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我在等谁?】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雁飞残月天》 作者:王晴川 申明:本书由(www.biquged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jiāo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一节:雪裂乾坤 龙遁九重 呼啸一天的朔风入晚之后终于小了许多,满天的大雪这时却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大金国皇宫的夜,在纷纷扬扬的雪花掩映下,更显得寂静深邃。 自熙宗皇帝三年前的那次扩建之后,这上京的皇宫也有庭屋数千,金翠碧相,气势雄浑,颇具当年宋国东京汴梁之风。深夜之中,远远望去,乾元殿、庆元宫、明德宫、武德殿诸多宫阁楼台黑巍巍的,犹如座座挺秀的峰峦。凝冰的池塘、削瘦的假山、参差的廊檐给厚厚的积雪蒙着,在暗红的宫灯映照下,全闪着一层幽幽的青光。 便在这时,却有几个貂帽裘衣的汉子裹着厚厚的斗篷,迎着漫天大雪直向皇宫走来。 “站住了,做甚么的?”宫门前守护的侍卫正钉子似地伫着,瞅见来人急忙一声喝问。“不认得我么?”对面一群人中有人大咧咧地应了一声。侍卫们挑起大红灯笼,才瞧清来人正是当朝驸马唐括辩。宫门的守卫又瞧见这一行人中竟有熙宗的近侍局直长大兴国,那是宫中侍卫的顶头上司,十几个守卫急将腰背再挺直了数分。 大兴国晃了一下手中的寝宫钥匙,干笑道:“快到晋王殿下的寿辰了,咱们当差的可得好生伺候着。”几个侍卫也急忙挤出笑容,陪着自己的上司呵呵地笑,却未曾发觉大兴国此刻的笑声有几分生硬颤抖。 唐括辩、大兴国几人举足入了皇宫,就有一阵寒风卷着冰冷的雪糁子扑打在脸上,丝丝的疼。唐括辩等人都将脖子缩在肥厚的貂皮裘衣内,却仍觉心底泛起阵阵的寒意。 几人之中却有一人高昂阔步,神色自若。这人身材颀长,身披的金色狐裘依着女真习俗胸左开襟,露出里面的雪色木棉襟袍。宋金时木棉产量极少,算是远贵于丝绸的珍品布料。这棉袍颜色又是女zhēn rén最崇尚的白色,雪夜之中瞧来,颇有洒脱出尘之概,再加上他那顾盼自雄的眼神和嘴角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更显得此人卓而不群。 驸马唐括辩盯了那人几眼,忍不住暗道:“完颜亮着实是一代枭雄。我们这一次来行刺皇帝,那是大逆不道之事,事若不成,身败名裂,夷灭九族。偏这完颜亮竟能意沉得住气。” 原来大金国眼下这位熙宗完颜(按:“熙宗”本为完颜死后才追尊的庙号,在此作为对完颜的称呼,只为方便读者阅读,后文有时称宋帝赵构为“高宗”,与此类同。)本还算是个胸怀远志的皇帝,自登上大金国的皇位后,重才礼贤,南征北战,使西夏、高丽相继称藩。皇统元年,更以兵威迫宋称臣,定下了每年给大金国上贡二十五万两的“绍兴和议”。但熙宗偏在数年前喜欢上了夜以继日的纵酒狂饮。无度的纵饮终于将那个睿智干练的熙宗泡得喜怒难测,xìng情大变,数年前竟开始妄杀大臣,而且多是一时兴起之后,不辨亲疏不问罪责地亲自手刃。几年来弄得朝中大小官员个个自觉朝不保夕,入朝前都如同上刑场一般先与亲戚作别而行。 熙宗如此行径,自然弄得朝野之中人人自危,更使一些重臣心萌异志。领头的便是这位脸上总是挂着冷笑的完颜亮。 完颜亮的老爹完颜宗干是熙宗的亲叔父兼养父,也是金国的三朝重臣。完颜亮十八岁从军征战,素来胸怀大志,目视云汉。因他是熙宗的堂弟,仕途也就一帆风顺,两年前便官升为位高权重的尚书左丞,一年后再被升为平章政事,更兼任都元帅。完颜亮大权在握,愈发张狂起来,私下的吟诗唱和中便多有“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这样的峥嵘之句。 眼瞅着这两年熙宗贪酒xìng暴,弄得群臣生怨,完颜亮自以为时机成熟,便加紧培植党羽。驸马唐括辩、左丞相完颜秉德和近侍局直长大兴国全是熙宗近臣,却皆因被暴戾的熙宗无故杖责而对熙宗怀恨在心。这些人便全给完颜亮招揽过来。除了大兴国,熙宗身边的近侍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等人也被完颜亮以厚礼重利邀至身边。 完颜亮这些日子广结重臣近侍,已经惹得熙宗生了疑心,数日之前更是遭到了熙宗的质问怒斥。完颜亮深知凡举大事者必贵神速之理,便铁了心铤而走险。 就在上个月,酒醉狂怒的熙宗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皇后裴满氏,随即又将自己的皇妃乌古lún氏、夹谷氏、张氏一并杀死。完颜亮眼见熙宗丧心病狂,自认时机已到,算好这一晚该当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守卫熙宗寝宫,精心谋划之后便带着完颜秉德、兵部侍郎萧裕等几个亲信,以驸马唐括辩和大兴国诈开宫门,直入皇宫。 这一晚,正是大金国皇统九年十二月初九的深夜。 从宫门到熙宗寝宫宵衣殿这一条路似是格外漫长,几个人腰里揣着利刃,默不做声地只顾走。雪愈发大了,满空都是绵密的雪花,打得人睁不开眼。夜风小了许多,深宫的夜更静得骇人,头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吱声响就显得格外刺耳。 左丞相完颜秉德的腿忽然踩到一堆软绵绵的积雪,脚一软,几乎跌到。驸马唐括辩一把揪住了他,沉声问:“怎么了,腿软了么?”完颜秉德昂起满是油汗的脑袋,咧嘴想笑一笑,却笑不出声。近侍局直长大兴国喘息了一声,嘀咕道:“莫说是完颜相爷,便是我的腿也有些软,咱这事若是万一出个差错” 话未说完,一个人猛地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低喝道:“走到了这一步,岂能回头?是个丈夫汉,便掀天揭地做下去。”大兴国的嘴给那人的手扣得生痛,正待发作,黑夜中却见了那人灼灼闪动的双眸,正是兵部侍郎萧裕。大兴国知道这人是完颜亮的亲信,素来果敢多谋,心下一寒之下,便只干笑了两声。 “走!”说话的却是完颜亮。他面上不见丝毫异样,心中也是阵阵的发紧:自己这几人身藏利器夜入皇宫,虽说当值的宫内侍卫统领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都给自己收买,但若是有个不听使唤的侍卫高声一呼,那就是九死一生的险境呀。又或是阿里出虎二人临事反悔,事先向熙宗告密邀功,这时熙宗的寝殿内外早布下了天罗地网 想到此,一股怒气却蓦地从心底腾起:“都是太祖的子孙,凭什么就让他做皇帝。哼哼,当初父王立他还不是一时的权益之计,论资历,我完颜亮是太祖的长子长孙,他完颜算什么,太祖爷的嫡孙罢了!更何况,他是给父王一手养大的,没有我爹完颜宗干,哪里有他的皇位?况且今日我完颜亮行此大事,实是迫不得已。” 他不由长吸了一口气,潮湿的雪花灌入口中就化作一片冰冷,寒意从喉咙里直刺入心肺间。完颜亮猛地打了个哆嗦,心底忽然多了一份平生罕有的虔诚:“列祖列宗在上,完颜行事癫狂,不分善恶,若不诛杀此獠,列祖列宗的千秋大业就会顷刻葬送。请太祖太宗在天之灵,保佑我完颜亮马到功成!”这么暗自念叨着,心内就有了些底气,似乎大金完颜氏列祖列宗的魂灵都在头顶向他俯视微笑。 完颜亮侧目回顾,却见身后紧跟的两个汉子的目光一如往昔的凌厉逼人,他的一颗心才渐渐凝定下来。 这两人一个是竹竿般的高瘦汉子,一个却是结实魁梧的壮汉,乍一瞧全是相貌平平,其实皆是给完颜亮笼络来的当今武林之中的顶尖高手。那粗黑的女真壮汉名唤蒲察怒,人称“烈火刀”,乃是武林绝顶高人“风云八修”之中“刀霸”仆散腾的五大嫡传弟子之一,据说已得了乃师的真传。这高瘦汉子则是个道人,道号无忧子,师出“风云八修”之中最诡异的‘巫魔’一派。 刀霸、巫魔同为当今武林位列“风云八修”之中的绝顶人物,无忧子和蒲察怒自是互不服气。深宫行刺,九死一生,这二人却暗中较上了劲。无忧子展开高妙轻功,踏在雪地上竟不留下一丝脚印。烈火刀蒲察怒则每一步踏出,都震得地上积雪四散飞溅,奇的是他落地时这么大的架势,却没有发出半分声息。 一行人中的大兴国身为熙宗亲侍,武功自是不俗,无意中瞧见他二人的举步落足,也不由心下暗叹:“瘦竹竿将踏雪无痕的功夫使到如此境界,当真了得!这矮粗的乡巴佬竟能将刚柔两股劲力融会一处,只怕更胜一筹,这莫不是武林中传说的绝顶心法‘无弦弓’?完颜亮竟能笼络到这样的高手,也当真是处心积虑。” 终于瞧见了前面熙宗的寝宫宵衣殿了。 那殿前两条长廊都挑着纱罩西瓜灯,有气无力的点点灯光蜿蜒远去,望过去如同一条病蔫蔫无声静卧的长龙。殿门前燃着大红宫灯,红朦朦的幽光照耀下,无声无息飘洒的片片雪花似是密匝匝的碎棉絮,在空中织成一张苍白纷乱的网。幽红的灯光只照得殿前丈许,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寝殿两旁的林木山石全隐在一片冷肃黝黑的暗影里。 那殿前正晃着两个人影,正是今晚当值的亲侍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瞧那帽子上全顶了厚厚的一层雪,想是二人早在殿外心急火燎地守候多时了。完颜亮的心微微宽了宽,使个眼色,唐括辩、大兴国等人也随着他举步跨上丹墀。 顶上的八面宫灯将朱砂色的光芒劈面照过来,映得几个人眉眼须发一团暗红。阿里出虎轻轻伸出手,缓缓地推开了宵衣殿的殿门。咯吱吱一声响,声音不大,几个人却都觉得格外刺耳。殿门只推开了一条缝,那缝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声息,似是一条深邃无比的深渊。几个人凝在那殿门前,蓦然全觉得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似乎那道缝隙是个裂开嘴的恶灵,要将他们一口吸噬进去。 便在此时,忽听檐顶上当啷啷的一阵脆响,惊得几人心魂间全是一震。完颜亮急抬头看时,才知是静夜里忽然起了一阵疾风吹动了檐上的那铁马铜铃。几个人给这铃声骤然一扰,额头颈下全窜出一层冷汗。 正在极静极静的当儿,忽听殿内响起一声叱喝:“谁?”正是熙宗的声音。 蓦然间听得这积威多年的主上泛着混浊醉意的怒喝,众人的心头全如同zhà响了一声惊雷,脊背上一股潮湿冰冷的寒意倏地游窜上来,身子僵在那一动不敢动。微微一沉,还是兵部侍郎萧裕先呵了口白茫茫的热气,咬着牙迸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事已至此,不冲进去行么?” 金熙宗唯一的皇子、晋王殿下完颜冠,这时候已经记不清这一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了。平生第一次饮烈酒,而且是和自己敬若天神的父皇对饮,他的心内说不出有多兴奋欢喜。在他的记忆中,父皇的脸上常是冷冰冰的,虽然父皇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有些期许和欣慰,但他极少跟自己说话,象这么将自己拉入他的寝宫彻夜长谈的饮酒,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再过两天就是完颜冠十二岁的生日了,熙宗对自己这唯一的皇子十分宠爱。在他眼里,这孩子虽然xìng子柔弱了一些,却还伶俐机敏。照着大金国的规矩,十二岁以后的孩子便该过本命年了。熙宗寻思在后天他的生日大礼上,正式册封他为金国太子。 这一晚熙宗忽然兴之所至,便将从来没有喝过烈酒的晋王完颜冠传进寝宫,陪自己饮酒。宽敞的大殿中还陪着个五短身材、目光灼灼的中年汉子徒单麻。绰号“矮修罗”的徒单麻虽然貌不惊人,剑法却是绝高,乃是半年前熙宗亲从龙骧楼调来的绝顶高手,一来随护晋王安危,二来闲时好教这位天皇贵胄几路上乘剑法。这位大金国将来的太子十二岁的生日之时,熙宗要在明德殿上大宴群臣,说不得完颜冠还要露上两手助兴的。 完颜冠兴冲冲地,将满心的欢喜都化作红润贴在了脸上。喝就喝吧,照父皇说的,男子汉不就是得“醉死”几回么?两三杯酒下肚,就觉得这轩昂的寝宫都在忽忽悠悠地转起来,再饮下去,他就不知道这酒的滋味了。 厅内的巨烛给绛红纱笼罩住了,透出的灯影是迷梦般的暗紫色。这光亮柔柔地铺出去,敷在硕大的帷幕上、缭绕的香烟上,寝宫中的一切在完颜冠眼中便都变成一片朦胧的紫色,连父皇狂dàng的笑声都是紫色的……终于他的脑袋一沉,就在一片醉人的紫色中晕在那案上了。恍恍忽忽地,耳边似是响起一声无比寂寞的叹息。 一片昏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寝宫内殿传来父皇尖锐的一吼:“谁?”完颜冠的神智都给这喝声震得一清,想要睁开眼,却觉眼皮万分沉重。 猛听得砰的一声响,寝宫的殿门忽然给人撞开,一股冰冷的朔风卷着雪花打着旋灌了进来。完颜冠的眼睛拼力挣开一条缝,却见门外涌进来一群人。他瞧不清那些人的长相,只恍惚着觉得那些人的头脸、衣襟上全披着一层血红的颜色。 正要看个仔细,劈面却袭来一线刀光,完颜冠迷迷糊糊地要待闪避,身子懒懒地却提不起半分力道。眼见那刀就要砍到头上,完颜冠忽觉背后生出一股力道,一拖一带,将他的身子硬生生移开了半尺。饶是如此,那闪电般的刀光还是在他颈下划出道半尺长的血痕。 一串血珠飞到锦袍上,颈上的刺痛伴着刺骨的寒意直窜入心底,完颜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酒意登时醒了大半。他啊的一声大叫,在地上打了个滚,抬头看时,才瞧见一壮一瘦两道身影各舞刀剑,恶狠狠直扑过来。却又有个矮粗的身影挥掌如风,死死拦在身前,可不正是师父“矮修罗”徒单麻。完颜冠痛得双目都流下了泪来,霎时间只觉自己似是跌进了一个惊恐黑沉的噩梦中去了。 蒲察怒狞笑一声:“不想这里倒有一个硬爪子。平章爷,你们去做大事,这小子jiāo给我们了!”口中说话,手中钢刀越使越快,霍霍刀光如同乱蛇飞涌一般直向“矮修罗”卷过来。“你们当真是要造反么?”徒单麻身上未带兵刃,立时给他逼得手忙脚乱,急切间连声音都颤了。 原来熙宗和晋王完颜冠饮酒时,徒单麻一直在一旁随侍,今日熙宗竟是兴致出奇的高,也随手赐他御酒数觞。几大觞烈酒灌进去,徒单麻脑袋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完颜冠才喝了几杯,便醉倒在桌案上。熙宗见儿子醉倒,酒意上涌之下,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痛饮数斛,便醺醺然进了内室安歇。 昏沉沉的徒单麻正待扶晋王出宫,却正好看见这几人气势汹汹地直撞进寝殿,若非矮修罗及时出手,蒲察怒那一刀早要了晋王完颜冠的xìng命。 猛然间只听得无忧子一声怪笑,手中的丧门剑一吐一吞,徒单麻立时一声惨呼,胸前鲜血淋漓,却是已被这诡谲如蛇的一剑在左胸上划出一道血痕。“有刺客!”徒单麻蓦地振声长啸。 完颜冠的耳膜给那凄厉的啸声震得嗡嗡作响,他终于知道这决不是梦。他顾不得颈下传来的阵阵撕裂的疼痛,急甩头向内殿瞧去,那几个黑黝黝的影子已经涌进了父皇的寝室。 殿内蓦地响起父皇愤然的怒吼:“完颜亮,你这几个狗贼要待怎样?”这一吼乍然而作,有如静夜中响个霹雳,震得这寝殿都摇晃了一下子。无忧子和蒲察怒的招式都缓了一缓。 微微一沉,寝室内忽又绽出一道冷峻如铁的声音:“还不动手!”这喝声咬牙切齿的,如一根钢针一般直扎入完颜冠的心底,他一辈子不会忘记这声冷喝。立时喘息声,嘶喉声,刀剑声和父皇的惨叫声一起迸发出来,完颜冠哭喊着挣扎着,要站起来冲进去,但双腿软软的,却没有半分力道。 “住手”徒单麻听了熙宗的嘶叫,惊怒之下只觉刚喝下的酒都随着冷汗从每个毛孔里飞溅出来,要待奋力冲进内室,但给蒲察怒二人风雨不透的招式绊住了,如何脱身得了? 哗啦一声,内室的水晶珠帘给人一头撞开,浑身是血的熙宗狂奔了出来,却一头栽倒在地。几个杀红了眼的金国重臣也一窝蜂地跟着冲出。 完颜亮的狐裘已给他裂开,木棉白袍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但他的刀却最快最狠,眼见熙宗扑到在地,竟飞步踏上去,双手擎刀,结结实实地自背后直搠进去。一蓬鲜血嗖的飞窜起来,热腾腾地溅了完颜亮一脸一身。熙宗挣起头,发出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哞叫,便再没有一丝声息。晋王完颜冠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只觉满腔的血一下子都涌了上来,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熙宗这一声惨嘶惊得众人心头都是一颤。完颜亮也给那迎面shè来的热血打得心胆一缩,这可是高踞九五之尊的天子的热血呀。这个不可一世、君临天下一十五载的皇帝终于在这个苦寒的雪夜里给自己一刀戳死了! 狂喜、得意、吃惊、不安,诸般情愫竟一起涌上了完颜亮踌躇满志的心头,他高昂起一张凝满鲜血的可怖脸孔,一霎时竟定在了那里。 “皇上”还是徒单麻从心底发出撕心裂腑的一吼,乘着众人呆愣之际,身子疾纵,揽起了跌倒在地的晋王完颜冠,一脚踢飞了寝殿的窗户,飞身纵了出去。 便在这时,只闻脚步声响,寝殿的大门给几个侍卫撞开,竟是阿里出虎手下的侍卫听得声音不对,着胆子冲了进来。一瞧见浴血倒地的熙宗皇帝,几个侍卫骇得面无人色,腿软的就先跪在了地上。 “慌什么,”还是大兴国拿出往日近侍局直长的威风,厉声喝道,“龙骧楼武士徒单麻胆大妄为,还不快追过去给我擒了来!”几个侍卫慌得只顾叩头,跌跌撞撞地退出去,却在门外撞见更多闻声奔来的侍卫内侍,两拨人乱糟糟地拥在一处,寝殿外立时乱成一片。 驸马唐括辩眼见着数月前还杖责自己的皇帝血污满脸地躺着,也有些呆了,只顾盯着那张虽死犹威的狰狞脸孔呵呵地傻笑。那笑声沉沉地,着实骇人。 最先醒过神来的还是左丞相完颜秉德,他轻咳了一声道:“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昏君已废,太祖太宗的子孙尚在,该当立谁为帝呢?”(按:金国的开国皇帝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因女真族建国之前的几代氏族首领都是兄终弟及的制度继承,故继任者不是太祖的儿子,而是太祖的兄弟完颜吴乞买,是为金太宗。由于兄终弟及制度保证了继任者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因而有一定的优越xìng,这也是完颜氏乃至女真族崛起的要因之一。及太宗晚年,应太祖之子宗干等掌权重臣之请,还位于太祖一脉,立太祖之孙完颜为皇储。) 完颜秉德说这话时双眼灼灼地闪着光,心下暗道:“不错呀,这时候群龙无首,我秉德之父是为大金国打下半壁江山的宗室英豪完颜宗翰,这龙椅说来我也有份!”完颜亮霍地甩过头,眼中shè来两道怒兽般的光芒:“你说什么?”他的目光似要把完颜秉德撕成碎屑,语气却镇定如常。完颜秉德心中一虚,便不敢答话。 兵部侍郎萧裕陡然踏上一步,喝道:“行大事之前,早定下了立平章(按:其时完颜亮官为平章政事)为帝,这时岂能反悔?”说着拉过了桌案前的一把檀木雕龙座椅,直推到完颜亮身前,叫道,“请圣上以天下大事为重,顺应天命,即刻身登大宝!” 完颜亮盯着那龙椅上那精致的盘龙雕纹,心内一阵骚痒。他知道这时候还该当勉力推让一番的,但窥见唐括辩、完颜秉德等人火辣辣的目光,口唇哆嗦了一下,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仆散忽土耐不住了,过去将他拉过来,硬生生按坐在椅上,嚷嚷道:“请平章爷早做了皇帝,咱们也早享富贵!”他是侍卫出身,口不择言,说得却是大实话。萧裕眼见秉德几人目光闪烁,仍无臣服之意,猛然挥剑砍断了桌案一角,怒道:“临事反悔者,如同此案!”他一声色俱厉,完颜亮身后的蒲察怒和无忧子的目光中也腾起了层层怒焰。 左丞相完颜秉德也是个千伶万俐的主儿,瞥见萧裕等人目中的杀气,急忙率先跪下。唐括辩、阿里出虎见他跪倒,心中都万分后悔让倒让此人抢了先,急争着匍匐到完颜亮的脚下。完颜亮眼见桀骜不驯的丞相和驸马都跪倒称臣,紧缩的一颗心才略略舒展开来。这时大兴国、萧裕诸人全都爬在血斑斑的殿内三拜九叩,血气弥漫的熙宗寝宫里立时响起了一片“万岁”之声。 完颜亮的双手紧握着木椅扶手才不致兴奋得打颤,但那泛红的双眼却忍不住模糊起来。他就势呜咽着把那两行喜泪洒下来,哭道:“若非主上嗜酒乱xìng,动摇社稷,我辈焉能做出今日之事”匍匐在地的众位爱卿急忙称颂皇帝是为了祖宗江山而大义废绝,实乃仁义明德之举。 哭号声中,完颜亮挥手去拭那眼中的泪水,却将手上、脸上的血污一把抹上了眼眶,模糊了一片。他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凝满血丝的双眸,喝道:“唐括辩!”伸出血手指着地上的熙宗尸首,发布了第一道纶音谕旨,“仍旧以他的名义拟一道旨意,速召都元帅完颜宗贤入宫,就说是商议立皇后的大事!” 完颜宗贤是完颜亮在朝中的死敌,素来对熙宗忠心不二,跟完颜亮处处针锋相对,众人此时听了完颜亮yīn沉森寒的语调,心下均是一寒。 就在这一瞬间,完颜亮已从骤登大宝的狂喜中醒了过来,迅即恢复了往日细密深刻的睿智,又低喝道:“蒲察怒,速速率人缉拿晋王完颜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见蒲察怒施了礼后,急匆匆地要走,又冷冷叮了一句,“若是抓不到他,你也不必活着回来见我了!” ※※※※※※ 完颜冠给徒单麻夹在肋下,飞一般地掠出了寝宫。“父皇,我要见父皇”他哭喊着、嘶叫着,却给徒单麻一把捂住了嘴。“小祖宗,别叫了,这天已经塌下来了!”徒单麻颤抖的声音中也夹带着一股呜咽,“咱只求先要平平安安出了这皇宫和京城!” 完颜冠曾跟随父皇亲自指定的饱学宿儒研习经史,以往曾草草翻阅过汉人史书中的弑君篡位之事,这时眼见素来沉稳干练的师父竟也浑身微颤,才从无尽的悲恸中略略挣回了一些神智:“是呀,天已经塌了下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后的大金国只怕再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个声音在心内只是喊:“完颜冠,你可要撑下去!死活不能丢了太祖太宗的脸!”他强挣着咬住自己的唇,但心底剧痛,这哭声就是止不住,只在喉咙发出一阵子呜呜低吼。 起风了,虎虎狂啸的北风夹裹着片片雪花打在脸上,完颜冠便觉着颈下的伤口刀割一般生痛。借着皇宫长廊里串起的盏盏宫灯散着的点点幽光,他隐隐瞧见苍穹上厚实的彤云仍旧浓重地凝在头顶上,这沉沉的梦魇般的黑夜竟似没有尽头。 隐约着,不少的喧嚣和火光从身后宵衣殿方向传来。正是混乱万分的时候,两个人却不敢回头,穿过延光门,一鼓作气地向前冲去。路上遇见了几个巡视的侍卫和内侍,全不明白为何晋王这么惊惶失措的奔逃,只是远远地垂首问安。到了皇宫的英武门前,完颜冠和徒单麻故作镇定,喝出守门的内侍开了宫门,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宫。 刚行出去半里路,身后就传来了一串惊急的蹄声,跟着“晋王殿下留步”的呼喊一声紧似一声地在静夜中传来。师徒二人的心都是一紧,情知这紧要关头,谁也不能相信,立时加力狂奔。 好在二人是趁着完颜亮等人心魂未定的一刻及早跑出来的,漆黑的雪夜里身后的追兵一时还辨不出他们在什么方位。矮修罗顾不得身上伤痛,展开绝顶轻功,携着完颜冠,犹似足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飞步急掠。 “咱这是去哪里?”完颜冠的话中带着哭音,他知道自己已经从天上掉到了地狱,这苍茫大地再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去哪里?眼下这大金国,能收留你的,想来就只有那龙骧楼了!”“龙骧楼?”疾奔的完颜冠喘息起来,他忽然想起来师父好像就是龙骧楼的吧,忙呜咽着问,“它在什么地方,很远么?” “远,”徒单麻哑着嗓子说,“完颜亮当权时最怕的就是咱这龙骧楼,一年前借口汴梁人心思宋,龙骧楼要虎踞中原冲要之地,就将龙骧楼主芮王完颜亨远远地支到了黄河之南的南阳。”说着一把将完颜冠拦腰抱起,负在背上,加力飞奔。 “芮王完颜亨?”完颜冠久居深宫,却总听师父提起完颜亨的大名,依稀记得这人就是师父总提起的大金国第一高手。 徒单麻的眉毛上已经堆满了飞雪,蓦地扬起双眉道:“便是他!芮王完颜亨是咱女真的大英雄完颜宗弼的儿子,勇武机谋不输其父,这时也只有他这龙骧楼主或能仗义出手!”顿了顿,又道,“还有,殿下那块龙纹玉佩还在吧?” 完颜冠的心一颤,急探手摸向怀中,但觉胸口上的那块玉还温润润,便一把攥紧了,颤声道:“在啊。”徒单麻低笑道:“好!这块玉可是万岁当着文武众臣的面给殿下戴上的,那便是殿下他日重登大宝的明证。嘿嘿,若是我不成了,殿下独自寻到芮王完颜亨时,他见了玉,自会给殿下做主……” 徒单麻本来心底无限的虚软,但说起“龙骧楼”和“完颜亨”之后,立觉一颗心沉实了一些,抱住完颜冠的手臂猛力紧了一紧,喝道:“殿下,你可要撑下去,诛jiān铲邪、重整河山的重任可就看你了!” 完颜冠浑身一抖,抬起头来,头顶的夜空深邃漆黑,昏黑粘稠的夜气里隐隐地也透出一股血腥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已被斫成了十七八块,正汩汩地冒出血来,忍不住呜呜地又哭起来:“师父,我不成、我……我好怕!”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节:苍山虎啸 天马托孤 半月之后,南阳之北伏牛山的山道上全力奔来两个破衣烂衫的和尚。这二人正是亡命天涯的完颜冠和徒单麻。 二人那晚深宵逃出京城,一路之上多亏着徒单麻得自龙骧楼的神妙易容之术,两人忽而扮作乞丐,忽而扮作和尚,更有一次完颜冠竟给扮作个女孩子,历尽了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已经费了半月时光。 眼瞅着就要到南阳了,两人却终于在伏牛山下遇到了率人阻截的无忧子。一番激战,徒单麻奋力击毙无忧子,却也中了无忧子的喂dú暗器。 师徒二人亡命飞奔,余下的几个金廷宫中侍卫却在后面狂呼追赶。这些人跟着无忧子苦寻了多日,虽然此刻首领毙命,但徒单麻也身负重伤,眼见便要大功告成,都红了眼睛一般地呼喝苦追。徒单麻眼见一旁的完颜冠气喘吁吁,急忙提了一口真气,将完颜冠抗在肩头,一只手擎着丧门剑,奋力疾奔。这丧门剑是适才自无忧子手中夺来的,正好给他用作防身利刃。 浓浓的冬云伴着暮色压了过来,冷飕飕的山风摇曳着山道旁光秃秃的几根老树,发出喳喳怪响,让人听了就浑身发冷。两人转了个弯子,一头便钻入了密林深处。完颜冠趴在师父肩头,兀自浑身颤抖,声音里又蕴了哭音:“师父,他们要……赶上来了!” 徒单麻肋下中了无忧子的独门暗器,只觉伤处阵阵酥麻,兀自冷哼道:“咱就是跳崖,也不会乖乖给他们擒住!”忽觉脚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一个踉跄,给一根老树的树根绊了一下,急挺真气稳住步子,却见那老树之旁立着一块光闪闪的大青石。 这青石半人多高,光滑如镜,上面银钩铁划地写着八个大字“山多虎豹,金狗莫入”。 完颜冠瞧那“虎豹”两字写得甚大,苍茫的暮色下只觉一股狰狞之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抽了口冷气,颤声道:“师父,这里面……。有大虫吧,咱不成绕个路?”徒单麻却双目一亮,喃喃道:“原来这里便是风雷堡,怎地我却忘了这个地方?” 完颜冠一颗心仍是怦怦乱跳,问道:“风雷堡是什么所在?”徒单麻抱起他来,腾身跃过那青石,边跑边道:“风雷堡便在这伏牛山脚下,据说这风雷堡主易怀秋原是个宋朝汴京人。自咱大金灭宋之后,此人便常怀亡国之恨,潜入我北地四处游历,后来便在这伏牛山脚下扎下了根。这风雷堡仗着地处偏僻,素来不将官府放在眼内,单瞧这‘山多虎豹,金狗莫入’八个字,就知这易怀秋有多猖狂。嘿嘿,听说龙骧楼主芮王爷久有剿灭此堡之心,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手来,不想却成全了咱们!”他说着苦笑道,“小和尚,我想先让你暂且寄住在风雷堡,你瞧如何?” 完颜冠一惊:“这这风雷堡主不是个一心抗金的反贼么,我怎能到那里藏身?” “你忘了,你眼下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和尚,”徒单麻眼中掠过一缕深切的痛,“这时候也只有在这个胆大妄为、对抗官府的风雷堡内,才能求得一刻安稳。” 两个人说话之间,在林中东绕西转,又狂奔了多时,一时间倒听不到身后的追兵呼喊了。徒单麻又道:“师父中了无忧子的碧磷dú针,能挺多久,着实难说!况且无忧子既已算出咱会南奔南阳,此刻南阳城四处只怕早已被蒲察怒布满了眼线,咱这一老一少呆在一处,太过惹眼。我想来想去,只有独自一人先入龙骧楼,找到芮王完颜亨求救!” 完颜冠听着他焦灼的声音,心下暗道:“这险难关头,我若一味胆小犹豫,反倒让他瞧得扁了!”便点头道:“好,便全凭师父安排!”徒单麻低声道:“你这一口女真话可是万万不能在风雷堡那里露出来。待会到了堡内,我便说你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子,这一两日间,你只需在堡中装傻装哑就成。”完颜冠心中一痛,便没有言语。 又奔片刻,却见四周深林萧萧,暮色沉沉,这老树林似乎永远跑不到尽头。急奔的徒单麻却蓦地止住步子,如见鬼魅般地盯着前面,叫了一声“邪门”。完颜冠凝神瞧去,却见对面树下凝立的,正是适才见过的那块青石。 夕阳已逝,“山多虎豹,金狗莫入”那八个大字已然模糊了许多。山风吹来,两人的衣襟霎时一片净湿,完颜亮忍不住颤声道:“师父,咱……咱怎地又转了回来?”徒单麻举头四顾,叫道:“易怀秋果是高人,这山林竟是照着五行八卦的奇门阵法布置的!” 一语未毕,忽听身后一声呼喝,四个黄衫侍卫穿林而出。两人持刀,一个挺着判官笔,一人却舞着霍霍双钩。若是往常,徒单麻自不会将这四人放在眼内,但此刻他身负dú伤,哪敢恋战,呼啸声中,背着完颜冠转身便逃。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疾奔多时,他只觉伤处忽痒忽麻,身上的真气竟已裹不住dú气,身后的四个侍卫呼喝连连,越追越近。 便在此时,忽闻一声咆哮,震得老树枯木齐齐摇晃,簌簌枯枝乱飞的老林中却蓦地窜出一只斑斓猛虎。 “虎”完颜冠蓦地瞧那大虫张牙舞爪地拦住去路,惊得声音都哑了。饶是徒单麻武功精强,猛然见了这眼若黄灯、口若血盆的庞然大物,也觉双腿一阵发软。正这当口,只闻林子深处又dàng起呜的一声虎吼,有若闷雷乍响,震得人心神摇曳。徒单麻叫声苦也,暗道:“一只虎老子都应付不来,两只岂不要生生了我们的命?” 忽闻林中响起一声呼喝:“小花,又要出来闯祸么?”声音稚嫩,却是一个孩子的声音。跟着林子里便又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身躯比先前那只还要长大一圈,最奇的是虎身上却骑着一个黑衣少年。 先窜出来的老虎见了那少年,却呜了一声,原地打了个圈子,便一步跃到那只猛虎身旁。那少年呵呵低笑,伸手拍着那老虎花斑斑的脑袋,笑道:“小花,什么时候你会变得跟大花一样乖!你整日价这么疯疯扯扯,长大了可嫁不出去!”那唤作小花的猛虎口中呜呜地叫着,声音低促,倒似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给师长捉住一般,老老实实地卧在地上任他拍打。 徒单麻和完颜冠都不由呆了,若非亲见,实不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奇事。那少年却一眼瞥见了他们,昂头笑道:“你们是谁?” 完颜冠见这少年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样子,虽是一身破旧的黑布棉袍遮体,却有一股掩不住的飞扬跳脱的磊落之气。那张脸肤色微黑,双眉斜飞,一双黑宝石般剔透空灵的眸子灼灼闪动,如同清冽的古泉,幽深难测。完颜冠头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目光,那目光有几分顽皮灵动,更有几分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疏狂之气。徒单麻已抢着道:“咱们是江湖朋友,给几个金国宫中侍卫追杀至此!” 那少年已望见了疾奔而来的四个黄衫侍卫,长眉轻挑,嘿嘿笑了两声,道:“又是金狗子!”蓦地撮口打个呼哨,声音尖锐,在寂寂深林中远远传了出去。一声呼哨才落,林子那端隐隐传来一阵长嚎,此起彼伏,似是群狼怒嗥,惊人肝胆。完颜冠也不知这深山老林中还有多少猛兽,心中害怕,紧紧攥住了徒单麻的手。 那四个侍卫早已呼啸着抢来,但瞧见身前两只张牙舞爪的猛虎,心中也是大惊,立时凝住步子。当先那使判官笔的汉子却是技高胆大,喝道:“两只大猫,有什么好怕!正点子已经受伤,擒住了,咱这辈子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句话激得另三人眼红心热,那使双钩的汉子最是猛悍,长啸声中飞身腾起,绕过猛虎,直向徒单麻扑来。 那少年双眉一扬,冷喝一声:“小花!”那猛虎竟似极通人xìng,挥爪纵上,一爪便将那汉子右手的吴钩击落。那汉子虽惊不乱,身子疾侧,左手钩斜斜切向猛虎的咽喉。哪知那老虎呜的一叫,身子疾转,原地打个盘旋,便躲过这又快又狠的一钩,那钢鞭一样的虎尾狠狠抽下,登时打了那汉子一个筋斗。 那汉子也真悍厉,身子倒地,单钩却脱手飞出,噗的一声刺入猛虎肩头。这本是败中求胜的妙招,岂知打在老虎身上只如给它骚痒一般,却激出了那畜生的野xìng来。那猛虎发了怒,厉吼声中,疾扑过来,一口便咬中了那汉子脑袋。 另三人听得同伴嘶声惨呼,心下惊骇,正待上前相救。那少年已飞身自另一只老虎背上跃下,拍着那猛虎脑袋笑道:“小花还成,该瞧大花的了!”那大花早就跃跃yù试,得了指令,咆哮一声,震得老树残叶簌簌疾落,飞身扑来,立时将个心惊胆战的使刀汉子扑倒在地。另两个汉子吓得心胆yù裂,顾不得同伴嘶喊,转身便逃。 才奔出几步,猛听嗥声起伏,林中窜出十几匹野狼来,距地狂嗥,拦住去路。那使刀汉子瞧那野狼个个腿粗爪利,大的足有一人来长,惊道:“哪里有这许多猛兽?”使判官笔的汉子怒道:“杀过去!”双笔疾挑,将两只野狼刺翻在地。正要夺路而逃,猛闻一声短促凄厉的吼声凌空响起。黑影疾闪,却是小花奇快如电地凌空跃来,一口咬破了那汉子的咽喉。剩下那使刀汉子眼见同伴先后毙命,吓得魂飞天外,一个失神,给群狼四下扑到,咬翻在地。 便在此时,却听马蹄声响,一个衣衫破旧的胖大汉子纵马而来。那马竟似不畏野兽,直奔到群狼跟前才收住蹄子。那胖子长声吆喝,要喝住群狼。但狼xìng最贪,猎物在口,怎会放开。待那胖子跃下马赶开群狼,那使刀侍卫早已毙命。那胖子皱眉环顾,叹息道:“没留下一个活口,可惜可惜!”蓦地撮口一喝,群狼股摇尾颤,忽然夹着尾巴,一起向林子深处窜去。 “南雁,”那胖子转身向少年叫道,“出了何事?”那少年却不说话,只漠然向徒单麻二人努了努嘴。徒单麻这时胆气稍定,眼见这胖子器宇不俗,便是不言不语之时,胖脸上也挂着三分笑意,心中一动,急将手一拱,道:“阁下莫不是风雷堡‘妙手乾坤’季峦季二爷么?” 那胖子也拱手笑道:“在下正是季峦!”徒单麻笑道:“久仰‘风雷双龙’的大名,今日得见季二爷尊范,实是三生有幸!咱是个流落江湖的假和尚,遇上了难处,想求易堡主出手相助!”他这身形容装束,季峦一眼便瞧出他不是和尚,待见他直承自己是个假和尚,心内的疑虑倒先去了几成,当下低笑道:“风雷堡内少不了五湖四海的朋友!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遇上了什么难处?” “在下单天马,祖居江南,练得是五dú掌的功夫,因这功夫dú一些,便给人送了个‘五dú天马’的浑号。这两年往来南阳,捣腾些茶叶买卖!”徒单麻一口气连个结巴都不打地说下来,倒似是说得天经地义的真事一般,“在下生平最恨的就是金狗鞑子,结了不少仇家。这几日却给这金狗侍卫追击,连番易容也逃脱不了,今儿一番恶斗好歹宰了这厮!”说着将无忧子的丧门剑一并抛在地上。 季峦瞅着那丧门剑,面色一变,沉声道:“这是无忧子的剑,听说此人早就给金国权贵笼络到了身边!”转头四顾地上尸体的衣衫,果然尽是侍卫装束,不由扬起头来,朗笑一声,“好,你既杀得此人,便算个好朋友,请到堡内一叙!” 徒单麻却拱了拱手,拼力挤出一丝笑容:“实不相瞒,单某中了这无忧子的dú针,带着这位小兄弟行走不便!斗胆恳求先生,收留我这小兄弟几日。他是我一个故人之子,天生残疾,是个能听不能说的哑子,跟着我只怕没的送了xìng命!”季峦早瞥见了他脸上的隐隐青气,听他这么一说,又点头道:“单英雄中的这碧磷dú针,易某也是束手无策!那你此刻要去哪里?” 徒单麻却哈哈一笑:“单某在南阳还有几个精通医术的好朋友,若是命硬,能挺到南阳,或许能捡得半条xìng命!”季峦微一沉思,终究将双眉一展,道:“好,这孩子季某收下了!单朋友骑了这匹马去!今日老夫也不留你了,但愿咱们来日再会!”说着牵过自己的那匹骏马,神色郑重地叮嘱道,“要出这玄机谷,须记住逢林左转,无论听得什么怪响,万莫回头!” 徒单麻见他如此豪爽,脸上也不禁露出感激之色,向季峦深深一揖,道:“在下若能活命,自会加倍报答!”季峦却笑道:“自来英雄命大,老夫还指望你活着回来还我这匹好马呢?” 徒单麻已经飞身上马,听了这话,不禁嘿嘿一笑。正待挥鞭纵马,却听完颜冠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徒单麻转头望去,只见完颜冠已向自己跪了下来,砰砰的接连磕下头去。 徒单麻蓦觉喉咙里给什么东西哽住了,眼眶一阵潮湿,却终究一挥手,道:“你你好自为之,但盼着咱爷俩还有再会之时。”又昂首向季峦道,“那无忧子的尸身还在山道旁的枣树林里,连这几具尸身,麻烦先生派人埋了,免得惹来麻烦!”也不待季峦应声,便即一转马头,挥鞭而去。 季峦见他托孤收马,自始至终却未曾说得一个谢字,倏来倏去,颇有古人大行不顾细谨的凛冽之风,不由心下喜欢。目送他在苍茫的暮色中去得远了,才低声道:“此人慷慨豪爽,实是个成大事的豪杰!单天马,单天马,江湖上倒是没有听过这号人物呀” 暮色愈加沉暗,山间的风大,卷起山道旁的枯枝败叶四处乱舞。徒单麻在暮色之中奔行片刻,忽听脑后怪响阵阵,既似怪兽哭啼,又似鬼物怪笑,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却不知此处因坡陡路滑,受地磁牵引,人们疾奔过后,常会听到背后有怪声起伏,时人误认为是鬼怪鸣唱,这地方便多了“鬼鸣关”这个俗称。徒单麻记着季峦所说的“万莫回头”的话,不敢回头,只顾拼命挥鞭打马如飞。 终于奔出了这片玄机谷,徒单麻却觉半个膀子都酥麻了,显是dú气正自蔓延而上。他知这碧磷dú针dúxìng最是猛恶,若非自己久练dú掌,只怕早就曝尸荒野了。再奔多时,忽觉浑身气血都是酸胀非常,一股麻痒之感自膀臂钻出,直shè向心肺之间。徒单麻眼前一黑,险地没有摔下马来,当下伏在马上,任由那马泼刺刺地顺着山道直奔下去。 天色昏黑一片,趁着黑色云隙间的那几点寒星的微光,徒单麻终于捱到了龙骧楼前。 就在翻身下马的一瞬,他陡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滚鞍摔了下来。迷迷糊糊地似有几个人奔来架住了自己,徒单麻却觉双眼一片漆黑,知道那dúxìng竟已“拿”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王爷,我要见王爷”徒单麻拼力喊着,觉得自己的声音竟似小得可怜,他心下一片慌乱,只怕芮王完颜亨晚到一步,自己已是个看不到、听不清的废人。 陡然间背心上传来一股浑厚的内力,竟灌得自己心腑间都是一暖,一个沉着却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吟道:“那桩大事一出,我便知道你迟早要来!”这声音凝定自若,似乎山崩地裂也决无可能让此人有一丝震动。 徒单麻的眼前似是开出了一线微光,他伸出双手死命地揪住那人衣袖,嘶哑着嗓子喊:“芮王,我老麻只怕是不行了,”话一出口,他的心智忽然一片昏乱,他长吸了一口气,挣扎着说出了平生最后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晋王殿下在在伏牛山脚下的风雷堡,他已给我改了装束,他颈上有有半尺长的一、条、刀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节:漏网游鱼 伤怀孤雁 那少年和季峦领着完颜冠向风雷堡行去。远远地便见了那在暮霭中耸立的高大石堡,堡前却有一块丈高青石,上面纵横雄放地写着“风雷堡”三字。 “是少爷和二当家的回来了!”早有几个汉子笑着迎了上来。完颜冠一辈子没瞧见过这么穷的人和这么穷的地方。对面迎过来的汉子个个衣衫破旧,油乎乎的棉袄上都卷了边,飞了白絮,更有人没有棉衣,身上胡乱裹了一张兽皮。只有身旁这少年和季峦的衣服还干净些,却也洗得掉了颜色。 这风雷堡全是以山上采下的石头垒就的,块块青石光秃秃的,浑似饥馑灾民胸前的嶙峋瘦骨。四处房屋上面茅草也不见几根,地上往来有几只山羊和野狗,也全跟那垒堡的石头一样滚满了清泥。奇怪的是住在这样穷困冷寂的地方,这群人的颜色都还很精神,眉宇间都透出一股跟那荒村敝衣毫不相配的勃勃英气。 进了石堡,便听得空旷的堡外响起两声野兽吼叫,声音沉沉的,伴着远处的血色晚霞,更增萧瑟之气。完颜冠身子微缩,似是有些害怕。那少年才回头向他一笑,道:“莫怕,”说着伸手挽住了他,道,“有我南雁在,没什么敢欺负你!”完颜冠点一点头,暗道:“原来这孩子叫南雁!” 院子里正半躺半坐着一个大汉,手中举着个酒葫芦正自痛饮。眼见众人进了院子,那大汉忽然长身而起。 他这一起身,又让完颜冠吃了一惊。借着苍暗的暮色,只见这人身材高大威猛之极,大冷的天,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双袖褪起,露出臂上暴突的肌ròu,配上一脸的暴起虬髯,看上去真犹似传说中的巨灵力士一般。 这最奇的是这大汉身上横七竖八地缠了数道铁链,从颈至胸,再在腰间缠了数匝,随着他那走动,铁链拖地,发出锵锵锐响。却听一旁的南雁叹了口气:“这厉泼疯厉大叔过去不知有什么窝心的事,总是不开心,喝醉了酒便这么痴痴呆呆的。” “厉兄,”季峦望着那大汉厉泼疯笑道,“天寒地冻,何苦又折磨自己!”那大汉却不理他,只顾将酒葫芦里的酒尽数倒入口中。南雁瞧他喝得双目发红,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厉大个子,你心里又难受了么?” 厉泼疯对季峦这风雷堡二当家的理也不理,但听了南雁这轻轻的一句话,却双目发直,忽然双膝跪地,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哇的哭出声来:“少爷,厉泼疯该死,厉泼疯该死呀”季峦见厉泼疯痛哭,却吃了一惊,低喝道:“老厉,你又发什么疯了,莫要再惊吓了雁少爷!” 这一句“惊吓了雁少爷”几个字竟是大有功效,厉泼疯听了就悚然一惊,季峦已经挥手将南雁拉了过来。 厉泼疯脸上的肌ròu抖了一抖,才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摘下来,用力往口里灌去。那里面似是没酒了,厉泼疯奋力晃了几晃,就无奈地站起了身,眼见身前有一个粗大的石碾横在身前,恼怒之下便一脚踢去。那大石碾子少说也有二三百斤的分量,却给他踢得忽地直向天上飞去。 眼见这沉重无比的家伙给他踢得飞起数丈,又呼呼地直向下坠来,众人不由又齐声惊呼起来。厉泼疯却长笑一声,踏上半步,扬起单掌一托,稳稳地接住了,又再反手一按,将石碾重重砸在地上。 众人眼见这二三百斤的重物在他手中耍来竟如戏蹴鞠,不由齐刷刷喝了声彩。厉泼疯却晃着铁塔般的身子,拖着铁链,哗啦哗啦地走了。完颜冠心下更觉骇然,他在大内宫中见过不少角抵力士,但那些人若是跟这厉泼疯动手较量,只怕全是不堪一击。 ※※※※※※ 南雁拉着完颜冠进了大堂,借着明晃晃的烛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白净却清瘦的小和尚,心里面有些欢喜:“风雷堡内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陪我玩,这孩子白得象个丫头,只可惜是个哑巴!”忽然瞧见他颈上伤口,忍不住一惊问道:“你脖子上的这伤是谁给你弄的?” 完颜冠听得他问,不禁将手抚上颈上的血痕,那地方已经结了血痂,但手摸上去还是有些撕痛。那种疼更多是来自心底的,一股不堪回首的剜心般的沉痛乍然腾起,完颜冠的眼前立时一片模糊。他不愿在生人跟前流泪,拼力咬牙挺住。 南雁见他yù哭不哭的可怜相,顽皮的少年心xìng忽然发作,拍着他的肩头道:“好了好了,易伯伯说了,大丈夫不流泪!不过好汉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到了好汉伤心时,哭个雨过地皮湿!” 完颜冠给他这一“温言抚慰”,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口中呜咽大哭。南雁见他哭得伤心,心下大生怜悯,手忙脚乱地给他抹泪,道:“停,停,再哭你就不是大丈夫,你就是小媳fù!” “这是刀伤!好dú的一刀呀,再深得半毫就要了你的命了,”稳步踱过来的季峦蹲下了身,虚了一双老眼,借着厅内亮堂堂的灯焰向他细细凝视着,“你这小子倒是好大的命!对了,你叫什么?”完颜冠心中一动,呜呜的只干叫了两声。徒单麻早跟他有言在先,怕他说话露出上京口音,索xìng让他装作哑巴。 季峦呵的一笑:“倒忘了你是个哑子!该当如何称呼你,难道便叫你小和尚么?”完颜冠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暗道:“终是要告诉他们个名号的,总不成让他们就叫我小和尚!”便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季峦老眼一亮,笑道:“竟是个识字的小和尚,写下你的名字和年岁来!”寻了破纸秃笔推到他面前。 完颜冠缓缓伸出手,微一寻思,握笔时故意将那毛笔犹似提qiāng握棍般地一把抓在手中。屋内还有几个满脸粗红的小厮伺候着,那几人瞧了他这握笔的姿势全不禁嗤嗤的笑,完颜冠的一张脸给几人笑得腾的红了。倒是南雁走过来拍着他的肩头,小大人似地道:“休要理他们,只管写来!” 季峦瞅了他一眼,眼露嘉许之色,却见完颜冠已用毛笔在纸上抹桌子拖地一般写下了“十二岁”三字,微一思索,又写了“孤天”二字。 季峦不由皱眉道:“你姓孤么?”完颜冠写下的这“孤天”二字正是将“冠”字之音拆开而成的,其中隐隐含有“孤家寡人”、“君临天下”之意,听得季峦这一问,便在“孤天”之前又写下了个“余”字,那是取“漏网之鱼”的谐音。 写罢这三个字,完颜冠心下又是一阵摧心摘肺的疼:“从今以后,我便是余孤天了!完颜冠这名字,不知何时才能再用!” “原来是余孤天,你十二岁了,比南雁小了两岁。呵呵,南雁终日嚷着要做大哥,这一回终于来了一个小弟!”季峦说着伸手拍着余孤天的头,笑道,“莫怕,有你这个大哥在,以后这堡内没人敢欺负你!” 暖暖的屋里面就dàng起一阵暖暖的笑声。这笑声竟让余孤天心下生出一股感动:“这群人破衣烂衫,却窝在这光秃秃的石头堡内自得其乐。这样的人便是所谓的‘遗民’吧,可怜我这大金皇子,却跑到了宋朝遗民堆里面来藏身!” 季峦口中向南雁说笑,眼神却沉重许多,只觉这余孤天虽是破衣烂衫,口不能言,但眉宇间却有遮掩不住的一股矜贵傲气,只是受了惊吓,目下稍有些惊惶畏缩。 眼见余孤天不时翻着眼睛的余光瞟向自己,一副心神不定之状,季峦不由叹一口气,温言道:“孤天,你不必提心吊胆的,待在这风雷堡内,便如同我们的孩子一般,这一身僧袍都磨烂了,就不必穿了。待会洗了澡,且将南雁的衣服给你穿上吧。” 南雁应声跑出屋,捧了一件光洁的衣服过来。季峦忍不住笑道:“你倒大方,将自家过年才舍得穿的好衣服都送人了!” 南雁昂起小脸,摇头晃脑地嘻嘻一笑:“易伯伯教我《论语》时说,古时有个跟我一样没兄弟的人叫司马牛,子夏便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这可不是来了一个兄弟了么!”余孤天瞧这衣服虽是半新不旧,但比起南雁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棉袍要好多了。他知这南雁是个大方豪爽之人,心中微生好感,向他轻轻点头。 一时余孤天洗漱完毕,换上新衣,又随南雁到前厅用膳。虽然余孤天这几日亡命奔波,难求一饱,但对着满桌的山珍野味,他仍是细嚼慢咽,不曾缺了半分礼数。季峦在旁冷眼瞧了,心内更是暗自称奇。 才吃过了饭,便有人来报,在堡外树林子里寻到了一具尸身,这时已经运进了堡来。季峦知道那必是无忧子的尸体,神色立时一沉,命人取过火把,带着南雁和余孤天走到院外。余孤天远远瞧见无忧子那狰狞的面目,心下害怕,不敢多看,急忙别过脸去。 季峦却过去掀起无忧子的道袍,却见尸身胸前肌肤上端端正正地印着两个漆黑的掌印。那本就瘦弱的胸膛这时好似没有骨骼的一具软软的皮囊,显是胸骨皆给这这可怖的掌力尽数震碎。季峦定了定神,才道:“南雁,你瞧如何?” 南雁凝神瞧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漫不经心地搔着额头,道:“伤处乌黑,显是被dú掌功夫所伤。伤他之人dú功霸道,一掌之间dú气业已渗入他的肌骨之内,所以死了半日功夫,野兽却不敢咬噬尸体。他衣袖之间还要数处细微血迹,血色泛青,跟他口鼻间流出的黑紫血色不符,显是他对手所流。”顿了顿,又道,“他那对手是受伤在先,所以激战中细微血迹溅得他双袖都是,但最终却能将他一掌击毙……必是这单天马受伤之后故意示弱,引得无忧子大意,再暴起发难!” 余孤天大吃一惊,师父徒单麻确是先给无忧子的碧磷dú针击中,索xìng激战几招后便倒地假装dú发,诱得无忧子近前查看,才跃起后一掌击毙了他。这时眼见南雁仅从尸身上便将当时情形推断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又惊又佩。 “好你个贼小子,”季峦眼见余孤天连连点头,不由赞道,“不枉了大哥一番调教!这果然是dú掌功夫,可又比寻常的dú掌功夫凌厉百倍。却不知那单天马是何许人也?”说着双眉紧锁,眼望余孤天,满目疑惑之色。但他连问了多时,余孤天只是装聋作哑地胡乱比划一番,问急了便呜呜的哭。 季峦正自无法,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何必跟这残障孩子多费唇舌,累他担惊受怕?”却是一个削瘦老者徐步而来。两旁庄兵立时纷纷给老者躬身行礼。季峦双目一亮,道:“大哥今晚不是该入止观禅定了么?小弟没敢因这小事,打扰大哥清修!”余孤天这时才知,这老者原来就是风雷堡的大堡主易怀秋。 “心惊ròu跳的,难以入定啊,这事委实有些古怪!”易怀秋仔细盯着尸身,咳了两声,才向几个庄兵挥手道,“将这无忧子的尸身埋到后山山坳里去,坑挖得深些,不要留下丁点痕迹!”说着大袖一摆,转身走入厅内。 季峦面色忧郁,带着南雁和余孤天也走了进来。明亮的灯烛之下只见易怀秋满目凝重,季峦心下不由一沉,看了一眼余孤天,道:“大哥,这单天马有什么古怪么?” 易怀秋摇头道:“也不好说!最让我担心的还是这无忧子的主子完颜亮!这人素来野心勃勃,却在前些日子篡位登基,夺了大金国的天下。听说他正自加紧网罗人手,连天下武林的顶尖高人、‘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仆散腾,都要出山给他效命!” 余孤天听他说起完颜亮,心中一阵火辣辣的痛,凝神望去,却见这老人消瘦得如同寺庙里的长眉罗汉,萧疏而灰白的头发散披在额前,脸上的皱纹真如刀雕过一般深刻,两只眸子也深陷下去了,瞧上去似是七八十岁病入膏肓的老朽。 “嘿嘿,若是任由这枭雄坐稳了江山,我大宋只怕是形势更忧!”易怀秋说着深深叹息,“只怕不出十年,完颜亮便会挥师江南!”季峦听了他这话不由一惊,道:“眼下江南朝廷给秦桧狗贼把持朝纲,弄得文恬武嬉,乌烟瘴气,岳元帅已去,谁还能挡得住金人铁骑?” 南雁眼见易怀秋凝思不语,忽然道:“易伯伯,你说过,金国的女zhēn rén不过才几万人。为什么咱们大宋千千万万的好汉,却怕了他金国几万的女zhēn rén?”易怀秋霜眉微抖,咳了一阵,才冷笑道:“一来是咱这朝廷无能,大宋赵官家任由宵小横行,弄得忠良凋零,自食苦果。二来么,便是咱大宋百姓人口虽众,却最不心齐,素来只好相互排挤相互算计!大宋国势不振,中原武林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一群无知之辈终日里自相杀做一团……” 南雁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蓦地顽皮地一笑:“我知道了,咱们大宋的人虽多,心却不齐,若是有个人站出来,让大伙息了争斗,将劲往一处使,一同抵御金兵,那不就成了么?” “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个道理,”易怀秋那一双老眼里还隐着一蓬光,忽一闪动,如星如电地望向南雁,道:“这话不错,我大宋好汉若真是戮力同心,中原之大,又哪里有金兵的容身之处?十几年前,却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创建四海归心盟,将天下武林聚在一处,折箭为盟,同抗外侮……”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目光也悠远起来。 窗外山风呼啸,虽是隔了厚厚的窗户纸,仍扰得那灯焰微微抖颤,映得他那张古柏青松样的老脸忽明忽暗。 南雁见他深深沉思,忍不住问:“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易怀秋的身子登时一震,望过来的目光里就多了一抹苍云般厚重的疑惑,缓了缓,才沉声道:“那人便是‘风云八修’之中有‘剑狂’之称的卓藏锋。十几年前,他还是明教的月尊教主,以一把腾威神剑决胜千里,在同心坛上战败了一十三家门派宗主,使黄河两岸的天下英豪摒弃成见,立志归心,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四海归心盟’为号,矢志共破金虏。” 南雁听得悠然神往,睁大黑炯炯的眸子,道:“以一把长剑战败四方英雄,这人真是好本事啊!”余孤天心中正五味杂陈,眼见他望着自己笑,也呵呵地陪上张笑脸。 一直微笑不语的季峦这时呵的一笑:“卓大侠独胜天下英雄那是有的,但若想会盟群豪,使众多英雄同心同德,单凭武功又是不够的。四方群豪拥戴卓盟主,除了他的武功,更多的却是他那赤胆忠心和慷慨仗义。他天生是个领袖群lún的英雄,只在那高台上豪气凛凛地这么一站,便引得群豪心生崇敬!” 南雁眼前似是现出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台,台上一个长衣飘拂的汉子临风挥剑,他心下悠悠地想:“只在台上这么一站,便引得群豪服气,这人不知是何等英雄!” 易怀秋点头道:“后来四海归心盟便跟着卓盟主投到岳元帅麾下。那时你易伯伯也在卓大侠手下听令,受他指派率人过河相助北方义军。黄河以北的义军有了‘四海归心盟’这强援,登时便成星火燎原之势,没多少时日便有了四十万之众,锋芒所指,所向披靡。岳元帅得了卓盟主的鼎力相助,也是愈发如虎添翼……若非后来的jiān贼秦桧弄权,只怕咱早就跟着岳元帅、卓盟主直捣黄龙,迎得二圣还朝了。”想到壮年豪事,心下感怀,眼眶四周竟是一片潮湿。 余孤天一直凝神静听。他隐约知道岳飞这个人,知道那是宋朝能征惯战的勇将,连金国的大英雄完颜宗弼都不是此人对手,几次败在岳家军之手。这时听了易怀秋的话,不由暗自苦笑:“原来他们是岳家军旧部,我这大金皇胄,却跑到岳家军旧部之内避难,真是天大的笑话。” 屋内一片静,忽地响起脆生生的一问:“那位卓盟主,后来怎样了?” 易怀秋神色一震,悠悠地瞅了发问的南雁一眼,才道:“卓藏锋得了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却在无意之中得罪了两个人。第一个人便是jiān贼秦桧。盟主是岳少保的左膀右臂,秦桧要除岳大帅,第一个自然先要除去他。另一个人却是当时明教的日尊教主林逸烟。明教‘日月双尊’两位教主之中,论位分,日尊教主还在月尊教主之上。试想卓藏锋以副教主的身份得了四海归心盟的盟主,yù置他这明教日尊教主于何处?听说那时卓藏锋要挥剑抗金护国,林逸烟却想乘机壮大明教,后来教内便闹出了护国还是护教的林卓两派之争。到底卓藏锋和林逸烟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们外人不得而知,听说后来卓藏锋为息争斗,终于自动率了几个亲信远走。 “那时恰是绍兴八年,秦桧独相,气焰嚣张,这狗贼一心求和,便设计jiān谋,先将盟主手下英豪驱散殆尽,更遣出鹰犬,全力追杀于他。卓盟主最终寡不敌众……”说着声音蓦地一哽。南雁听他语音发颤,一颗心也扑扑乱颤,忍不住急问:“怎么了,难道那卓大侠死了么?”易怀秋沉沉道:“或许是吧,据说那一场追杀之后,卓大侠不知所终!但我先后多次派人访查他的下落,也是毫无所得,想必他多半便已遇难……” 南雁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瞪着易怀秋,忽然道:“那位卓大侠是天下无敌的英雄,他死不了的!”易怀秋滚满浊泪的老脸上却破出一线笑容:“是,他是大英雄,死不了,或许弃剑隐居,也未可知!”在南雁一个孩子的心中,自是希望英雄永远不死,听得易怀秋这一说,倒更加认真起来,道:“这卓大侠就是没有死的!” “是,就是没死!”易怀秋也不与他争,只苦笑道,“只是这卓大侠一去,天下武林又如先前一般四分五裂,却再无卓藏锋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出来登高一呼了。”说着长长一叹,感慨无尽。南雁却将两条修长俊气的眉毛一挑,一字字地道:“再过几年,我也要跟这顶天立地的卓大侠一般,再开他一个四海归心大会,将四海豪杰聚在一处,再不打打杀杀,大伙一起使力将那金狗赶出中原!” “好孩子,”不知怎地,他这孩子气的一句话竟让易怀秋身子一抖,伸出枯瘦的手掌将他肩头紧紧攥住,颤声道,“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枉了易伯伯督导多年……”杂着老泪的目光中掩不住的一股欣慰之色,还要待说什么,口中却蹦出一串猛咳。他咳得那样的猛,那身旧得发黄的袍子象深秋落叶一样簌簌抖起来。余孤天听他几人对答,心内忽酸忽苦,当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大哥,”季峦听他咳得厉害,急忙站起,轻声道,“那老伤可又犯了么?”易怀秋点着头,却止不住那咳,愈发咳得急促起来:“咳咳……这伤是一日重似一日,也不知还能撑得几时!”季峦面色一惨,急挥手道:“天色已晚,大哥还是早日安歇!”便带着两个孩子匆匆退出。 ※※※※※※ 当晚余孤天便给人安排住进了一间正房内。这风雷堡虽然穷破,垒的屋子却还不少,这间房子也不是很大,墙壁却用桑皮纸裱糊得干净爽眼,炕也是按北方人的习俗烧了火炕,躺上去暖融融的。跟他这些日子胡乱栖身过的破庙、岩穴和野店比起来,这地方实在该算是个天堂了。但余孤天却睡不着。 还是平生头一次,他这么一个人呆着。屋里还燃着蜡烛。借着抖颤的烛光,余孤天怔怔地盯着头顶那昏黄古旧的屋顶,心内的恐惧、忧伤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水一样迅速地弥漫开来。他忽然将被子蒙住了头,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沉实地哭了片刻,余孤天的心内才好受了一些,却听得窗外蓦地响起阵阵轻吼,听来似是个孩子低哑着声音嘶喊。他轻轻起了身,从门缝里望过去,却见院中正有个少年在伸胳膊踢腿地练武。余孤天心下好奇,推开屋门便走了出来。蓝黑色的天上正有一弯透亮明朗的冬月,皎洁的清光照得这大院子一片银亮,那在月下练武的孩子正是南雁。 南雁也瞧见了他,却只向他微微一笑,便自顾自地接着打拳。余孤天识得那拳正是少林弟子入门必练的伏虎拳法。其时这少林派的伏虎拳传遍大江南北,余孤天当年兴之所至,也曾学过几日。 可是余孤天凝神瞧了片刻,却不由暗自摇头,原来南雁举足落步都毫无章法,那拳打出去也是绵软无力。这趟伏虎拳刚刚打得不到半套,南雁竟已气喘吁吁,但他倒有个咬劲,仍是一招一式认真之极地打下去。练到最后那招“跨虎归山”时,震足拧身后该当一个起身旋风腿后收势的,但南雁双足无力,一跃之下竟摔倒在地上。 余孤天眉头微皱,想过去扶他,终究是矜着步子懒得挪动。却见南雁已经翻身而起,又将那招“跨虎归山”呼呼地打了一遍,这一次落足在意,身子歪晃了下,好歹没再跌到。 “瞧我这身汗!”南雁收了拳,便喘着气向余孤天微微一笑,边说边拍打身上的土。余孤天也向他点头微笑,见这南雁大冷的天身上衣衫却只穿了两件薄衣,给汗水浸透了薄薄地贴在身上,站在寒风萧瑟的院子里,丝毫不觉得冷似的。 南雁脸上还腾腾地冒着虚汗,他却懒得擦,任由汗水顺着那清俊的脸颊刷刷流下,呵着冷气道:“易伯伯说,我这体质不该练武的,身子太虚……”听这聪明多智的南雁说自己竟然体虚无法习武,余孤天心里竟有些悻悻然的欣喜。眼见南雁汗出得象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心下好奇,伸手抹了下他额头上的汗。 南雁说起自己的缺憾,脸上神色登时懒散起来,叹了口气,才道:“据说我打小便浑身是病,三岁那年更是险些病死。忽地风雷堡外来了个古古怪怪的老和尚,摸着我的脑顶骨说了一句什么‘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又给他捣鼓一阵,我这病便好啦大半。只是身子依旧是虚,一动就出汗不止,”他猛然飞足踢得一块石子远远飞出,道:“我倒真盼着那怪和尚再来一次,把我全治好,可他却再也没来!我还是想习武,只是这么偷着练,胡踢烂打的终究不成器!”余孤天见他神色怅然,心中才升起一丝同情:“他那么聪明,却也有这么多的烦恼!” “嘿嘿,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天知道我还要再‘折’多少回,才能变成一块玉!”他说着怔怔望着天上的明月,愣了半晌,忽地闪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余孤天道,“你知道么,我还总做一个怪梦!梦见自己跑到一个怪得不能再怪的深山里,那地方有水有树,一个挺高挺俊的人,就拄着一把黑黝黝的东西站在那,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每次我总是一怕,便醒了!” 余孤天听他说得yīn森诡异,只觉颈后冷风嗖嗖,不由缩了缩脖子。“你怕了?这个梦可是千真万确,我连易伯伯都没告诉,就告诉了你一个!”南雁才眨着眼睛坏坏地一笑:“可别给大哥我传出去!” 这南雁有时懒懒的一句话也不多说,但这时说起来就是没完,只听他又道:“易伯伯传了我们一门驯兽秘术。凭着这功夫,我没事时就在山林里面混,老虎、野狼都能做我朋友!除了在林子里玩,就是下棋!可惜风雷堡中却没几人敢跟我下棋!”南雁说到下棋,yīn郁的眼神蓦地变得神采奕奕,伸手揽住南雁的腕子,道:“对了,走,带你到我屋里玩去!” 他的屋子其实紧靠着余孤天所居的房屋。进得屋来,却吓了余孤天一跳,满屋都是围棋。凳椅上,桌案上,连地上都摊着围棋子,火炕上一张棋枰,黑白分明的棋子错落有致地点染在棋枰上,显然是打谱用的。 余孤天啊了一声,险些脱口问他:“你这么喜欢下棋么?”其时围棋风行天下,金国的女真贵胄仰慕宋人衣冠文化,也颇好此道。汉化颇深的熙宗皇帝就是个中高手,上行下效,宫中之人也多好行棋打谱,余孤天自认也是其中的一个高手。这时忽然见了围棋,倒有些出乎意料,不想这荒僻山堡间竟也有孩童喜欢此道。 南雁见他眼睛发直,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说:“易伯伯不让我练武,却喜欢让我下棋,”拉着余孤天的手,走过去一起坐到了炕上,捻着炕上那白闪闪的棋子道,“这东西也着实让人入魔障!我玩起来就能一天不吃不喝。易伯伯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都送我一副围棋。这满屋子的棋,都是他给的!” 余孤天听得“生日”两个字,心里就似给刀剜了一把。生日,自己十二岁的生日前夜,头顶上的天蓦然塌了下来,自己一步跌落了地狱。那个金国贵族少年最盼望的十二岁的生日,自己却是在颠沛流离中胡乱过来的。 他觉得双眼一阵潮湿,怕给南雁发觉,忙低了头拈起一枚棋子,装做细细把玩。南雁却忽闪着眼睛早瞧见了,他是个极机灵的孩子,心下微微一沉:“是了,这余孤天是个孤苦孩子,想必每日里吃喝都不保的,我跟他说起生日里有人送这送那的,未免惹他难过了!”便一笑道:“你会下棋么?易伯伯说我是个奇才,天生学棋的料。这里的大人们连易伯伯算上,全给我杀怕了,我让他们四子都没人敢下。你若跟我下,我就让你四子!” 余孤天在宫里面给人捧惯了,这时听得南雁狂傲的话语,心中登时一阵气恼,只想立时挥棋布阵,杀得眼前这小子片甲不留,但想起师父矮修罗说的“装傻装哑”的话,心内又是一紧:“我这时是在这南蛮子的反贼窝里面,还是处处谨慎为妙。”便咬着牙摇头比划着不会,跟着又仰头打着哈欠,做困顿之状。 “我倒忘了,”南雁笑道:“你是长途跋涉,只怕累得紧了。咱这就歇着吧!”将炕上棋子胡乱拾了起来,一口吹熄了灯烛。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炕上。南雁手里拈着一枚闪亮的棋子,翻来覆去地把玩,沉了一沉,终于叹道:“我这辈子其实比你还苦,起码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却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是谁……易伯伯说我是他捡来的孤儿,可我总觉得他们象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似的!” 余孤天给他的话搅动了心事,霎时间心内凄苦,也长长叹了口气,暗想:“这天下还有谁比我更苦?大金国已经换了个天地,我从此便是个漏网之鱼,师父重伤之后去龙骧楼求援,也不知怎样了……”耳听得远处不时隐隐传来野兽嘶吼之声,声虽不大,却让人心中阵阵发紧。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节:往岁前因 西风残旗 翌日黄昏,南雁照常来问候易怀秋,一进那禅房的就觉得气氛不对。厉泼疯双眉紧锁,正在屋中来回走动。他身上穿了一袭黑袍,那数道粗沉的铁链还缠在身上,背后却chā着一把大刀,脚步顿挫之间,铁链与大刀撞击,发出呛啷啷的锐响,声势惊人。易怀秋和季峦却在斜阳淡影里端坐不语,面目凝重地盯着对面墙上一块黑色的小旗发呆。 南雁见那小旗不过巴掌大小,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制成,色沉如墨,却有一股罕见的逼人气势自旗角杆头隐隐散出。南雁走近了凝神细瞧,见那旗上面更以紫线绣出了龙虎相斗的诡异图案,不由咦了一声:“这东西好生古怪,哪来的?” 季峦这时才苦笑一声:“今天晌午便在风雷堡外那‘大界石’上chā着了。这小旗不过是给人随手一chā,却深入青石,那chā旗之人内力之深委实可怖!” 南雁知道风雷堡的界石便是玄机谷外写着‘山多虎豹,金狗莫入’的那块大青石,来人竟能将这小旗chā到那界石上,只怕已经破去了玄机谷内的机关岔路。他抚着那毛茸茸的小旗,心底忽然间竟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颤声道:“易伯伯,这小旗子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chā到咱们风雷堡来?” 易怀秋的眉头又是一紧,沉声道:“这小黑旗便是金国龙骧楼的信物!” “龙骧楼?”南雁虽是头一次听得这名字,眼前却莫名其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地闪过一阵铁马金戈的杀伐之相,心神竟随之一颤,急问:“那是什么地方?”易怀秋的声音透着一股忧急:“你虽不能习武,这些江湖中事,终究是要知道的了,”这两句话说得急了,又咳了起来,忍不住叹道,“老二,你今日跟他……说清楚些。” 季峦也咳了一声,才道:“当今天下武林,以‘四雄八修’为尊,其中的‘风云八修’乃是‘禅圣易绝,剑狂刀霸,棋仙茶隐,医王巫魔’八位奇人,那‘江湖四雄’却是金国的龙骧楼、建康的雄狮堂、洞庭湖大云岛上的明教和西子湖畔的格天社这四家锋芒最猛的势力。这四家势力之中,那雄狮堂几十年来一直是抗金的中坚,‘剑狂’卓藏锋当初便是在雄狮堂罗堂主的鼎力相助之下,才得以创建四海归心盟。卓盟主……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之后,年近古稀的罗堂主却接过他手中的义旗,聚起四海归心盟中的铁血精英再建雄狮堂,苦撑抗金大业。罗堂主大名罗雪亭,便得了‘狮堂雪冷’这么个名号。 “西子湖畔的格天社却是jiān贼秦桧的党羽,蓄养的无数格天铁卫专为秦桧清除朝野政敌、残杀抗金义士,那格天铁卫大总管赵祥鹤武功绝高,素有‘江南第一手’的美誉,为人却极为猥琐不堪,因他名字之中带个‘鹤’字,拿手武功又是‘控鹤手’,人们便呼他‘吴山鹤鸣’。”季峦说得挺快,声音中也透着嘶哑和焦急,似是心内有什么紧要之事,“说到明教,却又该让人长叹一声了,当初的明教只因行事诡秘,魔xìng十足,素来不为中原武林所容,直到‘剑狂’卓燕藏锋横空出世,才一手化解了这天下第一大教和中原武林的纷争困扰。但卓藏锋没后,眼下的明教教主林逸烟自恃神功无敌,我行我素,明教便又成了魔教。江湖中人称呼明教教主林逸烟为‘洞庭烟横’,其实是骂他盘踞洞庭湖,弄得乌烟瘴气!” 南雁听他滔滔不绝,心中渐渐惊讶起来:“易伯伯和季二伯虽然往日常跟我说些天下大事,但这些江湖之事说得却是很少,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一口气说得这么多?”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道,“这么说,明教、格天社和雄狮堂三大势力说来都在江南,实则却都是互不服气,相互之间必是少不了明争暗斗的。嗯,洞庭烟横、狮堂雪冷、吴山鹤鸣!这三家首领的名号都好听,那第四家就是龙骧楼了吧?” “江湖四雄之中又以龙骧楼的声势最盛。那龙骧楼的主人完颜亨自号‘龙骧楼主’,江湖中人便送了他‘沧海龙腾’这个大号!”季峦提起“沧海龙腾”这四个字,竟觉得口舌发干,润了口茶才道,“完颜亨本是当初金国权势熏天的都元帅完颜宗弼之子,眼下也是金国的芮王爷。这人据说绝顶聪明,文韬武略素来不作世间第二人想。传言当初江南有谄媚之辈称呼秦桧走狗、格天社大头领赵祥鹤为‘天下第一人’,赵祥鹤坚辞不受,说有大金国芮王爷在,他只敢妄称江南第一。嘿嘿,赵祥鹤这么说,一是随着他的主子秦桧阿谀金人,二来也是这完颜亨着实有过人之处你易伯伯这伤,便是伤在完颜亨的手上!”南雁一惊,问道:“易伯伯,你跟这完颜亨动过手么?” 易怀秋咳咳两声,苦笑道:“何曾谈得上动手?咳咳,说来惭愧,我只是给他随手击伤的。”南雁听得心中一凛,易怀秋身上之伤到底因何而起,众人全知之不详,这时听他说起,便连一直焦躁不已的厉泼疯也停下步子,凝神细听。 “那是绍兴二年,说话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易怀秋谈起往事,目光陡地悠远起来,“那时开封一带最猖獗的就是金国立下的伪齐儿皇帝刘豫。这狗贼在开封的皇城内称孤道寡、苛政滥刑,弄得天怒人怨。老夫那时奉岳元帅之命,正在这伏牛山下初建风雷堡,以为他日岳家军攻取河南府的内应。岳帅早有取开封之心,便命我由风雷堡深入开封,前去刺探伪齐的虚实。 “那一次运气极好,一路顺顺当当地进入开封之后竟又得便摸到了刘豫狗贼的皇宫外,却正瞧见刘豫父子必恭必敬地送一个金国使者出宫。那金使不过三十来岁不到年纪,瞧上去文绉绉的,看那刘豫父子的狗一般必恭必敬的模样,我估摸着这人的官必然小不。那时候的易伯伯可不似眼下这般老气无用,正是气盛胆大之时,眼见这金人身边也没几个护卫,便动了刺杀他之心!”南雁知道易怀秋的xìng子,提起金国官员,一律称为“金狗”,这次说这金国显贵,居然只说“金人”,那可说是客气得很了,心下微感奇怪。 说到壮年豪事,易怀秋苍老的老脸上不禁涌出一丝潮红,竟连咳嗽也少了:“哪知一出酸枣门,我便在路上瞧见了四五个高手一路暗中缀着他,我猜想必是开封附近的高手义士要出手除这金使。也是我xìng子疏懒,从无争功之心,眼见有人要出手,便乐得一路上瞧个热闹。呵呵,哪知这不思进取的xìng子倒是救了我一命!” 他说着惨笑一声,声音中多了不少萧索之意:“那几人跟着金人一出开封,便同时出了手。五个汉子一施展身手,却吓了我一跳,这几人竟全是中原武林的有数高手,若论武功,个个都胜我十倍。本来我是个不服输的主,但瞧了这几人挥刃出招,这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可怪的是,那些我瞧上去头晕眼花的绝招妙势攻到那金人身前,竟似全然无效。那金使简直不是人,瞧他在狂风暴雨般的急招中倏进倏退,浑若鬼魅一般,看得我心惊胆战,竟忘了上前相助……”南雁听他语音颤抖,忍不住和季峦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隐隐泛起一丝寒意。 “忽然那金人一声长啸:刘豫老儿无用,也让你等瞧瞧我完颜亨的武功!啸声未绝,双手疾挥,也不知他使得什么怪异招法,那五个汉子齐声惨呼,竟一起中招,摔倒在地。” 厉泼疯忍不住拧眉惊道:“竟是一起中招倒地?”易怀秋黯然点头:“这些年来,我时常暗中回思这天外神龙般的一招。想来想去,这等高妙招式,世间也只有剑狂卓藏锋或能施展。那时我却给惊得呆在了一旁。那金人却忽然回头向我喝道:回去告诉刘豫,老实做他的儿皇帝,休得再要痴心妄想!原来他早就发觉了我的踪迹,话一说完,蓦地踢出一脚,将地上一根树枝踢得疾飞了过来,正shè到我的右胸上,痛得我几yù昏去。还没等我明白过来,那人大袖挥舞,竟已如飞而去。我挣扎着奔过去,却见那五个汉子除了胸前均有个清晰的掌印之外,再无别的丝毫伤痕,但人却都已归天了。”一口气说完,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南雁听得心中突突乱颤,似乎眼前也看到了五具僵直完好的尸体。这时却听窗外风声呼呼,却是伏牛山的晚风又起来了。 季峦点头道:“是了,完颜亨之父完颜宗弼一直忌惮伪齐尾大不掉,后来更一手策划了废立伪齐皇帝刘豫之举。想必那时他便对刘豫放心不下,亲命其子完颜亨前去试探伪齐虚实。刘豫这老狗想是嗅出了些味道,便想暗中斩杀或是扣押这位金国元帅之子,却不料……” “正是如此!那也是完颜亨第一次涉足中土,但自那之后,完颜亨却再也没甚作为。据说是此人做事务求完美,对自己武功仍是不甚满意,竟又闭关苦练,直到三年之后才又重出江湖,应乃父之命,筹建龙骧楼。”易怀秋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又层层堆积起来,叹一口气,才道:“又后来,岳帅遭了秦桧dú手,惨死风波亭,北伐大业毁于一旦。老夫心灰意冷,誓死不回江南,这才带着诸多岳家军的老兵,栖隐风雷堡。” 季峦忍不住沉沉一叹:“大哥,你这伤便是那根树枝种下的么?”易怀秋挥手抚着右胸,叹道:“那时是侥幸捡了条命,后来百般打听得知,这完颜亨习练的功夫唤作‘沧海横流’,号称‘一波才动,万波相随’,最是霸道狠辣。果然十几年来,这老伤一年重似一年。”南雁听得心下生寒,暗道:“只是随手一击,就让人受了这样缠绵难愈的内伤,这完颜亨的手段当真可畏!” 却听季峦又道:“这完颜亨非但武功绝高,才智机略也是冠绝一时,他一手创建的龙骧楼专给金廷刺探大宋、西夏、吐蕃各国机密,听说楼内的龙骧武士不足百人,但个个都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又经完颜亨的独门密法苦训之后,各自精于易容、追踪、谋刺之道,实是可畏可怖……”说到后来,声音竟也抖了起来,“龙骧楼本来远在上京,一年前不知为何,给当时的金国权臣、现今篡权登基的完颜亮远远的调到了南阳来,就守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南雁越听越惊,心下隐隐觉得一阵子忧急,头上又冒出腾腾的热汗,道:“他们派人将令旗chā在这里,是要对咱们下手么?”季峦脸上的胖ròu一抖,缓缓点头道:“龙骧楼时常派人剿杀抗金同道帮派,他们每次出手,常提前一日将这龙虎旗chā在敌家门上,许是为了立威,也许是为了故作姿态,以示鸣而后战!江湖传言‘龙虎旗现,鸡犬难见’,说得便是他们chā旗之后,对手若是不降,他们便动手狠辣,毫不留情!”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愈发僵冷yīn暗,眼瞅着那龙虎旗默然无语。易怀秋也长眉紧锁,想着心事,屋内霎时静得骇人。一片揪心的冷寂中,南雁倒觉得心下起了一阵火,扬眉叫道:“他们欺上门来,咱们就束手待毙了么?”季峦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今日跟你说了这许多,你易大伯必是已经有了安排!” 易怀秋缓缓点头,闪烁的眼神如同初春掺了破碎薄冰的水面:“今日龙骧楼寻上门来,单凭咱风雷堡,断难相抗。为今之计,便是先逃出去些人去,跑出一个是一个。我易怀秋没有家室,季二伯的孩子早已送到了江南,眼下风雷堡的孩子就你一人了。雁儿,咱爷们的缘分也到了……” 说到这里,南雁已经明白过来,急叫道:“易伯伯,我死活不走,南雁是风雷堡长大的男子汉,绝不做缩头乌龟!”话一出口,蓦然想起这自幼长大的世外桃源般的风雷堡要遭受不测之祸,登觉心内如沸,竟想冲出去死力厮杀一番。 易怀秋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南雁留在这里,跟着风雷堡几个老家伙一起给人家烧成了灰,便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么?”南雁浑身一震,登时哑口无言,豆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不停地沁了出来。季峦嘿了一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轻声道:“不单是你,天一黑,堡主便会让不会武功的仆役四散逃生。龙虎旗这一chā,一场厮杀血战是免不了的,风雷堡内会武功的,不是当初岳帅帐下的踏白使(按:宋朝军队中专管刺探情报的高级细作称为‘踏白使’),就是曾经纵横两河的义军,自不会屈服他金国龙骧楼的yín威!” 南雁听他说得毅然决然,已是动了玉石俱焚之念,心下登时阵阵酸楚,直觉体内热血给一股暖流带着四处急涌,忍不住大声叫道:“我不走!说什么我也要留下!”厉泼疯这时却忽地扭头向他喝道:“你定然要走!他们只怕就是冲你来的!”这一喝声音好大,将屋内的三个人震得全是一惊。南雁一愣,怔怔地道:“他们为何是冲我来的?” “老厉,”易怀秋口唇发抖,似在央求,“你何苦说出!”厉泼疯却蓦地重重地一顿足,道:“你们又何苦瞒他,难道当真要瞒他一辈子么?”猛然扯开了自己胸前衣襟,叫道,“瞧瞧这个!”南雁瞧见他胸前赫然一朵五瓣火焰的纹身,不禁心下大震,解开自己衣服,露出自己心口上一团七瓣火焰的纹身,叫道:“厉叔叔,这火焰我也有的!这……这是为什么?” “只因你是明教子弟!”厉泼疯的吼声有若zhà雷,一声声地在南雁心内zhà响,“只因你父亲便是明教月尊教主、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卓藏锋!”南雁大张双目,扭头向易怀秋瞧去,却见易怀秋也是身子微颤,缓缓点头。霎时间南雁如遭电击,暗道:“原来我爹便是卓藏锋,原来我叫卓南雁……我长到一十四岁,却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厉泼疯双手板着他肩头,喝道:“这火焰便是咱明教印记!五瓣为豪,六瓣为英,七瓣为雄。”他越说声音越大,裂着衣襟,拍着胸膛吼道,“你爹是大英雄,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只会过一辈子舒坦日子。他虽要带你先去北国暂避,却于路上亲手在你身上纹出了咱明教顶尖人物才配的七瓣徽记,还给你起了‘卓南雁’这个名字。大雁南飞,终有一日,你这大雁要独自飞回大宋去的!” 卓南雁自幼就见了这火焰纹身,问了易怀秋几人多次,他们只是不说。这时听了厉泼疯的话,他胸中热流翻涌,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卓南雁,卓南雁,原来爹爹早就盼着我北雁南飞,归还故国!他还要我做一个大英雄!” 易怀秋杂了泪的目光中夹满了关切和歉疚:“不要怪易伯伯,瞒了你十四年,你这身世……我本打算瞒你一辈子的。你xìng子刚烈,知道了父母大仇之后必然奋不顾身地前去复仇,没的里送了xìng命!” 卓南雁眼中热泪奔涌,浑身突突颤抖,哭道:“易伯伯,我、我不怪您。我只是想知道我娘、我爹……。他们还活着么?”易怀秋黯然摇头,道:“卓大侠xìng情刚毅,若还活着,必会赶到风雷堡来看你……令堂赵芳仪赵女侠是亲自送你来风雷堡的。那时你才两岁,身染重疾,赵女侠也在剧斗之后负了内伤。她眼见百般救治你不成,终究心力jiāo瘁而亡……” 听到这里,卓南雁只觉胸口酸楚,呜地一声痛哭出声。虽然易怀秋等人待他甚好,但卓南雁还是常常幻想自己的父母有朝一日会忽然出现在眼前,梦里的父母只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却能带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他无比的温暖。今日骤然得知了自己的父母消息,却是冰冷无比的死讯,霎时他的心一阵空dàngdàng地难受:“原来我卓南雁当真是天地间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易怀秋等人听他痛哭,心内都是万分难受。卓南雁只哭得两声,又霍地昂起头来,攥拳问道:“易伯伯,我爹、我娘是给谁害死的,就是秦桧那老狗么?”易怀秋的眼神熠然一闪,却缓缓摇头:“这事说来话长,令堂临终遗言,命我不得使你执有报仇之念。许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为什么?”卓南雁觉着一阵阵的憋闷委屈,忍不住叫起来,“我偏偏要知道是谁害死的我爹爹妈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本来忿忿地睁着眼不让泪水垂下来,这一拼力叫喊,登时又有两行热泪刷地滑落。易怀秋的霜眉陡地竖起,叫道:“不成,就是不成!这风雷堡难道是听你的么?”这一声色俱厉,立时又剧咳起来。季峦叹息一声,将卓南雁的身子揽入怀中,挥袖给他抹去泪水,道:“南雁,这是什么时候了,大敌当前,咱可不要惹伯伯生气,待退了强敌……”说着声音一馁,便说不下去了。卓南雁心中一凛,果然住口不言。 “单凭风雷堡之力,万万不能与龙骧楼硬抗,”片刻之间,易怀秋已经回复了凝定,略一沉思,又道,“泼风,你就在此守着,天一擦黑就带南雁走!将余孤天也带上。这孩子必非常人,若当真是忠义之后,咱不能让他落入龙骧楼手中。若是他与龙骧楼有丝毫瓜葛,便一掌毙了!”他说一声,厉泼疯便应一声。卓南雁听得最后一句,心却一抖,又忍不住瞪起眼睛chā话道:“我瞧这余兄弟……倒不似坏人!” 易怀秋眼见厉泼疯眉毛耸动,一副跃跃yù试之状,又叮嘱道:“不管风雷堡出了何事,你们都万万不可回头,急速南下,去江南雄狮堂投奔罗堂主!我写给罗堂主的书信便在那包裹之中。”又转头望向卓南雁,微笑道,“你的东西,易伯伯已给你收拾好了,你瞧瞧还缺什么?”说着递过来两个包裹。 卓南雁瞧见包裹外chā着一把精巧的短剑,知道这必是易怀秋留给自己防身用的,将手伸进包裹拨弄了一下,瞧见却是两套刚做好的棉袍,想是预备给自己过年穿的。蓦觉手上一硬,却是摸到了两个圆圆的盒子,细瞧时,竟是一副围棋盒子。 易怀秋缓缓笑道:“这围棋的棋子挺考究,易伯伯前几日才给你弄来,在你身边留个念相吧!过不了这一晚,咱爷俩的缘分也就了了……”卓南雁抬头正望见那一张无比熟悉无比慈祥的脸孔,心中一阵酸楚,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易伯伯”,便想扎到他怀中痛哭。 “伯伯最厌啼哭流泪的小儿女之状,”易怀秋却伸出干枯的手掌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嘿,有生必有死,有缘必有散,又何必忧惧悲伤?”他低缓的声音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静力量,使卓南雁心头一静,硬硬地顿住了呜咽,但泪水仍是扑簌簌地淌了下来。 易怀秋扬起了两道白眉,问季峦道:“都准备好了么?”季峦昂首道:“是,玄机谷的埋伏已然开启。宋铁qiāng、李长塔和鲁金刚三人在他们布下了多重埋伏,宋铁qiāng还用召兽之术引来了伏牛山上的狼群!大花、小花两只猛虎稍后也会赶到,眼下的风雷堡固若金汤!”跟着一声招呼,守在门外的宋铁qiāng、李长塔和鲁金刚全都全都进来躬身听令。 卓南雁知道这三条汉子都是风雷堡内的悍将,和这两位堡主素来齐称“两龙三彪”,这三人齐出,还用上了召兽之术,显是已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候了。一念未毕,却闻远处狼嚎之声此起彼伏,那嚎声越来越是响亮,也不知暮色之中有多少只野狼正在向堡外聚来。 易怀秋的神色却愈发凝重,寒霜已经爬满了额头,颊边的肌ròu在抖颤的烛光中一跳一跳的,沉了沉,才向宋铁qiāng道:“将那杆忠义旗给我拿来!”宋铁qiāng愣了一下,仍是匆匆而出,再奔回来时手中已捧了一面裹得齐齐整整的大旗。易怀秋双手接过了,缓缓摊在床上,却是一面破旧的月白大旗。上面染的不少血迹,隔得年月久了,都化作斑斑点点的绛红。大旗中央那斗大的“岳”字却分外醒目。卓南雁双目一亮,叫道:“是岳家军的大旗!” “是呀,如今的天下只剩下这一杆岳家军的大旗了吧,”易怀秋伸手抚着那残破的大旗,口中呵呵低笑,“老伙计,可是好久不见了!”他再抬起头来时,深邃的瞳仁中已迸出针芒般的精光,对宋铁qiāng道:“你去告诉他们,待会玄机谷若是阻不住金狗,你们便乘黑四散突围,万不可留下逞这血xìng之勇!咱堡里那霹雳震天雷不管多少,只管给我拿来,埋在院东的大旗杆下!”几个人听了,心头都是一凛。卓南雁知道易怀秋已起了玉石俱焚之念,浑身热血一撞,便想叫声“易伯伯”,但忽然想起适才易怀秋说过的话,口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但觉体内的热血呼呼地涌上来,心肺间一阵阵的酸楚难受。 宋铁qiāng应了一声,虎目之中也有泪涌出,终究是一咬牙,匆匆而出。卓南雁抬眼望去,却见夕阳正无奈地垂落,外面已是苍茫一片。他的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易伯伯和季伯伯何等武功,这风雷堡的埋伏又是何等精巧,几个金狗兴许是冲不进来呢!” 易怀秋却向他望过来,轻声道:“待会我让你们走时便走,片刻不可耽搁。逃生之后,不可妄自提及自己身世,明白么?”卓南雁倔犟地挑起了眉毛道:“为什么?”心中暗道:“我偏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卓藏锋的儿子!”易怀秋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卓南雁的肩头:“伯伯最后再嘱咐你一句话!”卓南雁听他语音嘶哑,心下酸痛,拼力咬了一下嘴唇,声音却仍是抽搐发颤:“请伯伯说!” “你是卓藏锋的儿子,自幼又在风雷堡中长大,注定了这一辈子多受磨难!但你记住了,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不过是血气之勇!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天下大勇!”老人说到这里,向他深深凝视,额头上深刻的皱纹频频地抖着,“还记得那老和尚说的话么,百折不挠,玉汝于成!” 卓南雁微微一愣,随即心下明白过来:“是呀,听易伯伯说,我爹的仇家多得很,我可不能逞那于事无补的血气之勇!”当下重重点头,道,“是,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南雁定会记着!”口中不经意间说到“百折不挠,玉汝于成”这八个字时,蓦觉热血沸腾,似乎这一瞬间整个人已经长大了许多。易怀秋又沉沉地望了望他,才点头道:“好,咱们这就上风雷塔观战!”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五节:挥旌玉碎 喋血龙骧 风雷塔其实是堡内一处可以了望四方的高塔,众人在暮色之中登上塔来,却见斜阳将落,残霞如血,远天一片苍茫的红色。堡外黑压压的已经聚了百十条野狼,只是这灰毛苍鬃、蠢蠢yù动的群狼却阵垒分明地分作四队,彼此各不相扰。 卓南雁知道,这是伏牛山内的四拨野狼,各有自己的狼王和领地,这时竟也给宋铁qiāng一起召来。 这时晚风渐紧,凛冽的风中只有群狼声势浩大的嗥声,却再不闻一点别的声息。厉泼疯忍不住拧眉骂道:“要打便打,贼厮鸟弄什么玄虚,怎地到这时还不露面?” 忽见堡外一只高大壮硕的灰狼挺身而起,昂头长嚎一声,悠长的声音中带着十足的威严。这一声叫罢,西首的群狼忽然全都悄然无声。跟着东边一只颈前带着白毛的乌黑大狼也扬起雪白的脖子,长长嘶嚎一声,霎时间东首狼群也静了下来。接着又有两只壮硕无比的大狼先后仰天嘶叫。 卓南雁知道那是四只狼王在各自传令,狼xìng最是坚忍机敏,瞧它们这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敌人业已来了么?他纵目远望,却见远山沉暗,苍林萧瑟,哪里有什么生人的影子。 跟着那四只狼王又先后厉嗥几声,声音或长或短,似乎是在各自分兵派将。群狼听了号声,立时四处散开,将石堡四周全都围住。卓南雁只见这百十多只狼忽聚忽散,全都悄寂无声,不由心中暗自佩服,又见群狼全都双耳竖起,挺胸昂头地四处张望,心里不由紧了起来。 一旁的厉泼疯焦躁道:“狼王将群狼散开,难道是已测知敌人要四面来攻么?”季峦沉声道:“十多年了,我在山中见群狼布阵猎物多回,从来没有这般谨慎小心。只怕敌人已经来了,咱却没有察觉!” 蓦地却见东侧一只灰黑大狼挺身长嚎,声音凄厉悠长。群狼立时一阵躁动。易怀秋忽沉声喝道:“在天上!” 卓南雁昂头望去,却见苍暗的天穹上忽然现出一片黑点,倏忽放大,忍不住惊道:“是大鹰。”易怀秋却嘿了一声,道:“不是鹰,是金雕!” 那鹰群飞近,卓南雁才瞧清那群东西双翅宽大,羽发金光,果然全是体形硕大的猛悍金雕,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暗想:“龙骧楼想必早知道我们风雷堡内有虎狼相护,他们调来金雕助战,真是有备而来!”季峦却道:“怪不得他们能轻易破去宋铁qiāng在玄机谷布下的多重埋伏,原来龙骧楼有金雕相助!” 群雕在空中鼓翼盘旋,却不冲下。卓南雁霎时觉得风雷塔上的西风凛冽了许多,也不知是晚来风疾,还是雕群鼓dàng出来的阵风。堡下群狼挺足长啸,嚎声此起彼伏,声势惊人。 蓦然间一只猛雕平展双翼自空中箭一般直chā下来,这一落劲急如电,狼阵之中最靠前的那只灰黑大狼猝不及防,竟给猛雕的双爪抓中眼球,立时凄声惨嗥,满地乱滚。四五只狼疾奔过去助战,那金雕却已振翅飞起,爪上鲜血淋漓,暮色中瞧来分外狰狞。 猛听得玄机谷外响起一声竹哨的呼哨,声短音厉。空中的群雕似是得了指令,立时纷纷鼓翼扑下。刹时间狼嗥四起,雕群和狼群杀在一处。伏牛山的群狼体大力猛,本来最是凶蛮,奈何这次的对手却更厉害。那群金雕双翼展开,几乎长达丈余,铁爪尖利,又力大无比,每每一扑一抓,就能将撕开大狼坚韧的狼皮,伤筋断骨。若是飞扑不中,金雕立时就会展翅高飞,决不给群狼反击的时机。 更可怕的是,这群巨雕显是给高人苦心驯过,玄机谷外的哨音不时响起,或悠长或短促,雕群的起落进退,全循着哨声,竟是暗合分进合击的兵家之道。有时是一两只先后扰敌,有时是几只连环诱攻,有时则是声势惊人的群起而攻。群狼在地上干挨打,只有嗷嗷怒嗥的份。 易怀秋凝眉瞧了片刻,便提气喝道:“放箭!”守在堡上的庄兵早就蓄势待发,得令后箭如雨发,直向雕群shè去。众人眼见地上的金雕和狼群搏杀在一处,怕乱箭伤了野狼,都对准天上高飞的金雕shè去。但群雕这时才显出了它们的可怕,巨雕竟会挥翅拨打乱箭,大翅一挥,劲风鼓dàng,便会将羽箭拍落。 一轮乱箭过后,竟没一只金雕落下。风雷堡内羽箭素来不多,大敌当前,众人惊骇之下便不敢再多放箭。 季峦大怒,抢上去自一个庄兵手中接过弓来,对准飞扑下来的一只金雕奋力一箭shè去。噗的一声,羽箭直贯入金雕腹中,却又余势不衰,直钉在了一只野狼的背上。 金雕和野狼一起滚翻在地,惊得雕群和狼群都是一乱。季峦连连顿足,拔出箭来,望着天上金雕又一箭shè出。这一箭又疾又准,眼见便要shè中,陡然间只听嗖的一声,不知哪里飞出一只羽箭,竟将季峦shè出的长箭击落。易怀秋眼见这一箭后发先至,劲猛势准,不由暗自喝了声彩:“龙骧楼内果然卧虎藏龙!” 蓦地又闻哨声凄厉,频频催促雕群猛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狼王精心布好的阵势便给群雕冲散。十几只强悍的大狼先后给啄得眼瞎腿残,更有几只形体稍小的狼竟给飞扑而下的巨雕提起颈背抓上天空,再高高摔下,摔得血ròu模糊。 再战片刻,群狼心惊胆战,蓦地那只灰毛狼王仰头嘶吼,声音惊惶急促。几十只野狼听了这嚎声,全都夹起尾巴,跟着那只狼王向西窜去。这灰毛狼王带着的是伏牛山最大的狼群,余下两个狼王见势不妙,也带着几十只野狼先后退走。季峦连连撮口呼哨,但狼的xìng子都是欺软怕硬,这时胆气一怯,任是他如何吆喝,也约束不住。 风雷堡下却只有那白颈的黑毛狼王带着本部二十余只野狼拼力死战,只是这时势单力孤,给金雕轮番扑下,连抓带啄,伤亡惨重。卓南雁眼见那黑毛狼王的一只眼睛已给金雕啄瞎,雪白的颈毛上鲜血淋漓,兀自呲牙苦战,心中不由阵阵难过。 易怀秋却叹道:“两年前,这黑毛狼王险些被大花咬死,是我自大花口中将它救下。嘿,拼死报恩,这是古来的侠士之风!” 那竹哨声嘻溜溜地又再响起,这一串哨声响过,天上一群金雕却鼓翅掉头,直向远山飞去了。厉泼疯眼见群雕没入暮云深处,忍不住顿足喜道:“哈,这群扁毛畜生跑啦!”卓南雁却连连摇头,沉吟道:“未必!瞧狼群的样子,怎地似是更加小心?”果然只见那独眼狼王仰头嘶叫,声音愈加凄厉。它身旁那二十几只野狼闻声立时聚在狼王身旁,鬃毛擎起,在西风中惶惶地盯着前方。 猛然间只听得一阵猛兽厉吼之声在山林深处响起,这时天已擦黑,凛冽的西风里蓦地传来这滚滚怒吼,真让人心惊胆战。却见黄影闪动,数只花斑大豹冲出山林,疾向群狼扑来。 “是猎豹,”易怀秋老眼一寒,道,“金雕攻敌,全凭目力犀利。到了傍晚,金雕目力不及,便成了废物。龙骧楼正好遣走金雕,换成猎豹,看来他们这攻击是一次猛过一次。” 一语未落,堡下的群狼已和猎豹杀作一团。群狼苦战已久,早就力竭,又都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有伤,几乎全凭着一股血xìng才能支撑到现在。那五只猎豹却是蓄势已久,又兼体大力壮,横冲直撞过来,立时将狼群咬得鬼哭狼嚎一片。 那狼王擎着颈下染了血的白毛,拼命嘶叫。群狼立时散开,三五只狼对付一只猎豹,嗷嗷地乱咬。不提防一只花豹直向狼王扑去,饶是那狼王身手矫健,还是给猎豹一口将耳朵咬去,鲜血溅出,染得狼头模糊一片。 易怀秋心中一痛,扬声道:“让它们退了罢!”守在堡下的宋铁qiāng几声呼哨吹过,四五只力尽的苍狼当先退去。 狼王昂首嘶叫,待余下的群狼先后退走,才睁着绿油油的独目,缓缓退去。那五只花豹眼见它鬃毛zhà起,眼shè冷电,一时竟也不敢穷追。 借着苍穹中最后的一丝余光,卓南雁见那只黑毛白颈的老狼一瘸一拐地向远山退去,心中蓦地一热:“便是虎狼之中,也有英雄,这老狼威风凛凛,真是英雄!” 厉泼疯眼见那五只猎豹在堡前四处跃动,耀武扬威,不由怒道:“不敢真刀真qiāng较量,尽遣些畜生上来,龙骧楼算什么能耐!”易怀秋冷哼一声:“龙骧楼如此煞费苦心,为了对付咱风雷堡,想必早已准备多时了。” 猛听得一声虎啸,自西山深处传来。易怀秋不由脸现喜色,道:“是大花、小花它们来了!”这两只猛虎平时散处深山,伏牛山连绵数百里,急切间宋铁qiāng寻它们不见,这时终于赶来。五只猎豹眼见身后猛虎冲到,急忙厉吼着转身迎战。 夜色阑珊,呼啸的西风里夹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虎啸豹吼之声惊得人肝胆yù裂。大花小花仗着一股锐气和野xìng一下子便冲得五只豹子阵脚大乱,但天色昏黑,卓南雁已难瞧见到底谁占了上风。 忽听大花怒吼一声,宛若晴天打个霹雳,跟着一只豹子惨声呜咽,黑暗中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卓南雁正急得满身大汗,忽见眼前一亮,却是堡中庄兵有人燃起了火把,明亮的火把光芒下,却见一只豹子横身倒在血泊之中,显是适才被大花一口咬死。 “熄了火把!”易怀秋见了火把光芒,吃了一惊,急纵声高呼。但是已经晚了,那余下的四头花豹见了火光,忽然四散退开。那大花小花却是混迹深山的野兽,平时最怕火光,猛觉身后火起,立时吃了一惊,尾zhà毛竖,惶惶yù退。 便在这时,猛闻几下鼓声响起,远处黑暗之中蓦地shè来一串弩箭。这排弩箭劲急无比,显是连环机弩所发。大花正被火光一惊的当口,登时给七八只乱弩shè中前胸,狂吼声中,翻身到地。 “大花”卓南雁心中剧痛,忍不住惊呼出声。忽听四五道啸声同时响起。啸声极近极响,又在这紧急关口乍然而作,委实惊心动魄。随着啸声,数十个矫健黑影直向堡中掠来。 那小花眼见爱侣惨死,呜地一吼,纵身便向迎面的黑影扑去。火把光芒骤然一灿,卓南雁才见对面涌来的却是一群灰袍汉子,那小花横冲直撞,呼呼两爪,便将两个汉子扑倒在地。 “大伙散开,老子来对付这只大猫!”怒喝声中,一个手持大斧的汉子快若疾风般冲到,劈面一斧斩在了小花顶门,登时鲜血飞迸。小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啸,仍是奋力扑过去。 那汉子眼见自己开碑裂石般的一记重斧斩在猛虎头上居然无功,不由冷笑一声,身子旋风般的一个疾转,大斧轻飘飘地横掠过来,登时划在小花咽喉。这一斧又快又狠,全仗着猛虎前扑之力,登时将虎喉划开,小花惨啸一声,终于无力瘫软在地。 这时那要命的火把终于熄灭,借着那一丝残光,卓南雁瞧见那持斧大汉敞胸露怀,一身灰袍在风中飒飒飞舞,却是个光头长发的女zhēn rén!他心中又痛又惊:“这三次攻击,果真如易伯伯所料,一次猛于一次!龙骧楼的人技高心dú,这一场血战风雷堡怕是凶多吉少。” 那汉子一斧斩了猛虎,胆气大壮,扬声喝道:“杀!留下小孩活捉,余下的不分老弱男女一并杀了!”蓦地鼓气一声长啸,在暗夜之中远远传了出去,立时四面八方都有杀声响起。季峦听得杀声,心中一沉:“他们借着金雕居高临下的目力,必是已经破去了玄机谷的埋伏。风雷堡已经无险可守,眼下只有拼力死战!” 众人下得塔来,退回易怀秋的禅堂。忽听得黑暗之中只听得吼声四起:“杀呀”“杀了金狗” 卓南雁听出那是风雷堡群豪的杀敌怒吼,但这吼声每每喊到半截就换作呃呃的一声短促叫声,心下正自奇怪间,却听身旁的厉泼疯呼呼喘气:“龙骧楼来的都是高手,出招好不狠辣,竟全是一击必杀!” 风雷堡内的群豪有当初的两河义军,也有不甘忍受秦桧yín威的岳家军老兵,这些汉子上阵杀敌都是好手,但若是对付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却又力所不及。想到这每一声呃呃的短呼,都是一个热血汉子瞠目倒下,卓南雁心内就是一阵烈火焚烧般的难受。 “都是热血男儿,叫他们不要死守,却是没有一人逃生。”易怀秋说着,呼吸也短促起来。蓦地一道喊杀之声从东南直窜了进来,跟着守在门外的宋铁qiāngbào一声喊,率着数十个汉子便迎了上去。 易怀秋陡地在黑暗中昂起头来,道:“东北已破了个缺口,贼人只怕攻进堡来了。”一阵狂风卷着逼人的寒意撞了过来,将屋门砰然dàng开。却见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院子里黑沉沉的还没有一个人影冲进来,但那喊杀叫骂之声却是越逼越近了。 “雕狼大战之时,我便瞧见他们已在暗中张网布阵了,”易怀秋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定,“听着,西南方喊声最疾,却是只喊不攻,那是金狗的扰敌之计,他们佯攻西南,实则强攻东北和西北。东南方位悄寂无声,其实是藏了高手,等候从那里突围逃生的人自投罗网!我这就出去,将龙骧楼的金狗引到东边!厉泼疯,你速速带着南雁他们向西突围!” 话一说完,他枯瘦的身子已经凌空跃起,那面岳家军的大旗也被他只手挥舞,随着他一起投入到暗夜之中。 卓南雁啊的一叫,拼力张眼向外望去,但那夜色太黑太浓,根本瞧不见易怀秋的身形,只见那抹月白的旗影在朔风中招展飘dàng,直向东方掠去。他忽觉口边一咸,却是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 这一次,卓南雁终于没有哭出声来,只奋力凝望着黝黑的门外。那抹在沉暗夜风中飘dàng远去的白影,深深烙在了这小小孩童的心中。 厉泼疯霍然立起,提起卓南雁负在了背上,大踏步便往院外走去。才闪出院外,却见沉沉的夜色之中尽是一点点一簇簇闪耀的火把,几十个灰衣武士往来冲突,拦住了风雷堡的庄兵四处劫杀。 跟这些服饰光鲜、兵刃闪亮的龙骧楼武士比起来,风雷堡的汉子衣衫褴褛,兵器残旧,不少人还挥着种地用的破锄铁镐,实是寒酸到了极点,却兀自人人苦战,无一退却。 厉泼疯口中低声咒骂,将身形隐在黑暗之中悄然潜行。四周都是刺耳的喊杀声和兵刃的撞击声,幸喜没人瞧见他二人。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哎唷,厉大叔,还有余孤天,咱们该带上的!”厉泼疯喘了口粗气,两只火红的眼睛在夜色里闪了闪,终究是回过头,又向院子里冲来。却见院中喊杀阵阵,退回来的宋铁qiāng和随后冲进的十几个金兵已经杀做一处。 余孤天一整日猫在屋中,黄昏时分听得堡外虎啸狼嗥,一直就心惊ròu跳。这会听得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师父出事了!完颜亮手下那批逆贼已经寻到了这里!”他在黑漆漆的屋内团团转着,想逃出去,却怕贸然冲出撞见金兵,可这么呆在屋中,无异于坐以待毙。 正自慌得六神无主,门支呀一声开了,一个胖大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季峦。借着院中些微的火光,余孤天瞧见季峦鬓发散乱,浑身浴血,不由吃了一惊。 “余孤天,你速速逃生去吧,”季峦紧紧盯着他,喘息着道,“龙骧楼的人马冲了进来,咱们要支撑不住……”余孤天这才瞧见季峦的腹前竟chā着一把剑,鲜血正自汩汩而出,但听得他说到“龙骧楼”这三字,心下微动,双目熠然一亮。 季峦重伤之下,心神却极是清楚,见了余孤天闪烁的眼神,心中蓦然一沉:“今早刚得了讯息,大金皇帝之子晋王完颜冠尚在人间,难道当真是他,龙骧楼当真是为他而来?” 原来完颜亮做贼心虚,畏惧有人以熙宗之子的名号图谋不轨,将完颜冠私逃的讯息封锁得严紧之极。以风雷堡季峦之能,却也是刚刚在今晨得到了一点消息,饶是他多谋善断,一时也想不到这破衣烂衫的哑和尚就是当今大金国的太子。但余孤天才来投奔,龙骧楼便骤袭风雷堡,已引得季峦对心下生疑,此刻眼见他目光闪烁,季峦心中疑心更甚。 他心下疑云万千,却不露丝毫声色,只喘息道:“快快逃吧,迟了就……不成了!”余孤天心下刹时一凉:“我跟师父千里迢迢地前来投奔龙骧楼,岂料芮王完颜亨也是个势力小人,得知我藏身之处后,竟也挥兵来擒我,好跟完颜亮邀功请赏!” 当下也懒得跟季峦说什么,满腹悲愤地向屋外走去。刚跨到门口,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晋王殿下,可要一路保重呀!”余孤天身子微颤,啊的一声回过头来,却正瞧见季峦那一双在黑暗中灼灼闪动的眸子。 季峦眼见了此刻余孤天的神色,登知自己所料不差,他虽不明白龙骧楼大举来攻到底要对这位落魄太子如何,却也知道风雷堡能有今日之灾,实是自己当初贸然收留此子所致。惊怒之下,挣扎着一步跨过来,反手便扣住了余孤天的脖子,喝道:“原来都是因了你这装聋作哑的小贼……” 余孤天见他忽然变得凶神恶煞一般,知道自己行迹泄漏,要待抽身逃走,但脖子给这人一把扣住了,立觉呼吸艰涩,难受之极。一霎时他的脸便憋得通红,生死关头却将心一横,反手一掌,重重推在季峦腹前的长剑上,嗤的一声,那剑登时从季峦身上透体穿出。 季峦身上早受了四五处厉害内伤,本就是灯枯油尽的关头,经这一剑透体刺入,闷哼声中,身子一晃,便栽倒在地上了。 余孤天只觉喉咙一畅,呼呼地喘了几口气,正待逃走,门外却奔进两个人来,正是卓南雁和厉泼疯。这两人去而复返,正是来此接上余孤天一起逃走,才跨进屋来,正瞧见倒在血泊中的季峦。卓南雁惊叫一声,疾跑过去将他扶起来,却见他已是不成了。 季峦还残存着一丝神智,口中道:“余…余……” 余孤天只道他这就要戳穿自己的身份,心下惊慌,要待逃跑,偏偏双腿不听使唤。卓南雁眼见这往日笑容满面的二伯气息奄奄,不由心如刀割,忍痛道:“是,是,我自会照顾余孤天小弟!”季峦的口唇一阵哆嗦,却再没有挣出一个字来,整个人便已僵硬了。 卓南雁心痛万分,厉泼疯已一步跨上,扯住他和余孤天,便向外冲去。三人才探身出屋,只听喊杀震天,风雷堡和龙骧楼的人马在院中已剿杀成了一团。 鲁金刚和李长塔正合斗一个矮矮胖胖的灰衣汉子。那人手中兵刃是根软软的长鞭,挥动之间,鞭上竟生出一股刚猛之极的力道,将鲁金刚的扑刀、李长塔的大槊震得东倒西歪。 厉泼疯只看了两眼,便知他二人不是这矮胖子的敌手,但眼下万分紧迫的事还是护着卓南雁和余孤天逃出去,当下肩上背了卓南雁,一手揽住余孤天,疾步冲出。 忽见那矮胖子软鞭疾旋,竟将李长塔和鲁金刚猛攻过来的两件长兵刃卷在一起,扑刀和青铜槊相互激dàng,震得两人都是虎口发麻,两件兵刃呛啷啷地竟全都摔到地上。李长塔一愣之间,心口已中了那矮胖子一记铁掌,鲜血狂喷,栽倒在地。 厉泼疯浓眉一抖,忽然一脚踢在地上的扑刀上,扑刀灵蛇般窜出,直向那胖子shè去。那矮胖子猝不及防,闷哼声中,嗤地一下,已给扑刀chā入腹内。鲁金刚已然扑到,拼着斜肩挨了他一掌,却一肘猛打在刀杆上,朴刀竟被他打得自那人腹内洞shè而出。 那人怪叫声中,身子软软倒下,死前的双目在火光下鼓鼓的突着,似是不信世上有如此舍生忘死之人。 厉泼疯这一踢刀杀敌,却也露了行迹,立时就有三四道身影疾向他扑了过来。宋铁qiāng这时也挥qiāng杀到,拦在他身前,嘶声喊道:“你快退,莫忘了堡主重托!”厉泼疯心头一凛,左掌抓起正在地上疾奔的余孤天,飞身一跃,远远地便纵上了墙头。 院里同时响起了四五声叱喝“好俊功夫”、“风雷堡还有这等身手的人”、“休让这厮走了!”厉泼疯听这几声冷叱或沉雄或冷峻,夹在纷乱的厮杀声中居然字字不乱,便知这几人均是高手,不由心胆一寒。 正要向院外窜去,忽然咦了一声,只见院外东侧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映得东边天空一片火红。闪耀的火光下却见那大旗杆上缓缓扬起了一面月白大旗,旗上那猩红的“岳”字在烈火光焰下迎风怒展,煞是醒目。 这就是当年百战百胜的岳家军行军布阵时挑过的大旗,十年前让金人闻风丧胆的岳家军大旗。在这个凄冷惨酷的冬夜里,在这烈焰烛天的火光下,那卷舞的旗面残旧了许多,但招展起来的依稀还是十年前的雄风。 几个要待扑来的龙骧楼高手见了那旗子,神色不由一馁,心内霎时都闪过了一句几乎忘却的话语“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激战之中的风雷堡群豪陡然间见了那大旗,却均是心神大振。这些热血汉子十年来猫在这山沟里,苦哈哈地种田打猎,也不肯出堡臣服金国。他们穿的用的多是十年前的破旧衣衫,洗得掉了色,烂了线,仍不肯换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这些南朝衣冠,也不愿退归江南,为的便是他们曾随着心中那位永远的大帅在这片热土上洒过血挥过汗,垂过泪水也留下过笑声。 十年后重睹这那火光中呼呼怒展的大旗,这些贫苦汉子霎时觉着体内涌起一股热腾腾的少年豪气,握着柴斧、猎叉的臂膊格外有力起来,呵呵大叫,拼力死战。这一来本就稳cāo胜券的龙骧楼武士立时阵脚微乱。 蓦地一个秃顶辫发的高瘦老者疾掠过来,用女真话长声喝道:“何三斧,你随我追那使刀的汉子,旁人跟着徐和尚砍了那破旗子!”这老者显是此次龙骧楼人马的主使,随口一喝,就有说不出的威严。 “徐和尚遵命!”一个胖大和尚昂首应了一声,跟着又有四五个汉子长喝呼应,呼喝之声起伏震耳,显是均为高手。立时院中鏖战的诸多金人全随着那和尚向东杀去。 那老者却双臂一展,有如一只苍鹰般直向厉泼疯扑了过来。跟着一声呼啸,那斩了小花的持斧大汉也飞步奔来。 厉泼疯骂了一声,携起两个孩子,从墙头上飞身窜了出去。院中的宋铁qiāng却知院外东侧的旗杆下埋有霹雳震天雷,急撮口嘻溜溜打了个哨子,数十个正待奔往东侧的风雷堡豪杰愣了一愣,才听到宋铁qiāng的嘶声一喊:“速来保护少主要紧!”众人一惊,急随着他和鲁金刚也向厉泼疯奔逃的方位冲来。 厉泼疯背上负着卓南雁,左臂揽住了余孤天的腰,脚下劲气展开,直如怒豹惊马一般向西冲去。老谋深算的易怀秋所料不差,这西侧果然没有伏下高手,只有十几个金兵虚张声势,眼见厉泼疯气势汹汹地冲到,急硬着头皮上前阻拦,却给他手起几刀,如同切瓜砍菜一般杀得四散奔逃。 卓南雁忍不住叫道:“好,厉大叔,这几下子杀得痛快!”厉泼疯哈哈狂笑,脚下丝毫不停,将那十几个金兵远远抛在了身后。 那老者长声怪啸,和那提着大斧的汉子衔尾追来。鲁金刚和宋铁qiāng带着几十个风雷堡豪杰不久便即赶来,挥刃杀散了这十几个金兵,自后奋力疾追。三拨人先后奔出风雷堡,才跑出一箭之地,忽听得身后风雷堡东侧响起震天价一声巨响,脚下坚硬的大地也在这怒响中微微颤了颤。 卓南雁的心却随着那响声忽然裂成了数片,他回头望去,却见风雷堡内火光耀眼,挂着岳家精忠旗的旗杆已然消逝不见。 “易伯伯”他撕心裂腹地长呼了一声,他知道他的易伯伯已随着那声zhà响和那面他奉若神明的岳家军战旗一起远去了。想到从今而后,他再也见不到这宠他、爱他的老人,再也见不到那张铁一样刚毅的脸孔了,卓南雁的全身都不禁抖颤了起来。 “不好!”那提着巨斧的汉子愕然止住步子,提起鼻子狗一样猛嗅着夹着血腥的硫磺气息,骂道,“徐和尚他们只怕中了易怀秋这老狗的算计!”那老者也知几个手下只怕已随着这声巨响灰飞烟灭了,却红了眼珠子叫道:“正点在前面,先撵上再说!”提起十成真气,起落如风,直向厉泼疯扑了过去。 厉泼疯身法虽快,到底携着两个孩童,堪堪着要给这老者撵上了。他是个血xìng汉子,此刻料知易怀秋与敌同归于尽,不由悲怒满腔,眼见身后敌手逼进,蓦地吐气开声,掌上发力,将余孤天和卓南雁远远送了出去。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六节:虎视鹰扬 壮士断腕 卓南雁哎哟了一声,身子在夜风中呼呼地疾飞了数丈之远,落下地时却稳稳当当地毫无损伤。他伸手扶住了身旁的余孤天,沉暗的夜色中瞧不见他脸上神色,只觉那跳耀的目光显得说不出的慌张。卓南雁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紧紧握了下那双冰冷的手掌,回头望时,却见身后厉泼风大刀闪烁,和那秃顶老人斗得正疾。 yīn寒的夜风摇晃着四野的林木,dàng起萧萧的呜咽之声,黑的群山顶上是墨色的天,那上面只几颗残星在眨眼。厉泼风便在这穿梭呼啸的夜风中挥刀如电,虎吼连连。那把沉重之极的厚背锯齿刀随着他的狂舞,刃上九枚铜环jiāo互撞击,发出阵阵惊人心魄的锐响。那老者却闷声不响,手中挥着一件古怪的尺形兵刃,步法错落,招式古怪。 jiāo手数招,厉泼风觉得对方招术看似绵软无力,却如抽丝缚茧一般,将自己的大刀紧紧缠住。两人身形jiāo错而过的瞬间,厉泼风借着些微的星光,瞧见老者手中那尺样兵刃闪着一层乌油油的光,他脑中电光一闪,忍不住大叫一声:“量天尺?”老者怪笑道:“南蛮子倒知道不少!” 猛听得有人一声怪笑:“海坛主,您先去‘照料’那两个小孩。这小子正对我何三斧的脾气,jiāo与我正好!”却是那提着大斧的汉子何三斧飞步赶到。 厉泼疯听得“海坛主”三字,心下微沉:“原来这干巴老头果真便是号称‘海东青’的金国邪派高手。听说此人擅于调鹰驯豹,横行塞北二十载罕遇敌手,数年前忽然绝迹江湖,想不到却入了龙骧楼!那金雕、猎豹必是此人所驯!” 一念未决,何三斧已凌空掠至,扬手一斧便向他当头劈到。厉泼疯横刀疾拦,刀斧相jiāo,发出震人心魄的一声巨响,两个人的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那绰号“海东青”的老者已扬眉叫道:“不错,这两个孩子才是正事!”也不见他如何作势,飘然一翻,便到了卓南雁身前。卓南雁大吃一惊,双掌一分,摆了个伏虎拳中“跨虎登山”的姿势,横身挡在余孤天身前。 海东青呵的一笑:“贼小子倒有些胆子!”卓南雁虎着眼瞪着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嘴里丝毫不肯吃亏:“贼老头还有些功夫!”海东青怒哼了声,正待出手,忽听数声马嘶,却是鲁金刚和宋铁qiāng已经率人奔到,有几人胯下还骑着刚从金兵手中抢来的战马。那海东青目光陡然一寒,身子劲急如电地倒飞出去,反手挥出,砰砰两响,便有两个风雷堡的汉子应声倒地。他料得此刻卓南雁二童难以逃远,但若敌手趁乱催马逃奔,只怕难以应付,便先求毙敌杀马。 忽然火光闪烁,众人均觉眼前一亮。却是一个汉子死前将火把丢在了地上,地上一团干枯的灌木碎枝立时燃起了一团火来。宋铁qiāng和鲁金刚眼见海东青随手挥洒间就斩了两个兄弟,不由呵呵大吼,一挺铁qiāng,一舞扑刀,分从左右扑上。 海东青也不与他二人缠斗,觑准了骑马的三个庄兵,身子疾如游龙一般窜了过去,铁尺疾挥,啪啪数响,那三匹牲口头上中尺,随声瘫倒在地,竟是脑骨碎裂,立时毙命。 十几个风雷堡的汉子眼见他武功精强,手段dú辣,均起了同仇共亟之心,齐声怒吼,挥着破锄铁镐便扑了过来。海东青磔磔怪笑,东一穿,西一chā,每一出手,必有一个风雷堡汉子应手倒下。鲁金刚和宋铁qiāng挺身追赶,却总是跟他差了几步之遥。卓南雁一直拼力嘶叫着为风雷堡的群豪助威,却只见那攥着钢叉锄镐、穿着破旧棉衣的汉子在红彤彤的火光中先后倒下去,不由肝胆yù裂,忽觉声音一阵哑,竟是哭喊得嗓子都劈了。 猛听得那边厉泼风和何三斧齐声怒喝,金铁jiāo击之声连绵不绝地响起,开山斧和厚背刀两件沉重兵刃瞬息之间连撞了数下。卓南雁不知谁胜谁负,心急如焚,陡觉腕上一紧,却见余孤天紧紧握住了自己手腕,身子簌簌发抖。卓南雁不由轻声道:“莫怕,厉叔叔最是厉害,过不多时便会斩了这两个金狗!” 厉泼疯的乱披风刀法这时已经施展到了极处,却依然被那汉子的开山大斧紧紧压住。他心下暗自骇异:“龙骧楼内果真卧虎藏龙,这何三斧武艺还不及那海老怪,我便战他不过。怪不得易堡主不让我留下跟他们硬拼。”想起易怀秋,心下悲愤,刀法一紧,招招全是舍生忘死。 那海东青忽然哈哈大笑,急奔的身子霍然一顿,反向身后的鲁金刚和宋铁qiāng撞去。鲁宋二人这才瞧清身旁的十几个兄弟均已陨命,悲愤之下齐声怒吼,铁qiāng和扑刀狂风暴雨一般地向海东青挥去。但这二人跟海东青的功夫相差太远,不过四五招间,便即险象环生。两个人火红的脸孔上全抹了层铁一样的坚毅之色,只是死战不退。 猛听得啪的一声,鲁金刚背上中了一掌,鲜血狂喷,他这人却也真是硬气,大吼声中,将扑刀拼力向他抛去,身子急滚,已经抱住了那海东青的双腿。宋铁qiāng嘶吼了一声:“兄弟!”铁qiāng舍生忘死地疾刺过去,却给海东青反手攥住,顶门上给量天尺当头砸了一下。宋铁qiāng哼也未哼,身子便软软倒下。 厉泼疯这边却已经分出了胜负,两个人速战速决,各以真力硬拼,厉泼疯内力不济,只得一步步向后退去。砰的一声,他的大脚猛然踩到了一片炙热,原来竟给那巨斧客逼到了那团燃烧的篝火之中。一团跳耀的烈火立时把他身上衣服燃着。 火光中猛听得两个人同时大喝一声,巨斧客的开山巨斧劈头砸下,厉泼疯避无可避,只得侧身一伏,巨斧还是凌厉无比地扫到了他的背上。一串火星四溅,厉泼疯背上缠着的铁练替他挨上了这一斧。呛的一声,三道铁练齐齐迸裂。 便在此时,厉泼疯的厚背锯齿刀电闪而至,本以为胜券稳cāo的巨斧客料不到自己这一斧竟然徒劳无功,惊骇之下不及闪避,竟给这劈山断岳的一刀拦腰斩为两截。 惨叫之中,巨斧客的两段身子轰然倒塌在那团篝火中,砸起一片卷着血腥的焦木燃枝。两人搅动的强大气劲打在那篝火上,那团火如遇劲风,竟倏地熄灭。那股劲风余势不衰,疾拍在卓南雁和余孤天藏身的灌木之前,骇得二人一起低头。 海东青眼观六路,实在想不到何以占了上风的巨斧客竟然给对手砍成两段,惊怒之下连环两掌,尽数拍在鲁金刚背上。“鲁叔叔!”卓南雁拼力嘶吼了一声,一股怒火直窜起来,竟顾不得自己不会武功,拾起地上的那杆铁qiāng便冲了过去。才跨出两步,却见鲁金刚口中鲜血狂喷,已然气绝,但双臂兀自铁一样地将他双腿紧紧箍住。 卓南雁的眼里喷着骇人的红光,激愤之下浑没想到自己这么贸然上前是以卵击石,铁qiāng疾抖,直刺海东青心窝。他年纪虽小,但这一qiāng含愤刺出,竟也虎虎生威。 厉泼疯大惊失色,急叫道:“少主,快走!”要待冲过去相助,却觉脊背上一阵酥麻传来,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来。原来他适才遭那巨斧客扫了一斧,虽被铁链挡住,但背后要穴受震,手足发麻,一时之下竟动弹不得。 “小贼作死!”冷笑声中,海东青反手在那铁qiāng上一格,立时将qiāng远远震了出去,跟着左臂一长便将卓南雁脖子抓住,喝道:“小贼是谁,这莽汉为何叫你少主?”若非他龙骧楼有令要活捉幼童和少年,这一抓早要了卓南雁的xìng命。 卓南雁只觉喉头发紧,却仍是破口大骂,想到这秃头老怪非但亲手杀了鲁金刚和宋铁qiāng,更是这一次率人突袭风雷堡的主谋,他恼怒之下,女真话、中原话夹杂着易怀秋平时常说的开封方言,诸般他想得到的污言秽语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海东青本就xìng子暴戾,此刻给他骂得心下着恼,连环两腿踢出,将鲁金刚的尸身远远踢了出去,口中喝道:“小南蛮子,老子宁肯给楼主重责,也要扼死了你!”手下缓缓使力,卓南雁口中呃呃连声,立觉呼吸艰难,但他是个执拗xìng子,兀自挣着一双眼睛向海东青怒目而视。 海东青却yīn着嗓子笑起来:“小南蛮子,你若肯服软,爷爷便饶了你。若是你小子有种,便这么瞪着爷爷,爷爷一点点地扼死你!”卓南雁虽然骂不出声,那喷着火的眼睛仍是狠狠地死瞪着他。地上的厉泼疯怒发如狂,破口骂道:“海老怪你个直娘贼的,这般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能耐?”大刀撑地,要待站起,但穴道被封,只觉手臂突突发颤,就是站不起来。 一旁的余孤天眼见卓南雁势危,本想扑过去救他,又觉自己这点身手上去也是白搭,慌张之下,身子缓缓后退,只想悄悄溜走。海东青却早瞧见了他,仰天骂了一声,右掌一振,量天尺疾飞过来,正击在余孤天胸前要穴上。余孤天身子一软,缓缓栽倒,那量天尺竟又忽悠悠地划了个圈子,重又飞回到海东青手中。 这一招劲力拿捏恰到好处,正是海东青的拿手好戏。他右手飞尺袭人,扣住卓南雁脖颈的左掌仍是慢慢加力。卓南雁双手使力,要扳开海东青的手指,却觉那几根指头如同铁铸一般,半点都扯不动。 随着海东青铁指慢慢收紧,卓南雁的头脑渐渐昏沉,张大了嘴,却吸不进什么气息来,心底一个声音只是喊:“我、我这是要死了么?” 生死之际,卓南雁猛觉丹田之中有一股热腾腾的劲道直冲上来,霎时胸中膨胀yùzhà,求生之念逼迫着他挥起双掌奋力推出。海东青内功精湛,自然不将这孩童的掌击放在眼内,冷笑声中,任由这两掌拍在了自己胸前。 猛听得一声惨嗥响起,海东青的身子断线风筝一般向后跌出。卓南雁这随手一击的劲力竟是奇大无比,海东青只觉一股强悍的劲气随着掌势直撞过来,登时远远跌了去,身子尚未着地,口中已经喷出一口血来。 卓南雁全力击出这一掌之后,忽觉浑身汗出如浆,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厉泼疯大惊,急叫了一声“少主”。卓南雁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身子却软软地提不起半分力道来。 厉泼疯见他尚能应声,心下稍安,回头看时,却见余孤天穴道被封,平躺在地,那海老怪却在地上喘息着缓缓坐起,盘膝而坐,正自全力运功。厉泼疯心中一凛,知道这老怪此刻受伤极重,但若是由他先行回复功力,自己三人只有任其宰割,急忙收摄心神,凝气调息。 卓南雁拼力抬起头来,却觉天上的星光愈发黯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地上只能瞧见两个黑黢黢的影子,隐隐地觉得厉泼疯暴呼暴吸,深长有力,海东青那里却如泥胎木偶一般没有一丝声息。 山道间一时静得骇人,风雷堡那头竟也传不出任何声息,只有山风往来穿梭,这深山的冬夜此刻就象一块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将野道山林间的一切全染成一片凝满了血腥的幽暗。卓南雁大口呼吸着清冷的夜气,过了片刻,忽觉四肢一抖,竟也慢慢地撑起了身子。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忽闻海东青一声低笑,身子疾弹,已从地上跃起,直向卓南雁扑来。他这时功力稍复,狂怒之下只想一掌先将卓南雁毙了。 “狗贼!”一旁的厉泼疯竟也在这时发出雷霆般的一声怒喝,挺身纵起,劈头一刀已向海东青脑后砍到。海东青怪叫了声“来得好”,身子疾伏,量天尺斜挥一招“咫尺天涯”,瞬息之间反守为攻。厉泼疯心下微惊,大刀盘旋,要待再斩,却见海东青呼呼呼连环三尺,分袭自己的胸口、小腹和咽喉。海东青适才曾和厉泼疯jiāo手数招,已对他的乱披风刀法路数了然于胸,此时这三招似是随手攻出,却是早就盘算好了的dú辣招数。 厉泼疯嘿了一声,错步退开时,忽觉那量天尺上生出一股强劲的黏力,将他的大刀粘住后逼到外门,一愣之间,海东青的铁掌已然当胸推到。厉泼疯只得挥掌相对,双掌才jiāo,便觉腹背之间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素来以骇人的膂力取胜,这时硬拼掌力,便实在难敌这功力深厚的海东青。 海东青呵呵怪笑,掌上劲力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来,只盼一举奏功。生死之际,厉泼疯忽地奋声大喝,脚下轻飘飘地一转,这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却恰恰将海东青掌尺上的劲力尽数卸开。海东青一惊之下,厉泼疯的大刀忽然直向他咽喉刺来。他这把厚背锯齿刀素来大劈大砍,此时忽然使出这等刚柔相济的剑招,着实出人意料。 那老者蓦地见了这一式怪异剑招更是大惊失色,错步叫道:“这……这莫不是太和补天剑法?”心胆微寒之下竟有些身法凝滞,便在此时,蓦觉身上一痛,背后已给锐物刺中。原来卓南雁觉得这时劲力回复,自地上拾起一杆长qiāng拔步奔来,觑个空隙,便奋力向海东青刺了过去。偏巧海东青见了厉泼疯这天外飞来的一记怪招竟是心神大乱,立时给卓南雁这乘虚而入的一qiāng刺个正着。 海东青骤觉背后中qiāng,内力迸出,脊背上刹时坚逾顽石,但不知为何,今晚卓南雁手上的劲道竟是大得惊人,镔铁qiāng势不可挡地直搠进来,半个qiāng头登时扎进了后背。海东青长声嘶吼,反手一掌扫在卓南雁肩头,将他瘦小的身子远远拍了出去。 卓南雁的身子跌到地上,海东青才瞧清暗算自己的竟又是这个瘦小的孩童,心下又是惊奇又是骇异,蓦觉耳畔吼声如雷,竟是厉泼疯的连环三刀已如疾风骤雨一般劈到。 他这时重伤之下,实是难以抵挡这般势若疯虎的刀法,拼力施展独门步法“戏波步”,连窜三步,仍是躲不过最后一刀,头上辫发连着薄薄的一层头皮给这一刀尽数削了去。海东青心胆俱碎,飞步纵出,身子登时隐入黑暗之中,几个起落,瞬息间便去得远了。 “少主!”厉泼疯却懒得理他,大叫着跨向卓南雁,“你……你伤得怎样?”惊骇之下,声音都抖了。卓南雁却自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咧嘴笑道:“没甚么,老家伙的爪子还不够硬!”话一出口,又觉心腹内热气奔窜,煞是难受。厉泼疯见他无恙,心下稍安,问道:“你往日病蔫蔫的,适才这一掌一qiāng怎地有这大气力,几乎要了老家伙的命?” 卓南雁心中也是茫然不解,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只觉着心底下迸出一股气力,稀里糊涂地就推出去一掌。那一掌也没觉有多厉害,多半是这老家伙不中用!” 厉泼疯觉着他说话时口中微喘,不由叹气道:“那老毛病又犯了么?”卓南雁苦笑道:“正是,还是小时候种下的毛病,用力之后就出汗难受!”厉泼疯听了这话,身子却微微一颤,长叹一声道:“走吧,这时咱却是半刻不能耽搁!”将他一把扛在肩上,又过去揽住了余孤天的腰,夹在肋下,足下生风,飞一般向南驰去。 三人向南奔出好远,回头望时,却见风雷堡方位已经起了熊熊大火。卓南雁心如刀割,忍不住挥起拳头捶着厉泼疯的肩头,道:“可怜易伯伯,可怜风雷堡的众位叔伯……厉大个子,我、我将来必要学会武功,找那海东青、完颜亨这一干龙骧楼的狗贼,报了这血海深仇!”论辈分卓南雁该叫厉泼疯为“厉叔叔”,只是他xìng子散淡,有时便随口喊他“厉大个子”,厉泼疯也是丝毫不以为意。 “不错,这才是我的好少主!”厉泼疯脚下不停,口中叫道,“易怀秋这老头什么都好,就是人老了胆子太小,瞧你身上有些鸟病,便不让你习武。为了这事我可是没少跟他吵!”卓南雁听了这话,却摇头道:“厉大个子,不许你说易伯伯坏话,老人家也是为了我好!” 厉泼疯哈哈一笑:“洒家就是这个脾气,其实这倔老头我是佩服得紧的。嘿,你若不练武,这一身大仇,要到驴年才能得报?他nǎinǎi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些小伤小病算得什么,总不能终日当个姑娘家养着!喂,小和尚,你若是难受,便拍我一下!”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余孤天说的。 余孤天被他夹在肋下,给呼啸的夜风吹得头皮发麻,但这时逃命要紧,旁的全顾不得了,听了这话便只含混地应了一声。 卓南雁却给厉泼疯的话说得眼前一亮,叫道:“正是,到了雄狮堂,我定求罗先生教我武功。若是练不出个样来,怎对得起我爹的在天之灵!”想到自己的父亲卓藏锋当年以一把铁剑会盟天下,心中更觉热血沸腾,忽然问,“对了,厉大个子,适才你跟那海东青打斗,忽然使出一招来,怎么就吓得那老家伙失魂落魄?” 厉泼疯嘿了一声:“那是跟你爹学来的一招剑法。卓教主剑法天下无敌,蒙他老人家瞧得起,私下传了我三招剑法。只是他这太和补天剑法何等精奥,我这笨驴一般的人总是连皮毛也学不到。他nǎinǎi的,想必这海老头曾经领教过教主神剑,一见之下吓得屁滚尿流,让咱们得了便宜!”卓南雁心里面热辣辣的,暗道:“太和补天剑法,这名字好大气魄,不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学得到爹爹的剑法?” “这是教主的在天之灵护着咱呢,”厉泼疯仰头向天喃喃自语,“教主、夫人二位英灵在上,你们活着时是英雄,死了必然也是神仙,求你们保佑俺厉泼疯跟少主人这一路平平安安的直到江南!” 卓南雁和余孤天听了这话,全忍不住一起举头望天上瞧去,却见头顶上大块铅色的冬云正在广袤幽暗的苍穹上缓缓翻滚,这又是一个深寒刺骨的漫长冬夜。 厉泼疯xìng情虽暴,却是个耿直汉子,生怕余孤天被夹得难受,不时也将他和卓南雁位置对调。余孤天被点的穴道本就不重,随着厉泼疯奔腾良久,已然解开。两个孩子要他放下来自己跑,他却只是不肯,内力展开,迈着大脚奔跑了很久,兀自快逾奔马。 疾奔了几里路,脚下的山路又变得崎岖起来,前面一座峰峦叠嶂的山岚狰狞地矗立在深黑的夜色里。厉泼疯却忽地住了步子,望着黝黑的峰影叹息道:“过去歇歇!”卓南雁拼力睁起眼向前瞧去,只隐隐瞧见山脚下一座破庙给一片松树林子环着,冷寂寂地甚是荒凉。 迈进黑黢黢的庙里,厉泼疯便晃亮了火褶子,将地上两根枯树枝点燃了。卓南雁才瞧清这是座破败已久的山神庙,飞檐积灰,四壁洞穿,那金漆脱落的神像也缺了半边身子。他心下奇怪:“这是逃命的紧要时刻,厉叔叔这急xìng子人为什么偏要到这破庙中歇息?” 厉泼疯却挥起袖子,在那神像身上擦了几下,才沉沉叹了口气:“瞧这血迹,便是你娘赵芳仪赵女侠留下的……”卓南雁身子陡然一颤,借着闪烁的火光,才瞧见神像胸前那一滩已凝成碧色的血迹,心底就是一片沉沉的撕痛:“原来厉叔叔是让我看这个!”扭过头紧紧盯着厉泼疯,颤声问:“我娘她在这地方跟谁厮杀过?” 厉泼疯的双眼给那跳耀的火光照成一片血红的颜色,沉声道:“那时四海归心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又逢明教有变,教主身边只余几个忠心汉子,秦桧那狗贼更亲遣心腹爪牙‘吴山鹤鸣’赵祥鹤,率手下铁卫追杀他夫妻二人。那时你还不足三岁。卓教主无奈之下,只得带上我们几个兄弟,亲自护送你母子二人举家北上,想要先将你们寄养在风雷堡内,他再回来重整四海归心盟和明教。” 卓南雁心中一苦,不禁张口问道:“厉大个子,为什么我爹这样一心为国的大英雄,却在大宋国内难以存身?” 厉泼疯却给他问得一愣。望着卓南雁那清泉般纯净的眼神,厉泼疯的心中阵阵刺痛,那张火光下通红的脸孔愈加狰狞,沉了沉,忽然将脚在地上重重一顿,骂道:“他nǎinǎi的,咱大宋国人从上到下便是不喜好英雄,大凡英雄好汉,都是不得好死!当初的宗泽宗爷爷是这般,岳元帅是这般,咱卓盟主也是这般!” 余孤天听了这话,竟也心有所感:“岂止宋国如此,我大金不也是一样么?贼酋完颜亮篡位,举国附逆,竟无一个男儿!只师父徒单麻一人忠心耿耿,算个英雄,却也不得好死!嘿嘿,人活世间,忍辱偷生,趋炎附势,原比做个特立独行的英雄要好得多!” 卓南雁却在火光中昂起了小脸,亢声道:“我仍旧要做英雄,象我爹爹一般,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好,这他娘的才是教主的好种!”厉泼疯心神激dàng之下,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庙外,一颗心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声音也变得沉郁无比:“赵祥鹤那狗才号称‘江南第一手’,却连你这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过,竟命人对你暗下dú手。虽然我们防范得紧,却也让你受了内伤。那时我们从杭州一路北上,连番激战之下,才到常州,夫人和你的身子便愈发虚了。教主听得天柱山飞来峰下的南宫世家有种起死回生的什么灵yào,无奈之下,便让我们先护送夫人和你北上,他却先要绕个弯子,西去南宫世家亲去取那灵yào……” 卓南雁隐约听易怀秋说过,南宫世家是江南武林六大世家之一,高手辈出,名望鼎盛,心下便是一沉。余孤天却听他二人絮絮叨叨,心下不免着急,但当此之际,却也只得沉着xìng子侯着。 “哪知教主赶到南宫世家,却正遇到等候多时的大金国第一高手、龙骧楼主完颜亨,后来‘吴山鹤鸣’赵祥鹤也率着大批铁卫赶来劫杀。据说江南雄狮堂罗堂主大老远地赶去相助教主……”厉泼疯说得双眉抖动,神色愈加悲愤,“那一战当真是惊天动地!只可惜到底谁胜谁败,却是谁也不知,而教主却再也没有音讯!”卓南雁听得心神摇曳,暗道:“爹爹虽有‘狮堂雪冷’罗堂主相助,但对手‘沧海龙腾’、‘吴山鹤鸣’都是顶尖高人,更有大批党羽,这一战只怕凶多吉少!” 一阵冷风吹来,将那两根树枝火苗噗的打灭了。三人心中都是一沉,却听庙外风摇松林,发出飒飒涛声,有若群兽齐吼。 厉泼疯的双眼却在黑暗中烁烁闪着:“我和几个兄弟护着夫人北上,也是步步荆棘,一路厮杀,追杀的高手被我们杀了不少,但明教五个兄弟却只剩下了我一人。捱到这山神庙内,却又是一场血战,我和你娘拼死恶战,斩了最后两个格天社的鹰爪子。但那一战之中,夫人为了护着你,却也受了重伤,这才硬撑着到了风雷堡。你还不足三岁,本就有伤,那一战之中又受了惊吓,夫人到了风雷堡后对你百般救治不得,心神更是大为损耗,没多久便也去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挥拳猛捶了一下前胸,黯然道:“你后来大难不死,身子却总是多病,病蔫蔫的难以习武。易老头见你xìng子执拗,始终不敢将这血海深仇告与你知。夫人临终前也曾遗言,不得让你知晓自己身世,只盼你安安稳稳地过这一生。嘿嘿,咱这一回要活着逃到江南雄狮堂,那是千难万险之事,路上随时都可能丧命,我老厉只能将心底藏了十多年的这些话说了出来,好歹让你做个明白鬼!” 卓南雁的心忍不住一阵抽搐:“原来这残破的山神庙里,十一年前竟有这般惊心动魄之事!是了,怪不得厉叔叔醉酒之后,总是哭喊‘夫人,夫人,你先走啊’,想必母亲在这惨烈的一战中受了不治之伤,厉叔叔便为此常常自责不已。嘿,易伯伯瞒着我,是为了我好!这时厉叔叔说给我听,也是为了我好!” 在这一日一夜之间,他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得知了太多的惨酷真像。那一颗小小孩童的心灵,忽然嗅到了一股从未想到的人生的苍冷况味。这种锥心的痛楚难以言说,却那样锐利,那样持久。 他大喘了几口气,忽然道:“厉大个子,我娘……她长得什么模样?”厉泼疯一愣,声音霎时舒缓了许多:“你娘长得很美,便如天上的仙女一般,剑法也是很高,因她爱传白衣,江湖中人便送了她个‘素衣剑’的绰号。”卓南雁的心中一阵迷茫,只觉喉头哽咽,便再难说出什么。 一股冷风穿堂而来,拍得人肌骨俱寒。厉泼疯却忽然将手重重拍在卓南雁肩头,低吼道:“南雁,今儿带你来这地方就是让你记住了泼天大仇!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了这大仇的!” 两个孩子听了这咬牙切齿的声音,心下一紧,全在沉沉的夜色里点了点头。在这一瞬间,两颗不同经历不同境遇的心灵里竟燃起完全相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的仇恨火焰来。 “小和尚,”厉泼疯却转头对余孤天道,“咱们这一回要下江南逃命,路上说不得处处都有追兵埋伏,你若不想跟着我们担惊受怕,待会下山之后我便将你放在路上的荒僻村庄里!”余孤天却知道这一次风雷堡遭袭,多半和自己有关,官府和龙骧楼的人抓的是他,如何敢落了单?急忙拼力摇头。厉泼疯才叹息一声:“好,那便一起走吧!”携着二童走出庙来。 他为避龙骧楼锋芒,不敢南走南阳,向东绕了个圈子,往东南跑跑停停地行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时,已到了罗渠镇。 正巧今日正有个早集,已有人迎着稀薄的朝阳,担着担子、赶着骡子三三两两地聚到大路上来了。想是临近年关,菜农商贩都想在这冬闲时节赚上两个闲钱。厉泼疯大喜,拿出包裹里的银子买了两匹骡子,自乘一匹,将两个孩子放到另一匹上加鞭赶路。 想是龙骧楼从未把风雷堡这小地界放在眼内,只道海东青这等高手出动,必cāo胜券,竟未再多派人马前来,三人途中也就再未遇见任何阻隔,路上也没见官军往来巡视。 厉泼疯却不敢有丝毫松心,心知龙骧楼手段通天,路上越是这般无事,他心中倒越觉不安。三人不敢停歇,只胡乱在牲口背上嚼了些干粮,一刻不缓地催骑南下。也亏得这两匹走骡健实有力,疾走了大半日,已经到了唐州地界。 行到黄昏时分,三人精疲力竭,猛一抬头,却见一座嶙峋起伏的大山伫立远方,虽是寒冬,仍能见着山上林木的葱郁秀气,端的雄丽多姿。厉泼疯展眉叫道:“前面的便是桐柏山啦,翻过此山,便是大宋地界!龙骧楼再凶,也不能将咱们如何了!”三人快马加鞭,直向山道奔去。 才在山道上拐了两个弯子,忽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长啸。这啸声有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划空而来,倏地钻进众人的耳际,再从耳朵里直窜入心间,扎心刺腑地甚是难受。卓南雁和余孤天给那啸声扰得头脑一昏,浑身抖颤,险些要从坐骑上载下来。 厉泼疯双掌疾探,将他二人稳稳抓住了,口中惊道:“他nǎinǎi的,什么人内力如此了得?”一道尖细的笑声横空传来:“风雷堡的小子,你们逃得过海老怪,却逃不过萧大爷的手心!这一次鹰扬坛的海老怪丢了大脸,正好显出我龙骧楼虎视坛的手段!” 卓南雁只觉那笑声便若根根针刺,扎在耳中,煞是难受,眼见身前的余孤天浑身颤抖,急忙自后抱紧了他,再伸手紧紧箍住缰绳,口中喘息道:“是……龙骧楼的人!” 厉泼疯面色陡变,黯然道:“是龙骧楼的虎视坛主‘百年身在愁病中’萧别离!听说龙骧楼有鹰扬、虎视、凤鸣、龙吟四坛,一坛胜于一坛。海东青是鹰扬坛坛主,他这次铩羽而归之后,这虎视坛坛主‘病书生’萧别离便亲自出马了。这人比那海老怪还要难缠百倍,快走快走!” 卓南雁见他面色惨变,心中一惊:“厉叔叔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提起这病书生也是忌惮得紧,不知这是个何等人物?百年身在愁病中,这绰号当真怪异得紧!” 三人纵马疾奔片刻,却听那笑声又自背后传来:“跑得再快些啊,老子最爱玩这猫捉老鼠的把戏!”声音似哭似笑,就在耳后不远似的。三人愕然回顾,却只见乱石嶙嶙,野径萧萧,哪有半点人踪? 厉泼疯忽然想起这荒山冷寂,只怕是这厮内功精深,听着蹄声跟踪而至。眼见前面闪过两个岔路,他将两个孩子提到身前,三人合乘一匹大青骡自向东行,却任由那匹空骡子向西奔去。 再奔了片刻,他干脆抱着两个孩子飞身跃下,在那青骡臀上狠力拍了一掌,大青骡四蹄放开,泼刺刺地顺着山道直奔下去。厉泼疯却挟着两个孩子向山上掠去。 这桐柏山是天下四渎之一的千里淮河的发源地,也是江淮两大水系的分界之处,山势兼容北国雄浑和南疆秀丽之美,更因南北气候jiāo汇于此,故而林木繁茂多姿。好在这是深冬时节,崎岖的山道上没有碍眼绊脚的乱草杂枝,只是寒天路滑,美不胜收的奇峰怪石反成了奔逃的阻碍。厉泼疯一边携着二人在山上亡命飞奔,一边低声咒骂着这滑脚的石头。 但这病书生萧别离好不了得,三人奔了半柱香的功夫,他那呼喝又遥遥传了过来:“给萧大爷缀上了,还想逃么?你们逃得越久,萧大爷越会狠狠折磨你们!”这声音似乎极远,又似乎就在耳边。厉泼疯神色一变,骂道:“只怕跑不了啦,待会若是这厮追来,你们不必管我,只管翻山逃命!” 卓南雁心中一沉:“厉叔叔素来胆大,今日怎地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正要说什么,却听厉泼疯沉声道:“少主,有一桩事情你要记住了,咱们都是明教中人,避难在风雷堡。便是因为咱们,风雷堡惨遭灭顶之灾,这大仇人就是龙骧楼主完颜亨!他日你若是学得武艺,便千难万险,也要先给风雷堡报了此仇!” 卓南雁望着他灼灼闪烁的双眸,想起那些在火光中破衣飞扬、满脸坚毅的群豪,登时胸中燃起满腔怒焰,一字字地道:“那完颜亨虽是金国的第一高手,可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 厉泼疯赞一声好,道:“咱明教中人,最重恩仇分明!这二百条热血汉子的泼天大仇若是不报,那真是枉自为人了!”卓南雁心中也满是悲愤,口中不住呼呼喘气。 三人伏身在接天蔽日的密树丛林中穿行,四周都是掉了叶子的老桧苍柏,浓郁的木叶气息不断撞击着他们的鼻端。萧别离的啸声却不紧不慢地在耳后时时dàng起。 疾奔的厉泼疯忽然咧嘴一笑,说:“小时侯师父给我说过一个故事,他说曾经在山沟里看到两只狼合着追一群山羊,”他粗哑的嗓音压得极低,沙沙地响着,卓南雁不知他为何这时要说故事,却也只有耐心听着,“几只小羊落了后,眼看要被那两只狼扑到了,忽然一只老山羊掉头冲了回来,后来那狼便扑住了老山羊,小山羊却逃了。”他说到这里又嘿嘿笑了两声,道:“他nǎinǎi的,这故事我师父那时讲得出彩极了,给我讲起来却是这么干巴巴的。” 卓南雁心中一动:“厉大叔这时干嘛讲这故事,难道他要学那老山羊?”扭头望着厉泼疯那在树荫中忽明忽暗的一张脸,卓南雁看不清那脸上的神情,只觉得这黑黝黝的脸凝重无比。 厉泼疯陡地在一处岔路前凝住了步子,将他们放了下来,低声道:“由这条山路南行,便是大宋地界,少主,莫忘了厉泼疯在这树林里和你说的话!”也不待他回答,忽然在密林中折向西北窜了下去。 卓南雁喉间一阵哽咽,猛然明白了什么,低叫道:“厉大个子,你也给我好好记着,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我卓南雁自会前来救你!”厉泼疯转过头狠狠点头,眼中闪出惊喜光芒,跟着越行越快,片刻间便融在了沉沉的密林中。 萧别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哈,看你们还跑得到几时还不给我站住!”他喊头一个字时,几乎就在卓南雁二人身后,说到“站住”时,却远了许多,原来是发现了厉泼疯狂奔的身影,便转向西北追了下去。 卓南雁几乎便想举步追出,但随即想道:“卓南雁呀卓南雁,若是你此时冲出去不但枉自送了xìng命,还辜负了厉叔叔的重托,岂非连那几只小山羊都不如?”正自犹豫间,面色焦急的余孤天已狠拉了一下他的手。卓南雁长吸了口气,只得跟着他伏身向山下奔去。 忽然间远山中传来厉泼疯嘶哑的声音:“姓萧的,明教厉泼疯在此,咱们兵刃上见个真章!”卓南雁知道厉泼疯故意大声说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当下脚下加速,不敢稍做停留。 随即一阵兵器撞击的声音密如bào豆般传来,卓南雁的心也随着这撞击声剧烈地跳动着,脚下越奔越快。 猛听得萧别离哈哈大笑,兵刃jiāo击之声噶然而止,再响起来时却又远了许多。卓南雁蓦地仰起头,呵呵地大笑起来:“厉大个子,你给我好好活着,你要给我好好活着!我定会回来救你!”脸上泪水滚滚而落,山间寒风拍在潮湿的脸上,锥心刺骨的痛。 余孤天见他忽哭忽笑,心下害怕,拉紧了他飞步下山。堪堪要到山脚,余孤天脚下却踩着了一块滑溜溜的青石,脚下一软,二人都立足不住,竟自山道间骨碌碌滑了下去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七节:曲动萧寺 气凌豪横 桐柏山南麓便是大宋京西南路的随州地界,自绍兴和议之后,金宋两国便不在边界派驻重兵。二人连滚带爬地下得山来,跑了片刻便瞧见了那路边的界石。 卓南雁心下阵阵激dàng:“爹爹给我起名叫卓南雁,就是盼着我早一日回归故土。我这只小雁长到了一十三岁,可不是终于回来了!”想起风雷堡群豪殉义,厉泼疯生死不明,那股喜悦立时又烟消云散了。余孤天却一直面色沉郁,虽是暂时逃脱敌手,但他想起从此别离故国,心中又泛起阵阵撕痛。 两个孩子不敢片刻停留,飞步急奔,身后却一直没有传来厉泼疯或是萧别离的声息。卓南雁的心却不禁慢慢向下沉去,明知道余孤天不会说话,依然不顾冷风呼呼灌进口来,连连地问:“孤天,你说厉大个子会不会再追过来,他……他会不会有事?”余孤天胡乱地点着头,想起厉泼疯多半无幸,心下竟也丝丝的有些难受。 二人跑跑停停地一口气逃了数里之遥,却见苍暗yīn晦的天穹下,冷寂寂的横着一座萧瑟的村落。 这时山风四起,天色yīn得好重,头上的浓云一团团地似是给炉火烤过的,闪着青灰暗紫的怪异颜色,给朔风一dàng,低低地都快压到头顶了。道路两旁无数枯草荆棘全在寒风中蜷缩着身子,瑟瑟地抖动。 迎面刮来的山风里掺了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汗水涔涔的身子给冷风一拍煞是难受,卓南雁身上阵阵发冷,眼见余孤天牙齿不住打颤,便道:“这么跑下去,不累死也得冻死咱们,得找个地方歇歇!”余孤天唔了一声,却挥手向前一指,只见一座冷寂寂的小庙正挺立在风雪中。 二人飞步奔到近前,却见庙上的匾额上写着“杨将军庙”几个字,推门走进去,却见大殿前燃着一堆篝火,一群人正围火取暖。卓南雁见了生人,先吃了一惊,待瞧清楚那只是几个烤火取暖的村民,才心下稍安。 这庙院子不小,正殿上供着一尊神像,依稀是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将军。庙里似是没有常驻僧道,七八个村民围在殿前,一个面色黝黑的六旬老者弹着一面小羯鼓正说着书。想是农闲时节,这小庙挡风遮寒,便引了一批村民来此听书。一股子生炭湿柴烧出的烟气伴着阵阵暖意,在昏暗的殿内四处乱窜着。 卓南雁凝神四顾,却见远处明柱下还倚坐着个面目削瘦、衣衫破旧的中年汉子,身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瞧神情似是一对父女,因隐在暗处,瞧不清长相,只依稀瞧见那汉子手中抱着一对牙板和胡琴,显是流落江湖唱曲的父女俩。 庙里的众人全聚精会神地听那老者说书,也没人注意这两个少年悄没声息地凑了过来。 只见那老者敲着羯鼓,摇着梨花板唱道:“滴溜溜号带齐飘,威凛凛挂甲披袍,扑咚咚鼓擂春雷,雄纠纠人披绣袄。百战百胜岳家军,长驱河洛马咆哮。” 宋时百姓好听艺人讲抗金英雄的侠义故事,时人称为“铁骑儿”。这老者说的正是当初岳家军北伐之事。卓南雁自幼生长于深山,一听之下便觉得新鲜无比,开始心内还惦记着厉泼疯,但终究是少年心xìng,渐渐地心思便全在那铁骑儿上了。 那先生才唱了几句,那庙门忽又支的一声开了,两个皂衣汉子晃着身子蹩了进来,瞧打扮全是宋朝的官府捕快。 当先那人瘦脸凸颧骨,颌下翘着一丛山羊胡子,进来后目光四处乱扫,道:“兀那说书的,你们瞧见了个身子高大的老乞丐来过么?”说书老汉和几个村民连连摇头。 山羊胡子骂了一声,叫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老不死乞丐,居然去招惹格天社!这冻死猴的腊月天,还累得咱爷们顶风冒雪的四处寻他。”他身后那随从道:“管他呢,格天社的大爷下了令要咱寻他,咱出来胡乱应应景也就是了。一个老乞丐能逃得了格天社的天罗地网去么?这大冷的天,冻也冻死他了。”二人说着拨开人群,坐在了火前,山羊胡子向老汉喝道:“接着说,接着说,拣一段热闹的说来听听。说好了,爷有赏!” 那老汉应了一声,停鼓不敲,张口说道:“老朽今日既来到这杨将军庙,便说一说当年杨将军的铁血丹心。话说杨再兴杨将军随着大军北伐,在岳元帅帐前讨了个正印先锋官,率了三百条好汉逢山搭路,遇水架桥,一路长驱直入,不想却在临颍外的小商桥前正撞上金国四太子兀术手下三大王带领的数万大军。那四太子手下三大王是哪几个?正是龙虎大王、盖天大王、昭武大王,各带一万大军,气汹汹好不威武,怒冲冲如狼似虎!” 在岳飞屈死风波亭之后,岳家军之事被官府严禁议论传播,但民间百姓、尤其是金宋边界上久受金人欺凌的穷苦百姓却仍是喜闻岳家军故事。山羊胡子却算个官差,听那老者说这岳家军杨再兴的故事,不由皱了皱眉。 只听那老者又道:“有道是两军相遇勇者胜,眼见着敌众我寡,杨将军却毫无惧色,吼一声惊天动地,催动坐骑千里青霜驹,挥动神飞亮银qiāng,直撞入敌阵。这一番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那时天降大雨,双方将士流下的血水全落入了溪涧之中。正是”说着拖个长腔,将小鼓一敲,亢声唱道,“漫漫杀气飞,滚滚征尘罩,百战袍甲红,四野阵云高。”声音凄郁苍凉,如带金戈铁马之声。 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着的村民全听得津津有味,卓南雁更忍不住高声叫好,只有余孤天听得南朝侠义之事,心中不是个滋味。 那老者唱了几句,脸色便一片沉暗,叹道:“那天上大雨拼命的下,地上两军拼命的杀,这三百条岳家军好汉如同三百条猛虎,跟着杨将军在数万敌骑之中横冲直撞,斩杀金兵两千名,直杀了那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无数,最终三百豪杰尽数不屈战死。那桥下的溪水已给血水染得赤红一片,成了一条血涧赤溪。那杨将军在敌阵之中杀得几进几出,全身浴血如同红人一般,兀自毫无退意。 “到得后来,他单qiāng匹马守在小商桥上,以一人之力,竟杀得数万金兵过桥不得。金兵无奈,只得放乱箭shè死了他。饶是如此,杨将军死后半个时辰,金兵硬是不敢近前。后来岳大帅挥兵到此,寻到了杨将军的尸身,火化之后,竟得了箭镞两升。正是,骤雨雄兵数重围,将军百战碎铁衣。青史图书载丹心,横戈气寒虎罴威。”这老者说得眉目耸动,声色并茂,听得众人尽皆动容。 蓦地小鼓咚然一响,一段“铁骑儿”已然说罢。卓南雁抬头看时,却见院中昏溟苍茫,暮雪正紧,这一段书竟使众人闻之如醉,神驰万里。 那老者拱手道:“诸位爷,这杨再兴杨将军如此忠义,后来京西一带庙宇,多有他的牌位!”就有村民连连点头,应和道:“是,俺们这杨将军庙都道是供的是杨六郎,想必也是这位杨将军。”几个人就将铜板丢到老者的铜盘里。 “狗屁岳家军,狗屁杨将军!”那山羊胡子官差却一把火窜到了脑顶上,跳起来尖声骂道,“当着我丁长富丁大爷的面还敢胡言乱语,杨再兴算个屁!那岳飞又如何?十年前还不是给秦相爷宰了!这杨再兴若是不死,风波亭上说不得也得陪着岳飞挨上一刀!”他这放声一叫,惹得众人全是一惊。 山羊胡子丁长富已走过去劈手一把将盘子里的铜钱夺了。那老者气得面皮发白,却不敢作声。几个山民也是敢怒不敢言。 卓南雁双目发红,便待发作,忽然想起:“易伯伯说过,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天下大勇!我一点武艺不会,上去徒然吃亏,这不知进退的暴躁脾气可要暂且改改!嗯,这小子叫丁长富,可要记住了这狗贼名号!” 那丁长富兀自指着说书先生骂骂咧咧:“趁早给爷闭上你的狗嘴远远地滚走,不然抓了你jiāo与那格天社!你这老东西若有种,便到京师秦相爷府里面去说这‘铁骑儿’去!哎哟”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跳起老高,捂着嘴叫道,“是谁,呜呜,nǎinǎi的是谁放暗器暗算……呜呜……老子?”众人凝神细瞧,才见丁长富的嘴中竟已鲜血淋漓。丁长富哇的一声,张嘴将那“暗器”吐了出来。他那随从低下头来一瞧,不由扯着嗓子叫起来:“丁爷,奇了,是根羽毛。莫非是这球鸟毛打掉了您的三颗牙!” 众人全是一惊。卓南雁凝神瞧去,却见地上淋漓的血迹中果然chā着一根翠色绿羽,心下暗道:“这翠羽长不过指,似是鸟翅上的翎子。这一根轻灵的翠羽怎会打落了丁长富的满嘴牙齿?” 忽听得一道粗沉的声音笑道:“跳梁小丑,无知蟊贼,也敢在这杨将军庙内胡言乱语!趁早给爷闭上你的狗嘴,不然抓了你jiāo与那阎王爷!你这小蟊贼若有种,便到yīn曹地府里面去放你的狗臭屁去!”这笑声乍然而作,滚滚如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卓南雁听这人最后两句却是拿丁长富的话转过来骂他,不觉大是解气,但转头四顾,却见院中飞雪飘飘,殿内火焰抖颤,也不知是谁发出的笑声。 丁长富捂着嘴窜出殿外,四处查看,却哪里有半个人影,正自心惊胆战间,一个白胡子村民忽然向那神像跪下,叫道:“神仙呀,莫不是杨将军显灵么!”一群村民连那说书先生,都给他这声喊惊得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跪在白胡子身后,齐齐向那神像磕下头去。不少人口中还念念有词。丁长富眼见众人下跪,心中半信半疑,但他此时惊魂未定,也不敢贸然上前生事。 卓南雁心下暗自称奇:“这必是一个武林高手出手教训那狗官差!只是这人身手好高,竟然来去无踪,真是奇了!”四顾之下,见只有那一对唱曲的父女闷声不语地侧身倚在柱子下,似是对眼前一切全不在意。 便在这时,却听庙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大雪风寒,世伯不如暂到这古庙之中避上一时!”立时又有一声沙哑的笑声响起:“哈哈,言之有理!这西北风白毛雪,刮了老夫的老面皮不打紧!若是吹着了闲侄女花容玉貌的小嫩脸,可就大是要紧!”声音响亮,在暮野之中传出好远。 庙门一开,却走进来四五个人。当先一人四十余岁年纪,身着碧绿武官时服,手中擎着一根金光闪闪的竹节鞭,瞧这人白面长眉,顾盼甚豪,只是那胸前衣襟裂了数个口子,瞧上去就有几分狼狈。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窄袖快靴的乌衣随从,各自打扮倒是齐整,只是一个左眼眶乌青,一个右眼眶红肿,凑到一处,便多了几分滑稽。 在那武官身侧,却伴着一对青年男女。那青年公子二十岁上下,面如冠玉,双眉挺秀,腰间悬着一口长剑。那女子方当妙龄,眉弯眼柔,姿容俏丽,竟是个标致美女,她背上也背着一把长剑。两个人俊朗娟秀,牵着的马也都是金鞍玉辔,当真是璧人宝马,jiāo映生辉。众人眼见这荒村野庙,忽然走入这样一群华衣贵人,都觉着奇怪。 那公子只扫了一眼,便笑道:“世伯,都是一群穷棒子,这是个没主的野庙。咱暂且歇歇,待风静雪停了,再上路不迟!”他口中向那武官说话,眼睛却偷偷向那女郎望去。那中年武官也贼溜溜地瞥着女郎,笑道:“言之有理,便这么着了!” 那女郎却秀眉微皱,伸出白嫩的玉手,掩住了鼻子道:“离他们远一些,乡巴佬脏得紧,真熏死人了。”那公子应了一声,将马牵到檐下,在殿内神像前扫了一处空地,扶那女郎坐下了。 那武官眼尖,却一眼觑见了丁长富身旁地上的那根翠绿色的羽毛,飞步窜上去,小心翼翼地拈了起来,颤声叫道:“羽毛……这、这莫不是御鸟的翎毛?”当胸一把揪住了丁长富,喝道,“狗贼,这羽毛是哪里来的,你是如何偷了这御鸟,又藏匿何处?快快从实招来!” 丁长富给他一连串的厉声喝问骇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小人是本地差官丁长富,奉……格天社大爷之命四处搜寻个老叫化子,这羽毛……。小的也是刚刚看到!”那武官怒气勃发,单掌一吐,将他震得飞出几步之外,直撞到那香案上,喝道:“让老夫抓个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那公子却缓步踱来,瞅着那翎毛道:“世伯息怒!听这小子口音,瞧这小子打扮,似乎真是本地差役。这厮功夫寻常,谅也没有手段到京师去盗御鸟。”回头向丁长富喝道,“这位是格天社的副总管、号称‘浩气千古’的桂浩古桂大人,还不过来参见!”丁长富和那随从急忙过来磕头。 “贤侄言之有理!老夫都是给那老叫化子弄的,一路上心魂不定,”桂浩古说着,瞧见几个村民和那说书先生战战兢兢地转身想要出殿,又厉喝一声,“全给老夫站住了!此时真相未明,呆在这庙里的,全有嫌疑。待会老夫歇息之后,还要一个个亲自审问!”几个村民眼见忽然间惹上了官司,全都哭丧了脸,只得乖乖坐在火前。 那美艳女郎却道:“桂伯伯,您说的那御鸟什么的,是怎么回事?那老叫化子,又是怎么回事?”桂浩古立时换上一副笑脸,走过来象拍抚自己爱女一样地拍了拍那女郎的脸颊,笑道:“闲侄女,你南宫哥哥没告诉你么?” “我们雷家接了您的飞鸽传书便立时兵出五路,我在路上急匆匆地一通乱赶,却凑巧遇上了这位南宫公子,才知他南宫世家也接到您的传书相邀。”说到这里,那女郎却白了一眼那公子,嗔道,“哼,哪知他这人呀,一路上只会假现殷勤,十句话里没一句正事!” 那公子见她轻嗔薄怒,娇媚可人,登时心神大醉,笑吟吟向桂浩古拱手道:“这一次加上我这‘飘花剑女’雷青凤妹子在内,江南霹雳堂雷家出马了五位好手。我们南宫世家,算上区区不才,也是六大剑客齐出,这可都是被您传书邀来的。我只知要捉的那个老叫化子‘醉罗汉’,原是嵩山少林寺罗汉堂的长老,法名无惧,入了江南丐帮之后一直跟咱格天社作对,却不知他跟御鸟之案有何干系?” 这几人说话声音响亮,旁若无人。卓南雁听了他们的话,脑中轰然一响:“原来这南宫铎是那南宫世家的,听厉叔叔说,爹爹当初便因闯入南宫世家之后下落不明的!不知这惊动了格天社、南宫世家和霹雳堂的叫化子‘醉罗汉’,到底是何许人也?”当下双目望着熊熊篝火,愈发凝神静听。 桂浩古却干笑两声,故作神秘地道:“这御鸟的主人来历不凡,便是鼎鼎大名的崇国夫人!”雷青凤秀眉一挑,问道:“崇国夫人是谁?” 桂浩古似是极喜这女郎发问,笑道:“青凤侄女想是专心练武,连崇国夫人的名头都没听过。”雷青凤见他说话之间又笑嘻嘻地伸手向自己的脸颊抚来,不由心下大是懊悔问这句话。正恼也不是、躲也不是的当,南宫铎迈上一步,恰好挡在她身前,笑吟吟地道:“这崇国夫人便是圣相爷的孙女,今年不过八岁,却是福慧双全,小小年纪便给圣上御封为崇国夫人……” 卓南雁听易怀秋说过,当今大宋诸多阿谀之辈提起秦桧来,都要在相爷之前破天荒地加个“圣”字。这时听得大宋皇帝赵构将秦桧的孙女、一个八岁的女孩,封为什么崇国夫人,不由心中又恨又恼。一旁的余孤天也不禁暗自摇头:“想不到秦桧气焰如此之胜,照这么下去,他会不会也做了南朝的完颜亮?” “御鸟主人来历不凡,御鸟的来历更加不凡,”桂浩古这下没有摸到美人玉面,横眼掠了南宫铎一眼,才向雷青凤笑道,“这崇国夫人虽然年幼,却颇得圣相和圣上喜爱。那一日崇国夫人进宫面圣,恰恰赶上宫中刚自陇山进了一批鹦鹉。崇国夫人便问一只鹦鹉,还思乡么?那鹦鹉却答道:思乡!圣上恰恰在旁听到了,登时也起了思乡之情,立时命人将这批鹦鹉放回陇山。万岁爷眼见崇国夫人喜欢鹦鹉,便另赏了她一只翠羽鹦鹉,这便是御鸟的来历了!” 南宫铎拍手笑道:“好,鹦鹉通灵,夫人聪慧,圣上仁德,这真乃传流千古的雅事!”桂浩古叹道:“崇国夫人自得了这御鸟,自是万分宠爱,走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可是一月之前,崇国夫人随母亲去灵隐寺上香,却在飞来峰下给一个打扮得如同叫化子般的老和尚出手夺去了御鸟,随行的格天社‘白虎七宿’居然拦他不住!”雷青凤樱唇微动,忽然看了看桂浩古那只老手,急忙住口不言。南宫铎倒替她问道:“这老叫化子想必就是桂大人千里追寻的醉罗汉了?” “正是这厮!”桂浩古白脸一红,冷哼道,“老夫带着白虎七宿连日追赶,他却从临安窜出,一路北上。这老家伙不敢真刀真qiāng地跟咱们较量,却连出诡计,先后弄伤了老夫手下的白虎七宿。一到随州境地,这狗贼便再无踪影。好在今天让老夫遇上了南宫贤侄和青凤侄女,咱三人联手,必能擒到这老贼。”雷青凤闻言,双眉一挑,跃跃yù试,那南宫铎却皱眉沉吟道:“世伯,醉罗汉为何要抢崇国夫人这只御鸟?” “这老贼无法无天,明摆着是跟圣相作对!这御鸟是圣上所赐,这么不明不白地给人夺走,圣上便不怪罪,圣相他老人家脸上也不好看!”桂浩古说得心头火起,重重顿足叫道,“相爷若是发起火来,那还得了,便说这一年前的‘狮猫案’吧!崇国夫人喜爱的一只狮子猫无故丢失,相爷责令临安府找寻。临安府请画师将此猫的画像画了一百多幅,在全城张贴,找了半年仍是毫无音讯。因这‘狮猫案’牵连入狱的便有一百多人,知府曹泳急得焦头烂额,最后终于憋出个法子,他找人打了一只比那狮猫小不了多少的金猫,献给相爷,才算保住了头上的乌纱帽!” 卓南雁越听越怒,暗想:“便因为他孙女的一只猫,秦桧便牵连了一百多人入狱,这老贼真是无法无天!”余孤天却想:“嗯,这知府虽然大是破费,但好歹保住了头上乌纱,过不了几年,还能再捞回来。”(按:秦桧孙女的“狮猫案”,见于陆游《老学庵笔记》,其事大致如此。) 南宫铎和雷青凤听了,全都凝眉不语。却听桂浩古叹道:“这狮猫案刚了,又来了个御鸟案。咱可真要小心措置,不然圣相一怒,雷霆大作,谁也担待不起!” 话音刚落,忽听庙内响起嗤嗤嗤的几声冷笑,声音清脆娇嫩,显是对桂浩古所言大是不屑。这笑声本来不大,但恰在桂浩古三人高谈阔论停歇之时发出,众人全听得真真切切。循声望去,却见冷笑之人正是端坐一旁的那卖唱的小女孩。 那女孩也侧过头来斜睨桂浩古,红通通的篝火登时映红了她的半边脸颊。卓南雁这时才瞧清那女孩容貌,但见她花肤如雪,瑶鼻樱唇,虽只扭过来半边脸儿,却已有一股明珠美玉般的容光自然流照出来。 卓南雁本来心下奇怪这个卖艺女孩胆敢嘲笑朝廷武官,待得瞧了她的容貌,登时一呆,若非亲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仙姿丽质的人物。那飘花剑女雷青凤本就是个罕见的美女了,但跟这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一比,登时成了庸俗脂粉。 桂浩古听了那声冷笑,本来心头恼怒,但转头瞧见了这样粉雕玉琢的女孩,心头怒火顿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一转眼又瞧见了那男子手中抱着的牙板胡琴,不由大咧咧地笑道:“难得唱曲的小娘生得这般标致,往后不要胡乱发笑!若不是桂大人我素来惜香怜玉,你可就要倒大霉啦?” “我可没敢笑各位大爷!”那女孩睁大莹澈的双眸,摇了摇头,道,“我是适才做了一个好玩的梦,梦见东海里的一只老鳖丢了个什么东西,就让虾兵蟹将去找。那群虾兵蟹将遍寻不见,便回来禀报老鳖说,海里面找不见,想必不是天上的鸟偷的,就是地上的猫偷的不是鸟案,就算猫案!格格,鸟和猫居然会到海里面偷东西,这虾兵蟹将不是太笨了么?” 她语音动听,笑声纯真,宛若雏凤乍鸣,冷玉轻击。但说出的话却是胆大之极,不但将秦桧比作了老鳖,更将桂浩古诸人骂作了虾兵蟹将。卓南雁忍俊不禁,嗤地笑出声来,心下更是佩服这女孩的胆气。 桂浩古狠狠瞪了卓南雁一眼,又转头盯着那女孩。说来也怪,他本是心下怒气勃发,但只瞧了一眼那张清丽得惹人怜惜的纯净脸孔,满腔怒火偏又发作不出,当下冷森森地道:“小娘儿胡言乱语,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过来给大爷唱个曲子,唱好了便饶了你!” 那女孩秀眉微挑,小嘴扁了扁,似是颇不情愿。她身旁那中年汉子却冷着脸道:“月牙儿,这一路上尽是惹祸!祸也惹了,曲子若不唱好,回去看我怎么罚你!”略调了下弦,指捻臂抖之间,立时就有一缕苍冷如诉的琴音响起来。那声音悠长凄清,若断若连,人人听了,心头都没来由的一阵悲凉。 那女孩似是极怕这汉子,秀眉蹙了蹙,撅起樱唇道:“爹爹别急,月牙儿唱就是了!”说着将牙板轻击,曼声歌道,“长江千里,限南北,雪浪云涛无际。天险难逾,人谋克敌,索虏岂能吞噬!” 这一开口而歌,声音婉转清润,就如一抹清清泠泠的山泉dàng进众人的心脾间。似这般以牙板唱曲的,当时唤作“小唱”,就是以拍板合着曲乐轻唱慢曲,讲究重起轻杀。宣和年间东京汴梁的李师师最擅小唱,曾以此道风靡东京,有风雅人便给小唱起了个雅名叫“浅斟低唱”。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在这荒野小庙内,竟能听到这等美妙唱曲,一时之间,桂浩古等人的怒气竟消弭不少。 卓南雁自幼长于荒野,素来少闻曲乐,这时乍听这美若天籁的歌声,更觉心神一dàng。这时庙中诸人全将目光集在那唤作“月牙儿”的女孩身上,却见她将牙板夹在指缝中叮叮当当地敲得悠然有致。 她这一转过头来,众人借着跳耀的火光和朦胧的烟气,更有雾里观花之感。这女孩见这么多人一起瞧她,似是有些害羞,微微垂下头去,眉宇之间便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轻愁。火光下,却见她那黛眉翠烟,眸凝秋水,愈发显得清丽绝俗。 她的歌声不高,但愈是这么宛转低回,愈是惹人屏息倾听。只听她唱到:“阿坚百万南牧,倏忽长驱吾地。破强敌,在谢公处画,从容颐指。破强敌,在谢公处画,从容颐指”声音倏地由低转高。她年纪幼小,本没有高歌遏云的功夫,但妙在喉音曼妙,这两叠反复的高亢之处仍是唱得娴熟无比,好似一抹清风越飘越高,直入云霄。 卓南雁听得入神,忽听那桂浩古低声问道:“这小妞唱得着实不错,这词听着有几分耳熟,却不知是谁人手笔?”南宫铎低声笑道:“她唱的是一首《喜迁莺》,乃是被贬多年的故相李纲,死前发牢骚所做。词中以秦王符坚暗喻金兵,借史言事,说他李纲自己便是从容指画的谢公,鼓动大宋之人随他一起抗金。” 听南宫铎说起“李纲”的名字时,卓南雁心中先是一动:“原来这是李纲老丞相的词,怪不得如此慷慨激昂。易伯伯常说李刚忠烈,是个大大的好官,却一直不为昏君所喜,后来郁郁而终。这女孩敢唱他的词,真是不同凡俗!”登时对这女孩愈加另眼相看。 只听南宫铎又道:“李纲的诗词已被圣相禁了多年,大人正好借此将这小丫头扣下!”桂浩古被他说破心思,却故意将脸一扳,道:“言之有理!公然吟唱李纲诗词,那还得了!待会可要将这小丫头带回去,好好管教!”他身旁的两个差官急忙低笑凑趣:“恭喜大人,得了美……”桂浩古想到得意之处,忍不住笑道,“多亏贤侄心思机灵,老夫这一路大风雪总算没有白挨!” 他几人压低声音说话,自以为旁人无法听到,哪知卓南雁天生耳目之力超逾常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他心中登时燃起一片怒火:“原来大宋狗官如此丧尽天良,见这女孩美貌,便要借口抓走!”忍不住向那几人怒目相视。只听南宫铎接着笑道:“哪里!小侄还有多谢世伯这次传书相邀!若无您这调度,我南宫铎焉能跟青凤妹子辗转数日,形影相随?” 雷青凤听他说起自己,忍不住格格娇笑,嗔道:“怎地又扯到人家身上来了。呸!见到美貌小妞,便动歪心思!”一扭头忽然瞧到了卓南雁愤愤的目光,登时红晕满面,秀眉一蹙,向南宫铎道,“这小叫化子死死盯着我看,好生无礼!”南宫铎和桂浩古甩脸瞧见卓南雁怒冲冲的眼神,都是一惊,心下均想:“难道我们的话,都让这小子听到了?” 这时候月牙儿那一阙《喜迁莺》刚刚唱罢,庙中众人全是心神皆醉。南宫铎却向卓南雁厉声喝道:“贼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么,乱瞧什么?”余孤天听了这一喝,脸色乍白,他是惊弓之鸟,急扯了卓南雁的手,便要走开。 卓南雁也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心中却还惦记这桂浩古要打这女孩的主意,低声嘀咕道:“慌什么!咱又没有招惹他们,我……”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花,那南宫铎已经闪身窜到他面前,忽然挥手,啪啪啪啪,打了他四记耳光。 卓南雁给他打得头晕脑胀,口边的鲜血霎时流了下来,抬头叫道:“我没招惹你们,你凭什么打我?”南宫铎冷笑道:“没招惹就打不了么?公子爷打人还问凭什么!”蓦地反手一掌重重打在他脸上,将卓南雁的身子打得直向后跌去。 他要在意中人面前大献殷勤,身子一弹,如影随形地直窜过去。卓南雁身子在空中才要落地,南宫铎已闪在了他身前,单掌疾探,抓住了他胸前衣襟,使力一贯,将他双膝着地,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女孩眼见他骤然出手伤人,不由花容失色,啊的一声惊叫。庙中村民见南宫铎殴打一个孩子,本来有人心中不忿,但见了他这奇快无比的身手,吓得都不敢言语。桂浩古、丁长富等人却都抱膝而坐,乐得看个热闹。余孤天急得身子打颤,但心内犹豫,终究不敢上前。 卓南雁双膝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觉剧痛yù折。却听那女孩颤声道:“爹爹,您瞧,他们……”又听那汉子冷哼一声:“跟你说了,少管闲事!”卓南雁正要挣扎起身,南宫铎的二指却搭在了他眼上,冷冷道:“小叫化子,你得罪了‘飘花剑女’雷侠女。快快给雷侠女磕三个响头,不然公子爷就剜了你这双眼珠子!”心内却想:“也不知这小叫化子听到了多少,若是给他传扬出去,只怕南宫世家、霹雳堂和格天社的名头都要有损。不如找个茬子,将这小子杀了灭口!” 卓南雁双手撑地要待站起,但才一抬头,便觉眼中酸痛无比。这时候他心底腾起一股悲愤之气,早将易怀秋说的“忍人所不能忍”的嘱托抛到了九霄云外,张口叫道:“小爷我只给祖宗父母磕头,死也不给你两个狗男女磕头!什么雷家、什么侠女,你们恃强凌弱,没的里玷污了这一个侠字!” 雷青凤听了他这一骂,不由玉面一寒,喝道:“南宫师兄,跟这小叫化子费什么话,他敢对我雷家出言不逊,将他一剑斩了!”南宫铎哼了一声:“我偏偏先让他磕过了头,再宰了他!”手指用力将卓南雁的头向下按去。 卓南雁只觉脑顶上重如泰山压顶,虽死力强撑着,脑袋还是一寸寸地向地上低下去。这时他满腔怒火,浑身热如火焚,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死也不能给这恶dú女子磕头!”猛地一歪头,噗的一口痰向南宫铎吐了过去。二人相距太近,南宫铎心思又大半在雷青凤身上,登时给卓南雁这混了血的口水啐在了腿上的襟袍前。 “小叫化子,是你自己找死!”南宫铎目shè寒光,单掌提起,便向卓南雁顶上拍落。那女孩啊的一声惊呼,纤手疾抬,忽觉腕子一紧,已被她父亲捉住。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八节:纵胆任侠 拔剑惊虹 南宫铎这劲力十足的一掌已经凌空拍下。这时他恼怒之下,满拟一掌拍得卓南雁七窍流血,哪知手掌才落,忽觉臂弯曲池穴上一麻,手臂便落不下去。跟着身前的卓南雁不知给什么怪异力量一牵,呼的疾飞了出去,落地之时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地上。 南宫铎一惊抬头,才见一个光头长髯的破衣老丐笑眯眯地站在卓南雁身前。南宫铎心下一凛:“这老丐是何时到的,又是使得什么手法将这小子拉走,怎地我全没瞧清?”一拂之下,才在臂上拈出一根翠绿的羽毛来,登时心下大震:“莫非他竟是用这轻飘飘的翠羽拂中了我的曲池穴?” 桂浩古却跳起身来,破口大骂:“老叫化子,果然又是你!这一次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雷青凤娇躯一幌,便闪到了南宫铎身前,拔剑出鞘,冷冷道:“原来阁下便是我们要找的醉罗汉无惧和尚!” 那老丐却不理他们,伸手抚着卓南雁的头,旁若无人地笑道:“好孩子,你这身骨气,竟比我老人家还硬气!我老人家十二三岁时,若是有什么大侠侠女的拿刀子动剑让我磕头,我一二百个头也给人家磕啦!”卓南雁瞧这老丐身子高大,满面红光,颌下乱糟糟一堆乌黑的长髯,偏偏头顶光光,瞧上去似是个和尚一般。他听出了老丐对南宫铎的讥讽之意,便强自笑道:“那是您老人家运气好,想必您年少之时,天底下还没有这么多的狗屁侠女大侠。” 丁长富这会却也听出了他的笑声,叫道:“老东西,适才就是你暗算的老子!”呛啷啷亮出铁尺铁链,手法干净利落,只是口中掉了几颗门牙,说话未免露气含糊。无惧和尚连连摇头,笑道:“他nǎinǎi的,老子不过是想躲在神像背后睡上一觉,偏偏遇上许多疯狗野狗母狗公狗跑到老子跟前嘶叫不停。扫兴扫兴,当真扫兴!” 蓦地大叫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窜到丁长富身前,啪啪两响,丁长富和那随从齐声闷哼,二人已经面向神像跪倒在地,竟已被那老丐踢中了腿上穴道。只听无惧哈哈笑道:“敢在杨将军跟前胡言乱语,老子便罚你们在这里跪上十二个时辰!” 卓南雁眼见他这一进一退,快如飘风,忍不住心怀大畅,暗想:“什么时候我也练成了这样的高妙武功,遇上了恶狗凶徒,上去也是这么两下子!” 南宫铎和那雷青凤眼见无惧和尚此时背向他们,背上露出老大空门,忍不住对望一眼,蓦地双剑齐出,疾刺无惧后背。卓南雁一惊,急叫了一声:“小心!”无惧大笑声中,身子忽然直挺挺向下栽去,如同一块石碑般地硬生生砸到了地上,就势一滚,便轻轻巧巧地躲过了那劲急无比的双剑。 南宫铎双瞳一缩,忍不住赞道:“好脆生的一招‘大栽碑’,醉罗汉之名果然不虚!”他二人一击不中,随即双剑盘旋,紧紧守住了门户。 几个村民和说书先生眼见要起争斗,心下惊慌,都要逃出庙去,但那两个各自肿了一只眼的格天铁卫这时候门神一般地守在庙门口,气势汹汹,谁也不敢上前,众人无奈之下只得猫在院子边上那根老柏树下。卓南雁拉着余孤天溜到神像背后,探头瞧着热闹,一扭头间,忽然不见了那对卖唱父女的踪迹。 无惧见他们这一刺一收,法度谨严,不由连连摇头,叹道:“师出名门,却行此以大欺小、暗算偷袭之事,真真可怜了你们这身功夫了!”说着翻起眼睛瞪着南宫铎道,“你便是南宫六剑中的什么‘一剑夺命’南宫铎么?嘿嘿,南宫世家的上代掌门南宫皋何等英雄,怎地传到你爹南宫参手上就坏了门风!” 南宫铎脸上阵青阵白。桂浩古已昂起一张胖脸叫道:“废话少说,无惧老儿,快快jiāo出御鸟!”和雷青凤、南宫铎三人各挺兵刃,虎视眈眈地盯住了无惧。 无惧仰头笑道:“那只鸟儿么,呵呵,味道平平!”桂浩古颤声叫道:“怎么,你……你将御鸟吃了?”无惧的大头猛点,郑重其事地道:“正是!不过这狗屁御鸟终日养尊处优,养得肥胖流油,远没有山间野雀有嚼头!”猛然将手一扬,几根绿色鸟羽纷纷扬扬地自空中飞落。 桂浩古身子发抖,自地上捧起几根鸟羽,心下又惊又怕,几乎便想放声大哭。无惧见了他那模样,大是得意,仰天笑道:“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和尚好歹留下这几根鸟毛,好让龟大人拿去跟秦桧老贼请功!”桂浩古忽然昂起头来,恨声道:“你这一次劫了御鸟,引得格天社带动大批人马随你北上,是不是还有什么yīn谋诡计?” “谁说龟大人是草包一个,这不是还有些见识么,”无惧和尚冷冷笑道,“可惜这时领悟,未免晚了。雄狮堂罗堂主和本帮莫老帮主想联络江南各路英豪,筹备再开四海归心盟会,却怕你们格天社碍手碍脚,这才请老和尚出马,略施小计,引开你们这群鹰犬!” 卓南雁听得他说起“四海归心盟”,双目登时一亮,暗道:“原来罗老伯真的要重开盟会啦!”无惧说着却霍地收起冷笑,昂然道:“便冲着‘四海归心’这四个字,这一路之上,洒家才对你和你手下的那白虎七宿手下留情!” “嘿嘿,果然又是这四海归心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桂浩古眼里登时迸出一层碧幽幽的利光,冷笑道:“实不相瞒,格天社大总管赵祥鹤赵大人深谋远虑,早已洞悉了罗老儿的jiān谋,此刻赵大人业已北上建康,亲自搅散你这捞什子盟会!哼哼,死了一个卓藏锋,又冒出个罗雪亭!眼下四海晏如,太平盛世,抗什么金,击什么虏?”一声呼喝,金鞭划出一道黄光,直上直下地砸向无惧的光头。 无惧拧腰闪开,怒道:“可怜卓盟主一心为国,却跟岳元帅一般,给你们这群jiān诈小人暗算致死…”口中说话,脚下步法踉跄,好似醉汉一般,东一倒,西一歪,却将桂浩古的连环数鞭尽数闪开。卓南雁在旁瞧见那单鞭卷起道道金光,招招擦着他身子掠过,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倒替他揪心不已。 南宫铎和雷青凤眼见桂浩古强攻无效,急挺长剑上前。这二人的剑法师出名门,“飘花剑女”雷青凤剑招迅捷,每一出手,便如雪花六出一样连环六式。南宫铎号称“一剑夺命”,剑法却是沉稳老辣,辛dú如蛇。三人联手,登时将无惧团团围住。 四人鞭来剑往,杀得呼呼生风,那团取暖的篝火给拳风剑气扰得忽明忽暗。旁人早已远远避开,只苦了跪在神像前的丁长富和那随从。二个人一迭声地叫喊不休,“哎哟,罗汉爷爷小心小的脑袋!”“姑nǎinǎi留神小的耳朵!” 无惧和尚的身子在鞭影剑海中前倾后倒,瞧上去随时要给兵刃扫中一般,可偏偏就是履险如夷。他口中兀自滔滔不绝:“金国跟咱们讲和,不过是瞧明着打咱们不过,暂且等候时机而已,等到朝中柱石忠良都给你们算计尽了,要兵无兵,要将无将之时,你们的金狗爷爷若不发兵来攻,老子就割了这颗脑袋给你们!”卓南雁听得连连点头,暗想:“他说的这话跟易伯伯说得差不多,这等道理,难道当官的都瞧不出来么?” 桂浩古却喝道:“老夫现下便割了你这狗头!”老羞成怒之下,奋力一鞭抽得老了,收手不及,将那神像前的香案打得碎成数段,吓得跪在香案前的丁长富呜呜大叫。 无惧呵的一笑,一招“滚地龙”急攻过来,右掌蛇一般地疾伸过来,攥住了金鞭的鞭头,左掌斜斜拍向了他肋下空门。铁掌未到,一股劲风已压得桂浩古肋下隐隐作痛。桂浩古大吃一惊,正要撒手扔鞭,却见青光闪动,南宫铎的长剑后发先至,抢上来挡住了他肋下破绽。雷青凤剑如匹炼,刺向无惧脖颈。 这二人一攻一守,都是救友攻敌的精妙招式,只是这两剑却全落在了醉罗汉的算计之中。眼见飘花剑女长剑攻到,无惧叫一声好,右掌撤了那鞭,化掌为指,在那剑上一弹,铮然一响,震得她玉手酥麻。醉罗汉的左掌划了个圈子,仍是在桂浩古的腿上抹了一下。 这一抹轻如拂柳,桂浩古却觉腿上一阵酸痛。醉罗汉这一掌余势不绝,不待招术使老,劲力暴吐,乘着南宫铎出剑护友之时,已在他肩头拂了一下。南宫铎身子踉跄,半边膀子立时酥麻,惊骇之下,一张脸已没有半分血色。 无惧一招迫退了三人,心中大是得意,不由昂头笑道:“罗堂主屡次嘱咐,对武林各方豪俊要以和为贵。咱们都是大宋武林同道,何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大伙暂且住手如何?”话才说完,忽觉背心上一麻,一股yīn寒的劲力已自“命门穴”上急透而入。 无惧一惊,暗道:“我手下留情,他们却施此暗算!”身形摇晃之间,却见一道白影如草中惊蛇一样在眼前疾闪而过,跟着呛啷呛啷的兵刃落地之声不绝,那桂浩古、雷青凤和南宫铎的身子已经先后栽倒在地。 无惧知道另有高手来袭,惊怒之下须眉戟张,奋力回身一招“醉骑驴”击向那道游走不定的白影。 哪知拳到中途,忽听得一声冷笑,那人竟一把抓过跪在地上的丁长富挡在胸前。无惧知道自己这一拳开碑裂石,仓卒收拳之际,浑身气血受震,臂上尺泽穴上更撞到了一股冷飕飕的掌力。醉罗汉再也支撑不住,便在丁长富呼爹喊娘的哭号声中,缓缓倒在了地上。 一股朔风扑地卷来,那团颤抖的篝火突地灭了,两扇殿门给劲风吹得忽悠忽悠的响,大殿之中霎时变得yīn沉沉的森冷人。卓南雁睁大了眼睛,才瞧见挺立在神像前的白衣人。这人书生打扮,身高臂长,只是身子太瘦,在昏溟的暮霭中瞧来,似乎瘦得只剩一道白惨惨的影子。 那“白影子”却连连咳嗽着道:“好,咳咳,醉罗汉果然有些门道,中了我摧经伤脉的化血七杀劲……咳咳,还能击出如此刚猛的拳法!” 那白衣书生说着猛然提起丁长富的脖颈,将他在地上重重一顿。丁长富只觉一股霸道刚猛的劲力自颈上透来,腿上穴道自解。他回头见这人左耳上垂着一根光闪闪的金环,估摸这病鬼一样的人物必是个“金国老爷”,当下就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多谢大人相救!本地小吏丁长富给您磕头了!” 无惧和尚跌坐在地,却亢声大骂:“姓丁的不要认贼作父!这病鬼是金国龙骧楼虎视坛坛主萧别离,你给这金狗磕什么头?”地上的南宫铎、雷青凤和桂浩古三人听了“龙骧楼”三字都是一惊,那白袍书生却扬眉笑道:“醉罗汉还有些见识,不错,在下便是‘病书生’萧别离!咳咳……百年三万六千日,不是愁中即病中!” 躲在神像后的卓南雁心中一颤:“这厮竟追到了这里,厉叔叔难道已遭不测?”回头看余孤天时,却见他也是目光惶然,握着自己的手中冷浸浸的全是汗。 躺在地上的桂浩古却干笑起来:“原来是萧大人,老夫格天社副总管桂浩古,这两位是南宫世家和霹雳堂雷家的高手,我们奉了相爷指令追擒这老乞丐至此,咱们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萧别离似是有些不信,细细瞧了他那身翠绿的武官时服,才冷冷一笑:“江湖都道,南有格天社,北有龙骧楼。在下今日一出手便擒了格天社的副总管,回去之后楼主定有重赏!” 桂浩古忙道:“大伙是一家人,谈不上什么擒不擒的!绍兴十六年,老夫曾随秦御使出使贵国,见过龙骧楼主芮王爷,芮王爷天纵神武,英迈过人,委实让人一见心折。今日一见萧坛主,更是雄姿英发,武功通神,老夫心中万分佩服,万分佩服!”他为人做官,素来抱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不二法门,这时xìng命攸关,自是将高帽子一顶顶地堆上来。 萧别离心中万分受用,却连连摇头道:“龙骧楼的病书生遇上南蛮子,素来是血流成河赶尽杀绝!嗯,雷青凤这小妞如花似玉,暂且留下来慢慢享用。看在楼主面上,便也饶你桂大人一命。余下的人,都是难逃一死。”说着将冷森森的目光从殿内扫到院外,口中“一二三”地数起数来,似是在盘算今日要斩杀多少个“蛮子”。 此言一出,躺倒在地的南宫铎和雷青凤固然是心惊ròu跳,那几个村民和守在门口的格天铁卫更暴一声喊,便要夺门而出。萧别离冷喝一声,大袖急拂,将一把铜钱以“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飞抛出去,那几人哎哟哎呀的惊呼急叫,个个瘫倒在地。 无惧和尚瞠目大叫:“萧别离,我无惧和尚决不会向你这金狗求饶!只是那几个无辜村民老实巴jiāo,你却杀他们作甚!”萧别离还未言语,丁长富却一步窜了过去,挥掌重重打在无惧脸上,骂道:“天杀的驴老花子,这会子当着金国萧爷爷的面,还敢猖狂!” 眼见无惧双目圆睁,根根虬髯倒竖而起,丁长富心下害怕,但此时他急yù向萧别离献媚买命,咬着牙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抵在无惧喉下,转头对萧别离挤出一脸谄笑:“萧爷,您只需点一下头,小的便给您料理了这不识好歹的老东西!” 萧别离却摇头道:“不成!”丁长富见他那颗瘦骨凸出的脑袋狠狠一摇,心中就是一颤,却听萧别离眯着眼道:“一刀子捅死了还有什么趣味!这等硬骨头难得一见,遇上了可要慢慢折磨,”忽地咧嘴一笑,“姓丁的,你若是有本事弄得这老和尚向我出口求饶,我便饶你一命!若没这本事,老子今日第一个便取你xìng命!” 丁长富浑身一抖,回头向无惧咬牙道:“老……老花子听见没,你若不给萧爷求饶,老子先将你十根指头一根根地斩下来!”无惧哈哈大笑:“洒家自打三十岁半路出家到了少林寺,得了‘无惧’这个法名之后,便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慢说是他萧别离,就是龙骧楼主、阎罗老子到此,洒家仍旧是无惧!” 卓南雁在后面听着,心内突突乱颤,既恨这丁长富为虎作伥,又暗赞无惧和尚胆气过人。忽觉眼前一亮,一股光焰映得庙内通红一片,想是神像前有人又点亮了那团篝火。 跳耀的火光下,丁长富的脸色愈发骇人,口中低声咒骂,将匕首抵着无惧胸前衣襟缓缓划下。无惧呵呵冷笑:“慢着点,这刀要进得急了,老子没命你也没命!”好似那刀不是刺在自己身上,一股血水却汩汩冒出,将他胸前衣襟染得殷红一片。 “好……你个老花子,这就休怪丁爷手狠了!”丁长富的声音倒有些颤了,蓦地攥起无惧的手掌,一刀斩下,登时将他左掌上的小指砍了下来。一股血水嗖的窜出老远,直溅到地上雷青凤的脸上,吓得她尖声惊叫。 萧别离却给这声惊叫提起了兴致,抚掌笑道:“过瘾过瘾,想不到这南蛮子宰割南蛮子,竟然这般有趣!”无惧却也跟着哈哈大笑:“狗贼再斩来,老子这笑声若是抖上一抖,就算老子输了!”丁长富的手掌上也溅满了血,眼见无惧神色自若,手竟有些抖了。萧别离在旁一迭声地道:“快斩快斩,没用的东西,快出刀啊!” 丁长富把牙一咬,正要再将匕首砍下,蓦地里神像背后窜出一道黑影,合身一扑,将他的身子撞得一个趔趄。丁长富吃了一惊,定睛瞧时,却见正是先前被南宫铎暴打的那个破衣少年,不由扯着嗓子叫道:“驴的,老子整治这老花子,却又来了一个小花子跟着找死!” 卓南雁却不理他,横身挡在无惧身前,叫道:“萧别离,你要抓的不是我么?这老爷爷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这满院子的人都跟你无仇无怨,你何必跟他们为难?”他年纪虽小,这般义正言辞地挺身而言,却自有一股凛然气势。 萧别离呵呵冷笑:“两个风雷堡的漏网小鱼儿,还能逃得出爷的手心么?那一个小贼也不要躲躲藏藏了,出来吧!”余孤天战兢兢地自神像后挪出来,一颗心砰砰乱颤,心内不住埋怨卓南雁行事莽撞。 卓南雁倒自知难逃,索xìng挺起胸膛,对萧别离道:“我厉大叔在哪里,也被你杀了么?”萧别离眼里光芒闪烁:“这莽汉杀了何三斧,哪里这么容易就一刀杀了!老子也要将他带到龙骧楼内慢慢折腾!”卓南雁听得厉泼疯暂无xìng命之忧,暗自放心,道:“既然如此,我们两个随你走!旁的人你可就放了吧?” 萧别离将吊梢眉一挑,冷冷道:“病书生一生行事,只听龙骧楼主一人的话,岂能让你这rǔ臭未干的孩子扰了兴致?丁长富,你可还欠着我一刀呢!” 丁长富给他寒冰似的目光一瞅,浑身一个激灵,反手将卓南雁推开几步,举刀便向无惧手掌砍下。卓南雁大急,猛然扑上,伸手捉住丁长富的手掌,一口便咬了下去。 丁长富啊的一叫,匕首险些脱手,低头看时,虎口上已经渗出血来。他惊怒之下,犯了蛮xìng,一把将卓南雁拉到近前,狞笑道:“好,老子先整治了你这小花子!”扬手将卓南雁那棉袄撕开,露出了他瘦弱白皙的胸膛。他听出萧别离是为了抓这两个孩子而来,不敢伤了卓南雁xìng命,却一刀在他胸上划出一道血痕。 卓南雁痛得一声惨呼,无惧和尚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扭头怒声喝道:“丁长富你这狗贼丧尽天良!老夫若是有三寸气在,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狗命!” 便在此时,却听得几声胡琴之音呜呜地连响数下。这琴声在yīn沉沉的庙宇中乍然而作,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冷肃萧杀之气。 众人一惊之下,却见一个汉子缓缓在黑影中站起身来,正是那对卖唱父女中拉琴的汉子。这人在醉罗汉和桂浩古等人过招之时便不知藏身何处,直到这一刻却又陡地现身而出。他紧紧盯着卓南雁胸前的烈火印记,快步走近,口中颤声道:“你这孩子竟是明教弟子,难道、难道当真是你……” 丁长富一股邪火正没处发泄,见这汉子浑身颤抖地步步走近,不由掀起八字眉骂道:“穷唱曲的,快给大爷我……哎哟!” 他的话未说完,身子忽如稻草一般向外飞去,直落到院子当中的老柏树下,哼哼唧唧地却再难站起身来。殿中高手不少,却也只有醉罗汉和萧别离瞧清了他这一招快捷无lún的出手。醉罗汉忍不住凝眉沉思,南宫铎等人却心下齐齐一惊:“难道这穷唱曲的深藏不露,竟是个绝顶高手?” 萧别离也是面色微变,适才他没有出手阻拦,就是要瞧瞧这拉胡琴的怪人身手如何,这时不由哼哼一笑:“好脆好硬的一招‘龙抬头’,阁下是谁?”心下也是暗自称奇:“这厮隐身暗处,藏气收神,我竟一直没有觉出他是个高手!” 醉罗汉忽地扬声叫道:“哈,半剑惊虹,名不虚传!”那汉子才扬起一张冷冰冰的脸孔,昂然道:“不错,在下明教林逸虹!”他本来一直低眉顺眼的缩着身子,这一挺身扬眉,双瞳之中精芒如电,立时显得英气逼人。 其时明教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的大名早就轰传天下,其弟林逸虹在近两年才名声鹊起,号称以半招“惊虹剑法”打遍江湖,声势之盛直追乃兄。 卓南雁这才得手掩住胸前衣襟,心中又惊又喜,暗道:“原来这大叔也是明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武功竟然这么高!” 萧别离给林逸虹那冷森森的目光一打,心底也泛出一股寒意,却犹自笑道:“久闻江南武林以格天社、雄狮堂和明教鼎足而三,剩下的就是南宫世家、霹雳门雷家、丐帮这江南各派了。今日萧某在这野店之中一举擒下了江南武林这多高手,实是三生有幸,若再能一鼓作气擒住林兄,便是锦上添花了!” 林逸虹冷冷道:“萧兄的偷袭之术别有一功,若非暗中偷袭,未必便能一举擒下醉罗汉而毫发无损!”他二人虽是称兄道弟,言语之间却已经剑拔弩张。 醉罗汉无惧听了他的话,却心中大畅,哈哈笑道:“说得好!林逸虹,你可比你那死板板的哥哥林逸烟有意思得多!”林逸虹听他提及兄长,却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不敢,兄长于我如父如师,林逸虹可不敢妄自跟兄长相比。”说着一撩襟袍,迈步走到空旷的院落之中,昂然道,“明教林逸虹,在此领教龙骧楼虎视坛主高招!”萧别离哈哈大笑:“能跟林兄一战,我这趟南下才算不虚此行!”大笑声中,也缓缓踱到院中,在林逸虹对面丈余站定。 他二人谈笑风生,步履从容,似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要叙旧谈天一般,但殿内众人均知这一战干系重大,萧别离若是再胜了林逸虹,非但江南武林颜面大损,殿中这几个人多半也xìng命难保。众人心中惊愫,不错眼珠地瞧着他们,心中都是怦怦乱跳。 那女孩月牙儿迈步走进殿来,自袖中取出一幅长长的翠巾,先来给卓南雁包扎伤口。卓南雁胸前给匕首划开一道血口子,虽是皮ròu之伤,却也痛得他够呛。月牙儿白皙的小手如同一对好看的蝴蝶,在卓南雁胸前翻飞忙碌着,竟是灵巧之极。 卓南雁自幼在男人堆里面长大,见的都是满身泥土的庄稼汉,从来没跟女孩子打过jiāo道。这时两人离得极近,只觉一股淡淡的香气从月牙儿身上传来,似花似露的极是好闻,卓南雁忽道:“月牙儿,你身上好香!” 月牙儿秀眉一蹙,凝脂白玉般的小脸上红霞飞扑,抬起清炯炯的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卓南雁愣了一愣,暗道:“瞪我做什么,你身上就是很香么?”原来风雷堡主易怀秋生xìng粗豪,心中少有礼法之念。卓南雁跟他长大,心中也从来没什么男女之防,这时不由奇怪自己这一句话为何会惹她生气。月牙儿心细手巧,给他敷了金疮yào包扎完毕,卓南雁竟没有觉出痛来。 他心下感激,但见她一直冷着脸不跟自己说话,又有几分气恼,忽地顽皮xìng子发作,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听人说,女孩子有一件事情万万做不得,不然长大了可嫁不出去!”月牙儿想不到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忍不住道:“什么事情?” 卓南雁缓缓道:“装哑巴!”一语出口,险些笑出声来,心下大是得意,“你冷冰冰地对我爱搭不理,这时可不是乖乖地跟我说话了么?” 月牙儿秀眉绝lún的弯眉挑了两挑,终究一跺莲足,默然走到醉罗汉身前,拿yào给他止血裹伤。卓南雁眼见月牙儿脸上现出又羞又恼的神色,心内倒有几分后悔:“这小丫头不识斗,未免胜之不武!罢了,你不招惹我,我也不再招惹你!”扭过头不再看她,一双眸子直向院子里那两个人望去。 已经入夜了,顶上苍穹黑得象一个倒扣的瓦盆,呼啸的朔风里那根老柏树摇枝摆干,发出阵阵让人心悸的咝咝啦啦的声响。大殿里还有一团篝火,只是快燃尽了,只剩下条条随风抖颤的猩红。借着那点幽暗的红,卓南雁瞧见院中的二人渊停岳伫一般地立着,晚风将二人的襟袍撩起老高,衣袖给风鼓着,猎猎作响。 满天飞雪密匝匝地从天而落,在二人的须眉头肩上都洒了一层玉屑,卓南雁一瞬间竟生出一股恍惚,觉着这两人已化作了石像,恒古以来便在这里对立了。 “好!”还是萧别离大笑一声,缓缓一步踏上。他这一步跨出,脚下半尺深的积雪登时给一股无形的巨力推动着向两旁涌出,地上竟现出一片尺宽的无雪土地来。林逸虹浑身衣襟更给一阵狂风鼓dàng着,发出有若裂帛一般的嘶响来。 沉思不语的无惧和尚这时却浑身一震,喃喃道:“好霸道的化血七杀劲!听说萧别离就是为了练这邪门功法,伤了身子,久咳不止,得了‘病书生’这绰号,这化血七杀劲摧筋伤脉,不知林逸虹的魔功可否抵挡得住?” 一语未毕,却听萧别离笑声再起,双臂平展,凌空跃起,整个人如同一只搏兔苍鹰般向林逸虹当头扑下。人在半空,双袖却卷起满地飞雪直向林逸虹撞了过去。无惧眼见那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给他袖上腾起的罡风带着,如同两面雪墙,分从左右直向林逸虹身上裹去,惊得住口不言,心下暗道:“这厮功力精深至此,便不用偷袭,我也不是他对手!” 林逸虹身子一幌,悄无声息地疾退了两步,那两面雪墙已经撞在一处,登时飞起丈高的雪浪,飞花溅玉,煞是好看。林逸虹冷哼声中,左袖疾拂了几下,那雪浪给他劲气一撞,立时分出四五道细浪来,剑一样向空中的萧别离刺去。 萧别离双臂一振,大喝声中,右拳已经当头击下,将迎面shè来的“雪剑”砸成一片玉屑bái fěn,刚猛的拳劲随即击向林逸虹头顶百会穴。林逸虹却似不敢硬接他这猛厉的拳劲,竟再退一步,左掌疾飞,斜斜斩向萧别离的双腿。他身旁雪片正自飞落而下,给这掌力一dàng,又升腾而起。萧别离双目怒张,蓦地吐气开声:“去!”双掌一合,满空怒雪如给飓风搅动,化作一团盘旋不已的“白龙”,将林逸虹紧紧裹住。萧别离的身子终于从天而降,也钻入了那团飞转的雪龙之中。 卓南雁眼见那雪龙越转越大,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不由目瞪口呆,回头问那无惧:“大师,到底是谁占上风?” 无惧眉头紧锁,尚未答话,地上的南宫铎已歪着头叫道:“这样的打法我可还是头回看到!那姓林的一退再退,只怕要糟!”卓南雁向他怒目而视,正要反唇相讥,忽见身旁的月牙儿蛾眉微蹙,脸上神色发紧,红通通的火光下愈发衬得她面如皎玉。他不由长眉一挑,赌气般地道:“我瞧那姓萧的才要糟!” “我爹不会输的,”月牙儿紧紧盯住那团渐旋渐粗的怪异雪柱,咬了咬樱唇,道:“他还没用右手!”众人都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却见二人模糊的身影在雪团之中时隐时现,林逸虹那右臂果然始终软软垂在腰间不动。 卓南雁暗自吃惊:“这林逸虹恁地高傲,难道他真要单臂胜这病书生么?”南宫铎连连摇头:“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高手xìng命相拼,哪有右臂不动的道理,只怕他右臂已然受伤了。”地上的雷青凤却最怕林逸虹落败,急得破口大骂:“你又知道什么,你当‘半剑惊虹’跟你一般脓包么?” 南宫铎面红耳赤,却决不敢跟她斗口,连道:“是,是,凤妹,我还不是跟你一般的心思,盼着他一剑斩了这病鬼!哪知他偏要单臂对阵,嘿嘿,他拿自己的xìng命做儿戏无妨,岂不是拿咱们的xìng命也当作儿戏了么?” “林逸虹使的,莫不是明教的三际神魔功?”一直不语的无惧和尚忽然嘀咕了一句,声音却极是低沉,“想不到他竟暗中修炼这门邪功!”他语音微抖,透着打心底泛起的颤栗,这低低的一声嘀咕也只有卓南雁听到了。 卓南雁听他语音发抖,神色凝重,心下奇怪:“三际神魔功是一门什么功夫,怎地这老和尚如此害怕?” 话音才落,却见那盘旋不已的粗大雪柱忽地四散bào开,一片雪粒子劲矢般打过来,拍在众人脸上,猎猎生痛。卓南雁却似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大张了双目,原来他正瞧见那白雾般四处涌动的雪花中,林逸虹的右臂忽然龙一般地翻了起来,这臂膊此时竟膨胀得水桶粗细,右掌中更擎着一把短剑,精芒如电,直刺萧别离的咽喉。 他这右臂不动则已,一动起来就惊人眼目,那如椽粗细的巨臂蓦地挥出一把雷霆怒剑,委实有排山倒海之势。 萧别离眼见林逸虹一直左支右绌,却迟迟不肯施展剑法,原也早就留意他那右手,此时见了这险湍怒龙般的一剑,叫一声好,右掌一翻便迎了上去。他指上都套着纯钢指套,素来不畏刀剑,反手挥动之间,化血七杀劲已提至八成,将这一招平平常常的“手挥五弦”使得刚猛无俦。 骤闻轰然一响,铁指和短剑已经撞在一处,这响声如同金石jiāo击,却又隐隐含着一股风雷之声。萧别离只觉一股绝大的劲力从五指直窜入体内,五脏六腑煞是难受。这人也真强悍,竟怒声厉喝,双掌齐齐翻出,却是一招更平常的“推石问路”,只是此时他须发皆张,竟已用上了毕生修为。林逸虹双眉一扬,短剑上光华更灿,凛凛剑光直向铁掌撞去。 锵!这一声却短促郁闷,如同裂帛碎锦。随着这声怪响,满地积雪如遇狂飚,带着尖锐的呼啸疾向四处飞溅出去。 借着微弱的火光,卓南雁却见林逸虹的身子随声而退,一连三步,堪堪抵在了那棵老柏树上。萧别离却低哼了一声,身子化作一团白光,疾飞而起,直向庙外逸去。他身形才逝,空中却又响起两声凄厉的惨叫,那两个格天铁卫直挺挺地自半空栽到大殿前,喉咙中鲜血淋漓,已是不能活了。显是遁走的萧别离暴怒之下,出手杀了这两人。 殿中那团篝火给尸身带起的罡风一砸,登时熄了。众人一惊之间,黑暗中又传来萧别离的笑声:“咳咳,好一个有勇有谋的林逸虹,咱们来日……咳咳,再会!”笑声夹着连绵的咳嗽,暗夜中听来说不出的yīn森怪异,倏忽便去得远了。 “爹”月牙儿惊叫了一声,声音颤得让人揪心。众人一惊之间,耳畔忽又响起一声冷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林家子弟,遇事要刚毅沉稳,怎地总这么慌慌张张的!”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才见林逸虹幌着火褶子走了进来,冷峻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口角上还挂着一丝绛红。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九节:平湖归雁 翠竹争棋 “您受伤了?”月牙儿走过去作势yù扶,却给她爹一把推开了。 “爹没事!他这摧经伤脉的化血七杀劲还没练到家,已给我伤了三焦经脉!”林逸虹说着却叹了口气,“他临走前说我有勇有谋,实是心里面不服气。呵呵,龙骧楼,好了不起么?”说话之间,掌指齐施,或拍或按,将地上无惧四人的穴道尽数解了。 桂浩古身为官人,素来与明教势同水火,眼见林逸虹对自己也是一视同仁的救下,忙不迭地将一堆高帽子笑送了上来:“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林大侠大展神通,力挫贼虏,实是……”他这一下站得猛了,猛觉腹内一痛,身子一晃,重又跌坐在地。 林逸虹淡淡一笑:“诸位眼下虽能行动自如,但化血七杀劲猛厉非凡,单凭外力难以尽除,请诸位少安毋躁,且在此运功片刻!林某有言在先,你们是伤在金狗手中,此时咱们都是大宋百姓,自家恩怨且抛在一旁,我给众位在此护法。”南宫铎、无惧等人心存感激,这时候却不是客气的时候,各自微一颔首,便凝神调息。 林逸虹又命月牙儿将篝火生起,自给那几个村民和说书先生都解了穴道,好言安抚,让众人去了。转头又见那丁长富可怜巴巴,便也出手解了他和那同伴的穴道,训诫他二人以后不得为恶。他生xìng沉冷,少言寡语,却更有一股凛然逼人之势,将二人吓得呼爹喊爷,唯唯诺诺而去。林逸虹却拉着卓南雁的手走到庙外,四顾无人,这才低声道:“孩子,你叫什么?” 卓南雁昂起了头,道:“我叫卓南雁!”林逸虹凝视卓南雁胸前那片红焰印记,声音都有些抖了:“你胸前这九瓣烈火封印,只有教主及其亲子才堪刺与。我大哥尚无子息,你……你莫不是卓藏锋卓教主之子?” 适才卓南雁衣裳裂开,林逸虹见了他胸前露出的烈火封印后便大是惊奇,这才拼力出手将他救下。卓南雁想起易怀秋的叮嘱,本想坚不承认自己是卓藏锋之子,但此时瞧见了林逸虹焦灼的眼神,又陡然闻得“卓藏锋”这三个字,蓦地觉得胸中一阵热流涌动,不禁挺起胸来,叫道:“不错,我爹就是卓藏锋!是爹爹亲自给我起的‘卓南雁’这个名字。” 林逸虹紧盯着他,身子竟一直颤抖,蓦地仰天大笑三声,连道:“好,好,卓二哥,你的儿子果然还在世间!”心神激dàng之下,眼中竟涌出两行热泪,一把抓住卓南雁的手,叫道,“好孩子,我们这一次就是探知了你流落在金国的消息,才大老远地赶去寻你!哪知在桐柏山下转了大半个月,却是没有丁点音讯。天可见怜,今儿终于叫我们在这野庙之中寻到了你!走,跟你林三叔上明教去!” 卓南雁却退了一步,睁大黑漆漆的一双眸子,问:“你是林逸虹,那个林逸烟是你兄长?”林逸虹将眉头一皱,道:“不错!你该唤他教主,不可直呼其名!”卓南雁摇头道:“风雷堡的易伯伯说过,就是明教的那个什么林教主逼走了我的爹爹。我不要再去明教!” “风雷堡的易怀秋?”林逸虹登时将脸一沉,怒道,“休听那外人胡言乱语!你小孩子不晓事,更不要瞎说。卓二哥和我们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是过命的jiāo情。我们之间绝无私怨,只有所见不同,所谋有异!嘿,长辈的事你这小毛孩也难以理会!”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哽咽,挥手抹了泪水,不再言语。 卓南雁见他神色激动,心下奇怪:“瞧这林逸虹的神色不似作伪,易伯伯也说,是我爹为平争端,自愿率人出走!这么说爹爹之死,未必全怨那林教主的逼迫?”但一想起父亲卓藏锋无论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因与林逸烟起了争端而走上那条茫茫不归路的,心下便是一阵愤激,摇头道:“易伯伯说,要我去建康雄狮堂,投奔罗雪亭罗大侠!” 林逸虹斩钉截铁地道:“不成,你是卓教主之子,生下来便是我明教中人,怎能寄身别处?你爹生前仇家太多,若是你这身世传了出去,黑白两道不知多少人都要取你xìng命!况且我……”说到这里却忽然住口不言,抬头凝视远处,顿了一顿,才道,“我明教以兄弟相帮为本,我自不会让故友之子投奔他人!我非但要将你带到明教,更要教你一身武功!”但卓南雁来了xìng子,撒泼打赖,哇哇大哭,死活不肯。 那女孩月牙儿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这时忽然冷冷道:“小毛孩,你爹给你起的‘卓南雁’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卓南雁听她叫自己小毛孩,心头一怒,本想反唇相讥,但瞧着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终究心一软,老老实实地道:“那还有什么意思,自是盼着我北雁南飞,回归故土么!”月牙儿将樱唇一撇,道:“那就是了,你的故土在哪里?那建康是你的故土么,行在临安是你的故土么,这大宋国全是你的故土么?” 卓南雁给她问得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月牙儿又道:“你忘了你爹亲手在你胸前刺下的明教烈火印了么,那烈火印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明教才是你终究要回来的故土!”卓南雁心中一震,暗道:“只怕真是如此,爹爹虽然自明教远走,但在他心中,仍旧要我做一个明教中人。”当下收了脸上的胡闹神色,向月牙儿深深一揖,道:“多谢月牙儿提醒,我这便跟着林师傅回归明教!”在他心中,爹爹卓藏锋即便不是因林逸烟兄弟而死,多半也是与之有关,便将先前叫过的“林叔叔”改作了“林师傅”。 月牙儿却将秀眉一蹙,道:“月牙儿这名字可不是你这小孩子叫的,我叫林霜月这名字你自然也叫不得!过些日子回了明教,你若随我爹爹习武,按着师门规矩,还要叫我师姐的!” 卓南雁听她几次叫自己“小孩子”,不由将小嘴一鼓,眼瞧着她那明净如玉的小脸高高昂起来,显得说不出的神气和美丽,心内更想跟她呕气,故意摇头说:“我眼下还没入师门,可叫不得你师姐。假若入了师门习武,却要叫你师姐,那便不入这师门也罢!”眼见林霜月闻言后那对好看的眉毛又挑了起来,他登觉心下大慰,装作没事人似地将头扭开。 这时候却听庙内的无惧和尚一声低喝,双臂一振,身子疾弹而起。他本来受伤最重,但仗着功力深厚,却最先复原。无惧和尚大步流星走到院中,歪着大头向林逸虹上下瞅了两眼,道:“林逸虹,这一次和尚多亏了你出手相助,道谢是不用了,反正和尚是欠了你一命!” 林逸虹拱手一笑,正要作答,无惧又摇头道:“废屁客套话就不必说啦,你适才使得当真是三际神魔功么?”林逸虹微微点头:“晚辈不过初窥门径,刚刚练到‘乘风鼓翼、腾鲲化鹏’的鲲鹏劲。” 无惧撇着嘴点头道:“我适才见你一直蓄势不发,右臂先是如同废了一般僵硬,后来又膨胀如帆,便知你只练到‘神魔三劲’之中的第一劲!呵呵,这门功夫和天下第一邪功‘天衣真气’都是凶险难料的魔功,越往后练,越是凶险无比。老和尚劝你乘早丢了这门邪法,否则浸yín一深,难以自拔!”卓南雁心下奇怪:“这无惧当真是个直xìng子人,口口声声称呼人家的功夫是魔功,也不怕人家着恼。” “多谢大师提醒,”林逸虹却只淡淡一笑,“晚辈就是魔教的邪魔外道,若不练这邪功,还能练什么?”无惧一愣,随即扬头一笑:“说得也是!怪我和尚婆子心切了,”回头冷冷瞧了殿中兀自盘膝打坐的三人一眼,长叹一声:“终日里只知自相残杀,哪一日才得四海归心啊!罗堂主这一回只怕又是痴心妄想啦。和尚先去了!”大袖一摆,疾向庙外掠去,叹息才落,人已远去。卓南雁听他那声叹息痛切无比,竟也蓦地觉出一股苍凉意味,心下翻来覆去地暗自思量他那句话。 又过片刻,南宫铎、雷青凤和桂浩古也先后起身。这三人或是朝廷官吏,或是世家名门,此时危势既去,言语之间便对这救命大恩轻描淡写,道谢几句之后,便匆匆而去,连那两个格天铁卫的尸身也不收拾。 “这三个狗才都他娘不是好东西,”卓南雁却气不忿,望着三人背影,在心中暗自咒骂,忽然想起一事,对林逸虹道,“林师傅,我求您一件事!”林逸虹皱眉道:“什么?”卓南雁道:“我想求您看同在明教的份上,出手从那萧别离手中救下厉叔叔。” 林逸虹一叹摇头,道:“适才听那萧别离言道,厉泼疯已被押入龙骧楼。不说那龙骧楼主,便是龙吟坛内的几位高人,武功就未必在我之下。况且厉泼疯脾气怪异,我去救他,他未必肯随我来。” 卓南雁一阵懊恼,心下暗自后悔:“左右不过是你不愿去救,却说了这么多大道理!早知不跟你开这个口!嘿,哪一日我学会了武功,自然去龙骧楼救下厉大个子!”他回头又看了眼余孤天,向林逸虹半是央求半是撒赖道:“他是我兄弟,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命人。你若要带着我,就得带上他!”林逸虹皱了皱眉,问余孤天:“这位小弟,你愿不愿随我们前去?” 余孤天这时却觉得心灰意冷,跟师父刚逃出皇宫时,他也曾想过要举兵复国,但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地东奔西窜,那点雄心早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觉似这样装聋作哑地亡命天涯,跟在风雷堡外看到的那些肮脏颟顸的小狗小羊也没什么分别。听了林逸虹的问话,他只是有些麻木地垂下了头,心下犹豫着:“天下之大,到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地吃喝拉睡,难道真要跟这几人去那魔教总坛里安身么?” 林逸虹见他神色漠然,心中先有三分不喜,巴不得他摇头留下,便道:“明教中人要吃斋持戒,还要勤习武艺,你若吃不得苦,便不用去了。”哪知余孤天听了“勤习武艺”这四字,却眼前一亮,暗道:“若真能学得这林逸虹一样的剑法,便夺不回江山,若是混入深宫之中刺死了完颜亮那乱臣贼子,也算给父皇报了大仇!”当下重重点头,揽住了卓南雁的胳膊。 卓南雁瞥见余孤天那孤寂的眼神,心中也是一苦,望着林逸虹道:“他好可怜,求您允了吧!”林逸虹无奈,只得叹一口气道:“那便走吧!”卓南雁走出几步,却凝住了身子,回望着桐柏山的方向,心下也跟夜空一般黯然消沉:“厉大个子,待我学成了武功,自然便去救你!只是……却还来得及么?” 当下四人一起上路,起程赶往明教设在君山洞庭湖的总坛。那病书生萧别离已然受伤遁去,龙骧楼便是卷土重来,一时也难寻他们踪迹。四人向南行得多日,便到了郢州境内,这里已是明教教众活跃之境,路上不时有本教弟子前来迎接照顾,一到这里,便如龙入大海,龙骧楼再也难以追击。 一路南行,卓南雁却觉有些憋闷。余孤天是个“哑巴”,那林逸辉却是个跟哑巴差不多的闷罐葫芦,终日冷着脸不言语。只那林霜月伶牙俐齿的能说爱道,偏偏这小丫头高傲得紧,一日里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 路上卓南雁求了她几次,让她再唱个曲,她却恼他开口闭口地叫她月牙儿这个小名,道:“你当我真是个唱曲的么?那是本教‘和光同尘’的教规,为了行走江湖不至露了行迹!跟你说过不要叫我月牙儿的,叫我林姊姊!” 卓南雁觉得她生气的样子着实好看,干脆路上更是起劲地叫她“月牙儿”,林霜月恼怒之下不免时时对他冷嘲热讽,不是指摘他整日衣衫不整,就是笑他饭后油光光的不晓得抹嘴。卓南雁找到了对手,深觉有趣,哪时林霜月不骂他了倒觉着冷清,定要找个机会惹她跟自己拌嘴。 路上非止一日,终于在过了年后的正月里,赶到了君山洞庭湖。 卓南雁长这么大还没有看到过大的湖泊,乍然见到烟波浩淼的洞庭湖,新鲜得连连跳跃,叫道:“这么大,这是海吧?”林霜月一路上和他屡次斗嘴,都是旗鼓相当,这时得了机会,冷笑道:“哪里是海?这里就是洞庭湖了,《岳阳楼记》没读过么,‘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说的便是这里了。真真是没有见识!”卓南雁混没把她这一通抢白放在心里,只顾盯住眼前一片空阔无际的湖面驰目骋怀。 此时已是黄昏,没有一丝风,波光粼粼的水面此时望上去镜子似的平坦。一轮斜阳正向西低徊而去,那静谧的湖面给夕阳映得昏红一片。深冬时节,远的近的仍有数艘渔船在湖上徜徉,犁出道道金色的水纹。那水纹在夕光下缓缓散开,化作万千金色的光点随波闪耀,似是有无数灵异的精灵悄悄地起舞。 洞庭湖一带的百姓靠着这八百里湖水吃饭,入水打鱼要看老天爷眼色,自古就养成了敬神畏鬼的民风。明教往代教主早就来此传教,更看中了这地方天高皇帝远,便将明教总舵移至岳州洞庭湖滨的大云岛。 十数年前,洞庭湖西南的鼎州曾有钟相杨么以巫教吸引民众,起而叛乱,屡败官军。后来岳飞率兵前来平叛,明教两位教主林逸烟和卓藏锋曾鼎力相助岳家军,此后杨么的叛军在岳飞刚柔相济的清剿之下土崩瓦解,明教却在洞庭湖滨稳稳地立住了脚跟。虽然跟历代一样,明教依然为当政的朝廷所忌,但在这水路纵横jiāo错、螺屿星罗密布的洞庭湖一带,却是呼风唤雨,气势极盛。 林逸虹带着他们乘船行了片刻,对面一个三面邻水的小岛便遥遥在望了。这当地人俗称的大云岛就是叱咤江湖的明教总舵,明教中人都恭恭敬敬地称呼它为“大云光明岛”,江湖中人却畏如蛇蝎地呼之为“魔岛”。 此刻的大云岛正披着一层琥珀色的晚霞光芒,远远望去,有如一块异彩斑斓的灵石嵌在水天jiāo接之处。 船到岸边,只见那岛上竹林密布,暮霭四合。他们才弃舟登岸,便听竹林中传来一阵叱喝之声,卓南雁抬眼瞧去,见前面稀疏的竹林后是一片空地,地上齐刷刷地挺立着二十多个少年男女教众,在这群少年前面,一对少年正自挥拳苦斗。奇*shu$网收集整理两少年纵高伏低,出手都是又快又疾。那群少年教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全没瞧见卓南雁他们走来。 卓南雁只见那对比武少年忽而运掌成风,忽而变抓急撕,招式奇奥狠辣,不由眼睛发直,低声对林霜月道:“月牙儿,他们做什么呢?”林霜月却樱唇一翘,冷冷道:“才不告诉你!”卓南雁嘿嘿冷笑,正要出言讥讽,忽听头顶传来一声长笑:“林老二,你可来了!”声音极是高亢响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卓南雁抬头望去,登时吃了一惊,只见身旁高高的翠竹上端坐着两个老者,一个满头白发,蓑衣蓝袍,打扮得跟个渔翁一般。他对面那老者是个身子瘦削的青袍文士。在那高竹下方,却有一块大青石,石上纵横jiāo错地划着副棋盘,一局棋才刚入中盘。高声叫嚷的显是那白发渔翁,只见他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正自抓耳挠腮。 “好高的功夫!”卓南雁不由吐了一下舌头,暗想,“不过下一盘棋,怎地还不嫌麻烦地坐到竹梢上去?”定睛细瞧,但见那老渔翁端坐在数丈高的竹子梢上,任由翠竹随风摆动,他身子好似一片浮云微微起伏,悠闲无比。那青衣老者却不知使得什么身法,他坐的那根粗大翠竹,连枝带叶竟是纹丝不动。显然二老武功路数各自不同,此刻端坐竹梢,也是互较高深武功。 林霜月不由格格一笑,向那老渔翁道:“九翁,你又跟慕容先生赌棋啦!怎地不长记xìng,这一回又要输给人家什么?”老渔翁连道:“呸呸呸!小妞子开口就不吉利!谁说我要输?前些日子,我跟慕容智连下了七盘,都是大获全胜,杀得他听到我‘九步登天’彭九翁的名头,便要跳到洞庭湖里远远避开!” 林霜月笑道:“那七盘必然没有彩头,你才胜得顺顺当当,是不是?”彭九翁瞠目道:“你怎知道?”蓦地大叫一声,“哈,你是说慕容智这老鬼那时是故意输给我的!”林霜月一笑不语。彭九翁对面的青衣老者慕容智冷冷道:“现下才知道么,可是晚了!” 几人这一说话,那群少年便瞧见了他们。一群孩子忙向林逸虹躬身行礼,齐刷刷地叫道:“拜见白阳长老!”几个跟林霜月年岁差不多的少年男女便跑到她身前问候。这些少年个个衣着光鲜,拉着林霜月的手问长问短,不时用眼睛偷瞅着卓南雁,几个女孩还嘻嘻地掩口而笑。卓南雁知道他们必是笑自己衣衫破旧。林霜月和余孤天在路上便得了教众送来的新衣换上了,但卓南雁觉得自己这衣服虽破,却是风雷堡留下的旧物,说什么也不肯换下。 这时见那几个孩子笑他,卓南雁倒故意挺了胸,笑吟吟地昂头观望比武。那两个少年酣斗正疾,蓦地那矮壮少年出招猛了一些,高个少年飘然疾闪,借势一搭一挑,将他矮粗的身子远远送了出去。 卓南雁见这一招飘逸灵动,忍不住高声叫好。林逸虹也不禁微微点头,长声道:“好,这招‘孔雀剔翎’使得恰到好处!”那高个少年听得夸奖,转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弟子陈金多谢长老夸奖!”微微一顿,人丛中又跃出个壮硕少年,叫道:“陈师兄,我来领教!”挥拳击向那高个少年,二人又斗在一处。一群少年也纷纷转身过去,凝神观战。 忽听端坐竹梢上的慕容智冷冷笑道:“快落子啊!这一局你输给老夫,本轮‘武英会’的小状元,便该由我带走!”彭九翁伸手狠揪自己的白胡子,赌气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地叫道:“催什么,老夫早下一刻,你老东西早输一刻!”屈指一弹,手中一枚白子劲shè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棋盘“天元”位上。 卓南雁拿眼睛一扫,便知彭九翁这着棋毫无章法,这一局棋颓势已现。当下懒得再看,扭头去看那两个孩子比武。耳畔却听林霜月对余孤天道:“余孤天,将来你也要习武,可要记好了!本教少年习武的弟子每半年都要进行一轮‘武英会’大比武。武英会决出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便由本教净风五子挑走,传授高明武功。咱这大云岛周遭共有五岛七屿,净风五子平时都在五岛七屿上居住。”说着指着那竹梢上的两个老者道,“那两位便是十天明使彭九翁和催光明使慕容智,今日特意上大云岛,是来挑徒弟来啦!” 卓南雁听她语音清脆,将这事说得一清二楚,不由嘻嘻一笑:“月牙儿这丫头还不坏,这话其实也是说给我听的!”眼见那陈金步步为营,大占上风,不由心中一阵惆怅,“不知我何时才能练成这等精妙武功!” 余孤天听了林霜月的话,连连点头,心下却没来由的一阵懊恼:“我这金枝玉叶,竟要跟这群野兽般的魔子魔孙在一起打打杀杀!” 蓦听慕容智呵呵大笑:“林老二,你这两个孩子是从哪里弄来的,呆头呆脑,跟你倒有几分相似!”他棋艺远胜彭九翁,飞落一枚黑子之后,便能让彭九翁冥思苦想好多时候,这时忍不住便跟林逸虹搭讪。林逸虹xìng子沉默,呵呵一笑,却不言语。卓南雁听他骂自己“呆头呆脑”,却有些心下着恼,转过头细瞧那棋盘。 彭九翁眼见右下角一队白棋形势岌岌可危,将一枚白子在手中抛来抛去,嚷道:“月牙儿,你瞧这一子落在哪里为好?”林霜月螓首轻摇,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彭九翁怒道:“为什么不可说?” 林霜月道:“第一,爹爹总教训我,观棋不语真君子!月牙儿若说了,爹爹必然生气。第二,月牙儿的棋艺可比不得慕容伯伯,说了也是白说!”慕容智嘿嘿冷笑:“月牙儿出去一趟,长了不少见识!论到围棋,这大云岛上,能胜得了我的,也只有你爹林老二了!” 卓南雁一直凝视棋盘不语,这时忽然大步走了过去,指着边角一处,道:“在这里尖!”(按:“尖”和下文提到的“拐”、“冲”等等皆为围棋术语)一语才出,竹顶上的慕容智和竹下的林逸虹,不由同时咦了一声。卓南雁指点的这一着出人意料,白棋不但脱困有望,更隐隐对黑棋形成钳制之势。 彭九翁却看不出这一着有何妙处,但见对面的慕容智神色微变,心想这一着总错不了,当下哈哈笑道:“英雄所见略同!难得这小娃娃竟跟老夫一般的高明!”双指疾弹,白子精准无比地落在卓南雁指点之处。 慕容智面色一冷,明知卓南雁这一手甚是高明,却不愿对这小孩的一手棋多作思忖,随手应了一子。卓南雁苦思多时,早想好了几记妙着,眼见黑棋这一拐平平淡淡,便命白子向上冲出。林逸虹想不到卓南雁棋艺不俗,在一旁凝神观望,沉思不语。 彭九翁倒乐得有人支着,卓南雁每一指点,他便大叫“英雄所见略同”,老老实实地依言落子。连着叫了七声“英雄所见略同”之后,白棋巧妙脱困,黑棋右下角却薄了许多。 行棋至此,彭九翁的白棋已一扫颓势,大有后来居上之相。慕容智的脸色愈发yīn沉,彭九翁却是得意洋洋,哈哈笑道:“慕容智,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便是输了,也该讲些风度,愁眉苦脸地作什么,笑上一笑成不成!” “谁说老夫会输?”慕容智双眉微皱,蓦地振声大笑,笑声鼓dàng,震得竹林之中落叶萧萧。卓南雁、余孤天和林霜月不由一起掩耳。彭九翁怒道:“笑得跟哭丧一般,丁点风度也没有!” 慕容智长笑不止,忽然左手一振,三片竹叶嗖嗖嗖疾向彭九翁脸上shè去,纤纤细叶给他以深厚的内力贯注,不啻利箭飞刀。彭九翁冷笑道:“输急了眼么?”故意卖弄本事,不以手接,一口真气吐出,吹得竹叶擦脸而过。 “这叫老狗掀帘拿嘴对付!”慕容智长笑声中,展开“满天花雨”的精妙手法,枯枝杂叶连绵不绝,犹如一片翠云,将彭九翁头脸尽数笼住。彭九翁这回不能好整以暇地“拿嘴对付”,双袖疾挥,震得碎叶残枝四处飞出,口中哈哈大笑:“林老二,你可看到了,慕容智这家伙可是黔驴技穷,哪里还有丁点神教明使的风度,可叹啊可叹……哎哟!” 一语未落,他端坐的那根翠竹忽然从中折断,彭九翁身子摇晃,狼狈不堪地跃下地来。原来适才慕容智故意长声发笑,左手又连发竹叶,扰乱他的心神,右手却乘其不备,蓦地打出三枚围棋子,将彭九翁坐下的翠竹击断。 待得彭九翁在地上站稳,慕容智才飘然跃下,悠然道:“九翁,咱们说好竹上赌棋,输棋者败,先落地者亦败!这一回是谁败了?”彭九翁胡子乱翘,却气得说不出话来。慕容智摇头笑道:“输便输了,九翁也不必如此没有风度嘛!罢了,这一回武英会的小状元,我让给你啦!” 彭九翁双目一亮,笑道:“当真?”慕容智嘿嘿一笑,霍地身子疾晃,电般闪到卓南雁身前,探手揪住了他胸前衣襟,将他提了起来。这一闪一揪,快如鬼魅,以林逸虹之能,骤出不意,竟也没能防范。林霜月啊的一叫:“慕容伯伯,不要伤他!”林逸虹身子微动,待见卓南雁落入他掌握之中,只得微笑不语。 “小娃儿当真聪明!”慕容智紧盯着卓南雁,笑道,“林老二,我要收这个娃儿为徒!”卓南雁给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大叫道:“不成,我才不做你徒弟!”慕容智一愣,随即笑道:“小娃儿想必不知,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作我催光明使的弟子。你跟我去了赤云岛,我自会让你习得一身精妙武功。” 卓南雁只觉这慕容智xìng子yīn沉,说不出的讨厌,连连摇头道:“我不要做你弟子,你这人太也……没有风度!”情急生智,忽然将彭九翁的口头禅说了出来。 彭九翁拍手大笑:“老家伙,连这小娃儿都说你没有风度。若换作我,早跳进洞庭湖里淹死啦!”林逸虹踏上一步,笑道:“慕容兄能瞧上他,自是这孩子的造化。只是……这孩子来历非同一般,逸虹要亲自收他为徒!” 慕容智双眉微皱,正要言语,忽地咦了一声,伸手捉住了卓南雁的手腕,面色突变,似是遇到了什么怪异之事。 林逸虹眼见他脸上变色,身形倏地一闪,双掌化爪,急抓而出。这一招“结草衔环”使得快如电击,慕容智心神微怔之间,双臂“少海穴”已被他紧紧扣住。彭九翁和林霜月不由齐声叫好。慕容智嘿嘿冷笑,双臂蓦地变得泥鳅般滑不溜手,身形暴退,已从林逸虹掌中脱出。林逸虹自也不愿跟他翻脸动手,乘他一退之间,已将卓南雁拉到身边。 “原来林老二是想自己收他为徒!”慕容智哈哈大笑,“可是这孩子身有怪疾,只怕终生难以习武!”原来他适才听得卓南雁脉象有异,微一沉思,便觉出了卓南雁体内经脉的怪异之处。 卓南雁心中一沉,却扬眉叫道:“胡说八道!谁说我不能习武,我、我不但能习武,还要练得比你高上百倍千倍万倍!”他此时最怕听的便是有人说他不能习武,慕容智淡淡的一句话,却气得他眼泪几乎流下来了。 林逸虹微微一笑,正要言语,却见那对拼斗的孩子又分出了胜负。那陈金使一招“江海同归”,将对手打得口吐鲜血。这时再也无人上前挑战,这叫陈金的少年,便成了本轮武英会的状元。一群少年大声鼓噪喝彩,几个孩子忽然抢过去,将陈金架在头顶,簇拥着去了。 “陈金这小娃有福,能做了老夫的弟子,也是他三生的造化!”彭九翁手拈长髯,摇头晃脑。林逸虹忽道:“九翁,怎地慕容行和曲流觞二位明使,未来挑选弟子?” 明教净风五子除了彭九翁、慕容智和早年追随卓藏锋抗金、战死沙场的韩道人,还有两位。那地藏明使慕容行是慕容智的亲兄弟,外号“大力神魔”,外家功夫登峰造极。绰号“曲水流觞”的降魔明使曲流觞则以“弹指神通”的功夫纵横江湖,在五人之中武功最高。 “他们挨罚了!”彭九翁叹一口气,“你们离岛不及半月,慕容行跟曲流觞醉酒贪杯,坏了本教禁酒之令,给教主撞见啦。教主罚慕容行带上思过索,在这大云岛上传授群童武艺。罚曲流觞禁锢在白虹岛半载,不得下岛一步。”林霜月听了,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可怜的曲老伯,每次我偷酒给他喝,都叮嘱他不要让教主瞧见。怎地他这么机灵的一个人,回回饮酒总是给教主发觉?” 慕容智冷冷道:“你曲老伯虽然机灵,却如何能逃得过教主的法眼?教主若是成心整一个人,谁能逃得出去?”说着似是自觉失言,猛一顿足,霍地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直落到了湖中的一叶扁舟上。也不见他挥臂划水,内力自腿上源源贯注舟上,小舟轻轻随波起伏,竟自飘然而去。 卓南雁看得目瞪口呆,暗道:“这慕容智、彭九翁便各怀奇技,武功决不在林逸虹之下,那教主林逸烟不知该是何等身手了?” 林逸虹却犹自喃喃道:“禁锢在那寸草不生的白虹岛半年?教主这惩戒未免也太重了!我去找教主,给二位明使求情。”明教教主林逸烟本是他兄长,但林逸虹生xìng严谨,又对林逸烟甚为崇敬,每次提及兄长,总是毕恭毕敬地称为“教主”。彭九翁却叹道:“不劳挂怀啦,教主三日之前闭关参修‘三际神魔大法’,天王老子也不见,要到一百八十日后才得出关。” “那不是要到半年之后才能见他?”林逸虹重重地一顿足,道,“嘿,持斋禁酒,乃是本教大戒,曲流觞身为本教净风五使之一,却怎地屡教不改?” 彭九翁却翻着一双通红的眼珠,道:“少拿着你白阳长老的位份来压人。哼哼,三十年前‘曲水流觞’喝酒之时,你还在穿开裆裤满处乱窜。”说着忽地仰天长叹,“卓教主早就去了,明教三长老一囚一遁,净风五使中的韩道人也早早的撒手归真,留下我们四个老东西又屡因小过受罚,嘿嘿,明教精英迟早会风流云散,走个精光!”蓦地大袖疾挥,如一只大鹤般飘然而起,倏忽闪入林子深处去了。这人自称“九步登天”,委实轻功高妙。 林逸虹面色一变,似要发怒,待见他飞身遁走,忙叫道:“九翁!”也随着他飞身投入竹林。 卓南雁听他们说及明教往事,心中一颤:“易伯伯说,我爹在世时明教曾因护国还是护教,引发一场急变,明教中人因而心气不齐。想不到过去了十多年依然如此。”正自发愣,一旁的林霜月却道:“咱们走吧,我先带你们前去安歇!”卓南雁和余孤天便跟着她一路前行。 岛上到处都是树荫竹影,潇潇的竹叶在这冷肃季节不算繁茂,但黯淡的夕阳光芒却只能无力地从竹荫间隙里投下点点昏黄的光晕。林子中也不知是什么水鸟在鸣叫,那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是有人在拨弄木梳的齿子似的。卓南雁和余孤天手行走其中,卓南雁只觉处处新鲜好玩,余孤天却双手抱肩,心底泛起阵阵的冷寂孤单。 再行得片刻,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极大的庄院耸立在宽坦空旷的平地上。庄院背后是一座高耸的山峰,乱石高矗,枯藤横生,嶙峋岩映着苍紫的暮色,显得格外峻峭。这庄院依山而立,三面环水,便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夺人气势。庄内院落四合,屋宇甚多,以参差的竹林四处点染,别具情致。林霜月带着二人转了几转,进了竹林深处的一处乌头门高耸的宽大院落。 院子里屋脊迭起,前堂后寝全是歇山式大屋,飞檐四挑,颇有气势。卓南雁的目光却一下子院子当中一块青闪闪的太湖石上,那上面银钩铁划地刻着一个“剑”字,在一抹金色斜阳的映照之下,便有一股虎啸龙吟,气吞八荒之势。 “这里便是卓二伯当初的居处‘藏剑阁’了,”林霜月在斜阳影子里幽幽看着他,声音轻轻的,似是怕惊起他的沉思,“这个‘剑’字,据说便是你爹爹当年亲手挥剑刻上去的。”卓南雁无语地抚着那凛凛生威的剑痕,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难以明状的深切痛楚来。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节:孤愤谁诉 红袖添香 卓南雁和余孤天便这么在岛上住下了。 这是一个他们都不熟悉的水的世界,每天一睁眼就能听到吱吱呀呀的橹声,听到渔人用脚踩跺船板催促渔鹰入水的啪啪声,每晚睡觉最后听到的声响也必是远处起伏不定的涛声。卓南雁觉得这个世界新鲜而又神秘,美中不足的是他仍旧不能习武。 第二日一早,卓南雁和余孤天这两个新来的孩子便跟岛上数十个少年教众混在一起习拳。可卓南雁还是老样子,练不了几招,依旧大汗淋漓,手足酸软地呼呼喘气。林逸虹见卓南雁喘嘘嘘的样子,想起慕容智的话,这才吃了一惊,给他认真地切了脉之后,不由摇头连道古怪:“你这脉象太过古怪,只怕我是无能为力了。可惜教主仍在闭关,只有等半年后,待教主出关来给你亲自诊治!” 卓南雁大失所望之余,更多了一份焦急,在风雷堡内他不知自己身世,不得习武便不习了,但这时深知自己身负父母和风雷堡大仇,却仍是无法习武,不由急得双目发红,叫道:“林师傅,我……我这辈子当真是废人一个么?”林逸虹叹一口气,道:“教主神通广大,文武医道无一不精,只盼着他能医好你这病吧。嘿,便是医治不好,你也不必过于伤悲,教主励精图治,本教正需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武俊彦,从明日起,你便专心习文吧。” 林逸虹说得不错,明教教主林逸烟显是个心怀远志之人,明教这帮孩子都是依着他的安排精挑细选上来的聪慧少年,每日上午演武,下午习文。只有在武英会中凭真本事打出来的出类拔萃者,才会各依所长,投入曲、彭、林和慕容兄弟等人门下专习各路武功。眼下这群孩子便由遭罚的地藏明使慕容行教拳法,林逸虹亲自传授他们剑法。 余孤天在皇宫里虽然学过武,但终究是当作闲暇时的健身小道,从来没有真正下过苦功,武功进境跟群童相差尚远。好在他心xìng聪慧,挥拳练武悟xìng极高,加之身负大仇,恨不得早日武功大成,习武之时加倍刻苦。 这一来卓南雁更觉孤单。每个上午,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们叱咤生风,挥汗如雨,他心内就是一阵阵的刺痛。 到得下午,二十多个少年男女济济一堂,在通颂《二宗经》、《证明经》等明教经典之后,便在一个白发老儒的带领下,全力研习儒家的经史子集。 开始卓南雁觉着奇怪,在他心中,只觉明教弟子必是如同林逸虹或是厉泼疯一般,苦练武功之后四处劫富济贫罢了,这样的研习经史,难道是要考举人中状元去么? 林逸虹听了他的疑问,淡淡一笑:“教主心怀天下,他时常说,眼下天下大乱,朝廷昏庸,正当我明教大展身手之时。而要重整河山,却不能单凭武功精强,更要文武兼修,咱明教弟子不但要出他几个进士状元,便是琴棋书画斗鸡走马这些达官显贵喜好的小道,(奇*书*网*.*整*理*提*供)咱们也要勤加精研,出些人才。” 卓南雁一愣,问:“学围棋什么的,有何用处,陪着那些达官显贵去下棋喝茶去么?”林逸虹点头道:“不错!咱们眼下正在待机而动,若是本教弟子凭着经学策论之学博他个进士状元,出将入相,直入朝廷机枢要地,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据说大宋皇宫内有棋待诏一职,围棋高手可以凭棋道直入皇宫伴驾。若是本教弟子能出一个棋待诏,深入大内,混入这些显贵堆里,刺探各种消息,也算为本教立功!” 卓南雁这才听出了他话中深意,面色一变,道:“难道咱们是要……”他在风雷堡长大,易怀秋虽时常跟他痛骂朝廷昏聩,却是一心忠耿,常以大宋汴京遗民自命。在卓南雁心底,也就天经地义地认为,似岳元帅、易老伯这样报国抗金的,才是大好男儿。这时听了林逸虹的话,“扯旗造反”这四字在他脑中一闪,便没有说出口来。 “你猜得没错,”林逸虹却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目中精光一闪,道,“明教以日月为尊,眼下乌云遮日,改天换日的重担自然便落在了咱明教弟子身上。这便是教主常说的,先要忍辱负重,才能乘势而起。”说着用手一拍卓南雁肩头,慨然道:“南雁,你虽不能习武,但聪明伶俐,若是文才上搏他个出人头地,一般的也是本教栋梁!” 卓南雁隐隐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妥,但终究是少年心xìng,给他几句话撩拨得热血上涌,暗想:“不错,岳元帅、易老伯,还有爹爹妈妈,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给这昏庸朝廷逼死害死的!我若是全力帮着明教改天换日,一样也算是给他们报了大仇!”自此之后,便在读书上苦下功夫。慕容兄弟之中的高个子慕容智和林逸虹文武皆通,也时常亲来给众童讲授武举中的兵法和围棋之道。 卓南雁在风雷堡内虽读过些书,但教他读书的易怀秋却是xìng子疏散之人,平日又是说史多于说经,卓南雁也就跟他一样读书“不求甚解”,学问上毫无根基可言。除了林逸虹教授的围棋一道上他游刃有余之外,在兵法、书法和科举经学上都是吃力之极。 教他们科举经学的那白发老者叫范同文,乃是几个月前林逸虹派人专门自石鼓书院请来的硕儒,学问渊博,为人谨严。这老儒自然不知明教的底细,只是眼见这些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过了蒙学之龄,他便从严教起。 这一日下午那范同文照例来教众童《孟子》,眼见卓南雁是个生人,便点起他来问道:“可曾读过《孟子》么?”其实卓南雁除了蒙学之外,只马马虎虎读过一年《论语》,但他素来是不愿给外人瞧扁了的好强脾气,便含糊应道:“知道一些。” “圣人之学,入目即应入心,知之即为知之,哪里有‘知道一些’的道理?”范同文听了,心中先有几分不喜,翻着老眼盯着眼前这个浓眉俊目的瘦弱少年,又冷冷道,“那你便说说看,都知道一些什么?”他这声音一冷,晓得他脾气的群童都是心下生寒,几十道目光全向卓南雁瞧来。卓南雁给众人瞧得脸上火辣辣的,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忽然记起易怀秋挂在口边的几句话,便昂头道:“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ín,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 范同文听他将“富贵、贫贱、威武”的次序全都念倒,不由摇头道:“错了,全错了!”卓南雁脸上一红,却大张双眼道:“对的呀,易伯伯便常常这么念的!”范同文只当那“易伯伯”不知是哪里的一个误人子弟的腐儒,眉毛越皱越紧,怒道:“还敢顶嘴?好,让咱们听听,你那易老先生是怎么教的,将这梁惠王章句第二章读上一读!” 卓南雁本想说“易伯伯没有教过我《孟子》”,但瞧见范同文两道似哂似嘲的目光,心下微恼,顺手拿起书,硬着头皮便读了下去。这一下立时露了丑,除了起首“孟子见梁惠王。王立於沼上”两句还算通顺之外,余下的磕磕绊绊,不是句读不符,就是白字连篇。待念到“予及女(此字该读汝)偕亡”一句时,更老老实实地读成了“及女偕亡”。 满堂少年全都哈哈大笑,范同文却气得面如寒霜,学着卓南雁的语音道:“好一个‘及女偕亡’的‘大丈夫’!”不由分说,拉过卓南雁的手来,啪啪的连拍了几大竹板。卓南雁的脸羞得一块红布也似,在满堂哄笑之中暗下决心:“我这时还不能习武,读书学文上若是再落于人后,可就丢死爹娘的脸了!” 当晚回到藏剑阁,卓南雁连晚饭都顾不得吃,便苦读《孟子》。无奈他这文字功夫差得太多,余孤天口不能言,他遇上了难题也无人请教,一夜熬红了眼睛,却毫无进境。 第二日范同文进了书堂,头一件事便吩咐道:“昨日那个要作‘大丈夫’的,站起来读书!”群童哄笑声中,卓南雁默然无语地立起身来。这群孩子已跟范同文学了三月,《孟子》已经通读了一遍,卓南雁却只会昨日教过的两章,没学的照旧不会,少不得错字连篇,又惹得众人大笑。范同文深信“严师高徒”的道理,瞅见卓南雁出错,拽过手来便打。卓南雁挨打时总是一声不吭,这一下更惹恼了范同文,一连三日,日日都要挑些差错,抽他板子。 几天下来,卓南雁便瘦了许多,倒不是读书有多苦,更多的苦楚却是来自心内的折磨。习武不成,习文不就,巨大的挫折让这快言快语的少年一下子沉默起来,脸上的线条也愈发瘦硬,只是他的眼神却变得愈发不屈与锐利。他身上还穿着风雷堡内带来的棉袍,虽已洗得干干净净,但终究是破旧不堪。 在诸多同窗学童眼中,这个病蔫蔫的清瘦孩子衣着残破,整天沉默不语,却又笨得总挨板子,实在是个落落寡合的“怪童”。他挨打之时,不少孩子便跟着起哄发笑。卓南雁是个倔犟脾气,先生愈是痛打,同窗越是哄笑,他愈是板着脸闷声不语。 便在卓南雁事事不顺之时,他却发觉跟他同住在藏剑阁的余孤天也是日夜愁眉紧锁,心事重重。他问了几次,余孤天只是摇头。卓南雁哪里知道余孤天心内的万千愁绪。 倒退几个月,余孤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yīn差阳错地跑到这个大泽野岛的魔教总坛,跟一群“魔子魔孙”混在一处学武习文。他每日里装聋作哑、屈尊降贵也就罢了,最难受的却是群童对他的嘲弄和不屑。 除了卓南雁叫他“小弟”,林霜月叫他“余孤天”这个名字,别人每日里都是“哑巴”、“哑巴”的叫着,轮到擦洗洒扫这些粗活累活,都要唤来这个年纪最幼的“哑巴师弟”来做。他这金枝玉叶受苦受累地一天下来,不免筋酸骨软,但众人却全不领情,那一个个瞧着他的眼神里,依然写满了不屑。 渐渐的,余孤天只喜欢一个人呆着,那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取出贴ròu珍藏的那块玉。师父徒单麻曾说这是他重登大宝的证物,他一直将这玉视作自己的命根子,摸着那细腻的雕纹,品着那温润的清凉,他的心才会安稳一些。 余孤天还添了一个毛病,他喜欢上了一个人闭住了眼胡思乱想。只要一闭上眼,在那个一片昏黑的世界中,他隐隐觉得自己还是大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在那里,他有权势有父皇有一切,他会跟着那无所不能的父皇在猎猎旌旗下张弓狩猎,在紫色的宫殿中推杯换盏,在堆满了各种雪人雪象雪马的高楼广厦里叱奴唤仆…… 但只要一睁开眼,茫然、无助和愤恨立即就化作一条无形的dú蛇,狠狠地嘶咬着他那颗孤寂的心。 这一日早上,卓南雁读书读到眼睛酸痛,忽发奇想:“天小弟这两天苦恼得紧,不知是不是练武不顺。左右无事,不如前去瞧瞧!”便信步向群童习武的湖滨走去。远远地便瞧见慕容行正带着群童练拳。 慕容行个子矮小,xìng子暴躁,拳法走的却是刚柔相济的上乘路子。今日他教的这一趟八卦飞星掌虽只九招,但每一招掌势变化繁复,步法更与五行八卦方位相合,极是难练。群童看了多遍都领悟不了,急得慕容行满头大汗,口中nǎinǎi爷爷的不住乱骂。