意到它还在动弹,看烧焦的状态,觉得是死得很彻底了。没想到,凑近一看时,它居然动了! 其实,巡捕本来应该已经被吓得坐在地上了,是背后的相寻,扶住了他。扶着巡捕的相寻,笑容可掬:“长官小心,正在闹尸变,最好,不要离得太近。” “尸变?”巡捕疑惑地看向了煞尸。 一脸殷勤的相寻,连忙用竹竿,捅了煞尸几下。 煞尸,也着实配合,相寻捅一下,它就蹦一下。 这时,那个陶勇又挤了过来,像是代表众人的意愿一样,说起了公道话:“什么尸变不尸变,我们也看不懂,是不是送到医院好些?” 相寻,其实无所谓去不去医院。反正碧月说这东西不能见日光,现在已经把它弄成这样了,这张歪嘴,也不像可以指证相寻他们的样子,只要找机会,给它晒晒太阳就行 可张玉,已经开始厌烦陶勇了。张家,虽然不如黄家势大,却也不至于自家的孩子,要让着黄家的狗。 只见张玉猛地一把抓住了陶勇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揪到了几乎和煞尸脸贴脸的地方,一字一顿地说:“要不,我把你也弄成这样给别人看看,问问大家,该是送医,还是送葬?!” 狐假虎威没问题,问题是,自己背后的老虎,暂时咬不到这个狮头可这狮头,已经对自己亮出了獠牙 陶勇,没敢去接张玉的话,待张玉松手后,就知趣地退到了后面。 “我是狮头,张家的小辈,从来不敢来贵地造次”张玉说着,把右手伸向了那个巡捕,作出了想要握手的意思,“今天,我这兄弟,说这边闹尸变,不处理恐怕要出大事,我就出于好奇跟来看看。” 张玉现在穿的是对襟短打,他左手的袖子卷着,手露在外面。可这伸出的右手,袖子偏偏是放下的,把手遮在了里面 老吃老拿的巡捕,看到张玉这个手型,就知道这个握手很有意义。果然,两只手一握在一起,巡捕就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美妙的冰凉一叠银洋,应该有十几个不是很多,也不算太少两只手分开后,银洋,已经换了主人。 “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什么尸变,我来仔细看看”巡捕,像是很负责的样子,稍稍俯下身子,在比较安全的距离,观察起煞尸来。他见过的死人不算少,刚在第一眼看到这煞尸的伤势,就觉得肯定没气了 可再看眼前的这个东西,分明很有活力,只是因为失去四肢,才行动不便。它也完全没有因为伤势,而露出痛苦的样子。下巴的骨骼和皮肉已经完全错位,看不出它是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瞪得很圆的眼睛,在烧糊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是不是尸变,巡捕不懂。可他知道,把活人弄成这样的话,绝对不可能还会动。而把这个东西带回巡捕房的话,肯定也不会受到欢迎和嘉奖。 相寻一脸凝重地看向巡捕,故意用一种听似压低着c却又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果,不趁现在彻底除掉这个东西,万一恢复元气了,我就未必摆得平了。” 已经决定不把煞尸带走的巡捕,等的,就是这样个台阶。听了相寻的警示,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不马上处理掉这个东西,它说不定还会害人是吧?” 相寻看了一眼煞尸,发现各个创口已经不再流血,立即接口道:“长官请看,现在,它已经自己止住了血,估计用不了多久,手脚就会再长出来,到那时候,它凶性大发我是打不过就跑,可住这一片的人,就遭殃了。” 巡捕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对着周围喊道:“大家听着,都过来看清楚这个东西,谁觉得这个东西正常,谁就把它抬到巡捕房去,我在一旁陪着。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觉得这是个脏东西,为了不让它再起来害人,就请这位小先生彻底除了它!” “谁见过活人弄成这样不死吗?还是谁见过会这样动的死人吗?”一旁的相寻也帮腔道。 相寻边说,边又用竹竿捅了煞尸几下。相寻捅得越重,它就蹦得越卖力,看上去,也就越不正常。 “没人说话,就是都觉得这是个脏东西是吧?那就请大家都做个见证,万一事后再提起,别跳出来个人,说我们巡捕房不开眼。”巡捕说完,看向相寻,“小先生请!” 陶勇还是没有忍住,嘟囔了一句:“这屋里,可是有两个人呐。” “两个人?!”相寻的两眼一眯,两道寒光直射陶勇,“你觉得,地上这个是人?和这样的脏东西在一起的会是人?两个脏东西,一个闯出来了,还有一个压在里面了。你是想找压在里面的那个?现在那个应该还没烧光,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陶勇哪敢说要,他赶紧躲开了相寻的逼视。火堆里面到底是不是人,他也不知道可他知道,再不识相的话,自己说不定真被推进火堆里。 见陶勇闭嘴,相寻又看了巡捕一眼,巡捕点了点头。 于是,四个人重新拿起毛竹,抵着煞尸,终于把它推进了火堆。 围观的人,见巡捕都认可了,便完全相信了相寻的话。 众人还怕见弱的火势,烧不死这个脏东西,又纷纷自发地找来些可燃之物,添进了火堆。 火光熊熊,呼呼作响。 离火很近的相寻,脸上很烫,背后冷汗带来的凉意,却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没想到,行凶,竟变成了降怪。他很庆幸今天选择放火,直接摆平一个,又重创一个他还庆幸,多亏自己准备了那个小油坛,如果不是点着了闯出来的这个人 一旁的张玉,却有些唏嘘。龙家,这么个曾经风光一时的门户,也是瞎了狗眼,非要去招惹相寻这个魔星,一下子赔进去三条命。要是他知道,龙家还活着的,只剩下这三兄弟可能,还会更加唏嘘些。 这两人各有心事的时候,火堆忽然嘭得炸了一下,几乎把火都要炸灭! 在场所有人,竟都感觉到这火堆中,爆出了一股寒意。 就在相寻的心,再次悬起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传来了天仙般的声音。 “哎,走吧。” “好听,好听死了!”相寻,是真觉得碧月这句“走吧”好听。这就是在告诉他,事情,终于解决了。 这嘭得一声,即是煞尸肉身焚毁那一刻,煞气暴泄出来的声音。煞气一泄,煞尸,便只是焦尸了。 可张玉,却以为相寻在说这嘭得一声好听,就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望着相寻。 相寻,同样不理解张玉为何这样看他,只说了一句:“摆平了,走吧。” “这位长官,下次我再到闸北,一定来拜码头,现在先告辞了。” 张玉,和巡捕道了别,然后走到陶勇面前,拍了拍陶勇的脸,转身走了。 “你这种人,我是懒得记住的”相寻也走到陶勇面前,诡笑着交待道:“千万,别给我找个想起你这张嘴脸的由头!” 二人离开人群,被张玉两个徒弟用黄包车,拉上了返回的路。 “狮头,今晚的路子真是太野了!” “是啊,比书场里讲的的故事都野!前几天听人说沈少斗鬼影的事情,我还将信将疑今天亲眼看到沈少一拳打歪那脏东西的脸,我算是服帖了。” 张玉这两个徒弟,在一场刺激的搏杀后变得异常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可是张玉和相寻,都没有什么心情说话,也不去接两个小兄弟的恭维话。 相寻有些内疚。他并非为了龙家三兄弟内疚,他在火油撒上那间小屋之前,已经说服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他内疚的,是把张玉扯进刚才的凶险。更重要的是,他让张玉成了自己的帮凶。 黄包车,到了张家的大门口停了下来,相寻也一起下了车:“两位兄弟辛苦了,早些休息去吧,一会我自己回去。” “这两天,吃得清淡些,免得我请你们吃饭的时候吃不下。”那两人走远前,相寻又笑着客气了一下。 门口,只剩下了两个人。张玉看相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就站在那里等着,可相寻踌躇了半天,却一直没有开口。 “册,不就是要谢谢我么,有那么难开口么?!”张玉被相寻为难的样子逗笑了。 相寻的声音,有些干涩:“这种事,不该让你做的” “怎么说呢,如果那两个人找的是我,我是不愿意这样去摆平的”张玉明白相寻难以启齿的原因,有些惆怅地叹道,“不过呢,事情在你头上,我是帮你的忙我行凶,只会怪你狠我栽了,只会怪你蠢倒是没有一点责怪自己的感觉。” “自己的事狠不下心,别人的事倒可以,你这算什么毛病” “没点毛病还算是人么?我也没说别人的事就可以狠下心只是你的事情,不管好坏,我都可以狠下心来算在你的头上。”张玉惆怅的表情,又慢慢舒展开来,“我也相信,如果那两人找的是我,你一样会做得这么狠。” 会吗?相寻刚刚这样问自己心里,便立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奇妙的是,这个简单的自问自答,一下子就冲淡了相寻心中的不安。不管对方为了自己做了什么,如果想到这样的事情,自己同样愿意为对方去做,那样,便会心安理得一些吧 释然少许的相寻,用肩膀撞了一下张玉,对着张玉摆了摆手,便径自向着回家的方向走了。 他边走,边幽幽叹道:“现在,就等黄老板找上门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碧月,也幽幽叹道:“你那个小油坛,救了你们几个一命啊。” “哦?” “如果这样的尸变,发生在一具完好的肉身上,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要害人,总要多留一手的”相寻笑道。 碧月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语气,和前面说小油坛的话题时完全不同,相寻愣了一下:“我记得你问过这句话。” “可是,你没有好好回答我。” “那时回答不了的问题,现在也是一样。只是,你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是你在破影咒的时候。你反击之时,妖气冲天,我便以为你是妖。可妖气散去后,你身上只有人气,我就猜想,你不过是与妖仙有缘的人,说不定那时帮你破影咒的妖仙,也是上仙派来护着你的。”碧月,很少用这样认真的语气去叙说,“可在昨晚和今晚,我又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们走了两天夜路,遇上的阴差,大都会给你让路。” 相寻皱了皱眉:“阴差?哪里有什么阴差?” “凡胎肉眼,又不懂术法,你当然看不到。” “哦”相寻想了想,笑道,“不是说鬼也怕恶人么可能,是我太恶了。” “没有鬼怕恶人的道理,只是恶人怨气重,如果最后枉死,很可能化成恶鬼。所以一般想害人的鬼,不喜欢挑恶人下手。”碧月,忽然意识到跑题了,“那些给你让路的阴差,有的看上去是怕你躲你,而还有一些,样子像是参见上差的礼数所以,我才问你是什么人。” “参见上差?画里的阎王,个个都是青面獠牙的,哪有我这么好看的!” “呸!” “我确实一点没有隐瞒我所知道的事情这样,下次再有阴差跟我客气,你就帮我问问他们缘由你问我的这些话,我比你更想知道。” “我才不帮你问!” 相寻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先问我” “你当真要问?!”碧月一下子提高了嗓门。 “当真,当然当真!” “哎”碧月叹了口气,然后突然问道,“你们为何行礼?先前救他的,也是你们吧?” “啊?”相寻被碧月问得莫名其妙,想再追问,又觉得不对,一下子愣得停住了脚步这,哪里是在跟自己说话,难道,是碧月在吓自己还是真就这么巧,又遇上一拨给自己行礼的阴差? 就在相寻半惊半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像是窃窃私语一样的说话声:“九爷的嗓子,怎么变得像女人一样了” 虽然没听清,但可以确定有人在身后说话。 相寻,猛然把头转过去,话音来源处,空无一人相寻心口霎时一紧,每一个毛孔都收缩了起来! “说话的是我,我问你们,为何要给这个凡人行礼,之前为何特意救他现在,又为何跟着。”说话间,碧月跳到了相寻的肩上。 安静了片刻,相寻的身后,再次响起了说话声:“我们行礼,自然是因为这位少爷配得上我们这样做。我出手,是因为我觉得那种状况,应该要出手。” 这个声音很稳重,接着,刚才那个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开口了:“我们跟着,是因为我想看看九爷的下落” 刚说到这里,就被那个稳重的声音,用干咳打断了。 相寻咬着有些发颤的下唇,努力地稳住声线,向着发出话音的方向问道:“你们口中的九爷,说的是我吧?” “这位少爷,您的事情,我们是万万说不得的。收拿阴煞和行礼,那都是本份,出了本份的事情我们不敢” “要是我的事情说不得,我也不逼你们。”惊诧过后,相寻的情绪已经平稳,说话的语气,则开始阴阳怪气起来:“那就说说我的八位兄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九爷! “你有八位兄长?”碧月忍不住问道。 相寻摇着头就“册”了一声:“没有八位兄长,叫什么九爷?” 相寻问八位兄长,本就是在讥讽阴差。他们真的滴水不漏倒算了,偏偏流出一点讯息来吊人胃口,着实令相寻很不愉快 扯什么兄长,是要让阴差没法接话。想不到,话被碧月傻乎乎地接了,相寻不禁有些气恼,回话的语气,自然很是刻薄。 那个刚开始窃窃私语的阴差,听到这里,直接笑出了声。 碧月,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傻话后,也不再说话了。 这时,那个沉稳的声音又响起了,并且果断地结束了这次谈话:“在下还有公务,不敢再烦扰少爷只愿您安好。” “哈?九爷,又成少爷了?”相寻不依不饶起来,“那老爷是谁啊?” “别老爷了,他们走了。”碧月冷冰冰地说完,便再次跳到了相寻的耳朵上,然后就猛咬了相寻的耳垂一口,“敢讥讽我!” 就算十年前的相寻,在这样的对话后,也听得出来阴差知道的,绝对不止这些。然而都对上话了,却没问出什么,让他有些沮丧。 不过,相寻也没向碧月传达什么不满。因为,他还有其他要问的:“你说他们出手救过我?” “是啊。” “几时?” “你们刚准备把那煞尸推进火堆的时候,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 这会,相寻真的忘了那时碧月说过什么了。可他知道,说不记得的话,必然会被刁难,进而影响问答的继续他又想了想,支吾道:“你声音这么好听,搞得我时常忽略掉你讲的内容” 如此拙劣的搪塞,当然只能换来碧月一个“呸”声。 不过,马屁的效果还是理想的,碧月终究还是揭晓了谜底:“闯出木屋的人,散魄为煞,他的魂,也被那口秧气打成了阴煞。这阴煞先是乱走了一番,就在你们要把那煞尸推进火堆的时候,又回到了你们背后。而前面和你说过话的阴差,出手把这阴煞给锁走了。” 相寻听了没说话,忽然回忆起那一刻,背后确实有过莫名的寒意,寒意很快又消失了他的神情,一下子恍然大悟起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在你前言不搭后语时发生的” 无疑,他的耳垂又遭殃了。 回到房间的相寻,简单洗漱一下后,倒头便睡。这一晚,确实不轻松可是他刚要睡着的时候,只听得耳边一声尖叫! “啊!!!九爷!九爷!”既然是耳边的尖叫,当然就是碧月发出的。 相寻的起床气很大,快要睡着时被惊醒的火气更大,他直接就吼了起来:“册!发的是什么毛病!” “我知道是哪个九爷了!我知道是哪个九爷了!”碧月是根本没理会一脸愤恨的相寻,自顾自地激动着。 忽然听到碧月说知道九爷的事情了,相寻的起床气瞬间就被浇灭了,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又倒趴在床上,急切地对着枕头上的碧月说道:“那倒是说来听听啊!” 然而,碧月还是没有理会相寻,她继续激动地在枕头上跳来跳去,不停地重复:“一定是这个九爷,一定是肯定是必然是” 这是相寻当晚第二次被吊胃口,一下子又把他的起床气给勾回来了:“我他妈的从没见过这么疯的仙子!” 说着,相寻猛拍了一下枕头,把枕头上碧月震得跳起老高,等碧月踉跄地再次接触到枕头上,他才没好气地继续道:“哪个九爷?冷静些说。” 碧月一下子愣住了,看了相寻一眼,然后作了一个明显在笑的表情:“要我冷静些,是吧?” 接着,不等相寻接话,碧月埋头就趴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相寻用手点指着碧月,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想马上服软,也不敢来硬的,只得木然地躺了回去。 这当口,自然是不可能睡着的。相寻只得努力地使自己呼吸平稳些,不要显出气呼呼的样子。 “胃口被吊着,怎么睡得着哟”碧月眼睛虽然闭着,却时不时梦呓一般地,冒出一句气人的话。 相寻气得牙直痒痒,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卖关子的时候,如果对方完全没有急切追问的兴趣,也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况且,比耐心的话,相寻自认为可以甩开碧月几条街所以,他的嘴角立刻扬了上去哼哼,看谁先忍不住 果然,没过多久,碧月的小尾巴,就扫了扫相寻的耳道。相寻,像是有些反感地揉了揉耳朵,他的嘴里,则发出了迷迷糊糊的嘟囔声,一副已经进入浅度睡眠的样子。 果然,才过了几分钟,碧月就跳到了相寻的额头上:“起来,起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哎哟,放火很累的,明天再”相寻虽然装出一副又迷糊又无所谓的样子,可碧月这么快就沉不住气,还是让他装了一半就笑了出来。 这一笑,碧月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再开始吊胃口吧,也没意思了,只得气哼哼地进入正题:“他们说的九爷,是个往来阴阳两界的大判官” “判官?书我看过不少,可只知道魏征c陆之道c钟馗c崔珏这几位,从没听过什么九爷。” “你说的是没错,这四位是判官厅四个衙门的堂尊,因为有来历有轶事,所以广为人知。可是这四位,当差不过一千多年,判官厅,却是历来就有的。”碧月一边说,一边在相寻额头上转着圈子,显然对自己的博闻有些得意,“这个九爷,只知道是出现于西汉,却没有关于他生前来历的确切说法。九爷的手段,也是众说纷纭,得到公认的,就是他拘魂镇邪根本不用法器,还自设了一道鬼门,用来拘押他认为该拘押的魂体。” 碧月说得玄乎,相寻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这下,算找到我就是九爷的证明了!” 碧月一愣:“什么证明?” “我们,都没有法器。” 碧月卷起尾尖就在相寻眼睛上戳了一下:“不想听就算了!” 相寻眯着眼龇着牙回道:“不是不想听,可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共同点?” “共同点,倒也不是没有”碧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据说这个九爷行事暴戾,一些上仙有意度化的恶人恶灵,落到他手里,往往被打得魂飞魄散按说,地府判官,是个修功德的苦差事,功德到了,也就高升了唯有这个九爷,一边积德,一边作孽,所以到了清代,还有他以判官身份现身的传闻。” 相寻莫名其妙地看着碧月:“共同点呢?” 碧月嗤了一声:“心狠手辣啊!这九爷,是碰上他认为有罪的,就要除掉。而你,是碰上你认为有威胁的,就要除掉。” 相寻也嗤了一声:“一个阴差站在面前都看不见的人,你要他相信自己是个地府的判官,实在牵强了些” “这倒不奇怪,就算大罗金仙进了轮回,转世出生的,也大都是凡胎肉身。” 相寻的语气,终于认真起来。“你真相信,我就是那个九爷?” 碧月沉思了下:“我觉得可能性很大,如果你没有一点来历,那位上仙也不会派我到你身边。” “那如果我的前生,真是这个九爷,照你的猜测,大概是什么原因转世成人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也没有传闻。不过,这肯定是对你的惩罚。派我来的那个宝宝,说你此生多有灾劫,当然是有道理的。被贬为凡人的妖仙,命数自然不会好。” 相寻干咳几声,打断了碧月:“如果理清这些头绪,是为了坐实我这辈子是个苦命人,那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碧月轻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让你受苦受难,也是在度化你,说明你还是受偏爱的。” “受不受偏爱我不知道”相寻,忽然觉得碧月有点反常,“倒是你,好像非常希望我就是那个九爷。” 碧月,倒也没有掩饰意图:“那是,你不够分量,我保你一生的功德也少。你来历越大,我攒到的功德当然越大。” 相寻不冷不热地望着碧月,说的话也是不冷不热:“既然我来历这么大,以后,你是不是该敬重我些?” 碧月,则是理直气壮地推翻了相寻的期望:“你来历再大,现在也只是个凡人。我以后又不去地府当差,何必拍你马屁!?” “册说是在为我理清头绪理了半天,对你而言都是好消息,对我而言都是坏消息”相寻没好气地嘟囔道。 碧月忍着笑,很不真挚地安慰道:“也不要沮丧,人生苦短,只要你经受住了这辈子的考验,说不定,就又能变回那个九爷,继续作威作福了。” “真是谢谢你,说得我都希望自己短命些了”相寻很是哀怨。 心情大好的碧月,噗嗤一笑:“好好好,我就拍拍九爷的马屁快躺好,本仙子给九爷掏掏耳朵,好让您老快些安睡。” 躺下的相寻并没领情,他把脸转向了碧月,语气不善地问道:“你的来历,是不是也到了该告诉我的时候了?” 相寻,显然是要碧月说说自身的伤心事,来平衡一下心理。 这点心思,碧月还是看得出的。也不知是正好兴致高,还是确实想倾诉,她就真的说了。 “我从春秋战国开始,修炼至今,一直游走在吴越地区。到清末,我在临安的一处洞府旁,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被一伙匪人占据了。这伙匪人无恶不作,庙里那位山神,却因长期无人供奉而失去了惩治他们的法力。山神托我惩治匪人,我便驱使飞虫围攻,使得他们无法藏身于山间,最终落于官府手中。匪人是得到了惩罚,但也招来了一个和尚模样的地仙。纵使山神和我陈上实情,那地仙依然要将我收伏。我为求自保,只能吐出内丹奋力一搏。不想,那个宝宝忽然现身收了我的内丹,一句话就劝走了那个地仙之后那个宝宝,便与我约定,等我完成他所托之事,不但还我内丹,还会点化于我。而所托之事,便是护你周全。” 碧月低头说着,就见到相寻两根眉毛在越靠越近,再看相寻闪烁的眼神,明显是在盘算些什么忽然,那双眼睛瞪得浑圆。 眼睛瞪得越大,自然就是越惊讶,相寻接下来问话的口气,也很配合这惊讶的样子:“你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了!?” “你不信么?”碧月虽然反问,可语气中的得意,是无法掩饰的。 相寻的惊讶神色中,又多出一些期盼:“那么,你一定可以化成人形了?!” “这一千多年前,就可以了。”相寻的切入点,让碧月很是尴尬,“只是如今失了内丹,就做不到了” “哦”相寻的语气瞬间冷淡下来,一个翻身,就把后脑勺对着了碧月。 这反应,让碧月有些恼火:“看不到我幻化人形,就这样失望,你是三岁孩童么?” “我也不是那么想看你变戏法。”相寻背对着碧月,完全没有那种对失望的礼节性掩饰:“只是一样同枕而眠,你是人形的话,总比现在这样赏心悦啊!!!” 相寻的话还没说完,就鬼叫了起来。这次,碧月咬在了他的脸上。 说说闹闹,相寻很晚才睡去。不过次日,他起得很早。 龙家兄弟,这个最大的祸根,已经被拔除了,现在,相寻真要好好想想怎么应付黄老板了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九爷,相寻倒是没去想太多。 相寻觉得,如果自己在过往某些时刻的觉醒感,就是九爷的觉醒那自己这个前生,显然并不想在大多数的事情上出手。 觉醒的时机,有时是生死危亡之际,有时,好像就是凭心情比如,初见张玉那次c以及对着那个理发师隔空喊话那次,觉醒得就没什么必要性。而他被阿根阿彩欺压多年,也没借到前生的光,来反抗一下。就连昨夜那一场恶斗,九爷也不归位搭把手。 尽管相寻相信,真在生死关头,这种力量还是会及时觉醒可他也真是不想老在鬼门关前晃悠。 所以,该自己头疼的事情,还是得捱着。 这一天的张玉,也起得很早。一进赌坊,就看到了正在踱步的相寻,这让张玉有些意外。 “哟,我还准备掀你被子呢。” “册,又不是女人的裙子,有什么好掀的。” 虽然都有心事,但两个人的心情,还算不错。尤其是相寻,好比一个死囚,被从刑场给拉回来了,就算知道还欠着顿板子,也能欣然接受。 瞎聊几句后,两人进了相寻的房间。 相寻一关上房门,张玉就问道:“你说,黄老板几时会找上门?” 那么快就进入扫兴的话题,相寻脸色立即就耷拉下来了,他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后,还在不停地拧着那个烟头,像是要把烟灰缸底给磨穿一般。直到烟灰都蹭到手指上了,他才抬起手来缓缓说道:“我猜,中午前后,人就会到了。我们宰了他的猎狗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我去做他的猎枪了。” 这次,相寻猜错了。 黄老板不仅人没有来,在之后的十几天里,连一句话也没托人捎来过。这样的反应,让相寻有些不安。 张玉,也多次让人打探黄老板这边的动向。 棚户区放火的事情,张玉当然不会多去打听,事情已经摆平了,多问反倒显得心虚。他让人打听的,只有总巡长宅邸闹鬼的事件发展。 到有新消息传来,已经是他们火烧龙家兄弟的半个月以后。 相寻和张玉,毕竟没到轻易被心事缠住的年纪。得到消息那天,两人正在张玉的家中,如获至宝一般地把玩着一支崭新的1911手枪。 张玉熟练地演示了上膛c空挂和复位后,斜瞟着相寻发亮的眼睛,得意道:“这是我在公共租界,用一根小黄鱼,从一个美国佬手里换来的,还可以吧?” “我好像见过式样相同的,不过,是银色的。”相寻看着张玉手里的枪,若有所思的说道。 张玉点点头:“确实,我也见过。” 相寻从张玉手里接过枪,用一种用心良苦的声音说:“我是觉得,你用银色的,更合适些。现在这支黑的,拿在你手里,总感觉不太般配。” “册,又不是皮鞋,有什么不般配的。”张玉被相寻说的莫名其妙,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意思是,现在这支和你般配,所以该给你用。我自己,再去搞支银色的,是不是?!” 相寻脸上没忍住笑,嘴里却还在扯着歪理:“枪这东西,最讲究和人是不是般配” 张玉也被气笑了:“你少放闲屁,你裤裆里那支,我看和你也不怎么般配!” 就在他们讨论般配与否的问题时,张玉的房门被叩响了。 来人,正是张玉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他说皇城庙的道士,次日就会去总巡长的宅邸,处理闹鬼的事情。 “据说庙里的监管,一回来就去拜访了黄老板,把办事的时间定在了明天。” 张玉还没提问,那个弟兄就把他所知道的全都讲了,张玉拿了两个银洋打发走了他,然后转头问相寻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相寻还在把玩着那支手枪,直到张玉把枪夺了过去,他才慢悠悠说道:“如果这个监管,能摆平闹鬼的事情,眼下对我来说,还算是好事对了,那个总巡长的宅邸你认得么?” “路还是认得的。” “那就,带我去看看。” “事情又没落到你头上,有什么好看的” 尽管嘴上推托,张玉还是带着相寻去了。 总巡长宅邸,也在爱多亚路上,不过,是在临近外滩的那端。 别看只多了一层楼,可这幢房子,着实比寻玉赌坊气派太多。虽建在法租界,却是典型的英式风格,豪华,而又庄重。房屋坐落在一片巨大的花园中,花园四周,围着一圈不是太高的围墙。 两人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又在大门附近远远望了房子一眼,相寻就示意可以离开了。 “你这算是看出什么来了?”张玉没明白这样绕一圈有什么意义,他觉得就算是小偷踩道,也比这仔细多了。 相寻沉思了一下回道:“我看出,想放火烧这幢房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出相寻的耍笑,张玉无奈地嘟囔道:“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都被你想到了,这些事情,就不用找我来摆平了。”相寻笑得很开心,然后看了一眼还在思索着的张玉,“玉哥又是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等我再弄到一支银色的枪以后,该用银色那把轰你,还是用黑色那把轰你。” 这天午夜,相寻再次出现在了这幢房子的围墙外。 他看着碧月快速地翻过了围墙,就独自回去了。 相寻,是担心次日处理闹鬼的事情不顺,会再次把自己牵连进去。 所以,相寻就拜托碧月去房子里打探,一是看看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二是等道士办完事情以后,尽快回告结果。 被驱使的飞虫,最多做做追踪盯梢的工作,如果想了解来龙去脉,还是需要碧月亲自潜入。 好在没费多少口舌,碧月就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一波又起 次日,从阳光攀上窗台起,相寻就守在窗口,希望碧月可以早些传来消息。 午间,倒是张玉的消息先来了,说是道士,已经把事情摆平。 “真摆平了?” “从场面上看,应该是摆平了。进屋的那个道士,再出来的时候,还被黄老板请走了。按我徒弟的观察,怎么看,都像是被请去庆功答谢的。” 于是,两人共用午餐时的气氛,很是畅快。 待张玉离去后,相寻便继续在窗口,等着碧月的回告。这种事情的详情,自然还是碧月的叙述,更为牢靠些。 可是,直等到天黑了,碧月还未归来。 相寻的心思,慢慢从捉鬼事件的结局,转到了碧月的安危上。 他怕碧月被人发现,更怕碧月被屋中的鬼c或者前来捉鬼的道士发现。担忧中,他又转念一想,碧月虽然斗起嘴来不怎么机灵,可毕竟游走世间两千余年,应该还是可以随机应变 只是,夜越深,相寻心中的担忧,便越甚。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恐慌碧月在围墙上回头看自己的那眼,会不会是最后一眼? 越是在意,便越是担忧,担忧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恐慌,恐慌得他坐立难安。 接着,就是深深的自责碧月自己也说过,现在的修为所剩无几为何,还让她去涉险 相寻终于坐不住了,套上西服就往外走。 一路上,相寻的思绪很乱。 他开始努力回想,回想碧月在围墙上回望自己的样子。可是,记忆中的碧月,在围墙上显得那么小,小得有些模糊他只能加快步伐,希望用呼吸的混乱,来填埋思绪的混乱。 从寻玉赌坊,到总巡长宅邸,照相寻现在的速度,大概要走一刻钟。 不过,相寻只走了十分钟就停下了。因为,他听到耳边传来了等待许久的声音。 “深更半夜,走这么急,是要去做采花贼吗?”碧月从一棵梧桐树上,直接跳落到了相寻肩上,急着赶路的相寻,一点都没察觉。 苦等许久的声音忽然响起,在相寻的耳中宛若天籁,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被捉了现行,看来只好回家了。” 相寻说的,虽是玩笑话,声音却有些断断续续。像是,在调整急行后的呼吸 碧月,似乎是察觉到了相寻的异样,也不在采花的问题上纠缠,只用难得温柔的语调说了句:“嗯,回家。” 相寻,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着赌坊走去。尽管他走得不快,呼吸,却很久才平稳下来 一路静默,回到屋中依然无言,碧月忽然觉得自己很享受这种安静。 可有些事情的复杂化,容不得碧月一直享受下去:“那间屋子里的女鬼,原本在白天,已经被道士收了。可是困住鬼魂的道士,却在夜里,被黄老板的人杀了。我再回那幢房子,果然发现那女鬼,也回到了房子里面。” 相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找来道士捉鬼的,是黄老板,杀掉道士放鬼走的,也是黄老板这,算是哪一出呢? “那幢房子,闹鬼也有些时日了。到底是什么鬼,怎么个闹法,你昨晚看到了吗?”相寻想找出点头绪。 “鬼,是个煞气很重的女鬼。不过,这煞气并不完全是她发散的。看得出来,这女鬼,想要那个洋人的命。只是那洋人c和屋里的两个佣人,都戴着西洋的护身符,所以女鬼既不能直接对那洋人下手,也没办法上别人的身,去加害那洋人。” 听了碧月的话,相寻的脸色,先是有些茫然,然后,又慢慢露出了明白的样子。虽然相寻只是从书上看过类似的事件,不过碧月的话,算是通俗易懂,而且合情合理,还是很容易让相寻理解的。 见相寻并未提出什么疑问,碧月接着说:“今天来的道士,只有一个进了门。那个女鬼也不管他是来干嘛的,一见到道士,就想上他的身。想来,是只要有个能被自己附体的活人,这个女鬼都要抢着上身,好去害那个洋人。不过,进门的道士很有本事,和女鬼周旋了几个回合,立刻将计就计自开窍枢,主动让女鬼上身。被上身后的道士,居然还能稳住心智,再用符箓,把女鬼封在了自己体内。” 相寻,忽然打断了碧月的叙述:“你怎么那么肯定,女鬼是要害那个洋人?” 他知道碧月说的洋人,必然是总巡长克莱蒙,他也能大概猜出女鬼必然是被克莱蒙所害,所以想复仇。问碧月的话,无非是再确认一下。 “因为,那个洋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女鬼就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他看。而房屋中所有的煞气,也总是围绕在那洋人身边。如果不是身上的护身符,光这些煞气,就能让他病死好几回了。” 听到这里,相寻不由地坏笑起来:“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有没有死死地盯着我看?!” “那女鬼死死盯着洋人,是因为收拾不了对方。我么,还是收拾得了你的”碧月不甘示弱。 见没讨到便宜,相寻便切回正题:“那个道士白天把女鬼封在自己身上离开,怎么晚上就被人杀了?” “道士在房子里捉鬼的时候,黄老板和他的一个手下,就在外面等着。捉鬼的道士出来之后,原本是要跟其他几个同来的道士,一起回庙里的。但是黄老板问了他几句话以后,说还有些详情要细细盘问,便打发走了其他道士,把那个捉鬼的道士,带到了巡捕房。我进不了巡捕房,所以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之后,我一直守在巡捕房外,那道士出来得很晚,黄老板的一个手下,就在不远处跟着,跟到僻静处,就一枪打在了道士的后脑” “等一下,你为什么进不了巡捕房?” “公门自有浩然正气,我当然进不去。”碧月有些不高兴。 相寻嗤了一声:“就这巡捕房,还有浩然正气?!” “里面的人再不济,公门,还是公门。” “那女鬼怎么进得去?” “那道士身上带着她,进公门也是很费神的。” “于是,那个道士很费神地在巡捕房待了差不多一整天,半夜出门,就被黄老板的手下崩了,然后那女鬼也回到了房子里?” “道士被枪杀后,黄老板的手下还揭了他贴在胸口的符箓,想来,就是要放走那女鬼。” 本来,只是闹鬼和捉鬼,并不复杂。听完碧月带回的新讯息,相寻反倒变得一头雾水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线索只有一半的时候,比什么都不知道时,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早知道是这样,你还不如早点回来算了。”相寻挠头抱怨。 碧月也没生气,调皮地笑道:“我倒觉得,我应该再晚点现身的。我真想看看,你去哪家采花” 相寻也笑了,他决定先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好好睡一觉再说一直焦急地看着窗外,却不知道往哪里看,比有目的地盯着一样东西,更加劳神。 无论如何,再听到碧月的声音,哪怕说的不是好消息,相寻还是很开心。 而碧月看出,让相寻心焦的,并不只是捉鬼事件的信息,她也有些开心。 开心的时候,思路也会更有条理。从事件莫名其妙的发展方向,相寻还是解读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能确定的是,黄老板,不是真心帮助他的上司。从他让人打死道士放走女鬼这点,甚至可以推断出,黄老板也有要加害总巡长的意向。可既然如此,黄老板为何还要让人去捉鬼呢?相寻猜测,问题的答案,应该在道士身处巡捕房的那段时间里 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种事情,并不是花心思想,就想得明白的。相寻,也从来不会去死钻牛角尖。他只希望,黄老板不管是想玩什么花样,都别再把自己牵涉进去了。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一早,黄老板的门生就来敲门了。 “黄老板请你去一趟。”来人,正是杨钉。见到相寻开门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脸色和语气都很不善。 杨钉姓杨,但肯定不叫钉。至于他本来叫什么,就连他的师傅黄老板,都搞不清楚了。他给其他人那又奸又硬的印象,或许就是他现在叫作杨钉的缘由。而被他盯上了,往往就是被钉上了。 相寻并不认识杨钉,而且每天都有起床气:“门外等着,我洗漱一下。” 如果黄老板吩咐的不是把相寻“请来”,杨钉真想一个巴掌打上去,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在跟谁说话么?” “册,你倒是告诉我啊。”相寻的回话,一样冰冷。 杨钉,是很想自报名号杀杀相寻的威风的。可是这种情况下,最好是身边有个徒弟,飞扬跋扈地说出自己的门户字号现在相寻这样反问了,自己再回答,反而是像被相寻牵着走一样。 相寻,不知道杨钉在纠结什么。他只觉得,这个人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很不自在。 于是,相寻也不去看杨钉,伸手一把就想把门推上,却被杨钉抵住了。 “男人换衣服也要看么?!”相寻气笑了。 杨钉被说得一愣,看着一身睡衣的相寻,只好松开了抵着门的手。 门关上以后,碧月就跳到了相寻肩上,在他耳边说道:“昨天跟在黄老板身边的,就是这个人,杀道士的也是他。” 相寻听了眉头一皱:这家伙,今天不会也给我来一枪吧不过,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这个顾虑马上被打消了。 换完衣服,相寻打开房门,抬手做了个请杨钉引路的手势,两人便一言不发地去往了法租界巡捕房。 黄老板,在巡捕房里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相寻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黄老板,还有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张玉。 黄老板招呼相寻坐到张玉旁边,杨钉则站在了黄老板的身边。 相寻刚坐定,黄老板就笑呵呵地开口问道:“听说沈少爷前些日子去了闸北区,摆平了一个诈了尸的脏东西?” “不是一个,是两个。”相寻,也是满面春风,“弄得很是狼狈啊,哈哈。” 黄老板继续笑呵呵地应声道:“对对对,是烧死了两个人。” “黄老板不能这么说啊,本来就是两个诈了尸的死人,我去除掉,怎么能叫烧死了两个人呢?”相寻也继续笑,笑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杨钉,却不肯陪着他们继续再笑:“你觉得死人和活人,我会” 黄老板抬手,拦住了杨钉的话头,脸上的笑容又舒展开了些,“请问沈少,怎么证明那两个本来就是死人呢?” “那一夜,很多人都看着。被烧的是人还是脏东西,一目了然。闸北捕房的人也到了场,黄老板要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 黄老板点点头,又摆出了一副疑惑的样子:“可我的门生说,那间屋子里面,本来住着两个大活人啊。” “黄老板说的,是那个陶勇么?”相寻看上去,比黄老板还要疑惑,“那天,他也跟我说,住在里面的是活人。我把活的交给他,他不要。他说找巡捕,我们就找来巡捕。巡捕到场后,和众人一起分辨,认定了被火烧的就是脏东西,那陶勇也没话说。现在,他又来黄老板面前嚼舌头了?” 黄老板闻言没动声色,可一旁的杨钉,说话就难听起来了:“小瘪三,你的意思是,黄老板的门生靠不住?!” 相寻看都没有看杨钉,而是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黄老板,像是在问,开口这位什么意思 张玉,却开口了:“杨钉,说谁是小瘪三?” 张玉的口气很是平淡,就像在问杨钉早饭吃的什么一样。杨钉也只是瞟了瞟张玉,没有接话。 不过,张玉立刻迎上了杨钉的瞟来的目光,声音冷了下来:“再请教下杨老板,我算不算小瘪三?” “都是门里人,计较这种字眼做什么”黄老板瞪了杨钉一眼,然后和颜悦色地转向了张玉,一副请勿见怪的样子。 可当黄老板的目光,再转向相寻时,已经显出了一副隐隐的逼问之势。 相寻的表情,立即诚恳了起来:“就看黄老板,是相信我这个小瘪三呢,还是相信陶勇那个小瘪三?” 黄老板,就不动声色地看着相寻,相寻,则一直保持着诚恳的样子对视着。 可能是相寻这副样子看久了没意思,黄老板终于移开目光,缓缓开口道:“按理说,我应该相信陶勇的,他毕竟是我的门生。不过,既然现在沈少给的说法完全不一样,也总得有个让我不相信自己门生的理由吧?” “我的话,怎么比得上黄老板门生的话可信呢?”相寻笑了起来,也和黄老板一样,低头移开目光,看着自己脚前的地面继续说道,“只是,众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事情,非要扯出个不一样的说法,就没意思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错了,那两个不是脏东西,而是大活人” 说到这里,相寻忽然眯缝起了眼睛,抬头看向了黄老板,“我错杀个把闲杂人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接着,相寻又作出了少许惶恐的样子:“他们,难道是黄老板的朋友?” 相寻现在的神情,像是在微笑,也有些讨好的样子。可在他眼睛眯起的一瞬间,黄老板分明读出了那一抹凶狠。 龙家兄弟的事情,黄老板本不想摆上台面。他也没有义务和必要,去为龙家兄弟讨一个公道。 黄老板过问这件事,原本就是想让相寻心虚示弱。现在想想,要让这后生,在把柄没有坐实的情况下吃瘪,本就是件不现实的事情。 看着相寻脸上的微笑,在沉默中越来越甜,黄老板也笑了出来。然后,他起身走到相寻身边,拍着相寻的肩膀说道:“你都说是脏东西了,我还怎么能和他们交朋友?!” 黄老板的话也很明白,看相寻和张玉自己理解。 张玉,并不准备细细品味黄老板的话,借口有事,就想要起身告辞。 “张少忙的话,就先走,我还有些事情,要同沈少商量。”黄老板客气地招呼门外人相送。 听到黄老板还有事找相寻,张玉刚刚离开沙发的屁股,又坐了下来:“我等下沈少,等会办的事,要他一起去。” 黄老板没去接张玉的话,开门见山地对相寻说道:“之前,我说有房子闹鬼的事情,沈少怕是忘了吧?” 相寻心头一沉,看样子还是免不了要卷进去,他不动声色地回道:“哪里敢忘,一开始身上有伤不方便处理,等伤好了黄老板又不来指示我还和张少讲,是不是我养伤时间太长,黄老板动气了” “现在沈少都可以放火了,这伤,算养好了吧?”黄老板打断了相寻的絮叨。 “托黄老板的福,全好了。” 黄老板闻言,拍了下巴掌:“那这件事,就拜托沈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异想天开 “闹鬼的屋子,不是已经由道士摆平了吗?!”黄老板话音刚落,张玉就惊讶地插话道。 “摆平个屁哦,白天说是把鬼捉牢了晚上,总巡长的房子里还是不太平,捉鬼的道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黄老板显得很苦恼,然后,用一种很好奇的目光看向张玉,“张少对这件事,倒还真上心啊?” 相寻,一点也不担心张玉回答不妥当,但他知道张玉谈到这件事情时,必然会帮自己推托。现在的情况,黄老板是容不得自己推托的。 所以,相寻立刻抢在张玉开口前说道:“张少跟我说过几次了,这件事黄老板既然交代过,就一定要放在心上。他让我放在心上,自己当然也会盯着。我们等的,就是黄老板的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就看沈少帮不帮忙了。”黄老板一边满意地拍着张玉的肩膀,一边笑望着相寻。 “黄老板的事情,敢不出力的话,那我在张少那里的饭碗,就别想要了。” 言罢,相寻和黄老板两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张玉也想做出开心的样子,却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他只好瞟着杨钉,弄出一副还在和杨钉斗气的样子,来掩饰对这个结果的担忧。 “要不,沈少现在就跟我去趟总巡长宅邸,看看情况?” “这会,要跟张少去办些事情”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但相寻想在进那幢房子时带着碧月,而且先前张玉也借口说过有事,所以,他就稍作了下拖延,“不知明天是否可以?” “可以,当然可以。”黄老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目的已经达到,张玉和相寻再要离开时,黄老板没有再作挽留。 其实张玉也知道,再推托,很难过关。他只希望相寻如果真的摆不平,就不要硬撑。 所以在回赌坊的路上,张玉半是嘲讽c半是试探道:“你拖一天时间,是要跑路么?” “明天,先看看情况,确定摆不平,再跑也不迟。” “这次,又要玉哥准备什么法器?”张玉无精打采地扯了一句。 相寻闻言笑了起来:“金箍棒,搞得来么?” 相寻,暂且没提道士被杀的事情,这个变故,把事情变得太过凶险复杂。要是被张玉知道了,肯定会竭力赶着他跑路。不到万不得已,相寻不想离开。 现在,相寻已经知道,黄老板并不是真心要捉鬼,可为什么又要让他出手呢? 是要他去送死?相寻看来,没有这个必要。黄老板真的要他的命,不必搞得这样麻烦。 回到自己房间的相寻,在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缠得头疼的时候楼下,就传来了嘈杂叫骂声,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出屋察看,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杨钉。 “哦,梁钉,梁老板。”相寻坐在桌边,侧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 张玉,会故意装作记不得别人的名字,相寻,则会故意叫错别人的名字。其中的用意,无非是告诉对方:我没把你放在眼里。 杨钉,同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不去纠正相寻的误称,就站在门口,直勾勾地望着相寻。 相寻自顾自坐在桌边,就是不请杨钉进屋,“这是,又有什么指教?” 杨钉也不动怒:“就是过来照顾下你们的生意。” 相寻深吸了一口烟,接着便开始笑。胸腔里的烟雾,随着他的笑,缓缓从口鼻中弥漫出来,完全盖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不过,待烟雾散去后,相寻的脸上还是有着笑意。他也大概猜出了一楼吵闹的原因,便慢慢走到了二楼的护栏处。他看到,一楼的赌台边围了一圈生面孔,他们挡着其他赌客,也都没有下注的意思。 相寻转了个身,背靠在护栏上,瞟向了杨钉:“这样捧场,总得有个说法吧?” “黄老板,是不认识你烧死的那两人,但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说是脏东西,你说是你朋友是我胡说八道呢,还是你交友不慎呢?” “我的朋友,也正是你的仇家,他们的来历,就不用我说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继续打哈哈就没什么意思了。 相寻算是摸到了杨钉的路数,这杨钉,是要用个人名义,来清算这件事。 相寻,也不去接杨钉的话,而是慢慢地踱回了房间:“我现在就想问一下,是你的朋友重要,还是总巡长宅邸捉鬼的事情重要” 杨钉也不接话,他不太明白这道选择题的意义。 没听到回话,相寻便坐回了桌边,重新点起了一支烟,慢悠悠地继续道:“待我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时,如果这间赌坊里,还有我不想看到的人那黄老板交代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黄老板的事情,说不管就不管”杨钉,觉得像是在听滑稽戏一样,直接就笑了起来,“你敢” 杨钉开始笑的时候,相寻也陪着他一起笑,只是杨钉那个敢字刚出口的同时,相寻的手就砰得一声拍在了桌上:“你可以看看我敢不敢!” 拍桌子这下很大声,这句怒喝也很大声,还都毫无预兆预兆。杨钉一下子愣在了当场,甚至都忘了掩饰自己被吓了一跳的丑态。 杨钉本和相寻不熟,可关于相寻的传闻,还是听过一些的。 场面上,有说相寻油的,有说相寻阴的,却没说相寻傻的。相寻拿不做黄老板交代的事情作要挟,太出乎杨钉的预料了。 龙家兄弟,是杨钉找来的,也是他安置的,相寻这一把火,烧得他很没面子。龙家兄弟的死活,杨钉和黄老板一样不在乎。他不过是想借着这个事情,敲张玉和相寻一笔钱。他急着现在就来算这笔账,还有个原因就是,他觉得相寻八成会栽在捉鬼的事情上。 杨钉,本想着相寻会扯东扯西打哈哈,绝没想到相寻会突然撕破脸。而相寻这样发作的结果,只能够拖延些许时间,并不解决问题。 就在杨钉还愣着的时候,相寻又开口了:“我抽烟,一般只抽半截。” 杨钉是个有分寸的人,自己想敲竹杠,却不敢误了黄老板的事情。他虽然没想通相寻拖延时间的目的,可还是冷着脸走到了二楼护栏前,对着楼下的手下,做了个走人的眼色。接着,杨钉又回到相寻房间门口,指着相寻说道:“你也别想着跑路,我朋友的事情,狮头也有份。” 相寻用看傻瓜一样的表情斜了杨钉一眼,然后就把目光,聚焦到手中的半截香烟上。 杨钉面沉似水地看着相寻把半截烟掐灭在烟灰缸中,嘴唇抽搐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相寻,其实并不是想拖延时间,他是根本不想认这个帐。 很多人都有个误区,碰上惹不起的,自己好言相对了,对方也就不好意思太过份。可事实上,九成以上“惹不起的人”,都是对方越识相,就越是得寸进尺。食肉动物捕猎时,总是优先挑选老幼病残,欺软怕硬的本能,刻在世间所有生灵的天性之中。 杨钉于相寻而言,确实惹不起。可相寻如果顺从的话,不管他拿出多少钱来应付杨钉,杨钉都会觉得还可以再多要些。现在这样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到事情收不了场的时候,无论相寻拿出多少,都会给杨钉一种总比没有好的感觉。这样浅显的道理,相寻太明白了。 而在眼下,最麻烦的还是闹鬼的房子。所以,相寻并没有急着找张玉商量杨钉找茬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黄老板带着相寻,来到了总巡长克莱蒙的宅邸。 黄老板的随从,没有跟进围墙大门,两个人穿过花园,就来到那幢房子的门口。 敲门后,两个佣人开门走到了房门外,摘下了他们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护身符,分别交给了黄老板和相寻,吩咐他们戴上了再进屋。 黄老板一边把护身符往脖子上套,一边笑呵呵地说:“这东西,沈少应该用不着吧?” “戴上,总没什么坏处。”相寻没去理会黄老板的试探,还是把护身符挂在了脖子上。 比起房子的气派外观,更加豪华的精致内饰,使得进门后的相寻有些目眩。 这,也算打消了相寻的一个疑虑。之前他曾想过,既然这幢房子不太平,克莱蒙为何不换一幢。现在看看,这幢房子内外都是如此讲究,有大面积的花园,又地处繁华,在法租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豪宅了。住在这样的豪宅,是没人愿意搬走的。 总巡长克莱蒙,就等在书房。相寻跟着黄老板走了进去,在一圈沙发上,克莱蒙端坐于上座,黄老板在他左手边,相寻则坐在了背靠门的位置。 克莱蒙看了看相寻,目光在相寻胸口挂着的护身符上停留了一会,用着有些质疑的语气询问黄老板:“这位,就是你说的阴阳先生?” 虽然有着明显的异国怪腔,但克莱蒙的中文,已经是相寻见过的洋人里说得最好的。 黄老板当然看得出克莱蒙的质疑,笑道:“总巡长不要看他年轻,前些天他还在华界斗活尸呢,好多人都看到了。” 于是克莱蒙的眼睛,再次转向了相寻,相寻连忙起身:“见过总巡长。” 只是,克莱蒙看着看着,又盯住了相寻的护身符。他觉得不需要护身符的道士,都没把事情摆平,这个年轻人,当然更摆不平了所以,克莱蒙干脆不去搭理相寻,和黄老板谈起了其他的事情。 相寻,不是来博取总巡长赏识的。他特地带着碧月来,一是希望能再探查出一些东西,二是有异状可以提醒自己。至于克莱蒙是不是看重自己,相寻无所谓。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在心里问候了一下克莱蒙的母亲。 被晾在一边的相寻坐着坐着,忽然觉得颈后有些发凉他觉得有些不对 想问碧月是怎么回事,却又不方便开口 好在,凉意很快消失了。 这时,黄老板指着茶几上早就沏好的红茶,叫相寻不用客气。 茶具很精致,相寻伸手,捏着一只杯子的杯把,刚刚把杯子拿离茶几的时候,忽然,杯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然后摔落在了地上! 就算不知道这幢房子不干净,相寻也知道这绝对不是手滑。因为他捏着杯把的两根手指,明显感觉到了一股不正常的外力。 是这屋子里的女鬼,在恶作剧吗?碧月,为什么不小声提醒自己呢? 相寻愣住了,拿杯子的手还悬在半空,却看到黄老板瞟了这边一眼,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然后,克莱蒙也投来了嘲讽的目光。 “黄探长,他真的没问题吗?”家中闹鬼有一段时间了,克莱蒙自然把任何意外,都归结于闹鬼。而相寻这个所谓的阴阳先生,刚过来就被鬼闹了一下,实在不像靠得住的样子。 面对克莱蒙的质疑,相寻其实很满意,他最好克莱蒙直接把他轰走可是黄老板,真是很看得起相寻:“总巡长,沈少是斗活尸时消耗太大,还没恢复过来。” 说着,黄老板又看向相寻:“总巡长说,这鬼晚上闹得凶些。给沈少三天准备时间,在三天后的晚上,沈少守在这里,用一夜时间把这房子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没什么问题吧?” 相寻有很多问题,但都不是可以问黄老板的。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微笑道:“尽力不让总巡长和黄老板失望。” 总巡长点了点头:“你出去吧,把护身符交给仆人,叫他进来清扫一下。” 相寻,又在心里骂了句娘,然后走了出去。他甚至都忘了给那两人道别,现在,他只想快点问问碧月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点都没给自己提醒。 出了围墙大门没多远,相寻还没开口,耳边就传来碧月的叫骂:“你是真怕死啊!给个护身符就往头上套,也不管我是不是吃得消!” 相寻被骂得一愣,又想想,这护身符既然克鬼,也难保不克碧月这种妖仙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的错,我的错你先说说,刚才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 “有脸问”碧月没好气地回道,“我被护身符镇着说不出话,就差从你身上掉下来,看得干着急好在,那个女鬼在你身边逗留了一会,就是在试探你看不看得到她,有没有修为,倒是不像要害你的样子” “也许,是我戴了护身符,才没害我”相寻吐了吐舌头,在碧月冷哼了一声后又继续问道,“那我拿起来的杯子,也是那女鬼打掉的?” “嗯,不然还有谁。” 相寻的眉头皱了起来:“干嘛要打掉我手里的杯子呢是要我难堪么?” 相寻想了一会,实在是理不出头绪。忽然,他脑中冒出了个古代小说里常出现的词——“掷杯为号”!那个女鬼,是在传达某种信息! 可是具体是什么信息,任凭相寻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了。 相寻回到赌坊没多久,就有人传话,叫他再到黄老板的办公室去一次。 叩开探长室的大门,相寻就看到了黄老板的笑脸。杨钉看到相寻进来后,便直接告退了。 在和相寻擦肩而过的时候,杨钉狠狠地瞪了相寻一眼。相寻只像没看到这个人一样,只向黄老板投去了亲切的微笑。 门关上后,黄老板用同样亲切的语气问道:“沈少刚刚答应的事情,不会变卦吧?” “胆子再大,也不敢诓黄老板的。” 黄老板闻言,边点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沈少,那个屋子里的东西不简单,皇城庙的道长都没摆平这东西你带着,说不定有用。” 见相寻没动,黄老板就自己动手打开了包裹,一支小巧别致的手枪,展现在了相寻眼前。 相寻看了一愣,接着嘴角扬了起来:“晚辈是有些驱邪的手段,可这是杀人的凶器啊。” “本就是请沈少捉鬼,谁让你杀人了?”黄老板哈哈大笑,“这支枪,和里面的子弹,是庙里开过光的,专打妖魔鬼怪只要能看得见脏东西” 说到这里,黄老板的神情认真了起来:“沈少,你应该看得见这些脏东西吧?” 相寻干笑了几声,把桌上的枪,直接插在了腰间。 不知为何,相寻总觉得,黄老板问自己是不是看得见脏东西时,意味深长所以回去的路上,“你应该看得见这些脏东西吧”,这句话,一直在相寻的耳边转。 看得见倒好了问题就是那女鬼,就和路上给自己行礼的阴差一样,通通看不见。 看不见的阴差,至少还会和相寻打招呼,可这女鬼 阴差打招呼 相寻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然后明显兴奋了起来:“按仙子的见识来看,阴差,制得住那女鬼吗?” “光论道行,一般的阴差,对付煞气这么重的鬼是有些吃力的不过,她也没厉害到锁魂链制不住的地步。”碧月回话的时候,忽然意识到,相寻问这个问题,并不是出于好奇,“你不会是想让阴差帮你吧?!” “不可以?”相寻揉了揉鼻子。 碧月嗤了一声:“如果是阴差的份内事,本就不会闹鬼。” 相寻嘴角一扬,露出了结白的牙齿:“我既然是九爷,让他们做些本份以外的事,他们也不敢拒绝吧。” “他们不答应呢?”碧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相寻眯缝起了眼睛:“那就让他们多多祷告,祷告我千万别变回那个九爷,否则” 听到这里,碧月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可相寻听得刺耳,他有些尴尬地问道:“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实在太异想天开了”碧月还在笑,笑了了很久才顺过气来,然后无比认真地回道:“不过,若你真是那个九爷的话,应该行得通。” 相寻闻言,眯缝着的双眼霎时一亮,诡笑道:“那就有劳碧月仙子晚上给我掌眼,看看哪路阴差好欺负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要挟 是夜,相寻按着碧月的指引,向皇城庙走去,那正是本地阴差来往阴阳两界的关口。 走到了麋鹿路,碧月叫停相寻:“就这里吧,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为什么不直接到庙前候着呢?”相寻有些疑惑。 碧月没好气地答道:“那里有阴兵值守,就算有几个认识你,也容不得你公然阻挠阴差!” 相寻闻言傻笑了几声,慢慢走到路边一家打烊的寿衣店门前,掸了掸门槛上的尘土,便坐了下去。夜越来越深,刚刚坐下时,隔一会还有几个行人经过现在,路上只剩下了相寻一个活人。 相寻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我的前生,应该和地府有关系。” “啊?”碧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妖魔鬼怪,一般人都怕得要死吧?可是,只要知道来的不是来害我的,我就一点惧意都没有了。”相寻悠然道,“好比你这么厉害个守宫仙子,只要不招虫子过来,我是一点都不怕你的。” 碧月觉得,相寻那后半句,一点也不像是抬举她,便冷冷说道:“我发现,你现在坐的地方,如果蚊子来了,躲都没地方躲!” “嗨哟,我怕你,我随时随地都怕你,好了吧?”相寻嬉皮笑脸地讨饶道。 碧月忍着笑:“还想要找阴差的话,就别妨碍我!” 安静了一会,相寻又开口问道:“上次和我说过话的那两个,也会经过这里吗?” “说了是必经之路,自然会经过这里。” “能制住那女鬼的锁魂链,他们也带着吧?” “带着,两个都带着。” “现在开始,只要有阴差经过,不管他们认不认识我,都叫住他们。”相寻点起支烟,“就算叫住的阴差不听差遣,也要先问出上次那两个的名字。” “知道他们名字,有什么用?” 相寻嘴角一扬:“要挟别人的时候,显出对他知根知底的样子,效果总会好些。” “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碧月有些哭笑不得。 “那两个,长什么样子?” “稳重些的那位,留着八字胡,瘦瘦高高的说话声音很小的那位样貌普通,讲不出什么特征”碧月回忆道。 相寻,也没想通过几句描述,就可以在心里浮现出那两个阴差的具体形象:“那就试着问问吧,有阴差路过,你就告诉我。” 没过多久,相寻就听到了碧月的提醒:“东边过来了两个。” 相寻急忙招呼道:“两位上差留步,跟你们打听两位同僚” 什么回应,都没有 过了一阵,碧月又说有阴差来了,相寻急忙再次招呼,还是没被搭理。 就这样,连续打了次招呼,都没得到回应后,相寻开始有点怀疑被碧月戏耍了。可就在他准备提出质疑的时候,碧月又提醒有阴差来了 “两位上差” 这次相寻刚刚开口,碧月就告诉他说:“别叫了,这两个看到你,就绕到马路对面去了。” 相寻有点泄气:“看样子,九爷的人缘,实在不怎么样” 碧月,只觉得现在的相寻很滑稽,所以有些想看他继续犯傻的意思,便好言安慰了起来:“也未必啦,你现在怎么看,也就是个凡人,阴差照律,是不能和凡人结交的。” 刚说完,碧月又遗憾道:“哎,又有两个要往马路对面绕了” 不管是条律还是人缘的原因,老是被绕开的话,想好的计划是没法施行的 绕开?绕开特意绕开的必然是认得九爷的吧! 相寻猛地一拍脑门:“老子今天是来要挟他们的,不是来跟他们客气的!” 碧月,以为相寻是恼羞成怒了。 相寻,却是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现在绕到对面那两个,长什么样?” “一个很胖,一个有些秃顶” “现在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你都小声告诉我。” “嗯现在,他们到了马路正对面” “胖子!”相寻忽然大声喊道,“过来!” 碧月被相寻这一喊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按照相寻的要求,汇报了阴差的行动:“他停下了,正在张望” “没有别的胖子,说的就是你!过来!” “现在,他正和秃顶小声交谈” “还有秃子!你们两个,别他妈的鬼头鬼脑的!要说什么,过来说!” “他们真被你唬住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碧月强忍着笑,“这会,在你面前三四步的地方停住了,好像怕你打他们一样” 知道阴差就在跟前,坐在门槛上的相寻,反倒把头低下了。刚才他按着碧月的提醒,装着看得到阴差的样子现在走近了,要是眼神对不上,就露馅了。 “九爷以前真是对不住你们啊”相寻埋头抽着烟,阴恻恻地冒出这么一句。 两个阴差轻声讨好道:“没有c没有” “原来没有啊”相寻像是松了口气,然后猛地暴喝道,“那也敢躲着我走!?” 阴差没敢接话,不过,相寻可以隐约听到他们小声的嘀咕。 “倒是说话呀!”相寻再次吼道。 “九九爷,这不合规矩。”终于有回话了,碧月立即提示,说话的是胖子。 相寻,依照之前碧月对九爷的描述,觉得九爷本就不怎么守规矩,便回道:“胖子,我以前很规矩吗?”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现在有事找你,你乐意么?” 阴差有些支吾,碧月却在相寻耳边说道:“这两个,道行不如那天你说过话的两个,秃顶的那位,连锁魂链都没有。” 得到提醒后,还是没听到阴差回话,相寻便开口道:“凭你们这点本事,我也不为难你们,只是打听两个你们的同僚。” “好说c好说”这个回答,不是胖子的声音,自然就是秃子。 “有个瘦瘦高高c留八字胡的,你们认识吧?”相寻问出口时,又觉得这样问不太妥当,对方回不认识,就没法往下说了,所以,他立刻跟了一句,“告诉我他的名字就可以了。” “九爷问的,是许方吧?”秃子试探着回道。 胖子也开口了:“九爷记不得他了?” 碧月连忙在相寻耳边小声解释了几句,相寻听完后,干笑了一声:“要不,你们也去投个胎,看看记性会不会比我好些?” 胖子一听连忙赔笑:“是我多嘴” 因为不敢肯定那个八字胡,到底是不是他们说的许方,相寻接着问道:“和许方一起的,说话像贼一样的,他又叫什么?” “那叫陈小七。” “哦”两个人的特征都对得上,相寻觉得应该没有错了,“他们今晚当差吗?” “当差,领公文的时候,我还看到小七呢,应该也快出来了吧。” 相寻点了点头,然后摆摆手,接着听到了两个阴差的告退声。 被告知阴差走远后,相寻把头抬了起来,喃喃道:“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我就是你说的九爷了” 碧月没有马上回应相寻,而是先大笑了一阵,看样子是憋了很久笑完了才说道:“就算是九爷当差的时候,也没你刚才那么蛮横吧?” “谁叫九爷现在命苦呢”相寻自嘲道,“苦命的人,再没有脾气的话,活着也太窝囊了。” 说完这些,相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哪里是要挟阴差,这完全就像流氓劫道。 终于,碧月看到了要找的阴差:“看到那两个了!他们,也绕到对面去了!” “许方!”相寻立刻进入角色,对着马路对面就骂道,“今天看到我行礼都他妈的免了么!?” 碧月立即告诉相寻,许方被旁边那个拉了一下,这会老老实实地过来了。 “你们是要跟我比比,谁不懂规矩么?” “这位少爷,今天是怎么了”许方的声音,很是尴尬。 “还他妈的少爷老爷是谁啊!?” “九爷息怒,九爷息怒,许头,也是没办法。”另一位终于开口了。 “小七是吧?”相寻往说话声的方向转过头去,这次他没有低头,因为还要找他们办事,自己看不见阴魂的事实,是瞒不住的。 “九爷真的记起我们了?”小七有些激动。 相寻冷冷回道:“自己想太累了,还是你们跟我说说吧。” “九爷,以前的事,我们真说不得”许方说话了,声音比陈小七还轻。 今天,相寻本就不是为了询问过往,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许方的话:“以前的事,我先不问。今天,是有别的事情找你们。有幢闹鬼的房子,你们现在跟我过去,把里面的鬼捉了。” “这”许方有些迟疑。 “这?”相寻不满地拖了个长音。 “唉,那就等我先把公事办完吧”也不知许方本来就是为要办公事而迟疑,还是随机应变。 “快些去办,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相寻说完,又想了想,觉得两个阴差有点太好说话了,于是再次换上冰冷的语气说道,“许方c陈小七,千万别跟我耍花样不然等我归了位” 相寻的眼睛,立时眯成了一条线,余下的半句话,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保准你们后悔!” 许方听着相寻的威胁,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会,陈小七讪笑道:“九爷看起来,只想起了我们的名字啊许头什么时候敷衍过您的吩咐?” 许方叹了口气:“小七,我们快去快回吧” 这下,相寻有点尴尬了。他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一时不知怎么说:“我” “别我了,他们走了。”碧月,又开始笑。 就算事情有了着落,等待的时间,还是很漫长抽了半盒烟后,相寻才听到碧月说:“他们押着一个亡魂回来了。” 接着,就听到了小七的声音:“九爷,我们进去交下差事就来,快得很!” 确实快得很,没过多久,两位阴差,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了相寻面前。 确认可以出发后,相寻从门槛上站起身来可是他刚走了一步,就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碧月立刻察觉出相寻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陈小七也急忙问道:“九爷,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相寻的脸,慢慢涨红了,“门槛上坐得太久,腿麻了” 碧月和小七同时笑出了声,就连许方,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们走出十几步,寿衣店的铺门,就有一块门板移开了一条缝。接着,里面传出了一个女人小声的数落声:“叫你寿衣做得偷工减料,听见几个人说话,只看得见一个人,怕不是死鬼叫活人带路来找你算账了吧” 去往克莱蒙宅邸的路上,相寻没有和两个阴差说话。因为他想起,两个阴差之前还出手相救过。今天,再这样威胁了他们一番,在目的已经达到后,相寻终于有了过意不去的感觉。 快到的时候,相寻才开口问道:“这件事情,没让你们太为难吧?” 小七笑答:“这事算不了什么,破例送个把枉死的阴魂进地府,总不是什么损功德的事情。敢问那个阴魂,是九爷的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只是有人让我清理下这幢闹鬼的房子。” 说话间,隔着马路,就是克莱蒙宅邸的大门了。 相寻手指着大门里面,“就在穿过花园的那幢房子里面,你们把那个女鬼带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好嘞,您稍等片刻。”小七一口就答应了。 两位阴差得令出发后,相寻问碧月:“你说,他们摆得平吗?” “放心吧,我仔细观察了他们两个,他们的道行,比普通的阴差高不少。尤其是那个许方,千年的仙家,都未必斗得过他。” 果然,最多五分钟的样子,相寻面前,就传来了许方沉稳的声音:“九爷,阴魂带到了。” 相寻点了点头,冷笑道:“打翻我手里的茶杯,很好玩吧?” 小七很疑惑:“什么茶杯?” “我在问这个女鬼。” 小七笑了起来:“她现在被锁魂链缠着,听不见也讲不出,要不要给她松开?” “松开你们制得住吗?” “她的怨念煞气,全都在那幢房子里,所以她在里面,还有些能为。离开那里,她就是普通的阴魂一个,再来多少个,也制得住。” “那就松开吧。” 接着,相寻就听到那个女鬼满怀敌意的声音:“你为何一直盯着我胸口看?!” 碧月,一下子就笑出了声,相寻,也觉得有点好笑:“小七,是你在看她胸口吧?” “九爷,我和许头,现在想看什么的话,也只能看到她的屁股,站在她面前的,只有您啊!” “册你们还能看到屁股,我可是连屁都看不到。”相寻确实什么都没看,现在他的眼睛,是散神的状态。不过,他眼睛的方向,恰好就是一动不动地对着那个女鬼的胸。 小七一边笑,一边打起了圆场:“姑娘多心了,我们九爷,根本就看不到你。” “那他怎么跟你们在一起?”女鬼还是戒心很强。 “九爷受他人所托要除你,他心善,才叫我们” “好了,我就看你胸了。”相寻只觉陈小七的好话有些多余,而且莫名被当成猥琐之徒,他的态度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先说说,为什么你被道士抓了,又被放了。要是说不清楚,我要看的,就不只是你的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九爷的威风 “对了,之前黄老板带来的,不就是你么?”女鬼算是想起了相寻,可还是犹疑了一下,“你真的看不到我?” “都被抓到面前了,我还有必要骗你吗?”相寻叹了口气,“我如果真喜欢看你的胸,他们两个,早就帮我把你扒光了让我看了。” 相寻没看到女鬼哆嗦了一下,不过他听到许方又开始咳嗽了起来。相寻自己,也干咳了一下,接着说道:“无论你和黄老板在玩什么花样,现在只有两条路走。第一,告诉我,你们在搞什么鬼第二,现在就跟着这两位阴差,到地府报到去。” “我现在不想去地府!”女鬼急了。 相寻干笑一声:“那就说说,你们准备干什么。” “我也不能说” 相寻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我刚才,没说还有第三条路给你选吧?” 于是,女鬼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诉说了她是怎么被克莱蒙害死的。 故事,很俗套。 女鬼本名金秀英,因家境贫寒,还要供弟弟读书,便去做了陪舞女郎。 一晚,金秀英在大华饭店的舞厅中,遇上了总巡长克莱蒙。看在钱的面子上,她就跟着克莱蒙回了家。可金秀英毕竟不是专业做皮肉生意的,所以她的表现,让克莱蒙非常不满。而这克莱蒙,在酒后会变得异常癫狂,居然借着酒劲,把金秀英活活打死了。 听到这里,相寻忽然笑了起来:“你都做陪舞女郎了,还那样在意我看你胸做什么?” 而相寻这样笑了一阵后,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耳朵上的碧月,和面前的三个魂体,相寻一个都看不到,但那尴尬气氛,却是浓厚得如此清晰。可想而知,他笑得有多不合时宜 相寻如今的钱,来得并不干净,所以,他理解一切不以伤害他人为手段的赚钱方式。以出卖色相为生的人,相寻认识不少,当中的大多数,相寻都不反感。可其中一些,因为这样的职业,而产生一种病态的敏感,觉得所有靠近身边的男人,都在垂涎她的色相这一类人,相寻就有些排斥了。 只是,这会金秀英正在说她的悲惨遭遇,相寻这样笑场,就显得不太合适了。 相寻只好干咳几声:“陪舞是生活所迫,你本来是个守身如玉的人,我明白,明白你往下说吧。” 金秀英,就这样成了枉死鬼。对克莱蒙的憎恨,化成了把她禁锢在这幢房子中的煞气。这些煞气,又和此处原有的一些煞气,凝聚到了一起。 借着这股煞气,化为阴煞的金秀英,自然想对克莱蒙复仇。可是,克莱蒙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在金秀英丧生的第二天,就请来神父,想要净化这个地方。 只是,金秀英不是第一个这样死在这里的女人,此处原有的煞气,便是之前遭遇同样事情的人,被净化后残留下的。 而轮到金秀英的时候,凝结起来的煞气已经过于厚重。包围在这样浓烈煞气中的金秀英,已经不是那个神父可以驱除的了。那神父,只好把自己的护身符,交给了克莱蒙。 克莱蒙戴上护身符后,金秀英既上不了他的身,也没法贴得他太近。所以,金秀英又想上佣人的身,去攻击克莱蒙。然而,结果并没什么不同,附在佣人身上,依然不能过于靠近克莱蒙。不过,她这样一闹,就搞得没有佣人敢进这幢房子了。 总巡长,总还是需要人来服侍的。克莱蒙只好再找到神父,要来两件护身符,让佣人进别墅时佩戴。只是,这两个护身符的法力,明显不如克莱蒙戴着的那个,金秀英可以近身,只是不能附体。 复仇不成的金秀英,只能靠捉弄佣人和打碎些器件,来发泄怨恨。 可就算这样,也够克莱蒙头疼的了。 话到这里,金秀英终于不哭了,却也不往下说了。 “接着说。”相寻面无表情地催道,“那个道士来了以后的事。” “那位道长”金秀英想了想,“他大概猜到了我的手段,故意让我上了他的身,然后,就把我困在了他的肉身里,带了出去” “接着,你和道士一起被带进了巡捕房。”见金秀英支支吾吾,相寻替她把话头继续了下去。 “嗯” “理由呢?” “啊?” “我问你和道士去巡捕房的理由!”相寻,觉得和金秀英说话很费劲,“道士是捉鬼,又不是捉奸,为什么要进巡捕房!?” “黄老板向道长确认了在房子里捣乱的是枉死的舞女后,就说要去巡捕房询问我的冤情我也央求道长让我伸冤,道长就答应了。” “你见过长麻皮的包青天么?”相寻又笑了起来,“你就在巡捕房,把刚才对我说的那些,又对黄老板说了一遍?” “嗯” “那黄老板听完这些以后,是怎么说的?” “他问我想不想报仇” “你当然想报仇,黄老板当然也不是包青天,他没有铡克莱蒙脑袋的刀。”相寻觉得,之前毫无头绪的思路,已经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所以他提议,让道士放你回去,让你自己去报仇,是么?” 金秀英点点头:“不过,道长没有答应,说我不该纠缠于仇恨,他愿意为我超度可是,如果我执意要复仇的话,他也不会放任。” “这道士,也真是个死脑筋”相寻悠悠叹道,“然后,就轮到脑子灵活些的黄老板出招了。” “道长不答应,黄老板就不放他走道长在巡捕房要护住我不被正气伤到,本来就很费心神,加上大半天水米未进,终于在晚上,被我反制了。” “之后,你终于可以借着道士的肉身,光明正大地和黄老板谈判了。”碧月开口了,道士和女鬼在巡捕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很好奇。 金秀英没有看到相寻耳朵上被头发盖着的碧月,惊讶道:“你的声音” “这当然不是我的声音出来让她看看吧,碧月仙子。”介绍完了碧月,相寻的声音又沉了下去,“道士离开巡捕房以后,就被黄老板的人杀了这些,都被我的碧月看到了。杀了道士,必然不止为了放你回去那么简单,想来,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筹划,怕被道士说出去吧?” “没有什么筹划就是为了放走我”金秀英,有些支吾。 就算金秀英不支吾,相寻也不会相信她这话,他压着火,继续问道:“你再想想,我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都说了” 相寻,终于怒了:“许方!小七!把她给我扒光了!” 许方还是咳嗽,小七极其为难地说道:“九爷,你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我们把她扒了,你又能干嘛呢” 相寻,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气对两个阴差说道:“九爷这辈子,是个可怜又可恨的流氓。你们要是还认九爷,就得认这流氓的手段。” “可是九爷,你现在对她又耍不了流氓,这又何必呢”小七,还在为难着。 相寻“册”了一声:“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对她耍流氓。” 然后,相寻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我是让你们两个,对她耍流氓。” 许方已经咳得好像气都喘不过来了,小七也只有语无伦次:“不是这个” 于是,金秀英又哭了:“我不能说,说了我就报不了仇了” 相寻的声音,终于温和了起来:“你放心说,千错万错,都是克莱蒙和黄老板的错,你就算有错,也是被逼的。我把事情搞明白了以后,你的仇,我会帮你” 金秀英哭喊着打断了相寻:“你知道了实情,就不会帮我了” 这句话,有破绽。 这种破绽,相寻怎么会捕捉不到,他的双眼,立时眯缝了起来:“因为你们的筹划,把我也算计进去了,是吧?” 金秀英只是哭,没有回答。 “你现在都被我抓到这里了,还觉得,可以继续你们的筹划么?”相寻冷笑,“现在,仍有可能帮你报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相寻的声音,越说越冰冷:“你再这样遮遮掩掩,旧恨,就别去想了我还能给你添些新仇。” 金秀英,终于哆哆嗦嗦地问道:“我都说了的话,你会想办法帮我?” “只要别把我算计进去,我是很支持你弄死克莱蒙的。”相寻扬了扬嘴角。 原来,金秀英趁道士体力不支夺了窍枢以后,就请求黄老板先等自己控制着道士走出巡捕房的门,再让旁人揭去贴在道士心口的符箓,这样她就能离开道士身上,回到克莱蒙的家中继续闹。 黄老板在知道了金秀英的复仇意愿以后,很是支持。不过,黄老板认为,这样放金秀英回去意义不大,他觉得金秀英在房子里继续这么小打小闹下去,没什么用处。所以,黄老板的意思是,等金秀英回到别墅里以后,他会再派个三脚猫的术士过来,让金秀英上这个术士的身,去要了克莱蒙的命。 “看来,我就是这个三脚猫术士”相寻听得滑稽,笑了几声,又吩咐金秀英继续说。 黄老板还告诉金秀英,他会带着那个三脚猫的术士,先到房子里让金秀英看看,是不是可以控制住。如果金秀英觉得这个术士可以掌握利用的话,就在这术士拿起水杯的时候,把水杯打翻作为信号。得到信号的黄老板,就会安排那个术士在某个晚上守在房子里,那时,金秀英就可以下手了。 相寻,觉得他们这计划,有个漏洞:“我如果一直戴着护身符,你不就上不了我的身了?” “黄老板会在约定好的那晚,和你一起过来今天白天你们过来时,黄老板已经把他戴的那个护身符调了包,现在两个佣人的护身符,其中有一个只是个没用的挂件。到约定的那个晚上,黄老板会先和你一起进来给克莱蒙打个招呼,如果你在进门时还要戴护身符,交给你的,肯定是没用的那个。黄老板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到时候别墅里只剩下你和克莱蒙,我就可以下手了” “你停一下,既然现在有一个佣人的护身符是假的,你为什么不直接上他的身?” “就算上了佣人的身,我还是近不了克莱蒙的身” “既然如此,附在我身上,又有什么不同呢?” 相寻觉得,又找到一个漏洞不过,他立刻想起了黄老板交给他的那支枪! 相寻立时发出了一阵低笑,低笑之中,他的牙关,紧咬在了一起:“好个黄麻皮还他妈开过光的” “黄老板说,那晚你身上会有把枪,让我上了你的身以后,趁克莱蒙睡着时” “趁他睡着时轰死他。”相寻,打断了金秀英,“你现在继续说说,你和黄老板在巡捕房谈妥以后,发生了些什么。” 金秀英打了个唉声,黯然说道:“道长就算精疲力尽,还是远强于常人,我还没控制他的肉身站起身来,他就夺回了肉身。而且,道长也知道了我和黄老板的谈话内容,坚决反对我们这样做所以,黄老板把他关到了深夜才放人。道长离开巡捕房,就在我以为要被带回庙里时,黄老板的一个手下,从后面跟上来一枪打死了道长。接着,开枪的人一边告诉我,说报仇的事情就按在巡捕房和黄老板谈妥的办,一边揭掉了道长心口的符箓。那人还让我一回到别墅里就闹一下,好让克莱蒙去质问黄老板,为什么道士来过了还是不清净这样,黄老板就有理由把你带过来。” “金秀英,为了你报仇,死了个道士,又要把我变成枪杀法租界巡捕房总巡长的犯人,你也是好良心啊!”相寻边说,边踢飞了一颗石子。 “她,也是被怨煞之气蒙了心。”碧月感叹道,“那房子里遗留着那么多煞气,都围着她,虽然护着她没被神父驱除,却也让她被仇恨冲昏了头。” 相寻沉默了一会,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你和黄老板有没有商量过,等你杀了克莱蒙以后,准备把我怎么办?” “院子里的警卫,就算听到枪响,也不敢进来。因为没有戴护身符的人,一律不得进这幢房子。所以,黄老板让我杀了克莱蒙以后,继续控制你的肉身,走出这幢房子。枪杀道长的那人,当晚会以协助捉鬼的名义在花园里和警卫一起巡察,听到枪响以后,他会和其他警卫一起,在门前等着我”说到这里,金秀英胆怯地看着相寻,不敢再说。 相寻看不到金秀英的样子,但碧月看得到。一看金秀英的样子,就知道后面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碧月冷声问道:“到了门口见到那个人后,再要做什么?” 金秀英,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哆嗦道:“不管他问我什么我都点头等他说要带我去巡捕房时,我就举枪对着人群然后,他就会带头开枪打我” “是开枪打我!”相寻立时暴怒了,“他打的是我!臭婊子!你的仇,关我屁事啊?!我他妈的凭什么赔条命进去帮你报仇!许方小七,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锁上,地府里什么地方受罪,就把她往哪里送!” 许方“是”了一声,就再次从腰间抽出了锁魂链。 小七却嘀咕道:“放在以前,九爷肯定会为这姑娘报仇的” 相寻眉毛跳了一下:“放在以前,有谁敢搭着九爷的命,给自己报仇的?” 小七有些畏缩,又有些倔强地回道:“她这是被怨煞之气迷了心,厉鬼为了复仇,连累至亲都是常有的事,可这并非他们的本心。反正以前的九爷,肯定不会放过那个洋人” “册陈小七”相寻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七哥,你来教教九爷,该怎么做!” 被相寻这么一说,陈小七不敢再说话了。 相寻踱了几步,脑补着杨钉朝自己开枪时的表情,气得咬合肌一鼓一鼓的怪不得,这家伙急着用龙家兄弟的事来找茬,原来是怕人死了敲不成竹杠啊确实,在外人眼里,相寻还是比张玉好欺负些的。 可相寻想着想着,脸上的怒容又渐渐退下了。他瞪圆的双眼,也渐渐眯成一条线,随着咬合肌的放松,嘴角便扬得越来越高如果不是眼中不停流转的寒光,他看起来,就像心情极好的样子:“金秀英,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金秀英没有回应,小七连忙说道:“九爷稍等,刚才你不说话的时候,我们把她锁上了。这就松开她,好回九爷的话。” 相寻不耐烦地挠了挠头,接着,就听到了金秀英的哭声:“我要报仇我不要去地府”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听我说话!”了解详情后的相寻,对这悲切的哭声,只剩下了反感。 金秀英,当然只能闭嘴。 “我是不会当你的复仇工具的不过,我倒有个想法。”相寻眼中的寒光,似乎就随着后面的话,一同流了出来,“当晚,要是换个人让你上身,你有意见吗?” 金秀英没明白相寻的意思,抽泣道:“我要报仇,别的我不管” “我知道你只想报仇,不管别人的死活。”相寻冷笑了一声,“三天后,我还是会和黄老板一起过来。可你要是还想报仇,就别去动上我身的脑筋。” “只要你让我报仇,我就不上你的身” 相寻干笑了起来:“这么爽气,是不是要我谢谢你啊?” 这句嘲讽完,相寻的脸又冷了下来:“我是懒得帮你报仇的,只不过,想借你报仇的机会,顺便拔掉根钉子。” “当晚,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相寻,终究还是不够信任金秀英,所以又补充了一句,“要知道,坏你的事,比助你成事,容易得多。” “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我晓得”金秀英应声道。 相寻摆了摆手:“放她回去吧。” 放了金秀英,告别了许方和陈小七,相寻在回家的路上,显得很是得意。然后,他的耳廓就被碧月咬了一口:“真是得意忘形,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你的碧月了?” “九爷,总该有九爷的威风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万无一失? 次日上午,相寻坐在自己家里的窗口,边晒太阳,边把探查克莱蒙宅邸的经过,像给孩子讲故事一样,说给张玉听。 相寻,假称用通灵术,和女鬼金秀英谈妥了条件以这个说法为铺垫,他后面要说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杀道士灭口,放金秀英回去,借相寻肉身枪杀总巡长后,再去到门口回答杨钉的问话,最终作出负隅顽抗的样子引众人开火对方一系列凶险的筹划,相寻却说得十分轻松愉快,愉快到有些讨打的样子。 所以,张玉就面无表情地听着相寻讲故事,一点也不着急。张玉明白,相寻摆出这副讨打的样子,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对策。这时候着急,就是给相寻嘲讽的机会。 说着说着,相寻忽然摸出一把手枪放在桌上:“这是人家黄老板给我的法器,你看怎么样?” “不错啊,我记得这叫鲁格什么的,德国货。”张玉拿起手枪看了看,小巧的枪身细细的枪管,工艺非常精致看着看着,他忽然骂道,“去他妈的法器,这不是杨钉的枪么!” 相寻皱了皱眉:“杨钉的枪?” “这种枪,市面上本来就不多,杨钉刚巧有一支。现在你这支是旧的,又是从黄老板手里拿出来的,想来就是杨钉那支。” “我知道这他妈的不是法器,可他要我枪杀克莱蒙,为何特地把杨钉的枪给我?” 相寻说完,就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玉。张玉被他这样看了一会,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我干嘛?我们两个商量事情,要动脑子的时候,不都是你来的么?” 于是,相寻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过这个问题,还真是张玉先想通了:“黄老板应该是想把枪杀道士的帐,也算在你的头上吧?!” “怎么说?”相寻没有明白。 “你说是杨钉枪杀了那个道士,我猜用的就是这把枪。等你按着他们的计划,用这把枪杀掉克莱蒙,再被当众击毙以后,他们从你的尸体上搜出这支枪,就可以说道士也是你杀的。” “一把枪能说明什么?” “你不怎么懂枪,当然就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了。各种枪,造成的创伤还是会有些差别的。这种枪,上海滩也没几把,两个和闹鬼屋子有关的人都死在同一种枪伤下。说道士不是你杀的,都没人信。” “哦,这算是给皇城庙的道士们一个交代可我杀道士的理由呢”相寻喃喃道。 “理由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你人都死了,杀人的缘由可以成谜。” 相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克莱蒙和黄老板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台面上讲,什么问题都没有。黄老板当初能发家,克莱蒙给的华人探长这个身份至关重要。现在的克莱蒙,也非常依赖黄老板,办什么事,破什么案,只要黄老板答应可以办的,很少有办不到的。” “这些,我大概知道。所以在我眼里,他们两个算是唇齿相依的关系。黄老板,为何要杀自己的靠山呢?”这个问题,相寻很在意,“总不见得,是为那个女鬼打抱不平吧” 张玉想了想,答道:“台面上,两人确实就是唇齿相依。可据说台面下的克莱蒙,胃口非常大。事情,都是黄老板做,麻烦,都是黄老板摆平,分钱的时候,大头却被克莱蒙拿了。黄老板立足未稳的时候,可以接受这种不公,但以他现在的势力这种情况换成你,怕是比黄老板动手还早吧?” 事情说到这个层面,相寻当然一点就透。在相寻心里,更怕的是黄老板并非真心除掉克莱蒙,那样的话,他目前的一切筹划都是白费。 “听家里长辈说,这头白皮猪不仅贪财,还极其守财。据说,他把所有金银细软都藏在自己卧室里,他不在家的时候别人连房子大门都不许进,佣人打扫时,都要他在场的时候。他院子里的守卫,大都连那幢房子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他这是有病吧”相寻露出了一种同情的笑容。 “如果你和他一样有那么多钱,说不定也会得这种病的。”张玉说着也笑了,“克莱蒙一般也不会带女人回去,除非是喝得太醉了。不过,听说他带回去的女人,好几个都没出来,出来的,也都是鼻青脸肿的。” “他打女人的理由,我倒是知道的。” “为什么?” “女鬼说,克莱蒙那里有问题。” 张玉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如果你那里也有问题,说不定一样会把知情者灭口的。” 于是,相寻手里的烟头,在张玉的胸口爆开了。 虽然在闲扯,相寻也从先前张玉对克莱蒙的行为描述中,找到了黄老板计划的合理性。 “其实黄老板崛起前,我家和克莱蒙的关系也不错”张玉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也凝重起来,“黄麻皮不会是想把杀克莱蒙的帐,往我张家身上扯吧”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未必需要证明就是张家做的只要有一个嫌疑更大的张家顶在前面,一直在当中穿针引线的黄老板就显得清白了。”相寻的表情,也变得非常认真然后,他用着一种精神病人特有的专注眼神,望着张玉。 张玉,被这种眼光看得心里发毛:“册,正常点好吗?” “我是觉得,今天的你不太正常,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这么聪明的人啊!”说完这句,相寻绷着的精神病人表情,突然放松了,他大笑道,“如果你以后一直这么聪明,我怎么办?!” 就算张玉真的不聪明,也不会喜欢听这种嘲讽。于是,他手里的烟头,也弹在了相寻的前胸。 两人哄笑一阵,再次安静下来。 张玉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次是用不上我了,今天,连一声玉哥都没喊过” “玉哥,还是要叫的帮我去大华饭店,打听一下金秀英家里的状况。” “册,你还答应这女鬼,帮她安置家里?” “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情么。”相寻脸上,那个精神病人的表情又出现了。 张玉明显不太喜欢这个表情,便懒得再去追问原因:“这种小事,还用不着沈少叫玉哥。” “需要喊玉哥的场面,我是希望越少越好。可以自己摆平的事情,至少说明没那么麻烦。” “没那么麻烦?我听起来麻烦得很啊。”张玉当然觉得麻烦,相寻只说了黄老板的计划,还没说他的对策。 “如果后面的事情全部按照我的计划走,一点麻烦都没有。” “那你还卖什么关子。” 相寻的对策够刁钻,却不复杂,所以很快说完了。他始终都保持着自己单独和女鬼沟通的说法,这也让叙述变得简单。 可尽管相寻简化了他的设想,还是让张玉听傻了,到相寻说完,张玉都没有合上惊讶的大嘴接着,这张大嘴里就爆发出狂放的笑声:“我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阴险的人的!” 相寻,对自己反转剧情的计划也很得意,所以他跟着张玉一起在笑:“肯定是你眼睛瞎了!” 听相寻说得万无一失的样子,张玉走的时候,心情不坏。不过就在合上房门的时候,张玉还是折返回身,疑惑地问道:“为什么那女鬼要听你的呢?” “因为我的计划,不影响她向克莱蒙复仇而且我答应,事后陪她睡一觉。”相寻诡笑起来。 “册,你和活人都还没睡过吧?”张玉一脸不屑,他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不过既然相寻看起来胸有成竹,他也没什么担心的,“这女鬼的眼睛,也是瞎了” “你又不是女人,所以理解不了那女鬼是有多想和我睡一觉” 相寻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就“砰”得一声关上了。 之后三天里,相寻只要出门,总是有人跟着。 相寻当然知道缘由,所以,他在一条弄堂的拐角处藏起后,突然出现在了跟踪者的面前:“回去告诉让你来的人,我不会跑路的。” 而这次过后,并不是就没人跟踪了,只不过是换了个人而已。 相寻,也懒得再去戳穿。靠着耳朵上碧月的敏锐感官,就算是鬼,也没法悄无声息地靠近相寻他是觉得,反正既没打算跑路,也没准备做什么秘密的事情,喜欢跟就跟吧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约定的那天,黄老板在下午就差人过来通知相寻,晚上在杏花楼一起吃饭。 席间一切如常,黄老板还特意问相寻,有没有带着那支鲁格手枪。 “这么漂亮的手枪,我是不舍得带出家门的。”在看出黄老板的眉头略过一丝异样后,相寻又笑了起来,“可还是小命要紧些!” 相寻边说,边解开了西装的扣子,看到相寻腰间的“法器”,黄老板也开怀大笑:“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晚上九点多,黄老板带着相寻,来到了克莱蒙的宅邸。穿过花园时,相寻果然看到了混在守卫中的杨钉。他朝杨钉点了点头,杨钉,居然朝着相寻笑了笑。 这是杨钉第一次对着相寻露出真正的笑容。已经知晓一切的相寻,很容易就能读懂,这是看着将死之人的笑。 于是,相寻也把同样的笑容,回报给了杨钉。 可惜,杨钉读不出这种笑容的含义。 黄老板敲了敲门,两个佣人应声出来,并取下了戴着的护身符,分别交给了黄老板和相寻。 这时,黄老板一把就拿走了相寻手中的那个护身符,笑道:“沈少真的需要这个?” 相寻装着要伸手去夺:“谨慎点,总不会错的。” 黄老板点了点头:“年轻人确实是谨慎点好。” 说完,黄老板把护身符还给了相寻。只是,黄老板是用右手拿走相寻的护身符,现在递出的,却是左手的那个。 如果不是金秀英剧透了黄老板的计划,相寻还真不知道这个戏法的奥妙所在。 好在这个戏法,并不影响相寻的计划,而且因为碧月还在身上,他也不会去戴真的护身符。 进门以后,相寻看到了独自坐在大厅沙发上的克莱蒙。和黄老板寒暄了几句以后,克莱蒙露出了准备回房休息的意思。 “沈少,今晚你做事,尽量避开总巡长的卧室,总巡长在家时不喜欢被打扰。” 相寻,点了点头。 于是,黄老板离开了别墅,克莱蒙也进了楼上的卧室。 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碧月终于告诉相寻:“她来了!” 接着,相寻听到了金秀英的声音:“你可来了” 相寻记得金秀英的声音,可在他听来,此时的金秀英,和在三天前被拿离这幢房子的时候,根本不像同一个人:“今天,怎么不哭哭啼啼了?” “你来了,马上就能报仇了,我还哭什么?”金秀英的话很正常,可她的语气,很不正常。 “她身上的煞气,比之前更重了,你要小心。”碧月小声提醒到。 其实就算碧月不说,相寻也能感觉得到,面前冰冷的寒气,比上次过来时强得多。 相寻的心在往下沉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没带上许方和陈小七。 为了掩饰紧张,相寻没话找话地说道:“你既然可以打掉我手里的水杯,是不是也可以自己拿着枪去杀人?” 金秀英笑了两声以后说道:“打掉水杯,靠的是凝聚着的煞气。开枪杀人这种细活,还是做不到的。” 金秀英这句话说完的同时,相寻只听得碧月说了一声小心接着,就觉得面前一股寒意直往皮肤里钻! 如果说,刚才面前的寒气,像是三九严寒穿着单衣打开窗户,寒气扑面那样的感觉那现在的相寻,就觉得像是光着身子,被人一下子按倒在冰面上,彻骨的冰冷,极速地侵入体内! 不过,这种感觉,只有一瞬间。 那种寒冷刚刚钻进毛孔,相寻的头顶上便有了一阵熟悉的电击感接着,面前那股看不见摸不着,却让自己冷到刺骨的寒意,就被一下子弹了出去。 再听金秀英的声音,已经在几步之外:“是那个守宫仙在阻止我?” “他都答应帮你报仇了,你还是要害他么?”碧月冷冷地反问金秀英,“你问是不是我阻止你你应该好好回味下,刚刚阻止你的力量,有多强。” 金秀英听了一愣,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未感觉到相寻身上有什么异样的气息。只是,她也不怎么敢轻举妄动。 如果不是顾忌楼上卧室里的克莱蒙,相寻这时,必然破口大骂了。他有些颤抖地摸出一支烟,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气得香烟点燃以后,相寻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经过他的肺部以后,变成一条长龙冲口而出。虽然相寻不是故意的,不过吐出的烟正好全部扑在了金秀英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浪费。 待烟雾散去,金秀英再次看清相寻的脸时,她的感觉,比刚才的相寻还要冷。她看到的,当然是相寻最为残忍的表情。 “你有个弟弟,叫金秀敏是吧?他现在,活得不太好。或许,我可以帮帮他,让他活得好些。当然,再帮也不可能让他比我活得还好”这些话,相寻的语气还算温和,甚至有些絮叨,但接着,他的声音就和表情一样残忍,“可你信不信,要是我今晚有一点闪失,我保证他死得比我要惨许多!” “你敢?!”金秀英怒道。 相寻冷笑一声:“小声点,吵醒了克莱蒙,你我都没有好处。” 金秀英,终于沉默了。相寻知道,这种沉默,就是屈服。 金秀英还未失智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使得相寻的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给你的两条路不变,要么直接去地府报到依然想报仇的话,就好好按我说的做。” 金秀英不可能放弃复仇,她也很在乎自己的弟弟,所以,她只有一条路。 相寻,怎么会不知道金秀英已经没有选择。所以他根本不等答复,就自顾自往别墅的大门走去。走到门口后,相寻蹲了下来,看着门底下有条缝隙,便说道:“碧月,你试试这条缝钻得出去么,可以的话,你就帮我看着,等杨钉一个人靠近时叫我一声。” 碧月即刻从相寻身上跳了下来,在门缝中轻松地进出一次后向相寻点了点头,就再次钻出了门缝。 相寻问金秀英:“杀道士的那个人,你记得吧?” 听到金秀英轻声嗯了一下以后,相寻笑得很轻松,因为他知道,金秀英已经完全跟着自己的拍子走了:“等会他过来的时候,我打开门,你在我身后,开口说你不会用枪,让他进来教你只要他一进门,你就上他的身这你要是搞砸了,就不用考虑报仇的事情了。” 杨钉在花园里,和其他警卫一样来回巡视着,别人是盼着别有突发状况,只有他是在盼着枪响。 杨钉,心情不错。尽管相寻如果今晚死了,会影响他敲竹杠的事情,但是他已经知道,黄老板会把克莱蒙的死往张家扯。 按计划,枪响后,被女鬼附体的相寻走出门外,杨钉问他的问题中,有“这样做是不是张家指使的”这句。到时候,张家为了这个大屎盆子,就够手忙脚乱的了,对于杨钉为龙家兄弟这种小事敲的小竹杠,肯定会爽快妥协的。 伴着美滋滋的心念,杨钉已经走到了房子的门前。他看到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接着就有半个身子,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枪声大作 杨钉,看到从门缝里探出身子的,是相寻。不过,接着传出的说话,却是女人的声音:“杨先生,进来一下可好?” 知道计划的杨钉,看现时的情形,明白应该是相寻已经被成功附身了。可是,为什么要他进去呢? 计划里,没有这一出,杨钉立刻警觉了起来:“讲好的安排里,好像不需要我进门吧?” “我我不会用枪”躲在相寻背后的金秀英,显然不擅长演戏,声音非常紧张。 不过,在相寻看来,金秀英现在这种怯懦的声音,正是恰到好处。 不管是女鬼还是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会怯懦的。如果沉稳的话,倒是有问题了。“不会用枪”这个理由,相寻也设计得着实合理。杨钉要怪,也只能怪黄老板百密一疏了。 如果,今晚金秀英真因为不会用枪,而功败垂成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回头再观察一下,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自己这边的情况以后,杨钉敏捷地钻进了门缝。 然而,脚一踏进大门,杨钉就觉得一股冰冷迎面袭来! 接着,他的肋部和胸腔,仿佛钻进了什么东西,再想喊的时候,已经喊不出声音了,身体,也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从地上再次起身以后,杨钉的身姿,已经变得婀娜起来。尤其是他的屁股,就像穿了高跟鞋一样,撅得老高老高。 可是,杨钉看着相寻的眼神,依然凶狠。他的喉咙口,也不停地发出轻微的怪声。最精彩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忽而似笑忽而怨恨而这两种表情,都显得很由衷,这看上去就很诡异了。 相寻看着杨钉纠结万分的样子,很是疑惑地问道:“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碧月看了一会,叹息道:“还真是条硬汉,被煞气这么重的阴煞夺了窍枢,还在试图挣扎换成一般的阴魂,根本上不了他的身的。到底是黄老板身边的红人,意志不是一般的坚挺” “我他妈的让你意志坚强!” 碧月还没说完,相寻低声骂了一句娘,同时飞起一记撩阴腿,噗的一声就踢在了杨钉的裤裆上! 耳边的碧月,似乎也骂了一句什么,显然是想不到相寻竟然如此毒辣。 挨了这样一记撩阴腿,杨钉夹着腿就要往下跪。跪到一半时,他的身体,就像肾虚的男人解手时那般哆嗦了几下然后,又站直了。 “真是好手段。”这时的杨钉应该说是金秀英,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纠结。她施施然地给相寻做了个提裙礼的动作,也算是舞女的职业习惯。 相寻用了半分钟,才忍住了狂笑的意图,他实在是很高兴看到杨钉的肉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这算是摆平他了?” 金秀英,微笑着点了点头。 碧月,则冷哼道:“再坚挺的意志,都吃不住你那么下流的手段。” 在自己的计划中,可能出现纰漏的环节,已经全部搞定了相寻,终于放松了下来。 然后,相寻耐心地教会了金秀英瞄准和开枪。接着,他让金秀英在枪杀克莱蒙以后,先从卧室里拿些值钱的东西藏在身上,再和黄老板安排的一样,走出屋子。 不一样的是,这次走到门口以后,是相寻来问话,金秀英控制着杨钉的身体点头。 计划的主线,交代完毕。相寻,开始吩咐细节:“弹匣里有八发子弹,你大可以全部轰到克莱蒙的身上。” 虽然克莱蒙与相寻并无多少瓜葛,可相寻知道,克莱蒙不死,这件事情就完不了:“另外,在你打中克莱蒙之前,别和他说多余的话。如果他发现你要杀他后蹦来蹦去的,你的枪法未必杀得死他。” 相寻仔细想了想,觉得就算金秀英再笨,在这样周详的安排下也该万无一失了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克莱蒙睡觉时候会不会把卧室锁上?” 这个问题,碧月代为解答了:“阴煞附体,又是这样一具精壮的肉身,门就算是锁上了,凭她现在的力量,一把就推开了。” 相寻点了点头:“金秀英,如果门是用蛮力打开的,务必在克莱蒙清醒前,快些瞄准开枪。” 话到这里,算是万事俱备了。 相寻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假护身符,微笑着套在了金秀英的脖子上:“复仇的快感,一定要好好享受。” 可能是相寻说这句话时,表情过于温柔,金秀英的脸居然红了 相寻,并不知道金秀英的长相,也不知道她本来的样貌,作出羞涩表情时是不是好看 可是现在,这种对男人来说,很是诱惑的羞涩表情,是出自一个相寻极其厌恶的男人脸上,着实令他作呕。 刚才,杨钉的身体作出提裙礼,只是让相寻觉得好笑现在,杨钉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只有让相寻恶寒无比。 相寻,立时放弃了继续思索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也全然没有掩饰厌恶的意思,没好气地吩咐道:“我一出去,你就可以动手了。” 说完,相寻扭头就往门口走去。 刚一迈出别墅,相寻便遇到了两个守卫,他立即抢在守卫开口前问道:“黄老板呢?杨先生说,黄老板在门口等我。” 两个守卫,警觉地看着相寻,叽里咕噜地小声交流了起来。 相寻这才看清,这两个守卫是西洋人。好在,立即又有其他守卫往这边靠近过来,其中一个看到相寻就很疑惑:“你不是捉鬼的沈少吗,怎么出来了?” “鬼,已经摆平了,我刚刚已经开门和杨先生说过了。他叫我不要声张,他先去房子里探查一下状况,还让我到门口,找黄老板汇报下情况。” 另一个守卫急忙插了一句:“万一鬼没除干净,杨先生被鬼上身了怎么办!” “放心,我出来的时候,把护身符交给他了。”相寻把假的护身符,挂在金秀英的脖子上,本来就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哎?杨先生说黄老板在门口等我,人呢?” “黄老板之前,已经出了大门了。”一个守卫茫然道。 另一个守卫想了想说:“杨先生说的,可能是围墙的大门吧。” 就在相寻和守卫们闲扯的时候,金秀英,已经操纵着杨钉的肉身,走到了克莱蒙的房门口。 其实,克莱蒙睡觉并不会把卧室门锁上。卧室的门锁,本没有锁死的功能。平时他睡觉时,这幢房子里也不会再有别人。 而今天,就因为房子里多了个相寻,克莱蒙居然特意在门背后放了一把椅子。身上的护身符,可以保证阴邪近不了他的身,他从不担心金秀英进卧室。可卧室里藏的细软太多,所以他得防备相寻。 金秀英在门口停了停,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犯错以后,终于一把推开了克莱蒙卧室的门。 除了一楼大厅,这幢房子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开灯。卧室门口的金秀英,和床上的克莱蒙,都处在黑暗中。 门推开后,就带动了抵着门的椅子,不小的动静,还是吵醒了克莱蒙。 克莱蒙睁开眼睛,却看不出门口到底什么情况可是金秀英的鬼眼,看克莱蒙,实在是清楚得很。 就算金秀英近来时常盯着克莱蒙,此时再见,依然让杨钉的双眼一下子变得血红血红。 在克莱蒙还迷糊着的时候,金秀英手里的枪就打响了! 第一枪,就打在了克莱蒙的胸口正中。 金秀英活着没开过枪,在死后,这也是第一枪。好在,手枪的后坐力,对这个阴煞附体的肉身来说,影响很小。每一枪,都打得很准。 其实,相寻不必提醒金秀英要打完八发子弹的。就算枪里有八百颗子弹,金秀英也会一颗不剩地轰到克莱蒙身上。 “畜生!不得好死的畜生”金秀英不停地扣着扳机,一边欣赏克莱蒙前胸爆出的一团团血雾,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 相寻提醒金秀英开枪前别说话,还是很有必要的。克莱蒙,在还没搞清状况的时候,已经被击中前胸接着,第一个伤口周围,又连续开了七个洞。现在,克莱蒙的伤口和嘴里,都在不停涌着带血的泡沫,已经只会吐气,而无力吸气了。 特别爱钱的人,必然特别惜命。克莱蒙借着枪响瞬间的火光,辨认出了杨钉的脸,他也听出了金秀英的声音,可他想不明白,金秀英是怎么附在杨钉身上来杀自己的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克莱蒙来说,实在不太重要,他开始后悔平日里的吝啬他不是后悔对别人吝啬,而是相对他的财富而言,他觉得平时对自己太吝啬了他只想多活几天,哪怕让他有时间,去花掉这间卧室里十分之一的钱也好可是,他只感到自己的一切,正在快速从胸口的枪伤处流失而他不管怎么吸气,胸腔都不会有一丝充盈感,只会发出吸管在空瓶里吸动时的蜂鸣声 在克莱蒙扭曲着身子,做了最后一次没有意义的呼吸后,终于不动了。 金秀英再没经验,也看得出克莱蒙彻底没救了。 人在复仇成功后,往往会后悔,会责问自己,为了仇恨而把人生搞得支离破碎,是否值得。 可金秀英的人生早已完了,看着克莱蒙脸上不甘心的表情,看着床单上的殷红血迹还在慢慢扩大,她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笑脸。 尽管如此,金秀英还是不敢得意忘形。她知道这个相寻,可不像那位死去的道长一样讲道理,先前相寻的威胁,仿佛还在耳边。 于是,金秀英按着相寻交代,观察了一下卧室。她强行拉出几个抽屉后,从里面各抓了一些首饰,把身上所有口袋都塞得满满的。做完这些,她再回头看了一眼克莱蒙的死状,终于离开卧室,向外走去。 而正当相寻和守卫,在探讨杨钉说的到底是哪个门口的时候,枪声就响了,连着响了好几声! 花园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可能出大事了,可一时半会,谁都不敢冲进去。 “沈少,里面怎么回事?!”有守卫问道。 相寻表情尴尬地回道:“枪响了,总归不是好事吧” “那你还不去看看?” “是枪响声,又不是鬼叫声,我进去又能干什么?”相寻保持着尴尬的表情。 “是你把他换进去的!” 相寻苦笑起来:“这话说的是他把我换进去,说要进屋探查情况的。杨先生什么人,我让他进屋他会听我的吗?” 这话,确实很合理,再也没有守卫去质问相寻了。 不过,相寻和守卫闲扯不光是为了洗清嫌疑。本来他人就在别墅外,可以和里面的枪响撇清关系。他和守卫说话,是要拖延少许时间。他要保证金秀英控制着杨钉的肉身出现在大门口前,没有别人冲进去。 终于,房子的大门开了。 相寻立刻走到人群最前面,紧紧地盯着金秀英的一举一动。 金秀英,也就是大家眼中的杨钉,缓缓地走到了门口。 这个“杨钉”刚刚跨出大门一步,脸上的表情,就再次纠结起来! “你想问话要快!出了房子,煞气淡了不少,这个姓杨的,正在试图夺回身体!”碧月急促地在相寻耳边催道。 众人看着杨钉,也不知该说什么。虽然有人怀疑他刚才枪击了总巡长,可他也毕竟是黄老板的得力门生,不太好直接开口质问又万一,事情和大家想的不一样呢? 相寻,却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他直接大声问道:“你手里拿着枪,刚才开枪的是你吧?” 杨钉脸部抽搐着,不时闪出想要吞了相寻的凶狠表情,却还是挣扎着点了点头。 “你把我换出来以后,房子里除了你,就只有总巡长”本来就在人群最前的相寻,又往前走了一步,众人只听到相寻说话的语气变得沉重,可谁也看不到他扬得很高的嘴角,“杨先生,你开枪打的,不会是总巡长吧?” 杨钉脸上的抽搐变得十分剧烈,相寻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这戏,可千万别演砸了 幸好,挣扎一番后,杨钉再次点了点头。 相寻身后一下子炸开了锅,惊呼和叫骂c还有枪支上膛的声音响成一片。 相寻,本来想多问几句的。但场面开始混乱,他担心有意外的变故,所以立即喊道:“你是不想活了吧!?” 杨钉当然想活,他还想要相寻死,死得很惨很惨 可是这句问话,在相寻和金秀英约定的剧本中,是最后一句台词! 所以,杨钉作出了真的不想活的动作,慢慢地举起了手里已经打空的鲁格手枪 现在的杨钉,还有些意识。他记得,而且清楚,现在这个动作,会有什么结果。 杨钉,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更没办法控制现在相寻脸上的的诡笑。 怎么会这样呢原本在房子门口对着人群举枪的,该是相寻而在对面,作出这种诡笑的,该是自己 不过,杨钉再看了一眼相寻后,又觉得自己错了。他明白,他作不出如此残忍的表情 在金秀英的操纵下,杨钉手里的枪,向着两个洋人守卫指去。当然,这个细节,也是相寻交代的。 只要做了这个动作,杨钉就彻底没有生机了。 果然,相寻身旁,响起了一声枪响! 洋人守卫开枪了,然后,便是枪声大作。 反正是法国人先开的枪,黄老板要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众守卫这样想着,毫无顾忌地把弹匣里的子弹,统统轰向了杨钉。 杨钉吃了第一枪的时候,金秀英就离开了他的身体。射出的子弹,本就阳气很重,就算是附在杨钉身上,挨枪子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毕竟,金秀英不像龙酉生尸变时那样没有意识。 可是对杨钉来说,金秀英离开得太晚了。看到面前对着自己的一排枪口,听到响起的第一枪,杨钉就知道,想活命是来不及了。 中弹后,杨钉还是拼命地把手中枪口,转到面前的相寻身上然而,枪里的子弹,已经全部轰在克莱蒙身上了。 杨钉在扣下扳机的时候,本来还准备随着枪响微笑一下的,可打空的手枪,板机的手感是如此死板 当初黄老板把这支枪要去时,杨钉还有些不舍。而现在若是还有多余的气力,杨钉真想砸了它! 垫背,是拉不到了杨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想用合眼的动作,把瞳孔里相寻的笑脸,压扁碾碎 杨钉,也正好挨了八枪,后七颗子弹几乎是同时到的因为都是步枪,威力自然比手枪大不少。杨钉的正面,只是八个枪眼,后背在子弹翻滚而出时,却带出了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所以,他倒地才几秒钟,已经一动不动了。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相寻也收起了脸上的诡笑。 杨钉从门里出来时,多少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因此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去碰他的尸体。只有相寻,上前蹲下身子,开始搜杨钉的身,几下,就从杨钉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首饰。 该做的戏都做足了,相寻掂量着手里的那些首饰冷笑道:“我刚刚说了,房子里的鬼,我已经摆平了,再要有鬼,也是人心里的鬼。” 时间,如果往前倒推半小时,要是有人说杨钉将会为了一些首饰财物去杀总巡长,就好像说一个当红小生要去强暴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肯定会被大家当成笑话。 可当众人亲眼看到了杨钉的行为和口袋里的赃物,就像看到当红小生光着屁股从老太太家里跑出来一样 再觉得不合逻辑,也只能说一句:“想不到他是这种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后院起火 只不过,相寻制造的假象再合理,亦不过是貌似合理。还是有人质疑,杨钉是不是被鬼上了身,才作出这么不可思议的举动。 对此,相寻只是用鞋尖挑了挑杨钉胸口的护身符,那些人,便无话可说了。 尽管没有时间和条件,去把所有迹象都做到天衣无缝,但相寻还是需要尽量让杨钉的举动,显得是杨钉的主观行为。要是大家都说是鬼上身,相寻身上,就担着干系了。 “就没人进去看看总巡长?”相寻自己想确认里面的情况,便开始怂恿众守卫。 该不该进这幢房子,众人还是有些犹疑。 “你们不相信我已经把鬼摆平了,是吧?”这样的犹疑,正是相寻需要的,“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主人多数已经遇难,众守卫也确实没有推托的借口。 最后,守卫们分成了三波:一波去巡捕房通报,一波看着杨钉的尸身,剩下一波以洋人为主的守卫,跟着相寻进了房子。 进屋的众人,一登上克莱蒙卧室所在的楼层,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等冲进卧室打开灯,几个洋人守卫,上前去探克莱蒙的鼻息,却发现克莱蒙的身体都快凉了。 而卧室的橱柜上打开着的抽屉,则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这就是一起入室行窃暴露后,狗急跳墙的杀人案。 相寻看上去和众人一样,都在长吁短叹。别人或是哀叹人生无常,或是感叹人心叵测。而相寻,看上去在叹气,实际上是长舒一口气,他的计划总算圆满完成了。 事前,相寻也想过,是不是要把事情往黄老板身上扯,也就是在杨钉走出房门时,多问一句“是不是黄老板指使的”。 可再三考虑后,相寻觉得,还是不要把事情弄得过于复杂。龙家兄弟于黄老板而言,只是暂时收留的流浪狗,但杨钉,却是黄老板家里养了多年的爱犬。 杨钉的死,对黄老板的刺激够大了,如果再把屎盆子拍过去,事情难保不会失控。 现在,杨钉为财枪杀克莱蒙的说法,不管合不合情理,至少证据确凿。于相寻这方面而言,在捉鬼事件里全身而退,又借机除掉了杨钉这个隐患,简直是完美结局。 其实就算对黄老板来说,虽然痛失杨钉这条爱犬,但是除掉克莱蒙的初衷,算是达到了。相寻觉得,这样的结果,仍然在黄老板的承受范围之内。 该让众人看的东西,相寻已经都展示给大家了。这件事情的帷幕,也即将拉上。相寻一边回味着整个过程,一边独自离去。 走到围墙的大门外时,相寻没有直接离开,他还要等一个人。 没过多久,他等的人,就来了。 黄老板在赶过来的路上,一直面沉似水,什么话都没说。因为他怕开了口以后,会不小心笑出声。 去巡捕房通报的人,怕惹怒黄老板,没有提到杨钉一个字,而是只说了总巡长在家里被枪击了。 黄老板,今晚留守巡捕房,特地假意连夜审问一个犯人,实际他在等的,就是克莱蒙遇害的消息。 在他心里,克莱蒙,当然是相寻杀的在他心里,现在的相寻,也应该是具尸体。 直到看见相寻好端端地站在门口,黄老板的心情,才一下子变得和脸色一样沉重。 相寻却似笑非笑地迎了上去,走到黄老板跟前时,就被两个随从挡住了。黄老板挤出一丝笑容,吩咐两个随从让开。 此时,相寻就像见到亲人一样,一把拉住了黄老板的手:“今晚真是凶险,差点栽在这里!” 差点栽在这里 这话对旁人说,旁人肯定想问怎么会“栽在这里”黄老板想知道的,却是怎么会“差一点”? 黄老板实在很好奇而相寻又看起来有话要说,所以在好奇心驱使之下,黄老板耐着性子,等相寻开口。 相寻,探身把嘴凑到了黄老板耳朵旁边,可他说的话,不但没有满足黄老板的好奇心,还给黄老板平添了许多震惊:“女鬼想要上我的身,被我摆平了她却哭诉不杀了克莱蒙,就是辜负了黄老板的好意。” 黄老板的肩膀,明显震动了一下。 相寻继续说道:“女鬼身边,还有个道士的阴魂,说他是被杨钉杀的,死得冤枉,要我给他伸冤。” 黄老板干笑道:“真是荒唐!” “我也觉得荒唐,我就告诉道士,杨钉是黄老板的人,做不出这种事情。”相寻的悄悄话,本来就很小声,这会又更小声了些,“然后,我又告诉女鬼,黄老板让你报仇的好意,当然要由黄老板的人去实现” 虽然相寻说的,和事情经过并不相符,但在黄老板耳朵里,却显得极其真实。 杀道士和纵容金秀英杀克莱蒙,都是千真万确的。 黄老板此时意识到,事情必然已经偏离了他的计划所以,相寻现在这些不真不假的话,黄老板已经不想再听一个字,他把身子往后一仰,冷冰冰地看着面前的相寻。 “反正鬼已经摆平,我的本份,算是尽到了。”相寻也把身子仰了回去,笑呵呵得说道:“什么盗窃杀人之类的,就辛苦黄探长了。” 相寻等着黄老板,说出这些话,并不是单纯为了气气对方,他还是有意图的。 第一,他是在提醒黄老板:你搞的小动作我都知道。 第二,他是在展示自己的实力。相寻明白,黄老板这次敢给自己下这个套,就是不相信相寻能把金秀英摆平。 