卓南雁在旁瞧着不由连连摇头,暗想:“这慕容师父xìng子太躁,这般教徒弟,十成功夫传不出一成去!” 慕容行这一急,群童心下慌乱,步法掌势愈发杂乱无章。慕容行越看越怒,骂道:“他nǎinǎi的月牙儿偏偏今日没来,不然让她练两手,也好给你们这些蠢材开开眼……”忽见群童之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走步出掌,居然象模象样,细瞧却是余孤天。慕容行眼前一亮,叫道:“小哑巴出来,将这两招练一趟!” 余孤天红着脸应声而出。他当日曾跟徒单麻学过一套八卦连拳,步法也要配合八卦方位,这时将八卦连拳的拳理拿来暗中揣摩,居然打得形神皆似,没出半点差错。 慕容行大喜,展眉吼道:“瞧见没有,小哑巴这六根不全的人全练得这般好,这一招有什么难的!一个个的出来练,哪个再练不好,老子巴掌伺候!”余孤天听了他似骂似夸的这句话,一张脸更红得发烧,默然退在一旁。 跟着上来的几人却依然难明拳理,不是掌势不对,就是步法踏错方位。慕容行连着用巴掌“伺候”了六个少年,火气渐大,叫道:“罢了罢了!他nǎinǎi的今日不练了,除了小哑巴,你们全得受罚!老子罚你们站四平桩,几时想明白了,老子再来教!” 四平桩就是四平马步,是武功中最累最苦的桩功。群童摆好了姿势,片刻功夫就累得满身大汗,不由个个肚里叫苦连天。慕容行横眉立目地骂了多时,终于大袖一拂,怒冲冲地去了。 卓南雁再瞧片刻,眼见群童愁眉苦脸,不由摇了摇头,也要转身而去。才转过身,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骂:“假惺惺做什么样子?滚开!”卓南雁回头看时,只见余孤天走回阵中,老老实实地也要跟着众人一起站桩受罚,却不知给谁骂了一句。 这一骂立时惹得众怒发作,群童的火气都向余孤天身上撒来:“骂得好,小哑巴快滚!”“若不是你小哑巴逞能,咱们大家何苦受罚?”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揍这小崽子!”立时就有两个高大少年挥拳向余孤天打去。 余孤天连挨两拳,心下惊慌,转身便逃。盛怒的群童却四下里兜了上来,有人明里出拳,有人暗中出腿,七手八脚噼里啪啦地乱打过来。余孤天八面受敌,又怒又怕,急得哇哇大叫,却冲不出去,片刻功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卓南雁在旁瞧得怒气填膺,大叫一声:“住手!”飞步赶去,护在余孤天身前,叫道,“大伙都是师兄弟,凭什么欺负人?” 卓南雁的身份,林逸虹从未告知旁人。在众人眼中,卓南雁就是一个身穿破衣、终日寡言的古怪少年,而且这少年还不能习武,不会念书,笨得总挨板子。这时候群童正打得兴起,忽见卓南雁这怪童竟敢出来跟大伙作对,不由愈发鼓噪起来。“哈,原来是这要装‘大丈夫’的小乞丐!”“小乞丐来给小哑巴叫屈,真是一对瘸驴瞎马!” “将这小子一起揍了!”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群童一起拥上,拳打脚踢。卓南雁头脸上霎时挨了几拳,他也立时恼了,挥拳还击,但终究寡不敌众,片刻功夫腹背上又接连挨了数下重击。卓南雁身子摇晃,险些栽倒,却兀自横身挥拳,拼力护住余孤天。他虽没怎么练过武功,却是天生的力大非常,这时恼怒之下,呼呼几拳,竟打得身边几个少年彻骨生痛。 “这小杂种敢下狠手!”挨了他拳头的孩子哇哇大叫。群童气势汹汹,竟舍了余孤天,拳脚全向卓南雁招呼过来,边打边骂:“打死这小残废!”“不能文不能武的小废物留着也没什么用,打死算了!” 卓南雁初时听他们喊自己“小杂种”之时已是心下发恼,待听他们骂自己“小残废”、“小废物”时,心中更是火辣辣的痛:“原来我在旁人眼中不过是难成一事的废物!生不如死的残废!”蓦地一股怒气自心底直窜起来,口中乱叫道:“我卓南雁不是废物,我不是残废!”悲愤之下,双臂疾抡,不管不顾地乱打乱劈。 可是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他的孩子却都练武经年,出拳飞腿颇有章法。一片混乱中有个少年下拳狠辣,劈头一拳,竟打得卓南雁鼻血长流。跟着他眼睛上也挨了一巴掌,双目难以视物,卓南雁身子摇摇yù坠,却兀自叫喊不休地挥拳乱打。 正闹得不可开jiāo,忽听得有人一声断喝:“住手!”卓南雁勉力将眼睛睁开一线,却瞧见林逸虹带着林霜月正如风赶来。群童眼见情形不好,一声轰叫,四散逃逸。卓南雁陡觉四肢无力,眼前一黑,便软倒在地。 过了不知多久,卓南雁再睁开眼,才见自己已经躺在一张温暖的屋中。对面朦朦胧胧地却现出一张嫩白娟秀的少fù脸庞,双眉弯弯,满目关切。卓南雁骤然见到那美fù眼中慈祥柔和的目光,不由心中一暖,自己常在梦中见到的母亲,不就是依稀这个样子么?他迷迷糊糊如在梦中,轻轻叫了一声:“娘” 那夫人听了他的叫声,温然一笑,道:“好孩子,你可醒了!”声音温和无比,卓南雁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慈爱亲切的声音,刹时觉得心中满腹委屈要向她倾诉,忽然坐起,一下扎入那夫人怀中,放声哭道:“娘,娘,雁儿可找到你了……这么些年您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夫人微微叹息:“这苦命的孩子!”伸手缓缓抚着他的头发。卓南雁只觉那手出奇的温暖,登时如在梦中,本来极好强的一个人,这时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 哭了几声,却听有人轻声哼道:“还总说自己是大丈夫呢,竟小孩子一样的哭起鼻子来了!”卓南雁抬起头,却见身边那人双瞳闪亮,顾盼生姿,正是林霜月。 他微微一惊,立时从半梦半醒中明白过来,身子一挣,急忙坐起,红着脸瞧着那美fù,道:“原来是林……林婶婶,南雁适才无礼了!”这美fù正是林霜月的母亲。 林夫人倒一笑:“你的事你林叔叔早跟我说了。没爹没娘好可怜的孩子,往后林婶婶就是你的娘,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卓南雁却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爹爹已经重重处罚那几个带头打人的坏小子。瞧你弄的,眼睛也肿了,衣服也撕得不能穿了!”林霜月却开口埋怨起他来,这小丫头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你也真是的,又不会武,一个人跟他们一堆人胡打什么?”卓南雁唔了一声,扬起头来,道:“他们欺负余小弟!欺他是个哑巴,我瞧在眼里,看不过去!”这时翻身坐起,才觉得脏腑不痛,好在身上只受了些皮ròu之伤。 “你倒够义气,”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嗔道,“我远远地瞧着你,自己腹背受敌还拼力护着余孤天呢!其实你身上有病,又何苦强自出头,替旁人打仗?”这最后一句话本是出自好心的埋怨,但不知怎地卓南雁听在耳内,心里却是万分刺痛。他忽然想到自己曾跟这小丫头斗了一路的口,她是个无论文武,都在教中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是个师长喜爱、同窗羡慕、父母呵护的公主一般骄傲的人物。在她眼中,自己必然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病人废物。 想到这里,他霍地挺身而起,怒道:“我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废人!我这废人要怎样就怎样,用不着你们管,更不用你假惺惺的来可怜!”忽然想到自己身负大仇,却无能为力,霎时心中凄苦,两行清泪刷的滑下。他不愿给林霜月瞧见自己流泪,一扭头转身奔出。 “卓南雁”林霜月和林夫人齐齐叫他,他却不应,低了头越跑越快。林霜月愣在屋中,望着他那瘦削而倔犟的背影渐去渐远,忽然心中好生后悔。 卓南雁一口气奔回藏剑阁,正瞧见余孤天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坐在院子里发呆。眼见他奔进来,余孤天才翻身站起,迎了上来。卓南雁心中依然满腔憋闷,忽然抓住他的双臂,叫道:“天小弟,你说,我……我是个废人么,我是个废人么?” 余孤天见他如此,也不禁一阵难过,连连摇头,心下却也思潮起伏:“这卓南雁对我真好,只是他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世,只怕会头一个挥剑杀了我!嘿,我还得在这野岛上跟这些魔子魔孙装聋作哑地混下去,直到剑法练得跟那姓林的一样的好,才能设法逃离这鬼地方。” 卓南雁大叫两声,才觉心内舒畅了许多,忽然长叹一声,拍着余孤天的肩头,道:“我鼻青脸肿的,今日不去读书了。你快去吧,晚了又要挨那姓范的板子。”眼见余孤天面露畏惧之色,他却一挺胸膛,叫道,“那几个小子若是还敢欺负你,就来告诉我,我再去跟他们拼命!”说罢独自回到屋内,抓起那本《孟子》,发了狠一样地苦读起来。 黄昏之后,他草草吃了饭,足不出户地又接着读。正在烛下皱眉苦读,忽听得屋门啪啪地轻响了三下,跟着林霜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进来成么?”卓南雁一愣,干巴巴地道了声“进来吧!” 林霜月推门而入。她这时换了一身翠绿衫子,乌鸦鸦的一头青丝轻松写意地散垂肩头,手中却捧着一件崭新的深碧绣花衲袄,道:“穿上试试,这是我娘下午托人出岛给你买来的。” 卓南雁本想推却,但想起林夫人那慈爱温和的目光,心中一暖,便默然接过棉衣。那件舍不得换下的棉衣也给群童撕扯得实在破烂不堪了,他仍然脱下来端端正正地叠起放好。这簇新的深碧衲袄穿在身上,却似给他订做的一般,贴身整齐。 当真是“人佩衣衫马佩鞍”,他这绣花碧袄上身,灯下看来,立时显得英姿飒爽,比起往日那个病蔫蔫的破衣怪童,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林霜月不禁拍手笑道:“这就好看多了!”卓南雁嗯了一声,低头叹道:“你娘真好!” “你才知道,岛上的人都说我娘好!”林霜月提起母亲,似乎甚是得意,忽然转头看到了卓南雁放在桌前的《孟子》,妙目一转,问道,“你还在看书么?”卓南雁脸上一红,微觉尴尬,暗想:“这小丫头处处跟我作对,见我秉烛苦读,只怕又要讥讽我蠢笨,夜里面用功苦读,白日里还要挨打!” “你知道用功就好,”她这回笑起来却没什么讥讽之意,“我就是怕你犯倔,死活不读书,白日里再挨板子。”她说着深深一叹:“那范先生xìng子急躁,他打你时,你越是这么一声不吭,他就越是恼你无礼。要想不挨他的板子,就要学会虚心求教!” “他们都瞧我不起,我又何必求教他们?便是问了,也只会惹来一顿冷嘲热讽。”卓南雁说着,心内忽然生出一股自怨自艾之气,梗着脖子道,“哼,我素来就是如此,他要打便打!终有一日,我卓南雁心中的学问,会胜那姓范的十倍!” “好一个‘大丈夫’,”林霜月的小嘴一抿,笑道,“有这个志气就好!”自从那日卓南雁说出那句“此之谓大丈夫”遭到范同文讥讽之后,满屋同窗都叫他作“大丈夫”,这绰号自是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戏谑。这时卓南雁听林霜月也这么叫,不由将眉毛一掀,道:“我就是要作大丈夫!你笑什么,信不过我么?” 林霜月的澄波眸子闪了一闪,却轻轻叹道:“我信得过你!”卓南雁跟她曾经斗了一路的嘴,对这高傲的小丫头是半畏半忌,但不知怎地,这时见她这么郑重其事地点头说出“我信得过你”这五个字来,胸口一热,心内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有几分感激,有几分欢喜,更有几分丝丝甜意。 这时候夜色初阑,烛影摇红,借着温暖的烛光,卓南雁不由抬起头细细看她,却见林霜月似是刚刚沐浴过的样子,雪肤红润,青丝微湿,更显得初蕊新蕾般妩媚。这时余孤天早回屋就寝了,书房内只有卓南雁和林霜月两个人。 红彤彤的烛影下蓦地瞧见林霜月那双剪水双瞳,卓南雁心内忽然有些慌乱地怦怦乱跳,当下急咬了一下口唇,忙低下头去。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林霜月似乎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语音幽幽的,倒像是大姐姐劝戒自己的小弟,“这时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要将书念好,不挨先生的板子!”林霜月说着自他手接过了书,一口气读下来,顺畅流利之极。卓南雁默默听着,暗自佩服,想:“月牙儿虽是个女孩,但习武学文,都是出类拔萃,不知何时我才能跟她一般。” “这部《孟子》,我们早就背得熟了的。先生常说,‘孟子是儒学正宗,读孟子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宜行’,可惜我也是一知半解……”林霜月说着伸出纤纤玉指在书上指指点点,将一些疑难之处,细细说与他听。 《孟子》多言心xìng,论仁政,说养气,思想深邃,内容广博,特别是其中又记孟子当年与战国各方才俊的机智雄辩,卓南雁对那段历史全然不知,若不是林霜月细加讲解,卓南雁便是再挨上几顿板子也是难以入门。卓南雁大喜之下便将心中的许多疑问拿来细问,这都是他挨板子的老题目,其实也不算什么难题,只是他从不开口问人奇Qisuu.сom书,也就一直无从得知,经林霜月细细剖解,心中便似打开了一扇窗子,许多光亮便一下子透了进来。 深夜寒窗,孤灯明烛,二人身子挨得极近,那熟悉的淡淡幽香不时自林霜月身上传来,卓南雁忽觉这往日里呆板的经书这时忽然变得可爱可亲起来。 兴致勃勃地读到“滕文公下”那一段话时,卓南雁不觉意有所会,拍了下大腿,叫道:“‘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这话说得好,大丈夫便当如此,孟老夫子真是圣人!”他本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这时心智一开,立时便将先前所读的书全串了起来,忽闪着眼睛又道,“嗯,这一段话跟‘公孙丑’那一章中的几句‘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说得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我心中有仁义,便是富贵不能yí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他便是富可敌国的财主、千乘万骑的诸侯,又能耐我何?” “当真是孺子可教,”林霜月见他领悟,不禁破颜一笑,又道,“明日便该讲‘滕文公下’你常背的‘大丈夫’这一段。范先生必然还会找你麻烦,他常说,这一段要与‘养气’之说相互参详。你记住了,孟子论‘养气’有四要,一曰养勇,二曰持志,三是集义,四为寡yù……”再将其中要义细加解说。 卓南雁这时兴趣大增,只觉这孟老夫子壮志凌云,言行超迈,单只他那句“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豪言壮语,便深和我心。两个人jiāo互启发,不知不觉之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通宵,竟是毫无倦意。 他兴致来了,又有许多新问题源源涌出。林霜月虽然聪明,终究是一个小女孩,过不多久便给卓南雁问得秀眉深蹙,不由对聪慧机敏的卓南雁另眼相看,道:“听先生说,这部书就是皓首穷经研究一辈子的。你问的这些东西我倒从来没有想过,看来只有去问先生了。” “我不问他们,”卓南雁却摇了摇头,直直望着她道,“我只问你。”林霜月扭头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这老师今天可是累了了,有什么事明个再教了!”卓南雁不知她为何忽然神色又冷淡下来,见她要走,急起身送到院外。 却见天上疏星几点,一轮明月已下林梢,皎洁的清光照在院中,犹似铺了一层水银。卓南雁见林霜月纤弱的背影踏在那层水银上渐行渐远,他心头一热,忍不住轻声道:“月牙儿,谢谢你!”话一出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连道,“哎哟,对不住。你不喜欢我叫你月牙儿,那我以后就叫你……林师姊。” 林霜月停下步子,回头看他一眼,轻声道:“那也不必,你愿意叫‘月牙儿’,便也由着你吧,”说到这里忽然轻轻一笑,“要让你说个谢字,可真难得紧呢!”也不待他回答,脚下加快,跨过那层清波样的月光,窈窕身形便消融在沉沉夜色之中。 转过天来,那范同文果然又叫起卓南雁,好在他问的竟真是林霜月早就料到的孟子“养气四要”。卓南雁这一回有备在先,居然侃侃而谈,问一答十。范老先生见他忽然间智慧大开,不由吃了一惊,待见卓南雁脸有得色,不由沉着脸训道:“君子之道,应该泰而不骄。小有所得,何必如此沾沾自喜?哼,既然说到‘大丈夫’之论。我且问你,孟子一书,除了‘滕文公下’这一段,还有几处带‘丈夫’二字的?” 这却是单考背记功夫的题目,群童眼见先生这题出得万分古怪,都道这回卓南雁又是必挨板子的,不少人嘻笑着回头瞅着他。卓南雁却给范同文那两道嘲弄的目光看得心中着恼,咬着唇,木僵僵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答不出来了么?”范同文的眼神倏地冷了起来。群童眼见范同文又拈起了那毛竹板子,不由一阵jiāo头接耳,书堂里已窜起四五道嗤嗤冷笑。“不会,便老实说不会,”范同文怒冲冲走到卓南雁身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你到底要挨多少板子才明白‘不知为不知’的道理?” 那板子刚要落下,卓南雁忽道:“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这正是一句《孟子》中带‘丈夫’二字的。范同文一愣,卓南雁口中已经连珠箭般地道:“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一口气将书中所有带“丈夫”二字的句子全背了出来。 范同文一怔之下又不禁大是得意,以为这小子能有今日的聪慧明白,全是自己日日狠抽毛竹板子的功效。当下更扳起严师面孔,yīn阳怪气地道:“凑巧答对了也不必这么得意,什么时候你读书的功夫赶上林霜月的一成,再得意不迟。‘闻志广博而色不伐’,这圣人之言难道只是口里念念的么?坐下!” 这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十多个学童中,论起读书作诗,却仍是以林霜月一个女孩最好。范同文常感叹,他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论聪慧才智,能承其衣钵者,却只有林霜月。只可惜她却是个女娃子,学问再好也不能去应试夺魁。众少年无论文武,素来都服膺林霜月,听了之后都深以为然。 卓南雁遭训惯了,也不放在心上,当下也板着脸坐下了,心内却暗自感激林霜月:“若不是月牙儿昨夜带了我念了大半夜的书,今日这板子照旧要挨的!” 他回头看她时,见林霜月正目不转瞬地盯着书,好像浑没听到这句话似的。卓南雁蓦地想:“今晚,她还会不会再来教我念书?”抬头看看那日头,高高的还刺目耀眼,他心内忽然盼望起快些天黑来了。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一节:霜娥断肠 知己忧心 黄昏时吃过了晚饭,卓南雁便在屋里徘徊不安,眼见那夕阳蹒跚落山了,却还不见林霜月的踪迹。他心内焦急,走到院外来回张望,正自望眼yù穿,忽觉颈后一凉,他一惊回头,才见身后站着一人,白衣飘飘,浅笑盈盈,正是林霜月。原来她一时兴起,展开轻功从墙后跃入,悄没声息地自后掩来,在他颈后吹了一口气。 “月牙儿,”卓南雁有些落寞地笑了一笑,道,“你的功夫都这么高了,过不了几年,只怕便能赶上那号称‘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了。”林霜月笑道:“你也不用忙,待大伯出了关,以他的通天手眼,必然会医好你的病。你这么聪明,若来习武,半年功夫便会赶上我。” 卓南雁给她说中心思,长长叹了口气,沉沉道:“但盼着那一天越早越好!”正要再说什么,只听身旁有人一声咳嗽,却是余孤天自屋内缓步转了出来。 卓南雁笑道:“余小弟,出去练功么?”余孤天向二人挤出一丝笑,自院中兵器架子上拔出一杆花qiāng,冲他们晃了晃,笑吟吟地出去了。林霜月觉着余孤天这一笑里藏着万千言语,不由玉面微红,转过头装作不见。 “这小子笑什么?”卓南雁却有些不解,瞅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对了,他练武怎样?”林霜月听了他愣愣的发问,才一惊抬头,唔了一声,轻声道:“你这小弟虽哑,其实却是个极聪明的人,爹一个劲夸他悟xìng奇高呢!” 二人对视一笑,忽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入内屋读书。卓南雁得了林霜月的指点,读书进境奇快。他禀xìng沉默,却是个凡事都要争先的坚毅之人,终日废寝忘食地刻苦攻读,几日功夫就让几位先生和诸多同窗刮目相看。 书堂中除了学习儒家经书,群童还照着教主林逸烟事先安排,兼习琴棋书画之道。其中中又以围棋一道最为重要。每隔几日,都由林逸虹亲自来教授奕道。这一来卓南雁更是如鱼得水。 不管何时,只要一拈起凉晶晶的棋子,他就似变了一个人,双目灼灼,神采奕奕,以他在棋道上的超人天分,不多日便在群童之中崭露头角,锋芒之盛,同窗之中也只有林霜月能跟他对弈几手。几位老师和同学才看出这终日少言寡语的怪童的不同凡响之处,愈加对他另眼相看。 卓南雁在围棋上的天分使群童叹服之后,心气平和下来,经学功夫也增进奇快。众人眼见卓南雁读书功夫突飞猛进,都道这是他勤奋用功所致,却少有人知道他之所以在读书上逞强好胜,大半全是为了林霜月。 在卓南雁眼里,这个一身白衣的女孩,永远的纤尘不染,象水一样的洁净美丽,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梅花的香气,那样的高傲,又是那样的聪慧。无论是范先生教的经论,还是林逸虹、慕容智教授的兵法战策,都是难不倒她。不知不觉地,卓南雁在心里已经跟这个给自己红袖添香的书友暗中较上了劲。这几日之间,他在书堂里非但不挨板子,更能阐疑解惑,答上别的学童抓耳挠腮的难题。于是连范同文都对他高看一眼,深感这不苟言笑的小子读书来进境神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可惜是,卓南雁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好日子没过多久便忽然结束了。 这一日晚饭之后,林霜月没有如往常一样到藏剑阁来。卓南雁左等右等不见她来,心下焦急,觉得一颗心全没了着落。他一个人在冷寂寂的院子里外来回踱步,眼看着月上中天,心下暗想:“我要不要前去找她?” 正自犹豫不决,忽听院门砰的一响,却是林霜月推门而入时脚下打了一个踉跄。她娇嫩的脸上泪痕未干,明眸yù掩,显是刚刚痛哭过的样子。卓南雁急忙回身扶住她,问道:“你……你怎地了,是谁欺负你了么?” “没事的,”林霜月却推开他的手,秀眉颦蹙,美眸之中隐含幽怨,道,“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以后……我再不会过来跟你读书了。”卓南雁心弦一颤,急问:“为什么?是你爹不让么?” “是!”林霜月点头之后又急忙摇头,道,“不是的,当初我来这里教你读书,也是爹娘的意思。只是适才爹却说,自今而后要我晚饭后再加炼一个时辰的吐纳静功,这么着可不就再没功夫跟你来读书了么?”卓南雁不明所以,问道:“听他们说,你的武功已是少年子弟中最好的了,还要加什么劳什子功夫?” 林霜月垂眸望地,一阵寒风卷地而来,吹得她衣带和秀发随风飘摇,雾鬓风鬟,楚楚可怜。卓南雁见她紧抿着嘴不语,心下生怜,忍不住道:“月牙儿,是你爹打你了么?我去找林婶婶给你评理去!”“林婶婶”便是林霜月的母亲,卓南雁知道那傲气十足的林逸虹在这xìng子温婉、待人可亲的林夫人跟前老实之极,多少有些惧内。 哪知不提还好,听他提起母亲,林霜月脸上的泪水忽如断线珍珠般地落了下来,抽泣道:“你去不得!爹爹和娘刚刚又大吵了一架,爹……还动手打了娘呢!” 那怪异却又可怕的一幕倏地在她眼前闪过,让她的脸颊阵阵火烧火燎。 昨晚林霜月陪着卓南雁读罢了书,喜孜孜地向家中走去。却在沉沉的夜色中看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正是自己的母亲,只是母亲的脚步匆匆的,似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深更半夜的,娘要去做什么?”林霜月童心忽起,展开轻功,远远地缀着母亲,直向林木深入行去。 奔得近了,才见母亲的肘间挎着一个盛饭的竹篮,林霜月想起再向前不远,便是教主闭关练功的“三世自在阁”,暗道:“原来娘是给教主来送饭!”这谜底一解,林霜月便觉兴致全消,正要转身走开,忽见娘的影子倏忽一闪,便即踪迹皆无。“这里难道还有秘道么?”林霜月瞪大双眼,忍不住又走上前去,在三世自在阁外来回翻看多时,也没瞧见什么秘道。 信步走入阁内,里面竟静静的没个人影,空dàngdàng的自在阁中笼着一股玄秘冷漠的气息。寂静之中,忽听得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喘息。那声音似是含了极大的痛苦,又似是蕴着极大的欢娱,渐渐地便又转为一种呻吟。 那声音太古怪了,林霜月忽地觉出一阵心慌意乱,正要走开,忽听那声音道:“逸烟,你说……这双修秘法……何时能助你突破‘神魔之境’?”这声音熟悉无比,依稀似是母亲的声音,只是这时混沌了许多,似是含在喉咙里呻吟出来的。一道冷冷的声音随即道:“跟你说了,要叫我‘教主’!‘神魔之境’岂是那么容易便能参破?几时让你来跟我双修,你便过来就是!”这正是大伯林逸烟的声音,这时听在林霜月耳中,却带着几分狰狞味道。 林夫人又喘道:“我……我好怕……月牙儿的事,别让逸虹知道……”声音竟带了几分呜咽。林霜月忽然明白了,大伯一定是在用什么惨酷的手段在折磨母亲。她心急火燎地便四处寻找声音来处,但这声音好不奇怪,竟是在墙壁上一幅摩尼立像之后传出的。林霜月信手一推,那立像格格转动,陡地现出一线光亮来。 那光并不强,甚至有点黯淡,但在黑沉沉的自在阁内,这点烛光却不啻一道闪电,shè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幽暗的烛火下,竟是两具赤luǒluǒ缓缓蠕动的身子。她看到娘正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缠在大伯身上,雪白的娇躯上闪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月牙儿!”林夫人扭头看到了女儿,也是如遭雷击。倒是林逸烟冷峻的目光精芒冷电一般shè了过来,那股森冷的味道,让林霜月一辈子也忘不了。林霜月啊的大叫一声,掩面奔出。“月牙儿”林夫人匆匆抓过衣襟掩在身上,飞身追出。林霜月在夜风里飞奔,整个人的心思都糊涂了,后来不知怎地竟撞到了爹,再后来爹和娘竟起了争执,恍惚中,爹竟头一回动手打了娘…… 但这些话却不能说给卓南雁听,林霜月芳心紊乱,忽然间竟有些瞧不起娘,也瞧不起往日在娘跟前畏畏缩缩的爹,更隐隐地有几分瞧不起自己。 听她说起家事,卓南雁顿时愣住,自然不知说什么是好。林霜月却已止住泪水,轻声道:“我来这里,便是告诉你一声,免得让你空等。话已说了,我也该走啦。”说罢转身而去。 卓南雁听她话中有话,似有难言之隐,但这时却不便深问,眼见她动人怜惜的香肩兀自在冷风中微微抖颤,霎时心中一阵气苦,放声叫道:“月牙儿”林霜月却不理,脚下有些跌跌撞撞,却如飞去了。卓南雁怔怔地立在风中,忽然觉得这冬夜的湖风,竟是出奇的寒冷刺骨。 当晚回屋,卓南雁却再也无心读书,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却也不知林家里生出什么变故。翌日一早,卓南雁早早起来,一溜小跑地来到了湖边,急步向群童练功走去。 天太早,遥见洞庭湖上微波不起,映着朝霞的浩瀚水面上却有一层雾气将散未散。远远地,卓南雁便瞧见了群童正在林逸虹带领下在岸边练剑。卓南雁睁大眼睛瞅了好久,却没有瞧见林霜月的身影。 林逸虹今日的脾气却似甚急,那新教的一招“参横斗转”,变化繁复,接连三个弟子都领悟不了,急得他大声训斥。第四个上来的余孤天这一回却再也不敢在人前显露手段,跃起后落地时故意脚下一个踉跄,长剑驻地才堪堪站稳。气得林逸虹上去就是一个老大耳光,余孤天捂着脸退在一旁,双目微红,显是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卓南雁暗自摇头,瞧了多时也不见林霜月的踪影,满腹疑虑地回去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午读书,终于在书堂中瞧见了林霜月。只见她柳眉颦蹙,神色悒郁,一直低了头不肯看他,卓南雁心中更是担忧。 这一回该当轮到林逸虹给众童教授《武经七书》中的《尉缭子》。《武经七书》本是武举科目,但因涉及兵家攻防之要,林逸虹讲解之时又能旁征博引,讲述古今战事,素来为群童所喜。 只不过今天林逸虹的脸色却很冷,上来之后便点起几个人背书,有两个少年全无准备,《谈制》一章背得结结巴巴,立时就挨了板子。群童见他今日一反常态,全吓得噤若寒蝉,第三个却点到了卓南雁。好在他背记功夫素来了得,一片寂静之中,微微凝定了下心神,立时滔滔不绝地背诵起来。林逸虹听他背得顺畅清晰,脸上神色稍和,点头道:“练剑要有练剑的样子,背书要有背书的样子!似南雁这样,才象个读书人。林霜月,你接着背《战威》一章!” 卓南雁得了夸奖本来心下有几分欢喜,听他这时语音冷峻地唤起林霜月,一颗心立时又提了起来。林霜月面色苍白地应声站起,低眉垂目地背道:“故国必有礼信亲爱之义,则可以饥易饱……”她似是心事重重,背得并不流畅,终究是不熟,语音发颤,越加低缓。 “过来!”林逸虹蓦地断喝一声。众人都是一惊,却见林霜月默然无语地走了过去。“无论习武还是读书,你入门都是最早,怎奈却如此不争气,”林逸虹越说越气,白皙的脸上立时布了一层煞气,“我还没死,你摆出这么个如丧考批的样子,给谁看?”一把抓过林霜月的纤手,毛竹板子刷的拍了下去。 堂中群童都愣住了,林霜月聪慧过人,素来都是挨夸被捧的主儿,连xìng子老而弥辣的范同文也甚是喜欢,这时居然被挨了板子,而打这板子的人竟是她亲爹! 卓南雁更是啊的一叫,似乎那板子是抽在了自己身上。他知道林霜月xìng子高傲,这时当众遭罚,必是难过之极。他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但终究忍不住瞧了过去,却见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那板子一下下地抽下来,她额头上已挣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却紧抿着双唇不语。一时间卓南雁心中大是懊悔:“早知如此,不如我先就背得颠三倒四,月牙儿也不必挨打了。” 林逸虹连打数下,脸色也变得难看之极,声音冷冷的竟透出几分yīn险:“教主对你寄予厚望,本教圣女之位将来便是你的!明教圣女就是你这副德xìng么?”眼见林霜月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又厉声一喝,“不许哭!”林霜月给他一喝,心中委屈,泪水更滚滚而落,紧咬下唇,默然走回。 一整晚,林霜月梨花带雨的脸就在卓南雁眼前闪来闪去,折腾得他一直睡不着觉。卓南雁想不明白,为什么月牙儿她爹会这么对她。第二日早上,他依旧满腹心事地早早起来,向湖边走去。在那里教群童练武的却是慕容行,但群童之中还是不见林霜月的身影。 卓南雁疑虑更增,不顾疲惫,在岛上四处乱奔,寻了多时,才在一处竹林外瞧见了她。却见那萧瑟的竹林外立着九根碗口粗细的木桩,那桩子全是一人多高,一根居中,八根环绕。林霜月正在上面纵跃如飞,那莲足起落之间,有如蜻蜓点水,只在木桩上略一借力,便即飞起。卓南雁见她白衣飘飘,身法灵动,当真美如凌波仙子,不由高声叫道:“好啊,月牙儿,原来你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在这里练这精妙功夫!” 林霜月蹙眉不答,甚至连瞧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只顾在桩上举步如飞。卓南雁这才瞧见那木桩顶端全削得尖尖的,林霜月的莲足每次踩上去都要聚精会神,才不致滑落。他不禁吃了一惊,定睛细瞧,又发觉她的落足方位也是大有讲究,竟按着乾一坤二的先天八卦方位左右腾挪,进退有矩。卓南雁心中一紧:“好像听彭九翁那老家伙说过,这是修炼奇门功法的九宫桩,极是难练,想不到月牙儿竟练起了这等高深功夫。”便不敢出声,生怕惹得林霜月分心,摔了下来。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卓南雁仰头瞧着,觉着脖子都痛了,林霜月才娇喘吁吁地飞身跃下。卓南雁急忙迎上去,问道:“你累不累?”林霜月苦笑着摇头道:“这门功夫难练得紧,爹又督导甚严。你快些走吧,给他瞧见我在这里跟你聊天,又要罚我!”晶莹的汗水顺着她白嫩的脸庞不断滴下,她却无暇擦拭,只顾扶着那木桩喘息。 卓南雁听她说得可怜,心内阵阵发紧。一阵冷峻的北风吹来,衣衫单薄的林霜月似是不胜清寒,不禁缩了缩肩。卓南雁道:“便是练功,也不必穿得这般少,怕要冻病的!”林霜月的脸色蓦地一白,道:“爹说练这功夫先要经风耐寒,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哼,病就病吧,乘早冻死了好!”身形一幌,飞身上桩,接着苦练。 她这时已汗透罗衫,那往来穿梭的湖风又太过峭劲yīn冷,冻得她不住地冷噤。卓南雁眉毛紧锁,忽然解下那件簇新的深碧棉衣,叫道:“月牙儿,你穿上这个!”林霜月摇头道:“爹不让我穿厚衣,给他看到,又要罗嗦!”她已奔驰多时,腿上乏力,这一分神说话,脚下微滑,登时自桩上跌下。卓南雁哎哟一声,急忙抢上去伸手来扶。却见林霜月左足疾向木桩中间踹去,略微借力,身子已凌空翻起,落在地上时却打了一个踉跄。 卓南雁一把扶住了,瞧她吃了这一惊,原本粉红的脸上已雪白一片,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他心下怜惜,叫道:“赶紧穿上!他若要罚,就罚我好了。”正要将绣袄向她披上,忽听林霜月啊的一叫,跟着一股大力涌来,那绣袄忽地疾飞而起,直落到了十余丈外。卓南雁给这大力一带,身子摇晃,也一下摔倒在地,回头却见是一脸冷漠的林逸虹不知何时到了眼前。 “我刚走了没片刻功夫,你便偷懒!”林逸虹直盯着自己的女儿,语音yīn寒。林霜月自幼就怕这个爹,这时急忙摇头道:“不,不是,我是刚在桩上失手落下来的。”卓南雁瞧她吓得连连后退,心中着恼,爬起来一步跨上,叫道:“林师傅,你不必跟月牙儿凶巴巴的,是我叫她下来的。她便是要练功,也该穿上棉衣。”林逸虹老大不耐烦,怒道:“没你什么事,赶紧走开,不然连你一起责罚!” 卓南雁瞧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心下畏惧,却兀自挺胸道:“那你就打我好了,只要你让月牙儿穿上棉衣就成!”林逸虹冷哼声中,左掌一挥,已拨得卓南雁两个趔趄。他的掌势不停,却绕过他,又向林霜月脸上打去。 蓦地一道人影疾掠而到,抢在林逸虹掌落之前,抱住林霜月,飞身退开。“林婶婶!”卓南雁双目一亮,实在想不到往日娇滴滴的林夫人竟也有如此身手。林夫人将林霜月搂在怀中,美目含泪,盯着自己的丈夫,道:“这金风玉露功何等艰难,月牙儿小小年纪,练这功夫,你要累死她么?” “要做明教圣女,就要忍人所不能忍,练这金风玉露功,还只是千难万险的一个头!”林逸虹声音冷得骇人,又望向林霜月,“我的话当真不听了么,快去好好用功!”林霜月给她一喝,吓得身子微抖。 “不成,”林夫人却又将她搂紧,嘶声叫道,“自己的骨血,你不心疼,我还心痛呢!”卓南雁从来见这林夫人都是一个温婉端庄的贤淑模样,这时见她面色苍白地搂住女儿大叫,样子更似一只受伤的母兽。他心内一阵刺痛:“林婶婶必是心内愤怒到了极点,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林逸虹这时的面色却冷得吓人,厉声喝道:“我就是在调教我自己的骨血!”随着这声暴喝,猛然挥手一掌,重重地打在了林夫人的脸上。林夫人啊的一声娇呼,一下子栽倒在冰冷的地上。林霜月见母亲因自己遭打,吓得花容失色,嘤嘤啜泣:“爹,娘,你们不要打了,我……呜呜……练武就是!” “好啊,真是好本事啊,”林夫人再昂起头来,嘴角上已有一道细细的血丝滑下来,惨笑道,“我在你林逸虹心中早就一文不值了,是不是?”林逸虹的目光这时已变得淡漠无比,森冷的目光从夫人的脸上扫过,却又落在林霜月脸上。林霜月给他一看,心底生寒,身子一幌,提气跃上了九宫桩。 林夫人却呜咽一声,猛然挣扎起身,伸手捂面,飞奔而去。“娘”林霜月叫了一声,却不敢下桩,仍在桩上飞奔。林逸虹眼见夫人痛哭着跑开,不由身子突突发颤,但终究紧咬牙关没有迸出一个字来,只是瞪着自己夫人的背影渐去渐远。 卓南雁眼见他夫妻反目,也不禁愣在当场,心内只是想:“那明教圣女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值得他们闹成这样么?”忽然转念又想,“林师傅忽然对月牙儿xìng情大变,当真只是为了这个明教圣女么?”隐隐的,他似是看到了一个极大的黑影,象洞庭湖清早散不尽的冷雾,罩在林家三人的背后。 林夫人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林逸虹初时强自镇定,但两三日后还不见她回转,才有些慌乱,急派出教众岛内岛外的四处寻找,却是毫无结果。林霜月终日哭得泪人也似,林逸虹却不许她出岛寻母,教中彭九翁等净风三子瞧着林霜月可怜,便也四出寻了几次,却仍是一点音讯也无。 自林夫人出走之后,林逸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他身上的衣服日渐污秽起来,白皙的脸上再不似往日那样平滑,而是乱糟糟的长起来一堆短髭。而他对林霜月却愈发的冷漠苛刻起来,背经诵诗,只要稍有差错,便当众抽她板子。群童都觉惊奇,卓南雁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霜月骤失慈母,本就伤心yù绝,最初当众挨打时,当然不免垂泪哭泣,但连着数日在诸多师妹师弟跟前遭打,她倒不哭了,只是整个人却似换了心魂一样,神色终日冷寂寂的。 卓南雁几次前去劝她,她却只是这冷冰冰的几句话:“他愿意打便打吧,我从不会放在心上。娘已经走了,他早一日打死了我,早一日清净!”“你也不必劝我,我挨打挨骂,原也跟你没什么相干!”卓南雁听了这样冷兀的言语,不由心中气苦,他虽是个伶牙俐齿的人,终究只是个懵懂少年,想不出什么贴心话前来劝慰她,只得闷闷而退。 冬逝春来,洞庭水暖。湖上刮来的风终于有了些融融的柔意,大云岛上的青草杂木在春风中吐芽绽叶,郁郁翠竹愈发挺秀。这是卓南雁在大宋国内迎来的第一个春天,但他却终日闷闷不乐。不能习武练功,本来已经够让他苦闷的了,却还要时常瞧着林霜月挨骂受辱。 明教群童一直暗中相互较劲,眼见这大师姐终日失魂落魄,也渐渐瞧不起她来了,她挨骂遭罚之时,便有不少孩子跟着嘻笑。只有卓南雁心若油煎,几次为了她,跟林逸虹当面争执,但最终的结果多半是陪着林霜月一起遭打受罚。 有一日林逸虹讲习兵法之时,窗外忽然下起冷雨。这二人又惹恼了林逸虹,被一起罚出书屋,到堂外挨那风吹雨淋。卓南雁立在雨中,兀自气得呼呼喘气。倒是林霜月轻轻叹气,道:“娘丢下我们走了,爹就跟我怄气。这些日子他瞧见我就生气,你又何苦跟我一起受罪?” 冷雨滂沱,两人身上都已淋得净湿,卓南雁却大声道:“我就是不许他欺负你!既然拗不过他,我便跟你一起受罚,心里倒好受一些。”林霜月双手抱肩,在雨中抬起头来,幽幽地瞧了他一眼。两个人便都不言语了。 遭罚挨骂久了,那个高傲机灵的小仙女一样的林霜月似乎变了一个人。她那股习武读文的机敏灵秀之气渐渐衰却,范同文和慕容行几人深深惋惜,却也无计可施。只林逸虹依然铁了心肠严词恶语地训斥。渐渐地,林霜月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美目之中少了许多往日飞扬的光彩,换上了一层深深的忧郁。有时她对什么都是漠然处之,对谁都是爱理不理。有时她又对旁人的话过分在意,自己身上的衣衫,更是勤加洗换,永远的洁白如雪。 忧郁的双眸,紧抿的樱唇,这个衣衫永远纤尘不染的白衣女孩就成了卓南雁心底时时撕裂的痛。 这一日午后,又该轮到林逸虹教书。卓南雁满腹心事地走入书堂,却发现众人书案之前各自放了一副围棋,原来又该学习围棋了。少时林逸虹步入堂中。 “棋学精深,天文易理尽在其中。本教之中算上我在内,有数位高手的武功路数都与八卦易理相干,”林逸虹语音冷肃,目光缓缓一扫,待屋内鸦雀无声了,才接着道,“若是学不好棋,便是脑子不灵光,自然练不成上乘武功!今日咱们便来个大考,捉对厮杀,瞧你们有没有长进!”群童学棋多日,却少有对垒厮杀的机会,听他话中有话,不由个个擦拳磨掌。 林逸虹当下给他们排了次序。二十几个少年还是头一回这么大规模的分枰对垒,更何况听林逸虹的意思,这一番棋战似乎事关学武大事,众人都是全神贯注。一时书堂里静得骇人,只闻棋子落枰的啪啪之声和林逸虹往来逡巡的脚步声响。下棋是个慢功夫,在林逸虹不住催促之下,自午后直下到黄昏,书堂中才有八个少年脱颖而出,卓南雁和林霜月自然都在其中。 草草吃罢晚饭,重燃战火,林逸虹却将林霜月和卓南雁分在了一对。平素里群童都知卓林二人棋艺出众,不想这时他二人却早早两强相争,那六个少年一愣之后,各自暗中窃喜。卓南雁瞧见林逸虹神色冷峻,心中惴惴:“这姓林的只怕又要找月牙儿的麻烦,说不得我输她一盘也就是了!” 二人坐在枰前,猜先却是林霜月执白先行。卓南雁抬头看她,却见林霜月垂目盯着棋盘,清丽绝俗的脸苍白得如同透明的玉,那上面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 啪!卓南雁正自发愣,林霜月的春葱玉指已经拈起一枚白子,脆生生地直挂黑右上角。古时下棋,在四角星位黑白各布两子,称为“势子”,落子也是按着白先黑后的规矩。卓南雁见她挂角,便随手落子一夹。林霜月见他应对极快,秀眉微挑,下一子便也不假思索地搭住强攻。 两个人落子如飞,劈劈啪啪的似是赌气一般地急下了数十子。卓南雁棋力本来远在林霜月之上,但此时心中且忧且惧,一大半心思不在棋上,形势上便落了后。林霜月却心无旁鹫,一路棋走来,自己左方的白棋已经初具规模。 这时候林逸虹正缓步踱来,眼见林霜月局势占优,便凝步细瞧。卓南雁见他站到近前,心中一凛:“林师傅xìng子细密,我可不能让得过多,给他看出来,反而不妙!”当下对着棋盘,凝神苦思了良久,才在黑棋若断若连处奋力飞了一手。林逸虹眼见他这一子飘逸灵动,不由暗自叫了声好。 卓南雁初时只是想扳回一些局势,不要来一个中盘大败之局,但他嗜棋成癖,这时冥思苦想之下,竟将一副心思全放在了棋上,渐渐地却忘了让棋的初衷。他这一凝神应付,林霜月便渐感吃力。几十手后,卓南雁眼见棋局形势缭乱,不由双目放光,更将输棋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再下数子,他忽在林霜月左方白棋不稳之处突出奇兵,接下的几路棋是他早已算好的妙着,着法紧峭之极。 林霜月自父亲站在身旁便觉如芒在背,心慌意乱之下愈加捉襟见肘。啪的一声,随着卓南雁最后的黑子一落,他的屠龙之势已成,竟已生生屠去了林霜月中腹的一条大龙。 他喜滋滋地抬起头来,忽见对面的林霜月脸上雪白一片,毫无血色,卓南雁的心才骤然一凉:“哎哟,我怎地这般糊涂,竟赢了月牙儿!”但此时林霜月中腹大龙被屠,这盘棋是注定了难以翻盘的必败之局了。二人正自发愣,一旁观战的林逸虹却冷笑起来:“人家开始让了你这么多,你还是输得一干二净!” 林霜月挨了骂,仍旧向往常一样垂首不答。卓南雁却觉万分内疚,忙道:“不是不是,这个……她是一时失手,平时我是万万不是她的对手的!”林逸虹瞪了他一眼,又见林霜月一直漠然无语,心下着恼,更加骂得狗血喷头:“哼哼,文不成,武不就,连棋也下得如此窝囊废物,还要你何用?” 卓南雁听他越骂越是不堪,直觉那字字句句恰似利刃一样捅在自己心头。一股怒火伴着悔痛之情蓦地自他心底直窜上来,卓南雁昂首叫道:“左右不过是一盘棋,何必如此说她?”他这猛然一吼,惊得满屋少年都是一愕。众人抬头望着他,屋内霎时就是一静。 “你这小子,赢了一盘棋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大呼小叫!”林逸虹的白脸也红了起来,锥子一样的目光直向他扎了过来,“你当自己是大国手么?”林逸虹脾气怪异,喜怒无常,若是别的徒弟这样叫喊,他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许是念在故去的卓藏锋的面上,他对卓南雁倒是从来还留些情面,只是目光却yīn冷可怕起来。 “我不是国手!”卓南雁却直愣愣地回视着他,道,“可是谁能保自己从不输棋?便是林师傅您跟我下棋,也说不定会输上几盘!倘若您输了,便也如您说得如此不堪么?”众人听他话中竟已隐含挑战林逸虹之意,心下均是一寒,屋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立时静得鸦雀无声。 “孽障!”林逸虹怒喝一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提起手掌便要打下来。但瞧见卓南雁执拗闪亮的目光中满是不服愤懑之色,他倒把手掌放下,冷笑道,“好,我便指点你两盘!”林逸虹说着推开林霜月,缓缓坐在卓南雁对面,大咧咧地道:“你布子吧,授四子!” 卓南雁却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道:“我要分先!”自来师徒下棋,都是师父让徒弟先布下几子,这叫授子棋。一来是因师徒棋力高下有别,一来也是出于尊师重教之道。直到师父认为弟子棋力已成,可以出师之时,才不再与他下授子棋,而改作“授先”就是在对局之时改让徒弟先行。宋时最重师道尊严,有时弟子的棋力明明已高过了师傅,但却不敢与师傅平起平坐地分先下棋,未得师父吩咐,永远不得越雷池一步。 这时卓南雁却一下子叫出“分先”,这实是离师叛道的出奇之举。群童嗡然一乱,全以为自己听错了,书堂里响起一阵乱糟糟的私语之声。 卓南雁咬了咬牙,又叮了一句:“南雁斗胆,要分先,跟您下三盘!”林逸虹的脸色白得吓人,紧盯着他,一字字地道:“你这狗才胆大妄为,是要找死么?”众人听他声音咬牙切齿,全吓得心惊ròu跳,书堂内又是一阵骇人的静。 “我不是胆大妄为,”卓南雁这时豁了出去,索xìng大声道,“只要我赢了你,就请你以后不要再为难月牙儿!”林逸虹脸上的肌ròu一抖,道:“你若输了,那又如何?”卓南雁愣了一愣,猛一扬眉,道:“是打是罚,你要如何便如何!” 林霜月听他这话,只觉胸口一热,眼圈蓦地红了,抬头道:“你……你何苦如此?”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二节:三阵汹汹 两情依依 事到如此,林逸虹倒笑了起来:“好,便这么着了!”昂头对群童道,“你们都过来瞧瞧!”群童早就心痒难耐,却素来畏惧林逸虹严厉才不敢乱动,这时听了这话,呼拉拉地便围了过来。 天色已晚,纹枰旁便燃起了两根巨烛。几十张默然而又兴奋的少年脸孔给明晃晃的光焰映照着,亮的地方红得耀目,暗的地方都是yīn影,书堂的气氛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倒定下心来,他知道林逸虹决不会跟他分先,索xìng道了声“南雁造次”,便拈起一枚白子拍下,声音又冷又脆。这一子在黑棋星位下方小飞挂角,是规规矩矩的堂堂布阵之着。林逸虹微微寻思了片刻,落子虚夹白棋的挂角之子。卓南雁却似不加思索,随手便打下一子,清脆的棋音引得观战的林霜月芳心微跳。 接连几次,卓南雁都落子奇快,且将旗子打得脆响,似乎林逸虹的每一着都早在他的算度之内。林逸虹终于被激怒了,冷哼声中,一枚黑子直向白棋盘踞的右下角透点。他落子的姿势舒缓闲雅,这一着却是杀气腾腾,显是丝毫没把卓南雁瞧在眼内。众人眼见林逸虹这么快地就剑拔弩张,均是一愣。卓南雁这才微微寻思了一下,紧接着白棋“长”了一子。 数着之后,林逸虹才发觉,对面这个终日病蔫蔫的小子下子虽快,但看似毫不思索的或曲或尖或挺,竟全滴水不漏,占尽先机。林逸虹苦思多时,又一子紧紧压了过来。 林霜月见这一“压”犹如泰山压顶,心里又紧了起来。重压之下,卓南雁不得不应,横跳一子,守中带攻,针锋相对。林逸虹眼中寒光一闪,着法步步进逼。他的棋路竟和他的剑法一样凌厉猛悍,棋盘上的黑子有如一道黑色怒焰,八方飞腾,处处燃起战火。 卓南雁虽是在棋上天生禀赋异常,到底实战经验太少,到此也是下得越来越慢,每一落子都要苦思良久。双方搅杀在一处,棋盘上生出了数处相互纠缠的乱棋,看上去如同枝蔓横生,乱云遮目。群童都看得个个双目放光,心神摇曳。 棋到中局,不知不觉地已到了深夜。那蜡烛接连换了两根,抖颤的烛火下只见那棋形更加紧密纷乱,变中生变,劫中有劫。旁观群童棋力不足,更是看得头晕眼花。二十几张面孔紧紧围在棋盘旁边,个个瞠目张口,作声不得,只听得众人口中呵呵的喘气之声。林霜月这时心慌意乱之下也难以瞧出谁占上风,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不敢再看棋盘,只偷偷瞅着卓南雁的脸。 卓南雁的脸上却见了汗水,虽然他竭尽所能,却还是觉出先手的优势正在混战中慢慢丧失。“这头一局一定不能输!”卓南雁紧咬着牙关,心里一阵阵的发紧,“我是因月牙儿而跟他叫阵的。若是输了,我倒不怕,月牙儿却定要遭殃!”他不错眼珠地死盯着棋盘,使出往日苦悟出来的古怪着法,指南打北,全力腾挪。围棋一道,最重悟xìng。林逸虹虽然棋力精深,却从未遇到这样每一子都标新立异的对手。他大是恼火之余,也时时被卓南雁那新奇的着法惊得瞠目结舌。 眼瞅着形势又渐渐对卓南雁有利,但卓南雁冥思苦想多时,心中连急带忧,忽觉体内经脉中也有道道热气随着眼前变幻的棋形涌动不已。当下他强力定住心神,要将那热气压下去,哪知不压还好,这一用力,热气忽然反弹上来,竟使他浑身发抖。 “你不成了么,”林逸虹瞧见卓南雁似是旧病发作,不由冷笑起来,他心知这盘棋胜负难明,却不愿占他便宜,“这一盘便算作和棋如何?”这已是给足了卓南雁的面子。哪知卓南雁却缓缓摇头,大喘了几口气,道:“不成,定要……分出胜负!” 林霜月见他满头大汗,仍是如此执拗,心中凄苦,几乎流下泪来,正想说什么,却见卓南雁汗津津的手已抓起一枚白子猛然拍下,这一“点”有如回马一qiāng,几乎要点透黑棋边上的薄弱之处。林逸虹腮边肌ròu一跳,暗道:“这小子当真不识抬举!”恼怒之下,应子急了些,给卓南雁抓住机会,连环攻击之下,竟劫杀了他一片孤棋。这时已下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林逸虹心知不妙,虽然竭力挣扎,却再难争回均衡之势。收官之后,林逸虹竟以两子小负。 “是你赢了!”林逸虹在跳耀的烛火中抬起惨白的一张脸,吐出了几个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的字。 这时隐隐听得一声鸡鸣,二人这一局棋竟下了整整一晚。卓南雁大喜之下,忽觉浑身散了架一样的没有半点力气,挣扎着笑道:“承让了!咱们再来下过……”话未说完,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摇晃,朦胧中听得林霜月似是发出一声娇呼,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棋盘上。 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来,却已是第二日的下午了。林霜月那双星波莹澈的忧郁美眸却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内。“你……你终于醒了,可吓着我了!”卓南雁听她声音关切,不由心内感激,道:“这是我的老病了,一睡就好!”四顾张望,却见自己是躺在藏剑阁的屋中,余孤天也静静地守在榻前。他一骨碌爬起来,道:“棋还没下完,我这就去找你爹再下!” 林霜月听他还要再下第二盘,不由黛眉微颦,道:“你这身子,还是先歇歇!”卓南雁却心知那一盘棋赢得实在侥幸,若不乘着林逸虹心气浮躁一鼓作气地再赢他一盘,便难有胜机。他这时心中烦躁,实在懒得多说,只是执意要去。 余孤天却一把拽住他,作了个吃饭的手势。卓南雁觉得他手上的力量好大,望着余孤天那焦急的目光,心中一暖:“这天小弟不能言语,其实倒一直对我挺好!”当下也是无语地在他肩头一拍,就坐下来吃饭。 卓南雁以三番棋挑战林逸虹,并赢了第一盘,这消息就似长了腿,一上午功夫早传遍了大云岛的五岛七屿。岛中男女教众,会棋的不会棋的,都要来瞧个热闹,书堂外早早地围了大批人群。除了被禁锢在白虹岛上的曲流觞,便是净风四子之中的彭九翁和慕容兄弟,也亲自前来到堂内观战。 步入书堂,卓南雁眼见堂内观棋的人较之昨晚更多,不由微微皱眉。他默默坐在了枰前,才向着对面的林逸虹微微点头,却拈起黑子,道了声:“请”。原来昨晚他那盘执白先行,这一盘说什么也要请林逸虹先行。 林逸虹也不谦让,冷着脸拾起白子,霍地挂在了黑角星下。卓南雁这一回却不再依仗怪着腾挪,而是施出金井栏式,紧紧靠压那下挂来的白子。这金井栏是个千锤百炼的定式,向以复杂多变著称。他也知自己身有热病,不能久战,只盼着乘胜追击,速战速决。片刻之间棋盘上干戈四起,杀气逼人。 堂内观战众人眼见两人上来就锋芒毕露,全不由来了兴致。林逸虹在大云岛上素以善奕出名,便是明着跟他不和的净风四子对他的棋艺也是心服口服。这时眼见卓南雁一个干瘦少年居然跟他以攻对攻,众人觉着新鲜之余,更感紧张有趣,大半人倒是盼着卓南雁能一鼓作气赢了不可一世的林逸虹。 净风四子中的慕容智拈髯不语,慕容行看不懂棋,却是比谁都急,总是扭头问彭九翁:“怎样了,nǎinǎi的,这小子这一着下得如何?”彭九翁好奕而技低,棋艺也不怎么高明,却决不说自己不懂,每次都是含含糊糊地道:“不错不错,你没瞧见林老二一直急得哭丧着脸么?” 这一盘再战,卓南雁忽然发觉更加棘手了。这么强硬的对决正是落入了林逸虹的路数之中,他的飘逸灵动的棋风无从施展,不知不觉之间,林逸虹的白棋已在几处边角的缠绕拼争中占得上风。最要命的却是卓南雁旧病未愈,这时劳神久了,浑身又冒出了腾腾热汗,腹内一股热气四处乱撞。 无奈之下,卓南雁孤注一掷地放出胜负手,强攻中腹白大龙,放手力搏。林逸虹冷笑连连,暗想你自己的棋都没活透,竟先攻起我来,当即针锋相对,狠狠反击,行棋锋芒毕露。 又下了十几子,卓南雁忽觉眼前的棋盘都朦胧地旋转起来。他强自凝定心神,捻住一枚黑子苦思了足足半个时辰,就是不落子。慕容行见他如同老僧入定,急得抓耳挠腮,问彭九翁道:“怎地了,这小子被人点了穴道了么?”彭九翁也是不明所以,兀自嘴硬道:“下棋不是动武,出手越慢越见成效,我老人家当初长考他几天几夜也是常事。你瞧卓南雁这一子落下,必能让林老二乖乖推枰认输。” 话音未落,卓南雁却黑子缓缓丢下,抬起汗水淋漓的一张脸,道:“我输了!”一语出口,心中愤急、忧愁和后怕伴着一股急促的热气猛然涌上来。他身子一软,竟又昏倒在了桌前。 卓南雁被人抬回藏剑阁,一觉昏睡到了晚炊时分,才被余孤天摇醒。他恼恨自己无能,饭也懒得吃,独自一人出了屋子。 外面红阳yù坠,一轮残日正缓缓西沉,远远望去,浩淼无际的洞庭湖上无数水鸟翩翩起舞。这时春日渐长,暖风和煦,大云岛上柳绽鹅黄,翠竹油绿,正是万物欣欣向荣之时。他却是满腹心事,一个人在夕阳之中拖着长长的影子,踽踽独行。 信步走到一根枯树跟前,见那半边干死的树身上这时竟也重又发出了新芽,卓南雁心中却是一阵难过:“春日重回,枯木也能发芽!可是我……我这一辈子终究只是个废物了么?”心中一苦,立时浑身发热,不由扶住了那截枯树浑身发抖。 “卓南雁”这时遥遥地传来一声娇呼,竟是林霜月正向这里飞步奔来,边跑边叫,“你不在屋内歇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卓南雁抬头瞧见林霜月白玉般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知她必是满处苦寻自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月牙儿,我是个废物!我……腹热脑胀,根本无法下棋!这第三盘,咱们输定了。” “其实你何必跟爹爹呕气?”林霜月眼中星泪yù流,幽幽叹道,“你这人呀,有时候心宽得象能跑马行船,打你骂你都不恼。有时候那心又比头发丝还窄,一句话不知惹了你什么地方,说什么也要跟人家干到底。”卓南雁一愣,随即道:“你忘了么,我每次发怒,都是为了你爹骂你罚你!” 林霜月娇躯一颤,在夕阳中抬起头来,明艳绝lún的玉面上闪着一层似怨似愁之色,低声道:“娘不要我了,连爹爹都厌恶我,不拿我当人看待。我……我值得你这样么?” 卓南雁见她明眸yù掩,泪光莹莹,心中立时涌起万千怜惜之情,挺胸叫道:“自然值得!莫说是你爹,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这般待你,我也会去跟他顶撞,跟他拼命!” 林霜月眼见这个往日嘻笑怒骂的清瘦少年这情真意切的言语,不由愣住了,跟着又想起他几次为了自己顶撞爹爹,跟自己一起挨雨淋、遭风吹,霎时心中柔情百转,勉力咬住樱唇,才没使热泪垂下。 “月牙儿,我只求你变回来!”卓南雁却越说神色越是激越,“变回那个灵秀活泼的月牙儿,不要这样整天忧心忡忡,整天失魂落魄!月牙儿,我……我为你做什么都值得!”林霜月听了这话,只觉心底热流奔涌,再也忍耐不住,嘤咛一声,忽然纵身投入卓南雁怀中,低声啜泣。 卓南雁只觉怀中一软,鼻端传来一阵似兰似麝的幽香,一时间心神dàng漾,只觉全身飘乎乎地如在梦中,双手双脚全不知放在何处,口中只道:“我,我……”迷迷糊糊地说得什么,自己全然不知。二人年纪尚小,本来不太知晓男女之情,但这时相惜相怜,不免真情流露。 林霜月哭了一阵,心神稍定,才觉不好意思,急忙抽身出来,红着脸道:“我才知道,原来除了娘,这世上还有人待我好!好,我就答应你了!”卓南雁见她白玉般的脸上新泪未干,星眸蕴彩,似喜似愁,在玫瑰紫般的晚照夕霞中瞧来,更觉楚楚可怜。他深深注视眼前这张妩媚动人的脸孔,登时痴了。 “人家跟你说话,”林霜月给他瞧得满面娇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道,“你却发什么呆?”卓南雁噢了一声,连道:“没有,我、我只是欢喜!”林霜月心中欣喜,口中却道:“那你说,我适才说了什么?” 卓南雁搔首道:“你说……世上我待你最好,对了,你说答应我了你要答应我什么?”暖融融的黄昏风中夹着阵阵香气,也不知是岛上花香,还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卓南雁已是如痴如醉。 “谁说这世上是你待我最好了?”林霜月瞧着他那痴痴呆呆的样子,倒觉十分可爱,隐含忧色的脸上这时终于破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要答应你的是,今后再不那样活死人样的终日落魄伤神了。”卓南雁连连点头:“是,那就好!我就是要你好好活着!”林霜月心中感激,叹道:“就是因我往日自以为聪明伶俐,乍然遇上挫折,才一发地消沉落魄了。”卓南雁苦笑道:“我这么半死不活,还要努力读书下棋,你又聪明又伶俐,更要振奋起来!” 林霜月听出了他话中的自怨自艾之意,忙安慰道:“其实你的聪明胜我百倍,只是眼前有这个病……”说到这里,才忽然想起了他和爹爹的棋战,声音立时颤了起来,“只是眼前这一关咱们怎么过去?”想到父亲手段狠辣,赢了卓南雁之后,不知该用什么法子处置自己两个,不由花容失色。卓南雁心中也是一沉,却攥了攥拳,道:“明日拼命去下,是输是赢,由他去吧!” “咱们一起逃吧!”林霜月忽然双目一亮,抓住他的手道,“逃出大云岛,找个爹爹寻不到、又没人欺负咱们的地方去!”卓南雁也是满面欢喜,双眉一扬,正要说好,蓦地心思一转,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成!咱们年纪太小,我又一身病,逃不出几步,便会给你爹抓回来,那时更会给岛上朋友耻笑!” 林霜月想想也是,秀眉颦蹙地愣了半刻,忽然莲足一顿,道:“我倒有个法子,或能先治好了你的伤病!”卓南雁双目大亮,急问:“快说!” 林霜月紧咬樱唇,摇头道:“这法子未必管用,而且一旦泄漏,必受爹爹的重罚!但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挨他的罚,也只得一试了!”她说着望了望天边那抹细若游丝的红霞,道:“你先回去用饭。我也要回去给爹爹练静功,过上一个时辰,我再偷偷溜出来见你。咱们还在这里相见!” 卓南雁听她说得神秘,心中好奇,便点头道一声好。眼见林霜月转身待走,他却忽然叫住了她:“月牙儿,等一等!” 林霜月凝身回眸,问:“什么事?”卓南雁红着脸道:“我……我想再抱一抱你!”林霜月登时飞霞扑面,神色羞不可抑,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卓南雁上前两步,笑道:“那你……就叫我一声雁哥哥!”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忽觉一阵微微的害怕,心中怦怦乱跳,啐道:“叫一声大笨雁吧!”转过身来,如飞去了。 卓南雁伫立树下,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发呆。那老树的一根新枝给柔柔的晚风吹着,轻拂着他的面庞,他的心也跟这随风摇摆的轻枝一样,发出阵阵扑颤。直到那袭窈窕的白影完全消逝在暮霭烟霞之中,卓南雁才转身向藏剑阁走去,这时心内泛起阵阵的甜意,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回去后草草吃了晚饭,卓南雁便又匆匆奔回。时候还早,他便倚在那老树下仰头望着那寂寥的紫赭色天宇发呆。等了多时,那月才出来,浅浅的只一弯淡眉,清清的辉光已映得四周薄云莹莹晶透。他就盯着那姣好明媚的弯月,一声声念叨着“月牙儿”“月牙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娇呼:“叫我做什么?”林霜月忽然自他背后闪过来,妙目流波,脸上神色半喜半嗔。卓南雁一骨碌爬起来,道:“你可来啦!”见她又换了一身雪色束腰长裙,蛾眉秀发也似细细精心修饰过的样子,借着流水样的月光,那雾鬓风鬟,云裳缟袂,更显得风神楚楚。 “我怕你等,乘着爹爹不备,胡乱换了衣裳就急急赶来,可还是让你久等啦!”林霜月说着提起一个竹篮,笑道,“咱们走吧!”卓南雁见那竹篮瞧上去分量不轻,便伸手去提,道:“去哪里,不知你有什么神机妙算?” “还是我拿着,”林霜月却不让他碰那竹篮,脸上神色也紧了紧,道,“我带你去找个给你治病的大夫,你跟着我,千万不要出声。”卓南雁见她说着郑重其事,皱眉道:“是去找林教主么?”林霜月摇了摇头:“不是教主,可是这人也跟教主一般的神通广大,”沉了沉,才叹一口气,“就告诉你吧,咱要求的这人便是我教的红阳长老!” 卓南雁隐约听过,明教素来有净风五使、三世长老和日月二尊的两位教主。自他父亲月尊教主卓藏锋没后,明教便只有一位日尊教主林逸烟惟我独尊。净风五使之中的韩道人当初追随爹爹卓藏锋,早早的死了,剩下彭九翁四人相互之间貌合神离,各不服气。最奇的是排位在净风五使之上的三世长老,眼下只有一位白羊长老林逸虹,余下的青阳、红阳两位长老是死是活,大云岛上的明教中人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卓南雁自然也是一直不知。 这时听林霜月提起,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红阳长老还活着么?” “自然活着,”林霜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身旁的竹林杂树间都有偷听的耳朵,“这红阳长老是个道号涤尘子的老道人,俗家姓徐,只是因他违抗了教规,便给困在了后山锁仙洞中,已经十年啦!” “十年了?”卓南雁忍不住轻声一呼,心中却有些恼怒:“林逸虹脾气如此暴戾,他兄长林逸烟自然更甚,这徐涤尘却不知所犯何错,竟给一困十载!”虽未见面,竟对这人生出几分同情。 两个人边说边行。大云岛三面邻水,南侧却倚着一座峻险奇峭的苍郁大山,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转过一道飞瀑,却见四处景物愈发清幽。只听林霜月接着道:“倒不是教主将他硬生生困在锁仙洞里的。这徐伯伯其实是天底下最怪的怪人,他是对教主所行之道不敢苟同,自愿待在洞中,以示不满的。后来惹得教主恼怒,施展神法,费去了他的大半内力,说到只要他开口认错,才回复他的武功!徐涤尘硬是不认错,他内力大减,还余下轻身功夫,锁仙洞中无锁无链,他其实可以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但他自进洞之后,十年来决不走出那锁仙洞的十步之遥。” 卓南雁嘿了一声,忽然想起风雷堡中与虎狼为伍宁死不食金粟、也不退回淮南的那些热血汉子,忍不住道:“这人真有骨气!” 林霜月嗤的一笑:“该叫痴气!每日清晨自有教众奉命给他送饭添衣,却绝不许跟他说话,旁的人更不得近那锁仙洞一步!”卓南雁问:“为什么?”林霜月叹道:“教主说,这人满脑邪思乱想,旁人跟他稍有瓜葛,不免就会染上邪气!”卓南雁不以为然,连连摇头,却懒得说什么。 走了一阵,忽见眼前一座数十丈的孤峰拔地而起,月光下一道清泉如银色的带子在峰下蜿蜒而过,泉旁郁郁葱葱生着几丛矮树,远远地便有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卓南雁到了这里听这泉声泠泠,风送茶香,体内烦恶之感就减了许多。 林霜月伸出春葱玉指,遥遥一指,低声道:“到了!也亏得有教主这道禁令,锁仙洞前方圆十余丈,从来没有教众往来!不然咱们虽然偷偷摸摸,却也难免给人瞧见!”卓南雁点了下头,抬头望去,黑的山壁顶上却有一个洞口,想必就是那锁仙洞了。一抹斜月光辉正照在洞前,映得洞口四周石壁碧光粼粼,真有几分仙气。只是那山壁光滑如镜,却不知如何上去。 却见林霜月上前几步,将那大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盖子,一样样地拿出了茶盏、竹筅诸般物事来。卓南雁瞧着万分稀奇,却不敢出声相问。这时候那半钩月儿越发明亮起来,苍暗挺峭的奇峰四周树影婆娑,泉声隐隐。林霜月昂首望着藏青色的广袤穹窿,笑道:“这里月白风清,正是个烹茶的好地方。”说着取出了一个鼎般样式古拙的小巧风炉燃起火来,口中道,“这是茶鼎,又叫风炉,唐人有诗说‘新泉气味良,古铁形状丑。那堪风雪夜,更值烟霞友。’这茶鼎貌不惊人,却能烹好茶。” 卓南雁才知她竹篮内的各样东西全是烹茶的物件,心下更感奇怪:“月牙儿不是找那人给我疗伤治病么,怎地却在这里烹起茶来?”又见她白衣如雪,端坐在碎银般的月光下,舒展着雪白晶莹的皓腕凝神烹茶,不禁心中感慨:这样的景,这样的人,这样的月色,当真只有画中才能见到。 “徐伯伯自号‘茶隐’,万事不爱,却最爱饮茶!也亏得他锁仙洞旁就有这道上好的清泉和两根茶树,不然他这‘不出锁仙十步’的誓言必破无疑。”林霜月说着就用一个色泽苍润的石瓶在清泉中汲了些清冽的泉水来,架在炉上,又道,“这煎水所用的瓶子用金银为上,用石瓶呢,也不错。石瓶煎的水叫‘秀碧汤’,不过总不如金银瓶煎出的‘富贵汤’水味好!” 卓南雁听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心下暗道:“这些文人饮茶,原来有这许多的讲究,也只有月牙儿这般心细如发的女孩,才能记得如此一清二楚!” 一念未绝,忽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谁说秀碧汤不如富贵汤?前人说得好,石凝结天地秀气而赋形者也,琢以为器,秀犹存焉”随着笑声,一道青影已从锁仙洞口探身出来,双臂横展,身子有若大鸟一般飘然盘旋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落下地来。 卓南雁见这人在空中御风而行,真似仙人一样,不由惊得嘴张得老大,暗道:“月牙儿说,这老先生内功全失,只余下些许轻功。却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若是他武功不失,不知该有多厉害!”借着月光细瞧这人,却是个方面大耳的老者,黑髯过腹,满脸笑意,道袍临风轻拂,使人一见忘俗。 “徐伯伯好,月牙儿多日不来看您啦!”林霜月似是跟这人甚是熟捻,转身便要施礼。那老道却笑呵呵的将手一摆,道:“免了免了,你知道老道这里什么规矩也没有的!”卓南雁心中暗道:“原来这人便是那红阳长老徐涤尘了,嘿,也只有这样恬淡冲虚的人才能栖隐古洞十余载!” 那徐涤尘这时已眯起一双老眼,向他深深凝视。卓南雁给那古井寂波一样深邃的目光瞧着,霎时只觉浑身不自在,似乎心肺肝胆都已给他瞧得历历在目,急忙躬身道:“晚辈卓南雁给道长问安!” “故人之子,何须多礼!”徐涤尘说着将大袖一拂,扶起了他。林霜月奇道:“我又没跟您说起过他,您怎地知道他是故人之子?” “自然知道!老道还知道你月牙儿多月不来,想必受了一些磨难,呵呵,金风雨露功是那么好练的么?”徐涤尘一句话说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又转向卓南雁笑道,“天下除了卓藏锋的儿子,还有谁能有这样的风神,这样的根骨?嗯,你这孩子的眼神跟令尊一摸一样,只是瞧来xìng子却比卓教主还要执拗!”说着缓缓摇头。卓南雁也怔在那里,心中更觉惊奇:“这老道一见我们便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世间真有神仙不成?” 徐涤尘却忽然听那石瓶内水声微响,急对林霜月道,“过一会石瓶内的水就是一沸了,到了二沸之时最为要紧。”林霜月应了一声,却自怀中取出一枚色泽晶莹的茶饼,道:“跟您学了这么久,这点茶之术总是不到家!”将那茶饼碾过之后,又用茶罗细细筛了,才将颗粒细致的茶末放入茶盏之中。 “骤雨松风入鼎来,”徐涤尘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石瓶,口中笑道,“这时二沸刚过,三沸初来,正是时候!”林霜月忙伸出纤若削葱的玉指,提起瓶来向茶盏内轻轻一点。这茶盏早已烫热,再给她注入了这些许开水一调,茶末立时浓如膏油,一股清雅芳馨的茶香已经飘然腾起来。卓南雁只闻了闻那随着白雾状的热气腾起的茶香,便觉心神一爽。 宋时上自宫廷显贵,下自文人墨客,都盛行饮茶。宋徽宗更亲著《大观茶论》,详写了“七汤”点茶法的许多讲究,使点茶斗茶之道,风行天下。林霜月这时也正行到了“七汤”点茶法的关键之处,左手提起石瓶向茶盏内注水,右手持着那竹筅在盏内轻轻打拂,全神贯注地盯住茶盏。 徐涤尘显是点茶的大行家,不时细加指点。过了多时,林霜月最后一次倾水入盏之后,就见一团浅雾如rǔ,自水面涌起。那徐涤尘不禁叹道:“好啊!月牙儿,这些年来老道的手段全被你学去了。假以时日,只怕你也该称作点茶‘三昧手’了!” 林霜月凝视盏内的茶水水面,却叹了口气:“您说过,要调得汤花咬盏,才能称作‘三昧手’,这一次汤花虽然细密,却不能紧咬盏壁,未免可惜了!”说着将盏内茶水倒入杯中,捧到了两人身前。徐涤尘接过茶来,先凝神细细瞧了,再将茶缓缓吸入口中,双目微闭地慢慢品味,口中连道:“老道自入了锁仙洞,万事都不萦怀,只这茶事难得一忘。也亏得这两年月牙儿时常给我带来些好茶!嗯,这‘阳羡小团月’茶,想必又是偷你爹的吧,还有些味道!” 卓南雁只见那茶色泽青白,香味清幽,才一入口,便觉一片清香顺着齿缝颊间直沁入心胃里,登觉俗虑全消,似乎体内的烦热之感都少了许多。他喝了一口,便恭恭敬敬地将半盏茶放在身前。 林霜月忽闪着一双灵动的美眸问他:“你怎地不饮,是觉着茶味不佳么?”卓南雁摇头道:“不是,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茶,佳饮难得,舍不得一口喝掉。”他顿了顿又道,“月牙儿,你适才烹茶的样子真美!真盼着从今而后,你日日在我身边给我烹茶喝!”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霜月听了他的夸赞,心下欢喜,但听他最后那句话,又觉万分不好意思,娇羞地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这孩子很有意思,”徐涤尘却哈哈一笑,“月牙儿,你深夜里巴巴地带着他来,自然不是只想给我这糟老头子点一碗茶喝!若不是遇上了难得不能再难的难关,你是决不会带着个生人前来见我的吧?”林霜月苦笑一声:“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徐伯伯去?只怕我们一到此地,徐伯伯便什么都算出来了!” 徐涤尘微微笑道:“不是算出来,而是看出来!”说着望着卓南雁,深深一叹,“他这病实在有些古怪!”袍袖一拂,已将手指搭在了卓南雁的脉门上,眯起眼睛听了片刻,不由连连摇头,道:“怪哉!怪哉!你这脉象忽而细滑,忽而有力,若说中气不足,内虚发热,却又不似!看你五脏强壮,为什么偏呈水湿不运、虚阳外浮之相?” 林霜月听他说得一声“怪哉”,芳心就突地一颤,又听他一股脑地说出一堆医家术语,急得眼圈登时红了,道:“求徐伯伯一定给他治好!他这病好怪,不能使力练武,也不能费神过度。他……他前些日子为了我,以三番棋挑战爹爹,两战下来一胜一负,却因这旧病发作,难以集中心力!若是第三盘再输了,我们必会挨爹爹重罚!”说着又满上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这小孩竟赢了林逸虹?”徐涤尘接过茶来,双目一亮,问道,“他让你几子?”卓南雁摇头道:“我不要他让子,是分先!”徐涤尘仰头哈哈长笑,将那茶一饮而尽,道:“有志气!当年只有我的老友棋仙施屠龙能胜这林老二,你小小年纪就能胜得了他,真了不起!好,我说什么也要给你治好这伤!”当下凝神敛气,双目垂帘,似是入定一般地静坐在那里,不再发一言。 卓南雁只觉他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指忽紧忽松的按着,更有一股暖如春风的柔和劲力随着他的手指吞吐不定,煞是好玩。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徐涤尘才睁开眼来,瞅着他问:“孩子,你练过什么上乘内功么?” 卓南雁缓缓摇头,道:“风雷堡的易伯伯说我不能练武!”徐涤尘眉头皱得更紧:“那你这病是何时患上的?”卓南雁道:“他们说我一两岁时便得了重病!”想了想又道,“厉叔叔说,我两岁时全家曾遭人追杀,我在激战之中受了些伤!后来我娘为了救我,累得身子也垮了,不久便也弃我而去!”这些伤心往事他从不愿提起,这时说着,又是一阵伤心难过。 徐涤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又闭上了眼。这一次时候却更长,卓南雁坐在地上,只觉双腿都酸了,那徐涤尘还是毫无动静,竟似睡着了一般。卓南雁正觉得奇怪,猛见徐涤尘双目一张,低喝道:“接我这掌!”大袖一展,便向卓南雁胸前推到,一股劲风随掌而至。卓南雁大吃一惊,想不到徐涤尘内力大减之后,还有这等掌力,听他这意思竟似要试探自己武功,无奈之下急忙奋起双掌迎了上去。 才和他那铁掌接在一处,便觉一股真气循着自己双掌钻入体内,与此同时,卓南雁腹内登时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气,也向掌上涌来。徐涤尘身子微震,摇晃了两下,却喝了声好,铁掌霍地收回。“是了,”他望着卓南雁低笑起来,“原来如此!” 卓南雁这一使力,霎时又觉浑身乏力,热汗奔涌,勉力扶住地面,满是疑惑地望着他。林霜月却比他还着急,问道:“徐伯伯,他这病有治了么?” “好歹可算寻到了他这病源,”徐涤尘手拈长髯,声音却忽然无限伤感起来,“依我推算,卓南雁幼年受伤之后体质极虚,或许是命悬一线。他娘赵芳仪为了救他,将毕生功力尽数输到了卓南雁体内,这才灯枯油尽而死!卓南雁重伤下的虚症虽被赵芳仪以内功治好,但他一个孩子,体内忽然间蕴了二十年的上乘内力,不会运使又无法运使,使力过大之时便会激发内力冲dàng,自然流汗无力,浑身难受!” “什么,”卓南雁浑身突突发抖,颤声道,“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徐涤尘慨然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年我追随卓教主,对赵女侠的素心上清功甚是熟捻,适才一试,便知你体内所蕴必是这门内气。呵呵,你回思你年幼之时是不是更加怕热怕动,随着年纪增长,这毛病是不是渐渐好转?还有,你是不是情急之下便会气力大增,事过之后却有容易昏厥无力?这都是你童年的经脉细弱,难以容纳这股内气所致。” “是!”卓南雁听他说得丝毫不爽,不由连连点头,暗想:“怪不得我目力耳力自幼超逾常人?还有,我的力气忽大忽小,气力小的时候难敌寻常少年,情急之下却会一掌击伤那武功奇高的海老怪!”想起那晚海老怪被自己一掌击得口吐鲜血的情形,忽然间便对折磨自己十余载的这股热气有了一种亲近之感:“娘,原来你苦苦修炼的内气一直在我体内,是你这二十年的精深内力那晚再次救下了孩儿xìng命!”随即却又想到母亲当时奋力救活自己之后又要永久离开自己,临终之前她不知何等伤心,立时胸中大恸,泪水夺眶而出。 林霜月见他伤心,急忙岔开话题,道:“徐伯伯,卓南雁体内蕴了二十年的高深内力,这么着,他不就是一个大高手了么?”徐涤尘却摇头道:“他不懂导气归元之法,使力劳神之时便会受那内力冲dàng之苦,哪里算得上高手?嘿,也亏得素心上清功中正平和,若是换作卓教主那等刚猛霸道的功力,只怕会使他多受十倍的折磨!” “那可怎生是好?”林霜月听得蛾眉频蹙,忙给徐涤尘碗中点上一注新茶,道,“徐伯伯你说过定要治好他这伤病的,可定要想想法子!”徐涤尘两道长眉缓缓扬起,笑道:“别说他是教主之子,便是看在我喝你月牙儿多年好茶的份上,这个忙却也不能不帮!不过,当真是难啊!”缓缓饮了茶水,却又闭目沉思。 卓南雁一颗心怦怦乱跳,大张双眼,紧张地瞧着他。过了片刻,徐涤尘才睁开眼来,对林霜月道:“月牙儿,你回去告诉你爹!卓南雁要养上七日病,这第三盘棋,要到七日之后再下!”眼见林霜月面露犹豫之色,又笑道,“放心!咱明教的白羊长老林逸虹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你只一提卓南雁病中无法凝神下棋,他自会满口子答应!” 他说到这里,面容一肃,站起身道:“当年老道有一位挚友,曾传过我一套风虎云龙功,老道终生受用无穷。这门功法最能调和人身龙虎二气,我这就传给他。这七日功夫,虽不能大成,但伏其内气,畅其经脉,必有初效!”林霜月双目一亮,道:“风虎云龙功?早就听爹爹说过,这门功夫是武林中的上乘丹法,连他都佩服得紧呢!” 徐涤尘笑道:“小丫头知道得倒是不少,只怕今晚就来得不怀好意,早就想着要老道传他这门功夫了吧?呵呵,这门丹法源出道家,虽不及本教镇教玄功‘三际神魔大法’凌厉霸道,但中正淳和,练得好了可以直趋地元境界!” 林霜月问:“什么是地元境界?”徐涤尘道:“天下修炼之道,分为天元、地元、人元三个境界。寻常江湖武功,重在搬弄真气,任督运转,全都是人元境界。再进一步,要炼气化神,使五行精魄,山海之气,皆可调为我用,这才是地元境界。只有炼神还虚,到了天元境界,那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合一,真气往还,无人无我!” 林霜月忽道:“那有没有一下子练到天元境界的武功?”徐涤尘呵呵一笑:“小丫头好不贪心!素闻天衣真气为天下最高妙神奥的内功,想必可以直趋天元。” 卓南雁奇道:“天衣真气?我好像听无惧和尚说过,这天衣真气乃是天下有名的魔功啊!”徐涤尘翻起眼睛,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天衣真气效验如神,修炼起来自然多了许多凶险。江湖中人不免骂它为‘天下第一邪功’,嘿嘿,少见多怪,莫此为甚!可惜老道却无缘得见这门神功!”说着连连叹息,脸上颇有憾色。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三节:纹枰惊魂 茶香拜师 卓南雁听得心神摇曳,忽地心中一阵激动,便给徐涤尘磕下头去,口中道:“就请道长收下我这弟子!”徐涤尘却笑容一敛,挥袖拦住了他道:“老道武功大减,如何能收弟子!咱们有言在先,这次传功,只算疗伤,不算授徒!”林霜月见卓南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极的神色,急忙近前一步,软语央求:“徐伯伯,卓南雁身负大仇,人又聪明得紧,您就收下他这个弟子吧!” 徐涤尘却摇头道:“月牙儿,你还不知老道的脾气么,说了不成,就是不成!”他说着转头瞧见卓南雁灰心丧气的样子,又不由长长一叹,“你这孩子良才美质,我不收你为徒,并非是因老道懒散,实乃你这病症要想痊愈,决非一朝一夕之功。风虎云龙功只能暂时调和你体内的龙虎二气,但这几年之间,每逢酷暑,你仍旧要受那热症困扰。一直要等到你一十八岁成年以后,经脉粗壮得可以完全容纳得下这上乘真气,虚汗发热之症才能痊愈!” 卓南雁心中一沉,缓缓点头。林霜月却眼圈一红,道:“那这几年之间,他岂不是还是不能习武练功?” 徐涤尘双眉一扬,眼中光芒乍闪,似要说什么,却终究又一叹不语。顿了一顿,他才转头对林霜月道:“小丫头,我可要传他内功了,时候不早,你快快走吧!”林霜月一翘白润的下颔,俏皮地笑道:“我想留下瞧瞧,徐伯伯还不让么?”徐涤尘笑着一指卓南雁,道:“不是老道不让,而是他不让!你在此处,他必然难以凝神入静!” 林霜月登时玉面飞红。她却练过内功,知道练功者若是心有羁绊,轻则收效不大,重则可出偏差,当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卓南雁,道:“好啊,时候不早了,爹爹只怕也要寻我了。我这就回去,咱们明日再见!”卓南雁点头道:“月牙儿,遇到你爹,万事都要小心些!”林霜月给他这关切的一句话语说得眼中波光闪动,急忙一咬樱唇,转身而去。 卓南雁正看着林霜月的背影发呆,蓦地颈后一紧,已被徐涤尘的左掌提住了颈后衣襟。他啊的一声未及叫出,却见徐涤尘伸出右手在石壁一拍,两个人的身子便奇快无比地向上升去。那石壁光滑无比,徐涤尘的手掌上却似有一种绝大的吸力,每次只是一拍一按,便带着二人的身子窜上丈余。卓南雁眼见自己越升越高,猛一低头,脚下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吓得急忙闭目不看。 猛听得一声“到了”,卓南雁睁开眼来,却觉眼前一片漆黑,想是已到了那锁仙洞中,伸手一摸,两旁石壁也是光滑清冷,黑暗之中也不知这山洞有多深长,只觉阵阵凉气不住涌来。这时耳边又响起徐涤尘的一声低喝:“盘膝坐下,抱元守一,勿助勿忘!” 卓南雁才依言盘膝坐好,他已缓缓一指点在卓南雁胸前华盖穴上,引得他身子一震。徐涤尘十指飞舞,紫宫、玉堂、膻中,循着他任脉要穴一路点下。卓南雁只觉他每一指触到身上,便带得自己体内一股劲气一跳,到他点在自己丹田关元穴时,体内纠缠冲撞的热气立时流转得顺畅多了。 徐涤尘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好,经老道这套‘五行天星指’给你推宫导气之后,你体内真气业已初步调和,现下我便传你运气吐纳之法。这门内功旨在调和人身之内的yīn阳二气,功成之后,便能龙虎相jiāo……”五行天星指重在外力按摩导引,徐涤尘内力大减之后,经过这番施为,浑身已是大汗淋漓。黑暗之中,卓南雁仍能见他脸上汗光微闪,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感激。 当下徐涤尘便开始向卓南雁细细传授风虎云龙功。卓南雁之母赵芳仪当年注入卓南雁体内的真气恰恰也是道家内功修炼所得,与徐涤尘所传玄门心法颇为相似,卓南雁依着徐涤尘教授的口诀凝神修炼片刻,便觉四肢百骸之中有一股蓬蓬勃勃的热气缓缓流转,一点一滴地向气海丹田凝聚,再过一会儿,便觉遍体通泰,心中的烦热之感大减。 徐涤尘见他呼吸绵长地凝神静坐,才微微点头,迈步走到洞口。眼望着幽远瓦蓝的天宇那几颗闪烁的残星,徐涤尘不由缓缓眯起了深邃得似能洞悉天地玄奥的双眼,以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还有七日,屠龙兄,你可赶得上这盘棋么?” 自来各派内功修炼,都以恬淡虚无为要,心浮气燥之人纵得上乘丹诀,也难以练出上乘功夫。好在卓南雁倒是能动能静的xìng子,加上他自幼好棋,颇能耐得住xìng子静坐,这时平心静气地依法吐纳,渐渐地便进入了一个混沌安然的境界之中。过了不知多久,再睁开眼来,却见斜月西坠,红日东升,天边已跃出一片朝霞,原来他不知不觉地竟已练功了大半夜。 林霜月回去之后,按着徐涤尘所言,跟林逸虹一说,林逸虹果然一口应允将第三盘棋推到七日之后再下。这一来大云岛上更是人情踊跃,不少人都抢着来藏剑阁看这胆敢挑战林逸虹的怪童生得什么模样。卓南雁白天里躲在藏剑阁内一步不出,表面上装病,实则却是暗中修习风虎云龙功法。 到了晚上,卓南雁便独自来这后山,给徐涤尘带入锁仙洞中,听他传授丹诀。所谓“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内功修炼最重耳口相授的口诀窍门。这门风虎云龙功本为道家上乘心法,而徐涤尘在向卓南雁亲传细解的诸般功诀之余,更亲以五行天星指给他运气推拿奇经八脉的各大要穴,助他运气归元。 数日之后,卓南雁忽然发觉自己可以和寻常少年一样纵跃用力了,当下喜不自胜。他越练越觉津津有味,只有一点美中不足,那便是林霜月这几日很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前来看他,即便来了,也是说不了几句话便匆匆别过。据说这也是照着徐涤尘的吩咐,为了让他专心炼功。 卓南雁知道,所有这一切全是为了让他能赢下那盘输不起的棋。除了练功,他想得最多的便是棋,特别是他输给林逸虹的那局棋。这局棋的每一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两日间卓南雁自觉练功之后精力弥漫,常能在几手关键之处想出十余种往日意想不到的精妙变化来。这些变化或犀利如剑,或轻灵如风,但是哪一路变化真正能克制林逸虹呢?他常常会对着棋枰整整几个时辰一动不动,闹得余孤天以为他痴了。 几日时光,一晃而过,转天便是他和林逸虹约好的赛棋之日了。吃过午饭,卓南雁刚刚把四个座子摆上棋盘,忽听窗外有人一声低吟:“势回流星远,声乾下雹迟。临轩才一局,寒日又西垂!”声音平淡冲和。一人随声推门而入,却正是慕容兄弟中老大的慕容智。 卓南雁正要拱手施礼,慕容智已笑着摆了摆手,走到桌前,拈起一枚白子啪的挂在了黑角下。这正是当日林逸虹当日走的第一着。卓南雁一愣之间,慕容智又拈起一枚黑子打在棋盘上,跟着落子如飞,将那盘棋原样摆了上去,连前后顺序都分毫不差。 卓南雁刚到大云岛时,便跟他下过半局棋,暗道:“慕容智这老小子诡计多端,但他跟林逸虹素来不睦,难道来这里是指点我来了么?”大张眼睛望着慕容智,要瞧他说出来意。慕容智低声笑道:“明日这盘棋,你怎么赢他?”卓南雁登时愣住,论棋力林逸虹还在自己之上,自己冥思苦想了数日便是“如何赢他”这一件事,但这时听这一问,仍是愣了半晌,才道:“拼力死战!” 慕容智嘿嘿冷笑:“那你仍旧是输!”望见卓南雁的目光中尽是询问之意,他笑了笑,才缓缓道:“激怒他!只有让林逸虹发怒,你才有胜机!”卓南雁心中一震:“不错,林逸虹心xìng暴戾,若是一怒之下,必会下出昏着。”忍不住问:“怎样才能激怒他?”慕容智却不言语,只是笑得愈发意味深长,缓缓将盘上的棋子全都抹去。卓南雁一愣之间,他却又将一枚白子打在黑角下,接着又照着那盘棋的顺序将棋子摆了上去。卓南雁盯着棋盘,脑内灵光一闪,忍不住道:“我明白了!”眼见慕容智已背起手向外踱去,忍不住心中疑惑顿生,叫道:“你为何帮我?”慕容智低笑不答,一步跨到了门外。卓南雁追出门来,却已不见了他的踪迹。 转过天来到了正日子,卓南雁却被忽然告知,这一局已经移到了后山金风崖上的细雨阁内。据说这是净风四使眼见此局事关重大,临时做的安排,非但地点换了,寻常教众,也不许前来观看。去往金风崖的路上,卓南雁果然发现四处冷清得紧,没几个来瞧热闹的教众。远远地,又见金风崖下五步一哨,也有黄衫弟子紧紧把住了出入要道。 金风崖不算高,却背倚峭壁,翠嶂青岩,自有一股森峻气象。卓南雁定一定神,放缓脚步,履着石阶一步步地向崖上走去。耀目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使那年少的眉目之间都闪烁着一层冷铁寒冰般的锐气。 走入细雨阁,卓南雁却发现轩敞的阁内只有两个人。林逸虹是早就到了的,却默然坐在阁内,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之色。另一人却是手摇羽扇的慕容智,连彭九翁和慕容行那二位净风使也给远远地拦在崖下。 最后一盘,卓南雁和林逸虹却都不愿先行,慕容智只得请他二人猜先,终究还是林逸虹执白。林逸虹果然冷冷地将一枚白子挂在了黑角下,与第二盘的开局一样,显然他对这种开局比较满意。 卓南雁想也不想地便将黑棋紧紧压下,仍旧是那个金井栏大型定式。林逸虹双眉一耸,冷湫湫的目光盯了他一眼,赌气般地下了一步靠,虽是锐意逼人,却依旧是照着那天的下法。 接下来两个人憋了一口气,落子奇快,二十余子又快又响地打在棋盘上,竟都是那第二盘棋的棋形。只是卓南雁的棋子打得更加脆响,似乎在说,那日我若是无病,仍旧这么下,一定赢了你!他偷偷看去,却见林逸虹的眉毛已经拧成一字,似是料不到他如此倔犟。而一旁观战的慕容智的嘴角已经微微翘起。 “林逸虹已经动怒了。”卓南雁这念头只在脑内一闪,便果断起手,在天元下方猛力一冲。这出乎意料的一冲决不同于那天的棋形,犹如闹市之中忽然纵出一匹惊马,突如其来,气势夺人。这本是卓南雁苦思良久得来的狠招,却给他随手打出。 林逸虹喘了口气,面色更加苍冷,似是怕多想片刻会给卓南雁笑话似的,也急急一子挡下。这正在卓南雁早就料到的变化,他的落子也更加快捷,但随后的这一断一飞却愈发凌厉,宛若天外奇峰,凌空飞降。林逸虹顿时愣住,中央这块全局之中最厚的棋已被黑棋这急湍怒潮般的三着沉实地压了过去,白棋一下子就显得局促许多。林逸虹这时才觉出了自己的失策,脸色铁青一片。 恼怒之下,林逸虹立时故伎重施,更加疯狂地四处求战,立时满盘杀气腾腾。中午封盘之后,下午再战,林逸虹的白棋再次祭起怒剑,一时之间,恰似闹市之中忽然狂飚乍起,飞砂走石,扫得四处人仰马翻,棋盘上的局势烽烟四起,天昏地暗,本来春光明媚的细雨阁内竟似有一股带着血腥气的yīn风飕飕呼啸。连旁观的慕容智都面色紧张,握着羽扇的手都渗出一层津津的冷汗。 卓南雁却咬紧了牙关,这几日风虎云龙功的修炼虽没使他脱胎换骨,却使他的算度更加精准自如。任他狂风骤雨,我自闲庭信步,几番腾挪,中间的那块黑棋始终坚硬如铁,而且稳稳呼应四方。林逸虹恼羞成怒之下,却在一个生死大劫找劫材时找了个瞎劫。卓南雁抓住这好不容易盼来的纰漏,一路穷追猛打,将劫中的白棋尽数提光。这盘棋林逸虹大失水准,一局终了,竟以十子惨败。林逸虹的脸上一片苍白,凝注棋盘,久久不语。 “林兄,想不到这小童的棋力竟然高出你这许多!”慕容智这时却惊讶地叮了一句。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无异火上浇油,林逸虹只觉胸口一热,猛然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卓南雁一惊,眼见林逸虹忽然间血染衣襟,他心底竟生出了许多歉意来,忍不住道:“对不住,林先生,我,我……”慕容智却冷冷截断他的话:“你怎样?林兄适才让着你,没瞧出来么,这一局算不得数!”卓南雁不知他为何忽然又向着林逸虹说话,登时怒道:“为何不算,适才真刀真qiāng的对阵,他明明是大败亏输的!” 却不知慕容智正要的他这句话,眼见林逸虹听得“大败亏输”这四字后眼中寒光一闪,慕容智已嘿嘿笑道:“林兄,这小孩诡计多端!咱明教可容不得他,今日我便替你将他除去如何?”五指一探,一股凌厉的指风已向卓南雁袭来。 林逸虹心中虽然羞愤yù死,却决不愿伤害卓南雁xìng命,急叫了一声:“不可!”翻手推出一掌,将那yīn寒的指风撞开。卓南雁只觉身子似被冷风吹了一下,却哪里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若非林逸虹出手,他已死在慕容智的穿心指下。 慕容智忽然向着林逸虹诡异的一笑:“原来林兄是要自己动手!”随着这一笑,他眼中蓦地shè出一层妖魅般的精芒,正是他那专门惑人心智的密技“移魂慑魄功”。若是往常,林逸虹决不会着了他的道,但此时吐血之后元气已伤,给那眼神一罩,心中的恼恨怨怒之气立时沸腾,竟浑身打颤地站起身来。 卓南雁见林逸虹目露凶光,缓缓向自己逼来,心下害怕,转身跳开两步,忽觉臂上一紧,却被慕容智一把扯住。卓南雁心中又惊又怒,张口便要呼喊,但觉着一股yīn冷之气循经而入,登时被慕容智封了要穴。“动手吧,林兄,”慕容智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一股摧人心志的妖异之气,“难道还让天下人都知‘半剑惊虹’败在这个rǔ臭未干的孩童之手么?” 林逸虹十指如钩,眼瞅着就要出手,但双臂颤抖,却还在心底做着最后的挣扎。慕容智却知他功力精深,深怕他忽然惊醒,当下冷冷一笑:“罢了,林兄,此刻只有你我二人,就由我替你除去此孽吧”翻掌便向卓南雁顶门拍下。头顶劲风压来,卓南雁拼力想躲,但要穴被封,偏偏难以动弹一毫,他只觉世间最yīn险无耻之辈,无过这慕容智了,心中又恼又恨:“难道我就这么死了么?” 猛然间只闻嗤嗤嗤的三声锐响,慕容智忽然啊的一叫,双掌上竟已同时被什么暗器击中。就在他扯住卓南雁的手掌微微松动之际,呼的一声,卓南雁已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慕容智应变也是奇快,眼见卓南雁被人夺走,身子疾弹,便要扑上。但抬眼看清了对面出手那人,他双脚立时定住,面色也骇得苍白一片,一字字地道:“施、屠、龙……”啪啦啦几声响,那三件暗器才滚在地上,竟是三枚闪亮的围棋子。 卓南雁适才也被一枚棋子打中胸口,但觉一股柔和的劲气涌来,身上穴道立时解了。他回头望去,却见拉住自己的人竟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这老人长发垂肩,双目灼灼,古铜色的脸上蓬蓬乱翘着一副又粗又黑的短须,恰似根根钢丝。这么一声不响地立在那里,便如一尊生铁铸就的怒目金刚。 林逸虹却才缓过神来,拼力扶住桌案站好,愤愤地瞪了一眼慕容智,才向那老者道:“是屠龙兄,可久违了!” 施屠龙却冷冷地哼了一声,盯着慕容智道:“好不要脸!”言语短促,竟也跟金铁jiāo击般有力。冷哼声中,他左臂一振,强劲的掌风带得棋盘上的棋子哗啦啦的飞起,疾向慕容智身上shè去。慕容智却不敢直撄其锋,忙不迭地错步退开。但施屠龙显是早算好了他这一退的方位,激shè的棋子在空中相互碰撞,十几枚陡然变向,仍是打中了慕容智的手臂。 慕容智只觉手臂一阵酥麻,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惊慌之色,错步凝掌,狠狠地盯住施屠龙,心中却自惊骇:“多年不见,这老鬼的功夫又精进不少,金风崖下守卫严密,他却仍能神鬼不知地摸上了细雨阁来!”卓南雁见施屠龙缓缓收掌,不由心下又是一惊,只见这施屠龙的左掌竟是黑黝黝的生铁铸就,这冷兀刚硬的老人竟没了左手!施屠龙也不再理会那两人,拦腰抱去卓南雁,腾身跃出细雨阁,几个起落,便下了金风崖。卓南雁见他奔跑之间,身子总是微向右倾,才知这老人的右腿竟有些微跛。 崖下的几名黄衫教众兀自泥塑木雕一般地立着,显是给施屠龙事先点了穴道。施屠龙肋下夹着一人,兀自身法奇快,带着卓南雁,一路风驰电掣般地奔到了锁仙洞前。 徐涤尘却正在洞下静立,衣袂临风,永远一副处惊不乱的清迈意态。那茶鼎上的石瓶竟也微微冒着热气,一壶好茶似乎就要烹得。 卓南雁只在这石壁前一立,四周清泉涔涔,鸟语花光,茶气飘香,登时几乎忘了先前的生死搏杀。徐涤尘凝神盯着石瓶,也不看他二人,待瓶内水沸,精心调好了茶,才给施屠龙满上一盏。 施屠龙接过茶来,石雕铁铸般的脸上才破开一丝笑颜,道:“每年说是我来看你,实则是馋了你老道这点茶的三昧妙手!”徐涤尘呵呵微笑:“你带来的庐山云涛雾海茶,色味俱佳,老道不想你,倒好念着你的茶呢!”给卓南雁递过一盏茶来,笑道,“这一局终是赢了!”卓南雁先给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才接过茶来,道:“多谢道长的疗伤之功!”见那茶叶芽鲜嫩,茶一入口,只觉滋味恬淡悠长,心神间立时一片清静。 “全是你自己的造化,”徐涤尘说着一指施屠龙,笑道,“想必你还不知,他便是本教的青阳长老‘棋仙’施屠龙!记得几日前你要拜我为师,我没有收下你,便因老道的风虎云龙功便是得他传授。据老道所知,棋仙所修的武林绝学‘忘忧心法’中,有一路《九宫先天炼气局》,吸天风,纳山云,最适你这dú热内蕴之人修炼。你卓南雁若得他收入门墙,自会一日千里!” 卓南雁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先生便是本教三大长老之首,怪不得如此武功!”忽然听出了徐涤尘话中深意,心中一阵激动,忙给施屠龙磕下头去,叫道:“晚辈卓南雁,谢过前辈的救命大恩,求施长老收下我这劣徒!”施屠龙只大咧咧地嗯了一声,却不言语。 徐涤尘笑道:“施长老武功高我十倍,棋道却更是高妙,二十年前便是一等一的大国手,这才得了棋仙这个称呼!嘿嘿,他是棋仙,我是茶隐,二十年前便一起位列天下‘风云八修’之中,一同啸傲云霞,一同杀过金狗,又一同入了明教!”施屠龙虽一直默然品茶不语,但听老友娓娓说起往昔豪事,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激越之色。 “只可惜他十几年前因了自己的一个差错,激愤之下竟退出本教。在我遁入锁仙洞后,老施念着和我往日的jiāo情,每年都会来此看我一次!几天前我算算日子,知他就要到了,这才让你七日之后才下这盘棋,也是盼着他能看到你和林逸虹的这一局妙棋!”徐涤尘说着捻髯长笑,“好在他不早不晚,昨晚后半夜恰好赶到,听我说了你的事情,已动了惜才之念。”卓南雁这才恍然,听他竟然为自己安排得如此细密,真可谓用心良苦,心下更是感激。 久久不语的施屠龙这时忽然chā了一句:“这孩子天资不错!”他惜字如金,短短地吐出几个字便再不言语。徐涤尘却眼中光芒一闪,喜道:“棋仙素不轻赞他人,这一句话算是应允了吧。南雁,快给师父磕三个响头!”卓南雁大喜之下,急忙砰砰地向施屠龙磕下头去。施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龙伸手将他扶起,古铜色的脸上也涌出一层歉疚之意,道:“便看在你爹的份上,你这个徒弟,我也会收下!” 徐涤尘缓缓道:“老施,你已露了行迹,不可在岛上久留,这便走吧!卓南雁的经脉还不足以容纳那二十载上清真气,每到暑日便有真火灼脉的痛厄。也只有你住的庐山天池峰,高处不胜寒,或可使他免受那真气炙体之苦。”施屠龙应了一声,忽然抬头问:“那你呢,还要才在此忍上多久?”徐涤尘脸上笑意不减:“有多久,是多久!”说着给二人又调上一盏新茶。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yīn森森的长笑:“可不要放走了施屠龙!”卓南雁心下一惊,回头看时,却见数十个明教弟子手持兵刃正向这里奔来,领头的却正是慕容智和慕容行两兄弟。这些人身法均是奇快,更难得的是步履如划,风也似地急奔而来,又齐刷刷地一起顿住,显是往日训练有素。 卓南雁心中又是一紧,却见身旁的施屠龙和徐涤尘仍是低头饮茶,似乎丝毫没有瞧见这群人似的。春风带着黄昏的暖意缓缓拂来,吹得他二人衣袂轻拂,一个宽袍大袖,一个道袍青襟,倚石临泉,对坐品茶,隐隐地真有一股离世出尘的仙意。 慕容智冷哼一声,越众而出,手摇羽扇道:“施屠龙,你当年反出明教,今日又胆大包天的大闹大云岛,当真不将我们净风四子放在眼内么?”将手一挥,喝道:“布阵!”卓南雁眼见这些汉子手中或持双qiāng,或持双斧,或持双刀,脚下错落有致地一番疾转,隐隐似含着一番阵法。 “慕容行,”施屠龙这时才懒懒道,“你气色倒还不错!”他跟慕容行说话,却还是理也不理慕容智。慕容行的黑脸却一红,道:“嘿,马马虎虎倒还不错,多年没见,施兄你可又瘦了许多!”忽然将脚重重一顿,叫道,“罢了罢了!施兄,咱们jiāo情虽好,但你不将我们净风使者放在眼内,终究是你不对!”慕容智冷冷道:“咱们废话少说,今日你破不了这三煞六合阵,便一起留在这锁仙洞里!” 施屠龙慢慢摇头,将盏内的清茶缓缓啜尽,口齿微动,似是在回味唇内余香。猛然间只听他一声大喝,身子疾晃,已经窜入阵中,铁掌疾挥,或拍或按或点或戳,只听得砰砰、哎哟、啊呀之声不绝,六七个汉子手中的兵刃已经被他击落怎地。慕容兄弟大惊之下,急待上前拦阻,哪知他身形如电,一幌之间,便已穿阵而出,疾掠而回。 卓南雁看得目眩神驰,心旌摇曳,却见施屠龙已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在了鼎前的大青石上,这才挺身凝立,悠悠道:“当真是好茶!”他本来手残脚跛,但此时在阵前一进一出,当真是动如兔起鹘落,静若老僧守拙。慕容智见施屠龙石前铁铸铜雕般地负手一立,登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刚硬英迈之气,不由面色一阵灰暗。 徐涤尘已向他呵呵笑道:“慕容兄怎地忘了,他是棋仙,雁行络绎,鱼阵纵横,皆不离棋理。便是大云岛上的阵法埋伏,也多是屠龙兄当年亲手设计。你这三煞六合阵,今日可是班门弄斧了。”慕容智神色一窘,正自犹豫着是否要再上前动手,忽然得远处有人一声高呼:“不可动手!”却是林逸虹急掠而来。慕容智见了林逸虹,脸上一喜,扬眉道:“林兄来得正好,这施屠龙素来不把教主放在眼内,今日咱们合力将他擒下,也算给教主除去一块心病!”他知道林逸虹平生最敬重兄长,所以一开口便将施屠龙说成教主的心腹之患。 林逸虹面上却是一冷,摇头道:“施屠龙至今仍是本教长老,谁也不可跟他动手!”慕容智双眉一扬,还待言语,但给林逸虹锥子般的目光狠狠盯了一眼,心下微寒,便闭住了口。林逸虹已向施屠龙拱手道:“施兄远来,是要重回明教么?”他那身浴血的衣衫已换,但口角上还有一线血丝未及擦去。 施屠龙将右手搭在了卓南雁肩头,冷冷道:“我要带这孩子走!”林逸虹眉头微皱,道:“不成!”施屠龙道:“那就依着老规矩,你接我三掌!”他xìng情率直,说打便打,踏上一步,左臂斜飞,呼的一掌击出,掌风激dàng,震得四处山花林叶簌簌飘舞。势起仓促,林逸虹急忙挥掌相对。施屠龙掌到中途,霍然一顿,已化作“星罗棋布”的掌势,星星点点,满空皆是他如梦如幻的掌影。 林逸虹赞一声好,不敢让他的掌势逞奇斗幻般的变换下去,奋力一掌直击过去。施屠龙浓眉一扬,掌势陡然由虚变实。一股劲风dàng处,满空虚幻的掌影霎时消散,二人的双掌已然jiāo在一处。元气未复的林逸虹闷哼一声,已砰砰地接连退出三步。 “几年不见,长进不少!”施屠龙一掌逼退林逸虹,却微微点头。林逸虹情知自己今日吐血之后,必然不是这施屠龙的对手,他又不愿施展三际神魔功跟自家明教兄弟拼命,只得干咳摇头:“你不知这孩子身世,他……” “我全知道!”施屠龙却冷冷打断他,转头盯了一眼慕容智,道,“本教jiān佞之徒太多,将卓南雁放在大云岛上,我不放心!”林逸虹一愣,适才自己中了慕容智的算计,险些亲手害了卓南雁的xìng命,若非施屠龙及时赶来,自己便会铸成平生大错。一念及此,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长叹一声道:“屠龙兄素来目视云汉,眼内无余子,今日好不容易看上了这孩子,也是缘法!” 施屠龙微一点头,不再理会旁人,转头对徐涤尘拱手道:“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徐涤尘端坐石前,慨叹一声:“该见面时,自会再见!”施屠龙微微点头,转身拍着卓南雁的肩头,道:“去收拾你的东西,我在尖沙屿等你!”也不待他答话,大袖飘飘,当先而去,倏来倏去,竟丝毫不将旁人放在眼内。 卓南雁应了一声,先转身跟徐涤尘叩头道别,又站起来向林逸虹拱手一揖,道:“林先生,这第三盘棋就算我输了,求你以后不要再为难月牙儿!”林逸虹面色骤然一冷,紧紧盯住眼前这个清瘦却又执拗的少年,沉了沉,才淡然道:“棋是你胜了,林某自然不会食言!” 卓南雁听他话中已隐隐应承了下来,心中略安。转头四顾,却始终不见林霜月的身影,他这一天里一直没有见到她,心里便如少了些什么似的,这时却只得先去藏剑阁收拾衣物。 其实藏剑阁内也没什么东西可带,除了自风雷堡带来的几件旧物,就是些寻常的洗换衣衫。他略一收拾,提了个包袱便走出屋来,这时知道自己要走,忽然觉得藏剑阁内的一草一木都十分可爱。 余孤天一直在旁默默助他收拾,又跟着他一起缓步走到院中。卓南雁嘿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天小弟,你机智聪慧,又最用功,再过两年,那些弟子便不是你的对手!迟早有一日,咱们还会再见!”说着一阵感伤,却也说不出来什么了。余孤天黯然望着他,忽然想:“卓南雁其实待我一直很好,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终究也要离我而去!”心下难过,眼眶里立时涌出了泪水。 卓南雁忽一抬头,却见院门外俏生生地立着一人,眼蕴柔情,清丽如仙,正是林霜月。卓南雁双目一亮,疾步奔去,捉住了她的手,叫道:“月牙儿,怎么这一日也不见的影子,那一盘棋咱们终于赢了!你爹……他已答应了我,不再为难你!”林霜月听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眼圈却是一红,幽幽道:“爹爹不许我来看你!我直到这会才得空偷着跑出来,你……这就要走了么?” “是,棋仙施屠龙收了我作弟子,要带我走!”卓南雁见她那双隐含幽怨的眸子中噙着一痕清波,似是随时会流出来的样子,心中蓦地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怅然,咬了咬牙,才道:“过得几年,我功夫练好了,咱们自然还会再见。”林霜月的泪珠儿终于扑簌簌地流下,哽咽道:“那你一个人,可要留意照顾好自己。” 二人温言几句,便一起走出院外。卓南雁在这大云岛上也没什么朋友,余孤天不愿在他二人跟前碍手碍眼,送出几步,便不远送。一路上便只有林霜月陪着他走,但此时她柔肠百转,路上竟是不发一言。 眼见她玉靥含愁,眼波幽怨,卓南雁心内也不由忽酸忽苦,倒了五味瓶般的不是滋味,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道:“月牙儿,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林霜月星眸一闪,问:“什么?”卓南雁大声道:“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活着!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不管你爹如何欺负你,你都要做一个聪明灵秀的月牙儿!” 林霜月刚刚止住的泪水忽然又再流下,点头道了声是,忽然止住步子,举头望着远处,幽幽道:“前面那人就是你师父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卓南雁回头望去,只见施屠龙遥立岸边,抬首望着极远的水天相接之处,在他脚下木桩上却系着一叶小舟。卓南雁向施屠龙招了招手,转头望着楚楚可怜的林霜月,忽然心内一动,低声道:“我就要走了,你叫我一声雁哥哥!” 林霜月颊晕红潮,星泪未干的妙目之中似怨似喜,却终于轻声道:“雁哥哥……”才细不可闻地叫了半声,便觉脸上发烧,急忙低下头去。卓南雁心中一dàng,道:“好月儿,可要记着我的话,我只要你快快乐乐的活着!”在那双春葱柔荑上重重一握,便转身飞奔而去。 和施屠龙上了小舟,解缆扬帆,小舟顺波飘dàng而下。卓南雁忍不住再回头望去,却见林霜月已向湖边奔来,直到岸边才凝住步子,向他遥遥挥手。湖边晚风吹得她那身白衣的衣带襟袍dàng起老高,这时候夕阳已落,满天似锦晚霞的映照下,林霜月娇弱的身子上闪着一层淡紫色的清辉。 卓南雁也向她摇着手臂,直到那袭临风摇曳的白衣却终于在夕光霞影中渐渐模糊得看不清楚了,他的心中才蓦然觉出一阵迟钝的痛楚来,双眼蓦地一片莹湿。 这时忽听耳边一声叹息:“你若要做成大事、练好上乘武功,最好将她忘掉!”卓南雁一惊,回头看时,却见施屠龙眯起眼瞧着那抹夕阳余晖,口中冷冷道:“不但要忘,还要忘得一干二净!”卓南雁咬了下嘴唇,问道:“为什么?” 施屠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情丝羁绊,心xìng难安!”卓南雁忽然想起自己炼功之时,徐涤尘也不让林霜月在旁观看,脸上不由一阵发烧,暗道:“情丝情丝,这情丝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怎地徐伯伯和师父都这么防备这东西。我暂且忘记月牙儿,专心练功也就是了,真要将她忘得一干二净,那怎么成?” 他长长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师父,那慕容智为什么要怂恿林逸虹杀我?” 施屠龙浓眉一挑,道:“自我退出明教之后,青阳长老这位子一直悬而未定。慕容智觊觎这位子多年。今日若是林逸虹失手将你杀死,慕容智自会替他设法遮掩这丑行,然后以此要挟控制林逸虹。哼哼,手里握住了教主亲兄弟的把柄,再要攀上长老之位,不就容易得紧了么?” 卓南雁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对这不择手段的慕容智更加厌恶,沉了沉,又问:“那师父您,当初为何退出明教?”施屠龙的脸上神色霍地一紧,冷冷盯了他一眼,却不言语。卓南雁吓得暗中一吐舌头。 小舟象梭子一样在碧波之中穿行了多时,师徒两个都不说话,无边的暮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四节:绝壁危岩 天风怒云 师徒二人在岳州弃船登岸,施屠龙取出盘缠,买了两匹青骡,一路晓行夜宿,纵骑东行。卓南雁眼见那远的山,近的溪,高的树,低的草,全流淌着川流不息的绿色,身旁更有蛱蝶穿花,蜂喧鸟鸣,心中愁情顿洗。 只是卓南雁也觉出这个师父施屠龙脾气古怪,真可算得上冷硬如铁了。两个人每日里最多说不过十句话去,更有一两日间互不言语的时候。 只有一回,师徒俩在客栈之中饭后无事,施屠龙忽然问他:“南雁,你学了武功,将来要做什么?”卓南雁想也不想地便道:“徒儿学会了武功,先要报仇雪恨,更要驱除金狗,报效国家!”施屠侧头看他两眼,忽地昂头大笑:“报效国家?报效国家?”笑声滚滚,似乎卓南雁说的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卓南雁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眸,道:“师父,徒儿说错了么?”施屠龙蓦地收了笑声,道:“赵宋这狗屁朝廷,值得你去报效么?”卓南雁一愣,忍不住道:“易伯伯说,朝廷昏庸,黎民无辜!赵宋朝廷好比一座破屋子,虽然破旧,终究是一间老百姓能待的屋子。若是换作鞑子攻过来,大伙做牛做马,连间栖身的破屋子也没啦!” 施屠龙冷湫湫地瞅了瞅他,呵呵低笑道:“岳飞、易怀秋和你爹卓藏锋,都是锐意报国之士,后来如何?还不是死的死,亡的亡!什么是朝廷?朝廷就是以天下之病以利一人的大粪坑,只有乱蝇臭蛆才能在粪坑里面活得津津有味!” 卓南雁又愣住了,他曾随着老儒习文,听的全是忠君报国之理,这时自然不知如何作答,便问:“师父,那您说该当如何?”施屠龙的眼神在暮色里幽幽地闪着,忽而愤怒,忽而忧伤,声音也沉得象金铁:“易怀秋他们的愚忠愚孝全是狗屁,那些腐儒教你的仁义道德更是狗屁!大丈夫不矫情昧心,只要率xìng直行,何必在乎这许多狗屁!”沉了沉,忽地仰头长歌,“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臆谁诉……”站起身来,大步迈进里屋去了。留下卓南雁一人在夕阳影子里发呆。 他觉着师父真奇怪,以往易怀秋虽然发发牢骚,终究是对赵宋朝廷忠贞不二,但这师父施屠龙却是什么都看不惯,脾气一发,骂明教的林逸烟,骂大金的完颜亮,更骂赵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朝廷。卓南雁心中虽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佩服,师父特立独行的话语,说得倒另有一番道理。 师徒二人穿崇阳,过瑞昌,路上不止一日,便到了江州庐山脚下。 庐山自古号称奇秀甲天下,因相传周朝时有匡氏兄弟上山结庐修道,故又名匡庐。唐人有诗赞曰:“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至本朝苏东坡,更留下“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样脍炙人口的名句。卓南雁虽是自幼长于山野,却也没有见过这样深秀多姿的春山美景,眼见四周蓝幽幽的群山云缠雾绕,烟霭笼罩,不由痴了。 沿着崎岖山路上行,更觉路回峰转,美景迭出。拂花掠藤地行了多时,已到了山腰,转过一片绿意森森的竹林,便见一座道观耸立眼前。卓南雁凝神望去,却见那道观门上写着“云竹观”三字,字迹斑驳,也不知是何年所书。他心下暗道:“原来师父是住在这道观中,呵呵,云雾缭绕,竹林幽幽,云竹观这名字倒甚是贴切!” 这时候天色已晚,道观前却有两个小道童挥帚洒扫,见了施屠龙,遥遥裣衽施礼后便跑进去禀报。 “老石猴,你这一次回来得倒快得紧呀!”随着响亮之极的一笑,迎出一个相貌清奇的老道人。这老道白发垂肩,瞧上去只怕八十开外的年纪了,但面色红润,双目闪亮。施屠龙瞧见了这器宇有若苍松古柏的道长,也不由微微一笑:“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卓南雁!快来拜见清虚道长!”他素来惜言如金,一句话便算给两个人都引见了。 卓南雁急忙上前拜见。清虚眯起眼笑道:“好,老猴终于收了个小猴!别跟你一样,是个终日不语的石猴就好!”卓南雁见他谈吐幽默,心下欢喜。 清虚道长显是跟施屠龙多年之jiāo,陪着他们吃过斋饭,又让道童奉上两盏香茶。卓南雁见那茶毫多叶翠,不由道:“这莫不就是云涛雾海茶?”清虚大是得意,笑道:“云竹观后的几颗茶树乃是老道我压箱子底的宝贝,咱几人吃的喝的,全靠卖这宝贝得来!你这老石猴师父赖在我这里十几年不走,一来是爱上庐山奇峰秀云,二来么,便是瞅上了老道这妙茶!”施屠龙嗯了一声,也笑道:“茶虽不错,烹茶之道却远不及徐老道了!” 当晚便在观内住下。师徒两个所住的是里外两进的厢房,房屋宽敞洁净,只是那古旧的墙壁上却刮了一道绛色的长痕,似是漏雨的湿迹。卓南雁借着昏黄的烛光地瞧见了壁上的绛痕,心内就立时想起了那晚跟厉泼疯在伏牛山外古庙中瞧见的血痕,一霎时脑中便想起了厉泼疯沙哑的呼喊“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了这大仇的!” 卓南雁心中蓦地一痛,忍不住转头问道:“师父,我何时才能学成您那样的上乘武功?” 施屠龙冷着脸瞧了他一眼,道:“要练上乘武功,除了心思机敏,更要有大胆识大毅力。”卓南雁挺身道:“有,我什么苦都能吃得!”施屠龙懒懒道:“是么,我倒没瞧出来!”右掌挥指一点,一道细细的劲气shè出,桌上那蜡烛登时灭了。卓南雁暗自叫了一声“好功夫”,正要再说,黑暗中却听施屠龙长长打个哈欠,走入里屋,翻身睡倒。过不多时,屋中便响起他香甜的鼾声。 卓南雁躺在外屋床上,却如何睡得着。耳听窗外山风阵阵,竹叶潇潇,他心中的思绪就如庐山山道上见到的连绵飘忽的云雾,纷乱起伏,翻飞不定,胡思乱想到了半夜,才觉眼皮发沉。朦朦胧胧地刚入梦乡,忽觉头发一紧,似是被什么狠拽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叫了半声,却懒得睁开眼来。 耳边却忽然响起冷峻的一哼:“想练上乘武功,便跟我来!”正是师父施屠龙的声音。他的浑身一激灵,腾地翻身坐起,黑暗中却见施屠龙一跛一跛地,已经推门而出。 霎时间卓南雁睡意全消,胡乱穿上了鞋子,也跟着他走出屋来。院子里清风习习,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卓南雁眼见施屠龙越走越快,忍不住问道:“师父,咱这是去哪里?”施屠龙却不答,举步如飞,带着他出了道观,径向山上行去。卓南雁也只得加快步子,紧紧跟上。 天上月光如银,随着他们脚下山道的盘旋起伏,月色下奇秀的远山近岚仿佛在无声地流动,让卓南雁忽然生出一种迷离和恍惚来。再行片刻,脚下却已经没有了山道,奇峰怪石幢幢地晃着苍黑的身影,狰狞地从四处压来。 四周山风鼓dàng,云乱雾绕,二人似乎已经钻到了天池峰的高处。施屠龙的身法愈来愈快,卓南雁却已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但他眼见施屠龙丁点没有回头照顾他的意思,心底不由窜上一股倔犟之气,咬着牙拼力跟上。一路上梆硬的山石硌得他脚下生痛,横生的树枝乱草更隔着裤腿,将他的小脚划破数处。 蓦然间一道险峻的石峰在黑暗中兀立眼前,施屠龙才停住脚步,回头道:“上得去么?”借着月色,卓南雁只见那石峰陡峭如刀,青岩光滑,丝毫没有手抓足落之处,忍不住喘息道:“这……上去做什么?” 施屠龙冷冷道:“你要跟我学上乘武功,便自己上来!”话音一落,蓦地身形拔起,直向峰顶跃去,堪堪要到势尽之时,单掌在石壁上一拨,便又窜上丈余,几个起落,身子便没入乱云深处。 卓南雁一愣:“这石峰比徐伯伯所居的锁仙洞还险要百倍,那时是徐伯伯带着我上去的,这时我一个人可怎么上去?”转头四顾,却见来时路径黑茫茫的,全被乱草杂树掩盖,已寻不到丁点痕迹,峭壁两旁却全是幽深无底的峡谷。他拾起一块大石,扬手向下抛去,沉了良久,却也不闻坠地之声。 再仰起头来,却见头顶明月如钩,石峰光滑如镜,一时间卓南雁心中不禁犹豫起来:“我这师父真是个怪老头,要练武功,哪里不能练?这险峰乱石,一个失足,就是粉身碎骨!这分明是存心拿我的xìng命作耍!”转身摸索着便向山下行去,才走出两步,忽然想起施屠龙睡前说的那句话“要练上乘武功,必要有大胆识大毅力”,登时心中一沉:“我这么偷偷溜走,那岂不就是临阵退缩!给他看轻了,日后再也没脸跟他习武!”猛然发狠,转身便向石峰攀去。 这千仞危壁峭似斧削,好歹还垂下几根野藤。卓南雁揪住野藤,拼力向上攀去。摸着黑攀上丈余,就累得气喘不已,忽然手上一滑,登时从岩上跌落,摔在乱石突兀的危壁下,硌得他骨痛yù折。 卓南雁心底大骂:“这鬼石壁,这鬼老头!”喘息几下,爬起来掸掸尘土,咬着牙又再攀上,这一回却还没有上次攀得高便摔了下来。接连试了三次,卓南雁的双腿已给摔得乌青,腕掌上也磨破多处。卓南雁累得气喘汗流,扶着石壁仰头向上瞧去,却见嶙峋峭壁锥子一般直chā向苍暗的天穹,峰顶黑蒙蒙的隐约有云雾缭绕。 屡攀屡挫之下,他心中不免气馁:“这石壁如此陡峭,怎能攀上去,这时候也不知师父那怪老头到哪里去了?”但一转念又想起了师父那冷峻轻蔑的眼神,卓南雁骨子里那执拗的脾气却又发作起来,暗道:“今夜若不能攀上崖顶,便宁愿累死在这里!”当下盘膝坐在石壁下,照着风虎云龙功的窍决凝神运气。 他静静吐纳片刻,收功之后便觉体内劲力稍复,猛一咬牙,便再向峭壁行去。这一回或许是风虎云龙功之效,他四肢力足,竟然比前几回多爬了两丈多高。但是再向上的这段石壁是光溜溜的,再没有野藤垂下。卓南雁又累又恼,揪住了野藤呼呼喘气。 这时候天上白云给晚风吹开,那轮皓月的清光登时皎洁了许多。卓南雁借着月光,却忽然瞧见头顶半尺处的石壁上有两处凹洞,一高一低,正好可以借力攀爬。再抬头向上仰望,却见石壁上居然有一串大小不一的孔洞,卓南雁一愣之下,忽然明白:“原来这石壁以前有人爬过,这人想必跟我一样,也不会轻功,却借助利物,凿了一路借力攀登的孔洞。适才月光朦胧,我竟没有瞧见这些洞眼。”大喜之下,伸出手去抠住凹洞,将身子向上奋力拉起。 这一个个孔洞间距正好适合人来攀爬,卓南雁手抠足登,倒比适才揪住野藤上山省力许多。但这峭壁又高又陡,竟似没有尽头,他奋力攀了大半个时辰,已累得四肢发酸,里外衣裳尽数被汗水浸透。忽觉双眼一片模糊,却是被额头上流下的涔涔汗水浸住,辣辣的甚是难受。他抠住石窝,将头脸在臂弯上蹭了蹭,抹去流到眼上的汗水,再挣起头向上望去,只见头顶上全是徐徐拂动的白云,也不知离着那峰顶还有多远。 这时候他十指都已磨出血泡,双腿突突发颤,再没有力气向上挪动分毫。向下一望,脚下竟也有云气浮动,一颗心不由吓得突突乱颤:“原来这峭壁本就是天池峰的最高处,我适才又凭着一股血气在峭壁上不知爬了多高,若是一个失足,说不定便跟我抛下去的那块石头一般,直落到深谷之底。” 正自心惊胆战进退不得,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我足足睡了一觉,你还没有上来!不知你这笨小子今晚还上得来么?”正是施屠龙的声音。 卓南雁心下大怒:“原来他一直在旁看我笑话!这施屠龙不知轻重,怪里怪气,只怕要累得我将小命丧在这里!”又愤又急之下,心底蓦地腾起一股火来,“我卓南雁就是摔死,也不能给他瞧得扁了!”猛然间一股劲气自腹内窜起,霎时十指坚硬,四肢有力,呼呼地便向上攀了上去。 越往上攀,便觉山风越大,呼呼的风声就在脑后呼啸,似是云中有无数鬼魂神魔在嘶吼。拼了命又爬了十余丈高,忽见头顶数丈之上又横伸出一块大石,神龙探首般地压在绝壁之上,卓南雁心中一震:“这块大石突兀巨大,这般凌空压下,若无绳索器械,怎能攀上去!”他本来就已精疲力竭,心气一泄,忽然五指一松,竟自石壁上滑落下来。 卓南雁哎唷一声,拼力去抓向石壁,但身子呼呼飞坠,急切间哪里寻得到那些石洞。峭壁上只处处堆垒着又薄又尖的石片,他的双手根本没有借力之处,乱抓乱抠之下,臂、腕、肩、肘都给石棱割破,却还是阻不住身子的呼呼下坠之势。 “师父”卓南雁急得大声呼叫,声音已带了哭音。身子才跌了两丈左右,猛觉斜刺里伸出一只沉稳如铁的坚硬臂膀,一把将他紧紧揽住。卓南雁喘息着回过头来,月光之下却见施屠龙单掌扣在石壁上,左臂揽着自己的腰,正自嘿嘿地笑着。“有种,”施屠龙的笑声在山风之中滚滚鼓dàng着,“你这小子自始至终没有出口求我,比我想的还要有种!” 轻纱般的月光下,卓南雁头一回觉得这施屠龙的笑容居然也这么温暖。“原来师父一直在旁看护着我!”一念及此,卓南雁的心底立时一热。却听施屠龙笑道:“好小子,咱爷俩上去!”他左臂紧揽住卓南雁的腰,右臂在石壁上轻轻一按,身子便借力飞起。几个起落,便到了那横伸出来的巨岩之下。 施屠龙略略一顿,猛然长吸了一口真气,足掌一起发力,两人的身子便陡然凌空窜高丈余,由岩下斜斜跃到了那巨岩之侧。施屠龙半空之中单足向巨岩上一点,便又借力而起。这一跃竟似永无止境,卓南雁只觉自己化作了御风升腾的仙人,轻飘飘地直向云中钻去,忽觉眼前霍然一旷,却是终于落在那巨岩之上。 这时月光明朗,卓南雁伫立崖巅,极目远眺,却见群山茫茫,在月色里若隐若现,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身处高处,山风又疾又冷,将他衣襟吹得猎猎作响。卓南雁素来畏暖不畏寒的,也不由抱紧了双肩,抬起头来,但见那轮皎月分外清亮耀目,似乎纵身一跃,便能摸到。 借着银纱般的月光,只见眼前云气茫茫,似乎自己已经站在了天上。正自驰目骋怀,忽觉脚下微微晃动,吓得他急忙蹲下,才知是绝顶之上山风更大,狂dàng的山风似是从天上吹来,吹得这高大的岩石微微晃动,似乎随时都会给天风吹得倒飞下去。 “这才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施屠龙却丝毫不惧,长笑声中,双臂平展,任由狂风吹得他衣襟乱舞,似是要乘风而去。那滚滚笑声,更自绝顶上远远传了出去。卓南雁为他豪气所感,也挺身而起,纵目四望。 忽听身旁的施屠龙道:“你可知我为何深夜激你独自上山?”他说话之时也不看卓南雁,更不待他答话,便已接着道,“你体内所蕴的高深内力,只有在你身处绝境之时才能迸发!适才你进退不得、生死一线之际,忽然气力大增,这便是内力迸发之相。现下我正好传你《九宫先天炼气局》,这是我生死关头得来的上乘功法,你此刻练功,进境才快!” “《九宫先天炼气局》?”卓南雁一惊,忽然想起:“徐伯伯说过,师父有一门《九宫先天炼气局》的功夫,最是适合我来修炼!”这时才知这满脸冷峻的老人对自己竟如此用心良苦,心中霎时一热,忍不住低声道:“师父,对不住!徒儿该死,适才……还在心底骂您糊涂乖戾!” “那又怎样?若是换作我,早就破口大骂啦!”施屠龙呵呵一笑,又道,“你记好了!为师一生所修的功夫名为‘忘忧心法’。这忘忧心法分为炼气局和炼神局两套功夫。今日先传你炼气功夫,这套功夫将先天八卦卦相融会道家九宫龙图,名唤《九宫先天炼气局》,吸天风之阳刚,纳地云之yīn柔,功成之后,可生天龙地虎之力。”说着双掌轻飘飘地推出,身前一抹白云给他掌力吸纳,缓缓向他身上飘来。 施屠龙口中又道:“这是第一势‘地云势’,化自先天八卦‘坤地卦’,吸云气之柔以补十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正经之中手三yīn、足三yīn诸经之yīn!”随着他双掌舞动之间,方圆丈余的云气都被他吸了过来,游龙般地绕着他的身子疾转,看得卓南雁双目发亮。 施屠龙大袖蓦地一振,举掌向天,缓缓道:“第二势‘天风势’,化自‘乾天卦’,接天风之刚以补十二正经之中手三阳、足三阳诸脉之阳。”这时山风渐大,随着他掌势吞吐,徘徊在他身周的云气迅即被山风吹散。卓南雁见他伫立风中,衣袂猎猎,不由心下神往,连巨岩微微摇晃都不觉得了。“这一势‘山秀势’,本‘艮山卦’之理,采山林之秀,补督脉身后之阳!”施屠龙边说边舞,掌意由沉着一变而为飘逸,接着道,“这是‘水流势’,循‘坎水卦’之理,采河川之精,补奇经八脉中任、冲二脉之yīn……”随着他掌势缓缓起落,崖顶云气飘dàng,忽聚忽散,煞是好看。他略略演示一番,便细细传授口诀。 卓南雁才知道,这《九宫先天炼气局》只有八势,依照先天八卦之相,分别采天、地、日、月、星、霞、山、水之气,补人身内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之中的龙虎yīn阳二气。八势之中,又以“天风势”和“地云势”为各势根基,诸般运气采纳的窍决都在这两势之中涵盖。这两势却又与自己练过的风虎云龙功中“风虎”、“云龙”两势心法要旨相近,他修炼风虎云龙功小有根基,对这些口诀可谓一点就透,这时拉开架势,便要运功修炼。 施屠龙却摇头道:“不成,你的心境未曾打开,气机还不能与天地jiāo汇!”卓南雁一愣,道:“这心境要怎地打开?”施屠龙问:“你会看山么?”卓南雁暗道:“看山谁不会?抬眼便看了呗!”但料知师父这一问之后必有玄机,便老老实实地摇头。 施屠龙道:“心境未开之人看山,只是草草观望。心境打开之人看山,应当觉得山也在看我。我看青山巍峨多姿,青山看我,也是高松矫立,卓而不群!非止看山如此,看天看地,都是此理!”卓南雁心头一震,举目望去,忽然觉得月光下起伏的山峦,妩媚的峰岩,挺秀的林木,全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全在向自己点首微笑。 耳畔忽传来施屠龙低缓的声音:“好,这时你心境已然放开,才好练功!”此时卓南雁自身内气已给激发出来,依着头一招“地云势”的势子演练,立时便觉体内气息流转。 过不多时,只见峰顶的白云缓缓向他掌上飘来,一团一团的,象棉絮般轻盈可爱,围着他的身子飘舞。卓南雁凝气一吸,就觉一股清凉之气,自劳宫穴直透体内,与体内热气融为一体。卓南雁心下大喜:“这功夫果然对我的热病甚是对症!” 接着又演那势“天风势”,这一势却是大开大合,以自身气机接纳绝顶上呼啸的天风,练起来却艰难许多。卓南雁初练之时只觉狂风清冷,越练越觉那打在身上的狂风yīn寒难耐。再过片刻,呼啸的冷风似乎将九天上的寒气都带了来,每一鼓dàng,就将阵阵寒气直拍入他体内经脉之中。卓南雁遍体森寒,心下暗道:“这一势越练越冷,怎么还说是补我诸脉的阳气?再练下去,只怕会生生冻死我?” “忍住了,”施屠龙眼见他身子突突发抖,忽然冷冷道,“这叫‘天风洗脉’,功成之后,易金筋,换仙脉,不知多少武人梦寐以求而不得!”卓南雁嗯了一声,咬牙苦撑。过不多时,忽觉腹内腾起一股热气,霎时间浑身发暖,气息鼓dàng,呼啸的天风吹到体内竟都化作股股热流,游走诸脉。原来这两势功法一yīn一阳,互为表里,卓南雁越练越觉兴味昂然,渐渐地便进入了一个动亦静、静亦动的混沌境界之中。 自此卓南雁便在这云竹观住了下来。每日晨昏之间,施屠龙便带他上山修习《九宫先天炼气局》。除了给他细细传授练功口诀,施屠龙照旧每日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但卓南雁知道了师父倔强散淡的脾气,也就习惯了。他是个高兴起来就嘻嘻哈哈的人,每日里就想着法子逗师父开心,师徒二人相处得淡而有味。 只是施屠龙仍是不跟卓南雁谈棋,卓南雁甚至从来没有见他摸过棋子。云竹观的观主清虚道长倒是好棋,知道棋仙新收的这位弟子棋艺不俗,有时兴起,便和卓南雁来下上两盘。这老道长棋力高超,还在林逸虹之上,卓南雁跟他下授子棋,依然是万分吃力。 这一日下午,卓南雁跟清虚下棋之时,忽然问他:“道长,我师父号称棋仙,为什么从来不见他下棋?甚至他见我一摸棋子,便不大高兴!” 清虚脸色一变,道:“老石猴心有苦衷,嘿嘿,他既不说,老道也不必饶舌了!”说着长长一叹,“当年他与我赌棋三盘,说是若赢了我,便让我留他在观中长住。哪知他授我四子,连下三盘,我竟是越输越惨。连着大败三盘,只得由着你师父赖在我这观中不走!嘿嘿,我将他留在云竹观中这多年,便是盼着有一日能再跟他下上一盘,这倔老头却不知怎地,再不动棋!” 卓南雁听他话中有话,不免若有所思,浮想联翩,结果这一盘棋竟被老道长狠施辣手,屠去中腹一条大龙。清虚虽然赢不了棋仙,但好歹大胜了棋仙弟子,心下依然得意,眼见日色已晚,哈哈大笑而去。卓南雁却面红耳赤,挑起蜡烛,对着棋枰仔细推敲这一局棋,越想越觉清虚着法精妙。 正钻研得津津有味,忽觉眼前一黑,一个人挡在了蜡烛之前,正是施屠龙。卓南雁眼见师父神色不善,忙红着脸叫了一声:“师父。”施屠龙却不答话,猛一挥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打落在地,冷着脸转身出屋。卓南雁见他直向绝顶奔去,才知自己今日沉迷棋道,竟将练功的时辰都耽搁了,急忙飞步追出。 施屠龙却神色苍冷,到得崖顶,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当初为何退出明教么?”卓南雁摇了摇头。施屠龙道:“便是因嗜棋误事!”说着狠狠地一顿足,才道,“当年我曾接连两次因了下棋,耽误了抗金大事。你爹卓藏锋劝过我两回,每一回我都是追悔莫及地发誓改过,但没几日又依然故我。更有一回,岳元帅的一位重要谋士去两淮一带探察敌情,我奉命暗中随护。哪知我在道上遇上一位棋道好友,欣喜之下昼夜搏杀,竟失了那先生的踪迹。那先生独自在道上被金狗细作发觉,孤立无援,终于遭了dú手!” 他越说越是心痛,蓦地铁掌一挥,重重击在身前的一块山岩上,登时打得石崩岩裂,喝道:“出了这等大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本教兄弟,心灰意冷之下,只有退出明教!”卓南雁见他目红脸赤,不由也垂下了头,低声道:“徒儿知错了!”自这一日之后,卓南雁便也暗自发狠,从此不再摸棋。 施屠龙的功法出自道家。道家修炼,讲究法、地、财、侣,缺一不可。这门《九宫先天炼气局》的要旨主张收积虚空中清灵之气于身中,再与自身真元打成一片,贯通诸脉,正是上乘之“法”。卓南雁每日得明师看护指点,传道之“侣”和修道之“财”都不必萦怀。而庐山为天下奇秀宝“地”,山间的天风、怒云、清泉、佳木,莫不是仙家眼中的钟灵之物。 卓南雁在此潜心修炼,真可谓得天独厚,再加上他练起功夫来刻苦坚忍,过不了多日,便将八势《九宫先天炼气局》修习纯熟。每次上峰,他都照着师父所授的使力运气的窍诀,奋力攀爬,十几日后,便能独自直趋峰顶。一月之间,他内功便已大进,体内龙虎二气初步调和,略一运气,便觉真气游走,浑身似有使不完的气力。 这一日草草吃过了晚饭,施屠龙却神色悒郁,对卓南雁道:“晚上你独自上山练功,不必等我!”说罢走回自己的屋中,倒头便睡。卓南雁觉得奇怪,跟进屋中问道:“师父,您哪里不舒服么?”施屠龙也不张眼,冷哼道:“没事,去吧!”卓南雁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屋,忽见师父额头上滚满了豆大的汗珠,登时一惊,问道:“师父,您头上出了这多汗!” “是老病,”施屠龙忽将双手按住额头太阳穴,似是痛苦不堪,语气却愈发严厉,“教你出去,怎地还赖着不走?”卓南雁忽然明白:“师父素来好强,不愿我见到他这病痛之状!”当下给他沏上一碗热水,才转身而出。 关上屋门,仍能听到施屠龙的呵呵低喘之声,卓南雁心中一痛:“师父看似冷漠,其实对我却是关怀倍至!只是我对他却知之甚少。他这么高的功夫,左掌却是怎么断的,腿是怎么跛的,为何又有这头痛恶疾?”越想越觉绕在师父身上的谜团越多,层层迷雾真象庐山的烟云,迷蒙难辨。 春去暑来,日子一天天热起来,好在庐山云飘雾绕,四季清凉,而卓南雁的内功小成,已渐能容纳那股上清真气,徐涤尘所说的真气灼脉之苦,倒还能耐得。 施屠龙眼见卓南雁内功有成,便择了个微风拂煦的黄昏,开始传他龙虎玄机掌法。这路掌法与施屠龙师门所传的风虎云龙功一脉相承,二十四势变化繁复,招法意境皆出自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那第一势“饮之太和,独鹤与飞”,临敌之际稍加变化,便能衍出“荏苒在衣”、“阅音修篁”、“握手已违”等另五种变化来,招式虽异,却皆取《诗品》中“冲淡品”的意境。 饶是卓南雁天资聪慧,最擅强闻博记,学这一招也是从昏至夜,直到夕阳落山明月东升,方始完全领悟。他生怕忘记,又将这一招的六种变化从头演练一番,收势之后,便觉身上内劲游走,舒畅无比,忽然想起:“这是我生平以来学会的第一招武功,我卓南雁终于能习武啦!” 抬起头来,眼见月上中天,清辉四溢,霎时间心中的欢喜难以言喻,忍不住奔到崖边,纵声高呼:“我能习武啦” 这二十四势龙虎玄机掌法静动相宜,一招一式都与内劲运转相承,卓南雁每练一趟,对体内那股真气的驾驭运使,就又多了一层体悟。 卓南雁练功之余,自是不免时时想起林霜月来。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他一人躺在床上,林霜月那纯纯的忽嗔忽喜的眼神,黑黑的随风轻舞的长发,还有她身上那幽幽的若有若无的馨香,便春水样地在他心间眼底流过。 有时想得多了,便会一阵子心神不宁。好在他年纪虽幼,却是个xìng子刚硬之人,转念想起父母之亡、风雷堡之难和深陷龙骧楼的厉大个子,便会狠狠抽打自己耳光,强逼着自己将那倩影从心头暂时驱走。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五节:泣血残棋 忘忧神剑 一年时光,倏忽而过。卓南雁已将八势炼气局的内功和二十四势龙虎玄机掌法习练得纯属无比,功力既增,眼光见识也是突飞猛进。这一年之中,施屠龙的头风恶疾又发作过两次,每次发作之时,都要将卓南雁赶出屋去。卓南雁脸上假装不知,心下却甚是着急,便私下里问那清虚道长:“我师父这是什么病,为什么他那么大的本事,却治不好自己?” 清虚叹道:“人有身体,便会有疾病烦恼。老石猴这头疾,据说跟他青年之时用脑过力有关。听说灵芝能补脑,却终究去不了他的病根。”说着连连摇头,“他那炼气功夫如此精深,仍是对这怪疾束手无策,我瞧天下能治好他这伤痛的,也只有风云八修中的医王了!” 卓南雁已不止一次听人说起风云八修,却一直不得其详,这时忍不住问:“这医王住在哪里,他既跟师父一样位列风云八修之中,那不就是朋友了么?何不请他前来医治!” 清虚笑道:“谁说这风云八修是朋友了?这八人是‘禅圣易绝,剑狂刀霸,棋仙茶隐,医王巫魔’,八人各自精通禅功、易学、剑法、刀法、棋道、茶道、医道和巫术,呵呵,其实个个都是脾气古怪之辈。依老道瞧,该叫他们风云八怪才对!” 卓南雁的父亲卓藏锋便是风云八修之中的剑狂,他倒颇想听听这风云八修的逸事,但转念想起师父的怪病,心头如同堵了一块大石,默然施礼告退。 这日黄昏,又到采气练功之时,施屠龙却在观内寻不到卓南雁的踪影,无奈之下,只得独自来到峰顶。他一个人伫望斜阳,等了许久,才见卓南雁气喘吁吁地爬上峰来。 “师父,”卓南雁不等他问,便满面欢喜地捧出一丛团扇大小的红灿灿的灵芝,笑道,“清虚道长说,灵芝能疗头风。弟子寻了一整天,好歹寻到这一颗大的!”见他满头满身的泥和汗,裤脚也挂破数处,显是大费周折,施屠龙脸上的冰霜之色稍见舒缓,嗯了一声,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掌,接过灵芝,缓缓摸索。 卓南雁见师父久久不语,心下微觉害怕,道:“师父,徒儿这便练功!”施屠龙却一摆手,道:“不必练了。你奔波一日,体乏气虚,强练反而无益!”说着挥袖擦了擦卓南雁满是汗水的额头,道:“南雁,你可长大了,今日咱师徒聊聊天!”卓南雁与他相处一年,却从未见他有这兴致,当下忽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并肩坐在崖顶,施屠龙缓缓伸出漆黑的铁手,道:“今日跟你说说这断手的事!”卓南雁浑身一震,脸色在夕阳中立时紧了起来。 只听施屠龙叹道:“二十多年前,我还在道门学艺,教我武功的师父乃是世间一大奇人,非但剑法通神,兵法、数术、诗词、棋道,无不精通。我的xìng子也甚是杂博,勤习武功剑法之余,最是痴迷棋道。恩师曾经劝过我不要因棋误武,我却全没在意。师父眼见拗不过我,便将道家棋术倾囊相授。 “数年之后,我仗剑出山,以棋会友,居然横扫江南棋坛。却终因赢了一盘不该赢的棋,得罪了一位厉害之极的江湖人物,给那人打得手废腿残,险些丧命!”施屠龙平时沉默寡言,这时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往事,依然言简意赅。卓南雁忍不住啊了一声,问道:“什么是不该赢的棋,什么人又如此蛮横?” “金人!”施屠龙的声音冷冷的,穿透了数十年时光的苦痛,依然没有消弭分毫,“那是个金朝来的使者,生xìng好棋,听了我的名声,指名了要来会我。一群护送金使的宋朝鹰犬便暗中叮嘱我,只准败不准胜!呵呵,那盘棋我下得酣畅淋漓,将那金使的白棋零零碎碎地割成了七块,让那厮颜面随地。那宋朝鹰爪子中领头的一个,姓钱名厚,说我藐视大金使者,罪不容诛,便向我痛下杀手,拗断我的左掌,打折了我的右腿,又将我乘黑抛在了大江之中。也是我命不该绝,顺水漂流,却给个好心的渔翁救下。我受伤甚重,将养数日,虽缓过些精神来,但左手终于废了,右腿也从此跛了。” 卓南雁气得说不出话来,暗道:“官府暗弱,谄媚金人,竟到这等地步!师父年纪轻轻,便落得手足残废,岂不比我还要命苦!”忽然想起什么,不禁轻声问:“师父,若是老天爷让您再下一次,你还会不会冒着手足之痛,赢那金使?” 施屠龙嘿了一声:“哪怕钱厚那狗贼事后斩去我的双手双足,我也会狠狠赢那金使!若是你呢,又当如何?”卓南雁眼中精芒一闪,道:“跟您一般,拼了xìng命也要赢这金狗!” 施屠龙眼露嘉许之色,赞道:“好小子!”又接着道,“我跛着腿逃回师门,从此矢志报仇,跟着本门恩师苦练武功。但钱厚那厮是崆峒派掌门紫星道人的师弟,功力精深。我虽将师门剑法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终因手废腿残,功力又浅,三年间连着三次找他报仇,都是艺不如人,每次若非都仗着机智逃出来,只怕早就丧在他手里。我连着大败三次,羞愤yù死,再回师门时,师父却已重病垂危,临终前将本派镇山绝技龙虎玄机掌法传授给我。我又发愤苦练了三年,这才去找钱厚那厮!” 卓南雁扬眉道:“师尊这一回武功大成,自要先将那狗好好教训贼一番,再将他碎尸万断!”施屠龙却苦笑一声:“那时钱厚却到了这江州做官。我寻到这里,便在这庐山脚下跟他拼死苦战,终究还是因手足不便,又败在他掌下。”卓南雁听他语音萧索,暗想:“师尊苦练多年,仍旧屡战屡败,也怪不得事隔多年,提起来仍是黯然神伤。” “那晚大败之后,虽又逃得xìng命,但我屡挫之下,想到自己这辈子终究是废人一个,霎时间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只是我素来心高气傲,便是死,也要寻个旁人找不到看不到的地方,眼见前面那山峰直chā苍穹,便想到那峰顶跳崖。” 卓南雁听到这里,虽知他必然无恙,却也不禁啊的叫了一声,暗道:“师父那时的xìng子就如此刚硬!” 施屠龙道:“到了峰下,才知这山峰陡如利剑,我受伤之后,决难徒手攀上。好在我师门中还有一路飞抓功夫,身上一直带着丈长飞抓,那时激愤之下,用短剑边凿边登,凭着飞抓利剑,费尽气力,终于攀上了峰顶。”卓南雁这时终于忍不住道:“原来这山峰上的孔洞全是师父以利刃凿成的!那时您大败之下,仍能攀上这绝顶峰头,真是厉害!” “厉害的还在后头,”施屠龙淡淡一笑,“到得峰顶,意气萧沉,正要纵身跃下,忽听有人哈哈大笑,比武不胜,便要自尽,天下竟有这等无用之人!这笑声豪迈无比。我回头一看,却是个高大汉子,笑吟吟地坐在峰顶。他何时上的这绝顶高峰,我竟全然不知,当下唬得我一惊。虽然我死意已决,却也不愿受他讥讽,当下反唇相讥。三言两语不和,便动起手来。大汉手中擎着一把长剑,也不出鞘,连鞘挥动,十几招间,便将我打翻在地,更踏上了一只脚来,喝问我,服是不服? “我自然说不服!那大汉忽见我背后背着一副镔铁棋盘,便问,你会下棋?我说,谈不上会,却比你下得好些。大汉哈哈一笑,那咱们比划比划!我也自知武功跟他相差太远,纹枰对阵,自然竭尽所能。这大汉的棋艺也是极高的了,终究还是逊我半筹,以二子惜败。这一来,我二人倒动了惺惺相惜之念,互通了姓名。他听了施屠龙之名,更是改容相敬,说道,原来是拼死大胜金使的施先生,卓藏锋这回倒是莽撞了!”卓南雁静静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叫道:“什么,原来这人……竟是我爹爹?”头回听得师父说起爹爹,他登时心中一热,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此时远天夕阳将落,余晖在施屠龙岩石般坚硬的脸上涂了一层苍暗的红色。他顿了一顿,才道:“不错,我听得这人便是以一把长剑纵横天下的明教月尊教主卓藏锋,自是欣喜非凡。原来卓教主早见了我二人的拼斗,又见我大败之后,失魂落魄,便远远跟着我上了庐山绝顶。他武功高绝,我竟一直没有发觉。听我说罢与钱厚那厮的恩怨,卓教主义愤填膺,便要出手去除了那厮。那时我死意早去,心中又腾起争强好胜之念,死活也要自己亲手报仇。 “卓教主只得应允,却拿出一本古书,塞到我手中,道,这半部《忘忧棋经》,是一名泰山老道士死前jiāo给我的,书中载有一套跟围棋相关的‘忘忧剑法’,我苦思多日,也难以索解。你精通剑法和围棋,若能悟出这套奇妙剑法,取那钱厚狗头,便如探囊取物。我拿来一瞧,却见那书残旧无比,书面上却写着‘忘忧棋经’四个字,中间和后面更缺了大段,似是给两个人硬生生地扯开了一般。随手一翻,才知并非棋谱,而是一套奇门剑法,只是书上载的剑招和内功心法旁出蹊径,图谱上更画了不少黑白棋子,让人匪夷所思。卓南雁听得心下称奇,暗道:“怎地一套剑法武功,还会跟围棋联系在一处?”但见师父说得兴起,也不便打断他。 施屠龙本是个可以两三日不发一言之人,这时说起来,却又滔滔不绝:“当下卓教主说有要事在身,隔几个月后自会再来寻我,便即飘然下山。从此我便在庐山住下,苦参这《忘忧棋经》。经书上的武功图谱奇妙之极,那头一副《九宫先天炼气局》,我便苦参了整整三日。直到第四日早上,我独自攀上峰顶,忽然看到天风激dàng,云海奔腾,瞬间我脑中灵光一闪,《忘忧棋经》上所说的‘直参天地造化’的口诀在脑中一闪而过,对这《九宫先天炼气局》所载的八势先天心法,才豁然贯通。”卓南雁暗想:“原来师父的这《九宫先天炼气局》竟是得那《忘忧棋经》之助,嘿,真不知写这经书之人是何许神仙!” 棋仙说着,眼中光芒闪烁:“写这《忘忧棋经》之人,显是个不世高人,竟以围棋暗寓易理,将棋理、易理和剑法融会一处,实在让人大开眼界!只是参悟剑经上的精妙剑法时,我又遇上了许多难题。好在不久卓教主便又重回庐山,又跟我盘桓了七日,以绝世手眼,助我破解出了经书上所载的大部分高妙剑法。他走了之后,我又冥思苦想、反复推敲了二百七十七日,终于练成了这套忘忧剑法!” 卓南雁听他言语一顿,才笑道:“难得您这日子记得如此清楚,想必这二百七十七日是受了大苦!”施屠龙傲然点头:“不错,大苦之后才有大甘!学武之人,先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辛苦。两年之后,我再去寻那钱德,不过七八招间,便杀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卓南雁修习《九宫先天炼气局》业已一年,深知此功威力,连连点头道:“那您便一剑斩了这狗贼!”施屠龙摇头道:“若在两年前,我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断,但在绝顶峰头清修两载,心气反倒平和许多。这恶贼心dú手辣,却也不能白白放过,当下也斩了他的左掌,打折了他的右腿,也算以直报怨!”卓南雁哦了一声,心中若有所思:“师父外表严厉,其时倒很是心软。” 施屠龙又道:“我大仇一了,心中快慰,当下便游历江湖,四处寻访棋道高手、武林奇人,学艺切磋。江湖上的朋友见我武功高强,棋道精深,便送了我‘棋仙’这顶高帽子,将我列入风云八修之中。只是我游历江湖多年,却再也没有见到《忘忧棋经》剩下的残卷,当真是平生憾事! “那时与我最是臭味相投的,便是你徐伯伯和南宫世家上代掌门南宫皋的兄长南宫修。其时金兵南侵,民不聊生,我和徐涤尘便追随卓教主入了明教,一起笑傲江湖,抗击金虏,擒杀贪官,倒也轰轰烈烈地做过几桩大事!”说到这里,他脸上忽又涌出一股歉疚之色,道,“后来我因棋误事、退出明教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哪知在我离开你爹不久,便有秦桧jiān贼弄权、四海归心盟土崩瓦解,这一连串的剧变发生,又过些时日,便传来你爹和你娘遇难的噩耗!若非我耽棋误事,退出明教……有我在你爹娘身边,料也不会生出如此惨祸!”施屠龙说到这里,声音也抖了起来,“每一想到此处,便让我追悔莫及,头痛yù裂!” 卓南雁心中一痛:“原来师父的头痛病,却是因终年痛心自责而起!”眼见他目红气喘,怕他头痛发作,忙道:“师父,生死有命,许多事……也不是人力所能左右!”说着也觉心内隐痛,忽然想起什么,仰头道,“师父,那您何时传我这忘忧剑法?” “明日!”施屠龙凝望满天霞色,神色渐渐平复,缓缓道,“这剑法却跟棋道相通,传你剑法之时,自然也会以棋理印证,说不得还会传你棋艺!”卓南雁听得师父说要将棋道和剑法一起传给自己,登时双目发亮。 施屠龙却将脸一扳,道:“今日跟你说了这许多,就是让你记住,凡事须在苦中磨练。我的平生际遇甚苦,练武更苦,但苦尽甘来,才能修成不凡技业!你身负大仇,万不可跟我当初一样,玩物丧志!”卓南雁嗯了一声,昂首从峰顶望去,只见远处山岭烟霭迷茫,近处层峦叠嶂却给染成一片胭脂般的红色,寻思着师父的话,心内也如云涛起伏。 翌日清晨,卓南雁为学剑法,起个大早。施屠龙却不急着传他剑法,吃过早饭,倒在桌前给他摆上了一盘围棋,捻髯笑道:“我见过你大胜林逸虹的那盘棋!小小年纪,棋上就有如此造诣,也算不错!今日我让你二子,咱们手谈一局!” 卓南雁大喜,暗道:“师父号称棋仙,今日正好试一试我的棋艺跟这棋道第一人相差几许!”当下道了声好,布好二子之后,拈起白子飞挂黑角。施屠龙随手靠压。卓南雁凝思片刻,一路紧峭的着法疾攻过去。 眼见弟子咄咄逼人,施屠龙却只淡然一笑,步步为营,以柔克刚,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稳占先手。卓南雁觉着师父的棋风看似软绵绵的毫无霸道之气,偏偏密不透风,早已稳据了棋枰上的各路要津,他头上不禁渗出了汗水。棋到中盘,施屠龙骤下杀手,硬生生屠去了卓南雁的一条中腹大龙,竟不给这位爱徒留丁点情面。 这是卓南雁自学棋以来遭受的最大的一场惨败。他抬起白得发青的一张脸,低声道:“弟子无能,让师父见笑了!”施屠龙见他伤心无比的样子,倒哈哈一笑:“南雁,你可知你败在哪里?”卓南雁也笑了笑:“是师父神技惊人,棋力太高!” “那你也不必败得如此之惨,”施屠龙缓缓摇头,脸上神色也凝重起来,道,“只因你的胜负之念太重,少了关照大局之念!”卓南雁长眉锁起,喃喃自语,心中若有所思。施屠龙一推棋枰,挺起高大的身躯,朗声道,“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实就虚,应机而动!这十六个字,既是棋诀,也是忘忧剑法的剑诀,你记好了!”霍地拔剑在手,身子起落,竟在不算宽敞的屋内接连舞出七八招凌厉无比的剑势。 卓南雁眼见他剑走轻灵,快如电闪,三尺长剑丝毫不为屋内的桌椅条案困扰,不由惊得眼睛瞪得老大。 施屠龙却蓦地凝住剑势,回头望着他道:“这便是大局在胸、洞察入微的道理,你懂了么?”卓南雁眼见那剑尖离着施屠龙身前桌上的紫砂泥壶不足半寸远近,精光闪耀的长剑兀自微微颤动,登时心中一震,道:“一桌一椅一案一壶,都要洞悉在眼,默查于心!” 施屠龙点头道:“正是,下棋临局之际,毫厘不可差!动手比剑之时,身周万物,也都要在我算度之内,日光明暗,道路凹凸,甚至身旁一根树木枝叶,脚下一粒石子,都会变成你的决胜关键。这便是洞察入微的道理!” 卓南雁听得双目灼灼,津津有味。施屠龙跟着将棋理和剑诀相互比照,又讲解“大局在胸”、“避实就虚”和“应机而动”的要旨,让卓南雁真有醍醐灌顶般的顿悟。他凝思片刻,忽道:“师父,其实这四句要旨,可以相互参详,每一句都与其他三句关联紧密。但临敌之际,怎么才能在瞬息之间,便将大局、细微、虚实、先机参透?” “这便是忘忧心法的高明之处了!”施屠龙眼见徒弟句句都问到点子上,不由喜上眉梢,提起纸笔,刷刷刷地画了一副奇怪图形,问道,“识得这图么?”卓南雁见那图上画满黑白点阵,或三或九,四处分张,忽然想起什么,道:“在明教时范先生教过,这是九宫图,所谓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这九个数如此排布,横竖相加,或是jiāo叉相加,都是十五。” 施屠龙缓缓点头,道:“不错!这九宫图,便是道家神仙吕洞宾传给陈抟老祖的九宫龙图!”说着提笔又画,在九宫图内层,又加了八列黑白棋子,道,“识得么?”卓南雁目瞪口呆,暗道:“九宫图里面又加了一通围棋子,这可就乱七八糟了,难道是围棋珍珑么?”怔怔摇头。 施屠龙叹道:“这便是《忘忧棋经》上的第一张玄机图,当时让我三日三夜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曾合眼,才参悟得透。”说着以笔指点着后来画上的棋子,道,“这八列棋子,每组三枚,其实是以黑子为yīn爻,白子为阳爻,三枚jiāo错,正是乾天卦、坤地卦、艮山卦、坎水卦等先天八卦卦相!”卓南雁双目一亮,猛然道:“哈,这便是我练了一年的《九宫先天炼气局》吧?” “小娃儿好不聪明!”施屠龙双眉一扬,悠然点头,“这《九宫先天炼气局》便是将先天八卦和道家九宫龙图融会一处所得的精微奇功,以先天八卦方位道出天地运行之妙,以九宫龙图道破五行参数之秘,更以玄机妙语,注解了修炼先天真气的八种妙法。可是若不能破解围棋子布出的八卦卦相,便难以参悟其中妙理。”(按:九宫图便是易学上有名的九数洛书,虽然九宫图起源甚早,但直到南宋朱熹及其弟子蔡元定著书论述,易学界才将之称之为“洛书”。在卓南雁所处的南宋初年,对“洛书”与“河图”为何物,尚有争论。北宋华山道士陈抟著有《易龙图》一卷,相传其学说得自吕洞宾。在当时,陈抟的学说属于道家不传之秘。元代著名道士、易学家雷思齐考证,陈抟所说的“龙图”即为九宫图,故本文有“九宫龙图”之说。) 卓南雁忍不住笑道:“这《忘忧棋经》的著者竟以黑白棋子画先天八卦!师父,只怕他比您的棋瘾还要大!”施屠龙道:“想必如此!《忘忧棋经》上的功夫以忘忧剑法为用,以忘忧心法为根基。这忘忧心法,又分为炼气和炼神两套功夫。先前传你的《九宫先天炼气局》只是炼气之法,而最精妙的却是重在炼神的《九宫五行炼神局》。这炼神局将yīn阳五行和九宫龙图融会,功成之后,能以自身元神真感知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种气机变化。临敌之际,自可霎息参透大局,把握先机……”当下便细细传授《九宫五行炼神局》的精妙要旨。 自这一日起,施屠龙开始传授卓南雁剑法。他这套忘忧剑法得自那《忘忧棋经》,将棋道精密算度之理融于武学之中,剑招剑意看似异想天开,却是别有奇妙之处,更辅以《九宫五行炼神局》这样精微的高妙心法,实是武林之中不可多得的上乘剑法。饶是卓南雁聪明绝顶,将这一十八路剑法和《九宫五行炼神局》融会贯通,也堪堪用了半年时光。 日月如梭,又是三年时光过去。卓南雁已长成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微黑的脸上,一双眸子有若明珠闪烁。经年苦修,使得那股困扰他多年的内气终于融于他的自身内气之中。 十八岁的年纪,便有了数十年的精纯修为,但十八岁的年纪,却已受过大苦,经过大难。庐山绝顶的雨雾霜风,洗刷得他的xìng情愈发坚忍。施屠龙文武双全,四年之间,卓南雁除了内功和剑法已趋一流之境,棋艺更是突飞猛进,便是兵法、易学、阵法也均有所涉猎。清虚老道再跟他分先下棋,也早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一日上午,清虚又缠着卓南雁和他“手谈几局”。无奈他棋风早被卓南雁摸透,这一局棋下不到七八十手,便已被卓南雁逼得四面楚歌。 施屠龙在一旁踱了过来,抬眼打了两眼棋局,便郑重其事地道:“道长,下一盘让南雁授您二子吧!”清虚的老脸一红,骂道:“老石猴不张嘴便罢,一张嘴必是乱放狗屁!”一语未毕,忽听观外传来一声长啸。 施屠龙和卓南雁听这啸声高亢,显是来人武功不俗,都暗自一凛。清虚却将白眉一挑,向自己的弟子静观道:“奇了,老道这荒山野庙的,还会有什么人来?你出去瞧瞧!”近年来清虚懒得收徒,静观还是个十六岁的小道士,闻得师父招呼,笑嘻嘻地跑去开门。 门外却接着传来一声朗笑:“江南晚辈何残雪,求见观主!”声音清越,惊得观外杂树上的鸟雀闻声乱舞。笑声未息,猛听得哎哟一声,静观的身子已不知被什么巨力一震,倒飞了进来。两扇庙门被静观的身子撞了下,正咯吱吱乱响,一个轻袍缓带的白衣公子已一闪而入。 卓南雁身形疾晃,单掌在静观的背上轻轻一托,登时止住了他呼呼的疾飞之势,稳稳立在地上。那白衣客本来面带微笑,但见卓南雁这一手举重若轻,心头一凛,笑容顿敛。卓南雁已一步踏上,冷森森的目光直shè过来。 他炼气多年,这不言不语的冷冷一逼,便挟着一股万仞高崖的绝大气势,惊得那人竟退了一步。静观面红耳赤,cāo着一口江州土语,冲那白衣公子叽里咕噜地怒骂。清虚也怒道:“何方神怪,敢到我云竹观中撒野?”那人听了清虚这威势十足的一吼,心头狂气顿消,忙躬身道:“晚辈江南雄狮堂弟子江残雪拜见观主。” “江南雄狮堂,”清虚皱起白眉,喝道,“是罗雪亭那老头子让你到这里显威风么?”若非机缘际会,卓南雁当年已依着易怀秋的吩咐去江南雄狮堂投奔罗雪亭了,这时听到“罗雪亭”三字,登时留意。 何残雪脸上一红,长揖到地,笑道:“家师常说,清虚道长隐居庐山,神技惊人,你若无缘得他老人家指点,便跟他弟子切磋几下,也是受益匪浅!适才冒范,得罪勿怪!”清虚见他言语谦和,脸上仍是满面轻佻,冷笑道:“他才比你小了十岁,你跟他切磋,受益个屁!不如选个八岁的娃娃去切磋受益的好!哼哼,罗雪亭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弟子。你大老远地跑来,有何贵干?” 何残雪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奉上,笑道:“八月十五乃是家师七十大寿。日前青城掌门石镜先生送来一把稀世名剑祝寿,家师便定于中秋之夜,办一场试剑金陵会,在他老人家的七十寿筵之上,请大宋各路武林英豪赏月试剑!” 清虚细瞧那信,乃是罗雪亭亲笔写就,请他亲赴建康一游,言辞倒甚是客气。但何残雪刚跌了自己徒弟一跤,清虚老道心头余恨未消,连道:“那不是让老道给他去拜寿么?老道七十大寿时,他怎地不来给我拜寿?不去不去!” 施屠龙忽道:“眼下雄狮堂是谁主事?”何残雪见他器宇不凡,不敢怠慢,笑道:“自然是家师。只是家师近年潜修玄功,寻常俗务都是方残歌方师兄打理!武林有云,杨柳春风江南岸,何人不识方公子!”说着折扇一张,缓缓摇摆。清虚见他意态轻狂,心下大厌,摇头道:“方公子圆公子老道全不识得。老道也懒得下山。你快走快走!” 卓南雁眼见清虚已下了逐客令,当即踏上一步,向何残雪挥手道:“请圆公子下山!”何残雪折扇一收,怒道:“在下姓何!”卓南雁嘿嘿一笑:“原来又姓何了!”左掌轻拂,缓缓向他推去,漫不经心地道,“不管姓圆姓方姓何,都得下山!” 何残雪见他掌势虽慢,却有一股内劲潜流缓风般涌来,心中暗道:“这冷头冷脸的小子好不古怪,也该让他出一大丑!”脸上淡淡微笑,蓦地提起十分劲力,翻掌便向卓南雁掌上迎了过来。哪知双掌才jiāo,卓南雁掌力遇强则强,铁掌上的暗流潜涌霍地化为决堤怒潮。 何残雪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登时向后飞起。他技业不凡,虽败不乱,在半空中急提内劲,要待拿桩站稳,但落地时脚下忽然一绊,却给地上一根横伸的断竹挡了一下。这时他正自乏力,给断竹一绊,立时便要歪倒。何残雪哎唷一声,身子疾挺,但内息受震之下提不起气来,双腿一软,直挺挺栽倒,脑袋正碰到断竹旁的一块圆滚滚的岩石上,登时磕得鼻青脸肿。 何残雪急使一招“龙取水”,这才腾身跃起,苍白着脸向卓南雁道:“领教了!”不敢停留,转身而去,回思适才无巧不巧地撞上断竹、圆石,不由心中连叫晦气。却不知卓南雁所习的忘忧心法每一出手,便将天时地利算计在内,身周的一草一木俱为所用。清虚眼见何残雪狼狈而去,不由向哈哈大笑:“小石猴,老石猴那点手段你倒都学会啦!” 卓南雁淡淡一笑,却不言语。施屠龙这时忽道:“要去就去!” 原来师徒俩多年相处,早已心神相通,施屠龙眼见他一直若有所思,便已猜知了他的念头。卓南雁抬起头来,望着他道:“我想找罗雪亭,问他我爹的事!” 施屠龙昂首望天,淡淡道:“我知道,你还要去龙骧楼!”卓南雁沉沉点头,道:“厉大个子受困在龙骧楼,袭杀风雷堡的元凶完颜亨、海东青也在龙骧楼!雄狮堂领袖江南武林,跟龙骧楼对峙多年,我先向罗堂主讨教一番,再去龙骧楼。”清虚大张双目,叫道:“怎地,凭你这小石猴还要斗那龙骧楼?那‘沧海龙腾’完颜亨何等身手,号称四雄宗师之首,你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 卓南雁忽地想起一句话来,眼中精芒乍闪,挺起胸膛,道:“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再难的事情,但凡去做,便有成功之望!”心下却想,“我不但要捣翻龙骧楼,更要秉承先父之愿,重建四海归心盟!” 施屠龙脸上干硬的肌ròu却不由一抖,沉了好久,才道:“小鹰翅膀硬了,终究是要一飞冲天!”卓南雁知道师父已然答允,想起师父多年的督导之恩,翻身跪倒,给师父磕下头去。施屠龙嗯了一声,铁掌疾挥,要将卓南雁扶起,但觉卓南雁肩臂上传来一股雄浑的劲道,竟和自己相持不下。他岩石般冷硬的脸上,终于破出一丝笑颜。 卓南雁说走就走,吃罢午饭,便去收拾衣物。施屠龙将几块散碎银子塞到他包里,道:“只剩下这么多了!”便不再理他。清虚道长和静观、静玄两个小道士倒是依依不舍,一直在旁帮忙收拾。 众人一起送到庐山脚下,卓南雁正要挥手离去,一直无语的施屠龙忽道:“据那《忘忧棋经》记载,咱修炼的炼气局和炼神局之后,还当有九宫龙图与后天八卦相配的《后天九宫炼真局》和返本归一的《太极顺逆图》等几张玄奥图谱!可惜那剑经缺了半部,你我一直无缘得见。”卓南雁点了点头,眼望师父,却不言语。 施屠龙冷湫湫的眼神盯了他片晌,才干巴巴道:“简而言之,你差得还远!万事小心,不要无端送了xìng命!”忽将大袖一拂,转身而去。卓南雁望着师父岩石般冷硬的身影,心底却蓦地一热。 下庐山北上,自鄱阳湖循水路往东,便到了长江。眼见江波浩淼,卓南雁不由想到了洞庭湖的波光帆影,立时,林霜月那张绝美面容便又映上心头。“一幌四年,月牙儿长得什么样了,我要不要前去看她?” 这念头便如那起伏不定的江水,在心间冲dàng不休。忽然想起师父冷冰冰的话语“你要想做成大事,最好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他的心肠又刚硬起来,猛一顿足,暗道:“我终究要去龙骧楼拼死一搏的,若是活着回来,再去看她不迟!”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六节:笑援孤童 奇逢逸叟 清秋时节的江色最是耐看,峻急处如野马脱缰,穿山破峡,转瞬千里;幽静处又微澜粼粼,明澈柔媚。凝碧清波杂糅着青山红叶的倒影,雄浑中增了不少秀媚。卓南雁乘船顺流东下,眼见舟移景换,目不暇接,只觉心襟大畅。 不多日便到了建康附近,他那一点盘缠却早已用光。这时日已近午,他饥肠辘辘,眼见前面一处郁郁苍苍的树林,便想到林中打些野味。才赶到林子边,忽听身后一阵喧嚣之声,回头望去,却见五六个持刀弄剑的江湖豪客远远地拥着一匹马向这里赶来。那马上却五花大绑着一个孩子。 卓南雁双眉一挑,暗道:“这劫道的强人好不胆大,光天化日的就绑着孩子四处招摇!”他内力精纯,隔得老远,便听那群豪客中一个胖子念叨道:“那老贼死了,算他命大,可逮住了老贼的小贼儿子,这一票买卖也不算白做!”又一人笑道:“不错!听说那老贼生前可敛了不少钱财,这回拿住了这小贼,定要将那些银子的下来逼出来!” 那孩子忽在马上扬起头来,叫道:“我爹是杀富济贫的好汉,他不是老贼!”话未说完,那胖子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怒道:“你nǎinǎi的,你老爹大号‘无量劫手’,他活着的时候,咱们不敢招惹,这时已化成了灰,还不许老子说句公道话?无量劫手就是江南一等一的飞贼,不是老贼是甚么?” 一行人骂骂咧咧,便到了林子前。卓南雁听得暗自皱眉:“无量劫手?听说是一位独来独往的江湖怪客,生平颇多义举,原来已经作古了么?”却听那孩子兀自叫道:“我爹劫富济贫,布施无量,是个大英雄,决不是老贼!” 那胖子大怒,扬手又一耳光重重打去,喝道:“甚么无量劫手,说得好听,还不是一个劫字?当年咱飞龙帮可没少吃这老贼的亏。老子说是老贼,便是老贼!”这一掌更重,打得那孩子口角都流出血来。但这孩子甚是硬气,仍是高声叫道:“胡说八道,我爹就不是老贼!” 卓南雁见这孩子身子高大,脸孔虽稚气无比,但眼角眉梢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倔犟之色。他心中怦然一动,猛地在那张天真却又执拗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狗崽子!”那胖子怒气更盛,又待挥掌打下。卓南雁蓦地扬眉喝道:“住手!”这一喝声音冷硬如铁,惊得几个豪客齐齐一抖。“直娘”领头的胖子眼见卓南雁器宇不俗,便将半句脏话硬生生咽下去,怒道,“这位朋友有何见教?爷们是长江飞龙帮的舵主,来此赴那试剑金陵会,识相的,便少管闲事!” 卓南雁也不知飞龙帮乃是这一带长江上杀人越货的大帮会,听他言语傲慢,心头火起,猛地将胸一挺,学着那胖子的声音叫道:“直娘贼!爷们是长江屠龙帮的帮主,平生专宰飞龙帮的。识相的,将怀里银子和这孩子留下,快快滚吧!” 那胖子的黑脸胀得通红,叫道:“这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活得……”忽觉眼前青影闪动,背上猛地一痛,跟着全身酥麻。胖子大叫道:“直娘贼,哪个弟兄胡乱出手,点了老子穴道?”话未说完,身子猛然腾云驾雾一般飞起,砰的摔倒在一根老槐树下。胖子痛得呲牙咧嘴,忽听得空中“哎哟”“妈呀”之声不绝,自己的同伴接二连三地飞起,不偏不倚地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五个大汉叠罗汉一般地硌在了一起,口中哭爹喊娘,动弹不得。 “飞龙帮遇上屠龙帮,只得乖乖挨打!”卓南雁牛刀小试,颇觉不过瘾,不由连连摇头。走过去将那孩子自马上扶下来,挥手扯断了他身上绳索,笑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适才看得眼花缭乱,这时才定下神来,道:“我叫刘三宝,大哥真是好功夫!”卓南雁嘻嘻一笑,拉着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指着那几人,道:“这几位大爷为何说令尊便是无量劫手刘老侠,你又如何给他们捉到了这里来?不要怕,从实讲来,本帮主自会给你作主!” “不错,我爹是侠客,江南大名鼎鼎的无量劫手刘一鹤!”刘三宝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之光,“只是……爹爹半年前病死啦。我一个人流落江湖,爹爹留给我的银子也早花光了,听说这里要开一个‘试剑金陵会’,我便过来长长见识。不想这几个小喽罗当年在我爹手下吃过亏,认出我来,便将我擒住了。偏要逼问我爹当年留下了甚么金银宝贝,” 那胖子怒道:“老子是飞龙帮扬威分舵的舵主谷大海,在江湖上鼎鼎大名,怎地是小喽?”转头对卓南雁叫道,“这位……大侠,我们飞龙帮冯帮主要给罗雪亭罗堂主送点寿礼,只是罗堂主规矩好多,断不会收咱们在江上抢来的东西。这小贼的贼老子当年连偷带抢,可着实掠过不少钱财宝贝,咱们将这老贼的宝贝夺下来,想那罗堂主必能收下!” 刘三宝怒道:“你胡说!我爹当年是劫过一些钱财,却早就接济给了百姓,哪留下甚么宝贝? 卓南雁微微点头,暗道:“‘狮堂雪冷’果然威震江南,便是飞龙帮这样乱七八糟的帮会也来给他贺寿,却又慑于他的威名清誉,不敢胡作非为!这罗雪亭,不知是何等样人!” 谷大海见他点头微笑,忙赔笑道:“咱们冯帮主还跟罗雪亭罗堂主有过几面之缘!麻烦大侠看在罗堂主和冯帮主的金面上,放了咱们!”卓南雁嗤嗤一笑:“做大侠要行侠仗义,可麻烦得紧!好在老子是帮主,不是大侠!帮主遇见买卖,可不能错过!”走上前去,抓起谷大海身上摞着的几人,抛沙包一般地扔到地上,将他们身上的银两尽数掏了出来。 “小兄弟,”卓南雁将一半银两塞到自己怀里,另一半堆到刘三宝身前,笑道,“你骑了这马,拿了银两去罢。本帮主还要去试剑金陵会去瞧瞧热闹,可不能远送了。”刘三宝的脸红了红,忽道:“大帮主,我不要银子!我……我要认你做大哥!” 地上躺着的胖子谷大海不禁哈哈大笑:“这姓刘的小子却有几分贼心眼,原来是想攀上帮主大侠这根高枝!”卓南雁也觉这孩子异想天开,天真得有几分好玩,摇头道:“不成,这屠龙帮只有我帮主孤家寡人一个,从来不收帮众弟子!” “我不是要入你这屠龙帮,”刘三宝的脸却更红,道,“我、我爹说江湖好汉,意气相投的,便要义结金兰。我见大哥你武功高超,人也仗义,想……跟您拜把子,认你做大哥!” 谷大海笑得更响:“你这小贼丁点功夫不会,怎地能跟这位武功顶尖的帮主大侠拜把子?”他身旁几人也跟着笑道:“小贼大白天说梦话么?”“跟这位帮主大侠作兄弟,你也配!”这几人被卓南雁擒住,只顾全力奉承,盼着“帮主大侠”一时欢喜,能放过自己一马。 在那几人的哄笑声中,刘三宝的脸便越来越红,却兀自双目闪光,紧盯着卓南雁道:“那又怎样,我年纪虽小,跟大哥学了功夫,也要作刘大侠!”谷大海几人听他自称“刘大侠”,更是笑不可抑。 不知为何,卓南雁看到那双清澈纯净、满蕴期许的眸子,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初入江南时,也是到处给人看不起的一个小叫化子,看到武功高强之辈,也是这样巴巴的眼神,暗道:“这刘三宝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他一心要作‘刘大侠’,却跟我当年要作‘大丈夫’颇有几分相似。嘿嘿,他有没有本事,又有什么相干!”他心头猛然一热,当下慨然道:“好,咱二人便结为金兰兄弟!” 一语出口,谷大海几人的笑声登时噎住,眼睛全瞪得溜圆。刘三宝急喘了两口大气,才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抬头又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卓南雁暗想:“他日我还要混入龙骧楼,当着飞龙帮这几个喽罗的面,可不能露出我的尊姓大名。”当下呵呵笑道,“哥哥姓南名雁,日后别人问起你屠龙帮主的大名,可不要忘了!”刘三宝双手连搓,忙道:“忘不得!忘不得!”欢喜之下,连说话都抖了。 卓南雁笑道:“那试剑金陵会今日便该开啦,不如咱哥俩同去那里耍耍!”忽听谷大海叫道:“南帮主,咱们都沾着一个‘龙’字,想必都在一条江上混饭吃。咱们冯帮主最是仗义,大侠若是放了咱们,日后江上遇到,也有个照应!”卓南雁只作不闻,转头对刘三宝笑道:“若在试剑金陵会上遇上那飞龙帮的冯帮主,作哥哥的将他一并料理了,给你再出口鸟气!” 任由地上的谷大海几人大呼小叫,兄弟二人上了那匹马,扬尘而去。 穿过杂树林子,眼见四处无人,卓南雁才道:“好兄弟,大哥不久便有件千难万险的大事要做,适才当着那几个兔崽子的面,便没有跟你说出真名!你大哥姓卓名南雁,咱们义结金兰,可得记住了。” 刘三宝双目闪光,道:“卓南雁?嗯,这名字可比南雁要好听得多!大哥这么大的本事,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难事?”卓南雁淡淡一笑道:“大哥这名字可不得跟旁人提起,你只当大哥还是叫南雁便是了。这件大事难得紧,大哥也不便跟你细说。咱兄弟这次只怕会聚别匆匆,若是办完这大事,还能留条xìng命,大哥自会传你高深武艺!”刘三宝眼光熠熠跳动,道:“大哥不管做什么事,都能马到成功!”卓南雁哈哈大笑,快马加鞭,直往金陵驰去。 刘三宝自幼随其父闯dàng江湖,自己又孤身在建康附近飘dàng半年有余,对江南武林甚是熟捻。他是个存不住话的主,一路上早将听来的这盛会的缘故说了个透。 原来数月之前,青城派掌门石镜先生忽然得了一把断铁如泥的神剑。他素来与雄狮堂主罗雪亭jiāo厚,得知老友七十大寿将至,便将宝剑当作寿礼,遣弟子专程送往建康。哪知刚刚行到池州,却给南宫世家的人将剑夺去,还伤了那青城弟子。石镜先生接了弟子的飞鸽传书,自是冲冲大怒,亲自赶往潜山南宫山庄问罪。南宫世家不愿明着得罪这位武林怪杰,转而将剑送给江南雷家霹雳堂。 刘三宝说到这里,不由双目放光:“雄狮堂主想必害怕自己老友石镜先生落了单,便以试剑金陵会为名,将三家约至建康,更请来江南无数武林宿耆,只怕是要凭着多年威望,抢了此剑!那金陵试剑的盛宴定于今晚在玄武湖边的摘星阁上开宴,必有一番好杀!” 卓南雁听了,心中已知大概,暗道:“雄狮堂主罗雪亭素来力倡天下武林同心抗金,眼见这一把剑却将青城、南宫和霹雳堂都卷了进去,大宋武林只怕难有太平之日,办这试剑金陵会,明里给自己庆寿,暗中必是盼着各家息争罢斗。”谈笑之间,已进了建康府城。 建康古称金陵,据说当年秦始皇东巡至此,见金陵有帝王之气,便命凿方山,掘淮水以泄其王气。可见这地方自古便是虎踞龙盘、天下形胜之地。从南朝开始,建康的秦淮河畔便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自宋高宗赵构以临安为都城后,建康便成了大宋的留都,商贾云集,文人荟萃。 不多时便到了楼台林立、画舫凌波的秦淮河,兄弟二人东瞧西望,看什么都觉着新鲜。在一家小酒肆胡乱吃了饭,卓南雁便领着刘三宝,骑马四处闲逛。城中时见身藏刀剑的江湖豪客,想必都是来赴会的。卓南雁也是少年心xìng,想到索xìng要去那试剑金陵会试试身手,便也不急着去见罗雪亭,带着刘三宝一气逛到了黄昏时分。 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已纵马出了城,来到了建康城北的钟山。这钟山峰峦起伏,有若巨龙,林木幽美,气势雄浑。哥俩一气奔到山顶,迈步走入山顶那座孤零零耸立着的小亭,却见有个蓝衫大汉怀中抱个丹红大酒葫芦,正自呼呼大睡。 卓南雁和刘三宝这一日间已见多了各色江湖人物,早已不以为意,走到亭子边上,驰目远望。只见一轮残阳缓缓西沉,暮霭苍茫的建康府城尽收眼底,远处银带般的江水绕城而过,直向东南奔去,近处覆舟山下的玄武湖给夕阳衬着,似一面闪着澄光的镜子。 卓南雁正自远眺风景,刘三宝却道:“大哥快瞧,那儿有个渔翁像,雕得跟真的一般!”卓南雁扭头瞧去,却见数丈外有块陡峭的岩石,乌龙探爪一般伸出山崖,岩上端坐着一个蓑衣斗笠的老翁,蓑衣里探出一根渔竿,山顶晚风徐来,那竿上的一根长长的渔丝微微拂动。 “那是活人,可不是石像!”卓南雁一语出口,心中也蓦地一惊,自己玄功初成,心识展开,便是虫跃蚁爬,也能探知,怎地数丈外的这老翁自己竟未留意?凝神望去,只见那人背向自己,脸冲着岩下远山,从头到脚,纹丝不动,当真说不出的古怪。 “哪里有在山顶上钓鱼的渔翁,大哥莫不是取笑我!”刘三宝呵呵地笑起来,“那家伙一动不动,待刘大侠试试他是不是zhēn rén?”忽地抓起一块石头,扬手抛去。卓南雁叫声“不可”,正要挥手打落飞石,但一抬眼间,忽觉那渔翁浑身上下,了无生气,一瞬间他竟也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石像。 啪的一声,小石子已打中了那渔翁的后背,跟着滚落下来,在岩上一弹,骨碌碌地坠入山谷。那渔翁仍是动也不动。“哈,真是个石头人呀!”刘三宝得意地笑了起来。卓南雁的眉头却慢慢拧起,不知为何,他凝视着那渔翁在斜阳下的苍暗背影,竟蓦地觉出一股莽莽苍苍的寂寞与苍凉来。 正自心中疑惑,忽听得峰下山道间传来一声朗笑:“三国时,蜀相诸葛亮观此地山川形势,曾叹曰: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乃帝王之都也。区区有幸,这时已陪着几位大人,已到了这钟山龙蟠之顶啦!”这声音着实有几分耳熟。卓南雁听得这上山来的几个人脚步轻捷,显是身怀武功,不由转头观望。 只见几人谈笑上山,领头的是个身穿紫袍的白面公子,身旁伴着个绿衣美貌女郎,卓南雁猛地心中一震,原来这二人正是南宫铎和雷青凤,想到年少之时曾遭此二人痛打,他脸上登时红光一闪。 南宫铎二人身前,却是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武官,眼角不时瞟向雷青凤。卓南雁识得这便是那名气挺大武功平平的格天社副总管桂浩古,不由微微一笑。又见这三人身边,是一位身子高瘦的皂袍老者,双目微合,似是几天没睡觉般地无精打采,卓南雁不由心头微凛:“桂浩古跟南宫铎这三人倒还罢了,这穿黑袍的老头儿精气内敛,却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这几人本来要进亭子,雷青凤忽地闻到冲鼻的酒气,瞥了眼那昏睡的大汉,皱眉掩鼻,道:“哪里来的酒鬼!”桂浩古贼兮兮地笑道:“正是,可别让这满天酒气熏着咱贤侄女!”引着那黑袍老者,便向亭外的岩石边上行去。卓南雁早非当时的小叫化子形貌,南宫铎等人只淡淡瞅他几眼,便到崖边远眺山色。卓南雁暗自冷笑:“你这几个狗贼不来惹我,那是最好!”忽听身边的刘三宝颤声叫道:“大哥,那石像……不见啦!”卓南雁凝神观望,果然不见了那端坐危岩的怪异渔翁,霎时心中惊骇更甚:“这老翁在我眼皮子底下倏来倏去,怎地我竟全没知觉?”转头四顾,空dàngdàng的山道间也不见那老渔翁的影子,他心底竟隐隐腾起一股寒意,“难道是遇上了山神老魅?”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七节:剑气霜华 金陵月明 那桂浩古忽地哈哈笑道:“好景致!怪不得‘狮堂雪冷’罗雪亭巴巴地来这地方隐居!”南宫铎忙陪上笑脸,顺势说道:“传闻罗雪亭眼高于顶,素有一统江南武林的野心,他开这试剑金陵会只怕便是要为他那石镜老友撑腰,只是家叔对那辟魔神剑志在必得,到时少不得请桂大人跟乌长老,给我们说句公道话!” 那黑袍老者道:“我跟令尊相jiāo多年,自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这乡巴佬跟罗雪亭素昧平生,咱说的话,他雄狮堂主肯听么?”蓦地昂头长笑,滚滚笑声,声震山谷,端地气势非凡。桂浩古也呵呵笑道:“听说除了崆峒派乌长老,南宫世家二先生还请来了江南霹雳堂的少堂主助阵,有这一老一少两位武林巨子齐出,天底下还有什么剑夺不下来?”虽是大声狂笑,语音仍给乌长老高亢的笑声掩住,听不真切。 刘三宝忽地凑到卓南雁耳边,低声道:“大哥,原来这黑袍老头子就是崆峒派的长老乌云金,名气可大得紧呐!”卓南雁淡淡一笑:“知道得倒是不少,是令尊告诉你的么?”刘三宝得意地点头:“爹让我多知道些江湖中事,两年前便跟我说起江湖人物,我刘大侠可全记在了脑子里!”卓南雁嘿嘿笑道:“你说说,这乌长老名气大,还是大哥这屠龙帮主的名气大?”刘三宝见他脸上掠出一丝坏坏的笑意,不明所以,憨憨地道:“我爹没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我说起过屠龙帮!” 又听乌云金微微一顿,忽道:“辟魔一出,群魔辟易,腾威在握,神威万里!我倒好想看看,这名动天下的辟魔神剑,到底有何非凡之处?”他这话一出,南宫铎立时脸上变色。乌云金呵呵低笑道:“南宫老弟不必多心,老夫平生不好刀剑。听说青城掌门石镜先生早放下话来,要在试剑会上比武夺剑,嘿嘿,老夫倒好想借此机会,见识见识天下英雄!”语调平淡,却是傲气十足。 便在此时,亭内那酣睡的大汉却懒懒地打个哈欠,欠身而起,眼望暮色中黯淡的群山,忽地长叹一声:“满目残山剩水,何处还有英雄!”声音响亮,满是悲愤落拓之气,引得崖顶众人全回头望他。 卓南雁这才扭头细瞧那大汉,只见这人文士打扮,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鬓角却已微现霜雪之色,挺拔的剑眉下,一双虎目已喝得红丝泛起。大汉一叹之后,忽又仰头长吁:“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叹息未落,猛地将手中那大红酒葫芦向口中灌去。 细咂这大汉吟咏的词句,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慷慨悲壮之气扑面而来,卓南雁不禁拍手叫道:“好词!此词直抒胸臆,气概不在东坡之下,可是先生大作么?”那大汉翻起醉眼看他两眼,笑道:“这是在下那日在建康赏心亭上的胡乱涂鸦,什么‘不在东坡之下’,小兄弟可是说笑了!”乌云金、南宫铎几人一直瞅着他,恼他适才言辞倨傲,便要出言喝问。 崖顶上却蓦地传来一声苍老沉浑的叹息:“这位先生适才说,何处还有英雄,难道这天下当真没有英雄了么?”声音苍冷如铁,带着一股厚重的寂寞之意。 卓南雁循声一瞧,登时心弦颤动,只见那老渔翁不知何时又已端坐在了崖边的怪岩上。这一下先声夺人,崖上南宫铎、乌长老等人俱是高手,均不由心神剧震:“这老翁是谁,他是何时到的,怎地我全然不知?” 那大汉却毫不为意,眼望老翁那黯淡的背影,冷冷道:“中原久陷而不敢取,偏安一隅,畏金如虎,举国上下哪里还有什么英雄?我久闻‘狮堂雪冷’大名,此来建康,本yù一见!哪知一到此地,才知这雄狮堂和江南武林的什么南宫世家、霹雳堂,还有那狗屁格天社,为了一把破剑,争得头破血流!嘿嘿,尽日价争这虱疖之物,也真令天下人齿冷!”一席话说得刘三宝大张小眼,似懂非懂。卓南雁却觉他这席话见识非凡,暗自点头。 “好!骂得痛快!”老渔翁身子微微一抖,笑声愈显出几分苍凉。桂浩古忽挺身而出,喝道:“哪里来的酸丁,在此妖言惑众,你骂雄狮堂也罢了,却胆敢辱骂格天社,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大汉仰头大笑:“一德格天,好不威风!那位相公只知倾天下之财以媚金人。却不知金人狡诈,彼强则战,彼弱则和,眼下的金主完颜亮素怀异志,不出数载,必兴战祸!”据说秦桧所居的格天阁内,高悬有高宗赵构给秦桧手书的“一德格天”的横幅。这大汉所说的“一德格天”和“那位相公”,自然便是直指秦桧了。卓南雁越听越奇,暗道:“这人目光高远,出口不俗,却不知是何方高人?” “放肆!”桂浩古勃然大怒,锵地拔出金鞭,直向那大汉臂膀劈下。卓南雁数年前早见识过桂浩古的脾气,知道此人动不动便会向人刀剑相向,眼见这一鞭快捷狠辣,急忙踏上一步,陡然伸掌在鞭上一拍。这招“独鹤与飞”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了九宫炼气局中的高深劲力。桂浩古只觉手臂剧震,金鞭呼地脱手飞出,高飞数丈,才重重跌落在地。 “狗贼,要造反么?”桂浩古无事生非惯了的主,这时自觉大丢面子,老羞成怒之下,挥拳便向卓南雁击出,一出手便是五行拳中的猛厉招式。卓南雁双手背后,口中连叫:“官爷莫急,大伙消消气,有话慢慢说不成么?”双足钉子般钉在地上,全凭腰腹转动,桂浩古官疾风暴雨般攻来的五六拳,便给他轻松避过。 桂浩古又惊又怒,破口大骂:“小杂种,会妖法么?”双掌运起十成劲力,不管不顾地直撞过来。他身子猛抢,忽觉眼前人影一花,卓南雁已不见踪影,跟着背后微麻,身子登时动弹不得。乌长老几人眼见卓南雁这几下举重若轻,那一转一抓更是怪异绝lún,心头均是一凛。 “官爷火气太大,说不定是暑气没消透,我给你降降心火!”卓南雁恼他骂自己“小杂种”,心底怒气陡生,霍地扣住他背后衣襟,身子疾晃,已到了山崖边上,一个金鸡独立,大半身子已探出山岩外,作势要将桂浩古抛出。 桂浩古大叫道:“大胆!你……你若敢放手,便是、便是袭杀朝廷命官。那可是造反杀头的死罪……”卓南雁道:“谁说我要杀你,本帮主只是想给你降降心火!哎哟,官爷您可是太胖啦,累得我胳膊好酸。”说着手臂连颤,吓得桂浩古哇哇大叫,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刘三宝忍不住拍手大笑,那大汉也不禁莞尔。只那老翁仍旧静静端坐,远望群山,似是对眼前万事都漠不关心。 “小贼住手!”雷青凤却是火bào脾气,娇斥声中,飞身跃上,挥剑便向卓南雁刺去。卓南雁看破她这一剑是虚招,故意不避不让,口中大叫道:“哎哟,抓不住了!”猛一扬手,将桂浩古高高抛起。刘三宝眼见雷青凤剑光闪烁,将卓南雁头脸尽数笼住,卓南雁却微笑不避,不由吓得“妈呀”一声大叫。桂浩古只当这回必死无疑,人在空中,也是长声惨嚎。山顶上倒是一片热闹。 果然雷青凤剑到中途陡然变招,改刺卓南雁心口。她早看出这黑衣少年武功怪异,这一招不求伤敌,只是试探,连环六剑刺出,却全是虚招。刘三宝“妈呀”、“妈呀”的刚叫得两声,雪花剑女这一招六剑,已然刺完,每一剑均是贴着卓南雁的头脸衣襟刺出。卓南雁却胸有成竹,金鸡独立的姿势丝毫不动,便连脸上的笑意也未减分毫。 那落拓大汉忍不住双眉扬起,高声喝彩:“好胆魄!”在他眼中,武功高低无关紧要,倒是卓南雁这份刀剑临身而不变色的胆气,委实让人惊叹。 便在此时,砰的一声,桂浩古才稳稳地落在小亭边上,这时他死里逃生,浑身已是冷汗淋漓,想放声大骂却又迟疑着不敢出口,加之身上穴道未解,那模样瞧上去尴尬之极。 “这等剑法只配拿去绣花,”卓南雁向雷青凤冷笑两声,右掌虚晃,“我瞧你也得降降心火!”雷青凤对他甚是忌惮,眼见他右掌忽抬,身子嗖的跃回丈余。哪知脚才着地,忽觉眼前多了一人,目光朗朗,冷冷逼视,正是卓南雁已快如电地掠了过来。 雷青凤大惊失色,长剑颤抖,却不敢刺出,猛地回头向南宫铎喝道:“你死了么,还不出手?”南宫铎自知不是敌手,又不敢不应,正自神色尴尬,身旁的乌长老一声冷哼,大步而出,猛然翻掌,重重拍在桂浩古身上。他一股浑厚的内力随掌吐出,本拟漂漂亮亮地解开桂浩古的穴道,哪知棋仙施屠龙传下的点穴秘技别有妙处,桂浩古只痛哼一声,仍旧一动不动。 乌云金灰扑扑的瘦脸更是冷得骇人,双眸精芒倏闪,盯着卓南雁道:“年纪轻轻,便敢胡作非为,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他一步踏上,卓南雁便觉身周的气机冲dàng,知道这病蔫蔫的老者绝非易于之辈,却兀自不惧,笑吟吟地瞅他两眼,摇头苦笑道:“适才那位官爷是心火旺盛,您老先生无精打采,却是五痨七伤之症,这个病在下可治不好。” 乌云金面色陡变,冷冷道:“小辈无礼,老夫代你师长教训教训你!”两只大袖忽如风帆般的一阵鼓dàng,浑身劲气如箭在弦,已在寻找卓南雁气机身法上的破绽。 他这一蓄势待发,崖顶上立时现出一片萧瑟冷肃之气,雷青凤、南宫铎等人便只得远远退开,落拓大汉和刘三宝更是不错眼珠地观瞧。只有那蓑衣老翁仍旧背冲众人,仿佛是铁雕铜铸一般凝在沉沉的暮霭之中。 劲敌当前,卓南雁虽然口中嘻笑,心底其实也是微微一慌,但随着两人运功对峙,他的心境却渐渐宁谧下来。卓南雁以往对那八势炼气局修炼较多,对炼神局的领会始终未臻上乘,但这时越是跟这高手对峙,心底对元心神的御使,便多了一层领悟。不知不觉之间,卓南雁已进入了龙虎相jiāo、神气融会的玄妙境界。 “大局在胸,洞察入微”的心法窍诀展开,山顶的一草一木,渐渐地都在他心底活跃起来,耳畔穿梭的山风,头顶飘dàng的浮云,竟都跟他的心神融于一体。乌云金望着对面这双冷澈的眼神,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极为怪异的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一眼带着绝大吸力的幽冷深潭,对峙越久,那寒潭的吸力越足。 “先下手为强!”这念头一动,乌云金的灰脸上忽有紫光一闪,蒲扇般的大手已自袖中缓缓探出,脚下几片枯败的落叶被一股怪风扫了下,惊惶失措地打起了卷。刘三宝见了这怪异声势,心底不由替卓南雁担惊不少,想叫声“大哥”,但山顶的杀气太浓冽,这一声竟噎在了喉头,喊不出来。 便在此时,山顶蓦地响起沉冷的一叹:“乌云金,看你印堂发紫,太阳穴鼓出,想必体内奇经八脉已开,贵派的残心七绝掌,只怕你早已修到了第四重的神足境了吧?”说话的竟是那一直端坐不语的老渔翁。 乌云金身子微震,在他脚下盘旋的几片残叶倏地坠落在地,扭头盯着老翁那铁一样苍冷的背影,沉声道:“不错,那又怎样?”他听这老翁淡淡的一句话,便将自己武功修为道得清清楚楚,心底疑惑万千。那老翁冷冷笑道:“你十年前便已涉足神足境,但十年来刻苦用功,却再也难得寸进,可知为了什么?”老翁这句话一出,卓南雁忽地察觉出乌云金掌上气机dàng起一阵起伏,知道他心内必是极为震惊。 “在下不知,请先生指点!”乌云金听他一语中的,语气不由恭敬了许多。那老翁淡淡道:“残心七绝掌重在心xìng修炼,你心量太窄,只重气脉修炼,不知返修本心,如此精进,便如同南辕北辙!”南宫铎等人听这老翁直言乌云金“心量太窄”,心底均想:“这老翁怎知乌云金的为人?老乌xìng子乖戾,只怕要跟这老头翻脸。”乌云金脸色却是一片煞白,眉毛拧起,似要发怒,但双掌突突抖颤,却终究不敢出手。 老翁却又徐徐叮上一句:“你若不信,勉力而为,五年后当可炼到第五重‘三冬无暖意’的死心境,却已有走火入魔之相!”他仍不回头,蓦地屈指向后一弹,一枚石子破空飞来,啪的打在桂浩古身上。桂浩古胖大的身躯一震,穴道立解,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这一手“飞石解穴”御重于轻,更难得的是石子击中桂浩古后,便即飘然滑落,显是力道拿捏得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卓南雁不由心底微寒:“我便是再苦修十年,也未必能如他一般,将劲气御使得如此妙至毫巅!”乌云金更是心神剧震,除了震惊于这手弹指飞石的绝技,老翁那一针见血的话语,更直戳到了他的心坎子里面。乌云金的身子却如落叶一般簌簌地抖起来。 老翁这才慢慢转过头来,宽大的斗笠遮不住那两道寒凛凛的眼神,沉沉叹道:“你心境未开,这一辈子再难进入第六重‘无中能生有’的无为境!”乌云金蓦地大叫一声,飞身跃起,直向山下飞驰而去。 卓南雁望着他快如劲矢的身影,不由暗自摇头:“这人果然心量太窄!”双眼陡然跟老翁的目光撞在一处,只觉那眼神犹如冷电寒泉,熠熠闪动间,竟似能洞悉自己心灵深处的点滴隐微。 “这老翁是谁,他的眼神怎地如此奇异?”卓南雁心底一震,不由低笑道:“山高风急,老先生怎地来此钓鱼?”那老翁摇头一笑:“老夫钓的不是鱼,而是那轮日头!”说着扬眸凝望落日。 卓南雁见他神气纵逸,竟有吞吐日月之势,一时心有所感,叹道:“原来老先生名为钓日,实为悟道。”那老翁豪纵的目光重又凝在他脸上,微微点头,脸露嘉许之色。 “师尊”山道上陡地传来一声长啸,声音清朗,有若龙吟。一道白影有如白鹤般直向山上扑来,转瞬间便跟疾驰下山的乌云金打了个对脸。乌云金正没好气,眼见掠上山来的白衣公子毫无退避之意,忍不住喝道:“让开!”挥掌当头劈出。那白衣公子见他掌势道威猛,双眉乍扬,忙运掌迎上。双掌相jiāo,两人的身子都是一震,各自退开两步。 这一下,山上伫望的南宫铎几人心头都是一震。要知乌云金的铁掌出手在先,又是自上而下击出,本应大占便宜,结果却是旗鼓相当之势,这白衣公子的功力委实非同小可。乌云金又惊又怒,愤愤瞪了那公子两眼,疾步下山。 南宫铎眼见这公子白袍如霜,面目俊朗,不由双目一亮,叫道:“方兄,原来是你!”白衣公子起落如飞,霎息便掠上山来,向南宫铎恭恭敬敬地拱手笑道:“原来是南宫兄在此,适才那位也是咱的朋友吧,方残歌这可是莽撞啦!”卓南雁心中一动:“原来这人便是罗雪亭的三弟子方残歌,这手武功果然比那师弟何残雪胜强百倍,怪不得在‘狮堂雪冷’罗雪亭诸弟子之中独享大名。” 方残歌含笑的目光只在众人脸上略略一扫,便落在那端坐如山的老翁身上,躬身道:“师尊,原来您果然在此!”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霎时间南宫铎尴尬,雷青凤惊诧,卓南雁更是瞪大双目,暗道:“原来这毫不起眼的老渔翁便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狮堂雪冷罗雪亭!”转念又想,“这老翁如此身手,如此眼光,除了罗雪亭,还能是谁?”定睛细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却见罗雪亭身子枯瘦如猿,腰板却挺得笔直,似乎支撑他身躯的骨骼全是钢铁打就,最奇的是那双眼睛。卓南雁觉得那眼神悠悠的,透出一股阅尽沧桑的寂寞,但偶而精芒乍闪,却又shè出几分少年般的桀骜和不羁来。 方残歌却似看惯了师尊放浪形骸的模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罗雪亭古铜般的颊肌一抖,低笑道:“原来是他来了,怎地不早来寻我?”略略舒展筋骨,懒洋洋道:“他娘的,终日价跟你几个不成器的家伙扳着脸,老子这把老骨头快累散啦,偷偷跑到山顶透口气!不过这一趟不虚此行,竟遇到两个奇才。” 这罗雪亭一直出言古雅斯文,如同循循大儒,这时跟自己心爱弟子说话,却又骂骂咧咧,自称“老子”。他说着猛然伸手,左掌抓住了那落魄文士,右掌揽住了卓南雁,顽童般开心地笑起来:“你们知道了我是罗雪亭,我却不知你们是谁,好不吃亏,快快报上名来!” “狮堂雪冷,果然超俗迈流,”那大汉狂态顿敛,抱拳道,“在下济南辛弃疾,醉酒无礼,适才言语冒犯,堂主勿怪!” 一语方出,众人皆惊。原来七八年前,金国山东济南府耿京不堪金人残暴,揭竿而起,众至二十余万。全力辅佐耿京的,便是才满二十岁的辛弃疾。后有叛贼张安国,趁着辛弃疾不在营中之际袭杀耿京,携了头颅投奔金营,随即被金主封为济州知州。辛弃疾闻讯之后,只率五十余骑,乘夜直入济州,在五万金兵营中智擒张安国,又辗转押回临安,一时轰动大宋,人人皆传辛弃疾是青兕转世。(按:历史上辛弃疾起义及投奔南宋的时间当在本文所叙故事发生的数载之后,本文中的辛弃疾及其所吟咏的诗词,与历史略有出入,纯为小说家言,读者无须认真。) 卓南雁暗道:“原来是辛弃疾,听说此人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落笔填词,浑厚慷慨,举世无双。嘿,那两句词如此气魄,早该想到是他!”“原来是青兕辛幼安,”罗雪亭哈哈大笑,他说的“幼安”是辛弃疾的字,这时喜不自胜,忍不住又脱口成章起来,“天下谁人不识君!适才你骂得甚合我意,呵呵,醉酒无礼又怎样,老夫平时少有醉酒之时,日日里不是照样无礼么!世俗礼法,又岂为我辈所设!” 卓南雁听他说出“世俗礼法,又岂为我辈所设”这句话时,仰头大笑,形骸放浪,登觉一股深契我心的感慨油然而生,急忙拱手道:“在下南雁,见过罗堂主和辛先生!”他生xìng洒脱,什么“三生有幸”、“如雷贯耳”的客套话一概全免,但愈是如此,愈让辛弃疾和罗雪亭觉得此子英气内敛,沉浑不凡。辛弃疾微微点头,罗雪亭眼中发亮,笑道:“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少年才俊,委实难得!” 这时南宫铎、雷青凤也忙着上前行礼参见,这两人都是世家子弟,罗雪亭却神色淡然。轮到桂浩古自报名号,自是一叠子高帽直送过去:“格天社桂浩古见过罗先生,久闻罗堂主大名,适才见罗堂主神功一显,当真便如神兵天降,神龙经天……”罗雪亭却哈哈大笑:“你‘浩气千古’桂大人才是神龙经天,适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桂大人面不改色,胆色过人,让佩服得紧呀。”霍地笑容一收,又道,“格天社赵祥鹤派你来建康,是来给老夫祝寿,还是看热闹来着?” 桂浩古给他连笑带讽,兀自面不改色,连道:“自然是给堂主祝寿!赵大人说了……”罗雪亭听他又要滔滔不绝,忙道:“好啦,赵大人的高论咱们回头再听!”却转头向众人叫道,“请诸君与我同去摘星阁,咱们今儿个晚上喝个痛快!他nǎinǎi的这才叫群贤必至,少长咸集!”说罢也不理会旁人,拉着卓南雁和辛弃疾,大步下山。刘三宝眼见名动天下的大宗师罗雪亭亲自拉着自己结义兄长的手并肩而行,心中狂喜,小脸上登时红扑扑地光鲜了百倍。 下钟山西行不久,便到了跟钟山形断而脉连的覆舟山下。覆舟山因山如覆舟而得名,山虽不高,却是历代帝王游乐之地,山顶三藏塔下葬有唐代玄装大师顶骨,更为此山添了不少仙佛之气。名震江湖的雄狮堂就在覆舟山脚。 一行人先进了雄狮堂,待诸人落座之后,罗雪亭说有要客来访,便匆匆告退。辛弃疾自和卓南雁畅谈天下大事,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少时罗雪亭四大弟子之中的大弟子翁残风、二弟子孙残镜也上前和众人相见。这二人已年过四旬,虽然相貌堂堂,却是不善言辞,语不惊人。相形之下,倒是方残歌谈笑风生,片刻功夫便跟南宫铎、辛弃疾和桂浩古都混得熟捻无比,更兼妙语如珠,几句话间,便连刘三宝也对他心生好感。 言笑之间,卓南雁才知,青城掌门石镜先生、丐帮帮主莫复疆和霹雳门的少门主雷青焰数日前早已到了金陵。南宫铎的二叔、在南宫世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宫禹也率了数名南宫世家高手早早赶来,适才南宫铎奉家师之命,陪崆峒派长老乌云金和格天社的副总管桂浩古去离着覆舟山不远的钟山去散心,不想生出一场变故,气走了南宫世家请来的帮手乌云金。 谈笑之中,方残歌不住旁敲侧击地询问卓南雁的武功来历,卓南雁不是装聋作哑,便是笑嘻嘻地胡说八道,方残歌暗自恼怒,面上却不露声色。欢饮畅谈了多时,罗雪亭大弟子翁残风眼见夜色沉沉,便请众人齐赴玄武湖畔的摘星阁。 玄武湖便在覆舟山北侧,自古便是金陵佳处,北通长江,南衔覆舟山,烟波浩淼,湖岛林碧,兼有柔媚和刚劲之美,昔年宋孝武帝曾两次于此检阅水军。此刻夜色四合,明月初升,玄武湖中倒映了天光月影,如诗如画。依山而筑的摘星阁内筵席四张,热闹非凡,青城、南宫等江南诸家武林名门和建康江湖宿耆已然济济一堂。 方残歌故意将卓南雁安排到了一个偏僻角落,刘三宝忿忿不平,卓南雁却也不以为意。他抬头瞧见罗雪亭亲自陪着几个形状怪异的人物端坐首席,除了适才见过的辛弃疾和格天社的桂浩古,却是一个也不识得。 好在刘三宝在一旁搜肠刮肚地苦思父亲说过的“江湖名人”,又逐一指点辨认。卓南雁才知道,那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老者便是罗雪亭的老友青城掌门石镜先生,那一身红袍、神色傲然的公子自是霹雳门的少门主雷青焰了,丐帮帮主莫复疆却是个背驼腰弯的怪异老头。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则是五十来岁年纪,面色潮红,犹如喝醉了酒一般。 最奇的是,端坐上首的竟不是罗雪亭,而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干瘦老者,一身青色粗布衣裳,满面风霜之色,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罗雪亭和辛弃疾一左一右陪坐两侧。卓南雁想起在钟山顶上,方残歌曾跟罗雪亭说有贵客来访,不想竟是这貌不惊人的老头。 酒菜端上之后,罗雪亭将辛弃疾给众人引见了,辛弃疾大名轰传天下,众人瞧他器宇不俗,均不禁刮目相看。但那青衣老者是何许人也,罗雪亭却支字未提,群豪心下纳罕万分。首席上几个武林人物本来各自互不服气,但见这青衣老者打扮得跟个乡农一般,谈吐之间却神色冷傲,不禁心下各自着恼。 “大哥,你说待会儿会不会打架?”刘三宝忽闪着眼睛四处张望,低声跟卓南雁嘀咕道,“这群家伙各自窝了一肚子火气,只怕罗堂主约束不住!”卓南雁笑着拍拍他的头:“你急什么?”游目四顾,果见身旁几桌的各派弟子面上全是紧绷绷的,向旁桌顾盼之际,眼中尽是狠辣凶dú的光芒。再举头向首席望去,又见罗雪亭不时地向南宫禹和石镜先生劝酒言笑,显是正自苦口婆心地劝解双方。石镜先生脸挂怒容,始终冷言冷语。南宫禹更是一言不发,神色肃然。 酒过三巡,罗雪亭身边的丐帮帮主莫复疆挺着驼背,站起身来,朗声高笑:“南宫老弟,罗老哥废话说了一大筐,你听得进去也罢,听不进去也罢,今日终须有个了断!我跟罗老哥一般,都想息事宁人,做个和事佬。但今日请来的这多五湖四海的朋友,却想瞧个热闹,依我说,你且将那辟魔神剑拿出来,让咱们瞧瞧是正经!”摘星阁中的群豪大多都存着这个心思,听了这话一起轰然叫好。 罗雪亭也道:“不错!相传本朝仁宗年间的‘武仙’冲凝道长,炼有辟魔、腾威两把仙剑,素来号称‘辟魔一出,群魔辟易,腾威在握,神威万里’!腾威神剑十余年前为‘剑狂’卓藏锋所得,辟魔神剑却百余年来,深隐不见。今日盛会难得,便请南宫老弟先拿出神剑,让大伙先开开眼界!”卓南雁这时才知此剑的不凡来历,听得辟魔剑竟和父亲所持的腾威剑并称于世,心中更是怦然一动。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中,南宫禹的脸色却变得殷红如血,猛然一拍桌子,叫道:“罗、罗…雪亭,你欺、欺人太甚!事先偷走了我的剑,又……又让我将剑拿、拿出来!”这一开口,众人才知这南宫世家大名鼎鼎的二先生竟是个结巴,有几个年轻子弟嗤嗤发笑。南宫禹怒目一扫,发笑的几人撞上他的目光,心中如遭雷击,席上登时鸦雀无声。 罗雪亭却早就与他相识,听他话中有话,皱眉道:“怎地,南宫老弟的宝剑竟给人夺走了?”南宫禹的脸上血色yù滴,急道:“不、不是夺……是……啊是偷!” 南宫铎眼见叔父恼怒之下愈加口吃,急忙站起,拱手道:“罗堂主,我叔父十日前携剑前来赴宴,却在建康一家偏僻客栈之中将长剑遗失!久闻雄狮堂威震江湖,建康又是雄狮堂的领地,嘿嘿,此剑丢在建康,委实蹊跷无比!家叔武功卓绝,只怕天下还没几人能自他手中将宝剑强夺而走。”他伶牙俐齿,虽未明言,但阁中诸人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是说雄狮堂暗中派人偷走了辟魔剑。 罗雪亭面色一冷,他那老友青城掌门石镜先生早已勃然作色,怒道:“也不知是真丢还是假丢,却在这里倒打一筢!”南宫禹一拍桌子,怒道:“我……我南宫禹难道会大言欺、欺…”恼怒之下,那一个“人”字说什么也出不了口。 石镜先生冷笑道:“不错,你南宫禹本就是个大言欺人大言不惭大吹大擂之辈……”南宫禹不待他说完,大叫一声,猛然挥掌便向他拍去,铁掌未至,一股掌风先扰得石镜先生身后数根大烛的火焰一起往后倒去。众人见他这一掌声势惊人,心下均是一惊。 罗雪亭却不愿他们公然动手,急忙侧过身来,挡在石镜身前。南宫禹掌势奇快,眼见这一掌便要打在罗雪亭胸前,急忙收掌,忽觉掌中多了个东西,却是罗雪亭顺手将酒碗塞到他掌中,笑道:“老弟脾气太急,先要罚酒三杯!”南宫禹眼见自己铁掌给他腕子一撞,掌力立时消散地无影无踪,不由狂气顿消,暗道:“狮堂雪冷,果然武功深不可测!我若莽撞,只怕自取其辱。” 正当此纷乱之时,蓦地一阵袅袅的箫声飘进阁来,声音婉转,如怨如慕。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众人听了这箫声,却都觉心神一dàng,一起回头向外望去,但见阁外的玄武湖畔上泊着数艘雄狮堂的大船,灯笼火把映得湖水幽红一片。dàng漾的湖水上正有一艘小舸顺风顺水地如箭而来,小舟上卓立着个白衣少女,手按一只玉色洞箫吹弄。湖边火把高挑,远远地虽然瞧不清她的容貌,但见仙袂飘飘,临风弄箫,真有说不出的楚楚风姿。 众人一愣之间,那小舟已飘然靠岸,那少女收起玉箫,朗声笑道:“明教林霜月,拜见罗堂主!”笑声虽是遥遥而来,人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觉这声音婉转娇美,丝毫不输于适才那仙乐般的箫声。卓南雁更是心中大震:“月牙儿,难道当真是月牙儿?” 那少女已款款行来,这时阁外虽有串串挑起的火把,但阁内太过明亮,众人拼力望去,却也只见了一袭绰约窈窕的淡影,依稀只见那纤腰一束,长发轻拂,她整个人裹在迷茫的夜色里,身周似是笼了一层淡薄的仙气。她越是这么缓步走来,越是引得众人翘首以盼,要瞧个清楚。 这白衣少女迈步入阁,便静静立住,照人容光,登时衬得阁中的明烛都似黯淡了不少。众人的呼吸不禁都随之一屏,只觉这少女从头到脚,无一不是美到极处。阁中许多年长宿耆害怕失态,急忙垂下头去,但那些少年子弟,却都瞠目结舌地深深凝望,一时间阁内静得悄寂无声。 自“洞庭烟横”林逸烟独掌明教大权之后,十多年来行事乖张,我行我素,多次与官府和江湖各派分庭抗礼。在各派武林眼中,提起这邪气怪异的“魔教”无不又惊又恨。但今晚见了这自称“明教林霜月”的白衣少女,众人心中却都不约而同地想:“号称邪魔外道的明教之中,竟有这样天仙般的女子!” 卓南雁更似痴了一般,暗道:“月牙儿,月牙儿,果然是你!”想起几年前临别之际,林霜月向着湖边飞奔的情景,心内倒隐隐生出一股自责,“我是不是早该去大云岛上看她去?”霎时心中若愁若狂,也不知该不该上前相见。 此时阁中似乎只有罗雪亭这位武林宗师和那青衣老者神色自若如常,罗雪亭哈哈笑道:“早就听了你这明教教主得意高足的大名,嗯,果然是天生丽质,让老夫都妒忌林逸虹那小子有了这样一个好女儿,林逸烟得了这样一个好徒弟!便请上座!”当下支使人给林霜月在首席添了碗筷椅子。只是他谈笑之间又暗生隐忧:“闻得林逸烟近年蠢蠢yù动,忽然派着美貌小妞前来,只怕没安什么好心!”卓南雁心中微动:“我走后不久,教主林逸烟便该出关了,原来他又收了月牙儿做徒儿。” 林霜月却没瞧见卓南雁,她骤然给那么多生人注目观瞧,不由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泛微红,向罗雪亭飘飘万福,道:“奉教主之命给罗堂主拜寿,霜月无以为赠,奉上绝世名剑‘辟魔剑’一把,恭祝堂主福德古稀,寿体长泰!” 此言一出,阁中立时一片大哗。南宫禹待见林霜月自背后解下一柄样式古拙的长剑,登时跳起身来,叫道:“原来是你……偷、偷……”南宫铎急忙喝道:“是你自家叔手中偷来这把名剑!”跟着四五道身形闪动,却是南宫世家的弟子仗剑而出,将林霜月团团围住。 “此言差矣,”林霜月却对几个虎视眈眈的南宫子弟视若未见,嫣然笑道,“南宫先生武功卓绝,天下又有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宝剑盗走?这把剑么,是我在秦淮河畔的百花坊中捡来的!”南宫禹气得呼呼喘气,知道若是再强说是她偷的,便无异自认武功低微,恼怒之下,只得道:“好……便算你捡、捡的。这剑却是我丢、丢的,你该物归原……”石镜先生怒道:“不成,你先前不是说,此剑在偏僻客栈之中丢失么?这姑娘却说,是在百花坊那烟花之地捡来的!” 林霜月道:“正是,晚生素好吹箫,闻得百花坊内的牡丹姑娘技艺无双,便去探访。却在百花坊内瞧见一位老先生跟几位姑娘吃酒,喝得酩酊大醉,将这剑丢在了堂上。晚辈本想叫他,但那先生似是和那几个姑娘有什么大事要办,急匆匆地走得好快……”她说着抬起一双莹澈的双瞳,凝视着南宫禹道,“我瞧那先生相貌么,跟南宫先生倒有几分相似!若真是南宫先生,这把剑真该物归原主的!” 南宫禹听她无中生有地将这件事说得有头有尾,早气zhà了肺,但名剑在前,说什么也只得先吃了这哑巴亏,恨声道:“是,那是我…走得匆、匆忙…”勉力说出这几个字,脸已涨成紫色。 宋时最重礼法,众人听了林霜月的言语本来半信半疑,但见南宫禹自承其事,却不由一起摇头,暗道:“这南宫禹身为武林大豪,却眠花宿柳,更在天下英雄面前招认,真是好不成器!”卓南雁却猛然想起,初见林霜月时她在那小庙之中借着梦话嘲弄桂浩古的情景,心内暗笑道:“几年不见,月牙儿的还是这般调皮!好,聪明伶俐,犹胜往昔,想必这两年,她那古怪老爹倒没敢怎么折腾她!” 林霜月皓齿微嫣,笑道:“既然如此,这把剑便还给你吧!”素手轻抬,将长剑向南宫禹抛了过去。只是她这一抛,故意将剑抛得又高又缓,众人不由一起仰头向上瞧去。 猛听得石镜先生怒喝一声:“留下剑来!”身子犹如大鸟一般跃起,扬手便向长剑抓去。南宫禹如何能让这剑得而复失,他说话费劲,身子却快如电闪,呼地掠起,也向剑上抓去。眼见石镜身形先发,手掌便要抓到剑柄,南宫禹大袖疾挥,一股劲力暴然吐出,登时将长剑击得又高高dàng起。 石镜的手掌一掠而空,两个人已齐齐落在阁中的空地之上。如此一来,石镜火气更大,反手一招“目送归鸿”,便向南宫禹脸上打去。青城天下幽,他青城派的也功夫讲究“幽、奇、清、秀”,这一下虽是含愤出手,但掌势依然飘忽无比。 南宫禹不敢怠慢,急施本门“骑龙步”,身似飘絮般地转到左首,化掌为爪,直向石镜胸前幽门穴扣来。这“擒龙抓”乃是南宫世家看门的拳脚功夫,南宫禹一出手便决不容情,呼呼呼连环三抓,一抓快似一抓,当真犹如疾风骤雨一般。他使到第三抓上,那把长剑才自空中落下。 南宫禹长笑声中,抬手便向长剑抓去。哪知石镜的脾气是老而弥辣,虽知南宫禹不容小窥,但盛怒之下却仍是不退反进,右掌骈指如钢,一招“斗姆天降”势挟风雷,直往南宫禹爪上撞去,正是青城派的镇山绝学“斗姆天风指”。指力未到,左袖疾拂,劲风到处,激得长剑又再飞起。 来赴会的武林群豪都抱着“越乱越好”的心思来瞧热闹,这时眼见一个蜀中高人,一个世家奇杰,各展绝学,竟斗了个旗鼓相当,忍不住一起叫好。卓南雁眼见南宫禹双袖飘飞,越舞越疾,便似数条苍龙在阁中盘旋飞舞,不由心下暗想:“南宫世家向以阵法和剑法闻名,不想拳脚功夫也是如此了得!”但南宫禹招法渐快,石镜先生的指法却渐渐慢了下来,看他长袖飘摆,虽然形势并不占优,但那路斗姆天风指逞奇斗幻,越慢下来,越是显出一股幽奇清秀的气韵来。阁中所坐的宾客都是武林中人,全不由瞧得如痴如醉,彩声不断。只有林霜月凝立一旁,蹙眉瞧着二人的招式步法,凝神默记。 二人酣斗了十几招,那把长剑已随着两人的招式起落了数次,依然未曾落地。南宫禹连抢几回,都给石镜以凌厉指法逼退,恼怒之下,怪啸一声,响若枭鸣。随着这一啸,他那本来殷红的脸孔霍地变成一片骇人的暗紫,双抓变招“群龙无首”,搬山断岳一般地直向石镜推去。石镜的脸色霎时也变得凝重无比,左臂软软垂下,右手二指如剑,直向南宫禹掌上戳去。 眼见两人要以内家真气相拼,罗雪亭不由一声低笑,身子倏忽闪到,正chā在二人之间,左掌在老友腕上一搭,右掌却正抵在南宫禹掌心,陡然发力。石镜和南宫均觉掌上传来一股绵绵不绝却又沛然难御的劲力,各自退开三步。两人适才盛怒之下,掌上全贯注了十成真力,却给罗雪亭谈笑之间挥掌分开,急退之下身形摇晃,心中都不禁又惊又佩。 罗雪亭抬手已把那剑稳稳接在手中,长笑声中,已把这稀世名剑拔出鞘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剑映着烛光,兀自精芒四shè,令人不敢逼视。罗雪亭屈指轻弹,长剑登时发出嗡然一响,低冷沉郁,有若龙吟,在阁中久久不绝,四座立时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眼见南宫禹目光咄咄地盯着辟魔剑,罗雪亭忍不住向石镜先生笑道:“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果是好剑!只是名剑虽然难得,但若与抗金大业相较,一把宝剑算得什么?石镜老弟这份心意,老哥哥只能心领了!”转头又向南宫禹道,“久闻南宫堡主有藏剑之好,曾筑剑冢一座,要深藏天下名剑一十三把,果有此事么?” 南宫禹点头道:“正是!”南宫铎却听出他话中有松动之意,忍不住双目一亮,道:“家父嗜剑成痴,剑冢内已藏有名剑一十二柄,若蒙堂主恩允,赠与此剑,南宫堡上下感激不尽!”石镜先生却道:“不成,此剑是老夫辛苦觅得,南宫世家明强明夺,还将我青城派放在眼内么?” 本来依着罗雪亭散淡的xìng子,这把剑归雄狮堂也好,归南宫堡也罢,终究是留在大宋武林手中,但此时听了老友石镜先生的愤愤之言,才猛然想起,若是将此剑jiāo与南宫禹,必会有损老友颜面,而江湖上的无知之辈,说不得也会指摘他雄狮堂怕了南宫堡的威风。一念及此,罗雪亭长眉皱起,心下犹豫不决。 眼见石镜先生的一句话又说得罗雪亭沉吟不语,南宫禹怒气更盛,向石镜先生喝道:“既如此,咱、咱便在手上见……真章!”石镜冷哼一声:“甘愿奉陪!”丐帮帮主莫复疆却也看不惯南宫禹的嚣张气焰,嘿嘿笑道:“好啊,谁的功夫强,这辟魔剑便归谁!这主意着实不错,我莫老头子这会也心痒难搔啦!”双肩微晃,由肩至臂,登时发出格格格的一阵暴豆般的脆响。 南宫禹心中一凛:“当真动手,这石镜老头、莫驼子倒不足惧,可若是罗雪亭也出手一搏,谁能敌得过他?”罗雪亭眼见他目光闪烁地向自己瞧来,忍不住呵的一笑:“我早说过,罗雪亭决不会染指此剑,”霍地面孔一扳,“可也容不得诸位为了一把剑,便大动干戈,伤了大宋武林的和气!” 忽听得阁中响起一声银铃般的轻笑:“罗堂主,晚辈倒有一个计较!”罗雪亭眼见林霜月踏上一步,心下倒是一沉:“林逸烟的这女弟子太过厉害,这一份名剑寿礼,送得大有玄机,不知她还有什么花活!”捻髯笑道:“小姑娘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说看!”林霜月笑道:“若是南宫先生、石镜掌门和莫帮主这等大人物为了一把剑拼个你死我活,江南武林,未免从此风波难息,是也不是?”罗雪亭点头道:“正是!” 南宫禹听她如此一说,心下大急,正待言语,林霜月已望着他笑道:“南宫先生,可是咱们武林中人,若不动手过招,未免难以服众,是也不是?”南宫禹面露微笑,大头连点,道:“正是,那样痛、痛……” 林霜月不待他说完,便道:“那样痛痛快快,直来直去!”说着明眸一转,下颚轻扬,傲然道,“小女子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今日这佳会既名‘试剑金陵’,终究是要一试身手的,不过南宫先生、莫帮主这些武林高人却不必下场,请各派年轻才俊上前一显身手,胜者得剑!”座上少年子弟不少,闻听此言,登时个个摩拳擦掌,更有人想:“若能夺得名剑,便会一战成名,当真是两全其美!” 罗雪亭却想:“这样仍旧逃不过一个‘打’字!”林霜月见他犹豫不决,笑道:“试剑的都是少年弟子,输赢胜负,便不会有损各派声名!罗堂主数十年来矢志抗金,但这抗金大业,终究要着落在年轻一辈的身上!何不借此机会,让江南武林的少年才俊一展身手,瞧瞧谁是其中翘楚?” 这最后一句话倒真说到罗雪亭心里去了,他忍不住掀起浓眉,向辛弃疾道:“幼安老弟,你瞧如何?”辛弃疾却是个刚硬果决的汉子,笑道:“如此甚好!行军布阵,若无死命强悍之辈,则战不能胜,攻不能克!少年试剑,正可一振我大宋强悍之风!”罗雪的老友莫复疆、石镜先生均想:“年少子弟之中,方残歌的武功鹤立鸡群,当真以此法决胜,这把剑必然留在金陵雄狮堂!”听了辛弃疾的话后,当即拍案附和。南宫禹双目一转,也跟着叫道:“好,便、便这么着!” 那久久不语的青衣老者这时也昂头道:“幼安老弟这话有些道理!”罗雪亭听得这句话后,登时心意大快,学着南宫禹的话音笑道:“好,便、便…这么着!”群豪素知罗雪亭豪迈诙谐,听后一起大笑。罗雪亭命人抬来一张桌案摆在阁中宽阔的空地上,将长剑横放案头,他才扳起脸叫道:“今日只要点到为止,不可拼力相搏!”回头对方残歌道,“方老三,你去领教各位朋友的高招!”众人早知罗雪亭诸大弟子之中,以三弟子方残歌最是受宠,此时他径点方残歌出战,大弟子翁残风和二弟子孙残镜脸上仍是有些不自在。 方残歌听了林霜月说的法子,一直心中窃喜,他本不愿早早下场,但这时师命难违,也只得举步上前,向四处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英雄请了,今日家师寿辰,诸君如此赏光,雄狮堂上下蓬荜生辉!方残歌这一回只是抛砖引玉,聊博天下英雄一笑,哪位英雄不吝,前来赐教一二?”其时江湖有云,杨柳春风江南岸,何人不识方公子!群豪早闻江南公子方残歌的大名,眼见他气宇轩昂地这么当庭一立,不少跃跃yù试的少年弟子心下都是凉了半截。方残歌连问两次,阁中竟无一人上前,方残歌心下暗自得意。 “这方残歌说话之时,总爱将自己的名字挂在口边,似是时时在提醒旁人,他便是鼎鼎大名的江南公子方残歌!适才山顶上,他身手乍展,倒也有些真才实学,可惜未能尽兴。何不趁此机会瞧瞧这江南公子到底如何了不起?”卓南雁心意一动,豪气陡生,正想上前,忽听罗雪亭身侧响起一声怪笑:“某家不吝,前来赐教三四!” 满厅烛影霍然一晃,一个红袍公子已经挺立在方残歌身前,正是江南霹雳门的少门主雷青焰。方残歌听他言语轻佻,本来心头暗怒,但见他这一跃之下竟以气劲带动满厅灯影摇晃,声势惊人,心中微凛:“这厮倒不容小窥!”雷青焰一跃而前,身形丝毫不停,右拳刚劲如箭,左掌轻若拂羽,齐向方残歌脸上拍来。他拳掌上的劲势一刚一柔,但分进合击,竟是浑若一体。 方残歌面色微冷,身子滴溜溜一转,雷青焰这招登时抢空。莫复疆不禁高声叫道:“好俊的一招倒chā柳!”若非莫复疆叫破,众人几乎不敢相信,“倒chā柳”这一招江湖上最寻常不过的闪避招式,给方残歌使来,竟如此灵动飘逸。 雷青焰招出无功,扬声大喝,身子飞掠而起,犹如紫雕擒羊,凌空击下。方残歌脚下倒踩七星,翩然避开。众人眼见他二人一个白衣如霜,一个红袍似火,一个攻如鹰飞,一个避如蛇游,忍不住彩声雷动。彩声未息,方残歌猛然长袖舒展,白虹经天一般向雷青焰脸上拂去。这一拂出其不意,雷青焰的肩头登时给衣袖抽中,虽然无碍,却也火辣辣生痛。 雷青焰面现怒红,长啸声中,左拳化“闪电诀”,右掌摆“雷火印”,正是霹雳门的绝门武功“天雷地火劫”。但见他忽起忽落,满身红袍四处狂舞,犹如一团怒火,将方残歌团团围住。方残歌生xìng谨慎,眼见他招法怪异猛悍,当下见招拆招,却不急于进击。 刘三宝瞧着雷青焰拳掌齐施之间声势骇人,不由连连皱眉,道:“大哥,江南方公子好大名头,怎地瞧来还是不如这位火神爷,给人家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卓南雁摇头笑道:“未必!大哥跟你打个赌,不出三招,这穿红袍的必输!” 这时满厅都是雷青焰掌上带出呼呼的风雷之声,刘三宝忍不住撇嘴道:“三招?我瞧是不出三招,方残歌便要遭殃!”话音未落,猛听方残歌提气怒喝,声若狮吼,震得满厅群豪心底均是一颤,刘三宝的手一抖,酒杯险些脱手。方残歌身子疾滚,直扑入雷青焰怀中,趁着他心神微惊的一瞬,已拍中了雷青焰肋下期门穴,跟着铁掌顺势轻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已将雷青焰腰带划断。 雷青焰要穴被拂,只觉气息发紧,急退两步,忽觉裤子一松,急忙用手提住。群豪轰然大笑之际,方残歌笑吟吟地一拱手,道:“雷公子,承让了!”罗雪亭却不禁暗自摇头:“你胜便胜了,何必划断他的裤带?”雷青焰脸色铁青,怒道:“你这小子激战之时鬼哭狼嚎,使诈使诈!”方残歌笑道:“既然如此,请雷兄换了裤子,再来比过!” 群豪听了,更是笑不可抑。雷青焰脸上阵青阵白,正自进退不得,忽听身边飘来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雷公子,胜败乃兵家之常,当年高祖刘邦屡败于项羽,但垓下一战,大获全胜。男子汉大丈夫,败了就是败了,何必强争一时意气?”正是林霜月缓步走出。 雷青焰听她言语间以刘邦相喻,将自己抬得老高,脸上神色登时一缓,忽然向林霜月躬身道:“是,便依林姑娘所说,今日暂且作罢,姓方的,咱们来日再会!”愤愤地回席落座。卓南雁眼见往昔伶牙俐齿不肯饶人的林霜月忽然变得温和柔善,心下更是欢喜:“月牙儿终究是长大啦!” 林霜月已转头望向方残歌,瓠犀微露,淡淡笑道:“恭喜方公子旗开得胜,小女子想来领教高招!”适才林霜月飘然进阁,便已让方残歌惊为天人,此时对面而立,眼见她星眸莹明,肤若凝脂,方残歌心内竟没来由地慌了一慌。好在他应变极快,急忙洒然一笑:“林姑娘适才赠剑贺寿,方残歌心下感激不尽。怎地这时却也来出手夺剑?”林霜月摇头道:“这辟魔剑归谁,我可全不在意!只是眼见公子武功卓绝,便想切磋一下!” 映着阁内闪耀的烛火,林霜月玉肌如雪,风神楚楚,真如一尘不染的姑shè仙人。方残歌见她浅笑轻颦,光艳照人,更觉一阵口干舌燥,干笑道:“能与姑娘切磋,方残歌受宠若惊,请姑娘动手!”林霜月见他向自己痴痴凝望,不由玉面微红,蓦地一声冷斥,素手轻扬,疾向他脸上拂去。掌势变幻,有若两只翩跹玉蝶,将方残歌的顶门尽数罩住。 方残歌料不到她说打便打,眼见这一招变幻无方,骤出不意,急忙飘然退开。他武功已得罗雪亭真传,动若山飞,虽退不乱。林霜月一出手,招式便连绵不绝,左拳屈如剑诀,右掌扣指如印,齐向方残歌顶门拍来。 刚在席上坐稳的雷青焰眼见她这一招刚柔相济,眼熟无比,不禁咦了一声。原来林霜月这一出手,正是他霹雳门的绝门武功“天雷地火劫”。方残歌更是大吃一惊:“原来这姑娘竟会霹雳门的武功,怪不得适才她竟为雷青焰说话,莫非明教竟和霹雳门有甚瓜葛?”心内电转之下,转退稍慢,脸上险些给林霜月玉指拂中,火辣辣地甚是生痛。 林霜月一招占得先机,左拳“闪电诀”,右掌“雷火印”,刷刷地连环攻出,掌到中途,蓦然一变,化掌为爪,反扣他胸前的幽门穴,却是南宫世家的“擒龙抓”。方残歌觉得劲风罩体,又惊又疑:“若是临时偷学,绝无如此威力,这姑娘到底学了多少家武功?”一念未绝,林霜月掌化为爪,爪化为指,飘飘dàngdàng地戳了过来。一直端坐不语的石镜先生忍不住老眼一张,叫道:“斗姆天风指?” 斗姆天尊为青城山道观中供奉的女神,道教视之为北斗众星之母。这路指法以斗姆为名,自是沉静轻灵,变化莫测,给林霜月这窈窕美女使来,更是飘逸若仙,形神皆似。方残歌心神大乱之下,左肩登时被林霜月拂中。方残歌身子踉跄后退,林霜月娇躯微晃,已向案头上摆着的辟魔剑抢去。方残歌大惊:“她要夺剑!”顾不得左肩疼痛,猱身直进,翻掌一招“青猿献果”,疾向剑鞘压去。 忽听林霜月嗤嗤一笑,飘然疾转,素手轻挥之间,辟魔剑弹出鞘来,冷森森的剑刃已经抵在方残歌颈下。“你、你,”方残歌长剑横颈,身子僵立,却觉肩头渗入一股清冷森寒的劲力,心下猛然一动,叫道,“你这可不是青城派的斗姆天风指!”原来罗雪亭和石镜先生相jiāo甚厚,方残歌对这路指法和内劲略知一二,这时才知林霜月只是信手拈来,将各派招式现学现用。 林霜月嫣然一笑:“是啊,我几时说过,要使青城派的功夫了!”望着眼前这张灿若春花般的笑脸,方残歌脸上不由阵青阵白,竟再难说出一个字来。“承让了!”林霜月一笑退开,还剑入鞘,仍旧把长剑放在桌上。众人一愣之下,随即彩声四起,刚刚狼狈退下的雷青焰故意将彩声拖得又高又长。 卓南雁更是瞧得如痴如醉,暗道:“好厉害的月牙儿,早就算准方残歌生xìng谨慎,一上来便以耀人眼目的各派奇招先声夺人,在他心神大乱之时,诱他全力护剑,再乘他身上破绽大露之际,一招制敌。嗯,这跟恩师所传的应机而动的要旨是一个道理!几年不见,想不到月牙儿的武功精进如斯!” 只有方残歌自觉这一阵输得窝窝囊囊,耳听得身后两位师兄正自嗤嗤发笑,他心底更是又羞又恼。罗雪亭却哈哈大笑:“好,洞庭烟横果然调教出一个机灵万分的小丫头来!老三,败了便是败了,怎地还婆婆妈妈地赖在哪里?”方残歌心头一震,立时又回复了凝定洒脱之风,向林霜月一躬到地,淡然道:“林姑娘指点这几招,方残歌铭记终生!” 林霜月见他面色惨淡,心内倒蓦地生出一丝不忍,当下微笑还礼,道:“小女子投机取巧,贻笑大方!倒是方公子虚怀若谷,着实让人敬佩!”不知怎地,林霜月这淡淡的一句“虚怀若谷”,竟让方残歌受宠若惊,只觉适才大败之后的烦恼竟给一扫而光,脸上光彩流溢,翩然退下。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八节:今夕何夕 多情无情 “好啊,林逸烟竟舍得让他这千娇百媚的女弟子练金风玉露功这样的苦功夫。”罗雪亭目光如炬,早瞧出林霜月运使巧妙的内功,正是明教艰难无比的金风玉露功,脸上却不见丝毫恼怒之色,挺身笑道,“明教林姑娘绝技过人,哪位子弟不服,便请前来领教!”卓南雁眼见林霜月卓立当场,傲然四顾,心内竟也替她暗自欢喜。 这时雄狮堂、霹雳门已然战败,青城派石镜先生却自知弟子武功跟方残歌相差太远,丐帮却未携少年弟子前来,罗雪亭眼见无人上前,不禁笑道:“如此看来,这把剑便该归林姑娘了!”话音才落,忽然剑光闪烁,四道人影急掠而前,四剑纵横,已将林霜月围住。 罗雪亭瞧见仗剑而出的竟是南宫世家的四个年轻子弟南宫铎、南宫锋、南宫钧和南宫钦,不由将脸一扳,向南宫禹喝道:“怎么,南宫禹,你们要依多为胜?”南宫禹眼见罗雪亭目shè精光,心底微寒,登时语塞。 南宫铎却长笑一声:“罗老伯,咱们事先约好的只是比武夺剑,可没说好只能单打独斗!咱们南宫世家以阵法见长,眼下我四兄弟不才,要以一路四相剑阵讨教,林姑娘若嫌势单力孤,自可再选上三人,一起结伴对阵。”他极善言辞,明明是强词夺理,居然也说得堂而皇之。环坐的群豪中,不少脾气暴躁之辈已忍不住鼓噪怒骂。南宫铎却充耳不闻,扬扬自得地望着林霜月,道:“若是林姑娘胆小怕事,不敢应战,这辟魔剑还请让归我南宫世家!”林霜月却淡然一笑:“好啊,久闻南宫剑阵名重当世,今日有缘一会,实是三生有幸!” 罗雪亭一愣之下,哈哈大笑:“小丫头的脾气,竟跟你爹‘半剑惊虹’一般狂傲!可若是你孤身挑战南宫世家的四相剑阵,未免太过吃亏!”方残歌双目骤亮,踏上一步,朗声笑道:“在下不才,愿与林姑娘联袂一战!”卓南雁听了这话,心底蓦地窜上一股怒火,正要挺身而出,林霜月却淡淡笑道:“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想独自应战!”阁外湖风轻送,吹得她雪衣飘拂,宛然如仙。她的语音也是轻轻柔柔的,但越是这么轻描淡写,越显出一股睥睨世间的傲气来。卓南雁暗自点头:“南宫铎这几人武功平平,索xìng便让月牙儿一个人将脸露足!” 方残歌神色一窘之间,林霜月已经玉手一翻,自腰间拔出一把精光灿然的短剑,向南宫铎笑道:“公子,我可要破阵了!”南宫铎一直全神戒备,但见她巧笑嫣然,心神竟也一dàng。猛见眼前光芒闪烁,林霜月的剑如惊虹,已经分心刺到。南宫铎心神大震,奋力疾退,胸前衣襟还是被林霜月快若追风般的一剑挑破。 好在当此之时,南宫锋、南宫钧和南宫钦的长剑抖动,已齐向林霜月背后刺来。他兄弟四人习练剑法多年,早到了心意相通的境地,出招之际,几乎全都无须思索,这三剑自后分刺林霜月上中下三路,端地又快又狠。林霜月并不回头,短剑向后斜削三剑。这三剑回削奇快无比,分格三人兵刃,发出的脆响连成一片,竟似同时刺在三柄剑上一般,阁内登时一声悠长响亮的锐响。 林霜月dàng开这几人的长剑,只觉间不容发,心下微惊:“这南宫铎瞧来跟几年前一般草包,那三人武功想来也跟他在伯仲之间,怎地结成剑阵,猛然间便功力大增?”一念未绝,南宫四剑已经连绵攻来。卓南雁也觉心下怪异:“南宫剑阵,竟有如此威力。月牙儿独自应战,未必便能一战而胜!”凝神细瞧南宫铎四人的步法,却又不是按着乾、坤、艮、巽的四相方位奔走,当下全神贯注地盯住剑阵,苦思破解之道。 数招之间,双方各遇险情,心内同生忌惮。忽听南宫铎沉声低啸,四人的身形走马灯般的一个疾转。南宫铎、南宫锋身形霍然jiāo错,双剑分从左右刺来。林霜月秀眉微蹙,双臂平展,那短剑竟然一分为二,锵然一响,同时格开了双剑。众人这时才知她手中竟是雌雄双剑,合则为一,分则为二。便在此时,南宫钧、南宫钦长剑疾飞,有若双龙出海,疾刺林霜月双腿膝上环跳穴。林霜月双剑正被格在外门,危急之间,莲足霍地在双剑上一踏,娇躯借势疾翻,御风仙女般地飘飞而起。 南宫铎和南宫锋扬声大喝,双剑一搅,疾向空中刺去,霍霍剑光,将林霜月的双腿尽数笼住。众人眼见林霜月身在半空,无从借力,这两剑自下刺上,yīn狠之极,不由齐声惊呼。 猛然间一道黑影电闪而至,曲指疾弹,铮铮两响,劲力到处,竟将那两柄长剑dàng出数尺之高。便在此时,林霜月在空中陡然一弯,凌空划了个圈子,飘然落地。众人瞧得目不暇接,那道惊呼之声未落,又齐齐化作如雷彩声。 “是你”林霜月猛一回头,便瞧见了一双熠熠如星的眸子,霎时芳心内便如给闪电划过的子夜苍溟,一片明亮,更有一片颤栗。虽然相隔数载,他又高大俊逸了许多,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卓南雁!一瞬间,林霜月娇躯微晃,觉得自己又嵌入了那个迷醉的梦里。南宫兄弟眼见她恍然如醉,齐声呼啸,四剑连环,疾向她身上卷来。 “是我!”卓南雁低喝声中,猛地挽起她的纤手,两人轻飘飘地转个圈子,登时将那四剑避过。林霜月给他牵手一带,便觉一股浑厚无比的劲力带着自己身不由己地随之疾转,心下又惊又喜,道:“伤全好了,还练得这么好的功夫?”卓南雁颤声道:“是!”往日只能在梦里才见的人,陡地近在咫尺,香泽微闻,霎时间卓南雁只觉心头大喜若狂,什么比武夺剑、傲视群雄的念头全都丢到一边,一时只想拉着她的手尽情倾诉衷肠。 蓦地听到这低沉清朗的声音,林霜月的心弦一颤,忽然觉着一阵害羞,玉颊红生,急要将手甩开,卓南雁却握得很紧,这一甩便没甩开。却见四周剑光闪烁,南宫铎、南宫钦的双剑已怒风般地卷来,但卓南雁那只有力的大手带着她向左一转,急踏两步,这两剑便立时落空。卓南雁侧头向她深深凝视,身前剑气纵横,他却视若未见,眼内似乎只有她那张亦羞亦喜的绝美面庞。 南宫铎眼见又是这个武功怪异的黑衣少年,不由惊怒jiāo集,连声呼喝,四人身形游走,越转越快,长剑上的招数也是越发凌厉。但不知怎地,他四人的剑招每每都会给卓南雁在进退之间,轻巧自如地避开。四座群豪眼见他二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玄衣如铁,在如花剑雨之中,挽手进退,恍若闲庭信步,无不又惊又佩,霎时间彩声四起。更有几个少年弟子眼见那天仙少女的柔荑给这黑衣少年紧紧攥住,心底酸溜溜的难受,故意将彩声喝得又高又长。 林霜月听得喝彩声,先是觉得羞不可抑,但心底随之又泛起几分沉醉和骄傲。她不敢瞧那火辣辣的目光,低声问:“这阵法好生古怪,你会破么?”卓南雁低笑道:“这不是四相阵,其中暗含数种变化,他四人联剑,是无极四相阵。三人出手,化天地三才阵。两人合击,是yīn阳两仪阵。各自为战时,又是太极浑圆阵。太极yīn阳,三才四相,四个阵势jiāo互变化。你适才只依着四相阵的破法,自然处处受制!”棋仙施屠龙嗜好世间诸般机关阵法,卓南雁随师学艺多年,虽未专心钻研阵法,但胸中所学,却已非同小可。 他声音虽低,南宫四剑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他几语点破剑阵奥妙,四人心中都是又骇又怒,南宫铎狂叫声中,长剑“惊风苦雨”、“天河急浪”、“大漠孤烟”,连环三势疾向林霜月刺来,一剑快似一剑。林霜月冰雪聪明,经卓南雁一点,立时明了,南宫铎剑法虽奇,但她却一眼瞧出这只是太极浑圆阵的孤阵,双目一亮,笑道:“多谢了!”单剑轻扬,将南宫铎连绵而至的三剑尽数挡开。卓南雁立时放开了她的那只纤手,低声道:“反守为攻!小心那三人的天地三才阵!”他打定主意,要让林霜月一人将脸露足,只是指点,并不出手。 林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嗯了一声,身子翩若惊虹般地一转,双剑如电,直向南宫铎刺去。她剑法武功,远在南宫铎之上,这一全力而击,南宫铎立时手忙脚乱。那三人大吃一惊,三剑蜿蜒如蛇地攻了过来,正是以天地三才阵攻敌救友。卓南雁忽地踏上一步,双袖卷起两股疾风,猛向当先扑到的南宫钦脸上抽去。 南宫钦只觉劲风扑面,身形立时顿住。他四兄弟临战的诸般变化早已cāo演纯属,南宫钦身法一凝,南宫锋和南宫钧立时化成yīn阳两仪阵,双剑盘旋,护住南宫钦身上要害。哪知卓南雁要的就是他三人这一顿,他的身子霍地滴溜溜一转,猛地闪到南宫铎背后,挺肩在南宫铎背后一撞。南宫铎正给林霜月逼得手足无措,给他一撞之下,浑身气血翻涌,身子踉跄前俯,猛觉腕上一痛,却给林霜月刺中了灵道穴,长剑锵然落地。 林霜月一招得手,更不停息,乘着那三人心惊ròu跳的一瞬,穿花蝴蝶般地一个疾转,三兄弟均给她的双剑刺中腕上要穴,只听得呛啷、呛啷、呛啷的三声响,三柄长剑依次落在地上。南宫四剑神色狼狈,各自跃开半步,低头看时,手腕上只有一线血痕,好在林霜月剑上未使真力。 “好剑法!”方残歌当先叫好,余下群豪更不甘落后,喝彩呼哨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林姑娘,你说好一人应战,怎地来了一个帮手?”南宫铎说着向卓南雁忿忿凝视,心下的骇异却远大于恼怒。林霜月眼见群雄全都瞩目过来,玉面微微一红,好在她素来伶牙俐齿,冷冷道:“谁说他是帮手,适才他可没出一拳一脚!你们若是不服,自可再战!”南宫兄弟手腕中剑,兀自酸麻无比,哪里还能再战,狠狠地盯了两眼卓南雁,只得黯然退下。 南宫世家退下之后,剩下的人自知再难相争。罗雪亭长笑而起:“小丫头有勇有谋,得这柄剑确是名至实归!”袍袖一拂,卷起辟魔剑来,慨然道,“东坡先生曾说,生子还如孙仲谋!他老人家若是见了今日这试剑金陵的盛会,必会再添上一句,生女当如林霜月!小丫头,过来接剑!”霹雳门和南宫世家听了此话,心内万分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明教虽然素来与江南武林各派不睦,但石镜先生和丐帮莫复疆眼见这把宝剑终究没有落到南宫世家手中,心内反有些庆幸。 “多谢堂主美意!”林霜月踏上一步,双手接过长剑,却又躬身道,“只是今日该得此名剑的,却另有旁人!”话音才落,阁中就是一乱,人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罗雪亭眼中光芒闪烁,笑道:“哦,那人是谁?” “便是这位公子,”林霜月说到这里,蓦然晕生双颊,转眸望了一眼卓南雁,才道:“他见识武功,胜我十倍,得此名剑,才是当之无愧!”群豪议论之声纷纷又起,这回的声音却比适才还大。卓南雁心中更是一颤,低声道:“霜月!” 林霜月却飘然转身,横捧长剑,直送到他眼前,低声道:“我适才都见了,你身上还缺一把佩剑!”跟着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幽幽道,“剑狂之子,怎能无剑?”卓南雁知道林霜月的xìng子骄傲而害羞,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真需要不小的勇气。他却不愿让林霜月僵在这里,而“剑狂之子,怎能无剑”这八个字,更让他心底腾起一股豪气,翻掌便将长剑接住。 二人四目jiāo投之际,卓南雁瞧见她那近乎透明般的玉靥上流动着两抹微红,明如秋水的美眸中却闪着一层妩媚的清波,胸中登时一dàng,忽然觉得心内正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林霜月却觉着一阵害羞,将长剑直送入了卓南雁手中,慌忙转身回坐。阁中立时又dàng起阵阵嘈杂之声,有人惊奇,有人佩服,而方残歌、雷青焰诸多少年才俊,心底却是酸溜溜的一片。 便在此时,蓦地只听有人扬声高叫:“且、且……且慢!”声音未落,一人身形电闪,疾落到卓南雁身前,五指暴吐,直向长剑上抓去。正是南宫世家的二先生南宫禹。罗雪亭神色一冷,正要出言叱喝,忽见卓南雁脚下微错,南宫禹这招“懒龙抱珠”登时抢空,罗雪亭心中一动:“这怪异少年平白无故地得此名剑,必然引得众人妒忌,南宫禹这一出手,正好让众人瞧瞧他的身手!” 南宫禹一抓走空,心中更恼,口中叫道:“你、你有没有……本事得、得剑,可、可得过我……这关!”他口中磕磕绊绊,双掌却快如狂风,这一句话的功夫,“玉龙垂尾”、“乘雷而起”、“扶摇九霄”连环三势,已脱手而出。林霜月秀眉一挑,便待拂袖而起,罗雪亭却低笑一声:“不必急八五八书房,他应付得来!”却见卓南雁身子有若行云流水般地一个疾转,南宫禹这三招急攻,竟全给他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容避过。 “这南宫禹武功虽高,却是xìng急如火,只有惹得他心头火起,才能一战而胜。”卓南雁闪退之间,心念电转,当下将龙虎玄机掌法中的一招“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施展开来。这一势取意“洗练品”,虽为避敌妙招,但空幻灵动,每一招都是似避似接,闪中寓攻。 卓南雁左掌斜捧长剑,右掌当胸,在阁中绕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圈子,趋避之间,双目却咄咄如电地直盯着南宫禹,目光中尽是挑战之意。南宫禹连攻几招,都被他从容避开,给他眼神一激,登时怒气勃发,狂啸一声,宛如苍龙长吟,袍舞爪飞之间,带起阵阵疾风,“擒龙手”的最后七招已然一口气地急攻而到。 众人眼见须发皆张的南宫禹似是身化怒龙,铁爪舒卷开阖,dàng起如山爪影,无不骇然变色。但奇的是卓南雁仍不出手,连使“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乘月返真”三势,身形飘忽,捉摸不定,真如潭映春山、镜照明月。群豪瞧得心神摇曳,竟连喝彩也忘了。阁内一时只听得南宫禹一声猛似一声的呼喝之声,满厅烛火给他奋袂狂舞带起的掌风扰得忽明忽暗,更增威猛声势。 瞬息之间,南宫禹急攻了七招,卓南雁脚下转了四五个圈子,才将这七招堪堪避开。但南宫禹这七招一招猛于一招,二人的距离也是一招近于一招,到得最后那招“鹤腾龙伏”施展开来之后,两人已然间不容尺,呼吸相闻。这“鹤腾龙伏”刚柔并重,实为南宫禹毕生功力所聚,爪风dàng起,引得卓南雁衣袂长发,齐齐向后飞起。 “给你!”卓南雁忽地低喝一声,扬手便将长剑向南宫禹抛出。南宫禹眼见那样式高古的长剑直向自己怀中送来,霎时心中大喜若狂:“这小子武功虽怪,却终于抵不住我这一轮疾攻!”双抓疾翻,紧紧扣住了剑鞘。便在此时,卓南雁的双掌翩然施出,正是那招“俯拾即是,著手成春”。这一招举重若轻,自然流畅,南宫禹才抓住宝剑,心头狂喜之下,猛觉胸前一麻,已被卓南雁扣住了胸前要穴。本来他武功奇高,若真是全力一战,未必便输与卓南雁,但大怒大喜之下,心神微松,登时为卓南雁所乘。 南宫禹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双掌酸麻,长剑直向地上落去。卓南雁不等长剑落地,单足轻挑,长剑在空中潇洒地翻了筋斗,平平落在了他的手中。这几招兔起鹘落,自南宫禹以七招疾攻,到卓南雁施展巧招破敌,都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众人瞧得心旌dàng漾,顿了一顿,才忍不住震天价叫好。 罗雪亭更是喜得如饮醇酒,缓步上前,单掌在南宫禹肩头轻拍,笑道:“老弟,这一回又当如何?”内力到处,南宫禹穴道自解。