其实,早在听说相寻斗鬼影的传闻时,黄老板就不太相信这个事件的真实性。 到相寻火烧龙家兄弟以后,黄老板就更觉得不着调了。因为,没有哪个术士,会用这种方式去除掉对手。 接着,黄老板带相寻第一次去克莱蒙家时,相寻在女鬼的试探面前,完全像个傻子,这就让黄老板在心里有了定论:相寻,并没什么本事。 在黄老板眼中,有着神秘传闻,却没什么真本事的相寻和张家关系甚密,而不是自己门生的相寻实在是除掉克莱蒙,而不牵扯到黄家的最佳棋子。 现在,相寻点穿了黄老板的小动作,并且展示自己的实力,不但是提醒黄老板走了步臭棋,也是在警告黄老板以后再也别来找自己麻烦。 听完相寻说的话,黄老板的心,已经凉了一半等他走到房子门口,看到躺在血泊里的杨钉,心算是彻底凉了。 这时,房子里面,也把克莱蒙中弹身亡的消息传出来了。如果现在地上躺着的是相寻,黄老板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总巡长中弹身亡是计划中的,行凶者在门口被击毙也是计划中的可行凶者,怎么会是自己的得力门生!? 黄老板的心乱了,他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杨钉跟随自己的种种往事。 然后,黄老板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在这种时候去想些无关大局的事情。他对杨钉,还是有感情的。可是现在,他不能表现出一点对杨钉之死的难过,毕竟看情势,克莱蒙,就是死在自己这个门生手上。 黄老板,回味了一下刚才相寻说的话,又开始恐慌自己准备的屎盆子,拍自己脸上了? 好在,凑过来的守卫说的话,稍微缓解了黄老板的头疼。房子内外的人,互通了情况以后,便把他们理出来的头绪,告诉了黄老板: 杨钉,得知房子里的鬼被摆平以后,便借口察看情况,把相寻换了出来,独自进屋意图行窃。杨钉在推开卧室房门时,带动了抵着门的椅子,同时惊醒了总巡长。故而,暴露后的杨钉,枪杀总巡长灭口出门后,杨钉还意图顽抗,终被洋人守卫带头开枪击毙。而在杨钉的衣袋中,还搜出了大量赃物。 要是想结案,那这样的推断,听起来要多合理,就有多合理。 可只要是对这两个已死之人略有了解的圈内人,稍稍一想,都会知道这有多不合理。 而黄老板,已经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局面,是相寻给双方留的一个台阶。现在的黄老板,不得不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看着在场的巡捕和守卫们处理善后,黄老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相寻,先前和黄老板说了几句话后,已经离开了克莱蒙的宅邸。 走出一个路口,相寻身后,就多了几条身影。不过,这些人并未令到相寻警觉,跟上来的是什么人,他知道。 其中一人,快走几步,就开始和相寻并肩而行:“金秀英,摆平了?” “摆平了。”在黄老板到来前,碧月就告诉相寻,金秀英被陈小七带走了。 “克莱蒙,也摆平了?” “被杨钉摆平了。” “然后,你把杨钉也摆平了?” “杨钉,被守卫们摆平了。” 听到这里,张玉停下了脚步,继续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再走远点。” 相寻和张玉,开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又走过一个路口后,相寻用肩膀撞了一下张玉:“开始吧。” 跟在后面那两个张玉的徒弟,只看到走在前面的两人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起做着一般人在跳进水里之前才会做的深吸气动作 就在跟着的两人,看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张玉和相寻,猛然爆发出了狂放的大笑! 突然响起的笑声,在深夜中就像惊雷一样,把后面的人吓得不轻。 全身而退的相寻,看到相寻安然无恙的张玉,笑得歇斯底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相寻稍稍顺过一点气,就开始讲今晚事情的经过。跟着的两个徒弟,也赶忙凑上来听。 但是,从讲到杨钉进屋开始,相寻每讲两句,都要和张玉一起大笑很久,笑得两个徒弟很是着急。 相寻讲的,还算不上详细。因为大多数时间都在笑,所以讲了足足个把钟头,还只是讲了大致的情况。 然而,张玉听得还不过瘾,于是和相寻约好,第二天再把细节好好讲讲。 回到家中的相寻,揉着笑得发酸的腹肌,没有立刻上床睡觉,而是坐在了窗前。他不是不累,他是在等着碧月回来。 幸亏他没有睡! 楼下的赌坊已经打烊,街上也很安静。可就在安静了一会后,相寻好像听到,窗外墙下,隐约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房子的外墙上,就传来了像是水泼上来的声音不对! 相寻赶紧起身看向窗外!他只看到,楼下有好几个黑影,地上还有几个空桶,其中一个人,正把最后一桶液体泼在了外墙上。 这液体是什么,相寻闻得出来! 那些人在做什么,相寻看得出来! 相寻一下子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最后一桶火油浇在墙上的同时,就有人划了根火柴,扔在了地上的一滩火油上! 相寻的头还没缩回窗内,大火就冲天而起,把相寻的眉毛都烧掉了一块。 这幢楼,是全木质结构的,被火油引燃的话,谁都知道烧得会有多快!看到窗口已经被烈火牢牢包裹,相寻转身就冲出了自己的房间。 二楼走廊上的每一扇房门,都被相寻踹了一脚,踹门的同时,他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都他妈的给我起来!着火了!” 从二楼往下看,相寻只看到一楼的大门外,也闪着火光。看来这些人,就和他当初火烧龙酉生两兄弟时一样,把火油浇遍了四面的外墙。 于是,相寻一边继续大声喊叫,一边往楼下冲去。他迅速跑到大门前,移开门闩,就把大门拉了开来。 这幢房子的房门,也是往里开的。所以相寻开门,虽然打开了一条通道,但拉到屋内这两块门板上的火焰,立刻就点燃了进门处的天花板,一定程度上,加快了整幢房子的燃烧。 相寻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到楼梯口,接着继续向屋内狂吼道:“什么东西都别拿,快出来!都给我出来!” 终于,相寻看到住在一楼的伙计们,陆续向门口冲了出去。然后,楼梯上也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赌坊的伙计和下楼的租客们,身形狼狈地从相寻眼前一一跑过,逃出了大门。 就在这时,传来轰隆一声,离大门最近的一条天花板,瞬间塌陷了下来! 即使相寻总觉得还应该等一等,可看到此时的火势,他也只能一咬牙,跃身跨过了那条在地板上燃烧着的天花板,来到了门外。 在相寻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的时候,进门处的整块天花板,一下子全部压了下来! 进门的地方,立时被熊熊烈焰挡住,再也进不去人,也没人能够逃出来了 相寻听到了背后楼板的坍塌声,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 他瞪圆着双眼,目光在逃出来的人群中,扫了又扫。 然后,他立刻回身,定定地对着门里的大火望了几秒钟。 接着,他又再回头过来,看向众人 相寻的目光,终于聚焦到了小桃的父亲身上只看到小桃的父亲,正抱着脑袋慢慢蹲下身子,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相寻骤然觉得一阵眩晕,好像有只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然后开始硬生生地往外拉扯! 小桃!小桃不在人群里!!! 相寻又看了眼门里的大火,等他的头再次转向人群时,瞪圆的两眼,已经泪如涌泉。 众人就看着他的嘴,慢慢地张到了极限,却只发出了沉闷而嘶哑的低吼声 这低吼声,分不清是“啊”还是“哈”,也分不清是从哪个部位发声的 这低吼声,在颤抖,因为相寻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与此同时,回到家中的黄老板,也没有立刻躺下睡觉,他也不是不累,他一样是在等消息回来。 相寻给他的台阶,并不是足以了结这件事情得意门生被这样办了,如果自己就这么算了,那这个沈相寻,今后不知会放肆到什么地步所以,他要反击,他要打相寻一个措手不及! 他慢慢地踱着步子,喃喃自语道:“沈相寻,你不是喜欢放火么” 只是,黄老板刚开口,已经睡下的黄夫人——慧生姐,就不满地打断了他的絮叨:“半夜里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不睡觉就出去!” 黄老板,是有些怕慧生姐,却还没到畏妻如虎的地步:“你懂什么” 可是,黄老板的这句话,也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而这次打断黄老板的,并不是慧生姐。 “黄太太说得对,该睡觉的时候,就好好睡觉,别动什么害人的坏脑筋!”声音,来自窗口。 黄老板一个激灵,慧生姐,也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间卧室,在三楼。屋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后,黄老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窗前望了望,却没看到有人影他回过头,神情复杂地对着慧生姐摇了摇头。 “你不用看,也不用找,我只是一具阴魂。”窗外的说话声,再次响起。 黄老板又立刻把头转向窗口,确实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屋内的两个人,是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这会估计早就吓得喊娘了。 不过,就算他们的心理素质不错,也不免有些慌乱。 倒是慧生姐先稳住了心神,她换上了和蔼的口气,轻声问道:“姑娘半夜过来,想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来听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今夜之后 慧生姐说完,窗口就响起了银铃轻笑。可这不知来处的笑声越好听,便越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好在,这声音很快就止住了笑意:“我的心愿,有沈少爷帮忙,不麻烦你们了。” 慧生姐不知道对方说的沈少爷是什么人,依然讨好地附和了一句:“这沈少爷,真是好人啊” “沈少爷算不算好人,我不知道。只不过,很多我这样的孤魂野鬼,都有求于他。”说到这里,这个悦耳的声音,终于冰冷了起来,“所以,黄老板如果还要和沈少爷过不去,便是和我们过不去。” 慧生姐白了一眼黄老板,干笑道:“这当中,一定是有些误会。” “最好是误会如果黄老板害得我不能了却心愿,我最多到别家窗口说说黄老板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别个穷凶极恶的,都会做出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话到这里,黄老板终于开口了,他用一种极其干涩的声音说道:“姑娘还请放心,今夜之后,不会再有误会了。” 把相寻交代的话都传到了,碧月懒得再多说,转身就离开了窗台。 而黄老板那句“今夜之后”的意思,此时的碧月尚未领会。 刚刚跳到最近的一棵树上,碧月就听到那扇窗内,传出了连续砸碎器皿和女人尖叫的声音 碧月以为,这是黄老板吃瘪后的泄愤之举,并没有在意。 实际上,砸东西的是慧生姐。 因为,黄老板刚刚和碧月说完话,就凑到慧生姐耳边哆嗦道:“这下闯祸了,我已经让人去那个沈少爷家放火了” 慧生姐闻言,顺手抄起一个花瓶,就砸碎在了黄老板脚前,她嘶喊道:“那还不快去追回来!” “现在怕是来不及了”黄老板惨然回话后,一屁股跌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 相寻是为了把戏做足,所以才交代碧月,再去敲打一下黄老板。 碧月觉得,自己刚刚的戏,做得很好。想着一会回到家中,相寻猴急地追问细节时的样子,碧月几乎要笑出声她快速地在屋檐和树梢上穿梭着,她实在很想快点看到相寻猴急的样子。 可是,在离寻玉赌坊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碧月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跳到一棵高些的树上以后,她看清了,着火的正是寻玉赌坊 碧月的行动,一下子变得极其缓慢。思维,正在阻止她的前进,让她试图避开一些不愿接受的事情可是,又有着一种称作侥幸的力量,在把她一步步往前推 近了一些,碧月看到了在大火中即将坍塌的寻玉赌坊。 碧月愣神了片刻,只听得一声闷响,她这个渐渐熟悉的家,就在眼前轰然倒塌。 带起的烟尘,瞬间模糊了碧月的视线。 她挣扎着,又靠近了一些散去的烟尘中,那个熟悉的家,已经变得无比陌生。可在这陌生的废墟旁,又显现出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没事!相寻没事! 碧月刚刚清晰起来的视线,再次变得一片模糊,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真的没事吗?呆立在火场前,颤抖着c低吼着的相寻,真的没事吗? 虽然和相寻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不过相寻的喜怒哀乐,碧月都看见过可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大多数时间表情阴郁c偶尔一脸坏笑的少年,会做出这种绝望的表情。 “沈少,钱财乃身外之物”一个伙计上去拉相寻,然而看似摇摇欲坠的相寻,却像扎根在了地上一样,在拉扯下纹丝不动。 另一个人上来,把这个伙计拉走了,并示意大家给相寻一点消化的时间。 趁着众人交头接耳之际,碧月快速跳到了相寻身上,压制着哭腔,尽量温柔地安慰道:“别难过,人没事就好” 相寻,就像没有听到碧月的话一样,依然在颤抖,依然在流泪。 贴近了,才会知道,相寻并不是在低吼,那声音,是直接发自胸腔的悲鸣。 碧月隐隐觉得,能让相寻这样悲怆的,肯定不止这燃烧着的寻玉赌坊她扫了一眼逃出来的众人,尤其是看到小桃的父亲蹲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时候她猛然意识到,少了个重要的人! 碧月咬了咬牙,艰难地问道:“怎么没看到小桃” 相寻一个激灵,悲鸣声也被忽然打断。他身上的颤抖,一下子全部转移到了下巴和嘴唇上 哆嗦了很久,相寻才用一个完全不像他的声音,并带着一种无法分辨的语调说道:“我也没看到” 说完这句,相寻僵立许久的身子突然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这幢房子,留给相寻的美好回忆不算太多,那些过于久远的片段,一度已经在他脑中变得模糊。可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就要消失在火海中,那些变得模糊的东西,似乎又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养母临终时不舍和牵挂的样子,这十几年来,在他印象中都是那样地虚幻和灰暗。 而此时面前的火光,就像能照进他的脑海一般,把那些昏暗画面,映照得无比生动鲜活。 相寻只希望,能多想起些关于母亲的遥远回忆,好让他去回避一个近在眼前的可怕事实但是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却不可阻挡地侵袭到他的思绪之中。 “少爷,你在哭吗?” “少爷,你的脸怎么了” “我吃这个会流鼻血,给你吃吧要含着慢慢吃” 在夺回这幢属于自己的房子前,小桃于相寻的印象中,是这屋檐下,唯一对他始终持有善意的人。 此时此刻,这原本有些抽象的善意,忽然变得那样具体就连那颗小桃说自己吃了会流鼻血的糖,相寻都能记起,是橘子味的。 而最近几十天和小桃的接触,更是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多到相寻已经觉得,自己的生活中,本该就有她。 然而,感动过他的人也好,动人回幕发生的场景也好,都在这火光中逐渐消散了 承载相寻十几年岁月的小屋,已经完全坍塌。 废墟之中,有着他遥远的追思,亦有着他此时的牵挂。 有风吹来,吹起了大片的火星和烟尘,逼得相寻只能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内 不知是谁,在相寻肩上拍了两下。 相寻没有回头,摆了摆手以后,继续就这样埋头坐着,颤抖着。 坐了很久,相寻终于站了起来。 他熏黑的脸上,列着数条杂乱的泪痕。一双血红的眼睛,让人怀疑他眼角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 此时,这双红得瘆人的眼睛,正在从圆瞪的状态慢慢恢复,可恢复到常态以后,还在继续收缩,收缩成了一线。 他的感官,重新开始工作,耳边有伙计们的叹息声,房客的的呜咽声是啊,他们虽然活着,可是也在为今后的生活担忧吧 他的思维,也重新开始运转。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如果黄老板就这样吃瘪了,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一切呢? 看来,我做的不够远远不够!! 相寻合起的双眼,又慢慢分开,可只分开了一点点,杀意,就迫不及待地溢流出来! 碧月在相寻的耳朵上,看不到相寻眼中的寒光。 碧月只看到相寻鼓起的咬合肌,正在剧烈地颤抖。 “我去给你们讨个公道”相寻,这是在安抚众人,可他仔细想想,又确实没什么把握,“尽我所能” 伙计们,应了几声。 而房客们,都没有回应。相寻,没有在意房客们的失礼。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悲惨的那个人。 相寻没有再看众人,转身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开口说话了,话音出奇地平静:“碧月,马上找到许方他们。” 碧月这才发觉,相寻已经恢复了正常。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情绪,正常得正常得极其不正常! “找他们做什么”碧月的反问,有些胆怯。 “让他们把多找几个金秀英这样的阴煞,统统锁到黄麻皮的家去。”相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要灭了黄麻皮的门。” “这样的念想,你就断了吧。”相寻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碧月,而是个男人的说话声。 相寻立刻转头观瞧,没有人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没有人 “看得到是谁在说话么?”相寻小声问碧月道。 “我也看不到”碧月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记得这个声音让我到你身边的那个宝宝他来了” 相寻一怔。 “碧月,我让你到他身边,可不是帮着他胡闹的。”那个声音,又开口了。 相寻咬了咬牙,沉声道:“这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那宝宝没有搭理相寻的话,他继续说道:“别忘了你的初衷而且,我既然说过话了,就没有阴差敢答应你们” “宝宝,是吧?有话,还是站到我面前,跟我说吧。”相寻打断了宝宝对碧月说的话。 那个宝宝笑了起来:“该跟你说的,早就跟你说过了” 笑声刚起时,宝宝的声音,还在耳边。等到后半句话响起时,那声音,仿佛已在天边。 就算是相寻,也知道宝宝已经离去了。 相寻呆立在了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还敢帮我找许方吗?” “我我”碧月知道,那个宝宝的意愿是不可违抗的,可是她又怎么忍心在这个关口,拒绝相寻呢。 相寻冷哼一声:“别我了,你有多少斤两,我还是知道的” 话不好听,但是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碧月明白,相寻是在宽慰自己。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相寻苦笑,笑得比哭还难听,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我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动脑子” 相寻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已经压扁的香烟,摸出一支叼在嘴上。再找火柴时,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的动作,静止了几秒,然后猛地捏扁了手里的烟盒,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不过,我这个状态,用来拼命的话,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完,相寻快步走了起来。碧月知道他要去做傻事可是,又能劝他什么呢 出乎碧月意料的是,相寻并不是直冲黄老板的家,而是去到了张家。 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不管谁家,都是关门熄灯的。 相寻走到张家的大门口,一拳就捶在了门上。 只过了几秒钟,里面就传出了呵骂声。相寻没有开口应答,把拳头换成鞋底,对着门上又是重重的一下。 门,很快就开了,冲出来几个起床气很重的张家门生。等他们一看见是相寻,又都愣住了。 相寻没有搭理他们,抬脚就往张玉房间的方向闯。 众人看着相寻异常的样子也是犯难,都知道相寻和少爷关系甚密,而且相传还会些法术,实在是不好得罪 但相寻这样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肯定也不是随便可以放进去的。 好在,他们没有僵持多久,张玉就披着睡袍拿着枪,来到了门口。 张玉第一眼看到人群后的相寻,立刻就大吃一惊! 这绝对不是几小时前和他谈笑风生的那个相寻! 现在的相寻,脸被熏得黑乎乎的,整个人形同枯槁,而且好像还带着一股让张玉感觉非常陌生的气息。 “我册,这是什么情况”张玉把枪往睡衣兜里一塞,拨开人群就冲到了相寻跟前。 相寻摇了摇头,也没说话,直接给了张玉一个拥抱。 不正常,很不正常! 张玉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出事了。而看相寻现在的状态,出的事情还不小。 “说话呀!”张玉一把推开了相寻。 这时,张玉看到相寻笑了,而他口袋里的枪,已经到了相寻手上! 旁边的人,立刻隔在了相寻和张玉中间。 张玉干笑道:“我知道你喜欢这把枪,可也用不着三更半夜过来抢吧” 张玉边说,边再次试图分开人群。他忽然意识到,相寻身上那股陌生的气息,是不要命的气息。 相寻,把枪抬了起来,枪口对着面前的人群晃了晃。张玉和张家门生,都被他晃得愣了一下 相寻的眼睛看着张玉,不过他接下来的话,是对其余人说的:“我现在,要去黄麻皮家杀人,你们好好看着你们的少爷我这是要闯多大的祸,你们应该明白” 张玉一听相寻的话,嘴就张大了,可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拉住相寻的时候,他自己,就被好几只手同时箍住了。 接着,张玉就开始破口大骂,骂的什么相寻一句也没听清。 因为张玉咆哮的同时,相寻又继续对着张家门生说道:“如果你们少爷今天跟上来了,你们在老爷夫人那边,肯定是没法交代的” 没有人回答相寻,可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在告诉相寻,他们会照办的。 相寻说完,转过身去跨出了张家的大门,走了几步,又回身看了一眼陷入癫狂的张玉相寻趁着眼泪还没流出眼眶前,对张玉笑了笑,便快步离开了。 下一站,当然是黄老板的家了。 只是,相寻没走多久,耳边又响起了那个让他心烦的声音 那个宝宝,又来了。 “我让你断了念想的意思,不仅是放弃让鬼差帮你杀人。你想要杀的那个人,不能杀。” “你这神仙,管得真是宽”相寻用力在头皮上抓了几下,又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温和了:“这他妈的关你屁事啊!?” “有些无关紧要,又确实造了孽的人,你杀也就杀了。可是你现在想杀的人,关乎往后的国运杀他的念头,你动都不要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春雨雷云 相寻无奈地摇着头,看似很不耐烦地回道:“我都不知道你扯东扯西在扯些什么” 同时,他右手探向腰间,把手枪从腰带中拔出后,掩在了西装下摆内,左手则隔着西装,捏住了枪的套筒,两手一配合,就悄悄地把掩藏着的手枪拉上了膛。 做完小动作,相寻干笑着说道:“来来,你到我面前来,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国运?” 话音刚落,相寻的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人。 相寻的第一眼,感觉他很高大,可仔细看看,又和自己差不多高他的样貌充满威严,又似乎透着顽皮的笑意,而定睛一看,却好像没笑 “宝宝?”相寻想确认一下。 对方好像做了个肯定的表情,只是作出这种表情时,该有的面部肌肉运动,相寻一点也没察觉到,就像是错觉一样 不过,对方的外型和表情有多神秘,并不是相寻此时在意的。 他的手,忽然从西装衣摆内闪出,对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宝宝就是一枪! 然而,扣下扳机时,相寻就觉得头顶传来一阵刺痛。 这样电击一般的刺痛,他并不陌生。 但接着,相寻就觉得不对了。 枪响的声音,和他以前听到过的,完全不同。 不管什么枪,不管什么子弹,打响的声音都是非常干脆的。而现在的相寻,听到的却是一种无比拖沓的沉闷轰鸣。 同时,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弹壳,很慢很慢地从抛壳窗里升了起来过了很久,枪口才伸出一道火舌。然后,终于有一颗花生米粒般的弹头,从枪口探了出来 相寻,忽然有种想去摸摸这颗子弹的冲动,他要抬手,可手却没有抬起来也不是没有抬起来,而是还没有开始往上抬 宝宝,把周围一切变慢了! 可是这宝宝,却完全没有变慢!至少看上去,他的动作速率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相寻到这时候,终于看清了宝宝脸上刹那闪过的顽皮一笑。 笑过之后,宝宝轻快地绕过了慢慢靠近过来的子弹,来到了傻站着的相寻面前。他一把搭住相寻的肩膀,把相寻带到了子弹即将到达的位置! 接着,宝宝悠然地去到了子弹背后,对着子弹另一边的相寻,再次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尽管相寻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确实来到了慢慢前进的子弹跟前! 看着朝自己脸部正中,缓慢飘来的子弹,相寻并没怎么害怕这么慢,就算打在脸上,应该也没事吧 真的,没事么? 这时,相寻又发觉,自己抬眼的地方,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涌动。 子弹,已经凑到相寻鼻尖了,而他的眉心,一丝黑气正在渗出 刚才和周围事物一起变得缓慢无比的相寻,忽然加速了!他猛然抬起了头,对着过来的子弹,竟然张开了嘴 然后,又一口咬了下去! 就在这时,仿佛冻结着的一切,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哎,和小孩子讲道理,实在是讲不通,我也只能把你叫醒了。”宝宝像是很无奈地叹道。 相寻噗得一口,把一颗冒着烟的弹头,吐在了宝宝脚边,接着沉声道:“和我讲,也未必讲得通。” “你是真没规矩”宝宝手指着墙上一张“不准随地吐痰”的告示,摇头苦笑。 碧月,呆呆地听着他们说话。她只记得,相寻突然对着现身的宝宝开枪,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回过神,相寻和宝宝已经换了个位置,而相寻的嘴里,居然吐出了本来射向宝宝的那个弹头。 “你回去吧,这件事情,会圆满解决的。” “圆满”相寻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猛然提高了嗓门,“圆满解决个屁!” 说话同时,相寻一拳对着宝宝的面门,就打了过去! “不能打!”碧月尖叫道。 她不知道这个宝宝到底是谁可是她记得,曾经有个法力远在她之上的地仙,在宝宝现身后,连话都不敢说就走了。 所以,别说九爷是个判官,碧月猜想就算是十殿阎罗,也未必能对付这个宝宝。 而就在相寻的拳头,马上要挨上宝宝的脸时,一切,又变得缓慢无比。 宝宝一侧身,轻松地避开了相寻的直拳,他闪到了相寻的背后,抬脚对着相寻的屁股,就踹了上去 再看相寻,眉心的黑气陡然一盛,身体,也像解了冻一样。 借着刚才前冲的余力,相寻快速往前踏了一步,将将躲过了屁股上要挨的那脚。接着,他猛然转回身躯,再次对着还没把脚收回的宝宝扑了上去。 可是,就算相寻现在的行动,不像周围一切那样缓慢,却还是不像宝宝那样迅捷。 宝宝从容地移着步子,就像大人在回避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自在地与相寻周旋了起来。 而那个若隐若现的顽皮笑容,已经完全定格在了宝宝的脸上。 尽管像是傻子一样,被宝宝遛着玩,相寻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 一个左勾拳打空以后,相寻身子跟着拳势转了一周,拿着枪的右手,趁势划出了一个反手摆拳的轨迹。看上去,他是要把枪,当成一块板砖一样,拍在宝宝脸上。 这时的宝宝,身后就是一堵墙,不过后退的空间,依然足够他避开这一下。 果然,相寻右手的枪,没有拍到宝宝脸上,枪口正从宝宝面门前不到半寸的地方,划了过去 就在这时,枪打响了! 可就算这样近,在这无比缓慢的空气中,子弹的运行速度,还是比相寻和宝宝的行动慢太多。 这种时候开枪,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相寻并不这样认为。 面对近在咫尺背靠墙壁的宝宝,相寻对着好几个位置,连续扣动扳机,几乎封住了宝宝所有可以闪避的线路! 然而,或是因为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在宝宝的右边,还是留下了一条没有子弹阻挡的缝隙。宝宝,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空档 相寻的嘴角,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扬起了。他这一笑,正在寻找闪避线路的宝宝,也许并没有看到。 但是,就在宝宝从容地从子弹未能覆盖到的线路闪出时,相寻的左手到了! 宝宝的脖子,被相寻的左手虎口一把叉住,然后被这只手死死地抵在了墙上! 与此同时,周围缓慢的一切立时解冻,恢复了正常。 碧月,这下彻底傻了。 刚刚,她还在阻止相寻攻击这深不可测的宝宝。现在,她只看到宝宝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 “原来,只是道化外分身所以才吃饱饭没事干,阴魂不散地阻挠我”相寻嘲讽地看着被制住的宝宝,冷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宝宝是谁,也清楚这个宝宝的无边法力。所以,他并没有自不量力地认为,自己制住的是宝宝的本尊。 “然后呢?”被相寻掐着脖子的宝宝,居然没有一点不适的表情,顽皮的笑容再次闪过,“你这是要掐死我么?” “你的分身,也不是靠掐就能掐死的”相寻摇头否定了宝宝的质询,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不过,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相寻边说,边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眉心的黑气,就像烧香时的烟气一样,呈一条直线,伸向了半空:“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分身,怕不怕被雷劈呢?” 话音一落,这一道黑气忽然旋转了起来,旋转中,黑气极速上升,直冲云霄! 这股黑气,在相寻眉心处,只有一个铜板的大小,升空后,竟扩散成了一棵参天巨树! 天空,在抬头可见的范围中,立即布满了层层雷云。 所有的雷云,又全部迅速聚拢到了相寻头顶正上方。这团聚拢起来的巨大雷云,直接压在了树冠一样的黑气之上。 然后,这团忽明忽暗的雷云之中,就显出了道道按奈不住的电弧。 电弧就如一条条嗜杀的恶龙,伴着震人心脾的隆隆声,穿游在那团骇人的雷云之中,于相寻头顶不远处张牙舞爪,眼看就要劈下! 天雷压顶,宝宝却是依然镇定:“你把天雷引下来前,是不是考虑一下?” “我没什么可考虑的”相寻,比宝宝更镇定,“你也不考虑么?” 宝宝脸上顽皮的笑容,此时又若隐若现起来:“你不想想,现在这里谁更怕天雷?” “反正,我是不怕的。”相寻回话的时候,有些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但是,这诡笑,又在一瞬间僵住了。 碧月!这两个字,骤然出现在了相寻脑中! 相寻这才感觉到了耳瓣上的碧月,正在瑟瑟发抖。 宝宝的分身怕不怕雷劈,相寻不知道。可他知道,身上的碧月就算再修一万年,也扛不住这样的天雷。 眼看头顶的雷云就要按捺不住,相寻眉心处的黑气,立时逆转了起来。 同时,冲向半空的整道黑气,也随之逆转,立刻形成了一道漩涡。 片刻间,半空中所有的黑气,就随着这道漩涡,迅速地涌回了相寻的眉心 随着凝聚在半空的黑气消失,压在相寻头顶的巨大雷云,也开始消散。 或是因为聚集得太多太厚,所以雷云并没有完全散去。 天空中,依然闷雷滚滚。 好在,现在的雷声已经非常遥远,只带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相寻耳边,传来了碧月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天雷用不了,还准备用什么手段?”宝宝的脖子还是被掐着,但这并不影响他用调侃的口气说话,“你这喜欢掐脖子的习惯,该改改了,搞得像个厉鬼一样!” 说话间,周围的一切,又慢了下来。 这一次,比之前两次更慢! 散布在周围落下的细雨,完完全全地停在了空中,就连此时的相寻,也几乎被静止了! 宝宝把手抬到自己的脖子上,用两根手指,依次把相寻扣在他脖子上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温柔地扳了起来 可就在相寻最后一根拇指,要被从宝宝的脖子上扳离时,相寻眉心的黑气再次一盛,一道耀眼的光芒,从相寻眼中闪过光芒过后,他的双目变得一片漆黑! 缓慢的一切,瞬间解冻。 相寻刚刚被扳起的几根手指,也再次牢牢地锁在了宝宝脖子上。 此时,相寻的周身,都在发散浓重的黑气,他慢慢凑向了宝宝的脸:“区区一道分身” 但是,相寻的狠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宝宝的双目,也亮起了耀眼的光芒! 这光芒,并非像相寻那样一闪而过,而是经久不息地闪耀着。 相寻惊惧地察觉到,这次自己陷入的,不是迟滞,而是完全静止他已经动不了了! “谁告诉你我是分身的?”宝宝的声音,终于也开始冰冷,“我刚才说过,这个黄老板关乎未来国运,杀不得!” 相寻听得很清楚,想要开口反驳质疑,却怎样也开不了口。 “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人会关乎国运我不妨透露一点,好让你断了现在杀他的念头。这个黄老板,本人并不会做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情。可是不久之后,有个关键人物,会在这黄老板的帮助下,渡过一个难关” 说到这里,宝宝顽皮一笑,继续开口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从来不顾什么大局可是,你就算杀了黄老板,也挽回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说完这句,宝宝脸上的笑意没有了。 “而你坚持如此的话,肯定只会失去得更多!”宝宝的话,变得严厉而不容置疑,“毕竟我要阻止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实现过。” 话到这里,本已经足够了。 不过,这个宝宝,似乎真是很偏爱相寻:“哎,对你这样的人,我就破例再多透露一些。这个黄老板,早晚还是会栽在你手里,最后他的死,也和你有关,你就耐心点吧。” “而这次,我说过圆满,那圆满就是必然的。”话到此处,相寻身上的迟滞感,一下子消失了。 只见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逼得相寻合起了双眼。 等相寻睁开眼睛,宝宝已经不在跟前,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眉心的黑气,慢慢隐入了印堂,相寻前生的力量,这会已经重归沉寂 他摇了摇头,颓然道:“我们回去吧” 碧月,显然没有回过味来,只是呆呆地嗯了一声。 直到走了几步以后,碧月才傻傻地念一声:“好厉害。” “确实厉害,我觉得,九爷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斗不过他”相寻,有种无力感。 之前借用前世的力量时,对手总是那么不堪一击。 而细想这场争斗,宝宝,就像个武学宗师,在调教一个心术不正的学生。 相寻也好,九爷也好,并没有认可宝宝的说法。他只是明白,在这样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自己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我是说,你好厉害”碧月说道,“你们打斗时,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更是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天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忽然变慢的感觉你没有么?” “变慢?”碧月愣了一下,但她立刻就理解了相寻所谓的变慢,“其实,什么都没有变慢,想来是那个宝宝骤然变快了,而九爷,在竭力跟上他的速度,给你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变慢了。” 接着,碧月有些哀怨地叹道:“在你觉得周围变慢的时候,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觉得九爷厉害,不过这个宝宝,好像完全没当回事。” “这位上仙的神通,本就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碧月想了想,又问道,“听你们说话,你一定认识他吧!” “当然认识,可惜不是今生。”相寻回道,“九爷出手时,他做的一切,我都有种理所应当的协调感,就连九爷的想法,也是和我一体的可是九爷的记忆,我是完全触碰不到的。” 说到这里,相寻的声音又黯淡下来:“我还能感觉到,九爷对那宝宝的深深忌惮总之,暂时不能动黄麻皮了。” “好在,黄老板也应该不敢动你了。”碧月这才想起,恐吓黄老板的事情,还没告诉相寻,“先前听你的安排,我去吓唬他的时候,他还是很忌惮的。” 相寻一拍脑门,心乱如麻之中,他已经忘了自己交代碧月做的这件事了:“你是怎么说的?” 碧月,把当时的情景如实地描绘了一遍。 相寻的咬合肌,又开始跳动。他沉默了一会,冷声道:“他现在,一定后悔得要死吧” 如果恐吓的效果,真如碧月所说,相寻当然猜得出黄老板现在有多忐忑。 相寻要趁着黄老板的忐忑,把自己的一切损失,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可是,小桃无论如何,也要不回来了想到这里,相寻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他晃了晃脑袋,小声说道:“回去整理一下吧” “哎,烧成那样了,还有什么好整理的”碧月轻叹。 “小桃总要整理一下的” 被相寻招来的春雨,仍未停歇。说完这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碧月沉默了,藏在相寻发丝中的她,并没有被这细雨淋到。 只是,雨水打在相寻头发上的滴答声,在这沉默中无比清晰。 又走到了爱多亚路上。 以前,每次走到这一段,相寻总有一种即将到家的轻松感。只是,这种感觉一直都被忽略。 可是,在这个家,已经付之一炬的此时此刻,相寻才回味出,曾经有过的轻松感,是那样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失而复得的心情 雨,似乎小了些。 因为碧月觉得,雨点掉落在相寻身上的滴答声变轻了。一种声音变轻后,其他的声音,就会清晰起来。 有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已经在相寻背后几十米处,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所以,才引起了碧月的注意。 天没亮,那年的爱多亚路,还没有路灯。阴云朵朵的天空,自然也没有月光。 不过,碧月的眼神,还是比凡人清晰得多。她可以看到两个人影,正在慢慢缩短和相寻之间的距离。 相寻平时走路不慢,但此时他的脚步,正因心情沉重,而沉重。所以,再走了一段以后,连相寻都可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了。 不过,相寻并没有在意。他断定,黄老板暂时不敢再有小动作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其他要害自己的人 后面的人,也听到了相寻的脚步声,显然也有所顾忌。在双方距离缩短到十来米以后,后面的人也故意放慢了脚步,保持着之间的距离。 相寻没有回头看背后的人,这天色下,后面的人也是连相寻的轮廓都看不清。 可是,碧月看清了! 她开始激动起来,她又怕自己激动的声音被后面的人听到。所以,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用一种明显憋着笑的语气,在相寻耳边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回去,真的没有什么可整理的了” “啊?”离相寻说要回去“整理”一下小桃,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所以碧月又提到“整理”两个字的时候,相寻有些莫名。 不过,他很快想起了前面的交流内容。于是,他又觉得现在碧月的语气和言辞很不恰当。 所以,相寻的语气很冷:“你是不是被那个宝宝吓傻了” “嗯,好像是吓傻了”碧月觉得,自己就要笑出声了,“连眼睛都有些花了!” 相寻,自然听出碧月的笑意了。他有点恼,却完全没有心情斗嘴,只是一声不吭地加快了脚步。 “你走慢点,等等你要整理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碧月真的笑出声了,如果不是背后有人,她现在真想放肆地大笑一阵。 “你不会说话”相寻的怒意上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可是,他还没说出“就不要说话”时,背后,却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 “少爷?!” “嗯”相寻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半秒钟后,他瞳孔就急速收缩了! 接着,他心脏猛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眼窝鼻根处,立刻被一阵强烈的酸楚感填满了。 相寻还没来得及在黑暗中确认背后靠近过来的,是不是那个人,他的眼前就变得一片朦胧。 酸楚感,迅速蔓延到了相寻的哽嗓,让他无法开口叫出那个名字。不过,什么都阻挡不了他在心里的呼唤! “小桃!是小桃!” 心口的震颤,仍在持续,胸腔骨都被震得生疼可是,谁会拒绝这种狂喜的悸动呢?! 相寻的脚步,当然早已停下,小桃也已经来到了面前。 虽然暗得看不清小桃的容貌,但是她的轮廓和声音,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相寻,真的是小桃! “少爷,你怎么这么”小桃在犹疑,该说“这么晚”还是“这么早”。 可相寻已经容不得她犹疑了,她被相寻狠狠地一把,紧紧抱住,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桃,只知道相寻现在很激动。 但少爷是在难过还是开心,她分不清。 因为颤抖着的少爷,是在哭还是笑,她分不清。 美好的气氛很难营造,却很容易破坏。 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少爷,虽然天没亮,可这是在大马路上,我家小桃还是个黄花闺女,你这样抱着不大体面吧?!” 这话一响起,刚刚在怀里很是温顺的小桃,立刻扭动了起来。 相寻没有立刻放开小桃,而是先调整了一下呼吸,等气息匀顺了,他便把脸慢慢转向说话的人。 “哦抱黄花闺女不体面”看见小桃没事以后,相寻着实激动了一阵,可激动过后,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相寻也活了过来,“你总不是黄花闺女了吧?” 相寻说着,放开了小桃。他走到了小桃母亲的面前:“抱你的话,怕是更不体面吧?” 小桃姓胡,胡氏夫妻在相寻年幼时,几乎就是除了阿根阿彩以外,欺负相寻最多的人。 相寻只是看在小桃的面上没赶走他们,当然不会对他们很客气。 这些,小桃也都明白。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小桃就连忙岔开了话题:“我们昨天有事去了亲戚家,想着一早有事要做,现在就赶回来了” “少爷,我闺女说要给你准备早饭,三更半夜就把我拉起来了,你这给的工钱,真是值了!”胡氏又搭腔道。 “早饭是不用准备了”相寻,有些惆怅。之前以为小桃遇难了,所以房子烧毁的事情,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现在,看到小桃没事了,相寻再想想自己长大的地方就这么没了,还是挺心疼的。 “早饭,真的不用准备吗”小桃的声音,有些黯然。 满怀热情地星夜赶回,为的就是相寻在早上可以吃到自己做的早饭。现在被泼了冷水,小桃当然会有点失落。 “我不是不想让你准备早饭,实在是你现在,没有可以准备早饭的地方了”相寻必然听得了小桃的失落,想用调侃的语气回话,却说得有些哽咽。 这时的相寻,对小桃本就有种失而复得的珍视感,被珍视的人,又如此关心他,让他如何不感怀。 回话内容,有些出乎意料。因此小桃忽略了相寻的情绪,惊讶地问道:“为什么没有可以准备早饭的地方了?” “何止不能准备早饭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相寻苦笑道,“夜间失火,整幢房子现在都没了。” “我爸!”“啊呀!” 小桃母女闻言就急了。 “老胡没事,出来后,哭得最响的就是他。”相寻劝道,“当时我看逃出来的人里面,只少了你们两个,我还以为” “屋子里的东西都烧了?!”胡氏的情绪,并未因为丈夫的安好而停止崩溃,“这后面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这哭声弄得相寻有些心烦,但他也没有阻止,毕竟小老百姓的家当一下子没了,哭一场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的天,已经微亮。 等胡氏从地上站起来后,三个人开始重新往寻玉赌坊走去。 相寻刚才离开时,还是一片火海,现在的寻玉赌坊,只剩一片焦黑废墟。 听到老胡还蹲在路边哇哇哭,相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快步走到老胡背后,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直接把老胡踢趴下了。 接着,相寻就开始破口大骂:“哭成这个样子,我当是死了人了” 如果当时,不是看到老胡哭得那么伤心,相寻也未必武断地认为小桃被困在火中了。 所以,骂了很久,相寻才消了气。接着,他就招呼所有人聚拢过来。 “知道你们现在都在心疼家当,我也心疼,我的家当,比你们的加起来都多得多” 有时候,对那些自认很惨的人,最好的安慰就是告诉他,我比你更惨。 “我也知道你们过得难,现在,大概都在心里怪我,怪我在外面得罪人了吧?” 说到这里,相寻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众人。因为领教过相寻突然翻脸的狠劲,众人几乎都把头低下了。 “怪我,是应该的。祸事,也确实是我引来的。”说到这里,相寻叹了口气,“不过,你们放心,我闯的祸,还用不到你们来承担。人都没事就好,其他的事,亏欠不了你们。到白天,我会去周转周转,给你们的赔偿,只会多不会少。你们,就不必都拉着一张脸了” 相寻说着,从身上拿出了两个银洋,让老胡暂时安排一下房客们的吃住问题。 至于赌坊里的伙计,相寻倒是不担心,这些人本就是张家的人,让张玉暂时安置下不会有什么问题。 相寻在做这些安排的时候,小桃有些恍惚。 路上偶遇相寻时,小桃就觉得相寻的表现有些反常。等老胡被相寻痛骂时,她一边心疼老爹,却也反应过来了一件事相寻之前的反常,肯定是误以为她已经遇难了! 想通原委后,少爷的激动,少爷那不知是哭是笑的颤抖,还有少爷那个紧紧的拥抱这一切美好的反常,不禁让小桃回味无穷。 所以,当让她恍惚的人,突然走到面前时,她被吓了一跳。 “豆浆铺应该开了,帮我买碗豆浆,两根油条。” “嗯。”小桃的脸色,还有些绯红,“可是,没有盛豆浆的东西了” 相寻笑了出来:“那就一起过去,坐着吃吧。” 小桃,有些为难地看着旁边的父母。 于是,相寻的眼睛也斜向了他俩:“你们也一起吧,正好缺个付钱的。” 老胡紧紧地捏着相寻给的两个银洋,堆笑道:“我们还是在这看着,给我们随意带点。” 老胡这么一说,其他房客,也跟着附和起来。 相寻摆了摆手:“刚才,我给过老胡钱了,在两个银洋花完前,先别来找我。” 为了给房客和伙计们带些吃的,老胡夫妻还是跟着相寻,一起到了豆浆铺。 摊子刚刚支起来,豆浆才烧开没多久,新炸出来的油条自然也是香脆诱人。 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老胡夫妻一人面前放了四根油条,一根一尺多长的油条,他们四五口就能吃完,相寻看得眉头直皱 尤其是老胡喝起豆浆来,把调羹里的豆浆吸到嘴里发出的声音,就像在擤鼻涕一样,使得小桃尴尬不已。 相寻,则干脆碗一放,眼睛就死死地盯着老胡。 看着看着,老胡也发觉相寻异样的目光了。不过,他并不知道相寻为什么这样看他,还傻呵呵地问道:“少爷怎么不吃啊?” 其实,相寻也不是单纯地厌恶老胡的吃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老胡夫妻坐在一起。 所以,相寻并没理会老胡的问话,还是死死地盯着老胡看。 老胡虽然市井,却不傻,被相寻又这样看了一会后,终于拉着妻子坐到了远一点的一张桌子上。 “我这样对他们,你一定怪我吧。”看到老胡夫妻坐得挺远,相寻就这样开口问了小桃。 “我不怪少爷以前的事情,我还是记得的”这个问题,让小桃有些为难。 “是啊,所以要我给他们好脸色,难了。”相寻很坦然,又接着说道,“不过,你家里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只要是你开口的话,我还是会尽力相帮的。” 小桃听完沉默了会,用很小的声音回应了一声。 相寻没听清楚小桃的回答,只听到好像说他是个好人,不禁再次笑出声。 这时,相寻又想到了个不太尴尬的话题:“你家哪个亲戚那么开眼,居然正好让你们躲过了这场大火?” 这个问题,相寻觉得很寻常。 想不到小桃听了,居然露出了很小心的表情,然后神秘兮兮地对相寻说道:“昨天晚上,我妈说我舅舅过来找我们,让我们到他家里去帮忙赶做两件衣服,说是这两天就要穿。我一开始,不记得我有舅舅,可见到那个人,就觉得好像是有这么个舅舅。等到了十六铺那边,那个人又说衣服不用做了,接着说时间太晚了,不放心我们娘俩回去,就给我们找了个旅店住下。等我一觉睡醒后,我还是觉得,我确实从没见过这个舅舅了。路上我问我妈,她也说不记得有这个兄弟了。但是,为什么昨晚见到他的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话,我们都觉得是真的呢?” 相寻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一个人,昨晚找到你们,说他是你舅舅,昨晚你们都觉得你有这么个舅舅,睡一觉,又觉得没这个人了?!” “嗯嗯,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妈还说,怕是遇到狐仙了,弄得我心里毛毛的” 相寻的吃相,忽然变得连老胡都不如,他噗得一口,就把豆浆喷了出来:“什么狐仙我看是骗子遇上你们两个傻子了。” 而接下来相寻看小桃的目光,就变成了看傻子的眼神。 被这样看,小桃也有点生气了,腮帮都气鼓鼓的。 “你问她,那个人是不是穿了件白色长衫!”碧月,忽然在相寻耳边小声提醒道。 相寻照着碧月的话这么一问,小桃立刻一脸惊讶:“少爷怎么知道?!” 相寻一听,再联系上小桃说的奇怪经历,当然反应过来,这个奇怪的舅舅就是宝宝!把小桃支开,难道是为了让她避开这场大火?可这个宝宝,为何单单要保小桃平安呢? 不过,相寻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小桃却在不依不饶地催问相寻,问他怎么知道那个奇怪舅舅的装束。相寻想了想,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了了一些:“因为昨晚,我也遇上他了。” “他也说是你舅舅吗?” “这倒没有。”相寻赶紧把手上的食物放下,还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个干净,因为他担心再说下去,嘴里的东西又会喷出来,“他是个人头贩子,他说昨晚拐了对母女,可带着她们走着走着,越看越丑,就把他们扔在旅馆了” 相寻说了一半就大笑起来,气得小桃满脸通红。 可是小桃再怎么问相寻,到底是不是知道那个人,相寻还是一脸坏笑地告诉小桃,刚刚说的就是真话,直到小桃放弃追问。 吃完早饭,不用太长时间,老胡夫妻为了确保不是自己付钱,急匆匆地吃完就走了。 一碗豆浆下肚,着实让人暖和,再加上令人倦乏饱腹感一夜未睡的相寻,想想现在没什么地方可去,干脆直接趴在豆浆铺的桌子上睡着了。 桌子和凳子,都很简陋,让相寻这么一趴,桌子是很容易翘头翻倒的。小桃,只好在桌子另一面,用两个手肘压住桌子,托着腮帮生闷气。 就这样,坚持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小桃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可毕竟是个女孩子,小桃当然知道这样睡着,太不像话了,所以她只能继续撑着。 就在小桃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桌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小桃支着眼睛一看,居然是她很不喜欢的张玉。 张玉站在桌边看相寻的时候,呼吸有些粗重。小桃感觉到,张玉的情绪有些不对,却不知道具体原因难道是因为赌坊被烧而怪罪相寻? 这个张玉,在桌边看了睡着的相寻一会,接着,就做了一件小桃很不喜欢的事情。 张玉把手中的一个提箱往地上一放然后,就突然重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趴在这样的桌子上,相寻自然不会睡得太沉。所以这砰得一声,吓得相寻一下子仰了起来! 屁股下面的小板凳,也是够窄,相寻这一后仰,立刻就失去重心,直接躺倒在了地上。 这个画面,换到平时,肯定会让张玉哈哈大笑。可这会的张玉,显然没有那么洒脱,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相寻,直到相寻回过神来和他对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打回去 张玉看躺在地上的相寻,是越看越恨。反过来,相寻的表情,则是越来越心虚。 终于,相寻避开了张玉的逼视,很是尴尬地从腰间,摸出了凌晨从张玉身上顺过来的手枪。他捏着枪管,把枪柄递向了张玉。 张玉一手拍开了枪柄,破口大骂道:“这把枪现在就给你,好他妈的让你再用它指我” 张玉骂得起劲,相寻自知理亏,也不答话,只是坐起身子看着张玉呵呵傻笑。 “册,后来,你到底对黄麻皮做什么了!?”面对骂不还口的相寻,张玉骂得没劲,决定进入正题。 “什么都没干,我根本没去找黄麻皮。” 张玉眉毛一挑,明显在质疑相寻的话。 相寻苦笑:“我真没去,半路上遇到个拦路的疯子,我把子弹都打光了,只好回来了。” 其实,相寻说的,已经最大限度地贴近事实了。可这话在张玉耳朵里,却像是极其蹩脚的谎言。 看着张玉脸上质疑更甚,相寻又补了一句:“真去了的话,一个人一把枪,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喝喝甜豆浆打打瞌睡么?” “那你来我家从我身上把枪拿走的时候,难道不是准备一个人一把枪去送死的?”张玉的眉毛挑的更高了。 相寻又开始傻笑:“不是去送死,是去拼命本来,是有拼命的理由的” 两个男人的对话,小桃都听在耳朵里,等听到“拼命的理由”时,小桃忽然猜到,这个拼命的理由,就是她。 于是,她一边窃喜,一边在骂自己自作多情。 见相寻就是不承认去找过黄老板,张玉终于怒了,一把揪起相寻的衣领质问道:“你没去找过黄老板,那慧生姐为什么天一亮,就带着钱来张家,说要化解你和黄老板的矛盾?难不成,他们见鬼了?!” 相寻闻言愣了一会,他知道碧月的恐吓会有效果,但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相寻禁不住扬起了嘴角:“他们,应该就是见鬼了吧。” 张玉看相寻的样子,不像在胡说八道,便换上了复杂的表情,盯着相寻说道:“慧生姐说,寻玉赌坊的火,是黄老板手下的人自作主张放的放火的人,一会会送到赌坊门口任你发落。” 说到这里,张玉把放在地上的箱子提到了桌上:“这是赔偿你的一千银洋。” 听到赔偿数额,相寻脸上的微笑,立即变成了诡笑,两眼也迅速地眯成了一条线。 “你也不用摆出这个样子”张玉一看相寻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动坏脑筋,“慧生姐的意思是,这一千银洋,就是补贴烧毁财物的。只要沈少人没事,并答应以后和黄老板井水不犯河水,她会再送两千银洋过来。” 相寻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听她的意思,如果我出事了,这一千银洋,就成打发你的了?你这钱一收,这件事情是不是就算了?” “是啊,想起你来我家时,那不想连累我的作死样子,我收下这些钱,了结这件事,你应该也会含笑九泉吧?” 张玉说完,摸出了一支烟,可刚刚点起,就被相寻抢走了。 相寻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徐徐吐出烟雾的同时,徐徐说道:“如果想井水不犯河水,让他们再拿一万银洋出来。” 隔着烟雾,张玉看不清相寻的说这话时的表情是否认真:“你说的这个数目,是不是故意想激怒他们?” 相寻面前的烟雾,已经散尽,他脸上的诡笑,重新展露了出来:“我越贪心,他们才越放心。” 看到张玉的神情再次复杂起来,相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先去看看我们新赌坊的地皮吧!” 所谓新地皮,当然就是被烧毁的废墟,张玉刚刚在找到相寻前,已经来过了。所以这会看着一片焦黑,他已经不再惊讶了。 刚吃过些东西的房客们,这会踩进了废墟,试图在里面,找出些值钱的东西。 小桃凑到相寻身边,像是表功一样说道:“少爷给我定做的新旗袍,幸好我还没去取” 相寻瞟了小桃一眼:“这么久还没拿?不会是胖了穿不下,才拿去改的吧?” “哪有!”尽管知道相寻是在说笑,小桃还是申辩道,“我是看到少爷最近一直心事重重,所以没好意思让少爷陪我去拿” “干嘛要我陪你去,胖了穿不上,总不能让我来帮忙吧?” “啊呀!” 张玉,就冷眼看着相寻和小桃打情骂俏的样子,时不时地,露出些不屑的表情。 这时候,一行人向着张玉他们走了过来。 带头的,张玉相寻都认识,是一直在寻玉赌坊周边游走的包打听,还有几个人的打扮,一看也是便衣警察,他们押着几个被绑着的人,走到了张玉的身前。 “张少,这几个不懂事的调皮捣蛋,黄老板说,把他们交给你处理。” “交给我干嘛?”张玉瞥了这个包打听一眼,然后朝相寻努努嘴,“有什么话,跟沈少说吧。” 这个气,张玉还是要让相寻自己出的。 这个包打听,只好走到相寻跟前,刚要开口,相寻抬手就挡住了他的话头:“调皮捣蛋的留下,其余人可以走了。” 相寻说完,包打听又要开口,却又被相寻拦下了:“我知道,他们都是黄老板的门生,我的手,是不会打他们的。” 看出相寻不想再多说,这个包打听,只得拱拱手告辞了。 留下的那几个被绑着的人,都是一脸忐忑的样子,还时不时用余光瞄相寻一眼。 相寻,就像没看到这几个人一样,他把房客们都招呼到了面前。 那一箱银洋,被相寻从张玉身边拿来,放到了自己脚旁后,他开口朗声道:“我刚刚说过,我的手,不会打他们。我前面还说过,烧光的家当我会赔给你们,而且只多不少。现在,钱已经到了,可是不好好调理一下这几个人,我是不能心情舒畅地给你们发钱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相寻说完,大多数人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老胡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一个被绑着的人跟前,对着那人的肚子就是一拳。 相寻憋着笑,再次开口道:“看来老胡已经听懂我的话了。记住,打得越狠,赔偿的钱就越多!” 房客们,终于不再犹豫。他们的住所,也确实就是被这些人烧的,所以动起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负罪感。 相寻看着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桃,调笑道:“你干嘛不上去打几下?” “我算了”小桃推辞。 相寻眼睛一转,又凑到小桃耳边说道:“他们,可是差点把我烧死的人。” 说完,相寻蹲下捡起一块石头,交到了小桃手上。小桃接过石头,犹豫了良久,才艰难地抬步,要往人群走。 相寻看着小桃为难的的样子噗嗤一笑,一把夺回了小桃手里的石头:“算了,我怕你砸到自己的脚。” 房客们的呵骂,被绑着的人的哀嚎,无序地传向相寻耳中。 相寻,是越听越不满意:房客们的声音一听就是虚张声势不说,挨打的那几个,也有着明显装惨的嫌疑。 不过也没办法,房客们,本来就不怎么会打人,胆小怕事的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更是不敢下狠手。 相寻摇了摇头,示意房客们可以了。 然后,他走到了挨打的那些人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敢这样被绑到我跟前,大概也都猜到,我不会把你们弄得很惨吧?” 这几个人听到这话,没敢答应,更不会蠢到表现出得意的样子。只是,他们的神色确实,不怎么慌张。 有恃无恐的感觉再怎么隐藏,多少,还是会流露出一些。 相寻看着他们的样子,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只是相寻的眼睛,刚刚睁开一点,就射出了逼人的寒光:“你们猜错了!” 短短五个字,却杀气腾腾,几个人听了不由心头一紧,就连张玉也皱了皱眉。 “黄老板让你们放的这把火,虽然没烧到我的人,却打了我的脸” 几人被绑来前,本是被交代过,必须承认放这把火不是黄老板的意思。万一被逼问起来,就说克莱蒙宅邸的人,传言是相寻设计害死了杨钉,他们是为杨钉出气。 可现在,他们看着相寻那副阴狠的样子,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说这件事和黄老板无关。 相寻凑近他们,逐个逼视到他们不敢和自己对视,才继续说道:“黄老板打了我的脸,那我就得打回去。既然你们几个,是黄老板用来打我脸的工具,那我打回去的时候,也就辛苦你们了!” 说到这里,诡笑又一次浮现在相寻脸上,他眼睛还是看着这几个被绑来的人,接下来的话,却不是对他们说的:“把他们扒了,吊到树上!” 话出口了,可没有人敢动。 敢打黄老板脸的人,毕竟不多。于是,相寻看着赌坊伙计们的眼神,开始慢慢不善。 “是不是沈少平时对你们太客气,他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一旁的张玉,说话了。 张玉看得明白,相寻现在的状态,并没有失去理智。相寻敢这样做,就必然有他的底气。 况且,这条路上,谁都知道寻玉赌坊有他狮头一份。现在,就这么被一把火烧了,如果不作出些反应,实在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怎么个扒法”终于,有个伙计搭话了。 “你在烟花巷过夜时扒得多光,就把他们扒得多光。”相寻保持着诡笑。 伙计们,求助地看看张玉,但张玉就是不和他们对视,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质疑的表情。 于是,伙计们依次解开被绑来的人,扒得一丝不挂后再绑上,然后一个个倒吊在粗壮的梧桐树枝上。 弄完这些,已经七八点钟,路上越来越多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这几个光猪一样被倒吊着的人。 被绑来的这几个,本来是带着侥幸心理的,想不到,对方完全没看黄老板的面子,给了他们如此奇耻大辱的待遇。 尽管黄老板事先交代他们要忍耐,还是有一个压不住火,叫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给脸不要脸的” 之前拿给小桃又拿回来的那块石头,相寻一直掂在手里。现在,听到这放火的人敢说他给脸不要脸不等那人继续骂下去,相寻手里的石头就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嘴上,一下子把那人的嘴唇打得血肉模糊,门牙都掉了几颗。 被吊着的人看到这里,没有再敢说话的了。 他们几个,虽然还没混出名气,可平时在这附近也算是混到个脸熟的。被相寻这样一羞辱,他们也知道,以后没办法在这里走动了。 相寻有了张玉带来的那一千银洋,很容易地让房客和伙计们重新喜笑颜开起来。 接着,他们借来了一些桌椅板凳,在吊着几个人的梧桐树下,众人像是开赏花会一样谈笑风生。 张玉和相寻坐在一张桌子上,相寻看着眼前几头光猪,胸中的恶气逐渐一扫而空,心情,渐渐恢复到刚刚处理掉鬼屋时的轻松愉快。 心情一好,思路也就会清晰,两人闲谈之中,终于把整件事情的头绪理明白了。 近年,张家在赌场这块的生意,和黄老板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 张家,毕竟是青帮门里的老牌势力,而且做事做人都很上路,黄老板虽然搞了个“大字头上加一笔”,可在门里人的眼中还是小辈,也不好明着跟张家过不去。 更多时候,黄老板是借着克莱蒙的手,去打压张家。只是,克莱蒙越来越大的胃口,确实让黄老板起了害他之心。 不过,宅邸闹鬼的事情,最初找到黄老板的时候,黄老板还没想到可以借这个事情除掉克莱蒙,更没想到要把脏水泼到,张家身上。 同时,相寻这个和张家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一闹出鬼影事件以后,就引起了黄老板的注意。 黄老板一开始在意的是,相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就想让相寻去克莱蒙宅邸试试成色。如果试下来相寻有本事,那要是拉拢不过来的话,就要提防相寻日后帮着张家对付自己。 在相寻故意拖延的时间里,刚巧龙家兄弟找上门,黄老板当然有意加以利用。 就算没想到通过相寻去实现什么其他事情,借相寻自己的仇家,除掉相寻也不是件坏事。想不到,相寻居然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件事情上,相寻咬定烧的是脏东西。黄老板尽管没有点破,却也更加认定,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年轻人绝对是个隐患。 皇城庙督管捉了女鬼以后,黄老板就了解了金秀英假他人之手杀害克莱蒙的可行性。 以后的事情,相寻已经听金秀英交代了经过,无须猜测。 结合黄老板c克莱蒙c张家,这三者之间的纠葛,黄老板的用心也就整个浮现了出来: 鬼影事件后的相寻,很容易就能扣上邪术师的帽子作为张家养着的邪术师,当然会对克莱蒙的打压而采取反击,于是就在总巡长宅邸制造了闹鬼事件想不到,鬼被皇城庙的督管捉了,相寻就杀了道士,把鬼放回了宅邸为了完全排除掉克莱蒙的打压,相寻自告奋勇,以除鬼的名义,进入总巡长宅邸,最终直接枪杀克莱蒙。 如果一切顺利,胃口太大的克莱蒙被杀,可能成为隐患的相寻,作为枪杀总巡长的凶手被击毙,相寻背后的张家,也逃不了干系,势必要向作为华人探长的黄老板低头。 整件事情算下来,黄老板实在是大赢家。 张玉听了相寻的分析后觉得,如果这就是黄老板的计划,未免不够周全。 可仔细一推敲,如果相寻真的按照黄老板的设计杀了克莱蒙,查案的事情肯定还是黄老板来做的。 这样的话,有没有漏洞并不重要,只要大体上说得通就可以。对黄老板来说,本来就没想通过这件事情来对张家产生多大的打击,除掉克莱蒙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主要嫌疑目标不在黄老板自己身上,就是个很好的结局。 况且,等新任总巡长到位,张家这个最有可能是除掉上一任总巡长的势力,必然不会被亲近。 长远来看,这也一定程度上算是对张家形成了持续性的打压。 想明白了黄老板的良苦用心,张玉和相寻非但没有咬牙切齿,还笑得很开心。 他们当然有资格这样开心,因为黄老板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井水不犯河水 开心之余,张玉和相寻商量起了后面的事情。 一万银洋在当时,虽然对黄老板来说算不上伤筋动骨,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相寻开出的这个价码,张玉没有反对,但对这个数目的由来,总要商量出个上得了台面的说法。 这个数目,当然没有说法,相寻,就是在狮子大开口。 所以,想要有拿得上台面的理由,只能靠编。只是,在他们还没编出来以前,慧生姐就来了。 很多人都说,慧生姐,才是黄家的真正主人。不过,她在相寻和张玉的那张桌子坐下时,并未端起什么架子。 得体的谈吐举止,让相寻对她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 “沈少这个面相,好人坏人我不敢说,可总归是个聪明人。” “说别人聪明的人,才是真的聪明人。”相寻笑着,回应了慧生姐的开场白。 一阵轻松的闲扯后,慧生姐很快切人了正题:“我的意思,张少应该已经代为转达了,不知道沈少是不是满意?” “既然知道是慧生姐的意思,我怎么敢不满意。”相寻笑着答道,接着,脸上就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可是,慧生姐说的数目,实在让我为难啊。” “烧毁的产业,赌坊停业的损失,我都考虑过,所以才说的这个数目”说这些时,慧生姐作出低头沉思的样子,然后她缓缓看向相寻,很是诚恳地询问道,“现在沈少说不够,我想讨教下,我是漏算了哪些东西呢?” 得知慧生姐有意化解矛盾,并愿意赔偿的时候,相寻并不确定对方是否真心诚意。经过这番交谈后,相寻觉得,慧生姐的诚意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决定再试探一下其他东西。 “大家都看得到的东西,慧生姐一点都没有漏算,按说再给两千银洋的话,只有多,没有少只不过,除了台面上的生意,我还在做一些旁人看不懂的善事。” “哦,做善事,通常都是挺费钱的。”慧生姐的脸色,愈加和蔼,“不知沈少说的善事,具体指的是哪些呢?” 相寻赶紧起身,谦恭地走到了慧生姐身边俯下身子,轻声在慧生姐耳边说道:“具体指的是什么,慧生姐在半夜,应该听说了吧。” 相寻说罢,一双眼睛,就紧紧地盯住了慧生姐的脸。 相寻说这话的时候,人在慧生姐的侧面,等话说完,慧生姐却并未把脸转向相寻,她依然直视前方,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可是,无论见惯多少大场面,怪力乱神之事,于黄老板夫妇来说,毕竟还是未知的领域。 慧生姐竭力抑制住了对未知恐惧的流露,却还是轻轻地咽了一下口水。 这个微小的细节,终究,没有逃过相寻的眼睛。 “慧生姐说的是,做善事,着实费钱”相寻终于确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碧月的恐吓,确实很有效。 所以,相寻漫天要价起来,也有了底气。他再次附到慧生姐耳边,往下说道:“我烧毁的那些法器,虽不能用钱去衡量价码,但重新置办,就需要费不少周章,还有那些枉死阴魂的牌位” 妖魔鬼怪的事情,慧生姐不懂。可是,像相寻现在这样巧立名目的讹钱方式,慧生姐见得多了。 因此,不等相寻把“账目”报完,她就转头看向相寻,颔首笑问:“沈少不必一一细说,直接告诉我要花多少钱就好。” “一万银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相寻也没有客气的必要了。之所以没有特意再多说些,好让慧生姐去还价,那是相寻认为现在要钱的理由,实在不适合讨价还价。 “置办那些,用得了一万银洋?”慧生姐脸上的还是在笑。 “置办法器,千就够了”相寻也知道,这些胡话慧生姐未必相信,他干脆就往玄乎里说,“只是要让那些牌位被烧了的阴魂,别去记恨黄老板,加起来必然要一万银洋。” 听完相寻的胡话,慧生姐居然点了点头。 然后,慧生姐忽地收起了笑意,直视着相寻说,正色道:“这件事以后,我保证黄家,不会再来招惹沈少,沈少是不是也该有个态度呢?” 相寻脸色也是一正,神色变得极其认真:“我,本不是招惹是非的人。况且上海滩可以招惹的人那么多,我怎么也不会主动惹到黄家的头上。” 慧生姐直勾勾地忘了相寻一会,而后点了点头,起身说道:“你说的数目,我知道了,容我回去跟当家的商量商量。” 慧生姐既然开了条件,希望事情结束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那就表示,她其实已经默认了相寻开的条件。之所以不当场答应,是因为她不想让相寻觉得,这钱要得太简单。 而那些年,慧生姐点头的事情,黄老板从来没有否决过。 更了解黄家情况的张玉,一听慧生姐的反应,就知道相寻的要求已经没问题了。 所以,张玉对慧生姐似是而非的回答,没有任何异议,他还拦住了想要开口的相寻:“放心,慧生姐这样说了,你就安心等着吧。” 那几个被倒吊着的,早已因为倒涌上头的血液,一个个脸都变成了绛紫色。这会眼见慧生姐要走,终于忍不住呼救起来。 慧生姐听到呼救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她装着刚刚看到吊着的几个人一样,一边抬手遮住双眼,一边有些痛惜地吁叹道:“这又是何必呢,作孽,真作孽了。” 目的达到,气也出了,相寻没有必要继续为难这几个人,他堆笑道:“他们这样在外面坏黄老板的名声,我是气不过,就代黄老板教训他们一番。” “慧生姐都到了,也没我们代黄老板做规矩的份了。”张玉接过话,然后吩咐伙计们,把人放了。 见慧生姐并没有为他们出头的意思,几人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悻悻地跟着桂生姐走了。 几天之后,相寻就拿到了一万银洋。 钱到手后,寻玉赌坊的重建,就立刻开始了。 赌坊的荷官伙计们自不必说,重建完成后,他们自会重操旧业。至于房客们,除了小桃一家,其他几户,都拿了些遣散费走了。 小桃,肯定是不想走的,老胡夫妻就支使女儿说服相寻,让他们一家三口都在赌坊里打零工,并且照顾相寻的起居。 小桃对相寻开口时还是很为难的,因为她知道相寻不喜欢老胡夫妻,想不到,相寻很爽气地答应了。 答应的理由,实际上很简单。相寻一方面,当然是看小桃的面子,而且他又觉得,不喜欢的人使唤起来,更没有心理负担。 事情过去以后,相寻和黄老板之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再没有交集。 相寻和黄老板个人,没事肯定不会去互相招惹。就连黄家和张家生意上的竞争,也告一段落。 倒不是黄老板怕相寻怕到连生意都可以忍让,而是黄老板手里的鸦片生意,已经开始形成垄断之势。 克莱蒙死后,原副巡长杜兰直接升任总巡长一职。尽管克莱蒙之死,有些事情背离了黄老板的计划,但杜兰接任,却是在黄老板计划中的。 在克莱蒙死前,黄老板和杜兰就已经勾结起来,背着克莱蒙运作鸦片的事情。现在杜兰接任,很多事情自然可以肆无忌惮起来。 杜兰对黄家的鸦片保驾护航的同时,又截断了其他势力的鸦片流入租界,一切,变得水到渠成。 张家和黄家能有现在的势力,必然都是懂得取舍之人。张家的鸦片生意,本来就很小,既然黄老板垄断之势已经显现,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主动淡出。 而黄老板的生意重心,既然已经不在赌场,相比之下,鸦片生意的油水又足得多,他也就不在赌场生意上,继续和张家竞争。 如此,在事后看来,除了克莱蒙和杨钉这两个死人,活着的人当中,并没有输家。就算事件没有按照黄老板的计划进行,可黄老板除了损失一些面子,依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前进着,来到了二零年代。 寻玉赌坊重建完成,已经过去四年了,新建的房子,当然也比原来的旧楼漂亮得多。 只是,相寻的生活,还是和四年前的一样。 这年的相寻已经二十岁,他在十六岁时的身材样貌已经足够成熟,所以近几年的变化,并不明显。除了在外和张玉鬼混的时间,相寻在家中的生活起居,依然是由小桃来照顾。 四年前的那场大火,似乎让相寻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在乎小桃,可事情过去以后,两人的关系,并没发生什么变化。 无论小桃在打扮和举止上,如何慢慢变得摩登起来。相寻,却总是找不到自己会一直珍爱对方的信心。 小桃,只比相寻小一岁,她一直在等待相寻。可等到十七岁的时候,老胡夫妻等不及了。 于是,他们为小桃张罗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酱菜店的少东家。 称为少东家的,不一定青春年少,这个少东家,已经三十五了,且有酗酒的毛病。 小桃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所以街面上的人,还是有印象的,她自然对这门亲事百般不愿。 自知犟不过父母,小桃只好求相寻想办法。这时的相寻,已经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了,他只到酱菜店说了句话,对方就赶紧退婚了。 小桃抵触这门亲事的真正原因,是她还在等待相寻。可相寻却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这么做,只是帮着小桃拒绝了一件不情愿的事情。 事实上,在知道小桃即将出嫁之时,相寻的心里很不舒服。而帮小桃劝退了酱菜店的求亲以后,那心中异样的快感,相寻也不可能意识不到。 说到底,那时的相寻,在感情上还是太自私了。 他不希望喜欢自己的人离开,却又不做任何挽留者该做的事情,还厚颜无耻地把这种无为,归结为不想伤害对方。 在这一方期待一方懈怠的感情之路上,两人迷茫地成长着。只是,时间不会因迷茫而停滞,平静的生活,终将波动起来。 1920年的一个夏夜,相寻跟着张玉,来到了张家最大的赌场——流金阁。 相寻虽然靠着寻玉赌坊的收入吃饭,自己却对赌博毫无兴趣。 而流金阁,是张玉大伯的产业,张玉在里面都没股份。之所以带着相寻过来,是因为赌局上有些古怪。 出古怪的赌局,是欧式轮盘赌。 这个局,和骰宝一样简单易懂,并且看上去更加时髦,所以流金阁的欧式轮盘桌,一直生意火爆。 可是,最近连着一个星期,每晚总有个南洋人,能在这张赌桌上赢走千把银洋。 南洋人不押号码单双,只押颜色,不说次次押中,却也能押对十之七八。 轮盘赌,本来就没有闲家出花招的机会。操盘的荷官,本身有着分红,也没有吃里扒外的可能。 几个晚上,同一个南洋人,赢钱的过程还都是大同小异开赌场的,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个南洋人的运气,可以好到每晚赢钱。 于是,在想不出古怪出在哪里的情况下,赌场方面,终于把问题归咎到鬼神之说上。 有着神秘传闻的相寻,就被扯进了这件迷案。 不知算不算好运,相寻的初次造访,就没有扑空。他进流金阁的时候,那个南洋人,正在轮盘赌桌上屡押屡中。 既然是看有没有古怪,碧月,自然就在相寻身上。 一到轮盘前,碧月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只两个拳头大的小鬼,正趴在轮盘边,在每次轮盘就要停止c弹珠即将落位时,小鬼就会轻轻用手一挡,使得弹珠,总是落在南洋人押注颜色的小格中。 想来,是小鬼的主人,担心数字和单双对于小鬼来说过于复杂,所以才选择押颜色。 相寻听着耳边碧月的描述,脸上即刻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对于相寻来说,南洋人的押注方式无关紧要,知道他是在用小鬼来控制输赢,已经够了。 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问题的答案,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知道是什么问题,当然要想想怎么解决。于是,相寻叼起支烟,慢慢晃到了赌场外的一个僻静角落。 “这个南洋人,算是什么路数?”相寻问碧月道。 “看他手上脖子上纹着的符文,应该是个暹罗的降头师。那个小鬼,必然是胎死腹中婴儿的阴魂,被他用巫咒驭使的。” “那小鬼厉害么?” “对常人来说,可以帮上大忙,也可以带来大难。”说到这里,碧月噗嗤一笑,“不过对九爷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当然知道九爷摆得平”相寻有四年未曾遇上阴邪之事了,九爷归位的感觉,又变得陌生起来,“我是问,对我对沈相寻来说,这个小鬼,是不是很危险?” “也不会危险到哪里”碧月想了一会,才答道,“你毕竟是九爷的转世,九爷肯定不会让其他阴物上自己的身。不能附体的话,那小鬼,最多也就能捉弄你一下。小鬼要是跟在你身边找机会捉弄你,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 相寻点了点头,忽然又灵光一现:“还是稳妥一点,找许方他们搭把手吧。” 于是,相寻从口袋中,拿出一只很小的瓷瓶。 小瓷瓶打开后,相寻从里面倒出了一些粉末在手上。他轻轻一吹,粉末就泛起了荧荧青光。 不需相寻再作什么,这些泛着青光的粉末,就升上了半空。 自从四年前打过交道之后,相寻就保持着和许方他们的联系。确定相寻不是为了过去之事而纠缠,许方和陈小七,也就不再躲着相寻。 而九爷,似乎与这两位阴差的渊源颇深,所以相寻作为九爷的转世,和他们相熟了以后,两位阴差也对相寻非常在意。 为了相寻在必要之时可以找到他们,陈小七还特地在自己的坟头留了一瓶鬼火砂,当作相寻召唤他们时的用品。 鬼火砂升空不久,相寻就听到了许方和小七的声音。 “九爷是又弄到什么好酒了?”小七的声音有些兴奋。 相寻自己不太喜欢喝酒,偶尔得到一些好酒时,他往往会唤许方和小七过来享用。 “老是喝九爷的酒,也该出出力了吧。”相寻没好气地回道,“今天的公差都办完了么?” “不知道九爷要我们做什么呢?”小七讪笑道,“公差办起来也不麻烦,给九爷办事的时间还是有的。” “嗯,有个暹罗的”相寻脑子卡了下壳,在碧月的提醒下才继续说道,“降头师,他操纵个小鬼,搅乱我朋友的生意。你们,就把这小鬼,带到该去的地方吧这不算坏事,也不算难事吧?” “那今天的公差,就让许头去办一下,我帮九爷办这件事。”小七一口答应了。 许方倒不是担心小七办不好这事,他是怕小七管不住嘴,所以接过了话茬:“小七,公差交给你,九爷的事,还是我来办吧。” 相寻并不在意谁来办这件事,见阴差应承了,他便安排道:“许方,你就等在那片树林里。过会我进树林,如果小鬼跟进来的话,你就收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引鬼入林 有阴差压阵,相寻心里便有底了。 相寻担心的,只是那个看不见的小鬼。至于暹罗人,他倒没放在眼里。 因为那个暹罗人,太瘦小了,除了那张黑黢黢的脸长得有些阴森外,他看起来真的没什么威胁。 早年被龙卯生踩住影子吃的亏,相寻并没忘记。所以,他不会给这个暹罗降头师作怪的机会。 又进到流金阁,相寻把张玉叫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简述了一下暹罗人的手法。 张玉,听相寻说了暹罗人借小鬼之手操纵轮盘后,并没有多少惊讶。虽然这件事算得上离奇,但比起之前张玉知道的那几次事件,还是平淡了些。 “你先把他轰出去。”相寻,斜瞟着暹罗人说道,“陷阱已经设好了,只要他放小鬼跟着我,我就能把小鬼捉走。” 张玉听着,就苦笑了起来:“能轰走的话,早轰走了,也不用让你走一趟开赌场的,抓得到对方搞鬼的把柄,那是想怎么弄都可以。现在苦就苦在没有把柄,没把柄的时候轰走赢家,就是在砸招牌了。” 相寻听了张玉的话,也是皱眉头。 如果,让许方进流金阁抓小鬼,抓完再开口告诉旁人暹罗人的手法,许方必然是不肯的。 但如果不借许方的口,来公开赶人的原因,又没法证明暹罗人在搞鬼 想了一会,相寻摇了摇头,也苦笑起来:“这样的话,我只好用笨办法了。” “笨办法?”张玉,不太明白。 “我十二三岁时,我们想收拾哪个人,那个人却没惹到我们头上”相寻摸出支烟,点上后才继续问道,“这种时候,我会做什么,你还记得么?” 见张玉还是一脸迷茫,相寻白了他一眼,叼着烟,直接往那个暹罗人身边走去了。 张玉站在原地,从面前走过的招待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 几秒钟后,刚喝到嘴里的香槟,忽然被张玉一口喷了出来! 他总算反应过来了:“我册不会这么低级吧” 而相寻接下来的动作,就是这么低级! 只看到相寻靠近暹罗人的时候,先伸手把暹罗人身边的一个女孩往旁边拨了拨,就挤到了暹罗人的身边。 一两分钟后,相寻回头环顾了一下周围后,慢慢地摸出了自己的皮夹然后,他一把将这皮夹,塞到了暹罗人的上衣侧袋里。 相寻这个动作,要领是别被其他人看到,暹罗人发不发觉,根本无所谓。 因为,这个套路,根本就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自然地,口袋里刚被莫名其妙塞了个皮夹,暹罗人的头,就转过来了。 然而,还没等到暹罗人开口事实上,在暹罗人还没看清相寻的模样时,相寻的拳头,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昏了你的头!”相寻的呵骂,也同时爆发了,“连我的皮夹都敢偷!” 暹罗人捂着鼻子,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声音还没发出,鼻血已经从指缝当中快速地流淌下来 紧跟着,暹罗人的眉心鼻梁处,传来了一股刺激的酸楚,眼泪和鼻涕立时一起涌了上来 在他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的衣领被一把揪住,整个人,在被往赌桌相反的方向拉扯。于是,他下意识地仰着身子往赌桌方向犟 只是,他刚刚往赌桌方向一仰身子,相寻揪着他衣领的手,就松开了。 相寻这只松开的手,迅速地移动到了暹罗人的脑门,顺着暹罗人往赌桌方向后仰的劲道,猛地往前一个推压的动作,就把暹罗人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 暹罗人,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攻击,并未结束虽然已经瘫倒,但暹罗人的膝盖上,又被相寻皮鞋的木质鞋跟,非常用力地踏了一脚! 这会,相寻才蹲下身子,悠然地从暹罗人的衣袋里,拿回了自己的皮夹:“生得秀气的人,适合做些斯文的事生得威猛的人,适合做些勇武的事可要是生得过于贼眉鼠眼,偏偏就不适合做贼了” 相寻的絮叨,语速很慢。他拿回皮夹的动作,也是很慢。 这故意的缓慢,就是相寻在向围过来的人们解释,自己为何要突然发难。 不过,有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了:“这皮夹,明明就是你自己塞到他口袋里的!” 语音清亮,在相寻耳中,却很是刺耳。 说这话的,正是原本站在暹罗人身边c却被相寻拨到一边的那个女孩。 见有人点穿,相寻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只是片刻以后,他的嘴角就扬了起来。 还蹲在暹罗人身边的相寻,猛然转过脸来。 他并没有完全转向那个女孩,而是斜楞着眼,用煞是阴狠的目光刺向女孩,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还没找你,你倒自己跳出来了。” 相寻这样一瞪一呛,把那女孩弄得有些发懵。 围过来的人群,更是搞不明白现在到底是哪出戏。 “长得又不难看,想要赚钱,有的是办法”相寻慢慢地站起身来,一边整理着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一边继续似笑非笑地说道,“偏偏和这样的蠢贼混在一起,实在不是条明路” 相寻蹲在地上时,女孩原本是杏目圆睁怒视着相寻的。就算她愣住的时候,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可相寻站起身后,比女孩高了半个头,女孩怒视相寻的气势,就削去了不少。 更要命的是,相寻边说话,还边迎着女孩凑了上去这会,眼看嘴就要贴到女孩眉心了。 女孩的眉心,刚感觉到相寻口中呼出的气息,脸就立刻涨红了。然后,她赶紧后退了一步,并且,没有再敢立刻怒视相寻。 相寻话里的意思,旁人听了个大概。再一看女孩现在这种貌似心虚的样子,旁人也都觉得,这女孩是暹罗人的同伙了。 此时,地上的暹罗人开始咳嗽。相寻一听,知道暹罗人快缓过来了。 鼻梁那一拳,和赌桌那一撞,只是打懵了暹罗人。最后,对着膝盖上的一踩,才是相寻需要的效果。 相寻的目的,就是激怒这个暹罗人,把他和小鬼引出赌场,最终把小鬼骗进许方守着的小树林。 之所以要重创对方的膝盖,相寻是为了保证这个暹罗降头师本人无法跟上来,而只能放出小鬼追上来。 毕竟,相寻并没有和这个暹罗人拼个你死我活的理由,只需收了他的小鬼,让他别在流金阁继续搞事就行。 所以,发觉暹罗人缓了过来,相寻转身就要走。 可是,他的身体还没完全转向门口,系着的领带,就被人一把捏在了手里 那个女孩,现在也缓过来了! 女孩虽然被相寻泼了脏水,一时半会想不出反驳的话,可那双圆瞪的杏眼,已经重新锁定了相寻。 她的两手,更是死死地捏紧了相寻的领带。 这局面,就让相寻非常尴尬了。面前的女孩,不但不是什么贼,看打扮,还是个大家闺秀真要相寻打,他是肯定打不下手的。 但是,眼看地上的暹罗人,正在挣扎着起身相寻自己僵在原地,万一,被这个降头师贴身做点什么手脚,也不是闹着玩的。 相寻,只能用力地甩动着身子,试图挣开女孩的手。只不过,他越挣扎,领带就勒得越紧,勒得他满脸通红。 这女孩,现时怎么也不肯撒手,她就像牵着一匹不听话的烈马一样,死命地拉住了相寻。 相寻对暹罗人下手的时候,张玉就走过来了。 可自从那个女孩和相寻交上火,张玉的目光,就停在女孩身上,再也没有移开过。 虽然站在相寻面前矮了半个头,但这个女孩,在当时绝对算得上高挑。她那双英气十足的杏眼,更是瞬间击穿了张玉的心理防线。在相寻故意凑到女孩很近的时候,张玉甚至有种想把相寻揍一顿的冲动。 现在,被扯着领带的相寻有些不知所措,可当他的余光,扫到人群中的张玉时,心里的火,一下就冒了上来。 这个张玉,正像花痴一样看着那个女孩,对女孩扯着相寻领带的举动,居然流露出一种欣赏的的表情。 “册!看戏啊?!”脖子被领带勒着,使得相寻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被相寻一喊,张玉收起了花痴的表情,却并无任何愧疚的意思。 张玉调皮地向相寻眨了眨眼,才走了过来。 “西装领带,皮鞋皮带”张玉边说,边走到了相寻和女孩的中间,他一抬手,就握住了女孩捏着相寻领带的双手。 女孩,被张玉突然握上来的手吓了一跳。她吃惊地看向了张玉,只见到面前张玉的脸上,写满了可以倚仗的样子。 张玉的手,并没有用力,女孩的双手被握住了几秒钟后,一下子缩了回去。 而正在相寻心中有点小赞张玉的机智时,领带,猛然被收得更紧了! 刚才的相寻,只是满脸通红,现在,他变得满头青筋了。 这满头青筋,一半是勒出来的,一半是气出来的,因为现在用领带勒着他的人,正是张玉! 只见张玉一手捏着领带,一手把女孩挡到身后。他对女孩微笑了一下后,才把脸转向相寻,语气冰冷地说道:“穿得这样绅士的人,对女士怎么这样无礼?” 相寻,自然看得出张玉现在演的是哪出,他现在真想对着张玉的裤裆来一脚。 苦于眼下还有正事,所以,被勒着的相寻咬着牙,恶狠狠地对张玉说:“我还可以更无礼的,要不要去门口见识一下?” 张玉闻言一笑,作了个乐意奉陪的表情,提着相寻的领带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张玉就松开了相寻的领带,还一把将相寻推了个趔趄。 相寻站稳身子后,看了眼正向自己挤眉弄眼的张玉,以及跟出来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围观者 “册!你记好!”相寻咬牙切齿地说了几个字,凶狠又无奈地对着张玉点了点,才气哼哼地往小树林那边走去。 小树林,在流金阁大门斜对面大概二三十米的位置。 相寻,当然没有直接走进树林,他还要等那个暹罗人发现自己。 找了块石头坐下以后,相寻一把直接扯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余光瞟着赌场大门。 “刚才你打那个降头师的时候,小鬼已经逃回了他的身上。” 听到碧月的话,相寻并没有顺着话题,而是咬着牙念道:“发情,也真他妈的会挑时候” 听着相寻的怨念,碧月就开始笑,直到她看见暹罗人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流金阁的门口,才提醒相寻人出来了。 就算没有提醒,相寻也看到了那个暹罗人。 也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愤怒,暹罗人的脸,在赌场的灯光映照下,已经扭曲到了非常诡异的程度。 他艰难地坐到了赌场门口的台阶上,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暹罗人很容易地发现了不远处的相寻。 这时的相寻,已经完全把脸转向了另一边,只是让碧月帮他观察暹罗人的动态。 只要碧月说小鬼被暹罗人放出并且跟过来了,相寻就会钻进树林。 等暹罗人看到斜对面的相寻时,他脸上的表情,愈加扭曲了。 不过,碧月并没看到他把在轮盘上的那个小鬼放出来。她只看到,暹罗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红布的包裹。 那个红布包裹,被暹罗人解开后,露出了一个暗黄色反着光的人形物体。 碧月,疑惑了一下。忽然,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煞气扑面而来,她才知道麻烦来了:“快进树林,到许方身边!” 这种情况,相寻是不会问怎么回事的。 二话没说,他站起身子就钻进了树林。 坐在台阶上的暹罗人,看到相寻像是逃跑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着急。因为在他眼里,相寻已经是个死人了。 进了树林没几步,相寻就觉得后上方,有一股寒意压了下来。 相寻急忙回首抬望,却只看得到一大片泛着新绿的柳叶。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毕竟,就算小鬼过来,也看不见,又何必回头? 于是,相寻加快了脚步,往树林中央跑去。接着,他头顶的柳条丛中,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那股寒意,已经变得极其刺骨,让夏天还西装革履的相寻,都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这片柳树林靠马路的地方,可能是被人为修剪过,柳条垂得并不低。 但跑到深处后,柳条差不多都荡到了相寻胸口的位置了。幸亏晴朗的夏夜,还有比较明晰的月光能穿透枝叶,好让相寻借着光线,拨开面前的柳条往前跑。 就在相寻又撩起一簇柳条的时候,忽然有个东西,顺着那簇柳条的其中一枝,像蜘蛛一样滑落下来,又轻巧地停在了相寻的眼前! 这东西,离开相寻实在太近,近得相寻只看得到一张小脸 至少,相寻觉得这像是一张小脸。 小脸的鼻子形状并不明显,是两个明显是鼻孔的小洞,在证明那里确实是鼻子。鼻子下面的嘴,就明显得多了,因为这张嘴正在笑。 可是,怎么没有眼睛呢? 小脸,倒是很配合相寻的疑惑,在一张脸应该长眼睛的地方,猛地凸出了两个半球状的东西! 尽管没有敞开的眼皮,只是凸起了两块可任谁看都知道,这就是一双眼睛! 相寻有点懵,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小鬼,可是,为什么自己能看见呢? 不过,对于可能会加害自己的东西,相寻会懵的,只有思路,本能,却是不会迟滞的。 相寻脚在往后退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动了。小鬼凸起的两个眼睛,刚刚开始转动的时候,相寻扇过来的手掌,已经到了 但是,手掌还没扇到小鬼身上,小鬼已经轻盈地一步跳上了相寻的手臂,第二步,就直接扑到了相寻脸上! “许方!”碧月,在看清了这是什么东西后,立刻失声求救。 小鬼一趴上相寻的脸,一张嘴就朝着相寻的额头咬了上去! 然而,这一咬,并没让相寻感觉到疼痛。相寻一把捏住了小鬼拳头大的脑袋,骂道:“牙齿都没有,还敢咬人” 只是,下一秒,相寻就意识到,比起咬得疼不疼,现在的问题严重得多! 相寻,只觉得自己额头被小鬼咬着的地方,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而他自己的意识,似乎正要跟着这股吸力,离开自己的躯壳! “许方” 相寻听到,耳边的碧月似乎再次呼救,可这呼救声,正变得越来越遥远。 “许方!!!” 而后,这远去的声音,一下子又回到了耳边! 相寻忽然发现,小鬼,正在被从自己脸上往后扯。他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在扯小鬼,但小鬼的腰部,正非常明显地在被某种力量往后拉,已经像虾米一样向后弓起。 同时,相寻也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拉得很痛。 相寻,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会,必然是许方在把小鬼从他脸上拉下来,而这小鬼,正拉着他的头发,想赖在现在的地方。 可是,相寻还没来得及去保护自己被拉住的两簇头发,头皮就是一阵剧痛。接着,他就看到小鬼离开了自己脸上,往后飞了出去。 摸着被扯去两簇头发的头皮,相寻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不过,头皮上的剧痛刚刚传来,那剧痛就被一阵刺痛代替了接着,相寻便有了一种久违而熟悉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金身小鬼 熟悉的刺痛之后,等相寻再看向小鬼时,已经明白地看到,小鬼,并不是主动往后飞。 它是被缠在腰间的一根锁链,硬扯着飞了出去。 锁链的另一头,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留着一撇八字胡 这,不就是许方么。 既然知道前生已经觉醒,所以对自己看见许方时的那种亲切感,相寻并没有奇怪。 许方手中的锁链,仍在一圈又一圈地缠向小鬼,几乎缠成了一个铁球,才落到了许方手上。 可是,这个情形,并没让相寻觉得安心,他本能地走向了许方。 相寻的不安,显然不是没有道理。 许方手里,已经缠成一团的锁链,忽然爆开。里面的小鬼,猛地钻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许方的脸上,和刚才“咬”相寻一样,一口咬在了许方的额头上! 许方的额头,刚被小鬼吸住,他就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好在,相寻已经走到许方跟前了。 只见他抬起手,就像从一片菜叶上摘走一只蜗牛一样,把小鬼从许方的额头上,轻巧地摘了下来。 “半夜里叫你守在这里,辛苦你了”相寻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跪在地上的许方肩膀,见许方抬头看向自己后,才继续说道,“不过,能看到这么稀奇的东西,你也不吃亏。” 许方看着面前的相寻,忽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仅仅是九爷的转世,而是实实在在的本尊! 许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动了动嘴唇,说了句:“属下无能” “不是你无能,整个冥府,能制得住这东西的,也没几个。”相寻笑了,又拍了拍许方的肩膀。 接着,相寻捏着小鬼的脑袋放到自己面前,看着小鬼那双凸出的眼睛,他饶有兴致地说道:“这个金身里面,不是一个小鬼这么简单。” “一个金身里,不是只能有一具魂体么?”碧月疑惑地问道。 “确实只有一具魂体,可这具阴魂”相寻,又仔细地观察了眼前的小鬼一会,才继续说道,“这具阴魂,足足有三十来颗魂珠,也就是说它差不多是由十来具魂体组成的。” “把十具阴魂,强行炼化成一具?”碧月不禁有些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炼化,但看起来,应该就是这样。而且这十来具魂体,都是三世以上未能成功降世的婴灵这样的婴灵,有一个在金身里就够一派掌教脱层皮了,何况是十个炼化成的一个。” “如果是这样的东西,那就不奇怪了”许方叹道,“刚才它一进树林,煞气铺天盖地,我一下子就找不到九爷的气息了。” 相寻没有再接话,而是抬起了另一只手,捏住了小鬼金身的双脚。 然后,他原本捏着金身脑袋的那只手一用力,竟然从小鬼的金身中,直接把小鬼的魂体给拔出来了! 对相寻的这个手法,许方很是熟悉。 可是,碧月看呆了。 九爷摄魂,无需法器,碧月这样听说过。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徒手把魂体,从肉身之中直接抽出来的手法。 魂体被抽走的金身,还被相寻捏着脚,一动不动地垂了下去,就像个丑陋的娃娃。 相寻捏着抽出来的魂体,再次放到眼前。他看了很久,终于摇头叹息道:“没救了留在这世上,也只能被当作害人的工具了,还是,让它解脱了吧。” 说罢,相寻捏着小鬼魂体的那只手,忽然冒起了几道电弧。电弧一出现,小鬼的魂体,就剧烈地抽搐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相寻手上的电弧就消失了。小鬼的魂体,倒还是在挣扎。 “看来,我是太久没遭雷劈了”相寻的声音有些尴尬。 接着,他又把小鬼的魂体,一把塞回了金身里。 碧月,彻底惊呆了。纵是十二金仙,摄魂或者还魂,都要费些周折的。可这种事情,在这个九爷手里,简直就像脱鞋穿鞋一样随意 “许方c碧月,你们等在原地。”手中的金身小鬼再次开始挣扎,相寻也没有其他办法,“我身上残存的天雷之力不够,现在,只好再引一道下来送它解脱了。” “你引天雷要我等在原地?!”碧月一听就慌了。 相寻,并没有接碧月的话,而是在原地坐了下去。 从相寻看到许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很享受这种像是找回自我的感觉。 因为之前前生觉醒,每次都是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相寻去细细体会。 而这次,把小鬼从许方头上摘走后,事情就尽在掌握之中了。相寻所有的言行举止,算是出自下意识,可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就算应该会让自己惊诧的举动,真的做出来时,依然会有觉得理所当然。 相寻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 他本来就是九爷,只是因为凡胎转世,才把作为九爷那些不平凡的东西,封存在了潜意识中。 这种被本能驱动的行为,只要知道些缘由,都会让自己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所以,当相寻坐下身子,发现自己的魂体从肉身中剥离出来,又提着小鬼站起来的时候,也一样觉得理所当然。 碧月,还趴在相寻坐着的肉身上。 相寻那已经站起来的魂体,看着碧月笑了起来:“你掏耳朵那么舒服,我怎么舍得让你挨天雷。” 在相寻肉身耳瓣上的碧月,好像明白了相寻的意思,想说些什么,可相寻的魂体,已经提着小鬼走了。 他走的方向,正好有一片空地。 隔着不算密集的柳条,碧月可以清楚地看到,相寻的魂体,在空地中央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抬起头来 一道黑气,从相寻的魂体上冲天而起。 不过,碧月看得出来,这次半空中的那道黑气,要比上次看到的规模小太多。想来,这小鬼再厉害,也是不能和那个宝宝相提并论的,所以相寻的施法,自有轻重之分。 空中,并未像上次那样雷云密布,只是在那道升天黑气的正上方,凭空生成了一团黑色的雷云,并且迅速往低空压了下来。 碧月,现在甚至觉得有些轻松。相寻斗宝宝的时候,那漫天的黑气和雷云,尤其是那片遮天蔽日的雷云聚成一团,压在头上雷光闪闪c电弧交错的阵势,带给碧月窒息般的压迫感。 相比之下,她觉得这次的规模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她这种妖仙对天劫敬畏的本能,都没被激发出来。 可刹那之后,碧月就知道自己错了。 半空的雷云,骤然一亮,相寻魂体所在的地面,和那团雷云之间,瞬间生成了一道青白色的巨大电弧! 接着,碧月就觉得眼前一白在她还没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就传来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 碧月自己曾经渡过天劫,也目睹过其他妖仙渡劫,却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天雷。 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换成上次那团雷云,会带来怎样惊天动地的霹雳呢 不过,碧月心中的对这道天雷产生的恐惧,立刻被另一种恐惧盖住了她只记得,这道天雷下来的时候,似乎正是打在相寻的魂体上的! 这样的天雷,肉身遇则必然灰飞,魂魄中则注定湮灭 “相寻九爷”碧月一边碎念着,一边仔细回忆天雷落地时的情景,试图寻找自己看错的可能。 一个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必担心九爷,这样的雷劫对他来讲,就像清风拂面一样。” 一听碧月有些慌乱的碎念,许方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尽管许方初次看到九爷引来天雷的时候,和碧月一样惊恐,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必然的结果,自然可以很轻松地安慰碧月了。 相寻魂体的站立之处,正是天雷落下的地方,这会,早已烟尘弥漫。 还未等到烟尘散去,相寻的魂体,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烟尘中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他直接走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上,往下一坐,就和肉身重叠在了一起接着,相寻的肉身便站了起来。 起身后,相寻左手拍着裤子上的尘土,摊开右手放到许方面前,咧嘴一笑:“只剩这些了,想吃就趁热。” 相寻摊开右手掌中,赫然是个两寸大小的骷髅头! 这个金身,应该是在娘胎里就夭折了,所以骷髅头没有牙齿,颅骨也尚未闭合。 虽然已经被天雷打成焦黑色,且冒着青烟,但头骨的形状,还算完整。 看着金身的残骸,想起这个金身内的小鬼,是由十来个苦命的婴儿魂魄炼化而成,许方和碧月,不由地唏嘘不已。 见尘埃落定,相寻忽然腾起一个念头,趁着现在的状态,是否可以触碰到九爷的记忆呢? 任何一个相信前世今生的人,都不可能不对前生的经历好奇。何况,九爷必然有着诸多的神奇经历,相寻不好奇才奇怪了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相寻,就眼睁睁地看着正在摇头叹息的许方,在面前凭空消失了! 许方的声音还在面前,可相寻已经完全看不到对方了。 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都不是幻觉,相寻也知道原因。 这时,许方停止叹息,换上了恭敬的语气说道:“刚才差点被这小鬼吞食,多谢九爷出手” “你谢晚了,九爷睡觉去了。”相寻苦笑着打断了许方,低头看了眼还握在手里的骷髅头,他只觉一阵反胃。 听到相寻干呕了一下,知道相寻现在仅仅是相寻碧月,也就变成了平时的碧月:“喂,记得想吃就趁热!” 辞别了许方,相寻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柳树林。 虽然算不上正经人,不过,平时相寻走路还是很正经的。现在,之所以晃悠,是因为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刚走到马路边,相寻就撞到了正在树林外张望的张玉。 “没被雷劈到吧?!”那记天雷实在太响,在流金阁里等着的张玉都被吓了一跳。 张玉则立刻把这不正常的雷声,和相寻捉小鬼联系在了一起。所以,他向路人打听了落雷的大概方位后,就想去看个究竟。 张玉问话的语气,是焦急而关切的。 可是相寻今晚对张玉有气,所以他这话,在耳朵里就不是好话了:“你都没挨劈,哪里轮得到我?” 张玉心情好,当然不跟相寻斗气,他嬉皮笑脸地凑近相寻说道:“刚才抓你领带的姑娘,答应明天和我共进晚餐。不过,她说会带个同伴,你要不要一起来?” 相寻冷笑一声:“抓我领带的姑娘,和抓我领带的小子一起共进晚餐,我来的话,是再想让你们抓领带么?” “不就抓下领带么”张玉继续嬉皮笑脸,捏着自己领带就往相寻手里送,“让你抓回来总满意了吧?” “册,不去不去。”相寻没吃张玉这套,还是虎着脸。 张玉,干脆直接把嘴凑到了相寻耳边:“其实,我看得出她不是很情愿赴约,所以还带个人来我是想让你帮我拖着她的同伴,别干扰到我和她” “册!”相寻眉毛一挑,“我要是去,还轮得到她的同伴来干扰你们?!” “尽管来!今晚你受的气,明晚随便出!”张玉的眉毛也挑了起来,不过马上又恢复到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看你好不好意思了。” 张玉都说了要相寻同去的目的了,相寻当然也不会真的拒绝。 只是,他现在不想看着张玉发春的样子,所以没接话,把脸别向了流金阁的门口。 台阶上,已经没有暹罗人的身影了,相寻本来也没想再要把那个暹罗人如何。 相寻觉得,暹罗人和当初的龙卯生,还是有区别的。暹罗人毕竟不是冲着相寻来的,况且那么厉害的金身小鬼,都被除掉了,他也应该懂得知难而退。 张玉不知道相寻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相寻没有继续回绝邀请。 一件事确定了,张玉开始确定另一件事:“小鬼被你摆平了?” “那么大个姑娘,你都摆平了,一个小鬼,我还敢摆不平?” 张玉这会春心荡漾着,倒也没有细问经过。一眼看到相寻手上还捏着个东西,他就随口问了一句:“你手上拿的什么?” 张玉不问的话,相寻已经忘了手里有个骷髅头了。 不过,相寻也没打算正经回答,稍作思忖后,他就给了个完全不着边际的答案:“烘山芋。” “册,大晚上,哪里来的烘山芋。”张玉,一脸不相信。 相寻瞟了张玉一眼:“你也想吃?” “有的吃,干嘛不吃。”不知有诈的张玉,应了一句。 一听到张玉的回答,碧月就噗嗤一乐,险些大声笑出来。 相寻面无表情地看着张玉,貌似很不情愿地拉起了张玉的手,他把另一只手上一直握着的骷髅头,往张玉手里一放:“想吃,就趁热!” 凭手感,张玉就知道塞到手里的绝对不是烘山芋,他有些莫名其妙,所以特地拿近些看 只看了一眼,张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直接把骷髅远远地扔进了树林,然后就破口大骂起来。 那个暹罗人,名叫巴裕。 巴裕本是拿着拜帖,奉师命去上海皇城庙露几手的。但他的师傅知道,光凭巴裕自己的本事,不足以镇住皇城庙中的道士,所以,就把自己长期炼养的金身小鬼,交给了巴裕。 巴裕的师父觉得,有了这个金身小鬼,可以保证巴裕在上海的术道界立足了。 可是,巴裕把拜帖一交,就在其他地方挪不动步子了。 他在暹罗时,就已经懂得用些手段在赌场搞鬼了到了上海,看到规模更大c油水更足的大赌场,便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想不到,只痛快了几晚,巴裕就遇上了相寻。 膝盖上挨的那下,确实很重。巴裕知道就算骨头没碎,也有几天没法走路了。不过,就算他没挨这下,也不会自己去追相寻。 任何人,有如此强大的金身小鬼相助,都不会选择自己和人动手干架的。 只是,那记天雷,把巴裕搞懵了。 虽然金身小鬼本身,也有可能招来天雷。但是,他更担心是高人作的法。 那记天雷下来以后,小鬼的煞气荡然无存。知道小鬼必然已经中了天雷,为了防止高人追击到自己头上,巴裕当即叫了部黄包车就走了。 钱没赢够,挨了顿毒打,还折了师傅炼化多年c自己也费了好多精血才养熟的金身小鬼这笔账,巴裕当然得记在相寻头上。 巴裕,倒是没去怀疑天雷和相寻有关,而是猜测天雷是偶然劈下,或者是恰好有高人路过。 因为,之前离相寻很近时,巴裕丝毫没有感觉到相寻身上,有术道中人的气息。 而相寻的样子,也实在不像什么隐世高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尴尬的晚餐 次日的晚餐,张玉选在了德大西菜。 前一晚,碧月见识了九爷的手段后,有些兴奋过度,所以到家后,她问东问西问了很久。 其实她问的问题,相寻基本都答不上来。可她还是很激动地和相寻扯了大半夜,天快亮了,才放相寻睡觉。 可相寻才睡了没多久,又被小桃叫起来吃早饭了。 人家起个大早准备的,相寻也不好拒绝,等早饭吃完,小桃又开始打扫因为小桃打扫得很勤,所以忙了半天,并没清理出多少垃圾。 可是,相寻的睡意被打扫光了。 于是,等张玉下午过来时,提出让相寻一起出去逛一圈,然后再一起去餐厅时,相寻坚持要补觉,就拒绝了。 相寻,并没有睡过头,不过等他来到德大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张玉正对着门外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稍一观察,相寻就找到了毛病。 坐在张玉对面的两个人,虽然是背对着相寻的,但谁都看得出,那是一男一女。 就算十年前的相寻,看到这种场面也知道,张玉的春梦,算是做到头了。 为了不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相寻强行作出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坐了下来。 “让大家等,真是不好意思。”先到的三人都没有说话,相寻先笑着开口了。 倒不是想活跃气氛,只不过这样笑着打个招呼,可以让相寻不用再憋着笑。 相寻一笑,跟着女孩来的那位男士,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就坐在相寻对面。 不出相寻所料,那女孩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是你?!你们两个认识?!” 女孩指的当然是相寻和张玉,她本就不是很喜欢张玉这种有些匪气的男人。 要不是昨天张玉替她解围,她也不会赴约。但要知道这两人原本就认识,她更不会赴约。 虽然女孩和相寻,昨天有过不愉快,但毕竟算不上深仇大恨。所以,张玉才会叫上相寻。 张玉,原本是想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酌情透露些事情的真相可现在的气氛,和轻松愉快明显不太沾边。 “是认识关于昨天的误会”这样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解释误会,张玉很是支吾。 其实张玉很少支吾,但动了情的人,总会失常些的。 既然看出张玉没戏了,相寻觉得,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 见张玉还在纠结,相寻直接就开口了:“当然认识,不然我会任凭他扯着我的领带?” 女孩的杏眼瞪得更大了:“你们还真会演戏!” “演戏?我才懒得跟你演戏”相寻瞟了身边的张玉一眼,冷笑道,“不过,我旁边这位,确实是在演戏,而且入戏得很啊。” “我,也不算演戏”张玉表情依然尴尬。 “他说不是演戏,那就是真看上你了。”相寻,瞟了张玉一眼,又继续对女孩说道,“想想真是后怕,要是我昨天动你一下,说不定,他会直接掏枪打我!” 张玉从十六岁开始,身边就没断过异性,可今次被这样一挑明,居然脸红了。 认识那么多年,张玉第一次觉得,相寻是如此的口无遮拦。 脸更红的,当然是对面的女孩。她瞪着张玉,张玉没敢对视,她又狠狠地白了相寻一眼,起身就要走。 张玉一看就急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相寻,身子往椅背上一仰,一脸无所谓。 可就在女孩拿起随身的小包时,同来的那个男人,又抢过她的小包放在了桌上:“璐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接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扫了扫,又转向女孩说道:“本就是晚餐时间,都在餐厅坐下了,我是不愿意走的。” 见女孩还是不肯坐下,男人居然露出了生气的样子:“你说陪你吃饭我就跟着出来,你要耍性子我就跟着回去你是以为,表哥很闲么?” 相寻,本来没注意这个男人,这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观察了起来。 认识的人,不算少,但相寻从没见过看起来如此斯文的男人。 相寻自己的坐相,就挺端正,而对面的这个男人,简直像坐在钢琴前一样。他只坐半个椅面,从头部到臀部,就是一条直线。他的五官十分秀气,一身白色的西服,再配上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公子。 而且,这对表哥表妹的关系,看上去就不同一般。 关系不同一般的男女,在女人和其他异性接触的时候,男人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必然是自信之人。 所以,相寻对这个男人,有点刮目相看。 在女孩和张玉的尴尬时,和相寻的若有所思中,这个男人泰然自若地点了酒食,然后对张玉说道:“张少,我们刚才已经认识了,是不是该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了?” 虽然眼前的局面,让张玉很是局促,但他毕竟还是上得了台面的人。 之前,因为眼看就要散局,才让他彻底抓瞎现在这顿饭既然要吃下去,那就算偏离了初衷,也不能失了风度。何况,眼前这个明显是情敌的表哥如此淡定,张玉怎么会允许自己乱了方寸? 稍加调整后,张玉脸上,重新浮起了自信的微笑。 张玉见相寻有些心不在焉,便用茶匙轻轻敲了下酒杯,手向女孩方向示意,再对着眼神被击杯声引过来的相寻说道:“这位是杨璐c杨小姐,现在是申报的记者。” 相寻,立刻作出一副久仰的表情,他把手伸了过去:“杨小姐,在下沈相寻,昨晚的误会,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相寻从小就善于装出热忱的样子,现在他的表情,又是那样令人如沐春风,完全比他真实的热情,更有感染力。 