这时候南宫世家这位二当家的,脸色紫红一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罗雪亭目光如电,却向卓南雁扫了几眼,忽然大咧咧地笑道“南雁,你年纪轻轻,怀此名剑,为天下武林所妒,反为不祥,不如还将此剑献给老夫!” 罗雪亭一直息事宁人,此刻却忽向自己张口索剑,卓南雁心中微觉奇怪。但他本也无意此剑,便将长剑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道:“此剑本为石镜掌门送给堂主的寿礼,晚生也正好借花献佛!”罗雪亭眼中闪出一片赞许之色,慨然道:“好!旁人送的寿礼我可以不收,小老弟独占鳌头,我这寿星佬说什么也得领你这份情!”接过长剑,命二弟子孙残镜将长剑收起。 当下摘星阁内筵宴重张,群豪归座。罗雪亭要卓南雁来坐在首席,卓南雁推辞不过,却道:“那便让晚生的结义兄弟一同过来!”罗雪亭听得这武功奇高的少年还有一位兄弟,更想见识结纳一番。刘三宝喜滋滋地走上前来,跟卓南雁一并坐上首席,登觉扬眉吐气。众人想不到卓南雁这样矫矫不群的人物竟会跟这样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义结金兰,心下更是暗自称奇。 当下卓南雁便在林霜月身边坐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不知怎地,林霜月的神色已回复了往昔的冷傲淡漠,对他更是一派冰霜。推杯换盏之间,他不住向林霜月望去,却见林霜月倒跟罗雪亭、莫帮主几人略略应酬,但那双美眸却连瞅也不瞅上他一眼,卓南雁心中不免泛起阵阵轻愁。 南宫世家和霹雳门适才铩羽而归,这时不免落落寡欢。石镜先生、丐帮莫帮主却是喜形于色。席间辛弃疾纵论天下大势,众人不免感慨万千,罗雪亭更是极倡江南武林四海归心的大义,莫帮主和石镜先生高声附和,南宫禹和雷青焰虽然神色漠然,却也没有明言抗争。 酒过三巡,罗雪亭忽向卓南雁道:“小老弟,你随我出来一趟!”领着卓南雁的手,走出摘星阁。夜幕深垂,浩瀚苍穹上只挂着几颗疏朗的微星,便显得格外寂寥。那一轮皓月早升起来,清亮得似是刚给天河的水洗过。两人兀立在玄武湖畔,摘星阁内起伏的笑声隐隐传来,但给对面浩淼的烟波一衬,登时显得渺小虚幻。 良久,罗雪亭才一叹:“老弟,你这身武功很好,尊师是谁?”原来棋仙施屠龙归隐庐山多年,传给卓南雁的剑法掌法,又加上了不少近年悟得的新招,便连罗雪亭的如炬法眼,也没瞧出他的师承派别。卓南雁倒不再隐瞒,将数年前易怀秋写给罗雪亭的书信递了上去。 “风雷堡易怀秋?”罗雪亭借着些微的月色,瞧见了信封上的刚劲挺拔的几个大字,立时一惊,展信细读,更是双手发抖,颤声道:“你、你竟是卓藏锋卓盟主之子?”卓南雁默然无语地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的明教火焰纹身。 罗雪亭盯着他胸前闪耀的火焰,眼中光芒如电闪动,沉沉道:“英雄有后!苍天有眼!”蓦地仰头大笑,老眼内泪花涌动。 卓南雁叹道:“当年风雷堡被龙骧楼袭杀,晚生受易伯伯嘱托,本当来投奔堂主,后因机缘巧合,被师尊施屠龙收为弟子……”当下便将当年遭遇简要说了,谈及易怀秋惨死,厉泼疯遭劫,他虎目之中登时又迸出精光,一字字地道,“晚生这便要去一趟龙骧楼!” 罗雪亭沉声道:“你要去救厉泼疯?”卓南雁点头道:“晚生更要给易伯伯报仇雪恨!”易怀秋眼中精芒乍闪,道:“你要刺杀完颜亨?”眼见卓南雁凝立不语,他才徐徐叹道,“你武功虽高,但要对抗‘沧海龙腾’这天下第一人,却还远远不及!”卓南雁却道:“要杀一人,未必全靠武功。”罗雪亭向他深深凝视,道:“你要潜入龙骧楼?” 一阵微风拂来,那轮月在舒卷的片云中忽隐忽现,湖上银光闪烁,便多了几分凄然迷离之色。卓南雁长吸了口清冷的夜气,道:“终究要试试!” “那只是一条死路!”罗雪亭的话语霍然变得冷冰冰的,仰头望着月亮周围那层白晕,叹了口气,才慢慢道,“日晕而风,月晕而雨,明日只怕要有一场风雨啊!”一语说罢,蓦地振衣而起,大步流星地向摘星阁走去。 “久闻雄狮堂主苦撑江南武林危局,对抗龙骧楼多年,为什么我说出要卧底龙骧楼,他却忽然变得如此冰冷?”卓南雁望着这位气吞斗牛的老盟主飘然走远,心中蓦地腾起万千疑思。他一个人伫立湖边,眼望着银波流淌,心底觉得百无聊赖,暗道:“难道我来这里,竟是来错了,罗雪亭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辈?”回思初遇此人,这罗雪亭或是豪气千丈,或是出言诙谐,却是个心雄万仞、难以揣摩的奇人。 怔怔地立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听得一缕柔和的箫声随风飘来,卓南雁猛一回头,却见铺满银色月光的覆舟山顶却有一袭窈窕的白影,正自抚箫而吹。“霜月!”卓南雁双目一亮,立时腾身而起,直向山顶掠去。 覆舟山不算高,以卓南雁的绝顶轻功,更是片刻就掠了上去。但这片刻功夫,卓南雁还是觉得好长好长。林霜月正悄立山巅,虽只让他看到半张侧过去的俏脸,但雪裳霜袂,云鬓风鬟,借着月色,已觉丰神绝代。在他眼中,只因林霜月在,这满天的月色,蓦然都清亮明丽了许多。 自他向山上掠来时,那箫声便倏忽低了下来,在夜空中若断若续,伴着柔柔风声和溶溶月色,更显得说不出的轻婉柔媚。卓南雁立时呆在那里,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箫声,这样的月色,不正是妙绝人天的一袭梦境么?他凝立山顶,竟不敢稍动,只怕自己略一莽撞,便惊破了这美梦。 过不多时,那箫声终于渐低渐息,余韵却在山顶袅袅不绝。卓南雁轻叹一声:“此曲只应天上有,月牙儿,再吹一曲成么?”林霜月才回眸望了望他,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将用箫声唤你过来。再吹一曲,便会招来些不相干的俗人了。”这时她转过头来,借着皎洁的月色,那流波美眸宛如两汪给初月笼照的清泉,水波月华在那里盈盈闪烁,美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之气。 卓南雁见她脸上虽然还笼着一层高傲矜持,但神色间已不似席上那样冷漠,忍不住轻笑道:“适才席上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那么冷冰冰的?”林霜月嗤的一笑:“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都是这般冷冰冰的么?”两人自幼相处时,都是毫无拘束,此时久别重逢,反倒各自有些矜持。直到林霜月这破颜一笑,二人才拘束顿消。 眼见她那娇靥上雪肤娇嫩细润,便如刚刚绽开的白莲花瓣,卓南雁不由呆了一呆,忍不住痴痴道:“月牙儿,你……你好美!”林霜月玉面微红,嗔道:“几年不见,一见面便这么胡言乱语!”顿了顿,才问,“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 当下二人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絮叨起往事来。果然卓南雁走后不久,林逸烟便即出关,这位明教日尊教主却从来都对自己的侄女甚是宠爱。他出关之后,眼见林霜月苦修“金风雨露功”之后武功精进,大喜之下,竟将她收为弟子,这一来林逸虹便再不能为难女儿。 林霜月得了“洞庭烟横”亲传武功,功力自是突飞猛进。而林逸虹修炼神功有成,出关之后,自然野心勃勃。这一回林霜月奉教主兼师父之命亲来建康,一是要崭露头角,二来便是要给潜伏多年的明教扬威。行到建康,正好瞧见南宫禹一行,林霜月恼那南宫禹不可一世,便巧施手段,盗了他的宝剑。 卓南雁想起林霜月逼着南宫禹自认去勾栏买笑一事,忍不住脸含笑意,便又问她,适才为何抛出宝剑,故意惹得石镜先生和南宫禹当庭相斗? 林霜月皎洁如玉的脸上立时浮出一丝忧郁之色,叹道:“这也全是师父的主意。他心内素来瞧不起江南各派武林,常说,他们乱成一团,才有咱们的机会!”卓南雁哦了一声,对林逸烟的话颇不以为然,但想到适才林霜月的精妙武功,心内又不禁替她万分欢喜,拍着腿笑道,“原来是林教主亲自传你的武功,怪不得这么厉害!连罗雪亭都没口子地夸你,生女当如林霜月,生子当如卓南雁!” 林霜月晕生双颊,呸了一声,道:“又来胡说了,罗堂主可没说那后一句话。”她xìng子害羞,怕他接着胡缠下去,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道,“除了我,给教主收为弟子的,还有一人,你猜是谁?”卓南雁愣了一愣,忽道:“难道是余孤天?” “真有些鬼机灵!”林霜月美目流波,笑道,“你这天小弟不能言不能语的,其实也是绝顶聪明,给教主收为弟子后,更是刻苦练功,进境神速。但半年之前,余孤天却借巡查各处分舵之机,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讯。” 卓南雁听得余孤天竟独自逃出了明教,心头一震,想起余孤天那古怪的眼神,不由道:“这天小弟其实也是个怪人,心底也是藏着万千心事的,可惜咱们却全然不知。”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令堂找到了么?”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住,慢慢垂下头来,幽幽道:“只怕娘再也找不到了!我猜,也只有师父知道娘在哪里。”想到童年时看到的那一幕,脸上蓦然一红,暗想,“师父收我作徒弟,是不是也为了娘的缘故?其实师父和爹爹心里,似乎装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哎,我……我又何必去知道!” 卓南雁听她言语愁苦,也不便深问,便即转开话题,说起自己在庐山的岁月往事。这几年绝顶深林的静修岁月本也无甚波澜,但他要逗她开心,故意说得俏皮写意,庐山的清风冷雪、浓雾急雨的诸般情形和练功中的各种艰辛给他添油加醋地说起来,倒听得林霜月饶有滋味。她闪着那双明澈的美眸静静倾听,渐渐地愁云渐去,不住格格娇笑。 听他说起自己内伤已愈,林霜月双目一亮,纤纤素手抚弄着那把玉箫,笑道:“好啊,你的伤全好了,这把冷玉箫想必也没什么用了。”卓南雁一愣,问:“什么冷玉箫?” 林霜月白了他一眼,道:“我一直惦记着你的热病,谁象你,早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这冷玉箫是师父的至宝,乃东海万载冷玉所制。我听说这东海冷玉能定气凝神,专止诸般热dú,便苦苦要了来,预备着送你的,可是你这时想必是不稀罕了。” 卓南雁听得心中发热,忙道:“谁说我不稀罕!”似是怕她反悔,一把抓过玉箫来,却见那箫通体玉白润泽,尾部却有一条暗红的纹理,俨如美女樱唇留下的印记。他抚着那玉箫,只觉入手清凉沁人,忍不住轻声道:“只要是你给的,无论甚么,在我眼中,都是宝贝!” 林霜月脸上光彩流动,素手握住玉箫的另一端,轻声道:“那你过得十年八年,还会当它是宝贝么?”卓南雁心中发热,眼见她那抚着玉箫的春葱五指,说不出的细润白皙,几与那雪白的玉箫颜色融于一体,忍不住一把握住了,沉声道:“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宝贝!”林霜月芳心微颤,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幽幽道:“这些年来,我好想你!” 卓南雁只觉手中的那春纤玉手,细腻温软,听了这话,更觉心中热潮翻涌,摩挲着那柔荑,轻声道:“月牙儿,一年之后,我必来娶你为妻!咱们一起啸傲云霞,再不分开!”林霜月美眸溢彩,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娇羞无限。只是他的话太过火辣直白了,扰得她的芳心噗噗乱颤,甜蜜、娇羞和憧憬一起涌来,竟让她想不起说什么是好。 望着这张似是蕴集了百花精魄的娇媚面庞,卓南雁心中忽地一阵发热,只想带着她远远避开这纷乱的浊世,什么恩仇大怨、家国纷争,统统抛在一边。但这念头只是略略一转,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沉沉道:“等我一年功夫,只要我还能活着从龙骧楼回来!”林霜月的素手微微一抖,芳心霎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颤声道:“你……你当真要去龙骧楼?” 卓南雁缓缓点头。他xìng子沉实,心底越是激情澎湃,外表越是拼力压抑,想到此去龙骧楼凶险难测,胸中涌动的热潮也渐渐止息。林霜月见他说得毅然绝然,声音也惶急起来:“那沧海龙腾是个厉害万分的人物!师父那样目空天下的人,谈起他,也是带着三分忌惮,三分佩服。你、你何苦前去犯险?”卓南雁的眉毛皱了皱,淡淡道:“我答应过厉大个子,要去救他,更要给风雷堡的众多兄弟,报了这血海深仇!” 林霜月转头向他深深凝视,柔声道:“为了我,你能不能不去?”卓南雁身子一震,眼见那双明眸蕴着一抹娇羞和一抹浓愁,更有款款深情,心中波澜起伏,猛然挥手,便将她搂入怀中。林霜月啊的一叫,微微一挣,但觉卓南雁的臂膀坚硬如铁,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涌来,她的娇躯立时微颤起来,芳心内似有一只小鹿乱撞,便软倒在他怀中。 软玉在怀,更有一股似花似露的甜香自她秀发内和衣领间幽幽传来,卓南雁愈发如醉如痴。她一触到他火热宽阔的胸膛,却觉羞不可抑,嘤咛一声,抬起头来,道:“我好怕你答应啊,我不想让你有丁点闪失!” 这娇声轻唤,立时将卓南雁从迷醉中警醒。他昂起头来,大口吸着清凉的湖风,缓缓摇了摇头。 林霜月怔怔瞧他片晌,忽觉心底无限黯然,轻轻自他怀中挣出,明艳绝lún的脸上愁绪更浓,淡淡地道:“我也真是傻,你何去何从,跟我何干?你要去哪里,便也由着你吧!”卓南雁一愕,不知她为何刹那间冷了下来。他虽然聪明绝顶,却对小女儿的细腻心思丝毫不晓,还不知道自己适才毅然决然的言语竟已大大伤了林霜月的芳心。 瞧着他那呆愣愣的神色,林霜月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恼意,明眸yù掩,幽幽道:“反正我心底的忧愁烦恼,人家是一丝一毫地也不放在心上!”说罢昂首望了一样天心皓月,似是要把满空朦胧凄美的月光一起收束心底,幽幽叹道,“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今晚能与你一会,我……我已很是欢喜!”蓦地雪袖一拂,转身便向山下行去。 “月牙儿,”卓南雁眼见她凄然转身之际,长长的睫毛上珠光莹闪,忍不住叫道,“你要到哪里去?”林霜月却不答,窈窕的身影飘然几晃,便落到了山腰,隔了片刻,却有一丝叹息在空中远远传来:“可要记着照顾好自己,更要记着你的话!”卓南雁抢身上前,却是空山余音,芳踪已渺。他听那声音娇柔凄婉,如怨如诉,心中立时一阵刺痛,手抚那温凉的玉箫,浑身突突发抖,心底的悲痛忽然无可抑制地膨胀起来。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九节:龙韬奇诡 天下谁雄 便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绝色佳人,软语哀求,你这厮竟不为所动,真真是铁石心肠,绝情无义!” 卓南雁不想有人悄没声息地到了自己身后,大惊之下,斜斜跃开一步,却见罗雪亭双手背后,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卓南雁双眉一拢,怒道:“你这贼老头,身为武林宗师,怎地却偷偷摸摸地窥人隐微?”恼羞成怒之下,出言毫不客气。 罗雪亭却捻髯笑道:“是么?老夫要怎样便怎样,可从未觉着自己是狗屁劳什子宗师,”说到这里,笑容一敛,声音霍地低下来,“况且派人潜入龙骧楼,那是何等艰险之事,老夫怎能不小心谨慎?” “潜入龙骧楼?”卓南雁心内疑惑,低声道,“愿闻其详!” 罗雪亭叹道:“你可曾听说过武林三大禁地之说?”卓南雁微微点头,道:“江湖传言,当今武林,以无极诸天阵、九幽地府和海外逍遥岛为三大禁地,擅入者有去无回。”罗雪亭笑道:“不错,这三处禁地各有其深险难测之处,但若说真正的禁地,这三家可都比不得金国龙骧楼!” 他仰头望了望头顶明月,似乎深陷沉思,顿了许久,才道:“十几年来,龙骧楼一直在与我江南武林争斗之中稳占上风。自完颜亮篡位登基之后,龙骧楼先是隐忍了半载,随即龙骧楼主完颜亨却忽然得了金主完颜亮的重用,龙骧楼也自南阳被召回金国京师,其势愈发咄咄逼人!” 谈及龙骧楼,卓南雁心底的情丝烦恼渐渐消散,急道:“怎么,龙骧楼已被召还金国京师?”罗雪亭道:“想必你还不知,完颜亮素怀异志,篡位之后,看中了当年的燕京俯视中原的险要形势,便将金朝京师自偏处一隅的上京迁到了燕京,号为中都。过了不多时日,便将‘沧海龙腾’完颜亨及其所率的龙骧楼调回中都。” 卓南雁点了点头,心内若有所思:“这金主完颜亮登基不久便将都城从旷野偏僻的上京迁到中都燕京,虎视中原,其志不小!”罗雪亭又道:“龙骧楼迁到中都之后,更加锋芒毕露,侦骑四出,遍及天下,除了咱们大宋,便连西夏和吐蕃,也全在其监视之下。”说到这里,他声音愈发低沉。其实他武功早趋化境,心识展开,方圆数里的风吹草动,全在他心神笼罩之内。但此刻渐渐说到正题,仍不禁小心翼翼。 “数月之前,我得了密信,龙骧楼正自暗中筹谋一场名为‘龙蛇变’的惊天密谋,若得顺当施展,我大宋必然损失惨重。只是这‘龙蛇变’之谋到底详情如何,我们却全然不知!老夫早想派人潜入龙骧楼,只是这卧底龙骧之人,非但要武功高超,更要智勇双全,心xìng坚忍,却要我到哪里去寻?”说到这里,罗雪亭不禁连连叹息。 卓南雁早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激将之意,但仍是忍不住长笑一声,道:“堂主,南雁愿往!”罗雪亭沉声低笑:“卧底龙骧楼,本为九死一生之事,但你武功过人,胆气和机智更远在常人之上,自你巧破剑阵,大胜南宫禹之后,老夫便相中你了!只是这事委实干系重大,老夫可不能草率而定。适才我便暗中‘偷偷摸摸’地窥了你的隐微,呵呵,果然心如铁石,是个能成大事的好汉子!” 卓南雁这才知道,为何这武林宗师偏要暗中偷看自己,想到和林霜月的柔情细语全给他瞧在眼内,面红耳赤之余,又暗自庆幸:“霜月脸皮忒薄,亏得不知这老头在一旁窥探,不然只怕要羞死了。嘿,这古怪老头子,豪迈得离了谱,也真是丝毫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内。” “老夫还要罗嗦一遍,”罗雪亭说着向他深深凝视,“你再好好想想,当真甘冒千难万险,身入龙骧楼,刺探龙蛇变之秘?”卓南雁凛然不语,却将头重重一点。 罗雪亭目光灼灼地盯了他片刻,忽然俯身向他叩头而拜。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搀扶,但触手之间,只觉这老头子浑身犹如铁铸,难以撼动分毫。他忙要身跪倒,罗雪亭却出指如电,在他双膝上一扫,卓南雁登觉双腿僵直。罗雪亭却道:“我这可是替大宋百姓给你磕的头,你不得避让!”不管不顾地给他砰砰连磕了三个头,才翻身站起。 他才一起身,卓南雁便觉膝间穴道上的微麻之感已一闪而逝,心内愈发佩服这罗雪亭内劲收发委实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微一凝思,忽道:“堂主既然已知道了这龙蛇变的来由,想必龙骧楼内已有了咱雄狮堂的内应?” “不错!”罗雪亭点了点头,面色愈发凝重,道,“他潜入龙骧楼已有三年,半年之前,他给我传来了最后一个消息,便提到了这龙蛇变之秘!但自那之后,他便忽然杳无音信。我猜他若非已遭不测,便是落入一个极大的困境之中。这也是我派你潜入龙骧楼的另一个缘由!” 卓南雁问:“那人是谁?”罗雪亭缓缓摇头:“一别三载,他在龙骧楼内用的姓名,位居何职,我已全不知晓!”眼见卓南雁满面惊讶之色,便淡淡一笑,“每一次他给我传递密讯,都是经过两三道人手辗转传来,这密讯上若是写明他在龙骧楼内的姓名职位,万一落入龙骧楼之手,他岂不就呜乎哀哉?” 卓南雁点了点头,道:“那他生得什么模样,年岁多大?”罗雪亭蹙眉道:“他岁当壮年,模样却是普普通通,便是让你看得两眼,再混入人群,你也未必能再认得出来!况且他冒险投入龙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楼,胡须、口音、衣着,必然早已大变。” “这可奇了,”卓南雁不禁苦笑起来,“那你让我如何跟他相认?”罗雪亭目光骤然一闪:“他名字可变,外貌可易,但武功却变不得!这便是他的独门武功,梦回神机爪!”身子霍然跃起,大袖翻飞,双手化掌为爪,一路精妙爪法施展开来,抓、戳、扫、勾,忽而曼妙飘逸,忽而又诡奇狠辣,看得卓南雁目眩神驰。 罗雪亭一路爪法使完,又给卓南雁细细讲解了几招精妙招式,才道:“这是他家传的拿手武功,江湖之中也只他一人习得。你识破他这爪法之后,便可跟他说出接头切口,‘三更惊回千里梦’,他便该答,‘头白弦断少知音’!这两句诗化自岳少保的《小重山》,乃是三年前我跟他离别时所作,既是赠言,又是给他特制的切口,便是残歌他们也不知晓。” 卓南雁一一记下。罗雪亭又道:“天色太晚了,咱们速速回去,免得旁人生疑!” 摘星阁内众人剧饮方酣,兀自热闹非凡。卓南雁四顾之下,果然不见了林霜月的倩影,知她必已离去。卓南雁心底才生出一种隐隐的痛楚:“她这么骄傲任xìng,给我硬邦邦地回绝了,心内不知如何难受,她……她还会不会再搭理我?”登觉眼见的诸般热闹,全成了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虚幻之物。 一时群豪尽兴痛饮,半夜方罢。卓南雁更是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当晚他和刘三宝兄弟二人便给请入雄狮堂内安歇,卓南雁给刘三宝搀到了床上,便即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卓南雁忽听窗上响起啪啪的三声轻响,他一惊而起,飞身跃出,却见前面有道身形快如疾风,一闪而逝。卓南雁提气急追,这些年来他随着施屠龙屡攀绝顶,轻身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九宫炼气局的内劲展开,当真快若风驰电掣。但任是卓南雁如何奋力疾奔,前面那人却总是离着他那般远近,远远瞧着,那人举步落足悠闲自若,但身法却快似仙人御风,就如一道青烟般在前面忽隐忽现。 二人一先一后,绕着雄狮堂转了两个圈子,那人霍地止住脚步,回过头来,却是罗雪亭。卓南雁立时凝住脚步,两人对望一眼,不禁齐声大笑。罗雪亭见他疾奔疾停之下,依然笑得欢畅自如,点头道:“很好!这份机灵明白,还有这手轻功,危急时刻,或能救你一命!你跟我来。”领着他走入后花园。 朝阳藏在灰蒙蒙的云蔼中,没有一丝亮色,时辰还太早,后花园中一片悄寂。罗雪亭举头望了一眼昏溟的日色,沉沉道:“我知道,你必要问我令尊当年遇难的详情!”卓南雁的目光在晨风中乍然一紧,直直盯了过来。罗雪亭道:“当年秦桧初掌大权,祸害忠良,四海归心盟几日之间风流云散,令尊心灰意冷之下,萌生退意,便携着你母子和几大部属飘然远隐。嘿,他xìng子刚硬,也不与我商议,只留信一笺,说他不忍看江南涂炭,要北上隐居中原。我得讯之时,还不知他一家已在悄然远赴风雷堡的途中。我找他不到,却得到紧要密报,秦桧爪牙已和金国权贵联手,正要对他下手。秦桧遣来的是号称‘吴山鹤鸣’的大内绝顶高手赵祥鹤。自金国远途赶来的,却是大金国的不世高手、龙骧楼主完颜亨,原来这次联秦灭卓,全是完颜亨的全力筹划……” 卓南雁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道:“完颜亨身为金国权贵,竟敢来我大宋厮杀?”罗雪亭冷笑一声,愤然道:“那又怎样?其时赵构那皇帝佬一心与金国议和。为了议和,不惜让秦桧那狗贼以宰执之尊,代替皇帝向金使跪拜行礼。那时宋金之间和议将成,总有金使汹汹而来,气焰好不嚣张。完颜亨便是赶到大宋来杀人放火,秦桧自然也会百般迎奉。何况完颜亨这回要杀的这人,却是秦桧的眼中钉,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卓藏锋!”卓南雁低叹一声,不再言语。 “我素闻‘沧海龙腾’完颜亨的大名,大惊之下,急忙设法阻拦。只是那时江南武林也给秦桧挑唆得乱作一团地自相厮杀,却无人响应!老夫纵马狂奔了一夜一日,生生累死了我那匹宝马雪狮子,却终于在道上拦住了完颜亨!我跟他一番厮杀,自黄昏直杀了整整一夜。”罗雪亭说到这里,眼中精芒乍闪,“呵呵,那晚无星无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一战斗智斗力,老夫至少有八次机会死在他手上,好歹还是一次次地险中得脱,真可说是九死一生。那实在是老夫平生最惊最险,却又最为快慰的一战!” 卓南雁听他说得豪气横飞,心中也涌起阵阵热潮,暗道:“不知那是怎样的一战!而罗堂主如此目视霄汉之人,也对完颜亨又敬又佩,这沧海龙腾,更不知是何等样人!” “激战一夜,天光大亮之后,我终于拦他不住,给完颜亨从容逸去。“罗雪亭说着怔了一怔,似是倏忽间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薄溟,摇头苦叹道,“凭我那时的本事,也实在难以胜他。但经此一战,完颜亨真气大耗,三五日内,必然无法再战剑狂卓藏锋。后来听说你母子均是身子病弱,令尊卓藏锋闻得南宫世家藏有疗伤圣yào千载仙芝,便命手下护送你母子继续赶路,自己独自去南宫世家取yào。”他说的这些,卓南雁已自厉泼疯口中听过。他知道后面的才是父亲生死之秘,登时凝神静听。 “数日之后,听说卓藏锋顺顺当当地直闯到了南宫世家,后来他们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卓藏锋将南宫世家杀得天翻地覆,却也没有取得仙芝。我知道完颜亨必会跟去南宫世家,寻机出手,便也急急赶去,不想却在天柱山下遇到了‘吴山鹤鸣’赵祥鹤,”他的老眼中登时星飞电闪般地迸出一蓬光来,冷笑道,“那是老夫第一次跟这秦桧鹰犬jiāo手!”卓南雁听他言语冷肃,忍不住问:“谁胜了?” 罗雪亭脸上肌ròu牵动一下,沉沉道:“就算是我吧!”跟着又狠狠摇头,“就算个屁!这厮好不jiān猾,跟我拼杀半日,便假装不敌,狗一般地跑了。原来他只要困我半日,使我难以分身前去相助卓藏锋!呵呵,说到武功,这厮的控鹤手、空穴来风劲法都是当世一绝,说到机智,也是谋深虑远、统御群英的第一等人选,可就是让老夫厌恶无比,想必他为人卑劣的缘故! “而就在此时,卓藏锋杀出南宫世家之后,正遇上精力已复的完颜亨。因了赵祥鹤这一阻,我无缘得见归心盟主和龙骧楼主这绝世一战。据说他二人在渺无人踪的绝顶峰头激战了两日两夜。可惜龙骧楼主完颜亨后来从不与人说起那一战,天下之人,便谁也不知那一战谁胜谁负!但自那惊天一战之后,卓藏锋便即不知所踪……”卓南雁见他叹息不语,急道:“那后来如何?我爹爹,便再没有讯息了么?” 罗雪亭举头望着晦暗的苍溟,黯然道:“没啦!后来传言甚多,但我一一细查,却全是无稽之谈!剑狂卓藏锋,真真就如一股狂风,在世间打个旋便飞走了,不知所踪,更没留下丁点痕迹!而当初他留书与我,也只说是避居中原,却未说出风雷堡这详细地方,多年来我一直苦寻你母子踪迹而不得。若非今日亲见了你本人和易怀秋的书信,还当你一家三口均已遇难!” 卓南雁登时愣住。一十六年前,就在自己不足三岁的时候,沧海龙腾、吴山鹤鸣、狮堂雪冷和自己的父亲剑狂卓藏锋,这四大绝顶人物竟进行过一连串惊世骇俗的连环激战,而最终的结果,却是父亲的杳无踪迹。他心内却还燃着一丝儿的亮光,轻声问:“既然没见我爹爹的踪迹,那说不定他还在世间!”罗雪亭颌下花白胡子抖了抖,虎目之中莹光闪烁,道:“或许是吧……但若令尊真在世间,以他风骨,岂能深隐一十六载,不见自己妻儿?” “完颜亨,原来都是完颜亨的算计!”想到待自己最亲热的易怀秋、季峦和父亲之死全与此人相关,卓南雁蓦地仰天笑道,“龙骧楼,我又焉能不去?”罗雪亭冷电般的目光却倏地shè了过来,沉声道:“你可万万不要忘了,此去龙骧,是刺探龙蛇变之秘!若是贸然出手行刺完颜亨,反而坏了大事!”卓南雁本觉胸臆间热血如沸,听了这话,瞬息间便冷定了下来,低声道:“那我何时起身?” 罗雪亭目光四顾,低声道:“就在明晚!”当下便给卓南雁细细讲解龙骧楼诸坛口中的厉害紧要角色,卓南雁一一铭记在心。沉了沉,罗雪亭又道:“那一战之后,我无日不在暗中思量揣摩完颜亨的武功。这十几年来,虽无大成,却有小得!我这便将新悟得的六阳断玉掌传授给你!这掌法只有三招,未必比棋仙施屠龙传你的功夫高明,但阳刚劲猛,到了点子上或能救你一命!” 卓南雁听这武林宗匠巨子说要传授自己武功,眼光登时一亮,忽闻身后传来细微之极的两声脚步,正要回头,却听罗雪亭叫道:“方老三,你来便来了,怎地还偷偷摸摸的?” 山石后立时闪出方残歌俊朗而又尴尬的一张笑脸:“师父,这六阳断玉掌可是您近年所悟的绝学,弟子几次想学都学不成,呵呵,这时终于有缘一窥全豹!”罗雪亭嘿嘿笑道:“我不传你,是因你功力不够!既然如此,你便在一旁瞧瞧也成!”说着双掌缓缓翻转,他本来干巴瘦小的一个老头,这时蓄势待发,却给人一种壁立万仞的逼人气势。猛见罗雪亭身形游走,掌势起伏,已将这掌法仅有的三招“断流势”、“玉碎势”、“无争势”,依次施展开来。 卓南雁知道,六为阳极之数,单听这六阳断玉掌的名字,便知必为阳刚之极的掌法。但奇的是只见罗雪亭大袖轻舞,掌势挥洒,但他进退盘旋之间竟没有任何风声,便连脚下的青草落叶都没有一丝抖动。待他三招使完,微微一沉,身旁两块瘦硬挺秀的假山岩石忽格格作响,蓦地坍塌下来,化作一片碎屑残沙。卓南雁和方残歌二人目瞪口呆,想不到这样无声无息的掌法却能有如此威力,当真至阳至刚,沛然难御。罗雪亭却叹道:“只因这掌法太过刚猛,一经施展,极为耗损内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不可用!”当下便将这三招精义仔细教导。 这三招掌法势道沉雄,“断流势”含截江断流之意,“玉碎势”取意玉石俱碎,“无争势”则寓意此招一出,天下再无纷争。方残歌练到第二招“玉碎势”时,便觉胸闷气沮,但他却不肯半途而废,再勉力修习那第三招“无争势”,使到中途,忽觉丹田气息翻涌,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罗雪亭反手拍在他背后夹脊穴上,内力到处,方残歌浑身气血一定,才立身站稳。罗雪亭长叹一声:“早跟你说了,你内力不足,强练此功,有害无益!快快静坐调息。”方残歌再也不敢逞强,缓缓坐下,才觉气血渐渐凝定。 六阳断玉掌的精要,全在内力流转和使力运劲。罗雪亭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不由令卓南雁如痴如醉。他自身已积聚了数十年的充沛内力,练这六阳断玉掌却还稍觉从容,半日之间,终于将这三招掌法演练纯熟。猛听他长啸一声,双掌盘旋,已将这三招从头施展开来,劲气舒张之间,宛若怒龙天降,地上碎石乱屑如遭狂风吹袭,起落不定。随着他掌上劲气猛然一收,满空乱石忽然齐齐坠地。卓南雁收势之后,也觉气息鼓dàng,额头上的汗珠如水滚下,足见这三招掌法何等艰深耗力。 一扭头,却见罗雪亭在一旁微笑不语,卓南雁忙道:“罗堂主,晚辈这掌法尚有什么不足么?” “你武功已到一流境地,年纪轻轻,已算难得的紧了。”罗雪亭眼中精芒闪烁,沉声道,“只不过却还差着半筹!”卓南雁忙道:“差在何处?”罗雪亭却道:“小老弟可知我这掌法得自何家经典?”卓南雁茫然摇头。罗雪亭缓缓道:“将yù歙之,必故张之;将yù弱之,必故强之……”卓南雁一愣,随即接着念道:“将yù废之,必故兴之;将yù取之,必故与之。原来罗堂主这掌法竟是得自老子的《道德经》。”话一出口,隐隐地又觉得不对,《道德经》力倡柔静无为,罗雪亭怎能从中悟出这等至刚至猛的掌法? 哪知罗雪亭却一笑点头:“正是!那日老夫读到‘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这一句时,心中顿生感悟。所谓‘柔弱胜刚强’,最刚猛的武功,外呈于人的,不是刚,而是柔!”卓南雁心中陡震,似是被他一句之间,点破了自己多年来苦思不解的一个至理。罗雪亭的眼芒紧紧笼住了卓南雁的心神,徐徐笑道:“你差的便在此处!至刚至猛的绝顶武功,必要寓至刚于至柔!” “寓至刚于至柔!”卓南雁觉得那奇异的眼神里似是夹裹着天地间最精微最玄妙的道理,缓缓传入自己心内,霎时只觉自己多年来演武炼功道上yù破不得的一层窗户纸噗的破了,陡然间心有所感,浑身劲气流转,一招“断流势”缓缓挥出。这一掌无声无息,但掌力到处,一块碗大的碎石呼地直向天上飞去。待那块碎石落下,卓南雁急上一步,大袖飞卷,一招“玉碎势”施出,碎石倏忽化为齑粉。 忽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叫道:“好!”却是辛弃疾陪着那乡农模样的青袍老者缓步而来,见了卓南雁这潜流怒飚一般的掌法,忍不住齐声道好。 “嗯,你便是雪亭兄说的那个卓南雁,”那老者走到近前,向卓南雁深深凝视,缓缓道,“武功高强,心机了得,是个能当大用之才!”这老者昨晚还闷声不语,看上去毫不起眼,但此时谈吐之际,目光似有棱角,隐隐有一股叱咤千军的气势。卓南雁心中不由暗自称奇。 “德远公可是轻不许人的,这句‘能当大用之才’自你口中吐出,当真不易!”罗雪亭面闪喜色,转头向卓南雁道,“傻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你想必不知,这位老先生便是闲居永州的和国公张浚大人,我怕他在永州闲闷,暗中接来,到金陵小住几日!” 张浚字德远,是当朝资历甚老的名臣宿将,曾被封为和国公,算来威震天下的岳飞、韩世忠都曾是他的部下。当年靖康之变不久,金兵南侵,高宗赵构仓惶逃至临安,临安卫戍武官苗傅和刘正彦乘机发动兵变,逼高宗退位。时年三十三岁的张浚率韩世忠等人南下勤王,数月之间便平叛苗刘之变,被高宗赵构任为枢密使,年方而立,便执掌朝政。 后来完颜宗弼拥兵十万于扬州,准备渡江决战,张浚长驱赶至镇江,激励将士,从容布阵。完颜宗弼本以为张浚已被贬居岭南,在看到宋将送来的张浚所下的文书之后,才知张都督已到镇江,随即变色退兵。因张浚一生力主抗金,十几年前,便被高宗贬官闲居。 据说张浚离朝贬居的这十余年间,天下豪杰,莫不倾心慕之,便是儿童fù女,也知这张都督的大名。金人十分忌惮张浚,每次金使至宋,都要问一问这张都督安在否,惟恐其又为高宗重用。只因张浚名气太大,深为秦桧所忌,所以昨晚寿宴之上,罗雪亭倒不好跟众人提起他的大名。而张浚久别官场,又非武林中人,席间却也没人认出他来。 卓南雁自幼便常听易怀秋提起张浚,这时不禁双目大亮,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乡农一般的人物便是让金人忌惮无比的张浚都督,急忙过来躬身行礼。几人畅谈几句,登有相见恨晚之感。罗雪亭道:“德远公和幼安老弟都是来去匆匆,这位卓小弟也是身有要事,都盘桓不了几日。何不趁此机会,咱们在此痛饮一番!”众人慨然附和。 方残歌这时长身而起,笑道:“徒儿这便去整治酒宴!”罗雪亭却叫住了他,低声吩咐道:“去将锦云轩的蔡师傅请来!”宋人有文身刺绣的风气,当时管这种为人文身的工匠称做“针笔匠”,锦云轩的蔡师父便是金陵最有名的针笔匠。方残歌不知为何要请这文身工匠前来,但他素来对师尊言听计从,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多问,匆匆去安排下人行事。 众人在园中信步而行,辛弃疾纵目四顾,忍不住叹道:“这园子虽小,却是曲径通幽,雅致非凡,罗堂主心中果然大有丘壑!” 罗雪亭呵呵笑道:“幼安老弟看出了雅致来,德远公呢?”张浚目光徐徐扫过点染在假山小阁间的翠竹长廊,轻声叹道:“或曲或直,谐和均衡,自有法度!雪亭兄一生醉心武学,这园子未必是老兄的手笔吧!”罗雪亭哈哈笑道:“德远公法眼如炬!这园子正是老夫的一位旧友所做,”转头对卓南雁道,“小老弟看出了什么?” 卓南雁的目光也一直在这小巧却精致的小园内逡巡,这时一阵风吹来,眼见一块玲珑的山石前的芭蕉翠竹迎风轻摆,摇曳生姿,忍不住叹道:“晚生不懂园林之道,只觉这一竹一石,都布置得生动自然,便如东坡先生所说的‘随物赋形’,这才尽得天然之趣!” 罗雪亭眼中精芒乍闪,笑道:“实不相瞒,当年这造园之人便曾预言,这园子虽小,却小中见大,日后当有三位奇才,会各依xìng情,从中看出不同的妙意来。呵呵,如今幼安见其雅致,德远见其法度,南雁见其天然,可不正应了他当日之言!” “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人?”张浚掀起重如泼墨的浓眉,道,“那人是谁,现在哪里?”罗雪亭笑道:“德远公又动了爱才之念了么?那人便是风云八修之中的‘易绝’邵颖达。不过这老头子可是十足的闲云野鹤,决不会出来给你做事。当初他是忽然而来,兴之所至,在这金陵盘桓半月,给老夫规划出了这座的一亩园,随即飘然远逸,不知所踪。要找他,可是难得紧呀!” 卓南雁忽然想起,当年自师父施屠龙口中,也听过“易绝”邵颖达的大名,似乎师父的易学多半得自这位奇人,看来这风云八修,个个身怀惊人绝技。 众人边说边行,来到一座竹亭之前。这小亭连同亭内的桌椅,全是以青竹造就,掩映在林石之间,更显青碧悦目。竹桌上已摆了酒菜,竟全是江南小吃,鸭血粉丝汤、五色糕团、桂花鲜栗羹和油焖天目笋,都是精巧细致,只看那鲜嫩之色,便已令人食指大动。 忽听远处有个孩子大声叫嚷:“你姥姥的,这后花园藏着什么宝贝么,你们不让进,刘大侠偏偏要进去逛逛!”正是刘三宝的声音,他半日间不见了卓南雁,闲得无聊,便要进园玩耍,却给罗雪亭的门人拦阻在外。罗雪亭素来喜好孩子,闻言笑道:“你姥姥的,这里面宝贝不少,还不快将刘大侠请上来!”众人大笑声中,自有门人将刘三宝带到亭前。 几人依次坐下,刘三宝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忽地昂头对罗雪亭道:“罗堂主,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钱,造得出这么好的园子?”一句话问得几人全笑出了声。 辛弃疾更是抚掌大笑,连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过,这孩子的话,也是问到晚生的心坎里去啦。”罗雪亭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方残歌朗声道:“辛兄有所不知,家师常道,安民之本,在于丰财!况且抗金大业,更不知要耗费多少钱财。故家师自少年之时便致力财货经营,多年来长袖善舞,自然有些积蓄。眼下建康府三家最大的酒楼,便都是雄狮堂所建!” 卓南雁听得心中一动:“罗雪亭确有真知灼见,这般兢兢业业,不愧是抗金的砥柱中流。嘿嘿,以他的大手眼大襟怀,要想发财,原也容易得紧!”辛弃疾也收起了笑,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晚生来建康的路上,曾听得有两个儒生议论堂主,说罗堂主急功好利,虽然行侠仗义,却也重财重货!哪知罗堂主却是有真学问真xìng情之人,胸中丘壑,岂是妄谈义理的寻常腐儒可得测度!” “幼安老弟谬赞啦!他们说老夫急功近利,那是半点也没错。老夫倒恨自己没有陶朱公三聚三散的敛财本事,给抗金大业多‘搜刮’些钱财!世人胡乱议论,老夫管他作甚!”罗雪亭说着猛一摆手,笑道,“饮酒饮酒!幼安老弟词中圣手,昨夜中秋佳节,难道没有大作?” “倒有一首《太常引》,正要请诸公品品,”辛弃疾xìng子疏放,一笑之后,便朗声吟道,“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好词!”罗雪亭手抚白发,望着张浚笑道,“把酒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这一句虽是稍显伤怀,但用在咱两个老家伙身上倒正是应景!”张浚也点头笑道:“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此句最是大快人心!”传说月中有桂树,辛弃疾此词的下片说乘风直上月宫,斩去树影婆娑的桂树,使人间清光更多,非但气概超迈,更暗指除去朝廷之中的jiān佞,使天下清宁。所以张浚有“大快人心”一语。 “正是!”罗雪亭纵声长笑,“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只这一句,便该浮一大白!”方残歌亲自把盏,给众人将酒满上,便是刘三宝都浅浅斟了半杯。 众人正要饮酒,张浚却面色凝重地站起,举杯叹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杯酒敬给当年克服建康时的死难百姓!”把一杯酒缓缓洒在地上。刘三宝大睁双目,愕然道:“死难百姓?” 卓南雁听易怀秋说过这段往事,忍不住叹道:“建炎四年,岳家军克服建康,进得城来,才瞧见建康城已被完颜宗弼的金兵血洗一空,城中尸横遍地,死了数万人。” 张浚道:“断体残肢,满城狼藉,光尸体便敛了七八万件。而其时的建康府,总共才不过二十万民众!”众人听得心中阵阵酸痛,张浚却昂头向天,声音沉沉的似是从心底深处泛上来,“建康为东南形势之胜,圣上若以此为行都,可以北望中原,心怀振奋。而钱塘临安,僻在一隅,易于安乐,岂足以号召北方?” 卓南雁连连点头,暗道:“果然老帅名宿,见识高远,名不虚传,我虽有一腔热血,但论到真知灼见,却比他们差得远了。” “正是!”辛弃疾也缓缓点头,虎目之中精光乍闪,“金人残暴,朝廷向他们称臣纳贡,正如同抱薪事火。终有一日,金人还会卷土重来!可惜辛某佩服的两位世之英豪已死,却不知谁还能抵抗金兵!”罗雪亭的眼神也是熠然一灿,笑道:“幼安老弟,不知你佩服的两位世之英豪是谁?老夫倒好想听听青兕辛弃疾纵论一番天下英雄!” 辛弃疾将杯中烈酒昂首饮了,摇头笑道:“昨日在酒席间,晚生曾请罗堂主品评武林英豪,罗老可还卖关子没说呐。要想听听幼安心中佩服的天下英雄,可得先让大伙听听罗堂主品评的江湖武林英豪!”他这一语出口,众人都来了兴致。卓南雁叫道:“两位都要说!今日纵酒论英雄,由晚生倒酒,先请罗老堂主论论武林豪杰,再请辛先生评评天下英雄。” “好,老夫便来抛砖引玉。”罗雪亭昂头一笑,冷锐的目光远纵云天深处,“说起天下武林人士,老夫佩服两人,厌恶两人,看不透的有一人!余子碌碌,也懒得说了。”张浚呵呵一笑:“这老猢狲,好狂的口气!” 罗雪亭将卓南雁倒的第一杯酒缓缓饮尽,淡淡笑道:“老夫厌恶的头一人,便是格天社的大总管‘吴山鹤鸣’赵祥鹤!此人的控鹤手乃是当世一绝,当年老夫曾跟他苦斗多时,也难占半分便宜。可惜这厮一身绝世武功,却是畏金如虎,为人卑劣,骨子里更是一条被秦桧驯熟了的狗!”众人一起点头,张浚更道:“听说此人素不饮酒,身着破衣,大jiān若忠,委实让人生厌!” 罗雪亭又道:“这第二个么,便是风云八修之中的巫魔乔抱朴。这厮久居金国上京,一身魔功出神入化,他独创太yīn教,心底却是热衷利禄,老夫曾送他八字考语‘不择手段,yīn险无耻’!他跟赵祥鹤一南一北,各有无耻之处,倒是相映成趣!”卓南雁头回听人说起这乔抱朴,不想竟是如此样人,不由暗自苦笑。 “老夫看不透的那人么,便是明教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了!”罗雪亭眼望卓南雁斟满的第二杯酒,沉声叹道,“这人文韬武略,丝毫不在剑狂卓藏锋之下,但行事乖僻,处处让人难以常理揣度。听说此人隐忍多年,磨砺魔功,我看此人志向不小,只怕他日倒是一大祸患!”张口一吸,烈酒如泉,笔直shè入了他的口中。卓南雁暗自点头:“林逸烟心怀叵测,罗堂主竟也隐隐看了出来!” “说到老夫第一个佩服之人”罗雪亭说着故意将声音拉长,缓缓道,“便是风云八修之首的‘禅圣’大慧禅师。这老和尚禅功深湛,虽是闲云野鹤,却力倡‘忠义之心’,自言‘爱君忧国之心与忠义士大夫一般无二’!”张浚也是连连点头:“老夫曾与大慧禅师有过数面之缘,据说当年他因力抗秦桧而被jiān相远贬梅州,却有数千徒众甘愿随他远赴蛮荒之地。若无光风霁月的深厚学养,又怎能如此?” 卓南雁听得了“大慧禅师”这四个字,眼前倏地闪过一个气韵高古、面色慈和的老僧的影像,这影像极其怪异却又极其清晰。他不由眉头锁起,暗道:“怪了,为何会有这样真的怪影,难道我见过这老和尚?”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节:跃马燕京 助剑娉婷 辛弃疾道:“大慧禅师名冠天下,自然值得佩服!罗堂主另一个佩服之人,想必便是会盟天下英豪的剑狂卓藏锋了?”罗雪亭却缓缓摇头,虎目在卓南雁脸上一扫而过,叹道:“卓藏锋侠肝义但,举世少有,可惜空怀热血,谋略不足,致为jiān人所乘,数载大业废于一旦。说起老夫这位挚友,只堪浩叹长哭,却不为老夫佩服!” 卓南雁暗道:“嘿嘿,当年父亲以一人之力,会盟天下武林英豪,这等胆魄襟怀,便连师父都佩服得紧。可罗堂主却只当父亲是他的挚友,不是他佩服之人。”心内五味杂陈,竟忘了给罗雪亭倒酒。方残歌默然接过酒壶,给罗雪亭倒上了第三杯酒。 “让老夫佩服的第二个人么,”罗雪亭冷湫湫的眼神仍罩在卓南雁的身上,淡淡道,“乃是大金龙骧楼主‘沧海龙腾’完颜亨!”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辛弃疾不禁笑道:“罗堂主这一句最是惊世骇俗,大宋雄狮堂与金国龙骧楼不共戴天,怎地堂主却还佩服他完颜亨?”罗雪亭道:“当年老夫曾跟完颜亨激战了整整一晚,险些死在他手中,至今回思,仍觉他那武功浑然天成,毫无破绽。况且这两年来,听说金主完颜亮对完颜亨时信时疑,而龙骧楼在内忧外困之下,依旧为武林之中的第一大势力。此人机谋心思,都不作当世第二人想,虽然是老夫的死敌,却也不能让老夫不佩服。”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均想:“一场激战,竟能让仇敌由衷佩服。这‘沧海龙腾’完颜亨不知是何等样人!”卓南雁凝神沉思片刻,忍不住道:“罗堂主,若是我练到寓至刚于至柔的境界,再跟那完颜亨动手,有几分胜算?” “一分也没有!”罗雪亭神色倏地冷得骇人,森然道,“你爹妈生你,易怀秋养你,施屠龙教你,可都好不容易,老夫可不愿你白白地送上一条小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跟完颜亨动手,知道么!”卓南雁脸上肌ròu一跳,罗雪亭已将那杯烈酒扬手倾入喉中,昂然道:“迟早有一日,老夫自会跟龙骧楼主再斗上一回!”卓南雁目光乍闪,道:“堂主竟要再战完颜亨!何时?” “不会太久,”罗雪亭凝望天际,道,“老夫便会亲赴燕京寻他!”他心神纵放,眼中精气如电,目光似要穿破滚动的浓云,天地之间,立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应。本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气四合的天宇,却忽有一缕金子样的日光穿云而出。卓南雁心中一惊:“师父常说,武功修到极处,能练到‘天人相应’的绝顶境界,难道罗堂主已涉足这等奇奥境界了么?” 久久不语的张浚忽道:“你这老猢狲素来行事谨慎,谋定后动。这一回却要远赴燕京决战完颜亨,难道已找到了击败完颜亨的妙法?” “谨慎的人也有行险的时候!”罗雪亭眼中灼灼放光,却没有说出他为何要行险去挑战完颜亨,只是喃喃低语道,“十六年啦,老夫盼这一战,已经盼了十六年啦!若能与完颜亨再尽兴一战,这样的人生岂不才有些许兴味!”卓南雁听他语音虽低,却有一股睥睨世间的凛凛豪气,心中也是波涛起伏:这将是怎样的一战!仰起头来,却见头顶云气翻腾,天象怪异之极。 辛弃疾仰头看着天际翻涌的古怪云彩,长声笑道:“罗堂主这番纵酒论江湖,使晚生大开眼界!说起天下英雄,晚生却也东施效颦一回,佩服二人,厌恶二人,看不透的却也是一人!”先端起方残歌倒满的酒杯,仰头饮了,才笑道,“晚生佩服的两位英豪,便是宗泽老帅和岳少保!宗泽老帅年过古稀,兀自苦撑抗金危局,开德十三战,连败金兵,死前仍不忘激励子弟杀过黄河。岳少保精忠报国,四次北伐,壮怀激烈,使金人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之语。这两大英雄,又怎能不使世人钦佩。” 众人频频点头之际,刘三宝叫道:“是,是,连那些小孩子都知道宗爷爷、岳爷爷了不起!”说这话,似乎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似的。辛弃疾已抓起酒壶,自己斟满了第二杯酒,冷冷道:“晚生厌恶的两人一个自然是秦桧,另一个却是当今天子赵构!” 其时除了秦桧死党,天下人都深厌秦桧,卓南雁等人听他说起厌恶秦桧,那是一点不奇,但他说厌恶的第二人却是号称大宋的“中兴之主”赵构,众人全不由一愣。辛弃疾举杯痛饮,沉声道:“苟安求和,残杀忠良,若无赵官家的鼎力相助,狗贼秦桧未必便敢如此肆无忌惮。”众人心内都是沉甸甸的,闷头凝思不语。 辛弃疾缓缓举起第三杯酒,眼望张浚,道:“晚生看不透的那人,却是德远公!”众人早知辛弃疾言辞犀利,哪知他竟会当面将锋芒直指张浚。张浚那两道长眉倏忽一扬,笑道:“幼安老弟怎地看不透我了,难道我也和那魔教教主林逸烟一般行事乖僻么?” 辛弃疾目光却毫不退让,道:“当年德远公数月之间平定苗刘之叛,隔江传书一纸喝退兀术,都督大名,响传天下!但都督当年措置不当,激起淮西兵变,使岳少保北伐的大好局势毁于一旦。有志之士莫不扼腕叹息,晚生浅陋,自然看不透都督!”他语音极为平缓,说的这几件事却不啻平地惊雷,便连罗雪亭的脸上也不由微微变色。 辛弃疾所说的“平定苗刘之叛”和“隔江传书喝退兀术”这两件事,都是张浚生平的得意之事,但“淮西兵变”却是张浚心底的大痛。 当时皇帝赵构对岳飞极为倚重,命岳飞去淮西行营接收左护军五万兵马,甚至在手诏中写明将全国大部分兵力jiāo给岳飞“节制”。岳飞自然欣喜若狂,满怀豪情地准备接收淮西兵马,全力筹划北伐大业。但在当时任右相兼都督的张浚看来,节制全国兵马、挥师北伐的重任只有自己才名至实归,便极力想把淮西五万兵马留给自己的都督府亲自调度。在张浚的全力谋划之下,赵构终于收回成命,派旁人接收淮西兵马。但因所用的儒生官员难以服众,竟激起了淮西兵变,五万淮西兵马一起投降了伪齐。 本来也是主战派的张浚只因一时之妒,终于使岳飞全力筹划的北伐大好局势毁于一旦。自那之后,赵构便对岳飞等武将更加猜忌,岳飞也失去了统率各军、全力北伐的大好形势,只能率着本部岳家军孤军奋战了。 众人想不到辛弃疾耿介直率如此,夸赞了张浚生平得意之作后,又直揭他心头的伤疤。卓南雁心头更是若有所思:“早听易伯伯说过,岳少保、张都督和老相李纲,都是朝中抗金的中流砥柱,但张浚都督先是排挤李纲,后又妒忌岳少保,怪不得抗金大业难以成就。”罗雪亭眼见张浚神色苍冷,便干笑一声,正要出言相劝。张浚已经冷着脸缓缓立起,众人见这统率过千军万马的老帅,脸色铁一样的黑着,心底都不觉dàng起一阵寒意。 “幼安老弟教训得是!”张浚忽地哈哈大笑,起身在亭子里缓缓踱步,豪放的笑声里分明裹着几分苍凉,“连老夫自己都有些看不透这个张浚都督,何况是天下之人!老子曰,自知者明,可老夫偏偏少了些自知之明!”辛弃疾见他出言自责,心下倒也有些歉然,忙也慨然立起,拱手道:“晚生只是想劝诫都督,只有戮力同心,才能北定中原!适才狂言冒犯,别无他意!” 张浚呼地揽住了辛弃疾的腕子,点头道:“我张德远素来不将旁人的话放在耳内,但幼安这句话说得甚好,戮力同心,北定中原!当年剑狂卓藏锋创建四海归心盟,实乃远见卓识的第一等大事!我炎黄赤子若真能四海归心,天下还有何事可患?”说着猛地顿住步子,如电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要想他日挥师北伐,这件大事仍旧要有人来做!” 卓南雁听他说得“我炎黄赤子若真能四海归心,天下还有何事可患?”这句话时,猛觉心底热血翻涌,年少时在易怀秋跟前说过的话,倏地在脑中划过,忍不住挺身道:“晚辈便是肝脑涂地,也要全力促成这桩大事,使天下豪杰四海归心,横扫幽燕!”罗雪亭眼神熠然一闪,浓眉掀动,慨然道:“好,剑狂虽去,其气犹存!不错,但能使四海雄豪齐心协力,必能使我中州重振雄风,横扫幽燕指日可待!” “四海归心,横扫幽燕,重振中州雄风!”张浚的老眼之中也是豪气升腾,举杯高叫,“大伙尽了此觞!”众人均是意兴横飞,举杯痛饮,热辣辣的烈酒滚入腹中,心内更是热血如沸。 竹亭纵酒尽兴之后,罗雪亭单引着卓南雁来到一间密室。那文身的蔡师傅早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原来罗雪亭见过卓南雁身上的明教火焰纹身,觉得这七瓣火焰太过惹眼,万一在龙骧楼内给人窥见,卓南雁的行迹只怕立时便会泄露。他请了这蔡师傅来,就是要他给卓南雁身上再绣上一条青龙,将那明教火焰印记掩住。 卓南雁想不到罗雪亭如此心细,甚是叹服,当下老老实实地让蔡师傅纹了身。其时宋人文身成风,江湖中人在身上刺龙绣虎,更是毫不稀奇。蔡师傅手艺精妙,卓南雁身上这青龙盘腰而起,绣得活灵活现,那明教火焰也给精心饰成了龙珠的光焰,半点也瞧不出来。 想到昨晚卓南雁在试剑金陵会上大展神通,罗雪亭生怕龙骧楼的耳目混入试剑会记住了他的容貌。这样一个人忽然投奔龙骧楼,必会使得龙骧楼生疑,便与卓南雁定下了苦ròu计,命卓南雁当晚拿了那辟魔剑悄然遁走,然后由罗雪亭传书江南武林,便说有个叫“南雁”的,乃是盗剑之贼。 如此一来,卓南雁在江南没有立锥之地,逃到金国,乃至投奔龙骧楼,便也顺理成章。卓南雁听得罗雪亭说了这主意之后,才知罗雪亭当初忽然向自己开口索剑,原来用意深远,心中更是佩服。 当晚狂风大作,二人却连夜深谈。罗雪亭又将自己的宝马火云骢赠了给他,笑道:“这匹宝马神骏非凡,老夫也没骑过几次,一发送了你吧,盼你早去早归!呵呵,左右也是盗,你盗剑之后,又盗了老夫这匹马!南雁之名,该当轰传天下了。” 临别之际,卓南雁请他照顾自己的小弟刘三宝。罗雪亭点头应允,笑道:“这孩子有骨气,他父亲也是侠义中人,老夫自会好好待他。”卓南雁感激不尽,自知无法跟刘三宝话别,便乘着夜深风疾,悄然北上。 秋风送爽,湛蓝的天宇上一丝云儿也无,金国中都燕京远郊外的驿道上一匹红缎子般的骏马四蹄如飞,溅起一串轻烟。马上乘者正是卓南雁。 “龙骧楼只在中都,我不会告诉你它到底在何处!我只告诉你,你若连龙骧楼都寻不到,便干脆不必到那里去卧底,更不必去寻完颜亨!”想到罗雪亭临别之际的话语,卓南雁不禁洒然一笑,“这怪老头!”扭头四顾,却见驿道两旁灰紫色的杂树远接天际,极目之处便是峰岚起伏的远山,北地之山粗犷苍劲,虽给秋色染上了层层金黄绛红的杂色,仍显得雄浑阳刚。 正自驰目骋怀,忽听身后马蹄声脆,两匹快马疾奔而来,这马来得好快,转瞬间便奔到他身后。马上那人嫌他挡路,挥鞭便向他肩头抽来,喝道:“贼小子,让开!”卓南雁长眉一挑,正待发作,忽然想起罗雪亭说过让自己收敛行迹的话,便将身子微侧,让过来劲,这鞭却轻轻扫到背上。 马匹jiāo错之际,卓南雁瞧这二人身着绊色花,衣服窄瘦,打扮不金不宋。那挥鞭之人却是个面若淡金的中年汉子,忽地扭头瞥见卓南雁骑着的那匹火云骢,不由笑道:“贼小子,马不错!可惜了,若到那腾云社中赛马……”说的女真话口齿不清,狂笑声中,两匹马已经绝尘而去。卓南雁听得“腾云社”三字,心中一动:“罗堂主曾说过,金人好骑shè,中都好骑shè的世家官宦子弟曾结有腾云社,难道他们今日这腾云社正要赛马么?” 再过片刻,只听蹄声响亮,身后又奔过去四五匹马,卓南雁见那几人衣裳鲜亮,马匹骏逸,显是世家公子,心中微觉好奇,纵马不紧不慢地跟上。 遥遥地却听前面乘者中有人笑道:“听说今日腾云社主孙三胖子邀来了‘紫仙娥’,也不知是真是假!”另一人笑道:“我说毓庆兄往日只好吟风弄月,今儿怎地来这腾云社跑马凑趣呢,原来是想瞧那‘紫仙娥’来着!”那毓庆兄笑道:“彼此彼此!你陈五哥何尝不是这个心思!早听说这半年京师中忽然冒出一位紫仙娥,不知是哪家贵胄之女,骑术无双,天生丽质。我柳毓庆文武双全,骑shè功夫更是深藏不露,今日正好当着美人的面大展神通!”又一人打趣道:“呵呵,听说紫仙娥艳绝天下,任谁见她一面,都会魂不守舍!毓庆兄尚未娶妻,看了不打紧。五嫂却是个母老虎,见陈五哥终日失魂落魄,少不得大作河东狮吼!”众人齐声大笑,打马如飞而去。 卓南雁心中猛然一动:“腾云社汇集中都富家子弟,说不得便会有龙骧楼的消息!”催动火云骢,远远缀着那几人向前赶去。奔出里许,只见那陈五哥几人在驿道上绕个弯子,跟守在道旁的几个青衣小厮打个招呼,直驰入一处山坳之中。卓南雁催马跟上,才驰到山坳口,忽见那几个青衣仆从飞身纵出,叫道:“站住,腾云社诸位大爷在前面赛马比试,闲杂人等……”卓南雁不待他说完,早已跃马而过。 转过谷口,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远处满山都是松、柏、柳、杨各色杂木,群山环抱之中却有一条小溪蜿蜒远去,直流入苍山深处,溪畔都是大片空旷平地。平地近处却是一座以luǒ木草草搭就的彩门,门顶匾额上红锃锃地写着“腾云”二字,门柱上垂着大红绸子,在金风里飒飒飘舞,数十位锦衣后生正倚马门下。 卓南雁纵马跨过彩门,悄然遛到陈五哥、柳毓庆几人身后,游目四顾,却见这些人个个鲜衣宝马,更有人带来了不少小厮,前呼后拥,好不气派。 众人纵声谈笑,却又不时昂头张望,显是正等着什么贵客。忽听一声骏马嘶鸣,一个轻袍缓带的白衣公子跃马而出,纵声笑道:“三胖兄,你不是说约了紫仙娥么,怎地这时还芳踪不现?”众人听他尊称那腾云社主孙三胖子作“三胖兄”,齐声哄笑,不少人跟着叫嚷“三胖子,你这厮要敢扯谎,小心萧公子活剥了你的皮!”“孙三胖子必是驴尿喝得多了,醉酒胡言,将大伙都诓了来!” 人丛中窜出一匹青骢马,马上一个圆滚滚的中年汉子抹着汗干笑起来:“姓孙的还想在大金国混下去,怎敢拿各位大爷开心?若是紫仙娥不到,各位爷每个撒泡尿,姓孙的全喝下去如何?”众人大笑声中,卓南雁听那陈五哥低声笑道:“毓庆兄,瞧见没,今日连鼎鼎大名的萧公子也到了。人家可是萧相国之子,若是来一曲凤求凰,这紫仙娥可就没你的份儿啦!”那柳毓庆嘻嘻笑道:“在下还有些自知之明,听说人家紫仙娥眼高于顶,柳某若能一睹芳颜,那便是三生修来的造化了!” 卓南雁心中一凛,凝神瞧那萧公子目shè精光,暗道:“听罗堂主说,当今的大金宰辅萧裕因当初拥戴完颜亮篡位有功,最得完颜亮宠信,在金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不到他儿子却是个内功不俗的高手!” 忽听攀到彩门上远的那仆役长声叫道:“来了,紫仙娥来啦!”立时群豪翘首,众马轻嘶,溪畔上便涌起一阵骚动。 卓南雁扭过头,便见彩门外驰来两匹快马,当先一匹乌骓马上坐着个宽肩铁背的魁梧大汉,赤红面皮,浓眉虎目,身着铁色长袍。这汉子本是个气势夺人的豪士,但众人数十道目光却齐齐定在了他身后那女郎身上。 那女郎身着紫色罗裙,帷帽上垂着一蓬淡紫轻纱,遮住了容颜,耀目的秋日当头照下,她浑身上下似是散着一层淡紫色的珠光。虽然玉面半遮,但襟袍下的娇躯纤合度,紫袂飞扬,长发轻舞,一股绝代风姿便随着那匹追风紫的纵蹄疾奔飘散开来。诸多贵胄公子登时瞧得目瞪口呆,本来还乱糟糟的溪畔忽然间全静了下来,一时间只有群马不安的低嘶声。 卓南雁见那女郎所骑的骏马全身紫毫,四腿异常修长,背脊微向上弓起,又见那女郎气度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俗,也不由暗自点头:“果然是美人良马,相得益彰!”便在此时,忽听身侧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那雌儿可来了!”声音极低极沉,若不是卓南雁内功精深,也绝难听到。 听得这声音满蕴杀气,卓南雁心底微震,眼角余光立时扫到身后有两个淡淡的影子,跟着又一人低低道:“缓着点,还是等赛马时再说!”卓南雁装作四顾张望,瞧见那两人似是身着褐袍,再想瞧得清楚些,那人影晃了晃便扎到人群中不见了踪迹。他心下一惊:“这两人听来似要为难这女子,瞧他们神出鬼没,莫非是龙骧楼的高手?” 这时候那女郎已驰过彩门,白若玉琢的柔荑猛一收缰,那追风紫扬颈长嘶,四蹄泼刺刺地登时顿住。场中全是驭马高手,眼见她在疾奔之中一收即停,忍不住齐声喝彩。孙三胖子纵马奔过去,扬着汗津津一张胖脸,笑道:“姑nǎinǎi再不来,小的可就要给各位爷活剥了皮啦!”那女郎格格娇笑:“谁不知道你孙三胖子皮糙ròu厚,再剥下几层皮去,也还是三胖子!”声若珠滚银盘般清脆悦耳,人人听了心中均是一dàng。 忽听得有人长啸一声:“仙女小姐姐,你除下盖头,本王瞧瞧嘴脸!”一匹黄骠瘦马扬蹄跃出,马上乘者却正是先前在道上扬鞭抽打卓南雁的那黄脸大汉。卓南雁听他言辞生拗,在“仙女”后加上“小姐姐”三字,又将“容貌”说成“嘴脸”,不由嗤的一笑。 身旁那柳毓庆拧眉道:“这蛮子是谁,说话如此无礼!”陈五哥却笑道:“哈,这位是西夏国来的王子,年纪都有四十了吧,总爱自称小王子,人家背地里都叫他老王子!家父去他府上拜谒过几次,老王子出手倒极是阔绰!” 紫仙娥听那老王子言语无礼,也不着恼,娇声笑道:“王子老弟弟,你褪了皮毛,我来称称斤两!”西夏老王子眉毛耸动,疑惑道:“我又不是猪猡,称斤两做什么!”众人听这女郎寻这鲁莽王子开心,一起凑趣大笑。 蓦地有人长声笑道:“紫仙娥,别来无恙!”却是那萧公子骑着那匹雪色白龙马缓骑而出,金风秋阳下只见他白马白袍,说不出的意态闲雅。紫仙娥隐在轻纱后的明眸一转,笑道:“你又来了!”众人听他二人对答,似是早就相识,不由一阵窃窃私语。 萧公子甚是得意,朗声道:“上一回姑娘来去匆匆,萧长青未睹芳颜,抱憾至今!不知今日能否有缘,一瞻仙容!”这话倒是说到众人心内去了,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紫仙娥嫣然一笑,转头对孙三胖子道:“你跟他们说!”孙三胖子呵呵一笑,腆起肚子叫道:“姑娘说了,谁要想见见她那绝世姿容,先要胜过她这匹大宛名驹追风紫!”萧公子双掌一击,道:“好,便这么着!今日腾云社中的朋友,谁不想跟姑娘比比骑术!咱们这就比试么?” 诸公子轰然叫好,霎时间群马嘶鸣,跃跃yù试,溪畔喧声四起。紫仙娥却嗤嗤笑道:“几十号人一通乱跑,那不成了牧马放羊了么!咱们先比shè柳,得中的才能赛马!”声音清朗,杂在嘈杂的人喊马嘶之中丝毫不乱,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各人耳中。卓南雁心中一凛:“她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倒也不俗!”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却有十几个公子哥叫道:“不成,公子爷只好骑马,今日又不是五月五端午节,shè柳做什么!”卓南雁知道,金人素有在端午节时shè柳之风,那是在飞奔的快马上以羽箭飞shè柳枝,听说这风俗是来源于辽国旧俗,虽为游艺,却需shè术精良。这十几人想必shè技不精,才出言反对。 紫仙娥笑道:“骑shè功夫为我大金立国之本,只会骑马不会shè箭的,便如少了一只胳膊!哪个自认是shè术不精的膏粱子弟,便请退出!”众人听了她这清清朗朗的一句话,登时闭了口。绝色当前,一众心高气傲的公子哥谁肯自认是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 山脚旁有现成的老柳,孙三胖子早为众人备好了弓箭家伙,手下仆从一起忙碌,折了数十根柳枝chā作两行。每条柳枝三四尺长,都有数寸削去了树皮,露出一段白白的杆子,再系上以作辨认的各色帕子。 照着shè柳的规矩,shè断白色柳干后,还要飞马接得断柳在手者为胜,shè断柳枝却不能接到手中者为次,而shè中柳枝削白处却未断柳者与未shè中者一样均为负。众人均知这shè柳讲究骑术、shè术皆精,更要眼明手快。眼见近前长桌上摆满了大小各式弓箭,远处那五颜六色的彩帕随风招摇,一群公子哥心中惴惴,谁也不肯贸然上前。 孙三胖子哈哈大笑:“各位爷都不肯赏脸,我孙胖子就先献个丑!”拍马而出,自长桌上拾起一把长弓。 青骢马在桌前旷地上打个盘旋,忽然越奔越疾。孙三胖子弯弓搭箭,猛然一箭飞出,正中一根柳枝的白条上。那柳枝立时断开,上半截疾向空中飞去,孙三胖子快马赶去,反手疾捞,却还是慢了半分。柳枝只在他手指上一触,又跳了出去,在众人疾呼声中,远远坠在地上。 孙三胖子舔着脸笑道:“这叫抛砖引玉,好歹也算不辱使命,老少爷们若是看得起姓孙的,就给鼓两下巴掌!”他人缘倒是极好,话音刚落,一群浮浪子弟早就大笑鼓掌。 柳毓庆笑道:“看不出孙三胖子还真有两手!”陈五哥道:“这家伙在大金国开了马场、酒楼、当铺好几处,他做这腾云社的干出钱不管事的傻东家,还不是为了笼络萧公子那些贵公子给他办事!呵呵,听说这老家伙年轻时做过山贼,他那功夫,还存着不少呐!”卓南雁暗自点头:“这孙三胖子嘻嘻哈哈,但目亮臂稳,其实倒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 紫仙娥娇声笑道:“好啊,孙三胖子没接住柳枝,只算凑凑合合,念你勇气可嘉,待会赛马便算你一个。往后接不住柳枝的,便不得赛马啦!”一众子弟bào起乱糟糟一通嚷,齐声埋怨让三胖子抢了便宜去。紫仙娥转头对身旁那赤脸汉子道:“黎获,你过去玩玩,可不要丢了我的脸!” 那赤脸汉子黎获低应一声,飞马掠出。适才他驻马立在紫仙娥身后时,敛气低眉,十足的一副仆役模样,这时越众而出,马若蛟龙,人如猛虎,立时就有一股逼人的豪气散发出来。卓南雁看了,暗自喝了声彩:“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却给紫仙娥作贴身仆役,不知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见黎获拈弓策马,黑马玄衣如一团乌云般疾掠而来,猛然间扬手一箭,将一根柳枝自削白处shè作两段。这大汉显是此中行家里手,不待柳枝落地,已快若流星般驰来,反手便将柳枝抓在手中。 阵阵采声中,乌骓马打个盘旋,已驰到紫仙娥身后,黎获面色也霎间回复凝定,仍在她身后不声不响地立住。紫仙娥伸出白玉般的柔荑拍了拍黎获的肩头,向众人笑道:“看到没有,这样的神箭功夫,才叫shè柳!” 众人又惊又慕。顷刻间四五匹马争先恐后地奔出,但依次shè来,却不是放了空箭,就是没有shè到柳枝的白干上,众人哄笑不断,那几人只得失魂落魄地纵马奔回。 “萧某献丑一二!”萧长青长笑声中,乘白龙马飞奔而出,忽然使个蹬里藏身,一箭又准又稳地便将白枝shè断,跟着拍马如飞赶到。但他施展这蹬里藏身颇费功夫,白龙马还是慢了半筹,眼看那半截柳枝便要落地,萧长青单手扣住缰绳,身子疾抢,大袖一拂,长长的衣袖飞云卷雨般疾飞出去,轻轻巧巧地便将那柳枝卷到了手中。众人彩声如雷,萧长青将柳枝冲着紫仙娥轻轻摇晃,翩然纵马驰回。 人丛中忽然响起一声断喝:“稀松平常,也不嫌丢人现眼!”一匹红鬃马飞跃过来,马上是个俊眉朗目的蓝衫公子,纵马在柳枝前连着打了两个盘旋,蓦地一箭shè去,那柳枝自削白处忽然裂开飞出。本来旁人shè断后的柳枝都是又疾又快地向前平平飞出,但也不知他使得什么怪异劲道,那上半截竟高高向上飞起。蓝衫公子纵马过去,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翻个筋斗,稳稳接住了柳枝。 众人喝彩声中,陈五哥赞道:“好啊,张尚书家的三公子张汝能,在京师专跟萧长青作对的,果然有些手段!”卓南雁也暗自点头:“这张公子手上功夫拿捏精巧,没有数载暗器功夫,绝无法施展这等怪异劲道。” 过不多时,又有十几人依次shè过,却只有那西夏老王子勉力过关,余下的尽皆失手。这时候该shè的都已出场shè过,余下shè术不精的,也不敢出来献丑。紫仙娥却才姗姗上场,追风紫在场上zhà尾扬鬃地转了一圈,忽然笔直窜出。 蓦地紫仙娥一声娇叱,玉手轻扬,箭发流星,嗖嗖两响,竟是连环双箭。两根挨得好近的柳枝应声齐折,追风紫已如紫电一般驰到,紫仙娥玉手疾挥,已揽住一根柳枝,但另一根离着稍远,堪堪便要落地。她却将手中长长的柳枝挥出去,在那根飞坠的枝上一搭,登时挑得那白枝再度飞起。紫仙娥纤腰疾探,两根春葱玉指已稳稳夹住了第二根柳枝。 众人愣了一愣,随即才响起来震天价彩声。卓南雁也不禁暗自叫好:“连金国女子的骑shè功夫都如此了得,怪不得金兵骁勇善战!”忽然目光一扫,瞧见小溪远侧的密林中两个褐色人影探头张望,随即倏忽而逝。他的一颗心立时紧了紧。 紫仙娥飞马旋了个圈子,将两根柳枝弃在地上,傲然道:“哪位公子再来?”众人见了她这神技,气为之夺,再也没人敢吱声。静了一静,蓦地人丛中腾起沉冷的一喝:“我来!”声若金石jiāo击。众人一惊回首,却见一个青衫少年怒马而出。 卓南雁低喝之后,猛然拍马,火云骢长嘶声中,忽然腾空而起,自长桌上跃过。卓南雁半空之中长袖一卷,已自摆满弓箭的长桌上带起一支长箭,稳稳擎在手中。火云骢刚一落地,他已将长箭以甩手箭的暗器手法电般抛出,一根柳枝立时自削白处折断,那长箭却余势不消,又将后面一根柳枝shè断。 火云骢四蹄腾空,呼呼两跃,已跃到柳枝近前,卓南雁低啸声中,铁掌自长袖中飞探而出,凌空疾抓,已将那两根断枝攥在了掌中。原来他自知往日少习弓箭,这时只得以暗器手法抛箭断柳,而这凌空一探一抓,施展的却是擒龙手的上乘内功。众人远远瞧着,全没瞧清端倪,只是觉着神乎其技,忍不住纵声喝彩。 “不成,”西夏老王子忽然大叫起来,“这人没用弓,乱八七糟,十塌糊涂!”一群公子哥听他将乱七八糟说成乱八七糟之后,又迸出个十塌糊涂,笑得跌作一团。紫仙娥强忍住笑,向老王子道:“这手功夫你会么?”老王子摇头道:“不会!”紫仙娥笑道:“我也不会,那就该让人家过来比比,”说着螓首一转,熠熠明眸隔着轻纱直向卓南雁shè来,“何况,我也很想瞧瞧,他那匹枣红马,到底有多神骏?” 孙三胖子忽然纵马转到卓南雁身前,眯起眼笑道:“腾云社里的人,都是我老孙的朋友!只是我瞧老兄却眼生得紧!”卓南雁淡淡道:“过路客商,凑凑热闹!”孙三胖子只觉他那双目湛然如电,心中微慌,哈哈笑道:“好,好!既然姑娘发话,就让这位兄弟过来比试吧!”卓南雁哼了一声,却转眸向紫仙娥望去。紫仙娥也正望着他,瞥见他那幽深如海般的漆黑双眸,不知怎地竟是芳心微颤,慌忙别过头去。 “擂鼓!”孙三胖子猛然提气大喝。早有青衣小厮将两面大鼓摆好,八个赤膊大汉奋臂挥捶,擂得轰轰作响。震天价的鼓声中,七匹名驹骏马在溪畔一字排开。天空一碧如洗,溪光山色,相映溢彩。那小溪尽头,却有一条拖着彩带的绣球高高地系在一根光秃秃直挺挺的圆木上。先夺了绣球之人,便是今日的魁首,非但在腾云社内傲视群豪,更能有缘一览紫仙娥的绝世芳颜。 卓南雁神色淡定地骑马立在最边上,侧头张望,却见紫仙娥骑着追风紫居中而立,那身衣裙映着明媚的秋日,闪着一层动人的紫色光晕。萧长青和那张汝能一跨白龙马,一乘红鬃马,赌气似地分列在她左右。西夏老王子紧紧挽着黄骠马的缰绳,立在萧长青身侧,全神贯注,满面凝重。倒是孙三胖子不改嬉皮笑脸的神色,骑着青骢马立于张汝能旁边,一脸悠然,似是来春日踏青。黎获的脸也是紧绷绷的,乌骓马紧紧挨在紫仙娥的马后,满目戒备之色。 一溜白烟腾起,那根bào竹砰然zhà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七匹骏马终于扬蹄奔出。那八个赤膊汉子更是拼命擂起鼓来,一时密集的鼓声惊天动地,震得众人耳膜yù裂。 纵马当先的竟是西夏老王子!人们常说西夏党项人是生在马上的一群人,这嗜马成癖的老王子果然马xìng娴熟,在bào竹zhà响的一刻,低伏的身子在鞍前轻轻一触,那菊花瘦马登时犹如离弦之箭般地纵出,一下子竟抢出旁马半丈之先。 紧随其后的却是白衣公子萧长青,然后才是紫仙娥。但紫仙娥却似不急,隔着轻纱的美目,眨也不眨地遥望前方,她对自己的追风紫有足够的信心。果然再奔片刻,追风紫便赶过了萧长青的白龙马,跟着又追上了老王子的那匹菊花黄。原来这深山溪畔不似草原那样平坦,看上去一马平川,但踩上去却全是碎石乱沙。在草原上驱驰惯了的老王子显是极不适应这样坚硬颠簸的土地,任是他如何呼喝叫骂,菊花黄还是给追风紫一点一点地超了过去。 猛然间,那张汝能提气大喝,身子凌空前窜。他身下的那匹红鬃烈马在主人腾空而起的一瞬,也飞身纵起。马背无人,红鬃马这一跃便惊人的远,在众人惊呼声中,张汝能蓦然一沉,稳稳骑在马上。虽只一窜,红鬃马已堪堪追上了萧长青。 便在此时,紧随张汝能身后的孙三胖子猛一挥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啪的一声,长长的鞭子灵蛇般飞起,忽然缠住了张汝能红鬃马的马尾。张汝能回头怒喝:“三胖子,你作什么?”孙三胖子叫道:“哎哟,对不住!”慌乱中猛一收鞭,却将红鬃马的马尾拽得笔直,那马痛嘶一声,二人一起慢了下来。孙三胖子连叫“该死”,急抖了几下腕子,好歹松开了马尾。却听蹄声响亮,一黑一红两匹马已如泼风般急冲过去,正是黎获和卓南雁跃马超过了两人。 卓南雁开始本不想定要跃马夺魁,但眼见那几人各自奋勇争先,不由心底也腾起一股豪气,猛然双腿轻磕马腹,火云骢怒嘶一声,棕红的马尾翘得笔直,快若疾风般地呼呼几跃,便堪堪超过了老王子。老王子连连被人超过,跋扈的脾气登时发作,大骂声中,挥鞭便向卓南雁脸上抽下。卓南雁觉着他马鞭上夹着呼呼风声,疾将大袖一挥,刚猛的劲气迸出,将长鞭远远dàng开。 蓦觉身侧黑影闪动,黎获骑着乌骓马疾冲而到,挥起马鞭直向卓南雁身上套来。旁人的马鞭不过尺长,他这鞭子展开,竟有七尺长短。长鞭抖动,有若乌龙盘旋。眼见这一鞭矫夭不测,卓南雁不由双眉一挑,忽然抬头撞见了黎获那凛凛戒备的眼神,心下登时了然:“他是那紫仙娥的护卫,眼见我来历不明,怕我要对那女孩不利,这才出手阻我!嘿嘿,要出手加害紫仙娥的,却是另有旁人!”想到那心dú手辣的龙骧武士或许正伏在前面的小溪尽头,心中一紧,忽然左掌探出,又疾又准地将那灵蛇般扭动的长鞭抓住,跟着反手一带,登时将黎获的长鞭和老王子自右侧抽来的马鞭卷在一处。 这一抓一带,奇快无比,老王子只觉眼前一花,黎获那长鞭已蛇一样缠住了自己的马鞭。两人纠缠一处,急切间竟是越拉越紧。忽听砰的一声,黎获的长鞭竟然断作两截,老王子的马鞭也给拽得脱手飞出。老王子立时怒发如狂,一串西夏番语连珠价迸出。 旁观众人看得心悸神驰,一起鼓噪着又叫又跳,霎时叫声、骂声和鼓声jiāo织一处,紧得让人的心都似要跳出胸口来。卓南雁拼力打马,有若一团飞窜的火焰,呼呼几窜,已堪堪跟萧长青并驾齐驱。二人忍不住对望一眼,忽然齐齐挥鞭策马,两匹马划出一白一红两道光影,奋力奔去。 那小溪尽头近在眼前,那根削去枝干的挺直圆木显得异常突兀,那系在圆木上随风飘舞的绣球映着日光,愈发红得刺目!三骑马泼风般冲去,但还是追风紫快出半个马身,紫仙娥甩出一串银铃般的脆笑,纤手轻扬,便向那绣球抓去。 便在这时,忽听嗖嗖锐响,十几把短刀蓦地自密林中激shè而出,直向三人身上shè来。那白龙马跑得离密林最近,萧长青猝不及防,给两柄飞刀shè中马头,大叫声中,连人带马一起栽倒。 紫仙娥的娇笑也在霎息间换成惊呼,玉手疾挥,掌风激dàng,将两柄飞刀震得歪了。但却有三柄飞刀shè得又低又急,追风紫的颈下立时给飞刀扫中,长声惊嘶,人立而起。紫仙娥眼见爱马中刀,心底又惊又痛,怒叱声中,娇躯翩然跃起,临危急变,身法兀自曼妙无比。 密林中却又有四柄飞刀连环shè出,全向她双腿shè去。这刀shè得歹dú无比,贴地掠来,正是紫仙娥掌力难及之处,而她身在空中,将落未落,又全无借力之处。在她身后的黎获瞧得目眦尽裂。偏偏他离着紫仙娥尚有数丈之远,明知无用,仍是怒吼如雷,拼力抢来。 猛然间只听得有人长声清啸,青衫闪动之间,卓南雁已自马上飞身跃起,快如乌龙穿云,半空之中铁掌疾探,已挽住了紫仙娥的玉臂。紫仙娥只觉一股大力在臂上一挑,整个人便又借势跃起,百忙之中扭头一瞧,才见出手相助的正是那骑火云骢的黑衣少年。 忽听得呼啦一声,数张大网铺天盖地般当头罩下。“龙骧楼的手段好不歹dú!”卓南雁心念电闪,惊怒jiāo集之下,急吸了一口真气,将自身劲力提到十成,左臂揽住紫仙娥的纤腰,使招“乘月返真”,两人双龙出海般地又再窜起,自当头罩来的大网底下硬生生窜了出去。 身在半空,却听身后响起数声喝骂,那张汝能和西夏老王子都给巨网罩住,连人带马地滚落在地。跟着又有数张大网连环罩来,萧长青正被马压住,孙三胖子身法笨拙,先后都给大网罩住。只有黎获自乌骓马上奋身跃起,半空之中提气急转,避开了一张大网,向紫仙娥这边猛扑过来。 林中伏击的显是暗器高手,怪笑声中,飞刀、袖箭、铁蒺藜密雨般地shè来,分成上中下三路,将卓南雁和紫仙娥的身形尽数罩住。卓南雁那一急掠已经拼尽全力,眼见数十件暗器袭来,急将右掌探出,攀住了那根挂绣球的圆木,“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的高妙身法已宛然施出。两人绕着那圆木翩然转了半圈,十余件暗器便贴着身掠过,刷刷地劲shè入地。 疾转之中,卓南雁猛地倾身,不由咦了一声。原来劲风鼓dàng之下,紫仙娥面上的轻纱忽然破开,纱后的这张脸嫩如凝脂,樱唇红破,明眸溢彩,竟是容色绝艳,跟林霜月的清丽如仙相比,却另有一股热艳灼人的妩媚。 当此之时,紫仙娥也在看他。这是怎样的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孔,挺秀的眉,高傲的鼻,而那双深湛如海的漆黑双眸更让她芳心发颤。饶是卓南雁被罗雪亭称为心如铁石,乍然这样近、这样真地撞见这凝视自己的脉脉秋波,一颗心也不禁怦然微颤。 如雨暗器呼啸着擦身而过,卓南雁的肩头、后背上的衣衫已被暗器割裂数处。两人一青一紫的两道身影却紧贴一处,绕柱飞转,犹如青鸾紫凤,比翼齐飞,那情形万分惊险,却又万分绮丽。 绕着那圆柱转了两圈,两个人的身形已然落地。卓南雁立时放开了揽在她纤腰上的手臂,却见紫仙娥在帽上轻纱重又垂下的一瞬,仍旧向他投来惊鸿一瞥,随即才将俏脸转开。猛然间人影闪动,四五个蒙着脸的灰衣汉子已经手挥长刀,疾向紫仙娥扑来。 “果然是龙骧武士!”卓南雁一眼打见那灰蒙蒙的衣衫,眼前立时闪过风雷堡的烈火灰衣,正待上前出手相助。那皂袍大汉黎获已然飞身跃到,大喝声中,铁掌凌空拍下,正扫在当先那秃头汉子肩头,震得他翻身栽倒。但这秃头汉子在地上只一滚,随即虎吼连连,又再扑上。 黎获自度这一掌开碑裂石,但那汉子居然硬抗下来,心下微惊。他目光一扫,却见紫仙娥已被三个灰袍客紧紧围住,不敢恋战,猛然塌身,使招“黑虎跃涧”疾向紫仙娥冲去。身子才动,忽觉劲风飒飒,身后一柄长刀已然攻到,黎获见那刀势沉稳老辣,更觉骇异。与此同时,那秃头汉子也已势若疯魔地扑了过来。 紫仙娥娇叱声中,已自腰间解下一条软鞭。呼呼两鞭,将两把迎面劈到的长刀尽数dàng开。她偏好紫衣,这软鞭却也是紫色的,舞动之际,有若一条紫色灵蛇满空飞腾,将那三人的长刀震得东倒西歪。卓南雁本待上前相助,但见她这一路奇门鞭法施展开来,忽急忽缓,刚柔并济,有若天风吹云,气象万千,忍不住暗自喝了声彩,不由站住了细瞧她那鞭法。 忽听地上骂声震天,却是孙胖子、张汝能、萧长青和老王子四人给大网缠住,这时忍不住齐声叫骂。那怪网不知何物制成,越是挣扎,缠得越紧。萧长青和张汝能还罢了,孙三胖子口不择言,污言秽语滚滚而作,老王子更是用西夏番语哇哇大骂。 那些灰袍汉子却充耳不闻,只顾疯了般死攻紫仙娥。卓南雁只觉那几个汉子刀法虽不精奥,但却有一股出奇的狠辣气势,而且拼杀之中,一言不发,更增诡异之气。他心下疑惑更增:“这些龙骧武士这般狂攻,这紫仙娥却能支撑得住,她到底是谁?为何也会招惹龙骧楼?” 腾云社中倒还有几个喜好舞刀弄剑的公子哥,本待上前相助,但见那几个灰衣汉子刀光霍霍,状若癫狂,早吓得呆若木鸡。黎获此次赛马未携兵刃,那把长鞭又早已折断,空手连抢数次,都给那二人舍生忘死地紧紧拦住,惊怒之下,蓦地提气长啸。啸声鼓dàng,远远传了出去。 疾攻紫仙娥的人中忽有一人厉声低喝:“他们要来帮手!擒不了活口,就宰了这妞儿!”这也是这群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苍老,却是微带鲁音的中原话。随着这低沉沙哑的厉喝,那几人吼声震天,刀法愈发紧了起来。 “你们是谁?”紫仙娥连问数声,那几人只是不答。紫仙娥忽然瞥见卓南雁在一旁凝立不动,心下着恼:“这家伙适才出手救我,这时怎地又袖手旁观?”猛施一招“山寒水尽”,长鞭倏地笔直如剑地劈下,正中一个矮汉右臂。这一鞭势道十足,抽得那矮汉长刀脱手飞出。那人却是个狠主儿,怪叫连连,仍是奋不顾身地疾扑过来。紫仙娥眼见那人脸上仅露出来的双目似yù喷火,疯虎怒豹般扑来,心下登时怯了。那汉子双掌疾翻,乘着她神气稍馁之际,已将那紫鞭紧紧攥住。那老者看出便宜,怪叫声中,挥刀便砍。 紫仙娥本想闪避,但害怕失了那条紫鞭,稍一犹豫,那刀在空中划着骇人的电光,已然劈面而来。“快躲!”黎获嘶声急喝,忽然矮身,拼着背上给长刀扫中,猛然斜划一掌,势若风雷,围攻他的两个灰衣汉子的喉头上同时多了一道血槽。 危急之间,卓南雁的身子霍然抢出,辟魔神剑连鞘挥出。那刀斩在剑鞘上,发出锵然一响,震得那老者手臂酸麻。卓南雁一招递出,心神早已笼罩全局,忽然反腿踢出。这一脚无声无息,正中那矮汉胸口,踹得那人身子倒飞而出,半空中便已鲜血狂喷。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响起一声清啸,有若神龙游空,倏忽而至。卓南雁心中一沉:“这人是谁,内功如此精深?”黎获却面有喜色,蓦地昂首长啸。远处那人也作啸相应,那声音片刻间就近了许多。 “小娘皮来了帮手!”那老者口中呵呵大叫,连环三刀,疾风扫落叶般狂攻而来,竟全是不顾生死地进手招数。卓南雁并不拔剑,剑鞘轻挥,便将这三刀尽数封住。 猛听得远处有人高叫一声“好剑法!”山坳处已闪出四五个青衣汉子,当先一人文士打扮,长袍飞舞,鹰翻鹘落一般疾向这里掠来。听声音正是适才长啸之人。“天候兄,”黎获向那文士放声大叫,“可不要放跑了这几个恶贼!”适才他拼力毙敌,背上已受了刀伤。 另一个身子削瘦的刺客却乘着卓南雁心神微分之机,猛然抢来,长刀飞刺紫仙娥的心口。卓南雁眼见这一刀辛dú狠辣,心底怒火陡起,辟魔神剑锵然出鞘,精光迸发,立时将长刀削断。他剑势一经展开,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忽然倒转剑柄,以剑把拍中那汉子颈上天鼎穴。劲力到处,那汉子登时浑身酥麻,颓然倒地。卓南雁身子毫不停息,滴溜溜一个疾转,长剑已指在那老者咽喉下。这一招声东击西,飘逸灵动,正是忘忧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对面千里”! 辟魔剑倒映日光,愈发森寒逼人。那老者全身僵住,泛着血丝的双目死死瞪视卓南雁,蓦地嘶声低喝,猛然扑在剑上,一蓬鲜血自咽喉噗的窜出。那胸前中腿的矮汉子也摇晃着立起,哈哈狂笑,猛然一掌击下,将被卓南雁点了穴的削瘦同伴打得七窍流血而亡,跟着翻转手掌便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住手!”那青衣文士低喝声中,疾抢而到,五指如电探出,已扣住了那汉子的手掌,喝道,“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前来行刺?” “时运不济,”那矮汉呵呵惨笑,声音忽然含混不清,“你们一辈子休想知……”话未说完,口中已冒出汩汩鲜血。那文士大惊,五指疾挥,连点那人口边的迎香、地仓二穴,但见那汉子嘴里鲜血狂喷,竟已咬舌而亡。自卓南雁出手,胜负之势逆转,到这三个刺客先后陨命,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情。这一战历时虽短,但惨烈血腥,却着实让人惊心动魄。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一节:傲骨芳心 凤坛潜龙 那文士又惊又怒,身子疾晃,奔到被黎获击倒在地的那两个汉子身边,却见二人咽喉上血ròu模糊,显见不能活了。那文士长叹两声,双手在那几张怪网上连抓连撕,将巨网扯破,放了萧长青几人出来。那怪网坚韧异常,适才萧长青几人拼力挣扎而不得出,这时却给他顺手撕开,如碎枯草。这下萧长青、张汝能几人均对他另眼相瞧。西夏老王子更是大声赞道:“好小子,真好手段!”赞完之后,怒气又生,跑到那几具死尸前又踹又骂。 “黎获无能,让小姐受惊!”黎获忽然给紫仙娥跪倒在地,满面惶恐之色。孙三胖子也一瘸一拐地奔到近前,挥着巴掌狠抽自己的胖脸,道:“姓孙的该死该死!亏得姑娘无恙,不然就是将姓孙的这身肥ròu千刀万剐,也抵不得姑娘的一根头发丝!” 紫仙娥却定了定神,将玉手一挥,笑道:“我早说过,越是出生入死的事情,越是有趣!跟你孙胖子赛马这多次,就是这回最是让人心惊ròu跳。”又向黎获道,“你也起来吧,没你什么错!”卓南雁听了她的话,不免更是另眼相看:“看她谈吐,倒颇有古来豪杰之风!若换作寻常女子,忽然遭逢这样的生死搏杀,只怕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侧头望去,却见紫仙娥抚着哀鸣不已的追风紫,叹息道:“只是不知紫儿身上的伤,还好得了么!” 那青衣文士忽走到卓南雁身前,似笑非笑地道:“老兄尊姓大名?”卓南雁道:“在下南雁!”他自入江湖以来,为免得横生枝节,便一直将自己的姓氏去掉。那文士嘿嘿笑道:“南兄好剑法!叶某眼拙,竟没瞧出派别师承。不知南兄是哪里人氏,来京城何干?” 卓南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听他似是升堂问案般地一口气问了许多,早就心下暗恼,又见了他白皙的脸上的那双细目缓缓眯起,冷飕飕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逡巡,再也懒得理他,拉过火云骢,转身便向山坳外行去。 “南兄慢走,许多事情可还没说清楚!”那文士轻笑声中,举手便向他臂上抓来。卓南雁见他五指才动,便有丝丝劲气直往自己肋下要穴撞来,不由心底怒火陡升:“这人笑里藏刀,好不霸道!”双眉乍飞,猛然回身,翻掌拍在了他枯瘦的爪上。这随手一拍,已使了五成真力,二人上身微晃,各自退了一步,四目相视,均有锋芒闪过。 “叶先生,你做什么?”紫仙娥娇叱声中,已袅袅向他二人走来。叶天候听她语音中微有恼意,忙干笑道:“叶某想跟这贵客聊聊,南兄却执意要走!” “你哪里也不要去,”紫仙娥盈盈俏立在卓南雁身前,隔着轻纱向他深深凝望,笑道,“一会要跟我走!”卓南雁听她语气全然不容商量,暗想:“这富家女孩,想必颐指气使惯了,跟谁说话,都是这般居高临下!”忍不住轻声冷哼,翻身上了火云骢。紫仙娥莲足一跺,娇声道:“我的话,你听到没有?”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娇痴。卓南雁听她忽然玉音娇软,语带央求,心下倒软了起来,望着她道:“去哪里?” 紫纱后的那张俏脸瓠犀微露,格格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当你是个哑巴呢!”转头对黎获笑道,“你先带他走。他这个人好有趣,待会我要好好盘问。”笑声娇媚,立时搅得满谷生春,一众惊魂方定的公子哥看得痴痴发呆。 眼见紫仙娥翩然跨上孙三胖子牵过来的那匹黄骠马,就有几个油嘴滑舌的后生叫道:“美人慢走,咱们可还没瞧见紫仙娥的模样呐!”紫仙娥格格笑道:“早就说好了,有本事才能瞧,没本事的,回家瞧你姥姥去吧!” 众人哄笑声中,紫仙娥已纵马而去。她适才刚遭大难,爱马受伤,她却似毫不放在心上似的。萧长青和张汝能几人倒转头盯着跟黎获并马远去的卓南雁,目光之中尽是妒意。 上了驿道,奔驰不久,便进了中都城。完颜亮为了自上京会宁府迁都到此,曾命右丞相张浩仿照北宋东京规模扩建燕京城。眼下这中都正是沿袭北宋东京的三套方城之制,更以洗马沟、钓鱼台和城北高梁河三条水路导入城壕,纵马入城,只见人物繁富,百货萃集,端地是京师气象,不同凡响。 卓南雁跟着黎获、叶先生驱马而行,直入广阳坊时,却已是黄昏时分。不一会就到了一座气宇轩昂的大府邸前。卓南雁见那府邸乌头门高耸,宽阔的大门甚至可任由马车顺畅出入,心中一惊:“瞧这等气派,她果然是出自鸣钟列鼎的公卿之家!”抬头细瞧,那大门上却没有匾额。进了府邸,却见屋宇高昂,穿廊曲折,更有假山奇石,点缀其间。飞檐四起的主宅前,更载着两株青松,暮色之中瞧来,更觉虬枝如铁,簇叶如针,于豪华雅致之中,陡增苍劲凝重之气。 紫仙娥纵马直入大门,才翩然下马,将马鞭抛给迎上来的小厮,对黎获和叶先生道:“你们先陪南先生用茶!”转身之际,却向卓南雁凝睇一笑,才踏着曲廊幽径袅袅行去。虽然隔着那层薄纱,卓南雁还是瞧见她临去之时,秋波转盼,妩媚万千,又见她行走之际,背影婀娜,忍不住便想到适才揽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纤腰绕柱飞转的旖旎风光来,顿时浑身热血一dàng,急忙长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道:“卓南雁,你这是中魔了么,怎地对一个金国贵胄之女颠倒至此?况且她模样虽美,却怎及得月牙儿万一!”一想到仙姿楚楚的林霜月,心神霎时回复如常。 黎获身上有伤,先要回屋包扎。卓南雁随着叶先生走进一间轩敞大厅,早有青衣小鬟奉上香茶。卓南雁瞧着叶先生万分别扭,心中不耐,信步走出厅口,手捧清茶,昂首远眺。却见这府邸甚大,便在主宅东隅,还有一座精致花园。此刻清秋时节,果红菊黄,柳绿花明,隐见亭榭错落,楼台闪辉,下面更有碧池扬波,似是还有小桥流水。花木掩映之中,却有几个工匠正在油刷窗牖,似乎这花园和这豪华府邸才刚刚修成不久。叶先生跟着出厅,信手指点道:“王府太大,那边后花园还没完工!适才你也见了,这王府的匾额还没有装上!” “这里是王府?”卓南雁忍不住脱口而呼。叶先生若无其事地笑道:“是啊,这便是奉旨敕建的芮王王府!芮王爷自南阳给圣上召入京城之后,一直在驿馆歇息办公,皇上便下圣旨建了这宅子,还连派内侍催问修建的情形。芮王爷怕圣上分心,只得匆匆搬入。听说这王府匾额,圣上要御笔亲提的,当真是皇恩浩dàng啊。” “芮王王府!”霎时间卓南雁心弦大震,“原来这里便是我的死仇、龙骧楼主完颜亨的府邸!”不禁颤声问:“这么说,那位紫仙娥姑娘竟是……”叶先生笑吟吟地紧盯着他的脸,道:“那便是芮王爷的掌上明珠了!”卓南雁早知紫仙娥必是金国公卿高官之女,却万万料不到竟是完颜亨的女儿,登时心内波澜起伏:“可笑我杯弓蛇影,见了刺客,便一厢情愿地只当是龙骧楼的!哪知我救下的这人,才真是龙骧楼的,而且是龙骧楼主的女儿!也不知那完颜亨在不在府中?”一想到武功绝顶的完颜亨,立时热血如沸。 叶先生低声道:“王爷便这么一个女儿,事事由着她,便养成了郡主任意不羁的xìng子。越是惊奇险难之事,她越是玩得津津有味!半年前她忽地迷上了驯马shè柳,仗着她冰雪聪明,月余之间,便玩得精熟无比,只想外出比试。不过她到底是郡主之尊,便只得用了‘紫仙娥’这个化名。”卓南雁暗自点头:“也只有完颜亨的女儿,才有这么娴熟的弓马功夫和绝妙的武功!”猛然心中一沉,“那刺杀紫仙娥的人,会不会是江南武林同道,却给我糊里糊涂地杀了!” “王爷这两日不在京师,亏得郡主无恙,不然叶某百死难辞其咎。”他说着目光闪烁,似是要从卓南雁不露声色的脸上探知他的内心,蓦地笑道,“怎么,这会儿南兄心里面似是不安得紧?”卓南雁心底轻颤,当下呵呵一笑,顺水推舟地道:“是有些怕!龙骧楼执天下武林牛耳多年,名冠天下,万万想不到竟有人胆大包天,敢来刺杀龙骧楼主的千金!” “今日死的那几个刺客全是些小喽罗,正主儿还隐身不现!”叶先生那张白而瘦的长脸忽然堆满了笑纹,哈哈地道,“不过南兄放心,不管那人是谁,我们总能将他揪出来!”黎获却在这时大步走来,高声道:“叶先生,黎某有个不情之请,你们追拿那刺客之时,定要让黎某同去。我就是拼了xìng命,好歹也要亲手擒了这恶贼来!”叶先生笑道:“只怕不成吧!黎老弟身负护卫郡主的重任,让你跟了我去,郡主责怪起来,谁人担待得起?” 忽听身侧传来一声娇呼:“叶先生,你又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啦?”众人回头望去,却见紫仙娥已经袅娜行来。这时她已去了那垂纱帷帽,两弯含烟笼翠的蛾眉下,一双明眸闪跃着不羁的灵动神采,嘴角轻颦,似笑非笑之间,玉颊上便有两个顽皮的晕涡若隐若现。散垂香肩的乌黑秀发似是刚刚洗过,在暮色中如同锦缎般闪亮,愈发衬得那玉颈白润,腰肢婀娜。 叶先生急忙躬身,必恭必敬地道:“咱们正与南兄商讨擒杀刺客之事,黎老弟自告奋勇,定要前往。属下可不敢擅自作主,调了郡主爱将!不过这伙刺客来得着实古怪,属下已派人四出察访,只需……”紫仙娥纤手轻摆,笑道:“好了,今儿先不说这些恼人之事,南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妹在凌波阁内略备薄酒,聊表寸心!”望着卓南雁爽朗一笑,当先领路而去。这时她已换了一身淡紫水泻长裙,虽然仍是紫色,但较之赛马时穿的那身却浅了许多,上面更以金线巧织花锦,随着她举手投足之间,金光粼粼闪动。这时候的紫仙娥秀发垂肩,婷婷玉立,宛然便是落落大方的香闺碧玉,与适才跃马弯弓的紫仙娥判若两人。 凌波阁是王府后花园中依着水池而建的一处水阁,两面开窗,一处临水,转头远眺,景色各自不同。说是略备薄酒,王府之筵自是非比寻常。盛菜肴的碗盘全是宋时宫廷专用的汝窑瓷器,一色粉青瓣口,莹润可爱。照着当时先上果品的规矩,桌上八对粉青瓷盘内早已摆满了各色蜜饯、藕菱等果品。耀州窖麒麟驮瓶中满盛美酒,酒气馥郁。 “南先生,”紫仙娥的妙目望向卓南雁,盈盈笑道,“请来上座!”卓南雁自然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也得推让一番,道:“郡主在此,岂敢僭越!”紫仙娥笑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我叫完颜婷,爹叫我婷儿,你也这么称呼便是!”一语出口,三人均是一愣。还是叶先生机灵,眼见黎获大张双目望着她,忙咳嗽一声,转头看那清浅玲珑的水池。 完颜婷见三人发愣,倒格格娇笑起来:“是了,你们汉人臭规矩挺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有许多讲究,这么称呼,该犯了那‘非礼勿言’的忌讳了。那你便叫我‘完颜姑娘’吧。我呢,来而不往非礼也,叫你南兄便是!你瞧如何?”卓南雁也想不到她爽朗如此,哈哈笑道:“既然我是南兄,还是听兄长的,便请姑娘上座!”完颜婷笑靥明艳,也不多做推让,居中坐了,请卓南雁坐在她旁边,又命叶先生和黎获侧坐相陪。 席上众人自然要问起卓南雁的身世和武功来历。卓南雁却早已想好,只说是家住金国汝州,以狩猎为生,后来父母被强盗所杀,便一个人流浪江湖,险些饿死。十岁时给一个登封来的老和尚收为弟子,传授了一身武艺。只是师父脾气怪异,从不说出自己的法名和门派来历,他便也一直不知。再后来师父病故,这才仗剑出山,游历江南,但在南朝觉得无趣,便抢了一匹宝马,重又回到金国。 这谎话说得半虚半实。那汝州便在伏牛山之北,离着风雷堡不远。叶先生有意无意地探问汝州风物人情,他尽能对答得上。而自北宋灭亡,河南府被金国侵占之后,少林派高僧不甘为暴金驱使,多渡江南下。少林派便也风流云散。卓南雁故意说师父是来自登封的老僧,却不直说是少林弟子。叶先生瞧着他武功绝非少林一脉,但见他言辞含糊,正要细问,但见完颜婷秀眉微蹙,只得将话咽下。 吃了果品之后,少时就有佣人端上一道道菜肴,除了北地爱吃的鹿、兔、狼、麂这些山珍美味之外,更有许多江南名菜,皆是烹zhà精美,各具风味。另有小鬟给众人将美酒满上,完颜婷谈笑风生,酒到杯干,当真豪爽不让须眉。卓南雁见她磊落不俗,没有丝毫官宦女儿家的忸怩之态,心下更是暗自称奇。 两三盏后,完颜婷雪白的脸上便漾出两片桃红,更增娇艳之色,蓦地转头问卓南雁道:“南兄,你这一次到京师来,到底有何打算?”卓南雁长眉扬起,故意沉吟不语。完颜婷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道:“怎么,有什么事情咱们问不得么?” “没甚问不得的,”卓南雁长吐了一口气,才淡淡地道,“在下想入龙骧楼!”叶先生和黎获闻言一愣,完颜婷也顿了顿,忽地格格娇笑起来:“要入龙骧楼作侍卫,那还不容易得紧?跟叶先生说一声就是了!”黎获指着叶先生,向卓南雁道:“这位叶天候叶先生,便是龙骧楼凤鸣坛的坛主!叶坛主文武双全,也最为王爷器重!” 卓南雁的脑中倏地闪过罗雪亭的话:“龙骧楼有龙吟、凤鸣、虎视、鹰扬四坛,其中龙吟坛为龙骧楼的机要枢纽,剩下的三坛却以凤鸣坛为尊。”这时眼见凤鸣坛主叶天候喜怒不形于色,有如良贾深藏若虚,果然是一个极高明极难对付的对手。 “南兄武功绝高,做个小小侍卫未免委屈了你。想必南兄要做的却是那龙骧士吧?”叶天候倒掀起眼角望着他,呵呵低笑,“‘yù为龙骧士,先过生死门’,这话你听过没有?”卓南雁漫不经心地道:“什么是生死门?” 黎获嘿了一声,道:“龙骧楼中之人,分为龙骧士和寻常侍卫两种。龙骧士必是武功精妙、心思机敏之人,寻常侍卫只要卖力办事就成,而且作了侍卫,只怕一辈子也难晋升为龙骧士。大金习武之人,皆以作龙骧士为荣。但龙骧士岂是那么好当的!每七八个要作龙骧士的侍卫,先要同入一间大屋,一番生死搏杀之后,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得以晋身龙骧士。这便是生死门了。”卓南雁心中一沉。叶天候却笑吟吟地道:“明日午时,生死门恰好开启。南兄可有雅兴,前往一试?” 完颜婷忙道:“南兄要做龙骧士,何必进那生死门!叶先生既然做不了主,回头我跟爹爹说上一声便成啦。眼下你便留在我身边,作我护卫就是!”说到这里,玉面上不禁红了一红。 “留在她身边,不过只是一个护卫,却进不了龙吟坛那等机密之地。如何跟罗堂主的内应接头,又如何寻访得‘龙蛇变’之秘?”一念及此,卓南雁便淡淡道,“多谢郡主美意!只是在下xìng子简慢,不通礼数,只怕回护不周。我倒想试试那生死门!” 完颜婷一怔,桃花般的娇羞玉脸愈发红飞晕起。叶天候察言观色,忙咳嗽一声,向卓南雁道:“南老弟,叶某痴长你几岁,好歹可算你老兄,今日多饮了几杯,便仗着酒劲劝你一句。咱们学武之人,谁不想出人头地?但你出身卑微,真是一刀一qiāng的拼杀,八辈子也到不了你出头之时!眼下这护卫郡主的差事,却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老弟若是当面错过,定要悔恨一生!” 卓南雁执意不作郡主护卫,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来只是想刺探龙骧楼中的机密,但听了叶天候这柔中藏刚的一番劝戒,眼前却闪过萧长青、南宫铎那样趾高气扬的华服子弟,跟着长廊上敛声屏气的仆fù、黎获在完颜婷身后那张必恭必敬的脸孔也在脑中倏地晃过,心中不免有些着恼,暗道:“在他们眼中,只当我真是一个贪图富贵的势利小人了!呵呵,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况我身负大仇重任,岂能做那供人驱使的奴才?” 完颜婷见他不语,芳心倒紧起来,水汪汪的美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叶天候眼中锋芒一闪,冷笑道:“老弟,宁作豪门鸡犬,不当草莽虎豹!还犹豫什么?” 卓南雁听了这话,心底却蓦地腾起一股不平之气,忽然仰头笑道:“在下不惯屈居人下!明日自会赴那生死门!呵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南某终究不会做那仰人鼻息之事!”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忽然立起身来,道声“告辞了”,也懒得理会旁人,大踏步便出了凌波阁。 完颜婷听他说了“仰人鼻息”四字,俏脸立时煞白一片,眼见叶天候蹙着眉起身,忙道:“别拦他,让他去!”羞愤之下,声音微微发抖。 痴痴地凝望着他大踏步走出水阁,她却不禁又觉得若有所失,忙紧紧咬住樱唇,心内只是想:“完颜婷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天下最骄傲最美丽的婷郡主,这浑小子算什么,他只是个浑小子,他只是个浑小子!”但越是这么想,芳心内越是乱成一团。 卓南雁本来只是为了摆脱郡主纠缠的故作激愤之语,但牵了火云骢走出王府,抬头却见浮云飘飘,红阳西坠,心下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天地悠悠四顾茫然的苍凉之感。 正要纵马奔出,忽听身后有人高叫:“南兄慢走!”却是黎获快步奔到近前,道,“郡主请老弟回府安歇,明日由在下带你去那生死门。”卓南雁看他满头微汗,倒不好再说什么,心内竟隐隐觉得适才言语有些莽撞了。 黎获给他在王府之中安排了一间舒适宽阔的房屋歇息。少时自有丫鬟以银盆盛水,送来洗漱之物。过了片刻,又小厮送来两套簇新的淡蓝长袍,说是“郡主吩咐,南先生的衣衫破了,先将究着穿上,待改日再请名匠过来量体裁衣。”卓南雁那身青衣在救完颜婷时,已被暗器划破,他拈起那长袍细看,竟全是湖绸制成,柔滑光鲜,心底倒也一软:“这完颜婷倒好细心!”抖了抖那新袍子,终究是顺手抛在了椅上。他匆匆洗了脸,便倒在床上,拥着泛着香气的软衾,回思这一日遭遇,当真宛若梦中。 翌日一早,卓南雁吃过早饭,便被黎获带出王府。二人纵马在京城中七扭八歪地转了几个圈子,终于驰到一座空旷的院落前。卓南雁见那院子萧墙矮小,墙内房屋也是高低错落,与王府的气派轩昂判若云泥,不由一怔:“鼎鼎大名的龙骧楼,怎地是这么一个慌冷之地?” 黎获见他发呆,不由笑道:“王爷最厌张扬,王府修得美轮美奂,那是遵照圣上旨意,不得已而为之。王爷平生行事,却不喜兴师动众地惹人注目,遵照他老人家的安排,龙骧楼的几处分坛,看上去都是如此残旧冷落。”领着他入得院内,却见叶天候早在一间大厅内等候。厅内或坐或立地还有五人,个个劲装收束,持刀握剑,却是谁也不言语,那情形冷寂寂地有几分诡异。 叶天候只向卓南雁微微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跟着咳嗽一声,冷冷道:“大金武士,莫不以晋身龙骧士为荣!但真要是让练武的人全做了龙骧士,说不得便会有许多因循苟且、外强中干之辈混入龙骧楼滥竽充数。是以王爷遵照圣上旨意,两年前定下这生死门的规矩,每几个要做龙骧士的侍卫之中只能搏出一人,得为龙骧士!”他说着将目光在众人身上冷冷一扫,“一入生死门,死生全无凭!比武较量禁用兵刃,点到为止,但终究是要放手一搏,是死是活,可就听天由命了。” “原来这生死门的规矩是金国皇帝完颜亮两年前定下的,果然是jiān雄jiān谋!这样生死搏杀,精中取精,求得的人必然是厉害之极的狠辣角色。怪不得江湖中人谈起龙骧楼,全都闻风色变。”卓南雁游目四顾,却见那五人中最显眼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赤膊壮汉,坦露的胸背间肌ròu暴起。一位四十来岁的精瘦中年,双目灼灼如电。还有一个笑嘻嘻的肥胖和尚,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另有一个乡农般的干瘦汉子,在屋中来回走动,满面焦躁。只有一个清瘦少年,侧身蹲在暗处,静静地垂头望地,恍似睡着了一般。 叶天候森冷的目光来回巡视。屋内忽然寂静下来,只有那乡农来回不停的走动之声。叶天候冷笑两声,走到那清瘦少年身旁,猛然在墙上一推。格格两响,那墙上便现出黑漆漆的一个洞门来。“这黑屋之内,藏有一方石匣,谁先得了石匣,谁便可出门来了。”他说着呵呵笑了笑,“自然,你也可不拿那石匣,将其他几人尽数打倒,也算出了这生死门!” 众人听了他这杀气腾腾的话,心中均是一紧。猛然间那乡农顿住步子,弯下腰哇的吐了起来。叶天候望着他冷冷笑道:“若没有胆子,就不必逞强!”那乡农浑身颤抖,忽然大叫一声:“俺……俺不做龙骧士啦,便做一辈子侍卫罢了!”掩面奔出了大厅。叶天候哼了一声:“胆子小的,这时退出来,却还来得及!”那清瘦少年身子一滑,默不作声地钻进了那黑洞之中。那赤膊壮汉哈哈大笑,也向那黑洞走去。不想那和尚怪笑声中,身子疾纵,象一只圆球般地先弹了进去。 卓南雁和那中年对望一眼,忽然身形齐纵,一起向那黑洞抢去。原来二人在瞬息之间均觉出对方武功不俗,这飞身一纵,已是暗较功力。卓南雁身法灵动,这飘然一跃,早抢在那中年前面,猛觉背后劲风袭来,却是那汉子出掌拍到。“这厮内功不俗,倒是个劲敌!”卓南雁心念一闪,疾飞的身形陡然顿住,猛回身挥掌拍出,劲风猎猎,已然运上了九成劲力。 那汉子飞扑过来,本想一掌逼开卓南雁,抢先入洞。哪料到卓南雁的身子竟能疾奔疾停,一惊之间,陡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般地涌来。他身在半空,无法躲闪,只得奋力将双掌推出。四掌相jiāo,那汉子只觉气血翻涌,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身子倒飞,重重摔在地上。卓南雁见他落叶般地摔倒在地,心内倒是一阵歉疚:“我跟他无怨无仇,怎地却重伤了他?”举步向那人走去,只想看看他伤势。身子才动,忽觉金风飒然,那汉子却猛地挥出两排金针。 眼见那金针yīndú无比地尽往自己头脸上激shè过来,卓南雁心中大怒,大袖疾挥,一股刚猛的劲气迸出,震得那金针倒飞回去,扑扑扑地chā在了那汉子身前。叶天候见他这一手铁袖功浑厚沉雄,不由高声叫好。那汉子颤身退开两步,惨然叹道:“天外有天,今日算是领教了!遇上兄台,洒家只得做一辈子侍卫了!”拱了拱手,颤巍巍走出大厅。 卓南雁快步向那洞口冲去。才到了那洞门口,忽听洞内传来一声惨叫,迎面便有一个壮硕的身影倒飞过来。卓南雁身子疾闪,那壮汉却砰的跌在黑洞之外,双目突出,口鼻之内都有鲜血汩汩冒出,显是给人一掌以重手法毙了xìng命。卓南雁心中一凛:“好深湛的掌力,好dú辣的手段!” 一步迈入,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提气窜过那窄短的过道,眼前才有一道亮光shè入,却是一座空旷的大屋,上面只开了一扇天窗,细微的晨曦照得屋内半灰半暗。屋子当中的桌案上摆着一方石匣。那肥胖和尚挺立桌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桌子那端的清瘦少年,双掌微微抖颤,似yù扑上,(奇*书*网*.*整*理*提*供)却终究又不敢轻举妄动。那少年侧身隐在暗处,不言不语,如同一尊冷冰冰的石雕。也不知刚才是谁出的狠手,杀了那壮汉。 卓南雁霍地腾身跃出,半空之中探掌疾抓,已将石匣攥在掌中。这一纵一抓,快如怒鹰搏兔,那清瘦少年不由咦了一声。胖和尚却长声怪笑,挥起蒲扇般的大手便向他肩头抓来,手掌未至,先有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卓南雁心道:“这和尚练的是dú掌功夫,但掌上劲力还不算浑厚,适才震毙那壮汉的,必是那少年了。”他身子飘忽两闪,早将这和尚的两掌尽数避开,百忙中一眼瞥去,只见那少年那双眸子在yīn沉沉的角落里熠熠闪动,似是一头待机而动的猎豹,随时会疾扑过来。 眼见那和尚攻到第三掌上,卓南雁蓦地猱身欺进,挺起铁肩猛然撞在那和尚胸口。那和尚呃的一声低呼,疾退两步,蓦地长声惨叫,身子簌簌抖了抖,竟软软倒在地上。却是那少年乘着他中招后心神微分之际,快如鬼魅般地窜上,在他背上印了一掌。那和尚似是给抽去筋骨的身子才堆下去,那少年已电般窜上,运掌如风,向着卓南雁奇快无比地连拍七掌。卓南雁左掌握住石匣,右掌翻飞,见招拆招,只觉这少年掌劲怪异,招式dú辣之极。 堪堪将那少年的六掌化开,眼见这第七掌势道猛恶,劲风如山压至,卓南雁心底豪气顿升,急将石匣向桌上抛去,双手疾翻,猛施一招“小缠丝”,将这少年的双掌紧紧扣住。四掌甫jiāo,二人均觉浑身内力受震。卓南雁万料不到在这暗室之内乍遇这等高手,急将内劲提到十成,登时将那少年身子带得晃了几晃。那少年自知内力不敌,霍地塌腰沉肩,使个化字诀,要将卓南雁排山倒海般的劲力顺势化去。卓南雁咦了一声,双掌也轻飘飘地划个圈子,展开以柔克刚的功夫,随势化势。霎时间二人在屋内起步如趟泥,运掌如拂云,刷刷刷地疾行了数步,拼起了软功。卓南雁虽是稳占上风,但那少年武功着实怪异精奇,一时间还是难奏奇功。 蓦地一束阳光打在了脸上,却是两个人自yīn暗处拼到了光亮之处来,那少年的一双寂寞而又空虚的双眸便极为清晰地映在了卓南雁的眼内。霎时卓南雁心中大震,忍不住低声叫道:“天小弟,是你!”原来这少年正是余孤天。虽然相别数载,两个人均已长大chéng rén,但卓南雁一看那双冷漠寂然的眸子,便知道这人是他那哑巴小弟余孤天。余孤天也几乎是在同时便认出了他。卓南雁看到那双永远漠然的眸子在那一瞬间颤动了一下,跟着他便听到了低沉的一笑:“是我!” 笑声不大,但在卓南雁听来,却似惊雷乍动,霎时心中惊诧无比:“他不是一个哑巴,这余孤天竟会说话!”心神乍分之际,猛觉胸口微麻,余孤天已翻掌拂中了他胸前的神堂穴。卓南雁闷哼声中,身子一幌,疾退丈余,霎时心中又苦又痛:“我一直当他作兄弟看待,他却一直在骗我!”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二节:柔情难收 疑云迭起 余孤天一招得手,但见卓南雁眼中闪过无比悲愤失望的神色,心内也是一沉:“他对我处处回护,不管如何,终究算是我的一个朋友!”长叹一声,本待乘胜追击的双掌缓缓垂下。 “住手!”屋顶上的那扇天窗霍然打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飘了下来,“你们全上来!”余孤天那一拂使力不大,卓南雁内息运转,在这片刻之间便冲开了穴道,昂头向上望去,却见叶天候那张脸正突兀地自那天窗内向下探视。余孤天问:“不用再决胜负了么?”叶天候干巴巴地道:“你们两个,我全收了!” 两人走到那狭窄黝黑的洞门过道时,余孤天忽道:“你没事吧?”卓南雁瞅了一眼那在幽暗中闪动的眸子,心内疑惑万千,但这时终究不是细问的时候,只淡淡道:“没事,咱们还要装作不识。”余孤天在黑暗中点了下头。 卓南雁当先行出大厅,却见空dàngdàng的大院子里婷婷玉立着一个娇俏的人影,竟是完颜婷。“算你两个小子走运!郡主开恩,你们都被选中了。”叶天候鬼影般自老槐树后转出,冷飕飕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来打去,“自今日起,你二人跟着我追查那谋刺郡主的逆匪,不管得了什么讯息,你二人都要随时禀报郡主!”卓南雁听了,心念乍闪:“难道我进那生死门中拼斗,她就一直在暗中观瞧么?”转头向完颜婷瞧去,却见她正寂然凝立在那株老槐树下,昂首远眺浮云,似是压根没有瞧见自己。 “龙骧楼自立下生死门的规矩,今日一举收下二个龙骧士,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叶天候的声调蓦然拔高,向他二人喝道,“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谢过郡主!”卓南雁只得向完颜婷躬身行礼道了声“多谢郡主!” 余孤天却望着完颜婷,猛然愣住。晨曦从树荫缝隙中洒下,完颜婷那袭玲珑高雅的紫衣上,便闪出片片璀璨的仙氲霞氤。那抹高贵的紫光shè得余孤天一阵眩晕,竟让他恍惚间忆起父皇寝宫中令人迷醉的紫色,暗道:“天下竟有这么美的女子!”在大云岛时,他年纪尚幼,心思还沉浸在国破家亡的深切痛楚之中,即便是林霜月那样的绝世姿容,他也毫不放在眼内。但自逃出大云岛后的半年来风霜磨砺下,那个终日黯然神伤的金国小皇子终于成了十七岁长身玉立的潇洒少年。忽然在这样的一个生死搏杀之后,看到这样一张冷艳高傲的清丽面孔,余孤天的心神猛然震颤了起来。 完颜婷见余孤天望着自己发呆不语,不由秀眉微蹙,道:“怎么,你不愿意?”余孤天见那双秋水般的明眸向自己望来,只觉连晨风都变得异常柔软起来,拼力定了定神,才道:“愿意,我愿意!余孤天甘愿为郡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完颜婷早已习惯了男人瞧见自己后如痴如醉的模样,但见这清秀少年的模样格外呆傻可爱,不禁格格娇笑起来:“嗯,你叫余孤天,很好!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的一只小鱼儿。”明眸一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见卓南雁还是那么定如止水的一副神情,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恼怒,莲足一顿,道,“好了,爹爹三日后便会赶回。若是那时你们还是一无所获,瞧我怎么罚你们!” 叶天候一惊,忙道:“是!属下三日之内,必会揪出那贼人。”完颜婷却瞧也不瞧他,冷哼一声,紫裙飘飘,当先去了。卓南雁暗自苦笑:“这小丫头的脾气喜怒无常,当真难以琢磨。”余孤天更是怔住:“她先是听了我的名字好似挺高兴的,为何忽然间又冷了起来。我若真是一生一世作她身边的一只小鱼儿,那也很好啊!”回想适才完颜婷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樱唇款启,皓齿微嫣,余孤天心内阵阵发热。 一时卓南雁、余孤天跟叶天候到大院后屋内,领了龙骧士的衣裳和腰牌。叶天候见余孤天没有马匹,又自马厩内牵了一匹骏马与他,跟着便向二人细细述说龙骧楼内的诸般规矩。原来龙骧楼内层次井然,那海东青所辖的鹰扬坛,干的是扫贼dàng寇这些最低微的杂事,萧别离率虎视坛监视江湖各方势力。叶天候这凤鸣坛则奉命监控大金国内的契丹、奚人、渤海及女真各族猛安谋克(按:猛安谋克原为女真氏族部落单位,后来成为金国军事、生产和行政一体化组织。),地位远在鹰扬、虎视二坛之上。 “这件事委实有些棘手!”叶天候提起谋刺郡主之事,声音骤然冰冷下来,“我们已将那几人的尸身细细搜过,没得出丁点痕迹。只有一处,他们穿的是金国兵卒仆役常穿的窄头尖靴,靴上尽是磨痕,想必穿了很久了。这么瞧,他们似乎不是南朝人。王爷特立独行,在朝野之中树敌不少,要一一查来,着实大费周折。”卓南雁听说不是南朝宋人干的行刺之事,心下稍安:“若是金国权贵之间的倾轧,我正可借机放手一拼。揪出凶手,留做进阶之用。”灵机一动,忽道:“我想去查查孙三胖子!” 叶天候双目一亮,点了点头,道:“腾云社中尽是大金的贵胄子弟,但郡主似乎只与那孙三胖子有些联络,这人清清楚楚地知道郡主的来去时辰踪迹,嫌疑不小!不过”他说着将声音拖个长腔,顿了顿,才道,“叶某觉得,这其中的关键,还要细细问过郡主。到底那日孙胖子如何前来约她,事先还有谁知晓,郡主化名紫仙娥时都跟谁赛过马,有没有结下什么仇家……这一般般一条条,最好问个清楚。只是郡主xìng子高傲,旁人若去问,她必是老大不耐,南老弟是她救命恩人,她自来对你高看一眼……”说到这里,那双细目便在卓南雁脸上溜来溜去。卓南雁知他心意,也懒得多说,点头道:“好,我去问她!” 叶天候大喜,拍掌道:“便这么着了!我这里速速安排,马上率人去王爷朝中几个死敌处逐个勘查。你二人兵分两路,南雁去探问郡主,余孤天去孙三胖子那里探访,”望向余孤天的双目一张,低喝道,“记着,那三胖子若有丝毫可疑之处,便将他即刻擒来!”余孤天不知他们说的“谋刺郡主”到底是何事,只得茫然点头,随着卓南雁走出大院子,才小心翼翼地问:“卓兄,谋刺郡主是怎么回事?” 卓南雁却不言语,纵马奔到一处冷清的小巷,四顾无人,才低声道:“我在这里姓南名雁。先不要说别的,”陡然眼shè精光,紧紧盯住余孤天,“你又是怎么回事?” 这地方冷寂寂的,没一个人影。余孤天忽闪着眼睛道:“我……我本来就是女zhēn rén!当初家父……因小事得罪了完颜亮的侍卫无忧子,我一家老小全给无忧子借机杀死。那单天马是我师父,拼力护着我逃到风雷堡,已是身受重伤。师父知道风雷堡主嫉恨女zhēn rén,只得命我装成哑巴,藏身在风雷堡内。”这话仍旧是半真半假,却终于肯直承自己是女zhēn rén了。 “这天小弟竟是女zhēn rén!可叹我终日自命聪慧,却给他瞒得好苦!”卓南雁听了果然一惊,又见他说话时吞吞吐吐,忽然觉得这天小弟的话没有一句可信,猛然顿住步子,沉声道:“当初龙骧楼到底为何突袭风雷堡?” 余孤天给他森冷的眼神瞅得有些发慌,急忙摇头道:“我不知道!我那时不也是险些给他们杀死么?”当初大金国熙宗皇帝还有一个太子逃命在外的消息,一直给篡位的完颜亮紧密锁闭,再加上事隔多年,早已知者寥寥。卓南雁便再聪明百倍,也想不到当初风雷堡之所以惨遭涂炭,跟眼前这位大金太子大有干系。他仔细回思那时情形,也觉余孤天言之有理。 卓南雁冷冷盯了他几眼,又问:“听说后来林逸烟收你为徒了?”余孤天嗯了一声,道:“是!正是教主派我来此卧底,他说龙骧楼野心勃勃,咱们明教定要有些防备!”眼见卓南雁听后目光闪烁,急忙又叮上一句,“师父说,我是个哑巴,又为人机灵,进得龙骧楼倒好蒙混过关。他还说,这事要做得万分机密,便连霜月师姊都不能知晓。所以半年前便说我不甘寂寞,逃出师门!”他说着又呵呵地干笑两声,道:“其实师父也不知我不是哑巴,我在这江湖上厮混了半年,却才摸到这龙骧楼的大门。” 卓南雁慢慢点头,暗道:“明教教主林逸烟素怀异志,派弟子潜入龙骧楼,倒有几分可信。”但余孤天这个哑巴忽然开口说话,又自抗金义士之后变成了女zhēn rén,终究让卓南雁觉得变起突兀,只觉余孤天似是在跟自己口吐实言,但拧眉细思,又觉得他说的句句全是没有半点凭证的谎话。卓南雁哼了一声,忽道:“你既是女zhēn rén,怎会当真给明教林逸烟办事?” 余孤天双目圆睁,低吼道:“我是女zhēn rén又怎样?完颜亮的侍卫杀了我全家,龙骧楼更险些害我xìng命,我这女zhēn rén跟大金朝廷却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起父皇临终前不甘的嘶吼,肝肠如割,这一声恸吼声音压得极低,却是发自肺腑,搅得卓南雁心神微颤。余孤天却睁着泛起红丝的双目望着他,低声道:“大哥,你知道我是女zhēn rén,还会不会当我是兄弟?” 其时金宋jiāo兵多年,在江南的汉人眼中,金国女zhēn rén自然全是茹毛饮血的畜生。既便是秦桧之流,对女zhēn rén阿谀献媚之余,暗地里也视其为洪水猛兽。但此刻卓南雁见余孤天双目赤红,脸蕴悲愤,竟也心生同感,猛然点头道:“我还当你是小弟!”余孤天见了他眼内灼灼闪动的坚毅光芒,心中也是一热:“他自幼便时时回护我,我却一直骗他,适才更暗自使诈,乘机点了他穴道。但这人竟仍旧当我是兄弟!”这么想着,眼眶蓦地又有些潮湿。卓南雁见他泫然yù泪,倒想起年少时的情境,笑道:“你还是这么爱哭。”余孤天红了脸,抬头问道:“大哥潜入龙骧楼,是为报风雷堡的大仇?” 卓南雁的心紧了紧,沉沉点头道:“身入龙骧,九死一生,咱们都要小心在意!”跟着才略略说了那日腾云社上赛马时郡主遭袭的前后。“大哥出手救了郡主?”余孤天大张着眼睛望着他,目光中尽是羡慕之色。卓南雁却淡淡一笑,抬头看看日色,牵过火云骢,大声道:“也歇够啦,这便走吧!”余孤天知道这时也不便多说,飞身上马,当先扬鞭而去。 卓南雁赶回王府,才迈进了大门,便听到一阵嘈杂之声,却见窄襟紫裙的完颜婷骑着那匹青骢马,身旁围拢了一群仆役。黎获挺立马旁,紧挽着缰绳,正自苦苦相劝:“叶先生说了,出手偷袭郡主之人大有来头,他们一次不成,必然还会再来。郡主若要出去跑马散心,定要多带人手!”完颜婷却是满面不耐,嗔道:“前呼后拥的一群人同去,烦也烦死了,更会让那些躲在暗处的狗贼笑话完颜婷胆小无能!哼哼,龙骧楼纵横天下,怕过谁来?我偏偏要一人出去,连你也不带!好让那些狗贼知道,‘沧海龙腾’的女儿可不会怕了他们!”说着猛一催马,那青骢马咆哮声中,纵蹄奔出。迎面几个仆人不敢拦阻,慌忙闪开,黎获眼见郡主玉面含霜,惊惶之下,手中缰绳登时被青骢马挣开。 卓南雁眼见完颜婷跃马而到,想也不想地便即窜上,举手紧紧扣住了缰绳。青骢马扬鬃zhà尾,奋力几挣,奈何他铁铸一般纹丝不动,急得那马长声嘶鸣。“是你!你来做什么?”完颜婷眼见紧扣住自己马缰的竟是卓南雁,心中一惊之下又是一喜,口中却娇喝道,“还不放手!” 卓南雁凝视着那张亦喜亦嗔的玉面,童心忽起,淡淡笑道:“郡主既要跑马散心,属下陪同前去如何?”完颜婷芳心一甜,但给卓南雁那双幽深如海的漆黑双眸深深凝望,心内忽地一阵害羞,白玉般的下颌蓦地扬起,叫道:“你有什么了不起么,我偏不让你陪!还不放手?”卓南雁笑道:“你不答应,我不放手!”完颜婷连催骏马,奈何卓南雁神功惊人,那青骢马任是如何跳蹄嘶叫,却是半步也窜不出去。当着满府仆役随从的面,完颜婷不由又羞又恼,玉颊红生,喝了声:“放肆!”挥起马鞭,劈头盖脸地便向他抽了过来。 啪的一声,这冷脆的一鞭正抽到卓南雁的颈上,霎时抽出一道血淋淋的红膦子。完颜婷看着那道红灿灿的鞭痕,心下倒替他疼得慌,但口中却不肯服软,冷哼一声,道:“谁叫你这浑小子不躲!” 颈上火辣辣的生痛,卓南雁心下暗道:“完颜亨这jiān贼的女儿,好不刁蛮!”猛然间倔强脾气发作,脸上又浮起那抹坏坏的笑意,道,“你让我同去,我才放手!”完颜婷自幼娇生惯养,对仆人从来全是颐指气使,更因她的倾城绝艳,便是贵胄王孙,见了她也都竭力迎奉,不敢稍违。但今日忽然看到卓南雁这执拗的眼神,芳心倒是一颤:“瞧这浑小子的样子,只怕我便是抽他一百鞭子,他也不会动上分毫。天下怎地竟有这样的怪人!” 黎获眼见二人僵持不下,忙赔笑道:“郡主,南兄也是好意!便让他远远相随,也好看护郡主周全。”完颜婷瞅着卓南雁颈前那道鲜红的血痕,芳心霎时软了下来,咬着樱唇道:“好吧,便由了你!”卓南雁嗤嗤一笑,才放开了手。 青骢马长嘶一声,纵蹄奔出,完颜婷觉着自己终究占了上风,扭头向卓南雁笑道:“远远跟着,不得近前!让我瞧见了,便是这么一顿鞭子!”银铃似的笑声中,青骢马已流星般驰出了轩敞的王府巨门。卓南雁嘿的一笑,飞身纵上火云骢。身后黎获急叫道:“南兄,你先随着去,我去禀报叶先生,多派人手,自后看护!”卓南雁也懒得应声,催马驰出。 完颜婷早已奔出半箭之遥了,卓南雁扬鞭急追。却见青骢马卷起一溜烟尘,在长街尽头拐了个弯子,直向城北奔去。街两旁不少商贩行人,蓦然瞧见这娇艳无比的紫衣少女纵马驰骋,全瞧得呆了。完颜婷骑术精湛,青骢马起落如飞,却没撞上一个行人。卓南雁拼力驱驰,好歹没给她拉开。 片刻之间,二人一前一后地奔出了城门。道上行人稀少,火云骢的惊人脚力开始看出厉害,越奔越疾,慢慢地便赶了上来。完颜婷回头张望,见他渐渐逼近,不由娇笑盈盈,玉手轻扬,频频催鞭。再奔片刻,却见四周林木森森,湖泽清幽,却是已到了京城西北郊的西湖。这西湖古来又称太湖(按:此地即今日北京之莲花池),原为燕都西郊的一处湖泊,完颜亮迁都于燕京之后,中都饮用水源,皆取于此。这地方清悄冷寂,少有人来,日影西斜下只见秋树明湖一片苍翠。 卓南雁望着前面完颜婷扬鞭纵马的绰约风姿,心内忽然闪过一念:“她父亲完颜亨害死了我父亲,更害了风雷堡众位叔伯的xìng命!这旷野无人,我正要让完颜亨尝尝骨ròu离散之痛!”猛然提气急磕马腹,火云骢长声怒嘶,四蹄纵开,有若一团燃烧的红云,呼呼几跃,便奔到了完颜婷马后。 “好啦,我投降了,”完颜婷蓦地轻收缰绳,嫣然笑道,“算你赢啦!”卓南雁已疾奔而到,本来潜运内力,正待挥掌击出,但忽然瞧见这姣花美玉般的一张笑脸,心中不由一震。纵马驱驰多时,完颜婷的脸上漾起一层动人的霞色,衬着近午的秋光,这张明媚如花的俏脸却又有透出一种天真无邪的纯净来。卓南雁脸上的冷笑猛然僵住,暗道:“她虽是仇人之女,但对我却全无戒心,只需我五指一送,她便会挂着笑容死去。但如此一来,我卓南雁与那yīn险无耻的小人又有何异?” 完颜婷见他脸上似笑非笑,五指怒张,微微颤抖,不由睁着一双美目,笑道:“你怎地了,这般痴痴呆呆的?”挥起白玉鞭杆,轻轻向他肩头拍去。哪知卓南雁此时全身劲气贯注,蓄势待发,白玉鞭杆才轻轻戳到他肩头,九宫炼气局的劲气登时迸发出来。完颜婷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马鞭脱手而出,高高飞了起来。她哎哟一声未及叫出,卓南雁已飞身跃到,猛然挥臂揽住她的纤腰,带着她高高纵起。 “浑小子,你又要做什么!”完颜婷给他抱住,只觉身子发软,又惊又羞之间,却听嗤嗤声响,一排羽箭自后激shè而到。卓南雁身在半空,大袖疾挥,劲风到处,震得羽箭乱飞。青骢马哀鸣声中,颓然倒地,颈腹之间,连中数箭。卓南雁却揽着完颜婷飘然疾旋,凌空几个翻转,远远落在地上。啪的一声,那玉鞭这时才落在地上。 只听泼刺刺一阵马蹄声响,两匹快马泼风般疾驰而过,马上两个蒙面豪客手挽劲弩,沉声冷笑,瞬息间便去得远了。原来适才卓南雁失手震飞完颜婷手中玉鞭,心神霎时警觉,迅即觉出了身后逼来的浓烈杀气,危急之间不及细想,扑上去便抱着她远远纵开。 “又是那群恶贼!”卓南雁眼见那两个豪客衣着打扮与那日袭击完颜婷的人一般,不由怒叱一声,便要提气追赶,身子才动,忽觉臂间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着的完颜婷腰肢发软,弱不禁风般偎向自己怀中。 “不要去。你追过去,这里可就剩下我一个人啦!”往日飒爽跋扈的完颜婷这时的声音却柔柔的,她望了眼那匹倒地毙命的青骢马,幽幽道,“你又救了我一次!”卓南雁的单臂还环在她腰间,只觉那身紫衣罗衫温软细滑,触手yù融,又听她细语娇软,不禁心神dàng漾,怔怔地竟说不出话来。完颜婷见他不语,回过头斜睨着他,低笑道:“你生来便总是这么一副不言不语的傻样子么?”卓南雁心神稍定,忙放开手臂,干笑两声:“咱们还是速速回府吧。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姑娘。” “偏不!”完颜婷倒翘起樱唇,冷冷道,“你让我回去,我偏偏不回!”卓南雁瞧着她执拗却又美艳的侧脸,忍不住笑道:“女孩儿家还是待在家里绣绣花,写写字,顶多到后花园打打秋千!”说着伸手拍了拍她的玉颊,“在外面跑马弄剑的,哪里还象个郡主!”完颜婷见他抚弄幼儿般地拍打自己脸颊,心中又羞又气,怒道:“你这浑小子,敢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又怎样?”卓南雁顺手将火云骢牵了过来,坏坏地笑道,“咱们身在险地,你再不上马,我把你捆在马上送回去!”完颜婷瞪起明眸,盯着他那邪气却又十分好看的笑,忽然心中一阵发慌:“这浑小子,只怕当真说得出做得出!”但真要听他的话,随他上马,又觉好没面子,蓦地心中委屈,转过娇躯,低声啜泣起来。卓南雁倒觉手足无措,忙低声道:“好了好了,好孩子不哭不闹,算我不对,求你别哭了成不成?”这句话照旧是哄孩子的口气,完颜婷香肩轻颤,哭得愈发伤心。 “都怪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嘤嘤抽泣半晌,才道,“我长到一十七岁,从来没给别人碰过一根头发丝,却给你这莽撞家伙说抱就抱,说拍就拍。你说,我、我该怎么罚你?”卓南雁暗道:“那时候情势危急,救人要紧,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但不知怎地,他越是见了完颜婷大发娇嗔,越是觉得有趣,当下笑嘻嘻地道,“郡主爱怎么罚,便怎么罚吧!” 完颜婷猛地昂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道:“我……我罚你一辈子乖乖地在我身边,听我调遣。”目光撞见卓南雁那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一张笑脸,忽又觉得几分娇羞几分失落,才止歇的泪珠断线珍珠一般扑簌簌落了下来。卓南雁本来一直跟她嘻笑怒骂,但忽然瞥见了她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的晶莹泪珠,不知如何就想起了林霜月。那时在玄武湖畔的覆舟山上,林霜月凄然离别之际,美眸上也是这么珠光莹闪。霎时他心下一软,怔怔地道:“你让我在你身边,那我就在你身边便是。” “真的么,”完颜婷哭泣立止,明眸流转,似嗔似怨地望着他道,“那你可不能反悔,更不许欺负人家!”卓南雁哭笑不得,忙点头道:“日后只许你来欺负我,任你怎样欺负,我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眉头也不皱上半分!”完颜婷破颜而笑,学着他的样子,伸出玉手拍了拍卓南雁的脸颊,笑道:“这样才乖!”卓南雁见她新泪未干,忽然间笑语娇羞,明媚如花,心中也是一dàng,道:“咱这便回府么?” “何必急着回去!”完颜婷双手抱肩,幽幽道,“难得没什么人在耳边鸹噪,咱们四处逛逛!”卓南雁忽然觉得这刁蛮美艳的郡主这时候沉静下来,竟别有一番高贵清婉的楚楚风姿,他原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xìng子,便跟着她踏着青黄的野草,向湖边的杂树林子深处行去。火云骢打了两个响鼻,乖乖地在后跟随。两人举目远眺,却见林中淡红、深绿、浅褐、金黄的各色树叶全在秋风中摇曳生姿,湛蓝秋空下的京郊西湖有若艳妆静立的少女,美得不可方物。 “以前爹爹带我来过这里,他倒跟你好像,总是若有所思的。”她边说边行,脚下却踩到一根横卧在地的圆木。那木头上积了青苔,滑溜非常,完颜婷想也不想地便伸出玉手,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卓南雁只觉心中一震,也不知是因掌心那只玉手柔腻得入握yù融,还是因得听她说起了完颜亨。他脸上却不露声色,笑道:“我怎敢和芮王爷相提并论!不知王爷去了何处?”完颜婷道:“他总是忙,四处跑来跑去。从小到大,也没几日功夫陪我玩耍。”两人跨过那段圆木,但完颜婷的柔荑却仍旧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卓南雁小心翼翼地道:“听说王爷武功天下第一,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练到那等境界!”其实这话是在暗中探问完颜婷,在她眼中,他卓南雁与完颜亨到底相差几许。只听完颜婷格格娇笑:“你武功已经很不错啦,但跟龙吟坛中那些老家伙比起来,还差着一截子!” 卓南雁曾听罗雪亭说过,龙吟坛内有几位蜗居坛内潜心精研武功的长老,个个技业非凡,这时听了她的话,不由心下一沉。只听她又道:“跟我爹爹么,更是没法子比。他近年来与人动手,从来不使第四招。便是龙吟坛中那群老家伙,也怕他得紧!”她顿了顿,高昂起好看的白玉般的下颌,“这世上,没人能及得上我爹爹!” 听她说起完颜亨近年与人动手只需三招,卓南雁心中终究有些怅然若失,叹了口气,便不言语了。完颜婷见他凝眉不语,忽向他耳边吹了口气,笑道:“浑小子,你皱什么眉?似你这般年纪,武功练得这般高的,我还是头回见到!”两人相距极近,卓南雁只觉她吐气如兰,香泽馥郁,心神颤了颤,急忙干咳一声,道:“我是在琢磨昨日那群刺客,你何时跟那孙三胖子相识的?” “那个胖胖家伙,”完颜婷想起孙三胖子来便忍俊不禁,笑道,“外面看上去又笨又蠢,心内却是又jiān又猾。他一人在京师经营着三家大酒楼、两处马市,更有许多闲杂生意。这家伙精明得紧,那年我到马市挑马,给这厮瞧见了,我瞧中了那匹追风紫,出多少钱他都不卖,只说要白白送了我!这家伙的眼睛太dú,只怕一眼便瞧出了我的家世。哼哼,他甘愿出钱建了那腾云社,还不是为了挽住那群有权有势的浪dàng公子哥。” 卓南雁回思赛马会时孙三胖子口若悬河的劲头,不由暗自点头,又问:“腾云社中还有何人知道你的郡主身份,那日三胖子邀你去赛马,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完颜婷秀眉蹙起,道:“知道我是郡主的人可是不多。腾云社中领头的便是萧长青、张汝能这十八个浪dàng公子哥,号称‘十八公子’,跟三胖子都混得厮熟,想必是知道了。他来请我去腾云社赛马,想必也是那些公子哥的主意。” “你问起来没完,是县太爷升堂问案么?”她瞧见卓南雁沉思不语,不由扬起秀眉,道,“爹爹过几日就回来了,天下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他要揪出那逆贼易如反掌,你何必费这个心思!”卓南雁的心倒紧了紧:“完颜亨就要回来啦,若是我赶在他回来之前,助叶天候破了此案,必能引得他刮目相看!”口中却道,“王爷回来之前,那些逆贼只怕还会前来!” 完颜婷美目流波,幽幽道:“是么?那你更要时时守在我身边啊!”卓南雁听了她撒娇的语气,侧过头来,只见她星眸如丝,雪腮晕红,登时心神一dàng。他自来所见的全是易怀秋、施屠龙和罗雪亭这等越俗迈流的之人,骨子里也养就了些狂放不羁,这时忍不住随口笑道:“男女有别,时时守着可不成,除非你女伴男装,咱们才能成天待在一处!” “女伴男装?”完颜婷明眸闪亮,笑道,“好啊,这主意倒好玩得紧。嗯,哪天我高兴了,也弄一身龙骧士的衣裳穿上玩玩!”卓南雁见她粲然一笑,容光照人,心内竟也有些喜欢这豪放爽快的少女了。 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惶急的呼喝:“郡主”正是黎获的声音。跟着呼声渐起,数十人散成大片,远远寻来。完颜婷却蹙起秀眉,叹道:“那些家伙,又寻了来!”卓南雁哎哟一声,道:“不好,他们瞧见了倒毙的那匹青骢马!”不由分说,拉着完颜婷的手便奔出树林,长声叫道:“我们在这里!” 片刻之间,黎获已率人赶到。眼见完颜婷无恙,黎获才长出了一口气,颤声道:“属下见了那匹青骢马倒在地上,吓得、吓得……老头爷保佑,郡主平安无事!”完颜婷眼见众人面色惶惶,显是适才那匹死马吓得他们不轻,心内的恼怒登时散了,笑道:“有这浑小子在,那几个小贼如何伤得了我!”说着美目流盼,向卓南雁望去,眼中尽是依恋之意。黎获听得完颜婷忽又唤卓南雁为“浑小子”,心中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忙牵过马匹,前呼后拥地簇着郡主打马回府。 余孤天正在王府内静候。他去问过了孙三胖子,这时赶回来给郡主回话,早已等候多时了。卓南雁忙过来细问详情,余孤天道:“我赶去时,孙三胖子却在作画,瞧他神色,悠闲得紧。”卓南雁听得那斗鸡跑马的孙三胖子竟会作画,心下大奇。余孤天又道:“我又照着叶坛主的吩咐,细细问了许多,这厮倒还老实,只是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有用之话。”跟着细细叙说三胖子的答话。 正说着,完颜婷飘然而入。这时她匆匆洗漱完毕,娇美的面庞更显得玉润珠辉,艳光迫人,身上更换了一袭淡绿色的曳地长裙,纤合度,风韵天然。余孤天瞧了她来,脸上一红,说话也结巴起来。他记xìng极好,难得孙三胖子chā科打诨的话,他一句句的全记得清清楚楚。 完颜婷凝神听了片刻,不由凝眉问道:“这么说,出主意引我去赛马的,竟是腾云社里面的十八公子了?”余孤天偷偷觑着她,见她那两弯柳丝般妩媚的秀眉微微蹙起,忽觉一阵口干舌燥,怔了怔,才道:“是啊,三胖子这么说的!这十八公子的父辈都在朝中大有权势,他们在腾云社里也是说一不二,相互之间,却又明争暗斗。”顿了顿,又道,“我禀报叶坛主之后,叶坛主已派了坛中高手暗中监视三胖子的一举一动。”卓南雁沉思不语:“在朝中有权有势的十八位公卿之子,一起策划请得紫仙娥赛马。真要将这十八位公子细细访查,可是麻烦得紧!” 忽然黎获快步抢入,颤声道:“郡主,叶先生传话过来,那孙三胖子……被人杀啦!”余孤天惊道:“怎地被杀了?我才从他府中出来不足两个时辰!”黎获叹道:“叶先生传话说,这厮在你走后不久,便即骑了马向城外驰去。奉命监视的凤鸣坛侍卫瞧他轻装简从,不似弃宅远遁的样子,便远远缀着,哪知他一出城门,便被三个快马冲来的黑衣人乱箭shè死。”卓南雁想起适才那二人以劲弩偷袭完颜婷的情景,不由思绪起伏:“龙骧楼何等大名,想不到在大金京师的眼皮子底下,竟蓦地冒出这样一群来去无踪的怪异对手,跟他们处处作对!” 黎获又道:“孙三胖子的尸身这时已抬回孙府,叶坛主已率人赶去,要借机查抄孙府。他捎话过来,请郡主同去瞧瞧热闹!”完颜婷哼了一声:“我如何能去那等腌杂地方去!”瞟了一眼跃跃yù试的卓南雁,道,“你们赶去瞧瞧,可要速去速回!” 孙府这时正乱作一团,孙三胖子的尸身就直挺挺放在院子当中,一妻四妾围尸哭号,四十几个仆fù佣人给凶霸霸的龙骧楼侍卫撵出来,聚在院中。一时间叫嚷嘶嚎、吆喝叫骂之声不止,乱得不能再乱。 卓南雁转头四顾,见孙府内阁轩环绕,湖石点缀,气派不小,看来这孙三胖子这些年着实搜敛了不少钱财。叶天候铁青着脸,率人在孙府内一间间的细细察访,却还是毫无所得。 跟着叶天候赶到孙三胖子的书房,卓南雁不由一愣。却见高雅古朴的桦木书案上摆着数件样式怪异的古玩,有绿绣点点的古镜,有碧色沉沉的玉器,还有两块骨秀神清的怪石,更有三把长刀,横放案前,上面锈迹斑斑,却又古意盎然。似乎这孙三胖子收藏的嗜好范围如同他的胃口一样宽广,举凡沾着一个“古”字,他都要敛到家中。 少时一个龙骧楼侍卫推着个干瘦的中年文士走进屋来,却是孙府中管帐的刘先生。叶天候也不看那刘先生,淡淡地道:“早听说孙三胖子家资百万,怎地府中却空空如也,那钱财都哪里去了,给你拿走了么?”刘先生吓得浑身发颤,忙道:“不是不是!主人四五日前便忙着收拾细软,暗中将值钱的物件偷偷转走。这时府里面剩下的,不是挪不走的大件,便是不值钱的充门面玩意儿。”叶天候冷哼一声,转头望了一眼余孤天。余孤天低声道:“午后我来问他时,他曾说,七日之前,他便和十八公子筹谋,请郡主赴腾云马会!” 卓南雁暗自点头:“孙三胖子跟人计议请郡主赴会之后,就紧着转移贵重细软。显是他早已知道了有人要在会上谋刺郡主,这才作这远遁打算。” 叶天候的脸拉得更长,信手自书案上拈起一把式样古拙的长刀,轻敲着一面铜镜,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刘先生战战兢兢地道:“这铜镜是东汉古物,瞧这背面亮白如银,乃是最难得的银背古镜。这玉漏据说是唐时宫中的计时之物,这玉罄是盛yào的,年代总得在东汉之前。这两块怪石么,却是宋徽宗艮岳中的两方奇石,一名‘临风’,一名‘对月’……”最后指着那古刀道,“这三把古刀据说是后燕年间所造,大人手中的这一把,上面铭着‘廿八将’三字,据说乃前燕皇帝慕容隽亲造。大人若是喜欢,自可拿去。” 众人听他一件件的数来,竟全是珍稀之物,均是一愣。叶天候冷哼道:“我拿这玩意去做什么?你老实说,这厮哪里搜刮来这多古物?”那刘先生给他双目盯得心中惴惴,颤声道:“小人不敢妄语,我家主人年少时曾做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盗墓的营生,后来发了家,却仍是暗中喜好……盗墓这条条儿!除了这艮岳中的这两块奇石是他花高价购得,余下的都是他这些年来……盗墓所得!” 卓南雁和余孤天听了,不禁面面相觑,暗自称奇。叶天候的脸色冷得怕人,猛一抬头,却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却是烟柳深处掩着一座小楼,近处是两只小鸟翩翩而飞,笔意简练,神韵清远。画角还提着两句诗:“堂深处杜鹃鸣,飞入寻常百姓家。”叶天候转头问:“这画也是他画的么?这两句歪诗配在一处,瞧着好不别扭!”刘先生摇头道:“这是京师丹青大家楚图南楚先生的大作,几天前送来的。”想了想,又道,“画上这句子也是老爷摘来,请楚先生题上去的。”卓南雁忽然指着书案上的一幅墨迹才干的画,道:“这一幅又是谁画的?” 刘先生干笑道:“这是老爷午后所作,临摹楚先生的画作。”余孤天点头道:“是,我午后来时,孙三胖子正是在画这幅画!”卓南雁虽不懂书画,但也瞧出那画用墨潦草,画功寻常,不由转头问刘先生:“他往日也好书画么?”刘先生连连摇头:“我家老爷好的玩意儿太多,但书画一道,仅是粗通,往日里甚少作画。” 卓南雁忽然瞧见孙三胖子画的这幅画上后一句诗竟把“飞入寻常百姓家”写作了“飞入平常百姓家”,不由心中疑惑丛生:“紧要时刻,从不作画的这三胖子却有闲情临摹自己堂中一幅旧作,是故作悠闲,还是别具深意?画中‘寻常’二字改作‘平常’,是草率之误,还是另有玄机?” 叶天候面色渐渐沉郁,挥手让刘先生出去了,才低声问道:“你们如何看?”余孤天小心翼翼地道了声“孙胖子嫌疑甚大”,便不再言语。卓南雁聚起眉峰,道:“大致在一年之前,郡主去马市买马,孙胖子就看出了郡主身份,白送了追风紫给她。所以这孙胖子早知紫仙娥是郡主了。数日之前,他和十八公子倡议,请紫仙娥赴腾云马会。这时候已有人图谋在马会上行刺郡主,想必这人还是十八公子之中的一位!孙胖子想必也早知道了马会上的行刺之事,只是这人势力太雄,孙胖子惹他不起,不敢稍违。但孙胖子又是腾云社的社主,马会上出了差错,他自然难逃干系,所以他早就暗中筹备,遣人送走了家中细软,以备随时逃之夭夭。后来马会上那些人虽然谋刺郡主失手,但最终郡主无恙,那些人又没留下一个活口。孙胖子倒觉得安稳了许多,没有立即逃走。但今日午后余孤天受命讯问他,还是让他觉得后怕,立时纵马逃逸。” “难得你算得如此清楚,”叶天候森冷的眼中也露出些许嘉许之意,接着他的话锋说下去,“哪知孙胖子树大招风,那些人早就想杀他灭口,见龙骧楼的人来找他问话,终于动了杀机,将他杀了灭口。”余孤天目光闪烁,道:“大人和南兄当真高明!只是这孙胖子如此深藏机心的一个人,难道就不防着那群人会狗急跳墙地杀他灭口?或许他早留下了揭露那群人底细的只言片语在他府中……” 叶天候沉沉点头,自牙缝里挤出一丝低笑:“看不出,这孙三胖子倒是个奇人!”猛地提气喝道,“这厮嫌疑甚大,阖府上下给我细细搜寻!”众侍卫轰然领命,如狼似虎地分头扑向各房,立时丫鬟仆fù呜呜哭叫之声大作。 这翻天覆地的一通猛搜,直折腾了大半夜,却是毫无所得。叶天候倒似并不着急,只命龙骧楼侍卫对孙府上下严加看管,不得走脱一人,自率着一群亲随,匆匆赶回。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三节:重阳鞠会 黄金面具 转过天便是重阳节了,卓南雁进得龙骧楼业已有数日。这几日之间,每日里除了打探刺杀郡主完颜婷的凶手,便与余孤天在凤鸣坛内,随着叶天候苦习易容、追踪、谋刺的诸般独门秘法。这些秘术或诡异或狠辣,叶天候的苦训又是不近人情,卓南雁愈发觉出龙骧楼的可畏可怖之处。 几天的暗自打探之下,却始终没有查知厉泼疯的踪迹,龙蛇变之秘和龙吟坛更是影子也没摸到。卓南雁心中不禁闷闷不乐。 这日午后,完颜婷却兴冲冲地找到他,说到腾云社的那群公子哥儿又设了个重阳球会,请她完颜郡主下场击球。完颜婷却要他陪同前往。 所谓击球或是击鞠,也叫马球,玩者分作两队,纵马挥杖,共争一球,以击球入对方球门网囊为胜。女zhēn rén承袭渤海族和辽国旧习,素好击球,帝王公卿达官显贵更是乐此不疲。 最著名的便是天会五年,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扫灭北宋,俘得宋徽宗、钦宗二帝北归,途经真定府时,二位金国上将亲自登场击球,请宋徽宗和皇后观看。事后更让徽宗赋了一手击球诗,诗曰:“锦袍骏马晓棚分,一点星驰百骑奔。夺得头筹须正过,无令绰拨入邪门。”沦为阶下囚的宋朝皇帝看了金国豪杰的击球之后,当场赋诗,一时在金国上下传为佳话。 时至今日,大金国公认的击鞠第一高手,也正是当今的武林第一人、龙骧楼主完颜亨。世人盛传,这位王爷马无良恶,皆能如意驱驰,击鞠之时,能一人独当数人。他王府之中,更有一支球艺娴熟的鞠队,人数虽少,却是百战百胜。腾云社的爷们得知了紫仙娥的真实身份,自然万分新奇,要瞧瞧这位大金击鞠第一高手的千金跃马击球的绝世风姿。 腾云社主孙三胖子已死,但威名赫赫的“十八公子”还在,一十八位公子联名的大红请柬直送到了芮王府来,好动好玩的完颜婷自然难以推却。 卓南雁本不愿随她去会那群公子哥,但听得“十八公子”的名头,心中一动:“那元凶还隐在腾云社的诸多王孙贵戚之中,这一次球会,说不得能瞧出些端倪来。”便即点头应允。完颜婷喜上眉梢,梳妆打扮,欣然前往。她那匹追风紫那天只是颈下擦伤,稍受惊吓,这时伤势早愈。完颜婷纵马扬鞭,自王府鞠队之中选了五个精干好手,和卓南雁赶赴鞠场。 京师南城天宝宫之西有一处三灵侯庙,这三灵侯庙是专为马市供奉的神庙,神庙之北便是中都最大的一处马市。那鞠场便设在神庙之西。重阳佳节,鞠场上早被腾云社中的好事之徒chā满了锦旗飘带,迎风招展,好不威武气派。鞠场上十余名马术娴熟的公子正自跃马挥杖,活动身手,将那枚拳头般大小的红漆木球打得四处乱窜。 鞠场边上是披红挂绿的彩棚,数十位膏面衣锦的贵公子正在棚上相候。棚下是百余名抚着骏马伺候的小厮仆役,更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弄得鼓响锣鸣,热闹喧天。完颜婷便在这时纵马驰到,她这时已去了那袭垂纱帷帽,近午的阳光直shè下来,越显得肤如玉琢,貌比花娇,美眸流盼之间,容光迫人,不可逼视。场内场外的人,眼见这位艳若天仙的紫衣少女纵马入场,不由一起喧闹鼓噪。 萧长青和张汝能一起抢上,将完颜婷迎入棚内。他二人乃是这十八公子的统领,萧张两派争斗不休,早已是京城皆知之事。但今日的情形却似稍有不同,两个高傲公子看到完颜婷笑语盈盈地称呼身旁的卓南雁为“南兄”,全不由面色一震。 张汝能素来咄咄逼人,望着卓南雁,嘿嘿冷笑道:“那日马会上遇到刺客扰局,虽然幸喜郡主无恙,却也无暇细细领教郡主和南兄的马技,今日这鞠会正是时候,说什么也要请郡主和南兄下场一展身手!”一旁的萧长青笑道:“妙啊,汝能兄是腾云社中的马上状元,郡主更是家学渊源,哦,对了,更有一位南英雄!嘿嘿,今日这重阳鞠会可是难得的紧!”卓南雁听他二人话中带刺,不由淡淡一笑。 “比就比,还怕了你们不成!”完颜婷俏脸一昂,紫裙摇曳,当先出棚。卓南雁也紧跟而出,眼见完颜婷飞身上了追风紫,他却凝立不动。完颜婷策马转到他跟前,低声笑道:“怎么还不上马?只有大胜了他们,才能让那些纨绔子弟浮浪哥服气!” 卓南雁却苦笑摇头:“我不会击鞠!”原来他自幼长在山野,于这金国贵族间盛行的玩意儿,确是见也没见过。完颜婷嫣然笑道:“其实击鞠的规矩甚是简单,所谓人不可离开马背,球不可击出红线,双方只以鞠杖击球儿,将球击入对方门中的网囊者胜。你马技精熟,武功深湛,下场练得一时三刻,便远胜那些公子哥练一辈子。” 卓南雁正自沉吟,却听对面张汝能在场上纵马舞杖,高声叫道:“南英雄,怎地还不上马?是英雄还是狗熊,场上一试便知!”卓南雁见他趾高气扬,将金色鞠杖挥得呼呼作响,心底不由腾起一股傲气:“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这金国纨绔子弟比了下去!”二话不说,接过黎获递来的鞠杖,飞身上了火云骢。 不多时候,完颜婷、黎获和卓南雁,再加上四名芮王府的鞠手,凑成一队。腾云社那边,更有张汝能为首的七位公子横杖策马,摆布阵势。萧长青虽也仇视卓南雁,却终究不愿与张汝能为伍,只是伫立场边,亲自擂鼓助威。 两通鼓声响过,在场边观战百姓的喝彩声中,双方立时驰马争球。击鞠自有击鞠的窍诀,除了眼明手快和马xìng娴熟之外,最紧要的还要杖法精准,一击中的。卓南雁初时不明所以,被对方连连从他这里突破过去,片刻之后,张汝能竟跃马晃开了他,挥杖击球入网,力拔头筹。场边立时彩声震天,群情踊跃,那几面大鼓更是擂得震天价响。 卓南雁眼见张汝能手挥鞠杖,耀武扬威,不由面红耳赤。完颜婷却快马奔到他身边,低声道:“这挥杖击鞠跟你往日使剑和甩打暗器的道理相近,你只需沉下心来,便能应付!”卓南雁心中一动,想起当初在山中自己曾与野猿猛虎为伍,早练就了一手飞石击鸟的绝技,这时在场上跃马舞杖盘旋片刻,便渐渐摸到了些门路,原来挥杖击球的道理,跟那飞石击鸟也差不了许多,更兼他习剑多年,试着将人剑合一的运剑之道融于击鞠之中,过不多时,挥杖击球便已得心应手。 完颜婷眼见卓南雁渐入佳境,不由喜上眉梢,趁腾云社一方拔得头筹后心浮气燥之际,仗着马快杖疾,运杖如飞,衔枚疾走,竟单人独骑,连着攻破西门三球。她那身镶金紫绡裙随着骏马的跃动,涌起片片金光,神秘的紫色之中平添了一抹堂皇的金色,愈显得风姿绰约。旁观的闲汉见这美若天仙的郡主马技精湛,球艺高超,不禁瞪得双目发红,撕破喉咙地轰然叫好。 照着击鞠的规矩,若是一方超过另一方三球,叫做连得三筹,那就算是赢家,这击鞠便会自然结束了。张汝能不由又惊又怒。照着他的算计,卓南雁不过是个山野草莽,虽然武功精强,玩击鞠终究是个门外汉,借此机会不但可以将这狂惫小子好好羞辱一番,更能籍此立威,博得佳人垂青。哪想到卓南雁片刻之间便打得象模象样,而完颜婷更趁着己方阵脚微乱的功夫连下三城,若是再输一球,这场击鞠便是一败涂地了。 “若是再有疏忽,球输了是小事,更会让那死对头萧长青看笑话!”张汝能一念及此,催马横杖,驱球如飞,直向东门奔去。黎获和完颜婷纵马左右奔上夹击,但那张汝能也不知使得什么怪异手段,球杖疾挥,那木球竟似给球杖吸住似的,催马呼呼两纵,便巧妙绕过二人。 卓南雁心明眼亮,立时看出张汝能施展的是精深内功,全仗一股内气粘劲,引得球不离杖。卓南雁跃马冲去,大喝声中,猛然挥杖击在张汝能的球杖上。这一击内力贯注,张汝能只觉浑身内力受震,那球登时高高跳起。卓南雁球杖翻转,啪的抽在球上,击得那球远远向完颜婷飞去。 完颜婷眼见球到,柳腰疾折,散花天女般地倒仰在马上,挥起木杖顺势一挑,那球疾跳而起,登时自一个猛冲过来的腾云社公子头上跃过。雷鸣般的喝彩声中,她身子倏地坐起,催动追风紫星驰电掣一般向前追去,不待那木球落下,挥杖轻挑,接连将木球从两个斜刺里冲来的腾云社公子头上挑过去,跟着凌空横击,那朱红木球流星赶月般直飞入鞠场西门的球囊之中。 众人瞧得眼花缭乱,忍不住齐声喝彩,霎时锣鼓轰鸣,人声鼎沸。张汝能这时兀自手酥臂软,眼见完颜婷一人连得四筹,不由面若死灰,猛地抛杖在地,喝道:“不比啦!不比啦!” 萧长青哈哈大笑,抢上来将完颜婷和张汝能双方一起迎入棚内。彩棚内早已酒宴摆开,早有小厮穿梭着捧上菜肴美酒。众公子齐道,这算是给完颜婷的压惊宴,自然要推完颜婷上座。 完颜婷也不推让,飘然落座,又向卓南雁招手笑道:“你便坐在我身边。”卓南雁却知自己终究只是一个护卫身份,向她笑了笑,便只伫立在她身后。完颜婷秀眉微挑,低声道:“让你坐便坐吧,跟我还讲这许多规矩么?”卓南雁见她玉靥微红,双瞳之中隐蕴柔情,心中一dàng。他xìng子豪爽,也懒得推让,便即坐下。 一时腾云社的诸公子全上前称赞完颜婷家学渊源,技艺无双,更借这功夫细观这位美艳郡主的绝世姿容。完颜婷喜气洋洋,眼望卓南雁,盈盈笑道:“我这击鞠功夫连我父王的一成也比不上。倒是南兄,今日头回击鞠,便有如此建树,若再假以时日,成就必然远在我上。嗯,父王见了你,必然喜欢得紧呢!”卓南雁也向她微微一笑,心下却想:“完颜亨嗜好击鞠,我多习得了这一门技艺,便多了一分接近他的机会。” 众公子眼见这绝艳郡主望着卓南雁的目光之中爱意流露,神色娇媚无端,无不又慕又妒。 美艳而又高贵,聪慧而又豪爽,完颜婷在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耀目明月,旁人再如何闪亮,也只是点缀在明月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旁的点点繁星。更何况这个美艳郡主还会饮酒,而且决不是小女孩家的那种羞答答的浅酌低饮,而是酒到杯干,不让须眉。一阵喧嚣之间,完颜婷皓齿微嫣,已跟首席上的十八公子尽数对饮了一轮。连尽了一十八杯金澜酒,完颜婷雪玉般的俏脸上飞起两片酒红,更显得明艳照人。 席间闲谈,自然还会说起孙三胖子,众人都对这样一个八面圆滑的人被杀感到万分新奇,公子哥们全为失去这样一个出手阔绰的冤大头朋友而惋惜无比。萧长青忍不住长叹一声:“平日常常见到这死胖子,也不觉怎地,忽然间不见了他,才觉着少了些什么!呵呵,今后只怕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奇人啦。” 完颜婷不禁笑道:“他算什么奇人?不过一脑子的鬼精明罢了!”萧长青见她美目流盼,笑语盈盈,立时心神dàng漾,折扇一张,笑道:“这老小子年少习文,后来觉着科举无望,便弃笔学武,当过贼,劫过道,后来做起了马匹生意,才渐渐发达。呵呵,他可不止是生意人的鬼精明!论武的,他能跟咱腾云社的爷们一起盘弓跃马。论文的,他还能写几句歪诗酸词,跟京师那群文人骚客,也能混得来!” 卓南雁那日道上碰过的陈五哥哈哈笑道:“长青兄想必不知,小弟去年元宵灯节去流云诗会,正碰上孙三胖子。这家伙倒还能填词唱曲,更乘着酒意,现制了几个灯谜。哈哈,看惯了孙三胖子嘻笑怒骂,忽见他学着那群骚人满口之乎者也,倒弄得小弟胃口发酸,‘三月不知ròu味’!” 众人轰然大笑。卓南雁莞尔之余,忽想:“这孙三胖子会做生意,更会shè柳跑马,还盗过墓,劫过道,其实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只是聪明得过了头,终究丧了xìng命!”蓦地心中一动:“这厮还会填制灯谜,他死前画的画上那两句诗,会不会有什么玄机?”一时蹙眉苦思。 完颜婷见他不语,怕他受了冷落,倒不时浅笑嫣然地跟他轻声细语。萧长青瞧在眼内,心头发酸,望着卓南雁嘿嘿道:“那日南公子在马会上大展身手,英雄救美,咱们可都是大开了眼界。不知南公子的哪里人氏,尊大人是朝中哪位公卿?”张汝能跟卓南雁对了一杖,这时兀自臂膀酸痛,在旁帮腔笑道:“萧兄想必不知,听郡主说,这位南兄出身草莽,虽不是官宦世家,但胸罗锦绣,文武双全!” “文武双全?”萧长青道,“不知南兄考的是南选,还是北选?是哪一年的进士?”张汝能笑道:“南兄是深藏不露,眼下还没功夫在科场夺魁!家严奉圣上之命,连着三年为省试主考,放榜之后来府上投帖谢恩的人多了,可没瞧见南兄这号人物!” 大金自太宗年间开始科举考试,并以南北两地各以经义词赋两科取士,分别称为南选和北选,至完颜亮这一朝,科举出身也为世人所重。萧俞二人眼见完颜婷对卓南雁青睐有加,不免一唱一和,联起手来指摘他出身卑微,更无功名。 卓南雁听他二人言辞咄咄逼人,脸上不由红光一闪,却也懒得辩驳。完颜婷却粉面生寒,冷冷笑道:“哪一个英雄好汉,会指望祖上封荫活着?尚书宰相的儿子又怎样?没出息的纨绔子弟多着呐!”说着故意向卓南雁看了一眼,凤目生辉,转盼含情,笑道,“南兄虽然无官无名,但在我眼中却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这两句话先是狠狠挖苦萧、俞这二位“尚书宰相的儿子”,更在大庭广众之前盛赞卓南雁,实是给卓南雁撑足了面子。卓南雁听了完颜婷的话,心中一阵感激。 张汝能可经不起完颜婷的奚落,冷着脸笑道:“要做官还不容易,只要郡主发个话,改日我跟家父打个招呼,文入翰林,武入枢密,请南兄任选。”萧长青笑道:“就怕南兄铁骨铮铮,翰林院什么的,容不下他。”众人轰然大笑声中,萧长青倒笑吟吟道:“南兄怎地一直杜口不言,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没出息的纨绔子弟么?” 卓南雁自幼久遭磨难,喝骂讥辱听得多了,但此时听他们冷嘲热讽,越说越是不堪,心底仍是窜起一股不平之气,双眉一轩,眼中两道怒光凛凛如剑,直向萧俞二人逼视过去。那两人见他双目之中精芒如电,心底倒是一寒,笑声立止。卓南雁却心念一转:“我卓南雁大好男儿,何必跟这群浮华无聊的公子哥们一般见识?”双手一拱,冷冷道:“南某不胜酒力,告辞了!”也不理会那群人或惊或怒的狼狈模样,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出棚而去。 “南兄!”完颜婷看着他愤然走出的孤寂背影,芳心内倒生出一股歉意,眼角余光扫见众公子望向自己的痴迷而又热辣的眼神,不禁又厌又怒,忽然间娇蛮的xìng子发作,莲足踢出,哗啦啦一声响,满盛酒菜的大桌登时翻了。众公子惊呼声中,完颜婷却率着黎获和几个伴从,头也不回地出了彩棚。 黯淡的夕阳影子里,却见卓南雁牵着火云骢,远远地立在鞠场边上,宛若石雕般动也不动,只有青衫长发,随风轻舞。完颜婷快步走近,轻声道:“莫要理会他们!”卓南雁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温柔如水,心下没来由的有几分慌乱,忙躬身道:“他们骂便骂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郡主为了我这草莽之辈,得罪了那十八公子,实在不值得!” 完颜婷明眸微瞠,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值得!在我眼中,你从来就比他们强上千倍万倍!”卓南雁心神微dàng之际,她倒把身子缓缓挨了上来,明眸之中异彩闪烁,低声道:“你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往后再不来就是了。那你日后……可要时时陪着我玩!” 卓南雁听了这样娇媚言语,心中忽觉一阵恍惚。她背向红日而立,微红的玉靥上掺了夕照落影,愈增娇艳之色。只是卓南雁望着这张美艳动人的脸孔,却觉心中生起一大片沉沉的yīn影。 “又犯呆啦,”完颜婷见他不语,嗤的一笑,拉起他的手,道,“咱们回府吧!”卓南雁心神一震,却摇了摇头,道:“我要去孙府。”完颜婷蹙眉问:“去那鬼地方做什么?”卓南雁沉吟道:“孙三胖子死前画了一幅画,好生古怪,这时我忽然想出些眉目来。” 完颜婷喜道:“是么,那我和你同去!”卓南雁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应允。完颜婷让黎获带人先行回府,自和卓南雁策马如风,一路奔到了孙府。 孙府还在龙骧楼的紧密看守之中。卓南雁径自走入书房,跟着唤来了那管帐的刘先生,问道:“你府中可有个叫胡二的?”刘先生点头道:“有,这胡二还是老爷的远房侄子,只是几日前这厮跟老爷闹了别扭,不辞而别!嘿,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他那宅子还是老爷给他买的!”完颜婷不知卓南雁为何单寻这个叫胡二的人,道:“既然如此,找几个侍卫将这厮押来便是了!”刘先生道:“小人识得他那宅子,可带人前去。”卓南雁略一沉吟,忽道:“好,你这便带我们前去寻他。” 那胡二住得倒不远,刘先生在前面领路,卓南雁和完颜婷弃马疾行,片刻功夫便赶到一所小宅院前。卓南雁见这宅院远远比不上孙府的气派高大,但一个寻常仆役居然有这样一所小巧宅院,倒也是件稀奇之事了。卓南雁对刘先生道:“你进去拜访那胡二,只对他说,孙三胖子胆大包天,伙同逆匪谋刺郡主,眼下已被同伙灭口。龙骧楼的人正四处探听他胡二的下落。进去后稍坐片刻即可,出来后仍回孙府。”刘先生老老实实应了一声,上去扣打门环 卓南雁眼见那院外还有一棵盘曲多枝的老树,当下和完颜婷飞身跃上,远远窥探。少时一个精瘦的汉子出门,迎了那刘先生进屋去了,想必这瘦子便是胡二。卓南雁两人居高临下,清清楚楚地瞧见胡二的屋中亮了灯火,刘先生和胡二靠窗对坐聊天。 暮色掩映之间,完颜婷藏身树上,觉着万分新鲜,软软靠在卓南雁肩头,轻声问:“你怎知这胡二有鬼?”二人挨得极近,卓南雁只觉肩头温软一片,阵阵馥郁香气更自她身上款款袭来,急忙收慑心神,低声道:“且看看,我也全没把握!” 完颜婷一声低笑,樱唇忽启,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幽幽道:“管他有没有把握,这么着跟你在一处,也好玩得紧!”卓南雁万料不到她如此大胆,黑暗中只觉她吐气如兰,那双横波美目似乎正向自己痴痴凝视。他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霎时脸上发烧,却不知说什么好。 再过片刻,只见刘先生告辞而出,在暮色中渐行渐远。卓南雁紧紧盯住胡二屋中那盏闪亮的灯火。忽见那灯噗的熄了,院里院外便即苍暗一片,隔了好久,却再没动静。他两道长眉慢慢锁起,犹豫道:“难道是我推算错了,咱们要不要再等片刻?”完颜婷将螓首轻枕在他肩头,软软道:“好啊,便这样,等到何时都成!”卓南雁听她娇媚的语音中微带醉意,心下稍宽:“原来她是喝醉了!” 忽见那小院的门一启,探出个枣核脑袋来,正是胡二。卓南雁双目一亮,只见胡二四处张望片刻,随即狸猫一般轻轻跃出,鬼鬼祟祟地向前行去。卓南雁低喝道:“咱们下去!”完颜婷啊了一声:“这么快啊!”娇软的声音中颇有几分不情愿。 两人飘身下树,远远缀着胡二。夜色终于沉了下来,这条地近城北的小巷笼在灰黯沉静之中。胡二转出小巷,只往偏僻处奔去。直奔到城北那座黑黢黢的破旧小庙旁的老柳下,胡二才停住步子,伸手在地上匆匆刨出几捧土,自怀中取出件小包裹便要埋下去。卓南雁忽然长身而出,喝道:“胡二,你待怎地?”胡二惊得浑身一抖,转身便逃,身子才动,猛觉脖领发紧,跟着身子忽然头下脚上的被人倒提起来。` “好汉饶命!”借着黯淡的夜色,胡二瞧见倒提起自己的却是个黑衣少年,在他身旁还俏立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他只当是遇上了打劫的,吓得大呼小叫。卓南雁冷冷道:“我是龙骧楼的!”胡二心中一惊,啪的一声,手中那包袱已掉在地上。 完颜婷拾起来,打开那层碎花布,却取出件亮闪闪的物件来。“这是什么?”完颜婷将那物件在手中把玩两下,忽然举起,遮在面前,笑道,“哈,竟是个面具!”那果然是件面具,上面金光闪烁,夜色中瞧来,颇有几分诡异。卓南雁接过来细瞧,只觉这面具沉甸甸的似是黄金铸就,上刻古奥花纹,雕工细腻,更有几个奇怪文字,非篆非草,自己却不识得。他猛一挥手,将胡二抛在地上,将那黄金面具在他脸前晃着,低喝道:“这是孙三胖子给你的,是不是?” 胡二浑身颤抖,猛然挥掌狠抽自己的耳光,叫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早该照老爷的吩咐,将这东西送归龙骧楼!”卓南雁想起当初完颜婷在马会上遭袭后,三胖子抽打自己耳光的情形跟他这远房侄子颇为相似,心中颇觉好笑,却扳起脸道:“那孙三胖子都jiāo待了你什么,快给我细细照来!” “遵命!那、那是七八日前,”胡二爬起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我家老爷忽然寝食不安,我前去百般劝慰,他却还是闷闷不乐。那一日他忽然找我过去,将这鬼面具给了我,说道,‘若是我有一日命丧黄泉,你便着速将这东西送到芮王府!’那时唬了我一跳,他却不细说端倪,反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速速离府……” 卓南雁低声问:“这黄金面具有何蹊跷,孙胖子没跟你说么?”胡二摇头道:“没说!他只说这东西有股魔xìng,我若敢毁坏或是独吞,必遭邪魔缠身。nǎinǎi的,这东西也是邪xìng,昨日我得知老爷遭人杀害,半夜里就见这东西发着邪光。” 完颜婷冷哼一声:“孙胖子不是说过,他若遭不测,你要将这面具送jiāo芮王府么!怎地你却鬼鬼祟祟要来埋了它?”胡二颤声道:“听说老爷的死,跟谋刺芮王郡主颇有牵连,我还怎敢去芮王府?这东西又他娘的有魔xìng,更不能擅自毁了,只得跑到这庙前埋了,求神仙保佑,震慑邪魔,不要找小的麻烦!” 卓南雁的眉头越锁越紧,反覆瞧了那面具片刻,仍觉不得要领。但任是再如何威逼催问,胡二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了。卓南雁无法,只得将他押回王府,唤来侍卫送jiāo龙骧楼,仔细勘问。 王府大厅内明烛闪烁,完颜婷的娇靥上满是好奇神色,问卓南雁道:“你怎地知道这胡二有鬼?”卓南雁淡淡一笑:“孙三胖子死前临了一幅画,上面提了两句诗‘堂深处杜鹃鸣,飞入平常百姓家’!我早瞧着这两句话古怪,却一直不明所以。今日重阳鞠会上听得有人说起孙三胖子会制灯谜,我才心中一动,这两句原来是两个灯谜。” 他说着提起笔来,在纸上边写边说,“那最后一句原该是‘飞入寻常百姓家’,孙胖子故意写作‘平常’,岂不正应了一个‘寻’字?只是那一句‘堂深处杜鹃鸣’,却让我揣摩良久,直到席间那萧长青笑我‘杜口不言’,才让我忽然明白,‘鹃’字‘杜’去‘鸣’字,正是个‘月’字,再添上‘堂’二字的深处,却是个‘古’,合起来正是个‘胡’字!” “寻胡?”完颜婷啊了一声,拍手笑道,“真有你的,原来你挨了笑骂,倒能茅塞顿开!但你又怎地知道该是胡二?”卓南雁道:“那画上画了两只杜鹃,我便胡乱猜得是‘胡二’问了管帐的刘先生,孙府内果有个叫胡二的仆人!”完颜婷恍然大悟,明眸闪动,道:“那时你便知道这胡二藏有这鬼怪面具?” 卓南雁摇头道:“我只是隐约猜到胡二身上必隐藏这一个极大的机密。孙胖子在逃命之前,还要泼墨挥毫,却原来并不是故作悠闲,而是正在揭出这个极大的隐秘。我便唤刘先生去拜访胡二,以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恫吓,胡二这厮若是做贼心虚,慌乱之下,必然露出马脚,那时咱们顺藤摸瓜,自会看出端倪。不想,这端倪,却是这古怪的面具!” “这孙三胖子也真是的,”完颜婷秀眉微蹙,道,“何必要拐弯抹角地弄个灯谜,简简单单地写出来不就是了?”卓南雁沉吟道:“我猜那群杀手必然势力极大,孙胖子事先决不敢得罪他们。甚至他身边也被那群杀手安chā了监视他的眼线。他无法留下直白的言语,迫不得已之下,便只能打下这个哑谜。”他说着举起面具,映着闪亮的灯火,仔细观瞧,“这面具必然事关重大,孙胖子才早早地派遣心腹胡二,携着面具出府。想必他又害怕胡二胆小畏缩,出事后不敢来芮王府jiāo出面具,才挖空心思地制出这两句灯谜!” 那黄金面具在明亮的烛光下闪着黄橙橙的光芒,在那两个鼓出的眼睛上方刻着一轮圆日,圆日上镶着红色宝石。黄光宝气,jiāo相辉映,显得富丽堂皇,但给那愈发显出几丝诡异的邪魔之气。卓南雁却将目光盯在那几个怪异文字上,声音愈发低缓:“这显然不是汉字,难道是女真文字?” “必然不是,”完颜婷摇了摇头,道,“可惜今晚叶先生不在,明日问问他,必然知晓!”说着伸个懒懒舒展腰肢。卓南雁见她醉靥酡红,灯影摇红下更增妩媚之色,心神一跳,竟不敢和她再对坐下去,忙笑道:“你醉了,还是早早安歇。”完颜婷道:“好啊,我睡上一大觉,明儿个起来,或许你便什么都知晓了。”甜甜一笑,窈窈窕窕起身去了。 翌日清晨,却一直没见叶天候的踪影。 卓南雁独坐在自己屋外的石凳上,蹙眉沉思:“这叶天候终日忙碌,似乎对谋刺郡主一案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只吩咐我随护郡主,他却不知忙些什么!而我入了龙骧楼的这几日之间,还没有瞧见过那鹰扬坛和凤鸣坛的人马,更不知晓厉大个子被关在何处!”越想越是心绪纷乱,低下头来,定定望着手中那神秘的面具,暗道,“传言龙骧楼是江湖上最可畏怖的力量,但为何却对这惊天大案束手无策,难道大金国还有一股根深蒂固的可怕势力与龙骧楼分庭抗礼?”的 晨曦自树荫间隙直透过来。映着清早的辉光,那黄金面具的眉目之间,便闪出一股妖异的光芒,似是正向他咧嘴而笑。“这古怪面具却不知藏着什么玄机?”卓南雁摇头苦笑,不禁信手拈起一枚棋子,啪的打了下去。石桌上摆着的,正是他时时随身携带的易怀秋所赠的那副围棋。每到心思烦乱之时,他便忍不住自己摆布一局。 “想出来了么?”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娇呼,却是完颜婷翩翩走来。卓南雁黯然摇头,苦笑道:“才疏学浅,难明其要!”完颜婷展颜娇笑:“说话这般酸溜溜的!”一眼看到卓南雁桌前摆着的那副围棋,心下好奇,笑道,“原来你也会围棋,我常常见爹爹下这玩意!”她说着飘然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玉靥生辉,道:“来,咱们下一盘。” 卓南雁知她要怎样便怎样的xìng子,便道:“好,那我授你四子!”完颜婷明眸流盼,嗔道:“瞧不起人么,偏不要你让。咱们谁也不占谁便宜,猜先来过!”跟着她猜了个白棋,登时喜上眉梢,春葱玉指拈起一枚白子,笑盈盈地打到棋盘上。 下了数着,卓南雁便发觉完颜婷的棋艺平平,比之棋风灵动的林霜月远远不如。但这位美艳娇蛮的郡主却有几分小聪明,有时候沉吟良久,倒能走出让卓南雁眼前发亮的好着。美中不足的是,她对围棋这门精细功夫,显是没有对马术那样痴迷,行棋之时往往任意为之,缺乏照应。三十余着后,她从右下角延起的半壁江山便都是一片风雨飘摇。 完颜婷那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捻住了棋子长思的时候越来越久。她在王府之中颐指气使惯了,寻常的王府清客幕僚有幸陪她下棋,莫不万分小心,花样百出地输棋给她。完颜婷素来当自己是个“百战百胜”的女国手,这时形势忧急,她的脸色登时冷了起来。 卓南雁见她着急,心下倒有些不忍,但依他xìng子,下棋时素来不肯胡乱应付的,着着仍是下得滴水不漏。再下数着,完颜婷败局已定,略略草算,却是个十余子的大败之局。 完颜婷又羞又恼,哗哗地拨弄着盘中棋子,道:“这回不算,再来再来!”重开纹枰,她却不再分先,拈起白子便气势汹汹地飞挂而下。只是这回她心急火燎,输得更快更惨,竟是输了二十余子。她怨恨卓南雁第一回和她下棋,便丁点也不让着她,猛然间一股羞怨之气涌上来,喝了声“好没意思!”纤手疾挥,将棋盘棋子一股脑扫落在地上。 这副围棋乃易怀秋所赠的遗物,卓南雁素来视若珍宝,眼见那棋子骨碌碌地满地乱滚,心下痛惜万分,忍不住怒喝一声:“你做什么?”完颜婷自来只见他嘻嘻哈哈,这时给他劈头一喝,芳心震颤,登觉无限伤心,泪珠儿霎时夺眶而出。 卓南雁见她海棠花般娇艳的粉面上珠泪晶莹,心内也是微微一震:“她到底是龙骧楼主的女儿,娇生惯养的芮王府郡主,我怎地如此莽撞?”但他生来就是一副不肯认错的执拗脾气,完颜婷越是仗着郡主身份这么大发娇嗔,他心内越是不以为然,两眼直直地紧盯着她,双唇紧泯,一言不发。 “你这浑小子!”完颜婷见他竟向自己怒视不语,心下更是一阵酸痛,“原来在他心中,我还不及这破围棋!”一股怨气直撞上来,莲足踢出,将棋枰踢得四分五裂,棋子更是飞溅四处。这棋枰是卓南雁在燕京街面上购得的,虽非易怀秋所赠,但蓦然间被她踢碎,卓南雁还是不禁心头火起,低喝一声:“不要乱来!”怕她再来践踏棋子,挥掌在她肩头一推。 完颜婷给他一推,芳心又痛又恨,娇躯簌簌抖颤,蓦地疾扑过来,向着卓南雁又抓又撕。卓南雁见她忽然间怒发如狂,心底也烦躁起来,双掌倏翻,将她双腕紧紧扣住,口中叫道:“喂,你疯了么?” 院中还有几个丫鬟仆fù,见了这等情形,吓得噤若寒蝉,远远避开。完颜婷拼力挣扎,却丝毫挣不开他的铁掌,羞怒之下,猛然合身扑上,樱唇忽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卓南雁只觉肩头锐痛,一惊放手,只觉肩头火辣辣生痛,伸手一摸,才发觉肩头竟给完颜婷咬出了血来。 “你……”卓南雁怔怔怒望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完颜婷却兀自气得娇喘吁吁,杏眼圆睁地望了他片刻,蓦地口中咳嗽起来。她这一咳嗽便难止歇,竟是越咳越猛,雪白的脸上涌出片片红晕,柳腰都弯了下去。卓南雁见她咳得犹似锥心泣血,心下倒生出无尽的悔痛和怜惜,忙走上去扶住她,道:“不碍事吧!” “都是你不好!”完颜婷却咳嗽得更猛,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哭道,“你趁早气死了我最好!”卓南雁见她难受的模样,心内愈发不忍,道:“算我不好,你若不消气,便再咬我两口!”完颜婷边咳边道:“呸,就会寻我开心,惹我生气!” 忽听院中响起一声长笑:“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我的婷儿生气?”笑声并不响亮,却震得人心神微微发颤。笑声中一道修长的身躯霍地挺立在二人眼前。 这人一身绿袍,长发乌黑,身材并不高大,再配上一张白净润泽的面庞和迎风轻舞的漆黑美髯,活脱脱便是自东晋名家顾恺之画中走出的洒脱名士。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乍看上去文静如水的人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雄浑气韵,只在院中静静一立,这轩敞的院落,豪奢的屋宇,苍劲的古松,和他相比都成了微不足道之物,甚至这浩渺无际的广阔苍穹,全成了这人身后的一泓淡影。 “爹爹”完颜婷叫了那人一声,随即手捂酥胸,拼力止住咳嗽,但幽怨的眼神却止不住向卓南雁愤愤瞪视。卓南雁心中剧震:“这人便是沧海横流、完!颜!亨!”在他的想象中,沧海横流完颜亨总有千百个样子,但这时一见,却怦然觉得,完颜亨便该是这个样子。 “这小子竟敢惹得你动气咳嗽!”完颜亨瞧了女儿一眼,笑道,“爹爹给你出气!”忽然一掌向卓南雁顶上拍来。他离着卓南雁本来还有六七步远,但也不见他作势奔跃,这凌空一掌便堪堪按到了卓南雁的顶门。掌势飘逸无比,但刚猛无俦的掌风却有如风行水上,四散流溢,早将卓南雁退路尽数封死。 卓南雁见他上来便骤施杀手,又惊又怒,蓦然间久埋心底的那股仇愤之气也直窜上来,双掌一错,奋力迎上。完颜婷眼见父亲这一掌劲势威猛,xìng情执拗的卓南雁却要直撄其锋,吓得花容失色,张口惊呼:“掌下留情!” 怎奈完颜亨出手太快,她才呼出头一个字,完颜亨那如电铁掌已拍到了卓南雁臂上。卓南雁浑身如遭电击,但生死关头,他体内的上乘真气也尽数迸发出来,霎时他头上长发怒舞,衣袂猎猎,催动全身劲气直撞了上去。 耳际忽听得响起一声苍冷的笑声,卓南雁陡觉自己这双撞掌如同撞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海水舒缓冲dàng,却又沛然难御。最奇的是完颜亨这一掌凌空击下,但汹涌的劲气却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一波才动,万波相随,这便是雄视天下的绝世武功,沧海横流! 卓南雁的身子忽然间便如遇上惊涛的小舟般地给那巨力dàng起,呼的倒飞起来。他这人xìng情倔犟,半空中奋力急提内息,力贯双腿,想要在落地之时稳稳站住。但脚才沾地,忽觉全身半点力气都没了,似是在刚才的瞬间已被那汹涌的海涛卷走了,一惊之下,身子向后仰倒。 砰的一下,卓南雁飞纵丈余的身子却恰好抵在了树上,终于倚树勉力站住,好歹没有跌得四脚朝天。的 完颜婷见他脸色煞白,急奔上前,叫道:“你……你这呆子,没甚么事吧?”卓南雁身子微抖,却立时发觉内力丝毫未失,这时才知完颜亨那一掌果然留有余地。 瞬息之间,他的心神已转得几转:“这人是跟我有杀父之仇的完颜亨,更是袭杀风雷堡全堡叔伯的罪魁祸首!但我这时却不能跟他拼命,更不能稍现丝毫愤怒之色,我只是一名龙骧士!一名该当向他卑躬屈膝的侍卫!” 他拼力将脸向地上垂去,再抬起来时,已是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向完颜亨躬身道:“属下南雁,参见王爷!” “你便是南雁?”完颜亨定定盯着他,那深邃如海的眼神中有种可怕的力量,似乎能将卓南雁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搜刮出来。这种可怕眼神,卓南雁也只有在罗雪亭那曾经见过。饶是他默运玄功护住心神,浑身静若止水,但在完颜亨那夺人心魄的目光注视下,兀自心气摇曳, 完颜婷脸上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这时也尽数收起,向父亲低笑道:“是啊,他便是南雁,多亏了他,两次救了女儿的xìng命。”完颜亨脸上神色稍和,却仍是冷笑道:“是么,那这小子怎地还惹你动怒?”完颜婷蹙眉道:“这小子啊,瞧上去聪明过人,其实痴痴呆呆。他跟女儿下棋也不知容让,竟连着大胜了我两盘,不给女儿留丁点情面!”说着美眸含嗔,幽幽瞥向卓南雁。 “原来如此,”完颜亨似乎在女儿的眼神中窥出了些什么,淡淡笑道,“这倒怨不得他。临局不让,争则必胜,才是大丈夫手段!他若让着你,倒是瞧不起你了!”完颜婷见爹爹发笑,也转忧为喜,格格娇笑:“哈,怪不得爹爹从不跟我下棋,原是怕赢了我,又不愿故意让我!”` 完颜亨呵的一笑,忽然转过脸来,一眼瞧见石桌上那面亮闪闪的黄金面具,登时笑意凝住,低喝道:“这是什么?”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四节:棋战雄桀 剑斩仇魔 完颜婷道:“这个么,是这浑小子施展手段夺来的。”当下将卓南雁猜出孙三胖子死前所做灯谜、计诱胡二之事细细说了。她为显卓南雁之能,不免添枝加叶,说得神气活现。倒是卓南雁在旁听着,面上发红,待她说完,忙道:“属下无能,却不知这几个古怪文字到底何意!” 那面具在日光下闪着灿然澄光,映得完颜亨须发眉目之间似是罩了一层黄金。完颜亨的声音也如黄金般沉重:“这是契丹文字,上面写的,却是一个人名萧参!”完颜婷急问:“萧参是谁,他做这古怪面具做什么?” “这面具绝非萧参所做,”完颜亨的面色愈发凝重,沉沉道,“这东西乃是灭亡多年的辽国贵胄的祭物!”完颜婷和卓南雁尽皆一惊。却见完颜亨灼灼二目直盯着那面具,似是有一个惊天机密正隐在这面具之后。顿了顿,他才道:“故辽的契丹显贵,有种奇异的丧葬风俗,便是在死者身上缠绕金丝,头脸上覆盖面具……”(按:辽代契丹贵族死后,确有在身上缠绕铜丝网络和头带面具的丧葬习俗。南宋文惟简在其《虏廷事实》中说:“北人丧葬之礼……惟契丹一种特有异焉。以金银为面具,铜丝络其手足。”我国建国后曾多次出土契丹贵族墓葬的珍奇面具,其面具有银、铜和铜镏金三类。至于契丹人为何要以面具随葬,考古界至今没有定论。) “什么,难道这面具便是给死人戴的?”完颜婷想起自己曾把玩多时,不禁泛起阵阵恶心。“不错,”完颜亨沉声道,“只是这个死人却不是一般的死人,而是大辽国的皇帝!”他说着指着面具顶门上的太阳雕纹,道:“契丹人好鬼而贵日,在他们眼中,太阳乃是最可敬畏的神物。五代末年,契丹人甚至自称太阳契丹。契丹建辽之后,这样的太阳饰纹,便只有辽国皇帝才堪佩有。” “怪不得这鬼面具镶宝嵌玉,华贵无比,却又透着一股森森鬼气,原来是辽国皇帝死后戴的!”完颜婷想想犹觉浑身难受,蹙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道,“这群契丹佬当真古怪,他们给死人又是缠金丝,又是戴面具,到底要做什么?” “那只是契丹贵胄之间因袭而成一种风俗,以为如此一来,死者便会永生!甚至有种诡异之说在契丹族人间故老相传:若是寻常死者缠了这样的金丝、戴了这种皇帝才堪佩戴的珍贵面具入殓,便会引来皇气,保佑亡人后代做上皇帝之位!”完颜亨抚摩着面具上那两个契丹文字,缓缓道,“辽国数十年前已为我大金所灭,这辽国皇帝入殓时所戴的面具至今只怕有百年之久了,但这‘萧参’的契丹文字却光亮如新,显是才刻上去的。”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冷定定的不带丝毫喜怒,似是从天边飘来。 完颜婷已忍不住道:“那这个萧参到底是谁?”完颜亨哼了一声,目光沉冷如刀,道:“说起这萧参默默无闻,但他的儿子可是鼎鼎大名便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第一重臣、右丞相萧裕!萧裕祖上乃是奚人,那是被契丹融合的一个部落,与契丹信仰相通。半年之前,萧裕之父萧参才刚刚去世……”完颜婷秀眉蹙得更紧,疑惑道:“这就奇了,半年前,萧裕他爹萧参才死,那这辽国皇帝才戴着的古怪面具怎地刻上了他的名字,又怎地到了孙三胖子的手中?” “这便是孙三胖子死前揭开的惊天之秘,”久久不语的卓南雁这时却浑身一震,立时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领悟过来,沉声道,“右丞相萧裕要做皇帝!”完颜婷啊了一声,双目发亮,道:“有这等热闹事?少卖关子,快说说看!” 卓南雁眼见完颜亨向自己深深凝望,当下平心静气,缓缓道来:“孙三胖子跟萧裕的公子萧长青过从甚密,他又有一手盗墓的怪异癖好。若我所猜不错,这张面具是孙胖子受萧长青之邀,自辽国皇帝的墓中盗来,献给萧家的。那时萧裕之父萧参恰好病役,萧裕暗中在此面具上刻下其父名讳,僭越入殓,妄图引来皇气。孙三胖子想必早看出萧家居心叵测,他那等机灵精明之人自然要防着萧家一手,随即又神鬼不知地自萧参的墓中再将黄金面具盗出,那时候这面具上恰好有了萧参的名字。这面具便成了他万不得已之时,防备萧家的杀手锏!” 他觑见完颜亨脸上波澜不惊,眼中却精芒闪烁,便将声音提高:“萧裕要造反做皇帝,在这京师之中,第一个要对付的劲敌自然便是执掌龙骧楼的芮王爷。但王爷武功天下无敌,龙骧楼更是等闲难以轻撼,唯一的弱处便是郡主,只要挟制住了郡主,便可籍此力迫芮王爷。故而在七八日之前,萧长青找到孙胖子,要他约请郡主来赴腾云社的马会……” 完颜婷恍然大悟,切齿道:“我说那萧长青见了我面便yīn阳怪气的,果然不是个好货色!”卓南雁嗯了一声,镇定自若地将话说完:“腾云社马会上萧家失手之后,孙胖子知道萧家要杀他灭口,便一面急着移转资财,预备私逃,一面将此面具jiāo给胡二,预备万一自己遭了dú手,便以此物报复萧家。” “胡言乱语!”完颜亨直待他说完,才淡淡一笑,森然道,“你仅从一张面具,便推断出大金国第一宠臣谋反?这面具若是孙胖子自辽国皇帝墓中盗来,再私下刻上萧参的名字呢?”他目光倏地yīn冷下来,卓南雁陡觉一股凉透骨髓的寒意劈面罩来,霎时心底闪电般转过七八个念头,终究还是定了定神,老老实实地道:“属下全是私自揣度。” 完颜亨昂首望天,冷冷一笑:“这等惊天大事,岂可戏言?”蓦地高声喝道,“来人” “属下在!”面容冷肃的叶天候鬼魅般地转了出来,先前却不知他躲在何处。完颜婷吓了一跳,娇声道:“爹爹,您要怎地?”完颜亨觑见卓南雁神色冷定如常,倒呵呵一笑:“倘若真如你所言,萧参之墓在这几月间被盗过,终究会遗下些蛛丝马迹,”转头对叶天候道,“你去仔细查查!”他似是对这位下属万分放心,什么不可走漏风声的话根本不用嘱咐,叶天候更不多问,躬身一揖,飘然而去。 完颜婷心内倒慌了起来,犹豫道:“孙胖子不是盗墓高手么?他偷那右丞相老子的墓穴之时必然谨慎万分,哪里能留下什么痕迹?再说,若有痕迹,萧家的人岂不早发觉了。”完颜亨悠然道:“萧家的人决计想不到孙胖子敢太岁头上动土,去盗萧参之墓,自然看不出什么。但叶天候不同,哪怕是有只老鼠曾经钻进过墓穴中去,他也会看得出来。”他说着在院中来回踱步,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完颜婷呵呵笑道:“那可有趣得紧!爹爹,南雁寻出了这鬼面具,就是帮着大金和咱爹爹揪出了一个谋反的逆贼!他立下如此一件大功,待会儿爹爹怎样赏他?” “奖赏?”完颜亨抬头直视着天际无比灼目的日头,淡淡地道,“等叶天候回来吧。萧参墓若未曾被盗,我便会奖赏南雁一掌!”卓南雁和完颜婷心中都是一震,完颜婷忙挤出笑脸道:“爹爹说笑吧!他可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呢!”完颜亨仍是轻描淡写地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居心叵测、狂言妄语之辈!这样的人,必要一掌毙了!”映在他眼内的两个彤彤红球,跳耀着灿灿的光芒,奇怪的是他的双目居然久久不眨。 完颜婷撅起樱唇,妙目微嗔,但娇靥却有些发白。她是素知其父说一不二的脾气,心下暗自琢磨对策。完颜亨忽将目光转向卓南雁,道:“叶天候办事素来利落,过不多时便会回来!你对自己那揣测还有把握么?” 那凉飕飕的眼神似是千尺深潭的冷水,森寒冷傲却又难以琢磨。卓南雁却蓦觉心底一股愤然之气直窜上来,也直直望着他,目中丝毫没有畏缩之意,道:“在下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深思熟虑!”他恼恨完颜亨说他是狂言之辈,也老大不客气地将“属下”改成了“在下”。 完颜亨望见他执拗的目光,眼中倒闪过一丝笑意,大步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缓缓道:“婷儿不是说你棋艺不凡么,本王瞧瞧,到底不凡到何等境地!”卓南雁心下有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早有仆fù上前,将散落在地的棋子捡起摆上。完颜亨只望了那棋子一眼,便皱眉道:“换我的楸玉盘和水晶棋来!”一时几个丫鬟手脚利落地将卓南雁那副围棋收下放好,更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张润滑如镜的青玉棋盘上来…… 卓南雁自幼便听过唐朝宣宗年间日本王子以揪玉棋盘和冷暖玉棋子挑战大唐国手顾师言的逸事,听说那“揪玉棋盘”为仙山楸木所制的棋枰,“冷暖玉”则为冬暖夏凉的天然玉石。那时听了,只当不过是个传说罢了,这时见这棋枰光华缭绕,玉质润泽,那黑白水晶棋子莹莹闪亮,触手生寒,才知王府豪奢,果然出乎常人意料。 完颜亨自不屑与卓南雁分先,卓南雁更不肯让他授子,当下便以卓南雁执白先行。完颜婷见他二人眼光对峙,神色冷兀,芳心更是突突乱颤,立在父王身后,不住丢眼神给卓南雁,只盼着这浑小子长些眉眼,痛痛快快输给父王一局,赢得父王开心。卓南雁早瞧见了她那盈盈的眼神,但端坐棋枰前,却蓦地想起师父施屠龙当年便因赢了金使一盘棋,以致落得手足残废的往事,心底一股不平之气勃然而兴,暗道:“这完颜亨眼空天下,气吞斗牛,我便是拼了xìng命,好歹也要胜他一盘。”他心底越是抱住必胜之心,行棋越是冷静飘逸,绵里藏针。完颜亨的棋风大开大阖,雄畅奔放,但刚猛之中兼含柔韧,决不似林逸虹那样悍而少谋。 二人落子如飞,几十子后,卓南雁重实地,完颜亨重形势,竟是平分秋色,难断高下。完颜亨乍遇劲敌,倒是眉飞色舞,着法渐趋紧峭刚硬。 便在此时,叶天候稳步走来,完颜婷忙道:“怎样了?”叶天候嘿嘿一笑:“万事全在王爷掌握之中!”完颜婷不明所以,蹙眉道:“少卖关子,到底萧参的墓给人盗过么?”叶天候缓缓点头,道:“孙胖子果然是盗墓高手,属下亲查良久,才窥见点滴痕迹。大墓南侧二百步外一株松树枝叶干枯,我顺路挖了下,才见自松下直指向大墓的一段,土质疏松,显是给人动过。想必是孙胖子自树下挖了一条斜长的地道,直达墓底,事后又细细埋好,神鬼不知。若非他动手时无意间损了那树根,弄得那松树枝叶不茂,哪里还有半分破绽!” 完颜婷拍手笑道:“哈哈,果然让南雁猜中了!”完颜亨目注棋盘,含笑不语。叶天候却道:“郡主想必不知,萧裕心怀叵测,王爷早有察觉,这些日子龙骧楼虎视、鹰扬、凤鸣三坛,高手四出,遥侦契丹和奚人,忙的便是防控萧裕谋反的大事!” 卓南雁心中一震:“龙骧楼果然了得,怪不得我一直不见鹰扬坛和虎视坛的踪迹,叶天候的这凤鸣坛又在勘查谋刺郡主一事上若即若离,原来他们只是故意示弱!”完颜婷怒道:“好啊,这么说,你叶天候多半早猜到是萧长青派人谋刺我的了,却不加力察访。” “这全是王爷的安排,”叶天候苦笑道,“萧裕机敏万分,又深得圣上宠幸。最可怕的,萧裕本是奚人,奚族萧氏与契丹萧氏都是故辽贵戚,世代通婚,早已融为一体,若是萧裕联络契丹与奚人同反,可就万难应付了。因而王爷便定下了这示敌以虚的妙计,王爷忽然离开京师,连带咱们在追查刺客上的无能,都是依着王爷的妙算。”他说着愁眉苦脸地深深一揖,道:“咱们唯一失策之处,就是没有看护郡主周全,腾云马会上,郡主险遭不测,这也是萧裕的厉害之处!” “这就是了!说来说去,若不是南雁,咱们全都遭殃!爹爹,这回你可不必赏他一掌了吧!”完颜婷明眸一转,忽又道,“我还有一处想不透,为何孙胖子不直接将面具送到王府来?这么着一举揭开萧裕谋反的大罪,便能给自己洗清罪名,更可保住xìng命。”叶天候道:“孙胖子心机深而胆略小,萧裕在朝中气焰熏天,他哪敢贸然得罪,况且他心内只怕也盼着萧裕谋反成功,他还能得些便宜。嘿嘿,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几坛有什么消息么?”完颜亨并不抬头,眼神凝视棋盘,缓缓道,“西北路如何?”叶天候道:“鹰扬坛传讯过来,萧裕果然已遣人联络西北路招讨使萧怀忠。萧怀忠那里却未见任何动静。鹰扬坛在西北路上遇到了颇为棘手的高手,听说似是巫魔一派的妖人!本坛高手也传话过来,太yīn教主乔抱朴似是进了相府。”完颜亨长眉一轩:“巫魔乔抱朴?怪不得萧裕飞扬跋扈,原来竟请出了这老魔头!”卓南雁想起罗雪亭的话,风云八修之中,最诡异最凶dú的便是号称“巫魔”的金国太yīn教教主乔抱朴,这人行事‘不择手段,yīn险无耻’,乃是罗雪亭最厌恶的两人之一。这时眼见完颜亨面色凝重,不由暗想:“不知这巫魔有何诡异之处,竟让完颜亨也蹙眉沉吟!” 叶天候叹道:“巫魔萧老鬼虽然十年来深隐不出,但似乎对王爷一直旧怨难了!这回出山,只怕也是要跟王爷……”觑着眼瞧见完颜亨凌厉的目光扫来,急忙垂首道,“王爷深谋远虑,必早已运筹帷幄!”忽然低头瞅见棋盘上风起云涌的形势,心中一惊,登时住口不言。 原来卓南雁自得棋仙施屠龙的熏陶之后,棋艺早趋世间一流国手的境地,乘着完颜亨大意进逼之时,竟不动声色地一举吃去黑棋两颗棋筋。完颜亨拈棋不语,这时已大费踌躇。完颜婷眼见父王沉吟,芳心又紧了起来,偷偷向卓南雁瞧去,偏偏这浑小子石雕泥塑般坐在那里,头也不抬。 “王爷”这时却见黎获快步奔来,躬身道,“萧丞相府来人送来丞相手札,请您今晚过府赴宴!”完颜亨接过那手札,草草看了看,便又将目光定在棋枰上,沉了片刻,蓦地一声长笑:“好,这一盘棋,算本王输了!”众人齐齐一惊,叶天候笑道:“王爷,此局形势错综难明,怎么就……” 完颜亨昂然道:“婷儿不是问我,赏给南雁什么吗?便赏他这一局棋吧!”转头对叶天候和黎获二人道,“回头你们对旁人说,龙骧楼主跟个叫南雁的少年龙骧士下棋,中盘告负!” 卓南雁本来抱着拼死一搏之心对弈的,却不料完颜亨如此大度,当下凝眉道:“如叶坛主所言,此局胜负难料,南雁不敢居胜!”完颜亨脸露欣慰之色,哈哈笑道:“不骄不馁,想不到龙骧楼竟能得此干将!”完颜婷听了,更是心下欢喜,笑得眉目生春。 “楼主虚怀若谷,如此提掖后辈,必成一时佳话,”叶天候说着,脸上也不禁涌起羡慕之色,对卓南雁道,“王爷棋艺精妙,世间少敌,南老弟经此一局,必然名动天下!”事已至此,卓南雁也只得躬身称谢,心下却想:“这完颜亨心思机诈,委实让人难以测度。” 完颜亨猛然伸手在他肩头一拍,哈哈笑道:“婷儿叫你浑小子,果然有些韧劲,你跟我去萧府赴宴!”叶天候惊道:“王爷,只怕萧裕图穷匕现,这鸿门宴,还要多带人手!”完颜亨傲然道:“旁人谁也不带!惊心动魄,才有味道!”转头对卓南雁道,“浑小子,你今晚可敢随我前去?” 卓南雁不禁为他傲气所感,霎时豪气飞扬,慨然笑道:“越是艰险,越有热闹可瞧!”完颜婷扬眉道:“爹爹,我也要去!”完颜亨横她一眼,道:“你当这是shè柳击鞠么?本王要乘萧裕布置未周,将他擒下。我带的人越少,他越是不起戒心。” ※※※※※※ 自从当年力助完颜亮篡位成功之后(事见本书第一章),萧裕一直深受完颜亮的器重。迁都中都之后,萧裕便被任命为尚书右丞相兼中书令,势倾朝野,行事专恣。其弟和妹夫都身居要职,全家位隆势重,人称完颜亮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前第一宠臣。 此时已是夜色阑珊,萧府门前明灯高悬,灯火辉煌。白衣如霜的萧长青早早地就率人静立在阶前恭候,眼见完颜亨和卓南雁快马驰到,远远地便长揖问候。随着他走入府内,只见甬道两侧立满了玄衣长袍的仆役,个个挺立如剑,纹丝不动,足有百人之多。微寒的秋夜中这百十号人默不作声地静静而立,登显肃穆威严。萧长青低笑一声:“芮王爷来啦!”声音不大,那百十仆役却忽然一起躬身,叫道:“给王爷请安!”吼声齐作,犹如雷鸣。 饶是卓南雁内功精深,也不禁心神微颤,暗思这萧裕果然有些门道,忽然间浑身发热,心道:“这鸿门宴上立时便有一场龙争虎斗,若是我在完颜亨对敌之际,向他全力一击……”眼光斜睨,却见完颜亨神色冷定,似乎山崩地裂也毫不放在心上,他登时打消了这念头,“完颜亨便死了,那龙蛇变之秘在完颜亮主持之下仍会照常施展,我可还没有完成罗堂主的嘱托,更没有救得厉大个子!” “芮王爷,别来无恙啊!”花厅阶前立着的正是萧裕,精瘦的身上缓带宽袍,看似不修边幅,只那一双斜飞的双眉和莹莹生光的三角眼,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精明深沉。完颜亨也疾步上前,二人揽腕并肩,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贴耳寒暄着,一起走入正厅。 这花厅好不轩敞,只怕可容下百十人并坐同饮,卓南雁只瞧一眼这气势不凡的大厅,便知这相府的气魄只怕还在完颜亨的芮王府之上。这时候红烛高烧,宽阔的厅中却只有两张筵席,低垂的软红珠帘后,却影影绰绰地立满了娉婷女郎,环佩乍闻,娇语时做。萧裕父子死活推让完颜亨坐了上首,他二人却在宾席落座相陪。卓南雁伫立在完颜亨身后,凝神四顾,却见这两方筵席遥遥相对,原来芮王完颜亨却是今日萧府唯一的客人。 萧裕善于言辞,举杯劝酒之时,妙语如珠,诙谐洒脱,引得俏立珠帘后的美姬不时格格娇笑。完颜亨也不避讳,酒到杯干,似乎毫不怕他在酒中下dú。对饮了两盏,萧裕便命歌伎出来唱曲,为芮王爷“接风洗尘”。霎时只听得花厅两侧佩环叮当,一十六名艳丽宫装的美貌佳人分作两行,翩然而出,先向筵席盈盈作礼。跟着边上八名美女鼓瑟吹箫,袅袅乐声缠绵而起,当中八名艳姬红袖飞舒,歌喉轻启,边舞边唱。一时间舞姿夺目歌乐动魄,满厅馨香袭人yù醉。 萧裕清清嗓子,手拈修髯,似笑非笑地道:“芮王爷素来号称神机妙算,可知老夫今日请王爷大驾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完颜亨无比惬意地望着柳腰款摆的舞姬,哈哈笑道:“论到神机妙算,天下谁能算得过相爷去!萧相爷算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运筹帷幄,日月变色,更为我辈所不及了!”二人都是语带玄机,话才说完,四目jiāo视,忽然一起放声大笑。 “实不相瞒,今日请王爷过府,却是真有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萧裕笑吟吟地望着完颜亨,沉了沉,才道,“闻得王爷千金秀美温婉,犬子长青,也算薄有才情,老夫今日请来王爷,便是斗胆要给犬子提亲。”卓南雁听他说得完颜婷“温婉”,心下好笑:“这位郡主若是xìng情温婉,天下还哪里有泼辣女子。素来提亲,都要请来媒人上女家府上送贴求婚,萧裕今日不是提亲,而是逼亲!” “萧某与王爷都是不为世俗礼法羁绊的豪士,什么换帖卜吉的俗礼一概全免。只要王爷点头,老夫即日便过府亲送聘礼!”萧裕满面堆笑,似乎他说的是天底下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缓缓道,“以萧家在朝中的声势,再加上王爷威震四海的龙骧楼,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挡得住你我的。真要作出惊天动地、日月变色之事,也是易如反掌,到了那时,令爱便是母仪天下之尊了!”他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只要完颜亨与之联手,助他篡位,到了自己百年之后,萧长青自然继登大宝,那时完颜婷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卓南雁万料不到萧裕竟将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古往今来,如此提亲的,怕也只有这位萧相爷一人了。却见完颜亨脸上笑意不减,缓缓道:“难得相爷如此坦诚相待……”萧裕听他将声音拖得好长,登时双目闪光,灼灼盯着完颜亨。却听完颜亨冷冷道,“只是,本王若是不答允呢?”这时那艳舞轻歌正自稍歇,满厅幽静的当口,陡闻完颜亨这yīn沉森冷的一问,众人心头均是一凛。 “王爷难道忘了,”萧裕却不急,呵呵低笑道,“完颜亮自篡位之后,便大肆残杀宗室,数百太祖太宗的子孙惨遭屠戮。王爷为太祖嫡孙,难道不求自保么?”萧裕这话更是力重千钧,因完颜亮是谋弑其堂兄熙宗之后才得篡位的,当上皇帝后总觉心底发虚,为巩固帝位,大肆杀戮金太祖太宗两脉宗室成员二百余人。屠刀之下,太宗完颜吴起买一脉早早断绝,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子孙也存者寥寥。完颜亨之父完颜宗弼乃是太祖第四子,更兼完颜亨雄武多谋,只怕也在完颜亮忌恨之列。 完颜亨那永远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微微一颤,却随即凝定下来,沉沉道:“正因完颜亨为太祖嫡孙,此心忠耿,不容有二!”卓南雁听他声音沉冷而萧索,心中不知怎地竟也生出一股孤寂落寞之感。 便在此时,满厅烛火陡然一暗,却是完颜亨大袖一拂,一面黑沉沉的小旗飘然飞出,夺的一声,稳稳chā在明柱之上。这面小旗不过巴掌大小,被完颜亨随手挥送之间,竟扰得满厅灯烛忽暗忽明,便显出十二分的声势。萧长青双目一缩,颤声道:“龙虎旗!”萧裕倒沉声笑道:“龙虎旗现,鸡犬不见!难道王爷要杀得我这宰相府鸡犬不留么?” “本王自不会为难相爷!”完颜亨却缓缓摇头,眼神倏地凌厉如刀,“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相爷这便跟我进宫面圣去吧!”话音一落,大袖无风轻舞,那颀长的身材也似在一瞬间鼓dàng起来,一股雄浑夺人的气势勃然而发,满厅的灯烛光焰霎时齐齐抖颤。 萧裕跟他眼神jiāo接,登觉心神大震,却终究强力挤出一丝笑来:“完颜兄,此时酒仍未冷,急什么!当年谢安独对符坚百万之众而不废一局,难道沧海龙腾便没有半点古人之风么?”他说的谢安不废一局的事乃是晋朝典故,那时符坚率百万之众来攻,谢安胸有成竹,临危不惧,于两军作战之时,仍旧与人围棋。忽然捷报传来,谢安看后漫不经心地收起,接着凝神下棋。一局终了,有人问起,谢安才淡淡地说:“前方小孩子们刚打了胜仗!” 完颜亨素以王谢风流自命,听了这话,果然哈哈一笑:“好,酒尽之际,便是我出手擒你之时。”萧裕呵呵笑道:“那这个酒只怕要喝到天荒地老,永无尽时啦!”蓦地双掌轻击,叫道,“适才的歌舞没甚味道,请王爷听听我大辽故曲!” 随着他的掌声轻击,两排窄袖短衣打扮的美姬翩然而来,每人手中都擎着两端弯曲的三孔胡笳。霎时笳声四起,激越苍劲的曲调之中更带着一股悲凉如诉的呜咽之声,卓南雁听了,心下忽地生起一股怆然之感。却听一个契丹服饰的歌姬放声歌道:“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jiān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声音清越激昂,与适才的浅酌低唱迥然不同。 “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萧裕待那几个女子歌罢,也摇头晃脑地低声吟唱,笑道,“完颜兄,这是当年我大辽天祚皇帝文妃萧氏所作的讽谏之歌,慷慨激昂,正显我契丹本色!”觑见完颜亨面色苍冷,蓦地长声叫道,“带上来吧!” 只听得有人低声呵斥,两个褐衣汉子押着一个灰袍老者走上厅来。卓南雁一瞧见那灰袍老者的秃头鹰目,登时浑身剧震。原来这人当年袭杀风雷堡的首恶、龙骧楼鹰扬坛坛主海东青。只是这时海东青脚步虚浮,早没了往昔气焰,那两个褐衣人一松手,他便软倒在地。“楼主,”海东青却一眼瞧见了端坐席间的完颜亨,急昂起头叫道,“那几个小贼使dú,我、我……”要待挣扎起身,却没有丝毫气力。 完颜亨心底震惊,脸上却不露声色。他事先得报萧裕暗中联络西北路的契丹族招讨使萧怀忠,便急命鹰扬坛赶赴西北路,监视萧裕使者。哪知海东青如此不济,竟给人生擒活捉。“想必这便是巫魔的手段了,”完颜亨神色冷漠,淡淡笑道,“他在何处,何不与我一见!” “擒一个海东青,哪里用得着乔教主动手!这老家伙胡吹大气,便不用dú,他敌得过乔教主手下的三才妙使么?”萧裕这时自觉气势大盛,呵呵低笑道,“芮王爷想必不知,西北路节度使耶律朗已应允举事,只待招讨使萧怀忠义旗一举,老夫便可席卷天下。”他谈笑之间,那两个褐衣汉子一直挥鞭猛抽海东青。海东青也真硬气,任由额头汗珠滚落,却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乔教主别来无恙,”完颜亨却再也不瞧海东青,精芒闪烁的目光掠过萧裕,紧紧盯在他身后那身材颀长的白袍侍女身上,他的笑声并不高亢,却有一股雄浑之力,让人的魂魄深处发出一种震颤,“怎地今日有雅兴化为女身?”这女子不知何时走到萧裕身后的,但完颜亨的目光肯定在她出现于厅中的一瞬,便已紧紧罩在了她的身上。 那女子始终低眉垂目地毫不起眼,但这时忽一扬眉,登时有一股森冷如刀的锋芒隐隐散出。她的笑容却格外优雅:“隐忍十载,终能与楼主再战,乔抱朴幸如何之!”前一句话是娇媚女音,后一句话忽而转作刚劲男声,听起来分外诡异。卓南雁心头一震:“原来风云八修之一、让罗雪亭又忌又厌的‘巫魔’乔抱朴,竟是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凝神细瞧,却见乔抱朴身披白袍,白皙的肌肤、姣好的眉眼,初看上去都犹如女子,只那挺峻的鹰鼻和紧抿的双唇,却透着说不出的刚毅冷酷。 完颜亨沉声笑道:“不管乔教主化男化女,总是天底下最风姿雅致的妙人。嘿嘿,有太yīn教主在此,怪不得萧相国会有恃无恐!”乔抱朴白润的脸上掠过一丝清雅的笑意:“萧相国请王爷来此,是为了联姻。我乔抱朴来此见王爷,却是想领略王爷的沧海横流神功。王爷若是应了这门婚事,抱朴便难得领教天下无敌的沧海横流,当真让人两相为难啊!” 萧裕见完颜亨沉吟不语,却笑得愈发张狂:“乔教主只怕难以领教芮王爷的绝顶神技啦!只需他应了这门亲事,我们便是同进同退的儿女亲家了,他日同享富贵,还哪里用得着动刀动qiāng!”他得知手下在西北路上捉住了海东青,立知自己谋反之事已被龙骧楼侦知,情急之下定计在腾云马会上追擒完颜婷,想以此要挟完颜亨,哪知却是功败垂成。万般无奈之下,萧裕只得铤而走险,挟生擒海东青之威,在今日这鸿门宴上对完颜亨威逼利诱,只盼能说动这位大金第一高手。 而当他狂笑之时,那两个褐衣汉子鞭落如雨,重重抽在海东青身上。那鞭上生有倒刺,海东青重伤之下,支撑不住,终于低声痛哼。 完颜亨面上仍旧含着淡淡笑意,眼中精芒紧紧锁在那非男非女的乔抱朴身上。二人均是蓄势待击,四目对视之间,犹如雷电jiāo击,声威骇人。 便在此时,猛见一道人影激shè而出,直向萧裕纵去,正是卓南雁仗剑跃来。乔抱朴秀眉乍扬,轻笑一声:“找死!”哪知卓南雁疾飞的身形在半空中却猛然一弯,有若苍鹰回旋,剽急绝lún地扑向了海东青。 红烛高挑的大厅中蓦地腾起三道灿若疾电般的剑光,那剑光乍起乍逝之际,卓南雁的身形却已经翩然跃回。萧裕父子齐声惊呼,却见那两个褐衣汉子和海东青已齐齐倒在了地上,喉头上鲜血喷涌,竟均是一剑毙命。 乔抱朴双瞳陡缩,涩声道:“好剑法!”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五节:妖杀魅变 举手翻覆 卓南雁乘着适才“巫魔”乔抱朴和“沧海龙腾”完颜亨对峙的一瞬,声东击西,施展绝快剑法斩杀了海东青,随即飞身跃回,躬身道:“海东青办事不力,有辱龙骧声威,属下冒死将之格毙,请王爷降罪!”他算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以这样的借口击杀海东青,虽然冒险,却是以进为退的妙招。 果然完颜亨眉峰攒起,随即又扬眉笑道:“杀得好!龙骧楼容不得这等废物!”冷笑声中,蓦地挥掌在他肩头一推,喝道,“小心!”卓南雁借势斜飞丈余,回身看时,却见十余枚蓝幽幽的金针无声无息地chā在适才落足之处。正是乔抱朴出手偷袭。 便在此时,那十几个手持胡笳的美艳女子忽然举笳劲吹,声音激dàng凄惨,有若巫峡猿啼,老龙悲吟。笳声暴响中,萧裕父子一起抽身急退。完颜亨长眉一扬,对卓南雁低喝道:“你去擒萧裕父子,我去宰了乔抱朴!” 哪知他声音才落,大厅中灯火齐灭,厅中忽地漆黑一片。骤然而至的黑暗惊得卓南雁心胆乍缩,陡见四盏惨红的灯笼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直chā在厅中四根明柱上,那灯笼光太暗,只幽幽的一团红,愈发显得诡异古怪。卓南雁凝神四顾,却见厅中只剩下了那十几个重粉涂面的吹笳女子,萧裕父子和乔抱朴全都不知去向。惨淡幽红的光芒下,那笳声越吹越响,声音缭乱仓惶,更增凄恻之意。 “装神弄鬼!”完颜亨冷笑声中,铁掌疾翻,桌上的碗筷忽地四散飞出,直向那十几个吹笳女子shè去。那些女子忙飞身躲避,个个身法飘忽诡异,灯下瞧来有若鬼魅。但龙骧楼主何等身手,疾飞在空中的瓷碗忽然碎裂,满空瓷屑断筷jiāo互激dàng碰撞,暴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般四散激shè而出,只听得空中“哎唷”、“哎呀”的惨叫闷哼之声不绝,十余名女子先后被击落在地,随即滚入幽暗之处,厅中鬼怪呜咽般的笳声终于止歇。 笳声才歇,卓南雁忽然听到一股怪异的嗡嗡之声,凝目细瞧,却见眼前飞来数十只怪异小虫,似是蛾子,又似飞萤。再定神倾听,只觉满厅都是嗡嗡飞萤的乱撞乱飞之声,只怕有数百上千只不止。完颜亨低声喝道:“嘿嘿,是巫魔施放的流萤蛊!这东西体含dú针,见人即噬!”原来巫魔乔抱朴适才故意以惊人心魄的笳声扰乱,暗中却放出这剧dú飞萤。此时已是清寒九月,蓦然见到这满厅飞萤,当真让人毛骨悚然。 “雕虫小技,能奈我何!”完颜亨冷笑声中,呼呼两掌拍出,两道冷透脊骨的森寒之气随着他的掌力鼓dàng而出,眼前数十只飞萤被他寒冰掌力击中,立时冻毙落地。完颜亨长笑声中,双掌连环拍出,迫人的寒气四散流溢,飞萤越坠越多。 “爹爹,救我啊”厅中蓦然亮起一团幽红的光芒,却见地上斜卧着一个紫衣美女,曲线曼妙,眉目如画,正是完颜婷。百十只飞萤正围在她身前嗡嗡乱飞。卓南雁不由惊叫一声:“郡主!”身旁的完颜亨却低声冷笑:“休得理她,那是巫魔妖法弄出的幻相!”声音才落,那满空飞萤蓦地齐往地上的完颜婷身上噬去,轮番叮咬之下,直痛得地上的“完颜婷”不住翻滚哭喊。 那惨叫声凄恻无比,卓南雁虽知那女子未必真是完颜婷,但眼见那群飞萤围住了她忽起忽落、此起彼伏的狂叮猛噬,心底却也腾起一股怒火:“这巫魔行事当真是yīn险无耻,不择手段!”蓦地大喝一声:“我来救你!”身形急掠,疾风掣电般地飞纵过去。 半空之中长剑疾飞,数道剑气激dàng而出,围住“完颜婷”叮咬的百十只dú萤嗡嗡坠地。幽红的灯光之下,“完颜婷”忽地向他欠身一笑,眼神勾魂摄魄,娇媚无限。卓南雁心神微震之下,那女子忽地骈指如戟,向他心口抓来,指风凌厉如刀,哪里有半点中dú迹象。 卓南雁急忙翻掌斩下,双掌相jiāo,只觉那女子手爪冰冷,浑然不似人躯。就在他一愣之下,那女子鬼爪疾翻,绕过他手掌,猛往他咽喉抓来。这连环两抓,快狠绝lún,卓南雁自出道以来,从未见过这般辛dú狠辣的招数。好在他应变奇快,虽惊不乱,挥剑疾斩向那女子的怪爪。那女子怪叫缩手,卓南雁正要乘胜追击,那女子身上蓦地又伸出四只雪白的藕臂,迅疾无比地向他两肋抓来。 “这女子怎地长出六只手臂?”卓南雁心神剧震之下,陡觉腕上少泽穴一寒,一股森冷的指风乘虚而入,顺着他前谷穴、后溪穴,直窜入他体内手太阳经。跟着身子两侧香风飒然,两道窈窕人影从那女子身后闪出,无声无息地扑了过来。 原来太yīn教这三个女子分进合击,显是cāo练纯熟的,一人在前面绊住卓南雁,另两人便乘黑突袭,当真是防不胜防。卓南雁暗叫不好,闷哼声中,身形暴退。 只听一阵格格娇笑,三个女子如影随形般地飞身纵来,借着幽幽的红灯光芒,却见这三女身上衣襟都少得可怜,身形飘舞之间,雪白的香肩酥胸和修长玉腿,忽隐忽现,动人心魄。当先那女子左掌疾长,忽将他长剑格在外门,右掌一招“云破月出”,劲急如电地向他腹下丹田穴按到。 卓南雁手腕中抓后绵软无力,正自惊怒jiāo集,猛听耳边响起一声冷笑,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气凌空卷来,女子的娇笑声陡然止歇,白得耀目的藕臂倏地缩回。却是完颜亨的身形金刚天降一般疾chā过来,单掌倏翻,重逾千均的刚猛掌力震得那三个女子东倒西歪。厅中蓦地响起几声似笑似哭的怪啸,三女的诡异身影一起隐入黑暗。卓南雁双足落地,却觉体内似是钻入了一把冰刀,又冷又痛,不由浑身发颤。 “你中了巫魔一派的修罗yīn风指,须得立时施治。”完颜亨低喝声中,左掌已按在了他颈后大椎穴,“快快坐下,我助你逼出寒气!”说着一股暖暖的纯阳劲气已顺着他的督脉直透入体内。卓南雁端坐地上,只觉那股暖气循经游走,体内的冷痛之感大减。他心中却百倍不是滋味:“这杀父仇人,却来给我疗伤!” 乔抱朴尖细的笑声忽然变得娇媚无比:“完颜亨,你可要留些气力,少时可要陪着人家玩个痛快!”那笑声初时柔腻婉转,随即陡然拔高,滚滚而作,震得人耳膜发颤。笑声拔到高处,却又陡然化作长哭,尖锐刺耳,凄恻惨厉,犹如万鬼齐哭,惊人心魄。跟着只觉冷风飕飕,黑影闪烁,却是那三个女子已然飞身攻来。卓南雁知道,当人运功疗伤之际便难以出手御敌,这三女乘着完颜亨给自己疗伤之际骤下杀手,完颜亨若不放弃给他疗伤,便只有任人宰割。霎时他心神摇曳,气血翻涌。 这时耳边却忽然响起完颜亨低沉的声音:“抱元守一,凝气运功!区区太yīn教的三才使者,又能奈我何!”声音冷定自若,却又有一股气吞山河的豪气。却听身边劲风鼓dàng,森寒的爪风伴着阵阵厉鬼索命般的哭嚎之声起舞盘旋,扰得那几盏红灯忽黯忽明,但完颜亨左掌始终凝在卓南雁大椎穴上,只以右掌见招拆招。饶是巫魔手下的三才使者攻势凌厉狠辣,却仍是丝毫奈何他不得。 卓南雁当下凝神运功,只觉完颜亨那暖暖的真气循经直透入命门,随即融入自己丹田之内。沧海横流的独门真气果真沛然无匹,只在他丹田内转得三转,那片冷刃冰刀般的yīn寒之气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卓南雁悄然提气,只觉劲气充盈,不由张目喝道:“多谢!”长剑陡翻,直向一个女子的双腿削去。那女子惨叫一声,飞身退开。另两个女子齐声怪啸,那妖异的哭嚎声陡然增大,随即四方响应,厅中尽是这乱人心魂的哭笑之声,当真诡谲万状。 “听着,萧裕仍在左近窥伺,”完颜亨却忽然开口,此时他玄功默运,百十丈内皆在他心识感知之内,“我以大力龙象功抛你过去,你只管擒他。乔抱朴这老魔,我来对付!”话音才落,猛然抓起卓南雁的背心,大喝一声,奋力弃出。 完颜亨这运功一抛,劲力之大,竟是难以想象。卓南雁只觉一股大力推送着自己向前呼呼疾飞,似乎永无尽头。忽听身后完颜亨振声长笑,黑暗之中陡然响起三声惊惶急迫的女子娇呼之声,这三声惊呼短促尖锐,显是那太yīn教的三才妙使已在瞬息之间给他击倒。 “以王爷的胸襟,怎地舍得如此辣手摧花?”乔抱朴的声音又再响起,照旧轻轻柔柔的,听不出是喜是怒。跟着掌风激dàng之声四面八方地响了起来,似乎乔抱朴和完颜亨已然化身千万,在厅中的每一个角落里同时jiāo手。 猛听砰的一声,一扇屏风被疾飞的卓南雁撞得四五分裂。幽暗中只见屏风后一道削瘦的黑影狸猫般向后窜去,正是萧裕。卓南雁双掌疾探,便向萧裕抓去,猛觉劲风飒然,斜刺里有人挥掌拍到,正是萧长青眼见老父势危,奋力出掌相救。 卓南雁左掌去势不停,右掌回旋,一招“壮士拂剑”击在了萧长青掌上。萧长青只觉浑身气血翻滚,一口鲜血险地吐出。与此同时,卓南雁的左掌已经搭在了萧裕肩头,内力奔涌而出,登时压得萧裕软倒在地。萧裕要待挣扎而起,却觉肩头重逾千均,一瞬间他立知大势已去,嘶声叫道:“青儿,你速退,莫要管我!”萧长青长叹一声,转身待走,但卓南雁的右掌连化“大风卷水”、“百岁如流”两势,连绵的劲气抽丝缚茧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天命如此,大势已去!”萧裕忽地呵呵怪笑,“老夫岂能让你生擒!”自怀中猛擎出一把精芒闪烁的匕首,反手便向自己咽喉刺去。卓南雁大惊,右掌疾探,已扣住了他的脉门。哪知萧裕要的便是他这心神一慌,嘶声叫道:“青儿速逃!”萧长青早已飞身窜出。卓南雁运指如风,连点了萧裕胸前五处大穴,正待转身追出,忽然心中一动:“萧长青这一逃,便是龙骧楼和金国的死敌,我又何必穷追!” 猛听得完颜亨沉声低笑:“胜负未分,乔兄怎地要走?”乔抱朴却悠然笑道:“厅内憋闷,外面月明风清,才能尽兴!”两道笑声卷在一起,声音越拔越高,有若双龙齐飞,直入云霄。卓南雁只觉心旌摇曳,气血涌动,心知沧海龙腾和巫魔这两大绝顶高手的拼争已到了紧要关头,急抓起萧裕飞身出厅。 却见相府大院中空dàngdàng的没几个人影,想必那百十名仆役适才见了那等惊世骇俗的搏杀都已惊惶失措,吓得四散逃逸。他举目向上看去,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完颜亨和乔抱朴各自伫立在相府主宅高大屋脊的飞檐之上。这时明月已升,照得相府迭起的屋脊和凌空的飞檐上象铺了一层水银似的。完颜亨和乔抱朴侧向月光而立的身子只剩下两个黝黑的暗影,只是这影子轮廓的边上却都给月光镶了一层空明的银边,俨然不似尘世之人。 卓南雁昂头望着那两个一动不动的黑影,心中阵阵激dàng:“龙骧楼主会斗风云八修之中武功最诡谲yīn狠的巫魔乔抱朴,这二人偏偏一个是罗雪亭最佩服的敌手,一个是罗雪亭最厌恶的怪杰,这一番龙争虎斗,只怕也是江湖中难逢难见的绝顶对阵了吧!” 完颜亨忽地将脸甩向他,道:“良机难得,何不上来观看!”卓南雁心中一动,知道这样的绝顶对阵,越是近处观看,于自己的武功进境越有难以想象的助益,大喜之下,身形一晃,提着要穴被点的萧裕,飘身跃上二人对面的一间轩昂大厅的屋顶,在重檐兽脊上稳稳坐定。 “一别十载,才得与抱朴兄会斗于京师相府,真乃一大幸事!”完颜亨的大袖在夜风中猎猎轻舞,朗声笑道,“若我所猜不错,抱朴兄此次出山,未必对萧裕谋反抱有多大信心,只怕还是想要籍本王之力,助你魔功更上层楼吧!”月色下的乔抱朴也无限优雅地笑起来,声音终于回复男声:“乔抱朴无论想什么,都逃不过楼主的如炬法眼!”他在完颜亨数丈之远的屋脊上遥遥而立,奇怪的是在往来穿梭的夜风之下,他的衣襟竟如铁铸铜塑般纹丝不动。 夜风清冷如水,完颜亨的笑声也如清风般的惬意自若:“十年之前,抱朴兄太yīn魔功初成,纵横大金,难逢敌手,那时你最想的便是寻到一个能击败你的对手。你我那次jiāo手之后,想必抱朴兄终于将自身魔功由第一关‘我即是魔’,提升到第二重关‘魔天相应’!”乔抱朴俊逸的身躯微微一抖,随即回复凝定,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王爷十年前的一掌之赐,抱朴夙夜难忘。” 卓南雁知道,天下武功大致分为道、魔两脉,师尊施屠龙、罗雪亭和完颜亨所修的道家武功,乃至少林、峨嵋等佛家武功都可归于求道一脉,而与此分庭抗礼的则是林逸烟等人修炼的魔功。这时听了二人的对答,心下暗道:“原来乔抱朴所炼的这魔功,偏要旁人击败他,才能依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形成突破,当真邪门!他说什么‘一掌之赐’,想必十年前那一战,他是败在了完颜亨掌下。” “可惜一别十载,抱朴兄的魔功仍只在‘魔天相应’这一关,”完颜亨的语音霍地冷起来,“始终未臻‘魔极入道’之境!”乔抱朴铁铸般纹丝不动的衣襟忽然在夜风里起了一阵轻颤,显是完颜亨的这句话已重重击在了他的心底,他长长吸了口气,声音中含着无限萧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年完颜兄赐我的那一掌,虽助我踏入‘魔天相应’之境,但我心中已对完颜兄有了忌惮之意,完颜兄一日不死,我便一日难以踏入‘魔极入道’之境。” “原来抱朴兄最忌惮之人乃是本王!”完颜亨昂头大笑,滚滚笑声在月色之中传出去好远,“但你可知当世武林,本王心许的三人是谁?”乔抱朴眼神倏地闪过一丝妖异光芒,颇为迷人地笑道:“想必王爷心仪的这三人之中,没有抱朴!” 完颜亨冷笑道:“抱朴兄颇有自知之明!本王最佩服之人,便是当年与我激战两日两夜的‘剑狂’卓藏锋,可惜此人侠踪不现江湖久已,只怕早已仙去。活着的人中么,便只‘狮堂雪冷’罗雪亭和‘洞庭烟横’林逸烟这一正一邪,还能入我法眼。”卓南雁听他提起父亲名讳,心头怦然剧震:“原来他真的跟爹爹有过一场激战。但他却也不知爹爹到底是死是活!”又想,“他提起罗堂主时只说是‘能入法眼’,到底不似罗堂主,对他甚是佩服。” “林逸烟!”乔抱朴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来,幽怨得犹如痴女提起初恋的情郎,“王爷以为,‘洞庭烟横’的魔功已胜过了我?”完颜亨缓缓点头:“若我所料不差,此次林逸烟出关之后,自身魔功已初窥‘魔极入道’之奥,即将踏入天元境界。”卓南雁听茶隐徐涤尘说过,天下武功分为人元、地元和天元三重境界,其中以天元境界为尊,这时忍不住想:“原来魔功练过‘魔极入道’这一关,也能踏入天元境界,当真是殊途同归!” “好!”乔抱朴身上的衣襟在夜风中又飒飒轻舞起来,沉了沉,才抬头望着那轮明月,无限沉醉地啜吸着清冷的夜气,淡淡道:“真是大好月色啊!”不知怎地,他这淡淡一叹,竟引得卓南雁也不由自主地举头望去,只见天上一颗星也没有,藏青色的天宇更显得浩瀚辽阔,清清亮亮的月辉当头洒下,让人见了,心里一丝浊气也没有了。 “月明如练,风清如水!”完颜亨语气轻缓得似和老友谈天,“这样的月色之下,乔教主的太yīn魔功,是否可发挥到极限?”乔抱朴凛然不答,眼中那抹妖异的光芒越来越盛,猛然间他斜斜踏上一步。 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南雁一直留意他二人的一举一动,这时见了乔抱朴这虚无飘渺的一步,不由心神微震。乔抱朴的步法只能用妖异来形容,这一步斜斜向左侧踏上,本该是抢到完颜亨的右方,但乔抱朴的白衣却飘拂晃动,在完颜亨的身左身右和身前,同时幻出三道影子。“天下竟有这样诡异的身法!”卓南雁心神一震之间,已不能象原来那样好整以暇地端坐,翻身立起,目光咄咄地凝视着月色下的人影。 “妖杀魅变!”完颜亨的身形凛然不动,挥掌缓缓拍出,口中笑道,“这身法虽然诡谲,但终究失之邪异!”这徐徐的一句话间,乔抱朴的白影已由三道幻成了六道。 完颜亨的左掌仍旧缓缓向前推出,轻柔得象要悄然推开月下的一扇柴门。但随着这舒缓的一掌击出,卓南雁却分明觉得身周的气息发生了一种怪异的变化,仿佛暗流潜涌,一瞬间往来低吟的夜风都发出了咝咝的颤叫。他睁大双目瞧去,却见完颜亨身子卓立不动,单掌兀自平平前推,这一推竟似永无止境。但乔抱朴幻出的那六道白影,却如同大海中六只飘摇的小舟,围着完颜亨飘忽疾闪起来,那情形瞧上去万分诡异。 他却不知乔抱朴此时有苦难言。随着完颜亨一掌推出,乔抱朴陡然发觉自己好似身处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失去了完颜亨的位置。因为完颜亨的身影无处不在,四面八方,都是他昂然挺立的身躯。“妖杀魅变”的魔门身法最多能幻出九道身影,但完颜亨化出的幻相却如大海中的浪花,此起彼伏,无穷无尽。 乔抱朴猛然一咬舌尖,疾转的身形陡然顿住,那六道飘忽不定的幻影瞬息合而为一。便在同时,无数完颜亨的身影也齐齐消逝。清冷的月光之下,完颜亨凝定如山地兀立在两丈开外,似是从未动过分毫,眼神灼灼闪烁,淡淡道:“相从心生,明白了么?”乔抱朴心神剧震,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魔功幻相不但对于完颜亨没有任何效验,反而倒过来使自己催生了心魔,产生了无尽的幻相。卓南雁的心神却在瞬间感到一丝难言的欢畅:“好一句‘相从心生’,对付诡异的魔功,先要心如止水,见怪不怪!” “接掌吧!”完颜亨冷笑声中,白皙如文人的修长五指已缓缓拍出。这一掌舒缓无声,但乔抱朴和卓南雁却觉得满空都是完颜亨变幻的掌影,轩昂的相府大堂屋脊上立时风起云涌。完颜亨的声音仍旧如老友对坐般的淡定:“抱朴兄要想胜我,便不要再弄那些雕虫小技。” 卓南雁凝视着完颜亨这忽刚忽柔的掌势,不由双目发亮,暗自跟罗雪亭所说的“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真谛相互印证,只觉完颜亨这一掌已然超出了刚与柔的境界,其中妙意当真让人如含橄榄,咀嚼不尽。 在“沧海横流”绝世神功的轰击之下,乔抱朴那兼具yīn柔和刚毅的俊面也变得万分凝重,飘然一步踏上,大袖鼓风,猛地挥掌反切完颜亨脉门。完颜亨那满空飘忽的白皙掌印似乎无穷无尽,但乔抱朴这一掌沉雄无比,出掌的方位、力道、时机,都拿捏得妙至毫巅,完颜亨若再不变招,灵动的掌势便会被乔抱朴硬生生截断。 完颜亨赞一声好,满空飘dàng的掌影倏忽不见,兀立的身躯电shè而出,巨灵天降般地闪现在乔抱朴身子左侧,身子蓦地向前一抢。卓南雁目中精光暴涨,只觉随着完颜亨这一抢,他的膝、肘、肩、胯,似乎身上的各个部位都对乔抱朴形成无数的攻击。 猛听得乔抱朴厉声尖啸,啸声未止,卓南雁忽觉眼前一花,却见完颜亨和乔抱朴两人的身形竟诡奇无比地在三四间屋脊上同时显现。卓南雁心弦突颤,他知道,与适才乔抱朴魔功变化产生的幻相不同,这回却是因两人的身法太快,在同一刻飞闪到了数间屋宇的上方而产生的影像。卓南雁的双目缓缓垂下,一颗心活泼泼的,已进入忘忧心法的高妙境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完颜亨和乔抱朴在这瞬间连换了九招。这跨越数间屋宇的九招攻防有掌切有指凿有胯打有膝攻,或飘逸或圆转或沉凝或灵动,几乎涵盖了自己武学修为中所能体悟到的一切妙意,却全在电闪雷鸣般的瞬息完成。卓南雁真想狂呼跳跃,这快得超越了ròu眼目力能及的九招攻守,竟全自己被安住于忘忧心法高深境界的心神感知得无比透彻,他知道这一刻的感悟将对自己的武学修为产生不可思议的跃升。 激斗的两人身影霍然分开,乔抱朴在光滑的屋脊上急退了数步,啪的一声,踩断了一根屋檩。完颜亨仍旧冷定无比地站在出手前所立的原处,在他身后是一轮清亮的金黄明月,一抹浮云不知何时飘来,如梦如烟地凝在月下。 “不可思议!比之十年前,王爷的沧海横流神功,进境快得让人难以索解。”乔抱朴眼中异彩越来越盛,“难道王爷在暗中参详龙骧楼的震楼之宝天衣真气么?”完颜亨不置可否地冷笑道:“沧海横流与天衣真气,本来就有极大的渊源,抱朴兄何必拘泥于这些名相?今日你再不施展绝学,只怕再难回到yīn山太yīn教,跟你那些美姬温柔。”语音未落,屋脊上陡地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围着完颜亨悄然打起了卷儿,随即越来越大,显是完颜亨正自蓄势待击。卓南雁却心中一凛:“天衣真气,难道完颜亨果然在暗中修炼这门无上玄功么?” “好!”乔抱朴长吸了一口真气,脸上颜色瞬间起了一丝怪异的变化,既便是在轻纱般朦胧的月光下,卓南雁也瞧得见他的白面越来越红,闪着一层诡艳的霞色。随即那霞色渐渐弥漫开来,竟映得他那身白衣都发出隐隐的红气。乔抱朴缓缓一步踏上,右掌自大袖之中凝重无比地探出,那手掌竟也发出一层红灿灿的妖异光芒。 这一掌没有任何花哨,只是沉沉地向完颜亨当头直印下来。他这凌空疾拍乍看上去快如星飞电闪,却又给人一种慢若拂云般的舒缓,极快与极慢,竟在这一掌之中同时显现。卓南雁心头一震,只觉乔抱朴这一掌似是随时会开山断岳地拍击下来,又似乎会永远变幻无方地高悬下去,当真是玄之又玄,诡异万状。 “天魔印?这还不错!”完颜亨的语气虽然淡定如初,但脸色却也冷肃了许多。眼见乔抱朴的这一掌竟似突破了快慢缓急的界限,完颜亨一直挺立如山的身躯竟踏着先天八卦的方位缓缓后退。 “完颜亨只怕要糟!”卓南雁心中这念头才一闪,随即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他是我的杀父大仇,怎地我还替他担心?”凝目望去,卓南雁猛地惊得目瞪口呆。却见藏蓝色的天宇上忽地现出一只硕大无朋的殷红手掌,铺天盖地地直拍下来。空明剔透的夜空霎息变得yīn风惨惨,明月的清辉更给巨掌遮去不少,整个京师竟似都处在这火红巨掌的笼罩之下。卓南雁从心底发出了一阵震颤:“这是乔抱朴魔功的极致,还是妖法幻术?” 一直默然不语的萧裕瞥见了这一掌,忽然嗤嗤地冷笑起来。自与完颜亨动手以来,乔抱朴一直束手束脚,但此掌一出,便连不会武功的萧裕都见到了生还的希冀。只要乔抱朴获胜,今日之局他萧裕便能反败为胜。 “感应道jiāo,魔天相应?”完颜亨双眉飞扬,亢声长啸,“你也接我一掌!”啸声悠然传出,宛若虎啸龙吟。长啸声中,他颀长的身躯翩然而起,犹如大鹤轻舞,舒展自然,看不出一丝霸道和慌乱。随着他那修长的五指飘然挥出,卓南雁猛觉京师上空的夜风和云气全随着这无声无息的一掌流动起来,鼓dàng起伏,越涌越烈,使他陡然生出身处波澜激dàng的怒海之中的幻觉来。一波才动,万波相随,这才是“沧海横流”神功的极致。 乔抱朴的脸色陡地变得殷红如血,斜飞的手掌再也不能以静待动,而是迅速拍下。与此同时,高悬在天宇上的那只火红巨掌也泰山压顶般地拍了下来。那巨掌乍看上去有如小山,此时轰然而下,却迅疾惊人地缩小,但巨掌缩小的同时,掌力却收束鼓dàng,愈来愈盛。两人劲气jiāo争之下,一股股骇人的狂飚盘旋起落,抽打得卓南雁和萧裕几乎睁不开眼。 火红巨掌拍到完颜亨顶上时,正好缩到常人手掌一般大小,完颜亨的乌黑长发被凌空拍来的火红手掌引得丝丝立起。两人四目凛凛,如电闪烁,这一场怪异凶险的拼争已到了胜负立判的紧要关头。 便在此时,卓南雁只觉脑中嗡然一响,猛然间只觉屋脊、相府和整个京城全都不见了,便连他自己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了对峙的乔抱朴和完颜亨。卓南雁心中一阵惊悸,知道自己心神外驰,却因定力不够,只怕要被这两人强悍无比的心力吞噬,急忙抱元守一,使心神重归于九宫五行炼神局的境界之中。 忽听轰然一声巨响,卓南雁脚下一空,身子向下飞坠。原来完颜亨二人强大的气劲迸发,竟使卓南雁所立的这座高堂屋顶裂出一大豁口。瓦片、木屑四散翻飞,卓南雁身在半空,急展一招“流水今日明月前身”,身子翩然而起,百忙之中,左掌仍是紧紧扣住萧裕。 “天地变色,改天换日!”萧裕却疯了一般的大笑。只是那笑声掩在狂啸的风声中,显得有气无力。 卓南雁飞身跃上另一间屋脊时,狂dàng的风声已然止息。却见完颜亨卓立屋顶,长衣上的每个褶皱都无比写意,看不出一丝激战后的痕迹。卓南雁纵目远望,却再也没有乔抱朴的身影。这时他心神一定,忽然觉得月光明澈如初,清冷的夜风流水般的温柔可爱,京师的万家灯火在夜色里莹莹闪亮,竟也无比的亲切。 沉了一沉,乔抱朴的笑声才在数十丈外响起:“芮王爷,这一仗未能尽兴!王爷若有雅兴,一年之后,抱朴在上京太yīn山恭候大驾……”笑声细若游丝,却仍旧透出一股无比优雅的韵味。月色之下,完颜亨的脸上仍挂着那层成竹在胸的淡漠笑意,冷冷道:“好,一年之后,本王必亲赴上京,剿平太yīn!”这一喝聚音成线,在夜空中如一条怒龙般地倏忽远去。 舒缓的夜风摇曳而来,卓南雁这时才觉出浑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出道以来,连经数战,却以这一战最为惊魂动魄,回思“巫魔”乔抱朴施展的胡笳扰神、流萤噬人、美女求救,以及三才使者那几招星飞电掣般的疾攻,仍觉不寒而栗,定了定神,才道:“这老魔受伤了?” “他已被我破去了修罗yīn气!”完颜亨沉沉点头,远眺夜色的目光中却闪出一片迷醉似的精芒,“乔抱朴也算当世奇才了,每次出山,都有些让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沧海龙腾和巫魔乔抱朴的这场龙争虎斗也真让卓南雁眼界大开,这时忍不住问:“适才天上那只怪手,到底是真是幻?”完颜亨眉峰攒起,道:“那便是乔抱朴苦练的‘魔天相应’之境的魔功,感应天地戾气而得。据说魔功练到绝顶境界,可以招来天雷地火伤人,乔抱朴还远未到得那等境界。”瞥见卓南雁目瞪口呆,他却淡淡道,“若是那只怪掌悬在你的头上,你又当如何?” 回想起适才那只铺天盖地的殷红怪掌,卓南雁忽然觉得一阵无能为力,只得愣愣地摇了摇头。完颜亨却将袍袖一挥,指着远处月色中的亭台楼阁,悠然道:“你瞧见京师的万家灯火了么?若是你视而不见,万家灯火与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别?”卓南雁心头一阵摇曳,却仍旧似懂非懂,正要再问,完颜亨眼shè异彩,道:“不必急于猜知要旨!这一晚你的心智武功已然大进,若是拔苗助长,反而yù速不达!”卓南雁的心中忽地一动:“完颜亨这老贼,对我倒是很好!”只得躬身称谢。 完颜亨眼望卓南雁精气流动的面庞,却道:“经这一战之后,你见识武功大幅精进,对变化诡异的魔功更多了一层体悟,但福祸相倚,你也结下了一个死敌乔抱朴!”瞧见卓南雁大睁双眼,他才笑道,“你今晚亲睹了乔抱朴从头到尾的大败,他对你也不禁存有畏惮之心。除非他杀了你和我,否则这一辈子,魔功再也难得寸进。”卓南雁暗自吐了一下舌头,笑道:“但愿下次遇到他时,属下的功夫早比他高出了许多!”忽然想起适才完颜亨冒险出手给自己疗伤之事,又正色道,“还要多谢王爷适才的救命之恩!” “不必谢!”完颜亨昂起头来,傲然道,“你救了婷儿两次,今晚我救你一命,饶你一命,咱们两不相欠!”卓南雁听他说得“饶你一命”,不由双眉微皱。完颜亨凝望浩瀚幽暗的苍穹,冷冷道:“海东青罪不致死,你贸然杀他,虽在敌前立威,却已犯了必死的门规!”他说着转头望向卓南雁,淡淡地道,“四五年前,海东青曾在风雷堡失手一回,这一次更是遭擒受辱。他便回到龙骧楼,也必受门规重责,未必便能捡回一条命来。”卓南雁听他语音冷兀地说起风雷堡,心中不由一紧:“他为什么说起这个,难道他已瞧出了什么?”脸上却郑重其事地道:“属下记着了。” 好在这时却听相府外喊声震天,黑暗中也不知多少人马正向这里奔来。“叶天候依着我的安排,早已将相府四下围住,务求全歼萧裕余孽!”完颜亨说着,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你押着萧裕,咱们这便出发!”卓南雁道:“咱是回府么?”完颜亨缓缓摇头:“宰相谋反,这是何等大事!你随我即刻进宫面圣!”卓南雁听得要押着萧裕,随完颜亨进大金皇宫去见金主完颜亮,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来。 ※※※※※※ 据说完颜亮为了兴建中都燕京,曾征民夫八十万、军匠四十万劳役数年,死者不可胜计。中都皇城在京师外郭城中微偏西南处,营造时日虽短,却全比照着往日大宋汴京大内的规制,门皆金钉朱漆,壁镂龙凤飞云,而气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之雄浑奢阔,却犹有过之,俨然有宾服四方的威严气象。 萧裕这时还是宰相身份,完颜亨在皇宫宣阳门外便解了他的穴道,跟守门内侍打了招呼,由内侍领着进宫。三人各怀心事,顺着笔直宽阔的驰道默然无声地走着。此时已然是深夜,高大的大安殿、福安殿的屋脊飞檐,全笼在了一片宁谧的夜色之中。借着千步廊间高挑的串串宫灯,卓南雁依稀瞧见宫阙屋脊全以青琉璃瓦覆盖,宽阔的驰道两旁御沟中植满浓浓的烟柳,给英武刚劲的帝宫增添了几分柔媚之色。 完颜亨先独自进寝宫,向完颜亮禀报萧裕谋反的前后诸般大事。卓南雁留下监视着萧裕,在大安殿外供百官歇息的小院中稍候。片刻之后,便有内侍神色惶惶地跑来传旨:“传罪臣萧裕及龙骧士南雁觐见。”二人给内侍领着,再行了多时,才到了皇帝所居的寝宫昭明殿外。 萧裕先给内侍带着,踉跄而入。卓南雁身为侍卫,品轶太低,本该在昭明殿外候旨静立,却也给内侍引入殿内。照着大内规矩,进宫面圣时都要庄容肃穆,三叩九拜,东张西望者便是驾前失礼之罪。但卓南雁却是天生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xìng子,心下只想:“这金国暴君,老子能不给他下跪,最好不跪!”身子站得笔管条直,觑着眼向殿中乱瞧。却见昭明殿内儿臂粗细的红烛高挑,将殿里照得一片明亮。那居中而坐的满面虬髯的,想必便是被罗雪亭称为“素怀异志”的大金皇帝完颜亮了。 正自张望,忽听有人厉喝一声:“见了圣上,怎不大礼参拜?”这喝声冷兀,却聚气如箭,直钻入卓南雁耳中,霎时间让他五脏六腑都是针扎般难受。卓南雁凝眉斜睨,却见完颜亮身前立着个青袍中年,紫瞳苍髯,面色如铁。这人虽只是随随便便地负手一立,却是气韵沉冷,有如岱宗凝伫。最奇的是这人浑身上下寸铁未带,却自每个毛孔中都散出一股罕遇罕匹的凌人杀气。卓南雁跟他目光jiāo接,更觉心神震颤,如遭刀斫斧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绝世无匹的锋利宝刀!他知道遇上了绝顶高手,急忙凝定心神,运气相抗。 “他是山野草莽,不识礼法,请圣上勿怪!”完颜亨说着微笑着踏上一步。这一步踏出,那青袍客脸上登现诧异之色,浑身劲气收敛,卓南雁心神间的重压陡失。 殿中却响起一道沙哑沉郁的声音:“既是不识礼法的草莽英豪,便免了那些俗礼吧!你想瞧朕,不妨大大方方抬头观瞧!”那声音很厚很重,似乎与生俱来便有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卓南雁心中一动:“完颜亮这死贼囚的声音倒好是威风!”应声抬头,却瞧见一双给血丝侵满的眸子,这眸子不如练武之人那样明锐,却闪着一股吞吐八荒的威猛气焰。 “你便是南雁,”完颜亮对这胆敢跟自己瞠目对视的侍卫颇有些新奇,笑问,“是你助完颜亨擒住了萧裕?”卓南雁点点头,忽然想到完颜亮说自己“不识礼法”,索xìng装出一副莽撞模样,笑嘻嘻地道:“皇上哪里是凡人想当便当的?萧裕这厮没有当皇帝的福气却痴心妄想!便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替皇上将他擒来!”完颜亨听他言语漫不经心,不由皱起眉头:“这浑小子当着圣上的面,怎地如此出言无状!” 哪知完颜亮篡位登基,素来最喜旁人说他福泽深厚。卓南雁口不择言的这句“皇上哪里是凡人想当便当的”,他听在耳中只觉万分受用,欣喜之下,大步走来,猛然挥手在卓南雁肩头重重一拍,转头对完颜亨笑道:“你新寻的这小侍卫,倒有趣得紧!”完颜亨见他不怒反喜,忙也赔笑道:“生擒萧裕,正是皇上洪福广披,社稷佑护所至!”完颜亮皱眉摆手,道:“给你这么文绉绉地说出来,便不如南雁的话那么天真有趣了。”蓦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了萧裕。昭明殿内登时就是一片冷寂。 微微沉了片刻,完颜亮才沉声叹道:“完颜亨适才说的,全是真的么?”他的嗓音极为厚重,但语调却有些黯然神伤。萧裕冷冷跪在一旁,竟是一言不发。殿内忽然有一道金光闪了闪,却是完颜亮手中缓缓擎起了那张黄金面具,在手中来回把玩。他脸上也涌起一股寂寞悲凉之色,再问:“事到如今,你当真无话可说了么?” 萧裕见了那澄光闪烁的黄金面具,削瘦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呵出一口冷气,道:“不错,事已至此,大丈夫行事,又何必忌讳!”卓南雁料不到萧裕言辞如此硬气,暗自赞了一声:“萧裕这老小子,也是个枭雄!” 亮堂堂的昭明殿内忽又一片寂静,沉了沉,才响起完颜亮沙哑的声音:“你筹谋造反,当真是为了要复兴你的大辽?”萧裕倒笑起来:“那不过是堂皇之语罢了。陛下难道忘了,当初臣与唐括辩和陛下三人约同生死,甘冒奇险,做下了那件大事!但事成之后呢,完颜秉德,唐括辩,这些当年随陛下做下那大事的人,还不是先后都给陛下杀了。连先帝那两个侍卫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都难逃一死,眼下只剩下我萧裕一人苟延残喘啦!”他说得这“大事”便是数年前完颜亮率人夜入皇宫杀死熙宗的谋逆之事(详见本书第一章),但登上帝位之后,疑心颇重的完颜亮或为灭口,或为收权,竟将完颜秉德这些随他参与谋反之人一一剪除。 “陛下想必不知,完颜秉德、唐括辩和阿里出虎他们,每给陛下除去一个,臣的心便凉了一分!这些日子罪臣总是夜不能眠,只当悬在唐括辩他们头上那把刀不久便要落在臣的头上啦。”萧裕呵呵地笑着,笑声苍凉却又无奈,“以往陛下做事都先与臣计议,但前些日子陛下无故将臣弟萧祚外任为益都尹,事先却丝毫不让臣知道。这着实让臣心惊胆战!臣这一反……不为富贵,只求保命!” 完颜亮嗯了一声,缓缓道:“咱们认识总有十多年了吧,朕当年作中京留守时,天下没几人瞧得出朕的雄图大略,只有你每与朕品评天下,算得朕平生的第一知己!”说到这里,那厚重的声音忽地有些哽咽起来,“那晚做了那大事之后,完颜秉德和唐括辩这两个狗贼临事反悔,危急之时,又是你鼎力相助……”完颜亮说的是那晚行刺熙宗之后,完颜秉德和唐括辩对立谁为帝犹豫不决,又是萧裕独排众议,第一个将完颜亮按在了龙椅上大礼参拜。只是当着宫中内侍和完颜亨的面,完颜亮说起这事时只能言辞含混。 “过去多少年的事情啦,圣上却还放在心头……”萧裕苍苍凉凉地笑了两声,声音却也有些哑了。完颜亮长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道:“朕自来视你为平生知己,你虽犯此大逆不道之罪,朕……”那厚厚的声音说到这里忽然摇曳起来,抽搐了几下,才又沉着地说了下去,“恕你死罪!只是你这宰相是做不得了,朕让你终身守奉祖宗坟垅去吧!”殿内的几个人全是一惊,卓南雁的身子都微微一颤,却想:“谋反重罪却恕而不杀,哪有这样的道理!完颜亮这枭雄是在演戏么?” 萧裕听了这话,却觉五内如焚,嗓子给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淌着混浊的热泪在地上叩头哭道:“罪臣犯下如此罪逆,但求一死,以戒天下不忠之人。” 昭明殿内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晃动起来,又听完颜亨颤声叫了句“陛下”,卓南雁抬头瞧去,也吃了一惊。只见完颜亮的手中却擎着明晃晃的一把钢刀,猛然挥刀刺破了自己的左臂,随即弃刀在地,右掌在左臂伤口上抹了一把血,就势涂在了萧裕的脸上,哽咽道:“我今日依着女真的规矩,涂血盟誓!你死之后,魂魄归天,便知朕……从无疑你之心!”卓南雁也知道,涂血盟誓乃是女zhēn rén最重的誓言,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原来完颜亮这绝世枭雄,倒真的视萧裕为平生知己!最看重的知己筹谋造反,也难怪这枭雄如此伤心!” 萧裕的满面涂了完颜亮的鲜血,悔恨、愧疚、自责之情一起涌上心头,忽然嘶声叫道:“陛下,罪臣辜负圣恩,实无面目再见天下人……”猛地昂头向殿中明柱撞去,却给手疾眼快的完颜亨一把按住。萧裕泪如雨下,悔痛不能自胜,口中喃喃自语,已是泣不成声。 完颜亮终于挥了挥手,命内侍将萧裕押了下去,随即又大哭三声,才止住哽咽,抬头望着完颜亨道:“萧裕气魄太小,却也将朕看得小了,我杀唐括辩那几个狗贼,全是为了江山社稷!”他脸上还笼着深切的悲恸之色,但眼神却凌厉起来,道,“当年汉高祖剪除彭越、英布异姓诸王,杀得人少么,若非如此,又怎能廓清宇内,江山万代?古来建万世功业者,哪一个不是杀人无算?哼哼,若想万世太平,马放南山,必先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愤然一吼,声音高亢,惊得殿内几人都不禁心神震dàng。卓南雁心中更想:“自来君王都以贤良仁德自命,这完颜亮却直言不讳地大谈杀人流血,也真是自古罕见!”完颜亨知道萧裕谋反这件事对完颜亮心神震动极大,但听得完颜亮大言不惭地直言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却觉不妥,忙躬身道:“圣上英迈雄武,素来以仁德治天下!萧裕罪有应得,请主上暂息雷霆之怒,保重御体!” 完颜亮也自知失言,却仰头大笑,顺着完颜亨的话说了下去:“好一句‘以仁德治天下’!当初朕因上京偏居一隅,力主迁都燕京。那时候多少人背后骂朕,说朕私弃祖宗兴旺之地,置大金龙脉于不顾!呵呵,左丞相张浩照朕的旨意营造燕京,却先将燕京方位附上yīn阳五行那套玩意,制成燕京yīn阳堪舆图送上来给朕看!朕把他那堪舆图一把撕了,告诉他,国家吉凶,在德不在地。以堪舆五行卜算出来的风水宝地,若使桀纣居之,又有何益?若使尧舜居之,又何必卜算?”卓南雁听了他最后两句话,心下又想:“都说这完颜亮残暴无道,他却以尧舜自居,不说别的,这气魄却是远胜于只知偏安的赵宋皇帝!” 完颜亨忙躬身道:“中都燕京乃虎视中原之地,圣上迁都于此,正为大金筑万世之基!”完颜亮眼中厉芒一闪,猛然在龙案上重重一拍,笑道:“今日朕为大金筑万世之基,他日朕还要囊括四海,席卷天下,为大金建不世之功!”说着忽自身后龙案上取下一张金漆雕弓,眼望完颜亨,笑道,“这把奔雷神弓,发箭如霹雳惊雷。爱卿今日以迅雷之势平定大乱,实乃社稷之福,这奔雷弓便赐予你啦!” 卓南雁听他说起要“席卷天下”,忍不住又在心下大骂:“这恶贼果然野心勃勃!嘿嘿,若不是完颜亨和这青袍客在此,我暴然一击,便能要了这暴君的狗命!”但愤怒之余,却又隐隐觉得这枭雄气魄宏大,看他挥泪处置萧裕时儿女情长,此时又赏罚分明,刚柔并济,实是手段过人。 他心思乱转之间,完颜亮已转手将奔雷弓jiāo给了身旁的青袍客。那青袍客自喝了卓南雁一声后,一直不言不语,这时接过弓来,脸上猛然腾起一片紫光,捧着弓,缓步走到完颜亨身前,沉沉道:“请芮王接弓!”这时不是在大安殿内的君臣奏对,完颜亨也不必大礼,只向完颜亮长长一揖,便伸手自那青袍客手中接弓。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六节:冲凝痛史 万劫深狱 完颜亨的手已触到那把长弓,青袍客却不放手。卓南雁瞧见两人脸上均有一层红光闪起,不同的是完颜亨脸上那红淡如轻云,一闪而逝,青袍客脸上的红光却是紫氲彤彩,有如云蒸霞蔚。 两个人的身子同时震了震,完颜亨终于接过弓来,却淡淡一笑:“好霸道的‘无弦弓’!”青袍客也沉声笑道:“沧海横流,名不虚传!” 二人凝神对视,眼中都闪过一层惺惺相惜之色。卓南雁听得“无弦弓”三字,心中一动:“听说这是刀霸的独门心法,原来这青袍汉便是和爹爹、师父并列‘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仆散腾,怪不得身带如此凌厉的杀气!” 完颜亮哈哈大笑:“这位仆散先生是朕的布衣至jiāo,对你这‘武林第一人’是仰慕已久的了。今日可得了一回领教的机会。”完颜亨神色不变,淡淡笑道:“虚名何足陛下挂齿!仆散兄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响!”仆散腾嘿嘿而笑:“武林第一人的称呼,又怎是浮名?哪日有缘,定要好好讨教!” 完颜亨冷哼一声,却不言语。完颜亮却笑吟吟地指着奔雷弓,道:“记得那年朕赐你良弓一张,爱卿说那弓‘弱不可用’!这张奔雷弓可是朕命良工名匠,精制百日而成,爱卿看看,可用不可用?”完颜亨见他笑容意味深长,握弓的手不由微微一抖,忙躬身道:“圣上所赐之弓,均乃罕见名品,这把奔雷神弓更是绝世无匹!臣那时醉酒失言,深悔至今!”他适才力斗绝顶高手乔抱朴,自始至终挥洒自若,此时却给金主完颜亮淡淡的一句话,惊得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 “既是酒后醉语,还悔它作甚!”完颜亮说着却收了笑意,满目凝重之色,挥手在他肩头轻拍,“你是朕最为倚重的股肱心腹,从来公忠体国办事利落。将这奔雷弓挂在龙骧楼吧,让龙骧楼上下,全记着爱卿今日迅如惊雷的平叛大功!”完颜亨听了这话,心底如释重负之余,更觉肺腑发热,忙跪倒奏道:“臣自当竭尽驽钝,报效圣上天高地厚之恩!” 完颜亮哈哈大笑,又道:“南雁甘冒矢石,力擒逆枭,忠勇可嘉,擢升六品带刀龙骧士。”六品虽然品轶不高,但一个龙镶士,却得皇帝金口御封,这也算难得的“皇恩浩dàng”了。卓南雁只得和完颜亨一起谢恩。 殿外吹进一股冷风,红烛光焰在夜风中微微抖颤着,卓南雁瞥见光焰下完颜亨额头上凝而未落的几滴冷汗,忽然觉得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震天下的龙骧楼主,其实也颇为不易。 ※※※※※※ 从皇宫回来的路上,完颜亨忽然问卓南雁:“海东青已死,我想让你暂摄鹰扬坛主之位,你瞧如何?”卓南雁的心微微一颤:“坛主之位虽尊,但鹰扬坛品轶最低,终日只是忙着打点闲杂之事!何不乘这机会,让他允我入了龙吟坛!”扭头想看他脸色,但完颜亨的脸隐在苍暗的夜色中,根本瞧不出神气。 他这么一沉吟,两人那马蹄奔驰之声,便显得极为刺耳。顿了顿,卓南雁才笑嘻嘻地道:“属下xìng子粗疏,难当大任!坛主这官儿,是万万当不得的!”完颜亨呵了口气,徐徐笑道:“你身入龙骧,却不想做坛主,那你想做什么?”卓南雁也自嘲地笑起来:“跟王爷进了一回皇宫,才知做官好难!属下xìng好武功,倒想入龙吟坛,研武悟道,遣此一生!” “哦,你是想入龙吟坛,”完颜亨不动声色地听着,终于一叹笑道,“明日让天候跟你细说吧。”卓南雁听他不允不却的话语,眉头又紧了起来。二人再不说话,静夜里一片紧密的马蹄之声随着清冷的秋风中飞散开去。 一晚的生死搏杀,他也倦极了。回到王府之后,卓I上,便呼呼大睡,直睡到转天日上三竿,忽觉窗牖轻轻一响,立时惊醒,喝道:“谁?” 窗外却响起郡主完颜婷怒冲冲的声音:“浑小子,你出来,我跟你说话!”卓南雁皱皱眉头,懒洋洋道:“我睡得正香,懒得出去!”完颜婷怒道:“你不出来,我便进去!”卓南雁道:“我没穿衣服!是你自己愿意进来,可不是我冒犯郡主!”窗户上响起砰的一声,完颜婷道:“浑小子,嘴里没有半句人话,快穿!穿得慢了,我让人拆了这房子。” 卓南雁听她声音里带了笑意,便故意悉悉梭梭地抖弄衣衫,沉了片刻,忽然启窗跃出。这一跃快如流星,完颜婷意料不到,几乎和他口唇相接,吓得她惊叫了一声,退开半步。卓南雁见她花容失色,哈哈笑道:“你吃惊害怕时的样子最乖,倒很好看!”完颜婷嗔道:“人家国色天香,什么时候都很好看!”说着蹙起秀眉,“我问你,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入龙吟坛?”卓南雁故作惊讶,道:“这事你也晓得?” 完颜婷哼了一声,道:“昨日你跟爹爹急匆匆地走了,久不回来,害得人家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得好不心急!今日一大早便去问父王,正听得父王跟叶天候说话,才知你这没良心的,要入那劳什子的龙吟坛!”卓南雁道:“我要入龙吟坛,怎地就是没良心的了?”完颜婷狠狠掐他胳膊一把,道:“就是没良心!龙吟坛都是一群老家伙呆在里面,整月整月地不得出来。你到了那里,哪里还有功夫陪我?”卓南雁只觉小臂生痛,不由苦笑道:“轻些,我肩头上的伤,可还没好!” “是么?”完颜婷想起昨日发狠,将他肩头咬破,不由玉颊红生,忽然别过头去,幽幽道,“我说恼就恼,xìng子很不好,是不是?”卓南雁见她侧过头去,妩媚之中却又隐含幽怨,心弦猛地一抖,便想到了那晚林霜月轻嗔薄怒的模样,心内刹时软起来,不禁轻声道:“不是!你这时的样子就好得很。还有,昨日你怎地咳起来没完,也着实吓了我一跳!” 完颜婷双手抱肩,道:“这是我幼年时的病了,也不碍大事,只是大怒的时候就会发作。小的时候,爹的龙吟坛里有个自称‘大医王’的萧先生,医术好得了不得,对我这病也是束手无策,只说不得大悲大怒,便无大碍。昨日你浑小子,是惹得我狠了。哼,怪不得你巴巴地要离我远远的,只盼着再也见不到我,是不是?” 卓南雁见她侧脸对着自己,宛然便与林霜月神似。想到林霜月,他心内霎时一阵凄苦:“我潜入龙骧楼,九死一生,今生今世,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倘若我忽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龙骧楼,月牙儿永远见不到我,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怨我?” 微风袭来,却见完颜婷颈后玉肤如雪,漆黑长发随风轻拂,恍惚中卓南雁只觉眼前立着的正是那个雾鬓风鬟的林霜月,忍不住痴痴道:“不会的!我只想什么都不做,这么整日整日地瞧着你!” “真的么?”完颜婷芳心窃喜,忍不住回眸凝睇。卓南雁猛然惊醒,心中一颤:“我怎地跟她说这亲热话!”但话已出口,索xìng装出一副惫懒神色,满不在乎地笑道:“是啊,倘若龙吟坛不让我出来,我便深更半夜地偷偷跑来陪你!”完颜婷春生娇靥,啐道:“什么‘深更半夜地跑来陪我’,你这浑小子便不会说人话。听爹爹说,你到了圣上跟前,也是神色不改,胡言乱语!”口中呵斥,脸上却是一副欢喜之色。 卓南雁看到这一张丽若春花的笑靥,心底却沉沉一叹,笑道:“只怕王爷定是骂我不成器了!”完颜婷螓首轻摇,道:“爹爹只笑骂了两句,便说,”说着举手做捻髯之状,老气横秋地道,“这小子,胆魄不小,胆魄不小啊!”卓南雁心中大喜,笑道:“这么说,王爷允我入龙吟坛了?” 完颜婷眼神立时幽怨起来,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入那龙吟坛!”卓南雁长眉蹙起,心底不耐烦起来,却不知跟她如何说。这时忽听遥遥地有人一声咳嗽:“呵呵,哪里这么容易,便能入了龙吟坛!”晨风中只见宽袍大袖的叶天候缓步踱来。 家伙,整日价象一股烟似得钻来钻去!”完颜婷也不话给他听了多少去,咬了下樱唇,立时蹙眉不语。叶天候善解人意地道:“属下刚来,才听了郡主最后半句话,冒昧chā言,郡主勿怪!”完颜婷冷哼一声,掉过头去,却不理他。卓南雁忙道:“叶坛主,入那龙吟坛,不知有何难处?” 叶天候笑道:“龙吟坛中藏有数件天下武林至宝,每一件都是当世武林中人毕生向往之物。更因龙吟坛内诸长老深沉多智,武功高妙,龙骧楼诸多安排皆在龙吟坛内做出,所以这龙吟坛向为龙骧楼机要所在,十余年来,只有王爷信得过的亲近之人,才得进入。” 卓南雁问:“叶坛主,你想不想入龙吟坛?”叶天候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极的神色,叹道:“我一生向往,便是有一日能进得龙吟坛,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读上半日武学经书!”卓南雁笑道:“哈,原来你不是王爷信得过的亲近之人!” 叶天候满面尴尬,觑了眼完颜婷,忙道:“非也,龙吟坛内四位长老都是世间高人,叶某武功低微,如何能与高人并列?在下恭掌凤鸣坛主之位,已是王爷的大力栽培。” 卓南雁深厌他终日冷眼盯着自己的那副yīn沉模样,此时难得见他神色紧张,心内大乐,转头低声对完颜婷道:“郡主,叶先生其实本想说,他武功精妙,毫不弱于龙吟坛那些高人,恭掌凤鸣坛主之位,实在是大材小用,说来说去,还是怨王爷信他不过。”叶天候双眉一竖,随即又神色如常,微笑不语。完颜婷轻笑一声,啐道:“又来拿叶先生开心了?”转头问道,“对了,叶先生,龙吟坛内到底都有什么宝贝?” 叶天候手拈长髯,沉吟道:“龙吟坛内称得上宝物的东西甚多,但最让习武之人心动神摇的,却是宋初名道王冲凝留下的两件稀世奇珍《冲凝仙经》和《七星秘》了!” 完颜婷忍不住道:“王冲凝,这名字好熟?”叶天候笑道:“王冲凝在宋太宗年间打遍天下无敌手,与辽国比武三次,从无败绩,世称‘武仙’,王爷跟郡主必曾提及此人!”完颜婷啊了一声,道:“父王是说过,却说得不细。嗯,这人是武仙,难道功夫比父王还高么?” 叶天候呵呵笑道:“冲凝zhēn rén早已作古,这可难以比较了。不过当今之世,吴山鹤鸣、狮堂雪冷和洞庭烟横均与王爷并称一时,便是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禅圣,亦可与王爷一搏。冲凝zhēn rén在世时,普天之下,却从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说到这里,忽然瞥见卓南雁口角露出一丝坏坏的笑意,忙又叮上一句,“便是王爷平生目视云汉,对冲凝zhēn rén也佩服得紧!” 卓南雁本要趁机讥讽他“厚古薄今,不将王爷放在眼内”,但见他满面戒备之色,心底暗笑之余,倒正色问道:“属下一直不知那《冲凝仙经》的来历,还有坛主说的这王冲凝跟辽国比武的事,也不知详情如何?” 叶天候呵了口气,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大辽统和年间,宋太宗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与大辽激战数次,却是互有胜败。朝廷开战,两国的武林人士和江湖帮派更是视若仇敌,相互仇杀不断。到得后来,宋太宗与萧太后息战,两国武士却摆起了擂台,由江湖间的暗斗转为明争。那是在大辽统和八年,两国武林人士约定在那年秋天,便在雁门关下,办一场武林大会,双方各出五名高手对决,说好点到为止,不可伤及xìng命。”说到这里,叶天候张开一双细目,问:“你们猜猜,这一场大仗打下来是谁赢了?” 卓南雁张口便想说:“自然是宋国胜了!”但话到口边,却强自顿住。完颜婷却想也不想地道:“宋人懦弱得紧,那一战多半是辽国胜啦!”叶天候笑道:“郡主高明,一猜便中!那五场激战下来,大宋国竟然一场未胜,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宋人输了,自然不服,约定好两年之后再来比过,辽国武士大胜之后,也是意犹未尽,就应承下来。可是两年之后再比,宋人虽然胜了一场,但终究还是连输四阵,只得厚着脸皮约定再比。” “这一下子就惊动了大宋的皇帝佬宋太宗,觉得这比武虽然是民间所为,可是这么一输再输,终究是有辱国体,便暗中诏命寻访武学高明之士。这一下子便将那位名叫王冲凝的道士给挤到了江湖上。这王冲凝来历非凡,据传此人在华山之中以无上机缘,得遇道家半人半仙的纯阳祖师吕洞宾,学得仙家无上武学。只因他留心世事,少了些出世之心,后来纯阳祖师干脆让他下山去到人间成就一番事业。”叶天候口才甚佳,说起来滔滔不绝。 完颜婷听得痴痴如醉,不禁侧过娇躯,轻倚在卓南雁身上。卓南雁虽知这郡主美艳大胆,但当着叶天候的面,却不禁俊脸发红,只是这时也不便躲闪,只得大张双目,装作听得入神,身子一动不动。晨风不住将完颜婷的秀发吹起,轻拂着他的脸颊,鼻端更是幽香时闻,他心内不禁暗生懊恼:“卓南雁啊卓南雁,你的仇人是完颜亨,可不是这个完颜婷。既然你跟她流水无情,适才又何必对她风言风语!” 叶天候老于世故,咳嗽一声,只作不见,接着道:“这人的武功源自仙学,融会各家,端的厉害非凡,在雁门大会上一展身手,登时连败五位大辽国的绝顶高手,宋人终于得偿所愿地赢了一回。辽国武士输了之后,自然也是不甘心,回去相互钻研,勤修苦练,但两年之后再比,却觉得和这王冲凝的武功相差越来越远,这一次败得更是一塌糊涂。这下子王冲凝的名声大振,江湖中人咸以‘武仙’称之,更时常给宋太宗请入宫中讲经论道。据说冲凝zhēn rén最擅的便是‘天衣无缝,无坚不摧’的天衣真气,任是世间何等高手,也难在他手中抵挡十招。”说到这里,叶天候终于长叹一声,“可惜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绝顶高手,后来却被大宋君臣合谋dú死!” “dú死啦?”完颜婷惊呼道,“他不是给大宋国立下大功的人么,怎地……”卓南雁想起岳飞的遭遇,心底怨气陡增,冷哼道:“鸟尽弓藏,收拾功臣,想必是赵宋帝王的拿手好戏!” “冲凝zhēn rén之死,却非鸟尽弓藏,而是跟宋真宗的泰山封禅有关。”叶天候的面色也yīn郁起来,道,“那宋辽的雁门比武,打了不到十年,宋太宗驾崩,真宗继位,随即两国兵戈再起,这比武自然也就止歇了。但宋真宗疆场上屡次败在萧太后之手,好不容易御驾亲征,弄来个‘澶渊之盟’,却还要年年向辽国jiāo纳岁币。宋真宗自此厌于言兵,为了粉饰太平,便想出了泰山封禅这么一着。先是宋真宗自言梦见天神赐‘天书’于泰山,随即jiān臣王钦若便跟着伪造了两套狗屁‘天书’。 “但真宗君臣也知道,泰山出现神赐‘天书’这事,虚无飘渺,难以使百姓尽信,最好有个德高望重的仙道之流进表歌功颂德。说到德高望重,天下名声最盛的道士自然便是其时隐居泰山的‘武仙’王冲凝了。却万万没料到,这王冲凝却是个xìng子耿介的狂狷之流,对宋真宗玩的这套玩意不以为然。王钦若屡次规劝他出山进表,他却斥之为欺世盗名,推脱不出。栖隐泰山的武仙zhēn rén居然说泰山的‘天书’是‘欺世盗名’,这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天下人都会笑话死了真宗君臣。王钦若恼羞成怒之下,只得派人dú死了冲凝zhēn rén。” 完颜婷美目发怔,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沉了沉,才道:“这冲凝zhēn rén也是,便上个表,胡乱唱和一番,不就是了?何必为此陪上xìng命!”卓南雁心底郁闷,轻轻转离完颜婷的娇躯,徘徊几步,忽昂首道:“若是我,说不定也会跟这王冲凝一般,宁愿去死,也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愚弄天下!”完颜婷亦怜亦嗔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我早说过,你是一个呆子啦!” “南老弟的心思竟跟王爷一般,”叶天候却眼若电闪,打在卓南雁的脸上,沉沉笑道,“当时王爷与我论及此事,说的话也与老弟一般无二。王爷还说,王冲凝不是仙道,而是英雄。自古英雄,不容于世!”卓南雁蓦地想起完颜亨直面金主完颜亮时,那种不屈却又无奈的神色,忍不住在心底呵了口气:“自古英雄,不容于世!王冲凝确是个宁折不弯的英雄,但完颜亨呢?”脸上紧了紧,才道,“这故事有些悲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想必冲凝zhēn rén虽死,却留下了这《冲凝仙经》了吧?” 叶天候叹道:“冲凝zhēn rén虽死,却留下两件仙家武学至宝,便 十八卷《七星秘》和一卷《冲凝仙经》!传说王冲少之时,痴好武学之余,更于琴棋书画均有浸yín,造诣颇深。后来他入华山求道,以无上机缘得遇纯阳祖师吕洞宾,修习天元丹法。但他修道之余,便将少时所习和仙学妙理融会一处,分作棋、书、画、丹、医、阵法、鼓瑟七种艺业,录成二十八卷的武功精要,这便是《七星秘》了!” “金丹可强身,医术能疗伤,阵法么,可以困住敌人,”完颜婷也不禁听得悠然神往,又问,“但下棋鼓瑟的,又怎地会是精深武功?”叶天候笑道:“这《七星秘》,我也无缘得见。只是听人说,冲凝zhēn rén年少时棋艺精妙,研习易理之后,以易入棋,以棋演剑,旁出一门精妙无端的灵棋剑法。他书法也是出神入化,《七星秘》中有书法《登真太清篇》,便是一套上乘指法。至于瑟、画诸艺,想必也大致如此!” 完颜婷“啊”了声,美目大张,道:“怪不得上次跟爹爹进龙吟坛,见到有两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一个一边吟诗,一边作画。一个痴痴地只向空中比比划划,想必练得就是这《七星秘》上的功夫!”说着凝眸瞥了卓南雁一眼,道,“你若真去了那里,少不得也变得如此疯癫。”卓南雁却是双目放光,暗道:“如此奇功,倒真该去见识见识!” 只听叶天候又道:“但著述《七星秘》时,王冲凝修仙不久,悟道不深,经中所载武功只是妙在广博精奇,若以惊世骇俗的效验而论,却远远不及《冲凝内经》了!写这《冲凝仙经》时,王冲凝已随吕洞宾悟道有得,又经数年比武磨练,神功大成,这才隐居泰山,著成此经,可谓字字珠玑,仙经之中,便载有王冲凝名扬天下的绝世武功天衣真气!” 卓南雁目光熠熠,故意道:“早听人说,‘冲凝仙经,九伪一真’,经上武功,早给人改得乱七八糟啦。”叶天候眼中光芒一黯,皱眉沉吟道:“这也是一桩武林公案,据说冲凝zhēn rén之后,他的徒子徒孙虽然武艺不凡,却再没一人练成他那般震烁天下的天衣真气。而且经宋真宗泰山封禅之大劫之后,冲凝弟子风流云散,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百余年。直到本朝熙宗年间,王之父完颜宗弼将军率军攻取山东,遣人至泰山搜寻这部奇经,才使此经得见天日。可惜的是,泰山上潜藏经书的那老道士不愿这仙学至宝落入我大金手中,却也舍不得将之毁去,便胡乱涂改,弄得面目全非,这才有‘冲凝仙经,九伪一真’之说。好在十多年前,王爷的师尊、有‘金国武圣’之称的完颜摩诘以绝大智慧精研数载,去芜存真,终于悟出了那门天衣真气!据说这奇功凌厉非凡,练到七重境界之时有如天衣罩体,不惧世间任何武功攻击,号称‘天衣无缝,无坚不摧’!眼下这天衣真气,乃是龙骧楼的震楼之宝!” “这么厉害啊,”完颜婷听得跃跃yù试,笑道,“改日说什么也要缠着爹爹教我!”叶天候却长声一叹:“只怕郡主难以如愿!据王爷说,这门奇功虽然进效神速,却终究自伪经之中化来,其中存有重大隐患,越往上练,越是凶险无比。据说‘武圣’完颜摩诘练到第七重时,忽然走火入魔,鼻垂玉柱而逝,死前更留下了‘冲凝仙经,九伪一真。yù得天衣,先参七星’的遗言。” 卓南雁心中一动,低声道:“不错,天衣真气得自王冲凝的《冲凝仙经》,《七星秘》也是王冲凝所传。既然《冲凝仙经》有误,那么先参悟其旧作《七星秘》,再反过来修炼天衣真气,或能有所裨益!” 叶天候目光闪烁,赞道:“南老弟当真聪明!摩诘先生正是这个意思。王爷只得遵从师尊遗愿,将天衣真气的修炼图谱封存。自那以后,天衣真气便多了个‘天下第一邪功’的恶名,只是武林中人个个口中大骂,心内却都梦寐以求地想练练这效验如神的第一邪功!譬如叶某心中便想,既然那摩诘先生练到第七重才走火入魔,我若练到第五重便住手,既能天下无敌,又无入魔之虞,岂不甚好?” 卓南雁不禁嗤的一笑:“这厮说到老子心坎里去了!这天衣真气既然如此神奇,我练到第五重,是不是便可和完颜亨放手一搏了?”这么想着,心里面倒是痒痒的,却笑吟吟道:“叶坛主,这么说,王爷是允我入这龙吟坛了?” 天候神色肃然,道:“跟你说了这许多,便是让你得坛非同小可,历来为宋、西夏、西辽、吐蕃诸国武士觊觎。”说着他的眼神蓦地精芒一扫,“便在八年之前,曾有一位姓萧的契丹郎中,混入龙骧楼,自龙吟坛内盗走了《冲凝内经》的副本和《七星秘》中的医经!” “姓萧的郎中,”完颜婷吃惊不小,“莫不就是给我治病的那位医王?” “正是此人!他便是当时风云八修之中的医王萧虎臣,此人胆大包天,却又深负智谋,但到底王爷及时发觉,不然龙吟坛中,只怕损失更重。”叶天候说着眼中光芒闪烁,望着卓南雁道,“自那之后,龙吟坛便不准等闲之人进入,但王爷对南老弟却是高看一眼……” 卓南雁听他说到紧要处故意不语,心下着急,却也微笑不语。倒是完颜婷耐不住xìng子,道:“少卖关子啦,父王到底让不让他入龙吟坛?”叶天候点点头,却模棱两可地道:“王爷么,大半应允了吧!老弟跟我先回凤鸣坛,咱们还有事要做!”卓南雁心下微沉,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做什么,跟叶坛主比试武功么?”叶天候呵呵低笑:“做什么,我这会还没想起来!须得让我细细琢磨。” 完颜婷眼见卓南雁跟他大步而出,芳心中蓦地有些依依不舍,在后面叫道:“浑小子。记得你说过地话啊!” 记得你说过的话啊!卓南雁心中却是一震,猛然想起那晚跟林霜月离别时,她也留给自己这一句话。扭过头来,正见了完颜婷那在晨风中婷婷而立的婀娜身姿,那平素冷傲不羁的眼神这时却带着一股依恋不舍的忧郁。 卓南雁猛觉自己的心被那依依的目光灼了一下,急忙别过头,笑道:“记得记得,打死我也忘不掉!”口中说笑。步子却不敢稍停,跟着叶天候,大步流星地出了王府。 天色还早,但凤鸣坛最幽暗的一间屋内已点起了烛火,昏黄地光簌簌抖动着,倒愈显得四壁黯淡yīn森。桌上摆着酒菜。只是这么yīn森森的灯烛下,对着叶天候那张隐在光焰照不到的幽暗处的长脸,卓南雁便觉着十二分的别扭。 叶天候却意兴挺浓,连着跟卓南雁干了三杯酒,才徐徐道:“王爷其实素来信不过汉人,我在凤鸣坛鞍前马后地伺候了这多年,还是难近龙吟坛一步。除了我,虎视坛主萧别离、死了的鹰扬坛主海东青,可都是一门心思地要入龙吟坛而不得,老弟可算福缘深厚啊!” 卓南雁呵呵地笑着。心里翻来覆去揣摩他话中意思,却懒得搭茬。叶天候说着。就把一双灯捻样幽深地眸子紧紧盯着他,深深叹道:“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是我凤鸣坛的龙骧士,你若入了龙吟坛,我这个做坛主的,也是光彩万分!只是眼下,别的坛中兄弟可不会这么想,王爷也是好难办啊!” “王爷有何难办之处,”卓南雁琢磨他话中意思含混不清。忍不住冷哼一声,问。“坛主这是何意?”忽觉今日这酒力量好大,急忙捧住了头,却发现对面的叶天候正在慢慢模糊。那张脸长得愈发怪异,笑容也愈发yīn森。 卓南雁摇摇yù坠,却猛然探掌向他抓去,喝道:“酒里下了什么?”这一抓快如疾风,登时扣住了叶天候的手臂,但他的头却越来越沉,四肢也渐渐无力,那手终于无力地在叶天候臂上滑落。 迷糊之中,只听叶天候在他耳边沉沉笑道:“你以为那点伎俩能瞒过王爷么?嘿嘿,只怪你老弟太过心急了呀!” 再醒过来时,却发觉眼前一团漆黑,卓南雁以为自己还在凤鸣坛那间幽暗的小室内,身子一动,却觉手臂间铁镣哗哗作响,却是双手双足都被锁上了重铐。卓南雁这一惊非同小可,伸手四摸,却觉四壁yīn冷潮湿,鼻端又闻见阵阵搀着血腥的腐臭气息,心中登时一凉:“这是牢房!” 霎时间心中又惊又怒,数个念头走马灯般地在眼前闪过:“是我的身份被那王完颜亨发觉了么?他单凭我要入龙吟坛,就看出了我是细作,还是另有缘由?或是仅仅是那yīn森怪异地叶天候出手擒住了我?这牢房又是什么所在?” 隔了片刻,他双目渐渐适应,才知这牢房三面无窗,只对面大铁门上开了一扇尺长的方窗。他扑过去细瞧,却见外面也是灰蒙蒙地,也不知还有多少间跟这一样yīn暗逼仄的牢房。侧目左右张望,只觉牢外地甬道狭长幽暗,只甬道尽头的一只破灯笼上发出点点幽暗的微光。 “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卓南雁奋力大吼,愤愤的声音在牢房内嗡嗡作响。这一吼,立时惊得邻近许多牢房内呛啷啷地dàng起一片镣铐响动声,黑暗中也不知多少张眼睛向这里窥探,甬道尽头的光亮处却没有一丝声音。 卓南雁愈发焦躁愤怒起来,拼力嘶吼:“我犯了什么过错,为何将我关在此处?叶天候,你这狗贼,快过来见我”这一喊,不知哪间牢房内的犯人也来了兴致,也跟着拼力吼道:“老子也没犯错,快将老子放出去!”“cāo你十八代祖宗,老子难道有错,大伙一起放了吧!”一时间哄叫之声乱糟糟地在四处响起。 随着众犯人怒吼多时,卓南雁的声音都嘶嘎了,却也没有狱卒前来喝止,想必对这犯人嘶叫,早已司空见惯。卓南雁凝神思索:“在我昏过去之前,叶天候在我耳边说,我心太急,这点伎俩瞒不过王爷!似乎完颜亨已看出了我的身份!但若是如此,完颜亨为何不亲自审我?即便要关押我,也该当众明示罪行,这么让叶天候先以yào酒将我麻翻,再偷偷关押,实在太过鬼鬼!” 他虽与完颜亨有血海深仇,但仔细回思完颜亨地言 是个磊落豪迈之士,此时越想越觉自己被擒,必是那叶天候所为:“这厮素来疑心过重,或是嫉妒我身入龙吟坛,便施此dú计,暗中将我不明不白地囚来!” 一念及此,卓南雁不由怒发如狂,忽然挥掌向四壁拍去,喝道:“叶天候,你这jiān贼,我若出得牢狱,必将你千刀万剐!”饶是他机智过人,但忽然自豪奢华贵的王府中给关入这yīn森恐怖的监牢内,也不禁心神大乱,激愤之下,直震得墙壁簌簌微颤。蓦然他一掌击中铁门,耳膜中dàng起哗啦啦一阵乱响,他忽然咦了一声,暗道:“原来叶天候给我喝的,只是一种迷yào!”当下凝神运起缩骨功,过了片刻,腕掌暴缩,细若幼儿,轻轻巧巧地便将手铐褪了下来。 “哈哈,原来老子武功全在,内力未失,要逃出这牢狱,岂不是易如反掌?”这时他心神稍定,坐在yīn暗冰冷的牢房地上呼呼喘了几口气,忽想,“完颜婷那小丫头,若是知道我被关押在此,又会如何?她必然跑到叶天候那里大发雷霆,或是到完颜亨那里哭天抹泪……嘿嘿,这小丫头若是为了我,去跟他们大发娇嗔,那倒好玩得紧!”这么想着,忽地嗤嗤笑起来,猛然心中一震:“我在这生死关头,怎地先想到了她,却不是想到霜月?”眼前蓦地晃过林霜月那柔情万千的缠绵眼神。立时心中就有种被柔丝牵扯地隐痛,他猛地晃了晃头,暗道,“不是不是,我想到完颜婷,是为了此刻只有她或能救我!” 这么胡思乱想地过了许久,却觉腹内饥饿,但大牢昏暗无光。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又过多时,对面方窗上忽然一亮,却是一个牢子举着灯笼走来。卓南雁飞身窜上,喝道:“叶天候那狗贼在何处,他私自将我关押在此,是何道理?”那牢子翻着眼睛瞧着他。骂骂咧咧道:“你个直娘贼的,进来之后便驴鸣狗叫不停,再不老实,老子给你饭里撒尿屎!”伸手递进一只破碗来,却是一碗粘糊糊的米粥。卓南雁道:“我要见王爷,麻烦老兄去通禀一声!”那牢子骂道:“日你干娘的,老子就是王爷,滚一边去!”扬手把那米粥抛来,转身自去别出送饭。 卓南雁忙挥手接住米粥,忽然想到:“若是叶天候在粥中下dú。将我不明不白地弄死,又当如何?”转念又想。“不对,叶天候若要置我于死地。当初麻翻我之后,尽可将我毁尸灭迹,来他个死无对证,何须大废周折地将我关入牢中再动手?”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暗自叫道:“不对!叶天候处事谨慎小心,在完颜亨跟前,更是狗一般地不敢多迈半步。怎么会对我这王爷眼中红人偷下dú手?” 他拿着那碗米粥在牢中转了两圈,忽然想起叶天候跟自己说吞吞吐吐的那句话:“只是眼下别的坛中兄弟可不会这么想。王爷也是好难办啊……”霎时眼前一亮:“难不成这是完颜亨的主意,为了平息鹰扬、虎视二坛中人的怨言,故意将我关押于此,考较一番?”这么想着,心气渐渐平和下来,看了一眼那黑乎乎地米粥,忽然笑道:“管他有dú无dú,老子终不成饿死在这里!”立时打定主意,先跟他们耗上几日再说,当下便运功便手铐套在腕上,将米粥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扬手抛了那碗,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牢房甚黑,只在正午时分,甬道尽头才有些微日色映入,可以稍辨晨昏。接连过了三日,却也没有龙骧楼的人前来看他。 这一日卓南雁在牢中倚壁呆坐,心中苦思是要借机脱逃,还是随机应变地耗下去,忽见外面光芒陡灿。他抢到窗边,探头望去,闪闪的火把光芒下,只见四五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龙骧楼的灰衣侍卫押着一个灰衣汉子进来。几人行到那甬道尽头的转弯处便即停住,那地方离着卓南雁太远,他尽力张望,也只能依稀瞧见晃动的几个影子。 跟着一个yīn恻恻地笑声响起:“狗贼,你这时招认,还为时不晚,若是给关进了这万劫狱,一百年一万年,也没人理会你!”卓南雁心中一惊:“原来这地方叫万劫狱,好骇人的名字,怪不得四壁坚实无比!这厮的声音好不耳熟,却不知是谁?”忽听一个粗豪的笑声哈哈响起:“老子我混入龙骧楼三年有余,该瞧的瞧了,该听的听了,你们的诸般yīn谋诡计,老子早变着法子地传到了江南……哎……”话未说完,几个龙镶侍卫一拥而上,拳脚相加。那人却甚是硬气,给打翻在地后,任由乱拳猛脚加身,却再也不吭一声。 卓南雁心中却猛然一沉:“这人也是潜入龙骧楼三年,难道、难道他便是罗堂主所说的那人?我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yīn恻恻的声音又响起来:“给我打!”一声令下,立时皮鞭刷刷地疾抽而下。那大汉破口大骂:“姓萧的狗贼,你们乘早杀了我最好!这般折辱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那人嘿嘿冷笑:“老子不是英雄好汉,老子最爱折辱英雄好汉,给我往死里打!”卓南雁啊了一声,暗道:“原来这姓萧地便是当初擒住厉叔叔的虎视坛主萧别离!” 那大汉便即不发一言,又硬挺了片刻,忽听有人道:“萧坛主,这小子昏了过去!”萧别离恨声道:“先给我押起来,过几日老子再来消遣他!”哗地一声响,似是一盆水当头泼到那人身上,跟着几个龙镶侍卫便拖着那人走来。 呛啷啷之声响起,却是卓南雁这间牢房大门给打开了,那湿淋淋的汉子给塞进了屋来。牢门大开地一瞬,卓南雁心中怦怦乱跳,数个念头奔涌来去,却终究没有飞身窜出。 的一声,大门关上。那汉子站立不稳,立时栽倒在I卓南雁见这人浑身鲜血淋漓,心生怜悯,凑近了伸手探探他鼻息,却还沉实,便在他鼻下人中穴上轻轻一点。那人双目一张,登时醒来,却破口大骂道:“滚!龙骧楼的狗贼,又要施展什么yīn损诡计?” 卓南雁身子一缩,黑暗中只见那人的目光灼灼闪动,霎时他心中念头翻涌:“这人真是罗雪亭派来的内应么?还是完颜亨的安排,萧别离派人来此试探于我?又或是他真是给完颜亨发觉的雄狮堂细作,完颜亨故意将我放在此处,想瞧我有何举措?”他定了定心神,便换作一副江湖口气,笑道:“在下敬你是条汉子,不知老兄贵姓?” “老子姓武名通,”那人大咧咧地道,“武功绝顶之武,大展神通之通!”声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江南腔调。卓南雁心中却猛然一沉:“这武通若真是江南细作,来金国卧底,第一件事便是隐瞒自己的江南口音,怎地会如此满口吴侬软调,怕别人不知他是江南来的么?”当下嘿嘿笑道:“原来是武兄,久仰久仰!”抱膝倚坐墙角,瞧也不瞧那人,心中苦思对策。 “小兄弟,”武通倒呵呵地笑起来,“我瞧你年纪轻轻,怎地也给他们关在此处?莫非……你也是建康那边来的?”其时建康雄狮堂与中都龙骧楼南北对峙,武通这么说,正是暗指卓南雁也是雄狮堂遣来的细作。卓南雁嗤的一笑,不置可否地道:“如此说来,武兄乃是雄狮堂的细作了?”武通双眉飞扬,慨然道:“正是!金人侵我河山,奴我兄弟,我大宋雄狮堂豪杰,但有三寸气在,也要驱逐鞑子!” “这小子适才挨打时一声不吭,这时却紧着跟我搭讪,自认是雄狮堂的!”卓南雁心中疑心更甚,口中却漫不经心地道:“江南雄狮堂可是鼎鼎大名,当年在下闯dàng江南时,也多闻那罗堂主大名,可惜却无缘一见!”武通双目闪烁,道:“罗堂主豪气凌云,最喜提掖少年英杰,小兄弟当真没见过他么?”卓南雁冷冷道:“我却不是巴望他提掖,我只是想会他一会,瞧瞧‘狮堂雪冷’,有何过人之处!”武通一愣,随即笑道:“罗堂主的武功刚猛之极,你这后生小子,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便会丧了xìng命!” “这厮必然没见过罗雪亭羚羊挂角般的精妙出手,只是在这里想当然地信口胡吹!他这雄狮堂的细作,多半是假的!”卓南雁心中再无疑虑,猛一挥手,已把武通衣领抓住,喝道:“好,那我便见识见识你雄狮堂的刚猛武功!”武通大吃一惊,怒喝声中,双掌飞扬,左掌震格卓南雁的手臂,右掌挂风,直袭卓南雁心口。这一招“裂土分疆”使得攻守兼备,显见他武功竟是不弱。 啪的一声,二人双腕jiāo在一处,武通却觉一股软绵绵的劲力自卓南雁腕上迸出,登时将他手掌弹开。与此同时,他那直拍卓南雁胸口的一掌,也被卓南雁的手掌按住。这一按却势道劲猛,险将武通右掌按折。 武通料不到这少年武功精强如此,大喝一声,双腿连环踢出。这招“潜龙腾渊”,正是败中求胜的妙招。卓南雁叫了声好,“著手成春”翻掌斩下,啪啪两响,已击中了他腿上伏兔穴。武通痛哼声中,已跪倒在地。数招之间,便受制于人,武通自是又惊又怒,叫道:“小贼,你……你要将老子怎样?” 卓南雁嘿嘿冷笑,猛然伸手将他拽到身前,嘶的一声,扯开他那本已破碎的衣襟,却见他胸前纵横jiāo错的数道血淋淋的鞭痕,但适才此人纵高伏低,身手矫健之极,显是适才鞭打他的龙骧楼侍卫手下耍了花样,只打得他生了些外伤,筋骨脏腑丝毫不损。武通见他凝视着自己胸前伤痕微笑不语,心中更是骇异,颤声道:“小贼,你、你若敢动老子半根寒毛,江南雄狮堂自会将你碎尸万断!” “此人既是萧别离派来试探于我的虎视坛侍卫,说不得还有其他虎视坛中的高手在暗中监视!”卓南雁一念及此,当下冷冷道:“老子正要寻那江南雄狮堂晦气!”忽然挥手,劈劈啪啪,连着打了武通四记耳光。他存心想激得那几人现身,这四掌打得清脆响亮,毫不留情。 武通只觉头晕脑胀,口角已有鲜血渗出,叫道:“你、你这小子……”惊骇之下,却再也说不出什么硬朗话来。“我怎样?” 口中冷笑,心神展开,留意四处,却不觉有什么高手,暗道:“难道萧别离只派来这草包一人,来试探于我?”想起萧别离的心dú手狠,怒气升腾,猛然提起武通来,在地上重重一顿。武通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痛,不禁痛哼出声。 便在此时,忽听得对面牢房内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之声,卓南雁嘿嘿冷笑,朗声叫道:“老子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自命不凡的什么武林义士!你大叫我一千声‘好爷爷’,老子便饶了你!少叫一声,我便赏你一记耳光!” 一言甫落,只听对面牢房内响起一声怒吼:“小子,你给我放了他!”声若洪钟,震得牢房间嗡嗡作响。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七节:顺水推舟 因祸得福 卓南雁听了这沉雷闷鼓般的沙哑吼声,心内登时一震:“难道、难道是他?”举头望去,只见对面微暗的方窗上现出一张黑漆漆的大脸,虽然瞧不清面貌,但那双厉电般的灼灼眸子却无比眼熟。那人见他不语,又贴着方窗怒喝一声:“这姓武的好歹是条汉子,老子让你放了他!” “果然是他!”霎时间卓南雁心中惊喜若狂,“厉大个子,原来你果然没死!嗯,想必这万劫狱正是龙骧楼关押要犯的所在,天可见怜,我跟厉叔叔竟关在了一处!”原来对面牢房内的这大汉正是当初拼死护送卓南雁南归的厉泼疯。厉泼疯和他隔窗对视,黑暗之中,隐隐觉得对面牢中这人望过来的眼神好不奇怪。他xìng子粗豪,却也不放在心上,大骂几声,眼见卓南雁无语,便转身倒地接着呼呼大睡。 卓南雁心头狂喜之下,暗中施展天视地听之术,却不觉四周再有什么高手窥伺。他心底念头纷呈,脸上却竭力凝定,转头问武通道:“对面牢房中的这家伙是做什么的?”武通低声道:“对面那人姓厉,关进来几年啦,听说疯疯癫癫的,谁也奈何他不得,”忽然想起这姓厉的还为自己怒吼开脱,便又加上一句,“倒也……是条好汉!” “是么?”卓南雁口中漫不经心地应着,转头望着武通,心底苦思解救厉泼疯之策。武通最怕他盯着自己微笑不语的模样,不由浑身微抖,颤声道:“你、你又要怎地?” 卓南雁忽向他深深一揖,低声笑道:“武兄,适才多有得罪!这全是王爷的精妙安排,也怨不得小弟出手狠辣!”武通满头雾水,暗道:“怎么你打我耳光,也是王爷的精妙安排?”但他此时还是大宋雄狮堂的义士身份,听了这话,却又不便作答。卓南雁坐到他身前,凑到他耳边,笑道:“武兄,是萧坛主让你过来的,是不是?” 武通心底一震,大张双目,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卓南雁察言观色,知他已给自己唬住,当下大咧咧地道:“萧坛主让你冒充雄狮堂的细作,然后将你跟我关押在一处,你可知是为了何事?”武通道:“为了何事?自然是试探……”话到口边,自知失言,立时顿住。卓南雁若无其事地道:“萧别离这人忒也小心,只对你说让你试探于我,别的什么也没跟你说么?”眼见武通怔怔地点头,他心底暗笑:“萧别离这厮有勇无谋,派这草包来试探我,倒正好助了我一臂之力!”却一本正经地道,“你可知我是谁?”武通心底犯疑,犹豫道:“你、你不过是凤鸣坛中,寻常一个龙镶士么?” 他说的这话,早在卓南雁意料之中。原来照着龙骧楼的规矩,凡事为保机密谨严,坛主派属下做事,往往并不将此事前后全部指明,甚至一件密事,要派四五人各做一部分,事后更不许这几人相互询问。所以数日之前,龙骧楼早就暗中察访萧裕谋反之事,但凤鸣坛主叶天候一直秘而不宣,害得卓南雁和余孤天奔波数日,侦访谋刺郡主的凶手。这时卓南雁劈头几问,果然将武通唬住。 卓南雁面色一端,傲然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几日前刚助王爷生擒萧裕、蒙皇上钦赐六品龙镶士的凤鸣坛南雁!”卓南雁数次相救郡主,更在棋上中盘力胜王爷,此事早已轰传龙骧楼。后来这南雁更随王深入虎穴,生擒反贼萧裕,又得了皇上御口亲封,名声更隆。龙骧楼众侍卫说起这个南雁,无不又羡又妒,武通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这时先是一怔,随即面现怀疑之色。 南雁冷冷一笑:“你不信么?”长吸了口气,凌空一的那只破碗缓缓挥出,他存心立威,这不动声色的一掌已使上了罗雪亭所传的六阳断玉掌的掌力。那破碗格的一响,随即慢慢塌陷,化作一片碎屑残渣。 武通大张双目,实在不信世间竟有这等看似柔若拂云却又凌厉无俦的劈空掌力,怔了怔,才道:“那你又为何给关在此处?”卓南雁淡淡道:“谁说我是给关在此处的?我要出去,可容易得紧!”双手一抖,锁在腕上的手铐登时挣落。武通吃惊更甚,几乎便要叫出声来。 “王爷命我来此,实是有一件大事要办!”卓南雁说着拍拍武通肩头,低声道,“老兄被萧坛主选中,来助我办此大事,也是缘分。”武通心中怦怦乱跳,声音不觉也低了起来:“什么大事?”卓南雁又将头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对面这莽汉,名叫厉泼疯,乃是魔教余孽,数年前混入我大金,图谋不轨。日前萧裕谋反,听说便暗中串通了魔教。但萧坛主审了这厉泼疯数年,却连个屁也问不出来,王爷为此大是震怒!”龙骧楼各坛之间明争暗斗,厉泼疯被萧别离擒住之事,只有虎视坛中少数几个萧别离的亲信才略知一二。武通见他连这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对他更是另眼相看。 “为此小弟向王爷献计,要冒充宋朝细作,砸牢反狱,先救得这逆匪出去,再暗中追击,擒住他的同党!”卓南雁面露为难之色,叹道,“只是这小子看似疯癫,城府却是甚深,我在此待了数日,他却对我总是爱搭不理。无奈之下,萧坛主只得再派老兄前来www奇Qisuucom网,冒充雄狮堂的卧底。适才我对你一通暴打,老兄眉头都不曾皱上一皱,已让这厮大是佩服,适才他出口这一喝,心里面早将你当作了自己人!”武通这时才知他痛打自己,确是王爷的“精妙安排”,心内对王爷佩服之余,又不禁对自己的刚硬风骨大是得意,低笑道:“老弟笑话了,在下骨头虽硬,但适才老弟的手若是再重上半分,只怕我便撑不住啦!” 卓南雁赞道:“武兄凛然不屈,端地是大丈夫的气概,小弟佩服万分,适才得罪,实属无奈,还望海涵!”几句话出口,武通登觉飘飘如醉,慨然道:“好歹没有丢了萧坛主的脸,不知老弟有何吩咐?”牢狱内虽黑,卓南雁也隐隐瞧见他红肿的脸上灿然发光,接着胡言乱语道:“王爷已然应允,若是我能擒到这逆贼同党,便让我入龙吟坛。我瞧武兄有勇有谋,委实是万里挑一的难得人才,若能助我立此大功,回头我跟王爷美言几句,让老兄做了那鹰扬坛的坛主!”武通知道这南雁在王眼中非同小可,听了这话,不禁心内怦怦大跳,连道:“老兄只管吩咐,小弟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心热之下,已将“老弟”改成了“老兄”。卓南雁笑道:“这全是王爷妙算,咱们照着吩咐做就是!只是这万劫狱内牢子可是毫不知情,咱们戏要做足,你只需这般行事……”武通连连点头。 估摸着到了深夜,卓南雁忽然放声大呼:“快来人啊,这姓武的死啦!”他内力精深,放声大呼,立时传出好远。左近牢房内登时不少犯人探头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厉泼疯也一惊而起,嘶声骂道:“你这狗贼,竟杀了他?”卓南雁道:“爷爷不过打他几拳,哪知这厮纸糊的一般,没几下便断了气!”厉泼疯目眦尽裂,登时破口大骂。卓南雁也张嘴回敬。这两人都是好大嗓门,惹得附近关押的人犯群起嘻笑起哄。 这武通是刚由虎视坛主亲自押来的要犯,三个守夜狱卒听得他竟被人打死,吓得手足酸软,手持皮鞭,一起飞奔而来。当先那满面横ròu的牢头取钥匙打开卓南雁的牢门,挑着灯笼来细瞧,果见武通一动不动地横卧在地。胖牢头又惊又怒,向卓南雁恶狠狠道:“是你这狗贼打死了他?”卓南雁道:“我不过这么轻轻一掌,这厮便倒地不起,多半是诈死!”说着挥掌拍在牢头胸前。他要瞧瞧牢内还有多少狱卒,这一掌未尽全力。那牢头却已经受不住,杀猪般大叫:“来人呐,这小子不老实!” 跟着脚步杂沓,又有两个狱卒飞步奔来,抢到牢内对着卓南雁拳打脚踢。卓南雁口中连叫冤枉,左遮右挡,乱了片刻,却再不见有狱卒赶来。他心神大定,忽地“哎唷”一声痛哼,身子斜斜撞在铁门上。哗啦一声登时合上。 便在此时,地上的武通一跃而起,双掌齐挥,登时拍中三个狱卒穴道。他适才跟卓南雁动手时缩手缩脚,这时收拾这几个牢子,却是干净利落。那几个狱卒刚刚惊觉,未及惊叫出声,已被他铁掌拍中,昏倒在地。卓南雁向他连挑大拇指,沉了片刻,不见再有狱卒赶来,才又摆了摆手,武通立时将那胖牢头的衣衫褪下,套在自己身上,又掏出一串钥匙,摸索着除下二人身上镣铐。卓南雁伸手在地上抹了泥土,胡乱涂在脸上,再将一个狱卒身上鞋帽衣裤尽数除下,拎在手中,挑起灯笼,便和武通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卓南雁身上那身衣衫还是簇新的龙骧士打扮,武通穿那胖牢头的衣衫也将就合身,幽暗的牢房之中,众犯人还只当是狱卒陪着龙镶士走了进来。卓南雁眼见数间牢房的方窗前黑黢黢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当下举起皮鞭四处乱抽,学着那送饭牢子的声音喝道:“日你干娘,全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待着!”哈哈大笑声中,武通已取出自那牢头身上搜得的钥匙,哗啦啦地打开了厉泼疯所在的牢门。 “二位是谁?”适才卓南雁和武通计擒狱卒,全在黑漆漆的牢房内行事,厉泼疯便在对面,也没瞧清楚,见他二人忽然进来,不由大是惊疑。武通将手一拱,照着卓南雁的吩咐,低声道:“在下江南雄狮堂武通,奉罗堂主之命,前来相救!”厉泼疯却听出了他的声音,眼中精芒闪动,赞道:“原来是雄狮堂弟子,怪不得如此了得!”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这武通如何破牢而出的。卓南雁却将那牢子衣衫递过去,低声道:“时候紧迫,快换了衣衫!”厉泼见这少年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亲近之色,心下奇怪,但他xìng子粗豪,这时却也懒得多问,匆匆换了衣衫,便跟他二人走出。 武通手挥皮鞭,大咧咧地当先领路,轻车熟路地转过幽暗的甬道,再拐了两个弯,便出了两道铁门。那大门外还守着两个龙镶侍卫,瞧见武通出来,面现惊疑之色,道:“老武,凤鸣坛的那小子……”话未说完,武通已凑了过去,低声道:“萧坛主有话吩咐!”趁那二人惊疑不定的当,双掌齐出,登时拍中两人要穴。厉泼疯忍不住低声赞道:“好功夫!”武通心下洋洋得意,领着二人快步而出。 出了大门,却见苍穹深沉如盖,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四周全是数丈高墙黑魅魅地矗立在夜色里,远处一队侍卫挑着灯笼懒洋洋地溜着。卓南雁也料不到如此顺当,长长透了口气:“多亏萧别离送这草包来,助我不废吹灰之力,便救下厉叔叔。”武通猛一努嘴,带着二人向那漆黑的高墙奔去。那高墙全是水磨青砖砌成,高可两丈。武通施展壁虎游墙功拼力爬到中途,忽觉身旁嗖的一声,却是卓南雁托在厉泼疯腰间,竟是一跃而上。厉泼疯和武通在心底不约而同地喝了声彩。 三人逾墙而出,摸着黑再蹑足溜出百十步,只觉没有追兵赶来,当下放心大胆地拼力飞奔。一口气奔出数里,却见前面是一片静谧幽深的莽林,原来已经奔到了京师之郊。武通累得浑身大汗,忍不住停住步子,呼呼喘气。厉泼疯也是腿酸气浮,扭头瞧见卓南雁兀自气息沉稳悠长,不由笑道:“这位小兄弟当真好功夫,你也是江南雄狮堂的么?” 此时天心已现出一轮残月,七八颗星儿疏疏落落地点缀天边,残星淡月,清光遥映。借着些微的月光,卓南雁望见那张自小看熟的粗豪大脸上淌满了闪亮的汗水,忍不住心绪起伏,猛然挥手,快如闪电般地连点了武通胸前四处穴道。武通的满脸谄笑登时凝固,颤声道:“你、你不守……”话未说完,已被卓南雁拍中哑穴。武通颓然倒地,兀自满面怒色。到了这时,他还只当卓南雁“不守信义”地向自己出手,只怕是为了要独揽功劳。 “借一步说话!”卓南雁却没功夫理他,拉着厉泼疯的手,快步行入林中。二人走到林子深处的一块大青石前,卓南雁不由分说将厉泼疯按坐石上,纳头便拜。借着林荫间隙淡淡的月色,厉泼疯紧盯着他的脸,疑惑道:“小兄弟,你……”卓南雁仰头道:“厉大个子,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么?”声音竟有些哽了。 少主!”厉泼疯怔了怔,猛然伸出大手将他紧紧抱住高举起,似笑似哭的颤声道,“果然是我的好少主!你的功夫竟练得这般高了……”喊了两声,声音便哽得不成样子,跟着脸上涕泪横流,竟如孩子般地呜呜大哭起来。卓南雁望见那张熟悉的粗豪大脸上滚满泪水,也觉胸口发酸,眼眶一片模糊。 厉泼疯痛哭几声之后,蓦地又仰头大笑:“教主,您快瞅瞅,咱这头小雁可终是翅膀硬啦!”一时间又哭又笑,狂xìng大发。卓南雁待他心神平复,才跟他细说别后际遇。厉泼疯圆睁双目,听得忽喜忽怒,待得卓南雁问起他在龙骧楼中的遭遇时,却只淡淡一笑:“姓萧的狗贼问我那两个孩童来历,都逃到哪里去了?老子硬是不说,他们打得狠了,老子便跟他们装疯卖傻,乱说一气!”卓南雁知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这数年之间,在龙骧楼万劫狱内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心中酸痛之余,又隐隐有一丝庆幸:“无论如何,终于救得了厉叔叔的xìng命!” 二人并肩坐在大青石上,絮絮叨叨地又说了片刻,卓南雁便又匆匆站起,低声道:“厉叔叔,眼下明教的大云岛上纷乱得紧,您逃回江南,还是先到雄狮堂内安身!我还有要事在身,要立时赶回万劫狱!”说着将怀中几块散碎银子掏出来,塞入他手中。厉泼疯知他仍要回去卧底。极力相劝,让他同回江南,不必再去冒险。卓南雁只是微笑不允。厉泼疯知道劝他不得,忽然向西跪下,双手作火焰飞腾之状,喃喃念了几句咒辞,才站起身来,道:“明尊护佑。少主定然平安无事!呵呵,今生今世能得再见少主,我厉泼疯便立时死了,也是心满意足!”蓦地将他紧紧一抱,跟着大笑三声,这才转身而去。 卓南雁看着他高大地身影没入丛林深处。心底忽酸忽喜,却不敢再多耽搁,飞身出林,疾步赶回。武通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卓南雁道:“我不杀你,你速速逃命去吧!”说着挥掌拍开了他的穴道,冷笑道,“厉泼疯是你救的,那几个狱卒也全是你打伤的,便一百张嘴,你也洗脱不清。要xìng命的。便速速逃吧,万万不得再回龙骧楼!” 武通却懒懒躺在地上。纹丝不动。卓南雁心中一惊,伸手去探那鼻息。竟是头面冰冷,早气绝身亡。凝神细瞧,才见他喉间破了一个圆圆孔洞,却不见有鲜血流出,月下瞧来,分外诡异。卓南雁自心底呵出一口冷气:“是谁杀了他,难道一直有人跟着我们?武通被杀之后,全身气血凝结。这寒掌功夫好生了得!”霎时胸前背后尽是冷汗,晚风吹来。只觉发上也湿漉漉的。 猛听得密林深处传来厉泼疯的一声怒吼,声音短促惶急。卓南雁一跃而起,向密林狂奔而去。林中不时传来厉泼疯惊怒的吼声,却不闻和他动手之人地半点声息。陡听厉泼疯长声大喝,卓南雁飞身掠去,月色下正瞧见他那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忽地倚在了一棵老树上。他大吃一惊,疾步冲上,却见厉泼疯背靠大树,呼呼喘气,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竟是给人点了穴道。在厉泼疯身旁,却不见半点人影。 激战骤歇,密林中忽地寂静下来,只闻风扰林梢、夜鸟啾鸣之声。卓南雁心气稍定,游目四顾,忽见身侧十步外老树下定定地立着一个人影。夜风拂来,那人衣袖微微飘举,模样却看不清楚。卓南雁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下泛起来:“这人长途跟踪于我,又在数招之间,擒下厉大个子,武功好不诡异!”蓦地长声清啸,一招“独鹤与飞”,铁掌直按向那人胸前。他见那人袭杀武通,手段狠辣,是以下手也是毫不留情,忘忧心法的功力提至十成。 那人见他掌势冲淡精妙,忍不住赞一声好,身子倏忽拔起,有若一股青烟般地向树上窜去。忘忧心法最重对全局关照,卓南雁未曾出手,已将身周的一草一木一枝一石印入脑内,事先早已算好了这人的诸般退路。哪料到这人不进不退,反而飞身上窜,还是让他微微一惊。 卓南雁振声长啸,身子也拔地而起,“华顶之云”、“萧萧落叶”,连环攻出,一招飘逸灵动,一招雄浑飞扬,虚实相应,刚柔并济。那人背贴大树,两腿连点,身子不住向上飞窜,双掌疾挥,惊蛇狂舞一般在瞬息间接连拍出七掌,掌影如雪花错落,柳絮漫舞,将卓南雁这两招堪堪挡开。 两人掌上激斗,脚下却在树上轻点急纵,绕着枝杈繁茂的大树不住盘旋升腾,片刻功夫便已窜到树顶。二人各自提气调息,凝立树梢,凛然对视。清冷地月光自云隙间照来,将那人的一张平平淡淡的脸孔映得清清楚楚,正是龙骧楼凤鸣坛主叶天候。卓南雁眼瞳骤缩,笑道:“果然是叶坛主!”叶天候却也微微一笑:“好功夫,想不到棋仙施屠龙,竟收了如此高徒!” “这小子怎地知道我是棋仙弟子?”卓南雁心中剧震,脸上却满不在乎地笑道,“知道棋仙的好弟子要给你收尸,心中定然荣幸得紧吧!”必杀。叶天候却淡淡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诈,你竟坦认了!” “该死的狗贼!”卓南雁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想,“此人诡诈多谋,万万留他不得!”念头一动,猛然在树梢上重重一踏,一股劲气怒潮般奔涌而出,整株大树枝颤干摇,叶天候立足的那根枝桠登时从中折断。叶天候也料不到年纪轻轻的卓南雁内劲收发已到了如此境地,一惊之下,身子急坠。 四散飘飞的干枯树叶之中,卓南雁却已借势飞扑而到,双掌凌空击下。六阳断玉掌练到极 返柔,可以掌起无风,但此时卓南雁存心立威,掌上,声势惊人。无数残枝老叶在冲dàng的掌风中发出咝咝锐响,声若凤鸣鹤唳,骤雨狂澜般地倾洒而下。眼见他招式猛恶,叶天候霍地大袖狂飞,双掌蓦然屈指成爪,怒龙出海般向上抓出,凌厉的爪风激得坠叶四散飞出。 两人自树顶一起飞坠下来,卓南雁猛摧真力,掌影舒张膨胀,有如巍峨泰山,沉沉实实地压了下来。叶天候的铁爪纵逸开阖,却如老龙跃波,灵虬戏珠,招式愈发诡异,空幻的爪影当真宛如千年沉梦,似乎要把当头压来的泰山深锁梦中。六阳断玉掌刚劲威猛,凝重如山,叶天候的爪功却空空dàngdàng,如梦如幻。 “梦回神机爪!”卓南雁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想起那晚罗雪亭跟自己说得清楚,卧底龙骧楼之人擅长的正是这路爪法。瞬息之间,卓南雁的六阳断玉掌已使到了最后一招“无争势”,叶天候闷哼一声,身若蝙蝠游空,借着掌力远远退开。卓南雁掌上劲力也是一发即收,借势落地之后,怔怔地望着月色下呼呼微喘的叶天候,沉声道:“三更惊回千里梦?” “头白弦断少知音!”叶天候咳了一声,才笑道,“罗堂主早就传讯说,要再派精灵弟子前来,却不料是老弟!咳咳,很好,这掌法阳刚无匹,若非老弟机灵。适才这一掌已要了老兄我地xìng命!”卓南雁望着他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激越的神色,心中不由一暖,笑道:“叶兄爪法精奥,卓南雁实是大开眼界!”这句话说得确是发自肺腑。在六阳断玉掌那样至阳至刚的掌法凌空轰击之下,叶天候却施展以柔克刚的爪法,虽退不乱,始终占据三成攻势,委实让他佩服。 二人对望一眼。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叶天候挥掌拍开厉泼疯的穴道,笑道:“厉兄,得罪勿怪!你这么冒冒失失地逃走,不出两日,便会给龙骧楼擒回。”厉泼疯嘿嘿笑道:“不怪不怪,他nǎinǎi的。你们这场龙争虎斗,当真让老厉看得过瘾!”叶天候淡淡一笑,却转头对卓南雁道:“兄弟,你忒也莽撞了……” 经他一番叙说,卓南雁才知道,自己被麻倒关入万劫狱,果然是王完颜亨的安排,而武通以雄狮堂的身份入狱,则是虎视坛主萧别离地主意。完颜亨如此策划,一来可以试探出来历莫测的南雁的身份真假。二来也可杜绝旁人的妒火怨言。至于今晚卓南雁之所以顺顺当当地救走厉泼疯,并非运气太好。而是全赖叶天候撤走了万劫狱内的诸多侍卫。这还是多亏了龙骧楼内相互牵制的老规矩,既然武通是虎视坛内派来地人。那么为防他们串通一气,奉命监视的就不能再是虎视坛。素来对卓南雁不yīn不阳的凤鸣坛主叶天候,便得以担当了暗中监视的这一差事。 叶天候笑道:“自施老归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庐山之后,当世见过棋仙新悟武功之人寥若晨星,在下却恰好是其中之一。当日我与你一动手便觉你武功清逸出尘,那日又见了你千幻万变的棋艺,竟连王爷也奈何你不得,便猜你必是棋仙高弟。所以我一直对你甚是留意!”叶天候说到这里。忽又将脸一扳,“只是你也太低估了龙骧楼的势力。当日你在金陵试剑上力挫群雄,不出三日,龙骧楼便得知了力夺神剑那人的模样长相。我麻翻你之后,取你佩剑一看,果是辟魔神剑!” “好在这一点罗堂主早已料到!”卓南雁笑嘻嘻道,“照着他的安排,我这次离开雄狮堂,乃是夜盗神剑宝马,不辞而别,至今江南武林都在满天下地捉我这个盗剑贼!”叶天候点头道:“还是罗堂主深思熟虑!回头我自会将这缘由跟完颜亨说清,这也只算我先前盘问不细,这把剑你最好献给楼主,名剑招忌,怀之不利!”他说着沉沉一叹,“你做得甚妙,今晚劫监救人,全是那武通一人所做,只是你为何心慈手软,不杀了这厮灭口?武通无勇无谋,他能逃得出龙骧楼的铺天大网么,又或他胆小怕事,径自逃回龙骧楼老实jiāo待,你再机灵百倍,也是有死无生!” 卓南雁忍不住叹一口气:“其实我也知不可放他,只是觉得这小子傻得可爱,不忍动手!”叶天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无奈,叹道:“你不忍杀他,他便杀你!江湖之中,历来便是如此!” 卓南雁默然无语,缓缓点头,走到厉泼疯身前,道:“厉大个子,你打我一掌吧!”厉泼疯道:“做甚么?”卓南雁愁眉苦脸,道:“今晚武通劫走了你,我不能坐视不管吧,好歹要给完颜亨一个jiāo代!我只得说,今晚这武通进了牢房之后便即装死,诱得狱卒进来之后暴然出手,将我和几个狱卒一并打昏。你和武通的武功路数相类,这一掌由你来打,才能以假乱真!” 叶天候忽道:“那武通地功夫跟你相距甚远,怎能将你打伤?”卓南雁苦笑道:“我自给关入万劫狱便痛骂叶坛主,恼愤得一顿饭也不吃,三日里粒米不沾,不必武通出手,一阵风也能将我吹倒!”厉泼疯却惶恐起来,道:“少主,当真让我打你?”卓南雁挺起胸,走到他身前,道:“打吧打吧,厉大个子,怎地婆婆妈妈起来!” 厉泼疯犹豫片刻,终于拧着眉毛拍出一掌,卓南雁哎哟一声,身子倒飞而出,直跌入草丛之中。“少主,”厉泼疯大吃一惊,声音都颤了,“你没事吧!他nǎinǎi的,这一掌还是打得重了。”卓南雁却咳嗽着站起,解开衣襟,月色下只见胸前赫然一个掌印,不由苦笑道:“还没给你打死!” 天候却举头望望月色,低声道:“好了,时辰不早,个狱卒醒来之前,你速回万劫狱。王爷问起,万事便往那武通身上一推,好在武通已死,什么事都是他干的,这叫死无对证!我自会想法子,安置厉兄,待风声过去,再送他回江南!”说话之间,三人已自林中行出,走到了武通尸身之前。 卓南雁瞧见双目怒张的武通尸身,又瞧瞧叶天候,道:“只是叶兄奉命监视武通,怎能任由他劫走了‘魔教余孽厉泼疯’?”叶天候却胸有成绣,笑道:“我赶来稍晚,那武通已劫走了厉泼疯,我追踪一夜,也是毫无所得!大不了挨王爷一通训斥,但武通是虎视坛的人,大黑锅却要萧别离来背。”说话之间,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些粉末洒入武通喉头伤处,随即便听嗤嗤声响,那喉头破洞腾起酸臭烟气,跟着黑水四溢,伤口渐渐扩大,片刻功夫一具八尺尸身连皮骨带衣服,尽皆化为水。卓南雁心下暗自惊服:“叶大哥忠心虎胆,却在王完颜亨跟前亦步亦趋,不露半点声色,而瞧他斩杀武通,化骨灭迹,则又刚断果决,当真是个厉害角色!”当下和厉泼疯作别,飞身赶回万劫狱。 万劫狱内还是黑黢黢的,卓南雁悄没声息地潜入自己那间牢房,仰面倒在地上,立时装作昏迷不醒。隔了多时,那三个狱卒穴道自解,发觉武通踪迹不见,不免大喊大叫。卓南雁也昏昏沉沉地自地上撑起身子,却虚弱着嗓子骂道:“这厮诈死……劫狱……”便又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转过天来一大早,叶天候便将卓南雁接回凤鸣坛。还是那间幽暗冷静的小屋,还是yīn郁的晨曦和跳耀的烛火,只是此刻二人已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互述往事,感慨无限。 桌上摆满了酒菜,卓南雁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呵呵笑道:“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将你关进万劫狱,日日灌你臭米粥喝!”叶天候笑道:“当年我身入龙骧楼,完颜亨大大小小地试了我一十三次,相形之下,老弟可算幸运得多了。”卓南雁望着那张略显清癯的面孔,不禁肃然起敬,道:“叶兄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藏身三年,更能谋得凤鸣坛主的高位,让完颜亨深信不疑,委实万分了得!” “完颜亨谁也不信!”叶天候的笑容凝重起来,“我为他出生入死,做下多少大事,却还是不得进入龙吟坛。那才是龙骧楼的中枢,非但藏有《七星秘》、《冲凝仙经》那等武林至宝,更是龙骧楼发号施令的所在。坛中长老皆是深沉睿智之辈,完颜亨的诸多谋划,多与他们商议。入不了龙吟坛,便无法得知那龙蛇变之秘!” “龙蛇变?”卓南雁正自放口大嚼,闻言登时将一块热辣辣的熟牛ròu硬生生咽下去,瞠目道,“难道叶兄丁点头绪也没探出来?”叶天候隐在幽暗中的眸子闪了闪,道:“这半年来,完颜亨一直对我甚是提防,龙蛇变之秘,我只隐约知道一个大概。完颜亮即将挥师南侵,在此之前,龙骧楼要策划一场惊天密谋,先将大宋朝廷中能征惯战之臣尽数诛杀!” 一阵清凉的晨风透窗袭来,卓南雁却在心底觉出一股冷彻肺腑的寒意,忍不住道:“尽数诛杀?这么说,龙骧楼要大举入侵江南,分头刺杀大宋能臣?”叶天候缓缓摇头:“详情我便全不知晓了,但此计既名龙蛇变,自然决不会用大举行刺这么笨的法子!”说到这里,他那双幽深的双眸紧紧盯住卓南雁,低声问:“你可知道,龙骧楼最可怖之处是什么?” “自然是龙吟坛了?”这念头只在卓南雁脑中一闪,却又想,“他不会明知故问,难道还有比龙吟坛还厉害的地方?”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叶天候几乎不见眼白的乌黑眸子闪着沉沉的光,道:“知道龙骧楼的江湖中人只道龙骧楼中最厉害的地方必是龙吟坛,却不知道,龙骧楼还有一股更隐秘更可怕的人马龙须!” “龙须?”卓南雁目光一寒,忍不住道:“好古怪的名字,难道便是龙的须子么?”叶天候点头道:“不错,‘龙须’这股势力确是如同神龙之须,无孔不入却又纤细难寻!他们便如你我一样,乃是龙骧楼派出混入别国的细作和杀手。这群龙须人数虽少,却各怀奇能,大宋朝廷之上,武林帮派之中,都有龙须暗中潜伏。这些人只听完颜亨一人号令,只要一得完颜亨密令,便即百折不挠,不死不休!龙蛇变之计,便是由这群似人似鬼的龙须死士来施行。” 卓南雁眉头也不禁紧蹙起来,道,“只须除去完颜亨,不就破了他这龙蛇变之计了么?”叶天候:“不成!只要完颜亨密令一下,哪怕是他转天暴毙群人也会象一群蚂蚁一样,精密细致地执行他这龙蛇变之秘!这便是龙须最可怕的地方!可惜我至今也不知完颜亨是如何cāo控龙须这样一个诡秘势力的!”卓南雁不禁在心底无声地透了口气,淡淡地道:“是以探明龙蛇变之前,完颜亨还杀不得!” 叶天候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点头道:“令尊卓盟主千古侠义,天候仰慕得紧。况且我的全家也是龙骧楼所杀,咱兄弟这血海深仇,自然要报,但眼下,还是以大局为重!”他说着眼中光棱乍闪,低声道,“好在金主完颜亮已对完颜亨有了猜忌之心,据我揣度,只怕过不了多久,便有一场好戏要看!” 卓南雁猛然想起皇宫内仆散腾那沉冷如刀的目光,忍不住道:“那日兄弟随完颜亨进宫,金主完颜亮身旁有个绝顶高手‘刀霸’仆散腾,对完颜亨好生无礼。”叶天候将手在大腿上重重一拍,道:“刀霸仆散腾?听说此人乃是新近才被完颜亮卑辞厚礼延入宫内的,为的便是防备完颜亨!其实金主完颜亮一直对完颜亨又忌又畏,只怕已有了除他之心!”卓南雁身子微震,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叶天候又神秘莫测地笑起来:“金主完颜亮虽然是太祖的长子长孙,但终究是篡位登基,因此不免对宗室子孙深怀戒心,登基之后便对金太祖金太宗的子嗣大加屠戮,弄得金太宗早早绝嗣,金太祖的子孙也只剩下寥寥几人。完颜亨乃是太祖嫡孙,更手握龙骧楼和龙须这一明一暗天底下最厉害的两股武林势力,怎能不见疑于上?” 卓南雁想起那晚在皇宫之中金主完颜亮与完颜亨那一番意味深长的对话,不由暗自点头。叶天候又道:“须知完颜亮疑心最重,当年疑心他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完颜衮有谋反之嫌,连审也不审,便将涉案诸人一并宰了。完颜亨素来自负雄武,不懂韬光养晦,江湖中人送他绰号‘沧海龙腾’,他也不知避讳,一个朝廷重臣却以‘龙’为号,早已犯了完颜亮的大忌。” “正因完颜亨为太祖嫡孙,此心忠耿,不容有二!”完颜亨那声沉冷萧索的叹息和那张孤寂落寞的面孔霎时在脑中闪过,不知怎地,卓南雁竟忽在心底对这杀父仇敌生出几分怜悯。他猛然昂起脸,道:“是以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混入龙吟坛,探知龙蛇变之秘的详情,然后传讯给罗堂主,让他早做防备!”叶天候道:“不错!探知龙蛇变之秘,原本艰难万分,但老弟不日便会晋身龙吟坛,有你相助,把握便大了数分!” 卓南雁双眉一扬,道:“他这么快便答应了让我入龙吟坛?”叶天候道:“虎视坛派来的武通莫名其妙地劫走了厉泼疯,昨晚完颜亨已向萧别离大发雷霆,骂得他狗血喷头。而我追踪不力,晚到片刻,也给他痛骂一番。但不管怎样,老弟好歹是顺顺当当地过了关,完颜亨已亲口应允,待会便要见你!”他说着又嘿嘿一笑,“老弟得以身入龙吟坛,还要多谢金主完颜亮!你是完颜亮御口亲封的六品龙骧士,完颜亨不得不对你高看一眼。” 叶天候顿了顿,忽然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有,那位婷郡主始终对老弟情思绵绵,想必也是完颜亨看重你的原因之一。”卓南雁脸上微红,故意呵呵笑道:“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叶兄当小弟是什么人了?”叶天候笑容一敛,道:“完颜亨虽是绝世雄豪,却最疼爱这个女儿,你跟完颜婷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可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做下去。” 卓南雁默然不语,低下头来,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酒菜扫dàng得干干净净,才将嘴一抹,笑道:“叶兄,这一回你酒内不会给小弟再下迷魂yào了吧!”叶天候哈哈一笑:“好,咱们这就去见王爷!” 两人行到门口,叶天候忽然顿住步子,转头望着他道:“兄弟,老哥还有一事相求!”卓南雁笑道:“大哥只管说!”叶天候的脸紧了紧,忽然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这普天下的学武之人,莫不想见识一下天衣真气……”卓南雁心下登时了然,不待他说完,便笑道:“待小弟混入龙吟坛,若有机缘得见那天衣真气,必然偷上他一套,献给老兄!”叶天候满面感激,连连点头道:“好!好兄弟!哥哥jiāo了你这好兄弟,当真不枉此生。只是那完颜亨机诈之极,你万万不可弄险盗取经书,只须将修炼之法牢牢记在脑中,回头转述给我便是!”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八节:幽园演武 剑阁解经 “伤好了么?”完颜亨静静端坐在王府轩昂的大厅之中不出一丝喜怒之色。卓南雁苦笑道:“属下无能,给武通这厮打了一掌,便昏了过去!”他打定主意,见了完颜亨之后,不大叫被无故关押的冤屈,却先自认无能。 “一掌便昏了过去!”完颜亨的声音还是淡淡的,让人永远无法测度他心底正在想什么,手中却横着一把长剑,望剑沉思。这把剑正是那把辟魔神剑。卓南雁心底一寒,忙道:“属下罪该万死!这把长剑的来历,未曾禀告叶坛主!”完颜亨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深沉而悠远,道:“这把剑当真是自罗雪亭手中盗来?”卓南雁道:“这姓罗的老头太过小气,又言而无信,明明说好比武夺剑,最后瞧我是个无名之辈,便将这剑大咧咧地要了去。还说什么,名剑招妒,留在我身边,反为不祥!嘿嘿,属下气不忿,我明里打他不过,暗中便将此剑夺了过来!”觑见完颜亨手抚长剑沉吟不决,便顺水推舟地道,“属下愿把此剑献给王爷!” 完颜亨面色微变,却笑道:“我若要了你的剑,岂不也成了言而无信的小气之辈!”卓南雁暗道:“完颜亨事事要跟罗雪亭比,这个面子可得给足了他!”当下慨然道:“这个自然不同!王爷雄武大智,属下这回是心甘情愿献给王爷。”完颜亨双眉一展。锵然一声,还剑入鞘,道:“好,本王收下这把剑啦!你竟敢自罗雪亭手中盗剑,凭这份胆气,便可入龙吟坛!你若还能爬得动,便随我去龙吟坛!”卓南雁急忙挺直腰杆,朗声道:“启禀王爷。属下还爬得动!” 完颜亨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猛向叶天候低喝一声:“动手吧!” 叶天候应了一声,出指如风,嗤嗤嗤嗤,连点了卓南雁胸前四处大穴。霎时间卓南雁只觉四肢僵直,刚叫得一声“王爷”。哑穴便被封上,跟着双目又被蒙上一层红布。 “完颜亨又要将我怎样?”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南雁有了被无辜抛到万劫狱之中的经历,此时倒并不如何惊惶,耳边却响起叶天候的低笑:“兄弟勿惊!王爷这就要带你去龙吟坛。嘿嘿,初次进得龙吟坛,都须如此,老哥我还求之不得呢!”卓南雁心下稍安,连连点头,却听完颜亨冷冷道:“罗嗦什么,速速背马!” 卓南雁便被抬到他那匹装入一辆马车之中。只听马蹄声声,车鸣辘辘。也不知行了多久。卓南雁忽觉一股雄浑的掌力在自己肩头一拍,浑身一震之间。穴道立解,跟着眼前一亮,那红布也去了。探头四顾,才知已到了一座大花园中,园内花木葱茏,满植苍松翠柏。纵眼望去,满眼都是疏旷和爽净,恰如水墨画中故意留下的白。纯净的白,一下子便蕴染出了一种空灵的仙意。若说王府的花园。美在精巧细致,眼前这大园子则胜在恢弘清幽。 完颜亨瞧他一眼,便大步往园中行去,卓南雁飞身纵下马车,在后紧随。园子里寂静得紧,只有不知名地野鸟咕咕鸣叫。花径上倒有一些十三四岁的宫娥往来打扫道上落叶,见了完颜亨,便远远地躬身行礼。瞧那些女童的衣裳打扮,想必都是女真族的女子。移步换景之间,卓南雁陡然发觉龙吟坛内的道路纵横jiāo错,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合五行八卦之理,隐隐便是一个奇门阵法。 “龙吟坛中的事,叶天候想必跟你说了不少!”完颜亨地声音永远是淡淡的。卓南雁故意慢他半步,这时忽然发觉,完颜亨步履看似悠然随意,但举手投足之间,浑身气势连贯,既便是他大大方方地背向自己,全身却也没有半分破绽。“果然是武林第一人的绝世风范!”卓南雁心底油然生出一股略含无奈的钦佩,口中淡淡地应了一声。 完颜亨并不回头,接着道:“龙吟坛内,共有四位长老,分别为精研书法的钟离轩、醉心画功的燕老鬼、修习瑟功的百里淳和潜心丹yào的耶律瀚海。当年王冲凝传下的这套《七星秘》内含七般武功,但……医道、剑经和阵法这三门,迄今我还未能觅得高手参悟。”卓南雁听他说起“医道”时,语音萧索含混,心中一凛:“想必叶天候说的那萧虎臣盗走医经地事,倒是真的!” 完颜亨忽道:“你想不想习练天衣真气?”卓南雁不想他话锋忽然转到这里,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想啊!这是天下第一神功,谁人不想?”一眼瞥见完颜亨凌厉地目光,才低声嘀咕道:“那晚乔抱朴跟楼主大战,曾说楼主也在暗中修习这门绝学……” “那是巫魔的管窥蠡测之见!”完颜亨回头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师尊晚年悟得地这门沧海横流本就与天衣真气大有关系。但天衣真气凶险无比,我至今未敢放手修炼!当年我与钟离轩四人有约,只有他们先破解了《七星秘》之中的武功,才得演练《冲凝仙经》之中的这门天衣真气。” 卓南雁连连点头,心底却不以为然:“不敢放手修炼?说到底还是偷着炼了。却又不许旁人习练。嘿嘿!”心中寻思,口中却老老实实地道,“可是他们只有四人,那剑经、医经和阵法三门,还无人参悟。”完颜亨叹道:“医道、阵法与武学关联甚少,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那门奇怪的剑经!百里淳、燕老鬼和钟离轩皆为当世剑道高手,却对那剑经起始的几页百思不解!我跟他们早定好了,今日让他们四人演武论道,若是各自练功有得,便让他们一起参悟剑经!”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卓南雁一眼,“你年纪虽轻,却禀赋过人,我有意让你与他们共同参详剑经!” 卓南雁双眉乍扬,喜道:“多谢王爷美意!”心下暗想,“自我见了 亨,就这一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完颜亨却笑道:“太早,那四个老家伙个个眼高于顶,平日只对我还服气一些。你若是手段平庸,给他们瞧不起,只怕未必会在这龙吟坛内存身!”卓南雁听他口气冰冷,心中却也腾起一股傲气,道:“好,我也正想瞧瞧这四位长老的手段!” 这时心思全被完颜亨的话题吸引,卓南雁便忘了默记路径,再行片刻,忽然闻到一股馥郁酒香。卓南雁探头观望,只见数根虬干曲枝的老柏挺立面前,华盖如伞的繁枝密叶遮出一片浓荫。柏下的土地终年不见阳光,已生了一层青苔。老柏前方却是一块光滑如镜的巨岩,岩下数丛菊花争奇斗艳。却有四人或坐或立,手持酒杯,正自饮酒赏菊。这四人打扮虽然各自不同,但个个神清气朗,顾盼之间,均是睥睨天下的宗师气象。 翠柏如盖,青岩如镜,更衬着数丛美菊,这相貌高古的四个老者把酒临风,谈笑风生,倒让卓南雁生出一种恍惚来,以为自己刹那间走入了仙风道意的古画里。 “幽人今夜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楼主可是来啦,”岩下来回走动的一个高瘦老者当先凝步躬身,笑道,“燕老鬼盼这一天,眼睛都盼红啦!”卓南雁见这燕老鬼长发披肩,一身皱巴巴的青衣前襟上尽是五颜六色的颜彩。一副不拘形迹之状,双眸内精光闪烁,却又出奇地冷定。 跟着那三人也齐齐上前问候完颜亨。跟叶天候开口闭口“王爷”不同,这四人都只管完颜亨叫“楼主”,言语之间,亲热大于恭谨,就像知己良朋一样随意,似乎他们服膺的只是武功震慑天下的龙骧楼主。却非那位高权重的王爷。卓南雁见这四人神色倨傲,对自己理也不理,索xìng也摆出一副大咧咧的神色,负手站在完颜亨身后冷眼观瞧。 却见那百里淳身上却披着一件僧袍,打扮非僧非俗,满面皱纹。似是七八十岁的年纪,但须发却是乌黑光亮,怀中携着一具黑沉沉似琴非琴的乐器。耶律瀚海是个五十多岁的道士,生得面如冠玉,身披一件鹤氅,神色冷寂凝定。钟离轩却是一位白须白发地老者,身上坦胸露怀地披着件破旧直,眉目慈善,四人之中以他年纪最长,衣着也最是随意。 谈笑几句。耶律瀚海携着一坛美酒,走到完颜亨身前。捻髯笑道:“鼎内龙降虎,壶中龟遣蛇。功成归物外。自在乐烟霞。《七星秘》之中,以丹yào之法最是艰深,偏偏在下修为最浅,只得先行献丑了!”说着将酒坛提到身前,眼望坛内,凝神沉思,白皙的脸上愈发白得透明,似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卓南雁忽然觉出一股森寒之意自耶律瀚海身上发出。扭头观瞧,却见那酒坛之内寒气升腾。不由心底微惊:“这片刻功夫,这人便将酒水冻结成冰,好厉害的寒掌功夫!”忽听耶律瀚海朗声笑道:“待宾里常存酒,化yào炉中别有春。”蓦地伸手在酒坛内一捞,却捞出一片亮闪闪的寒冰,大袖拂动,那片寒冰直向菊花飞去。寒冰飞到半空,耶律瀚海扬手拍出一掌,掌力到处,登时将寒冰击成细碎冰晶,纷纷扬扬地有如白霜天降,慢慢落到一丛菊花上。 那丛色若黄金的“金铃菊”本来枝挺花圆,争奇斗艳,忽然给这细碎如霜的“冰酒”洒上,登时枝叶齐抖,跟着叶子打卷,枝干酥软,本来怒放地金黄花朵也慢慢收缩枯萎。燕老鬼叫道:“你将掌上的dú气逼入酒中,化酒为冰,才使鲜花枯萎,这也不算稀奇!” “那便请燕兄再品品这个!”耶律瀚海将手中dú酒放下,随手又提起一坛美酒,脸上蓦地腾起一层紫霞般的红润。卓南雁只觉鼻端酒香浓郁,斜眼瞧见他掌中酒坛内冒出腾腾热气,不由心中一凛:“原来这人竟是兼炼一寒一热两股掌力!”猛听耶律瀚海长笑一声:“顿饮长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扬手疾挥,酒坛中飞出一片热辣辣的酒气,哗啦啦地洒在了那丛金铃菊上。 说来也怪,这丛菊花本来恹恹yù谢,给这酒气一喷,竟渐渐枝干挺拔,垂下的花叶重又舒展,一时间叶绿如碧玉,花开似黄金,茁壮犹胜先前。更有两株本来含苞待放的花蕾,竟也在酒香之中盈盈怒放。 卓南雁看得目瞪口呆。却见完颜亨却微微点头,对耶律瀚海笑道:“恭喜耶律兄炼得了《灵砂还丹诀》!” 原来道家丹法分为内外两门,最初自古相传的都是外丹烧炼,信奉能将铅、硫磺、金银之物炼成金丹,服之长生不老。只是外丹烧炼之法艰难之极,服食金丹而死者又屡见不鲜,到晚唐宋初时,内丹清修一派崛起,外丹修炼终于渐趋消沉。吕洞宾正是道家承前启后的大人物,最先痴迷外丹烧炼之说,后来终于发觉炼丹术耗财费力,才转为内功修炼。 这《七星秘》中的《灵砂还丹诀》,正是吕洞宾弟子王冲凝早年的炼丹所得,其中虽无长生不老地金丹炼法,却详细记述了炼丹中可能生成的有害于身地丹dú和健体补气的丹丸诸般秘法。耶律瀚海能在一盏茶地功夫里,使菊花由生而枯,又转死为生,正是在酒中化入了两种不同的丹yào。 耶律瀚海得了楼主一赞,却神色淡然,略一躬身,飘然退下。燕老鬼哈的一声大叫,笑道:“瀚海老弟,你炼的这丹yào能使鲜花转枯,更能教枯者回春,实在是妙yào,回头给我两丸尝尝!”百里淳伸指在那乐器上一划,却嘿嘿冷笑:“小心他给你那dú丸,让你这朵老花转瞬枯死!” 笑之间,白须白发的钟离轩却已长身而起,笑道:“,我还要借你这坛美酒一用!”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耶律瀚海先前放在地上的那坛dú酒。耶律瀚海神色一震,沉声道:“这坛酒内已被我种下‘离魂丹’,钟离老,可不要醉倒了你!” 钟离轩将酒坛抱在胸前,目视坛内,缓缓摇头,道:“醉了也好!呵呵,道我醉来真个醉,不知愁是怎生愁。”潜运内力,已将坛中冻结成冰的美酒蒸腾化开。猛一张口,坛中冰冷的酒水忽然化作一股绛红色的酒浪,直飞入他口中。那酒坛离他白须掩盖的口边尚有两尺远近,全凭那一口精深内气吸得酒浪倒飞。这一坛dú酒适才只被耶律瀚海倒出不足两杯,此时却被钟离轩鲸吸长川、鳌吞沧波一般尽数吸入口内。众人眼见他气也不换一口,忍不住齐声喝彩。 卓南雁暗自咋舌:“胡子不是白长的,这老者的内力修为还在耶律瀚海之上。而他竟然不怕这dú酒,难道真炼成了百dú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躯了么?”一坛子酒转眼便被钟离轩吸光,他那原本就有些红润的脸上更是色如红霞,脚步踉跄,醉态淋漓。完颜亨目光闪烁,笑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钟离老要这便要挥毫如云烟了么?” 钟离轩长声大笑:“知我者,楼主也!”忽然张口。一股酒浪劲shè而出,直向天上飞去。众人均知那酒中蕴有奇dú,虽不惧怕,却也不愿酒水沾身,各自斜身退开。钟离轩却飞身腾起,挥手自背后撤出一支粗如儿臂地大笔来,扬手一卷,那巨笔上竟生出一股绝大吸力。将满空酒浪尽数吸到了笔上。起落之间,他已跃到了那数丈高的巨岩之上,霍地笔走龙蛇,就在巨岩上写起字来。 卓南雁见他落笔如飞,写得却是一幅草书,虽然那十个字里有五个不识得。但见这白发老儿边写边啸,神态若醉若狂,也不禁心有所感:“听说古人张旭、米诸大家往往要在醉后狂呼落笔,才能尽显狂草真意,不想果然如此!”却见钟离轩笔意奔放,往往一跃之后,便一笔连写数字,直到笔上酒干,便再将口中dú酒喷到笔上。钟离轩飞身几跃之后,一篇神龙腾霄般的七绝狂草已在巨岩顶上跃然而出。 百里淳凝神念道:“醉舞高歌海上山。天瓢承露结金丹。夜深鹤透秋空碧,万里西风一剑寒这首七绝必是吕祖所作。好诗好诗!”耶律瀚海平时也醉心书法,这时不禁眉目耸动。赞道:“气势纵逸豪放,运笔无往不收,果然是张长史的笔意,好书法,好书法!”完颜亨也双目发亮,赞道:“骏马狂驰,倏忽千里!当年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始得狂草神韵。今日钟离老却能将绝世指法化入狂草之中,好一幅《登真太清篇》。好一套骤雨惊风指!” 众人听了他这一喝,凝神细瞧,果觉这幅云烟缭绕般的狂草笔画之间却又丝毫不为成法所拘,舒卷开阖,跌宕多姿,隐然便是一套气势逼人的上乘指法,才知钟离轩竟将自那《登真太清篇》中悟出的指法化入了狂草之中。 百里淳沉声笑道:“好,神虬出霄汉,该鼓瑟一曲!”猛然挥手,巨岩前立时响起一阵急促的瑟声。卓南雁才知那黑黝黝似琴而宽地乐器便是瑟了,只觉这瑟声高亢嘹亮,有若钟罄共鸣,金石jiāo击,定睛一瞧,才见百里淳膝前放置的古瑟色泽乌黑,竟是玄铁铸成。 完颜亨垂首聆听瑟曲,那张总有些悒郁神色的脸上这时却现出难得一见的宁谧神色,低声道:“先不必以瑟演武,你那手《百鹤cāo》弹得怎样了?”百里淳笑道:“正要请楼主品评!”十指轻拨徐捻,瑟曲气象登时开阔清朗,似是云天万里,秋高气爽,境界疏旷宽广之极。忽听吱的一声,竟有一只白鹤展翅飞来,飘飘落地,单足独立在古柏之前,侧着头,似是凝神听瑟。 百里淳并不抬头,双手勾、抹、挑、剔,瑟声愈发舒缓,空灵处如风过松间,泉游石上,轻盈时又若青鸾啁啾,彩凤低鸣。这时却又有两只白鹤鼓翅而来,落在老柏上。片刻功夫,竟先后有十余只或灰或白的大鹤翩然飞落树前。卓南雁越看越奇,暗道:“这人竟能以瑟声招来群鸟,当真神乎其技!” 完颜亨双目微闭,低声赞道:“好,极云霄之缥渺,招飞鹤以和鸣!”百里淳扬扬自得,笑道:“楼主过誉啦,既然那老二位都显了本事,珠玉在前,百里淳也只得献丑一二了。请诸位品品这曲《枯木禅》!”屈指勾起丝弦,铮铮铮地弹了三声,其声如扣枯木,卓南雁听在耳内,只觉一颗心随着那瑟声砰砰砰地连跳了三次,心底说不出地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受,暗道:“这《七星秘》上的武功当真神妙无端!”急忙凝定心神,气沉丹田。 那十几只白鹤也受不了这瑟声,展翼伸颈,一阵低鸣,似要鼓翅飞走。百里淳双手不停,瑟声嗡嗡而作,变得悲郁无比。十几只白鹤似也被瑟声所感,郁郁低鸣,有如喝醉了酒般地在地上踉跄起舞。卓南雁心下一惊:“这人竟拿飞鹤试演自己的杀人瑟曲!”却见百里淳瑟曲摇曳,愈发苍凉悲沉,群鹤聚在一处,在瑟声中突突发抖,却不敢飞起,卓南雁暗道:“再这么弹下去,这十几只无辜大鹤便会给他震断心脉!”心下恼怒,猛然振声高歌:“一休休,二休休,月子弯弯照几州” 他也不擅音律,随便在脑子里抓了个曲子便放声高歌,却哪里还管他什么曲韵高雅?但他内功惊人,这一放开喉咙大唱,登时扰得瑟音一乱,那十几只白鹤立时争先恐后地振翅腾空,远远飞走。 百里淳见有人扰局,目光陡然一厉,眼见唱曲的正是那立在完 后的肤色微黑的少年,心中一动:“那两个老家伙演少年一直不言不语。怎地这时却忽然扰我瑟音,莫非是奉了楼主之命,来考较我功夫来着?”当下不yīn不阳地道:“楼主带来的这位小友好生了得,年纪轻轻,竟有这等修为!”卓南雁长长一揖,道:“晚辈南雁,见这几只鹤儿可怜,无礼冒犯,百里先生勿怪!”百里淳怒道:“胡言乱语,老夫只是要让那几只鹤儿给楼主跳个舞,你当老夫是焚琴煮鹤之人么?” 卓南雁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强脾气,听他言语老气横秋,止不住心底有气,也将双眼一翻,大咧咧笑道:“有曲岂能无歌?在下也只是想给先生这瑟曲配个歌儿而已。”百里淳怒道:“这歌辞粗鄙不堪,是何人所作?”卓南雁笑嘻嘻道:“这是晚辈在江南道上混时,听得纤夫拉船时唱的鸟船歌,十足的下里巴人,却正好对应阁下的阳春白雪!” 一语才落,燕老鬼早已拍手大笑:“有趣,有趣!楼主,你带来的这少年果然有趣得紧!”钟离轩和耶律瀚海也相顾莞尔。完颜亨却捻髯微笑不语。原来大金国尚武崇强,女zhēn rén更有贵壮贱老之俗,甚少宋朝汉人排资论辈的许多讲究。在完颜亨眼中看来,当仁不让才是大丈夫气魄,这时眼见卓南雁跟龙吟坛长老咄咄逼人,却也不以为意。 百里淳面色陡变。冷哼声中,瑟曲陡变。古瑟有大小之别,小者三尺,大者将近六尺,弹奏之时,有托、抹、挑、勾、剔、打诸法,端地音声浑厚,铿锵悠扬。古瑟在秦汉时曾风行天下。至宋金时已少见于世。百里淳地这铁瑟长有五尺,上有丝弦二十五根。这时他指上潜运内力,瑟上登现金铁jiāo击之声,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又似怒流急。冲波逆折。 龙吟四老精研《七星秘》上的武功,却又各有心得。百里淳深通佛理道功,这曲《枯木禅曲》为他浸yín佛道两家功夫数十年所得,瑟功虽得自《七星秘》上的道家武功,瑟理却暗含佛家成、住、坏、空的四重境界。这时恼怒之下,已施展出了瑟曲的第二重境界。 卓南雁只听得几声,便觉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这瑟声怎地带着这般大的杀气!”急忙抱元守一。完颜亨见他二人暗较功力,本待出声喝止,眼见卓南雁脸上红光一闪。随即浑若无事,倒想让他二人见个高下。向钟离轩三人打个手势。三人向旁边走开几步,远远袖手旁观。 百里淳冷哼一声。暗道:“连一个后辈小子都奈何不得,岂不让那几个老不死笑话死老夫!”头上立时腾起阵阵白气,瑟音再变,柏树林间登时腾起一股枯寂冷漠之意,似乎万木凋零,萧条无尽。《枯木禅曲》第三重境界一出,卓南雁猛觉心神间笼起阵阵悲凉,似乎万事万物都了无生气。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好在他久练道家上乘功法。一惊之下,立时警觉,奋力将歌声拔高:“莫笑楼船不解行,识侬号令听侬声……愁杀人来关月事,得休休处且休休”心急火燎之下,虽然唱得愈发不成腔调。但他体内深蕴了数十年的上乘真气,这时亢声长歌,委实非同小可,堪堪抵御住了那空冷迫人的瑟曲。 韵冷调寒、深含至理地古瑟曲中却伴着天下最粗俗最平凡的船歌,何况这船歌还唱得声嘶力竭,犹如牛叫马嘶!这情形简直万分滑稽可笑。但钟离轩三人却并不觉得可笑,阅尽沧桑的脸上反有了一丝震惊。他们伫立在老柏之后,犹给瑟声搅得心dàng神摇,这少年挺身铁瑟之前,直当《枯木禅曲》之锋,居然浑若无事! 百里淳两道漆黑的长眉骤然锁起,脸色凝重如霜,猛然十指齐发,铁瑟上霎时迸出一串急弦紧调,这一曲《枯木禅曲》已到了最后一重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空无境界。卓南雁只觉心跳气喘,眼前发黑,拼力凝定心弦。 完颜亨眼见二人神色凝重,却不愿他们拼个两败俱伤,正要出口喝止,忽听得有人哈哈长笑,声如和风缓吹,拼斗正紧的两个人都觉心底一震。那笑声乍然放大,有若一道巨雷,劈在摇曳紧密地瑟音上。完颜亨却神色一缓,暗道:“燕老鬼这时出手,正是时候!”那笑声虽然轰鸣刺耳,卓南雁心底被瑟音搅起的烦恶之意却为之大减,不禁呼呼喘气,暗呼侥幸。 百里淳眼望柏树林外,怒道:“燕老鬼,你又来搅局!”燕老鬼哈哈笑道:“老夫不是搅局,只是瞧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动了爱才之心!嗯,了不起,这小子比我燕老鬼当年还要了不起!楼主带他来此,必有深意,百里老儿,何必跟个后辈小子过不去!”这笑声本来自东而来,却瞬息窜到西侧,跟着便如神龙经空,游走不定,一笑不止,一笑又起,片刻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滚滚笑声。 卓南雁心下骇异:“这人的轻功还在明教那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之上,似可直追武功诡谲的乔抱朴!”百里淳听得他最后的一句话,心中一震,瑟声登止,举头望着柏树林间那道快若流星的青影,笑道:“这小子顽皮跳脱,老夫还当真跟他一般见识么?你燕老鬼读经多年,就练会了这一手群魔乱舞么?” “狗眼看人低!”燕老鬼猛然顿住步子,自柏树后踏步而出,自钟离轩手中接过那支大笔,满面嘻笑地昂然四顾,道,“你们费力巴拉地抛砖引玉,就为了等着我老人家的这压卷大作了吧!”口中说笑,将大笔探入那坛美酒之中,脸上神色也慢慢端重,似是潜心苦思,猛然长吸了一口气,身子急掠而起。 南雁只觉眼前一花,燕老鬼已飞纵到了巨岩之前,猛往岩上画去,刷刷两笔,便将岩石上涂得绛红一片。卓南雁不晓书画之道,见这燕老鬼运笔肆纵,简直就是刷漆涂墨,不由暗自摇头。 那巨岩高可两丈,燕老鬼数笔之下,这一跃之势眼看着堪堪将尽。但见他左掌在巨岩上轻轻一按,便又飘然而起,瘦长的身子竟如凌虚仙人一般在巨岩上盘旋萦绕。卓南雁暗自喝一声彩,却见燕老鬼大笔翻飞,顿、挫、拖、皴,那一片绛红已化作了一个袍袖飘逸的背影,再加上圆转如意的连环数笔,便绘出了一个鼓袖奔腾的仙人。 钟离轩看得老眼放光,拍手笑道:“好一幅飞仙御风图!”卓南雁凝神看那燕老鬼画在岩上的仙人,衣袂飞扬,冉冉yù动,手足飞舞之状俨然便与燕老鬼适才运气飞腾的姿势毫无二致,暗道:“他们是以艺演武,钟离轩将指法融于狂草之中,这燕老鬼便将绝世身法蕴于画中了!适才钟离轩飞身作书,尚要连跃三次,这回燕老鬼挥毫作画,却是脚不沾地,一气呵成,这份轻功显已傲视龙吟四老了。只是若论内功精深,还是以这外貌浑朴若痴的钟离轩为尊。”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燕老鬼,恭喜你终于练得了这九妙飞天术!”完颜亨长笑两声,缓步走到那块巨岩之下,折起一朵怒放的菊花,转头对卓南雁道,“还记得那晚本王‘万家灯火’之语么?” 卓南雁登时想起,当日完颜亨激战乔抱朴之后,自己曾问他,那天顶的殷红巨掌是真是幻,完颜亨曾道“若是你视而不见,京师的万家灯火与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别?”他凝视着完颜亨深含玄机的双眼,缓缓点头。 完颜亨收回目光,望着那朵金黄的菊花,悠然道:“所谓‘天地万物皆在我心’,这朵菊花在岩下自开自谢,看似与你的心了不相关,但若你的心不去感知,此花是开是谢,又有什么分别?”卓南雁全身一震,立时知道完颜亨在以花为喻,向自己展露高深武学的窍诀,只觉一颗心登时进入一种空明境界,乔抱朴那只在天际呼啸的巨手、完颜亨手中绽放的鲜花,眼前光滑挺拔的巨岩和四周散着清香的古柏,一时都在心中活泼起来,霎时间他若有所悟,但话到口边,却又说不出来。 “妙哉!”钟离轩忍不住叹道,“楼主所说正是武学之中‘心外无物’的至理,但其中所含妙意,却又超越武学,直趋天道。”燕老鬼、耶律瀚海和百里淳却在频频点头之余,苦思完颜亨话中的玄机。完颜亨却抬起头,凝望着巨岩上的那幅御风飞行的仙人图和那首真气弥漫的七绝草书,若有所思。 众人全不知他要做什么,微微一沉,却见完颜亨飘身跃起,大袖轻挥,竟将手中那朵菊花,平平chā入巨岩。众人齐齐一惊,要知巨岩坚硬无比,一朵柔弱的花枝竟能被他举手chā入,这手功力委实惊世骇俗。 燕老鬼却双目闪光,痴痴望着巨岩上方那朵金黄菊花,猛地大叫一声:“好一手天外飞来的妙笔!”卓南雁也觉眼前一亮,原来这巨岩太过高大宽绰,虽给燕老鬼画上了仙人、钟离轩书上了绝句,仍觉空旷无比。但完颜亨却别出心裁地将这朵菊花chā在巨岩上方,看上去便似仙人向着菊花飞奔,仙人的大袖直向菊花伸去,似摘似舞之间,便有种破壁飞出般的飘逸。 那刚劲的七绝狂草给上方那yīn柔娇艳的菊花一衬,也是愈发显得气势奔放。霎时间高大巨岩、泼墨仙人、七绝狂草,全因这一朵小小的菊花,变得浑然一体,却又灵动异常。 “这一朵柔弱娇艳的小花,却也隐含着玄奥无比的天地妙理。”卓南雁暗中将完颜亨这句“融天地万物于心内”的妙理跟师尊施屠龙说的“与天地合一”的玄门要旨相互印证,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比亲切的感悟,“这与忘忧剑法‘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实就虚,应机而动’的要义却又隐然相通!” 众人均知,完颜亨这随手一chā,施展的不止是绝世武功,更有超迈天下的大手眼,一时众人均是凝望巨岩,心底叹服无尽。 眼见众人个个凝眉沉思,完颜亨沉静的目光环顾一遭,才道:“算上南雁,你们五人各怀绝艺,都是我龙吟坛中的中流砥柱,只望集你五人之力,解开那半部剑经之秘!”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等于宣布年纪轻轻的卓南雁已然晋升龙吟坛的长老之位。这不啻一道平地惊雷,要知卓南雁虽然适才力抗百里淳的夺命瑟功,但到底是年少识浅,功力不足,忽然间将他与威名赫赫的龙吟四老相提并论,如何能让这四人心服? 巨岩之下先是鸦雀无声,沉了沉,终于先后响起两声冷哼。第一声来自xìng子暴躁的百里淳,燕老鬼看似滑稽,钟离轩外表痴呆,耶律瀚海貌若谦恭,却都隐忍不发。第二声却是卓南雁所发,“有什么了不起,皱纹越多的,未必本事越大!”这么想着,他脸上又浮出那层满不在乎的笑意,故意将腰杆挺得笔直。 完颜亨眉头微皱,只作不闻,转身向柏树林外行去。卓南雁和龙吟四老自后相随,片刻便到了一间轩敞静谧的阁楼跟前。那阁楼上爬满了野藤,时值深秋,野藤叶子尽作橙红之色,楼前黄菊几丛,清香弥漫,更增幽静之意。完颜亨取出钥匙开了铜锁,默不作声地走入楼内。楼中却一直有几个青衣小鬟反锁在内,这时见完颜亨领人进来,便忙着奉上香茶。 天色还早,但这阁楼竹窗四闭,厅内幽暗得紧,便早早点上了灯烛。卓南雁自一踏入这间幽暗的阁楼,心内便猛然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忽一抬头,却见对面高墙上挂着数张大幅画卷。画上黑白相间的图形甚是眼熟,才一入目,卓南雁便觉得一股玄异之气扑面而来,似乎那棋子样的黑白点阵竟携着宇宙间最神奇最精微的至理,一下子便将他夹裹其中。 却见完颜亨缓缓举起一本古旧的经书,道:“这本《灵棋剑经》与《七星秘》之中其它六门功夫不同,当初我大金武士自宋人手中将它得来时,便残缺了前面的数页,更因此经与易理相关,愈发显得精深奇奥。墙上所挂的图谱,乃是我亲手抄录的剑经开始几页,只盼各位见仁见智,阐幽发微!”众人定定地盯着那几张怪图,凝神思索,烛火将几人的脸孔映得半明半暗,一时阁内悄寂无声。 沉了沉,百里淳沙哑着嗓子道:“这头一张图上,虽写明了‘九宫后天炼真局’七个字,怎地图上所示,却又不似九宫龙图,中间更以黑白棋子标了不少奇怪图案,难道当真便是棋局么?”钟离轩沉吟道:“冲凝zhēn rén的武功得自吕纯阳祖师,考诸吕祖诗篇,却有不少纹谈棋的词句琴剑酒棋龙鹤虎,逍遥落拓永无忧。数着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山秋……难道起始这几页,当真只是棋谱?”画上除了几个弯转古拙的小篆,便全是黑白点相连的奇怪图形,不明易理之人乍看上去,便会以为画的是一堆胡乱摆放的围棋子。 卓南雁一直盯着那图,一见“九宫后天炼真局”那七个大字,登时心内剧震:“难道这当真便是师尊苦觅不得的《九宫后天炼真局》,却怎地挂到了这里?”再凝神细瞧,钟离轩所说的以黑白棋子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成的古怪图形,正是师尊施屠龙苦思出来的黑子为yīn爻、白子为阳爻的八卦卦相,只是却按着乾西北、坤西南的文王后天八卦方位排布。霎时他心内怦怦乱跳:“后天八卦与九宫龙图相配,这果然是与忘忧心法一脉相承的《九宫后天炼真局》!” 再转头望去,却见这张图旁边挂的几张图上依次写着“太极顺逆局”、“水火匡廓局”、“三五至精局”。霎时间卓南雁心内忽喜忽惊:“师父早说过,他这忘忧心法得自一套残缺不全的道家古谱《忘忧棋经》,却原来、却原来便是武仙冲凝zhēn rén所著《七星秘》中的棋经!” 这时却听百里淳长叹一声:“楼主,便因这剑经缺了前面几页,变得怪里怪气,活似道士的鬼化符,除了王冲凝本人,谁人参悟得透?不如咱们直截了当地习练剑经后面所载的剑法!” 颜亨缓缓摇头,冷冷道:“先师言道,这剑经上的剑奇,若无法参透前面的内功劲法,后面的剑招便全都无从破解!况且依着先师本意,也只有参悟此经上的奇妙内功,或许才能炼得天衣真气!”话音才落,忽然咦了一声。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卓南雁双目直直凝视墙上高悬的图谱,双手抱圆,呼吸悠长,犹如入定。 百里淳呵呵冷笑:“贼小子,又在这里装腔作势么,我们几个老家伙束手无策的东西,难道你还能看出什么门道?”燕老鬼也挥手向他肩头拍去,口中哈哈笑道:“南小弟,你这叫关公马前舞刀,把戏玩得可是有些过头啦!”手掌触到卓南雁肩头,猛觉一股劲气迸出,震得他指掌微麻。钟离轩双眉一皱,低声道:“他已入定中,不要碰他!”耶律瀚海惊道:“怪哉,难道这黄口孺子当真看出些门道来了么?” 原来便在他们说话之时,卓南雁一直举头凝望那第一幅《九宫后天炼真局》,却见图上另以小字隶书,记有修炼之法。完颜亨和龙吟四老不识这以黑白棋子记录的八卦卦相,他却多年来手追心摩,早弄得滚瓜烂熟的。文王后天八卦推衍的是万物化生之规,蕴含四方、四时、五行、八节的推移,跟九宫龙图相配之后,以精微凝入神之法炼神还虚,以达与天地合一之境。卓南雁按照图中卦相所示,参以图上隶书记载的炼神之法静气凝神,登时心定如水,神游八荒,进入到了一种恍兮惚兮的缥缈境界。 “南雁,”完颜亨白润的脸上闪过一丝红光,轻轻唤道,“难道你瞧出些什么来了么?”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将入静的卓南雁唤醒。 “师父传下的易道之秘,要不要告诉几个老鬼?”刹那之间,卓南雁的脑中迅即转过了七八个念头,终于将心一横,“他们缺少前面的九宫炼气、炼神两张秘谱,便告诉他们,谅他们也一时参悟不透。”当下皱着眉头,指着第一幅图卷,道:“我瞧,那八组围棋图案,组成的好似是先天八卦的卦相!” “拿围棋子摆成的卦相,”燕老鬼哂道,“我几个老头子读易经时,也算韦编三绝,怎地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卦相?”瞧着百里淳几人半是挑衅半是鄙夷的目光,卓南雁却不着恼,故意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是胡乱猜想,那白子是阳爻,黑子是yīn爻,再对照图上排列的形状,依稀便是后天八卦!”完颜亨几人全是一震,转头再望那张图,都是意有所会。 钟离轩白胡子翘得老高,忽然一把揪住卓南雁的手腕,哈哈笑道:“说得好!好兄弟,当真是‘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啊!”他年纪一大把,作卓南雁的爷爷也成了,此时大喜之下,却管他叫好兄弟。 耶律瀚海目光灼灼闪动:“南雁老弟难道当真是易学奇才,一眼便看穿了武仙剑经的真意?”卓南雁自知这下子卖弄有些过头,当下哈哈大笑几声,随口道:“晚辈自幼只爱下棋,那时山里面有个算命的孙瞎子棋艺挺高,跟我下棋后,便常拿棋子给我算命,我见他便是这么摆的……”众人接着惊问这孙瞎子的来历,卓南雁只得胡乱东拉西扯,“孙瞎子其实不瞎,这家伙闲时拿树枝拿棋子拿石头,都能算命摆卦。嘿嘿,说来他嗜棋如命,却跟几位前辈一般,疯疯癫癫,有时喝醉了便跟我说,这些玩意说穿了全是骗人的把戏……”百里淳和耶律瀚海听他借口骂自己疯疯癫癫,不由眉头微皱,燕老鬼和钟离轩却笑嘻嘻地不以为意。 完颜亨望着卓南雁道:“我之所以让你来龙吟坛,便是看中了你的棋艺,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说着目shè精光,紧紧注视卓南雁,沉声道,“自今日起,《灵棋剑经》便jiāo由你手,盼你早日解悟此经。”这回轮到卓南雁心神剧震了,他甚至想上前拥抱一下这个杀父大仇人! “楼主!”耶律瀚海却踏上一步,道,“南雁虽是悟xìng高,棋艺精,但剑学未必高深。不如让钟离、百里和老燕跟着一同参详。”完颜亨瞧他一眼,道:“难道你不想跟着同参?”耶律瀚海斯斯文文地笑道:“《七星秘》之中的丹经就够瀚海参悟半生。瀚海对这剑经兴味不浓,只望诸位早日破解剑经上的内功之秘,我也得早一日修炼天衣真气!”完颜亨沉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道:“好,便让四人同参!只盼着你们早日参透天衣真气!”阁楼内的几人听得完颜亨再次提及“天衣真气”,脸上各自掠过深浅激越神色。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九节:难寄相思 巧窥仙经 “掰着指头算来,他进龙吟坛已经十四天啦,却一次也不来看我!”完颜婷静静坐在灯前,任由两名侍女梳洗摆弄自己的秀发,心内却觉无尽的懊恼和委曲,“这浑小子,心里面根本没有我!”偏偏这心里话却不能跟任何一人说。她幽幽望着那薄绢灯罩后跳耀的烛火发呆,感觉自己的心象给一张看不见的网捆住了,愈是挣扎,愈是无奈。 “郡主,”黎获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道,“我将余孤天带来了。”完颜婷才觉出那烛光有些刺目,缓缓垂上美眸,尽力使声音回复往日的平淡冷傲:“叫他进来,你下去吧!”黎获应了一声,大步退去。 珠帘一挑,余孤天轻轻走了进来,低头翻着眼向上偷望过去,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头如云秀发,黑瀑般地垂在红艳艳的灯光下。一位娇小侍女一手捧着长发,一手拿着象牙梳子,正给完颜婷精心梳理。那墨玉般的长发显是刚刚洗罢,还带着水珠,光闪闪的有若暗夜中的妩媚精灵。余孤天心中发颤,霎时只觉喉咙里热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用“绿云扰扰”来形容女子的头发,又想古来那个“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的美人张丽华的长发,只怕也没婷郡主的秀发这般美。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却见完颜婷手托香腮,正自斜倚在软榻上对灯沉思,余孤天双目闪光,抓紧时机死力盯着那紫色绣花锦袍下起伏有致的秀美娇躯。 “你过来!”完颜婷却忽地转过脸,正揪住他那放肆的目光,不由挑起了秀眉低喝了一声。余孤天听她美如天籁的声音中隐含不悦,心中一抖,急忙躬身走上两步,颤声道:“属下、属下……”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完颜婷一记响亮的耳光。一种火辣辣的痛从脸上直窜入心底,余孤天心底忽觉羞愧无限:“她美得天仙一般,我这么放肆地盯着她,实属不该!”但羞惭之余,竟又隐隐觉出一阵奇异的畅快。完颜婷冷冷道:“知道自己为何挨耳光么?”余孤天见她玉面含霜,愈发美得不可方物,脚下发软,几乎跪倒,颤声道:“是,属下罪该万死!” 一个伺候她洗漱的侍女这会捧着个金盆过来,完颜婷伸出纤纤玉手,向盆中探去。余孤天躬着身,又忍不住翻着眼盯着那双玉手看。“水凉啦,怎么侍侯的!”完颜婷娇斥声中,又甩出一记响亮耳光。她也觉着这些时日自己脾气躁了许多,但满腔幽怨之下,硬是碍不住xìng子。那侍女脸上生痛,却不敢言语,虾一样弓着身子用银瓶往金盆里注上热水。 余孤天忽然有些失望,暗想:“若是她这纤纤素手,再热辣辣地打我一下,那又该是何等滋味?”着胆子趋上半步,躬身道,“不知郡主传属下前来,有何吩咐?”完颜婷的玉面忽然飞红起来,犹豫片晌,才道:“让你这小鱼儿来,自然是有事相求!”余孤天见了她那妙目流波的娇羞神态,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便是她叫我去赴汤蹈火,我也不皱一丝眉头!”当下挺胸道,“只要为了郡主,余孤天甚么事都做得!” “真的么,”完颜婷轻咬了下樱唇,道,“我要见见他!”余孤天一愣,道:“郡主要见谁,属下这便去唤他。”完颜婷明眸微嗔,道:“若是这么容易,还用得着你来叫么!”余孤天瞧见她那yù语还休的娇羞模样,却陡然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轻声道:“郡主是想见……南雁?”完颜婷颊上红霞飞扑,轻扬起秀眉,道:“是啊,还是你这只小鱼儿最机灵。南雁……这浑小子眼下在龙吟坛里,也不知抽空出来陪我玩耍,你偷偷混进龙吟坛,给他捎个信儿,让他出来见我!” 余孤天盯着那白如珍珠的贝齿和红若樱桃的芳唇,几乎便要脱口叫道:“他没空陪你,我来陪你玩耍便是了。”但终究没这胆量,只轻声道,“那龙吟坛隐秘得紧,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完颜婷笑道:“别人不知龙吟坛在哪里,我还不知么?只是龙吟坛里面的老家伙能耐太大,我可没本事混进去。我瞧你这只小鱼儿功夫挺俊,明儿我带你到那龙吟坛外,你趁黑窜进去。” 暖阁内泛着淡淡的馨香,余孤天的心给那股香气熏得飘忽忽的,但听得完颜婷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心还是突地一颤,摇头道:“王爷有令,那龙吟坛……擅入者死!” 推三阻四,婆婆妈妈,哪里有半分男子汉的气概。I脸一扳,挥手道,“你不去便算了,明儿我让黎获去。”余孤天听她说自己没有男子汉气概,不知怎地,胸中竟腾起一股热气,踏上一步,叫道:“好,属下甘愿前去!”完颜婷转怒为喜,笑道:“好啊,这才是我的好鱼儿!”余孤天抬头瞥见她皓齿微嫣的美艳神色,霎时心底剧震,暗道:“若是常常这样见她笑语盈盈,该有多好!最好卓南雁一辈子躲在龙吟坛内不出来,她隔上几日,便这样软语温存地前来求我。” 完颜婷却心满意足,翻起玉手,由那侍女拿香巾轻轻擦拭。余孤天见那双手欺霜赛雪,春葱yù折,说不出的白润好看,不禁眼神发直,忽然想:“若是这时我对她说,须得让我给她擦拭双手,才给她去龙吟坛冒险。她会不会答允我?”跟着不由幻想起手指抚摩那玉手的滑润感觉,只觉呼吸都发紧了。完颜婷抬头见了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不由蛾眉再蹙,嗔道:“你又发什么呆!” 这轻轻一喝,登时惊得余孤天满面通红,一点点的勇气也烟消云散,忙躬身道:“是,属下……一时失神!”完颜婷倒格格一笑,忽然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拍,笑道:“小鱼儿就是有趣,动不动就脸红,跟个大小姐似的!”余孤天给她温软的柔荑抚在脸上,便觉鼻端掠过一丝幽香,又见她浅笑轻颦,更是心旌摇曳,急忙凝定心神:“完颜冠啊完颜冠,你是完颜阿骨打的英雄子孙,怎能在她面前失魂落魄!这般无赖的好色神情,若给她瞧在眼内,没的里丢了祖宗的脸面!” “好了,你去吧!”完颜婷却挥了挥手,道,“回去好好养精蓄锐!”余孤天意犹未尽,迟疑着还想跟她再待上一时半会。完颜婷却将玉手连摆,道:“去吧去吧,等我瞅好了机会,便让黎获去唤你。”余孤天听她声中似有不耐,不敢停留,恋恋不舍地退了下去。 完颜婷幽幽的目光却掠过余孤天消瘦的背影,又落在那抹跳越的烛光上,轻轻道:“浑小子,你当真忘了我么?” 原来施屠龙所得的神奇剑谱《忘忧棋经》所缺的部分,正是龙吟坛中的这本《灵棋剑经》。当初完颜宗弼大遣金国武士到泰山抢夺王冲凝遗著,历经辛苦终于搜出了那套《七星秘》和《冲凝仙经》。却有一位泰山上的老道士跟金国武士拼死抢夺,那《七星秘》之中的《忘忧棋经》给两人扯破。剑经前面几页的剑诀总纲、内功的筑基之法和后面的数十招剑谱被老道士夺走。那金国武士只得了当中的一部分,便是眼下龙吟坛中的残本。只是书面已毁,金国武士一直不知此这剑经名称,后来完颜亨的师叔金国武圣完颜摩诘翻阅《七星秘》总纲,得知这剑经与棋道干连甚大,便命名为《灵棋剑经》。 那泰山老道士虽然夺得前半部剑经逃走,却已伤重不支,被剑狂卓藏锋救下后,未及说明剑经之秘,便溘然而逝。后来卓藏锋便将这老道士遗下的《忘忧棋经》赠与了施屠龙。施屠龙以绝大智慧,依照前面的剑诀总纲,终于破解了这残缺不全的神秘剑经,练成了忘忧剑法。当年王冲凝以易学和棋理融入剑法,精微通玄,当今之世,也只有同样深明易学、棋理和剑法的施屠龙才能领悟贯通。只是施屠龙却总觉自己这忘忧剑法虽然精奇,却因缺少了中间的几张修炼图谱,难至绝顶境界,数十年来总以未窥这剑经的全貌而抱憾。 卓南雁虽然不明了这其中的许多关联,但心中也隐隐猜到,这《灵棋剑经》只怕就是师父日夜思念的《忘忧棋经》的下半部。随手翻阅之下,只见剑经前面记的是《九宫后天炼真局》、《太极顺逆局》、《水火匡廓局》和《三五至精局》四张内功密图,后面更有施屠龙梦寐以求却又未尝得见的三十余招剑式图谱。这些剑招全依“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实就虚,应机而动”的剑诀总纲,招招精奇入微。 当下卓南雁便在龙吟坛的剑阁内如饥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渴地潜心练功,越练越觉那灵棋剑经精妙无端。四张内功密图之中,《九宫后天炼真局》讲究炼神还虚,与天地合一。《太极顺逆局》等三图却道破炼虚合道、复归无极的大道。那一幅《九宫后天炼真局》,虽然他 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昏颠倒地足足钻研了十余日,才始有小成。 剑经上的内功以棋理、易学演述武学,钟离轩、百里淳和燕老鬼三人因没见过前面的炼气局和炼神局两张图谱,便始终揣摩不透那头一张《九宫后天炼真局》,内功既然不明,后面的剑招更是索然难解。三老见卓南雁练功兴致勃勃,纳闷之余,均有几分鄙夷不信:“这小子年纪轻轻,我们这些老妖精都不明了的精深功法,他能参悟几成?”钟离轩三人素来眼高于顶,若是让他们向卓南雁虚心请教,只怕比要了他们的老命还难。既然这剑经上的内功难明其要,三人索xìng表面上做出一副不屑之状,来剑阁翻阅剑经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 卓南雁见了三人模样,心底暗笑,乐得一人读经练功。只是练罢了头一张图谱之后,越向后练,遇到的易学越是精深。勉力练到了《太极顺逆局》,便开始难以尽数参悟。太极顺逆局共分五层,由最下一层“玄牝之门”,循道家“颠倒颠”之理直炼到最上一层“复归无极”,讲究取坎填离,yīn变阳合,引用的都是易学妙理,委实深奥难解。卓南雁暗自后悔当时没有向师父多学些易理玄学,眼见这三张图谱难以尽数领悟,只得生吞活剥地记入脑中,跟着跳过内功修炼,直接看后面的剑法。 好在这剑招却与忘忧剑法一脉相承,卓南雁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兴致一起,便在剑阁外信手演练。他知道龙吟三老均是暗怀机心的深沉之辈,所以每次练剑时便只求神似。百里淳等人冷眼旁观,见他兴致昂然地演练一些似是而非的剑招,心下均是嗤之以鼻:“这等剑招乱七八糟,比之剑经上所载,更加的异想天开,岂能用于临敌对阵。这小子果然只是个纸上谈兵的虚浮狂生。” 不知不觉之间,半月时光匆匆而过。卓南雁潜心练功之余,心中最想的便是两件事:那部记载着天下第一神功“天衣真气”的《冲凝仙经》和那涉及江南大宋安危的龙蛇变之秘。有几晚,他趁着夜深人静在坛内乱闯,只盼着能寻到那部仙经,但坛中道路生、死、休、伤诸门的方位设置大违寻常阵法常理,其中变化的精微之处,竟非一时三刻便能推算清楚的。饶是卓南雁自恃精通阵法,几次夜探,却险些给困在阵内。 这半月之间,完颜亨倒是来过几次,却只问几人内功修炼的进境,对武功之外的事决口不提。卓南雁难以探得龙蛇变之密的半点风声,却也不愿完颜亨知道自己习练忘忧剑法的进境,只是将练功中遇到的易学难题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完颜亨眉头紧锁,却不多说什么。 眼见着《冲凝仙经》和龙蛇变之密一时都难以寻出头绪,无奈之下,卓南雁只得将心思全放在忘忧剑法的修炼上。跟他共同参悟剑经的三老之中,百里淳早就跟他结下了梁子,钟离轩xìng子沉默,终日只知若痴若狂地苦练指功书法。只有燕老鬼时时跟他说上一阵子话,却只谈书画,不论剑法。卓南雁对书画是十足的门外汉,但眼见燕老鬼xìng子豪爽,便也乐得陪着他东拉西扯,几日之后,对顾恺之、吴道子、“拖枝马远”、“曹衣出水”等画师画理居然也能说出些门道来。燕老鬼兴之所至,竟将“九妙飞天术”的绝顶轻功传了给他。 龙吟坛内的日子寂寞而又漫长,便如庐山深潭中清澈的潭水,没有一丝波澜,却永远看不到底。卓南雁愈发思念起林霜月来了,有时夜深人静,他就捻着她送他的那冷玉箫幽幽地发呆,暗中咀嚼在金陵覆舟山匆匆一聚时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那玉箫洁白如雪,依稀便是林霜月那身窈窕的白衣。 他也常常握着箫,在心底跟林霜月说话,并总能“说”出些有趣的话来。有一次他兴之所至,忽想:“月牙儿这名字谁都叫得,我该当给你起一个只有我叫得的名字。嗯,小时候,你叫月牙儿,这时长大了,月牙儿该变得圆了,那就叫……小月儿!”他心内暖暖的,颇为自己想出的“小月儿”这名字而得意。那箫在他手中久了,凉中便透出一股温润来,似是他的小月儿正跟他脉脉轻语。 一晚明月初上,卓南雁正在剑阁外挥剑苦练,忽听身道:“身居北斗星杓下,剑挂南宫月角头。南老弟月下练剑,好兴致好风采呀!”却是耶律瀚海摇着羽扇,脚踏月光缓步而来。这时已是十月寒天时节,他却还好整以暇地手挥羽扇,更显得有几分飘然出尘。 龙吟四老之中,只耶律瀚海自愿不练这《灵棋剑经》,卓南雁虽知此人心机颇深,但觉他外表谦雅,倒还可爱一些,当下收剑笑道:“原来是耶律先生,晚辈班门弄斧,倒让先生见笑啦。”耶律瀚海将大扇一摆,指着天上月亮道:“如此明月如此夜,南老弟可有兴致踏月一游。”卓南雁将长剑往地上信手一抛,哈哈笑道:“闲来无事,正好随先生赏月。”心下却却暗自戒备,“这厮当日让钟离轩三人跟我同参剑经,自己却知难而退,实在是个厉害人物。今晚来找我,只怕没安着什么好心。” “这个‘闲’字说得妙,”耶律瀚海跟他并肩踏着地上枯瘦的树影,缓步而行,口中笑道,“当年东坡先生文中曾说,何夜无月?何处无绣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贫道在龙吟坛内,终日里除了跟楼主谋划天下大事,便是苦练丹功,闲时是越来越少啦!”这耶律瀚海见识广博,出口成章,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给他引经据典地说出来,便让人耳目一新。卓南雁跟他随口言笑,倒也觉得兴致盎然, 果然耶律瀚海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之后,忽把话锋一转,道:“老弟用功如此之勤,这套剑法只怕已被老弟参悟了十之七八了吧!”卓南雁脸上仍是一团淡淡笑意,道:“耶律先生过誉啦。这剑法高深莫测,更参杂了不少易学,委实奇妙难解。耶律先生精通丹学易理,若是习练此剑,说不定能独领风骚。” “惭愧,贫道通晓的只是黄白烧炼的丹理口诀,若把这些东西当作易学,只怕会笑煞古人了。”耶律瀚海笑着一摆羽扇,指点着明月下参差的树影,“当年造这园子的人,才是易学名家呐!这龙吟坛所处之地原是故辽南京一位王爷的旧宅,后来楼主修葺龙吟坛时,请来这位异人,他略逞手段,稍加禁制,仅用了三月功夫,便造成了这园中藏阵、阵中有园的龙吟坛。”卓南雁于深夜之中,几次破阵不得,早对这布阵之人佩服无比,这时忍不住问:“这人当真了得,不知是谁?” “便是有‘易绝’之称的邵颖达。他是大隐隐于市,就在这中都闲居。除了他,还有谁能在三月之内,建成这‘龙盘虎踞’的龙吟坛。”耶律瀚海的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崇敬之意。卓南雁听得“易绝邵颖达”之名,心中也是一震,道:“早听说易绝邵颖达为精通易学的高人,何不请他来参悟这门灵棋剑经?” “邵颖达脾气怪异,谁能请得动他!若非当年欠了楼主一个人情,他是决不会劳神费力地来此建坛的。况且,他只精易学,不会武功,这精妙剑经,他未必参悟得透。”说到这里,耶律瀚海目光熠然一闪,“眼下破解剑经的重任,便全落在老弟身上了。只盼着老弟早日参悟此经,我等也得早日能修炼天衣真气!” 卓南雁心中一动,却若无其事地道:“我也盼着早日一睹《冲凝仙经》的真面目,只是这剑经如此精深,要尽数领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耶律瀚海蓦地凝住步子,沉声笑道:“老弟当真想看看那《冲凝仙经》?”卓南雁也转过头,望着他笑道:“我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没一刻不想!” “老弟既如此痴迷,我倒可以带老弟先去见识一番。”耶律瀚海脸上皱纹慢慢展开,笑道,“当年楼主命我看护仙经,这《冲凝仙经》眼下便在贫道的丹房之内!”卓南雁砰然心动,却盯着那两道幽潭般闪烁的眼神,笑道:“若是当真如此,先生岂不早就修炼了,何须巴巴地等我破解那剑经上的武功?” 耶律瀚海笑道:“老弟有所不知,当年我们四人在楼主跟前立过重誓,不得楼主准许,今生今世决不翻看仙经一眼!但老弟便不同啦,你眼下也是龙吟坛内的一位长老,又没立过重誓,潜心精研《灵棋剑经》之余,偶尔翻看几页仙经,这叫‘以经解经’,便是给楼主知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耶律瀚海见他不语,又微笑道:“贫道此举,其实也是颇有些私心。只盼着老弟看后,能籍此 记载的仙家无上武学,尽早参悟灵棋剑经,我等不就言顺地修炼天衣真气了么!” “哪里有这样的好运从天而降!这老狐狸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必然不是好心!”卓南雁脸上微笑,心下却念头连转。此刻若是换作胆小怕事的余孤天,必然畏缩不去。换作心细如发的叶天候,也必会以谨慎为上,借口推脱。偏偏卓南雁xìng子跳脱,疏狂不羁,越是寻常人眼中的艰难险急之地,他越要做上一做,闯上一闯。这时心内电闪之下,终究是冒险好奇的本xìng占了上风,当下却作出一副愁眉苦脸之色,道,“听说那天衣真气乃是天下第一邪功,连武圣完颜摩诘也死在这邪功之上。我若看了仙经,一不小心练了那天衣真气,岂不就坏事了!”耶律瀚海皱眉道:“摩诘老人年岁已高,破解这仙经之时,已近百岁高龄,他这仙逝,其实与修炼天衣真气没甚干系。世人愚痴,以讹传讹,何必放在心上。”卓南雁眉头紧锁,终于长叹道:“好,为了让四位长老早日如愿,我便冒一回险,去先生的丹房里去见见世面!” 耶律瀚海哈哈一笑,大步流星地当先领路,转了两个弯子,便来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跟前。这院子也怪,高可丈余的围墙四合,却没有大门。耶律瀚海转到东首,默算方位,才带着他飞身跃入。院内是一排明暗相连的屋宇,耶律瀚海带着卓南雁径自走入居中的一间大屋之中。 卓南雁进得屋来,先闻得一股刺鼻的丹yào气息,又见屋中摆满瓶瓶罐罐,知道这里必是耶律瀚海盛放丹yào的丹房了。他童心忽起,忍不住挖苦道:“耶律先生,你拿这些玩意,当真能炼出仙丹来么?”耶律瀚海神色一变,随即笑道:“金丹乃虚妄之物,自古服食仙丹而死者数不胜数!但烧炼金丹也非一无是处,诸如七星丹、红升、紫金霜这些救人xìng命的医家名yào,便是在炼丹之时凑巧制出来的。楼主命我在此炼丹,实则是为他配制各种奇妙yào物……”卓南雁心中大奇,正要再问。耶律瀚海却自觉失言,请他在屋中稍坐,便转入内室去了。 再出来时,他手中却必恭必敬地捧着一方石盒,肃然道:“《冲凝仙经》本来在龙吟坛内的经阁之中存放,只因当年生出一桩盗经之事,楼主为防万一,才命我看护此经。”说着将石盒放在卓南雁面前,笑道,“贫道曾发重誓,不得私阅仙经。请老弟慢慢过目,我在外屋书房相候!”卓南雁见他转身要走,忽道:“耶律先生,不如我将这仙经抄录一份给你。你立的dú誓只说不能翻看仙经,看看这仙经副本,也不算违背誓言!”耶律瀚海白皙的脸上掠过一丝红光,终究摇头道:“真本也罢,副本也罢,终究是看,天地鬼神,岂可欺乎?”忽然低声道,“我带老弟来此,已是甘冒大险,老弟万万不可造次,私自抄录副本!”将手一拱,转身出屋。 屋内只剩下卓南雁一人。孤灯闪烁,yào香浓郁,便在这神秘而又静肃的丹房之中,卓南雁打开了万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石盒。略显古旧的经书映入眼内,头一页上却是一行力足筋丰的颜体书法“冲凝仙经,摩诘老人谨录”。卓南雁少时也学过颜真卿的书法,却自度一辈子无法写出如此遒劲磅礴的字来,知道这便是完颜亨的师父武仙完颜摩诘苦参后得出的真本。 耳听得外屋响起时隐时现的轻微脚步,显是耶律瀚海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蓦地他心中一动:“原来如此!这白脸道士心里想练这天衣真气,想得要死,却又怕落得跟摩诘老人一样走火入魔的下场。便想先找个人先练上一年半载,看看有无凶险!嗯,这个人可不能从龙吟四老里面找,万一这仙经效验如神,修炼者武功大进,必然会将他比了下去。我南雁却是个冒失小子,年幼识浅,功力远不及他,正好给他拿来验看这仙经成色!” 虽知耶律瀚海不怀好意,卓南雁却也丝毫不惧,暗道:“管他是福是祸,老子好歹先瞧瞧这仙经是什么模样,让这多武林高人眼红心跳!”信手翻开头一页,却见经书上有大小两般楷书,大字颜体楷书想必便是《冲凝仙经》的原文,下面的小楷就是摩诘老人去芜存真的批注了。 南雁所学的全是道家武功,看这道家的《冲凝仙经》费力,却见这仙经开始便惊世骇俗,罗列了“斋戒、辟谷、吐纳、息心、导引、采补”等二十四种世间寻常修炼之法,并全斥之为“旁门小法,歪门邪道”。卓南雁心中大奇:“这大话说得有些过了,世间任一门派的武功,都离不开这二十四种修法,怎地都成了旁门左道?”匆匆翻过这几页之后,读到“炼形住世为先,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超凡时为先”时,却见摩诘老人的批语是“修真之士蹉时乱日,不见尺寸之功者,以其不知时不识也,修习天衣真气,正当从此处着眼。”心中一震:“这下面的便是天衣真气的炼法了!”当下一字一句地凝神细读。 不知不觉之间,这一夜时光已如飞而过。耶律瀚海却在外面轻轻扣门,卓南雁才知天将放明,只得恋恋不舍地合上经书。耶律瀚海推门而入,笑道:“老弟看够了么?”卓南雁见他笑得不怀好意,口中道:“囫囵吞枣,不大过瘾啊!”耶律瀚海道:“无妨,自今而后,老弟每夜均可来此读经。”卓南雁笑道:“那可要多谢先生了。小弟倒想先练练这天衣真气,若是没甚凶险,便将这功法传给先生。那是我传给先生的,可不算先生违背誓言!” 耶律瀚海给他一语点破机心,神色一紧,但见卓南雁满面天真的笑容,心中才稍稍一松:“这小子只是无意言中,未必便看破老夫的用意!”当下笑道,“这倒不忙,只是这坛中道路错落,不识进退口诀者只能原地打转。我这丹房外的大院更是机关重重,若是跃进来的方位稍有差池,便会引发dú弩乱箭。小弟以后每夜来此,须得记住进退口诀……”就将口诀传给了卓南雁。卓南雁粗通阵法易学,听这口诀要言不繁,更对易绝邵颖达多了数分佩服,又依着耶律瀚海之请,发誓赌咒,不将暗中读经之事外传,才匆匆赶回剑阁。 “前面的大园子便是龙吟坛了,那浑小子该在一处叫‘剑阁’的地方练功。”完颜婷勒住追风紫,低声对身旁的余孤天道,“坛内的道儿纵横jiāo错,据说是个古怪阵法,你可要记好进退口诀!”余孤天在沉暗的暮色里点点头,举目望去,却见一座高墙围绕的大园子肃穆地挺立在幽暗的苍溟下,一颗心不禁紧了起来。 完颜婷低声道:“你下了马,轻轻摸过去,捡树木最多的地方翻进去。你这匹马我给你带回去。快去啊,犹豫什么!”余孤天应了一声,却颤声道:“万一、万一给他们捉住,郡主可要保我出来!”完颜婷玉面一红,道:“没用的东西,又怕了不是?哼,便是我让南雁那浑小子去闯皇宫,他都不会皱半分眉头!”余孤天见她眼中闪过鄙夷之色,猛一咬牙,默不作声地飞身下马,疾奔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止住步子,回头向完颜婷望去。 “又怎么了?”完颜婷见他婆婆妈妈,几乎便想提鞭子抽他。“郡主,”余孤天的眼睛在昏黑的沉暮中闪着光,低声道,“这些日子,你瘦得多了!”说完这话,随即转身飞奔。 完颜婷一愣,忍不住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暗道:“都道相思最苦,原来这就是相思的滋味!浑小子,你……你也会这般想我么?”惆怅无语之际,两行不争气的清泪蓦地夺眶而出。 余孤天飞身跃上高墙,忽一抬头,却见头顶的天宇苍暗廓寥,他陡地觉得人生无尽的虚幻,忍不住心下苦笑道:“去吧,便给他们抓住了、打死了也好……起码让她想起我时,一辈子心内不安!”虽然心底这么想,翻身跃下之际还是轻得不能再轻。 园内老柏高耸,怪石斜卧,一切全笼在初冬浓浓的暮色里。余孤天望着四周若隐若现的嶙峋怪石,心又突突地跳起来,当下尽力将轻功提至十成,起落如风,四处寻找剑阁。但坛内的设置古怪之极,余孤天对阵法和易学只算一知半解,完颜婷教给他的那几句进退口诀本就半生不熟,这时惊惶之下,运用越发费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余孤天顺着一条岔路奔突多时之后,忽然发觉自己又绕回了原处。“难道是口诀不灵?”他的额头上已挂满了汗水,抬头望着头顶初升的明月,心底越来越怕,“这龙吟坛怎地这么大?左右是找不到剑阁,不如……不如先回去吧!”正要挪身奔回,忽听身后传来铮铮铮的三声铁瑟鸣响。 余孤天却见月光朗照下的老柏树前坐着个长发老者,正在抚瑟。明月高林,独坐鼓瑟,显得说不出的飘然出尘。余孤天见这老者一副心思全在古瑟上,心中暗叫侥幸,悄悄到一块大青石后,蹑足退去。猛然间却听那瑟声一变,音韵缥缈恍惚,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杀冷肃之气。余孤天耳中一震,蓦觉四肢酸软,心底也腾出一股万念俱灰的冷寂来。 “这瑟曲有鬼!”余孤天久随“洞庭烟横”林逸烟修习魔功,见识过人,一惊之下立时警觉,急忙凝气调神。忽听那老者嗤的一声冷笑,瑟声陡然大了数倍。余孤天眼前猛地闪过无数幻相,先是风卷残荷,万物飘零,跟着高山摧裂,海水枯竭,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瑟曲中崩坏。 这弹瑟的老者正是百里淳,他发觉偷偷潜入龙吟坛的余孤天后,心下大喜:“这小子身法不错,正好给老夫试试瑟功!”指上暗运玄功,枯木禅曲嗡然而发。余孤天的心也随着越来越紧的瑟声拼力跳dàng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皮肤、肌ròu竟也飞快地在瑟声中片片剥离,片刻功夫双手双臂上便只剩磷磷白骨。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节:旧痛惊心 石棺参玄 余孤天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灵明,知道这必是那可怕瑟声引发的幻相。“一定要阻住这瑟音!”他蓦地昂头啊的一叫,竟自大石后跳了出来,长剑出鞘,飞身向百里淳刺去。 百里淳十指疾挥,瑟声轰然一响。余孤天心神已乱,给这瑟声一震,剑到中途,忽然绵软无力。他的身子也飞坠倒地,拄着长剑,要待站起,但双腿如同狂风中的枯叶,簌簌发抖,全身提不起半分力道。 忽听有人长声喝道:“百里先生,请你饶他一命!”却是卓南雁如风赶来。人虽未到,他忽地振声长啸,鼓dàng的啸声摇曳而上,虽不能淹没瑟声,却也使余孤天心头一缓。百里淳怪眼一翻,怒道:“贼小子,你竟敢袒护这私闯龙吟坛的逆贼!”卓南雁挡在余孤天身前,笑道:“先生见谅,这余孤天乃是凤鸣坛的龙骧士,不是逆贼!”百里淳怪笑:“楼主有命,私闯龙吟坛者杀无赦。这小子既为龙骧士,不守规矩,罪加一等,正好留给老夫试瑟!”十指翻飞,瑟声再作。 卓南雁也觉一阵心跳气沮,他曾在这枯木禅曲下吃过大亏,知道决不能任由他将这瑟曲弹下去,当下长啸声中,长剑疾飞,刺向百里淳的脉门。这一招“方如行义”正是《灵棋剑经》上的精妙剑招,剑气奔涌,大开大阖。百里淳疾退两步,怒道:“好,你每日里鬼鬼地苦练剑法,老夫倒要瞧瞧你都练出些什么玩意。”铁瑟忽然扬起,当的一响,将长剑dàng开。卓南雁嘻嘻一笑:“早就想请先生指点一番啦!”口中客套,剑招却骤然一紧,“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三剑连绵而至。传说天宝年间,唐玄宗曾试探神童李泌,让他以“方、圆、动、静”四字给围棋作诗,年方七岁的李泌脱口而出,“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武仙王冲凝以此典故化出四招剑法,这四剑灵动随意,分具方、圆、动、静之意,看似四招,实如一体。 百里淳早在剑经上见过这几招,当时只觉异想天开,丝毫不以为意,此时眼见卓南雁施展出来,每一剑都避实就虚,刺向自己的空门,登时心弦大震:“这乱七八糟的剑法到了他手上,怎地竟具如许威力。”脚下错落,飞身急避,登时给这几剑逼了个手忙脚乱,堪堪避开前三剑,却给第四招“静如遂意”割下半幅衣袖。百里淳不怒反笑,冷笑道:“好剑法!还有什么,不妨全使出来!”五指如钩,自瑟下翻出,疾向卓南雁手腕抓来,正是由《七星秘》瑟功中化出的“铁瑟动魄掌”。 霎时之间,二人身形飘飘,就在柏树林下展开一番瑟、剑之争。《七星秘》虽为王冲凝青年时所作,但此人学究天人,书、画、瑟、丹等每一门功法均可化出数种武功,而七门功夫之中,又以剑经为尊。卓南雁虽然没有尽数领悟剑经上炼真局的精妙心法,数十路剑招却已练得初具规模,这时招招强攻,剑气破空,将百里淳紧紧围住。余孤天倚着一根大树呼呼喘气,眼见卓南雁剑气如虹,不由又惊又喜,只盼着卓南雁快些将这古怪老头一剑刺倒。 幽静老林之中,四处都有怪石点缀,卓南雁正好施展“大局在胸、应机而动”的长处,每一剑刺出,柏树林内的突兀怪石、横斜枝干,都与他的剑意暗合。这一来百里淳更觉捉襟见肘,十余招过后,竟稍落下风,不由心下又惊又怒,索xìng连连后退。忽然他脚下给一块怪石一挡,身子摇晃,卓南雁的长剑已分心刺到。 百里淳猛然奋声大喝,须发皆张,挥起铁瑟直向剑上推去,瑟上劲气奔涌,已将自身劲气提到十成。卓南雁心念电闪:“这老东西一直退让,却是暗怀机心,要以雄浑内劲取胜。”但此时他的剑招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长剑平平拍出,锵然一响,已和铁瑟jiāo在一处。卓南雁忽觉一股柔韧的劲力抽丝缚茧一般自铁瑟上涌来,劲力似有似无,却又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这便是百里淳苦练的高深内功“动魄瑟功”,外柔内刚,委实有摧魂动魄之功! 卓南雁全身大震之间,猛觉一股劲气自丹田间迸发而出,怒潮激流一般向剑上shè去。长剑给劲气一摧,立时发出龙吟鹤唳般一声异响,再dàng到瑟上,就传出一阵金铁jiāo击般的怪响。百里淳双臂陡震,铁瑟几乎落地。“这后生小子,怎地内力如此浑厚?”他知道这时只要自己稍一退让,便会给这股劲气压得双臂骨骼寸断,无奈之下,只得狂摧内力迎上。 “住手!”树林中忽然响起一声低喝。青影闪处,一根干枯的柏枝斜斜地拂在了瑟剑jiāo接之处。百里淳的动魄瑟功和卓南雁体内的刚猛劲道都向柏枝涌去,这两人的劲力汇聚一处,便是坚硬碑石,也会碎裂成渣。但那根枯瘦的树枝却在如潮而至的汹涌内劲中忽挺忽曲,宛如青蛇戏波般地连抖了三抖,便将两人的内劲尽数化去。 “楼主?”百里淳和卓南雁看清来人,不由齐声惊呼。完颜亨冷哼声中,右掌疾拂,手中枯枝忽如苍龙出水般地挺起,一股柔柔的劲力便陡然反击过来。长剑和铁瑟同时发出嗡然急鸣,两个人不由各自退开三步。 却听林子东侧响起燕老鬼的高声喝彩:“刚柔并致,楼主这回又让我等大开眼界!”跟着钟离轩苍老的声音却自西侧传来:“非也,楼主这一招‘上善若水’,乃是‘沧海横流’心法的最高境界!所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卓南雁眼见一根枯枝到了完颜亨手中,竟然也生出如此威力,不由心中大震,听了钟离轩的话,不由想起罗雪亭传给自己的“寓至刚于至柔”的秘诀,登时意有所会。却见耶律瀚海也领着几个青衣小鬟挑着灯笼,从林外走来,灯光映得林中一片明耀。 百里淳满腔怨言,正要大发牢骚,但忽然触到颜亨那冷肃的眼神,心中一寒,便不敢言语。完颜亨锐剑般的目光已定在了余孤天身上。 在余孤天心中,对完颜亨却有着两难的情愫。一来,这完颜亨便是当年见死不救,发兵追杀他的乱臣贼子。一来这人又是天下无敌的武林宗主,更是那天仙般的完颜婷的父亲。他素来对完颜亨又恨又惧,更有几分莫明的敬慕。但此刻一触到那冷峻的眼神,余孤天忽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微尘浮土,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林中霎时静得鸦雀无声,卓南雁的心也紧了起来:“余孤天素来谨小慎微,今晚却怎地力闯龙吟坛,难道他有什么要事前来见我?” 却听完颜亨缓缓道:“你身为龙骧士,却敢私闯龙吟坛?”余孤天心底仅有的一点豪气也给那眼神炙烤得灰飞烟灭,颤声道:“属下不敢,是、是……郡主要、要见……”他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却仍是没有勇气把话说完,只是用双眼无辜而又无奈地去看卓南雁。龙吟四老全垂下头,只当没听见。“原来是完颜婷那丫头想见我,竟胆大包天地让余孤天来此传讯!”卓南雁的脸却有些红了,心内忽有一股异样的滋味弥漫开来。 “不管如何,擅闯龙吟坛者死!”完颜亨的眼神抖了抖,忽道,“念你年少,本王给你一线生机。你若能挡得我一招,我便饶你不死!”余孤天惊得只想脱口大叫:“我如何敢跟楼主动手?”猛然抬头,仰见龙骧楼主目光如炬,有若天神,霎时心弦大震,知道自己除了拼死一搏,决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接招吧!”完颜亨素来懒得多言,忽然探掌便往余孤天顶门拍去。这一掌探出时奇快无比, 途,忽然慢了下来,虚虚实实,将余孤天的身形尽数一掌,映在众人眼中,却似千掌万掌。林中尽是高手,龙吟四老忍不住心中暗自喝彩。卓南雁见识过完颜亨的绝顶武功,更为余孤天揪心不已。 余孤天的头发已被鼓dàng的掌风引得倒飞而起,猛一咬牙,身子忽然在地上一缩,奇诡无比地斜退三步。燕老鬼素来精研轻功,眼见余孤天这一退恍若青烟,忍不住咦了一声。要知便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龙骧楼主的铁掌临头之际,也未必能飘身退开三步。 “好!”完颜亨冷酷的脸上却绽开一丝笑颜,铁掌如影随形地按了下去。这一掌虚实jiāo接,说不出的潇洒飘逸,竟让人看不出他要拍向何处。但余孤天却有一种泰山压顶般的紧迫,身前的空气似乎一瞬间被这铁掌抽干,这感觉比之适才忽闻瑟声时还要可怕万倍。 “我要死了!”余孤天心头猛然闪过这可怕的念头,心底忽地腾起一股不甘,“想不到我家国大仇未报,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生死之际,他苍白的脸上倏地腾起一层凛然难犯的怒色,这怒色夹裹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种罕见的沉浑华贵,霎时间余孤天似乎又变回了那在九重深宫内高傲矜持的完颜冠。 心念电闪之间,余孤天的身子忽然挺拔起来,双手化掌为抓,反向完颜亨小腹抓去。卓南雁双目一亮,暗自叫一声好:“以进为退,拼死一搏,这正是余孤天唯一的生机!”他紧握剑把的掌心已有汗水渗出,危急之时,自己的剑能否在完颜亨的掌下救得余孤天的xìng命? 余孤天的手几乎已触到了完颜亨华贵的锦袍,却忽然发觉对面的完颜亨恍若魍魉遁形般地飘然不见,自己这诡异的一抓竟是失之毫厘,跟着猛觉颈下生寒,完颜亨的铁掌已奇快无比地斩落下来。余孤天忍不住嘶声大叫,卓南雁也不禁惊呼出声:“王爷,掌下留人!” 嘶的一声,完颜亨的铁掌已结结实实斩在余孤天的脖颈上,这看上去开碑裂石的刚猛一掌,却发出碎锦裂帛般怪异的一响。余孤天全身酥软,却忽然发觉自己还好端端地站着,只是颈下衣襟已给完颜亨的铁掌撕开。他浑身簌簌发抖,道:“多谢……多谢王爷!” 完颜亨早已收掌卓立,但沉冷的目光却直直盯在了他的颈上,沉声道:“你这伤疤是怎么弄的?”衣襟垂下,那道骇人的疤痕便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完颜亨的目光之下。风雪之夜,皇宫激变,刀霸弟子这yīn冷无比的一刀在他颈下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余孤天抖得更厉害,道:“这、这是练功时不小心弄伤的!”完颜亨徐徐道:“是么,这伤疤色泽沉暗,该是四五年前弄伤的吧?”余孤天慌忙掩上衣襟,胡乱应道:“或许是吧,属下、属下记不得啦!” 算上卓南雁,林中之人都有些奇怪,为何完颜亨会对余孤天颈上这伤疤如此在意。这几人正自面面相觑之际,完颜亨冷冷的目光已向他们扫来,淡淡道:“没你们事了,全都去吧!”龙吟四老心知有异,向完颜亨施了礼,便带着几个小鬟快步退出。卓南雁虽觉完颜亨望着余孤天的目光有些古怪,却已探查出完颜亨身上已无杀气,他叹一口气,和余孤天对望一眼,也匆匆出了树林。 古木幽森的树林中只剩下了余孤天和完颜亨两人。 明月当头照下,透过稀疏的枝桠,将一抹白涂在余孤天的脸上。完颜亨却是背月而立,双目在幽暗中灼灼闪烁,忽道:“你怎么会魔教的摄血离魂抓?”余孤天浑身一抖,才知完颜亨适才逼迫自己动手,已在一招之间,试出了自己的武功家数。 事已至此,他只得挺直了脊背,颤声道:“属下自幼浪迹江湖,也……确曾在魔教内安身。”完颜亨的目光熠然一闪,又问:“听叶天候说,你还是女zhēn rén,是哪一部的?”辽金时的女真是由黑水部分化而成各部,同一部的姓氏也在不断分化。但各部各姓间却没有余孤天的“余”这一姓,故而完颜亨有此一问。 余孤天的心却咚咚乱跳,暗道:“难道、难道给这厮瞧出来了?”硬着头皮道,“我刚懂事,爹妈就死了,家也败了……什么都不知道啦!”虽然胡乱推搪之语,但忽然想起父皇之死,眼眶蓦地红了。 寂静的老林之中忽然响起完颜亨的一声叹息:“你不顾生死地夜闯龙吟坛,当真是为了婷儿?”余孤天虽觉这完颜亨说的话便跟他发出的招式一样毫无规律可循,但听到“婷儿”二字,忽觉心口发热,蓦地挺起胸膛,慨然道:“不错,为了郡主,属下什么都会做!”完颜亨冷冷一笑,随即昂首向天,眼望明月,深思不语。 余孤天给他那一笑笑得面红耳赤,又见他对月凝思,心中念头忽起忽落:“他若看出了我是完颜冠,会不会杀我?我若这时要跑,那是万万逃不出去的,最好老天开眼,他没看出我的身份!菩萨保佑,老天保佑,明尊保佑……” 胡思乱想之中,完颜亨忽地伸手,将他腰间长剑拔出,喝道:“你看好了!”蓦地起落如飞,剑如匹练,刷刷刷连刺了七八剑。余孤天看得眼花缭乱,完颜亨忽将长剑塞回他手中,道:“你照着练上一番。” 余孤天不明其意,但见他不来追问自己身份,那是求之不得,当下接剑在手,略微凝思,霍地纵高伏低,将这几剑依样画葫芦地施展了一遍。完颜亨见他悟xìng极高,微微点头。余孤天万料不到这龙骧楼主竟忽然指点起自己武功来,觑见完颜亨神色倒还和善,着胆子问:“王爷,这剑法好生高明,不知叫什么名字?” “姑且叫它忘忧剑法罢!”完颜亨双手背后,又举头凝望明月,淡淡道:“明夜子时,你还来这里,我再传你几招!”余孤天又惊又喜,却似不信自己的耳朵,低声道:“这里是龙吟坛,属下来得么?”完颜亨似有不耐,道:“我让你来。你便来得!”他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记着,明夜你来龙吟坛跟我学剑之事,万不可告诉旁人,连婷儿也不得告诉!”余孤天怔怔地点了点头,正要问“若是那弹瑟老先生又来寻我晦气,该当如何是好?”完颜亨已将大袖一拂,道:“天晚了。我带你出去!”忽然探手挟起他的臂膀,带着他如飞而去。 ※※※※※※ 转过天来,月上中天,余孤天心底默念进退口诀,在龙吟坛内悄然潜行,却见前面黑沉沉的柏树林内寂静悄邃,没有一个人影。“难道王爷忘了?”余孤天猫在一根树后四处张望,心下打定主意,若是那弹瑟老头忽然又冒出来,立时便不顾一切地溜之大吉。 忽听身后飘来一个冷峻的声音:“那两招剑法练得如何了?” 余孤天憷然回头。才瞧见完颜亨不知何时早立在自己身后。一惊之下,讪讪道:“这剑法意境深奥,属下总觉有些地方弄不明白。”完颜亨道:“也不用你全弄明白!”余孤天大瞪双眼。不明其意,却又不敢多问。完颜亨冷冷道:“我再传你几招忘忧剑法,你只要使得像模像样便成。”跟着自腰间拔出一把精光灿然的长剑,剑势开阖,连舞数招。余孤天一直搞不清他为何要来传自己剑法,但他脑子灵光,过不多时,便已使得八九不离十。 完颜亨连连点头,忽将手内的长剑塞入他掌中,道:“很好。你拿着这把辟魔神剑,用我传你的剑法,去江南将这几个人给我杀了……” 余孤天接剑在手,听得这把剑竟是名震天下的辟魔神剑,心中先是一喜,待听得完颜亨连说了几个人名,都是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不由心下惴惴。却听完颜亨又道:“这几招剑法与你所习武功并不相合,临敌之际。不可拘泥!那几人名头虽大,武功却颇有破绽!”跟着向他细细讲解那几人武功上的得意之招和破解妙法,又指点他这几招忘忧剑法临敌时的诸般窍门。 余孤天心底早已被这几人的威名吓倒,但听得完颜亨讲解之时言简意赅,寥寥数语,便将自己习武数年来苦思不得的难题说得一清二楚,心下才微微有了些底气。 “龙骧楼的龙须死间,早已密布于江南朝野之间,你到了江南只要找到‘老头子’,说出这几句暗语,‘龙须’自会鼎力助你。马匹食物、衣裳暗器,乃至如何接近那几个猎物,都不必你cāo心。你要做的,也就是最后的雷霆一击!”完颜亨将接近龙须的暗语切口,跟他jiāo待清楚之后,忽又将脸一扳,“这件事是有些凶险,但大丈夫若是临事畏缩,全无胆魄,如何成得经天纬地的大事业!” 余孤天听了他最后一句话,猛觉一股久违的豪气自心底生起:“不错,我也是太祖太宗的子孙,几个宋狗,杀便杀了!”忽然心中一动,“王爷为何偏偏让我用这半生不熟的忘忧剑法杀人?这剑法瞧上去眼熟得紧啊,好似是谁施展过的!”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隐隐测知了完颜亨的用意,霎时震惊、诧异、疑惑jiāo集,心中怦怦乱跳。 完颜亨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异光,低声道:“你在我眼中的分量,远胜旁人。此事若成,便让你作龙骧楼的鹰扬坛主,来日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了。”这淡淡的这一句话,竟似含有无尽的力量。 余孤天自骤遭大变之后,际遇凄苦,更因要装聋作哑,在江湖上久逢白眼,这时听得威震天下的龙骧楼主竟对自己颇为看重,猛觉鼻子发酸,心底热浪翻涌,忽地跪倒在地,颤声哽咽道:“王爷放心,属下赴汤蹈火,也要不辱使命!”完颜亨挥手将他扶住,笑道:“还是老规矩,此事万分机密,跟谁也不得透漏半个字去!兵贵神速,你半刻不得歇息,即刻动身,我在这里等你捷报!” 余孤天再不多言,手携长剑,快步而去,想到完颜亨正自注目自己的背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完颜亨眼望他瘦削的身影渐去渐远,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感喟,口中喃喃道:“莫要怪我心狠,若不经风浪砥砺,来日怎堪大任!” ※※※※※※ 一连多日,卓南雁都在晚上抽空来耶律瀚海的丹房翻阅《冲凝仙经》,他知这机会难得,仗着入目不忘的本事,先将经书背了个滚瓜烂熟,而在参悟《灵棋剑经》之余,便暗中修炼天衣真气。虽知完颜婷对自己深情难耐,但他终究不敢擅自出坛,误了大事。而在龙吟坛内潜心参悟高深武学之余,他心底更隐隐盼着分隔一久,完颜婷能对自己情思淡漠。 这一日,天yīn得像铺了铅块,几点雪花徐徐地飘散下来。京师初冬的头一场雪,轻盈地似是怕惊醒初冬黄昏下的残梦。 伫立在剑阁门外的卓南雁望着头顶飘遥的雪花,忽然怔住了,想起当日在随州杨将军庙中初见林霜月时,也是这般白雪飘飞。立时红袖伴读、拼棋定情、湖畔别离,乃至金陵聚散的点点滴滴,便在他脑中走马灯般地闪现。卓南雁僵立多时,才自心底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暗道:“小月儿,我来这龙吟坛,已是两个多月了,却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见!” 他心下愁苦,忍不住长剑翻飞,将一路忘忧剑法施展开来。挥剑苦练多时,卓南雁忽然发现,那雪花到了自己身前半尺之处,就会慌乱地飘开。“难道我身上散出一股劲道,竟将身前的雪花推开?“他心内一震,猛又想起,那晚力拼百里淳时,那股自丹田内涌出的沛然难匹的怪异内劲,暗道:“这些日子来,总觉体内真气勃勃跃动,似乎丹田之气增强了数倍。灵棋剑经上的内功重在感悟天地气机变化,意蕴虽高,但施展出来却绝无如此刚猛,这逼得百里淳手足无措的劲力自然便是天衣真气了。这天衣真气竟然如此灵验!” 卓南雁的眼前不由一亮,“照着如此进境,迟早有一日会赶上完颜亨!”一抬头,只见飞雪渐大,头顶上的天宇映入眼内,却觉异常的浩瀚寥廓。猛然间他心有所感,飞身跃起,剑如灵蛇,“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已将近日习得的忘忧剑法一招招施展了开来。这时他心中狂喜,剑法使得意境十足,一缕缕剑气竟将身周的细雪卷起,随着他的剑势开阖起舞。方、圆、动、静四招使完,雪地上便现出被剑气切割而成的两个圆形,二圆jiāo融,恰似yīn阳jiāo汇,蕴意无尽。 正自得意,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喝声:“好剑法!”却是白发苍苍的钟离轩不知何时已立在了三丈开外的雪地之中。 卓南雁心下微惊,却笑道:“钟离先生也出来赏雪么,您这么不声不响地过来,倒吓了晚辈一跳!”钟离轩仍旧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丝毫不理会他话中的挪耶之意,颤巍巍走近,道:“能将一套乱七八糟的忘忧剑法参悟得如此透彻,老弟实乃天纵奇才!老叟大开眼界!” 卓南雁虽知这钟离轩貌似愚痴,实则城府深不可测,但听了他这番恭维,还是心底自觉洋洋得意,呵呵笑道:“雕虫小技,竟能入得钟离先生法眼,晚辈今晚可得多饮几杯!”钟离轩迟钝的老眼中精光忽闪,摇头道:“这怎能算得雕虫小技?二十年来,能将剑法使得如此圆融自在的,老朽只见过两人!”卓南雁淡淡微笑,却不搭话。钟离轩自顾自地道:“头一人么,便是剑狂卓藏锋!” 忽然听得父亲卓藏锋的名字,卓南雁脸上的笑容不由微微一颤,却极力装出一副随意的口气道:“晚辈也听过这人的大名,先生跟他动过手么?”钟离轩呵呵苦笑:“二十年前,老夫目空四海,只道一身指剑功夫,早入化境,哪想到遇见卓先生,给他小小教训一番,才知天外有天。老夫心灰意冷,一家伙便由南朝远远躲到了大金。”卓南雁心下大奇:“父亲赢了他,他提起父亲来,却还恭恭敬敬!”心底只盼着他多说些父亲的事情,便淡淡笑道,“后来这剑狂到了何处,晚辈倒好想去拜会他一番。” “卓盟主后来不知所踪,这也是武林一大悬案!”钟离轩却只匆匆一叹,便将话题岔开,“另一个剑法可堪与卓盟主比肩的人,自然便是楼主啦!嘿嘿,若非老夫当年跟他比剑,输得心服口服,也不会将老命卖给了他,跟着他这多年出生入死!”卓南雁咦了一声,忽道:“既然王爷剑法如此高明,为何他不来参悟这忘忧剑法?” 钟离轩掀起老眼,道:“谁说楼主不来,他时时来这龙吟坛内参悟绝顶武功,只不过他参的不是剑法!”卓南雁道:“那是什么,天衣真气么?”钟离轩缓缓摇头:“楼主参的,乃是天道!” 卓南雁想起当年徐涤尘谈及的天元境界的话,忍不住挑起剑眉,问:“天道,那要怎样参?”钟离轩嘿嘿笑道:“南小弟若有兴致,老夫倒可带你去瞧瞧!”卓南雁双目发光,笑道:“好,正要开开眼界!”钟离轩大袖一摆,转身便走,一幌之间,身子已在数丈开外。卓南雁知他要试探自己轻功,提气急追。这些日子修炼天衣真气有得,举步落足,也是劲气充盈,轻捷更胜往昔。 二人一先一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瞬息之间便奔出数十丈远,饶是卓南雁轻功高妙,竟一直不能将那数丈距离拉近,不由心下暗赞:“钟离轩不以轻功见长,脚下还有如此功夫。此人身为龙吟四老之首,果然深不可测。”再奔片刻,钟离轩却忽地止住步子,望着前面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道:“这便是楼主的修炼之所!” 卓南雁见那小屋狭小低矮,黑沉沉的毫不起眼,笑道:“怎地这屋子yīn森森的,透着一股……”随着钟离轩大步走入,却又吃了一惊,叫道,“棺材?”却见这小屋内没有窗户,除了屋子当中摆着一具石棺,再无别物。屋内十分洁净,显是常有人来打扫。只是屋中摆上这么一具宽大石棺,便显得说不出的古怪yīn森。 “难道王爷便在这里练功?”卓南雁紧盯着那具黑黝黝的石棺,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异样之感。“楼主在此不是练功,而是参悟,”钟离轩说着,忽然掀开那具石棺的棺盖,叹道,“他以沧海横流的绝世武功独步天下,一身内力修为,也已到了直窥天道的无上境界,所差者,只有一个‘死’关!他常常来这石棺内静卧,便是要参悟生死!” 卓南雁心底剧震,盯着乌沉沉的棺内,眼前忽然闪过日月jiāo替,星辰运转的奇异景象,似乎自己刹那间踏入了一个生命轮回的激流之中。耳旁钟离轩的声音更是幽幽的,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楼主常说,他的修为可以将荣华富贵、得失荣辱尽皆付之度外,只这生死一念,未能超脱。惟有破除死关,才能使他更上一层楼,尽窥天道之秘!” 卓南雁心生感悟,喃喃自语:“不错,荣枯贵贱,与死生大事相比,又何足道哉!”他生xìng跳dàng飞扬,越是旁人视为艰险怪异之事,他越是干得有味道,这时蓦地听得完颜亨常做的一件世间最怪异不过的奇事,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怪异想法,不禁笑道:“钟离先生,晚辈倒想躺进去试试,参参这‘死’是个什么滋味!” 钟离轩呵呵一笑:“小弟请便!老夫无事之时,也曾来此盖棺静卧,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是这道理总是参悟不透!”卓南雁飞身跃入石棺,静闭双目,道:“那就麻烦先生也盖上石棺!”声音才落,忽觉肋下微麻,竟已被钟离轩挥指点了穴道。他心下一惊:“这疯疯癫癫的老家伙要做什么?”正待跃起,却觉四肢无力,当下嘻嘻笑道,“钟离先生,你要跟晚辈玩什么游戏?” 只听得咯吱吱一声响,眼前陡然一黑,却是钟离轩已将石棺盖得严丝合缝。他苍老的声音隔着一层石盖,变得冰冷无比:“南小弟,老夫有一事不解。那灵棋剑经,我们几个老家伙总是参悟不透,为何你偏偏一学就会?” 卓南雁心中怦怦乱跳,暗道:“这老家伙装疯卖傻,竟然如此诡计多端!”却笑道,“你老不是说了,我是天下奇才么?”钟离轩嘿嘿冷笑:“你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老夫!以你修为,那晚怎能以自身内力震退百里淳?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中修习了天衣真气?” “这老家伙当真厉害,早瞧出来了,却不露半点声色!”卓南雁心底早将钟离轩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口中却叫道:“这棺材给你盖得严丝合缝,我……我要憋死啦!你先放我出来,咱们再慢慢说!”这句话倒不是他信口胡说,这石盖一罩上,棺外空气难入,登时憋闷难耐。钟离轩慢悠悠地道:“人喘不上气时,才会说实话。小兄弟诡计多端,放你出来,只怕你又耍什么花招。” 棺材内的卓南雁脑中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冲凝仙经》内有一门龟息秘术,功成之后能入水不呼不吸,当时觉得这功夫临敌无用,便一直未练,这时无奈之下,正可拿来一试。当下装作大声喘息:“好,咱们就这么耗下去。你憋死了我,瞧……瞧王爷……怎么赏你!”跟着大叫一声,便不再言语,暗中却照着龟息功夫闭气调息。过不多时,便有一股内气蓬勃而兴,竟将被点的穴道缓缓冲开。 钟离轩也不言语,但隔了多时,听得棺内毫无声息,口中笑道:“你这点闭气凝息的小伎俩,可骗不过老头子!”却施展听秘术凝神倾听,却觉卓南雁竟不发出丝毫呼吸之声,心内才隐隐觉着不安。 卓南雁这时也好不到哪里去。黑沉冷寂地石棺内没有一丝流动的空气。若非他加紧施展龟息妙法。只怕早已憋昏过去。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凝神入静,却觉陡然间触到了一个大网。这张网无形无质,却又空旷冷漠。生死如梦,难道这便是生死之限,难道自己即将死了么?这念头一闪,立时恐惧便如无边的大浪涌来,将他吞没。 迷迷糊糊地,忽听棺外传来冷冰冰的一个声音:“你当真要憋死他么?”依稀似是完颜亨的声音。钟离轩道:“楼主,这小子胆敢在龙吟坛内弄鬼……”完颜亨的声音无比冷峻:“我全知道!”钟离轩的声音蓦地也慌乱起来:“他连呼吸之声也没了,难道当真是……” 石棺咣的一声给打开了,无数清新之气奔涌过来。卓南雁迅即从那张黑暗的大网之中挣扎出来。他忽然一弹而起,挥指点中了钟离轩肋下的章门穴。钟离轩料不到他竟然无事,更能暗自冲开穴道,要穴被封,腾腾腾地连退了三步,身子摇晃,却不栽倒。 卓南雁嘿嘿冷笑:“我最怕欠人家帐,这叫投桃报李,咱们两不相欠……”忽觉体内气息乱撞,眼前发黑,一头栽倒。 再次醒来,卓南雁却发觉自己端坐在敞开盖子的石棺之中,脊背上传来阵阵强大而又柔和的内劲,却是完颜亨正给他运功疗伤。这时沉暗的小屋内,只剩下了他和完颜亨两人。 “这已是他第二次给我疗伤了!”卓南雁心内忽然觉得万分不是滋味。完颜亨沉冷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抱元守一,不要胡思乱想!”卓南雁应了一声,缓缓将完颜亨输来的浑厚内力导入丹田,过不多时,体内气息渐渐安稳。 “耶律瀚海机心深藏,若非要让你犯险,岂能给你观看《冲凝仙经》?”完颜亨说着收功站起,冷冷道,“天衣真气凶险无比,你妄自修炼,已呈走火入魔之兆。你若还想要自己这条小命,今后便不可再练!” “原来他早就瞧出来了!”卓南雁忽然又觉出一阵恐惧,“什么事似乎都瞒不住这完颜亨的双眼。那我的身份呢,不知何时便会给他看破!”当下转身给完颜亨行礼,嘿嘿笑道:“多谢王爷!属下也早瞧出耶律瀚海不安好心,只是心底好奇,实在按奈不住!” “呵呵,原来是心底好奇!”完颜亨在yīn沉的屋内静静瞧着他,淡淡道,“那也没什么,当年我也是事事好奇,什么都想试上一试!”卓南雁忽然发觉完颜亨望着自己的目光多了些长辈的柔和慈祥,忍不住问:“便连生死大事,都要试一试?”完颜亨哈哈一笑,昂然道:“不错,生死事大,只有勘破生死,才能把握天地!”他的目光倏地变得明亮如炬,盯着卓南雁道,“适才你生死一线,可悟到了什么?” 卓南雁心底一震,叹道:“属下惭愧,虽知生死如梦,当时却只觉十分畏惧!”他忽然心生好奇,忍不住问,“王爷也时常来这石棺内受罪,又有何领悟?”完颜亨踱出两步,道:“开始也觉恐惧,后来才稍有进境。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是强要我说一句话,那便是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年少时在明教读过的《中庸》那几句话倏地在眼前闪过,卓南雁心弦波颤,不禁喃喃念道:“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这便是王爷生死之际的所得?” 完颜亨目光熠然,眼望门外的苍茫夜空,叹道:“当年我曾遭逢一桩痛彻肺腑之事,后来又遭人谗言,见疑于先帝,被贬居南阳。那时我便常常参悟这一个‘死’字。这两年来,我先是重得皇上荣宠,富贵权势俱来,眼下又受圣上冷遇,忧谗畏讥……嘿嘿,富贵贫贱,患难安乐,又何有于我哉!” 卓南雁知道他说的“见疑先帝,贬居南阳”之事便是当初熙宗年间,权臣完颜亮畏惧龙骧楼之力,借口将他调到远离金国上京的南阳也就因完颜亨身在南阳,才有了龙骧楼挥师伏牛山,血洗风雷堡的惨事。但却不知他说的“痛彻肺腑之事”又是什么。此时见他这眸睨黑白两道的武林宗主忽然连以儒家言语自勉,卓南雁心内不知怎地竟dàng出一丝悲悯:“完颜亨特立独行,大有古人豪迈之风,他若不是个金国王爷,我倒真可以jiāo他这个朋友。”他抬起头,问道:“这么说,王爷已参破了生死之关?” 完颜亨缓缓摇头道:“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若是这长丝尽头的鱼钩,离着深潭水面仅差三寸,那这千尺垂丝,便徒然无功!直到眼下,我仍差着这三寸之功。”他说着霍然转过身来,沉声道,“你好好记着,若不能参悟这道生死之关,便万万不可修习天衣真气!”卓南雁望着他深切的目光,连连点头,忽然意有所动:“他苦参生死之关,想必也在暗中修习那天衣真气了!” 却听完颜亨又道:“当年我见你棋艺精湛,才特意允你入龙吟坛修习《灵棋剑经》。但眼下,除了燕老鬼,你与那龙吟三老格格不入,再待下去,只怕与你不利。你曾说修习剑经时,于易学上颇多不解之处,那明日你便出坛,去拜会一位异人,好好学学易学。”跟着细细告诉他出了龙吟坛后的路径和那易学奇人在京师的住处。 卓南雁心中一动,忍不住问:“这位奇人,是不是易绝邵颖达?”完颜亨呵呵冷笑:“耶律瀚海倒告诉你不少东西。”说着面容一肃,道,“这邵老头脾气古怪,我为了破解剑经之秘,连着送去六人想跟他学易,都给他驳了回来。你是我送去的最后一人,他若再不收下你,你便将他给我杀了!风云八修之中,只有这易绝不习武功!我倒好想知道,这位老朋友算天算地,他算得出自己的死期么?”卓南雁听得心中生寒:“这完颜亨好不心dú手辣!”忍不住问,“一定要杀死他么?” 完颜亨冷冷盯一眼,忽道:“你是否觉得我心狠手辣?”卓南雁不置可否地笑道:“属下会尽力让他收下我。”完颜亨悠悠道:“此人身怀绝技,却对我龙骧楼吝惜不传,想必已对我大金颇有不臣之心!如此异人,若是为赵宋所用,其害不小。”说着大袖一拂,飘然而去。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一节:冷巷琴悠 香怀情迷 卓南雁照着完颜亨所说的路径,终于走出了龙吟坛。 夜风森冷如刀,脚下的土地冻得梆硬。原来他在龙吟坛内一呆两个多月,这时已是腊月里了。他心中万千疑惑,只想去找叶天候细细商量,一路奔回凤鸣坛,却没寻到叶天候的踪影。 卓南雁独坐在幽暗的屋中,心中亦喜亦忧,更有几分疑惑:《冲凝仙经》自己得窥真本,更找到了跟自己师门剑法一脉相承的灵棋剑经,圆了师尊多年夙愿。只是龙蛇变仍是没探出丝毫头绪,而天衣真气虽然效验如神,却蕴含极大危险。最奇怪的是,完颜亨忽然将自己遣出龙吟坛,难道是对自己已然生疑?想到《七星秘韫》中只有剑经自己得睹全貌,其他的全都看也没看过,又不禁心生遗憾。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重回龙吟坛,一窥这七部经书全豹。 叶天候却在转天凌晨才匆匆赶回。二人在灯下静静对坐,叶天候的脸上却溢出一层喜色,低声问:“龙蛇变可有消息了么?”卓南雁脸上一红,道:“小弟无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也没有探出丁点消息。”叶天候眼中精芒乍闪,道:“据我所知,金主完颜亮忌惮芮王完颜亨功高震主,业已发下谕旨。明令龙骧楼暂时不得发动龙蛇变!” 卓南雁长出了一口气:“这么说。咱们倒得了一个喘息之机!” “眼下倒不必忙着窃取龙蛇变,当务之急,便是趁着芮王完颜亨阵脚错乱之时。置其于死地!”叶天候站起身来,目光森森地踱了两步,道,“这正是千载难逢之机,今日之局,该当速请罗堂主来此!”卓南雁扬眉道:“天候兄是要罗堂主趁机决战完颜亨?” 叶天候眼神跃动,道:“不错!完颜亨内外jiāo困,此时正是战胜他的难逢良机!狮堂雪冷若来邀战沧海龙腾,以完颜亨之雄,必会应战。只要他或败或死。龙蛇变也会遭受重挫!” “这倒是一举两得之计!只是……”卓南雁想起昨晚完颜亨那番“忧谗畏讥”的言语,心知此时正是龙骧楼内外jiāo困之时,但仔细权衡完颜亨和罗雪亭的武功,又不由连连摇头,“依我瞧,罗堂主的胜算仍旧不大!”叶天候微微冷笑:“我有法子,可让罗堂主一战而胜!”卓南雁道:“有何妙计?” 叶天候来回走动,那张脸在沉暗的屋里显得有几分yīn森,悠悠道:“这克制完颜亨的妙计。说来便是四个字,以亮治亨!”卓南雁扬眉道:“用金主完颜亮来对付完颜亨!不错,此时完颜亮已对完颜亨有了猜忌之心。只是……”下面的话却没说出口,心内想,“这计策说起来好听,当真做起来,却又极难!金主完颜亮何等狡诈,又怎会为我辈所用!但若他当真跟完颜亨一拼,倒是大宋之幸!”猛然间眼前一亮,道,“这‘以亮治亨’之策未免繁琐,我瞧那刀霸仆散腾似是对完颜亨这‘天下第一人’的称呼耿耿于怀,若是设法激怒此人,倒可与完颜亨一战!” “妙计!”叶天候眼神倏地一灿,道,“仆散腾先来削去完颜亨的锐气,到时罗堂主自可渔翁得利!”他像个影子似地在屋内踱着圈,低沉的声音中掩不住一股奋然之色,道:“如何激怒仆散腾,我这时还没有揣摩透彻,也不便细说!眼下当务之急,老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还是写一封密信,言明形势之急,速请罗堂主来此!今日午后,你去马市三灵候庙之西,寻那家卖糕饼的瑞香斋,将密信jiāo给那独眼掌柜的尤五哥。”又跟他细述与那独眼掌柜见面时的切口和书信的诸般密语写法。 卓南雁道:“这卖糕饼的尤五哥是雄狮堂的内应么?”叶天候摇头道:“当年罗堂主苦心孤诣派我潜入龙骧楼,这是何等机密之事,多一个帮手,便多一份凶险。那尤五哥原是个纵横大金京师之间的江湖剧盗,我瞧他为人很讲义气,这才大费心机,将他收服。他对我虽所知不多,每次却能乖乖地将密信带到涿州。” 卓南雁奇道:“涿州?”他知道涿州距离金国京师不远,离着江南雄狮堂还有千山万水。叶天候笑道:“涿州房山脚下,便有雄狮堂的一处暗舵。那地方离京师甚近,却又不为龙骧楼关注。每次密信送到那里,便可飞鸽传书,辗转传到江南。”他说着又深深一叹:“只是这凡个月来,完颜亨对我疑心甚重,我已不能随意去寻那尤五哥了。传讯罗堂主这事,只得老弟来办了。想必你还不知,厉泼疯自万劫狱脱身之后,便被我一直安置在那里,这时风头已过,请尤五哥伺机也将他一同带到涿州,由雄狮堂分舵护送到江南!罗堂主xìng子细密,亲见厉泼疯和你的书信之后,自然知道你在龙骧楼内已站稳脚跟。这一回他是非来不可啦!” 卓南雁缓缓点头,想到这密信一发,京师之中,转眼便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心中又不由阵阵发紧。 当日午后,卓南雁便依叶天候所说,去三灵候庙之西的瑞香斋送了密信,果然便见到了厉泼疯和尤五哥。跟厉大个子见面,两人自是喜不自胜。那尤五哥也是个豪爽之辈,当下便跟卓南雁细细计议,定好了转日护送厉泼疯南下之策。卓南雁写好的书信却先行一步,即刻由飞鸽传走。 ※※※※※※ 原为故辽南京的大金中都,其街道还保存着晚唐的街坊旧制。其外郭城间,有坊巷遍布。西南、西北两隅有四十二坊,算上东南和东北两隅的二十多坊,合称“京师七十二坊”。朝阳熔金,暮雨销魂,最炽烈的爱和最沉浑的痛,其实日日夜夜都在这最平凡的坊间起落不息,消磨了唐时遗风,洗尽了辽时余韵。 暮色渐浓,卓南雁已来到广安门外的延庆坊前,抬头可见气势不凡的大万安寺,寺前铺户林立,热闹非凡。但转过两条小巷,便霍然幽静下来,眼前是两株粗茁的老槐,树冠庞大,老干繁枝,直耸向天。老槐四周却种着几丛疏竹,这江南常见的竹子在北地闹市内虽有些憔悴,但瘦削横斜,在萧瑟的朔风中更觉醒目提神。茅屋深巷掩映在槐枝冷竹间,竟透出几分清逸出尘的烟霞之气。 卓南雁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幽静好看的地方,偏偏叫做“鬼巷”?难道这巷子里有鬼?走了几步,忽觉这小巷布置古怪,似是暗含先天八卦阵势,当即留心在意,使出自师尊施屠龙手中学来的阵法学问,左右穿梭,小心前行。 “邵先生在么,”卓南雁终于穿过几道幽深的小巷,再转过两株老槐,在一丛篱笆院前定住步子,高声叫道,“晚辈龙骧楼南雁,特来拜访。”连叫三声,篱笆院内的茅屋里却是悄然无声。卓南雁皱皱眉头,推开篱笆,缓步走入院中。 却见院中还有横七竖八排起的数道篱笆,更有几块矮矮的光滑青石,看似院中主人随手摆布,但瞧上去却又错落有致。才跨入小院,卓南雁忽然觉出一股怪异气息迎面撞来,一恍惚间,那几道篱笆隐隐地竟似动了起来。再跨出两步,陡地觉得那篱笆层层叠叠,竟似无穷无尽,几块青石也在眼中骤然增大,看上去怪异之极。 卓南雁忽然明白为何这地方叫做“鬼巷”了。他一惊之下,立时止步,凝目细瞧,却见看似随意的篱笆青石,竟全是依着五行八卦方位布置,yīn阳消长,相生相克,隐然便是个奇门阵法。卓南雁心中一凛:“这邵颖达随手挥洒,竟将这小院布成一座让人进退两难的怪阵,当真了得!” 他天资聪颖,粗晓阵图之法,才觉院中的小阵竟是依着九数洛书之理配以先天八卦布成,但苦思之下,却觉两翼间又生出许多新的变化。沉思良久,猛地想起那座布置繁复的龙吟坛便是邵颖达所造,便试着以龙吟坛的进退口诀,东跨两步,西退几步,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茅屋之前。 他从心底里呵出了一口冷气,暗叫惭愧,正要轻扣房门,却听屋中响起一声大咧咧的冷哼:“贼小子还有点鬼门道!进来罢!”卓南雁推门而入,先有一股浓郁的yào味扑鼻而来,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耶律瀚海的丹房。 屋中幽暗得紧,一个白发老者独坐灯下,正对着一局残棋沉思,听得卓南雁进来,却是不理不睬。老者身后的炉火上,却焐着黑黝黝的一个yào罐,浓浓的苦涩气息正自yào盖子下散出来。 卓南雁走到那老者近前,见桌上摆得却是一局珍珑(按:珍珑,是指围棋中人为编排的求活难题或经典残局的雅称。),略一注目,便觉那珍珑变化繁复,劫中生劫。他也是弈道高手,这会见猎心喜,忍不住凝神沉思。沉了沉,只见那老者捻起一枚白子,便要向“去位”的七三路落子,卓南雁忽道:“此子一落,形势只怕不妙。” 那老者咦了一声。抬起皱纹维累的一张苍白老脸,冷冷道:“你这厮也懂棋?”卓南雁听他言语无礼,不由微微皱眉,道:“略知一二而已。”那老者凝眉冷笑:“那咱们不妨推演一翻。”仍将那白子点在七三路上。卓南雁见他神色冷兀,心底有气,也不答话便坐在了他对面,拾起黑子不紧不慢地在应了一手。二人适才早已计算周全,当下落子极快。连着下了七八子后。随着卓南雁向中腹的一子单跳,棋盘上形势突变,黑棋棋形厚实,白棋果然已见危势。 这一步棋显是在那老者意料之外,他忍不住啊了一声,手拈须髯,抬头望着他道:“老夫昨日刚得了一本棋谱,谱中以这题‘紫漠困高祖’最是难解,你以前可曾见过?”卓南雁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晚辈也是头回得见!这珍珑劫中有劫,险中生险。想来还有许多变化。”当下摆布棋子,将黑白双方跳、立、断、渡、虎、打的诸多手段,一一推演。连着想出四五种破解之道。 “想不到龙骧楼中竟还有这等人物!”那老者看得双目发亮,道,“好,好,老弟可有清兴,与老夫手谈一局?”他先是叫卓南雁“贼小子”、“你这厮”,这时觉得他棋艺不凡,竟换作了“老弟”。卓南雁笑道:“求之不得!” 那老者觑见那yào火候已足,转身端下了yào罐,倒了一碗浓浓的汤yào。放在桌前,这才跟卓南雁重开棋局。分先之后,却是老者执白先行。这老者着法谨严,行棋如堂堂之阵,稳稳不失先手,棋艺之高,竟还在清虚道长之上。卓南心中甚喜,他素来随敌长棋,对手棋艺越高,越能激发他自身棋技,当下行棋落子,便如神龙经空,妙招迭出。那老者眼见卓南雁运思巧妙,着法看似随手而为,却又高妙得出人意料,心底更是惊讶无比。 数十子后,那老者忽然哈哈大笑:“好,是你胜了!”卓南雁道:“前辈棋力高超,此时胜负未明,何出此言?”那老者摇头道:“《易》称见机而作,此局这时虽然难见高下,但在学易之人看来,老夫先机已失,勉力而为,也是枉然。”说着手拈白须,眼望卓南雁,笑道,“你说你叫南雁!好,好,根骨清奇,气韵高远,不枉了老夫等你十年!”这一声笑得声音大了,不由连连咳嗽。 卓南雁听得他语带玄机,奇道:“前辈是说……”那老者的目光在烛光中幽幽内动,叹道:“易道精深,老夫邵颖达久思一传人而不得。数十年之前,老夫在庐山脚下偶遇棋仙施屠龙,一见之下,大为投机,老夫便想将易学倾囊相传,只可惜那次聚别匆匆,施屠龙只学得天文和战阵两道,而便是这些,他也未尽堂奥。这十年来,老夫一直要寻个传人,想不到今日棋仙的弟子会来此寻我!”卓南雁面色骤变,暗道:“这老者怎地会在片刻之间,便能断出我是棋仙施屠龙的弟子?难道这就是穷天地之变的易学功夫?” 邵颖达见他变色不语,脸色倏地又冷了下来,道:“老夫不管你为何要来到龙骧楼,更不管你跟完颜亨有何干系,我老头子只是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深邃得有些神秘,似乎洞悉了字宙间最精微的至理,“易学贵在精诚,你若不想跟我老头子学易,便不必说了。”卓南雁终于将心一横,笑道:“弟子卓南雁,拜见邵先生!家师也曾多次提及前辈,推崇无比,今生能得机缘追随先生,实为三生之幸!”要知他此时卧底龙骧楼,师承来历正是关乎xìng命的大事,此时他直承来历,无疑对易绝邵颖达坦露了极大的信任。 “你来了,这便是缘,便是机,”邵颖达一张脸仍是干巴巴的,淡淡道,“只不过咱们相聚的时日不多,呵呵,聚散随缘,原也勉强不得。”卓南雁忍不住问:“先生曾说,不枉了等我十年,先生怎知我十年后会来?” 邵颖达悠悠道:“易道通天,天地鬼神,皆难逃数理。老夫蜗居闹市,等的便是一个传人。完颜亨忌惮我的易学,对我恩威并施,多年来数次遣人过来,都给老头子骂跑,一来是老夫不想将圣人之道传给金人,一来也是那些人根xìng不足,难堪大任。”说到这里,蓦地“哎哟”一声大叫。 卓南雁一惊,忙问:“怎地了?”邵颖达拍着腿叹道:“yào都凉了,须得再温!”小心翼翼地将那碗yào重又焐到炉上。卓南雁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似是误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忙道:“先生近来身子不恙么?”邵颖达摇头苦笑道:“什么近来身子不恙,是几十年来一直不恙!嘿嘿,这喘病烦人之极,若不是当日‘大医王’萧虎臣给我开了这一剂方子,老夫岂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医王萧虎臣?”卓南雁听他说起风云八修之中的大医王,不由眼前一亮,问道,“先生知道他现居何处么,能否告知?”邵颖达翻着眼睛瞅着他道:“你找他何事?”卓南雁道:“家师施屠龙素有头痛恶疾,据说世上也只有此人能治好!“邵颖达喘了两声,才冷笑道:“萧虎臣当年得罪了龙骧楼,更因他xìng喜清净,最厌旁人烦他。当日老夫跟他赌咒发誓,绝不将他居处告诉一个活人,他才给老夫开了那剂方子。” 卓南雁叹一口气,他虽跟邵颖达相处尚短,却早觉出此人倔犟之极,他既不愿说,也就不便勉强。但想到适才他说的要传给自己易学功夫,心内还是欣喜之极,便道:“晚辈学了您易学,便也能跟您一样,什么事都能算出来了么?” “这是世人对易学最大的误解,”邵颖达的老眼忽张,他的面色本是苍白中透着暗黄,但这时说起易学,一张瘦脸立时神采飞扬,“善易者不卜。子日,使吾五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也!其实易学就是天道,世人却将之看作卜巫算命的小道,实是有眼无珠。”卓南雁见他眼中精光流动,忽然想到了大云岛上飘然物外地茶隐徐涤尘,徐涤尘和这邵颖达一个武功全失,一个不习武功,却都有一股洞悉世间至理的奇异气质,忍不住道:“家师也曾多次说过易学通达天道的话,只是弟子还不能尽数领悟。” 邵颖达瞥他一眼,冷冷不答。卓南雁觉得这易绝邵颖达的脾气忽喜忽怒,当真比师尊施屠龙还难琢磨,只得静静等待。沉了好久,邵颖达才叹一口气:“老夫适才得意忘言,你却不明了这最上乘的无言之教!可惜可惜,蠢材蠢材!”忽地指着屋中简洁的陈设,冷冷道,“这些家什,都是老夫自己闲时打造的,你瞧可还看得过眼么?” 卓南雁忽又被他骂作“蠢材”,心底哭笑不得:“原来你不搭理我,却是对我传授最高明的道理!”转头四顾,只见屋中的一张方桌,几把竹椅,更有条案躺卧,均是以硬木制成。这些物什乍一看去,全都平平无奇,但卓南雁这回多了心眼,知道这怪人言行中全都暗带玄机,仔细品味,陡然觉得一桌一椅,莫不线条流畅,连上面古朴细致的花纹,都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在淡淡的灯光之下,他久久注目这些浑若天成的桌椅家什,心中竟生出一股久违的喜悦欢畅,忍不住叫道:“天道就是自然,大至星辰运转,小至桌椅陈设,莫不深蕴易理!”邵颖达冷冰冰的眼中才闪出一丝嘉许之意,道:“至这地步,老夫才能跟你言易!你可还要将身心沉潜下来,惟有精诚所至,才能探知易学精微……” 邵颖达话说得多了,又不禁微喘起来,起身揭开炉上的yào盖子,将汤yào灌入碗中,仰头将一碗热腾腾浓浓yào汁尽数喝下。卓南雁听得连连点头,心旌摇曳之下,只觉这满室苦涩的yào味都变得清谅起来,甚至洋溢出一股玄奇的味道。 这么着,卓南雁便蜗在这茅屋之内,潜心跟邵颖达学习易学。西侧那间茅屋便归他居住。每日上午邵颖达亲来传他半日易学,下午指今他钻研相应的易学经典。 易学深远广大,大致可分为象数、义理两派,举凡天文地理、医道武功、兵法战策乃至龟卜占筮,都与《周易》相关。卓南雁这次只能跟邵颖达匆匆短聚,自不能将各派学问尽数钻研。照着邵颖达所说,当年他传给棋仙施屠龙的,偏重战阵机关一脉,这是由象数派之中的易图学,应用于兵法战阵和道家修炼的精要。邵颖达名之为易图战阵学。可惜那时施屠龙身有要事,来去匆匆,于这门学问未能尽得真传。这时卓南雁来了,邵颖达便让他接着参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这路易学。 卓南雁自是欢喜不胜,他知道邵颖达所传的这易图战阵学,跟兵法和道家修炼关系紧密,自己苦思不解的《灵棋剑经》上的几张图谱更跟这路学问大有干系。他身上还带着龙骧楼所赠的礼金,但邵颖达坚辞不受。这怪老头子精于书法,虽不似钟离轩那般能从书法中化出武功,却也在京师中小有名气。只是他脾气古怪,每次卖得几张书法。够了几日吃喝,便不再写。而他书法落款,也从不直书邵颖达之名。这名动八方的易学大贤,却在闹市之中悠哉游哉地过他的隐居日子。 跟邵颖达学易,其实也是件苦差事,不说他那间屋内yào气浓郁刺鼻,最烦人的还是他阐幽发微讲到了得意之时,卓南雁若是领会稍慢,便会引得他破口大骂“蠢材”,冷言冷语地挖苦好多时候。卓南雁心高气傲,初时挨了骂,心下着恼,但随即想到:“当年在大云岛读书时,我遭的白眼,比这可厉害多了!邵先生不过是脾气坏些。嘿嘿,就当是院子里养了头倔驴,不时发脾气大叫!” ※※※※※※ 追随邵颖达数日,卓南雁才知《周易》被尊为儒家五经之首、三玄之冠。委实是包罗万象。囊括了诸家学问。他xìng本好学,又得了邵颖达这等明师,益发钻研得如痴如醉。常常昼夜危坐,头不就枕,当真到了废寝忘食的境地。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易图战阵学日益透彻,却不知日月穿梭,转眼便是一月时光匆匆飞逝。除夕元旦已过,新桃换了旧符。 这段时日,密邀罗雪亭北上的书信早已送出,厉泼疯也已安然南下,完颜亨的龙蛇变暂时却还不会发动。他卓南雁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待雄狮堂主罗雪亭北上中都。狮堂雪冷邀战沧海龙腾,那一战该是何等惊天动地!苦心钻究易学之余,卓南雁自会想起林霜月,他时时在心底念叼,“小月儿,我说过让你等我一年,但这一年之功,真能掀翻龙骧楼么?”每念及此。心中便有些怅然若失。 这一天,邵颖达阐扬易图妙理,正说得天花乱坠,扬扬自得之时。卓南雁忽听院外传来极轻极轻的脚步之声,他霍然立起,转头道:“是谁?”院外那人答道:“南雁老弟,你果然在这里!”却是叶天候的声音。 邵颖达听得生人声音,却将眉一皱,挥手道:“老夫早知道,一跟龙骧楼的搭上,便是没完没了的麻烦!这等俗人,一进老夫房门,便是三日也扫不出去的俗臭!你有事便带他到你那屋里去。”卓南雁知道邵颖达脾气古怪,只怕叶天候贸然而入,会惹恼了他,忙起身长揖谢罪,匆匆而出。 出得屋来,却见叶天候正在几串篱笆前进退彷徨。卓南雁知道他必有要事,急走过去,依着阵图变化之理,将他引入西首那间茅屋。 二人相见,均自欣喜,却见叶天候脸上微显黑瘦,也不知这些日子他在忙碌什么。两人在屋内说了些别后闲话,叶天候忽地笑道:“老弟,那婷郡主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得紧呀,你一入龙吟坛,失踪了两月,她可是一直坐卧不宁。你在这里潜修易学月余,她又是日日跟我大发脾气!” 卓南雁的心忽然被什么扯了一下,口中却呵呵低笑着胡乱支吾:“小弟这是公而忘私、不计私情、不以私爱而害公义……”当日他身入龙吟坛,自觉这是个疏远完颜婷的大好办法,只道自已多日不理会她,这刁蛮郡主的满腔情愫自会慢慢消却。这时蓦地听了叶天候的话,他虽是仍旧嘴硬,心底却想,“这傻丫头当真对我如此牵肠挂肚么!那日让余孤天甘冒大险来龙吟坛寻我,莫不是有何要事?” “这就错了!”叶天候却摇头笑道,“这丫头越是对老弟青眼有加,完颜亨便对老弟越是看重。以你的资历,短短几日竟得身入龙吟坛,其实便与这婷郡主大有干系。嘿嘿,照我说,老弟这‘美男计’大可施展下去,直到探明龙蛇变,扳倒完颜亨!那时将这女真婆娘一脚踢开,也就是了。” 卓南雁素来自认是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之人,但听他说自己施展“美男计”,却不由脸上一红,冷笑道:“老兄这主意,是不是太过……yīn损?”叶天候笑道:“美女妻妾,不过是穿来脱去的衣服,大丈夫做事,岂能如此婆婆妈妈?”卓南雁郑重其事地道:“那也成!但叶兄须得依我一件事哪天,你也得施展一回美男计!” 叶天候知他说笑,仰头给给一笑,霍地笑容一敛,愤然道,“老弟不要忘了,完颜亨是你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他的女儿咱们便是生吞活剥了,也是应该!为了抗金大计,老弟也得跟她虚与委蛇下去。”卓南雁缓缓点头,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我卓南雁若要报仇,自会堂堂正正地跟仇人完颜亨大干一场!家国大事,又何必让一个女儿家搅在其中?”忽地心中一动,“为何我偏偏不肯利用完颜婷,难道,难道我当真对她动了真情?”心绪一阵烦乱,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一片寂静之中,茅屋外忽然传出一阵清朗的琴音,跟着邵颖达的歌声隐隐传来:“……李陵不爱死,心存归汉阙。誓yù还国恩,不为匈奴屈。身辱家已无,长居虎狼窟……” 此时此地,二人陡闻这苍老沉浑的曲声,心内竟都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叶天候不禁叹道:“这易绝邵颖达,是个胸罗锦绣的真隐士,老弟在此,不但可暂时远离龙吟四老的纠葛,更能学到些真学问真本事。” 卓南雁无语点头,见叶天候转身待走,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天候兄留步!”自怀中取出数页纸扎,递了过去。叶天候信手接过,脸上笑容登时凝固,颤声道:“这……这东西,老弟从何得来?”原来卓南雁给他的,正是天衣真气的修炼秘法。他那晚一住进这鬼巷,便将脑中铭记的《冲凝仙经》中修炼天衣真气的段落,尽数抄录了下来。 卓南雁将耶律瀚海让他私阅仙经的事和修习天衣真气时诸般神奇和凶险的经历尽数说了。叶天候的目光一直盯着那笔扎,脸上虽然神色竭力凝定,但双手却不住微微颤抖,良久才道:“好,好,老弟这番深入虎穴,可算不虚此行。这经书待愚兄回去慢慢参详。”将笔札贴着ròu塞入怀中,略一拱手,快步而去。 昏沉的暮色之中,只有邵颖达苍谅的歌声伴着琴韵悠然传来:“穷yīn愁杀人,况与苏武别……生为汉宫臣,死为胡地骨。万里长相思,终身望南月。”卓南雁静聆曲声,心绪翻涌,竟有些痴了。 这日晚间,卓南雁独自在院内徘徊,心内却有些心不在焉,忽一仰头,只见明月才从薄云缝隙里探出,如霜如雪的辉光穿过老槐树那枯挺的枝杈,洒下碎玉般的点点清芒。 在这冰冷的冬夜里,卓南雁的心中忽然腾起一股罕见的温缱绻:“完颜婷那傻丫头怎样了?”这么想着,心底忽地洒然一笑,“叶兄不是让我去施展美男计么?左右无事,不如去逗她玩玩!”也不知这鬼使神差的念头是借口还是玩笑,qi-奇书他却疾步出了鬼巷,在月色里飞身而起,直向王府掠去。 远远地瞧见了芮王府高悬的大红灯笼,卓南雁童心忽起,绕到后花园,翩然跃入。王府内倒有不少龙骧侍卫往来巡视,但卓南雁知道只要不碰到完颜亨,余人便不必放在心上,飘然几闪,便到了完颜婷的绣楼外。 绣楼内还亮着灯火,几个丫鬟正鱼贯而出,静悄悄的暖阁里就只影影绰绰地剩下一个秀美人影。卓南雁在窗外蓦地顿住步子,暗笑:“夜深人静,我在这大小姐的屋外探头探脑,给人瞧见,岂不成了登徒子了?”正要转身走开,忽听暖阁内响起低低的一声娇呼:“南雁,你这死鬼!”正是完颜婷的声音。 卓南雁心中一颤:“难道给她瞧见了?这时与其鬼鬼祟祟地跑开,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进去。”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完颜婷又道:“观音菩萨,您不是有求必应么,怎么我大年初一起连着在大悲阁给您上了三日高香,还是没有丁点灵验?”她声音极低极细,若非卓南雁内功精深,必然听不真切。卓南雁心中一宽:“哈,原来是这傻丫头在自言自语!不知她去大悲院,求观音菩萨什么事?”完颜婷细不可闻的声音中却有几分哀怨:“观音菩萨,我再给你三日期限,南雁那浑小子再不回来,我,我就封了那个大悲阁,再不许旁人给你烧香啦!” “这傻丫头,求佛拜神,却还大发郡主脾气!”卓南雁心中暗笑,但想她对自己深情流露,心底又深深感动。阁内完颜婷的幽幽叹息又清晰地传入耳中:“南雁,你这小死鬼,早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不是? 哪日给我捉住了,瞧我怎么罚你!” 卓南雁听她声音柔媚,隐蕴真情,猛然心底一热,忍不住道:“我在这里。你要怎生罚便怎生罚好了!”投在窗牖上的倩影晃了晃,完颜婷惊道:“谁,当真……当真是你么?”卓南雁呵呵笑道:“自然是我!”推门而入,只觉阁内温暖如春,却见完颜婷身着藕荷色贴身褶裙,临近入睡,她这身衣着很是随意,紧身褶裙非但勾勒出起伏有致的秀美娇躯。香肩颈下更闪出大片欺霜塞雪般的凝脂肌肤。卓南雁心头大窘,急忙闭上眼睛,道:“这会眼睛好痛,什么也瞧不见啦!我得赶紧出去走走!” “你还敢跑!”完颜婷娇躯一幌,忽地闪到他眼前,嗔道,“我让你睁开眼晴瞧着我!”卓南雁听她的声音中满含委屈,忍不住笑道:“睁眼便睁眼!”仔细凝视着完颜婷美艳倾城的玉颊,却吃了一惊,不禁叹道。“才三月没见。你竟清减了许多。” 完颜婷素来xìng高气傲,但听了他这句话,只觉心底一酸。多日来的辗转相思之情蓦地涌上心头,眼圈儿倏地红了,颤声道:“你自己说过的话早忘得一干二净。一去多日,也不来看我,我冒险让小鱼儿去找你,可还是没有半分音信。”灯影摇红,美人情重,卓南雁心头一软,不禁道:“谁说我全忘了,我晚上做梦常会梦到你。今晚睡得正香。忽然梦到了观音菩萨,他老家人对我言道,南雁浑小子听真,速速去婷郡主那里,不然这小丫头发起火来,再不给我来进香啦……” “你这浑小子,”完颜婷玉面飞红,知道适才的低声许愿全给他听到,飞身扑入他怀中,娇呼道,“都是你不好!这时候了,还来取笑人家!”忽然觉得无限娇羞和委屈,泪珠儿扑簌簌地垂落下来。卓南雁见她珠泪莹闪,心内忽然情思涌动,想也不想地便将她抱在怀中。完颜婷给他的健臂紧紧抱住,不由浑身酥软,想到这朝思暮想的人儿深夜冒险来此跟自己相见,心底更觉无限甜蜜,玉臂轻伸,紧紧环在了他颈前。 这时她衣窄裘薄,这一纵身入怀,卓南雁只觉触手温软柔腻,鼻端更觉馨香流溢,霎时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猛然想到:“我这是跟她在这香闺之内,夜静更深,可要全力把持。”一念未绝,完颜婷忽然张开樱唇,在他耳轮上轻轻一咬,腻声道:“浑小子,为什么每次你都欺负我,取笑我,可、可我见不到你时,却偏偏念着你,想着你,做什么都没有滋味?” 卓南雁听她直叙衷情,又与她玉颊相贴,耳畔只闻娇喘细细,猛觉心中热浪奔涌,霎时全身的血都被这热浪蒸烫得沸了起来,忽地低下头来,重重地吻在她那火红的娇靥上。在他铁臂的紧箍下和火热双唇的痛吻下,完颜婷芳心有如小鹿撞击,只觉自己已经融化成雪,升腾成云了。 两人紧紧相拥,都觉立足不稳,忽地栽倒在了绣帏罗帐后的象床上。阁内暖如阳春,粉帐后红浪翻涌地香裘锦被和完颜婷那黑瀑样的乌黑长发、起伏有致的玲珑玉体jiāo叠一处,更让卓南雁心魂yù醉,绮念泉涌。 就在二人情火升腾的一瞬,卓南雁蓦地触到怀中冷硬的一件物事,他的身子忽然顿住,顺手摸出那东西,竟是林霜月赠给自己的那根玉萧。冷玉萧入手清凉,随着冷玉萧一同跃入脑中的,正是林霜月深情脉脉的目光,霎时将他心头的yù火浇灭。 卓南雁心头一阵激dàng,忍不住缓缓坐起,忽然挥手狠捶自己的额头,喘息道:“郡主,我、我又来冒犯你啦!”完颜婷也自迷乱中惊醒,却伸出柔荑捉住他的手臂,柔声道:“傻瓜,谁怪你呢!”见他满面懊悔之色,心底又是怜惜又是奇怪,更隐隐地有几分怅然若失。卓南雁转头看到她身上罗衫yù掩未掩,愈显玉体曼妙,前胸香裘微敞,露出半段粉腻玉映的酥胸,心头又跳起来,忙转过头,苦笑道:“郡主不怪我,王爷却会杀了我!” “他敢杀你,我便跟他拼命!”完颜婷噗哧一笑,忽然也觉有些害羞,顺手拽过一件紫色纱衫套上,“以后不得再叫我郡主啦,便跟爹爹一样,也叫我婷儿。”卓南雁随口应道:“好啊,那也得没人的时候叫。那你叫我什么?”话一出口,隐隐又有些后悔,“怎地我跟她一起总是禁不住这般风言风语!” 完颜婷挨上身来,玉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嫣然笑道:“有人没人,我都叫你浑小子!”卓南雁给她身上的阵阵幽香又搅得心猿意马,轻轻将身子错开一些。完颜婷偏又凑近一些,偎在他的肩头,樱唇凑到他耳下,幽幽道:“你不想我叫你浑小子,那我就叫你雁哥哥吧。再过几日就是元宵灯节啦,雁哥哥可得记着过来,陪着婷儿去逛花灯!” 忽听她连着叫了自己两声“雁哥哥”,卓南雁猛地想起年少之时,害羞的林霜月总是不肯叫自己“雁哥哥”,直到大云岛上临别之际,才含羞娇唤。一念及此,心旌不由一阵摇dàng,忍不住点头道:“好,雁哥哥陪着婷儿去逛花灯!” 完颜婷甚是欢喜,正要说什么,忽然转头看到了他手中的那根玉箫,一把抓过,道:“咦,这玉箫样子好纤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是哪个女子给你的么?”卓南雁装作漫不经心地将玉萧收回,道:“不是。”完颜婷盈盈妙目直瞪着他,忽道:“你心里若是还想着别的女人,我便一刀杀了你。” 卓南雁苦笑道:“我想我娘都不成么?”完颜婷贝齿轻咬,笑道:“那也不成。从今往后,你只得想我一人。”卓南雁低头瞅着玉箫,轻声道:“婷儿,我只是龙骧楼内普普通通的一个龙骧士,你却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咱们……终究不成的。”这话说得倒是发自肺腑,他知完颜婷天真清纯,又对自己情真意切,实在不忍伤她。 完颜婷见他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郑重神色,忍不住嗤嗤一笑:“那又怎样,实在不成,照着我们女真的规矩,你将我偷走作老婆,不就成了!”卓南雁心下大奇,道:“老婆还能偷,这是什么古怪规矩?”完颜婷凑身上前,吐气如兰,笑道:“这规矩好玩得紧。我们女zhēn rén对偷盗惩戒最厉害,但在正月十六这一日却正儿八经地纵偷一天,车马货物,乃至珍宝妻女,都可随意偷盗。”卓南雁大张双目,暗道:“这番帮蛮夷,行事竟如此不通礼数。但这么无法无天的乱偷一气,可也好玩得紧!” “少年男女若是两情相悦,男的便可在那一日将女的偷了去,正大光明地做老婆!”完颜婷说着娇靥徘红,忽地笑道,“对了,适才你答应过陪我去看花灯。再过三日,便是元宵试灯节啦,雁哥哥可要记着那天早早过来!” 自来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时人都有元宵赏灯之俗,后来元宵节观灯的日子越来越长,索xìng便将正月十三定为试灯节,自那日起名城大郡都要罗列花灯,供人观赏。卓南雁长于草野,从来没见识过京师的花灯,终究是少年心xìng,眼见完颜婷美目流波的这一问,当下想也不想地便即点头应允:“好啊,那咱们不妨自正月十三连着大玩几日,到了正月十六,瞧见什么花灯好看,便顺手牵羊地拿了去!” 完颜婷见他答允,芳心大喜,柔声道:“浑小子,那到了正月十六,你敢不敢将我也一并偷了去?”(按:女zhēn rén严惩犯盗窃罪者,但在正月十六日则可纵偷一日为戏,青年男女相悦,男子也可在这一日将女子窃之而去,过后女子愿留男子家中者听便。据洪皓《松漠纪闻》载,完颜希夷子蒸其寡嫂,就是由这放偷之俗而来。) 卓南雁故意笑道:“偷了你去做什么?”完颜婷笑道:“做你老婆啊!”玉臂忽伸,环在他颈前,眄睇流盼,“我小时常想,明媒正娶的太没趣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有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将我偷偷抢去,跟我生死与共,那样才有意思。你不想我做你老婆么?”卓南雁万料不到这女真郡主如此直白大胆,汉家女子面红耳赤说不出口的话,她却浑若无事地说了出来,而这话经她一说,偏偏又是这样的自然清纯。 望着那双融魄动魂的美艳双眸,卓南雁忽然发觉,这完颜婷的胆大妄为,其实跟自己的xìng情倒有七分相似,或许便为这个缘故,自己对她yù罢不能。完颜婷见他痴痴不答,环在他颈上的手臂紧了一紧,腻声道:“怎么了,你不敢做我的大英雄么?”这时她樱唇微张。皓齿嫣然,灯下瞧来,更觉光艳照人。卓南雁心旌摇曳,猛地紧抱起她的纤腰,在她红晕流羞的玉颊上深深一吻。 完颜婷心魂yù醉,美眸紧闭地一瞬,忽听耳边响起一声叹息:“婷儿,只怕我没胆子来这芮王府抢你!我……更不是你的大英雄!”猛觉窗子咯的一响。睁开眼来,却见卓南雁已经穿窗而出。完颜婷料不到他说走就走,奔到窗边,想要叫他回来,终究羞于惊得旁人都来观瞧,望着卓南雁俊逸的背影渐去渐远,芳心内又爱又恨,思绪纷乱如麻。 卓南雁适才跟她耳鬓厮摩,渐觉难以自持,立时痛下决心。一吻之后便即飞身遁走。夜风刮在脸上冰冷如刀。在夜色里奔出好远,卓南雁仍觉袖底指间温香犹存。那似兰似麝的温香正是她玉肤轻裘间透出的,却直窜入他的心底。搅得他心烦意乱,再难有一丝宁静。狂奔的卓南雁忍不住在心底痛骂自己:“明知无望,却为何还要缠绵不绝?明明要走,为何还要亲她?卓南雁,你他娘地不是大丈夫!”心底越想越怒,猛然挥掌扇了自己几记耳光。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二节:明灯如海 芳心如月 说来这些日子正是难得的一段清闲时候,卓南雁潜心易学,钻研得津津有味,本已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但跟完颜婷这一晤,显是扰乱了他沉静的心境。自芮王府回来的这两日里。再读易经,就不免心不在焉。两日间他应对不畅,思绪不敏,自然惹得邵颖达脾气大发,“蠢材蠢材”的痛骂不知挨了几百遍。 今天一清早起来,他更有些心绪不宁,眼前不时闪过完颜婷的倩影。原来今天竟是到了正月十三的试灯节,卓南雁原是跟完颜婷约好,这天陪她逛街赏灯的。上午跟邵颖达学易之时。他便总觉完颜婷那痴痴的双目正在凝望自己,那目光抚摸着他的背,烧灼着他的脸,搅dàng着他的心。心神微乱之间,跟邵颖达对答易学,更是难称邵颖达之意。但不知怎地,邵颖达今日却是兴致颇佳,竟没骂他一句。 “去,还是不去?”下午独尘读易时,这念头还在他心头盘旋不去。眼见日薄西山,邵颖达却忽地推门而入,塞过一幅书卷,道:“明日咱们就无米下炊啦,这幅字拿到文竹堂去,今儿是元宵试灯节,该能卖个好价钱。”卓南雁心弦一颤,抬头望见那双冷湫湫似笑非笑的老眼,终于在心中打了个哈哈:“还是天候兄说得对,要去便去,要留便留,大丈夫何必如此婆婆妈妈!”携了字画快步走到院中,却听邵颖达在屋内喃喃自语:“蠢材蠢材,去会个小情人,也值得如此欢天喜地。嘿,眼下的后生,比我老人家当年,可差得远啦!”卓南雁自知什么事都瞒不住这怪老头,心底哭笑不得。 去文竹堂卖了邵颖达的字,再快步赶到芮王府时,却觉天色早早地黯淡下来。远远地便见芮王府门前已用松柏枝条高高搭起了彩棚,数十串各色彩灯自高棚上垂下,流光溢彩,甚是气派。正月十五是上元节,又称元宵节,这上元张灯的节俗,起于汉代,兴于隋唐。至宋朝时,定于正月十三试灯,正月十八收灯,这灯节竟要绵延数日。元宵节前后,宋人上自大内,下至平民,莫不兴致勃勃地制灯、张灯、赏灯。女zhēn rén本来没有元宵节张灯的旧俗。据说金初,上京有个被金兵掠来的僧人,在上元节以长竿挑灯,欢庆佳节。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看了红灯大惊,以为是僧人“啸娶为乱”的讯号,命人将这例霉的和尚擒来杀了。后来女zhēn rén到了燕地,才知上元张灯之俗,并也渐成风俗。而深慕汉习的完颜亮登基之后,更是在年年的元宵节都后张灯结彩,与众臣同乐。今日这正月十三的元宵试灯节,正是元宵前的第一个热闹之日。大金京师男女,必在这晚盛装赏灯,尽情欢乐。 完颜婷见他赶来,心底喜不自胜,口中却还埋怨他来得太晚,又叫丫鬟给卓南雁送上一套簇新锦衣。卓南雁素来懒得在衣着修饰上花心思,完颜婷以往送给他的新衣从不着身,但今日却不愿扫她兴致,任那几个丫鬟仆fù给他更了衣。他本来模样俊朗,这一身华贵的锦衣穿在身上,更显得长身玉立,飘然出尘。完颜婷在灯下向他痴痴凝望,美眸中尽是欢喜之意。 少时有小厮牵了两人的坐骑过来,卓南雁只见自己那匹火云骢竟也是金鞍玉辔,通体刷得毛色光鲜,跟完颜婷的追风紫立在一处,一红一紫的两匹骏马居然jiāo颈厮磨,甚是亲昵。完颜婷忽在他耳边低声道:“瞧它们,在一起待得时候久了,竟也难舍难分。”卓南雁心底泛起一片涟漪,却不愿说什么,跟完颜婷一起飞身上马。 二人并马而行,却见诺大的京城已成了灯影jiāo辉的琉璃世界。歌楼、酒店、商贾平民、官宦世家的门前都坠起了花灯。豪富大家门前都架了彩棚,串起花色繁复的彩灯,小户黎民门前,也都要挑起一二盏明灯应景。街上都是身着新衣的观灯人流,但街头巷尾,却也时见骨瘦如柴的瘦弱乞丐,缩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那彩车宝马和锦衣流香,给这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一衬,满目的辉煌光影,便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中都宫城正北的拱宸门直到外郭城通玄门的一条大道,为纵贯大金京师南北的驰道,也是京师最热闹的所在。二人转到驰道上时,却见繁灯万盏,犹如银河飞落人间。两人在熙熙攮攮的人流之中缓辔而行,兴致昂然地四处张望。才来到最热闹的万安寺前,却见前面四五个华衣公子,立马高叫:“哈哈,婷郡主,不想却在此处相见!”竟是腾云社中的旧友,张汝能、西夏老王子几个都赫然在内。 张汝能催马走上两步,向完颜婷笑道:“我们几人连着送帖子请郡主同来赏灯,都给郡主一口子回了,却原来郡主另有玉郎相伴!”说着眼神瞄着卓南雁,目中尽是妒意。萧裕败亡之后,萧长青下落不明,此时张汝能已是京师十八公子之首。眼见卓南雁玉树临风,跟完颜婷并马而立,俨然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张汝能自是禁不住心底泛酸。 卓南雁这时才知,原来完颜婷为了跟自己同来玩灯,竟回绝了京师十八公子的盛情相请,心中微动,忍不住便向完颜婷瞧去。却见完颜婷傲然将下颌一扬,清凛的眼神直盯着张汝能,冷冷道:“本小姐愿意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元宵佳节,随着一群纨子弟,哪里还有兴致赏灯!”张汝能等人听她骂自己是纨子弟,各自气得说不出话来。 完颜婷却探手一拨卓南雁的缰绳,笑道:“走,咱们到别处玩去。”竟不理目瞪口呆的几位贵公子,拉着卓南雁拐入一个窄细胡同。 卓南雁笑了一笑:“其实跟他们一起赏灯,也没有什么。”完颜婷瞥他一眼,幽幽道:“可这时我只愿意跟你在一起。”说着轻咬了下樱唇,轻声道,“况且我答应过你,再不跟他们在一起的!我答允过的话,便时时记得,你答允我的话,也要时时记在心头!”卓南雁心神微颤,却强笑道:“省了他们聒噪,咱们正好痛痛快快的尽兴游玩。” 这青石铺就的小巷高低不平,二人不便乘马,便下了马,携手而行。转过这小巷,却见前面一处小铺亮着灯火,不大的铺面上高悬着不少彩灯。十来个游人正聚在店铺前把玩灯盏。完颜婷笑道:“哈,这里何时多了个卖灯的小铺子!”眼见那些灯做工甚是精巧,拉着卓南雁的手便走了过去。 这小铺子前悬的灯全无金箔、玳瑁的华贵装饰,皆是做工小巧的“罗帛灯”,七彩妆染,团花簇锦,盏盏都是精致过人。一个孩子的声音却在大声吆喝:“名冠天下的江南新安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错过这一家,后悔一辈子啊!”卓南雁听这声音耳熟万分,抬眼瞧去,只见四五个闲汉游客正围着个身子高瘦的少年,正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刘三宝。 卓南雁万料不到刘三宝会来此卖灯,却见他这会已忙得满头大汗,一边跟几个闲汉讨价还价,一边不忘大声吆喝,料来他这买卖还挺兴隆。又听几个闲汉笑道:“小老弟,你递给我这灯可真是‘花灯观音’亲制的么?”“老弟,求你闪闪,我已买了三盏灯,让我再瞧一眼‘花灯观音’!”“老子买灯,多掏几两银子都无妨,可得‘花灯观音’亲自将这灯递到老子手里。” “原来这些灯都是什么‘花灯观音’做的,既名观音,想必是美丽之极的女子了。才引得这些闲汉来此纠缠不清。”卓南雁心里正想着,却见店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卓南雁抬头一见那少女容貌,心神轰然一震,整个人登时呆在那里。 原来这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林霜月。深冬时节,林霜月仍旧一身素白永衫,衬着月色灯辉,愈显得玉肤如雪,仙姿楚楚。只是眼角眉梢,隐隐笼着一层淡淡忧伤。几个闲汉立时轰然大叫:“花灯观音来了!”小店前就是一阵骚动。但林霜月神态高洁,动人怜惜,淡淡的几句话便引得众闲汉心神dàng漾,却又发作不得。卓南雁心底念头翻涌:“为何小月儿却和三宝大老远地来这金国京师内卖灯?” “浑小子,又发什么痴!”完颜婷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芳心也是微微一颤,低声道,“你在瞧她?”卓南雁浑若未闻。不错眼珠地瞪视着林霜月。因为这时林霜月那双明眸也正向他瞧来。二人的目光在月光灯影下jiāo投在一处,登时全都怔住。 玲珑精巧的各色灯笼shè出七彩的迷离光影,但灯下林霜月的那张脸却无比苍白。她的香肩竟也隐隐发颤,目光直落在卓南雁和完颜婷紧紧jiāo挽的手上。林霜月的美眸之中摇散出一片凄怨痛楚的光,杂在红绿辉映的灯影中,显得哀婉动人。微微一顿,她辞于猛地弯下玉颈,奋力将目光自卓南雁身上移开。 “霜月!”卓南雁在心底大叫着,她凄然转头的一瞬,他又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长长睫毛下的莹莹珠泪。忽觉腕上一痛,却是给完颜婷狠狠掐了一把,耳边立时响起她冷若冰霜的娇哼:“这花灯观音便这么好看么?”他立时惊醒。正想说什么,完颜婷却愤然将手一摔,颤声道:“那你这晚便在这里瞧她好了!”飞身上马,纵马便向前奔出。 几个闲汉这时甩脸瞧见了完颜婷,不禁齐声惊呼:“这个妞可也美得天仙一般!”“哈,这是京城一支花,芮王府的婷郡主,兄弟那次重阳马球会上见过的!”完颜婷这时心下气恼,一股怨气无处发泄。挥鞭便向马前的闲汉抽去,喝道:“让开!”众闲汉惊乱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撞得铺前倒了两个灯架。刘三宝忙上前扶住,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娘?”一转眼却瞧见了卓南雁,咦了一声,便要叫嚷。 卓南雁心底念头翻涌,立时想到若是留在此处,必会给林霜月和刘三宝带来巨大危险,只得飞身上马,纵马追赶完颜婷去了。 林霜月望着卓南雁飞马而去,猛觉一阵心灰意冷,心底痛到了极处。刘三宝见她面色雪白,身子摇摇yù坠,急上前扶住她的玉臂,叫道:“姐姐,你怎么了?”林霜月苦笑一声:“姐姐没事!”回身便向屋内走去。几个闲汉见她走开,急得起哄乱叫。刘三宝上前收拾灯笼,喊道:“别叫别嚷了,今儿不做买卖啦,要买灯笼,明日再来!”他力气极大,两个闲汉要拥进店内,却给他猿臂推了几个趔趄。 收了铺面,走入屋中,却见林霜月静坐炕上,兀自娇躯发颤,眼噙泪水。刘三宝急得干搓两手,叫道:“那人、那人当真是我大哥么?他立在灯影暗处,我没瞧清楚。”林霜月再也忍耐不住,珠泪涟涟而下,幽幽道:“不是他是谁?他、他当着我的面,竟去追那什么郡主去了!”刘三宝连连顿足,叫道:“不是,我大哥决不是那种人!姐姐不要哭啦,你在此稍候,我追出去瞧瞧如何?” 林霜月芳心紊乱,许多心事却不便跟这孩子细说,见他急得满头大汗,便收了泪水,强自笑道:“姐姐没事啦。天好晚了,你去睡罢,姐姐也要歇息了。”刘三宝孩子气地笑起来:“那我明儿个再去寻大哥,好歹让大哥给姐姐赔礼道歉。”转身走入里屋,将屋门轻轻掩上。 店铺里静了下来,对着那根幽幽闪耀的红烛,林霜月凝在心底的痛终于涌了上来,刚止住的泪又断线珍珠般地垂落。 那日她小xìng发作,恼恨卓南雁丝毫不将自己放在心上,一怒之下,愤然离去。但少女情怀,心思里如何放得下他?又过几天,忽听江南武林传言,那南雁竟偷了罗雪亭的骏马宝剑,逃奔金国去了。林霜月觉得奇怪,深信以卓南雁为人,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便又转回江南雄狮堂,想找罗雪亭问个清楚。 重回建康,却在坊间茶肆听得众闲人将这事传得神乎其神,有夸那南雁胆大包天的,有赞罗雪亭手眼通天的,更有人说,罗雪亭手段虽大,气量却窄,竟将南雁的一个不足十五岁的结义兄弟扣住。林霜月越听越怒,想到那晚酒宴上坐在卓南雁身旁那个脸带稚气的孩子,不禁在心底暗骂罗雪亭恃强凌弱,连个孩子也不放过。恼怒之下,竟然夜探雄狮堂,要救出刘三宝。 那晚卓南雁依计北上之后,罗雪亭便将刘三宝带到跟前,对他说:“你大哥眼下有件大事要做,不能照顾你啦。你眼下便留在爷爷这里,好不好?”刘三宝的xìng子却是又倔又直,摇头道:“待在这里,好没趣味。我要跟着大哥去闯dàng江湖!”罗雪亭好说歹说,却是留不住这喜动不喜静的孩子,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大哥说了,你爱习武。你在此待上几日,我遣人传你武功如何?”刘三宝才点头应允。 罗雪亭诸事缠身,便让刘三宝跟他四弟子何残雪习武。但何残雪xìng子跳脱,又曾在卓南雁手下吃过小亏,对卓南雁这小弟自然而然的面恶口冷,一连三天,只传他入门的两记拳脚,还只是皮毛把式,于内中心法,全然不说。 刘三宝在雄狮堂呆了几日,甚觉无味,不由思念起卓南雁来,每日哭着喊着要去寻他大哥。何残雪正乐得甩了他这包袱,便去告知罗雪亭。罗雪亭正自无奈,这一晚忽听得有弟子来报,明教的那林霜月不知为何,竟来夜探雄狮堂。他索xìng便来个顺水推舟,只让手下弟子做做样子,并不真杀实斗,林霜月顺顺当当地便将刘三宝“救走”。 刘三宝却认得林霜月,跟着撒泼使赖也要认她这个“跟我大哥大破南宫剑阵的天仙”作姐姐,央求着要她带着自己去找他大哥卓南雁。林霜月哭笑不得,想到自己还须回本教复命,更兼此去金国路途遥远,难以带个孩子上路,终究推辞不去,只给了刘三宝一些银两,让他去干些营生。 二人离别之后,林霜月自回大云岛复命。明教教主林逸烟即将重出江湖,野心勃勃,蓄势待发,大云岛上硝烟渐浓。林霜月的芳心内却似给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绕,总是晃着卓南雁的影子。 一路北上,却又在道上意外遇到了衣衫褴褛的刘三宝。原来这孩子人小鬼大,竟想自己去金国寻找义兄,只是他不识路径,流浪月余,盘缠花光,只得沿路乞讨。 重逢林霜月,刘三宝开口闭口叫她“天仙姐姐”,死活也要跟她同去。林霜月无计可施,又见刘三宝望着自己的那双稚气的大眼睛中,满是崇敬依恋之意,心下一软,便答应了他。当下二人便结伴赶往金国京师。 这么来来去去的一耽搁,便比卓南雁晚来了数月,她们来到中都之时,卓南雁正在龙吟坛内苦修。 林霜月知道京师内龙骧楼的眼线密布,不敢贸然打探龙骧楼的所在,眼见年关临近,便跟刘三宝租了一间铺面,制些灯笼来卖。这是她年少时跟母亲学得的手艺,她心灵手巧,雅好丹青,在灯帛上寥寥数笔,便将彩灯妆染得精巧可爱。不想这别致新奇的江南花灯一摆,倒颇为京城子弟所喜。而她秀美如仙,待人和善,更得了个“花灯观音”的美誉。林霜月每日在此卖灯,闲时便四处探访,只盼能寻得卓南雁的消息。 哪知个晚,她朝思暮想的人儿突然现身,而身边却还伴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富家小姐。听那些闲汉乱喊,那小姐竟还是京师内颇有艳名的什么郡主。 芳心之中恨爱jiāo加,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只朦朦胧胧地觉得外面人声渐稀,想是夜色已深,林霜月心底却猛然腾起一念:“明日我去寻他,便当着那美貌郡主的面,死在他面前也好!”正自愁肠百转,忽听店铺外响起啪啪的三声轻扣,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轻唤道:“霜月,你睡了么?”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三节:幽恨难消 离情最苦 林霜月娇躯一震,却终究坐住了没有动。卓南雁的声音焦急起来: “霜月。你、你还在么?”林霜月听他将店铺门扣得砰砰作响,害怕引来邻居观看,只得站起身,顺手擎了一只花灯,开门走出。 深冬的子夜异常静谧,游人早散了,只有小街旁的树叶给冷风吹着,沙沙作响。卓南雁立在请玲的夜色中。呼呼喘气。好歹送走了完颜婷,他便疯了一样飞奔而回。夜风清寒刺骨,卓南雁却发觉自己满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直到此刻还喘息不定。这时他才发觉,林霜月在自己心内不可撼摇的位置。 眼肃闪过一道幽幽的红光,一身白衣的她终于袅袅走了出来,娇怯怯地立在红光里,那张脸柔美清丽得让人心疼。卓南雁大喜过望,一步踏上,伸手捉向她的皓腕,低叫道:“小月儿!”林霜月却娇躯微晃。避开了他的手,嗔道:“几日不见,连人家名字都末记得了!” 卓南雁嗤嗤一笑:“这是雁哥哥给你新起的名字。小时候你叫月牙儿,眼下长大了,便成了小月儿!”林霜月道:“那等我老了,便是老月儿了?”虽是故作冷漠,终究语气中有了些笑意。她手上的花灯发出淡淡光芒,那身雪裳缟袂,似是笼在一层无比缥缈的淡淡烟雾之中。 卓南雁笑道:“便是你七老八十,终究还是我的小月儿!”林霜月才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当我是你的小月儿么?”卓南雁心头一热,道:“你甘冒奇险。来此寻我,我、我心中好生欢喜!” 林霜月故意将俏脸一扳,道:“想得倒美,谁说我是来此寻你?我只想瞧瞧这金国皇城有何繁华之处,要来便来了,跟你有什么相干?”卓南雁笑道:“还是小月儿伶牙俐齿!我这小兄弟刘三宝,也是你弄来的吧?”林霜月道:“哼,为了自己报仇,连拜把子小弟都不管了!说是报仇。谁知你在这金国京师里又都干了些什么?”卓南雁无可奈何,只得将自己跟罗雪亭定计,假意盗剑盗马,北上金都卧底之事大致说了,又简略说了巧遇完颜婷、进入龙骧楼的前后,至于自己跟完颜婷的诸多缠绵之事,自然略去不提。 “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你刚到中都,便遇到了这如花似玉的郡主!”林霜月淡淡一笑,忽然冷冷望着他,道,“那蛮子郡主待你很好,是不是?”卓南雁脸色一红,忙道:“她待我虽好,但在我心中,终究只念着你一人!” 林霜月听他言辞肯切,心中疑虑渐消。卓南雁走上前去,轻轻揽住她的玉腕,痴痴道:“我日日地想着你。今晚忽然见了你,当真便如做梦一般。只是这地方实在太过凶险,龙骧楼的手段,可不是南宫铎、雷青焰之辈可比!你不可在此多待,还是速回大云岛为上!” 林霜月芳心一颤,暗道:“人家千山万水地赶来瞧他,他见了面,说不上几句话便劝我走。难道、难道他当真变心了么?”那花灯里的蜡烛光焰忽闪,烛花bào出一声轻响。她却幽幽道:“你是想让我马上便走么?”卓南雁浑没想到她竟已错会了自己的好意,道:“正是!完颜亨心dú手辣,若是探知了你的身份,咱们可都难逃dú手!” “难逃dú手的人是我,”林霜月忽地自他怀中挣脱,颤声道,“你有那郡主护着,有什么凶险?”卓南雁苦笑道:“我宁愿自己千难万险,也不愿你受丁点委屈。你要怎么骂我都成,只求你速速离开中都,过得数月,我自会去大云岛寻你!”他天xìng聪慧,于围棋武功都是一点便透,但终究不善揣摩小女孩家的心思,却不知这时越是让林霜月快走,越是惹得她心中着恼。 林霜月见他一味催促,心底疑惑万千,忽然想起适才那美貌郡主看着卓南雁时那情思绵绵的目光,霎时明白了一切,恨声道:“你还是去找你的郡主吧,我是死是活,干你何事?”素手一抖,那盏灯笼啪的落在了地上。林霜月心中酸痛,也不去捡,转身走入店中,砰的一声关上店门。 卓南雁怔怔地愣在了那里。寒夜凄冷,呼啸的夜风之中,只有更夫懒懒的梆子时断时续的传来。将耳朵贴近店门,却听屋内传来极细的啜泣之声,他沉沉叹一口气,传声进去道:“小月儿,我对你的心,天日可表!你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将地上那盏小灯笼提在手中,飞身赶回邵颖达的茅屋。 转天,才过了晌午,卓南雁便早早来到这小店铺外。元宵节正日子将近,小店铺外围着不少买灯的游人。林霜月悄立在店铺前卖灯。远远瞧见卓南雁来了,却理也不理。卓南雁也不愿当着许多人的面跟她相认,眼见这小店对面还有一间生意冷淡的小酒肆,便走过去,命店伙计搬出一副桌椅,就在冷风之中,端坐椅上,看着林霜月的小店,自斟自饮。 刘三宝在店铺里外忙忙乎呼,忽然瞧见了他,忙拔腿巴巴地跑来。正要说话,卓南雁却低声道:“大哥有要事在身,咱们兄弟之事,晚上再聊!”刘三宝已隐约听林霜月说过他来京师是要做“机密大事”,这孩子甚是机灵,当下嘻嘻一笑:“晚上大哥不必来陪小弟,多陪陪我姐姐就是!”扮个鬼脸,扭头跑开。 林霜月早瞧见了他在那里借酒浇愁,几次和他目光相撞,却都只作不见。卓南雁见了她这神色,知道她少女高傲xìng子发作,当下打定主意,任她如何冷嘲热讽,只需哄得开心便是。举杯酣饮之间,不由想起了当初去大云岛的途中,她也是这般故作冷漠,那时两人斗口的诸般趣事便在心间眼底闪过,卓南雁不由脸露微笑。 等到天一擦黑,刘三宝早早地便收了生意,跑来请卓南雁过去叙话。三人在小店铺内摆上几盘小菜,同进晚膳。只是林霜月的神色照样冷寂,最多跟刘三宝说上一两句话,任是刘三宝如何chā科打浑,她仍是对卓南雁爱搭不理。刘三宝无奈,只得跟卓南雁分述别后之情。 草草吃了饭,刘三宝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桌筷,道:“小弟来到这京城,还没有好好逛逛,今晚要出去开开眼。大哥便在这里陪我姐姐好好聊聊!”向卓南雁挤挤眼睛,跑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和林霜月二人。卓南雁环顾屋内形形色色的好看花灯,忍不住叹道:“小月儿,你为了我,来这金国京城里做灯笼卖,当真是……吃了大苦。” 一句话勾动了她的心思,长路上的风霜奔波,店铺都的日日企盼,诸般苦楚一起涌上心头,林霜月眼眶一红,急忙别过脸去。卓南雁怕她伤心落泪,忙转开话题,搜肠刮肚地想着法子要逗她一笑,哪知林霜月明眸yù掩,就是不言不语。 卓南雁恼也不是,急也不是,忽然酒意涌了上来,半真半假地道:“小月儿,你不理我,我日日来这里,跟你纠缠,让你买卖也做不得。”林霜月道:“日日来,你有这功夫么?你的心里头除了那美貌郡主,便是天下大事,又怎肯为了我,日日来此耽搁功夫?” “这话说得也是,”卓南雁听她虽然话语冷冰冰的,但终究是跟自己说了一句话,倒笑了起来,“那我就年年元宵节来!每年元宵节,‘花灯观音’都来这里卖灯,我都在对面的小酒铺里看着你。年年岁岁,便这么过上一百年,我也看你不厌!” 这不过是他兴之所至的一句玩笑话,林霜月却愣住了,明艳绝lún的脸上蓦地涌出一抹温柔神色,幽幽道:“你说得是真的么?”见她凝眸望着那摇曳的红烛光焰,美目之中闪着莹莹喜色,卓南雁心中登时腾起万千怜惜,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不生我的气,给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这句话倒是真情感动,发自肺腑。 林霜月忽然挥掌熄了灯烛,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清丽如水的月光,立时穿窗shè入。还不到十五,那轮月尚欠一丝未满,却莹亮得如同纤尘不染的水晶盘,明澈清辉映得幽蓝的夜宇银亮一片。 林霜月在月光下仰起那张玉莲花瓣般娇嫩的雪腮,凝视着那似圆未圆的明月,缓缓道:“我知道你来了中都,却不知你到底在何处。那龙骧楼在哪里,又不能打听,我只得在这里住下来。每日里看着人来人往,眼睛都望穿啦……但我知道,终究有一天,会等到你!”卓南雁胸口一热,心中dàng起万千怜爱之意。走到窗前,轻轻揽住她的纤腰,低呼道:“小月儿,我、我……”心神激dàng之下,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满室是如霜如银的月华银辉,卓南雁软玉在怀,只觉林霜月的柳腰柔弱无骨。低下头来,却见林霜月那漆黑柔软的秀发披肩垂下,现出玉颈上的一弯雪色。他心头发热,忍不住垂首吻去,只觉唇上触到一片温软,更有一抹如兰似麝的甜香自她肌肤间幽幽传来,卓南雁愈发如醉如痴。林霜月觉着他灼热的气息自颈上传来,忽然羞不可抑,急从他怀中挣出,娇躯轻颤,娇声道:“你这人,又不老实!小心给三宝那小鬼看到。” 卓南雁知她xìng子害羞。将手臂轻轻环在她腰上,闻着她身上的清馨香泽,只觉心魂yù醉。轻轻地道:“在金陵试剑会那一晚,你匆匆走了,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啦,心中痛得跟要死了一般。”林霜月道:“你来此做这大事,我本不该来碍手碍脚,可我……就是想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你一眼也成。”她说着轻叹一声,幽幽道,“真盼着年年岁岁,跟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扎几盏花灯卖。过那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日子。” 卓南雁心内悠然神往,但随即想到掀翻完颜亨、揭开龙蛇变诸般千难万险之事,心内渐渐化为一片冰冷,忍不住叹道:“小月儿,我心内又是想你,又不敢见你!我干的这事随时会掉脑袋,倘若……我死了,你便将我忘掉,忘得一干二净。只当今生今世。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 林霜月啊的一声,柔荑紧紧握住他的衣袖,似是怕他骤然离去,凄然道:“你若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卓南雁望着那张兰娇莲清的玉面,想到自己随时会再也看不到这张绝美面庞,心底就是阵阵的隐痛,却斩钉截铁地道:“不成!小月儿,不论我出了何事,你都要好好活着!”林霜月泪水滚落玉颊,忽然将头埋到他肩头,低声缀泣。 卓南雁沉沉道:“我知道自己九死一生,也知道自己不该跟你缠绵,但一见到你,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林霜月将他抱得更紧,哽咽道:“我……我只求跟你这么静静地待着,没有朝朝暮暮,便这么一时三刻也好!”卓南雁长喟然一声,不再言语,只将她紧紧搂住。 明月西沉之时,一道清瘦的人影倏地飞坠在芮王府内的书房前,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呼呼喘息。书房内随即传出完颜亨沉冷的声音:“听你落足之声,足太yīn脾经气脉稍滞,余下身上几道伤也都是皮ròu小厄,将养几日,便会无恙。” 余孤天听他头一句话不问自己刺杀成败如何,却关心自己伤势,而且仅从脚步声响便将自己所受之伤推断得一清二楚,不由心底又是感激,又是叹服,喘匀了一口大气,才道:“属下无能,受了点伤。但这一回好歹……算是未曾辜负王爷之托!” 这书房闲雅幽静,乃是芮王完颜亨的绝密禁地,除了两位贴身老仆,便连完颜婷也不得擅入。刚从江南长途跋涉而回的余孤天也只得悄立屋外复命。 “连杀江南数位高手,却能仅受微伤,我果然不曾看错了人!”完颜亨的声音兀自显不出一丝忧喜之色,淡淡道,“杀这几个老家伙,都用了几招?”余孤天回思起自己江南的几回拼死搏杀,忍不住在yīn寒的夜风里蜷缩起了身子,凝了凝神,道:“王爷所料,分毫不差,属下全用王爷指点的招数杀了那几人……”跟着细述那几场生死激战的详情。完颜亨听得极细,偶尔出言指点,竟全切中要害,那几人临死前施展的武功招式,他便如亲见一般。 余孤天正自听得入神,眼前人影一闪,完颜亨已凝立在他身前,淡淡问道:“助你完成此次刺杀的江南‘龙须’,身手如何?”余孤天心头一凛,忙道:“若非他们鼎力相助,属下这一次行事哪能如此顺当!这‘龙须’神出鬼没,实乃龙骧楼之幸!”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更是我大金国之幸!” 完颜亨缓缓点头,呵呵低笑:“倘若你奋勇立功,日后我便告诉你驯服‘龙须’的秘法。”余孤天隐约知道,龙骧楼的“龙须”细作都给完颜亨以一种奇怪手法控制,听他要将这法子传给自己,不言而喻地便是将自己当作了左膀右臂,心头一阵激越,忙将那把辟魔剑横捧在手,必恭必敬地递上,道:“多谢王爷厚爱!” 完颜亨却不接剑,昂首笑道:“这把辟魔神剑,自今日起,便归你了。”余孤天的心噗噗地颤起来,正自力按奈心底的激动,却听完颜亨忽道:“听叶天候说,去江南之前,你一直在暗中察访一个叫徒单麻的人?” 这句话便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余孤天的心头。他一直不知师父徒单麻是生是死,混入龙骧楼后一直暗中探察,自以为这事做得不露半点声色,却不知早给叶天候禀报给了完颜亨。若是完颜亨顺着这条线履下去,不费功夫便可揪出自己熙宗太子的身份。一瞬间他只觉双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努力躬着身,道:“那徒单麻……是、是我叔父的挚友。叔父临死前,说、说这朋友原是大金龙骧楼的,好生想念……”心头惊悸之下,只觉自己声音出奇的大,言语更是混乱得不知所云。 “哦?本王跟徒单麻相jiāo数十年,还不知他另有一位挚友……”完颜亨的目光蛇一样地咬噬着余孤天的心神,轻轻地道,“徒单麻……早死了几年了,今后不要再去找他!”余孤天紧低着头,暗道:“他跟你相jiāo数十载,可你还是将他杀了!与你芮王爷的荣华富贵相比,这兄弟情义,算得了什么?当初师父拼死前来投你,可忒也傻了。”想到自己转瞬间也会给完颜亨识破身份,下手处死,身子不由突突发抖。 哪知完颜亨却不急不徐地接着道:“从今日起,你便是龙骧楼鹰扬坛的坛主!“余孤天心神一震,登时怔住,yīn风怒号眨眼变成春风和煦,这完颜亨的心思委实瞬息万变。完颜亨的手已轻轻拍在了他的肩头,悠悠道:“你好好历练一番,来日才能成大器。”余孤天觉得自己在做梦,浑身的血液都在膨胀翻涌。望着完颜亨那又变得期许无限的眸子,余孤天的双眼忽又涌上一片潮湿,沉了沉,才砰的跪地,叫道:“属下肝脑涂地,也不足报效王爷厚爱。”完颜亨点点头,道:“天晚了,你去吧!”大步走回屋中。 余孤天一个人无自半梦半醒,伫立半晌,才想起向外走去。在冷风中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觑见四周无人,又踅个圈子,直奔完颜婷的绣楼。 夜深得象海,天上那轮月却格外的亮。完颜婷的闺阁内竟还燃着灯。余孤天爬上紧挨闺阁的一座假山,向屋内痴痴凝望。窗后的那袭绰约的身影动也不动,显是正在托腮沉思,隔了好久,才听完颜婷幽幽叹了口气。余孤天的心随之突突一颤,只觉这叹息柔若春风,缠绵无尽,当真好听得不能再好听,暗道:“天这么晚了,她怎地还不睡,难道是在想我么?” 他心底自知这个念头无异痴人说梦,却自怀中抽出一方细软的香帕,猛按在口边,狠狠啜吸那帕上香气,心中只是喊:“是,她是在想我!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香帕是那晚在完颜婷的闺阁内偷来的,在江南亡命的日日夜夜,这细滑得像水的柔帕带给他无尽的缠绵遐思。那帕子上的淡淡幽香早已被他啜尽,但余孤天每回一攥到那柔柔的帕子,仍觉一缕清梅幽兰般的暗香直窜入自己的心底。 “婷姐姐,他有什么好,为何你不会这般想着我……”余孤天目光痴迷地紧盯着帘后那袭人影,拼命扯着、揉着那柔软的帕子,愤怒、痛楚、辛酸、委屈如同几股怒潮,一起向他涌来。他的脸忽地变得扭曲起来,心底只是大叫,“眼下我余孤天是鹰扬坛的坛主,终究到了我大展身手的时候啦!” 他蓦地仰望深邃的夜空,无声地大喊:“婷姐姐,我定要将你夺过来,谁也休想拦我!我更要改天换日,堂堂正正地再做回完颜冠!”心中忽酸忽怒,一滴涩涩的泪蓦地滑落到口内。 ※※※※※※ 小院中的篱笆变了样式,纵横jiāo错,一眼望去,犹如群星错落。本来不过是几层篱笆,这时看上去竟使人产生身处银河星海般的幻相来,似乎那篱笆会长会生。四周层层相生,竟似永无边际。 卓南雁凝神望了片刻,才大步行去,在隐含阵法的篱笆丛内穿行片刻,忽地站住,回头望着端坐在阶前的邵颖达,笑道:“便是这样,我径抢中宫紫微垣。便能破去此阵!” 邵颖达好整以暇地饮了口茶,才冷冷道:“贼小子还有些眼力!居然看破了这以为藩篱的太微十星外阵,但你进得了中宫,未必便寻得到天门。”原来邵颖达传了他三十六张易学阵图,卓南雁尽皆了悟之余,更能阐幽发微,自行悟出许多新意。这一下便连脾气古怪的邵颖达都觉意外。这日下午闲来无事,二人便钻研阵法为乐。 卓南雁嘿嘿一笑,转头四顾,心中默然计算阵法方位。在阵中或进或退。忽然一声欢呼:“紫微垣东藩八星,西藩七星,这中间的便是阊阖门了吧!”身子倏地抢上。稳稳立在一块青石之上,纵目再看,适才在眼中还千奇万幻的阵势这时已然一目了然。他不由拍手大笑:“哈哈,邵老头,我已破了你这北天三垣阵。” 按《史记》记载,古人将天上众星分为三垣四象,三垣为北天极的三大区域,便是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邵颖达这阵法上应北天极的三垣,但却以紫微垣为中枢。紫微垣有星十五颗,分为东藩八星。西藩七星和阊阖门。阊阖门便是天门。正是此阵的阵眼,卓南雁看破了阵眼所在,飞身跃上,一举将这玄妙无比的北天三垣阵破去。 邵颖达回头看了一眼那柱青烟袅袅的香,也眉飞色舞地笑起来: “才半炷香的功夫便破了此阵,不枉了老夫教你一场!”这几日间,卓南雁跟着邵颖达学易,只觉受益匪浅,却也摸准了这怪老头的脾气。眼见他今日兴致挺高,便问:“先生,为何依照易学的八卦之理,便能测知凶吉,更能探晓天下气运?” 邵颖达举起手中半盏茶,徐徐吹了口气,望着袅袅升起的茶气,道:“这杯中之水,蒸腾成气,升化为云而上天,滴落为雨而入地。在旁人眼中看来,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杯茶,但在善易之人者来,这茶能上天入地,实与天地之理息息相关。”他说着抬起眼来,凝视卓南雁,悠悠道,“《易》曰:几者动之微!这一杯水中都深藏世界之理,周易六十四卦涵盖天下万物,善易之人自能从中探知天下!” 听他这番别开生面的解释,卓南雁只觉茅塞顿开,不由神驰万里。一时间心痒难搔,又拿出了《灵棋剑经》上的《九宫后天炼真局》那几张功谱,将其中涉及的易学要旨向邵颖达请教。邵颖达这时兴致颇高,他虽然不习武功,但深明易理,跟卓南雁相互推敲,便将其中所含的高深易学一一点破。 多日来心底的迷雾终于破开,卓南雁自是喜不自胜。邵颖达却皱眉道:“老夫虽然不通剑法武功,却也看得出你这剑法跟施屠龙当年所习的忘忧剑法一脉相承,嘿嘿,这剑法只是依周易象数而来,终究失之繁琐,不能直趋上乘。据令师施屠龙说,当年曾有位奇人,只从易经义理上,便悟出一套绝世剑法来!” 周易分为象数和义理两大派。所谓象数是指周易之中的卦象和爻数,为有形有象的应用,卓南雁所学的阵图剑法,都算象数之用。而义理则为易经学说中涵盖天人的整体学说,他却用功不多。这时听了,不由皱眉道:“从易经的义理中,还能化出绝世剑法来?” 邵颖达沉沉点头,忽然伸脚在地上重重一踏,道:“道路没有平而无陂的,也没有只有去而没有回的路。这在义理上叫,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天地万物都在动中,但往而必复,复而必往,又全都依着循环往复的至理。”卓南雁眼望脚下干硬的土地,脑中灵光闪现,忍不住喃喃道:“天地万物都在动中,却又遵循这无往不复之理!” “系辞传中又说‘生生之谓易’,”邵颖达眼中灼灼放光,缓缓道,“天道便是这‘生生不息’之理!天道应在人身上,便是‘君子自强不息’!据施屠龙说,那人的太和补天剑法便是从这‘不息’二字得来,讲究生生不息,无往不复!据说那太和补天剑法,大开大阖,刚柔相济,允称世间第一剑法!那人叫什么剑狂卓藏锋,我却从未见过,可惜可惜。” “爹爹的太和补天剑法,原来还深含如此至理,不知我这辈子还能见到爹么,还能习得这世间第一神剑么?”卓南雁心中怦怦乱跳,忍不住轻声道,“那剑狂……卓前辈,他还活着么?”邵颖达长叹一声:“那日我研读周易义理,心血来潮,蓦地想到这从未谋面的卓藏锋,便起了一卦……”卓南雁的心突突地跳得更加厉害,生怕这料事如神的怪老头说一声“那人早死了。” “得的却是困卦六三爻。那文辞是:‘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这一卦凶多吉少!只怕……他早死了!”邵颖达的老眼幽幽地闪着光,缓缓道,“可在卦相上看,却又有些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机流转。这可奇了!” “难道爹还没死?”卓南雁眼中霍地闪过一片无比幽深无比缥缈的幻相,一双灼灼的眸子穿透了时空,正向他深深凝望。这幻相一闪而逝,卓南雁心中却一片黯然,咀嚼邵颖达说的爻辞,爹爹入南宫世家求yào,辞究遇到无数阻困,一去不还,跟“困于石”、“不见其妻”之语深深吻合。 邵颖达忽地转头瞥见卓南雁目光含泪,凝眉沉思,不由问:“怎么?”卓南雁叹一口气,低声道:“那位剑狂卓前辈……正是家父!可我生下来两岁,便与他分别,再未见面!” 邵颖达叹一口气,默然无语地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才道:“你小子年纪轻轻,脑子倒极是好用!若是随我钻研下去,十年之后,便会超越老夫,成为与郑玄、邵雍诸位易学大师比肩之人,只可惜咱们缘分将尽,可叹!可怜!可惜!”卓南雁听他话中有话,忙问:“大师是说,咱们即将分开么?那也没什么,待我了却此间大事,自会再来找先生求学!” “临别之际,送你一句话吧,”邵颖达却不答他的话,眼望着西斜的日影,淡淡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这是乾卦九三爻辞呀!”卓南雁听他语带玄机,不由抬头凝视。 邵颖达那张喜怒无常的脸这时现出难得的肃穆神色,道:“不错,这爻辞之意其实你早已知晓:大丈夫白日里兢兢业业,夜晚居安思危,便是身处困境,也不会有灾祸。”蓦地老眼一眯,幽幽道,“你来这龙骧楼中,不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么?老夫正好送你这句文辞。” 望着这双似能洞悉宇宙精微的老眼,卓南雁蓦地生出一阵感激,躬身道:“多谢先生指点!”邵颖达却嘿嘿一笑,却不言语,背着手,大步走入屋中去了。 卓南雁一个人静立院中,在心内默然咀嚼着邵颖达赠与自己的那句爻辞,隐隐地便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心内悄然流转,那是从易经微言大义中生出的凛凛元气,在心间体内生生不息。他大步走回屋中,趁热接着潜心推究灵棋剑经上的那三张图谱,越琢磨越是津津有味。 正自推究得如痴如醉之间,忽听院外传来极轻的一响,轻若柳絮。卓南雁正要喝问,门外呼地shè来一支甩手箭。夺的一声,直chā在屋中的墙壁上,直没至羽。卓南雁心中一惊,却见那箭下压着一张纸,走过去揭下细瞧。纸上只有寥寥一行字: 婷郡主已率人去砸林霜月的铺子! 普普通通的一张纸,却没有落款。卓南雁登时心神大乱,奔出屋来,却见余孤天的身影在数丈外一闪而没。 这时候他自也无暇理会余孤天从何处得知了这个讯息,猛一抬头,却见暮色已变得混沌一片。卓南雁才忽然想到,自己已连着三日没有去找完颜婷了,但完颜婷又怎知这几日,自己是跟林霜月在一起? ※※※※※※ 暮色在飞驰中变得愈发混沌,在马上不住挥鞭的完颜婷觉得自己的心正燃着火:“这杀千刀的浑小子,难道当真跟那卖灯的下三滥女子混在一处?但若非如此,为何在元宵试灯节后连着三日,他都不来寻我?今日、今日却已是正月十六啦……” 遥遥地,便见那小灯铺前聚满了王府仆役,精巧的花灯丢得满地都是,几个仆役正在黎获的吆喝下乱砸乱踩,看热闹的人群已给王府家将远远赶开。完颜婷纵马奔到近前,轰闹的人流又是一乱。有人高叫:“郡主来啦!”王府的那几个小厮砸得更加起劲卖力。 原本精致小巧的灯铺这时已是狼藉一片,制灯的纸、绢、彩粉抛得满地都是。一个瘦高的孩子连哭带喊地跟那几个仆役打闹,却架不住王府仆役人多势众,脸上给打得青肿数块。黎获见郡主赶来,忙奔到她身边,低声道:“郡主,没瞧见南雁在这里啊?”完颜婷紧咬樱唇,飘身下马。目光直向屋内shè去。 “三宝,回来!”随着轻婉的一声低唤,屋内走出一个清婉如仙的白衣女子,将那孩子拽住,淡淡道,“让他们闹去吧!”完颜婷认得这女子,就是让南雁那浑小子看得眼睛不眨的那个“花灯观音”。 “你过来!”完颜婷冲着林霜月冷冷叫道。林霜月挽着刘三宝的手,神色淡漠地直望过来,却静静立在暮色之中,动也不动。完颜婷有些恼了。几步走到她对面。双目闪闪地直盯着她。她素来自负美艳无双,但看到这样一张能与天上美月争辉的无可挑剔的脸,就觉得心底泛起一股灼热的酸痛,定定心神,才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霜月毫不躲闪地回望着她,淡淡地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没有人敢对婷郡主如此傲兀,完颜婷的美目中己溅出火星,玉手突地攥紧了马鞭,低声再问:“你怎么识得南雁的?”听到这个名字,林霜月秋水般的明眸中倏地一阵波澜卷动,终究没说一个字,只是昂起了头,神色悠远地望着远处yīn郁的苍溟。 “这女子竟敢如此无礼?”完颜婷的眼光火一样燃烧起来。挥起马鞭便抽了过去。啪的一声,林霜月肩头的白色麻衣便破开一道裂口。 “姐姐!”刘三宝红着眼叫了一声,却被林霜月按住了。她就这么柔柔地立在无边的暮色之中,跟英气勃勃的完颜婷比起来,愈显得娇弱无助,只是她的目光依然冷漠高傲,凛凛地直视着完颜婷。 眼前的这个少女清丽入骨,却也高傲入骨,虽只这么静静一立。自有一股如梅之魂、似莲之魄的高洁气质散发出来。完颜婷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像这个女子一样,有这样娇婉动人的姿韵。