就连一直冷眼看着相寻的杨璐,都不得不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下。 见相寻和杨璐介绍完毕,不等张玉开口,杨璐的表哥,就主动起身并伸出了手:“幸会了沈少,鄙人蔡盛辉,叫我盛辉就好。” 这个蔡盛辉的样子,和相寻一样热忱。而且,相寻并不认为这是装的,因为他不相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装得如此天衣无缝。 于是,相寻继续装了下去:“盛辉兄真是客气,今天该说幸会的人,是我。” 看到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杨璐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她接着开口道:“沈先生,既然你让我别把昨晚的误会放在心上,那你是不是该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这场误会?” 相寻眉头一皱,寻思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张玉轻笑起来:“都说是误会了,你让他如何解释。” “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他人,还下手这么狠”杨璐瞪着张玉,“这种事情,在你们这种人眼里,只是误会吗?!” “昨晚荷官跟我说,你跟着那个暹罗人买了好几手,都赢了。”张玉,不但没有立刻回答杨璐的反问,而是直接反问起了杨璐,“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怪他殴打那个暹罗人吧?” 杨璐,被一下子呛住了,脸又开始发红。她昨晚向相寻发难,确实有一部原因就是张玉说的,可就算没有这个因素,她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 这种似被说中又似被错怪的感觉,让杨璐不懂得如何反驳。 杨璐答应赴约,却带个表哥,张玉当然觉得脸上无光。 所以,看到杨璐还是不依不饶,张玉也不想再畏畏缩缩了:“我们这种人也许不择手段,却不是不讲道理。” 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见杨璐还没憋出什么话,张玉便继续说道:“如果沈少,真的是像你想象中那样的恶徒,他领带被你揪住后,会那么老实么?你以为他跟我一样,也对你一见倾心了?” 相寻一听到这话,正切牛排的餐刀一下子划过了头,在盘子上划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 不过,这声噪音,并没有阻止相寻嘴角勾起的笑意:这个张玉,一边说昨晚的事情,还能一边表白,而且听起来竟然完全没跑题,真有一手。 听到这里,相寻知道,那个霸道的狮头,又回来了。 终于,一直用那双杏眼瞪人的杨璐,被张玉的问话逼得低下了头但她还不想认输:“你先回答我,他打人算是什么误会?” “我说的误会,指的是你和沈少的争执。”张玉停顿了一下,决定不再回避昨晚的事情,“沈少对暹罗人做的事情,一点误会也不存在。流金阁,是我家人的生意” 听到这里,杨璐觉得,终于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她立即冷笑道:“原来你家,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要是赢了钱就要挨打,那流金阁早就关门了。”张玉被气笑了,“如果他规规矩矩地赢钱,就算赢到流金阁破产,我们也只能干看着。” “我是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规矩的。” “你当然看不出来,我也看不出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总不会是有鬼吧?!” 一听杨璐说有鬼两个字,张玉手里的茶匙,立即对着酒杯连续敲击了十几次才停下。 然后,他身子猛然往前一倾,用一种非常钦佩的语气说道:“杨小姐真是秀外慧中,我都没有提示,你就猜中了!” 杨璐闻言,满脸不屑:“哼哼,没看出不规矩的地方,就是有鬼了?” “有没有鬼,你看不出,我看不出”说到这里,张玉一指身边面无表情的相寻,“但他看得出!” 张玉和杨璐的交锋,相寻本来听得有滋有味,接着,他就被面前忽然伸过来的一根手指吓了一跳。 随着张玉这一指,杨璐也重新望向相寻。她回想起相寻昨晚打人时的心狠手辣,实在和伏鬼降妖的高人扯不上边 自然地,杨璐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了:“沈先生,能证明下你看得见鬼么?” 如果相寻这会还在切牛排,听到这话,说不定会直接把盘子切开。 不过,相寻脸上,并没带出任何慌乱。他眯缝起了眼睛瞟着张玉,等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后,才开口道:“你对面坐着的是记者,有些事情,还是不方便说的。” “我觉得,无妨。你不方便说的,杨小姐未必就方便写。”张玉到这会,其实已经不对自己和杨璐之间的关系发展,抱什么希望了。他现在,只是想把话说清楚而已。 “戏,你们昨晚已经演过了,就不必再来这一套了。”杨璐再度冷笑,“沈先生尽管放心讲,我平时只会写一些通讯社论,胡编乱造的东西要我写得像真的一样,我可没这本事。” 看着杨璐的不屑和冷笑,相寻心里,终于也冒起了一丝邪火。 相寻合眼思索了片刻,然后双眼忽然睁开了一道缝隙,他逼视着杨璐,似笑非笑地问道:“如果我说,现在有个女鬼,正靠在我的身上,你信么?” 杨璐被相寻逼视得心里发虚,以至于相寻这句怎么听都是胡说八道的话,都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在不停告诫自己不要被这种胡话吓倒后,杨璐再次杏眼圆瞪,强作镇定地准备反驳 只是,杨璐还未开口,一个悦耳的女声,就从相寻身上发了出来:“杨小姐这副表情,是在生谁的气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相寻的嘴角,彻底扬了起来:“杨小姐没有生气,她生相就是如此。” “不是生气,眼睛为何瞪那么大?”那女声,有些疑惑的样子。 “这个问题,还是张少回答,会妥当些。”相寻笑着看向张玉。 张玉的回答,就和相寻想的一模一样:“不是眼睛瞪得大,而是杨小姐的眼睛,本来就大。” 除了相寻,其余三人听到这个女声,都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可张玉毕竟是和相寻一起处理过尸变的人,一个女鬼,不至于让他乱了阵脚。所以,他才能马上跟上相寻的节奏。 发出那个女声的,自然是碧月。 一般来说,除了相寻单独外出,或是情况必要以外,碧月,是不会跟着的。 但听相寻说,今天赴的晚宴,是张玉和一个母老虎的初次相约,碧月,就怀着一颗看戏的闲心跟来了。 碧月的性格,就很好强,而好强之人,往往是看不惯其他好强之人的。于是,在终于找到可以开口的机会后,碧月一开口,就镇住了对方。 看到对面的两人,已经呆若木鸡,相寻觉得效果够好了。 担心言多必失,相寻便缓声说道:“你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以后找我,还是去家中,这样会惊到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这会就不打扰了。”碧月,当然明白相寻的意思,“我们子时见。” 没想到碧月这么会演戏,相寻强忍着笑回道:“不送。” 就这样,安静了大约半分钟后,张玉才开口问道:“走了?” “走了。”相寻笑道,“再不走,杨小姐的眼珠子,就要瞪得掉出来了。” 杨璐,这才意识到自己强作镇定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她赶紧低头调整情绪。 就连蔡盛辉,也是一脸错愕,过了很久,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 他立刻恢复到先前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边击掌,边夸赞相寻道:“沈少的相貌,就够非凡了,想不到还有如此非凡的本事,今天的晚餐真是值,太值了!” “盛辉兄过奖了,谈不上什么本事。”相寻拍了拍身上的西服,抿了口酒,说道,“如果不是早年结交了张少,谋了条财路,光靠这种不上台面本事,我现在的衣衫和美酒,怕都是享用不起的。” 今晚,毕竟是陪张玉,所以看到场面被镇住了以后,相寻还是想把焦点,转移回张玉身上。 蔡盛辉听了相寻的话,称赞了一下相寻的感恩之心,便低头想起了心事。 张玉,拍了拍相寻的肩膀。 看似,他是在回应相寻刚才的肺腑之言,实则,他是感谢相寻为他夺回了主动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白色袜子 接着,张玉就把脸转向了杨璐:“现在,杨小姐是否相信我之前的话了?” 杨璐没有作声,张玉便继续开口道:“知道你对我没有什么好感,我也不会去强求什么只是,在这次称不上愉快的相见后,你对沈少和我的看法,是不是应该有些改变?” 杨璐还是不说话,而且头埋得更低了。 可能是接连喝了几杯酒的关系,张玉的情绪逐渐高涨,尽管杨璐用沉默来应对,张玉还是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可就当张玉酒杯一放,又要开口的时候,被蔡盛辉打断了。 “张少,璐璐对你有没有好感,我不知道。可你对她的好感,在座的都看得出来”蔡盛辉来回扫视了张玉和杨璐几眼,然后将眼神定格在了张玉身上,“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对我表妹,要多让着点,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蔡盛辉的话,说得张玉一愣。 除了刚见面时的互相介绍以外,张玉就没再和蔡盛辉说过话,他毕竟是把蔡盛辉看成情敌的。 可蔡盛辉现在的话,就像在鼓励张玉去追求杨璐一般,弄得张玉有些迷茫。他搞不懂蔡盛辉这是自信呢,还是这对表兄妹,仅仅只是表兄妹而已。 相寻听到这话,倒是没什么迷茫。在他的眼里,蔡盛辉和杨璐,绝对不只是表兄妹的关系。 所以,蔡盛辉的话一出口,相寻就再次被此人的自信所吸引。他用一种略带敬意的表情,看向了蔡盛辉。 但蔡盛辉接下来的话,有些出乎相寻的意料:“沈少,对你,我也有个忠告。” 相寻,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被蔡盛辉忠告的,只是出于礼貌,和对蔡盛辉的一丝敬意,相寻便堆起了热忱的表情:“愿闻其详。” 蔡盛辉的样子,一下变得极其认真:“我觉得,你穿白色袜子更好看。” 相寻本来就没准备好好去听蔡盛辉所谓的忠告,所以蔡盛辉一边说,相寻就一边点头。 蔡盛辉的这个忠告很简短,他说完后相寻还在点头。 只是,在脑中再过了一遍这句话以后,相寻的脖子忽然僵住了。同时僵住的,还有脸上热忱的微笑,他口中则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哈?” 相寻这声“哈”,是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而蔡盛辉,却认为相寻这是对那句话的内容产生了疑问,所以他继续说道:“以后,你穿白色袜子,好不好?” 坐在蔡盛辉身边的杨璐,此时的表情开始变得很不自然。 只是,相寻根本没去注意别的,他被蔡盛辉这么一忠告,早已一头雾水:“白袜子?我穿着灰色的西装,黑色的皮鞋,你让我穿白袜子?” 说到这里,相寻忽然觉得自己纠结的点不对,又再次开口道:“饭吃得好好的,怎么会扯到白袜子?” 相寻在纠结的时候,蔡盛辉的头是低着的。 等相寻问完话后,抬起头的蔡盛辉眼中,闪起了异样的光辉:“因为啊,我喜欢穿白袜子的男人。” 此话一出,张玉喝到嘴里就酒,立刻喷到了杨璐脸上。 与此同时,相寻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 几分钟前,相寻还在心中暗赞蔡盛辉的自信。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这个蔡盛辉之所以留下,是因为有断袖之癖。 更让相寻接受不了的是,现在自己成了蔡盛辉的断袖新宠。 蔡盛辉刚刚提出忠告的时候,相寻脸上的微笑就僵住了。但就算他笑得僵硬,勉强还可以看作是在微笑。 可等蔡盛辉说了自己提出那条忠告的理由后,相寻的表情,终于变得极其难看,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看到相寻脸色的变化,张玉收起刚刚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对面的杨璐,已经快把蔡盛辉的白色皮鞋踩成黑色的了。 不过,蔡盛辉好像完全不在意相寻的脸色变化,他自顾自把手掌伸向了相寻。 相寻,以为蔡盛辉这是又要跟自己握手,可现在的情况,他当然不会伸手相迎了。 见相寻并不理会自己伸出的手,蔡盛辉便掌心朝上,把手放在了相寻面前的桌上,笑道:“沈少既然会些术法,帮我看看手相可好?” 相寻一边用叉子把盘子里的意面拧成一股,一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这顿晚餐对张玉很重要以此,来抑制自己想用酒瓶砸烂蔡盛辉脑袋的冲动。 终于,相寻的呼吸再次平稳了起来,表情也逐渐恢复了自然。 正当杨璐张玉看到相寻的样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相寻手里的叉子,猛地离开那盘意面,等其余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把叉子已经钉在了蔡盛辉摊在桌上手掌的指缝之中! 想尖叫的时候,才发现叉子并没有伤到蔡盛辉,所以杨璐终究还是没叫出声。 就连张玉,也被相寻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而且他绝对相信,就算把叉子插在蔡盛辉的手心上,也是相寻做得出来的事情。 蔡盛辉虽然平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在这一霎那,真是吓傻了。他的嘴张得很大,摊在桌上的手正在瑟瑟发抖 而相寻,则一脸诡笑地看向桌面,也不知是在看蔡盛辉的手,还是看钉在桌上的叉子。 然后,相寻抬起头,两道凶光,随即射向了蔡盛辉。逼视到蔡盛辉移开目光后,他才扬了扬嘴角:“看手相这种事情,你是找错人了。” 接着,相寻的眼睛扫向了同桌的其他人:“我要是能掐会算,怎么可能来趟这趟浑水?!” 言罢,相寻放开了握着叉子的手,往椅背上一靠,不再说话。 这张桌子,变得鸦雀无声。 不过,沉默很快被一种意外的方式打破了:“妈妈,那个叔叔真没规矩!” 相寻他们这桌,本来旁边没人。到蔡盛辉提出忠告时候,邻桌才来了一对带着一个小女孩的夫妻。 现在,那个小女孩,正指着相寻和钉在桌子上的叉子,向她母亲告状。 相寻循声望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切换掉脸上的阴狠表情。想不到,小女孩并没被这个表情吓到,反而也学着相寻的样子,眯起眼睛咧起嘴角,和相寻对视起来。 虽然小女孩对着相寻的脸,很快被她母亲给扳回去了,但那个对视,还是把相寻逗乐了。 再回想起今天这一整场闹剧,他单手撑着额头,自顾自地傻笑了起来。 张玉,当然知道相寻并不是在开心什么。不过,看相寻现在的样子,至少不会再发作了。 所以,张玉放松了下来。放松之后,一股狂喜,在他心中升起。 张玉,自然也看出蔡盛辉是断袖之徒既然如此,蔡盛辉就当不了他的情敌。 而杨璐带这样一个人来,虽然说明当时对张玉无甚好感,却也说明杨璐的身边,已经没有关系更亲密的异性存在。 过了很长时间,蔡盛辉那只摊在桌面上的手,才停止了颤抖。这只手,本来可以直接缩回去,可他的脑子,也许被刚才那一下惊得有些短路 所以,蔡盛辉用另一只手费了很大劲,终于把钉在桌上的叉子拔出来以后,才缩回了桌上的那只手。接着,他就边拍手边叹道:“非凡,果然非凡” 这张桌子上后来发生的事情,相寻就不太关心了,因为桌上的其余三人,相寻现在一个都看不顺眼。他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张玉用手帕为杨璐擦拭脸上酒渍的画面。 为了打发等待晚餐结束的时间,相寻只能不停地和邻桌的小女孩眉来眼去。 相寻不喜欢小孩,甚至可以说有些厌烦小孩。可那个小女孩的眉眼之间,似乎有种魔力,让相寻很享受这逗趣的过程。 人对人的感觉,就是那样奇妙。不喜欢某个地方的人,不喜欢太瘦的男人,不喜欢短发的女人而这种种不喜欢,往往却在某次对视之间,忽然烟消云散。 每个人,毕竟是独立的。不管被归进哪一类,只要个性够强,就不会被共性所掩盖。 所以,很不喜欢小孩子的相寻,偏偏被那个小女孩吸引了。 其实刚开始,相寻是想用吓人的表情吓唬那个小女孩的。也许是他英俊的五官本就不吓人,亦或是那个小女孩胆子够大,反正,她完全没被相寻吓到。 并且,小女孩就像先前那样,不断地模仿着相寻的表情,和相寻飙戏,居然让相寻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小雨,回家了。” 到小女孩跟着父母起身离开的时候,相寻甚至有些失落。 小女孩就要出门的时候,回身用切齿轻咬着嘴唇,朝着相寻甜甜一笑。被模仿了许久的相寻,也学着小女孩的样子咬着嘴唇挤出笑脸,作为回礼。 等相寻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自己这张餐桌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张玉和杨璐的交谈气氛已经变得非常融洽了。 为了不打破这种气氛,在蔡盛辉再来搭讪的时候,相寻就不好翻脸了。 好在,蔡盛辉还是有格调的,见相寻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也没有继续创造难堪的桥段。 张玉觉得时间太快也好,相寻觉得过于漫长也好,晚餐终于来到散场的时候。 道别之时,相寻不语,张玉不舍,杨璐低头,只有蔡盛辉在不停表达多多联络的意思。 只是,有的人,相寻是再也不想见到了。 幸好,他看得出来,杨璐下次再见张玉的时候,也不需要带着蔡盛辉了。 两兄妹刚一走远,相寻就在张玉的屁股上来了一脚。 出了口闲气后,相寻还是有点欣慰。因为,他从没见过张玉现在这种有些痴傻的幸福表情。 两人并排,没有多说什么,边时不时用肩膀撞一下对方,边往回走。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相寻这边,一切如常。 而那个暹罗降头师巴裕,他的腿脚,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挨打的那晚回到住处后,有一个令巴裕略感欣慰的发现。他发觉自己的耳钉上,有血迹。 而这个耳钉周围,却没有一点可能会流血的创口。想来,是相寻推着他脑袋撞向赌桌时,手被耳钉刺破了。 凭着这一点点血迹,巴裕想要找到相寻,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让小鬼找到血液的主人,很简单。巴裕重新抓个小鬼,也很简单。 对于断了自己财路的相寻,巴裕是恨之入骨的。现在他就算再收几个游魂,也不能马上帮自己去赌桌上赚钱。 毕竟,驭使阴魂害人是粗活,而要能帮着自己在赌桌上做细活,不仅要求阴魂本身灵性高,还要调教得好。 于是,暂时求财不得的巴裕,只剩下报复相寻这一件想做的事情了。 在报复这件事情上,巴裕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他收了十几个游魂备用。 当然,准备称得上充分的前提,是建立在金身小鬼并非是相寻亲手消灭的假设上的。 虽然巴裕把折了金身小鬼的责任,怪罪在相寻头上,但他并不认为是相寻除了小鬼。要是他知道小鬼是怎么被除掉的,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大多数降头师的专长是咒术,而巴裕的师门,更擅长的是驭鬼。 所以,巴裕的报复手段,自然还是要靠阴魂。 之前的金身小鬼,是他的师傅用十个三世未能降生的夭儿阴魂所炼化,而这种阴魂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别说十个,眼下巴裕一个都找不到。而普通的孤魂野鬼,用来害人则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巴裕是没耐心等着相寻因长期阴气侵蚀而亡的。 好在,巴裕的师门还有个绝活:吞噬阴魂。 虽然被吞噬的阴魂因为肉身的排异,不能彻底吸收,但在它消散前,可以大大提升吞噬者的力量。 巴裕,本身就会些暹罗的古拳术,如果那晚不是相寻突袭,也未必会吃亏。巴裕认为,自己不算差的身手,只要再加上吞噬阴魂后的力量提升,区区相寻,就如同一个幼童那样容易蹂躏。 而且,对于巴裕来说,活活打死相寻,这种方式才是最解恨的。 于是,巴裕等到腿伤无大碍后,先驭使了一个小鬼,凭着那点血迹追踪到了相寻。 跟了两天,终于在一个傍晚,巴裕看到相寻进了一家饭店后,他作出了在相寻回家途中予以截击的决定。 在此之前,巴裕还是要赶回住处一次。因为吞噬阴魂后,可以提升力量的时间并不久。所以,巴裕不能先把阴魂吞噬了,再去寻找下手机会。 吞噬的过程并不慢,巴裕的住处,离相寻去的饭店也不远。一个小时后,巴裕就重新等在了那家饭店门口。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相寻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那家饭店。 今天的晚宴,是张玉一个徒弟的订婚宴。这种场面,一般主人的心情总是不错的,自然地,出门后的相寻心情也不错。 饭店,离寻玉赌坊不远,相寻决定慢慢走回去,也正好散散酒劲。 一直紧盯着饭店大门的巴裕,当然看到了相寻,而跟踪一个微醺的人,实在很简单。 相寻走在前面,巴裕就在后面二三十米的地方跟着。 如果碧月在,巴裕应该早就暴露了。但碧月不在,而以相寻这会的灵敏度,是完全察觉不到有人跟踪的。 让巴裕没想到的是,他在跟着相寻的时候,自己后面也跟了一位。 跟在巴裕身后的人,穿着一件很不适合夜晚行动的白大褂。他就走在巴裕身后步的位置,可巴裕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相寻,终于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巴裕等待的时机,算是到了。 前一刻,巴裕和相寻之间还有二三十米可吞噬过阴魂的巴裕,只用了三步,就已经贴到了相寻背后。 巴裕的动作不但快,而且轻盈,直到这时,相寻还没有发现背后有人。 不过,相寻忽然觉得头皮一麻。这种感觉,不久前刚刚重温过,相寻知道这种感觉代表什么,可他却没有明白前世为何突然觉醒 于此同时,巴裕的双拳,已经轰向了背对着他的相寻,直取两侧的太阳穴! 相寻看着一动未动,可就在拳头就要到的时候,他脚尖一点,整个人像是凭空移动一样,往前移了一米多。 接着,就听到“啪”得一声。 这是巴裕没打中相寻,自己双拳相击发出的声音。 巴裕不是阴魂附体的行尸,他现在的思维和感官,都很正常,而且相对平时更加敏感。所以,双拳这一对击,尤其是因为吞噬阴魂后暴涨的力量,让他疼得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相寻悠哉地转向身后,像是没有看到蹲在地上的巴裕一样,却对着巴裕身后的一棵大树缓缓说道:“几千年的交情,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故交被旁人偷袭,还真是无情无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不应该 相寻话音一落,树后,就走出了一个白色身影。 这个人,就算平时的相寻,也不会陌生因为每隔两三个礼拜,相寻就会光顾他的理发店。 现身的贺清,发出了清亮的笑声:“和我有几千年交情的人,如果被这样偷袭了,那我一定是认错了。” “现在,知道没认错了吧?”相寻瞟了他一眼,也不禁会心一笑,接着斜眼看向了巴裕,“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你好意思让我这长辈动手么?” “你不说,我也会动手的。倒不是讨好你这个长辈”贺清摇着头,走到了相寻和暹罗人中间,“我是怕他被你打得魂飞魄散” 如果巴裕听得懂华语,这会应该直接跪地求饶了。 可惜他听不懂,更要命的是,他认为相寻刚才能躲开背后那记双风灌耳,仅仅是凑巧。 而贺清的出现,也没让巴裕感觉到麻烦。毕竟,对现在的巴裕来说,区区凡人在他面前,就像三岁孩子一样没有招架之力。 一个还是两个,无甚区别。 只是,对于面前这两位来说,巴裕自己,才是真正的区区凡人 巴裕,先找上了贺清。 巴裕的右摆拳快到贺清下巴的时候,贺清还在和相寻说话拳头,确实碰到了贺清,但只是贺清的手背。 贺清的手,修长而光滑,作为男性的手来说,甚至显得有些柔弱。 可这只看似柔弱的手,在正面隔去巴裕的重拳时,就像拍走一个扔过来的纸团一样。 这时,暹罗古拳术的功底,算是派上用场了。 顺着右摆拳被拍走的劲道一转体,巴裕的左肘,狠狠地砸了过来。 肘击攻击范围,实在有限。贺清的动作,又太快。 等巴裕左肘划向贺清原本所在的位置时,贺清,已经离开肘尖一尺有余了。 看样子,吞噬阴魂后,对身体机能的提升作用确实很大。横肘打空的巴裕,并未失去平衡,反而是趁着转体的势头,直接一个后旋踢蹬向了贺清。 在巴裕作出后旋踢的转身动作时,贺清就动了。 贺清,以巴裕为圆心,随着巴裕的转体,跟着绕了一圈。 等巴裕的腿蹬出的时候,贺清已经在巴裕背后了。 这会,巴裕面前,是刚刚还在贺清身后的相寻。 相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巴裕。而巴裕背后的贺清,并未趁巴裕背身之时攻击,只是拍了拍巴裕的肩膀。 巴裕正要起势攻向现在正面的相寻,可肩膀被贺清一拍再看相寻,一点攻击的架势都没有,自顾自地摇着头。 巴裕不知道相寻的本事相对贺清是强是弱,也不知道相寻为什么摇头。但他知道,如果这样攻击相寻,那背后那个很强的贺清肯定也会下手 于是,巴裕只好先转向身后的贺清。 相寻之所以摇头,是因为看到贺清都到巴裕背后了,还不马上摆平巴裕。 所以,巴裕刚刚转向贺清,有些不耐烦的相寻,就往前踏了一步。 他瞬间贴到了巴裕背后,同时右手掌心向上往前一递,手如毒蛇一般地穿过了巴裕的股间,一把就将巴裕裤裆里的东西死死地捏在了手上! 正要再次攻向贺清的巴裕,被相寻这一捏,裆部的剧痛,立时传向全身。尤其是下半身,那抽痛,直达每根脚趾的趾尖。 如果不是裤裆被相寻提着,巴裕已经瘫软的双腿,根本就无法直立。 相寻继续从背后捏着巴裕的裤裆,一偏头,把脸从巴裕的脑袋后面闪出。对着贺清,他用一种讥讽的语调说道:“好久没见识你打架的样子了,招式依然如此优雅,真是叫我惊讶。” 相寻的这套动作,让贺清很是无语,看着偏着头的相寻,听着那毫无欣赏之意的夸赞贺清,显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回敬道:“你打架的样子,我也好久没见识了。这招式,居然变得如此下作。要说惊讶,我才是更惊讶的那个。” 说到这里,贺清也摇起了头,说了句:“还请放手。” 话音一出,贺清脚尖一点地,腾身就跃起了一人多高。接着,他双脚轻轻地踏在了巴裕的双肩,顺着跃过来的方向,就压了下去。 在贺清两脚刚踏上巴裕肩头的时候,相寻就知道,没有继续制住巴裕的必要了。 他松手一侧身,巴裕就被贺清踩着双肩,直接往后压躺在了地上。 巴裕还没从裆部的剧痛中缓过来,就被贺清踩住了。 等到巴裕恢复了些的时候,却觉得踩在自己双肩的那双脚,似有千钧之重。 巴裕想起身,可即便现在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不管是屈体弯腰还是胳膊往地面支撑借力,都被贺清那双脚压得背部根本离不开地面一毫。 而且,贺清脚踩的部位很是巧妙,虽然刚刚踏上的是巴裕的肩头,可等巴裕躺倒之时,贺清的脚尖,刚好踩住巴裕的手臂根部,脚跟则踏在了巴裕的胸骨外侧。 所以,起不来身子的巴裕被这样踩住,想要抬手也只能抬起小臂,连贺清的衣服都沾不到。 贺清,还是很优雅地踏在了巴裕的身上。相寻,则很流气地蹲在了巴裕头顶那边。 相寻蹲在巴裕头顶的方向,端详了一会后,他甩手就在巴裕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随着“啪”得一声,一个虚浮的人影,就被从巴裕身上打了出来,翻滚了一圈躺在地上。 相寻看着打出来的那个人影,又看了看巴裕的脸,皱了皱眉他甩手又是一巴掌,又是一个人影被打了出来,相寻再看看这次打出来的人影,眉头皱得更紧了于是,巴裕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就这样,十几个男男女女的人影,被相寻用十几个耳光,从巴裕体内打了出来。 直到有一个和巴裕一模一样的人影被打出来以后,相寻才停了手。 之前被打出来的那些人影,一个个气象虚浮,都像将死一样瘫软在地上。 这些,当然就是巴裕吞噬的那些阴魂。他们在被吞噬前,虽谈不上生龙活虎,却绝不像现在这般苟延残喘。 相寻,是连着巴裕的生魂也一起打出来了。 巴裕的生魂,倒是很精神。他看了看自己瞪眼望天的肉身,又看看相寻和贺清,立即磕头如捣蒜一般,嘴里叽哩哇啦不知在说些什么。 相寻,根本没有搭理巴裕的意思,他看看其余躺在地上的阴魂,又抬眼看看贺清,作了个疑惑的表情。 贺清想了想,刚要开口,没被相寻搭理的巴裕生魂,又抱住了贺清的双腿,开始叽哩哇啦。 相寻被这叽哩哇啦的声音弄烦了,双目忽然变成一片死黑! 而巴裕的生魂,就在相寻双目变黑的那一刹那,瘫倒在了地上,和自己的肉身作出了一样死不瞑目的表情。 贺清从巴裕的肉身上走了下来,又仔细看了那些阴魂一眼,才开口道:“这些阴魂的精气,都被吸走了” “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相寻起身打断了贺清的话,“问题是,他一个活人,是怎么把这些阴魂吞下去,又是怎么把他们的精气吸收的?” 相寻问罢,贺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纠结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正常人去分析一个精神病人古怪行为的动机一样:“这勉强也能算作是炼鬼术的一种吧。” “这是炼鬼术?”相寻嗤之以鼻,“就算我从未研究过术法之道,也不是这种无稽之谈可以糊弄的。” “我哪敢糊弄您老人家这种手段,确实源自炼鬼术。”贺清无奈一笑,“只是自己的肉身,本就是不能作为炼化容器的。” 相寻皱着眉,听着贺清有些前后矛盾的话,示意贺清继续说。 “他们所谓的吞噬魂魄,只是将自己伪造成一个虚位以待的肉身,把这些还有未了心愿的阴魂,骗进自己的体内。” 相寻稍稍听出了些门道:“所以只能找些力量虚弱的游魂,以免真被夺了肉身?” 贺清点了点头:“这些阴魂,一进入体内,他立即把自己生魂的精气全部从窍枢上暂时移走。失去精气的窍枢,就会像干棉花一样,迅速把他移走的精气和误入肉身的阴魂的精气,一起吸回去。” “还真是有点小聪明”相寻算是听懂了,又看看一地的阴魂,叹道,“游魂本就没剩多少精气,所以,他才吞了这么多个。” “这种手段,就和炼鬼术最开始的步骤有些像,却称不上炼化。他只是用自己的肉身,吸出了那些游魂的精气,却无法真正消化这些精气。过不了多久,这些从别的阴魂中吸收到的精气,就会自行消散。” 相寻一脸不解:“这些被吸走精气的游魂,要是放着不管,没多久就散了损这么大的阴德,就只能暂时借下力?” “你说蠢不蠢?”贺清苦笑,“所以,只要道行稍高些的术士,就算品行再恶劣,也不会去用这种伎俩。” 相寻沉默了。 损人利己的丑剧,每一天都在世间上演。为了自己的去毁灭他人的希望,为了自己的幻想去破灭他人的理想在漫长岁月中,为了一餐饭食伤及无辜之人性命的,他也见过不少。只是见得再多,他也无法容忍这些行为。 恶徒,大都不信天理循环,即使信,也往往有着侥幸之心。 而作为深知天道的术道中人,即便作恶,必然都会去权衡,眼前所得,相对早晚会来的报应,之间孰轻孰重。所以心术不正的术士,往往会作小孽图大利。 像巴裕这样,不惜作大孽却只为出一口恶气的行为,着实蠢到不可理喻。 相寻厌恶恶人,更厌恶蠢人,而又恶又蠢的,他尤其厌恶。因为这种人,往往会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理由,去犯下意想不到的罪孽。 等相寻再开口的时候,眯缝着的双眼中已经凶光涌动了:“我不应该啊” “你不应该?”发现相寻表情变化的贺清,已经猜到相寻起了杀心,可相寻说出来的话让他有些疑惑。 “真不该让你动手啊”相寻的声音有些惆怅,然后逐渐冰冷,“你怕我做的事,我是非做不可了。” 贺清一皱眉,他怕相寻做的事,就是把巴裕打个魂飞魄散。 于是,贺清脚步移动,挡在了相寻和地上的巴裕之间。 相寻当然明白贺清的用意,嘴角一扬,诡笑道:“你自认拦得住我?” 贺清怔怔地看了相寻一会,忽然笑了:“大道理我就不同你讲了,你全懂,可是不少都被你当成狗屁。” “狗屁这种词,从你这样优雅的人口中说出,还真是难得。”相寻被逗乐了,“那你是不是有些不会被我当成狗屁的小道理要讲呢。” “现如今,你不是判官的身份,在凡间也只是个普通人,生杀予夺的事情,还是少做的好” “这话在我听来”相寻摆手打断了贺清的话,脸上刚刚被逗乐的微笑,转而又变成了诡笑,“也是狗屁一样的大道理。” “那我再说得小点”贺清的脸色很无奈:“九爷您老人家做完让自己舒畅的事情,就去睡大觉了,后面有什么麻烦还不是落到你的转世之身上?” “这年头路上死个人,能有什么麻烦?” “你把这个人的金身小鬼除掉的那晚,我就注意上他了。”贺清似乎没有正面回答。 相寻知道贺清不会说废话:“小鬼的事你也知道?” “这么猛的天雷被招下来,我还能不知道”贺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个人,之前去了皇城庙交过张拜帖。因为管事的不在,留下了拜帖,让他先回去了。” “拜帖,和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倒是没关系不过这就代表,他来上海是师门的意思。”贺清说到这里,眼看相寻又要打断自己的话,便先抬手拦住了相寻的话头,“我知道你不怕他的师门,他家祖师爷你也不怕可是,这人要是死了,麻烦说不定会找到皇城庙的头上。” 听到这话,相寻扬着的嘴角落了下去,脸色终于正经了起来。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谈不上助人为乐,可是给无关之人添麻烦的事情,他也是从来不做的。 “照你的意思,别说魂飞魄散了,这个人连杀都杀不得,是吧?” 贺清点了点头。 “不能让他的师门去找皇城庙,就能让这小子再来找我了?!”相寻眉毛一挑。 “只要你别再去找他,我保证他不会再来找你。”贺清一脸轻松,“你这个人,还有和你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可以让他全部忘掉。” 相寻一听,挠了下头就大笑起来:“我都忘了你还会这种鬼把戏!” “是,我会的都是鬼把戏”贺清也无奈地跟着笑了起来,“九爷的手段,都是高深!” 相寻笑着笑着不笑了:“你既然都要施法了,干脆让他把学的术法都忘了这种人,还是不要懂得术法安稳些。” “你不懂,就别瞎指挥。”贺清的笑容愈加无奈,“我这清忧术施用起来,就好比割去一个人身上一片烂肉你现在要我做的,是把一个人身上大半的肉全部割去,那还有得活么?” “我又没让你把他调理到连怎么吸气都忘去。”相寻,不太认同贺清的说辞。 “可这个人,必然是从小就学习术法的。南洋的巫术,学起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他能有这种引鬼入腔的手段,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的。我要是把这些全部抹去,一定会重创他的爽灵,就算不当场毙命,也离死不远了。” 贺清说着,对面的相寻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就忽然就伏倒在了他的身上。 贺清下意识地扶住了相寻,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穿了过去,顿时知道不好! 回头一看,相寻的生魂,正蹲在巴裕生魂的头顶上方,手已经放在了巴裕生魂的头顶。 只见相寻生魂的手上生出了几道电弧,贺清就知道想阻止是来不及了 电弧从相寻生魂的手上,快速传遍了巴裕生魂的周身上下。 巴裕那原本像是死鱼一样的生魂,霎时抽搐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阴阳对冲 巴裕的生魂只抽搐了两三秒,相寻生魂手中的电弧就消失了。 再看巴裕的生魂,已经和地上躺着的那些阴魂一样虚浮黯淡了。接着,他就被相寻的生魂捏着脑袋提了起来,一把塞回了肉身当中。 “让人忘记指定的某件事某个人,我没本事”相寻生魂说话的口气,很是悠闲,他慢慢转过头,冲着贺清扬起了嘴角,“让人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还是有几手的。” 贺清深邃平静的双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怒意,他一把推开了伏在身上的相寻肉身。 于是,相寻的肉身,仰面就向后倒了下去。 就在后脑勺快要磕到地上的时候,相寻的生魂伸手一挡一托,这看似轻轻地一托,相寻快要落地的肉身,就像受了反弹一样,直挺挺地又恢复到了直立的状态。 而相寻的生魂在托了一下自己的肉身后,双脚就站到了和自己肉身双脚重合的地方,于是肉身刚一立起,就和生魂重合在了一起。 “这套动作,是不是也很优雅?”重新和贺清面对面站着的相寻,嬉皮笑脸地问道。 贺清先前脸上的怒意,只是稍纵即逝。他看了一眼开始动弹的巴裕,又看向相寻,无奈地叹道:“他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他不但没死,还能吃能喝,虽然傻了点,但说不定活得比原来都长久。”相寻继续嬉皮笑脸,“况且,他现在这个样子,在谁来看,都像是误引了厉鬼入体才伤了魂魄这事情,怎么也怪不到皇城庙头上了吧。” 这时,巴裕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就开始嚎啕大哭哭了没几声,又开始傻笑,然后就一边傻笑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走了。 看着巴裕的背影,贺清摇了摇头:“大多痴傻之人,只是痴傻一世。可他的魂魄被你伤成这样,就算再入轮回,来到世上还是傻子” “罪有应得罢了。”相寻边打量着地上的那些阴魂,边喃喃道,“只愿他来世,别托生在好人家,拖累了好人的话,我还是过意不去的。” 贺清没有说话,相寻又开口道:“好了,别想太多了。” “你啊”贺清开始苦笑。 相寻不耐烦地打断了贺清的吁叹:“什么你不你的,我在跟自己说话。” 贺清一愣,然后就明白了过来。 “活得开心就好,以前的事情,该了断的时候总会了断,现在去想,无非徒添烦恼罢了。”相寻这句跟自己说的话一完,地上的那些阴魂就,从眼中消失了。 不过相寻的目光还停在那些阴魂所在的地方,他想了想,问道:“地上那些你能摆平?” 现在的相寻,只是相寻。这点,贺清自然看得出,所以对相寻的问话,他立刻点了点头。 “你也不会告诉我前世的事情,是吧?” 贺清笑了,又点了点头。 “不是看中你的手艺,我早就换理发师了。”说完这句,相寻扭头就走。 地上的那些阴魂,也算因祸得福,本来或是枉死,或是受困于执念,都沦落在世间入不了轮回。 这下,虽被巴裕吸尽精气差点消散,却因为巴裕惹上的,是不该惹的相寻和贺清,这些阴魂反而意外获救了。 相寻走后,贺清一甩衣袖,一股清风就将这些阴魂吹得飘浮了起来。这股清风,带着这些阴魂,跟随贺清来到了皇城庙,顺利去向了黄泉路。 彻底痴傻了的巴裕,现在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当然不会记得相寻这个人。 于是,相寻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将进入轻松愉快的轨道。 “为何这么晚?”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关上房门,相寻就听到了碧月的询问。 “怎么?想我了?”相寻一边脱下西装,一边笑呵呵地说道,“那个暹罗人,又来自找晦气了,我” 说到这里,相寻忽然觉得呼吸不太通畅,同时,似乎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顺着发出滴答声的方向看向了地板,相寻就看到地板上有几块新鲜的银洋大小的血迹,然后,血迹又多了一块两块 碧月,只看到鲜血正像涌泉一样,从相寻鼻孔里冒了出来,她失声道:“你怎么了?!” 相寻却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听到碧月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想反问句“我怎么了”只是刚说了个“我”字,喉头就被一股咸腥占满。 相寻一呛,只咳了一下,就看到面前的地板上,又多了一大滩血迹。 碧月眼中的相寻,鼻孔以下的整个小半张脸,已经满是鲜血! 相寻的眼神,在这几秒钟内,也迅速地从疑惑转成了讶异就在即将变为惊恐的时候,相寻忽然眼前一黑,而后,他像一具空壳一样,毫无阻力地栽向了地面! 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相寻分辨了一会,认出了那是小桃,幼年的小桃。 “要含着慢慢吃” 橘子味的糖果,在那时的相寻口中,是如此香甜可口,就连鼻子,也好像闻到了橘子的香气不对,这香气不是橘子味的糖果,而就是新鲜的橘子。 橘子剥开时的香气,总是那么提神醒脑。 相寻,立刻就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有只手,然后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他现在只是睡着了而已,你把他叫醒吧。”这个声音,相寻觉得听到过,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接着,又听到了张玉有些警觉的声音:“他已经昏迷了四天了,你说他只是睡着了?话说,我怎么看你脸生啊?” “我是新来的林医生。”那个声音回答道,“至于是昏迷还是睡着了,你叫他看看不就知道了?” “新来的”张玉冷笑一声,“你知道四天前他到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么?” 在张玉和那个新来的林医生纠结的时候,小桃已经来到病床边,轻轻地摇了摇相寻。 相寻觉得眼皮很沉,还好,他本就经常眯着眼睛看人,所以他只需要睁开一条缝。 随着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他看清了小桃的脸,成年的小桃。 “橘子糖,很好吃”相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 虽然声音不大,但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玉,本来正在说“胡说八道”这四个字,他刚说了前三个字,一听相寻的说话声,就愣住了。几秒钟后,他就像个结巴一样,又“道道道”了几下,语言才重新流畅起来:“倒是真醒了” 那个林医生的一只手,还放在相寻的额头上。他的另一只手,在此时拔走了相寻身上的输血管。 做这些时,他嘴里不冷不热地说着:“要救你,也不是靠这东西” 张玉现时倒是没敢再去质疑这林医生的做法,脸上的表情,也迅速变得兴奋。 相寻,就眼看着小桃喜悦的双眼,正在迅速变得湿润。 拔走输血管后,林医生对着张玉和小桃吩咐道:“你们去打盆热水,再拿条毛巾过来。” 小桃,本就怕眼泪流下来,所以立刻转身去准备。 张玉急忙来到小桃刚刚所在的位置,也就是相寻眯着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和相寻对了一下眼神后,张玉拍了拍相寻的脸,然后边转身边说了句:“玉哥给你倒杯水” 忽然,相寻耳中张玉的声音变得极其沉闷冗长,而张玉转身的动作也变得无比缓慢。 只是,那个林医生,却用着极其正常的节奏,走到了相寻的视线范围。 “短短几天,两次归位,你是不是想早点结束这世人生,然后继续无法无天?” 虽是有些调侃的语句,语气中却带着至高无上的权威,相寻认得这个声音,就像认得这个林医生的脸一样。 相寻,当然不会忘了宝宝的样子:“虽然你这个林医生也是假的,但听起来,还是比宝宝着调些。” 宝宝没有接相寻的话,他直接告知了相寻这次倒下的原因:“你只要一归位,无边的妖气就会在这个肉身中流转,妖气极阴,调和肉身平衡运转的三昧真火属阳,你又从来不学行气导引之法两气这样直接对冲,你肉身的经脉,必然承受不住。这次,你的经脉被完全冲破,下次你再归位的话,我也救不了你了。” 相寻听完宝宝的话,沉默了一会,也没接着宝宝的话,他只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着:“幼年时的两次归位,想来是前世的我,不想看到我因为受到欺凌,而变成软弱之人” “凡尘的事端,还是用凡尘的手段去解决的好。”宝宝的声音,开始有些无奈,“那两次归位,把你的品性变得和前世无甚不同,算不上好事。” 如果没有幼年的两次归位,自己的性格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相寻不知道但从龙卯生事件开始数次归位,相寻还是知道其必要性的:“在那两次之后,每次归位都是危难之际,带来这些危难的,也都不是凡尘的手段” “若非因为幼年那两次归位,你开始变得不知退让,之后的几件事情,本就不会发展成事关生死的大劫。” 这话,让相寻愣了一下。 细想起来,如果不是幼年的两次事情,让自己失去了对怪力乱神之事的敬畏,后来的事情,或许真的不同。 且不说,相寻会不会因为变成一个软弱的普通人,而未和张玉产生交集,所以走上全然不同的的道路即使人生轨迹不变,只要相寻像常人一样害怕未知事物,那他对龙卯生的勒索,必然会以破财消灾的方式去解决。 那样,鬼屋事件c小鬼事件这一系列连锁反应都不会发生。 前世的自己,是不是错了? 不过,这个自我反省的念头,只在相寻脑中存活了片刻,就被否定了。 彻底变成一个软弱的人,在阿根阿彩的欺压下苟活至今?这样的生存方式,摆在现在的相寻面前,他宁可选择死亡。 而之后,因无所畏惧而招致的一系列后果,相寻不知道是对是错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且不是输家。 相寻也好,九爷也好不都是自己么? 前世也好,今生也好前世所为,虽不尽然是今生所愿,但每次,都实实在在地为他化解了当时的不愿。 人生所愿之事,难以强求可每逢不愿之事当前,能够有着不避不退的底气,难道不是幸事吗? 只是,现在想通这些,相寻心中反而有些苦涩:“从今往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情,前世的我都不能再插手了吗” “你走到这一步,即使再也不找麻烦,麻烦总会来找你。”宝宝的声音依旧无奈,“原本,让碧月在你身边,是为了察觉危险,让你趋利避害的。现在,既然避无可避,自然会有为你挡灾的人出现。” 宝宝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忽然转变了话题:“若不是幼年的归位让你性情有变,刚才屋内的姑娘,本和你有一段好良缘如果你还有心” 和小桃相处时间愈久,和小桃之间究竟该怎样的问题,就愈让相寻觉得烦躁。 所以,宝宝没说完,相寻就想把头扭向了另一边。只不过,宝宝的手还放在他额头上,因此他的头并没有扭动。 见相寻不愿谈及这个话题,宝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再有随缘到你身边的人,福祸就难料了。” 相寻觉得,宝宝的话题有些跳跃,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就在这时,额头上的手移开了,宝宝也从眼前消失了。 接着,相寻就看到动作几乎定格着的张玉,忽然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节奏。 等张玉笨手笨脚地端来一杯水,小桃也拿着一条毛巾和一盆热水过来了。 小桃边往病床前走,边说着:“林医生,热水毛巾来了咦?” 小桃这“咦”字出口,张玉也觉得不对了。 喝的热水,是存在小暖瓶放在桌上的,张玉没有离开屋子,也没看到有人从门口出去:“医生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当然就是走了。”相寻笑了起来。 “走了?我怎么没看到”张玉有些疑惑,接着问道,“那让我们打盆热水做什么?” 相寻白了张玉一眼:“册,热水还能做什么给我接生好不好?” 小桃噗嗤一笑,然后就用毛巾蘸着热水,给相寻擦起脸来。 此时,病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张玉回头瞄了一眼,见是医生来了,随口问了句:“刚才人呢?” 医生没明白张玉的意思:“什么人呢?” 张玉一听声音不对,再回头一看,来的并不是林医生,而是原来那个张玉都不知道姓什么的医生。 那医生,原本说相寻暂时醒不过来的。而林医生,让小桃叫醒相寻,相寻也确实立即醒了。 所以,小桃自然是更相信林医生的:“刚才那位林医生呢?” “林医生?”现在这个医生,一脸茫然,“我们这里没有林医生。” 医生说着,走到了病床前,他忽然看到输血的针头,倒插在血瓶上,就有些恼怒了:“是谁,把输血管拔了?” 虽然都看到是那个林医生做的,小桃和张玉却不知该不该说。 可能根据这个医生的经验,相寻是不可能醒的。所以,他也没去看相寻的脸,取下针头就去找相寻的手。可就在他要碰到相寻放在病床上的手时,那只手忽然缩走了。 医生一愣,就在他的转过头,把目光慢慢移向相寻的脸时相寻一下子坐了起来,正好和医生脸对脸。 相寻一下子坐起来,是因为他不想再被扎一针了。 可这个医生,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素艾青灵 相寻的恢复,就和倒下一样突然。 醒来后的第二天,相寻出院了。出院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就到了中元节。 中元时节,祀亡魂。相寻,也有他要祭奠的人。 相寻从未有过寻根的想法,在他看来,无论生身父母遗弃他时是否情非得已,遗弃之时,便是缘灭之时。寻根之举,寻到的,更可能是失望和伤悲,甚至是怨恨既然如此,何不放下。 所以,相寻唯一祭奠的,就是他的养母。 烧完纸钱,相寻点起烟,目送着船灯渐渐远去。 阴阳交替,鬼门大开。 除了尚未进入轮回的亡魂探出鬼门,来看看那些他们放不下的人,原本滞留在阳间的游魂,也变得活跃起来。 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阴魂,碧月慢慢开始觉得不对劲。 今夜的阴魂,似乎特别在意相寻。靠在河边护栏上吸烟的相寻,简直就像个穿着暴露的大姑娘落在了男人堆里一样,过往的阴魂,都有些想要贴过来的意思。 “赶快回去!”碧月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现在的相寻,怎么可以在鬼门大开的时候出门呢!? 尽管相寻身体已无大碍,但这次阴阳对冲后,相寻的阳气极弱,时运也极低。倘若遇上有害人之意的恶鬼,必然是不舍得放过相寻的。 相寻听得出碧月很紧张,所以他人先动了,才开口询问有何不妥。 听懂了碧月的担心之处,相寻立刻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只是,刚到一个转角,相寻就差点撞到一个人。 挡在相寻面前的,是一个白衣灰裙的短发少女。少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秀丽的眉眼中看不出一丝人间烟火,纯美得让相寻有些发愣。 “跟我走。”少女说了三个字,看来本就是在等相寻,话音空灵得有些诡异。 相寻,本已被少女清丽脱俗的容貌吸引,如果放在平时,也许真会乖乖跟着走 可是碧月刚刚的紧张感,让相寻也有些疑神疑鬼。一个陌生的白衣少女,在晚上让自己跟她走,肯定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再想想少女几乎没有任何感彩的表情和声音,以及那件白得有些耀眼的上衣 相寻忽然觉得,少女要是头发稍长一些把脸盖住,半夜里走在路上,说她不是鬼都没人信。 和少女对望着的相寻想到这里,给了少女一个温暖的微笑下一秒,他拔腿就跑! 相寻知道自己应该看不见鬼但怎么看,这少女都不像人! 相寻跑得一向很快,他忽然转身起速的时候,耳瓣上的碧月差点掉落下来。 好不容易攀稳,碧月才疑问道:“你是欠她钱,还是欺负过她?” 狂奔中的相寻,没有开口回话的余力,只是摇了摇头。 相寻在奔跑中,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之前一直不怕鬼仙邪术,那只是自己因为有着强大的前世,而有恃无恐罢了。现在,知道了归位是件可能会要命的事,失去仰仗的相寻,也和平常人一样遇鬼色变。 “那你看到个大活人跑什么?”碧月继续疑问。 一听到“大活人”三个字,相寻猛然来了个急刹车。是人是鬼,听碧月的话是不会错的。回身一看,少女也追到了自己十几米远的地方。 不过,相寻刚想开口问话,耳边的碧月又惊叫道:“快跑!” 刚刚问跑什么,现在又叫自己快跑,相寻不明白碧月是什么意思。 只是,明不明白,相对安不安全,还是次要些的。于是,相寻再次转向刚刚逃跑的方向可他的长腿还没迈开,脚就被块凸起的石头一绊,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刚一落地,相寻就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冰冷之意,向他的后背袭来!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他知道,这是煞气,源自鬼魅的煞气。 相寻赶紧翻过身来,果然,他看到少女已经追到近前。 大活人哪来这么重的煞气?!相寻忽然觉得,今天要被碧月的误导给害死了。 然后,他就看到少女一把抖开了手中一个长物件上包着的黑布。 看得出来,那是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 长剑出鞘的刹那,爆出一阵耀目的青白之光,相寻只觉得两眼一花 在这几乎失去视觉的片刻之间,相寻听到了几种声响。有利刃划破空气的呼啸,有金属震颤的轻吟,也有碧月惊恐的尖叫碧月的尖叫就在耳边,不可谓不刺耳,但依然没有完全掩盖掉另外几声更加刺耳的凄厉惨呼。 碧月的尖叫再次耳,还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个好听的女声。 可其余的几声惨呼,就完全不是人可以发出的了。这种声音对于相寻,也不是完全陌生,龙酉生自行尸变之前,金身小鬼在天雷落下之时,都发出过类似的嘶喊。 几种声音几乎响在同时,却非同时散去。 现在,只剩下金属震颤的轻吟,轻吟之声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一种让相寻听得极其难受的蜂鸣。 蜂鸣声,既有清脆铿锵的犀利感,又有雄浑逼人的压迫感,越来越近。 相寻的视觉,在短暂的剑光一闪后恢复了。他只看到,少女手中的长剑正停在自己的眼前! 剑尖离相寻的眉心不到一寸,整条剑身,正在剧烈震颤。 相寻这会,是坐在地上面朝着少女指来的长剑,看着剑尖如此之近,他赶紧往后一躺。 只是,随着相寻的后仰,长剑的蜂鸣猛然提高了音调,追着相寻的眉心,就往前送了上来。 相寻此时眼里只有剑尖,碧月,已经从之前的惊恐中稍稍回过了神。她看得真切,居然是长剑本身,在追击相寻! 而持剑的少女,明显是在向后用劲,想要撤回长剑。 可是,这柄剑实在是很想要相寻的命,强行带着持剑的少女,向着后躺的相寻就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忽然放弃了和前刺的长剑较劲她猛地向着正前方用力一刺,身子也跟着俯低向前一冲在相寻沉闷的惨叫声中,少女猫着腰,身形早已掠过了相寻的躯干。 之前自行前刺的长剑,确实在和少女较劲。在少女忽然改变用劲方向时,长剑似乎被这个变化晃得发生了偏移,一下子错过了后仰下躺的相寻眉心。 剑尖,平着往前走了一尺有余。 于此同时,少女左手的剑鞘,已经递到了剑尖之处,瞬间套上了还在蜂鸣着的长剑。 长剑归鞘后,只剩下了相寻的沉闷惨呼。 少女和碧月在这时候,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相寻,也想长出一口气,可他做不到。因为少女的左脚,正踩在他的咽喉上,这也是他惨叫声那样沉闷的原因。 和长剑的较劲,必然不是件轻松的事。 少女喘息了一阵,终于用着不像之前那样空灵的声音感叹道:“真是好险” 躺在地上被人踩着咽喉,更加不是件轻松的事。 相寻连喘气都费劲,他咬着牙,用一种很不体面的声音,发出了很不体面的感叹:“真是好腿” 这,是相寻现在唯一的欣慰之处。 之所以会有不体面的感叹,是因为现在少女和相寻之间的状态,很不体面。 掠过相寻躯干,并归剑入鞘的少女,现在正半蹲着身子她右脚在相寻的头顶上方,左脚踩在相寻的咽喉上,她穿的灰色裙子,也不是包裹得很紧的那种 所以,相寻的整张脸,此时是完全盖在少女的裙摆当中的。 更不体面的是,相寻的手,正托住了少女的大腿 这点,倒也不好说相寻什么。他如果不托着少女的大腿的话,当时就只剩下两种选择:一,让少女直接坐在他脸上;二,一把将少女扔到一边。 反应过来的少女,急忙站起身来。于是,相寻开始怀念片刻之前掌心的娇嫩触感了 可人在蹲着的状态下起身的时候,踩踏力总有一瞬间会加大。刚刚有些心猿意马的相寻,在少女起身的时候,直接“呃”了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等到相寻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才察觉到,之前扑向自己的那股寒意,已经消失。 “沈相寻,你是什么人?”少女的声音,也恢复到了最初的空灵。 这问话,让相寻实在听不懂,他把头转向的少女,用莫名其妙的表情,来表示对这问话逻辑的质疑。 相寻莫名其妙的样子有些滑稽,可少女追问的口气,很是认真:“为什么青灵会追着你刺?” “青灵?你叫青灵?”相寻迎着少女有些发直的目光,开始怀疑对方脑子有问题,于是,他换上了看傻子的神态,看着少女问道,“为什么追着我刺,是不是我问你合适些?” “它,叫青灵。”少女晃了晃手中的长剑,“青灵追击的,必是阴邪之物,所以,我问你是什么人。” 在相寻一头雾水的时候,碧月的口中,却反复叨念着“青灵”两字。 相寻,想要开口,叫少女自己去问青灵碧月,却抢在前面问道:“你是龙泉林家的人?” 少女闻言脸色微变,比起被猜中来历,更让她惊讶的,是相寻身上怎么会有个女人的声音。 “青锋三尺,集百世赤子诚念。灵光一闪,破千年妖邪煞怨。”看到少女的脸色变化,碧月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于是继续说道:“龙泉林家世代的修为,全都汇聚在这柄青灵上。出鞘的青灵只要握在林家传人手中,就会自行灭杀周围所有阴邪之物。” 说到这里,碧月就攀到了相寻的头顶,见少女注意到了自己后,才接着说道:“我和林家的先人略有交集,前面的话也并非道听途说所以,姑娘是否姓林?” “您是碧月仙子?”少女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 碧月闻言,一边用尾巴敲打着相寻的脑袋,一边开心地说道:“你比这小子可爱多了!” “晚辈林素艾,见过碧月仙子。”得到了算是肯定的答复,这位林家的传人林素艾,大方地行了个礼。 碧月和林家的交集并不久远,就是在林素艾的祖父辈。 碧月本身的修为颇高,且多行善事,又同在浙江走动,所以尽管交集不深,她还是给林素艾的祖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守宫仙碧月的名字,在林素艾年幼之时,多次从爷爷的口中听到。 龙泉林家,不但曾有着傲人的兵器打造工艺,他们更是凭着先祖流传下的这柄青灵,震慑着一方的魑魅魍魉。 打造青灵的,自然不会是凡铁,只是胚料的来历,现已不可考证。 仍有记载的是,打造青灵的先祖林永海,除了打造刀剑的手艺,还是个修道之人。青灵铸成后,他逐渐察觉自己的修为越来越难以精进,且精气也在神秘地流失,自省良久却不得解。 当时正逢战乱之年,民不聊生,自然阴邪横行。 林永海在一次和邪祟的遭遇中拔出了青灵,发现青灵竟如活物一般直击邪祟,他才找到了一些头绪。稍加摸索后,他终于发现,正是这柄青灵,在不知不觉间摄取了自己的精气。 有灵性之锐器,自会饮血识主。青灵在铸成之时,早已识得林永海的精血。这柄青灵,从此也只摄取主人林永海的精气。 如果林永海的夙愿是得道飞升,那青灵于他而言,有害无益。可在他的心中,既生在乱世,降妖除魔才是自己所学的用武之地。 青灵摄取了林永海的精气后,将他的精气汇入了胚料本身,并和胚料本身的灵气c千锤百炼所带来的阳气c以及刀剑固有的煞气融合在了一起。故而青灵出鞘时爆发出来的力量,远胜于林永海原先的实力。 所以,怀着卫道除魔之心的林永海,在了解了青灵的玄机之后,不禁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虽然林永海在之后的修行中进展寥寥,但见到青灵的力量逐日攀升,他还是满足的。 自身的修行无法达到飞升的境界,就必有重入轮回的时候。 林永海为防百年之后,青灵光辉不再,就尝试按照林家原有继承刀剑的手段,经融血过渡的步骤,将青灵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让林永海欣慰的是,通过这个方法,青灵带着他半生的修为,一起顺利继承到了他儿子的手上。 自此之后,青灵就在林家,摄取历代主人修为,再用所焕发的强大力量回报主人的供养,以这样的方式,一直传承了下来。 青灵本不是摆设收藏之物,因年代久远和无数次的恶战消耗,装具几经更换,剑条更是经过数百次的打磨。故在形制上,青灵已经从最初的四面汉剑,变成了现在的铁装黑檀四面清剑。 可即使外观有所更易,青灵依然在不断的摄取和战斗中,持续地增长着威力。到林永海之后的第十五代传人时,青灵只要在主人手中出鞘,即会自行在刹那间击杀周身所有阴邪之物,再无失手。 术道中的门派或者家族,在传承中,先辈不可能将后辈作为容器,来把自身的修为全部灌注进传人的体内。 术士可以传承的,只有秘法心得,由于受限于后人的资质和性格,因此大多数宗派在传承中,虽会在某代天资极佳的传人手中光耀一时,但在更多时候,还是会有些损耗缺失。 人不能作为完整吸纳前辈修为的容器,青灵,却达到了类似的效果。 林家历代传人的大半修为,都在青灵中蕴藏至今。所以,无论林家在漫漫岁月中如何沉浮,哪怕在满清时代门庭彻底败落可站在相寻面前的林素艾,只要手中的青灵出鞘,就能将林家世代传承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发挥出来。 林家的故事,相寻这会还不知道,碧月只是简述了一下青灵的奥秘所在。 转世的相寻算不上术道中人,可理解能力还是很强的。听完碧月的描述,相寻挠了会头,表情终于认真起来:“林小姐,你的青灵追刺我的原因,我大概心里有数了。” 确定了林素艾的身份后,碧月当然懂得青灵追刺相寻的原因。 相寻在前世归位时所散发的强大妖气,很清楚地说明了,相寻最初也是阴物。其实,碧月原本亦属阴物,只是青灵对相寻的反应之强,已经完全忽略了失去内丹的碧月。 碧月相信凭相寻的脑子,肯定也想到了这点。 可听相寻的话,似乎有向林素艾说出前生的意思,这让碧月觉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不过,碧月想提醒相寻时,相寻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哭笑不得:“想来是你家附在剑上列祖列宗,对林小姐的颇为得意,才故意逼迫你跨到我脸上,好让我欣赏夸赞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倾心 “哦真的?”看着相寻扬起的嘴角,林素艾面无表情地作出又要拔剑的样子,“那就确认一下,看看我家列祖列宗,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话,算是威胁。可林素艾的样子,又没有威胁之意,就像真的想要确认一下似的。 相寻的坏笑有些僵化,只好岔开话题道:“这个你的传家宝在刺向我之前,是不是还击杀了几个游魂。” “是,青灵出鞘,阴邪之物皆无可遁逃。” “真是有劳了”相寻老实了片刻,怎么看也不觉得林素艾会真的拔剑,他脸上又浮起了坏笑,“你传家宝和大白腿的好,我都会记得的。” 一个男人,如果屡次对一名异性言语不尊,那必然不是想让对方讨厌自己。 事实上,这时的相寻,已经对这林素艾有了浓厚的兴趣。他一直觉得,自己喜欢摩登一些的女孩可在见到林素艾后,他才知道,人若是美到一定程度,风格是摩登或是传统,根本不重要。 在这畸形繁荣的租界之中,形形色色的女孩都有。可林素艾这种纯美,太过脱俗,一下子就把相寻镇住了。 聪明如相寻这样的人,在心生痴迷的时候,言行也会有失水准。 按相寻的想法,自己这些没水准的话,逼得林素艾露出羞涩或气恼的样子,才是最有趣的不过,剧本并没按照相寻的想法发展。 林素艾望着还在坏笑的相寻,只是叹了口气:“跟我走吧。” 相寻之前的言行,就是完完全全的调戏,但就算是猥琐的流氓,也不喜欢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 所以,相寻的态度也冷淡了些:“跟你走?走到哪里?” “我家。” “你家?”相寻没好气地回道,“为什么不去我家?” “可以。”林素艾,居然也没反对相寻的随口一扯,“今晚去你家,明天再去我家。” 相寻实在有些懵,他很愿意顺着林素艾的话想入非非,可见到林素艾后发生的一切,又在提示他,事情要比想象中来得复杂。 于是,相寻完全正经了起来:“请我去你家,总得说说有什么事情吧?” “事情,还是让我的义父讲吧我可说不出口。”林素艾回话时看似面无表情,但其间一刹那的羞涩,没有逃过相寻的眼睛。 直觉告诉相寻,能让林素艾羞涩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坏事。所以他点了点头,就跟着林素艾走了。 一路上,相寻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都是碧月在和林素艾说话。 不过,相寻也并不觉得无聊,碧月和林素艾的对话内容基本都是关于林家的历史,相寻也就当故事听了。 带路的当然是林素艾,她把相寻和碧月一路带进了皇城庙。 尽管碧月还在和林素艾说话,相寻却再也憋不住了:“林小姐,你义父是城隍老爷么?” 林素艾头都没回,边继续走边回了句:“一会你就知道了。” 相寻只得跟着,走过几条廊桥后,终于来到了一处住房。 透过窗纸,看得到住房内还亮着灯,林素艾轻叩了几下房门,里面就传来了问话声:“谁在外面?” 声音像个年轻男子,听上去心情不怎么样。 “是我,素艾。” “是艾艾啊。”那个声音客气了少许,接着就打开了门。 开门的,确实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也算是相貌堂堂。 他看到林素艾的样子很是温柔,可望向相寻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你又是什么人?” 相寻,从不介意和别人比比谁更没礼貌。他瞟了这人一眼,然后就像看到傻瓜一样,一脸嘲讽地慢慢移开了眼神。 见林素艾和这个男人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屋,相寻便也跟了上去。 还没过门槛,那个男人就伸手拦住了相寻:“你谁啊?!” 男人的口气已经从不善进化成了满怀敌意,相寻自然也要提升一下自己的无礼程度:“我是你爸爸。” “他爸爸,在里面。”相寻话音刚落,房门内就有人搭话了,“沈先生请进吧。” 虽然房门里面传出了邀请,可那人的手还拦在相寻面前。 相寻听到刚刚传出的话有些尴尬,所以面对阻拦并未立即发作,他就看着刚刚在门内搭话的人,慢慢走到了门口。 走出房门的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他压下挡在相寻胸口的手:“仕华,你回去吧。” 这个被老道士称为仕华的人,尽管手被压了下去,却稍稍移了下脚步,挡住了半扇门,死死地瞪着相寻。 相寻不想绕开这个仕华再进门,他迎着对方的目光站在原地,两眼也渐渐地眯缝起来。 这时,老道士猛然提高了嗓门:“还不回去!” 见老道士发了火,这个仕华,终于有走的意思了。 可就跟相寻不愿绕开他走一样,他也不愿绕开相寻离去。他稍稍往前挪了半步,继续死盯着相寻,意思是要相寻让开。 相寻又哪里会让,这仕华无奈之下,只得一偏身子让过了相寻,离去了。 进屋后,林素艾向相寻介绍了老道士。 老道士,即是皇城庙住持成海平,正一门人,师从六十一代天师。 成海平对相寻很是热情,相寻也一收在门外的无礼,说了几句恭维话。 寒暄过后,相寻见成海平不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打量自己,便开口道:“不知成师傅传我过来,有何指教?” 成海平没有回答相寻的话,而是问道:“沈先生,和我正一派有何渊源?” 关于正一派,转世的相寻只知道龙虎山和张天师这些众所周知的关键词。 面对成海平的提问,相寻只能摇摇头。 看相寻不像是故意隐瞒的样子,成海平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贫道梦寐之中接到先师法令,命我指派可靠人选,护佑于你。” 在相互认识的过程中,相寻已经得知了成海平的先师,是已经羽化的六十一代天师。 于是,相寻也明白了成海平刚才为何要问自己和正一派之间是否有过来往。上代掌教托梦指名照看的人,一般来说总不是外人。 可相寻想想,至少在这世人生,自己肯定还没和正一道有过交集。 只是片刻的疑惑后,相寻脑中灵光一现,他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在病床上再会宝宝时,宝宝说过会有挡灾的人出现想来这成海平接到的法令,必然是那宝宝的安排。 想到这里,相寻就笑容可掬地开口了:“那请问成师傅,是否想好了人选?” 成海平听了一愣,看了看林素艾,有些疑惑地问相寻道:“素艾没和你说?” 相寻也是一愣,也看向了林素艾,他又在林素艾的面无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羞涩。 稍加思索,相寻的心中顿时乐开了花。现在还猜不出成海平准备指派的人就是林素艾的话,那就不是相寻了。 这时的相寻,早已被林素艾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貌深深吸引了。猜到这个吸引自己的女孩,即将常伴左右,相寻怎能不欣喜若狂。 不过,相寻实在是很沉得住气,尽管他的心已经跃动起来,在旁人眼里,他还在一脸疑惑地看看成海平c再看看林素艾 眼看林素艾就要压制不住羞涩的显露,成海平终于开口了:“我想来想去,要想日夜护你周全的,只有素艾方便些。” 成海平说这话时,眼睛是看着林素艾的,所以相寻看的也是林素艾。 等成海平说完,林素艾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尴尬。除了之前两次闪过羞涩的瞬间,她这尴尬的表情,已经是相寻看到过最美的样子。 因为林素艾一直过于平静,平静得有些不真实,所以一旦流露出情绪,就给这纯美的面容注入了无比的生气。而成海平的话,又确实经不起推敲,稍一咬文嚼字,就能解读出让林素艾尴尬的理由。 只是,相寻不但沉得住气,还很坏。 他保持着疑惑的表情,茫然地问道:“成师傅的话,让我有些听不懂。日夜护我周全的,怎么会是一个姑娘方便些?” 于是,成海平的表情也开始尴尬:“虽然正一门人可以嫁娶,可终归还是修道之人。有些事情上,老道士还是有些不善言辞。” “有些事情指的是”相寻不依不饶。 虽然相寻还在装傻,可毕竟心中是狂喜着的。 成海平,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他终于看到了相寻因为压制着笑意,而在微微抽搐的嘴角。 成海平尴尬,是觉得有些事情由他开口不太合适。所以派出林素艾前,成海平曾经交代,让林素艾自己向相寻讲明。 当时的林素艾,是面无表情地答应了。可现在想想,即使林素艾平时极少露怯,但这种事情,要一个姑娘自己开口对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讲,还是很难的。 想到这里,成海平决定把事情交代清楚。 既然看出相寻是在装傻,成海平当然也要逗弄一下相寻:“沈先生既然觉得姑娘不方便,那贫道就派一个男弟子吧。等他和沈先生关系交好些,夜间抵足而眠也没什么不妥。” 相寻闻言心中叫苦,却只能点点头,又皱起眉头道:“男弟子的话,夜里会不会打呼噜?我这个人睡觉有些警醒” “庙里那么多弟子,总有不打呼噜的。”说到这里,成海平终于忍不住笑了,“沈先生要是坚持认为我这个义女不方便,那我现在就召别人来了。” 相寻看着成海平的笑脸,立即察觉到了其中玩笑的意味,他也不好意思再装了,毕恭毕敬地回道:“谨遵成师傅的安排。” 见相寻老实了,成海平也收起了玩笑:“林家在十二年前遭权贵迫害,几近灭门。我找到素艾的父亲时,他已伤无可治,在油尽灯枯之前,他将青灵传给了素艾,又把素艾托付给了我。” 说到这里,成海平双手搭在了相寻的肩上,语气变得极其郑重:“素艾是林家上千年来唯一一位女传人,我成某人也对她视如己出沈先生,务必好好相待。” 一见倾心之人,被成海平如此恳切地托付到了自己身边,相寻怎能不心潮澎湃。他想说些让成海平放心的话,却觉得喉头有些发堵。 对视着成海平充满期望的目光,相寻不忍再让这个老人等待自己的回应,虽未开口,却拼命地点着头。 等见到成海平满怀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回到椅子上后,相寻才把视线转到了林素艾的脸上。 令相寻有些惊讶的是,此情此景下,站在一旁的林素艾,竟是一脸平静。 平静,却依然美丽。 相寻望了一会,心中即升起了总有一天要去融化这座冰山的信念。 “照成师傅看,晚辈几时来接林小姐妥当些?”话到这里,相寻所谓的“接”,其实已经是迎娶的意思了。 “我的意思,素艾现在就跟你走。”成海平笑答道。 “现在?”相寻有些听不懂了。 “让素艾现在就和你走,是考虑你的周全。”成海平捋着胡须,“礼节上的事情,自然也是少不得的,等行礼前,我再安排一处别院,让素艾在那里等着你来迎接就好。” 相寻算是听懂了成海平的意思,林素艾即刻跟自己走,行礼的时候再腾个娘家出来走个过场就行。 看样子成海平为了执行师命,是急着要把林素艾派到相寻身边。好在,相寻也乐得林素艾早些到来,所以他是不会嫌成海平着急的。 外头场面上的礼节,相寻还是很讲究的。可面对成海平这个名义上的岳父,相寻现在的言行其实是失礼的。 而成海平,似乎对相寻是越看越喜欢,倒也没有计较什么繁文缛节。 “素艾,开始想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时,我是很怕委屈了你的。可既然沈先生如此风度翩翩,你也不会过于埋怨为父吧?” 成海平这话,相寻有些受用,却让林素艾很难回答。 因此,不等林素艾答话,成海平就一阵大笑,算是解了林素艾的尴尬。 又寒暄一番后,成海平让林素艾回房整理下随身应用,早些跟着相寻回去。 等相寻和林素艾从皇城庙出来时,已是深夜。 碧月,没有和这两人同行。刚才去往皇城庙的时候,碧月其实已经感觉到一种压迫感了,她一路上喋喋不休,就是想缓解这压迫感。 后来问了林素艾才知道,因为尚在鬼门大开的时分,所以一路上,林素艾都把手中的青灵露出了剑鞘一寸,是以用青灵的气息,逼退有冒犯之意的阴物。 碧月既然知道这压迫感的由来,回去的路上,就不想再受这罪了。 于是,现在的夜路上,相寻和林素艾,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了。 林素艾右手拿着青灵,拇指将长剑推出剑鞘少许,左手提着一个装着随身应用的包袱。相寻在林素艾左侧,两人并肩而行。 安静的时候,可以听到青灵发出的微颤轻吟,那是青灵对相寻的敌意。 也不知是相寻现在的肉身迟钝,还是前生力量的强大,他对青灵的压迫感,毫无察觉。 刚走出皇城庙范围,相寻就要伸手去拿林素艾左手的包袱。 林素艾先是没反应过来,等明白相寻是要替自己拿东西时,偷笑了一下。 其实,林素艾已经跟了相寻整整一天了。说实话,尽管她第一眼看到相寻的时候,印象还不错。 但第一眼以后,她就越看,越发觉得相寻身上有股痞气。初见的好感,便逐渐消失。 等到今晚和相寻真正接触上的时候,相寻的言行,更是印证了林素艾心中“不是好人”的判断。 男人替同行的女士分担携带物品,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就现在林素艾对相寻的印象为前提,相寻这个举动,有些稍稍出乎她的意料。 “想不到,你也会这样做。”说这话时,林素艾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说话的声音,也恢复到之前冰冷空灵的状态。 相寻,没去在意话里那份质疑他一贯品行的意味。 他豁然一笑:“我空着手,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你两手都拿着东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悲欢 相寻说着,已经从林素艾手中接过了包袱。 林素艾听着相寻的话,漠然道:“想不到,你也会不好意思。” “想不到,我有这么多让你想不到的地方。”相寻苦笑,苦笑很快又变成了坏笑,“我也不会让你一直意外的” 说话间,相寻把包袱交到了左手,右手一把握住了林素艾刚刚腾出的手。 林素艾一惊,立刻想抽走这只手,可光论手劲,相寻还是比她大不少。她有些愤怒地望向相寻,发现相寻居然低着头,似乎正在不好意思。 其实,林素艾到现在为止,最想不到的是相寻会不好意思。 可这个面露羞涩的人,手却一点也不羞涩。 两个人,就这样僵在原地,无声地较着手劲。 林素艾的手,在相寻的握持中,渐渐从冰冷变得温暖。 “你两手都拿着东西,我就无法牵你的手了。”相寻的头,依然低着,“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你拿东西,你应该想到的。” 林素艾听到这话,还在挣扎的手犹豫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有些纠结。 接着,她就笑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毫无掩饰。 相寻知道,林素艾仅仅是被自己的言行逗笑了,而已。 即便是真挚的笑,有时仅仅只是觉得好笑而已。一幕喜剧,可以让人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散场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种并非因内心的愉悦,而是受外物影响的笑,一般来说,没有什么感染力。 然而,还是要看笑的人是谁。 有的人,就算不是因自我快慰而发自内心的欢笑,一样可以笑得极美。 林素艾的笑,美得让相寻有些恍惚,以至于他一不留神,被林素艾抽回了手。 相寻,还在恍惚。回想今晚和林素艾的相遇,接着就被成海平定下了大事,宛如一帘幽梦。 他欢欣不已,却又觉得那么不真实。他开始理解张玉初见杨璐时的“丑态”,因为一见倾心的感觉,竟是如此令人神魂颠倒。 相寻又觉得,自己比张玉幸运太多,因为使他倾心的佳人,未曾经过任何努力和波折,就已经注定要伴他左右了。 他这样的人,当然是不会相信缘分这种东西的。对于这件事,他已完全明白,这是宝宝的安排。 其实在碧月来到他身边后,他心里也有过对宝宝的感激。而这次的感激之情,尤甚于上次。 得意之余,当然会忘形。 恍惚过后的相寻,怎么会放任林素艾的手从自己的掌握中逃走。 于是,他又去抓林素艾的手。 林素艾赶紧把手藏到背后,相寻的手便追了上去。虽然相寻的手够快,但他抓到的,是林素艾捏紧的拳头。 男女初识之际,牵手的感觉,总是动人心弦的。可如果有一方的手是握成拳头的,那甜蜜感必然大打折扣。 相寻抓着林素艾藏在后腰上的拳头一会,发觉林素艾一点也没松开拳头的意思,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可谁叫相寻是在得意忘形的状态呢,他忽然松开了林素艾的拳头,一翻手,手掌就贴上了林素艾的后腰。 他直接把林素艾扳向了自己,两人,便紧贴在了一起。 这下,林素艾不笑了。 她的额头,清晰地感受到了相寻的气息。而她的发香,也在偷偷袭向相寻。 “哎,你的无礼,我也应该想到的。”林素艾很想把这句话说得更加冷漠些,可却怎么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慌乱。 “这样的无礼之举,我只对你”说到这里,相寻忽然心里一抽。 他,想到了小桃。 尽管因为贺清的清忧术,使他记不清自己究竟对小桃做过什么,可他还是明白,自己对小桃无礼过。 所以这句既无耻,又有些甜意的话,终究没有讲完。 林素艾推了几下愣神的相寻,没有推开,只能无奈地投降了:“还是,牵手吧” 相寻第一次握住林素艾的手时,仅仅是抓住了林素艾的手掌现在,两人两手,十指紧扣。 相寻晃了晃头,为了阻止自己再去想小桃的事情,便岔开话题道:“刚才见你义父时,开门那个是他的儿子?” 相寻刚刚问完,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林素艾的手指忽然夹紧,等了一会才稍稍放松了些。 “是的。”林素艾淡淡答道。 “他叫你艾艾,我也这么叫你吧。” “随你喜欢。” 两人就这样走着,虽然已经手牵着手,可相寻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上,碧月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这一晚,碧月是在窗外的树梢上渡过的。 这些年,每晚在相寻入睡前,总要和她斗会嘴。 后来相寻就算不求她,她也会主动用尾巴给相寻掏耳朵,她是真的喜欢看相寻那龇牙咧嘴的傻样。 也许今晚以后,这样的场景,不会再有了想到这里,碧月开始失落,失落得想哭,失落得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仅仅是失落。 第二天一早,小桃照例敲响了相寻的房门,送上早餐。 可当看到开门的林素艾时,小桃不禁呆住了。 又看到相寻伸着懒腰从赌坊伙计休息的房间走出来时,小桃才松了口气。 只是片刻后,相寻望向林素艾的那种眼神,一下子让小桃如坠冰窟。 小桃,不知她自己望着相寻的眼神,是否也是这样。 但她知道,相寻从未这样望向她。 年复一年,和相寻之间微妙的相处方式,小桃已经习惯了。 失望也好,沮丧也好,至少,没有人比她更靠近少爷。 她知道少爷的房门里,总会住进一位女主人。 但当这个人,毫无防备地出现在打开的房门中时,还是让小桃心如刀绞。 而晨光中的林素艾,于相寻而言又太醉人了,迷醉得他,可以忽略掉小桃那掩饰不住的落寞。 相寻心情很好,却还有些压抑。 心情好,当然是因为林素艾,压抑的是,他暂时还没有适合分享这件喜事的人。 所以,到十点来钟看到张玉踏进赌坊的时候,相寻一下子就冲上前搭住了张玉的肩膀,往自己房间带。 张玉,只当是相寻弄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急着要向自己显摆。他就任由着相寻的拉扯,来到了相寻的房间。 一进屋,张玉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林素艾。好在,张玉最近眼里只有杨璐一个,所以看这样一个丽人,他并没有什么出格反应。 相寻也不介绍两人认识,就把张玉也引到桌边,他压着张玉的肩膀,把张玉按到椅子上,然后又给张玉倒了杯茶。 张玉只看到相寻站在桌子前,对着自己傻笑,完全不知道相寻是什么意思。 相寻见张玉没有去动茶杯,便端起了茶杯送到张玉面前,笑眯眯地说道:“玉哥,这茶不烫。” 尽管觉得相寻有些奇怪,但张玉不认为相寻会无聊到给自己一杯有问题的茶水。 盛情之下,张玉接过了茶杯,放到到嘴边喝了起来。 只是,张玉刚刚把茶喝到嘴里,相寻就说话了。 “我,要成亲了。” 张玉抬眼看看相寻,在脑中又过了一遍这句话以后,立即“噗”得一下把茶喷了出来。 这反应,完全就在相寻的预料中。 相寻开口时,手已经放在了桌上的抹布上。等话说完时,抹布已经被相寻挡在了张玉嘴前不到半尺的地方。 张玉在剧烈地咳嗽,相寻立时笑弯了腰,就连林素艾也忍俊不禁。 等张玉缓过来,抬脚要踢相寻,又被躲开后,他才换上了认真的表情:“成亲?你和谁成亲?” “册,你不会觉得,她是媒婆吧?”相寻对着林素艾努了努嘴。 张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林素艾,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林素艾道:“你真要嫁给他?” 林素艾并不欣喜c也并不抗拒地点了点头。 张玉看着林素艾,表情从惊讶渐渐恢复到认真。接着,他就抬手在林素艾眼前晃了起来。 林素艾被张玉的手晃得莫名其妙,相寻也不知道张玉这是什么毛病。 好在张玉只晃了几下,人就往靠背上一仰,他脸上出现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喃喃道:“怎么看,都不像瞎了眼的人啊” 林素艾闻言眉头微皱:“瞎了眼的人?” “不瞎了眼,怎么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张玉的手指,几乎点到了相寻的鼻子。 林素艾终于笑出了声,相寻“册”了一声,也开始哈哈大笑。 只是屋中的欢声笑语,却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地割刺着小桃的心。 她刚想进屋的时候,正是相寻说要成亲的时候。 端在手中准备用来打扫卫生的那盆水,是那样平静。 可她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小桃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和相寻同喜同悲,现在,却只想去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哭一场 小桃,终究没有坚强到可以若无其事地踏进这扇洋溢着欢笑的房门。 她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口,直到忽然走出房门的张玉发现了她。 张玉出门,是想让一楼的伙计给自己买包烟,他踏出房门的一刻,脸上满是为相寻高兴的笑意。 而等他余光一扫,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小桃时,脸上的笑容,就不自觉地尴尬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桃的事情一般。 自从寻玉赌坊开张,张玉每个礼拜总能见到小桃次。他当然看得出小桃对相寻的情意,可他每次试探相寻的口风,相寻似乎都不愿意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张玉绝不认为相寻对小桃毫无好感,因为他清楚地记得,相寻在为小桃推掉一个婚约后,脸上那隐藏不住的窃喜。 可他,又能说相寻什么呢 张玉最终没有吩咐赌坊的伙计给自己跑腿,而是就这样离开了。 前不久,相寻在病床上醒来后,飞扬在小桃脸上的奕奕神采,张玉的印象很深。 可寥寥数日,在这里再次看到小桃时,张玉已经找不出一丝那种神采的余韵。 张玉知道,自己没有可以让这个女孩好过一些的办法至少,他不想再进到那扇房门,参与到继续伤害这个女孩的欢声笑语中。 很快,成海平就按照约定,安排了相寻和林素艾的婚期。 大喜之日的前一晚,林素艾住到了成海平的一处别院,等着相寻第二天来迎娶。 所以,这天的晚饭,相寻是一个人吃的。 这些天,小桃在送饭打扫时,总是来去匆匆,不敢多看房中的人一眼。 当晚,等她把晚饭放下,却被相寻留下一起吃饭了。 张玉察觉小桃的伤痛,是通过观察。 而相寻,本来就明白自己的喜事,对小桃而言是多么难以接受。 无论是否有意义,相寻还是想宽慰一下小桃,便叫住了她。 可是饭桌上,面对着拿着筷子一动不动的小桃,相寻什么也说不出口。 尽管没有一句话,这顿饭,却从黄昏持续到了黑夜。 饭后,无论如何都想说些什么的相寻,把小桃带到了天台上。 寻玉赌坊在重建时,相寻特意造了一个天台。原本,他是想就在这种夏夜,一壶清茶一盒香烟,享受晚风的轻抚。可实际建成后,相寻并没有上来过几次,也不知是他没到风雅的年岁,还是本就不风雅。 天台上的石桌石凳,已经满是苔藓,实在坐不上去。倒是屋顶的瓦片,因为造型和材质不容易积水,显得干净很多。 从天台登上屋顶,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于是,两人就坐在了屋脊上。 夜渐深,本就算不上明亮的路灯,全然没有余力照亮屋顶。凭着点点星光,两人所在之处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对不起”相寻,终究开口了。 屋顶的黑暗,让他可以面对着小桃说出这三个字,又可以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小桃,当然就哭了。这些天,她哭过很多次,却在相寻面前一直装得若无其事。她不想让相寻难过,所以,便不在相寻面前难过。 可事实上,她的难过,怎么可能会不想传递给相寻呢? 相寻这声抱歉,毫无悬念地打碎了小桃自以为是的无私。 “如果一直不长大,该多好”小桃在抽泣中呢喃得最多最清楚的,是这句话。 相寻刚听清这句话,就后悔自己不该仔细分辨小桃呢喃的内容。 想要好好扮演一个安慰者的相寻,在听到这句话后,变得不能自己。 他们两个,一样都很珍视这些年的微妙关系。可要把这样的关系维系下去,也许真的只有不长大。 如果一直不长大,这句话,是最孩子气的,也是最成熟的。 儿时说这句话时,往往是甜蜜的。真正成熟时再讲,个中苦涩,也只有自己明白了。 相寻没有哭出声响,但小桃可以察觉到。 对小桃来说,排除相寻悔婚这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自己能在相寻身边哭泣,已经是最好的宣泄。 而相寻的共鸣,已经是最好的安慰。 之后,两人没有其他对话,直到准备下楼时,小桃才开口问道:“少爷,以后,还需要我烧饭打扫吗?” 相寻一怔,有些颤抖地回道:“你肯的话,我永远需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心结 如果,相寻知道自己这句永远需要,真的让小桃一直愿意,他是否还会这样说呢? 这个问题,相寻不想自问,亦不敢自问。 两人在屋顶的时候,碧月一直都在旁边。 过去的这几年,她又如何不怀念 不过,相寻对小桃的特别安慰,并未让碧月心生不平之意。 毕竟,旁观者清。 就算那时相寻自己,肯定也以为他是真心想安慰小桃。可实际上,这毫无意义的安慰,更多是为了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些。 人在感情上一旦自私起来,他的负人之举,会在内心合理化,他的歉意,又会在内心高尚化。以至于很多负心之人在分手之际遇到激烈反应时,还会充满无辜无奈地两手一摊,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对方却是那样蛮不讲理 这晚,在相寻的呼吸变得均匀后,碧月还是忍不住地跳到了枕边。 她又用尾巴扫了扫相寻的耳道,怎奈相寻似已睡熟,没有如愿作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好在,相寻的侧脸,不管有没有表情,碧月一样都可以看很久。 “以后,再也不能睡在这张枕头上了”她发出了一声轻叹。 碧月说完便深吸了口气,然后合上了眼睛。 这枕头上的气味,她想要记住 此时,看似睡着的相寻眼中,悄然滑出了一颗泪珠。 就如同很多女子出嫁时会舍不得娘家一样,相寻也有他不愿舍弃的东西。 他自私,却并不无情。他自私地作出了选择,却不能无情地淡然舍弃。 而这样的不舍,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私呢? 只是,不管他们心中如何五味杂陈,第二天,还是来了。 相寻身边,没有在世的长辈,喜事当天,自然任由成海平安排。 传统的礼数确实繁复,成海平找来的主事人也实在负责,相寻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折腾了一天。 林素艾方面的来客,都是成海平的亲朋。 相寻,还看到了慧生姐。不过,相寻并不觉得奇怪,那些年的皇城庙,本就着受黄老板的大额资助。如今黄家和成海平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东家和掌柜的。 在几年前的那次冲突后,相寻和黄家之间,确实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在席间敬酒时,相寻和慧生姐的短叙,很是融洽。 相寻这边,除了赌坊的人,张玉也请来了几位张家的长辈压场。 面子有了,相寻也不得不更讲规矩些。 尽管心力交瘁,可当宾朋散去,回到屋中的相寻坐在自己的窗前,看着一身嫁衣的林素艾端坐在床边时,他还是美滋滋的。 宾客满堂时,相寻很规矩,一切遵从礼数。现在屋中只剩下两人,相寻就没那样讲究了。 没多久,他就掀掉了林素艾的红盖头,把林素艾拉到了桌边坐了下来。 然而此时此刻,相寻还没找到两人之间的共同语言。即使坐得这样近,相寻依然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什么东西。 林素艾,于洞房花烛间,确实显得冷漠了一些。她要是看上去欢欣一点,或是显出一脸娇羞地的样子,都会让相寻的兴致高很多。 不过,相寻也没有责怪林素艾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林素艾吸引他的地方,本就是这种脱俗的冷漠。 可是,这不代表相寻会任由林素艾对自己一直冷漠下去。两人围桌而坐,原该说些甜言蜜语的既然林素艾不怎么说话,相寻便觉得没有继续坐着的必要了。 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两个人不坐着,当然更不可能站着林素艾,毫无疑问地被相寻抱到了床上。 其实除了小桃,相寻不是没有抱过其他女孩,可绝对都没抱到过床上。 倒不是相寻有多纯情,而是因为他自觉在场面上装得风流倜傥,若真到了床帏之上露出不擅此事的马脚,传出去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被放倒在床上以后,林素艾刚想转身朝里,就被扑上来的相寻死死地压在下面了。 相寻的双手捧着林素艾的俏脸,阻止林素艾把头扭向旁边。他的手肘,抵在林素艾腋部的床单上,既控制了林素艾的双手,又能把自己支撑在两个人刚好可以看清对方容颜的高度。 林素艾想挺起躯干掀开相寻,也是不可能的,因为相寻的小腹正顶住了她的小腹。 两人,只有在腿上较了会劲等相寻用膝盖分开了林素艾的双腿,林素艾就真的奈何不了相寻了。 于是,两张脸就这样一上一下,隔着半尺左右的距离,呆呆地对望着。 相寻可以清楚地看到,红晕在一丝丝地爬山了林素艾白雪般无瑕的俏脸。如此容颜近在咫尺,且避无可避,相寻当然不可自控地吻了上去。 可他吻了很久,林素艾依然牙关紧扣。 相寻怎能容忍这样毫无进展,他极其阴险地腾出了一只手来到了林素艾腋下这只手刚挠动一下,林素艾便忍不住地“啊”了一声。 就算不太怕痒的人,如果身体绷得很紧,也是受不了这样一下的。 这么一啊,林素艾的牙关,自然被攻破了。 她本还没有喜欢上相寻,却也不讨厌相寻。 和相寻这些天的相处,林素艾并未敞开心扉,可即使她没有什么幸福感,能让她莞尔一笑的事情还是不少的。 林素艾有抗拒相寻的理由,可是事已至此,实在是没有抗拒的必要了。 何况,相寻也没做错什么,再这样拒他于千里,一定会伤害到他吧 这样想着,被相寻深吻着的林素艾,眼神终于迷离了起来。 等相寻再做进一步的行动时,她再也没有反抗,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展了下去。 当晚,初享这种美妙感觉的相寻,如果不是因为白天的疲乏,或许会整夜都沉迷其中。可尽管他已经登上了这座冰山,山上的冰雪,依然还是没有融化。 一般来讲,即便两人的感情毫无根基,只要经过了你情我愿的一夜,在次日醒来之后,总是卿卿我我的。 然而,第二天的林素艾,又回到了冷冰冰的样子。 好在这时,终究是相寻喜爱林素艾多一些,他立刻就为两人之间的隔阂找到了理由。 毕竟数天之前他们还素不相识,林素艾的以身相许,讲到底只是为了履行成海平的师命。被这样匆匆地凑成一对的两个人,距离感是必然存在的。 所以,相寻心情并不差,当天中午和张玉一起的那顿酒,一直喝到了傍晚。倒不是相寻在昨天还没喝够,主要是成亲当天都忙在接待各路宾朋,没能和张玉多说些话。 相寻并非因为这个不好意思,他和张玉之间没有如此拘礼。实在是相寻太想有个知心人,能分享他此时的兴奋和喜悦。 笑谈中,张玉忽然想起个细节:“你那个大舅哥,昨天的脸色一直很不好看啊。” “大舅哥?你说成海平那个儿子成仕华?”相寻晃着手中的酒杯,并不意外这个细节:“他和艾艾本来就不是亲兄妹,照我的观察,他应该是觉得被我横刀夺爱了吧。” 张玉白了相寻一眼:“为什么就不能是当哥哥的不放心把妹妹交给你?” 相寻笑了:“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些?” 张玉也笑了,他当然知道相寻不会看错。 这天晚上,是相寻和林素艾同床共枕的第二晚。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相寻就轻松地将林素艾压在了身下。 可是温存一番后,相寻想要再次彻底占有林素艾时,林素艾没有再像昨夜那般顺从。相寻发现不强硬一些,就无法分开她的双腿 最后,相寻终究不忍心强硬对待,所以尽管心里有些恼怒,他脸上并没有带出来。 “怎么了,艾艾” 趁着相寻犹豫的空挡,林素艾从相寻身下逃脱了出来,也许她也不忍心让相寻难堪,所以还是说了个理由:“疼” 这个“疼”字,让相寻有些意兴阑珊。房事方面的问题,他又不甚了解。 最终,相寻只得再说了一阵绵绵情话,掩饰了心中不悦后,他草草睡去。 让相寻万万想不到的是,林素艾居然用这个“疼”字,连着拒绝了他一个礼拜。搞得本是极要面子的相寻,都不得不向张玉求助了。 张玉听完相寻的诉苦,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不会是每晚一关房门,就脱裤子硬上了吧?” 相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我是没经验可都一个礼拜了,我多少还是摸索得出一些门道的,绝对不是你说的问题。” 张玉仔细想了想,也觉得相寻还没蠢到一个礼拜都不得要领。 况且张玉明白,只要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同房之时,身体很容易进入状态。联想到林素艾那不冷不热的样子,张玉终于笑不出来了。 “也不能怪她,一夜之间有了你这么个夫君,确实突然了些” 张玉还想继续说,相寻摆手制止了。 张玉说的足够隐晦,但相寻还是一下子就参透了其中的意思,那就是林素艾并未真正接受自己。 如果那时的相寻在感情上再成熟一些,或许会用更好的方式去化解两人当中的隔阂。只是相寻原本在场面上就习惯了异性的明示暗示,而些年来,小桃那种不求回报的付出,也在一定程度上宠坏了相寻 所以,他决定将林素艾一军。 考虑一番后,相寻让伙计们又整理出了一个房间。 原本,他是想不声不响地自己住过去的,只是在往那个房间搬东西时,一旁的林素艾那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他沉不住气了。 相寻心里窝火,表面上还是很温柔:“艾艾,我看你是很不习惯两个人睡其实,我也不习惯。既然如此,还是一人一间房,来得自在。” 林素艾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直接就帮着相寻开始搬东西,只是刚把东西拿起来时,她又放下了:“那保护你的事情,怎么办?” 其实,这也算个台阶。 不过,这并不是相寻想听到的话。他想听的是和两人之间的情感相关的。 所以,相寻忽略了这句话中的那层关心意味,连刚刚的温柔语气,他都懒得继续装下去了:“你忘了我身边还有个碧月仙子了?如果有我摆不平的事情,我会让她来叫你,反正也就一道墙的距离。” 林素艾闻言点了点头,又把要搬的东西拿了起来。 相寻看着林素艾这个反应,心中瞬间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 他说要分房睡,本就是耍性子,而耍性子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对方没有按着自己的设想就范。 他一把夺下了林素艾拿着的东西,强忍着要发作的情绪,重新挤出了一丝微笑:“仔细想想,我过去的话,要搬的东西太多,还是你去那间屋子方便些。” 相寻住的房间当然是正房,不论大小采光陈设,都比这会临时腾出来的那个房间都好许多。 现在他让林素艾去那个房间,自然是继续在耍性子,他希望激起林素艾的不满。对相寻来说,这个情况下,哪怕吵一架,也比这种诡异的平静好。 可林素艾听了相寻的话,又是点了点头,就好像真觉得相寻的话很有道理一样。 相寻的眼睛开始发红,抓起林素艾的东西就想往门外扔。这时,他却猛然发觉林素艾也是双眼通红。 他看得出来,林素艾这是想哭,可他不明白林素艾为什么想哭。 是被自己这样气到了?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疑问中,相寻木然地把原本准备扔出去的东西交到了林素艾的手边。 林素艾伸手要接时,相寻拿着东西的手却往回一缩,这是那天相寻最后一个耍性子的动作。 他以为林素艾既然也在压抑着情绪,很容易被一些小动作点燃。 可林素艾依然平静,见相寻的手往回缩,她就把手再往前伸了一些,拿住了相寻手里的东西。 相寻,还是没有松手如果林素艾用力夺过东西,或是一气之下放手,都可能变成两人争吵的导火索。 相寻现在想要的,就是能引爆两人情绪c把话说开的导火索然而林素艾,只是拿着东西,既不夺也不放,平静地等着相寻松手。 “我出去办点事,你慢慢整理吧” 相寻,终于放弃了。 要搬的东西并不多,那个腾出的房间,相寻本来就让人打扫干净了。 相寻走后没多久,林素艾拿着最后要搬到另一个房间的一些小物件,离开了正房。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林素艾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相寻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很讨人喜欢。 尽管林素艾被塞到相寻身边,是这样仓促,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她还是对相寻动了心的。 林素艾是冷漠,不是冷血,她知道相寻这是伤了心了。 可相寻伤心了还能耍耍性子,林素艾的苦处,却连可以说的人都没有。 想着相寻的柔情蜜意,想着相寻刚刚离开时的委屈和无奈的样子,再想想自己的苦处林素艾蜷在腾出的那间屋子的小床上,哭了很久。 出门的相寻,今天上午已经对着张玉诉过苦了,现在是不好意思再去找张玉了。 他一个人靠在外白渡桥的栏杆上发呆,都顾不得理一下被江风吹乱的头发。 头发被吹乱,相寻心中对林素艾的不满,也渐渐被吹散了。 他现在依然觉得胸口发堵,脑海中,却只有林素艾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内疚的感觉,一下子涌上了相寻的心头,他觉得刚刚在林素艾面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差劲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差劲,可林素艾那个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真的很让他心痛。心痛之下,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该让心爱之人伤心 相寻心痛的时候,也是林素艾难过的时候。 如果这时的两人,能在同一个地方,相寻肯定会紧紧地抱住林素艾,而林素艾是否会敞开心扉,也不得而知 只是再次面对面的次日早晨,两人都已各自调整好了情绪。 相寻,还是想把两人的关系回到昨天以前的,因此见到林素艾后,他的脸上立即浮起了调皮的坏笑:“昨晚,睡得冷么?” 可林素艾哭过之后,似乎觉得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 林素艾,就平静地回了两个字:“不冷。” 相寻当然希望林素艾说“冷”,他也可以接受林素艾用赌气的样子说“不冷”。 唯独林素艾现在这一脸平静,是相寻无法接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任性 相寻直勾勾地看了林素艾一会儿,嘴角抽了抽,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后,他换上了一种很古怪的口气:“好,不冷就好。”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在相寻定睛注视林素艾的时候,居然看不出林素艾脸上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以至于相寻开始怀疑昨天看到的那双发红的眼睛,根本就是看错了。 看错了,痛心和内疚,便是多余的 从这天开始,两人的相处方式变得极其怪异。 林素艾的房间没有饭桌,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坐在正房的桌边一起吃的。 可相寻在饭桌上试探了几次,林素艾依然没有显出觉得这种状态不妥的意思。于是,相寻干脆让人给林素艾的房间添了张饭桌,直接把两人的关系变成了邻居。 小桃一直照顾相寻的起居,自然看得出违和之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无法阻止心中冒起的丝丝窃喜。 这样的窃喜,实在是人之常情,就算小桃会因此惭愧,也不能真正断绝这种念想的产生。 直到看着相寻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小桃心中的窃喜,才彻底被心痛覆盖。 从夺回这间产业开始,相寻的脸色不是没有难看过,但最多难看几天。而这次,整整三个月,相寻在旁人眼里,几乎都是眉头紧锁的状态。 小桃很想说些宽心的话,相寻的样子却让她有些不敢开口。 张玉倒是敢开口,只是偶尔说个笑话,相寻听了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直到张玉尴尬地避开对视 之所以相寻脸色难看了三个月,而不是更长时间,是因为三个月后,林素艾的肚子隆起来了。 最早发现这点的,是每天都要给林素艾送饭的小桃。 小桃在一天给林素艾送晚饭时,林素艾正侧对着小桃在从衣橱上取东西下来。踮脚抬手的动作之下,隆起的肚子十分明显。 小桃放下饭菜的时候,林素艾也来到了桌边。小桃的目光,在林素艾的肚子和脸上来回扫了几下后,终于停在了林素艾的脸上。 面对小桃关切询问的表情,林素艾淡淡一笑,并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算是肯定了小桃的询问。 到了去收拾相寻餐具的时间,小桃拿起碗筷后纠结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但确实在纠结。 眼看相寻准备出门了,小桃才开口说道:“少奶奶像是有了” 相寻这天的心情,一如既往地不好,穿起西服来,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够不到袖子。他边寻找袖子的入口,边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有了?” “肚子有了”小桃边说,边上前帮着相寻把手探进衣服袖子。 相寻并没有立即听懂,不过就在手伸进袖子一半的时候,他猛然反应过来了。 他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身子立时一挺! 随着呲啦一声,还没完全穿到他身上的西服,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被硬生生地崩裂了一条口子。 虽然相寻这一挺把西服撑坏了,但也把衣服硬撑到了身上。而他,好像并没意识到衣服已经裂口了,还在自顾自地扣扣子。 两粒扣子,在相寻有些微颤的指尖挣扎了半分钟才算扣上,接着,他就睁圆了眼睛瞪向小桃。 相寻现在的样子有些狰狞,小桃虽然和他对视着,却有点吓呆了的样子。等到相寻的表情在狰狞中挤出一丝疑问时,小桃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看清了小桃的回应,相寻的瞳孔重复收缩放大了几次然后,小桃就看着相寻脸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开始慢慢舒展,舒展成一种夹杂着欣慰和羞愧的复杂表情。 这样的表情保持了一会后,相寻的嘴角,终于微微扬起。 时隔三月,小桃总算看到少爷笑了。 相寻并非因为即将要做父亲而笑,且不说有没有为人父的心理准备,实际上,他本还没有这方面的期望。 不能和一个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斗气,这是正常男人常识。 对相寻这样极要面子的人来说,这更是一个台阶。 况且,相寻对林素艾的喜爱,本来就远远大于不满。如果他对林素艾已经无所谓的话,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虎着脸。 他要的,就是一个再次嬉皮笑脸地把林素艾拥在怀中的理由,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个理由又是如此堂而皇之,他怎么可能不笑。 等到相寻去敲林素艾的房门时,屋中却没人答应。这倒没让相寻感到奇怪,本来林素艾就习惯在晚饭后下楼散会步。 门没有落锁,相寻推开了林素艾暂住的房门。 这段时间,每次相寻瞟一眼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心里都会冒起一股邪火。不过,这股邪火是产生在相寻想继续斗气的心情中的。 现在,他怀着想要和好的心情再看这个房间,想着林素艾一个人在里面有些孤苦伶仃的身影,立时感到一阵酸楚。这种酸楚,很快也化成了一股邪火。 不同的是,这股邪火,是冲着他自己的。 相寻脑补着林素艾这些时日的寂寞生活,不由对自己的小器和任性怒火中烧,他抬手就掀掉了身边的饭桌。 桌上水壶茶碗乒铃乓啷摔了一地,可相寻还不解气,跟着就一脚踩裂了已经翻倒的桌面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压抑,现在这种压抑即将被冲破,他的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释放了出来。于是,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成了他的发泄对象,床板c柜门一切人力可以徒手破坏的东西,都一件件地被他破坏。 他恨这个房间,恨房间里的一切摆设,恨自己的小肚鸡肠,他恨自己。 这一通发泄的动静实在太大,赌坊的伙计以为楼上来强盗了,都跑上楼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赶巧张玉刚买了只百灵鸟,本来是想拿来逗相寻开心的,不料刚进赌坊就听到楼上像是打仗了一样,便也急匆匆地捧着个鸟笼往楼上闯。 等上楼的众人看清了这些动静都是相寻自己弄出来的以后,就不像刚刚上楼时那样七嘴八舌了。 相寻还在房间里踩一个倒在地上的衣柜,其他人,包括张玉,都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旁人,是不敢开口问情况,张玉不知道相寻发狂的原因,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张玉觉察到身边的人让开了一些,原来,是林素艾回来了。 林素艾看着房间里的情况也是一言不发,不过,她并非是像往常那样面无表情现在的她,一脸讶异,讶异到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那个衣柜,终于被相寻踩穿了。 打砸声戛然而止,所有观众鸦雀无声,只听到相寻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还有受了惊吓的百灵鸟在笼子里扑腾的声音。 相寻的呼吸逐渐均匀后,便把卡在破衣柜里的脚拔了出来。 他背对着门外的人,冷冰冰地问了一句:“谁把这些东西搬进来的?” 把这些东西搬进来的人确实都在门口,但他们显然都不想触这个霉头,因此并没有人回答相寻。 相寻也懒得追问,转身一脚,就把一个空罐头踢得飞向了门口。 罐头,正好飞向张玉,速度倒是不快,可百灵鸟的笼子很大,他必须要两手捧着,腾出手挡是做不到了。往两边躲的路线,又被林素艾和门框挡着所以张玉只好侧过身子试图闪避,飞来的罐头,却正中他的后脑勺,发出了镗得一声。 空罐头并没什么分量,张玉挨这一下也没什么大碍,但并不代表他不疼。 龇牙咧嘴的张玉,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怒声道:“你在发什么神经?!” 相寻一看中招的是张玉,差点笑出来。 但他并没有接张玉的茬,而是继续绷着脸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张玉身后的人,意思是让他们回答刚才的问题。 有个伙计看张玉挡在前面,而且两人似乎交上火了,便壮着胆子回了一句:“沈少,这些家什,不都是你让我们搬进去的” 这伙计说话声音再小,也在一片安静中刺耳得很。锐利的目光,从相寻眯缝着的双眼中射出,穿过人群就聚焦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还有谁和他一样,听个混蛋的话,就不动脑子照做的?!”相寻的眉毛扬了起来,“沈少沈少有这么混蛋么?!” 这话,根本就是在骂自己。 张玉的眼睛还是瞪得很大,但传递出的已经不是愤怒,而是莫名其妙,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相寻冷冷地嘀咕着,然后看了看身边的一片狼藉,他再次提高嗓门道,“沈少现在让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张玉这下算听出来了,相寻这是不打算硬撑下去了。 他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一笑,众人觉得气氛轻松了不少,便交头接耳了起来。 可当相寻继续绷着脸往门口走来的时候,又没人说话了。 相寻是朝着林素艾走过去的,也许是刚刚相寻打砸时的样子过于疯狂,所以林素艾不由地缩了缩身子。 张玉看相寻面色不善,便上前一步想要阻拦。 怎奈两手抱着鸟笼,张玉根本腾不出手去挡相寻,相寻一侧身子,就绕过了张玉。 等张玉转身再看,相寻已经一个公主抱将林素艾捧在了怀里。而相寻的脸色,也在望向怀中林素艾的那一刻变得无比柔情。林素艾在相寻的温柔注视下,两眼开始慢慢发红。 这样的气氛,很快就被冲乱了。 一旁的伙计立刻开始起哄,就像相寻成亲那天赶他进洞房时一样热烈。 闹起来以后,相寻的目光,从林素艾身上移开,慢慢地瞥向了张玉。 相寻刚刚一直没有和张玉对视,这会,总算迎上了张玉的目光。不过,他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到了那只百灵鸟身上,然后表情变得无比戏谑。 “册,太阳都下山了还捧个鸟笼以后你要晚上玩鸟,就回家关起门来一个人玩。”说到这里,相寻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张玉脸上,“我这样有家室的人,晚上很忙的。” 相寻说完,抱着林素艾就往自己房间走。 张玉立时被气笑了,但他很不满意自己的这种反应,所以赶紧换上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骂道:“你他妈的就是这么混蛋!我他妈的从没见过比你还混蛋的!” 刚刚骂完,张玉又忍不住笑了。他见到相寻终于有和林素艾和好的意思,当然高兴。 伙计们也很高兴,就算不是和张玉一样是真心为相寻高兴,他们也会为了不用整天见着沈少就提心吊胆,而松了口气。 小桃,其实也在人群当中,等最后见到相寻把林素艾抱回房间时,她居然也笑了出来。 她当然不喜欢看相寻对别人亲昵,可她更不喜欢看相寻一直绷着脸的样子。 等相寻关上了房门,碧月也跳出了窗口。碧月此时的心情,和小桃有点类似,虽然自己睡觉的地方又要还给林素艾了,可总比每晚看着眉头紧锁的相寻好。 相寻还没把林素艾放下,就低头吻向了林素艾的嘴唇。林素艾有些迟疑,相寻便故意把托着她上半身的手放松了一下,吓得林素艾赶紧用双手箍着相寻的脖子。 于是,两人的脸自然地贴近了,深吻也就水到渠成。 等林素艾的脸颊变得潮红,相寻终于把她放到了床上。相寻并没有阻止林素艾向里翻身,而是自然而然地躺在了林素艾翻身留出的地方,从背后抱住了林素艾。 在林素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相寻的手忽然就伸进了她的衣服。林素艾一惊,想要去抓相寻的手,那只手,却停在了林素艾的肚子上,轻抚起来。 “你知道了”林素艾的声音很小。 相寻感到怀中的林素艾微颤了一下,便把林素艾抱得更紧了:“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我”林素艾说了一个字,身体又忍不住颤抖起来,接着便泣不成声。 相寻不是很擅长安慰人,他只得轻咬着林素艾的耳垂,像哄孩子一样小声说着“乖”。 林素艾哭了很久,等心情平复后,她终于鼓足勇气,翻身面朝相寻。 可当她刚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嘴却又被相寻的嘴堵住了。接着她的上衣忽然被相寻往上一翻,相寻的脸就埋进了她的胸口。 “不要这样”林素艾去推相寻的脑袋。 相寻,像是觉得自己可以独享那里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根本没有把脑袋移开的意思 奇妙的是,林素艾和相寻之间的那道隔阂,似乎在这一夜之间消失了。 林素艾在很小的时候就到了成家,成海平一向待她不错,就算谈不上视如己出,也差不了多少。而义兄成仕华,在近些年对林素艾的关爱,更是远超一般兄长关心的范畴。 无论如何,林素艾在嫁给相寻之前,并不缺少关爱。因此她在初到相寻家中,面对相寻的情意时,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 可是被相寻晾着的三个月,让林素艾真正体会到了孤寂的滋味。待再次被相寻拥入怀中,她忽然觉得不管有什么心结,也不想再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了。想长久享受这样的温暖,自然也要懂得回应这种温暖。 想通了这些,林素艾这座冰山,终于决定融化在相寻的柔情中了。 相寻的一通打砸,换来了一个美好的结果,但也不是毫无损失。林素艾的衣物,大都被伙计们整理废墟时一同丢弃了。 于是,在重归于好的第三天,两人携手出门买了很多东西,半道上,又决定去看望一下成海平。 自成亲之日起,他们便没再见过成海平。 两人在关系尴尬的时候,林素艾回娘家显得不妥,相寻也不好意思去拜访。 如今,两人不说如胶如漆,也差不了多少了。这样的状态,确实很适合展示给娘家人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旺猜 两人在皇城庙正殿前看到成海平的时候,成海平的脸色并不好。不过,等他看到相寻和林素艾揽腕走近的时候,脸上还是浮起了欣慰的笑容。 穿过大殿和几段廊桥,三人来到了成海平的住房。寒暄了一阵,成海平也发现了林素艾隆起的肚子,他愣了一下,接着就颇有深意地看向了相寻:“沈先生,还真是雷厉风行。” 林素艾的表情,立即变得十分尴尬。 相寻微笑着想装出很坦然的样子,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得意的感觉。 在这个话题上又盘桓了一阵后,相寻忽然关切地询问道:“成师傅是否遇到什么难题了?” 成海平没有立即明白相寻的意思,回应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于是,相寻补充道:“成师傅先前独自站在殿外时的表情,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希望是我多虑了。” 成海平展颜大笑:“沈先生的这份细心,用在素艾身上便好我一个老头子,实在不值得这样花心思揣摩。” 玩笑过后,成海平的神情认真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也不瞒你们。一个暹罗的降头师,同我约定在两天后斗法,要说我有心事,就是此事吧。” 听到暹罗降头师这几个字,相寻心里立即咯噔了一下。他想到了巴裕,立刻开始猜测其中的关联性,所以赶忙追问:“一个暹罗人,为何特地跑来上海找成师傅斗法?” 成海平虽然不知道巴裕是折在相寻手上,但还是很详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有点无奈诉苦的意思。 相寻知道巴裕的事情,自然一听就懂。 