她被林霜月骨子里带来的那抹冷艳孤傲深深的激怒了,“你哑了么?”怒叱声中,连环两鞭急抽过去。 林霜月脚也不躲,目光依旧凄冷,洁白如雪的白衣迅即在鞭下裂开。远远伫望的人流响起一阵骚乱,连店前的王府仆役都停了手。眼望郡主肆意鞭打这样一个柔媚可人的少女,众人都觉着心底恻然,先前瞧热闹的心气烟消云散。 倘若对面这个女子出声讨饶,完颜婷倒也不会为难于她,但偏偏她不避不让地凛然对视,那清炯炯的目光刺得完颜婷心中生痛。完颜婷蓦地银牙紧咬,马鞭挽了个花,夹头夹脸地便劈面抽下。 “住手!”人丛中陡然响起一声轻喝,一道人影电般闪来,完颜婷只觉手上一轻,马鞭已被那人劈手夺过。“是你,”完颜婷看清了来人竟是卓南雁,心头不知怎地就是一阵委屈,偏偏这时当着诸多看客的面,又不能发作,只得颤声道,“你还拦着我!” 卓南雁的目光却只在她脸上一扫,便直落在林霜月身上,那一尘不染的白衣这时早已碎裂数处,白玉般的颈下更起了一线血痕。“小月儿的武功高出婷儿数倍,怎地会任她抽打?”卓南雁的眼神跟林霜月凄美无助的目光jiāo接,心底不由一阵抽搐,内力猛然迸出,将那马鞭震作数段,扬手抛在地上。 “你、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心底的委屈终于随着泪水一起喷涌出来,越是不想流泪,那泪水越是不争气地滚滚而落。卓南雁心头狂怒,但一瞧见完颜婷涟涟而落的珠泪,一颗心登时软了,暗道:“卓南雁,这都是你的多情之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完颜婷见他目光愤愤地直盯着自己,霎时怨愤、失落和羞恨一起涌上心头,娇躯簌簌发抖,而这地方不是王府,偏还要保持矜持高贵的郡主身份,猛然一跺莲足,恨声道:“南雁,你不要后悔!”飞身上马,催马疾奔而去。 卓南雁给她愤愤的这句话激得心头一凛:“我怎能如此当众顶撞她,若是她回头禀报完颜婷,调动龙骧楼的人马对付霜月,可是大事不好!”压抑心内的怒火和思绪,拼力不去瞧身旁的林霜月,只扭头对黎获低声笑道,“黎兄,咱堂堂芮王府,怎地跟个平头百姓作对。传扬出去,岂不有损芮王和龙骧楼的名头?”黎获苦笑道:“我也不知郡主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嘿嘿,这事若是让王爷知道,只怕会打断我的腿。”卓南雁哈哈一笑:“王爷那里,自有小弟去说,我这还要去劝劝郡主。让兄弟们这就退了吧!”向黎获拱一拱手,飞身上了火云骢,顺着完颜婷的方向追去。 林霜月见他只淡淡瞅了自己一眼,便再不向自己瞧来一眼,心中更觉愁苦无限,两道清泪无声无息地在凝脂软玉般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怔怔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畔才传来稚气的一声低唤:“姐姐,他们全走啦!”林霜月心神一震,才见店前的王府仆役和远处的无聊看客尽皆退去。 她幽怨的目光落在远处暮霭烟流的苍茫融会之处,心中还在回味适才卓南雁跟完颜婷对视时,二人眼中爱恨jiāo织的眼神,娇躯忍不住簌簌发抖,沉了好久,才缓缓道:“是啊,咱们也该走啦!” ※※※※※※ 人流之中,一直有双眼睛远远伫望,那人便是余孤天。他先前忽在街上看到黎获率着大批王府人手赶往这僻静小巷,心下奇怪,过去一问,黎获苦着脸道:“郡主说,那卖灯的‘花灯观音’跟南雁兄弟有些不清不楚,命我砸了她的铺子。”余孤天素知卓南雁绝非沾花惹草之人,便缀着过来,想瞧瞧这跟卓南雁“不清不楚的花灯观音”是何许人也。待得远远瞧见那小灯铺内的美貌女子竟是自己的师姊林霜月,余孤天不由大吃一惊,只当师姊是受了师尊林逸烟之命来此擒拿自己,但仔细寻思,立时想到师姊来此,多半还是为了找寻卓南雁。他知道这事情若是闹大,只怕完颜亨顺着林霜月这条线,便会牵出自己曾跟明教教主林逸烟学艺的底细,那便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见过叶天候,隐约知道卓南雁正在鬼巷潜修。便飞步去鬼巷给卓南雁报讯。 那鬼巷设置怪异,他几次冲不进去,情急生智,便以甩手箭留书示警,随即匆匆赶回,混在人流之中,远远观望。却见林霜月任由郡主打骂,不由心中大奇:“师姊武功精妙,为何不还手?是了,她若当真动手,只怕会引来龙骧楼的高手,那时她身份败露,连累着卓南雁也会一同遭殃。嘿嘿,师姊傲气十足,为了卓南雁,却什么都忍得了,当真是情深意重。”又见林霜月楚楚可怜,默然不语之下更显仙姿绰约,忽然心中一动:“原来师姊美得紧啊,怎地在大云岛时,我却没有留意?” 过不多时,便见卓南雁忽然现身,然后冲突消弭,人流散尽,余孤天才长出了一口气。他一门心思都在完颜婷身上,立时也跟着奔去,却见街上人流熙攘,卓南雁不一刻便赶上了完颜婷,余孤天远远瞧着卓南雁追上完颜婷,跟她并辔而行,心底不由一阵酸溜溜的难受。 这时铅灰的暮云重重压下,广袤的苍溟上滚动着块块浓淡不一的铁褐色烟霾,像是憋着一场大雪。余孤天呆呆地伫立在yīn云密布的长街上,却见卓南雁不知在完颜婷耳边说了什么,完颜婷忽然破啼而笑,但随即二人又似起了争执,卓南雁辩解几句,忽然拨转马头,愤愤而去。完颜婷却似恼羞无尽,也不理卓南雁,在街上放马奔去。余孤天心中莫名其妙的一喜,展开轻功,提气追去。 完颜婷转过两个弯子,便出了北门,直往荒僻处纵马奔行。那追风紫越驰越快,饶是余孤天的武功以轻捷诡异见长,在旷野上追赶这大宛名驹,却也累得浑身是汗。完颜婷纵马奔到一处野林跟前,忽然勒住追风紫,怒冲冲道:“小鱼儿,你巴巴地跟着我做什么?”余孤天呼呼喘气,道:“我见郡主孤身一人,怕你……有什么闪失……”完颜婷回头瞥他一眼,却不言语,忽然纵身下马,拔出长剑,对着眼前一根枯败小树拼力砍刺。 瘦挺的枝杈随着雪亮的剑光狠狠飞出。过不多时,小树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完颜婷眼圈发红,还不停手,挥剑又斩向那干枯的树皮。 无尽的暮霭冬云下,余孤天见她长发随风乱舞,光艳照人的脸上羞愤yù狂,他心底又怜又痛,但他素来拙于言辞,怔怔瞧着,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完颜婷连砍数剑。忽觉手腕一湿。才知眼泪竟已点点滴落,直垂到了手上。 一剑重重刺在黑白斑驳的小树上,完颜婷忽然哽咽道:“我问他,那女子柔得像水一般,我……我是不是一辈子也比不上她?他却跟我说,你是郡主之尊,何必跟这平头百姓一般见识!哼,他心里就是喜欢那个女子,却不明着说出来……” 余孤天见她泪光莹莹,心下怜惜万分,想也不想地便道:“什么‘一辈子比不上她’?你比那‘花灯观音’胜强百倍万倍!”完颜婷扭头瞧见他眼中痴痴的目光,心头微觉舒服,暗道:“这小鱼儿女里女气。对我倒是敬若天仙。那浑小子若是有小鱼儿对我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啦!”一想到卓南雁那浑小子,又是一阵心烦意乱,蓦地长剑斜挥,将那根小树拦腰斩断,沉声道,“小鱼儿,你去将那‘花灯观音’给我杀了!”余孤天心头一震,不敢答话。完颜婷扭头瞪着他道:“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余孤天愣愣点头,心底却想:“林霜月是我师姊,我又怎能杀她?况且若是当真杀了师姊,师父林逸烟天涯海角也会取我xìng命。” “每次让你做事,总是推三阻四的,没有半分男子汉的气概!”完颜婷妙目含嗔,怒道,“难道杀这下九流的烟花女子,还用我亲自动手么?”余孤天见她梨花带雨的玉颊上微含薄怒,说不出的美艳动人,心头一颤,忍不住挺胸道:“好,我今晚便去!” ※※※※※※ “小月儿一定要走,再多待上几日,只怕我和她都有大祸上身!”卓南雁越想越是后怕,但这时灯市还没散,他还不敢径自去找林霜月,在鬼巷内熬到夜色沉沉,才牵着自己那宝马火云骢,又将本该送给邵颖达的礼金尽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揣在怀中,奔向那僻静小巷。 哪知赶到小店前,却发觉那里外两出的逼仄小屋已空无一人。满地残破的花灯都已收拾停当,规规矩矩地堆在小屋一角,林霜月和刘三宝却踪影不见。卓南雁在小巷内外徘徊数趟,却也没有寻见她二人的身影。 雪早下了多时,片片的雪花,柳絮般轻盈地飘散在空朦的夜色里,满地都是泛着银光的白雪。卓南雁在雪中凝住了步子,想到那个伫立灯下痴痴凝望自己的窈窕白影,心中一沉:“难道小月儿竟不辞而别了?”这念头才一动,忽觉小巷角落里闪来一道人影,卓南雁大喜,叫道:“小月儿,你回来了!”飞奔过去,那影子却畏缩着要避开。卓南雁只觉那人身子高大,绝非林霜月,不由一阵失落,眼见这人形迹慌张,猛然挥掌将那人衣领揪住,倒提而起,冷冷道:“你是何人?” 那人给他举上半空,身子簌簌发抖,叫道:“大爷饶命,小的知道这……‘花灯观音’刚刚走,就过来瞧瞧,想拾一盏花灯拿去玩玩。”卓南雁才瞧清,这人是个衣衫褴褛的叫化子,只怕来这里拾花灯是假,顺手牵羊拿些物什是真。当下沉声喝道:“那姑娘是何时走的?”那叫化子颤声道:“烂腿黑二告诉小的,这花灯观音不知为何给芮王府的婷郡主鞭打,那郡主走后不久,花灯观音便也收拾东西,带着她那兄弟走啦!嘿,这花灯观音花容月貌,生得当真跟月里嫦娥一般,可她那小兄弟可不好惹,几个暗地要来沾便宜的兄弟,算上烂腿黑二,可都吃了那小子的亏……”这化子一边说得口沫横飞,一边觑着眼瞧着他,只当他也是来此要沾便宜的“同道”。 “她千里迢迢冒险而来,临别之际,我竟不能和她见上一面!”卓南雁心头忽然拧起一阵痛,扬手把那化子远远抛出。那化子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卓南雁却呆呆地静立在空寂的小屋前,猛又想起那在如水清辉下扬眸望月的娇美面庞,心中就如滴血一般难受:“她为了我,甘挨完颜婷的鞭打,而我却只能再次置她于不顾,径去追赶完颜婷去了。小月儿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只怕这一辈子,再不会理我!” 满腔愁苦蓦地涌起,卓南雁猛一挥掌拍在小屋的墙壁上,震得屋宇四壁微颤,头顶灰尘簌簌而落。那火云骢吃了一惊,昂头低嘶,卓南雁心头忽又一亮,暗道:“卓南雁啊卓南雁,你怎么恁地糊涂?你眼下处境何等艰险,若是跟霜月这么好下去,给完颜婷闹得连完颜亨也知晓了,非但会耽误大事,更会害了小月儿。嘿,她这么去了也好,去了也好!”一念及此,才觉心底踏实了许多,牵着宝马,慢慢转身,便向回走。 这雪不知何时已停了,月色还是暗而朦胧。才走出几步,忽见白雪覆盖的小巷尽头,朦朦胧胧地立着一袭绰约的白色身影,卓南雁浑身一震,惊道:“霜月!”那白影已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雾鬓风鬟,风姿楚楚,可不正是林霜月。 “谢天谢地,原来你还没走!”卓南雁心底欢喜无尽,脸上却又不愿过多流露。林霜月道:“走到了城外,我又想起一事,要亲口问你一问,便让三宝先在那小庙中等我,自己赶了回来。”她说着抬起头来,明眸之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看得出,你待那郡主很好。我只问你,在你心中,到底喜欢谁多些?”她xìng子害羞,说了这句话玉颊上不禁红潮泛起。 卓南雁听她语音发颤,暗道:“霜月,你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怎地却猜不透我的心。这天底下,还有谁比你在我心中分量更重?”但转念又想到若是实言相告,又会让她情丝缠绵,在此流连不去。猛一狠心淡淡笑道,“眼下瞧来,只怕……还是她!”话一出口,心中一阵抽搐,只觉这是自己一生之中说过的最困难的话语。 林霜月娇躯发抖,那让他梦萦魂牵的美眸之中这时却漾出一片凄楚的光。沉了一沉,她才淡淡地笑起来:“是这样!原是我痴了……”笑声苦涩无比。卓南雁只觉自己心中又开始滴血,却强自苦笑道:“不错,你知道也好。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林霜月樱唇紧咬,两行泪珠刷地划过苍白如雪地娇嫩脸颊,望着他的明眸之中噙着一层水晶样地光彩。忽又缠绵流连,忽又痛悔失落。卓南雁狠了心别过头去,不再瞧她。忽听身侧传来极轻极轻地脚步之声,扬眉喝道:“是谁?” 小巷尽头拐出个消瘦的人影。淡淡道:“师姊,大哥,是我!”正是余孤天。他有些紧张地望着二人,低声道:“师姊待在此处凶险万分,郡主下了令,命我前来杀她!” 这两日卓南雁跟林霜月私下相处之时无话不谈,也曾谈到这忽然开口说话的“哑巴小弟”余孤天。林霜月对余孤天“奉教主之命”来龙骧楼卧底之事并不知情,但想大伯林逸烟行事高深莫测。说不得也真会心血来潮,暗中派人潜入龙骧楼。但听得卓南雁说,那余孤天竟会开口说话,且是个女zhēn rén,她也觉大为诧异,当时还跟卓南雁细聊了一阵。都觉这个“天小弟”行事处处古怪之极。 这时林霜月回头瞥见余孤天悄然而至,她心底正自凄楚,听了他的话后却嗤嗤笑道:“好厉害好刁蛮的郡主,那你就来动手啊!”她口中跟预估天说话,双眸却仍是紧望着卓南雁。 余孤天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怎会对师姊下手。只是斗胆劝师姊一声,可不要在冒险留在此地。”卓南雁猛一咬牙,牵过火云骢,将怀中银两也全塞到了余孤天手中,低声道:“这宝马银两,都是给霜月在路上用的!你送她走,无比要将她送出京师。”林霜月收了泪水,高高昂起下颔,冷冷笑道:“多谢啦,你的宝马金银,我可不稀罕!”转过身去,向巷外疾奔,奔出几步,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娇躯晃了晃,才在雪地上站稳了。 余孤天却将缰绳塞回他手中,皱眉道:“大哥,这火云骢太过显眼,银子我收下吧,小弟自会护送师姊安然出京!”大步追赶林霜月去了。卓南雁愣愣地伫立在古旧地木门前,眼望仙袂飘举的林霜月在白茫茫的的雪地上摇曳远去,心内便如被割去了什么。 猛一抬头,瞧见天上那轮圆而朦胧的淡月,他才忽然想起,今日正是正月十六了。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四节:重携玉手 挥杖从心 卓南雁赶回鬼巷时,忽觉身侧有异,猛然回头,却见一袭黝黑地人影从暗处闪来,正是叶天候。卓南雁这时心气愁闷,冷冷道:“抱歉,这阵势变了,进不来了吧?”领着叶天候走入自己那间茅屋,点起残烛,却见叶天候的脸上却出奇的凝重。 “那花灯观音终于走了?”叶天候才坐定,便冷冷发问。卓南雁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原来是你,定是你让完颜婷去砸了她的铺子!”叶天候冷哼道:“不错,正是我给郡主通风报信地!那花灯观音若是不走,老弟贪图温柔,只怕会误了大事!”卓南雁在黑暗中大喘了几口气,缓缓坐下,黯然道:“不错,霜月……是该早些回江南!” “咱们的‘以亮治亨’之计,眼下已有了着落!”叶天后的眼睛在幽暗中像狼眼一样地闪着,“这紧关节要的时候,你我兄弟万万不可有丝毫疏忽!”不知怎地,卓南雁忽对叶天候地不择手段生出了一股厌恶。他强力凝定心神,缓缓道:“叶兄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叶天候凑过身子,悠然道:“当初老弟在龙吟坛中一待两月,却不知那时金主完颜亮便定下在正月十八地落灯节上,于广武殿前的大鞠场大办一场‘九州鞠会’,以志其一统九州之心。听说这一回完颜亮要亲自下场击鞠。有幸跟他对阵之人,便是地芮王完颜亨。再过两日,便是落灯节啦!” 卓南雁心念电转,忍不住道:“金主完颜亮为何要选定完颜亨做对手?要知这是佳节盛会,必有各国使者观礼,一国之主怎会跟自己的臣子对垒击鞠?” 叶天候冷笑道:“完颜亮作宰相时便好击鞠,当了皇帝仍是乐此不疲,他选龙骧楼主为对手么,也是另有用心,一来龙骧楼主号称‘击鞠天下第一’,选这对手,才不会辱没他这明君的威名。二来,”他说着目光熠然一闪,“九州鞠会上各国使者毕至,但完颜亮明摆着是要告诉各国使者,在他眼中,四方各国还不配作他的对手!” 卓南雁缓缓点头,暗自琢磨这一场天子与民同乐的鞠会,竟蕴含这多深意,蓦地心中一寒,忍不住道:“还有,芮王完颜亨击鞠不败,但若与皇帝对阵时,他仍敢取胜,那便是有不臣之心,完颜亮便多了一个杀他地借口……”叶天候冷笑点头:“老弟当真聪明!只不过落灯节上,完颜亮不必整场拼杀,只会下场略挥金杖,让四海使者瞧瞧他这盛世明君与民同乐!代替皇帝行前来对阵的,便是新近擢升的御前侍卫统领仆散腾。我已探查清楚,刀霸仆散腾创建天刀门,栖隐断波阁多年,素来不问世事,这回出山,一来是应完颜亮之请,二来也是自认‘五行天刀’神功已成,要跟武林第一人完颜亨一决高下!” 借刀霸仆散腾之手削弱完颜亨这主意本是当日卓南雁苦思得来。此时听得叶天候说到这里。他不禁双眉扬起,道:“叶兄是让我在鞠会上奋力争胜,大胜仆散腾,以此激怒刀霸?”叶天候缓缓点头,又补上一句:“若不能大胜,那便大败,激怒完颜亨!” 卓南雁呵了口气,暗想这叶天候在大胜之外,另想出了大败这一条道,当真是老谋深算!却凝眉道:“但叶兄怎知芮王一定会让我随他下场击鞠?”叶天候微笑道:“老弟当日在重阳鞠会上随郡主击鞠,大获全胜,事后芮王听得郡主说起,还细细问了你在场上的击球招式,然后曾说,这南雁在击鞠上的禀赋过人,稍用功夫,便能成为一代击鞠高手!”卓南雁想不到眼空四海的龙翔楼主竟对自己下过这样的考语,心中倒也颇为得意,呵呵一笑:“即便如此,他王府之中养着六七位击鞠高手。九州鞠会又如何轮得上我?” 叶天候笑得胸有成竹:“芮王府养着八名一等一的击鞠高手,若是单轮击鞠,自是所向无敌。但这一回的对手却有所不同,传闻刀霸仆散腾所率的鞠手,个个武功精强,内力不凡,寻常不会武功的击鞠汉子遇上他们。自是束手束脚,有败无胜!”卓南雁想起那日自己以高深内力击飞张汝能杖上木球之事,不由连连点头。叶天候目光幽幽地望着他:“眼下芮王府内的击鞠之人,精于武功地只有三人。算上郡主的贴身亲随黎获和芮王本人。还差一人,这个人选,自非老弟莫属!” 卓南雁点了点头,道:“若是选上我,小弟自会将他这九州鞠会闹得天翻地覆!”心中忽想,我们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完颜亨,是否太不君子了?这念头一转,又不禁心底暗笑:“完颜亨处心积虑地亡我大宋,有跟我们有血海深仇,我怎地总对他存有fù人之仁?” 叶天候却已长身而起,大步向外走去,口中悠悠道:“罗堂主只怕快来了吧。呵呵,九州鞠会之后,大金京师便会有两场惊世之战!”卓南雁随他走到门口,不禁神思驰骋,暗想以罗雪亭之威,仆散腾之猛,完颜亨之雄,这两战到底是谁胜谁负? “老弟,”叶天候忽在门外顿住步子,扭头笑道:“婷郡主那里,你还是要多多亲近!”卓南雁脸上一红,却硬邦邦地笑道:“小弟早已想好,今后跟她一刀两断,这美男计今后再不施展!”叶天候道:“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花灯观音地事情一闹,只怕完颜亨已对你起了疑心!这时你对婷郡主好上一分,完颜亨便对你少了一分戒心!老弟绝顶聪明,难道还想不通这个理么?”卓南雁的脸在夜色里燃烧起来,怔怔地说不出话。叶天候哈哈一笑:“我瞧你老弟只怕对这娇蛮郡主动了真情,这才故意疏远她,是不是?嘿嘿,大丈夫行事,可不能儿女情长呀!”低笑声中,身子拔起,几个起落,便没在沉沉地夜色之中。 卓南雁仔细寻思叶天候的话,倒觉着颇为有理,但心底终究是不愿再见完颜婷,这其中缘由有几分不愿惹上麻烦,更有几分怄气。暗想这刁蛮郡主动不动变大发脾气。我卓南雁堂堂大好男儿,岂能在这女子跟前低声下气! 转天午后,叶天候便又匆匆赶来找他。笑道:“恭喜老弟,完颜亨今日想看看你的马球功夫,若是入他法眼,便得入王府鞠队,明日便跟他在九州鞠会上大展身手!”卓南雁搓一搓手,苦笑道:“呵呵。我地马球功夫可是稀松平常,那完颜亨未必瞧得过眼!”叶天候道:“那有何难!我费尽苦心,给你寻了个马球师父。你现下便去拜师,好好讨教!只是老兄眼下的这清净日子也到头啦。王爷让我告诉你,今后仍回王府居住!” 卓南雁听得现下便要离开鬼巷。想起昨日邵颖达的言语,不由得心底一沉。 叶天候却未看出他面色有异,一迭声地催他速去鞠场拜师击鞠。卓南雁笑道:“叶兄行事,总是纵火烧房地架势嘿嘿。想必这就是雷厉风行!”进屋跟邵颖达话别。邵颖达倚在桌角,凝视炉火上冒着热气的yào炉不语,沉了沉。才沙哑着声音道:“该说的话老夫早说了,你记住便是了!” 卓南雁点一点头,见他始终垂头望着那yào气升腾的yào炉,知道这怪僻老头心内也颇为伤感,只得向他默然三揖,便转身去院子里牵马。那火云骢当初林霜月并未骑走,一直养在院中,早憋得烦躁不安了。眼见主人前来牵它,欢喜得扬颈嘶叫。叶天候的马便在篱笆院外,卓南雁牵了火云骢来,跟他并马而出,转出鬼巷,叶天候便向城外奔去。叶天候道:“这个马球师父脾气古怪。你可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好应付!”卓南雁暗自苦笑,心道:“我拜的师父施屠龙、邵颖达,个个都是天底下古怪之极的任务,这人脾气再坏,还能胜得过他们么?” 连下了一日的雪,天才放晴,路上还有残雪未化,太阳一出来,亮的晃人眼睛。火云骢久未驱驰。喜得鬃尾乱扬。鼻响不断。二人在驿道上转个圈子。便见一片白杨林子耸立眼前。之间白杨高直的躯干上还裹着块块未及融尽的雪丝,林子周遭的地上全是无人踩过地茫茫白雪。如同一块硕大无朋的美玉。原来这里却是一处空旷的鞠场。剔透空灵的蓝天,色泽斑斓的白杨,纯净如纸的雪地,配在一处,让人见了俗虑顿消。 火云骢忽然伸颈长嘶,似见到老朋友一般,树林之中跟着也响起两声马鸣,紫色闪耀之间,却见完颜婷手提鞠杖,骑着追风紫奔了出来。两匹马瞬息奔近,互相闻嗅,神色亲昵。完颜婷神色尴尬,立时侧过俏脸,不再瞧他。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是好。卓南雁这时才知,叶天候给自己找的这脾气古怪的马球师父,竟是郡主完颜婷。 “叶天候,”完颜婷又羞又恼,忽道:“你将我约到这里。说是要找人陪我击鞠开心,原来是戏耍我来着!”看也不看卓南雁,愤愤地一拨马头,转身待走。叶天候哈哈大笑。催马过去,抓住追风紫的辔头。道:“南雁老弟转天便要上九州鞠会大展身手,是他死缠烂打地求我约郡主出来,这时见着,怎地欢喜得话也不会说啦?好了。你二人在这里抓紧功夫切磋技艺。本坛主还有要事,得急着禀报王爷!”也不待他二人答话。便大笑着纵马而去。 完颜婷一直垂头不语。眼见自己那匹追风紫紧紧靠在火云骢身前,心中一阵烦恼。忍不住道:“你愿意跟他们在一起,那便去吧!”忽将缰绳一甩,飞身便下了马,转身走出几步,忽觉一阵说不出地愁苦,泪水串串滴下。 卓南雁见她香肩微抖,婀娜背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便如一袭紫梅,娇俏动人,心中登时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怜爱之意,也下了马,轻轻走上前去,想说两句安慰的话语,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你跟着我做什么?”完颜婷忽然转过头来,亦嗔亦怨地望着他。“你……”卓南雁忽然发觉她曼妙的樱唇上起了皴裂,顾盼生姿地眼中也尽是血丝,忍不住道,:“你生病了么?” “不用你管!”完颜婷忙别过脸去,不再理他,过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再不理我啦。这几天,我就是吃不下饭……昨晚更是一夜合不上眼。你、你也不来管我!”卓南雁忽然心底翻起一股热潮,忍不住轻叹一声:“婷儿,你这是何苦?”完颜婷忽给这一句话惹动情思,蓦地投在他怀中嘤嘤痛哭。卓南雁心绪翻涌:“想不到她对我用情如此之苦!”叹息一声,双臂不由自主地将她娇软地身子紧紧抱住。 完颜婷沉实地哭了片刻,忽然昂起头来,轻声问:“雁哥哥,我这xìng子是不是很不好?”卓南雁苦笑一声,却不言语。“我自己知道,我便是个火bào脾气,”完颜婷却向他痴痴凝视,幽幽道:“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跟你发火生气啦!你瞧我什么地方不顺眼,只管说我骂我,只求你……再不要撇下我不理!”这娇丽的妙龄郡主忽然软语相求,任是卓南雁早已痛下决心,这时也不禁心神摇dàng。望着这张娇艳如花、深情款款的面庞,他忽然发觉‘林霜月的美视一泓柔媚的水,美的让人安静。完颜婷地美却如同一团艳丽的火,有若天边红霞,将人灼灼燃烧。 见他一直凝思不语,完颜婷娇艳的脸上不由掠过一丝焦痛之极的神色,箍在他颈上的双臂猛地紧了紧,痴痴道:“答应我!”卓南雁眼望她那迷人娇靥,淡淡笑了笑,终于将她重又抱紧。玉软温香重又入怀,卓南雁的心底忽然闪过一念:自己只怕再也无法摆脱她了,一辈子也无法甩脱! 这般缠绵温存了也不知多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两人急忙分开,抬头只见十余匹快马踏雪而来,当先一人锦衣貂帽,儒雅飘逸之中透出一股海纳百川般的恢宏气象,正是芮王完颜亨。凤鸣坛主叶天候在旁边紧随,身旁跟着的都是手挥鞠杖地王府击鞠高手。 “婷儿也在这里。”完颜亨凌厉地眼神倏地扫过两人,立时落在女儿的脸上,“是不是手痒了也来击鞠?”完颜婷不善作伪,只怕两人的缠绵已给父亲瞧在眼内,觑见父王的目光。不由玉颊红生。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旁地叶天候忙赔笑道:“正是!男兄弟得知王爷要瞧他地击鞠功夫,不敢怠慢,特意央求郡主来此给他传授技艺。”完颜婷眼露感激地看他一眼,忙走到追风紫前,抓起鞠杖在空中挥了几下,笑道:“是啊,女儿正要将父王的那一路流星赶月杖法传给他!”卓南雁先是有些不自在,随即便想道:“天候兄当真厉害,先为我二人作这穿针引线的月下老,再将完颜亨引到此地!难得他不露声色之间。将这一步一步安排得如此妥当!” 完颜亨望着女儿呵呵一笑:“好,那你便跟我们一同来凑凑热闹!”信手指点。手下众人布置球场,片刻功夫便chā满锦旗,架起龙门,一时十余人照着完颜亨的吩咐分作两队,对垒作战,霎时间马嘶人喊,杖舞球飞,热闹非凡。 完颜婷自然跟卓南雁分在一方。跃马奔腾之间,两个人都不禁想起当初重阳鞠会上。联手大胜十八公子的风光往事。挥杖纵马之时,心底都dàng起些旖旎风情。两方驱驰多时。完颜亨才挥杖下场,他这一来,形势立见不同,卓南雁这边三四个人联手竟也拦他不住,片刻功夫,便给他走马盘旋,连中三元。 卓南雁几次纵马上前拦阻,都给完颜亨巧妙避过。但见完颜亨马走如飞,杖舞如风,朱红木球更是随心所yù随着他那金色鞠杖起落跳dàng。忽而快如流星地触杖疾飞,忽而稳如泰山般地粘在杖上。卓南雁瞧得不由痴了,原以为走马击球不过是粗鄙小道,哪知到了完颜亨手上竟变成了一种高明得近乎神妙的学问,他愣愣地伫马观瞧。浑忘了上前争球。 “喂!”香汗淋漓的完颜婷忽然催马过来,凑到他耳边道:“好好学着,这就是父王自创的‘从心杖法’。讲究‘从心所yù,无所不能’,比学我的那路流星赶月杖法高明多了。”卓南雁正瞧得目眩神驰,忽听这话一点,眼前一亮,忍不住道:“从心所yù,无所不能!原来楼主击球的道理,跟上乘剑法的剑理一般无二。”凝神观望完颜亨的击球之道,暗中与刚刚习得地忘忧剑法互相印证,越看越是心中明朗。原来武功、击球之道,在极高境界都要相通之处。 他所习地忘忧剑法的心要,最重与所处之“境”融合。最讲究心中默算前后上下的八方方位之后,瞬间融入。这恰与击球之道相符。若非卓南雁精研这路剑法多年。当初的重阳鞠会上,又怎能在片刻之间学会击鞠?这时他仔细琢磨完颜亨的挥杖之要,隐隐便是一个绝顶剑客在施展高明剑法。 “我明白啦!”卓南雁忽觉茅塞顿开,纵马上前,挥杖拍出。自以为这一击算计精妙,必能抢在完颜亨地金杖之前,将朱球击到。哪知完颜亨地金杖陡然一长,仍是抢在他面前击到朱球。卓南雁心中一沉。鞠杖直击在了完颜亨地杖上,只觉得手臂微微发麻。 完颜亨忽然带住马匹,目光如电地望着他,道:“你明白了什么?”卓南雁皱紧眉头,犹豫道:“楼主是以心御杖,以杖御球,如同人剑合一地绝顶剑客,与杖合一!”完颜亨眼光一亮,却道:“你只知‘人杖合一’地道理,却还差着一筹。还要人、马、杖、球四者合一,才能直趋上乘境界!你的心非但要御杖,更要以心御马,以心御球!” 卓南雁双目怔怔。若有所思,只觉这完颜亨所说的道理,虽是击球之要。其实也是上乘武功的窍决,朦朦胧胧之中似是踏入了多日来苦思不得的武功境界。凝神沉思片刻。陡觉眼前豁然开朗,低啸声中拍马而出,内力流转之间,挥舞的鞠杖、奔突的马蹄和疾飞的木球都给他以忘忧心法融入体内,霎时间奔腾驱驰,进退随意,竟连着突破对方连环四人地拦阻,将木球击入龙门。 “好啊!”完颜婷拍手雀跃,扭头对老父撒娇。“爹爹,这样高妙的心法,您怎地不传给女儿?”完颜亨淡淡笑道:“你修为不足,便告诉了你,你也领会不了。”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住鞠场上奔驰的卓南雁。眼中也不由shè出了惊异之色。“这小子悟xìng如此之高,真是天才!”完颜婷听了这话。心中喜不自胜。放眼追逐着卓南雁纵马盘旋的英姿,目光中溢出异样光彩。 过不多时。完颜亨又叫住众人,互相传授进退配合、连环攻击地群战之要。卓南雁一点就透,只觉这众人jiāo互合击的玩法跟单人独骑的作战相比,更有一层说不出的妙处。当下众人兴致盎然,直玩到黄昏日落,方才尽兴而罢,纵马向王府奔去。 途中完颜亨特意让卓南雁跟自己并辔而行。问他跟“易绝”邵颖达学易的所得。卓南雁自是小心对答,只说易学深远,自己所学不过是邵颖达之皮毛而已。完颜亨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忽道:“明日你要随我下场,跟当今圣上对垒击鞠,怕还是不怕?” “那又有何可怕!我还正憋着劲,要大胜皇帝一回呢!”卓南雁说着目光一灿,转头望着他道:“不过王爷凡事争先。这一回的对手确实当今圣上,咱们是不是该让他一让?”身后的叶天候听得卓南雁使出激将法,故意反劝完颜亨示弱。不由得暗自点头。完颜亨冷冷道:“圣上睿智武勇,最讨厌别人使诈让他。当年宫中有个陪他下棋的棋客,只因故意输棋,给他赏了一百鞭刑,打得半死!”卓南雁不禁吐了下舌头,暗道:“赢了棋还要打他屁股,这金国皇帝倒也有意思得紧!”笑道:“那咱们正好拼力来他一场大胜,岂不扬眉吐气?” “明日这一战,龙骧楼决不能败,”完颜亨语音缓缓地,脸上现出金铁般地苍冷。“可也决不能胜!”听了这话,卓南雁和叶天候的心齐齐一沉。 九州鞠会的鞠场设在金国太庙衍庆宫前。从皇宫的宣阳门进入,顺着宽畅轩昂的驰道前行,远远地便能瞧见金碧辉煌、高课八丈地应天门。驰道两旁地千步廊后便是接待各国使者的会同馆,大球场恰在接待宋国使者的会同馆之北。 这时大球场东首的广武殿前早已高耸起一排气势恢宏的金顶大帐,在朔风中猎猎飘飞着无数旌旗将这里装点得愈发庄严肃穆。卓南雁和黎获等几个龙骧楼侍卫兼球手骑着骏马在球场边上迎风肃立。那晚卓南雁曾随着完颜亨进过皇宫,但那次深夜里来去匆匆,未及细瞧,这时转头四顾,只觉处处都透着新鲜。 平坦得有如刀削一般的大球场收拾的干净利落,一丝雪渍也没有。球场东西两侧各有一龙门,尚可丈余,遥遥耸立。那便是九州鞠会的球门了。场边各chā红旗,更放置了一十八面金光闪闪的战鼓。宽广地大球场对面,跟金主完颜亮和群臣所坐的金顶大帐遥遥相对之处,则是别出心裁地新张出一片银顶大帐,帐中花团锦簇,莺莺燕燕,竟全是女眷。居中的银帐下是皇帝后宫地嫔妃,两旁帐内则是特例允许来观礼的朝中重臣的家眷。卓南雁纵目张望,却不见完颜婷的倩影。 其时大金国力鼎盛,西夏、大宋。高丽相继称臣,金主完颜亮这一回九州鞠会正有炫耀武功、扬威九州之意。消息早早地就发出去了,大宋、西夏诸国全都派来了庆贺使节。鞠会开始之前,各国使节先上贺表。卓南雁听得大宋使节给完颜亮歌功颂德之余,更坚言赵宋的世世子孙,必当谨守臣节,不由得心中恼怒,斜眼观瞧,却见端坐在御座上的完颜亮满脸志得意满之色,他心下不由得暗自冷笑:“老虎就要张口食人啦,这人却还在不住口地夸赞老虎皮毛光亮。” 繁琐地礼节过后,广武殿前响起鼓乐之声,踌躇满志的完颜亮终于昂然而起自内侍手中接过一把金光闪烁的鞠杖。众人地眼睛都是一亮:“这场天下瞩目的九州鞠会要开始啦!” 九五之尊打球,规矩自然与众不同,完颜亮才乘着洁白如雪的天龙驹出场,广武殿后地御乐教坊已然笙鼓齐鸣,那曲调沉浑悠扬,隐隐有君临天下的意蕴。鼓乐声中,完颜亨、仆散腾等人跨上结了马尾地骏马。分队从两厢入场。两方球手分别披了红白两色衣衫。只完颜亮一人着金光闪闪的绣龙锦袍,却见一个黄衣内侍捧着个大金盒子,取出里面的朱漆木球,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完颜亮马前。一个紫衣文官高声喝道:“御队攻东门!”那是说大金皇帝完颜亮所率的御队攻打东侧龙门。立时殿下群臣、使节和诸位嫔妃贵fù一起站起,高声呼喊“万岁” 卓南雁呆坐马上,眼见四周之人,算上完颜亨、仆散腾这样地绝代高手,个个似被施展了定身法。满面恭敬地静立不动,他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只见完颜亮在这个朱球上轻轻一打,辆队人马才似解了咒语般地活动起来,来回纵马驱驰,为即将开始地大战舒展身手,活跃马匹。 过了片刻,一十八根尝尝地号角高高耸起,发出龙吟般的雄浑长鸣。场上众人心头都是一凛,知道角响三通,激战便起,不由齐齐勒住骏马。便在这时,场边忽地起了一阵骚乱,一位紫裙飘摇的少女骑着匹紫色骏马泼风般疾驰进来,昂立场中的金主完颜亮忽地咦了一声。鹰隼般的目光直盯在了这纵马而来的紫衣少女身上,冷冷道:“这女娃是谁?” 敢在这节骨眼上策马入宫的少女,普天之下也就只完颜婷一人。 她素好热闹。可是不知为何,其父完颜亨这一回硬是不许她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观看。这九州鞠会难得一见,更何况这鞠会上有她的南雁和父王同场扬威,完颜婷自是说什么也要赶来观战,当下打定主意,待父王走后,错后时辰,才快马赶到宫外。这九州鞠会容许金国贵胄亲眷入场观看。宫人给完颜婷严明身份,便放她进宫。 第二通角声恰恰在这时响起,完颜婷就伴着这高亢的角声旁若无人地跃马而来。这一瞬本是激战将起,群情激越之时,但完颜婷这一策马进场,帐内殿外,场上场下的人不由全将目光紧紧盯在这位衣袂飘飘,艳若天仙的少女身上。一时之间众人全都惊摄于这姗姗来迟地郡主地美艳,广武殿钱蓦地响起一片噪杂之声。 随着完颜亮地金杖一扬,即将奏响第三通角声的号角齐齐落下。芮王完颜亨那双紧握偃月鞠杖的手不由紧了紧,翻身下马,躬身道:“这是小女完颜婷!”金主完颜亮的目光一直在追逐着完颜婷,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上竟露出一丝难得地笑容:“原来是艳绝京师的婷郡主!好,让她过来觐见。”场边的持旗卫立时飞奔过去传旨!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五节:一鞠溅血 九州动色 完颜亨的手心却已渗出了汗水,他深知这位自命不凡的皇帝荒唐之处:完颜亮好色成xìng,宫中嫔妃多得数不过来.却还四处猎艳不止,甚至对其堂姐妹、妯娌,也照样弄来秽乱宫闱。但这时却已容不得他细思了。在那卫士的导引下,完颜婷已袅袅踏上鞠场,明眸在完颜亨和卓南雁的脸上一转,便向着皇帝完颜亮盈盈拜倒。 “起来吧,马骑得不错!”完颜亮眼见她妩媚天成,心底早酥了半边,双眼在那袭起伏玲珑的紫衣上来回扫动着,忽地笑道,“会打球么?”完颜婷傲然道:“击鞠么.京师腾云社那帮家伙可都不是我的对手!” “将门虎女,果豪气过人!”完颜亮呵呵低笑,将大手一挥,“进你父王那一队,让朕瞧瞧你的手段!”卓南雁和完颜亨齐齐一惊。完颜亨忙道:“陛下,这丫头……”话未说完,完颜亮却淡淡笑道:“她父亲号称‘击鞠天下第一’,她的球艺还差得了么?你也上马吧!”猛又将金杖一扬,场边号角便缓缓举起。 眼见女儿笑盈盈地奔到近前,完颜亨狠狠瞪她一眼,喝道:“你连鞠杖也没有,怎地打球?”完颜婷笑道:“谁说没有?”忽自追风紫的蹬后摘下一根银色鞠杖,顽皮地耍了两个白光闪烁的圈子。完颜亨无可奈何,挥手命本方一名鞠手下场,让女儿立在左翼居中之位,转头对卓南雁道:“你多照顾她。”完颜婷明眸流波,看了一眼卓南雁,翘起红唇嘀咕道:“谁要他照顾!”卓南雁默默点头,眼见完颜婷喜气洋洋策马奔到自己身前,心中暗自叫苦:“婷儿闹得太大了,她这一来,想要争胜更是难上加难!” 一串悠扬的长鸣,第三通号角终于奏响。鞠会开始了。完颜亮金杖轻挥,朱球疾飞而起。场边的战鼓陡然响起,观战的使节臣子、殿前侍卫齐声为大金皇帝喝彩,其中更夹杂着嫔娥贵fù的尖锐惊叫。往日或彬彬有礼或低眉顺眼的男女,随着那朱红小球一滚,这时候全挣脱了心底的拘束,换了个人似地倾情呼喝。 此起彼伏的彩声之中,完颜亮策马如飞。驱球疾冲过来。卓南雁双眉一拧,便待纵马过去拦阻,却见完颜亨已抢在了众人前面,快马奔了过去。但奇的是完颜亨并不急着出杖争球,那偃月鞠杖只是略略几探做做样子,胯下的虎雷豹却随着完颜亮的天龙驹忽左忽方地空跑。 在他巧妙的“护驾”之下,旁人自也无法上前拦阻,完颜亮轻巧异常地便即直驱门下,挥杖将木球击出。守门的鞠手挥杖疾挡,架势摆得十足。仍是慢了半筹。任由朱球直窜入龙门。霎时间场边金钲声隆隆大作,“万岁”之声响若雷鸣,早有黄衣卫士飞奔过去。将一根象征进球标志的绣旗chā在了广武殿西侧高耸的雕龙木架上。完颜亮的目光倏地掠过完颜婷那微红的玉颊,悠然环顾山呼万岁的人流,将手中金杖缓缓摇晃。 身为一国之君,完颜亮自不能在场上长久争球驱驰,“力拔头筹”之后,又催马奔突两趟,便踩着如潮的彩声缓缓退下。身为宰执的尚书令张浩和宠臣谏议大夫张仲轲亲自上前,迎完颜亮下马。完颜亮眼见张仲轲泪流满面,惊问其故。市井出身的张仲轲一边擦着涕泪,一边奏道:“陛下在场上纵横驰骋。雄伟英姿远胜古时的汉高祖、唐太宗,实乃我大金万万臣民之大幸!臣一时欢喜得过了头……”完颜亮虽觉他得过火,心底也不禁欢喜,缓缓点头,捻髯微笑。尚书令张浩忙也拜倒称颂,立时山呼万岁之声又再响起。 鼓声又敲了两通,便随着彩声一起沉寂,场上陡然静得有些凝重。两队人各自勒马立好,相互虎视眈眈。完颜亨一方除了仓猝上阵的完颜婷身着紫衣。其余六人尽穿团花红锦衫。仆散腾一方七人,却全是白衣如雪。场上场下的众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战这时才刚要开始。 “刀霸”仆散腾忽将鞠杖在臂弯一横,向着完颜亨遥遥躬身,缓缓道:“在下栖隐断波阁十余载,不问世事,但眼下终因心底一桩大谜难解,不得不出山求证!”完颜亨也将鞠杖横放施礼,道:“仆散兄醉心武道刀法,侠踪不现江湖久矣,不知仆散兄心底这桩大谜是什么?”他二人都施展上乘内功,聚音成线,直送到对方耳中。场中除了武功大进的卓南雁,都只当他二人遥遥对峙不语。 “龙骧楼主是明知故问!”仆散腾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道,“自从楼主当年在江南一战击败‘剑狂’卓藏锋,这十余年来,‘沦海龙腾’之名始终如日中天。让在下心中疑惑不解,这击杀‘剑狂’卓藏锋之人,武功修为到底是何等境界?”卓南雁听他说到父亲卓藏锋之死,心中骤然一紧,目光紧紧锁在完颜亨的脸上。 “原来这便是仆散兄心中的大谜!”完颜亨面上肌ròu忽地一抖,沉沉道,“当年我与卓藏锋那一战无胜无败……”卓南雁和仆散腾听他语带玄机,心底皆生疑感,但完颜亨却已一叹不语。仆散腾冷冷笑道:“在下虽一直无缘得见芮王的神妙武功,但今日若能在九州鞠会上胜得芮王的击鞠神技,也足聊慰平生!” “自那一战之后,胜负之念,已极少被本王放在心内!只是今日仆散兄提到了那一战,不由又激起了本王的求胜念头!”完颜亨深邃的目光在仆散腾身后的几名白衣鞠手脸上如飞掠过,脸上不由生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沉沉道,“仆散兄当真了得,居然搜齐了五行命理之人弟子!” 按yīn阳家的说法,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为天地间五种最本源的物xìng,后来便有相人术士依据此理,将人的命理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形相。天刀门主仆散腾毕生精研“五行天刀”之术,只因这五行天刀太过艰难,他便别具慧眼地挑了五名不同形相命理之人为弟子,依着五人不同的形相,分别传授了五种不同的刀法,五行各尽其xìng,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号称“五行天刀阵”。 那“烈火刀”蒲察怒面色如火,“锐金刀”夹谷坚是个面色苍白的高大汉子,“寒水刀”童千波则相貌yīn柔,“厚土刀”佟广却是个胖脸熊腰的壮汉,“青木刀”阿典达则生得精瘦无比。除了守门的那名鞠手,仆散腾今日特意挑选这五行命理的五大弟子上场,其实大有讲究。 此时见完颜亨一眼之间,便窥破了其中玄机,仆散腾眼中不由精芒乍闪,道:“楼主果然高明!五行天刀同出,若能各尽其妙,胜了楼主,在下不久便会回断波阁栖隐。”完颜亨昂头望天,缓缓道:“何尝有过胜败,何处又是归处?”仆散腾心神微震,却冷冷不语。 二人以密术对答之间,那角声已然响了三次。那黄衣内侍手中擎着一根哥舒棒,又跑进场来,将那朱漆木球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场中。完颜亨回头瞥了一眼卓南雁,道:“你去争球!”其时击鞠的讲究极多,开场时双方更要各自派出一人纵马挥杖qiāng夺那黄衣内侍开出的木球,谓之争球。先前那一阵。一国之尊完颜亮在场上,自然无人敢来跟皇帝争球,这时他下了场,便要重新争球。 卓南雁脸上红光一闪,跃马上前,在距场心一丈之处停住,跟仆散腾冷冷对望。仆散腾倒认得他,眼见完颜亨不亲自争球,苍黑的脸上由闪过一丝怒色。场外鼓声这时轰然乍响,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四目如电,全锁在了那朱红的木球上。能跟风云八修中的绝顶人物对垒,卓南雁忽觉无比刺激酣畅,浑身的劲气流转,霎息之间已进入了忘忧心法的高妙境界,身周错乱的人影,焦躁的马匹,紧握哥舒棒的内侍,乃至耳畔流淌的寒风,都在刹那之间,被他融于心底。 猛听那内侍呼喝一声,挥棒击在了球上。木球不偏不倚地横向飞出。那匹火云骢已跟卓南雁心意相通,四足迸发,直向流星般的木球追去。卓南雁的鞠杖陡伸,堪堪地便触到了木球。 忽听耳边响起一声怒喝,这一喝响若惊雷,自他耳朵倏地钻入了心底。卓南雁自得入龙吟坛后,见识大增,但仍想不到此时仆散腾这随口一喝,竞能将凝聚天地之威一样的雷霆巨响以怪异心法聚音成线,直shè入自己一人的耳中。 他骤出不意,心神剧震,这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绝顶高手可以“谈笑杀人”,浑身一抖之间,连胯下的火云骢都鬃毛骤扬,马速忽慢。仆散腾身下的那匹雪白得一根杂毛也无的“闪电虬”已经飞窜而出,那把镏金鞠杖也不快不慢地抢在了卓南雁的杖前。 木球仍如流星般地不住向前飞窜。闪电虬和火云骢幻作一白一红两道光影自后疾追。卓南雁心神内气已在瞬息之间回复凝定,蓦地鼓起长啸,身子竟在火云骢上飞探出去,鞠杖如电挥出。这一招身法已竭尽了他精气、内劲和心神的妙用,一杖飞出,势在必得。 在场外观战男女竭力的呼喝尖叫声中,啪的一声脆响,朱漆木球终于被鞠杖击中。木球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子,反向仆散腾身后的白衣鞠手滚去。先击中木球的竟仍是仆散腾! 卓南雁心神大震,刀霸这看似不疾不徐的一杖,竟仍能抢在自己前面。似缓实疾,虚实相生,刀霸这一杖已经突破了ròu眼所能窥知的快慢,显示出了直趋化境的高妙武功。同列风云八修之中,但这人的武功只怕已远在师尊棋仙施屠龙和茶隐徐涤尘之上了。两匹马泼风一般飞驰出去,二人目光再次撞击一处,卓南雁忽觉对方锐利的眼神有若刀锋,深深刺入了自己心底。一瞬间他只觉心底的什么东西已被仆散腾那刀锋般的眼神击碎了。 木球一飞,场上红白两队鞠手各自跃马挥杖,疾冲过来。场下的战鼓声和呼喝声有若惊涛滚滚,轰然腾起。就在卓南雁放马空跑之时,眼前紫影倏闪,完颜婷已然纵马撞入仆散一方的白阵。完颜亨双眉一皱,喝道:“婷儿回来!”要知此时卓南雁未及奔回,完颜婷又贸然冲出,本方左翼便露出极大空隙。 那木球在“锐金刀”夹谷坚和“寒水刀”童千波两个白衣鞠手的杖下连环撞击。完颜婷果然一扑而空,追风紫兜个大圈子,正待奔回。仆散腾的得意弟子“怒火刀”蒲察怒连人带马疾扑过来。人如其名,蒲察怒的命理和刀法都属火,整个人恰如一把喷火利刃,直向完颜婷空出的左翼chā了过来。红球这时已远远dàng起,恰到好处地疾飞到了蒲察怒马前。 这时完颜婷和卓南雁都不及奔回,除了守门的鞠手。完颜亨一方仍有五人。但右翼两人和突前的两人自然不能回救。居中的完颜亨本可纵马奔去相救,但他身子未动,忽觉风声飒然,仆散腾纵马挥杖已冲到身前。完颜亨心中一动,便只冷笑观瞧。 却见蒲察怒走马如飞,轻巧异常地绕过赶来相救的一名红衣鞠手,猛然挥杖,将木球击入龙门上的网囊内。球入网囊,鼓声立止,场边乐师敲起了金钲。巡场卫士飞奔过去。将第二面绣旗chā在了西侧雕龙架上。 卓南雁这时才纵马奔回,眼见蒲察怒在激越的金钲声中趾高气扬的缓辔而回,心内忽觉一阵气沮。直到此刻,他眼前还晃着仆散腾刀锋般的目光,正慢慢地割散他心底的豪气。 完颜亨忽然跃马冲到他近前,低唱道:“你怎地了?”卓南雁给他问得一阵心虚,红着脸道:“咱们又不能胜……打来打去也没甚意思!”完颜亨深邃的眼中寒光闪烁,缓缓道:“让你去争球,便是让你见识一下刀霸的厉害!岂不闻高手对阵,攻心为上!”卓南雁心头一震,这才明白,适才仆散腾瞪视过来的一眼目光必是运上了可以夺人心志的奇门心法,一喝惊神。一眼夺魄,刀霸仆散腾竟可怕到了这种地步! 一阵朔风迎面扑来,卓南雁浑身抖了个激灵,目光倏地转为明亮,道:“那咱们还争胜么?”完颜亨的眼中dàng来阵阵惊涛,沉声低喝: “你还是不是大丈夫?”黎获这时也策马赶来,闻言喜道:“王爷原来不是说不胜不败么,难道改了主意?”完颜亨双眉一扬,道:“若是个大丈夫。自当全力争胜!”忽然转头对完颜婷道,“婷儿,你下场歇息片刻!”完颜婷已“奉皇上口谕”在场上奔驰了好一会,这时下场已不算抗旨。哪知完颜婷蛾眉蹙起,挥着手中鞠杖,道:“才不!不胜了仆散腾跟他这群徒子徒孙,我决不下去!” “正是!”卓南雁长吸了一口冷气,忽觉心中重又腾起万千豪气,仰天一声长啸,“大好男儿,决不能输!” 鼓声再起,战阵重开。完颜亨一方己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要知此时若是再被仆散腾的白队攻入一球,对方便是连胜三筹。九州鞠会便以击鞠天下第一的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王府一败涂地而告终。 隆隆的战鼓声中,一直深藏不露的完颜亨忽然发力,以黎获和卓南雁为并突,佯攻对手右翼,他却接到二人忽然转来的马球,自中宫长驱直入,展开从心杖法,连连盘过“锐金刀”夹谷坚,“青木刀”阿典达和“厚土刀”佟广三人的阻挡,蓦地挥杖攻门。红球划出一个美妙异常的弧线,绕过那守门鞠手,软软地撞入网囊。完颜亨最后这神妙一击,杖上的力道竟然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清脆的金钲之声再次鸣响,芮王府终于扳回一筹。“沧海龙腾”首次出手,实在是神乎其技,场下观战众人愣了一愣,才响起泼天喝彩声。 适才完颜亨施展雷霆一击之时,仆散腾一直伫马冷眼旁观,眼见龙骧楼主马术、杖法都已入化境,而最后那一击,力道拿捏得更是妙至毫巅,他也不由暗自点头。潮水般的喝彩声中,仆散腾蓦地仰天怪啸,镏金鞠杖在空中疾划了两个圈子。他身旁的“五行天刀”也齐声呼啸,声音或高亢或低沉,竟分呈宫、商、角、征、羽五音,在场上缭绕盘旋,登时将四处的喝彩声压了下去。 “干什么,”完颜婷蛾眉轻扬,冷笑道,“叫化子一起唱莲花落么?”卓南雁回头看她一眼,道:“留神瞧他们的方位变幻!”却见仆散腾率着五名弟子马匹错落,忽聚忽散。六人以一人居中,五人分居四处,犹如一朵五瓣梅花般地在场上飘摇不定。 纵马突前的黎获瞠目大喝:“弄什么玄虚!”挥杖直撞过去,只见红球在那“五瓣白梅”之间连环疾滚,他将鞠杖舞得呼呼作响,左冲右突,竟难以触到木球。完颜亨双瞳陡缩,脱口赞道:“好阵法!这阵法似五行阵,又似六花阵,瞧来委实怪异!”凝神看他六人方位变化,并不急于上前截击。 只见仆散腾六人吞吐分合,瞬息之间,便绕过卓南雁,直冲到了完颜婷身前。自来击鞠最重前后呼应,或突前,或殿后,位置不可稍乱。 这时芮王府的鞠手眼见对手六人倾巢而动,而且阵势不住变换,全不由心慌意乱。五行天刀绕着仆散腾错落有致地一个疾转,已将完颜婷卷入阵中。卓南雁飞马来助,仍是慢了半筹,朱球由“锐金刀”夹谷坚传到“寒水刀”童千波,照着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金之序轮转一番,最终由“锐金刀”夹谷坚挥杖击入网囊。 “好!”一直端坐微笑的金主完颜亮也不由拍案称好。左右臣僚见了,忙不迭地呼喝“万岁”,一时间“万岁万万岁”之声在大鞠场四处响起。仆散腾与五行天刀得意洋洋,也挥杖长呼“万岁”。 完颜亨蹙眉苦思那怪阵,芮王府一方均是神色黯然。卓南雁拍马跑到完颜亨身边,低声道:“这是四奇五行阵,形如梅花,内依五行,仿天圆地方而成!后面五人为五行阵,以土居中央,四人分布四方。前突之人又可与五行阵中的前方两人和居中之土,幻成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四奇阵!”完颜亨目光如炬,经他一点,立时了悟,低声笑道: “仆散腾真乃奇人,竟能将四正四奇的八阵古法和五行阵相合,创出这等怪阵!” 击鼓再战,完颜亨立时以传音之术让黎获和卓南雁一左一右直chā入仆散腾的四奇五行阵中。黎获纵马直趋后面五行阵的中央戊己土位的“厚土刀”佟广,卓南雁却催马迎上“刀霸”仆散腾。仆散腾一马当先,正应四奇阵中的龙飞阵。眼见卓南雁飞马冲到,仆散腾双眉飞扬,喝一声好,浑身劲气贯注金杖,朱红木球牢牢粘在鞠杖上。 两人越奔越近,卓南雁凝视仆散腾冷若寒潭的眼神,早将忘忧心法提到十成,正要挥杖击出,忽听耳边传来一声细细低喝:“你闪开!速向西奔,突击那白脸汉子‘锐金刀’!” 卓南雁身心全沉浸在忘忧心法之中,听得完颜亨这一喝,气随意转,几乎不假思索地催马西转。马通人xìng,火云骢咆哮一声,于间不容发之际跟仆散腾的闪电虬擦肩而过。 卓南雁才闪开,完颜亨的虎雷豹已如电而到,鞠杖斜挥,直向仆散腾的金杖点去。仆散腾这时却不愿与完颜亨以硬碰硬,马打盘旋,便要绕过完颜亨,同时金杖轻颤,幻出一片黄橙橙的光圈,让人目眩神迷,竟难辨那金杖到底要伸向何处。 黎获这时正跟“厚土刀”佟广双马并驰,两人的鞠杖瞬息间连撞三下。由于击鞠时马xìng难驯,鞠手难保不撞在一处,所以也允许鞠手在马冲人撞时挥杖保护自己。但此时黎获跟“厚土刀”佟广对撞的这三杖,却分明有互较武功的意味。“厚土刀”佟广为仆散腾的得意弟子,黎获却也是龙骧楼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郡主护卫,三杖jiāo击,两人均觉内力受震。围着“厚土刀”佟广的金木水火四刀眼见黎获破阵而入,各自怪啸连连,策马盘旋,直向黎获挤压过来。 场中陡然腾起一线利剑般的银光,飞刺入刀霸身前那片耀目的黄圈中,立时便bào出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异响。完颜亨这随手一杖,竟如奇峰飞来,精淮万分地切在刀霸不住变幻的镏金鞠杖上。啪!一直牢牢粘在金杖上的朱红木球随着怪响跳起,在两人强大的劲气中划了个怪异无比的弧度,高高飞起。 卓南雁此时已快马冲到“锐金刀”夹谷坚身前。所谓“培土生金”,按照五行生克之理,厚土为母,锐金为子。卓南雁知道,完颜亨让自己夹击“锐金刀”夹谷坚,正是循着“实则泄其子”的yīn阳五行消长之道,攻“锐金刀”夹谷坚这个“子”,以泄其“母”“厚土刀”佟广之威。这时他已将忘忧心法提至十成。心气神意均是鼓dàng舒张,鞠杖猛挥,正点在“锐金刀”夹谷坚的杖头。“锐金刀”夹谷坚只觉一股强悍的内劲从杖头涌来,白惨惨的一张脸霎时变得殷红无比,急忙潜运内力,好歹才将胸腹间翻腾的血气强自压下。 “锐金刀”夹谷坚这陡然一慢,“厚土刀”佟广立生感应,心神剧震之间。中央戌己土的方位已被黎获抢占。便在此时,那朱红木球带着一道诡异的红光,直窜了过来。五行天刀齐声呼喝,五杖齐挥,疾向木球击去。若在先前,仗着奇阵之威,这木球必被他五人之一击到,但此时“厚土刀”佟广的方位已失,“锐金刀”夹谷坚气血受震,五人策马出杖便全无章法。 忽听卓南雁哈哈大笑。鞠杖疾挥。竟抢在五人之前,将木球击得远远飞出。这时他的忘忧心法笼罩全局,这一杖击得恰到好处。红球正落在自后疾chā过来的完颜婷身前。仆散腾一方的五行天刀自恃阵法奇奥,这一倾巢而出,后方便空虚无比。完颜婷早得了父王的传音密令,悄然策马,chā到了仆散腾的阵后,这时眼见球到,银杖轻点,将木球挑到身前。五行天刀均是大惊失色,齐齐踅马回追完颜婷。 这时完颜婷人马合一,紫衫紫裙和那匹追风紫贴在一处。在场上幻出一片瑰丽的紫色光焰,转瞬间便气势逼人地直压到了对手的龙门前。 那守门的大汉欺她是个女子,怒喝声中,拍马舞杖冲来。完颜婷左右双腿在马腹上jiāo替一磕,这是她驯熟了的奇招,追风紫先是左闪,却乘着那守门大汉的马匹要变向拦截的一瞬,猛然昂首向右跳去。这一闪一跳,灵动异常。呼地一下,便将那大汉连人带马“晃”到一旁。在五行天刀的大呼小叫声中,完颜婷已翩然冲到了龙门前,银杖轻挥,笑吟吟地将木球缓缓抛入网囊。 金钲铮铮鸣响,场外殿前却是静寂无声。完颜婷这一娴雅悠闲的进球,既显示了芮王府的高妙手段,更是对仆散腾的绝大羞辱。但仆散腾却是代替大金皇帝完颜亮打球的,这一羞辱,岂不也将九五之尊也连带着羞辱了?观战的文物百官、四国使节和达官眷属,全是伶俐百倍的主儿,见了这情形,均不由脸上失色。 “好!”当下叫好的却是卓南雁,火云骢扬鬃冲出,将完颜婷迎回。完颜婷也是欣喜异常,美眸横波流盼,笑道:“雁哥哥,这一球怎样?”卓南雁见她在广庭大众之前,照旧亲亲热热地叫自己“雁哥哥”,也不由心头一热,笑道:“美人不让须眉,可让我大开了眼界!”完颜婷得他一赞,更是眉飞色舞,跟他并辔驰回。 啪!金主完颜亮猛然挥掌在龙椅上重重一击,腾身立起。他身边的宠臣张仲轲和宰执张浩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均是心下惴惴,不敢言语。完颜亮自然听不到完颜婷说的什么,他那幽深的双眸只是一直在追逐完颜婷婀娜多姿的身影,微微一沉,才高声叫道:“好!当真是绝色!绝艺!妙人!妙球!”皇帝这“两绝两妙”的话一说,不啻是最大的喝彩。庞臣张仲轲这时自是不甘人后,当先振臂高呼:“婷郡主好绝妙的手段啊!”两旁呆愣的百官忙跟着群起附和,如潮的喝彩声才从大殿前响起,飓风般地向两旁卷去,立时掌声、叫声响彻鞠场。 仆散腾于四周狂飚般的掌声充耳不闻,眼望完颜亨缓缓道:“王爷当真是好手段!”完颜亨目光熠然一闪,却不言语。两位绝世高手火花四溅地凝神对视,鞠场上空的云气立时生出一股奇异变化,原本灿烂明丽的天空上陡地涌来一片沉厚的云彩,在两人头顶翻涌鼓dàng。鞠场四周日色耀目,完颜亨和仆散腾的脸上却被阵阵云气遮出深浅不一的暗影,那情形万分诡异,却又万分动人心魄。 鼓声再起,双方各自摩拳擦掌地挥杖催马,战况益发激烈。马如蛟龙,人如猛虎,朱红木球起落如飞,四周看客瞧得眼花缭乱,喝彩之声此起彼伏。而卓南雁却发觉,这回激战与先前又有不同,那完颜亨窥破了四奇五行阵的奥妙后,却再不依法乘胜追击,而是只命黎获等人纵马直抢中央戊己土和龙飞阵的方位,扰得仆散腾的奇阵不能发挥效验。 “此时龙骧楼虽然落后一筹,但这是皇帝完颜亮打入的头筹,如此一来,龙骧楼果然是不胜不败之局!”一念及此,卓南雁不由暗自佩服完颜亨的老谋深算,心内更是腾起一股不甘之气,“他要持重守成,我偏偏要全力争胜!”正要跃马向前,耳内忽地钻进完颜亨沉着的传音之声:“不可轻举妄动!四奇五行阵重攻轻守,只有先耗其锐气,才能一战而胜!”卓南雁心中一动:“原来完颜亨是想先将仆散腾耗成强弩之末,再一鼓作气地收拾他。这人的心思当真厉害!” 任由仆散腾驱动四奇五行阵展开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龙骧楼这边却并不急于进击。激战之中,仆散腾和完颜亨这两大高手自始至终极少真正jiāo锋,二人似是心有默契,便是双杖相对,也是一触即收,并不拼力争斗。数合之后,仆散腾那边攻势渐衰,但仗着四奇五行阵的凌厉威力,仍将龙骧楼一方紧紧压在本方龙门附近。场上马嘶杖舞,人喊球飞,场外彩旗劲舞,金鼓震天,观战的群臣、使节和贵fù均知此时到了紧关节要的时候,更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 “厚土刀、烈火刀变龙飞阵、虎翼阵前突,”仆散腾见苦战无功,不由双目火红,沉声低喝,“我来占中央戊己土位!”沉郁的喝声有若滚滚闷雷,将场上场下的喧嚣尽数掩住。中央戊己土为他这战阵的阵眼,他退而稳守阵眼,便不惧卓南雁,黎获等人的攻扰,如此一来四奇五行阵就可倾力强攻。 “冲!”完颜亨冷定的传音恰在这时传入卓南雁耳中,“绕开戊己土位,长驱直入!”卓南雁听他说得沉着自若,不由意气昂扬,他对这阵法早已了然于胸,拍马如飞,自鸟翔、蛇蟠二阵间迂回而过,直向对方龙门冲去。仆散腾久攻不下,心中早已暗自忌惮,觑见卓南雁纵马向自己阵后游戈,不由浓眉一扬。 这时“厚土刀”和“烈火刀”变成的龙飞、虎翼二阵轮番前冲,却仍是无法突破龙骧楼井然有序的防守。木球在厚土、烈火两刀之间纵横来去几次,完颜亨的鞠杖陡然探出,已稳稳搭在了球上。仆散腾大吃一惊,自知球入了他手,凭几大弟子之力必是无法将之夺回,低啸声中,鞠杖遥遥挥出,“无弦弓”的劲气已悍然施出。 这次却是两人第二次jiāo锋,“无弦弓”有备而发,完颜亨的“沧海横流”却似未及运满,给一股劲气疾冲,木球遥遥跳起,却被完颜婷挥杖夺得。卓南雁远远瞧见,蓦地纵声高呼:“婷儿,球来!”这一声玄功灌注,满场皆闻。完颜婷挥杖击出,木球精准无比地直向卓南雁飞去。 这数月之间,卓南雁在龙吟坛内苦修天衣真气和忘忧心法中最高深的九宫后天炼真局,虽不能尽悟其奥,却使他心气神的运用不知不觉地飞升到了一个精深境界。这时他潜运忘忧心法,心神早已笼罩全局,眼见木球自空中冲到,鞠杖轻挥,内力一吐,已将木球牢牢粘在杖上。火云骢一声轻嘶,纵蹄向前猛冲。 那守门鞠手大吃一惊,急急策马前来拦阻。卓南雁此时若要击鞠入网,自是举手之劳,但他存心要激怒仆散腾,便想如完颜婷一般地跃马晃过这守门鞠手。当下缰绳疾抖,可惜火云骢却没受过追风紫那样的专门苦驯,摇头摆尾地一个盘旋,却不过在原地打了转。呼地一声,已和那鞠手胯下的骏马撞上。此时卓南雁全身真气灌注,乍遇外力碰撞,忘忧心法的高深内力登时迸发出来,震得那鞠手连人带马地险些掀翻在地。 便在此时,猛然间眼前人影一闪,却是仆散腾骑着闪电虬如飞冲来。他早就暗自留意纵马前驱的卓南雁,这时眼见他乘虚而入,忙舍了完颜亨,纵马奔来。卓南雁被那守门鞠手稍稍一阻的功夫,他已斜刺里冲到,闪电虬咆哮着打了个旋,仆散腾已如天神般拦在卓南雁马前。 两人的眼神再次在冰冷如刀的朔风中相撞,卓南雁的心中腾起一股热气:“大丈夫自当临局不让,全力争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猛地长吸了一口真气。忘忧心法提到十成,瞬间四周喧嚣的鼓声、叫声和蹄声全都消逝,便连耳边呼啸的风声都变得淡如止水,如潮内气从头灌注至手脚、至鞠杖、至木球,再灌入火云骢体内,随即又流转回体内的奇经八脉。 火云骢扬颈长嘶,四蹄腾云,蓦然凌空跃起丈余。自仆散腾头顶飞跨过去。眼望这火红的骏马腾云驾雾般地飞起,在雄霸天下的仆散腾头顶划出一道优美而又炫目的赤虹,旁观众人不由尽皆目瞪口呆,一时间所有喧闹全都止息。 仆散腾也料不到卓南雁有此一着,若是寻常动手比武,他自可飞身拦阻,只是在这鞠场上,鞠手却不能随意离鞍。但纵横天下的刀霸岂能任由小辈在头顶跃马而过?霎时仆散腾眼芒如刀闪烁,脑后的辫发蓬然乍起,金杖陡地挥出,直直向上戳去。 此时卓南雁已与马、杖、球融为一体。仆散腾的鞠杖才向马腹点来,他业已感同身受的万分难受,但这时他身在空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之际,他只有拼死一博赌这位武林宗师不会在鞠场上妄下杀手!与此同时,他的鞠杖片刻不停地向前挥出,朱红木球劲shè而出。 哦!众人这时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齐整得如同给刀斧斫过。 喝!纵马如电奔来的完颜亨却发出冷冷一喝,遥遥拍出了一掌。 嘶!在火云骢的悲嘶之中,木球已流星般地弹入龙门内的网囊。 呼!仆散腾狂怒之下,金杖一吐即收,但劲气喷涌,已自火云骢的腹下洞穿而入。他的绰号中带着一个“霸”字。果是dú辣之xìng,霸气十足,“无弦弓”的凌厉真气已透过马腹直向卓南雁体内袭来。 斜刺里却又有一股巨力如潮涌来,却是完颜亨眼见难以赶到,凌空击来的那一掌也是拍向火云骢。汹涌的掌力在火云骢体内疾shè而到,堪堪阻了一阻仆散腾的劲气。那声骏马悲嘶像是被刀割般硬生生截断,在两大绝世高手的拼争之下,可怜火云骢在半空中便浑身骨骼尽碎,未曾着地。便已气绝。卓南雁随着火云骢跌倒在地,眼见爱马惨死之前,兀自回头向自己张望,霎时心中又痛又怒,仰天一声悲啸,振臂跃起,便要向仆散腾扑去。 “住手!”完颜亨这时才纵马奔到,翻掌便压住了他的肩头,沉声道,“仆散兄偶然失手,你换过马匹再战!”卓南雁心中悲愤,但听得完颜亨冷定如常的声音,心下才是一沉:“这时候可不是逞凶斗狠之时,这笔帐须得牢牢记在心底!”虎目喷火,怒冲冲直盯了仆散腾一眼,忽觉腹内热辣辣的一阵难受,原来适才虽有完颜亨那遥遥一掌之助,但刀霸那强悍一击,仍使他五脏受震。 呛亮亮场边的金钲声才仓惶响起,醒过味来的黄衣卫士忙将一根绣旗chā在了东侧的雕龙木架上。一股森冷的朔风呼啸而来,场边无数旌旗在风中发出虎虎的悲鸣,天上翻滚的云气给劲风吹得狂澜般地四散流逸。这一球进得奇峰突起,而火云骢之死又让这一球显得无比惨烈。观战众人看得心神摇曳,全在冷风中打了个寒噤,钲声消逝,场上静得揪心。 完颜婷这时也飞奔而来,抓住他的手便问:“你、你没有事么?”她遥遥望见刀霸一杖将他连人带马地掀翻在地,心下大急,这时兀自语音发颤。卓南雁默然摇了摇头,眼见爱马火云骢横卧在地,大大的马眼下兀自滚着一滴泪水,心内涌起一阵含着歉疚的痛:“早知会累你丧命,我说什么也不会如此行险!” 鼓声恰在这时响起,挺静挺静的当口,这咚咚的战鼓声就分外惊人心魄。卓南雁双眉一扬,正待换马再战,却听那鼓声蓦地止息,广武殿前的镏金大帐内也是陡地一片肃静。 却见皇帝完颜亮将手一挥,朗声笑道:“不必再战了,这回九州鞠会双方算作和局!”目光在场上缓缓一扫,才将手一摆,“赐御酒两盏,给仆散腾和完颜亨!”皇帝金口御言这一说,自是个皆大欢喜之局,四周的群臣使节和侍卫、官眷都高呼万岁,场上的两方鞠手也全下马谢恩。 卓南雁心内倒有些七上八下:“仆散腾已是黔驴技穷,再战下去,必输无疑。完颜亮这时候传旨停战,当真好是时候!既便是此时作罢,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龙骧楼已胜了他们一筹!不知这用火云骢xìng命换来的最后一球,能不能激得刀霸动怒?” 仆散腾和完颜亨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入金帐内亲领御酒。两盏散发沁人酒香的九瓣莲花杯分呈到二人跟前,完颜亨谢恩之后一饮而尽,仆散腾却铁黑着脸,擎着金杯,凝眉不语,微微一沉,忽地扭头问完颜亨:“是你让南雁这小子使得这等招数?”原来他还在为卓南雁适才在头顶纵马跃过而忿忿不平。 完颜亨淡然道:“临敌应战,不拘一格,岂能事先指点?仆散兄既然耿耿于怀,少时让这小子来给大人赔罪就是!”仆散腾听他话中带刺,虎目熠然一闪,猛地昂头向完颜亮道:“圣上,适才鞠场上未能尽兴,微臣想要与芮王爷演武助兴!”这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玄功贯注之下,满场众人全听得真真切切。卓南雁一阵惊喜,心下忽想:“仆散腾对完颜亨这武林第一人的位子觊觑已久,便没有我,只怕迟早也要跟完颜亨大干一场!” “朕知道你一门心思要与龙骧楼主一会,但今日不成!九州鞠会可不是九州武会!”完颜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即又焕出那股灼人的锐芒,沉声笑道,“二位要切磋,不妨推到中和节前后!” 时人以二月一日为中和节,是日祭祀太阳星君,祈祷丰收。较之眼下的正月十八,那是十余日后的事情了。卓南雁的心微微一沉:“还是完颜亮这枭雄心思诡诈,此时仆散腾锐气已失,全凭一股血气之勇,若是一战,必输无疑!” “圣上明鉴,那便在中和节前的二十九日!”仆散腾铁面微红,猛然昂头,将那酒一饮而尽,转头对完颜亨冷冷笑道,“芮王爷,那日子夜,在下于京郊翠鹤山自在峰顶恭候大驾!”完颜亨的脸上依旧不动丝毫声色,只向完颜亮躬身道:“臣谨遵圣命。”这话照旧是对皇帝说的,压根没将仆散腾放在眼内的样子。帐内重臣听得这两个绝世高手剑拔弩张的言语,又觑见皇帝脸上莫测高深的神色,心内都是阵阵发紧。 金主完颜亮却呵呵一笑,忽地挺身而起,举杯道:“今日这九州鞠会天下同乐,四海同庆,实乃盛世盛举,”昂然四顾,见帐中群臣和使节的目光全敬畏无比地凝了过来,才不疾不徐地笑道,“但望他日天下一家之时,能与诸君重赏盛事。” 帐中的各国使节本来也随着他举杯而起,但听了他这别有意味的“天下一家”之语,尽皆脸上变色。 “圣上英明!”宰执张浩终究觉着不妥,忙随声笑道:“自圣上亲政以来,夙夜不倦,孜孜求治,我大金政通民泰。只要圣上保有这爱民如子、与民同乐之心,那便日日都是天下一家,时时都是四海同庆!”他终究是老成政务的干臣,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完颜亮盛气凌人的“天下一家”,引申到了“爱民如子、与民同乐”上去了。 “张卿说得好!方才九州鞠会前,朕入太庙进香,立在我大金列祖列宗像前,便曾许下这‘天下一家’之愿!”完颜亮眼中光芒流动,扫着四座的使者、臣子,就着张浩的话说了下去,“朕自登大宝以来,虽说不上宵旰勤政,却也知惟精惟一、兢兢业业的道理。只须勤政亲民,这天下一家之日,也必不远!”卓南雁正和众鞠手伫立帐外,却觉得完颜亮这话似乎仍是语带双关,既指“勤政爱民如一家”,更隐含“一统天下”之意。他这时不由心下暗骂。 众使节这才明白金主完颜亮借这九州鞠会之机,宣扬大金国威。众人先是一愣,便有胆小畏事的使节忙不迭地赞颂完颜亮的雄才伟略,又有人称誉诸国当在大金护卫下“友善相安、亲如一家”。七嘴八舌之间,众人才将这杯滋味万千的酒水咽下。 张浩忙笑道:“皇上仁爱百姓,圣德如天!而圣上迁都中都,鼎革官制,完备科举,更是我大金开国以来未有之仁泽盛举!”完颜亮嘿了一声,语调却铿锵起来:“当日朕将国都由上京迁至燕京,不知多少人说朕不顾祖宗法度!取士任人、鼎革官制之时,朕力主各族之间不要贵彼贱我,又是非议重重!呵呵。自古名垂千古者,所作所为都是雄伟超迈,又何必顾念世人的毁誉说道!”说着仰头哈哈大笑,厚重沉浑的笑声在大帐内传出好远。 卓南雁曾跟叶天候聊过多次,知道这完颜亮虽是狂傲跋扈,却也算是个雄才大略之主。这人登基后所做的几桩大事,如迁都燕京、完善金国官制和科举取士之道,都显出了不同凡响的胆略气度。此时听了完颜亮这话。卓南雁心中也不禁一振:“完颜亮这厮,说的话倒是颇有气概。” 一时群臣和四国使节全随着张浩呵呵僵笑,“圣德如天”“仁被苍生”之语纷纷响起。完颜亮却微笑着将手一摆,道:“传婷郡主进来!”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他这厚重的声音就显得颇为生硬。众臣不明其意,均是一愣。 完颜亮似是觉出了什么,鹰隼样的眸子扫了眼帐外依马伫立的两排鞠手,淡淡地叮了句:“两队鞠手都挺不错,各赐锦袍一件!”自有内侍跑去传旨。群臣都熟知这位皇帝的脾气秉xìng,闻听传郡主完颜婷觐见。心底都是明镜般的。完颜亨的长眉抖了抖,似要言语,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适才他面对仆散腾的怒意约战淡定自若,此时却不禁微微变色。 完颜婷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全身上下依旧闪着那股旁若无人为的耀目美艳。便是跟芮王完颜亨素来不睦的一些重臣,蓦地瞧见这喷薄着朝气的美,心底都隐隐觉出阵阵可惜。完颜婷天xìng爽朗活泼,一步踏入这悄寂拘谨的金帐内,立时觉出一丝压抑,似乎身前正潜伏着个难以意料的巨大yīn影。参拜皇帝之后,盈盈立起,想说什么,却知皇帝跟前规矩太多,便只忽闪着妩媚的双眸。望着完颜亮,静静不语。 自来官眷美fù面圣,不是心惊ròu跳的忐忑矜持,就是yù盖弥彰的逞姿弄态,像完颜婷这样不言不语却又爽净自然的着实罕见。“球打得不错!”完颜亮的眼神触到她那骨子里透出的娇美和朝气,只觉心底一阵发痒,强自按奈心绪,笑道,“你父王是我大金第一鞠手。你便是我大金第一女鞠手!来人,赏玉如意一柄,待会随你父王一起到广武殿进膳。” 完颜婷可猜不透这片刻之间,皇帝的心思早转了七八十个弯子,听得皇帝赏赐,心下欢喜:“爹爹舍生忘死,替他平定叛乱,才得他赏了个惊雷弓。我不过打个一手好球,便得了一柄玉如意!”粲然一笑,喜孜孜地拜倒谢恩。 完颜亮本待留她御宴时再作计较,但此时见她笑靥如花,玉颊生辉,登时心头微跳,忍不住转头对芮王完颜亨笑道:“你可生了个好女儿!可曾婚配?” 他最后这四个字声音平和,语调摆得再随意不过,任人听了都觉得似是君臣之间拉家常般的闲谈。但完颜亨听在耳内,心神却陡然一震。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六节:宁忤至尊 不负倾城 完颜亨太熟悉皇帝完颜亮的为人了,虽然论辈分,完颜婷还是皇帝的侄女,但狂傲纵xìng的完颜亮素来眼中只有美色,不论lún常。 自女儿踏入金帐的一瞬,完颜亨的心思便在飞转不止,这时听得皇帝看似平常实则突兀的一问,便踏上一步,笑道:“这丫头自幼不通礼数,可让圣上见笑了,好在微臣于数日之前,已将她许了出去,只是未行婚仪!” 这时是天子在与民同乐的鞠会后跟近臣闲话,完颜亨揣透了金主完颜亮的心思,语调也是平淡自若之极。但听在帐中诸人耳中,均是一愣:婷郡主艳名远播京师,不想竟悄悄地定下了终身。 完颜婷更是凤目微睁,心下惊诧,但随即耳中便掠进父王完颜亨的密语传音:“笨丫头,你若还想跟爹平安回府,少时便得全照爹说的作,半点不可多言!”完颜婷虽是xìng子泼辣,到底是少女的敏感心xìng,听父王言语郑重,隐约便猜到了这位好色皇帝的用意,芳心突突乱颤,垂首不语。 还是张仲轲的心思转得最快,眼见皇帝听了完颜亨的话微微一愣,忙哈哈笑道:“孛迭兄不是说笑话么?多少公侯世家子可都做梦攀上你芮王府这门亲,孛迭兄悄悄地将郡主嫁出去,可得有多少后生害了相思病!不知是谁八辈子修得这样的福分,能娶了我这神仙般的侄女?”这张仲轲是个说俳优诙谐语出身的“万人熟”,仗着跟完颜亨熟捻,张口便叫他这“孛迭”的本名,更替皇帝问出了问不出口的话。 完颜亨呵呵一笑:“定聘之仪是匆忙了些,但这婚典喜酒说什么也要请牛老弟喝的!”张仲轲出身市井微贱,幼名张牛儿,其实完颜亨这句半笑半贬的“牛老弟”,实则点出了他不过是个供皇帝笑谬的幸佞。张仲轲脸皮最厚,笑吟吟地盯着完颜亨听他把话说完。却听完颜亨缓缓道:“牛老弟口中这修了八辈子福份的人么,便是圣上钦赐的六品龙骧士南雁!”他语音平缓,似是说得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帐中君臣尽皆愣住。 完颜婷娇靥泛红,芳心之中小鹿乱跳:“原来爹爹什么都瞧出来了!只是,只是……为甚爹爹迟不说早不说,却忽然在皇帝跟前提起这个?”帐外挺立的卓南雁却也听得真真切切,霎时也是如遭电击,心内心念翻涌:“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完颜亨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身入龙骧楼虽时日不久,却也听叶天候说过金主完颜亮好色如命的诸多秽闻。耳听完颜亮忽然讯问起完颜婷的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他心中已猜知这皇帝已对美艳无双的婷郡主动了心,但却实在想不到芮王完颜亨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仲轲结结巴巴地道:“那位南雁侍卫确是、确是人才出众,只不过终究……终究是……”下面的话虽然未说,但众人均知其意所指:一个出身低微的侍卫,怎配得郡主的金枝玉叶?完颜亨神色不变,淡然一笑:“龙骧楼向来只看技业,不看出身,南雁锐意勇武,曾得皇上御口亲封,更两次救得婷儿的xìng命,选上他也是合情合理。”直到此时,帐中几个心机深沉的臣僚才打心内佩服起完颜亨来:这龙骧楼主,为绝皇帝邪念,当机立断,胆略心思,委实过人! “原来如此,”金主完颜亮的笑意不减,但声音却不觉冷了下来,“传南雁!”众人听他声音骤冷,心底都是随之一寒。卓南雁伫立帐外,于这片刻之间,也隐隐明白了完颜亨的良苦用心,听得内侍高声传唤,当下大踏步走入金帐来。 帐中百十道目光倏地全向他脸上打来,有惊、有慕、更有妒恨和不屑。卓南雁对众人的眼神都视若不见,却一眼打在了悄立帐中的完颜婷身上。完颜婷明如秋水的美眸跟他眼神jiāo接,立时羞涩的避开。往日威风八面的婷郡主这时悄立帐中,显得万分的娇弱和无助,卓南雁瞧在眼内,蓦然心中一热,暗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婷儿落在完颜亮手中!” 卓南雁当日力擒萧裕,随完颜亨入大内觐见,曾被完颜亮亲口夸赞为“天真有趣”、“忠勇可嘉”。但此刻金主完颜亮却用一种素未谋面般的眼神冷冷瞅着他行礼参拜。“少年,”完颜亮忽地呵呵一笑,“你当真要娶婷郡主?”到底是绝世枭雄,这话虽是问得有些突无,但声音却随和得似是长者跟自己的子侄闲聊,众人听了,都道是九五之尊关切臣子。卓南雁道:“禀奏皇上,这全承蒙芮王爷抬爱垂青!”完颜亮拖长音“哦”了一声,徐徐道:“是么,那就让朕瞧瞧,”蓦地冷冷喝道,“抬起头来!”他声音厚重,这么陡然冷喝,帐中群臣尽皆一个哆嗦。 卓南雁却随声昂头,跟完颜亮刀子般的目光直直对视。完颜亮目光犀利,脸上却摆出一团笑容,道:“南雁,婷郡主可是朕的大金第一女鞠手,你自认配得上她么?”他语调悠然沉缓,说的话却是柔中带刚。 张仲轲等人心思伶俐,立时听出皇帝是在威吓利诱这少年侍卫,让他自认不及,拱手将婷郡主让出。张仲轲迈步而出,幽幽地笑着道:“南侍卫,圣上问你的话,可要想好了再答!” “这又有什么可想的!”卓南雁仰头呵呵一笑,淡淡道,“回圣上话,南雁自认,万分配得上!”换作旁人在九五至尊面前回话,必然都要小心谦让,便是胆大之辈自命不凡,也须委婉表露。这时卓南雁不但快语直言“配得上”,更胆大妄为地加上了“万分”两个字,简直有些针锋相对了。 帐中似是死了般寂静。完颜亮的脸上还余着一丝笑,却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张仲轲等近臣斜眼觑见完颜亮面色僵硬,料想说不定顷刻间便有雷霆大作,均是心下惴惴。饶是完颜亨气吞八荒,这时也觉束手无策。完颜婷芳心更是扑簌簌地跳个不停。 “少年胆气。果然不俗!”完颜亮沉了沉,却哼哼地笑起来,似是颇为赏识这少年侍卫刚硬的xìng子,环顾了众臣一眼,悠然道,“完颜亨适才不是说南雁技业不凡么,那便让朕和众位爱卿看看他的本事!仆散腾,赐酒!”众人听他声音又回复悠闲,便全陪着哈哈地笑起来。只完颜亨听得让仆散腾赐酒,心底微微一紧。 仆散腾瞧见金主完颜亮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登知其意,接过内侍捧来的金盏,大步走到卓南雁身前,低喝道:“还不谢恩!”卓南雁心底早将完颜亮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却还得跪倒在地,再伸手去接那金光灿灿的酒杯。 双掌甫一触到金杯,便觉杯上生出一股刚硬的劲气,几乎将他手掌震开。卓南雁暗自一凛:“我胜了仆散腾一鞠。这梁子他原来要在这时找回来!”心底立时腾起一股争强好胜之心,掌上玄功默运,自身劲气已提到十成。猛然一提,劲力到处,那金杯微微提起,随即又再沉下。仆散腾仅以单手三指紧扣住杯底,卓南雁虽是双掌钳住杯沿,终究功力不敌,再难将金杯提起半分。 这时便连不会丝毫武功的文官全看出了仆散腾借赐酒之机,跟这少年侍卫互较高深武功。这无声无息的jiāo锋比之适才鞠场上人喊马嘶的争斗更加惊心,众人大张双目紧盯着那满盛御酒的金杯,全觉心头发紧。奇的是二人劲气jiāo争,那御酒只在杯口微微dàng漾,却并不溢出一滴。 北地的朔风呼啸着扑打过来,撩拨得帐外的旗子发出此起彼伏的霍霍吼声。风声呜咽,旗声猎猎,除此之外,帐中再无一丝异响,紧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忽觉仆散腾那刚猛的劲气骤然变得yīn柔无比,跟着劲气吞吐,忽刚忽柔,将自己汹涌如潮的劲气轻松消解。霎时心头一沉:“好厉害的‘无弦弓’!若是我接不下这杯御酒,只怕完颜亮便会乘机讥讽我本事不济,说不得婷儿便会给他留在宫中!”一念及此,卓南雁猛一咬牙,气随意转,浑身神功倾注,江河倒灌般地直向金杯涌去。 仆散腾威震天下数十年,功力何等精深,“无弦弓”神功到处,便是成名江湖的一流高手也会就被他这刚柔随意互易的劲气击得经脉俱伤。眼见这少年虽然尽处下风,却仍会跟自己僵持这多时候,仆散腾心中已是暗自称奇,忽觉一股怒潮般的劲气滔滔袭来,立知对面的这少年侍卫已起了玉石俱焚之心。仆散腾心底忽地生出一股爱才之心:“这少年虽是完颜亨手下,却是个刚烈奇才!我何不放他一马!” 完颜亨眼见卓南雁面色倏忽苍白无比,心头也是一凛:“如此倾力急攻,片刻间便会真元耗竭!”玄功默运,正要寻机相助。忽见完颜婷踏上一步,指着仆散腾骂道:“喂,大胡子,你这般以大欺小,羞也不羞?”她声音清脆,在这冷寂揪心的一刻,众人全觉分外震耳,胆小的便是一个抖擞。万乘之尊驾前,天下也只有婷郡主敢这么放声高骂。 仆散腾给她这话骂得老脸微红,心意一松之间,金杯已自掌中移起。仆散腾号称“刀霸”,行事素来霸气十足,他本已存心相让,但听得完颜婷的骂声,心底怒气忽升,“无弦弓”劲气急提,便要再向杯上抓去。 这金杯若是再入他手,卓南雁便是再多四只手也难以夺回。便在这紧要之时,卓南雁忽地张口奋力一吸,“无弦弓”的劲气正在旧力已逝、新力未增之时,杯中御酒忽地化作一股酒浪,尽数飞入了他口中。 仆散腾这时若是运功进击,必会使他身受重伤,但他终究是武林宗匠的身份,眼见他酒已入口,心底也自佩服这少年的胆量机智,哈哈一笑,便即退开。卓南雁一口吸尽御酒,身、心、神、气全都如释重负,接着施礼谢恩的功夫,呼呼喘息。 完颜亨急忙躬身道:“这丫头君前失仪,全是臣管教不周之过,乞望圣上降罪!”他知道完颜亮自不会将女儿怎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自卓南雁身上引开。 “这是天真率xìng,又何须降罪?”完颜亮转头望见完颜婷,果然神色和悦了许多,仍旧唠家常般地道,“不知何日完婚呐?”完颜亨的笑声也随和如常:“有劳圣上挂怀,大婚之日还未定下,却也便在这几日之内!”金主完颜亮又呵呵地缓笑起来:“朕索xìng便给我大金第一女鞠手定个佳期!”屈指算了算,才笑道,“本月二十八便是黄道吉日了,就二在那天吧!” 完颜婷玉面泛红,芳心突突乱颤,恍然如在梦中。帐外的卓南雁却忽然想起,正月二十八正是完颜亨和仆散腾的比武之日的前夜,完颜亮偏将完颜婷的大婚之日定在比武之前,委实是别有用心,一时心里面忽起忽落,当真说不上是何滋味。 完颜亨扯了把女儿,正要一起拜倒谢恩。完颜亮又沉沉地笑起来:“你那芮王府的匾额还没挂上了吧,朕说过要给你写个匾额的,到那良辰吉日时一起赐给你吧!”不知怎地,众人听得他缓缓的笑声,全觉着一阵毛骨悚然。 尚书令张浩这时忙大声笑道:“芮王爷,我这侄女出嫁,竟得圣上垂恩钦定佳期,更御笔钦书王府匾额!呵呵,老哥我瞧得都眼红啦!”正是众人心内发紧的当口,这凑趣的笑声就显得有点突兀古怪。完颜亨却也随着大笑,大笑声中,自和完颜婷、卓南雁一起谢恩。 轰动四方的九州鞠会便在一片古怪的笑声之中结束。少时酒宴摆布,大金君臣和四方使节纵酒同乐,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酒宴散后,已是夜色沉沉了,芮王完颜亨自领着女儿和一队鞠手回府。完颜婷这时不知为何忽然不敢再瞧卓南雁,纵马遥遥跑到最前面去了。卓南雁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忽觉心中倒有许多话要对她说,正自疑惑,完颜亨却回头望着他道:“让他们先回府,你随我出去逛逛!”纵马便向西行,卓南雁只得催马跟上。 一路上完颜亨默认无语,卓南雁便也只是闷闷地跟着,两个人喝开城门,在冷月下踏着残雪又跃马奔出里许,完颜亨才忽然甩开马匹,徐徐踏雪而行。他的步子迈得悠然沉着,但看似舒缓的步子迈出,往往身形却飘逸如烟般地飘出丈余。卓南雁大步疾行,才堪堪跟上。冷苍苍的月色下,他举头望着完颜亨那挺拔的背影,忽地从中读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来。 “你是不是喜爱婷儿?”久久无语的完颜亨忽然迸出一句。卓南雁这时回想起自己在金帐之中冷对金主完颜亨、力抗刀霸仆散腾的情形,心底忽地生出些疑惑和恍惚:“我这么做,当真为了喜爱她么?未必!未必!婷儿若有险难,我自会奋不顾身地相救,但在我心中,却只有小月儿一个!”咬了咬牙,终于道:“王爷,属下适才金帐之中所言,只是为了婷儿摆脱皇帝纠缠的权宜之计!属下……只是一介平民,郡主金玉之尊,实在高攀不上。” 完颜亨仍旧望着黑黢黢的前方,冷冷道:“我只问你,是不是喜爱婷儿?”卓南雁心内翻来覆去,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完颜亨蓦地止住步子,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冷冷道:“怎么,你不喜欢她?”卓南雁浑身一震,暗到:“婷儿虽然可爱,但又怎及得上霜月?嘿嘿,大丈夫率xìng而行,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又何必管他这许多!”一念及此,终究点了点头。 “你”完颜亨眼中霎时精光大盛,似要喷出火来。他那长长的双眉一竖,四周的气息陡然一阵激dàng,清冷的夜风刺在脸上,尖刀般犀利,卓南雁却横下心来,一言不发,只是执拗地回望着他。 “她心中从来没有个人,直到遇上你!”完颜亨终究一叹,腮边的肌ròu跳了跳,缓缓道,“这女儿……是我娇宠惯了的,其实她人是很好的!”往日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龙骧楼主这时的声音忽地有些哀软。不知为何,卓南雁听了他沉郁的语气,心中就是一软,完颜婷明艳痴情的娇态蓦地映上心头,忍不住道:“不错,婷儿确是非常可爱!” 完颜亨听了,忽自心底吁出口气来,沉声道:“那你愿不愿意。让她做完颜亮的玩物,一辈子痛苦不堪?”想起那晚完颜婷的泪水,卓南雁不加思索地狠狠摇头,大叫道:“不成,万万不成!”完颜亨仰头一笑:“那就是了!我从来都信得过自己的双眼!”卓南雁登时愣住,不知完颜亨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万千疑惑齐齐涌起,不禁愕然道:“王爷对皇上说。早已将郡主许配给属下,难道便为了不让郡主受苦?” “不错,圣上……”完颜亨的目光在夜色中幽幽一闪,才缓缓道,“虽然雄才大略,却是好色如命,且喜始乱终弃,稍不如意,便以yīndú手段处置嫔妃!以婷儿的任xìng娇纵,一入深宫。只有死路一条!”卓南雁也不由想起叶天候说过的金主完颜亮的诸多荒yín秽闻。据说这位怪僻的大金皇帝跟嫔妃yín乐时。曾让张仲轲等宠臣脱光衣服在旁luǒ身观瞧,而他恼怒之时,更会亲手处死失宠的妃子。当下沉沉点头,暗道:“只怕婷儿引人注目地进入鞠场的一瞬,完颜亨便已暗自寻思对策了。只是他选我为婿,是情急之中的一时之念,还是早有盘算?”忍不住轻声道:“可我却是汉人,王爷为何仍旧选我这出身微贱的汉人作郡马?” “汉人又怎样,出身微贱又怎样?”完颜亨的声音蓦地有些抖颤,沉了沉,语调才平缓下来,“当年我武功初成,游剑江湖。踏遍大江南北,未曾遇到一个敌手,直到在江南落凤庄遇到了慧卿,一个汉家女子……我跟她走了数十招,终究不忍胜她!”卓南雁心中一凛:“听易伯伯说,当日完颜亨初涉江南,武功便高得出奇,这叫慧卿的女子竟然在他手中走了数十招,虽然想来是完颜亨惜香怜玉。但这女子的武功也高强得紧了!” “后来慧卿为我叛出师门,随我结庐隐居。那两年时光,乃是我平生最畅快的日子!”完颜亨举目望着苍溟,眸子里的光却比夜色还要幽深,“我自来雄视天下,却不料冥冥之中还有她那样一个爽朗入骨、清逸入骨的女子等着我!她伴我谈文论武,更为我生下了婷儿……”卓南雁听他语声悠沉,忽地心中一动:“原来这让完颜亨魂牵梦绕的汉家女子慧卿便是婷儿的母亲,怪不得王府内虽有王妃,却不受庞,倒是婷儿说一不二!嘿嘿,完颜亨如此傲视古今的人物,他倾心的这爽朗入骨、清逸入骨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样人?” 却听完颜亨又道:“但我已有妻室,而她又是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家女子,我拘于父命,自不能娶她为妻。她xìng子那样高傲,既不肯屈居人下,也不愿让我为难,终于在婷儿半岁大的时候,不辞而别。”卓南雁心中陡震:“原来当年完颜亨竟跟我一般,虽也深爱一个女子,却终究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不知怎地,忽对完颜亨的际遇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怆然,忍不住问:“后来王爷又见到她了么?” 完颜亨缓缓摇头:“她那xìng子,既然要走,自会让我一辈子寻她不到!其实我又何必去寻,寻到了又会如何?呵呵,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听他声音寂寞苍凉,卓南雁忍不住转头瞧他,自来完颜亨在他眼中都是山般沉稳,海般难测,直到此刻看到这个在夜色里凝眸远眺的完颜亨,才觉得他是个真真切切,有血有ròu的人。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完颜亨沉沉道:“你娶了婷儿,我便让你执掌‘龙须’,亲自施行龙骧楼的绝密大计‘龙蛇变’,去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此刻语音低沉,又回复了往日的雄武自若。卓南雁听得“龙蛇变”三字,浑身的血液霎时似被冷水拍击了一下,但他随即镇定下来,轻声道:“属下驽钝,不知那‘龙蛇变’到底是什么绝密计策?” “叶天候该告诉过你吧,龙须乃是龙骧楼的一批机密死士,如龙之须,难觅其踪。至于那‘龙蛇变’么,”完颜亨忽然扭头紧盯着他,眼神在幽暗的夜色中鬼火般熠熠地闪着,沉了好久,才淡淡道,“在你知道这密策之前,还要给我做一件要紧之事!”卓南雁扬眉道:“请王爷吩咐!”完颜亨一字字道:“明日我要让江南龙须进王府,取走‘龙蛇变’最后的详细密策。你明晚进我的书房来,我自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卓南雁知道完颜亨素好故弄玄虚,这时却也不能深问,但听得他竟允自己进他的绝密书房,内心还是一阵激动:“莫非他是让我护送那‘龙须’携着‘龙蛇变’的密策回江南?我正可趁机劫走‘龙蛇变’的详细规划!”拼力收摄心神,躬身称是。 回府之后,卓南雁便即匆匆而出,寻到很晚,才在凤鸣坛内找到叶天候。听他说出九州鞠会前后的变故,叶天候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待听得卓南雁说到明日黄昏便有江南龙须进王府取走龙蛇变的密策之时,叶天候不由双眉一展,挺身道:“好,完颜亨必是命老弟护送那龙须回江南,你身在明处,不必动手,万事都着落在老哥的身上。”卓南雁情知他说得在理,但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低声道:“叶兄,这会不会又是完颜亨试探我的一次诡计?” 叶天候正在屋中来回踱步,闻言猛然顿住步子,冷笑道:“什么试探?老弟不要忘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时候你可是他在皇帝跟前亲自承认的未来郡马。他何必再用试探于你!”卓南雁脸上一红,缓缓点头,道:“只是我觉得太过容易了些!”话一出口,将往事串起,猛然自心底泛起一阵颤栗,低声道,“自我一入这龙骧楼,万事都是有惊无险,容易得紧!此时想来,不觉处处生疑。”叶天候呵呵低笑:“老弟忘了么,你之所以万事有惊无险,一来你老哥我出力不少,二来全仗你得了那婷郡主的青睬。”卓南雁盯着闪耀的烛火,默然不语。 “窥破‘龙蛇变’之密,只在明日一举!”叶天候从暗处大步踱到灯下,目光忽地有些空洞,道,“但老弟说得也是,万事小心为上。万一明日我若失手,你便寻隙偷偷将这东西放入完颜亨的书房!”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缝制细密的锦囊。 “这里面是什么?”卓南雁接过锦囊,便要打开。叶天候却一把捂住,声音蓦地变得有些yīn森:“这时却看不得,里面的东西便是老哥我苦思冥想得来的克制完颜亨的妙法。明日若是我一帆风顺,咱们自可从长计议,但若当真是完颜亨布下的诡计,我遇险时,你万万不可出手救我!回去后,便依这锦囊内所说的计策行事!” 卓南雁望着他冷飕飕的目光,却蓦觉胸口一热,忍不住苦笑道: “叶兄,我又怎能看你犯险而不顾?”叶天候双眉乍扬,道:“老弟不要忘了,只须你留在龙骧楼内,便是为我大宋留下一丝生机!你若陪我痛痛快快的一起死了,谁来扳倒完颜亨,报了咱兄弟的国仇家恨?”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足,叫道,“这话说得丧气!” 卓南雁心绪起伏,长吸了一口气道:“想必叶兄说得是!几日后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马了,完颜亨又何必试探于我?但愿明日叶兄马到功成!”叶天候嘿了一声,铁掌缓缓拍出,掌力到处,那烛火噗的熄了。 一缕烟气无声飞散出去,卓南雁的身心登时全被黑暗笼住。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七节:血变断魂 豪歌传书 转过天,芮王府内照旧如同往日一般宁谧。不同的便是完颜婷却不似平时一般缠着卓南雁唧唧喳喳了,自从昨日皇帝御口指定婚期之后,完颜婷便似变了个人似的,竟不好意思再来找卓南雁玩耍了。卓南雁倒也落得清闲,黄昏时分,便早早来到完颜亨书房外恭候。 直等到日色昏沉,完颜亨才让他进去。书房内一灯如豆,除了完颜亨,还有个老者。这老者身子微胖,粗布衣衫的农夫打扮,侧身立在暗处。卓南雁抬头望去,隐约瞧见这老者面容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乡农模样,要待凝神瞧清楚些,那老者却歪过头去,一张脸立时隐在了灯火映照不到的幽暗之处,沙哑着嗓子对完颜亨道:“王爷,属下这便告退了!”完颜亨微微点头,那老者颤巍巍转过身来,瞧也不瞧卓南雁,便向外行去。 完颜亨掀开窗子,盯着那衰老的身形在暮色中走出好远,才对卓南雁道:“他便是江南龙须的飘把子。绰号‘老头子’,他身上带的便是‘龙蛇变’的精细规划!”卓南雁心中一喜:“天可见怜,果然便是让我护送‘龙蛇变’南归!” 哪知完颜亨忽冷冷道:“龙骧楼内出了jiān细!”卓南雁一惊之下,完颜亨如电的目光陡地笼在他脸上,缓缓道,“而且这jiān细还就伏在我身边,本王数次都要揪住他了,却全给他借机遁走。”卓南雁只觉那冰冷的眼神中似是夹裹着刺骨的寒风。袭得自己肌骨俱寒,急定了定神,才呵呵地笑道:“有这等事?天下竟有人能从王爷手中逃脱?”他素来越是惊急,越是故作轻松,但此时的笑声却着实有些僵硬。 “他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完颜亨依旧笑得胸有成竹,“老头子今晚回府取走‘龙蛇变’密策之事,我已在今日午时故意泄露给了身边的几人,那江南细作混在几人之中,得了这信息。必会伺机动手!南雁,你暗中缀着老头子,瞧见有人动手劫杀老头子,便给我擒住这细作!”最后一句声音不高。但在卓南雁听来,却不啻天外惊雷,震得他浑身一个抖擞,心下暗道:“完颜亨不愧是完颜亨,叶兄今晚果然凶多吉少。”但在完颜亨似能洞悉万事的目光逼视下,他却不能再多作寻思了,忙躬身道:“这漏网之鱼竟能几次从王爷手中遁走,属下倒要会他一会!”心中却想,“咱们有言在先,既然你几次都抓他不住。我这次若要失手,也在情理之中。” “去吧,你必然能成!”完颜亨的目光又变得意味深长,悠然道,“我已调来龙吟四老倾力助你。这一次那条鱼面对的不是网,而是铜墙铁壁。”卓南雁嘿嘿地笑了笑,心中却在祈祷:“叶兄,你这次最好切莫前来!”施了一礼,疾步而出。 暮色yīn沉得紧。卓南雁飞身急掠了数次,才隐隐瞧见老头子那老实巴jiāo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远远地走着,夜色如同苍黑的锅盖,缓缓地罩了下来。卓南雁四处张望,初时不见丝毫异样,但猛然想起龙吟四老各自都是易容、追踪之术出神入化之人,不由心又紧起来。夜风低徊,他忽然觉得四周游走的长衫貂帽的文人墨士、粗布麻衣的小厮仆役和在夜风中擎着风灯摆摊叫卖的买卖人个个扎眼。神出鬼没的龙吟四老似乎已隐身在了中都的干冷的夜风之中。可他却没有一丝功夫传讯给叶天候了。 老头子起始走得不紧不慢,但穿过城门,步子却陡然加快,直向荒野处奔去。眼见四处人影渐少,卓南雁暗自松了口气:“叶兄至今未见踪影,想必他已嗅出了凶险味道!”一念未绝,老头子那身影已转过一根枝桠横伸的老树。 陡然间老树后闪出一截黝黑的“树影”。这“树影”倏忽“胀大”,却是一个黑巾蒙面的褐衣汉子,也不知他暗中跟了多久,而他适才隐身树后,更与昏黑的老树混于一色。这时斜刺里疾向老头子扑到,委实突兀快捷。瞧那身影眼熟无比,可不正是叶天候。 他这一扑快若苍鹰擒兔,一出手正是梦回神机爪中的狠辣招数,曲指如鹰爪,直向老头子头顶扣下,竟是毫不留情。老头子早有防备,怪叫声中,身子忽如狸猫般地就地疾缩。叶天候这诡谲凶悍的一抓陡然走空。卓南雁疾奔的身形猛然顿住,暗道:“最好叶兄三两下间便结果了这厮,我再大呼小叫,任他逃脱。” 叶天候一抓无功,次抓又到,有若狂风骤雨,早将老头子紧紧罩住。老头子厉声喝问,左冲右突,却给如山爪影困住,几次闪避稍慢,身上衣襟被叶天候铁爪扫上,立时碎絮四飞。卓南雁瞧得心焦无比,悄然潜行,慢慢靠近,暗道:“若是趁龙吟坛的四个老家伙没到,我悄悄过去助叶兄一把,岂不甚好!” 便在此时,陡然间只闻铮铮铮的三声瑟鸣,犹如空山蛙鸣,刺耳无比。卓南雁心中一紧,却见小道上一个樵夫模样的汉子挑个大筐如飞而来,人虽未到,却将一张铁瑟信手疾挥,音韵嘹亮,震得人心惊ròu跳。这樵夫正是百里淳装扮。瑟声未息,蓦闻一声长笑自远处掠来:“小弟紧赶慢赶,仍旧输给百里兄半筹!惭愧惭愧!”笑声如神龙游空,倏忽而至,一个算命先生装扮的老者飘然而来,正是耶律瀚海。百里淳骂道:“惭悔个屁!若非燕老鬼跟钟离轩醉酒,这碗热汤必是让他喝了!”谈笑之间,两道身影疾风般掠近。 叶天候觑见这二人身影,再也不敢恋战,向老头子脸上虚抓一招,转身便向旷野深处窜去。“追!”百里淳大袖猛挥,瑟声嗡嗡再起,声若金戈jiāo击,惊魂动魄。叶天候似是被瑟声扰了心神,疾奔的身子微微一晃,急撕下衣袖塞在耳中,立时跃起又奔。老头子这时才觉压力大减,背依大树,呼呼喘气。百里淳这一凝神弹瑟,身法稍塞,耶律瀚海已和他并驾齐驱。 蓦地里一道青影激shè而出,风驰电掣般抢在了二人身前,正是卓南雁。“这臭小子也来了!”百里淳大骂了一声,和耶律瀚海联袂急追。朔风呼啸,夜色沉沉,卓南雁展开轻功,拼力狂奔,心中暗自庆幸轻功绝佳的燕老鬼未到,单以身法而论,自己还不输于百里淳和耶律瀚海二人。片刻之间,四人风驰电掣的身影已在幽暗的夜色中奔出好远。卓南雁眼见百里淳二人在身后如影随形,不由心念电转:“最好前面有条岔路,叶天候转向左,我便改向右奔,引得那两个老家伙跟着我空跑一场!” 这念头只一闪,猛听前面急奔的叶天候闷哼一声,身子陡地摇晃起来。“叶兄!”卓南雁在心底悲呼了一声,却见叶天候忽地仰天大叫,猛然昂头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卓南雁只觉脑中嗡然一响,眼角余光扫见百里淳二人还在十余丈外,暗道:“这二人离着如此之远,叶兄怎地会中了暗算?”提气急掠,足不点地般飞窜到叶天候身前,探掌将他身子扳起。 头上那方黑巾业已垂落,现出叶天候略显清瘦的面庞,只是那口鼻间却全渗出血来,脸上竟已血污一片,往日熠熠有神的双目却已黯淡了许多。“叶兄”卓南雁低呼一声,心如刀搅,“你伤在何处,是谁下的dú手?”叶天候的眼睛拼力睁开一线,猛地揪住卓南雁,大叫道:“南雁,你好dú的手法”卓南雁大惊,暗道:“天候老兄这是糊涂了么,怎地说是我下的手!” 一念未决,陡闻身边风声飒然,百里淳和耶律瀚海已经飞掠而到。百里淳觑见卓南雁扣住了叶天候的肩头,不由扬眉冷笑道:“竟是叶坛主,嘿嘿,南雁,不想这碗热汤却是让你喝到了。” 卓南雁心弦陡震,却见叶天候的目光倏忽黯淡下来,抓着自己的手蓦然垂下。耶律瀚海疾步踏上,探手摸了摸叶天候的鼻下,沉了沉,才转头对卓南雁笑道:“恭喜老弟,亲手斩杀了这龙骧楼内的jiān细!” “他死了?”卓南雁浑身一阵冰冷,急按了按叶天候的心口,果觉心脉全无。触见叶天候那双瞪视苍溟的眸子,卓南雁才明白他死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的真意:“叶天候明知必死,却将这‘功劳’算在我的头上!但……但到底是谁对他偷下的dú手?”这时心中悲痛万分,却再难吐出一个字来,蓦地扬起头来,哈哈狂笑,笑声划破沉寂的夜色,远远传了出去。 百里淳翻着眼晴瞧着他,只觉那笑声疏狂,似歌似哭,不由骂道: “这臭小子,当真邪门!”耶律瀚海游目四顾,微微笑道:“老弟,咱们还得回去跟楼主复命!”伸手便去扯叶天候的尸身。卓南雁伸掌一拦,冷冷道:“还是我来!”心中暗道,“叶兄,小弟自会记着你的话!” 翻掌合上那双孤寂的眸子,将那还未僵硬的尸身背在身上。左手滑过叶天候胸前的一瞬,猛觉掌上一阵冰冷湿润,他心中一凛,凝神细瞧,却见叶天候左胸上湿乎乎一片,几片细小的冰碴闪着诡异的青芒。 卓南雁拈起几片还未融化的冰凌,心便突的一跳:“原来便是这东西杀了天候兄!冰柱飞来,内力灌注,震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他的心脉,随即冰柱融化,怪不得寻不到凶器和伤口!”暗度这凌空一击内力惊人,龙吟四老之中也只有外貌浑浑噩噩的钟离轩那老儿或能做到,转头对耶律瀚海道:“耶律兄,钟离先生还没到么?”耶律瀚海一笑摇头:“钟离老神出鬼没,听说适才他跟燕老鬼拼酒。灌得老鬼酩酊大醉,却不知钟离老去了哪里!”卓南雁嘿嘿冷笑,却不言语,背起叶天候的尸身,大步流星地向回走去。 众人赶回王府,耶律瀚海向完颜亨禀明了事情前后。完颜亨的脸上一直没有丝毫表情,只缓步走到叶天候的尸身前,冷冷打量了两眼,才道:“嘿嘿,叶天候,果然是你!”耶律瀚海又道:“南雁老弟力毙江南jiān细,又立一功!”卓南雁踏上一步,刚道了声“王爷”,完颜亨却一笑摆手,道:“不必说了!你虽未生擒此人,但将之格毙,也算立一大功!”霍地转身对耶律瀚海道,“传令龙骧楼。南雁赤手击毙江南细作叶天候。擢升凤鸣坛主!”扫过卓南雁的眼光中照旧是蕴着那抹苍冷却又沉着的笑意。 卓南雁登时怔住。耶律瀚海已拍着卓南雁的肩头笑道:“贺喜南坛主!老弟年纪轻轻,武功卓绝,见识高远。大智辨jiān,大勇除贼,实在令人佩服!”卓南雁心绪起伏,忍不住便想愤声大叫:“不是我,天候兄不是我杀的!”但这声音撞到喉头便噎住了,暗道,“让我留在龙骧楼,执掌凤鸣坛,岂不正是天候兄最后的算计?”当下奋力咬牙,脸上呵呵微笑,心内却觉痛如滴血,对完颜亨道:“请王爷厚葬此人,毕竟他曾是我的朋友。”完颜亨眼神奇怪地瞧了瞧他,终于点了点头。 ※※※※※※ 深夜时分,卓南雁踅回自己的屋中,目光凝在随着夜风忽张忽翕的窗纸上,才陡地觉出一阵深切的痛楚。他猛地想起了什么,探手入怀,抓出叶天候死前给自己的锦囊。大步跨到灯下,一把扯开,却见囊中先探出一截纸头,撤出来细瞧,映入眼中的只一行字:“正月二十七日之前,务将此物放入完颜亨书房”。卓南雁心中一凛,再将那锦囊裂开,却现出一只小小木偶人,偶人身上以刀刻着两行字“取尔一角指天,一角指地之牛,无名之马,向之则华面,背之则白尾,横视之则左右翼者……”,言语不可索解,怪异之极。这两行汉字之旁,另有女真文字,卓南雁认不得女真文,料来与汉字说得也是同意,翻过偶人来,接着灯色,赫然见了“完颜亮”三个大字,旁边注的却是生辰八字。他蹙眉沉思片刻,才想起了那古怪言语依稀正是萨满(按:萨满为一种流行北方民族间的原始巫教。)诅咒旁人时所唱的咒辞。女zhēn rén素来信奉萨满,卓南雁曾在京师亲见萨满应女zhēn rén之请,挥着刀杖作法咒人,唱的依稀便是这古怪言辞。 “天候兄竟会相信咒餍,而这咒餍要对付的人却是金主完颜亮?”卓南雁脑中电光石火般地转过无数念头,忽然想起叶天候曾说的“以亮克亨”之计,只觉心中剧震,“诬陷”这两个字眼陡地在眼前闪过,立时明白了叶天候的深意:倘若自己真的将这东西偷偷放入完颜亨的书房,倘若恰好金主完颜亮得了密报,派人来他书房传旨搜查,恰恰看到了这东西…… 像是有股若有若无的寒风袭了过来,卓南雁蓦地觉出一阵冰冷自心底泛起:“原来叶兄说的以dú攻dú的‘以亮制亨’之计,便是给完颜亨栽赃诬陷!想必他早已暗中联络了金主完颜亮身边的近臣。这么说,金主完颜亮真是要对完颜亨下手了,但完颜亨忠心耿耿,素无过错,而这诅咒大金皇帝的偶人咒餍,正是完颜亮梦寐以求的罪证!”想到此,卓南雁心中不由阵阵发紧,“如此一来,我卓南雁与yīn险小人,又有何异?若是叶天候活着,老子宁愿跟完颜亨单打独斗,死在他跟前,也决不会做这龊勾当!但现下叶天候却死了,他死前还对此事叮咛万千!” 屈指算算日子,离着叶天候遗书中所说的“正月二十七日”还差着数天,他缓缓将锦囊揣入怀中,不由想起昨晚叶天候那有些yīn森的面孔和那有些yīn森的话语,忽然觉出一股彻底的空虚和无奈。 ※※※※※※ 转过天来,便见芮王府开始张灯结彩的忙碌起来,进进出出的仆役见了卓南雁,眼里都透着一股亮光,更有胆大的婆子小厮径自咧着嘴管他叫“姑爷”。卓南雁素来旁若无人的xìng子,这时听了他们一口一个“姑爷”“郡马”的叫唤,心内倒有些不好意思。眼见天色还早,他心内却蓦地有些想念完颜婷来了:“这傻丫头那日居然会忽然害羞起来,这时必是在怪我还没去瞧她,不知又在如何生气!”信步走入内宅,却见迎面走来一个婀娜身影,正是完颜婷。 那张如画的脸上这时满是喜气,更增明媚之色。撞见卓南雁闪亮的眼神,完颜婷盈盈笑道:“难得我的大英雄,过来看我一次!”卓南雁呵呵一笑:“两日不见,我怎么成了大英雄啦?”跟她并肩在后花园中缓步而行。完颜婷轻偎在他身上,幽幽道:“九州鞠会上,你不惜跟那昏君顶撞,更跟那刀霸拼命。为了我,你什么都肯做,自然便是我的大英雄!” 卓南雁胸中也是一甜,笑道:“若不如此,你给完颜亮留在宫里,我还得等到转年正月十六的晚上,去皇宫偷你!”完颜婷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一张嘴甜得似吃了蜂蜜,就会胡说八道!”芳心喜悦,璨然一笑,美如娇莲初绽。 卓南雁见了她光艳照人的笑靥,心中微微一颤:“婷儿天真妩媚,可惜偏偏她父亲却是我的仇敌!嘿,便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又怎会娶一个女真郡主为妻?”这念头在心中突地闪过,随即又想,“为何汉人便不能娶女真郡主,难道汉人和女zhēn rén世世代代便这么你死我活么?” 完颜婷见他蹙眉不语,便伸出玉指掐住了他的耳朵,笑道:“浑小子,你又犯呆啦!”卓南雁呵呵一笑,反手捉住那只春荑般的玉手。两人正自嘻笑,忽听前宅传来一阵烦乱之声。完颜婷见他侧身回望,没好气地道:“管他们做什么,咱们……” 话未说完,猛听一声长笑传来:“江南雄狮堂弟子方残歌奉师命拜会龙骧楼主!”笑声响亮,自前院直透过来,满府皆闻。卓南雁双眉一扬,暗道:“方残歌来了,难道罗堂主已到中都?”扯了下完颜婷的手,道:“来的是‘狮堂雪冷’罗雪亭的弟子,咱们前去看看!”完颜婷揽着他的手,笑道:“便听大英雄的,去瞧瞧热闹!” 二人并肩走出后花园,远远瞧见几个侍卫引着一个白衣公子走入王府大门,正是方残歌。卓南雁眼见方残歌昂首阔步,顾盼自若,心中也不禁佩服他的胆气。龙骧楼虽和雄狮堂誓不两立,但此时方残歌依着江湖规矩前来拜访,龙骧楼主完颜亨顾念身份,自然也是以礼相待。 卓南雁正自寻思是否上前跟他相见,却见方残歌才迈进二道门,便有余孤天大步而来,拱手道:“这位公子留步,楼主吩咐,他老人家这时不愿见客,请公子留下罗堂主的书信,去外堂用茶!”竟是奉命前来挡驾的。方残歌仰天打个哈哈:“久闻龙骧楼主大名,在下千里迢迢来到中都,必yù一见。” 余孤天还未答话,忽听得一个yīn侧侧的声音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龙骧楼主岂是你这南蛮子想见便见的?”笑声如针,直刺入方残歌的耳中,却是萧别离缓步而出。卓南雁和完颜婷的婚约传出,他身为虎视坛主,自然来王府给完颜亨道喜,此时见有江南武林人物拜访,便也出来观瞧。方残歌恼他言语无礼,当下瞧也不瞧他,玄功默运,将那针刺般的古怪笑声消散无形,对余孤天淡然笑道:“方残歌更有几句师尊吩咐的话要亲自告知楼主,烦请朋友再去通禀!”余孤天凝住步子,干巴巴地道:“依着龙骧楼的规矩,阁下要见楼主,须过得龙骧三关,区区便是第一关!”说着斜退几步,翻掌道了声“请”。萧别离嘿嘿冷笑,斜斜退开几步,冷眼旁观。 方残歌见他这么挺身一立,登时便有一股凌人的气势散发出来,不由淡淡笑道:“龙骧楼内果然藏龙卧虎,阁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还没请教尊姓大名!”余孤天听得他夸奖,白皙的脸上竟是微微一红,又拱手道:“在下龙骧楼鹰扬坛坛主余孤天,请方公子赐教!”方残歌扬眉道:“竟是余坛主,幸会幸会!”知他不会先行动手,一步踏上,左掌斜挥,曲曲折折地拍了过去,招式似攻非攻。余孤天眼见他这一掌虚虚实实。有如天花纷坠,道声“得罪”,蓦地猱身欺进,一招“青鸾戏波”,骈指抓他咽喉,又快又狠,竟丝毫不管方残歌发出的虚招。卓南雁见他一招之间,反客为主。不由暗自喝一声彩:“这几个月间,余孤天的功夫又长进不少,只怕是得了完颜亨的亲自点拔。” “这鞑子外表柔弱,出手恁地狠辣!”方残歌心头微凛,身子飘然转开,不待招式使老,疾缩疾拍,瞬息之间,接连按出三掌,口中纵声长歌:“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随口吟诵之间,掌势跌宕回旋,错落奔放。将余孤天消瘦的身形紧紧罩住。卓南雁看得眼前一亮,暗道:“这是什么掌法?”原来罗雪亭文武兼修,曾选名文佳辞一十三篇,各依其文辞之气,创出一十三路各具风骨的拳法,名为“千古风流”,寓意奇文浩气,风流千古。这套拳法矫天难测,繁复深奥,罗雪亭因材施教。只传给了雅好诗书的方残歌一人。当时在金陵试剑会上方残歌一时大意,未及施展这门绝学,便败在了林霜月手下,卓南雁自然没有见过。 方残歌此时吟诵的正是屈子《离骚》,出手招式随着诗文气势,徒呈悲昂激dàng之相。余孤天见他长吟之间,大袖飞舞盘旋,狂呼走叫,不由大惊:“这人的招法竟与辞意暗合。拳劲奇妙,当真古怪!”打点精神,低啸声中,左掌成抓,右手化拳,正是明教独门秘技“天魔万劫掌”。相传天魔为外界神魔,遇人修道将成,便作种种魔障,前来扰乱。此说本出于佛典,却也被明教所承,后有明教高手创出这门诡异万状的辛dú掌法,一经施展,当真如同群魔乱舞,对手稍有不慎,便直坠万劫不复之境。 片刻功夫,二人各逞奇能,连换了十余招,但方残歌的这门拳法正气凛然,对余孤天的邪门功夫,隐隐然已有钳制之意。方残歌越战越勇,蓦地曼声长叹:“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独立,形影相吊!”语音悲恻,正是晋武帝时李密所作的《陈情表》,拳意随之化为棉密yīn柔。完颜婷在旁见了,不由皱眉道:“这人有病么,怎地边打边哭?”卓南雁凝神瞧着方残歌的拳法,缓缓摇头道:“他念的是《陈情表》,古时候有个叫李密的人,自幼给祖母养大,皇帝让他出来做官,他以要奉养祖母为由,作了这《陈情表》推辞不去。说来这《陈情表》为真挚孝心天然流露之作,难得他拳法竟与文意如此天衣无缝!这雄狮堂主胸中所学,果然深不可测!”完颜婷哂道:“什么深不可测,难道比爹爹还要深么?”但经他这一解说,不觉也看出些门道来了。 余孤天幼时在皇宫中便读过这《陈情表》,听得方残歌的长吟,蓦地便想起了父皇,心中陡然一悲,稍见分神,左肩险些被方残歌铁拳扫中。这时他气为之夺,登时步步后退。忽听得耳中传来沉沉的一声冷笑:“用摄血离魂抓急攻!以‘离魂歌’扰其音,‘摄血抓’攻下盘!”正是完颜亨的声音。余孤天目光疾扫,却不见完颜亨的身影,心下暗自奇怪,他人在大厅,怎地对这激斗洞若观火?这时也不及思索,招法乍变,爪上带起阵阵yīn风,直向方残歌下盘攻去,口中振声呼啸,声若山鬼怨哭,扰得方残歌吟声一乱。那日在龙吟坛中,余孤天曾以这“摄血离魂抓”应对完颜亨的雷霆一击。这门奇功分为dàng人心魄的“离魂歌”与残人肢体的“摄血抓”两套功夫,此时在完颜亨指点下陡然施出,十指飞舞,或抓或撕或戳或凿,伴以阵阵怪啸,端的威力惊人。 方残歌眼见他掌上yīn风飒然,刺得自己双腿生寒,连使“茕茕独立”、“日薄西山”、“朝不虑夕”三记巧招,才堪堪抵住他的连环dú抓。惊怒之下,蓦地扬声大喝:“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正是诸葛亮的《前出师表》,拳招立时化为大开大阖,激扬奋发。这一来气势上又胜一筹。但余孤天与他激战良久,胆气稍壮,已是势均力敌之相。 卓南雁眼观二人激战,听得方残歌的激昂长吟“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jiān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却不由心绪起伏,暗道:“当今天下,却少了诸葛武侯那样忠心耿耿却又神机妙算的能人了,北定中原,不知要何年何月?”猛见方残歌霍地长声清啸,双拳连化“五月渡沪”、“深入不毛”,将余孤天贴地卷来的追魂两抓dàng开,随即一招“三军用命”当胸拍出,余孤天yīn森森的爪风给他刚猛的掌力一震,立时消弭无踪。卓南雁眼见他这三招一气呵成,忍不住高声叫好。 余孤天听得这声好,眼角余光陡地扫到完颜婷正和卓南雁挽手而立,霎时心中如遭重锤。方残歌瞠目扬眉,厉喝声中,那招“北定中原”骤然施出。余孤天疏忽之际,拼力闪避,终是慢了半筹,肩井穴给他拳风扫中,半个身子一阵酥麻,踉跄几步出去,险些栽倒。 方残歌却不乘胜追击,淡淡笑道:“余坛主,承让了!”余孤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想到在完颜婷跟前大败亏输,心中又羞又痛,默然无语地退到一旁。卓南雁见他面色羞红,心中大感后悔:“早知天小弟如此在意,那一声好不叫也罢!” 萧别离磔磔怪笑:“小南狗还有些门道,倒挺合老子胃口!”他终日一介书生打扮,有时说的话却是粗鄙不堪。方残歌眼见他疲骨磷峋,早知他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病书生”,却故意冷笑道:“阁下是谁,龙骧楼在江湖上好大名声,怎地派个病鬼出来?”虎视坛主萧别离何等威名,江南武林人物,听了他那咳嗽声便头痛万分,方残歌却故作不知,登时惹得萧别离心底怒气升腾。他心底越怒,脸上笑得越发yīn狠:“贼小子,待会老子让你活不得死不得!” 卓南雁微微皱眉,心下暗自担心:“方残歌的武功虽与他在伯仲之间,但萧别离yīn狠dú辣,只怕方残歌稍有疏忽,便会落得非死即残的败局。”正自犹豫,忽听大厅中传来个低沉的声音:“萧别离退,南雁上!”正是龙骧楼主完颜亨的声音。这回却不似适才指点余孤天的传音秘法,院中众人全听得真真切切。 萧别离本来蓄势待击,闻言一愕,扭头向卓南雁苦笑道:“嘿嘿,这南蛮子便留给郡马爷啦,我老萧乐得长长见识!”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八节:玉箫声咽 断肠难顾 方残歌顺着萧别离的眼神瞧来,月光落在跟完颜婷并肩而立的卓南雁身上,登时勃然变色,冷笑道:“你果然在此!呵呵,原来是要作郡马爷了,好,好一个贪恋权贵、无情无义之辈,枉负了罗堂主对你的一番厚望!” 原来卓南雁卧底龙骧楼这事机密万分,便连方残歌这等亲近弟子,罗雪亭也未告知。王府中人都曾得知卓南雁当初大闹江南,在雄狮堂中夺得试剑金陵会的状元,后来盗剑夺马,不辞而别。听了方残歌这话,都只道骂他贪恋富贵,投靠金国。卓南雁听了他一番叱骂,不由眉头微皱,耳中完颜亨冷冷的传音倏地钻来:“适才你胡乱喊叫,扰了余孤天的心神,这次定要取胜!” 卓南雁只得硬着头皮踏上一步,拱手道:“请了!” 方残歌目光如电,在完颜婷如花玉面上掠过,又打在卓南雁身上,呵呵大笑:“今日便教训下你这忘情负义之辈!”卓南雁心念乍闪:“他说我是忘情负义,难道还有什么弦外之音么?嘿,这厮对小月儿一直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成婚,只怕他便会得偿所愿了吧?”心底陡然生出种无奈的悲怆酸楚之感。 方残歌冷冷道:“那把辟魔神剑呢?当日你江南盗剑也就罢了,为何又持此剑到江南乱杀无辜?听说你还亲手斩杀了我雄狮堂的卧底义士,你这滔滔富贵,却是我大宋好汉的鲜血换的!”卓南雁心中奇怪: “这厮说什么‘持此剑到江南乱杀无辜’,当真是胡说八道!”心中正自又酸又苦,听他一通挖苦,一股怒气猛然直窜上来,喝道:“老子要怎样便怎样,你管得着么?快快动手!” “旁人管不得,方残歌却管得!”长啸声中,方残歌铁掌倏翻。直向他脸上印来,掌上罡风呼呼,吹得卓南雁长发倒飞。卓南雁道一声好,飘然转开。方残歌扬眉吟道:“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雪白的双袖犹如怒龙腾空,狂舞疾扫,“掩袖工谗”、“铁骑成群”。招式连绵,施展的正是《为徐敬业讨武檄》的文意。 这是当年骆宾王为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则天时所作的檄文,词锋犀利,气势磅礴。方残歌陡然念出此文,寓意自明。卓南雁心下恼怒,却展开龙虎玄机掌“洗练品”中的身法,“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古镜照神”,只避不攻。 方残歌喝道:“为何不出手?”卓南雁冷笑道:“念你战过一场,老子让你十招!”两人说话之间,方残歌连环数招锋芒毕露的急攻已擦着卓南雁的身子掠过。他二人口中喝骂。身法招式或灵动或沉着。不见丝毫凝滞,余孤天、萧别离等在旁看了,不禁心中暗自喝彩。 “谁用你让!”方残歌目光一寒,大喝道,“一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左袖疾挥,“言犹在耳”激shè向卓南雁左耳,右掌盘旋,招化“山岳崩颓”,劲风呼呼,当胸直撞过来。卓南雁见他这两招气势汹汹,心中陡地生出一股争强好胜之心,身法疾化为“劲健品”中的“巫峡千寻”。怒舟冲波般的自他这两招间硬生生挤了过去,双掌“走云连风”,斜斜拍向方残歌肋下空门。 方残歌见他首次出手,刚柔相济的势道中更透出一股高远气象,心中大惊,这时也来不及长吟,陡地化掌为指,连变“清流激湍”、“游目骋怀”,便似挥笔作书。如戟的铁指上shè出丝丝劲气,连点卓南雁胸前九处大穴。这两招脱自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招式清逸流畅。 卓南雁不假思索,单臂疾划个圈子,一招“载瞻载止”将方残歌的连环九指圈在外门,右掌施出“晴雪满竹”,正是“清奇品”中的功夫。方残歌见他掌意犹如竹间凝雪,错落连绵,心下生寒,疾步退开。转瞬之间,二人已连jiāo了十七八招,卓南雁见招拆招,竟稳居上风。 原来方残歌的“千古风流”拳法脱自名文佳辞,各依文辞的悲愤、清逸、疏狂之气而化奇招妙势。而卓南雁的龙虎玄机掌却化自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诗品》品评天下诗文,将诗文分为雄浑、冲淡、沉着、豪放等二十四类。方残歌每使出一篇奇文武功,卓南雁便似挥笔点评般地使出《诗品》中的相应掌法,他功力更胜一筹,自然对方残歌的拳法生出克制。 完颜婷眼见方残歌剽风急雨般的狂攻,都被卓南雁随手化解,忍不住高声叫好。 方残歌怒火勃发,曲指化拳,招势霍地变为刚猛雄浑,正是罗雪亭当日成名江湖的“残金缺玉拳”。这套拳法为罗雪亭壮年时所创,“残金缺玉”的残、缺二字,既是暗指国土残破,又因此拳每次都只使半记残招,每每拳到中途,便刚劲迸发。拳中隐蕴“玉石俱焚”的悲愤之气,使来刚猛之极。 卓南雁猝然不防,腕中“神门穴”被他拳上劲气一撞,半臂生痛,这一下更激发了他的好胜之心,先前的游戏之心尽去,掌影飘飘,已将龙虎玄机掌施展到了极处。 这一翻激战,比之适才如歌如诗般的比斗又换了番气象:卓南雁衣袂飘飘,掌法忽刚忽柔,便如长江大河般沛然难御。方残歌每拳却都在半途变招,转变突兀,令人防不胜防,且拳劲使得又短又猛,方圆丈余的灌木被他惊人的罡风一卷,竟然拔地而起,枝桠乱飞。 旁观众人纷纷退开。萧别离凝神观瞧,不禁将轻视之心尽数收起,暗道:“这小南蛮好不了得,当真一搏,老子未必能赢!”完颜婷更是瞧得芳心突颤,走到余孤天身旁,低声道:“小鱼儿,这小白脸的功夫挺不错啊,你瞧他……赢得了么?”余孤天听了,心内酸酸的不是个滋味,故意道:“我瞧只怕要糟!”话音未落,耳朵一阵剧痛,已被完颜婷玉指扭住,耳中听她叱道:“胡说八道,我让你说他赢!” 却不知这时方残歌心中有苦说不出:这般拼力强攻,看来声势惊人,其实最耗真气,自己卷起的罡风虽如惊涛骇浪,而卓南雁却似身化羽毛,在狂澜湍流中任意游走,怒浪虽能裂石排空,却奈何不得这轻轻羽毛。 激战越久,卓南雁却越是得心应手。自他在龙吟坛苦修“九宫后天炼真局”后,虽曾与“刀霸”仆散腾这样的绝顶高手争锋一次,但苦于从无跟高手过招的机会,这时与方残歌倾力相搏,诸多武学真谛从脑中一一闪过,心神早已渐渐进入忘忧心法的微妙境界,四周的一切尽数笼在心中。方残歌疾风暴雨般攻来的招数,在他眼中瞧来,却觉平平无奇,自己每拳击出,竟不再用心思索,只是见招拆招。 再斗片刻,卓南雁身心一片空明,蓦地一声清啸,龙虎玄机掌、忘忧剑法、六阳断玉掌,诸般或掌或剑的招式竟然信手拈来,随手而出。方残歌攻来的招法越狠,他反击的抬式也越奇;方残歌拳上力道越盛,他掌上劲力也愈发强劲。方残歌汗流浃背,长啸不绝,绕着他呼呼疾转,却尽落下风。 一旁的萧别离看得心神摇曳,暗道:“这南雁的武功怎地如此杂博,却又如此精妙,想必是得了王爷真传!”完颜婷却看得眉飞色舞,笑道:“小鱼儿,待会他赢了,我可要掌你的嘴!”口中说话,却不错眼珠地盯着战局。 猛听得方残歌厉声怒吼,大袖疾挥,缓缓向卓南雁腹前推去,正是残金缺玉拳的最后一招“还我河山”。这一拳使得声势十足,却不带半分拳风,已是深得罗雪亭“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真谛。眼见这一拳势在必得,哪知陡然间卓南雁的身影犹如白日遁形,倏忽不见。方残歌一惊之下,陡觉卓南雁在自己的身子侧后方显现,单掌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到。方残歌只觉一股劲气有若潜流暗涌,惊骇之下,翻掌仓猝挥出。 二人双掌jiāo触,方残歌如遭电击,歪歪斜斜地跌出数步,好歹没有摔倒,回身叫道:“好!好!”口中已渗出血丝。 卓南雁见他口中吐血,心中陡然一震:“他是罗老的心爱弟子,我怎地跟他真打?”原来适才他心内电闪,陡地施出了燕老鬼的“九妙飞天术”,而那一掌,却是罗雪亭所传的六阳断玉掌。方残歌被他身法所惑,仓促对掌,功力不敌,已然受伤。 “雁哥哥,好掌法!”完颜婷眉开眼笑,拍手叫好,“小鱼儿,还不掌嘴!” 方残歌侧头斜睨了她一眼,面色惨然,叹道:“可怜可怜!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卓南雁一愣,心下鬼使神差地便想:“他说这话,却是何意?难道他见过了小月儿?”只是这时人多眼杂,却也无法细问。 方残歌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塞到他手中,道:“烦请转jiāo楼主,罗堂主于月末子夜在翠鹤山顶恭候大驾,楼主若是不敢应战,那便罢了!”说罢转身便行。他大败之后,兀自气势昂然,不输半分气度。 蓦然间只听得萧别离磔磔怪笑,合身窜上,双掌闪电般直撞向方残歌后背。卓南雁大惊,叫道“不可!”要待冲上,已然不及。方残歌只觉背后劲风如潮涌来,又惊又怒,暗道:“鞑子好不无耻!”拼力运气于背,要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忽听有人冷喝一声:“住手!”一股柔柔的力道在方残歌背上一托,将他远远送出。萧别离这一记yīn掌登时走空,瞥见伫立身前的人,不由惊道:“王爷!” 方残歌立足落步,才觉浑身无恙,回头瞧见萧别离禁若寒蝉之状,才知身前这气度超然的文士正是龙骧楼主完颜亨,回思适才此人将自己送出的劲法,当真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拿捏巧妙,不由暗自心折。他本来怒意勃发,但这时一见完颜亨,忽觉心底一阵气馁,挺身拱手道:“晚辈雄狮堂方残歌,见过楼主!” 完颜亨向他略一点头,狠狠瞪了萧别离一眼,才从卓南雁手中取过书信,几眼扫罢,举头向方残歌道:“烦劳转告罗堂主,二十九日之夜完颜亨自在翠鹤山恭候大驾!”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萧别离忍不住道:“王爷难道忘了,那日可是王爷跟刀霸仆散腾的对决之日!”完颜亨淡淡道:“那又何妨?无非多战一场罢了!”言语之间,竟然似毫不把仆散腾和罗雪亭放在眼内。 方残歌面色一变,道:“既然如此,那便改个日子!”完颜亨摇头道:“那也不必!到时本王先应堂主之约,然后再战仆散腾。”方残歌撞见他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忽觉一阵不安,急忙冷笑道:“如此甚好,师尊何等样人,决不会占旁人便宜!”完颜亨道:“堂主若到京师。请到馆驿安歇!”方残歌仰头笑道:“不牢挂怀,雄狮堂还有些银子,住得起店!”只觉在完颜亨幽深目光的注视下,心神万分不自在,再不敢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完颜亨目注他龙行虎步的背影,忽冷冷道:“少年,你比武时内息受震,一月之内最好不要与人动手!”方残歌身子微震,却片刻不停,疾步出了王府。萧别离余怒未消,讪讪道:“王爷适才为何不让我一掌料理了这厮?”完颜亨忽地展颜一笑:“此子胆气不凡,倒让我生出了惜才之念!”完颜婷轻声道:“爹,您一日之间,约战当世两大高手,当真……胜券在握么?” “为父一生所参的,便是一个‘死’关,却总是差着半筹,只因这天下,再无让我畏惧之敌!”完颜亨缓缓的语气之中透着说不出的傲气,说着举目望天,悠然道,“同时约战狮堂雪冷和刀霸,虽是颇有凶险。却使我置之死地,说不得却能因祸得福,参破天道!” ※※※※※※ 方残歌走后,卓南雁忽觉一阵心神不宁,却也说不出到底为了什么,跟完颜婷借口龙吟坛中尚有要事,便匆匆而出。 信步走上街头,却见暮色已苍黑起来,周遭民居里的炊烟都已散尽。西天几片暗红的云给晚风撕扯得缭乱无比,月亮白得像纸,薄薄的贴在东边天际。街角有小孩子的嘻闹声零星地传来,卓南雁听了只觉那天真稚气的声音遥远无比,好似从天上飘来似的,心中忽想:“我为何如此郁闷?是为了适才失手打伤了方残歌,还是为挨了他的痛骂?” 一缕箫声恰在这时响起来,卓南雁陡然想起方残歌冷冷的笑声“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霎时心中一痛:“是小月儿,原来我心中终究放不下小月儿!呵呵,再过几日,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马,小月儿知道了,又会如何?” 他一人在街上踽踽独行,直走到夜色阑珊,抬头看时,不禁一愣,却原来他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当日林霜月开的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铺前。月色渐明,这小巷偏僻得紧,灯节早散,“花灯观音”已去,小店前再没个人影。 卓南雁索xìng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不由自主地自怀中摸出那冷玉箫,在手中缓缓把弄。这玉箫他早不知抚摸过多少回了,但这时在月色下瞧来,却觉分外可爱。箫口那一点如血的暗红,宛然便似她的樱唇。他心头一痛,便将暗红的萧口衔在嘴里吹弄。但他从未学过音律,想吹奏当日林霜月给他吹过的曲子,胡乱吹抚多时,兀自不成丝毫腔调。 卓南雁心中郁闷渐增,猛一抬头,却见那古旧的门板吟冰冰地封着,在月色下泛着青油油的光,似是正以一种凄怨的眼神冷睨着他。想到就在这木门前,清婉如仙的林霜月曾披着幽红的灯辉向自己含情凝睇,此刻这门内却是人去楼空,卓南雁忽地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自幼被易怀秋训斥,凡事不得流泪,但此刻泪水一流,便再难止息。两个行人恰在这时从他跟前晃过,遥见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伤心,不由指指点点。卓南雁却是旁若无人,这时心中酸痛,越哭越是悲楚,只觉身入龙骧楼的前前后后终究不过如同一场大梦,而自己最可珍重的东西却无可挽回地失去了! 朦朦胧胧地,忽听一缕箫声袅袅地传入耳中,曲音婉转,正是当日林霜月在覆舟山上吹过的曲子。 卓南雁浑身一震,昂起头来,却见明月下现出一袭婀娜的雪白身影,玉手擎着一根洞箫吹抚,可不正是林霜月。卓南雁只当是看花了眼,拼力睁了睁眼望去,这时一轮微圆的皓月已高悬在蓝色天幕里,清冷的光辉映得天地间一片空明,清波样的月辉披在林霜月的身上,恍然便似天上仙娥。 林霜月却不瞧他,只是凝神吹箫,箫声中淌满了忧郁和缠绵。 “小月儿,”卓南雁待她箫声止歇,才轻轻叫了一声,“当真是你么?”林霜月扭过头,在月色里向他瞧来,似笑非笑地道:“才几日,便不认得我了么?”卓南雁微微一愣,蓦地大叫一声,飞身跃起,将她紧紧抱住。 仍旧是那缕熟悉的似梅似兰的幽香,只不过这回却比往昔的梦里真切了许多,卓南雁只觉心底热血如沸,双臂拼力抱紧她,生怕这仍旧是一场梦,一个疏忽,这美梦便会从臂弯间逸走。林霜月给他有力的臂膀紧拥着,不禁娇躯发软,扬起头来,猛觉口边一咸,却是卓南雁的热泪流到了她的脸上。 林霜月不禁在他怀中嘤嘤轻泣:“我早就该走了,却总是舍不得……” 原来那日余孤天护送林霜月出了京师,便即转回。林霜月黯然神伤地一人独行,才到京郊,忽觉遍体不适,她伸手一摸,只觉额头火热,才知受了风寒。勉力行了多时,到那野庙之中去寻刘三宝。哪知野庙里空无一人,刘三宝却已不知去向,林霜月心中惊急,左近寻了多时,也不见他踪影,自觉身子困乏,在小庙内将究忍了半夜,转过天来,却是病情加重。本来她自幼苦练金风玉露功,体制颇强,但这两日心痛yù死,却被风寒趁虚而入,荒野上被冷风一吹,更觉遍体生痛。 林霜月暗自苦笑:“我若死了,正好随了他的意!”心中自怨自艾,却仍要打点精神去寻刘三宝。信步乱走了一日,才在道边寻了一间小店住下。她夜半独坐在客房中,要炼功疗伤,却觉头痛体热,难以入静。 入夜时分,忽听窗棂格格作响,林霜月抬眼瞥见窗外人影闪烁,暗自苦笑:“这时候,却遇上了宵小劫道!”拔出腰间短剑,奋力跃出。 窗外两个持刀的黑衣汉子手捧着迷香,正要下手,冷不防见她跃出,倒大吃一惊。林霜月懒得惊动旁人,双剑挥出,刷刷两剑,疾刺那两人的手腕。那两人钢刀疾抖,将这两剑格开。身手甚是了得,口中叫道:“大师姊,是我们!” 林霜月浑身发软,却瞧清这二人正是明教弟子,强自扶住墙道: “你们疯了,胆敢来此对我下手……”两人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汉子苦着脸道:“你一去不归,眼看着圣女登坛之期临近,教主他老人家动了大怒,下圣火令着教中兄弟四出前来寻你!” “圣女登坛?”林霜月芳心突颤,仿佛忽然看到四面无比冰冷的大墙向自己圈来,娇躯晃了晃,才道,“教主……曾答应过我,两年之后,才跟我细定登坛之期的!”秃顶汉子摇头道:“教主数日前忽然跟白阳长老商议过后,说道圣女须得及早登坛!他老人家洞悉天机,说的话不会错的!”林霜月忽然觉得胸口无比憋闷,长吁了口气,徐徐道: “早也罢,晚也罢,终究该是我登坛的。你们先回去禀报,我自会慢谩回教!”秃顶汉子摇头道:“不成!教主有令,大师姊若敢不从,立时擒拿回教!”林霜月冷笑道:“是么,那你们便动手啊!”一语说罢,忽觉头晕脑胀,便要昏倒。那两人见状大喜,正要起身下手,忽听有人冷斥一声:“狗胆包天,敢对林姑娘下手!”一道白影如飞而来,双掌飞舞,跟二人战在一处。林霜月勉力睁开眼来,却见来人正是方残歌,想说什么,忽觉头痛yù裂,靠在冰冷的墙角,便昏了过去。 原来雄狮堂主罗雪亭当日接得卓南雁飞鸽传书的密信后,便携弟子方残歌即刻北上,却在济南府遇到了悄然南下的厉泼疯。听得厉泼疯大致述说了京师内的错综局势,罗雪亭也推断出完颜亨形势不妙,当下便命方残歌先行一步,来下战书。方残歌奉了师命,快马加鞭地一口气赶了此地,才略作修整,打定主意明日进京。才入夜,他一人在镇外闲逛,忽听两个江湖汉子计议着说,有个“绝色女子住在店中,只怕便是大师姊,咱们夜半时分赶去偷偷下手”。方残歌侠义心肠,只当他二人是yín贼采花,便相随赶来相救,不想这“绝色女子”竟是他朝思暮想的林霜月。 方残歌喜不自胜。他武功精强,四五招间便赶走了那两个明教教众,再亲自请来郎中医治。林霜月病本不重,吃了汤yào,转天便觉好了许多,谢了方残歌,便要与他分手各自上路。方残歌好不容易觅到这与佳人献殷勤的大好时机,如何肯走,借口她病体初愈,须人照料。便请林霜月随他先折回京师。待他去芮王府下书之后,要亲送林霜月南下。 提起“芮王府”,林霜月便觉心底酸楚无比。本来懒得回京,但听得雄狮堂主即将来京挑战龙骧楼主完颜亨,不由心下一动:“我私自离教这多时日,这么贸然回去,教主必然责怪。若是瞧了罗雪亭和完颜亨这惊世一战,回去后好歹有个话说。”便答应了方残歌,随他进京。方残歌大喜若狂,央求着她再小住了两日,养得痊愈,却才上路。一路上自是小心陪伴。路上却也没得刘三宝的一丝消息,林霜月又想起自己该当登坛正式成为明教圣女之事,心中愈发郁郁寡欢,方残歌跟她说上十句话,她也懒得答上半句。方残歌素来心高气傲,心下不免又是懊恼,又是奇怪。 进了中都,寻了上等店铺住下,林霜月照旧只在后院屋中独坐。方残歌饭后却到前店听食客闲聊,打探金国京师消息。忽听有人说到“龙骧楼的一个叫南雁的龙骧士要娶芮王府的婷郡主”,方残歌忙凝神倾听。卓南雁和完颜婷在鞠会上大显身手,赢得天子钦点婚期之事,一日之间便轰传京师。众食客提起来自然添油加醋,聊得兴味十足。方残歌听后又惊又怒,忙转回客房,跟林霜月细说。林霜月陡然一震,霎时心中诸般念头一起涌来,当真是百味杂陈,但在方残歌跟前,却强忍着没将泪水流下。 翌日一早,二人便即进京,方残歌自去芮王府下战书。林霜月仍旧心事重重,便信步在街上散心。中都的街头照旧热闹万分,但林霜月心下酸楚,自她眼中瞧来,种种热闹繁华都有些模糊缥缈。 她在路上信手买了一只竹制玉箫,为何要买这箫,自己也说不清。一个人独行独坐,心念走马灯般地乱闪,直转到日落黄昏,浑不知瞧见了些什么,听见了些什么。不知不觉地行到一条偏僻小巷前,她才猛然想到前面不远便是当初自己卖灯的小店了,忆起当日自己曾跟卓南雁在那温馨的小店内相亲相拥,更觉芳心酸楚。眼见夜色深沉,她不愿睹物伤情,正要走开,忽听一阵箫声呜咽而来,只是曲音杂乱,全不成韵。 林霜月心下奇怪,信步走去,拐进小巷,却见一人独坐在沉沉的夜色里,拿着一只短玉箫吹弄着,却是卓南雁。林霜月芳心突颤,便待上前,但才要迈步,忽然心中一沉:“他在这里作什么,当真是想我么?哼,他这便要与那美貌郡主成婚,便想起我来,也不过一时之念,我又何必自做多情?”正自柔肠百转,忽见卓南雁放声大哭。 林霜月倒怔住了,自幼见他,便是个要做大丈夫的刚硬男儿,哪里料得到他竟会如此深情痛哭,而且这人一哭起来便旁若无人,两个赶夜路的行人恰巧经过,对他指指点点,他也全然不顾。林霜月芳心一软,不禁自怀中取出那箫,悄然吹起…… 这时给他紧紧拥在怀中,林霜月娇躯抖颤,只觉又是羞涩,又是幸福,忽然明白,自己肯随方残歌回京,其实全不是要看什么罗雪亭会战完颜亨,放不下的还是眼前这个人。 过了好久,她才从他怀中挣脱,仰起头来,取出怀中罗帕擦去他脸上泪痕,幽幽道:“我也不知为何要到这里来,想必还是盼着能碰上你,我心中还存着些话没对你说!“卓南雁凝视着她,极力使得声音平静如常,道:“你只管说!” 二人忽地平定下来,各自退开一步,竟都觉着有些不安。“我在道上得了本教兄弟传来的教主密令,”林霜月的明眸在月下如同清泉闪烁,一字字地道:“再过些时日,便是我登坛的日子了,那时……我便是明教圣女了!” 卓南雁自幼在明教大云岛上便听林逸虹说过,将来林霜月要做明教圣女的,虽然他一直不知这“明教圣女”是个什么差使,但这时听了也毫不为异,点头道:“好啊,恭喜你了,你做了圣女,只怕日后更是繁忙得紧了罢?” 林霜月的眼中噙着一泓清波,凄然道:“你在大云岛上这多时日,难道还不知什么是本教圣女么?”卓南雁摇头道:“你忘了么,我在大云岛上,遇到不明白的事从来懒得问人。便是问,也只问你小月儿。既然你不对我说,我自然不知!”忽地瞧见她脸上的凄苦神色,心中一动,道,“怎么,那圣女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林霜月听他提起少年往事,心内又是温馨又是惆怅,脸上拼力挣出一丝笑来,道:“谁知那是个什么劳什子东西,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做那圣女啦!”卓南雁见她强颜欢笑,神色中却掩着说不出的愁怨,忍不住道:“小月儿,你不愿做那圣女么?那便不必回去登坛!” “我不回去做圣女,”林霜月眼中光芒一闪,望着他道,“却去哪里?”卓南雁的心陡然一沉,才觉出一阵无能为力,暗道:“是啊,不但小月儿要回明教做她不愿做的圣女,便是我也要跟婷儿成婚!自此以后,我们天各一方,今生今世,只怕再难相见!”忽觉一股发自肺腑的空虚,怔怔地竟说不出话来。 她眼中的那泓秋水似要溢出来的样子,却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柔声道:“若是我不去做那圣女,你便能不跟那郡主成婚么?” 卓南雁听她软语相求,明丽的月色下只见她明眸yù掩,当真妩媚如仙,心底猛然一热,只想抱住她大声呼喊“我能!我能!小月儿,咱们一起走,旁的什么事全是狗屁,全不必管了!”但这话直撞到喉头,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又忽地噎住了。他的身子猛地颤了颤,无比虚软地道:“我……我不能!” 两行清泪刷地滑下,林霜月的娇躯已在微微发抖,却终究望着他,幽幽道:“我不管你是真心为了大宋卧底,还是真的瞧上了那金国郡主,我……我只是想问你,你的心里终究有没有我?” 卓南雁心中万分凄苦,蓦地想起:“她违抗明教严令,再赶京师前来寻我,一往情深至此!但我卓南雁却不过是个随时都会丧命的苦命之人,又何必劳她这冰清玉洁的好女儿一辈子为我牵肠挂肚?嘿嘿,这紧要关头,我这么儿女情长,非但难成大事,更会误了霜月的青春。”想到这几日之间若是扳不倒完颜亨,说不得便会丢了xìng命,心内骤然发紧,猛然顿足,大声道:“小月儿,我对你只是兄妹之情,对完颜婷,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适才还是柔情万千,但想到这是割断她痴情牵挂的最后时机,这一句话便说得格外斩钉截铁。 林霜月的眼波骤然一dàng,两个人的心瞬间都已碎成千片万片。她却紧咬了下樱唇,忽然笑了起来:“那好啊,我这一辈子有你这个大哥,当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我这便要回大云岛了,自今而后……咱们再见面也就……难得紧了!”她的笑声越来越低,脸上虽是勉力笑着,泪水却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月光下,只见她珠泪涟涟的脸上苍白之极,娇躯轻颤,竟似摇摇yù坠。卓南雁几乎不敢去瞧她的脸,却也强忍着笑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做圣女。他日……或能再会!”他害怕再待片刻,便会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霍地转过身去,道,“天也晚啦,咱们就此别过!”竟不敢稍待,大踏步便行。 林霜月见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苍白的笑容登时凝在脸上,一时只觉心伤yù死。师尊林逸烟冷漠的声音却在心底响起:“自登圣坛,忘却俗情;既成圣女,永离欢爱!当你成了明教圣女,便要以身心祭奉明尊,一辈子离情离yù。若是妄生爱yù,非但你自己会永坠地狱。你恋上的那个男子也会遭逢世间所有的苦痛困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一念及此,她心中不由柔肠百转,“过了今夜,我们再不相见!或许再相见时,我便是离情离yù的圣女了,若对他稍有爱恋,便会给他带来灾祸!”忍不住脱口颤声叫道:“雁哥哥!” 卓南雁走了几步,乍闻身后传来的这声娇唤。不由想起当时大云岛上的情形:那时他几次让她喊自己“雁哥哥”,林霜月矜着xìng子,只是不叫,直到自己离岛之前,却才叫过。此时此夜,这深情款款的一呼,却让他全身热血猛然翻起,暗道:“我今夜和她一别,只怕此生再难相见了。卓南雁啊,再看她最后一眼吧……” 身子簌簌发抖。刚转了半截。一个声音忽地响起,“不能回头,你若稍显软弱。便是前功尽弃,便会误她终身!更何况完颜亨是何等样人,若是霜月流连不去,只怕他便会对霜月下手。”当下硬生生止住身形,头也不回地道:“霜月,再过两日,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马啦!请你莫要以我为念,速速南归罢!”他这人也真心狠,话音一落,竟猛然纵起,几个起落,远远掠出。 眼见那刚毅的背影终于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林霜月的身子便如寒风中的落梅,簌簌地抖成一片。滚滚清泪伴着心底深切的痛和怨,滑落白玉般的脸颊,天地间的一切慢慢化成一片模糊…… 起风了,残冬冷夜的朔风虎虎地呼啸,听起来犹如万物齐哭。卓南雁在夜风中狂奔,两旁的民居树木飞快地向身后shè去。直奔到王府门前。卓南雁却不愿进去,这时只觉浑身热血如沸,只想狂喊狂奔。当下身法展开,快如掣电般直掠出去。疾奔之中,卓南雁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忽地仰头大笑:“哈哈哈,小月儿,请你莫要以我为念,速速南归……莫要以我为念”冷风抽在泪痕未干的脸上,犹如冰刃刺肤,寒意直透入骨子里。 一口气奔出好远,卓南雁忽觉喉头发甜,猛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适才他一直故作冷硬,但这时口喷鲜血,才知自己心伤之深、情痛之切。抬起头来,只见那轮明月又高又冷,四周脱尽叶子的树影在风中痛苦地摆动着身子。 一瞬间,卓南雁忽地生出一阵恍惚,只当自己跑到了天地尽头来了。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九节:石破天惊 往昔恩怨 正在这冷静异常的当口,忽听耳后有人轻轻一声叹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声音苍冷,带着说不出的一股寂寞之意。 卓南雁大吃一惊,身子斜斜跃开丈余,才见月光下一道沉凝如山的身影立在数丈之外,长须飘拂,衣袂临风,竟是完颜亨。霎时间卓南雁只觉一道冷风自脑顶直透入脚心,暗道:“他跟了我多久啦,是一直跟着,还是刚刚撞见?我跟小月儿说的话,他都见了么?”怔怔地刚叫了一声“王爷”,却听完颜亨冷冷道:“想不到你对那个小月儿用情如此之深!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卓南雁又惊又悔,但心念电转之下,却蓦地又腾起一阵怒火。他是不管不顾的脾气,忍不住昂然道:“王爷长夜追踪属下,莫不是信我不过?”完颜亨的脸色冷若冰霜,森然道:“本王何等样人,又岂能长夜跟踪于你!只是有些话要对你说,却寻你不到,忽见你疯子一般地自王府掠过,这才跟来瞧瞧!”卓南雁心中才腾起几分庆幸,苦笑道:“今日喝了些酒,让王爷见笑了!”完颜亨缓缓道:“早听说你曾私下喜好一个什么‘花灯观音’,嘿嘿,大丈夫三妻四妾原也平常得紧!但你若对她如此念念不忘,说不得我便忍不住会对这女子下手!” 卓南雁听他语音森冷,心下一寒,强挣着笑道:“不知王爷寻我何事?” 完颜亨的目光在沉夜中熠熠生辉,缓缓道:“你不是想知道龙蛇变之密么?”卓南雁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但觉他那目光深不可测,似能窥透自己的内心,心中一动,便不再言语。 “这天下最想得知‘龙蛇变’的,不是你,而是罗雪亭!”完颜亨倒背双手,缓步踱来,语调舒缓,却字字重如千钧,直击在卓南雁心头,“但他的心腹死士叶天候被我怀疑之后,数月之间,难以探出‘龙蛇变’的只言片语。罗雪亭迫不得已,便另派一人潜入我龙骧楼。那个人便是你卓、南、雁!” 这最后三个字不啻石破天惊。 卓南雁惊得浑身都似被冰水拍了下,几乎不及细想,便想翻掌向完颜亨当胸拍去。但铁掌才抬,陡见完颜亨在月色下渊停岳伫的身形,不由心中一紧:“他对我有备而来,以他身手和机智,焉能容我有偷袭之机?”换作旁人到此境地,不是跪地求饶,便是逃之夭夭,胆大的便玉石俱焚地拼死一搏,但卓南雁却在瞬间拼力平复下了心神,脑中念头飞转,“他竟然知道我叫卓南雁,只怕我的一切都被他探知了吧?他到底何时知道的,又到底知道多少?怪不得自入龙骧楼以来,我遇到他时,总觉有种捉襟见肘之感。原来我的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长吸了一口气,也慢慢背起双手,缓缓道:“不知王爷是何时瞧出来的?” 完颜亨见他气定神闲,不禁点了点头,悠然道:“不算太早,却也不算太晚!便在你入了龙吟坛不久!”卓南雁念头飞转,极力思索自己进入龙吟坛前后的事情,却理不出什么头绪,当下微微笑道:“那时我必是做错了什么?” “你自来小心翼翼,却也没什么大的纰漏。只不过我的‘龙须’那时才查清你的底细!”完颜亨眼神闪烁,悠然道:“其实自我见你的第一眼起,便以对你生疑了,你的棋艺、你的武功,隐隐便是棋仙施屠龙的路子。那时我便对你的身世很是关切。” “又是‘龙须’!难道无孔不入的‘龙须’竟伸入了雄狮堂?他说已查清了我的底细,到底他对我所知多少?”卓南雁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脸上的笑意不禁凝滞,忍不住脱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仍要让我做你的郡马?” 完颜亨望着他的眼神沉甸甸的,缓缓道,“有三个缘故,其一,婷儿跟他娘一个脾气。我已失去了慧卿,再不能失去婷儿,我见了婷儿思念你时伤心yù绝的眼神,便知我拗她不过!其二,”他的声音陡地慢下来,一字字地道,“只因你是我平生第一知己卓藏锋的儿子!” “完颜亨的平生第一知己竟是我爹卓藏锋?”卓南雁便似被人击中了全身的三百六十处穴道,陡然愣住。沉了沉,才猛然大喝道:“你骗人!是你杀了我爹!我爹又怎会是你的至jiāo知己?”完颜亨眼中精芒流转,道:“是谁说的我杀了令尊?”卓南雁登时一愕,暗想既便是罗雪亭,也只说父亲下落不明,从未说是完颜亨亲手杀死的父亲,他怔了怔,兀自悲声喝道:“那也是你一番措置算计,才让我爹身入九死之地!” 完颜亨眼芒一闪,语音忽地悠远起来:“不错。当日我远赴江南,联秦灭卓,本意便是要置令尊卓藏锋于死敌!那时他是归心盟主,正是我大金龙骧楼的第一死敌。此人不除,不知要为我大金增添多少麻烦!”这前因卓南雁早听罗雪亭说过,不由微微点头。 “但在途中先与罗雪亭激战一夜,元气大耗,待赶到南宫世家,我真气仍未尽复。那时却见令尊以一把腾威神剑,独斗南宫世家五位长老结成的南宫剑阵,兀自大战上风。我一见令尊武功,就知既便是我气足神完之时与他相斗,也难料胜败。可若是悄然遁走,这多日来的苦心布置,便尽数化为灰烬!”说到这里,他却悠悠一叹,“除了沧海横流的掌法,我平生最是痴好剑法,可是出道以来,从未见过入眼的剑道高手。这回我在旁见他剑法通神,终究心痒难搔。忍不住长啸邀战。” 完颜亨说着,眼神不禁熠然一灿,悠然道:“那一战好不痛快,卓藏锋剑法之高妙,胆气之豪迈,委实并世无双!我与罗雪亭那一战已算酣畅淋漓了,但激战卓藏锋,却更让我竭尽所能。卓藏锋却也觉襟怀大畅,一边大战,一边不住叫好!决斗之中,我的长剑忽被他那锋利无匹的腾威神剑砍成两段,他却挥手让我换过长剑再战。哪知过不了十七八招,我换过的长剑又断。卓藏锋却将腾威神剑chā回腰间,随手在南宫世家弟子手中抢过一把长剑,叫道,这一回咱们公公平平地比个痛快!我眼见南宫五长老在旁虎视眈眈,却也不愿占他这个便宜,便道,既要公平,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再战!卓藏锋慨然应允,却喝了声:‘那你先等我片刻!’随即飞身闪入南宫世家的花厅,再出来时,手中却携着一大坛美酒,笑道,‘厮杀多时,口干舌燥!’便引着我向后山奔去。 “我们奔了多时,远远地只听南宫世家的大长老南宫舒怀在身后叫道:‘芮王爷留步,前面的磨玉谷内是本派禁地无极诸天阵,错入阵中,万劫不复!’我早知南宫世家所在地天柱山后有一处磨玉谷,据说内藏不死神yào和诸般异宝奇书,但却有南宫世家的前辈高人布置了一座号称有进无出的绝密阵法无极诸天阵!那时我本就眼空四海,哪里将南宫舒怀的话放在心内,又见卓藏锋片刻不停,便也飞身跟上。这时南宫世家的几大长老果然不敢跟来,只遥遥地立着叫喊。我二人再奔片刻,才在磨玉谷前停住了步子。卓藏锋回头笑道,此地甚好,待我胜了阁下,便进阵取yào!” 卓南雁啊了一声,忍不住道:“爹爹……是要给我取yào,那时我身受内伤,据说只有南宫世家的一个什么灵yào能救我!”完颜亨道:“那是千载仙芝,南宫世家不敢开罪秦桧,又怕仙芝被卓藏锋夺去,便用飞鸽将仙芝衔入阵中!”卓南雁心神激dàng,垂首不语,却听完颜亨接着道:“这磨玉谷青翠幽静,身后的无极诸天阵更是气象万千,我们身处幽谷,背依绝阵,这一番大战,当真称得上快慰平生!”他不细说激战详情,仅是淡淡的“快慰平生”四字,卓南雁便知这一番激战,不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我终是元气未复,激战之中,忽地踩到了一块光溜溜的圆石,脚下不免一滑。这虽是稍纵即逝的战机,但高手相搏,争的便是这一瞬之机。我脚下微软之间,便知卓藏锋的长剑必会乘隙而入,他这一剑刺来,我只得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跟他硬拼,但终是我吃亏多些。哪知卓藏锋却忽然收剑,问道,‘原来你是元气未复,跟你动手之人想必是罗堂主吧?’我点头冷笑道,‘那又如何,你这一剑却也不必收手,瞧我接得住接不住!’卓藏锋忽道,‘适才你若冷眼旁观,待我战败南宫五老,真气大耗之后,再跟我动手一搏!岂不甚好?’我听了仰头呵呵一笑,‘我原也这么想,可终究技痒难耐!’卓藏锋将手一挥,笑道,‘佩服佩服!若是我几日前,战过罗堂主这等高手,只怕便没本事与你激战了!’” 卓南雁平生头一遭听人如此详尽地说起父亲的逸事,不由神驰心动,凝神静立倾听,细细咀嚼完颜亨说的每一个字眼,暗道:“原来父亲如此坦dàng洒脱,而完颜亨连自己的这半招之失,也是合盘说出,倒也襟怀磊落!” 只听完颜亨又道:“我却道,你这剑法莫不是得自易经?他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傲然道,这剑法得自天道!跟着问我,何谓天道?我微微一愣,脱口道,生生不息,即是天道!”卓南雁心中一动:“邵先生曾对我说过易经的‘生生不息’之理,不想完颜亨一语便道破这易经之理,想必他对易学也早有精研。” “他却摇头哈哈大笑,‘有些道理,却又不尽然!’我便忍不住问,‘既如此,何谓天道?’他沉了沉,才道,我想了许久,原以为我早就知道的,但这时才知,我仍旧不知!我见他目光悠远落寞,心底忽地生出一种深合我心的感慨。当下便跟他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谈剑论道,岂料越谈越是投机,卓藏锋说得兴起,叫一声,‘说得口也干了’,拍开那坛烈酒便饮。几大口之后,便将酒坛推给了我,我也觉逸兴横飞,接过便饮。这般说起天道修为和相互武学中的绝技破绽,边说边饮,倒是相得益彰。 “直说到日色西沉,卓藏锋才忽地立起,喝道,‘酒也喝了,道也论了,但你我到底是两国仇敌,终究还要一战!既生卓藏锋,何生完颜亨!’我却道,‘不错,我虽不能胜你,却有办法杀你!这诸天大阵变化万千,酉时正是进阵的绝佳之时,我只需再拖延你片刻,你酉时进不得大阵,心急火燎,我便有可乘之机!’他大笑道,‘如此说来,我更要先下手除你了!’我却道,‘这一回动手,咱们必要分出生死么?’他愣了愣,却说,‘说不得,也只好如此!’我说,‘既然如此,咱们先义结金兰,再一决生死如何?,他望我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甚合我意!我卓藏锋却还没有兄弟!’当下我二人便chā土为香,八拜结jiāo! 他长我三岁,便作了我的大哥!”他说到这里,不禁仰天大笑,“天下又有谁知,剑狂卓藏锋却跟沧海龙腾是结义兄弟!” 卓南雁心中热血涌动,暗道:“爹爹绰号之中带着一个‘狂’字,果然行事疏狂!而这完颜亨却也是外冷内热的xìng子!这人看上去终日冷若冰霜,忽然间却又会真情流露!”想起完颜亨当日谈及慧卿的神色,蓦的觉得这人虽是外貌冷漠如冰,其实热血一沸,也是肝肠似火。 完颜亨接着道:“我们再要饮酒,那酒却早已没了,便转到谷边一条山泉旁,拿泉水作酒痛饮,各自喝了足足一坛泉水之后,桌藏锋忽地将酒坛摔碎,喝道,‘好兄弟,时辰将到,咱们这便动手罢!’我看了看他,忽地大笑道,‘今日小弟功力未复,大哥又要破阵寻yào,这一战必然不能尽兴,不如咱们留待来日!’他扬眉道了一声好,却向我深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凝望,蓦的长长一叹,‘今日虽是过了,但你我来日终将一战!’我心中也是一沉,不错,我跟桌藏锋必将一战,且是一场生死之战,我们是xìng情相投的兄弟,惺惺相惜的知己,却终究要拼死一搏!” 卓南雁心中沉甸甸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完颜亨又道:“桌藏锋却哈哈大笑,‘管他来日做什么,今日咱们还是兄弟!’他在我肩头重重一拍,转身便行,我叫道,‘大哥,万事小心!’他却不再回应,大步进阵,我只见他宽大的背影在暮色之中大步远去,忽觉心内一阵黯然,却哪里知道,那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大哥桌藏锋最后留给我的,便是与天地一起昏暗的沉沉背影!” 卓南雁料不到竟是这个结局,愣了一愣,忍不住问:“那后来呢,我爹……当真便葬身那无极诸天阵中了么?”完颜亨黯然一叹:“那我便不得而知了,但他终究一去不归!依我来看,只怕业已去世!”卓南雁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心也不由一沉,却想:“天柱山,南宫世家磨玉谷,今日好歹是知道了这地方,若是有暇,将来定然要去找回父亲遗骸!”却听完颜亨语气萧索的道:“那时龙骧楼监控天下,仍旧有探子四处打探令堂和你的踪迹,我随即下令,龙骧楼不得再探察你们的丁点消息!只因归心盟主的妻儿,我龙骧楼必然要杀!但你又是我义兄之子,我又怎能赶尽杀绝!自那时我罢手之后,便一直失去了你母子的踪迹!” 他说着转头望着他,蹙眉道:“看你武功,似与绝迹江湖多年的棋仙施屠龙渊源甚深!施屠龙乃是桌藏锋的至jiāo,后来便是他收留的你么?若我所料不差,令堂赵芳仪想必也早已弃世了吧!” 卓南雁忽然发觉,完颜亨对自己的了解其实生出一段空白:在他与父亲桌藏锋结义之后,便放弃了对自己和母亲踪迹的追查,那么自己寄身风雷堡直到拜施屠龙为师的一段时光,他果然毫不知晓,这么说,龙骧楼当日席卷风雷堡,难道只是因一时之兴?当下老老实实的答道:“不错,我是被师尊扶养长大,家母却在那场格天社的追杀之中受伤,终究不治而亡!”忽然心中一动,“我对他说的话有真有假,他跟我说的,到底又有几分是假的,难道他对我的话全无怀疑?”忍不住轻声道,“王爷所言,全是真话么?” 完颜亨哈哈大笑:“我要杀你,你逃得掉么?”卓南雁缓缓摇头,完颜亨冷冷道:“那我又何必骗你?”他的双眸如电闪烁,沉沉道,“这时你该信了吧,我一直留你不杀,更将女儿许配给你,便是因为我相信你最终会与我联手!” 卓南雁一震之下,完颜亨却一字字的道:“杀死你爹桌藏锋的,不是我完颜亨,乃是大宋的一众狗贼赵构、秦桧、赵祥鹤和南宫世家,更有献媚秦桧、在途中劫杀你父母的诸多江南武林帮派!便是没有我龙骧楼,令尊一般的会陷入死局!”他的目光在夜色中愈发锐利如剑,森然道,“你虽是汉人,但大宋君臣却是你的杀父大仇!你若是个大丈夫,便该为夫报仇,便当与我联手!” 卓南雁登时双目大张的愣在那里,这一晚,他知晓了太多的人间真相,这些真相甚至颠倒了他一生的善恶cāo守,沉了片晌,他忽地冷冷道:“你就不怕我反悔?” “反悔?”完颜亨紧盯着他,冷笑道,“你眼下只有留在龙骧楼,只因你已没有退路!当日你盗剑夺马,江南武林早视你为叛徒,知晓你身世的,只有罗雪亭,但你亲手杀了叶天候,只怕罗雪亭也信你不过了!嘿嘿,便是他信得过你又如何,比武之日,待我杀了罗雪亭,天下还有谁会信你?” 一股冰冽的夜风透衣袭来,卓南雁却觉从心底泛起阵阵寒彻脊髓的凉意,怪不得方残歌见了自己,便是劈面一通痛骂,天下除了罗雪亭,只怕个个都当我卓南雁是贪图富贵的小人!想起方残歌的叱骂,卓南雁心中更是阵阵痛楚,忽地心中一动,叫道:“是你!是你杀了叶天候!” 完颜亨缓缓点头,悠然道:“不错!我不但替你杀了他,更传讯天下武林,嘉奖于你,还让你作了凤鸣坛主!”虽然叶天候yīn沉的xìng子不为卓南雁所喜,虽然叶天候不算他意气相投的真心至jiāo,但终究是共患难的武林同道,卓南雁听了完颜亨的直言承认,心内痛如滴血,暗道:“不错,天下皆知我是助完颜亨擒杀雄狮堂死士之人,江南武林更是恨我入骨,我自此再无退路!”忍不住惨笑道,“王爷为我,竟是如此用心良苦!” “本王将婷儿嫁给你的第三个缘故,便是我爱惜你这个人才!”完颜亨眼中的光芒柔和了许多,慨然道:“你似极了年轻时的我!一般的胆大妄为,一般的霸气十足!当初你查出那黄金面具,更进一步推断出萧裕谋反之秘,便让本王生出了惜才之念!”他说着傲然长笑:“沧海龙腾的女儿嫁给剑狂桌藏锋之子,也算是门当户对,更了却了我多年来的一桩夙愿!怎么,这时你还能不跟我联手?” 卓南雁怔怔立在冰冷的夜风中,沉了不大长、但他却觉得极长极长的一刻,终于猛一点头,苦笑道:“这时我还有旁的退路么?”完颜亨望着他深深点头:“在你和婷儿成婚之前,你我或可成为忘年之jiāo!”说着缓缓取出一枚金色yào丸,一字字的道,“吃下去!我便告诉你为令尊报仇的妙策,那便是袭灭大宋的龙蛇变详情!”卓南雁觑了一眼那躺在他掌心的黄橙橙的yào丸,沉声道:“这是何物?”完颜亨的眼神幽幽闪着,笑道:“这是‘百变龙涎丹’,乃萃集天下百种yào物精炼而成,服yào之后,能强健筋脉,但每隔数月须得服上一枚解yào,不然yàoxìng发作,浑身筋脉寸断。” 卓南雁呵了一口冷气,忽道:“那些龙须远在四处,却个个对你死心塌地,想必用的也是这玩意吧!”完颜亨哈哈笑道:“你倒好生聪明!试想那些‘龙须’做什么的都有,有引车卖浆之徒,更有腰金衣紫之辈,若是有人在别处混上了高官厚位,不再服我管束,甚或对我龙骧楼反戈一击,那岂不天下大乱?便因这龙涎丹,除了本王天下无人可解,那群龙须才对我俯首帖耳,不敢稍违!”忽地笑声一敛,意味深长的道:“我让你吃这龙涎丹,却不是为了龙骧楼,更多的却是为了婷儿!待你和婷儿成婚三年之后,我自会给你将yào力尽数解开。” 这便是完颜亨!切断了你的所有退路,却还不算,还要在你脖子上再挂一道铁链,卓南雁忽然觉得自己似是一只木偶,给他不动声色的牵着走,他蓦地仰头哈哈大笑两声,抓起yào丸,一口便吞了下去,完颜亨深邃的目光微微一跳,冷冷道:“你天大的幸运便是被婷儿喜爱上了!嘿嘿,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却不愿她有一丝不快!你给我记住,你要做婷儿的夫君了,心中不容再有旁人!” 卓南雁奋力使自己的心神凝定下来,笑道:“王爷这时该告诉我,那龙蛇变之秘了吧!”笑声传入耳中,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这时居然还笑得如此自若,完颜亨望着他道:“叶天候当日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卓南雁老老实实的道:“叶天候只知大概,似乎王爷要把大宋能臣一网打尽!” “倘若我让你伐去一根大树,你是去砍其枝叶,还是径去伐其主干?”完颜亨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不待他说话便又径自道:“收拾大宋的能臣干将,便如砍其枝叶,只有动其国本,才是伐其主干的正道!”卓南雁眉头蹙起,道:“动其国本?”完颜亨道:“你可知当初宋朝三大将中战功最著的岳飞是为何被其皇帝赵构厌恶,最后更使秦桧得了机会,随意以‘莫须有’之名将岳飞除去?”卓南雁曾听易怀秋就岳飞的冤案发过多次牢骚,但对其中的细因却着实不知,不由缓缓摇了摇头。 “给你说段故事吧,”完颜亨自他吞了龙涎丹后,似乎兴致颇增,悠然道,“太宗天会七年,我大金天兵突袭扬州。赵构这新登基的南朝小皇帝正躲在扬州行宫内花天酒地,忽听得天兵已到离扬州咫尺之远的天长军(按:天长军即今安徽天长),吓得肝胆皆裂。自那时起,这赵构便吓出了毛病,成了个断子绝孙的主儿。他原有个亲子却又早死了,后来无奈之下,便自宋太祖赵匡胤的后裔中选了两个幼子入宫抚养。二子之中,那叫赵瑗的勤奋聪慧,惹人注目。但好色如命的赵构却迟迟不立其为皇储,更请了御医王继先,每日里专弄春yào,只盼再生下一位亲子。其时我大金国力鼎盛,江南小朝廷自是风雨飘摇,岳飞纵观大局,亲自觐见赵构,请赵构早立赵瑗为皇储,以安天下之心。嘿嘿,岂知立储自古便是皇帝之大忌,岳飞以手握重兵之雄,请年方而立、气血正盛的赵构立一养子为皇储,正犯了这大忌。赵构当时虽未发作,心底却以为岳飞居心叵测。岳飞自此便为赵构所厌,终致招来风波亭之祸!” 他说着仰头望着顶上的明月,悠悠道:“其实岳飞所议,乃是高瞻远瞩之见,太子一定,国本自固!”卓南雁知道赵瑗已在数年前被宋高宗赵构立为了皇太子,双眸乍闪,忍不住道:“原来这龙蛇变便是要除去太子赵瑗?”(按:绍兴十二年,十六岁的赵瑗被封为普安郡王,再于绍兴三十年,被立为皇子,进封为建王,名字也被改为赵玮。小说中所说的这段时日,赵瑗虽已是“呼声很高”的预备皇子,但终究只是普安郡王。作者在此将赵瑗早早地立为“太子”,并且不称呼他作皇子的名字“赵玮”,只是为了读者阅读方便,方家不必深究) 完颜亨转过头,背向月光的脸上一片黝黑,缓缓道:“这计策虽难,但有那最老迈却最管用的龙须在,一切必会办得妥贴顺当!”卓南雁想起那位不露声色的“老头子”,心底暗自后悔一直没有瞧清这人的脸,忽然心中一动,忍不住道:“刺杀宋朝皇子固然甚妙,但何不双管齐下,一边刺杀皇子,一边将大宋能臣斩尽杀绝?” “这不是双管齐下,而是互为表里!”完颜亨看他一眼,目露欣慰之色,“皇太子赵瑗不去,张浚、李全忠、吴、吴兄弟,这些大宋能臣难除!太子一除,张浚这些干才失了主心骨,自会被我一网打尽。那时我大金要一统天下,便容易得紧!”卓南雁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原来这才是龙蛇变,一边对太子下手,一边却要将张浚、李全忠、吴氏兄弟这些大宋能臣尽除!”正要开口问这“双管齐下”的详情。完颜亨却见他意犹未尽,缓缓笑道:“何必这么急!你跟婷儿成婚之后,我便派你二人同去江南,主持龙蛇变。跟江南龙须的联络之法,到时婷儿自会告诉你。你们一入江南,完颜亮自也无法左右婷儿,待掀翻赵宋,我羽翼大丰,完颜亮却又能奈我何?”卓南雁心中万分不是滋味,呆立那里,竟有些痴了。 深夜。双眸赤红的卓南雁兀自独坐在幽黯的屋中,一动不动。 这一夜委实太过漫长。就在这夜,他亲手敲碎了他痴爱的少女的芳心,他心中的死敌反成了父亲平生的惟一知己,而他自己却一直在为害死父亲的大宋君臣效命!他忽地想起师父施屠龙说过的话:“赵宋这狗屁朝廷,值得你去报效吗?”心内更是纷乱如麻,暗道,“师父说得对!什么是忠?什么是孝?这样的腐败朝廷,逼死了我的父母,我还要为他们尽忠吗?我若不为父母报仇,又岂能当得一个孝字?”想起母亲,便记得易怀秋曾说过,母亲希望自己一辈子不要知道身世,她希望自己这一辈子平平安安、浑浑噩噩地过去!当时知道了母亲这遗命后,心内颇是不以为然,甚或心内有些埋怨母亲。但在这森冷漫长的寒夜里,却忽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他心中更是无限痛楚,蓦地一个声音在心底大叫起来:“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老子要掀翻天地,让这狗屁赵宋改天换地!报我父母大仇!” 一念及此,他腾地自床上跃起,大步走出屋外,却听得隐约一声鸡鸣,东方已遥遥现出一片薄明。这鸡鸣风雨的清晨,便让卓南雁想起那个罗雪亭传授自己六阳断玉掌的早晨。霎时罗雪亭、辛弃疾、张浚,那一张张脸孔全在眼前闪过,个个眉目生动,人人生气凛凛。在那些豪气纵横的目光逼视下,他却觉得自己渺若微尘。跟着便想起那晚罗雪亭硬生生向他拜倒,口中大叫“我这可是替大宋百姓给你磕的头!”卓南雁的心便如给一双大手拧着般难受,“是啊,太子若丧,张浚诸人再死,金国必然挥师南下,江南百姓必会惨遭蹂躏!” 他原以为自己万事都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心中却不由患得患失,蹙眉踅回屋内,躺到床上,拉过大被蒙头便睡。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忽见一个硕大的身影向自己走来,虽然看不清这人面目,却觉这人万分熟悉,正是自己幼时常在梦中见到的那大汉。卓南雁见这人手中抚着一柄长剑,意气凛然,不由怔怔地想张口叫他。但那人的目光却掠过自己,直向自己身后望去。卓南雁不觉回头,却见完颜亨正立在自己身后。那大汉正向他深深凝视,忽道:“兄弟,咱们终将一战!”声音有若雷鸣,将他浑身的热血震颤得全翻腾起来。 卓南雁激得一个抖擞,猛自梦中惊醒,心道:“父亲,原来那大汉便是父亲吗?”忽地将腿拍,暗自叫道:“不错,父亲虽跟完颜亨意气相投,但在家国大义之前,却终将一战!在这家国大义之前,我这一己之私算得了什么?嘿嘿,卓南雁,亏你年少时便曾在易伯伯跟前说过要使四海归心的志向!”猛然想到年少时在风雷堡自己跟易怀秋说的豪言壮语,隐约着便瞧见了易怀秋那张泪流满面的老脸,卓南雁心口微酸,随即胸中却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有万千豪气涌了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正跟完颜亨对弈一盘棋,自己的形势已是岌岌可危,但越是势危之时,越要棋手平心静气。他一定要跟完颜亨将这盘棋弈完!卓南雁探手入怀,却摸出一只锦囊,那正是叶天候留给他的锦囊!卓南雁忽然发觉了完颜亨在这盘棋中有一个极大的破绽,抚着那柔软的锦囊,他的心却再次收紧。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节:愁怀爱意 今宵花烛 日头升起,一切还都照旧,卓南雁仍是芮王府的红人,即将披红挂彩的郡马爷。完颜亨和他彼此都心照不宣,只是完颜亨暂时不让他接手凤鸣坛的事务,倒是对余孤天加意栽培。有几次余孤天竟能进到完颜亨的书房之内,听他耳提面命。 一连几日,卓南雁都在王府内深居简出。他几次去完颜亨的书房,想探听龙蛇变的详细规划,完颜亨却总是岔开话题,只跟他谈文论武。闲谈之中,卓南雁觉得这人虽是心机深沉如海,但谈得兴致一起,偶尔开怀大笑,又显得豪爽过人。那山一般的冷漠,便全在豪迈的大笑中烟消云散。更兼这人胸罗锦绣,雄视古今,谈天说地,往往真知独蕴。 有一次两人谈得兴起,不知怎地便扯到完颜亨跟刀霸仆散腾的决战之上。卓南雁心中一动,道:“刀霸那日忽下战书,他背后……莫不是有皇上完颜亮给他撑腰?”暗道:“我若乘机进言,说不得能挑得完颜亨生出异心,若是他们自相残杀,金国便无力南侵!”完颜亨忽地向他默然凝视,卓南雁给他冷湫湫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良久,完颜亨才仰头呵呵一声苦笑:“我父王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圣上要将我怎样,便也由他了!我完颜亨此心忠耿,不容有二!”卓南雁听他笑声苍凉落魄,心中不知为何,竟也跟着一酸。 完颜亨却忽地转头望着他道:“南雁,若是有一日,我完颜亨落得跟完颜衮一般的下场,你仍旧会待婷儿很好吗?”完颜衮是金主完颜亮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只因有人诬告他谋反,便给完颜亮不分青红皂白地斩了。这事卓南雁早就听叶天候说过,此时陡然听完颜亨提起,心便一沉:“其实在完颜亨心内,也在为前程忧心至极!”他见完颜亨望过来的探询的目光锐利之极,本要说“王爷说笑了”,但眼前倏地晃过完颜婷情深如火的双眸,胸中不由一热,道:“婷儿便是成了一文不名的贫家女儿,我也会好好待她一生!”完颜亨听他说得果决坚毅,眼中也闪过一丝热热的光芒,幽幽道:“我没有看错你!自我知晓你是卓大哥之子的那一刻起,在我心底,便将你当作了我的儿子!”卓南雁心头一震,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完颜亨却没看他,只是长长一叹:“来我府上给婷儿提亲的,多有朝中王公贵胄,嘿嘿,这些人瞧重的,还不是我芮王府与龙骧楼的权势,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靠不住地!”他说着猛然将手一挥,却岔开了话,又说起罗雪亭和仆散腾的武功,口气淡漠平常,压根儿便没把几日后跟这两大高手的惊世决战放在心上似的。 独自回屋之后,卓南雁想到完颜亨那坦dàng真诚的目光,心内便有些歉然,但忽地想到:“父亲当日跟完颜亨八拜结jiāo,那是英雄相惜,后来的相约决战,则是大义所趋,大丈夫岂能将私谊与国仇混淆!嘿嘿,既然当日父亲跟完颜亨终是约而未战,这一阵便子代父战!”想到终究有一日要跟完颜亨拼个鱼死网破,他心里倒于两人之间的恩怨释然了许多。 好在自那次之后,完颜亨似乎变得越来越忙,卓南雁便不再找他聊天,独自潜心修炼天衣真气。完颜婷将成新娘,也忙碌起来,这几日难得不来缠他。虽然修习天衣真气凶险之极,但卓南雁知道,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机会! “走火入魔也是死,来日若是跟完颜亨真刀真qiāng的对阵,最多也是死,既然大不了是个死,老子怕他作甚?”说来也怪,他这么万事不管、抛开成败的修炼,反而一路顺当,触类旁通之下,对“九宫后天炼真局”等深奥图谱的领悟竟也更上层楼。数日之间,偶一运气,只觉内气鼓dàng,犹如怒潮澎湃,浑身劲气充盈之下,举步落足便如风行水上。而他入静的时间,竟也一次比一次长。 日子过得飞快,转过天便是成婚的正日子了。这一天卓南雁午后练功,收功之后,只觉犹如大梦初醒,张眼一瞧,才见日头洒下的昏黄光影已将窗牖染成一片绛红。自己这一坐,竟已到了黄昏时分,想到明日便要和完颜婷大婚,心内竟有些患得患失。成婚之后,自己会和完颜婷去江南,那时自己该怎样面对完颜婷?屈指一算,今日竟也是叶天侯在锦囊之中给自己规定的偷下咒餍的最后时限了。他不知道叶天候如何能让金主完颜亮知晓,但他终究要照着叶天候的遗命试上一试!他信步走到完颜亨的书房前,却有一胖一瘦的两个老仆远远地向他躬身:“姑爷,王爷还在龙吟坛中未归!”二老语音中隐隐透着一股金石之气。卓南雁知道这貌不惊人的两人便是当年江湖上响当当的“无法无天、雕隼双霸”。胖老仆是“雕霸”庞无法,瘦老仆是“隼霸”韩无天,当年两兄弟横行一时,对黑白两道均不买账,正应得上“无法无天”这四字,但自给完颜亨收服之后,却变得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据说他们给完颜亨守护这书房重地,多年来真称得上寸步不离。卓南雁随口笑道:“无妨,我进去等他!”眼见二位老仆毕恭毕敬地冲着自己笑,他忽觉双腿沉重无比。 “南雁兄,”一人自书房内闪出半个身子,望着他怯怯地道,“怎地不进来?”却是余孤天。卓南雁知道完颜亨近日对他器重得紧,便展颜一笑:“天小弟,也在此等候王爷大驾吗?”举步走入书房。 完颜亨的书房古雅而简素,这王府虽然奢华无比,但书房内的陈设看上去却稍显朴陋。桌案椅子全有些陈旧,日光洒在古旧颜色的桌案上,便晕出一种更加古旧的苍黄。虽然书房内堆满了书籍,但还是显得大而空旷。此时只有他跟余孤天两个默言无语的人,就更有些沉闷。两个人对望着,都想说些什么,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终究还是卓南雁故作轻松地笑道:“小弟近日好受王爷器重,又有何事来找王爷禀报吗?”余孤天却默然无语,只是满面通红地望着卓南雁,沉了沉,忽地迸出一句:“明儿,你就要跟郡主成婚了吧?”卓南雁点头笑道:“小弟也不必眼红,改日请王爷给你寻个公主!我是郡马,你便作驸马如何?” 余孤天没随着他笑,却压低声音道:“其实你心中丁点儿也不喜欢她!你心里依旧恋着林师姊!”卓南雁双瞳陡缩,却说不出话来,这时跟他紧紧对视,才发觉余孤天的双目已然一片赤红,像是几夜没睡的样子。余孤天踏上一步,语音中透着几分狰狞意味:“你娶她,不过是为了替大宋窃取龙骧楼的机密方便一些,是不是?”卓南雁心中忽地蹿起一股热气,忍不住沉声道:“住口!”喝声不大,却让余孤天浑身抖了抖。余孤天给他利剑般的目光刺得肝胆一缩,不觉退了一步,声音也软了许多:“大哥,我、我心中好生难受……” 卓南雁听他声音蓦地哽咽起来,倒有几分不忍,不由叹一口气,缓缓道:“我若对婷儿无情,又怎能娶她?”话一出口,眼前闪过完颜婷火热却又痴情的眼神,心内不由腾起一股柔柔情愫。余孤天的目光抖了抖,猛地翻掌紧紧揪住卓南雁的臂膀,颤声道:“好!那你……你便要一辈子……好好地待她!”也不待他答话,猛地转身大踏步飞奔而去。卓南雁望着他消瘦的身子倏忽几闪,消逝在沉沉的暮色之中,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时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门外那“雕隼双霸”远远候着,斜阳影子下犹如泥塑木雕一般。书案上那抹橘色的日光愈发昏暗,书房内静得有些肃然。卓南雁探手入怀,才触到那柔柔的锦囊,忽又犹豫了起来:“这咒餍若是一放,我卓南雁便是个诬陷栽赃的jiān狡小人了!嘿,完颜亨武功盖世,龙骧楼又如此根深蒂固,若不如此,我又怎能扳倒他们,报了风雷堡的泼天大仇?卓南雁,这是两国jiāo战,你怎地还如此婆婆妈妈?”但要待抽出那锦囊,却总觉手掌重如千钧,硬是抽不出来。眼前走马灯般地闪过完颜亨飘逸超迈的笑声和顾盼自若的眼神,耳中却又响起他那苍凉寂寞的叹息“我完颜亨此心忠耿,不容有二!” 一个声音忽在卓南雁心底大叫起来:“完颜亨是条好汉,我卓南雁又怎能用如此歹dú手段对付他?嘿嘿。便是要为风雷堡报仇,也该真刀真qiāng地跟他决一死战!老子照旧去苦练天衣真气,待破去这殃及江南的‘龙蛇变’后。再约他一战,便死在他手下,也是痛痛快快!”这么想着,心底登时沉实了许多。 日色昏沉,书房内幽暗一片,卓南雁忽觉心内有些憋闷,大步走出书房,也不理那两个向自己点头哈腰的老仆,只顾大步向前走去。猛一抬头,却见那轮红若凝血的夕阳正沉沉西坠,卓南雁凝望残阳,心中一阵黯然,暗自叹道:“天候兄,请恕小弟不能!” 才走出几步,忽听身侧风声飒然,卓南雁心意一动,鼻端闻得一股熟悉的幽香,跟着双目已被一双柔滑的小手掩住,耳畔响起完颜婷的声音:“浑小子,只顾往爹的书房跑,也不知前去瞧我!”卓南雁笑道:“谁说的,我这不是正要去瞧你?”转过头来,眼见完颜婷脸现忧色,便道,“婷儿有什么事想不开吗?可从来没见我的婷儿心里面还藏着事!” 完颜婷秀眉微蹙,忽地深深一叹:“爹这几日的神情好不古怪,他常常在书房整夜静坐,有时欢畅得像捡了个金元宝,有时却又皱眉念叨什么‘天道……生死……有我无我的’,跟他说话,也总是心不在焉!”卓南雁缓缓点头:“王爷是在修炼一门武功心法,这心法想是极为高深,须得参破生死,直趋天道。他念叨的有我、无我,正是修为中的两种境界?” “原来如此。”完颜婷脸上忧色不减,道,“想必爹爹苦参的这绝顶心法,与他后日要迎战的两大高手有关!嘿,也不知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连番两场大战,爹爹能不能大获全胜?”卓南雁心头一紧:“是啊,就在我们大婚的转夜,完颜亨便要应战罗雪亭和仆散腾。沧海龙腾以一人之力,挑战狮堂雪冷和天刀门主,这是怎样的一战!”眼见完颜婷忧心忡忡,便笑道:“王爷武功无敌,用不着婷儿替他担心!只盼他能借此一战,突破生死之关,参透天道!” “这话爹爹也说过。”完颜婷幽幽地道,“天道是什么,能长生不老吗?”卓南雁眼前晃过完颜亨悠远的眼神,忍不住叹道:“道可道,非常道。天道虽未必能让人长生不老,却能突破人生的许多境界。我曾听人说,参破天道之人,武功便进入天元境界,那才是天下无敌的无上武学!”完颜婷伸出一根春葱般的玉指轻点额头,道:“有这么好?可是那也不必如此行险啊!”卓南雁修习高深武学多年,又随易绝邵颖达学易,但对天道之说也是似懂非懂,这时不由昂首望天,想了想才道:“据说天道并非只有武学高手才来参悟,举凡儒、道、释乃至医、武诸家,修学到了绝顶境界,都要飞跃一步,融于‘道’的境界那也是他们终其一生所要寻觅的至境。但这最后一步飞跃,却是难之又难,非但要自家坚毅不拔地孜孜追寻,更要有诸般机缘的助益,才能使人于刹那间破茧顿悟。王爷一日约战两大高手,要的便是由这二人凑成一大机缘,助他于生死一线之间顿悟天道!”完颜婷“哦”了一声,却仍旧蹙眉沉思。 眼见往日笑闹顽皮的完颜婷这时父女情深,为其父担心不已,卓南雁心内忽地觉得有些新鲜,伸手拍了拍她白里透红的玉面,笑道:“你这样子乖乖的,倒挺可爱!”猛地抱住她的纤腰,略一用劲,便将她轻盈的身子抱在胸前。完颜婷毫无防备,惊得“哎哟”一声,见他脸上又浮出那抹坏坏的笑意,不禁娇哼道:“浑小子,使这么大气力,又要发什么疯!”卓南雁笑道:“我本来挺好,见了你才有些疯!不要胡思乱想啦,我来让你笑上一笑!”揽着她的纤腰,腾身飞跃,直掠上高高的屋顶。 完颜婷吃惊道:“你又发癫了吗?给下人们瞧见,成什么样子!”话虽如此,却是乖乖地伏在他胸前。卓南雁笑道:“不是绝顶高手,可没本事瞧见咱们!婷儿,咱们撒撤欢可好!”口中低笑,身子犹如风驰电掣,倏忽几闪,已自一间屋顶,急掠到另一间屋顶。 适才两人心中各有愁闷,这时在楼顶高檐上迎风狂奔,心绪渐渐开朗。夜风呼呼地白脸庞掠过,两人便如御风而行,完颜婷放眼只见西天落日如醉,几缕红霞给夕照映得如诗如画,远近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全在眼皮底下,忍不住轻声欢呼:“哈,便如飞到天上一般!雁哥哥,亏你想得出!以后我要你日日这般抱着我飞!”卓南雁笑道:“一次两次还成,日日如此,王爷知道,可就气死啦!” 两人说笑之间,已自四五间楼阁顶上飞掠而过。蓦地卓南雁似是脚下一空,身子呼呼飞坠,完颜婷吓得一声娇呼,她本来武功不俗,这时倒似小家碧玉般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忽听卓南雁嗤嗤一笑,单足在假山石上轻轻一点,两个人已飘然shè入一间雅阁内,却是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完颜婷的闺阁之中了。完颜婷双足落地,才知他适才故作失足之状吓她,忍不住嗔道:“这浑小子,就知道想法子捉弄我!” 卓南雁道:“婷儿,明日你便嫁给我了!人前人后,可不要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我浑小子啦!”完颜婷道:“我偏要叫你浑小子!”忽地凑了上来,在他耳朵上轻轻一咬,“无论何时,你永远是我的浑小子!”卓南雁只觉一股馥郁幽香袭来,心中便是一dàng。这时闺阁内再没旁的人,红烛高挑,却见那玉榻锦被,镜台奁具,全布置得喜气洋洋。红烛光晕给闺阁内披上了一片柔媚温馨的异彩,更映得完颜婷眉目如画,美艳不可方物。卓南雁忽想:“不管如何,明日她便是我的妻子了!”伸手便将她抱入怀中。 完颜婷仰头向他唇上吻来,香泽微度,卓南雁心中更如腾云驾雾。完颜婷一吻之后,眉目生春,眼中的波光似要流淌出来,柔声道:“你不让我叫你浑小子,那我当着人便叫你雁哥哥!没人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叫你浑小子!”说着玉颊上红晕yù滴,道,“往后,我便是你的妻子了,你打我骂我都成,再不要当我是什么劳什子郡主!”卓南雁听她语带深情,心中一热,也俯首向她樱唇上吻去,忽觉口中一软,竟是完颜婷灵巧的香舌滑了进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热了起来,更加拼力地紧揽她的腰身,似乎要将她融化在自己火热的身躯里。 “你勒得我喘不上气来了!”完颜婷口中娇喘吁吁,却益发热烈地回吻着他。两人缠绵之间,完颜婷碧罗锦衫的衣领不觉翻开了,修长的美颈和白嫩的雪胸在灯下泛着珠玉一样的光芒。卓南雁闻到她衣内传来的一缕热香,又见那挺拔的酥胸上两点娇嫩的梅花正随着她娇躯的轻颤摇曳出醉人的红艳。他心中一阵狂乱,手便顺着她玉颈那曼妙的曲线滑下,直扎入那抹让人狂乱的红艳中。完颜婷这才有些慌乱,想要拦他,却觉得浑身半分力气都没有,娇躯也突突地颤抖起来,轻叫道:“雁哥哥,明儿,明儿,我都给你……”声音却是那般无力,柔媚得似是在召唤。 卓南雁听了她柔柔的轻唤,心神却是一震:“明日婷儿便是我的妻子啦,我这又是在做什么?”猛地一咬嘴唇,极力凝定心神,一把将她衣襟紧紧掩上,喘息着笑道:“对不住,婷儿,我见了你便会发狂!”完颜婷媚目流波,轻喘道:“浑小子,明儿我便是你媳fù啦,你便真的发起狂来又怎样了?”心底却想:“其实你发起狂来,我倒好是喜欢!”适才二人一番轻狂,她头上云鬓散乱,一蓬秀发直垂肩头,更增妩媚之色,瞧得卓南雁心神又是一dàng。她却忽地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幽幽道:“可我还是想,明个大喜的日子来了再全都给你!” 两人相视一笑,柔情无限之下,再没什么话说,只是深深拥抱。卓南雁忽然想到:“小月儿是缥缥缈缈、若即若离的月里仙子,相形之下,婷儿却是真真切切、触手可及的尘世香花!” 窗外的假山石上,却有一双火红的眼睛死死地盯向暖阁内。虽给窗上那厚厚的红幔遮着,只能瞧见他们缠绵一处的影子,余孤天还是觉得心若油煎,口中不由发出小兽般似哭非哭的轻喘。 转过天来,芮王府便成了京师最为瞩目的府邸。芮王郡主得皇帝在九州鞠会上钦赐婚期,早就轰动朝野。正日子一到,大小官吏,纷纷赶来贺喜。一大早,便有跟完颜亨jiāo厚的臣僚乘马坐轿而来。芮王府中的仆役差人全都换上了新衣,府门外彩灯高挂,装点得喜气洋洋,门前的一条大街都给净水泼过。为防江湖仇家乘机寻仇,三三两两的龙骧楼侍卫在街上往来巡视。龙骧楼内眼下主事的虎视坛主萧别离、鹰扬坛主余孤天都是不善言辞之人,完颜亨便特派龙吟四老中的耶律瀚海亲自来府中张罗。王府内早依着耶律瀚海的手段,布置得花团锦簇。花厅外高挑起盏盏八角琉璃宫灯,亭台楼阁间的长廊内也悬了水晶制的精巧彩灯,白日里虽未点起,远远瞧上去便已美轮美奂。耶律瀚海俨然已是今日芮王府的半个主人,进进出出,满头是汗,兀自羽扇轻摇,当真是调度侍卫运筹帷幄,迎候亲朋谈笑风生。 虽然芮王完颜亨不喜办事声张,但到了晌午时分,赴宴的轿子早在芮王府外远远排成了两排。诸多重臣贵胄便由完颜亨亲自陪同,引入花厅闲坐。一众品轶稍低的官吏虽然备了厚礼而来,却也难近芮王身前,只得赶着这机会四处献殷勤,或拉拢同年,或倾述乡谊,滴水檐下尽是相互揖让、如鱼得水的文武官员。 正热闹间,忽昕一声“圣旨到”,皇宫内侍赶来传旨,竟是大金皇帝完颜亮亲笔所书的芮王府匾额已到。完颜亨忙命人在大厅摆布香案接旨。那匾额以大红绸子缀了,高高挂起。传旨内侍一走,众官员亲朋呼拉拉围过来七嘴八舌地给芮王道喜,都道“皇恩浩dàng,本朝罕有”。完颜亨脸挂笑容,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酬着。但眼尖的人隐隐地从完颜亨那淡淡的笑容后,觑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色,便有人心内纳闷:“掌上明珠大婚,皇上钦赐吉日,再赐匾额,这是何等荣宠,这位芮王爷怎地瞧着还不大欢喜?” 大厅之中张灯结彩,百十根儿臂粗细的红烛闪耀,将大厅映得流光溢彩。卓南雁这时身着新郎的大红吉服,由耶律瀚海陪着,立在厅口向进屋的宾客左右作揖寒喧。跟这些进府贺喜的高官显贵相比,他不过是个六品侍卫,但他当初力擒萧裕,九州鞠会上力抗刀霸仆散腾,在京师之中声名早彰,更兼他此时成了郡马,人人见了他自不免高看一眼,客套话连篇。卓南雁本来xìng子跳脱,这般跟各色官吏文绉绉地谈吐多时,心内便觉烦闷至极。 忽听鼓乐呜响,却是申时一刻的吉时已到,众人兴冲冲地在大厅内分席落座。这时唱喜歌的闲汉卖劲高唱喜歌,宾客均知婚典将作,个个提起精神笑闹。满头大汗的卓南雁好不容易给个婆子引入后堂,才觉耳中清净了些。 本来照着女真族旧俗,成亲之仪没有太多规矩,但这大金中都本是辽国燕京,百余年前这里的汉人就用他们花样百出的风俗旧例同化了当年的大辽契丹贵族,眼下照样将女真显贵驯得服服帖帖。这芮王府的婚典更多的是依着汉礼而行。卓南雁给那婆子带入后堂,却见凤冠霞帔的完颜婷静静坐在床角,依当时的讲究,这叫“坐床富贵”。卓南雁瞧她坐得端端正正,心下暗笑:“这丫头这时只怕要憋闷死了吧!”那婆子笑盈盈地将个绾着双同心结的大红彩缎递到他手中,又向端坐床角的完颜婷努了努嘴。卓南雁便一手提了彩缎,将另一头挂在完颜婷的玉手上。在那婆子的引领下,卓南雁面向完颜婷,倒步缓行,用彩缎牵着她,款款向大厅行去。 不知怎地,这“牵巾”之礼一行,卓南雁的心忽地一沉:“不管如何,我卓南雁还是要跟完颜婷成婚了!”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林霜月的倩影,心内便如针扎般隐隐作痛。他极力不去想她,但那影子便如水中的浮萍,越是向底按,越是清楚地浮上来。 他素来行事任xìng,原以为自己对什么都不在意,更不会将这些世间俗礼放在心上,哪知这时手中攥着那绾着同心结的大红缎子,却觉得沉重无比。他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自己跟婷儿成婚,当真只是为了骗取龙须之秘和龙蛇变吗?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正自寻思,两人已经缓步来到大厅门口,卓南雁猛觉肩头却给人重重一拍,只听萧别离沙哑的声音笑道:“郡马爷,稍时大礼之后,你跟郡主可得给咱们练上一套剑法助兴!”卓南雁嘿嘿地一笑,目光扫过,却见欢声笑语的宾客丛中有一双火红而灼热的眼睛在狠狠地瞪视着自己,依稀便是余孤天。 大厅之中这时早已高朋满座,卓南雁牵着袅袅婷婷的完颜婷一人大厅,礼官便高叫:“起乐!”几班鼓师乐手摇头摆尾地拼力吹打,立时丝竹之声大作。众人的目光紧紧定在这对新人身上,一时“郎才女貌”的赞声四起。完颜亨府中的一位贵fù笑吟吟走上前去,手持一根玉秤挑去了完颜婷脸上的盖头。完颜婷本就美艳,这时明烛映shè之下花容尽展,香腮蕴红,媚目流波,真如露挂海棠,玉润明珠。一时厅上全是众人的啧啧惊叹之声。 按着其时的婚俗,一对新人进门后先拜了家庙,再参拜双亲。完颜亨和王妃并肩端坐厅中,受了二人之礼。参拜诸亲之礼后,鼓乐之声再起,堂上宾客齐向完颜亨举杯贺喜。完颜亨面上红光展露,四处举杯致谢。 鼓乐声中,礼官再喊:“请新人回房!”这回却是完颜婷倒行,用那同心结引着卓南雁缓步向房中行去。卓南雁一眼瞧见完颜婷那脉脉含情、流光溢彩的双眸,心底不知怎地就是一慌,竟垂下头来,不敢多瞧她眼睛。 这时厅中已是觥筹jiāo错,卓南雁忽听堂中有个官吏笑道:“听说郡主大喜之后,王爷便要迎战有‘天下第一刀’之称的仆散大人和南朝的绝顶高手罗雪亭,借此大婚春风,王爷自是马到成功啦!”跟着百里淳粗沉的声音笑道:“一日应战两大高手,放眼古今也只有王爷一人而已。”满座公卿贵客,自是不住口地奉承。 卓南雁给完颜婷引着出了大厅,却见院中的彩灯早点了起来。原来这一通折腾,天色早黑了。悬在长廊亭台间的各色彩灯尽数燃起,光影流苏,异彩纷呈,真似繁星洒落人间。众人均知,洞房内的仪程才是拜堂成亲的高潮,除了老成持重的显赫大吏在堂内由完颜亨陪着吃酒,不少后生显贵和芮王府的年少亲朋全不管不顾地拥着一对新人过来看热闹。两人踏着震耳的乐声到了洞房内,礼官便扯起喉咙大喊:“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啦”在众后生齐刷刷的起哄声中,两人弯腰对拜。卓南雁心底忍不住又泛起林霜月那凄楚yù绝的眼神,她脸上依旧珠泪莹然的样子,紧盯着自己问:“若是我不去做那圣女,你便能不跟那郡主成婚吗?”一时胸中发酸,五脏六腑空dàngdàng得难受。 对拜既罢,二人便面对面地端坐床上。礼官便举起盛着金银钱、彩钱和同心花果的金盘,行那祝愿新人长命富贵、多子多福的“撒帐”之礼。彩果金钱哗啦啦地向着他们泼来,礼官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些撤帐语:“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香阁……若鸳鸯之jiāo颈,如鱼水之同欢……” 卓南雁脸上挂着僵僵的笑意,忽又想起当日自己在九华山顶对林霜月说的话:“一年之后,我必来娶你为妻!咱们一起啸傲云霞,再不分开!”那时林霜月的玉颊上红霞流溢,当真美若天人。一阵恍惚之间,那张清丽如仙的面庞跟完颜婷这张洋溢着喜气的娇艳面孔合二为一。他才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尽的长吁:“我没有娶小月儿为妻,却终于成了大金郡主完颜婷的丈夫了!” 他心内思绪起伏,耳中却听笑语欢歌不时dàng起,原来礼官已唱起了撒帐歌:“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撤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客”众后生拍手跺脚地齐唱:“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客呀”卓南雁的心似是给四处涌来的笑声添了一丝喜气,却见完颜婷玉颊似火,望过来的美眸之中柔情似水。那礼官的撒帐歌已唱到最末:“今宵撒帐称人心,利市须抛一井金。我辈探花归去后,从他两个恋香衾!”众后生更拖长调子地跟着喊:“哦从他两个恋香衾啊!” 笑闹声中,那礼官长声叫道:“取双杯,行合卺礼!”就有个红妆丫鬟笑盈盈地捧着银盘过来,盘上黄光闪闪地摆着两盏金杯。旁观的后生眼红耳热地大声呼喝:“要喝jiāo杯酒啦” 正这热闹万分的时候,忽听前厅传来嘹亮的一喝:“圣旨到芮王完颜亨接旨!”声音高亢入云,满府皆闻,显见这呼喝之人,内功着实不俗。 那红妆丫鬟身子一颤,银盘上的金杯险些掉到地上。正起劲卖弄的礼官一声吆喝立时噎在喉咙里,看热闹的人更是惊得面面相觑,适才还此起彼伏的笑声喊声霎时消逝得无影无踪。众人心内不约而同地均想,晌午时分才来过圣旨钦赐匾额,这节骨眼又来什么圣旨?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一节:合卺杯倾 喜筵澜起 圣旨既到,阖府宾主人等便全都要跪倒接旨。卓南雁挽起花容失色的完颜婷,也跪在床角,心内念头起落:“叶天候在他那锦囊妙计中嘱咐万千,要我在今日之前下手,难道今日当真有什么变故?只是要探知金主完颜亮的心思,那是何等不易,叶天候又怎能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凝神细听,但这里离前厅太远,那宣读圣旨的内侍中气不足,声音听不真切,隐约地听得什么“包藏祸心”、“邪魔魅术”的字眼,料得这道“圣谕”凶险之极,暗道:“只怕真是给叶天候料中了,完颜亮要对完颜亨下手啦!” 却听前厅忽然乱了起来,显是圣旨已然念完,完颜亨抗辩之声陡然传来:“请回复圣上,这必是下面的奴才信口诬陷……”卓南雁正待细听他说些什么,完颜婷却一把抓住他的臂膀,颤声道:“雁哥哥,这是怎么了,皇上又来下的什么圣旨?”卓南雁此时心内也是乱成一团,挺身站起,道:“你在此歇着,我去前面看看!”完颜婷道:“不成,咱们一起去!”卓南雁百忙之中回头瞅她一眼,却见那胭脂点染下的娇颜显出些苍白,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尽是依恋和依赖,心内一软,拉着她的手,默然无语地分开众人,便向外走。 挤过来瞧热闹的一众后生也慌了神,乱糟糟地低声私语,瞧着他们的目光也满是古怪。那礼官在他们身后六神无主地嘟囔:“这……这jiāo卺跟合髻之礼还没行呐!” 卓南雁跟完颜婷大步走到前厅,却见堂前已乱作一团。传旨宦官仍旧是晌午那位,这时却已换作满面的yīn森,他身旁却立着数十位大内侍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以烈火刀蒲察怒为首的“五行天刀”赫然在内,个个如狼似虎,紧盯着卓立堂中的完颜亨。适才还传杯酣饮的大小官吏这时已全都神色凄惶。 xìng子暴躁的萧别离正自骂骂咧咧:“哪个天杀的狗奴才胆敢诬告王爷,老子揪他出来,活剥了贼厮鸟的皮!”余孤天却面色苍白地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卓南雁跨到余孤天身前,低声道:“出了何事?”余孤天瞅了瞅他们身上的红灿灿的新装,颤声道:“有人诬告王爷……包藏祸心,说王爷以邪术,咒餍当今圣上……宫里派这陈公公来,要阖府查检!”他身旁的萧别离忍不住破口大骂:“放他娘的臭狗屁,王爷忠心耿耿,天下哪个及得上,圣上怎会信那狗奴才的话……” 完颜亨不待萧别离说完,挥手便止住他,望着那内侍道:“陈公公持意要搜,原无不可,但今日是小女婚典吉日,请公公看在本王薄面上,容得过了今日再搜如何?”陈公公仰天打个哈哈,道:“往日里王爷的吩咐,咱可都是样样遵从,般般奉行,但这一回查抄王府,却是圣上的旨意,依了王爷,咱的脑袋回去便要给圣上敲碎啦!”饶是完颜亨素来镇定自若,见了陈公公这惫懒模样,也不禁身子微微发抖。 蒲察怒忽然从陈公公身后踏上一步,冷冷道:“王爷,咱们有皇命在身,事已至此,可也通融不了许多啦!”猛地回身向众侍卫喝道,“搜!”完颜亨眼见蒲察怒身后几个大内侍卫雄赳赳地便待扑上,脸上已是苍白一片,正要说什么,忽见女儿完颜婷挺身上前,昂然道:“父王,咱们身正何怕影斜,便让他们去搜!” 蒲察怒冷笑道:“还是郡主晓事,若是过得今日无事,卑职再来给新娘子赔礼!”将手一挥,正要带人冲上,忽听有人怪声喝道:“蒲察怒,便要搜,也得你一人恭恭敬敬地四处看看,芮王府内容不得你身旁那群狼崽子撒野!”一个衣着邋遢的老者随声闪出,长发披肩,满露怒容,正是龙吟四老中的燕老鬼。蒲察怒狞笑道:“早听说龙骧楼内只知有王爷,不知有圣上,想不到果然如此!老子偏要一起搜,闪开!”怒喝声中,挥掌向身前的燕老鬼拍去。燕老鬼长眉乍扬,挥掌迎上。 完颜亨知道燕老鬼功力精深,蒲察怒远非所敌,忙高叫一声:“手下留情!”哪知“啪”的一声,二人双掌相jiāo,蒲察怒稳如泰山,燕老鬼却腾腾腾地退出三步,险些栽倒在地。完颜亨大惊之下,玄功默运,陡觉腹内散乱一片,竟提不起内劲来,立知适才饮的酒已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钟离轩素来与燕老鬼jiāo厚,眼见他吃亏,大喝一声,便待冲上。哪知他身子才动,猛觉一股yīn柔之极的掌风斜刺里拍到,要待躲闪,却觉内息紊乱,“啪、啪”两声,肋下期门穴、章门穴已然受制。钟离轩回头瞧见动手偷袭自己的却是百里淳,不由呵呵冷笑:“好,好兄弟!”说罢身子摇晃,一头栽倒在地。 卓南雁大吃一惊:“完颜亮竟联络到了龙吟四老中的人物倒戈一击!想必对今日之变,早不知下了多少苦功了。嘿嘿,亏这完颜亮午时还派人来钦赐匾额,那是做足了样子给世人瞧,他这皇帝对臣子完颜亨可是仁至义尽了。”忽然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叶天侯怎能如此料事如神,算出完颜亮这时候要对完颜亨下手?” 众宾客眼见霎时间婚宴喜事变成了刀兵相向,全不由乱了方寸,有人便喊:“芮王爷素来公忠勤能,哪会做此忤逆之事?”有人却高叫:“老夫只来吃杯喜酒,跟完颜亨素无瓜葛,咱们这就要回府!”一时厅上呼喊嘶叫之声大作。蒲察怒提气喝道:“今日卑职只是奉旨查抄芮王府,跟赴宴的诸位大人无关,请各位大人暂且回府!”众官员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呼拉拉地便要往外涌。 这时堂外却涌来不少龙骧士,气势汹汹地要对蒲察怒等侍卫动手,完颜亨仰天一声长笑:“皇恩浩dàng,皇恩浩dàng!”猛一摆手,将怒冲冲的众龙骧士压住。他却踏上一步,喝道:“诸位高朋慢走!我完颜亨赤胆忠心,天日可鉴,便让他们去搜,诸位稍候片刻,且留下作个证人如何?”众官眼见一群龙骧楼侍卫虎视眈眈地挡在厅外,只得无奈退回。蒲察怒叫道:“如此,便得罪了!”数十个大内侍卫呼拉拉地四散扑来,院子里的小官小吏哭号着作鸟兽散,后来赶到的龙骧士却要闯进堂来,场面乱得不能再乱。 完颜婷紧挽住卓南雁的手,玉颊之上珠泪涟涟,道:“雁哥哥,他们……这群狗奴才……”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轻拍着她的手道:“莫怕,狗奴才搜不出什么来,待会儿自会夹着尾巴跑掉!”心中暗想:“苍天在上,亏得我没依着叶天候的主意放那咒餍,起码不必一辈子问心有愧!” 完颜亨眼见蒲察怒率人便往四处乱闯,扭头向萧别离使个颜色。萧别离点一点头,带了几个龙骧士,紧跟在蒲察怒身后搜寻。这时厅上赴宴的显贵高官仓皇无助地坐着,还有些跟完颜亨jiāo厚的挚友亲朋不住口地为芮王爷叫屈。王妃的脸色苍白至极,端坐桌前,默然无语。完颜亨却负手立在厅口,檐下红灯将那张脸映得通红一片,看不出丝毫喜怒之色。完颜婷也是花容失色,跟卓南雁并肩紧靠。两人身上闪亮的大红新衣给眼前的冷肃缭乱一衬,便觉无比刺眼。 过了片刻,忽听远处传来蒲察怒的大声呼喝:“铁证如山,且看完颜亨还怎地狡辩?”跟着传来萧别离的愤声大骂:“去你姥姥的,这点栽赃的小伎俩,骗得谁来?”二人一路大骂,闯进厅来,蒲察怒扬手将手中一只小小的偶人猛晃着,高叫道:“诸位大人请看,这可是在芮王书房内搜来的咒餍邪物!上面可胆大包天地写着圣上名讳。完颜亨,你暗自做下这等悖逆罪行,还有什么话说?”一句话喝得堂上的众宾客均是噤若寒蝉。卓南雁更觉头皮一zhà,暗道:“我明明没有放这偶人咒餍,蒲察怒怎地从书房内搜出了这物事?”凝神看蒲察怒手中挥舞的东西,正跟叶天候留给自己的一般无二,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忽听又有人高叫:“后花园中又起出咒餍邪符两枚!”几个大内侍卫又举着偶人走入厅来。燕老鬼不禁挺身而起,骂道:“这后花园人人去得,说不得便是哪个狗奴才成心栽赃王爷!”蒲察怒一晃手中咒餍,冷笑道:“那书房呢?素闻芮王爷的书房严密得紧,没他准许,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完颜亨面色如铁,瞥了一眼萧别离,冷冷道:“那东西当真是在书房中搜得的?”萧别离呼呼喘气,低声道:“是,属下跟着他们亲眼见的!”那两个守候书房的胖瘦老仆这时也跟上厅来,完颜亨目光再扫,便直落在他二人身上。胖老仆“雕霸”庞无法踏上一步,苦笑道:“王爷,咱兄弟日夜守护,却不料还是有jiān贼进来栽赃!属下糊涂,却连累王爷,当真万死莫赎!”猛然翻掌拍在自己脑顶,七窍中鲜血狂喷,身子直挺挺栽倒。“兄弟!”瘦老仆“隼霸”韩无天惊叫声中,扑上去一瞧,眼见兄弟殒命,不由惨笑道,“你说得是,咱兄弟有累王爷,还有何面目苟活人间!”右手在左胸一按,掌中匕首透胸而入。这胖瘦二仆出手虽快,但完颜亨若要阻拦,原也不难,只是他心存疑惑,一怔之间,二人已然毙命。 “日你姥姥!”萧别离血灌瞳仁,蓦地咆哮一声,扬手便向蒲察怒掌上的涂咒偶人抓去。这时他情急拼命,一出手就是“化血七杀劲”的夺命招数。蒲察怒暴喝一声,身子疾错,反手一刀“天火流星”,竟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劈来。适才那钢刀还chā在他背后,但他拔刀、扬臂、劈出,竟如电光疾闪,一气呵成,气势威猛骇人。萧剐离武功深湛,本是龙骧楼中屈指可数的人物,但适才却也饮过散功dú酒,自身内力难以收发自如,身子拼力后错,仍给这突兀怪异的一刀砍中前胸。萧别离长声惨呼,身子倒飞出去,摔在厅口。 眼见变故迭起,陡然间三个人血溅厅堂,众宾客全都长声惊叫。 “圣上”完颜亨蓦地仰头望天,长声惨笑,“你若要取我头颅,只管来取便是,又何必用此诬蔑手段!”余孤天忽然挺身而前,喝道:“王爷,我知道是谁偷偷下手栽赃!”猛地戟指卓南雁,发狂般地吼道,“便是他!昨日我在王爷书房见到他,他那样子鬼鬼祟祟,后来我走之后,他便一个人留在了书房内!” 众人听他这一吼声嘶力竭,全吃了一惊,无数目光齐齐聚在身着新郎红袍的卓南雁身上。卓南雁不知这险急关头,余孤天为何偏向自己发难,眼见人人满目疑惑地瞧着自己,不由气血翻涌,大声喝道:“不是我!我又为何放这物事?”完颜亨yīn冷的目光也向他瞧来,口角咧开一丝冷笑:“进得我书房的,便只有数几人!若不是你,又是何人?”卓南雁仰头叫道:“我决不会行此jiāndú无耻的小人勾当!”一语出口,只觉心中又悲又愤,暗道:“我虽隐姓埋名,来这芮王府卧底报仇,却也不能让天下人当我是无耻小人!”完颜亨见他激愤若狂,不由蹙眉深思。便在此时,忽听院中花墙上响起冷森森的一声长笑:“不错,余坛主说得是!暗中偷藏咒餍的,便是王爷的好女婿,芮王府的新郡马!”声如深夜枭鸣,冷漠yīn沉,众人听了全觉浑身发冷。 卓南雁举目望去,却见一道影子恰在彩灯照不到的地方若隐若现,忍不住厉声喝道:“你是何人,怎地藏头藏尾?”那“影子”呵呵低笑:“南雁做了郡马还不知足,又暗自攀上了皇上这根高枝!南雁,皇上答允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背叛王爷?”卓南雁惊怒jiāo集,纵声喝道:“有种的便现身过来!”那“影子”格格地笑得愈发yīn森:“心事点破,图穷匕见!”身子忽悠一闪,便即消逝无踪。 众宾客听了这话,便有人将信将疑:“这南雁做了芮王府的郡马,本不会诬陷自己的泰山岳父,但若是有皇上暗中许给了他好处,那可就不好说了!”卓南雁身子突突发抖,心内却在极力思索:“这人声音古怪,虽是极力掩饰,却仍有几分耳熟!这人是谁,为何来此污蔑于我?”猛觉臂弯一紧,却是完颜婷挎住了他的臂膀,高声叫道:“爹,我信南雁!昨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是我夫君,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绝非偷下栽赃的小人!”卓南雁听她言语斩钉截铁,陡觉胸中一热:“她一直当我是夫君!我……我今日便是拼却xìng命不要,也不能让婷儿受得丝毫损伤。” 蒲察怒嘿嘿笑道:“各位大人已瞧得清清楚楚了,这当口可容不得你们在此狡辩!”向完颜亨拱了拱手,“芮王爷,麻烦你随卑职走一趟!”完颜亨冷冷道:“本王正要进宫面圣,在圣上跟前将这些事由说个清楚!”蒲察怒沉声怪笑:“芮王爷,圣上这回是龙颜震怒,未必便由你想见便见!”完颜亨虎目熠然一寒,缓缓道:“你要怎样?”蒲察怒给他幽冷幽冷的眼神逼得浑身一颤,不由退开两步,呵呵地笑道:“王爷神功无敌,卑职虽是位卑职微,却身系圣上安危,万不得已可要得罪一二!”略一挥手,喝道,“来人!”四五个大内侍卫疾步冲来,手中各自擎着银光闪闪的长链镣铐。 完颜亨长吸了一口气,倒笑了起来:“你们是要捆我去面圣?”蒲察怒脸色发白,强撑着笑道:“卑职斗胆,请王爷委屈几日,待圣上召见,再见不迟!还有,王妃、郡主跟郡马,卑职也要一同带走!”完颜亨心中一沉,终于明白了金主完颜亮的用意,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不是别的,全因自己生在完颜家,是当年响当当的大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的儿子!眼前倏地闪过当日自己押着萧裕进宫面圣的情景,忽然想到:“当初萧裕谋反,铁证如山,完颜亮却要亲自夜审,更曾泼血涂面,要饶萧裕死罪。想来完颜亮这枭雄并非是对萧裕兄弟情深,只是知道萧裕不是宗室出身,成不了气候!而当日完颜亮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完颜衮被人诬告谋反,完颜亮审也不审,便将之满门抄斩!我芮王府的今日之局,正是和完颜衮一般无二!” 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叱道:“放肆,你蒲察怒算得什么?狗一般的东西,也配要我们跟你走一趟!”蒲察怒扫她一眼,拖长声音,森然道:“老子是狗!可郡主这时候,你还当自己是郡主吗?”完颜婷又惊又怒,娇躯簌簌发抖。卓南雁一把按住了她的柔荑,一个念头忽地掠过:“龙骧楼雄霸武林,完颜亨又是天下无敌,只有他爱女的大婚之时,才是完颜亨心意放松的绝好时机!金主完颜亮选在今日对付完颜亨,只怕大半用意还是为了要得到婷儿!” “各位大人,”完颜亨的目光缓缓扫过座中如坐针毡的高官显贵,语调平缓得让人心惊,“君命难违,便让完颜亨死了,完颜亨也死而无怨!但这么诬我清白,完颜亨至死不服!”猛一挥手,自地上拎起一坛烈酒来,仰头呼呼灌入口中。众人听了,心内不约而同地均腾起一股悲怆之意。一愣之间,却见完颜亨忽将酒坛往地上一抛,仰天长笑,笑声悲凉无比。完颜婷热泪盈眶,忍不住低呼一声:“爹爹!”完颜亨的笑声陡然拔高,声若沧海龙腾,直冲九霄。厅中之人全觉心dàng神摇,更有人想:“这完颜亨,莫不是疯了吗?” 长笑声中,完颜亨的身子蓦地掠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在宾客丛中揪起一个人来,喝道:“是你在酒中下的散功dúyào!为何要下dú害我?”这一喝响如雷震,众人均觉耳中嗡嗡作响,凝定心神,才瞧清那给完颜亨揪在手中的人正是耶律瀚海。钟离轩摇晃着立起身来,呵呵冷笑:“不错!你精研yào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这无色无臭的散功之dú也只有你配得出来,更只有你,有这机会下dú!” 耶律瀚海身为龙吟四老之一,武功何等精妙,但此时给完颜亨提在手中,身子突突发抖,竟是毫无抗拒之力。眼见完颜亨须发飘飞,双目如火,耶律瀚海不由惨笑道:“楼主,须怨不得属下,这……这全是……”那下面的半句话终究不敢说出来。完颜亨单臂一扬,将他高高举起,喝道:“你当这雕虫小技,当真奈何得了我吗?”耶律瀚海给他举在半空,只觉一股内劲透体而来,循经游走,忽刚忽柔,霎时全身痛如万针齐刺,立知完颜亨功力全在。他素来对完颜亨半敬半畏,这时不由胆气尽丧,颤声道:“那全是圣上的旨意!可不干属下的事!”完颜亨大喝一声,“去!”忽一松手,耶律瀚海的身子向上飞起,刚坠到完颜亨头顶,完颜亨蓦地张口狂喷,一股酒浪怒龙般地打在耶律瀚海背上。耶律瀚海惨叫一声,便如给千钧巨石击中,身子登时高飞起一人多高,人在半空,便已昏了过去。 完颜亨口中酒浪不止,转头便向众侍卫喷去。蒲察怒等人吓得肝胆尽裂,纷纷躲避。两个手持银链的侍卫闪避不及,给酒浪拍中心口,登时惨哼倒地。便在此时,人影倏闪,却是百里淳闪电般扑到,乘着完颜亨背后空门大开之际,双掌直向他后背疾推过去。 身为龙吟四老之一,百里淳眼光自是高人一筹,厅中众人早被完颜亨惊世骇俗的神功镇住,但他却因适才完颜亨最后的长笑之声忽然一衰,发觉完颜亨的内力终究被yào酒扰了一下,此时完颜亨狂喷酒浪,其实也是运气疗dú的一门奇功,若是任由完颜亨将dú酒尽数逼出,功力尽复,那他百里淳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此时正是力搏完颜亨的最后良机,这一招“搏浪奋锥”也使尽了百里淳的毕生功力。 完颜亨全身劲气正凝聚腹内,猛觉背后劲风扑来,不由心中一冷:“终究是让百里淳这老儿看出了端倪!”身子拼力前倾,便待卸去他掌上劲力,猛地青影疾晃,一人飞扑而上,挡在完颜亨身前,正是钟离轩。他适才被百里淳制住胸前要穴,又吃了散功dú酒,双臂全不能动,但眼力见识却高出卓南雁、余孤天等人甚多,早瞧出了完颜亨正在运功逼dú的紧要时刻,眼见百里淳一动,立知其意,仗着双腿上轻功仍存,舍身扑到。只听得格格声响,百里淳这招开碑裂石的双撞掌正拍在他胸前。钟离轩胸前骨骼尽碎,五脏皆裂,一口鲜血,全喷在了百里淳身上。 但经此一挡,完颜亨已喷尽腹中dú酒,猛然回身,瞧见舍身相救的钟离轩气息已绝,不由目眦尽裂,铁掌疾探,便向百里淳抓来。这一抓瞧上去全无任何花哨,只是堂堂正正、平平常常的一抓。偏偏这一抓在百里淳眼中瞧来,如同巨鹏天降,似乎头顶上的空气全被这一抓吸干了,他愕然后退,却发觉自己已无退路。 完颜亨鲲鹏鼓翼般的大手陡然在百里淳头顶凝住,声音沉实平缓得令人心悸:“任你如何负我,我本也不会斩杀龙骧楼旧人,但今日若不杀你,只怕钟离轩死不瞑目!”百里淳乘他开口说话之际,身子飘若鬼火,连变十七八种精妙身法,却发觉四周疾风乱啸,自己急变的身形全被那激dàng的掌风笼住。他心中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我在龙吟坛中这多年,身法武功早全在他心中了!”完颜亨话音一落,铁掌陡然按下。百里淳魂飞魄散,要待嘶叫,忽觉胸中憋闷无比,跟着便听到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完颜亨以dú酒击昏耶律瀚海,钟离轩舍身救主,再到完颜亨掌毙百里淳,这全不过是片刻工夫的事。众人待瞧见百里淳直挺挺地栽倒,心底才齐齐闪过几个字眼:“沧海横流!”完颜婷瞧得珠泪盈眶,心内热血飞涌:“父王还是天下无敌的龙骧楼主!”燕老鬼身子颤抖,挺身而起,高声叫道:“杀得好,杀得好!”话音未落,忽见完颜亨身子一颤,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完颜婷不由惊叫一声。 “好yào!”完颜亨扬起血迹斑斑的脸孔,目光在女儿身上一扫,才对燕老鬼缓缓道,“你护好婷儿!”跟着目光又落在完颜婷身上。往日不可一世的完颜亨这时的目光竟是慈和之极,全是慈父抚摸爱女的目光。卓南雁自入龙骧楼那一刻起,便一门心思地要扳倒完颜亨,在凤鸣坛那间幽暗的小屋中,更跟叶天候密谋多次,只盼着“以亮制亨”之策早早成功。但这一刻如此突兀地忽然降临,卓南雁心底却没什么欢喜。他抬头见完颜亨脸上深刻于肌骨之中的无奈和落寞,竟觉一阵恻然,不由跨上一步,昂然道:“我自会让婷儿毫发无损!” “你们听着,”完颜亨却不看他,目光扫视着数十位要冲进厅中相助的龙骧楼武士,沉声道,“圣旨如山,不得违抗!今日之事,全是我完颜亨一家之事,是非过错,全由我完颜亨一家承担!有敢对抗大内侍卫者,便是陷我于不忠不义!”龙骧楼威震天下这多年,堂外的龙骧武士人数虽少,却全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这些人素来视完颜亨如神明,本待冲进去相助,但这会儿听得这声色俱厉的言语,不由面面相觑,粘住步子不敢稍动。“楼主”燕老鬼长吸了一口气,眼中不禁老泪滂沱。卓南雁也是心中一动:“龙骧楼是完颜亨半生心血,今夜他宁肯一家玉碎,却也要让这龙骧楼留在大金!” 这时完颜亨的目光已冷冷落在蒲察怒的脸上。蒲察怒先前见他收拾耶律瀚海,掌毙百里淳,便如龙戏虾蟆,不由双腿发颤,待见他忽然又口吐黑血,心底才沉实一些:“耶律瀚海的dúyào终究厉害,以完颜亨之能,一时也是难以尽除!”他将大刀一横,喝道:“布阵!”惊急之下,声音还是有些发颤。他身侧的师兄弟“锐金刀”夹谷坚、“寒水刀”童千波、“厚土刀”佟广和“青木刀”阿典达各自沉声低啸,刀光闪烁之间,身形游走,各依金木水火土的yīn阳五行之位守紧门户,隐然便是“天刀门”绝杀大阵五行天刀阵。 完颜亨却仰头望天,蓦地悲声长吟:“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声若老龙苍吟,吟声未绝,他身子陡地拔起,自厅中众人头顶急掠而过,半空之中探手一抓,已将惊愕无比的余孤天抓在手中。众人才听到他口中呼到那个“空”字,他已如怒鹰横空,穿厅而过。 “爹爹”完颜婷珠泪奔涌,纵声长呼。完颜亨的人影却早已鸿飞冥冥,缭乱的夜色里那一句“六合虽广兮受之不容一”在数十丈外隐隐传来,若喟若愤。众人眼见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女儿妻子,却单单劫走了余孤天,心中无不惊讶非常。 “来人,”蒲察怒眼见完颜亨遁走,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将郡主跟王府人等,全给我拿下了!”身后的大内侍卫如狼似虎地随声扑来。龙骧楼的诸多高手正自犹豫间,却见人影闪动,数十侍卫已将完颜婷和卓南雁团团围住。卓南雁大喝一声:“挡我者死!”左掌连挥,将四五个持刀上前的侍卫震得远远跌出,右手拽住完颜婷,便往外闯。 “不得伤了婷郡主!”蒲察怒眼见卓南雁掌势刚猛,嘶声叫道,“咱兄弟来对付这小子!”五行天刀刀光闪烁,已齐齐向卓南雁身上卷来。卓南雁眼见他师兄弟五人刀法精奇,心下暗骂:“这五个家伙单打独斗,都不足惧,但五人结成阵势,一时倒难以破去!”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yīn恻恻一声怪笑,一道青影疾扑向蒲察怒,身法快如鬼魅。五行天刀的阵势依照五行生克之理而成,蒲察怒并不回身,他身侧的“青木刀”阿典达、“锐金刀”夹谷坚双刀盘旋,便向那道青影削去。哪知那人不避不让,双掌劲急如电地拍到了蒲察怒背后。蒲察怒一身精气全放在对面的卓南雁身上,只当厅中再无旁的高手,哪知却有人使出这等舍生忘死的招数,口中鲜血狂喷,胸腔内骨骼也不知断了多少根。他愤然回头,才瞧清暗算自己的竟是龙骧楼虎视坛主萧别离。他要待回手出刀,却觉全身的气血瞬间全自背后伤处飞逝,接着他身子软软倒地。 原来萧别离在婚宴中一直里外穿梭忙碌,耶律瀚海给他预备的dú酒却没空喝上几杯,功力耗损不大。适才他被蒲察怒一刀砍中,随即倒地装死,这时乘其不备,奋起残余劲力,雷霆一击,终于袭杀了蒲察怒。与此同时,“噗噗”两声,“青木刀”阿典达和“锐金刀”夹谷坚那两把刀也尽数chā入了萧别离腹中。萧别离身子摇晃,鲜血自口中汩汩而出,却回身向呆愣的完颜婷喝道:“郡主快走!”呆立在堂外的不少龙骧楼武士齐声喝彩:“好掌法!”“萧坛主是条汉子!”萧别离腹中连中两刀,犹自咧嘴大笑:“他砍老子一刀,老子还他两掌!痛快,痛快!”“青木刀”阿典达等四人挥刀疾砍,将那笑声硬生生斩断。 卓南雁知道此时机不可失,挥手揽住完颜婷的纤腰,飞身跃起。两人的大红衣衫便如一片红云,自众侍卫头顶飞掠出厅。完颜婷仍在痛哭:“爹爹,我们去寻爹爹!”卓南雁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道:“别怕,我带你前去寻他!”两个起落,已穿堂过院,飞纵到二道门前。门前几个大内侍卫挥刀拦阻,全给他以重手法硬生生震翻在地,这时他情急拼命,下手狠辣,每个侍卫只中一掌便即吐血倒地。 “郡主快走!”却见完颜婷的贴身侍卫黎获这时已牵着追风紫疾奔而到,右手挥舞长鞭,身后却还紧跟着七八匹骏马。四五个大内侍卫要冲上拦阻,全被黎获的长鞭击倒。卓南雁疾步奔上,将完颜婷放上了追风紫,刚待纵身上马,忽听身后的黎获闷哼一声。卓南雁不及回头,便觉一股yīn柔之极的劲气自后袭到,这暗劲如同潜流奔涌,无声无息却又刚猛无比。卓南雁心下大惊:“这顶尖高手是谁,出手如此yīndú?”一招“握手已违”,回身击去。身后那人左掌一dàng,径自拍向他脑顶,变招奇快,出手狠辣之极。卓南雁翻掌一格,掌腕jiāo接,只觉浑身内力受震,这时才来得及瞧清那人面目,却是耶律瀚海。 卓南雁眼角余光扫到黎获身子僵硬地立在一旁,显是已被点了穴道,心下一寒:“怎地忘了此人!”立时想起龙骧楼十余种逃生秘技中便有假死术,但凡身遭重险之时,多数龙骧士均会以假死术惑敌,适才萧别离是如此,耶律瀚海想必也是如此。 “郡马爷,还是留下来吧!”耶律瀚海沉声低笑。适才他被完颜亨以dú酒击昏,仗着内力高深,片刻便即转醒,但他忌惮完颜亨了得,索xìng横卧装死,这时眼见卓南雁功力精纯,自己这一记偷袭竟然无功,不由心下微惊,霎时双手疾飞,或掌或抓,或拳或指,顷刻之间连换九般奇门武功,痛下杀手。卓南雁展开龙虎玄机掌,以柔克刚,每一招都在间不容发之间化开。耶律瀚海见他举手之间将自己的九记夺命杀招破去,惊怒之下又有几分狂喜,暗道:“这小子的武功竟似时时精进不止,难道这天衣真气竟是如此灵验?”沉声低啸之下,奋力狂攻,卓南雁几次要抽身退走,却全被他的如山掌影紧紧罩住。 便在此时,蒲察怒的四个师兄弟已齐齐奔出,撮口呼啸之间,十几个侍卫张弓搭箭,便要shè出,但见耶律瀚海跟卓南雁人影jiāo错,便犹豫不决。猛听有人一声怒笑:“郡主速退!”却是燕老鬼疾步掠出,大袖飞扬,将侍卫们震得东倒西歪,片刻工夫那十几把弓箭便给他夹手夺过,震断了抛散四处。龙吟四老之中,以他和钟离轩的内功最为深厚。眼见完颜亨口喷dú酒,燕老鬼灵机一动,也将一坛烈酒狂灌入口,运功在腹中往来冲dàng多时,却也化去了大部dú力。这时蒲察怒已死,五行天刀阵难以施展,“厚土刀”佟广等四人联手,堪堪跟他战成平手。 卓南雁忽地冷笑道:“下dú、装死、偷袭,前辈风范,委实高人一筹!”口中说话,忽地骈指如剑,“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连环四招,全是忘忧剑法中的精妙招数,这时给他以指剑功夫使出,威力丝毫不逊于铁剑利刃。耶律瀚海正被他骂得老脸通红,心神微分之际,拼力躲闪,但适才被完颜亨酒浪击伤,内力运使不便,半张脸给卓南雁铁指扫上,火辣辣得生痛。 “小贼好不歹dú!”耶律瀚海破口大骂,蓦地身形电闪,欺到完颜婷马前,挥掌便向她胸前抓去。完颜婷终究是个女孩,新婚之夜遭逢剧变,素来视若神人的老爹又受伤亡遁,这时她不禁若痴若呆,眼见耶律瀚海抓来,竟然不知躲闪。卓南雁大吃一惊,身子激shè而上,喝道:“住手!”铁掌疾向他背后按去,这一按了无声息,却是六阳断玉掌中的玉碎势。 “来得好!”耶律瀚海脚下飘然一转,略微让开掌势,左掌已将完颜婷提起,便往卓南雁掌上撞去。卓南雁大吃一惊,拼力收掌,内力骤发骤收,猛觉胸口如遭巨锤轰击,耶律瀚海的右掌却如游鱼般切了进来,正按在他小腹上。卓南雁一声闷哼,身子便如风中稻草般疾飞了出去,半空之中,鲜血狂喷。只听耶律瀚海沉声低笑:“贼小子,老夫这截脉掌滋味如何?” “雁郎”完颜婷嘶声痛呼,这时才惊醒过来,回头向耶律瀚海喝道,“狗贼,快放手!”挥掌便向他脸上掴去。耶律瀚海摇头避开,笑道:“郡主莫慌,散人这便带你进宫面圣!哎哟……”却是完颜婷惊怒之下连抓带咬,弄得他狼狈不堪。耶律瀚海恼怒之下,挥指便向她肩井穴点去,忽觉身后劲风飒然掠至,势道竟是浑厚至极。耶律瀚海大惊之下,不及回头,挟着完颜婷飞身前蹿,眼角余光扫见一个高大身影如影随形地追来,却是燕老鬼。 “郡主!”燕老鬼蓦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瞠目大喝,“我宁可让你死了,也不愿你给这jiān贼拿去领功请赏!”挥掌便向完颜婷拍去。耶律瀚海大吃一惊,暗道:“这老家伙疯疯癫癫,当真一掌让这丫头香消玉殒,圣上怪罪,谁能担当?”拼力使招“星移斗转”,提着完颜婷的身子向旁一错,但钟离轩这一掌势如风雷,仍是直劈到完颜婷肩头。耶律瀚海猛觉一股暗劲自完颜婷肩头传来,登时臂膀酥麻,却是已被燕老鬼的隔物传功击伤,大惊之下,忽觉手上一轻,完颜婷已被燕老鬼夹手夺过。 耶律瀚海愤声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正待扑上,陡觉背后一热,一股劲气排山倒海般地撞来。耶律瀚海闷哼声中,身子腾云驾雾般地高高飞起,重重跌落在地,再没半点儿声息。 卓南雁嘿嘿冷笑道:“老不死的,这偷袭的滋味如何?”他适才中了一掌,五脏剧震,只想软倒在地大睡一场,但知此时片刻不能松劲,奋起神威,乘着耶律瀚海力拼燕老鬼之际,还了他一掌。这一招倾尽全力的“断流势”力道何等刚猛,耶律瀚海人在半空,已然五脏尽碎。 燕老鬼出手夺下完颜婷,卓南雁掌毙耶律瀚海,全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厚土刀”佟广等四人惊怒jiāo集,四刀齐举,急向他二人扑到。“你带着郡主先退!”燕老鬼掌力一吐,将完颜婷送上追风紫,喝道,“老夫在此断后!”双掌挥舞,劲气弥漫,将天刀门四兄弟紧紧罩住。芮王府的门洞虽然轩敞,但这时数人拥在一处,再多的侍卫也只能在后面干瞧着。 卓南雁一掌击杀耶律瀚海,却觉浑身乏力,拼力咬牙,纵身上了追风紫,在一个侍卫手中夺过一把长剑,抖起缰绳,引着那几匹骏马一起纵蹄奔出。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二节:前朝旧事 此生情债 余孤天给完颜亨提在手中,迎着呼啸的北风飞奔。头顶上乌云厚重,瞧不见一丝星月之光,这黝黑的夜让余孤天陡然想到十二岁时那个恐怖夜晚,他想喊却又不敢喊出来,心底只是阵阵战栗:“完颜亨为何单单抓住我?难道……难道我做的事,他全知道了?”寒风呼呼地从脖颈中灌进来,余孤天心底的寒意越来越盛。 完颜亨手中提了个人,兀自身法如电,在黑沉沉的街衢间左右穿梭,片刻工夫便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余孤天还未瞧清四周黑的屋宇,完颜亨便带着他挤入一间茅屋。点上灯烛,余孤天才瞧见屋内空无一人,但条案桌炕,全都收拾得整齐洁净,立时心中一动:“这地方是完颜亨早就备好的藏身之地,难道他早就算出自己终究会有这一天?” “王爷……”余孤天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完颜亨的口角还挂着血丝,脸色也苍白无比,却望着他笑。那笑容让余孤天不寒而栗,正想说什么,哪知完颜亨却向他纳头便拜,道:“罪臣完颜亨,见过晋王殿下!”声音平缓镇定,却字字犹如平地惊雷,沉沉实实地击在余孤天心头。 “他竟全都知道!”余孤天浑身僵在那里,好半晌才咧嘴笑道:“王爷,您……说得什么?”完颜亨缓缓站起来,脸上的笑容透着几分深切得痛,缓缓道:“当年徒单麻拼死赶到龙骧楼,却已dú发不治,死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晋王在风雷堡安身,颈上有一道刀疤!当时篡位登基的完颜亮已然疑心徒单麻前来投我,大内侍卫领着宫中内侍,一拨一拨地赶到南阳龙骧楼来传旨呵呵,说是来传旨,其实便是监视我。我自然不能明着赶赴风雷堡,只得命鹰扬坛主海东青以围剿风雷堡之名,前去救你。只是先帝皇子尚在人间之事何等机密,我自然不会让海东青之辈知晓,只让他们生擒小孩。为了让晋王心内先有个计较,更让他们动手前,在风雷堡外chā上了龙虎旗……” 余孤天这时才知当日龙骧楼突袭风雷堡的缘由,回思当日火飞血溅的惨烈情形,兀自心底生寒。完颜亨沉沉地叹道:“哪知海东青无能,竟让厉泼疯护着你走脱,萧别离再追,仍是无功而返。听萧别离回来禀报,是明教的高手林逸虹救走了你们!呵呵,那日在龙吟坛中遇到你,见你使的是明教的邪派武功,年岁又那般大小,颈上又有那道伤疤,那时我便知晓,是先帝之子,又来寻我来了!”余孤天听他最后那声长叹,痛楚中透着几分苍凉,既似感喟,又似歉疚,一时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不由颤声道:“不是!王爷,您说的那晋王什么的……不是我,那些全是……全是碰巧……”话音未落,猛觉颈上一凉,往日里都高高竖起的衣领已被完颜亨扯开,那道刀疤便赫然出现在灯下。 “到这时候,殿下还不敢担当?”完颜亨的声音倏地冷了起来,“嘿嘿,先帝含冤而去,九泉之下,日夜盼你报仇雪恨,哪知他的儿子却是个无肝胆无血xìng的废物!”余孤天给他这破口一骂,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撞到脑顶上来,猛地挺身而起,怒道:“住口!不错,我便是晋王完颜冠,大金国的太子……你……你要待怎样?” “好!这才是太祖太宗的骨血,皇天有眼,先帝有后!”完颜亨仰天一叹之后,眼中精芒有如利剑闪烁,直直地盯着他道,“我要助你夺回帝位!” 余孤天大张双目望着他,惊道:“芮王爷,您……说得是真的吗?”幽幽的烛火将完颜亨的脸孔映得半明半暗,他的声音依旧透出一股痛切:“殿下不要怪我私心,先父披坚持锐,为大金立下不世功业,传至我手,我家一直为大金柱石,所以当日我虽然瞧破你的身份,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反叛朝廷!最多便是让你历练一番,加意提拔。”他说着苍凉地笑了两声,才道,“这时却又不同了,我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好活,若不助你反戈一击,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余孤天的身子簌簌发抖,道:“芮王何出此言?您神功无敌,这点dú伤算得什么?”完颜亨缓缓摇头:“耶律瀚海精研《七星秘韫》多年,这yào配得dú,配得妙,他这人,若非胸有成竹,又怎敢明目张胆地叛我?”说着缓缓坐在椅上,闭上眼,沉了沉,才道,“这点dú伤或许一时难奈我何,但仆散腾呢,完颜亮既已动手,刀霸又岂能袖手?不管我隐身何处,仆散腾也必定会将我寻到!”余孤天听他又说起那dú酒,心底暗自庆幸:“亏得我往日不好饮酒,婚宴上又装作里外忙碌,无暇喝酒。不然的话,萧别离等龙骧楼死士尽皆中dú,只我一人无恙,完颜亨又怎能对我不生疑心!”他忍不住道:“王爷,完颜亮选在今日对你下手,明摆着是要助仆散腾比武夺胜!哎哟,除了仆散腾,还有一位‘狮堂雪冷’罗雪亭!王爷何必较一时之意气,暂且隐忍一时,待dú伤尽愈,再跟他们比武不迟!” 完颜亨嘿嘿一笑:“他们当真要胜我,却也没这么容易!”余孤天浑身一震,道:“怎么,王爷仍旧要赴明日的比武之约?” “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惧之有!”完颜亨举头望着窗外深邃得没有尽头的黑夜,昂然道,“我一直苦参不透的,便是一个死关,但此刻内忧外困、生死一线,正是我参透天道的最后时机!”他说着双手结印,盘膝而坐,缓缓道,“我要运功啦。这时候婷儿想必也给南雁那小子救出来了吧,你去将她带来!” 余孤天心内正在想:“他这时朝不保夕,却又有何手段助我夺回帝位?”但听他提起完颜婷,心内不禁却是一甜,喃喃道:“这时郡主却会在哪里?”完颜亨冷冷道:“南雁这时还能到何处去?”余孤天略一寻思,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还有一事!”完颜亨又道,“据说当日明教厉泼疯自风雷堡中救下了两个孩儿,那个小孩却又是谁?”余孤天凝住步子,终究叹了口气,道:“那人便是南雁,据说他是明教教主卓藏锋之子,我跟他躲到明教,便一直装聋作哑,我虽知道他的身世,他却不知我的来历!”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完颜亨眸子里的光芒陡然一黯,喃喃笑道,“他暗中给我栽赃,却是为了报风雷堡之仇!嘿嘿,那也怨他不得……”余孤天听了这话,心便咚的一跳,怕给完颜亨看出什么,急忙转身匆匆而去。 卓南雁带着完颜婷冲出长街,便见四边埋伏好的侍卫已如潮水般涌来。卓南雁心内叫苦,但当此之时,也只得拼死向前,奋力催马冲出几步,忽见血浪翻涌,侍卫们惨呼之声不住传来,却是十几个蒙面汉子飞身掠到,掌中刀剑并举,已跟众侍卫杀在一处。这些蒙面汉子武功精强至极。虎入狼群般一番冲杀,已将众侍卫杀得七零八落。卓南雁只扫了两眼,便知这十几个蒙面汉子全是龙骧士乔装,料得完颜亨虽严命龙骧士不得对抗朝廷,但仍有这十几个血xìng汉子,不忍在故主遭难之时袖手旁观,这才蒙面而来。卓南雁心中暗叫惭愧,挥剑乱砍,乘机冲出重围,追风紫在暗夜中几个转折,便将众侍卫遥遥抛在身后。 经得这一番拼力厮杀,卓南雁忽觉丹田发冷,yīn维脉、阳跷脉诸般游经丹田的经脉俱是阵阵发冷,再难提起内劲来,心知耶律瀚海那一记截脉掌果然yīndú非常。“雁郎,咱们到何处去寻爹爹?”完颜婷的声音中仍蕴着哭腔。卓南雁喘息道:“咱这样子太过扎眼,须得先寻个落脚之地!” 完颜婷这才想起,两人身上还穿着拜堂成亲的新装,这衣衫鲜红夺目,自己的胸前衣襟更给泪水和不知是谁的鲜血浸得湿漉漉的,给呼啸的夜风一吹,那刺骨的寒意便直蹿到心底。这便是自己苦盼的新婚之夜吗?猛又想起蒲察怒冷飕飕的话语“这时候你还当自己是郡主吗”,她忽然觉得又是憋闷又是委屈,颤声道:“却到哪里去落脚?”卓南雁“嗯”了一声,纵目望去,却见四周屋宇黑的挺立在幽暗的夜色中,落尽了叶子的老树在风声里鬼魅般地舞动着枯枝,忍不住苦笑道:“别怕,跟着你的好夫君走!”纵马前奔,每遇到一个岔路,便让一匹马向旁路奔去。 “南雁,”她忽在马上回头望着他,声音竟有些哑了,“我从此再也不是郡主啦,狗皇帝还要四处追杀我父女,你……你会不会后悔娶我?”卓南雁这时腹中内伤隐隐作痛,但瞧着她那在夜色里幽幽闪烁的明眸,仍不禁心口发热,道:“你是前呼后应的郡主也罢,是亡命天涯的女贼也罢,这一生一世,都是我妻子!你不作郡主,那便跟着我,一起闯dàng天涯!”完颜婷芳心发烫,刚止住的热泪又涌了出来,娇呼一声,便将他紧紧搂住。两人在马上紧紧相拥,卓南雁忽然觉得眼前这柔弱哀恸的完颜婷,倒比那往日泼辣跋扈的完颜婷更要动人百倍。 追风紫四蹄如飞,几个转折,便闪入一条幽深的小巷,正是易绝邵颖达所居的“鬼巷”。卓南雁勉力提起精神,拨转马头,在巷子里曲折前行。完颜婷转头四顾,不禁道:“这是什么地方,怎地yīn森森的,好似永远也转不出去?”说话之间,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幽静的小院突现眼前。完颜婷刚叫了一声“怪啊”,忽听身后的卓南雁呻吟一声,身子软软地伏在了她身上。 “郎君!”完颜婷惊得手足一阵酸软,搀着他下得马来,不住呼喊。卓南雁双目紧闭,只是不应。完颜婷急得又哭了起来:“郎君,你可不要吓我,你若有了三长两短,我……我再也不要活了!”想以自身内劲给他疗伤,但不明医理,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捏捏打打,竟是毫无效验。正忙得手足无措,忽听身旁传来一声低呼:“郡主!”却是余孤天在黑暗中狸猫般地蹿了过来,轻声叫道,“天可见怜,终于找到了你,我猜他会带你来此暂避!” “小鱼儿,你来得正好!”完颜婷双目一亮,扶起卓南雁,道,“快帮我救他……他昏了过去!”余孤天见她紧紧搂着卓南雁,心中便是一阵酸苦,忍不住冷冷道;“他昏便昏了,这时候还管他作甚!我来带你去见芮王爷!” 这时完颜婷一腔心思全在卓南雁身上,对余孤天的话浑若未闻。余孤天低喝道:“郡主,形势紧迫,片刻不能耽误!咱这便去见芮王爷!”不由分说,伸手便来拉她。完颜婷给他大力一扯,手臂稍松,卓南雁便栽倒在地。“放肆!”完颜婷心疼万分,回手一记耳光便扇在余孤天脸上,喝道,“便去见父王,也要带上雁郎!” “到了这时,你还在恋着他?”余孤天脸上火辣辣得生痛,心底更是又恨又怒,几乎便想一剑将卓南雁刺死,冷冷道,“实话说了吧,这人不叫南雁,他姓卓名南雁,乃是南朝雄狮堂派来混入我龙骧楼的细作!栽赃王爷,再私下告密,向完颜亮邀功请赏,全是这卓南雁一手所为!” 完颜婷登时怔住,随即拼力摇头,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小鱼儿你胡说八道!”夜色太黑,余孤天瞧不清她脸上神色,但见她头上精心绾好的新fù发髻散乱地披下来,随着她的头疯了般地舞动,显是她心内痛楚慌乱到了极点。余孤天的心异乎寻常地刚硬起来,嘿嘿冷笑道:“芮王爷已信了,你却还不信吗?芮王府能有今日之局,全是此人一手所赐!”完颜婷忽地心底慌乱无比,怒道:“你……你说的全是假话!”猛又挥掌向他脸上打来。 余孤天猛地扬手攥住她的玉腕,低呼一声:“有人来了!”眼见完颜婷兀自哭叫不休,挥指便点了她的两处哑、麻穴道,挟着她便向旁退去。但这鬼巷布置怪异,余孤天只是粗通阵法,一时推算不清,东拐西拐地才退出丈余。他听得飞身掠来的这人脚步轻若无声,显是一流高手,不敢再弄出声响,便扶着完颜婷躲在一截断墙之后,敛气凝息,探头观望。 朔风呼呼地刮了多时,厚重的冬云才给扯开了几道裂口,残缺的月亮犹如给人咬剩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0 章 饼,从云隙间挣出头来,洒下几缕昏黄的光。卓南雁昏迷了多时,给冷风一激,忽然醒了过来,才张开眼,便见一人急掠而到,却是个身材瘦长的蒙面汉子。 在迷雾般若隐若现的月光下瞧来,只见这人宫中侍卫打扮,起落轻捷,恍然便似鬼魅一般,地上的卓南雁、墙后的完颜婷瞧着,身上全不由dàng起阵阵寒意。余孤天更是想:“惭愧,若非这厮适才踩断了一根枯枝,被我听到,只怕直掩到我背后,我也未必得知!” 那人眼见卓南雁横卧在地,显是吃了一惊,四顾无人,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冷冷道:“郡主在哪里?”声音冷兀僵硬,浑然不似尘世之人。卓南雁缓缓欠身坐起,这时神智稍清,才觉不见了完颜婷,不由扭头四顾,惊叫道:“婷儿,婷儿,你在哪里?”那人呵呵怪笑:“卓南雁,这时你还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你将郡主藏到哪里去了?” 卓南雁听得这侍卫直呼己名,登时浑身一震,愕然道:“你又是谁?大丈夫何必藏头遮脸?”那人反手一掌,拍在身侧的矮墙上,登时打得石屑崩飞,森然道:“少说废话,jiāo出婷郡主,便饶你一命!”卓南雁觉得这人的声音故意压得沙哑冷硬,忽地扬眉喝道:“原来是你!适才在芮王府中,便是你血口喷人,诬我是偷藏咒餍!”凝神细瞧,见这人黑巾罩头,只露出一双精光四溢的眸子,心中疑惑顿起:“这人是谁,怎地偏要跟我作对?他武功不俗,听他言语,更似对我甚是熟稔,为何我偏偏想不起他是谁?” 那人一双眸子骨碌碌地转,瞥见卓南雁一直盘膝端坐,沉沉笑道:“是我又如何?”霍地斜斜踏上两步。他这身形一转,身子陡地背向月光而立,便只剩下一袭消瘦的影子。卓南雁见了这道影子,只觉眼熟无比,但硬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忽地觑见他双手在月下蛇一般地微微抖颤,显已蓄势待击,猛然浑身剧震,一个万分熟悉的轮廓闪电一般地shè入脑中,他忍不住大声喝道:“你是叶天候!”话一出口,只觉一股寒气腾地自脊背间蹿起,心中突突乱颤:“果然是他吗?他是人是鬼?” “卓老弟,果然精明!”那人哈哈大笑,反手撕开头巾,现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孔,正是已“死”去多日的叶天候。他对卓南雁甚是忌惮,适才双掌蓄劲,本待暴起一击,但这时见他喝破自己身份,倒收势不击。卓南雁心中的万千疑惑一起涌起,第一个念头就是:“叶天候没死,当日完颜亨只是跟叶天候串通了这场戏来骗我!”随即想到自己潜入龙骧楼,那是何等机密之事,但后来完颜亨却对自己的行藏了如指掌,这是他近日最为匪夷所思之事,这时脑中灵光一闪,一字字地道:“是你当初向完颜亨泄露了我的底细?” 叶天候幽暗的脸上却显出几分狰狞之色,缓缓道:“老弟这时才看出来吗?”他越是这么直认不讳,卓南雁越是觉得可怕,眼见叶天候眼中杀机涌动,知道这人心肠狠辣,立时便要下死手,当下一手抚胸,微微呻吟。叶天候见他痛呼出声,心中倒犯了疑心,凝住步子,冷笑道:“卓老弟,这时还要跟你老哥我耍什么花活吗?也罢,你只需jiāo出婷郡主,念在往日情面上,老哥便饶你一命!” 诸般念头在卓南雁脑中奔突来去,许多往日里百思难解的疑云却渐渐清晰起来。他望着黑黢黢的地面,呵呵地冷笑道:“原来天候兄早就给芮王完颜亨收服了!你到底是何时给完颜亨识破了雄狮堂的身份?” “没有人能瞒得住完颜亨!”叶天候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沉沉的恐惧神色,“我一入龙骧楼,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拼死拼活地做上了凤鸣坛主,自以为已将完颜亨蒙在了鼓里。嘿嘿,哪知就在半年之前,他忽然出手制住了我,三言两语便道破了我的身份。”想来完颜亨点破他身份之事在他心中恐惧之极,这时提起来还是语音发颤,沉了沉,才道:“但他识破我是雄狮堂的细作之后,却没有杀我。将我收服之后,仍旧让我继续做这坛主。我感激涕零之下便献计要引得罗雪亭前来自投罗网,但那时候完颜亨正在全力对付心怀叵测的萧裕,无暇顾及雄狮堂。我叶某人也算是个能人,他完颜亨正在用人之际,才将我留了下来。嘿嘿,还有,他是要用我这根长线,引得雄狮堂上钩,直到最后掀翻雄狮堂。果然后来不久,你便来了……” “这么说,你也吃了他那龙涎丹了?”卓南雁长长一叹之后,眼神陡地凌厉起来,“自此之后,你便成了完颜亨的一只狗,死心塌地地给他干事?我一入龙骧楼,你便将我的来历尽数泄漏给他?” 叶天候嘿嘿一笑:“我本想早早就将你的身份告知完颜亨,但随即发现完颜亨对你竟起了爱才之心,而我也要借你之力得到《冲凝仙经》,所以在你入龙吟坛之前,我可处处对你全力相助。”他的眼神在黑夜中鬼火般地闪着,随时在寻找卓南雁身上的破绽,但见卓南雁大咧咧地毫不防备,倒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但这完颜亨岂是那么好蒙混的,自你一入龙吟坛后,他忽地对你的身份大起疑心,命我再找雄狮堂的故旧仔细探察!我知道这下子再也瞒他不住,胡乱找了两个江湖汉子,冒充是跟你一道的雄狮堂细作杀了,跟着才大吃一惊地将你这细作身份禀报给了完颜亨。” “为何我一入龙吟坛,完颜亨却对我大起疑心?”卓南雁心中一沉,忽然想到:“想必便因我毫不费力地破解了那《灵棋剑经》的图谱,让完颜亨看出了我这棋仙弟子的身份!嘿嘿,我轻轻巧巧地便入了龙吟坛,更一上来便得机会参悟《灵棋剑经》,焉知这不是完颜亨对我的试探?” “他果然叫卓南雁,他果然是雄狮堂的细作!他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完颜婷躲在墙后,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心底生出一把锐利无比的刀,在自己的心上疯狂地割着、磨着,将自己的心切得七零八碎,娇躯簌簌发抖,泪水刷刷地无声流下。余孤天也料不到是叶天候忽然到了,紧紧地搂住她,心中七上八下,盘算对策。 叶天候这时却笑得眼中放光:“哪知完颜亨听了我的禀报,竟并不如何吃惊,好似他早就料到似的。他可不知我早就跟你联络过,却让我速速以雄狮堂死士的身份与你联络,让你写信诱得罗雪亭北上。嘿嘿,这沧海龙腾行事之奇,委实出人意料!而你卓老弟也没辜负老哥我的一番厚望,给我写了书信,又给我偷出了《冲凝仙经》!嘿嘿,这天衣真气效验如神,老哥待会儿可得好好相谢!” 卓南雁回思当日情景,心底暗自悔痛:“我自认聪明绝顶,却终究年少识浅,处处落在叶天候和完颜亨的算计之中,当真可笑可怜!”口中却忍不住叹道:“完颜亨心智武功果然全是高人一筹!只是他却低估了你,制服了你后,便以为万事无忧,只当你真会变成一只驯服听命的好狗!” 叶天候对他话中的讥讽全不在意,呵呵笑道:“他哪里料到,叶某骨子里是狼,终究没法子变成狗!那百dú龙涎丹虽然厉害,但配制丹yào的耶律瀚海却是我早混熟的了,对他的脾气秉xìng,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他素来行事狠辣利落,但这时说到自己的生平得意之作,却不禁滔滔不绝起来,“嘿嘿,叶某早说过‘以亮制亨’之策,你当那是说说玩的吗?我费尽气力,跟天刀门的蒲察怒套上了近乎,却才得知,原来圣上也在挖空心思地在龙骧楼内找寻我这样的一个人!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拍即合之后,我便得蒙圣上亲自召见,有了这尚方宝剑,万事就容易得多!耶律瀚海见了圣上密令,冥思苦想了一番之后,终究答应随我倒戈一击!嘿嘿,那百dú龙涎丹是他亲手制成,有他相助,老子还怕什么?狗也罢,狼也罢,叶某终是狠狠咬了他完颜亨一口!”卓南雁只觉腹中内伤隐隐作痛,暗自思量对策,口中冷笑道:“你投奔了完颜亮后,非但掀翻了完颜亨,报了一己之仇,更赚来了荣华富贵!叶兄这一石二鸟、狗仗人势之计,当真让人佩服!” “是一石三鸟!”叶天候照旧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施施然笑道,“明日此时,罗雪亭便会到京,我到时自会巧设机谋,将这老东西一举斩杀,替皇上他日横扫江南,除去一个眼中钉。那更是大功一件!”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呵呵大笑,却又怕笑声传远,只在嗓子里含混着,听起来古怪之极。 卓南雁又惊又怒,回想此人当初默不作声地杀死武通,又帮着自己救下厉泼疯给他南归送信,更曾不露声色地逼走林霜月,种种伎俩,委实果决狠辣,不由忍痛笑道:“这不是‘一石三鸟’,却是‘两面三刀’!叶兄先向完颜亨卖了我,再向完颜亮卖了完颜亨,最后再卖了罗雪亭!嘿嘿,厚颜无耻,当世罕见!” “若要成就大事,便得厚颜无耻,不择手段!”叶天候呵呵低笑,“完颜亨最大的错处,便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凡是他认定的事,便百折不挠地一干到底!为了断你归路,他便让我跟他串通演了那场假死之戏,再将你斩杀雄狮堂细作的消息遍传江南,却让我易容隐居一段时日!嘿嘿,完颜亨为了你,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他万万料不到,这一次他的敌人不是仆散腾,也不是我叶天候,而是当今圣上!圣上的心机计谋决不在他之下,却更多了不择手段的狠辣无情,完颜亨焉能不败!” 眼见自己几句话间,说得往日机敏无双的卓南雁默然无语,叶天候不由双目放光,笑道:“好兄弟,还要多谢你写了书信让罗雪亭北上京师。只须罗雪亭来得京师,我自有法子料理了他,那时天下便再没有人知道我这雄狮堂的细作身份!在圣上眼中,我叶天候就是献了‘一石三鸟’妙计的红人!自然,老弟是难逃一死的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说话之间,浑身劲气凝聚,指尖便闪出几丝妖异的白光。 卓南雁知他片刻之间便要冲上动手,暗中猛提真气,仍觉腹内生寒,但这时自知大限将至,反倒安下心来,冷冷道:“你甘愿陪完颜亨演了那出假死之戏,想必也是另有所图。你以为你若活着,我卓南雁自不会做那偷偷摸摸的栽赃之事,但若是你死后遗愿,我悲愤之下,说不定便会暗中栽赃完颜亨了,是也不是?”余孤天听他问到这个,心便咚的一跳。 “完颜亨说了,只需我陪他演一场假死之戏,便让我入龙吟坛精修!我又何乐而不为?”叶天候十指格格作响,语调却悠然舒缓,“况且完颜亨的书房,谁也进不得!要找个能诬陷完颜亨之人,委实可是费力至极。你出了龙吟坛后,我一直加意撮合你跟婷郡主,便因我看上了老弟这个上上之选!果然在九州鞠会之后,完颜亨竟当着皇帝的面,将女儿许配给了你!老弟便成了得以进出他书房的第一红人……”说话之间,浑身气劲弥漫,缓步上前。 余孤天也瞧出叶天候片刻之间便要狠下杀手,却更怕他再说下去,心思电转,忽地伸掌在完颜婷肩头一拍,内力到处,完颜婷穴道自解,跟着他挺身而出,喝道:“王爷,叶天候这狗贼在这里……” 叶天候这时最怕的便是完颜亨,听得“王爷”二字,登时魂飞天外,几个起落便退出数丈开外,但疾奔之中,忽地心内一动:“若是完颜亨果真在左近,又何必由余孤天大呼小叫?”刚要向后张望,忽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哼声。这声音如此冷定却又如此熟悉,可不正是完颜亨的声音!叶天候陡觉全身发软,急提一口真气亡命奔逃,月色之下恍若一抹青烟般瞬息远去。 卓南雁见他一走,忽觉浑身酸痛,便即软倒在地,猛听身后传来冷湫湫的一声呼喝:“南雁!”卓南雁见了完颜婷那张挂满泪痕的面庞,陡然心中一片冰凉:“她什么都听到了!”他虽知事到如今,许多事情原也瞒不住她,但这时见了她又恨又痛的目光,心内还是一阵说不出得酸楚歉疚。 “原来你叫卓南雁!”完颜婷一步步走近,声音颤颤地透出一股剜心般得痛,“原来你是南朝雄狮堂的细作,你……你从来都在骗我!”卓南雁呆愣在那里,万千言语涌上心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完颜婷见他怔怔不语,心内更是空空dàngdàng一阵难受,隐隐地竟盼他再伶牙俐齿地说出一番让她心安的道理来。她忽地踉跄着扑上,嘶声哭道:“雁哥哥,你告诉婷儿啊,那些话全是假的,全是骗叶天候的……你说,你说啊!”卓南雁脸上淌满了她的泪水,却轻轻道:“婷儿,那全是真的,我……我便是卓南雁!”声音虽轻,却如焦雷般响在完颜婷耳内,将她心底那点残存的希冀zhà得无影无踪。霎时间她整个人定在那里,说不出话,甚至透不出气。 余孤天眼见完颜婷哀痛yù绝,腹内酸气搅动着怒火直冲到顶门,大步跨上,喝道:“郡主,这时候还嗦什么,便是他跟叶天候内外联手,害得你家破人亡,还不一剑斩了他!”卓南雁忽地大喝道:“不是我!我来龙骧楼找完颜亨报仇,却没做过鬼祟勾当!那偷下咒餍的栽赃之人,决不是我!” 完颜婷怔怔盯着他,似是盯着个毫不相识夕人,忽地大叫一声,反手便向自己眼中chā去。余孤天大吃一惊,出手如电,攥住了她的腕子,喝道:“你干什么?”完颜婷哭道:“我这双眼睛瞎了,不如挖下来给他!这辈子只当从没见过这人!”挣扎着伸指又向眼中chā去,却给余孤天紧紧握住腕子。 卓南雁却觉她那纤纤玉指早戳在了自己心内,胸中热辣辣、酸楚楚的,再难说出一句话来。余孤天猛地把心一横,抽出腰间的辟魔神剑,直塞到完颜婷手中,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1 章 :“郡主何必为这南朝细作伤心,一剑宰了他,给你全家报了大仇!”卓南雁眼见完颜婷怔怔地接过那把辟魔神剑,悲愤的心内忽地腾起一股自责自伤之气:“她竟为了我伤心至此,嘿,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欠了婷儿甚多,给她一剑杀了,倒是干干净净!”眼望完颜婷,挺胸叫道:“婷儿,总之是我不好,你杀了我吧。” 完颜婷痴痴凝望着他,浑身发颤,那把剑也突突地抖个不停,泪水扑簌簌地直落到长剑上。余孤天忍不住道:“郡主,多少大事还等着咱们去做!快斩了这南朝细作,咱们还要去寻王爷!”完颜婷蓦地抛了长剑,俯下了腰,痛苦地咳嗽起来。卓南雁听得她撕心扯肺地痛咳,心内也似要裂开一般难受,猛觉腹内气息乱窜,眼前发黑,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鼻下人中穴一紧,卓南雁睁开眼来,才觉自己正躺在床上,浓郁的yào气扑鼻而来,榻前一灯如豆,眼前晃动的正是邵颖达那张苍老的面孔。他喘息一声,挺身坐起,道:“邵老,婷儿呢?”邵颖达长叹一声:“那女孩嘛?走啦,给那姓余的小子拉走啦!嘿嘿,适才你昏过去,那姓余的只说要亲手杀了你,你那婷儿只是不肯!老夫在旁瞧着心惊,乘他们争执之时,将你拉进了篱笆院中。姓余的小子想冲进来杀你,却不明阵法,险些困在阵中,又见那小妞哭哭啼啼,咳嗽不止,便携着她跑啦!”卓南雁心中一阵发空,叹道:“倒让先生担惊了,想必适才您早就到了吧?” 邵颖达苦笑道:“如何不是!若非老夫学着完颜亨那声冷哼,只怕便吓不走叶天候那小子!”他说着悠悠一叹,“老夫最烦的便是江湖上的无尽恩怨,有道是,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哪知这尘寰之中,处处都有恩仇怨恨jiāo织,竟无一处清净之地!南雁,你还有何打算?” 卓南雁脸上一红,叹道:“我此番卧底龙骧,一事无成不说,如今更累得罗堂主遇险,真是天下第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饭桶!”便将卧底龙骧楼以来的诸般遭遇略略说了。邵颖达听后哈哈一笑:“谁说你卧底龙骧楼一事无成?你终究是救走了你的厉大个子,更得窥《忘忧棋经》的全本,修习了《冲凝仙经》上的高深武学,龙蛇变之秘也被你探出了大概!便是完颜亨的身败名裂,也跟你多少有些干系。”卓南雁经他这么一说,心底才沉实了些,却仍是苦笑道:“先生还是骂我蠢材的好!往日我自以为聪明无匹,哪知一入龙骧楼,事事便全落入完颜亨和叶天候的算计之中!” “往日骂你蠢材,今日却骂不得!”邵颖达悠然笑道,“你之所以处处受制,非是你资质不足,而是因叶天候早叛,完颜亨又张网待收,你却一下子便撞入了人家早就织好的网中。卧底龙骧楼本就是万分艰难之事,你一上来又失了先机。便如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下棋,一人却先让了对方四子,这盘棋你下到这等境地,也算难得得紧了!” 卓南雁心中若有所思,沉了沉,忽地昂起头来,道:“正是!这时形势虽是紧迫万分,可我却没有一输到底!此刻叶天候罗网已张,罗堂主只怕有难,我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能让这jiān贼得逞。只须罗堂主无恙,这盘棋我便没输!”卓南雁忍着伤处作痛,便要下地。邵颖达却缓缓道:“也不必忙在一时,罗老头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卓南雁抬头望着他道:“请先生再指点一二!” 邵颖达板起脸道:“指点个屁!你这时走路都费力,老夫只是让你别去送死!”他边说边站起身来晃悠悠地往屋外行去,口中骂骂咧咧地道,“不是说明日才决战了吗?今晚忙个什么!不到决战之时,哪里去寻罗雪亭,又何必去寻这罗老头!” 卓南雁心中一动:“不错!明晚才是大战之时,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养精蓄锐,疗好内伤!”邵颖达一走,茅屋内便只他一人。卓南雁当下仰卧床上,潜修天衣真气,运功疗伤。但耶律瀚海的那招截脉掌yīndú之极,他腹下诸条经脉受伤瘀截,引得气息翻涌,一时难以入定。 过了多时,眼见毫无效验,卓南雁不由自暴自弃起来:“这么重的伤,岂能一日尽愈?便是治好内伤,却又如何?完颜亨恨我入骨,若见了我,自不会放过我!嘿嘿,我骗了他女儿,但他却是杀了我风雷堡诸位叔伯的大仇敌,我跟他之间,终究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死之战!” 想到明日大不了就是一死,卓南雁心中反倒安稳了许多,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过了不多时候,忽觉小腹发热,一股内气蓬蓬勃勃地自丹田升起来。卓南雁立时自梦中惊醒,心下大奇:“这天衣真气当真古怪,适才苦练不成,这时却又在梦中不炼而炼,无修自修!”转念一想,便即明白,只因自己睡前一直依着口诀潜修,这才睡梦之中功效暗生。他知道道家功法修炼皆以恬淡虚无为要,但想不到这号称“天下第一奇功”的天衣真气,竟然要“虚无”到如此地步才生效验。当下卓南雁更不刻意运功,只余一点若有若无的念头照住内息,过不多时,忽觉腹中关元穴突突地跳了几跳,被耶律瀚海截住的气脉登时畅通一片。这时他心若死灰,也不管他有何效验,只是任由真气流转,渐渐地便又进入一片恍兮惚兮的静定之中。 再睁开眼来,却见窗上残红将退,屋内昏黄静谧,自己这一坐,竟直坐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分。“可别误了事!”卓南雁一惊之下,飞身跳起,双足着地,才觉身上劲气弥漫,这一日工夫的静坐,竟使自己内伤尽愈。他心中暗叫:“天衣真气竟然如此神妙,为何那日完颜亨说不让我炼?”忽觉门外飘来一阵饭菜香气,这时他内气回复,立觉饥肠辘辘。大步走出,却见邵颖达正在灶前忙碌,卓南雁瞥了眼桌上,不由咧嘴笑道:“炉焙鸡、水腌鱼、五香ròu……嘿嘿,竟还有一壶玉练槌,难得,难得!” 过不多时,邵颖达又端了两盘菜来,才算收拾停当。卓南雁与他相处日久,知道此老xìng子懒散,常让自己去酒肆买些酒菜充饥,不想今日竟会亲自下厨烹饪,且手艺上佳。两人对坐之后,开怀畅饮。邵颖达才道:“喝吧,多吃多喝,待会儿--场大战,也不知你小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卓南雁哈哈大笑:“多谢先生,做个饱鬼,总胜于当饿神!”当下放口大嚼,边吃边赞邵颖达的手艺。酒过三巡,邵颖达忽地盯着他问:“小子,凭你的能耐,当真要去阻挡罗雪亭跟完颜亨?”卓南雁头也不抬地道:“那又怎样?您不是说过,我是身处险境,却也不会有灾吗?” 邵颖达淡淡一笑,忽道:“以前你不是问我,那风云八修中的医王萧虎臣的隐居之地吗?这便告诉你吧!”自怀中摸出二指宽的纸条递了过来。卓南雁接过一瞧,见那上面细细地写着几行端楷,也懒得细看,信手揣起,哈哈笑道:“邵先生曾说,早就立过誓言,决不跟别人吐露萧医王的居处!却为何这时给我这个,难不成当我是个死人了吗?”邵颖达冷冷道:“你眼下虽没死,可也跟个死人差不了多少!他这居处告诉了你,跟没说也没甚两样,这也不算老夫违背誓言!” 卓南雁呵呵一笑,忽又想起一事,道:“邵先生,您精研易学多年,可听说过有‘无极诸天阵’的名头吗?”邵颖达闻听“无极诸天阵”这五个字眼,脸色突地一僵,道:“你问这个作甚?”卓南雁点头道:“听完颜亨说,我爹当日便是在南宫世家内,入此阵为我寻yào,这才一去不归!” “天柱山……磨玉谷……无极诸天阵!”邵颖达的声音幽幽的,似是在念叨一个幽禁多年的神魔的名字,“那阵法我也是听传我阵图学的老师说过一次,传闻此阵为南宫世家一位嗜好阵法的前代高人所布,此阵上应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经那人呕心沥血一番布置,变幻万千,委实难以……咳咳……”不知是话说得急了,还是心底忽生出一股畏惧,竟又微喘起来。卓南雁皱眉道:“这么说,便破不得吗?”邵颖达起身喝了一口汤yào,才缓缓摇头:“未必破不得,只是不好破!老夫从未见过此阵,想指点你却也无从说起!”冷冷瞥他一眼,又道,“倒是我那位老师曾去过天柱山一次,那日曾对我说,若破此阵,还要从‘无极’二字上着眼!”卓南雁缓缓点头,将这话牢牢记在脑中,心内却又升起一阵庆幸:“好在我跟邵先生学这易学多日,于这阵图学已算初窥门径,这无极诸天阵再艰难,想必也难不倒自己!”转念又想,这回前去翠鹤山,那是九死一生,来日之事,这时也不必牢牢挂怀。 邵颖达见他虽有忧色,却是一闪即逝,随即便一刻不停地大口吃喝,忍不住沉声一叹,忽道,“倘若我告诉你,这是你平生最后一顿酒饭!那你还去是不去翠鹤山?”卓南雁一愣,随即淡淡笑道:“我本就没想活着回来,管他是死是活,终是要拼上一拼!”邵颖达望着他,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好,你这小子身上有股奇气,总爱干这以卵击石的勾当,可惜,可惜……”忽也哈哈大笑起来,“那就去拼吧,但愿老夫还能再见到你!” 卓南雁呵呵地笑着,心内却想:“邵先生料事如神,居然说我此行大是凶险!嘿嘿,大丈夫但求义所当为,死便死了,又有何惧哉?”将一大碗烈酒倾入口中,转头望着映在窗上的那抹残阳,不由想,“小月儿,我若死了,你会哭吗?”蓦地心中一痛,胡乱大嚼几口,再默不作声地连尽三觞,向邵颖达拱了拱手,便大踏步走出屋来。 这时酒意上涌,心内忽地一阵空虚,他发觉所有的恩怨仇隙,全都混淆不清了:杀父大敌完颜亨原来竟是父亲的金兰之jiāo,更做了自己的岳父;青梅竹马的林霜月对自己伤心yù绝,新婚的妻子完颜婷更是对自己恨之入骨!虎视天下的龙骧楼一夜之间元气大伤,动手的竟是金主完颜亮……最可笑的便是自己本是来金国卧底的大宋死士,但这时方残歌这些江南武林人士,却全当自己是投敌叛国的jiān贼! 这无尽的颠倒,让他觉出无尽的虚幻和无奈。走出屋来,却见暮霭苍茫,四处的院墙民居全给一片瑰丽的霞色笼罩,远处的城垣上还拓着一缕余晖,几点寒鸦盘旋起落,啼声呜咽。卓南雁抬着头仰望苍冥的寂寥暮宇,嘴角不由滑过一丝无声的苦笑,暗道:“非但是我,既便是强横绝顶如完颜亨,这时想必也是无奈之极吧!” 翠鹤山在京师西郊,乃连绵的西山中距京师颇近的一座峰峦,因山岚叠翠、形若飞鹤而得名。此刻,翠鹤山的夜浓得像醇酒,月儿给一抹厚重的苍云半遮半掩着,那清辉便朦胧了许多。缥缈的月色下,顶着残余积雪的起伏山峦闪着清冷的微光,映出一道道冷浸浸的虚无的银边。 罗雪亭此刻便凝立在最高最陡的那道银边上,那是翠鹤山的自在峰。当日方残歌先行一步来下战书,他却在一路上暗中打探诸般消息。进得中都之后,得知方残歌已被卓南雁失手击伤,罗雪亭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无奈,怕这心高气傲的弟子再有闪失,只得命他即刻南归养伤。这一日之间,芮王府家败人散的消息轰传京师,罗雪亭自是又喜又惊,此刻伫立自在峰,对这一战自觉又多了几分胜算。 踩着脚下坚硬的残雪,罗雪亭将目光投至无限悠远的天地尽头,他的心量也无边无际地扩大。远峰近峦的壁石林木全都清晰无比,幽静沉谧的山色此刻在他眼中,便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恬静可爱。眼前似有刀光剑影倏忽闪过,时光仿佛穿梭了一十六载,让他陡地回到了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跟完颜亨那场激战的一招一式此时想来依旧清晰无比,酣畅无比,那是何等惊魂动魄的一战! 一阵舒缓的夜风在身周脚下盘旋而起,拂过危岩峻壁,萧瑟的林木便在风中飒飒摇曳。树梢轻摆的一瞬,罗雪亭就觉出了干枯枝桠下隐蕴的勃勃生机。枯与荣,生与死,在这风过疏林的刹那,在他眼中自然转换。 罗雪亭的心神登时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振奋,人生倥偬,又能得几回酣畅快意!他的浓眉一扬,蓦地鼓气长啸:“完颜亨,你在何处?”啸声并不如何震耳,却滚滚然直dàng出去,在翠鹤山的每一个峰林山隙间响起。 在自在峰对面的山腰,一座小亭宛然而起,飞檐斗拱间俨然还有辽时行宫的遗风流韵,月光打在“忘机亭”那三个残破的字迹上,连这抹朦胧的清辉都古旧了许多。这忘机亭正是观望自在峰的最佳处。十余个黄衫侍卫貂帽裘衣,依旧有人耐不住山间寒气,频频搓手跺脚。倒是给他们众星捧月般地拥在亭子当中的那黑衣豪客,只穿着一袭薄薄的黑衫,端坐亭中,却是气势如山地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峰顶上的罗雪亭。这黑衣客正是当今风云八修之一,刀法第一的刀霸仆散腾。 “狮堂雪冷,果然名不虚传!”听得罗雪亭这声如叹如笑的啸声,仆散腾不由扬眉一笑,冷冷道,“传我号令,闲杂人等禁入翠鹤山,有敢闯山者,斩!”一个黄衫侍卫应声而去。 “难得仆散先生对狮堂雪冷和沧海龙腾这场大战如此看重!只是我若是完颜亨,一定不会来!”说话的却是叶天候,昨晚他险些斩杀卓南雁,这时想想还觉可惜。“所以你一辈子也只是叶天候!”仆散腾对叶天候这皇上新封的四品侍卫毫不放在眼内,冷冰冰地道,“若我是完颜亨,一定会来!”他的声音倏地有些怅然,“他已失去了一切,却再不能失去名誉!”叶天侯哈哈笑道:“那晚辈便恭喜门主,待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出手,自可将这二人一举擒下!这非但是绝世之功,更是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2 章 世之名!”“那样的做派,绝非仆散腾所为!”仆散腾不等他笑完,便冷冷地劈断了他的笑声,“我会让胜者歇息,先擒下败者,再挑战胜者!”叶天候还是毫不在意地笑:“那先生以为,这绝世一战,谁会获胜?”仆散腾徐徐道:“完颜亨不来便罢,来则必胜!”叶天候眼神闪烁,悠然道:“门主若是给了完颜亨喘息之机,还有把握战而胜之吗?”仆散腾刀剑般刚硬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震动,不错,沧海龙腾和狮堂雪冷这武林顶尖的两大宗师之战,不管最终是谁获胜,他的自信和心力都会跃入一个新的至境。这样的对手,若是再养精蓄锐之后,即便是风云八修之中最霸气的刀霸,也难有胜机。 “那样才有意味!”仆散腾的双目慢慢眯起,一字字地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惟其如此,我的刀才有生命!”说到此处,蓦地意兴横飞,不由振声长啸。声若飓风突起,自忘机亭中飞卷而出。 “对面的朋友,莫不是天刀门主、刀霸仆散腾?”罗雪亭的笑声远远飘来,在仆散腾锋芒毕露的狂啸声中居然字字不乱。仆散腾哈哈笑道:“今晚得睹罗老风采,当真欢喜得紧!” 一阵寒风鼓dàng而来,远远地只见罗雪亭踏上一步,狂风之中衣袂猎猎,长笑道:“既然得睹了老子的绝世风采,何不现身一战?”仆散腾摇头道:“既然罗老跟芮王爷有约,仆散腾虽是见猎心喜,也不敢掠人之美!”罗雪亭笑道:“你不后悔?”仆散腾目光痴迷地望着对面峰顶,笑道:“能见狮堂雪冷和沧海龙腾一战,实乃平生大幸,仆散腾甘愿让出这决战的机会!”两人远远对答,却犹如对面坐谈般得清晰真切。几语之后。二人一起纵声长笑,笑声卷在一处,有若两股怒流突撞,激dàng飞腾,振人心魄。 便在此时,陡然听得一道怒啸破空飞来,竟将这两人的笑声一起淹没。这啸声气势之雄直如天河飞泻,似乎连山腰峰顶的风声都被啸声吞没。忘机亭前所有人的心神全在怒啸声中一阵震颤,人人心内均想,“这完颜亨终是来了!” 这时才疾奔到山下的卓南雁也在啸声中微微发抖,仰头望了眼黑的山崖,却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直向峰顶掠去。那人步法沉稳,但每举步投足,身形便直升数丈,看上去真如山神御风飘飞,可不正是完颜亨。 卓南雁的气血一阵翻涌,急鼓足内气,犹似足不点地般地疾冲而前,口中振声大喝:“罗堂主,完颜亨,切莫jiāo手,小心鼠辈坐收渔利”这几日苦修天衣真气,竟使他的内功精进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境地。完颜亨那啸声正由亢而低,他这奋声一吼恰如rǔ燕穿云,从怒啸声中直透了出去。 “这人是谁?”仆散腾也不禁收回目光,转向山下瞧来,只一瞥,眼中便寒芒一凛,“又是这少年!”叶天侯呵呵笑道:“不错,这人便是刚作了一日芮王府郡马爷的南雁!耶律瀚海便是死在此人掌下!” 仆散腾如鹰的眸子陡然一颤,道:“此子他日不容小觑!”身侧伫立的“厚土刀”佟广等四大弟子觑见他凌厉的眼神,忙道:“弟子等这便去擒了这厮来!”仆散腾却道:“可惜怒儿已逝,你们的五行天刀阵法无从施展!”忽地浓眉一挑,道,“我新寻来的那个孩子怎样了?” “那个叫刘三宝的少年吗?”佟广皱眉道,“总是大哭大闹,不服管教!”仆散腾若有所思地道:“那日我在路上偶见此子,便知他火形带水,命理上佳,这才将他搜罗身边,你们不可亏待了他。嘿嘿,单从形貌命理上看,刘三宝这火形比蒲察怒还要高,若是随我修习烈火天刀,自可一日千里!”说着目光向山下一扫,沉声叹道,“对付南雁,你们四人联手,只得施展十二爻辰四相阵了,小心在意!”“厚土刀”佟广四兄弟齐齐应了,一声,急转身出亭。 守在山下的锦衣侍卫见卓南雁来势汹汹,急挺身喝问。卓南雁望着数丈外杀气腾腾的那群侍卫,眼中光棱乍闪,冷笑声中,大踏步向前掠去。众侍卫全是跋扈惯了的主,但在月色下见了他脸上现出的那抹孤傲和决然,竟全在心底泛出一阵寒意。“胆敢近峰者斩!”不知谁仗着胆子喝了一声,霎时间刀剑齐扬,亮闪闪的箭镞凝在弦上,全对准了他。 给对面黑压压的刀林箭海衬着,月色下这袭旧旧的青衣,便显得说不出得凄清和单薄。但卓南雁却丝毫未停,陡地一声清啸,身子劲矢般腾起,众侍卫一愣之间,他已直撞入人群之中。啸声未绝,四五个侍卫已被他双掌连扬,拍翻在地,他身形却丝毫不停地自东倒西歪的众侍卫间飞掠而前。四处扑来的大内侍卫越聚越多,但卓南雁出掌如电,硬生生从众侍卫中震开一条路来,长矛大戟、棍斧刀剑,随着他掌势起落,乱糟糟地向四处飞去。 忽听身侧有人大喝一声“着!”刀声鼓dàng,斜劈而到。卓南雁听风辨器,便知五行天刀已到,正待闪避,陡觉斜刺里又有两线刀气自后飞刺。这两刀好不古怪,一yīn一阳两道劲气竟能将刀声相互抵消,若非卓南雁的忘忧心法笼罩全局,必然难以察觉。原来仆散腾得知爱徒烈火刀蒲察怒身死,五行天刀大阵难以施展,临时苦思出一套四相刀阵,命“厚土刀”佟广四人cāo演一日,竟也威力不弱。 卓南雁心中微凛:“天刀门主当真不凡,一夜之间,他这瘸了一条腿的五行天刀竟又威力大增!”这时他若闪身躲避,必使先机尽失,危急之中忽行险招,一招“独鹤与飞”,硬是从身前身后的三刀之间切了过去。 “厚土刀”佟广在前,锐金、青木二刀在后的这一联袂出手,本来自度即便杀不了卓南雁,也可占尽先机,却不料卓南雁竟然兵行诡道,这行云流水般的一chā竟是险中求胜。守在前面的“寒水刀”童千波又惊又怒,眼见卓南雁疾奔而到,大喝声中,细长的柳叶刀曲曲折折地斜削过来,招式真如水涌波飞般连绵不绝。卓南雁身法不停,左臂一长,已将身旁的一个侍卫抓过,挡在身前。那侍卫吓得哇哇大叫,“寒水刀”童千波大惊收刀。卓南雁顺手便将那侍卫手中长剑夺下,回手三剑,“当当当”的三声锐响,将身后“厚土刀”、“锐金刀”、“青木刀”攻来的连环三刀尽数挡开。 “厚土刀”佟广四人眼见卓南雁行险直进、抓人夺剑、反手挡刀一气呵成,均不由眼前一亮,各自喝了声彩。卓南雁适才头也不回地反手削出三剑,但觉剑上传来的三股力道或厚重或刚猛或柔韧,竟是各尽五行之xìng,不由心中一凛。他步法稍慢之间,眼前人影闪烁,“厚土刀”佟广四人已各自挥刀,又拦在了身前,数十个侍卫也呼拉拉地四下围上。 卓南雁猛一抬头,却见那道白影已然屹立峰顶,跟罗雪亭那袭铁衣遥遥相对。他的心便是呼地一沉。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三节:月昏绝顶 剑鸣刀寒 “完颜亨,你终于来啦!”罗雪亭盯着对面衣自如雪的完颜亨,悠然的声音中透出无限得畅快。完颜亨的长发在月光下随风轻动,他淡淡地道:“我又怎能不来!”平静如水的语调,挺拔如山的身子,又有谁能想到这人一夜之前身遭抄家之痛。那轮冷月就在头顶,月光虚无缥缈地泻在凝立峰顶的两个人身上,使得他们动也不动的身躯瞧上去便似两块异常雄伟的山岩。 “传闻此人昨夜家败人散,此时怎地看不出丝毫异相?”罗雪亭心中诧异,脸上却不动丝毫声色,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沉声笑道:“一口吸尽西江水!”随着这悠长无比的一吸,他本来干枯瘦小的身子恍然便似高大了许多,铁色衣襟猎猎飞扬。 山风渐大,完颜亨仍旧静静地凝立着,身上的白衣在峰头呼啸的夜风中仿佛白银铸就,纹丝不动。罗雪亭身形不动,但浑身气劲已化作风刀霜剑,潜涌而来,功力稍逊者便会给他山岳般的气劲挤压得口吐鲜血。但完颜亨却对身周凌人的气劲侵压浑若不觉,他的眼神渐渐明利,徐徐道:“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释迦初生,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惟我独尊!”罗雪亭引经据典的xìng子发作,长吟几句之后却又哈哈笑道,“呸,你完颜亨算什么,不过是一摊臭之又臭的狗屎撅!老子恰好送你文偃禅师那句话: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天下太平!”深具禅机的话语中夹杂着俗不可耐的破口大骂,狂dàng的笑声如怒雷般在山谷间zhà响。忘机亭中观战的侍卫全觉心旌摇dàng,浑身突突战抖。完颜亨却连衣襟都不曾发出半丝震颤,脸上破出一道玄奥的笑意:“道在蝼蚁,道在屎溺!在参透生死之人看来,狗屎撅便是道!” “你这狗屎撅,当真参破了生死?”罗雪亭笑声忽止,扬眉道,“老子问你,生与死又有何不同?”要知在他这等绝代高手眼中,突破天道的情形便如缘山而登天,在攀到绝顶之后,才发现苍天仍旧高高在上,但脚下已无路可攀,再求寸进当真难上加难。这时听得完颜亨这玄机隐蕴的一语,罗雪亭自是忍不住发问。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生死亦然!”完颜亨的脸上熠熠生辉,似是抛却了尘世间的忧喜,淡淡地道,“莫问生与死有何不同,且道昼与夜又有何不同?”罗雪亭心中陡震,一瞬间似是从对面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看到了昼的蓬勃、辉煌、阳刚和夜的从容、宁谧、yīn郁。宇宙间最深奥的生死之谜和最平实的昼夜事理竟转接成了一道浩瀚而又圆融的环,在完颜亨震慑人心的目光中流转不息。 罗雪亭急忙收摄心神,沉沉道:“好,只此一句,不枉老夫等你一十六载!”忽地昂首望天,眼中却涌出一丝震动,长长一叹,“完颜亨,若是没有宋金之争,老夫必会引你为平生至jiāo!”本来他处心积虑地要置完颜亨于死地,接到飞鸽传书送来的卓南雁亲笔书信,得知这死对头境况不妙,这才即刻启程远赴燕京,要乘机为大宋除去这一死敌。但这时峰头论剑,阐扬天下最精微的道理,两人心中却都感觉出无比得酣畅和感动。普天下都以为龙骧楼主和雄狮堂主会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哪知说到至高无上的武学,两人心内全生出一股心意相通的莫名感动。 完颜亨仰天一笑:“即便有宋金之战,我与卓藏锋也一样算生死之jiāo!”罗雪亭刚硬的脸上掠过一丝憾然,冷冷道:“但若卓藏锋在世,你们终究难免一战!”说着转头望来,眼中神光灿然,那副嬉笑怒骂的神色尽数收起,“恭喜老弟得窥天道之秘,想必你的沧海横流又是一番气象了吧?” 完颜亨见他始终如壁立万仞,不减半分气势,也不禁动容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罗老这些年来不知得了些什么?”罗雪亭笑道:“除了些拳脚末节,可说一无所得!老夫此来燕京,只想请你印证三掌。”完颜亨无语一笑,只是眼中神光愈盛。 夜空上冬云渐重,月光愈发迷离虚无。一团似云似雾的白气宛若天幕垂幔般沉了下来,在峰顶徐徐萦绕翻卷,山峰上的气息陡地变得肃杀逼人。 仆散腾远远地望着。忘机亭这地方本该听不清罗雪亭和完颜亨低沉的话语,但仆散腾精神驰骋,却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忍不住低声叹道:“果然是高手!”叶天候皱眉道:“怎地他们一直不出招?”仆散腾冷笑道:“他们的招早已发出。若是你在一旁,只怕会被他们的气劲挤压得浑身筋骨寸断!”他的目光愈发痴迷地望着对面,犹如十八岁的少年即将看到初恋情人宽衣解带,缓缓道,“传闻十余年前,宋金两国的第一高手,剑狂卓藏锋和沧海龙腾一战惊天,十六年后,终于又有了可观的一战!” ※※※※※※※※ “起!”卓南雁蓦地大喝一声,身子疾拔而起,左掌一带,忽地将一个侍卫拨了过来,猛地向“厚土刀”佟广撞去。佟广低声咒骂,脚踏八卦方位向旁急转,但那侍卫被一股大力带着,身不由己地乱挣乱撞,竟无巧不巧地跌到他要落足的方位上。“厚土刀”佟广收足不及,竟给那侍卫撞得身子一晃。卓南雁的身法如电,又抓起一个侍卫向“锐金刀”夹谷坚抛去。他精通易学阵法,但仓促间却也看不出四人起步落足所循的阵法之秘,这时接连抓起侍卫乱丢乱撞,几下之间,非但弄得佟广等人手忙脚乱,更隐隐瞧出了一些端倪。 佟广蓦地瞠目大喝:“旁人退后百步!”众侍卫正自惊骇,得了这命令,立时仓皇逃奔。“锐金刀”夹谷坚等三人神色凝重,身形斜斜飘飞,似拦非拦地仍旧将卓南雁围在当中。 卓南雁目光游动,已看出四人的阵法乃是四相生八卦,再和十二辰十二律相配的乾坤十二爻辰阵,当下冷哼一声,低声喝道:“黄钟在子,一阳爻生为初九!”身形疾晃,已向初九“黄钟”位踏去。“厚土刀”佟广四人听他口中念的口诀,正是这阵法变幻所依的爻辰说,惊骇之下,身法急展,全向黄钟位抢去。卓南雁哈哈大笑,身子已向“大吕”位转去。他的易学修为远胜于这四人,进退趋避,较之四人快了数倍,这一来反客为主,登时大占上风。“厚土刀”佟广等人急得连连怒啸,全力施为,好歹没让卓南雁轻易脱困。 “好功夫,这少年真乃天纵奇才!”仆散腾听得弟子略带惊惶的怒啸,转头瞧来,忍不住低声赞叹。叶天候神色一变,道:“晚辈去拦住他!”仆散腾道:“你未必是他对手。嗯,再过十年,此子当颇为可观!”叶天候缓缓笑道:“那晚辈必不会让他活到十年之后!” 话音一落,众人眼前陡地一暗,天上的月亮已全被厚云遮住,只透出朦胧的一层淡光。峰顶那团云雾却愈来愈浓,将完颜亨和罗雪亭的身形尽数笼住。叶天候收回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3 章 才发觉身旁的仆散腾已然踪迹不见,忙惊叫一声:“仆散先生……” 仆散腾的声音在数十丈外遥遥传来:“老夫前去瞧瞧,尔等不可近前!”他见猎心喜,终究忍不住要上峰亲见这绝世一战。 “厚土刀”佟广四人的乾坤十二爻辰阵本是一夜之间仓促而成,论起配合精妙,其实远不及当日卓南雁在试剑金陵会上见过的南宫剑阵。但“厚土刀”佟广师兄弟的武功却远胜南宫铎等人,更兼他四人的刀法各呈五行之妙,稍加阵法配合,便即端妙无比。饶是卓南雁越战越勇,一时却也难以突破他四人的刀阵。 激战之中,卓南雁骤然发觉身边“多”了一人。这人并不出手,一直隐在暗处,但浑身的劲气却如同箭在弦上,隐隐yù发。他虽没有发出一招一式,却在旁牵制住了自己大部分的心神精力。卓南雁游目四顾,却见火把光芒映得四周忽明忽暗,众侍卫只远远呐喊助威。若非卓南雁的忘忧心法笼罩全局,只怕必然难以察觉有这等高手隐匿在侧。 霎时他脑中闪过一张yīn冷的脸:叶天候! ※※※※※※※※ “我看不到爹爹了!”不知名的小山坳里忽地传来完颜婷略带惶急的低声一呼。昨晚她跟着余孤天来到完颜亨藏身的那间小舍,屋内却已不见了完颜亨的身影,只见了完颜亨留下的一封简信,却说大战在即,不愿睹儿女啼哭而分心!完颜婷见不到父王,魂不守舍,呆呆地挨了一日,终究忍不住要来观战。余孤天拗不过她,只得带着她悄悄赶来。适才卓南雁大战“厚土刀”佟广四卫,将众侍卫尽数引了过去,他二人倒悄没声息地绕过忘机亭,选了个无人所在,静静地观战。这时月敛雾绕,遮住了完颜亨的身影,完颜婷低声嚷嚷,便要上峰去观战。 余孤天忙道:“婷姐,王爷说过,不让你过去!”伸手便来拉她的手。完颜婷用力一摔,没有甩脱。她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猛地挥掌,便扇在他脸上。“啪”的清脆一响,两人都是一怔。 完颜亨留下的那间密室内存有各色衣衫和食物、金银,完颜婷身上的新娘红妆早换做了一身男子的青衣,夜色下瞧来只是一截倔强的窈窕影子。余孤天抚了抚热辣辣的脸,眼见那青影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行,心底也撞上火来,挥手又将她腕子拽住。完颜婷只觉得心底憋闷无比,奋力扬起另一只手,又向他脸上掴来。这一回却又被余孤天翻掌抓住了。 黑漆漆的夜色里,他瞧清了她乌黑的眼睛。那眼里闪着一道冷幽幽的光,像把刀一样刺在他心上。余孤天忽然明白完颜婷只怕一辈子不会用瞧卓南雁那样的眼神来瞧自己,这让他的心底又痛又恨,更有说不出的委屈:“凭什么我这太祖太宗的龙子龙孙却比不上那个野小子?凭什么?凭什么……”他几乎要哽咽出声。 两个人默然无声地挣着。盯着身前簌簌微抖的倩影,他腹内陡地升起一股热腾腾的火,从心口蹿到胸前,再燃到眼睛上。余孤天猛地扑了上去,把完颜婷拦腰抱住,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 “仆散腾,”完颜亨并不转头,却知仆散腾已悄然到了峰顶,只冷冷地道,“何不一起过来一战!”仆散腾抱刀而立,缓缓道:“我暂时做个看客,待二位分出胜负,胜了的先歇上一歇,待会儿我自要讨教。败了的便没那等好运,只怕先要丧在我这金龙刀下!”声音更是冷若冰霜,不含半分人间情愫。 完颜亨道:“罗老,这么说,我们这一回决的就是生死了?”罗雪亭笑道:“好,老子信得过刀霸的话!”双眉乍扬,喝道,“第一掌!”大喝声中,铁掌吐出,正是六阳断玉掌的第一招“断流势”。他单掌微举之时,人距着完颜亨还有十丈开外,但一掌才推出,人便毫无征兆地在完颜亨身前丈余凸现。 这一掌无声无息,但仆散腾却觉得峰顶的云雾、残雪、削岩、枯草全微微震动了一下。仆散腾心中一惊,只觉这一掌意蕴笼罩天地,当真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暗思若是换作自己,除了硬拼,几乎别无它法。他心意才动,金龙宝刀便在鞘中嗡嗡地龙吟不止。 “好!”完颜亨的声音仍旧好整以暇,举步斜斜踏出。仆散腾双目一缩,只觉他这一踏大有讲究,心底不禁大叫一声:“怎地我却没想到这一招?”不由暗自佩服完颜亨的勇气。要知这似退非退的一踏,看似洒脱雅致、妙意无尽,但也在行险面对罗雪亭这天下最刚猛的对手,不守不攻地将先手拱手让出,无异于自寻死路。 强悍如“刀霸”仆散腾,面对罗雪亭这招断流势,也不敢如此托大!天下也只有完颜亨敢使出如此异乎寻常的招数来。 哪知当此之时,罗雪亭心内的震惊却比仆散腾更甚。他这一掌六阳尽集,端的可使大江断流,但对面的完颜亨飞退之间,浑身气劲似发非发,舒张的劲气陡地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大海。罗雪亭只觉自己这一掌击在了大海之中,虽然刚猛无尽,却无从发力。最可怕的却是完颜亨飘飞之中,浑身气劲吞吐,随时隐含反击,只要自己这势在必得的一掌稍现迟钝,那海水般的劲气便会随时聚拢反击过来。那反击必是怒海狂澜,势不可挡! 他心念电闪之间,“断流势”六阳之数的变化堪堪已到尽头!“开!”罗雪亭吐气开声,掌势毫不停顿地顺势一抹。“断流势”寓至刚于至柔,这尽头的一抹却于至柔中反呈刚相。仆散腾眼见罗雪亭陡然间由攻转守,竟如银碗盛雪、白鹭藏霜,丝毫不着痕迹,忍不住在心底大声喝彩。 完颜亨的身形在峰顶圆转如意地斜飞丈余,才堪堪落在状若卧牛的一块方岩上。咔咔声响,卧牛大石在他这一踏之下,转瞬间化为齑粉。 “高明!”完颜亨的脸上这时才现出一丝震动。适才他不招不架地斜身飞退,看似故意托大,实则是退中寓攻的险招,更是攻心为上的无上妙招。只要罗雪亭心中动怒或是神气稍馁,他便能乘隙反攻,一举获胜!但他料不到罗雪亭这排山倒海的急攻之后,竟又能使出如此气足神完的一守!完颜亨浑身气劲蓄势待发,本要乘着罗雪亭攻势稍怠的一瞬间全力反击,但眼见对手这一抹如山之凝,如海之定,立时转消了念头,气随意转,尽数踏在了青石之上。 夜风若有若无,月光淡如轻烟。峰顶三人的脸上全现出酣畅淋漓之色。“痛快!”罗雪亭眼中精光闪烁,叫道,“完颜亨,老夫决料不到普天之下,竟能有人面对老夫这一招断流势而不出手的!”完颜亨也沉沉笑道:“本王也料不到天下还有人一招之间,竟能使我yù击无望!罗老这十余载果然精进不息!”高手过招,妙在劲气收发自如,一羽不能加,一毫不得减,完颜亨面对罗雪亭的全力出掌不迎不架,看似胜了一招,但他最终踏碎青石,却又输了半招。 “这第二掌老弟仍不出手,便算老夫大败!”随着罗雪亭的沉声一喝,他身上衣袂便猎猎狂舞起来,连头上长发都高飞而起,直刺向空,整个人都似化作怒目金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碎势”虽未施出,舒缓的风声却陡地大了起来,昏黄的月亮全被云雾遮住。那团垂幔般的雾气在风中尽力地翻滚着,腾挪着,奔腾着,将崖顶点染得千奇百怪。 猛听罗雪亭一声大喝,犹如霹雳zhà响,地动山摇,“玉碎势”宛然施出。若说那一招“断流势”罗雪亭仍旧是八分攻两分守,那这一招“玉碎势”便是义无反顾、破釜沉舟的纯攻无守!汹涌诡奇的云雾若狂蛟,若怒狮,若矫豹,若舞凤,罗雪亭的铁掌随着翻腾的云雾变幻不休,若龙爪,若狮吻,若豹尾,若凤啄,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向完颜亨涌来。 六为阳数之极,这一掌玉碎势的六般变化却是循环往复,无尽无休,妙在每一击都是随物赋形,变化各异,每一击都是骇人眼目,惊人肝胆。这已不是当日他传给卓南雁的六阳断玉掌,其中更尽数融入了他数十年武功修为之妙。 仆散腾看得眼中烈焰升腾,浑身气劲勃发,几乎便要振声长啸。 在山腰间激战的卓南雁更是浑身一震。虽在激战之中,但他的心神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罗雪亭这风云变色的一招“玉碎势”。 忘忧心法重在笼天地于心内,卓南雁这时的修为虽未达到那样的妙境,但此刻心法展开,仍能感应到这两大高手的拼争。想起那日罗雪亭初传此招时,也是长空晦暗,这时却是狂云吞月,浓雾萦峰,卓南雁心内忽觉有一股雄奇的气势随之跃动奔腾,忍不住仰天长啸,掌上剑法陡然随之犀利起来。 ※※※※※※※※ 完颜亨双眸电闪,身子如同古松傲立,牢牢扎在四处涌来的掌风拳雨之中,他的双掌却已好整以暇地翻了起来。完颜亨终于出手!当此之时,他也不得不出手。“玉碎势”的攻势来自四面八方,完颜亨缓缓挥出的这一掌却简简单单地直来直去。罗雪亭的身形随着掌势在四周激dàng变幻,但完颜亨这看似简之又简的一掌却始终精准无比地向他推去。 快如掣电的玉碎势,在这缓之又缓的一推之下,竟然占不得丝毫便宜。四方涌来的龙爪手、豹尾指、狮锋掌、凤啄爪诸般逞奇斗幻的招式竟全轰击在这缓缓一掌上。快与慢、繁与简,全在这两大宗师jiāo手的一招之间颠倒错乱了。 “高!”仆散腾当先叫好。罗雪亭龙游虎奔的身躯终于顿住,心内立时闪过几句话“为学曰益,为道曰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他文武兼修,立时想到,自己这耐势走的正是“为学曰益”之途,变化繁复到了令人目眩之境,完颜亨的这一掌却反其道而行之。罗雪亭忍不住沉声笑道:“将诸般变化减损至无,这是无为之道的妙旨!” “无为而无不为!”完颜亨脸上有一道紫色光芒一闪而逝,笑道,“罗老掌法绝世,若在一个月之前,本王当真难以应付!”罗雪亭眼中异彩流动,脸上奋发激昂的神色倏忽不见,代之的是一番自然舒畅,缓缓笑道:“好一个无为而无不为!”两人对视而笑,忽然间心境相通,竟都踏入了一个心意神气与自然万物jiāo融无碍的玄妙境界。 天上的月亮仍旧难见分毫,云气滚滚翻动,峰顶越来越黯淡。风声随之止息,峰顶悄清冷寂,似乎是要有一场大雪将至。 ※※※※※※※※ 余孤天被一股怒火攫住了心魂,整个人忽然变得疯狂无比。他狠狠地压在完颜婷的身上,在她脸上、颈上、发髻上,在够得着的一切地方疯狂地亲吻着。完颜婷哭喊着,嘶咬着,扭动着,却无济于事。 “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就如自己一夜之间从最高贵的太子变成了最卑微的叫化子一般!”他的双手猛然撕落,完颜婷胸前的衣襟顿时裂开。虽然这里幽暗一片,但余孤天还是真切无比地看到了她酥胸上的那抹白。他愈发癫狂地撕裂着她的衣襟,口中呼呼喘息,他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余孤天,连他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疯狂。 寒风呼呼钻入怀中,完颜婷忽然不再挣扎了。她仰面朝天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泪水哗哗地滑落。她觉着自己已经死了。她忽然想,这时候的自己,本该在珠帘纱帐后偎在他的怀中,在泛着幽香袭人的暖阁中畅享新婚后的第一晚欢娱吧?一想到卓南雁,她心底就是一阵钻心得痛:最期盼的婚礼成了家破人散的惨剧,最敬重的父王这时生死未卜,而这一切全因那个自己最喜爱的人!她有些愤恨自己,为什么还在念着他。她甚至有些恼恨自己为何还活着。 身下的完颜婷忽地一动不动,亢奋的余孤天倒是一凛。定下神,他看到了她脸上比夜色还浓烈的痛楚,那抹在幽暗中闪动的凄冷泪珠更让余孤天的心咚的一跳:“我堂堂皇子,怎能行此下三滥的勾当!”一想起自己是大金皇太子,心底又腾起一股傲气,“终有一日,我要让她欢天喜地地嫁给我!” “婷姐姐,婷姐姐!”耳畔传来余孤天轻轻的呼唤,完颜婷却给一种难言的凄凉悲怆劈面打中,猛觉心口发闷,不由咳咳地咳嗽起来。余孤天听得她锥心泣血的咳嗽,心底更是怜惜无限,手足无措地从她身上站起,一边慌乱地掩好她的衣襟,一边颤声道:“你……不要生气,都怪我不好!” 完颜婷却不再理他,又痛咳了两声,才缓缓立起,扫了一眼山腰上影影绰绰地擎着火把的侍卫,银牙紧咬,迈步便向上攀去。余孤天在她身后怯怯地喊了声“婷姐姐”,忙疾步跟上。 “嗤!”一支羽箭骤然破空疾飞,直向激战正酣的卓南雁心口shè到。这一箭劲急如电,却又yīndú无比,时机、方位都拿捏得妙至毫巅。羽箭挟着一道乌光,直没入卓南雁体内。 卓南雁大叫一声,身子栽倒在地。“青木刀”阿典达四人大喜,一齐飞身抢来,“厚土刀”佟广忽地喝道:“生擒活捉!”激战良久,这四人已对卓南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四把刀齐齐倒转刀背,向他背上要穴砸去。 猛然间只闻卓南雁大喝一声,身子斜斜跃起,四把刀尽数走空。寒光骤闪,卓南雁长剑一招“对面千里”连环剌到。本来“厚土刀”佟广四人出手,从来都是连绵环护,但这时自觉胜券在握,心底大意之下,已然中招。只听得“呛啷呛啷”声响,四人手腕中剑,钢刀尽数落在地上。“锐金刀”夹谷坚和“青木刀”阿典达更被卓南雁这气蕴绵绵的一剑扫中了腿上穴道,双腿发软,几乎跪倒在地。本来卓南雁对仆散腾的几大弟子殊无好感,但听得“厚土刀”佟广嘶喊的那句话,便也投桃报李,未下狠手。 “厚土刀”佟广四人踉跄退开,卓南雁身子却斜刺里冲出,猛然抓起一名侍卫向西侧树林中抛去。他算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4 章 这偷袭之人必是在那里,口中喝道:“叶天候,还不现身!”身子左右游走,众侍卫自四处砍来的狠辣刀剑被他轻巧地闪过,而他每一出手,看似随心,却必能抓住一个侍卫向树林中抛去。 只听得哇哇的哭号喊叫之声不绝,顷刻之间,四五个侍卫全已被他以重手法抛入西侧树林。那些侍卫痛得哭爹喊娘,叶天候却始终踪迹不见。 卓南雁不敢耽搁,身子急掠,向山峰冲去。雾气越来越沉,风声已消沉无踪,那轮暗月这时连一丝影子也瞧不到。疾奔的卓南雁却觉着胸前一阵潮湿,知道叶天候那支暗箭终究还是shè中了自己。这人就像一条隐在暗处的dú蛇,随时还会再蹿出来给自己致命一击。但这时他却已顾不得许多,明知前面龙潭虎穴,也要向前。 山顶上幽暗一片,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当头罩来。愈是靠近峰顶,压力越是沉重,卓南雁的步子不得不慢了下来,只是一步步地坚实无比地向前走。他的心绪一阵激dàng,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岁时,以三番棋挑战林逸虹,那时自己迎着朝阳踏上金风崖,步子也是如此得义无反顾。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四节:雪满苍山 龙腾玉碎 罗雪亭脑中一片空明,心神已与整座大山jiāo融一处。他像是觉出了山脚的积雪正在一点一滴地融化,感到了峰顶的林木在大风中欢快酣畅的呼吸,看到了轻云掩映后的月亮明亮莹澈,更体悟到了山腰凝结成冰的深潭下隐隐的流水。自他学武以来六十多载,只有这心游万仞的一刻,他才觉出天地万物间的和谐与可爱,便连舒缓的风声都显得无比流畅。 完颜亨见他脸上神光流布,知他此刻心意神气已与天地jiāo接,这最后一掌必然惊神泣鬼。当下他劲气潜转,自外看来全身上下不带一丝火气,静若千尺幽潭,淡淡道:“罗老修为已入天元境界,这一掌必然不同凡响!”罗雪亭的眼中跃出一道锐光,忽地摇头叹道:“我只当老弟已尽悟天道之秘,此时瞧来,却还有破绽!”本来两人拼死一战,罗雪亭发觉了对手的破绽,言语之中竟是说不出得憾然。他千里迢迢地赶来燕京会斗完颜亨,原只想乘机除去龙骧楼主这个大宋的死对头,但得知完颜亨丢官罢职、亡命天涯后,心内倒大松了一口气,这时与他峰顶论剑、激战良久,心中更增了英雄相惜之意。 完颜亨定如止水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寂寞之色,道:“输赢成败,岂足挂怀!请罗老赐招,我盼这一击已盼了许久了!” “那老夫自会倾尽所能,只望能如你所愿!”罗雪亭哈哈的大笑声忽地从云雾中传出好远,“请老弟再来印证这第三掌!”长笑声中,铁掌缓缓挥出。断流势锋芒毕露,玉碎势有去无还,这一掌无争势却空空dàngdàng。 笑声传入卓南雁耳中,卓南雁心中也是一阵振奋,发力疾奔,几个起落,已跃上峰顶。云雾翻滚,将峰顶扰得更加幽暗,卓南雁心内却是震惊非常:适才罗雪亭的玉碎势只在他遥遥的感受之中便清晰无比,这时近在目前,却根本无法揣摩到罗雪亭拍出的这一招无争势,甚至连罗雪亭这个人都感受不到了! 无争势的掌势才起,罗雪亭的人骤然消逝无踪。六阳断玉掌脱自“致虚极,守静笃”的老子学说,但这一掌竟虚无缥渺到了这等境界,它击的不是完颜亨这个人,而是他的魂魄。没有人能看到罗雪亭的存在,但他又似无所不在。 卓南雁心中一震,比之当初看到萧抱珍高悬天际的巨掌还要震惊。他知道罗雪亭自己就是演练万遍,也到不了如此妙境,但此时在完颜亨这空前绝后的强敌力压之下,这一掌终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仆散腾也随之发觉掌中的金龙宝刀发出嗡嗡长鸣,几乎便要拔刀冲上。在如此大象无形的“无争势”前,便连“刀霸”也快抑制不住自己那杀气十足的金龙魔刀了。 “咳”的一声,完颜亨忽然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卓南雁也不由心中一惊:“完颜亨怎地会忽然吐血?是已被这无形无相的一掌击伤,还是昨晚的内伤未愈?破绽,难道罗雪亭当真找到了完颜亨的破绽?”仆散腾双眉乍扬,也没想到却是完颜亨先受内伤,一愣之下,鞘中嗡嗡的刀鸣登时止歇。 完颜亨却低声笑道:“好个老狐精!”他口吐鲜血之后,声音却有一丝说不出得畅快。他的头缓缓扬起,眼中神光大胜,身子疾往上升,似要融入到无尽的虚空中去。卓南雁忽然发觉,完颜亨的双足仍旧牢牢地钉在地上,但身子却无止无休地向上升去。恍然之间,完颜亨的身躯似是无限地增大了。 卓南雁心弦陡震,忙收回目光,心底神光流转,穿透了滚滚云雾,才清晰地“瞧见”完颜亨仍旧是动也未动地立在原处。原来适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相。卓南雁心头一凛,他自从在鞠场上跟仆散腾争锋之后,见识大进,又在跟方残歌的拼斗之中得悟忘忧心法中“九宫后天炼真局”的诸多妙意,这些日子精修天衣真气,更是精进神速,但想不到这时的心神仍旧险些被完颜亨强悍的心力吞噬。忽然间他只觉脸上一湿,才觉出竟是下雪了。原来在峰顶奔突不散的浓雾竟是空中的雪气,适才罗雪亭和完颜亨体内的yīn阳二气jiāo争,将雪气吞吐吸纳为浓雾降下。 雪花终于纷纷扬扬地从幽邈的苍天上飘下,没有风,棉絮般的雪片却下得很绵密。飘飘洒洒,随风飘飞,寒冽的空中全缀满了亮晶晶的玉屑。 时将二月,燕京之郊却有些反常地下起雪来,这场在翠鹤山顶上忽然飘落的大雪,莫非正是两大高手jiāo争时人天感应的异相? 大雪与浓雾之中蓦地亮起一道灿烂如电的光华,那火光穿破重重雪幕,却又不带一丝尘世之气。电闪火映之下,罗雪亭已突兀地闪现在完颜亨身前,双掌翻转,疾拍而到。卓南雁眼见他掌上光华最盛,才知这火光正是罗雪亭内家真气所化,瞬息之间,罗雪亭自有形而至无形,再由无形催化有形,尽集内气化为道家传说中的三昧真火。霎时间峰顶的怪石上的裂隙、奇峰上的枯藤、古树上的瘦枝、天空中的雪花,万象森罗,全在这异乎寻常的光华中纤毫毕现。 光华灿然的一瞬,却见完颜亨白得耀目的脸上现出一种超然物外的肃穆来,双掌不知何时已稳稳推出,正挡在罗雪亭的掌前。就在二人掌势似jiāo非jiāo的一瞬,光华倏忽熄灭。 重归幽暗的峰顶陡然微微震颤了一下,这惊世骇俗的掌力相jiāo,竟然无声无息,却腾起一股骇人的劲风。那厚重的浓雾如遇飓风,四散飞逝,峰顶沉厚的积雪也惊澜激流般地飞溅开去。饶是卓南雁浑身真气弥漫,仍有几束飞雪穿透了他的劲气阻隔,拍打在他身上,硬若飞石。 峰顶一片清爽,适才的浓雾飞散得一丝不剩,铺天盖地的大雪却下得益发紧密。罗雪亭和完颜亨的身形便如两尊天神,屹立在大雪连天的峰顶。“这……莫不就是天衣真气?”罗雪亭目光电shè,忍不住颤声道,“原来老弟果然在暗中修习这天下第一奇功!”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老子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完颜亨哈哈大笑,声若钟鸣雷震,“天衣真气,沧海横流,不过是一个勉强名之的虚相!罗老何必于此念念不忘!”卓南雁心中一凛:“完颜亨果然在暗中参悟天衣真气,听罗雪亭的言语,难道他已破解了这奇功的百年之秘?” 忽听仆散腾振声长笑:“芮王爷竟悟得这等奇功,某家实在技痒。二位此战,只算平手,且让某家先领教一下这天下第一奇功!”罗雪亭冷冷道:“给老子住口,还轮不到你!”话音出口,忽然“咦”了一声,却见完颜亨大袖猎猎鼓dàng,满天的飞云忽地都往峰顶聚集过来。这回飞云聚集,却跟适才的浓雾翻滚不同,雪白的朵朵云气却全绕着完颜亨飞转不休。 卓南雁看得目眩神驰,虽然师父修炼忘忧心法时,也能吞集云气,但便在云雾缭绕的庐山绝顶也只能吞吐身前丈余的云彩,这时峰顶上的云朵却是越聚越多,竟似九天之上无穷无尽的云海飞泻人间,瞧来既是蔚然壮观,更让人心生骇异。 夜风发狂似地虎虎呼啸,飞雪陡然大了许多,满天雪浪便似十万条银龙怒舞。峰顶的气势压得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忽听完颜亨笑道:“本王无暇苦候,二位便一起来吧!”蓦地左臂一长,反向仆散腾抓来。这一抓事先全无征兆,却快如电闪,矫若游龙。仆散腾此时浑身真力贯注,刀气在身前流转不休,想也不想,反手一刀挥出。完颜亨一声大喝,铁掌反抽,已将仆散腾带入了云雾之中。跟着罗雪亭扬声大喝,也跃入了疾转的云气之中。 卓南雁心念电转,忽然明白:“完颜亨不得不向仆散腾出手。他决不能败,但击败罗雪亭后,未必便能再胜仆散腾,此时三人混战,完颜亨的胜券反而激增。” 那云气中陡地现出一层白光,随着云雾飞转,若隐若现。滚滚云气之中,只听罗雪亭哈哈大笑:“痛快痛快!”两道红光随着他疾挥的铁掌,赤龙盘旋般地吞吐不定。仆散腾却也不时振声长啸,一团黄灿灿的刀气犹如金蛇狂舞,dàng起道道金光。红黄精芒,jiāo映生辉,衬得那团云气愈发辉煌耀目。 飞转的云气中蓦地发出一阵异响,先是低若琴鸣,迅疾激越宏大起来,悠扬时便如龙吟鹤唳,揪撼人心,响亮处犹似天雷zhà响,震耳yù聋。霎时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全被这惊涛裂岸的怪声覆盖。卓南雁一惊之下,忽觉浑身劲气奔涌,飞速流转,惊得他急忙跃开数步,抱元守一。原来他自身修炼的天衣真气跟完颜亨同宗同源,在完颜亨无穷无尽地催发之下,引得卓南雁的内气随之跃动。 云中的白光也是越来越盛,罗雪亭掌上的红光和仆散腾黄澄澄的刀气愈发黯淡。“这是什么?”罗雪亭的喝声给那怪声掩着,现出几分惶急。完颜亨的笑声震人心魂地响起:“天衣真气,无坚不摧!”他的笑声愈发狂dàng,竟与往日镇定自若的语气全然不同,“茫茫广宇,悠悠万物,惟在我心!到我无心之境,复有何物可以扰我?”声若洪钟,远远传出。 卓南雁听他念的似乎正是《冲凝真经》中修炼天衣真气的关键窍诀,不由心中一凛,凝目望见那变幻的云气,更是心神大震。 疾飞的云气越转越快,那道异响也山呼海啸般地愈发骇人。这鼓dàng的云气此时在卓南雁眼中,已变成了一个活的有灵xìng的怪兽。它急旋着,膨胀着,轰鸣着,扭动着它越来越巨大的身躯。完颜亨、罗雪亭和仆散腾三人仿佛是陷入物化的激流之中,一起夹裹在怒啸的云流漩涡中,看不见一点踪影。 卓南雁惊得双目大睁,若非亲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奇异景象:这是实境,还是幻像?天人感应的奇功,当真能催引出这样的狂澜怒云?无边大雪倾天而落,卓南雁却似傻了一般,直盯着那云气化成的怪物发呆,脸色给白光映得惨自一片。 翻滚的云气中猛地红光灿然,一道血红的光芒喷薄而出,绚丽夺目地刺向夜空。疾转的白云陡地一缓,似是给红光zhà开一道裂隙。罗雪亭精瘦的身躯霍地从裂隙中飞纵而出。他这一纵却似像给一道无形的巨力吸住了,只跃出两丈开外,忽地脚下发软,便要跌倒。 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问道:“罗堂主,怎样了?”罗雪亭呵呵低笑道:“好一个沧海龙腾,好一个天衣真气……”笑声未已,忽地化作一阵干咳。适才他迫不得已,用自身数十年精修的真气化作三昧真火,破云而出,自身元气却已大耗。 猛听完颜亨的笑声再起:“仆散腾,莫要走,这一阵是谁胜了?”笑声带着说不出得狂意。却听得一道惨厉的啸声飞起,仆散腾也自那红光消散的云隙中蹿出。只是他却更惨,上身衣襟似给雷电击中般得七零八落,露出焦黑的肌肤。最怪的是他手中的那把金龙宝刀,却只剩下半截刀刃,似给蛟龙猛虎一口咬去的一般。仆散腾一纵而出,身子却丝毫不停,口中振声啸道:“咳咳,芮王武功绝顶,仆散腾……领教了!”啸声未绝,他的人已在数十丈外。 完颜亨怒道:“岂止武功绝顶,本王是天下第一!”那团绕着他的古怪云气这时终于慢慢消散,渐渐黯淡的自光虹影下,愈显得他的身影无比孤寂落寞。 罗雪亭忽道:“完颜亨,你可知适才老夫凭何破困而出?”完颜亨冷冷地逼视着他,却不言语。罗雪亭呵呵冷笑道:“便是你心中的这天下第一之念,使你终究难臻无心至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勘破生死,参透天道,于你终究不过是一场春梦!” 这话便如一柄穿心利剑,让完颜亨浑身一震。沉了一沉,完颜亨才厉声咆哮起来:“罗雪亭,你今日大败亏输,却还强词狡辩!我若参不透天道,天下谁能参透?”蓦地仰天长啸,声音中大有癫狂之意。 罗雪亭哈哈大笑:“纵使今日你是大胜,纵使你是天下第一,但与十方古今,横竖虚空相比,这又算得什么?只这虚名浮念,终究让你与天道至理擦肩而过!”完颜亨眼中利芒闪烁,喘息道:“住口!”蓦地左掌一扬,便向罗雪亭拍来。罗雪亭挥掌相迎,两掌相jiāo,罗雪亭身子倒纵丈余,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完颜亨哈哈狂笑:“你瞧,赫赫威名的‘狮堂雪冷’在我这天下第一人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掌上劲气弥漫,又当头劈下。 “且慢!”卓南雁大喝声中,腾身跃起,长剑疾飞,奋力迎上。陡觉一股大力劈面撞来,“咳”的一响,长剑断为两截,他全身气血翻涌,急退三步,却才拿桩站稳。“是你这小子!”完颜亨见他竟能接下自己这刚猛的掌力,微微一怔,精光流溢的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5 章 紧紧盯着卓南雁,沉声道,“你不识心xìng,却强修天衣真气,不出十日,便会功力尽废!” 卓南雁仰头哈哈一笑,昂然道:“大丈夫行止坦dàng,问心无愧,便是立时死了,又有何惧!”完颜亨森然道:“问心无愧?你私下栽赃,还配得上‘大丈夫’这三个字么?”眼芒电闪,峰顶立时寒气逼人。卓南雁暗道:“这会儿我说什么他也是不信!嘿,生死之际,又何必说那许多废话!”心中蓦地涌出一股悲愤之意,踏上一步,挺胸笑道,“芮王爷,今晚你连战两大高手,卓南雁本不该乘人之危,但风雷堡众叔伯的大仇,却是不得不报!” 完颜亨眼神冷得骇人,道:“你竟敢挑战本王?”卓南雁目光丝毫不让,如刀如剑地跟他直直对视,道:“你曾救我两次,我非忘恩负义之人,但风雷堡百十条xìng命的血海深仇,却不能一笔勾销!”说话之间,忘忧心法已然展开,浑身真气鼓dàng待发。完颜亨一字字地道:“即便是连战两大高手,本王这会儿要取你xìng命,也是易如反掌!”罗雪亭喘息着立起身来,喝道:“姓卓的混蛋小子,来日方长!你nǎinǎi的年纪轻轻何必莽莽撞撞地送了小命!岂不闻大丈夫留其身‘将以有所为也’!” “生死攸关,却才有趣!”卓南雁心底给一股倔强之气笼罩,却嘿嘿地笑了起来,“芮王爷想必不知,我自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便想着有朝一日,能跟王爷堂堂正正地打上一仗!”完颜亨听他笑得酣畅,蹙眉道:“你这小子,当真比你爹还要怪异!好,今日本王便送你归西!”声音才落,身子陡然突地一抖,口角溢出一丝血来。 “纳命来吧!”完颜亨似乎不愿再耽搁一刻,竟不顾长幼之分,左掌疾探,便向卓南雁头顶击到。卓南雁浑身气劲勃发,身形斜飞而起,竟然不避不让,一招“玉碎势”,直向完颜亨心口印来。罗雪亭不由双目一亮,暗道:“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端的妙招!” 完颜亨长眉乍扬,左臂顺势斜压,便似早就等在那里一般,正搭在卓南雁的右小臂上。卓南雁跟他臂膀jiāo接,陡觉浑身如遭电击,右臂更是痛入骨髓,但丹田里迅即涌上一股澎湃真气,身子一晃,竟未跌到。他知道跟完颜亨这绝世无双的高手对敌,心思里面一丝喜、怒、忧、惧的渣滓都有不得,当下毫不思索地合身扑上。 这一扑暗含扑、闪、纵、拿四种身法,正是忘忧剑法之中的精妙招数“贵妃救局”。相传当年唐玄宗与人下棋,旁观的杨贵妃眼见皇帝的棋形势岌岌可危,情急生智,便故意纵出怀中的狮子猫扰乱棋盘。后来冲凝zhēn rén借此典故,创出这解困救危、以攻为守的妙招。这时卓南雁掌上化指如剑,疾刺完颜亨腹下关元穴,竟仍是丝毫不让地力争先手。完颜亨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招中妙意,心内也不禁喝彩,身子倏忽疾闪,鬼魅般地欺到他身后,掌影飘忽,直向卓南雁背后命门穴按去。连番激战之下,完颜亨的身手兀自洒脱飘逸。 卓南雁忘忧心法展开,心神笼罩四方,完颜亨神出鬼没的身法他虽然难望项背,但心识却感受得清清楚楚,当下头也不回地反腿踢出。完颜亨这一掌快若电闪,但卓南雁神龙摆尾般的一腿却不管不顾地向他胸前踢到。完颜亨的铁掌若再向前进击,虽能要了卓南雁的xìng命,但只怕胸前便会给卓南雁端端正正地踏上一个足印。 完颜亨自诩身为刚刚战胜两大绝顶高手的“天下第一人”,岂能给一个后生晚辈在胸前的白襟上踏出一个足印?当下他沉声低啸,身子疾转,避开了这一腿。这微微一转,卓南雁便已死里逃生。 两人瞬息之间,一个运掌如电,一个出腿如风,连过八招。八招之间,卓南雁均是命悬一发,却均仗着以攻为守的老招法,逼得完颜亨在间不容发之间变招。饶是罗雪亭武功绝顶,也不由看得又惊又急。陡闻完颜亨冷笑一声,急攻的铁掌骤然一落,已抹在卓南雁疾蹬过来的腿上。两人腿掌jiāo击,卓南雁忽地闷哼一声,身子顺势急滚出去。 完颜亨跟他双腿连环jiāo击,忽觉腹中内息翻涌,浑身大气鼓dàng,竟有约束不住之状,当下片刻不敢耽搁,身子如影随形地抢上,挥掌便向卓南雁后脑击去。罗雪亭瞠目喝道:“住手!”要待相助,但适才连以自身真气催化三昧真火,功力剧损之下竟是身法凝滞,眼瞅着便已不及。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忽地在地上一蜷一抖,金鲤跃波般地斜飞而起,使的正是流动品中“如转丸珠”的身法,双掌jiāo错挥出,却是六阳断玉掌中的无争势。罗雪亭疾奔的身形登时顿住,眼见卓南雁诱敌之招使得巧之又巧,不由扬声叫好。完颜亨只求奋力毙敌,大意之下胸前门户大开,要待闪避招架,已然不及。当下铁掌丝毫不停,仍旧击向卓南雁的头顶,仓促应变,仍是后发先至。 罗雪亭瞧见他二人竟是个两败俱伤之局,惊得扬眉再叫:“不可!” 两人的掌势同时顿住,卓南雁的双掌凝在完颜亨胸前寸余,完颜亨的右掌却几乎贴在卓南雁的头顶。两人的掌力竟全在最后关头凝而不发。峰顶没有一丝风,二人的衣襟头发却在微微抖动,这一刻静得要死,似乎那簌簌飞旋的雪花都凝在了空中。 微微一沉,卓南雁才道:“为何不下手?”完颜亨幽幽道:“无论如何,令尊卓藏锋都是完颜亨一生之中惟一的朋友!我若杀你,九泉之下。终是无颜见他!”说着目光闪烁,直盯着他道,“你却为何也不下手?”卓南雁目光凛然,冷冷道:“你救过我两次!无论如何,我也要饶你一次!” 两人刀剑般的目光紧紧jiāo锁,完颜亨忍不住呵呵低笑:“我虽救你两番,但你也救过婷儿两次,这恩怨早就一笔勾销,你也不必念念不忘!我完颜亨纵横天下,几曾让个后辈小子饶过xìng命!”猛然“咳咳”两声,鲜血顺着口角汩汩流出,经脉中更觉真气乱窜,似觉已有走火入魔之相。 他霍地挺身而起,神色间又多了些许癫狂之意,仰天一声悲啸,满山皆闻。喝道:“天下之人,都想要我完颜亨的xìng命!我终究是难逃一死,你是我父女挑得的佳婿,今日死在你手中,也算不错!”说到这里,嘴里竟又喷出一口血来。卓南雁听他语音悲苦,登时怔住,铁掌颤抖,竟是难以落下。 猛听得有人高叫一声:“爹爹!”却是完颜婷飞身赶来。适才她疾步猛冲,却露了行迹,给山腰间的侍卫发觉,一番厮杀,这时才冲破拦阻,赶到近前。她身后还缀着十几个手擎火把的大内侍卫,却给余孤天长剑翻飞,刺得不敢近前。卓南雁瞥见火光下完颜婷那凄然的眼神,霎时心中酸苦,手掌缓缓落下,黯然道:“婷儿,是你!” “是我!”完颜婷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颤声道,“你……你还想乘人之危,来刺杀我爹爹?”卓南雁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道:“婷儿,我确是万分对你不住!但那书房中的咒餍……” “这时候还提这个,真真好没意思!”完颜婷却笑起来,笑声忽地轻柔起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一直梦想着长大之后,会有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来跟我生死与共,却料不到……我要与之生死与共的人,竟是个jiāndú猥琐的小人!”她声音柔柔的,但众人听在耳中,却全觉得惨厉无比。卓南雁听得那柔媚的笑声,更是回想起当初完颜婷仰在自己怀中,问自己敢不敢依着女真旧俗将她偷了来,做她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霎时他心内痛如滴血,暗道:“不错,不管如何,我终究是伤了她的心!她这一辈子都会恨我入骨!” “郡主,跟他哪来这许多废话!”余孤天酸溜溜得大喝一声,连人带剑,向卓南雁疾扑来。卓南雁见他满目尽红,心中陡地腾起一股怒气:“我对不住的是婷儿,却不是你!你纵然对她有情,却也不必三番五次非要杀我而后快!”右掌才要抬起招架,忽觉小臂剧痛无比,知道适才跟完颜亨那一记硬招硬碰,已伤了筋骨。 电光石火之间,余孤天的长剑已经分心刺到,这时卓南雁胸中悲愁横亘,憋闷无比,眼见剑到,不由目shè电光,瞪视着余孤天,蓦地大吼了一声,宛若凭空打了个霹雳。余孤无心神一震之间,卓南雁翻掌拍出,正击在剑身上,一股劲气犹如怒潮般自剑上涌去。余孤天给他厉电般的眼神打上,心底豪气顿失,被卓南雁内劲骤然突袭,不由手臂酸麻。卓南雁乘他一愣之间,左掌轻挥,一招“手把芙蓉”,轻巧无比地便将长剑夺下。长剑入手,只觉寒气逼人,竟是自己当日自雄狮堂得来的辟魔神剑。 余孤天的武功原只比他稍有不如,但适才给他奋声厉喝之下,胆气尽失,转瞬之间,已然着道。当着完颜婷和完颜亨的面,一招之间便丢了兵刃,余孤天自是羞愤yù死,低吼一声,掌上劲气勃发,摄血离魂抓的魔功已提至十成。 便在此时,忽听得喊杀之声大振,无数火把满山遍野地自山下向峰顶涌来。却不知是谁调来了大批金国官军。仆散腾大败远遁,“厚土刀”佟广等四大弟子又被卓南雁刺伤,峰顶的众侍卫群龙无首,全畏缩在一旁不敢上前。这时听得官军叫嚷,众侍卫才精神大振,挥刀舞剑呐喊冲上。 余孤天的眼里只有卓南雁,虎吼声中,正待扑上,猛觉脖领一紧,已被完颜亨一把抓起。“何必争这一时意气!”完颜亨低喝声中,身子疾转,反手又将女儿提起,也不见他如何举步疾奔,只两三个大步迈出,便远远飘出数丈。 “厚土刀”佟广等人这时才悻悻赶到。眼见追之不及,“厚土刀”佟广咬牙喝道:“放箭!”立时乱箭齐发,嗖嗖地自后向完颜亨shè到。火把光芒下,眼瞅着羽箭便要shè到完颜亨背心,猛见他人影疾晃,身子闪电般纵出,竟比劲矢还快了数倍。那一阵乱箭扑簌簌地全chā在地上。在众侍卫官军心中,龙骧楼主完颜亨本就是半人半神的圣者,这时见他露了这手神功,全惊得果在当场,只见完颜亨携了二人,兀自快如鬼魅,倏忽几闪,便即不见。 “傻小子,咱们也走!”罗雪亭眼见卓南雁的辟魔剑疾舞如飞,将一群侍卫打得东倒西歪,忙喝了一声,飞身过来拉住他的手,腾身纵起。这时众官军侍卫已四处围上,两人齐声长啸,自人群中疾chā过去,一路只听叮叮当当、哎哟啊呀的兵刃坠地和侍卫惨叫之声连绵不绝,二人的身影转瞬间已消逝在深邃的夜色之中。 卓南雁和罗雪亭内力jiāo互贯注,踏在积雪之上,竟不留一丝痕迹。这翠鹤山的西麓与深广的西山连绵一处,那西山虎卧龙盘,群山起伏,两人向西闯出重围,恰如虎入深山。众侍卫追得片刻,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两人一口气疾奔出几十里,才在一处陡峭的巨岩下稳住身子。罗雪亭喘息了两声,忽地软倒在地。卓南雁连忙上前扶住,道:“罗堂主,您伤在何处?” “谈不上伤在何处,咳咳,”罗雪亭在冰冷的地上盘膝而坐,干咳两声才苦笑道,“奇经八脉伤了十余处,这条xìng命能不能保住,却还难说得紧!”卓南雁本当他激战之后内力耗损,听他这么一说,才大吃一惊。却听罗雪亭呵呵笑道:“完颜亨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激战之时无端吐血,显然是体内潜有奇dú。可他偏偏赶来激战,适才强运天衣真气,与我的三味真火jiāo击数次,虽然大胜,但他五脏尽伤,离着归西那一刻也为时不远啦!”他说着眼中忽地扫过一丝怅然,缓缓摇头道,“本来以他的武功,只需避而不战,觅地精修,不出月余,有什么奇dú也尽可除去。” 他本与完颜亨誓不两立,但说到这死对头命不久矣之时,语音竟是无限萧索惋惜。卓南雁心中也是一沉,幽幽地道:“完颜亨决不会躲起来,无论到了何时,他都定会来应战!”猛觉胸口作痛,不由闷哼了一声,原来激战多时,给叶天候shè中的伤处发作,鲜血汩汩地渗出来。 罗雪亭转头望着他道:“你的伤却也不轻,胸口这处箭伤,须得立时运功静养!稍有耽搁,便会缠绵难愈!”卓南雁目光一闪,正要言语,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吗?这一箭瞧来还是shè得轻了!” 一道火光疾飞过来,正chā在巨岩旁的一棵老树上,却是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耀的火光将前方丈余照得通红,只见一人自远处踏着积雪漫步踱来,神色悠然,正是叶天候。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五节:挥剑伏魔 荣枯成梦 满天飞雪小了许多,但依旧飞棉吐絮般地飘个不休。完颜亨疾奔了多时,眼见四处深林寂寥,石乱山高,才在一棵老柏树前顿住步子。完颜婷见他动也不动地凝立在沉沉的夜色中,雪白的身影薄得像一张纸,不由颤声,“道:“爹,您受伤了吗?”完颜亨咳了两声,举头望着天上纷纷飘落的雪花,沉思不语。余孤天忽道:“恭喜芮王爷,一番大战连败当世两大宗师,古往今来,未之有也!这‘天下第一人’之称,当之无愧!” “天下第一?”完颜亨惨笑一声,缓缓摇头,“还是罗雪亭说得对,跟超凡入圣的天道相比,这天下第一却又算得什么?我虽顿悟死关,却因这一念之差,终究难破天道之秘!”说着长叹一声,“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天道,天道,终究还差着这三寸之功!”完颜婷只觉他言语深奥,听得不甚明白,急道:“爹,这有何难?待养好了伤,天道这玩意儿,您慢慢去参!” 一道幽深如海的光芒倏地划过完颜亨的眼底,定了定,他才苦笑道:“逝者如斯,一去难再!”声音苍凉无比。两人一愣之间,完颜亨忽对余孤天道:“你盘膝坐好,五心朝天!”余孤天一愕,不知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6 章 要如何,但还是依言坐下,双手手心和双足足心朝天,正摆了个修习内功的五心朝天的姿势。 完颜亨将左掌徐徐按在了他的顶门百会穴上,声音冷定得如同天边飘来:“勿忘勿助,神气内守!不管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当是虚无幻相。”余孤天心中疑惑,忽觉一股舒缓的热流自头顶缓缓灌入体内。 余孤天不敢再胡思乱想,凝神静息,只觉那热流初时细如笔管,旋即粗如儿臂,跟着渐渐放大,片刻之间便似天河倒泻,将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尽数笼罩,四肢百骸全是暖融融、温润润的。这时他心神安宁一片,便如迈入了一个无限美好的世界,鸟语花香,山光春色,一切都那么幽静怡人…… ※※※※※※※※ 罗雪亭一眼打见叶天候那志得意满的笑容,登时心神剧震,道:“怎地是你?”罗雪亭北上燕京途中,便知道了叶天候被龙骧楼侍卫“南雁”擒杀之事,心底既疑惑卓南雁不是见利忘义之人,又悲愤叶天候之死。而即便是卓南雁,也是在昨晚才察觉出叶天候诈死,罗雪亭自然不知其中蹊跷。他适才早觉出有人暗中跟踪,这才故意说出卓南雁和自己重伤,便要诱得此人现身,哪知这人竟是叶天候!罗雪亭一时不由呆了一呆。 “正是,”叶天候向他遥遥一揖,“天候见过堂主,罗堂主万福金安!”罗雪亭何等机敏,察言观色,不由沉声笑道:“原来你早就降了完颜亨?”卓南雁冷笑道:“罗堂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人先是降了完颜亨,不久又暗中归了完颜亮。想必不出半年,江湖中人便会公推此人为天下第二位厚颜无耻、yīndú狠辣之人!”这一句话骂得急了,牵动伤处,胸口鲜血又出。罗雪亭“哦”了一声,道:“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之人却是谁?”卓南雁笑道:“自然是咱大宋的圣相,秦桧秦相爷啦!”罗雪亭不禁嗤嗤冷笑。 “老弟这话说得未免过于小气了!”叶天候瞥见卓南雁胸前伤处流血不止,脸上笑意更浓,“风云际会,胜者为王!秦桧凭着厚颜无耻在江南做了圣相,咱大金也有人凭着yīndú狠辣做了皇帝,相形之下,叶某这点翻云覆雨的小伎俩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姑且博些富贵罢了!” 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目不转瞬地盯着他,一字字道:“叶天候,那个暗中偷下咒餍之人,是不是余孤天?” 叶天候悠然道:“不错!什么事都逃不出老弟的算计!本来最好的人选便是你,但愚兄怕你临事犹豫,便又想起了余孤天!这余孤天女里女气,完颜亨却一直对他青睐有加,当真好生怪异!嘿嘿,这小子本是个胆小鬼,就在你大婚前两天,见我死而复生地出现在他眼前,险地没有吓死。老子没工夫跟他细说,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一扳倒完颜亨,完颜婷便可归你!这小子的眼睛立时红得跟兔子一般!”说到这里,心下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狂笑声中,身形疾晃,扬手便向卓南雁脸上戳来,掌上yīn风飒飒,激得雪花乱飞。 卓南雁正自心神激dàng,眼见指到,急斜身疾退。但叶天候这一戳诡异绝lún,正是梦回神机指的精妙杀招,卓南雁身法虽快,仓猝间肩头衣襟仍给他一把撕碎。叶天候暴然出手,原拟能将卓南雁击成重伤,但见对手全身而退,心底惊骇更甚,当下如影随形地贴了过来,双掌翻飞,瞬息之间撕、抓、点、扣,连环四势,招招狠辣。 “叶兄这等大才,留在世上委实可惜!”卓南雁心中怒潮奔涌,口中却呵呵笑道,“不如这便去yīn曹地府,到阎罗王那里去博些富贵!”辟魔剑疾抖,呼呼两剑,将凌厉的指风dàng开。叶天候扬声长笑:“那便麻烦二位先去阎罗王那里知会一声,叶某八十年后再去yīn曹地府当差!嘿嘿,二位一死,叶天候这一石三鸟之计便大功告成,皇上少不得会赏我做那龙骧楼主!”两人手上全力相搏,口中也一直唇qiāng舌剑。卓南雁右臂伤处作痛,长剑难以使得圆转如意,数招之间竟是捉襟见肘。 猛听罗雪亭喝道:“抛了长剑,只用掌法!”罗雪亭重伤之下,又跟卓南雁一番提气急奔,这时再没半点气力上前相助,但法眼如炬,出言指点,仍是一语中的。卓南雁眼前一亮,右臂一振,辟魔神剑脱手飞出,直chā在老树之上,左掌斜斜挥出,一招“萧萧落叶”,反手拍在叶天候掌上。这一掌真气澎湃,震得叶天候身子微微一晃。 卓南雁一掌得了先机,长啸声中,“漏雨苍苔”、“浩然弥哀”、“百岁如流”、“富贵冷灰”连绵而上。这几招全脱自龙虎玄机掌法中的悲慨品,意境悲昂,正与卓南雁此时的心境相和。他右臂虽伤,但左掌上劲气弥漫,带得四周积雪狂飞。叶天候连接这几招,只觉他掌上劲力一招大过一招,心下又惊又怒:“这小子伤了多处,仍是内力惊人,当真邪门!”眼见卓南雁左掌斜斜印来,这一招“富贵冷灰”虚虚实实,将四处退路尽数封死,叶天候大吼一声,猱身直进,化掌为拳,一拳击在卓南雁掌上。 拳掌jiāo击,竟发出金石jiāo击之声,一股劲风呼地dàng起,险地将chā在树上的火把吹熄。卓南雁身子斜退两步,沉声道:“天衣真气?”叶天候呵呵笑道:“这功法高明绝顶,可得多谢贤弟啦!”原来当日他自卓南雁手中得了天衣真气的密录,一直暗中偷偷修习。他xìng子谨小慎微,不敢贪多求进,但浅尝辄止之下竟也收效不俗。 卓南雁目闪怒火,正待飞身扑过。忽见叶天候正色道:“且慢,有件要紧事,须得告知贤弟!”卓南雁身形一顿,冷笑道:“天候兄想必有遗言要吩咐?”叶天候却愁眉苦脸地叹道:“当日我曾对余孤天说,给我办了那件事,完颜婷便会归他。想不到美艳无双的婷郡主在这场大变之后果然一直跟这小子在一起,嘿,这时候他们必是躲在某处风流快活吧?”卓南雁虽知此人诡计多端,但听他忽然说到完颜婷,仍不禁心中又痛又怒。 猛听罗雪亭大喝一声:“小心!”叶天候已然电shè扑到,翻掌疾戳他右肩。卓南雁心神恍惚之间,料敌先机的忘忧心法便运用不灵,他右臂有伤,只得翻起左掌迎上。哪知叶天候变招奇快,顺势斜挥,一掌重重斩在了他左腿之上。卓南雁只觉一股钻心般的痛楚袭来,几乎摔倒在地。 “我早就说过,老弟儿女情长,不是英雄之才!”叶天候口中冷笑,脚下龙行虎步,双手倏忽又化拳为指,将天衣真气的澎湃内劲融入“梦回神机指”中连环进击,狠辣中更增猛悍之气。卓南雁内力修为虽深,但右臂、左腿受伤,招式上便威力大减。叶天候拳脚稳占上风,嘴里兀自滔滔不绝:“时世造英雄,十几年前是完颜亨,现今却该轮到我叶天候啦!”罗雪亭忽地冷笑道:“你这臭狗屎一般的人物还要做英雄?”叶天候傲然道:“完颜亨一去,仆散腾这一勇之夫有何惧哉,大金国内英雄,舍我其谁?皇上南征在即,正缺我这等熟悉大宋民情的奇才。我先坐稳了龙骧楼主,再于南征之际大展宏图,便是拜相封侯,也是指日可待!”口中长笑,手上忽拳忽指,招招劲急如电,猛如重锤。 卓南雁先机一失,连连踉跄后退,闪耀的火把光芒下,却见叶天候满面狰狞,他心内不由一沉:“难道我和罗堂主终究要丧在这厮手中吗?”急忙提气叫道:“罗堂主速退,我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让这天下第二厚颜无耻之辈得逞!”左掌拼力疾挥,但此时气势一馁,便连忘忧心法也运使不灵,登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 余孤天只觉那热气愈发炙热,似乎要将他五脏六腑和全身骨头烤熟一般,丹田内更是热如火炽,两肾犹似汤煎一般,耳后风声呼呼作响。他心头一震,却听完颜亨的声音缓缓传来:“抱元守中,神气合一!”余孤天也知这时掺杂不得半丝忧喜之念,当下凝定心神,将诸般念头尽数抛开。忽听耳中轰然一响,整个心神似已融入无穷无尽的天地之中,日月星辰,天光云影,全在眼前飞速晃过,从儿时直至青年以来的诸般美妙经历潺潺流水一样地在心底汇集……涓涓细流,终成浩浩长河,他心内被一股难言的澎湃真情感动着,忍不住泪水盈眶。 忽听耳畔响起轻轻一声叹息:“成啦!”头顶上的那只手终于移开,余孤天重又回到这个冰冷的雪夜。黑沉沉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完颜亨脸上的神色,只是觉得往日那双锐利如电的眸子这时黯淡了许多,余孤天忽然翻身给他跪下,哭道:“王爷,余孤天何德何能,受您如此大恩!”完颜亨挥手将他搀起,低笑道:“不管你对我如何,我终是有愧于先帝!你若受不得我这一身内力,天下谁又受得?”余孤天听得他说“不管你对我如何”,心底便是一颤:“难道我做的事,他全知道了?” “什么?”完颜婷一惊,杏眼圆睁道,“爹爹,您竟将一身内力输给了他?”完颜亨点头道:“爹的身内已蕴奇dú,却又不得不应战这天下两大高手,强悟天道而不得,dú发归真之时就在眼下!”虚软的声音中透出无比的憾然。原来当初完颜亨接连约战罗雪亭和仆散腾,本是想借此两大高手之力,使自己置身于死地而后生,悟解出“最后一招”的天道之秘。但那晚金主完颜亮对他骤下dú手,大喜婚宴变成家败人亡,又兼体中奇dú,对他实在是个惨烈至极的打击。但完颜亨xìng情强悍,内忧外困之际仍要决战双雄。为求胜果,他不惜将修炼未成的天衣真气强运到第八重境界,可惜最终功亏一篑,仍旧难窥天道之秘。突围之后,完颜亨便觉体内真气跃动,五脏如焚,这时才知道这“天衣真气”讲究借宇宙间的浩瀚真气为己所用,但若不参透天道,心xìng难趋广大无边的至境,便会被汇集体内的澎湃真气挤压而死,迫不得已之下,才将身上残余的功力尽数传于余孤天。这道理完颜亨自是心知肚明,却不愿把话说得过于明白。 完颜婷只觉眼前一黑,一把抱住了父亲,哭道:“爹,您瞎说的……您怎么会死?”完颜亨抚摸着女儿的发梢,眼中透出罕见的慈和目光,缓缓道:“人孰无死?父王终究有一日会离开你的!”说着黯淡的目光陡然一灿,直视着余孤天道,“你以先帝皇子之名,对着大金太祖太宗之灵起誓,自今而后,要好好待她!” 余孤天听得浑身发热,知道他已将自己朝思暮想的婷郡主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了自己,当下想也不想地便又跪倒,赌咒发誓,只要他这大金皇子还有一口气在,便决不让完颜婷受了半点委屈。完颜婷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什么,爹,这……这小鱼儿竟是先帝的皇子?” “不错,他便是当年的晋王殿下!”完颜亨说着仰头望着头顶无际的苍天,叹道,“我长恨此生不能阻止完颜亮篡位。但愿九泉之下,能看到先帝之子重整河山!”余孤天的心咚的一跳,心内一阵热辣辣得难受,几乎便想将自己偷放咒魇的事情脱口说出。却见完颜亨望着他道:“我虽不能了悟天道,但死后当能尸身不腐,你们先将我的尸身藏匿三日。这三日之间,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完颜亮自是寝食难安,必会将封赏的价码一升再升。第四日间,你再斩下我的人头,去献给完颜亮,只说是假意被我收服,却又伺机将我刺杀!”他语调冷冷的,似乎说的全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完颜婷听得大叫一声:“不成!爹爹,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婷儿也不想活了。婷儿……更不会让小鱼儿动您……”悲恸之下,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你若是沧海龙腾的女儿,便不该这么哭哭啼啼,”完颜亨长吸一口气,森然道,“我与先帝都是死于完颜亮之手,你该与余孤天一道,同心协力报了此仇!”完颜婷浑身一震,哭声顿止。透过老父那森冷的眼神,她忽然看到一条自己不敢直面的茫茫不归路,从今而后,自己再也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完颜婷了! “完颜亮野心勃勃,侵吞南朝之心早萌,”完颜亨的目光重又落在余孤天身上,“但他若要席卷六合,便不得不倚重龙骧楼!萧别离和耶律瀚海已死,叶天候又不通晓驾驭龙须之道,完颜亮必然会重用你这龙骧楼的惟一旧人!只是那叶天候居心叵测,你要想重掌龙骧楼大权,便要及早动手斩杀此人。嘿嘿,你有我数十年功力在身,要想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余孤天料不到他到了这时候仍旧一条条地说得缜密精详,当下频频点头。完颜亨又道:“你受了我一身内力,今后若要更上层楼,须得参究天衣真气。那《冲凝仙经》在龙吟坛耶律瀚海所居的丹房内。这丹房机关重重,你要记住进退口诀……”余孤天当日便已入过龙吟坛,听他说了出入丹房的方位窍诀,便即牢牢记在心中。完颜亨跟着又细述这天衣真气的诸般凶险,嘱他十年之内若是修为不足,万万不可强自修炼。余孤天频频点头,暗道:“这天衣真气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以芮王爷之能,却也难逃这走火入魔之途。我练后若是觉得凶险,便一把火毁了,可不能让旁人捡了便宜!” “罗雪亭此时功力大耗,只怕已是废人一个。剩下的人嘛,便是那卓南雁了!”完颜亨说着幽幽一叹,“此人对‘龙蛇变’之策略知一二,我生前没有杀他,也算对得起义兄。若是你们觉得他碍手碍脚,孤天便可下手将他除去!”完颜亨低缓的语调之中却似蕴含一股出奇的魔力,余孤天渐觉体内热气涌动,心底忽地生出了无限的信心:“自此以后,我完颜冠定要大干一场,完颜亮他们欠我的,全要加倍偿还!” 完颜婷听得父王要余孤天将卓南雁下手除去,心却咚的一跳。完颜亨却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7 章 道:“嘿嘿,我已给卓南雁吃了龙涎丹,便是你们不下手,几个月后,yàoxìng发作,他也要死得惨不堪言!”完颜婷早就知道龙涎丹的厉害,听了这话,不知为何便有些心乱如麻。 完颜亨又对余孤天道:“龙蛇变之策三日之前已遵照完颜亮的旨意发出,但江南龙须不见我的令牌和解yào,还是不会施行!我待会儿便将令牌和解yào秘方jiāo予婷儿,你得了完颜亮重用之后,即刻请缨南下,主控龙蛇变之策。当日你曾去过江南的,这次前去,还是要先找寻‘老头子’。你跟婷儿同赴江南,一来可以避开完颜亮的耳目纠缠,二来早在江南扎根,他日完颜亮南侵之时,自然会更加重用于你!”余孤天听得佩服无比,心底更涌出不少愧疚之情,眼眶便又是一片潮湿。完颜亨却挥手让他退开,跟完颜婷细述联络和控制“龙须”的诸般窍诀,这在龙骧楼内是只有他跟耶律瀚海独知的机密,这时却只传给他女儿一人。 完颜亨吩咐了多时,眼见女儿已将诸般条细背得烂熟,才淡淡一笑,忽地又吐出一口血来。完颜婷慌得浑身发抖,连叫“小鱼儿,小鱼儿!”余孤天疾步赶来,却见完颜亨身子晃了晃,忽地一指完颜婷,对他道:“婷儿就jiāo给你了!”余孤天怔怔地点头,却见完颜亨的目光已向天上瞧去。余孤天不由自主地也抬头望天,却见这场突如其来的怪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一钩月半遮半掩地正从云隙间探出来,那抹轻辉若有若无的,瞧着无比虚幻。 忽听完颜婷痛叫一声:“爹”余孤天惊得伸手去触,只觉完颜亨的浑身不知怎地已变得坚硬冰冷,浑然不似人躯,心下正自惊疑,忽听完颜亨低缓无比地道:“天下第一,呵呵,天下第一!”蓦地仰天大笑三声,震得树顶的积雪簌簌落下。他身子挺立不倒,却是再无声息。 ※※※※※※※※ 罗雪亭蓦地哈哈大笑:“南雁你这浑小子说得什么话来?你我身怀天下苍生厚望,死不得,不能死,更不会死!咱二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日月必为之变色,天地必为之粉碎!打点精神,七八招间,你便能收拾了这跳梁小丑!”说来也怪,卓南雁本来心底沮丧,但听得罗雪亭这有几分大言不惭却又豪气十足的大吼,陡觉心底浩气弥漫,反掌一挥,力道大得异常,竟将疾扑过来的叶天候逼得退开半步。 叶天候双目一寒,低啸声中,又再扑上,招式益发狠辣精奇。卓南雁奋力挡得几招,忽听罗雪亭喝道:“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这正是龙虎玄机掌中“雄浑品”中的招式,当日在建康雄狮堂,两人密室长谈,也曾论及武功,罗雪亭对施屠龙这套师门掌法甚是推崇,这时眼见卓南雁势危,便即顺口吟出。 卓南雁听得这几句话,心神登时一震,抬眼望见天地山河尽被白雪覆盖,那在头顶盘旋起伏的雪花此时映入他眼中,竟觉雄壮无比。“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这几句描摹天道雄浑的词句在脑中一闪,跟着天衣真气的第五重境界的修习窍诀也在心底流水般闪现。 原来这天衣真气虽然神速,却是凶险无比,卓南雁倾尽全力,也只修习到第四重境界。第五重已进入天人合一的高深境界,他修为不到,对其中的经句似懂非懂,只是他xìng子执拗,虽然不懂,却是时时暗中咀嚼。这时在这xìng命攸关的拼争之下,听得罗雪亭长吟的这四句辞文后,福至心灵地忽有所悟,照着经文所说内气潜转,不知不觉之间已迈入第五重境界。 霎时间卓南雁只觉一片发自内心的祥和欢畅,不由得依着经文窍诀,将心量放至最大,天上运转的星辰,晦暗的冬月,翻腾的苍云和飘飞的白雪,全被他一起收入了心底。瞬间他便觉得自己的耳目心神全比往昔灵敏了百倍,他听到脚下深埋在积雪里的陈年落叶的沙沙声,嗅到丛林中浓烈的草木幽香,甚至四周岩石的坚硬、雪花的清凉,都感悟得清清楚楚。 叶天候见卓南雁面目安宁,头顶百会穴上更突然现出一道碗口粗细的白气,笔直如线地高飞丽起,直接苍穹。他心内连叫“邪门”,狂啸声中,飞身扑来,一招“黄梁梦觉”,挥指急向卓南雁顶门百会穴点去。卓南雁这时意念心神笼罩八方,叶天侯这快如鬼魅的一击,在他眼中竟觉得出奇得慢,当下想也不想地翻掌划个圈子,正是雄浑品中的那招“得其环中”。 这随手一击,掌上劲力竟是大得异乎寻常。两人双臂一jiāo,“咔咔”两响,叶天候的左手小臂臂骨已断成三截。叶天候惨呼一声,要待翻身退开,却给卓南雁这绵绵不绝的一招粘住了身形。他一愣之间,卓南雁掌上劲力便如怒海狂澜般地滚滚而来,只听得“格格”几声,叶天候左臂的臂骨骼又断,跟着是左肩和肋骨又传出骨骼断裂之声。 叶天候惊骇yù绝,知道这样下来,只怕全身骨骼都会给卓南雁汹涌的掌力尽数压碎,急忙跪倒在地,惨叫一声:“龙蛇变!” 卓南雁恨他入骨,知道此人狠逾蛇蝎,早动了除他之心,但听得“龙蛇变”三字,还是心头一凛,猛然收手喝道:“龙蛇变怎样了?说得清楚些!”叶天候低声呻吟:“我说了……你便饶我一命!”卓南雁喝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耍什么花招!”话一出口,忽觉体内气息突突跃动,虽然极力压抑,手掌仍旧微微抖颤。 罗雪亭也道:“龙蛇变到底是何内情,你尽数说来!饶不饶你,要看你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叶天候痛得几yù昏去,却挣扎着道:“我当日遵照完颜亨之令假死,便得以出入龙吟坛。三日之前,我曾见完颜亨在龙吟坛内秘召江南龙须的总坛主,jiāo与了他一批龙涎丹的解yào,更遵照圣上旨意,已将龙蛇变的密令发出……” 卓南雁心头一震,喝道:“那江南龙须的总坛主是谁?”叶天候喘息道:“便是那日你见过的那人。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听……完颜亨叫他……老头子。这人身子微胖,只脸上有个铜钱大小的……黑痣!”卓南雁皱眉道:“那龙涎丹的解yào是何配方?”却觉体内气息就如大潮翻涌,难以抑制,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叶天候眼见卓南雁身子突突乱颤,便将声音压低:“这解yào名为龙肝,原只……耶律瀚海一人知道配方,那yào方是……”声音越说越低,乘着卓南雁凝神细听之际,忽地奋起残余真气,提起右掌当胸击来。 卓南雁早就对他暗中戒备,急翻掌拍出。双掌一jiāo,叶天候却已借着他的掌力飞身飘起,冷笑道:“你不知解yàoyào方……”他双腿灵便,半句话的工夫,身形已电闪出数丈之遥。 卓南雁腿上有伤,难以远追,但他的忘忧心法最重对身周局势的算度,眼见叶天候飞遁,虎目电闪之下,忽地斜步蹿出,猛然一掌击在辟魔神剑的剑把上。辟魔神剑原是chā在那老树上的,受了他这雄浑一击,登时透树飞出。 “……来日必定死得……啊!”寒芒乍闪,辟魔神剑电shè而到,叶天候的头颅忽地疾飞上天,那道冷笑陡然间被硬生生斩断。他那无头身子兀自飞奔出数步之遥,才扑倒在地。 黯淡的火把光芒下,仍有零星飞雪簌簌飘落,辟魔神剑无声无息地斜斜chā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剑身上寒光闪闪,竟不带一丝血滴。 “你这狗贼,也有今日……”卓南雁哈哈大笑,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几乎栽倒。他急忙盘膝坐下,要待凝神调息,但觉丹田的内气翻江倒海般四处乱撞,身子颤抖不停。 “南雁!”罗雪亭蹒跚而来,探掌搭在他颈后大椎穴上,喝道,“静心内守!”猛觉手掌一颤,一股雄浑之极的劲气自卓南雁体内飞撞起来,险些将他手掌震开。 卓南雁这时只觉丹田内犹如火烧一般难受,浑身大气鼓dàng,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宣泄出来,低头一瞧,只见自己双手不知何时已变得鲜红如血。他这时再也坐不下去,只想跳跃而起,口中呵呵乱叫道:“我……我要胀死啦!”罗雪亭一惊,却见卓南雁脊背呼呼起伏,这片刻之间,整个人竟似粗大了两圈,便连腮后的肌肤都在鼓dàng不已,不由惊道:“南雁,适才你练的是什么古怪功夫?”卓南雁耳畔陡然响起完颜亨的话语:“你不识心xìng,却强修天衣真气,不出十日,便会功力尽废!”忍不住苦笑道:“完颜亨说得是,我强练天衣真气,适才……更突进到第五重……这时只怕会经脉胀裂而死!”原来天衣真气第五重功法已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吸纳体外浩瀚真气以为己用。但凡越是高深的功法,越要有相应的心法修持相配,若是心xìng修持不足,便是大金武圣完颜摩诘、龙骧楼主完颜亨也不敢妄自修炼。适才卓南雁误打误撞地强运起了第五重功法,全身经脉吸入了无数虚空中的纯阳真气,这种真气吸纳犹如江河倒灌,可远胜于他忘忧心法中的《九宫先天炼气局》,无尽的真气在他体内澎湃流转,几乎便要将他全身经脉胀裂。 “你不能死!你得给老子好好活着!”罗雪亭口中大喝,奋力运起残余功力,便向卓南雁大椎穴送入,要助他导气归元。哪知一股纯阳内气直送入卓南雁体内,竟如泥牛入海,旋即无影无踪。 “他年纪轻轻,便算上其母赵芳仪的内气修为,也到不了这等境界!这天衣真气当真古怪到了极点!”罗雪亭xìng子执拗,奋力将自身功力尽数送入。他虽然元气大耗,但这剩下的不足一成的功力仍是不容小窥,猛然间一股浑厚内气已和卓南雁体内澎湃的劲气融会一处,在卓南雁体内打了转。忽地又倒撞了回来。这股内气竟如长江大河,沛然难御,直送入了罗雪亭体内。罗雪亭微微一惊:“这小子的内气全送到我身上,他岂不元气大亏?”正待将内劲回送过去,却见卓南雁长出了一口气,膨胀的身躯竟似回复了许多。 罗雪亭陡然眼前一亮,暗道:“原来他是内气膨胀瘀塞,实则泻之,或能助他解开此厄!”起身转到他身前,翻掌连点他双腿“足三里”、“三yīnjiāo”两穴,喝道:“将劲气下送!”足三里穴为胃经之要穴,能调一身气血,与“三yīnjiāo”相配,可使气血下行,达通经络。 卓南雁适才一股内劲送入罗雪亭体内,已觉神智稍复,立时依言导气,内气源源下行。这天衣真气吸纳而得的浩瀚真气,便源源不绝地直送入罗雪亭体内。这时若是换作旁人,修为不足或是见地不高,难免惊惶失措,说不得便会将二人一起葬送,最多也只能勉强救他一命。好在罗雪亭却是当世罕有的武林宗师,手眼绝高,立时察知其中利弊,当下一边助卓南雁导出体内膨胀的真气,一边出言指点,让他导气归元。 片刻之后,罗雪亭觉出卓南雁体内涌来的真气不似当初那般汹涌如潮,知他已无大碍,才将体内真气缓缓反送回去。两人真气贯通一处,循环流转,周流不息。卓南雁身上的烦热肿胀之感早去,心知已过了一场大劫,当下凝心静养,渐渐进入恍兮惚兮的虚无境界。 过了不多时候,似觉非觉之际,卓南雁忽听脑后响如雷鸣,一股粗壮的气流从脑顶降下,带着一路滚滚啸声,从头心透体滚下,直入丹田。待得那雷鸣般的轰响停息,卓南雁只觉周身舒畅难言,便连右臂上的伤处都不怎么痛了。 睁开眼来,却见对面盘膝而坐的罗雪亭面色也舒展了许多,只听罗雪亭笑道:“好小子,适才你因祸得福,中黄大脉已开,不久便可得窥天元之境!”卓南雁奇道:“中黄大脉?”罗雪亭正色道:“正是!中黄大脉不属奇经八脉,却是人身正中大脉,为道家修炼的不传之秘,素来知者寥寥!此脉一开,全体关窍俱开,一气遍达周身!”卓南雁大喜,忙要拜倒谢恩。 “也不必谢!”罗雪亭却挥手扶住他,摇头叹道,“老夫这一场大败亏输,只当内力大损,即便不死,也是武功尽废。哪知适才给你雄浑无比的内气贯注体内,竟觉生机勃勃,这门奇功便是天衣真气吗?”卓南雁道:“正是,这功夫好不古怪,适才晚辈妄自提升到第五重境界,忽觉无数真气从空中贯入头顶百会穴,虽然大胜了叶天候,但这内气却再也收束不住,险些丧了xìng命!”跟着将当日在龙吟坛内,偷读《冲凝真经》之事略略说了。 罗雪亭双目一亮,道:“这是道家修炼的天人合一之相啊!好,你且将《冲凝真经》中修炼天衣真气这一段背诵一番。”卓南雁便即老老实实地背诵,这些经文早就深印在他脑中,这时脱口而出,流畅之极。罗雪亭沉思静听,忽而眉头紧蹙,忽而拍腿低呼,有时又让卓南雁将几句话反复背诵。待卓南雁背诵之后,罗雪亭便凝眉沉思,一言不发。卓南雁也不便发问打扰。 一时只有头顶的细雪点点落下,飞雪到了卓南雁身前尺余便即融化,却在罗雪亭头脸身躯上覆了薄薄的一层白晶。罗雪亭便似木雕般一动不动,头脸上全是积雪,只一双眸子灼灼闪动。忽听“嗤”的一响,那火把燃到尽头,天地间便是一片黝黑。 卓南雁忍不住低声道:“罗堂主……”罗雪亭才“啊”了一声,缓缓道:“天下竟有如此奇功!”眼神在暗夜里熠然一闪,挥手抓住卓南雁的手臂,道,“老夫适才连催两次三昧真火,只当这身武功已废,但这天衣真气……或能使我武功尽复!”卓南雁大喜:“那晚辈这便护送您南归,回雄狮堂中静修!”罗雪亭摇头道:“只怕来不及啦!仆散腾虽败,却是受伤不重,他必不会容我顺顺当当地南下。你武功虽高,但若带上我这个老累赘,走不出两日便会误事!况且,这时我真元大亏,须得及早修习天衣真气,半日都耽搁不得。”说着仰头望着浩淼苍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8 章 ,缓缓道,“我当初选在此地决战,其实也算好了退路。此去西行三十五里,有处碧云谷,内中有座叫铁佛寺的冷清古庙。那主持苦竹上人却是我的老友,待会儿你送我去那里潜修。” 卓南雁蹙眉道:“那晚辈便也留在铁佛寺中,守护堂主直到痊愈!”罗雪亭道:“不成!龙蛇变的密令已然发出,老夫要你即刻南下,成败只怕在此一举!”卓南雁心头一凛,缓缓点头。罗雪亭又道:“龙骧楼的龙须密布江南,你回到江南,万勿轻泄老夫踪迹!十几日后,待我功力稍复,自会回归中原!”卓南雁若有所思地又应一声。两人都是爽直的汉子,也没许多话,当下卓南雁拔出雪地上的那把长剑,便送他前去铁佛寺。 这时雪早停了,罗雪亭适才吸纳了卓南雁体内的多余内气,身上元气稍复。卓南雁却仍是执意将他背在身上,展开绝顶轻功,片刻工夫便进了碧云谷。遥遥地只见一座冷冷清清的古庙孤零零地耸立在夜色之中,罗雪亭吁了口气,说声“到了”。 寺庙主持苦竹上人是个须眉幡然的老僧,与罗雪亭相见,二人均是不胜之喜。只是罗雪亭却无暇跟老友多说,先要了纸笔,在灯下刷刷地写了一封短书,jiāo与卓南雁,沉声叹道:“雁儿,江南武林人士对你误会已深,你此次南归,只怕他们会对你多加责难。你且先回雄狮堂,将我这封短信jiāo与残歌,信内已将你北上卧底的前后缘由说了。他们见了此信,自不会再对你生疑。你告诉残歌,让他见信之后即刻发动雄狮堂,全力看护太子和张浚的安危!”想了一想,又自腰间解下一块黑沉沉的令牌,道,“这是雄狮堂的雄狮令!危急之时,或能对你有些用处!” 卓南雁应了一声,收过短信和令牌揣入怀中,这时心绪起伏,却也不便多说,施了一礼,便即飘然出屋。罗雪亭又送他走出寺来,眼见他大步要走,却低叫了一声:“雁儿!” “罗老,何事?”卓南雁闻声回头。两人立在浓浓的夜色里,卓南雁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瞧见一袭瘦小的黑影,偏这瘦小的黑影却给他铁一般刚硬的感觉。 “我罗雪亭一生都以家国大事为重,世人的毁誉荣辱,从不放在心上!”他的声音沉沉的,却透着一种说不出得坚毅,“你此次回归江南,仍要以连结天下雄豪为重,只盼咱们早见四海归心、共抗外虏那一日!”卓南雁听得心头一热,慨然道:“不错,四海归心,重振华夏雄风!”声音蓦地一哽,再不愿多说什么,拱了拱手,转身大踏步便行。 飞步转过那道山崖,却见天将放明,那钩残月薄得像纸一样斜挂天际,一抹清亮如洗的月光揉着淡紫色的薄明,洒遍天涯。 《雁飞残月天》第一部《拔剑抉云》 终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一节:风雨归途 冷酒热肠 江南的雨总是有些婉约的韵味。那雨丝说是落,不如说是挂、是飘、是绕,无声地抚摸在春草、绿树、木楼砖墙上,轻柔得如江南女子温软的眼波。暮色里的醉仙居正给这袅袅的春雨笼罩着,砖墙、门窗、檐顶,连那褪了色的酒幌子上似乎都涂上了一层淡青的迷蒙雨色。 “醉仙居”名字气派,其实不过是一间能坐上十来个人的小酒肆,但占了个好地方,自燕子矶去建康,必要从此经过。就是在这冷寂的黄昏,店里也还有几个客人。店主人柳四嫂是个二十余岁的标致女子,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却罩着一层比暮气还浓的忧色。她就那么斜倚在靠门槛的椅子上,凝望着远处青暗的江面,泥塑般地一动不动。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燕子矶,长江在暮雨中变成一线青色,莽苍苍地直接远天,沿堤的老槐树在雨丝中舒展着暗绿的枝条,挡住了岸边那点点闪烁的船火。 “这鸟天气真恼人!”细雨中忽地传来一声呼喝。三个人拥着一把伞“吧嗒吧嗒”地躺着泥泞而来。先进屋的是个身子瘦长的道士,叫道:“格老子的,,还好,有个店铺能落脚,不然又给淋得净湿!”声若洪钟,惊得店内的几个客人全都举头望过来。 跟在道士身后进来的是个面色白净的书生,一边慢条斯理地收着伞,一边悠然笑道:“杨柳又如斯,驿桥春雨时。这江南三月暮雨的滋味其实跟醉酒有相似的妙处!”话未说完,最后进来的那人却将一把折扇合拢,在他头上轻轻一敲,笑道:“既这么妙,你唐公子还是出去醉雨,咱们在此醉酒!”这个人却是个身子肥胖的白面公子,身着宝蓝色对襟绣边直裰,宽袍大袖,仪态潇洒。不热的天,他手里却玩着一把檀木折扇,若不是肚子大了三圈儿,脸胖了两圈儿,眼睛小了一圈儿,倒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笑闹之间,三人已在当中一张大桌前坐下。柳四嫂便低眉冷眼地拎了坛酒过来,摆在桌上,又添了几样凉菜。那道士先仰头饮了一碗酒,赞道:“好酒!”胖公子瞧见这手脚麻利的老板娘模样标致,先自提气收了收胖胖的肚子,折扇一摇,挺潇洒地笑道:“店家这酒不错,还有什么拿手的好菜只管上来,不必在乎多少银子!” “这几个凉菜和酒全不收钱,今日来的,全都白吃白喝!”柳四嫂紧蹙着眉梢,声音空洞洞的,“上好的菜却没了,厨子昨晚已给辞了!”胖公子将折扇一收一张,哈哈笑道:“这可有趣了,难道这位娘子要关门大吉?”那白面书生也道:“这个……无功不受禄,小生可不好吃这不要钱的酒饭!” 一位缩在角落里的瞎眼算卦老者这时从酒桌上直起了腰,长叹道:“四嫂,真是为了那王太尉的事?”柳四嫂的秀眉一抖,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咱们这醉仙居铺面虽小,却常有来往客商歇脚,买卖还算过得去。那王太尉明明看上了这地皮旺,却借口要除妖鬼!哼哼,什么妖鬼,这官府才是……”她猛然闭口,将下面的话语咽了下去,但这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那道士皱着眉道:“王太尉,哪个王太尉?”那书生哂到:“想必便是新到建康的都统制王权,是个外强中干之辈,不厉兵秣马,却一门心思地做买卖赚钱!”那胖公子收起折扇,在那书生头上轻轻地一拍,笑道:“你这小橘子有所不知了吧?咱大宋的官儿都好做买卖,咱那位拜了太师的清河郡王张俊做‘中兴四大将’时,便曾经营太平楼酒楼,更把赚的银子统统做成一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号称‘没奈何’!那打油诗听过吗?‘张家寨里没来由,使他花腿抬石头。二圣犹自救不得,行在盖起太平楼!’说的便是那张大帅手下的花腿军卒在临安给他盖太平楼的逸事!”转头对柳四嫂又道:“这位都统制王权,侵你这块旺地,想必也是要效法太师,盖座大酒楼,赚些‘没奈何’!” ※※※※※※※※※※※※ 这时离着大宋朝庭南渡,早过了二十年,当初号称“中兴四大将”的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和岳飞已尽皆辞世。命最长的那位太师张俊,就是这位胖公子说的清河郡王,虽是去年才死,但人们也早忘了。甚至岳飞洒在风波亭上的血,也快给江南的怡红快绿消弭无形。 这江南淡淡的风,细细的雨,冲淡了慷慨侠士的热血,消磨了激昂书生的壮志……即便是这建康,二十多年前给金兵挥师血洗之地,这时也已惯作风月、歌舞升平了。 宋、金自绍兴议和之后,十多年不动刀兵,只是自几年前完颜亮篡位之后,大金迁都燕京,号为中都,厉兵秣马,虎视江南,有见识的宋人不免惴惴下安。但秦桧cāo控赵宋江山十数载,积威遍满江南,更在御史台六察司下设格天社,以八千铁卫勘察四方,朝野间无人胆敢言战。百姓能做的也只是苟延残喘,杯酒言欢之时,提起朝廷之事,也不免战战兢兢。这胖公子笑言张太师贪财的“逸事”,真可说是“直言无忌”了。 柳四嫂白净的脸上腾起一抹愤怒的红色,道:“王权说了,我若不让出这醉仙居来,今晚他便派人来拆这店铺!”她的声音突然间有些哽咽了,“拆吧!他们敢拆,我便死在这里!我那汉子去了两个月了,丁点儿音讯没有,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活着没味儿!” 那算命瞎子常来柳四嫂这儿混酒喝,听后颤声道:“怎地,柳四哥还没消息?难道……”柳四嫂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晚他去追那妖鬼,便一直未归。王太尉今夜若是真敢欺上门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店铺,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铺面落在旁人手里!他走之前,王太尉便差人来过一次,却给他一口回绝了。我家官人说过的话,我……我都会听的,他说过店铺不能让给官府,那便是不能让!” 众人听她语音幽幽的,柔弱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坚韧,均是一愣。寂静之中,忽听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却是靠窗坐着的一个青衫汉子。这汉子在屋内还顶着一张斗笠,全然看不清相貌,但这一声叹息,却带着说不出得孤凄痛楚。 这时忽听得屋外传来一阵人喊马嘶,跟着一道yīn森森的笑声透帘钻入,道:“柳四嫂,大雨的天,你这店铺倒还是买卖兴隆啊!” 屋里的客人一惊之际,挂在门口的那道挡风遮雨的竹帘被几抹凌厉的刀光一卷,霍地四分五裂,一股潮湿的雨意随风直dàng了进来。门外来的却是一队官兵,当中那乘马的绿袍军官呵呵冷笑道:“建康府在此公办,不相干的人,速速走开!”有两三个酒客本就心惊胆战,见了这群官兵的跋扈模样,哪敢言语,全贴着店门溜溜地跑开了。 那军官飞身下马,在两个兵卒簇拥下大步走入屋内,进屋后大咧咧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了。醉仙居店铺不大,还有四五个兵卒只得在店外候着。那军官目光一扫,眼见客人已散去不少,幽暗的屋内只有身前的桌子上还坐着个肥胖公子、白面书生和一个瘦高道士,角落里的桌上有个黑袍汉子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靠窗那桌上还趴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似已酩酊大醉。那军官冷冷一笑,把目光锁在了那算卦的身上,道:“刘瞎子,你也在这儿?” 那算卦的刘瞎子脸一抖,颤声道:“碰巧过来,跟四嫂讨杯热酒喝!,这便走!”那葛大人笑道:“也不必忙,少时老子还得让你摸摸骨,推推命,他nǎinǎi的这两天老子眼眶直跳,都是让那妖鬼给弄的!”然后扭头瞟向柳四嫂,声音倏地一冷,“柳四嫂,这地界出了鬼物,官家自然要管上一管,这店铺你让还是不让?” “葛大人,”柳四嫂瞥一眼那军官,依旧冷着脸坐在那里,“外子没到,这店铺让不得!”声音虽低,却硬得像刀。 “你那汉子柳四?”葛大人冷笑一声,霍地扭头叫道,“给我抬进来吧!”门外两个兵卒应声抬着一扇门板进来,上面赫然躺着一具尸身,一块破草席盖着头脸,依稀只见血迹斑斑。 天色早暗下来了,店里只点着几个时称为“省油灯”的夹瓷盏,那灯火幽幽地映得门口忽明忽暗。柳四嫂颤着身上前揭开那席子,怔了怔,忽然喉咙里呜咽了一声,便晕了过去。那胖公子一惊,走过去在她鼻下人中处一点,柳四嫂才回过神来,“四哥… … ”她的声音撕心扯肺,众人都觉心底一惨。嘶号声中,柳四嫂猛地自怀中摸出一把刀,便向那葛大人扑去,却给两个兵卒抬手拦住。 “泼fù,失心疯了吗?竟要谋害朝廷命官!”葛大人见她势若疯虎,也不禁退了一步,怒道,“你当是本官杀了你家汉子吗?好好瞧瞧他的伤口,那岂是人弄出来的?”那白面书生这时缓步踏上,拱手道:“四嫂节哀,瞧这伤口,当非人力所伤!”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镇定人心之力,柳四嫂不觉停了挣扎。那道士叫道:“这人双眼都没了,半边脸孔烂了,嘿嘿,胸口一个大洞,敢情是心给摘去了……”胖公子忍不住扬起折扇,向脸上一遮,叫道:“别说啦!叫你这臭道士说得人浑身发冷!”扭头对那书生道,“小橘子,你认定这不是人做的?”那书生的目光在尸身上下仔细搜索着,摇头道:“天下哪有这等丧心病狂的人?”说完缓缓扳过柳四哥的尸身,却又吸了一口冷气,“颈后裂痕,啊!脊骨全碎,骨髓竟被吸了去!” 店里众人一凛。刘瞎子忍不住叫道:“妖鬼,这必是那鬼物下的dú手。听说近日那五通庙底钻出来个鬼物,带着一只怪鸟和一只猿精,勾人的魂、吸人的血……”他喊声凄惶嘶哑,众人听了,全觉浑身发冷。 “四哥……”柳四嫂呜咽一声,浑身发软,便栽倒在地上。那葛大人得胜似的扫了她一眼,冷笑道:“这时知道怕了吧?适才你妨碍公务,谋害本官,这店铺你是腾也得腾,不腾也得腾啦!来人,将这泼fù给我拿了!” “美人莫哭,让官爷们带你去乐上一乐!”两个兵卒邪邪地笑着,便向柳四嫂扑来。那书生双眉一皱,叫道:“慢来,慢来……”话未说完,店中人影一闪,忽闻那两个兵卒“哎哟”、“妈呀”两声大叫,身子如稻草一般地飞出了店门原来是那一直闷头饮酒的黑袍汉子陡然出手,将这两个兵卒抛了出去。 “你……你这厮是谁?”那葛大人眼见他这两下连抓连抛,手法利落,不由得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么颤声相问,未免显得底气不足,立时大喝一声,“胆大包天,要造反吗?”反手在硬木桌上一抓,指力到处,登时抓得桌角裂下一块碎木。那黑衣汉子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那鹰爪似的手爪,道:“在下明教春华堂副堂主陈金,见过葛大人。嘿嘿,‘洞金指’葛文渊在江湖上也是好响的名头,却怎地干起这欺压寡fù的事来?”葛文渊听得眼前这汉子竟是明教“四平八稳、四堂八舵”之首春华堂的副堂主,不由得心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9 章 微寒,道:“怎么,陈堂主要管这个闲事?” 陈金沉声道:“实不相瞒,二十年前,贼人钟相、杨幺盘踞鼎州造反,后来惊动岳飞岳少保奉旨讨伐,我明教也曾出手相助……”当年钟相曾以巫术谋反被剿杀,但其能征惯战的部将杨幺率余部再起,数年之间屡挫官军,直到后来岳飞亲来,才平定其患。这其间明教林逸烟、卓藏锋两教主出力不少,这也是江湖上人人尽知的旧事了。葛文渊一愣,不知陈金为何提起这陈年旧事。此时岳飞早已含冤而死,秦桧权威正盛,但陈金身为明教弟子,提起岳飞仍是恭恭敬敬地称为“岳少保”。 却听陈金又道:“当时岳少保征讨湖贼杨幺之时,却有一股余孽慑于岳帅威名,闻风先逃,沿水路一直逃到建康。那时岳少保分身乏术,便请我明教代为出手。那股湖贼屡败于我明教之手,便龟缩于栖霞五通庙中。后来终于被官军剿杀于庙底地宫内。”众人再次听到五通庙的名字,想起刘瞎子刚喊的在这庙底钻出妖鬼之事,心中全是一凛。 陈金冷森森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最终却落在柳四嫂的身上,缓缓地道:“自那时起,我明教春华堂便驻扎于此,柳四哥……便是我春华堂的好汉!”柳四嫂“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个他却从未跟我说起过!”,陈金缓缓点头,道:“那妖鬼盘踞五通庙,柳四哥心下起疑,早已暗中禀报本舵,也是咱们一时大意,竟折了四哥!”葛文渊稀疏的眉毛抖了两抖,才叫道:“好啊,原来柳四竟敢勾结明教,你们……你们要待加何?”虽然声色俱厉,但在明教大名之下,终究怯了几分。 陈金缓缓道:“葛大老爷,这妖鬼既然伤了我明教子弟,我明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四嫂是本教遗孀,这醉仙居的事情,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言辞虽然客套,但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明教威名早著,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非但是“四雄雄八修”中的大宗师,更以横行无忌、手段yīn狠著称江湖。葛文渊实在不愿与这等江湖大教为敌,但这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这可是奉王太尉军令行事,嘿嘿,公务在身,却也难以通融。”说话之间,手掌已握紧了腰刀。 陈金踏上一步,亢声道:“回去告诉你那王太尉,咱们明教不愿多生事端,他也不要多事!”探掌在葛文渊的桌角斜斜一削,一块桌木应手而落。那书生瞧他这出手举重若轻,桌角被他这一掌“斩”后平如刀削,忍不住高声叫道:“拔剑济困,不亦快哉!”那胖子也笑道:“好玩好玩,偷钱的遇到了劫道的,真是好玩!”只那道士满面冷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葛文渊眼见他这随手一削比适才自己那气势汹汹的鹰爪手不知强了多少倍,又给陈金那锐电般的眼神一逼,不由得退了一步,便在这进退不得之时,忽听屋外有人一声冷笑道:“哼哼,明教就了不起了吗?”大笑声中,两道人影轻飘飘地掠进屋来,却是两个身穿翠绿武官时服的汉子。屋外一直暮雨潇潇,店门口还守着几个军卒,但这两人竟似毫无阻隔地飘然纵入。这一下先声夺人,店中的江湖豪客尽皆动容,将目光全锁在这两个军官的身上。 当先那黄脸短髭的中年军官在陈金脸上扫了一眼,转头朝身后那身材矮胖的军官毕恭毕敬地笑道:“万兄,您瞧这世道,魔教妖孽竟敢公然恫吓朝廷命官!”那矮胖汉子笑吟吟地踏上一步,道:“是吗?咱这次还没瞧见妖鬼,先撞见妖孽,倒也凑巧!”这矮子满面含笑,乍望上去似是个乡间财主般貌不惊人,但在屋中挺身一立,登时现出一股山耸岳峙般的凌人威势。 陈金见这两人气势逼人,冷哼一声,正待言语,“洞金指”葛文渊看清这两人是格天社的打扮,抢上前一步,向那器宇不俗的矮子拱手道:“卑职葛文渊,现在王太尉麾下效力,见过大人,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那矮子还未答话,胖公子却已大笑着迎了上去,将折扇在葛文渊的脑袋上一拍,笑道:“连他都不认识!这位便是格天社的后起之秀,‘万峰独秀’万秀峰!”葛文渊头上陡然被他拍了一下,虽是不重,心下却也又惊又怒,便要发作,但听到“万峰独秀”万秀峰这近年来格天社风头最劲的名字,仍不禁肝胆一缩,心想:“传闻万秀峰乃是‘吴山鹤鸣’赵祥鹤的关门弟子,怎地这般矮墩墩的模样?”忙向万秀峰作揖问候。 万秀峰却向胖公子笑道:“莫兄,原来你也在这里,当真是再妙不过!”转头对葛文渊道,“葛兄洞金指的功夫威震建康,小弟早有耳闻!想必葛兄还不识得这位莫公子,他便是丐帮莫帮主的公子,鼎鼎大名的江南四公子之一,人称……这个‘四绝剑客’的莫愁莫公子!” 当时江湖中人将江南武林四位声名最盛的少年高手并称为“江南四公子”,分别是“书剑双绝”虞允文、“不死铁捕”陈铁衣、雄狮堂方残歌和这丐帮帮主之子莫愁。陈金听得名头响亮的莫愁竟是肥肥胖胖的一个人,偏这“莫愁”的名字又女里女气,不由哑然失笑。 葛文渊听得眼前这满脸嬉笑的胖公子竟是鼎鼎大名的丐帮帮主之子,一口恶气登时换作笑脸,拱手道:“久闻江南四公子的大名,‘四绝剑客’莫公子更是……”话没说完,那莫公子折扇一挥,“啪”地又敲在他脑门上,笑道:“别听老万胡说,什么‘四绝剑客’,我这‘四绝’说起来丢人便是酒色财气,样样在行!”葛文渊素来自认武功不俗,但莫公子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拍.自己偏偏就躲闪不开,这才知人家的武功才是深藏不露。 莫愁却忽然大叫一声“啊哈”,转头望向万秀峰身后的那黄脸军官,道:“这位几莫非是格天社青龙七宿中的‘血手太岁’孙列孙先生吗?”那黄脸汉子面露得色,拱手道:“在下这点微末伎俩,不思竟能入得莫公子的法眼,幸甚,幸甚!”万秀峰望向莫愁身后的那白面书生和高大道士,笑道:“能跟莫愁公子在一处的这二位,想来必非俗人了,莫愁公子怎地不给咱们引荐引荐!” “还是老万有眼光!”莫愁折扇一收,拍着那道士肩头道,“这位道爷是本公子路上刚结识的朋友,峨嵋派的一流高手,余观海余道长!”又指着那书生,“这位是蜀中唐门的‘千手书生’唐晚菊蜀我叫他小橘子,在蜀中待得憋闷,来寻我散心。” “洞金指”葛文渊是驻扎本地的官军,跟蜀中唐门、峨嵋派这等江湖朋友见面,自然只是皮里阳秋地应付几句。倒是万秀峰极善应酬,先向余观海连道“久仰”,待听得“‘千手书生’唐晚菊”之名时,脸色微变,拱手道:“莫不是十七岁便入了唐门枯荣观的唐么公子?”唐晚菊笑吟吟地一躬身,道:“些许薄名何足挂齿,倒让万先生见笑了。” 官场和江湖中人相见,大多略存尴尬,好在这丐帮莫愁是个江湖上跟谁都混得来的“见面熟”,在中间chā科打浑,“洞金指”葛文渊更对万秀峰两人曲意迎奉,一时小店里面倒是热热闹闹。明教高手陈金眼见格天社陡然来了“万峰独秀”万秀峰和“血手太岁”孙列两大高手,而那丐帮莫愁、峨嵋派的余道人和那唐门高手唐晚菊也都是近年来声名鹊起之辈,不由心中暗自生疑:“格天社、丐帮、唐门和峨嵋派的人忽然也赶到燕子矶,不知为了何事?” 那几人寒暄之间,格天社“血手太岁”孙列却冷冷向陈金望来,森然道:“这位朋友,咱们格天社专程来此,便是要对付那妖鬼,这店铺官家收定了。”陈金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却也凛然不惧,踏上一步,冷冷道:“格天社便了不起吗?”这话说得寸步不让,正跟万秀峰进屋前的那句“明教就了不起吗”的话针锋相对!话音未落,小店之中陡然亮起四五道剑光,却是孙列大怒之下陡然出手。他绰号叫“血手太岁”,那长剑剑身也是殷红如血,一片剑光皆作猩红颜色,直向陈金身上卷来。这一招出手事先毫无征兆,当真快得惊人。陈金低喝声中,身子飘然一转,屋内“当当”的锐响震人耳膜。 呼吸之间厂一把知刀,满厅剑光霍然消散,两个人各自退开两步,陈金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刀,眼望孙列手中红光闪烁的长剑,冷笑道:“呵呵,原来是昆仑派的高手!”唐晚菊和莫愁等人均知昆仑派威震西域,掌门宁自隆号称“宁折不弯”,武功上颇有独到之处,但见这二人一攻一守招法利落,竟毫不为屋内摆设拘束,忍不住齐声喝彩。只有柳四嫂仍呆呆地趴在亡夫尸身之旁,对眼前一切恍若未见。 孙列黄脸上红光一闪,叫道:“再来!”长剑乍抖,一蓬血红色剑光飞卷陈金前胸四五处大穴。这一招“了却天下事”暗伏了七种变势,实乃他昆仑派的夺命杀招。他早听过明教近年来出了一批少年子弟,武功精强,极是难缠,是以一上来就要以绝杀求胜。哪知陈金不退反进,短刀斜飞,竟不管不顾地直刺孙列小腹。这招法看似两败俱伤,却是气势威猛,后发先至。莫愁、唐晚菊等人眼见陈金使出这等以命搏命的狠辣打法,均是心下生寒。 “洞金指”葛文渊眼见陈金拼死抢攻,身后空门大露,忽地狞笑一声腰刀出鞘,举步便向他背后砍去。唐晚菊叫道:“不好!”店内狭小,他立在陈金对面,要待出手拦挡,却已不及。 屋内骤然响起一声冷笑,斜刺里黑黝黝的一个物事飞转而来,正挡在葛文渊的身前。却是那靠窗坐着的青衫客猛地身子一转,连人带椅旋风般转个圈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葛文渊和陈金之间。 这青衫客适才曾沉声长叹,随即便醉倒桌上,谁也没有留意过他。这时他那宽大斗笠仍未取下,丝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这般默不作声地忽然chā入战局,更显冷硬突兀。葛文渊见他这一转奇诡无比,心头微凛之际,青衫客已扬起手中筷子,蟹爪般地夹住了他的刀身。 “这小子要以筷子夹住老子的刀,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葛文渊大怒之下刀上加力,直向青衫客颈上抹去。青衫客身子微侧,筷子顺势一引,这一刀便砍歪了。葛文渊身子抢得猛了,给他这一引,险些栽倒,狂怒之下,提气大喝,钢刀疾收。青衫客的筷子上却生出一股粘黏之力,顺势送出,依然牢牢夹住那刀身。 片刻之间,葛文渊或斩或削,刀势迭变,但刀锋一近那青衫客身前,便给他以巧劲引开。青衫客斗笠不摘,端坐椅上,单臂随势进退,那双筷子竟似黏在葛文渊刀上一般。小店之中的高手不少,却全未见过这等精妙的武功。孙列和陈金扭头见了,也是又惊又佩,目瞪口呆之下,竟忘了争斗。 万秀峰眼见朝廷武官出丑,冷哼声中,举步踏上,长长吸了口气,翻掌便击了下来。他顾念自己身份,不愿上前夹攻青衫客,一掌虽然势道刚猛,却直直击向葛文渊手中的钢刀。那铁掌平平击在刀身之上,立时有一道怒流般的劲力随着钢刀直送过来。青衫客的身子一震,所坐的椅子竟也格格作响。青行衫客心中一凛:“好一招隔物传功!这矮子倒不可小窥!”当机立断,蓦地松开钢刀,竹筷青蛇吐信般地一点,分别戳在葛文渊和万秀峰的腕上。“当啷”一声,葛文渊的钢刀落在地上,万秀峰则脸色煞白,斜退两步。青衫客缓缓站起。他一起身,那把木椅咔咔轻响,缓缓起了数道裂隙,跟着碎成十几片散木,坍塌在地。 小店之中登时就是一静。众人的数道目光齐齐聚在这不动声色的青衫客身上,心内均想:“这人武功之高,胆魄之雄,当真罕闻罕见!这人却是谁?” “高手!”寂静之中,莫愁却忽地扬声高叫,唬得众人心头一惊。他却一本正经地道,“老兄绝对是本公子这辈子见过的一流至尊高手!好了,好了!大伙儿这一回便算平分秋色旗鼓相当,不必再打啦!” 葛文渊和孙列却面色铁青,要待再扑上,却自知不敌,全转头望着万秀峰。万秀峰也是哈哈一笑道:“好功力,好本事!想不到天下还有兄台这般人物!万某实在眼拙,请教兄台大名!”那青衫客却冷冷道:“欺负寡fù遗孀,暗中偷袭伤人,你们这些朝廷命官跟鬼物有何不同?”他那斗笠还未摘下,两道冷飕飕的目光穿过那宽宽的斗笠,兀自如刀如剑。 万秀峰仰天打个哈哈,扭头对面如死灰的葛文渊笑道:“好,便看在这位兄台的面子上,柳四嫂的这小店,咱们不收了!王太尉那里,回头兄弟替你去说!”又向青衫客拱手道:“大伙儿其实误会一场,何不坐下来jiāo个朋友?”“万峰独秀”乃是近年来格天社名号甚响的高手,这么对一个陌生人拱手退让,倒真是难得至极了。 陈金也迈步上前,谢过这青衫客的相救之恩。青衫客却只向他扫了两眼,微微点头,瞧那神情,照旧冷漠得紧。万秀峰暗自出了口长气,道:“惭愧,原来这人跟这魔教余孽并非一路!”心内苦苦思索这人的来历,脸上却一派和颜悦色,道:“兄台不知,在下此来,乃是专为这妖鬼而来。在下已经联络了雄狮堂在此一聚,共同对付这鬼物!” “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物!”青衫客冷哼一声,转身对柳四嫂温言道,“这位大嫂,你再仔细说说尊夫遇到那妖物的情形!”他适才对万秀峰、陈金这等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全都冷若冰霜,但对柳四嫂这弱女子却语声柔和。柳四嫂浑身一震,忍不住仰头望他,颤声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青衫客幽幽一叹,似是从心底深深地呵了一口气,卧底龙骧,喜宴惊变,峰顶决斗,一幕一幕走马灯般地在眼前闪过。 这个人自然便是卓南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0 章 当日他跟“狮堂雪冷”罗雪亭分别之后,便即赶赴江南。虽然星夜兼程,但鞍马劳顿,舟楫难行,却也用去二十多日时光。卓南雁此次南下,自然要照着罗雪亭的吩咐,先去建康雄狮堂,跟方残歌等人细述龙骧楼业已发出的“龙蛇变”,再请他们联络官府,小心看护太子和张俊等人。 一人江南,便赶上无尽的梅雨,他的心情更是沉郁了许多。白日里他想得最多的人自然是林霜月:初会时苍白如雪的笑容,临别时款款深情的娇呼,时时在他心间起伏萦绕。他知道,重回江南,便能见到她了。想到说不定哪日便会与林霜月重逢,他心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最怪的是这几晚他常常梦到完颜婷。在梦里的完颜婷总是不言不语,只是那样怅怅地望着他,那目光缠绵yù碎,竟比江南的雨还要凄迷。卓南雁常被这样的凄郁的目光从梦中惊醒。有时睡不着,他便起来抱膝听雨,夜雨中似有完颜婷若有若无的啜泣。满腔愁绪,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 卓南雁回想当日自己初闯江南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但再次看到江南的春江淡月碧草烟树,心底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这滋味难以言喻,恰似燕子矶边的绵绵暮雨,有几分凄郁,几分愁闷,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怠。他刚自燕子矶下船,便在这醉仙居内遇到了这些变故。眼见柳四嫂孤苦,又念这陈金正是当年自己初到明教大云岛时所见的旧友,便即出手惩戒葛文渊等人,至于自己的身份,却懒得透露。 “你不必管我是谁,”卓南雁望着柳四嫂那失神的目光,心内不由一阵心痛,轻轻地道,“连我都不知自己是谁。但我或许能为尊夫报了此仇!”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节:灵猿妖鬼 地宫魅影 不知怎地,柳四嫂觉得这张宽大斗笠后的目光有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她凝了凝神,才道:“那天,那是两个月前了吧,天黑得紧,客人都走光了。咱们正要关门,店外忽地传来一阵哭声,那……那像是谁家小孩子的声音。我跟我家汉子追出去,却见天空上盘旋着一只火红的怪鸟。那婴孩般的哭声,却是这怪鸟发出的,啊啊……啊啊的……”众人听她拉长声音学这怪鸟声音,均觉一阵毛骨悚然。刘瞎子呵了口冷气,嘶声道:“那……那便是妖鬼的那只怪鸟,叫什么金灵?” “我们才冲出去,那怪鸟却在天上划了道红光,便即消逝不见,当真比电还快!我怕得要死,便要拉着他回去,这时候忽有一进怪异的笑声响起来。”柳四嫂说着眼神蓦地僵直起来,语声也越来越快,“我们猛然回头,却见东首墙头上竟蹲着一只巨大怪猿。这怪猿满身黑毛,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若是它不开口嘶笑,我们只怕全然不知它在那里!” “这妖鬼的事情已闹了几日了,我那汉子一见这东西,便叫了一声‘妖鬼’!那黑猿却忽地跃下来,只一晃,就去得远了,远远地只见一双火红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啊闪的。外子忽地握住我的手说:‘早听说那五通庙的地宫里面出了个妖鬼,不想这东西竟窜上门来,我今夜说什么也要去探上一探!’我央求他不要去,可他只握了我的手一下,道:‘我去去就回,你好生在家等我!’我知道他有武功在身,未必便有什么凶险,便让他去了。”柳四嫂说到这里,口中又生出一缕呜咽,“我一直等着他,可他……却再没有回来!我甚至去过五通庙找他……” 刘瞎子惊道:“怎地,你一个fù道人家竟敢去五通庙那鬼地方?”柳四嫂垂下了头,灯影里的身姿愈显得柔弱,幽幽地道:“去过!只是那地方白日里也是一片死寂,没个人影,没点儿声响,那地宫在哪里,我也寻不到!” 众人的心内全是一沉,各自凝思不语。万秀峰却嘿嘿一笑,眼望众人道:“诸位英雄都已听得清楚了,这妖鬼既然如此猖狂,咱们武林中人,岂能袖手?兄弟这一次约会了江南雄狮堂来这醉仙居,专门商议对付这妖鬼之事!陈金老弟,还有这位朋友,”说着眼望卓南雁,满面笑意,“大家全是武林一脉,何不过来共商应对之策!请”说着大步走到店中一张干净的大桌跟前。 明教陈金本不愿过去与官府中人同坐,但此时若是不去,倒似怕了万秀峰一般,当下冷笑一声,大步过去,当先坐下。卓南雁暗道:“妖鬼之事太过蹊跷,破绽甚多,但既然雄狮堂少时便会来此,我倒可以在此静观其变!”走过去拉了一张椅子便坐了。莫愁、唐晚菊、余道人和孙列、葛文渊几人虽是各怀心思,却也都环桌坐下。 “各位朋友想必不知,”万秀峰目光扫了一眼群豪,呵呵笑道,“这妖鬼动静不小,在那柳四哥之前,月余工夫,已经有‘紫玉生温’温家三奇、‘七绝先生’上官雄丧在这妖鬼之手……” 一语出口,群豪尽皆动容。“紫玉生温?”莫愁忍不住叫道,“金玉堂温浩紫、温浩玉、温浩生这三兄弟竟赶上了这事?”陈金更是面露疑色:“传闻‘七绝先生’上官雄精通暗器、掌法、风水等七门绝学。他那风水等如何,我是无缘得见,但有人见识过他的掌法,端的是天下第一流的功夫……”万秀峰沉沉地点头道:“在下也曾见识过上官先生的绝世掌法,金玉堂温家三兄弟还跟在下有些jiāo情,可他们却都丧于那妖鬼之手。除了这几位,还有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也曾在那五通庙下的地宫内给妖鬼废了一只眼睛……” 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在江湖上威名显赫,想不到竟然给妖鬼夺去一目,众人心底均是一震。“怪哉!”莫愁忍不住道,“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何事,前仆后继,赶着去那妖鬼处送死?”万秀峰忽地咧嘴一笑:“诸位听说过无极诸天阵吗?”卓南雁登时心弦微颤。 “天下武林三大禁地无极阵,九幽洞,逍遥岛。”莫愁当先笑道,“那无极阵是三禁之首,这个谁人不知?”葛文渊嘿嘿一笑:“传说这无极诸天阵内藏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若是谁他娘的祖坟上冒了青烟,能进得大阵得了宝贝,那便是富可敌国!”余道人却哼了一声:“想得倒美!传闻此阵无人能破,连南宫堡自家的人都进不得。便是当年纵横天下的剑狂卓藏锋,也活活给困死在阵内……”卓南雁听他说起父亲,心中更是一沉。 莫愁却把折扇一摇,大咧咧地笑道:“谁说此阵破不得?南宫铎那小子有一次酒后失言,跟我说道,当年南官世家造这大阵的老祖宗还曾制下一张阵图,名为龙图。若弄来那阵图,按图索骥,说不定便可破了此阵!”说着他却长叹一口气,“只是……他姥姥的,这小子满嘴虚火,没一句实话!” “这一次他却跟你说了一回实话。”万秀峰眼内光芒一闪,“南官堡确有一张关系重大的阵图,平时都是藏在一只铜铸的火凤凰内。嘿嘿,南宫世家相传有三宗宝,天罡轮,紫金芝,火凤凰。那火凤凰便是此物了。只是,便在近日,这藏有龙图的火凤凰,却给人掠走了……” 陈金忽地扬眉道:“南宫世家的事,万兄竟知道得不少!”万秀峰微微一笑。一直蹙眉不语的孙列忽地chā口道:“这些事全是他们二当家的南宫禹亲口对小弟所说。嘿嘿,火凤凰丢失,南宫堡阖堡震动,兵分四路前去追寻,更想方设法地封锁消息。南宫禹为了求我格天社出手相助,才迫不得已透出这些消息!”卓南雁蓦地心中一动:“既然如此,你们更该为南宫堡守密才是,却为何要透露出来?”他心底疑惑,却没言语。 唐晚菊忽道:“到底是谁劫走了火凤凰?”孙列冷冷道:“是妖鬼!”众人给他冷飕飕的三个字震得心底一寒,均想:“这时才说上正题!”却听孙列沉声笑道:“这也是南宫禹那厮的亲口之言。他说那妖鬼乃是无极阵的戾气所化,须用他南宫世家的奇术方可收妖。嘿嘿,南宫世家确实世代信奉一种古怪巫术,但他这话自是掩人耳目的云山雾罩之语。到底这妖鬼是人是兽,他却一直不肯明言。” “孙……大人,”葛文渊忽觉口唇有些发僵,“那南宫禹的一只招子是怎么瞎的?”孙列又叹了口气:“据南宫二哥说,那妖鬼甚是机灵,手下还有两个妖畜血电猱和金灵为恶,号称‘火鸟拘魂,血猱役魄’!”唐晚菊摇头道:“妖鬼,火鸟,血猱?愈发得荒诞不经了!”莫愁笑道:“小橘子不语怪力乱神,本公子却听得津津有味。孙兄,后来如何了?” 孙列道:“那妖鬼竟故布疑阵,让人莫测其踪。南宫世家只得分路搜寻。南宫二爷跟小弟一路,千辛万苦地竟摸到了那妖鬼踪迹,一路辗转追到五通庙底。哪知那五通庙底竟有一座yīn森古怪的地宫。”他咕噜噜地灌下了一口酒,大喘了两口气,才道,“嘿,在地宫内那一番遭遇,当真是他娘的一言难尽,南宫二哥又失了一目,但好歹我们算是屁滚尿流地逃了xìng命南宫禹给南宫堡弟子救回堡内养伤,我嘛,便回来再搬救兵,请得万大人出手。” 众人的目光齐向万秀峰望去,夹瓷盏淡淡的幽光映得他那张脸有些yīn森。却听他沉沉叹了口气,道:“这火凤凰乃是南官世家镇山三宝之一,内藏有大阵的阵图,得了它便可破阵夺宝,事关重大……” 卓南雁心中一动,chā言道:“你曾说他南宫堡镇山三宝中有一样紫金芝,此物……有何妙处?”万秀峰道:“传闻这紫金芝乃千年灵芝,能起沉疴,医百dú。”卓南雁心内一沉,心想:“原来当年父亲便是为了此物,才甘冒奇险入阵……”心神一阵恍惚,郁郁地叹了口气。万秀峰望着他的眼芒一闪,面露奇怪之色。 余道人忽地接口笑道:“这三宝之中,那火凤凰和紫金芝也还罢了,倒是那天罡轮,听说三国时的高道左慈曾隐居天柱山内修道,飞升之前留下了这修炼至宝!老道倒想见识见识!” “天罡轮?”莫愁奇道,“小橘子,真有这玩意儿?”唐晚菊道:“天罡轮之说由来己久。那位左慈乃是三国时半人半仙的道人,连一代jiān雄曹cāo都被他戏弄过,他若留下些奇物,说不定当真厉害得紧。” “也难怪余道长动了凡心!”孙列嘿嘿笑道,“听南宫二爷说,那天罡轮乃是内家修炼的至宝,得之可无敌于天下。只是这天罡轮乃是深埋在大阵当中,若无火凤凰破阵,谁能一睹真容?” “可眼下这紧要万分的火凤凰忽地再现江湖,若是谁得了火凤凰内的龙图,便可破了大阵,启出这天罡轮!”万秀峰沉声一叹,“大利当前,火凤凰之秘终究还是在江湖上走漏了风声,金玉堂的‘紫玉生温’温家三奇和‘七绝先生’上官雄都素与南宫世家jiāo厚,不知从何处得了讯息,抢先寻到这五通庙,却不明不白地葬身于此……” 众人这才知道五通庙变故的大致缘由,想到那妖鬼诡谲莫测,偏又牵扯到无极阵图、天罡轮这等震动江湖之事,一时心底均是若有所思。这时一个皂衣汉子大步而入,在万秀峰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万秀峰登时脸上变色,微一沉吟,才道:“诸位,兄弟这手下已跟雄狮堂联络过了,雄狮堂却推说有要事在身,眼下是来不了啦!”他挥了挥手,那皂衣汉子快步而出,吆喝了两声,领着守在门外的几个兵卒快步去了。 卓南雁知道雄狮堂素来急公好义,像妖鬼这样的恶事,他们早就该闻风先动,这时官府有召不至,实是反常得紧。莫愁日中啧啧连声,道:“是啊,雄狮堂那里是有些麻烦,听说方老三他们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jiāo!”说着大扇一摆,笑道,“先别提他们。孙兄,且说说你那次死里逃生的事。这天底下只怕就只有你跟南宫老二是见过这妖鬼的活人吧?” “那妖鬼……”孙列脸色登时一黯,缓缓吁出口气,才道,“若非咱们做官差的是身不由己,兄弟但愿一辈子再不见那玩意儿!”众人听他话音一顿,心底全不由沉了一沉。这时屋外的兵卒已走得精光,夜雨渐大,潇潇声响透帘传来,配上孙列粗浊的喘息,小店内的气氛便显得有几分yīn森。 便在这时,卓南雁忽然“咦”了一声,霍地转身向外望去。万秀峰等人给他唬得一惊,尽皆随着他望向店外。店门口那道竹帘早给葛文渊一刀劈碎,只余空dàngdàng的门框,似是个怪物咧开的黝黑大嘴。外而就是凄惶沉默的雨夜,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 众人正想说什么,忽听得一声怪异的声响透空而来,依稀是婴孩哭泣声。几个人张大眼睛,才瞧见天上竟悬着一只火红的大鸟。夜雨淅沥,本来难以见物,但这怪鸟浑身赤羽,跃动着一层诡异的红光,那双眼睛更是如同两点绿火,在深黑深黑的夜空里荧荧闪动。 “那……那是妖鬼驭使的金灵!”孙列听了那怪异鸟鸣,嗓子里低嚎了一声。柳四嫂浑身一个激灵,怔怔地盯住夜空中的那诡异怪鸟,忽然嘶声叫道:“就是这怪鸟,这天杀的妖鸟……宰了这天杀的妖鸟……”那声音歇斯底里,撕扯着人的耳膜,搅得众人心底一阵难受。那怪鸟也正凝视着他,忽然呃的一哭,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圈子,翩然向东飞去。 “追!”万秀峰蓦地大喝一声,当先冲出。陈金身形电shè,跟着追出。 “四哥四哥啊”柳四嫂嘶吼声中,竟也疯了一般冲了出去。卓南雁双眉一凝,叫道:“且慢!”眼见柳四嫂状若疯癫,却奔得极快,他微一犹豫,也飞身纵出,接着莫愁、唐晚菊等人也先后冲出。 夜雨淅淅沥沥地仍在下个不停,静夜之中只有柳四嫂凄惶的哭声断断续续:“四哥一一你去了哪里啊四哥……”卓南雁两步赶上她,但见她目光痴迷,口中哭嚷不断。那怪鸟却飞得不疾,双翅缓缓起落,有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1 章 一只火红的幽魂,在墨色的天宇间忽隐忽现。万秀峰一马当先。唐晚菊拈了一枚透骨钉在手,飞速掠到他身边,低声道:“不如让小弟shè这扁毛畜生下来!”万秀峰还未答话,却听身后醉仙居那里陡然传来一声惨呼。那声音静夜之中听来凄厉至极,惊得几人齐齐止步。 “不好!”卓南雁适才心中犹豫,只靠着柳四嫂奔跑,倒落在后面。这时听得那声惨叫,他当先返身向回赶来。才赶到那小店前,便见一人脸朝下横卧在门槛上,正是刘瞎子。卓南雁心中一凛,翻开刘瞎子的身子,便瞧见一双空洞的眼窝和大张的嘴巴,那喉咙上却不知给什么利物划出一道血槽,鲜血滚滚,显然是死透了。 “出了何事?”万秀峰这时已率着众人赶回,他目光只在刘瞎子的尸身上一扫,便落在屋内,蓦地惊叫一声,“孙列!”却见“血手太岁”孙列这时仍旧端坐椅上,胸前血淋淋的一大片。他桌旁还燃着一台夹瓷盏,灯捻挑得不高,鬼火般的一点幽光照得他那张惊愕的脸孔半边灰白半边幽暗。万秀峰又惊又怒,愤然四顾,道:“是谁人下的dú手?”莫愁一苦笑道:“适才大伙儿都一窝蜂地冲了出来,只有这位老兄稳如泰山地坐着,不料却给那只厉鬼剜了心去!” “那是什么?”万秀峰忽地转头向外,满向骇异之色。莫愁等人这才瞧见门外凝立着一头一人来高的怪猿。这猿猴全身黑毛,只一双眼金光闪闪,这般突如其来却又一声不响地立在那里,众人均觉毛骨悚然。 余道人惊道“这……这畜生手里拿的是什么?”却见怪猿那只毛茸茸的爪中抓着一件血淋淋的物事。外面夜色太沉,谁也瞧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莫愁却咽了一口唾液,道“只怕便是孙列孙大人的七窍玲珑心!”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但这时候众人心内发紧,却是谁也笑不出来。 “四哥……你回来啊四哥……”柳四嫂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雨夜中摇曳而来。适才众人急着赶回,谁也没有想到她。她落在了众人身后,在外面转了两圈,却又踉跄而回。但她这时心神恍惚,便正好撞上这只怪猿。 唐晚菊叫声“不好”,手一扬,那枚透骨钉破空飞出。唐门暗器名震武林,唐晚菊正是唐门弟子中的有数高手,这一钉劲疾如电,直向那怪猿心口shè去。那怪猿猛然翻掌一抓,便将透骨钉抓在爪中,手法利落,俨然是个武林高手。众人一惊之间,那黑猿却咧嘴发出一声怪笑,身形微晃,立时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 几个人快步抢出,却见十余丈外的一棵老榆树下立着一截黑影,一双金色的眼睛忽闪忽闪,正是那怪猿,那笑声yīn森森地传来,分外诡异。柳四嫂这时才失魂落魄地奔进店来,那张姣好的脸上雨水跟泪水掺在一处,弄得湿淋淋一片。 “这便是血电猱!”万秀峰低吼了一声,“就是这怪物杀了孙列!嘿嘿,南宫禹说得不错,‘火鸟拘魂,血猱役魄’,这妖畜又来了!”说着,霍地将孙列的尸身背负在身上,回身向众人喝道,“大伙儿今晚齐心合力,除了这妖畜!”余道人跃跃yù试,笑道:“好,最好今晚能见到这血电猱的主人,将那妖鬼一并擒了!”说着一推莫愁,叫道,“莫公子,你发什么呆,给这血电猱吓得丢了魂吗?”莫愁一直若有所思,这时才一个激灵,道:“兄弟在想,这么好玩的猴子干嘛要除了?若是弄来养着,耍个把戏什么的必然能赚大钱!” 众人哭笑不得,万秀峰的脸上却尽是悲愤之色,道:“好,二位便算答应了。大伙儿今晚齐心协力,除了这妖鬼!”众人均是跃跃yù试,只葛文渊面露难色,嗫嚅道:“万兄,王太尉没吩咐今晚便要兄弟动手,这个不如……”话没说完,给万秀峰凉飕飕的目光一扫,只得点头道,“好,好!便依万兄的意思,先去探探!”几人的目光这时全落在卓南雁的身上。万秀峰森然一笑道:“这位兄台武功惊人,可否一同前去?”卓南雁一笑不答,走到柳四嫂身前,自怀中取出黑黝黝的一块物事,塞到她一手中,道:“有这令牌在,今后没人敢欺负你!” 他文件眼尖,忍不住动容道:“雄狮堂的雄狮令!兄台从何得来?”几个江湖豪客望向卓南雁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稀奇。卓南雁本与柳四嫂素不相识,但觉得这女子坚忍重情,心头一热之下,便将罗雪亭临别之际送他的雄狮令jiāo给了这女子。 柳四嫂今日遭逢巨变,直到这时,神志才清楚一些,听得唐晚菊的惊呼,知道这铁牌必是江湖上极具威力的信物,怔怔地接过来,双眸含泪,正待说什么,卓南雁却已转身大步走出店外,道:“这便走吧!” 几人刚待跟出,陈金却忽地顿住步子,似是侧耳倾听什么。“洞金指”葛文渊正走到他的身边,见状冷笑道:“怎地,陈兄怕了不成?”陈金面色一变,道:“诸位请便吧,在下受人所托,还有些要事要办!”他见葛文渊满面讥讽之色,蹙眉道,“四嫂是本教遗孀,这两天,在下还得照顾一二!”万秀峰冷哼了一声道:“走吧,趁那妖畜没走,能先捉到最好!”背着孙列的尸身,疾步冲入暗夜之中。 那雨忽然大了起来。冷夜骤雨中,遥遥地只见前面有两点金光幽幽闪烁,正是那血电猱的眼睛。这黑猿身子快如疾风,只须微微一晃,便蹿出数丈,但却跑跑停停,始终与众人隔着十余丈远近。 众人展开轻功,冒雨急奔,却怎么也拉不近这段距离。卓南雁当先飞掠,却不愿将轻功提到十成,凝神细听,只觉葛文渊早已气喘吁吁,余道人也是气息微粗,莫愁和唐晚菊二人却是呼吸悠长。而万秀峰背上背着孙列的尸身,呼吸却细微至极,显是游刃有余。卓南雁暗道:“这矮子武功倒是不俗,适才酒店之中只怕未尽全力。” 葛文渊忍不住骂道:“直娘贼的,这猴精要带咱们去哪里?”莫愁苦笑道:“瞧这方位,莫非是去五通庙?”扭头对万秀峰道,“万兄,你还苦巴巴地抱着这死尸做什么?”万秀峰目光直直盯住前面的血电猱,凛然道:“传说这妖鬼常命那黑猿杀人,他再来吸取死人脊髓。万某说什么也不能让故人尸骨有失。”葛文渊气喘吁吁地道:“万大人高义,当真令人敬服!” 疾奔多时,便见黑黢黢的一座大山怪蛇般盘在远处。不知何时,那雨已停了。冷浸浸的一钩残月飘出云层,迷离的月光里,山脚下荒草随风起伏,乱糟糟的全是坟茔野冢,一座孤零零的残破道观矗立在乱坟野草间,说不出得邪气。 江南百姓素有信奉鬼神之俗,举凡山川神灵、先贤往圣,都有庙宇祭奠。即便是殷纣王、龙阳君之流也立专门观庙祭祀。这五通庙原来供奉的所谓“五通”,乃是当地巫教所奉的鬼怪,又附会道教神灵而成。因已废弃多年,四周全是荒坟乱冢,纵目望去,只见鬼火荧荧,让人顿生凄惶之感。 那黑猿便在破观门口一闪而逝。众人一愣之间,庙门口忽地响起一声怪叫,犹如婴儿啼哭。红光闪耀间,那只怪鸟倏地落在破庙屋顶,在冷月下静静地盯着众人。 这时暗月朦胧,冷雾流dàng,夜色愈发凄迷。葛文渊忍不住低声道:“四周全是乱坟,这地方邪气得紧!”万秀峰点头道:“正是!这五通庙原是此处最大的神庙,里面地方不小。当年杨幺那支残部流窜到此,曾在秒内修建地宫,负隅顽抗,后来给官军断粮断水,他们举火自焚,几百人便一起烧死在这里。自此以后,据说此地常有鬼魂飘dàng,再也无人敢来。” 莫愁皱眉道:“死了几百人啊,他姥姥的,怪不得yīn气重重!喂喂,小橘子,那金灵正冲你笑呢!”唐晚菊却一本正经地道:“我瞧它没冲着我笑!”余观海却哈哈大笑道:“什么‘火鸟拘魂,血猱役魄’,不过是两只畜类。若是真有妖鬼更好,捉鬼降魔,正是道爷的拿手好戏!”朗笑之间,大步走向残破的庙门。那怪鸟“吱”的一叫,振翅盘旋,倏地钻入暗处。 众人也只得相继跟入,迈步进了庙门,便有一股冷风扑面打来,却见这五通庙内yīn森异常。那金灵和血电猱却已不知去向。 余观海“锵”地亮出长剑,四处张望一番,绕过那座铁铸香炉,迈步便进了那缺了扇门的破旧大殿。众人鱼贯而入,各自都想燃起火折子,才发觉适才雨中疾奔,身上火石等物尽给雨水淋湿。忽听“哧”的一响,是唐晚菊燃亮了火折子,笑道:“我唐门的龙犀焰,还可稍耐雨淋。”跳跃的火光映得四周一片苍白,却见那五通神像缺了只臂膀,容貌倒甚是儒雅。五通神像旁又立着一尊稍小的神像,虽然金漆脱落,却还齐整。 “嘿嘿,原来是太乙金尊在此!”余观海大步走到那稍小的神像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冷冷道:“太乙在此,百无禁忌,无论有什么鬼物邪魔也要完蛋!”万秀峰将孙列的尸身放了下来,横放在那五通神像前,长叹道:“但愿能如道长所言!” 话音未落,忽听大殿中响起一声轻哼,声音yīn森森的,一人耳便让人觉得遍体生寒。唐晚菊的那龙犀焰的火折子给一股怪风拍得突突乱颤,借着那将熄未熄的火光,众人只见一道白惨惨的人影自殿门口直飘向殿外。众人正待看个真切,那火折子却“哧”的熄了,殿内一片漆黑。 莫愁在黑暗中大叫道:“娘的小橘子,快点火,适才莫不是我见了鬼?”唐晚菊急忙再燃起火折子,火光跳起,他拣起一根枯木点着了。余观海扭头对万秀峰道:“适才那白影便是妖鬼吗?”万秀峰脸色苍白无比,沉声道:“这可难说得紧,大伙儿过去瞧瞧!” 几人飞步追出,院中几棵古树在冷月下舒展着扭曲的枝干,四处查看,却见院里冷寂凄寒,断碑残碣间凝立着几个缺头少臂的神官塑像,哪里有那白影子的踪迹!犹带雨意的夜风吹来,恍惚间四周神像碑碣的幢幢黑影似在无声地舞动,众人全打了个寒战。 静寂之中,陡闻大殿内传来砰然一响,众人均是一凛,齐向大殿奔去。殿内还是没有半个人影。莫愁苦笑道:“咱这才叫疑神疑鬼……”话没说完,忽然“咦”了一声,惊道,“余道爷,适才你拜的这太乙金尊的头哪里去了?” 唐晚菊急忙将火把移近,却见那太乙金尊像的头果然不知去向。葛文渊冷笑道:“道长适才不是说,‘太乙在此,百无禁忌’吗?那妖鬼显然是跟你怄气!”余观海面色一冷,正待反唇相讥,万秀峰忽道:“孙列的尸身哪里去了?”适才他进殿之后顺手将那尸身放在了五通神像下,这时却已不见踪影。唐晚菊将火把四处照耀,除了神像下的几点血迹,怎么也找不见孙列尸体的影子。 “瞧这里!”万秀峰忽地指着黑漆漆的地面,颤声道,“这里有两道血脚印!”众人抢上细瞧。莫愁道:“一处,两处,三处,嘿嘿,这人走了三步,便即踪迹不见!怪哉怪哉!这三对脚印全是并排在一处的,莫非这人是跳着走的?”万秀峰长声喝道:“孙列!孙列!你在何处?”空dàngdàng的大殿里立时响起满是惶急的嗡嗡回声。众人听他高声呼喊一个死人,心内均是阵阵发紧,然而一道冷峻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我在这里!” 几个人惊得险些跳起来。唐晚菊高举火把,才见说话的人却是卓南雁。卓南雁冷笑道:”那孙列已化为僵尸,四处闲逛,这时想必已逛到了地狱,去做那‘血手太岁’去了!”莫愁眼中光芒一闪,干笑道:“老兄这话当真有趣!”万秀峰却冷哼一声,浓眉紧锁,愈发显得忧心忡忡。 卓南雁却踏上一步,冷冷道:“在下素来不信鬼神,这世上即便是有鬼有怪,也要怕人七分!”他话没说完,门外忽地扬起一阵怪风,那火把光焰颤抖,几乎要被吹灭。一道冷森森的呻吟声忽自殿门外传来:“心,痛啊……”万秀峰憷然扬头,颤声道:“这……这似是孙列的声音!”莫愁骂道:“去你姥姥的,死人还会喊痛……哎哟!”蓦地大叫一声,“在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只血电猱便停立在殿门外,一双眼在黑漆漆的夜里金光闪闪。在它身边,却立着个僵硬的人影,依稀便是孙列。 “妖猴!”余观海大喝一声,仗剑跃出。那血电猱咧嘴yīn森森笑了一声,身子闪电般掠开,只晃了几晃,便蹿至十余丈外。冷月之下,只听得那凄惨僵硬的叫声渐去渐远:“痛啊”声音若断若续,莫愁、唐晚菊等人均是当今武林好手,却全给这叫声搅得心底生寒。 卓南雁双眉一凝,身子激shè而出,直向那血电猱扑去。这时他全身内劲展开,身法疾如掣电。那血电猱似乎料不到他竟会如此之快,发出吱的一声尖叫,身子一缩,陡然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 万秀峰等人随后赶来,游目四顾,竟再也寻不到那血电猱的影子。“洞金指”葛文渊忽地喘口大气,颤声道:“各位,这……这玩意儿若非妖物,怎地会平白无故地没了影子?我瞧咱们不如暂且回去,细细商议,再作定夺!”唐晚菊也沉吟道:“正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今夜稀奇古怪之事太多,咱们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上策!” “小橘子,”莫愁扬手将折扇在他头上一拍,冷笑道“本公子终于知道了,你总是嚷嚷大丈夫自反而缩……哼哼,原来就是要自己缩回去作那缩头乌龟!”万秀峰也冷冷地道:“各位若是胆小,那就请便!万某决不会走,这般半途而废,让江湖朋友耻笑!”余观海怒道:“你说谁胆小?道爷今日我是遇鬼杀鬼,遇佛杀佛!”卓南雁忽地大笑一声道:“有趣,有趣!”大步向前走去,蓦地在yīn影里晃了两晃,惊叫道,“哎哟,有鬼!”身子倏地一缩,便即消逝。余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2 章 几人各自变色,四处张望。葛文渊惊道:“这……这地方真他娘的有鬼!”猛觉腿一紧,不知给什么东西一把攥住,吓得浑身发软,急叫了声“鬼爷饶命!” “若是鬼爷,想必就不饶尊驾的命了!”却是卓南雁的笑声响起,他的人却从地下探出半个身子来,“各位,这里有一处地穴暗道,那血电猱适才便是钻入了此处!”众人才长出了一口气,细瞧那暗道藏在一处残碑之后,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钻入了那黑沉沉的暗道,众人的心又紧了起来,借着唐晚菊手中的火把光芒,却见这暗道宽达丈余,高大深长,行得数十步,便有几条岔路,居然四通八达,显然当初建造之时颇费工夫。唐晚菊擎着火把当先而行,忽觉脚下一硬,低头细瞧,却是踩到了一个死人骷髅,惊得他一缩脚。 万秀峰道:“这便是当年杨么余孽建来对抗天兵的地宫了。嘿嘿,少说也有二百人活活烧死在此处,踩到个把骷髅又有何稀奇?听说这地宫内还暗藏机关埋伏,大伙儿可得加倍小心!”众人心内一沉,各自兵刃出鞘,默不作声地缓步前行。 才走到一条岔路前,一阵yīn冷的怪风迎面扑来,那火把在风中无力地抖颤几下,立时熄灭。余观海怒道:“哪里来的鬼风?”葛文渊颤声道:“这……这地方死了几百人,自然yīn气重,鬼风浓些!”卓南雁却冷笑道:“这地宫当初不是用来埋死人的,而是用来藏活人的,自然留有通风暗道,咱们想必走到了两处冷风jiāo汇之处。” 唐晚菊吁了一口气,道:“高见,高见!区区不才左首上方夜风习习,想必便是通风暗道了!那点微光,料来必是外面的月光了,嗯,秋千散后朦胧月,一夜风吹短檠残!”莫愁听他满口转文,正待出言讥讽,葛文渊忽地大叫一声道:“谁,是谁?”声音惶急颤抖。这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这蓦然一叫,惊得众人均是一凛。 万秀峰低喝道:“怎地了?”葛文渊怒道:“哪个狗贼在我颈子后吹了一口冷气?”唐晚菊忙道:“这个自非小弟。”莫愁苦笑道:“本公子这时心惊ròu跳,自顾不暇,可没兴致跟老兄玩这个!”葛文渊兀自怒气冲冲,道:“不是你们,难道是老子见鬼了吗?”卓南雁的声音在他身前数丈外响起:“葛大人见谅,这一回也不是草民,想必大人真是见了鬼爷爷!”余观海却在他身后“呸”了一声,声音显是有些不耐:“直娘贼的疑神疑鬼!” 葛文渊却又大叫一声:“你们听听,那狗贼又在我耳边冷笑!”众人一凛。唐晚菊忙再点那火折子,但心急火燎之下却怎么也点不着。余观海怒道:“被吓丢了魂吗?这会儿大伙儿连个屁也没放!” “葛兄,”万秀峰也低喝一声,声音也掺了些焦躁不安,“大伙儿听得真切,哪里有什么人冷笑了?”葛文渊急得声音里带了哭腔:“确实……确实有个东西在笑,你们听……他还在笑!”但幽深黑暗的地道间只有他那满是仓惶的声音响着,“他还在笑……他还在笑……”众人都觉脊背间腾起一股寒意。 万秀峰却在这时大喝一声:“何方神圣!”黑暗之中他已然出手,只听得呼呼两响,立在他身旁的莫愁和余道人都觉身边一寒,似有一道冷飕飕的东西在身边倏忽滑过。 众人一惊之间,唐晚菊的火折子终于点亮。葛文渊却惊叫一声:“万大人!”却见万秀峰的翠绿官袍当胸裂开一个大洞,露出黑茸茸的胸毛,腰间那丝銮大带也不知给什么利物齐齐剪断,若非他双手提住,那素黑滚裤便要脱落。 莫愁惊道:“万兄,适才是个什么东西?”万秀峰面如死灰,忽地仰头喝道:“孙列,孙列,当真是你吗?你这狗贼弄什么玄虚?”喝声滚滚,在暗道间直传了出去。莫愁苦笑道:“拜托老兄不要叫这死人的名字,叫得咱们大伙儿浑身发冷。”万秀峰冷哼一声,缓缓地将腰带接好,缠回腰间。 卓南雁忽地横扫一腿,半块砖石被他踢得四分五裂,碎石如箭,疾向东侧拐角之处shè去。却听呼的一声,一股劲风飞卷过来,激shè的碎砖石陡然倒飞了回来。众人大吃一惊,各自斜身躲避。葛文渊和余观海却仍被碎石扫中,劲风到处,那火把立时熄灭,眼前重又陷人黑暗。那狂劲的风声丛众人耳畔呼啸而过,挟着那几块碎石砖屑,狠狠拍击在暗道的厚壁上,声若惊涛裂岸。 沉了一沉,葛文渊才“哎哟哟”地呻吟起来。余观海低骂了一声“龟儿子”。万秀峰的声音却不觉颤了起来:“这……这决非人力所为,难道当真是妖鬼?”卓南雁也不禁蹙眉凝思:“这股劲风倒卷的力道好大,难道这地宫之中当真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藉着忘忧心法,适才他清清楚楚地“觉出”,在前面拐角处隐着一个白而瘦削的人影。 猛听余观海大声喝道:“有何邪魔外道便出来,道爷还怕了你们不成?”挺身而起,大步向前走去。万秀峰冷哼一声,也快步掠出,跟他并肩齐行。唐晚菊却道:“嘿,小弟那龙犀焰适才落到了地上!”卓南雁却道:“那龙犀焰跟火把我全接住了。但只剩这一点儿,须得留待紧要之时再用!”唐晚菊忙道:“多谢兄台!惭愧惭愧,小弟果然是无用书生!” 莫愁苦笑道:“咱们这会儿都成了睁眼瞎,早知把那刘瞎子救活了弄来,给咱们带路!”众人摸索着络绎跟上前面的万、余二人,这回前行,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这地宫终是封闭已久,虽有通风孔道,却还散着一股沉沉的怪异霉味。才走出数十步,猛听得前面兵刃挂风声响,黑暗之中似有人出手偷袭。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亮,却是余观海施展听风辨器之术已跟那人jiāo上了手。万秀峰怒喝道:“来得好!”大喝声中,也已出手。漆黑的甬道中,响起“当当”两声锐响,跟着万秀峰惶急地大叫:“离合圈,你莫非是江南金玉堂的温家老三?” 卓南雁猛然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火把。火光一亮,那风声却霍然止息,一道人影僵硬地向后退去,却直挺挺地贴在了墙上。“当啷”一声,那人手中的奇门兵刃掉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锐响。莫愁望着那人惊叫一声:“温三哥,怎地是你?你不是死了几个月了?”这一句话原本可笑至极,可偏偏这时谁也笑不出来。 跳跃的火光下,却见这温三哥兀自愣愣地挺立在墙角,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诡异至极的颜色。卓南雁走上去细细瞧了两眼,却冷笑一声:“他早死了。” “早死了?”余观海怒道,“你是说,道爷适才是跟个死人动手?”卓南雁点头道:“他的骨髓也已被人吸干。瞧颈后伤痕腐烂形状,只怕已死了俩月以上。”万秀峰颤声道:“这……这……适才他出手招式全然是温家离合圈的正宗套路,却怎地已死了两个多月?”葛文渊忍不住长吸了口气:“莫非这温老三被那妖鬼吸了骨髓而死,死后又变成了僵尸?”众人听他说得鬼气森森,身上均是寒意愈盛。 卓南雁的目光一边在那温三哥身上逡巡,一边冷笑道:“不错,据说人变了僵尸之后,还记得自家的武功!”绕到那温家老三身侧,扬起火把,就照见了一条逼仄的窄道,两点幽光,却在几步外的窄道尽头亮起。 “那是什么地方,竟点了两根蜡烛?”莫愁凑过来探头探脑地观望,眼见万秀峰大步向那光亮处走去,急叫道,“喂,喂!且慢过去,小心暗器机关!”但万秀峰身法好快,几步便已跨过那窄短的暗道,忽然低呼一声,怔怔地立在白花花的蜡烛光里。众人相继跟了过去,顿时尽数愣住。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节:血屏幽魂 谲变惊心 原来他们这时的立身之处竟是一间宽敞的大屋,迎面是一张乌黑的硕大屏风,上面染满了绛紫色的污痕。那绛痕斑斑片片、横七竖八,几个江湖人一眼便看出那是鲜血飞溅上去干结后凝成的颜色。屏风当中以朱笔画了一只背生双翅的骷髅,骷髅四周却对称地画着四样古怪野兽:一只金眼犀牛,一只狻猊般的怪兽,一只火红大鸟和一只黑色灵猴。屏风前摆着一张供桌,上面燃着两根白蜡烛,白惨惨的光映出了众人满面的惊愕。 莫愁的眉头皱得更紧,道:“这鬼地方,yīn气森森,莫非是个死人灵堂?嗯,这飞鸟和猴子,想必就是金灵跟血电猱了,那犀牛和狻猊……还有当中那长翅膀的骷髅又是什么?”余观海沉声道:“莫非便是那妖鬼?” 万秀峰却道:“诸位请看这屏风上的字迹!”众人一凛,才发觉那血痕之后还有几行淡金色的字迹,全是人名,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温家“紫玉生温”三兄弟和慕容山庄上官雄的大名尽皆在内。唐晚菊忽道:“怪哉,这最后一人的名字竟是孙列!” 万秀峰皱眉道:“据孙列言道,这血屏风上次他们也曾见到。南宫禹告诉他,此乃南宫世家内世代相传的血灵祭坛,屏风上那四样怪兽是生于潜山内的神兽,分别是碧眼兕、吞天猊、血电猱和金灵,号称‘潜山四灵’。那具生翅骷髅,却是他们巫教内一位猛恶厉神。南宫世家内有个古怪传说,每隔五十年,便会有个妖鬼带着‘血猱役魄’的血电猱和‘火鸟拘魂’的金灵为害世间,直到那厉神出世,带着碧眼兕和吞天猊收复妖鬼。”万秀峰咧嘴干笑了一下,但他的脸色却比那白烛还白,“只是……孙列可没说那血屏风上有他的名字!” 几人听了他低沉的语调,再抬头细瞧那屏风上的骇人图案,各自心念起伏,一时静得只闻呼呼的喘息之声。 涂满血迹的漆黑屏风,幽幽闪烁的白蜡光芒,密密麻麻的死人名字,再给屏风当中那鼓翅yù飞的巨大骷髅一衬,这大屋便显得说不出的yīn冷恐怖。冷寂之中,忽听一串沉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砰!砰!砰!这低级沉闷之声在莫愁等人心弦惊颤的时候骤然传来,便显得突兀刺耳。 这脚步声正是从先前他们进来的那窄道外传来。众人敛气屏息地循声望去,这大屋内的烛光照耀不远。只隐隐地瞧见一个漆黑的怪异无比的影子爬过了窄道,向前去了。葛文渊颤巍巍地道:“那……那是个什么怪兽爬了过去?。万秀峰寒声道:“似是个四足怪兽,只是那地方太黑,瞧不真切!” 卓南雁却道:“那不是怪兽,是个人爬了过去!”莫愁苦笑一声道:“人在爬?我宁愿是个怪兽在爬,倒感觉更舒服一些。” 几人穿过那窄道,重回宽阔甬道。余观海忽地怒道:“葛文渊,你一直抓着老子干什么?”葛文渊支吾道:“谁……谁抓了,我不过是怕你害怕,扶你一把!”余观海冷笑道:“老子害怕?是哪个龟儿子的手上都是汗,突突地发抖不止!”唐晚菊叹道:“葛先生,你若害怕,便扶住我好了!”葛文渊这回倒不推辞,道了声“好”,便抓住了唐晚菊的肩膀。卓南雁不由转头,借着火把光芒看了这文弱少年一眼。 那“怪兽”爬得不快,听那砰砰声响,似是就在数十步前。唐晚菊忽地沉声低啸道:“着!”一片青光闪烁,他手中的数道暗器已然“劈劈啪啪”地激shè了过去。 只闻飕飕声响,那沉缓的脚步声随之止歇。葛文渊低声道:“怎地了?”唐晚菊呵出一口冷气,道:“全打中了,但那东西似是全然不怕!”几人缓步向前,渐渐通近那“怪兽”,忽然前面闪出一丝碧色光芒,众人心头一凉,齐齐止步。 这碧光先是细小如豆,接着缓缓放大,终于照见了那“怪兽”的容貌;那果然是个人,却是个面容清矍的青衣老者。莫愁惊叫一声道:“对面莫非是‘七绝先生’上官雄?”那老者冷冷不答,绿惨渗的光焰照得他那张瘦脸须眉皆碧,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孔。那碧光越燃越烈,却是那老者左手的手指燃出的光芒。瞧那手指早已燃了半截,他却毫无痛意。饶是众人均是见多识广的武林高手,见了这等诡异情形,也不禁浑身发冷。 唐晚菊低声道:“果然是上官雄,他眼睛早瞎了!”众人早瞧见那上官雄的眼窝内空dàngdàng的,听了这话,心中仍不禁寒意骤浓。上官雄的左手缓缓垂落,那幽幽的碧光鬼火便飘下来,却照见他左肋边缘chā着数枚暗器,显是适才唐晚菊shè出的暗器尽数打在了他的身上。 上官雄的手臂终于垂落腰际,那幽冷的碧光再向下移,便照亮了另一张僵硬的脸孔,竟是“血手太岁”孙列。万秀峰大叫一声道:“孙兄弟!”只是这时孙列却神色冷硬,浑若僵尸,趴在地上。原来上官雄一直是骑在他的背上,这“地宫怪兽”便是孙列驮着上官雄在甬道中爬行所成的怪相。两个早已死去的人这般在yīn冷的地宫内游dàng,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一愣之间,孙列却缓缓转头,拐了个弯子,向左边岔道爬了过去。上官雄的手指这时似已给碧火燃尽,那碧绿光焰渐渐缩小,终于幽幽熄灭。两人僵硬的身影便被黑暗一起吞噬。 耳听得那低沉的砰砰声响缓缓向西侧远去,众人仍有些目瞪口呆。余观海忽地哈哈大笑道:“僵尸凶魂!这可就得看道爷我的手段了!”忽地咬破了左手食指,在右掌中画个道符,口中念念有词,飞步向前追去。莫愁喃喃道:“这道士的鬼画符,当真能除妖捉怪?”万秀峰嘿嘿一笑道:“但愿他能手到妖除!”身形一晃,当先跟上。卓南雁皱了一下眉,也只得擎着那半很火把跟了过去。 葛文渊眼见唐晚菊也随莫愁飞步掠出,忙叫道:“唐公子,咱们还是……还是慢些……喂喂,你们等等我,等等我!子曰,不能见死不救!”当初杨幺残部建此地宫,耗力不小,这里面岔路极多,四通八达。前面余观海的滚滚笑声已向西边岔道拐去,葛文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3 章 大呼小叫却还留在大道上。 卓南雁手举火把,无法急速奔行,追出几步,遥遥地只见余观海和万秀峰的身形又拐入一条岔道,忽然青光闪烁,两片刀光分从左右向他二人卷来。万秀峰呼喝声中,出手还击。猛听得余观海嘶声惨叫,踉跄退回。借着火把光芒,众人才见他双臂均已齐肘而断,身子犹如喝醉了酒一般摇摆不止。 “道长”唐晚菊惊呼一声。余观海却状若疯癫,口中呵呵狂叫,向前奔去。莫愁也叫道:“余老道,速速回来!”余观海却狂喊不答,那长声惨呼有若狼嚎,在长长甬道间回dàng不息。万秀峰双掌翻飞,还在跟两道黑影相搏。卓南雁手中火把的光芒难以及远,只依稀瞧见那竟是两个面容苍白的汉子,手中兵刃依稀是跟那温家老三一样的离合圈。莫愁看了两眼,不觉惊叫道:“温老大,温老二,你nǎinǎi的你们也变成了僵尸?”奇的是这两兄弟离合圈的招法甚是生硬,下盘更是不曾稍动。 猛听万秀峰长啸一声,铁掌倏翻,自重重刀影间直chā而入,端端正正地印在温老二的心口。哪知温老二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却毫无退缩之意。离合圈直上直下地劈面砍来,温老大的双圈却拦腰横扫。万秀峰低呼声中,身子疾翻,跳出圈外,跟跄几步,却才站稳。 与此同时,却听“咯咯”怪响,温家兄弟身子一转,迅捷无比地退入墙后。众人一惊之间,遥遥地却听余观海的痛呼蓦地变得惨厉无比:“你……你要吸血……啊……”声音撕心裂肺,竟由惨呼变成哭号。 唐晚菊扬眉惊叫:“道长,你在何处?”起身循着哭声追去。众人给那时断时续的凄惨嗥叫搅得心烦意乱,乱寻乱赶了片刻,忽闻那哭声响亮异常:“我在这里,你们快……救……救我……”似乎就隔着一扇墙。卓南雁举起火把上前,才见暗道石墙上竟现出一扇木门。 “便在此处!”万秀峰大喝一声,扬掌便向那木门推去。砰然一响,木门四分五裂,却听哧哧劲响,数十道黑黝黝的暗器急飞而来。这暗器迎面扑来,又是劲疾无比,委实出人意料。万秀峰的武功却在这时显出高明之处,猛地倒地急滚,数十枚暗器自他身上呼啸而过,直向他身后那人shè去。 站在他身后那人正是莫愁。这暗器猝然发动,又自万秀峰身后shè来,当真万难躲避。卓南雁恰好立在他身侧,卓南雁久练忘忧心法,对身周方位物事的感应超人一等,危急之间,猛然提起莫愁,凌空斜飞,同时左臂疾挥,劲风到处,大片暗器被凌厉的掌风击得尽数向上shè去。但仍有十几道暗器绕过他的身子,四散劲shè。唐晚菊立时出手,四五枚透骨钉激shè而出,将几道暗器击落在地。忽听葛文渊长声惨叫,却是身法稍逊,被几枚暗器打中前胸。 “葛兄!”万秀峰扭头瞧见那暗器竟打中了葛文渊,不由惊怒jiāo集。唐晚菊疾步上前,出指向他胸前穴道点去,喝道:“葛兄莫慌!”要待给他点穴止血,但葛文渊却口中胡乱嘶喊:“火……火风凰……” 唐晚菊出身暗器大家蜀中唐门,见状急忙缩手,眼见万秀峰要上前去扶住葛文渊,急忙伸掌按住,低声道:“不成!那暗器有dú,他心脉中dú,只怕没救了!” “老兄。”觑见葛文渊的模样,莫愁不由胖脸发僵,向卓南雁道,“你……你救了我一命!”卓南雁淡淡道:“小事一桩。”莫愁道:“对你是小事,对本公子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嘿,自今而后,你便是我莫愁的朋友!”卓南雁望着那张满是汗水的胖脸,忽地一笑:“好,我jiāo了你这朋友!” “火凤凰……妖鬼……”葛文渊直挺挺跃起,狂叫着向前奔去。他身子摇晃,几步之间便“砰”地撞到左侧砖墙上。那一面墙却甚是单薄,竟被他一下撞出个大洞,“哗啦啦”,散出一堆黑黝黝的物事来。葛文渊脚下一滑,登时给这些东西压住。 “小心暗器!”莫愁和唐晚菊齐声惊呼,向旁跳开两步。卓南雁目光疾扫,叫道:“那不是暗器,只是尸骨!”说着举高了手中的火把,那真是四五具骷髅,干枯的骨骼相互纠缠,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众人一惊之间,猛听葛文渊大叫一声,飞身纵起,狠狠地撞在了墙上,这次终于像木桩般倒下,再无半点声息。但他死前这纵身一跃,弄得墙上那缺口更大。立时又有几具骨骸自破洞中探出来。显然那薄壁之后,不知还有多少具骷髅。 火光下却见这些惨白的骨骸扭曲在一处,难分彼此,显是死前曾竭力挣扎。隐隐然似有无数惨厉悲凉的哭号,穿透了数十载的光yīn扑面而来,在幽深凄暗的地宫内回dàng不休。 卓南雁直盯着那些狰狞的骷髅,沉声道:“他们死前遭遇了火攻,多数是给烟气熏死的,想必这些人便是杨幺那些余部!”想到这些人都是宁死不屈之辈,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钦佩之情,竟恭恭敬敬地向这几具尸骨深深一揖。 万秀峰嘿嘿冷笑道:“这些都是无君无父的反贼,兄台拜他们作甚?”卓南雁头也不抬,淡淡地道:“虽然无君无父,却是志气坚忍!”莫愁却掩住鼻子,急道:“争什么争?国君反贼、玉环飞燕,死了后全他娘的变成一般模样的骷髅!对着一群鬼森森的骷髅,亏你们还有这鬼兴致!快走快走!”不由分说,拉起二人便行。 这时变故迭出,件件惊心动魄,更有两人一死一伤。莫愁等人自是心底寒意大增。四人绕过破壁,继续前行,这时再也听不到余观海的呼声,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唐晚菊不禁长声叫道:“道长,你在何处?听到了便招呼一声!”忽听一道细弱的声音响起:“老道在这里,你们……快来!”正是余观海的声音,却是在十余丈外的一个拐角处传来。四人一凛,疾步赶去。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一处亮着微光的密室传来。 四人赶到室外,那声音便消逝无声。唐晚菊却不禁“咦”了一声道:“这地方怎地如此眼熟?”卓南雁低声道:“不错,咱们给那声音引着,已不知不觉地转了个圈子!”举步从那窄道迈入,映入众人眼中的却是一片惨白的光芒,正是先前来过的那间停放漆黑屏风的怪屋。 “余老道!”莫愁惊呼声。那屏风前的条案下,却直挺挺地躺着个血淋淋的人,正是余观海。借着凄惶的烛光,却见他双臂早断,浑身浴血,已然气绝。“好狠,”莫愁抬起那张骇得发白的胖脸,道,“这……这余老道颈子后也给人吸去了骨髓!”万秀峰眉头深锁,道:“这可奇了,片刻之前咱们还听这余观海惨呼求助,怎地忽然之间他的骨髓就给人吸尽而死?难道……”他缓缓抬头,眼中闪着一层异样光芒,“……适才是这余观海的鬼魂在哭喊?”莫愁胖脸一抖,道:“老万,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天香楼的头牌施姑娘,往后我不跟你争了成不成?”卓南雁忽道:“适才那说话之人中气不弱,不似重伤之人,决非余观海!”莫愁“哦”了一声,正待细问,唐晚菊却低呼一声,颤声道:“你们瞧,这……屏风好不古怪!”众人瞧见唐晚菊满面凝重,脸色白得怕人,都不禁顺着他的目光向那漆黑的屏风瞧去。莫愁登时大叫一声道:“怪哉,屏风上画的那只怪鸟和黑猴这时怎地不见了!”唐晚菊的声音却似在喉头含混着:“还有……这屏风上的人名多了几个!” 适才众人第一回来到这怪屋时,都已瞧得清楚,那屏风上写满了淡金色的江湖人名,最后的人名乃是‘血手太岁’孙列。这时借着忽闪的烛光,却见“孙列”的名后,赫然又多了“葛文渊”、“余观海”、“莫愁”三个人名。 莫愁大叫一声,几乎跳起身来,道:“怎地……怎地将本公子的大名跟这些死鬼列在一处?喂,小橘子,为什么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唐晚菊正色道:“这个,想必是那妖鬼一时还不想要小弟之命!”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鬼物?”万秀峰也紧盯住那漆黑的屏风,沉声道,“咱们这会儿身心俱疲,还是回去,速请雄狮堂的人马前来助阵!” “回去?只怕今晚是来得去不得!”莫愁哭丧着脸道,“小橘子,我若死了,你可开心死了吧?日后再也没人拍你脑袋,更没人捉弄你了!但求老弟念着咱们多年的jiāo情,在月白风清之夜,给我墓前洒几壶好酒,添几样好菜!”唐晚菊咬了下嘴唇,道:“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但莫愁兄去后,小弟自会一一照办!”莫愁惨然道:“记住,酒要十年以上的,玉琏缒最好;莱却更要讲究些,要分好四时莱肴,以临安遇仙台的为佳。”唐晚菊连连点头道:“是,是,莫兄只管放心上路就是……” 两人唠唠叨叨之时,卓南雁却一直在余观海的尸身前后仔细查看,这时忽地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没有鬼!即便有,也没有人可怕!”众人一愣,莫愁不禁扬眉道:“老兄的话当真深奥无比,但愿能如兄台所言!” 卓南雁笑道:“至少,那只猴子不是鬼物!”众人一惊回头,这才看到立在窄道外的那只血电猱。这黑猿来去无声,也不知何时到的,冷森森地凝立在狭窄的过道口上,愈发显得yīn沉可怖。 “这血电猱便是血灵祭坛上的两大妖兽之一。”万秀峰转头看了一眼屏风,声音低得似是在喃喃自语,“咱们站在这里,它没法归位,那鬼屏风上便没有那黑猿的图形!” 卓南雁将熊熊燃烧的火把和火折子递给唐晚菊,轻轻走上两步,冲着那黑猿吱吱地叫了几声。那血电猱似是一愣,随即眼中跃出一团喜色,竟也向他吱吱叫唤几声,跟着咧嘴一笑,扭头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张望,吱吱轻叫。卓南雁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唤,大步跟了上去。莫愁三人目瞪口呆,万秀峰惊道:“喂,老弟,你要到哪里去?” “你们若不想给那妖鬼捉弄,便最好跟上!”卓南雁并不回头,跟着那血电猱向外行去。莫愁当先跟上,欣然道:“想不到兄台还有这手本事,妙极啊妙极!你跟这猴子说了些什么?”卓南雁道:“我只说我饿了!”莫愁奇道:“然后呢?” “它说它也饿了,它要带我去找吃的。”卓南雁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似是回到了在伏牛山风雷堡无拘无束的童年岁月,“山林之中,对方若当你是同类,就会把东西分给你吃。野兽永远比人更坦诚!”万秀峰苦笑道:“它带你去找吃的?嘿嘿,这血电猱最喜欢吃的便是人心。”说话之间,三人快步跟了过来。 卓南雁忽道:“唐公子,请暂将火把熄灭。这猴儿虽然已被人驯养了一段时日,但大凡动物都不喜欢火!”莫愁道:“你说这血电猱竟给人养过?”唐晚菊却道:“咱们熄灭火把,万一遇上危险,却又如何是好?”万秀峰冷笑道:“瞧他胸有成竹,咱们暂且依他!”唐晚菊叹息一声,将火把弄灭了。 这四人全是江湖高手,但这时四顾漆黑,只有身前一点幽光忽闪忽灭,正是那血电猱眼中闪烁的光芒。莫愁边走边低声嘀咕:“怎地这灯光一熄,本公子便觉得身边鬼气森森,似是多了个人似的。”卓南雁三人心中均是一沉,却都沉思不语。 曲曲折折地也不知行了多久,卓南雁猛地回身大喝,黑暗之中,只闻砰砰声响,显然他已和人动手过招。莫愁惊道:“喂喂,来了什么人?”却听卓南雁喝道:“万大人,我早知是你!那道士余观海背后风门穴上chā着一枚细小钢针,显然先遭了你的暗算,这才被人削去双臂!你为何如此?”黑暗之中,只听万秀峰呼呼发喘,怒道:“为何是我?你这厮来历不明,我还瞧着你处处古怪!”两人说话之间,掌风呼呼,激得甬道内碎屑乱舞。 莫愁和唐晚菊这才知道,竟是卓南雁跟万秀峰动上了手。唐晚菊惊道:“二位息怒,自己人却怎地自相残杀?”说着忙燃起火把。 红灿灿的光芒下,卓、万二人疾舞的身形已然顿住。却见万秀峰手中攥着一把解腕尖刀,正要刺向卓南雁的心口,却被卓南雁牢牢钳住了腕子。 “瞧什么?”万秀峰眼见莫愁和唐晚菊望向他的目光尽是惊诧之色,不由怒道,“适才黑暗之中,这厮当先向我出手偷袭,我自然拔刀自卫!”卓南雁淡淡一笑道:“适才我故意让唐公子熄灭火把,便是要诱你出手。呵呵,你果然中计!这地宫之中的种种怪事,都是你跟孙列装神弄鬼。我知道,那孙列只怕根本没有死!” “胡言乱语!”万秀峰一直气派凝定,这时却不禁嘶声怒吼,“你故弄玄虚,诬陷朝廷命官,当真……居心叵测!”卓南雁冷笑道:“一直在故弄玄虚的是你万秀峰万大人!说穿了,这地宫内的鬼物只有三个,咱们最先见到的那白衣人、装死的孙列和你万秀峰!最初那白衣人出现,你大呼小叫把我们全部引了过去,以便让孙列‘复活’,随后又暗算余道人。那面墙上的木门也是你不小心推倒的,但那突如其来的暗器你却轻松避开,那时你要shè死的人只怕就是我,却不想shè死了‘洞金指’葛文渊。自认一入这五通庙,你便一直故布疑阵,弄得我们疑神疑鬼!” 万秀峰脸上阵红阵白,怒道:“一面之辞!你这厮来历莫测,说不定才是装神弄鬼之人!莫愁老弟,你信他还是信本官,来说句公道话!”莫愁眉头皱起,沉了一沉,才望着卓南雁道:“这位兄台是我莫愁的朋友,我信他!”他一直嬉皮笑脸,这时说话却是难得的一本正经。 “好啊,老莫,”万秀峰的脸色更是难看,扭头向着唐晚菊道,“晚菊兄,你呢?”唐晚菊眉头紧锁,沉吟道:“嘿嘿,若说万大人装神弄鬼,这也太过匪夷所思。请这位仁兄暂且放手,不然小弟可要用暗青子招呼了,这个……得罪得罪!”他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4 章 掌缓缓扬起,指尖扣着几枚透骨钉,但脸上神色却颇是为难。卓南雁倒也不愿这老实人为难,嘿嘿一笑,松开了扣在万秀峰腕上的手掌。他猛一回头,却见那血电猱正歪着头望着他们,满面嬉笑神色,似乎觉得人的一切行径都是那么可笑。 便在这时,却听一阵尖利的啸声传来,啸声紧凑凄厉,似是怨鬼怒号。那血电猱侧耳倾听,忽地仰头作啸回应,跟着凌空翻个跟头,便向那啸声响起之处蹿去。卓南雁忙发声招呼,但血电猱只微一回头,却并不停顿,倏忽几闪,便消逝在黑沉沉的甬道之中。万秀峰嘿嘿冷笑道:“这位仁兄不是会兽语吗?嘿嘿,紧要之时,这血电猱还是听那妖鬼的招呼!”卓南雁蹙眉不语,心下暗道:“奇怪,听这发啸之人,像是遇到了什么厉害对手!若是驯养这血电猱的人便是妖鬼,那他却又会有何难处?” 那啸声起伏不定,响了几声,旋即悄寂无声。卓南雁忽一扬头,道:“听这啸声,那妖鬼便在左近,他显然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咱们这时前去,正好除他!”众人一愣之间,忽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这笑声yīn寒如刀,不带半分人情暖意,直如幽冥地府的yīn魂诡笑,冰霜利剑一般从众人耳中直刺入心底,惊得四人齐齐一震。 万秀峰颤声道:“这……这却是谁?”声音未落,迎面却有一个黑黝黝的物事直砸过来。四人一惊之间,齐齐闪避,却听砰然一响,那东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竟是一具尸身。唐晚菊举起火把上前一照,不由低呼一声道:“是孙列!”万秀峰的身子一抖,俯身细瞧,脸上神色骤变,迟疑片刻,却猛然回头,向卓南雁嘶喊道:“阁下亲眼瞧瞧,这孙列是死是活?” 卓南雁的脸色也是一僵,心念电转,却不言语,万秀峰眼中精芒闪烁,缓缓道:“阁下不是要说他是刚刚被杀的罢?”唐晚菊忙道:“是,这孙列兄浑身冰冷,血脉似给寒冰冻住一般,显是死了一段时间了。”卓南雁才摇了摇头,道:“哪怕死了一日一夜,身上也不会如此冰冷,这岂非古怪?”万秀峰冷笑道:“这地宫内的事情般般古怪,包括你老兄……” “再多的古怪都已快见分晓了!”卓南雁口中说得轻松,心内却一直苦苦思索:“先天九宫炼气局最重对身周地利感应,适才我们跟着血电猱已在此处转了整整一个圈子,难道那妖鬼栖身之处便在这个圈子中间?”一念及此,陡然一掌拍出,身旁的墙壁砖屑纷飞,登时现出一个缺口,墙内透出一片光亮。卓南雁哼了一声,当先钻入。 这是一间空dàngdàng的大屋,屋内斧锯尺规俱全,更有许多尚未完工的木人、木马之物,林林总总地散布四周。莫愁转头四顾,叫道:“怪哉怪哉!这屋子的主人难道是个木匠吗?”忽听“吱”的一叫,那血电猱却自一扇木门内飘然跃进。它一闪而入,那木门便即合上,跟墙壁的颜色触合,丝毫分辨不出。血电猱红彤彤的双眸一闪,忽地跃到一个木人身边,挥掌在那木人胸前一击,那木人腹部便敞开一扇小门,滚出许多果子来。血电猱抓起一颗果子“咯咯”大嚼,还递给了卓南雁一颗。 卓南雁伸手接住了,笑道:“诸位瞧见了罢,这只猴子爱吃的还是果子,不是人心!”莫愁眼见那血电猱吃得津津有味,越瞧越是有趣,忽地想起一事,不由浑身发冷,惊道:“兄台是说,有人费心地驯这猴子,专袭人心?” “正是。”卓南雁呵呵一笑,“但猿猴终究是猿猴,那人虽是煞费苦心,可这猴子却也未必真会去抓撕人心,只不过是照那人的意思去做做样子而已。”忽听风声飒然,那只遍身红羽的大鸟翩然飞来,在众人头顶绕个圈子,落在屏风顶端,正是那只金灵。 唐晚菊手擎火把,四处查看,忽地“咦”了一声,叫道:“这……莫不是那温家兄弟?”几人趋前细观,却见墙上贴着两个手持利刃的汉子。正是温家金玉堂的温浩玉、温浩生两兄弟。只是这两人面目冷硬,显然早已死去多日,但肌肤不知给什么yào物炼过,却不腐烂。 莫愁惊道:“怪故怪哉!难道余道人和万老兄,便是跟这玩意jiāo手?”伸手一扯温浩玉的臂膀。哪知温浩玉的身子格格一转,右掌握着离合圈飞速砍下。莫愁怪叫了声,一惊缩手。温浩玉的右臂僵硬地挥舞两下,便即顿在空中。唐晚菊绕到那两人身后,惊道:“这……这两人尸身是中空的,里面塞的却是铁人!” 原来这温家兄弟的尸身内裹着的却是一具铁人,腰间暗藏机括,只要发动机括,便能随手挥舞利刃,黑暗之中,瞧上去便似“紫玉生温”三兄弟复活一般。卓南雁不由低叹一声道:“制这玩偶之人,心思之巧,委实让人叹为观止,可惜却用错了地方。”转头又对万秀峰道,“万大人见闻广博,适才怎地将这铁人胡乱挥舞的招数,当作了温家的独门武功?” 万秀峰面色一窘,干笑两声,正待反唇相讥,忽听屋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呼喝:“万秀峰,万秀峰……”这喊叫声嘶力竭,犹如困兽嘶吼。万秀峰大惊,叫道:“你……你是谁?”众人四处张望,屋内却再无异物。那只嚼果子的黑猿却竖起双耳,神色惶急,扑到迎面的砖墙前吱吱乱叫,忽地挥爪猛抓,那面墙应手碎裂,竟只是一面溥薄的木板。 木板破碎之后,便现出一面熟悉至极的漆黑屏风,里面正是他们转了两次的那间血灵祭坛。原来他们一通乱转,却转到了这间祭坛的屋后。 唐晚菊望见那屏风上这时又现出了血鸟和怪猿的图形,不由得惭愧,道:“原来这屏风两面,都绘有这骷髅图案,只不过有一面却没画那血电猱跟金灵,只须转个圈子,便能惊心动魄!”说着伸手扳动屏风,只听“咯咯”声响,那乌黑的屏风便缓缓转动过来。 四人抬头一瞧,却不由齐齐惊呼出声。那祭坛屏风的背面,果然没有画着猿、鸟图案,却在顶端吊着一个黄衣汉子。这人獐头鼠目,瞧来五十来岁年纪,一张脸白得没有甲丝血色,给四马倒撺蹄地高高吊起,口中兀自低声呼喊:“万矮子,你……你终于来啦!”血电猱飞身蹿上屏风,乱扯绳索。但那绳子不知何物所制,那爪尖指利的血电猱居然撕扯不断,急得那黑猿蹿上跃下,抓耳挠腮。 “万大人,这位想必便是您的故人吧?何不给我们引荐一下。”卓南雁口中嬉笑,心中却疑惑顿生:“照我推算,这地宫之内弄鬼的便是三人,万秀峰、孙列和这cāo纵机关之人。眼前这与万秀峰相识之人就该是扮妖鬼的家伙了,但他又怎地会给人捆缚在此?难道是‘蝗螂捕蝉,黄雀在后’,另有高手潜伏在侧?”一念及此,不由想起那凉飕飕的恍若鬼魅的白色身影和那道激得暗器反震回来的怪异掌风,登时脊背间觉得一阵冷森森的凉意。他素来艺高胆大,适才夜探妖窟,也是任意挥洒,但这时想到居然还有一位不为自己察觉的绝顶高手,心底不由涌出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黄衣人一眼望见万秀峰,不由身子扭动,叫道:“万矮子,快救我下来!”万秀峰面色阵红阵白,却道:“你……你是谁?我为何救你?” 黄衣人怒道:“怎么,原来是你万矮子派人暗算的我?咱们早已约好,三爷我来装神弄鬼,你万矮子在暗中帮衬,但你却为何派人将我囚住?”他脸上神色恼恨若狂,但偏偏生就这么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便显得说不出的滑稽。这厉声一吼,却惊得那血电猱一惊,立时乖乖跃下,蹲在地上。 “胡言乱语!”万秀峰猛一扬手,一道细细的乌光便向他咽喉袭去。卓南雁冷笑一声,屈指一弹,一件暗器斜刺里飞去,正撞在那乌光之上,两件暗器斜斜chā在漆黑的屏风上,竟是两枚一模一样的钢针。 卓南雁踏上一步,笑道:“在下这枚钢针,乃是适才自余道人背后取下的。万大人这一针偷袭,正是不打自招!”唐晚菊怒道:“万兄,这一回你还有什么话说?”万秀峰的脸色难看至极,眼望卓南雁,双手微颤,似要出手,却终究不敢。他素来自负多谋,但在卓南雁面前却总是束手束脚。 “三爷?”莫愁一直眼望那黄衣人,这时却拍手大叫,“原来是南宫世家的三先生!”唐晚菊道:“你说他是南宫世家的‘病太岁’南宫溟?嗯,这南宫溟久无消息,传闻早已死了多年啦!”莫愁将手中折扇一展,笑道:“想不到溟三爷还善cāo斧锯,这屋内的诸般奇巧玩意,天下没几个人能造得出来!” 那黄衣人听了莫愁的话,却将两撇八字胡一翘,傲然道:“什么没几个人?除了你家溟三爷和溟三爷的师父,再没第三个人摆弄得出来!嘿嘿,老夫退隐江湖多年,不想还有人知道三爷的名号……哎哟……”他正说得摇头晃脑,忽地大叫一声,身子呼呼飞坠,“砰”地落在地上。却是卓南雁长剑斜飞,斩断了捆在他背上的绳索。卓南雁长剑一闪即收,笑吟吟地道:“溟三爷的师父是谁?” 南宫溟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本来恼怒至极,但见卓南雁这一剑乍吐乍收,快如电闪,当下便不敢发作,翘起胡子道:“九幽地府神霄洞,听说过吗?”莫愁道:“九幽地府,天下三大禁地之一,自然听说过了!”南宫溟傲然道:“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铁灵官便是家师!六年前,三爷曾跟他老人家学过几个月的本事!”莫愁将双手一拍,道:“早听说九幽地府的五位灵官各具神通,那位铁灵官最好奇门异术和机关埋伏。三爷除了那机关埋伏,诸如口技、离魂术、调雕驯兽这些旁门左道之术想必也学得样样不赖。适才模仿余观海的惨叫,将我们引过来的,定是口技了?” 南宫溟胡子高翘,笑道:“这等本事,三爷天下第二,江湖无敌!”卓南雁看他猴子般蹲在那里,兀自翘着胡子摇头晃脑,心下暗笑:“他一直自吹自擂,却始终不肯自认天下第一,他那老师铁灵官,定是个厉害至极的角色。” “奇技yín巧,鸡鸣狗盗!”唐晚菊却冷笑道,“是了!原来南宫三爷暗中盗走了南宫堡藏有龙图的火凤凰,但给南宫堡的追兵逼得走投无路,索xìng便来此装神弄鬼!”万秀峰干笑道:“还是唐公子眼里不揉沙子。事已至此,万某便照实说了。这南宫溟在南宫堡内素不得志,多年前一直独自在外飘dàng。数月前,他便已觅到了这地宫,将此经营成了落脚之地。后来不知为何,他竟潜回南宫堡,盗出了火凤凰。南宫堡生怕龙图之事泄露出去,才编出了妖鬼之说,恐吓江湖上的无知之辈。这位南宫三爷闻知,索xìng将计就计地扮起鬼来。嘿嘿,此人本就是不人不鬼,扮那妖鬼自是惟妙惟肖。” 南宫溟脸上怒色乍闪,嘶声道:“满嘴狗屁!万矮子,当初你怎么求三爷来着?你说只要三爷挑动江南武林大乱,便帮老子作了南宫世家的掌门……却又怎地暗施手段,派人来算计三爷?” “挑动江南大乱?”卓南雁三人均是一凛,齐齐望向万秀气。万秀峰神色急变,旋即沉稳下来,冷笑道:“越发的满口胡说了!是你这病鬼痴心妄想地要做南宫世家的掌门,却干老子什么事?” 南宫溟破口大骂道:“我南宫世家素来传幼不传长,那掌门之位本就该是我的!南宫参这狗杂种处心积虑地赶我走,便是怕我有朝一日重掌大权……”忽地仰头嘶声惨笑,“哈哈,龙图这宝贝是南宫参那狗杂种的命根子,三爷偏偏盗了出来,要让天下惊天动地地乱上一场!将雄狮堂、明教、格天社全都引来,谁的来头大,便让谁将火凤凰夺走。让南宫参那厮悔青了肠子,哭瞎了眼睛!哈哈哈……” 那笑声到了后来,便成了嘶号。蓦然间黄光疾闪,他已向万秀峰扑来。“砰”地一响,二人已对了一掌。万秀峰掌力雄浑,将他身子弹了回去。南宫溟跌倒在地,呼呼喘气,但眼中兀自闪着野兽般的狠辣光芒。 莫愁皱眉道:“慢来慢来。两位一丘之貉,先不必忙着内讧本提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南宫三爷,原来你老卧薪尝胆,装神弄鬼,只是想招蜂引蝶,给你那狗娘养的兄长南宫参树个厉害对头。但你何不干净利落地将这火凤凰献给明教或是雄狮堂,倒能省这么多麻烦。” “你懂个屁!”南宫溟冷笑道,“送上门的玩意儿,谁会稀罕?老子就是要在此洒下香饵钓金鳌!最好引得南宫参和林逸烟、罗雪亭一同赶来,混战一场,就此要了南宫参那狗杂种的xìng命!嘿嘿,这大杂种还没赶来,南宫禹那二杂种先来送死。也是三爷手底下功夫低,准头差,竟只shè瞎他一只狗眼,可恨呀!”众人见他顿足捶胸,涕泪横流,想到他对兄长竟愤恨如此,心底均是震惊无比。 卓南雁哂道:“原来南宫三爷是另有苦衷!那么万官爷,你与孙列巴巴地跟着他跑前跑后地扮鬼扮妖,兴风作浪,必是奉了格天社大首领赵祥鹤赵大人的意旨了?”万秀峰给他森冷的眼神逼得心底一寒,不由退了一步。 卓南雁一步踏上,冷冷道:“南宫世家结jiāo官府,势力日大,赵大人想必心有不甘。若是南宫世家与明教或是雄狮堂为敌,一来可削弱南宫世家的势力,二来更可搅得天下大乱!”万秀峰神色骤变,干笑道:“各位莫要听这病鬼胡言!赵大人……怎会盼着天下大乱?”卓南雁对此也是心存疑惑,但一瞥见万秀峰在火光下闪烁的眼神,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暗道:“大金‘龙蛇变’的密令发出,赵祥鹤偏在这当口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南宫三爷,”唐晚菊忽地叹一口气,“你要报仇夺权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丧心病狂地吸人血髓?” 哪知他不问还好,南宫溟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5 章 血髓”二字,忽地双肩发颤,口中“嗬嗬”大叫道:“冷……冷死我啦……给我解yào……”狂叫之间,他干瘦的身子犹如落叶般地抖起来,猛然身子一扭,扑到余观海的尸身上,张口便向他颈后咬去。众人见他神色狰狞,心底惊骇,各自退开几步。卓南雁忽地紧盯住形状疯狂的南宫溟,一字字地道:“龙涎丹!”南宫溟狂吸几口,脸上血色稍复,听了这话,神色大震,扬头盯住卓南雁道:“你……怎地知道龙涎丹?”他口角还带着血丝,活脱脱便如自墓底窜出的厉鬼。 “我还知道。”卓南雁却踏上一步,沉声道,“你这些年并没有飘dàng江湖,却是一怒之下,作了龙须!”南宫溟身子突突发抖,嘶声道:“你……你胡说,你到底是谁?” 卓南雁在龙骧楼时,曾被逼服过龙涎丹,自那时起,便暗自留心打探这dú物的yàoxìng和发作时的症状。他曾听完颜亨的贴身老仆“雕霸”庞无法说过,此dú初发之时,依各人内功修为不同,而症状各异,或浑身燥热yù焚,只yù投身冰湖;或干渴yīn冷,只yù饮吸血髓……当时虽然心下骇异,但自度必死,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适才眼见南宫溟口中呼喊“解yào”,更状若疯癫地狂吸死人的骨髓,他心念电闪,登时想起了“龙涎丹”,当下便出言试探,在见了南宫溟骇异的神色之后,更大胆推断,这南宫溟便是一个隐匿江南的龙须,一个不知何故无法得到龙涎丹解yào的龙须。 这时他眼见南宫溟眼中光芒闪烁,如见鬼魅。便知自己已料中了七八分,立时心中阵阵发冷,既惊诧于这龙须的无孔不人,更震惊于龙涎丹发作时的可怖可畏。万秀峰颤声道:“大伙儿都瞧见了吧,这南宫溟是个丧心病狂的吸血妖鬼。这人的话怎能放在心上?咱们趁早动手除了这祸害!” 便在这时,忽听屋中响起一声yīn森森的冷笑。这笑声不大,但人人听了,心底都不自觉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意。却见一道白色的影子静静地立在烛光照耀不到的幽暗之处,这人似是刚刚到来,又似站在那里很久了。饶是卓南雁的忘忧心法最重对身周事物的感应,却也没觉出这白衣人是何时到的。 南宫溟一见这人,登时浑身颤抖,身子向后缩去。莫愁把手一拱,笑嘻嘻地道:“这位兄台想必就是适才捆住了这南宫溟的高人了?”那人不言不语地缓步踏上。幽幽的烛光下,依稀只见他身形消瘦,襟袍白得犹如霜雪,脸上却戴着一张诡异骇人的人皮面具,显露在外的眸子却深得如同子夜里最浓的那抹黑。 卓南雁道:“非止如此,在葛文渊耳边发声冷笑的就是此人,扯断万秀峰裤带也是他,将那‘血手太岁’孙列由假死变成真死的也是此人。只怕最初打碎太乙金尊头颅的,还是此君。”他缓步踏上,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你当真要知道?”那白衣人向他深深凝视,道,“你瞧瞧我是谁?”说话间,那张恐怖的人皮面具已被他缓缓揭开。众人只觉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移魂动魄的力量,不禁心神微颤。 卓南雁更发觉那双yīn冷的眸子中耀出一抹妖异之光,面具掀起,却现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苍白脸孔。他霎时心头大震,忍不住脱口道:“完颜亨!”他只觉头皮发麻,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自己见到的真是一张清矍有神的面庞,可不正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龙骧楼主完颜亨! 翠鹤山一战,卓南雁早知完颜亨伤重难愈,xìng命只在旦夕之间。他南归途中,便已听得完颜亨的死讯,哪料到这位龙骧楼主竟会在此地乍现! “鬼魂,完颜亨的鬼魂!”一股冷气登时自脊背间腾起,卓南雁的身子已重重地靠在了墙壁上,霎时间耳边响起咝咝的低沉怪笑声,似是无数冤魂惨笑。正自惊恐,莫愁却猛地拽了他一把:“老兄,你怎地了?”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节:智破火凤 险脱幽宫 卓南雁浑身剧震,犹似从噩梦中惊醒:“不是,决不会是完颜亨!”他于龙吟坛内苦参的《九宫后天炼真局》最重心神修炼,此时震惊之下,一道凝定淳和之气自动护住心神,略一凝思,已知白衣人施展的必是移魂术一类的邪门心法,可使受者触目生情,幻化出心底最为恐怖的影象。便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南宫溟的嘶声号叫:“他……他不是人,他才是真正的妖魂……这地宫里的冤魂!” 白衣人这时已重又带上面具,眼中历芒闪烁,缓缓向众人瞧来。那目光打在谁的身上,谁便觉得心头发冷。这人的目光内全无半分人情,yīn寒诡异,浑若九幽之下的yīn灵妖魂,怪不得南宫溟称他为“冤魂”。 屋内霎时一片寂静,白衣人才沉声笑道:“几位不是想捉妖除魔,就是好装神弄鬼,若无人推波助澜,这游戏岂非无趣?”他说话之时唇齿不动,像是在喉咙里发出,声音干涩沉闷,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之意。莫愁、万秀峰等人才知适才的数度惊魂,全因这白衣人凭空搅了进来,对两方都大加捉弄,回思这人诡奇绝lún的手段,委实如妖似鬼,心头都不禁阵阵发冷。 “诸位这时已尽兴了吧?”白衣人一笑之后,才转头望向南宫溟,悠悠地道:“那龙图在何处?”南宫溟跟他目光一对,不由向后缩了缩身子,干笑两声,猛地撮口打个呼哨。一直乖乖蹲在一旁的血电猱这时闻声跃起,摸住那漆黑屏风顶端的一颗珠子,用力一掀,只听轰然一响,那道屏风登时从中裂开,几道彩线缚着一只朱红色的大鸟从屏风中缓缓降下,稳稳落在那狭长的条案上。 众人“咦”了一声,才瞧清这朱红大鸟竟是个紫铜铸就的凤凰,双翅舒展,工艺精细,隐然有冉冉yù飞之状。莫愁走上几步,左右端详,道:“这玩意便是火凤凰吗?那只一直呜呜乱哭的怪鸟,又是什么?” “那叫金灵,”南宫溟仰头“吱吱”一叫,那只遍身红羽的大鸟便翩然飞来,在众人头顶绕个圈子,落在屏风顶端。南宫溟望着那只红色大鸟,眼中却露出罕见的暖意,“潜山有四灵,碧眼兕、吞天猊、血电猱和金灵。碧眼兕最灵,吞天猊最贪,血电猱和这金灵最通人xìng。潜山的人都说这金灵是百年来罕见的凶禽,可三爷却跟它合得来!” 南宫溟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喘息着踅到那只紫铜凤凰前,眼中又闪出一层激越的红光,喃喃道:“自我南宫世家的先祖创出那前无古人的无极诸天阵后,便另绘制了一张破阵的龙图。但先祖却又怕后人依着这龙图偷入此阵,妄动那份儿不该动的财宝,便又以绝大智慧,造出了这只火凤凰,将龙图藏入其中!”他说着轻轻抚摸那惟妙惟肖的火凤凰,口中低笑,“这也是我南宫世家的掌门信物,呵呵,南宫参那杂种丢了这信物,这时只怕早已急疯了吧?” “明白了!”莫愁将扇子在自己头顶一拍,道,“这时只须一剑将这火凤凰劈开,那龙图便唾手可得,你巴巴地将我们聚齐才献出这只火凤凰,便是盼着我们见财起意,尔虞我诈,一番厮杀,尽数死光,你南宫三爷又多了几具死尸作点心吃,是也不是?”这话虽然直白了一些,但卓南雁、唐晚菊和那白衣人心中均想到了此处,听了这话,不由齐齐望向南宫溟。 “放你老子娘的狗臭屁!”南宫溟满面鄙夷之色,“若是一剑劈开火凤凰,便能拿到龙图,那南宫参那狗杂种岂不早就劈了?三爷我岂不早就拿了?这火凤凰内藏钢针dú液,若遇外力摧毁,那钢针便会shè破盛放dú液的玉瓶,dú液喷发,与乱shè的钢针一起毁坏龙图!” 莫愁大张双眼,道:“令先祖当真是聪明绝顶运筹帷幄老jiān巨猾,他既然挖空心思地弄出一张龙图,又何必呕心沥血地造出这火凤凰?到底想不想让人看这龙图哇?” “你这混小子懂什么?这龙图干系重大,凡夫俗子平白得了,只会减寿招灾!”南宫溟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手抚那火凤凰,幽幽地道,“但据说这火凤凰上却暗藏着开启口诀,只有大智慧大福德之人,风云际会,才能开启紫凤,取出龙图!嘿嘿,南宫参那狗杂种日夜参究,这么多年来想破了脑袋,也破不了这火凤凰之谜!” 莫愁哂道:“连你精研机关埋伏的南宫三爷也参破不得?”南宫溟得意洋洋地道:“三爷我虽然学究天人,聪明绝顶,又为了这个,忍辱偷生地跟九幽四魔苦学了多年机关技艺,算来也是古今无双之人,却也……”莫愁见他忽地住口不言,冷笑道:“却也是撞破了头也想不出,是吗?”南宫溟胡子一翘:“什么想不出,三爷我只是懒得想!”他老脸微红,笑嘻嘻地道,“诸位今日既然来了,也算有缘,不妨各展所能,瞧瞧谁是这大智慧大福德之人!” 众人听他说得玄奥,不由俯身细瞧,果见那两尺长短的紫铜凤凰双翅舒展,隐然yù飞,高昂的凤喙中还衔着一只圆饼状的金色物事,最奇的是这紫凤身上刻满了星相图案和奇异花纹,更有几行隶书字迹。 唐晚菊缓缓读道:“尺高星焰,双翼影jiāo,凤喙匙井,三柳尺遥,两翅并张,龙卧轸图,光明鬼烛!”莫愁连连摇头:“怪哉怪哉,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江湖暗语吗?”几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脸惑然。 “开启紫凤之法,便在这七句隐语之中!”南宫溟冷笑两声,抬头望向那凝立不动的白衣人,低声道,“尊驾何不过来参详一番?呵呵,咱们有言在先,尊驾智慧过人,武功通玄,若是无法破解此语,便该放小人一马!”这南宫溟对谁都是言语粗俗,但对这白衣人却是三分客气七分敬畏。 那白衣人一直静静隐身暗处,这时听了南宫溟的话,却冷冷道了声“好”。众人也没瞧清他举步迈足,知觉眼前一花,这人已悄无声息地凝立在那火凤凰之前,他在条案前一站,众人均觉一股yīn冷萧杀之气自他身上传来,不禁各自让开两步。 南宫溟却呵呵冷笑:“风云际会,智者得之!谁若能解开这紫凤之谜,那龙图便归他所有!”这时除了南宫溟,便连万秀峰都将目光聚在那展翅yù飞的紫铜凤凰上,众人凝神沉思,厅内倒静了下来。 尺高星焰,双翼影jiāo,凤喙匙井,三柳尺遥,两翅并张,龙卧轸图,光明鬼烛! 但这暗语太过怪异,过了好久,唐晚菊才摇了摇头,道:“‘凤喙匙井,三柳尺遥’?莫非这暗语要配合南宫堡内的布置?南宫先生,不知南宫世家内是否有故老相传的三株老柳和名叫凤喙匙的老井?”南宫溟胡子一翘,干巴巴地道:“没有!老井不少,却也没有叫凤喙匙的;柳树更多,却没什么著名的老柳。” 莫愁将折扇猛扇,摇头道:“无趣,无趣!猜这劳什子,还不如弄个有彩头的正月十五的灯谜好玩!”侧目觑见卓南雁跟那白衣人仍旧满面凝重,便只得叹一口气,又盯住那火凤凰,装作埋头苦思,单过不片刻,他又抬头四顾,冲着唐晚菊挤眉弄眼。 又过多时,卓南雁忽地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向那凤凰口中衔着的那颗金色圆饼,屋内众人全静静地望着他,却也没人出声阻止。 “咯”的一声轻响,卓南雁已将那金饼抠了下来,摸索片刻,在金饼上掀动了一根销子。金饼缓缓张开,卓南雁手中便多了一根手指般精巧的金色小钥匙。南宫溟目光一闪,幽幽道:“几日前三爷我便已找到了这钥匙,但有匙无锁,却也没用!” 卓南雁却不言语,在屋中的木人堆里翻出了一把木尺,又将一支残烛擎在手中,用木尺左右衡量。众人瞧他举止怪异,都不由“咦”了一声。忽见卓南雁挥掌推出,一缕掌风将另一支残烛拂灭了。凄暗的屋中便只有卓南雁掌中的那根蜡烛幽幽闪烁。 莫愁忍不住道:“怎么,老兄业已破解了这怪谜?”卓南雁缓缓点头,道:“有些把握!”木尺上下翻弄一阵,便将残烛用根木架擎起,昏黄的烛光直照在紫凤身上,被那两根翅膀一遮,映得那深紫色的凤凰半明半暗。卓南雁缓步绕到凤凰身后,伸掌向凤凰脊背按去。 “且慢!”南宫溟的那张脸在惨淡的烛火下苍白得骇人,颤声道,“尊驾悟出了什么,先得说来听听,可不要贸然毁了龙图!”几人的目光全聚在卓南雁身上,便连那白衣人都向他深深凝视。 卓南雁微一沉思,终于道:“这火凤凰身上画满了星斗之图,而在二十八宿之中,只有南方朱雀之象与凤凰相似。南方朱雀七宿为井、鬼、柳、星、张、翼、轸,这七句暗语之中恰好各藏着一字,只不过却故意给打乱了顺序。比如那句‘凤喙匙井’藏着‘井’字,‘井’本为朱雀七宿之首,但在此处却放在了第三句。须得按着朱雀七宿之象,把这七句话重新摆布,那便是“凤喙匙井,光明鬼烛,三柳尺遥,尺高星焰,两翅并张,双翼影jiāo,龙卧轸图!再剔除句中用于顺序的‘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字,那便是破解紫凤的秘诀了!” “慢来,慢来!本公子听得头大如斗。”莫愁伸手指着火凤凰体上的几行隶书字迹,边比画边断断续续地道,“重新摆布……再去除其中的七个字,那便是:凤喙匙,光明烛,三尺遥,尺高焰,两翼并,双影jiāo,龙卧图!嗯,这就像句人话了,但这话却又是什么意思?“ 卓南雁一指对面早已架好的蜡烛,道:”先取出凤喙内的金匙,再将光明之烛摆在三尺远处,烛焰最高处为一尺。诸位请看,”他轻轻一点这高展的凤凰翅膀,“凤凰两翼恰恰将烛光遮出两道yīn影。‘两翼并,双影jiāo’,这双影聚拢相jiāo之处,便是龙图藏卧的地方!” 他的手指正指在两道凤翅yīn影jiāo接之处,那地方正是四颗星宿围出的空隙。卓南雁不禁轻叹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6 章 “这四颗星恰是朱雀七宿中的‘轸’宿,正应那句‘龙卧轸图’,当真鬼斧神工,丝毫不爽!” 这一番剖析细致入理,众人心绪翻飞,均觉恍然,厅内便是一静。沉了沉,唐晚菊才道:“高见高见!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莫愁更摇头晃脑地道:“实在是妙!兄台的老jiān巨猾,丝毫不逊于那位南宫先祖,只是却不见那匙孔啊?”卓南雁沉吟道:“所谓‘龙卧轸图’,这一个‘卧’字想必另有玄机!”伸指在火凤凰上轻轻摩挲,蓦地一掀,一块硬木应手揭开。原来紫凤这片背脊全是以硬木雕就,再涂以重漆,瞧来与紫铜无异。 紫木翻开,终于现出一眼锁孔。细小的锁孔在昏沉的烛光下泛着一层青光,众人的呼吸不觉都是一紧。 卓南雁却将那根残烛点燃了擎在手中,左手握住金匙chā进了锁孔,缓缓转动。众人各自凝神戒备,一时间厅内静得只闻那钥匙转动的“格格”轻响。南宫溟的两眼更像两把刀子,给心火烫得热腾腾的,直盯住那纤细的金匙。 “啪”的一声响,似乎一声轻雷震在众人心头,那紫铜凤凰忽然裂成两半,一叠指头宽,陈旧得发黄的纸卷突地弹出,直落到卓南雁手中。 “龙图……”南宫溟那声号叫似是自肺腑深处发出,十指箕张,直向卓南雁咽喉chā来。他这时状若疯癫,但出手之间却是南宫世家的正宗武功“擒龙爪”。卓南雁身子微晃,疾退两步,忽地低喝一声:“且慢!”左手高举,已将那龙图凑到了残烛跟前。 南宫溟这一歇斯底里的举动,万秀峰也跃跃yù试,但见卓南雁举起蜡烛,均怕他手指一颤,点燃龙图,两人不由同时定住。那白衣人却不知是自重身份还是胸有成竹,始终纹丝不动,这时才冷冷一笑。 “诸位少安毋躁!”卓南雁却嘻嘻一笑,扬声叫道,“这龙图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小可略通阵图之学,先来验看一番,诸位以为如何?”莫愁当先笑道:“那又有何不可?这玩意本就是老兄折腾出来的,便是你高兴起来一把火烧了,却也由得你!”旁人听得卓南雁的话说得轻松自若,但见龙图跟蜡烛相距不过寸余,只须微微一颤,便真会“一把火烧了”,当下也只得由他。 那古旧的图卷缓缓打开,却不过尺长,卓南雁的目光在昏黄的纸上飞掠,心底也是念头飞转: 这龙图事关无极诸天阵,正与父亲桌藏锋的生死归宿相系…… 这古卷龙图若是落入万秀峰等人手中,流传江湖,不管真假都会引出一番血雨腥风,江南武林再无宁日…… 南宫溟本来就是一名龙骧楼的龙须,搅乱江南只怕正是其分内之责…… 完颜亨想必已死,但龙蛇变的密令已经发出,这“龙图出世”搅乱江南的奇局是否昭示着龙蛇变已经发动…… 还有眼前这一直不露声色的白衣人,这人的武功、心计和胆略都是罕闻罕见!这样的一位绝顶人物,易容敛迹而来,却又为何…… 卓南雁心念电转之间,那十只眼珠子死死盯住他,几个武林高手的呼吸之声不觉都粗了数倍。厅内又沉寂下来,却静得揪心,只有那只黑猿血电猱照旧无忧无虑的东瞅西看,不时咧嘴发笑。 “呵呵”卓南雁终于轻轻一笑,“咱们全上当了,这张图狗屁不是!”说话之间,他擎烛的左手一倾,火苗子已舔到了图卷当中。众人陡觉眼前一亮,那历经数百载的古卷沾火便着,登时熊熊燃烧起来,饶是万秀峰、莫愁全是机变之辈,这时也不禁愣在当场。 “火……”南宫溟却长声惨叫,声若狼嗥,疯了一般扑了过来。那白衣人也低喝一声,双掌疾扬,两股冷风排山倒海一般向卓南雁涌来。卓南雁决意烧毁龙图,大半心思便全放在这莫测高深的白衣人身上,眼见那人双掌微动,急使一招“乘月返真”,向后疾退。 这一退身形飘忽,长长的青衫便如一抹绕月疾舞的流云,南宫溟只觉眼花缭乱,登时扑空。但那白衣人委实武功超绝,双掌遥遥一合,两股森寒的掌力恰如双龙合抱,分从左右挤压过来。卓南雁情知他意在扑灭起火的龙图,这两股掌风犹如寒潮汹涌,势难躲避,猛地灵机一动,飞身纵起,正闪在南宫溟的身后。 猛听得南宫溟惨叫,身子直挺挺栽倒。原来那白衣人嫌他碍手碍脚,随手一掌按在了他头顶。那龙人长不过尺,多燃一瞬,也是极大损失,白衣人惊怒之下,出手毫不容情,这一掌已按得南宫溟七窍流血,只惨呼半声,便即倒地而亡。 白衣人的身形片刻不停,如鬼魅般欺来,厉喝一声,反掌径自抓向卓南雁的胸口。冷风扑面,卓南雁只觉一阵窒息,他自知武功跟对方相差尚远,身形再退之间屈指一弹,那龙图挟着火光飘然掠起。“锵”的一声龙吟,他已拔剑在手,一招“太宗定唐”向白衣人掌上刺去。 白衣人飘然缩掌,掌上却带着一股极大的劲风回吸过来。卓南雁这招“太宗定唐”本是“忘忧剑法”中全力抢攻的精妙招数,但白衣人这一吸避实就虚,却听“刷拉拉”一阵嘶响,卓南雁胸前衣襟洞开,怀中的几件物事全被一股巨力吸去,直落在白衣人手中。 同时被白衣人抓在手中的还有那份烧得乌黑的龙图,此时烟火虽灭,但白衣人展开来瞧时,却见图当中烧出好大个破洞,最紧要的部分已经烧毁,只余四周的山脉图形,这龙图早已毫无用处。 白衣人惊怒jiāo集,反手将那龙图残卷摔在地上。这一抖之下,那古旧的残卷化作万千碎蝶伴着渺渺青烟四散飞舞,直落到南宫溟扭曲的尸身上。 “这是何物?”白衣人却将目光定在掌中的一封书信上。这正是罗雪亭写就的卓南雁卧底大金龙骧楼缘由的短书,适才白衣人掌力骤发,已将这书信随着卓南雁怀中的银两、干粮一起吸了过来。这白衣人一眼见了落款处龙翔凤舞的“罗雪亭”三字,登时精神一振,目光疾扫,已将信上数句言语看个清楚。 卓南雁一凛,辟魔神剑横在胸前,笑道:“前辈世外高人,若缺钱花,这几两银子晚辈奉送,只请前辈将这书信留下!”他这话语故作轻松,又送上一顶高帽子,只盼挤兑这人自重身份,不再纠缠。 “我不是什么前辈高人!”那白衣人仰头呵呵一笑,笑声中大有狂傲孤愤之意,“管他黄口孺子、衰翁老fù,只要惹了我,都是自寻死路!”他说着将那书信缓缓扬起,冷冷道,“这信笺料来对你还有些用处,若想要时,便拿那样东西来换!”大袖轻扬,“哗啦啦”一声响,几块散碎银子激shè而出,尽数没入那漆黑屏风。 卓南雁自幼痴好围棋,对局打谱之时早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适才虽只草草数眼,却已将那龙图硬生生记在心底,却料不到这白衣人一眼便已看穿了自己这伎俩。“前辈留步!”见那人转身yù行,他只得沉声道,“前辈……到底是谁?” 那白衣人并不回头,悠然道:“咱们自会再见!”长笑声中,身子飘然几闪,已然消失不见,而那鬼魅般的笑声却在暗道间回dàng不息。众人只觉那笑声似是一股凉飕飕的有形有质之物,在自己耳际脸旁来回抚弄,几人均是不寒而栗。 唐晚菊忍不住望着卓南雁道:“兄台知道此人是谁?”卓南雁怅然若失,缓缓摇头,想到罗雪亭那封亲笔书信正是自己身份的唯一证物,心底不禁一紧。 “好剑!”久久不语的万秀峰忽地咧嘴一笑,目光紧紧盯住他那把明如秋水般的辟魔神剑,道,“此剑样式奇古,在下倒颇有些似曾相识之感!”适才南宫溟忽然丧命,万秀峰自觉死无对证,心底忽然轻松不少,这时跟卓南雁说话,便又有些咄咄逼人。 卓南雁自入江南,此剑便从未示人,此时风波过后,未待还剑入鞘,但见万秀峰这不怀好意的一问,这时若是收剑,倒似拍了他一般,当下长剑一横,冷冷地道:“天底下的剑,模样都差不多!”莫愁凝目瞧来,也不禁吸了一口冷气,道:“妙哉妙哉,这剑跟兄台一样,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借给小弟玩两天成不成?” “莫兄,你若是用上了这把剑,只怕会引来千千万万的麻烦!”万秀峰紧盯住卓南雁道,“在下曾在家师收藏的《名剑谱》中见过这把剑的图像,此剑来历非凡,天下绝没有第二把模样相近的,这便是辟魔神剑!” “辟魔神剑!”莫愁便如给蛇咬了一般地跳了起来,大张双眼地望着卓南雁,颤声道,“原来兄台却是……卓……卓……”卓南雁淡淡一笑,索xìng掀起斗笠,道:“不错,我便是当初盗剑盗马、大闹金陵的卓南雁!”他这一直认不讳,莫愁三人却齐齐吃了一惊。唐晚菊身形一晃,已跟万秀峰并肩而立,神情之间大有戒备之色。 卓南雁却只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剑入鞘,缓步走到南宫溟的死尸之旁,凝视片刻,忽然心中一痛:“这龙涎丹发作起来如此可怕,我卓南雁有朝一日岂不也是这个下场吗?” 那血电猱绕着南宫溟的尸身不住转动,那只火红大鸟金灵也飞落近前,一禽一兽,口中呜呜悲鸣。卓南雁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血电猱和金灵“吱吱”地轻叫几声。莫愁忍不住道:“你说了什么?”卓南雁像是在喃喃自语:“走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你们都是无拘无束的奇兽,必能回到自己的天地中去……” 血电猱抬头向他咧嘴轻笑,卓南雁叹息一声,牵着它的手大步走出。金灵翩然飞起,落在了血电猱的肩头。莫愁三人对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大步往外走去。出了那yīn沉沉的野庙,却见天已放明。红灿灿的朝阳下,绿树滴翠,青山含烟,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卓南雁伸掌在血电猱头顶一拍,血电猱长啸一声,电般飞身掠起,跃出丈余,却又回头看了看卓南雁,那张滑稽的猴脸似是在晨曦之中笑了一笑,随即远去。金灵忽地在血电猱肩头振翅而起,伴着那起落如电的黑猿,一起消失在远山之间。 “喂,”莫愁眼见卓南雁正要大步前行,叫道,“原来你比我年轻得多,本公子叫了你半天兄台,可是有些冤枉,该叫你老弟才是。”卓南雁回头看他一眼。眼见此刻唐晚菊和万秀峰满面戒备,莫愁却仍旧笑嘻嘻地跟自己称兄道弟,卓南雁心中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笑道:“那我卓南雁就给兄台赔礼,改日定在临安的大酒楼请客!” “妙哉妙哉!”莫愁大喜,笑道,“有美酒就尝尝,有朋友就jiāojiāo!多jiāo几个朋友,喝几顿美酒,总是不错的。老弟不是想知道雄狮堂出了何事吗?”卓南雁顿住步子,笑道:“正要请教!” “这事也要摆酒相谢,可得连请两回,不能马马虎虎地一次了事!”莫愁笑了两声,才皱着眉毛道,“传闻雄狮堂主罗雪亭北上燕京,在比武中丧在龙骧楼主完颜亨之手。这时候罗雪亭的那几个大小徒弟,正忙着分家,还有……”他一直嬉皮笑脸,但说起罗雪亭之死,胖脸上却满是沉痛之色,“听说罗堂主惨遭dú手,老弟也在其中出力不少。方残歌邀了不少江南武林高手,要收拾老弟这叛逆之徒!实不相瞒,本公子和峨嵋派那余老道此来健康,全是因此而来。” 万秀峰忽地呵呵一笑:“兄弟也有些事,要去雄狮堂一趟,少陪了!”他这时心灰意冷,再也懒得跟三人同行,拱一拱手,转身便行。唐晚菊和卓南雁对他毫不答理,倒是莫愁照旧跟万秀峰客客气气地含笑道别。 卓南雁料不到雄狮堂内竟是如此形势,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淡淡道了声“多谢”,大踏步向前行去。 莫愁几步赶上,叫道:“喂,老弟要到哪里去?”卓南雁并不回头,道:“自然是去雄狮堂!”莫愁小眼圆睁,道:“这么多人等在那里要杀你,你还要去你姥姥的雄狮堂?”卓南雁悠然一笑:“雄狮堂不是我姥姥的!”莫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笑之间,三人一起上路。 这时天已大亮,行不多时,莫愁便连喊“饿扁了肚子累折了腰”。三人便在路边寻个小店,吃饭歇息。卓南雁和唐晚菊都不是多言之人,只有莫愁不住口地嬉笑打诨。三人拼斗半晚,均觉疲惫,酒醉饭饱之后运功调息多时,方才启程。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五节:狮堂闻乱 明使传书 赶到雄狮堂时,已是暮色沉沉。 远远地只见雄狮堂外已高挑起白色幔帐,大门两侧高墙也全用白布围起,里里外外进出的仆役均是身着孝衣,想必那罗雪亭的“死讯”早已传到了建康。 莫愁大咧咧地上前通报姓名。那两个身着白衣的雄狮堂弟子听得眼前这胖子竟是丐帮帮主之子,忙要进去禀报。莫愁摆手道:“咱们跟方老三都多年的jiāo情啦,这大忙的当口,何必来这一套!”领着两人大步走入。 转过大门后的影壁墙,却见当中宽阔的甬道两侧全张起了灵幡白幔,数十个麻衣孝帽的雄狮堂弟子钉子似地戳在两旁,满面肃穆,一言不发。大厅外却围拢着不少人,衣着打扮各自不同,全是闻讯赶来吊唁的江湖豪客。 忽听有人低声叫道:“他娘的,这不是莫大少吗?几日不见,可又胖了半圈儿!”一个身穿宝蓝绸缎的精瘦汉子迈步过来,攥住了莫愁的手。莫愁满面喜色,低声道:“你姥姥的邱泥鳅!上回在得月楼说好你个贼泥鳅做东,你却溜之乎也,让小弟破费了不少银子!” 卓南雁见这精瘦汉子的形貌,料得此人便是江湖上有“泥鳅”之称的邱两指,暗道:“这邱两指自号神偷,却是名声不善,不想莫愁跟这等人也是称兄道弟。”忽又哂然一笑,“江南武林都道我卓南雁死心塌地投靠了龙骧楼,更算计死了罗堂主,我卓南雁在江湖上的声名更加得不善,难得这胖乎乎的莫愁照旧跟我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7 章 兄道弟!”眼见四周尽是武林人物,便将头上的斗笠拉低。 唐晚菊是世家子弟,一时也有熟人前来招呼。但相形之下,莫愁更显得jiāo游广阔,左顾右盼之间,双手连拱,已跟数十位朋友打了招呼,厅外这些豪客竟似没一个不认得他的。 莫愁眼见这些江湖朋友虽是口中寒暄,但脸上神色都是有些古怪,更有人眼中隐现兴奋之色,便拉了那邱两指低声询问,才知道罗雪亭“死讯”传来,江南武林震动,雄狮堂内更是乱得翻了天。四处前来吊唁和打探消息的武林大豪、帮派朋友乃至官府要员络绎不绝。更有许多江湖豪客也上门哭诉,恳求雄狮堂出马,擒杀这滥杀无辜的金国jiān细“卓南雁”。原来在数月之前,这“卓南雁”竟连杀了沧浪阁等多家武林帮派的首要人物。 卓南雁越听越怒,暗道:“当真乱七八糟!老子一直在龙骧楼中卧底,哪里有功夫来江南杀了这么多的武林人物?” 莫愁觑了卓南雁一眼,干笑道:“是嘛,这倒是麻烦得紧!”邱两指嘿嘿一笑,低声道:“麻烦的还不止这个!听说罗堂主号称陶朱公再世,这些年来为了他nǎinǎi的劳什子抗金大业,开镖局,弄酒楼,可是赚来了大笔钱财。罗老头子又没个一儿半女,这一大笔家业自然便会全撇给这信任的雄狮堂主了。呵呵,说来罗堂主最看重的弟子该是方残歌,早就内定了方老三作堂主,但老头子这下不明不白地死在大金国的燕京,没留下只言片语,方老三那两个师兄便即串通一气,要篡夺这堂主大权啦!”说着眼中光芒闪烁,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卓南雁更是暗自摇头,斜眼往堂内瞧去,却见那轩敝的大厅已摆了两排大椅,坐满了前来吊唁的宾朋,这些人想必都是身份显赫之人,除了武林大豪,更有文质彬彬的儒生和官吏夹杂其中。罗雪亭的四个弟子翁残风、孙残镜、方残歌和何残雪赫然在座,皆是披麻戴孝,满面肃穆。只是这时堂中诸人均是一言不发,气氛显得有些压抑yīn沉。忽听得堂中有人一声咳嗽,朗声道:“大伙儿话也说得够了,但眼下咱们江南武林群龙无首,还是先选出雄狮堂主,以定人心!”说话的这人白发萧然,少说也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了,但中气充沛,显见修为不俗。莫愁低声嘀咕道:“嘿嘿,这老头儿是建康真武镖局的老龙头韦伏虎,乃是此地武林的地头蛇,听说跟罗堂主的大弟子翁残风jiāo情不赖!” 他话音才落,方残歌身旁便有一位满身孝衣的少年挺身而起,叫道:“韦总镖头说得是,雄狮堂素来是我三师兄方残歌打点,这堂主之位自然非他莫属!”正是罗雪亭的四弟子何残雪。这人当年上庐山给清虚道长下书,卓南雁曾出手教训过他,知道此人对方残歌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话便不对了!”二弟子孙残镜却冷哼一声,缓缓道,“当日师兄在时,是瞧着方师弟年轻识浅,须得多多历练,才让他打点雄狮堂事务。说到见识高远,老成忠耿,自然还是咱们的大师兄。只有大师兄执掌雄狮堂,他日才能重振我雄狮堂威风!”他貌似木讷,说话也是慢吞吞的,词锋却是犀利至极。方残歌脸上红光一闪,却不言语。 何残雪怒道:“二师兄说的是什么话?当日师父在时,便曾说过,论武功论才学,哪样都是三师兄出类拔萃!”孙残镜森然道:“在你眼中,素来便只有三师兄,哪里有什么大师兄、二师兄!嘿嘿,无故废长立幼,却是自古大忌!”何残雪冷笑道:“废长立幼,你当这是皇帝老子挑太子吗?咱们武林中人,自然要以才干贤能为先,哪里管他什么废长立幼的狗屁规矩!”罗雪亭xìng子放诞,对弟子甚少长幼尊卑的约束,这何残雪年轻气盛,说哈咄咄逼人,果然丝毫不将翁残风、孙残镜两位师兄放在眼中。众人听了,均是暗自摇头。 卓南雁瞧那大师兄翁残风始终木巴巴地坐在那里,面上便若泥塑般地不见一丝喜怒之色,暗道:“当日却没瞧出来,这翁残风倒是个厉害角色。” “是啊,杨柳春风江南岸,谁人不识方公子!”孙残镜却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道,“呵呵,师尊素来也对方师弟看重得紧。可是当初挑战龙骧楼,又是谁半途而废,将师尊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了燕京那龙潭虎穴?若是换作忠心耿耿的大师兄,拼了一死,也会护得师尊周全!”何残雪面色一僵,便如被一根利针刺中哑穴,登时张口结舌。 方残歌却霍地挺身而起,反掌重重拍在那把太师椅上,“咔嚓”一响,那大椅登时碎作十几段。众人眼见他这一章声势惊人,心中都是一凛。孙残镜却道:“三师弟,好手段啊!你功夫这么高,怎地不留在燕京,去跟沧海龙腾比划比划?”方残歌脸色惨白,冷冷道:“我方残歌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杀了卓南雁那jiān贼!若是不能给师尊报这大仇,便如此椅!” 韦伏虎呵呵一笑:“难得方贤侄如此深明大义,既然如此,这堂主之位,还是翁贤侄来担当!”何残雪脸色煞白,怒道:“韦镖头,咱们练武的不是考状元中举人,这般文绉绉的胡乱议论,也没个了结。不如请翁师兄和方师兄切磋一二,谁强谁弱,立见分晓!” 堂外拥着的百十条江湖豪客多是年少气盛,颇好热闹,闻言轰然叫好:“是啊,直来直去,胜了的自然做堂主!”“空口白舌地有何意思,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这法子又公平,又好看!”堂主端坐的却多是老成持重之人,听了这话,暗自摇头。方残歌脸上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咬牙不语。 翁残风忽地摆了摆手,沉声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推选堂主!”这雄狮堂的大弟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登时将四下乱糟糟的声音压了下去。众人想不到他竟会忽然出口推却这堂主之尊,均是一愣。 “师尊尸骨未寒,我们做弟子的便比武较量,传扬出去,岂不有损雄狮堂声名!”翁残风环顾众人,眼见自己两句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才缓缓道,“适才方师弟说得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擒拿那jiān贼卓南雁,给师尊报仇雪恨,给江南武林除去一个害群之马!在此之前,我们四兄弟一同执掌雄狮堂!”众人听他说得正气凛然,不由纷纷点头。 卓南雁微一皱眉,却已心中了然:“这翁残风城府好深,他料得比武胜不得方残歌,便即说出四人共同执掌。嘿嘿,四人之中,他是大师兄,这堂主终究还是他的。” 翁残风又道:“师尊神功无敌,修为早到了天元境界,完颜亨那鞑子怎是师尊对手?但若是卓南雁这小贼埋伏在旁,出其不意地暗中偷袭,师尊又对他全无戒心,只怕才会惨遭dú手!”堂中立起一个高大魁梧的锦衣汉子,叫道:“翁大哥说得是,卓南雁那天杀的小贼yīn险dú辣,数月之前,忽施恶手,偷袭了我沧浪阁掌门曾阁主!我沧浪阁与这小贼不共戴天,定要抓了来千刀万剐!” 卓南雁听他大骂自己,心中暗恼。又听有人愤声叫道:“卓南雁这小子惯用偷袭的手段,我巨鲸帮深受其害,葛老帮主便死在他的辟魔剑下!”跟着不断有人出声附和,卓南雁暗自一数,竟有沧浪阁掌门、巨鲸帮主、扬州两淮镖局的副总镖头,乃至江南六派中最为与世无争的峨嵋派旁支虚静门中一位隐居襄阳的长老,尽皆死在“自己”剑下。 今日雄狮堂会聚群豪,沧浪阁、巨鲸帮、两淮镖局和峨嵋派虚静门尽皆派了人来。先前死在五通庙底的峨嵋道士余观海,竟是素来不问世事的峨嵋掌门乐无忧遣来给虚静门助阵的。 卓南雁心下疑惑:“是什么人给我栽赃陷害,杀了黑白两道的这么多高手,却全算在老子头上?怪不得当日方残歌去龙骧楼下战书时见到我便即咬牙切齿,说我在江南乱杀无辜。而跟罗堂主分手之际,他也说江南武林对我误会已深!” 原来那时龙骧楼主完颜亨为了断绝卓南雁回归江南之路,更要历练余孤天的胆魄,曾让余孤天易容成他的模样,持了那把辟魔神剑,在江南龙须的安排下刺杀了多名江南高手。被杀的人中既有德高望重的沧浪阁掌门,又有与世无争的峨嵋派长老,也有财大气粗的镖局总镖头和雄霸一方的黑道枭雄,让他黑白两道尽数得罪,再没有一丝退路。 卓南雁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忽然间听得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对自己破口大骂,他既觉疑惑,又有些恼怒,隐隐地更觉得几分可笑。一旁的莫愁见他石雕般地伫立不语,皱着眉低声道:“老弟,我早说了,这地方你本不该来!” 忽听又有人叫道:“卓南雁这小贼当初盗马盗剑,也就罢了,可叛宋投敌,乱杀无辜,那才是罪不容诛!”“cāo他够娘的,这小子最是贪花好色,听说当日便是给个金国的狐狸精郡主迷住了魂!”卓南雁听他们辱及自己父母,又开始痛骂完颜亨,心头登时涌起一团怒火。 孙残镜得意洋洋,扬声笑道:“谅那完颜亨一个金国鞑子,有什么能耐,若不是卓南雁这小贼暗中偷袭,完颜亨又怎能挡得住师尊的三招两式!”卓南雁心下悲愤郁怒,听了这话,更觉滑稽无比,一股热气自胸口直涌上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鼓dàng,犹如春雷乍响,滚滚传入堂中,众人耳中都是一震,乱糟糟的骂声登时被笑声掩盖。堂内堂外的群豪尽皆心头震dàng,百十道目光全向他望来。眼见发出这骇人笑声的竟是个头戴斗笠的陌生汉子,除了唐晚菊、莫愁之外,众人均不知这内功惊人的少年是何许人也。一时之间,院内陡然静寂下来。 方残歌却依稀觉得这笑声有几分耳熟,挺身喝道:“尊驾是谁?今日雄狮堂正自吊祭恩师,阁下何故发笑?” 卓南雁仰头大笑,胸中却满是郁愤之气,正待脱口说出“罗堂主活得好端端的谈什么吊祭,”但随即想到,这时若径自说出罗堂主未死,这些蠢材未必相信。正自寻思该当如何解说清楚,忽听一声长哭,远远地自府外直撞进来:“罗老头儿,你走得好早啊……”哭声便似一条游龙,穿庭过院,倏地钻入堂中。 那扇紧闭的大门随声震开,猛听得“砰砰”两响,两个守候在外的雄狮堂弟子高手大叫,腾云驾雾一般地飞跌进院。院中伫立的雄狮堂弟子见这两人大呼小叫地飞跌进来,忙要抢上去搀扶。又听“砰砰”几声,那两个弟子却双足落地,退出几步,稳稳地站在地上,茫然若失。 与此同时,一个青袍文士踉跄而入,只口连哭带骂:“两个小子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罗老头儿的面上,好歹跌折了你们的狗腿!罗老头儿啊……”众人见他竟然闯入雄狮堂,均是脸上变色。卓南雁也是心头一凛:“震飞这两个弟子,原也不难,但又要让他们不受损伤,劲力拿捏可就高妙得紧啦。” 那青袍文士已经蹿入堂中,青影闪动之间,众人均闻到他身上发出的一股浓烈冲鼻的酒气。何残雪眼见他旁若无人地闯上灵堂,心头恼怒,斜身抢来,喝道:“站住!”反手向青袍文士脉门扣去。忽觉眼前一花,青袍文士身子东倒西歪地一转,竟在他腋下一钻而入,晃着手中的酒壶骂道:“贼后生,要抢老夫酒喝吗?” 方残歌和孙残镜眼见这人口中疯癫,身法武功却均是高明无比,当下齐齐变色,正待上前阻挡,这人却已抢到灵前,忽地一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方残歌等人眼见他哭得痛楚,心中怒意顿减,均想:“这人虽然疯癫无礼,但终究是来吊唁师尊!” 只见这青袍文士在灵前以头抢地,哭得涕泪横流,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只是语声含混,谁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翁残风竭力思索,也想不起来这人是师尊的哪位故jiāo,眼见他长哭不休,似乎毫无止息之意,只得咳嗽一声,上前施礼,哽咽道:“师尊已经驾鹤西归,先生敬请节哀,还没有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青袍文士却又大哭三声,才挺身站起,朗声道:“在下明教曲流觞!奉教主之命来此下书,哪位是眼下的雄狮堂主,便请接书!”他片刻之前还哭得昏天黑地,这时忽地立起,已是神色傲然地判若两人。 众人心头均是一震:“原来是明教的降魔明使。这人嗜武成癖,为人狂傲,但数十年来神出鬼没,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怪不得咱们谁也不识!”卓南雁想起少年时初上明教大云岛,便听人说这位明教净风五子中武功最高的降魔明使曲流觞因犯了戒酒令,给教主林逸烟罚到孤岛上思过,一直到自己离开大云岛,也没跟他会过面。这时他凝神细瞧,却见曲流觞身量高挺,眉目清俊,虽是醺醺微醉,青色布袍上也满是酒渍油腻,却掩不住一股倜傥洒脱之态。 其时明教教主林逸烟虎视江南,隐隐有cāo控黑道帮派,对抗江南白道武林领袖雄狮堂之势,雄狮堂众弟子听得曲流觞竟是奉命前来下书,更是心底疑惑。孙残镜踏上一步,道:“眼下雄狮堂还没有堂主,堂主事务暂由大师兄处置!”方残歌和何残雪听了这话,各自冷哼一声,却也不便出口辩驳。 “你是罗雪亭的大弟子?”曲流觞嘿嘿冷笑,泛着血丝的眸子精光冷电般扫了翁残风一眼,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递到他手中,朗声道:“半月之后,本教在池州齐山行圣女登坛大典,敬请贵派光临观典!” “圣女登坛?”卓南雁心中骤然一震,暗道,“小月儿中就要当圣女啦!”心中隐隐地有一种说不出得失落之感。 翁残风接书在手,却不拆看,只淡淡道:“贵教圣女登坛,想必请了不少江湖朋友吧?”曲流觞道:“不错,江南各大门派帮会都送了请帖,雄狮堂这边,曲某便亲自先来一步!”翁残风知道净风五子在明教之中地位极高,听得曲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8 章 觞亲自来送请帖,显是对雄狮堂极为看重,心下得意,缓缓笑道:“好!林教主盛意难却,只是敝堂近日大丧,若是届时得空,必会造访。” “如此多谢了!”曲流觞退开两步,随即挺直身躯,向翁残风傲然拱手道,“明教曲流觞领教雄狮堂高招!”声音清朗,堂中众人听得真真切切。群豪登时一愣,跟着轰然议论。 翁残风更是淡眉微皱,沉声道:“曲先生今日原是来登门赐教来着!”曲流觞仰头哈哈一笑:“曲某平生快意恩仇,却从未失信于人!十年之前,在黄山脚下曾得缘与罗堂主切磋一番,蒙他老人家指教了几招,曲某受益不尽。那时曲某便曾跟罗堂主定下今日之约!哈哈,罗老头儿是我平生最佩服的几人之一,他虽然故去,曲某却不能失信!” 群豪才知十年之前罗雪亭便曾跟这曲流觞切磋武功,曲流觞所说的“蒙他老人家指教了几招”,想必是败在了罗雪亭掌下,当时便定下了今日之约。只是曲流觞今日赶来赴约,终究让人觉得有些乘人之危。 曲流觞眼见翁残风面色如铁,当下大袖一摆,昂然道:“曲某可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我今日赶来,只是应了罗老头儿当日之约。但罗老头儿既死,你们这些做徒弟的若不愿顶账应战,此约便算作废。江湖中人,都知我曲流觞不是食言之辈,也就是了!” “他娘亲老子的!”莫愁向卓南雁低笑道,“这曲流觞好大名头,行事却是颠三倒四,说来说去,却只是怕江湖中人说他食言惧战!”卓南雁点头笑道:“嘿嘿,他这等人将名声视得重如泰山,正是古人所说的狂狷之流,但好歹也算个磊落洒脱的大丈夫!” 翁残风暗自松一口气,正要说“今日敝堂大丧,不宜动武,也不算曲先生食言”,将他应付过去,哪知何残雪嘿嘿冷笑道:“你这老糊涂,只当我师尊驾鹤西归,便欺我雄狮堂无人了吗?哼哼,我大师兄武功尽得师尊真传,你这老匹夫最好不要自取其辱。”众人均是一愣。翁残风更是脸色发僵,狠狠扫了何残雪一眼。何残雪满面得色,嘿嘿不语。 曲流觞哪里料得到这里他们师兄弟间的勾心斗角,狂怒之下,仰天长笑:“曲某平生好酒好武,自取其辱也是一好!”退出几步,在轩敝的大厅当中昂然挺立,身若古松矫立,滚滚的笑声却震扰得数丈外的灵前白烛光焰突突跳动。 方残歌眼见翁残风犹豫畏缩,心头火起,冷冷道:“在下方残歌,愿代先师领教曲先生高招!”翁残风知道今日难免一战,若是任由方残歌应战,便是在江南群豪跟前,承认方残歌为堂主,只得硬着头皮向方残歌一挥手,道:“曲流觞既是挑战雄狮堂,翁某不才,也只得代师应战。”斜斜踏上一步,双掌斜分,正是罗雪亭当日驰名江湖的拿手武功餐金缺玉拳的起手式“江山如画”。 