尽管诉说人和倾听者都觉得头大,可相寻听到巴裕的师傅名叫“旺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不是狗的名字么?” 巴裕的师傅是叫旺猜,也肯定不是狗。 他本不是暹罗人,而是个修习茅山术的华人。到十九世纪末的时候,他才跟着当时养着他的老板去到了南洋,最后定居在了暹罗,并改名为旺猜。 降头术中的驭鬼手法,和茅山术颇为相似。而旺猜在术法的习练上很有天赋,所以没过多久,旺猜就能当之无愧地以降头师自居了。 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旺猜在暹罗算是站稳了脚跟,小有所成的他,便有了衣锦还乡的想法。 只是近年来,中华大陆的局势一直很不稳定,思来想去,他把落脚的目标选在了相对安全的上海租界。 早年,成海平还在龙虎山的时候,曾和年轻的旺猜有过交集。现在成海平既然已经是皇城庙的住持,旺猜自然想通过成海平的引荐,在租界术道界占据一席之地。 皇城庙,是个规模很大的道观。但在这个时期,道士,其实只是庙里的伙计。因为现在皇城庙的经营,实际是掌握在黄老板为首的三位大亨手里。 没有实际话语权的住持,等同于傀儡,真正的高人,肯定是不会愿意做这个差事的。 成海平确实天资平平,又很想端稳这个饭碗。所以,他对黄老板等人的服从,甚至高于对正一师门的服从。 就连最近六十二代天师想在上海做一些事业的时候,成海平也没有提供什么帮助,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这些事情最终都不了了之。 不过在外人眼里,住持毕竟是住持。旺猜本就知道成海平的术法造诣有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成海平这个修为有限的住持,作为突破口。 术道界和武行一样,终究还是要看本事的。 武师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馆授业,就算不踢馆,也要亮一亮身手,看看能不能镇住原来的固有势力。术道中人想开香堂受香火,就要在术法上,和原有的门派切磋一下。 原先,旺猜并不急着本人过来。 他的计划,是先让徒弟巴裕过来站住脚,等到局势彻底稳定了,自己才风风光光地荣归故里。 敢让巴裕一个人过来开荒,源于旺猜对金身小鬼的自信。 炼化这个小鬼,费了旺猜很多年的心血。在有归乡之心c又决定让巴裕打前站时,他才咬牙狠心,把这个宝贝传给了巴裕。 成海平修为再有限,对付个巴裕还是绰绰有余的。而这个金身小鬼,就旺猜预估来看,成海平是万万降伏不了的。 实际上,别说成海平,就连雄踞各地的掌教人物,对阵这个金身小鬼,也要脱层皮。 因此,旺猜对巴裕在上海立门户之事,是很有信心的。 然而巴裕这一去,便杳无音信。 旺猜知道巴裕贪玩好赌,但也不是完全不顾正事的人。 等了两个月还没消息后,旺猜终于亲自找来上海了。他先找到成海平,得知巴裕已经交上拜帖,却再未露面后,旺猜便开始寻找巴裕。 知道巴裕的生辰八字,旺猜找人并不难。可他找到的,是一个已经脱了相的傻子金身小鬼,也不知下落! 归位的相寻出手重伤巴裕的生魂时,认为这会让巴裕显得像是误引了厉鬼入窍,才变成这副模样。 相寻觉得,这个下场的巴裕,就算被师门找到,也不会牵扯到皇城庙。可旺猜明白,有金身小鬼相助,巴裕根本不需要引鬼入窍。 于是,旺猜推断,必然是成海平接到拜帖自知不敌,就请了高人相助,除了金身小鬼。而巴裕折了金身小鬼又不想有辱使命,才被迫引鬼入窍。 所以,旺猜认为成海平脱不了干系,而且比起巴裕,他更心疼的是金身小鬼。 要是旺猜知道,巴裕是在赌场惹了不该惹的麻烦,才导致这个下场旺猜吐的血,不会比前一阵阴阳对冲后倒下的相寻少。 可无论如何,这笔账,还是被算到了成海平的头上。 就在相寻和林素艾看望成海平的前一天,旺猜再次找到了成海平,并约定三日之后切磋下术法。 成海平听旺猜的口气就明白,这所谓的切磋,已经是裸的踢馆了。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旺猜,也并不在乎切磋上的输赢,他对自己的修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成海平在意的是,旺猜到底有什么目的。 其实,旺猜现在的目的并不明确。 在暹罗的买卖,是不可能立刻收摊的,所以他暂时不会自己在上海开门立派。旺猜这会找成海平,其实不过是找个出气筒。 可是对成海平来说,旺猜的挑战意图模糊,未必是好事。成海平担心的是,旺猜为了在上海的术法界立威留名,会超出点到为止的范畴,这样,也算为其将来的回归铺路。 成海平说了旺猜的来历,也说了即将要和旺猜斗法的约定。关于巴裕交了拜帖后的下落,成海平到现在都不知道。 成海平不知道,可相寻知道 把这些讯息联系起来,旺猜找茬的理由也就有了。相寻不在乎自己对旺猜找茬的出发点判断是否准确,他只是求证现在的局面,是否和巴裕有关。 既然知道自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成海平现在的麻烦,相寻就没法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了:“成师傅,斗法之时,艾艾和我,一定前来助威。” 成海平苦笑道:“虽然沈先生的话让我颇感欣慰,可就怕到时出丑” 相寻抬手拦住了成海平的话头:“真是切磋技艺,胜败都是常有的事情,谈不上出丑” 接着,相寻的眼睛就眯缝起来:“如果那个旺财蓄意咬人,我们,也不会看着他撒野。” 相寻说这话时脸色阴沉,却温柔地握住了林素艾的手。 虽然林素艾对相寻的态度和以前不同,但并不代表她已经变得小鸟依人。 她很不屑地瞟了相寻一眼,然后低着头对成海平说道:“可别指望他不过,对方要是刻意加害义父,我的青灵自会出鞘的。” “你的青灵?”相寻眉毛一挑,“人都是我的,哪里还有你的东西?!” 气氛,就这样轻松了起来。闲聊了一阵以后,相寻和林素艾便告辞了。 离开成海平的住所,两人漫步在廊桥之时,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住了相寻。 相寻,也瞟见了满怀敌意的成仕华,他干脆搂住了林素艾的腰肢,好使两人看上去更加亲昵一些。 回家途中,相寻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了贺清。 要是有贺清压阵,那成海平的安全,是绝对可以保障的。想到这里,相寻拉着林素艾,就说要去理发。 来到贺清的小店,却看到大门紧锁,且看起来并不像是短时间走开的样子。相寻在心里暗骂一阵后,悻悻离去。 对于把林素艾送到自己身边的成海平,相寻还是感激的。更何况,成海平眼前的危机,相寻自知脱不了干系。所以之后两天,相寻又去找了贺清几次,可贺清还是没有回来。 旺猜在和成海平商定斗法的时间时,是这么问的:“敢不敢相约在子时?” 成海平当然懂得,对于以驭鬼为主要手段的旺猜来讲,阴气极盛的子时是最利于发挥的。 旺猜问的,是敢不敢,而不是好不好一个堂堂住持,“不敢”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成海平只好应承了下来。 斗法的地点,当然也不能放在皇城庙。否则都不用成海平出手,光是庙中的浩然正气,就足够压制旺猜了。 经过商定后,双方把地点,定在了黄浦江畔的一处空地。 地点于双方来说还算公平,时间上,虽然不利于成海平,不过,也给相寻留了条相助之路。 因为子时,刚好是阴差的活动时间。相寻找不到贺清,就让碧月去通知许方,让许方无论如何在斗法之时赶到。 从一开始,相寻就不希望青灵出鞘。把有身孕的林素艾当成战力,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现在,有了许方作后盾,相寻自觉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所以赶到江边斗法的地点时,相寻显得非常笃定。 江边,已经点起了数十个硕大的火盆,映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今夜的成海平,可不像平常那样随意。 只见他身披天仙洞衣c头顶道冠,早早等在了设好的法坛处。成海平身边,有几个皇城庙的道士,看样子,都是有些资历的。 不远处,还聚拢着几个道士。 相寻看得出,他们不是成海平的门人。因为成海平身边的道士都在忙碌的时候,这些道士并不上前帮忙。 其实,相寻如果对道教了解多一些的话,看到他们头上的混元巾,就会知道他们是全真教的道士。 相寻分不清全真和正一,但至少知道光头的是和尚。几位僧人,也正向这边徐徐走来。 现场的正一门人,自然是来给成海平助威的。 而既然是斗法,总要有人见证,其他教派的人,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快十一点半,也就是子时二刻将近之时,旺猜终于来了。 旺猜拿个红布包袱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坐在轮椅上,轮椅被另一人推着。 等旺猜三人走近,他们的面貌被火盆完全照亮后,相寻立即发现,坐在轮椅上傻笑的那人,正是巴裕。 不知是否因为久住南洋的关系,旺猜看上去,完全就像那里的原住民。他皮肤黝黑,细眉细眼,颧骨和鼻梁都很高,身上黑色对襟衫看起来质地不差,却不怎么整洁,头发和一撇小胡子,都有些花白。 也是赶巧,旺猜三人来的方向,正好要走过相寻身边。 就在离相寻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刚刚还在傻笑的巴裕,忽然伸脚抵住了轮椅的前进。他用手点指着相寻,发出了像猴子一样的尖叫声。 巴裕的反应,让相寻皱了皱眉。 不过,相寻很快就笑了出来。接着,他好像真的把巴裕当成了猴子,对着巴裕发出了“唬唬唬”的恐吓驱赶声。 相寻这么一来,巴裕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无比的表情。接着,巴裕就从轮椅上栽倒了下来,他边哭喊着,边连滚带爬地向反方向逃跑。 旺猜赶忙命推轮椅的那人制住了巴裕,并重新扶他坐回了轮椅。而后,旺猜就走到了一脸诡笑的相寻跟前,目光如炬地盯着相寻。 “你认识他?”旺猜手指着一旁的巴裕,冷声问相寻道。 虽说是冷声,可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在暹罗养成的说话习惯,旺猜的发音很是靠前,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相寻没有回答旺猜的话,他既不想承认是他废了巴裕,又觉得没有必要去抵赖什么。 相寻保持着刚才看巴裕的那种诡笑,不闪不避地眯缝着眼,和旺猜对视着。 光论目光,比相寻锐利的人很少,旺猜更不是其中之一。 旺猜,大概是觉得在对视中压制不了相寻的气焰,便又开口道:“收拾完成海平,我再来找你。” 见相寻还是没有反应,旺猜冷哼一声,他示意推轮椅的人推着哭喊的巴裕往前走,然后转身跟了上去。 “怎么回事,你认识旺猜的徒弟?”旺猜走开后,林素艾急忙问相寻。 巴裕来递拜帖的时候,林素艾见过。现在,她知道轮椅上是旺猜的徒弟,可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巴裕看到相寻反应那么大。 相寻本还面朝着旺猜的方向在冷笑,被林素艾这么一问,他不由愣了一下。 只是,等相寻把脸转向林素艾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副调皮的表情:“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我就是觉得这个傻子有意思,故意逗着玩而已。” 林素艾皱起了眉头:“那他为什么看到你这样害怕?” 相寻的表情变得很无辜:“可能是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吧” 林素艾噗嗤一笑,相寻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继续看向了旺猜一行。。 不过,林素艾马上恢复了认真的样子:“你觉得,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了?” 相寻,就像没听到林素艾的追问一样,继续在笑。 就在林素艾板起脸,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直笑得很轻松的相寻,忽然把脸转向林素艾,他猛地换上了狰狞的表情,圆瞪着双目,也对着林素艾“唬”了一下! 因为相寻的转脸和表情切换实在太快,所以这么突然的一下,真把林素艾吓了一大跳。 等她刚想往后退的时候,相寻的手,已经箍在了她的腰上。 “我只是给你演示下,那傻子是怎么被我吓到的,怎么又把你吓成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七煞恶鬼 相寻抱着惊魂未定的林素艾,脸上的笑容显得既温柔,又有些嘲笑意味:“那傻子,就是这样被我吓到的这么看来,艾艾比起傻子,还是镇定多了!” 林素艾气得狠狠地踩了相寻一脚,她扭动几下身躯,想要挣开相寻的环抱,没能挣脱后,就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林素艾平日的表情太过单调,她现在生气的样子,在相寻眼里,实在是可爱的不行。相寻忍不住在林素艾的额头吻了一下,周围的僧人见了,纷纷装出不忍直视的姿态。 之所以想瞒着自己和巴裕之间的事情,相寻还是有他的小心思的。 现在的情况,相寻要是有机会帮成海平一把,那算是仗义出手。就算帮不了什么忙,也不过是能力有限。 可如果相寻曝光了自己重创巴裕的事情,那就算帮上忙了,他也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而已,更别说没帮上忙要担的骂名了。 相寻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可他无论如何,不希望林素艾在心里怪他。 况且,他又觉得,如果巴裕带着金身小鬼去斗成海平,成海平的头,说不定比现在更大。 所以,这样的刻意隐瞒,并没让相寻有多少心理负担。 旺猜到了,成海平以外的其他人,便各自退出一段距离。 成海平,自然是站在法台之后。 旺猜,就在正对法台七八步远的地方,摊开了手中红布大包袱。 平铺打开在地的大包袱中,还有一个个单独的小布包。小布包,正被旺猜逐个解开。 前几个小布包打开时,相寻只看到长长短短有黑有白的一支支条状物,并没看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等有一只圆形的小布包打开,相寻认出那是一副人的头盖骨时,他才意识到,那些都是人骨。 每个小布包中的人骨,部位各不相同,看似,是从一具尸骨上采集了一部分。 可要是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出这些人骨并非来自于一具死尸,而是选自七个枉死之身。 即使贵为远东第一大城市,但在当时的上海,要找七具满怀煞气的枉死遗骸,对旺猜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养不活的孩童,被图财害命的商贩,被奸杀并抛尸的少女这些查不清的尸骸c散不去的亡魂,在那个时代,实在不算稀有。 花了十来天,旺猜就找到了现在摊在地上的七小包遗骨,也拘住了这些遗骨主人的亡魂。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旺猜就自信满满地二次找上成海平下战书了。 一个个小布包打开完毕后,旺猜从腰间,又掏出了几块栓着红线的阴牌。 接着,他就阴恻恻地对着成海平笑道:“成道长,只要你收得了七煞鬼,我保证再也不来叨扰。” 旺猜刚刚说完,相寻身边,就有一个沉稳的声音疑惑道:“七煞鬼,是什么东西” 声音不大,只够相寻和林素艾听到。 林素艾转头一看,没看到有人,她只看到一团阴气。 惊异之下,她就要去拔青灵。 相寻可认得这个声音,赶忙一手压住林素艾拔剑的手,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之色:“许方,来多久了。” “回九爷,刚刚到。”许方恭敬地回了相寻的话,又好奇地和林素艾对视了一眼:“这位,是九夫人吧” 林素艾想要拔剑的手还没完全放松,相寻笑着劝道:“艾艾,你面前的是阴差,害不了我们。” 林素艾回头看向了相寻,眼中满是疑问。 相寻并没有开口解释,而是又在林素艾的额头亲了一下,很温柔地说了声“乖”。 这个“乖”字,是肯定没办法解开林素艾的疑问的。可相寻会在这样一个阴物面前对她这样亲密,林素艾还是看得出,相寻并没把这阴物当外人。 松开拔剑的手,却还是被相寻紧紧抱着,林素艾不禁有些尴尬。毕竟在场的其他人,还离着他俩有段距离,可这阴差,显然就在旁边 好在,尴尬立即被许方打破了,只听许方咳嗽了两声后问道:“九夫人可以看见我?” 许方,倒也不是因为想打破尴尬而没话找话。他在刚才和林素艾的对视中,敏锐地察觉到,林素艾看向他的时候,瞳孔是收缩着的。 林素艾没有立即回答许方,不过许方的问题,也激起了相寻的疑问。林素艾是不是看得见鬼魂,相寻也很好奇。 初识林素艾的那晚,林素艾击散追赶相寻的阴魂时,相寻就生起过这个疑问。只是当时他俩关系还不够亲密,所以没有细问。 再到后来,相寻陷进了和林素艾的感情斗争,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当然就没有再提。 现在被许方这么一提醒,相寻立即附和起了许方的提问:“艾艾,你真看得见阴魂?” 林素艾并不熟悉许方,所以没有回话的必要,可现在相寻都开口问了,林素艾也只好回答了:“我并不是阴阳眼不过,青灵在手的时候,我可以依稀看到阴物的气息。” 林素艾的回答,确实很诚恳,许方在她面前,就是一团黑气而已。 能看到这道气息,是因为青灵本身对阴物的洞察力。因此,青灵会把这种观感,传递给持剑的当代传人。 相寻他们在谈论这些的时候,旺猜又掏出一把小刀,并在自己的右手掌心,划开了一道血口。 血液,顺着旺猜的手掌就滴了下来,他伸手把血液,依次滴在了摊在大红布上的每一块遗骨上面片刻之后,每块遗骨,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遗骨颤动的频率很高,居然发出了类似蝈蝈鸣叫的声响。 正在走罡步的成海平,闻声不觉停下了脚步。一众围观的人,也都直愣愣地看着旺猜这边,不知道这声响意味着什么。 响声不久之后停了下来,旺猜面前的遗骨,重新平静地躺在了红布上。 大多人还在愣神,相寻只听许方冷笑道:“什么七煞鬼,原来就是附在遗骨上的七具亡魂,不过是煞气重了些罢了。” 许方只知道“七煞”是星斗命理中的名词,本来和鬼联系不到一起,所以听到七煞鬼这个说法时,他有点疑惑。 现在一看,不过是七个煞气重一些的亡魂,才明白这个说法的由来,这让他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此时,许方就看到七具亡魂围着旺猜。亡魂中,男女老幼皆有,明显都对旺猜有着敌意,却似乎又有着惧意。 亡魂们只是围着旺猜,一副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然而,旺猜的下一步动作,就超出了许方的认知了。 只见旺猜还在流血的右手,忽然快速地抓起了摊于地上的红包袱四个角,往上一提后,摆放在上面的一块块遗骨,自然就聚拢到了红布中央。 旺猜右手腕再兜了几圈,红布,又包成了包袱的形状。 许方惊异地发现,在旺猜卷紧包袱的时候,围拢着旺猜的那些亡魂,一下子都挤成了一团。 这时,旺猜就把提在手上的红包袱,重重地往地上一砸。 这一砸,挤在一起的亡魂们,竟就如同群蛇一般,开始互相缠绕起来! 接着,旺猜就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把这个包袱提起再砸下。随着旺猜的动作,缠成一团的亡魂们,爆散出浓烈的煞气,却也一个个在许方眼中变得越来越虚浮。 这些亡魂,从遗骨中被旺猜血引释出时,林素艾就看到了七团阴物的气息。而在旺猜停止了敲砸手中的包袱后,林素艾只看得到一团气息了。 只是,林素艾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阴物气息,站着足足有一丈。 林素艾并没有看错,因为许方清楚地看到,那些刚刚还像群蛇一样扭曲缠绕在一处的亡魂们,现在已经合成了一个巨人般的恶鬼。 许方不知道现在这个恶鬼称为七煞鬼是否合适,也不知道刚才旺猜那粗暴的举动是否可以称作炼化不过,这些都无所谓,麻烦的是,如今许方甚至不知道腰间的锁魂链,能否困住这个恶鬼。 一众围观者,有的修为不到还没开眼,他们和相寻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些遗骨还在作响的时候,相寻还觉得新奇,等遗骨不响了,他就找不到关注点了。 等旺猜开始卷起包袱砸遗骨的时候,相寻就更莫名其妙了。他看着,就好像是遗骨响着响着没动静了,让旺猜很没面子,然后旺猜一气之下把这些骨头砸了。 相寻当然知道自己的解读必然有问题,毕竟旺猜又不是摆摊卖蝈蝈的。 不过,相寻并不懊恼没带上碧月。 虽然那些他看不到的情形,有碧月在耳边随时告知是很方便,但现场那么多道士僧人,万一有个死脑筋要收了碧月,就麻烦大了。 现在有谁敢对碧月动手,就算是一派掌教,相寻也会毫不顾忌地要他老命。只是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所以,相寻只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旺猜的表演。 而现场修为不到位的那部分僧人道士,就不好意思像相寻这样大大方方地一脸傻样了,他们只能观察同行的那些已经开了眼的人在看什么方向,自己再跟着往一个地方看 开了眼的术士们,看到旺猜把七个亡魂合成一个恶鬼后开始吁叹,那些看不见的,便也跟着吁叹。 此时的成海平,当然已经早早地开了阴阳眼。所以许方看到的,他也都看到了。看着对面那个硕大的恶鬼,成海平心中叫苦不迭,思量着今次,是不容易过关了。 堂堂一个住持,临场认输是做不出来的。 成海平硬着头皮抄起了案上的七星剑,剑尖轻挑起了法台上一张符箓,再把剑往前一送。他很是熟练地把符箓穿在了剑条上,作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只不过,对面的情形,不是很配合成海平拉的架势。 七个亡魂合成一个恶鬼后,那恶鬼先是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身体,接着露出了极其不能接受这种变化的样子。它猛地向后转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喊后,便向着旺猜扑了过去! 驭鬼不成,被反噬的事情,对术士而言并不算稀奇。 成海平和所有看得见这个恶鬼的围观者,刚刚还在为那七个被炼化的亡魂惋惜,现在就被这个变化惊呆了。 说成海平不希望旺猜直接被反噬而落败,那是假的。可成海平不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并不认为旺猜是这样一个自不量力的人。 因此,他还是握紧手中挂着符箓的七星剑,警惕地拉着架势。 面对朝着自己扑来的恶鬼,旺猜不慌不忙。他的沉稳,源于左手一直提着的几块阴牌。 阴牌,自然是七块,以脖颈挂饰的式样,各拴着一根红线。 就在恶鬼的手掌快要碰到旺猜时,旺猜还在流血的右手,一把将七块阴牌都捏在了掌心当中。 阴牌一被旺猜的血手捏住,那个硕大的恶鬼,就像一只被人捏在手里的小鸡一样,全力挣扎,却动弹不得。 旺猜的血手捏过阴牌,又顺着阴牌上的红线,往上一捋,似是把血液涂满了每一根红线。 待血手捋到最上方,和捏着红线末端的左手接触后,旺猜一下子松开了的血淋淋的右手。 诡异的是,那七块阴牌,并没有因为失去了抓握而垂落下去。 七块阴牌悬浮着,排列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其中三块,竖排成了一列,在这一列正当中那块阴牌的左右,又各悬浮着一块阴牌,剩余的两块阴牌,并排在了竖列的三块阴牌下方。 其实,如果有人刚才观察过旺猜摊开包袱上的遗骨排列方式,就理解现在七块阴牌的悬浮位置了。竖列的三块,最上面一块对应恶鬼的头部,中下两块是躯干,左右两块是双手,最下方两块就是双腿了。 七块悬浮阴牌上的七根红线,被旺猜牢牢地捏在左手。接着,他垂下了右手,让掌心流出的血,自然地流到了指尖。 然后,旺猜用凝着血珠的中指,依次往对应着恶鬼头部和躯干的三块阴牌上分别弹击了一下,口中又念了一段在场的人都听不懂的咒语 咒音一落,先前像是被捏住的恶鬼,就好似脱开了困缚,重新张牙舞爪起来。 只是,恶鬼张牙舞爪的方向,已经不再是旺猜旺猜的右手,对着成海平方向一指,脸则凑在了对应头部的那块阴牌旁边,他嘴唇微动,就像是流氓头子吩咐打手去揍谁一样。 待旺猜的脸离开阴牌旁边,他又同时收回了指向成海平的右手。 而后,他用仍然满是血液的中指,对着阴牌中对应双腿的那两块,各弹击了一下只见那硕大的恶鬼,对着成海平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前冲的恶鬼俯身低头,像一头发了怒的公牛一般,看来是要连同成海平和那张法台一起撞飞! 成海平是站在法台后面的,所以恶鬼先撞到的,自然是法台。 搬出门的法台,当然大不到哪里去,只是一张三尺高四尺宽的普通木桌。这张木桌在这高有一丈的恶鬼面前,就像普通人面前的一张木凳一样。 然而,恶鬼这一撞,却没有把法台撞翻。虽然这木桌很普通,但铺在上面的双龙八卦桌帏一点也不普通,这可是龙虎山带来的老物件。 看上去恶鬼是撞在了法台上,这法台却是晃都没晃一下。因为恶鬼撞上的,其实是这桌帏发散出的一道屏障。 旺猜见状,眉头一皱,他又用血手的中指,分别弹击了对应恶鬼双手的两块阴牌只见那恶鬼抬起巴掌,就对着法台后面的成海平拍去! 别说要拍法台后面成海平,恶鬼的手掌刚到法台上方,就又被弹了回去。 不过,这现象并未让旺猜犯难。 他冷笑一声,对着七块阴牌全部弹击了一遍,恶鬼便重新施展起了攻击。 双龙八卦桌帏,尽管带着强大的法力,但只确保法台的不可侵犯。毕竟天师府的法台,不是轻易可以掀翻的。 但是,法台,终究只是一张寥寥数尺的桌子,而不是一道城墙 既然撞不翻法台,也没法隔着法台攻击成海平,旺猜便操纵着恶鬼,开始绕着法台追打成海平。 好在成海平早有准备,恶鬼刚刚绕到成海平这边,成海平手中的七星剑,就刺向了恶鬼的前胸。 剑尖,不偏不倚地刺入了恶鬼的心窝,恶鬼被刺中的地方,立刻泄出一阵煞气。 成海平右手持剑抵着恶鬼的前胸,左手立即夹住穿刺在剑条上的符箓往前一送。 符箓,顺着剑条沾上了恶鬼的心窝。 符箓和恶鬼泄着煞气的心窝刚一触碰,瞬间就自燃了起来。 自燃,只是一刹那接着,就是砰地一声,符箓炸成了点点星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不寒而栗 不过,炸成点点星火的,仅仅是那张符箓而已。 符箓燃爆后,恶鬼虽然被击退了好几步,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在不远处的旺猜,此时开始对悬浮着的七块阴牌,连续不停地弹击起来。于是,恶鬼立时重新扑向了成海平。 成海平原本就没指望刚才一击能摆平恶鬼,所以在恶鬼后退的间歇,他手中七星剑又穿上了一张符箓。可当看到恶鬼在这次燃爆中几乎毫发无损时,成海平一下子心寒不已。 这倒不是正一的符箓威力不够,而是画符用符的人修为不够。符箓的威力,本就取决于画符用符者的修为精气,看似同样的符箓,在不同层次的术士手中,会显现出截然不同的威力。 成海平知道自己的斤两,可他没想到自身的修为,居然完全伤不了旺猜驭使的恶鬼。 这,让他如何不心寒! 重新穿上剑条的符箓,又燃爆在了重新扑上来的恶鬼身上。可这次的效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更要命的是,随着旺猜弹击阴牌的速率越来越快,恶鬼的攻击也越来越迅猛。需要恶鬼前冲时,旺猜就弹击对应双腿的阴牌需要恶鬼击打成海平时,旺猜就弹击对应双手的阴牌恶鬼像是被符箓打懵的时候,旺猜便弹击对应头部和躯干的阴牌,使恶鬼立即回到凶狠的状态。 虽然每次符箓沾上恶鬼后的燃爆,都能击退恶鬼少许,但片刻之后,恶鬼又会再次扑上来。 许方和开了眼的围观者,都看得出成海平麻烦大了。就连还被相寻抱着的林素艾,看见成海平面前的那团高大的阴物气息,在符箓的屡次攻击下丝毫没有变得稀薄,也知道成海平的胜算不大了。 只是这凶险的争斗,在相寻眼里实在显得莫名其妙。旺猜左手提着的红线上连着的七块阴牌,是相寻唯一觉得有些奇妙的东西。 不过旺猜右手对着这些阴牌弹击的动作,在相寻眼中就有些像是疯子的不正常举动了。 看上去更不正常的,是连续用符箓逼退恶鬼额成海平。他的行为在相寻的视角里,就像一个贪玩的老头围着一张桌子,一边倒退一边放鞭炮。 这时,为了抵挡越扑越猛的恶鬼,成海平每次不得不同时把好几张符箓穿刺在剑条上。可即使数张符箓一同燃爆,依然只是可以击退恶鬼几步,造不成实质的重创。 成海平预备的符箓是有限的,他自己的体力精气也是有限的,然而面前的恶鬼,却像是有着无限的杀意,一次次卷土重来。 这样的战局走向,在相寻眼中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到疯子一样弹击着阴牌的旺猜,依然保持着从容,而且越来越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可倒退着放鞭炮的成海平,倒退的脚步已经逐渐踉跄,时而撞上法台,时而险些踏空跌坐。 “许方,成道长这是碰上什么难对付的东西了?”相寻忽然问道。 “回九爷,和道长斗法的人,用七具亡魂炼化成了一个身形庞大的恶鬼,那恶鬼快把道长逼入绝境了。” “哦那这恶鬼为什么这么听旺猜的话,去把成道长逼入绝境呢?” “在我看来,那人手中的七块阴牌,就是他驭使恶鬼的法器。” 相寻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又缓缓问道:“七个亡魂,被他变成了一个恶鬼这七个亡魂算不算是废了?” 许方叹了口气:“这是当然,别说再入轮回,就连游荡于阳世也是不可能了。依我看来,经过这样有悖天道的炼化,待精气泄尽,便都灰飞烟灭了。” 许方的语气很沉重,相寻却听得眯缝起了双眼。 相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只是在他还没想好的时候,怀中的林素艾已经开始试图挣开环抱。 林素艾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围着法台且战且退的成海平,眼看厚厚的一沓符箓只剩下了寥寥数张,林素艾当然看不下去了。 相寻又怎么肯放林素艾上前,他一边箍着林素艾,一边用命令的口气喊道:“许方,上去把那恶鬼给我收了!” 相寻这一喊,不少围观的人都看了过来。之前因为相寻一直搂着林素艾,所以这些术士一直避免看向他们。 现在朝他俩一看,几个开了阴阳眼的术士,赫然看到相寻身边竟站着一个阴差,纷纷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可相寻发出的命令,许方并未执行 许方低着头,转脸避开了一个僧人的凝视,小声回道:“九爷,这里有我们惹不起的人物,我不敢出手,劝您也不要轻举妄动。” 相寻闻言一愣,他并不在乎什么惹不起的人物,可他也不愿强迫许方出手。片刻的沉默后,相寻只觉得林素艾的挣扎变得激烈起来。 相寻刚刚阻止林素艾,同时还命令了许方上前救阵,林素艾一听相寻派出了帮手,所以安分了些。这会一听帮手不愿上前,林素艾自然又想冲过去了。 然而背后的相寻偏偏越抱越紧,林素艾终于急了:“再不放手,我要拔剑了!” 青灵现在出鞘的话,首先找的很可能就是相寻。正因为这样,相寻不相信林素艾会拔剑,所以他根本没理会林素艾的话,而是对着许方又下了一道命令:“许方,如果胜负已分,那旺猜还让恶鬼上前伤害成道长的话,你立即告诉我!” 听许方小声回了声“是”,相寻便又开始专心制止林素艾上前。 相寻也不是不想帮成海平,他是在等待时机。 成海平的符箓终于用完,他的体力也已消耗殆尽。失去符箓的成海平,连暂时击退恶鬼的手段也没有,他握持着七星剑,又绕着法台连退了数圈。待恶鬼再次扑上前来,成海平终于孤注一掷,迎着恶鬼就把剑送了上去。 恶鬼凶猛有余,却并不灵活。不然,它也不会让成海平周旋了那么久,七星剑毫无悬念地把恶鬼刺了个对穿! 尽管成海平有破釜沉舟的魄力,这柄七星剑的正气,却不足以压制恶鬼的煞气。被一剑穿心的恶鬼虽然惨叫了声,行动却未受到很大影响,就在成海平想拔剑再刺的时候,恶鬼一把就捏住了成海平的面门,直接把成海平提了起来! 成海平瞬间被提到了半空,双脚离开地面足有一人高。 “旺猜,胜负已分,你这是想干什么?!”皇城庙的一众道人,立即发出了怒吼。 其他所有围观者,不管是否看得明白局面的,也都发出了惊呼。 只是旺猜,并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他也不是非要成海平的命,可他怎么也想重创一下成海平。毕竟折损了金身小鬼的气,还是要找人出的。 恶鬼的右手提着成海平,旺猜又弹击了下对应恶鬼左手的阴牌,于是恶鬼的左手一掌就推在了成海平的胸腹之上。 看到悬空的成海平猛地佝偻了一下,相寻还没等到许方提醒他什么,便松开了抱紧林素艾的双手。 相寻松开林素艾,并不是放任林素艾上前,而是为了腾出手来。 失去束缚的林素艾,刚刚冲出去三四步,就听到身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不过,众人在第一时间并未看向发出这声巨响的地方。 因为巨响的同时,旺猜的脸上,骤然炸出一团血雾,一直盘坐着的身躯,也一下子栽倒了下去! 是枪响! 呆在原地的林素艾,还没回头看开枪的是谁,相寻已经走到了她的前面。相寻的右手上,是那支用了多年的1911。 相寻径直走到了倒地的旺猜身边,发现旺猜还在动。 旺猜左手上的七块阴牌,也都还悬浮着,所以恶鬼依然还是提着成海平。 这一枪对穿了旺猜的两腮,虽不致命,却让旺猜说不出话了。 “你说收拾了成海平再来找我,实在是吓坏我了”相寻没有低头,只是垂眼看着两腮不停冒血的旺猜,他诡笑着接说道,“吓到我不得不杀了你” 相寻说自己害怕,摆在脸上的,却是让别人害怕的表情。 实际上,相寻确实打心底害怕旺猜。 他不是第一次为了消除隐患而杀人而相对从前,现今有了林素艾的相寻,对隐患的恐惧更是远胜于以往。 对相寻来说,单纯为了搭救成海平的目的,他未必敢在众人面前开枪。到林素艾要冲上前去,相寻便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毕竟自己开枪可能承担的责任,相对林素艾的安危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于是,他开始等待,等待一个他有理由开枪的时机。 到成海平明显失去招架之力,而旺猜还不停手的时候,相寻等待的时机,就算到了。 相寻对旺猜说话时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而那句“不得不杀了你”就只有相寻自己听到了。 因为,他一说到这句话时,手中的枪,又开始连续打响。 一团又一团的血雾,在旺猜的头上炸开,等那支1911发出一记清脆的空挂声时,旺猜的脑袋,已经像个摔烂的西瓜一样面目全非了。 除了皇城庙的道士,没有其他围观者再去注意成海平,一个个都看着还在微微抽搐的旺猜。 就连方才还急着要去搭救成海平的林素艾,现在看的也是这个方向。 她看的,是相寻。 相寻从来没有对林素艾讲述过以往那些沾血的事件,虽然相寻一看就不是善男信女,可他如此杀伐果断,还是远远超出了林素艾的想象。 别看林素艾在大多数时候不苟言笑,青灵出鞘时也不会对剑锋所指的阴邪之物手软,可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面对阴邪时的毫不留情,源于术道中人那种扎了根的嫉邪如仇理念。但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时,林素艾实在是善良得有些过头的,善良到往往会把一切伤害人的事情都独自承担下来。 看着地上已经不存在一线生机的旺猜,相寻脸上诡笑更甚。不过,当瞟见正在凝视自己的林素艾时,他眯缝的双眼和咬合肌立时舒展了开来,笑容一下子变得温暖无比。 即便近来林素艾每天都能看到相寻这温柔的表情,可这一刻的相寻,在林素艾眼里却是那样陌生。 那一脸诡笑,已是林素艾从未见过的而刚杀完人的相寻,此时笑得越温暖,就越让林素艾觉得不寒而栗。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一个个火盆上的火焰呼呼响的声音,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几声,原来是旺猜左手那几块悬浮着阴牌,终于在他气绝之后掉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恶鬼忽然放开了成海平,转身就朝着相寻的方向冲了过来! 恶鬼,其实是冲着旺猜去的。 只要不被控制,这里恶鬼第一个想要收拾的,当然就是旺猜。 但是,相寻就在旺猜身边,所以林素艾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不管相寻是否愿意看到,青灵还是出鞘了。 剑光骤闪,恶鬼身上霎时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浓重的煞气从这些伤口中喷涌出来。 相寻看不到恶鬼,却能听到恶鬼现在发出的嘶吼。更让他揪心的是,虽然青灵伤到了恶鬼,可林素艾也被恶鬼拍到一下,正踉跄着往后倒退。 相寻已经冲了过来,林素艾立刻觉察到青灵有往相寻这边探走的趋势,只得把蜂鸣着的青灵塞回了鞘中。 青灵回鞘的同时,相寻也从背后抱住了林素艾。林素艾的眼睛,却不敢从恶鬼那团硕大的气息上移开。 眼看恶鬼又要扑过来,手中的青灵又不敢在相寻身边出鞘,林素艾一脸懊恼,急声说道:“快退远点!” 相寻当然也猜到是那恶鬼又要扑上来了,但他并没有听话退开,而是抱起林素艾放到了身后,自己挡在了恶鬼扑来的方向。 现在的林素艾望不见恶鬼,她能看到的只有相寻。相寻也在看她,脸上温暖如故。林素艾看着相寻,忽然又觉得,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相寻。 那恶鬼,是不懂得观察气氛的,无论面前那两人如何缠绵,它还是扑了过去!就在恶鬼马上就要碰到相寻的时候,一下子被困住了。 困住恶鬼的,是锁魂链,甩出锁魂链的,自然就是许方。 就算一旁有个让他十分顾忌的人物,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相寻被恶鬼攻击。 “九爷,退远些!”许方,也让相寻走远点,因为这恶鬼被锁魂链困住后,并未像普通厉鬼一样立时安分下来。 相寻连忙拉着林素艾退出了十几步,再回头一看,旺猜的尸身忽然跳动了起来。 恶鬼被锁魂链困住以后,并没有向许方发难,这让许方很是庆幸。 其实,恶鬼刚才也没想为难林素艾,不过是林素艾正好拦在了恶鬼和旺猜当中。 所以,这时旺猜尸身的剧烈跳动,并非是尸变,而是恶鬼正扑在尸身上猛捶猛打。 没过多久,尸身的跳动幅度就变小了。倒不是恶鬼发泄够了,只是刚才被青灵切开的伤口一直在向外泄着煞气,这会煞气泄得差不多了,恶鬼的力量,便逐渐反抗不了锁魂链的束缚了。 终于,旺猜的尸身再次恢复了平静,许方也长叹了一口气:“九爷,它已经散去了” “散去了”相寻像是在问散去是什么意思,又像是在跟着叹息。 许方,还是很实在地解释了散去就是灰飞烟灭的意思。接着,他便告退了。 旺猜气绝身亡,恶鬼灰飞烟灭。 放松下来的相寻,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对着四周环顾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和尚 “那邪术师,用这样有伤天理的炼化手段来对付成师傅,在场的各位大师看得下去,我是看不下去了。”相寻边说,边缓缓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接着,他把目光停留在了成海平的方向,“晚辈出手晚了,让成师傅受这样的罪,实在是过意不去可面对那样不择手段的邪术师,成师傅本不必心慈手软的。” 先前被恶鬼提在半空的成海平,在落下时,便被几个眼明手快的徒弟接住了。不过,胸腹之上挨的那下不算轻,他这会虽然没有大碍,却也咳喘不止。 尽管如此,成海平稍一顺过气来,就向相寻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他感激相寻及时出手,更感激相寻这一番场面话。 流氓斗狠,你可以搞埋伏,我就能撒石灰。 但术士之间斗法,就不一样了。 尤其对成海平这样名门正派的术士来说,不管对手用的手段有多伤天害理,自己还是要用光明正大的术法去迎击。所以,就算成海平面对旺猜时,本来就没有心慈手软的资本,但还是可以把心慈手软四个字,当作败北的台阶。 这个台阶,当然不能自己搬出来。现在相寻把这个台阶放到成海平脚下,成海平怎么会不顺着下台。 “只是可怜那七具亡魂,就这样灰飞烟灭了”成海平很是悲天悯人地感叹着,算是直接把这尴尬的一战翻过页了。 如果相寻刚刚可以看见成海平那一战的全过程,现在听到成海平这声叹息,说不定会笑出来。因为成海平现在这番悲悯叹息,好像就是在说,刚刚他只是不忍打散那个恶鬼,才落得如此狼狈。 相寻对过程了解不足,没有被触碰到笑点。接着,旁边就有人发出了让相寻脸色变得难看的言论。 “这邪术确实有伤天理,但你就能当众杀人了?!”一个头戴混元巾的老道士冷笑道,“夺人性命,比起残害魂魄,怕是更加伤天害理吧!” 相寻冷着脸,看向了那个老道士:“我要是不夺他性命,他伤了成师傅的性命的话,怎么算?” “我只看到你夺了他的性命!”老道士横眉一立,“他要是真敢伤了成道长性命,我们自会出面主持公道。” “哦,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先等他伤了成道长的性命,再来求你主持公道是吧?”相寻的口气,开始嘲讽起来。 这个坑,虽然是这老道士自己挖的,但他挖坑的时候,并没想过怎么填坑。同时,老道士自恃年纪资历,本来就没做过被人呛回来的准备。 因此,他没有办法立刻回相寻的话,只能一边瞪着相寻,一边在心里想着辩词。 “嗯?”相寻发出一声疑问,见这老道士还不开口,他的嘴角,就高高地扬了起来,“怕是因为我打扰了你看笑话的雅兴,你才这样愠怒吧?!” “你说什么?!”老道士一听就怒了。 被别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时,最好的辩解方法,就是先把对方从道德制高点上打下来。 相寻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要说自己不是坏人很难可要说对方也不是好人,却很容易。 所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个老道士,接着说道:“真想主持公道的,看到那些可怜的亡魂被合成恶鬼,就该出手了” 说到这里,相寻几步走到了那个老道士跟前,把脸凑近老道士,眯缝着眼睛冷声道:“那时白戏看得开心,现在,有什么脸面来装有德高人?!” 相寻这几句话一出口,老道士一时半会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对这老道士来说,要说相寻举动不妥的言论并不难想,可要说明自己没有及时出手的理由就不好找了。 词穷之下,老道士只能气急败坏道:“小人之心不可理喻!” 看着老道士的窘态,相寻连连冷笑。接着,他又环顾了众人一圈,慢悠悠地问道:“还有谁跟他一样,对我刚才的做法有异议的?!” 除了皇城庙的道士,在场大多数人,都对相寻的做法不满意。 可是现在相寻的话,却实在让他们不好接。他们刚才都是眼睁睁地看着旺猜炼化恶鬼而未施阻拦,此时要是再跟相寻计较,真就显得像是因为笑话没看成而不满了。 其实,那个老道士还真不是存心看笑话。他对相寻的质疑,也是出自他自认为的公理。 术士斗法时,就算哪一方的手段有悖天道,见证人一般也不会强行阻拦。毕竟斗法,本来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正邪相斗。 正道中人想看到的,就是正道击败邪道。相寻的做法,至少在术道中人眼里,是绝对不合规矩的。 可无论如何,也没人肯像那老道士一样自找没趣了。众人,开始纷纷散去。 相寻揽着林素艾,走向了成海平那边,又说了一些关切宽慰的话语。 成海平即使不算下不了台,可颜面多少还是受损的,他自然没有兴致多谈。况且,成海平还带着伤势。 因而,寥寥数语之后,他留了两个道士去收旺猜的尸身,接着就告别了相寻两人,带着其他人回皇城庙了。 就在相寻也想回家的时候,一个人却推着轮椅来到了他的面前。 轮椅上坐着的,当然是巴裕,这会,他已经睡着了。 相寻皱起眉头,看向了推轮椅的人。推轮椅的人被相寻一看,眼神立刻躲闪起来。 “有什么事么?”相寻追踪着那人的眼神,直截了当地问道。 推轮椅的人敢避开眼神,却不敢不回话:“这位少爷那边那个和尚,让我把这个人交给你,说是让他跟你回家” “大声点。”相寻继续捕捉着那人的眼神:“你说的话我没听清,看着我的眼睛好好说。” “不是我说的”推轮椅的人,快要哭了。 看到相寻逐渐冰冷的表情,又想起刚刚相寻枪杀旺猜时的凶狠,他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此时,一个和尚带着个小和尚,来到了相寻面前。 推轮椅的人,刚刚说过是受了和尚的委托,现在面前来了和尚,相寻便明白了。 相寻指了指推轮椅的人,然后看向那和尚,冷声道:“他说的那个倒霉和尚,就是你么?” “转世了还能使唤阴差”和尚没有回答相寻的问题,淡淡地笑了起来:“九爷的官威,可真是不小。” 和尚话音一落,相寻心里马上咯噔一下。他的双眼,即时眯成了一条线,用极其凌厉的目光打量起了这个和尚。 和尚的身形和相寻差不多,似乎还更瘦一些。要说他的五官,光用“细长”这个词就能概括。细长的眉眼,细长的鼻子,极薄的嘴唇。 相寻现在眯缝着的眼睛也很细长,但谁都能看得出其间闪烁的凶光。 而这个和尚的双眼,相寻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这双似开似合的双目,给了相寻一种非常难以捉摸的感觉。 似乎,什么都不在这和尚眼里,又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仔细看着这张脸时,相寻又有一种莫名的祥和感。他觉得,就算心理比他更阴暗的人,也会完全信赖这张脸的主人。 相寻不是没有过相似的感觉,另一个给他同样感觉的人,就是那个宝宝。 前世被一语道破,道破的人,又是如此气宇不凡。相寻自然意识到自己气走老道士那一套,对付这个和尚,肯定是没用的。 只是,尽管这个和尚给人的感觉祥和而可靠,相寻却总感觉自己非常讨厌他。所以,重新开口的相寻,语气并没什么改善:“你现在什么意思?” “只要你带他回去好好养活着”和尚点指了一下巴裕,“他的事情,他师傅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 相寻一听,就笑出了声,他眼中的寒光,也是一盛。 可当相寻刚想顶回一句“不既往不咎又能如何”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怕了,怕得不敢说出这句话来! 相寻不知道这份忌讳感来自哪里,但他就是觉得,和这个和尚对着干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直觉?亦或是前世在潜意识中的提醒?相寻,从来就不是一个蛮干的人。直觉也好,前世的提醒也好,他都认定这种感觉,不会毫无来由。 所以,沉默了片刻之后,相寻决定让和尚既往不咎。 要让和尚既往不咎,当然就是带走并养活巴裕。不过,相寻虽然没有去违抗这个和尚,却也没给和尚什么好脸色。 事实上,相寻什么脸色都没给和尚。在作完决定后,他连看都没看和尚一眼,就走到了巴裕的轮椅后面。 迎向那个推轮椅的人,相寻指了指还在睡觉的巴裕,又指了指不远处巴裕的尸身,他的脸色,再次凶狠了起来:“你是他们什么人?” 推轮椅的,立刻一脸哭腔:“我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那你推着他算是在行善积德么?”相寻冷笑道。 “这位少爷,我真不认识他们,我就是个拉黄包车的车夫!”推轮椅的眼睛里,真的流出了眼泪,看来他是真的很怕相寻。 相寻不喜欢无端惹祸,更不喜欢留下祸根。他死死地盯着这个车夫看了一会,观察着车夫脸上每一处肌肉的动作。良久之后,他终于选择相信这个车夫的话。 见车夫还在傻乎乎地握着轮椅把手,相寻没好气地问道:“你是想把他推回家么?” “不想!当然不想!”车夫哭喊着,却依然没有松开轮椅把手。 相寻是懒得再废话了,他一把推开了那个车夫,把轮椅把手捏在了手中:“艾艾,我们走。” 那车夫,居然又开口了。本来就在哭,这会他的语气,更是委屈:“我跟了他们一天,现在工钱还没拿到呢” 相寻本来已经背对着车夫了,听到这话,把头又转了回去。他往后指着旺猜的尸身,满脸诡笑地问车夫道:“要不要我送你去跟他要啊?” 其实,相寻并不想为难车夫,但他现在接了养活巴裕的活,实在是很郁闷。尽管他相信不关这个车夫的事,却不影响他拿这个车夫出气。 “真是的,你为难他干什么”林素艾看不下去了,她抢步走到车夫跟前,摸出了一些零钱,想要把车夫打发走。 没想到,林素艾掏光了身上的所有零钱,却只换来了车夫的两个字:“不够” 相寻一听,就再次冷笑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去质问车夫什么,林素艾的手就摊在了他的面前。 “把你的零钱都给我!”林素艾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素艾的话,相寻还是很愿意听的。眼看出气筒要被林素艾放走了,相寻只能趁着掏钱的时间再过过嘴瘾。 “下次再碰上的时候,如果没看到你的黄包车,我就亲手做一部送给你。”相寻一边摸口袋,一边死死地盯着车夫,一字一顿地说道:“车轮用你的头,车棚用你的皮!” 打发走车夫,相寻刚推起轮椅,却听到和尚又说话了。 “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相寻知道这个和尚肯定不简单,说他对这和尚的来历全无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可潜意识里对这和尚的厌恶和忌讳,又让相寻放弃了回话的念头。 因此,相寻的脚步只停了一下。接着,他就像没听到和尚的话一样,继续往前走了。 相寻的无礼,倒也没让和尚恼怒。不过,他也没有任由相寻离去,而是在身边的小和尚背后拍了一把:“还不快去?” 于是,那个小和尚便急匆匆地跑到了相寻他们身前,拦住了去路。 小和尚长得算不上好看,可在那个大多人都营养不良的年代,这个小和尚胖乎乎的样子,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他的五官,用一个“小”字就能形容。小小的嘴,小小的鼻子,眼睛也很小。眼小,却依然有神,还有一种独特的喜感。看着这张脸,大多人的心情都会变得好些。 问题是,相寻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差,完全体会不到小和尚的可爱之处。他只知道,去路被拦住了:“怎么,我还要把你带回去好好养活?” 相寻说话的时候面色不善,小和尚明显面露惧色,却还是摇了摇头。 “难道,你也想问我要些工钱?”相寻继续逼问。 小和尚被相寻问糊涂了,居然点了点头。见相寻脸色一沉,一想不对,又摇了摇头。 纠结片刻后,小和尚做了个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一冥师傅跟我说,如果我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你帮我” 说完这句,小和尚似乎觉得诚意不够,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也可以来找我。” 听小和尚说完,相寻虽然觉得可能会有麻烦,但麻烦毕竟不在眼前,所以也没表现出反感。 他俯下了身子,作出了一种非常虚伪的和善表情,并用同样虚伪和善的口气,对小和尚说道:“我以后要是头上生了疮要剃光头的话,一定来找你帮忙。” 相寻回头斜瞟了那个所谓的一冥师傅一眼,回头接着对小和尚说道:“看你白白胖胖的,吃穿应该是用不着我来帮忙的不过,要是以后你开始想女人了,也可以来找我。” 林素艾立刻打了相寻一下,相寻也不再去管小和尚的反应,推着轮椅走了。 夜路无人,轮椅上的巴裕,还在睡觉。 林素艾的心情,却远不像夜色那样平静。 “我累了,你背我吧。”林素艾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完全是在撒娇的话。 相寻听了一愣,晃了晃推着轮椅的双手,调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腾得出手吗?” 话虽这么说,可林素艾的撒娇实在过于稀有,相寻还是俯下了身子。 林素艾,毫不客气地趴到了相寻背上 其实,她并不累,她只是想多感受一点相寻温柔的那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沉重一击 这一晚,林素艾忽然发觉相寻有着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也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相寻是个怎样的人。 这让她有些失落,更有些害怕,这些负面情绪,似乎正在冲击着这些天刚刚培育起来的柔情蜜意。只是,一想到那恶鬼扑来时,相寻把她护在身后时的无限温柔,她又觉得那些失落和害怕,根本就是多余的。 所以,她想多要一些相寻的温柔,好去赶走那些胡思乱想她也不想再去追问相寻的往事,只愿相寻的的温柔,能将她一切不愿回想的过往,都统统赶走。 对相寻来说,也只有伏在背上的林素艾,才能化解他现在的烦恼心情。 他记得贺清说过,巴裕是被重创了魂魄,就算转世,也是个傻子。但就算这个傻子不可能再来报仇,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家里晃来晃去,总归不是一件心情愉快的事情。 到家之后,相寻就把伙计们叫了起来。当伙计们听到相寻又让他们把前一阵砸得稀巴烂的房间整理出来时,就没人敢动了。 虽然伙计们都看到相寻推了个坐轮椅的回来,但一听到要收拾那间房间,就一个个小心地打量起相寻和林素艾两人来。 伙计们是怕相寻和林素艾又闹矛盾了他们更怕相寻这会轻描淡写地让他们收拾一个房间出来,等相寻和林素艾和好时,又去刁难收拾房间的人。 见伙计们没动,相寻有些恼火,可再一看众人闪烁的眼神,就明白了他们的小心思。 相寻也不愿费什么口舌解释,拉过林素艾就吻了上去。 这么多人看着,林素艾急忙要推相寻,脸也涨的通红。 强吻了一会,直到自愿被推开后,相寻一边一脸满足地被林素艾捶打着,一边怡然自得询问众人:“现在放心了么?” 都这样了,自然没有一个伙计再有疑问,全跑去做事了。 因为时间已晚,相寻只让众人收拾了一个可以睡觉的床铺,又让他们把轮椅上的巴裕搬到了床铺上。 这一晚,相寻睡得不算太好。 巴裕直到被人抬进那个房间时,还在呼呼大睡。可没过了多久,睡饱的巴裕就开始作怪了。他又哭又笑,又叫又跳,搞得众人都不安宁。 一直等到忍无可忍的相寻打开反锁的房间,大骂一通又调理了一番,巴裕才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相寻和林素艾正在吃早餐时,小桃很是好奇地问相寻:“昨晚住进那个屋子里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倚着墙壁倒立着?” 相寻一听,就把嘴里的豆浆喷了出来,可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放下早餐就来到了巴裕所在的房间。门口,还站着两个一脸好奇的伙计,他们一见到相寻,也问了和小桃一样的问题。 相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着巴裕望了过去。 巴裕,确实如小桃所说倒立在墙根,那脸已经涨成了紫黑色。只是,他一看到相寻,就伤心地哭了起来,嘴里叽哩哇啦地,像是在委屈地诉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跟来的林素艾,也被这情形搞得莫名其妙。 相寻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对着巴裕望了很久以后,他才说出了缘由:“是我在半夜里被他吵醒了几次,火头上,就强迫他做现在这个动作不许动,可没想到他做了一晚上” 巴裕听不懂华语,相寻的起床气又着实大,在大骂了一通却似乎没被听懂后,相寻干脆就把巴裕倒提到了墙根,强行把巴裕摆放成了这个姿态。 而后,巴裕只要动一下或者发出一点声响,就会换来相寻的一记巴掌。 终于在十分钟后,巴裕似乎理解了相寻的意思,他便老老实实地倒立着,再也不敢说话或动弹了。而相寻想不到的是,在他走后,巴裕居然还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相寻觉得有点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甚至不忍再去看向巴裕。到转身吩咐围观的伙计把巴裕扶起来的时候,相寻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面沉似水。 不过,相寻也没有继续纠结巴裕的事情,他还有其他必须要做的。 昨晚,在众人面前枪杀旺猜的事情,还是需要善后的。纵是黄老板这样身份的人,如果当众杀人,也要有个合理的说法,何况是相寻。 所以,相寻又去找了成海平。一番商量后,成海平派了个执事,带着相寻去找慧生姐。 相寻枪杀旺猜,成海平是直接受益者,他当然愿意帮忙周旋。 此时皇城庙的幕后金主是黄老板,巡捕房也是黄老板说了算的。自然地,这件事情找黄老板的夫人慧生姐,绝对不会烧错香。 成海平于黄老板而言,就是一个有些专长的手下人。相寻出手救了黄老板的手下人,慧生姐从情面上就不会怪罪相寻。 而那个旺猜,在上海什么根基都没有,法国人也不会施加任何破案压力。因此巡捕房方面,黄老板完全可以当作旺猜这人不曾在上海出现过。 这样的利害关系下,相寻没有劳费多少口舌,慧生姐就替黄老板答应了帮相寻摆平这件事情。对于相寻带去的礼品,慧生姐没有推辞。可到相寻告辞的时候,慧生姐又回赠了相寻一些礼品,说是感谢相寻替皇城庙出头。 门路找得对,寻求的又是有利于双方的结果,就算是看起来很麻烦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起来。 到这里,从相寻流金阁毒打巴裕开始的一系列事端,就以旺猜的白死而告终了。 如果不是留有巴裕这个后遗症,这样对相寻来说就是完美结局。 好在巴裕这个后遗症,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不再让相寻那么讨厌。 或许就是在相寻重创巴裕魂魄的那一刻,把恐惧的种子深深地植埋在了巴裕的灵魂深处。所以这巴裕虽然在大多时间疯疯癫癫,可对相寻发出的指令,却不敢有分毫的违抗。等到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华语,相寻的指令就变得更有效了。 一个完全听话的傻子,又不需要相寻亲自去照料,相寻也就慢慢习惯了巴裕的存在。 从摆平了旺猜事件开始,相寻的生活风平浪静,又不乏甜蜜。 然而,只过了百余天,他就遭受了沉重一击。 事发的那个凌晨,从相寻成亲之日算起,刚好过去了七个月。 医院的走廊中,相寻神情极其复杂地拦住了刚刚走出病房的医生,沉声询问道:“是不是生得早了些” 医生一听就笑了:“难道,你是在怪孩子没等你睡完懒觉才出来?” 医生的反问,不可谓不诙谐。 但现在的相寻,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的咬合肌已经开始抽搐,以至于问话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是问你,这孩子是不是生得太早了?” 这句追问,字面上和第一遍询问没什么区别,可医生在愣了一下后,还是明白了相寻的意思:“一点也不早,这么大的个头,肯定足月。” 一听到“肯定足月”这四个字,相寻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旁人不知道他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看到他面前的医生,忽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跌坐在了地上。 医生屁股贴在地上,靠蹬腿后退,刚离开了相寻一些距离,相寻就再次凑近了过去。他抱着最后的希望,俯下身子,额头几乎顶着医生的额头,一字一顿地确认道:“肯定足月?!” 医生想想,这四个字又算不上什么坏消息,因而尽管吓得不敢开口,还是点了点头。 点头间,医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我们平时说的十月怀胎,这十月指的是阴历十个月。按照现在的西历算的话,九个月就是足月了。” 这段解释,相寻一个字也没听到。 因为相寻再次确认是否足月后,医生表示肯定的那每一下点头动作,都像一把巨锤在他胸口上重击了一下。 相寻也许确实不知道准确的足月时间,可他知道,他和林素艾只共处了七个月,而七个月肯定不算足月。 答案,就像掰开的包子是什么馅料一样显而易见可这样的答案,叫相寻如何接受?! 林素艾初见相寻时的样子,在相寻的心里,一直都清晰得几乎可以随时触碰。他只觉得,这身影是如此纯美,又如此圣洁。 而眼前的事实,瞬间就把这幅相寻内心最珍爱的影像,推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 与此同时,那些可以印证这个事实的可疑细节,也自行在相寻的记忆漩涡中游离浮现了出来。 “少爷,是不是因为少奶奶有了身孕,你才这么急着成亲的” “什么?” “我好些次看到少奶奶捂着嘴犯恶心,像是害喜的样子。” “册,我早上洗漱的时候也犯恶心,我也是有身孕了?!” “哎哟,那不一样,我是过来人” “是不是我现在给你做的事情太少了”相寻的脸,终于沉了下来,“好让你有时间闲言碎语?” 这,是相寻在成亲后一个礼拜不到的时候,和小桃母亲的一段对话。 这些话,相寻本来早该忘了的,这会,却被完整地回想了起来,好像就发生在片刻之前一样。 尤其是小桃母亲被呵斥后,她那抱歉神色中,隐藏的那一丝委屈,一遍遍重复放映在相寻的脑海之中。小桃母亲这委屈的神色,分明就是在说:我肯定没看错,你为何不信 这段几乎被遗忘的对话,如果是放在别的人物事件上,相寻自认绝对不会辨不清是非。 可在当时,小桃母亲说的是林素艾,那又是相寻刚刚坠入情网的迷乱时期,只要是不利于自己和林素艾之间关系的言论,都会被相寻唾弃遗忘 现在,尽管相寻万般不愿接受,但他在心里,还是有了答案了。 人在通过某条途径找到答案后,往往立刻就会发现,还有各种可以推导出这个答案的线索,一直被自己忽略了。 相寻只有在新婚之夜和林素艾交欢过,之后就在林素艾的回避推让中,两人再也没有成事。 于是,林素艾之后的回避原因,也立即显现在了相寻心里:那时的林素艾,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是因为担心伤及胎儿,才一直拒绝交欢的。 回想着那一幕幕当时无法理解,现在因果关系显而易见的情节,相寻整个人都在发抖。 悲哀c愤怒c冷笑各种表情,快速地在他脸上交替呈现,看上去,就像个处在发作边缘的疯子。 相寻没有疯,但也快了,而且,他确实就在发作的边缘。可他还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还要回到病房,病房里还有前来祝贺的人。 现在得出的答案,于相寻而言,是奇耻大辱。就他这样极要面子的人,当然是不愿走漏风声的。 相寻就靠在窗口,一边借着吹来的凉风压抑情绪,一边从窗户玻璃的倒影,来观察自己的脸色是否恢复了常态。 过了很久,相寻终于还是来到了病房门口。 一听到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相寻的牙齿就重新开始打颤,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他只好紧咬起牙关,低着头走进了病房。 张玉一看到相寻,就在相寻胸口捣了一拳:“你居然连我都敢瞒!” 相寻,现在心绪很乱,思路却很清晰。 虽然张玉这话足够让相寻莫名其妙,但相寻立刻就明白了张玉的意思。张玉,必然是按着婴儿降生的时间,推算出相寻和林素艾早就好上了。 杨璐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我早就看出来你比玉哥坏,可没想到坏那么多!” 相寻多希望张玉的推测是真的,可是 这些本该平添喜气的调笑话语于此时,就像一柄利刃,在相寻的心窝里扎刺搅动。 相寻抑制着任何不该存在于这个气氛中的表情出现,最终却没能控制住泪腺。他强行挤出微笑,像是在回应众人的调笑,他的眼中,却忽然充满了泪水。 看到相寻的泪眼,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张玉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太激动了?” 相寻只能点点头,他确实激动,但不是旁人想象中的那种激动。 他不敢开口回答,因为他现在一开口,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他现在不能哭,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一边低头擦去泪水,一边调整呼吸。 等到呼吸重新均匀,相寻才缓慢地走到了床边。 小桃正在抚摸着婴儿的小脸蛋,见相寻上前,她便把婴儿抱到了相寻面前:“少爷,你看他长的像谁?” 这是个男孩,林素艾的儿子,当然不会难看。 可是,相寻第一眼看向这孩子的脸色,就好像包在襁褓中的,是个死猫一样。 好在,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只是闪现了一下。接着,相寻就重新挤出了微笑。 但现在要他好好回答小桃的问题,太过困难,他便回了一句最违心,也是最真心的话:“如果一眼就能看出长得像谁,倒是好了” “你抱着看仔细点。”不知内情的小桃,把婴儿递向了相寻。 相寻没有去接,他实在不想碰这个孩子,只得干笑道:“我不会抱。” 张玉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孩子都不会抱,你还做什么爸爸?” 让张玉想不到的是,相寻用了一个极其阴冷的表情,作为回应。 杨璐觉得气氛不对,就开始打圆场:“谁也不是生来就懂得怎么做父亲的,不会就学呗。” 相寻的眉头舒展了少许,又干笑了几声,他终于把手伸向了孩子。 不过,他并不是把孩子抱了起来,而是像抓个包袱一样,单手把襁褓提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毒刺 “哎呀,怎么能这样!”见孩子被相寻单手提了起来,小桃急得声音都变了。 旁人的斥责声,也同时响起。可相寻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平稳地把襁褓,放在了病床上的林素艾身边。 接着,相寻就凑到了林素艾的耳边,用轻微而干涩的声音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学着去做这孩子的父亲么?” 林素艾听完这句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从相寻踏进病房,林素艾就看出相寻的反常了。所以,那一刻开始,林素艾已经面如死灰。 相寻的反常神态,在别人看来或是激动得不知所措。正如林素艾的面如死灰,在旁人眼里只是产后虚弱。可林素艾清楚地知道,相寻为何反常,她又怎能不面如死灰? 相寻,不愿去看林素艾的反应。可以证实那可怕事实的反应,他当然不愿去看。 他努力挤出了当天最后一丝微笑:“你们先回去吧,我们都累了改天,我再” 相寻本来想说的,应该是改天再请客吃饭。可能是他的强颜作笑,已到极限,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都这样了,张玉自然也猜到事情不对了,而且,他的猜测很接近真相。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张玉明白,现在什么都不该去问于是,他拍了拍相寻的肩膀,拉起还想说些什么的杨璐,默然离开了。 小桃自以为还要帮忙照顾,因而没有要走的意思。不过,她也被相寻提着衣角,一直拉到了病房外。 接着,房门就关上了。 相寻回身拖了把椅子,坐在了病床前。 之所以先前没能在众人面前更好地掩饰,是因为相寻进门没几步,就察觉到了林素艾的反常。林素艾的这种反常,立刻就印证了相寻的想法,相寻的泪腺也是在那一刻失去了控制。 刚才有旁人在场时,相寻压抑得很辛苦,只希望他们快些离开,好让自己能有发泄的空间。 现在,已经没有需要回避的人了,相寻反倒觉得自己可以冷静下来了。 于是,相寻就在床边坐着,静静地等着林素艾开口。 林素艾,怎么开得了口,可她又怎么能够沉默下去。只是,除了抽泣声,她实在发不出其他声响来。 相寻,坐在一边。劝慰,是不可能有的逼问,又该从何问起? 直到林素艾终于鼓起勇气望向相寻,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相寻却抢在她前面开口了:“这孩子,该不是姓成吧?” 相寻言罢,看着目瞪口呆的林素艾,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他在确信这孩子不是自己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令他生厌的成仕华。 不过,意料之中的事情,不代表可以接受。 只见到相寻的两眼似乎又要眯缝起来,却一下子瞪得浑圆,毫无掩饰的杀意,立即迸发了出来。他的嘴角当然扬不起来,只有那两块咬合肌,开始剧烈跳动,像是要从里面爆开一样。 相寻没有再去看林素艾,他猛地站了起来,甚至都不避开刚才坐着的椅子,而是直接转身撞开了椅子,径直往门口走去。 就算不了解相寻的人,若是知道来龙去脉,也知道相寻现在要去找谁。可只有了解相寻的人,才知道他现在要去怎么做。 林素艾,并不完全了解相寻。但凭仅有的那点了解,已经足够她明白,只要相寻踏出这个门,必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是我不好可我,还想和你像昨天一样”林素艾在泣不成声中,用哀求的声音这样说着。 而这样一句明显为时已晚的话,却偏偏让相寻站住了。 如果,此时林素艾说的是为成仕华开脱的话,那将毫无悬念地变为成仕华的催命咒。可林素艾提及的,偏偏正是相寻最不愿想起,更是最不愿失去的。 如果给相寻再选一次,他宁可自己没有去向医生证实这孩子是否足月,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继续回到昨天那样,开心地过下去。 “你不是自愿的吧”背对着林素艾的相寻,声音和肩膀一同颤抖着。 “不是!不是!”林素艾这样哭喊着。 相寻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终于瘫坐在了地上。 既然不是自愿,相寻觉得应该去谅解林素艾。此时的相寻,也许未必真的谅解林素艾。可他实在不愿这些时日的幸福美满,就这样戛然而止,所以他在强迫自己去谅解。 对相寻来说,谅解林素艾,相信林素艾并非自愿,还有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要把所有的愤恨,全部发泄到强迫林素艾的人头上。 可要是想让现在的事情成为秘密,相寻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动成仕华。因此,这天相寻最终没有去找成仕华,而是安静地坐在病床前,安静地听着林素艾的哭泣。 后来,林素艾起身把头埋进了坐着的相寻怀内,继续抽泣着问相寻能否原谅她。 相寻始终没有回答,却还是把手放在了林素艾的头上。 于相寻而言,相识之前的事情,他或许真的可以放下。然而两个人在一起后,林素艾始终瞒着他腹中孩子的来历,这才是扎在相寻心里的一根毒刺。对相寻这样的人,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这类话,实在无异于对牛弹琴。 只是此时的相寻,太过于流连有林素艾陪伴的日子,才没去责怪林素艾的隐瞒。但要在此时说出宽慰的话,他是做不到的。 他把手放在林素艾的头上,是不愿责怪,而不是真心原谅。 林素艾在七个月前被送到相寻身边之时,并没想过相寻会真心待她。 最初,她没想过要隐瞒相寻什么,可作为一个女孩,有些事情也实在说不出口。要说心机的话,那时的林素艾,希望相寻因她的冷淡而冷落于她,而不是因她在成亲前被人玷污而嫌弃她。 林素艾本来不算开朗,却也不像和相寻刚刚开始共处时那样冷漠。那种看似高傲的冷漠,其实是林素艾的自卑,因结识相寻前被玷污的自卑。她只是想用这种冷漠,来消耗相寻对她的热忱。 那时接连拒绝于相寻交欢,并非是林素艾担心伤到孩子,这只是她想拒相寻于千里之外的一种表现。一度,她觉得自己做到了,却又发现在短暂享有相寻的柔情蜜意之后,自己已经不愿失去了 小桃的母亲,确实在一开始就看出了林素艾害喜的征兆。可当时的林素艾,并不知道自己这是已有身孕的表现,毕竟她身边没有亲近的年长女性来提醒这些。 偏偏林素艾的肚子隆起得又晚,被发觉显怀时,实际已有五个月身孕。但从外表看上去,说是怀孕三个月的话,不管是别人还是她自己,也都能够相信。 于是,在显怀之时,和好之后,林素艾开始有了侥幸心理,她希望这个孩子就是相寻的。 说到底,林素艾一直有心隐瞒的,那就是结识相寻前被玷污的事情。这点,其实是相寻可以容忍的。 而相寻耿耿于怀的事情,是林素艾一开始就已有身孕。这个事实,实际上当时的林素艾自己都不知道,谈不上特意隐瞒相寻。 直到两人相识七个月后的今天,婴儿降生之时,两人才真正意识到这孩子的来历问题。 可是,还想回到之前生活的相寻,始终没有追问林素艾为何一直隐瞒怀孕的事情。于是,林素艾也不知道相寻真正的痛处在哪里,便没有去说明自己并非从一开始就隐瞒怀孕,以至于相寻心中的那根毒刺,始终没有拔去。 这天之后,两个人便开始试图回到过去几个月时的状态。但是,身边的人还是很容易察觉出两人相处中的变化。 深觉对不起相寻的林素艾,开始变得体贴而温柔,比起从前,有些判若两人的感觉。这并非是林素艾在演戏,而是完全出于自责和愧疚的自然转变。 也想回到过去的相寻,当然也在努力回应林素艾的转变。 他的心境,也在林素艾轻风细雨般的轻抚中,趋于了平和。 “艾艾,晚上去夏令配克看电影怎样?” “嗯,可是我刚试了下几件出门穿的衣服,都有些紧” “紧么?穿上给我看看。” “真的紧都有些穿不上去了。” “那是你不会穿。”相寻嘴角一扬,接着便要去脱林素艾现在身上的衣服,“看我来教你” 只是,两人正这样嬉闹时,床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而后,相寻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林素艾先前嗔怪的笑脸,也立刻苦涩起来。 类似的桥段,在这孩子诞生后的一段时间里,反复上演着。 大度的男人,接受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必然是对女人的爱太深,深到可以不去计较孩子的来历。然后,需要长久的相处,才可能培育出不亚于血缘之亲的父爱 相寻,绝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虽然他对林素艾的爱足够深沉,可并不能让他拔去心里的那根毒刺,只能够让他情愿去忍受那根毒刺扎在心中的疼痛,而已。 然而,那孩子每一次发出的动静,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去撩拨那根让相寻隐隐作痛的毒刺。或者说,那个孩子的存在,才是毒刺的实体本身。 人往往会为了不愿舍弃一些东西,而去忍受一些本不愿忍受的东西。 不过,在作出这样的选择前,还是需要好好自问一番,那些强迫自己忍受的东西,是否真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习惯起来。 相寻不是没有自问过,可那时的他,一度天真地认为,他只要忽略掉那孩子的存在,一心去享受和林素艾两人之间的情爱,就可以了。 然而,林素艾和那个孩子终究是一体的。如果没有真心接受这个孩子的打算,相寻想要和林素艾回到从前,只能说是自以为是。 至于时间是否可以逐渐消除相寻对这孩子的介怀,这个假设,已经无从考证了。因为孩子出生大约一个月后,有个人不请自来了。 相寻和林素艾,当然不可能把生下这个孩子的事情去通知成家。只不过一段时间之后,成家还是知道了。 成海平在得知了孩子的生产时间后,不由得大惊失色。他知道自己儿子做过的事情,却万万想不到成仕华那次施暴,直接就给自己留了个孙子。这个名义上是外孙c实际上是亲孙的孩子诞生,对成海平来说,实在不能当成喜事。 当初刚得知成仕华强暴林素艾之时,成海平原本是打算干脆让两人成亲的。 可一个多月后,他在梦中接到了先师的法旨。其实,先师的法旨并不只是让成海平派一人去护佑相寻,而是直截了当地作了说明,就是让林素艾去相寻身边。 先师还特地在梦中提醒成海平,林素艾绝对不能和成仕华在一起,否则将给成仕华招来杀身之祸。 说了林素艾会给自己儿子招灾,又指了一条把林素艾送出去的明路,先师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照,成海平当然是照章办事。到林素艾嫁出门一段时间,确认相寻并未质疑林素艾是否清白后,成海平终于放心了。 成仕华的灾祸c成仕华的丑事一并在先师法旨的完成过程中化解了,成海平不由感叹先师的运筹帷幄。 但是,现在根据林素艾的生产时间一推算,成海平立时意识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孩子生下将近一个月,他这个所谓的娘家人还没接到通知,足以说明相寻这边,根本就没有告知的意思。相寻他们这个态度,便是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丑事已经曝光。 相寻打旺猜的那几声枪响,直到现在,还常在成海平耳边回响。 现在来这么一出,成海平知道麻烦大了。 眼下,让成海平去给自己儿子去说情,他都没脸去。知道林素艾被自己儿子强暴了,还包办了林素艾和相寻的婚事,这个骂名,成海平是跑不了的。 事实上,相寻如今对成海平的怨恨,比成海平想象中更甚。 在相寻的概念里,成海平是担心自己儿子的丑事曝光,才编了个什么先师法旨的由头,故意把有了身孕的林素艾送来的。 相寻,从不在意别人看轻他的为人,但决不允许别人把他当成傻瓜。因此这笔账,相寻早晚还是要跟成海平算的。 但作为罪魁祸首的成仕华,其实并不是相寻想象中的见色起意之辈。 成仕华和林素艾两人,是再正宗不过的青梅竹马。从小开始,成仕华就一直很照顾林素艾。到近些年,林素艾出落得美若天仙,成仕华就更加殷勤了。成仕华本身品行相貌都不差,林素艾,从来也不反感成仕华的殷勤。 那件丑事之后,成仕华也从来没有过一丝因为得到林素艾身体而产生的窃喜。相反,他到现在还在后悔,后悔伤害了林素艾。 后悔的同时,还有深深的不解。 事情发生的那个晚上,成仕华和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在饭桌上喝了些酒。在印象中,他喝得并不多,却偏偏醉得被那个朋友扶回了家中。 那个朋友,敲开的是林素艾的门,林素艾便很自然地从对方手里扶过了成仕华。 成仕华不解的是,以往自己就算喝醉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而成仕华如果真的觊觎林素艾的美色,也有的是更好的机会。可就在那晚,林素艾刚扶住成仕华,成仕华就鬼使神差地把林素艾推回了房间,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送上门 把林素艾推进房间后发生的事情,成仕华除了林素艾的哭泣,就只记得成海平在屋外又急又重的敲门声。 到成海平把成仕华和林素艾叫到一起,提出想让两人成亲的时候,成仕华不但兴奋,对那件丑事的负罪感也终于得到缓解。 当时的林素艾,对成海平的提议同样没有什么意见。 可没过多久,成海平忽然变卦,要把林素艾送到相寻身边。这,一下子就击碎了成仕华的美梦。成仕华自己和父亲讲不通,只好动员林素艾去说服成海平。 成仕华虽然是成海平的儿子,但不是术道中人。不过,林素艾至少算半个术士,对神鬼之事有些见解。成海平没有对自己的儿子详述送走林素艾的缘由,却还是把做这个决定的原因,全部告诉了林素艾。 林素艾不讨厌成仕华,也不抵触成海平将她许配给成仕华,但并不代表她有多喜欢成仕华。 林素艾更感激的,是成家的养育之恩。得知自己跟随相寻,既是从了成海平的师命,又是化解了可能会给成仕华带来的灾难,林素艾便依照了成海平的意愿。 等来到相寻身边,面对相寻的柔情蜜意之时,林素艾才开始因为自己曾于人,而心生愧意,便故意冷待相寻。 只不过,相寻比起成仕华来,对林素艾的吸引力还是大多了。林素艾委身相寻,原本只是履行成海平赋予的使命,可经过相寻长时间的软磨硬泡,林素艾已经乐在其中了。 如果不是在结识相寻后,仅仅七个月就生下了孩子对林素艾而言,成海平把她送到相寻身边,就和当年收养她一样,恩同再造。 同样,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对相寻c对成海平而言,结局也算得上皆大欢喜。 唯一不可能欢喜的,就是成仕华。 得知了自己那一晚做的丑事,竟让林素艾怀上了孩子,此时的成仕华心如刀绞。他既后悔当初没能坚持留下林素艾,又担心现在这件事情,给林素艾带来的尴尬处境。 成仕华,只能一杯杯地喝着闷酒虽说是闷酒,却不是一个人喝。坐在对面的,正是他在侮辱林素艾那晚认识的朋友。 今天,他们又偶遇了。 与此同时,相寻也在喝酒,对面坐着张玉。 相寻很不喜欢在白天喝酒。 只是,近来张玉越来越喜欢把喝酒的时间放在白天。因为晚餐时间,他基本都是陪伴杨璐的。 张玉早在林素艾生产的当天,就从相寻的反常表现中,猜测出这孩子的来历有问题。在之后这一个月里有意无意的观察下,他看得出相寻对这孩子的无视,便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不过,这种事情,如果相寻不主动说破的话,张玉是不好提及的。所以,两人尽管这段时间常常聚在一起,聊天涉及的话题也足够广泛,却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有这么一件大事不能说,就好比相寻脸上忽然生出个大瘤,张玉看到了,偏偏又不好意思问,两个人不管谈什么,还要有意避开“脸”和“瘤”有关的话题这样的酒局,也就是张玉有心想给相寻宽宽心,他才能装出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 一般来说,两个人在中午小酌一番后,还会出去闲逛一会。不过,这天的张玉还有其他事情,因此从饭店出来,两人便分开了。 本来,就算一个人,相寻也想独自走走,等到脸上因酒精而生出的红光褪去再回家。可出饭店没几步,他就看到路边蹲着个人,那人的脚边,还拖着一只大甲鱼。 见相寻正在看他,那人便招呼相寻:“少爷,甲鱼要么,上午刚在黄浦江里网到的。回家炖汤,又鲜又补。” 相寻的样子。肯定不像个来买菜的,但他看上去,比一般买菜的主妇有钱许多。所以,这个卖甲鱼的才会叫住他。刚巧,相寻家里确实有个需要补一补的人,这只甲鱼,真就被相寻买走了。 于是,西装革履的相寻,手里提着个甲鱼重新上路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滑稽,所以放弃了原先的闲逛路线,直接回家了。 进了寻玉赌坊的大门,相寻并没有把甲鱼交给旁人送去厨房,他还想先用这甲鱼吓唬一下林素艾。 上楼以后,相寻就看到小桃正端着个茶盘站在正房门口,一副想要进去却又不敢进去的样子。 林素艾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想到喝茶,感到有些奇怪的相寻还没开口问小桃,发现相寻回来的小桃,便端着茶盘迎了上来。 “呀甲鱼回来了好大的少爷!”与其说小桃是迎了上来,不如说是有意挡着相寻再往前走。 虽然那句语无伦次的话,让相寻立即笑了出来,可他同时察觉出了小桃有些惊慌的语气,似乎是在大声提醒着什么人。 再看小桃手中的茶盘上,有两个茶杯相寻沉下脸来,对着还在试图阻拦的小桃,他做了个闭嘴让开的手势,缓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还没走到门口,房间里面,就传出了让相寻怒火中烧的声音。 “跟我回家吧,艾艾。”成仕华的声音! 相寻提着的甲鱼,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再走一步进门以后,只看到林素艾坐在窗下的桌边,身子背对着门口。而成仕华,就站在林素艾背后,他双手放在林素艾的肩上,还低着头,在林素艾耳边说着那些让相寻无法忍受的话:“你和他长久不了,我们才是一家人” “仕华,你喝多了!”林素艾的回应,显然有些恼怒,她甩动了下肩膀,想把搭在上面的手甩开。 这样的光景,小桃确实没法进屋相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大喝一声扑上前去?这,不是相寻的风格。 在这样怒不可遏的状态下,相寻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的处事方式。他缓慢地向着成仕华靠近,脚步,比平时更轻。 只是再轻,林素艾也听得出,这是相寻的脚步声。她赶紧回头看,视线却让背后的成仕华挡住了。 相寻已经走到了成仕华身背后然后,他抬手就从背后,重重地扇了成仕华一个耳光,直接就把成仕华的上半身打得偏向了一边。 成仕华这一偏,终于把林素艾的脸露了出来。 林素艾脸上,满是想要辩解的意思,她真的很怕刚才的情景,引起相寻的误会。 好在,相寻从刚刚林素艾背对着成仕华的状态,以及成仕华说话时那种摇尾乞怜的语气,很容易就能看出,刚刚那一幕,只不过是成仕华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于是,相寻立刻还以林素艾一个“放心c我懂”的温柔表情。 这个温柔的表情,大概只保持了一秒钟,相寻的眼睛,就斜向了被打到一边的成仕华身上。他的脸色,在这视线转动的刹那之间,早已变得无比阴狠! “说你喝多了,你是听不懂当中的意思是吧”相寻的声音,冰冷而缓慢,“那就是她懒得听你的醉话,懂吗?” 就在成仕华刚刚从挨的那记耳光下缓过来,转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相寻一直垂着的左手,猛然从背后探进了成仕华的两腿根部,一把,就捏住了成仕华的裆部! “凑巧的是,我一也一喝一多了!”后面五个字,相寻是紧咬着牙一字一顿说的,他每残忍地吐出一个字,左手就会恶狠狠地握紧一次! 成仕华的两腿,立刻紧紧一夹,他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一声惨叫,也随之响起。 奇怪的是,这声惨叫,是从房门外传来的。 所以,就连正在火头上的相寻,也忍不住分神看向门外。 发出惨叫的,原来是巴裕巴裕为何惨叫,别人当然是不知道的。就连相寻自己,也忘了他曾对巴裕用过相同的手段。 或许这一手造成痛苦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痴傻的巴裕,再次目睹相寻使出这一手时,产生了杯弓蛇影的条件反射。 不过,很快就有其他细节,把相寻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了成仕华身上。 正在看向巴裕的相寻,忽然觉得一阵暖流充盈着自己的左手他的目光,赶紧跟了过来,只见到成仕华的两腿之间,已经渗出了一股液体,正在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原来成仕华在剧痛之下,失禁了。 如果把成仕华换成别人,这个场面,肯定会让相寻觉得又恶心又好笑。 只是,相寻对成仕华的恨意,足够吞没一切杂念。看着尿液正流淌在自己的左手指间,相寻只是用右手稍稍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提了提,他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又加了把劲道在手指上! 就在这时,成仕华终于“嗷”得一声嚎叫了起来。 谁也说不出这嚎叫声算是嘶哑还是尖厉,谁也不忍想象要有多大的痛苦,才会发出这种声音。他每一个“嗷”声,都拖得很长,直到那口气用尽了,才会短促地吸两口气,然后再发出下一声“嗷” 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叫,重复了很久,成仕华才安静了些。也不知是疼到麻木了,还是叫不动了。 “成仕华,你也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不收拾你就顺不了气,还特地送上门来。”相寻把嘴凑到了成仕华耳边,似乎是在学着先前成仕华凑到林素艾耳边说话的样子。而他说话的声音,就和他左手的动作一样阴狠。 成仕华看来是真的过了最疼的那阵,现在进入到了相对好受些的麻木状态。他终于反应过来,双手开始掰扯捏在自己裆部的那只手。只可惜,他的力气,早已被裆部的那只手抽空了。见自己掰不开那只手,他只能尝试稍稍踮起脚,以缓解自己的体重,给裆部带来的压力。 可就算这样狼狈,成仕华还是要嘴硬:“有本事你放开手” 说实在的,相寻完全有本事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轻松地把成仕华打趴下。可相寻显然更喜欢现在这样的方式,成仕华的话还没讲完,相寻空着的右手,就又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从背后扇在了成仕华脸上。 之前在门口的,只有小桃和巴裕。这会,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他们是被成仕华的惨叫吸引上来的。 巴裕自然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小桃虽不知道相寻打成仕华的真实原因,但她刚才也目睹了成仕华那些不妥当的言行,所以稍微可以理解相寻现在的行为动机。 而上来看热闹的伙计们,就完全搞不懂状况了。他们只看到,相寻正捏着他大舅哥的裤裆。 虽然相寻这个动作对成仕华的伤害,远甚于拳打脚踢,可场面上并不激烈。于是,几个亲近些的伙计,便有了上来拉开相寻的意思。 这时的成仕华,居然还想要开口。但现在的相寻,已经容不得成仕华开口了。 相寻是担心,成仕华会说出一些他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成仕华每次刚说出一个字,背后的相寻,就会送上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成仕华越说越急,相寻便越打越快,旁人只听到“我”“啪!”“你”“啪!” 到后来,成仕华什么都没说,相寻还是按着节奏,一下一下地扇了上去。 成仕华倒不是不想说了,而是他的耳膜,已经被相寻打坏了。他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才愣住了。 相寻又扇了一会,等察觉成仕华并没跟上他打的节奏,才停了手。 想不到,这时的成仕华,忽然又开口了:“我来看我的儿子!有你什么事!”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呆住了 除了相寻! 只见到一条条的青筋,迅速从相寻的颈部,爬到了脸上就在成仕华又要开口的时候,他猛然一把揪住成仕华后脑上的头发,趁着成仕华依然疲软的状态,他抓着成仕华的脑袋,就把成仕华想要继续说话的嘴巴,重重地磕向了桌角! 只听砰地一声! 同时,随着成仕华的一声闷哼,几颗血淋淋的牙齿,就掉到了地上 成仕华彻底瘫软了,他没倒下去,只不过是因为头发还被揪着,裆部还被抓着。 相寻没有放开成仕华,却还是慢慢回过头来他一脸诡笑地看着想要拉架又不敢上来的几个伙计:“你们几个,是想过来帮忙么?” 那几个伙计,看着相寻额头上一条条跳动着的青筋,除了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那还站着干什么。”相寻接着说道。 伙计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走到相寻和成仕华身边,作出了想要分开两人,并扶住成仕华的动作。 “你们看我像需要帮忙的样子吗?”相寻的眼中,忽然凶光一盛,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还是,你们想要帮他?” 相寻这么一说,伙计们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一个个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住了。 “一点都不机灵”相寻叹了口气,“先把少奶奶扶到旁边去。” 说到这里,相寻看了一眼林素艾后,脸上诡笑,更残忍了:“顺便,把这张桌子搬出去,用水好好冲洗干净。” 林素艾从相寻扇成仕华的第一个耳光开始,就完全呆若木鸡了。 等相寻的手,捏住了成仕华的裤裆,林素艾便下意识地背过了身去。尽管如今的林素艾也对成仕华颇有怨念,可她还是不忍心去看这个一起长大的义兄受到折磨。 嚎叫声,一个个耳光的啪啪声,甚至成仕华失禁的尿液滴在地上的声音,近在咫尺的林素艾,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却不敢阻拦,甚至不敢说一句话因为成仕华在相寻进屋前的言行,实在有理由让相寻暴怒。 但当看到成仕华紧擦着自己的右侧,被相寻揪着头发磕在桌角上时,林素艾还是忍不住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死手 在让伙计们把桌子搬走前,相寻看到了林素艾在哭,而且明显是在为成仕华而哭! 要把桌子清理干净,本不需要把桌子搬到外面。 相寻就是看到了林素艾还在为成仕华哭泣,才让人把桌子搬走。 让伙计们搬桌子的理由虽然牵强,但没有伙计敢去质疑相寻说话的合理性。现在的相寻,就算让他们立刻蹲到米缸上去拉屎,他们也只会担心拉不出来,而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在场没人知道,相寻为什么要让人搬走桌子,只知道他肯定不是担心再磕到成仕华。 相寻很少做没意义的事情,他要搬走桌子,必然是桌子碍他事了。 碧月一直在床柱上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她也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相寻。一看到桌子搬走后,相寻和窗户当中没有了障碍物,碧月马上明白了相寻想做什么! 刚巧林素艾被人扶到了床沿上,碧月立刻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跳到了林素艾的耳边,她急促地提醒到:“他这是要把这姓成的从窗口扔出去,快去拦着他!” 还在哭泣的林素艾听到这话,不由一个激灵。她赶紧起身冲到相寻身边,一把搭住了相寻还揪着成仕华头发的右手,急声道:“你想干什么!” “都这样了还嫌不够吗”近距离看着成仕华血肉模糊的嘴和滴滴答答的裤裆,林素艾说着,又哭了出来。 成仕华原本已经瘫软在相寻的控制当中了,听到林素艾来到身边,居然用尽气力把头转向了林素艾。他咧开了那张惨不忍睹的嘴,朝着林素艾笑了笑。 这一笑的惨状,可想而知。 林素艾看着这个十多年来对自己无比关怀的义兄,落得这副模样,自然泣不成声。 然而,林素艾和成仕华这样算不上交流的交流,彻底点燃了相寻的妒火。 相寻心眼不大,却不是一个善妒的人,因为,他向来很有自信。 可是,林素艾和成仕华连孩子都有了。现在一个一脸不舍,一个还在强笑宽慰,这就不是相寻光靠自信就能忽视的了。而且本来就在火头上的相寻,才不会去细细体会林素艾对成仕华的不忍不舍,究竟是哪种类型的情感。 所以,相寻刚刚还在犹豫的事情,现在算是铁了心去做了。 身边的林素艾在痛哭中,又重复了一句“还嫌不够吗” “还嫌不够”相寻有些干涩地跟着林素艾念叨了一句,接着眉毛一挑,脸上褪去了一切表情,他猛地把脸转向林素艾,用全无感彩的语调说道:“我还嫌你哭得不够痛快!” 林素艾被相寻这个陌生的样子惊得一愣与此同时,相寻一手抄着成仕华的裤裆,一手揪着成仕华的头发,几步就来到了窗口。 窗子,本来就是开着的。相寻抓着成仕华头发的手往前一送,成仕华的小半个身体,就被带出了窗外! 林素艾一声尖叫,就连小桃也尖叫了起来。小桃不是局中人,因而反应还比林素艾快些,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对着一众伙计喊道:“都要出人命了,还不快去拉住少爷!” 可众人刚一靠近,相寻就回过头来,一双眯缝着的眼睛凶光四溢! “谁要是敢过来,下一个扔出去的就是他!”相寻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然后,他的目光特意在林素艾和小桃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不管是谁!” 相寻这样一说,伙计们是肯定不敢过来了,就连小桃也被惊得一愣。 这两句话,林素艾其实并没听进去,因为之前相寻那句“嫌你哭得不够痛快”,把林素艾呛得脑中一片空白。即便相寻知道孩子来历不对的那天,也没说过真正伤害林素艾的话,所以刚刚这句火头上的话,着实深深刺痛了林素艾。 而不管成仕华之前嘴有多硬,此时上半身已经被相寻送到了窗外,也终于怕了。他边用双手撑着左右窗框,试图把身体撑回窗内,边掩饰不住惊恐地喊道:“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相寻听了冷哼一声:“册疯了?你可以发酒疯,我一样可以!” 相寻话没说完,回过神来的小桃,一下子抓住了相寻的右手,然后就开始往后用力。 虽然只剩半条命的成仕华,和小桃的力气都不大,但小桃拉住相寻的右手以后,成仕华还是靠自己的双臂,把上半身慢慢地撑回了窗内。 可就在成仕华的脑袋到了窗台的正上方时,相寻原先揪着他头发往窗外提的那只手,猛然往下重重一按成仕华的面门,就被相寻用力磕在了窗台上! 这一下,成仕华立即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软绵绵地伏在了窗台上。为了不再让这条手臂和小桃全身的力量继续较劲,相寻的右手,终于放开了成仕华的头发。 相寻喘了口气,看着死了一般的成仕华,他用有些絮叨的语气,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你发酒疯,会跟出嫁了的妹妹说话不规矩,会把外甥说成自己儿子” 说到这里,相寻又喘了口气。 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毕竟相寻已经松开了把成仕华提出窗外的那只手,现在那只手,正被小桃死死地抓着。而且,相寻这会说话时絮叨的语气,也有些今天到此为止的意思。 想不到的是,相寻的话,还没说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没有一丝絮叨,只有满满的残忍:“我发酒疯,就只会把不识相的舅老爷,从窗口扔出去!” 众人一听,就知道事情没完,小桃赶紧把相寻的右手抓得更紧了! 可是,相寻的左手还抄在成仕华的裤裆上。如果不是这只左手一直没有松劲,被磕晕了的成仕华,早就被自己的体重拖回窗内躺在地上了。 相寻说完想说的话以后,左手猛然向上一提再往前一推,成仕华的上半身再次被送到了窗外。他松开了成仕华被捏了半天的裤裆,又甩了甩手上的尿液。 成仕华,则是裆部紧贴在窗台上,上半身半垂在窗外因为是被相寻抄着裤裆放到窗台上的,所以成仕华的下半身,呈现出了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他的两腿,被相寻抄得岔开悬空着,屁股又因为内外窗台的角度关系,撅得很高 不过,就在相寻松开成仕华的裆部,想用左手抱着成仕华的双腿把成仕华推出去的时候,相寻的左手,也被林素艾死死抱住了。 相寻一脸愤怒地看向了林素艾,林素艾却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她不敢和相寻对视,只是拼命地抓着相寻的左手。 眼下的情况,小桃是肯定不会向着他仰慕的少爷的。 见林素艾终于过来一起拉着相寻了,小桃急忙喊道:“少奶奶,我们赶快一起把少爷往后拉,好让大家把成少救下来!” 小桃比林素艾更了解那些伙计,她知道就算相寻的双手被拉住,可只要相寻还站在窗台边,就没有伙计敢过来把成仕华抬离窗台。 然而,尽管小桃此时的做法和思路都是最正确的,可她阻止少爷的决心,比起相寻要搞死舅老爷的杀心,还是差了一些 相寻两手被两个女人拉着,一时半会挣脱不开,可他绝对不想等出个不识时务的伙计,过来救下成仕华相寻的瞳孔,骤然缩到了最小,他的视线中,已然只剩下了成仕华撅在窗台上的屁股。 小桃只看到相寻的咬合肌猛地鼓了一下,然后,就见相寻的身子往前一倾,右腿也同时屈膝抬起,把膝盖收到了前倾的躯干之上 接着,相寻的右腿,就像弹簧一样,从自己的胸口弹了出去,他的脚跟,立时重重地蹬踹在了成仕华的屁股上! 本来,成仕华上半身悬在窗外,下半身悬在窗内,裆部搁在窗台上,他就像个天平一样,以裆部为支点保持着平衡相寻这一脚,也没把他直接踹下去,而是把他又往窗外,蹬出去了半尺左右。 可就是这半尺,这个天平,彻底向窗外的方向倾斜了下去。成仕华,被相寻蹬到大腿贴住窗台的位置,接着,他就被上半身的重力,又往窗外拖出去了一些 相寻这一脚踹中以后,他自己的脚跟,也搁在了窗台上。可是,两个女人到这时候,还在拉着相寻往后拖,单脚支撑的相寻自然没法控制平衡,直接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因为手被抱得很死,相寻担心自己倒地,会带伤林素艾和小桃。所以,在将倒未倒时,相寻干脆把双臂合向了胸前,带着拉着他的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相寻让林素艾和小桃都倒在了他的胸口,不会有任何伤害。 区别在于,小桃倒下去时,脸朝着相寻的胸口,而林素艾倒下去时,脸还是对着窗口。 因此,林素艾可以清楚地看到,成仕华正在慢慢地往外滑。 她赶紧挣开相寻的左手,想要上前拉住成仕华。 然而,她从地上起来时,成仕华的膝盖,已经缓慢地移上了窗台,等膝盖一碰到窗台,成仕华的重心彻底偏向了窗外,他刚刚还和地面平行的小腿,一下子竖了起来,眨眼之间就从窗口消失了接着,窗外就传来了一阵乱响! 折腾了半天,成仕华终于还是被相寻从窗口弄出去了。 还没来得及跑到窗边的林素艾,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相寻,瞟了眼失魂一般的林素艾,冷哼了一声。相寻又看了看还伏在他胸口的小桃,通过自己还被死死抓着的右手,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小桃浑身都在颤抖。 相寻的凶狠,小桃并非一无所知,但这是她第一次见识相寻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下死手。她虽然没有看到成仕华从窗口坠落的那一幕,可身后众伙计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成仕华落地的声音,都明白无误地把事实告知了她。 意识到少爷杀了人,小桃怎么可能不惊得浑身颤抖。 小桃颤抖的理由,相寻可以想出很多条,每一条都可以理解但这并不影响相寻说出阴阳怪气的话:“小桃,你是不是觉得少奶奶心里有了别人,看到你这样一直伏在我身上就不会吃醋了?” 这会的相寻,其实是不会有心情拿小桃开玩笑的。说话时,相寻一直冷眼看着林素艾,这句话,本来就是说给林素艾听的。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给呆若木鸡的林素艾带来任何情绪波动,她还是静静地坐在地上。小桃,倒是被这话激得回过神来,她赶紧从相寻身上爬了起来,跑向窗口。 准备把头探出窗口的时候,小桃还是犹豫了。到底还是个女孩,明知道血腥的场景,总会有些畏惧去看的。 “哎哟,这是搞得什么,我晾的被子怎么全倒了!”小桃犹豫的当口,却听到窗外传来了她母亲的声音。 接着,小桃听到她母亲的声音,从抱怨变成了惊叫:“啊呀!怎么还有个男人在我被子里!” 小桃一听,好像成仕华是摔在了她母亲晾晒的被子上。她忽然觉得情况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终于试着看向窗外。 “怎么还有个男人在你被子里”小桃刚刚把头伸出窗口,就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了,相寻已经走了过来,他边把小桃往旁边挤开一些也探身往外,边继续调侃道,“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大声嚷嚷的吗?” 窗口下面,只看到成仕华正和几条被子纠缠在了一起。也看不清坠楼这一下,是不是给他添了新伤,因为坠楼前的他,已经是一脸血了。 只不过,先前伏在窗台上的时候,成仕华已经像条死鱼一样,这一摔,反倒像是让他活过来了。现在的成仕华,正在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就是爬不起来罢了。 这个房间的窗台离开地面,大概只有五六米的样子,但新建的寻玉赌坊,四周都浇上了水门汀。按着成仕华刚才头朝下坠落的样子,要是脑袋直接撞上水门汀地面,还是死路一条的。偏偏小桃母亲这天正好在这窗台下面搭了个竹架子,把过完冬的杯子都晾在了上面。 于是,成仕华坠落时,头先着在被子上,接着,他人就横拍在了被子上,并且带倒了整个竹架。虽然,这不足以完全缓冲掉坠下的劲头,但也能保成仕华不死了。 目睹窗台下的状况,相寻的心情有些复杂。 眼看着成仕华双脚消失在窗台的那一瞬间,相寻其实也怕了。毕竟,他从来就没有当众要成仕华命的想法。虽然相寻很想成仕华死,可他想杀成仕华的理由,并不能拿到台面上说。而且,他也没有当众杀人后可以若无其事的势力。 今天,相寻本来只是想好好收拾下成仕华。后来,他见到林素艾还在心疼成仕华,才因嫉恨而暴怒,最终往死里做的。 如果成仕华真摔死了,相寻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尽管现在相寻看着还在挣扎着的成仕华,露出了不解恨的样子,他的内心,还是有些庆幸的。 小桃看见成仕华不像要死的样子,比相寻更觉庆幸。她对相寻的关心,也许比相寻自己都多。刚才小桃虽然急得想哭,却一直没哭出来,现在看到相寻的冲动没有酿成大祸,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可还没等小桃哭出声,相寻就把她完全挤到了一边:“站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带着他们下去,看看你妈被子里的男人吧。” 等小桃和众伙计离开了房间,相寻关上了房门,走到了还瘫坐在地上的林素艾旁边。 相寻垂眼看着一动不动的林素艾,冷冰冰地说道:“他没死,你用不着这副样子。” 林素艾还是没有抬头,可她忽然伸手抓住了相寻的胳膊,接着,她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心里没有别人没有我只想跟你好好过下去我也恨他但成家养了我那么多年我怎么也不忍看着他伤成那样我也不想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天经地义 林素艾的哭诉,充满了无奈和委屈。 她为自己和成家的羁绊而无奈,又为相寻对这种羁绊的不理解而委屈,这也是林素艾第一次对相寻说这些。 相寻毕竟还是在乎林素艾的,他听着林素艾的哭诉,也开始试着设身处地在林素艾的角度,考虑起了林素艾的各种为难之处。 对一个自己在乎的人,理解,总是来得比较容易些。 想着想着,相寻的眼神,终于开始慢慢柔和。他的手,又抚在了林素艾的头上。 相寻重新开始温柔的举动,或许激化了林素艾心中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她哭得更伤心了:“我真的没想他我根本不想见他” 相寻慢慢蹲下了身子,把林素艾的两手,握在了自己的双手中。他平视着泪眼婆娑的林素艾,想着该说些什么样的柔声细语,好去慰藉。 然而,就在这时,林素艾说了一句万万不该说的话,或者讲,是万万不该对相寻说的话:“我不想见他可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于林素艾而言,这句话,只是她太多无奈中的一部分而她在平静的时候,也会懂得在相寻面前避讳这个话题。 可林素艾现在很不平静,又太想对暴怒后重归温柔的相寻,去倾诉她一切的苦楚。因而在不经意间,她再次狠狠搅动了相寻心中的那根毒刺。 还在肆意宣泄情感的林素艾,骤然觉得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只看到自己被相寻握着的手,手背已经被相寻猛然抓紧的指甲抠进了皮肉! 相寻并没有留指甲,指甲却还是陷进了林素艾的手背,足见这忽然一抓,有多用力 相寻再愤怒,也不会故意抓伤林素艾,这忽然一抓,只是伴随他心头一紧的无意识动作。 林素艾吃痛下,也缓缓把泪眼迎向了相寻的目光她只看到,相寻的瞳孔,已经收缩成了一点,那一点,正聚焦在床上的婴儿身上! 相寻这才意识到,自己把林素艾抓伤了。他颤动了一下自己还紧握着的双手,而后颤巍巍地放开了林素艾的手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可就在他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林素艾也一下子站起身来,同时又张开双臂,拦在了他面前。 林素艾这个阻拦动作,相寻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等他再看了眼林素艾背后床上的孩子时,才有些懂了。 “你难道觉得,我会像对他亲生父亲一样,把他也从窗口扔出去?”相寻眼里的温柔,立时荡然无存。 他转身去向门口,在开门的时候,又回头瞟了林素艾一眼:“对于自己狠不下心做出这种事情,我还挺遗憾的。” 门关上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意识到,想要回到之前的日子,已经不可能了。 相寻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去接受这个孩子。而为人母的林素艾,也不可能为了维系和相寻的感情,去放弃孩子。 如果没有成仕华今天的搅局,相寻和林素艾,或许还会各自抱着侥幸之心,装作没有任何不妥的样子,继续下去可他们能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尽管如此,两人并没有像新婚闹别扭时那样,把矛盾表面化。他们还是同吃同住,开始了一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 他们的相敬如宾,在礼待背后,尽是距离感。 成仕华性命无虞,伤势还是很严重的。 他的右耳,被相寻那一记记的耳光扇得失聪了。 坠楼那一下,摔断了他一条胳膊,在窗台上磕的那下,撞碎了他的鼻梁这两处伤,经过修养可以复原,可他在桌角上磕掉的八颗牙,是长不回来了。 不过,比起他裤裆受到的创伤,前面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相寻下手实在太狠,经查验,成仕华已经不能生育了。 成海平,原先是自觉有愧于相寻的,现在儿子被相寻废了,愧意也不由地变成了恨意。 可是,相寻是他先师托付护佑之人,成海平也实在不敢自己去寻仇。恰好和成仕华交好的几个道士,提出把事情报到巡捕房。 成海平心想,自己的后台老板,应该能给成仕华出一口气,他便假装置身事外,默许他们报案了。 成海平,并不知道黄老板也不想去触相寻这个霉头,他原以为巡捕房接到报案,就会去拿捕伤人致残的相寻。 谁知道,黄老板看了诉状,本来想帮苦主成家,一看到被告是相寻,就决定和稀泥了。 说是和稀泥,却并不随便。 相寻重伤成仕华后的第五天晚上,接到了慧生姐的邀请,去了杏花楼赴宴。相寻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所以明白这场晚宴的议题。 可一到预定的包房,他就看到,成海平也在场。 到场不久的成海平,看到相寻进来后,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成海平知道,黄老板肯定不是准备当着他面当场拿下相寻。 这场面,一看就是来讲和的。成家现在是吃亏的那方,实在没什么讲和的意愿。 相寻看到成海平后,脸色比成海平还难看。倒不是为了什么利害关系,他拉着脸,就是因为不想看到成海平。 “黄老板,这是家长告了状了,你要来主持公道么?”慧生姐一直对相寻很客气,因此相寻对慧生姐,也向来彬彬有礼。相寻没想到黄老板也到场了,于是这种不太客气的话,他就对着黄老板说了。 黄老板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看诉状上说的是,相寻和成仕华醉酒后言语不和争斗起来,相寻在争斗中不顾亲家情义,狠心下重手致成仕华伤残。 这种伤人的案子,向来是谁吃亏谁有理的。 印象中的相寻,绝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黄老板本以为现在的相寻,应该满怀谦恭地寻求谅解,却怎么也没想到,相寻会像现在这样趾高气昂。 成家敢瞒着黄老板事情的真正起因,也不算是掩耳盗铃。毕竟成海平觉得,相寻也不会把这种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讲。 所以,成海平便大胆发难了:“沈相寻,年轻人酒后争执,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把仕华伤成这样,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成海平,可能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你对我的了解还是不够。”相寻一撇嘴,“从来,只有别人给我交代,我是一次也没给别人交代过。” 说到这里,相寻抬手把成海平的视线,引到了黄老板的身上:“关于这点,你可以问问和我相识多年的黄老板。” 黄老板见到成海平的视线,真的就被相寻引过来了,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他知道,相寻的话也不算吹嘘。他本人和相寻的交锋中,就连杨钉之死这样的事,都没讨到交代可他让人烧了寻玉赌坊后,却是给足了相寻交代的。 吃过亏的黄老板,当然不会再去接相寻有关交代的话,他干笑一声说道:“在场的,也都不是图一时之快的市井瘪三。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谈的。我自己办事,就算一开始打打杀杀,也是为了最后能坐下来把事情谈清楚。现在你们两家,打已经打过了,到了好好谈的时候了。” 黄老板的话很有道理,相寻听完,便收起了挑衅的表情。他也没作出其他表示,而是自顾自地吃起菜来。 成海平可不想让这稀泥继续和下去,他还是要个交代的。 成海平,倒是从没想过要相寻用钱来作交代。一是因为再多的钱,也救不了他儿子的子孙根,二是据他了解,相寻向来有多少用多少,根本赔不出什么巨款。 至于自己儿子被伤成什么样,就要把相寻搞成什么样这种孩子气的话,成海平也是说不出口的。 成海平现在能接受的交代,又拿得上台面讲的,也就是“依法办事”四个字。 所以,他对黄老板说道:“我要的交代,就是公道罢了。杀人偿命,伤人收监,这样天经地义的事,黄老板总该支持吧?” 成海平的话,让黄老板的脸色再次尴尬了起来。 黄老板总不能告诉成海平,说他怵相寻,所以不想抓人可成海平这番话,又实在太拿得上台面了。黄老板虽然经常做一些不公道的事,但在台面上,还是很难去反驳这些天经地义的。 好在,黄老板没有尴尬太久,相寻又开口了:“那你说说看,我做的事情,哪里不公道了?” 成海平没去接相寻的话,他还是看着黄老板。 相寻也不管成海平接不接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我酒量不好,酒品却不差。我打人,会没轻没重,但绝不会没有道理。” 虽然成海平还是看着黄老板,可黄老板听相寻这么一说,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不用继续绕在成海平的天经地义里而开不了口了。 黄老板顺其自然地把头转向了相寻,从容地问道:“听沈少这话,你和成少之间,不只是简单的酒后争执?” 相寻闻言,笑了起来:“那成仕华喝多了跑来我家,对着他的妹妹c也就是我的太太,动手动脚,出言不逊,还说我太太生的是他的儿子” 说到这里,相寻收起了笑脸,直勾勾地看着黄老板反问道:“对这样的人以黄老板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的做法,有什么反常么?” 黄老板自然不会觉得相寻在这种情况下重伤成海平,是反常的做法。他甚至觉得成仕华没被相寻打死,算是捡了条命。 于是,黄老板把头转向了成海平,一脸疑惑地问道:“沈少说的这些,令郎有和成师傅提起过么?” 成仕华怎么可能去向成海平说这些先不说这种事情是否说得出口,事实上成仕华的嘴被相寻磕在桌角上的那下,让他现在根本说不了话。 因此,成海平被黄老板问得愣住了,但他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儿子是这种口无遮拦的人。所以他转向了相寻,沉声道:“你这一面之词” “这不是一面之词,人证我有的是!”成海平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相寻大声打断了,“倒是成师傅你,连一面之词都没听过,就敢来消遣黄老板和黄夫人了?!” 慧生姐一直对相寻客气,一是有所忌讳,二是相寻在有些地方,确实讨人喜欢。 相寻刚刚的话一说,黄老板他们就能以不够了解情况为由,高高挂起,不用再被成海平逼着讲什么天经地义了。 慧生姐满脸关切地望向了成海平,柔身说道:“成师傅的心情我明白,但是不是先等搞清楚来龙去脉,再商量怎么解决好些?” 眼看这稀泥和着和着,自己的靠山反倒开始偏向对方了失望和不甘,立即涌上了成海平的心头。 他红着眼睛瞪着相寻,厉声问道:“就算仕华有你说的那些不当行为,你就可以把他废了?” 相寻对成海平本来也有怨气,只不过之前的矛盾焦点都集中在了成仕华身上,现在见成海平急了,相寻怎么可能会退让。 “我废他的理由,你真的不知道么?”相寻的两眼,终于眯缝了起来,他目光凌厉地看向成海平,咬着牙再反问道,“还是你耍了我一次,就真当我是傻瓜,一直被蒙在鼓里么?!” 旁人就算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却也听得出相寻重伤成仕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所有的目光,便都聚焦到了成海平身上。 成海平自然完全明白相寻话中的含义,他终于意识到,相寻什么都知道了 事已至此,他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 刚刚怒发冲冠的成海平,一下子变得无比萧索,他甚至不敢再次和相寻对视 成海平叹了口气,头都不抬,朝着黄老板夫妇的方向抱了抱拳,起身就要告辞。 黄老板夫妇虽不认为这样是个理想的收场方式,但也觉得总比继续纠缠下去好。对着成海平,他们说了声“慢走”。 “成海平,你站住。”相寻,却叫住了成海平,“想走,也要先回完话吧?” 相寻倒不是想纠缠,他是在向成海平传达一种态度:我不来找你麻烦就是客气了,你还有脸来要说法? 可相寻这样不依不饶的态度,也弄得黄老板有些不舒服。 毕竟成海平算是黄老板的产业里做事的,黄老板不偏向成海平,算是给足相寻面子了。相寻现在这个态度,就是不给黄老板面子了。 “沈少,人都被你废了,除了关乎人命的冤仇,都应该了结了吧?”说这句话时,黄老板的口气已经明显透露出了不满。 但这样一来,相寻也不能立刻赔笑。因为黄老板算是成海平的靠山,相寻不能显出自己怕对方靠山的样子。 所以,相寻回话道:“黄老板,要是有人在你儿子的来历上做文章,你会不会算了?” 想不到这话一出口,黄老板的脸色就变了。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黄老板身后的门生,指着相寻就骂道:“信不信我打烂你的嘴?” 当时,相寻并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何激起这么大的反应。后来他才知道,一是黄老板现在和慧生姐的儿子确实不是亲生的,二是黄老板早年另一个女人声称有了黄老板的儿子,可这个儿子的来历也大为可疑。 因而,子嗣问题,一直是黄老板的痛处,知道的人,是绝对不敢在这种问题上拿黄老板打比方的。 但是,相寻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揭了黄老板的疮疤,他只是以为自己回了黄老板的嘴,才引起了对方手下的不满。 相寻,也实在不会给个连台面都不能坐上来的门生面子,他像看傻瓜一样看着那个表情凶狠的门生,诡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眼看调停矛盾要把自家绕进去了,慧生姐终于不乐意了。她猛地一拍桌子,像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并没说话。 只是这一下,也没人再说话了。 相寻往椅背上一靠,独自抽起了烟。 成海平刚才被相寻叫住时就没回头,这会,他转过身来再次对着黄老板夫妇拱了拱手,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不可救药 包间里鸦雀无声了一会,相寻把半截烟掐灭在了自己面前的调羹里,然后站起身来。他阴沉着脸就要往外走,根本没有道别的意思。 实际上,相寻故意搞的不欢而散,还有一个原因。 在相寻发现黄老板他们在调停这件事时更偏向自己的时候,他就决定不能表现得太过称心。相寻这是想要造成一种自己才是吃亏方的气氛,以免显得好像欠了黄家一个人情。 如果相寻没有提及用黄老板,去打子嗣问题的比方,那相寻这个小心眼,耍得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再像现在这样招呼都不打个就扬长而去,便显得有些无礼了。 就在相寻走到门口的时候,慧生姐说话了:“沈少,你不会真是觉得我们黄家怕你了吧?” 其实这句话,就是慧生姐先前拍桌子时想说的,只不过当时成海平还没走,因此慧生姐最终没说出口。 这种话,本来就是为了打压对方的气焰的。而当着成海平的面,相寻很有可能为了维持气焰,来个针锋相对那并不是慧生姐想看到的场面。 现在成海平不在了,相寻的反应,就很合乎慧生姐的预料了。 相寻回过身来,悠然地走到慧生姐面前俯下了身子,他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只是被成海平气糊涂了,慧生姐不会和一个小辈计较吧?” 相寻的思路很清楚,那就是既不能表现出对调停结果的满意,又要顾及一些黄家的面子。 于是,他就俯着上身,和黄家夫妇继续扯了点无关紧要的话,在黄家夫妇脸色都好看了一些以后,才离去。 就这样,相寻在重伤了成仕华以后没有受到追责,继续和林素艾过了一段味同嚼蜡的日子。在 这段日子里,相寻和巴裕的交流,都比和林素艾之间的交流来得多。 巴裕,现在被相寻叫作“戆巴”。戆是傻的意思,戆巴就是傻瓜的意思。这个称呼虽然不太道德,却极其贴切。 经过一段时间,戆巴已经能听懂不少华语,或是因为骨子里那股对相寻的深深恐惧,他对相寻发出的指令,一概严格执行,也算让相寻在乏味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相寻和林素艾如今的状态,也许本来就不会维持太长时间,只是两人都不愿承认罢了。而在一次晚餐后,他们终于认识到,两人的情感已经不可挽回。 平常的晚餐,两个人已经很少说话。这天,林素艾却忽然开口了:“今天,我在路上看到义父了。” 相寻并不想听成海平的事情,所以没接话。 “他看上去老了很多”林素艾的口气有些感伤,接着明显有些犹豫地问道,“听说我义兄现在无法生育了,是真的吗” 林素艾提成海平,相寻可以当作没听到,可林素艾提及成仕华,相寻就很不舒服了。 相寻咽下了嘴里的菜,看向了林素艾:“如果他早点不能生育,那该多好。” 林素艾避开了相寻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低头小声说道:“是成家养大了我,现在就这样断了香火,我总会有些感伤的。” 林素艾的话本来合情合理,但遇到有关林素艾和成家之间的事情,相寻的心胸就会变得狭隘无比他冷笑着回应道:“感伤有什么用,把成家的种还给他们不就好了?” 听到这话,林素艾的两眼立刻瞪大了,她惊讶地看着相寻,眼眶很快开始发红:“你就算再讨厌这个孩子,也不用说出这样的话吧” 相寻从来都不忍看到林素艾难过的样子,他避开了林素艾的对视。 但现在的话题下,相寻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的:“你说我讨厌这个孩子,我不否认。现在刚好你挂念的成家缺孩子,送给他们,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其实,相寻根本没想过把孩子送给成家,这样又打自己脸又让成家开心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他说这样的话,单纯就是想呛住林素艾关于同情成家的话题而已。 但是,想用气话去终结一次冲突的时候,这句气话,往往会成为新的矛盾焦点。 林素艾啪的一下放下了碗筷,悲愤道:“我就知道容不下这个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怎么舍得” “你不舍得,那就跟着孩子一起去成家吧!”相寻也把碗筷一扔。 这样伤林素艾的话,相寻本来是不会说的。只能说有关成家和孩子的话题,太让相寻反感,才使他口不择言。 此话一出,林素艾忽然就像疯了一样,冲到相寻的跟前,抓着相寻的领口拼命摇晃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 相寻闭口不言,任由着上半身被林素艾晃来晃去。 之前,就算在暴怒的时候,相寻也从未说过要林素艾走的话他不懂自己怎么可以冷笑着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也不懂为何明明在冷笑的时候会流下眼泪。 也许,他是真的累了,累得在林素艾的摇晃中闭上了眼睛,冷笑着流泪。 也或者,他在此时终于决定不再自欺欺人终于想明白,没有接受一切的心胸,就不该虚伪地假装接受。 相寻在此时,真切感受到了自己在感情上的极端自私。只是他分不清,任性地放弃,和虚伪地坚守,哪种选择,更加自私一些。 这天,林素艾并没有走。 相寻终究还是没有看透林素艾,以为林素艾和他一样,感情已经被内心的痛处慢慢磨去。 然而,林素艾就算意识到两人再也回不到过去,她也没有想要离开相寻。就像她习惯记得成家对她的好一样,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对相寻的爱恋。 可惜,林素艾心中的爱恋,一直找不到和相寻共鸣的交点在这样的煎熬中,林素艾的性情慢慢变了。 尽管在相寻面前,林素艾还是努力地维持着她觉得相寻喜欢的样子但相寻身边的人,尤其是小桃碧月这些和相寻特别亲近的,林素艾对她们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已经是1922年的春天,这天的相寻刚出门,就被一场阵雨淋透了。所以,他又折返回了家中,想要换套衣服。 还没走到房间门口,他就听到林素艾的大声训斥声:“你做事上心些好不好?我们出的工钱,比那些大户人家的都多,你以为是用来让你逗少爷笑的?” 也难怪林素艾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如今相寻经常对小桃笑,却很少对林素艾笑。 “你花我的钱,比她多得多,你怎么不逗我笑。”相寻沉着脸进了房间,不冷不热地说道。 林素艾尽管在相寻面前还是装得素雅得体,但相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的变化。而林素艾现在的脾性,着实让相寻有些反感。 见相寻忽然回来了,坐在桌子旁边的林素艾和站着的小桃,都觉得此时的场面被相寻看到有些尴尬,便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了下去。 相寻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林素艾面前,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不会逗我笑没关系,但道理总要讲的。你先说说,她哪里做事不上心了?” 林素艾没有回话,相寻又敲了敲桌子,林素艾终于有些不情愿地回道:“她打扫房间,很少去扫衣橱下面,我刚才用手指一抹,全是灰” “衣橱下面?”相寻不做家事,因而没有立刻明白林素艾说的衣橱下面是哪里。 林素艾用手一指:“衣橱下面那道缝隙,里面全是灰。” 相寻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那就是一道只有手指伸得进去的缝隙,而且缝隙口,没有露出一点灰尘。要说有灰的话,也是在深处。 “册”相寻一下子被气笑了,“你给我找个能搬动这个衣橱的女佣回来,我马上把小桃辞了。” 要把林素艾说的地方清理干净,就得把这衣柜挪开。连相寻自己,都搬不动这个衣橱。 情况明摆着,林素艾故意在挑小桃的刺。如果把小桃换成小桃的母亲,相寻也就任由林素艾找茬了,可被找茬的是小桃,相寻就看不下去了。 被相寻这样一呛,林素艾自然没话好说了,暗自瞪了小桃一眼以后,准备起身出门。 可林素艾这一瞪,又被相寻看到了,这使得本想到此为止的相寻,起了刨根问底的念头。 “小桃,你来说说,除了这衣柜底下的积灰,你还有哪些不上心的地方,惹得少奶奶不愉快的?”话是问小桃的,相寻的眼睛却紧盯着林素艾。 方才林素艾教训小桃的口气,一听就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相寻盯着林素艾,就是要逼得林素艾现在不敢给小桃脸色看,才好让小桃大胆地回话。 但等了好一会儿,小桃还是没有开口。 小桃这样的人,别说当面告林素艾的状,就算在背后,也是不会多嘴的。相寻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他回头看了小桃一眼,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吧。” 小桃出去后,相寻就直勾勾地凝视着林素艾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仍旧不是问林素艾的:“碧月,你来说给我听听吧。” 碧月确实在房间里,可这样的问话,也着实让她尴尬。所以,她干脆装作没听到。 “你说我坏话时,好像没这么多顾忌吧”相寻没听到碧月回话,便又将了碧月一军。 见相寻完全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碧月只得开口了:“本没有什么让林小姐不愉快的事情,只是林小姐近些日子有些烦躁而已” 碧月这话,原意就是打个哈哈,表明谁都没有做错什么的意思。 可在林素艾此时听来,说没有不愉快的意思,就是其他人没有犯错,说她有些烦躁更是拐着弯说她无理取闹。只不过,在林素艾的概念中,碧月怎么说也算是前辈,所以虽然有些不忿,林素艾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相寻沉默了一会,俯身把两手搭在林素艾的双肩,他把脸凑近林素艾说道:“我知道,你的烦躁因我而起。我自知解不开你的烦躁,但我容得了你把烦躁发泄在我身上说到底,这是我应分承受的。” 说完,相寻叹了口气,他换去了淋湿的衣衫,到再次出门前又回头补了一句:“你我的那些不快,再也不要牵扯到旁人身上了。” 而在此之后,林素艾并没有改善对小桃的态度,甚至不再去和碧月搭话。 人在热恋中,往往会变得无比包容,可以包容许多原先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 可在情感残破之际,人又会变得极其狭隘,狭隘到把许多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当成自己感情受挫的原罪。 如今的林素艾,就是这样。 尽管林素艾知道,相寻真正介怀的,就是孩子c以及林素艾对成家割舍不了的情分。林素艾无法舍弃这两样,却又不想眼看着自己和相寻的感情走向终结,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影响两人感情的其他因素 相寻的狭隘方式,则不同于林素艾。他并没有将情感中的纠葛迁怒于其他人或事,可他心中一直存在的那根毒刺,却是越扎越深。 尽管如今和成家已无交集,但这个近在眼前的孩子,已经一岁多了。随着孩子的逐渐长大,孩子和林素艾之间的相处方式,正在从本能的依赖,慢慢变为交融的深情。 这个孩子在相寻眼中,始终是成家的一部分。因此,林素艾对待孩子的母爱常情,在相寻看来,都是林素艾对成家的另一种关怀方式。 两人就这样,钻着各自的牛角尖。 相寻,因为看着孩子心里别扭,在林素艾面前变得冷淡 林素艾,则去把这种冷淡迁怒到旁人身上,变得越来越不像她自己 看到这样的林素艾,相寻便越发地冷淡周而复往,两人进入了不可救药的恶性循环。 相寻在心灰意冷中,感情中自私的那一面,也终于爆发出来。 想走出一段失败的感情,最自私的方式,莫过于重新开启一段感情。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新的感情,不是想开启就能开启的。 但在相寻眼中,一直陪伴左右的小桃,完全可以成为他新的感情寄托。 其实,如果当时相寻把小桃当成姨太太娶进来,至少对相寻和小桃两人来说,都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可相寻偏偏喜欢的是新派的生活方式,他见过的三妻四妾的家庭中,那些琐碎的纷争,也让相寻对“姨太太”这个词敬而远之。况且,现在林素艾已经够敌视小桃了,真把小桃的身份再变一变,相寻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多少麻烦随之而来。 这时的相寻,心中开始生成一种卑鄙的期待,期待由林素艾,来主动终结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已对两人的未来不抱希望,却又不舍自己去作割舍。 于是,他一方面冷对林素艾,想要加速最终的离别另一方面,他在面对小桃时,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热切。 如此卑劣的处理方式,深深伤害了林素艾,相寻和小桃,也没有因此得到什么。 被冷待,却并不想结束的林素艾,早已敏感得有些神经质。 相寻对小桃越来越亲近的现象,林素艾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样的情况下,林素艾当然更会把相寻的冷待,归罪到了小桃身上。 长久以来的仰慕对象,忽然变得亲热起来,也让小桃有些无所适从。她不是不知道相寻的用意,内心也不是毫无波澜,可她,又如何忍心去做相寻伤害林素艾的凶器呢。 所以,小桃只能一边躲闪着相寻的热情,一边去承受林素艾的敌对。 一个早晨,小桃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自己动手准备早餐,而是买了些豆浆和面点,端进了正房。 林素艾一看小桃端进来的东西,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忘了小秋早上要喝肉糜粥么?” 小秋,就是林素艾的孩子。相寻不同意这孩子跟着自己的姓氏,因此,他叫林之秋。 “少奶奶,我今早不太舒服,所以”小桃的回话,有些断断续续,听起来又像是心虚,又像是在忍受着什么,“买这些的钱,就算我的” “算你的?好大方的佣人”林素艾冷哼一声,又想着这些日子相寻对小桃的态度,林素艾顾不得相寻还在场,就直接发难了,“你的不舒服,又是在装给谁看呢?” “她就算想装,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林素艾的话难听,相寻的话,更加难听,“不像有的人,可以装得我毫无察觉,而且一装,就装了大半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喜神 林素艾觉得小桃在装,一是因为现在她对小桃的反感,二是她根本就没去注意小桃。 而相寻,早就看到了小桃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再听到林素艾说出的刻薄言语,他便用更刻薄的话,作了回应。 相寻的恶语,伤害的是林素艾,反应更大的却是小桃。 “少爷,少奶奶”小桃刚想缓解一下气氛,就一下子蹲坐在了地上,接着便捂着小腹呻吟了起来。 林素艾再看小桃,只看到小桃的额头上满是冷汗,方觉刚才自己的话过份了。但当她再看向相寻时,心中的歉疚之情,立即被一阵强烈的酸楚感冲散了。 小桃在蹲地之时,相寻随即就单膝跪坐在了小桃身边,等小桃开始呻吟的时候,已经被相寻抱在怀中了。 林素艾,甚至都没有心情去介意相寻的这些肢体动作,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相寻脸上的表情 相寻的眼睛瞪得很大,微张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像是在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听不清如果要去形容这个表情,最贴切的,应该是狰狞。 但是,这个旁人看来狰狞的表情,却是相寻在林素艾眼中,最温柔的那一面。 就在林素艾临产的那一天,就在这个房间,忽然腹痛的林素艾,就是被这样一脸狰狞的相寻抱在怀中,赶去医院的。 林素艾懂得,那个狰狞的表情,是相寻在不知所措,在心疼所爱之人如果不是后来的变化,林素艾一定会问相寻,那个时候他嘴里在碎念些什么 但是现在,林素艾永远也不想知道那些碎念的内容了。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碎念,可相寻怀中的已经不是自己 还没等到相寻抱着小桃夺门而出,林素艾已经开始失声痛哭。 小桃的状况看来危重,相寻在一路上也是急得抓狂。 但等到医生确诊了小桃的病因后,相寻便放松了紧锁的眉头。显然,这位医生脸上的自信表情,说明他面对阑尾炎手术,还是很有把握的。 手术,不出预料的顺利,相寻再三确认了小桃安好以后,终于放松了下来。 “嘿,我还没见过手术第二天就血色这么好的病人” 第二天,术后虚弱的小桃,被坐在病床边的相寻抓着手。她脸上满是红晕,被查房的医生一顿嘲讽。 相寻,不是第一次为小桃六神无主,几年前赌坊着火的那回,相寻的失态远甚于今次。可是,在经历了一次失意的感情后,相寻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小桃的真实心意。 的确,初见林素艾时的那种怦然心动,小桃从来就没有带给相寻过。 对相寻来说,小桃一直就是平淡的存在。他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份平淡,但他害怕自己会不够珍视这份平淡。这样的害怕,也是那时的相寻,在感情中少有的高尚之处。 不过,再度体会一次要失去这份平淡的心情后,相寻看得通透了些。 真正平淡的东西,没有人会真正在意。放不下的平淡,必然不是真正的平淡。相寻开始醒悟,并非小桃无法让他怦然心动,实在是一直以来,两人之间太过熟悉,熟悉到唾手可得。 相寻始终没在心里把小桃当成伴侣,却早已习惯小桃常在身边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改变这样的习惯。这种习惯,如果不是爱恋,又能是什么呢? 坐在病床边的一天一夜,除了打盹的时间,相寻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并不难求,或者说他本来就知道只是一直在自私地回避罢了。 不过,如今要是想改变对小桃的自私,相寻就必须把自私转嫁到林素艾的身上。对他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个艰难的选择呢? 初见时的怦然心动,早已被磨灭得所剩无几,可相寻依然不能想象林素艾从身边彻底消失的情境。即使从自私的角度来讲,相寻也不愿否定自己曾经那样如痴如醉的情感。 但是,相寻又必须要作出选择,作出不再继续同时伤害两个人的选择。 艰难的,其实不是选择,而是割舍。 相寻永远都不想伤害小桃但此时的相寻,已经没有了永远不去伤害林素艾的信念。所以在小桃入院后的第三天,相寻终于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回去的路上,相寻想着第二天怎样去向小桃挑明自己的心意,又想象着小桃听了会有怎样的反应小桃会笑?还是会哭?想着想着,相寻有些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因为想对小桃说什么之前,相寻还要先给林素艾一个交代。 虽然,很多东西都在吞噬相寻对林素艾余下的情意,可真到了该做了断的时候,个中的不舍,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毕竟,他曾是那般迷恋过。 而相寻此时的心再乱,还是察觉到有个人跟在了身后。 他甚至都懒得回头看一眼,因为跟踪者的脚步凌乱而毫无掩饰。如果不是故意绕了个不合理的圈子还被跟着,他肯定会笑自己多心了。 想来,是个饿昏头的流浪汉,在四下无人时看到了衣着光鲜的相寻,才起了歹念吧。 确定了身后的人,就是在跟着自己,相寻就在又走了一小段路以后,忽然闪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弄堂。 弄堂里,正好有一堆一人高的杂物,相寻便侧身藏到了杂物堆后面。在杂物中摸索了几下,居然找到了一块很合手的鹅卵石,他不由地诡笑了起来。 那个凌乱的脚步声,果然开始在这条弄堂中响起,离着相寻所在的杂物堆,越来越近。相寻此时没有多少恐惧,却也不可能不紧张,他努力调整呼吸到最安静的状态,就等着跟踪者出现在自己可以突袭的位置。 但是,脚步声停在了杂物堆的另一面。跟踪者并没有如同相寻所料绕过杂物堆,而是在相寻隐蔽位置的背面摸索了起来。 相寻眉头皱了皱,思忖着这跟踪者还有点心机,懂得担心被伏击。 杂物堆的背后,传来了短促的几声吸气声,听起来就像是狗在嗅着什么气味一样。 这跟踪者,是在闻钱的味道,还是食物的味道呢?想到这里,相寻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这个时候,相寻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就在弄堂口,响了一下算不上清脆的铃声。 铃声一响,相寻只觉得腰眼一痛! 杂物堆中的一根桌腿,忽然伸了出来,正捅在相寻的腰间,直接捅得相寻佝偻起了身子。 “册!”相寻骂了一声,咬牙直起了身子。 伏击的人反倒先挨了一下,相寻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立刻放弃了继续隐蔽,两步就窜到了杂物堆的另一面。 另一面,当然有个人。相寻在完全控制场面之前,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他刚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形,手里的鹅卵石,就用足力道拍到了对方的头上。 随着啪的一声闷响,在真切地接收到石块大力击中目标,回馈到掌心又疼又麻的手感后,相寻方才迅猛的动作才放松了下来。 伴随那声闷响,似乎还有喀啦一下的碎裂声。掌心的手感,也让相寻得以确认,这一下,绝对把这个跟踪者的脑袋打开了花。 所以,相寻一边单手上下抛动着那块鹅卵石,一边对着跟踪者冷笑了起来:“被你这样的货色识破了隐蔽,真是没面子” 借着微弱的月光,相寻打量起了刚刚被自己重创的跟踪者。跟踪者穿了一件色泽华丽,却看上去很不上档次的绸衣,头上一顶和衣着完全不搭的深色礼帽,完全挡住了他的面貌。 其实,相寻并没有兴趣去观察这些,他只是在等着头部被猛击的跟踪者倒地。他不认为有人可以挨了这样一下还能反击,所以才这样悠哉。 相寻看到跟踪者的一只手还陷在杂物堆里,想来就是这只手,刚刚把一根桌角从另一面推了出来。现在跟踪者的身体,正在一下下往外抽动,看来是要把陷在杂物中的手臂拔出来。 不对,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脑袋上刚刚挨的那下! 一感觉不对,相寻立刻又注意到了其他异样的地方。 那堆东西说是杂物,但大都是石块瓦砾这些建筑残骸,看现在压在那条手臂上的东西,起码有几百斤这个跟踪者,刚刚可以一下子把压在中间的一根桌角打出来,现在又可以一声不响地把压在里面的胳膊一点点往外拔这肯定不是普通人! 对于加害自己的东西,相寻只要看得见,一般不会选择逃跑。这并不是他勇于面对,而恰恰是他内心恐惧的体现,因为他不知道逃得了一次,还能不能再逃过下一次 于是,被这种恐惧心态支配的相寻,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趁那个跟踪者还没拔出胳膊的当口,对着他脑袋上就是一枪。 夜间的街头,枪响实在太过招摇,这也是相寻没有一开始就动枪的原因。 枪在狭窄的弄堂中打响,巨大的回响震得相寻耳膜生疼。可更让相寻震惊的,是跟踪者中枪后的样子。 近在咫尺的距离下,相寻这一枪正中跟踪者的脑门,直接掀走了跟踪者头上那顶礼帽。可礼帽下面的那张脸,一看就是个死人,而且是死了有些时候的人! 被子弹轰出个窟窿的脑袋上,随即溅射出一些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浓稠液体,接着,就传来了一阵浓烈的恶臭。 相寻刚嗅到这股气味,就被强烈的作呕感给支配了。 在相寻抬起左手捂住口鼻的那一霎那,他握枪的右手手腕,却被跟踪者那只未陷进杂物的手给扣住了。那只手一用力,相寻便完全失去了站住的重心,直接被拉得两脚腾空,并砸向了跟踪者身后的墙上! 就在脑袋要接触到墙面上时,相寻的久违地感受到了前世归位时的头皮一麻。然后,他并没有作出阻止自己撞墙的反应可在结结实实地撞上墙壁时,他只觉得像是撞在了一块巨大的桃酥饼上 只听轰隆一声,相寻的脑袋和肩膀,立时在砖墙上撞了个大洞,整个上半身都撞了进去。没有整个人都飞进去,是因为相寻的右手腕还被那个跟踪者抓着。 以这个跟踪者表现出来的力量,其实早该把陷在杂物里的那条胳膊拔出来。 只是,刚巧杂物堆里有一根头朝下的尖头木桩,在这条胳膊从内部打乱了杂物的堆放结构后,尖头木桩便压了下来,正好钉在了陷在杂物中的手掌心上。 相寻,是上半身后仰着,背对墙壁撞进去的。这会,他一收腹,上半身就回到了墙壁外面。他并没有急着去管被抓着的右手,而是先用左手拍了拍头上和肩膀上的碎砖尘土。 等把能拍去的东西都拍去了,相寻才把身体转向了那个跟踪者,有些无奈地感叹道:“就算归位会让这个肉身阴阳对冲,可也总比被这样的喜神了结掉好。” 所谓喜神,绝对不是字面上那样美好的东西。 这东西即不喜庆,更不是神仙。有人说,“喜神”是湘西赶尸人用谐音对死人的代称,也有人觉得这个叫法只是为了避免晦气。称谓的由来无关紧要,既然相寻归了位的前世说这是喜神,那这个跟踪者,当然就是赶尸人驱使的行尸了。 就看跟踪者刚才的行为特征,不是行尸,又能是什么?相寻如果多参加几次丧礼,他就应该认出跟踪者身上华丽却怪异的服装,那正是大户人家逝者穿的寿衣。 相寻若无其事地从断壁残垣中挺直腰杆的样子,并未让那个喜神惊讶。其实,就算相寻这会再长个脑袋出来,喜神也不会惊讶,因为这东西本身没有思维。 虽然没思维,但喜神显然不喜欢相寻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扣着相寻的手,猛地再次发力。 但这次,喜神就像是一个三岁孩子去拉拽一个两百斤的胖子一样,被拉拽的相寻,纹丝未动。 要是仔细看相寻的双脚,可以看出相寻的鞋底,在地面上向着拉拽方向移动了半寸,但这是喜神唯一拉动的半寸。接下来喜神连续发了几次力,都完全没有作用了。 喜神的手是握在相寻的右手腕上,相寻右手上,还握着手枪。相寻没有在意喜神不依不饶的拉拽,他伸出左手,接过了手枪,把枪插回了后腰的枪套。 然后,相寻的右手手腕一翻,不仅挣脱了喜神的抓握,还反过来捏住了喜神的手腕。接着,相寻移动了两下脚步,拉着喜神调整了一下站位。 这会的喜神,背靠着墙壁,右边,是压着他右手的杂物堆。相寻,则正面对着喜神,他的右手,抓着喜神的左手腕。随后,相寻抬起左脚,就踩在了喜神的左侧胸骨上。喜神被相寻的左脚牢牢地抵在墙上,左胳膊,则被拉得笔直。 只看到相寻的右手,抓着喜神的左手腕连续翻转了几下,又猛然向后一扯那样子,就像是要从原只烧鸡上扯下大腿一般。 伴着嘎达一声,喜神的左臂,竟然硬生生被相寻从躯干上扯了下来! 而相寻,就把手中的断臂当成棍子,对着喜神的脑袋就伦了过去又是嘎达一声! 断臂,本有两节,相寻握着的是小臂,打在喜神脑袋上的是上臂。也不知道相寻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劲道,居然直接把上臂打得飞了出去,喜神也被打倒在了那堆杂物上。 鹅卵石砸中的那下,枪打中的那下,包括被断臂抡到的那下,差不多都在同一个位置,就是喜神左侧太阳穴偏上的位置。 这下,伤口开的窟窿更大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团团脑浆正在往外流落,恶臭也更加刺鼻了。 相寻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因为恶臭,还是看到了喜神仍想起身。他把手中的半截断臂一扔,信步走到了自己一开始隐蔽的位置,他一把就将杂物堆,推向了还没起身的喜神身上。 只听轰得一声,一整堆杂物,全部压到了喜神的身上。 于是,相寻终于有了闲暇,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他的鼻血,正在不停地滴打在地上。而流鼻血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碰撞外伤。 阴阳对冲! 好在,这一次归位,只做了一些体力活,并未驱用妖力。因此,除了滴滴答答的鼻血c以及轻微的晕眩以外,相寻的不适感,还不算过于严重。 他捡起了一块小石子,在墙壁上画了一道门,随后又用手指沾着鼻血,在这门上写起了字。 他边写,边喃喃道:“护佑我的人,不想留了只好辛苦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小庄 口中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前世,向着今生的相寻在交代什么。 手上的动作,口中的絮叨,相寻并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他只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墙上,用鼻血写了个“庄”字。 写完后,相寻的手指,又在这个“庄”字外划了个圈。这个圆圈刚一封口,圈内的“庄”字,连同划的圈圈,立时从殷红的血色,变成了浓墨一般的漆黑。接着,这漆黑的字迹,瞬间隐入了墙壁之中。 与此同时,墙上这扇画出来的门中,走出了一个身着古时战甲的青年。 “参见神君。”这位青年,见到面前的相寻,便跪拜行礼。 相寻一把搭起了跪拜于前的青年:“没有什么神君了,过往的事情,以后不管我怎么去问,你也不许再提” “这是” 青年想要说话,却被相寻摆手打断了:“小庄,你往后就称我少爷吧。待我的礼数,像待你籍兄一般即可。” 就在青年还想追问什么的时候,相寻眼中的青年,忽然消失了。 不过,相寻又听到了青年的说话声:“原来如此” 相寻,愣了一下。 经验告诉他,并不是面前这个青年消失了,而是自己的前世,再次沉睡了。 刚在前世归位时,说的话,做的事,相寻记得很清楚。 说不想留的人,是林素艾?毕竟林素艾,正是现时护佑相寻的人 而这墙中走出的青年,前世说是要辛苦他那意思就是,以后相寻的安危,将由这个青年守护? 这个青年,是谁呢?他又是怎么从墙中出现的呢? 相寻叹了口气:“小庄是吧?” 对面沉默了片刻,便恭敬地回道:“是,少爷。” “我现在问你什么的话,你也不会多说是吧?” “是,少爷。” “你是什么?妖怪?神仙?” “回少爷,如今的在下,不过是一具亡魂。” 相寻没有继续问话,他不知道面前的这具亡魂,对自己有什么用处。 可就在此时,倒在地上的那摊杂物之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就抓住了相寻的脚踝!那手往后一拽,相寻就被拽得失去重心,一个踉跄坐倒下去。 而当相寻想要去摸腰间的手枪时,那只手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便松开了相寻的脚踝,又缩回到了杂物堆里。 然后,那坟头一样的杂物堆,耸动了一下接着,喜神就从杂物堆里站了起来! 相寻原本还坐在地上,见到喜神又冒出来了,不由大惊失色,他刚刚停滞的摸枪动作,再次进行了下去。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喜神,居然对着相寻做了个揖。 在相寻一头雾水的时候,喜神说了一句解开他疑惑的话:“少爷放心,这尸身,已被我抢占。” “喜神”一边说,一边对着坐在地上的相寻伸出了手,作出了要拉相寻起身的动作。 相寻抬手,刚要搭上喜神的手时,却又把手缩了回来。 相寻有些尴尬地笑道:“我起得来起得来” 伸着手的喜神一愣,然后也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笑得很开心。可这开心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张死了很久,又被打烂的脸上,实在不会让人看得舒服。 “我嫌弃的,不是你”相寻又解释了一句。 于是,喜神笑得更开心了:“我明白,换成我活着的时候,也不愿去碰这样的尸身的。” “明白就好你从这尸身里出来吧,我实在不愿对着它说话。”相寻很诚实地说出了现在的真实想法。 “出来的话,它怕是还要侵袭少爷。” 相寻一皱眉:“你就没什么术法让他安分下来?” “少爷讲笑了,我区区一具亡魂,哪里会什么术法。”喜神又笑了。 而相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以后,会一直跟着我是吧?” “神君归位时的意思,应是如此。” 相寻抬手在喜神身上比划了几下:“你就一直用这副模样跟着我?” “就算少爷要我这样,我也不会答应的。”喜神忍着笑,“一是这样貌过于丑陋,二是我也不能在阳世久留。” “你不能在阳世久留,还怎样一直跟着我?” “神君如何召我出鬼门的,少爷还记得吧?” 鬼门? 相寻忽然想起,早年和碧月谈起九爷的手段时,碧月曾经提到过,九爷有一道鬼门,用来收押亡魂。 难道,刚刚在墙上用石子画出来的那扇门,就是鬼门?! 相寻想着,有些木讷地指了指墙上画着的门,问道:“就是这扇门?以后,我就要到这个地方,召你出来?” “这倒不必,不管画的门还是真的门,只要少爷在上面,用血写上在下之名,皆是可以召唤在下现身的鬼门。” “敢问,我召你出来的话,你能为我做些什么?”相寻开始变得饶有兴致,“击退阴煞?强上活人肉身?” “击退阴煞,自然不在话下。生人的话,在下不敢轻易附身,更不敢借生人的肉身,去行凶作恶神君此次转世,本就有着诸多牵绊。召我出来作护佑之用,或可不被追究。如果任意妄为的话,责罚必然是落到神君头上。” 这回话,虽未让相寻得意,但也足够他满意了。 相寻点了点头,想起眼前之事还未解决,便问道:“小庄,你现在附着的这具尸身,怎么处理好些?” “喜神”愣了愣,居然摇起了头:“在下,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相寻显得有些无奈,接着,他想到了碧月:“你跟我回到住处,我叫个朋友出来,帮我想想办法。” 于是,小庄控制着的喜神,跟着相寻,向着寻玉赌坊走去。 幸好是夜晚,所以找回那顶打飞的礼帽戴上后,一身华丽寿衣的“喜神”走在路上,也不算太扎眼。 回到自己房间后,相寻看了林素艾一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后,他就招呼碧月藏到他耳朵上,又出门了。 林素艾,也没敢去看相寻。昨日在小桃病倒时,自己的言行,还是让林素艾羞愧的。 相寻带着碧月,弯进了寻玉赌坊对面的一条小弄堂。 “这么晚,叫我出来做什么?” “带你见个朋友。” “什么朋友这样鬼鬼祟祟的”碧月正在埋怨,待一眼看见了等在弄堂里的“喜神”时,她便失声道:“就算凡胎肉眼,你也不该看不出异样吧。” “异样?哪里有异样?”相寻故意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碧月急了:“快走,这是喜神!” 相寻继续装道:“喜神?什么喜神?” 这时,刚刚背靠在墙上的“喜神”,挺直了身子向着相寻走来。 “再不走,我不管你了!”碧月的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想不到,少爷转世以后,还是喜欢逗弄这些小妖仙。” “喜神”这一开口,直接把碧月惊呆了。 这“喜神”,看上去就是喜神可是能开口讲话的,又必然不是喜神。 再仔细观瞧后,碧月终于看出,这“喜神”的肉身之中,还附着一具亡魂! “小庄,你说我以前喜欢逗弄这些小妖仙?”相寻的脸上,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可在今世,我是一直被这小妖仙欺负的。” 碧月并不知道这小庄是哪来的,可看苗头,他明显对相寻没什么恶意,反而很是尊敬。 于是,碧月一口咬在了相寻的耳垂上,怒道:“你说谁是小妖仙?!” 相寻没回碧月的话,而是看着“喜神”,像是诉苦一样地哀怨道:“瞧见了吧” “喜神”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你这小小的守宫仙,放肆了吧?” 碧月松开了相寻的耳垂,语气也开始不善:“你又是哪里的孤魂野鬼,找他有何意图?” “孤魂野鬼?”“喜神”冷笑一声,“本将军就来教你瞧瞧孤魂野鬼的厉害!” 说罢,“喜神”身上就爆散出了一阵黑气! 相寻,虽然看不到黑气,却明显感觉到四周的温度瞬间变得冰冷起来。他觉得玩笑有些过头了,便尴尬地笑道:“两位大仙息怒,都怪本少爷搬弄是非” 接着,相寻撩开了盖在右耳上的头发,对附在喜神上的小庄介绍道:“这是有两千多年修为的碧月仙子,被一位上仙派到我身边,也是来护佑我的。” 听到耳边的碧月冷哼了一声,相寻继续对小庄说道:“你别说她放肆,她也是不得已的” 碧月听到这里,居然有些欣慰,因为相寻还从未在别人面前为她说过话可相寻接下来的话,气得碧月七窍生烟:“毕竟,她现在除了对我放肆,也做不到其他的了。” 尽管相寻的耳垂又被咬住了,可附在喜神里的小庄,还是看得出,这守宫仙和相寻,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所以,小庄没有再说放肆,而是干咳了一声后,问道:“守宫仙,现在我附着的这具尸身,本是被旁人驭使着要加害少爷的,你可有什么办法,毁却它。” 小庄问完,就听到碧月笑了起来:“你都说要毁却它了,还需要想办法么?” 小庄一愣,碧月又继续道:“这样的办法,你那个少爷,比我多得多。” “你的意思把这尸体毁掉就好了?”相寻,算是听懂了碧月的意思。 碧月叹了口气:“哎,倘若这喜神的耳鼻口之中,塞着符文,只需取出这些符文,就可以散去尸身中的魂气。可眼前的喜神,显然是被修为颇高的赶尸人驭使的,完全就不需要符文的护念。这样的活尸,除了毁掉它,没什么办法。” 其实,小庄虽然问怎么毁却尸身,却也不是真的想把尸身毁掉。把尸身毁掉就能破法,这样的因果关系,小庄还是懂得的。他只是觉得,这尸身原先的主人,和相寻c和自己都是无怨无仇的,故而并不想毁掉这尸身。 而对相寻来说,对逝者的尊重,显然没有自身的安危重要:“看样子,我又要放火了?” “倒是不必放火的。煞气激起的尸变,那样的尸身只有彻底毁去。而能被赶尸人驱使的尸身,体内必有残存的魂气。枉死之人,或是死前心有执念的,才可能被赶尸人驭使。尸身只要入土,魂气自会逐渐安然离去。” “你说的逐渐,需要多久?”相寻追问碧月道。 “就看尸身的主人,执念有多深了。” 相寻皱了皱眉:“那要是它执念很深,入了土以后,又自己把土刨开来找我,怎么办?” 听到相寻的担忧,碧月和小庄,同时笑出了声来。 小庄想了想,开口道:“少爷怕它执念深的话,我把它埋得深一些就是了。” 相寻抬手指了指耳朵上的碧月:“小庄说的,你觉得可行么?” 碧月嗤笑道:“可行,可行。瞧你这怕死的样子” 于是,小庄继续驱使着喜神,相寻带着碧月,一起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河滩。然后,喜神在小庄的控制之下,开始在土地上刨坑。 尽管只剩下了一条臂膀,可小庄驱使的喜神,要比之前攻击相寻时候的喜神,显得迅捷有力许多。 相寻只抽了两支烟,地上已经被刨开个三尺见方c深约丈许的坑洞。 见差不多了,“喜神”从坑洞里,一下子跳了出来,他问相寻道:“少爷,如此深度,可让您放心了?” 一丈,虽然不是很深,但只凭月光,已经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了。 相寻刚要点头认可,他又看到不远处的河滩上,有块废弃的磨盘:“那块磨盘,你把它扔到坑里。” 小庄没明白相寻的用意,可还是按着相寻的吩咐,去搬那块磨盘。 一块磨盘,足有数百斤重,而小庄驱使的喜神单臂搬动起来,就像夹着一床被子一样轻松。 砰得一声闷响,磨盘被扔到了坑洞中。 相寻,又点起一支烟:“小庄,你下去,把这磨盘抱着压在身上,然后,你就可以从尸身中出来了。” 相寻说完,只听得耳边的碧月噗嗤一笑,就连“喜神”的脸,也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少爷真是心思缜密” 笑归笑,小庄还是按着相寻的说法去做了。 等小庄的声音,再次在相寻身边响起的时候,相寻还可以听到从坑洞之中,隐约传出那喜神刨土挣扎的声响。 相寻看不清土坑中的喜神是怎么挣扎的,小庄则在一旁安然地说道:“少爷放心,那尸身,已被磨盘压得死死的。” 于是,相寻开始把洞口边挖出的土,重新填入到坑洞之中。 “不劳少爷动手,还请回避得远些。” 小庄,请相寻离开了洞口大约十几步的距离。接着,只听到坑洞内一阵轰隆隆的乱响 “你这是哪里找来的帮手好强的鬼气”碧月半是感叹c半是惊讶地絮叨着。 相寻就算看不到鬼气,也看到那个坑洞周围的土地,都开始松动陷落片刻之间,那个坑洞就因为四周的坍塌,而被完全被掩埋了。 接着,那片土地之上,就发出了沉闷的嘭嘭声,就像是在夯实土地一样。相寻仔细观瞧以后,发现这并非是像在夯实土地,而是确实就在夯实土地。 造成塌陷的,夯实土地的,都是小庄的鬼气。 就见刚刚塌陷后,那一小片显得坑坑洼洼的地方,在一阵嘭嘭声中,立时就变得紧实平整了。 “这样的粗活,不用肉身,在下也是能做的。”小庄的声音,又回到了相寻身边。 没等相寻应声,碧月就抢问道:“你是从何而来的鬼将。” 其实,小庄并不是地府敕封的鬼将。但从他刚刚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碧月称他鬼将,也算不得抬举。 “在下,从少爷的鬼门中而来。”小庄沉稳地答道。 碧月,立时一惊一乍起来:“鬼门?!你果然是九爷!你果然自开了一道鬼门!” “小庄,别在意。”相寻,故作无奈道,“小妖仙,没见过什么世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无从交代 待碧月安静下来,相寻捂着耳朵,问小庄道:“先前,你说过不可在阳世久留,你又要怎么回鬼门之中呢?” “只需少爷的血,轻点于在下的额头正中,世间所有的门,都能让在下回到鬼门之内。” “你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了?” “谨候少爷下回差遣。” 相寻立刻找了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一扇大门:“你这就回去给我看看。” 说完,相寻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孔,让他头大的是,原先流出的鼻血,现在都已经干了。 他并不想在自己鼻子上来一拳,而自己的手指,也下不了嘴。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不太怕疼的耳垂:“碧月,把我耳垂咬出些血来。” 碧月一点也没有犹豫,刚刚相寻说她没见过世面的话,她还记着呢。 只觉得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相寻就听到碧月说道:“好了。” 等到相寻用手指在耳垂上沾染了血迹,碧月又嘲讽道:“还让他回去给你看看,你看得到么?” 相寻乐呵呵地回道:“我只是想让你见见世面罢了。” 于是,碧月有些后悔刚才咬轻了。 相寻沾着血迹的手指,抬在了半空之中。他看不见小庄,只能抬着手,等着小庄用额头来触碰这根手指。 只感到指尖一凉,随后,相寻就听到小庄说:“在下告退。” 碧月,就看到小庄两脚踩上相寻画在地上的那扇门以后,整个身子便隐了进去。 “他回去了,走吧。”见小庄回到鬼门之内,碧月便招呼相寻离开。 “等等。”相寻没听从碧月的招呼,而是又蹲到了那扇门边。接着,他又在耳垂上沾了些血迹,在门上写了起来。 碧月没看过相寻把小庄从鬼门里召出的情形,所以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做什么?” 相寻也没去回答,自顾自地在地上写着。 耳垂上那一点点血,比起先前的鼻血,少了很多相寻刚写了两划,耳垂上那针眼般的伤口就几乎止血了。 相寻只得龇牙咧嘴地再挤着耳垂,好挤出些血来。折腾了半天,终于写出了个“庄”字。而后,他又继续龇牙咧嘴地继续挤血,算是划了个圈在“庄”字外面。 好在,相寻的努力没有白费,他那个圈刚刚划完,便听到了小庄的说话声:“少爷,又有什么吩咐?” 相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召唤帮手的手法得到了验证,他怎能不笑。可他的回话,着实让人啼笑皆非:“没什么吩咐,就是再让她见见世面。” 回话的时候,相寻指着耳朵上的碧月。可就算他不去点指,小庄和碧月也明白他的意思。 碧月,是想怒斥一番的,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小庄,也是一阵大笑,然后说道:“少爷,是不是要在伤口止血前送我回去,免得再要开道伤口?” 相寻,也还在笑。他笑着点了点头,又用手指在耳垂上沾了一下,抬手等着小庄自己探头沾血迹。 等再次听到小庄的告退声后,相寻终于心满意足地说道:“回去吧。” 这次,轮到碧月阴阳怪气了:“小妖仙还没见够世面,有劳九爷再来一遍。” 相寻的笑,立刻变成了苦笑:“九爷,也是怕疼的” 回到家中,相寻又变得惆怅起来,他的脑中,开始反复回响起前生归位时说的那句“护佑我的人,不想留了” 想来,前生是读出了今世相寻的心中,已经想要放弃林素艾的心念,才会开启鬼门,放出那个小庄,来代替林素艾在身边的护佑作用 可真当看向眼前的林素艾,相寻又觉得,怎样也无法下定离开林素艾的决心。 相寻如同近来的每一个晚上那样,背对林素艾躺着。 他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他在酝酿想要分别的话时,脑中就会想起初见之时林素艾的身影 而当他再次沉醉在那个身影面前时,旁边那个孩子的呼吸声,又会让他想起所有不愿想起的东西。 就在这样的矛盾之中,到相寻睡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相寻本和张玉约好,白天在医院碰面的。 相寻调笑小桃时,非常泰然,可想到要去说些真心话时,他却觉得不好开口。 其实,相寻并非是真的不好意思。小桃如今二十多了,没有出嫁的理由,相寻只是在装不知道而已。 就在一段失败的感情即将走到尽头之时,突然向小桃去示好,相寻自觉得,这样明显有一种寻找替代品的嫌疑。 在这种顾虑下,相寻就怂恿张玉,让他在小桃的病房中,尽可能说一些讥讽相寻和小桃之间暧昧关系的话。 那样,相寻可以故作愠怒地轰走张玉,并在接下来和小桃的独处中,一边让小桃不要介意张玉的话,一边再顺其自然地说些承认自己确实想要亲近的话,来观瞧小桃的反应。 相寻的套路,可谓用心良苦。 张玉到了医院的时候,小桃病房的门,却是关着的。 毕竟是女孩子的病房,张玉不可能推门就进,可当他敲了敲门后,却依稀听到了门内传出小桃的哭声。 听到这哭声,张玉居然笑了:“册,我就说不需要我配合演戏的,这姑娘一听到你要和她好,立刻哭得稀里哗啦的了。” 于是,张玉很是识趣地退开病房门几步,靠在走廊的窗户上,点起了烟。 这么多年以来,小桃对相寻的心意,张玉一直看得通透。他也曾经点过相寻,示意相寻不要放走那么好的姑娘。 只不过,这个话题,总会让相寻有些烦躁。所以张玉在更多时候,只是冷眼看着两人的奇怪相处。 即使到了林素艾进门之后,张玉依然希望小桃能一直陪在相寻身边。张玉自己,是在娇生惯养中长大的。因此,他对相寻这个从小缺少情感关爱的挚友,免不了有种同情。 小桃和林素艾,哪个对相寻的爱恋更深,张玉不能确认。可单论细致的关爱,林素艾是远远比不上小桃的。自己最看重的伙伴,如果一直有着小桃这样的姑娘照顾,实在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 尽管听起来,自己准备的那些怪话,似乎已经用不上了。但张玉依然打算,在一会病房门打开后,把自己昨夜想好的怪话全都送给那两个人。 想到那两人听到自己的怪话后,各种可能的反应,张玉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而就在张玉独自靠在窗台傻笑的时候,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听到开门声,他带着一脸嘲讽,回头朝房门的方向看去。 一瞬间,张玉脸上的嘲讽笑意凝结了。 开门的,是一个正在整着领带的年轻男子,却不是相寻。那男子,看到了张玉直勾勾的注视后,立刻避开了眼神,低头就走。 张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此时,他下意识地走到病房门口,只希望看到一些能说明他多虑了的场景。 然而,他只看到,病床上的床单被褥,极其凌乱。被褥当中,似是有人蜷缩其中,瑟瑟低泣。而在病床边,还有一件扯破的病号服,被扔在了地上。 张玉,只觉得脑袋里嗡得一声! 他下意识地对着病房里说了一句“别害怕”,就退身关上了房门。 再转过头去,张玉看到刚刚从病房出来的那个人,背影还未从走廊消失 “站住!”张玉,立即朝着那人的方向追去。 一听到背后这声“站住”,那人拔腿就跑! 这一跑,张玉心中的猜测,便全部坐实了。容不得再想什么,他全速追了上去。 尽管医院中的走廊七拐八拐,但逃跑之人的皮鞋在地板上踢踢踏踏的声响,使得张玉很容易跟对方向。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运气不好,那人在逃出医院大门时,踩空了一级台阶,一个踉跄就扑倒在了地上。 在他刚要起身再跑的时候,身后的张玉,直接在离地还有六七级台阶时就跃了起来,一个飞踹,就把他踹倒在了地上! 接着,张玉的鞋跟,像雨点一样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在张玉毫无间歇的踩踏之中,那人抱着头死命地喊着:“我是汇佳银行的少爷唐琛,我是唐琛” 张玉,本没有听说过什么唐琛。而这个关口,就算是唐僧,他也照打不误。 就在连跺那个自称是什么唐琛的人时,张玉只听到背后有了疾速靠近的脚步。他不敢大意,连忙就要转过身去。 就在转身转了一半的时候,一个飞踹已经到了面前,张玉抬手一挡,就是往后一个踉跄。 张玉的左脚的脚后跟,刚好绊在了那唐琛的身上,眼看就要往后仰倒可张玉的反应着实够快,他右腿膝盖一弯,右脚往后一步刚好踩在了唐琛的肚子上,借势收回还绊在唐琛身侧的左脚,同时挺直右腿往下一踩,他将将站稳在了地上的唐琛身后。 张玉只看到,隔着唐琛,两个身着青年装的男人,满脸杀气地看着他。 在张玉想开口问话的时候,地上的唐琛看到了那两人,急切地喊道:“给我弄死他!” 唐琛这么一喊,张玉想问的话,也就不必问了。来的两人,想来就是这个唐琛的随从保镖。 张玉也不啰嗦,拔枪就指向了地上的唐琛。与此同时,那两个保镖也拔出了手枪,指向了张玉的面门。 激烈的场面,一下子就这样僵持住了。 “你知道,你枪指的是谁么?”其中一个保镖,开口了。 “你又知道我是谁么?”张玉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接着,只见他眉毛一挑,咆哮道,“昏了你们的头,敢在这个地方用枪指我?!” 张玉这一吼,两个保镖愣了一下,他们也吃不准张玉的来路,便首先交底道:“你是要跟汇佳银行的唐老板过不去么?” 刚才唐琛就提过汇佳银行,而张玉确实没听过。 张玉没听过,不是因为汇佳银行档次不够,而是他自己没到那个层次。 张玉如今的生意不算小,可还没到需要和金融界交往的地步。 银行老板确实不好惹,可他张家也不是好惹的。 所以,张玉脸上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那就去问问你们唐老板,是要跟青帮的张家作对么?!” 而张玉一报门户,两个保镖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丝轻松:“既然这位先生是青帮的,就先放下枪,什么都好慢慢谈。” “我不认识什么唐老板,今天的事情,怕是谈不拢的。” “不认识唐老板没关系,你们青帮的黄老板,你总该认识吧?” 张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带出来。毕竟,和黄老板只有一面之缘就敢扯大旗的人不少。 因而,张玉维持着强硬的态度:“我是张老板的亲侄子,你们唐老板,是黄老板的亲外孙么?” 这明显欺人的话,使得对面两人刚刚放松些的脸色,再次难看了起来:“黄老板见到我们唐老板时,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们张家,难道比黄家还摆得平?!” 张玉没有接话,局面便再次僵持住了。他面前有两个黑洞洞的枪口,而他手里的枪,则始终指着地上的唐琛。 三个持枪的人,连同地上的唐琛,都一动不动。 要是平常的打架,围观者早就里三层外三层了。可现场有三把随时可能打响的枪,故而医院门口的空地上,只有他们几个。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靠近过来。 “哟,狮头,哪个没长眼的,敢跟你过不去啊?” 过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短打,戴着一顶压福帽的人。一看,就像个包打听。 认识张玉的包打听,有不少。而张玉认识的包打听,却不多。 而来的这个,张玉刚巧认识,正是当年他和相寻放火时,那个想要坏事的陶勇。 换在平时,张玉肯定装作不认识陶勇,可在此时这样的对峙中,他可不想再树敌:“哦,陶老板啊我没有跟谁过不去,只是地上的人,闯了大祸,我要把人带走。” “你说带走就带走,难道就没王法了?”一个保镖吼道。 张玉恶狠狠地看着地上的唐琛,一字一顿地回道:“你倒是问问这个狗娘养的,他做的事,合不合王法?!” 陶勇接过话茬:“他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狮头?” 张玉,没有回话,毕竟小桃受辱的事情,他不想去提。 陶勇又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唐琛问道:“你自己说吧。” 唐琛开口了,回话的内容,却不是陶勇问的:“我是汇佳银行的少爷唐琛,我父亲,是黄老板的朋友!” 陶勇一听,心念就转了起来。 一般来说,自称是黄老板朋友的话,并不可信。但看着这个唐琛的体面穿着,还有两个带枪的保镖,并不像在信口开河。 于是,陶勇做了个最为保险的决定:“好了好了,不管什么过结,光天化日拿枪指人总不成体统,一起去巡捕房说说清楚可好?” 两个保镖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地上的唐琛,直接就露出了得救的表情。 这三人的反应,张玉看在眼里,心就沉了下去。尤其是唐琛,作出了那种事情,还会把进巡捕房当作是得救了,那他所言之中和黄老板的交情,想来不是胡说八道。 陶勇见一边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就看向了张玉:“狮头,我说的,你有意见么?” 张玉嗤了一声,也不去看陶勇,就冷冷回道:“我说了,我要把人带走。” 看对方的反应,要是进了巡捕房,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用钱来摆平这件事情。可张玉知道,这样的事情,用钱是绝对摆平不了相寻的。 虽然张玉的脸色,已经冰冷了多时,但他的内心,一直就像火烧一样。他一直在心里念叨着:这事怎么跟相寻交代啊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不是他的错,却也会把罪责往身上揽。张玉就在不停地骂自己,怎么在听到哭声后,不再问一下病房内的情况呢 张玉只觉得,现在自己唯一能给相寻的交代,就是把唐琛交到相寻手里。 见张玉完全没有照办的意思,陶勇也不发作,而是扔下一句“我去请示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唐琛这边,也看得出陶勇是个包打听,既然是包打听,就是黄老板的人。可这救星,说走就走了,他们的脸上,不免露出了着急的神色。 其实,张玉比他们更着急。他知道,陶勇说去请示,肯定不是为了置身事外而打哈哈,而是一定会去请示黄老板。 张玉现在只希望,脚下那个唐琛,以及他背后的汇佳银行,于黄老板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角色。 半个小时以后,张玉就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张玉 陶勇回来了,和陶勇一起过来的,还有巡捕房的两部汽车。 四个穿着制服的华捕,和三个包打听,加上陶勇,一共八人,把僵持许久的四个人围了起来。 陶勇开口打破僵局:“几位,先把枪放下吧。” 两个保镖和张玉,都没有动。 于是,四个穿制服的华捕都把手中的步枪上了膛,两个举枪对着张玉,还有两个,各瞄准一个保镖。 两个保镖一看这苗头,知道举枪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们便把枪放了下来。 张玉,却不能把枪收起来。因为他知道,一收起枪,事情就会完全失去掌控。 张玉这样对峙着,只是在想着把这唐琛带走的办法。 尽管想了很久也毫无头绪,但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侮辱了小桃的唐琛,在自己面前被别人带走。 这时,一个包打听手里的驳壳枪,顶到了张玉的太阳穴上,同时,他的嘴凑到了张玉耳边:“狮头,张少,是吧?杨钉杨老板,你还记得吧?我叫四毛,是他的徒弟。” “我不管你是谁的徒弟,也不管你值几毛,拿枪指我头的事,你现在后悔还” 张玉没有被这四毛吓住,可还是被分散了注意力。 张玉回话的时候,另一个包打听,已经悄悄到了张玉背后,张玉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就被枪托猛砸了一下! 驳壳枪的枪托,未必一下子就能把人砸懵,何况是张玉这样体壮如牛的人。 这一下,不但没有摆平张玉,反而就像在热油锅中倒入一碗凉水,瞬间就激活了僵局。 张玉手里枪,砰得一声就打响了,正打在唐琛的肩膀上! 又是砰得一声,那个四毛的枪,也跟着打响了。好在,四毛的枪,虽然刚刚是指着张玉的太阳穴,可到开枪的时候,打的却是张玉的大腿。 在唐琛的惨叫声中,张玉也是一声闷哼。然后,他拿枪的手,被身后的那个包打听扳向了空中。与此同时,几个制服华捕的枪托,全都夯向了张玉的脑袋! 张玉又是一声闷哼,在眩晕中朝天再打了一枪后,终于被其他人摁倒在了地上 此时,是早上八点半。 凌晨四点多才睡着的相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出头。 相寻在迷糊中,看着桌上那些外面买来的早点,他才想起小桃还在医院。接着,他就想起了自己和张玉准备唱给小桃听的戏。 想着想着,相寻有些想笑。但看到身边的林素艾,他就开始愧疚。等到这个让他愧疚的身影,抱起了孩子,这愧疚,便又消散了。 披上外套,相寻没有对那对母子留下什么话,就离开了家。 小桃,屈膝坐在病床上。她的嘴,还保持着呜咽时半张的样子,却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她的眼睛,就直勾勾地平视着,也不知在看什么。 直到相寻推门而入,小桃还是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 可相寻刚把头凑到小桃的视线之中,就只看到小桃的鼻翼和脸颊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然后那双空洞着的眼睛,瞬间被泪水淹没了! 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相寻,看到小桃这样,有些不知所措。除了拥紧小桃,他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 相寻怀中,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而这哭声持续了没多久,小桃就开始连续深吸气。这样异常的吸气,听得相寻发慌。 “医生!医生!”相寻一边大喊,一边想去开门,因为他在进门时,又把门带上了。 可是,小桃死死地抱着相寻,不让他走。小桃深吸气,不是身体有什么异状,她是想让自己暂停悲泣,好对相寻说话。 就这样,又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小桃断断续续地开口了:“快快去找那个狮头闯祸了,他一定闯祸了!” 医院门口那几声枪响,小桃也听到了。而在枪响前没多久,蜷缩在被子里的小桃,还依稀听到了张玉说的“别害怕”和“站住”。 所以,小桃知道,张玉一定闯祸了。 只是,相寻实在想象不到,张玉能在小桃面前闯什么祸。 听到小桃可以开口说话,相寻安定了一些,他垂脸看向怀里的小桃,轻声说道:“出了什么事了,慢慢说。” 看了一眼相寻近在咫尺的温柔神情,刚刚强忍悲伤的小桃,再次泣不成声。而当相寻把她抱得更紧的时候,她却一把推开了相寻,再次从止不住的悲泣中,强喊道:“快去真的闯祸了” 相寻再担心小桃的状态,可听到小桃反复说张玉闯祸了以后,他还是坐不住了。 离开病房的时候,相寻嘴里念叨了十几遍“没事的”这话,安慰的不只是小桃,还有他自己。 只走到医院门口,相寻就知道事情大了。 “沈少狮头,狮头出事了,他被带进了巡捕房,据说还中了枪”张玉的一个徒弟,在医院门口堵住了相寻,气喘吁吁地就对相寻说了这些。 相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光被带进巡捕房的话,问题不是很大可中了枪还被带进巡捕房,那就真的是闯大祸了! “知道事情的原委么?!” “不知道,只听说是狮头当着巡捕的面,先开枪打了什么银行的少东家,然后场面就失控了”那个徒弟带着哭腔回道。 “张家上下,都知道这事了么?” “已经有人去说了,这个时候,张老板应该也知道了。” 那徒弟回完话,就看向相寻,想听听相寻有什么办法。可是,他只看到相寻的脸,在抽搐,不停地抽搐。 过了很久,相寻牙缝里才挤出几个字:“巡捕房的人,是谁带的队?” “陶勇。” “陶勇”相寻的眼中闪过了片刻的迷茫,接着,他的瞳孔就紧缩了起来,“陶勇!” 这第二遍陶勇,相寻说得咬牙切齿,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咬碎一般。 无论如何,也算是稍稍有了点头绪,相寻带着张玉那徒弟,就往巡捕房赶去。 赶到巡捕房门口的时候,两人刚巧遇上了张玉的大伯。 正从轿车上下来的张老板,看到面沉似水的相寻后,抬手做了个往下压一压的动作,示意相寻稍安勿躁。 相寻恭敬地点了点头,便等在了巡捕房外面。 此时,正在巡捕房里面的陶勇,心情有些复杂。 按陶勇的观察,自己向黄老板报信的时候,黄老板的反应告诉他,这个汇佳银行的唐老板很重要。 所以,陶勇自觉得这趟报信是有功的。 可事情的随后发展,又超乎了陶勇的预想。陶勇的心思,是想在不怎么得罪张玉的前提下,去讨好黄老板和那个唐老板。 因而,黄老板让陶勇再叫上几个包打听一起去调停的时候,陶勇特意叫了三个杨钉的徒弟。 杨钉的死,还是被他的徒弟们算在相寻和张玉头上的。陶勇不知道那三个人对杨钉的感情有多深,但他知道,杨钉死了之后,那三人在会众当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因此,他们必然会对张玉心有愤恨。 陶勇的想法就是,利用杨钉徒弟们对张玉的仇恨,去强压住张玉在医院门口时的气焰,再把人全都带回巡捕房。 想不到,张玉被偷袭后,居然就开枪了,直接把事情变得一团糟。 现在,唐琛吃了一枪,唐家是不是还对他心存谢意,陶勇不知道。张玉,也吃了一枪,这笔账,陶勇知道脱不了干系。 最让陶勇头大的是,刚刚杨钉的三个徒弟在审问张玉时,把事情搞得更大了。 张玉被带进巡捕房的时候,那三人也没请示黄老板,就开始审张玉了。 他们不敢弄死张玉,可张玉打伤了黄老板朋友的儿子,用警棍招待一下的话,还是不算出格的。 其实,真让他们抡圆了警棍砸上去,他们也不敢。 那个四毛,就一边冷笑,一边用警棍去杵着张玉的脑门:“狮头,巡捕到场了你还放肆,真是好胆量啊!” 张上那枪伤,虽未伤及大动脉,还是流了不少血。加上这钻心的疼痛,他现在实在是不想搭理这个四毛。 四毛又用警棍杵了一下张玉:“到现在,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袭击唐少爷,先说说吧。” 张玉依然垂着头,没去理会。 “我问你话呢!”四毛一声暴喝,手中的警棍,再次捅向了张玉的脑门。 听到这声暴喝,张玉猛地抬头瞪向这个四毛。 而这抬头一瞪,张玉的左眼,正好迎上了杵上来的那根警棍! 只听得张玉一声惨叫,他左眼内外两个眼角,同时流出了两行鲜血! 啪嗒一声,那根警棍掉在了地上,审讯室里,只剩下了张玉粗重的喘息声 杨钉的三个徒弟,就傻愣愣地看着张玉那血流不止的左眼,一下子都失了方寸。 陶勇经过审讯室,便推门走了进来。 本来,他是想说几句场面话,打打圆场的,可等他看到张玉的半边脸上都是鲜血时,也傻了。 为了别和审讯室里的事情扯上干系,陶勇赶紧退了出去。 本来,想着谁都不得罪c还能讨好一些人现在,讨好什么人已经谈不上了,还彻底地得罪了那个狮头。 这样的局面,陶勇的心情,如何能不复杂。 在陶勇退出审讯室没多久,张玉的大伯,在黄老板的陪同下,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肉圆”张老板,从张玉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叫张玉肉圆,从未改口,“今天的事情,你也做得” 张老板,听起来像是要埋怨张玉几句。 可在张玉听了“肉圆”那两个字,慢慢把头转向门口时,张老板的脸色立时变了,想说的话,也全部卡在喉咙里。 接着,就听到了张老板暴怒的声音:“这他妈的也叫人没什么事吗?!” 陶勇在走廊里听到张老板的暴喝,头更大了。 这次,得罪的不光是狮头,还有他背后的张家他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往巡捕房的大门走去。 陶勇,今天是不想留在巡捕房了。表功的可能性为零,等会查起帐来,说不定还会受到牵连 先避避风头吧这样想着,陶勇走出了巡捕房的大门。 此时的陶勇,和等在巡捕房门口的相寻,只有几步之隔。但在第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认出对方。 毕竟在棚户区遇见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当陶勇低着头,和相寻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相寻的瞳孔,忽然收缩了起来! “陶勇,陶老板。”相寻不带任何语调地说了这五个字,然后,他把头慢慢地转向了陶勇。 陶勇,有些茫然地回过头,他只看到了一张温和的笑脸。 愣神了片刻之后,陶勇便有了一丝惶恐:“沈少沈少是吧?” 相寻维持着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两步走到陶勇跟前,抬手就搭上了陶勇的肩膀:“这么有缘,一起去坐坐吧?” “下次,下次。”陶勇尴尬地笑着,移开了被相寻搭着的肩膀。他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给了相寻一个讨好的笑。 等到陶勇不再回头的时候,相寻的脸色,瞬间从阳春三月,变成了三九严寒! 他默默地拔出了腰间的枪,手握着枪,把枪管插在裤袋里,又用西装的下摆,挡住了握枪的手。 随后,相寻几步就追上了陶勇,他握枪的手,飞快地从裤袋中退出,接着,这只拿着枪的手,就迅速地探进了陶勇敞开着的短打衣摆 枪口,就抵在了陶勇的后心口! “不用下次了,就今天吧。”相寻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语调。 可后心口隔着一件内衣的冰冷触感,还是让陶勇一个激灵。再看到相寻和片刻之前截然不同的脸色,陶勇知道,算账的来了 陶勇腰间也佩着枪,但他完全不敢去想动枪的念头,而他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满是哭腔:“今天这事,真的怪不得我” “怪不怪得你,我说了算。跟我走吧,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张老板已经进了巡捕房,相寻觉得自己不可能处理得比张老板更好。 虽然,相寻也急着要见张玉,可面前刚好有个知道来龙去脉的人,那就没必要在巡捕房死等了。 “去去哪里?”陶勇,真的哭出来了。 “去讲道理的地方。” 一个男人,手抄在另一个男人的外衣里面,两个人就这样搂着走在路上怎么看,都是很扎眼的。 幸好,他们不用走得很远,就来到了张玉的又一家小赌坊。 这里的人,都认识相寻。 因此,相寻一说张玉出事了,今天不营业,他们立刻就关门打烊了。再派出一个人去巡捕房门口盯着张玉的动向,相寻就命人把陶勇吊在了房梁上,开始审问起来。 都不用拷问,陶勇就把他知道的全都说了。关于张玉为何会和别人对峙起来,陶勇也确实不知道。 陶勇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的话是真是假,相寻自然一眼就看得通透。 相寻踱了几步,又问道:“张少,现在还好吧?” 这个问题,是相寻最早问的,陶勇回“还好”时,有些支吾,相寻现在便再问了一遍。 “还好,还好,我出来的时候,张老板正好去看张少了” 听陶勇这么一说,相寻也放心了少许,他命人把陶勇放了下来。 就在相寻想着要不要放陶勇走的时候,盯梢的人回来了:“沈少,狮头出来了,看上去伤得不轻,被张老板的车接走了。我问了没有上车的张老板门生,他们说是要把狮头,送去广慈医院了!” 相寻的两眼,立时凶光四溢,他斜楞着眼就看向陶勇。 陶勇哪里敢对视,闭着眼低着头就哭诉了起来:“沈少!沈少!没我的事,真没我的事!” 也不用相寻说话,旁人就重新把陶勇吊了起来。 此时,相寻也没心思去调理陶勇,他点指了一下吊在半空的陶勇,就向着医院赶去。 医院门口,有张玉的徒弟等着,看到相寻,他就把相寻引到了张玉的病房门口。 病房的门关着,走廊上出奇地安静,就连杨璐,也在房门外等着。 相寻低着头,没有去看他们,他怕从那些人的脸上,读出什么可怕的讯息。 走到门前时,他听到了杨璐有些哀怨的声音:“他等着你,说有话要单独和你讲。他说要先对你交代完,再去手术” 说到这里,杨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见相寻还有询问的意思,大哭中的杨璐又催到:“他等着你呢,快快进去啊” 相寻心一沉,有些颤抖地推开了房门。可当他看到平躺在病床上的张玉,又觉得似乎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门推开的时候,张玉就斜眼看向了门口,看到是相寻,他便说道:“先把门关上,我有话要和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反击 张玉进了医院后,医生立刻对伤势做了检查。 腿上中的那枪,可以说是皮肉擦伤,子弹掀掉了张上的一块皮肤,又稍稍划伤了他的股四头肌。这处伤,只需在清洁消毒包扎后,等着复原就好了。 问题,就出在眼睛上挨的那下。张玉的左眼球当场严重爆裂,眼内组织大量挤出,等送到医院时,这个左眼已经确定保不住了。 杨璐所谓的手术,便是摘除这个眼球的手术 可走进病房的相寻,看到的是张玉右半边脸。他看到的张玉,已经换上了病号服,手脚齐全,身上也显得很干净 所以,相寻的第一反应是,张玉真像陶勇说的,没什么事。 合上房门后,相寻的脸色,变得自然了些。他慢慢走向病床,故作轻松地问道:“玉哥这是怎么了,听说和银行老板的少爷杠上了,是想抢银行被抓现行了么?” 随着相寻的靠近,张玉把他的左脸越来越偏向里侧,想要把他还在流血的左眼,隐藏起来。 等到相寻的手,放在了张玉的右肩上,张玉的嘴唇,忽然颤抖了起来 接着,相寻就听到张玉的嘴里,反复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听了半天,相寻才算听清,张玉翻来覆去叨念的,只有六个字——对不起,我没用。 相寻在莫名其妙之间,只看得张玉的右脸在不停抽搐,那右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那六个字如此含糊不清,是张玉在忍着不要哭出来。 一股无名之火,从相寻心中冒起。他觉得张玉这样的人,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至于要这样躲开注视c流泪抱歉。 相寻一脚踩到了床上,整个人就登了上去。他一手揪住了张玉的衣领,凑上脸去就是质问:“到” 相寻想问的是“到底什么事”,可他只说了个“到”,张开的嘴就定住了! 他只看到,张玉那刻意藏起的左眼,明显塌陷了很多,里外两个眼角,仍在往外渗血。 相寻的另一只手,立刻捂住了自己合不起来的嘴。随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滚烫的热泪,流过了手背 “黄麻皮”相寻用手捂着的嘴里,含混不清,却又无比冰冷地挤出了这三个字。他揪着张玉衣领的手,慢慢地放低下去。等把张玉放回到枕头上后,他松手就要走。 不过,这只手立时被张玉扣住了。 张玉,本是要对相寻交代小桃的事,才会那样抱歉。可现在看着相寻这上头的样子,当务之急,就是先要稳住相寻。 “和黄麻皮之间的事情,你先不要动。我家里,会先和他们谈。你现在一动,事情就乱了” 说话间,张玉的手,始终死死扣着相寻的手腕。两人扣在一起的两只手背上,青筋都高高地鼓着。 等感觉到相寻想要抽走的手,不再那么用力的时候,张玉才稍稍放松了抓握的力量。 好一会儿,相寻才把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移开。接着,他吧两眼埋进了手肘的内侧摇头蹭了蹭,算是擦去了脸上的泪。 几次深呼吸后,相寻重新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玉先前平静一些的气息,再次纠结起来:“你想要亲近的那个小女佣,我我没保护好” 相寻愣了一下,他先反应过来,张玉说的是小桃可张玉说的“没保护好”,相寻实在没明白。 张玉,艰难地继续说道:“她被那个银行少爷,给” 说到此处,张玉怎么也说不下去,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以后,就把脸扭了过去。 相寻在迷蒙中,开始整理头绪 小桃在病房里的失魂落魄,张玉和那唐琛的对峙理由,小桃说张玉闯祸了线索稍一联系,便像正负电极突然触碰一般,乓的一声就在相寻的脑中炸开了。 只看到一条条青筋,顺着相寻的脖子,全部爬到了他的额角。而在这时,他被扣着的手腕,又被张玉握紧了。 相寻冷冷地望向了张玉,可当看到张玉那只凹陷的左眼时,相寻只觉得心口一堵,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与其说是为了小桃,不如说是为了相寻,张玉才弄成这样。此时此刻,张玉还用抱歉的心态来向相寻交代此事,这让相寻如何消受。 等相寻再次把呼吸调整均匀的时候,他的手腕,已经被张玉捏紫了。 “松开吧我有分寸”调整呼吸的时候,相寻也理清了后面的思路,“姓唐的,在摆平姓黄的之前,碰不得。姓黄的,在你家里把事情谈好之前,也碰不得。我懂,都懂” 黄老板的人,能为了唐琛,直接把张玉弄进巡捕房搞成现在这样,那这唐家,必然和黄家关系密切。而张玉说张家已经在和黄老板交涉此事,那在交涉过程中,也不好有什么过份举动。 这些道理,相寻还是懂的。 “只是,苦了你了”想说些抱歉感谢的话,可一开口,相寻便又哽咽了。 又深吸了两口气,相寻挣开了被扣着的手腕,他拍了拍张玉的肩膀:“你快些去手术吧,我去看看小桃。” 起身要走时,相寻的衣摆,又被张玉拽住了。 “放心吧,我不像你这样傻”说到这里,相寻鼻子一酸,抽走衣摆就走了。 小桃,就在同一家医院。 来到小桃的病房,小桃已经睡着了,她的母亲,坐在一边。 胡氏,并不知道发生过意外,见到相寻,她很是讨好地点头堆笑。 相寻慢慢地走到病床边,凝视了小桃一阵,又朝着胡氏点了点头,就离去了。 走到医院楼梯的拐角处时,迎面一个端着托盘的护士,一声尖叫就把托盘扔在了地上。 自顾离去的相寻,并未意识到他的脸,在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变得有多狰狞。 关着陶勇的那间赌坊,叫六六赌坊。 等相寻再次回到六六赌坊的时候,倒吊着许久的陶勇,脸已经是青紫色的了。 尽管如此,看到有人推门进来,陶勇还是睁开了眼睛向门口看去。 陶勇第一眼看到相寻的时候,还是相寻倒过来的全身,可相寻靠近得实在太快等陶勇想开口说些好话的时候,他的眼前,只剩下一只黑色皮鞋的鞋尖。 噗得一声,进门的相寻,疾步到了陶勇身前,飞起一脚就踢在了陶勇的眼窝上! “还好!?” “你他妈的敢说张少还好?!我也让你还好!!!” 眼窝里的一阵剧痛,迅速带动了鼻腔的酸楚,激得陶勇立时眼泪鼻涕直窜。 而相寻在呵骂时,手里又抄起一根木棍,他像在砍树一样,把木棍一下一下地抡在了陶勇的身上。 只是,眼窝上那脚太重c太痛。 所以,陶勇的哀嚎是一个长音,完全没有跟上相寻那根木棍一次次地击打节拍。 直到啪的一声,那根两指粗的木棍在陶勇身上打断,相寻才喘着粗气踱起步来。 走了几圈后,相寻蹲在了倒吊着的陶勇身前,他凑近陶勇,咬牙切齿地问道:“弄伤张少的,是哪几个?” 陶勇已经吓傻了,急叫道:“不是我!沈少!不是我!” 相寻翻了个白眼,抬起手里的半截断棍,就用满是毛刺的断口扎在了陶勇腿上:“我问是谁?!” 接着,相寻又狠狠地搅动了几下扎进陶勇肉里的断棍,重复了一遍:“是他妈谁?!” 再次长嚎一阵后,陶勇终于反应了过来:“四毛!四毛!还有小蹄膀c瓜皮!他们都是杨钉的徒弟!” 相寻扔掉了半截断棍,喘着粗气问道:“你都认得吧?” “认得!认得!” 听到想听的回话,相寻的目光离开了陶勇。 咬牙切齿地点了几下头以后,相寻对旁边人说:“去,借部汽车过来。” 四点半,车到了。 相寻让人把陶勇绑在副驾上,自己开着车,带着张玉最亲近的那两个徒弟,等在了巡捕房的斜对面。 相寻,答应张玉会顾全大局。不过,这和他拿这些小人物出恶气,并不矛盾。 虽然相寻此时最想弄的是唐琛,可唐琛是牵扯到大局的。 而像陶勇四毛之流,在黄老板想找谁茬时,他们的死活好坏,可以成为找茬的借口。但真牵涉到大局的时候,他们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所以,相寻对现在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顾虑。 一个和张家交好的巡捕经过相寻他们的车旁时,后座上张玉的徒弟,按着相寻的吩咐叫住了他。这巡捕在车窗前频频点头后,就进了巡捕房。 片刻之后,这个巡捕又出来了,他告诉车上的人,杨钉那三个徒弟,确实还在巡捕房中。 这下,等在外面的相寻,就不用担心等不到人了。 四毛c瓜皮和小蹄膀,留在巡捕房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之前,还因为伤了张玉,被黄老板一阵痛骂,他们也是想早些走的。 尽管这三人在嘴上,说过多次要找寻玉赌坊的麻烦,但杨钉死了都好几年了,也没看到他们敢动。这回,真的伤了张玉,他们每一个嘴上讲不出害怕,而在心里,都已经怵得一塌糊涂了。 因此,三个人,一个也不敢独自离开巡捕房。 等到六点多的时候,四毛终于提出,请瓜皮和小蹄膀去喝酒。 这样,三个人一起出去,既是互相壮胆,也是有个照应。四毛的提议,自然被另两个人欣然接受了。 被绑在副驾上的陶勇,就瞪着一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巡捕房门口。 陶勇被相寻飞踢的那只眼睛,倒真的没什么大碍。张玉挨的那下,在抬头的瞬间,他自己没想到会有根警棍上来,是瞪着眼挨杵的。而陶勇看到鞋尖的时候,已经本能地紧闭两眼了,冲击力更多是吃在眼眶上。 可就算没瞎,那只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此时的陶勇,连一点糊弄相寻的勇气都没有。他一看到那三人从巡捕房出来,立刻就激动地喊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相寻皱了皱眉头:“就是那三个?” “就是,就是!” 相寻有点不相信:“那三个都是?” “都是,都是!” “册,这么巧?三个一起出来了?” 陶勇见相寻有些怀疑,怕又受什么折磨,他急了:“真的就是这三个,他们原本就走得近,一起出来也不奇怪!” 相寻看了陶勇两三秒,只看到陶勇那只没伤的眼睛都红了,才移开了目光。 巡捕房门口,肯定不能撒野,相寻便驱车远远地跟着。 三个人同时出现,于相寻而言,是好事,却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包打听下班,也是带着枪的,三个带枪的人,靠现在己方的人手,要瞬间摆平还是有难度的。 因此跟着跟着,相寻放弃了靠近后下车抓人的计划。 在三人拐进一条小路后,相寻突然加速! 等车离开三人只有五六米的时候,那三人,也意识到了背后的异响。 可惜,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回头看等他们回过头的时候,车已经到了眼前! 噗噗两下,四毛和小蹄膀,直接就被撞飞出去四五米,拍在了地上。 三个人并排走的时候,本就不是紧靠在一起的。即使相寻已经设法同时冲撞三人了,可只撞飞了两个。 瓜皮,只是被带倒在了地上,等相寻的车冲到前面的时候,瓜皮已经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了。 相寻赶紧挂倒档,却一下子没吃进档位,油门下去时,只听到刺耳的打齿声。 这时,瓜皮的枪打响了,一颗子弹穿过后挡风玻璃,又从前挡风玻璃穿了出去。 而相寻的倒档,也总算挂进去了,汽车狂吼一声,就倒撵了回去! 瓜皮调头就跑,快跑出那条小路的时候,被车追到了。 在那时,汽车毕竟是奢侈品,刚刚被打了一枪,已经不好交代了。此时,就算是愤怒的相寻,也是不会把车刮着墙倒撵向瓜皮的。 也是巧,瓜皮的后退方向,正好有一块墙是凸出的所以,瓜皮刚好被卡在车身和凸出的那块墙之间。而瓜皮再想开枪时,他已经被车后排窗口伸出的枪抵住了。 下了瓜皮的枪,并把他捆住后,相寻又带着张玉的两个徒弟,把那两个被撞懵的绑了。 把三人装上车后,相寻把车开到了一个僻静处 第二天,相寻一早就来到了广慈医院。先去的,是张玉的病房。 此时的张玉,脸上斜绑着一圈纱布,显然是已经做完了眼球摘除。 杨璐,正端着一碗粥,在喂张玉。 相寻走上前,夺过了杨璐手里的碗,轻声说道:“我来吧。” 说着,相寻又从有些发愣的杨璐手里拿过调羹,舀了一勺,就往张玉嘴边送去。 相寻这举动,让张玉也有些呆楞,他下意识的张开嘴可调羹刚进嘴一半,张玉就把头往回一缩,接着噗噗地吐出了进嘴的粥:“我册,烫死我了!呸!” 等张玉骂完,相寻只听到身边的杨璐笑出了声,但当相寻也讪笑着看向杨璐时,却看到杨璐的眼圈很红很红。 本来想跟着笑的相寻,只好把笑憋了回去他重新舀了一勺粥,在自己嘴边吹了又吹,才递了上去。 这下,张玉把头一偏,也笑了:“你这臭嘴横吹竖吹的东西,你觉得我能张得开嘴么?” 相寻憋回去的笑,终于忍不住了。 “他喂你吃东西你张不开嘴,可你看到他,怎么就张得开嘴说话了?!”这两句话,杨璐说得很是气愤,跟着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昨天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问你怎么回事不说,我问你疼不疼也不说” 杨璐,就这么哭诉着。 相寻,听着这些似乎和自己关系不大的絮叨,不知怎么的,也一下子红了眼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永远不倒 等杨璐哭诉完委屈,相寻也已平复了波动的情绪,他凑到张玉耳边,小声说道:“你多吃点,不然一会我给你看些东西的时候,你想吐都没东西吐” 在张玉愣了一下,又想问话的时候,相寻已经退到一边,并把手里的粥碗交还给了杨璐。 好奇心驱使之下,那剩下的半碗粥,张玉吃得很是爽快。待杨璐刚帮他擦了擦嘴,他就轻声对杨璐说:“你回避下,我有话要问他。” “回避回避,等你求亲的时候,我也回避,你问他嫁不嫁你算了!”杨璐愤愤地离开病房,乓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你向她求亲了?”相寻的表情,玩味了起来。 “册,关你什么事”张玉尴尬地翻过此页,又开口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相寻回了回头,确认病房门关好了以后,他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 张玉接过油纸包,在手里掂了掂,自言自语道:“我也不问你是什么,问的话,你肯定说是蜜枣” 相寻嗤了一声就笑出来了,他是真准备骗张玉说是蜜枣。 可张玉一打开油纸包,脸色就变了! 片刻后,他猛地转过脸,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相寻:“我昨天的话,都白说了?!” 相寻轻笑了一声:“放心,这些炮灰,搅不浑水。” 张玉摇了摇头,要把油纸包还给相寻。 “册,还给我干嘛,是送给你的。” 张玉又摇了摇头,就见他咬合肌鼓了鼓,忽然一把将油纸包扔向了窗外。 这一下,没扔好,刚好砸在窗框上,弹回的油纸包,掉落在了地上。 油纸包中,赫然滚出了三颗眼珠,杨钉那三个徒弟的眼珠! 虽然觉得没必要,但相寻的心意,张玉还是明白的。所以,冷场了一阵后,气氛就缓和了下来。 相寻打开病房门,把气呼呼的杨璐放了进来,在又寒暄了一番后,相寻便去向了小桃的病房。 小桃的母亲胡氏,也正好在给小桃喂粥。 相寻还是那一套,夺过了粥碗,接过了调羹,就给小桃喂起粥来。 小桃,没有去迎递上来的调羹,她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刚才相寻要给张玉喂粥的时候,杨璐的神情就很复杂。而现在胡氏的神情,更加复杂。她拼命地对着小桃挤眉弄眼,还不停地作出“吃啊吃啊”的口型,搞得就连半背对着她的相寻,也看到了。 “你是眼里进沙子了,还是嘴里进苍蝇了?”相寻把粥碗往床头柜一放,神情不善地回头嘲问胡氏,“要我帮你吹吹么?!” 胡氏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借口去洗毛巾,就要走。 相寻又拿出些零钱,让胡氏带包烟,算是把她打发走了。 相寻如今和林素艾的渐行渐远,胡氏当然看得出来,自己女儿这么多年的心思,胡氏更是不可能不知晓。现在眼看相寻对着小桃有亲近之意,胡氏的猴急,也是自然的了。 “哦,刚才我忘了把粥吹凉了”相寻自言自语着,重新端起粥碗,又舀了一勺送到小桃嘴边。 小桃,慢慢地屈起腿,把脸藏到了膝盖后面,接着,她的肩膀就颤抖了起来。 相寻,就傻傻地举着调羹,什么也没有说。 不知该说什么的场面,于他而言很少,可现在这样的事情,偏偏就是其中一种。 待小桃肩膀的颤动频率低一些了,相寻才慢慢说道:“少爷的手,也是会酸的。” 相寻,是想调节气氛的。可他话一出口,小桃直接就哭出声了。 之前,是噩梦一般的遭遇。此时,面前的,又是最不想让他得知遭遇的人。 此情此境,气氛,哪有那么容易调节 可是,相寻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他的拙劣调笑:“你再哭,少爷的手还是酸的。真心疼的话,就给少爷揉揉。” 说着,相寻放下粥碗,把手搭在小桃的肩上。他单手轻轻地捏了捏小桃的肩头,小桃的双手,立时死死地抓住了肩上的手,哭得更大声了。 于是,相寻彻底没辙了。 “啊呀,光买烟,忘买洋火了洋火,也是要买的吧?”返回的胡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读病房里的场景,她似乎觉得还要给那两人一些空间。 相寻回头瞟了胡氏一眼,这一眼,立刻被胡氏理解成要买洋火,所以她又离去了。 不过,胡氏的打扰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小桃正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这下好了,你心疼少爷手酸,心疼的粥都放凉了。”相寻,又再次端起了粥碗,“少爷亲口吹凉的粥,你是没福气吃了。” 小桃,也许是在忍住哭泣的时候用力太多,所以想要憋笑的时候,已经没有余力了。 她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尽管相寻没有看到那藏起来的笑脸,但总归还是听得出,小桃笑了。 又僵持了一会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心疼少爷手酸,相寻再次喂粥的时候,小桃很是配合。 小桃那场噩梦,相寻不会去提。 甚至,类似“会过去的”这种话,相寻也不想去说。 想让伤口快些结痂,就不该去触碰吧 小桃的心伤,相寻盼着早些结痂。而此时相寻自己的心伤,想要结痂的话,那是必须要用唐琛的血,来做金疮药的。 伤了张玉的人,相寻昨夜就摆平了。 而在今天离开医院后,相寻就主动去找黄老板了。倒不是说他有多猖狂,他做的事,就算不自己找上门,黄老板也是会找他的。 黄老板桌上的油纸包里,也有三颗眼珠。 说是“也有”,意思就是这三颗,不是相寻给张玉看的那三颗。张玉看到的那三颗,在杨璐再次进门前,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 三个人的话,一般来说就有六颗眼珠。因此,余下的三颗,就放在了黄老板的办公桌上。 坐在桌子后面的黄老板,和站在桌前的相寻,都已经沉默了很久,他们都想等对方先开口。 只是,相寻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张玉的大伯从巡捕房出去。 所以,先开口的,是相寻:“黄老板,算是打发完张家了?” 黄老板没有接相寻的话,他先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又指了指墙角的垃圾桶,意思是让相寻把这三颗眼珠扔了。 见相寻没动,黄老板才缓缓开口道:“没用的垃圾,扔掉就扔掉了,下次这种事,还是不劳烦沈少了。” 话里的意思,明白不过: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黄老板和张老板谈这件事的时候,遍体鳞伤的陶勇,就当着两位老板的面,将相寻挖了杨钉那三个徒弟眼睛c又把他们埋了的经过,全部讲了。 虽然张老板伤的是亲侄子,可也没法让黄老板家的亲戚交个眼珠子出来。杨钉那三个徒弟的下场,就算是给张家出气的,剩下的,就是比较好谈的赔偿了。 相寻干干净净地除掉了那三个人,对黄老板来说也有好处。 在勒令陶勇不许对外透露真相后,对张家,黄老板算是交了人了,对自家门户内部,黄老板就宣称是让这三人跑路了。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如果相寻真把这三个瞎子放回来了,黄老板倒反而难办了。对内要护短,对外要交代,怎么做都很难做周全。 因而,黄老板从第一眼看到这三颗眼球的时候开始,就很平静。 但是,事情还没完:“黄老板,唐琛是做了什么,才惹到我们的,你知不知道?” 昨日,唐琛已经向黄老板承认了他祸害了一个姑娘的事情。派人打听后,黄老板已经知道,被祸害的是相寻身边的一个女佣。 可是,此时的黄老板,还以为小桃,就是个普通的女佣。 因此,黄老板讲得很轻松:“一个小姑娘,就不必小题大做了。只要他们敢提补偿要求,我黄某人就敢答应,就拜托沈少,帮我去探探口风了。” “我身边的人,我可以说了算,不用探口风。”相寻似笑非笑地回道,“不如让那个姓唐的,自己来跟我说说,他准备怎么办。” 黄老板眼睛一闭,揉搓着眼角,笑了起来:“就沈少表演给我看的做事风格,我又怎么敢让唐少和你见面呢。” “我一定想见呢?”相寻依然似笑非笑。 黄老板的谦让,似乎到了极限。 他也并没有发作,而是用着很诚恳的声音叹息道:“沈相寻,你是真觉得我怕了你啊” 这话,相寻没法接。他当然要黄老板怕他,却也知道不可能让黄老板承认怕他。 黄老板涣散的眼神,渐渐凝结在了相寻脸上:“狗屁倒灶c斗气斗狠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唐家,是我要紧的合作者。只要我黄某人不倒,没人可以动!” 黄老板的回话,一个字比一个字用力,他眼中相寻的脸色,也是一瞬比一瞬难看。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视了很久,相寻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身就要离开,又很快转了回来。 在黄老板的逼视中,相寻忽然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乓得一声,还装着三颗眼珠的油纸包,直接就被相寻拍扁了! 接着,相寻就干笑着说道:“我祝愿黄老板,永远不倒!” 说这句狠话的时候,相寻还是很无奈的。 黄老板,是宝宝指名动不得的,相寻自然不能借用小庄的力量去打击黄老板。而纯粹作为一个常人,相寻和黄老板之间的实力差距,也着实太过巨大。 如今,相寻只能等。 由于前些天刚被喜神袭击过,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相寻只要出门,定会带着碧月。 没过多久,事实就证明了相寻的小心,是完全有必要的。 小桃,已经出院回家了。张玉摘除眼球后,还有些感染,虽然情况并不危重,却只能继续在医院待着。 白天的时候,杨璐只要有空,就会去陪着张玉。可当时他俩毕竟还未成婚,所以晚饭时间过后,杨璐是要回家的。 于是,相寻每天吃过晚饭,就会晃到张玉这边,陪到护士来赶了,他再走。 这一晚,在回家的途中,相寻背后,又有人跟着了。由于带着碧月,这次的发现时间,还要更早一些,而且碧月立刻就看出来,跟着的,是喜神。 是四个喜神! 一确认情况,相寻赶紧加快了脚步。好在,前一次遭遇喜神之时,相寻已经获知了召唤帮手的方法。 “快,快咬破我的耳朵!”边跑,相寻边吩咐碧月,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咬得狠些,这会可没时间慢慢挤血啊!” 碧月完全没有辜负相寻的期待,咬得是真狠,相寻一模耳瓣,就摸到热乎乎的血在淌。 几步窜进一条弄堂后,相寻随便找了扇门,就在上面飞快地写了个“庄”字,并立刻在这字外面画了个圈。 相寻加速的时候,后面追着的喜神也一起加速了。 相寻刚在门上写完,几个喜神也追到了弄堂口。 弄堂,是条死弄堂,出口被喜神堵着。看着几个喜神逐渐逼近过来,相寻却没听到小庄的声音。 “上次那位,没从门里出来?!”相寻问碧月,急得声音都变了。 “没有啊!” 听到这个回答,相寻立时面如死灰:“我册,难道不是次次灵验的么?!” “你赶快再写一个试试!” 相寻也没得选,幸亏这次血流得凶,很快,第二个“庄”字,又写在了门上。 这次,字外的圈刚刚画完,救星的声音就来了。 “少爷,这次又是要让谁见见世面?” 小庄有心调笑,相寻可没兴致:“快去把过来的那几个摆平,不然,少爷要去地府见世面了!” 只听得“铛啷”一声铃响,四个喜神中的三个,冲着相寻就扑了上来! 就在相寻焦心小庄是不是能同时挡住冲过来的三个时,只见中间那个喜神,突然伸出两手,扣住了左右两个喜神的腕子,再用力一拽,就把两边喜神拽倒在地。 相寻立即反应了过来,中间那个拆台的喜神,必然已经被小庄强行上身了。 还剩一个没冲上来的,一看情况不对,转头就跑。 果然,拽倒另两个喜神的那个,口中立即发出了小庄的声音:“少爷,抓住那个!” 相寻闻言,立刻追了上去,可追了几步,相寻想想不对:“就算是一个喜神,我也未必摆得平啊” 听到弄堂口相寻的话,小庄急忙补了一句:“那个不是喜神,应该是赶尸匠!” 听小庄这么说,相寻撒开长腿追了上去。 尽管他不知道赶尸匠是不是好对付,但只要是活人,他才不管是什么匠毕竟用枪打不死的匠,他从没听说过。 逃跑的那个,确实是赶尸匠。 他比相寻跑得早,相寻又停顿了一会。按理说,在这样的夜间,只要他多拐几个弯,很容易甩掉相寻。 但是,赶尸匠的怀里,有把赶尸铃。他跑得急,也没想到要压住赶尸铃中不停晃荡的小撞锤。所以,他一路跑,就一路发出铛啷铛啷的铃声。 而且,他不但速度没相寻快,体力也没相寻好。没过多久,他已经听到相寻的脚步就在身后二三十步的距离了。 术道中人,自有他们的自尊。赶尸匠,怎么也不愿像小偷一样被人揪住。于是,在又拐了个弯后,他一咬牙,停了下来。 赶尸匠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场面话 但是,相寻听到前面的铃声,在拐弯后骤然停止,他的第一反应,是赶尸匠在拐角准备伏击。 因而,忽然从拐角闪出的相寻,对着想要开口的赶尸匠,上去就是一记直拳! 赶尸匠出于本能抬手去挡的时候,相寻的嘴角,也出于本能扬了上去同时,相寻打出的拳,也收了回来。 有一刹那,赶尸匠觉得该到了江湖中人见面扯皮的时候了。 然而,他格挡的手刚想做成抱拳的姿势,相寻的撩阴腿就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赶尸匠 噗得一声,紧跟着“嗷”得一声惨叫,赶尸匠两腿一夹,便歪歪扭扭地瘫在了地上。 “你他妈的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一个不成,就来三个”相寻嘴里碎念着,绕着倒地抽搐的赶尸匠走了一圈后,他抬脚对着赶尸匠的脑袋又是一脚,同时咆哮道,“没完了是吧!” 但这脚踢完,相寻便失声叫道:“我册,什么鬼东西!” 倒也不是有什么异变,只是刚刚对着赶尸匠脑袋上那脚过后,赶尸匠原本佝偻着的脸,现在已经完全呈现在了相寻眼中。 此时的相寻,就是被这张脸吓到的。 相寻的第一反应是,他用撩阴腿,放倒了个蛤蟆精。 躺在地上这位,眼睛算不得大,却很凸,塌陷的鼻梁,配着极宽的鼻翼,那张大嘴,宽度几乎是常人的两倍。最让相寻不忍直视的,是这张脸上密密麻麻的疙瘩。 有的脸,是乍一看很丑,待多看几眼后,也就这样了。而地上那位的脸,乍一眼吓人,而后越看,越叫人后悔去看他。 相寻见过的丑人多了,可丑到他害怕的,这是第一个。 “你哆嗦什么?”发觉相寻状态不对的碧月,忍不住问道。 “你看看,这到底是赶尸匠,还是妖怪” 碧月看了看地上那位,噗嗤一笑:“这长相,不但是赶尸匠,还是精挑细选的赶尸匠。” 碧月说得没错,赶尸匠在挑选弟子时,确实会刻意挑选相貌丑陋的。 凡事,都有两面性。 俊男靓女,讨人欢喜,也讨妖邪欢喜。面目可憎的,生人勿近,阴物也避而远之。所以自古以来,极少有丑陋之人,被阴邪无故缠上的。 佛道两家,虽也要接触阴邪,毕竟还是以和生人交往为主,因而还是长得讨喜些比较容易出头。 而赶尸匠,几乎大多时间都和尸骸阴物为伴,因此越是丑陋的生相,就越是符合职业需要。 现在躺在相寻脚下那位,便是赶尸匠职业长相中的佼佼者。 这位佼佼者,也终于缓过劲来了,他刚想挣扎着起身,就看到一支漆黑的手枪,正指着自己。 “蛤蟆,为何惹我?”相寻手里的枪,指着赶尸匠的胸口,他的眼睛,也看着赶尸匠的胸口。那张脸,他实在不想再看。 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回话,相寻一下子提高了调门:“开口啊,蛤蟆!” 半躺着的赶尸匠,还是沉默。 他没法不沉默,既不想作为“蛤蟆”去回话,两次袭击相寻的原因也不便说,他只能沉默。 于是,为了看准下脚的目标,相寻只能无奈地再次看向那张脸接着,相寻的鞋底,就重重地蹬到了那张脸上! “找你来的,是唐家还是黄家。”这两天,充斥在相寻脑海中的,就是这两家。 赶尸匠擦了擦鼻血,还是没有回话数秒后,又是一脚蹬上了他的面门。 “唐唐家。”赶尸匠意识到,再不回话,很快就会再来一脚。 终于有了突破口,相寻立即追问道:“唐家的哪一个?” “唐唐” 就在赶尸匠支吾的时候,相寻突然觉得不对! 自己初次被喜神袭击,是在张玉小桃出事的前一晚,那时根本就没和唐家扯上关系。就连黄家,当时也没有发难的必要理由。 相寻,终于认真地望向了赶尸匠。 赶尸匠的丑陋样貌,可以说是相寻平生未见。但赶尸匠现在的神态,相寻见多了。 这,就是瞎编乱扯时的神态。 见赶尸匠嘴里还在“唐唐”个不停,相寻终于笑了。 “唐,唐,镗里个镗你个蛤蟆,是想跟我说快板书么?”这句话,相寻问得很是亲切 亲切过后,就是砰得一声枪响! 赶尸匠的小腿上,即刻爆出一团血雾。 “找你来的,是他妈的谁?!”枪响过后的相寻,表情已经变得极度残忍,他咬着牙,伸出食指就捅进了赶尸匠腿上的枪眼,“是谁?!是谁?!” 每重复一遍“是谁”,捅入枪眼的手指就会狠狠搅动一下。如果此时的相寻和这赶尸匠同时面朝于人,任谁,都会宁愿选择和赶尸匠对视。 赶尸匠长得是像恶鬼,但此时面目狰狞的相寻,看上去根本就是恶鬼。 见赶尸匠只是嗷嗷惨叫,却不回话,碧月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从相寻的头发中探出脑袋,对赶尸匠说道:“你就老实说了吧,否则,这个人会把近来所有的气,都出在你头上。” 一看到碧月,又听到她说话,赶尸匠自然愣了下。可眼下,毕竟不是好奇的时候,而碧月的劝话,听来又着实恳切,赶尸匠终于开口了:“没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要强出头” 这样的回话,是不可能让相寻满意的。 于是,他的中指,随着食指一起,挤进了枪眼之中! “为哪个强出头!”怒喝一声后,相寻又极其缓慢地用两指扩张开了捅入的枪眼一些,又同样缓慢地问道,“你想清楚再回答,要是我听来不着边际的答案” 相寻没有说下去,而是加大了两指外扩的力道。 “成成家” 听到这话,相寻慢慢地抽出了两根手指。他知道,这是实话。 “哪个成家这么大胆,敢和神君过不去?” 话音一出,赶尸匠那双凸出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相寻背后。 这是小庄的声音,相寻回头,却什么都看不到。 “那三个死人呢?” “已经掩埋了。” 小庄回了相寻的话,继续对赶尸匠道:“你回去告诉那个成家,再敢侵扰神君,本将军绝不手软。” 小庄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可在相寻听来,这根本就是放赶尸匠过门的场面话。 所以,小庄话刚说完,相寻就冷笑了起来:“什么再敢侵扰的话,先不说。我先问你,找你来的,是老的,还是小的?” “我真的,是自己强出头”赶尸匠忍着腿上的剧痛,艰难地答道,“这次来拜访成家,看到成少被废了我一个粗人气不过,问成师傅,他不讲原因,后来还是问了成少,才找到” 赶尸匠说话有气无力,相寻不得不俯下身子去听,听到赶尸匠讲到是成仕华提供了信息,相寻抬手就扇了赶尸匠一个耳光:“那还不是成仕华让你来的?还他妈的强出头?你有多强?!” 骂归骂,相寻心里开始盘算了起来。 赶尸匠现在的话,相寻觉得可以采信。成海平有师命在,绝对不会主使旁人来害自己。而成仕华和这个赶尸匠,不管是刻意指使还是强出头,对相寻来说没什么不同。 而且,成仕华已经那样了,相寻现在也没法再去对他做些什么。 考虑这些时,相寻就阴恻恻地凝视着赶尸匠,搞得见惯骇人之物的赶尸匠,都不由地哆嗦了起来。 赶尸匠的话,也确实是实话。虽然成仕华是有些煽动他去找相寻的意思,可对相寻出手的事情上,赶尸匠确实是主动强出头的。 第一次,赶尸匠带着一个喜神袭击相寻,摇铃催动喜神攻击后,刚好弄堂口有人路过,他就暂时回避了等他想要回收喜神时,却只看到一片狼藉和一条断臂。 疑惑中,到再次追踪到相寻时,看到相寻毫发无损,赶尸匠就不敢大意了。他花了几天,找到了三个喜神,才二次找上相寻。 这个赶尸匠,是开了眼的。 等三个喜神扑向相寻那一刻,他看到忽然现身的小庄强占一个喜神的身体,并一下子制住了另外两个喜神后,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了。 现在,看到小庄对相寻如此恭敬,赶尸匠自然意识到,相寻不是他能动的。 不说出成家,过不了相寻这一关,可非要把事情往成家头上推,他也做不出。如今话说了一半又被相寻一扇,他也只能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人宰割的惨相。 相寻直勾勾地看着赶尸匠,赶尸匠则低头躲避着目光 过了一阵,只听相寻深吸了一口气,用不夹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对着赶尸匠说道:“你回去告诉成仕华,真觉得活着没意思的话,尽管来找我。” 言罢,相寻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他放过赶尸匠,并不是因为他想做人留一线。毕竟有小庄的护佑在,赶尸匠对他根本形不成威胁,他没有必要去除祸根。 在给小庄额头点血,准备送小庄回鬼门的时候,相寻忽然问道:“为什么召你出来时,我第一遍写了没用?” 小庄一听,就笑了:“少爷不说,我倒忘了。少爷下次写完庄字,外面那个圈一定要画得封口。” 小庄方才用一个喜神的身体,制住另外两个后,还特意看了一下自己出来的那扇门。 被血字召出后,门上的血字应该会消失,可小庄似乎瞟到门上的血字还在。等再看仔细后,他才发现门上的那个庄字外面,圈没封口。 “庄”字,是点将的法令,外面画个圈,是出关的法令。 小庄现身前,就好像觉得被点了两次名,如今一看门上的血字,很容易想通问题所在。 知道症结所在的相寻,也是一头冷汗。如果真是因为圆圈没封口,而被喜神干掉,着实够冤的。 赶尸匠c喜神,自此确实没有再来找上相寻。 几天后,张玉总算可以出院了。 去迎接的路上,相寻路过一间眼镜铺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一副近视眼镜,和一副深黑色的墨镜,是同一式样的框架。 和老板交流了一番,又等了一阵后,相寻终于满意地拿着一个眼镜盒离开了。 来到医院,恰好张玉刚刚换上衣服,杨璐正在给张玉整理领带结。 一旁的相寻,看着两人,开始频频点头:“般配,真是般配。” 张玉轻瞟了相寻一眼:“还用你说?” 杨璐的脸,自然就红了。 相寻定定地看着张玉,一勾嘴角道:“你们好像误会了,我不是在说你们两个般配。我是说你,和我手里的东西般配。” 也不等张玉多问,相寻就把手里的眼镜盒,交到了杨璐手里:“给他试试。” 杨璐一翻开眼镜盒,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眼镜盒里,当然是一副眼镜。只是这副眼镜,左边,是一片黑色的墨镜片,右边,是一片透明的平光片。 杨璐一下子合上了眼镜盒,用明显在掩饰恼怒的眼神,看着相寻说道:“你觉得,有意思么?” 迎着这样的目光,相寻的脸上,也满是苦涩。 可是,他没有伸手去接眼镜盒,而是把脸转向了张玉,他脸上的苦涩中,又有了些期许:“你真的不想试试?” 杨璐打开眼镜盒的时候,张玉也看清了里面那副不平常的眼镜。作为一个刚刚失去一只眼睛的人来说,看到这样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可看着相寻眼中的期许,张玉又有些不忍回绝。 他握住了杨璐递回眼镜盒的手,一如初见时,握住杨璐揪着相寻领带的手那样。温柔而可靠的力量,从他的掌心,毫无保留地传达到了杨璐的手上c和心里。 不过,如此可靠的一双手,在亲自打开那个触他心境的眼镜盒时,还是有些颤抖。 此时的张玉,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颤巍巍地取出眼镜,又颤巍巍地戴在了脸上。 在戴上眼镜的一刹那,他看到的相寻,变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慢慢打开镜角,把眼镜往鼻梁上送时,相寻的脸上,是期待的微笑。可在他把眼镜戴正时的短暂合眼过后,镜片另一面的相寻,已是泪流满面。 而这个泪流满面的相寻,又在拼命想要挤出笑脸,他努力着,又失败着 这样的相寻,张玉不忍再看,他扭头对杨璐说道:“把你那块小镜子给我。” 杨璐没有应声,也没有从包中取出镜子的意思。让现在的张玉从镜中,看自己残缺的样子,杨璐怎么会忍心。 张玉笑了:“拿来吧,我就看看还配得上你么。” 从杨璐手中接过一个小布袋,张玉在布袋中取出一块小圆镜,他慢慢地把握着镜子的手,抬了起来。 第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张玉拿镜子的手,明显哆嗦了一下。他赶紧作出转脸切换观察角度的样子,来掩饰。 这样的掩饰,又怎么逃得过相寻的眼睛。 只听张玉口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哎,本来走路上,旁人还未必知道我是独眼,戴上这个的话” 相寻的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剧烈。而杨璐,直接哭出了声。 就在杨璐哭着要帮张玉摘下这副眼镜时,她的手,又被张玉握住了。 张玉的另一只手,对着相寻的胸口就捣了一拳:“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不管走到哪里,不管男人女人,总归是盯着我看的人,会多些了吧?” 相寻低着头,流着泪,却非要很不服输地嗤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戴副一样的。” 张玉这只眼睛,是为了相寻失去的。 相寻用雷霆手段报复了伤害张玉的人,却无法挽回张玉的眼睛。他愧疚c自责,所以想要做些什么。 这种时候,送上这样一副眼镜,免不了刺激到张玉。可相寻对张玉的了解,甚至更甚于杨璐,他相信张玉会接受这件礼物。 相寻自己遭到痛苦时,从未想过回避躲藏。如果掐不断痛苦的根源,他就会想着怎样在这痛苦中,活得开心些。 而他眼里的张玉,也是这样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卢小佳 从这天开始,张玉的余生,一直都戴着这种一黑一透明的眼镜。 张玉能如此释怀,少不得杨璐的柔情蜜意。张玉本来就长得威猛,现在更有些特立独行的感觉,搞得杨璐都觉得如今的张玉更有味道了。 而对小桃来说,眼前却没有可以化解她伤痛的柔情蜜意。出院回家,直到身体痊愈后,她依然浑浑噩噩。 重新开始料理家事的小桃,近来时常出错。 面对这些差错,林素艾什么也没说。这段时间,小桃总是刻意回避相寻,这就消磨了林素艾对小桃的敌意。而且为难一个病愈不久的人,既易触怒相寻,也不是林素艾的本性。 可是这样的小桃,又如何让相寻看得下去。 多年以来,小桃有过失望,有过伤心。但在相寻眼中,大多时候的小桃,都是满怀希望的。过去的失望和伤心,本也是为了相寻,就在相寻刚刚作出契合小桃希望的决定时,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变故,始料未及。而出事前相寻做的决定,在他心里不但没有搁置,反而加急了。 不在小桃摇摇欲坠的时候拥紧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一晚,风,忽然大了起来。远处的天边,似乎还传来了沉闷的雷声。 晚饭后原本想要闲逛一阵的相寻,察觉这是要下雨,便折返了回来。走到寻玉赌坊的侧墙时,他遇上了正在收衣服的小桃。 小桃的右手,正在把衣服一件件往下摘,左手,则搭着收下来的衣物。 相寻,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可以确定,小桃发现了自己的靠近。但是,小桃却把头低下去了…… 这些天,相寻已经习惯了小桃的这种回避行为。 相寻走到小桃近前,他没有说话,也帮着收起了衣服。他虽然帮忙把衣服从晾绳上取下来,但取下来的衣服,他却不自己拿着,而是全部搭到了小桃的左手上。 天,正在慢慢变暖,这天晾着的,还有很多是厚重的冬衣。 所以在衣物越叠越高后,小桃的左手,很快就担不住了。小桃不得不停下自己正在收衣服的右手,用两手,一起团抱着收下来的衣物。 小桃本想先把这些衣服抱走,可是相寻根本没不管这些,而是继续把衣服一件件取下,又一件件放到小桃手上。 小桃,哭了。 哭,是因为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相寻刚帮着她一起收衣服的那一瞬间,小桃有些恍惚,恍惚得想笑出来。 她觉得,中意之人,和自己一起过着平淡的日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可是,现在…… 等到衣服已经多得她两手都抱不住,她终于哽咽着开口了:“我……撑不住了……” 相寻,停下了继续叠加的动作,他忽然上前,紧紧地靠住了小桃抱在胸前的那堆衣服,两手紧紧地环抱了上去。 “撑不住的话,有我呢。”隔着一大团衣服抱着小桃,相寻的手很用力,声音却很温柔。 小桃的脸,埋进了那堆衣服里,她不回少爷的话,也不敢看少爷的眼睛。 “一起撑,好不好?” 没有回答。 “一起过……好不好?” 还是,没有回答。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相寻突然松开了环抱,他一手打掉了小桃胸前的衣物堆,在小桃目瞪口呆的时候,又再次把小桃紧紧地抱住了! “撑不住的,就扔掉,忘掉……”相寻在小桃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一起,好不好?” 小桃,多想说好。她想说一千个、一万个好……可她却摇了摇头。 她被少爷抱得是那样紧,以至于摇头之时,耳瓣都在少爷唇上轻扫着。 而此时的相寻,又怎能任由她摇头。 小桃的脸,忽然被相寻两手托住,她的双唇,忽然被相寻的双唇贴住…… 就在相寻的舌尖,刚刚润到小桃的齿关时,他被小桃一把推开了。 是太唐突了? 不甘心的相寻,又一把抱紧了小桃,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小桃颤抖着,挣扎着,再次推开了相寻……她甚至不再去管地上的那些衣物,捂着嘴就跑回了屋。 方才,少爷的每一句话,都是小桃想要的。这段时间,少爷越来越亲昵的举动,让她不安,更让她欢欣。直到手术后被相寻握手陪伴的时候,小桃都已经决定,要自私地爱上一次了。 可在那一场噩梦过后,小桃想到的,都是林素艾。她记得少爷当初看林素艾时那眼神中的炽热,也记得如今少爷看林素艾时的冷漠。 她渴望自己也能被那样炽热地注视,却更害怕有一天,会面对少爷的冷漠。 相寻对林素艾冷漠的原因,在长期的观察,和自己母亲的一些话语中,小桃算是大致了解了。如今,她自己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她又如何不担心今天的林素艾,就是明天的自己呢…… 所以,她宁可永远得不到那份炽热。 回屋的小桃,一头蒙进被子当中,嚎啕大哭。 雨,终于开始下了。一滴,两滴,接着,密密麻麻。 相寻,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站在雨中。 雨太大了,片刻之后,他梳得齐整的头发,便全部垂了下来。 前额的头发,盖住了他的双眼,却根本挡不住他眼中满溢的寒光。 相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小桃推开。 小桃推开他的真正原因,他想不到。他永远也想不到,正是因为自己移情小桃之后,那对林素艾自然而然的冷漠,反而让小桃推开了自己。 此时,相寻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唐琛! 小桃,被唐琛伤害了……他自己,也被唐琛伤害了! 相寻是个知轻重的人,他会冒险,却不会自不量力。这一晚之前,报复唐琛,于他而言,是一件来日方长的事情。 但现在…… 黄麻皮,你不倒,我就不能碰唐家……那我就让你倒! 此时的黄老板,正是如日中天。有宝宝的警告在,相寻也不能借助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去直接加害。因此,尽管一腔怒火,真到决定发难时,相寻依然无从下手。 不过,被相寻这样的人惦记上了,从来就不是倒不倒霉的问题,而是几时倒霉的问题。 天气,终于转暖,就算相寻心里的仇恨没有淡去,却也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整日一脸肃杀了。 黄家给张玉的交代,早已尘埃落定,不过是一些经济上的赔偿罢了。张玉,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形势比人强,没什么好说的。 这几日,有一个大人物长时间逗留在流金阁散心,张玉的大伯觉得这是个高攀的机会,便吩咐张玉前去作陪。 张老板自己不去相交这个大人物,是因为这个人虽然来头大,岁数却小了些。 “照卢公子这两天的手气,过不了多久,我家这间赌场,就要姓卢了。” 这,是张玉和这位大人物的第一句话。 卢公子,卢小佳,浙江督军之子。当时把控淞沪军权的何长官,都是卢小佳之父的亲信下属。因此,张玉的大伯,称这个面貌俊秀的青年为“大人物”,完全不是刻意抬举。 卢小佳,斜瞟了走到近前的张玉一眼。本来,他是懒得回应这种搭讪的,可张玉戴着的那副眼镜,实在很难让人视而不见:“没劲啊,不管哪个赌场,只要知道我是谁了,我的手气就挡不住了……” 确实,只要赌场老板的脑子没坏,肯定不敢去黑卢小佳的钱。能开赌场的人,自然不光是脑子没坏,还一定是聪明人。于是,卢小佳的手气向来很旺。 卢小佳是个世家公子,也是个路子很野的人。风花雪月,他干得,绑票杀人,他一样干得。 闲扯一阵后,他觉得这个张玉,既不像大多世家公子那样矫揉造作,又不像普通帮派人物那样粗俗世故。所以,尽管表面上略显盛气,但卢小佳还是很喜欢张玉这样的人能陪同左右。 卢小佳喜欢,可张玉并不怎么喜欢。 要让卢小佳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必然需要长时间低三下四地逢迎。张玉自觉一时半会并没有需要用到卢小佳的地方,他也就不太愿意做个随从。 可家里的意思,张玉也不太好违逆。无奈之中,他干脆叫来了相寻,和他一起做起了跟屁虫。 让张玉想不到的是,傲气不亚于他的相寻,居然在卢小佳面前,表现得更加得体,搞得张玉几乎有些失宠的感觉。 相寻本来就在察言观色上强张玉不少,再加上他知道了卢小佳的身份后,便产生了利用卢小佳去打击黄老板的念头。 有的放矢下,相寻的表现,自然更讨卢小佳赏识了。 几天后的一个酒局上,卢小佳终于抑制不住好奇,问张玉道:“你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张玉苦笑一声:“遇了小人,就这样了。” 卢小佳笑了起来:“小人?敢动张少的,也小不到哪里去吧?” 张玉还是苦笑,没有答话,相寻却接过了话头:“张少说是小人,是因为那人相对卢公子来说,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哦?说来听听。” 于是,相寻就把事情的始末,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了卢小佳听。 不过,张玉在审讯室内被意外弄瞎眼睛的事情,相寻说成了是唐家指使,黄老板默认的。这样的篡改,相寻并不担心穿帮,毕竟下手的已经死了,而且不管事情是否黄家和唐家有意做的,在场面上必然是否认的。 说完经过,相寻又叹了口气:“要是我们早些高攀上卢公子,出事的时候亮一亮卢公子的招牌,就不会落得这样了。” 相寻说这些,当然不可能指望卢小佳提出给他们出头。 相寻只等卢小佳回他一句“现在认识也不晚”之类的话,而后,相寻就可以顺水推舟地跟一句:“晚了,现在我再去找那个唐琛,如果黄老板追究起来,卢公子怕是也保不住我吧?” 只要话说到那个份上,卢小佳也就骑虎难下了。相寻只盼在自己动了唐琛以后,卢小佳能出来调停。 但是,话头并未向着相寻的盘算发展。 卢小佳听到相寻说早些高攀的话后,便笑了起来:“是啊,你们早点跟着我玩就好了。我家和黄家也有些生意往来,早点从中斡旋一下的话,就不会这么僵了。” 卢小佳完全听得出相寻要挑他出头的意思,他也没什么反感,毕竟身边想用他卢家的势力,去压制对头的人,不少。但卢小佳这样场面上玩了那么久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利用。 见相寻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卢小佳便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家里面的关系,别说什么姓唐的,就连姓黄的,我也是想动就动。” 这种话,相寻最不要听。这种话里跟在“如果不是”后面的,都是既成事实,因此再往下说的,全都是屁话。 所以,相寻对着卢小佳,作出了一个“你最厉害”的恭维表情,用来阻止卢小佳继续再说屁话。 想不到,又过了几天,卢小佳反而主动问起了这件事。卢小佳倒不是想为相寻张玉出头,他是觉得这两人挺有意思,考虑以后带他们在身边。 而在上次那个话题不了了之后,卢小佳明显察觉到相寻对他的热情下降了不少。因而,卢小佳思忖着,干脆不痛不痒地过问一下此事,好让相寻张玉心生感激。 “这样吧,你们带我去见一下那个姓黄的。我看看他什么意思,如果他说话不在路上,我不管什么家里生意,也帮你们点点他。” 卢小佳这样说话,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亮身份,黄老板根本不可能出言不逊。 到时候,这么大的黄老板都说好话了,你相寻张玉这样的角色,还好意思不依不饶么?而且到了事后,相寻张玉虽然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却还是要谢谢他卢小佳。 可相寻张玉这两位,也不是第一天出来玩的。这种孩子挨了打去找对方家长,讨几句软话就扯皮的事情,他们自己也做过。 不过,在两人象征性地感谢卢小佳的好意时,相寻忽然想到,只要让卢小佳和黄老板接触到,就有机会让他们之间发生摩擦 想到这里,相寻脸上的感激之色,忽地真诚了许多:“那真拜托卢公子了。那件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在上海过日子,和黄老板有过节的话,心里总是不安。要是以后有卢公子摆的话作护身符,那就太好了。” 张玉一听这话,就知道相寻别有用意。长期的信任,也让他跟着相寻的话附和了几句。 这些话,卢小佳也喜欢听,现在相寻所谓的拜托,卢小佳也喜欢做。 权势这个东西,和钱一样,有地方用,才有意思。对卢小佳这样的权贵来说,做这种没有什么实际付出,又能彰显自己分量的事情,还是很享受的。 “那个姓黄的,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他现在白天忙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最近每天晚上,他都在共舞台,给他喜欢的那个……”相寻近期本就憋着找黄老板麻烦,因而黄老板的行踪,他基本有数。 但黄老板最近力捧的那个唱戏的丫头,相寻一下子忘了叫什么了。 “罗兰春。”一旁的张玉,给相寻的话填了空。 “对,罗兰春。每晚,黄老板都在那里给她捧场。都说这个共舞台,就是为了罗兰春建的。” 卢小佳点点头:“明晚,我们就去看这罗兰春。” 相寻一扬嘴角:“卢公子要看罗兰春?看她多能让人发春?” 卢小佳展颜一笑:“再看看姓黄的,是在如何发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台上台下 在决定去会一会黄老板之后,卢小佳内心对张玉和相寻的态度,已然发生了变化。 因为卢小佳觉得,自己为他们出头了。而他为张玉和相寻出头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这两个人,算是自己的跟班了。 卢小佳当然不会像暴发户家的傻儿子一样,把手下当狗训,可当晚走到饭店门口时,卢小佳还是试了他们一下。 “咦,我的鞋带散了。” 卢小佳下台阶前,故意自己踩掉鞋带,他又装得有些醉意,像是无心地絮叨了一句。 可说完这句后,他就不往前走了。他本来带着的跟班,此时正去取车,身边,就只有相寻和张玉两人。 张玉,根本就没领会卢小佳说鞋带散了是什么意思。他个人原本就没想过要攀附卢小佳,也没指望卢小佳真的能给自己讨回什么公道,先前的附和,只不过是在配合相寻。 但几秒钟后,张玉就看着身边的相寻,竟然蹲下身子,给卢小佳系起了鞋带! 卢小佳,还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他用迷离的表情,去掩饰心中的得意。 张玉,背转身去,像是要背开风的样子,嚓嚓地划着火柴,装着正在点烟。 可他背转到一边的脸上,表情极其难看。 就算卢小佳答应给他们出气,张玉也做不出给他系鞋带的举动,何况卢小佳只是准备走个过场。在张玉眼里,相寻和他一样,是个骄傲的人,此时相寻为了攀附卢小佳而这样摇尾乞怜,怎能不让张玉难过…… 而相寻,他在低头系鞋带的时候,表情亦很纠结。不过,这并非是因羞辱而起的纠结神色,反而,像是在憋笑。 片刻之后,卢小佳上车离去。 相寻下了饭店的台阶,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张玉还停在原地,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着张玉很不好看的脸色,相寻嘴角一扬:“怎么,你的鞋带也散了?” 这话一出,就听张玉一声冷笑,然后,他就当着相寻的面,把自己的鞋带踩了开来。 相寻神色一怔,又很快恢复了笑意,他一步跃上三级台阶,乐呵呵地蹲了下来,就要给张玉系鞋带。 蹲下身子的时候,相寻还无奈地感叹着:“哎呀,玉哥这是吃醋了呀……” 听着这话,再看着相寻的手搭上自己的鞋带,张玉的咬合肌猛地一鼓,抬脚就把相寻踹倒在了一边。 被踢倒后,相寻,就静静地坐在地上。 张玉,自顾抽着烟,也是一言不发。 这样过了一会,低着头的相寻,口中发出了阴恻恻的声音:“我受的辱,明天黄老板会替我找回来。你受的伤,明天卢小佳也会替我们找回来。” 相寻的话语,带着阴沉的戏谑,张玉听了,却只是嗤了一声:“卢小佳,明天只是去摆个造型,你觉得他会被你煽几下风,就去点火么?” “我不管卢小佳想摆什么造型,刚才,他说明天去看罗兰春,你记得么?” 张玉垂眼瞟了下坐在地上的相寻,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还说,要去看看姓黄的怎么发春,你记得么?” 张玉,还是没有明白。 “他想看姓黄的怎么发春,明天,我就让他好好看看!” 说到这里,就算相寻低着头,张玉都能感觉到他脸上的诡异。因为相寻说话时的声音,已经诡异到了极点。 问题是,张玉依然不明白相寻的意思。见相寻根本就没有想要明说的意思,张玉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停下!”相寻急忙招呼了一声。 张玉停下脚步,冷冷地半回转身,斜瞟着相寻。 接着,就看到相寻也踩散了鞋带,他用着像是撒娇的声音,幽怨地望着张玉说道:“玉哥,我的鞋带,也散了!” 张玉的嘴角,快速地抽动了几下,等完全把身子转向相寻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彻底暴怒了:“沈相寻,等到哪天你想上吊的时候,要是不会打绳扣,老子再他妈的来给你系!” 相寻,自然是不会指望卢小佳明天会真心为他出头。他也不可能为了卢小佳意料之中的走个过场,去逢迎卢小佳的试探。 至于为了长期攀附卢小佳而低三下四,相寻就更做不出来了。 张玉对相寻的了解即使不全面,可关于相寻的骄傲,这一方面,是完全准确的。这样的屈辱,于骄傲的相寻,必然是他认为值得,才会去忍受的。 次日,如同约定,张玉相寻两人,跟着卢小佳,在晚上七点,来到了共舞台。 卢小佳既已在心中默认相寻张玉是自己的跟班了,就没带自己真正的跟班。这一点,让相寻心头一喜。要是卢小佳身边还有亲信,相寻的盘算,或会受到影响。 要看罗兰春,自然是到观众席看。 卢小佳身份虽高,却与黄老板的手下并无交集,就连黄老板本人,也从未和卢小佳谋面过。 因此,在入席时,有向张玉打招呼的青帮会众,但没人去搭理卢小佳。 这点,卢小佳也并未在意。贵为民国声名显赫的几大公子哥之一,卢小佳本就对老派的江湖中人不太感冒,和那些对襟短打之人热络的话,反而会让他觉得失了清高。 说这个共舞台是为了罗兰春而建,一点也不夸张。戏院建成至今,几乎天天都是这个十几岁小姑娘的专场。 开幕,总有垫场的演员先上台来几段。趁着这个时候,相寻把张玉拉去了卫生间。 “一会,卢小佳要是发起疯来,你就当没看到。” 相寻到现在为止,还未透露过什么细节给张玉,张玉一听这话,当然莫名其妙:“一会卢小佳发疯?我看是现在你发疯。” “你等着看戏,就好了。”相寻也不恼,笑呵呵地继续说道,“我保准一会台下的戏,比台上的精彩。” 张玉直愣愣地看着相寻勾起的嘴角,他知道,相寻必然要出损招了:“你准备唱什么戏,卢小佳是什么人,你知道轻重吧?” “我什么戏也不唱,我就是个看戏的。” 听相寻的意思,不像是要蛮干,张玉就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于是,相寻往下说道:“卢小佳发完疯,黄麻皮也会跟着发疯。等我给你眼色的时候,你就拦着黄麻皮点,说些劝解的话。” 张玉的脸色,开始似笑非笑起来:“他们为什么会发疯,你是不是先说来听听好点?” “事情做完了,我自然会给你细讲,保证和杨钉之死一样精彩。”说到这里,相寻脸色稍稍严肃了些,“只不过,现在我还没十足的把握。” 张玉眉头一皱:“没把握,你也敢……” 相寻摆手打断了张玉的质疑:“我没把握的,是能不能让他们发疯。要是他们不发疯,今天,我们就只看台上的戏。” 回到观众席,又坐了一会后,就听到前排一阵聒噪。 罗兰春,上场了。 相寻本人,对京戏毫无兴趣。自认语言天赋不错的他,往往会几句都听不懂台上到底在唱什么。比起这样的国粹,相寻宁可听茶馆店里的荤段子独脚戏。 不过,对罗兰春这个人,相寻倒是很有好奇心的。他是真的很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姑娘,让黄老板如此发春。 可当罗兰春在掌声叫好声中款款上台后,相寻又失望了。望着罗兰春在戏台上画得像是无锡水蜜桃一样的粉色脸蛋,相寻实在是看不明白罗兰春本来的面貌。 张玉看台上戏的心态,和相寻差不多。 而卢小佳,就不同了。作为他这样的贵公子,西洋歌剧,国粹京剧,这些上台面的艺术,就算不喜欢,也是必须略通一二的。 等过门响起的时候,卢小佳便开始跟着拍子微微点头了。 台上的罗兰春,渐渐进入状态。 台下的相寻看时机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 见没过多久,相寻似乎又要去卫生间,卢小佳的脸色有些疑惑。 张玉抬手就在相寻屁股上打了一下:“叫你汽水少喝点,快走开,挡着我了!” 相寻便顺其自然地赔着笑,再次离开了观众席。 相寻当然不是要去卫生间,他直接去到了戏院外面。进到一条小弄堂后,他从西服内袋中掏出了一片小刀。 找到一扇看起来没人出入的木门后,相寻咬牙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接着,他就在木门上写了个“庄”字。 这次,他当然记得要把“庄”字外的圈画封口。 毫无疑问地,小庄从木门中出来了:“少爷。” “别少爷了,少爷被人欺负了……”朝着小庄声音的方向,相寻苦着脸说道。 今天,相寻要做的事,就是整黄老板。黄老板是宝宝明令不能动的人,因而为了事后别把麻烦惹到小庄头上,相寻决定连着小庄一起糊弄。 况且,相寻的计划,本就不是让小庄直接去袭击黄老板,而是设计让黄老板引火烧身。就算事后要清算,小庄本身并未出手伤人,阴谋手段是相寻的问题,小庄是不知者无罪,不用受太大牵连。 小庄听相寻说被人欺负了,憋了老半天,才说出话来:“本将军亲自出手为少爷出气的话,怕是不太妥当吧……” “倒不用你出手,之前见识过你的威力,我也不是要杀人。” 听到相寻这么说,小庄的语调轻松了不少:“那少爷是想要小庄做什么呢?” “欺负我的人,在戏院里看戏。等会你随我进去,上他的身,然后喝个倒彩……” “倒彩?怎么个喝法?” “你就说,好个罗兰春,比春药还春!” “这……成何体统……”小庄明显很为难。 相寻立刻不悦起来:“不成体统?那你是不是觉得杀人痛快些?” 小庄沉默了会,终于说道:“就喝个倒彩?” 一听小庄答应了,相寻嘴角一勾:“你喝完倒彩,自然会有人上来找麻烦。领头过来的戏院老板,应该是个矮胖的麻子。看到这个麻子,你就对他说,我卢公子对罗姑娘叫个春,你有意见么?” 说到这里,相寻停了停:“小庄,让你做这些,你有意见么?” 小庄苦笑一声:“我有没有意见,少爷都一定要我去做吧?” 于是,相寻的嘴角勾得更高了:“你问完麻子有没有意见,就直接上麻子的身,对着那欺负我的卢公子,先扇几巴掌,然后再告诉他,我管你什么卢公子不卢公子的,我黄某人对你老娘叫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相寻是没看到,小庄的脸,已经别扭得像苦瓜一样了。 过了很久,小庄终于回话了:“要做这些,少爷须应我一件事。” “什么?” “少爷身上这衣物,很是好看,过些天,烧一套与我。”看样子,小庄的灵魂深处,也有摩登基因。 一身古时戎装的他,居然看上了相寻的一身西服。 听到是这种小事,相寻立刻笑了起来:“只要事情做得漂亮,几套都可以。” “少爷真的只是要引戏院老板稍稍教训一下欺负你的那个……卢公子?”小庄把相寻前面的交待又过了一遍,想想也不算什么大事,便再确认了一下。 相寻又笑了:“怎么,难道前世的我,被人欺负后,都要杀人全家的?” 重新回到戏院之中后,相寻抬起还在渗血的手指,让小庄的额头在血指上点了一下。相寻又小声告诉小庄,打完卢公子以后,自己找扇门回去即可。 相寻坐回观众席的时候,紧跟其后的小庄,自然给相寻身边带来了一股寒意。 这股寒意,旁人就算察觉到了,也不会想太多。可是,张玉在觉得身上一凉的时候,就知道有问题了。 毕竟,他和相寻共处那么多年了…… 随后,可以说是在张玉意料之中,又是让他目瞪口呆的场面,出现了。 片刻之前还跟着台上的节拍晃着脑袋,看起来很是内行的卢小佳……竟忽然站起身来,他用着响彻戏院的嗓门喊道:“好!好个罗兰春!叫得好春,春过春药!好!” 本来,此时的罗兰春,正演绎着一段甚是细腻的唱段。她的声音如泣如诉,伴奏亦是小桥流水,台下的观众,也是静静聆听的阶段。 因而,让小庄上了身的卢小佳这一嗓子,使得大半个观众席,就像热而不滚的油锅中被泼了勺凉水,哗得一下炸开了! 罗兰春,当场就僵在了台上。吹拉弹之声,也戛然而止。 黄老板就坐在第一排,前几排观众席上的,就算不是黄老板相熟之人,也都知道黄老板和罗兰春的关系。 所以,前几排并未立刻骚动。 而“卢小佳”的叫嚣,在后排掀起的共鸣,却愈演愈烈。除了哄堂大笑,还有人跟风着喊道:“再叫个春!再叫个春!” 罗兰春台风再老道,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被这么一闹场,还没待人看出她粉妆下的脸到底有多红,她便扭头逃向了后台。 与此同时,方才安静的前排座位上,齐刷刷地站起了十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青帮会众。 这些黄老板的门生刚开始呵骂,还没能止住后排的骚动,等其中两位把腰间的驳壳枪高高举起,整个戏院,立时鸦雀无声。 本来站着看热闹起哄的,此时都坐了下去,只留下一个“卢小佳”,显眼地站在观众席当中。 小庄的演技,比台上唱戏的还要浮夸。就看被上了身的卢小佳,昂着下巴斜着脸,极其挑衅地望着那十几位一脸恶相的大汉。 黄老板面无表情地看着“卢小佳”,慢慢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十几个门生,围在黄老板周围,一边分开人群,一边靠向了卢小佳身边。 刚刚起哄得最凶的人当中,有几张脸被这些门生记住了,他们不幸在黄老板这群人走向“卢小佳”的时候,挨了几巴掌。 等黄老板众人走到“卢小佳”面前时,相寻已经拉着张玉,和避让冲突的旁人,一起退到一边了。 “刚才那句话,是你喊的?”脸上没带出感彩的黄老板,话音里也没有感彩。 就算是不长眼、不认识黄老板的人,独自面对这样的阵势,也绝对不会像现在的“卢小佳”一样,用着如此作死的样子,横眉冷对着一众恶汉。 不过,“卢小佳”这作死样子,外加体面的穿着,还真引起了黄老板的一丝疑虑:“朋友,什么来路?” 就看“卢小佳”一撇嘴:“哪里来的麻皮!我卢公子对罗姑娘叫个春,还要跟你报来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瓷器瓦片 先前,黄老板压着性子问话时,身边的门生都不敢造次。现在“卢小佳”这么回话,他们如果再不跳起来的话,就显得不够护主了。 顿时,骂声一片。 不过,众门生骂归骂,却无人动手。都不是第一天跟着黄老板讨生活的,黄老板的样子,明显就是在摸对方底,他们又怎么会真正打乱黄老板的节拍。 黄老板直勾勾地看着“卢小佳”,心里却在盘算刚才“卢小佳”那句“我卢公子对罗姑娘……” 卢公子?哪个卢公子? 要命的是,上海话里,“卢”和“罗”同音。黄老板的思路,因此被误导了,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闹场的,是罗兰春家里的亲戚。 罗兰春家里的?就算一家人会随便些,可这他妈的也太随便了吧?! 然后,更让黄老板看不懂的场面来了…… 就看刚刚还一副作死样子的“卢小佳”,也没人动他,忽然就自己一个踉跄险些坐在地上。等他将将站稳后,刚才的挑衅神色荡然无存! 此时的卢小佳,疑惑地看着面前众人,一脸莫名其妙。 他莫名其妙?对面的黄老板更加莫名其妙。 可黄老板只莫名其妙了一秒钟,就觉得一股极其刺骨的冰冷,强行钻进了他每一个毛孔,然后…… 刚刚卢小佳被小庄上身时,他是坐着的,所以他被上身那一瞬间的身体反应,没有人注意到。 不过,黄老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在小庄从卢小佳身上出来后,卢小佳很快就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看着面前这个身形矮胖的麻皮,再看着面前这个阵势,他已经反应过来,面前这个麻皮,一定是黄老板。 从面前之人的表情来看,绝对不是来给他卢公子请安的……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卢小佳再迎上黄老板的目光时,“黄老板”的脸色,却已经凶恶得有些扭曲了。 “你是……”卢小佳抢着开口,但还是迟了。 啪得一声!“黄老板”抬手就给了卢小佳一耳光! 相寻是让小庄扇卢小佳几耳光,但小庄只打了一下。数量,虽然打了折扣,质量,竟远超相寻的预计。 这一下,直接把卢小佳扇在了地上! 卢小佳生的秀气,可毕竟是军营里长大的。并不文弱的他,被并不以身手见长的黄老板一掌扇趴下了,弄得原本都想上来出个一拳一脚的门生们,也都改做观众了。 “卢公子?你个黄口小儿!”打完卢小佳的“黄老板”,穷凶极恶地破口大骂道,“你娘亲在我床上叫春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黄老板”刚扇卢小佳的时候,相寻就在张玉耳边说道:“一会,上去劝住黄麻皮。但是,先不要把卢小佳的来历告诉他。” 过早让黄老板知道卢小佳的来历,冲突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是相寻不想看到的。 见小庄已经借着“黄老板”的身子把戏演完,相寻一拍张玉的后背,张玉便心领神会地迎上了黄老板。 “黄老板,黄老板,别跟我们小辈动气……” 小庄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相寻身边的张玉。见张玉和相寻嘀咕一阵以后,说着讨好的话迎了上来,小庄立刻明白,这是来收场的。 于是,小庄直接抽身而去了。 小庄一走,黄老板又是夸张地一哆嗦 走过来的张玉,黄老板身边的门生都认识,故无人阻拦。而黄老板再一哆嗦时,已到面前张玉,刚好伸手扶住了。 这次,轮到黄老板莫名其妙了。 黄老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他一愣神,不甘寂寞的门生们,便指着地上的卢小佳,一齐骂了起来。 相寻赶忙冲到了趴着的卢小佳身边,一把将卢小佳从地上扶了起来。 就见卢小佳挨扇的左脸,已经肿得老高老高,就连左眼,都有些睁不开了。被扶起身子后,卢小佳的鼻孔和嘴角处渗着的血迹,也开始往地上啪嗒啪嗒地滴。 这个惨状,使得对面的骂声小了一些。至于黄老板,他根本就不明白卢小佳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幅样子。 相寻扶着卢小佳一站,架着卢小佳就要往外走…… 卢小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相寻却加紧了离去的脚步,还小声劝道:“卢公子,别吃眼前亏。” 听得背后几声“站住”,相寻也没有停步。倒是黄老板,对着身边人摆了摆手,示意让相寻他们走。 张玉,则还在不停地赔着好:“黄老板见谅,见谅……那是沈少的朋友,兴许是家里有些钱,所以不知轻重……” 出门后吹了一阵凉风,被扇懵的卢小佳,终于缓了过来。 可一缓过来,脸上那火辣辣的疼,就刺得卢小佳龇牙咧嘴。等刺痛渐渐麻木后,卢小佳除了一个“走”字,什么都没说。 卢小佳,只记得看戏看得好好的,忽然身上一冷……再回过神来,就是一群人站在自己面前,在自己还没搞明白状况的时候,便被人扇趴下了。 而躺在地上时,黄老板嘴里骂的,卢小佳还是听清楚的。 “卢公子”、“娘亲”、“叫春”…… 回味这几个关键词,卢小佳觉得,黄老板似乎知道他是谁……知道是谁……还敢动手?还敢狂言? 如果遇到这种事的是相寻,此时充斥于他内心的,必然是仇恨。 而一直高高在上的卢公子,早已被屈辱感淹没了。方才被扇倒在戏院中央,卢小佳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大姑娘被扒光了衣服,再被扔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耻笑。 被相寻架起来走出戏院时,卢小佳有过大声报一下门户的想法,要开口时,他却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毕竟,那黄麻皮已经称他“卢公子”,万一自曝门户还是没能吓退对方,那无异于向围观者广播一遍:挨打这位,就是浙江督军之子——卢小佳卢大公子。 刚把卢小佳扶上车,就看到戏院过来的路上,张玉正小跑着追了过来。 张玉还没上来,相寻就发动了汽车,等张玉上车关门后,相寻一脚油门,像怕人追上来一样,汽车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开过两个路口后,相寻才停下车,他看向后排扶着卢小佳的张玉问道:“黄老板,没有追究的意思吧?” 这话一出,卢小佳的眉毛就跳了一下……追究?要追究谁?谁要追究?! 张玉,则照实回答即可:“吃亏的是我们,他们就叫我们当心点。” “让我们当心点……”一直闭口不语的卢小佳冷笑一声后,终于开口了,“你有没有告诉那个麻皮我是谁?” 卢小佳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身居高位者,表面上的宠辱不惊,总还是有的。 他的问话,相寻有些想要抢答的意思,可张玉的回话,比相寻想说的还要周全:“刚才那个坍台的场面,我再重复一遍卢公子的家世,不等于卢大帅的脸都被姓黄的打了?” 滴水不漏的回答过后,卢小佳直勾勾地看了张玉一会,终于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卢公子,忽然闹场又是何必,想帮我们出气,也不用让一个姑娘难堪的。”相寻,还是把话头接过来了。 于是,卢小佳直勾勾的眼神,转到了前排回过头来的相寻脸上:“姑娘?难堪?” 卢小佳的口气是疑问,表情却是质问。 “卢公子在台下大喊罗兰春比春药还春……难道您……” 相寻的口气亦是疑问,表情正在慢慢变得惊讶。 卢小佳把那一脸质问转向张玉,见张玉也是满脸惊讶后,卢小佳便也变得惊讶起来。 他抬手摸了把越肿越高的脸,痛得再一龇牙后,他强行把神色镇定下来,又缓缓问道:“我挨打前的所有经过,给我说一遍。” 于是,相寻就从卢小佳突然闹场开始,一直讲到了黄老板动手。 卢小佳一听,刚刚镇定的脸色,毫无疑问地再次惊讶起来。 他很想用一句“胡扯”来打断相寻,可他也意识到,在黄老板突然带着众人过来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自己闹场了?别说闹场,卢小佳连自己当时为何站着都想不通。 但是,如果把相寻说的经过,填补进自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间里,前因后果,就顺理成章了。 卢小佳听着听着,立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的嘴已不经意地微微张开,嘴唇开始发颤,那双眼睛,像是在认真看着述说的相寻,可那对瞳孔,已经收缩到了极限。 这是,怎么了…… 等相寻还想复述黄老板骂人的那句话时,卢小佳眼一瞪,相寻便知趣地收声了。 “我做这些时,你们就干看着?” “我们当然劝了,可卢公子就似没听到一样,到黄老板众人过来时,我们还要拉您,您却把我们推到了一边。”相寻捏造这些话时,也顺带解释了为何黄老板过来的时候,他和张玉都站在一边不过来,“后来,卢公子自报了名号,我们想着,事情应该不会恶化,想不到黄老板……” “我报过名号了?” “只是以卢公子自称,而黄老板听了以后,便犹疑起来。记得卢公子说过,家里和黄老板之间有生意。敢在共舞台闹事、又敢不把黄老板放在眼里的,这位卢公子是谁,黄老板应该不会猜不到吧。” 小庄从身上离开的那一刻,卢小佳确实记得黄老板的眼中有过一瞬犹疑,可当卢小佳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就被扇趴下了。 “卢公子?你个黄口小儿!你娘亲在我……” 想到黄老板这句话,卢小佳再把刚才相寻的叙述脑中一过,他最后确认了一次:“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种大庭广众下发生的事情,我怎么敢诓骗卢公子……”相寻苦笑一声,接着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恐惧:“闹场这些,卢公子真不知道?!您不会是……” 相寻没有说完,卢小佳就抬手打断了相寻:“我不会是什么?!” 卢小佳,当然知道相寻指的是什么。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怨毒无比,就连那半边浮肿的歪脸,都满是憎恨:“不会是着魔了?不会是中邪了?” 在相寻和张玉的面面相觑中,卢小佳开始冷笑:“着魔了又如何?中邪了又如何?我卢小佳就算冲到台上把那个罗兰春干了,又如何?!黄麻皮,睡扁了你的脑壳,敢打我脸……” 剧情,显然已经向着相寻的期望推进了。 于是,相寻开始倒煽风:“卢公子,你们卢家高高在上,走的是正路。黄麻皮虽有点小势力,行的却是鸡鸣狗盗之事。你去和他斗气,不是瓷器打瓦片么。” 相寻口气是诚恳,可卢小佳这样一直和聪明人打交道的人,怎么会猜不透相寻的心思。 卢小佳,似笑非笑地听相着寻说完,而后嗤了一声:“你不是本来就想要我这瓷器,去磕那个瓦片么?” 一听这话,相寻强行压制住了可能出现的异样神色,他深吸口气,才答道:“是,我最好卢公子帮我灭了黄老板的门。可要为了这事,去折了卢公子、卢家的面子,我就算想,也没那个胆子。” 卢小佳定定地看了相寻一会,又是嗤笑一声,便把脸转开了:“开车。” 他不是不怀疑今天的事,是相寻搞鬼。可是,如果真是相寻搞的鬼,他反而倒不敢立即把相寻怎么样了。 因此,现在卢小佳的头号出气筒,就是黄老板。 开了两条街之后,卢小佳忽然心血来潮:“左转。” 相寻一脚刹车:“不回国际饭店?” 卢小佳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左转,去何长官宅邸。” 犹豫之间,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卢小佳知道,如果今晚不来个闪击报复,明天……卢小佳于共舞台被黄老板一个耳光扇在地上的消息,可能就满天飞了。 今晚,只要把面子找回来,那消息的口风,就会变成黄老板有眼不识泰山,误惹浙江督军之子,惨遭…… 不管哪一个版本的传闻,都不是卢家喜闻乐见的。但第一个版本,卢小佳实在无法接受。 而且,事情发酵之后,必然会有人调停。要是在有人调停之前,没能摆平黄老板,那卢小佳这口恶气,就未必出得畅快了。 能称为何长官,宅邸自然不会在很偏远的地方,卢小佳指挥着方向,在大约十几分钟后,车就到了。 何长官宅邸占地很大,从围墙外看,装饰并算不上精细。 不过,相寻从没见过比此处更戒备森严的私人住所。仅门口岗哨,就有六人,全都是青灰色制服的正规军打扮。 卢小佳一声不响就要往里走,立刻被哨兵拦住了。待哨兵再仔细一分辨,又赶紧立正敬礼,并打开了大门。也不怪哨兵不开眼,此时就算卢大帅和卢小佳擦肩而过,也未必一眼认出自己的儿子。 这脸,实在太肿了。 等在门口的相寻张玉还未点上第二支烟,卢小佳就带着两列荷枪实弹的士兵,气势汹汹地从大门走了出来。卢小佳走得极快,跟着的士兵都是跑步前进。 顶头上司的独子被人扇成这样,何长官当然毫不犹豫地借了兵给卢小佳。 而搬到兵的卢小佳,自然是心急火燎:“车呢?!” 兵虽然到位了,但此地步行到共舞台还是太慢。没等卢小佳喝问第二遍,一辆军卡就开了出来。一众士兵也不整队,一窝蜂登上军卡。 卢小佳坐上轿车,关门前,他对着军卡吼了声“跟上”,便吩咐相寻开车。 此时的共舞台,罗兰春已重新登场,平时听戏摇头晃脑的黄老板,这会心绪很是不宁。 他越想越不觉得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在面对一群气势汹汹的帮派人员时,还能像刚才的“卢公子”一样飞扬跋扈。 这纨绔子弟,绝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 而更让黄老板不安的,是那被凉意瞬间侵入……再回过神,已经把“卢公子”扇在地上的诡异局面。这份不安,从相寻扶起卢小佳以后,就在黄老板心头生起,且久久不散。 胆大到极点的纨绔子弟,手段莫测且有罅隙的相寻,自己那不可思议的失控……这三样联系在一起,如果黄老板还没意识到自己闯祸了,那黄老板这个人,应该早就死了。 还敢坐着听戏,只是黄老板尚不知晓自己的祸闯得有多大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尚不满意 军卡跟着前方疾驰的轿车,很快就一起停在了共舞台的门口。 从何长官宅邸过来的路上,卢小佳的脑子里,早就不再去想黄老板了。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报复准备,已经不是黄老板可以招架的了。 翻来覆去在卢小佳脑中的,自然是事件本身的起因。 此时再去细想出事之前相寻频繁走动的反常行为,还有相寻最后一次外出返回后,随着一同来到身边的那丝凉意……卢小佳觉得,自己如果真是撞邪了,那这邪物,必然就是相寻带来的。 相寻想要下车为卢小佳开门,被卢小佳一句话怔住了:“你们两个,应该不想下车吧?” 相寻和张玉,此时确实不想下车。毕竟,现在跟着卢小佳闯进共舞台,如果不是把黄老板当场枪毙的话……事后,黄老板未必敢找卢小佳,但在身边跟着的相寻张玉,铁定会被当作出气筒。 “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我都出头了,你们就安心作壁上观吧。”卢小佳用嘲讽的口气说完这句话,便自己打开车门下车了。 相寻他们到底有没有捣鬼……这话题于卢小佳,有些荒诞,又有些惊悚,故不便挑明。他扔下这句话,旨在表明,自己不是被人耍了还全然无知的傻瓜。 卢小佳,领着一众士兵就往共舞台里闯。他还是一个人走得很快,分列在两侧的士兵们,以小跑前进跟着。 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踏地声,震得门口想要阻拦的青帮会众,都愣在了原地。 卢小佳一行,一马平川地直接逼到了观众席的最前排。 观众席经过了片刻的骚动后,已变得鸦雀无声。罗兰春的吟唱,自然也戛然而止。只有一个拉弦的,不知道是眼神不好还是不懂看环境,仍一个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地拉着…… 黄老板身边的一众门生,平时再嚣张跋扈,可起身回头一看进来的都是当兵的,想拔枪的,也把手放了下来。 这年头,有势力的洋人,可以杀人不眨眼。 而这些军阀想杀人,只要杀的不是洋人,最多,也就是杀完了眨眨眼。 门生不敢动,黄老板就不能不动了。 一直没有回头的他,此时缓缓地站起转身……听到背后那整齐的脚步声,黄老板就知道不对了,再回头看了眼背后的阵势,他只有在心里苦笑一声。 不过,黄老板面上,并未露怯。一是为了上海滩头号大亨的面子,他怯不得。而根据他的江湖经验,排场威势再大,也都是为了谈条件的。 谈条件?唉,那就谈吧…… 黄老板,独自迎向了卢小佳一行:“各位长官,有失……” 这一次,黄老板估错了。 卢小佳不是来谈条件的,至少在面子没找回来之前,他是没有心情去谈条件的。 “打。”卢小佳就用这一个字,打断了黄老板的开场白。 话音一落,几个枪托,便同时砸在了黄老板的脑袋上! 这局面,黄老板的门生不得不动了……可就在他们作势欲起之时,一排枪口抬了起来,步枪上膛的喀嚓声响成一片。 “要造反么?”卢小佳,冷冷地逼视着一众门生。 相寻的逼视,也令人生畏,那是因为他目光的凶残诡异。 而卢小佳的逼视,自带着长期养成的无上权威,那不容挑战的气势,一样令人胆寒。 骚动,即时平息。 卢小佳看了眼被枪托砸倒在地的黄老板,说出了这晚他在共舞台的最后两个字:“带走。” 坐等在车内的相寻和张玉,只听共舞台门口一阵惊呼……接着,就看到头破血流的黄老板,双脚拖地被两人架着,押上了军卡。 卢小佳,端步行于人群最后,又缓缓地向着轿车走来。 坐上车后,卢小佳也没说话,相寻驱着轿车,跟在了军卡后,一起驶向何长官宅邸。 到达后,卢小佳终于开口了。 他看着车窗外被押进宅邸的黄老板背影,似笑非笑地问道:“可满意否?” 别说张玉,就连相寻,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卢小佳一声嗤笑,再次自己打开了车门…… 就在这时,相寻回话了:“尚不满意。” 卢小佳的瞳孔,即时收缩在了一起,他死死地盯着相寻。让他没想到的是,相寻竟毫无畏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相寻这目光,早已不是这几日谦恭的样子,其中的凌厉之色,尤甚卢小佳。 相寻是耍了卢小佳,但并未把卢小佳当作傻瓜。在被卢小佳点了几次后,相寻意识到,卢小佳比他的预估,要聪明得多。 知道自己和黄老板都是被耍的,还这样雷霆回击了黄老板。卢小佳如此睚眦必报,和相寻本人无二。相寻自知,如果是自己被人这样耍了,绝对不会不了了之。所以,卢小佳摆平黄老板之后,必然会要清算始作俑者! 想通这些,相寻明白,必须要打掉卢小佳心里的清算念头。同时,打击黄老板,本就不是相寻的最终目的。既然卢小佳已经意识到被利用了,那就干脆利用到底。 听相寻说不满意,卢小佳在惊诧之后,又笑着收回了跨出车外的脚。 他这笑,当然是装的。他要掩饰的,有被人摆了一道的愤怒,亦有对其中诡异片段的恐惧。 “那要怎样,才能让沈少满意呢?”再怎么掩饰,卢小佳问这句话时,也已经咬牙切齿。 相寻,依然迎着卢小佳的目光:“我要问卢公子借十个兵。” “借给你的话,你要让他们做什么?” “请他们吃饭,让他们记得卢公子的好。” 听到这里,卢小佳再次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他们记我的好?” 相寻的两眼,渐渐眯缝,其中寒光,直射卢小佳的瞳孔:“因为这样的话,我也会记卢公子的好。” 卢小佳收起笑容,把脸慢慢凑向了相寻,毫不掩饰恶意地再次反问:“我又为什么需要你来记我的好?” 相寻,也往前一凑,几乎头顶着卢小佳的额头,嘴角勾出了一抹诡笑:“待我好的人,我总是不太好意思再去叨扰。” 他知道,卢小佳现在不是在和“沈少”谈条件,而是在和心中那莫名的恐惧谈条件。 而相寻抛出“不再叨扰”这种绝对恃强凌弱的条款,是在赌。正因为卢小佳够聪明,又够显贵,相寻才有信心赌。 他耍了卢小佳的事情,不像黄老板打了卢小佳那样,是公开在台面上的。 卢小佳这样聪明显贵的人,面子不能不要,私底下吃的亏也不会算了。但如果私底下吃的亏,要他冒险去清算,他未必愿意。 相寻,赌对了。 近在咫尺对视着相寻的卢小佳,慢慢放松了对峙的神色,他的脸上,浮现起了一丝自嘲的冷笑:“好,好。” 相寻也不管卢小佳回的“好”是不是答应借兵,就先行道谢了起来:“卢公子这么帮忙,我会放在心上。虽然我不会再找上门,但若日后卢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尽管说话。” 卢小佳,懒得再看一脸诡笑的相寻,他轻点了一下头,便跨出了轿车。 与此同时,相寻也跳下了车。 “车先别走!”相寻叫停了本已要开走的军卡,“再点十个人,跟我走!” 卢小佳并未明确答应相寻借兵的事,相寻必须要当着卢小佳的面,把兵借好。 那些士兵,本就看到相寻张玉一直陪着卢小佳,见相寻发话时卢小佳没有任何反应,便都以为是卢小佳的意思。 于是,一个士官,迅速又点了九人,一起立正在了相寻面前。 相寻,看着卢小佳。 卢小佳瞟了眼相寻后,嗤笑一声,就回头进了宅邸。 涉险相逼,卢小佳自然不愿意,既然要吃这个哑巴亏,何不显得潇洒一点。 相寻和张玉,就坐在军卡上。相寻引着这些士兵,去到了张玉的六六赌坊。 正在六六赌坊里的赌徒伙计,一看一群当兵的闯了进来,立时一惊。在看清带路的是张玉和相寻后,伙计们才算压住了惊慌。 伙计们向张玉投去了疑问的目光,张玉用他仅剩的一只眼,对伙计们作了个有话就问相寻的眼色。 直到现在,张玉都不明白相寻之前做的,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做到的。而相寻之后要做什么,张玉大概有数,但相寻要怎么去做,他依然不明白。 “先把局散了吧。”也不等伙计们看过来,相寻就说话了。 赌客们都被遣散后,相寻又吩咐把门关上,他看着那一队莫名其妙的士兵,笑着开口了:“各位长官,现在我代卢公子,向各位借点东西。” 跟着相寻他们进到这间赌坊的士兵,本就不知道相寻这算什么意思,现在又听相寻说要借东西,他们自然面面相觑起来。 带头的士官,有些谦恭又有些狐疑地问道:“敢问这位少爷,要问我们弟兄借什么?” “借你们的行头。” “行头?”士官没听懂。 相寻保持着微笑:“身上穿的,手里拿的。” 身上穿的,是军服,手里拿的,是步枪。 如果相寻方才没说是“代卢公子借”,他这话出口,说不定对面的枪都端起来了。 可就算相寻亮了招牌了,一众士兵的脸上,也都生起了戒备之色。 看到这架势,相寻脸上的微笑褪去了,他沉着脸,对着那士官逼问道:“怎么,卢公子的面子,不够作借这些东西的抵押么?” 士官脸上,硬挤出了一丝笑:“卢公子要缴我们弟兄的枪,也会有个说法吧?” “今天共舞台的事,这里的兄弟,都是参与的吧?” 士官听到这问话,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 “今天惹到卢公子的,是帮派的人。帮派的人,就算表面上摆平了,也不知道背后还会做什么小动作。”说到这里,相寻扫视一圈众士兵,“所以,我们要让那些不长眼的,好好长长记性。” 接着,相寻叹了口气:“问各位弟兄借的东西,你们可以不借。那卢公子吩咐我后面还要做的事情,就请各位弟兄随我去办了。” 士官越听越糊涂:“后面……还要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相寻头一低,他看着地面,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说道,“卢公子是怕事后牵连到何长官的弟兄们,才要我来找人手要借弟兄们的行头,不过是借一下军队的威势。卢公子这良苦用心,各位弟兄还听不懂么?” 见士官的戒备之色渐渐放松,相寻继续说道:“这位长官,你是想借出行头,然后带着弟兄们在这里分钱喝酒呢?还是想要现在就跟着我去拼命呢?” 相寻说到分钱喝酒的时候,张玉立刻走向了六六赌场管帐的伙计身边耳语了几句。一会儿,本已清空的赌台上,就铺开了一百多银洋。 其实,士官心里再猜疑,也不认为相寻敢戏耍他们军队的人,之前的抵触,更多是军人天生对于被缴枪的反感。况且,他们眼中跟着卢小佳的相寻,也实在不应该会害卢大帅下属的兵。 于是,再看到有钱可收,士官的神色,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一个小时后,六六赌坊内,一群穿着内衣裤的人,酒兴正酣。 同时,汇佳银行唐老板宅邸,已是一片狼藉。 家中四名保镖,被四名身着军装的人,用步枪抵在墙上。唐老板本人,已被击毙在卧室。其独子唐琛,则正被其余几名穿军装的五花大绑起来。 几分钟前,四名保镖看着一行穿着军装的人破门而入,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缴了枪。 随后,相寻和张玉,分别各带三名士兵,按着瑟瑟发抖的佣人指引,去到了两间主人的卧室。 唐老板的发妻,已经被休了,这天的唐老板,独睡在床上。相寻推开房门,还没看清床上的是不是唐琛,所握手枪的子弹,已经全部轰到了床上被子的隆起处。 小桃受的伤害,张玉受的伤害,在来时的路上,不停地回映在相寻的脑海。作为一个做好万全准备的复仇者,其心中的兴奋之意,亦使得相寻血脉喷张。 八颗子弹带着相寻的攻心怒火,全部发泄到床上之人的身上后,相寻已然有些悔意。 他后悔,让对方死得太痛快了。 直到掀开被子那一刻,看到打死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胖子,相寻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不用多想,相寻就知道他打死的必然是唐琛的父亲,唐老板。他本没有杀唐老板的心,故而有些歉疚。但想到打击唐琛之后,唐老板可能会作出的反击,相寻又释然了。 本来,如果唐琛不是借着唐老板的势,也不敢和张玉对峙。 同时,想到唐琛此时应该还活着,恶毒的诡笑,已经勾弯了相寻的嘴角。 另一个房间中,被摁倒在地上哇哇叫的唐琛,此时渐渐安静下来。他看着站在几步之外身材高大的独眼士官,越看越觉得眼熟…… 眼熟,是因为恐惧。 这独眼士官,当然就是张玉。尽管乔装成士兵的张玉相寻、还有一众张玉的徒弟,都在脸上抹了油灰,可张玉给唐琛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娇生惯养的唐琛,外出吃的唯一一次亏,就是遭遇张玉这次。唐琛肩上挨的那枪,都没好利索,张玉那日开枪时的凶神恶煞,更是深深地刻在了唐琛记忆之中。 认出了张玉之后,方才安静一会的唐琛,歇斯底里地鬼叫起来。 而后,他就被几枪托砸懵了。 听到隔壁的枪响后,张玉亦想过一枪结果掉唐琛。唐琛,就是张玉失去一只眼睛的起因,但起因的起因,更是因为唐琛伤害了相寻想要亲近的人。 想到出事的前一晚,自己想好第二天用来嘲讽相寻和小桃的怪话,张玉的牙齿,便又狠狠地咬了起来……当时听到小桃的哭声,自己怎么就没敲门呢?! 如今,一切悔意,都将化作恨意,发泄在唐琛身上。而这发泄的权利,张玉决定交给相寻。 唐琛,被一桶凉水,从昏昏沉沉中浇醒了过来。 当他发现在眼中渐渐清晰起来的人影并不是张玉时,他甚至有些庆幸。 面前的那个人,在笑,笑得是那样讨人喜欢。 在脑子还稀里糊涂的此时此刻,唐琛几乎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可以了 “弄那个姑娘时,过瘾吧?” 待面前之人完全在唐琛眼中聚焦,再听到此人笑容可掬地问出这句话,唐琛直感到如坠冰窟。 僻静的河滩上,凉风嗖嗖,自己被一群身穿军装的人绑到这里……而面前之人问出那一句话时,虽然一直在笑,但那双眯缝着的眼睛,其中的寒意,正随着他出口的每一个字,而更甚数倍。 唐琛的上下牙,立即就剧烈地互相敲击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啊!!” 唐琛说出第一声不是我的时候,相寻一皱眉,但等唐琛又重复一遍时,相寻手里的匕首,已经狠狠地插进了唐琛的腿根! “不是你?”相寻就像旋转螺丝刀一样,一下一下地拧转起了插在唐琛肉中的刀,“狮头抓你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看错了?” “是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别告诉我是一大清早就喝上头了吧?!”相寻,继续恶狠狠地拧动着刀把。 “不是……那天,我本来,本来已经走过了那扇门,然后……” 唐琛,哭诉着当天的经过。 他说他路过小桃病房门口后,和一个人迎面撞了一下,接着,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后,竟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小桃的病房里面……而躺在病床上的小桃,看到唐琛进来后,便开始对着他搔首弄姿…… 相寻本就是有着离奇经历的人,听着唐琛讲着离奇的事发经过,一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可当听到唐琛说小桃搔首弄姿时,相寻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上涌! 只听呲啦一声,插在唐琛腿根的刀,在相寻怒极用劲中,竟横走着,直接割开了厚厚的一层肉,再割开了唐琛的裤子,划了出来! 唐琛的腿根,顿时血如涌泉。 相寻一把揪住唐琛的一侧鬓角,几近癫狂地叫嚣道:“现在,轮到姑娘的男人拿你过瘾了!” 扔掉了手中的匕首,相寻自顾走向了军卡旁边,从货斗上取下一桶汽油后,又走了回来。 走到随行的众人面前,相寻停了下来……众人只看到他的眼角在抽搐,嘴角在抽搐,每一处,都在抽搐。 “五马分尸,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吧?”相寻问出的这句话,声音,也在抽搐。 这个时代的人,当然都未见过五马分尸。但五马分尸的意思,还是知道的。 只听相寻接着抽搐道:“他的两手两脚,各两人,给我抓住了,腾空抬起来。” 害得自己师傅失去一只眼睛的人,是不用客气对待的。随行八个张玉的徒弟,也不去征求张玉的意见,就把瘫坐在地上的唐琛四肢抓牢。 “放过我!不是我!饶我!”唐琛知道大难已至,搜肠刮肚地想着求饶的词汇。 两人一组,八人拽着唐琛四肢往四个方向一拉,唐琛的身体,自然就离开了地面。 相寻提着汽油桶,站在唐琛头顶这一侧。他脸上抽搐着的诡笑,倒立于唐琛的视线之中,变得愈加残忍恐怖。 “你说,那姑娘对你搔首弄姿?搔首,我不会,我就先让人给你弄个姿!” 接着,相寻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惊讶关怀之色:“啊呀,你腿根在流血啊?” 相寻脸色瞬间转暖,给了绝望的唐琛一丝期盼,他痛哭的同时,嘴里又开始叨念讨好的词汇。 “别怕,我不会再让你流血了……”相寻脸上的暖意,开始渐渐崩塌,“现在流血的地方,我来给你消消毒!” 说这后半句的同时,相寻眼中的寒光,已经刺向了唐琛的裆部。他提起油桶,往唐琛的腿根之处,很是小心地把燃油浇灌了上去。 “消毒,总会痛的,你们把他抓紧了……” 相寻,就慢悠悠地把一桶二十公升的燃油,全部慢慢地浇了上去。虽然大多都流到了地上,但唐琛的膝盖以上,胃部以下,已经完全被燃油浸透了。 接着,相寻理所当然地摸出了火柴:“你痛过以后,就不会流血了。你不会流血了,我的心情也就好了……” 呲啦……火柴点燃……划过一道不长的弧线后,落在了唐琛身上被燃油淋透的地方。 轰……唐琛身上的燃油,腾起了青蓝色的火焰……就看唐琛身体的整个中部,立时全都被火焰包裹了起来! “啊……啊!啊……” 随着唐琛撕心裂肺的惨叫,尤其是控制他两腿的四人,几乎抓不住唐琛的双脚……刚刚被拉拽得笔挺的唐琛,此时不停地收缩,收缩,收缩! 到这时,唐琛已然知晓,今次死路一条。他眼中的乞求之色,终于散去……取而代之那愤恨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瞪向了倒置在视线内的相寻。 相寻看到唐琛的怒视,嘴角轻轻一勾,接着,他一拍脑门:“你不瞪我,我还真忘了……” 说着,相寻抓着唐琛的头发,就一拳一拳地朝着唐琛的左眼猛击起来。 不过,在相寻还没确认是否已把唐琛的眼球打爆前,唐琛垂死前的挣扎,剧烈到了极致。 素来没什么劲道的唐琛,此时爆发出了所有的潜能,想要挣开抓着他四肢的拉拽。 就算相寻在猛击他的眼睛,他还是瞪着眼。他瞪的也已经不是相寻,而是不远处的河水。 其实,此时他身体的中段已经烧得很严重了,就算他跳到水里,也没救了。 可就是这没救的人,居然从四个人的手里挣出了两条腿! 腿被挣脱,手还被拉着……原本腾空的唐琛,当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问题在于,刚刚相寻浇下去的二十公升燃油,最起码有十五公升,在唐琛坐下去的地方。 因此,唐琛屁股刚沾地,就瞬间点燃了个直径一米有余的火堆。火堆一燃起,拽着唐琛双手的四人,也被高温逼得松手了。 唐琛,终于自由了,成了一个自由的火人。 他似乎想站起来,却没能成功,然后,他就向着河岸的方向,艰难地爬去。 他爬出了火堆,带出的燃油,在身后形成了一条火线。这条火线还未拉长到一米,匍匐前进的他,忽然腰部往上一拱……接着,他的肚子,忽然砰得一声炸了开来! 还在动的唐琛,居然如同尸体在焚尸炉里时那样,炸腹了! 这一炸,唐琛当然不再动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动了。 从唐琛被人拽起来后,张玉始终一动未动,此时,他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了。 相寻一拉住张玉的胳膊,就一下子俯下了身子,弯腰猛吐起来。 他吐了很久,直到把胃吐空,还弯着腰不住地干呕。 这时,张玉甩开了被相寻抓着的胳膊,就在相寻几乎要扑倒在地时,张玉一把揪住了相寻的后脖领…… 张玉,把一滩烂泥似的相寻,提到了自己面对面的地方。 他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看了相寻很久,才问道:“可以了?” 他当然不是在问相寻是不是吐得可以了。 张玉之所以一直协助相寻的报复行为,是因为他对相寻的了解。他知道,这口恶气不出,相寻绝对不会释怀,他是不想看到相寻长久钻在牛角尖里的样子。 如今,该清算的,已经清算得这般彻底。可是,已失去的,依然还是失去了。 被提着的相寻,本就没有避开张玉的注视,听到那句“可以了”,他的嘴唇抽动了几下,眼睛就红了。 相寻,只觉得很疲惫。 这个结局,苦心设计了良久,可到大功告成之时,他忽然觉得并未获得什么。 复仇的快感? 面前张玉的一只眼睛,是无法复原了……被这仅剩的一只眼睛凝视着,哪里来的快感。 小桃呢? 告诉小桃:我把欺负你的人杀了……小桃,又怎么可能会因此而快乐呢? 尽管不便去和小桃诉说唐琛的下场,这晚的相寻,还是敲了小桃的门。 回到赌坊的时候,已是半夜。相寻敲门后,来开门的,是老胡。 “叫上你老婆,出去。”相寻看着睡眼惺忪的老胡,简短地命令道。 “是,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老胡答应着,一想不对,“少爷,这大半夜的,我们出去做啥啊?” “想做啥就做啥,现在我要进去,所以,你们两个出去。” 老胡夫妻出去的话,房间里就只剩小桃了。 自己闺女大半夜一个人在房间,再放个男人进去,谁也不会爽快答应的:“少爷,这……这什么意思啊?” 也没等相寻说话,小桃的母亲就披着衣服来到了门口,她手上还拿着一件老胡的罩衣,往老胡身上一披,开口道:“少爷让我们出去,我们出去就好了,问那么多做啥,年轻人的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小桃的母亲,早已察觉相寻最近对她的女儿不一般。同时,她也看出相寻对林素艾越来越冷淡的迹象。 这两点一结合,她又怎么会不往深里想。 相寻面上一直不待见老胡夫妻,但实际上对他们相当不错。整间赌坊的杂活,他们一家三口配合起来并不疲累,而相寻出给他们的工钱,比行市要高不少。如果这个少爷,能变成姑爷,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胡氏扯着老胡往门外走,还把相寻让进了房间,两人出门时,她讨好地把门带上了。 小桃睡觉的那个角落,遮着一块帘子,相寻拖了把凳子,坐在了帘子前。 相寻知道,小桃肯定醒了。 所以,他并没有试图叫醒,而是直接开口说道:“等少奶奶搬走了,你就住到我那里吧。” 这句话说完,相寻就静静地等着,等到的,却是小桃的低泣。 低泣中,小桃终于回话了:“我……我还是搬走吧……” 小桃,又一次回绝了相寻。 心中回绝的理由,还是没变,但回绝的决心,更甚之前。 她越看如今相寻冷待林素艾的样子,就越怕自己也会有那一天。 哪怕,相寻现在稍敷衍一下林素艾,再提出纳小桃做个姨太太,小桃也许都会答应。可相寻对林素艾那种心灰意冷的表现,太让小桃心寒了。 相寻的声音,亦开始颤抖:“你……要离开我?” 小桃是想逃避,却不是要逃避眼前的追求,而是在逃避日后的离弃。 可相寻这样的问话,她却怎么也无法答应。 这些年,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梦,哪有如此容易放手的呢。 小桃,总是在想,再让我留在少爷身边一阵吧……等以后嫁人了,或许就不会再想他了…… 这留在少爷身边的一阵,年复一年,到如今二十多了,小桃依然还想要留多一阵,再一阵。 小桃挣扎之时,相寻也在挣扎。 挣扎良久后,相寻再度开口:“就算,就算你不愿意,也……” 他,说不下去了。也?也什么?也不要离开我?也要留在我身边? 自私如相寻,也无法提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请求。 就在两人互相煎熬之时,门外,就响起轰隆隆的一阵闷响,而后,就听到小桃母亲的尖叫声。 刚才,相寻进屋后,小桃的母亲,就一直耳贴在门板上,听着屋内的说话。而老胡,则因为内急,只自己下楼去方便了。 偷听的胡氏,听到相寻说要送走林素艾迎进小桃时,几乎乐得要跳起来。可她再往下听,竟听到自己女儿拒绝了相寻的要求。 这一下,胡氏急了。 她想闯进屋说说撮合的话,独自一人又不敢。想了想后赶紧下楼,她准备拉来老胡,夫妻俩一起进屋,再看情况说话。 不想,不知谁在楼梯上放了个空油瓶,眼看就要回到二楼的的老胡踩了一滑,整个人直接从二楼又滚回了一楼。 等胡氏再跟到楼下一察看,老胡已经不省人事。 胡氏一尖叫,相寻第一个就冲了出去。 倒不是相寻真的有多担心他们,毕竟相寻这几天做了这么多事,他必然担心哪一方会上门报复。 片刻后,小桃也冲了下来。 稍稍安慰了一下不知所措的小桃母女,相寻便安排人,一起把老胡送医院了。 相寻本以为,老胡只是摔懵了。可送到医院一查验,才知道老胡摔瘫了。 性命无虞,却无法自理的老胡,从此成为了小桃母女的沉重包袱。他用自己,困住了妻女往后的生活,也把小桃,困在了相寻身边。 小桃本已萌生的离意,在这件事发生后,自然打消了。毕竟,母女两带着老胡,如果没有相寻这样的特殊照顾,是没法生存下去的。 只可惜,相寻依然没有参透小桃拒绝他的真正原因。 在小桃的躲闪,和林素艾的哀怨中,相寻甚至有些害怕走进寻玉赌坊。 这一年多,从发现林素艾的孩子并非己出后,相寻的烦恼事,就一件接着一件。 转眼,已是1922年底,此时的相寻,虽然想象不出来年会有什么好事,却也希望眼下别再有什么麻烦了。 好在,尽管黄老板和卢小佳,都知晓冲突事件必然和相寻有关,却也没有来找相寻清算。 黄老板被绑进何长官宅邸后,在地下室关了数日。 慧生姐摸清卢小佳的来路后,便拜托黄老板的头号门生杜老板出面周旋。杜老板与卢家达成默契,赎出了黄老板。 相寻这一为泄私愤而挑拨起来的事端,也无意中改变了上海地下势力的格局。 这个时代的帮派人士,虽早已利益至上,可台面上的面子,依然是捞取利益的重要资本。 黄老板在自家的共舞台毫不抵抗地被人绑走,如此丢人现眼的事件,使其在帮派中的统治力一落千丈。 而黄老板的这次劫难,外人眼里的祸根,当然直指罗兰春。但黄老板被救回后,不但没有冷落罗兰春,还要明媒正娶她进门。 慧生姐勃然大怒,作势要离开黄家。黄老板在罗兰春的巧言中,居然顺水推舟地休了慧生姐。 这样一来,黄老板不仅少了个贤内助,还使自己在圈内的声望进一步受损。 同时,出面周旋摆平此事的杜老板,本来的财势已不亚于黄老板,此次举重若轻的化解手段,又为其累积了极高的人望。 此消彼长下,杜老板顺理成章地超越师傅黄老板,一跃成为头号人物。 不过,滋润在爱情之中的黄老板,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他心里明白,就算不出这件事,被行事更为高明的杜老板超越,也只是时间问题。况且,即使自己失去了绝对权威,但后起的杜老板,依然是黄老板甚为贴心的门生。 因此,之后的黄老板就算不再一言九鼎,可他的财路,仍在与杜老板的互相扶持之下,基本保全。 至于疑似被相寻设计的事情,见要保的唐家已经在自己被绑期间遇害,黄老板便觉得失去了和相寻再起冲突的理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胡念遥 于黄老板而言,如果共舞台的事情,不是相寻做的手脚,那便没有发难的理由。 如果真是相寻的苦心操纵,那就更不能动相寻了……这等妖人要是被逼急了,天晓得还能做出什么事情。 尽管折了威风,可如今该赚钱赚钱,回家还有娇妻相伴,有着这样的舒心日子,黄老板是没有兴趣去和相寻搏命的。 况且,外人并不知道里面有相寻的事,黄老板不会因为不动相寻,而再落一条胆小怕事的臭名声。 黄老板无心再起事端,卢小佳却是不想放过相寻。 只不过,牵涉鬼神之事,卢小佳亦没有妄动。他是想着觅得可靠的奇人异士后,再去找相寻清算。 只可惜,卢小佳还未找到打相寻的枪,自己的家族先倒台了。 那已是1923年的事情,但相寻饱受波折的1922年,尚未过去。 如今,在无处可去之时,相寻经常带着碧月,去到天台上,想着斗斗嘴,来找回以前的心情。 这一晚,碧月的话头有些不同寻常:“林小姐下午回来时,身上好像有胡家的气息。” “她去小桃那屋了?”相寻莫名问道。 “不是小桃这胡家。”碧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说的胡家,是狐仙。” 相寻一愣:“狐仙?出去转一圈,回来成狐仙了?” “林小姐当然不会成狐仙,但她必然和狐仙接触过。” 这个讯息,让相寻沉默了一会。 过了很久,他才对碧月说:“我不在家时,你找机会问问她,为什么和狐仙来往。” 只是,在碧月还未找到合适的开口机会时,就出事了。 12月的一个傍晚,相寻不在家,碧月则趴在窗台发呆。 刚刚下楼一会儿的林素艾,忽然急匆匆地推开了门:“碧月仙子?碧月仙子?” 碧月跳到了林素艾视线内的桌上,问道:“怎么了?” “刚才听人说,相寻在皇城庙被人打了,你快和我一起去看看!” “他打架我也帮不上啊!”听林素艾着急的语气,相寻必然是吃大亏了,碧月虽然同样着急,却也明白自己能做的不多,“把楼下的伙计都叫上,再过去?” “不用,皇城庙的人我应该可以劝住,我是担心自己心焦说不好话,你在路上教我一下。” 碧月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会说话,可再一想,相寻真的是被皇城庙的道士群殴的话,楼下几个伙计也不够人头……这样的话,还不如赌林素艾能劝住皇城庙的人。 于是,碧月没再多说,几下就跳到了林素艾的身上。 林素艾是小跑着往皇城庙方向赶的,一路上,她并没问碧月一会到场后该怎么说话,碧月不知道林素艾到底想怎么开口,便也不知该如何出主意。 林素艾的体力不错,十几分钟后,碧月看到皇城庙已近在眼前。 一直没开口的林素艾,在踏进皇城庙的那一刹,忽然问了碧月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碧月仙子,对相寻,你是否也有好感?” 这个问题,直接把碧月问得愣住了,她想脱口否认,又觉得没有必要去否认。 况且,这种问题的答案,本就不取决于被问者回答什么,而是在于提问者内心愿意相信什么。 林素艾的脚步,只停顿了一会,接着,她便又重新迈步,穿过了皇城庙的各个大殿。 此时的碧月,已然觉得此行有问题。 可林素艾突然提出的那个问题,就像一壶浊酒一般,使得碧月的思绪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多年的相处,碧月当然知道自己对相寻有好感。 可这种好感,是否林素艾所指的那种好感,碧月自己也不知道。 是林素艾多心了?还是因为知晓在相寻此生之中,自己不能以人形相处,所以一直在压抑情感? 在碧月心乱如麻之际,林素艾走入了一间厢房。 关门声,打断了碧月的所有杂念。她只看到厢房中,还站着一位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书生。 看到这书生,碧月呆住了。 她并不认得这个书生,但她认得书生身上的气息。 胡家! “碧月仙子,胡念遥有礼了。”这自称胡念遥的狐仙,像是能看透林素艾耳鬓的发丝一般,他对视着碧月惊骇的目光,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而浅笑之后,胡念遥的一手,已经掠上了林素艾的耳畔! 反应过来的碧月,借着林素艾的肩头,闪跃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胡念遥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向了林素艾:“妖邪既已带到,林小姐请回吧。” 碧月直勾勾地看着林素艾的背影,片刻之后,她冷冷地问道:“林小姐,你这是何意?” 林素艾不敢回头,她肩膀抽搐了一下,用有些抱怨又有些抱歉的语气,轻叹了一声“怪你说得太多”,便匆匆离去。 碧月,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到底哪里说得太多了,房门一关上,胡念遥的手就抄了过来。 碧月的灵活,亦超乎胡念遥的预料。 几把都没有碰到碧月后,胡念遥再一次把手伸向碧月时,一股白烟,就从胡念遥的掌心漫向了碧月。 碧月在沾染到白烟后,尚未觉得有何不妥,可在她又一下腾身躲闪时,却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 观瞧之下,刚才撞到的地方,并无任何障碍,碧月立时停下了继续躲闪的念头。 她知道,自己已经中了狐仙的幻术了。 胡家幻术,一般需要身体接触,或食下沾染幻气的食饮。 这个胡念遥,能用随手打出的幻气,就让对方着道,如此修为,碧月明白自己再躲闪下去,已经意义不大。 此时碧月的眼中,自己还是身处在被林素艾带进的这个房间。 可是在中了幻术的刹那,她现在看到的视觉角度,已经完全不是她实际身处的角度了。 碧月刚刚觉得自己撞到了东西,就是撞到了她右侧的一个花瓶。但在她的视线中,这个花瓶,是在她背后的。 身处这样的视差之中,此时的碧月,其实和瞎子没什么区别。 “我是受上仙指派,来护佑转世之人的,你们胡家对我出手,是想要害转世之人么?” 胡念遥听了一笑:“什么都不知道小妖仙,还跟我提上仙。转世之人,有他自己的使命,派你去到他身边,便是舞弊。我不害转世之人,只来抓你。” 擒了碧月,胡念遥没有亲手要发落她的意思。 他敲开成海平的房门时,恰巧成仕华也在。 一见到门外的胡念遥,成仕华就是一愣:“胡兄?你怎么……” 成仕华见到胡念遥来敲自己父亲的门,确实讶异。他眼中的胡念遥,是一个自己在外偶遇、而后聊得投机的朋友。 其实,成仕华和胡念遥只见过寥寥数次。 他们还共饮了两次。 第一次,成仕华喝醉后侵占了林素艾。 第二次,成仕华喝完去了寻玉赌坊,被相寻废了。 而成海平,则是从来没见过这个书生:“先生,是来找仕华的?” “不,我是来找成道长的。”回话时,胡念遥拍了下成仕华的肩膀,“仕华兄,请先回避。” 刚才一脸疑问的成仕华,被胡念遥一拍肩膀后,脸色立时木然。他不再多问一句,直接离开了。 成海平就算道行不高,也看得出其中蹊跷。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胡念遥,沉声问道:“先生来找贫道,所为何事?” 胡念遥没有立刻回答,两步走进了屋中,他示意成海平关上房门以后,才朗声回道:“我是冥府护法阁胡念遥,今天过来,就是给你成家一个交代。” 成海平虽然很想知道对方要给的是什么交代,可胡念遥这个名字,让他一个激灵。 其实,碧月也知道胡念遥这个名字,她只是在被林素艾带入陷阱时一度慌乱,而忽略了胡念遥的自报姓名。 胡念遥,本也在北方仙长胡总教主的门下。 其天资悟性一流,在两三千年道行一辈的仙家之中,颇有号召力。 很久以前,胡念遥得道之初,倾情一凡人女子,从此便世世与之相爱。 到几十年前,该女子三度转世,却三度于胎中意外夭折,怨气侵体之下,眼看就要化煞。 胡念遥斗得了煞,却保不住挚爱的魂体。 胡念遥本在北方仙门有一门婚约,仙长胡教主称可帮胡念遥爱人之魂驱煞归冥,但胡念遥必须要履行婚约。 胡念遥于纠结之中,冥府护法阁主事叶封尘主动找来,称只需胡念遥归入护法阁,即会施以援手。 这样的条件,胡念遥自然应允。 胡黄白柳,亦数道门旁支。 胡念遥这样有名的道门仙家,为了挚爱皈入冥府教主座下的护法阁,自被佛门传为佳话。 事情传开后,就连本来和北方仙家来往不多的南方术士,也都知道了胡念遥的名字。 所以,此时成海平的脸上,唯有肃然:“胡护法有何指教?” 胡念遥迎向了成海平的目光,反问了一个问题:“令公子落得如今的伤残,成道长可知祸根何在?” 被戳到痛处,成海平不自觉地闪现了片刻怒容,而后纠结地回道:“还请护法明示。” 胡念遥摊开手掌,展示了已被迷晕的碧月。 他淡淡说道:“你恨的沈相寻,正是受了这妖邪的蛊惑,才会残害成少。” 碧月,虽然看起来就是只小壁虎,但通体的色泽一看就不是凡物。况且,相寻是成海平受先师托梦护佑之人,他不认为先师会给自己招来个灾星。 因而,成海平立刻就相信了胡念遥的话:“照护法的意思,此妖邪,该如何发落?” 成海平虽然是在征求胡念遥的意见,但他浑浊的两眼,早已布满了血丝。 害到自己儿子如今田地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成海平怎能不恶从心起。 “这守宫仙虽然罪孽深重,但也是有来历的,她的性命,还是伤不得的……”眼看成海平压制不住怒意,胡念遥轻叹一声后,接着说道,“取一张镇邪符箓,把这妖邪裹于其中,待其修为化尽,放生便是了。” 见成海平脸上仍有不忿,胡念遥笑道:“削去她的修为,这惩治,和夺她性命也差不多了。” 林素艾从皇城庙返回家中时,相寻仍未到家。 相寻当然没有在皇城庙和道士冲突,也就是碧月根本想不到林素艾会设计她,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说辞。 几天前,碧月初次提到林素艾身上有胡家气息之日,就是林素艾初次“偶遇”胡念遥的日子。 一个陌生男人在路上搭讪,林素艾当然懂得回避。 扭身避开,和胡念遥擦肩而过后,林素艾只听到背后的胡念遥说了句:“如何与沈相寻和好如初的办法,你不想听么?” 这话,把林素艾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能做到和好如初的办法,自是林素艾梦寐以求。 林素艾停在当场,却没有回头。 背后的胡念遥,再次开口:“办法,一点都不难。沈相寻的心,其实都在那守宫仙身上,只要那守宫仙离开,你们自会慢慢好起来。” 林素艾,一怔。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一直就把碧月当成情敌,却一直未意识到此时胡念遥的点破,并非是告知,而是提醒她注意到自己的这种潜意识。 不过,当时的林素艾,还是不忍有加害碧月的想法。尽管她内心已经动摇了,可呆立片刻后,她还是离去了。 到家后,林素艾没有在房间里看到相寻,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了相寻从天台下来的脚步声。 林素艾知道,近来相寻在天台上的时候,陪伴身边的,只有碧月。 就好比一个绝症病人,某日听到一个赤脚医生对他说:你的病症我找到了,就是隔壁的吵闹,才使你在心烦意乱中不断恶化。 如果这个绝症病人本就厌恶隔壁的吵闹,就算他听到这个说法的当时不以为然,但隔壁吵闹声再起的话,他定会越想越觉得赤脚医生的话有道理。 在林素艾开始意识到自己一直介意碧月和相寻之间的关系后,她忽然觉得胡念遥的话,正是症结所在。 看着原本一脸轻松的相寻,在进屋面对自己后恢复成了冷冰冰的样子,林素艾甚至有些后悔。 她后悔为何先前没细问一番那个路人,要怎么解开症结。 不过,林素艾的悔意只持续了几天。 送碧月入陷阱的今天,林素艾本要出门买些日用,就在路上再度和胡念遥相遇了。 这次,胡念遥没有主动和林素艾搭话,林素艾却低着头,挡住了胡念遥的前路。 “林小姐,是认可我的说法了?” 林素艾挣扎了一番,终于开口问道:“要怎么做,才能解开相寻和我……” 胡念遥摆手打断了林素艾的话:“怎么做,我上次已经说了,只要那守宫仙离开,你们自然会破镜重圆。” 林素艾的头,低得更低了:“怎样,才能让她离开……” 胡念遥听到这里,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那守宫仙,本不是十恶不赦,你我都没有除之而后快的必要。只需把这守宫仙交给皇城庙,皇城庙的道长自会请示神明,给她找一个该有的归处。” 本来,林素艾对碧月的下场,还有几分担忧,听胡念遥说只是把碧月交给皇城庙,林素艾便没了什么顾虑。 她是在成家长大的,知道在外的正一弟子拿捕到的妖仙,若是没有必须处决的罪状,一般都是上缴师门处置。 于是,林素艾就依照胡念遥的计策,把碧月送到了胡念遥手里。 此时,林素艾静坐窗前,却一点都没有除掉心病的轻松感。 她觉得心里很乱,便抽出了青灵,希望用擦拭宝剑,来使自己平静。 然而,一抽出青灵,林素艾的心绪,竟变得更乱了。 她开始不停地问自己“我是怎么了”与此同时,这几天心中逐渐堆积起来对碧月的不满,已然全部散去。 是因为愧疚?亦或是本来自己就没这样讨厌碧月? 其实,都不是。 之前林素艾在碧月问题上钻的牛角尖,就是着了胡念遥的道了。 道行高的狐仙,不仅可以迷惑人的感官,更能扰乱人的心智。 林素艾的本心稍被胡念遥的话打动,再沾染到幻气,便完全掉进了胡念遥的圈套。 要是如今的林素艾,还像嫁给相寻之前那样,随身携带青灵的话,她一早就会发现胡念遥身上的妖气。 而这些天,她要是早些拔出青灵擦拭的话,出鞘的青灵亦能破去胡念遥施在她身上的幻气,也就不会让她始终纠结在那几句话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皂班房 林素艾,又开始害怕,如果相寻知道碧月是被她骗走的…… 只不过,此时的相寻,回家时已很少和林素艾讲话。这可悲的现状,在这一天,反倒让林素艾感到了一丝轻松。 到家的相寻,确实呼唤了碧月几次,虽都未得到回应,他也没太过在意。 直到睡下后,背对着林素艾的相寻,不经意问了一句:“你看到碧月了么?” 这话,自然让林素艾心头一紧,她拼命压制住自己的紧张之后,才回了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林素艾的回话,让相寻有些莫名。 相寻那似乎有些质疑的反问,使得林素艾有些慌乱了:“不……知道。” 此时,相寻原本准备休息的涣散眼神,渐渐地凝聚起来。 林素艾,到底不是作恶的材料。 今天在相寻回家后,林素艾就一直在避开对视,刚才的回话,又着实答非所问……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碧月,你回答我不知道?”再次开口的相寻,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随意,“你自己有没有看到,会不知道?” 林素艾,开始亡羊补牢:“没看到……” 问题是,相寻已然完全捕捉到了林素艾的慌乱和反常:“没看到你慌什么,弄得一副是你把她藏起来的样子。” 林素艾觉得,再跟着相寻的节奏说下去,很快就会穿帮。 因此,她没接相寻的话。 然而,相寻就像是很想和林素艾把道理讲清楚一样:“你说,是不是?” 林素艾只能开口回话:“是。” 这下,相寻忽然提高了声调:“是?是你把她藏起来的?” 林素艾心里立时咯噔一下,她开始回想相寻前一句问话到底是怎么问的。 她记得相寻的意思,明明是说她没有必要慌乱……所以,她才回答了“是”…… 难道听错了?所以才有那样的追问? “不是,我去藏她做什么……”林素艾只能继续亡羊补牢。 相寻听着这回话,听着林素艾明显不太平稳的呼吸,过了很久,他也说了句:“不知道。” 林素艾,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把碧月藏起了的意思么? 而相寻问完这句话,便静默了。 他开始慢慢听,慢慢等。 听,是继续分辨林素艾那慌乱的气息。 等,是等着看林素艾多久能睡着。 气息,在相寻背后慌乱了许久。等了很久,也没听到林素艾睡着的均匀呼吸。 离那句“不知道”过去了已经快半个小时,相寻终于再度开口了:“我不知道的,你知道,是吧?” 安静的夜晚,怀中是熟睡的孩子,林素艾本已逐渐平静。 可相寻的这句问话,就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得林素艾肝胆直颤。 “我……我……”林素艾的口舌,开始不听使唤。 其实此时的相寻,根本就没想到林素艾骗走了碧月。他只以为是碧月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还让林素艾帮着保密。 所以,相寻开始不耐烦起来:“别我了,告诉我她去了哪里,等她回来就算要怪你,我也会为你说话的。” 相寻的意思,自然是指林素艾没为碧月保密行踪,如果碧月因此怪罪林素艾,相寻会解释林素艾是在逼问中才说出来的。 可在林素艾听来,就好像相寻已经猜到是她骗走了碧月,如果她现在说出碧月下落的话,相寻还能帮她说些好话,不要让碧月记恨。 相寻能在碧月面前说好话,那便说明相寻也不会过于记恨于她…… 林素艾的心理防线,本已摇摇欲坠,再这么一误解,她的眼泪立时流了下来:“她,她在皇城庙……” 相寻眉头一皱,一下子坐起身来:“她去皇城庙做什么?” 林素艾,无言以对。 而她低泣的声音,逐渐明晰。 相寻的声音,完全沉了下来:“你,又在哭什么?” “我……我错了……我不该……”低泣,变成了抽泣。 相寻一把将背身朝里的林素艾按平在了床上,一双寒意凛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素艾追问道:“错在哪里?不该什么?” 自己把碧月送入虎口的话,林素艾怎么讲得出口,她不敢对视相寻,双手捂脸呜咽着。 相寻定定地看着这样的林素艾,他的思绪,开始飞快运转……脑中过了一遍林素艾今日所有的反常之处,相寻的两眼,终于完全眯缝了起来。 相寻放开了按着林素艾的手,林素艾的整个人,便都蜷缩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她的身边伸了过去…… 接着,她就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提了起来! 林素艾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只看到相寻提着孩子,走到了窗台下的桌子边! 林素艾一声尖叫,就翻身下床,待她几步跑到桌边时,只看到相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手枪! 孩子,被放在了桌上 “你再过来一步……”枪口,正对着孩子的脑袋,相寻的拇指,咔哒一声把击锤扳上了,“或是你接下来的回话,我听出一点虚假……” 相寻没有说下去,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林素艾。 他确实不必往下说,因为此时流转在相寻眼中的异样光芒,林素艾认得。 枪杀旺猜时,虐打成仕华时,闪动在相寻眼中的,就是这种光芒。 林素艾,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一点一点地讲述了把碧月骗到皇城庙的全部经过。 她想说自己为何记恨碧月,可在无比悔恨的此时此刻,她怎么也无法开口叙说这些现在想想都觉得愚蠢的念头。 倘若林素艾说,是太想挽回和相寻之间的一切,才会作出这般糊涂的举动……相寻,是否会理解她呢……这个假设,已找不到答案。 “说完了?”听完林素艾讲的经过,相寻的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 瘫坐在地的林素艾,没有回答。 “我问你,是不是说完了?!”相寻的怒火,呼之欲出。 林素艾,只能点头。 “看着我。” 林素艾慢慢抬头,看向了相寻。 在她叙说经过的时候,相寻的枪,并没有一直对着孩子。可当她抬头再看相寻的时候,就见相寻拿枪的手,正渐渐地抬了起来! “你!”林素艾大惊失色。 护子心切的林素艾,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就意识到自己想要劝阻,是徒劳的。 她没有扑向相寻和孩子这边,而是赶紧回身到了床边她拔出了墙上的青灵,就对着相寻送了上去! 青灵刚刚拔出的时候,枪口已经重新对准了孩子…… 青灵刺向相寻的时,在剑条的吟响之中,却听到了“叮”得一声! 扳机,已经扣下,子弹,并未射出…… 相寻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震颤着慢慢刺向自己的青灵,又看着拼命拽着剑柄往后使劲的林素艾。 他的嘴角抽了抽,而后艰难地勾起了一些,随后的问话,声音极其干涩:“你觉得,我们这个样子,还需要继续下去么?” 林素艾低着头,继续拽着自行刺向相寻的青灵。 相寻就像屋里没有林素艾这个人一样,把左手的弹匣往枪托里一塞,换上了西服,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相寻停了一下,他似乎挣扎了一番,又继续往外走,但是只走了一步,他又停了下来…… 只见他肩膀剧烈的颤抖了几下,然后做了一个从背面都看得出很用力的深呼吸……接着,他终于心平气和地开口说道:“我回来时,不想再看到你。” 林素艾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声。 直到相寻走出青灵的感知范围,青灵嘡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形同枯槁的林素艾,亦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 有些发黑的视线中,相寻逐渐远去的背影,是这样冷,这样冷…… 而相寻,只觉得满脸的泪是那样烫,烫得如此灼心。 他一路走,一路流泪,脑中,又全是初见林素艾时的一幕幕。 夜,并未深,尤其是走到皇城庙附近后,路人越来越多。 很多人,都看向了这个样貌体面,却在不停抹眼泪的人。可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这个人,此时正和他腰间的枪一样,一触即发。 也是成仕华走背运,相寻在往皇城庙走的时候,成仕华也正在回皇城庙的路上。 如今的成仕华,除了喝酒,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正在他摇摇晃晃往回走的时候,走得比他快许多的相寻,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 远远的,相寻就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他怎么可能不眼熟,那日虐打成仕华前走进屋子时,就是这个背影,彻底点燃了他。 所以,根本不用到正面确认,相寻就知道,前面的正是成仕华。 本来,皇城庙的山门,这会已经关上了,相寻还未必进得去。这下,有成仕华在前面,就像是特地来给相寻带路开门的一样。 到了皇城庙,成仕华并不是从山门进去的。 他叫开了一扇侧门,而门刚刚开了一点,就是砰得一声枪响! 成仕华,立刻就捂着腿倒了下去。 枪响,当然是相寻手中的枪发出的。 他一直跟在醉醺醺的成仕华十几步外,一见到门被叫开,立刻就打响了手里的枪。 开门的那个道士,一脸惊恐地蹲下去。 他听到枪声,再看到成仕华倒地,总归估到是成仕华中枪了。可他刚刚把成仕华上身扶起一些,脸上就被迎面蹬了一脚! 蹬出这脚的相寻,自然到了门口,他枪指着成仕华,一脸恶相地看着被蹬倒在地的道士命令道:“把成海平叫出来!” 那道士哪见过这种恶煞,他两腿蹬地倒退了几步,便一骨碌爬起身来往里跑。 相寻垂眼看向成仕华,发现成仕华,也正在看他。 尽管成仕华在背后诅咒了相寻无数遍,在心里更是早已把相寻碎尸万段,可当再次对视相寻这双寒光流转的眼睛之时,浮现在成仕华脸上的,只有恐惧。 “往里爬。”对成仕华,相寻下了道冰冷的指令。 被虐打之时,有林素艾在身边,成仕华还强装了几分硬气出来。 此时,面前只有相寻和那黑洞洞的枪口,没有精神支柱的成仕华,立刻就屈服了。 他,立即往着门内爬去。他只需往前爬,并不用考虑方向。因为相寻要是想让他往左爬,就会从右往左踢他一脚,反之亦然…… 成仕华就被相寻一路踢一路爬,一直爬到了皂班房内。 庙里有城隍老爷,当然就有皂班衙役。现在成仕华爬进的这个房间,里面就是几尊衙役的石像。 被相寻叫停后,成仕华喘着粗气,躺在了皂班房中央。 此时,相寻的目光,已经从成仕华身上,转到了墙角的一大桶灯油。 只思考了片刻,相寻就提起那桶灯油,往房间的各个角落泼洒起来。接着,他提着灯油去到了屋外。 成仕华看着相寻泼洒灯油,大概猜到相寻的意图。 可是他实在是疼得没力气了,刚刚又爬得精疲力竭,这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相寻做这些。 屋外的相寻,把灯油泼遍了门窗,眼看一大群道士高声呵骂着,向这边冲了过来……相寻嗤了一声,摸出火柴,就点燃了沾着灯油的窗纸。 一个脚快胆大的道士,此时冲到了离相寻六七步远的地方 相寻回过头,对着他就是一枪! 又是砰得一声,这个冲得最快的应声倒地,其他道士,全部被这场面钉在了原地。 “一把枪的子弹,杀不光你们……来几个不怕死的把花生米都吃了,就轮到你们打我了……”相寻的目光,像匕首一样,划过所有敢于和他对视的道士脸上。 灯油的易燃性,比军卡燃油还是差多了。相寻这些话说得很慢,可等他话说完了,背后的皂班房还未被火焰包围。 于是,相寻接下去的话,依然很慢:“想吃花生米的,上来吧。” 见还是没人敢动,相寻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人群中的成海平脸上:“我为什么来,你知道吧?” 成海平没有回话,他知道,跟相寻扯什么道理是多余的。 但就在这时,困在皂班房里的成仕华,发出了呼救声。 看着渐渐变大的火势,成海平知道,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相寻打断了:“你知道我在找什么,不想你儿子烧成灰的话,就快些交出来。” 话到这里,成海平已经没有僵持下去的必要了。 就算捉着的碧月,是害到成仕华残废的罪魁祸首,成海平也不可能为了清算旧账,而眼看着成仕华被烧死。 也许是只有成海平自己知道碧月被藏在哪里,他没有吩咐其他道士,而是自己分开人群,一路小跑了出去。 很快,成海平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拿着一个黄纸包,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相寻枪口指着成海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呈上来。” 成海平低着头,颤颤巍巍地两手拿着黄纸包,递了上去。 此时,相寻才发现卷成这黄纸包的,是一张符纸……一股不祥的预感,立时萦绕在了相寻心头。 “打……开。”说话的同时,相寻在抑制自己扣响扳机的冲动。 成海平不敢迟疑,哆嗦着翻开了那张裹着碧月的符纸。 碧月,是通体雪白的。 而符纸中映入相寻眼帘的,是已经灼烧成灰黑色的碧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这样就好 相寻的两眼,在刹那间变得比身背后的火还要红! 他左手一把夺过了成海平手中的黄纸包右手的枪,在同一时刻打响! 成海平的胸口,立时爆出一团血雾,而后应声倒地。 就在相寻放低枪口还要再补一枪时,忽然面前亮起一片刺眼的金光! 接着,他身前凭空出现了一位身着金黄道袍、黑发长髯的道人。 那道人于电光火石间,擎着未出鞘的宝剑,用剑鞘迅疾地打向了相寻手里的枪。 与此同时,相寻头顶一阵过电的感觉掠过,方才面前道士快得看不清的动作,在他眼中已然慢了下来。 他垂低右手,手枪将将避开了打过来的剑鞘,同时左手一扬,一把将剑鞘握在了手里! 而后,相寻道了一句自己都觉得震惊的话:“张道陵,你自认护得住他们么?” 相寻这句由前世说出的话,声音不大但这忽然现身的道人,已把场面镇得鸦雀无声,所以,每个人都听清楚了相寻的话。 除了倒地的成海平,在场所有道士立即跪倒,纷纷拜见祖师爷。 正一祖师,张道陵,张天师! 而相寻的前世,似乎并不怵这如雷贯耳的张天师。 松开了握着的剑鞘,把包着碧月的符纸递到了张天师眼前,相寻咬着牙问道:“两千多年的修为,落到这个下场,我杀几个人,不过份吧?” 张天师虽然听到“杀几个人”时变了变脸色,可细看了眼符纸中的碧月后,他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些:“性命倒是无虞……只是被镇邪符削去了修为……” “只是削去了修为?”相寻眯着眼,丝丝黑气已经从眉心泛出,“要不我也打去你的修为,送你投胎做个凡人?” 张天师本来法相威严,一听这种话,更是须发皆张。 幸在发作前,他又看了眼碧月,才收起了怒容:“她的内丹不在,你瞧不出吧?” 相寻确实瞧不出,就算是他的前世,对这种修炼之事也是一窍不通。但是他记得,碧月曾说过她的内丹在宝宝那里。 于是,相寻扬了扬眉毛,示意张天师往下说。 “这守宫仙如今的状态,最多也就被削了一两百年道行,你带她回去好好调养,以后帮她找到内丹了,她的修为基本也就回来了……” 相寻打断了张天师的话:“一两百年的道行,就不用给交代了?” 张天师苦笑了起来:“到时候,她要什么交代,我给,我都给!” “那给我的交代呢?!” 张天师的脸色,终于不好看了:“烧庙伤人,你还要交代?!别忘了你这一世是来干什么的!” 相寻对视着张天师,没有说话。 张天师继续开口道:“你带着这守宫仙走,这里的事情我来善后,你还有不满?!” 此时,相寻攻心的怒火已缓和些许,他也知道今天闯的祸不小,便沉声问道:“这守宫仙,当真有救?” “你先把她从镇邪符里拿出来……”张天师摇了摇头,“再把鼻血擦一擦。” 看着相寻照做后,张天师叹了口气:“刚才我就说了,她性命无虞,你带她回去好生照看些时日,这真身差不多就复原了。至于她的道行,等你找回她的内丹,亦可恢复个不离十。” 相寻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碧月,再次用质疑的目光看了眼张天师。 张天师,只好无奈地对着相寻点了点头。 相寻深吸一口气,移开了和张天师对视的目光,并把碧月放进了西装内侧袋中。 也不和张天师道别,相寻扭身就要外进来时的那道侧门走。 有几个道士想要阻拦,相寻也注意到了他们蠢蠢欲动的样子。他也不看那些道士,而是转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天师。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不摆平他们,我就要动手了。 张天师也不去看那些门人,他只对着相寻做了个摆手道别的手势。 祖师爷表态了,自然没有哪个再去纠缠。众道士,就眼睁睁地看着相寻从进来的那道侧门离去了。 到家,推开房门。林素艾和孩子,果然都不在了。 终于,走了。 终于,可以不再互相煎熬了。 刹那的释然过后,相寻的心头,就被一阵剧烈的酸楚感占满了。 好比被久病的亲人折磨到早已厌烦的人,却在病人真正离世的那一刻,才恍然大悟到自己远未厌烦那种折磨。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选的床帘,她选的茶具,她改变的一切,都还在那里。 可她的人,却不在了…… 相寻,开始拼命回忆自己在煎熬中的痛苦,想着用回味起来的痛苦,来填补心中忽然缺失的那一块。 然而想着想着,他竟又开始想念这种煎熬、这种痛苦。 他就迷失在这种想念煎熬的煎熬之中,彻夜未眠。 直到天光大亮,看到枕边的碧月似乎动了一下,状如死不瞑目的相寻,才随之动了一下。 他把手伸向碧月,犹豫了片刻,才轻抚了上去。 又过了一会,碧月那对大眼睛,终于睁开了… “碧……月……”相寻轻声唤道。 碧月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对眼睛,定定地看着相寻。 “你……疼么?” 待相寻再伸手过去,碧月却跳开了。看此时的碧月,虽然虚弱,但龇牙挺尾,对着相寻作出了一副警觉的样子。 相寻颤抖着说道:“别怕,不挠你肚子。” 碧月似乎完全没明白相寻的意思,依然保持着戒备的样子。 相寻忽然意识到,被削去些修为的碧月,或已不认识他了! 想到这里,相寻的两眼模糊了……可就在他第一滴泪水刚刚滑落出眼眶之时,只觉得脸上一痒,再仔细一看,竟是碧月用尾尖扫去了他的泪。 而后,碧月又回首望向相寻,作了个初见时曾让相寻一惊的似笑表情。 碧月之后的举动,相寻已完全无法看清。 待小桃送来早餐的时间,一夜未睡的相寻,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提问。 “少奶奶还没回来?” 相寻没有立刻回答小桃的问题,而是满脸疑惑地望向了小桃。毕竟,他和林素艾之间的纠葛,小桃极少过问。 “昨晚,少奶奶说出去有些事要办,就把小秋交给我照看了,现在没看到她,是……” 问到一半,小桃没再往下说。 因为她看到一种嘲讽的冷笑,正慢慢浮现在相寻脸上。 相寻只觉得,林素艾既然留下儿子,那早晚要回来。这样一想,夜间那种磨人的失去感,便淡去了。 林素艾确实没准备久离,她只是想暂避相寻的锋芒。 昨夜,她怎样也不敢留在家中,只怕相寻归来时,会真的赶她走。 她在旅社住了一夜,待天明后又去皇城庙问了门口的小道士,得知张天师驾临,把本已不可收拾的局面妥善解决了,她才稍稍安心。 林素艾思忖再三,决定在相寻消气前避一避。 于是,她孤身回往龙泉老家,想到久未祭扫的父亲坟前,去诉说心中的郁结。 独留家中的相寻,却正在渐渐习惯林素艾离去的感觉。 这些天,他接受了碧月已经失去了和他共处记忆的事实。 如今的碧月,似乎仅仅是被多年的习惯指引,才留在这屋中,睡于相寻枕边。其实,当初被收了内丹送到相寻身边的碧月,也就相当于剩余了百年道行。 此次修为再被镇邪符削去一些,相寻救回的碧月,也就比寻常守宫多些灵性罢了。 她仍依恋此地,甚至也有些依恋相寻……可是,相寻笑时,她往往会紧张,而相寻流泪时,她却总是会“笑”。 显然,相寻的悲喜,已然无法与之共鸣了。 在林素艾这暂别的日子里,看着眼前大不一样的碧月,相寻心头对林素艾的牵挂,便完全被怨恨掩去了。 1923年的年头,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 当离去十数日的林素艾,再一次推开房门时,相寻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走吧。” 望着门口形同枯槁的林素艾,相寻自己都在讶异为何没有心疼的感觉。 能抹去爱恋的,唯有怨恨。 对林素艾过往的怨恨,本就在相寻狭隘的心中长久发酵……而碧月这件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坍了相寻对林素艾的记念。 在窗口,看着林素艾抱着孩子的在雪中艰难远去的背影,相寻的心境就像静躺在屋檐的积雪那般,平和而冰冷。 这一天过后,相寻又曾试图笼络小桃。 可是,林素艾接过孩子时那失魂落魄般的样子,小桃是亲眼见证的。如果把林素艾换成自己,那般光景,小桃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代,出嫁的女儿,是不可能长期照看娘家的。因而有个必需要人照料的老胡,小桃便有了不嫁的理由。 她只觉得,这样就好。 留在少爷身边,就好。 这一年,春暖花开之时,张玉和杨璐,终于正式结婚了。 婚礼那天,待宾客散尽后,有些喝多的相寻,死死地缠住了张玉。 现在的相寻,心事已无人可诉。 小桃,总是在刻意保持距离,碧月,更是无法交流。 这一晚的相寻,甚至有种张玉也要扔下他的古怪预感,便怎么也不肯放张玉走。 两人就在空荡荡的宴厅中,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了很久。 直到张玉觉得再这样等下去,洞房中的杨璐必然要爆发了,他才故作不满地开口道:“玉哥洞房花烛夜,却在这里听你倒苦水,你好意思么?” 张玉这话不客气,脸色却是很为难。 只可惜此时的相寻,根本就没去注意这些:“你和她都那么久了,还什么洞房花烛夜?” 张玉脸一板:“人家是正经姑娘。” 说到这里,张玉意识到话有不妥,才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补了一句:“真的是洞房花烛夜,我都急死了!” 相寻直勾勾地看了张玉一会,忽然拍案大笑…… 无论如何,清醒过来的相寻,还是为张玉高兴的。 之后,相寻极少把张玉叫出门,但他经常会大摇大摆地晃到张玉家中拜访。他这是想在排遣自身寂寞的同时,尽量不要去打破张玉的居家时间。 素来对相寻持有看法的杨璐,在读懂了相寻的用意后,对相寻改观了许多。 她很欢迎三天两头到来的相寻,因为她觉得如果不是相寻造访得如此频繁,张玉根本不可能这么甘愿天天在家。 这年,一个夏夜,相寻总算在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一直想找的人。 宝宝。 “碧月的内丹,带来了么?”相寻开门见山。 “内丹,早晚会还予她,现在还未到时候。” “未到时候?”反问之时,相寻的脸色开始不善。 宝宝笑了:“对你,我也不打什么哑谜。她收回内丹的话,便能幻化人形,再被你一纠缠,必然生出情愫……那样一来,她的仙缘就毁在你手里了。” 这话,直呛得相寻愣在当场。 宝宝被相寻这副样子逗笑了:“你自己是什么人,总该清楚吧?” 相寻接不上话,他知道,宝宝说的是对的。 “是不是该给我倒杯水了?” 相寻瞟了宝宝一眼,从暖瓶中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烫不死你。” 可当宝宝接过玻璃杯以后,并没有去喝,而是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进了杯内滚烫的热水中搅拌了起来。 他的手指只搅了几圈,杯中水立时形成了一道漩涡杯子被放下后,那漩涡依然还在,且经久未停。 “这杯水,你在窗台放七天,待水停转之时,把碧月置于杯中,能恢复个不离十。” “这算什么手段?”相寻当然疑惑。 宝宝不屑地看了眼相寻:“说了,你也不懂,照做便是。” 相寻把水杯往窗台一放,看着杯中毫无停歇之意的漩涡,明白宝宝不会没事逗他玩。 再想到碧月即将复原,相寻终于堆起了假惺惺的感激之色,而他看向宝宝时,宝宝已经消失了。 之后的几天,相寻越看那杯水,越觉得救碧月的事情没问题。 水中的漩涡,依然在转动。 从第二天开始,在夜间观瞧这杯水,已是荧荧发亮到第四第五天,就算是白天,也能看出水中斑斓的流光。 正是因为这异象,使得相寻心有期待,所以这七天的等待,并不漫长。 直到第八天的清晨,看着这杯已然静止的水,却有缤纷光影游动其中,相寻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把水杯放在了桌上,随后悄悄地走到床边,轻轻将安睡在枕头上的碧月捉在了手里。 碧月当然醒了,她有些惊恐,又有些无助,但当被放在那个水杯中时,就一下子显得无比舒适。 就连相寻也看得出,那些流转在水中的光澜,忽地活跃了起来。而碧月身上那些黑灰色的灼印,正在水中迅速地化去。 杯中水,在此时再次旋转了起来。此时的漩涡,和前几日的旋转方向是相反的。 碧月并未随着漩涡转动,她就静静地趴在杯底。杯中所有的流光溢彩,都随着漩涡的尾巴,注入了碧月的体内。 良久之后,这杯水终于平静了下来,再看这水,已然仅仅是一杯清水。 愣神中,惊觉碧月已不在水中。 随后,相寻就听到了自己的右侧肩头,传来了一个等待许久的声音。 “谢先生相救之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消遣玩意 这声音,切实是碧月的声音。这话语,却不是相寻期待的话语。 这,还是相伴他多年的碧月吗? “谢先生?哪个谢先生……”相寻只好用拙劣的调笑,来掩饰自己的失意。 “谢先生?”碧月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想了一想,才莞尔道,“先生真会说笑。” 相寻只觉得鼻子一酸,而后挣扎了许久,才问出话来:“还记得……我是谁么?” “沈相寻。” “你记得?”相寻有些激动。 “上仙指名护佑之人,又怎敢相忘。” “这些年,我们一起的时光,你也记得?” “这些年?”碧月有些茫然,“小仙只记得被先生救出后……” 相寻一皱眉:“你的意思,这次被救出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碧月点了点头。 “小壁虎,相处这么多年了……”相寻嗤了一声,“我又几时被这种拙劣的谎言戏耍过?” 碧月一愣,而后回道:“请先生明示。” “你只记得被救出后的事……”相寻就直勾勾地看着碧月,“那又如何记得我是上仙指名护佑之人?” 碧月笑了:“护佑先生,乃是上仙法令,若要忘却,除非小仙形神俱灭。” 这话,让相寻呆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强挤出笑容:“真的……只记得这个?” “谨记护佑先生一世,足以。” 泪水,夺眶而出。 你记得她,她却再不记得你,这和生死之别,又有什么不同呢…… 碧月就静静地看着相寻泪流不止的侧脸,似有些迷茫,又有些不解。 过了很久,相寻才止住了悲意,他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开口道:“心里烦闷,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好。”碧月应声,而后从肩头,爬上了相寻的耳畔。 相寻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后,又整理起了头发。 可他的嘴角,却已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出门时藏在我的耳朵上,也是上仙的法令么?” “自然不是,只是小仙觉得藏身于此较为适宜。” 碧月的回话,很是平静。 可是,耳朵上再细微的颤动,都会听得出来……方才自己问完话,碧月那一颤时的窸窣一声,又怎么逃得过相寻的耳朵。 而相寻假装在整理头发的右手,骤然捏住了碧月的尾尖,一把,就将碧月摘到了自己的眼前! “较为适宜个屁!”泪痕擦得并不干净的相寻,此时已然一脸诡笑,“还记不记得恶斗完鬼影那晚,我问你为何不搭把手,你是怎么回答的么?” 被捏住尾巴倒提着的碧月,好像完全被搞糊涂了:“小仙完全不记得先生的提及。” “那时,你对我说,你来的时候,只被告知了我的名字,还问我难道我的名字写在脸上吗?” “这……” “这什么这!”相寻提高了嗓门,“今天一语道破我是沈相寻,难道我脸上写名字了吗?!” “先生……”碧月犹疑了一下,“我想,或是当时小仙逞强,不愿承认无力出手,才用这种话语来敷衍……” 其实,碧月这句是真话,就连相寻也听出来是真话。 可是,能这么快就合理解释自称已经忘记了的敷衍,只能说明这“忘记”是假话。 相寻直接就笑出了声,不过,这笑声很是邪性。 接着,相寻的左手,就在碧月的肚子上挠了一下! 毫无疑问地,碧月发出了一声娇呼…… “先生,为何这样……啊……” “那时候小,不懂这是什么叫声……”挠了第二下后,相寻阴恻恻地笑道:“现在,我已经都明白了。你再这样强装下去,是不是真想要我多挠一会……” “啊!!” 这一下“啊”,是相寻发出的。 他话还没说完,碧月尾巴一曲就翻倒了他的手上,她对着捏着自己尾巴的手指,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惨叫之后,脸上痛苦的表情还未退散,情不自禁的笑意,就堆满了相寻的脸上:“知道自己是小仙,还敢来耍九爷。” 知道已经被完全识破的碧月,此时意兴阑珊地立在相寻的手背上,呆了良久,终于没好气地叹道:“跟你这样的人逗着玩,真没意思……” 相寻的嘴角,扬得更高了:“没意思,是因为你骗不了……” 可话说了一半,唇舌已然失控,唇间一阵颤动过后,他再度流泪不止。 至少,他还是被骗到一会的。 受骗了,吓到了,以为失去了…… 识破了,放心了,便喜极而泣了…… 实际上,碧月本不是故意要逗弄相寻。 当日踏入皇城庙,林素艾问的那句“是否对相寻有好感”,算是把碧月惊到了。 哪怕在被符纸灼杀的那些时间里,林素艾的那句问话,依然在碧月的心头反复萦绕。 直到七天前宝宝驾临,他对不交还内丹的解释,更如惊雷一般,激醒了碧月。 扪心自问,若是能化为人形,是否会和相寻……想着想着,碧月越来越害怕。毕竟两千多年的修行,不是为了这样的情缘而修。 所以,在那杯汲满日精月华的水中得以复原后,碧月就想着装作记不得过往的共处时光,来重新寻找一种不那么亲近的相处方式…… 只可惜,这小子太精太坏了! 想到这里,碧月也不管相寻哭得有多梨花带雨,又是啊呜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 无论如何,碧月变回从前的碧月,于此时的相寻来说,还是可喜的。 林素艾走了,如果再没有相熟相知的碧月陪伴,那就太难熬了。 而小桃的那种刻意疏远,也着实折磨相寻。 她照顾相寻时,是那样无微不至,可当相寻稍稍表露亲近意图,那种显而易见的避怯感,便会把相寻推到安全范围。 有时候,相寻会很气恼,甚至会觉得这是小桃在故意若即若离。 就这样,两人相处着,又隔阂着……每日数次的相见对望,却又让他们满足着。 一段日子后的一个晚上,相寻抱着一个木箱子,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碧月看得好奇,便问道:“你是刨了谁家的祖坟么?” 相寻撇了撇嘴:“一箱子消遣玩意。” “消遣玩意?”碧月当然更好奇了。 相寻也不答话,他当场打开了箱子,里面,装的是满满一箱子弹。 “陪我去练练枪法吧。” “你练枪法要我去做什么,难道你要打鬼?” “现在不打鬼,却是为了打鬼而练。”相寻叹了口气,“谁叫我太受欢迎呢?” 火烧皇城庙皂班房那晚,再次前生归位后,相寻的阳气被冲击得越来越弱。 如今他走夜路,三天两头会被游魂盯上。这搞得他在夜晚出行时,反而不愿意带着碧月。毕竟老是被告知有游魂跟来,自己却没法驱散,实在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为了一两个游魂召出小庄吧,又委实没什么必要,相寻就想着自己用枪来摆平。 相寻的1911虽不是法器,可出膛的子弹本就是阳气很重的,打跑普通的游魂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都看不见鬼,打你个鬼啊?”碧月不屑。 “所以才要你帮忙。” “怎么帮忙?难道就……”碧月嗤笑一声,然后学起了她想象中的帮忙方式,“往左,再往左,哎哎哎,太左了,往右……是这样吗?” “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样。”相寻被逗乐了,“可我比你聪明些,所以我想的也就比你想的聪明些。” 而后,相寻从鬼门中召出了小庄,拿上了一个很大的包裹,他带着小庄和碧月走了很久,才走到了一处很偏僻的密林。 到了密林中,相寻先把包裹打开摊在了地上。 包裹中除了一包子弹、一个瓶子,还有一套叠得很整齐的服装。 “喜欢么?”相寻把那服装全部摊开,就看到是一身黑色的西服三件套、一件白衬衣和一双皮鞋。 “少爷费心了!”光听声音,就知道小庄很开心。 “费心谈不上,就是费钱。”相寻一笑,“是不是要烧给你?” “是,少爷。” “我烧,你收得到么?” 小庄笑了:“我就在此处,怎么会收不到。” 相寻点了点头,拿起了包裹中的瓶子,就往衣鞋上倒起了火油。 倒完之后点上火,这些东西便都着了起来。 衣鞋将化灰烬之时,小庄腾身跃到了火焰上方,他在火顶连转了三圈,就连相寻都看到一阵旋风卷起了火堆下的灰烬…… 随后,就听到小庄说:“多谢少爷。” 此时的小庄,自已不再一袭古甲,一身黑色的西服,被他撑得很是饱满。 “合身么?” “比你穿得合身。”碧月插话道。 如果光说这套衣服,小庄确实穿得比相寻合身。 因为相寻自己穿的是修身合体的那种版型,他这精瘦的身材,要是穿烧掉的那种宽体大气的西装,肯定会显得空荡荡的。 对于碧月那不怀好意的插话,相寻嘴角一勾:“我也给你订了一套。” “给我?”碧月当然意外,而后又有些黯然,“我现在又穿不了……” “保证穿得了。”相寻憋着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玩意,递到了自己耳畔边。 碧月仔细一看,这就是从羊毛手套上剪下了一根手指头…… 接着,相寻把吸了一半的烟从嘴上拿了下来,用烟头在这根“指套”的指尖位置烫了个洞,又在两侧各烫了两个洞…… 做完这些,相寻扔掉了烟头,把这根烫完洞的“指套”往食指上一套,看着上面的五个洞,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把这根手指伸到了耳边,再说话时,已经憋不住笑了:“首尾四肢都能伸出来,多好……” 自然,他的耳朵又倒霉了。 闹完之后,相寻在林子里转了转,找到一块对着一片密集树干的空地后才停了下来。 他摸出小刀,在一排树干上刻下了“一”到“九”的数字,随后站回了空地中间。 他对碧月说:“你报数字,我就打对应数字的那棵树。” 碧月没明白意思,却也没有拒绝。 于是,“四”,砰,“六”,砰…… 站的空地,离这排树干也就十来步。相寻本来就和张玉烧掉过不少子弹,因而此时基本都能击中目标。 可打着打着,相寻就打不准了。 “你这是累了?”碧月虽然不懂相寻的意图,但总看得出他有没有打中对应的树干。 “不是累了,是我把眼睛闭起来了。” “你是在学瞎子打枪么?” “如果要打的是游魂,我和瞎子又有什么区别?” 话到这里,碧月有些明白了,便继续报着数字,眼睁睁地看着相寻不停地脱靶…… 相寻的意图,就是想把自己的正面分成九个区域,往后若有游魂出现在自己前方,只要碧月报出游魂对应的区域位置,他就对着那个位置开枪。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相寻只要晚上没事,就会去作这样的练习。 到打完了三箱子弹,枪都需要送去保养之时,他总算是形成了肌肉记忆,小有所成了。 鉴于现今相寻的低时运,要找实战机会真不难。 拿回保养完的手枪当晚,相寻就故意游荡在了一片阴气甚重的河滩,没多久,便有一具游魂被他吸引过来了。 “面朝东南!”按照计划,碧月先报了大方向。 相寻转身,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枪…… “东南啊!”看着相寻的站位完全不对,碧月气坏了。 相寻又转了转方向…… 碧月放弃了:“往左,再左……好!” 相寻抬枪,平举向了前方…… “七!” 砰! “好!” 相寻这尝试的第一枪,就赶走了游魂。 其实,这一枪并未直接命中游魂。但子弹带着的阳气,有一定的覆盖范围。 普通的游魂本身就很虚浮,稍稍被阳气带到就会伤到,自然就被惊走了。 之后,碧月好好地调校了一下相寻的方向感,直到相寻能大致找准八方之后,他们才继续这样实战演习了数次。 就这样再练了一段日子,相寻再带着碧月走起夜路时,已经很有底气。 经过这多事的一两年,相寻开始过了一段安稳日子,直到1924年的初夏时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着了道 就算受过情伤,相寻依然对自己的吸引力很有信心。 不过,他的这种自信从来不盲目。就好比最近总能和一个女孩遇上,可他却绝对不会自认为那女孩是在故意寻找相识的机会。 因为,那女孩实在太美,美得完全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说纯净,她甚至不亚于林素艾。而她这纯净之中,还透着一股隐隐的妩媚,着实撩人。就如同相寻自己,即使遇到再好的女孩,他也不会放下身段去做个跟踪狂。 毕竟,本身条件不差的人,总有他们自己的骄傲。所以,相寻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那女孩是看上自己了。 可是,这一次次不太正常的偶遇,又不可能仅仅只是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女孩为了某种目的,而在跟踪自己。 其实,相寻很想藏在哪个转角,吓这个女孩一跳。 问题是,这个女孩出现时,还会出现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比张玉还高大的人,着实稀有,因此他在相寻眼里,比那个娇丽的女孩更显眼。 光被个女孩跟踪,还可能让人想入非非……同时被一个大自己两圈的男人跟踪,就很让相寻警觉了。 相寻从来就是一个习惯趁早消除隐患的人,所以他和张玉商量起了这件事。 “玉哥,我被人盯上了。”说这话时,相寻还拉了拉张玉的袖口,模样很是娇羞。 相寻,这是在学杨璐。 婚后的杨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初识那会的强势,都不知去哪里了。 张玉又怎么会看不出相寻的做作模仿,他没好气地回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找麻烦找上了你这毒物?” “是个姑娘。” “姑娘?” 相寻点点头:“好看得不得了的姑娘。” “册……”张玉翻了个白眼,“是你盯上人家了吧?” “哎,我是想盯啊,可她身边还有根电线杆,我怕被压死啊。”相寻无奈地叹道。 “什么意思,好好说。” “首先,确实我是被盯上的那个。”相寻点起了烟,算是好好说了,“其次,每次和她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大个子。那个大个子,并不紧跟在姑娘身边,但我走到哪里都会瞟到这两个人,总该不是巧合吧?” 张玉听着,也点起了烟,他想了会回道:“或是他们在找机会,那姑娘是诱饵,等你上钩了大个子来绑你?” “册……”相寻也翻了个白眼,“绑我做什么?绑回去做女婿么?!” 这不要脸的话,使得张玉被自己吸在嘴里的烟呛到了……咳了半天喘匀实后,他才重新开口道:“说吧,要玉哥怎么帮你?” “他们跟我,你就带几个人跟着他们,我把他们往僻静处带,你带人过来围起来。”说到这里,相寻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 之前,相寻都是在白天发现被那两人跟着,因而在安排好反包围计划之后的第二天,相寻从一早上就在外面晃荡。 事实证明,并不是相寻神经过敏。 才十点多,相寻从安永百货出来后,就发现了那女孩和大个子的身影。 他甚至都不用通知张玉一行,张玉他们就注意到了这两人。 那大个子,实在太显眼了。 鱼上钩了,相寻自然就开始遛起了他们。他也不用把两人引到某个特定的地方,毕竟又不是真的绑票。 于是,走到人流相对少点的一条小马路上,相寻就停住了脚步。而后,他挠着头,好像是忘了什么事情一样,开始往回走。 那个女孩,果然就在离相寻十几步的一个茶水摊边站着,茶水摊再往后几步,那个大个子正在漫无目的地踱着步。 相寻心里嗤笑一声,朝着茶水摊,就走了过去。 如果是张玉出击,肯定先冲着那个大个子去,可相寻向来是挑软柿子捏的。况且,相寻觉得只要围住这女孩,那大个子必然会救场,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相寻走到了女孩身边,往茶摊的钱箱扔了两个铜钱,拿起了一杯事先倒好放着的茶。 喝了一口,他咂了咂嘴,皱着眉头对女孩说道:“看你这打扮,不像是喝得下这种茶的。” 说话时,张玉一行已然围住了整个茶摊。 出乎相寻意料的是,女孩一点惊慌的意思也没有,那大个子也并没有过来。 见女孩看都不看自己,相寻干脆走到了女孩正面,他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今天,女孩穿了件相对修身的旗袍,让她的线条凸显得几乎有些扎眼。她此时的状态,看上去又要比她的年龄老练许多。 虽然女孩没有迎着相寻的目光,可她若无其事看向一边的样子很是自然,完全就没在乎相寻和一众围着她的人。 在和对方比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相寻不是个规矩的人。他既然已认定被这女孩跟踪了,便不会任由对方若无其事。 然后,众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相寻朝着女孩就把脸凑了上去,他越贴越近,鼻尖都快贴到女孩鼻尖了,还在往前凑…… 这下,女孩不能再毫无反应了,她抬手挡住了相寻凑上去的脸,人往侧后退开了。 此时,相寻的心里只有四个字:柔若无骨。 女孩的手,是那样幼嫩而温润,那温润的气息,从他的脸上,向着全身弥漫开来。 不过,相寻清楚现在是在做什么,他上前两步,又走到了退开的女孩面前。 围着的人当中,张玉一个绰号叫炉子的徒弟,看着相寻笑了起来。 相寻知道现在自己的手段招笑,便也对着炉子笑了笑,就看炉子一捂嘴,退到了包围圈的外面。 相寻也不再去看炉子,他重新朝着女孩往前凑了上去。 这次,女孩没有抬手挡,而是人往后仰,来拉开和相寻的距离。 腰再软,往后仰总比往前凑困难些。 已经前倾得像是鞠躬一样的相寻,看到女孩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吃力的表情。 吃力么?吃力就对了。 相寻继续往女孩脸上凑,鼻尖已经沾上了女孩的鼻尖。 忽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女孩的嘴,怎么这么臭…… 而在这时,张玉两步靠上前来,一把拎着相寻的后脖领,就把他人拎直了。 相寻抬手打走了自己后颈那只手,他再看向张玉时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你抓我后领子做什么?不是应该抓我领带么?” 相寻,这是觉得张玉又想英雄救美了。 张玉当然知道“抓领带”是什么意思,和杨璐初见时的桥段,于他的印象里,比相寻更加深刻。 可是,张玉并不明白相寻为什么提这事,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相寻:“你他妈的……算是在搞什么名堂?” “我他妈的……也想问你相同的问题!”被张玉搅和的相寻,火气自是更大些,他手往女孩脸上一指,喝问张玉道,“这个,你是不是……” 相寻想问张玉的是:你是不是也看上了? 可是说话时,隐约又有一丝头皮过电的感觉。同时,他只觉得体内似乎有股说不清是火辣还是冰冷的气息流转起来…… 等他再顺着自己手指方向一看,想问的话,全都呛住了。 相寻赫然看到,自己指着的,根本不是那个女孩,而是之前明明看到已经退到包围圈外的炉子! 他的两眼,瞬时瞪得滚圆,他看着被指得一头雾水的炉子……再看包围圈外,哪里还有别人?! 而后,相寻的眼珠子,几乎不受控制地开始左右乱转,两只瞳孔,则在不停地收缩放大。 这异常的表情,一直维持了半分钟,相寻的脸色才淡然了下来。 然后,他一脸轻松地扫了一圈众人,问张玉道:“是一起喝杯咖啡,还是各自回去?” 张玉定定地看着相寻:“那两个,这会应该没走多远,你不想再追上去问问了?” “不必了,我让你们帮我一起围着她,就是告诉她和那个大个子,我也是有人护着的,别来打我主意。”相寻乐呵呵地回道,“现在,目的达到了。” 张玉的神色,变得似笑非笑:“那你盯着炉子,又是什么意思?” 相寻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把脸转向炉子:这该怎么解释呢…… 谢天谢地,他看到炉子的人中旁边,竟挂着一颗鼻屎! “你也离他近些……”相寻指着炉子,对张玉笑道,“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看他了。” 所有人,包括张玉,听相寻这么一说,全都看向了炉子。 那颗鼻屎,也着实显眼,众人定睛一看,全都笑了出来。 哄堂大笑中,张玉一摆手:“走了。” 相寻看着张玉带着众徒弟离开的背影,神色重新凝重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张玉又独自折返了回来。 他走到相寻跟前,再次似笑非笑地看向相寻:“要玉哥准备法器的话,尽管开口。” 说完,张玉也不管难掩惊讶的相寻,在相寻胸口捣了一拳后,又跟上了自己的一众徒弟。 相寻知道,张玉这是看出些端倪了。 其实,别说相寻那半分钟两眼抽筋的异样表现,光是相寻之前往炉子脸上凑的时候,张玉就看出毛病了。 相寻看炉子时故意装出的那副色鬼相,绝对不是看男人的眼神。这一点,张玉当然看得出。 可以说,相寻自己都没意识到着了道的时候,张玉已开始往那一方面想了。 相寻自己,是在看到自己指着的女孩,忽然变成了炉子,才知道不对。 问题是,知道不对的相寻,此时和张玉一样毫无头绪。 因为,他记得凑向炉子的时候,意识分明很清醒。他确定那时的自己,绝对不像当初被上了身的卢小佳那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相寻可以肯定,当时在自己看到的,是那个女孩没错。整理思绪后,他又可以肯定,当时他眼里的女孩,其实就是炉子。 第一次凑向那女孩时,相寻已经凑得够近,女孩绝对没有第二次凑上前闻到的那股口臭…… 错把炉子看成那女孩了?这又怎么可能呢?! 忽然,相寻又想到,二次凑上去之前,炉子曾对他笑了笑……相寻使劲在脑中挖掘了一下炉子当时捂嘴笑的样子……那样子现在想来,不是嘲笑又是什么?! 不对!那个炉子,才是真正的女孩! 能在不经证实的前提下得出这个答案,也亏得相寻脑子好用。 当时,也确实只有相寻把女孩和炉子看反了。 而众人见到相寻和女孩对视笑笑,接着就目送女孩离去吃不准相寻用意的他们,也就没去拦住女孩。 相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此时,他的惊讶,远远大于恐惧。那个女孩,已经跟了他好些天了,有这样移花接木的手段,却始终没有主动做什么…… 这让相寻首先排除了女孩对他有加害之心的猜测。 可如果没有恶意,女孩和那大个子的跟踪,又为了什么呢? 相寻一拍脑门:这种事情问碧月,肯定比自己瞎揣摩好。 于是,相寻在外面吃了碗三丝凉面,便回到了家中。 相寻到家的时候,碧月正在窗口外的一枝树梢上,她只看到相寻进了屋就四处搜视,显然是在找她。 相寻这焦急的样子,把碧月逗乐了。 她也不去招呼相寻,直到相寻把头伸出窗外,她才一下子跳到了相寻头顶上。 “慌里慌张的干嘛,是以为本仙子又走丢了么?”这句嘲讽之时,碧月的口气还美滋滋的。 可还没等相寻回话,碧月的语气已经变得警惕:“你身上,怎么也有胡家的气息?” “先别说这个了,我今天……”相寻本没兴致跟碧月扯别的,可碧月话中“胡家”两个字,让他本想说的话都卡壳了,“胡家的……气息?” 碧月一步跳到了窗台上,就见相寻瞪到最大的眼眶中,那对收得最小的瞳孔,正死死地盯着她。 而后,相寻又问了一遍:“我身上,有胡家……狐仙的气息?!” 碧月的惊疑,已然被相寻这副惊疑给打乱了,她傻傻地对望着相寻,回道:“是,你遇上狐仙了?” “遇上狐仙了……”相寻的两眼,慢慢放松,他叹了口气,猛然暴跳如雷道,“我他妈的被狐仙给耍了!” “怎么……回事?” 相寻详详实实地,开始叙述今天遇到女孩后发生的一切。 当碧月听到相寻对上的是个女孩时,暗自松了口气。她察觉到相寻身上的胡家气息时,最担心的是相寻遇上了胡念遥。 此时,相寻并不知道胡念遥的存在。 林素艾坦白骗走碧月的过程中,对胡念遥的提及,只让相寻觉得那是皇城庙中某个搬弄是非的小人物。 而碧月,她知道胡念遥是主谋,却未跟相寻提过。因为,她并不想让相寻惹上胡念遥这个麻烦。 因此,当碧月听到相寻是把脸凑到女孩脸上才着了道,直接就笑出了声:“真是活该!” 相寻嗤了一声:“先别管是不是活该了,我把一个男人看成那狐狸精,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中了狐仙的幻术呗。” “幻术……”这个答案,和相寻心里猜的算是不离十,他也知道自己是“中了邪”,“那你估计,她是怎么让我中招的?” “应该,就是把你脸推开的那下吧。” 相寻没有说话,他又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境况。 想到女孩的手接触到自己脸时,沁入的那种让人舒适的温润气息,相寻差不多什么都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呵气如兰 于相寻而言,为何被跟踪,比着了什么道,更加需要查明。尤其是在两天后,他再一次发现了那个女孩就在自己不远处时。 被普通人跟踪,就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情,何况跟踪自己的,是狐仙…… 上一次,如果不是炉子挂了颗鼻屎在脸上,相寻都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因而,这次他没有寻求旁人帮助,想着就算是出丑,也别在熟人面前现眼。 也不做任何掩饰,相寻便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女孩。 他觉得,这狐仙真是要害自己,那早该动手了。只是现在这么盯着,肯定有什么缘由。 女孩见相寻看着自己,居然噗嗤一下笑开了。 一笑,百媚生。 知道是妖,相寻倒也没被她逗得神魂颠倒。可是心中的敌意,确实被这一笑淡化了许多。 他干脆迎着那个女孩,走了过去。 真走近了,那女孩又移开目光了。 这种并不惊慌的避开对视,显然不是女孩在害怕,而是不想和相寻搭话。 相寻,也看得出这点。 不过,他不是为了搭讪,而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跟踪:“胡小姐,这条裙子,就是先施公司正门橱窗里的那条吧?” 这话一出,女孩算是认认真真地看过来了。 今天,她穿的那条上身很束身、下摆撑得很开的西洋连衫裙,确实就是相寻说的来历。 当然,女孩看相寻,不是要谈论着装,而是因为相寻那声“胡小姐”。 女孩似笑非笑地看着相寻,见相寻停在了自己两步远的地方,或是为了可以话讲得小声点,她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不想,女孩前进一步,相寻又往后退了一步。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了,她憋着笑问道:“那天,不是一个劲往上凑么,今天怎么……” 相寻摆手打断了女孩的嘲讽:“胡大仙,我先问你,你是不是故意找个挂鼻屎有口臭的来让我出丑?” 话到这里,女孩实在是憋不住笑了,她两手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边看着相寻此时不太痛快的脸色,一边脑补着相寻那天着了道时的傻样,咯咯直笑。 其实,相寻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可在这始作俑者面前,他再想笑也得憋着。 见那女孩笑不停,相寻索性掏出手绢递了上去:“可以了吧?眼泪都笑出来了。” 女孩当然不会去接手帕,她深呼吸了几下,而后才说道:“知道我是胡家的,知道中了幻术,你还敢主动惹我?” “正是知道你是谁,才不得不问清楚,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走近些,我就说给你听。” 相寻干笑一声:“又不是说情话,没必要那么近吧?” 看着相寻那副警惕的样子,女孩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次,相寻不用再等着女孩笑完,因为女孩笑的同时,那个大个子过来了。 大个子站到了相寻和女孩中间,冷冰冰地垂眼看着比他矮大半个头的相寻。 相寻,回赠了大个子同样冷漠的眼神,他自顾摸了支烟叼在嘴上,随后又掏出火柴,划着了……可就在火柴着了后,相寻这拿着火柴棍的右手,顺着划火柴方向继续往前一送,翻成一个反手勾拳,就往大个子脸上打去! 由划火柴到变招发难,相寻的右手离大个子的脸,不过两尺距离。 火柴划着的时候,大个子的双臂还是垂在身体两侧的……可就在相寻手往上勾的时候,大个子的左手后发先至,一把就叼住了相寻的右手腕! 这一下,相寻不可谓不意外。 但是,他的嘴角偏偏扬了上去。因为他自认,下一秒的大个子,会比他更意外。 反手勾拳,是虚招……而相寻的实招,十次有九次都是…… 撩阴腿! 噗的一下! 相寻的五官,明显扭曲了一下。 他只觉得,这一下,大个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反应过来可是他的左脚刚刚飞起,大个子的左脚也抬了起来。 相寻的脚尖,正踢在了大个子格起的鞋底上。他就感觉像是踢到了一根老树桩,这么结实的一下过后,脚趾那钻心的疼痛,立刻顺着这条腿直往心里钻。 相寻的咬合肌开始剧烈地收缩,强忍着不要露出真实的痛苦表情。 他的头上背上,早已渗出了一层冷汗。 良久,相寻才从剧痛中缓过来,但当他想抽回被扣着的那只手时,竟发现怎么也抽不走。 早年,和张玉两人学斗技的时候,挣脱被扣着的腕子算是最基础的。不管对方多大力气,往扣着腕子那只手的拇指方向一挣,一般都能把手抽走。 眼前大个子扣着的那只手看起来捏得不算紧实,而此刻的相寻,却觉得扣着自己手的,是一把钳子……完全无法靠技巧挣脱的钳子! 到这会,相寻也明白,这大个子,必然也是妖。毕竟,就算是武行宗师级别的人物,也不可能在他刚才那两次阴狠的偷袭中全身而退。 而就在这时,大个子背后的女孩说话了:“无痕,别和他玩了,我们去茶楼歇会。” “是,小姐。”回完女孩的话,大个子捏着相寻腕子的手往前一送,生生把相寻推出老远,直接送得相寻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随后,两人就走进了旁边一间茶馆店,坐在了二楼靠窗的一张桌上。 