曲流觞乜斜着眼略略一扫,冷笑道:“也还不错!”大袖疾飞,倏地向翁残风顶门挥去,出手迅猛,丝毫没有客套谦让之意。铁袖上带起猎猎劲风,拥在厅近前的几个豪客被余风扫到,均觉脸上丝丝生痛。 翁残风面色更冷,左掌翻起,屈指成爪,一招“只手擎天”便向他袖上抓去。他武功上的悟xìng虽不及方残歌,但坚忍刻苦,掌指上的劲道更胜一筹。这时眼见曲流觞以长袖拂来,便想以刚破柔,用铁指撕下他半幅衣袖。但五指甫触到曲流觞那污秽油腻的大袖,却觉袖上传来一股柔柔的劲力,将他指力轻易卸去。 便在翁残风一凛之间,那大袖游鱼般地自他手心滑走,骤然跳起,向他左耳扫来。翁残风先机顿失,拼力使出一招“龙游千川”,身形斜飞,但闪避之间,耳根仍被曲流觞大袖卷起的袖风扫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 这两下其快无比,厅内厅外观战的群豪大多没瞧出是谁占了上风,只觉两人霍进霍退,动如浪飞,静如山峙,不由齐声喝彩。 曲流觞弹指之间将翁残风逼退,却不乘胜追击,翻起白眼扫了一眼方残歌,傲然道:“你便是罗老的得意弟子方残歌吗?老夫好歹大了你们半辈,不妨一起上吧!”方残歌白脸上红光乍闪,森然道:“雄狮堂决不会倚多为胜!” 陡然间黑影乍闪,却是翁残风乘着曲流觞开口说话之机,合身扑上,倏拳倏掌,“山河破碎”、“北望家国”、“金戈铁马”连环三招,快若狂风骤雨,疾向曲流觞攻来。曲流觞左臂大袖轻舞,如青龙盘旋,将翁残风这几招轻松挡开,只觉逸兴横飞,蓦地大喝一声,右掌骤翻,铁袖鼓dàng,神龙摆尾一般向方残歌脖颈缠来,口中笑道:“老夫只求打个痛快,哪有这许多臭规矩!” 方残歌眼见翁残风黑面潮红,捉襟见肘,知道曲流觞武功还在自己之上,此时事关师门荣辱,若不合力胜了曲流觞,雄狮堂今日不免威风尽折,当下一声轻啸:“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展开“千古风流”的招式,左掌柔如秋雨连绵,化开大袖,右掌如箭,疾攻曲流觞心口。 “好拳法!”曲流觞低赞一声,“不想今日再睹‘千古风流’!”方残歌出手这几招正是欧阳修《秋声赋》中化来的拳意,使得悲慨深沉,意境清远。曲流觞看得心痒难搔,双袖缭绕,犹如凤翥九天,龙翔四海,矫捷身形在方残歌、翁残风两人之间穿来chā去,还不忘时时顺口指点:“嗯,方老三这招使得妙,只是有些刚猛外露!”“翁秃头,残金缺玉拳要有玉石俱焚之心,才能得尽其妙,你又有点勇气不足啦!” 群豪眼见他在雄狮堂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兀自游刃有余,心下骇异,喝彩之声此起彼伏。何残雪眼见两位师兄斗得吃力,才知这醉鬼老头儿武功惊人,心中好生后悔适才出言轻狂。 片刻工夫,三人已折了十余招,曲流觞看出方残歌武功精奇,大半心思全放在他这边,铁袖dàng起阵阵罡风,不住压来。翁残风乐得方残歌作中流砥柱,身法飘忽,施展小巧招式只在外围缠斗。方残歌自然瞧出翁残风的用意,但他素来好强,此战又关乎雄狮堂荣辱,仍是竭尽全力,拼死抢攻。 又战数招,曲流觞铁袖上的招式和劲气忽刚忽柔,抽丝剥茧般地将方残歌和翁残风紧紧缚住,口中大笑道:“哈哈,罗老头儿,你是英雄好汉,却不能慧眼识才,教的弟子如此不济,可惜,可惜!”方残歌听他贬及师尊,胸中怒火升腾,猛地钢牙一错,忽使险招,竟不管曲流觞拦腰扫到的大袖,左掌一招:“山岳崩颓”,凌厉无比地撞向曲流觞心口。 曲流觞原只想施展神功,让“罗老头儿”的这两个弟子知难而退,出手未免有些托大,但见方残歌铤而走险,陡然大惊:“这小子当真不容小觑!”好胜之心陡增,左掌轻拂,将翁残风逼退,拦腰扫向方残歌腰间的右手忽地探出大袖,屈指疾弹,几缕劲风直向方残歌手臂shè去,正是平生得意武功“弹指神通”。 方残歌手臂给指风扫中,面色惨白,忽觉经脉酸胀,胸口发甜。原来他当日远赴龙骧楼下战书,曾被卓南雁失手打伤,这时内伤初愈,激战之下,便有些力不从心。但他知道此战事关雄狮堂荣辱,拼力咬牙,铁掌仍是向曲流觞当胸疾拍过去。 曲流觞双眉骤扬,胸口陡然塌陷三寸,堪堪避开方残歌的全力一击,反掌斜斜劈向对方脖颈。这时生死相搏,已顾不得什么手下留情了。方残歌此时内息不畅,眼见掌到,却觉一阵无能为力。 堂主群豪齐声惊呼,陡然间青影骤闪,方残歌只觉脖领一紧,已给人凌空提起,硬生生向后拉出数尺。一股怒涛般的劲力带着方残歌倒飞数尺,直到他稳稳落在地上,才瞧见出手救下自己的正是先前那放声狂笑的陌生汉子。 “好功夫!”曲流觞心内本不愿与雄狮堂多结仇怨,但适才生死之际,又不得不施展辣手,眼见方残歌竟然无恙,心内倒是一阵惊喜,却见这头戴斗笠的汉子静如山岳般地立在方残歌身前,虽是一言不发,却如刀仞高崖,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晨浑气势。 这时方残歌心魂稍定,本想上前谢过救命之恩,但想此刻只要说了一个谢字,这一仗便算雄狮堂大败亏输,脸上阵红阵白,始终犹豫不前。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六节:义战怪杰 怒对奇冤 堂中多是武林豪客,眼见卓南雁出手如电,于间不容发之间救下方残歌,武功委实出神入化,忍不住齐声喝彩。更有许多人纷纷向莫愁打听,他这高手朋友是何许人也。莫愁登觉脸上生彩,但又不敢说出卓南雁的大名,只懒懒道:“这个嘛,嘿嘿,本公子也不晓得!”脸上洋洋得意,一副“本公子才懒得告诉你们”的神气。 曲流觞回思这头戴斗笠的汉子适才快若雷霆的一抓一拉,内力运使、时机把握都拿捏巧妙,这时越想越觉精妙绝lún,不由起了好胜之心,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功夫挺好啊,报上名来,跟老夫比划比划!” 卓南雁拱手道:“在下曾跟罗老学过半日武功,只算得雄狮堂的末流弟子,无名小子不足挂齿,却想领教一下曲先生高招!”他本不愿这时出手,但听曲流觞说起罗雪亭不能慧眼识才,想起当日罗雪亭初见自己,便大为赏识,更将新创的高深武功六阳断玉掌相授,登时心头发热,挺身而出救下方残歌后,更要会一会这大名鼎鼎的降魔明使曲流觞。 “雄狮堂的末流弟子?”曲流觞醉意蒙的眼中陡然精光一灿,锐利夺人,只当卓南雁信口胡说,哈哈笑道,“好,好玩得紧,出手吧!”最后一声大喝,响若雷震,堂中众人耳中均是嗡嗡作响。 卓南雁懒得多说,身子斜抢,左掌成爪,直向他肘弯拂去,正是残金缺玉拳的那招“只手擎天”。翁残风、孙残镜等人见他这招使得法度谨严,俨然便是本门嫡传武功,而气势磅礴。、劲力充沛,又直追罗雪亭,心下均觉骇异:“这人是谁?师尊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却不知卓南雁曾受过罗雪亭指点,对雄狮堂的武功深明其要,适才见过翁残风曾以此招御敌,这时现学现用,居然形神尽妙。 曲流觞喝一声“好”,反掌便向他掌上迎去,雄浑的掌风之中夹杂锐利的指风。“啪”的一声,两人掌力相jiāo,均觉内力受震,各自退开两步。曲流觞万万料不到一个年少后生的掌力居然如此雄浑,身子微微摇晃,口中却大叫一声:“痛苦,痛苦!痛苦至极矣哉!”便如酒徒瞧见美酒,眉开眼笑,喝道:“再来,再来!” 卓南雁也收起心内的狂气,暗道:“若非我前些时候因祸得福,打开中黄大脉,必然不是此人对手!久闻降魔明使曲流觞嗜武成痴,又狂傲自大,这时可不宜力敌!”忽然眼前一亮,缓缓摇了摇头,道:“眼下我却没有跟先生比武较量的心思了!” “那是为何?”曲流觞眼中闪出无限惋惜之意,忽地叫道,“哈,你定是为了此处有罗老的灵位。走,你我换个地方,杀个痛快!”卓南雁却皱眉道:“也不必换个地方,只是高手过招,争斗费时,先生既然要杀个痛快,咱们不如换个痛快省事的办法!”曲流觞目光闪动,道:“又痛快,又省事,那是什么办法?比拼内力吗?那你这小娃娃未免吃亏!” “哪里用得着那样的笨法子!晚辈有个计较,”卓南雁笑道,“我立在此处不动,先生倾力抢攻我十招,只要能将我逼退半步,这比武便算我输了!”此言一出,堂中轰然一响,众人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均想:“这少年必是疯了!”只有莫愁、唐晚菊见识过卓南雁的武功,但想他双足不动,抵挡明教降魔明使的十招抢攻,仍觉匪夷所思。翁残风、孙残镜也是面面相觑,心内不知是喜是忧。方残歌则凝眉紧盯住卓南雁,陷入沉思。 曲流觞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精芒电shè,冷冷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卓南雁被他冰冷的目光逼视得心下生寒,却强自笑道:“前辈若是不敢,不比也罢!”曲流觞面色僵冷,忽地仰天哈哈大笑,滚滚笑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堂中武功低微之人和几个文士官吏面色惨白,急忙双手掩耳。 “好个贼小子,竟比老夫还要狂妄几分!”曲流觞霍地收住笑声,喝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来个痛快至极、省事到底的法子,不必十招,贼小子只需挡得住我一招而不退,那便算你赢了!”卓南雁全力激他发怒,要的便是他狂气发作后的这句话,当下哈哈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曲先生是江南第一狂人,晚辈若是推却,倒是对先生不恭了!” 曲流觞似是对“江南第一狂人”这六个字大是欣赏,双目闪亮,却笑道:“留着马屁,等你这贼小子活下来后再怕不迟!”说话之间,长吸了一口真气,脸上红光灿然,漆黑的长发如被大风吹动,四散疾舞,双臂上的衣襟更是猎猎作响。众人均知他此时内力运转,由内而外,声势惊人,堂中登时静得鸦雀无声。 卓南雁的双臂却缓缓垂在腹前不动,双足不丁不八,忘忧心法展开,霎时之间心神笼罩八方,整个人便似古井无波,只有似断似连的掌意在身周涌动。 “这少年当真古怪!瞧他年岁不大,怎地修为便似数十年一般?”曲流觞锐利如剑的眸子之中也不禁闪出惊奇之色。这时他浑身大气鼓dàng,已然如箭在弦,蓦地大喝一声,电shè而上,双掌齐齐推出。瞬息之间,掌变拳、拳变指、指变爪,jiāo互变换,最后在凝为掌势,但风声飒飒,这一击之中竟隐含弹指神通的奇门指力、明教大天罗掌的阳刚掌力和摄血离魂爪的yīn寒爪风。 堂中群豪被曲流觞这石破天惊的一招震慑,尽皆悚然动容。猛听得卓南雁一声轻啸,双掌斜翻,轻若飘羽地推了出去。他这一推看似平淡无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9 章 曲流觞急变的掌势却骤然一顿,两人手掌似接非接的一瞬,劲气奔涌,离得近的一排人脸上如遭狂风拍击,齐齐错身闪避。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却见曲流觞凝身立在卓南雁身前丈许,卓南雁则仍旧含笑静立。两人对望不语,恍然便似从未jiāo过手一般。 “好掌法!”曲流觞眼中闪烁迷醉神色,如饮醇酒,好久才哈哈笑道,“这果真是罗老的掌法!不知唤作什么名字?”卓南雁见他满面坦诚,殊无懊恼之色,心中不由升起惺惺相惜之意,道:“这是罗老晚近所创,名为‘无争’!”原来他当日在绝壁峰顶亲眼目睹了罗雪亭、仆散腾和完颜亨的惊世一战,对罗雪亭所创的六阳断玉掌的领悟已然突飞猛进,自知有这三招至刚至阳的掌法,必能撑得三招不退。这才故作狂妄地说出十招之赌。曲流觞武功虽高,但心浮气躁之下,全力一击,终究被他以“无争势”施展“寓至刚于至柔”的功理轻易化去。 “无争,无争!”曲流觞仰天一笑,脸上又现出激越之色,“好掌法,好罗老!我曲流觞这一辈子,算是没法子跟你比啦!”他嗜武成痴,虽然失手,但觉只识了这高妙武功,仍是兴高采烈。翁残风等人听得这狂人开口认输,各自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罗堂主何时收了你这么个好弟子,这老头子当真好有眼光!”曲流觞大笑之后,双眼一翻,道,“你到底是谁?” 卓南雁还未答语,方残歌忽地踏上两步,颤声喝道:“他不是我师父的弟子!他……他便是帮着完颜亨刺杀我师尊的元凶巨恶卓南雁!” 堂中登时一阵大乱。雄狮堂诸多门人弟子纷纷呼喝,守住门口。沧浪阁、两淮镖局等人更是如临大敌,各自掣出兵刃,虎视眈眈。但适才卓南雁显示的武功太过惊人,众人更不相信卓南雁敢孤身犯险,一时心中既惊且畏,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有趣有趣!”曲流觞却双眉乍扬,叫道,“你当真是卓教主的儿子卓南雁?”卓南雁掀起斗笠,随手抛在地下,仰天笑道:“正是!在下正是如假包换的卓南雁!” 堂中当即又一阵大乱,掣刀拔剑和喝骂叫嚷之声响成一团。曲流觞双眸闪亮,大叫一声,将他不把抱住,笑道:“很好,很好!老子平生独服卓教主,今天能见到他的爱子,当真……当真再好不过!”说到后来,声音竟然有些发哽了。 卓南雁知他是个xìng情中人,心底也是一热,笑道:“曲伯伯好,适才多有得罪!徐伯伯、林二叔他们都还好吧?”他父亲桌藏锋身为明教月尊教主,论及辈分,自然要叫曲流觞一声曲伯伯。曲流觞哽咽笑道“|还好还好!咱们都还好!”扫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堂中群豪,笑道,“明尊他nǎinǎi的,这些狗贼找你麻烦,要不要老夫帮你打发了?”卓南雁摇了摇头,心下苦笑:明教上下,敢将供奉祭拜的明尊摩尼之后加上个“他nǎinǎi的”,也只有曲流觞一人了。 翁残风这时却踏上一步,沉声喝道:“阁下当真便是暗害我师尊的卓南雁?”这一率先喝问,座中忽有三名灰袍道人挺身而起,齐声喝道:“天网恢恢,今日你这贼厮鸟自投罗网!”正是峨嵋派支门虚静门的首要弟子。跟着,两淮镖局、沧浪阁等群豪也群起喝骂:“少要废话,大伙一拥而上,剁了这狗贼给帮主报仇!”叫骂之声此起彼伏,纷纷拔刀围上。 卓南雁眼见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容缓缓逼近,眼中都闪着血红的恨意,心中登觉一阵沉郁怆然,挺身喝道:“我不是jiān细,更不曾暗算过罗堂主!罗堂主眼下也是安然无恙!”这一喝中气充沛,登时将乱糟糟的声音压住。方残歌等雄狮堂弟子听得他说罗雪亭无恙,心中却不禁又惊又喜。 原来罗雪亭在燕京之西的翠鹤山顶决战完颜亨后,便即踪影皆无。事后金国刀霸仆散腾遣人在峰顶峰下搜罗一通,也只找到了罗雪亭激战时飘落的半幅衣袖。余孤天想到卓南雁已知晓龙骧楼的龙蛇变密策,若要使秘策得手,必要先除卓南雁,当下便命人将此衣袖送还雄狮堂,只说罗雪亭比武之时,被卓南雁突施恶手袭杀,一来扰乱雄狮堂人心,二来诬陷卓南雁。那龙骧楼使者路上顺畅,自然比卓南雁早到几日。雄狮堂听了这惊天噩耗,自然乱作一团,偏巧建康周围还有沧浪阁、巨鲸帮等四处武林豪强首脑被“卓南雁”所杀,今日才群聚雄狮堂,商议对策。 但此时众人听得卓南雁说罗雪亭未死,都是心底发暖。十余年来,“狮堂雪冷”罗雪亭威震江南,早成了对抗金国龙骧楼的一面大旗,更因公正仁义而侠名远播。众人想到这面大旗安然无恙,恍然便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卓南雁环顾群豪,缓缓道:“数月之前,在下还在龙骧楼内卧底,怎能分身来江南杀人?沧浪阁、巨鲸帮、两淮镖局的血案,也必是有人对我栽赃陷害!” 众人见他气度凛然,双目灼灼,心下没来由地都是一虚。堂中微微一静,忽地响起一道冷飕飕的笑声:“你说罗堂主安然无恙,那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卓南雁道:“罗堂主……”心底一沉,“江南龙须无孔不入,罗堂主伤势未愈,可不能轻泄他的隐身之处!”目光电闪,却找不到是谁发笑,只得冷笑道:“他老人家早已回归江南。但龙骧楼已然发动龙蛇变的密令,要袭杀我大宋精英,更要谋刺太子,罗堂主要暗中主持大局,对抗龙骧楼,这时却不便现身相见!他命我先来雄狮堂,请各位同心协力,共抗金虏。” 方残歌眼中光芒闪烁,颤声道:“咱们自然盼望师尊无恙,但阁下说师尊命你赶回雄狮堂传话,却不知有何凭证?”他听得师尊无恙,心绪激动,声音都不禁抖了。卓南雁眉峰再拢,涩声道:“罗堂主曾为我修书一封,只是这书信……却被在下不慎遗失!”心下忽然觉得一阵带着滑稽的歉疚,“我甫入江南,便撞上那神秘莫测的白衣人,丢失书信,连雄狮堂的雄狮令也让我丢给了柳四嫂,嘿嘿,这岂不是天意让我这狂妄小子多受磨难?” 孙残镜干咳两声,道:“假若师尊当真让你传话,可说没说眼下的雄狮堂由谁做主?”卓南雁冷冷扫他一眼,道:“罗堂主未说由谁执掌雄狮堂,但他曾说让我将那短书jiāo给方残歌,命他发动雄狮堂群豪,对抗龙须!”他虽对方残歌没甚好感,但对翁残风、孙残镜这师兄弟二人更有些鄙夷,这两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罗雪亭虽没明说谁是雄狮堂主事之人,但早将雄狮堂衣钵托付给方残歌了。 忽听人群中有人冷笑道:“日你老子娘的!姓卓的小子说了半天,只是在这里乱放空屁,没一句话有些着落!老子瞧他更像龙骧楼的jiān细,来咱们这里挑拨是非,坏我大宋基业!”这声音干涩yīn冷,听来刺耳至极,正是先前冷笑的那人。 曲流觞厉声喝道:“是哪个狗贼藏头缩尾?有种的便站出来说话!”这一喝声色俱厉,震得堂中嗡嗡作响。那人却不再言语。众人四处寻望,却也寻不到说话之人。 “这位仁兄不知是谁,却是话糙理不粗。”翁残风面色僵冷,向人群中扫了两眼,才将目光落在卓南雁身上,干笑道,“卓南雁,阁下说来说去,却全是一番虚言,又有谁能信得过你?” 卓南雁眼见厅内厅外百十道目光齐齐想自己shè来,眼神中尽是冷飕飕的疑惑和敌意,忽然间觉出一股空dàngdàng的怅然和郁闷,仰头长笑道:“大丈夫只求问心无愧,你们信得过也罢,信不过也罢,却又关我何事!” 忽听有人呵呵笑道:“诸位,本公子信得过他!”一人缓步而出,笑吟吟地四处拱手,正是莫愁。翁残风、方残歌等人瞧见了他,全不由双目发亮。方残歌叫道:“莫大少,你是何时到的,怎地也不知会一声?”翁残风也低笑道:“莫老弟偷偷摸摸地来到雄狮堂,是瞧不起你翁老哥吗?”莫愁笑嘻嘻地喝喏施礼,口中chā科打诨,竟跟雄狮堂的四大弟子全是熟稔无比。 “莫大少,适才你说信得过这姓卓的,却不知有何凭证?”孙残镜揪住莫愁的胳膊,笑骂道,“你这小子终日价醉酒贪杯,这时可不能说醉话!”莫愁腆起肚子,叫道:“本公子说的话难道不是凭证吗?这位卓公子,这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大义凛然,昨夜曾跟我与唐小桔子夜探妖窟,除了那为祸一方的妖鬼……”当下将众人野庙历险惊魂之事,简要说了。他口词颇妙,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却略去了卓南雁翻看龙图和万秀峰暗中串通妖鬼之事,之说这妖鬼乃是南宫三先生独自为祸江湖。 卓南雁知道他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将那龙图之事略去不提,又想:“万秀峰yīn险狡诈,但莫愁照旧不说他的dú辣手段,这胖老兄倒颇讲义气,怪不得这么好的人缘!” “这事大致就是如此了,只是最终杀出了比妖鬼还jiān狡的白衣人,将卓老弟身上的银两、书信一股脑儿地抢走!”莫愁口沫横飞,眼见众人眼中仍旧满是疑惑之意,大手一摆,叹道:“这叫自古英雄多磨难!诸位要的凭证本公子是拿不出来的,但这位卓老弟曾出手救了本公子三次xìng命,救了唐五公子小桔子两回xìng命,宅心仁厚,狭义无双!小桔子,你说是也不是?”唐晚菊略一沉思,却点一点头,道:“莫公子所言甚是!晚生虽与卓公子萍水相逢,却也觉得他襟怀磊落,非是叛国投敌之辈!”卓南雁眼见这两个初jiāo的朋友肯在群敌环伺之下为自己出言辩驳,心底蓦觉一阵温暖。 堂上忽又响起那道冷飕飕的叫嚷:“嘿嘿,死了师父的不敢动手,死了掌门的不敢报仇,全他娘的一帮饭桶!”众人一凛,雄狮堂众弟子更是脸上变色。 翁残风淡眉紧锁,摇头道:“莫大少,唐公子,你们说来说去,却也没有见到卓南雁所说的那封师尊的亲笔书信!嘿嘿,这卓南雁身负数条血债,岂是二位数句空话便能抹杀得了的?”目光yīn寒地盯住卓南雁,森然道,“今日便是我雄狮堂饶过了你,只怕巨鲸帮、沧浪阁的各家豪杰,也不会善罢甘休!” 最后这淡淡的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沧浪阁等数家豪客本就蠢蠢yù动,听了此言,齐声咆哮。沧浪阁的副门主韩覆舟xìng子暴躁,厉声虎吼:“屁话少说,老子先将你擒回沧浪阁,细细审问!”探掌便向卓南雁顶门抓来。这人身高九尺,十足的是个巨人,凌空一抓,声势惊人。莫愁惊道:“巨灵神掌,小心!”话音未落,却见卓南雁单掌轻挥,顺势一带,众人陡觉眼前一花,韩覆舟那魁伟如山的身子已经横飞而起,疾向人群中飞去。 韩覆舟人在半空,哇哇暴叫,人群中却闪出一个干瘦老者,单掌在他背上一搭一卸,已将韩覆舟稳稳放下地来。这老者瘦若枯木,眼中怒焰升腾,向卓南雁喝道:“狗杂种仗着有点武功,便可胡乱杀人吗?辣块妈妈的,老子的女婿跟你有何仇怨,你杀了他,老子的闺女岂不要守一辈子寡?”正是扬州两淮镖局的总镖头池三畏。原来被余孤天所杀的两淮镖局副总镖头乃是他女婿。这池三畏xìng子粗暴,武功却极为硬朗,大骂声中,疾扑而到,十指如钩,施展的正是淮阳大力鹰爪的正宗武功。 卓南雁听他满嘴污言秽语,强压心头怒火,身形腾挪,见招拆招。这时那韩覆舟也飞身扑来,展开巨灵神掌拼力猛攻。曲流觞瞧得大皱眉头,叫道:“卓老弟,今日情形太乱,这些龟孙子,老夫替你打发,你且先走一步如何?”卓南雁心知若是此时一走,那就明摆着自认理亏,当下朗声笑道:“曲先生万万不可chā手!这些不明是非的家伙,也奈何不得我!” 韩覆舟和池三畏听得曲流觞骂他们作“龟孙子”,齐声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滚滚而作。曲流觞看他三人斗得甚紧,心痒难耐,既然无法“chā手”,那也只得“chā嘴相助”了,当下反唇相讥,一时间堂上拳来脚往,“龟孙子”、“辣块妈妈”之声满堂乱飞。 忽听有人长吟道号:“无量天尊!”座中那三个灰袍道人长剑齐齐出鞘,当中一人振声喝道:“阁下负隅顽抗,未免太也不将我大宋武林放在眼内,得罪了!”剑光闪烁,三把长剑齐刷刷地指向卓南雁。 卓南雁呵呵冷笑:“我若是任你们宰割,便是将大宋武林放在眼内了?”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遭人陷害,蒙冤难申,悲郁之气直塞胸口,一时竟再也懒得出言辩驳,掌风虎虎,将五人尽数笼住。但这三道全是峨嵋支派虚静门的好手,号称“虚静三剑”,联手多年,虽不如南宫世家的剑阵厉害,但也是浑如一体。这时一入战局,卓南雁心浮气躁之下,一时迭遇险招。 “方老弟,翁大哥!”莫愁急得双手连搓,叫道,“这个……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事不妨慢慢商议!这里还摆着罗堂主的灵位,大伙抡刀动剑,岂不是对罗堂主不敬?” 方残歌蹙眉沉吟,点了点头,正待发话,却听人群内又响起那道冷森森的笑声:“咱们练武之人,从来都是动刀动qiāng,动口动笔那是秀才们的事情!这姓卓的小子算计了罗堂主,咱们便在罗堂主灵前将他乱刃分尸,给罗堂主报仇!”这人并不露面,词锋却是犀利至极,一言出口,堂中便有不少汉子轰然叫好:“杀了这厮,给罗堂主报仇!”何残雪年少气盛,轻啸声中,挺身chā入战局。方残歌、翁残风等人听这人提起师尊,心下犹豫,就不便出言反驳。 激战之中,卓南雁的心倒渐渐冷静下来,展开龙虎玄机掌法,在掌影剑光之中穿来chā去,便将局面渐渐扳回。眼见韩覆舟扑得较猛,卓南雁蓦地反掌轻拨,借力打力,将他带得向池三畏撞去。池三畏收手不及,如钩铁指将他衣衫撕破,在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0 章 划出五条血印。两人一起大声怪叫,一个大喊“老瘦猴作死”,一个回骂“滚你辣块妈妈”。卓南雁沉声低笑,招化“俯拾即是”,雄浑的掌力到处,将峨嵋三道的长剑卷在一处,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三道长剑碰撞,险些脱手。 卓南雁迫退强敌,却并不进击,掌风激dàng,压得那几人近身不得,朗声喝道:“金国龙骧楼的‘龙蛇变’密令业已发出,江南龙须待机而动,不但要袭击大宋能臣干将,更要谋弑太子,动摇我大宋国本!罗堂主命我传话过来,这等危险关头,正要我等戮力同心,共抗金虏,万不可而兄弟相残,让金虏坐笑!”目光如电,直打在翁残风的脸上。 这番话义正词严,众人不由心中均是一凛。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道粗沉无比的呼喝传来:“明教林霜月,拜会雄狮堂!”喝声响亮,雄狮堂中的群豪听个满耳。卓南雁听得“林霜月”三字,心头突地一颤,掌上发力,将分从左右攻到的何残雪、池三畏震得疾退数步,举目向厅门望去。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七节:鸳侣重逢 旧盟难释 “是明教林姑娘吗?”方残歌早已挺身而起,双目闪光,长声叫道,“快快有请!”聚在厅门口的众人自动向两旁分开,一行英气勃勃的劲装汉子大步而入,当头那人满脸干练之色,正是春华堂舵主陈金,但众人的目光却全落在当中那窈窕婀娜的白衣少女身上。 这少女身材修长,从头到脚似是笼着一层玉润珠明般的淡淡光辉,恍然便似从传说的仙境中走入凡尘的天女仙子。她星波明澈的双眸轻轻一扫,厅中众人均觉得那清炯炯的目光似是向自己凝望过来,无不心旌摇dàng。霎时间乱糟糟的雄狮堂上便是微微一静。 卓南雁跟她眼神jiāo接,脑中更是轰然一响,灯节相遇、燕京缝绵、雪夜别离的诸般情形一起涌上心头,恍惚间只觉天地之间除了那双波光流淌的眸子,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才分手不久,但此时重逢,他却觉林霜月比之从前又娇丽了许多,玉质仙姿,美得让他的呼吸为之一屏。 林霜月却似浑没瞧见卓南雁似的,目光在堂中一扫而过。落在方残歌脸上,飘然一礼,淡淡笑道:“方公子,别来无恙!”方残歌望见林霜月那清莲般的娇靥,却觉一阵口千舌cāo,忙道:“林姑娘,听说几日之后,便是你的圣女大典之礼了,不想竟能得空来此!” 听到“圣女大典”四字,林霜月的眼中闪过一丝似怨似伤的波澜,却一闪即逝,随即笑道:“小妹的登坛之典,还要敬请方公子届时光临啊!”方残歌只当她亲自来此相请,登时受宠若惊,连道:“那是,那是!便是千难万险,方残歌也会前去!”林霜月莞尔一笑:“哪里有什么千难万险!”方残歌瞧她樱唇红破,笑靥如花,霎时心旌摇曳,恍然若醉。 卓南雁见林霜月对自己视而不见,胸中一阵酸苦涌起,咽喉间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般难受,心神恍惚之间,肩头被何残雪五指拂中,火辣辣得生痛。卓南雁心底的悲郁伤痛一起翻涌上来,真气鼓dàng之间,大吼一声,反手将何残雪震得摔了一个筋斗。池三畏骂道:“兔崽子好生了得!”不敢直撄其锋,和峨嵋三道、韩覆舟等人齐齐退开数步。 林霜月向几人瞥了一眼,蹙眉道:“此处既是罗堂主灵堂,怎地还有许多人在此吵嚷打闹?”翁残风眼见林霜月声势惊人地来到雄狮堂,却只跟方残歌说话,心下生疑,忙道:“这卓南雁是袭杀师尊和许多江湖朋友的最大嫌凶,大伙正要齐心协力,诛杀他!”说着目光一寒,意味深长地呵呵笑起来,“怎么,林姑娘当日试剑金陵会上也曾与这厮照过面儿,想必也识得他吧?” “这个人嘛……”林霜月的眼波其快无比地在卓南雁脸上淌过,冷冰地道,“我可从不识得!”卓南雁浑身一震,心底火辣辣地生痛:“她……她为何如此对我,是怪我当日对她冰冷无情吗?” “启禀大师姊,这位卓兄弟,我倒识得!”陈金自林霜月身后大步闪出,躬身道,“昨日在醉仙居,他曾留下雄狮令,救护本教孤苦遗孀四嫂,倒是个侠义汉子!” 一个面带风霜的缟服少fù给两个明教弟子搀了过来,正是柳四嫂,一眼瞧见卓南雁,立时眼含热泪,哭道:“陈兄弟和这位林姑娘怕我留下吃亏,先让别的兄弟帮我照看铺面,要带我先回乡避过风头,不想却在这里遇到恩公!只是那令牌后来又被个蒙面汉子夺去了,听说这令牌乃是个重要物件,没法子还给恩公,好生有愧!”说着便要行大礼。 “给柳四嫂的雄狮令,怎地却又被个蒙面人夺走了?”卓南雁若有所思,怔怔地将她搀起,斜眼望向林霜月,却见那双盈盈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瞥见自己看她,迅即将目光投向厅外。他心底忽忧忽疑,浑不知跟柳四嫂说了些什么。 方残歌跟柳四嫂打听了卓南雁赠给她的令牌形状,面色微变,沉声道:“翁师兄,那果然是师尊亲制的雄狮令,只是却又被一个蒙面汉子夺去了,好不蹊跷!” 翁残风沉吟不语。人丛之中却又响起那yīn冷突兀的怪笑:“那又有什么稀罕!这姓卓的蠢材既然暗算了罗堂主,罗老身上的物件他自然要拿什么便拿什么!总而言之,这蠢材乃是暗算罗堂主,刺杀沧浪阁主、巨鲸帮主的最大嫌凶,大伙儿先合力宰了他。错便错了,哪日寻到正主,一般地再杀了就是了!” “说得在理,”韩覆舟双眼发亮,狞笑道,“管他是对是错,且先宰了再说,还我师兄命来!”蒲扇般的大手劈头砸向卓南雁。他这一出手,池三畏、何残雪和峨嵋三道便即连绵攻到。 “诸位!”林霜月见几人斗得甚急,秀眉微蹙,却向人群中望去,朗声道,“只是这姓卓的蠢材既盗得罗堂主这令牌,为何又要大发善心,将雄狮令赠给柳四嫂?”众人见她皓齿微嫣,说不出的清丽多姿,全不由一阵意动神摇。不少后生子弟竟不去看卓南雁几人的激战,目光只顾紧紧锁住林霜月。 那声音却也跟着发笑:“这蠢材先当着众人之面,将雄狮令赠给这小寡fù。再乘着无人之时,扮作蒙面人夺回。嘿嘿,这点邀买人心的小把戏,还瞧不出来吗?”柳四嫂怒道:“你胡八道!那抢夺令牌之人,虽然蒙着脸,却身形干瘦,决不似恩公这般高大!”循声四望,却不见说话之人。莫愁也道:“正是,正是。卓老弟离开醉仙居后,一直与我们在一起,他又不会分身术,哪能有工夫再去抢回令牌!” 林霜月却笑道:“那也难说得紧!既是蠢材,自然做事匪夷所思,难以常理揣度!”卓南雁素来精明冷定,但这时乍逢林霜月,却不禁方寸大乱,听得她似是在替自己辩驳,又似跟那人一唱一和,出言讥讽自己,心底念头纷涌,一时间迭遇险招。 忽听曲流觞大喝一声“小心”,屈指一弹,劲风到处,将两把shè向卓有雁的飞刀震得折向疾飞,“噗噗”地chā入明柱之中。卓南雁心头一震,才知适才是有人乘着自己心神激dàng之时出手偷袭,若非曲流觞出手,只怕便会着道。若是往常,他自会展开忘忧心法找寻偷袭之人,但这时失魂落魄,竟连那暗器都懒得瞧上一眼。 “还不现身吗?”蓦听林霜月娇叱一声,白影闪动,向人丛中疾扑而去。群豪一阵大乱,迎面那人眼见她剑光闪烁,恍似仙子御风般掠来,惊得脱口大叫:“可不是我……”话音未落,林霜月凌空倏翻,短剑陡地一斜,已抵在那人身旁一个矮汉喉下,冷笑道:“是条汉子,便该站出来说话,何必藏头缩尾!” 那矮汉斜刺里蹿出,快如脱兔,但林霜月身法轻灵,如影随形,任他知何闪避,短剑始终抵在他喉下。那人腾挪数步,自知轻功不及,凝身立住,呵呵笑道:“可笑可笑,原来明教的圣女,竟跟大宋的jiān细卓南雁沆瀣一气!” 莫愁双眸一亮,大叫道:“哈哈,原来是万老哥!你老兄几时学了这门腹语功夫,竟跟南宫溟一般改了口音,更他nǎinǎi的易容成了这般模样?”那矮汉脸色急变,十分尴尬,他虽是粗衣鄙服,脸色也抹得黝黑,莫愁却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万秀峰。 原来适才林霜月带着陈金等人走入堂内,便命明教教众四处散入人群,暗中查探。万秀峰的腹语之术虽奇,却终究瞒不过四下逡巡的明教弟子。林霜月瞥见明教弟子向自己打来的手势,便施声东击西之术突袭。万秀峰武功虽强,却是骤出不意,登时受制。 格天社“万峰独秀”在江湖上名头响亮,翁残风等雄狮堂弟子、前来祭奠的武林群豪和官场上人物,有不少都识得他的,全不知他易容改装,有何用意。翁残风等跟他有些jiāo情的,当下忙施礼招呼。 忽听陈金大声呼喝:“在这里了!”出掌如电,紧紧扣住一个转身待逃的干瘦汉子的脉门。柳四嫂蓦地大叫一声,指着那干瘦汉子道:“是他!就是他这狗贼抢走了令牌!”嘶叫声中,抢上去便要厮打,陈金急忙将她按住,跟着双手疾分,扯开那干瘦汉子的外袍,露出里面的格天铁卫的装束。 陈金五指紧扣住那干瘦汉子肩头琵琶骨,大笑道:“这位朋友,陈某缀了你这多时候,还想逃吗?令牌在何处?”那干瘦汉子要穴被点,动弹不得,但陈金搜查一番,却也没找到雄狮令。众人料不到万秀峰竟和手下铁卫齐来雄狮堂,却又易容改装不现形迹,登时议论四起。 万秀峰适才被林霜月施展声东击西之术,闪电般制住,知道这时无法躲闪,索xìng挺直腰板,干笑两声:“嘿嘿,易容乔装算得什么,为了给我大宋锄jiān扫邪,就是刀山火海,我万秀峰也决不含糊!” 林霜月冷笑道:“谁是jiān细,这时可还不好说!”青光乍闪,短剑轻挥,已裂开了他胸前的衣襟。“啪”的一声,一块黑黝黝的令牌自他怀中跌落在地。 “雄狮令!”翁残风、孙残镜等人望见那漆黑如墨的铁牌,均是“咦”了一声。方残歌将令牌拾起,目光森冷地盯住万秀峰道:“这果然是本派的雄狮令,万老兄派人夺走这令牌,又易容改装来此,不知有何用意?” 卓南雁被这几人缠斗良久,对峨嵋三道的剑阵路数早已了然于心,眼见三人剑光连绵,辗转刺到,厉喝声中,斜身抢出,掌心排山倒海般拍出,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玉碎势”。峨嵋三道首当其冲,三把长剑震得疾飞上天,“噗、噗、噗”地chā入房顶。卓南雁掌力不收,力辟华山般地压了过来。池三畏闪避稍慢,只得跟他对了一掌。 双掌相接,池三畏脸色潮红,有如饮了醇酒般,缓缓退开两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韩覆舟气为之夺,疾退数步,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我看你这功夫可比那刺客高明许多!” 卓南雁这时却心绪起伏,大步走到林霜月身前,陡觉馨香浮动,那抹熟悉的淡淡芬芳又飘到鼻端,登时声音微微发颤,道:“多谢……多谢你拉!”两人目光jiāo接,卓南雁见她星波莹明的目光仿佛春冰乍破,dàng起层层涟漪,似要将他心魂吞噬融化。 “你谢我做什么?”林霜月眼中柔情却又瞬间消逝,冷笑道,“这万秀峰欺压我明教遗孀,我们追踪来到雄狮堂,也只是为我明教弟子讨个公道!”“锵”的一声收起短剑,俏脸倏地转过去,不再看他。卓南雁呼呼喘气,心底慢慢沉下去:“我终是伤透了她的心!” “原来是老相识!”万秀峰仰天一阵怪笑,“嘿嘿,怪不得肯为卓南雁这jiān细出头说话!”林霜月雪白的玉面上飞出一抹轻红,却也不愿跟他辨驳。几个明教弟子不禁纷纷出口喝骂。忽听有人一声长笑:“这卓南雁是不是jiān细,须得朝廷定夺,可不是阁下说了便算的!”笑声清朗,犹如金石jiāo击。众人心中均是一凛:“这人好大口气,言语间竟连格天社都不放在眼里!”纷纷转头向外观瞧。 跟着一道响若巨雷的喝声在厅门口zhà响:“方老三、翁老大呢?不搭理老和尚不打紧,铁捕大人驾到,也不出来迎迎?”声音粗豪无比,将众人乱糟糟的议论登时压了下去。曲流觞双目一亮,喝道:“丐帮醉罗汉?哈哈,你这老东西还没死吗?” 厅门群豪散开,一行人大步走人,当先那老者光头长髯,打扮非僧非俗,正是卓南雁当年见过的醉罗汉无惧和尚。无惧瞧见曲流觞,也是嘿嘿苦笑:“老醉鬼,和尚便要死,也得先将你灌死!”眼光落在堂中的牌位上,登时面容僵硬,神色痛楚。 曲流觞却凝神望着无惧身后那满面英气的高大汉子,冷冷地道:“这位想必便是名震江南的‘不死铁捕’陈铁衣吧?”那大汉还未应声,无惧却向那大汉道:“小师叔,这几位江湖朋友想必你都认识吧?”自靖康之变后,金兵南渡,少林寺惨遭洗劫,名存实亡,但醉罗汉无惧在少林派中辈分极高。众人听得五六十岁的老和尚无惧竟喊这大汉“师叔”,都觉得一奇。 那大汉稳步上前,向众人拱手道:“在下陈铁衣,奉太子之命,前来吊唁罗堂主!”群豪听得眼前的不死铁捕竟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更是一阵骚乱。 要知当时秦桧权倾天下,本为“天子耳目之司”的御史台反成了他一人之鹰犬,御史台六察司下设的格天社更是秦桧的嫡系爪牙,横行朝野。朝野间能与格天社相抗的,只有负责拱卫皇城的皇城司。据说这皇城司直属于太子赵瑗管辖,不受殿前司节制,专以精干侍卒勘查臣民动静,乃是赵构提防秦桧尾大不掉的杀手锏。陈铁衣便是皇城司中两大提点官之一,只因行事刚直,面冷如铁,朝野中人便全以“铁捕”呼之。 这陈铁衣武功精深,追捕要犯顽凶之时更是百折不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1 章 据说当年“湘江九龙”盘踞湘江,为祸一方,让地方官府莫可奈何。当时还只是皇城司小吏的陈铁衣闻听之后,孤身出京,单人只剑,独闯湘江十二连环坞,奋战三日两夜,身负刀伤箭创三十余处,终于将九名江湖巨恶悉数废去武功,擒拿归案。那一战震动江湖,黑白两道便在他这“铁捕”绰号之前,再加了“不死”二字,以示敬畏。 大宋朝廷要员因他擅离职守,要将他革职查办,哪知太子赵瑗却出面褒奖,推荐为提点官。湘江一战之后,这陈铁衣便成了太子嫡系,可携金牌虎符,探查民风,巡捕京师凶犯。陈铁衣自此名声大振,更被人列为江南四公子之一,排名只在“书剑双绝”虞允文之下。 卓南雁眼见陈铁衣生得高岸魁梧,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虽是淡黑如铁,但眉目俊朗,顾盼之间,更有一股勃勃英气。他心下暗道:“‘不死铁捕’好大的名气,不想竟也年纪轻轻。嘿嘿,他此来建康,莫非也是为我而来?”卓南雁只扫了他们两眼,便又向林霜月望去,却见林霜月正和曲流觞、陈金等人低声细语,摇曳的烛光下,她那雪貌花肤便又多了一层缥缈朦胧的柔美。瞩目良久,也不见她向自己瞧上一眼,卓南雁心中蓦地一阵苦涩,更觉胸中抑郁难舒。 醉罗汉无惧和尚、不死铁捕陈铁衣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之辈,不少人便忙着上前见礼。方残歌、莫愁与陈铁衣更是熟捻,而此时陈铁衣奉太子之命前来吊唁罗雪亭,身份尊崇,雄狮堂上下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想不到雄狮堂之事竟能惊动太子!”万秀峰仰天打个哈哈,上前两步,笑道,“陈老弟,你来得正好,有你这铁捕在此,什么jiān细顽凶都难逃法网!” “万兄请放宽心,是非忠jiān,自有公论!”陈铁衣灼灼的目光直落在卓南雁身上,缓缓道,“无论如何,卓兄此刻嫌疑甚大,请卓兄随我回皇城司,细细勘问。”卓南雁冷哼一声,目光倏地锐利如剑,一字字地道:“在下不是犯人,何必要随你走?” 陈铁衣道:“听说格天社赵祥鹤赵大人已命格天铁卫全力擒拿卓兄。卓兄难道想随万兄去格天社辨明是非吗?”卓南雁双眉乍扬,笑道:“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莫说格天社、皇城司,便是天王老子,也管我不着!” 众人听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堂中气氛立时又紧张了许多。莫愁却想:“格天社审案时手段强硬,刑讯逼供,无所不用其极,这卓南雁若是随铁捕去皇城司,倒不失为一条活命之途!”冲着卓南雁挤眉弄眼,大使眼色,卓南雁却是视而不见。 “我瞧你这小兄弟倒不似坏人!”无惧踏上两步,眯着眼瞅着卓南雁,道:“只是你这小子惹下的麻烦太多,身负数宗血案,更有人传言你是龙骧楼jiān细,若不随铁捕进京,不说江湖中的黑白两道,便是格天社、皇城司这两张大网,你便躲不过去!”这时卓南雁身形挺拔高大,早非几年前杨将军庙中的小叫花子模样,无惧已认不出他了。 “在下是孤雁野鹤,去留随意,这时懒得进京!”卓南雁说着仰头远望,却见厅外夜色沉沉,浓黑的墨色犹如一块无比庞大的yīn霾堆积,他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倔强悲凉,缓缓握紧双拳,仰天长笑道,“我卓南雁只求行止无愧于天地,便是天下人全都怨我恨我,那也由得你们!” 林霜月听他笑声恻,芳心微颤,终于忍不住转头向他望去,却见卓南雁凝立堂中,身形挺拔如岳,幽幽烛火映得他脸上愈增坚毅之色。她的黛眉缓缓锁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一条血xìng汉子,老和尚偏不信你是jiān细!”无惧眼中精芒一闪,忽地大叫一声,“要想洗刷你这金国jiān细之名,那也容易得紧。来人啊,将那丫头给我押上来!”两个丐帮弟子扛着一个麻袋大步而入,解开袋口,却现出一个紫衣女子来。 卓南雁一见那女郎形貌,额头竟倏地渗出了汗珠。这女子眉目如画,明艳夺人,却是完颜婷。这时她双手被绑,口中也给塞了麻布,仰头望见卓南雁,登时眼中波光莹闪,似怨似嗔,更增娇艳之色。 蓦然间重睹这张能让百花失色的绝艳容颜,卓南雁陡觉胸口如遭重锤轰击,心神激dàng起伏。他这时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情愫竟也是如此得刻骨铭心。在燕京芮王府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忽遭巨变分离,那一缕相思和牵挂,似乎平常难觉,实则深已入骨。林霜月见了完颜婷,芳心也是突地一震,觑见卓南雁失魂落魄的神色,俏脸霎时也变得颜色如雪。 厅中群豪除了他俩和方残歌之外,全不识得完颜婷,眼见这以侠义豪爽闻名的丐帮长老忽地绑来一个美艳女子,均是一愣。莫愁素来好与无惧调侃,这时摇着折扇笑道:“哈哈,看不出你这老实巴jiāo的老和尚也好这调调,只是这般明目张胆地扛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乱跑,目无帮规,胆大妄为,实在过火!” “娇滴滴的小美人?”无惧吹胡子瞪眼地道,“这妖女出手狠辣,在风陵渡,不分青红皂白便砍翻了咱们四名弟子,混江龙乔铁的一个膀子便废在了她手上。老和尚追了她两日,才将她擒下!”众人均知乔铁乃是丐帮六袋弟子,绰号“混江龙”,在江湖上颇有声名,不想竟折在这娇媚女郎之手,厅中登时微微一乱。莫愁也是一惊,叫道:“小美人,乔老六何处招惹你啦,你竟要下这dú手?”完颜婷横目瞪了莫愁一眼,随即又死死盯住卓南雁,眼中似yù喷火。 无惧转头唤出一名弟子,喝道:“乔铁哪里招惹这妖女了,你来说说!”那弟子鼻青脸肿,嘶声道:“出事那晚,乔大哥正跟本舵的几个朋友喝酒,不知为何,有人说起罗堂主之死,夏老八、辛十二他们便破口大骂那卓南雁忘恩负义,投靠金国。乔大哥道,听说那姓卓的是迷恋上了一个金国的妖女郡主,这才叛了罗堂主,那是见色忘友,比之忘恩负义,更加混蛋百倍……” 卓南雁心头恼怒,又有数分疑惑:“当日我在峰顶大战完颜亨,后来又救得罗堂主远遁,峰顶的金国侍卫瞧得清楚!怎地这些事,江南武林全不知晓,倒是我迎娶完颜婷、暗算罗堂主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微一凝思,便即了然,“嘿嘿,这必是龙骧楼潜在江南的龙须暗中造谣,推波助澜。我得悉龙蛇变之秘,他们恨我yù死,便施出这yīndú手段,只盼借刀杀人,让我死在江南武林同道手中!”一念及此,郁愤难舒的胸臆倒平静了许多。 那丐帮弟子又道:“那晚大伙儿全喝多了酒,便跟着乔大哥一起大骂这姓卓的该当千刀万剐……”他越说越是气愤,呼呼喘气,“正骂得过瘾,忽然屋门大开,这妖女便闪了进来,喝道,南雁的名字是你们这些下三烂骂的吗?乔大哥还没回头,便被这妖女挥刀斩断了臂膀。我们立时红了眼睛,四下围上,但这妖女武功太高,口中不住叫着南雁的名字,一边叫,一边流泪,出手更是拼了xìng命一般。我最不中用,一上来便中刀倒地,跟着夏老八、姜七爷、辛十二他们全被她砍成重伤,我正头晕眼花之时,幸好无惧长老赶到,不然早就见阎王啦!” “她激战之时,却在喊着我的名字,还流着热泪……”卓南雁心头一热,两耳嗡嗡作响,却见完颜婷眼波迷蒙,玉颊生红,望来的眼神中分不清是嗔是怨是怜是恨。他心底空dàngdàng的一阵难受,目光收回,却见林霜月也正幽幽地望着自己,冷冰冰的脸上似笑非笑,那目光分明在说:“这妖女郡主对你痴情得紧啊!” 无惧和尚昂头四顾,叫道:“不错,这妖女武功虽非上乘,却也算高明。老子瞧得清楚,她的武功乃是龙骧楼一脉的正宗功夫。”厅中群豪一阵大乱,有人破口大骂:“既然如此,这妖女必是龙骧楼的细作,还不杀了她给乔舵主报仇!” “这妖女伤了咱们四条好汉,可不能就一刀便宜了她!” “便是千刀万剐,这妖女也是罪有应得!”无惧一声大喝,将人声压住,转头望向卓南雁,冷冷道,“小老弟,听说你乃是卓盟主之子,老子不信忠义之后真会降了龙骧楼!你是真降也罢,卧底也罢,眼下便能立见分晓!”猛一扬手,一把牛耳解腕尖刀“锵”地抛在地上。那声音突兀地撞入卓南雁耳中,便显得尖锐生硬。无惧的目光愈加犀利,喝道:“拾起刀子,将这龙骧楼的妖女一刀宰了,以明心迹!” 厅中轰然一乱,有人喝彩,有人起哄。莫愁却皱眉咧嘴,道:“无惧长老,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小美人……”觑见无惧脸若寒霜,气势凛凛,下半句话便不敢再说下去。陈铁衣微微摇头,却眼望卓南雁,并不言语。林霜月也觉呼吸一紧,盈盈眼波中涟漪dàng起。 卓南胜却大笑三声,反掌一拍,雄浑的掌力击得那尖刀跃起,直落入他手中。他身形摇晃,缓步走向完颜婷。无惧冷笑一声,顺手扯去完颜婷口中麻布,斜身退开两步。堂中忽然寂静下来,在百余道目光的jiāo注下,卓南雁终于立在了完颜婷身前。亮堂堂的烛光下,映得那尖刀刺目得闪亮,他的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完颜婷紧盯住卓南雁,泫然晶莹的眼神复杂至极,蓦地挺起胸来,一声冷笑:“杀吧,下手啊,你……你这狠心的浑小子!”芳心愁苦难言,清泪纵横,顺着雪白的玉颊扑簌簌地流下。 这几步之间,卓南雁走得缓慢至极,实则一直在苦思如何救得完颜婷脱险。此刻听得这声爱恨jiāo织的“浑小子”,卓南雁猛觉胸中热浪冲腾,心中一阵抽搐酸楚,低笑道:“好!”蓦地大喝一声,刀光闪处,完颜婷臂上的绳索已断。 众人一愣之间,卓南雁左掌疾挥,一把铜钱以“满天花雨”手法抛出,“哧哧”劲响不绝,数支明烛陡然熄灭。 堂中一片漆黑,众人叱喝连连:“姓卓的这小子要救那妖女!”“守住厅门,莫要放走了jiān贼!”卓南雁击灭灯烛,却听一声清冷的叹息在身后响起,正是林霜月的声音。 这时他心潮起伏,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婷儿落在这些江南武林中人手中!”反手便向完颜婷抓去,猛听无惧吼声如雷,掌力如潮,当胸拍到。卓南雁只得翻掌相对,黑暗之中,两人各以内家真力硬拼一掌。卓南雁未尽余力,虽是一掌将无惧逼退,不想这老和尚的少林正宗内功刚猛无比,也震得他腕骨“格格”一响。 只这瞬息一缓,黑暗之中,已有四五道人影挥刃冲来。卓南雁心中惊急,探掌再向完颜婷抓去。斜刺里风声飒然,一道黑影电般扑到,蓦地挥掌硬生生格在他腕上。一股雄浑至极的大力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剧震,气血翻涌,小臂更是一阵酸麻。 那人冷笑声中,已揽起完颜婷,身子疾抢,直撞在一名丐帮弟子身上。那弟子长声惨呼,肋骨也不知给撞断了多少根,在黑暗中远远跌出。那人身法如电,业已激shè而出,百忙之中,还将再次扑上的无惧踢了个筋斗。这人倏来倏去,浑如鬼魅,完颜婷才来得及惊呼半声,已给他挟着飞掠出厅。 “这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难道是赵祥鹤、林逸烟之流?”卓南雁心念电闪,提起十足真气,飞身疾追。闪出大厅,便见沉沉的夜色中有人“哇哇”地惨呼着迎面扑来,却是两个守在堂外的丐帮弟子被那人随手抓起,施展重手法抛了过来,卓南雁只得挥掌接住。 兔起鹘落之间,那人已飞身上了屋脊,院中白蒙蒙的灯笼照不见他脸上容貌,依稀只见这汉子瘦削颀长,一身绿袍迎风鼓dàng。那人侧身凝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卓南雁,冷笑道:“阁下最好莫要强来,不然休得怪我无情!”笑声未绝,大袖飘飘,飞掠出院。 “余孤天?”这人虽将声音故意压得yīn冷无比,卓南雁仍是瞬间辨出他这万分熟悉的身形,霎时心中疑惑万千,“他的武功怎地这般高强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只听“妈呀”、“哎哟”的痛哼之声连绵不绝,也不知多少个奉命守卫的雄狮堂弟子被余孤天一路挥掌拍翻。他长衣飘举,挟了完颜婷,兀自快如鬼神御风,瞬间便去得远了。 此时堂中怒啸阵阵,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客飞身掠出。卓南雁知道自己出手相救完颜婷,江南武林更是将自己视作了十足的金国jiān细。这时不可停留,只得飞身疾奔。适才猝不及防之下,卓南雁被余孤天硬撞一掌,内息受震,奔行片刻,便渐觉真气运转不畅,但他心内挂念完颜婷,不愿停步调息,仍是鼓气直追。 忽听身后一声怒吼:“贼小子,这时你还有何话说?”却是无惧飞身赶到,掌如奔雷,出手便是少林大金刚掌的夺命杀招。卓南雁心头一凛:“这老和尚毕竟是少林高僧,武功当真了得!”他对这耿直侠义的丐帮长老颇为敬重,回身一掌“手把芙蓉”,将无惧这开碑裂石般的一掌轻巧卸开。 只这么微微一阻,风声飒飒,一道青影飞烟般自两人身边掠过,正是曲流觞。却听他朗声长笑:“阁下武功高妙,何不与老夫切磋一二!”他生xìng嗜武,眼见那绿袍人武功惊人,不由见猎心喜,身法如风,刹那间便去得远了。 这时几道啸声起伏鼓dàng,方残歌和翁残风已联袂杀到。翁残风默不作声,掣出紫金八卦刀,刀光如紫焰绕空,拦腰疾砍。方残歌挥掌猛劈,颤声骂道:“你这jiān贼害了恩师,竟还敢假仁假义地来此传讯!”想到卓南雁若真是jiān细,那师尊多半真已辞世,才升起的希望瞬息破碎,更是悲怒yù狂。 卓南雁斜身退开,笑道:“老子告诉你罗堂主没死,那便是没死!好大岁数,还哭鼻子!”说话之间,身法疾变“乘月返真”,在三人暴风骤雨般的掌势刀影中东chā西窜。围攻他的三人虽是武林一流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2 章 手,但方残歌旧伤未愈,翁残风不愿奋勇争先,卓南雁的大半心思便全放在无惧身上。 “嘿嘿,三个打一个,老和尚还是头一遭!”无惧酣斗之中,大头连摇,叫道,“好小子,枉你这身武功,却做金国走狗!你快快说来,适才跟你里外勾结、救走那妖女之人是谁?”卓南雁听他硬说自己与余孤天里外勾结,却也难以辩驳,蓦地朗声大笑:“三个打一个,却又能奈我何!”他纯取守势,游斗片刻,内息潜转,暗中早将走岔的真气调匀,大笑声中,辟魔神剑应声出鞘,精光迸发,一招“对面千里”横划而出。 锵然一响,翁残风紫金刀的刀头已被利剑砍断,腕上血流如注。卓南雁剑势不停,乘着方残歌招式过猛,游龙出水般在方残歌脚前划出好大一道口子。方残歌魂飞魄散,飞身退开,才见只是衣襟碎裂,夜风呼呼吹到胸前,想到命悬一线,霎时浑身冷汗津津。 三人一凛之间,卓南雁已乘势掠出,学着曲流觞的腔调哈哈大笑:“方老三,你这刚猛外露的毛病总是难改!”笑声未绝,身若飞鸿,翩然远去。方残歌和翁残风惊魂未定,无惧却望着卓南雁的背影,大叫道:“这小子,当真了得!” 卓南雁口中大笑,脚下却飞快无比,余孤天和完颜婷这时早就踪迹皆无,他只得顺着曲流觞奔行之路拼力狂追,片刻之后,便到了一条三岔路前。天上几点微星给一层薄云覆盖,远近景物都朦胧得似笼了雾,他瞩目良久,却见有两条小路都给踩得泥泞无比,略一思索,便顺着东边那条岔路奔去。 也不知急奔了多远路程,前面愈加yīn暗,一座黑黢黢的大山迎面矗立在夜色里,四野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终于停住了步子,缓缓闭上眼,脑中便闪出完颜婷挥刀狂舞的妖娆身影,她哭喊着自己的名字,泪飞如雨,刀光如练。他知道,自己终于又与她擦肩而过了。 想到完颜婷那迷茫而又灼痛的目光,他心底就是一阵阵撕裂般的歉疚。犹带雨气的山风吹来,他心内忽又dàng起林霜月那声意味深长的笑声。一个人独立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卓南雁这时心内五味杂陈,只觉说不出的迷茫惑然。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霍地回身喝道:“我早说了,我不是凶手!” 一道青影自陡峭的山岩边挪出,缓缓道:“这时再无旁人,卓兄若是信得过我,可否将龙骧楼的龙蛇变之秘大致说说?”淡淡的星光映在那人线条刚硬的脸上,正是陈铁衣。 “不死铁捕,果然有些门道!”卓南雁缓缓点头,暗道,“雄狮堂等江南武林再也无人信我,这陈铁衣却是太子亲信,无论如何,让他知道了龙蛇变之秘,终究可让太子有备在先。”略一沉思,便择其大要,将所知的龙蛇变之秘简略说了。说到最后,他忽觉有些滑稽,“大宋朝野都当我是龙骧楼jiān细,我又何必在此多费唇舌!”他仰天呵呵一笑,“阁下听得入耳,也就罢了,信与不信,全都由你!” “我信你!”陈铁衣却面色凝重地沉沉点头,“双管齐下,戕害能臣,谋弑太子,动摇国本!这等惊天jiān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卓南雁止住笑声,凝目望着乌黑夜色里这张沉铁似的面庞,忽地竟有些感动。 陈铁衣沉声道:“可是卓兄知不知道,今夜过后,江南各派武林都会视你如眼中钉ròu中刺?纵使皇城司会放你一马,格天社、雄狮堂、巨鲸帮这些黑白两道的势力,你能逃得过吗?”他的目光在夜色之中熠熠闪动,缓缓道,“你只有跟着在下,才可保无恙!” 月亮从缓缓流动的云层中探出来,陈铁衣那张坚毅的面孔给朦胧如纱的月色映着,更增豪意。卓南雁望着这张踌躇满志的脸,心头却狂气骤起,朗声笑道:“好了不起!若是离了阁下,我便寸步难行了吗?”大笑声中,转身便行。 “卓兄慢走!”陈铁衣低喝声中,掌风如潮,直向他背后灵台、至阳、筋缩三处要穴掠来,劲气吞吐,含而不发。卓南雁蓦地回身,喝道:“好,那便让我领教一下你的不死神功!”眼见陈铁衣掌势飘忽,在模糊黯淡的月影下显得扑朔迷离,他豪气陡增,脚下游鱼般滑开半尺,化掌为刀,一招“月明华屋”,反向陈铁衣斩去。 陈铁衣听出他那句“不死神功”语带讥讽,却不以为意,但见他掌影繁复出奇,心头微凛,当下以快打快,瞬息之间连拍六掌。 两人掌力连jiāo六次,都是一沾即分。饶是如此,陈铁衣也觉气血翻涌。卓南雁扬眉喝道:“果然有些本事!”脚下施出燕老鬼所授的“九妙飞天术”,快若疾风般转到他身侧,招变“画桥碧yīn”,拳影错落,如树yīn万缕,向陈铁衣上盘罩去。 “好掌法!好身法!”陈铁衣振声大喝,蓦地变招,删繁就简,拳如铁线,反向他心口击到,拳路大开大合,凛凛生威。卓南雁见他拳招忽然变得刚烈绝lún,奋不顾身,也是心下称奇,凝神拆了数招,蓦地心念一闪,喝道:“三舍夺魂拳?”陈铁衣点一点头,真气暴吐,拳如劲矢,以攻为守,竟浑然不顾他攻来的掌势。 原来大宋仁宗年间,少林寺方丈知舍神僧创出一门号称“少林第一等刚猛绝学”的三舍夺魂拳。据传这门三舍绝学只须以“舍安就危,舍生救难,舍身成佛”的三舍之心施展,便能使自身武功突增一倍之功。但因拳劲反噬之力极大,对习拳者资质要求奇高,颇难炼成,百余年后,便已几近失传。陈铁衣居然炼成了这门苦功,其心志之坚毅,实是惊人。 云影浮动,月色愈加灰暗。如虎踞龙盘的山峦被忽明忽暗的月光映照,显得缥缈yīn森。山风月辉之中,两人各逞绝学。龙争虎斗。 “我若全力一搏,自可胜他,但说不定便会将他打得重伤。”卓南雁却不愿跟这铁捕施展狠手,忽见他口唇紧闭,面目狰狞如金刚怒目,心中一动:“这傻大个子的拳法重在气势,只要泄其凛冽之气。便可轻易胜他!”忽地笑道,“好拳法,可你还是胜不了我!” 陈铁衣扬眉喝道:“那又如何?你若不杀了我,天涯海角,我也会yīn魂不散地缠着你。”兀自招招舍生忘死,拳风阵阵,隐隐夹有风雷之声。卓南雁则展开“九妙飞天术”,配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的绝妙身法,恍若行云流水。陈铁衣刚猛无俦的拳招几次三番擦着他衣襟掠过,却总是差之毫厘。 卓南雁笑道:“阁下若是个绝世美女,这般缠着我,倒也不错!可惜你却是个黑脸包公。”心下忽想,“我才跟莫愁呆了两日不到,这油腔滑调,便跟他有些神似了。”陈铁衣嘿嘿一笑,忽道:“罗老当真无恙吗?那他在哪里?”眼见卓南雁步步后退,奋起神威,连环三拳,如钱塘浪涌,一浪胜过一浪。 “这陈铁衣资质或许不及方残歇,但坚忍刚强,犹有过之!也只有这金刚铁汉般的人物,才能练得出这三舍夺魂拳!”卓南雁暗自喝彩,却摇头道,“罗老隐身何处,恕难奉告!我只告诉你,大宋危在旦夕,当务之急,便是要阻止龙须。”陈铁衣浑身大汗淋漓,扬起汗津津的一张黑脸喝道:“难道龙骧楼当真这般可怕?”这一轮疾攻已堪堪使到最后一招。 卓南雁倏地顿住疾退的身形,电般前跃,双掌暴吐。陈铁衣大吃一惊,自知这时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但觉劲风呼呼,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也只得奋力迎上。三舍夺魂拳以意为先,两人对语多时,陈铁衣早失了一往无前的三舍之心,眼见掌影如山压到,登时将全身劲气提到十二成,凝重无比地推出,仓促应变,脸色黑红骇人。 哪知他奋力一击,陡觉卓南雁当胸击来的雄浑掌力忽然消逝得无影无踪,这全力挥出的双掌全打在空dàngdàng的夜风中,霎时内力奔涌,双臂骨骼作响,险些脱臼。他正待收掌,却觉肋下一麻,双腿僵硬,已被卓南拂中了穴道,跟着脖领一紧,身子呼呼飞起,直落到了一颗大树的横枝上。 卓南雁一招得手,也有些微微发喘,退开两步,拍手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大侠这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连皇帝老子都管不到你啦,恭喜恭喜!”陈铁衣哭笑不得,他腰间要穴被点,双腿难以动弹,急忙挥掌解穴。哪知棋仙施屠龙传给卓南雁的点穴手法别有一功,他运功拍打数次,也是无济于事。眼见卓南雁大笑之后,转身便走,陈铁衣急忙叫道:“卓兄,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卓南雁仰头望天,想到完颜婷既给余孤天救走,必然无碍,心底倒生出一股难言的寂寥萧索,微微一沉,才道,“去找那江南龙须的总舵主老头子!”陈铁衣双目一亮:“卓兄当真有法子找到那厮,到哪里去找?” “在下还没想好,”卓南雁大步疾行,悠然叹道,“陈兄怎地不跟着我了?若无陈兄相伴,只怕我是寸步难行。”陈铁衣心念一转,暗自苦笑:“原来只为我适才说了一句话,他便如此捉弄我!”眼见卓南雁越行越远,忽地仰头长啸道,“卓南雁,无论你逃到何处,我都会再来寻你!” 啸声鼓dàng,群山之间嗡嗡回响,“我都会再来寻你,再来寻你”摇曳不绝的呼啸声震得远处夜鸟惊鸣,盘旋不落。 柔柔的夜风扑在脸上,犹如少女温软的玉手。疾奔之中,卓南雁昂起了头,却见那轮素月再次从云隙间探出脸来。这温润寂寞的春夜让他猛地想到了刚到大云岛不久,林霜月初次来教自己《孟子》时的温馨夜晚。 那时她踏月而去,临别之际回眸一笑,那娇羞情形宛然便在目前。眼下依稀还是旧时的月色和晚风,只是那个人还会用那样纯那样暖的目光看自己吗? 想到林霜月,他心内怅惘无限,一个念头无可抑止地涌起来:“小月儿要去做明教圣女了,我说什么也要在她登坛盛典上再见她一见!”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八节:孤影气若 迷途情长 春夜的清风扑在脸上,林霜月的心底却觉得一片冰凉:“他……他的心中只怕还是恋着那完颜郡主多些!”想到卓南雁乍睹完颜婷时震惊痛惜的眼神,一时间柔情恨意,jiāo涌奔流,“不管怎样,我都要去做圣女了,离情离yù的圣女!呵呵,便不做圣女,却又如何?” 她自从精修金风玉露功之后,轻功之佳,几乎和曲流觞并驾齐驱。眼见卓南雁大战无惧和方残歌等人,稳占上风,她芳心内凄怆难言,竟不敢再多瞧他一眼,直向曲流觞追去。 在她心中,这时对完颜婷生出许多好奇:这与卓南雁成婚的金国郡主为何来到大宋,又为何独闯江湖,落到了丐帮手中?更奇的是,将她救走的那人来去如电,却又是谁? 夜色深沉,远远的只见曲流觞在山路上飘然一转,便即踪迹皆无。林霜月左右寻了多时,也不见曲流觞和那怪客的影踪,正自疑惑,忽听覆舟山西侧的老林之中传来阵阵惊急的呼喝声,正是曲流觞的声音。 她转入那片杂木林子,只见素月低徊,流雾般的清辉洒在林中一片空地之上,恍若镀银。曲流觞和那绿袍怪客在月下纵高伏低,拼斗正急。完颜婷则斜倚在一棵纤瘦的小树下,紧盯着两人不语,瞧她神色漠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当日完颜亨死后,余孤天便依他临死前所授之计而行。他先将完颜亨的尸首掩埋,随即带着完颜婷悄然潜出西山,觅地隐居。完颜亨一直对金主完颜亮身怀戒心,在京郊早留了几处机密至极的藏身之地。余孤天跟完颜婷潜身其中,竟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金廷的漫天搜捕。 三日之后,余孤天再独自偷回翠鹤山,挖出了完颜亨的尸身。完颜亨的尸身不但未腐,更变得硬如铁石。余孤天又惊又愧,踌躇良久,才狠心割下其头,独自赶赴金廷。 当日在叶天候的安排下,他曾跟天刀门的“厚土刀”佟广等人暗自往来过一次。在佟广的引荐下,余孤天终于见到了天刀门主仆散腾…… 大金皇帝完颜亮千般筹划,却仍让完颜亨逃逸,心底早已急如油煎。想到龙骧楼主的通天手段和手下无孔不入的龙须,完颜亮这三日间当真是寝食难安,忽然得报有人千辛万苦地刺死了完颜亨,实是惊喜难言,急忙金殿召见,细问缘由。余孤天自然按着完颜亨死前jiāo待的言语答复。这几日间他日夜思忖如何对答完颜亮,早将其中环节揣摩得严丝合缝,金廷对答,竟是顺畅自如。 一切全如完颜亨生前所料:余孤天本就是龙骧楼硕果仅存的四大坛主之一,更因冒死刺杀了完颜亨,果然得到重用。完颜亨一死,龙骧楼主已换作了扑散腾,余孤天便晋升为龙吟坛主。 其时恰逢宋皇赵构的五十圣寿将至,在完颜亮的安排下,扑散腾和余孤天作为大金的正副贺寿特使,联袂赶往江南,明为贺寿,实则暗中施行龙蛇变。因与扑散腾同行,余孤天怕完颜婷泄露踪迹,只得先让完颜婷潜入江南,与龙须接洽。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她约好了江南相聚之地。 哪知素来娇生惯养的完颜婷一如江南,便失去了踪迹。余孤天赶到约定之处,久久不见完颜婷赶来会合,不免心如火焚,忙跟扑散腾撒谎说要去探听虚实,便先行一步,仍依当年的寻访龙须之法,暗中发动龙须四下搜寻。只是那时他还身份不明,众龙须调遣不灵,直寻到这日午后,却才得知完颜婷被丐帮带到了建康雄狮堂。余孤天急急赶来,乘乱将完颜婷救走。 不料这曲流觞嗜武成痴,眼见他身法快捷无lún,登时兴起,飞身赶来。余孤天身上到底携了完颜婷,终于在这片树林中被他撵上。余孤天自幼便对这位明教降魔明使又敬又畏,耳听他大声喝问,心下畏惧,忙将衣袖撕下,蒙在脸上。曲流觞大奇,偏要看看他是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3 章 样人,飞身撕他脸上衣襟,余孤天只得执掌应敌。 自得完颜亨输送内力之后,余孤天功力之高,可谓举世罕见敌手。但余孤天的武功出自明教魔门一路,与完颜亨的道家正宗路数颇有不同,这凭空而来的数十年精深内力他极难驾驭,有时出手真气澎湃,劲力惊世骇俗,有时内息游走不定,难以尽力施为,甚至更有气息翻涌、真气错乱之时。 他怕给曲流觞看出明教的武功路数,便只以完颜亨闲时传他的几招龙骧楼的功夫应付,加上心存畏惧,十成武功,使出来却不足三成。曲流觞跟他动手,只觉得他武功杂乱无章,许多招式似是信手拈来,手上劲力忽而猛如山洪倾泻,浑厚难御,忽又yīn柔多变,似与明教嫡传功夫大有渊源。曲流觞平生对敌无数,从未遇到这等奇人,只觉这人武功难以揣摩,当真称得上“深不可测”四字了,心下惊奇,连连喝问。 余孤天哪敢应声,默不做声地挥掌疾舞,只盼快些击倒曲流觞。激战之中,突然看到林霜月飘然而至,余孤天心头慌乱,“哧”的一下,左腿合阳穴被曲流觞以“弹指神通”的指力扫中。 一股寒意自腿上顺着足太阳膀胱经迅速窜上,余孤天脚步踉跄,惊骇之下,体内真气乱涌。曲流觞也料不到自己随手一指居然奏功,眼见对方身子摇晃,心头大喜,哈哈笑道:“还不现形!”飞身掠来,扬手抓他脸上青襟。 余孤天摇摇yù坠,眼见他扑到,又惊又怒,猛觉一股汹涌的真气自丹田涌出,大喝声中,反手一掌拍出。危急之间,出手的正是自幼练熟的明教武功。 “大天罗掌?”曲流觞骤见这怪人忽然施出本教奇门掌法,心下震惊,疾挥左掌相对。一声裂帛般的怪响,曲流觞只觉一股刚猛大力震开左掌,当胸涌来,仓促之际,难以变招,只得拼力后挫,猛觉肩头似给烈火喷中,身子呼呼倒飞,远远跌在地上。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胜负逆转,林霜月要待相救,业已不及。但见曲流觞虽被击飞,却也将那人脸上衣襟一把扯下,月光当头打下,照见了那人俊逸苍白的面庞。林霜月忍不住惊呼一声:“余孤天!” 余孤天疾挥衣袖遮住头脸,这时只觉胸中真气犹如江河决堤般奔涌乱窜,左腿更是冷气升腾,僵硬难支。他不敢再停留片刻,揽起完颜婷的纤腰,飞身掠起,几个起落,便消逝在黑沉沉的密林之中。 “曲伯伯,”林霜月忙将曲流觞扶起,嗔道:“您是不是酒又喝多了,这般不小心?”曲流觞却哈哈大笑:“你没瞧错,当真是小哑巴吗?明尊他nǎinǎi的,这鬼小子的武功怎地如此高强了?”“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却挣扎着站起,一把推开林霜月,道,“明尊他nǎinǎi的,这伤算个狗屁,老夫静坐片刻便成,只是十天半月没法子跟人动手比武啦!” 林霜月听他中气不弱,料无大碍,芳心稍定。那晚余孤天受卓南雁之托送她出燕京的路上,便跟她说过,他潜入龙骧楼,乃是为了重振明教雄风,只盼不声不响地立下大功,有朝一日好在本教兄弟面前扬眉吐气。当时她便觉得这个小师弟行为古怪,言辞闪烁,但那时跟卓南雁情丝纠缠,一颗芳心全在这冤家身上,哪里来得及琢磨余孤天。重归明教后,她自然不敢跟师尊林逸烟说起自己远赴燕京之事,好在林逸烟教务繁忙,也无暇细究。 这时候她凝神细思,便觉疑云迭起,当下便请曲流觞独自回教。她却掣出双剑,循着余孤天逃逸之路直追了下来。 余孤天揽着完颜婷疾本片刻,便觉脏腑发热,浑身真气突突乱窜,大口喘气,胸闷气胀,瞥见山道之侧有一间黑沉沉的破旧古庙,当下斜身闪入。 完颜婷见他额头大汗淋漓,惊道:“怎么,小鱼儿,你……你又犯了病啦?”余孤天勉力一笑:“又……是气阻冲脉!只怕要真气反噬了!” 原来余孤天自幼修习明教的魔门功法,一直难以调御完颜亨的道家真气,苦修多日,仍是难以打开胸下冲脉的数处要穴。这冲脉号称经脉之海,通达少yīn、太yīn诸脉。余孤天的魔功素来不重此脉,与人动手,运功既久,真气便会淤阻于此,甚至会沿冲脉逆行倒灌,形成苦不堪言的“反噬”偏差。 进得庙门,余孤天便觉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完颜婷忙将他扶住,颤声道:“凝心调息,照着上次我传你的内功口诀运功!”余孤天端坐在地,呼吸急促,也不知听到没有。完颜婷划开千里火,眼前火光一灿,只见庙内尘灰满地,两旁残缺的神像在跳耀的火光下狰狞yù动。 “别点火!”地上的余孤天却低声呻吟道,“大师姊精明得紧,给她追上了,那就……大事不好!”完颜婷芳心一颤,忙熄了火,屋内重又陷入一片yīn森的幽暗之中。 余孤天借着适才的那点火光,瞧见了庙中供奉的神像儒冠长髯,正是伍子胥。他长长喘了口气,心中暗自念叨:“伍子胥,嘿嘿,当年你含恨出关,一夜白头,眼下我亡命天涯的情形跟你倒有些相近。盼你在天之灵护佑,助我完颜冠此次江南之行顺畅,早日得报大仇,必给你重塑金身!” 完颜婷自幼娇生惯养,瞥见这野庙污秽不堪,不由秀眉微蹙,叹了口气。余孤天在黑暗中听见她幽幽地叹息,苦笑道:“嫌脏吗?想当年,我师父徒单麻带着我逃命,有一次为躲追兵,连粪池都跳进去过……嘿嘿,在这江湖上……只要能活得xìng命,便什么都不能在乎!” 完颜婷一阵恶心,但想他堂堂的大金皇子,居然会跳进粪池躲避追兵,心底又生出一阵怜悯,忽然想起一事,道:“你适才怎地叫那卖花灯的小妖精作大师姊?”余孤天浑身一震,少年时在大云岛装聋作哑的不堪经历霎时在眼前晃过,心底百感jiāo集,忽觉内息乱涌,犹如数十匹脱缰野马在体内奔突不休。他身子瑟瑟发抖,双手乱抓乱舞,惊道:“我……我胸中憋闷得要死!” 完颜婷慌得按住他的肩头,叫道:“你什么都别想,只管精心调养。”玉手抚着他的肩头,只觉他的肩真瘦,那硬硬的肩骨在她手中突突颤抖。 “婷姐姐,我要死了……”余孤天口中呵呵低吼,声若牛哞,拼力将气息沉入丹田,挣扎喊道,“我……我不想死,若是剩下了你一个孤苦伶仃的……” “小鱼儿,你……”完颜婷见他大口吸气,似乎真的便要功力尽散,想不到他气息奄奄,仍是如此惦记自己,胸口一热,蓦地俯身将他抱住,泪珠扑簌簌滚落,哭道,“小鱼儿,你死不了,你说过要杀了那昏君,给咱们两家报仇的。” 余孤天忽然被她抱住,脑袋正好拥入她胸前那两团丰盈软玉之间,只觉幽香扑鼻,温暖滑腻,霎时间神魂颠倒,便连体内真气乱窜的痛楚都不觉得如何了。虽然完颜亨临死之前,曾将完颜婷托付给他,但完颜婷因心中对卓南雁痴情难断,对余孤天总是爱搭不理。自那日在翠鹤山顶余孤天狂xìng发作,对她用强未遂后,深感愧疚,对完颜婷敬若天人,愈加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时佳人真情相拥,耳畔更传来频频娇呼,余孤天陡觉天旋地转,头晕脑涨之下,竟情不自禁地伸手将那起伏玲珑的娇躯死死抱住。两人紧紧相拥,一股阳刚的男子气息直撞过来,完颜婷不由娇躯一阵酥软。她忽地想到这小鱼儿其实对自己情真意切,从无半分违拗,即便是让他去私闯龙吟坛,他也是冒死去了,而这时只觉得他浑身突突乱抖,似乎随时会走火入魔而亡。霎时间完颜婷芳心凄苦,泪如泉涌,忍不住嘤嘤哭泣。 余孤天忽觉口中一咸,却是一颗颗滚烫的泪珠从完颜婷玉颊上直淌到自己眼角唇边。余孤天的心神更是一阵恍惚,颤声道:“婷姐姐,你……你这眼泪真是为我……流的吗?” “傻瓜,自然是为你!”完颜婷哭道,“我……我不让你死!”这一声“傻瓜”传入余孤天耳中,当真是情意绵绵,勾魂摄魄,他心头狂跳,仰头叫道:“若是能见你为我流泪,我……我即使每日这般死去活来百八十回,也是值得!” 便在此时,一袭婀娜妩媚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掠到庙外,正是林霜月寻踪而至。庙内嘤嘤抽泣伴着喘息阵阵,在夜色之中直传出来。 林霜月不由蹙眉沉思:“适才余孤天仓皇遁走,难道竟是受了伤?”她隐身门后,正听到余孤天这几句直诉真情的话语,不由暗自一笑,“原来天小弟竟是喜欢上了这完颜郡主!但不知他们私来江南,到底要做什么?”她脸皮甚厚,本不愿背后听人谈话,但想龙骧楼“龙蛇变”之策事关重大,也只得隐忍偷听。 庙宇内的两人心神迷茫,浑不知林霜月已悄然而至。完颜婷这段时日孤身飘零,备觉心酸,听得余孤天的这句热腾腾的话语,芳心内暖流激涌,忽将玉颊贴他脸上,哭道:“小鱼儿,你……你若不嫌弃我……我……我便侍候你一辈子。”话一出口,眼前倏地闪过卓南雁适才凝视自己时的眼神,心底忽又生出一阵难言的酸痛失落。 余孤天只觉耳际轰然一响,狂喜之下,张口大笑道:“婷姐姐,听了你这句话,我今日便是死了,也是……也是……”忽然间真气乱撞,五脏痛得似要移位,那半句话就是说不出来。林霜月知他必是修炼内功不慎,真气走偏,听他拼力喘气,芳心也是阵阵发紧:“这样下去,天小弟必会散功而亡,须得以本门天星针的手法助他敛气调息!” 这时余孤天乍喜乍惊之下,忘了压制真气,浑身火烧火燎,脑子里阵阵迷糊,忽然仰头大叫:“我不能死!终有一日,我要……我要……让天下人全都跪在我的脚下。”他神志不清,却是吼声如雷。完颜婷被他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忙轻轻按抚他的双肩,劝道:“是,是,你死不了的,不要胡思乱想,快快凝神聚气。”余孤天呼吸不得,双目火红,诸般念头纷至沓来,忽地抱紧完颜婷,口中呵呵乱叫。完颜婷被他紧紧书箍住,只觉柳腰yù折,想叫他松手,但这时连喘气都艰难无比,哪里说得出话来。 忽然白影轻闪,林霜月飞身掠入,玉指疾探,连点余孤天大椎、脊中、命门三穴。这是人身督脉中最受修炼者重视的三处要穴,素来号称“周天三关”,余孤天只觉“三关”上传入一抹柔和清凉之气,登时浑身一震,翻涌乱飞的真气立时平复了许多。他这时呼吸畅快,神智清明,忙照着完颜婷所传的龙骧楼内功口诀,缓缓导气归元。 林霜月这连环三指,乃明教内气修炼中的“天星针”手法,颇能助修习内功走火入魔之人导引真气。余孤天呼吸几次,神色已然平复,低声叫道:“多谢大师姐!” “原来是你!”借着穿窗而入的淡淡月光,完颜婷认出了林霜月。她却对林霜月有一层天生的敌意,正要挺身站起,忽觉浑身酥麻,却是适才被林霜月神鬼不觉地点了要穴。 完颜婷柳眉倒竖,斜睨了余孤天一眼,暗中埋怨:“都怪小鱼儿心慈手软,当初没去杀她,眼下我们却落入了她的手中!”想到自己当日曾对这“小妖精”辱骂鞭打,这时必然讨不了好去,却决计不愿在她跟前服软,冷笑道:“你要杀便杀,可别指望我跟你说一句软话!” “你便是说上一万句软话也是无用!”林霜月嫣然一笑,“今日我便是要来杀你的!”短剑斜挥,直向她玉颈砍去。她故作声势,短剑在空中嗡嗡作响,去势却是不快。完颜婷凛然不惧,跟她四目对视。 “大师姐!”余孤天大吃一惊,要待阻拦,但背上要穴被封,双腿难以动弹,只得颤声大呼,“求你……求你不要伤她!”屋内沉黯无比,但林霜月的短剑宝光灿然,余孤天瞧得心惊胆战。 “你这时自身难保,还替旁人求饶?”林霜月淡淡一笑,短剑在完颜婷颈前缓缓比划,“那你说说来看,你们为何潜入江南,卓南雁嚷嚷的龙蛇变,到底跟你们有何相关?”左掌轻挥,嗤嗤轻响,擦亮了千里火,将伍子胥神像前的几根枯枝点燃。 一抹震惊忧急之色在余孤天眼中一闪而逝。自己暗中执掌龙蛇变之事那是万万不能说的,想到林霜月是外冷内热的xìng子,余孤天只得连连拱手,道:“大师姊,卓师兄说的那……那个……什么龙蛇变,我们全不知晓!婷姐姐本是芮王完颜亨之女,完颜亨功高震主,给金主完颜亮那狗贼杀了,她在大金国再无容身之处,只得孤身来到江南避难。我……我苦寻了好久,才将她寻到!” 林霜月神色稍和,芮王完颜亨家破人亡之事轰传天下,完颜婷流落江南,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她眼见余孤天说话之时,不住偷看完颜婷,眼中情意绵绵,芳心内倒生出一股暖意。 “原来天小弟是英雄救美!”林霜月眼望篝火,心中仍觉蹊跷无比,幽幽地道,“那你这身内功怎地如此高强,是龙骧楼主传你的吗?” 余孤天觑得林霜月依旧黛眉深锁,索xìng咬牙道:“我……我潜入龙骧楼,便是要为本教盗出《冲凝仙经》。天可见怜,终究有幸在龙吟坛的丹房内偷着读到了这本仙经,小弟胆大妄为,不及禀报师尊,便私下偷练了多日天衣真气的功夫,虽是功力骤增,但险些弄得走火入魔,适才若非师姊出手相助,只怕……” 林霜月久闻《冲凝仙经》和天衣真气之名,料想这门奇功便连xìng情淡漠的徐涤尘都推崇备至,只怕真是效验如神。余孤天一提起卧底龙骧楼,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卓南雁,霎时芳心紊乱,似有千丝万线jiāo织缠绕,忽又想起自己这就要荣登圣女之位,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暗道:“龙蛇变也罢,龙骧楼也罢,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之事,我又何必去管!” 她正待转身离开,忽见余孤天痴痴地偷望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4 章 完颜婷,火光映照之下,他白皙的脸上跃出一片轻红。林霜月芳心内不由涌起一股柔柔的情愫,蓦地灵机一动,故意扮起俏脸,喝道:“难道你私自出教,倒是有功了吗?念你老实,今日便饶你一命,这位大金郡主,却是非杀不可!”反手一剑,登时将神像前的供桌砍去一角。余孤天大吃一惊,料不到她说得好好的,怎地又骤然翻脸,嘶声大叫道:“且慢!” “怎么?”林霜月冷笑着顿住剑势,精光闪烁的宝剑已抵在完颜婷的玉颈之上,佯怒道:“这妖女曾当众辱我,此仇焉能不报?”完颜婷怒道:“小鱼儿,便让她杀好了,我不许你跟这妖女求饶!”说罢,索xìng双目紧闭,引颈就戮。 红彤彤的火光下,完颜婷那修长雪腻的美颈闪着一层白瓷样的淡淡光泽,瞧在余孤天眼中,委实妖娆夺目。他只怕林霜月的五指一送,完颜婷便会香消玉损,身子一滚,以头触地,哭道:“大师姊,求……求你不要杀她!你……你若不消气,那便杀了我吧!”这时只见那把剑凝在完颜婷的玉颈上,冷电精芒,犹如一泓碧水,他关心则乱,忧急之下,竟然痛哭出声。 “小鱼儿,你……你……”完颜婷转头望着他,美目之中蓦地珠泪莹然。 林霜月心下暗喜:“那便试一试这郡主!”短剑一翻,搭在了余孤天肩头,冷冷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别怪师姊心狠。我杀了你,便可饶她一命!”冷刃及肤,余孤天脸色煞白,心内忽想:“师姊真会杀我吗?我若真的为婷姐姐死了,她日后想起我来,会不会心内难过?”完颜婷忙叫道:“不成!” “怎么,我要杀他,你心疼了吗?”林霜月明眸一转,望着完颜婷冷笑道,“本教有个规矩,每日只杀一人。今日不是杀你,便是杀他。你肯替她去死吗?”余孤天一愣,暗道:“名叫之中,哪里有这古怪规矩?”但觉林霜月最后这一句话问得至关紧要,当下也就牢牢盯住完颜婷。 哪知完颜婷摇头叫道:“不成,不成!”余孤天和林霜月两人心中都是一阵失落。林霜月秀眉微蹙,正待言语,完颜婷却挺胸叫道:“你……你每天杀一人,他不过比我晚死一天。你若有种,便将我们一同杀了!” 林霜月格格一笑:“好,你们两人我就只杀一个,另一个立时放了!你瞧却来杀谁?”完颜婷昂头道:“拿鞭子抽你的人是我,那就杀我好了!”闭目待死,忽觉一阵空dàngdàng的难受:“浑小子,我……我就要死了,你……你这狠心的,日后知道,会不会伤心流泪?”心如刀割,珠泪潸然滚落。 “婷姐姐!”余孤天却觉心头狂喜,浑身涌起阵阵暖意,眼圈发红,热泪滚滚而落。 “你们两个倒是情深义重!”林霜月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我心情大佳,便饶你们一回!”玉手轻拍,已解开了完颜婷的穴道,眼见他二人目瞪口呆,她却转头对余孤天笑道,“天小弟,不要忙着解你穴道,本教天星针的功夫最能平息真气入魔之苦!”白衣摇曳,转身出屋,笑如银铃,飘然远去。 “我这倒算是做了一桩喜事!”林霜月飘然出庙,轻柔的夜风袭到脸上,她喜滋滋的心底忽地一沉,“只是……我为何极力撮合天小弟和那郡主?” 夜色阑珊,两旁山影迷蒙,她抬头见冷清清的天宇上云气纵横,那半轮素月yù藏yù现,霎时芳心一阵苦涩,暗道:“呵呵,林霜月,莫非你还是为了他?难道你还是对他不死心?可你……这就要当圣女去啦!”心底忽愁忽苦,蓦觉眼角一湿,几点清泪倏地滑落。 荒庙中只剩下了完颜婷和余孤天。两人一时无语,只余枯枝败叶在火光中必必剥剥的轻响着。完颜婷见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红潮涌动,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火辣灼热,不由生出一股柔柔的怜惜之情,轻声道:“傻小子,你当日怎地混入了明教,还不从实招来!” 这时候余孤天的呼吸平复,冲突不息的真气终于又都凝聚丹田,当下沉沉一叹,再无隐瞒,便自当日完颜亮弑君、深宫惊变说起,自己误打误撞逃到风雷堡避难,跟着结识卓南雁,直说到联袂进明教栖身学艺。 想到当年以大金皇子之尊,跑到明教装聋作哑,任人呼来唤去,他心中酸苦,眼圈儿蓦地又红了:“当日在明教那魔头圈子里,那些魔子魔孙都当我是个六根不全的哑巴,什么活脏什么活累都让我去。明教中待我好的,只有卓南雁一人……”他的声音有些闷,似乎极力抑制着什么,沉了沉,又摇头叹息,“嘿,后来在龙骧楼时,看你对他那么好,我虽然有时气恼上来,真想一剑宰了他,但这人真是将我当作兄弟看待的。我闲时念他对我的好处,其实颇为感激他。” 完颜婷的美眸闪了一闪,却没言语。 “后来,明教内又有个人待我不错,那便是教主林逸烟。”余孤天呵呵苦笑,“我知道,他收我为徒,以来是看重我聪明伶俐,二来却因为我是个哑巴,不会给他泄露机密。呵呵,这人文物双全,实是个旷世奇才,却有满肚子的野心妄想,更兼心狠手辣。我跟在他身前,真是战战兢兢,如伴虎狼,终于待得武艺稍成,便伺机跑出……” 完颜婷终于幽幽一叹:“小鱼儿,原来你倒比我苦上百倍!”余孤天自幼颠沛流离,这辛酸往事从未跟人诉说,这时心上人这一句柔媚入骨的叹息骤然入耳,登觉鼻子发酸,颤声道:“婷姐姐,那日在龙骧楼,我一眼看到了你……一眼看到了你时,便浑身发热……”忽然间泪水再也止息不住,又哗哗滚落。 完颜婷忽然觉得这个清瘦白净的余孤天如此可怜,伸出手来,替他抹去脸上泪水。被那柔软滑腻的玉手抚在脸上,余孤天清瘦的身躯不由一阵颤抖,忽自怀中摸出那块软帕,双颊发红,道:“这帕子是我在你房中偷的,每次想你,便只能……只能拿来闻闻,只当闻到你的香气……” 完颜婷眼见这帕子样式眼熟,确是自己用过的。她当日奴婢无数,金鼎玉食,何曾在意过一方软帕,但此时见这帕子给揉得掉了颜色,也不知他每日里揉搓了多少回,霎时芳心发热,百感jiāo集,娇呼一声:“小鱼儿……”猛地投入他的怀中,凄声呜咽。 佳人入怀,软玉柔腻,一股浓郁温馨的体香潮水般包卷过来,余孤天刹那间只觉血脉膨胀,心头狂跳,但这时头脑清明,却没了方才昏沉yù死时的胆子,想要伸手抱她,却又怕惹她恼怒。 完颜婷偎在他怀中,哭泣片晌,觑见余孤天面红如火,搓着双手,想抱却又不敢碰她,她盗忽觉有些不好意思,暗道:“小鱼儿,终究有些胆小!”轻轻挣扎起来,瞧了他两眼,忽地痴痴一笑,“小鱼儿,其实你生得很俊啊,怎地婷姐姐过去没有留意?”余孤天脸色更红,忽地心头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道:“那时候你的眼里面只有南雁那小子,怎会留意到我?”听他说起卓南雁,完颜婷登时笑容一僵,恨声道:“往后,别再跟我提他!” 见她神色骤黯,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感涌上余孤天的心头,他眼神熠然一闪,缓缓地道:“卓南雁算得了什么,有朝一日,我横扫天下,重登帝位,先将完颜亮这恶贼千刀万剐,再将扑散腾、林逸烟、林霜月这些自高自大的家伙一股脑儿弄来,整治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候你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便会知道,只有我才是天底下最配的上你的人……”越说越是神色激动,口中呼呼喘息。 “林逸烟做过你师父,林霜月刚才更救了你我一命,”完颜婷面露蹙眉道:“怎地你还要对他们下手?” 余孤天呵呵狞笑:“这些市恩小惠,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一辈子吗?哼哼,我在大云岛时,他们日日对我呼来唤去,早就该当死上十七八回了。”双目发红,望着完颜婷低声冷笑,“婷姐姐,做人就得心狠手辣,你倒好好想想,我父皇和你父王,若有一个下手恨绝的,哪有完颜亮这狗贼的今天?” 见他神色激越,完颜婷也只得微微点头,忽然觉得他很是可怜,这余孤天一会儿胆小由于,便是对这林霜月也要砰砰磕头,一会儿又暴躁轻狂,似乎早已一统天下了!余孤天见她不语,忽地目光如剑地逼视着她,冷冷地道:“还有卓南雁!有朝一日,我定要将这卓南雁绑到你面前,你该如何处置他?” 完颜婷芳心一阵紧缩,柳眉竖起,脱口便道:“外我定要亲手杀了他!”话一出口,心中又是空dàngdàng得一阵难受,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我们终究是拜堂成过亲的,我这么做,岂不是亲手弑夫?”转念又想,“完颜婷,你怎地这么傻?在你心中,难道仍旧当他是你丈夫吗?只是那……那浑小子呢?” “你当真舍得吗?”余孤天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无论何时,只要提起卓南雁,他就会变得像一只愤怒的豹子,冷冷地道:“你放心,这小子身中龙涎丹的奇dú,终有一日会跪在你面前求你!若我所料不差,咱们过不了几日,便会再遇到这小子了!” “是吗?”她不愿让余孤天瞧出脸上神色,垂眸望着那幽幽闪烁的篝火,轻声道,“咱们眼下去哪里?”余孤天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眼下当务之急,自是先找到老头子,江南龙须的总坛主!”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九节:娇娥论酒 逸僧说禅 卓南雁忽然间动起念头要去齐山,只盼赶在明教圣女登坛大典之前再见林霜月一面。 “可我大闹雄狮堂,黑白两道只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一路之上不知会遇上多少冤家对头!”他忽又想起自己初赴金陵试剑会时,曾自称屠龙帮主,当下暗自笑道,“屠龙帮沾着一个‘龙’字,自然做的是江面上的买卖!雄狮堂和丐帮在陆上势力雄厚,到了江面上未必会及得上我‘屠龙帮’!”打定主意,走水路前往齐山。 那齐山在池州附近,自金陵乘船,逆江而上,倒也便当。他本来想易容改装,忽觉这时未出金陵,不知有多少黑白两道的高手正监视自己,心头狂xìng突起:“老子便这么大摇大摆,瞧他们能耐我何!”这时只觉百无聊赖,先去酒肆打了一葫芦好酒,便向江边行来。 天明时分,他大踏步到了江边,习习清风裹着江上爽净的湿润拂来,卓南雁只觉襟怀大畅。他正四下寻找船只,忽听江畔一叶扁舟只有个艄公高声招呼:“船往采石矶!这位公子,可要坐船吗?”卓南雁见那扁舟不大,应了一声,大步上船。 舱内忽地传来一声娇呼:“把酒临风,凭栏观涛,不亦快哉!公子可有雅兴,过来共饮两杯?”这女子言辞清朗,但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一种说不出得柔媚婉转。卓南雁养气功力何等深厚,闻之也不禁心中砰然一动。 走入舱内,却见舱中央一张方桌后端坐一位书生装束的女郎,手摇折扇,含笑相望。这女郎二十四五岁年纪,容貌娇艳,下颔尖尖,肌肤白腻如瓷,配上一身雪色白袍,瞧来几乎不是这尘世中人。最奇的是她的美目中噙着一泓水汪汪的媚光,转盼之间,波光摇曳,似嗔似喜,让人心dàng神移。 “这女子瞧上去似乎是魅惑众生的尤物,又似乎是个冰清玉洁的公主,当真古怪到了极点!”卓南雁心头一凛,随即呵呵一笑,“如此便叨扰了!”大咧咧地端坐在女郎对面。才坐上船,艄公已然开船。 “小女子正要坐船去采石矶,旅程独行无趣,得与公子结伴,倒也聊解孤寂。”那女郎谈吐轻柔自然,说的话却是令人遐想万千。卓南雁抬头直视她那双摄人魂魄的美眸,淡然笑道:“得与姑娘结伴,在下也荣幸得紧!” 那女郎见他神清气朗,丝毫不为自己的美色所动,被他灼灼的双目逼视,心弦倒不禁微微一颤,随即笑道:“舟中略备菜肴,公子莫嫌简陋!”明眸倏地一dàng,轻声道,“请教公子大名?”柔柔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更曾娇媚之意。 卓南雁的目光却熠然一闪,哈哈大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咱们谁也不识得谁,同行一程,却才有趣!”低头只见桌上的菜肴只四五样,全是清新小菜,菜样清丽,色香俱佳,跟这女郎倒是颇为相配。卓南雁自怀中取出酒葫芦,端放桌上,故作狂态地笑道:“佳肴还需配美酒!姑娘可会饮酒吗?” “小女子不胜酒力,只怕要让公子见笑了!”那女郎淡淡一笑,伸出雪也似的纤纤玉手接过了酒葫芦,微一摇晃,便蹙起娥眉,摇头道,“这浊酒淡薄如水,又未加入石灰,只怕会味有些酸苦!” 古时之酒有清、浊之分:清酒是指投料精细、酒液清澈的高档米酒;浊酒则多为百姓自酿,因用曲量较少,酿制简便,酒色浑浊,味道也差些。当时品酒以酸味为败,这道理卓南雁倒是知道,但他素无酒瘾,饮酒也就兴之所至,自然不知道酒味发酸的缘故。 这时见这女郎只略一摇晃酒壶,便将酒味说得丝毫不差,不由大奇,但心下又有几分不服气,笑道:“加入石灰的才是好酒吗?只怕未必吧?”那女郎倒点了点头,掩口笑道:“官酒总是太爱加灰,那又是过犹不及了。但加了灰后,便减却酸味,品来终究味道佳些!” 卓南雁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佩服之余,又有几分不服气。想到在龙吟坛时,燕老鬼和钟离轩最是好酒,但此时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这两大高人曾发过什么酒中高论,索xìng大咧咧地道:“这你便不懂了,当真到了酿酒的极高境界,便不加石灰,也能使酒味不酸!” “公子果真见识不凡!”那女郎却连连点头,嫣然笑道,“若不投石灰,又能酒液清澈无酸,那才是最最上乘之酒。但这等美酒,却是百中难见其一。”卓南雁不过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5 章 胡诌,听她诚心夸赞,倒觉不好意思了,抬头之际,却见她正向自己深深凝睇,美眸之中耀出盈盈异彩,心弦也不禁微微一颤。 那女郎“扑哧”一笑,玉手轻点,将葫芦里的酒倒入茶杯中,之瞅了一眼,便又蹙起娥眉,道:“此酒颜色也是不佳,浊绿不清,终是下乘。黄山谷有云:驼峰桂蠹樽酒绿,樗蒲黄昏唤烧烛。酒色为绿者,当以浅绿如竹叶者为佳。小女子嘛,却是非鹅黄之酒不饮!”说着玉掌轻拍两声,一个身材窈窕的白衣小鬟自后舱缓步而来,用玉盘捧着一套酒具放在桌上。盘中的杯盏均是白玉制成,三只酒壶方圆形状各异,却全是小巧玲珑。卓南雁曾久居芮王府,各色精致玩意儿见的多了,却也不以为意,这时脑中琢磨的,是这女郎的话。他想不到饮酒也有这么多讲究,忍不住道:“鹅黄颜色的酒,便是最上乘之酒吗?” 那女郎眼波一dàng,道:“鹅黄之色胜过绿色,但比鹅黄更胜一筹的,乃是黄中透红之色,这叫琥珀色。”说着将那长颈细瓶中的酒倒入杯中,立时一片浓香自那黄澄澄的酒汁中dàng漾开来,弥漫满舱。 “这是家酿浊醪,请公子品评一二!”那女郎春葱十指捧起玉盏递来,盈盈妙目直望过来,这时她全身媚意全无,眸中更是清纯如水。“当真是琥珀色!”卓南雁接过杯来一饮而尽,哈哈笑道,“好酒!这若是浊醪,天下便没有美酒啦!” “公子谬赞了!”那女郎喜上眉梢,也将酒浅浅饮了一口,又道,“白居易曾说‘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色’,这琥珀中的红色须得越浓越妙!请公子再品一盏‘鹅黄醉’!”拾起那扁圆的酒壶给卓南雁倒酒。她那杯中酒只半干,却换了新杯,倾酒入怀。 卓南雁举杯细瞧,但见这“鹅黄醉”果然酒色微红,逸兴横飞之下,一口饮了,点头赞道:“味道果然醇厚许多!”那女郎仍只浅浅一饮,便再换新盏。他忽觉一直让这女郎给自己倒酒,未免失礼,便拿起扁圆酒壶,给她和自己各满一盏“鹅黄醉”。 那女郎秀眉一挑,娇声道谢:“小女子素来量浅,但公子敬酒,可不得不饮!”眼波流dàng之间,昂头将酒干了。卓南雁也将那杯酒昂头饮了,心中一动,笑道:“既然这琥珀色中之红越重越好,岂不是红酒最妙?” “公主真是雅人。”那女郎明眸一转,雪白的尖尖下颔悠然轻点,“最妙的酒之颜色唤作‘真珠红’。所谓‘酿作真珠滴小红’、‘小槽酒滴真珠红’,说的便是此色美酒。”举起盘中那最高的葫芦状玉壶,给两人各满上一杯,笑道,“敝宅中的这‘真珠红’乃是用上等红曲酿成,请公子品评。” 晶莹的玉杯中满盛红艳艳的美酒,更有醇厚浓香扑鼻而来,卓南雁忍不住双目灼灼闪光,举杯一饮而尽,笑道:“色味俱佳,真是妙品!”那女郎掩口轻笑:“公子既然抬爱,不妨多饮几杯!”雪白的纤指和樱红的香唇jiāo相掩映,更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媚惑之力。 卓南雁似是酒意上涌,仰头笑道:“一杯一盏的,太不尽兴!”举手提起玉葫芦来,昂头鲸吸龙吞,将壶中美酒狂饮一空。醇酒入怀,心头发热,一眼瞥见那女郎,他不由忽然怔住了。记得是在当日重阳鞠会上,完颜婷连饮数杯后,香腮蕴红,千娇百媚,这时骤见这女郎酒红初起的脸颊正与明艳绝lún的完颜婷依稀相似,霎时间他心底就觉一阵撕裂的旧痛,满腔愁绪,轰然涌上。 那女郎见他忽然间双目痴迷,只当他被自己的媚功迷惑,芳心窃喜之下,媚目中异彩更浓,腻声道:“公子莫不是醉了?”卓南雁直视那双勾魂摄魄的双眸,黯然道:“道我醉来真个醉,不知愁是怎生愁。”这本是当年钟离轩醉后所吟,但直到此时,卓南雁才略略体味出诗中意味。 “公子……”那女郎的声音拖长了许多,幽幽的目光似怨似嗔,“你喝了奴家这多的酒,要怎生谢我呢?” “我的确要谢你!”卓南雁目光倏地变得锐利逼人,似乎在瞬间自醉中惊醒,冷冷笑道,“无论如何,小姐总是我今生所见最为雅致的敌手。你这便走吧,我饶你一命!”那女郎娇躯一震,媚目也骤然冷了下来,缓缓道:“卓南雁,你知道奴家是谁?” 两人适才还谈诗论酒,相得益彰,但此刻冷言冷语,舱内登时便是剑拔弩张。透过四开的窗子,只闻栏外的滔滔江水滚滚而过,似乎这涛声都紧了许多。 卓南雁紧盯住这张晶莹剔透得带着几分妖异的雪白玉面,冷冷一笑:“小姐的眼光、神态、气质均是瞬息万变,或妖媚,或端庄,媚术已臻化境,但这一身修罗真气却终究掩饰不掉!当日在萧裕府中,在下便险些丧在这修罗yīn风指之下!”他顿了一顿,身子猛地前倾,森然道,“小姐来自上京太yīn山,巫魔门下!” “哦?”那女郎烟雨迷的媚目中不由掠过一丝震惊,却将娇躯软软前倾,樱红的双唇嫣然轻启,曼声笑道,“师父曾说过你这小子机智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哼,你早就看出来了吧,却还一直耍弄人家!”两人本就隔着一张小桌,这时她娇躯前凑,脸面跟卓南雁间不盈尺。她身上浓香醉人,声音娇媚柔腻,更增缠绵勾魂之意。 卓南雁却不为所动,冷冷地道:“在下不知碍着萧教主什么事了,竟让他千里迢迢地派你来对付我?”那女郎吐气如兰,笑道:“公子又想耍弄人家吗?这会儿哪能告诉你?待奴家废去你的武功,割断你的筋脉,自会老老实实地说与你听!”她语音柔腻,似是少女撒娇,但说的事却是残酷无比。 “当年我曾目睹萧老魔在完颜亨手下大败亏输,但只凭这一点,也不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一念及此,卓南雁仰头打个哈哈,目光愈发冷锐,“莫非……他也要chā手龙蛇变?” 那女郎诡艳的娇靥终于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她淡淡一笑,举起那盏“真珠红”缓缓啜入口中,悠然道:“公子何必忙在一时?稍时你四肢筋脉尽断,奴家自会知无不言!”这时她满面怅然,身上又涌出一股玉洁冰清的凄美。卓南雁一愣之间,她的玉面忽地向前一凑,樱唇陡张,一股浓香向卓南雁迎面喷来。 卓南雁知她这口吐香气必是一种惑人心志的邪术,忙身子疾闪,霍地避开,虽是屏息敛气,仍觉头脑微晕。那女郎格格娇笑:“你喝的酒中,前两种全无异样,但最后那壶色香俱佳的‘真珠红’,却给我加了一味调料,这时觉得怎样?师父曾夸你智勇双全,照我瞧,也是有勇无谋!” 卓南雁却仰天大笑:“这色香俱佳的‘真珠红’,全还了你吧!”蓦地张口一喷,一股绛红色的酒浪迎面直向那女郎shè去。原来卓南雁在龙骧楼时,曾多次受过下dú验dú的苦训。他指头上套着一枚银环,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却是验dú的利器,适才每次饮酒,早就暗以针环试探,觉出那真珠红有异,忙以真气裹住dú酒。 那女郎料不到他功力如此深厚,竟能运真气裹住dú酒。这时猝见酒浪飞来,她应变也快,柳腰忽地变得柔若无骨,向后疾折。那股红浪贴着她的酥胸疾飞过去,直打在舱壁上,迸出万千红花赤玉。 白衣疾飘,那女郎窈窕修长的娇躯已然诡异无比地飘起,悄立在窗棂上,胸前雪白的儒服半边全是酒汁淋漓,原来那一股酒浪毕竟没有完全避开。朱红的酒汁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襟袍上,衬出她胸前峰峦起伏,更增娇媚。她脸上却没有半分尴尬,眼中耀出一抹璀璨的艳光,嗔道:“卓南雁,你如此暴殄天物,当真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痴心!” “留些气力吧!”卓南雁依旧端坐桌前,双掌蓄势待发,森然道,“这些惑人媚功对我全然无用!”那女郎娥眉蹙起,幽幽地道:“是吗,奴家当真比不上你的婷郡主吗?”卓南雁于完颜婷的婚事轰动金国,这女郎自然有此一问。卓南雁听她提及完颜婷,心中蓦地一痛,剑眉一挑,喝到:“住口!你怎能与婷儿相提并论!” 蓦地白影骤闪,那女郎乘着他心神激dàng之际,忽地疾扑过来,雪白的玉指疾戳猛凿,使的全是修罗yīn风指的夺命招式。卓南雁端坐不动,左掌施展龙虎玄机掌,见招拆招,便将这一轮疾风骤雨般的狂攻轻巧封住。随即一声大喝,卓南雁右掌急探而出,猛扣那女郎的香肩。这招“陈抟封山”乃是忘忧剑法中的精妙招数,乘着那女郎攻势一顿之际攻出,更增威力。 猛听砰然一响,两人之间的小桌忽然碎裂成片,那女郎香软的娇躯陡地欺近身来,登时将他右掌拦在外门。这一下她几乎要钻入他的怀中,两人呼吸相闻,卓南雁更觉出了贴在胸前的一阵温软,心神一dàng之间,陡觉脑后劲风飒然,却是那女郎手臂弯回,反向他后脑抓来。 卓南雁自出道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香艳如此狠辣的打法,惊怒jiāo加之下,身子一伏,百忙中挥掌拂在了那女郎身上,触手之间只觉温软柔腻,似乎已按在了她挺拔的玉峰上。那女郎嘤咛一声娇呼,声音缠绵酥软。卓南雁手掌收也不是,按也不是。这一愣之下,那女郎已错身避开,玉腿却无声无息地向他胯下踢来。卓南雁顿时先机,只得斜斜退开两步。 这一轮疾攻快如兔起鹘落,两人的身子霍地分开,均觉奇险无比。那女郎却玉靥飞霞,眼波dàng漾,嗔道:“小色狼,瞧上去正人君子,却尽会占人家便宜!” 卓南雁见她酥胸兀自起伏,也不由面上微红,但他终究xìng子狂放,仰头笑道:“卓南雁本就不是正人君子!”眼见她似一只蝴蝶般立在窗边,可攻可退,占尽地利,他索xìng大笑坐下,“妖女姐姐,何不坐下来再饮几杯?” 那女郎却不中他的计,身子翩然穿窗而过,凝立在江船的甲板上,扬眉笑道:“你这小子一入江南,便闹得天翻地覆,连江南狂人曲流觞都折在你的手上,武林风传你是天下第一狂生!呵呵,我是妖女,你是狂生,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下第一狂生?”卓南雁双眉一扬,暗道,“父亲号称剑狂,我被称作狂生,倒是传其衣钵了。嘿嘿,这几个字倒甚和我胃口!”仰天大笑道,“妖女姐姐这便要走吗?咱们既然天造地设,你知道了小弟的名字,我却不知姐姐的芳名,岂不大大吃亏?”蓦地屈指一弹,两只玉杯疾风而出,只是准头奇差,离着那女郎数尺之外碰在一处qi书-奇书-齐书,发出砰然脆响。 那女郎转头望向碎裂的玉杯,发出银铃般的格格娇笑,正待讥讽卓南雁暗器功夫差劲,陡觉劲风如箭,卓南雁已飞身冲来,探掌疾抓她双肩。卓南雁争取的便是她这心神稍分之际,这一冲一抓,实是快如电闪。那女郎脸色骤变,娇躯猛然向后翻去。她应变不可谓不快,但那身宽袍大袖的儒服却误了事。卓南雁一抓走空,十指疾沉,陡然抓住了她的衣襟下摆。只要她回身接招,卓南雁自忖必能将她留住。 哪知那女郎仍是向前疾掠,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身雪白儒装忽然从中裂开。卓南雁陡觉手上一空,竟只将这白袍揪在手中。那女郎身上只余一件贴身裘衣,疾退两步,终于立在了船舷上。卓南雁见她雪白的玉腿和圆润的香肩坦呈在日色之下,玲珑起伏的线条映着曦光,更是美得炫目,不由一怔,到不好意思再行进击。 “小色狼,你可是头一个敢撕我衣服的人。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那女郎却毫不为意,展开红艳的樱唇,甜甜一笑,“姐姐叫龙梦婵,下次遇见,可别忘了姐姐的名字!”修长白腻的娇躯划出曼妙绝lún的一道白光,远远落入江心。 卓南雁疾步抢出,却见江涛滚滚而去,龙梦婵却再无影踪。他心下称奇:“这妖女入水许久,还是不曾露头,除了水xìng了得,内功亦是出类拔萃!”蓦地心中一震,回思适才激战时两人的手掌曾jiāo接了三次,龙梦婵的掌力轻重次次不同,暗道:“这妖女原来是在故意示弱!嗯,她刻意安排来跟我舟中论酒,前两壶美酒却并不下dú,只最后那‘真珠红’中暗下dúyào,当真是处心积虑!而眼见dú酒不灵之后,她索xìng隐藏功力,好待我下次遇见她时,心存轻视,再给她下手之机!这妖女心思狡诈,当真到了极点!” 忽听得身后传来轻微响声,他猛然回头,却见那艄公和那俏婢并肩而立,手中全握着一把匕首,虎视眈眈地直盯住他。卓南雁霍地转身,那两人却匕首翻转,各自紧抵在自己咽喉之处。那艄公苦笑道:“咱们冒犯了卓爷,罪该万死,但太yīn神教弟子,却不容相侮!” “这又何苦?”卓南雁冷哼一声,缓缓踏上一步,“这龙梦婵到底是太yīn教的什么人物,还不从实招来!”那两人面色骤变,匕首刺下,两行血水登时顺颈流下。卓南雁料不到他们真会对自己下手,心头一震,登时止住步子。那艄公的尸身缓缓栽倒。那俏婢也软倒在船上,却仰头凄声叫道:“小姐乃是教主的关门弟子,尽得教主真传,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失过手!她定会给我们报……”话未说完,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卓南雁眼见那二人尸身jiāo叠,不由心生怜悯:“早知他们真会伏剑自刎,我也尽可放他们一条生路。嘿,这些妖人对自己都如此狠辣,被他们缠上,可是麻烦至极!”转头凝望江心,那龙梦婵仍是悄无影踪,心头暗惊,“这妖女尽得巫魔真传,一身魔功只怕已有了萧抱珍六七分功力!” 这时船行不久,他急速驾船靠岸,再呼呼两掌,将船舷和甲板击碎。眼见扁舟缓缓下沉,他才大袖一拂,腾身跃起,远远落在岸上。 虽是小遇波折,他却仍要坚走水路。未免再碰上这精灵古怪的龙梦婵,他只得在沿江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6 章 头买来些颜料面粉,在僻静之处施展易容之术“改头换面”。 当日在龙骧楼凤鸣坛中接受叶天候训练时,他最懒得学的便是这易容乔装之法,只觉这玩意偷偷摸摸,太也没有男子汉气概。这时候也是马马虎虎,只将脸颊弄得黄肿多须,扮作一个游方郎中,那把辟魔神剑塞入青囊,在背上斜挎了。 没费多少力气,他便在码头边寻得一艘前往采石矶的杉木客货船。这种方首高尾的传虽是不大,但客货两杂,也能载得二百石的物事和七八个旅客,舱中还备有美酒时菜,时称“落脚头船”。卓南雁大摇大摆地直入船舱坐室,点了酒菜,养精蓄锐。中舱闲坐的客人已有了四五个,船老大却还嫌少,立在船头,不住招呼买卖。 这时却见一个灰袍和尚大步而来,笑道:“该走的未走,该来的未来!船家,可否搭老衲一道?”卓南雁听他语声低沉浑厚,心头蓦地闪过一种异样之感,凝目望去,见这和尚身材高大,却生得又黑又瘦,如被赤日炙烤经年的古松老柏,干枯得只剩下了一团精气神。那脸上还略见些ròu,却也没有多少皱纹,眼角还挂着一抹孩子般的笑意,只是那身僧袍却尽是污渍褶皱,也不知几十年没洗了,业已由灰转青。 船家瞧这灰袍和尚不过四十出头模样,却张口大咧咧地自称“老衲”,已是颇为不喜,又见他衣着邋遢,更是大皱眉头。双方论起价钱,灰袍僧却只说“算他施舍”。船老大见是个白搭船的穷和尚,皱眉摇头,连连摆手。那和尚也不强求,哈哈一笑,转身待走。 卓南雁忽地哑着嗓子道:“让他上来吧,给咱念几声佛,求个平安!钱嘛,全算在我身上!”船家大喜,才让那和尚上船。卓南雁凝神细瞧,只见这和尚身长腿长,几步便跨过船板走入舱中,但起步落足轻飘无力,显是不会丝毫武功。 那灰袍僧踱到卓南雁对面,悠然坐下,也不道谢,展颜笑道:“老衲不会念佛号。堂上念一声佛号,须得担三江之水扫却禅堂!”卓南雁心中大奇:“好大口气!”知道这和尚口带机锋禅语,但他自幼读的全是儒宗道典,于禅理似懂非懂,忽地灵机一动,笑道:“大和尚不念佛,可饮酒吗?” “醉卧绿柳yīn下,起来强说真如!”灰袍僧扫了他桌上酒菜一眼,叹道:“老衲上回饮酒,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卓南雁微微一愣,暗道:“你做和尚,自然要戒酒的。难道你二十年前不是和尚?” 灰袍僧竟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淡然一笑:“老衲当年做和尚时是酒ròu不戒的,但后来靖康之变,国遭大难,便戒了!”卓南雁听他是因国难而戒酒,心中敬意陡增。两人说话之间,却听舱外鼓声阵阵,那船飘飘dàngdàng,终于扬帆启程。 灰袍僧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道:“酒多伤身,少饮而宜!”卓南雁心底愁苦,却仰头又干了杯酒,笑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还是醉中滋味浓厚!”灰袍僧忽地哈哈大笑:“世法醉却多少人,佛法醉却多少人,如何才得不迷不醉?”卓南雁听他语含深意,不由抬头看他,跟他眼神相对,心神簌地一震。那眼神犹如幽幽古潭般清澈深邃,两道精光冷水般在眼睑下湛湛流动。卓南雁脑中轰然一响,酒意顿消,刹那间只觉自己举步迈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虚无境界。 这感觉当日他被钟离轩诱入石棺中时曾依稀有过,但那时的虚无是伴着生死如梦的恐惧和空旷,这时却觉两眼所见的一切均是空灵透彻,似乎在瞬间迈入了宇宙初开时的混沌一瞬,心内更是清净得如同纤尘不染的明镜,只觉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只是镜中的影像,只是顺其自然的显现,却不再攀缘留恋。 灰袍僧以修长的五指轻叩船舱,便传出一阵悦耳至极的声音。簌簌,簌簌,有如天籁。卓南雁只觉一震,那种空灵奇妙的感觉犹如水银流淌,渐渐消逝,但一颗心清净光明,忍不住道:“大师……这便是禅宗心法吗?”灰衣僧仍旧向他深深凝视,忽道:“我的话,你还未答!” “如何才得不迷不醉?”卓南雁不得其解,凝眉沉吟道,“请大师指点!”灰衣僧收回目光,抬手推开窗子,举目眺望江色,悠然道:“你看这江水!”卓南雁举目望去,却见大江浪花飞涌,滚滚东去,远山峰峦披着绿彩融融如醉,在沉浑如啸的涛声中缓缓向后退去。灰袍僧手指轻叩船舷,簌簌之声竟如琴鸣般或低回婉转,或高昂清越,隐然与大江的涛声相应,形成一股奇异的韵律。卓南雁耳闻妙韵,眼望大江,只觉心神摇dàng,若有所悟。 沉了沉,灰衣僧才慨然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东坡这词意,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一瞬间,卓南雁忽地生出沧海桑田的变幻之感,只觉人世变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唯有千古不易的大江,依旧滔滔东去。 正自若悟若惊的当口,耳畔却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他扭头看时,却见那灰衣僧已转身大步走到舱后,和衣倒下,闭目养神。任他怎么呼唤,也不再搭理,不过片刻,鼾声阵阵,竟已睡去。 卓南雁平生遇到的奇人异士何等之多,但从无灰衣僧这般人物,听他呼吸粗浊,分明不会武功,但举止超迈神异,委实神奇玄妙。卓南雁暗中咀嚼他最后所说的那几句话,更觉如嚼橄榄,滋味万千。 江上无话,直到夜色阑珊,那和尚仍是酣卧不起。卓南雁耳听得夜航船中有人cāo着山南海北的方言低声唠叨琐事,渐觉眼皮发沉,也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忽听有人哈哈大笑:“胭脂鱼,是胭脂鱼!老子这回可要大饱口福!”却是有人正自撒网捕鱼。那人声音粗嘎,舱中众人全听个满耳,不少人全拥出去瞧热闹。 卓南雁打个哈欠,也信步出舱。却见捕鱼的是个方面大耳的红脸旅客。这汉子一身渔翁打扮,虬筋暴起的手臂上正挽着张大网,一尾三尺多长的红色大鱼在网内左右奔突,击得水花怒箭般四处激shè。那渔网已给大鱼挣开了个豁口,眼见着它便要破网而出。 “好大的一条胭脂鱼!”四五个旅客和两名水手全聚拢在旁呐喊助威。一个年老水手叫道:“这网怕是禁它不住,别急着收,先熬熬它的xìng!”那红脸渔翁连连点头,目光灼灼地盯住那红色大鱼,随着大鱼去向,连连抖动破网。卓南雁知道胭脂鱼十分罕见,又见这大汉手法巧妙,显是身负上乘武功,不由凝神观望。 正鼓噪间,忽听一声叹息悠悠传来:“人的千般智巧,全用来对付一尾毫无机心的鱼!网钓渔猎,真乃天下最无益无聊之举!”语声悲悯,听得卓南雁心头一颤,忽然间对那在破网中全力挣扎求生的胭脂鱼生出许多怜悯之意。 那红脸渔翁也是浑身一震,只一犹豫之间,那大鱼拼力疾跃,自网洞中倏忽钻出。众人一阵叹息,却见长叹的正是那脸色黝黑的灰袍僧人。那大汉这时才回过味来,想起到口的美味生生溜走,一股怒气全撒在这和尚身上,指着那灰袍僧破口大骂。 灰袍僧却也不恼,淡淡笑道:“世人愚痴,有时跟那鱼一般得可怜,可惜却不自知。”那红脸渔翁掌前桨的水手长声呼喝,语声惶急。众人抬头望去,不由齐声叫喊,只见一艘巨大的江船劈江斩浪,竟直向着这艘落脚头船冲来。这大江船桅高两三丈,数张大帆迎风张开,这般顺流而下,当真势若奔马。 眼瞅着两船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小船上的舵手拼命地转舵扭帆,要避开大船。但大江船也是随之弯转,船头始终直对着落脚头船,气势汹汹地直撞过来。落脚头船上的旅客、水手纷纷长声呼喝叫骂。大船上白光闪烁,十几个赤膊汉子捧刀提qiāng,居高临下望来,口中呵呵怪笑。卓南雁又惊又怒,若是两船相撞,自己这船必然舟覆人亡,即便自己武功再高,又能救得几人? 转瞬之间,大江船已经冲到面前。江船dàng起的阵阵惊涛夹裹而来,落脚头船恍似漩涡里的落叶剧烈摇晃。众人立足不住,东倒西歪,哭骂嘶嚎之声撕裂人心。猛然灰影电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灰袍僧已然卓立船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长的竹篙,直向大江船戳去。“他明明不会武功,怎地身法如此之快?”卓南雁心头一凛,只见竹篙长达两丈,但细处仅如儿臂,正是船上闲置的寻常竹竿,“他便是个武林高手,这般将细竹篙戳过去,恐怕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心念电闪之间,灰袍僧那竹篙已惊龙出海般直戳在大江船上。一声隆隆怒响,犹如巨鼓被重锤狠擂般发出沉闷雄浑的声响。怒shè的激浪如小山一般飞扑过来,打得船头众人衣衫尽湿。众人哭喊声中,大江船轰然转动,已经贴着落脚头船的船舷呼啸而过。 江浪鼓dàng起伏,两船擦肩而过,大江船顺波逐流,瞬息间便已在十余丈外。众人这时才惊魂稍定,扭头四顾,再寻那灰袍僧时,却已踪迹皆无。 卓南雁浑身剧震:“这灰袍僧返璞归真,难道竟是个绝顶高手?”回思适才他挥竿疾戳,又在瞬间变戳为拨,借势运力将江船拨开,运劲之巧妙,内气之雄浑,委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举目四望,唯见浊绿的江水滔滔东去,那大江船早去得远了。 这时候众人才知已经死里逃生,说起那灰袍僧,感激之余不免疑神疑鬼,有说是罗汉现身的,有说是弥勒佛显灵的。船老大双膝一软,匍匐在船头,望着大江便磕头,喃喃道:“活佛呀,咱家祖上积德,今朝遇见了菩萨现身!”眼内热泪迸流。 几个水手又说起那大江船上横眉立目的几个大汉,均觉古怪。船老大忽然顿足惊道:“巨鲸帮,莫不是巨鲸帮的爷爷……”当下连叫邪门,不知怎么就得罪了这大江上有数的几个霸王之一。这时客船已快到采石矶,船老大心有余悸,却再也不敢前行。 卓南雁听得巨鲸帮之名,心念一闪:“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不知我怎地露了形迹?”他不愿再连累他人,便即下船。 眼见日色还早,卓南雁正不知是否还要再走水路,忽见一个人影缀着自己,斜眼看时,正是先前那身负武功的红脸渔翁。“莫非是这厮看破了我?”卓南雁知道自己易容时未曾多下功夫,瞒不过真正的江湖行家。他心下冷笑,也不点破那红脸汉子的行径,索xìng用江水洗去脸上颜料面粉,回复本来面目,大摇大摆地沿江独行。 这码头不大,不远处的江边却泊着一艘大船。船上两个赤膊汉子望见他过来,低声嘀咕一阵,忽地大声招呼:“客官,要坐船吗?咱家去彭泽贩货,顺当的便搭你一程!还是咱这大舫船稳当,多大风浪也不怕!” 卓南雁见这大江舫桅高五丈有余,比先前那横冲直撞的巨鲸帮大船还要气派高大许多,船上的赤膊汉子满面横ròu,打扮与巨鲸帮的汉子也依稀有些相似。卓南雁暗自一笑:“倒要瞧瞧巨鲸帮这些小喽能玩些什么花样!”跟那两个汉子招呼两声,大步上船。 那红脸渔翁快步走到江边,眼见卓南雁上船,嘿嘿冷笑几声,转身去了。 大江船的两舷甲板宽阔,后舱内满盛柴炭、盐米诸货,客舱两舷都设有大窗。舱中客人却是寥寥无几,卓南雁在临窗的位子坐定,临窗远眺,倒也舒适自在。 过不多时,依着当时江上开船的规矩,众水手敲起大鼓。阵阵喧闹的鼓声中,大江舫上二十多副大帆徐徐升起,缓缓启航。 “这位公子,独坐无趣,可否共饮几杯?”随着这声清朗的招呼,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文士翩然坐到了他的对面。卓南雁见这人身着士人常穿的素白色褐绸凉衫,长髯及胸,心中暗笑:“才一上船,正点子便已找上了吗?”当下洒然笑道:“仁兄既要做东,自然再好不过!” “公子清雅,然人一见忘俗。”那文士料不到他如此爽快,拱手道,“区区姓易,草字天南,由长江入蜀,做些买卖。不敢请教公子如何称呼?”卓南雁见他眼神灼灼,举止沉稳有度,显是内功修为精深,却极力装出一副文质彬彬之状,心下忽地生出一股促狭之意,正色道:“小弟卓南雁,浪迹江湖,只求快意恩仇,啸傲云霞,哪里是什么公子!今日得遇易兄,有幸有幸!” “啊……噢……”易天南料不到他竟会直承己名,猛地一震,却迅即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笑道,“久仰久仰!区区手无缚鸡之力,最敬重的却是一剑纵横的侠士,今日幸会卓少侠,可得不醉不散!”唤来那船上伙计,张罗酒菜,言语甚是殷勤。 过不多时,点了一大桌子酒菜。卓南雁脸上若无其事,暗中施展龙骧楼秘传的验dú之法,察觉酒菜没甚异状,索xìng开怀大吃。那易天南一直殷勤劝酒,他决口不提江湖之事,只是山南海北的谈天说地,每次劝酒之时,总是酒到杯干。卓南雁见他出口文雅,举手投足,另有一股沉稳气度,心下暗自称奇:“这小小的巨鲸帮中,怎地会有这等清雅高士,莫非是我杯弓蛇影了?”易天南见识极广,从诸子百家到古今逸事,竟似都有所涉猎。两人推杯换盏,居然说得甚是投机。 忽然后舱的大布帘一挑,一个胖大的黑衣汉子探头向舱内扫了几眼,随即不见。卓南雁一眼瞥到,见这黑衣胖子的打扮跟船上伙计一样,虽然青布裹头,垂下半幅长巾遮住了脸,却着实有些眼熟,但暗自沉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已是酒过三巡,他眼见日色昏沉,知道不可多饮,装作醺醺yù醉的样子。易天南送他到客舱中精致的暖阁内歇息。 卓南雁一觉睡到深夜,便起身悄然出了暖阁,闪出客舱,却见月色如洗,大江已变成了墨玉一般的颜色,在月下闪着荧荧青光。甲板上只有几个水手昏倦寥落的影子。他转到后舱时,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7 章 听一声低沉的叱骂自一间隐秘的暖阁内传来:“还不杀了这小子,要留到何时?”声音拼力压抑,若非卓南雁催动忘忧心法后耳目超灵,必然难以察觉。 “他说的这小子,莫不是我吗?”他心中一动,闪到暖阁后的窗外,凝神倾听。阁内又有一道苍老的沙哑声音笑道:“不忙动手,这小子武功太高,还是留到采石矶再说。那地方江狭浪急,任他三头六臂,到了那里,也难施展!” 卓南雁透过窗棂缝隙望去,却见秘阁中间的大桌旁端坐着四人,正自推杯换盏。迎面那人文质彬彬,正是午后跟自己饮酒的易天南。他身旁左首坐着个鹰鼻凹目的光头老者,右边坐的却是个白脸中年人,在他下首坐着那个先前曾见过一面的胖大黑衣汉子。而靠壁那张床榻上却捆着个绿衫窈窕少女,口里塞了麻布,瞧不清容貌。 “鹰爷算计得周到!”那黑袍胖汉站起来给那鹰鼻老者添酒,道,“直娘贼的,便让这小子多活两日!”卓南雁听得这一声“直娘贼”极是耳熟,心中蓦地一动:“这人是飞龙帮的舵主谷大海!”当日他初入江南,在建康城外救下刘三宝,便将这憨头憨脑的飞龙帮舵主大大戏耍了一番。料得谷大海早就认出了他,一直用青布遮住了胖脸。 只听谷大海又道:“自打那回试剑金陵会,咱们飞龙帮不知如何得罪了罗雪亭那老匹夫,给雄狮堂撵得元气大伤。这回可轮到咱们在江南武林跟前显显威风了!”扭头向那白脸汉子陪笑道,“于帮主,也该轮到咱们飞龙帮在江湖上咸鱼翻身啦!”卓南雁知道飞龙帮的上任帮主死后,便由个叫于飞龙的继任帮主,瞧那白脸汉子神色倨傲,想必就是于飞龙。 于飞龙“嘿嘿”一笑:“这姓卓的小子胆敢大摇大摆地走水路,将咱们江上的爷们儿视若无物,好歹在青龙滩那里给巨鲸帮的大船一撞,吓得这厮乖乖地钻入了咱飞龙帮的口袋!”那鹰爷森然道:“姓卓的小贼那日杀了我家皇甫帮主,今天却又撞上了咱们的船,可真是天意!” “他们果然是为我而来!”卓南雁心底“嘿”了一声,“原来是巨鲸帮先觑破了我的踪迹,先将我撞下船来。眼下这艘大江船正是飞龙帮为我预备好的‘口袋’!好啊,猫玩耗子,咱们且看看谁是老猫!” 于飞龙呷了口酒,道:“不知这姓卓的小贼是什么来头,这一入江湖,格天社、雄狮堂,便连明……大明尊教,都漫天价寻他!”鹰爷瞥他一眼,叹道:“怎地,听于帮主的口气,也降了圣教?”不知为何,这两个黑道枭首提起明教,竟都是毕恭毕敬。 谷大海“嘿”了一声:“谁敢不降?林逸烟这一出关,不出半个月,便一举收服了十八家大小帮会。那真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于飞龙却将酒杯重重一顿,喝到:“林教主一统黑道,便在眼前。他的大名,是你这厮随便呼喝的吗?”鹰爷叹道:“于帮主说得是。听说当日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不肯降服圣教,更在酒后骂了林教主一句话,当晚便给人掳了去,削去了四肢,刺瞎了双眼,却还留了一口气,又给送了回来!”谷大海一抖,颤声道:“我可没骂,我可没骂!” 卓南雁听得心下生奇:“林逸烟出关后,竟然如此声势惊人!他先要一统黑道大小帮派,第二步便是要扯旗造反了吗?” 于飞龙又给一直沉吟不语的易天南倒了酒,满脸堆笑,道:“咱们这些小帮小派,给人挤得喘不上气来,可让南大爷笑话了。怎地南大爷今晚总是有些心神不定?”易天南这时才摇了摇头,道:“我一直在想适才谷舵主所说的青龙滩上遇到的古怪和尚,只怕这和尚……是冲着我来的!”鹰爷面色一肃,道:“南大爷何等神通,还怕他个秃驴?” “若当真是那老僧,天下有谁挡得?”易天南嘴角牵了两下,yīn着脸沉思片刻,才摇头道,“最好是我疑神疑鬼,但愿这一趟顺顺当当,办好主子jiāo待下来的差事!” 卓南雁料定他们所说的和尚便是在落脚头船上力撑江船的灰袍僧,心下更奇:“原来这易天南却是姓南,这人倒不是巨鲸帮的,不知为何于飞龙和这鹰爷对他恭敬万分。听易天南的口气,他还只是个下人,不知他的主子更是何方高人?他提起那灰袍僧便心惊ròu跳,这和尚到底是谁?” 谷大海“呵呵”笑道:“南大爷不费吹灰之力便给南宫先生抓了这丫头,又有这姓卓的小子撞上门来,可见这一趟顺风顺水,哪里会出什么差错?”易天南冷笑道:“你们当卓南雁这么好对付?这小子一入江南,便惊天动地,在五通庙底除了妖鬼,雄狮堂上救了那金国的美人,更在一招之间折服了曲流觞,落得个天下第一狂生之名!我几次试探,只觉他气劲沉浑,似乎已在地元境界之上,只得先用言语将他稳住……”鹰爷却惊道:“地元境界?这小子才多大年岁,便自娘胎里开始习武,也到不了这等境界!” 易天南眼神熠然一闪,森然道:“莫忘了,这厮是剑狂卓藏锋之子,只怕是天赋异禀!他一个人将江南黑白两道闹得天翻地覆,怎能没有惊人技业?” “卓藏锋,又是卓藏锋……”鹰爷声音微颤,呷了口酒,忽地叹道,“当年这位归心盟主龙因浅滩,咱们巨鲸帮、沧浪阁,算上南大爷所在的南宫世家,多少大宋江湖帮派,都曾随着格天社出手对付过他。嘿,当日皇甫帮主被人暗杀,咱们便知道,定是卓藏锋的那个小崽子又来报仇来啦。看来,若是不算计了这小子,只怕咱们永无宁日!” 卓南雁浑身一震,想起完颜亨、罗雪亭说起的父亲卓藏锋当日连遭宋金高手联手追杀的往事,心底便是一阵沉痛:“原来沧浪阁和巨鲸帮当日都曾随格天社追杀过父亲,怪不得有人冒充我到江南行刺了沧浪阁主、巨鲸帮主之后,他们毫无怀疑地便将这血帐算到我的头上。而这易天南所在的南宫世家,更是当年陷害我爹的元凶之一!”蓦地心中一动:“我当日在江南只用南雁的名字行走江湖,我是归心盟主之子的身世更是极为隐秘,却是谁将这风声传到江湖之上?是余孤天,还是当日的完颜亨?” 谷大海不懂何谓“地元境界”,更不大明白剑狂卓藏锋的往事,只知“嘿嘿”陪笑:“正是,正是!直娘贼的,只需到了风高浪急的采石矶,便做了这小子。这下子南大爷又给南宫先生除了一根眼中钉,风风光光地又立下一件大功!您可得好好犒劳小的一把!”易天南仍是沉吟不语。 于飞龙却笑道:“南大爷这趟可算一箭双雕,何不先将这小娘儿们……让咱们乐呵乐呵?” “几位瞧上了这小妞?”易天南斜睨了床头那绿衫女子一眼,低笑道,“随意玩玩还成,可莫要逼急了她。这小浪蹄子xìng烈得紧,万一弄死了,堡主降罪,我可担待不起!”谷大海听得他言语松动,“呵呵”笑道:“xìng烈的才有味儿,南大爷放心,不消两三下,包她喊咱们‘亲哥哥’!” 四人齐齐yín笑,谷大海酒兴上涌,伸手便向那女子腰间摸去。那少女拼力挣扎,但口中塞了麻布,只能呜呜做声。她纤弱的身子一动,卓南雁才瞧清,原来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踹碎了暖阁屋门,飞身扑入。 “什么人?”鹰爷站得离他最近,怪叫声中,屈指如钩,便向他咽喉chā落,出手狠辣至极。卓南雁手掌轻挥,正扣住他的四根手指。易天南斜眼看来,便似鹰爷将手指送到卓南雁手中一般。猛听一声惨叫,鹰爷的小臂臂骨已被他用分筋错骨手裂开,跟着胸前要穴被卓南雁拂中。 卓南雁身子毫不停顿,已欺到谷大海身后,冷笑道:“姓卓的撞你‘口袋’来啦!”格格两响,分筋错骨手再出,将谷大海手臂自肩头摘得连连脱臼。跟着‘砰’的一声,却是斜刺里扑上的于飞龙被他反足踢中肋下期门穴,身子栽倒在地。 易天南见他谈笑之间连伤三人,心胆皆裂,欺他不及转身,双掌骤发,两道冷飕飕的劲风直撞向卓南雁后腰。“来得好!”卓南雁沉声怒喝,转身挥掌迎上,猛见易天南掌心银光闪烁,显然套着钢针一类的yīndú暗器。他倏地变招,斜扣向易天南的手腕。易天南缩腕屈肘,疾撞他前胸璇玑穴,以快打快,招式绵密yīn狠。 但卓南雁的手掌还是比他快了数分,手掌划个圈子,一招“手把芙蓉”,已扣在他腰间维道穴上。忽觉手指间一阵蠕动,易天南腰部霍地翻腾鼓dàng起来,卓南雁一惊之间,变扣为撕,抓住他衣襟用力一扯。只听“咝咝”乱响,一条碧绿小蛇猛自易天南腰间窜出,疾向他咽喉噬来,势道劲急如矢。 卓南雁屈指一弹,指力到处,那碧蛇的脑袋碎裂,身子倒飞出去。“嘶”的一声,易天南的素白凉衫碎裂,大半幅落入卓南雁手中,他人却鹞子俯冲般激shè而出,砰然声响,直跃入大江之中。两人jiāo手不过两招,兔起鹘落之间,易天南竟已入水遁走。 卓南雁疾步追出,月光之下却见江水滚滚,一人载浮载沉,顺流去了。江风吹来,卓南雁回思这人出手果决yīn狠,处事当机立断,委实是个厉害角色,心底也不禁暗生寒意。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节:三奇束手 双雄争锋 他转身辱屋,于飞龙三人重伤倒地,兀自哼哼唧唧。卓南雁先解开了那女孩儿身上绑缚,温言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氏,因何给这狗贼擒来?”目光扫过,但见这女孩儿虽然脸带泪痕,但眉目如画,脸颊雪白,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那女孩儿却收了泪,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卓南雁道:“我……姓宫名馨,这几个狗贼是我爷爷的仇家。谢过大侠救命大恩!”语音清脆,绝无小女孩家的忸怩之态。卓南雁道:“小妹妹不必怕,待会儿我送你回家!”宫馨双目一亮,道:“那就更要多谢大侠了!”顿了一顿,又叮了一句,“大侠可要言而有信呀!” “我不是什么大侠,”卓南雁见她xìng格爽朗,心底甚喜,笑道,“你叫我卓大哥便是!”宫馨脆生生道:“是,卓大哥。那我打今日起,便多了一个大哥!” 卓南雁转身走到哼哼唧唧的谷大海跟前,笑道:“谷大舵主,别来无恙!”挥手将他脱臼的臂膀推上。 “大水冲了龙王庙!大水冲了龙王庙……”谷大海本就脑筋迟钝,这时疼得满头大汗,连痛带怕,便只剩下“呵呵”干笑了。于飞龙忙到:“卓少侠,这当真是误会,小的们在江上混饭吃,也是身不由己。”卓南雁冷冷地道:“那位南大爷是什么人?”于飞龙眼珠乱转,正自犹豫,谷大海已抢先叫道:“这直娘贼叫南天易,乃是南宫世家的大总管!” 卓南雁早知这南大爷必是南宫世家中人,他曾领教过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的武功,只觉这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宫易的功力较之南宫禹虽然稍逊一筹,但手段yīn沉狠辣却大有过之。于飞龙见他蹙眉冷笑,便如捡到一根救命稻草,愤声大叫:“从头到尾,便是这厮在算计卓少侠!他们南宫世家势力大,面子足,咱们飞龙帮这小门小户可招惹不起!” 横卧在地的鹰爷却叫道:“姓卓的小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他娘的行刺了我家皇甫帮主,我巨鲸帮自然跟你不共戴天!你一入江,便给咱们巨鲸帮、飞龙帮的眼线盯上了。老子宋天鹰是巨鲸帮的副帮主,你有种便将老子宰了。” “你倒是条汉子!”卓南雁冷笑一声,将他挥手提起,在地上重重一顿。宋天鹰只觉浑身骨头格格乱响,本待破口大骂,但觉一股浑厚的内力到处,胸前被封的穴道立解。他心底惊骇,那几句话便咽了回去。 卓南雁抱膝坐在太师椅上,转头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大江,冷冷地道:“你倒说说看,你们巨鲸帮……当初如何算计我爹来着?” “那也怪不得咱们!”宋天鹰挺胸“呵呵”冷笑,“令尊那时候得罪了秦相爷,天底下的好汉都争着要向秦相邀功,当时咱巨鲸帮只是奉命封住一段江面,防他从水路逃走,最终可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嘿嘿,那时候江湖上争先恐后前去杀他邀功的好汉成千上万,可不止巨鲸帮一家,你杀得过来吗?” 卓南雁猛然一怔。他原以为父亲卓藏锋当日护着他母子北上,途经坎坷,也只是受到格天社的轮番伏击,想不到那时候追随格天社落井下石的,竟还有许多趋炎附势的江南武林同道。霎时他心底涌上阵阵寒意和凄楚,冷冷瞪视着宋天鹰,道:“你们这些狗贼恬不知耻地追随秦桧,却还自称好汉?” 宋天鹰神色一黯,随即“呸”了一声:“咱们追随格天社便怎地?秦桧好歹还是大宋国的宰相!你这狗贼投靠鞑子,做了金国jiān细,又是什么好种了?嘿嘿,咱们虽和卓盟主为难,但他光明磊落,实在是个大英雄。大伙心底都是佩服得紧,可叹他这英雄,却生下你这么个背弃祖宗的金国jiān细!” 卓南雁怒气勃发,猛地揪住他胸前衣襟,喝到:“你胡说什么?”宋天鹰叫道:“你为了那金国妖女,大闹了雄狮堂。这件事天下皆知,你便是宰了老子,也防不住天下人之口!”卓南雁心弦一颤,转头朝谷大海两人望去。谷大海退了半步,苦笑道:“是,这消息跑得比江里面的鱼还快……”于飞龙嫌他口拙,忙陪笑道:“卓少侠为报父仇,暂且降了龙骧楼,那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宋天鹰却道:“呸!说来说去,还不是个……”猛地撞见卓南雁凛凛如电的眼神,便不敢说下去。 “我是背弃祖宗的金国jiān细?”卓南雁忽地一震,自己九死一生卧底龙骧楼,让世人误会为金国jiān细原不打紧,但让父亲蒙羞,却让他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8 章 又想到当日父母护着自己艰辛北上,劫难重重,步步凶险,他心底就是阵阵撕痛:“完颜亨曾亲口说过,有许多献媚秦桧的江南武林帮派曾在途中劫杀我父母!原来果真半点不假,杀我父母的人,这些江南帮派,大多有份!” 他越想越感到苦涩悲愤,气淤胸臆,直想放声长啸。他蓦地将双掌一探,已将于飞龙和宋天鹰提在手中,飞身跃出暖阁。这时候满船的水手、帮众已给暖阁中的动静惊动,早有数十人手挥刀剑,拥在阁外窥探。但见帮主被他夹在肋下,众人全不敢妄动,只是嘶声恐吓咒骂。 卓南雁毫不搭理,直掠到船中那粗大的桅杆之下,腾身而起,便向桅杆上蹿去。他轻身功夫何等高妙,虽然挟着两人,兀自快如飞猱,几个起落,便凝立在桅杆之顶。 眼见他神威凛凛地立在桅顶,只要将手一挥,便能将这二人抛入江中喂鱼,飞龙帮帮众心惊ròu跳之下,不住高喊:“下来,快滚下来!” “贼厮鸟若敢伤了帮主,咱们将你碎尸万段!” 这桅杆五丈多高,江风激dàng之下,似在轻轻摇晃。卓南雁双臂平展,将两大帮主稳稳举起。被封住了要穴的于、宋二人被他倒提在手,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和呼啸奔涌的江水,吓得浑身冷汗。饶是宋天鹰生xìng冷硬,也忍不住低声哀求。 宫馨疾奔出舱,却见卓南雁兀立桅顶,明月素辉自云隙间洒下,照得他的头脸和迎风怒舞的长发银亮一片,当真如同天神临风。她忍不住长生呼喊:“卓大哥,请你快快下来!”耳畔江风伴着涛声呜呜呼啸,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卓南雁缓缓仰头向寂寥的夜空望去,却见远处的弯月若隐若现,头顶却是苍茫无垠的青黑色江云,犹如一个冷漠的巨人,正自低头俯瞰自己。忽地想到雄狮堂中群豪望向自己那鄙夷目光,他心底更增悲愤yīn郁之情:“爹爹一心报国抗金,却遭这些猥琐武人偷袭追杀!我为破龙蛇变,九死一生地潜入金国龙骧楼,却被人骂作jiān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卓南雁不是jiān细……”他蓦地仰天大吼,如雷的吼声中,猛然扬手,将于、宋两人向天空抛去。甲板上的众人齐声惊叫。于飞龙和宋天鹰只觉一股巨力推涌着自己,似乎永无止歇地向上疾飞,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喊叫都忘了。 过了片刻,两个人才呼呼地飞坠下来。甲板上的人群嘶声喊叫,有人后退躲避,有人要上前接住,相互拥挤杂沓,乱做一团。 “卓大哥……”宫馨失声惊叫,急忙捂住双眼。猛听身旁众人齐声大呼,她睁眼一瞧,只见卓南雁猛地自桅杆跃起,湍流激shè般飞坠下来,双掌疾若电光般探出,呼呼两下,已将于飞龙和宋天鹰稳稳擎在手中。这两人大起大落,本来自度必死,这时被卓南雁放落,登时委顿于地,呼呼喘气。 卓南雁胸臆稍舒,长吐了一口气,眼见两人面色如土,心底倒生出一阵歉疚之意,斜睨着宋天鹰道:“你承认当年算计过我爹爹,适才让你出生入死一回,这笔账也就一笔勾销了!” 宋天鹰这时豪气全失,原以为他还要施展什么古怪手段对付自己,却料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当场。于飞龙却连忙陪笑哈腰,谢过“卓少侠的救命大恩”,又说到自己和宋天鹰身上还有穴道未解,央求着卓南雁先给他两人解开穴道。 “这不是寻常点穴,乃是我独创的截脉手法,十二个时辰之后,若无我独门手法解救,两位不免落下手足麻痹之症!”卓南雁“嘿嘿”一笑,缓缓道,“在下还要坐你的船去池州,旅程孤寂,于帮主若还有什么手段,不妨尽力施展!”于飞龙本来心底不甘,正自盘算对策,听得他这话心中一凛,只觉四肢经脉都有些淤塞憋胀,一时胆气尽折,连呼“不敢”。 “走吧!”卓南雁冷笑一声,携着宫馨的纤纤玉手,大步回舱。宫馨跟着他旁若无人地大步前行,眼见一群凶巴巴的帮众水手望来的目光中尽是畏惧佩服之色,她心底忽然生出一阵骄傲。 将宫馨带回客舱,卓南雁才细问她的来历。哪知宫馨却“扑哧”一笑:“卓大哥,先前我是骗你的。我本来叫南宫馨,我爷爷南宫修是南宫世家上代掌门南宫皋的兄长……”卓南雁“啊”了一声,万料不到这女孩竟也是来自南宫世家。他对南宫世家中人有一种天生的鄙视,却唯独对南宫修老人有些好感。当年在庐山习武时,师父棋仙施屠龙曾说过,这南宫修与他和其父卓藏锋都相jiāo甚厚。 想到自己无意间救下了师父挚友的孙女,卓南雁当真又惊又喜。念及往事,南宫馨却叹一口气,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她爷爷南宫修在南宫世家身份颇高,他本名南宫致修,论辈分与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宫致义、致虚等南宫五老同辈。但他素来与世无争,更看不惯南宫五老的骄横跋扈,索xìng去了大排行中的“致”字,改名南宫修,只在江湖上jiāo友游玩,逍遥自在。但自其亲兄弟、上代掌门南宫皋暴毙之下,南宫修对继任的掌门南宫参心生疑惑,屡次逼问,后来更是公然翻脸。但因南宫参得到南宫五老的鼎力相助,南宫修又无实证,大闹了一场之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南宫修xìng情孤傲,不愿再与南宫参等人共居一堡,便与独子一家搬出南宫世家,去天柱山西麓隐居。数年之后,其子得病早逝,只留下一个孙女,便是南宫馨。哪知树yù静而风不止,南宫参怀疑南宫修知晓有关无极诸天阵的一个极大秘密,几次软硬兼施地前来强逼南宫修说出这秘密,但因难以突破南宫修布下的奇门阵法,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南宫参闹修成怒之下,竟派人伺机诱出与南宫修相依为命的孙女南宫馨,将其劫走。其时南宫馨尚且年幼,后来经南宫修的一位老友拔刀相助,才将她夺回。南宫修老人一怒之下,便种下病根,每逢春季便即心痛不已,至今未愈。近两年来南宫修年老体衰,犯病后更觉痛楚。而南宫馨年纪渐大,也知关心爷爷,一个月之前,她竟突发奇想地要外出为爷爷寻名医疗疾。不料出来不久,便被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天易劫走。 窗外涛声阵阵,短檠灯影飘摇,南宫馨虽不晓得这十数年往事纠葛的缘起,但口齿伶俐,却也说出了个大概。卓南雁由南宫修老人,不禁想到了父亲壮志未酬,至今生死不明,心神登时如江涛般起伏不定,暗道:“好歹我已看到了龙图,那无极诸天阵虽然凶险,但我说什么也要闯上一闯,探出父亲下落!” 南宫馨见他凝眉不语,忽道:“卓大哥,你不开心吗?若是嫌我麻烦,我明日便下船自己走。”卓南雁才一震,淡淡笑道:“我不开心,却不是为了你!”南宫馨却明眸一转,道:“我知道,大哥是为了那几个狗贼骂你是jiān细,是不是?”随即正色道,“卓大哥决不是jiān细,你是个大英雄!” 卓南雁瞥见她闪亮纯真的双眸,忽觉一阵好笑,神掌拍拍她的脸颊,笑道:“卓大哥不想去做什么狗屁英雄!”那笑容在他脸上才一闪,便逝去了,懒懒打个哈欠,“天太晚了,小妹子早些安歇!”本待转身出舱,忽想两人尚在飞龙帮的船上,还要看护她的周全,便将那大椅拉到塌旁,也不熄灯,斜靠椅上闭目而卧。 舱内霎时静了下来。短檠幽光之下,南宫馨斜卧床头,向他痴痴凝望,却见他虽然双目紧闭,但眉峰上仍笼着一抹忧伤郁然之色,忍不住微觉好奇:“他这样一个手段通天的英雄人物,为何偏偏这样不开心?” 翌日一早,于飞龙和宋天鹰亲自带个小厮,送来早膳。于飞龙更是嘘寒问暖,客套万分。卓南雁哈哈一笑:“于帮主如此客套,当真过意不去!”挥手在他两人肩头“肩井穴”和腿上“阳关穴”、“光明穴”疾拍了数掌。 其实卓南雁施展的不过是施屠龙所授的独门透骨点穴手法,本来隔上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但于飞龙这两人震慑于他的神功奇技,兼之这透骨打穴手法奇重,两人不敢多想,在穴道自解的十二个时辰后乖乖跑来,任他摆布。 于飞龙只觉一道道热气随着他掌势激shè入体,又惊又喜,道:“卓少侠可是给咱们解开了这截脉之苦?”卓南雁道:“原先的自是解开了,眼下截住的却是足少阳胆经……”宋天鹰气得老脸通红,便待叫骂,于飞龙急忙将他拦住,干笑数声,拉着宋天鹰转身去了。 卓南雁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自冷笑。 过不多时,大江船剧烈起伏,众水手齐声吆喝,声音高亢凝重。卓南雁寻得一个小厮一问,原来是到了采石矶。南宫馨年少好奇,拉着卓南雁走上甲板看热闹。遥遥地却见两岸峭壁如削,江面似被两只竖掌扼住,变得狭窄紧束。 “那里便是天门山了。”卓南雁指点着远处夹江耸峙的山峰,对南宫馨道,“李太白的横江词曾道:‘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说的便是此处!”南宫馨凭栏远眺,只见江水犹如万条狂野的怒龙嘶叫着飞奔直泻,沉碧色的汹涌浪涛激撞在崖壁上,迸出银亮亮的万千浪花。 卓南雁却忽然“哦”了一声,目光所及,却见峭壁兀立的采石矶上有一块大石临江探出,石上凤翥龙翔地刻着“醉月”二字。 这时于飞龙巴巴地赶来,陪在一旁,低声笑道:“这采石矶便是李太白当年捞月亮醉死的地方,那翠螺山里面好玩的地方不少……”卓南雁听他将李白醉酒捉月的传说当真,也懒得理他,道:“那‘醉月’两个字,是何人所书?”于飞龙沉吟道:“几天前还不见这两字,谁知到哪个酸丁写的。” 卓南雁哼了一声,只见那两字宽可数尺,笔道略细,似是给人用长剑信手划出,但气势奔放,浑然一体,忍不住道:“寻个地方停船,我要下去转转!” 于飞龙这时对他百倍迎奉,哪敢违抗,待船过激流,急命靠岸停泊。卓南雁当即带着南宫馨下船登岸。于飞龙和宋天鹰怕他远走,命个伶俐喽罗远远跟随。卓南雁只作不知,与南宫馨径自来到那块刻字的巨石之前。 这巨岩本在翠螺山上,山中绝壁临江,松翠yù滴。南宫馨眼见卓南雁目不转睛地盯住那“醉月”两个字,不禁道:“卓大哥喜好书法吗?这两字如横风斜雨,确是酣畅淋漓!”原来她爷爷南宫修文武双全,自她几岁起便逼着她学书练字。南宫馨年纪虽小,于书法上却有几分眼界。 卓南雁正待言语,忽听身后脚步轻微,似有人悄悄掩来,他并不回头,仍是凝望那两个大字,笑道:“原来小妹妹年纪轻轻,倒是此中高手!”南宫馨小嘴一撇,愈发故作老成地道:“都是我爷爷教的。嗯,我瞧这两字颇有杨凝式的笔意。”卓南雁笑道:“我不懂什么杨凝式的笔意,只是觉得这两字纵横跌宕,隐隐含着一股剑气,写这两字的人必是个武林顶尖高手!” 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卓南雁不用回头已察觉到身后四五丈开外立了三人。他听得这几人脚步轻捷,早已暗自留意,只听有人低声道:“这人竟能看得出大哥笔中的剑气,当真了不得!”另一个人道:“这小子武功奇高,还是等大哥回来收拾他!”又一人道:“等什么!这祸国殃民的jiān贼,多留一刻也是不该。咱三兄弟一起出手,还收拾不下这厮吗?” 卓南雁心头火气,霍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出,却见那三人形貌甚奇:一个是肩挑大桶的精瘦汉子,十足的走街串巷卖酒水的小贩模样;另一人却是个面目滑稽的光头中年,肩头还蹲着一只猴子,似是个杂耍艺人;最后一个渔翁打扮,正是早已见过数面的红脸大汉。那三个只见卓南雁神威凛凛地瞪视过来,心下慌乱,急忙聚拢站成丁字形,凝神戒备。 卓南雁瞧见了红脸渔翁,恼怒更增,忽地笑道:“要动手便动手,还等什么?”倏忽逼近,挥掌便向他左肩拂去。那渔翁料不到他身法飘忽奇诡,拼力右闪。哪知卓南雁的手掌随势向右划个圈子,清脆响亮地在他右颊扇了一记耳光。 精瘦小贩和杂耍艺人眼见同伴脸上中掌,只当他xìng命不保,齐声惊叫道:“二哥!”红脸渔翁也是惊得急退数步,只觉耳机嗡嗡作响,却并无大碍,一时愣在当场。卓南雁哈哈笑道:“阁下陪了我一路,好生辛苦,先赏你一记耳光!”长笑声中,衣袂飘飘,铁掌倏翻,便向那精瘦小贩抓到。 这时那三人全神戒备,眼见掌到,瘦小贩斜身后错,杂耍汉子和红脸渔翁一起怪叫,各自挥刃左右攻到。那渔翁的兵刃是一根精钢打就的鱼竿,杂耍汉子左手握一根熟铜短棒,右手却擎着一面铜锣。两人兵刃奇特,招式也是怪异绝lún。那渔翁的鱼竿平胸直刺,竿头钓鱼丝般的长索却忽地跳起,缠向卓南雁脖颈,竟揉合了大qiāng、长鞭一刚一柔的两般路数。杂耍汉子的短棒使的全是判官笔的招式,那铜锣却是边缘锋利,看削凶猛。卓南雁心下称奇,不退反进,自两种奇门兵刃之间飞蹿过去,仍是挥掌按向瘦小贩的前胸。那小贩怪叫声中,将肩头扁担就势一抡,竟化作两段尖头短铲,疾刺卓南雁咽喉。 “好玩得紧!”卓南雁只得飘然闪开,谈笑中反腿踢中铜棒,屈指探飞鱼竿长索。忽觉眼前黑影一闪,却是杂耍艺人肩头的猴子凌空扑到,伸手抓他眼睛,卓南雁拼力俯身才躲过。瞬息之间,双方各遇险招。四人斗得走马灯一般。那杂耍艺人不时挥棒敲锣,锣声刺耳,震得在旁观战的南宫馨芳心乱颤。她双手掩耳,大声给卓南雁助威。 激战片刻,卓南雁便已摸清了三人怪异兵刃的路数,忘忧心法笼罩八方,任那三人一猴如何奇招迭出,他也是游刃有余。这时脚步杂沓,却是于飞龙、宋天鹰和谷大海闻讯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9 章 几人遥遥观战,并不上前,但见卓南雁掌法精奇,心底均是又惊又畏。 红脸渔翁眼见越斗越是捉襟见肘,口中连打呼哨,命那两兄弟先退一步。瘦小贩和杂耍艺人却是齐声低喝,死活不愿独自逃生。三人正在苦苦支撑,忽听卓南雁振声长啸,手掌疾抓疾绕,渔翁的长索被巨力一牵,径自缠到了瘦小贩的双铲上。那两人一愣之间,卓南雁挥掌拍中杂耍艺人的铜锣,砰然一声巨响,震得铜锣高高飞起。 “好啊!”南宫馨拍掌喝彩。彩声未落,卓南雁已乘着那杂耍艺人气血翻涌的一瞬,拿住了他胸前要穴,将他倒提起来。 “罢了罢了!”红脸渔翁大叫一声,扬手抛了鱼竿,“悔不该不听我大哥之言,莽撞行事!蜀中三奇今日一败涂地!咱们不是你对手,求你放过我这两个兄弟,我上官御任你发落!”瘦小贩呵呵惨笑:“二哥说的什么话来?饮子徐和醉侯爷岂是岂友逃生之辈!”抛了短棒,和那渔翁并肩而立。 卓南雁暗道:“原来这三位便是号称蜀中三奇的上官御、饮子徐和醉侯爷!”他也听过蜀中三奇的名头,据说这三兄弟出身市井,为人却任侠仗义,这时见他三人义气深重,不由点了点头,随手将那小贩饮子徐放在地上,却冷笑道:“三位鼎鼎大名的大英雄大豪杰巴巴地跟着我卓南雁,也是要杀我这金国jiān细吗?”他这一路上迭遭诬陷,说话不免yīn阳怪气。 上官御脸色更红,愤愤瞪他两眼,道:“阁下武功高明,咱们自愧不如!”他猛然一指岩上那遒劲如龙的“醉月”字迹,喝道,“你可有胆量,跟我大哥一会?” “好!”卓南雁的目光也落在巨岩上银钩铁划的字迹上,沉声道,“便冲这两个字,老子也要会他一会!”满腔郁闷之下,出口也愈发不客气起来。上官御举头望望日色,道:“我大哥尚有要事,要在今晚才能赶回。”扬手指着葱郁绝壁间突兀伸出的石台,“你若有种,今夜子时,咱们便在那捉月台上一会!” “那便是传说中李太白醉酒后跳江捉月的捉月台吗?”卓南雁瞥了一眼那如鹰展翅、险峻陡峭的石台,心底豪气勃发,点头道,“此地甚妙,咱们便在那里一会。让你那大哥今晚便来受死,老子可没有许多闲工夫等他!”说完不再搭理上官御兄弟三人,携南宫馨的手,大步向江边泊舟之外走去。 进得客舱,南宫馨便问:“大哥,今晚你当真要去?我瞧……你还是不去的好。”卓南雁道:“为何不去?”南宫馨道:“他们人多势众,你孤零零的一个,只怕有凶险!”卓南雁随口道:“是有些凶险,但大哥我已经应了人家,就一定要去!”南宫馨双眸一亮,笑道:“答应就一定要去做。大哥,我早说你是个大英雄。”卓南雁给她一赞,脸上也不由浮出一丝笑意,但眼前倏地闪过林霜月凄冷的目光,登时心底微震:“我答允旁人的话,便一定能做到吗?” 江船泊岸,涛声隐隐。当晚卓南雁便在舱内养精蓄锐。歇到将近子时,正待起身出舱,南宫馨却心生挂念,偏要与他同去,说“亲兄妹要有难同当”。卓南雁见她小脸上挂满忧虑和关切,心下一暖,笑道:“那便请小妹去看看热闹!” 藏青色的寂寥夜空上明月高悬,远山近树、乱石碧水都被笼了一抹透明的轻纱。卓南雁大步疾行,眼见南宫馨走得磕磕绊绊,叹息一声,忽地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展开轻功,飞身疾行。 翠螺山上苍松密布,乱石遮路,卓南雁携着南宫馨,快如飘风。月光清亮得似给水洗过,身旁树木怪石飞一般向后掠去,夜气中的草木清气格外浓郁醉人。南宫馨忽觉阵阵迷醉,忍不住叫道:“好啊,大哥,咱们便如同飞起来一般!” 卓南雁面色骤变,另一个无比娇媚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哈,便如飞到天上一般……以后我要你日日这般抱着我飞!”完颜婷的倩影倏地闪现眼前,霎时浑身剧震,手臂一松,险些将南宫馨摔下来。 “卓大哥,你怎么了?”南宫馨忽见他满面黯然,心下又是疑惑又是关切。卓南雁僵硬地一笑:“没什么,咱们已快到了!”抬头望一眼绝壁间那如龙探身的巨岩,猛然提气,几个起落,便来到岩下。 忽听巨岩上传来一阵苍凉豪迈的长歌:“采石月下逢谪仙,夜披锦袍坐钓船。醉中爱月江底悬,以手弄月身翻然。不应暴落饥蛟涎,便当骑鲸上青天……”唱的正是宋初梅尧臣吊祭李太白的名句。只是这人声音苍老沙哑,歌中便多了些不羁和落寞之意。 卓南雁冷哼一声,揽住南宫馨的纤腰,飞身掠上巨岩。却见月光下端坐着一个老者,长发披肩,面目清癯,胸前银髯随风轻舞。这老者身前燃着一团篝火,一根大木横架在篝火之上。篝火旁还立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酒瓮。这老者身形高瘦,面色冷峻,映着熊熊火光,登时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之感。 “阁下便是上官御那三个家伙的大哥?”卓南雁转头四顾,却不见蜀中三奇的影子,于是踏上一步,立时觉出一股迫人的气劲自这银髯老者身上发出,他却故作轻松地一笑,“在下卓南雁,请教大名!”他自知跟这人难免一战,什么客套话全都免了。 “好狂妄的小子!”那老者双眉乍扬,目光锐利如电,沉沉地道,“老夫的名字早就记不得了,你便唤我罗大吧!” “罗大?”卓南雁心头一凛,不由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你便是自号‘锄jiān务本,斩草除根’的罗大先生?”他在龙骧楼时,叶天候曾多次跟他提及江南武林人物,其中便有这位武功奇高的罗大先生。相传此人嫉恶如仇,平生以除恶务尽为己任,诛杀江湖恶人时手段dú辣,每次定要斩草除根。但这位罗大先生的来历却神秘莫测,便连叶天候也摸不清他的来路,想不到他竟是蜀中三奇的大哥。 “不错!”罗大眼中厉芒一灿,冷笑道,“老夫对恶人从来都是斩草除根,这几十年来杀的恶人总也有三百多人了吧!江湖中的邪恶jiān佞听到老夫名号,必是心惊ròu跳。”卓南雁见他目光咄咄地逼视过来,似乎自己在他眼中已是束手待死的恶人,胸中怒意陡增,冷笑道:“死在阁下之手的,全是该杀之人吗?” “断蛇不死,伤人愈多!”罗大的冷笑依旧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凛然和冷硬,“这三百多个巨恶元凶个个罪不容诛,老夫除恶便是行善!”卓南雁哈哈大笑:“好了不起!是非善恶,荣辱生死,全仗你一念而定,实在是威风得紧!” 罗大的双目倏地眯起,一字字地道:“你是在讥笑老夫滥杀无辜?”他相貌威武,本就不怒自威,这时语意骤冷,便连一旁的南宫馨瞧着都觉得心底一寒。 “有的人在你斩草除根罗大先生眼中是大jiān巨恶,在旁人眼中,只怕未必如此!”卓南雁针锋相对地瞪视着他,冷笑道,“嘿嘿,我可不是求你手下留情的!区区卓南雁,不管在谁眼内都是个祸国殃民的大jiān细大恶人,稍时动手,罗大先生自可倾尽全力,瞧瞧能不能斩草除根!” “有趣,有趣!”罗大呵呵一笑,“自认是大恶人的,老夫今日倒是头回遇到!”大袖挥卷,一块四尺见方的青石蹒跚舞动,滴溜溜地直转到卓南雁身前,稳稳平落在地。 南宫馨眼见这老者只用袍袖便卷动巨石,功力高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啊”了一声。卓南雁却看出他先凌空发掌,击得青石跳起,随即以长袖施展软鞭功夫借势推送巨石。饶是如此,这人功力之高,也是江湖罕见了。卓南雁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暗自盘算对策。 罗大袍袖再卷,又扫起一块两尺宽的大石,直向卓南雁转来,口中喝道,“大恶人请坐!”卓南雁仰天一笑:“一块石头太矮!”大袖疾挥,依样画葫芦地也卷起一块青石斜拉过来。 砰然一声闷响,两块急转的大石撞在了一起。眼见两块石头便要一起平平落地,卓南雁缩在袖中的铁掌劲力暗吐,他拉过来的那块青石倏地一翻,将罗大推来的青石压在下面,这一下使的虽是巧劲,却无声无息地抢了个头彩。罗大虎目一寒,森然道:“好手段!是善是恶,今夜定要有个了断!”一招之间,两人均知遇到了旗鼓相当的高手。 卓南雁这才缓缓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前四尺宽的大石,故作狂态地笑道:“有椅有桌,罗大先生是要请我喝酒吗?”罗大向他深深凝视,笑道:“相传这捉月台乃是李白醉酒后跳江捉月的所在,此地饮酒,最妙不过!”转身提出酒瓮,叹道,“只是这美酒是我多年的心血所得,赶来赠送一位老友的,也不知他今晚有无这口福?” 卓南雁见那酒瓮样式奇古,铜锈斑斑,不由笑道:“好酒瓮,不知味道如何?”罗大却摇头叹息:“此酒dúxìng不小,寻常之人饮不得,也未必敢饮!那位老友若是不来,也不知谁能陪我一醉!”卓南雁暗道:“这罗大心机深沉,功力惊人,深夜将我诱到此处,却不立下杀手,这坛美酒必有古怪!”口中却不示弱,微微一笑:“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在下倒想在这捉月台上附庸风雅,一醉方休!” “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狂生之名!”罗大眼中精芒一闪,转身自身后又提起一个乌沉沉的坛子,放到大青石上,缓缓揭开坛盖,“只是老夫来得匆忙,还没吃饭,小老弟可有胆魄先陪我吃一顿美味?” 南宫馨听得那坛子内沙沙有声,心下好奇,探头一望,不由“啊”的一声惊叫,急忙扭开头去。原来坛内有几只肥大的蝎子摇动巨钳,正自相互撕咬,坛底更有许多蝎子的残骸断肢。罗大笑道:“这是老夫遣人千辛万苦自蒙山搜罗来的十爪龙蝎。别处蝎子只有六爪,唯这蒙山之蝎通体八爪,再加上一对大螯钳,共有十爪,身子最大,dúxìng最猛,故名十爪龙蝎。” 南宫馨心底又敬又畏,却仍忍不住又向坛内望去,却见那几只大蝎子摇头摆尾,全身八爪和巨尾利钳均呈金黄之色。她只觉胃口一阵翻腾,忙转过头去,险些呕吐出来。卓南雁也觉得这巨蝎身子庞大,从所未见,不由眉头微皱,暗道:“难道罗大竟要请我吃这怪异dú蝎?”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一节:晓风残月 远虑近忧 南宫馨看得心惊ròu跳,向卓南雁连使眼色,悄悄摆手。卓南雁适才不过信口一说,但想到当真要吃这玩意儿,也觉得浑身发毛。罗大却已抓起一根竹签,剥开巨蝎硬壳,放口大嚼,口中呵呵低笑:“这等美味,天底下竟没几人敢尝,嘿嘿,世无英雄,可惜可叹!” 卓南雁冷笑道:“敢吃些dú虫猛兽,不过是有点胆子的莽夫罢了,哪里便是什么英雄好汉了!”抽出一根巨蝎竹签来,学着罗大的模样,剥壳去尾,张口便咬。不想那蝎ròu入口鲜嫩,虽无咸淡味道,居然香脆可口。 南宫馨见他嚼了几下后忽然住口,忙问:“怎样?”卓南雁已将囫囵吞枣改成了细嚼慢咽,笑道:“好吃得紧,你要不要尝一尝?”南宫馨吓得连连摇头,听他口中嚼得咯吱吱的声音分外刺耳,忙侧过头去。 说来也怪,这鲜嫩蝎ròu咽到肚中,却有一股辛辣的气息自腹中热腾腾地升起,卓南雁心头微凉:“这是蝎子体内之dú,还是蝎ròu本就如此?”真气暗运,察觉全身并无异状,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吃这dú蝎,须得配上dú酒!”罗大冷笑声中,启开了那酒瓮的盖子,斜睨着卓南雁道,“可敢喝上三杯?”瓮盖揭开,立时有一股浓郁的酒香飘出。卓南雁在船上跟那龙梦婵论酒多时,这时闻到酒香,忽地生出一阵欢喜之感,笑道:“如此好酒,自当叨扰!” “这酒本是要请一位老友来饮的,月明星稀,他却有约未至!”罗大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的素月,满面怅然,自怀中取出三只玉碗,端放大青石上,“咱们还是给他留下一盏吧!”卓南雁心头一动:“他将我约至此处,却迟迟不动手,莫非在等这个厉害帮手?”但他素来艺高胆豪,也不愿示弱,又见那玉碗晶莹润泽,样式古拙,跟那酒瓮配在一处,更显古意盎然,心下更是暗自称奇:“罗大这老头儿好生古怪,自哪里寻来的这些奇妙器具?” 却见罗大腕子抖动,二尺高的粗大酒瓮陡然倾斜,一股酒浪直shè入卓南雁面前的怀中。借着闪烁的火光和明丽的月色,卓南雁瞅见碗内的酒汁颜色发绿,想起龙梦婵所说的话,不由摇头道:“罗大,你这酒器不错,但盛的酒太差劲,所谓酒色为绿者,当以浅绿如竹叶者为佳,你这酒却绿得发黑,一塌糊涂!” “贼小子懂得什么!”罗大眯起眼望着他道,“绿如竹叶者,那是寻常之酒!我这酒却是一千多年前的古物了,嘿嘿,这酒樽,连这酒碗,全是自西汉墓穴内盗来的!” “千年古酒?”卓南雁惊得张大了口,“这酒在酒瓮内藏了一千多年,居然还未散尽?”罗大轻拍着那样式流畅的酒瓮,得意洋洋地道:“正是,算算岁数,这酒比李太白还要大上几百岁!呵呵,酒越沉越美,只是此酒已在古墓之中沉睡千载,说不得已蕴有奇dú,你可敢一饮?” 罗大说着缓缓举碗,墨绿色的酒汁映得他须眉皆碧,眼中却尽是挑衅之色。卓南雁想到此事千古难遇,心底豪气陡增,笑道:“千年美酒,难得一见,李太白泉下有知,说不得也会跑来一醉方休!”端起玉碗,昂头便饮。 千年美酒涌入喉咙,只觉一股醇厚甘美的味道直蹿入腹,跟着道道清凉之气迅速游走到五脏六腑,卓南雁顿觉逸兴横飞,笑道:“好酒!”将竹签在篝火上翻动烧烤,大嚼蝎ròu。 “这两人吃剧dú的蝎子,又喝这千年古墓中盗来的酒,当真胆子到了极点!”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0 章 光之下,南宫馨见卓南雁举杯挥签,津津有味,一颗心砰砰乱跳,倒替他担忧受怕。 再豪饮大嚼片刻,卓南雁只觉那古酒喝道口中越来越寒,蝎ròu带起的热气却是越来越盛,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在腹内冲突盘旋,极是难耐。“这dú蝎、古酒果然有些门道!”卓南雁面上寒意一闪,忽然想到自己年幼时体内所蕴的奇热发作,与这蝎ròu带起的热力略为相似,后来潜修忘忧心法中的“九宫先天炼气局”,才治好宿疾。这时便也潜运“九宫先天炼气局”中的“地云势”和“天风势”心法,试着将两道气息融为一体,过不多时,果然舒爽怡然。 罗大眼见他脸上红光青气jiāo互闪烁,但片刻之后便即回复如常,心下更是惊讶:“我这十爪龙蝎用首乌、丹参等十九味大补草yào配以‘六阳散’遍抹全身,二十八只蝎子自相吞噬,早将yàoxìng融入体内,通体猛恶奇热;那千玄酒深埋千载,内生奇寒,更被我加入了玄yīn丹,酒中寒xìng举世罕见。这至yīn至阳的两样物事混在一处,便是老夫,若非暗服了yīn阳调和的yào物,也会经受不住的,这少年怎地却若无其事?” 原来听了上官御三人禀报之后,罗大也料不到卓南雁的武功居然精强如斯。他对付恶人素来不择手段,这时不愿力取,想到手上正好有一yīn一阳的玄yīn古酒和十爪龙蝎,便想以这yīn阳相克的两种奇物废了这“大宋jiān贼”的武功。哪知卓南雁生具异禀,而且所习内功最擅融会yīn阳二气,这古酒、dú蝎到了他身上竟成了助增功力的灵丹妙yào,运功片刻,他只觉丹田内气息鼓dàng,浑身劲力充盈。 “当真是后浪催前浪,看他年纪轻轻,竟有这等神通,老夫可不能输给了他!”罗大胸中豪气顿起,赞一声好,手中酒瓮倒倾,绿液如箭直shè入两人的玉碗之内。两人这时均是酒意盎然,逸兴横飞,顷刻间连尽了四五碗古酒。 清凉的美酒滚入腹内,便化作森然寒意,两人各运内功相抗。卓南雁意犹未尽,抓起龙蝎便吃。罗大的武功走的全是阳刚路子,对付古酒寒意正好对路,但若再加上xìng热的龙蝎,便有些勉强,只得装作好酒,眼看卓南雁吃得两三只龙蝎,他才慢慢嚼下一只,心中暗叫惭愧:“这番别开生面的内功比试,倒是老夫输给了这少年!” 卓南雁却毫不为意,这时他酒意上涌,豪气纵横,眼见八只龙蝎已被席卷一空,忍不住笑道:“罗大,十爪龙蝎已空,你那老友至今不来,这半坛美酒,便全归我吧!”猛然伸手,便向酒瓮抓去。 罗大心下恼怒,酒意也直涌上来,反手向他脉门拂去,道:“此酒得之不易,可不能牛饮鲸吞,白白糟蹋!”卓南雁只觉他这一拂姿势清雅,但掌风奔涌,刚劲如矢,心下称奇,霍地化抓为戳,骈指点向罗大掌上虎口穴。 这一下挥洒灵动,正是忘忧心法“应机而动”的要旨。罗大神色一凛,知道自己未及拂中他脉门,必会给他戳中虎口,当下随之变招,屈指疾弹,指风如箭,直shè向卓南雁掌心劳宫穴。 瞬息之间,两人掌来指往地疾拼数招,罗大指法精妙,卓南雁应变奇速,居然平分秋色。这番拼斗虽然臂膀不动,瞧上去飘逸轻灵如蛱蝶穿花,其实一寸短一寸险,比之寻常比武更增了几分凶险。南宫馨武功虽弱,眼界却高,看到惊心动魄之处,忍不住频频娇呼出声。 再拼几招,卓南雁眼见罗大手指凌空虚点,犹如挥笔作书,想起采石矶巨岩上隐含剑气的“醉月”二字,心中一动,笑道:“化笔法作点穴指法,原也不足为奇!”蓦地挥指戮戮戳戳点点,哈哈大笑,“骏马狂驰,倏忽千里,你且看我这套张旭笔意!”竟施出龙吟四老中钟离轩的骤雨惊风指。 罗大听他一语中的,心头微凛,又见卓南雁的指法纵逸豪放,心底震惊非凡:“天下竟有这等指法!”其实卓南雁于这骤雨惊风指从未精研,只是看钟离轩施展过几次,略知皮毛。但这指法却是钟离轩苦参《七星秘韫》中的《登真太清篇》多年所悟,端的气韵横生,跌宕多姿。偏偏罗大也是此道中人,看得两眼,便觉这骤雨惊风指气象奇高,猛一咬牙,挥掌硬撞过去。 两人铁掌砰然相jiāo,激dàng的掌风如惊涛拍岸,抽打在那团篝火上,登时火光全熄。卓南雁只觉一股刚猛的劲气直撞过来,浑身如被烈火烘了一下,飞身跃起,喝道:“罗堂主是你何人?”罗大也挺身而起,月光之下一脸冷肃,怒目道:“我是罗大,他是罗二,你说他是我何人?” “罗大竟是罗堂主的兄长,怎地我从未听罗堂主说起?”卓南雁心头微愣,又见罗大袍袖鼓风,猎猎作响,似要随时扑面抓来,当下凝神戒备,心下却想:“这罗大武功比之罗堂主只稍逊半筹,但气度胸襟瞧来却差得远了,他若真以为我杀了罗堂主,可是好生麻烦!” 忽听崖下响起一道笑声:“好风好景,好酒好月,却在此打打杀杀!”笑声柔和,便似老友对坐般得柔和随意。笑声初起时还不见人影,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一道高瘦的人影已陡然立在石桌之前,扬手便将那酒瓮举在手中。 罗大和卓南雁同时“咦”了一声,一起出手,四只手掌奇快如电地抓向那人双臂。那黑影呵呵低笑,卓、罗二人陡觉指下一滑,恍似抓向水中的月亮,触手空空,无从着力。一愣之间,那人已高举酒瓮,悠然长吸了一口,赞道:“好酒,罗大,这便是你要送我的千年醉吗?果然好酒!” “哈哈,原来是大师!”卓南雁这才瞧清了这人正是先前在江船上曾对坐多时的灰袍僧,心下又喜又奇:“这老和尚深藏不露,身手之奇,似已超越了武学一道,他到底是谁?”罗大也拱手大笑:“老和尚,咱们早就约好见面,怎地你却行踪飘忽,一直隐而不见?” “还不是为了这小妮子!”灰袍僧望着南宫馨微微一笑,“你自己出来乱跑,可把你爷爷急得险些要命。我受他之托,已顺江找你多日了!”南宫馨玉面泛红,撅起小嘴,上前施礼道:“馨儿见过大慧老和尚!” “大慧上人!”卓南雁浑身一震,道,“大师便是‘风云八修’之中德望最重的‘禅圣’大慧禅师?”灰袍僧笑道:“大慧大痴,八修四雄,无非是个破名相罢了,有何稀奇?老衲还要多谢你仗义援手,替我救下了故人之后!” 原来大慧上人素与南宫修jiāo厚,近日探访老友,应老友之请,特地赶来寻救南宫馨。他只知南天易挟了南宫馨躲到巨鲸帮一类江匪的大船内,所以在大江之上,只寻惹眼的大江船下手。那日眼见巨鲸帮纵船撞击,气势汹汹,大慧上人只当南天易藏身其上,故而挥竿拨开两船之后,便纵上了江船寻找,待得知南宫馨不在船上,再辗转换舟而上,便比卓南雁等人慢了半日。 罗大眼见大慧上人对卓南雁甚是看重,踏上两步,喝道:“老和尚,难道你识得这小子?江湖中人都道,这小子害死了舍弟雪亭!”大慧上人呵呵一笑,举首仰望明月,悠然道:“‘狮堂雪冷’决计未死,老衲甚至觉得,他离我很近很近!” 卓南雁眼见他深邃如古井幽泉的眸子内经芒闪烁,心内忽地生出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罗大喜道:“好,好,老夫信你这老和尚的话!嘿嘿,老夫本也不信,只是这些日子江湖传言沸沸扬扬……” “江湖传言?”大慧上人眸子内闪出一丝顽皮的光芒,摇头笑道,“倘若和尚是那害死了罗堂主的金国jiān细,决不会千里迢迢地赶回雄狮堂,那于和尚半点好处没有,更会惹上无尽的麻烦!”罗大长眉蹙起,若有所思。“卓南雁若真是金国jiān细,何苦巴巴地赶回来泄露龙蛇变之策,好让大宋严加防范吗?”大慧上人语音柔缓,却有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冷定,“实则,这散播传言之人,才是别有用心!” 罗大眼角一挑,道:“老和尚是说,龙骧楼怕卓南雁泄露龙蛇变之秘,这才故传谣言,诬其为jiān?如此一来,大宋朝野自然再不会相信卓南雁说的一字一句!”眼见大慧上人微微颔首,罗大才猛拍了下大腿,叹道,“这道理浅显至极,怎地江南武林群豪先前从未想过?” 南宫馨忽一撇嘴,冷冷道,“未必便是没想过,只怕还是不愿想!”她不过是小女孩的一句气话,卓南雁却不禁心有所感,冷笑道:“当日在雄狮堂上,那些英雄好汉便说过:‘错便错了,哪日寻到正主一并杀了!’罗大先生杀气恶人来斩草除根,风卷残云,这等道理,自然是懒得思量!” 罗大被他两人一通抢白,不由老脸微红。好在大慧笑道:“其实那些钩心斗角的道理,老和尚是懒得理会的,全是老衲一位方外至jiāo所悟!”转头对岩下笑道:“幼安老弟,何不上来一见!”卓南雁心头一喜:“难道是辛弃疾辛大哥?” 果然听山岩下响起辛弃疾的朗笑:“在此处临风对江,让晚辈俗情顿消,早将旁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啦!”长笑声中,一道魁梧身影轻捷异常地跃了上来,正是辛弃疾。卓南雁当日在雄狮堂,便与辛弃疾相谈甚欢。此时再会旧友,两人把臂大笑,喜不自胜。卓南雁忽地想起大慧适才说的话,笑道:“辛大哥,世人都诬我是jiān细,你怎地偏偏信我?” 辛弃疾眉毛一掀:“我是青兕转生,看人入骨!你老弟奇智孤忠,举止罕有。我跟和国公张浚和大慧上人都说过,你老弟若是jiān细,大宋再没半个好人了!”说得兴起,蓦地一把撕裂衣襟,仰头哈哈大笑,“嘿嘿,老弟,大丈夫直行其道,旁人的荣辱毁誉,全是狗屁,你管他作甚?” 望着辛弃疾在月色下灼灼闪动的坦dàng目光,卓南雁只觉肺腑一热,蓦地觉得“肝胆相照”这四个字的沉厚味道,忍不住慨然道:“能得辛大哥这一句话,卓南雁虽死无憾!” 大慧上人却一声低叹,对卓南雁道:“你才入江南,便翻天覆地,惹得大宋武林对你群起而攻,一来是令尊仇家不少,二来嘛,也是你处事太过刚强之故。”卓南雁心中一沉,叹道:“多谢大师指点,只是晚辈这行事任xìng的脾气向来便是如此!”罗大这时才chā言道:“南雁老弟,容老哥劝你一句。你这行事任xìng的秉xìng与令尊倒是十足的相似,令尊当年便没少吃这脾气上的亏,你可要改上一改。” 卓南雁听他提起父亲,却猛觉一股悲郁之气自心底蹿起,暗道:“原来我卓南雁倒与父亲是一般的脾气!”脑中忽然闪过少年时读过的一句话,仰天一声低笑:“所谓受xìng于天,不能尽改!罗大先生见谅,晚辈既是个人见人厌的狂生,这脾气只怕是改不了的!”罗大听他笑声凄冷,倒不好再说什么。 大慧上人的面色却沉郁起来,叹道:“令尊襟怀坦dàng,行止磊落,正是老衲佩服之人。惜乎他遇难之时,老衲正自闭关……哪知旬日之间,便惨变突生。”说着,苍黑如铁的脸上油然生出一股寂寞悲怆之色,卓南雁心头一阵抽搐:“当日若有这神通广大的大慧上人援手相助,我爹娘料想便不会遇难!嘿嘿,人生福祸,真如风舞浮萍,起落难料!” “孩子!”大慧抬头望着他,缓缓道,“大锋易折,这道理你也该懂得!”两人目光jiāo接,卓南雁只觉他那湛然闪亮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孩童般的清澈光芒,柔和淳朴中,别有一股恢弘深邃,霎时他心底流水一样地闪过许多影像,忽地叫道:“大师,原来是你!易伯伯曾说,晚辈年幼时重病难愈,曾蒙一位老僧出手救助,那位大师莫非便是您?” 大慧上人呵呵一笑:“百折不挠,域汝于成!那时你还只三岁多些,却遭遇大苦,好在到底是忠义之后,有惊无险。老衲不过万缘泊凑中的一缘罢了!” “百折不挠,域汝于成!”卓南雁自幼便听易怀秋多次述说这两句话,这时候听大慧上人一提,却仍觉胸中一热,恍然间忽觉一路上遭逢的诸多误会白眼全变得不足轻重,心底感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是好。 辛弃疾的目光这时集中在那酒瓮上,转头望着罗大笑道:“此酒历经千载,滋味愈浓,大妙大妙!”也不待罗大相让,倒了酒,便要饮。大慧上人却一摇酒瓮,悠悠笑道:“酒味浓,罗大施主添的这玄yīn丹也是恰到好处,更能助其醇厚之味!” 罗大给他一语点破玄机,登时老脸微红。辛弃疾却豪兴大发:“玄yīn丹?嘿嘿,只要dú不死我,这千年古酒,说什么也要饮上一饮!”将酒一饮而尽,仰头笑道,“好酒,端的好酒!” 罗大怕他们再提玄yīn丹之事,忙岔开话题:“这是陕西怪盗‘穿山龙’盗墓所得,据说是西汉的一个王爷陪葬之物。呵呵,穿山龙这厮不识货,拿到京师去当做玉碗、酒瓮的添头叫卖,却便宜给了老夫,也便宜了辛老弟和老和尚!” “酒是好酒,该放下时也须放下!”大慧上人悠然道,“你连番传信相约老衲,莫非心中又有所得?”罗大面色登时变得端正肃穆,双掌合十道:“心无所住,亦无所得,却要请大和尚印证!” 他两人忽然间语带玄机,罗大刚硬威严的脸上更生出一抹莹然异彩。卓南雁心中奇怪,转头望向辛弃疾求问。南宫馨却“咯咯”一笑,轻声道:“大和尚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禅师,也曾点化过我爷爷,这时想必他们是要斗肌肤吧?”辛弃疾神色一端,点头道:“参禅之人为破除执着,斗起肌肤,讲究互不相让,咱们正可见识一番。”卓南雁隐隐知道,因时局动dàng,大宋朝野颇多奇人异士喜好参禅。其实所谓“斗机锋”便是禅者将自家对禅学的体认,用别具一格之言说出。而参禅者到底顿悟与否,则要得到禅门大德的许可,谓之“印证”。大慧上人禅师号称“禅圣”,若能得到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1 章 的印证,自是非同小可。 却听大慧上人淡淡一笑,手指酒瓮对罗大道:“你携酒远来,便请以酒言之!”卓南雁往日多听人说过“斗机锋”,却从未一见,这时听得大慧上人这一问别开生面,登觉兴致大起。 罗大参禅多年,自认为修行与见地均已超凡人圣,哪知精研了多年的《华严》、《圆觉》、《传灯录》诸般经典,大慧上人全都不问,偏要让他以酒言禅,一肚子机锋公案登时噎住了。愣了片刻,他忽地提起酒瓮,低吟道:“北斗为觞月为壶,一口吸尽西江水。” “一口吸尽西江水?”大慧上人的目光熠熠生辉,蓦地一声低喝,“拾人牙慧,失却己见,口吐莲花,又有何用?” 这一喝声音不大,却如平地钧雷,响在罗大的心底。他一愣之间,大慧上人已扬起了枯瘦如柴的大手,喝道:“你要老衲给你印证吗?过来,过来,我与你印证!”他本来一直侃侃细语,满面春风,这时瞠目扬眉,铁掌高悬,便如金刚怒目。 罗大心神摇曳,愣愣地走上两步。大慧上人的声音又严厉了数分,大喝道:“若要荷担如来大法,须有大智慧大慈悲,老衲今日便一掌落下给你印证。但自今而后,世间众生的罪业,也要由你一人承担,你肯吗?” “承担众生的罪业?”罗大身子倏地一震,虽然佛祖舍身伺虎之类的佛家公案早已了然于心,但这时听了大慧上人的一喝,还是心下犹豫,暗道:“我一人的罪业尚且难以忏悔清净,若由我一人承担众生罪业,岂不生生世世命运悲苦多折?”额头汗水涔涔而落。 “去!”大慧上人的铁掌已经挥落,“啪”的一声,那酒瓮应手而碎,碧绿的酒液伴着扑鼻醇香喷涌而出。罗大正自心魂激dàng,登时给酒汁洒得双腿尽湿。眼见这半坛举世难觅的千年古酒和酒瓮顷刻间化为乌有,罗大竦然一凛,霎时浑身汗涌,怔怔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高明!”辛弃疾却赞了一声,对卓南雁道,“禅法顿悟后讲究不落在有,也不执著于空,但最重的却是要发慈悲众生的菩提心。罗大只将工夫下在口头禅上,这回给大慧上人棒喝jiāo加,打碎了酒坛子,可算受益匪浅!”卓南雁连连点头,跟望那满地横流的酒汁,登时也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大慧上人大步走到石桌之前,双手哧哧有声,竟运起大金刚指力在石上写起字来。罗大精研书道多年,只看得一眼,便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大慧上人左手草书,右手隶书,只这分心二用的本事当世便罕有人及。 月色之下,只见大慧上人双手同时挥洒,顷刻间两行大字便跃然石上。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罗大凝神念了一遍,立时一震,心中猛地dàng起一股激流,浑身不由簌簌发抖,老眼内竟滚出了泪花,双掌合十,由衷叹道,“多谢老和尚点化!” 卓南雁只见“今宵酒醒何处”那行草书龙飞凤舞,“杨柳岸晓风残月”几字隶书却端凝沉着,恍然便似一问一答,相映成趣。想不到大慧上人竟拿当年柳永写给歌女的离别艳词来“以酒言禅”。 辛弃疾双目灼灼放光,拍掌大笑:“好啊,迷时便如醉酒,悟后恰似酒醒!”卓南雁也觉以“杨柳岸晓风残月”形容悟道后的境界剔透自然,余韵无尽。霎时间他心中竟也一片空灵,仰头望天,却见月色明丽,一时只觉身心都似要融在如洗的月光中了。 “‘谢’有何用?佛法要‘会得’!”此时大慧上人脸上的肃穆之色顿去,又换上一副慈和笑意,“昔日赵州禅师年过八十岁,仍在四处参访高僧大德,你说的这些漂亮话语他不晓得吗?老友终日谈空说有,自以为是,早落入野狐葛藤之境啦!”罗大满面愧色,诺诺连声。 大慧上人瞥见卓南雁望月不语,又淡淡一笑:“造物无尽藏,才是真如境!老衲懒得谈禅,便是此理!”说着目光熠然一闪,悠悠道,“须知烦恼处,悟得即菩提!卓施主脾气刚大,但愿不要为俗世浊流所迷!” 卓南雁只觉他深邃难测的目光似乎照见了自己多日来心底所蕴的满腔悲愤,这两句话正是暗中开导,心中忽觉一片豁然,急忙躬身施礼。 “小丫头还愣着作甚,”大慧上人一摆袍袖,向南宫馨笑道,“快跟老和尚回家去!”南宫馨吐了一下舌头,道:“还是江湖上好玩,我还想跟卓大哥四处玩玩呢!”大慧道:“嘿,酒也饮了,禅也参了,老衲须及早把你这小丫头jiāo给令祖,免得他牵肠挂肚。” 辛弃疾忙道:“禅圣且慢行,先去见见一位故人如何?”携着卓南雁的手,当先便行。大慧和罗大对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几人转到山下,却见上官御三人正自探头张望。罗大上前引荐,醉侯爷二人听得大慧上人之名,均觉惊喜。上官御却大骂自己有眼无珠,竟在江船上对这活佛出言不敬,羞恼之际,便要自扯耳光,被大慧上人一笑拦住。 卓南雁见这三兄弟瞅着自己时,眼神仍是且怒且疑,他微微一笑,也不搭理他们。随着辛弃疾行了片刻,却见一艘江船正泊在江边,孤灯光影,映得江水幽红明灭。罗大忽在船上止住步子,道:“幼安老弟,船上的莫不是和国公张浚张大人?”辛弃疾一笑未答,船内已传出苍老雄浑的笑声:“是大慧上人和罗大先生吗?幸会幸会!幼安,我那小友卓南雁,你可一并带来了吗?”话音未落,一道清瘦的人影已经凝立在船头,正是张浚。 这些年来张浚因力主抗金,被秦桧视作眼中钉,一直离京贬居。但他越是赋闲,名气越是响亮,十余年来,反成了大宋朝野间一面抗金的大旗。卓南雁听得张浚这位大宋抗金柱石,言语间对自己青睐信任如初,心内登时涌起一阵暖意。罗大却是面色一冷。 进得船中寒暄片刻,卓南雁才知道,张浚被贬多年,一直赋闲隐居,日前忽然得到朝廷密函,令他火速进京。张浚一离贬居之地,便引起朝野间的一阵骚动,有人说他要东山再起、重掌大权,也有人说他要依附太子、伺机而动,更有人说,张浚此次进京凶多吉少,只怕秦桧要借机除去他这个宿敌。 罗大恰在此时赶来建康,本要去雄狮堂探访其弟罗雪亭的死讯真假,忽然得知张浚要渡江南下,而那大宋jiān细卓南雁也同时顺江而来。罗大以为卓南雁这jiān贼定是要乘机袭杀张浚,恼怒之下,便赶到采石矶设下奇局,要与卓南雁一决雌雄。 张浚听了罗大一番述说,拂髯笑道:“原来我这卧槽老马一动,竟牵出了这么多热闹事!大伙儿杯弓蛇影,全是为了我这糟老头子。老夫倒要给诸位以酒赔罪。呵呵,喝酒,喝酒!”众人齐声大笑,心底芥蒂顿去。舱内酒盏俱全,除了南宫馨不擅饮、大慧上人不饮,旁人都满上了一杯酒。 “好小子!”张浚凛凛有神的目光落在卓南雁脸上,“江湖传言说你叛宋归金,老夫与幼安都不信那些鬼话。你倒仔细说说,那龙骧楼的龙蛇变,到底有何图谋?”卓南雁不由肺腑发热:这老人虽与我只见数面,江湖中人都诬我为jiān,而他对我却坦然不疑,当真是古来贤者之风。当下便将卧底龙骧楼中所得的讯息细细说来。罗大和辛弃疾均是锁眉沉思,满面凝重,大慧上人却双目微闭,似是入定一般,只有张浚在舱内来回踱步,不时chā言相问。他对那龙骧楼主完颜亨甚是关注,对其控制龙须的手段、日常喜好乃至朝野间的政敌都问得甚细,对龙蛇变之策更是细加推敲。 当听到完颜亨定下的“双管齐下”策略,张浚霍地顿住了步子,一双老眼在昏暗的烛火下幽幽放光,沉了好久,才道:“罗大先生,你瞧如何?”罗大凝眉道:“龙蛇变虽由当日的完颜亨定下,实则却是金主完颜亮一手推动。眼下完颜亨虽死,但完颜亮野心勃勃,想必仍会用龙蛇变袭我大宋,只怕不久,他便会挥师南下,侵我大宋!” 张浚微微点头,又望向辛弃疾。辛弃疾道:“完颜亮南侵,只是远虑,眼下除了龙蛇变,却还有两样近忧。”拿指头蘸了冷酒,在桌上写了一个“秦”字。张浚目光一凛,点头道:“不错!传闻秦桧老贼,业已病得难以上朝,但此獠越是年衰不堪,越是穷凶极恶。他那两个儿子秦嬉和林一飞近来争权夺利,着实嚣张……” “林一飞?”卓南雁忍不住道,“秦桧的儿子怎地姓林?”渔翁打扮的上官御呵呵笑道:“秦桧这狗贼虽是不可一世,却最是惧内,他那婆娘王氏无子,便将其兄的庶子过继给秦家为子,就是眼下官为少傅的秦嬉。后来秦桧有一小妾有孕,却被王氏这母老虎赶出家门。秦桧只得将这小妾嫁给了福建的林氏,这才生下林一飞。林一飞是秦桧老贼的亲子,自然得其一力提拔,眼下已官至右司员外郎。”卓南雁想不到秦桧一手遮天,却没法让亲儿子留在家内,想想颇觉可笑。 罗大又道:“秦嬉和林一飞自然也是明争暗斗,秦嬉的官做得大些,羽翼已丰,又拼力拉拢格天社的赵祥鹤,眼下声势更胜一筹。但林一飞到底是老贼的亲骨ròu,近来颇得秦老贼的青睐,听说林一飞忽然寻到一位自号‘风满楼’的奇人,为其拉拢了大批江湖异士,锋芒渐露,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风满楼?”一直闭目不语的大慧上人忽地双目一张,眼中精光莹闪,缓缓地道,“这名字好生分,却有一股古怪气息……”罗大苦笑道:“谁也不知这风满楼从何而来,传闻此人不会丝毫武功,却足智多谋,更精于巫道邪术。听说他曾被林一飞引荐,以巫道给秦桧那老贼疗疾数次,颇见起色。此人还会卜算奇术,据说秦桧曾找他测字,在地上画了个‘一’,风满楼便道:‘土上画一,非王而何?太师将享真王之贵!’秦桧老贼自此对他另眼相看。” 张浚“扑哧”一笑:“这老贼,当真是狼子野心!”一直在地上盘膝而坐的上官御叹道:“最奇的一件事,便是风满楼曾孤身独闯九幽地府,竟说服了九幽地府神霄洞内的五灵宫出山,同为林一飞效命!”饮子徐“嘿”了一声:“九幽洞是和无极阵、逍遥岛并称当世的武林三大禁地之一,九幽地府那五个老怪物竟肯听从风满楼之劝,出来为林一飞卖力,秦贼羽翼更丰!”罗大道:“不止于此!据说,此次调和国公回京,便是这风满楼给秦桧老贼出的主意!”他越说眉毛皱得越紧,望向大慧上人苦笑道,“老和尚又怎知这风满楼古怪?”大慧上人轻叹一声,一字字地道:“山雨yù来风满楼!”缓缓闭上双目,再不言语。 “山雨yù来风满楼!老夫从未见过此人,但大宋眼下的形势倒与这怪人的名字颇为相似!”张浚苍眉越皱越紧,幽幽地道:“此次随老夫一同奉召进京的,还有胡铨、李光等十余名遭贬多年的耿介老臣。我们这群老家伙本都是秦桧的心腹之患,多年来贬居在天涯海角,忽然间自四处的贬居之地一起进京,实在……怪异至极!”久久不语的辛弃疾眼中忽地锋芒一灿,沉声道:“龙蛇变双管齐下,要袭杀的能臣干将也正是张大人、胡大人、吴、吴这些能臣干将!不管怎样,这些老臣一入京师,便是凶多吉少!”众人心头均是一凛。 “幼安老弟一语中的啊!”张浚勉力挤出一丝笑,缓缓地道,“这老贼,一日不除,便遗祸无穷!”卓南雁忽地扬起长眉,冷冷地道:“那何不下手除了这老贼!”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惊得舱内几人齐齐一震,目光全打了过来。罗大道:“老弟要去刺杀秦桧?”卓南雁昂然道:“此举虽然冒险,但若能诛杀此獠,那可真的是为民除害!”心下却想:说来我父母亡故,全赖这老贼所赐。便不说这父母大仇,单说他害死精忠报国的岳少保,也是罪该万死。若能斩了此獠,岂不大快人心!一时热血涌将上来,恨不得这就去拔剑一搏。 饮子徐和醉侯爷听他说得慷慨激昂,齐声称好。上官御却道:“秦老贼身边有格天社二十八宿守卫,更有吴山鹤鸣赵祥鹤时时赶去随护,你去冒险行刺只怕凶多吉少!”卓南雁笑道:“未必便会比卧底龙骧楼难些!” 南宫馨一直乖乖地坐着,似懂非懂地听他们议论家国大事,这时却大张秀眸,叫道:“大哥,我不要你去冒险!”罗大和蜀中三奇等人闻言,一起笑了起来。 辛弃疾也呵呵笑道:“老弟,我也不要你去冒险!”笑容一敛,望向卓南雁的目光中满是期许之色,“你卧底龙骧楼是暗斗,刺杀秦桧却是明争!秦桧身边除了格天社二十八宿和赵祥鹤,还有那神秘莫测的风满楼、新近出山的九幽五灵宫,委实凶险难测,此其一。其二,若你万一失手,秦桧定会倒打一耙,将这罪证算到和国公张浚身上,甚至再牵连到这老贼嘴忌惮的太子身上……” 卓南雁听他说得郑重,心底一寒,不由怅怅地点了点头。辛弃疾侃侃而谈,眉宇间气势凛然:“其三,你刺杀秦桧,无论成否,必然惊天动地地乱上一阵,那时国家动dàng,正给了完颜亮南侵之机!金酋厉兵秣马已久,咱们却是仓促无备啊!” “说得好!秦贼已病入膏肓,咱们又何必忙在一时?”张浚说着,霍地转头对罗大道,“你即刻就走,不必在乎老夫。老夫有大慧上人照应半程,足矣!你要看护好那人的安危,告诉那人,对秦桧要据理力争,不可退让,但也不可紧逼,以免打草惊蛇,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卓南雁心下奇怪:“听张大人的话,这罗大竟还效力于另一神秘人物,却又是谁?”但张浚既不明言,他也不便细问。 罗大频频点头,微微一沉,才想起来问:“幼安老弟,你说的另一件近忧是什么?”辛弃疾却昂起了头,伫望舱外凄暗无比的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2 章 色,沉思不语。大慧上人并不睁眼,却缓缓地道:“辛居士忧心的,必是洞庭烟横!” 辛弃疾终于吁出一口气:“不错!林逸烟必反!”张浚扬眉道:“这人素来心怀异志,此次出山后自洞庭湖悄然北上,一路收复黑道帮派无数,这回又要在齐山弄出‘圣女登坛’的把戏,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卓南雁心头一沉,终于忍不住道:“圣女登坛,不过是明教教内的一个仪式,又有什么玄虚?”罗大笑道:“小老弟难道不知道何谓明教圣女?”卓南雁蹙眉道:“传闻明教圣女地位尊崇,还在五明使和三长老之上,登坛拜为圣女之人,必须为处子之身……”想到自己对明教圣女所知仅止于此,忽地心中一阵自责:我自幼便知道霜月要成为明教圣女,却对圣女为何物并不深究。还有,为何小月儿提起圣女来,便总是抑郁伤怀? “小老弟想必不知,明教已数十年没有这老什子‘圣女’了。”罗大的老眼内忽然闪过一丝锐芒,“他们上一任的圣女登坛,还是在大宋宣和二年,那时的明教教主便是方腊!” “方腊?”卓南雁惊得大张双目,当年方腊自称圣公,率教众举兵,席卷大宋三州十九郡,后来虽是兵败身死,但这个名字却带有一股奇异的魅力,大云岛上的明教中人提起方腊来,总是半敬半畏地成为“方圣公”。罗大缓缓点头:“当年方腊也是选出一任圣女之后,便即扯旗造反。醉侯爷,你曾受命探查明教教月,你给大伙儿说说这明教圣女的典故!” 那杂耍艺人醉侯爷一直蹲在舱角,这时跳起身,道:“明教圣女的典故在他们教内极为隐秘,便是做了十几年教众的寻常子弟对此也知之不详。小弟跟一位明教舵主喝了半年多的酒,才探出一丝消息。原来明教教内有一个诡秘传说,所谓‘圣女降世,明王出世’,能登圣女之位的必是五德命相的女子,这等奇女子举世难觅,但一经出世,便预示着明教大昌,甚至便是他们改天换日之时……” 卓南雁忽然想起少年时候,林逸虹曾跟自己说过的“改天换日”的豪言,心内愈发紧了起来。醉侯爷接着笑嘻嘻地道:“据说林逸烟的侄女林霜月便是这样的命相,自幼便被指定为明教圣女。传闻林霜月这丫头生得倾城倾国,灵秀过人,明教教内暗中倾慕她的后生才俊总有千八百人吧,嘿嘿,只可惜过得几日登坛之后,便是谁也碰不得的多刺鲜花啦!”南宫馨瞧见卓南雁面色苍白一片,心下奇怪,忍不住问道:“为何谁也碰不得了?” “照着他们明教的规矩,圣女登坛之后,便须将自家身心,连带三魂七魄,全祭奉给了他们的明尊,她这一辈子再也不能对任何凡间男子动心。不然的话,那男子必会触怒明尊,遭遇世间所有苦痛,连她这圣女也会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醉侯爷抚了一下红彤彤的鼻子,苦笑道,“小妹妹你说,有这古怪规矩,谁还敢再多看上这圣女半眼?嘿嘿,他nǎinǎi的邪魔外道,当真邪门到了极点!” “小月儿!”卓南雁如被巨木当头击中,“啪”的一声,酒杯已被他无意间捏碎。他忽然想起当日燕京月夜,林霜月柔情似水地痴望着自己,问“若是我不去做那圣女,你能不跟那郡主成婚吗”,霎时他心中似有万针攒刺,痛楚难言,身子突突发颤,怀中残酒洒得他襟前尽湿,他却浑然不觉。 张浚忽地向他望来,沉声道:“小兄弟,老夫当日在金陵试剑会上看到,你好似与林霜月是旧识?”卓南雁依旧心魂激dàng,怔怔地点了点头,耳畔张浚的声音冷冷地似从天边飘来:“林逸烟心怀不轨,异志早萌,林霜月只怕已成了他掌中一枚邀买人心、妖言惑众的棋子。小兄弟忠烈之后,大可不必跟这样一个女子扯上干系!” 卓南雁俊眉乍扬,直向张浚望过去。张浚那张苍老凝重的面容上满是期许之色,霭然道:“天下滔滔,老夫看得入眼的没有几人,你颇具令尊风骨,雪亭老哥眼下树大招风,他日秉承卓盟主遗愿、重建四海归心盟的重担,终究是要落在你的身上!”听得张浚忽然提起父亲和四海归心盟,又见了他那殷切的眼神,卓南雁的心内才微微一热,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张浚又长长一叹:“到了重建四海归心盟之时,这明教必是一个大患,小兄弟万不可儿女情长,延误大事!” 卓南雁再也懒得说什么,眼望舱外夜色浓郁如醉,天边的几点疏星像极了林霜月当日临别时那令人心碎的眼波,他心中更是一阵黯然。 罗大想到张浚适才的吩咐,不敢多留,当下便辞别张浚等人,带着上官御三兄弟下船而行。卓南雁知道大慧上人要留在船上略送张浚半程,南宫馨也将由大慧上人送回家中,他这时心内忽觉沸如油煎,去齐山与林霜月相会的念头催得他再难安坐片刻,便也辞行下船。 张浚亲自送他下了船,临别之际,又反复叮嘱他务要擒住龙骧楼在江南龙须的总坛主“老头子”。卓南雁望着张浚在黝暗的夜色中灼灼闪烁的目光,心中才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这老人当年身为朝廷宰执,威震四海,便是眼下,也是个一呼百应的宿将,难得对我期许如此!”他不愿多言,跟张浚、南宫馨和大慧上人等拱手作别。辛弃疾忽道:“兄弟,我送你一程!”跳下船来,跟他并肩而行。 两人在夜色中大步而行,身后的船火渐远渐弱。卓南雁见辛弃疾一直默不做声,便说:“幼安兄,你要随和国公一同进京吗?”辛弃疾却摇了摇头,道:“朝廷让我去江yīn做签判,这便要上任,临安是去不得了。”说着一声长叹,“前番得虞公子引荐,终得太子召见,这江yīn签判,还是太子使的力。嘿嘿,眼下秦老贼大权独揽,我辈锐意恢复之人,也只能落此闲职,不知何日才能光我故土,还我山河!” 卓南雁知道江yīn签判本就是无所作为的闲差,壮志凌云的辛弃疾难免怅然。他转头望着身边刚硬的身影,道:“辛大哥文武双全,来日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对了,太子这人怎样?” 辛弃疾眸子里光芒一闪,道:“太子虽有些意气用事,却颇为勤勉奋发……只是,我这xìng子太过刚硬,未必便为太子所喜,况且这些日子里,颇觉自己似是陷在一潭死水中,那些大笑官吏因循鄙薄,更有人名不副实……” 听他语气萧然,yù言又止,卓南雁心底一动:“他说的这名不副实之人却是谁?”正待再问,辛弃疾却顿住步子,笑道:“兄弟,大哥便送你至此,我明日便去江yīn赴任,再相见时,又不知何年了!”卓南雁望着沉沉夜色中铁一般的影子,心底微酸,道:“辛大哥保重!但愿早日能与大哥并肩杀敌!” “说得好!”辛弃疾朗朗地笑起来,“春日无聊,忽闻老弟南归,心下欢喜,作了这首《立春日》,临别之际,赠与兄弟!”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曼声吟道,“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好一个朝来塞雁先还!”卓南雁忽地生出一种波涛浮萍、万里相知的感喟,想到自己北地历险,身蒙奇冤,偏是这位跟自己只匆匆一会的辛弃疾,力排众议地为自己辩驳。他此次南归,路上迭遇冤枉,早蕴了一胸悲愤,好在先前听得大慧上人和张浚的几番开导,怨气已消散了许多,此刻又听了这位肝胆至jiāo志气相投的临别赠词,胸臆间滚滚发热,只觉能得此知己,平生何撼,霎时间满腔的愤懑不平都烟消云散了。 “有大哥这一句佳词,”卓南雁抓住辛弃疾的手,大摇两下,慨然道,“南雁此生无憾了!”拱了拱手,转身而去。他步子迈得极快极稳,一路并不回头,直没入浓夜深处。 算算时日,还能提前一日赶到齐山,当下卓南雁寻到飞龙帮的大江船,急命他们开船。于飞龙见他脸色不善,不敢多问,张罗人起锚扬帆,大船溯江而上。一路无话,直到了齐山所在的池州。 下船之前,卓南雁把于飞龙、宋天鹰唤到身边,板起脸对他们训诫一番,才装模作样地给两人“解开所截的脉络”,施术之时故意手法放重。于飞龙“哎呦哎呦”地痛呼,又问起这截脉手法会否遗留下病根。卓南雁便信口胡说,让二人半年之内远离女色,吓得两人唯唯诺诺。卓南雁见他两人一口应承下来,倒有些后悔:“早知说他十年,也省得让他们四处作恶!”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二节:圣女登坛 狂生情恸 池州地处九江、芜湖之间,水陆便通,素为兵家必争之地。林逸烟选在此处行明教的圣女登坛大典,实是大有讲究。卓南雁赶到齐山,已是当日午后。这齐山并不高,才不过三十仞,但秀岩幽壑,奇石深窟,景物之秀可与武夷、雁dàng媲美,素有“江南名山之胜”的称誉。 卓南雁才到山脚之下,仰见峰峦奇秀,春光明媚,也不禁眼前一亮。再行片刻,便时见武林豪客或单人独行,或三五成伴地进山观礼。山径上早有不少明教弟子,身着白衣,手捧大旗,在山道两侧钉子般地肃然挺立。山路岔口则另有四五个穿灰袍的明教弟子迎奉往来宾客,指示路径。 卓南雁认得明教教众中不少人都是自己儿时的伙伴,虽然相貌均有变化,但眉宇间还有少年时的影子。他本待上前搭话,但觉那些明教弟子神态冷漠,他骨子里便有一股倨傲之气,想到当年在大云岛上没少受他们欺负,也就懒得过去招呼了。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齐山是个好地方,当年包括曾任过池州知府,尝亲来此山题字。数十年前,岳飞在池州屯兵,也曾月夜登这齐山的翠微亭,写下‘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的佳句!”声音温和舒缓,正是唐晚菊的声音。又一人道:“小桔子你瞧,那山崖上刻的‘齐山’两字,便是包龙图题的吧?好字啊好字,竟比我老人家的字还好!”却见莫愁摇头晃脑,跟唐晚菊信步而来。 卓南雁忽然发觉,不论何时见了这无忧无虑的莫愁,都会觉得襟怀一畅,忍不住高叫道:“莫愁老兄,别来无恙!”莫愁见了他,面色陡变,快步走近,低声道:“老弟……你是不是喝了唐门dú汁把胆子泡肿了?眼下这齐山群豪会聚,有三百多的侠客侠女要来杀你扬名,你竟敢在这里大摇大摆,大喊大叫!方残歌那小子便在不远,我瞧你还是三十六计……” “老兄放心!”卓南雁不待他说完便扬眉一笑,“这里是明教地盘,我远来是客,林逸烟决不会让我在他这登坛圣典上损了半根汗毛!”正说笑,忽听有人一声厉喝:“恶贼,你还敢来此招摇!”正是方残歌大踏步赶来。卓南雁斜睨他一眼,冷笑道:“几日不见,方公子嗓门又雄厚几分,可喜可贺!” 方残歌面色如铁,森然道:“今日你恶贯满盈,还有什么话说?”这一声“卓南雁”登时引得四周群豪注目,人影晃动之间,跟他同行的两淮镖局、沧浪阁和四五家江南豪客已将卓南雁围在核心,刀剑出鞘,虎视眈眈。醉罗汉无惧也斜刺里闪出,粗声笑道:“好小子,这地方你也敢来!” 卓南雁傲然挺立,心内蓦觉一阵苍冷:“我是来了,却不知小月儿会不会听我的话,不去做那劳什子圣女……”群豪见他冷笑不语,似乎浑没将众人瞧在眼内,更是恼怒,有人便待挥刃出手。 猛听山岩间响起一声大喝:“今日本教圣典吉日,诸位江湖朋友不可无礼。”这一喝有如雷霆,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山道间的杂木乱叶萧萧落下。 众人一凛,却见山道斜上方一块突兀的巨岩上现出一人,青袍长发,目光如电,正是明教降魔明使曲流觞。方残歌皱眉道:“贵教圣典不是明日才行吗?”曲流觞翻起白眼,冷笑道:“教主硬要改在今日便行!他老人家心血来潮,说什么便是什么,明尊他nǎinǎi的,稍时就是圣女登坛的吉辰了。” 卓南雁心中一阵紧缩,暗道:“我只当时日未到,提前赶来跟她说些话,怎地……怎地这登坛之典忽然改在了今日?” 陡见蓝影骤闪,一道清瘦的身形如飞鹤划空,斜斜落在众人身前的一根古松横伸的细枝上,冷森森地笑道:“诸君远来,本教不胜之喜。圣教主昨夜忽睹大星西坠,以九宫飞星法推算出圣典吉辰当在今日申时三刻。吉辰将至,左近的江湖朋友已到了不少,请诸位随我慕容智进谷。”卓南雁识得这人正是净风五使中的慕容智,当年自己曾中他暗算,险些死在他手上。多年未见,慕容智的容貌yīn沉如旧,口中似是客套说笑,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方残歌等人也久闻明教催光明使慕容智的大名,眼见他这一落轻如飞鸟,最奇的是那松枝细如抓笔,他这百十斤的身子凝立其上,竟纹丝不颤。醉罗汉无惧双瞳陡缩,低声赞道:“定海针,好身法!”慕容智脸上青光一闪,悠然道:“请诸君由此入谷!”大袖飘飘,当先疾行。一见明教曲流觞、慕容智这两大明使各逞奇能,群豪锐气顿折,只得收起刀剑,随着慕容智进谷。 顺山道转过两块巨岩,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二百余名衣衫鲜亮的明教弟子齐聚在一处宽阔的平地上。自林逸烟出关之后,明教声威大振,教众上万,这两百弟子全是精挑细选的教中精锐,这时迎风挺立,更显得英姿飒爽。 平地当中早搭起了宽达百步的祭坛,坛上披红挂彩,钟鼓齐列,装点得庄重异常。坛当中一排檀木大椅却全都空着。数十位赤膊汉子手捧红旗,分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3 章 坛四周,火红大旗猎猎招展,更增凝重之色。另有两排妙龄女弟子,手捧琴箫管弦,衣袂临风,肃立不语。最显眼的却是祭坛中央另垒起了三丈余高的木台,台上摆放一尊花纹古拙的大铜鼎,在日色下闪着耀目的黄光。 观礼的宾客已到了不少,全在祭坛两侧落座。近来明教声势极盛,许多黑道帮派屈于其威,不得不争相阿附,但雄狮堂、丐帮、唐门等白道大豪却对明教戒心深重。此时谷中宾客全以黑道小帮派为主,雄狮堂的方残歌是为林霜月而来,丐帮的无惧和尚和莫愁、唐门的唐晚菊以及诸多白道群豪,则全是要借机窥探一下神秘莫测的明教虚实。 忽听当当的大钟鸣响,峨冠博带的慕容智飘然上台,朗声道:“吉辰已到,请教主与各位长老、明使入座!”霎时两排女弟子鼓乐吹箫,曲声悠然而作。 悠扬的曲乐声中,只见一位黑袍文士在四名小童的引导下缓步踏上祭坛,端坐在正中央那把雕花大椅上。这文士头带东坡冠,垂下一袭黑纱遮住容颜,身量颇高,双肩极是宽阔,一副如墨长袍将全身包裹得极严,只余一双白晰修长的手掌写意无比地搭在椅上。瞧他居中而坐,顾盼自雄之状,必是教主林逸烟无疑了。 “明教崇尚白色,怎地林逸烟在这祭典之上却着黑袍?”卓南雁心下疑惑,又见林逸烟虽然只在大椅上这么随意地一坐,但全身上下却有一种说不出得雍容恢弘之气,那湛若冷点的目光淡淡望来,便似祭坛上的神灵自上而下地俯瞰芸芸众生,让人一凛之下不由自主地心悸而又心折。跟着林逸虹、曲流觞、彭九翁等明教首脑也陆续入座,端坐在春晖和风之下。卓南雁忽觉眼前一亮,却见林逸虹上首那张大椅上端坐一人,慈眉善目,竟是徐涤尘。 “徐伯伯也来了,他是自己破了誓言,还是给林逸烟胁迫而至?”他又见徐涤尘的身旁另空着一张座椅,暗道,“那必是给师尊留的位置了!呵呵,师尊虽然早脱离了明教,但林逸烟倒是颇有风度,始终给他留有一席之地!”再往后看,却见曲流觞和彭九翁赫然在座,但明教五明使中却少了慕容智的兄弟慕容行。 他眼光再转,登时浑身如遭电击。原来随后走上祭坛的却是两排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弟子。众女长裙曳地,衣红胜火,火团锦簇般地拥着当中一位白衣少女,正是林霜月。她一身倚白胜雪的衣衫给身周群女红灿灿的朱裳丹襟相衬,便似红叶如海中一朵耀目的白梅,绝世清丽中另有一抹动人怜惜的凄艳。 十余位妙龄美女联袂登坛,众人均觉眼前一亮,一时乱糟糟的目光全扫向诸女,议论四起。莫愁舔舔嘴唇,对唐晚菊道:“啧、啧、啧,林逸烟这老魔头好会享福,招了这么多美女做弟子!本公子回头跟老爹建议,咱丐帮也照方抓yào开个美女分舵,本公子亲自做这舵主……”话未说完,脖颈上已挨了无惧一巴掌。莫愁瞥见他眼中怒意,忙吐了下舌头,道:“那便请无惧长老做美女分舵舵主,本公子做个副舵主罢了!” 群豪议论之间,却听慕容智向众宾客朗声致谢,跟着宣布登坛之礼开始。立时坛边伫立的十八位赤膊弟子吹起长角,呜呜声响,悠扬传出。 白阳长老林逸虹此时是教中除了教主之外位分最高之人,当先起身向高台叩行大礼,三拜之后,取出一根信香高举过顶,屈指轻弹,指力到处,信香登时点燃。众人一凛之间,却见林逸虹袍袖轻挥,信香冉冉升起,悠然飘入高台上的大铜鼎之中。 观礼宾客均是武林中人,对明教教中的繁礼大多看不明白,但对林逸虹运功燃香和挥袖送物的真功夫,却都看得明明白白,一时喝彩声四起,卓南雁也不禁暗自点头:“林二叔这些年的武功精进非小,当年他胜那龙骧楼的萧别离尚且勉强,这时候只怕已在曲流觞、慕容智等净风使者之上。” 信香飘入铜鼎,陡听轰然一响,烈火熊熊燃起,火焰升腾得足有四五尺高,显是鼎内装有硫磺油脂,遇火便燃。却见坛下肃立的两百多名弟子齐齐跪倒,向铜鼎叩头不止,便连坛上端坐的曲流觞、彭九翁等人也肃然躬身,众人口中齐声唱颂:“众生芸芸,圣火熊熊。沧海可 ,此心不屈。无情无yù,唯光明故。无拘无束,唯光明故……” 这数百弟子齐运内力长声唱念,登时震得山谷轰鸣,恍然便似天地万物一起传唱一般。观礼群豪均未见过这等声势,均有些心下惴惴。 祭坛上的林逸烟缓缓立起,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奔跃,黑影乍闪,已卓立在了高台之上。明教众弟子顿时一起住口,仰望着巨鼎旁的林逸烟,满面均是虔诚和仰慕。难耐的颂声陡然止息,天地间一片悄静,远处的溪水声竟也隐隐传来,观礼群豪才觉心中一畅。 “明尊在上,历代教主英灵在上,”林逸烟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股金戈铁马般的凝重,“今有本教弟子林霜月,聪慧灵秀,五德足备,更甘愿以其神魂终生奉祭明尊,实乃本教百年难觅之瑞祥,恳请明尊准其登坛献祭。”说着向巨鼎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 “呼”的一声,铜鼎中竟有一道通红的火苗直飞上天,红艳艳的火焰直蹿起丈余高,在空中经久不散。林逸烟才缓缓起身,微颤的语声中说不出得欢喜:“明尊已然许可!圣女降世,明王出世!”众弟子登时欢呼,振臂高喊:“圣女降世,明王出世!”声振山谷,久久不息。 林霜月的面色却倏地变得苍白异常,迈步向高台走去。围着她的众女垂首闪开,众人才见林霜月竟然赤着双足,但见莲瓣玉趾,娇艳动人。宋时最重礼法,若非这等奇异圣典,哪能瞧见女子的赤足,观礼群豪盯着她那双如玉白足一步步地踏上高台,均不由怦然心动。卓南雁心底却觉出一阵针扎般得难受。 跪在巨鼎之前,能清晰地感到燃烧的烈火带来滚滚热浪,林霜月却觉心底阵阵发冷。 “今登圣坛,yù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驱!”教主林逸烟的声音冷冷地似是从天边飘来,“林霜月,你可愿终生祭奉明尊……” 这圣典的祭辞,林霜月早已背诵前边,但此时听得林逸烟自己的伯父、师尊和教主,以无比沉着冷峻的声音问来,心底还是觉得酸苦难言。她的眼眶蓦地一阵模糊,只觉红绸子样的吞吐舞动的烈焰已将自己团团困住,恍惚间似已跌入了一道永远无法挣脱的炼狱。 “林霜月……”林逸烟见她蹙眉不答,语气更yīn冷了数倍,“你可愿终生祭奉明尊?”林霜月的香肩微微抖动,终究无奈地向那抹跳动的火焰叩下头去。 卓南雁痴立坛下,遥见林霜月那窈窕的背影簌簌发抖,犹如风中的一朵白梅,眼前倏地闪现燕京雪夜自己和林霜月在花灯店铺前重聚的情形,临别之际,她在雪中痴望着自己时也是如此娇躯轻颤。霎时他心中火热难耐,五脏六腑中也似有熊熊烈焰升腾燃烧,蓦地大喝一声:“不可!万万不可!” 狂吼声中,他身形一晃,已跃到了祭坛之上。四方宾客、明教徒众尽皆一愣,跟着喊声轰然四起,“贼小子,快快下来”,“本教圣典,休得无礼”,台上台下一阵混乱。 “卓南雁,你这浑小子要做什么?”肃立在高台下的曲流觞当先回身,向他连连挥手道,“快快退下!”彭九翁和慕容智也是目光如电shè来。彭九翁一拈胡子,却叫起了卓南雁儿时的绰号,怪笑道:“哈哈,果然是‘大丈夫’,你这小子比小时候俊了好多。你nǎinǎi的,生得俊些便能在圣典上乱闯乱叫吗?” 卓南雁一跃而上,也觉莽撞过头,但见林霜月在高台上转头向他望来。两人目光jiāo接,卓南雁见她明眸之内秋波流dàng,欢喜、痴恋、爱怜、伤情和黯然诸般情愫,尽在这梦幻般的眼波内奔涌闪过,霎时间他心头似被一股灼热的激流拍中,胸口更如塞了一块大石,苦闷难言,大喝道:“小月儿,你不可做这圣女!”喝声未落,台上四五名明教的赤膊弟子已挥掌向他抓来。卓南雁心内悲愤,双臂齐振,内力激dàng,只听得“砰砰”声响,两名弟子已被他震得远远跌下高台,另两人却向后退去,撞到飞奔过来的几人身上,一起摔倒。 坛下群豪齐声惊呼,实在不明白卓南雁何以如此。唐晚菊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卓公子真乃xìng情中人,可敬可敬!” “狗屁xìng情中人,这叫色胆包天!”莫愁却拍着大腿,连连摇头,“齐山上的少年豪杰看中林霜月这美貌小妞的何止一千两千,但大伙不过眼里看看心里想想,谁敢去招惹林逸烟那大魔头?方老三,你说是也不是,你瞅着林霜月时不也是眼睛发直、面如桃花吗?”方残歌给他一问,面孔更红,急装作抬头伫往祭坛,默然不语。观礼群豪中雄狮堂、丐帮诸多门大派还只是低声议论,一群依附明教的黑道帮派却止不住大声鼓噪,齐声怒骂卓南雁。 乱哄哄的叫骂声中,却有一个身材清瘦的汉子紧盯住高台上的卓南雁,凝眉不语。这人正是易容而来的龙梦婵。那日她遁江而逃,事后推算卓南雁的船行路线,料得他必会来齐山,便也混在赴会的人流之中悄然而来,准备寻隙出手。这时眼见卓南雁骤然跃上高台,龙梦婵也不由大惑不解,喃喃低语:“卓南雁,你这傻小子何必又自讨苦吃?” “小月儿,我带你走!”卓南雁却已横下了一条心,长喝声中,身子疾向高台抢出。曲流觞瞥见林逸烟隐在黑纱后的双眸倏地变得锐利如刀,心底一寒,身形疾转,挡在了卓南雁身前,喝道:“傻小子,你是失心疯了吗?还不退下!” 卓南雁这时眼中却只有林霜月,身子微晃,仍是向前冲去。曲流觞低喝一声,五指成抓,便向他肩头扣来。这一抓迎面袭来,势道威猛,准似要将卓南雁逼回去。哪知卓南雁疾奔的身形陡然一个弯转,划出一道诡异轻灵的圆弧,竟自曲流觞的指尖斜蹿了出去。原来他轻功本就高妙,这时情急之下,竟施展出了燕高鬼所授的“九妙飞天术”。 慕容智不由“咦”了一声,心下微寒:“这小子的武功怎地如此之高了?”彭九翁白眉乍扬,笑道:“比轻功?好玩好玩!”脚下生风,斜刺里冲到,正挡在卓南雁面前。卓南雁脚下不停,身子倏忽一弯,要待绕过彭九翁。哪知彭九翁在净风五使之中轻功最高,呵呵怪笑,白衣骤闪,仍是挡在他身前。便在此时,曲流觞沉声低啸,出指如风,又向他肩头抓到。卓南雁只得侧身闪开。 瞬息之间,三人身法如电盘旋,倏忽几闪,卓南雁始终无法绕过彭九翁,但身后的曲流觞却也无法抓到他。三人这时比的全是轻身功夫,身法如风似风,猎猎衣襟化作了青、白、黑三道异彩在祭坛上奔突来去,坛下群豪看得目眩神驰,这些江湖武人都是盼着乱子越大越好的好热闹之人,忍不住齐声喝彩起哄。 忽听慕容智怪笑一声:“本教圣典,岂容宵小跳梁!”十指如钩,陡向卓南雁背心抓来,一出手便是穿心指的邪dú招式。卓南雁始终摆脱不开彭九翁和曲流觞的前阻后追,心下本就烦怒,更恨慕容智的yīndú无耻,蓦地飞身一转,挥掌便向慕容智疾撞过来。这时他势若疯虎,全力推出的一招“断流势”委实势不可挡。慕容智哪里料到他在两大高手夹迫之下仍敢向自己全力攻击,只得挥掌迎上。四掌jiāo接,慕容智陡觉一股巨力汹涌而来,浑身气血受震。他武功全走yīn柔一路,讲究不使拙力,待发觉卓南雁劲气猛悍,急切之下已无暇聚力,急退两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卓南雁一掌迫退慕容智,也觉浑身气血翻滚,猛听彭九翁怒喝一声“好小子”,背后如遭火烙,却已中了彭九翁一掌。他闷哼一声,仰头张口,鲜血疾喷而出。林霜月“啊”的一声惊呼,眼见那鲜血似一道火红的怒焰直shè上天,跟着便如璀璨红玉四散落下,她陡觉一阵窒息,花容霎时惨白如雪,心内只想:“你……你这呆子,难道不要自己xìng命了吗?还不快走,还不快走!” 彭九翁终究念着卓南雁是明教旧人,这一掌未尽全力,眼见卓南雁口喷鲜血,倒不由一愣,跟曲流觞一起顿住身形。卓南雁却觉心中的酸苦伴着翻腾的热血一起涌了上来,蓦地仰天长声悲啸。他发声长啸,初时只是心底郁闷,随即,从幼及今的一幕一幕伤怀往事相继涌上心头,啸声悲昂激dàng,经久不息,群山乱世间回响不息。 林霜月向他痴痴凝望,心底的怜惜、无奈、失落和担忧,伴着他那响彻云霄的悲啸,惊涛激浪般地一股股涌来,几乎将她的芳心撕碎,众人听他这声悲啸愈向后越发高亢,似乎永远不用换气,尽皆骇然失色。便在群豪疑惑之间,卓南雁又已腾身跃起。适才他长啸良久,反觉全身内息一畅,这时快若急电般地再向高台掠去。 “好小子!真要找死吗?”曲流觞又惊又怒,正待施展弹指神通的绝技拦阻,忽觉浑身气血翻涌。原来他当日曾被余孤天以惊人内力震伤,虽无大碍,月余内却无法运功激战,这时疾奔良久,终究内伤发作。彭九翁眼见拦阻不及,挥掌如电,直向卓南雁双腿三里穴拍去。卓南雁振声大喝,反手一招“后引凤凰”,借着他掌力激送,疾扑到了高台前。彭九翁叫苦不迭,大呼小叫,自后追到。 “让他上来!”高台之上,忽地传来林逸烟yīn森森的一声冷笑。祭坛上明教众人的心底均是一凛,林霜月更觉一股难耐的寒意自心底升起。彭九翁、曲流觞和一众明教弟子只得凝步不追。 卓南雁快如鹰飞,眼见一步之间便要掠上高台,猛觉头顶冷电精芒,一道剑光当头劈下,正是林逸虹蓦地出剑刺来。当此之时,也只有他可以违背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4 章 主之命,出手拦阻。他也听出了兄长林逸烟那冷笑中蕴含是森冷杀意,只盼着一剑刺倒卓南雁,也好救他一命。 头顶剑光如飞瀑倾泻,卓南雁知道林逸虹剑法精妙,实难抵挡,情急之下忽地拔出腰间辟魔宝剑,迎头挥出。猛听锵然锐响,林逸虹掌中长剑登时从中折断。林逸虹xìng子本就清傲自高,眼见一招之间,兵刃被一个后辈砍断,一凛之下,倒不好意思再行追击。卓南雁削断他的长剑,也觉臂膀酸麻,身子却片刻不停,直向林霜月奔来。 卓南雁每进一步,林霜月便惊得芳心一颤。眼见他一路星驰电掣般地连破明教四大顶尖高手的拦阻,直上高台,林霜月却觑见师尊的眼神越发冷酷,她浑身的寒意也是越来越盛,心底只是无奈地高喊:“快走啊,你当真傻了吗?走啊……” “小月儿,我要带你走!”卓南雁大喝声中,探掌向林霜月抓来。林霜月芳心激dàng,不假思索地抬起了素手,兰花初放般向他伸出。 两人手指刚刚一触,一股暖流倏地涌入两人心底。霎时间林霜月娇躯剧震:“我……我怎地如此糊涂,这么做,可不是要他的命吗?” “小月儿终究是念着我,要随我走!”卓南雁也料不到她竟会跟自己五指jiāo握,心神激dàng间忽觉右掌也被她温软的柔荑握住,狂喜之下,陡觉手掌一空,辟魔神剑也被她夹手夺去。猛然青芒电闪,林霜月玉手疾翻,长剑已穿肩刺入卓南雁体内。台下观礼群豪和明教教众发出轰然惊叫。便连远远伫望的龙梦婵都不禁娇躯一震,发出“啊”的一声娇呼。 辟魔神剑削铁如泥,瞬间透入卓南雁体内,才有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涌出。“小月儿……”卓南雁浑身剧震,垂首望了望惨白的剑身,才缓缓抬头望向林霜月。 林霜月只觉他那两道无辜的痛楚的目光竟是化作了两道利剑,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底,霎时芳心四分五裂,却疾咬了下樱唇,藉着唇角传来的刺痛强自凝定心神,淡淡道:“今日是我登坛圣典,岂容你……胡乱闹事!”饶是她极力镇定,语音仍是微微发颤,忽觉口中一咸,却是适才樱唇已被自己咬破。 剧痛穿心,卓南雁心神一阵迷糊,却望着她缓缓微笑:“小月儿,我……定要带你走!”这轻柔而坚定的话语传入耳中,她的芳心更是一阵撕裂的痛,几乎再不敢看他殷红的前胸,咬牙喝道:“你是你,我是我,我又怎会随你走!”玉掌倏翻,直拍在卓南雁胸口。掌力到处,震得卓南[u]雁飞[/u]身跌下高台。 “好”祭坛下肃立的数百明教子弟眼见林霜月一掌将卓南雁自高台上击落,齐齐欢呼,声振山谷。林霜月却僵立在烈火熊熊的巨鼎前,脑中全是一片空空洞洞的白。 卓南雁凌空飞坠,长剑还chā在他肩头,内伤、外伤一起发作,浑忘了凝运内力,身子便如断线风筝般坠落下来。好在林霜月这一掌看似凶悍,但内力推涌,只是将他平平送出,卓南雁飘落在地,也未伤筋骨。但他脚才落地,陡觉身侧暗流激涌,却是慕容智出手向他后脑袭来。 “住手!”曲流觞扬眉大喝,要待出手拦阻,却觉气息翻涌,难以提起内劲。彭九翁却是脑筋不灵,一时想不到该帮卓南雁,还是顺着老友慕容智。慕容智脸带狞笑,他对卓南雁心存忌惮,这一掌虽运足劲气,但掌下另伏了七八下厉害后招,去势并不迅猛。 危急之时,斜刺里却有一道人影扑到,抱住了卓南雁的身子,顺势滚了开去。砰然一响,那人的肩头被慕容智五指拂中,衣袖碎裂纷飞。那人挺身而起,现出一张虬髯密布的威猛脸孔,却是厉泼疯。“厉大个子,原来是你?”卓南雁喘息着一笑。 “少主。”厉泼疯见他衣襟上尽是鲜血,又痛又惊,抱住他的双肩,刚待言语,却听身后一声yīn冷的怒喝:“逆贼厉泼疯受死!”慕容智已腾身扑到,挥掌拍向他背后要穴。 厉泼疯扬眉大喝,明知不敌,仍是霍然回身,挥掌推出。哪知他势道威猛的一掌撞出,却扑了个空,慕容智的身法滑若游鱼,已在间不容发之间绕过了他,指尖yīn风呼啸,穿心指的奇功提到十成,疾抓向卓南雁的咽喉。厉泼疯惊怒jiāo集,要待相救,但自己这一扑势道过猛,眼见便已不及。 便在此时,一道黄影飘然闪来,抬掌便迎在慕容智的指风上。掌指jiāo接,慕容智登时斜退两步,怒视着那黄袍客,森然道:“徐涤尘!” 徐涤尘老眼倏张,冷冷地道:“慕容智!”他一身精深内功曾被教主林逸烟运用奇术封住大半,适才跟慕容智硬驾一招,饶是对方有伤在身,徐涤尘也觉浑身气血翻涌。但他长于谋算,自知此时不可示弱半分,脸带冷笑,一手却扶起了卓南雁。 “徐伯伯,”卓南雁这时体内剧痛难耐,但头脑却还明白,苦笑道,“您这回怎地……出关了?”徐涤尘凛然逼视着慕容智,口中却对卓南雁道:“不可多言,凝神调息!”运指如风,点了他肩头四五处穴道,跟着缓缓拔出了chā在他体内的长剑。 长剑离体,卓南雁只觉痛彻心腑,饶是徐涤尘已点住他肩头要穴,仍有鲜血汩汩涌出。他额头上冷汗频频,长吸了一口气,内气潜转,运功止血。 “徐老道!”慕容智又怒又恨,森然道,“你竟敢背叛本教,公然袒护这两个扰乱圣典的jiān徒?”徐涤尘叹息一声,只得向高台上凝立不语的林逸烟躬身行礼,朗声道:“启禀教主,卓南雁年幼无知,厉泼疯生xìng鲁莽,恳请教主慈悲,宽恕则个。今日我教圣典,大动干戈,非为祥瑞!” 一道舒缓的笑声自高台上飘落下来,林逸烟声音中全无一丝喜怒之意:“既有徐长老开口求情,那便不必追究了!”徐涤尘躬身再拜:“多谢教主!”不知为何,他声音中却有一股黯然之意。林逸烟踏上两步,墨色长袍迎着山风猎猎飘舞,俯瞰着众人道:“小辈们添了些热闹,无伤大雅,请诸位宾朋就座。”适才卓南雁直闯圣坛,闹得天翻地覆,谁都当他必会恼羞成怒,哪知他淡淡的一句话便带了过去。众人心下均想,这纵横天下数十载的“洞庭烟横”,果然胸襟不凡。 “霜月,”林逸烟转头望向林霜月,悠然道,“这位卓公子,莫非有什么话要对你说?”林霜月的芳心陡然一缩,脸上极力镇定,微笑道:“这人……不过是个行事颠倒的狂生,教主无须放在心上!”转头望向卓南雁,冷冷笑道,“卓公子,念你也曾是明教之人,念你远来是客,这一剑我手下留情,明教今日暂且饶你一命。若无要事,这就请便罢!” 清脆冰冷的笑声,说不出得悦耳动听,却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泼在卓南雁身上。他仰头向高台上望去,映着夕阳辉光,却见林霜月白衣飘摆,恍然便似立在飘渺云端里一般,一时间心如刀搅,却缓缓笑了笑:“很好……”再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身向谷外行去。 一阵山风刮来,山间落叶起伏,松涛飒飒。林霜月自高台上望去,但见卓南雁摇晃着身子向谷外走去,厉泼疯要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的步子慢得出奇,满身青衫被山风鼓dàng起来,使得那背影显得过分的宽大。 她芳心一阵狂跳,爱怜痛惜之情撕扯得她心魂俱痛,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霍然转身,跪在烈火腾腾的巨鼎前,玉手作火焰飞腾之状,颤声道:“林霜月甘愿终生祭奉明尊……今登圣坛,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驱……”林逸烟斜睨着她,见她雪白的脸颊上渐渐露出淡淡的圣洁之色,才缓缓点了点头。 “无情无yù,唯光明故;无拘无束,唯光明故……”祭坛上下的两百多明教子弟齐声唱颂,声震山谷,群山间登时一片庄重肃穆。 悠长有致的颂念声中,卓南雁却觉心底一阵难耐的凄凉,仰头望去,却见残阳殷红如醉,红彤彤的乱云给山风撕扯得细长缭乱,似一条赤色怒龙,向西天摇曳而去。远山如同染了血的巨大横卧在云天jiāo接之处,正以一种冷漠的目光斜睨着自己。云高山远,天地不仁,万物浑如刍狗,一切都冷峻无比。 卓南雁忽觉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厉泼疯惊叫一声,急上前将他扶住。卓南雁呵呵苦笑:“厉大个子,你回归江南后……去了哪里?”厉泼疯叫道:“老厉照着你的吩咐,回归江南后便一直在庐山施屠龙施长老那里安身。那日下山买粮,听得教中兄弟传讯,要在齐山聚会,老厉禀报了施长老,便一路赶来瞧瞧热闹。在路上却听得不少江湖中人议论少主。这群贼厮鸟硬说你是大宋叛逆,cāo他老子娘的,老子一路上打碎了三四十个贼厮鸟的满嘴狗牙……” “他们要骂便骂,干我何事……”卓南雁这时内伤外伤齐齐作痛,但心底更是失落伤情,冷笑两声,才道,“你没事便好,师尊还硬朗吧?”厉泼疯连连点头:“施长老比庐山的石头还硬朗……” 卓南雁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厉泼疯搀扶前行,想要推开厉泼疯,却忽觉五脏翻涌,“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景物渐渐迷离,耳中却听徐涤尘一声轻叹:“随老道来吧,送他去精舍内安歇。” 远远的人流之中,龙梦婵依旧静静凝立。隔了良久,她才觉眼角有一点亮晶晶的湿润,忍不住苦笑一声:“龙梦婵,你竟也会流泪吗?” 就在卓南雁推开厉泼疯摇晃前行的一瞬,龙梦婵蓦觉心底有什么隐藏极深的东西被触动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她口边滑落:“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傻男人,当真有趣得紧!” 卓南雁再醒来时,外面已昏暗一片,屋内一灯如豆,一双深邃沉着的老眼正向自己静静凝视,正是徐涤尘。“徐伯伯……”卓南雁痴痴一笑,转头四顾,屋内却再无旁人,只一个小风炉上煮着一瓮水,水声悠然轻响,更增悄寂。 这精舍本是荒废寺院,被明教修葺后用来安排远路群豪。但圣典之后,雄狮堂等各大门派不愿与明教多有牵连,均已下山。一些依附与明教的黑道帮派则对林逸烟半敬半畏,也不敢久留,早早四散而去。住在这精舍内的只有卓南雁、徐涤尘等数人,倒安静得紧。 卓南雁道:“厉大个子,现在何处?”徐涤尘道:“林教主虽答允不降罪于他,但他是卓教主的旧臣,适才又在圣典上大呼小叫,已给慕容智带上了思过索,命他面壁思过。”见卓南雁脸现忧色,又淡然一笑:“放心,曲流觞、彭九翁跟厉泼疯都是旧jiāo,还有老夫在,他决无大碍。” 卓南雁才幽幽一叹:“这齐山大会,师尊怎地没来,我好想去看看师尊!” “他是闲云野鹤,等闲寻不到的该见面时,自会再见!”徐涤尘说着眯起了眼,缓缓地道:“倒是你自己,身上伤还痛吗?”卓南雁摇头苦笑:“我身上不痛,心中却好痛!”想到林霜月快如闪电的一剑一掌和冷漠无情的言语奇*shu$网收集整理,心中的痛楚便如潮般地涌起来。 “你还在怒月牙儿?”徐涤尘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呵呵笑道,“你倒更该谢她。她那一剑不是杀你,而是救你!”卓南雁愕然抬头,道:“救我?”徐涤尘声音倏地低了下来:“你从未见过教主的手段,不知他行事何等果决刚烈。这圣女登坛之典他寄予厚望,岂容你胡闹,若是他一怒出手,你还有命在吗?月牙儿也只有抢在林逸烟之前,将你击伤。” 他说着又沉沉一叹:“饶是如此,教主说不定已动了杀你之心。老道本来是被他胁迫至此,也只得破例开口给你求情,实则已是向他公然示弱。自今而后,茶隐徐涤尘还要老老实实地做他的黄阳长老。”他的语音萧索无比,卓南雁的心底更是怅然若失。 但听“哧哧”声响,风炉上石瓮中的水汤已沸了。徐涤尘起身给他点了杯茶,递了过来。卓南雁道声“不敢”,恭恭敬敬地接过,心神给淡雅的茶香涤滤,登时一静。徐涤尘自己取杯调了一盏茶,跟着又调另一盏茶,举止轻缓沉静,似采泰山崩于侧也不能使他有丝毫惊慌。“只这份养气功夫,我便一辈子难及!”卓南雁心下暗赞,忽然双目一亮,忍不住道:“道长怎地倒了三杯茶?莫非还有人来?” “齐山水质不错,但这龙茶的味道却差了些……”徐涤尘悠然啜了口茶,闭目回味茶味,沉了沉,才道,“稍时那人该来看你了吧!” “那人……”卓南雁皱了皱眉,心中忽地一阵狂喜,叫道:“莫不是小月儿会来?”徐涤尘淡淡笑道:“老道也只是信口乱猜。嘿嘿,月牙儿眼下是本教圣女,你跟她说话,也就不同以往了!”他张开双目,眼中神光湛然,“彭老糊涂那一掌未尽全力,老道又给你以九宫飞星指法推拿多时,你这内伤决无大碍。肩头剑伤也敷了本教疗伤圣yào紫火灵玉膏。只是,你这任xìng胡闹的脾气也要改一改了,若再四处惹祸,下次老道可不会给你疗伤啦……” 卓南雁脸色一红,躬身道:“是,可又有劳道长啦!”眼见徐涤尘转身便行,忙叫道,“道长,您要去哪里?”徐涤尘呵呵一笑:“月牙儿就要来了,老道还留在这里碍手碍眼做什么?” “她当真会来?”卓南雁心神恍惚,竟忘了跟徐涤尘道别,猛一抬头,茶隐徐涤尘已飘然而出。他的心怦怦乱跳,走到窗边推窗望去,却见四处陡峭的群山全缩在无尽的幽暗中,夜色凄清岑寂,只余远处的溪声隐隐传来。 蓦地,夜色之中,一道窈窕的白影飘然映入他的眼眸。淡淡的月辉若有若无地洒下,照见她的素裳雪袂和齐腰长发,说不出得妩媚多姿。 “小月儿,果然是小月儿!”那道仪态万方的倩影渐渐清晰,卓南雁的心登时一阵狂跳,忙快步迎出屋来。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在明教大云岛跟林霜月相伴读书的那一段温馨岁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5 章 那时候自己每晚在藏剑阁内苦候她来,也依稀是这般情形。 “你的伤不碍事吗?”林霜月在丈外便顿住了步子,轻柔的语音让人听不出是冷是热。卓南雁点头道:“重得很,你要不要进屋来仔细瞧瞧……”林霜月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咱们……再不能如从前一样了。我只是过来瞧瞧你的伤势,你若没事,我这便回去!”她虽是极力凝定,但声音中仍有掩不住的一股凄然。 “你……”卓南雁大喘了两口气,忽地“哎呦”一声,手抚伤口,身子缓缓软倒。林霜月一惊:“我刺得很重吗?明明没有伤到他要害的。只怪那把剑太过锋利,倘若刺得轻了,又瞒不过师尊!”忙扶住他的身子,将他搀扶进屋,口中急道:“喂,你的伤……”话未说完,忽然瞥见他眼中闪烁的顽皮笑意,登知上当,嗔道:“你自幼便是这脾气,至今也改不了!” 屋内灯烛温馨,她眼中满是关切之色,卓南雁忽觉心中发暖,凑上两步,轻唤一声“小月儿”,神掌向她柔荑握来。林霜月面色倏地一白,飘然闪开,脸上笼了一层凄冷,断然道:“眼下我已是明教圣女了,你……再不可乱来!” “圣女!呵呵,我才知道什么是圣女……”卓南雁沉沉一叹,心底又是怜惜,又是自责,忽将长眉他挑,“小月儿,我知道你心中从来不想做这圣女!既然如此,咱们便一起走罢,我要你做个快快乐乐的小月儿!” 林霜月见了他脸上不管不顾的毅然神色,忽然想到这个人自幼便是天塌下来也毫无畏惧的脾气,当日为了自己挑战父亲林逸虹时,脸上也是这样的神色,不由芳心一颤,轻轻地叹了口气:“多谢你了,我现下……就很快乐!” 卓南雁见她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神色惹人生怜,心中一热,猛然捉住了她的柔荑,颤声道:“你瞒得了你自己,却瞒不过我,管他什么‘圣女降世,明王出手’,我决不让你再受委屈!”林霜月给他温热有力的大手攥住,眼前却倏地闪过林逸烟yīn沉的眼神,登时打个寒噤,喃喃道:“不可!我再不可触怒师尊!”猛一咬牙甩开了他的手,长吸了一口气,玉面已是冷如寒冰,“卓南雁,请你自重些。你既然无碍,自今而后……就莫再纠缠!”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竟不再看他脸上神色,转身快步出屋。 卓南雁眼见她飘然转到屋外,这时体内伤处裂痛,自知再难追及,心中苦涩难耐,大步走到窗前,隔窗低唤:“小月儿……”林霜月终于在窗外凝住步子,缓缓仰头望向浩渺无际的苍穹。月光之下,却见一行晶莹剔透的泪珠倏地从她雪白的脸颊上滚落。 她却想起了适才给师尊林逸烟请安时的情形。 “身为圣女,必要离情去yù,否则圣教大业难成!”师尊对自己说这话时,一股妖异光芒自粲然眸中跃出,似乎将她的心魂一把攥住,惊得她浑身冷战。恍惚间,她又闻到那股古怪的气息,每次接近师尊的房屋,她都会感受到这股让她窒息的怪味,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她只有颤着身子,垂首称是,再小心翼翼地退出。 林霜月凝望着天心那瓣泪滴般的残月,像是对卓南雁,更像是喃喃自语地轻声道:“你知道被拒绝的滋味吗?在燕京的那个雪夜,看着你毅然跑远,我全身的血都已冻僵,那时……你为何一直不曾回头?” “我……”卓南雁的心头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抓,千言万语齐齐涌上,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月光下,只见林霜月轻轻地道:“……那晚我眼睁睁地看你走远,心痛得要死,终于倒在了雪地上。那时候,你在哪里?在那之前,我在燕京城外得到教主命我回教登坛的消息,心灰意冷之下也曾不支病倒,那时候你又在哪里?” 卓南雁缓缓低下了头,忽然发觉这时二人隔着的不止是一层窗子,眼前这扇窗子他能推开,但心里的那层窗呢?两人站得虽近,但心里却已隔了千山万水。 “自那夜之后,我曾经多少次梦到你赶到我身边来,梦见你跟我说,你心里原是有我的……可是,醒后原来都是梦,让我哭湿了枕头的梦!”她的声音幽幽的,似在极力克制,但香腮上却已清泪潸潸,梨花带雨,“……你终究是跟那个郡主成亲了,而我,也终究成了明教圣女!” 她忽地转头向他淡淡一笑:“伤好之后,你便下山去吧!咱们再不要相见了……”浅浅的笑容下却是深深的痛楚和依恋。秋波转盼之间,爱恨愁怨jiāo融一处,卓南雁瞧在眼内,一颗心痛得几乎窒息。但见林霜月转身要走,他大叫一声,飞身探出窗外向她抓去,却抓了个空。眼望着她踏月远去,他忍不住嘶声低喝:“小月儿,终有一日,我要带你走!” 林霜月一口气奔出好远,才止住步子,天上的素月在眼中已然模糊一片,他那略带嘶哑却坚定的声音一遍遍地在她耳畔回dàng: “小月儿,我要带你走!” “小月儿,我要带你走!” “小月儿,终有一日,我要带你走!”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三节:辗转寻凶 殷勤述怀 足音渐消,芳踪渺渺,卓南雁怅然回过头来,忽地瞥见那盏留给林霜月的茶水还在桌上漾着热香,不曾动过。他心中一阵难受,缓步踅出屋外。“小月儿走了,依着她的xìng子,只怕这一阵子再不会见我!”卓南雁垂首看了看自己孤寂的影子,忽地长袖一拂,大踏步转身便行。他身上的内伤不重,剑伤却是不轻,虽给徐涤尘以明教金创灵yào敷好,但仍该将养一段时日,但这时他胸臆间萧索无尽,只想快些离开齐山。 走出里许,卓南雁忽地顿住步子,仰天笑道:“铁捕兄怎地才来?”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萧索无尽的叹息,沉黯的树yīn中转出一道挺拔的人影,正是铁捕陈铁衣。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他的双眸在黑暗中竟闪着柔和的轻芒,“想不到卓兄竟也是伤心之人!”卓南雁听他惆怅的声音中微蕴愁苦,忍不住一声冷笑:“怎地,你这铁头铁脑的家伙竟也曾有过同感?” 陈铁衣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小弟这时刚刚赶到,未能亲见明教圣典,但在路上已听得传言,卓兄为了林姑娘大脑明教圣典,情之所动,舍生忘死,委实……让小弟自叹不如!”卓南雁扬眉笑道:“原来在铁捕兄的心底,也想为了这‘情’字舍生忘死地大闹一场!妙极妙极,不知这位让铁捕兄动心的姑娘,却又是谁?” 他本是随口取笑,哪知陈铁衣竟是微微一愣,沉了沉,才缓缓道,“国事未毕,何以家为!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不说也罢!”霍地昂头直视着他,眼底愁绪一闪而逝,又已满是坚毅之色,道,“在下在路上遇到了张浚大人……他让我助你一起找寻龙须的总坛主老头子!” 卓南雁斜睨着他道:“陈兄不急着抓我这个杀人嫌凶了?”陈铁衣将脸一板,道:“我自然信得过和国公大人的话,跟你一同破解龙须之秘!但卓兄为杀人嫌凶,那是皇城死颁下的海捕文书,陈某无权改动。”卓南雁笑道:“这么说,陈兄仍会随时翻脸,将我抓走归案?” 陈铁衣苦笑道:“卓兄若不放心,咱们不妨定下君子合约,在抓到老头子之前,在下决不会对卓兄动手!况且卓兄这时气息粗沉,右肩僵硬,显是……”眼见卓南雁眸子内精芒乍闪,他忽地一笑,“卓兄莫误会,我是说,卓兄此时有伤未愈,若有陈某在身边相助,擒拿老头子,自然多些把握!” “你倒是个妙人,”卓南雁“哈哈”一笑,“但若要跟我同行,却得答应我一件事!”陈铁衣蹙眉道:“卓兄请讲!”卓南雁道:“你年纪比我大了不少,再莫卓兄卓兄地叫,就叫我卓老弟或者老弟即可!”陈铁衣双眉 一展,也笑道:“我叫你老弟,那你便得叫我大哥!” 卓南雁伸出手来,笑道:“那小弟可得与大哥击掌为誓,省得哪日大哥心血来潮,深更半夜地将我抓走归案!”陈铁衣“哈哈”大笑,跟他挥掌相击。两只有力的大手握在一处,陈铁衣忽道:“那咱们便是兄弟了?”卓南雁笑道:“起码这几天是!”两人坚毅的目光jiāo融一处,心底都是一暖。 出了齐山,两人便在池州寻店投宿。一路上陈铁衣不住问他,对江南龙须和龙骧楼的龙蛇变密策到底知晓多少,有何妙极能寻到老头子?卓南雁只是笑而不答。直到在池州的一家小客栈内酒足饭饱,卓南雁才在炕上悠然躺倒,笑道:“我在龙骧楼内见过老头子一面,可惜却没瞧清,后来据叶天候死前jiāo待,这老头子脸上有一块黑痣。” “黑痣?”陈铁衣仍在椅子上端坐,腰板永远是钉子一般得直,沉吟道,“怪哉,沧海龙腾完颜亨怎会选这样脸带明显痕迹之人作江南龙须的首领?”卓南雁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江南龙须讲究无孔不入,无迹可寻,他们的总坛主更该是个极善韬光养晦之人!那必是个深怀机心的能人,或是个普普通通的家伙,即便跟你喝上一顿酒,混入人群后,你也未必会一眼看出来的。” 陈铁衣皱眉道:“那咱们岂非永远也寻不到他?”卓南雁的腿悠悠晃dàng着,道:“正是,龙须十几年来深入江南,早已根深蒂固,我们自然寻不到那老头子。除非……让他前来找我!”陈铁衣微微一凛,忍不住笑道:“老弟原来已有了计较?” “大哥可知道龙骧楼主靠什么cāo控这些江南龙须?”卓南雁顿了顿,才缓缓地道,“是龙涎丹!据说这dúyào吞下后,能壮骨益髓,但若到时不服解yào,便会dúxìng发作,死得惨不堪言!”陈铁衣的眼芒陡然一黑,沉声道:“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卓南雁道:“据我完颜亨说,这dú物配料繁复,炼制极难,独门解yào只在他手中……是以每个龙须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得到这龙肝的秘方!”眼前倏地闪过南宫溟癫狂如鬼的可怖样子,心底忽地一沉,暗道:“也许过不多久,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龙肝秘方?”陈铁衣猛地一拍大腿,叫道,“老弟难道已找到了这解yào的配方?”卓南雁淡淡地笑了笑:“大宋武林都轰传我叛国投金,造谣的便是这些江南龙须。他们如此恨我畏我,自是因我曾深入过龙骧楼,更曾得到完颜亨的青睐重用,我能得到这龙涎丹的解yào秘方,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陈铁衣呼地站起,道:“老弟是要用这龙肝秘方诱得那老头子前来找你!妙计,当真是妙计!”忽又皱起眉头,“但老弟当真知道这龙肝的配方吗?” 卓南雁却故作高深地呵呵一笑:“这可是万分机密之事,我只能亲口告诉那老头子!”他说着翻身而起,双目灼灼闪光,“从今日起,咱们便要想方设法地透露出我已得知了那龙肝的秘方。江南龙须爪牙四布,过不了几日自会上钩!”陈铁衣仍旧双眉紧锁地想要问个究竟,但瞧他一副胸有成竹却秘而不宣的样子,也只得怔怔点头。 转过天来,卓南雁便“不辞而别”,一路东行,却于晌午时分被陈铁衣在江边赶上。二人装模作样地一番激战,卓南雁重伤未愈,“渐渐不敌”,转身而逃。陈铁衣急追时,却被卓南[u]雁飞[/u]出几枚铜钱,将他肋下割得鲜血迸飞。陈铁衣一愣之间,卓南雁已然飞身远遁。 陈铁衣自然“又惊又怒”地紧追不舍。醉罗汉无惧也带着几名丐帮高手赶来相助,陈铁衣才说出卓南雁身上暗藏着龙肝配方,此物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让他走脱。无惧等人急问那龙肝是何物时,陈铁衣却又坚不吐露。 接下来的三日中,陈铁衣和卓南雁一逃一追地“激战”了四场,虽然都是卓南雁不支而逃,但每次都能突施诡计地让陈铁衣受些轻伤。最后一次,他在酒楼中顺手拾起几根竹筷飞出,竟在陈铁衣脸上划出两道血痕。陈铁衣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暗道:“这小子莫不是来真的?若非我躲闪得快,脑袋上岂不多了几个透明窟窿?” 二人这一番龙争虎斗,池州附近的江湖帮派便都知道铁捕陈铁衣为了一个叫龙肝的神秘物件,死追卓南雁。于是江湖上沸沸扬扬,有说这龙肝乃是上古神物的,有传是神奇灵yào的,更有人说,这龙肝乃是当今赵官家最宠爱的刘贵妃爱不释手的一只玉如意,却被卓南雁潜入大内盗走。各色谣言,均是活灵活现,传得有头有尾。 陈铁衣到底不愧是“不死铁捕”,终于在第四日凌晨,乘着卓南雁在店中熟睡之际,破窗突袭,将他擒住。陈铁衣连点了卓南雁几处达穴,又将他捆得结结实实,才呼呼喘息道:“卓公子,只需你jiāo出那龙肝配方,我便可饶你一命!”卓南雁却冷笑道:“这配方岂能jiāo给你,便要jiāo,也须上呈给太子!”陈铁衣怒道:“好,那你便随我回临安皇城司!” 陈铁衣便押着他自池州还京,当晚在一处客栈落脚安歇。在僻静舒适的客房中,两人都觉暗松了口气,洗漱完毕,斜倚在床上闲聊。陈铁衣摸着脸上的伤疤苦笑:“你这小子,每次都下黑手!”卓南雁道:“龙须都是jiān诈似鬼,你不挂彩,他们怎能上钩?”陈铁衣皱眉道:“为何每次都是我挂彩,却不是你?”卓南雁道:“我最终给你五花大绑地擒住,比挂彩受伤还难受!”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这一路争斗,虽是事先都有粗略商议,但临机应变,也是斗智斗勇,不由让二人更多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陈铁衣道:“你以自身为饵,岂非十分凶险?”卓南雁淡淡一笑:“越是凶险,才越是有趣!”陈铁衣嘿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弟所作所为皆是率xìng而为,无拘无束,实在痛快!”声音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之意。 “公门里当差不快活!大哥此言必是有感而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6 章 卓南雁眼中忽地闪过顽皮光芒,“让我猜猜,嗯,必是你瞧上了哪家官宦小姐!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无奈一下,只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不知怎地,他看了这陈铁衣终日呆板沉默的一副神色,就忍不住要拿他取笑。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陈铁衣的话语却忽地沉缓起来,“这一句话,是一位姑娘跟我说的!”客房内寂静得紧,更衬得陈铁衣的这声叹息落寞无比。 卓南雁笑道:“是吗?那位姑娘是尚书的女儿,还是宰相的千金?”陈铁衣摇了摇头,道:“她是个青楼女子!”卓南雁微微一震。他却缓缓地说下去:“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绢不知数。她便是临安品花榜上的状元花魁云潇潇……” 卓南雁自然不晓何谓“状元花魁”之类的风流典故,只是依稀觉得这云潇潇必是个颠倒众生的名妓翘楚,心底好奇:“想不到这端正谨严的不死铁捕,会恋上一位名妓!”却听陈铁衣怅然道:“多少个王孙贵胄,她都不会假以颜色,却对我……情有独钟。只是……只怕我却永远无法娶她!”卓南雁心中全无道学的贵贱之念,忍不住道:“那又为何?是你那上司不允吗?”陈铁衣呵呵苦笑:“她是万花轩的花魁娘子,我在皇城司的那点银子,一辈子也休想给她赎身。” “那还不容易?”卓南雁倒哈哈一笑,“大哥武功精妙,挑个月黑风高之夜,将她劫走,也就是了!”陈铁衣却缓缓垂下了头,黯然道:“我是公认,怎可知法犯法!”卓南雁扬眉道:“既然如此,咱们兄弟一场,回头小弟替你效劳,将她劫了过来便是。”陈铁衣急忙摇头道:“不成,那也不成!” 卓南雁本是带着三分说笑,但见他语气郑重,恳切中蕴着无尽的愁苦,心内倒觉一阵同情,轻声问:“她又怎么想?”陈铁衣一字字地道:“她也在拼命地攒钱……”卓南雁心底一热,一时无语,房内便是一阵寂静。 沉了沉,还是陈铁衣“呵呵”地苦笑起来:“五年前我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随她家妈妈去灵隐寺上香,路上却给‘莫干一窟鬼’中的老大‘三眼魔’看上了,硬要抢去做他的压寨夫人。莫干一窟鬼手段狠辣,闻讯赶来的临安捕快不敢chā手,却正好让我撞见。那时我年轻气盛,一路杀去,三眼魔的七个鬼兄弟给我尽数擒来,又毫发无损地放了回去……” “莫干一窟鬼?”卓南雁不由“咦”了一声,忍不住问,“……竟是毫发无损?”他听得叶天候说起过这盘踞莫干山、号称“莫干一窟鬼”的八名大盗,虽非高手,却也是各怀奇能的奇人,论起名气,比之陈铁衣成名一战的对手“湘江九龙”可是高了许多。以陈铁衣之能,胜之不难,但若是毫无损伤地擒了来,可是极难之事。 陈铁衣若无其事地呵呵一笑:“江湖朋友都道我当年独归‘湘江九龙’威风得紧,实则我陈铁衣平生最痛快的一战却是捉放这莫干七鬼。”他的声音倏地变得悠远而迷醉,缓缓地道:“那一战不但酣畅淋漓,更让我得到了平生最最珍重的一个人……潇潇!