相寻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他一抬头,正看见那两位正在窗口,用着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 明知打不过的时候,相寻是不会硬上的,他看似灰溜溜地走进一条小路,而后拐进了一条弄堂。 等从那条僻静的小弄堂走出来的时候,相寻的脸色,已经变得意气风发。 很快,相寻又回到了那家茶馆店前,他舔了舔右手食指上的血迹,对身边的小庄说:“看到窗口那一男一女了么?” 小庄冷笑:“什么一男一女,一个狐仙和一个柳仙罢了。” “柳仙?” “即是蛇妖。” 听到这个回答,相寻点了点头。想到刚才是在柳仙身上吃了亏,相寻也没啥惭愧了:“一会上去,给我把那什么狗屁柳仙,往死里打。” 小庄,没有接话。 这光天化日的,他觉得实在不太适合把谁“往死里打”。 而与此同时,那一胡一柳,也看见相寻他们了。 这两位,自然看得见相寻身边的小庄。一时间,他们之前的嘲讽表情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凝重之色。 也不等相寻找上楼,一胡一柳便自己走出了茶楼。 二仙,迎向相寻。 那大个子柳仙紧盯着相寻身边,想来是和小庄对峙着。 女孩望了相寻一会,看到相寻那副挑衅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换个地方说吧。” 走了一阵,在一间石库门民宅前,柳仙推开了院门。 宅子里,没有别人,看二仙熟门熟路的样子,此地应该是他们的住处。 “屋里讲?”女孩关上院门,征询地看向了相寻。 相寻环顾下院子,觉得没有进屋的必要了:“小庄,先给这柳大仙松松骨。” 只看到那柳仙脸色一变,急忙抬手格住面门,随后就是噗得一声,明显有一股蛮力砸在了他格挡的手臂之上。 可即便挡住了面门,柳仙依然被这一下打得失去了重心,倒退几步拍在了院墙上。 紧跟着,就是连着“噗噗噗”的声音响起。相寻虽然看不见小庄是怎么打这柳仙的,但他至少看得出柳仙是在疲于招架。 带着的小庄占了上风,自己也不能落后了…… 相寻冲着那女孩抢步上前,趁着女孩略有焦虑地看向柳仙那边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女孩明显吃了一惊,她根本没想到相寻敢碰她:“你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再尝尝中了幻术的滋味。”相寻把嘴凑到女孩耳边,轻笑道,“但是这次不管看到什么,我都不会松手。” 女孩冷笑一声:“凭你,也想困住我?” “说的是啊……我怎么能小看大仙呢……”这两句,相寻说得很惆怅,随后,他的声音就彻底冰冷了,“只是不知道狐狸皮,能不能挡住子弹呢?!” 话到这里,相寻一早已握在手中的枪,在女孩背上顶了顶。 相寻明白,就算自己不被幻术骗到,光说力量,也一定不是狐仙的对手。 因而在抱住女孩前,他就把枪准备好了。 另一边苦苦支撑的柳仙,注意到相寻这边的情况后,暴怒了:“无礼之徒!太放肆了!” 如果不是担心打到小庄,相寻真想先给这柳仙一枪。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相寻再次凑到女孩耳边:“为什么跟着我,说吧。” “嗯……”出乎相寻意料的是,女孩竟然温顺地答应了一声。 回话同时,女孩柔软的身躯稍稍动了动,扭转到了和相寻面对面的体位。 而后,她踮了踮脚,把脸凑到了相寻面前。 相寻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毕竟女孩这“色诱”的迹象,太过明显。 相寻虽然不是坐怀不乱的人,却也不是会被色心坏了正事的傻瓜。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跟踪你呢……”女孩的话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娇嗔,就好像是真因为仰慕而跟踪,又被识破了一样。 近距离对视着女孩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相寻只摆出一副“我看你表演”的嘲弄神色。 可是,就算他没被女孩的样子迷惑,依然还是动摇了。 让相寻动摇的,是女孩的气息。 两张脸,离得太近了。 偏偏这个胡家姑娘,真的是呵气如兰。 她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都是甜的,甜得醉人,甜得相寻只想去品尝那香甜的源头…… 正事,正事要紧……相寻只有不停地提醒自己,才能阻止自己吻上去可那香甜的气息,顺着相寻的鼻翼,就探进了相寻的体内…… 一时间,相寻只觉心快要跳出来了。 正事?什么正事……本能当前,从来就没有正事。 所谓能把持的人,只是没遇到足够激发本能的诱惑而已。 他把女孩抱得越来越紧,握枪的手,却越来越松…… 啪嗒一下,手枪落在了地上! 女孩原本扶在相寻腰间的手,已慢慢地游到了相寻的两肋,再顺着肋骨,滑到了相寻的胸脯上。 女孩的嘴角,开始往上挂,她轻抚着相寻胸膛的那双手,骤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往前一推。 相寻环抱着的双臂,瞬时就被挣开了! 可与此同时,相寻的嘴角也勾了上去。 他的人,在这一推下,本已弓起了身子,眼看就要飞出去……可他却能在电光火石间探出右手,伸出两指像钩子一样,准确地勾住了女孩胸口的衣领。 如果,相寻的人继续往后飞,那女孩衣领,必然会被相寻的手指直接扯开。 偏偏,这是一件低领的衣服,领口处撕裂,必然不雅,而且是非常不雅。 所以,女孩在一脸怒容中,一把扣住了相寻勾在她衣领的那只手,生生把已经推出去的相寻又拉了回来。 一被拉回到女孩面前,相寻的左手,又探到女孩的后腰,再次把女孩抱住了。 女孩冷哼一声,再度要推开相寻……可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在推一座山。 如果不是前世归位,相寻又怎么可能在那一瞬间伸手勾住女孩的衣领。 既然归了位,那女孩又怎么可能推得动他。 而在这时,只听到小庄一声怒喝,怒喝中还夹着一声怪异的嘶声。 之前已被小庄抵在墙上的柳仙,竟现出真身,化成了一条长近两丈的黑色巨蛇! 小庄不备之时,后背遭蛇尾抽袭了一记黑蛇,趁势挣脱压制,硕大的身躯,犹如标枪一般,对着相寻就弹射了过来。 只是,相寻头都没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惊诧的女孩,松开了还勾着女孩衣领的手……依然是这只手,再往下一拍,正拍在飞射过来蛇头上。 相寻,竟像是拍落一只萤火虫一样,十分干脆把那黑蛇拍在了地上! 女孩的脸色,瞬间从惊诧变成了惊恐。 “对我用媚术,又要把我推开,这样不好吧?”相寻的话音很暧昧,脸色却在慢慢地往下沉。 随后,他一把将女孩推在了地上:“我再问一遍,为什么跟着我?” 这样分开一些距离后,再看相寻身上弥漫着的浓重妖气,女孩算是吓到了。 听到问话,她定了定神,才小声回道:“我们,跟的不是你。” 相寻听到这个回答,笑了。 这笑,分明就是在问女孩:我有这么好骗么? 接着,相寻用鞋尖铲起被拍在地上的黑蛇,稍稍俯身后,他一手握住了大过人头的蛇头:“还是你想一边喝蛇羹,一边告诉我?” “我们跟的是……胡念遥……”女孩支吾着。 “胡念遥……说的是护法阁的胡念遥?”相寻看向女孩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跟他,又为何老是出现在我身边?” “我们……”女孩支吾得更厉害了。 “是不是看出我这个肉身撑不住多久,在拖延时间?”相寻抹了一把渗出的鼻血,“你最好断了这念想,比起保住这个肉身,我更关心我提问的答案。” 这话于相寻,根本就是言不由衷。 真是无所谓肉身,他早就镇了女孩的魂再问话了。 镇魂,虽然没什么动静,却要动用很强的妖力形成威压,那对肉身的冲击太大了。 不过,女孩还是当真了:“他……本来是为你而来阳世的,如今他不现身,我想着跟着你,说不定会找到他的行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守株待兔 胡念遥借成海平手伤碧月,导致相寻烧庙伤人一事,张天师已呈报上方。 冥府阎罗殿接上方令,追责胡念遥成定局。 护法阁作为胡念遥的任职衙门,暂持沉默态度。 北方仙长胡总教主得知境况,亦呈请上方,提议即刻免除胡念遥护法阁职务,并将其交予北方仙门处置,提议获准。 但是,阎罗殿追责态度一定,胡念遥便不知所踪。 胡总教主为履行惩戒胡念遥的约定,派出众门徒寻找。 作为胡念遥最有可能藏身的上海,派到此地的妖仙,自然是得力的门徒。 一个,是柳家年轻一辈最善战的柳无痕。另一个,是胡总教主的亲孙女,胡飞儿。 此时,最善战的柳无痕被拍懵在了地上……而胡飞儿,则无奈地全盘托出实情。 得知了伤害碧月的元凶,相寻的脸色,已阴沉到了极点。 还坐在地上的胡飞儿,即使看到相寻身上的妖气已经散却,依然对这个男人有种不寒而栗的畏惧感。 她甚至觉得,此时这个满目寒光、抽搐着嘴角的男人,比方才爆散妖气时还要可怕,可怕得胡飞儿不太敢去对视。 让胡飞儿意外的是,待这个男人再看向她的时候,居然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相寻的话语,也和脸色一样,温暖了起来。 边说,他还把手伸向了胡飞儿。 胡飞儿下意识地抓住伸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刚刚站直,回过神来的她,一把甩开了相寻的手,随即便是一脸怒容地看着相寻。 不过,相寻的问话她还是听到的。因此,她冷冰冰地反问道:“早点说?说什么?” “早点说,你们并不是跟着我,早点说,你们是要带走可能会威胁到我的人。” “早说了,又如何。” “早说的话,这个柳仙就不必像条晒干的蚯蚓一般趴在地上。”相寻瞟了眼还懵着的柳无痕,又笑嘻嘻地看着胡飞儿继续说道,“而胡小姐,也不必跟我搂搂抱抱了。” 如果不是小庄在一旁虎视眈眈,胡飞儿真想好好收拾一顿相寻。 现在,她只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相寻说道:“就算我说得晚了,总归还是说了。我们还是会跟在你附近,劳请你别再自作多情了。” “还是会跟在我附近?”相寻一笑,“现在都认识了,揽腕同行如何?” 胡飞儿听了,只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回话。 “小庄,走了。”相寻从来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只是走到门口之时,他又扔下一句气得胡飞儿跺脚的怪话,“抱过狐狸了,这身衣服从上到下,都要送去洗了……” 但是,没走出院门多远,相寻就是一个踉跄,他刚刚扶墙稳住身子,便在墙上喷了一大滩血。 “少爷!” 相寻摆摆手,止住了小庄惊慌的询问:“事情,复杂了……方才我前世归位,听到事情和什么护法阁有关联时,心念之中就想着,哪怕拼了这一世人生,也要把前因后果搞明白……” 自己前世誓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的心情,相寻当然也读得出。他可以甚至感觉到,前生为了搞清此事,将不惜一切代价。 因此刚一到家,他就对碧月说:“晚上,带我去找到许方他们。” “你又闯祸了?” 相寻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碧月:“为什么不告诉我?” 碧月一愣:“什么不告诉你?” “真正害你的是胡遥念,为什么不告诉我?”归了位的相寻知道胡念遥,这会的相寻却连名字都记错了。 “胡遥念?”碧月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稍一思索,她才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先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碧月叹了口气:“不用,前几天提到狐仙时,我……” “你就猜到和胡念遥有关。” “我是担心你知道……” “你是担心我去给你寻仇……”相寻嗤了一声,随后脸色便温暖了起来,“是吧?” 碧月,轻声“嗯”了一下。 “嗯个屁!”相寻立时又把脸翻了回去,直把碧月吓了一跳,“专门给老子挖耳朵的壁虎也有人敢动,我他妈的怎么可能算了?!” 这会,碧月已经顾不得计较相寻把她说成“专挖耳朵的壁虎”了:“那胡念遥,既是冥府的,又是北方仙门的。别说你斗不斗得过他,就算斗得过,动了他也会招来不少麻烦。” 相寻冷笑一声:“麻烦?惹了九爷的他,才真的麻烦大了。” “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 “可是,他伤了你的同时,也伤了我了……”相寻说这话时,心情有着明显的波动,连着划了几根火柴,才把烟点着。 看着相寻这样子,碧月竟有些哽咽。 相寻深深地吸了口烟,接下来的话,是顺着胸中的烟雾一同出口的,“现在,冥府怪罪到胡念遥了,那个什么北方的胡教主想要把他带回去处置。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找到这个胡念遥。” 听到这里,碧月反应了过来:“你见到的,是来找胡念遥的狐仙?” 相寻点点头。 碧月急忙说:“既然要追究他了,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我是要问问,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来找他的那个狐仙说,这胡念遥就是为了我而来阳世的。为我而来,却要害你,这又是为什么呢?” 话到此处,碧月既答不出的疑问,也心知劝不住相寻,便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绕下去。 当晚,碧月就带着相寻等在了阴差的必经之路。 等到许方和陈小七后,他们便一起到了个僻静处。 “那个胡念遥,现在是怎么回事?” 相寻这开门见山的问话,直问得许方他们一愣。 没听到回话,相寻叹了口气:“知道你们又在顾虑该不该告诉我……” 而后,他的脸色和声音一起沉了下去:“但是,这个胡念遥我一定要抓,你们要是不想出力,往后就别认我了。” 许方犹豫着“但是”了一句,接着便被陈小七打断了:“许头,这事我们还不向着九爷?” 也不等许方开口,陈小七就对相寻说道:“明眼人都知道,这胡念遥是奉了护法阁的授意给您找不痛快。现在,我也知道得不多我这就去查,查明了一定来回话。” 相寻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点点头:“要快,北方胡家也在找他,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 “九爷放心,在这地头,我们眼睛多。”陈小七显得很有信心,“等找到了,再来和九爷商量怎么捉拿。” “商量?你们拿不了他?” 陈小七叹了口气:“胡念遥的道行,本就在许头和我之上,光凭我们两个在他面前,实在没有胜算。” 想到还有个小庄,陈小七的示弱话才不至于让相寻失望:“先摸到他行踪吧,到时候我会再找帮手。” 几天后的深夜,陈小七直接去了相寻家中作了回报。 碧月看到陈小七透门而入,便把相寻叫了起来。 “找到他了?”本来就没睡着的相寻,问得很急。 “他藏得很好,暂时找不到。” 想到白天又看到了那个胡飞儿,相寻料定胡家也没找到胡念遥:“那就继续找吧。” “他如果一直不现身,还真不好找。” 见相寻面露不满,陈小七赶忙往下说道:“不如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那不是一场空的意思么?” 陈小七讪笑:“我没怎么读书,九爷就不要笑话了……只是,我和许头猜测,胡念遥必然还是要回冥府护法阁。” “他不是被冥府追责了么?” “是,把守鬼门关的阴兵早已接到手令,见胡念遥当场拿下,再转交予北方仙门处置。” “那他还回冥府做什么?” “胡念遥和九爷之间,并无宿怨,伤害九爷身边的守宫仙,自然是护法阁的授意。现在被追责,他一定会设法回到护法阁,或是寻求庇护,或是讨个说法。” “他可以绕开鬼门关进冥府么?” “别无他路。” “你意思是,天天守在鬼门关守着他?” “不用,他如果想混进鬼门关,只可能选在一天,七月十五。”也不等相寻追问,陈小七就接着道,“只有这一天,鬼门关才有可能会乱,胡念遥才有机会混在亡魂中进冥府。” “七月十五,也快了……”相寻喃喃道,虽然他并不是很懂,但陈小七肯定的语气还是让他有些信心。 片刻后,相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上海的鬼门关,是不是皇城庙?” “没错,皇城庙中,土地殿后。” “要是他从外地的鬼门关走,我们岂不是扑空了?” “我觉得,不会。”这个疑问,并没影响陈小七的信心,“上海皇城庙在那天出入亡魂的量,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如果是想趁乱混入的话,此处是最佳地点。” “那照你的意思,直接等到中元节在皇城庙土地殿守着就可以了?” “许头和我,就是这么想的。” 相寻点点头:“届时,我会带上帮手,我们合力把他拿下。” “难度在于,我们是否可以在众亡魂中找出胡念遥何况,只要胡念遥暴露,驻守的众阴兵即会依令拿下他,也由不得我们擅自发落。” “找到他之前,你们帮着一起甄别……”相寻的声音,骤然阴冷起来,“找到之后,你们就不用管了。” 陈小七一惊,再看向相寻时,只见相寻正眯缝着眼对视着他:“区区一个狐仙,敢在我身边作祟,也是活够了。” 让陈小七惊讶的,是相寻身上毫无掩饰的妖气。看出这是归了位的相寻在说话,陈小七倒头便要行礼,被相寻一把搭住了。 两天后,在路上再遇胡飞儿和柳无痕,相寻即刻迎了上去。 “你们两个,也不必做跟屁虫了,七月十五,和我一起去皇城庙守着吧。” “那一天,我们自然会去那边守着。”刚在相寻身上吃过亏的胡飞儿,语气自然不太好,“只是,你去做什么?” 相寻,又把脸凑了上去:“既然你们知道应该在何时何地等他,又何必这样跟着我?” 看着相寻近在迟尺的脸上,露着令人生厌的诡笑,胡飞儿又不敢轻易再用幻术,也不想后退输了气势,只好皱着眉对视着。 “我们只是想早些带走胡念遥,这轮得到你管么?!”大概是吃的亏比胡飞儿更大,柳无痕插话时的态度很是恶劣。 相寻挺直身子,斜瞟向柳无痕,他只觉得柳无痕这故作愤怒的架势,必然是在掩饰什么。 而在他猜疑之时,熟悉的归位感,就来了。 “你们,是怕带不走胡念遥吧?” 这话一出,柳无痕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就在相寻咄咄逼人地对视着他时,却听到了胡飞儿的轻笑:“说好交给我们的,我们怎么会怕带不走。” 相寻,便把脸转回到胡飞儿这边。 他用调笑的口气,问了一句正经话:“如果护法阁的人也守在鬼门关,一看到胡念遥落网,就拿出冥府教主的法旨来抢人呢?” 胡飞儿和柳无痕,本不知道相寻的来历,一听他此时的话,明显都被怔住了。因为相寻这个假设,正是他们胡总教主所担心的。 胡总教主判断,护法阁在这个当口虽保持沉默,却还是在等着胡念遥回去。 他认为护法阁的人,肯定会带着法旨等在鬼门关。对护法阁来说,胡念遥混进去了自然最好,万一在门口暴露了,就用法旨抢人 护法阁的这种作风,归了位的相寻想得到,胡总教主当然也想得到。 有约定在先,还派出胡飞儿与柳无痕,怕的就是要不到人。 可即便如此,胡飞儿也不觉得有和相寻合作的必要:“是否要得到人,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相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我和你们同行,如果有护法阁的人来纠缠,我来摆平……只不过,在你们带走他之前,要帮我一起盘问出他针对我的目的。” 胡飞儿笑了:“你敢和护法阁斗?” 相寻也笑了,他把脸转向了柳无痕:“你觉得护法阁里,有哪个可以像我一样,打你就如同拍苍蝇。” 柳无痕的脸,立时抽搐了一下,但他无话可说。 相寻把脸转回胡飞儿这边,恢复了认真的神情:“在鬼门关阴兵那边,冥府教主的手令,总比你们事先的约定要有用吧?如果护法阁临时要从值守阴兵那里提人,你们之前的协定就是放屁。” 胡飞儿定定地看着相寻,等着相寻继续说。 “可只要我出手驱散护法阁的,人一到了你们胡总教主手里,就算护法阁再来要人,有事先的约定在,你们便有充足的理由把胡念遥留下。”相寻勾了勾嘴角,往下说道,“至于和护法阁的冲突,反正是我一人所为,我也和你们胡家无甚关联,矛盾牵连不到你们。” “既然你本事这么大,又何必和我们联手?”胡飞儿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因为,我担心认不出他。如果胡念遥骗过我和值守阴兵的眼睛,一旦被他潜入冥府回到护法阁,那时再想要人……”话到这里,相寻苦笑起来,“我虽不怕护法阁,可也不能为了个胡念遥,真的把护法阁给拆了。” 柳无痕冷哼一声,想要开口,却被胡飞儿制止了。 胡飞儿凝思良久,才缓缓问道:“你参与此事,单单就是为了盘问出胡念遥为什么要害那守宫仙?” “胡念遥做的事,想来就是护法阁的意思。所以,我绝不能让他回到护法阁。”话到这里,相寻顿了顿,“而只要你们把他带走,就是除了我身边的隐患。要是再能盘问出他招惹我的起因,那当然是值得我全力以赴的。” 相寻的回话,实在是合情合理,就连柳无痕脸上的敌意,都暂时收了起来。 “不过,和你们联手,也有个前提。”说话间,相寻又一次把脸凑到了胡飞儿面前,“那天不管胡念遥怎么掩饰,你都认得出来吧?” 胡飞儿把脸一别,嗤笑一声:“虽然我的修为有限,但只要是胡家的幻术,就算是我爷爷使出来,也骗不过我的眼睛。” 相寻笑了,笑得很满意。 毕竟他找胡飞儿,目的就是为了能保证认出胡念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鬼门大开 相寻转身要走时,却听柳无痕冷不丁发话道:“护法阁,未必肯定会抢人,我们,也未必要和你联手。” 这话,使得相寻发出了难听的干笑:“就算你们得以顺利地带走胡念遥,我一样可以截住你们。联手的目的,于我于你们,都是为了防止胡念遥落到护法阁手里。” 相寻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柳无痕面前。 他一把按住柳无痕的肩膀,将高大的柳无痕,生生压到了自己耷拉着眼皮垂视的高度,才一字一顿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再多问题,也只能憋着。 1924年8月14日的晚上,又在张玉家蹭饭的相寻,喝的酒比往常都多。 在杨璐把酒都收走后,相寻罕见地提出要张玉送他回家。 两人的家,本不远。 路上,张玉只觉得今日的相寻有些反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相寻走不出直线,也是少有地听到相寻说起话来大舌头。 “玉……玉哥,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寻玉赌坊可别关了,你分……分个一成股给小桃,让她帮你管帐……可好?” 今晚,张玉几乎是看着相寻一个人喝的,所以他很清醒。 张玉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里的毛病:“什么叫你不在了?” “我说……如果,如果我不在了……” 张玉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册,这个如果,是什么意思?” “如果……还……还能有什么……意思……” 张玉的咬合肌,慢慢地鼓了起来,他猛然反手抓住了相寻的衣领,一把将相寻揪到自己面前:“你他妈的,是不是又闯了大祸了?” 相寻半垂着眼皮,眼神却是直勾勾地望着张玉:“你……真的……想知道?” 张玉维持着恶狠狠的样子,揪着相寻的手也没松,显然,是在等着相寻往下说。 “我……”让张玉没想到的时,相寻这个“我”字拖得很长,拖音的同时,只见相寻的嘴越张越大…… 接着,就在张玉完全没想到的状态下,相寻骤然哇得一口吐了出来! 没被吐一脸,是张玉反应快,可他揪着相寻的那条胳膊,还是被相寻吐了一袖子。 相寻弯着腰,一阵狂吐。 而后,他继续弯着腰,颤抖着似乎笑了很久,才由口袋中摸出手帕。 他把脸由上往下擦了擦,终于直起了身子。 “玉哥……”重新开口的相寻,依然是大舌头,“上次茶水摊你……你见过的那个姑娘,我跟她好……好上了……” 满脸怒容的张玉,听到这话自然一愣。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瞎话,但还是觉得蹊跷,连说话也跟着相寻结巴起来了:“你……已经和人家……好上了?” 相寻一边点头,一边继续说道:“那……姑娘要回北方了……我和她一起去……要是她家里不肯……我就和她私奔……” 从惊讶中缓过来的张玉,似笑非笑地回道:“就算你们私奔,回这里不就好了,你还怕我家保不住你?” “她……她家……是北方的……军阀……就像那个什么……卢小佳一样……得罪不起……” 张玉直直地望着相寻,显然还是将信将疑:“你是什么时候和她好上的?” “册……我和姑娘好上的速度……你又……又不是没见识过……” 话到这里,真把张玉呛住了。 张玉第一次见到林素艾的时候,相寻就告诉他马上要和林素艾成亲了。所以,相寻夸口“和姑娘好上的速度”,在张玉听来并不算胡吹。 明天,就是农历七月十五了。 从筹划之时,那接二连三的前世觉醒,使得相寻非常清楚自己的前生,有着必须拿下胡念遥的觉悟。 前世那就算毁了肉身也要成事的心声,使得相寻亦担忧起了此生的存亡。因而他扯什么私奔,完全不是图嘴上痛快,而是在“交代后事”。 可他这么一说,张玉也起了刨根问底的心:“你真要为了她,把这里的所有都抛下了?” 张玉这样问了,相寻自然不能把话说死,否则,张玉必然会要问个究竟。毕竟,就算是相寻,胡扯时碰上对方没完没了地追问,想不穿帮也是很费脑筋的。 于是,相寻摇摇晃晃地在张玉胸口捣了一拳,继续含混不清地说道:“吓唬你一下……而已……我……那么讨人喜欢……她家里见到我,说不定……说不定吵着把其他几个闺女一起嫁给我……” 张玉听到这里,当然嗤了一声。 “我……就是说个万一……万一私奔……万一丈母娘太喜欢……把我留在那边……” 话说成这样,张玉都搞不明白到底是真是假了。 已到了寻玉赌坊的门口,两人便告别了。 相寻坐在赌坊的门槛上,眼看着张玉走远的背影,涣散良久的瞳孔,渐渐收缩了起来。 他当然没醉,他清醒得不得了。 今晚喝得是多,可谁让他能吐呢? 尽管知道张玉被刚才的“醉话”弄得一头雾水,但相寻完全相信,如果第二天他真有不测,张玉一定会按着他说的,帮忙安置小桃一家。 他不知道的是,暗处一个身影,已经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很久了。 那,是一个靓丽的身影,胡飞儿。 听到相寻在那边扯什么“私奔”的时候,胡飞儿恨不得扒了相寻的皮,掏出相寻的心。 亦不知是否感知到了胡飞儿比匕首还尖利的目光,相寻很快扔掉了烟头,回到了自己房间。 “早点休息吧,睡不了多久了。”门一关上,相寻就听到了碧月的声音。 碧月的声音很冷淡,冷淡得非常之假。 张玉不知道相寻的凶险,碧月知道。 相寻亦明白碧月的担心,因而,他很后悔几天前和碧月探讨自己前世的决心。 那天,相寻只是在睡前随口说了句:“看样子,九爷比我疼你啊……” “什么意思?”这话,碧月当然莫名其妙。 相寻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地回道:“我猜是九爷想让你早点自由,最近开始肆无忌惮地糟蹋我这个身子了。” 碧月没什么好气:“什么叫糟蹋你这身子,你说话怎么这般……” 说到这里,碧月察觉自己纠结错地方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短短数天,九爷醒了好几回,完全,没把以前阴阳对冲到差点要死的那回,当成教训……”相寻叹了口气,话越说越慢,“到七月十五那天,我相信九爷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碧月一愣,说了句傻话:“你……劝劝九爷?” 相寻被逗笑了:“劝?九爷就是我,我就是九爷,我劝我自己?只是,他知道的比我多,我相信他有那样的决心,自然有必要的理由……” 碧月急着打断了相寻:“既然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如果你真心不想去,那他……” 这话,又被相寻反着打断了:“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我相信,如果我知道的和九爷一样多,就算是纯粹的沈相寻,也一定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那一晚,碧月没再说话,她就连休息,都没在相寻的枕边。 今夜,大概是想让相寻快些睡着,她不但没离开,还十分轻柔地拨弄着相寻的耳朵。 两三个小时后,碧月又开始纠结是不是该叫醒相寻。 七月十五,鬼门是全天开放的。 精气特别充沛的亡魂,会选在白天的时候出入,因为白天的时候相对不会过于拥挤。而大多亡魂,自然是在日出前,或是日落后,才行动了。 但在这一天,不管是什么时段,上海的皇城庙鬼门关都比平时混乱。 1924年8月14日的晚上十一点之后,就是中元节了。因而,相寻在躺下前,让碧月在十点把他叫起来。 犹豫片刻,碧月还是在十点零五分时,叫醒了相寻。 此时起床,时间还是充裕的。 相寻先拿出了信封信纸,写了一小段话以后,把几把钥匙连同信纸一同塞入了信封,塞在了口袋中。 “今天,你就别去了。”相寻对着镜子,一边整着有些睡皱的西服,一边很是随意地对着碧月说道。 这话,碧月完全没理会,她顺着相寻的身上就钻进相寻的头发,而后便贴附在了相寻的耳朵上。 “我说了,你别去了!”再次让碧月不要同去时,相寻的口气就不怎么好了。 “不管怎样,我也要看着你死在哪里……”碧月的口气,更加不好,可她说后半句时,竟然哭出来了,“看着看着你怎么死的,我才好复命吧!” 这,是相寻第一次真正地听到碧月哭。 他愣住了,甚至有些动摇。 毕竟不管自己的前世是怎么打算的,单纯就相寻来讲,这世人生,他并未活够。 没活够,是因为世上还有不少他留恋的。 只不过,他不认为自己的前世,是因为一时冲动才有了誓死捉拿胡念遥的决心。 此时此刻,不是怀疑前世、怀疑自己的时候。 下定决心的相寻,忽然凑到镜子前。 他一撩头发,把脸贴到离镜面很近的地方,用十分惹人厌的调笑口气喃喃道:“仙子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倒真要好好看看……” 自然,碧月不会让相寻看到她哭的样子。 自然,相寻的耳朵又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相寻也不恼,沾着耳朵上的血迹,便在衣橱门上召出了小庄。 “走吧。” 相寻走到屋外,关好门后,又把衣袋里的信封,顺着小桃那屋的房门下面塞了进去。 走出寻玉赌坊,胡飞儿和柳无痕,已依照约定等着了。 他们之间并没有打招呼,而是心照不宣地向着皇城庙的方向走去。 快到的时候,候在麋鹿路上的许方和陈小七,也跟了上来。 看到一起行动的还有阴差,胡飞儿瞥了相寻一眼,讥讽道:“门路挺广啊。” “担心你们两个不得力罢了。”相寻毫不犹豫地讥讽了回去。 这个钟点,皇城庙的山门自然是关着的,要进去,就得翻墙了。 见相寻这会身上并没有妖气,胡飞儿料定相寻上不了墙,便笑了起来:“要不要抱你上去?” 话一出口,胡飞儿就后悔了,她觉得,相寻必然会就坡下驴,直接就赖在她身上…… 不过,相寻居然没接她话倒不是自尊心发作,相寻是以为胡飞儿有什么鬼把戏。 于是,相寻就挑了比较耿直的柳无痕,从背后两手勾住柳无痕的脖子,说了句:“柳大仙,有劳了。” 正事在身,柳无痕又能抱怨什么呢。 这人鬼妖一行,利落地翻过高墙,便去到了皇城庙内。 这一夜,为了避免伤到出入的亡魂,庙内大多地方的镇邪阵法都已撤去。当夜值守的道士,都守候在不影响亡魂出入的安全区域。 所以,相寻一行很容易地去到了土地殿那边。 此地的鬼门关,建在土地庙的背后。除了相寻,其余几位都已看到了这座三丈宽五丈高的牌楼。 他们几个,自然不能站在鬼门关口。 早已探过地形的陈小七,带着几位穿过一段廊桥,便去到了一间空置的厢房。 这厢房的窗纸,本已烂得差不多了。透过残破的窗纸,连同鬼门关和关前的一大片空地,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待他们准备完,再过了一阵,鬼门便完全打开了。 远离他乡的活人,在归家时会迫不及待,亡魂本是一样。 只不过,如今的酆都城内,有无数讲课台普念地藏经,以度化亡魂。城内大多亡魂,都已放下前尘往事,敬受度化。 放下的代价,便是忘却。 但是,有诚心受度的,就有不愿遗忘生前所爱所恨的。 这一小部分依然缠绕在前尘中的亡魂,别说中元节,就连头七,都不能出鬼门关。毕竟,放任纠结尘事的亡魂回到阳间,会有诸多不安定因素。 而普受度化的亡魂们在这一天,会怀揣着如今的家址,去到等候他们的亲人家中,到约定的归时再返回鬼门关内。 这些亡魂,虽然明白所去的就是自己的家,却已记不起自己和亲人们的过往。于他们来讲,享用着供奉,看着身边亲人们和和美美的样子,便满足了。 即使不记得前事,这样美好的一日游,也是让亡魂们兴高采烈的。 所以,鬼门大开后,盯梢的胡飞儿,看着熙熙攘攘出关的众鬼,表情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在亡魂堆里找胡念遥,自然不会是相寻要干的活。 不过,相寻的察言观色能力还是很强的,看胡飞儿那明显就是在看热闹的神色,他便狐疑地问了碧月一句:“鬼门开了?” 碧月还没回答,就听到了胡飞儿颇有优越感的答话:“当然开了,可热闹了。” “盯你的梢。”相寻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接下来的问话,便特意加了称谓,“碧月,既然这么热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相寻和亡魂打过不少交道,别说和小庄许方他们毫无障碍的言语交流,就连游魂的惨叫,他也听过很多次了。 因而,他觉得不远之处鬼门大开,却听不到一点声响,实在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下次这种现眼的问题,小声点问……”碧月埋怨一句,接着解答道,“出关亡魂,都被下了禁制,是开不了口的……不然满大街都是说话声,却见不到人,当天不得吓死一大片活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轻雾 一直等到天快亮了,相寻都在厢房里一觉睡醒,还是没有胡念遥的踪迹。 不过,他们本来就不觉得胡念遥会这么早出现。 因为胡念遥是妖仙,而不是鬼仙。妖仙的常态,或是人形或是真身,都是有实体的。 要虚化成常人看不见的,类似于魂体的状态,于妖仙来说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长时间维持。 这种常人看不见的状态,其实是妖仙的遁术,本是用来摆脱常人纠缠的。 这俗称隐身术的遁术施展出来,虽在妖鬼神仙眼里和没施展一样,但要是混在一群亡魂中,还真不好分辨。 尤其是胡家妖仙,把遁术和本家的幻术结合起来使用,骗过道行高过自己许多的对手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胡念遥确实选在今日入冥府,那为混淆守卫视听,他入鬼门关的那一刻,必然是在施展遁术的状态。 而为了不无畏地耗费体力,他在来路上,应该还是会以人形实体出现。 所以,许方陈小七的判断,和胡飞儿他们一样:胡念遥,更可能在白天出现。 中元节,皇城庙年年都有隆重的出巡仪式。届时,众多看热闹的人和进出鬼门关的亡魂混在一起时,才是胡念遥最易趁乱潜入的时机。 于是,相寻继续打瞌睡,厢房里的其他妖鬼则继续盯梢。 不到六点样子,皇城庙内,已经人头攒动了。到七八点钟,已然人山人海。 幸亏这一处厢房,离地有五六级台阶,才不至于被人群遮挡住视线。 只听得陈小七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这话,使得众位一起紧张起来。 遥望着鬼门关的陈小七,回头发现众位都看着自己,才解释道:“护法阁的,已经等在鬼门关前了。” 胡飞儿和柳无痕,自然不如许方陈小七他们懂得分辨冥府差人的区别,碧月和小庄,也和胡柳差不多。 陈小七点指着鬼门关口站在阴兵身后若隐若现的两个阴差:“就是那两个。” “护法阁的,不是都戴袖章的么?”碧月问了一句。 “想来,他们并不希望今日需要自己出面要人。”许方沉声到,“那两个,正是一直在外传法旨的,戴不戴袖章,阴兵守卫也都认得。” 陈小七接口道:“护法阁传法旨的等在这边,总不会是为了看热闹的。” 一直靠在墙角休憩的相寻,此时也插话了:“胡小姐,是不是在心里庆幸与我合作了。” “当然庆幸。”胡飞儿嗤笑一声,“我庆幸,有机会亲眼看到有个傻瓜在鬼门关前,和护法阁的过不去。”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柳无痕有些担忧,他小声问胡飞儿道:“小姐,一会你看到念遥的话,如果叫他不应,那么多人,我们又不好……” “柳大师,这点你不用担心。”相寻打断了柳无痕的话,“闲杂人等的问题,我来解决,你们只要盯牢胡念遥即可。” 到十点钟,胡念遥尚未现身,皇城庙的气氛却已到达。吉时到,城隍老爷即将被信徒们抬出正殿,进行出巡了。 此时的相寻,也趴在窗口往外看了。毕竟窗外人声嘈杂,他根本睡不着。 忽然,胡飞儿发话道:“都警醒些,应该来了。” 引起胡飞儿注意的,是周边的空气中,渐渐浮起的一阵薄雾。此雾稀薄到似有似无,别说凡人,就连胡飞儿以外的其余妖鬼都是在提醒之下,才有所察觉。 大凡狐仙施幻术,都要通过身体接触或让对方服下沾染幻气的食水像胡念遥这样大面积地施放幻雾,就能让附近所有人着道的,很是罕见。 不过,胡念遥有这样的能耐,本就是在预料中的。否则,屋内的几位也不必担心认不出胡念遥。 “许方小七,一会只要我闯出这扇门,你们就立即到阴兵守卫那边,告诉他们要犯胡念遥正妄图趁乱混入冥府,请他们暂时勿放一个亡魂入关。” 许方陈小七虽调动不了阴兵,却都是冥府的老人,他们开口说胡念遥来了,阴兵自然会当回事。 相寻能作出这种合理安排,当然已是归了位的状态。 而相寻归位开眼后,眼中的场面反而更混乱了。刚才,看到的只是人群,现在人群和亡魂混作一团,有的亡魂还和活人重叠穿透在一处,着实看得他头大。 “你的眼睛够大了,再瞪就掉出来了。”见胡飞儿紧张地瞪大两眼,相寻没好气地嘲讽了一句。 本来,无论胡念遥在施放幻雾后,让自己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是什么形象,胡飞儿都自信绝对看得出来。 但也不是说,同是狐仙,就不会受幻雾的影响。 这幻雾好比麻药,一般人直接就被麻翻了,同为狐仙也不是不会被麻痹,只是受的影响小些。 如果说,胡念遥在遁形的状态下,再施放幻雾,让自己在幻雾中所有看得见魂体的眼睛里,看起来都是一个老太太的亡魂……那胡飞儿看他的第一眼,也是个老太太的亡魂。 不过,同为狐仙的胡飞儿,若是抱着怀疑的心态,定下念来仔细去看这个老太太很快,这个老太太在胡飞儿眼里,就会变回胡念遥。 毕竟幻术,并不是让什么东西变成另一样东西,而是让着了道的人,在心念中把某样东西错认成其他东西。 作为狐仙,受错误引导的影响本就小,再自身定下心念用怀疑的态度,去审视被误导的那个点,自然可以看穿。 如果把胡念遥和胡飞儿都比作魔术师,就算胡念遥的水准比胡飞儿高得多,只要胡飞儿事先知道胡念遥变的那个魔术猫腻出在哪里,凭借她比常人专业的眼力,还是可以看出高手的破绽。 因此,胡飞儿要甄别出胡念遥,必须要先圈定可疑的亡魂,再仔细观瞧,才能识破。 胡念遥是要进鬼门,必然是假扮亡魂……可虽不用去看活人,活人却会阻挡观察亡魂的视线。 现在的观察角度,也不够高,胡飞儿已经搬来一个东西垫脚,还是只能看到大多数人或亡魂的上身。 这就造成,胡飞儿想仔细观察某个亡魂是否胡念遥时,如果那亡魂和胡飞儿之间隔了个大个子,那胡飞儿就很难看清了。 胡飞儿甄别一具亡魂,大概需要一到两秒,凌晨出关、此时返回的亡魂越来越多,还有众多活人挡着……直看得眼花缭乱的胡飞儿,额头上已沁出了汗珠。 相寻,居然贴心地拿出了口袋中的手帕递到了柳无痕手里:“给你家小姐擦擦吧。” 柳无痕有些意外地接过了手帕,他把手帕叠成了一个紧实的三角,用其中一角,轻拭去了胡飞儿脸上的汗水。 待柳无痕要把手帕还给相寻的时候,紧盯着窗外的相寻却淡淡说了句:“扔了吧。” 同样紧盯窗外的胡飞儿,此时也淡淡地说道:“扔了吧,人家嫌弃我们胡家。” “胡小姐误会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相寻虽然还是在看窗外,可身侧的柳无痕,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在慢慢上扬,“只是,我忽然想起,昨天我呕吐完,用这块手帕擦过嘴以后,还放在口袋里捂到现在……” 除了胡飞儿和柳无痕,屋里众位都憋不住笑了许方算是克制些,碧月、小庄和陈小七,还都笑得很放肆。 胡飞儿的脸,立时涨得通红,她甚至顾不得继续观察,转过脸来就要破口大骂…… “别看我!”相寻低吼一声,同时抬起手,“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那个灰衣服的老头……” 说着,相寻手指移动了些方向:“绿褂子的小媳妇。” 接着,他的手指又动了动:“走路有些瘸的那个。” 胡飞儿只好咬着牙记着仇,顺着相寻的点指方向,分辨起了那三个亡魂。 忽然,她的脸色变了:“绿褂子的小媳妇……就是他!” 也不等相寻吩咐,许方和陈小七,第一时间就透出厢房门,去往鬼门关口知会守卫。 相寻拍了拍胡飞儿的肩膀:“确定没看错?” 胡飞儿脸还对着窗外,十分肯定地点了几下头。 只听砰得一声,相寻一脚踹开了厢房门! 与此同时,他摸出腰间的手枪,对着空中就打响了。 门外台阶下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见台阶上的相寻铁青着脸,神色狰狞地叫嚣道:“不想死的,都他妈的滚得远点!” 之前人群安静,是因为人们并没意识到这是枪响,此时正在恭请城隍老爷出巡,放几个炮仗也是正常的。 等有人看清相寻高举的手枪,立时尖叫四起,场面,瞬间变得一片混乱。 有些反应慢的,还未搞清楚是什么状况,看到身边的人在逃窜,也开始胡乱跑动起来。 其中,还有向着相寻面前跑来的…… 直到相寻再次朝天放枪,所有人才都搞明白了该往哪边跑。 短短十几秒,土地殿背后、即鬼门关口,与相寻他们原本守候的厢房之间一大片空地上,活人跑得一个不剩。 亡魂们,看着身边的活人全都跑了,也都愣在原地。 亡魂出关前被下的禁制,不仅让他们说不了话,也让他们听不见声。 所以,枪响和相寻的恐吓,亡魂们都没注意到。而那个绿衣小媳妇,也很应景地停下了脚步。 相寻并不说话,带着一身呼之欲出的妖气,漫步朝绿衣小媳妇踱了过去。 背对着相寻的小媳妇摇了摇头,索性大方地撤去了遁术显出身形。他一挥手,周围那稀薄的轻雾也瞬时散去。 再看胡念遥,已然是个白衣款款的书生。 他回过身,无奈地对着相寻一笑:“九爷,晚生胡念遥回护法阁复命,还要您老亲自来送,真是教我……” 啪得一声! 胡念遥话没说完,就被相寻一个耳光扇飞出去,他身子直接撞在了廊桥的护栏上,又拍在了地上。 做了亏心事被逮住了,还故作轻松扯些有的没的……这种自以为是的,相寻向来都是先打躺下再说。 原本躲闪在阴兵守卫身后的两个护法阁阴差,此时按捺不住了。 可这两个,都是认得九爷的,而九爷的心狠手辣,又是如雷贯耳的。 现在看九爷的样子,明显是要收拾胡念遥……就算他们怀揣着护法阁的法旨,也不敢到九爷面前去要人。 于是,这两个阴差直接到了守卫头领面前,掏出法旨就大声念了起来:“护法阁奉教主令,急召胡念遥回殿述职,着令冥府兵士……” 念到此处,这阴差手中的法旨,忽然被人一把抽走了。 “大……”阴差应该想说“大胆”,可转脸一看抽走法旨的是相寻,立时僵住了。 法旨,被相寻搓成一团捏在右手掌心,只见相寻右手闪过一阵电弧……手再摊开时,只剩下了一小把灰烬。 另一个护法阁的阴差,或是离得相寻比较远,所以胆子稍微大些。 他看着相寻正在吹去手上的纸灰,不禁叫嚣道:“竟敢损毁法旨,你……” 这种货色,相寻似乎懒得上前去打他。 只听砰得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正打在了这个阴差说话的嘴里。 中枪的阴差,立时仰面倒地。他虽不至因这一枪灰飞烟灭,可倒地的魂体,已经十分虚浮。 刚刚读法旨的那个,和相寻近在咫尺,他不敢去触相寻霉头,只能拼命对着阴兵头领使眼色。 阴兵头领,这会也很矛盾。 他认识九爷,更知道九爷不好惹……可他又觉得,此时要是不带兵上前办事,事后问责起来难辞其咎。 这时,阴兵头领身边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前冥府判官厅要员九头鬼车,有损毁护法阁法旨之嫌疑,还请护法阁同僚,速去再请一道法旨,好着令冥府兵士捉拿鬼车。” 阴兵头领转脸一看,说这话的是许方,而这番话,立即就帮阴兵头领理清了思路。 这些个护法阁的传声筒,也就是怀揣法旨时可以耀武扬威,没有法旨时,他们本身并没什么权力。 所以,阴兵头领目光恳切地看着面前那护法阁阴差,像是正为其着急一般地催促道:“这位同僚,还不快去请法旨?” 护法阁的阴差,知道这样回去没法交代:“可我刚才拿着的法旨上,要带胡念遥的法令,总要先执行了吧?” “谁知道你刚才拿着的是不是法旨?”陈小七插话进来,他也走到阴兵头领面前,故作抬举地问道,“敢问将军,刚才有没有看清那张是不是法旨呢?” 阴兵头领既不想和九爷过不去,也不想得罪护法阁。 他虽没接陈小七的话,却顺着陈小七和许方给的台阶走了下去:“这位同僚,再去请法旨时,惩治鬼车、带胡念遥,这两件事,记得都要提及,我们也好奉旨协办。” 听阴兵头领这样说话,没了法旨的护法阁阴差,明白多说无用,只好往鬼门关里冲。 这,便是护法阁与冥府其他衙门口接触时的真实常态。 护法阁的阴差在冥府办事,就如同异国大使与本土各衙门交涉。有上方令时,会得到全力协助……要是无上方令在手,对应衙门虽会礼遇,却往往对其要求协助之事不置可否。 可是,这阴差今天碰上的,是从来就把护法阁法旨当厕纸的九爷。 而且,他以为相寻已经做得够过分了……想不到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一只脚才踏进鬼门关,他也被相寻一枪放倒在门槛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胡总教主 就在相寻摆平护法阁的阴差时,被扇懵的胡念遥,已渐渐缓了过来。 看到相寻对着进鬼门关要去再请法旨的那个也是一枪,胡念遥的脸上,已经没法作出故作轻松的表情了。 自己的宗家,胡总教主已经提出带他回北方的事情,胡念遥不是不知道。 这条路好走很多,他也不是不知道。 之所以要避开冥府其他衙门,甚至避开胡家,都要回护法阁,胡念遥有他的理由。 胡念遥很清楚自己对上鬼车,只是死路一条,现在回护法阁的路被挡了,他只能暂避锋芒,设法脱身。 他艰难地起身,身形刚要动接着,就觉得眼前一黑。 在场所有阴鬼妖仙,也在同时感觉到胸口一闷。 相寻,镇了胡念遥的魂了。 只不过,着了道的胡念遥,并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鬼车,终究不是真的想废了这个转世肉身,在动用妖力上,还是留了分寸。他用枪来打那两个护法阁的阴差,同样是为了少动妖力。 因此,他此时施加的威压并不强。而这不轻不重的威压,作用修为颇高的胡念遥身上,没能形成绝对威压。 被鬼车镇了魂的,理应是陷进绝对黑暗的感觉。可此时的胡念遥,依然能朦胧视物,行动能力,也未完全失去,他还能艰难前行 可在下一秒,胡念遥就血流满面了。 不过,这是相寻的血,是动用了镇魂后,走到近前的相寻口中喷出的血。 好在,相寻的行动能力,还是比胡念遥强得多。 胡念遥刚挪了几步,就被面前的相寻一脚再次踹躺在了廊桥护栏上。 “是不是叶封尘想让我多作些孽,才让你来我身边搬弄是非的?” 这句话,鬼车藉由相寻口中而出,但相寻自己却听不太懂。 被镇了魂的,鬼车问什么,都会如实回答。这会即使威压不够,胡念遥还是答了声“是”。 不是胡念遥不想抗拒威压来否认,实在是他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否认不了。 和鬼车本无宿怨的胡念遥,任职在和鬼车不共戴天的叶封尘手下,说他算计鬼车不是受叶封尘主使,完全不可采信。 “至今为止,都做过些什么?” 这个问题,胡念遥就无法像刚才一样老实在威压中答话了。 他做过的,太多。 “我”胡念遥说了一个字,就猛地用手掐住了自己脖子,好使自己发不出声。 “给我好好说,都做过什么?”相寻强压怒火,俯身握住胡念遥掐自己的手,把那手从脖子上拿了下来。 “我设计诓骗林素艾让她把守宫仙送到了” 砰! 一声枪响,胡念遥的身上,顿时炸开了个窟窿。 这一枪,于胡念遥来讲,只是一时的痛苦于相寻来讲,也只是一时的泄愤。 可是,胡飞儿和柳无痕看不下去了。 “沈相寻!”在胡飞儿的怒喝声中,胡柳二位的身形,一起要动。 然而,他们都没能去到相寻和胡念遥那边。 柳无痕,被小庄拦下。许方和陈小七,握着锁魂链挡在了胡飞儿面前。 相寻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胡飞儿:“相传胡念遥皈入护法阁前,有一桩婚约,不会是和你吧?” 胡飞儿一怔:“有没有婚约,与你无关你到底是” 相寻把脸转回胡念遥那边,阴恻恻地扔下一句:“你说与我无关,我就宽心了。” 说完,相寻再次俯下身子,他摁住了胡念遥的双臂,使得胡念遥无法再用掐自己来阻止真言的吐露。 “说,都在我身边做过些什么?!”问这遍时,相寻提升了一些镇魂的威压力。 “用幻术扰乱成仕华的心智使得成仕华醉酒之时找到你家滋事” 这件事,相寻倒不在意,他甚至有些感谢胡念遥哄得成仕华找上门来讨打。 因此,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继续说。” “成仕华对林素艾”说到这里,胡念遥忽然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怎么也要阻止自己再往下说。 胡念遥作为狐仙,那两颗较常人略长的切齿,在一咬之下,已然刺入了自己的舌头。 他知道,不能再说了。 再说的话,自己绝对没有活路,自己想拯救的挚爱,也就没了活路。 别说前世鬼车,就连相寻看到胡念遥这样子,也知道他正在阻止自己说出一些要命的事。 噗得一声! 相寻的拳头,恶狠狠地砸在了胡念遥的门牙上! 噗!第二拳! 噗!再一拳! 现在相寻的拳劲,是前世十足的拳劲,凡人脑袋挨上其中一拳,不需考虑脑袋被打成什么样,而是该摸摸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就算胡念遥这个年轻妖仙中的佼佼者,这个据说可以和万年修为的前辈周旋的天才,挨了这三拳,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 舌头,是咬不住了,双臂又重新被相寻摁住,胡念遥只好藉由自己的意志修为,去对抗相寻的威压。 不过,此时的胡念遥,仍没有绝望。因为并没有挨过打的相寻,现在的状态也不比他好到哪里。 相寻的下半张脸,如同初次阴阳对冲栽倒前那般,被口鼻同时涌出的血给流满了。 想着等到相寻不能继续镇魂,再和其他几个周旋一番脱身,就还有机会回护法阁请叶封尘兑现承诺胡念遥便拼了命地对抗着相寻的威压。 直到现在,胡念遥还是觉得相寻应该仍有诸多牵挂,不至于动用妖力到肉身尽毁的地步。 然而,相寻偏偏再次提升了威压的力量。 附在耳畔上的碧月,在看到相寻的眼角也开始淌血后,她哭了。 她知道,这会劝相寻,是没用的。 除了哭,她还能怎么办呢。 相寻的威压,还在持续加强 没了门牙的胡念遥在威压下,重新开口了:“成仕华污辱林素艾……也是着了我的道” 这句话的声音,不仅漏风,还满含恐惧的颤栗。 加害碧月一事,最后还是补救回来了。 但是,林素艾被成仕华祸害后,怀着成仕华的孩子和相寻成婚……这件事对相寻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相寻听清这句话后,脑袋嗡得一声! 砰砰砰!接连几声枪响,枪里剩下的子弹,全部轰到了胡念遥的胸口! 与此同时,相寻自己眼角的血,开始成线地往外涌。哇得一下,又是一大口血喷在了胡念遥的脸上。 “继续讲” 相寻此时的声音,听起来状态比胡念遥更糟糕了。 身中数枪的胡念遥甚至觉得,这会受到的威压,不如刚才那样令人窒息了。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淡,相寻在胡念遥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胡念遥看出,相寻到极限了。 而胡念遥抵抗威压的劲道,也到了极限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对抗了下去了。 胡念遥觉得,只要鬼车不想让这次转世终结,相寻就不能再做什么了。 与私也好,与公也好,鬼车应该都不想现在死去。 而就在这时,鬼门关中,走出了一个头发银白,面相却最多四十来岁的男子。 这位一现身,胡飞儿就激动地喊了声“爷爷”。 柳无痕,也随即道了声“教主”。 “神君息怒,和小辈斗气到这地步,若坏了此次转世的使命,实在得不偿失。”白发男子说话间,走到了相寻身背后。 相寻没有回头,但听到几位讲话,也猜到来的是谁:“胡天山么?” 胡天山,北方仙门总教主,即民间敬称的胡三太爷。 “正是。” “怎么,你要保他?”胡总教突然现身,相寻当然不会觉得对方是刚巧路过。 胡总教接话道:“不是保他,是奉命带他回去,严惩其不当行径。” “先让我审明白了再说。”回这句话时,已经分不清相寻是口气难听,还是说得艰难了。 “神君这会的境况,怕是审不下去了吧还请,以大局为重。” 相寻干笑一声,接着干脆不管身后的胡总教,继续逼问胡念遥起来:“你给我说” 他知道自己的肉身快撑不住了,只想着在崩溃之前,问清胡念遥都做过些什么。 胡总教的一只手,搭在了相寻肩上,和声劝道:“他做过什么,都也过去了” 都过去了? 这宽心话,是相寻极其厌恶的。于鬼车,于相寻,都从来没有“算了”或者“过去了”的事情。 见胡念遥也在硬撑,相寻一股心火直往上涌,他尽力持续地施加镇魂的威压,同时睚眦欲裂地逼迫道:“你他妈的往下说!!!” 然而,怒吼过后,相寻自己眼前一黑随后,他就像根被风吹倒的枯木一样,栽了下去 就在相寻倒地前,胡总教轻叹一声,伸手托住了相寻,把他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胡总教,不是单独前来的,只是先前担心相寻失控发难,才让另两位等在鬼门关内。 此时眼看相寻不行了,胡总教对着鬼门关口的两位唤道:“云和,过来给他救治一下。” “是。”应声而来的,是一个长相老实,穿着麻料褂子的年轻人。 这位,叫白云和。跟着胡总教姓白的,自然是擅长医道的白家妖仙。 但是,白云和刚一搭上相寻的脉门,就被相寻一把推出老远。 “滚一边去”无力的叫骂声中,相寻那双已被血液浸赤的双目,泛起了浓浓的杀意。 “这是何苦。”胡总教摇摇头,他一把搭住相寻的手,示意白云和再过来给相寻看看。 相寻凶狠的目光,终于黯淡了下去,他柔声讲了句:“对不起。” 胡总教没有接话,只是苦笑着对着相寻点了点头。 相寻对视着胡总教片刻,疲乏地合上了双眼 到这会,那边几个,已经没有对峙的必要了。他们快速围拢过来,就连小庄和许方他们,也都给胡总教行了礼。 胡总教客气地向相寻的几位追随者致意后,又对在相寻耳畔哭泣不止的碧月安慰道:“不必担心,云和现在出手,沈相寻还有救,只是得好生调养一段时间罢了。” 这话,自然让关心相寻的几位松了口气。 “活该”胡飞儿轻骂了一句,可她脸上的神色,并不是幸灾乐祸。 镇魂的威压,随着相寻的倒地,自然撤去了。 还躺在护栏上一身是血的胡念遥,这会其实已经清醒了,却偏偏装出一副昏厥的样子。 胡念遥装晕,并不是在伺机脱身总教主亲临,他知道跑不掉。 他是无颜见总教主,也无颜见订有婚约的胡飞儿。 曾经,胡念遥是北方妖仙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总教主对他,也颇为看好,否则不会让自己的孙女和他订下婚约。 但是,长辈看好、同辈之间又颇有人望的胡念遥,偏偏因为自己一段隐秘的凡人之情,而抛下胡家的一切,皈入护法阁。 他和胡飞儿之间,虽说只是认识,还没到互相仰慕的地步,可胡飞儿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为了一个凡人撇下胡飞儿,胡念遥终归是愧疚的。 对于总教主,胡念遥的愧意就更深了。就算前事不提,此次胡念遥东窗事发,总教主还能提出带他回北方,这样不计前嫌的庇护,恩同再造。 只是,胡念遥不能接受总教主的庇护。 护法阁主事叶封尘开出的条件,就是要胡念遥破坏相寻这世人生的所有情缘。说好是胡念遥完成这任务后,叶封尘会请冥府教主亲自度化胡念遥那已经化煞的挚爱亡魂。 如今,胡念遥行径败露,他要回护法阁,就是要找到叶封尘,请叶封尘兑现承诺。 尽管目前算不上已经破坏了相寻此生的所有情缘,可胡念遥觉得自己做得够多了,够得上兑换条件。 尤其是护法阁也派出阴差和他接触,令他设法混进鬼门关后面见叶封尘,胡念遥更觉得实现期盼的时候马上要到了。 护法阁主事叶封尘,也确实是想兑现承诺。可这次他召胡念遥回护法阁,会在度化其挚爱亡魂之前,要求胡念遥对外声称其所作所为并非护法阁主使。同时,胡念遥将被软禁到另一件大事尘埃落定,才可还其自由。 而此时假装失去意识的胡念遥,心里盘算的只有一件事:请总教主开恩,放自己回护法阁见叶封尘。 见了叶封尘,也不会简简单单就能实现心愿,胡念遥不是不知道,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胡总教定定地望了胡念遥一阵,他看得出胡念遥是在装晕,却只是摇了摇头,而后把脸转向胡飞儿。 胡飞儿本来也在看胡念遥门牙被打烂,还身中数枪,陌生人被搞成这样,胡飞儿也会不忍,何况是自己的未婚夫。 注意到总教主在看自己后,胡飞儿立时露出了惭愧的样子,她觉得事情弄成这样,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胡总教对着自己的孙女,露出了怜爱的表情:“怪我,没和你们说清楚。” 胡飞儿听了一愣,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我让你们盯着沈相寻,以等候可能现身的念遥,其实只是个幌子。”胡总教低下头,声音变得越来越苦,“我就是担心念遥和沈相寻遇上,才让你们跟在沈相寻身边的。” 话到这里,胡总教望向了胡飞儿:“你们是追踪沈相寻,才追到这里的?” “不是我们猜到念遥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沈相寻那边,也猜到了然后,我们就一同守在这里了。”胡飞儿轻声答道。 胡总教一听这回答,两眼惊得老大,而后他捂着额头,就开始不停地晃脑袋。 原本是因为胡念遥事件,背后还牵扯着一件大事,所以胡总教才未向胡飞儿明说。 胡总教的本意,是想让胡飞儿他们守着相寻,好让有心回避的胡念遥别和相寻遇到不曾想,一步错步步错,相寻居然和胡飞儿搭上话,还一起把胡念遥给堵在了鬼门关口。 这局面,胡总教除了摇头,还能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了结此生 皇城庙成海平受胡念遥挑唆伤了碧月一事,自被张天师捅上去以后,知内情者,都推测一定是护法阁在幕后主使。 胡总教出了带胡念遥回北方的公告,胡念遥却始终不现身,胡总教稍一思量,便明白胡念遥必然是一心想回护法阁。 相寻和胡飞儿他们能算到胡念遥会趁中元节潜回冥府,胡总教当然也算得到。 连护法阁可能会来截胡,胡总教都考虑到了。 因而,胡总教特意请了上清殿主的手令。比起上清殿主手令,护法阁的法旨就是废纸。 为防胡念遥情急反抗起来在阳间闹出什么动静,胡总教选择在鬼门关内、黄泉路上,去堵胡念遥。 做到这些,胡总教觉得截住胡念遥并带他回北方,基本万无一失了。 胡念遥的能为,混入鬼门关本没什么问题。胡总教唯一担心的,就是胡念遥在中元节之前,和相寻遇上。 万一归了位的相寻知道是胡念遥在背后捣鬼,以胡总教对鬼车的了解相寻就算要和整个胡家为敌,也必然会把胡念遥挫骨扬灰。 让胡飞儿盯着相寻,就是为了加一道保险。 胡总教怕护法阁着令胡念遥在潜回冥府前,最后再去相寻身边做些手脚。 既然胡念遥在躲着胡家,胡总教干脆编了个说法让胡飞儿跟着相寻,好做一盏明灯,提示胡念遥远离。 谁曾想,这盏明灯反被相寻利用,照到了胡念遥的行踪 胡总教在后悔自己弄巧成拙时,跟着来的白云和,放下了相寻的手。 白云和朝胡总教点点头,意思是从脉象来看,相寻有救。 相寻有救,代表大事没误。另一方面,想保护的胡念遥虽看起来满身是伤,但这伤势对狐仙来说不算要命。 大体上有惊无险,胡总教松了口气。他吩咐白云和,把相寻扶起来,又让柳无痕去扶胡念遥。 可就在这时,一直闭着眼的相寻,说话了:“碧月,刚才那声对不起,是对你说的。” 耳畔上的碧月一听,就带着哭腔回道:“现在不是没事了么,还说什么” 相寻干咳一声,打断了碧月:“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我便不说这抱歉的话了” 话音一落,相寻的身体上,忽然爆散出了极其浓重的妖气! 在场所有妖鬼的脸色,都变了。 就见相寻满渗鲜血的两眼中,清晰地流出了两行泪下一秒,相寻的魂体,一下子剥离出了肉身! 他不是没有魂体出窍过,可这一次魂体出窍的同时,还有七颗发光的珠点,连着魂体一起从肉身中离析了出来。 散落出相寻肉身的,是他的七魄! 当初,相寻初次因阴阳对冲而栽倒,宝宝在救治他后,叮嘱其不可再随意动用妖力。 那时的相寻深以为然,可潜意识中的前世鬼车,并没当一回事。 鬼车曾觉得,既然动用妖力会伤及转世肉身,那在下次兴风作浪时,魂体出窍就可以了。 但是,鬼车很快就发现,转世肉身的七魄,已经不像常人那样稳定地附在窍枢之中,而仅仅是被自己的妖气包裹在窍枢的表面。 其实,在那一次,相寻就应该死了。 宝宝是在相寻散魄前,引导相寻的一部分妖气回转环绕在窍枢之上,才保着七魄没有脱离出来。 鬼车自己,并不会导气。所以在那以后,鬼车怕乱了护住肉身七魄的气息,再也没敢把魂体脱离肉身。 此时,魂体一脱窍,肉身中果然气息全乱,本就呼之欲出的七魄,毫无悬念地离体而出。 肉身离魄,即是尸身。 从这一刻起,沈相寻这个人,算是死了 如同胡念遥有他不惜一切也要回到护法阁的理由,相寻也有他不惜一切逼问出真相的理由。 离窍前,为自己所牵挂的一切,他流泪了。 可他脱窍而出的魂体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胡总教、许方和陈小七,这三位此刻的神色,最为震惊。 他们三个,知道鬼车此次转世背后牵扯的大事,见相寻完全抛开大局不顾,直接废了转世肉身,他们怎么可能不震惊。 “除了胡念遥,其余各位都离远些。”一声冷冰冰的警告中,出窍的相寻,朝着胡念遥那边走了过去。 胡总教千方百计要保胡念遥,到了此时,自然不可能眼看着相寻对胡念遥下手。 他一步挡在了相寻面前,与此同时,在场众位都陷进了一片浓雾之中。 浓雾,即是幻雾,瞬起,亦瞬散。 不知其他几位此时眼中看到的什么景象,相寻在雾散后,发现自己正立于一片飘云之上。 这片飘云上,还站着一位,他开口对相寻说道:“胡念遥做的错事,胡天山给神君赔礼了。可他是我六弟天清的独子独孙,在小辈中天赋亦独树一帜,还请神君饶他一命。” 相寻看看同立云端的胡总教,再看看四周除了浩瀚无边的蓝天白云,什么都没有。 相寻笑了,笑得要多残忍,就有多残忍。 笑间,他的全身,浓墨般的妖气骤然爆散,直冲天际。 片刻后,隆隆的雷声,就在头顶不远处低吼起来。 “胡天山,再不快点收了你的障眼把戏,天雷打下来会波及到哪个,我可控制不了。” 一听这话,胡总教怔住了。 这蓝天白云,本是胡总教造的幻境,在场的所有妖仙鬼魂,此时都各自处在幻境之中。 幻境中虽无雷云,可雷云却是真实存在的。鬼车释放冲天的妖气引下天雷,难保不伤及周围。 要是哪个在幻境之中,莫名挨到一记强大妖气引来的天雷,除了灰飞烟灭,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一声长长的叹息声过后,胡总教收了神通。 一众妖鬼身处的幻境,同时消失,众位的眼前,还是土地殿后的那一片空地。 只不过,片刻前还是万里晴空,此时已有一片巨大的雷云,压在头顶。 胡念遥到这会,已经没有继续闭着眼睛装糊涂的闲情了他忽然挣开扶着自己的柳无痕,就想要跑。 可是,面对不再受肉身牵制的相寻,胡念遥已经没有了逃脱的可能。 就看相寻两眼一闪,刚刚身形要动的胡念遥,就如泥塑一般,纹丝不动了。 这一次镇魂的威压之强,和先前患得患失中的那次,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相寻依然面无表情,缓缓地朝着胡念遥走去。 胡总教明白,此时的胡念遥再被盘问,必然知无不言。如果,回话中有什么要命的罪状,胡念遥必然死路一条。 怎样也想救下胡念遥的胡总教咬咬牙,闪步挡在了相寻面前。 与此同时,胡飞儿和胡总教带来的两个随从,也和小庄许方他们再次对峙了起来。 “哎,你笑的样子,我看得出可你现在哭起来的样子,和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看到了此时立在小庄肩头的碧月,相寻便朝她笑了笑,“等你回到宝宝那边取回内丹,我会去找你,到时让你化成人形,再给我挠肚子” “去你”碧月似要反唇相讥,可一想到和相寻共处的时光已然终结,只说了两个字,便泣不成声。 相寻又依次望向了小庄、许方和陈小七:“你们都退到一旁去吧,九爷打架,什么时候需要帮手过了?” 这几位,倒没对相寻此生终结表示出多少悲意,毕竟他们和相寻之间的缘分,和这一辈子没什么关联。 事已至此,知晓转世缘由的许方和陈小七,虽然神色复杂,却也懂得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回了声“是”,两位便退到一边。 至于小庄,他从来不觉得归了位的相寻会吃下风,在相寻让他退到一旁时,他就立刻照做了。 几位刚退开一些,忽然眼前一闪! 再看相寻的头顶,和低空那团雷云之间,竟生出了一道胳膊粗的通天电弧。 不同于寻常天雷那样一击而彻,这道电弧,竟经久不息,持续地连接着相寻魂体和天上的雷云。 “想过雷劫瘾的,尽管过来。”全身爬满电弧的相寻,没有掩饰威胁的意思。 光说把对方往死里弄的本事,在场的妖仙联手来攻,相寻都不放在眼里。 比起鬼车这种为虐杀恶魂而诞生的凶器,为得道升仙而修炼的妖仙们在绝对战斗力上,还是有着天然差别的。 那道持续不断的落雷,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把相寻魂体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烧得极其灼热。 就连胡总教,也被逼退到了一旁。 他使了个颜色,示意所有妖仙都退到一旁,别被招下的天雷波及到。 顺着廊桥,相寻朝着胡念遥走去,廊桥护栏,顷刻就被他周身的高温点燃了。 走到一动不动的胡念遥面前,相寻站住了脚步:“跪下。” 完全被镇住的胡念遥,自然跪好。 “除了搬弄是非伤害碧月林素艾怀了成仕华的孩子,也是你搞的鬼”相寻的口气,就像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一般,“我,没听错吧?” “是我做的。” 镇魂之中,无妄言。 相寻就直勾勾地垂望着跪在面前的胡念遥,看着胡念遥的身上,已被高温点燃的星点火花 “抬头,看着我再说一遍。” 此时的胡念遥,陷在深度镇魂的绝对黑暗中,本是看不见相寻的。 可他仍然依着相寻的命令,抬头睁眼,目光空洞地仰望着相寻,开口回道:“是我啊!!!” 一声惨呼,惊呆了不远处的一众妖鬼。 就看相寻的两指,深深地插进了胡念遥睁开的双目之中! 这只插眼的手,掌心是向上的。 待胡念遥惨呼过后,眼眶中的两指一弯,就像两把吊钩一样,把跪地的胡念遥往上吊起来了一些。 相寻把脸凑向胡念遥被吊起来的脸,继续淡淡地问道:“还做过什么。” “医院中,胡桃花被唐琛” 一听小桃和唐琛的名字,相寻的咬合肌,就像痉挛一般地剧烈抽搐起来。 “啊!!!” 就听胡念遥再一声惨叫,相寻勾入胡念遥两眼的手往侧边一用力,胡念遥头骨两个眼眶之间的那块薄骨,在相寻的横拽下,直接被勾穿了! 两个眼眶,生生被扯成了一个! 在相寻的手指勾出去之后,那两个已经捅破的眼球,也耷拉了出来。 瘫软在地的胡念遥,已不再是个白净的书生一只体大如鹿的双尾白狐,躺在了相寻的脚边。 背后的胡飞儿,愤怒地叫了起来:“你问完了,我们可以带他走了吧?!” 胡飞儿偏离了胡总教的本意反被相寻利用了,此时当然愤怒。 “我还没问完。”相寻没有回头,答话的声音,似哭似笑。 “胡念遥,你我本无仇,帮着护法阁这么整我身边的人,你就不觉得亏心么。” 地上的白狐喘着粗气,艰难答道:“我没有办法,为了心爱之人” 话说一半,相寻一脚踩在了白狐的脸上。 “为了你的心爱好啊,好痴心啊……”相寻感叹着,感叹得就好像很欣赏胡念遥一般。 可他踩着胡念遥的那只脚,却在这满怀柔情的感叹中,恶狠狠地碾动着。 就算是现了原形,胡念遥也已经是个瞎了眼还掉光门牙的白狐。 此时硕大的狐头在相寻充满杀意的碾踩下,竟在花岗岩地面上压塌出个小坑, 狐头上白色皮毛在和小坑中的花岗岩碎屑的摩擦之中,变得血肉模糊。 头顶雷云和相寻魂体之间的那道天雷,依然还在。而相寻的周身,也被一条条幼蛇似的细小电弧,给渐渐爬满了。 此时,爬在相寻身上的丝丝电火,又顺着相寻的脚底,爬上了胡念遥的身子 “鬼车,你气出到这个地步,够了吧?”再开口的胡总教,没有再掩饰怒意。 身边的一众北方妖仙,听到“鬼车”两字,瞬间目瞪口呆。 “鬼车”就连碧月,也失声喊道,“你是九头鬼车?!” 此时的相寻,无心卖弄自己远古老妖的身份,他阴恻恻地望着胡总教,回话不冷不热:“胡天山,你觉得拦得住我,动手就是。” 这话,像是在请胡总教先动手。只是,相寻从来不是个讲究侠义之风的。 说话同时,相寻的两眼已然翻成死黑,再有光芒闪出之时,所有妖仙,都变得如同傀儡一般。 可就在下一秒,相寻自己,也被一层浓雾包围了。 拨散迷雾,相寻发现自己又到了蓝天白云之上,所在之处,只有他自己。 相寻冷哼一声,并没有去管身处的幻境。他回身,对着印象中胡念遥刚刚所在的位置,就一脚踩了上去。 只要抓住胡念遥,相寻并不在乎这障眼法。 可是,这一脚下去,相寻踩空了。 很显然,胡念遥已被谁移动过方位了。 四周,还有暂时被幻境掩盖的小庄碧月他们,相寻并不敢胡乱攻击。 他快速环视一圈,终于在另一片高一些的飘云上,发现了胡总教的身影。 带着头顶的那道天雷,相寻跃身就追了过去。 本来,鬼车从没在速度上吃过亏。 只是,身形移动后,身边的朵朵飘云,也全部快速涌动起来,直搅得相寻视线一片混乱。 相寻每次跃身,都跳得很高,想要形成高空的视角优势。跳过了几处后,他明显感觉自己是踩在了屋顶上。 相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应该正跳跃在皇城庙各个大殿的屋顶之上。 但是,眼前虚假的云层中,相寻跳得再高,都会再被一片凭空生出的飘云挡住视线。 接着,相寻便不动了。 刚才追胡总教,是想攻击对方破除幻境。此时再看到胡总教在不远处的一朵云彩上,相寻却不追了。 他是怕再这么下去,被胡总教引到偏远之处迷失了方向。 而胡总教的本意,确实就是调虎离山。 相寻施放镇魂威压之时,胡总教也着了道。只是胡总教的修为够高,不至于被相寻镇住。 可从这强大的妖力威压之中,胡总教深深体会到,和鬼车硬拼并不明智。 胡总教释放幻雾,就是想把相寻引诱到远处,自己再潜回之前的地方带走胡念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漫天符箓 相寻倒不是真的看破胡总教调虎离山的用意,实在是他此时的心念中,只有胡念遥。 就好比一个牵着幼子的母亲,就算发现东西被人顺手牵羊了,也不会撇下孩子去追一样。 眼看自己跟着胡总教在幻境中飞来蹦去被越带越远,一心想调理胡念遥的相寻,自然停下了。 可相寻此时即便停下,也着实对胡念遥的所在毫无头绪。 虽说胡念遥这会是被镇了魂的,但相寻只怕自己一直在原地这么呆立着,再冒出个谁把胡念遥带走。 胡念遥附近,又有着碧月小庄这些生怕波及的,相寻也不敢大肆引动天雷来个狂轰滥炸。 但就在为难之间,相寻所在幻境的头顶,那一片虚假的浩瀚蓝天之中,忽然像下雪一般,飘散落下了密密麻麻的符箓。 而后,相寻的胸口,忽地不知被谁打了一掌他整个身子,立时被打得往后一飞! 相寻被打飞的同时,就见漫天的符箓全部炸成了一团团火花。而这蓝天白云的幻境,在符箓爆散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乌有。 这时,相寻只看到自己的双脚,正将将站在皇城庙正殿房顶的边沿。往下看去,不久前人满为患的皇城庙,竟已变得空无一人。 相寻先前鸣枪示警,只清空了土地殿背后的那块空地。如今人全跑光,是因为眼前的一片火海。 在幻境中追击胡总教时,相寻引下的那道天雷,自始至终都维持在身。他的本意,是让天雷护体,以防幻境中有哪个出手暗算。 不曾想,如今照样被人打了一掌,而引着的那道护体天雷,却点燃了皇城庙几乎所有的大殿。 相寻在幻境中落脚的那几片白云,实际就是皇城庙群殿的屋顶,其中只要是相寻带着天雷稍加停留的,毫无例外地都被点燃了。 眼看这雄伟辉煌的群殿,被自己弄得火光冲天,相寻不禁一愣。 稍稍愣神后,相寻收起了引着天雷的妖气,他转向土地殿的方向,随即一步腾跃了过去。 相寻的魂体,虽不会飞,但强大的妖力驱使下,一步能跃出极远。 一心去找胡念遥的相寻,甚至都不去管刚才谁打的他,就已落在了土地殿背后。 幸好,胡念遥还在。 先前刚刚陷入幻境时一脚没踩着,只是因为胡念遥被从原来的位置稍稍挪开了一些。 狐仙的幻境运用到胡总教这种地步,一般就被称作幻阵了。幻阵之中,一切现实中的人或景,都会被虚假的幻像所掩盖。 胡总教的本身,作为这幻阵的阵眼,却必然会显形在幻阵之中。 其实在这幻阵中,胡总教就算把胡念遥扛在肩上撤身,相寻看到的,也只是胡总教单独远去的背影。 因而,引着相寻离开土地殿一段距离,相寻又不追了,这反应着实让胡总教后悔方才没直接带着胡念遥走。 鬼车的追击能力,自古闻名,谨慎为上的胡总教就是忌惮这一点,才想着调虎离山偏偏相寻被对胡念遥的杀意锢住了脚,放弃了追击 二度弄巧成拙的胡总教,只能摇头叹息。 幻境,已被漫天符箓击破。此时眼看着相寻再度逼近胡念遥,胡总教的身上,也散出了逼人的妖气。 就在胡总教准备跃到地上和相寻放手一搏时,却见金光一闪,一个身影,生生挡在了相寻面前。 “张道陵,刚才打我那下,我不计较。”相寻一声干笑,“可你要是不让开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先前符箓满天飞的时候,相寻就猜到是张天师驾临了。 胸口挨的那一掌,也自然被相寻算到了张天师头上。毕竟一般的妖鬼,根本不敢去碰当时天雷护体的相寻。 “好一个不计较”金袍黑须的张天师,本就是一脸怒容,再听相寻这话,更是睚眦欲裂道,“今日倒要和你比比,我们哪个更不客气!” “别比了,你更不客气,满意了?”相寻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而后把脸一沉,“谁再护着胡念遥,就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了。” 张天师冷笑一声,玱啷啷拔出了背上宝剑,他很是怜惜地把剑条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随后,持剑之手猛地往前一送,对着相寻的胸口就刺了上去! 相寻脸色一变,周身的黑气往右手涌去的同时,一把就捏住了刺来的剑尖! 张天师这一刺,并不是吓唬相寻,刺来的贯穿力,自然非同小可。 而相寻凝实妖力的右手,同样可以碎石裂玉。 这一刺一抓之下,整根剑条,生生被迎面的两股力给顶弯了。 张天师一皱眉,左袖中滑出一张符箓送到指间,符箓随手就被贴在了拱起的剑条之上 就见剑条金光一闪,拱起的宝剑瞬间强行绷直。 嘡啷一声,张天师和相寻,皆被这剑条弹直的力,直向两边推了出去。 两位各自退开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相寻的脸色,已然极其难看:“张道陵,当真要挡着我处置胡念遥?” 张天师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处置他我管不着,可你今次又在我正一地界大肆纵火,我岂能饶你?!” 听到这话,相寻的嘴角抽了抽,随后挤出个难看的笑容:“要不是老狐狸摆个幻阵带着我满处跳,我连个土地殿都不会点着,要找元凶,你找胡天山去。” 张天师,闻言直勾勾地看了相寻一会,随后朝着此时立于土地殿房檐上的胡总教望去:“胡总教主,鬼车所言,是否属实?” 胡总教的表情,立时变得复杂起来,他沉吟半晌,还是没有回话。 这话,同样让相寻皱起了眉头。 相寻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一两句推脱,会让张天师转移目标。可听张天师问胡总教的话,确实又像是追究“元凶”的意思。 “张道陵,张天师,如今火势如此,救是救不了的但到善后重建时,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必然不会推脱。”相寻再开口的语气,完全不像刚才那样敌意满满,他很是诚恳,诚恳到有些谦恭的地步。 相寻隐隐感到,张天师这横插过来的一刀,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所以,他特意说了两句中听的话,来试试张天师的态度。 张天师瞟了相寻一眼,而后就像没听到相寻的话一样,继续问胡总教道:“胡总教主,鬼车方才的话,是否恶意推脱?” 这第二遍问话,再不答话,就过于失礼了。 胡总教跃下房檐,走到张天师身边,拱手回道:“胡念遥,是我六弟的独子独孙,我” “你们胡家的事,本天师不敢多问”张天师摆摆手,打断了胡总教的陈情,“我现在只是请教胡总教,眼前这皇城庙的漫天大火,是怎么来的?” 张天师这个问法,使得胡总教心头一紧。 相寻听到这里,却暗自松了口气。他虽不指望张天师帮着自己,但听着话头的发展趋势,张天师至少不会站在胡总教那边。 贵为北方仙长的胡总教,别说扯皮话,就连相寻刚才那种把责任一推两干净的话,都说不出口。 斟酌一番后,胡总教终于回道:“与鬼车周旋在各个大殿之上时未顾及他身上的那道天雷,是胡某疏忽了” “疏忽了?”张天师面带不解地皱了皱眉,“敢问胡总教摆出幻阵时,是否知道自己实际身处何处?” 这话,根本就是明知故问狐仙施幻术,哪能把自己搞糊涂? 面对张天师这口气和蔼却暗藏锋芒的话,胡总教只能沉默。 张天师也不恼,他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鬼车迷失在你幻阵之中时,他带着的那道天雷经久不息敢问胡总教,是否看得到那道天雷?” 这话,又是明知故问。那时相寻头上的天雷顶天立地,半瞎的老太太都能看到。 “自然看得到。”胡总教,只得艰难作答。 “我想胡总教应该看得到。”张天师再点点头,“既然看得到天雷,那在和鬼车周旋之中,他所带天雷引燃了庙殿,胡总教也一样看到了吧?” “是,看到了。” 见张天师和胡总教在干耗,相寻索性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往胡念遥那边过去了。 可他只走出一步,就被张天师叫住了:“鬼车,你不会觉得没你事了吧?” 相寻回过头,突然挤出了一个笑脸:“天师,请讲。” “你说,你会相帮重建皇城庙,这话,不是在敷衍本天师吧?” 听到张天师问的是这话,相寻已然完全确认,张天师此行,根本就是向着自己的。 相寻的判断,大致不差。 于公来说,护法阁扰乱相寻生活,此举背后的真正目标,是张天师不愿看到的。 于私,胡念遥两度将祸事引到皇城庙,张天师都不想放过胡念遥。 至于胡念遥是被带回北方还是落到相寻手上,张天师倒是无所谓的。 只不过,胡总教和相寻之间必须要得罪一个的话,张天师宁可得罪胡总教。 毕竟鬼车的睚眦必报和不讲规矩,是出了名的。 胡总教的名望势力虽远在相寻之上,可正是因为这些名望势力,使得胡总教必须要讲理。张天师只要占着理,就不怕得罪讲理的胡总教。 所以,张天师此番驾临,表面上对胡总教客气,实质在胡念遥下场的问题上,他是偏向相寻的。 此时,关于皇城庙重建的问题,相寻自然打起了包票:“天师放心,这皇城庙背后的金主,我一介凡人时都摆得平,何况现在” “休要说大话。”张天师打断了相寻的话,“如果到时候重建不得,本天师绝不饶你!” 话不好听,却很合相寻心意。他现在只想找胡念遥,其他一切事情,都可以“到时候”再说。 顺心的相寻一脸应承的样子,要移步时,却又听张天师喝了句“等等”。 相寻脚站住,但没有回头。他在这种场面的耐心,并不太好,此时不回头,就是不想让自己难看的脸色把局面搞僵。 好在张天师问的话,没有让相寻脸色继续难看下去:“那么多亡魂还在这里,你这一闹,误伤了怎么办?先把亡魂疏散了!” 各个大殿着火,土地殿也没例外。 鬼门关,在火起时已经收起,没有归处的亡魂们,眼看又是幻阵又是天雷,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只好各自缩躲在自觉安全的地方。 一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尚留在关外的一众阴兵。就算他们平时再勇武,如此近距离目睹神仙打架,也都慌了。 胡念遥和胡飞儿等一众北方妖仙,此时还都被相寻镇着魂,不得动弹。小庄许方他们,之前在幻境中瞎走一阵后,这会都回到了土地殿后。 听张天师说疏散亡魂,陈小七反应很快,他快步走到阴兵前:“诸位,张天师发话了,我们赶紧照办吧?” 阴兵们听了,全都看向张天师。 这些阴兵虽不归张天师管,可以张天师的身份,吩咐他们做一些应份之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见张天师点头,阴兵和陈小七许方他们,立即开始了疏散亡魂。就连如今已是一身西服的小庄,都加入了协助行列。 土地殿后,很快清空了。 相寻回头,对着张天师做了个明显是在感谢的表情。 张天师看着相寻这样子,只是冷哼一声。 这冷哼,也可以理解成:我这样帮你,该知足了吧? 相寻只觉得这一记热脸去贴冷屁股,竟贴得如此舒服。讪笑后,他便再次逼向胡念遥。 “站住!”这一声,是胡总教喊的。 胡总教的这一声,让相寻那对眯缝着的双眼中,寒光汹涌了起来。 只是,相寻还没说什么,张天师先开口了:“胡总教主,别去管那无礼之辈我们两个,刚才说到哪里了?” 胡总教,脸色一变。 张天师不会帮着自己阻止相寻,胡总教早就看出来了 可看现在的样子,张天师似乎有帮着相寻阻止自己的意思?! 如此局面,胡总教冲着张天师的脸色,也渐渐难看了:“天师,现在是何意?” “哦,我想起来了”张天师没有去接胡总教略有敌意的话,而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方才请教胡总教主后,本天师得知,鬼车带着天雷、天雷引着大殿,这些事,胡总教都是看到且知道的,是不是?” “是。” 胡总教面色不善地说出这个“是”字时,相寻嘴角一勾,便径直朝着胡念遥走去。 看到相寻动了,胡总教身形也跟着要动可胡总教刚要动,手就被张天师搭住了。 “既然都看到且知道”张天师搭着胡总教的手,开始渐渐用力,而他的声音,也终于沉了下去,“那胡总教主刚才所谓的疏忽,是否太过牵强了?” 到这份上,胡总教当然明白张天师此时不是来和他抠字眼的:“你是要护着鬼车?” “护着鬼车?他用得着我护着么?”胡总教有撕破脸的意思,张天师也没有退让。 而在这两位对峙之时,现了原形的胡念遥,已被相寻一把拎了起来。 “张天师张道陵!”胡总教急了,一把挣脱了被张天师扣着的手。 张天师冷哼一声,抽出宝剑,就拦在胡总教面前:“鬼车刚才已经说了会怎么给我交代,也请胡总教给个说法吧!” 然而,胡总教的说法还没出口,相寻猛地掰开狐嘴,一只手,恶狠狠地深深掏进了胡念遥的口中! 还被镇着魂的胡念遥,虽无反抗,也依然发出了痛苦之声。 而相寻掏入狐口的那只手,越探越深,直到整条手臂都没了进去!又一阵胡乱搅动之后,相寻这条被胡念遥的血染得通红的手臂,才拔了出来 就见相寻的手上,有一个比鹅蛋还大、比血更红的珠子,赫然闪动着妖艳的光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做牛做马 握在相寻手里的,是胡念遥的内丹。 被强取走内丹的胡念遥,原本连尾足有七八尺长的身子,一下子缩得只有三尺来长,变回了寻常狐狸的大小。 相寻一手握着内丹,一手提着胡念遥,面无表情地回身看向了胡总教。 与此同时,相寻撤去了对现场所有妖仙的威压。 回过神来的众妖仙,一看到胡念遥已被相寻夺了内丹,都红了眼。 胡飞儿一步上前,飞起一脚直取相寻的脸:“沈相寻,我胡家从此与你” 可她的怒叱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相寻凝实的魂体,可以徒手去抓张天师刺来的宝剑,又怎么会在乎胡飞儿这一脚。 挨踢的相寻头没动,弹开的胡飞儿却捂着脚,明显有些站立不稳。 瞟了一眼胡飞儿后,相寻淡淡道:“你说的沈相寻,在那边躺着。不管你胡家从此与我怎样,现在的我,是不在乎的。” 相寻的肉身,这会在之前给他号脉的那个白家妖仙白云和脚边。 白云和本来是扶着相寻肉身的,回过神来看到胡念遥的惨状,他一气之下把相寻的肉身扔地上了。 胡飞儿发难未果,柳无痕自然跳了出来。 本来一直是柳无痕扶着胡念遥,此时胡念遥落到相寻手里,他不免有些失职感。因而,他并没有出手袭击相寻,而是要去夺相寻手里的胡念遥。 面对扑来的柳无痕,相寻一闪身就到了他背后。在柳无痕刚刚意识到自己扑空的时候,屁股上就挨了相寻一个正蹬。 柳无痕被这一脚,直接就蹬得飞了出去。飞出的身子撞穿了砖墙,落在了燃着熊熊烈火的土地殿中,待他再从火场中挣扎撤出时,已然十分狼狈。 在场几个小辈妖仙中,能打的就属柳无痕。 跟着胡总教来的两个,白云和医术上佳,却不识斗术,另一个黄仙小姑娘,看上去更像是服侍胡总教的丫鬟。 这两位,有了柳无痕这个榜样,又在先前听到,站在面前的相寻正是凶名昭彰的九头鬼车这会再叫他们上前去打,他们是万万不敢的。 胡飞儿倒是敢上,可她并不傻,知道自己再上前,也是自取其辱。况且胡念遥就在相寻手里抓着,胡飞儿的幻术就算对此时的相寻有效用,也不可能骗到相寻把胡念遥放下。 这几位,围着相寻怒目而视,且只能怒目而视。 相寻缓缓地环视了一圈胡飞儿几个,而后便自顾掂量着手上那颗闪着熠熠红光的内丹。 他开始轻轻地低抛起内丹,就好像在把弄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一样,而就在这时,另一只手上的胡念遥开始挣扎起来。 “还我修为”被扯走内丹的胡念遥用尽全力,也只发出了很小的声音。 “还你?好让你继续再来祸害我?” 提在相寻手里的白狐摇了摇头,却因为头顶被相寻抓着,真正摇动的是身子:“我要救熙梦去” “你他妈的是整天想着怎么害我,把脑子想傻了吧?”也不知相寻是没听清,还是故意的,“你自己都这样了,还要去救西门庆?” 这份上,胡念遥没有能力去计较字眼:“神君开恩待小仙救得熙梦,一定来领罪。” “什么西门东门的?” “熙梦” “熙梦?汝爱?”相寻总算听明白了,“哦她怎么了?” “她与我相爱数世近几世却接连夭折,魂体已经化煞,叶主事应承替我求冥府教主” 听到这里,相寻直接就替胡念遥说了下去:“叶主事答应帮你救那什么熙梦,交换条件就是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对吧?” “还望神君念小仙一片”说到这里,胡念遥忽然开始咳嗽,又是一股鲜血,从狐口中溢出。 “一片什么?一片真情?还是一片痴心?”相寻没管胡念遥咳不咳嗽,面无表情地戏问了一句。 而后,也不等胡念遥答话,相寻便开始笑。 笑声很大,却极其干涩,干涩得也跟着胡念遥一起开始咳嗽。 “你毁我真情毁我痴心”又笑又咳的相寻,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我念你的痴心、你的真情” 话及此处,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哑干笑后,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相寻,才继续掂量着手里的内丹,喘息道:“胡念遥,你是不是把我错记成哪个活菩萨了?” “神君若肯成全小仙做牛” 只是,胡念遥话未说完,只听“乓”得一声脆响! 土地殿后的整片空地,立时被一片妖冶的红光笼罩红光中的每一张脸,不但变了颜色,亦都变了脸色。 胡念遥的内丹,他两千多年的修为,在片刻之前,被相寻生生捏碎了! “要是做牛做马就能让我算了”相寻看着手中破散内丹留下的最后一丝残砂,喃喃道,“那我九头鬼车身边的牛马,多得怕是整个法租界都装不下” “鬼车!”胡总教趁着张天师在红光闪动时的片刻愣神,终于摆脱纠缠此时他对着相寻,一掌就打了上去! 这一掌,正中相寻天灵盖,直打的相寻一下子撞在了廊桥护栏上。 只不过,这一下对鬼车而言,无甚大碍。 待胡总教第二掌过来时,相寻直接用捏着胡念遥的那只手迎了上去胡总教一看不对,原本平推出去的掌路,立刻变招成了勾手,直勾相寻肋下。 于是,胡念遥又被相寻挡住了肋下 与此同时,相寻身上的妖气,再次释放冲天,先前渐渐散开的雷云,重新朝着此处聚拢压低过来。 周旋几个来回后,都因顾忌胡念遥而未真正攻到相寻的胡总教,停了手。 胡总教,不得不停手。头顶天雷如此迫近,如果被相寻引下来的话,就算胡总教自己能避得开扛得住,相寻手里的胡念遥,却必然神形俱灭。 “好狠的鬼车”站定的胡总教,满是悲愤,“两千多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如此伤我,两万年的修为,我也不会放过。”相寻的回话,凶残冰冷。 胡总教气得一步踉跄,过了很久,才沉声道:“事到如今,该让我带走他了吧?” 相寻直勾勾地看着胡总教,没有回话。按他的心思,必然是要胡念遥命的。可他虽然不怕北方胡家,却也不想真和庞大的胡家变成仇敌。 毁了胡念遥的修为,这报复也不可谓不重只是对相寻、对鬼车而言,不算彻底罢了。 所以,相寻此时的沉默,是在犹豫。 这时,张天师缓缓地踱了过来,他走到相寻和胡总教中间,猛地把剑指向相寻眉心:“鬼车!施此暴行,还敢当着我的面,你是不把本天师放在眼里吗?!本非血海深仇,毁至他修为尽失,还不罢手谢罪?!” 于是,相寻直勾勾的目光,转向了张天师。 面对张天师的暴喝,相寻十分平静。张天师这副样子的用意,相寻也完全明白。今天整个过程中,张天师已经足够偏向相寻了。此时眼见胡念遥的修为都被废了,张天师再跳出来阻止,无非是故作一副两碗水端平的姿态罢了。 有家世背景的妖仙,哪怕犯下滔天罪行,一般在他长辈面前废掉其修为,也算是极刑了。 术道界的这类“潜规则”,相寻并不一直遵守,却不代表他不懂。 可偏偏相寻清算起来,向来极端而彻底。担任判官期间,碰到罪大恶极的恶人,他往往不仅按着条令强勾其生魂,还一劳永逸地直接把那生魂打得灰飞烟灭 这样的鬼车,这样的相寻,又怎么肯放过胡念遥的性命呢? 只是,张天师的施压,相寻也不能置之不理。不管张天师此时作出什么态度,可即便事情就此收场,胡家对张天师的记恨,也是跑不了的。 鬼车报复起来,不仅不择手段,诛连其仇家的身边亲近,亦从无心理负担。但是,和仇家完全不相干的无辜者,鬼车是从来不愿牵扯到的。 这时,相寻又隐隐听到了哭声。转脸一看,那个黄仙小丫头,已然泣不成声。 胡飞儿的双眼中,也是泪光涟涟。本来是要配合总教主带回胡念遥,阴差阳错下,却把胡念遥送到了相寻手中如此境况下,胡飞儿脸上的深深自责,一览无遗。 同样的自责,也清楚地挂在柳无痕脸上,低着头的白云和,亦一样沮丧。 这一辈胡总教座下的妖仙,在胡念遥皈入护法阁前,对其都是非常信任推崇的。毕竟对修炼得道的同辈同门妖仙来说,天赋悟性高、修为长进大,本就是获得尊重的最大资本。 胡飞儿被宣布和胡念遥的婚约时,尽管不存在那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却还是欣慰的。同样是“包办婚姻”,被许配给同辈之中的翘楚,那便是好消息。 如今,因为自己走错一步,将家族看重、又和自己有婚约的胡念遥送给了仇家,导致胡念遥被修理得仅比普通狐狸多一点灵性想到这里,胡飞儿终于也哭出了声。 矛盾中的相寻,再听到这哭声,心终于软了下来 可在相寻心软之前,胡念遥的心,已经死了。 修为被废成这样,再想潜回冥府,是不可能了。胡念遥只觉得,自己对叶封尘而言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让叶封尘相帮救回挚爱的心愿,也基本告吹了。 胡念遥对其挚爱的痴情,本已到了一种病态。他在为自己的挚爱伤害到相寻身边人时,也不曾有过真正的内疚。 对胡念遥来说,只要是为了他的挚爱,他可以原谅自己做的任何错事。即使方才对相寻说的一些讨饶话,也不过是胡念遥乞望能继续对挚爱施救的一种妥协。 对相寻的真正歉意,其实从未在胡念遥心念中生成过。 如果胡念遥加害的是博爱慈悲之辈,或许他会理解胡念遥的可怜可悲,甚至会谅解胡念遥可这种因自己的“不得已”,而把痛苦强加到对方头上的行径,相寻从来没有宽恕过一例。 早在鬼车初入冥府作判官时,曾有一人,因为自家五个孩子即将饿死,而半夜潜至他人屋中行窃,被发现后,此人情急之下伤了屋主一家四口性命。 落到鬼车手上后,此人自然痛哭流涕,希望鬼车放其一马,待养大五个孩子后,再作计较。 在同行的许方陈小七犹豫之时,鬼车却冷冷扔下一句:“有此恶父,不如早入轮回,托生良家。” 而后,相寻正手一巴掌扇出了那人的魂体,反手再一巴掌打得那魂体灰飞烟灭。 如此鬼车,对着和自身无关的恶行,都没有一丝容忍,对于重创自己身边人的胡念遥,又怎会真心愿意放过? 所以,此时终于抬手要将胡念遥送还胡总教的相寻,抬起手臂的动作,缓慢而挣扎。 见相寻总算有些识大体的意思了,张天师冷哼一声,退开一些身子,把胡总教让到了相寻面前。 胡总教颤抖着接过胡念遥,一看伤势,便唤过白云和,他把胡念遥交到白云和手上,令其早作救治 但就在这时,胡念遥开口了:“鬼车我在你身边做了什么你还没问完呢” 胡念遥的声音,和方才一样吃力,但此时的吃力之中,明显有着一丝嘲讽。 被废了修为,而注定无法搭救挚爱的胡念遥,他那份痴心在绝望之中,已然化成了对相寻的强烈恨意。 另一方面,曾作为备受瞩目的佼佼者,如今废败至此,那巨大的落差,更让胡念遥自觉没有生存下去的必要。 面对强大的鬼车,胡念遥不能再做什么,不想活的他,只想再让鬼车痛苦一些:“你此生的生身父母,也是被我误引到误引到劫匪身边才双双殒命” 出乎胡念遥预料的是,相寻听到这话,并没有像之前听到小桃和林素艾被算计时,那样暴怒。 相寻也不是故作平静,实在是他本来就没有享受过太多天伦之爱,才没有真正体会到自己被夺走的东西有多宝贵。 只不过,饶胡念遥不死的决定,在这平静间,于相寻心中被推翻了。 本来在相寻心中,对胡念遥杀还是放,这座天平,是完全倒向“杀”的。先前只是为了顾及张天师的面子,还被胡飞儿哭得有些心软,相寻才自己强行把天平推向“放”的那侧。 如今眼看胡念遥自己作死,相寻只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违心了 就见相寻周身一片浓黑的妖气散出,紧跟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妖气中闪出! 这黑影速度之快,在场除了张天师和胡总教,其余妖仙鬼魂完全就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相寻,鬼车,这是显了原形真身了! 此时改变主意,要在张天师和胡总教的眼皮底下,再夺回胡念遥并彻杀之相寻知道,不容易。 既然不容易,当要全力以赴。妖仙要全力以赴的话,自然就要显出真身了。 “小心!”这一声,是胡总教对着白云和喊的,因为相寻的发难目标,自是刚刚交到白云和手中的胡念遥。 只可惜,此时鬼车真身的速度,已经不是白云和靠“小心”就能防备的了。 白云和在错愕中,只觉得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扑来而后那黑影探出一部分往上一打,就把白云和手中的胡念遥,打到了半空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望乡之约 既然被俗称为九头鸟,鬼车的原形真身,自是鸟形。 只不过,九头这个说法,却是讹传。从天上到地下,从仙神到凡生,但凡多头多足的,皆为下品。 鬼车这上苍除恶之念诞生出的远古老妖,自然不可能是长着九个脑袋的怪胎。 张天师,是见过鬼车真身的。 胡总教,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只看到一只身长丈许,通体乌黑的黑色怪鸟,冲着白云和就扑了上去。怪鸟急进间,飘在身后那数条足有两三丈长的翎羽,如同帝王的披风一般,威风凛凛。 鬼车此等上古老妖疾速行动起来,胡飞儿他们,完全就看不清楚。 一脸忠厚的白云和,听到胡总教那声“小心”,连脸色都没来得及变,鬼车已到他面前! 鬼车,用那略带弯钩形的巨喙往上一挑,直接把白云和手中的胡念遥,打得垂直飞上了看都看不见的高空之中。 随后,鬼车两翼一振......振翅间,翼上宛如钢刀般的无数片利羽,在划破空气时,竟发出了飞沙走石般的巨大动静。 也就是在鬼车这准备起飞的一瞬,在场所有妖仙鬼魅,才将将察觉似乎有个身形巨大的黑影,在他们视线中出现了一瞬。 下一瞬,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黑影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张天师和胡总教,虽说能看清鬼车的身形,却也不能完全跟上鬼车的行动。 毕竟,鬼车的本事,全在猎杀。 可即便跟不上节奏,看到鬼车起飞再要去袭被挑飞到空中的胡念遥时,张天师和胡总教,也腾起了身形往半空追了上去。 鬼车之所以称为鬼车,是因这个巨鸟真身急速飞行时,会带着如同千万战车在沙场奔腾时的骇人声响。 漫飞滑翔中,鬼车亦可悄无声息。而他飞得越急,动静便越大,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直上直下时。 巨响中,升到高空的鬼车,和刚刚开始下坠的胡念遥,已然交集。 下方两位追兵,却只追到了鬼车离地的一半高度。 就见鬼车再度仰头用喙一挑,把迎面落下的胡念遥打得稍稍往上一升。 随后,鬼车猛地一个翻体,调整到了背朝下、两爪朝天的身位。 接着,他那敢于和神兵利器直接迎击的夺命利爪,对着重新落下的胡念遥,就恶狠狠地掏了过去! “住手!!!”来不及追到的胡总教,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同在怒吼的张天师,抬手一扬。 扬手间,张天师袖中,一连送出十来张金光闪动的镇邪符箓,十来张符箓即刻升到了上方,自成一列。 打出符箓后,张天师剑指高处的鬼车,说了声“起”,便松开持剑之手。 宝剑一脱手,便如强弩一般,先是一贯而穿了那排成一列的符箓......随即,穿扎着一沓符箓的剑,打着旋就对着鬼车射了过去! 然而,宝剑还离鬼车数丈时,鬼车的利爪,已经触到了胡念遥。 鬼车两爪,仅仅各在胡念遥真身上一纵一横,各划了一下。可即便胡念遥没被废了修为,就这两下,也足够致命了。 而胡念遥此时不比普通狐狸强韧多少的真身,在这两爪之下,霎时就被分成十数块碎肉,直接在空中解体破散了开来! 肢解了胡念遥真身,鬼车再是一个翻身,而后低下头颅,似要俯冲...... 但就在这时,张天师送出的宝剑,已到了面前。 看鬼车的视线,应该已经注意到袭来的飞剑,按着鬼车方才表现出来的速率,亦应该可以躲过这一剑。 偏偏,鬼车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这柄带着一沓符箓的宝剑,正刺上了鬼车的胸膛。 剑尖触上鬼车的身表,却并未能贯穿。 宝剑自行前刺的力量,生生被鬼车的利羽所挡,剑条见弯,亦不得刺入分毫。 与此同时,剑条上的那沓符箓,却像被鬼车的身体吸附一样,一张张地向着剑尖方向前移,向鬼车身躯贴去。 这每张镇邪符箓,只要一贴上鬼车的体表,就是金光一闪......同时,便是一声如同刀剑相击,却震耳数倍的嘡啷一下巨响! 极短的一瞬之间,一张张符箓,在频繁地金光闪耀中,接连爆发出铿锵之音! 而从第一张符箓在鬼车体表和剑尖的触点炸响起,剑尖就扎入了鬼车躯体一分......随后,每张符箓贴上鬼车声光大作时,剑条就扎深一分。 待符箓全部耗尽,这柄张天师的宝剑,已然完全刺入了鬼车的身躯! 就见本已作势俯冲的鬼车,忽地失去了该有的体态,调整不及间,那巨大的身躯就如中箭的燕雀一般,直朝下方栽去。 原本还在极力攀升向上的张天师和胡总教,看着这一剑穿胸的场面都愣了一下。 两位,就眼睁睁地看着迎头方向坠下的鬼车从眼前擦过......只不过,就在这擦身而过的一刹,张天师分明看到中了招的鬼车,竟用面对他那侧的眼睛,玩笑似地眨了眨眼。 看着这正在下坠的巨鸟冲自己眨眼时那轻松劲,张天师猛然意识到了其中的用意:鬼车,是故意挨着这一下的! 作为生成久远到无法追溯的鬼车,在真身显露时单纯的肉搏能力,已不是张天师和胡总教可以匹敌。 方才,从鬼车一喙将胡念遥挑向天空,又追上凌空截杀那一套动作,张天师和胡总教虽然看得清楚,却根本跟不上。 两位想要阻止鬼车时的感觉,就和当初归了位的相寻和宝宝肉搏时差不多......他们只觉得身边一切、包括自身,都是那样缓慢,只有鬼车的速度是正常的。 毕竟,张天师和胡总教这日益月累的修炼,不是为了单纯的搏杀,他们和鬼车这个纯粹的猎食凶器去比身法,必然是吃亏的。 飞出的宝剑刺上鬼车身躯时,张天师那一愣,即是在奇怪鬼车为何没能避开......本来,他就没打算伤了鬼车,飞剑而出,只是为了显示他并不想看到胡念遥被残杀的态度。 直到鬼车那一眨眼,张天师才恍然大悟到,鬼车故意挨这一剑,就是为了让张天师在这件事上,不用被胡家记恨。 不论张天师先前怎么阻挠胡总教搭救胡念遥,事实证明,显出原形真身的鬼车要杀胡念遥,在场没有一位拦得住......而在鬼车真身毕露时,张天师还出剑得手,这样的形势下,胡家又怎么好在事后迁怒张天师。 张天师能有如今地位,自是聪慧者,鬼车那在电光火石间的巧妙心思,直让张天师都有些佩服了。 只是,当前鬼车中剑急坠,张天师只得抛下杂念,疾速下探追去。 亲眼看着侄孙被鬼车两爪凌空分尸的胡总教,虽怒不可遏,也埋头跟上了张天师。 直到此时,地上的一众妖仙鬼魅,仍在惊诧方才闪过的黑影是何物,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白云和,正在纳闷手中的胡念遥怎么没了。 随后,方才黑影升空时的巨大动静再次响起......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鸟,身后拖着几束长长的翎羽,如一支扎着丝带的飞镖一般,由半空向地面直坠了下来! 砰得一声! 土地殿后的空地中央,竟被这落下的怪鸟砸出一个丈许的坑洞,又激起了一大片烟尘。 烟尘中,胸口扎着柄宝剑的相寻,摇摇晃晃地从坑洞中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紧追其后的张天师和胡总教,也落了地。 此情此景,才让地面上的众妖鬼看出点头绪:那怪鸟,是鬼车的真身原形,之前他一飞冲天,而张天师和胡总教,则是去追了...... 可是,相寻为什么飞上天,张天师和胡总教为什么去追,现在他们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些问题,依然让地面上的几位摸不着头脑。 不过,问题的答案,过一会就会残酷地揭晓...... 沈相寻这个人死了,对小庄、许方和陈小七来说,刺激算不上大。可相寻的魂体、九爷的真身,此时胸口扎着柄剑,着实让他们慌了。 这三位,连同小庄肩头的碧月,一看清烟尘中挣扎起身的是相寻,便立即冲了上去......他们刚刚扶住相寻,一个从天而降的东西,就砸在了陈小七头上。 陈小七一愣,回头想去看是什么东西时,那东西已经跳落翻滚到了十几步外胡飞儿他们的脚边。 只听那黄仙小丫头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众妖仙,全部脸色剧变。 相寻身边几位,定睛稍一分辨那东西,脸色也跟着变了。 这从天而降的,正是胡念遥的头颅......头颅瞪目张口,生机已然全无,留在脸上的,只有极度的恐惧和不甘。 诸位无言中,胡念遥的躯干、四肢等片片残骸,都逐一落了下来......低着头的胡总教一抬手,接住了最后落下的狐尾。 修长的狐尾,浓密柔顺的被毛,随着胡总教微颤的手,而一同发颤。 胡总教低头无言良久,再次抬望向相寻时,不禁满是凶光。 眼见胡总教可能来攻,相寻一把推开了正扶着自己的小庄,而后上前一步......他一把拔出了插在胸膛中的宝剑,一阵妖气,亦随着宝剑拔出而出。 虽然在妖气散泄中踉跄了一下,可相寻看向胡总教的样子,却是风轻云淡:“再来过两招?” 见相寻还要挑衅,本已怒极的胡总教,周身妖气大盛...... 可在这时,忽地白光一闪,胡总教完全没看清是什么境况,却见和他对峙着的相寻不见了! 胡总教隐隐感到,鬼车不是自己不见的......毕竟,他不认为鬼车可以快到自己完全看不清的地步。 随即,白光又是一闪! 再是砰得一声! 声音,是从刚刚鬼车坠地砸出的那个坑洞中发出的......而在这一声中,方才那个直径一丈有余的坑洞,竟一下子开裂扩散开来,土地殿后那一整片花岗岩地面,居然在这一下的震波中,全部碎裂了。 待扬尘平息,再去看那已经深有两丈的坑洞中央,躺在那里的,赫然正是相寻! 而相寻的身边,一个白色长衫的男子,悠然地问了一句:“再来过两招?” 只不过,躺倒的相寻虽然虎目圆睁,却显然失去了意识,根本就没对这句挑衅作出任何反应。 胡飞儿那边一众妖仙,没有一个认得这白衣男子。可这位在电光火石间,就把凶名在外的九头鬼车彻底打懵的场面,着实让他们呆若木鸡。 呆若木鸡的,还有本来相寻身边的那几位。 他们,也大都不认得白衣男子,除了碧月。 “宝......”碧月像是舌头打结一般地吐出了一个字...... 就在碧月那第二个“宝”还未出口时,张天师和胡总教,已拜倒在那白衣男子面前。 胡总教,口称“师尊”。 张天师,口称“师叔”。 不用谁教,在场妖鬼全部拜倒。 张天师的师叔只有一个,胡总教的师尊也只有一个,那便是上清殿主。 方才白光第一闪,是上清殿主到了相寻背后,抓着相寻的脖子,把他扔到了半空之中......第二闪,则是上清殿主腾升到了飞在半空的相寻上方,又踩着相寻的身子,硬生生坠到了那坑洞之中。 状态完好的鬼车,在有准备时,或许还能接上清殿主几下。受了伤再无防备,那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挨了打的相寻,到再有意识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身边有潺潺流水之声。 其实,相寻此时是睁着眼的,可他什么都看不到。 渐渐地,他有些异样感。 这异样感,是区别于先前激斗时,现已完全不同的心境。 此时的相寻,只想哭一场。为小桃,为张玉,为碧月......为一切已经告别的这世牵绊,而哭一场。 可他又清楚地记得,在自己脱窍而出的那一刹那之后,这一切牵绊,在心中分明就觉得不那么重要了。 过去那几次前生归位时,相寻的感觉,是两个自己共存着处事。 但是,此次离窍之后,相寻只觉得自己先像是变成了一个旁观者那样,看着九爷、看着鬼车生杀予夺......随后,他便完全融入进了鬼车的意识之中。 直到彻底击杀胡念遥,看着自己躺在不远处的肉身,相寻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看着沈相寻这位凡人了此一生的旁观者。 魂体在肉身中时,心念之中,是满腔的仇恨和杀意。 待魂体出窍后,杀意仍在,可那切肤的仇和恨,已然淡去许多。 胡念遥残骸散落之时,相寻心中只有一句话:就这样吧。 这句心念,使得相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这世人生,彻底告别了。 但此时此刻,离窍前对此生的万般留恋,似又回到心中......这,又是为何呢? 耳边除了流水声,这会终于有了说话声:“九头神君,好生威风啊。” 话音,满是调侃,正是那宝宝,也就是上清殿主的声音。 相寻没有回应,上清殿主又继续说道:“《望乡之约》的帐,从现在开始重新算起,你这一世人生已经过去的,功过都已一笔勾销。” 相寻想问,什么是《望乡之约》......可就在这时,头顶就传来了一阵过电感...... 随即,一幅摊开的卷轴,上书内容,跃然相寻心中: 经教主首肯,座下护法阁欲改冥府刑狱为度化场,以佛法教义,代酷劣刑罚。 此提请,上清殿以时机未到为由驳回。 妖仙鬼车,为上清殿主记名弟子,实未随教主修习。于冥府判官厅任职期间,鬼车行事暴戾且非议诸多,今又擅自卸任。因其性情顽劣,自不可放任于两世间,我师教主欲收留度化之,却遇无礼相拒。 为表教主普度冥府众魂之念,本阁就上述两案呈上提请。 请上清殿主法旨,令妖仙鬼车转世凡人,并统计其一世功过。鬼车转世一生中,若过大于功,正揭示不受度化之害,亦印证普度众生之急,殿主应归劝鬼车受教主度化,并准许刑狱改制之提请。若其能在此生功大于过,冥府教主从此放之任之,刑狱改制之事,本阁亦暂不提请。 落款:护法阁主事叶封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一笔勾销 归位之间,前世第一次打开了记忆之门,不仅让相寻一览《望乡之约》,还带着相寻记起了这一纸约定的背景。 相寻的学问不大,理解能力却不差。在前世的指引中,他大概算是明白了自己投胎转世的原因。 这纸《望乡之约》,在相寻眼里,大多都是屁话。 说穿了,就是叶封尘要和上清殿主打一个赌:只要沈相寻这个人,这辈子恶多善少,那就请上清殿主同意将刑狱改为度化场,并敦促鬼车归顺冥府教主。 冥府自生成起,就有个令生人死鬼都谈之色变的机构—刑狱。刑狱的作用,自是惩治生前作恶的亡魂。 阳世间,历来将刑狱夸张成十八层地狱,坊传对狱中刑罚的描述也是颇有创造性。 可事实上,刑狱没那么多花样。 什么下油锅割舌头,是用来吓唬活人的,真正用来惩罚亡魂的,当然是亡魂最害怕的雷劫。 罪行的轻重,则决定所受雷劫的缓急。 而自从冥府教主作为佛门代表进驻冥府后,一直致力于度化刑狱中受罚之亡魂。冥府教主的最终理想,就是以佛法教导,来替代残酷的雷劫。 这样的理想,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但作为冥府教主座下的办事衙门护法阁,偏偏就想提前实现教主的理想。 这个护法阁的主事,就是叶封尘。 叶封尘和鬼车之间的宿怨,或是太过复杂,前世此时并未带着相寻记起。但叶封尘这个形象在相寻心中一闪而过时,就给了相寻一种在菜汤中见到死老鼠般的强烈恶感。 叶封尘在《望乡之约》前,曾向上清殿提请过改刑狱为度化场,上清殿主没有理会。 与此同时,因不满判官不可再对生人执刑的新条令,鬼车辞去了冥府判官厅的职务。 像他这样的妖仙,如果没有公职在身,在谁眼里都是祸患。 冥府教主,便有心度化鬼车。 然而,作为上清殿主颇为偏爱的记名弟子,鬼车都从来不跟着上清殿主修行,他又怎么会去跟着冥府教主。 于是,叶封尘就借着不可放任鬼车赋闲这个由头,呈报了这纸《望乡之约》。 叶封尘的提议,即使有着他的私心,终究还是打着冥府教主的旗号提出的。不管他想在其中玩什么花样,这个提议只要获准,对佛门、对冥府教主而言,都是有利的。 所以,《望乡之约》自然得到了冥府教主的支持。 神仙,有神仙的“民主”。有了不同意见时,也不能总以地位高低和修为深浅来决定。 况且,叶封尘打着佛门旗号,其刑狱改制的主张如果屡遭拒绝,上清殿主这边不免有打压异教的嫌疑。 另一方面,在封神之战后,入了仙班的也不能再将人间大势作为棋盘,来推定仙班的决议。 因此,仙班之中再有说不清孰是孰非的争议,往往就是以某个凡人一项使命的成败,或是一世人生的功过,来作为“赌注”,以决定争议的结果。 鬼车转世为沈相寻,便是做了刑狱改制与否的赌注。 赌法,就是以沈相寻一世人生终结时的功过统计结果为依据:功多过少,刑狱改制则不了了之,过大于功,上清殿主就要支持护法阁的提请。 参赌的人,总是自觉可以赢的。神仙,也是一样。 人在赌博时会搞鬼,即便是神仙,在进入赌局后,为了获得本方期望的结果,也会或多或少进行干涉。 护法阁叶封尘指使胡念遥破坏相寻的情缘,用意就是激发相寻在事后的报复行动,使得相寻在功过统计上平添罪孽。 这一番引导式的回忆过后,相寻的很多疑问,都算得到了解答。 虽说例如和叶封尘之间究竟有何仇怨......这些更加久远的事情,前世并未向相寻揭晓,可至少此次转世的前因,叶封尘从中作梗的经过,相寻算是明白了。 消化完这些内容,相寻问道......应该是前世借他口问道:“你刚才说,我这一生已经过去的,功过一笔勾销,是什么意思?” 上清殿主没有直接回答相寻的问题:“我此番来见你前,先找到了叶封尘......” “什么叫来见我......”相寻苦笑道,“一个照面就没打,你就突然发难了。” 面对相寻的抱怨,上清殿主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打你,也是给胡天山顺顺气,你结果了胡念遥还不卖乖,是真想和胡家不共戴天么?” 这话,相寻没得反驳,他只得接问之前的话题:“你找叶封尘说了些什么?” “虽说他并未承认指使胡念遥,但我还是给他出了个选择题。第一,《望乡之约》即刻作废;第二,你过往的是非功过全部不计,沈相寻一生的功过,全部从现在重新开始算起。” 叶封尘承不承认指使胡念遥,其实并不重要。 胡念遥是护法阁的,他做的手脚,又是有利于护法阁的。现在事件曝光,上清殿主提出赌局重新开始,就连冥府教主也说不出什么。 沉思片刻,相寻忽然想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刚才,我不是死了么?” 上清殿主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毫无掩饰:“死不死,你自己没感觉么?” 相寻这会,确实没什么感觉。就连此时和上清殿主的对话,相寻亦觉得是心念之中的交流,而并非是口述耳听。 只不过,从被上清殿主突袭打懵,再返醒过来时,和之前脱窍后完全不同的心境,相寻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相寻之所以不相信自己“复活”,是因为方才离窍之时,他从前世的决绝之中,分明体会到自己这一“死”,是不可逆的。 相寻认为,自己的前世即便在本事上不及上清殿主,可在生死常识的认知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相寻搞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状态的时候,上清殿主又说话了:“往事,是一笔勾销了,你既然记起《望乡之约》,今后就少做造孽之事。冥府刑狱真的改成度化场,你看了也心烦吧?” 什么是刑狱,什么是度化场,刚才前世算是带着相寻“学习”过了。 其实就沈相寻这个人来说,刑狱改不改度化场根本无所谓。 但作为生而除恶的前世鬼车,是绝对容忍不了这种事情的。 因而,此时再回上清殿主话时,相寻是完全被前世的意志引导着,脱口而出道:“活着做完恶,死后念念经就能赎罪,也实在是太荒唐了。” “知道荒唐,以后就好自为之......”上清殿主的这句话,一个字,比一个字听起来遥远。 话音消失后,相寻耳边的流水之声,变得越来越响。 同时,好几个说话的声音,都在身边窸窸窣窣地,开始从蚊子叫一般,渐渐地清晰起来。 “许头,九爷的眼珠子是不是动了一下.......”这是陈小七的声音。 “你刚才就说动了动了,可是......”这个声音很好听,还带着哭腔,是碧月。 然后,相寻觉得自己脸被扇了一下。 接着,就听小庄、碧月、许方、陈小七四个,同时怒声道:“你做什么?!” 一个相寻很陌生的女声,阴阳怪气地回话道:“做什么?看看他是不是在装死罢了。” “小小一个黄仙,真是......”这是小庄的声音,听他的语气,显然是边在说话,边动手了。 随后,那个陌生的女声就尖叫了起来:“你做什么?!不是我,他早就死了......啊!松手!” 相寻就听着身边这一阵吵嚷,过了很久,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白茫茫的...... “他好像......真缓过来了!”碧月哽咽着,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我就说,他是装死......”陌生的女声,这句话说得很是艰难。 许方和陈小七的呼唤,似乎近在面前:“九爷?九爷?” 相寻眼中这一片白茫茫,终于稍稍暗了一点,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似乎是树冠...... 片刻后,眼前模糊的一切开始聚焦,相寻看清了,绿油油的,真是树冠。 “九爷,没事了。”许方沉稳的声音,确实就在面前,可相寻并没有看到许方。 相寻皱了下眉,意识到自己现在,仅仅就是沈相寻了...... 仅仅就是沈相寻的话,那就是真的没死了? 摸了摸自己的身边,他发觉自己正躺在草地上,随着耳边一阵痒痒的感觉,便是碧月故作哀怨的细语声:“哎,看样子,我还要在你身边熬不少日子......” 听到这话,相寻可以完全确定,自己真的没死! 他的嘴角,慢慢地往上勾去:“那可真是委屈你......” 话说一半,相寻自己也哽咽了。 深吸几口气后,相寻试着想坐起来,拿手撑了几下地,却一点都使不上劲。 随即,便有只看不见的手,把相寻扶了起来。 “谢谢。”虽不知是哪个,相寻还是客气了一下。 陈小七的声音咯咯笑道:“这个还是不是九爷,这么客气。” 相寻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贱骨头,还是喜欢我恶声恶气些是吧?” 坐起来后,相寻看了下周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河滩边的小树林中。 “我册!”环顾间,他忽然吓了一跳,因为旁边一棵树上,生生挂着个吊死鬼! 可在定睛一看,那又不是吊死鬼。 且不说看不看得见鬼,这个书童打扮吊着的人,虽说是吊死鬼的姿势没错,其颈间和树杈当中,却没有绳子。 接着,相寻又看到这吊死鬼蹬了几下腿...... 相寻问了句:“这是......” 而后,碧月就开口了:“小庄,算了,放她下来吧。” 只听那边传来了小庄“哼”得一声,随后吊死鬼就被扔在了地上。 相寻呆呆地望着那边一会,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个吊死鬼,应该就是刚才扇自己的那位,她并不是吊在树上,而是被小庄叉着脖子给提起来了...... 这位,是相寻此时除了耳边的碧月以外,唯一看得到的一个。 于是,相寻便皱眉问道:“你谁啊?” “我是......黄果。”刚被掐了脖子许久的黄果,回话有些艰难。 “哦,黄果......”喃喃中,相寻又打量了黄果一下,“你不就是之前跟在胡总教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么!” “什么小丫鬟!”黄果不乐意了,“我是男的!” “你他妈的......”相寻直接就被气笑了,“变身男装就说自己的男的?你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还是眼睛有问题?” “你哪里都有问题!” 见这黄果似乎要跟自己吵一架,相寻也懒得和她纠结下去:“小庄、许方、小七,这会都在是吧?” 听到三个声音答了声“是”,相寻点了点头:“都坐到我旁边来吧。” “为什么会有沈相寻这个人,我现在算是知道些了,你们以后也没必要再瞒着我了。”估摸三位都坐好后,相寻接着问道,“先确认一下,我现在算不算还活着?” 还没哪个回答,相寻耳边就传来一阵刺痛...... “你干什么?!”知道是被碧月咬了耳朵,相寻立即叫了起来。 碧月松开嘴,故作冷淡地回了句:“你不是要确认下么?” “好,很好。”相寻干笑一声,“下一个问题,我怎么会没死......”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我!”站在一边的黄果,急不可耐地插话进来。 相寻撇了黄果一眼,而后说道:“小庄,再让她拎拎清。” 只听小庄答了声“是”,黄果一脸惊恐地往后连退几步......随后,黄果便又两脚离地,显然是被小庄拎着脖子起来“拎拎清”了。 黄果边作着无用的挣扎,边气急败坏道:“好不讲理的亡魂,我救了你的主人,你还......” 小庄冷冷地打断了黄果:“你救与不救,我是无所谓的,我的主人本是上古妖仙,一次转世的死活,并不重要。” 相寻听他俩的话,又皱了皱眉,随即问碧月道:“这个黄果,说救了我的命,是真的?” “是真的。” “她本事比你们都大?”相寻有些不相信。 “术业有专攻,黄家妖仙,在穿枢走窍上,有他们的独到之处。”碧月说到这里,又对小庄说道:“哎呀,别欺负她了。” 与小庄不同,碧月内心还是很感激黄果为相寻复活所作的“贡献”。 见黄果又被扔在地上后,碧月才继续对相寻说道:“恰巧你的七魄,和通常死去的人又不同。你的七魄,是因为不能固在窍枢之上,而在气息紊乱后离体而出的。短时间内,你那离体的七魄是生魄。你这生魄离体之时,全被这黄果抄住了。” “她抄住了我的魄,就算救了我了?”相寻不是很明白。 “当然啦!”黄果站起身子,气呼呼地走了过来,“不是被我抄住,你的七魄早散了!” “然后你把我的什么七魄,放回我身子里了?” “这......倒没有......你的窍枢气息都有问题,我是没本事让你七魄归位的......”实话实说完,黄果为了显示不是自己本事不够,又补充道,“即便祖师爷出的手,也只是引导你的妖气把七魄贴附在窍枢之上。” “你祖师爷也来了?” “是啊,上清殿主啊!”黄果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眼相寻。 相寻经常这样看别人,却很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看:“我听下来,你也就是代保管了一下我的七魄,真正救我命的,还不是那个上清殿主?” 黄果冷笑一声:“不是我出手,只要你的魄一散,祖师爷来了也救不了你!” 听到这里,相寻就直勾勾地看着黄果,直看得黄果脸都有些发红。 “你看什么?!” 相寻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算是胡总教主手下的吧?” “是啊,怎么了?” “我灭了胡念遥,你倒反而来救我......”相寻眯着的两眼忽然一瞪,“你抄我的七魄,想来是有其他用意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以防万一 黄果一听相寻的话,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你还真是小人之心!” 相寻似笑非笑地看着黄果,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来之前,上清殿主就知会我们胡总教主,说带一个黄家得力的随从在,万一沈相寻魂体出窍,好抄住其七魄。” “你?得力?” 黄果听得出相寻话中的嘲讽,恶声恶气地回道:“我不得力,你现在还能在这里指手画脚?” 听了黄果的话,相寻望着黄果的神色,从狐疑变成了迷茫。 片刻后,他喃喃道:“上清殿主,怎么猜到我要魂体出窍......” “我们胡总教主,当时也这么问上清殿主。” “上清殿主是怎么回答的?” 黄果想了想:“好像就说了四个字,以防万一。” 这时,耳边的碧月提醒相寻道:“我觉得,宝宝是故意等你除掉胡念遥,才现身的。他让这黄家小姑娘守着,就是知道你要在胡总教面前杀胡念遥,免不得要魂体出窍。” 碧月的话,使得相寻因迷茫而涣散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 相寻只觉得,碧月的分析,很有道理。 胡念遥原为道门旁支的后辈,转投佛门之下的护法阁,还在《望乡之约》这场博弈中,公然做出对道门不利的事情......作为惩罚,上清殿主完全可能放任相寻去收拾胡念遥。 而且,鉴于胡念遥对其挚爱的执念,真让胡念遥被胡总教带走,很难保证胡念遥不伺机逃脱,而后再为叶封尘所用。 相寻再想起自己方才在完全苏醒前,上清殿主对自己说“我打你也是给胡天山顺顺气”......这不正是典型的先放纵手下人行事,事后再象征性地给对方个交代的套路么? 想到这里,相寻沉声问道:“那个胡念遥,也被上清殿主救回来了吧?” 问这话时,相寻低着头,没人知道他问的是谁。 碧月在耳边小声答道:“胡念遥真身被你毁去,本已没救了。宝宝拘了他的元神,说带回上清殿为其重塑真身,留在身边做一名道童。” 听到这里,相寻的咬合肌立即鼓了起来:“他妈的......” “你别这样了,胡念遥道行被你尽毁,已经够惨了。况且,他的元神执念很重,如果宝宝有心把他留在身边的话,必然会断了他的一切念想......那样的话,从前的胡念遥,其实已经死了。” 这话,并不足以祛除相寻没能彻底灭杀胡念遥的不满心情。 而在此时,之前在恶斗中的一个细节,也被相寻回忆了起来。 当时把胡念遥从白云和手中打飞到半空中,鬼车并不是为了把胡念遥在空中分尸。以鬼车原形真身的速度,一心要把胡念遥大切八块的话,在地面上出手,胡总教也来不及阻拦。 相寻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想法,是要把胡念遥直接带进头的,是什么意思?” 胡飞儿没看相寻,却还是冷冷回道:“如今,你的七魄比以前更不稳定,把果果留在你身边,是以防万一。” 相寻咯咯笑了起来:“你们胡家,这般以德报怨,真教我无地自容啊。” 胡飞儿也强行挤出一丝笑来:“那是因为祖师爷说了,以后胡家有要用得着你的地方,不必跟你客气。” “你们祖师爷说的,我可没说过。” “堂堂九头鬼车,不会连知恩图报都不懂吧?” 相寻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相寻弄出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是他嫌黄果有些聒噪。 可既然这个黄果,留下来对自己有用,相寻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以后是不是要帮胡家办事,那是以后的事情。 这样想着,相寻冲着胡飞儿点了点头:“要是你以后又跟谁定亲,偏偏你又不喜欢他的话,尽管来找我。” 胡飞儿冷笑一声:“找你做什么!” 相寻勾了勾嘴角,阴阳怪气地回道:“找我帮你打死他啊。你一定是不喜欢那个胡念遥,才故意带我找到他的吧?” 胡飞儿的脸,直气得通红。 她真想上去扇相寻两下,可看着相寻身边围着的小庄几个,只好算了。 胡飞儿这“算了”,只是放弃了享受扇相寻时的爽快手感。所以,尽管她没去到相寻身边,可她脚上的皮鞋,已经朝着相寻急速飞去。 相寻根本没想到这一出,他还在哈哈坏笑时,胡飞儿一只皮鞋,正拍在他的嘴上,直把嘴唇都打破了。 其实,皮鞋飞来时,离相寻最近的陈小七看得很清楚。可陈小七也觉得相寻前面的话过份了,便没有伸手阻拦。 就连耳畔的碧月,也对相寻说了句:“活该。” 这会,相寻肯定是不笑了,他冷冷地反问道:“哪里活该。” “你刚剿了和她订过亲的胡念遥,现在又说这种怪话,不觉得过份么?”碧月小声责怪道,“况且,几乎是她亲手把胡念遥送到了你的手上......她回去后,和胡念遥的至亲又该怎么交代?” 相寻一皱眉:“刚刚不是说......胡念遥被救了么?” “妖仙犯错后,被上仙收在身边做童子或者侍从的,就和永生监禁没什么区别。对大多妖仙来说,不说生不如死,也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相寻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一手捡起了那只鞋,另一手撑了撑地,终于站了起来。 相寻就拿着鞋,慢慢走到了胡飞儿面前:“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利用你去找胡念遥。当初说好只是审他一审,是我不知道他究竟做过些什么......可无论如何,还是对不......”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废话有什么意思。”虽说相寻说的确实是废话,可他说得很诚恳,因而胡飞儿答话时尽管满是不屑,眼圈却红了。 “你先前说,上清殿主让你们胡家有事尽管来找我,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是放屁。”这句话,相寻说得面无表情,而后,他的脸色就温暖了一些,“只是,飞儿小姐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红着眼的胡飞儿,嗤笑了一声:“怎么,你是觉得亏欠我?” “沈相寻也好,鬼车也好,有仇,必然要报,而且要报得彻彻底底。”相寻没有否认,“同样,亏欠对方的,我也一定会还,还得彻彻底底。” 胡飞儿直勾勾地望着一脸认真的相寻一会,再次嗤笑一声,而后移开了目光。 她忽然问道:“那时,你是怎么认出胡念遥的?” 相寻被问得一愣:“不是......你认出来的么?” “为什么你在当时,会觉得那几个亡魂可疑?” “哦,你问这个......”相寻这才反应过来,“因为大多数亡魂,和活人迎面遇上时,都是直接穿透过去。偏偏那三个,会躲着活人走,我就觉得有问题了。” 此时的相寻,只记得当时看那三个亡魂觉得不对,至于不对在哪里,他现在已经不明白了。 不过,胡飞儿和旁边几位,一听就懂了。 因为,妖仙即便遁形后消失在常人眼中,却仅仅是看不见,并不是摸不着。这样遁了形的真身,是无法穿透过活人的。 既然如此,胡念遥迎面遇上活人,就必须要绕开。 其实,这个漏洞,胡念遥并非没想到。因此,他特意对另两个回鬼门关的亡魂施幻,使所有的活人在那两个亡魂眼里,也都是一样的亡魂。 出了肉身的亡魂,自属阴,阴物和阴物之间,是不可互相穿透的。 胡念遥让那两个亡魂着了道,也绕着活人走,就是为了让他们可以分散盯梢者的注意力。 释放幻雾,使得幻雾范围内所有人鬼妖仙第一眼看自己,都是个小媳妇的亡魂,再有两个同样绕着活人走的亡魂扰乱视线......胡念遥的障眼法,不可谓不仔细。 偏偏盯他梢的,有一个很注意细节的相寻,还有一个细看能看破他真身的胡飞儿,两位居然临时凑成了一伙,这是胡念遥始料未及的。 此时听到相寻是从这点看出了胡念遥的破绽,胡飞儿也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天意”。 实际上,对于相寻残忍的报复行为,胡飞儿的怨恨并不多。 当初,胡念遥为了一个凡人背弃婚约离开仙门,并皈入护法阁的事,虽未让本就没有多少瓜葛的胡飞儿嫉恨,却终究把胡飞儿变成好事者背地里嘲讽的对象。 这样扫她颜面的事情所带来的羞辱,胡飞儿自己心里有数。可她多少还能理解胡念遥的初衷,是为了心中挚爱。 到今日了解了胡念遥为了自己的挚爱,而在相寻身边的胡作非为,胡飞儿只觉得这个胡念遥的痴情,早已扭曲畸形。 早年名义上被“抛弃”后的不满,加上对其看法的彻底颠覆,今日的胡念遥于胡飞儿心中,只剩下不齿。 这样的胡念遥被重创,胡飞儿当然不会对相寻生起血海深仇般的痛恨。 胡飞儿此时对相寻的怨气,一方面是觉得相寻过于心狠手辣......而她真正介怀的,就是因为自己被相寻当作了寻找胡念遥的眼睛,拱手将胡念遥送入虎口。 正如碧月所说,胡飞儿所在的北方仙门,胡念遥的至亲也在其中。如今间接害了胡念遥,又让胡飞儿如何面对那些胡念遥的至亲。 幸亏,胡念遥最终没有神形俱灭,胡飞儿的“罪孽”,还不算无法饶恕。 而事已至此,面对确实该恨胡念遥的相寻,胡飞儿也实在说不出太多责怪。 于是,她伸出手,冷冷说了句:“拿来?” “什么拿来?”相寻做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胡飞儿翻了个白眼:“你手上的......” 然而,就在胡飞儿翻白眼的时候,相寻手一扬,就把手中那只鞋扔到了河里。 相寻当然知道胡飞儿要“拿来”的是什么,他本来捡起鞋走过去时,也确实是想还给胡飞儿的......偏偏回那句“什么拿来”的时候,相寻只觉得唇上被飞鞋打破的地方扯得生疼,便改变主意了...... “你去给我捡回来!”胡飞儿这下是真生气了。 相寻一撇嘴:“我如果肯捡的话,又何必去扔呢。” 胡飞儿冷笑道:“刚刚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 “一码归一码。”相寻摆手打断了胡飞儿,“我害你做了胡家的罪人,以后必然会还你人情......可你用只臭烘烘的鞋子扔我,我只是把鞋扔了,已经算是以礼相待了。” 胡飞儿气红了脸,想要回嘴时,相寻又抢在她前面说道:“我先把话讲清楚,以后我还你人情,也仅限真正要我帮忙的事。要是你挖颗鼻屎出来叫我帮忙吃了,我是不会理睬的。” 这话说完,相寻回味了一下自己打的比方,也许是本来就虚弱的他经不起任何刺激,居然干呕了一下。 相寻说的话,和他自己的反应,直接让碧月和陈小七大声笑了出来。 身后的黄果,想忍没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红着脸的胡飞儿瞪了一眼黄果,只觉一股笑意心头起,脸色纠结片刻后,竟然也笑了。 胡飞儿都笑了,相寻又怎么会不笑。 “飞儿小姐这一笑,多好看。”他笑着拍了拍胡飞儿的肩膀,“你回去只要多笑笑,满山的公狐狸都会吵着和你订婚,胡念遥这档事,你就别记恨我了。” 于是,胡飞儿的笑容立时不见了:“果果,你多保重,我走了。” 说完这句,甚至都不等黄果回话,胡飞儿扭头就走。 可走了几步之后,胡飞儿就觉得别扭了。她穿的鞋,虽算不上高跟,却也是有点跟的。现在少了一只鞋,脚高脚低的,走起来实在难受。 胡飞儿回头想再瞪相寻一眼,却见相寻也已经回头,往之前他躺着的那个地方踱了过去...... 胡飞儿干脆把剩下的那只鞋也脱了下来,再次对着相寻飞了过去。 正面都没防住飞鞋的相寻,背身就更没辙了......皮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后脑勺上。 这一下,扔得也够狠,直接打得相寻一个踉跄。 黄果立刻拍手叫好起来:“小姐扔得真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远房表妹 又缓了一会,待虚弱感不那么明显了,相寻告别了小庄和许方他们,开始往家走去。 那个黄果,就耷拉着脑袋,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跟着。 走了一会,到了繁华路段,相寻突然回头问黄果:“你看我像秀才还是举人?” 黄果不屑地嗤了一声:“都不像。” “那你穿成个书童模样,跟在我身后,不觉得突兀么?”相寻也是一声嗤笑。 “关你什么事!”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可既然你暂时留在我身边,总得穿得稍微体面些,别像这样损我面子。”话到此处,正好到了一家商店门口,相寻指着橱窗内一件连衫裙说道,“这件,喜欢么?” “我说了,我是男的!”黄果脸有些红, 相寻两眼一瞪:“你是男的......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男的嘛。”黄果明显有些心虚,“不过是生的清秀些......” “清不清秀我不评论......”相寻被气笑了,“女扮男装我能分不清?你是觉得城里人好骗?要不要我拦个路人叫他看看你是男是女?” 黄果一时语噻,过了会才嘟囔道:“我是男是女,又关你什么事......” “随你便!”相寻也懒得纠结了,重新迈开了步子。 黄果本来想跟上,看了一眼橱窗中的连衫裙后,又站住了:“喂,你是要买给我?” 相寻回头瞥了一眼黄果,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于是,黄果一头闯进了店内。 黄果的人形,是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好在她身形不矮,那件衣服尚算合身。 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后,黄果对相寻抛下一句“给钱吧”,又继续对着镜子乐在其中了。 出了店门,相寻有些好奇地问道:“先前你非说自己是男的,算是什么意思?” 连衫裙都穿身上了,黄果自然没有继续掩饰的必要,她理直气壮地回道:“小姐说,你这个人色心很重,叫我小心些。” “我册......”相寻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后冷声道,“我色心再重,也是挑食的。” “挑食?”黄果一下子没明白相寻的意思,又思忖一番后,脸色才变了,“你的意思是,我这容貌,还不够你犯色心?!” 相寻瞟了黄果一眼,作出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 黄果既然声称担心相寻对自己犯色心,也不好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结,只好气鼓鼓地跟着走。 相寻,倒不是故意气黄果。 而黄果说自己清秀,完全不是自夸,她确实生的清秀可爱。可是,她那双单眼皮和过于尖锐的眼神,实在不讨相寻欢喜。 回寻玉赌坊剩下的路,两人再没开口。 虽说从离开寻玉赌坊到现在回来,相寻的经历非常丰富,可实际上,总共也就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此时,正是中元节当天的下午两三点钟,相寻踏进寻玉赌坊的时候,生意还没开始火爆。 看到伙计们还算清闲,相寻就吩咐其中几个整理个空房出来,好给他的“远房表妹”——黄果住下。 伙计们虽说照着相寻的意思去做事了,可看向相寻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相寻也没在意,他让黄果去看那正在收拾的屋子,缺什么可以让伙计们去买......随后,相寻就信步踏上楼梯,去向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是开着的。走到门口,相寻就看到小桃和张玉,正坐在窗台边的饭桌上。 小桃听到门口响动,转脸一看是相寻......她的脸上,分明闪起的是惊喜之色,而她的双眼,却立即被泪水蒙上了。 相寻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立即想起了自己在出门前,曾在小桃房间的门缝中塞了个信封。 那信封中,有一张纸和几把钥匙。 钥匙,就是房门和存放细软那个橱柜的钥匙。 那张纸上,也就是简单的几个字:我若不回,任你处置。 此时,想到昨夜自己做的这些,相寻忽然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希望能活着回来的......否则,又怎会只对小桃留下这么一句? 如今算是“凯旋而归”的相寻,自然不会去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便打着哈哈道:“一个恶作剧,就把你弄哭了,真是......” 说这些话时,相寻是低着头的,对于自己这趟很有可能回不来的离开,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只不过,他那关于“恶作剧”的胡扯只说了一半,一只脚就踹了上来,直接又把他踹出了房门。 接着,就听到了张玉的破口大骂:“私奔!你奔啊!怎么又奔回来了?!你他妈的......” “私奔”一说,是张玉昨夜送相寻回来的路上听到的。 张玉回家后,一晚上都没睡踏实。他越回想相寻那似是醉话的扯淡,越觉得不对......认识这么多年,相寻什么时候说过醉话?! 再仔细一想,相寻昨夜那走不稳路的样子,都应该是装的。毕竟根据张玉的经验,酒精对相寻的作用,基本只在胃部。 装醉的人,做的事说的话,必然是别有用心的。想着相寻那几句托付自己善待小桃一家的话,张玉翻来覆去了一晚......而在今天一早,他就到了寻玉赌坊。 张玉来到相寻房间门口的时候,门也是开着的,他就看到小桃一个人坐在桌边,形同枯槁。 再看了一眼摊在桌上那张留给小桃的字条,张玉只觉得胸口一闷...... 随后,张玉就带着人在各大车站寻找相寻,未果。 到十点多钟时,张玉回到寻玉赌坊,本想看看相寻有没有回来,却听到了皇城庙失火的信。 相寻和皇城庙有过节,张玉算是知道。相寻“喜欢”放火,张玉更是知道。 于是,张玉又带人赶往了皇城庙。 只不过,张玉来到火场时,眼前已是一片漫天大火。不仅是皇城庙几幢大殿,包括周边一些商铺,也都烧了起来。 别说来凑热闹的老百姓,就连此地的商户们,都已经望风而逃......面前这个中元节里应该最热闹的地方,俨然变得如同炼狱一般。 看到这场面,张玉反倒不觉得是相寻在此地搞事了。毕竟相寻没有带一个伙计出来,张玉不觉得相寻一个人能搞出这种动静。 再次回到赌坊的张玉,心中的猜测,是相寻应该已经连夜离开了...... 没有更多头绪的他,只能生着闷气,和小桃一样坐在桌边发愣。 现在,看到相寻像没事人一样回来,还扯什么“恶作剧”,张玉当然火从心头起。 看着被自己踹倒的相寻,张玉真想一顿拳打脚踢......犹豫了一下后,他拿起了桌上的抹布,像是拿着根皮鞭一样,对着相寻没头没脑地抽了上去! “私奔!我让你私奔!私奔!我让你......”他一边抽,嘴里一边翻来覆去地骂着这么两句。 坐在地上的相寻两手护着头,样子很是狼狈......可他的脸,居然笑得很调皮,就好像偷看姑娘洗澡被发现后,在被羞恼的姑娘粉拳捶打一样。 两世为人一般的经历过后,再回到熟悉的地方,面对最熟悉的人......尤其从熟悉的人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情感时,笑意,又如何不生呢? 身边,却传来一声惊呼:“你们在干嘛?!” 张玉转脸一看,是个小姑娘,便没好气地回道:“找人的话别上二楼,外人都在一楼。” “外人?”小姑娘,当然是黄果,“我是他表妹。” 相寻对赌坊的人说黄果是自己的表妹,黄果自然也懂得以“表妹”自称。 “表妹?”张玉一愣。 黄果那尖利的眼睛一瞪:“看我干嘛,继续打啊!” 其实,黄果是真想看着相寻继续挨打,可她这话,被张玉理解成那种挑衅式的劝阻了。 张玉放下举着抹布的手,用鞋尖捅了捅相寻的腿:“真是你表妹?” 相寻那还用两手护着的脑袋,点了点。 “看在你有亲戚过来的面子上......”张玉恨恨地絮叨着,把手里的抹布扔到了相寻身上。 黄果居然有些不高兴:“别给我面子,继续打啊!” 张玉,依然觉得这是在劝阻,他轻笑下:“算了算了,表妹都说话了,我还是知趣的。” 随后,张玉一下子蹲到相寻面前,咬牙切齿地在相寻耳边说道:“现在,你先去哄那个小桃,那姑娘傻坐了大半天了......我晚饭时候再过来,到时候,要是你讲不出合理的理由来......” 话到此处,张玉没有说下去,他起身对黄果说:“你这会没急事的话,先回避一下,晚饭时,我来请你们吃顿好的。” 说着,张玉把黄果让到门外,随后自己也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碧月趁着此时,也跳离了相寻身上,贴着墙就去到了窗外。相寻安慰小桃的场面,碧月并不想身在其中。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安静之中,只有小桃越来越细微的抽泣声。 此时的小桃,心中有点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有点气恼相寻的“恶作剧”。 刚才听张玉痛骂相寻时,那“私奔”的说法,小桃自然明白那是胡说八道。 可是,少爷为何要把钥匙留下呢...... 张玉一看到相寻出现,直接就火往上窜,所以忽略了相寻身上略有些脏乱的细节。 女孩的心,却是细了一些,即使相寻在回来前已经尽力把衣服拍干净了,小桃还是看得出此时的相寻,要比平常邋遢些。 相寻的肉身,毕竟在地上躺了老半天了...... 相寻经常跟小桃开玩笑,却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去开今天这样让人抓狂的玩笑。 所以,小桃隐隐地察觉到,少爷必然是经历过了什么危难,才回来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相寻为何留下那个信封。 想到这里,小桃又是鼻子一酸。 “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么。”听到小桃本已停下的啜泣声又渐渐明显了起来,相寻讪笑着,想从地上站起来。 不过,此时的他,太过虚弱......手撑地把屁股支起来刚刚没多高,他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咚得一声,这下跌得不轻。 见小桃还在低头抹眼泪,再次坐在地上的相寻,居然也跟着小桃的节拍,假装抽泣了起来。 小桃抽一下,相寻也跟着抽一下...... 这么一来,小桃如何还能“专心”哭下去:“少爷......这是在干什么......” “哭啊。”相寻还显得挺委屈,“难道不像么?” 小桃低着头:“少爷哭什么......” “少爷跌跤了,小桃不来扶,当然要哭了。” 小桃明显憋了下笑,而后继续低着头,没有说话。 相寻故作愠怒:“还不快来扶我?” 小桃像蚊子叫一样回了句:“不扶......” 相寻也实在没品,他干脆地上一躺,作出了一副撒泼的样子。 其实,他这不是在耍无赖,而是在耍心眼。本来,他应该安慰这个被自己吓坏的女孩,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他索性弄出这副倒霉样子,逼着女孩来谅解自己。 小桃,又哪能看着少爷躺在地上“撒娇”的样子。她只能小声嘟囔着,走过来俯下身子,伸手去拉相寻。 小桃伸出手后,相寻倒是很配合地抓住了。 但是,小桃没把相寻拉起来,自己却被拉到了相寻的怀中。 能在这个姑娘面前如此毫不顾及形象地撒娇,事到如今的相寻,也明白了这种随意的心情,称为归属感。 “以后,不会了......”相寻,在小桃耳边轻轻说着这种不算抱歉的抱歉。 他终究没有去讲自己这次短暂的告别,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乎融化在少爷怀中的小桃,只能点头,只能轻轻地“嗯”...... 只不过,失而复得的快感淡了一些之后,林素艾和相寻之间的过往,又闪现在了小桃心中......最后定格的一幕,正是在那段过往的尾声,相寻那种令她心寒的冷漠眼神。 相寻此时的柔情,如同一只令小桃爱不释手的心水萌宠,她怎么也不想放下......可一想到终有逝去之时,她又不敢去真正拥有。 一旁看着,就好...... 所以,她避开了相寻越贴越近的双唇,从相寻的怀中挣脱后,站了起来。 看着小桃向门口走去的背影,相寻的脸上,只有苦涩。 门被打开后,却看到了张玉,他侧身让小桃离去,又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相寻有些疑惑地看向张玉:“你不是说,晚饭时候再过来么?” 张玉没搭理相寻,他一把揪住还坐在地上的相寻衣领,直接把相寻拎得站了起来。 相寻嘴里还在抱怨“轻点”,随即那笑嘻嘻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因为张玉的另一只手,正探到了相寻后腰,拔出了塞在那里的手枪。 接着,张玉把相寻往桌边的椅子上一扔,便两手配合着退出了手枪的弹匣。 弹匣,果然是空的。 张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别告诉我,你是练枪去了......” “我就是去接那个表妹......” “表妹你个头!”张玉瞪圆了仅剩一只的眼睛,“我刚才故意问她,有没有先去看一下你母亲......她说看过了!” 相寻嘴角抽搐了一下:“上午,是去了一次公墓......” “你先别急着编。”张玉冷笑一声,“你那表妹不但说看过了,还说老夫人精神很好!” 话说到这份上,相寻再会胡扯,也扯不下去了。 张玉继续嘲讽道:“我来替你编,你是带着她去了次阴曹地府见沈老夫人,路遇恶鬼时,才把子弹打光了吧?” 相寻挠头苦笑:“玉哥编得,确实比我周全......” 然后,相寻的衣领又被揪住了。 迎着张玉的逼视,相寻明白不抖点秘密出来,是过不了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风雨过后 相寻迎着张玉恶狠狠的目光,忽然轻蔑一笑,而后他猛地挣开了张玉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张玉发觉相寻的心虚态度变了,有些发愣......再看相寻,正扭转回头,把上半身探出了窗外。 这举动,让张玉又好气又好笑:“你不会是想用跳楼来威胁我,好叫我别再追问吧?” 相寻回头白了张玉一眼,没有搭话。 接着,他就对着窗外叫道:“碧月!回来!” 此时的碧月,就在窗外的树梢上。 虽说相寻一眼很难在枝叶中找到碧月,但碧月看探出窗外的相寻,还是一目了然的。 只不过,碧月并未立即应声。只因她可以从窗口清楚地看到,张玉正在相寻身后。 直到现在,相寻的身边人之中,只有林素艾知道碧月的存在。此时相寻当着张玉的面大声叫着碧月,搞得碧月吃不准相寻这是什么意思。 叫了一会,碧月还没现身,相寻只好回过头,有些尴尬地望着张玉:“其实,是我养着的一个小玩意,被皇城庙抓去了,我又拼了命,把她夺回来了。” 相寻对着窗外嚷嚷的时候,张玉权当看白戏,他刚刚叼起了烟,正在点火......现在,回过头来的相寻,扯了一段张玉自觉得不再尿床后就不会相信的话,把张玉完全“镇住”了。 “我册!”直到划着的火柴烧着烧着,烧到了张玉的指尖,他才骂了一声回过神来,“沈相寻,你是出去吃了傻瓜药吧?今天在我面前,牛皮吹得也太他妈的没水准了!” 相寻这会又能说什么,只能继续尴尬地傻笑。 于是,相寻的衣领,又被张玉揪了起来:“还是你昨晚睡觉的地方枕头太硬,睡扁了你的脑壳,把我当成傻瓜了?!” “他说的,是真的......”窗口,传来了一声叹息。 张玉的独眼瞳孔一收,他一把将相寻推开,随即直勾勾地看着窗户,却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此时的碧月已经站在了窗台上,只是被相寻的身子挡住了。她顺着相寻的后背往上,几步就窜到了相寻的头什么了:“现在整个租界、整个上海,谁不知道皇城庙大火?!” “你怎么知道,这火是我放的?”相寻不禁有些好奇。 张玉没好气地回道:“反正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一个喜欢放火的。” “什么叫就我一个......”相寻撇撇嘴,“现在这个赌坊,不也是被烧了一回么?” “今天着火的地界,就是黄麻皮的地界,他自己烧自己?!” “那你也不能说只有我一个喜欢放火的......” “不跟你扯这个!”张玉忽然意识到话题偏了,便摆手打住道,“你真是因为救她,才放火的?” “是啊,我放把大火,然后趁乱把她给救了。”相寻顺着张玉的猜测,编起了胡话。 张玉直勾勾地望了相寻一会,又问了句:“真的?” 房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真的。” 搭话的,是黄果。 张玉看向黄果,皱了皱眉,而后似笑非笑地来了句:“是表妹啊。” “你应该也猜出,我不是她表妹了......”黄果叹了口气。 先前张玉用话试探黄果后,黄果看着张玉的脸色变化,也猜到自己一定说错话了。 所以,待张玉再进屋质问相寻时,黄果就一直贴在门板上听着。她虽不想帮相寻什么,却也不想让常人知道太多今天上午发生的事。 况且,穿帮的责任,自己推不掉......因而,黄果便接着说道:“沈相寻救这守宫仙时,我也搭了把手。” “你搭手?你又是什么来路?”张玉嗤笑一声。 黄果大方地走到张玉面前,伸出手来招呼道:“我叫黄果,请问这位独眼才俊怎么称呼?” 被称为“独眼才俊”,张玉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如果黄果的性别变一变,张玉已经踹上去了,可这么个小姑娘对自己伸着手,张玉只好压着火,伸手半握住黄果的手,冷冷回道:“张玉......” 出于礼节,张玉只是轻轻搭住了黄果的几根手指,可黄果却反过来一把完全捏住了张玉的手。 张玉皱眉间,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伸出之手的掌心,再通过手臂,又涌遍了全身。 待手被黄果放开后,张玉再看向黄果的眼神,就复杂许多了。他感觉得出,刚才那股凉意,并不是因为黄果贫血而造成的手凉。 “张先生是个气盛的好男儿。”黄果迎着张玉的目光,笑了笑,“只不过,最近房事是否多了些?” 这话一出,相寻差点笑出鼻涕泡:“做玉哥的女人,还真幸福。” 张玉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黄果的话,又是事实。成亲良久,杨璐的肚子却始终没动静,近来的张玉,确实在大肆播种。 可这种事情被如此一个小姑娘点穿,实在不怎么得体。 张玉也算了解这黄果有些不寻常,便扯回了原来的话题:“你救这......守宫仙,就不能和我说一声,非要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既然张玉有几分信了,相寻胡扯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皇城庙,毕竟是黄老板的产业,把你牵连进去,事后清算起来的话,你家里也不好交代。” 这话,张玉没有去反驳什么。 说实话,如果相寻自己有危难,张玉还是会不顾一切地伸出援手。可如果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明不白的守宫仙,叫张玉去拼命,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不过,张玉还有他纠结的地方:“那你枪里的子弹,又是怎么打光的?” 这一点,相寻实在太好解释:“放火前驱散人群啊。” “你放火不是偷偷放的?”张玉眉头一紧,“在人前露脸了?” “我是等人跑光了才放的火,亲眼看到我放火的人,应该没有。” 究竟有没有人看到自己点着庙中大殿,相寻其实并不清楚,他这么说,只是在给张玉宽心。 而事实上,目击相寻在场的人,也确实只看到相寻鸣枪示警。 等到真正引火的雷云被引来后,相寻身边,早就跑得没有一个活人了。 相寻身上那道经久不息的雷电虽然扎眼,而且也有不少人抬头看到了......但是,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天上那头的雷云,闪电另一头相寻的魂体,却是没人看得到的。 在众人看来,那就是一道奇异的闪电,像是根筷子在碗里搅拌什么一样,在庙殿,晚上请吃一顿好的么?” “现在才几点?再说,请吃饭我自然会结账,为什么要现在给你钱?” “我不想去饭店,让小桃去买些好菜,就在这里吃吧。” 此时的相寻,也实在没体力再出去晃一圈。而虽然只离开了短短的十几小时,但他真不想再离开这个地方,又真想吃上小桃做出来的饭菜。 这一事件的结束,很难说圆不圆满。 尽管始作俑者胡念遥自此再也无法作祟,可相寻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 在次日,相寻就打听了林素艾的下落。 想着围绕林素艾的是非,几乎全是胡念遥的作为,相寻对林素艾的怨气,几乎消散了。 怨气一散,旧情本应复燃。 可是,一得到林素艾又被成仕华收留的消息,相寻便放弃了再去相见的念头。 相寻能在心中不怪林素艾,只是因为他对林素艾的爱恋。可对于本来就讨厌的成仕华,相寻才不去考虑其做下错事的缘由。 尤其,那个理应姓成的孩子......虽说埋下这根毒刺的,是胡念遥,但即便胡念遥不在了,毒刺依然还在。 林素艾暂住成家外宅的讯息,就如同又去撩拨了一下这根毒刺,使得相寻最终没去试着挽回什么。 小桃如今对相寻的避怯,相寻也是一直不明病根。 就这么抱住、被推开,再抱住、再被推开......消磨了一段时间后,相寻也只能接受了和小桃之间维持现状的相处方式。 至于身边的新成员——黄果,她除了对相寻态度恶劣以外,倒和其他人都相处得不错。 除了张玉,别人都默认黄果是相寻的什么远房表妹,自然对她有几分恭敬。张玉自从被点穿“房事过频”后,则刻意避开了和黄果的接触。 因为相寻和黄果互相之间没什么好脸色,小桃也没对黄果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巴裕,却不知被黄果用了什么手段,训得服帖无比。要是相寻和黄果同时发号施令,巴裕会在犹豫一下后,优先执行黄果的命令。 关于那烧毁的皇城庙,相寻曾经答应了张天师会协助重建。 相寻自己,是没能力去重建的。他的原意是,万一皇城庙金主黄老板他们不愿重建的话,他再去“做工作”。 说穿了,相寻本来所谓的“协助”,真的执行起来的话,是“胁迫”。 好在,黄老板和杜老板此时的生意,已然上了轨道,他们对自己的社会形象,也愈加注意了。 重建皇城庙于他们来讲,算是力所能及。 因此,相寻根本就没露过面,这件善事,就被黄老板他们欣然承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出手相帮 不紧不慢中,狙击胡念遥一事,已过去了一年有余。 时值1925年秋,这一个下午,相寻过得不怎么无聊。 不无聊,比起有趣,还是有差距的。 不无聊的原因,是这一天和他外出同行的,有一位娇艳的美人。 谈不上有趣,是因为这位美人,是胡飞儿。 其实,就算胡飞儿是狐仙,她的容貌,也足够让相寻忽略其身份。 不可否认,相寻对胡飞儿很有兴趣。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抑制对胡飞儿的兴趣。 可胡飞儿那种略有敌意的态度,却使得相寻对她好感有限。或者说相寻对她的那点兴趣,仅限于其容姿。 当初和林素艾新婚时,已算是深陷爱河的相寻,遇上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都会翻脸......这样的人,面对动不动给自己脸色的胡飞儿,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况且,相寻不至于没品到在懒得搞好关系的前提下,还去动胡飞儿的脑筋。 对异性的“矜持”程度,初见林素艾时遇到的那种冷漠,已是相寻容忍的极限。而不管胡飞儿那副冷眼相待的样子是不是装的,相寻都没什么耐心去征服。 其实,胡飞儿给相寻脸色,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胡念遥一事,胡飞儿是被相寻利用了,她现在的立场,理应对相寻有所怀恨。 而相寻很多时候的言谈,亦会使得面对他的姑娘,只能用两种方式应对: 第一,一脸娇羞的暧昧样子......第二,就是胡飞儿现在这种吹胡子瞪眼的架势。 让胡飞儿翻脸的,是相寻刚刚传授吃小笼包心得的经过。 只因胡飞儿吃第一个小笼包时,被漏出的汤汁滴漏到了衣服上,相寻便“好心”地传授了心得。 其实,相寻的传授,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在咬破外皮和吸取汤汁这两步之间,相寻加了一道步骤:用舌尖探进咬破的缺口中试探烫不烫。 示范中,相寻舌尖探进小笼包轻轻扫动时的迷离眼神,已经让胡飞儿一脸怀疑了。 可偏偏已经被相寻蒙骗、而且至今还未识破的黄果,居然附和说“真是这样吃的”...... 胡飞儿想着黄果总不会戏耍自己,便真的照着相寻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在夹起的汤包上咬了个口子...... “你又不是蛇,咬这么小,舌头这么进得去?”相寻即时“指正”道。 要强的胡飞儿被相寻这么一说,偏就不去再咬一口,而是用舌尖轻轻地把缺口到这里,相寻又捂着脸笑了起来。戏耍有些敌意的人,总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胡飞儿只能埋怨黄果:“我叫你陪我出来逛逛,你非要叫他......” “我是想着他知道哪里好玩......”黄果这样辩解着,以掩饰只是想让相寻掏腰包负责花销的真正目的。 而就在此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忽然几步到了相寻这桌坐了下来。 相寻这桌,本是靠窗的,能坐人的,只有三面。生意忙时,每一面的长凳上,也确实可以坐两个人。 可是,这会的生意一点也不忙,空桌多的是。但那位,偏偏就坐在了相寻坐着的这条长凳上。 来人,小幅度地扫了一眼周围,随后小声问道:“沈少,还认得我么?” 相寻在外时,本不是那种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性格,他向来懒得回应生人的搭讪,此时就算被叫了声“沈少”,他也只是冷冷回应道:“不认得。” “我是卢公子的随从,我们见过的。”那人苦笑一声。 相寻这才仔细打量了来人两眼,见确实是以前跟在卢小佳身边的那位,才收起了不死不活的口气:“卢公子的人?” “是。”来人轻叹道,“卢公子的现状,沈少不用我说了吧?” 近一段时间,相寻所在的租界以外,很不太平。 卢小佳之父卢大帅,与直系军阀之间,在上海周边展开了一场历时四十余天的大战。 这场战争,以卢家的失利告终,卢大帅下野,算是翻不了身了。 至于卢小佳本人,则潜逃入了公共租界何长官的宅邸。 老大倒了,跟班自然也跟着倒了,此时的何长官宅邸,不再是重兵护卫,而是聚集了一些败将和他们的家眷。 相寻虽不关心这些事,可他还是看报的。 所以,被来人问及卢小佳现状时,相寻点了点头:“别人往上海租界里跑,倒也算了,毕竟直系兵不会闯进租界抓人......可卢公子,怎么也敢往租界里闯?” 卢小佳绑票黄老板的事情,可以说世人皆知。就算黄老板心胸大不计较,可落难仇人送上门来还放过的话,以后就没人怕他了。 况且,相寻不觉得黄老板心胸有多大:“他就不怕黄麻皮找上门来?” “黄老板的威胁,自然想到的......也是没路走了,才会往租界里跑。”说到这里,那人打个唉声,“现在,何长官宅邸已经被黄老板的暗哨给盯死了,卢公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相寻定定地看着来人一会,沉吟道:“是卢公子让你来找我的?” “这倒不是,我是出来给卢公子买小笼包,恰好看到沈少,才来问问沈少,有没有办法把卢公子送出去。” “送出去?”相寻不解道,“他现在离开租界不是一样要被人堵么?” “现在外面,已经安全了。卢大帅已经宣布下野,直系军也就没有抓卢公子的必要了。” 这利害关系,相寻自是一听就懂。 卢大帅节节败退时,卢小佳落入直系军手里会变成人质,现在家业都败了,对手再要绑人就没什么意义了。 “现在,卢公子还被堵在何长官宅邸里?” “是......说来也奇怪,那些人,也不进去......” “他们不进去,才是麻烦大了。”相寻瞟了那位一眼,“如果只是想把卢公子打一顿,他们早冲进去了抓人了......他们不明着下手,怕是想要卢公子的命了。” 正如相寻所言,卢小佳就算落魄了,也是个名人。黄老板要是打他一顿,没人会说什么。可要是想杀卢小佳的话,就不好光明正大地下手了。 不管是闯进还有旁人的何长官宅邸直接杀,还是当众抓走卢小佳后再杀,都不妥。只有趁卢小佳在外时暗杀,才是黄老板的上策。 那人听了相寻的话,自是一怔:“怪不得......现在卢公子寸步不离房间也就罢了......他是连窗帘都从不拉开。” 这话,让相寻会心一笑:“看样子,我说的,卢公子也早就想明白了。” 那位,陪着相寻惨笑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近日卢小佳那若无其事的外表下,藏着多少恐惧。 片刻后,他再开口时,脸色已经很是为难了:“既然黄老板是想要卢公子的命,沈少......应该也爱莫能助了吧?” 此人虽然不聪明,可阻人泄愤和阻人杀人的难度,他还是分得出轻重的。 相寻面无表情地迎着他的注视,过了很久,才说道:“我......会想办法。” 那人,又是一个惨笑:“我明白,明白......” “你明白个屁......”相寻被对方的样子逗笑了,“你是觉得,我这是在跟你打哈哈吧?” 那人,没有接话。 相寻不是他找的第一个人,只是什么“我尽力”、“我想办法”之类的话,如今看来都是放屁。 “我跟你的关系,没什么哈哈好打的。”相寻摇摇头,再往下说时,他的两眼已经眯缝了起来,“而我答应想办法的事,一般都是想得出办法的。” 这话一出,那人的眼睛立刻亮了:“沈少......你......” 相寻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你回去吧,想到办法后,我会去何长官宅邸找你们。” “沈少,你真的答应......”那人显然还不太相信相寻真的肯出手相帮,话问一半就看到相寻点头后,他竟有些哽咽。 起身后,那人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弯腰致谢,在看了胡飞儿一眼后,他还不忘说些讨好的话:“跟着卢公子那么多年,他身边的美人多得去了,可跟沈少的女朋友比起来,那些姑娘都差远了......” 他边说,还边冲相寻竖拇指...... 相寻却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卢公子身边,连这种姿色的姑娘都没有?!那真叫我过意不去了。” 随即,相寻一指已经快把牙咬碎的胡飞儿,接着道:“你干脆把她带回去吧,我不要了。” 胡飞儿已在爆发边缘,那人看得出来,所以他讪笑着说了声“不敢”,便真要离去了。 那人走出几步后,相寻又叫住了他:“你见过我的事,还有我答应你的事,先不要和卢公子说。” 那人迟疑了一下,也没再问什么,又弯腰行了个礼后,终于走了。 随即,胡飞儿抬手就要拍桌子,相寻则眼疾手快地把手掌送过去一垫...... 啪得一声脆响,胡飞儿拍桌子的手,恰恰抽击在了相寻掌心。 相寻“呼呼”地对着掌心吹气,待痛劲过去不再龇牙咧嘴后,他把身子往前一倾,小声问胡飞儿道:“飞儿小姐,想不想在外置个像样的落脚之地?” 胡飞儿脸上的怒意还没退,听相寻毫无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便没好气地回道:“你又在动什么坏脑筋?” “坏脑筋归坏脑筋动,正事归正事说。”相寻的神色,已然认真,“如今的飞儿小姐,是不是不想留在你们总教主身边了?” 胡飞儿此次来找黄果,本就没什么正事。她就是因为胡念遥事件后,在北方仙家扎堆的地方颇受闲言,所以才四处游荡的。 其实,相寻也有点希望这个美艳的胡飞儿留在上海。可相寻也知道,胡飞儿受到的那些非议,本就是他给招来的。 胡飞儿要是留在相寻这边,在胡家中受到的非议只会更甚。因此,相寻才觉得“像样的落脚之地”于胡飞儿而言,是有吸引力的。 相寻的猜想,大致没错。 胡家门户虽都给胡总教面子,不至于明着给胡飞儿脸色看,可背地里的怪话,已经足够让胡飞儿待不下去了。 在全国各地,胡飞儿想找个暂住的落脚地,多的是。可这骄傲的大小姐,也实在不愿过隐居人市的日子。 胡飞儿的想法,是带着一班要好的小辈仙家,在繁华之处有个体面的产业,继续过大小姐生活。 要实现这个愿望,就需要大把的银洋了。 偏偏在关内,妖仙是不被允许做术道买卖的,胡飞儿没有赚钱的路子,又不愿向本家伸手,这日子过得很是迷茫。 此时,被相寻貌似诚恳地问及打算,胡飞儿亦算是暂时放下先前被戏耍的梁子,沉声反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么?” “刚才我和那人的谈话,你应该都听清了。”见胡飞儿有了兴趣,相寻便笑嘻嘻地问了下去,“飞儿小姐的神通,把一个人从一些凡人的眼皮底下送出去,应该不难吧?” “你指的是,刚才你和那位提及的卢公子?” “是,这个卢公子虽然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如今手里的余财,拿一部分出来帮你置办一份体面的家业,应该没什么问题。” 胡飞儿似笑非笑地望向相寻:“原来你的想法,就是要我去乘人之危。” “这是在解人之危。”相寻纠正道,“你把他送出去,便是救他一命,他怎么报答你,都是应当的。” “诡辩......救人一命,就能狮子大开口了?” “人命的价值,本无贵贱。可救人的回报,却是不同的。救了皇帝,要个封疆大吏都可以,救个要饭的,只能换个磕头大礼。”相寻轻笑道,“飞儿小姐清高,或会觉得大礼不轻于大吏......可如今飞儿小姐缺的是什么,总不要我再提醒吧?” 这一番话,呛住了胡飞儿。 纵是道佛正宗,亦离不开替权贵办事而筹取修庙建寺之财,胡飞儿一介妖仙,又如何能免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奥妙之处 胡飞儿的心念,已被相寻说动了,口中却不愿流露被说服的意思。 于是,胡飞儿主动跳过了该不该为钱财搭救卢小佳的议题,皱着眉头问相寻道:“这卢公子,是你的朋友?” 胡飞儿想要说得自己似是并非为了回报而帮忙,相寻却不吃胡飞儿这套:“你管他是不是我朋友......我现在是问你愿不愿做这笔买卖,而不是请你买我人情出手相助。” 眼见胡飞儿脸色尴尬,相寻嘴上还是没有饶人:“你答应前,先搞明白一点,不是我在求你帮忙,而是我在给你机会,是我在帮你忙。” 相寻话不好听,胡飞儿脸色自然不好看:“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忙?” “因为,你算是帮上过我的忙。”说到这里,相寻的神色变得诚恳起来,“不管你是否诚心帮我,至少从结果来看,是你帮我找到了胡念遥。” 这诚恳的话,让胡飞儿脸色更难看了。相寻当面再提借胡飞儿之力找到胡念遥一事,胡飞儿不免觉得相寻是在讥讽她。 “这件事,让你如今的处境尴尬吧?”相寻,则维持着诚恳的态度。 胡飞儿脸一别,故意作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胡飞儿的别扭样子,让相寻有些想发笑:“好了好了,那就算我求你,给我个表达歉意的机会可好?” 相寻这话,算得上中听,胡飞儿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我就是问那人是不是你朋友,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朋友?” “嗯,完全不是。” “那你为何要我帮他?” “和我帮你的理由一样。” 胡飞儿脸一沉:“你帮我什么了?!” “好好好,是你帮我。” 相寻咯咯笑了几声,而后便把当初挑起卢小佳和黄老板之间争端的事,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相寻补充道:“既然那件事过后,我答应他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总是要说话算数的。” 相寻当初确实对卢小佳说过:“日后卢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尽管说话。” 这话,是场面话,却同时也是相寻利用完卢小佳之后,平衡自己内心亏欠感的话。 更早以前,卢小佳对相寻近似羞辱的“驯服”试探中,使得相寻在利用卢小佳之时,没有什么内疚。 可真的把卢小佳当枪使了之后,相寻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也就是这份过意不去,让相寻在此时获知卢小佳确实有难之时,决定兑现自己的客套话。 胡飞儿和黄果听完相寻和卢小佳之间的渊源,面面相觑了很久。 胡飞儿的脸上,随即闪起了极其嘲讽的嗤笑:“沈相寻,你真是聪明,太聪明了。” 黄果也理顺了相寻的用意:“你利用完我家小姐,再让小姐去帮另一个被你利用过的人,然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却弄得像是把这两边的亏欠全都还了似的?” 相寻理直气壮地摇摇头:“我不是什么都不做,没有我牵线搭桥,那卢公子受不到你家小姐的帮助,很可能被活活困死。同时,飞儿小姐也得不到这个可能获得重酬的机会。” 相寻的话虽然不合情,却很合理。 又闷了片刻,胡飞儿再度嗤笑道:“你也说,这是个可能获得重酬的机会。要是那卢公子不主动酬谢,难道还要我以他的安危相逼?” “说可能,是我说话习惯四平八稳。”相寻轻笑一声,“我在这件事情里的作用,就是把这可能,变成一定。”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我先帮你谈好条件,你再救他。” “把救人变成买卖,你觉得我做得出......” “好了,我知道你做不出这种事。”相寻一摆手,“你不想回家去受气,就别拘泥这些了。况且,那些你看不起的环节,都由我这个你看不起的人来做,你有什么好顾虑的。” 其实在听懂相寻的意思后,胡飞儿已经在心里有些感激相寻了,只是在面子上,她不想流露出这种谢意:“你如意算盘打得响,可究竟如何救出那卢公子,有头绪吗?” “这要理什么头绪?我带着你去见他,谈妥条件后,你把他在旁人眼中变成我的模样,你们两个大摇大摆走了就是。” “这......恐怕办不到。” “办不到?”相寻一愣,“胡念遥能把自己变成小媳妇,你就不能把卢小佳变成我?” 说到这里,相寻又皱着眉头接着道:“第一次打照面时,你不就是让我把一个脸上挂着鼻屎的人看成了你么?” 听相寻自曝初见时的丑态,一直故作冷淡的胡飞儿,都不禁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胡飞儿有些无奈地说道:“施放幻雾,让周边人全部着道,以我目前的修为......” 话说一半,胡飞儿不太好意思继续往下说。 见相寻一脸不理解的表情,胡飞儿冲着黄果挤了挤眼睛,黄果便代为解释道:“小姐的幻术,需要触及对方、或让对方服下沾染幻气的食水,才能使对方完全着道。” “我册,你长得有模有样,手段却如此不济?!”相寻一听这个,只觉得自己的盘算落空了。 先前卢小佳的随从就说了,何长官宅邸外有不少暗哨。 如果是明哨的话,相寻还能借机带着胡飞儿上前搭讪,觅得和对方接触的机会......可面对“不少暗哨”,先不说逐一接触是否突兀,就算硬着头皮一个个去搭讪,也不能保证有没有漏网之鱼。 如果卢小佳行踪被发现的话,让相寻去硬保,他还是不愿意的。毕竟还卢小佳人情这个动机,并不值得相寻去和黄老板再起纠葛。 胡飞儿被相寻指摘“手段不济”,脸立刻气红了,只是于她此时的心思中,也真希望能够成事。 所以,她暂且忍气吞声道:“你和卢公子的样貌,差别大不大?” “我不知道样貌差别怎么算大、怎么算不大,但盯梢的只要不是瞎子,绝不会把我们两个认错。”相寻撇了撇嘴,“两个人的长相,除了双胞胎那种几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像不像又如何呢?” 胡飞儿白了相寻一眼:“我就问你和他像不像,又来那么多废话!” 卢小佳其人,样貌绝对称得上俊秀。如今的相寻,虽不如儿时那般男生女相,倒也可以算是俊秀类型的,说他比卢小佳看起来硬朗,也硬朗不了许多。 实际上,单论五官,俊秀之人的差别不会太大。 除去打扮习惯的不同,相寻和卢小佳之间最大的差异,在于气质。 卢小佳虽生了个小白脸似的长相,打扮较相寻也更加精致,可他终究是军营里长大的。那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的架势,是相寻不具备的。同时,因为高高在上的身份,其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亦是难以模仿。 相寻脸比卢小佳阳刚些,可他不说话时那一脸阴郁,使得他和卢小佳同行的话,不会给旁人一点两人相似的感觉。 相寻自己,就更不觉得他和卢小佳相似了:“不像,我比他好看多了。” “那个卢公子,很丑?”胡飞儿皱了皱眉。 “很丑也不至于,不然我不会拿他和我相比。”相寻又细想了下卢小佳的长相,“如果我算是千里挑一的话,说他是百里挑一,还是不过份的......” 听相寻这么说,胡飞儿和黄果两个,又面面相觑起来。 随即,黄果喝在嘴里的粉丝汤,噗得一下喷向了胡飞儿。 胡飞儿一声尖叫,极其迅猛地起身后退,才堪堪躲过了这口粉丝汤。 “你做什么!” “小姐,不怪我,是他的话太不要脸。” 胡飞儿翻了个白眼,再想坐在刚才的地方,已发现凳子上也有粉丝汤。 她只好移步,和黄果挤在了一条长凳上,才没好气地问相寻道:“你的意思是,那卢公子还算俊俏?” “飞儿小姐这问话,是觉得我很俊俏?” “我没问你,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算不算俊俏,所以才问你我俊不俊俏。” “你俊俏!你最俊俏,好了吧!!!” “这样说的话,把你那最,换成很,用来评价卢小佳的长相,算是贴切......” 胡飞儿又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从相寻的话里,胡飞儿算是明白,那卢小佳应该也是相貌堂堂的。 人丑,有各种丑法。比如两眼分得特别开、或是离得特别近,都会让人看得不舒服,却是完全不同的丑法。 人美的话,尽管也是千姿百态,可究其五官轮廓,虽有小异,终究还是有着符合普世审美的大同。 长相大概有数了,胡飞儿接着问道:“你俩的身形呢?” “胖瘦差不多,他比我矮些。” “矮得多么?” “也不多,一寸出头吧。” 胡飞儿闻言沉吟了一会,喃喃道:“那......也许可以试试......” “试试?试什么?”相寻不解道,“刚才黄果不是说,你无法凭空让旁人中邪么?你总不会是要让我和他互相乔装,蒙混过关吧?” “我就是要让你俩,互相乔装。” 相寻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飞儿大仙,我和他的长相虽不算天差地别,可要装扮成对方,还是没可能的。” 胡飞儿也面无表情地回道:“我的幻术,也不是完全无法凭空影响旁人。只是相对胡念遥而言,影响力小了些。” “有多小?” “小得没办法让一个人,在旁人眼中变成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但是......” 相寻干笑一声:“不好意思,我在那些暗哨眼中,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你别打断我的话。”胡飞儿不太高兴地说道,“幻术的奥妙之处,你懂吗?” “你都说奥妙了,我怎么可能懂?”相寻翻了个白眼。 “胡家幻术,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误导你的心智。”胡飞儿认为有必要讲解下她手段的原理,“地上是一块石头,你看到的其实也是一块石头。但如果我想用幻术让你把这石头看成金子,我就会用幻气来误导你的心智,就好比我在你心念之中,告诉你那是锭金子......” 说到这里,胡飞儿看了看相寻,确认相寻是在认真听着,她才继续讲到:“你只要中了我的幻气,而且确实见过金锭......那你就会因为我的误导,把你本身对金锭的印象,强加到那块石头上,最后把石头看成金锭。” “不对。”相寻立刻提出了质疑,“胡念遥变成的那个小媳妇,我肯定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是怎么误导,怎么强加的?” “误导够强的话,也确实可以在你心念中凭空捏造幻像。”胡飞儿说着,用手捂住了相寻面前的茶水杯。 片刻后,她松开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现在把这杯茶饮下,我和黄果在你眼中,就会变成两个你从没见过的人。” 相寻垂眼看了那杯茶水一眼,一下子把杯子推出了老远:“不喝。” “你不敢试?” “你他妈的......”相寻眉毛一挑,“故意把刚才黄果嘴里喷出来的一截粉丝放在茶杯里,当我没看到是吧?” 恶作剧被相寻点破,胡飞儿脸色不禁微红。 脸更红的,是黄果。她有些嗔怪地望着胡飞儿,显然是在责怪胡飞儿用她嘴里喷出来的东西,去恶心相寻。 相寻扬着嘴角,直勾勾地看着胡飞儿:“只要没让我中了妖术,你捉弄不了我。” “谁有心情来捉弄你......”胡飞儿强作无辜道,“换一杯水,你敢试吗?” “不用试,这事你没必要骗我......只不过,我们不可能让所有暗哨都饮下你做过手脚的茶水。” “我施放幻气到周围,吸入幻气的人,受到的误导确实不会太强。可如果我想误导他们看成的,是一件他们印象很深的东西,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些暗哨,未必每一个都认识我,更谈不上对我印象很深了。”相寻皱了皱眉,“你让卢小佳在他们眼中,变成他们熟识的人不就好了?” “他们熟识的,我又没见过。”胡飞儿没好气地回道,“我心念中没印象的,也没法在他们心念中去误导。” 而在胡飞儿解释时,相寻也反应到,若真把卢小佳变成暗哨们各自认识的人,到时万一来打招呼,难保不出纰漏。 心中否定了自己的设想后,相寻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胡飞儿之前关于幻术的解释。 再开口时,相寻已经有了些明白过来的意思:“按飞儿小姐所说,如果设法让我在所有暗哨心念中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你就有可能让他们把卢小佳看成我?”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胡飞儿点头接着道,“另一方面,如果他和你的样貌服饰越接近,我的把握也就越大。” 这点,相寻可以理解。就好比要冒充金锭,铜块肯定比石头容易。 大致的头绪有了,胡飞儿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只不过,你还是要好好想想,如何让自己给暗哨留下深刻印象。” “事情最大的难点,就是这个。”相寻也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后,相寻忽然两眼一亮:“是不是......我留给他们的印象越深,你的手段便越容易起效?” “你还蛮会举一反三的。”胡飞儿噗嗤一笑,“我之所以觉得或许可行,也是因为你这个人,本就喜好哗众取宠。” 胡飞儿当然觉得相寻喜欢哗众取宠,初见时,相寻那故意往她脸上凑的举动,太哗众取宠了。 对胡飞儿带刺的话,相寻并未流露不快。 相反,他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子,悠然道:“给我些时间想想,应该想得出来办法。” “你慢慢想。”胡飞儿回了这么一句。 但回话过后,胡飞儿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她只觉得,相寻好像已经想到主意了,而且一定是馊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怨念颇深 关于是否能借胡家幻术混淆暗哨视听的头绪,在一番纠结后,算是理清了。 相寻索性提出,先去何长官宅邸看望一下卢小佳,算是踩道。 见胡飞儿没有反对,相寻说走就走:“反正也没什么事,去吧。” “现在不行。”胡飞儿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见相寻一脸疑问,胡飞儿没好气地解释道,“衣服脏了。” 吹爆小笼包的时候,汤汁全撒在了胡飞儿裙摆上。 “带你再去买一件不就好了?”相寻展颜一笑,“走啦。” 这样的提议,很少会有女孩拒绝。 到了安永公司,胡飞儿挑了身绛紫色的晚礼服,款式介于旗袍和连衫裙之间,很是合身。 挑选过程中,相寻既耐心,又夸了几句胡飞儿有致的线条......面对相寻的好态度,胡飞儿虽然装得嗤之以鼻,却还是掩饰不住心情不错的样子。 可到结账之时,胡飞儿和相寻两个,大眼瞪小眼对望了很久。 见胡飞儿的神色,从疑惑渐渐变成催促,相寻像是反应过来了:“你......不会是要我付钱吧?” 听到相寻用着无辜而不可思议的语气问出这话,胡飞儿的两眼,一下子瞪圆了:“是你说的吧,带我再去买一件?” “我不是带你过来了么?”相寻两手一摊,显得更无辜了。 一听相寻所谓的“带你去”,是带路的意思,胡飞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黄果眼见胡飞儿被相寻气愣了,便帮腔道:“男人说带女人去买东西,总是会帮女人付钱的吧?!” “道理我懂。”相寻瞟了眼黄果,“问题是,你家小姐是女人吗?” 售货员就在一旁看白戏似地站着,关于胡飞儿是不是女人的问题,黄果没法接,她只能恨声反问道:“你是男人吗?!” “这场面,我该不该付钱,不取决于我是不是男人,而是我是不是你家小姐的男人。”相寻冷声道,“你问她,我是么?” 黄果哑口无言,胡飞儿则在竭力抑制自己上去扇相寻一顿的冲动。 相寻的嘴角,却在慢慢往上勾:“飞儿小姐这身份,买东西,也应该不屑要我这种人来掏口袋吧?” 而后,他忽然把身子往前一倾,把嘴凑到胡飞儿耳边,小声惊讶道:“啊呀,你不会刚好没带钱吧?” 相寻这是明知故问,今日外出,胡飞儿连包都没带一个,她本来的那身衣服,也是任谁都看得出没地方装钱的。 其实,胡飞儿现在真想说声“不买了”,可要她当着售货员的面,说自己身上没钱,再把脏衣服换回去,她实在拉不下脸来。 相寻,也吃准了胡飞儿要面子这点,便继续在胡飞儿耳边笑道:“让不是自己男人的男人花钱买东西,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话呢?” 提醒完,相寻便挺直了身子,两手交叉胸前,似笑非笑地望着胡飞儿。 细看胡飞儿此时的身子,就能发现她在颤抖。她调整了一会情绪,才把脸色调得如相寻一样似笑非笑。 眼看售货员脸色越来越怪异,胡飞儿终于忍不住打破僵局道:“仔细看......这颜色和我不是很配......” 胡飞儿,这是在找放弃购买的台阶。 “小姐说笑了,这件衣服挂到现在,我还从没见过比您穿得更般配的。”售货员,当然要撤了胡飞儿的台阶,“刚才这位先生,不是也说好看吗?” “确实好看。”相寻点点头,随即故作疑虑地问售货员道,“只不过,我有些不太舍得替她买,这又该怎么办呢?” 售货员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一看就很精明世故,听到相寻这话,很快就明白了路数。 她一下子把脸转向胡飞儿:“哦哟姑娘,你这花容月貌的,要他这样的少爷给你买东西,还不是发个嗲就好了!” 胡飞儿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扑扑直跳......要她对相寻“发个嗲”,打死她也是做不到的。 黄果看不得小姐的尴尬,她一咬牙,自己上前揽住了相寻的胳膊晃了起来:“表哥,你就帮姐姐买嘛!” 相寻垂眼瞟了下黄果:“你姐姐没嘴么?” 胡飞儿也一咬牙,终于憋出一句:“你帮我买下,好不好......” 她本以为,相寻会再提点什么非份的要求......意外的是,相寻很是爽快地摸出了钱包。 相寻说带胡飞儿去买衣服,当然不光是带路的意思。 只是,结账时胡飞儿那种毫无感激、且理所应当地等他掏钱的态度,弄得相寻不太舒服。 相寻也没猥琐到想用买一件衣服,来迫使胡飞儿对自己献媚。他单纯就是想让胡飞儿难堪,好叫胡飞儿以后对自己懂点礼数。 不过,相寻的这番“教育”,显然没起到什么积极作用。 结账时,相寻被胡飞儿拍了拍,说是请他代拿一下换下来的衣服。 这一拍间,相寻已经着了道。他眼中的路,由此比自身实际所在远了一些。 其实,在被胡飞儿拍了一下后,相寻就觉得可能有问题,但当时还身处平地的他,没发现问题所在。 直到出店门要走下台阶时,相寻眼睛明明看到楼梯还在两三步之外,脚下却已莫名踏空,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尽管有些风波,三位还是去往了卢小佳的藏身处——何长官宅邸。 到了门口,从黄包车上下来,却看到大门是锁着的。 再走近大门一看,相寻才发现大门也不是完全锁着,而是用一截二尺长的铁链连接着两扇门,使得大门只能开出条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相寻刚刚在这条缝隙观察了几眼,门内就有个保镖模样的人,挡在了门缝中:“朋友,瞎看什么?” “朋友?谁是你朋友?”相寻一撇嘴,“我来找卢公子。” 保镖冷冰冰地回道:“这里没有你说的卢公子。” 相寻嗤笑一声:“那别人说的卢公子有没有?” 保镖脸一沉,却见相寻的脸色比他更难看。 “你现在可以进去通报一声,说沈相寻来看他,问他要不要见。”相寻的语气,越来越不善,“你也可以再跟我说一遍这里没有卢公子,我马上就走,但到事后追究起来......” 话到此处,相寻没有继续再说。 保镖定定地看了相寻一会,犹疑中来了句“稍等”,终究还是去通报了。 看着保镖的背影,再看看这扇半开半闭的门,相寻也算大概看明白了现在藏身宅邸之人的处境。 这样留一道门缝,想来是既方便那些落魄军属的侍从进出,又能防着其他势力的人突然大量侵入。 没过多久,就见刚才进去通报的那位,小跑着出来了。 “沈少......沈少见谅,只因如今局势凶险,我才.......”一跑到门缝前,那位保镖就气喘吁吁地开始赔罪了。 “可以理解。”相寻轻笑一声,“只是谁对我无礼,我会对他更加无礼......所以,你也见谅。” 在保镖的引领下,相寻带着胡飞儿他们,进入了宅邸。 不得不说,这何长官的品位,也着实奇特。 这幢大房子从外观来看,是气派有余,但精巧不足。哪怕走到内里,也看上去不像个家,更像是某个办事机构。 长长的走廊中,两边各有一扇扇似是办公室那样的深红色木门,保镖把相寻他们带到其中一间“办公室”门口,驻足敲门。 来开门的,正是之前在点心店里找上相寻的那位。 相寻还未和他点头致意,就听到房间深处传来一声:“是沈少么?” “是。” “廖副官,还不请沈少进来?” “原来是廖副官,先前失敬了。”被迎进去的相寻,客气了一声后,便走向了坐在一张沙发内的卢小佳。 卢小佳站起身子,一拍身上的灰色睡袍,展颜道:“沈少,别来无恙?” “小人物,有恙,也是小恙。”看到卢小佳神清气爽,相寻不禁有些欣慰,“倒是卢公子,一点也不像大势已去的样子。” 一听这话,廖副官就干咳了一下。跟在相寻身后的胡飞儿她们,听相寻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也是一脸尴尬。 不过,卢小佳却开怀大笑起来。 相寻并非这些天唯一的访客,而之前见到卢小佳的人,说的都是些“来日必能东山再起”之类的宽慰话。 这样直接宣布“大势已去,”相寻是第一个。 只是,此时的卢小佳,并不想听什么“东山再起”。他心里明白,卢家完了,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相反,相寻虽挑明了“大势已去”,却也感叹了卢小佳的处惊不变,使得卢小佳感觉自己强撑着的泰然自若,没有白费。 就好比一个红颜薄命的美人,自知得了绝症躺在病榻上,还天天梳头化妆......这样的境况下,比起什么“早日康复”,她更想听的,必然是夸赞其美貌依旧的话。 因此,相寻此时这旁人听着是戳痛处的话,偏偏在卢小佳品来,是恰到好处的马屁。 于是,本就不显颓废的卢小佳,此时更有些光彩照人:“沈少,你不上路啊,知道我落了难,还带着如此娇丽的女伴来我面前炫耀。” 说这话时,卢小佳视线自然在胡飞儿身上。卢小佳本以为此话会引胡飞儿嫣然,不料胡飞儿那礼节性的一笑,明显是挤出来的。 “庸脂俗粉,不提也罢。”相寻摆摆手,“我另有来意。” “之前,沈少摆我入局,这次,当真要助我脱出困局?” 听卢小佳的话,相寻明白自己设法营救的意图,对方已然知晓。 相寻笑笑,把脸转向了廖副官:“不是让你先别和卢公子讲么?” 廖副官讪笑道:“我把沈少原话告知卢公子,只是想讨教卢公子,沈少是否真心有意出手。” 相寻有了点兴趣:“那么,卢公子是怎样回答你的?” “卢公子讲,沈少一定会来。” “为何?” “如果沈少是有心敷衍,又何必让廖副官先瞒着我。”卢小佳接过话头,“瞒着我的用意,应该是担心万一想不到办法,让我空欢喜一场吧?” 其实,答应廖副官会想办法的时候,相寻已经想到了借胡飞儿之力,他只是不知道能否说服胡飞儿出手。 用意被卢小佳猜个八九不离十,相寻笑道:“卢公子想多了,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罢了。” “我又不是女人,要沈少的惊喜作甚。”卢小佳亦是忍俊不禁。 背后的胡飞儿冷冷道:“就算是女人,也不会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惊喜的。” 卢小佳的笑,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看样子,这位绝世佳人,对沈少怨念颇深嘛。” 胡飞儿嘴角一抽:“你们再不谈正事,我走了。” 卢小佳被一呛,只好把脸转向相寻:“沈少想出来的办法,先说来听听?” “办法,就是靠这位怨念颇深的绝世佳人。” 这话,卢小佳当然听不懂。 相寻也不卖关子:“她可以让你我在旁人眼中,互换样貌。明天,我再来拜访,届时你跟着绝世佳人走,我晚些独自离开。” 这样的“天方夜谭”,在吃过相寻亏的卢小佳耳中,并不可笑。 卢小佳抬手拦住了廖副官的质疑,而后脸色变得凝重:“沈少,真有把握让那些暗哨全部中邪?” 中过一次“邪”的卢小佳,自然将任何常识以外的手段都归类为“中邪”。 “有没有把握,得问绝世佳人。” 卢小佳便走到了胡飞儿跟前,躬身道:“佳人,如何称呼?” “姓胡。”胡飞儿淡淡答道。 “胡小姐,真能解卢某困局?” 胡飞儿轻笑一声:“你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卢小佳转脸看了相寻一眼,似是在征得相寻同意一般。 相寻嘿嘿一笑:“请便。” 见这两位彬彬有礼,弄得像是要请对方的女人跳舞似的,胡飞儿直气得咬合肌一鼓:“不用问他。” 于是,卢小佳为了对着胡飞儿“靠近点”,往前踏出了右脚......可他的左脚还没跟着上前,额头就被胡飞儿伸手一抵:“也别太近。” 在女人面前向来吃得开的卢小佳,不免有些尴尬。 他转过头,想对相寻说句“胡小姐真特别”之类的话,聊以解嘲......可真当他把脸转向相寻后,张了一半的嘴,骤然僵住了。 相寻看着卢小佳目瞪口呆的样子,先是有些莫名,随即反应到,卢小佳应该已经着了胡飞儿的道了。 “我这张脸在卢公子眼里,是不是变了?”自认让卢小佳开了眼界的相寻,语气有些卖弄。 卢小佳的脸色,有些纠结:“沈少的脸......倒是没变......” “哦?” “但沈少的身姿,变得优美了许多。”话到此处,卢小佳明显就是憋不住笑的样子了。 相寻一皱眉,把脸转向胡飞儿:“绝世佳人,你是怎么丑化我的?” 胡飞儿似笑非笑地对望着相寻:“那种扬大腿的舞,你一定很喜欢看吧?” “怎么,你要跳给我看?” “我是不会跳的。”话到这里,胡飞儿终于笑了出来,“不过,你现在可以跳给卢公子看。” 此时在卢小佳眼里,相寻的脸还是相寻的脸,可相寻的身子,已经变成了穿着暴露的踢腿舞女郎。 相寻稍动心念,算是大概猜到了胡飞儿的把戏,他见卢小佳还在往自己身上看,就没好气地打断道:“可以继续谈正事了么?” 卢小佳乐呵呵地点了点头:“胡小姐这手段,确实可以瞒天过海。” “不过,她这手段要同时迷了所有暗哨的眼,也并非把握十足。”相寻适时泼了些冷水,“我借一部汽车,到大门口来接卢公子的话......从这幢房子走到围墙大门这段距离,用障眼法骗过那些暗哨,应该稳妥。” 听到相寻这话,卢小佳沉吟了一会:“汽车过来的话,可能反而更让暗哨警觉。” 先前一直莫名其妙的廖副官,此时附和道:“前些天,有人驱车来看卢公子,汽车就是停在大门口,可等车走的时候,还是被拦了下来做了搜查。” 本想用汽车来减少卢小佳暴露时间的设想被否定,相寻挠了挠头,又问道:“据廖副官观察,这暗哨有几个呢?” “究竟有几个,我也看不准。但这宅邸的围墙四周,都有人盯着。”廖副官想了想,接着道,“就围墙大门那条路上,我觉得肯定是暗哨的,就有六个。真走出这段路后,我倒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其实在过来时,相寻已经让黄包车围着这宅邸绕了一圈。 正门朝南,后门朝北,没有侧门。 后门上了好几道锁,一看就早已不再进出人,要是从后门行动,肯定会引起对方格外的警觉。至于翻围墙,那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卢小佳的撤退通道,还得是正门。 相寻今天进来的地方,就是正门,此时听了廖副官的情况讲述,他也跟着回想了一下这条路的环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尚不安心 如果汽车停在围墙正门接应卢小佳,这条街上的哨卡,会因为看不清究竟哪些人上了车,而把车拦停。 更别说,把车开进院子了。 “不管怎么样,卢公子在旁人眼中,变成这个混蛋时......”胡飞儿瞟了相寻一眼,才继续对卢小佳说道,“绝对不能被暗哨给拦下盘查。” 被骂一句混蛋,相寻是无所谓的,他还是对“混蛋”两字以外的内容,更加关注:“你隔空施幻术,着了道的人就这么容易看出破绽?” “隔空施术,误导力有限,倘若暗哨拦车,他们的心念之中,肯定是在猜疑车内藏着卢公子。有这份猜疑在,就会大大影响我把卢公子的脸换成别人的误导。” 胡飞儿这解释,相寻很容易理解。 暗哨看到有车至此,即会防着是来接卢小佳撤身的......这份戒心,如同见过世面的人一看到街头赌局,就会料定其中有诈一样。 要骗本来就料定有诈的人,必须要有着高超的手段。偏偏胡飞儿这隔空施幻的手段,算不得高超。 捋顺思绪的相寻,沉声道:“也就是说,卢公子从这宅邸出去的一开始,就要显得自然而然......” 胡飞儿点点头:“从一开始,卢公子就要让那些暗哨看清,他不是卢公子。暗哨越不怀疑从大门中走出的人是卢公子,我幻术的影响就越强。” “两位说到现在,我听得懂的话,并不多。”没被普及过幻术原理的卢小佳,当然听得一头雾水,可他说出余下的话时,瞳孔渐渐收缩了起来,“但我理解无误的话,你们是要我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出去,是吧?” “正是。”胡飞儿肯定后,又浅笑道,“难道卢公子不敢?” “是不敢。”卢小佳的脸上,也浮起了浅笑,“但我这不敢,并非是胆色不够,而是因为......” “而是因为信不过我。”相寻接过了话,脸上却没有因为话中的内容而带出丝毫不快。 相反,他笑得很灿烂:“我要是落了难,冒出个以前耍过我的人说来帮忙,也会怀疑的。” “沈少话说得开,我就不掩饰自己的小人之心了。凭胡小姐一个戏法,就让我走出暂时安全的藏身之地,去面对群狼环伺......这样的提议,很难叫我不怀疑吧?” 之前在点心店中,听完相寻和卢小佳之间的过往,胡飞儿就觉得卢小佳不太会信任相寻。可胡飞儿眼中心机极重的相寻,似乎一直没在意这一点,这让胡飞儿多少有些奇怪。 此时听到卢小佳的质疑,胡飞儿只觉得谈不下去了:“你既然本来就不相信这个骗子,又何必要见他?” 相寻干咳一声:“不要一会混蛋一会骗子地叫我,你是怕卢公子听不出来你我之间的丑事么?” 卢小佳一看胡飞儿脸色骤变,也干咳了一声,随即把话题扳正了:“我见沈少,是知道沈少来找我,必有目的。” 说到这里,卢小佳定定地望向了相寻:“沈少的人品,总不至于是特地来挖苦我落魄的样子吧?” “如果之前是我吃你的亏多些,也许我真会这么没品的。”相寻嘿嘿一笑。 面对相寻的自嘲,卢小佳也是配合地笑了笑,随即就变得面无表情:“沈少既然来了,无非只有两个目的,害我,或者帮我。但不管是害我还是帮我,都不是最终目的......” 话至此处,卢小佳把脸凑近了相寻:“所以,如果你不挑明真正的目的,我实在很难信任你。” 相寻迎着卢小佳的逼视,同样面无表情。 片刻后,他笑了,笑得比刚才还灿烂:“飞儿小姐,我们做这件事想要的好处,卢公子已经给我们开好话头了。” “好处?”卢小佳一愣,“钱?” “正是,钱。”相寻点着头,一副欣慰的样子。 “你帮我,我是可以出钱。但害我的人,一样可以出钱。”卢小佳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沉声道,“光凭你开口要钱,就要我相信你真心帮我,也有些勉强吧?” 相寻可以理解卢小佳的质疑,因而很有耐心:“害你的人,是为了报复。你自救,是为了保命。保命者的出手,总会比单单为了出气的人,大方些吧?” 这话,让卢小佳陷入了沉思。 如相寻所言,之前两人的交往中,虽谈不上愉快,吃亏的却是他卢小佳。如今落难,本就利用过卢小佳的相寻,也实在没有再落井下石的必要。 如果单单是求财,不管相寻是不是为加害而来,卢小佳都有信心能令其为我所用。 毕竟正如相寻所言,如果黄老板为了报复卢小佳愿出一千银洋,那卢小佳为了自保,别说翻倍的价码,就算是十倍的价码,他也愿出。 因而,再开口时的卢小佳,俨然一位精明的商人:“你要多少?” 可惜,对面的相寻,却是一副强盗嘴脸:“你有多少?” 卢小佳一怔,就他对相寻的品行印象,此时趁火打劫、漫天要价,也是正常的。 如今的卢小佳,虽说没了势力,余财还是有不少的。可相寻这副难看的吃相,让他有些心虚:“哑谜,就不打了,沈少明说个数吧。” 相寻没接话,转脸看向了胡飞儿:“飞儿小姐,觉得要多少辛苦费合适些?” 想不到,胡飞儿听完相寻说的,把脸一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他妈的......还真清高。”相寻被气笑了,而后转脸继续问卢小佳道,“卢公子名下,可有什么处在繁华之地的产业?” “产业?” “气派些的住宅,或者买卖铺。” 卢小佳听明白相寻的所指后,便回道:“称得上气派的,除了北平一幢原来是亲王住的府宅,其余差不多都变卖了。” “北平......”相寻想了想,“房契你带着么?” 卢小佳一皱眉:“怎么,你想去北平住?” 相寻没回答,就直勾勾地看着胡飞儿,胡飞儿虽然还是别着脸,但被相寻盯了很久以后,她终究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相寻点点头,转问卢小佳:“这座亲王府,再加十根大黄鱼,卢公子吃得消么?” “吃得消,当然吃得消。”卢小佳冷笑一声,“只不过,还有一个疑虑,也请沈少替我扫却。” 相寻摸了摸鼻子:“你是怕我吃两头?” 被相寻一语点破,卢小佳不禁莞尔:“和聪明人谈话,就是畅快。” “胡小姐带着房契金条,和你一起出门时,我可以留在这里作人质,等到你被自己人接应了,再派个人回到此处报平安。留在此处盯着我的人,得到卢公子安好的消息再放我走......这样办,可安心否?” 卢小佳毫不犹豫地回道:“尚不安心!” 这回话,让相寻的脸色变了:“这样还不安心的话,卢公子就当我今天是来看你笑话的吧。” 卢小佳却笑了起来:“那一回,你戏耍完我,我问你可满意否,你是怎么回答的,还记得吧?” 相寻一愣,回想了一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当然记得当时回答的是什么:尚不满意。 于是,相寻乐呵呵地反问道:“那就请卢公子说说,怎么能安心吧?” “我出去后,你留在这里,房契和金条也留在这里,等我平安脱险的消息传回,你才能带着那些东西走。” 卢小佳对方案的微调,使得相寻一下子有些莫名:“你这路数,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么?” “当中不同,真要我明说么?” “看来,卢公子不但担心他靠不住......”胡飞儿冷笑一声,“还担心我靠不住?” “胡小姐莫怪。毕竟卢某并不知晓胡小姐与沈少之间的关系,亲密到何种程度。万一出门后,胡小姐未能保我平安,独自拿着东西一走了之,到时候我们这边,又该怎么对待沈少呢?” 卢小佳毫无掩饰地对胡飞儿说出了自己的隐忧后,又把脸转向了相寻:“我这么做,就是敦促胡小姐务必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为了沈少,也为了那些回报......” “卢公子,不用你来教我怎么辨识女人心。”相寻从来就没担心过胡飞儿会办砸了事情独自跑路,所以对卢小佳此时的话没什么兴趣。 这话,也让胡飞儿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愿说自己不会丢下相寻一走了之......说自己才不会去管相寻死活,也着实不合时宜。 过了很久,相寻先开口道:“可以按你说的办。” 卢小佳的提议,对相寻这边来说,多了一道风险:到时卢小佳成功脱身,相寻却带不走钱。 只不过,相寻不认为卢小佳会没品到会赖账的地步。 可尽管如此,答应完卢小佳的提议后,相寻还是把脸沉了下来:“只是请卢公子记得一点,被我记恨上的人,不是躲在一幢宅邸里就能保命的。” 低头点烟的卢小佳轻笑一声,可当他再度迎上相寻冷森森的目光时,猛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是警告,绝非说说而已的警告。 卢小佳就算稳住心神,口中那轻笑,也成了干笑:“只要沈少和胡小姐这边不出问题,卢某说出口的话......” “我相信卢公子。”相寻摆手打断了卢小佳的承诺,又给有些尴尬的卢小佳找了个台阶,“谨希望卢公子将我的为人,转述给你的手下,以免他们做出什么傻事。” 相寻既然给了台阶,卢小佳自然顺着下:“关于我的手下,沈少大可放心。如今还跟着我的,都是能信得过的。” “你都能信得过的,想来都是值得相信的。”这略带嘲讽的话语过后,相寻脸上的冷然神色,稍稍柔暖了些,“如今田地,身边还有能信得过的人,卢公子的为人,比我想得好些。” “卢某的为人,或许真不比沈少想象得好......”卢小佳叹了口气,转脸瞟了一眼廖副官后,才缓缓接着道,“只是,世上之人,并非都像你我一般复杂而已。” 话至此处,卢小佳自觉鼻子有些发酸,他干咳了一声,接问相寻道:“继续谈正事吧。” 而卢小佳前一句话,又何尝不触动到了相寻。活到今天,是自己太复杂,还是世道太复杂,他已经搞不清了。 见相寻有些愣神,卢小佳又干咳了一声:“沈少?” “嗯.......什么?” “我说,继续谈正事吧。” “是啊,正事......”相寻一下子忘记之前说到哪里了,却想到还有个问题刚才没被确认,“房契,你随身带着么?” 相寻这节奏一跳,搞得卢小佳一愣。 随即,他苦笑道:“沈少这吃相,实在......” “之前,你自己说,你又不是女人。”相寻自是全无愧意的,“我,又何必注意在你面前的吃相。” 身后的胡飞儿,又插话了:“就算你是女人,他也不会在意吃相的。” 告别卢小佳,相寻带着两位大仙,踏上了回程。 见走在前面的相寻已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胡飞儿提醒道:“明天,卢公子被你换出来之前,要怎样让那些暗哨对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为防夜长梦多,方才相寻已经和卢小佳约定,就在明日行动。 “你都说我擅于哗众取宠了,我还有什么好想的。” 胡飞儿嗤笑一声:“你也别做什么太出丑的事,你不要脸,我可不愿在你旁边丢人。” 相寻一回头,直勾勾地望了胡飞儿两秒,而后便露出了看傻瓜的神色。 胡飞儿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明缘由。 回到寻玉赌坊,胡飞儿进了黄果那屋,相寻也进到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门,就听到了阴阳怪气的声音:“黄果的屋子那么小,怎么不把胡大小姐请到这间来住?” “逛街,自是胡大小姐那样的走在身边有面子。”相寻一咧嘴,“过夜,还是喜欢你的声音伴我入眠。” 自然而然地被咬完耳朵,相寻往床上一躺,才感慨道:“上次利用她,算是欠了个情,这次帮她在北平找个落脚处,也算是心安理得了。” “北平?” “那个被我耍过的卢小佳,落难了。今天我从中引荐,让胡飞儿帮着卢小佳脱出困局,也让卢小佳拿些报酬出来,给在北方胡家待不下去的胡飞儿,置办个体面些的落脚点。” “被你耍过的卢小佳?”卢小佳和黄老板的那次冲突,碧月全程没有参与,所以她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不过,事情经过,相寻还是当故事讲给碧月听过:“就是我让小庄上他的身,在戏院里叫春的那个卢小佳。” 这一提醒,碧月算是想起来了:“他家那么大的势力,也会落难?” 于是,相寻把今天发生的和卢小佳相关的,都说了一遍。 碧月听完,反应和黄果出奇地一致:“在中间引荐引荐,就把两边的亏欠都还清了,你也真是好算计。” 相寻嗤笑道:“难道,你是希望卢小佳缓过劲来了再来报复我,还是想把我赔给胡总教当孙女婿?” 这话说完,就听到了房门传来砰得一声! 开门,就看到了面沉似水的胡飞儿:“说话小心点,我耳朵很灵。” 警告完相寻,胡飞儿拿出一个银洋:“衣服的钱。” 相寻还没接话,银洋就被胡飞儿扔在了相寻脚边,再是砰得一声,门关上了。 碧月的声音,又一次变得阴阳怪气:“那个卢小佳,就没有上海的宅邸?” “什么意思?” “送她去北平,你不会想念吗?” “想她的话,她会给我掏耳朵么?” “你个大男人活着,只有掏耳朵这点享受?” “反正现在,我只想要这点享受......” “看着我干嘛,我现在可没这心情......” 此时的碧月,确实没有给相寻掏耳朵的心情。并非是心情不好,而是她心情太好。 相寻和凡人之间发生情愫,碧月还能以人妖殊途,来磨灭内心的失落。但相寻要是真和胡飞儿这样的妖仙好上了,碧月连安慰自己的借口都没有。 如此,听到相寻主动把胡飞儿送去了北平,碧月的心情怎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拙劣大戏 次日,和卢小佳约好的时间是傍晚。而相寻刚吃过午饭,就出门了。 相寻不至于去花一下午去给那些暗哨留下深刻印象,之所以这么早出去,是他想要把戏做足。 这场戏,说到底是要蒙骗黄老板的人。敢帮着相寻一起蒙骗黄老板的戏搭子,也只有张玉了。 不过,相寻并不准备把全套唱本都展示给张玉,所以他进到张玉家中,就虎着张脸。 胡念遥事件后的这一年来,相寻看上去心情大好的时间不多,但像今日这般想要杀人的样子,亦是第一次。 “你他妈的......”张玉也懂相寻的路数,“有事找我,不先客客气气叫声玉哥......反倒憋着个便秘的脸,来引我主动问你?” “册......现在我哪有心情跟你耍心眼。”被点破心机的相寻嘴角一抽,其实是想笑,偏偏被他硬憋成了气得发颤的样子,“我都被人戴绿帽子了!” “绿......帽子?”张玉一时间,很难将这个词和他印象中单身的相寻联系起来,“谁来给你绿帽子?” 相寻沉着脸:“去年跟你说过的,那个要跟我私奔的姑娘,还记得么?” “记得,不是没下文了吗?” “册,谁跟你说没下文了。”相寻翻了个白眼,“我是舍不得你,才没和她去北方。” 张玉噗嗤一笑:“就算你是舍不得我,她都去北方了,哪里还有下文?” “如同我舍不得你,她也舍不得我,所以又回上海了。” “哦,回来得好。” “好个屁!她一回来,就给我来了过,那姑娘也是军阀之后,他们和卢家之间,说不定本来就有些渊源。如果,那姑娘此番来上海,真是为了和你好,那又怎么可能轻易移情?” 张玉这一分析,搞得相寻的脸色,立时变得尴尬起来。 相寻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年前的胡扯内容,张玉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楚。 更让相寻头大的是,当初和此时的两段胡扯,居然又被张玉联系了起来...... 通常,两段胡扯放在一起的结果,是穿帮。此时张玉一捋前因后果,倒没觉得相寻瞎编,反而得出了相寻是在自作多情的结论。 “不管我的分析对不对,你都不必这副样子。”见相寻脸色不好,张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本就讲究自由恋爱,那姑娘又没嫁给你,就算是她移情,你前面那绿帽子一说,也不贴切。” 话至此处,几乎把相寻今日的来意给否定了。 好在,相寻想要张玉帮忙,从来是无所谓自己是否占理的。 “要是我认死理,非觉得自己是被戴了绿帽子,要你帮忙把面子找回来呢?” 张玉听到这话,开始直勾勾地看着相寻,神情渐渐地复杂起来。 两人的感情再好,张玉也不至于觉得相寻是个好人。 好在,相寻的坏,一般是用在对头身上。对亲近之人,相寻还是很上路的。 可相寻这份上路,不包括对待他的女人。相寻对待女人的心态举止,张玉几乎都有些不齿。 与林素艾之间的纠葛,从相寻对那个孩子的冷漠、和对成仕华的残忍这两方面,张玉大体猜出了矛盾根源。 对于相寻在那段感情中的痛苦,张玉完全体谅理解。可对于相寻最终赶走林素艾的做法,张玉是无法认同的。 无论如何,林素艾心里有没有相寻,张玉看得懂。 最终相寻的绝情,使得张玉不免觉得其太过狭隘。 而在林素艾走后,张玉本以为,相寻会和小桃走到一起......但这林素艾离开后的一年多,少爷还是少爷,佣人还是佣人。 小桃对相寻的心意,张玉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林素艾还没走的时候,相寻也分明已经表露出了亲近小桃的意思。 偏偏林素艾和孩子都离开了,相寻看上去反倒恢复成早年一样,继续吊着小桃了...... 这局面,使得张玉不得不怀疑相寻是因为小桃曾被人侮辱,而心生嫌弃。 虽说在小桃一事上,张玉有些误会相寻,可对于相寻在男女之情中的自私狭隘这一点,张玉算不上冤枉相寻。 今次,相寻又自称因为女人移情别恋而要报复,使得相寻在张玉心中对异性的差劲程度,再一次被刷新了。 “玉哥?”相寻这一声玉哥,没有什么讨好的意思,反而带有明显的不满,“盯着我看做什么,我问你,肯不肯帮我?” “不是我肯不肯帮你,现在你想做的,实在不在路子上。” “我当然知道不在路子上。” “你自己知道......” “我自己知道不在路子上的事,还去做的,又不是第一次。”相寻不耐烦地打断了想要开导他的张玉,而后冷笑道,“你嫌我做的事情没格调,那就不用跟着一起去了。” 见相寻有些翻脸的意思,张玉也不乐意了:“册,我当然不会跟你一起去现眼。” 想不到,相寻立即又嬉皮笑脸了起来:“要是我去现眼时被困住了,玉哥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张玉被搞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卢小佳,我是一定要去找的。” “你是想趁他现在落魄了,威胁他别和你抢那个姑娘?” “我也不至于如此没格调。”相寻摆摆手,“我就是想问问他,我玩剩下的,他玩的开心么?” “莫名其妙!”张玉被相寻没羞没臊的说法给气到了,他独眼一瞪,“上门去说这种话,被人打死,都是自找的!” “那又如何?”相寻嘿嘿一笑,“反正我六点到何长官宅邸,去找卢小佳,要是我六点半还没出来,希望玉哥能去接我。” “接你?”张玉冷哼道,“给你收尸,我去......接你这样自讨没趣的,我是不去的。” 相寻干笑一声,刷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又嬉皮笑脸地回头道:“那就六点半,何长官宅邸门口,给我收尸。” 走出张家后,相寻的心情很不错。尽管话头一度偏了,但结果很令他满意。 带卢小佳脱困这件事,相寻不是不能和张玉明讲,可要张玉帮着相寻,一起协助卢小佳从黄老板的掌控中逃脱,确实有让张玉为难的地方。 如今的张玉,和上海头号大亨杜老板走得很近。杜老板,本来又是黄老板的门生。 这样的关系下,如果相寻挑明自己是要做一件和黄老板作对的事情,帮助的又是张玉没什么好感的卢小佳,必然会引发一场争执。 反之,不管相寻用什么荒唐的理由,请张玉帮着一起对付卢小佳,张玉就算嘴上再不情愿,最终还是一定会出手的。 所以,相寻用这种本来不值得被同情的理由来请张玉帮忙,就是为了避免张玉过度投入。 若说那姑娘是被卢小佳强抢的,张玉必然会现在就要和相寻一同找上门,这样的话,局面就乱了。 相寻的本意,就是要张玉做个接应自己的角色,如今谈好六点半在何长官宅邸门口见,恰到好处。 在外又闲晃了一大圈,至五点出头的样子,相寻来到了何长官宅邸正门那条街的街口。 进出宅邸的大门朝南,门口的这条街道自然是东西走向。 这段街道,总长两百来米。 靠北的这一侧,当然就是宅邸的围墙,靠南的那一侧,是一排干净整洁的买卖铺。 街的东头,是一片树林,西头则连接着繁华闹市。相寻是从闹市而来的,此时他所在的街口,自然是西头。 在卢家与何长官未倒台前,这条街道当中,是没有任何摊位的。只是如今,卖菜的卖杂货的小摊,虽不密集,也少说摆了十几个。 摊位和人流,亦理所当然地集中在靠着闹市的西头,也就是宅邸大门的右手边。 门的左边,就只有几个卖小吃的摊位。 站在西街口的相寻,一直虎着张脸,使得走过他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一些。 相寻和胡飞儿约好的时间,是五点半在这街口碰头,而在五点半不到的时候,一辆轿车,便停在了街口。 司机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车门,从后门踏出的那双曼妙玉足,正是胡飞儿的。 等在街口的相寻算得上显眼,胡飞儿看到他,便走了过去。 到了相寻面前,胡飞儿轻声嗤笑道:“你就是用着吹胡子瞪眼的死相,来让那些盯梢的记住你?” 待到卢小佳出来时,胡飞儿想要用幻术使得暗哨把卢小佳错认成相寻的前提,便是那些暗哨对相寻留有深刻的印象。 那些人对相寻的印象越深,胡飞儿施幻的效果便会越好。 因而,胡飞儿见到相寻此时的找茬嘴脸,即明白了相寻的用意。 对胡飞儿的轻语,相寻干笑了一声:“光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是不够的。” “确实还不够惹眼,更加哗众取宠的法子,你也应该已经想好了吧?” 听到胡飞儿这句带着嘲弄的问话,相寻依然保持着难看的脸色,而他回答的两个字,令胡飞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贱妇!” 胡飞儿想着是听错了,想再问问相寻到底说的是什么时,相寻的手,忽然朝着她的胸口抓了上去。 相寻此时的凡人之身,本是偷袭不到胡飞儿的......问题是,胡飞儿怎么也想不到相寻会突然发难。 在相寻的右手,已然贴上胡飞儿的左胸时,胡飞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相寻还难看。 就在胡飞儿想要给相寻点颜色看看之际,胸脯上的那只手,一把抓紧了...... 好在,抓紧在相寻手中的,并非胡飞儿的胸脯,而是胸口处的那层衣衫。 与此同时,相寻的嗓门,骤然变得歇斯底里:“偷汉子被我堵在半路,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飞儿当然没话说,任谁在头脑一片空白之时,都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 片刻的呆滞过后,胡飞儿算是反应过来了,相寻这是想演一出捉奸的大戏,来给这条街上的暗哨留下深刻印象。 胡飞儿的脸,在一瞬间涨得血红,即便知道相寻这是在演戏,可当众被叫作“贱妇”,她还是接受不来的:“你说谁贱妇?!说谁偷......” 话没说完,胡飞儿胸口被抓着的衣襟就被相寻一个猛拽,她便被相寻拽到了几乎脸贴脸的位置。 眼看一旁的人,全被吸引往身边,胡飞儿只感觉气血上涌,几乎就要失去理智......但是,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强迫她冷静了一些。 这捉奸大戏,事先没法和胡飞儿排演,生怕胡飞儿翻脸的相寻,果断地掏出手枪,强逼胡飞儿就范。 已然气疯了的胡飞儿,恶狠狠地瞪向相寻,可她看到的,是一张更为睚眦欲裂的凶狠面目。 胡飞儿是羞愤难当,她想不到的是,相寻在此时,竟是一副正宗的捉奸恶相。 看到相寻如此入戏,胡飞儿都有些慌了......她只觉得,相寻真会开枪,甚至有种自己真负了相寻的错觉......因此,再开口时,她居然有些结巴:“你......你松手再说......” 相寻怎么会松手,他一手揪着胡飞儿的衣服,一手继续用枪指着胡飞儿,开始往宅邸大门方向拖拽。 被相寻的恶相惊到的胡飞儿,也算是冷静了下来......她想着这会再半途而废的话,出丑就白出了。 因此,胡飞儿的脚步,虽不是完全顺从地跟着相寻,倒也没真的去犟。 她的脸色,却没有任何改善。 只因她从西街口,一直被相寻拖到宅邸大门这一百来米的路上,相寻的嘴,都没有闲着。 “你说说看!是我让你不舒服,还是太舒服?!你要找西门庆,也得看看我是不是武大郎......” 各种在胡飞儿听来不堪入耳的话,源源不断地从相寻口中骂出。 他们一路往大门方向走,围观者也一路跟了过来。胡飞儿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些暗哨,应该在人群中。 直到两位拉拉扯扯来到宅邸大门前,连着铁链的那一道门缝中,又探出了昨日守在门内那个保镖的脑袋。 那保镖,本不知道相寻今天会来,他纯粹是因为门口忽然的大声喧哗,才探头张望。 只是,他的头一伸出来,就迎上了相寻的枪口。 “进去,叫卢小佳出来!” 听到相寻满含怒意的喝令,那保镖吃不准相寻是什么意思,又见到相寻偷偷对他挤了挤眼睛,便在满腹狐疑中,进去通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两不相欠 没过多久,入内通报的保镖又把脑袋伸出了门缝。 “沈少,卢公子有请......”看着门口的相寻又在用枪,我也会低着头的。” “是,卢公子显得垂头丧气就好......”蹲在胡飞儿脚边的相寻痛苦地附和了一句,随即从衣袋中摸出张纸条,抬手在胡飞儿面前晃了起来。 胡飞儿一皱眉:“什么?” 相寻解释道:“一会出了门,卢公子在前面低着头走,你就跟在后面念叨这张纸上写的。” 胡飞儿一把抽走了纸条,展开一看:我对你死心塌地,你个大男人疑神疑鬼,现在知道丢人了...... 纸条上的内容,大致就是在说这场捉奸大戏,是场误会。 胡飞儿只看到第一句,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便又翻滚了起来,她想要去踹相寻,却见相寻早已移动到了几步之外。 “演戏,就要演全。”已经站了起来的相寻,揉着还在作痛的腰眼接着道,“外面的人,还等着看结果呢。” 闷声不响陪着相寻献上这出闹剧,已经是胡飞儿的忍耐极限了,要她自己开口继续演下去,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所以,胡飞儿几下就撕烂了手中的纸条,可当她想要回击相寻几句时,却见相寻的脸上已无调侃之色。 “卢公子,你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 相寻这问话,卢小佳听了之后并未作答,而是对着廖副官点点头。 随后,接到指示的廖副官,便拎出了一个棕色的皮包。 相寻毫不客气地接过皮包,拉开一看,其中一个隔层,放着一张纸,另一层则码着两列大黄鱼。 大黄鱼,即是十两一支的金条,相寻手一摸,每列确是五支。 再看看那张纸,也正是说好的房契。 相寻点点头,展颜道:“那就后会有期了。” “我与沈少,还是后会无期的好。”卢小佳只有苦笑。 相寻将皮包合上,有些怅然地来了句:“如果我说,就算没有包里的这些,今次,我也会尽力相助……你信不信?” “我信。”卢小佳回得很果断。 “那这些东西,你出得不心疼?” “这些东西,于沈少而言,算是谢礼……但于我而言,只是买个放心。” “这份放心,着实贵了些。” “性命攸关,越贵,我越放心。” “反过来说,我若不开价,卢公子就会很不放心?” “这种事情,不能反过来说。托人办事,必然是托到可信之人手上。而这可信之人越贪心,我就会越放心。” 相寻嘿嘿一笑:“能成为卢公子眼里的可信之人,我倒是很意外。” “只因沈少在那次戏耍我之后,给出过日后会施以援手的承诺。” “卢公子,当真相信一个戏耍过你的人给的承诺?” “敢戏耍我的人,也就沈少你一个。”卢小佳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细想起来,你当初利用我时,虽机关算尽,却还是暴露了单纯的一面。” “我......还有单纯的一面?”相寻哑然失笑。 “在共舞台之乱以前,你的卑躬屈膝,都是装的。” “当然是装的。” “但你装的太像。” “不像,又怎能博得信任?” “难道你当时觉得,装得像了,就真可以博得我的信任?” 相寻一愣,再一回味当初,也确实从未想过真要让卢小佳信任自己,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刻意逢迎。 可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又何必卑躬屈膝到那种程度? 这个疑问,卢小佳直接为相寻解答了:“你作贱自己,不过是为了在利用我时,少些负罪感罢了。” “册,真是荒唐。”相寻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为何要急于否认,他自己也不知道。 卢小佳没理会相寻的否认:“所以,今次对我施以援手,沈少既非图利,亦非是兑现承诺,而是为了填补你心中对我的亏欠。” “那你昨天,还不是一副不相信他的样子?”胡飞儿忍不住插话进来。 “沈少有他单纯的一面,我也有我复杂的一面。”卢小佳坦然道,“只有消除所有可能不利于我的因素,我才能真正信任沈少的这份单纯。” 见相寻还板着脸,卢小佳逗弄似地拍了拍相寻:“沈少,你说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本就不知道卢小佳在问什么的相寻,语音冷淡。 “我是说,当初戏耍我,你还是歉疚的。” “当初歉不歉疚,早忘了。”相寻干笑一声,“反正今天之后,两不相欠了。” 此时,相寻有些后悔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他对卢小佳说,即使没有那些报酬,也会真心相助,那纯粹是给卢小佳宽心。他是希望卢小佳不要再有任何戒心,好在待会出门时能显得轻松自然。 这话,是否真心,相寻并不在意。毕竟现在已经谈好价码了,说这种大度的现成话,没什么意义。 可他说出这话时流露出的怅然,使得卢小佳悟得通透话语中的真诚。 而对于相寻来说,被别人看破真心,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强者,往往刻意显露自己谦善温良的一面,好使得自己在旁人眼中,不会显得过于可怕。 单单就沈相寻这个人,远远称不上强者。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他往往会刻意展露出危险的獠牙,此时被人点破自己软弱的一面,让他有些莫名的恐慌和窘迫。 “你我能两不相欠,算是风波之后的最好结局了。”卢小佳也怅然了起来,“毕竟......哎,不谈。” 卢小佳本想说“我们很难成为朋友”,可他自己本来就不好意思提“朋友”两字,真说出口再被嘲讽,那便更加尴尬......所以,干脆不谈。 这两个人,都太聪明,又都太傲,确实成为不了朋友。 两个人交往,总有一人要吃亏些的。 就如相寻和张玉之间的交往,通常都是张玉要吃亏些。得了便宜的人,拥有让吃亏者心甘情愿的魅力,吃亏的人,又有让得利者心悦诚服的气魄......这样的两个人,才能玩得长久。 卢小佳明白这一点,相寻自然也明白。 而且,相寻也不希望卢小佳真说出什么朋友情谊的话:“这会......天色正好,卢公子一路顺风。” 天色,确实正好。 此时刚过六点,天色刚刚有暗下来的趋势。这个时间点,也是几人在昨日的观察后,精心挑选的。 稍稍有些昏暗的天色,既能一眼看得出路人的脸,又不容易看出这脸上的不自然之处,实在是恰到好处。 于是,卢小佳点点头,提起随身行李,便要出去。 可就在这时,围墙大门的方向,传来了很吵的争执声。 相寻提耳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张玉,来早了。 果然,片刻后,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卢小佳今日要走一事,此时这个宅邸内,只有廖副官一人知道。 因而,此时整装待发的卢小佳,不想被旁人看到。他对廖副官使了个眼色,廖副官就把房门开了条缝后去到了门外。 没多久,廖副官回到屋内,说门外有个什么狮头,吵着要进来找沈少。 听完廖副官的汇报,卢小佳便似笑非笑地望向了相寻:“沈少是害怕我走了之后,你走不掉么?” 卢小佳这所谓的“走不掉”,意思是说相寻担心被卢小佳的人留住,带不走报酬。 如他所言,相寻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过,相寻让张玉过来,并不止一个原因。 因此,他大大方方地回道:“我是担心自己走不掉,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在那些暗哨看来,这会,出去了一个沈相寻,过一会,又出去个沈相寻,不会觉得奇怪么?” “你多留一会,甚至住一夜,到时他们谁能确定你有没有再次进来过?” “夜长梦多,万一我留在这里的期间,走漏你已经不见了的风声,多少会有些麻烦。” 反驳和再反驳,其实都有些牵强,但对这两个本就没有真正互信的人来说,也没必要弄个坦坦荡荡。 于是,卢小佳不再纠结于此:“现在张少堵在门口,我以你的形象出去,会不会出纰漏?” “本来,我是让他六点半过来在门口接我......”相寻叹息一声,“到时,有他的人在,那些暗哨就算奇怪为什么又出来个沈相寻,也不敢过来盘问......” “问题是,他现在就来了。”卢小佳打断了相寻的解释,“按你说的,他是来接应你的,我出去的话,他必然问东问西......” 说到这里,卢小佳看向了胡飞儿,意思是问:胡小姐觉得是否骗得过去? 解决这个问题,于胡飞儿来说不难。只要她拍张玉身上一下,这直接接触产生的幻术效应,绝对可以让卢小佳在张玉眼里,变成个十足的相寻。 就在胡飞儿点着头要开口的时候,相寻干咳了一声:“不用骗他了,把他叫进来吧。他要真把卢公子当成我,也跟着走了,到时候谁来接应我。” 听相寻这么一说,深以为然的胡飞儿,便没再开口。 卢小佳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张少现在是杜老板的人,沈少是不知道,还是......” 其实,张玉并不算杜老板的人,可在生意场合上,张玉确实数次在外人面前表现像是杜老板的门生一般。 杜老板的人,基本能算半个黄老板的人,此时放个这样的人进来,卢小佳当然会猜疑。 这猜疑,却让相寻的脸色变得明媚起来。 因为,相寻也猜疑卢小佳。 猜疑对方时,如果知道对方也在猜疑自己,那种小人之心的自责感,便会消去许多。 “就让张少一个人进来,他带的人,留在外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成功逃脱 张玉被带进房间时,看到卢小佳独占一张太师椅,相寻和胡飞儿则在一条三人沙发上分坐两头。 看气氛,不像是老朋友叙旧,屋中微妙而尴尬的气氛,使得张玉几乎真觉得这坐着的三位,是纠缠在一段狗血的三角关系中。 虽说听相寻扯什么“绿帽子”的时候,张玉并不支持相寻的看法......可真到身处其中时,张玉也不至于胳膊肘往外拐。 问题是,现在这三位又并无冲突,张玉即使要护相寻的短,也无从下手。 所以,张玉开始干咳,想以此来打破平静,看看当前算是什么局面。 张玉咳了几声后,相寻笑着拍了拍三人沙发上空出的居中位子,示意其坐下。 张玉也没扭捏,依着相寻坐了下来后,就听到相寻开口了:“这里的事情,你没必要知道得太细,你先离开此处,半个小时后,再开一辆车到围墙大门口接我,如何?” 被相寻请坐时,张玉本以为会被告知些什么,一听相寻说的是这种话,他的脸色随即难看了起来:“你,问我如何?” 相寻点点头:“详情,我在以后......” “以后?!”张玉眉毛一挑,“以后,任何事先不跟我说清楚的事情,我都不会奉陪!” 说着,张玉直接站了起来,迈步就要走。 相寻当然要拉他:“我是怕你为难......” 被相寻勾住肩膀的张玉干笑道:“怕我为难,还找我做什么?” 相寻哀怨道:“谁叫我朋友少呢。” “朋友少,就再去结交几个,总不能所有傻事,都让我一个人做了。”张玉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相寻的撒娇。 话是这么说,张玉往前迈步的劲头,算是撤去了。不知为何,张玉很难抵抗相寻的撒娇。 相寻也是擅于把握火候的,他明白此时不透些底的话,张玉不会痛快:“我明说我是要送卢公子撤离此处的话,你难道不为难么?” 此话一出,张玉和卢小佳的眉头,同时皱了皱。 接着,张玉的声音就沉了下去:“沈相寻,你是真为难我了。” 廖副官插话道:“张少,看在你和沈少的交情上......” “看在我和他的交情上,我又怎么能眼看着他因为你们卢家,去得罪黄家呢?!” 听廖副官的话被打断,卢小佳忍不住开口了:“张少,沈少已经掺和进来了,如果现在你还想破坏这件事,又置他于何地?” 卢小佳的意思,是相寻已经被拖下水,如果张玉因自己和杜家及黄家的关系而要作梗,则会对相寻不利。 可这话,直把张玉逗笑了:“卢公子,你是自认比我更了解沈相寻?问我置他于何地......我只知道,他绝对不会为了并不信任的人,把自己置于没有退路的地步。” 张玉这话,又把相寻逗笑了:“既然知道我不是莽撞冒险,玉哥又何必虎着张脸?” “别绕圈子了,不说清楚到底是要做什么,我是不会帮你打下手的。”说到这里,张玉把脸转向卢小佳,“你也放心,如果沈相寻决意要帮你,就算你是杜老板的杀父仇人,我也不会说一句不是。” 廖副官的神色刚放松少许,张玉又是声音一沉:“但是,如果我听下来,这件事情对他而言风险过大,我不但不会搭手......” 说到这里,张玉扫了一眼所有人,没有继续再讲。 相寻沉吟片刻,开口道:“只要你搭把手,我便一点风险都没有。” “哦?” 相寻也没再隐瞒,简短地叙说了一下他觉得最为稳妥的套路,算是回应了张玉的这声“哦”。 张玉听完,用他的独眼望向了胡飞儿:“胡小姐,你真能让外面的人都中邪,把卢公子看成沈相寻?” “这话,你去问卢公子。”胡飞儿淡淡答道。 于是,张玉把脸转向了卢小佳......随即,他的脸色就变了。 张玉可以肯定,卢小佳和相寻绝对没有互换过位置,可此时眼中坐在太师椅上的,赫然是相寻! 不过,这个“相寻”的脸,会忽地模糊一下,变回卢小佳的样貌......再模糊一下,又变成相寻的脸...... 张玉再看看依然还站在身边那真正的相寻,回想其刚才叙说详情时提到的法术......张玉算是明白了,这障眼法,确实有效用。 只是,看着太师椅上那位,面目在相寻和卢小佳之间不规律地切换着,张玉实在觉得不稳妥:“胡小姐这法术确实玄妙......但......是否还没练到家?” 隔空施幻于胡飞儿来说,确实没练到家。但被一个凡人这么说,胡飞儿还是不太乐意的。 她一脸不高兴地回话道:“是你心知坐在那里的不是沈相寻,眼中的幻像才不够稳定。” 张玉闻言,又看看相寻。 相寻冲他点了点头:“放心......你刚才不也说了,我不至于为了救他,置自身于险境。” 终于,张玉应承了相寻稍后再来接应的要求,先行离去。 五分钟后,在相寻的微笑、和廖副官略有担忧的目光中,卢小佳与胡飞儿,出发了。 刚离开房间,卢小佳就察觉身边起了一层似有似无的轻雾。 其实,方才在房间内,让张玉着道之时,胡飞儿已经施放了幻雾。只是,当时只需迷惑身边的张玉,所以散出的幻雾极少,才没人察觉而已。 此时,要让门外、甚至整条街的人全部着道,胡飞儿自然是全力施术,才使得卢小佳都发现有雾气了。 卢小佳回头看看胡飞儿,露出了征询的意思。 胡飞儿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可以了,出去吧。” 卢小佳苦笑一声,硬着头皮向围墙方向走去。 刚走到围墙大门外,就见路人们的目光,几乎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这场面,使得卢小佳的心,开始狂跳。 其实,卢小佳大体也知道,众人看自己,是因为相寻之前在门口轰轰烈烈的表现。 可就算知道缘由,卢小佳依然心慌。 踏出门的胡飞儿,脸也一下子红了起来。作为丑剧的女主角,她当然脸红。 好在,这脸红的样子,并不影响把这出戏演下去。 见卢小佳呆在原地,胡飞儿没好气地催道:“站着干嘛,嫌丢人没丢够吗?!” 卢小佳偷偷观察了一下周围,确认所有人看着他的样子,都是副看笑话的神色,心中的恐慌才淡去少许。 “还不走?!” 胡飞儿又催了一声,算是点醒了卢小佳,使其迈开了步子。 出门往右这一百来米,卢小佳只觉得极为漫长。 他自己当然没有出门探查过,此时又不敢和他人对视。因而,哪些人是暗哨,他全无概念。 这种不知危险来自哪个方向的感觉,让卢小佳极其不适。 “你快点啊!” 胡飞儿眼见卢小佳有些腿颤,便再次催促。 卢小佳确实走得很慢,只因他觉得要是走快,会让人怀疑。 但他此时颤颤巍巍像是上刑场一般的步伐,更加会让人怀疑。 胡飞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把揪住卢小佳的领带,拽着卢小佳就快步地走了起来。 这么一拽一走,周围立时响起了一片起哄声。 先前,是相寻拽着胡飞儿往宅邸大门走的,这会,变成了胡飞儿拽着“相寻”逆向而行......如此剧情,着实很有看点。 也就是这起哄声,使得卢小佳终于确认,路人当真全都把他看成了相寻。 完全放下心来的卢小佳,怂着脑袋任由胡飞儿拖拽,十分配合地走向了这条街的尽头...... 等在街口的汽车,立即开了过来。 这辆胡飞儿过来时乘坐的汽车,本就是廖副官安排的,只是开车的人,尚不知道今天行动的真正目的。 开车的那位,仅被廖副官告知,凡事听胡飞儿吩咐。 因此,见到胡飞儿拽着个男人上车,司机也没说什么。而后,他按着胡飞儿的话,驾车扬长而去。 在卢小佳刚刚出门半分钟时,廖副官把相寻锁在了卢小佳的房间。 接着,他拿着胡飞儿故意留下的一个随身小包,装着像是追过去送东西的样子,跟了出去。 一小段路上,廖副官观察了一下几个他早已看出是暗哨的人,见他们都是一脸看笑话的样子,望着“相寻”和胡飞儿的背影......廖副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毕竟,光是安全走过这段路,于卢小佳而言,还是不够保险。 而眼前那些暗哨的状态,可以充分说明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卢小佳已离去。这样的话,卢小佳的撤退之路便不会遭到堵截,此次逃脱,基本算是成功了。 当廖副官再次回到卢小佳房间的门口时,刚想去开锁,背后便起了一层冷汗。 他只看到自己加上去的那把挂锁,已生生被拉了开来,而受命守在门口的保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站着。 “谁开过门?”廖副官沉声问那保镖。 “没人开......门啊......”保镖被问得莫名其妙。 “那这锁,是自己拉开的?” “锁......”保镖一愣,“似乎是听到有咔哒一声......但门肯定没开过!” 保镖说的是实话,他听到背后的异响,确实回头观察了。只是,门没开,他也根本没想到锁会“自己拉开”。 “真没人来过?” “真没有!” 廖副官,是怕卢小佳已不在屋中的风声走漏,才如此紧张。 听保镖如此斩钉截铁的保证,廖副官皱着眉,唤退了保镖,随即推门而入。 见到靠在太师椅上的相寻,廖副官刚要再问问有没有人开过门,相寻就开口了:“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被人反锁,所以把锁弄开了。” 廖副官听着相寻轻描淡写地讲着一件不符常理的事,呆了半天,才苦笑道:“沈少,这是在向我示威吧?” 这话,相寻没有回答。 可他的表情,分明在说:我正是在示威。 相寻是看着廖副官拿了把挂锁出去,才在门关上后召出小庄,令其到门外把门锁拔开。 万一胡飞儿的戏法出了纰漏,或是对方过河拆桥,这样被反锁在屋内关门打狗的局面,是相寻不愿面对的。 让小庄毁锁,就是在向廖副官摊牌:你们困不住我。 完全领会相寻用意的廖副官,叹息道:“沈少实在不必如此的,连卢公子都不想得罪的人,我廖某又怎敢......” “知道他不敢得罪我......我只是怕他把自己不敢做的事,交给你来做。” “沈少,廖某斗胆问一句,你不敢得罪的人,会让自己的亲近手下去招惹么?” 相寻听了一愣:“我没有什么亲近手下。” “如果有呢?” 听相寻没有回答追问,廖副官淡淡道:“让贴心手下去送死的人,是不会有卢家这样大家业的。” 将心比心,才能换来赤胆忠心,这种道理,相寻还是听得懂的。 只是,在和没什么交情的人谈话时,相寻不太喜欢被人“教导”......他便岔开话题道:“廖副官,在点心店遇见我,也不是凑巧吧?” 廖副官笑了起来:“沈少,也不是刚刚意识到吧?” “你在我面前装傻时,我就知道,是卢小佳让你出来找我的。” “装傻?我几时......” “还他妈几时……”相寻嗤笑道,“你现在也在装傻。” 话到此处,两个人对视一眼,再次发笑。 相寻所谓的装傻,自是指的廖副官在点心店时,装得好像不知道黄老板不让人闯进宅邸抓人的用意似的。 做卢小佳的跟班,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廖副官在当时,只是为了弄出一副自己并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样子,以免显得强人所难。 话到这份上,相寻索性探究道:“卢公子又怎么会想到让你来找我?” 相寻并不认为当初自己留下那句“日后相帮”的承诺,会让卢小佳当真。 “第一,沈少和黄老板之间,虽近日无仇,却素有罅隙。” 相寻点点头,示意廖副官继续。 “第二,卢公子说他当初在如日中天时,都能吃你的哑巴亏,沈少的这种本事,应该也能助他脱险。” 相寻嘿嘿一笑:“就算我有本事,他又如何觉得我肯帮忙呢?” “只要沈少有稳妥的办法,做件既让黄老板咬牙,又能还卢公子个人情的事情,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这也是卢公子说的?” “这是我说的。” 就这么笑谈一阵后,相寻拎起了装着金条和房契的包,在廖副官的陪同下,去到了围墙大门。 他俩,并未出门。 门内那位保镖,就像看鬼一样看着相寻。 保镖在不久之前,明明看到出去了一个“相寻”,此时再看到这么一位,自然诧异。 相寻被盯得好笑,便故意逗弄保镖道:“你看什么?” 保镖没敢回相寻的话,却凑近廖副官小声问道:“长官,他刚才不是出去了嘛?” 这话,相寻虽没完全听清,却还是猜得到的。 相寻对着保镖晃了晃手中的大包:“我忘拿东西,回来取......你不会,没看到我进来吧?” 保镖还没回话,廖副官的声音便沉了下来:“进来个大活人,你当真没察觉?” 话说成这样,保镖怎敢承认:“看到的,自然看到的,只是这少爷手上的包......” 知道保镖是在自我解围,廖副官也就给了他个台阶:“混账东西,沈少还能顺手牵羊不成?!” 而就在这时,一部汽车,刹停在了门口。后排的车门,恰好在门缝位置。 相寻让廖副官探身一看,得知从里往外推开车门的正是张玉,相寻便一个闪身钻出门缝上了车。 拉上车门,司机便连着拉了几把方向,完成了调头。 果不其然,车还没正式往外开,就被几个人拦住了。 “靠边熄火!” 司机听到拦车者的喝声,回头看看张玉:“狮头?” “照做。” 照做之后,车便被团团围住了。 听到各块车窗上都传来了不怀好意的叩击声,张玉不慌不忙地摇下了玻璃:“什么人,连我都拦?” 于是,窗口的那张脸,立即堆起了笑意:“哟,是狮头啊……” “我是狮头......”张玉看都没朝那位看,“你敢拦我,难道是龙头么?” 其实,那位也不认识张玉。可独眼之人,又有如此气魄,不是狮头,又会是谁呢…… 尽管失了气势,那位还是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车内。 司机和空着的副驾位,挡在前排的人就看得清,那位打量着的,就是张玉身边的相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甚是合理 坐在张玉旁边的是不是卢小佳,一目了然的事情。 探头那位此时的疑惑之处,和方才门内的保镖一样:这人刚才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在车里? 想是这么想,但这种明显是盘问的话,还是不太适合开口问狮头。 所以,问出口的问题是:“狮头,你身边那位是?” 此时,张玉才看向了这个之前在卖小馄饨、这会探头张望的暗哨。 张玉一指相寻:“你问他?” “是。” “问他......”张玉冷笑一声,“他的来头可大了……几年前,寻玉赌坊灭鬼影一事,你听说过吧?” 这件事,虽称不上人尽皆知,但青帮的人,大多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 “我身边的,就是除鬼影的沈少。” 暗哨装出一副肃然起敬的神色,却还是想要追问。 毕竟他好奇的,并非此人是谁,而是此人怎么会再次出现。 张玉倒是没等对方追问,便竹筒倒豆子了:“这位沈少,今次比那回还要长脸,居然被卢小佳戴绿帽子了。刚才找上门来,说法没要到,还把带来的东西忘在卢小佳那边了,现在过来取......” 张玉的解释,甚是合理。 相寻此时拿着的包,确实是和胡飞儿一起过来时,带进宅邸的。而方才暗哨们看着那个“相寻”徒步在这条街上时,手上也确实没拿这只包。 可听着张玉这合理的解释,相寻只觉得头皮发麻。 相寻自己当众扯“绿帽子”那会,身边观众并不知道他是谁。此时被张玉这么一介绍,用不了多久,整个青帮都会知道:狮头身边的那个沈少,被卢小佳戴了绿帽子。 所以,相寻开始不停地干咳,再干咳。 在那暗哨掩饰不住的看笑话眼神中,车窗重新摇了上去,车也开动了起来。 刚开出那条街,张玉便放声大笑。随即,后排两人就扭打了起来。 张玉的力气,本来比相寻大一些,可此时他都快笑岔气了,便被相寻占了上风。 “别闹了......我是为了事后......事后牵连不到你......才这么说的......”张玉少见地用着有些讨饶的口气解释道。 这解释,并不牵强。 日后卢小佳已经逃脱的真相曝光之际,暗哨们既然都知道相寻过来是为了“绿帽子”这个合理的理由,那么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相寻弄走了卢小佳,还真不好强行把嫌疑往相寻头上套。 况且,本着黄老板对相寻的那份忌惮,连“沈少是否真被卢小佳戴了绿帽子”这种话,都未必会去问。 相寻明白道理,却不代表他乐意接受张玉给他做广告。 就听“嗷”得一声,张玉的脸上,竟被相寻挠了一道血印。 而后,相寻用着阴阳怪气的声音问道:“玉哥,你的脸,是怎么搞的?” 这口气,张玉一听,就知道相寻是在学杨璐。 敢动狮头的男人,是绝对不会选择挠脸的......换句话说,这么一条血印在张玉脸上,很难让人去相信这不是女人抓的。 想到回家后的百口莫辩,张玉笑不出来了。 于是,在重新开始的扭打中,张玉开始占据主动。 又过了半小时,待等在外白渡桥上的胡飞儿见到慢慢走近的相寻时,她几乎吓了一跳。 天色已暗,路人或许看不清相寻那张已经被抓花的脸,但身为妖仙的胡飞儿,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你在那幢宅子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就算胡飞儿经常在言语上丑化相寻,可这句提问,是真心的。 “你管不着......”相寻知道说自己的脸是被张玉抓的也没人信,便懒得解释,而是反问道:“倒是你,为何不跟着卢小佳一起走?” 这话问得胡飞儿一愣,可她也说不出相寻的问话有多莫名,只因先前在卢小佳出门前,提过自己也是要先去北平。 不过,胡飞儿还是有话能,也是够用了。 时间,在继续流淌。 到了1926年时,相寻心中对胡飞儿那种微妙的情愫,已然淡化得差不多了。 毕竟他俩之间的情愫,只是萌芽而已。 虽然厨子伙计都把小桃叫作“老板娘”,可老板娘和相寻这个老板之间的关系,并无进展。 黄果给巴裕调理了一阵窍枢中的气血运转,使得如今的巴裕虽无从前的记忆,且依然有些痴傻,却还是可以当成半个正常人使唤了。 日子不咸不淡,亦算大家安好。 直到春夏交临之际,相寻的生活,才重新翻起了波澜。 这层波澜于相寻而言,分外美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