‘三眼魔’情知斗我不过,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率莫干一窟鬼自江湖上销声匿迹,听说是去了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的逍遥岛。他临行之前,便将潇潇完璧送还……那便是我们的初见了。 “经此一难,我只当一个娇弱女子必会吓得半死,哪知她这一路上却是跟我谈笑风生,最奇的是她并不如何赞我武功高强,却说我智胆过人!呵呵,单这眼力,便胜却寻常脂粉千倍万倍。哈哈,哈哈,呵呵……”那笑声到了最后,渐渐变得酸苦惆怅,“一路之上她不住地笑,笑声便似银铃一般。那一路好短,却又好长,迷迷糊糊地,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之中,我们终于到了万花轩外。她忽地止住笑,眼中却陡地涌出泪来,问我会不会再来看她? “我素来对青楼女子全无好感,又自认心肠硬得跟铁一般,但那晚瞧见一个女孩子眼中含泪地问我会不会再来看她,一时心中大热,便应了。她才‘扑哧’一笑,道:‘可不要让我久等。’伸手指着天上初升的明月笑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嘿嘿,我这一应,便是五年……这五年来,她是越来越红,王公显贵趋之若鹜,但她心底却只有我一个,为我守身如玉……” 卓南雁被他说得勾动心事,也是沉沉一叹:“大哥与这位潇潇姑娘情投意合,眼下虽是小有羁绊,但苦尽甘来,也是指日可待。但小弟却不知何时才能如愿……”陈铁衣苦笑道:“老弟在齐山,为了林霜月大闹一场,想必也是因了‘情’字吧?”卓南雁心绪愁苦之下,忍不住将自己和林霜月、完颜婷的分分合合简略说了。 说来也怪,他素来要强,这些伤情之苦一直深埋心底,从未跟旁人说起,但与陈铁衣才相见几次,意气相投之余,更有些同病相怜,此刻虽是言辞寥寥,到底也算一发倾诉。陈铁衣听后,也不由深为感慨,“嘿”了一声,道:“本来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寻常。只是我瞧,你这小月儿和婷儿决不会共侍一夫!” 卓南雁给他的话搅得心头一乱。林霜月、完颜婷的倩影流水一般在他眼前闪过,蹙眉凝思片晌,终于摇头道:“我哪里有那等奢望。其实在我心底,只想跟小月儿一生厮守……”猛然想到完颜婷若是听到了这话,不知该当如何伤心。她那火热却又痛楚的眼神倏地闪过,他一颗心便是猛然一沉,怔怔地想:“是啊,婷儿终究是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妻子!”一念及此,不由郁郁地叹了口气。 两人都给勾动愁绪,懒得多言,便沉沉睡去。转天午后,陈铁衣“押着”卓南雁一路东行。过了晌午,才在青阳城外寻到一家偏僻小店打尖。两人用膳之时,陈铁衣一直眉头紧皱,似是若有所思。 小店中两个伙计一个极胖,一个干瘦,两人却以兄弟相称,不住价地殷勤端酒上菜。陈铁衣举杯待饮,忽地眼中精芒乍闪,挥手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个“dú”字。卓南雁却向他眨了眨与,仍旧满不在乎地大吃大喝。陈铁衣心事重重,也只得装作毫不知情。忽听砰然一声,卓南雁已一头栽倒在桌上。陈铁衣起身摇晃了他两下,忽地也是“头晕眼花”,摔倒在地。 耳畔却听有人“嘿嘿”冷笑,那胖瘦二伙计晃dàng着身子走来,低声嘀咕道:“日他娘的江南铁捕、天下第一狂生卓南雁,好大的名头,怎地这么容易便着了咱爷们的道?” “饶是他们jiān诈似鬼,也要喝了咱爷们的洗脚水!你当咱黑水双鬼的判官尿是这么好对付的吗?” “嘿嘿,日他娘的,老头子当真是针眼大小的胆子,为他们竟出动了七道人马,不想咱头一道黑水双鬼便料理了这两个鸟人!”说罢,解下了卓南雁和陈铁衣腰间佩剑,又在两人身上狠狠踢了两脚。 卓南雁暗自苦笑:“这两个扮作店伙计的龙须原来叫黑水双鬼,而他们的拿手迷yào居然叫做什么判官尿,当真恶心……哼哼,老子的宝剑先存在你们那里,这两脚也得记在账上,改日十倍奉还……”他跟铁捕陈铁衣均是装作双目紧闭,全身僵硬,实则体内真气潜转,不敢稍有懈怠。 那黑水双鬼双脚甚是麻利,绳索齐施将两人捆了个结实,连双眼也蒙了黑巾。这时一顶大轿自小店抬出来,两人便被塞入轿内。跟着有人长声吆喝,悠悠dàngdàng地,轿子已被人抬起。 抬轿子的轿夫脚力不俗,轿子抬的又稳又快。两人在轿内初时凝神默记轿子前行的方位,但那些轿夫不知似有意似无意,抬着大轿东拐西绕,让三人难辨东西。过了多时,忽听有人吆喝道:“孙大官人在此,闲人闪避!” 两人正自苦笑,却被人自轿中一把拽出,蒙中似乎天已大黑。只闻水声潺潺,似已到了江边。两人被人抬过甲板,塞入了一艘大船的船舱内。舱内的味道极是难闻,四处“呼哧呼哧”的尽是猪的哼哼声,原来舱内装的全是大猪。 跟着脚步杂沓,有人走入舱来,低笑道:“这两头畜生,不知还要费去老子多少判官尿!”撬开两人的嘴便倒入一股酸苦的汁液来。卓南雁知道必是那判官尿的蒙汗yàoxìng将尽,须得再灌新yào,装作头晕脑涨,将那迷yào一口含住,待人尽数退出后,再缓缓吐出。 大船向西走不多时,两人又被抬到另一艘小舟上,然后小舟掉头东行。不到半晚工夫,两人便被不断地倒换船只,每次船行的方向均是不同。除了被当作牲畜,两人还做过一回“官眷”,最后干脆被充做“粮食”塞入运粮的粮船。判官尿不住价灌进嘴来,饶是两人心中有备,仍是不免吞入少许,只觉脑袋昏沉,再难察觉船只运行方位。 那粮船飘飘dàngdàng,两人斜倚在满是粮食的舱内,卓南雁心念展开,探知四处无人,忽地“扑哧”一笑。陈铁衣哼了一声,忍不住低声道:“你笑什么?” 卓南雁道:“这地方再没有旁人,你怎地还躺得笔管条直,我还以为身边放着一根齐眉棍!”原来上次被灌迷yào,卓南雁那蒙面黑巾竟被掀开了一丝缝隙未及掩上,他自缝隙望见了陈铁衣的模样,不禁出言讥笑。 陈铁衣也忍不住一笑,那笑声随即止住了。卓南雁笑道:“大哥是否在怕?”陈铁衣昂起了蒙着黑巾的脑袋,道:“怕什么?”卓南雁道:“咱们这次吃了这多的苦,若是寻不到那老头子,不死铁捕的威名未免大损!”陈铁衣呵呵一笑,声音忽地有些浑浊:“我在猜,你的身上到底有没有那龙肝的yào方!” 卓南雁悠然道:“难道大哥是担心这个?”陈铁衣吸了口气:“江南龙须何等狡诈,若是察觉你并无解yào,只怕那老头子便不会上当!” “老头子一定会来找我!”卓南雁眸子在黑巾缝隙里闪着光,缓缓地道,“事已至此,哪怕明知道我的龙肝是假的,他也定会前来看看!” 陈铁衣微微一笑:“说得有理!”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脸中再次沉寂下来,只闻外面涛声起伏。过了片晌,陈铁衣忽地昂起了头,道:“兄弟,我求你一事!”卓南雁道:“无论何事,小弟自当尽力!” 陈铁衣道:“再过两个月,便是……她的生日了,潇潇最重生日的,她提名状元花魁的转过年来,清河郡王张浚王爷新娶了一房小妾,朝野百官均去贺喜,大红帖子送到万花轩请她去府中献舞。那日正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她脾气上来,硬是推脱不去,只为跟我一人过她的生日,呵呵,好在清河郡王也为怪罪,自那以后,年年次日,我必会赶回万花轩与她相聚。只是此番深入龙须老巢凶险难料……”他的声音忽地一凝,沉声道,“我若是到时无法赶回临安,你便去见她给我传一句话。便说,只怕我是无法回来跟她共庆芳辰了,让她不必等我。” 粮船在江涛的轻撞下摇摇晃晃,穿窗而入的月光给窗棂分割,打在陈铁衣的身上变得斑驳而飘忽,一瞬间卓南雁觉得这张暗影下随船摇晃的刚毅身影有些虚无缥缈。“让她不必等我!” 卓南雁的心底不知怎地闪过一丝暗影,点头道:“好,小弟定然给你传到!”沉了沉,又笑道,“说来说去,大哥仍是担忧我这引蛇出洞的妙计!” “那也不是!”陈铁衣缓缓地道,“此行虽然险恶,我陈铁衣那也不会放在心头。但我此次处京,还有太子jiāo办的几件要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胡铨大人的失踪之谜……” 卓南雁道:“胡铨,莫非便是写《斩秦疏》的那位胡大人?”陈铁衣道:“正是。绍兴八年,秦桧谄媚金人,屈膝求和。胡铨大人愤然上疏,乞斩秦桧的狗头。那奏疏一出,当真震动朝野,使jiān邪胆寒,豪杰快那!” “易伯伯也曾跟我说过这位胡大人,传闻当年金人曾用千金求购此疏,读后连称‘南朝有人’!”卓南雁说着却又皱起双眉,“只是,听说这胡大人几年前便被昏君jiān相远远地贬到蛮荒之地去了!” 陈铁衣叹道:“自岳少保逝后,我大宋的忠臣能将,武推张浚,文推胡铨,可惜却都被撵出了朝廷,胡铨大人更被远远贬到了孤悬海外的吉阳军(按,即今海南岛崖城)。但半年之前,秦桧忽又矫召命胡大人进京。胡大人千辛万苦地行到桐庐,却忽地失了踪迹……” 卓南雁蹙眉道:“莫非是遭了什么匪徒的洗劫?” “胡大人刚直不阿,名满天下,寻常匪徒听得他大名,自会退避三舍。太子和我都怕是格天社或是龙须暗将胡大人劫走!”陈铁衣说着长叹一声,“胡大人和善宽厚,当年他尚在京城时,我还曾向他请教过许多做人的大道理,胡大人诲人不倦,甚是平易近人。他知我也曾痛骂秦桧卖国,还曾写了一幅字赠我。至今我还常常吟诵……” 陈铁衣清清嗓子,慨然低吟:“杰然自立志气,充塞乎天地,临大事而不可夺,有道德足以替时,有事业足以拨乱,进退自得,风不能靡,波不能流,身虽死矣,而凛凛然长有生气如在人间者,是真可谓大丈夫!”他念得极轻极缓,却一字一字地清晰无比。 卓南雁低声赞道:“这几句话好不慷慨激昂,却出自胡铨大人的哪幅名篇?” 陈铁衣道:“这是他自另一位胡宏先生的《与秦桧书》节录下的言语。这胡宏先生乃是胡铨大人的挚友,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当年秦桧曾让他出来做官,他却耻于投靠秦贼,便写了这封《与秦桧书》。前几句也颇为激扬。‘数千年间,士大夫颠名于富贵,醉生而梦死者无世无之,何啻百亿,虽当时足以快胸臆,耀妻子,曾不旋踵而身名俱灭。某志学以来,所不愿也。’” 念完了,陈铁衣却又一叹,“我是武人,素来懒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7 章 读书,但这几句话正气凛然,甚是和我胃口,便常常忆诵。” 窗外涛声阵阵,卓南雁胸中发热,心底也是激情澎湃,又想那胡铨被召还京,却在途中失踪,蓦地心中一动,道:“你说我大宋武推张浚,文推胡铨,前些时日张浚大人也被召还京师,岂不凑巧得很?” 陈铁衣眼芒一闪,沉声道:“据我所知,还有一位李光大人,也是秦桧最忌惮的能臣。秦老贼曾在他所居的一德格天阁内写上了张浚、胡铨、李光三人的姓名,必yù置之死地而后快。但三月之前,这位被秦桧远远贬谪的李光大人也被召还京师,却也在半途失踪!” “竟有这等怪事?”卓南雁心底一震,凝眉沉思不语。却听涛声渐消,似乎船已靠岸,两人心绪起伏,均是沉思不语。 忽听得脚步响亮,黑水双鬼大步而入,不由分说将两人又用麻袋蒙了头拽出船外,重又塞入一辆牛车中,只听车行碌碌,似是上了颠簸的山路。 东拐西绕地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才又给抬下车来,几个人驾着他们,忽高忽低地沿着山路蜿蜒而行。卓南雁凝神细数脚步声响,知道黑水双鬼共带有四人,听得落足之声,武功均是不弱。又过多时,身周一暖,似是进到一间屋内。砰然声响,陈铁衣被丢在厅外,卓南雁却被人一把推入里屋。 泼刺刺一声响,一盆凉水当头浇来,面罩和麻袋给人一把掀开。卓南雁迷迷糊糊地张开双目,只见屋子空旷高大,却只燃着一只夹瓷盏。灯焰似鬼火般幽幽地闪着,愈发衬得屋内空洞yīn森,一道肥硕的人影端坐在灯光照耀不到之处,一动不动。黑水双鬼向那人躬身施礼,缓步退出。 卓南雁盯着隐在灯影后的那道黑黢黢的身影,沉声冷笑道:“老头子?”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四节:险服龙须 惊失娉婷 “卓南雁?呵呵,还是叫南坛主亲近些。”那人的声音缓而嘶哑,有气无力,便似一位病入膏肓的老朽,低咳了两声,才道,“咱们又见面了,老奴这厢给南坛主请安了!”他身侧地一尊黑沉沉的丑怪香炉里燃着香,怪异的香气伴着袅袅烟气,鬼魅般地在屋中缭绕。 卓南雁“嘿嘿”冷笑,极力将眼前这尊肥胖的yīn影跟龙骧楼主书房内那个胖墩墩的乡农般的龙须总坛主叠在一起,但这时兀自头晕脑涨,思绪纷乱如麻。 “楼主忽然驾鹤西归,死因成谜,龙骧楼内外可是乱成了一团哪!”老头子沉缓的语气中有一丝说不出的黯然,“尤其是咱们这些人,说是龙须,其实不过是些朝不保夕的虾米须子罢了,可叹哪,可叹哪……”这人本是执掌千百江南龙须的高手,但此刻言语可怜巴巴,就似一个劳苦耕作数年却颗数无收的可怜老农。听了他这话,便是卓南雁,也不自禁地心生怜悯。 “咱们每年里最盼的便是那颗黑漆漆的解yào龙肝,咳咳,楼主这一去,怎么可都被吓得六神无主啦。老奴手里还存着些许,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缩减龙肝的yào量。嘿嘿,南坛主想必知道,前些日子建康城外出没的妖鬼,便是南宫溟那老家伙。他素来不听指使,心怀叵测,老奴早就断了他的yào。这老家伙变得不人不鬼的,闹出了这么多事来,幸亏有南坛主挥剑除妖,给咱们龙骧楼除了一害……” 卓南雁听他东拉西扯,不由冷哼一声。他跟这老头子已是第二次会面,只觉得这人yīn沉多智,不敢稍有大意,便潜运内力,却觉得体内寒气升腾,五脏内更有道道热流往来奔突,一时经脉僵硬,真气居然无法凝聚。 他心中一震,“这判官尿平平常常,我在舟中时时运功,都是丝毫无碍,怎地这时却筋脉僵冷?”当下脸色不动声色,索xìng装作腹中阵痛,苦笑道:“怪哉,眼下刀霸仆散腾接手龙骧楼,他没派人送来龙肝吗?” “仆散腾?他匆忙上任,哪里有那龙涎丹的独门解yào!嘿嘿,没有龙肝,他做他的龙骧楼主,老奴做老奴的龙须头子,咱们凭什么听他的?”老头子漫不经心地冷笑两声,才幽幽地叹道,“怎么千方百计地将南坛主请来,自然也是为了这龙肝的配方了!”卓南雁凝神默运真气,口中却笑道:“你怎知我一定有yào方?” 老头子又沉沉叹了口气:“南坛主年纪轻轻,便得入龙吟坛,后来更执掌凤鸣坛;又跟楼主之女婷郡主眉来眼去,蒙圣上赐婚,做了芮王府的佳婿。咱们江南龙须早已轰动一时。后来知道你是雄狮堂潜入龙骧楼的细作后,老朽更曾想破了脑袋,王爷那是何等的眼力,怎会让你这后生小子给蒙住?呵呵,不管如何,南坛主实乃当日楼主眼中的第一红人,说不得这张救命yào方,便在你手上!” 卓南雁道:“我若是胡乱说一个给你,你又能奈我何?”老头子噢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坛主说笑啦!咱们眼下便有yàoxìng发作,靠着生吞人血苟延残喘之人,要试出龙肝真假,毫不费力。万不得已,老奴还可拿你南坛主试上一试。咱们只需将那龙涎丹加倍地喂了给你,待你yàoxìng骤发之时,百脉剧痛,身子或冷或热,瞧你招是不招!” “怎么不妨做个jiāo易,”卓南雁若无其事地笑着,“我告诉你那龙肝配方,你告诉我那龙蛇变的详细筹划如何?”他默运真气半响,忽觉体内腾起一股蓬勃真气,将那一冷一热两道怪异气息尽数压制,体内诸脉的真气渐渐融会贯通。 老头子忽地眯起了灯捻般的双眼,冷冷的道:“南坛主还是少费心机吧,昨夜咱们给你喝的那‘判官尿’中加了一味‘千兵百寒散’,颇能寒人经脉而不觉,而老奴这香炉内燃的追魂香上却抹有蝎dú‘七月流火’,坛主是否觉得五脏烦热,经脉却僵冷无比?呵呵,若是你还敢胡乱运功,寒热jiāo争之下便会经脉俱伤,变成废物……” 便在此时,卓南雁体内气血剧痛,内气冲dàng之下,僵硬的经脉竟也有了知觉。 “蝎dú七月流火,千冰百寒散?”卓南雁眼前登时重现罗大曾请他吃那形貌狰狞的火红龙蝎和饮那碧绿yīn冷的千载玄酒的情景,暗道:“哈哈,刚巧,我曾饮过罗大精心调制的十爪龙蝎和千载玄酒,恰好不怕老头子的这两样奇dú!”心头狂喜,加倍运转内力,脸上却还不动声色,苦笑道:“反正眼下我也是废物一个,不知那龙蛇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龙蛇变嘛,自然是让龙变成蛇,让蛇变成龙……”老头子干咳两声,眼中却闪过疑惑之色,“坛主这时候却还心忧国事,忠肝义胆,当真让老奴佩服的要死啊!可老奴却懒得跟你多费口舌!”他喘息着站起,自怀中摸出几粒朱红的yào丸,颤巍巍地向卓南雁走来。 那只颤抖的老手缓缓的向他抓来,才要触到卓南雁的肩头,老头子陡然发觉卓南雁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老头子眼芒一冷,五指骤沉,霍地向他脉门抓来。僵卧在地的卓南雁陡地化掌为刀,反向他的腕上斩去。砰然乍响,两人已硬拼了一招。 这几日之间,卓南雁肩头的剑伤已大致愈合,体内所受内伤本就不重,这一掌蓄势而出,端的力道非凡。老头子仓促应招,只觉内息受震,身子踉跄着退出丈余。 卓南雁却如影随行地向老头子冲去,双掌疾飞,瞬息间向他连拍六掌。一阵密集的掌力jiāo接声响,老头子闷哼着退开数步,肥胖的身躯紧粘在墙角呼呼的喘息,胸前已凝了一片鲜血。“好,”他的声音含混着,“南坛主果然厉害……怪不得连楼主都栽在你的手里。” “那龙蛇变到底何时发动?”卓南雁缓步踏上,目光在yīn冷怪异的屋内四处搜寻,冷冷地道:“你们定下的双管齐下之计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老头子呼呼喘息:“双管齐下,须得……”声音渐渐低沉,卓南雁正待走近,忽见他灯捻样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心中一凛,身子疾错。 “嗖、嗖、嗖”的一阵锐响伴着数十道寒光扑面而来,却是老头子身后墙壁上陡然shè出两排弩箭。好在卓南雁已展开九妙飞天术,鹰隼般翻出,大片短箭擦肩掠过,劲shè人身后的墙上。 怪笑声中,老头子胖滚滚的身子已随着身后那面墙一起翻转,倏忽不见。卓南雁举步奔去,猛觉劲风袭面,又是一排劲弩shè来。这一回他又备在先,身子提气疾飞,纵过那排弩矢,凌空发掌,雄浑的掌力震得那面怪墙轰然坍塌。 满屋灰飘尘飞,眼前却现出一道亮光。原来这面能动的怪墙之后,却是条不长的山洞,淡淡的日色却自山洞的另一头透了过来。 “原来这怪屋是依山而建!”卓南雁疾步追出,却见满山幽静,鸟语花香,秀树翠岩全在徽明的朝阳中舒展出无尽的碧色,却丝毫不见老头子的踪影。他心中忽的闪过一丝暗影:“陈铁衣!”急忙抽身返回,却见那怪屋外的大厅中空无一人。 一辆牛车在庭外静静停放。他掀起车后布帘,便嗅出一股熟悉的霉味,正是来时所乘,但陈铁衣却已不见踪影。“大哥……陈兄……”卓南雁扬声大喝,只闻自己的声音在空山中回dàng,却无人应答。他猛听不远外有人“呃”的一声低呼,随即再无声息。 卓南雁浑身一震,循声追出,却见数十丈外有一道身形倏地钻入林荫深处。卓南[u]雁飞[/u]身赶去,忽见一尊肥硕的身躯正在灌木丛中缓缓地爬动,正是黑水双鬼中的瘦子。他体下肠子拖得老长,血如泉涌。桌难言上前揪住他的肩头,颤声道:“陈铁衣在何处?” “鬼,鬼……”那瘦子呵呵低叫,眼中露出恐惧的光芒,忽地翻了个身,便一动不动了。卓南雁这才瞧见他腹下给人破开一个大口子,肠子全流了出来,满地淋漓,瞧来可怖可畏。 猛一抬头,却见那瘦子的尸身前还有一行血迹,卓南雁分开四周草木,疾行几步,却见黑水双鬼中的胖子迎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口裂出个大洞,一颗心竟被人硬生生地抓了出来。草木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卓南雁只觉得浑身冷汗浸浸,心下更是疑云四起:“是谁在这片刻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黑水双鬼,难道是陈铁衣?”转念又暗自摇头,“陈铁衣大哥好称铁捕,怎会以这种歹dú手法杀人?”只见前面草木狼藉,似是被人趟过的样子,他一路顺着寻去,先后瞧见了四具尸身,瞧那打扮跟黑水双鬼相近,显是他们的四个随从。但见四人个个死状可怖,卓南雁心底更增惊骇,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山下。 再行不多时,忽见前面一条淡淡的血迹伴着深浅不一的脚印,卓南雁寻踪赶去,跟着那脚印竟一直到了岸边。这时天空yīn郁,翻卷的云气裹住了日头,空山大河全笼在灰蒙蒙的光影下,一叶毫无生气的小舟静静的泊在模糊的日光中。舟旁一具尸身在水中载浮载沉,殷红的血水仍在四散而出。 卓南雁赶到近前,才瞧清了那胖嘟嘟的一张脸孔,依稀便是老头子。老头子的一只手兀自紧紧紧紧抓住船舷,额头上的青痣使得他那张胖脸更添了几分诡异yīn沉。 淡淡的雾气随风飘来,群山暗影在薄雾中渐渐模糊,天地间静寂的死了一般。 忽听得“铮、铮、铮”的轻响,自小舟中悠悠传出。卓南雁缓缓地抬头,只觉那艘船似乎动了一下,一股寒意倏地自他背后升起。伴着那轻击声传来的,竟是一股触人肌冷的诡异杀气。 卓南雁迈步上船,却见yīn沉的船舱中端坐一人,手中横捧长剑,修长的五指轻轻击打在长剑上,发出韵致悠然的声音。那把剑名如秋水,正是辟魔神剑。灰蒙蒙的晨曦下,那人的脸显得出奇得苍白,他的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小弟?”卓南雁的眼里闪过一丝苦痛之色,“这些人全是你杀的?”余孤天收起笑容,森然道:“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杀何以正法度,何以立规矩,何以重振江南龙须的雄风?” 卓南雁紧盯住这张万分熟悉却又万分陌生的脸孔,忽地冷哼一声:“老头子被你亲手斩杀,倒让我看出一件事!”他顿了一顿,才一字字地道:“他绝不是真正的老头子!” 余孤天的眼芒一闪,呵呵地笑道:“大哥当真厉害!他不过是个跑堂的,江南龙须的大掌柜,岂能这么容易便让你见到?” 卓南雁心底一凛,沉声道:“陈铁衣在何处?”余孤天笑道:“不死铁捕陈铁衣?我赶到此处,到没见到他!”卓南雁暗自松了口气,转头四顾,忽道:“婷儿在哪里?” “婷姐姐,婷姐姐……”余孤天瘦瘦的双肩突突轻颤,眼中忽地涌出一股比浓墨还黝黑的黯然。 那晚在子胥庙内,余孤天说及卓南雁,便是满腹酸气,不禁跟完颜婷发了一阵牢骚,好在他的xìng子变得也快,眼见完颜婷满面幽怨,便又转过来软语抚慰,好说歹说,才让完颜婷破颜微笑。两人歇息片刻便即启程,照着完颜亨死前吩咐的路径,一路西行,找寻龙须总坛。 不管怎样,经过林霜月在子胥庙内的这一番撮合,余孤天和完颜婷两人之间终究是进了一层。以往完颜婷对余孤天总是不加辞色,此番上路,对他若有若无的多了些款款柔情,余孤天更是受宠若惊。 余孤天此番南下,身兼两种身份,暗的是龙骧楼接掌龙须的新任坛主,明的却是大金特使。他身上怀有仆散腾给他的金使腰牌,只需向路上的宋朝官吏展示,便惊得地方官争相献媚,大把银子流水般送来。 完颜婷美艳惊人,未免麻烦,余孤天亲手给她易了容,扮作一个贴身亲从。他曾在江湖上漂泊过,更兼心思缜密,这一路上嘘寒问暖,大献殷勤,到让完颜婷觉出了一种迥异于卓南雁的温柔。而余孤天身上蕴有难以驾驭的完颜亨的雄浑内力,说不准何时便会真气反噬,疼痛难忍,完颜婷瞧着他万分可怜,自不免更增了几分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8 章 悯温柔。 这一日,两人便到了安庆府,在地方官安排的驿馆内安歇。路上完颜婷早依着完颜亨所授的龙须暗标写下了联络密令,不出半日,便见了龙须回复的暗标。两人心中窃喜,便约定本地龙须的紧要人物与夜半子时在离着驿馆不远处的回风岗相会。 余孤天xìng子陈冷,懒于应酬,早早的把前呼后拥的地方官吏打发出去。日暮昏沉,驿馆庭院内寂静凄悄,屋中再无旁人,完颜婷终于卸去脸上的油粉,恢复了娇艳的本来面目。余孤天见她脸上玉润珠辉,美目流波,闪烁的短檠灯焰下,更增了一抹天然风韵,不由痴了。 “你看什么?”完颜婷见他涎着脸向自己呆呆凝望,不由娇靥泛红。余孤天脸上也显出一抹潮红之色,痴痴地道:“你这样子,我便瞧上一千年一万年,也是看不够!”完颜婷亦嗔亦喜地督了他一眼,忽道:“小鱼儿,那你去杀了完颜亮这昏君,我便嫁给你!” “不成!”余孤天却摇了摇头,“这昏君倒行逆施,恶贯满盈是迟早之事!我要杀他原来也不难,但眼下却不是时候!”他咬着牙,两眼眯成了缝,盯住那幽幽烛火,森然道:“我还要借他之力复国!这狗贼一门心思的要吞并南朝,但朝中群臣却罕有人附和,我主持龙蛇变之后有了资本,便全力怂恿他御驾亲征,那时的他自会对我更加重用。嘿嘿,这一回,我要先让他身败名裂,再将他千刀万剐……” “好,那便依了你!”完颜婷虽然不知他心底到底有何打算,却也觉得他说的大有道理,恨声道:“但愿这jiān贼不要死得太早!”余孤天呵呵冷笑起来:“只要掌控住了这些龙须,完颜亮便不得不倚重于我。他挥师江南,必会分我一彪人马,到时百万大军,变生肘腋,便是我重整河山之时!嘿嘿,仆散腾、罗雪亭、林逸烟,这些自命不凡的狗贼终有一日都要被我踩到脚下……” 完颜婷见他眼中闪出的针芒样的光,心底一寒,想到朝野间的这些明争暗斗,心中忽觉一阵失落:“他若真做了皇帝,整日想的便是这些钩心斗角的事情了!”蓦地秀目中光芒一黯,斜睨着他道:“你当真做了皇帝,还会娶我吗?莫要忘了,祖宗曾定下过‘婚姻有恒族’跟‘同姓不婚’的规矩!” 原来完颜氏为大金皇族,讲究婚姻有恒族,他们的婚娶只在徒单、唐括、蒲察等几大贵族中择取,而同xìng男女又不得为婚。余孤天本为熙宗之子,与完颜婷同xìng,算来都是金太祖之后,两人若要成婚,一下子便犯了这两大祖训。 余孤天终日念念不忘的是报仇雪恨,看到完颜婷时,又神魂颠倒,对这些从未细想,听她问起,登时一愣,暗道:“我们若是寻常百姓,成婚也就罢了,可大金朝对皇帝‘娶后尚主’限制极严,实在难以融通。”转念又想了,“芮王爷完颜亨何等眼光,早瞧出了我对婷姐姐的真情,却一直并不撮合,莫非也是为此?” 才一犹豫,忽然督见完颜婷雪白的玉齿轻咬着丰润得樱唇,淡淡轻睨的美目中波光流溢,似笑似怨,霎时间他一阵心旌摇dàng,直觉便是为了她死了也是值得,大叫道:“规矩也是皇帝定下的!我做了皇帝,要怎样便怎样,他们谁敢多言?” 完颜婷美目忽闪,笑道:“我听爹爹说过,皇帝的规矩和无奈更多,倘若那些倔强的大臣死死相谏,一股脑儿地偏要跟咱们作对呢?”余孤天心中又是一沉,他熟读史书,知道国朝立后事光重大,史上跟皇帝拗死理犯颜直谏的代不乏人,一时心中彷惶:“倘若让我在皇帝宝位何婷姐姐之间二者择一,我\我……到底选谁?”一时心下彷惶,白净的额头上竟渗出了汗珠。 “他肯在江山和我之间犹豫着一刻,也算万分不容易了,何必在苦苦逼问!哎,小鱼儿对我也算老实,连句谎话也不肯说,当真傻的可爱!”完颜婷一念及此,心头微热,倒“咯咯”一笑:“傻小子,你当你自己真的做了皇帝了吗?”懒懒打个哈欠,“我倦了,子时还要去回风岗,先去歇歇!”也不多言,转身走向里屋。 余孤天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翩然向外走去,猛然想到那晚子胥庙内两人火热相拥的缱绻之状,忽觉一阵口干舌燥,一股强烈的yù望催是着他,只想扑过去一把拥住,但转念又想:“我完颜冠是太祖太宗的英雄后辈,我又应允了要立她为后,又岂能再对她起这等龌龊念头!”强力凝定心神,盘膝运功。 夜深人静,两人换好装束,早早到了回风岗下。回风岗并不高,岗顶全是狰狞多缝的luǒ露怪石,寸草不生,最高处的巨岩远望如猛虎昂头,直chā苍穹。夜风吹dàng石隙,发出呜呜怪响,犹如群鬼齐哭。 完颜婷仍是那身紫色长裙,余孤天为了讨她欢喜,也弄来一身紫衣穿上。两人静待多时,忽听得“铮、铮、铮”的轻响,似是有人用手轻弹长剑,跟着西首有人低吟道:“身居北斗星杓下,剑挂南宫月角头。”声虽不高,却沉闷无比。 余孤天早瞧见了峰下那道伟岸的人影,也沉声道:“天地山河从结沫,星辰日月任停轮。”当日他曾潜入江南,对联络龙须的这几句暗语极是熟悉。那人冷哼一声,大步向峰顶走来。他步伐不快,但落足却是奇重无比,“砰、砰、砰、砰”,每一脚都似要将山峰剁碎。 完颜婷的芳心也不禁随着那沉沉的脚步声噗噗乱颤,举目望去,月光下却见那人的身子消瘦无比,黑袍长发,迎风飞舞,脸上更带着张鬼脸面具,瞧来狰狞可怖。 “这人难道便是江南龙须的总坛主?”余孤天的心底也有些疑惑,他事先早在暗标上留语,让龙须总坛主一人独自前来,但这时骤然瞧见这干枯瘦削的人影大步前来,却不禁心下都惴惴。 那瘦子肩头还扛着一个口袋,走到近前,丢下那鼓鼓囊囊的口袋,在余孤天身前傲然挺立,冷冷道:“阁下便是龙吟坛主余孤天?”余孤天听他话语冰冷无礼,心头怒起,低喝道:“见了本坛主,还不行礼!” “余坛主,好,好……”那瘦子“呵呵”冷笑,忽的双掌齐发,端端正正地击在了余孤天的胸口。完颜婷见这双掌势道刚猛,又骤出不意,不禁“啊”的一声惊叫。 猛然间人影闪动,瘦子那铁塔般的身子高高飞起,半空中鲜血猛喷。原来余孤天虽是临敌阅历不足,但浑身内力惊人,危急之间,刚猛的内力迸发,登时将他震得远远跌出。 瘦子狠狠的跌在了坚硬的山岩上,眼中却shè出灼灼怒焰,蓦地长声嘶叫,声若狮吼猿啼。霎时间山峰下响起一片怪叫之声,或哭或笑,或叫或啸,四下里齐齐响起。冷月孤峰,呜咽四起,完颜婷登时一阵不寒而栗,忽然有种坠入鬼域的凄惶之感。 一片黑黝黝的影子却从四处聚拢过来,瞧来足有十七八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打扮各异,但头上均是蒙了面具。完颜婷素来胆大,却也不禁芳心乱跳:“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奴才们要做什么?” 一个灰衣文士斜刺里跃出,尖声骂道:“祁老三,你这龟孙这般脓包!”那瘦子却自地上挣扎起来,指着余孤天骂道:“老南,他便是余孤天,便是这卖主求荣的狗贼杀了楼主!” 余孤天悚然一惊:“我这龙吟坛主确是拿了完颜亨的人头换来的,这些龙须若全是完颜亨的死士,可着实说不清楚!”只听一个老者厉声喝道:“杀了这厮!给楼主报仇!”身子凌空疾扑,五指如钩,径自抓向余孤天头顶。 一股腥臭的掌风扑面压来,余孤天心头一凛,忌惮这老者dú掌功夫霸道,斜身闪开。他身形如电,那老者陡觉眼前一花,余孤天已到了他身后,跟着背后“意舍穴”一麻,已被点了穴道。“王八羔子!”那老者破口大骂,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众龙须齐声怪叫,四处围上。“这些人全是完颜亨的死士,可不能大开杀戒!”余孤天一念及此,身法展开,当真快如疾风,双掌翻飞,或拍或按或戳或拂,疾奔了一圈,便有七八人被他点了穴道,难以动弹。他身法诡异,内力雄厚,竟无人挡得他一招半式。 那灰衣文士飞身跃起,低喝道:“旁人闪开,让咱们苍龙五灵对付这厮!”瘦子祁老三震天价大吼一声,当先腾身跃起,自背后拔出两根齐眉铁杆,迅即拧在一起,成了一根虎头錾金qiāng。大qiāng抖成桌面大小的qiāng花,直向余孤天冲来。 剩下的十来个龙须“哗啦啦”地向后疾退,却又有三人越众而出,一个长发头陀双手挥舞似锥似刺的奇门兵刃,一个红袍和尚提月牙方便铲,“哇哇”大叫,迎面扑到。斜刺里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把一条银亮的长索舞的呼呼生风,猛向完颜婷拦腰扫来。 余孤天“哎哟”一声大叫,只怕完颜婷受伤,急冲过去将她拦腰抱起,身形电shè,闪开了那老婆子的诡异一鞭。忽听“嗖嗖”微响,四五把飞刀自后激shè而到,出手狠辣至极。余孤天提起疾纵,虽是挟着一人,兀自飞快如风地自那老婆子头顶掠过。 “好功夫!”两道彩声同时响起,一个是那老婆子所发,一个却是适才突发飞刀的灰衣文士。 “小鱼儿,放我下来!”完颜婷又羞又怒,娇声叫道:“我可不会怕了这些牛头马面!”余孤天忙道:“不成,这个可不能依你!”口中说话,足下丝毫不停,虎入狼群般冲入正待四散奔突的龙须丛中,单掌翻飞,又有两人被他点了穴道。 峰顶地势不阔,余下的三个龙须辗转不开,只得齐向峰下奔去。余孤天揽着完颜婷自后急追,那红袍和尚、长发头陀、瘦子和那老婆子又在他两人身后大呼小叫的追来。 完颜婷见前面三个龙须便要散开,忽道:“小鱼儿,用石头,shè双腿!”余孤天却摇头苦笑:“我拿捏不准!”陡觉身后劲风飒然却是那灰衣文士扬手打出两篷金针。余孤天心中一动,身子斜斜避开金针,大袖疾挥,劲风到处,那两篷金针尽数向前shè出。 那三人齐声惨呼,手捧双腿,骨碌碌的滚倒在地,叫声凄惨至极。若非余孤天铁袖上使的是向下压的力道,这些金针便会尽数打在三人背上。 余孤天眼见那三人腿上中针后叫得撕心裂肺,登知金针上蕴有奇dú,心下恼怒,身子疾折,反向那灰衣文士追去。倏忽一闪,已到了那文士身前,铁掌挟风,便向他拦腰扫来。余孤天看出这灰衣文士隐然便是这群龙须的首领,恨他暗器yīndú狠辣,出手毫不留情。 这一掌兀自至极,快无比。那灰衣文士魂飞魄散之下,身子着地疾滚,腰间陡地蹿出一条小蛇,飞噬余孤天手腕。余孤天“咦”了一声,五指疾落,将那小蛇震得远远飞出。间不容发之际,冲得最猛的那瘦子已衔尾杀至,大qiāng劈面刺到。他这qiāng长的骇人,qiāng头所缠的黑缨随风zhà开,便如巨蟒出洞。余孤天不及躲闪,百忙之中左腿无声无息的踢出,一腿踹在qiāng杆上。那瘦子双手如遭电击,大qiāng从中折断,两根qiāng杆高高飞起。 “痛快!痛快!”头顶陡然传来一声长笑,笑声高亢嘹亮,直上九霄,犹如怒浪排空,经久不息。 “这人好深厚的内功,只怕比那刀霸仆散腾也只略逊半筹而已!”余孤天心中剧震,昂头观瞧,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凝立在峰顶那绝高的巨岩之上连蒙面的布巾都是白色的,双目灼灼如电,冷冷的盯住他。 便是以余孤天之能,竟也丝毫未觉出这人是何时到的。月光下只见这人全身的白袍在夜风中竟是纹丝不起,恍然便似一道冰冷的白色长剑chā在那奇形怪状的岩石上。 这一声惊世骇俗的长啸半饷方息。“坛主……”那灰衣文士这才狼狈爬起,仰望着白袍客要待说什么,但觉气血翻涌,只是呼呼喘息。那瘦子却昂头大叫道:“坛主,下令罢!咱们将这姓余的小子千刀万剐!”那红袍和尚和长发头陀齐声怪叫,跟那老婆子散成丁字形,将余孤天两人围在当心。 跟这白袍客森冷的眼神一对,余孤天登觉心底生出一种彻骨的寒意:“以他这身修为,我全无胜他的把握!若是他们一拥而上,便是我能侥幸突围,那婷姐姐呢?” 正自心中惴惴,忽听完颜婷冷脆脆地喝道:“谁识沧海飘零客!”白袍客一凛,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道:“黄金换酒醉神州!”那灰衣文士五人也是齐齐一震,各自站的笔管条直,满面肃然。峰顶登时一静,便连那三人中针的龙须都拼力屏住惨叫声。 完颜婷长吁了一口气,这两句话正是完颜亨死前郑重叮嘱的绝密暗语,但适才双方一上来便贴身ròu搏,连喘口大气的功夫也没有,直到此刻才得空念出来。眼见那白袍客和那苍龙五灵神色恭谨,她心中稍宽,玉喉婉转,登时将余下的几句暗语连珠价念了出来。 听她念出切口暗语,峰顶众龙须登时肃然改容。那瘦子叫道:“坛主!你瞧如何?”白袍客却冷笑道:“连这三口不言、六耳不闻的潜龙密语都传给了你们,可见二位真是楼主亲点的人物了。楼主待你们不薄,你们却为何突施恶手加害?” “没人能杀得了我父王!”完颜婷的美目倏地一黯,幽幽地道:“他只是悲愤难诉,再不留恋这尘世,这才自断经脉而亡……”白袍客双目大张,颤声道:“你、你……果是婷郡主?”自怪石上飘然而落,将手一挥,那苍龙五灵跟着他一齐躬身施礼,齐道:“属下参见郡主!” 那灰衣文士却昂头道:“郡主,楼主忽然驾鹤西归,坛中人心惶惶,皆因咱们手中所藏的‘龙肝’业已不多。”说着走到那口袋跟前,撕开口袋,扯出一个汉子来,那人双目紧闭,似是被点了穴道,灰衣文士干笑道:“这位小弟yàoxìng发作,这几日之间便有xìng命之虞。不知郡主可曾带来了那……” 完颜婷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9 章 见几句话间这些桀骜不驯的龙须便变得俯首帖耳,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大气,喝道:“接着了!”屈指一弹,一粒黑沉沉的yào丸落入那灰衣文士的手中。 那文士解开那汉子的穴道,将yào丸塞入了他口中。那汉子穴道一解,便即捧腹痛呼,头上更冒出腾腾热汗,过了片刻,忽然满地打滚,号哭之声惨不忍睹。众龙须瞧得心惊胆战,便连余孤天的额头也渗出了汗水。这批龙肝是他依着完颜亨死前所说,在龙吟坛耶律瀚海的丹房内寻得的,到底灵验与否,他心中全无把握。 过得片晌,那汉子惨叫渐弱,忽的将头一歪,竟沉沉睡去。那白袍客双眉一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沉声笑道:“果然是龙肝!”峰顶众人齐声欢呼,便连那三个中了dú针的龙须也是兴高采烈。那灰衣文士这才得暇给他们拔针驱dú。 白袍客眼露喜色,身形展开,在峰顶飘然疾转,双掌挥舞,在十几个倒地的龙须身上运功轻拍,便将众人的穴道解开。余孤天见他身若游龙,倏忽来去,掌力雄浑,暗道:“这江南老头子可着实是个硬爪子!”心中正自不安,白袍客身形电闪,已凝立在了他身前,森寒的目光紧紧地罩在了余孤天的脸上,微笑道:“阁下便是当今龙吟坛主余公子?” 余孤天心中暗自戒备,冷冷的点了点头。白袍客悠然笑道:“久闻龙吟坛主武功精妙,适才余公子小试身手,更让在下眼界大开,只是瞧来公子似是意犹未尽,可否请余公子再展神通,让我辈长些见识?” 他谈笑之间,掌力暗提,一块碗口大的青石被他以内力吸入掌中,屈指轻攥,已将青石碎成数块,七块碎石劲shè入地,登时摆成了七星北斗之状。峰顶众人眼见他这一手融会精深内功和巧妙的暗器手法,忍不住齐声喝彩。 完颜婷秀眉一挑,怒道:“怎么,你们敢不服从号令?”白袍客微笑不语,灰衣文士却“呵呵”低笑:“启禀郡主,咱们坛主素来只服从楼主一人,这位龙吟坛主若不能施展出手段,只能让咱们口服,休想让咱们心服!” “这些玩意儿我全不会!”余孤天督见白袍客那yīn郁深邃的目光,心头似被什么利物扎了一下,仰头望天,冷冷地道:“你要见识,那边出手吧!” 白袍客的衣襟猎猎轻舞,温温和和地笑道:“那便请余公子印证七招,点到为止。公子请” 语音未落,“呼”的一声,余孤天的手爪已堪堪到了那人头顶,出手狠辣快捷,竟是明教独门秘技“天魔万劫掌”中的夺命招数。白袍客料不到他半句客套话也没有,上来便施出这等辣手,疾步后错。百忙之中,步法兀自轻灵飘逸。 余孤天面色煞白,浑身却觉劲气鼓dàng,那人快若惊风的绝妙步法却全在他心底清晰无比的施展出来。他不知这是一时的福至心灵,还是完颜亨注入自己体内的功力这时已运转得开,脚下加力,如影随行地追来,展开大天罗步,倏地绕到了白袍客身后。 “适才见他出手,不过掌力雄浑些罢了,莫不是低估了他?”白袍客心头一震,直觉背后杀气如潮,危急之间竟不及回头,疾步蹿出,快逾电闪般地飘到东首丈外。 余孤天厉啸一声,震得满岗乖岩发出呜呜回声,人已电掣般欺进了过去,爪势如山,向那人背后压了下去。白袍客心中好胜之心陡增,竟仍是不再回头,再向东饶了半个圈子。峰顶只不过三丈开阔,他这疾步飞转,不但将余孤天的爪击避过,更堪堪到了余孤天身后。余孤天厉啸不止,鬼魅般地跃起,仍向他背后转去。 片刻之间,两人各展奇能,在峰顶上电掣般疾转,便似是白虹紫电,jiāo互衔尾萦绕。这种怪异比斗,当真是别开生面,旁人看的心dàng神摇,完颜婷更觉目眩气促,索xìng闭上双眸,暗自祈祷。 两人疾转多时,余孤天浑身内力奔涌,只觉内气运转愈发得心,呼呼疾蹿,离着白袍客的背后越来越近。白袍客心底狂气顿敛,暗道:“这小子轻功如此了得,我以短击长,殊为不智!”心念一转,霍然转身,双掌平平推出。 余孤天已电shè而到,这是他浑身火热,内气似要从经脉中喷薄而出,想也不想地便即挥掌相迎。猛听得砰然一声巨响,奇峰怪岩似是齐齐震了一下,完颜婷张开美目,却见两人的手掌姨牢牢抵在一起,面上神色凝重。 陡然间白袍客脸上神色骤变,颤声道:“这,这……莫不是天衣真气?”余孤天脸上阵红阵白,只觉体内郁热非常,听得他这一问,忽地心中一动,傲然点了点头,冷冷地道:“楼主已然尽悟天衣真气之妙,他老人家仙去之前,便将冲凝真经上的功夫尽数传了给我!”倏地在他掌上一按,身子斜斜向后飘出。 “果然是天衣真气!”白袍客眼中精芒陡灿,练道:“好,今日得见这等神功,当真是不枉此生!”余孤天谈谈地道:“你若想学,我也可传给你!”脸上强自凝定,心下却“噗噗”乱跳:“他若是开口一问这天衣真气的修炼之法,我这把戏可就要穿!” “多谢余坛主厚爱!”白袍客漆黑深邃的眼眸内闪过无比激越之色,缓缓躬身道:“今后我江南龙须必会位余坛主马首是瞻!”跟着苍龙五灵和数十个龙须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余坛主!参见婷郡主!” 率人参拜已毕,那白袍客才仰头陪笑道:“余坛主,咱龙须的歃血之仪,这时就一并行了吧!”照着龙须的规矩,本人面目和平日身份都是万分机密之事,稍有泄漏,不免会引来杀身之祸。但龙须归附可赐予龙肝的新主子之后,须得行“歃血仪”,向新主人尽数袒露形貌和身份,以示将之当作同生共死的首领。 “歃血仪嘛,”余孤天却猛一挥手,冷冰冰地道:“三日后再行,地点嘛……还在此处。”白袍客碰了个钉子,忙又躬身笑道:“是!三日后属下必亲率众兄弟来此歃血为盟!” 余孤天仰起头来,苍苍凉凉地笑了两声,语调已是居高临下:“江湖传言,都道是卓南雁杀了罗雪亭,使江南武林对其群起而攻这个传言不错,是你安排的吧?”白袍客笑道:“余坛主过奖,这本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余孤天笑容不敛,声音却森冷起来:“今日这番逼宫的好戏,也是你的神机妙算喽?”白袍客听他冷定从容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寒意,心底一凛,忙躬身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金龙须传来秘讯,都道余坛主这坛主之位,是因……”语未说完,觑见余孤天的眼中陡地shè出针芒一样的光来,他浑身一寒,忙将腰弯得更低,温言道:“属下终究是冒犯了坛主,委实罪该万死……请余坛主先去鄙庄安歇,容属下将功补过!”心下暗自奇怪:“我养气功夫何等深厚,怎地这小子脸孔一板,便有一股叱咤万民的凛然贵气?” 余孤天的脸上已换上一副温和的笑意,挥手道:“不必多言了,我信得过你。我眼下还有要事,你那庄子,改日再去!”白袍客忙又温言相请。但余孤天这时只觉内息倒海般的翻腾起来,知道再耽搁片刻,便会压抑不住。他不愿在这群新收服的属下跟前露出半点儿软弱,冷冷地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白袍客无奈,这时再不敢在新上司跟前有半点儿忤逆,只得恭恭敬敬地率人退走。众龙须一去,峰顶上登时冷清起来,余孤天展开心法,察出众人业已走远,这才缓缓坐到地上。 “怎地了?”完颜婷见他脸色惨白,急忙上前扶住,“又是真气反噬吗?”余孤天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脸上却勉力一笑:“还是老毛病,稍时便好……”这些天来,余孤天虽自完颜婷处得了龙骧楼的功法口诀,但终究时日尚短,难以将完颜亨的数十载真气尽数融入经脉。此番他运功激战多时,冲脉上真气盘桓,不免又生反噬之苦。他知道那龙须的“歃血仪”甚为繁复,只怕撑不到仪式结束,便会内伤发作,这才匆匆将那些人打发走。 凝神调息片刻,余孤天的呼吸才渐渐回复平缓。“此地不可久留,”余孤天抓住完颜婷的纤手缓缓立起,喘息道:“可不能让那批谋良虎看到我……这个样子!” “谋良虎”是女真话,意为无赖之意。完颜婷也知那些龙须才被降服,反复难测,只得扶着他缓步下峰。两人挨到山下,余孤天便觉内气冲撞,不敢再逞强远行,瞧见山道旁有一片老林,便跟完颜婷去林中安歇。 山道上月光还挺亮,进了老林便觉yīn沉沉的,松、柏、榆、杨等杂木森森地扑面压来。余孤天端坐在黑黢黢的老树下,便只剩下一团瘦削的黑影。完颜婷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却依稀觉着那张脸在痛苦地扭曲着,她不仅幽幽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忽见山道上跃出一道碧幽幽的光焰,直shè上天,旋即散开,缤纷落下。完颜婷道:“那是什么,和尚作法会、放焰火吗?”余孤天却面色微变,陡地跃起,伸手捂住了她的樱唇,低声道:“噤声!来的人可是不少!”完颜婷悚然一惊,随着他悄然伏身在地,举目向林外张望。 林外便是混沌冷峻的大山,被月光照的亮堂堂的山道上还悄无一人。倒是紫灰色的天余下,两排峭壁黑暗冷峻的让她的气都发紧了。过不多时,果见有人疾奔而来,那竟是个身材高挑的黑衣女子。只见那黑衣女子神色惶惶,不住回头张望。 山道上却又传来一道冷峻的笑声:“倩妹,再不站住,二哥可是要不客气啦!”却是个身材矮胖之人,自后追来。语音未落,西北又有一道绿焰腾空而起。余孤天和完颜婷均知这绿色光焰必是哪个门派帮会用以联络同门、判断方位的讯号,两人对望一眼,均是暗松口气:“原来不是为咱们而来。” 果然西北处又有两道矮矮胖胖的影子疾奔而来,跟先前那胖子会同一处,直向那黑衣女子衔尾追去。陡闻“哧哧”声响,后面的三个胖子有人发放暗器,四道金光疾向那黑衣女子shè去。余孤天眼见那暗器去势劲疾,但准头奇差,不由暗自奇怪。却闻呼呼劲响,四枚暗器分成左右两束,远远地越过了那黑衣女子,忽在空中两两相撞,在那女子身前左右两侧各发出一串耀目的火花,跟着两股烟雾腾起,便如两条怪蛇在空中蜿蜒jiāo接,登时将那女子的去路封住。 黑衣女子对那怪蛇样的烟雾甚是忌惮,娇躯疾拧,便待折向蹿出。却听身后怪笑再响,空中光华灿然,两道银光带着呼呼的尖锐鸣响,缓缓飞来。 余孤天看得又惊又慕:“这暗器手法端的古怪,这么大的声势,却怎地会如此慢悠悠地飞来?是了,这是暗器尾部必有特制的鸣缝,这么说,这几人必是出自江南暗器世家。” 猛听那黑衣女子低叱一声,纤手轻扬,也飞出两道银光,登时将那两道光华击得四散bào飞,化出满空火树银花。便只这么稍稍一阻,只听冷笑阵阵,三道壮硕的人影以疾奔而到,散成丁字形,将那女子围在核心。 夜空中无数的火花流星般缓缓落下,天地间明丽一片,却见这三人全是胖子,身材竟是一个肥过一个。完颜婷只看了三个胖子一眼,便觉心下生厌,转头细瞧那女子。却见那女子容颜标致,腰肢婀娜,正是三十岁上下的少fù风华,满空火花映照下更见美艳风韵,只是脸色太过苍白,显是心底颇为忧惧。 完颜婷瞧着那美fù脸孔上如雪得白,便觉一阵心痛,忽地低声道:“这等江湖仇杀,往往纠葛繁复,麻烦至极,岂能胡乱出手?”却不敢直拂完颜婷之意,只得低声道:“且瞧瞧再说!” “乐二哥!”那美fù的声音柔柔的听着更让人心疼,只是嘴角微撇,又透出一股恨意,“你们巴巴地追着我做什么?”中间那胖子踏上一步,满面嬉笑:“芙蓉小妹,在二哥跟前还装糊涂?今日枯荣观三枯齐出,你是万万讨不得好去的,识相的,乖乖的把那天香包囊和《万dú秘要》jiāo给二哥吧!” 余孤天心中一凛。他久历江湖,身入龙骧楼后更对江湖门派多加钻研,深知蜀中唐门的寻常弟子只是精研各种暗器,虽也略涉dúyào,却并不精通。但唐门内有有一家枯荣观最讲究用dú,且喜研制诸yīndú怪异的dú物,但却只有唐门内最出色的嫡系子弟才得进入。这枯荣观一门虽是人丁稀少,但因dú功了得,最让江湖中人头疼。除了唐五公子唐晚菊,近来枯荣观中声名最著的弟子便是唐苦、唐乐、唐无味了。提起这唐门三枯,江湖中人个个心惊ròu跳。 他凝神瞧那唐门三枯,却见那一直嬉笑不停的唐乐果然胖脸上满是笑意,另有一人脸上却是愁纹难垒,全是苦意,想必便是老大唐苦了。那唐无味的身形最胖,胖嘟嘟的一张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怒之色。 “唐门三枯在江湖上威名极盛,素不轻出,这回居然三人一起出动,那《万dú秘要》必是他们唐门的机密经典了。”他心头一紧,忍不住低声对完颜婷道:“唐门三枯是唐门枯荣观的亲信弟子没拿芙蓉小妹想来必是枯荣观中的‘紫芙蓉’唐倩。他们全擅用dú,咱们不可轻举妄动!”完颜婷秀美微蹙,哼了一声,却不言语,心下却想:“这女子叫紫芙蓉,跟我当年的名号紫仙娥倒有几分相近。” 却听那紫芙蓉唐倩“格格”低笑:“我跟你说了一万遍,那‘秘要’不在我身上,天香包囊小妹更是瞧也没有瞧过,你怎地就偏偏不信?”纤手微拂,自山道旁折了几朵鲜花,放在鼻端轻嗅,忽地张口一吹,花瓣儿纷飞如雨,数十瓣儿花瓣儿竟疾向唐乐当面飞来。 余孤天眼见她随口一吹,竟能将轻若无物的花瓣儿吹得劲疾如斯,不由心中又是一惊,但随即听到花瓣儿夹着丝丝风声,立时心中了然: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0 章 适才装模作样地这么闻了片刻,必是已将金针chā在了花瓣儿之中。 “借花献佛?”唐乐“呵呵”一笑,双掌若无其事地划个圈子,只听得“叮叮”细响,满天飞花全被他的大袖卷去。原来他双腕上缠有磁石,早将花瓣儿中的金针吸去,跟着大袖再抖,朵朵花瓣儿反向飘出,这回却是被一根细练串住了,缓缓向唐倩送去。 那细练纤不可见,余孤天和完颜婷远远望去,只觉那些花瓣儿竟似排成一线,犹如一条五彩斑斓的花蛇向唐倩飞去,空中登时弥漫出阵阵甜香。完颜婷虽是离得甚远却仍是微觉头晕,急忙掩住口鼻。 “辣手催花吗?”唐倩“格格”娇笑,但声音却已微带惶急,被那“花蛇”逼得跄踉后退,蓦地一声惊叫,软软栽倒在地。“好妹子,”唐乐单掌擎着花蛇缓步逼上,笑声中已多了一股甜意,“你只需乖乖地……”语未说完,陡见碧光乍闪,那“花蛇”竟燃起绿色火花来。 怪异的碧绿火苗迅疾无比地向他的手反噬回去。唐乐急待缩手,猛听得唐倩扬声媚笑,唐乐只觉腕上一痛,躬身退开两步,惨然道:“是……是九子魔蛛?”攥住了腕子,缓缓坐倒在地,身子抖得便如风中黄叶。 满面苦相的唐苦飞步蹿出,手中短刀疾挥,划开了他的手腕,一股黑血从伤口处“噗”地喷出。“嘿嘿,你这一招不正是秘要中的碧龙取水吗,你还敢说秘要不在你身上?”唐苦仰着脸,苦巴巴的望着唐倩道,“哎,近日咱唐门风波不断,唐老幺私自逃出枯荣观,已让掌门好生着恼。你唐小妹又生出这事端,可让咱们好难办,好难办呀!”说着摇头叹息,看他那愁眉苦脸之相,倒像是他偷走了秘要一样。 陡然间黄光闪烁,铮铮怪响刺耳,唐苦已然出手。他说话慢条斯理,乍一出手却狠辣异常,两道金光直chā唐倩的双眼。瞧那光影纤弱细线,似是两枚金针,却带着极大的怪异声响。唐倩虽是媚笑连连,却一直暗自戒备,娇躯疾仰,翩然避过,霍地弹腿踢出,绣鞋上也跃出一道金光,直shè唐苦咽喉。 余孤天看得心惊ròu跳:“这些人满身都是dú物暗器,当真防不胜防,我若遇上了,须得当机立断地狠下杀手,绝不给他们半点儿下dú之机。”心底优急,真气又自冲脉内突突乱窜,忙凝神调息。 唐苦肥硕的身躯倏地一矮,避过金针,电般蹿出,十指疾弹,几道烟雾从指甲上飞出,空中便腾起一股酸苦之气。唐倩挥掌疾拍,掌风激dàng,要待震开那股烟气,身子纵高伏低,左右腾挪。蓦然间她一声惊呼,娇躯斜刺里蹿出,却跄踉连连,终于栽倒在地。 “铁线蜈蚣!铁线蜈蚣!”唐倩仓惶惨哼,撕开裙角,自小腿上拈出一只嘿森森的蜈蚣来,笑道:“嘿嘿,苦大哥好狠的心哪!”原来适才唐苦弹指飞出dú雾,只是惑敌眼目,暗中又施放了数只dú虫,唐倩心慌意乱之下果然着道。 唐苦摇头叹道:“早跟你说了,jiāo出秘要来,那便什么都好说!”唐乐仰起头来,“呵呵”狞笑:“这时候再jiāo却也晚了,”乜斜着眼督了下唐无味,道,“落在咱们兄弟手中,可得好好整治!” 唐乐紧盯住她那似yù撑破衣襟的双峰,陡觉一阵口干舌燥,但他这回中dú不轻,心意稍动,便浑身剧痛。唐苦却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敢,别让你那九子魔蛛咬我一口!”转头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的唐无味,苦笑道:“三弟,尊夫人的身子,还是你去搜的好!” 余孤天和完颜婷齐齐吃了一惊,适才激战迭起,那唐无味一直冷若冰霜地袖手旁观,哪知他竟是这唐倩的丈夫。 唐无味终于摇了摇头,干巴巴地道:“搜什么?这样的贼婆娘,一刀宰了的好!”大步上前,凝视着唐倩,低喝道:“jiāo出来吧,念在夫妻一场,我给你个痛快,免去你在掌门跟前受那万dú噬肤之痛。” “一刀宰了的好?”唐倩却仰头狂笑起来,“你还当我是你妻子吗?给人阉了也不放个屁的死肥猪!你做了我唐家的倒chā门女婿,还不是为了随我家姓唐,好让掌门多传你两招功夫……”她越骂越怒,霍地坐起,撕开襟领,露出大片雪脯,大叫道:“你下手哇?亲手杀了你的结发妻子,让江湖中人瞧瞧你有多威风,哈哈哈哈……”那狂笑到了最后变成了郁郁的呜咽。 “亲手杀了你的结发妻子……”这句话便似一支利箭shè入完颜婷的心底,让她早已为已忘却了的什么东西有汩汩的自心底冒了出来。一时间她泪水滚动,钻心的痛处撕扯得娇躯突突发颤。 “贼婆娘!”唐无味缓缓吐出了三个字,霍地挥掌向她顶门拍去。完颜婷眼见他这一掌势道猛恶,事先全无征兆,惊得险些叫出声来。“且慢!”唐苦却挥掌架住,道,“先留她一命!须得要那九子魔蛛的解yào和《万dú秘要》!” 唐无味低笑一声:“我瞧不必,还是杀!”左掌斜挥,猛向唐苦肩头拍去,左手骈指向唐倩咽喉。唐苦双掌骤发,奇快如电地将唐无味的两手同时扣住,干巴巴得道:“还是留!”唐乐端坐地上,却仰头笑道:“三弟,这等美色杀了可惜!你若是玩腻了,不妨照顾一下我们兄弟。”唐无味冷笑一声,跟唐苦两人齐运内力,四臂jiāo缠,一时竟是功力悉敌。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飞也似的掠出,猛地抱起唐倩,转身便逃,正是完颜婷。余孤天正将一股翻腾的真气强自压下,眼见完颜婷贸然奔出,心中忧急,腹中便似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忽觉丹田一热,四肢竟再无知觉。 完颜婷眼见唐门三枯联手对付唐倩一人,心中早就不忿,待见唐无味竟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猛觉心底旧痛泛起,想也不想得便即跃出。她自知余孤天疗伤正在紧要之时,万难再与高手较量,不敢向他藏身之地奔来,眼见唐门三枯封在山道下首,情急之下竟转身向山顶奔去。 唐乐dú伤未愈,急得破口大骂。唐苦跟唐无味也是一惊,但两人钩心斗角多年,心中相互忌惮,只得缓缓收力。只这么缓了一缓,完颜婷已在山道上疾奔出一箭之遥。这时,二唐疾追,手中暗器连珠价shè出,终究相距太远,难以得手。 完颜婷背着唐倩疾奔片刻,忽觉眼前一旷,却是不知不觉地已奔上峰顶。 “小妞,你这可是惹了大祸啦……”山道下遥遥地传来唐苦的一声叹息。完颜婷愕然回头,才见那两个肥硕得让她恶心的身影正慢慢逼上。她转头向身前的绝壁下瞧去,黑洞洞地却什么也瞧不见。望着那两张狞笑着逼近的脸孔,她才陡然觉出一阵心悸和失落,一股寒意自脊背腾起,浑身阵阵发冷。 “跳下去!”背后的唐倩忽地低喝一声。完颜婷一凛:“这高崖深谷,跳下去还有命吗?”唐倩环在她颈上的臂膀陡地一紧,冷冷道:“你这小妞,怎地不听老娘的话,便是跳下去,也胜于落入这两个贼猪的手中!” “跳下去,便什么都没有啦!”完颜婷的双眸蓦地一阵模糊,泪水不争气地汹涌而出,心下忽想,“……可是爹爹已弃我而去了,那浑小子再不来找我了,我还剩下什么?” 一念及此,她浑身便似掏空了般的难受,满腔抑郁空虚,猛然转身便向峰下跃去。 余孤天体内真气淤在冲脉内乱撞,身子剧抖不息。眼看着完颜婷救走唐倩,有引着唐门三枯向峰顶奔去,他心中忧惧jiāo集,偏偏此时四肢提不起半分力道。却见完颜婷几人终于奔上峰顶,月光虽明,但远远望去,几人不过全是些小小的黑点,只有完颜婷的长发迎风飘舞,分外醒目。 蓦然间只见那飘舞着的长发在月光下散开,划出一道明丽妖娆却又惊心动魄的弧,只向悬崖下坠去。 “婷姐姐”余孤天嘶声哭喊,陡觉四肢一热,飞身跃起,但随即一股汹涌的真气直撞向脑心,他只觉眼前发黑,一头栽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余孤天再次醒来,已是转天黎明,山道见却再无唐门三枯的影子。他僵卧半夜,真气渐渐平复,山间林下群鸟幽鸣,更衬出一股泛着凄冷的静,恍然便似做了一场噩梦。他连滚带爬地向山顶奔去。峰顶空dàngdàng的没个活物,他四下里呼号,又潜到绝壁之下,却也没有寻到完颜婷的尸身。 寻了整整一日,他的嗓子都喊哑了,终究也没寻到完颜婷的丁点儿踪迹。余孤天发疯一般地找到明月东升,忽地生出一丝侥幸:“我连一摊血迹都未瞧见,必是她无恙,只是因躲避那几个肥猪追击,连夜远遁了!” 他仰头望着紫褐色的沧溟,心底又悲又忧,暗道:“好在眼下龙须依然尽数降服,不妨借助龙须之力找寻婷姐姐。”当下急急赶到江南龙须总舵,调度人手,搜寻完颜婷。 这一日忽然得报,有龙须暗线捉住了卓南雁和铁捕陈铁衣。余孤天细问缘由,登时察知有异,以卓南雁和陈铁衣之能,绝不会如此轻易的便被人捉住。当下一路赶来。才到山下,便见黑水双鬼仓惶逃遁,一问才知,卓南雁已然脱困。余孤天知道若是龙须的身份暴露,那可万万不妙,这几人被卓南雁记住了容貌,总有一日会被捉住。他新近接手龙须,急于立威建功,索xìng将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斩杀。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五节:金风玉露 联袂抗敌 “婷儿到底在何处?”眼见余孤天蓦然变得失魂落魄,卓南雁心下一沉,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余孤天忽地咧开嘴冷笑起来:“她很好!不管如何,有我在她身边,都会让她快快乐乐的。”他说着仰起头,眼里泛出丝丝的红,一字字地道:“决不似你,只会让她伤心!” 卓南雁的长眉陡地一跳。两人在yīn郁沉暗的舱内对视着,空气干得似要燃起来。沉了沉。还是卓南雁长吸了一口气,黯然道:“是,或许我已不配问她!”话一出口,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刀割剜般得裂痛。 “大哥,”余孤天却叹了口气,“你脸上那道细细的疤,是幼时替我打架时挨的吧?”卓南雁哼了一声,却没言语。 “自我进了风雷堡避难,有随你一路辗转入得明教栖身,你可是没少替我挨打受苦!”余孤天眼内闪出一层幽光,忽道:“其实咱们还可以做好兄弟……”卓南雁淡淡地望着他,道:“我还是喜欢你装哑巴时候的样子,老实得让人心疼!” “大哥!在明教时我便听人说过,你的父母乃是死在大宋格天社之手!”余孤天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热,一字字地道:“你又何苦在为大宋卖命,何不与我联手,我助你报了大仇,咱兄弟更能掀天揭地,干出一番事业?” 卓南雁沉沉一笑:“多谢美意!父母之仇,卓南雁自会去报,绝不假手于人!”余孤天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你可莫要忘了,眼下大宋朝野全是恨你入骨,你不入我龙须,天下之大,何处是你容身之地?”反手将辟魔神剑笔直的chā在桌上,屈指一弹,长剑嗡嗡作响。 “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卓南雁紧盯住轻轻颤动的雪亮剑身,缓缓地道:“这还得多谢天小弟!当年你曾自龙骧楼失踪一段时日,必是提着辟魔神剑来江南杀人,沧浪阁主那几人都是死于你手吧?”余孤天老老实实地道:“那全是芮王爷的吩咐,我又如何违抗得了?” “龙骧楼,完颜亨……”卓南雁心底倏地闪过完颜亨那无比锐利却又空虚的双眸,道,“他死了?”余孤天点了点头。卓南雁的心随之一缩,随早听过完颜亨已死,但见余孤天亲自证实,他的心内仍是一沉。风雷堡的血海深仇终究算是报了,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失落反而笼上心头。 余孤天却紧盯著他,又笑起来:“芮王爷死前还说,你也曾服过龙涎丹!只要大哥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小弟自会给你解yào,他日咱兄弟同享泼天富贵!”他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又钉了一句,“我知道大哥对林师姊一往情深,但又林逸烟在那里横着,只怕你们终是无缘。若是藉着我手下的龙须之力,自可让你二人如愿!成不成,只在你一句话!” 舱内陡然一静。卓南雁却终于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不成!”这两字声音不大,却似一团火,将舱内干燥的空气燃着。余孤天脸上笑意未敛,却陡然探掌便向卓南雁头顶拍来。 卓南雁忘忧心法早已展开,双掌轻挥一招“左右修竹”,两股掌力jiāo叠而至,才将他这个刚猛无俦的一掌带到一旁。余孤天笑吟吟地道:“辟魔神剑在此,瞧你还能夺去吗!”口中微笑,屈指成爪,撕、凿、戳、抓连环四势,施展的全是摄血离魂抓的狠辣招数。瞬息之间,两人以快打快,拳掌jiāo接了七次,余孤天掌上势道雄浑,卓南雁被迫得施展以柔克刚的绵劲化开。 两人这番比试不同以往,余孤天得了完颜亨传功之后内力雄浑,天下少有,但差在运使不灵。卓南雁自入龙骧楼后,潜心参学了忘忧棋经的残卷,于忘忧心法的领悟更上层楼,更经翠鹤山一战之后因祸得福,自身中黄大脉已开,内功之深虽不如余孤天,但胜在运用随心。 舱内狭窄,桌椅板凳都碍手碍脚,但卓南雁的忘忧心法最擅长因地制宜的应机而动,两人拼争数招,余孤天虽是掌力惊人,但被四周的家什缚住了手脚,反不及卓南雁随机应变,占尽先机。 余孤天心下焦躁,霍地低喝一声:“舱内狭促,咱兄弟何不到外面比试?”只听砰然一响,两人终于硬碰硬地jiāo了一掌。舱内bào出一股劲风,两人之间的方桌四分五裂,小船剧烈摇晃。余孤天夹手抢回辟魔神剑,但脚下却将舱底踏出两个大洞,河水汩汩涌入。 卓南雁已借势飞起,震破顶篷,斜跃出舱,长笑道:“甘愿奉陪!”他内力修为本就不及余孤天,又兼内伤初愈,跟余孤天硬拼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1 章 掌,登觉伤处作痛。危急之间,他疾展轻功自河面上翩然划过,真气潜转,才将那撕裂的痛感抑住。 猛听得身后传来悠长得骇人的一吸之声,他不及回头,便知余孤天已追到了身后。“大哥,莫要逼我杀你!”余孤天的喝声透着说不出的委屈,一股比寒冰还yīn冷的蓬勃掌力已堪堪拍到了卓南雁身后。 卓南雁曾见过余孤天在雄狮堂救下完颜婷后快如鬼魅的身法,心知他的内力莫名奇妙的激增之后,轻功必也快得惊人,绝不能跟他比快。于是,便猛地身子一弯,施展九妙飞天术,诡异绝lún地划了个弧,斜刺里蹿出。余孤天收势不及,一掌拍到岸边的一颗老树上,登时击得海湾粗细的半截树身倒飞而出,重重栽入水中,激起丈余高的浪花。 “好大的力气!”卓南雁哈哈大笑,“再练得两年,完颜亮说不得会召你入宫,做他金廷里的角抵力士!”身子飘闪,犹如飞鸿戏水,倏忽几个弯子,已将余孤天抛到了十余丈外。 他误打误撞的一句话,哪知正戳到余孤天心底的痛处。余孤天气得脸色发白,他自知体内的真气忽强忽弱,不耐久战,徐得速战速决,当下便奋力疾追。他真气展开,脚下快如电掣,两三步之间,便又欺到卓南雁身后。 但卓南雁这回找到了窍门,危急之时,又以九妙飞天术的高明身法闪开,余孤天自幼随林逸烟参习魔功,本来轻功远超旁人,内力激增之后,若说长途奔突,却非卓南雁可比。但那九妙飞天术是燕老鬼悟自《七星秘韫》的绝技,实乃当世一等一的绝妙身法。余孤天不解其理,几次施展天罗步堪堪便要追及,都被卓南雁运使更加精妙的步法甩开,有一次追得急了,倒被卓南雁撕下了他肩头的一副衣襟。 两人一追一逃,打打逃逃,片刻工夫,便绕过眼前的这座小山,直chā入群山深处。 却见四周山石奇丽多姿,簇簇林木拥着嶙峋翠岩,眼前一道瀑布贴着碧峰流下,溅玉飞珠,点染得景物越发清奇。他猛一抬头,却见远处一座奇峰突起如柱,峭壁悬崖,屹然傲立,隐然独尊于千峦万峰。 霎时卓南雁浑身一震,隐隐地觉得这景物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他霍然回身,冷冷逼视着余孤天道:“这是何处?” 余孤天眼芒闪烁,沉声道:“此乃天柱山!”卓南雁的心内轰然一响,那千山拱卫的高峰映入眼内,便觉万分突兀,心下只是想:“怎地竟到了此处?” “江湖都道,令尊剑狂卓藏锋便埋骨于此!”余孤天低声叹息,气贯双掌,缓步逼来,“想不到二十年后,他的儿子也合该葬身此地!”卓南雁想到父亲当年入得天柱山的无际诸天大阵之后一去不归,心底似被塞了一块大石,悲郁难舒,忍不住仰头一声长啸,啸声穿透山岫间的乱云薄雾,在群峰之间缭绕不去。 余孤天听得他啸声悲昂,也不禁心旌摇曳,蓦地怪叫一声:“拿命来吧!”身子电shè而来,爪上yīn风惨惨,直向他头顶chā来。卓南雁却再不避闪,挥掌迎上,一出手便是六阳断玉掌中最刚猛的“玉碎势”。 双掌訇然相jiāo,卓南雁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涌来,浑身内息受震,血管似要zhà开般的难受。但他此时满腔悲愤,猛然间心底发热,一股狠劲发作起来,竟不顾体内气血翻涌,掌势狂舞,又是一招“玉碎势”直击过去。 余孤天跟他硬拼一掌,虽也觉得胸臆间气血翻腾,但终究仗着内力深湛,占了上风,眼见卓南雁双眼泛红,竟是不管不顾地又一掌劈来,心中微生惧意:“这小子莽xìng发作,我可不能跟他硬拼,惹起真气反噬,可是不妙!”低喝声中,展开天罗步法微避锋芒,随即挥掌向卓南雁咽喉抓去。 卓南雁直觉体内一股热气伴着血xìng腾起,扬眉怒喝,不管不顾地又是一招“断流势”拍向余孤天胸口。余孤天若不收招,随能先行抓破他咽喉,但也会被他一掌拍得胸骨尽碎。他怒骂一声:“谋良虎!”抓势变换,便爪为撕,霍地将卓南雁肩头撕开五道血痕。 片刻之间,两人倏来倏往,疾拼数招。卓南雁的掌势随着心中悲愤之情奔涌飞腾,招招都是不顾生死地全力进击。有几次两人硬接硬架地拼了掌力,余孤天虽是稳占上风,浑身也是难受之极。他因有那真气反噬之忧,只敢施展出七成真气。 这是眼见卓南雁变得势如疯魔,余孤天心底却是惧意渐浓,只想转身便逃,但随即又想:“这小子狠拼狠杀,必然难以持久,我且支撑片刻再说!”闪避之时,施展摄血离魂抓的yīndú招式旁敲侧击。又斗片刻,忽见卓南雁右肩渐渐渗出一股殷红,原来他全力激战,竟迸裂了剑创。 “原来他身上有伤!”余孤天心中大喜,怪笑声中,乘着卓南雁右臂僵硬,疾抓他右胸下期门穴。这一抓鼓足劲力,如钩五指上shè出咝咝真气,当真势在必得。卓南雁招架不及,左掌狂拍出一招“无争势”,推向余孤天顶门。但此刻他右掌虚软,便有些力不从心。 眼见余孤天便要得手,却蓦地怪叫一声,身子倏地翻出。淡淡的日色下,一抹耀目的剑光乍闪即收,一道娇俏如花的白色身影已凝立在两人之间。 “小月儿!”卓南雁只当自己眼睛花了,奋力睁目望去,却见林霜月侧身而立,雪衣黑发随风轻舞,楚楚风姿映得四周的花树泉石都似明丽了许多。 林霜月却瞧也不瞧他,双剑斜指着余孤天,淡淡地笑道:“天小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自幼一起长大,难道当真杀个头破血流才痛快吗?” 余孤天长于明教,见了明教中人不免就有三分忌惮,眼见林霜月骤然现身,才“嘿嘿”笑道:“师姊,小时候的事情,还提它作甚?师姊荣生明教圣女,小弟还未曾祝贺……”双手jiāo叠,似要拱手相贺,蓦地猱身直进,挥掌向林霜月拍下,掌风呼呼,这一击已使上了八成劲力。 瞬息之间,他权衡利弊,觉得这时卓南雁身上有伤,只需逼退林霜月,便可除了这眼中钉。机不可失,他也只得铤而走险。 “小心!”卓南雁见他这一掌势道猛厉,急斜踏一步,挥手迎上。林霜月冷哼一声,双剑盘旋,“刷刷”两剑,疾刺余孤天咽喉。两人自幼同师学艺,相互间熟悉至极,这两剑正是破解余孤天这招大天罗掌的精妙剑招。 “师姊的金风玉露功又有不小的精进!”余孤天心头微凛,鬼魅般自两剑的缝隙中蹿出,精芒乍闪,辟魔神剑已然出鞘,顺势一剑疾刺卓南雁心口。他内劲沉厚,这一剑快如雷霆骤发。 卓南雁本待展开九妙飞天术避开,但蓦地想到辟魔神剑削铁如泥,若是他转身一让,余孤天便会伤到自己身侧的林霜月。情急之下,提气含胸,胸口陡然凹入三寸,猛然挥掌,拍向辟魔神剑那精光闪耀的剑身。这是已命相搏的险招,稍有不慎,手掌、心窝便会遭受重创。 蓦然间剑光耀目,只听“叮叮”两响,却是林霜月飘身迎上,双剑如彩凤展翅,将辟魔神剑堪堪架开。“你不要命了吗?”林霜月并不看他,但明眸含嗔,这句话明明是对卓南雁说的。她挥剑架开辟魔神剑,便觉玉臂酸麻。好在这对短剑本也是明教的传世名剑,一名新月,一名青日,虽不如辟魔神剑锋锐无匹,但jiāo击之下,却也剑锋不损。 “师姊已荣登本教圣女之位,可不该对卓大哥这般情真意切!”余孤天眼光一寒,情知此时已翻了脸,索xìng斩草除根,“嘿嘿”笑道,“怎地,卓大哥要躲在师姊身后一辈子吗?”长剑猛向林霜月当头劈下,左掌却斜斜印向卓南雁肋下,正是大天罗掌的一招“点石成金”。一招分袭两人,全是势挟风雷。 林霜月短剑横封,双剑迎上辟魔神剑,只觉胸腹间气血翻腾。余孤天冷叱一声,左掌迫退卓南雁,蓦地屈指在她左剑上一弹。劲力到处,林霜月左臂剧震,再也拿捏不住,青日短剑划出一道耀目的弧光,疾飞上天。 卓南雁一声惊呼,奋不顾身地斜身抢上。林霜月却银牙紧咬,不退反进,新月剑如白虹贯日,瞬息之间疾刺五剑。明教教内的两大奇门剑法赤火白莲剑和惊虹神剑,素不轻传。林逸烟精研惊虹神剑,以半招剑法打遍江南罕遇敌手,号称“半剑惊虹”;那赤火白莲剑乃是双剑路数,林逸烟更是只传给了林霜月一人。这时林霜月情急之下施展的这招“莲花千叶”正是赤火白莲剑的精妙招数。 余孤天只觉眼前碧芒暴涨,恍惚间似有千花万叶jiāo叠涌来,惊骇之下不及细想,辟魔神剑拼力横划一剑。只听“丁丁当当”几声短促的锐响,余孤天面色惨白地斜步退开,林霜月也是玉脸泛红,娇喘吁吁。这一招短兵相接,余孤天身遇险招,林霜月则是内力受震。 “再来!”余孤天察觉林霜月内气起伏不定,冷笑声中,yù再扑上。 忽有一剑横封而到,斜斜指向他小腹,算度精准无比。正是卓南雁接住了半空中落下的那把青日剑斜刺里冲上。他自在龙吟坛内得了《忘忧棋经》的残卷之后,于忘忧神剑的领悟早已更上层楼。这门剑法最擅审局度势,避实就虚,这时卓南雁情急之下,这招“陈抟封山”使得更是妙至毫巅,似封似刺,余韵无尽。 余孤天只觉自己再进一步,便会将小腹撞到他剑尖上一般,心慌意乱之下,只得挥剑斩向青日剑的剑身,陡觉剑气袭体,一抹碧光又shè向自己咽喉,正是林霜月乘隙攻来。这两剑分进合击,竟似一个人似使出来的一般浑然天成。余孤天挡无可挡,仓惶之下,只得飞身后撤,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林霜月这夺命一剑。 跟林、卓二人不同,余孤天自幼苦学掌法,除了在龙骧楼内跟完颜亨学了几招似是而非的剑法之外,从未在剑法上多下工夫。本来他这时若弃剑用掌,仍有胜算,但他心底总对这辟魔神剑甚是依赖,这时脸色惨白如纸,兀自横握长剑,眼中寒芒闪闪。 陡觉眼前碧光暴涨,卓南雁和林霜月已联剑杀到。余孤天大惊失色,长剑斜刺卓南雁脖颈。卓南雁横剑一挑,顺势划下,斜刺他脉门。林霜月的赤火白莲剑以繁复善变见长,眼见卓南雁直撄其锋,招化“天花乱坠”自旁攻上,一招六势,如同莲花六瓣,分刺余孤天胸腹间六处大穴。 余孤天只觉寒气森然,直沁肌骨,眼花缭乱之下,全辨不清对手剑招虚实,急急地将长剑挥成一个圆弧。只听“丁丁当当”一阵乱响,卓南雁的青日剑被他震得险些飞出,但余孤天胸前却被林霜月划出一道血口。 这下子余孤天肝胆皆裂,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他内力深厚,这一发足疾奔,当真快如脱兔,几个起落,转过了一个山坳,便没了踪影。 卓南雁陡觉压力顿减,呼呼喘息,转头对林霜月笑道:“小月儿,你怎地来了?”林霜月却不看他,盈盈妙目紧盯着余孤天退走之处,冷冷地道:“那余孤天古怪得紧,这回对你痛下杀手,必有缘由,怎么速速追他!”卓南雁心头一凛,哈哈笑道:“还是小月儿想得周全!”转身待追。 “且慢!”林霜月却又转到他身前,自怀中取出一副软帕给他包裹肩头伤口。两人挨得极近,卓南雁又闻到那抹熟悉的如兰似麝的甜香,蓦地想到当日自己初入江南在杨将军庙内跟林霜月初见,她也是这般过来给自己包扎伤处。那时自己顽童心xìng,曾千方百计的逗她说话。 往事如烟,仿佛便在眼前,这时想来,既有纠缠到心神深处的丝丝甜蜜,更多的却是彷惶无奈的阵阵苦涩。稀薄昏沉的日色下,只见林霜月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美眸专注地盯着他的伤处,兰花玉指极是利落,几下便给他包扎妥当。 “走吧!”林霜月轻叹一声,长长的睫毛微微抖颤了一下,自始自终,仍旧一眼也不瞧他,转身便行。卓南雁心绪翻滚,忽喜忽愁,也只得飞身跟上。 余孤天身法极快,这是早已渺然无踪,但卓南雁和林霜月全是追踪的大行家,履着那抹淡淡的足迹只向山谷深处追去。卓南雁望见林霜月依旧秀眉颦蹙,隐含幽怨,忍不住笑道:“适才我生死一线,正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当口,偏偏你就来了。小月儿,你说咱们这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林霜月举目望着前面的茫茫山色,摇头道:“我来这里游赏打猎,忽地听到一只笨熊叫唤,便赶过来瞧瞧!” 原来林霜月赶来这天柱山南宫世家却是另有要事。 明教近来声势大振,收服池州各大小帮派、占领齐山之后,与天柱山南宫世家已是隔江相望。明教与南宫世家这两大股势力不免互有摩擦。林逸烟重出江湖,其志不小,不想多结仇怨,便亲自修书一封,命林霜月以明教圣女的身份持信赶来,与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参说和。 林霜月带着陈金等八名年少高手赶路途中,便听得明教弟子来报,说是寻得了叛徒而逃的弟子余孤天的踪迹。林霜月听得余孤天近日来居然出入地方官府,地位尊崇,登时疑惑顿生,便即派精干弟子四下探寻其踪。余孤天进出官府,也甚好寻访,但他以龙吟坛主的身份赶来处置龙须时,便显出了龙骧士的出色手段。林霜月带着人一路寻到了天柱山附近,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无巧不巧,便在这时,林霜月忽地听到了山谷中传来的卓南雁那几声悲愤激昂的长啸。那是她一辈子撇不开忘不掉的声音,她芳心一阵收紧:“定然是他,定然是他!难道他遇到了什么凶险?” 她不愿让陈金等人瞧出自己跟卓南雁的情事,灵机一动,借口南宫世家敌友难辨,不可贸然进堡投书,便命陈金带领那几人先回分舵。他自称要先进堡探询,独自循声追来,眼见卓南雁遇险,急忙飞身赶来救下。 卓南雁自然不知其中缘由,乍睹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2 章 ,实是惊喜若狂。眼见她神色冷冷,他童心忽起,郑重其事地道:“我近日学了个本事,能一眼看破人的心事!”林霜月见他满面正色,不禁蹙眉道:“怎么看?”卓南雁道:“容易得紧!有些脸皮薄的女孩子越是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心底越是对这人情深似海!” 林霜月又羞又恼,督见他照旧是一脸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嬉笑神色,心下倒觉得对这人无可奈何,想了想,也觉忍俊不禁,轻笑道:“这等胡话,也只有你才琢磨得出来。”卓南雁笑道:“是啊,若非今生今世遇上了你,这等绝妙胡话,我也琢磨不出!”林霜月妙目微嗔的横了他一眼,只幽幽地叹了口气,便再没言语。 卓南雁想方设法地逗她一笑,但见他那宛如春花绽放的笑靥背后,仍隐着一层淡淡轻愁,心底也不由一沉。两人循着余孤天淡淡的足迹疾追片刻,林霜月却蓦地顿住步子,道:“什么声音?”卓南雁也凝神倾听,皱眉道:“溪声,风声,虫声?”林霜月的目光却自他脸上向下瞧去,神色似笑非笑,道:“原来是笨熊肚子里面的虫声!” 他一怔,这才觉出腹内空空,正咕噜噜得叫个不停。他被众龙须折腾了一夜,又连番激战,此刻日以近午,自然饥饿难耐,当下哈哈大笑:“肚子里虫声一片,须得放进两只山鸡去捉虫!”扭头四顾,便待寻些野味充饥。 林霜月轻叹一声:“你先歇歇,追那天小弟,也不忙在一时!”也不瞧他,提剑翩然闪入山林深处。卓南雁望着她有些寂寞的窈窕背影,忽觉心底微微一痛,竟懒得再站起来。片刻工夫,林霜月便猎得一只小山鸡,默默地燃起篝火,收拾了那山鸡,自那山溪中采了几片碧绿的荷叶包在鸡身上,外面又以泥巴裹住,架在火上炙烤。 卓南雁在旁搭讪,笑道:“好月儿,做这叫化鸡怎地还用荷叶包裹?”林霜月仍是对他爱搭不理,垂首拨弄那山鸡,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荷叶有清新之气,正可抵去山鸡的野xìng气。”忽地眼芒一闪,“这味菜给你吃甚好,这叫名副其实!” “为何名副其实?”卓南雁话才出口,不由笑道:“好啊,你骂我是叫花子!”林霜月虽是紧缠着俏脸,但美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顽皮神色。两人少年时随着林逸烟结伴南归,一路上接连斗气斗嘴,每次林霜月得胜时便总是这样的神色。 卓南雁心中一阵温馨,笑着伸手拂向她腋下,去呵她的痒。林霜月天xìng最是怕痒,卓南雁手才抬起,她已“格格”娇笑着躲避,二人少年私下相处之时,常常这般无忧无虑的笑闹,但卓南雁的手指才抚到她肩头的肌肤,林霜月的俏脸却倏地一白,止住了笑,嗔道:“别胡来!” 卓南雁见她玉面瞬间变得冷肃无比,也不禁愣住,笑声突然止息,两人都觉一阵尴尬。忽听一阵之声响起,林霜月才“哎哟”一声娇唤:“你便这么捣乱这一半只怕烤的糊啦!”卓南雁才笑道:“只要是好月儿弄的,哪怕整个烤糊,那也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 林霜月横睇他一眼,嗔道:“那我将这叫花鸡烤的全糊,待会儿让你吃这天下第一等的美味!”心中却泛起款款柔情,垂首专心的翻烤那山鸡。她纤手不住拨弄着篝火上的叫花鸡,稍时便有一股香气溢出。 估摸着火候已到,林霜月才取下山鸡来,剥开包裹在外的泥巴。泥巴一褪,自然将山鸡体上残余的羽毛剥尽,露出泛着油脂的鲜嫩鸡ròu,更觉浓香撩人。林霜月道:“这地方人迹罕至,山溪清澈,除了荷叶清新,溪便泥土自然带了一股清香之气,正是叫花鸡的上乘辅料。只是咱们没有调味作料,你也只得将就些了!”将叫花鸡撕作两片,把那大半的鲜嫩鸡ròu递给卓南雁。 卓南雁见她把那片烤的微糊的鸡ròu留给她自己,忙笑道:“我爱吃火候大些的!”不由分说抢过那片烤糊的鸡ròu便吃。鸡ròu入口清香,虽是有些地方烤的焦糊,但想到这是林霜月亲手烧制,卓南雁却觉天下第一等的美味莫过于此。 他也饿的紧了,转眼工夫便将半只叫花鸡吃个干净。林霜月在旁瞧着,眼中闪着又是温馨又是惆怅的光芒,觑见他风卷残云地吃光,才将手中的那片山鸡又撕了大半递了过去,淡淡地道:“果然是吃叫花鸡的行家!我可吃不了这许多,还是给你吧!” 卓南雁不依,说什么也要让她先吃。林霜月只得先将那小片鸡ròu吃了,忽然发觉卓南雁一直在盯着她看,转头问道:“你看什么?”卓南雁见她细嚼慢咽的样子娴雅动人,不禁有些发痴,听她一问,呵呵笑道:“小月儿,你便是吃饭的样子也这般好看!” 林霜月苍白的玉靥上飞起一抹轻红,忙转头避开了他执着的目光,轻声道:“你的伤势怎样?”卓南雁撕开剩下的鸡ròu狼吞虎咽,一边含混道:“不轻不重,撑得一时是一时!眼下填饱肚子要紧。”林霜月生xìng好洁,自去溪边洗去了手上油脂,又将玉面细细洗过,这才坐回他身边,双手抱膝,仰头望天。 卓南雁转头望去,正瞧见她的侧脸。闪烁的火光将她粉铸玉合的娇靥映得玛瑙般娇艳,白润的下颔上还凝着几点盈盈yù滴的水珠,乍看上去,便如泪滴一般。 “怪哉!”卓南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玉一样晶莹剔透的肌肤,终于忍不住叹道。“为何每回再见到你,都觉得你比从前美了数分?莫非是我思念若狂的缘故?”林霜月亦喜亦嗔地横了他一眼,却垂下头幽幽地道:“师父说过,这是我修炼金风玉露功的缘故,这功法有几分魔气……” “哪里有什么魔气?”卓南雁哈哈大笑,“便有魔气,到你身上,也变成了仙气!”林霜月听他一赞,白璧无瑕的雪腮上闪过一片动人的光泽,却叹道:“师父说,这是明教最难练成的几门功法之一,但效验奇大。只是这名字我不喜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说着昂首向天,“难道早已注定,偏要金风玉露一相逢?” 卓南雁心底也是一苦,见她那双波光流淌的美眸中烟雨迷蒙,似是蕴着说不尽的忧愁,不由瞧得痴了。林霜月忽也转头望来,跟他火热的眼神一碰,又慌忙垂下螓首,似是自语般地道:“你不要再逼我了。自我登上圣坛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全然不同了。”卓南雁呆呆地注视着她。有顷,听她接着说道,“你不会懂的!”林霜月紧盯住跳跃的火焰,玉颊却变得雪一样的苍白,幽幽地道,“你才在明教待过几日?我自懂事起,就跟着爹爹念《二宗经》、《大云光明经》诸部经典。明尊于我,就似天上的浮云,虽是飘渺难测,遥不可及,但终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卓南雁的心头似被一股看不见的yīn云包裹,千言万语一起涌过来,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六节:竹yīn品茶 幽谷斗剑 两人都觉一阵黯然,默默怅望着前面的小溪。忽见溪边丛林中闪过一道人影,微微一晃,便即不见。卓南雁瞧出那人身法不俗,不由“咦”了一声,但见那人忽又自从林内转出,手持水瓮去溪边取水。 林霜月的秀眉忽地一扬,道:“这人竟在烹茶?”却见那人三十上下,貌如古松,宽袍大袖,颇为洒脱。他取了水,又将水缓缓倾入身边一只银瓶内。卓南雁少年时曾与茶隐相处,知道那是煎茶用的汤瓶,不由笑道:“这地方竟还有雅人烹茶?” 两人好奇心起,缓步走上。那人全神贯注地倾倒溪水,对二人竟是视而不见。林霜月忽道:“水泉不佳,能损茶味!”那人“咦”了一声,才抬起头来,间林霜月竟是个妙龄少女,不由哂道:“小姑娘也懂茶?”卓南雁见他言语大咧咧的,便也撇嘴道:“不敢说懂,只比你精通一些!” 林霜月道:“此溪浪激水急,与茶的冲和之旨不合,且水质略浊,必有害茶味!”转身指着身后十余丈外那道潺潺山溪,“这条小溪水流清明,溪底白石澄澈可见,正应了轻清甘洁四美,才能有助茶xìng!” 那人登时变色,道:“正是正是,怎地我先前没有想到?姑娘果是方家!”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区区许广,近日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不敢请教姑娘贵姓!”林霜月见他这一揖几乎以头触地,料不到他忽然间又客气的过了头,忙微微一笑:“小女子姓林,许先生不必客气!”许广忙道:“这怎地是客气?姑娘稍候,待我去取了水来!”身形一晃,两个起落,已到了那山溪跟前,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瓮水,飘然掠回。 卓南雁见他手捧的石瓮中满注溪水,但来去如风,水滴也不溅出一滴,忍不住赞道:“好身法!”许广冷冷督他一眼,道:“这些粗比武功,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里可与茶道相比?”恭恭敬敬地将水注入银瓶,喃喃自语道,“好水,果是好水!”卓南雁见他举止中带着三分痴气,只笑了笑,便没还口。 林霜月淡淡一笑,正待跟卓南雁转身走开。许广又叫道:“林姑娘满行!许某约了一位朋友来此斗茶,难得遇见方家,请姑娘留下指点一二!”林霜月心底仍觉抑郁本要离去,闻言不禁双目一亮。斗茶又称“茗战”,乃是互较茶道高低的一种赏心乐事,宋时斗茶之风在士大夫间极是风行。林霜月自幼师从茶隐,学了满腹的茶艺,却从未见过真正的斗茶,这时不禁大是好奇。 许广得意洋洋:“嘿嘿,那家伙虽然精明,但论起茶道,却极是不通。我要胜他,也是手到擒来!草庐便在前面,姑娘留下,也就是看看乐子。”一边在前带路,一边向林霜月攀谈茶道,听林霜月说的头头是道,更是肃然起敬。适才卓南雁一开口,许广登知他不通茶道,便对他理也不理。 进了草庐,卓南雁先闻到一股淡淡的yào气,转头却见门口放着一只采yào用的yào囊,料来这许广乃是个采yào的郎中。林霜月却娥眉颦蹙,道:“茶xìng易染,此地yào味浓郁,哪能品茶?”许广一拍大腿,叫道:“正是正是,师尊呵斥过我数次,怎地我又没想到!嘿,我这么颠三倒四的,少时怎么跟那人斗茶?”手忙脚乱地自草庐中取了风炉、茶盏、竹筅褚般茶具,望着林霜月道,“林姑娘看,却去哪里斗茶为妙?”卓南雁看他满面焦急之色,竟似背会了诗书的顽童盼着老师指点一般,不由心底暗笑。 林霜月道:“茂林修竹,白石幽泉,都是品茶佳地!”伸手一指十余丈外的竹yīn,“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便在那里为佳。”许广如奉御旨,捧着茶具如飞而去。卓南雁跟林霜月对望一笑,均觉这人大是有趣。 许广正忙碌间,忽又想起一事,低声道:“我这朋友麻烦至极,见了二位不免多疑,二位不必通报姓名,只说是我师弟师妹便是!”这话正合卓南雁和林霜月的心意,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语音才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长笑:“许兄,可让你久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十余丈外的林内闪出,隔得虽远,但笑声便似对坐闲谈般清晰随意。那人白面长须,相貌儒雅,紫杉临风,颇有飘然出尘之致。看他步伐不快,但笑声未绝,已大袖飘飘地立在了竹yīn下。 “原来许兄竟约了两个帮手?”那紫衫客手抚长髯,卸下肩上的竹篓。许广哂道:“你当是比武群殴吗,还要帮手?这是我师弟、师妹,今日只是来看看热闹!”紫衫客冷电般的目光在卓、林二人面上一转,登时微微变色,道:“想不到医王门下,竟有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失敬失敬!”向两人拱了拱手。 “医王门下?”卓南雁和林霜月心底齐齐一震:“难道这许广竟是风云八修中的医王萧虎臣的弟子?”但此时却又不便相问,只得含笑还礼。许广却气的翘起了胡子,道:“嘿嘿,他们是神仙般的人物,我自然是恶鬼般的人物了?”紫衫客洒然笑道:“许兄啸傲云霞,妙手回春,那是连神仙也羡慕的!”许广面色登缓,“呵呵”大笑:“自认得你,便这一句还像句人话。”他早就布置妥当,竹yīn下数块大石,可桌可椅,大笑声中,四人各自落座。 紫衫客手拈长髯,悠然笑道:“许兄,你为了敝庄的两仪果,连着跟我赌了多回。第一回是围棋,你输了六子吧?”林霜月听他说起“两仪果”,登时秀眉微蹙。许广却面现尴尬之色,冷哼一声,道:“不错,是我输了。”紫衫客又笑道:“二回又赌双陆,你连输三局,可是有的?” “哼哼,你这家伙机诈百出,这双陆我倒输得心服口服。”许广点一点头,忽又瞪起双眼,“这当口,你提这些芝麻屁事做什么?”紫衫客笑道:“也没什么。若是兄弟输了两回,早就让你去敝庄去采那两仪果了!”许广变色道:“你七拐八绕,是笑我没有赌品吗?那也怨不得我,先前我早问你要什么,你却总是笑而不答。” “许兄是难得的老实人,我岂能要你的东西!”紫衫客却大度的摆手笑道,“罢了,这回斗茶,小弟若是输了,立马便请许兄弟进庄采果,多少自便。”许广怒道:“不成不成!这回定要跟你立下个规矩。你要什么,寒玉冰蟾膏还是九天九阳丹?”紫衫客摇头道:“我都不要!” 许广竖起眉毛,道:“那便是七种dú虫炼制、能解奇dú的七宝降龙丸?”紫衫客一笑摇头。许广拍腿大叫:“哈哈,你这家伙近来爱玩dú虫dú草,是不是想要铁线蜈蚣?大力紫金蛛?难道是十爪龙蝎?”紫衫客一直在摇头,最终一笑:“这些dú虫难道你还带在身上吗?”许广猛一咬牙:“带在身上的只有一样,便是甘露瓯,你要吗?”紫衫客长叹了一声:“倘若我再说不要,只怕你定要怨我瞧你不起!罢了,便是甘露瓯吧!”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3 章 定好了彩头,才让你输得没有话说。”许广哈哈大笑,自腰间的革囊中取出一只才杯碗大小的鼎装木器,在紫衫客跟前晃了晃,“这甘露瓯,你可要先看好了!”紫衫客眼中精芒陡灿,正待细看,这个大笑两声,已将甘露瓯又塞入革囊,连囊一同放在石桌下。 卓南雁却暗叫不好:“这人好不诡诈,只怕他早看准了许广身上的甘露瓯,却绕了个圈子,让许广自己跳了进去!”他适才匆匆一督,但见甘露瓯泛着淡淡紫光,表面似有一层珠露流动,料来必是奇物。他不知那甘露瓯为何物,想到自己正冒充许广的师弟,却也不便相问,转头看了一眼林霜月,见她也是秀眉微蹙。 紫衫客淡然一笑:“品茗斗茶本是雅事,加个彩头,反而大损其清雅之妙。”许广笑道:“管他清雅与否,只要胜了你便好!”他前日曾跟对方论茶,知道这人虽然绝顶聪明,但对茶道并不深通,这时自恃必胜,一迭声的催促紫衫客先眼看茶饼。宋时斗茶讲究极多,往往要先眼看茶饼的色味高低。 “许兄莫急。”紫衫客自身后的竹篓中先取出一尊大瓮来,悠然笑道,“品茶不可忘水,烹茶当以雪水为佳,这一瓮水乃是去年大雪时,自山梅间取来的雪水。”许广一愣,道:“你竟带来了雪水?”紫衫客笑道:“古人呼雪水为‘天泉’,自古为烹茶第一妙品,白居易诗云‘融雪煎香茗’,说的便是此中妙趣。这瓮雪水,你我共用。” 许广愕然点头。紫衫客又自竹篓内取出两盏乌黑的茶杯,道:“先帝徽宗的《大观茶论》有云,盏色贵青黑,玉毫调达者为上。”许广细瞧那两杯,惊道:“你这是建安的兔毫盏?”紫衫客点头道:“你我各持一盏,却才公平!”自怀中又取出两只精致的茶饼,“此乃北苑的贡茶精品‘瑞云翔龙’,小弟千辛万苦遣人求得,请许兄任选其一!” 卓南雁暗自心惊:“这人有备而来,许广却毫无机心,只怕要糟。”许广却又惊又喜:“连这等精妙贡茶你都弄来啦?”手捧两枚茶饼,精挑细选的取了一枚,忽地皱眉大叫:“不对不对!你前日跟老许谈茶,还是一窍不通,怎地今日变成了行家,水、盏、茶饼,全备得如此周全?” 紫衫客哈哈笑道:“前日小弟确实对此道一窍不通,但这两天苦读茶经,已略晓一二。怎地,许兄怕了吗?”许广怒道:“怕?老许只怕你临阵脱逃!” 林霜月忽道:“许师兄,烹茶之际,先要平心静气!”许广先被那紫杉客用言语挤兑,献出师门奇宝甘露瓯,后又见对手准备详当,正有些沮丧忧心,这时被林霜月一语点醒,登时精神一振。 “你这位小师妹好不厉害!”紫衫客目光在林霜月脸上微微一凝,眼芒熠然一闪,才笑吟吟的将石瓮推向许广,“许兄,请用天泉!”许广“嘿嘿”一笑,自瓮中倒了雪水,点燃风炉煎水。 宋人斗茶,讲究极多,最终的却是将煎好的水倒入茶盏中的“点茶”那一关。据说点茶时要注水七次,每次方位、水量、缓急以及茶筅搅动的力道各有不同的讲究,这便是七汤点茶了。但这七次注水,只用极短的工夫,不但要做出许多花样名目,更要将茶汤的汤花调弄得紧咬盏壁。所谓斗茶,比的便是看谁的汤花咬盏持久,以汤花先退散者为负。 林霜月在旁凝眉观瞧,只见那紫衫客碾茶、煎水、调膏之际均有些生疏,远比不得许广娴熟,但这人偏有一股沉稳气度,似乎万事都胸有成竹。到了最后的点茶之时,那人手法更略显错乱。“原来他终是个生手!”林霜月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卓南雁,微微一笑。 许广一直满面凝重的专心调弄,直待茶汤鲜白,rǔ雾飞涌,才欢呼一声:“成了!”将茶盏推成石桌当中。紫衫客微微一笑:“小弟也献丑啦!”将手中兔毫盏也推了过来。他这一推力道好大,看看两杯便要相撞,忙低笑一声,伸出双手将两杯扶稳。 两只茶盏并排而放,纯白的茶汤咬着黑如墨玉的盏壁微微dàng漾,黑白分明,rǔ雾四溢,瞧来赏心悦目。 许广凝目茶盏,忽地大叫了一声“咦”,笑容陡然凝滞。林霜月见他脸色煞白,也细看那茶杯,却见许广调的茶汤初时紧咬盏壁,但随即汤花四散,那紫衫客杯中汤花却兀自在翻腾涌动,似乎茶汤内有一只无形的茶筅仍在搅动不休。 许广又惊又怒,口中“咦、咦”地大叫不停。只略略一沉,他那杯茶汤已云脚涣乱,现出了水痕。紫衫客手拈长髯,低笑道:“许兄,你瞧如何?”许广双目发直,呆呆不语。 林霜月惊疑无比,伸手端起许广的茶盏,陡觉杯上透出一股冷气。她心底一凛,伸手再触那只杯子,却热得出奇。一瞬间她已然明了,这紫衫客适才乘着扶杯之际,分别向杯内注入冷热两股内力。许广杯中茶汤遇到冷气,登时汤花消散,他自己杯内却有一股热力催动汤花沸腾。 这一下虽是使诈,但这紫衫客的内力之雄,运使之巧,却也着实惊人。最要紧的,却是这斗茶只看最后的汤花,许广的汤花先退,已是输得无可辩驳。 半晌,许广才一字字地道:“是你赢了!”紫衫客衣袖轻挥,卷起那甘露瓯,看也不看便收入怀中,笑道:“许兄若是有兴,请到敝庄做客。”许广似戳破了的灯笼般坐在那里,缓缓摇头。紫衫客哈哈笑道:“这两只建安兔毫盏便留给许兄吧!”长笑声中,大袖飘飘,转身去了。 林霜月和卓南雁虽与许广相处不久,却都觉得这人憨实的可爱,见他垂头丧气,两人均觉心底不忍。卓南雁笑道:“许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今日斗败了,改日再赢回来便是。”林霜月眼见许广怔怔不语,忽道:“许兄,你要的那两仪果,可是号称深蕴yīn阳两仪之精的奇果?” 许广一愕,才扬头道:“难得姑娘连这个也知道。这两仪果虽然名气不显,却有调和yīn阳二气的奇效,传闻也只此地才有!”林霜月叹道:“许兄上当了!我曾听师尊说,这两仪果只产于天柱山磨玉谷的无极诸天阵内。那穿紫衫的一直说,若输了便任由你去采摘,其实他便输了也是无妨。天下又有谁能进得那无极诸天阵内采果?” “嘿!又中了这厮的算计。”许广大张双眼,狠狠拍了下大腿,“那日师尊曾说这南宫堡内的两仪果颇能助益内功修炼,我恰巧路过此地,便来寻他问问……”卓南雁惊道:“南宫堡?这穿紫衫的人是……”许广颓然道:“这厮自然便是南宫堡主南宫参了!” “原来他便是南宫参,看上去倒比他二弟禹还要年轻十几岁。”卓南雁心底惊疑,低叹道,“许兄,他先前跟你下围棋、赌双陆,只怕早就在算计你那甘露瓯了,却不知那甘露瓯到底是何物?”许广耷拉着眼皮,道:“医门甘露瓯,dú门天香囊。这宝贝与唐门的天香宝囊齐名,都是专能收克诸般dú虫!我医王门下,抓dú虫是为了医人疗疾,唐门却是为了炼制dúyào。” 卓南雁道:“这南宫参心怀叵测,赚了你的甘露瓯,必然不是为了治病救人。”眼见许广老实巴jiāo地呆坐那里,他心底暗叹:“当年大医王萧虎臣深入龙吟坛,自完颜亨眼皮底下盗走了《七星秘韫》中的医经,那是何等的机智胆魄,却不想他收的弟子许广,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林霜月盈盈立起,道:“我正是要寻那南宫参,师尊有书信一封,要转jiāo给他!”许广这时才缓过神来,道:“不知姑娘是哪派门下,令师是谁?”林霜月道:“小妹林霜月,家师便是明教教主!”许广身子微震,脸色一变,道:“原来你是林逸烟的弟子。嘿,想不到林逸烟那样的人物,竟能教出你这样的好徒弟!” 林霜月听他言语似是对师尊颇有微词,不由秀眉微蹙,但想此人毫无城府,最终只淡淡一笑:“我这便去追那南宫参。许兄,咱们暂且别过。”两人跟许广道别,转身便行。许广怅然立在竹yīn下,待二人行出好远,才想起来叫道:“林姑娘,哪日得暇,请到医谷一游,让家师也见识一下你的茶艺啊!”林霜月回身挥袖,遥遥点头。 那南宫参早就去得远了。两人循着他退去的方向疾追了多时,却也没见他的踪影。 眼见暮色昏掩,深山寂寥,两人不由慢下了步子。林霜月忽地一声叹息:“我这便要去南宫世家下书,你伤势已好,便不必跟我同行了。”卓南雁默不作声地放慢了脚步,却依旧在她身后紧跟着。林霜月转头看了他一眼,蹙眉道:“喂,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我可没跟你同行啊,”卓南雁却“嘿嘿”一笑,“我也正要去那南宫世家。”林霜月奇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卓南雁笑道:“随便看看!”其实他心底却蓦地想到当年父亲入那绝阵寻yào,便再无消息,这时隐隐的竟生出入阵寻父的念头。只是那无极诸天阵号称天下第一绝地,他虽见过那破阵龙图,仍知要进出大阵乃是凶险万分之事,一时心底彷惶,更不愿讲心思告诉林霜月。 林霜月自然不知他的心思,见他一副笑吟吟的神色,倒不好再说什么。两人默然前行。山林内有只不知什么名的鸟“呱呱”大叫,鸣声甚是凄恻。林霜月忽地叹道:“它在哭呢……”卓南雁低笑道:“那鸟儿定是失了群,找不到自己的伴儿,这才伤心鸣叫。”林霜月脸色微变,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前面有人!”卓南雁蓦地一声低呼。却见前面一道人影晃了几晃,便没入碧林中去了。林霜月低呼道:“是余孤天!”这余孤天先前败走后便消逝得无影无踪,这是却在南宫参出没之处现身,两人心头一紧,忙提气疾追。 余孤天似是不知有人衔尾在后,行得不快不慢,在山路上几个转折,悠然没入一片密林之中。卓南雁忽地“咦”了一声,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气息,霍地昂头喝道:“前面林子里的好朋友,何不现身一见!” 猛听得一声尖锐异常的哨箭直飞上空,跟着呼啸四起,松林中呼啦啦的冲出一群人来。当先那人文士打扮,长髯飘摆,却是曾与卓南雁在江中有过数面之缘的南天易。在他身后另有数位手持长剑的青年公子,瞧来竟都是当日试剑金陵会上的熟人,南宫铎、南宫锋、南宫均、南宫钦赫然都在其中。 “卓公子,咱们缘分不浅哪!”南天易笑吟吟地快步迎上,一眼督见林霜月,笑容立时多了几分暧昧,“公子真乃妙人,几日不见,身边竟又换了一位妙龄佳人!”南宫铎缓步而出,笑道:“南先生相必不知,这位林姑娘乃是明教新近登坛的圣女,地位尊崇,可不能跟卓南雁这等大宋叛逆混为一谈!”南宫铎为南宫世家掌门南宫参的长子,对南天易这管家说话,竟也毕恭毕敬的称为“南先生”,可见这南天易的身份着实不同寻常。 林霜月面色一冷,缓步上前,道:“明教林霜月奉本教教主之命,求见南宫堡主,有要事相商!”南天易面露讶色:“这个当真不巧,堡主昨日外出访友,尚未归来!林姑娘有什么要事,跟大公子说,也是一样!”林霜月明知他信口瞎说,却也懒得跟他争辩,转眸望了一眼南宫铎,道:“事出紧迫,金国龙骧楼细作余孤天逃入贵堡,此人居心叵测,请贵堡协同搜拿!” 南宫铎跟南天易对望一眼,忽地仰头大笑:“不知林姑娘所说的这位余公子,便是这位贵客吗?”将手一扬,身后钉子般肃立的十几个堡中子弟“刷”地闪开,一个白衣公子笑吟吟地缓步而出,可不正是余孤天!看他肩头和胸前还有血迹未干,但满面得色,望着卓南雁的眼神竟似瞧着待宰牛羊一般。 卓、林二人均是心头一凛。南宫铎却向余孤天躬身道:“特使要擒的,可是这两人?”余孤天冷笑一声,大咧咧地道:“林姑娘乃是明教圣女,可不得无礼。这位卓公子嘛,却定要擒下了!”语音一落,南宫堡的众弟子各挺长剑,便待冲上。 “且慢!”林霜月短剑当胸一横,冷睨着南宫铎道:“这余孤天却是哪门子特使?”南宫铎转头望着余孤天,满面谄笑:“万岁爷五十圣寿将至,这位余公子乃是大金特使,奉大金皇帝之命来给圣上祝寿!金、宋两国素为叔侄之国,大金特使有命,谁敢不从?” 卓南雁心头火起,不怒反笑,仰头大笑道:“正是,正是!大金国的爷爷有命,一群龟孙子们自该遵从!”一语未毕,眼前精光乍闪,却是南宫锋怒冲冲挥剑刺到。 “当”的一声,林霜月短剑横封,替他挡开来剑。南宫铎目光一寒,也拨出长剑,跟南宫铎双剑连环,接连六剑,齐向卓南雁刺来。南天易笑道:“这是大金特使,便连格天社的赵大人都开罪不起!林姑娘新登圣女之位,最好莫要这浑水!”口中说笑,自腰间解下一条红光闪闪地诡异长鞭,横握手中,蠢蠢yù动。 “我偏要这浑水!”林霜月新月剑信手挥洒,将这六剑尽数挡开,冷笑道,“你们说来说去,还不是要给金狗卖命!”南宫铎等几兄弟听她激战之中,兀自语调轻缓,便似对坐谈心般随意自若,心下均自骇然。 林霜月长剑不停,“刷、刷、刷、刷”连环四剑,反向南宫四兄弟卷去。南宫铎觑见眼前剑影闪烁,恍如无数白莲凌空疾舞,心下生寒,大叫一声,疾步退开。 便在此时,陡闻一声震耳的长啸自后传来:“布……阵!”一道青影苍龙出海般掠来,长剑疾挥刺向林霜月背心要穴。林霜月迫得回剑削出一招“莲叶接天”,双剑相jiāo,陡觉对方剑上生出一股粘黏之力,将她得新月剑引得歪向一旁。定睛一瞧,却见来人是个脸色潮红的眇目老者,面貌威严,正是南宫世家的二当家的南宫禹到了。他那只眼曾在追袭南宫溟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4 章 ,被南宫溟偷袭的暗器弄瞎,这时独目灼灼放光,更增狠辣之气。 “铎儿,大明终始……六位……时成!”南宫禹念诵布阵口诀结结巴巴,剑法却是快如流星,长剑矫夭如龙地几下盘旋,已将林霜月逼得连退数步。南宫铎等兄弟听得他号令,忙呼喝相应,剑势游走,名贯江湖的南宫剑阵已赫然成形,六把长剑剑气如虹,将卓南雁和林霜月围在核心。 “小月儿,咱们联剑破这龟孙子剑阵,可是轻车熟路!”卓南雁口中低笑,青日剑连出两招“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将四下里逼到的长剑挑开。当日两人在金陵试剑会上重逢时,林霜月便曾与他联手大破这南宫剑阵,林霜月蓦地想到那时候两人手挽手地在如雨剑光中信步游走,情意缠绵,玉靥蓦地一红。 这时候两人肩背相靠,各自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温暖和气息,林霜月忙凝定心神,低声道:“他们这回可是南宫六剑齐出,你瞧得清楚吗?” “四人是四龟阵,六个人便是六龟阵,总而言之是龟孙子剑阵,又有何稀奇!”卓南雁口中说笑,眼光急转,一直在留意那六人的步伐和剑路。谈笑之间,已将南宫铎和南宫锋联手攻来的长剑尽数震开。他内力惊人,本待一剑震飞对方长剑,不料这剑阵颇为奇奥,四下里的长剑潮水般涌来,却都是一刺即走,此来彼往,连绵不绝,绝不跟他硬拼内力。 “这剑阵虽然奇妙,却也困我们不住!”卓南雁挥剑力战,心思却急转不停,“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联剑突围!跟天小弟算账之事,只得留待来日!”目光游走,却见南宫六剑之中必有一人不动,另五人循着五行方位舞剑游走。这路子甚是怪异,按常理六人剑阵,该当以六合之数布阵,这般虚出一人,只以五人出招的甚是罕见。 南宫剑阵越转越快。卓南雁这一凝神思索,不免剑招稍慢,稍一失神,险些被南宫铎挥剑刺中。林霜月惊叫一声,忙替他挺剑挡开。 双剑相jiāo,发出“丁丁当当”脆响。卓南雁眼前陡地一亮,扬眉笑道:“天以六为节,地以五为制。这天地六气阵,却也寻常得紧!”苦思良久,他终于瞧出这南宫剑阵是遵循天地五运六气的运行数理而得,外围五人脚踏五行方位布阵,以应地支五行之数;另取一人居中照应,以应天干六气之数。这等地支五行之数全不脱他忘忧心法精研的河图学说,一眼觑破其要,余下的便不足一哂。 当下他一声长啸,脚踏八卦方位,依照五行生克之理倏忽疾转,竟从南宫铎等人那蛇游龙蟠般的五把长剑间蹿出,挥剑疾刺居中凝立的南宫铎。南宫铎听他一语喝破剑阵精要,心下又惊又畏,猛觉眼前剑气如虹,对手竟在瞬息间疾扑而到,一时肝胆皆裂,“哧”的一声,右臂中剑,血流如注。他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他这一受伤逃遁,南宫铎五兄弟登时阵脚一乱。 “卓大哥,”一直袖手旁观的余孤天蓦地“呵呵”一笑,“这南宫山庄你本不该来!”真气催劲,十指上放出白惨惨的怪异光芒,凌空抓下,声势惊人。 卓南雁运剑如风,如虹剑气倒卷而上,瞬间跟他的铁掌疾撞数下,每剑都是疾刺疾收。掌剑jiāo接之际,两人都是真气受震,卓南雁更觉经脉如同裂开般难受。他右肩伤处才止住了血,不敢跟他硬拼内气,剑走轻灵,展开九妙飞天术配以忘忧剑法,围着余孤天滴溜溜疾转。 “小丫头!”南宫禹想到当日曾被林霜月盗去宝剑,更在试剑金陵会上被她大加捉弄,忍不住破口大骂,“近日瞧你、你这妖女……”口中结结巴巴,长剑嗡嗡怒啸,势挟风雷,只向林霜月卷来。林霜月内力稍逊,若在往常,自可施展绝顶轻功和精妙剑法以轻御重,但此时被困在剑阵之中,却不免捉襟见肘。跟他连jiāo三剑,林霜月玉臂酥麻,雪白的脸上腾起一抹潮红。 卓南雁这是正被余孤天紧紧缠住,一眼督见林霜月险象环生,顾不得余孤天狠辣异常的疾攻,急将九妙飞天术提到十成,猛向南宫剑阵扑去。 “老乌龟休得逞凶!”卓南雁大喝声中,青日剑化作一抹白光,直向南宫禹咽喉刺到。南宫禹长剑横封,铮然锐响,火花四溅。一股雄浑劲气逼得他疾退三步,心下暗惊:“这小子的内功怎地如此怪异,竟比上次又精进不少!”卓南雁一剑迫退南宫禹,却陡觉右肩后一阵森寒,原来他适才不顾一切地扑来,肩头已被余孤天的指风击中。 一股yīn寒劲气自云门穴直游进体内,登时手太yīn肺经、心包经等数条经脉痛如针扎。卓南雁又惊又怒,但这是他眼中只有林霜月,剑气鼓dàng,仍是奋力直向南宫禹扫去。余孤天一招得手,身形也电般掠来,竟随着卓南雁一起chā入阵中,掌风激dàng,疾攻不止。天地六气阵本可对阵多个敌手,但陡然多出余孤天这样一个同伴,南宫禹等人投鼠忌器,连绵不绝的剑招便难以施展。 南宫禹独目一扫,眼见卓南雁肩头殷红,冷笑道:“你们……困住这妖女……”长剑抖动,跟余孤天双战卓南雁。南宫锋等人齐声呼啸,南天易也扯出腰间的dú龙鞭杀来,将林霜月团团困住。 激战良久,卓南雁右肩痛楚加剧,只得剑jiāo左手,奋起神威,一招“动如逞才”将余孤天两人逼得退开半步,转身叫道:“老乌龟、小乌龟要拼命,小月儿,你先退!我来抵挡一阵!” “不成,要退一起退!”林霜月语音才落,猛见南天易双手连扬,乘着卓南雁开口说话心神稍分之际,悄无声息地打出两把飞刀。林霜月大惊,连人带剑疾扑而上,“铮铮”两响,挑开了飞刀。南宫禹见她这一扑背后门户大开,斜刺里扑上,挥掌印在了背后。 林霜月娇躯拼力前移,却仍是泄不去这刚猛的掌劲,一声娇哼,张开樱唇吐出一口鲜血。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七节:潜山古阵 绝地豪歌 “月儿!”卓南雁看得分明,心头似被利刃劈中,大喝一声,“南宫老儿!”宛若晴空响了个霹雷,凌空一掌向南宫禹拍去。悲愤之下,劲气奔涌,使的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那招“无争势”。 南宫禹xìng情桀骜,眼见卓南雁这一掌神威凛凛,登时心头火起:“这贼小子当日在金陵试剑会上胜我,便是使诈,这次倒要试试倔有多少斤两!”狂啸声中,撇了林霜月,脚踏“骑龙步”飞身迎上卓南雁,左掌招化“扶摇九霄”当头直击过去。 “不好!”南天易双眸一寒,扬遐急喝。那“好”字尚未吐出,便被一股沉雷飞鼓般的劲响掩住,两股惊人掌力jiāo击一处,bào出沉闷的一响,劲风怒潮般涌出,震得南宫锋等人仓皇退开。却见南宫禹踉跄着疾退丈余,脸色苍白如纸。 卓南雁霍地转身,一把揽住林霜月摇摇yù坠的娇躯,内力贴着她柔软的纤腰滚滚输入。他一掌逼退南宫禹,这时神威凛凛的目光横扫,南宫铎、南天易等天无不胆寒,一时竟不敢冲上。 余孤天眼见卓南雁力胜之后身子摇晃,看出便宜,正待纵身发掌,陡觉体内热气翻涌,心下一凛:“我连日激战,使力过剧,可别惹起真气反噬!”急忙顿住身形,强自凝神按捺气息。 南宫禹身子突突发抖,“哇”地喷一口鲜血来。适才他跟卓南雁各以内家真气相拼,竟是大败亏输,强忍片刻,仍是按不下胸口涌上的这口热血。 林霜月情知激战之中,他这般给自己输送内力极是凶险,忙道:“我没事……你……你放我下来……”昏沉的晖光之下,只见那本就白玉无瑕的脸颊更是雪一般白。卓南雁心一痛惜,却笑道:“咱们走吧!”仍旧紧揽着林霜月的纤腰,展开轻功,向东便退。 “狗贼哪里走!”“留下命来!”南宫铎等人这时惊魂未定,口中叫嚣,身子却寸步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俩人绝尘而去。 余孤天深知此时卓南雁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南宫铎等人一拥而上,说不定便会一鼓作气将其擒获,偏偏南宫世家的子弟外强中干,竟全被卓南雁超人的气魄慑住。他心下着恼,拼力潜转内息,终于将腹中那股热浪硬生生逼回丹田,急忙仰起那张苍白的脸孔,望着卓南雁二人退去的方向低喝了一声:“追!” 林相月因那祭奉明尊的dú咒折磨,自跟卓南雁一见面起,便不得不故作矜持,这时被卓南雁有力的臂膀揽住纤腰,忽觉娇躯一阵酥软。眼见两旁的两奇峰怪岩石迅疾无比地向后退去,林霜月觉得自己似是在做梦,默然凝视眼前这张风毅的脸孔,芳心内又是甜蜜,又是哀伤,更有些说不出得淡淡忧惧。 卓南雁疾奔片刻,忽地双肩微抖,口角溢出一道血丝。林霜月惊道:“你……你受了内伤?”卓南雁苦笑道:“是天小弟那一指……受了些小伤。”其实余孤天那一指凌厉霸道,卓南雁手太yīn肺经、心包经受损之下仍跟南宫禹硬拼掌力,虽是一掌震伤了南宫禹,但自身经脉也是疼痛yù裂。 他却不愿让林霜月忧心,口中轻描淡写地应付两句,忽地垂首,正跟她那盈盈眼波相对。林霜月玉靥飞红,慌忙别过脸去。卓南雁心神一阵激dàng,霍地将她柔若无骨的娇躯搂紧,狂吸着她那兰花般的馨香,脚下疾奔不停:“好月儿,你别回明教做那劳什子的圣女了,咱们一辈子再不分开!” 林霜月听她提起“圣女”二字,俏脸倏地一白,缓缓摇头道:“现下……已是太迟了!”陡觉心底痛出登坛时所念的颂词:“今登圣坛,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躯……”芳心更是一沉,轻轻自他怀中挣脱,凄然道,“这时候了,再说什么都无用了!” 卓南雁瞥见她凄艳伤怀的神色,双眉一皱,正要再说,忽听身后东首传来一道厉啸,声如金铁jiāo击,沉厚苍冷,在群山间回响不息。他心头一凛:“这人是谁,怎地内力如此浑厚?”侧斜睨,只见东首一座怪石嶙峋的矮峰上有一道人影急速掠下,边奔边啸,啸声高亢入云,奔行也是快如惊风。 随后,两首一卒高崖上又有两道啸声先后dàng起,一道尖锐高昂,如鹤唳风鸣,一道沙哑沉闷,如怒潮拍岸。伴着啸声,两道身影自崖顶联袂冲下。这高崖峭壁险峻光滑,那两人却如惊猱过峰,其快如飞。 身后疾追的南宫铎等人听了这三声怒啸,均是作啸相应,声音颇为振奋。 “那是南宫世家的长老。”林霜月的脸上掠过一层yīn影,“南宫五老威名赫赫,但自大长老南宫致仁、三长老南宫致行殁后,便只剩下南宫致义、致信、致远三老,个个武功惊人……”想到自己二人身受内伤,深陷困境,围攻敌手中忽又多了这三名前辈高手,芳心又是一紧,颤声道:“咱们可万万不能让他们撵上。” “又多了三只老乌龟!”卓南雁曾听完颜亨说起这“南宫五老”,虎目中精芒乍闪,但心知这时绝非逞强斗狠的时候,仰头长吁了一口浊气,愤然道,“终有一日,我要踏平这南宫山庄!”携着林霜月的玉手,飞速前行。 余孤天带人自后紧追不舍。他不敢强运真气疾奔狂掠,也不愿给旁人看出自己有真气反噬之厄,便随着南天易等人的步子不紧不慢地缀着。南宫禹受伤不轻,已被人送回庄内。南宫铎这时惊魂初定,匆匆裹了臂上伤口,又巴巴地跟了上来,涎着脸道:“圣使我南宫堡依山面建,道路繁复奇奥,这两个逆贼人生地疏,决计难以逃远!嘿嘿,这回惊动了三大长老,决没他们好果子吃!” 说话间,南宫三老已自两座山峰上掠下,大袖飘飘,在前并肩疾行。余孤天自后瞥见三老步法轻疾,快如御风,缓缓点头,暗道:“且让南宫家的去冲杀一阵子,我又何须事必躬亲!”淡淡地道:“令尊南宫堡主怎地还不现身?” 南宫铎面色一僵,随即赔笑道:“家父给另一件要事绊住了身子,只得遣人招呼三位长老先到一步!” “这老狐狸!定是畏惧林逸烟,不敢明着出面对付大师姐!”余孤天心底暗骂,冷森森地横扫了南天易一眼。这位南宫世家的大管家正拿眼斜觑着他,瞥见他森寒如剑的目光,登时浑身一悸,忙干笑道:“圣使放心,前去不远,便是天下第一绝阵,他们自投死地,咱们正好瓮中捉鳖!” “无极诸天阵!”余孤天“嘿嘿”冷笑,跟南天易目光相遇,眼中都跃出灿然的光芒。 卓南雁跟林霜月双手jiāo挽,疾奔片刻,转过一座气势险峻的高山,便进入一片群山环绕的幽深山谷。天已渐黑,暮色四布,满山都闪着青蒙蒙的颜色。 “这地方好怪,”林霜月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紧,“怎地四下的景物看上去全带着一股邪气?”卓南雁“呵呵”笑道:“论起邪气,这天下再没一人邪得过我。怕它作甚?”转头四顾,也觉得群山气势冷峻,但此时他脸上却还要故作轻松。 “两个逆贼还不站住!”身后轰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啸声,“前行不远,便是本堡禁地磨玉谷,那是本门历代祖师安息之地,更有千古绝阵无极诸天阵,识相的,便快快回头!”正是四长老南宫致信振声疾呼。 林霜月美目熠然一闪,轻声道:“你瞧那青石!”玉手斜指,只见飞瀑前一块状如卧虎的奇石上刻着沉甸甸的三个大字“磨玉谷”。卓南雁浑身一震,道:“原来这里便是磨玉谷!”想到十几年前,父亲便在这磨玉谷中跟完颜亨一场激战,随后进入无极诸天阵,再无音讯,登时心绪起伏,“我本要寻个时机悄然入阵,去找寻父亲踪迹,哪知却偏巧地来到此地,难道天意让我来寻父亲?” 他转头瞥了一眼面含忧郁的林霜月,暗道:“少时若能让小月儿脱困,我便独自进阵,去寻父亲!”想到父亲生死之谜不久便要揭开,心底怦怦乱跳。两人一凛之际,身后啸声鼓dàng,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5 章 南宫三老的身形顷刻间又近了不少。 “咱们进去!”卓南雁自知此时片刻犹豫不得,若是南宫世家的子弟不敢踏入这南宫禁地,两人正可从此逃生。他携着林霜月飞身前行,跨过那块卧虎奇石,便到了磨玉谷口。 迎面却是一道参天耸立的峭壁,晦暗的夕阳打在峭壁上竟映出道道红,恰如无尽的鲜血干结后凝成的颜色。峭壁当中有一道天然大洞,隐见壁后异彩绕,气象万千。这峭壁恰似一道天然的山门,壁洞后便是天下最神秘、最恐怖的磨玉谷了,乍望过去,那壁洞恍然如同一个恶魔咧开了殷红的大嘴。 两人的心不知怎地就是一沉,这时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及思索,飞步钻过那山门样的洞口,便进到磨玉谷中。“你瞧!”林霜月忽地面露喜色,玉手斜指,“那里有一处山洞!”卓然雁抬头望去,果然见东首耸峙的山岩上有一个黑黢黢的巨大的岩洞,离地不过丈余,瞧那洞口宽阔高大,料来洞内必定极为深邃。 “磨玉谷西首便是威震天下的无极诸天阵,我虽看过破阵龙图,但此时暮然沉沉,贸然进阵,无异自寻死路!”卓南雁想到此处,皱眉望了望磨玉谷东首那峥嵘黝黑的岩洞,此时无暇多想,拉着林霜月的手便奔向洞口。 岩洞外怪岩突兀,飒飒yīn风不住自洞内蹿出,呜呜惨鸣,动人心魄。洞口却镶玉砌石,打磨得甚是齐整。两人才钻入洞内,便听峭壁外啸声起伏,南宫三老已然率人冲到,火把光芒将磨玉谷口映得通红一片。 人声嘈杂间却听有人大声叫嚣:“适才还见这两个妖人进来,他们的人却去了哪里?”“他们莫非向西逃奔,进了大阵?”“不好,东边是历代祖宗埋骨所在的万安洞天,可别让这对妖人惊动了祖宗安息!”“万安洞天只有本堡堡主仙去前才可进入,咱们可别贸然进洞!”“大伙儿且在洞外严守,先去洞口搜搜再说!” “原来这古怪山洞叫万安洞天,竟是南宫世家埋放死人的所在!”卓南雁听得他们争吵不休,已有人要奔进洞来察看,只得携了林霜月的手,悄无声息地向洞内退去。 两人人影才闪,洞口外探看的南天易立时察觉,振声叫道:“这对妖人果然在万安洞天里面!”他这喝声才起,南宫三老已然联袂扑到。卓南雁暗自叫苦:“若是这群鸟人冲进洞来,可就瓮中捉鳖……啊,不对,他们才是鳖,我们是龙困浅滩……” 正自胡思乱想,只见三老已扑到洞前,却并不入内,只是大声喝骂。五长老南宫致远脾气最暴,愤声怒喝:“小混蛋,有本事便快快出来受死!”卓南雁冷笑道:“老不死,有本事便进来受死!”南宫致远怒不可遏,在洞外跳脚怒骂,污言秽语,喋喋不休。 “告辞告辞,不劳远送!”卓南雁眼见南宫三老跟随后赶来的南天易、南宫铎等人虽然骂不绝口,却终究不敢再向前半步,才觉心底稍安,哈哈笑道,“咱们最好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南宫三老、南宫六剑等人纷纷呼喝叫骂,但却是谁也不敢冲入洞来。数百年前南宫世家因极大因缘在天柱山建堡而居。堡中虽是豪杰迭出,但一直信奉巫教,当日卓南雁在建康五通庙内见到的怪异祭坛便是此教旧俗。这万安洞天更是南宫世家历代显要人物死后依照巫教祭煽埋骨之地。堡中之人素来对此地敬若神明,别说是这洞府,便是万安洞天所在山峰的一草一木,也都敬畏有加,是以明知两人逃入洞内,却也不敢进洞追寻。 卓南雁晃亮了火褶子,环顾岩洞,却见这岩洞,却见这山洞如宫殿般轩敞,前面密密地摆满了牌位,四下岩壁上另有无数黑洞洞的岔口,当真深邃莫测。林霜月玉面煞白,低声道:“这山洞岔路众多,或许能躲避一时。”卓南雁“嗯”了一声,默运忘忧心法,要待感应洞内形势。哪知真气一提,忽觉被余孤天所伤的手太yīn肺经、心包经内寒气涌动,胸口更是气血翻滚,此处却是带伤与南宫禹对掌所致。 借着闪耀的火光,林霜月见他脸色突变,急问:“你怎么了?”卓南雁大喘了两口气,才大笑道:“没什么,死不了!”他一颗心却暗自沉了下去,“老子受伤不轻,只怕再难与人力战。嘿嘿,我死活都不打紧,却连累了小月儿!” 忽听洞外的南宫致远叫道:“请二哥下令,咱们进洞擒拿妖人!老子急得要疯啦!”三老中年纪最长的二长老南宫致义依旧沉吟不语。四长老南宫致信搓着手道:“老五,万安洞天乃是祖宗长眠之地。依着堡中规矩,每年除了祭奠之日,实不该惊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南宫致远怒道:“不该个屁!咱们便不惊扰,这对妖人也要惊扰!”南宫致信冷冷地道:“潜山古教第一义,祖宗魂灵莫可欺咱南宫世家的圣训你都忘了吗?”南宫致远仰头怒喝:“可咱南宫世家,几时让两个rǔ臭未干的小娃儿欺上门来了?” “除恶务尽,若不进洞捉妖,势必前功尽弃!”一直蹙眉不语的二长老南宫致义终于昂起了头,冷森森的目光直向万安洞天扫来,“只是这万安洞天深广难测,大伙儿待会儿不可莽撞行事。”南宫堡众弟子齐声称是。 “燃香!祭祖!”随着南宫致远一声吆喝,南宫堡众弟子轰然响应。早有人将三尺高香请来送到南宫致义手中。南宫致义燃起香,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立时山岩下黑压压地跃然倒了一片,除了余孤天缓缓退后,南宫堡门人弟子尽皆跪在南宫致义身后齐诵辞。 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边天宇红彤彤一片。卓南雁和林霜月心底都是一凛,探头向洞外瞧去,却见磨玉谷外这时已聚了数百名南宫堡的门人弟子,一大团篝火熊熊燃烧,烈焰冲天。南宫三老率着众弟子向洞口方位频频叩头,口中悠然长吟,辞语古奥难懂。 “他们为何冲着咱们没完没了地磕头?”卓南雁嘀咕道,“莫非将咱们也当成了他们的老祖宗?”这时他心底苦闷,言语间仍旧带着七分胡闹。 林霜月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凝视倾听片刻,忽地娇躯一颤,低声道:“他们是在祭祖!听三老吟唱的祭辞,似乎是在请祖宗恕罪……只怕他们祭祖之后,便要冲进来了!” 卓南雁的心也是一沉,自知南宫三老决不会把他们两人当祖宗叩拜,这般费力地折腾,只怕多半还是如林霜月所料,暗道:“我两人身受重伤,他们只当唾手可得!哼哼,你当老子真是瓮中之鳖吗?”心下恼怒,便yù出洞一搏,但浑身真气流转,登觉经脉伤处隐隐作痛,像是断了一般。 深夜悄寂,峰下只有古老祭辞的哄哄诵念声和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烧之声。 “这些人念诵之后,便会分头寻来,我二人伤重未愈,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会找到我们……”林霜月举头仰望冷清清的天宇上那轮莹亮的皓月,芳心阵阵发紧,“明尊,难道今日我们当真难逃此劫?”正自黯然神伤,忽觉腰间一紧,却是卓南雁猛然将她拦腰搂住。 他使的力气极大,林霜月站立不稳,柳腰一软,仰面倒在了他的怀中。他在黑暗中向她深深凝视,双臂紧紧搂在她柔软的娇躯上,那手竟比适才更加有力、更加火热。 她不知他为何忽然间变得如此情热如潮,那灼灼似火的双眸更让她微微害怕。身下岩石清凉,她周身却有些发热,心下又是奇怪,又是羞涩,更有淡淡的欢畅。 薄纱般的月华下,却见她明眸中秋波如醉,随即垂下长长的睫毛,娇靥晕红,当真美艳不可方物,卓南雁更觉心头狂跳。他狂醉地啜吸着她身上似花似露的甜甜幽香,猛然俯下身,重重地吻在她的发梢、美眸、娇靥和玉颈上。 林霜月被他喷洒着热气的双唇烫得娇躯簌簌抖颤,不禁发出细不可闻的嘤嘤低吟,心下只想:“他这是怎么了,他要做什么?”又是害怕,又是迷醉,芳心跳成一团。一念未决,卓南雁已紧紧地吻在了她的樱唇上。 他吮吸得那样用力,似乎是在拼命,更似要一下子将她的全部吸入体内。林霜月初时娇羞无限,但随即被他似火的激情勾动,娇躯滚烫,玉臂舒展,也抱紧了他的脖颈,丁香软舌也热烈地回应起来。 两人这次重聚,林霜月一直心存隐忧,对卓南雁不假辞色。此刻激情相拥,短短的一瞬间勾魂dàng魄、刻骨铭心,林霜月却觉全身都似要融化了,忽然想:“我们即使战死在此,能跟他生死一处,也是不错啊!” 正自如痴如醉,忽觉肋下微麻,竟已被卓南雁点了穴道,她一惊睁眼,却见卓南雁已昂起身,向她笑了笑,才低声道:“好月儿,你是明教圣女,他们决计不敢将你怎样!余孤天要的人,只是我……” 林霜月不待他说完,便知道了他要独自冲出,引开追兵。她张口想叫,但唇齿僵硬,四肢发麻,半点儿气力也没有。只见卓南雁的黑暗中向自己深深凝望,似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印在脑中,他的目光那样灼热,那样留恋,那样真挚。 “别去!别离开我!我宁肯咱们死在一起,也不愿你独自受苦!”她拼命地在心底大喊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泪水倏地涌出眼眶。yīn暗的山洞,淡薄的月辉和那张俊逸的脸孔迅速地模糊起来,她只觉得一切的一切,全如这些泪水中凄惶摇晃的影像,变得支离破碎。 “这是我师尊传下的独门点穴手法,你不可胡乱运气冲穴,我使力不大,过得半柱香的工夫便会解开。”卓南雁的笑容还是那样暖,轻轻抚着她的发梢,缓缓道:“那时候我早将他们远远引开,你醒来之后,万万不可逞强,须得及早离开……记住,无论如何,千万莫要逞强!” 林霜月素知他决不是多言絮叨之人,但这时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竟似有说不完的嘱咐。她的娇躯簌簌轻颤,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抽搐,一股热气直顶喉咙边,芳心内只有一个声音:“傻反,别去呀,我……我宁愿死了,也不愿你受丁点儿损伤!”双眸泪如泉涌,却哭不出一声,喊不出一个字。 卓南雁见了她眼内缠绵yù绝的盈盈波光,立时心中剧痛,极力撑住脸上那丝笑容:“小月儿,你哭什么?雁哥哥神通广大,这一群老小乌龟哪里困得住我!”倏地俯身,轻轻吻去她雪肋上晶莹的泪滴,将那柄青日剑塞入她手中,才缓缓立起身来,目光却仍跟她的眼神紧紧jiāo缠。 淡如薄雾的月辉斜照入内,却见他眼角有一滴泪倏地滑落,刀割般划破了他英俊脸孔上的那抹刚毅。林霜月只觉自己呼吸霎时停顿了。眼前倏地一暗,那道高大的身影已悄然无踪,林霜月忍痛睁眼望去,只看见洞壁上的一抹斜月轻辉,却随即在她的泪水中破碎成万千银波。 卓南雁飘然出洞,却听南宫致义长长地吆喝一声,山峰下霎时一片肃穆,这繁琐祭礼似将收尾。便在从人正凝神悄立间,卓南雁民用开九妙飞天信的绝顶轻功,倏地滑落到万安洞天另一个山洞入口之处,跟着哈哈大笑,缓步自洞口走出。 他早已算计好,便是有人留意去搜寻林霜月,见自己这时从这山洞走出,少时也会从此寻起,这万安洞天百转千回,他们万难寻到林霜月的藏身之地。 “深更半夜的,何人在此鬼哭狼嚎?”卓南雁挺立洞口,懒懒地打个哈欠,“老子要睡上一觉都不成!”南宫堡众弟子见他忽然现身,均是吃了一惊,待听得他言语无礼,更是气zhà肺腑。偏偏这时祭礼将完,众人咬牙切齿地死瞪着他,却谁也不敢发言喝骂。 卓南雁神威凛凛地凝立峰上,夜风呼啸,将他的襟袍撩得老高。余孤天远远地望着他,忽然觉得一阵自惭形秽:“这人心志紧毅如钢,天生便有一夺人气概!怪不得婷姐姐对他痴恋难断。”想到生死不明的完颜婷,心下悲凉酸苦,更增了一股恨意。 那日完颜婷抱着唐倩,飞身跃下山崖,只觉风声呼呼四下扑来,身子不停地向下飞坠,她愁苦凄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释然:了结了!一切都要在风声中了结了! 猛然间一道黑索自唐倩手中飞起,黑索一头的钢爪牢牢地抓住了峭壁间黄伸出的一根古松的枝干。两人疾坠的身子被一股巨力猛然提起,黑索又向上dàng去。二女齐声惊呼,拼力揪住了松树横枝,手脚 并用,爬上了老松那繁密的树冠。 完颜婷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松后山崖道:“这里有一处山洞!”唐倩却借着淡淡的星月之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脸,倒似发现了什么新天地一般地低叫道:“老天爷,天底下竟有这么美的妞儿,真让姐姐开了眼!”将手软软搭在她臂上,呻吟道:“姐姐腿上dú伤未愈,这会儿清寒是难以动弹,烦劳小妹妹扶我过去!” 虽是亡命之际,听得她这声赞叹惊呼,完颜婷仍觉心内畅美,扶起唐倩,钻入了山洞之中,洞内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唐倩去不让完颜婷燃亮火褶子,只喘息道:“上面那三头肥猪个个都比猴还要精,咱可不能泄露丝毫形迹。咦,你背上这是什么?” 完颜婷要待回头,陡觉背心一麻,却被唐倩点了穴道。只听唐倩冷笑道:“小丫头确是美得天仙一般,可惜你胆敢打老娘的主意,当真是自寻死路!”完颜婷不知她为何忽然翻脸,又惊又怒,娇叱道:“你胡说什么?” 唐倩收住笑,yīn森森地道:“你若非觊觎老娘的《万dú秘要》,又怎会不顾xìng命地前来救我?呵呵,你到底是什么人,必是跟踪老娘很久了吧?” “《万dú秘要》?”完颜婷峨眉颦蹙,怒道:“听这名字,便让人恶心,你便是将它扔到地上,我都不会去瞧上一眼。我救你,只是……只因我瞧那唐无味是你丈夫,可他却要亲手杀你!”唐倩见她娇躯簌簌轻颤,玉面上若悲若狂,绝不似作伪,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6 章 放心,故意笑道:“这倒奇了,我那天杀的野汉子要杀我,你却为何要乱管闲事?” “我偏偏要管!”完颜婷的眼眶地湿了,美目中shè出悲愤yù艳的光芒,喝道:“他是你丈夫,便该一辈子护你怜你,又怎能对你白刃相向?”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在雄狮堂中,卓南雁手持尖刀向自己走来的情形,虽知那时卓南雁是来拼死相救,但芳心内却是患得患失,紊乱如麻。 唐倩是风月场中打滚的老手,觑见完颜脸上神色,登知这女郎只怕也是伤情之人,忍不住“格格”娇笑:“小妹妹天真得有趣!好,你管得好,若非你横chā一手,姐姐,落在唐苦,唐乐那两只肥猪手中,那可是生不如死!”伸手抚摸她粉嫩的脸颊,笑道:“那小妹妹是凑巧路过吗?你到底是何人?” 完颜婷猛一甩头,怒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唐倩柳眉一竖,但瞥见她美艳的脸上凛然难犯的高贵之色,心底倒是一虚,赔笑道:“好,算是姐姐错了,姐姐给你赔罪还不成吗?小妹妹芳名如何称呼?”自怀中取出yào物,在自己伤处忍痛驱dú敷yào后,才给完颜婷解了穴道。 “我姓……颜。”完颜婷说到自己姓氏时,将自己的完颜之姓抹去一字,黯然道:“你叫我颜婷婷便是。”唐倩嫣然笑道:“这名儿跟你的人一样,美得天仙一般,哎哟……姐姐腿上有伤,婷妹妹扶姐姐一把。”完颜婷无奈地伸出手,搀着她在黝黑的山洞之中的缓步前行。 完颜婷自来行事率真任xìng,颇为鄙夷唐倩的反复无常,但此时尚未脱险,也只得暂且跟她同行。唐倩察言观色,一路上甜言蜜语,娓娓劝诱。 两人说起“情”这一字来,竟是“同病相怜”。完颜婷虽是生于王府,但因王刀不是生母,她自幼便缺乏母爱,忽然间得遇了这等口甜似蜜的贴心姐姐,几句话间便被她勾动心思,竟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心底的愁情略略说了。只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紧要,于龙骧楼、完颜亨等关键之处自是不敢泄露半分。 见她说到伤心之处,珠泪涟涟,唐倩倒生出许多怜悯。她也瞧出完颜婷气质高贵,心中更疑惑她的身世,但任是如何旁敲侧击,却也不得要领。“这美貌小妞说不得是哪家贵胄豪绅之女,心思单纯,又会武艺,何不收为我用,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唐倩主意打定,便直言喜欢完颜婷的美貌和义气,要收她为徒。 “拜你为师?”完颜婷颇觉好笑,蹙眉道:“这等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使dú玩意儿,没的辱没了祖宗,我才不学呢!”唐倩恼羞成怒,指间掣出dú针,便待让她尝尝苦头,但见了完颜婷眼中闪烁的倔强光芒,又觉一阵无奈:“这丫头吃软不吃硬,老娘只可智取!”展颜笑道:“使dú的功夫虽是偷偷摸摸,却是另有妙用。比方说奇Qisuu.сom书,倘若你遇上了‘狮堂雪冷’那样的厉害仇家,便再练上八辈子武功,也抵不了人家的一招半式,那是便可用上dú功,只需略施小计,便教他死得惨不堪言!” “这法子倒也不错!”完颜婷陡觉心中一动,“完颜亮这昏君有刀霸仆散腾随护,便是小鱼儿的本事,这会儿也未必抵得上仆散腾,若是我会了dú功,袭杀昏君,便多了几分把握!”唐倩见她眼芒闪烁,颇似动心,又凑近了笑道:“好处不止于此!《万dú秘要》中有一门‘蛊心术’,只需对你看重的男子施展出来,管教他一辈子对你俯首帖耳……” 完颜婷听得怦然心动,忍不住道:“还有这样的妙法?”眼前倏地闪过卓南雁的影子,随即又觉一阵恼怒:“完颜婷,怎么你还对他恋恋不舍?”但心底对这神秘莫测的蛊心术还是生出了无限的好奇。 “男人都是贱货!”唐倩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格格”笑道,“对付他们可得有些心机,只需要恩威并施,让他们近不得舍不得,终究变成你身边赶也赶不走的一只狗!”完颜婷听她最后那句话粗俗不堪,不由脸颊发烧,嗔道:“难听死了!你倒是好大本事,怎地唐无味要杀你?” “唐无味?”唐倩眼中厉芒一闪,冷笑道,“那不过是一只给人阉了的猪,又怎能配得上我?若要做我的心上人,必是文采风流、武功精妙、模样俊俏、身份显赫的一流人物。”完颜婷见她眸子中闪着痴迷之色,忍不住哂道:“想得倒美,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自然是有的,你不久便可见到他!”唐倩的声音忽地变得柔腻腻的,“我历尽艰险地跑出来,还不是为了他这死鬼。过不了几日,咱们便能见到他了。到时候让你瞧瞧姐姐‘御男之术’的手段!” 这山洞直来直去,两人说笑间已经穿山而出,完颜婷本要去寻余孤天,但想那唐门三枯还在山上搜寻,若是贸然撞上,只怕会给内伤未愈的余孤天愈来麻烦,这时也只得先与唐倩同行一程。 路上与唐倩闲聊,完颜婷才知道,唐倩自唐门逃出,全是为了私会她那文武双全的一流情郎,甚至她冒死盗出唐门的《万dú秘要》,隐约也与这人有好大干系。两人定下的私会之处离安庆府不远,年逾三旬、风韵犹存的唐倩每一说到即将与这情郎相见时,脸上便会跃出少女般的红晕。无颜婷瞧在眼内,也不禁对她这神秘情人生出一丝好奇。 完颜婷自遭逢大变之后,时常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滋味,只觉得跟唐倩,与跟余孤天在一起也没什么分别,一切不过是那么回事。这时她心底更对唐倩所说的dú功和“御男之术”生出些好奇,暗想:“离那龙蛇变施行尚有些时日,不妨去瞧瞧唐姐姐口中的那个绝顶男人。”便与唐倩结伴同行。 借着夜色昏沉,两人连夜逃出了回风冈,悄然赶回安庆府,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转日一早便易容乔装,径向东行。路上唐倩再提起收她为徒之事,完颜婷却只说要学艺,死活不肯拜师。 唐倩dú伤未愈,也不敢跟她翻脸,无奈之下心中暗叹:“我唐门紫鞭蓉何等心dú手狠,天下之人谁敢不遂我意?偏这小妞天真烂漫,生得模样又是我见犹怜,让老娘恼不得急不得!嘿嘿,且先拴住了,不愁她不乖乖地听我摆弄!” 一路之上,唐倩果然开始传授完颜婷用dú、解dú、识dú的诸般机巧。唐门为暗器世家,唐倩身为女子,资质所限,学的全是yīn狠一路的使dú法门。完颜婷学了不多时,便觉毛骨悚然,懒得再学。 唐倩只得再施甜言蜜语,说是若要修习“蛊心术”那等dú功的高深功法,须得老老实实地从这些使dú的基本功夫学起,最后又道:“婷婷,你生得天仙一般,天底下的贱男人哪个不打你主意,多学了这一门dú功,便多了一门护身法宝。”完颜婷深觉无奈,又觉她的话颇有道理,也只得硬着头皮各种yīn险dú辣的dú功。 “你们扰了老子清梦,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当老子这便完事了吗?”卓南雁大喝声中,蓦地疾冲而下,飞身向南宫致义扑去。这一扑势道猛恶,犹如怒雕擒羊。南宫致义惊得退了半步,喝道,“布阵!”身旁南宫致信、南宫致远双掌盘旋,齐向卓南雁两肋拍到。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在空中倏地一弯,蝙蝠游空般地划个圈子,已到了南天易身前,凌空挥掌,响亮异常地扇了他一记耳光,五指顺势一拂,已点了他颈下天突穴。他这一下身法诡异绝lún,南天易猝不及防之下已然着道,瞠目结舌,动弹不得。卓南雁哈哈笑道:“这一巴掌是替南宫老人打的!”跟着反腿一脚踢出,将悄然掩来的南宫铎踢了个筋斗,笑道:“这一脚是替你老子踢的!” 南天易虽是管家,在堡中却身份极高,哪知竟被他随手一掌打得浑身僵立,众弟皆胆寒。便连余孤天都暗自喝彩:“这小子难道是铁打的?受伤多处,这一掌一脚,兀自妙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本待上前偷袭,却觉腹中丝丝裂痛,只得凝步不动。 卓南雁一招震慑群豪,旋即展开九妙飞天术的精妙身法,自南宫锋、南宫钦几人连绵攻来的长剑间飞蹿而出,向远处扬声喝道:“小月儿,依着咱们适才商量好的路径,你先走一步,待我来抵挡这一众老小乌龟。记住了,遇事万勿任xìng,咱们自有相会之日!” 这一声运功喝出,满山皆闻。南宫世家群豪登时齐齐一惊,全顺着他的眼神向前瞧去,前面群山矗立,起伏的峰峦在月色下隐然yù流,也不知那林霜月早跑到何处去了。 卓南雁口中大呼小叫,却趁着众人一凛之间,早飞身掠出好远。南宫致远xìng了粗流,只当林霜月就在卓南雁身前不远,立时大喝道:“铎儿,你带人到前面去擒那妖女!”身子电shè飞出,挥掌向卓南雁拍来。卓南雁步子不停,猛地拐个大弯,斜刺里chā入南宫堡弟子的剑阵之中,霍地挥掌抓起一名弟子,向身后的南宫致远抛去。 “cāo你姥姥的小混蛋!”南宫致远踉跄退开,急忙伸手接住,手忙脚乱之下更是破口大骂。 南宫堡众弟子个个身手不凡,但卓南雁的出手杂糅了龙虎玄机掌、六阳断玉掌的精妙招数,每一抓都自意想不到的方位抓到,当真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南宫世家众弟子竟无人挡得他一招半式。只听得喊声不绝,十余个弟子被他旱地拔葱一般连连抓起、抛出,自后急追的南宫三老和南宫六剑被他弄了个手忙脚乱。 “旁人闪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南宫致信怒喝声中,拔地跃起,凌空再向卓南雁扑到。众弟子忙不迭地向四处散开,哪知卓南雁却身似游鱼,东一穿西一chā,只往人多处冲去。他存心要将南宫堡众的心思全引到他一人身上,是以出言无礼,下手更是迅捷无比,几进几出,将南宫堡众弟子搅了个天翻地覆。 “南宫世家,徒有虚名,不过如此!”卓南雁眼见身后的南宫致远越追越近,蓦地一声长啸,身子疾掠出人群,直向磨玉谷口冲去。 陡然间一道冷峻瘦削的人影斜刺里冲到,单掌横封,一股浑厚的掌力如潮袭来,正是二长老南宫致义悄然掩到。这位南宫五老中最为老辣之人冷眼旁观多时,隐约猜也卓南雁在声东击西,乘乱出谷,这一掌蓄势而击,刚猛异常。 卓南雁心头一凛,迫不得已挥掌相对。陡闻一声闷响,卓南雁经脉剧震,一口鲜血险地喷出。他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不敢恋战,身形一弯,折向掠出。身前地势平阔,他这一扑直飞数丈,端的快如离弦之箭。身后南宫三老呼喝连连,带着南宫六剑和众弟子衔尾疾追。一群人大呼小叫,呼啦拉地散成好大的圈子,四下里齐向他赶来。 卓南雁身法展开,快得便似生翅的骏马。他忽然想到,少年时自己在伏牛山中飞奔玩耍,常见那只雪白脖颈的老狼带着群狼奔跑围猎。那时候,那只老狼王便是这样一马当先地远远在前驰骋,身后跟着大批的狼群。 万安洞天在磨玉谷之东,那磨玉谷口更密布大批南宫堡弟子,卓南雁只得绕个弯子,向谷西奔来。“前面便是无极诸天阵啦!”南宫致远蓦地鼓气大喝,“将这小混蛋赶入阵中,让他万劫不复!”卓南雁听得“无极诸天阵”一字 ,心头似有电光乍闪,眼倏地掠过无数似曾相识的怪异景象,身法展开,疾掠如风,已向山峰深处chā去。 疾奔片刻,卓南雁猛然顿住步子。举目远眺,却见地势一片平阔,远处五块硕大无比的巨岩遥遥耸峙。这些巨岩或光滑如镜,或尖角嶙峋,或圆润如卵,竟分具五行之妙。每块巨岩都足有数丈之高,这般黑黢地凝立在暮色之中,便有一股风云变幻之气自巨岩间涌出。 这时天已变成了紫赭色,星黯月掩,四野却有一股灰蒙蒙的云气悄然飘拂,奇峰怪岩被雾气一衬,狰狞yù动,似乎随时会蹒跚着走过来似的。 一道石碑利剑chā空般突兀眼前,上面是灰蒙蒙的几个大字:“无极诸天! 卓南雁的头轰然一响,这地方便是无极诸天阵!凝神再瞧,更有一道裂缝从头到脚地贯穿石碑,那裂纹似是被利剑划出,隙间隐见绛红之色,愈发衬得这碑凛凛生威。 “当日父亲便是由此进阵,这才一去不返。”他缓缓回头,却见山泉迸流,溪声欢畅,眼前块块大石堆垒,也不知哪一块是剑狂和沧海龙腾坐过的。 南宫致远和余孤天这时已率人转过山峰,疾赶而来。一眼瞥见卓南雁身旁的石碑和残碑后那气象万千的五块巨岩,从人登时愣住。南宫致远浑身瑟瑟一抖,颤声道:“无极诸天阵!”百十号弟子杂沓掩来,但瞥见那裂碑,均摊是打了那寒噤。群豪全止住步子,长剑森森遥指卓南雁,只都在数丈外远远立喝骂,却谁也不敢上前动手。 无极诸天阵,江湖中最大的梦魇,传说这里有世间最大的宝藏,也有世间最恐怖的力量。单只那块裂碑,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凛冽森寒之气,碑后的五块耸峙天地的巨岩,更让人不自禁地便想垂首膜拜。 卓南雁浑身僵痛难耐,便背倚着这块让人望而生畏的残碑而坐,抬头凝望天宇,入定一般动也不动。山风似有似无,轻拂着他微湿的长发,天际残星的一点薄明映在他如铁的脸庞上。那张脸正给人一种铜雕铁铸般得凝重。在他眼内,似乎根本没有这气势汹汹的百十号南宫世家的好手。 “小不死,你个狗贼还不乖乖过来受死!”南宫致远终究忍耐不住,远远地亢声大骂。他叫骂良久,卓南雁才冷冷一笑:“老不死,你若要找死便过来。” 南宫致远怒气冲冲,向两名弟子猛一挥手,示意两人上前夹攻。那两人瞥见石碑便心惊胆战,但师祖有命,却又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挺剑上前,卓南雁仍是端坐碑前,冷笑不语,他这时经脉yù断,身上伤处更痛得要死,但越是这么托大不起,越有一股迫人胆寒的气势。 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7 章 然间剑光闪烁,那两名弟子的长剑已连绵刺到。卓南雁端坐石上,左躲右闪连避了四五记凌厉剑招,蓦地鼓起余勇,双掌倏出,迅快无比地扣住了两人胸口膻中穴,劲力疾吐,将两人抛向身后。那两人身子高高飞起,跃过那段残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怪变陡生,那两人在半空之中忽地厉声尖叫,一人是撕心裂肺地惨呼,一人却是嘻嘻哈哈地怪笑。两道声音夹杂一处,听起来分外诡异,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最奇的是那两道僵硬的身影才飞过石碑,便忽地消逝,迷茫黯淡的夜色之中,却只见碑后气象万千的云气萦绕。两人惨叫和尖笑仍在断断续续地响着,但他们的身形却已被幽冷凄清的山色吞没,再无半点儿踪影。 南宫三老和身后众弟子尽觉心底生寒,齐齐bào出一声惊呼,轰然退出数步。余孤天也觉肝胆一缩,暗道:“适才我还想骤然出手一击,幸亏未曾行险,若是这小子狗急跳墙,扯住我一起滚入大阵,那可大是不妙!”耳听得那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仍在时断时续,他心中越想越寒也徐徐向后退云。 卓南雁忽地拾起地上的两柄长剑,jiāo击长歌:“穷yīn愁杀人,况与苏武别……生为汉宫臣,死为胡地骨……”这正是当日在燕京鬼巷之内,邵颖达弹琴所歌,这时他心有所感,击剑为曲,放声长歌,竟觉胸臆大抒,畅快万分。 余孤天和南宫堡诸人盯着他纵声高歌,全都不发一语,除了那豪迈的歌声,只有长剑抖颤,发出轻微的撞击之声。 卓南雁口中长歌,双眼一直仰望苍穹,却见月隐星沉,金星隐隐自东方天际耀出。他适才仰望在象,就在一直暗中凝思这大阵的深奥精微之处。古时称金星为太白星,木星为岁星,水星为辰星,火星为荧惑星,土星为镇星。五星东出西没,左旋而行,又称为“五纬”。太白金星光芒灿然,正应了yīn阳转换之相。 太白金星的那点白色星芒瞧在他眼内便如一道利电,忽然间他心中若有所悟:“当年完颜亨和父亲激战之时曾道,阵的最佳时机乃是酉时,但此阵既要上应天象,必然与五星相应,实则进阵的时机却是因时因季而变!”一念及此,心头豁然开朗。 “……万里长相思,终身望南月!”卓南雁望天长歌,脸上却涌出一股淡然笑意,暗道:“小月儿,你早该醒了,只怕这时已脱困了吧?”蓦然间一声响亮,他手中双剑jiāo击,一起折断,断剑划出两道弧光,高高飞起。 南宫堡群豪轰然一乱,齐齐向后退云。卓南雁却见启明星光芒闪耀,这太白金星所应的五行方位在西,当下身向西转,大步便向阵内行云。 南宫三老、余孤天等人见他忽然间转身进阵,均是心底震惊无比:“这小子自投死路,莫不是疯了吗?”他那道飘逸的身影在石碑后一闪而逝,似是忽然间消逝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南宫堡群豪无不惊骇得瞠目无语,一时山谷间清悄寂静。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八节:两仪三垣 两面三刀 卓南雁一步跨过石碑,走入那五块高耸的石柱之间,便觉得一股沉闷澎湃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巨力,无形无象,却又让他五脏翻腾。霎时间他心中凄楚,林霜月凄楚的美眸在眼前倏地闪过,胸中更腾起一股酸苦之情,只想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猛然间两股诡异的哭笑之声钻入耳中,正是那两名南宫堡弟子僵卧在石碑东侧,仍在鬼哭狼嚎。卓南雁被那怪声激得心头一个寒噤,霎时并没有脑中清明了许多。 原来他自身中黄大脉已开,内力修为虽不及余孤天浑厚,但自身定力却是远胜。这时真气潜转,一股清和中正之气护住心脉,昂头望去,只见那两名弟子所卧之处正是石碑背面,上面银钩铁划地刻着三个大字:五行天。 这三个大字纵横开阖,笔画全向四围开张,运笔狂放至极,尤其是“天”字那四画笔势遒逸,似要辐shè向无穷的天地之中。虽只是三字石刻,却似隐含宇宙间的无尽妙理。 卓南雁心头剧震,易绝邵颖达的声音这时却倏地钻入耳中:“此阵上应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经那人呕心沥血一番布置,变幻万千……”他茫然抬头,却见太白金星仍在天际闪着淡薄纯和的白芒,忽然间想到龙图上的注解,暗道:“天有五星,地有五行!这五行天既要上应天象,下来地利,莫非是将天之五星与地之五行相配,调动人身五脏之气,让人妄生五情?”想明白了这层道理,忙依着太白金星所示的方位西抢出两步,便觉头脑一阵清凉,心中的酸苦之感倒减轻了许多。 原来这五行天正是无极诸天阵最外层的第一阵。既名五行天,便是以这五块奇石对应天下金、木、水、火、土五星,并调动地之五行、五色与五气,人人其中,忽然间触发天地间最本原的这五种力量,便由五脏之内生出喜、怒、忧、悲、恐的五种情绪,一个拿捏不住,便会伤情而亡。 这时金星尚在天际闪烁,金星在五行方位中属西,卓南雁只需一路向西,便有破阵之望。但他又望了望那两名哭笑不止的南宫堡弟子,暗道:“这两人也是给阵气触动心神,一人生喜,一人生悲,若不施救,只怕会给生生困死在此!”猛一提气,斜刺里蹿出,抓住那两人背心,扬手抛出了石碑之前。两人飞出阵外,哭号叫惨笑之声也立时止息。 卓南雁脚下不敢丝毫停留,足尖轻点,已向西跃回。饶是如此,也觉体内一股烦闷之气,盘旋萦绕,当下依着五行生克之理,疾步穿越那五块巨岩,发足向西疾奔。 五块巨岩相距只有百步,以卓南雁的绝顶轻功,本该转瞬即可越过,但奇怪的是巨岩间似有一股绝大的阻力隐隐生出。卓南雁奔行之间,脚下似是拖泥带水,耳中风雷之声忽隐忽现,五脏内因触发阵气不时dàng起诸般怪异情愫。他心头忽悲忽忧,明白是体内的五气盘恒,引发五味杂陈,却不敢有片刻停留,暗将一股活泼泼的真气护住心脉,只管发足狂奔。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双腿一轻,那股阻力倏地消逝,他脚下力道仍是运得十足,这一步跨出,轻飘飘得居然足有数丈。一阵清凉的山风拂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筋骨酥软,这时才知已出了五行天。 他重伤之下,连番苦战,早已困顿不堪。这时压力一失,疲惫困倦便如山压来,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便即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浅紫色曙光和山岫间飘逸的朝云jiāo融一处,群山间流淌着一股勃勃的生机。卓南雁酣睡半晚,精力稍复,站起身来,缓步前行。忽见迎面一块巨石如虎豹横卧,气势森然。石上两行大字在晨曦下闪着凛凛神采: 太一之理,水自流,物自生,流者流,生者生,凭谁作主 极乐之乡,云常动,石常静,动无动,静无静,于我成空 字迹随石形而回旋跌宕,似是行书,却又隐含篆意,带着一股斑驳的古意。若说“五行天”那三字笔势纵逸,这两行字则气势雄浑,力重万钧。 他心中一动,暗道:“原来这里便是太极天!”依着当日所记,那龙图之中共标有太极天、两仪天、三垣天、四象天、五行天、八风天和无极天,总共七层天阵。这时凝神细思,登时想起那五行天总计共有四处,分布于这无极诸天阵最外层的四方,太极天、两仪天、三垣天、四象天则在五行天之内,分布于四处。再里面,则是神秘莫测的八风天环绕着大阵中央的无极天。 从那龙图所示词句推断,诸天奇阵之中,只有这太极天循生化万物的太极本原之理所布,天阵中最少禁制机关。他一边凝神调息,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所走的方位恰巧由五行天一路向西,正好可在这太极天内略事休息。 “太极为派生万事万物的本原,这两句诗中首字嵌含太极之意,诗意更有太极天的意蕴。”他凝神默思诗句词义,只觉两段诗句更是隐含天地至理,妙蕴无尽。纵目四顾,却见四周奇峰清秀,山溪潺潺。这一刻静得出奇,没有鸟鸣,没有虫啁,甚至连水声都变得缥缈虚无,天地间似是回到了洪荒初开的那一瞬。 忽见那巨岩旁十余丈远处有一股清泉汩汩冒出。泉旁山岩全是赤红颜色,像被烈火烤过一样,红色岩石映得那泉水也散 发着一股淡淡的红光。 卓南雁这时焦渴难耐,也顾不得许多,踉跄着走到泉边,探头狂饮,只觉泉水甘甜,却有一股温热之气直透肺腑,霎时疲倦顿消。他一口气喝了个足饱,这才抬起头来,见泉旁斜卧着一块两尺来高的小小青石。 石上刻着几行字迹:“太极泉。泉水甘润xìng温,内蕴火岩奇气,服之益肝肾,实世间奇藏也!苍华谨记。“ “原来此地便是龙图上标出的‘太极泉’,一道小小泉水,居然有这多讲究!苍华,苍华,这人却又谁?“卓南雁暗自称奇,腹内涌起阵阵温热,果然觉得身上痛楚都减轻了许多。他这时静下心来思索,太极泉、凤凰两仪、帝星石、水帘洞、真武岩、天门地户……这些龙图中标示的怪异词句和图形符号一点一滴地又在眼前闪过。 太极泉乃是太极阵的阵眼,太极天虽无凶险,但四周却全是光溜溜的chā天石壁,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循着“太极生两仪”之理,顺着太极泉水流方位向前,进入两仪天。 卓南雁不愿多作停留,循着泉水流向径直前行。再行片刻,天上云气渐浓,翻滚的yīn霾遮住了日色,群山幽谷都笼在一层迷离的云气之中。越来越近,似乎随时要聚拢一般。 忽见石径前乱石横亘,眼前山道只剩下半尺来宽的隙缝,光若水浸的巨岩上刻着两行刚劲的颜体端楷: 浩劫三千,夜冬昼夏 诸天二十,北坎南离 两句偈语每字只有尺余宽窄,却有一股说不出得苍劲猛厉之气。卓南雁眯起双眸,暗道:“瞧来钻过这石隙,便进了两仪天了!这诗句的辞意好不凶险,难道这两仪天内当真在昼夜之间,便有浩劫三千?”想到前面凶险难测,心中狂念陡增,斜身蹿过那道石隙,大步进了两仪天。 疾行片刻,风忽然间大了起来,呜呜狂啸,吹得云丝起伏缭乱,四野愈发昏暗。卓南雁心中也涌起阵阵yīn郁:“龙图上说,这两仪天以日月为象,yīn阳jiāo征,果然有些古怪!”忽觉脸颊一片湿凉,原来天上竟然飘下了雪花。 “这江南暮春,怎地下起了雪来?”卓南雁心下大惊,还当自己是在做梦,却见满空雪花恍若棉絮般随风乱舞,天地间一片苍茫。卓南雁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已被汗月浸透,湿漉漉得给冷风拍击着,甚是难受。才奔出片刻忽然间云散雪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无尽的热力当头烘烤下来。大风依旧狂啸不止,只是这时吹来的全是燠热暖流,不多时候,便让他浑身大汗淋漓。 “这哪里是夜冬昼夏,简直便是忽冬忽夏!”卓南雁哭笑不得,只得迎风向前疾奔。但山谷中寒暑jiāo替变换,饶是他内功精深,也渐渐不支,只觉寒风从三百六十块骨头缝里钻入体内,受伤的手太yīn肺经、心包经更是痛楚难当。 那忽寒忽热的天象便似一块满是棱角的顽石,将他残存的气力割磨得零碎不堪,只剩下心底的一个念头,如锋刃锐剑,愈磨愈是耀目:“卓南雁,你要走……无论如休,也得走下去……”稠密的雪片似是万条银龙在空中乱舞,天地间一片迷茫,只有卓南雁一人迎风踏雪,向前疾走。 漫天飞雪之中,忽见前面现出两尊白蒙蒙的巨大物什,却是两只铜铸凤凰。这铜雕大得惊人,每尊都有两丈余高,双翅高展,冉冉yù飞。只是这对凤凰却是相互背对,作各奔东西之状。 大风若狂,飞雪如怒,白茫茫的山谷间两尊巨大凤凰鼓翼挺立,似yù乘风而去。卓南雁虽是头昏脑热,但陡然瞧见凤凰的昂扬之姿,也不禁浑身一振。 踉踉跄跄地奔到近前,只见这对凤凰的双足之间连着一张巨大的石盘,石盘中间却是一个光滑滚圆的高大石球。这时飞雪消散,烈日耀目,一股光芒照得石球上红芒闪烁。 “凤凰两仪的枢纽?”卓南雁这时紧盯住圆球,想到龙图上标注的图像,知道已到了两仪天的阵眼,蓦地心内灵光乍闪,“邵颖达先生曾经说过,古有‘凤凰来仪’之说,雄者为凤,雌者为凰,凤凰从来都是成双成对,古人好用凤凰比喻两仪之相。但这两仪天内的凤凰为何偏偏背对?难道这凤凰双足之间的石球大有古怪?” 一念及此,伸掌推向那巨大的石球。一股真气迸出,那石球却是纹丝不动。 卓南雁又惊又怒,竭尽全力地奋勇狂推,那石球最多也只是微微摇晃。他呼呼喘息,忽想:“两仪天前的对联曾说起‘北坎南离’,邵颖达先生讲解《周易参同契》时曾说,坎卦象征北方之水,离卦象征南方之火,只有坎离jiāo媾,才能神气合一。”当下抱元守中,神气合一,试着将天地间的yīn阳两仪之相融会一处。 他修习的忘忧心法中《九宫先天炼气局》的“地云势”和“天凤势”,最重调和yīn阳二气,当日曾以这两势心法跟罗大斗酒,稳占上风,这时凝神敛气,以取坎填离之理默运玄功,片刻之后便觉浑身缓缓凝聚。 卓南雁只觉真气勃发,在喝一声,劲力到处,巨大的石球缓缓滚动。原来这对铜凤凰正是两仪天的阵眼,也是谷中yīn阳两仪的气声最浓之处,卓南雁以坎离jiāo会的心法接引两仪天内的yīn阳之气,正是暗合大阵妙旨。 石球发出隆隆之声,越转越快。跟着轰轰震响不绝于耳,却是托着石球的大石盘竟也慢慢转动起来。立在石盘上的那对凤凰也随之缓缓转身,由相互背对渐渐变得头脸相向。 随着一声震雷般的轰然大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8 章 石球转到了尽头,石盘上的铜凤凰终于凝立不动。却见雄凤略高,垂头俯瞰,雌凰翘首仰望,虽是两尊无知无觉的铜像,但两两对望之间,似yù比翼齐飞,情意殷殷,端的活灵活现。 凤凰才对到一处,天地间异变陡生。空中狂吼的暴风打了个长长的呜咽,似是一条怒龙忽然给人踩住了喉咙,跟着声声音渐弱,终于慢慢止息。一时间风静雪止,日头重上天空,已是温煦如常。 原来这石球正是两仪天内的“两仪枢纽”,石球滚动,牵动石盘,将象征两仪的凤凰铜像由分变合,登时改变了阵内地下的地磁气机。两仪天按天地相应之理布成,周遭山谷聚风拢气,浑然一体,这时阵心地磁改变,阵内寒暑jiāo替的yīn阳两股气机渐渐趋于平和。 卓南雁心头狂喜,更生出一股由衷的敬畏:“南宫世家的先祖当真是位奇人,便只这一对铜凤凰便有匪夷所思的神妙作用!他们费尽心机地造出这等怪阵,到底却是为了何事?” 这时候云淡风清,山谷间宁谧一片。卓南雁喘息半晌,才瞧见这对倚山而建的铜凤凰之旁,却有一眼幽深狭小的洞口,寒风习习,不住从洞口蹿出。石洞旁却生着一丛怪树,枝干枯瘦矮小。树顶却倒挂着几颗浆果,状如龙眼,颜色殷红夺目。 他这时得脱大险,心情甚佳,上前细瞧,却见红色浆果旁的光滑山岩上刻着几行字迹:“绝地奇果,服之不饥。以其独得天地yīn阳之精,尚能调和yīn阳二气,名之两仪果可也!唯增补元气之效甚奇,不可多食。苍华谨记。” “两仪果?原来这便是许广那实在人千方百计要得来的奇果!这小小的果子当真有大补元气的奇效吗?”卓南雁大觉好奇,又想,“这可是第二回瞧见苍华的名字了,这苍华却又是谁?”这时早已饥肠辘辘,忙将那“服之不饥”的两仪果摘了两颗下来,放入口中大嚼。 只觉入口清脆微甜,先有一股清凉之气直灌入腹,随即丹田内便升起一股融融暖意,片刻之后浑身都是热腾腾的,只想蹦跃宣泄一番。“这两仪果生于两仪天内,果能调和补充yīn阳两股元气,怪不得许广和他师尊大医王都如此稀罕这宝贝!”卓南雁默运真气,竟觉劲气充盈起来,本来疲惫不堪的身子又生出了力道。 他转头四顾,却见这怪树只此一株,树上也只寥寥的几枚两仪果。他知道这异果难得,不可多食,又吃了一枚,将余下六枚采下收入怀中,笑道:“这两仪果如此神妙,可得给小月儿去尝尝!”想到林霜月吃到这奇妙果子时必是又惊又喜,不由心下甜蜜,脸上露出笑意。 那晚林霜月悄卧石洞之中,忽然听得卓南雁的大吼:“……记住了,遇事万勿任xìng,咱们自有相会之日!” 林霜月的芒心便是阵阵撕痛:“雁郎这句话明明是对我说的,他独自赴险,激战之中仍是对我放心不下!”痴痴凝望着岩壁上那道稀挨个的微明,心底连连祷告:“明尊,明尊,求您大慈大悲,保佑他得脱大险!” 恍惚中,壁上那道淡月清辉似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林霜月的心底却陡地腾起大片浓浓的暗影,师尊林逸烟那无比冷峻的声音倏地响起:“既成圣女,忘却俗情,否则便会给你和那个男子带来无尽的厄运!” 霎时她芳心突突乱颤:“难道,难道,雁郎突遇大难,便是因我对他动了情?”峰下喊杀声不住传来,她的双耳嗡嗡作响,只觉心底似有惊雷万钧,频频作响,将她的芳心裂成万千碎片。 “明尊,明尊……”林霜月默默祈祷,“但求您发大慈悲救救他吧。弟子再不会动情!今登圣坛,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躯……”在心底默念祭辞时,她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虔诚这么投入过。 黝黑念叨了无数遍,她只觉四肢一暖,却是穴道自解。林霜月一跃而起,只闻外面静寂异常,南宫世家的群豪果然已被卓南雁尽数引开。她怅然出洞,独步行出磨玉谷,只盼能再雪到卓南雁,但夜深月昏,便连南宫世家的弟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林霜月的心被那yīn霾笼罩,只觉浑身无力。行了多时,浑不知自己行在何处,要往何处去。忽见夜幕中一道黑黝黝的影子疾向自己奔来,正是陈金。陈金满面焦急,显是已在四处苦寻了她多时,眼觅 她雪衣上血痕斑班,更是大吃一惊,急问缘由。林霜月却不愿提起卓南雁,信口搪塞,只说南宫世家已与金国勾结,竟敢对自己下手。 陈金勃然大怒,便要将附近诸舵好手集结,强攻南宫堡。林霜月一番心思仍在卓南雁身上,懒得多生事端,但见陈金死活不愿让自己再独自犯险,也只得跟着他下山。 当夜便在明教所开的小店中歇息。林霜月刚刚洗漱完毕,陈金却又匆匆进屋禀报:“刚刚接到白阳长老的换日鹰传书,请圣女速回池州分舵。”林霜月仍有些心神不宁,蹙起两道秀眉,道:“又有什么事,爹爹这么急得要找我回去?” “白阳长老寻到了本教大力明使慕容行的踪迹!”陈金站得笔管,眼睛却不敢瞅端坐床头的林霜月,垂头道:“据说慕容明使曾在临安现身,后来似是给林一飞那狗贼擒住了。”林霜月的芳心不由一沉:“慕容二伯久无消息,连我登坛圣典都未曾亲临,原来是落入了林一飞那厮的手中。” 陈金眼见林霜月俏脸如雪,只当她为慕容行之事忧心,顿了顿,才道:“听说昏君赵构五十大寿之日在即,jiān相秦桧命格天衬大首领赵祥鹤办一场龙舟盛会,广邀天下武林帮派齐聚临安赴会。白阳长老也觉其中大有蹊跷,教主他老人家目下行踪不定,白阳长老只得请圣女速速回去,一起赶赴临安,解救慕容明使。” 林霜月只觉一阵心烦意乱,凝眉道:“你且飞鹰传书给爹爹,让他先行一步去临安。我……随后便到!”陈金抬起头,怔怔瞧着她,柔声道:“圣女……”林霜月却淡淡地道:“天晚了,我要睡了。”陈金忙躬身施礼,缓步退出。 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人,林霜月才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倦和痛,眼望着着昏黄烛光的窗纸,她缓缓咬紧樱唇,暗道:“无论如何,明日也要再去南宫堡探问虚实。” 卓南雁才行出几步,却听得身后石盘“咔咔”作响,原来那石球又自动滚回,那对凤凰各自向后慢慢转开。卓南雁心下大惊,知道石盘下必然有机关禁制,引得石球回滚,这凤凰若再得位,两仪天内必又凤起云涌。当下不敢停留,提气疾行,如飞般掠出了两仪天。 “这两仪天便如此凶险,三垣天内更不知有何异象?”卓南雁心中三分忧虑,更夹着七分好奇和不甘。狂奔多时,却见峰峦累累,如海涛飞涌,端的奇形怪状,让人目不暇接,薄雾闲云在山间流连徘徊,便似道道轻纱飘拂在空蒙的幽谷之间。他默思龙图所标路径,与眼景物对照,自知此时已到三垣天内。 他师从易绝,知道所谓“三垣”见于战国时的《甘石星经》,指的乃是北天极中的三域,即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当日易绝邵颖达曾以篱笆仿照三垣天象,布成北天三垣阵,便让他大费脑筋。这三垣天若心以奇石仿布三垣诸星方位,那必是布罡列斗,巧夺造化,神鬼皆愁。 奇的是他漫步多时,时见嶙峋狞的巨石矗向天,瞧那块块巨岩气势磅礴,摆布奇特,隐隐含着奇妙阵法,但群山幽谷间依旧是一片宁谧,并无半分怪异煞气。 在乱岩幽谷间穿行多时,陡见前面三根断岩残柱横竖jiāo枕,似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摧毁过似的。日近黄昏,斜阳残照给断裂的石柱涂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芒,瞧来让人心惊ròu跳。 卓南雁心下大奇,快步走去,却见左首挺立的那根石柱有两人合抱粗细,筋骨嶙嶙,犹如铁铸。石柱正中赫然一道手掌印记,手印旁是几字行书:“帝星不动,紫巍峨。苍华破阵于此!”字迹秀骨天然,欹侧多姿。 “苍华!又是苍华!”卓南雁心中突突乱跳,暗道,“这苍华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竟一路破阵闯关。”他知道苍华留言中说的“帝星”之称,为紫微垣中最亮的一颗星,想必也是破解这三垣天阵的关键。 又见苍华所留的言语之下,更有一行平正凝重的端楷:“往圣先贤,绝世风标。南宫笙顿首。” 卓南雁眉头蹙起,暗道:“这南宫笙却又是谁?难道南宫世家竟还有人在这苍华之后,也悄然入阵?瞧这南宫笙的口吻,似是对这苍华甚是钦佩。这位绝世风标的苍华,到底是何许人也呢?” 他心底疑惑丛生,目光便又落在当中横卧在地的那根石柱上,几个大字赫然跃入眼中:“卓藏锋破阵于此!”这几字似以长剑随手刻成,字字瘦硬奇崛,在暮霭残照间透着一抹殷紫色的光芒。 卓南雁的心一阵收紧,盯住那气势雄浑的七个大字喃喃念诵,蓦觉胸口热流通涌动,“原来父亲果然到过此处……”凝神再望,却见那七字之下又有一道长长裂痕,宽可容掌,犹如长剑怒斩过的痕迹。这横柱从中而折,断处平整,便似刀削斧剁过一般触目惊心。 他心头一动,忽然明白,在自己之前,曾有三人来过此地。第一个便是那世外高人苍华,此人恰如闲云野鹤,眼界与武功均是深不可测,一路破阵而来,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品评太极泉和两仪果。这三垣天自然也困他不住,他反而在阵眼的北极星柱上印上手印。随后,便是南宫世家的一位神秘人南宫笙,此人不知从何处闯关至此,见了苍华留字,对其是佩服,便也留言为证。 最后来的,便是父亲卓藏锋了。想必三垣天凶险难测,艰难险恶的天阵激起了他的剑狂本色,竟挥剑断了居中的石柱,毁去了三垣天阵眼,使得这大阵戾气顿消。 “卓藏锋破阵于此!”淡淡的夕阳光影下,狂澜天倾般的七个大字跟那道气势雄浑的剑痕配在一处,便有一股俯仰啸傲、俱不系人的雄放之气,喷薄而出。卓南雁只觉身热血如沸点,转头四顾,忍不住放声大呼:“父亲……父亲……” 四野一片苍茫,风吹林梢发出阵阵涛声,却哪里有人相应!卓南雁大吼了几声,才暗自苦笑:“父亲是十多年前来过此地,岂能一直隐身在这三垣天内?他老人家何等神通,只怕早已一路破关,进了无极天。我只要到得无极天,必然寻得父亲的踪迹!” 他心中忽忧忽喜,回思龙图所示路径,在三垣天和四象天之间恰有一个名为“水帘洞”的神奇出口,能避过四象天,直接进入八风天。但这水帘洞极其难找,弄不好就会陷入循环往复的四象天内。 转头四顾,忽见那三根断裂的石柱背后,遥遥地现出一片峭壁,三道幽泉自山岩间迸流而下。这时西坠的残阳无力地趴在远山峭壁的肩头,苍烟落照,晚霞如血。那三条瀑布两低一高,排成了品字形,水花飞溅间一道幽径若隐若现。 他眼前登时一亮,叫道:“原来这便是通往八风天的水帘洞!哈哈,那石柱一倒,阵眼便也显露出来。”疾向水帘洞奔去。 所谓水帘洞,其实只是泉水掩映的一个峭壁裂隙,恰似一个窄细的门洞。他几步跨过水帘洞,便觉眼前一旷,夕阳光影陡然消逝,天上星光朦胧,他似乎一下子从黄昏踏入了深夜。 “这里便是八风天了!”卓南雁在山谷间缓步徐行,但觉四周冷寂无声。若有若无地,却有一股风悄然袭来。这风并不大,但大地却似乎在风中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一股袅袅的雾气随风弥漫开来,紫褐色的天宇陡然变得苍莽狰狞,满天星斗都模糊黯淡起来。 “这风虽不大,却好古怪!”卓南雁心中一凛,他知道此地既名八风天,必然与风有关,正自惊奇,那风却转瞬间便大了数倍。狂风呼啸,似是千万条怒龙一起劲舞怒吼,每条怒龙都喷洒着林冷的气息,疯狂地咬噬着他的脸颊、衣衫和手脚。 卓南雁只觉全身肌肤似被万千冷针攒刺,痛楚难当。他大惊失色:“这怪风当真比两仪天内还凶险百倍!”忽觉腹内腾起一股暖气,正是先前服食的两仪果效力仍在,他上身登时舒适了许多,但头脸四肢兀自僵冷难耐。卓南雁急提真气,疾步向前飞奔。 疾奔之中,怪象迭生。他每走片刻,这风向便会陡然转向,忽南忽北,难以琢磨。而怪风的冷热缓急,都在随之变化。有时刚硬如刀;有时冷细如针;有时如巨轮飞磨,当头压下;有时却又和煦醉人,让他只想蒙头大睡。 强撑着再行片刻,那怪风不停地激变,愈发让人目眩神迷。他只觉狂风如乱箭般shè来,循着眼、鼻、口、心、意钻入体内,渐渐地五脏震动。恍惚之间,眼前幻象纷呈,忽觉脚下大地四分五裂,忽而又见完颜亨正立在天宇间向自己冷笑…… 恍惚间,他发觉自己又变成了芮王府内的新郎官,全身大红吉服,茫然伫立。完颜婷柳眉倒竖,眼中似yù喷火,娇叱一声“浑小子”,忽地提刀扑来。忽然间许多尸体又自地下血淋淋地爬了出来,乱糟糟伸来的手掌像是密林中无穷无尽的树枝。他大呼狂吼,身上的大红吉服却被上处涌来的死人手掌撕扯得片片碎裂。 “啊!”客栈中的完颜婷一惊而醒,浑身香汗淋漓。窗外悄静冷寂,一只宿鸟似是被她这一叫惊醒了,“扑棱”一声从院内的老树间腾起。 “小姑姐姐,你可醒了!”眼前亮起昏黄的灯光,身旁的唐倩忙凑近来,用手帕给她擦着额头的汗,苦笑道,“还在想那狠心的小子?”完颜婷闭上双眸,喘息道:“婚宴上好多的死尸,像树枝样伸来的手,乱糟糟地揪住我不放……” 唐傅苦笑道:“又梦到婚宴了?连着两晚了,你都在梦中喊,雁郎,雁郎……哼哼,真不知道那小子是何等样人,让你这么魂牵梦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9 章 颜婷玉面飞红,心底又是无奈又是凄苦,颤声道:“他……”话到口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到时候了!”唐倩瞧瞧窗外深深的夜色,从床上挺身而起,“咱们也该去见那人了!”完颜婷知道唐傅说的“那人”便是让她倾慕无比的情郎,心下好奇之余,不由蹙起眉头:“你这一路上尽卖关子,到底他是何许人也,还不能说吗?” 唐倩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这可是个天大的机密,泄露出一丝儿风声去,那人便会万分为难。我告诉了妹妹,妹妹可得给姐姐保密。那人便是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参!”说起南宫参的名字,唐倩的眼中忽地耀出两道亮晶晶的光,淡淡的灯光下,完颜婷也能见到她脸上生出了少女般的娇晕。 “南宫参?”完颜婷芳心一动,忍不住惊呼出声。好在近日的江湖历练,已使得她的心思之快远胜往昔,眼见唐倩面露疑惑之色,完颜婷才苦笑道:“这南宫参岂不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 “胡说什么!”唐倩横了她一眼,腻声道:“人家今年才五十二岁,瞧上去便似三十岁一般。最紧要的,是她元配夫人大前年刚去了,也是命里注定,就在那年,他却遇到了姐姐我。姐姐我略施手段,便迷得他神魂颠倒……”完颜婷不由笑道:“我瞧只怕是人家略施手段,便迷得姐姐神魂颠倒!” 唐倩拧了她一把,自顾自地道:“他说了,只需我给他弄来了这秘要,他自会变着法儿的让我做他夫人。婷妹妹,到时候,你可就是南宫世家掌门夫人的干妹妹了。”完颜婷暗道:“南宫世家又有什么了不起!”但想到气吞八荒的龙骧楼已是明日黄花,她只能虚弱地一笑:“姐姐不是说,男人的话都信不得吗?万一这南宫参得了你的秘要却不娶你为妻,却又如何?” “你这小妮子,怎地尽说不中听的?”唐倩口中嗔怪,但闪亮的眼神却在瞬间黯淡下来,显然是完颜婷这随口的一句话恰恰戳中她的痛处。见她黛眉深蹙,想到唐倩为了南宫参不惜身败名裂,却仍旧对同宫参心怀戒备,完颜婷心内一阵空dàngdàng得难受。 两人乔装打扮,出了小店,连夜赶往唐倩和南宫参相约之处。行不多时,便进了天柱山内。天柱山连绵数十里,南宫世家自不能一手掌控得来,二人在深yù险峰间穿行多时,也不见一个人影。 片刻之后,两人便钻入一处僻静山坳。谷中松林翠竹密布,夜风吹来,涛声飒飒。唐倩让完颜婷先藏在松林之中,她却独自悄立在谷心的一块高岩下等候。 头顶的月亮苍白凄冷,山谷四周兼有雄、奇、灵、会之美的峰峦岩石在淡薄的月色下瞧着,便多了几分冷峻狰狞。凝立在山岩下的唐倩只剩下一道窈窕的瘦影,若不是她口内含着一片树叶淅淅沥沥地吹着,完颜婷几乎觉不出她的存在。完颜婷忽然有些疑惑,唐倩深夜带自己前来,是让自己见识一下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还是她心底根本就不放心这个男人,叫来自己给她掠阵? “倩儿!”山坳间忽地传来低沉而极富韵味的一声轻呼,几乎在呼声传入完颜婷耳中的同时,一道挺拔的青影已斜飘而至,将唐倩拦腰抱起。 唐倩发出一声甜腻的娇呼。南宫参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刻意温存。过不多久,唐倩便发出吁吁娇喘,不住低声呢喃。完颜婷隔得好远呢,仍觉她的声音缠绵勾人,不由脸平面发烧:“倩姐跟她情郎在此亲热,我却何必在这里旁观?” 正待转身走开,忽听唐倩腻声道:“好人儿,这秘要人家可是千六万苦用xìng命换来的,你该怎样谢人家?”南宫参将她手中挥舞的书册接过,略一翻阅,便笑道:“自今事,你便是我的人了,咱们之间还提个谢字?”垂头在她唇上一吻,忽地昂头喝道:“是谁?”完颜婷见他目光灼灼地向自己藏身之处望来,心头一凛,不知该不该起身跟他招呼。 唐倩却“扑哧”一笑:“你倒机灵……”自南宫参怀中挣脱,向完颜婷藏身之处行出几步,正要将完颜婷引荐给他,猛见完颜婷自林中闪出,长声惊叫。便在此时,唐倩只觉自后风声飒然袭至,他不及回头便知有变,反手疾挥,三枚钢镖向后连shè出,同时身子拼力前蹿。 一股浑厚的劲力悄然涌至,仍是拍中了她的后心,唐倩的身子断线风筝般飞起,半空之中鲜血狂喷,背上掌伤虽重,她心头却更觉剧痛难耐。掌风涌起的一瞬,她整个人似已跌落到隆冬的冰窟之底,冰冷彻骨。 南宫参一掌挥出,虽经她的三枚钢镖略微一阻,但身子仍是疾弹而到,叹息道:倩儿,我在你背后动手,本是不想让你难过。“声音落寞伤感,仍是带着说不出的款款柔情。唐倩狂奔两步,身子发软,便要栽倒。南宫参的第二掌已连绵拍到。 “住手!”完颜婷只觉心底火烧火燎,娇叱声中,飞身掠出。雪白的月光下,南宫参猛然瞧见完颜婷那张明艳而痛楚的玉面,登时吃了一惊。他高大雄伟的身躯陡地一震,急忙侧过脸,自怀中抽出一袭黑巾蒙上。 只这么一阻,完颜婷已将身子酸软的唐倩抱在怀中。南宫参眼中的精芒闪了几闪,终究霍然转身,凌空跃起,几个起落,便消逝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你都瞧见了……”唐倩伏在完颜婷怀中不断地笑,只是鲜血自口中汨汨涌出,那笑声便有气无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完颜婷紧紧抱住怀中这软绵绵的身子,只觉得全身火辣辣地发着热,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卓南雁,一股看不到的烈火正灼烧着她的王脏六腑。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九节:舍身御敌 泣身诛凶 卓南雁全身也正似被烈火煎熬。 悲怒jiāo加之际,忽觉脖领一紧,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提了起来。跟着狂呼呼,那人似是带着他迎风疾奔。这时卓南雁心头还存着一丝灵明,知有高手出手相救,他伸手乱抓,却触到毛茸茸的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怪物。 耳畔的风声忽然止歇。卓南雁大叫一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灼灼闪烁的火红眸子,只见一只身披黑毛的长猿蹲在身前,正是血电猱。血电猱的眼里面闪着焦急的光芒,伸出长长的爪子轻挠他的掌心,口中吱吱乱叫。 “猴老弟不必担心,我一时还死不了。”卓南雁长出一口气,“呵呵”笑道,“想不到撞进了你的老巢里来了!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科?”血电猱听懂他的和衣而卧一般,咧嘴龇牙,吱吱一笑。 卓南雁望着它那闪烁着顽皮光芒的火红双眼,心内忽觉一阵温暖:“有时候野兽远比人可亲,比人更讲情义!”他徐徐转动着僵痛的脖颈,四周潮湿yīn暗,但卓南雁却清清楚楚地看出自己正躺在一座漆黑无比的山洞之中。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曾饮过太极泉水,竟可以夜能视物。 “野猿一般都在树林内栖息,这幽深古洞只是老猴老弟的玩耍之地。”卓南雁苦笑一声,拍了拍血电猱的肩头,转头张望,猛见这数丈深广的山洞另一头透出点点星光,一排轩昂殿宇静静地矗立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卓南雁心头一震,这时洞内幽静,龙图中有关八风天的标志注解缓缓在脑中闪现。“这八风天的八座宫阵环绕的,便是中宫无极天。八风天配上中宫无极天,便成九宫之相!天门、地户正是九宫的关键,这是九宫洛书的学问,可难不倒我!”默算方位,登时想起血电猱曾带着自己从天阵的西北奔向东南,正是从天门新洛宫地户yīn洛宫方位穿行,那么对面那神奇建筑,岂不正是中宫无极天? 原来古人以北斗星为机枢,定出四正四隅,配以八卦,确立yīn洛宫、上天宫、玄委宫等八宫,按八卦方位环绕八方。这八风天内以怪石为阵,全跟yīn洛宫、上天宫、玄委宫等天之八宫对应,又配合奇妙地利,逆转天象,分别招来大弱风、谋风、刚风、折风、大刚风、凶风、婴儿风和弱风这八风,摧伤人的五脏六腑,由外邪触发人心内魔障,因幻生乱,最是凶险不过。但那血电猱身为猿类,却无思虑愁怨之苦,竟带着卓南雁一路破阵而出。 卓南雁想通此理,大喜过望,挺身而起,穿过这窄细洞口,疾步行去。却见前面殿宇连绵三座,中间大殿高起,两旁偏殿横伸,恰似神鹰展翅yù腾。淡淡的星斗之光下,却有一肌涵盖八荒的雄奇气象。 “无极天!”卓南雁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忽觉心内热浪翻涌,一股难言的震撼几乎让他泪流满面。 血电猱见他大步向殿宇行去,却忽然嗷嗷大叫起来,毛茸茸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衣襟,上蹿下跳,似在尖叫示警,又似要扯着他迅速远离那神奇的殿宇。“前面很是危险吗?”卓南雁却淡淡一笑,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多谢你了,猴老弟,多谢你送了我这一程!不管这殿宇内有何凶险,我都要进去!”转过身来,整整衣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沉黯冷寂的夜色中,血电猱的眼里有一蓬光在闪,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什么也没懂。它却不再叫了,缓缓蹲下了身子,幽幽地蹲着卓南雁从容的背影慢慢前行,直到被那黑沉沉的殿宇一口吞没。 四周漆黑一片,完颜婷觉得自己瞬间被一个可怕的深渊吞没。她茫然地抱紧唐倩,想说两句话劝劝她,却觉口唇僵硬,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唐倩却抓紧了她的衣襟,喘息道:“婷妹子……只怕我是活不成了,这秘要说什么也不能落在他们手中。”颤巍巍地掏出一本古旧发黄的书来,寒入完颜婷手中。 完颜婷一惊:“这……这才是《万dú秘要》?”唐倩泪水滂沱,苦笑道:“那天杀的,拿到的只是我偷录的副本……那些日子亡命江湖,也怕给唐门三枯他们撵上,我便暗自……偷录了一份不全的副本。原指望……实在不成,便给他们来偷梁换柱。适才……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只将这副本给了那天杀的……” 听她声音渐渐虚弱,却依然满是悲苦失落,完颜婷心底也阵阵地抽痛,颤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先凝神动功,我……我决不会让你死的!”负起唐倩飞身疾奔。风声呼呼吹来,完颜婷忽觉口角一咸,原来却已珠泪纵横。 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身后山道上一道绿焰冲天而起,满空碧光闪耀。唐倩娇躯陡颤,惊道:“那……那三个肥猪追来啦!”完颜婷也是心内剧震,颤声道:“莫怕,咱们这便走,他们追不上咱们!”脚下加力,但要逃向何处,却是全无主见,只是拼命前奔。 转过两个山,忽听“砰砰”两响,两道碧花分从左右飞来,就在两人头顶上方轰然zhà开,跟着冷笑阵阵,身前、身后和山道旁各自掠来一道肥硕的身影,将两人夹在当中,碧焰缤纷落下,将山道四周映出一片琉璃般的绚丽色彩。完颜婷叹息一声,顿住步子。 “芙蓉小妹,”唐乐贼溜溜的双眼只在唐倩脸上一扫,便落在完颜婷美艳绝lún的玉颊上,“你哪里找来的这小妹子,格老子的,当真国色天香!”唐倩呼呼喘息:“大哥、二哥,小妹这条xìng命,便jiāo在你们手上……只求你们放过这小妹一条生路!” 唐苦瞥了唐倩一肯,干巴巴地道:“你那条命半文钱也不值!这小妹子……美得天仙一般,咱们怎舍得去死她!”完颜婷怒道:“我们的命再不值钱,可也胜过你们这三只肥猪。废话少说,动手吧!”解下腰间软鞭凛然而立。 唐乐见她仰眉倒竖,更增一种轻嗔薄怒的娇艳,忍不诠舔了一下嘴唇,干笑道:“小美人莫怕!唐倩这贼婆娘难逃一死,你嘛,哥哥们却得带回去,好好尝尝滋味……”完颜婷瞥见他肥嘟嘟的笑脸,只觉阵囝恶心娇斥声中,软鞭一招“山寒水尽”,运鞭如剑,直向唐乐心口刺来。 自从遭逢巨变,完颜婷闲时总是苦练武功,进境颇快,这一鞭快如流星,瞬间shè到唐乐心口。唐乐虽看出这娇媚少fù身负武功,却哪里料到她竟精强如斯,怪叫声中,身形暴退,却仍是慢了半步,“噗”的一声,被完颜婷的软鞭自小腹划过。她这一鞭劲气十足,抽得唐乐衣襟碎裂。 “二哥,这小美人的滋味如何?”唐倩哈哈狂笑。唐乐脸上却敢笑意不减:“辣!格老子的,越辣才越有味!”陡然扑上,十指如钩,凌空抓下。他身子肥硕,这一扑却灵动异常。双掌未到,却dàng起阵阵腥气,令人yù呕。完颜婷只觉胸臆翻腾,急忙摒住呼吸,软鞭如蛇蹿出,点向唐乐的双目。唐乐怪啸一声,只得挥掌震开她的软鞭。 这时完颜婷深陷绝境,招招全是有死无生的进攻招数,一条软鞭舞得满空紫影,死死挡在唐倩身前。唐乐武功虽远较她为高,但怜香惜玉,不愿施展dú功,拼斗之间,便让完颜婷大占便宜。唐苦和唐无味对望一眼,均觉完颜婷虽是功力不高,但招式气韵高远,非比寻常,两人心中诧异,诧神观战。 猛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高亢清朗,犹如凤鸣鹤唳,静夜中听来分外嘹亮。唐苦悚然惊道:“什么人,内功如此深厚?”完颜婷心内却骤然一喜:“小鱼儿,是小鱼儿的声音!”忙也振声清啸。只是她内气不足,啸声难以传远,也不知余孤天能否听到。 “不好!只怕这小妞来了帮手!”唐苦低呼声中,和唐无味双双疾抢而上。两人均看出完颜婷武功精奇,只是内力稍弱,若是来的人是她师长,那可就大事不妙。两人分从左右掠来,只盼一举收拾了完颜婷。 “好不要脸!”唐倩破口大骂,“三个大男人打一个女孩儿家,唐门的脸让你们给丢尽了。”唐门三枯脸色一红,正自犹豫,猛听得厉啸之声再起,气势如虹,这片刻工夫,就又近了许多。唐苦“嘿”了一声,身子陡伏,猛向完颜婷的脚踝抓来。唐无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0 章 掌上却套了奇门金丝套,出掌如电,疾扣完颜婷的软鞭。 “住手!”远处蓦地传来一声怒喝,一道清瘦的人影转过山坳,正是余孤天疾奔而来。原来他这些日子寄居南宫堡内,时时不忘遣人寻找完颜婷的踪迹。今晚龙须忽然传信,报知唐门三枯便在这天柱山左近。余孤天这晚在山庄外已转悠了多时,忽然瞧见天空中唐门三枯施放的碧绿焰火,他心中又惊又喜,料想若是寻得唐门三枯,说不得便能找到完颜婷,急忙全力奔来。 远远地正见唐门三枯疾攻完颜婷一人。余孤天骤见完颜婷无羔,心头狂喜,忽然间泪水狂涌,双目竟模糊一片。他这一喝运气送出,劲气笔直如线地shè入唐苦耳中,震得他心旌摇曳。 唐苦蓦地怪笑一声:“住手便住手!”唐门三枯突然齐齐收掌。完颜婷只觉压力陡轻,这时才觉筋骨酸软,玉臂胀痛。忽听唐倩惊呼一声:“小心!”猛听呼呼风响,唐门三枯陡然间六掌齐出,分向她上中下三路抓到。 这下骤停骤起,当真是攻其不备,完颜婷待得惊觉,已是措手不及。她娇呼声中,脚踝一紧,已被唐苦钳子般的双手紧紧攥住。 余孤天远远瞧见,惊怒jiāo集,飞身扑来,左掌成抓,右手化拳,正是明教独门秘技“天魔万劫掌”中的狠辣招数“变生肘腑”,劲气纵横,直向唐门三枯涌去。双方相距尚有十余丈远,但余孤天一跃数丈,半空之中拳掌劲气jiāo集一处,如怒潮决堤般凌空攻到。 唐无味肝胆皆裂,肥躯倏晃,悄无声息地向旁避开。唐乐也身形斜蹿,双掌却悄然挥出数十枚蓝汪汪的dú针,陡向余孤天shè去。 dú针带着尖啸,犹如漫天花雨,当头罩来。余孤天怕误伤完颜婷,不敢硬将dú针倒震回去,便左袖疾挥,带起一股劲风,将dú针卷向身后。他的身形却片刻不停,右掌倏地探出,招化“天雷乍动”,拿力激dàng,猛向唐苦背心拍去。 “给你!”唐苦“呵呵”怪笑,滴溜溜一个盘旋,猛地带起完颜婷,向他掌上送来。完颜婷一声娇呼,身不由己地向余孤天撞去。余孤天大吃一惊,拼力收掌,真气疾发疾收之下,丹田内如受巨大撞击,气血翻涌,险些口吐鲜血,便在此时,唐乐和唐无味鬼魅般飘来,四掌如电拍出,分别击在余孤天的前心和后背。 “小鱼儿!”完颜婷颤声娇呼。声音未落,陡见人影疾飞,唐乐和唐无味胖大的身子已如两团稻草般高高飞起。原来余孤天身受掌击。但体内刚猛的真气迸发,竟将两人震飞。唐苦看得心胆皆寒,暗道:“这小子年纪轻轻,这身功力当真惊世骇俗,只怕比之罗雪亭、赵祥鹤也不惶多让!”拉起跌落在地的唐乐,便待转身而逃。唐无味忽地挺身而起,叫道:“且慢!” 却见余孤天凝立当地,身子突突发颤,沉了一沉,忽地喷出一口鲜血。原来他这些日子激战卓南雁诱发的真气反噬之厄还未痊愈,适才那一掌收得急了,登时全身真气翻江倒海般撞向冲脉。这冲脉起于会yīn,夹着肚脐直升到胸下的幽门穴,为诸脉之冲要。余孤天偏偏此脉不通,立时胸膛内气息冲dàng翻滚,却再也抑制不住。 完颜婷见他脸色惨白,眼里却shè出野兽般的精光,急忙上前扶住,叫道:“小鱼儿,那……那内伤又发作了吗?”余孤天口中嗬嗬连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缓缓坐倒。 “这小子不成啦!小美人,乖乖地跟哥哥走吧!”唐乐沉声怪笑,当先扑来,肥胖的手爪倏地抓向完颜婷的香肩。完颜婷玉手疾翻,“刷”地一鞭,拦腰横扫。唐乐扑得过猛,眼见这鞭迅若电发,招式猛悍,只得低骂一声,斜刺里蹿开。便在此时,唐无味和唐苦已悄无声息地联袂扑上。 “婷姐姐,你……退下!”余孤天低吼一声,强忍剧痛,挺身而起。他冲脉内真气不畅,一身内力全淤积胸口,原本说一口知都剧痛难耐,但见完颜婷陷入重围,心下火烧火燎,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大步chā入战团。他身形一起,唐门在枯已大吃一惊,待见他掌势飘忽,向他三人卷来,更是肝胆生寒,各自飞身退开。 余孤天疾步冲出,只待挟威将三人逼退。哪知唐苦目光犀利,早看出他步法虚浮,低声狞笑:“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三人蹿前跃后,四下里游斗不退。余孤天强撑片刻,忽觉天旋地转,真气陡然涌上,胸膛烦闷yùzhà,脚下发软,身子摇摇yù坠。 完颜婷惊叫一声,正待扑上,陡觉背心一麻,却已被人点了穴道。完颜婷四肢僵硬,猛一回头,却见点了自己穴道的正是唐倩。她迟疑无比,娇叱道:“你要做什么?”唐倩的手掌紧贴在她背后的灵台穴上,低声喘息道:“傻丫头,你上去拼力厮杀……只会害死了那小子。你要求他,便只有听我的……” “好,只要能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成!”完颜婷虽不知她为何要制住自己的穴道,但这时也只有横下一条心。唐倩冷笑道:“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全豁出去便成!”完颜婷心底疑惑,陡觉手心一凉,却是唐倩将几枚钢针塞入她手中,耳畔传来她的低声叮咛:“待会儿我让你出手,你便越狠越好!” 忽听唐东哈哈大笑,“砰”的一掌,拍中余孤天前心,将他身子打得高高飞起。余孤天体内正自真气乱涌,但被他一掌打在胸前幽门穴上,那正是冲脉末梢的要穴,他倒陡觉气机一畅。他身子在空中翻翻滚滚,才要落下,唐无味和唐苦双掌齐发,又将他震得高飞丈余,才在完颜婷的痛呼声中,重重跌落。 余孤天身子抽搐,但觉胸前连中数掌,乱涌的真气倒被掌力拍得一畅,聚集成束,循着冲脉,慢慢向丹田流去。他这时还是全身无力,眼见唐门三枯狞笑首慢慢逼近,唯有大口喘息,心底倒盼着给他们再打上几掌。 “全给老娘住手!”唐倩的一声低吼倒惊得众人全是一凛。唐门三枯眼见她颤巍巍地立起,一只手掌扣住了完颜婷的咽喉,不由均是一怔。唐乐“呵呵”狞笑:“芙蓉妹子,你抓住这小妞,却又演的什么戏?” 唐倩嘶声冷笑:“这小妞适才要跑,老娘顺手给你们捉住了。咱们一命抵一命,你们放了老娘,老娘将这小妞给你们留下,如何?”唐乐缓步走上,笑吟吟地道:“你这时自身难保,还敢跟咱们讨价还价?”唐倩喘息道:“老娘便这么‘咔嚓’一下,让她香消玉殒。” 完颜婷也不知唐倩到底有何玄机,给她五指收紧,忍不住“啊”的一声痛呼。唐苦干巴巴地道:“这么美的小妞杀了,未免太过可惜。还是留下来,给我们兄弟消消火!”唐倩“呵呵”低笑:“我现下便给你们消消火!”五指猛地一撕,将完颜婷肩头的锦衣撕去,露出雪bái fěn的一段香肩。 “不!”余孤天瞠目大吼,要待挣扎起身,但全身真气淤在胸前,四肢丁点儿气力也没有。完颜婷忽然明白了唐倩所说的“全豁出去便成”,想要挣扎,但要穴被制,丝毫动弹不得。清凉的夜风吹过来,拂着她圆润的香肩,却冷得如同冰刀一般。 “要得!硬是要得!”唐乐的喉头一抖,双目喷火,缓步走来。唐苦和唐无味也是呼吸发紧,目光死死锁在夜色中那抹玉一般的白上。完颜婷又惊双愤,娇躯簌簌发抖,几乎便要昏过去。但见唐门三枯缓步逼来,倒是放开了余孤天,心底还是微向一阵欢喜:“小鱼儿为我赴汤蹈火多次,我……我便是为他死了,也算报答他的一片痴情了。” “没看够吗?”唐倩“格格”娇笑,“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五指滑下,猛地撕开了她的长裙。完颜婷那双白润修长的美腿登时luǒ露在月色下。“你……你……”完颜婷羞愤yù死,泪水哗哗流下。 “我什么?”唐倩的声音冷得像冰,“老娘要怎样,便怎样!紫芙蓉素来只顾自己,你才知道吗?”颤巍巍的手掌扶上完颜婷的酥胸,“哧”的一声,又将她前胸衣襟扯开。霎时欺霜寒雪的香脯犹如怒放的玉兰般展露在夜风中,挺拔的雪峰随着她的啜泣微微起伏,几乎要撑破那薄薄的紫色亵衣。 余孤天嘶声狂吼:“贼婆娘,放开她……”忽觉胸腔内便似岩浆升腾猛然张嘴,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但任他如何嘶吼,却没人看他一眼。所有人的目光全被完颜婷那袭婀娜润泽的玲珑娇躯牢牢黏住。完颜婷却觉全身已经僵硬,汹涌的泪水不断涌出,眼前模糊一片。 唐倩的五指却已缓级揪住她那单薄的胸衣,腻声道:“要不要小妹给你们再撕……” “不!我来!还是我来!”唐乐蓦地低吼一声,身子疾弹,便向完颜婷扑去。他身子才动,陡觉背后一麻,却被唐苦拂中了夹背穴。唐东砰然跌落在地,却嘶声怪叫:“格老子的,大哥,你又要抢我买卖?”唐苦苦笑道:“是你抢大哥的买卖,上次在巴陵便让你尝了鲜,这回该轮到大哥了!”唐乐嚎啕大哭:“这小妞还是处子,大哥,你便可怜二弟吧!” 唐苦舔舔嘴唇:“格老子的,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唐无味也“嘿嘿”冷笑:“大哥说得对。这回大哥第一个尝鲜,小弟第二,二哥嘛,便先看着消火……”余孤天真气翻涌,浑身肌肤发冷,盘桓在冲脉内的真气却如化作烈火,突突乱撞,道道鲜血顺着口角流下,嘶声狂叫:“畜生……有种便来杀我!” “小美人!”唐苦脸色红若滴血,猛地扑上,扬手抱向那海棠玉树般的雪白娇躯。完颜婷只觉呼吸停顿,恶心得几乎昏过去,猛听耳边响起唐倩的低喝“出手!”一股真气自命门穴透人,瞬间dàng入她的五脏六腑。完颜婷想也不想,扬手便将dú针shè出。 两人近在咫尺,完颜婷的dú针又是含愤而出,端的快如电光石火。但唐苦的暗器功夫也是天下罕有,惊呼声中,身子拼力疾伏,一蓬dú针仍是贴发掠过。唐苦哈哈狂笑,但笑声才起,又被硬生生截断。他怔怔指了一下唐倩,身子僵硬地倒下,眉心上赫然chā了一枚铁蒺藜。原来在他避开完颜婷的dú针,心意稍松之时,唐倩奋起残余真气,用铁蒺藜shè中了他的眉心。 便在完颜婷乍惊乍喜之际,猛觉眼前人影骤闪,跟着腰下一麻,却是唐无味斜刺里冲来,啪啪两掌,拍中了她和唐倩的穴道,两人顿时浑身僵硬。 唐无味“嘿嘿”冷笑:“呵呵,贼婆娘,你这点会俩,可瞒不住我!”扭头看时,却见唐苦满面黝黑肿胀,显见不能活了。唐倩呼呼喘息:“是吗?原来……你是故意让大哥死的!”唐无味一脚踹在她胸前,将她肋骨踢折数根,嘶声道:“你这当口自身难保,还挑拨离间吗?”唐东要穴被点,动弹不得,却嘶声大叫:“大哥……你死得好惨!三弟,你放我起来,我给大哥报仇!” “不必!这个仇,还是我来报!”唐无味死死盯住完颜婷,忽地一把将她抱住。这时完颜婷罗襦尽解,香肌如雪,妙态毕呈。唐无味死盯住眼前的这微微战栗的玉体,竟觉呼吸发紧,似乎被这雪一样的纯白和美丽刺得头脑眩晕。“不……”余孤天仰头怒吼,忽然间一道道的真气犹如天河飞泻般由幽门穴顺着冲脉滚下,便似百川归海,汹涌无尽,霎时冲脉的气穴、yīnjiāo等腹间诸穴热得便似要zhà开一般。 完颜婷跟唐无味呼吸相闻,只觉恶心难耐,张口便要咬舌自尽,忽觉口角一麻,已被唐无味点了穴道。“美,美啊……”唐无味呼呼地喘着气,忽然“扑通”跪下,紧紧搂住她的纤腰,痛吻她那白嫩修长的玉腿。 余孤天只觉头脑嗡然一响,张口狂嘶,但觉浑身气息鼓dàng,耳畔隆隆作响,竟丝毫听不见自己喊出的声音。他这时目眦尽裂,眼中几乎迸出血来,蓦然间小腹内灼热沸腾的真气忽然沿着冲脉腾起,江河倒灌般迅速冲向奇经八脉。适才他被唐乐等人连环数掌击在胸口,淤积于冲脉的真气竟豁然贯通,此时悲则气沉,怒则气上,机缘凑合,一直难以打通的冲脉终于畅通无阻。真气所到之处,全身经脉轰然一畅,完颜亨注入他体内的道家真气竟跟他自身的魔功瞬间龙虎jiāo会,水rǔjiāo融。 余孤天一声悲啸,腾身跃起,探掌抓向唐无味。这一跃一抓,凌厉无比,快若电闪。唐无叶正自神魂颠倒,陡见余孤天神龙天降般地扑来,吓得魂飞天外,身子着地疾滚,同时手足并用或踢或拍,瞬间攻出七八记狠辣招式。 哪知余孤天不避不让,雷霆般大喝声中,五指如同穿云破雾的怒龙,自他眼花缭乱的招穿入,势不可挡地疾chā进唐无味的胸腔。这时他满腔悲愤尽皆化入这奋力一抓,铁掌如穿败革般透入唐无味浑圆如球的身躯,在他背心穿出。唐无味只惨号了半声,便已毙命。 唐乐僵卧在地,看得肝胆皆裂,正待求饶,余孤天却已疯虎怒豹般跃来,那只血淋淋的手化掌为拳,一拳击在他的头上。真气轰击之下,唐乐的肥头犹似纸灯笼般被瞬间抗日瘪碾碎。余孤天连杀两人,气犹未消,仰天一声狂啸,旋风疾转,已抓住唐倩的脖子,将她凌空提起。 “住手!”完颜婷这时才回过神来,颤声道,“饶她……一命!” 余孤天本来势若疯魔,但完颜婷这虚弱的一唤,却让他浑身一震。他转过那张略带扭曲的面孔,喘息道:“婷姐姐,这恶婆娘如此辱你……”唐倩哼哼苦笑:“若不是我这恶婆娘如此这般,你跟你那婷姐姐……只怕……”她本已奄奄一息,呻吟两声,便再难说下云。 “她是被迫无奈,”完颜婷这时心底又悲又愤,却仍是摇头道:“你也……不能怪她!”忽然咳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余孤天大吃一惊,忙将唐倩丢下,疾跃过来,挥手拍开完颜婷的穴道。触手之间,中玉肌香软,滑润yù融,余孤天心底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1 章 怦乱跳,手忙脚乱跳地解下身上外袍,给她披上。 完颜婷大喘了两口气,挣扎着走到唐倩身前,眼望着这张花容萎顿的脸孔,心底五味杂陈,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唐倩面色惨白,虚软地苦笑:“婷妹妹,不要恨……姐姐,这个江湖……便是如此,不dú不狠,便……活不下去!”完颜婷只觉胸中空dàngdàng的,茫然点着头,忽然泪水滚珠般落了下来。 余孤天心下怜惜,正在搀扶她起来,忽然“啊”的一声痛呼,却见自己左掌竟肿胀起来,掌上肌肤变成黑紫颜色。完颜婷大吃一惊:“你……你这是……”唐倩黯淡的眼眼神陡地一闪,惨笑道:“嘿嘿,是绕指柔!” 完颜婷惊道:“什么……什么是绕指柔?”唐倩喘息道:“那是唐门枯荣观弟子的护体圣yào,各人自入得枯荣观那一刻……便开始炼制……都是贴身蕴藏。适才,这小哥一掌击穿唐无味,终究被那汉子贴身所藏的……圣yào所伤!”完颜婷只觉匪夷所思,自知她口中的所谓“圣yào”必是什么yīn损dúyào,这dúyào既名“绕指柔”,定是以柔克刚,难以察觉,急道:“那解yào……解yào在哪里?” “没有……解yào!”唐倩大口喘着气,呻吟道:“绕指柔是给主人复仇索命的圣yào,怎会有解?”完颜婷心下震惊,忽然想起自己还学过几日dú功,一把抓起余孤天的手,依着解dú之术,给余孤天破血放dú。银针刺入余孤天手掌,立时有漆黑的dú血流出,余孤天登觉疼痛稍减。 “这也只能暂且止dú,收这一时之效……”唐倩冷眼旁观,喘息道:“一月之后,若是dúxìng不除,他就会dú气攻心……肌骨溃烂……而亡!”余孤天听得浑身发软,眼见她目光涣散,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急将一股真气送入她体内,颤声道:“当真……当真无yào可救了吗?”完颜婷扑倒地她身边,哭道:“好姐姐,你定要想法子……救他一救!” “法子倒有!”唐倩目光忽然一亮,“……便在那《万dú秘要》之中,只是苦些!呵呵,婷妹妹,我们这dú门秘功……看来你终究是要练上一练……”她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只包沉沉的圆木盒来,喘息道:“这天香宝囊便留给妹子,留个……念想吧!呵呵,这本也是姐姐千辛万苦地自老爷子那里盗来的,本待给那……贼汉子的……呵呵,姐姐傻不傻?” 这木盒表若圆球,上面密布细孔,精雕花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完颜婷知道这天香宝囊实为修炼dú功的秘器,本是唐倩形影不离的宝贝,料不到竟也是预备给南宫参的。她怔怔接过,心里更是一阵黯然。 唐倩眼内的光芒倏地明亮起来,樱唇张了张,忽地望天喃喃自语:“贼汉子,你……你来啦,这狠心鬼,你终是……找我来啦……”声音低婉柔媚,突地一顿,垂头而逝。 完颜婷见她香消玉殒,不禁一阵感伤,回思她死前忽地说出那缠绵入骨的两句话,心底更是空dàngdàng得难受。余孤天听得自己还算有救,心底才沉实一些,黯然将完颜婷扶起。 “这个江湖便是如此,不dú不狠……便活不下去!”完颜婷盯住唐倩那痴望的眸子,缓缓念叨着,“你说得对,婷儿会记得你的话。”伸出手将唐倩互不瞑目的眼眸合上,一大滴泪珠倏地滚落,打在她春兰般白嫩妩媚的纤手上。 “婷姐姐,你又哭啦!”余孤天见她珠泪滚滚,心便一颤。完颜婷缓缓摇头,低声道:“自今而后,我完颜婷再也不会流泪!”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冰冷彻骨的决绝。余孤天也自牙缝里呵出一口冷气:“婷姐姐,终有一日,这天,这地,这世上的人,欠了咱们的,都要拿回来!”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节:长存浩气 无限关情 慢慢接近那神殿,卓南雁便渐觉一股神奇的气息隐隐袭来,似乎他逼近的不是一座沉寂的建筑,面是一个活的生灵。这个生灵庞大无比,虽是一动不动地凝立在夜色中,却蕴藏着惊人的生机和力量。 猛然间卓南雁的头嗡然一响,只觉这地方如此怪异,却又如此熟悉,恍惚中他似乎曾多次流连于此,这神殿内似有一种怪异神奇的力量让他惊恐、疑惑,更有些痴迷。他怔怔地向前行去,却见身旁的山岩池树都好像在向他颔首微笑。 他缓缓四顾,又吃惊地发觉,神殿北侧是象征“天一生水”的水池,东方遥见树丛葱郁,两侧偏殿恰如羽翼,向两极展开。这神殿之外的数十丈方圆,居然全循着先天八卦之理自成体系,生出一股无形无相的神奇力量。 越向前行,那神殿越是变碍遥远而不可捉摸。卓南雁知道这是神殿与四周的玄奇设置让人产生的幻觉。他暗提真气,忘忧心法悄然潜转。那神殿位于正南方的朱红色殿门霍然在眼前出现,四敞大开的殿门恍若一张黑黢黢的巨口,无穷无尽的怪异气机扑面而来。 他长吸了一口真气,步履沉着地踏入神殿。四下里的气机忽然变得有些燠热,似乎脚下平滑的殿砖暖意融融,正被地火烘烤。卓南雁暗自吃惊,凝神四望,这殿宇竟是大得惊人,只见大殿内有数道光滑巨石做成的门户,但在他忘忧心法感测之下,却发觉神殿意断实连,一气贯通。 迎面的第一道巨石上刻着两行乌沉沉的字迹钝拙沉毅的大字: 太易之神,太始之气,太初之精,是为无极 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强名曰道 平平无奇的笔画间蕴含着一股让人战栗的巨大力量,饶是卓南雁平生胆气粗豪,一望之下,也觉心弦震颤,生出无限敬畏。这里便是无极诸天阵的心脏重地无极天了。传说这里蕴藏着宇宙间的精秘,也蕴藏着天地间的宝藏,而对于他卓南雁,最紧要的却是,这里,或许便能破解父亲的生死之谜。 巨石上赫然有一道缝隙,他伸手一推,果然石屏中间嵌有一扇石门。石门隆隆打开,眼前异彩闪耀,一片红绿色的暗芒自门后倾泄而出。 一步跨过了石门,眼前变得愈发灿烂,但他双目已惯于光照,定睛瞧去,迎面所见的异相却让他几乎停顿了呼吸。 这殿宇高大轩昂,圆柱、斗拱、器具乃至脚下殿基全是黄澄澄的,即便不是纯金打造,也是鎏金铜铸,瞧上去金光灿然,耀人眼目。 最奇的是这殿顶并非如寻常殿宇那样有平正的藻井,而是弧圆形状,浑若穹窿。上面星星点点的全以珍奇珠玉镶嵌,当真光华缭绕,美轮美奂,单就这一座殿顶,便是价值连城。 若是寻常之人,必因看到美玉奇珍而欣喜若狂,但卓南雁对此却异常震惊,因为他发现,这浑圆殿顶上的珠玉竟构成了一张异常精密细致的天象诸星图。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等大星为美玉,环列小星则为珍珠,略略一望,这巨大星图所布星辰大小竟有两千多颗,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和日月五星,均是醒目至极。 最神奇的是,他瞩目良久,居然发现这硕大星图竟在微微转动。地下一抹红色光束,悠悠地直shè殿顶。光芒柔和,映得星罗棋布的珠玉发出点点微芒。 天与地,全在这神殿内统一起来。 他随易绝邵颖达精研易学,在这天文星相上也曾下过苦功,这时骤然发觉,这无极诸天阵中的以日月为相的两仪天,象征太微、紫微、天市的三垣天,列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天和金木水火土五星的五行天,象征天上八官的八风天,全在这状若苍穹的圆殿星图中清晰显现。 若说天地是一个大宇宙,无极诸天阵便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小宇宙,而阵心的这座神殿星图,则是一个涵盖天地、且又对应无极诸天阵的精微宇宙。 随着星图的悄然旋转,一股凝聚了天地间恢弘气象的巨力鼓dàng而来。这一整座殿宇,竟似一个活的生灵,以这震撼人心的无极星图为口鼻,自宇宙间吸取了无穷无尽的巨力,沉稳缓慢却又势不可挡地向他挤压过来。 卓南雁静静凝立在巨大的星盘下,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和宇宙的浩瀚无穷,心弦抖颤之下,那浑然巨力竞不知不觉地侵入了他的心内。他脑中轰然一响,忽觉全身酸软,竟似给这巨力挟裹着,卷入了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洪流之中。 这激流澎湃汹涌,正是宇宙间无始无终的大化洪流。由生至死、不过是一朵浪花的瞬间生灭而已,卓南雁觉出一种从来有过的恐惧和虚无。 他心头剧震,想要拔足跃开,偏偏浑身没有半分力道。那股无形无相的澎湃力量已浸入了他心内,卓南雁忽觉自己已化作一点渺小的浪花,成长、枯老乃至衰竭,都毫不趁眼地消融征这大化之流中。 “啊……”卓南雁大叫声中,双手抱头,急忙闭上双目。昏昏沉沉之际,蓦地听到一声低沉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来了,雁儿,你终究是来了……” 这声音无比遥远,悠悠地,似是穿透了千年时光,直shè入卓南雁的心间。 “父亲……”卓南雁浑身剧震,张开双目,昂头大叫,猛觉眼前红光乍闪,这光芒不知从何处shè来,却是灿烂耀目。 远处摇曳的红光骤然增大。奔近了细瞧,却是陈金手擎灯笼,率着数名明教少年高手挺立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林霜月叹息一声,只得止住了步子,淡淡地道:“陈舵主,我不是早就让你带人先赶往临安吗?” 陈金抬起那张质朴坚毅的脸孔,沉声道:“圣女若是要连夜再闯南宫世家,大伙便一起去!咱们拼得回去让白阳长老怪罪,也不能让圣女独自犯险!” 林霜月在店中运功一日,自觉功力回复了八九成,捱到夜色阑珊,便独自出店,再向南宫世家行去。哪知早说好清早启程的陈金等人仍是对她放心不下,竟在此会合,要跟她同闯南宫堡。 “谁说我要去独自犯险?”林霜月黛眉深蹙。她一来不愿明教中人知道自己与卓南雁曾在天柱山中相会,二来也不愿明教因此与南宫世家公然闹翻,这时无奈之下,也只得板起脸孔命他们回去。 陈金急得一张国字脸上全见了汗水,但架不住林霜月摆出了明教圣女的身份软硬兼施,最终也只得带人黯然退走。林霜月暗自吐一口气,目送他们走远,才飞身赶往南宫堡。 夜色沉沉,隐在山谷中的南宫堡内悄寂无声。林霜月一眼望去,便发觉这屹立武林数百年的南宫堡建得颇有学问,依山就势,藏水聚气,将地利发挥到了极致。她并不贸然乱闯,在堡外逡巡片刻,便擒住了一个落单的堡中弟子。 那弟子显是被林霜月绝世清丽慑住,她连问两次“昨日闯进南宫堡的卓南雁现在何处”,那人都只呆望着她,怔怔不答,恼得林霜月玉指加力,内劲循经透入,痛得那弟子浑身发抖,嘶声道:“那小子吃了豹子胆……进了无极诸天大阵,这辈子再也不会出来……” 林霜月芳心剧震,泪水从白璧无瑕的脸上滚滚滑落。她咬紧樱唇,挥指点了那弟子穴道,飞身便往南宫堡内投去。 南再堡内夜色深暗,只当中那最高大轩敞的主厅内灯火明亮。林霜月轻功精炒,零星巡哨的南宫堡弟子也发觉不到。她在夜色中悄然潜行,直掠到厅下,隔窗向内观望。 厅内灯火辉煌,一排舞女正自舒袖长歌,宾主数人在座上推杯换盏,却见居中而坐的主宾器宇轩昂,竟是格天社中的副统领“浩气千古”桂浩古,他身旁一左一右坐着格天社的后起之秀万秀峰和有伤在身的南宫堡二当家的南宫禹,南宫铎、南宫锋等南宫世家的几大公子在旁相陪。南宫三老想是不理外事,没有一个露面,那神秘莫测的堡主南宫参更是不见踪影。 林霜月眼见桂浩古的双目围着那衣衫窄薄的歌女滴溜溜乱转,不由秀眉微蹙,忽然心中一动:“龙蛇变的消息,随着雁郎南归,早已轰动朝野,桂浩古这草包恰在此时来到南宫堡,莫非也是为了雁郎?”便即凝神倾听。 歌舞稍歇,南宫铎起身给挂浩古满了杯酒,拿眼睛扫着那翩然退走的舞姬笑道:“这小妞叫唐安安,才一十七岁,色艺双绝,虽比不得京师的云潇潇,却也是冠绝一方,待会儿让她亲自去陪大人。” 桂浩古目不转睛地盯住唐安安转入内堂,才咧嘴笑道:“难得老弟这般细心。呵呵,那瑞莲舟会的事嘛,便全着落在本官身上!”向万秀峰将手一摆,大咧咧地道,“对了,那请柬先给了二当家的吧!” “瑞莲舟会?”林霜月芳心一动,“听陈金说,格天社大首领秉承jiān相秦桧之命,要在皇帝赵构五十大寿之日,弄一个舟会凑趣。莫非桂浩古只是为了这劳什子的舟会而来?” 却见万秀峰含笑而起,将一封大红请帖恭恭敬敬jiāo到南宫禹手中,道:“这请帖撒得满天都是,举凡江湖帮派、武林名门,均可得这一张请帖,但要成为西子湖上的献瑞八龙之一,还得看桂大人最后的大笔一挥。” 桂浩古红光满面,呵呵而笑。南宫铎、南宫禹等人自是轮番上前敬酒奉承。林霜月凝神听了片刻,才略知大概。原来秦桧为了给赵构献媚,全力粉饰太平,命天下各帮各派齐聚临安,精选其中的八位佼佼者参加最后的龙舟赛会。龙舟本为江南俗戏,但寻常水手cāo控的龙舟自不能跟身负精深武功的高手相较,是以这次瑞莲舟会其实更似江南武林一次别开生面的比武。 这名为瑞莲舟会的龙舟大赛便在赵构寿辰当日于西湖举行,届时天子亲临,各国使者齐至,只要能成为献瑞八龙舟之一,便是莫大荣宠,若能最后龙舟折桂,更能名震天下。奈何僧多粥少,南宫堡、霹雳门等与格天社亲近的世家名门均是加紧筹划,全力争夺。 席间万秀峰更亲向南宫禹解释,当日那南宫溟化身“妖鬼”,于五通庙ròu装神弄鬼一事与“格天社绝未参与”,那全是“金国jiān贼卓南雁的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2 章 人”。南宫禹听他提起卓南雁,登时气得面皮发紫,一口应承:“此事必是卓南雁这狗贼……从中……挑拨、离、离间!” 南宫铎却冷笑道:“二叔且放宽心,卓南雁这厮不知好歹,竟入了无极诸天阵,这下子跟他老子一般,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林霜月听得这话自南宫铎口中说出,耳畔轰然震响,娇躯抖颤,泪水刷地滑落。她猛然转身,便待向磨玉谷冲去。但身子才转,恰见一道青影悄没声息地向自己掠来,正是南宫世家的大管家南天易。 他悄然冲来,本待出手偷袭,但见林霜月霍然转身,也只得止步,呵呵冷笑:“林姑娘,我南宫世家是你想来便来的吗?”林霜月这时五内如焚,懒得理他,娇躯划出一道曼妙灵动的弧线,向旁掠出。 南天易怪笑:“圣女留步!”眼中厉芒乍闪,陡地掣出一条软鞭,斜刺里蹿来。那软鞭遍体血红,生满倒刺,月光之下,闪着光灿灿的诡异红芒。 红芒熠然一闪,那股骇人的无形巨力竟也随之减弱,卓南雁的心思这时已变得超乎寻常的灵明,乘机奋步迈出,登时从那澎湃的怪力激流中挣脱出来。 虽只短短一瞬,却让他浑身大汗淋漓。卓南雁心中怦怦乱跳:“难道当真是父亲的在天之灵护佑?”转头四顾,亢声叫道,“父亲,当真……当真是您吗?我是雁儿呀!”神殿之中悄寂如初,便连他颤抖的呼声都随即消逝。 “是有高人相助,还是这玄奇大阵历时久远,业已运转不灵?”卓南雁强自凝定心神,却见红光shè来的方位正是对面那座庞大的石门之后,这铜殿三面全是鎏金铜壁,只最后的一座弧形巨门是用先前所见过的青石雕成。 借着闪烁的红光,却见石门之上竟依稀刻有字迹。他大步走去,只见石门顶端上那几行字似游龙舞凤,秀骨天然,卓南雁一眼便认出仍是那苍华所书:“无极诸天,鬼斧神工。仆xìng自命不凡,冒昧至此无极铜殿,仓促无备,如入大化洪流。生死茫茫之际,忽悟至理。夫道者,冲而化之,凝而造之。冲分为二,凝为万物,此混元之理,强名曰冲凝可也!” “冲凝?”卓南雁心中剧震,“难道这苍华竟是名震天下的王冲凝?”战兢兢地接着向下读去,“既悟此理,则无尽珠玉,连城天轮,皆如粪土!天地至宝,惟一舍字。舍之一字,诚难乎哉!天下大道,不生不灭,不得不失。不生不灭,须向不生处求不灭;不得不失,还从不得处见不失。此功得自冲凝天道,诚可谓浑然天成,天衣无缝,名之天衣真气可也。谨录于此,以酬此天地奇阵……” “果然是天衣真气!这苍华果然便是冲凝道长!”卓南雁心头怦怦乱跳,又是惊叹,又是释然,“除了王冲凝这类仙道人物,还有谁能在这无极诸天阵内出入自如?嗯,原来他那时候还叫苍华,想必是随吕祖学道后神功初成,一路破阵,直入这神阵的无极铜殿之中,因他一时疏忽大意,竟也跟我一般,被无形无相的巨力卷入。但这位苍华道长到底天纵奇才,生死之际,竟参悟天道,悟出了冲凝之理和天衣真气。嘿嘿,怪不得当日完颜亨也要连约两大高手决战,只盼身入死地,得悟至道,可惜却是功亏一篑。” 他越想越是欣喜:“天可怜见,让我得见这未经改动的天衣真气练法!”再向下瞧,登时似被泼了一盆凉水,只见下面除了自己早已耳熟能详的几处字句之外,关键之处,都被人以利物铲去。这青石甚是巨大,其上足刻有两千余字,记载的当是王冲凝当时悟出的天衣真气详尽修法,可惜却尽数被人刮铲得模糊难辨。 卓南雁暗想:“父亲生xìng磊落,决不会行此无聊之举,难道另有旁人来过此处?”一路看到最后,却见青石下端又刻着一行端楷:“天衣宝气,绝世奇珍,岂可落于南宫之手,拓字毁迹,留待有缘。弟子南宫笙顿首再拜!” “原来又是这南宫笙搞的手脚!”卓南雁想起在三垣天内也曾见过此人字迹,暗自点头,“看他姓氏似乎也是南宫世家后人,怎地看这留字竟似对南宫世家恨之入骨?这人一路竟也能破阵至此,倒也是个奇人,怎地江湖之上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号?” 想到这绝世难逢的天衣真气修法便被南宫笙这怪人一手毁去,他心下怅然无奈之余,更觉气恼难耐,忽发奇想:“老子要在青石上刻下‘南宫笙遗臭万年’七个大字。” 这念头让他大觉解恨,当下笑嘻嘻地气贯指头,便向青石上划去。手指刚与青石一触,便觉青石发出一丝轻颤,一股若隐若现的红光自石后隐然yù流。 “莫非这石头也是一扇石门?”卓南雁心中一震,暗怪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思胡闹,运力推出,果然青石微微摇晃。这青石沉重至极,但卓南雁气贯双臂,终于缓缓将石门推开。 一股热浪扑面袭来,眼前现出一条笔直向下的砌石洞穴,道道耀目的红绿光芒自甬道下shè来。 卓南雁忽然明白,神殿中时隐时现的红光绿彩全是来自地下这神秘洞穴,地下另有空洞,分别传到这气势恢弘的铜殿和前面的镜殿之中。 “这神秘洞穴下到底是什么?”卓甫雁心头震颤,恍惚问似乎又听到了那遥远却又亲切的呼喊,冥冥之中更似有一双闪烁的眼睛正在盯住他,“难道父亲当真在此?” 他这时既觉万分期盼,又满是担心,甚至是担心之情更胜于期盼。石洞内有同下伸展的青石台阶,他一步步向下走去,耳中只闻砰砰惊响,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跳,还是空洞的脚步声。 石阶悄然弯转,他展开忘忧心法,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向着适才那铜殿的正下方行去。愈向下行,愈是闷热,似乎下面有热泉流动,怪不得一踏入这神殿,便觉脚下发热。 道道光芒更是亮得耀目,初时红绿jiāo错,渐渐的红芒越来越盛。闪烁的红光异常欢畅地暴涨起来,将绿光全部掩住。 石阶已到尽头,卓南雁清晰地觉出这时自己已立在平地,脚下的岩石光滑而微烫,四周愈发燠热。 洞穴深广至极,当中却是一个硕大的碧绿圆盘,宽可丈余,莹光闪亮,既似碧玉,又似水晶。碧玉盘紧紧覆在一眼热泉之上,泉中团团热气不住地升腾,催动玉盘缓缓转动。玉盘上又横出诸多四下伸展的杆臂和细小轮盘,随着大盘不停地升降转动。 “原来这地方正是适才那铜殿顶星图转动的枢纽!”卓南雁吃惊地张大了双眼,注目良久,才忽地恍然大悟:“莫非这便是一座大得惊人的水运仪象台?”眼前所见着实出人意料,以卓南雁的聪明也只能隐约明白大概:似乎地底的热泉全被碧玉圆盘覆盖,无法散发的热力源源不绝地催动玉盘滚滚转动,恒动之力再经杆臂送入洞穴上方的铜殿顶端,推动殿顶星图徐徐转动。 他曾听易绝邵颖达说过,大宋哲宗年间有能人苏颂,造出了用以观测日月星辰位置的水运仪象台,内有漏壶,以水流驱动整座仪器,使之保持恒定之速,与天体运动一致。邵颖达对苏颂和这水运仪象台甚是推崇。但那水运仪象台与这建于宋初、以地泉热气推动整座铜殿运转的无极神殿相比,却又略逊半筹了。 忽觉头顶上清新之气缓缓传来,他抬起头来,却见玉盘东首斜上方十余丈高处的洞顶开了一个小孔,习习凉风,缓缓拂来。他目光再转到瑞彩氤氲的碧玉盘上,却见一道耀目的光华正自盘心发出,被微凹的圆盘聚拢,斜shè向西首洞顶上方高悬的巨大铜镜。碧光经铜镜映shè,散向四处。 霎时他眼前又是一亮:“这玉盘必是另有吞吐天地光芒的妙用,它白日吸收太阳精华,夜晚吐送发光,再经铜镜折shè送至各处,浑似个能呼吸的灵物。天光地气,jiāo相为用,在深奥阵理的催动下,化成一股催魂夺魄的神奇力量,使入阵之人寸步难行。”心底对南宫世家的先祖端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觉疑惑重重:“他们耗费如此大的心思精力,到底所为何事?” 转头环顾,却见身后红光闪耀,那红芒越来越盛,竟比身前碧玉盘发出的碧光还要耀眼。不知怎地,卓南雁竟对那红芒生出一股无比亲切的感觉,转身怔怔行去。 那抹红芒的源头竟是一个悬在空中的红色光轮。光轮虽只有碗口大小,但发出的红光却铺满了半座地穴。卓南雁眼望那神奇瑰丽的红轮,心中既觉敬畏,又感疑惑,伸手向那红轮摸去。 他的指尖才触到那红色光轮,便陡觉一股奇异的气息鼓dàng而来。这劲气初时温暖,随即越来越热,卓南雁大叫一声,要待缩掌,但那红轮却生出一股强烈的粘黏之力,将他五指牢牢吸住。 热力陡然增强,轮上红光愈发亮得刺目,一股沛然难御的强大吸力自红轮中发出。卓南雁身不由己地直跌过去,被那片红光紧紧裹住。那热力仍在无止无休地增长。他只觉全身热得似要融化,手太yīn肺经、心包经等受伤经脉和内外伤处更是痛不可抑,忍不住嘶声大叫。 “忍,无论何时,你都要忍住……”恍惚之中,卓南雁忽又听到那神秘而又亲切的声音,只是这一回却清晰低沉了许多,似乎就在他的耳边轻轻叮咛。 卓南雁陡觉脑中轰然震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耀目的红光之中,只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凝立身前,双掌按在红轮的另一端。无尽的热力,通过那碗口大小的红轮,源源不绝地送入他的体内。 “父亲……”卓南雁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那人便是父亲卓藏锋。他心内激流涌动,几乎忘却了体内的伤痛,颤声大叫,“果真是您吗?我是雁儿!” “雁儿,为父已等了你十七年啦……”那声音悠悠地,却绝少喜怒之感,似乎说话之人已超越了人间的所有情感。卓南雁心头乍惊乍喜,喊道:“父亲,为何您一直给困在此处?雁儿这便救您出去!”他欢喜得一颗心险些跳将出来,却又怕这还是一场空梦,叫声不免微微发颤。 红轮后的卓藏锋淡淡一笑:“不必了。今日一见,是我父子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卓南雁心内震惊,恍惚间又以为自己在做梦,大叫道:“不成,父亲,就是千难万险,孩儿也要救您出去……”心绪纷乱之下,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卓藏锋却不理他的哭喊,依旧淡淡地道:“当年爹爹为给你母子求yào,狂气一发,贸然入阵,一路破阵至此,终于力竭。危难之际,有幸得见冲凝先生在青石上的留言,始悟不生不灭的至理……”说着悠悠一叹,手抚那灿然的红轮道,“我虽找到阵心内的至宝天罡轮,却已无暇参悟。其时生死一线,我只得将残存功力和自身神识以道家藏魄秘法尽数输入宝轮。那时我便隐隐觉碍,爹爹或能见你一面。苍天有眼,这一盼,竟盼了十七年……” “父亲已然仙逝,跟前只是他的神识在与我说话?”眼前红光剧烈波动,卓南雁忽悲忽惊,叫道,“怪不得我幼年时,常在梦中见到您的样子,这无极大阵所在之地,也常在梦里显现。原来,原来爹爹您已……”心底怅苦难言,泪水滚滚流下。 “时间也已无多,雁儿无须作此小儿女之态!”卓藏锋的声音依然淡淡地,言辞问却多了几分严厉,“咱们还有大事要做!” 话音一顿,卓南雁忽觉那股热力变得直如烈火焚烧,跟着他陡觉双目一亮,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脏腑、骨骼和经脉。shè入体内的红光也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他眼前,似是道道红色的龙。这红龙游过之处,经脉脏腑便会变得异常明亮。他清楚地看到被红龙舔过的断裂的经脉和受伤筋骨,竟在迅速地接合、生长和愈合…… 卓南雁既感惊奇,又觉可怕,忽见红光中竟跃出一个缩小的自己,手挥长剑,施展出一个奇妙的剑招。他一愣之间,那挥剑的影像已飞快无比地shè入眉心,与自己的心神融合为一。跟着许多从所未见的神奇剑势图影,如潮水般向他脑中涌来。那剑影招招气韵沉浑,恢弘难言。 卓南雁只觉自己正在做着一个美梦,但又觉得这美梦比他经历过的一切都要真切实在。 忽然间他全身一震,身上的炙热之感瞬间消退,变得温润舒适。满眼红光也迅速缩小,慢慢收入到了那碗口大的宝轮之中。眼前光芒渐渐柔和,卓南雁才慢慢看清了凝立在身前的那道伟岸的身影。 两道英气勃勃的剑眉,一双灼灼闪烁的眸子,竟与卓南雁的眉眼有七分仿佛,只是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却使得这人平添了几分威武。卓藏锋手捧红轮,正向他展眉微笑,满面亲切。这容貌正与他幼时梦中所见的大汉一般无二。 “雁儿,为父已用注入天罡轮中的残存功力疗去了你体内之伤!”剑狂卓藏锋的身形依旧挺立不动,微笑的声音却弱了许多,“更将为父一生所悟的太和补天剑法注入你的神识。这天罡轮和我随身的威胜神剑,便算为父留给你的礼物吧……” “原来那些神妙的剑影,便是补天剑法?”卓南雁心底若喜若悲,听得他话中隐含悲凉,忙伸手向父亲的大手握去。淡淡的光影下,似乎卓藏锋也伸手过来。两手jiāo握,卓南雁却发现自己只握住了空空dàngdàng的一片凉丝丝的气息,惊叫道:“父亲……” “雁儿,万物有生必有灭,自你坠人人世间的那一刻起,就落入由生而灭的大化洪流之中。”卓藏锋那悠悠的语声中略含寂寞,更多的却是一种豁达,“当年你重病难愈,命悬一发,你娘也受了重伤,为父听得这阵内藏有能医百疾的千载仙芝紫金芝,便入阵求取。只可惜时也运也,力尽于此……其实我心中的寂寞黯然实是难以言喻……” 卓南雁心下无尽感伤:“父亲历尽千难万险进得无极天,终于知道一切全是虚妄。一股支撑心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3 章 的力量忽然丧失,那时候的父亲该是何等的黯然神伤!” “是有些伤心!”卓藏锋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微笑道,“但万事有失必有得,其时机缘凑巧,却使我在这地穴深处寻到了这天罡轮,又瞧见了青石上冲凝先生所刻的话语。忽然间想通了不生不灭、不得不失的至理。诚可谓,朝闻道,夕死可也……”他说着缓缓举起那红芒渐黯的天罡轮,语音悠远:“天道如环,生生不息!” 卓南雁心中一震,王冲凝铭刻在石门上的字迹倏地闪现脑中:“不生不灭,须向不生处求不灭;不得不失,还从不得处见不失……”心中若有所悟,只是这时胸中愁苦,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自疑惑,忽见卓藏锋那挺立的身影渐渐模糊、黯淡,缓缓消散。卓南雁心下惊痛,大叫着扑去,伸手乱抓,却似空中捞月,什么也抓碰不到,霎时心底的悲苦伤痛潮水般涌来,泪水潸然滚落。恍惚中,却听父亲幽幽地道:“雁儿莫哭。记住了,无论何时,都要做个永不低头的大好男儿!” 卓南雁本来心中悲凄,待见父亲的光影渐渐黯淡,心中一震:“父亲这就要跟我永别了吗?若是让他见到我的最后一面,竟是我孩子般的大哭鼻子,岂不让他伤心?”拼力收泪,挺直腰板,哽咽道:“是,孩儿记下了……” 卓藏锋向他深深凝视,道:“父亲生前一心期盼的,便是咱们宋人同心协力共抗外侮,将那些奴役我故土百姓的金狗尽数赶回去。惜乎,我跟岳少保都是功亏一篑……”说着无比落寞地幽幽一叹,“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见得四海归心,还我山河……”卓南雁跟他灼灼的目光一对,陡觉心中豪气升腾,叫道:“父亲!孩儿定要重聚天下英雄,让我大宋四海归心!” 卓藏锋面上的光影熠然一闪,笑道:“好雁儿,为国尽力自然是好的,但父亲吃过的苦头,却不愿让你再吃!”他说着伸手向卓南雁的头顶抚摸过来,缓缓地道,“好雁儿,你很好,自小时起,便一直都很乖……父亲却最想让你坦dàng快乐地过一辈子……” 听得父亲话中慈和的怜怜爱意,卓南雁才陡然觉得自己仍是个孩子,一个在慈父怀中笑闹顽皮的孩子,霎时刚刚止住的泪水重又涌出,眼前模糊一片。迷蒙泪眼中,忽听父亲似是无比寂寞地笑了笑,跟着一道红色精芒忽然自他头顶冲起,映得石洞内一片灿然,他那模糊的人影和红芒全如青烟般消逝无踪。 眼前光影四散,卓南雁却是心神恍惚,只觉自已似是做了一个最最离奇不过的怪梦,忽听耳中嗡然震响,凝目细瞧,却见身前石壁上横chā一剑,黝黑的剑身大半没入洞壁,正自颤动不停。 一只色泽沉黯的皮囊悬在剑下,皮囊上有红色丝绦系在剑把之上,随着长剑震颤,皮囊不住地跳跃,剑鸣声声,犹如虎啸龙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一节:花香林寂 曲幽情重 剑光乍闪,发出锵然一声龙吟。 林霜月想也不想地拔剑剌出,一招七剑全往南天易前胸刺到。这时她心中凄苦,剑法愈发凌厉,快如狂风骤雨。南天易大惊失色,不敢直撄其锋,身子疾伏,斜斜蹿出,手中软鞭矫若灵蛇,缠向林霜月的双腿。 林霜月手中青日剑刷地斩下,将软鞭劈得倒飞回去。但只这么微微一阻,厅内的南宫禹、南宫铎和万秀峰、桂浩古等人已闻声跃出。南天易森然一笑,也收鞭退出。 万秀峰哈哈大笑:“原来是林圣女!别来无恙?”桂浩古大睁双眼,呆望着这月下清丽无双的绝世仙姿,口中啧啧连声:“林姑娘,每次见了你,都觉着姑娘又出落得娇艳了不少!” 南宫禹独目如电,死盯住林霜月两眼,却向南宫铎摆了摆手。南宫铎叹息一声,长笑而出:“昨日林圣女被卓南雁那厮挟持,致与我南宫堡小有误会……呵呵,林圣女今宵光临鄙庄,咱们正可杯酒言欢,尽释前嫌!请”原来在片刻之间,南宫禹权衡利弊,终究觉得不好招惹“洞庭烟横”这天下最难缠的大魔头,便让南宫铎出言示好。 林霜月双剑垂下,玉面仍是颜色如雪,冷冷地道:“卓南雁在哪里?”南宫铎苦笑道:“这小子困在无极诸天阵内,这会儿只怕已化成血水了吧!”林霜月娇躯簌簌轻抖,轻轻地道:“那便麻烦诸位带路,我……我要去那无极诸天阵内寻他。” 南天易面色一变,森然道:“林圣女,咱们南宫世家只是不愿与贵教结仇,却并非怕了你们明教。”蓦然间长鞭疾抖,猛向林霜月纤腰卷来。他这淡淡的一句话登时搅得南宫世家众人心头火起。眼见南天易骤然出手,南宫铎等人也只得长剑出鞘,将林霜月团团围住。万秀峰眼中精芒闪烁,笑吟吟地退回两步,乐得落个隔山观虎斗。 林霜月冷哼声中,翩然一转,竟顺着软鞭来势向南天易疾扑过去。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林霜月这一顺势疾扑,登时将南天易丈二长鞭的优势消弭于无形,而她的一对短剑却已斜斜削到。赤火白莲剑本以招式繁密精妙见长,但这时她心下悲愤,剑招短促险急,现出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之气。 南天易陡觉眼前剑气如虹,红龙软鞭又被林霜月的短剑拦在外门,惊骇之下,只得掣鞭疾退。饶是他应变奇快,哧的一响,肋下仍被林霜月的短剑划出一道血口。南宫禹怒喝一声:“布阵!”早已虎视眈眈的南宫铎兄弟长剑连绵,便向林霜月围拢过来。 林霜月一招得手,身形已化作一道白虹,疾从南天易退开的缺口闪出。滴溜溜一个疾转,猛地绕到了桂浩古身前。桂浩古眼见林霜月白衣如蝶,翩然进退,风华绝代,正自惊艳得合不拢嘴,陡觉香风飒然,一柄冷森森的宝剑已横在了颈上。 万秀峰大吃一惊,本待看得明教和南宫世家斗个天翻地覆,哪知林霜月竟突施声东击西的险招。他待得惊觉,却已救护不及。而桂浩古武功低微,惊觉与否,全然没有分别,大呼小叫之间,已被林霜月制住。南宫禹、南宫铎等人也登时愣住,眼见格天社的大人落人敌手,全都惊得驻足收剑。 “这些家伙冒犯了美人,罪该万死……”桂浩古却颤声大笑,又惊又急之下竟打起了官腔,“你且放了本官,本官自会给你做主!喂喂,小美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林霜月的声音微含凄楚,“你叫他们暂且散开!”锋锐异常的青日剑猛地一紧,登时将桂浩古的脖颈划出一道细痕,点点血珠顺剑滚落。桂浩古的干笑立时拔高了几分:“大伙听真,暂且散开,惹恼了我的美人妹子,本官可决不轻饶!”心惊胆战之下,笑声便跟惨嚎一般。 南宫铎惊道:“林圣女,你……您、您老人家到底要怎样?” 林霜月扬起清澈如水的秀美明眸,决然道:“我要桂大人送我一程,这便去那磨玉谷的诸天阵!”南宫世家众人面色骤变。林霜月却不理他们,提起桂浩古便向后山行去。别看她娇怯怯地犹如弱柳扶风,但将那身材胖大的桂浩古提在手中便似提了个婴儿,兀自身法轻捷,起落如风。 万秀峰、南宫禹等人均是又惊又怒,但见那把精光灿然的短剑就横架在桂浩古脖颈,众人无奈之下也只得紧紧跟随。在桂浩古似嗥似笑、哭爹喊娘的哀求声中,一行人来到了磨玉谷前。 “林姑娘留步!”万秀峰眼见林霜月在谷口的巨石前止住步子,急忙欺近两步,扬眉笑道,“在下此来南宫堡,还有一桩要事,要去齐山拜会林教主。” “怎么?”林霜月口中似跟万秀峰说话,盈盈妙目却痴望着黑沉沉的磨玉谷,夜风吹得她的长发四散飘飞,也将她的心绪撩得波dàng起伏。“雁郎,你当其还在阵中吗?我这便去寻你,即便救不出你来……咱们也要死在一处!”蓦地芳心又是一沉,仰头望了望恢弘深邃的苍穹,默默地道,“当真是那dú咒的惩罚吗?明尊,倘若真要惩罚,便罚我一个人好了……” 万秀峰见她若有所思,心中暗喜,又趋近几步,自怀中恭恭敬敬地取出一份大红帖子,笑道:“这份瑞莲舟会的请帖,务请姑娘jiāo到林教主手上!若无此帖,只怕贵教便难入京师。” 他笑吟吟地并不上前,忽一扬手,请帖轻飘飘地向林霜月飞去。林霜月心思一震,却见那请帖飘到身前丈余,陡然向下一沉。林霜月一声冷笑,明知他要使诈,却也不愿这帖子落地。左袖一拂,一股劲风卷出,那请柬果然向她的玉手飞来。 万秀峰目光一寒,身子陡地电shè般疾扑而到,探指如钩,戳向林霜月的剪水双瞳。他这一抛一扑,实则也是一赌,赌的便是林霜月不会真的杀死桂浩古。而身为格天社二十八宿中最佼佼的人物,万秀峰甚至隐隐地盼望桂浩古死在林霜月手上,那或许于他更是称心遂愿。他觊觎这格天社副统领的位子已非一日两日了。 与此同时,南宫禹也斜刺里闪来,双掌齐发,“双龙出海”疾扣向林霜月不盈一握的纤腰。这两人都是当今江湖的一流好手,全力抢攻之下,呼啸的掌风带得林霜月的秀发、香襟飘飞而起,端的声势骇人。 林霜月明眸中异彩乍闪,曼妙异常地斜上两步,陡地chā到了南宫禹的身子左侧。她曾在金陵试剑会上细细揣摩过南宫禹的这套擒龙爪,这时不退反进的一chā,看似行险,实则巧妙异常地避开了二人的联手一击,拿捏得妙至毫巅。 南宫禹这势在必得的一招急攻立时走空,狂涌的劲气更冲dàng而出,险些拍在万秀峰身上。林霜月蓦地一声娇叱,短剑乍挥。桂浩古哇哇大叫:“姑nǎinǎi饶命!”青光闪处,他头上那顶簇新的官帽横飞而出。 万秀峰等人惊怒jiāo集,自知林霜月这一剑是手下留情,但这时候已然翻脸动手,却是再难收手。万秀峰呵呵臣笑:“林圣女,你且放了桂大人,咱们万事好商量!”口中说笑,招法霍然变为苍劲雄浑,掌势盘旋之间更有一股极大的回吸之力,正是吴山鹤鸣传下的得意武功“控鹤手”。 “小妖女!”南宫禹仰头一声狂啸,声若怒龙般远远dàng出,陡地展开骑龙步,旋风般扑到。林霜月冷笑道:“又在招呼贵派的三位长老吗?”素手轻挥,将桂浩古向南宫禹掌上推去。桂浩古一迭声地太叫:“收掌!你nǎinǎi的快收……”南宫禹怒气勃发,百忙中这招“乘雷而起”急变为“玉龙盘腰”,铁掌绕过桂浩古肥硕的肚子,改抓林霜月的玉腕,变招虽急,仍是势道凌厉。 林霜月但见南宫禹等人招招进逼,若不吓他们一下,只怕他们仍会纠缠不休,便冷叱一声:“我本不愿伤你xìng命,但他们不知进退,可怨我不得!”短剑耀出一道青光,作势便待斩下。她短剑才挥,桂浩古已嘶声大叫:“小……小姑nǎinǎi饶命!” 林霜月忽然啊的一声娇呼,盈盈秋波如痴如醉地望着前方,整个人都似呆了一般,痴痴地道:“雁郎!” 南宫禹、万秀峰等人心神剧震,全不禁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沉暗无尽的夜色之中,一道人影奇快无比地疾掠而来。这人的背后,正是天下武林闻之色变的无极诸天阵。煞气纵横的大阵,耸峙向天的乱石,乃至浩瀚无尽的苍穹,却都成了他身后虚无缥缈的衬影。 南天易心思最快,知道不管是不是卓南雁,眼下最要紧的却是立即制住林霜月,铁掌横扫,猛向林霜月的纤腰印去。林霜月这时心神恍惚,又惊又喜之际,对身旁的万事万物都不闻不见,眼中只有对面那道熟悉而又刚毅的身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猛然间一股yīn寒猛厉的劲气撞在背上,林霜月低声痛呼,娇躯如被巨浪夹裹,高高飞起,半空之中,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卓南雁解下丝绦,却见囊中chā着的正是天罡轮。闻名天下的天罡轮这时光华散尽,现出黑黝黝的本色,看上去毫不起眼,用手把玩,只见轮上刻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和八卦标志,乍看上去倒似是风水先生所用的风水罗盘。 但见轮中有轴,数层轮盘可随轴转动。卓南雁一眼便瞧出,每一转动,轮上便呈现出yīn阳五行与先后天八卦的各种不同组合,其中必然深蕴妙理。他暗自叹息:“这天罡轮瞧上去毫不起眼,但竟能将父亲的神识影像深藏其中十七年,这便是它暗藏的大机密吗?父亲曾说,这宝轮虽然难得,但与他参悟到的天道相较,却是微不足道!嘿嘿,若是胸怀宇宙,这等奇珍异宝,却又算得了什么!” 再瞧那名震天下的威胜神剑,竟也是乌光沉沉。他手指刚一触上温热的剑柄,真气游走,立时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这把剑本是活着的生灵,只是沉睡经年,在他真气注入的刹那间重又复活了。 卓南雁也没觉得如何使力,只闻锵然震响,长剑便跃出石壁,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嗡嗡剑鸣。卓南雁倒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想到,自己经父亲融在天罡轮内的精纯内力疗伤,筋脉全复,一身功力又有增进,心中更是惊喜。 只见这威胜神剑却是通体玄黑,剑身宽阔,剑锋似乎也不锐利,更奇的是剑首平平无尖,竟似在剑出炉之前,被铸剑之人挥刀斩去了剑尖一般。但愈是这么收敛无锋,愈有一股席卷八荒,睥睨天下的豪气自剑上发出。 “这便是父亲在四海归心盟会上横扫群雄的威胜神剑,终究传到了我的手上!他的未竟之志,也传到我肩头!”卓南雁心下感慨,将那盛有天罡轮的皮囊恭恭敬敬地揣人怀中。忽然心中一震,“我怎地这么糊涂!父亲说他力尽于此,我还要找到他的尸身才是!” 但在洞中四下寻了多时,却也不见其父卓藏锋的尸身,卓南雁心下惊叹:“父亲难道是白日飞升了?嘿,若非他临终前彻悟天道,又怎能神识不灭,久候了我一十七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4 章 若非他的神识屡次提醒相救,只怕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嗯,父亲难道早就知道我长大之后要来此冒险?这天道至理,难道如此神奇?” 想到父亲终于参破天道,卓南雁悲伤之余,又觉得无限欣慰。回思自己深入无极神殿,所见所闻,莫不匪夷所思,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但浑身游走的蓬勃真气却提醒着他,一切都跟他手中沉实的长剑一样真实无虚。 再缓步走出无极神殿,卓南雁却觉自己似是脱胎换骨一般精气勃发,身周的草木池岩,远处的峰峦林壑,头顶的浩渺苍穹,这时瞧在眼内,都让他觉出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他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啸,声若巨龙,在群山旷野间鼓dàng而出,久久不绝,恍然间便似天地万物跟他一同振声长啸。 啸声消逝的一瞬,卓南雁忽然发觉了天、地、人的奇妙融合,自己已是天地间的一个部分,天地却也是自己心中的一个部分,彼此包容,不可分割。 他长喟一声,长剑一振,大步向阵外行去。此时他身上经脉愈合,功力劲增,对大阵又是了然于胸,出阵之易,比之进阵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堪堪行到阵外,陡然间只听得有人怒啸如雷,正是南宫禹的啸声。卓南雁听得这啸声激愤仓皇,暗道:“南宫禹又遇到了硬手,却是谁又来大闹南宫世家?莫非是小月儿奋不顾身地前来寻我?” 一想到林霜月,他心中登时火烧火燎,身法加速,迅如疾风般向啸声发作之处奔去。 转出山坳,远远地便见林霜月一剑纵横,独斗万秀峰和南宫世家众高手,卓南雁惊喜jiāo加,疾步冲来。哪知身在半途,便见林霜月见了自己后心思恍惚,竞被南天易偷袭得手。 眼见林霜月的娇躯被震得高飞而起,卓南雁心中惊痛,如被烈火吞噬,狂吼声中,奋力疾跃。他这一跃之远,竟大大出乎自己意料,半空之中健臂一挥,已将林霜月的纤腰搂住。 “雁郎,当真是你吗?”林霜月给他坚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搂在怀中,仍觉恍然如梦,虽然背后伤处yīn寒阵痛,但乍见心上人完好无恙,心底仍是欢喜无尽,紧紧攥住他宽阔的双肩,一迭声地道,“你、你……当真是你?我这不是做梦吧?”忽然间泪水滚滚而出,“便是梦,也不要醒,求你……再多陪我一刻……” “是我!”卓南雁见她娇靥颜色如雪,唇边犹带血丝,但珠泪盈眶的妙目中却满是喜色,他心中愈发火辣辣地生痛,沉声道,“小月儿,咱们再不分离。你看着,我给你报仇!” 南宫禹、南天易等人曾亲见卓南雁闯入无极诸天阵,这时见他破阵而出,均是心神剧震,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紧盯住他,恍若看到了自地底走出的神魔。 陡然人影乍闪,卓南雁身子疾抢,已向南宫剑阵冲去。他生怕南宫禹等人围攻有伤未愈的林霜月,仍将她紧紧横抱胸前,虽是怀中抱了一人,这一跃仍是快逾惊马。只听得当当锐响,南宫铎、南宫锋的双剑连绵刺到,却被他的长剑撞上,登时脱手疾飞上天。 卓南雁的身子丝毫不停,怒豹出柙般直向南天易撞来。南天易见他震飞长剑,举重若轻,功力似乎较之入阵之前又有精进,魂飞魄散之下,哪敢直撄其锋,软鞭疾抖,划出数道圈子,一匝一匝地向卓南雁头上套来。 鞭长剑短,南天易争得便是一线之机,长鞭发出的同时,他身子飞纵,猛向南宫禹身侧跃去。哪知卓南雁冷哼一声,竟不管头顶飞旋的软鞭,身子乍伏,仍是疾向南天易冲来。 砰然闷响,软鞭抽中卓南雁的肩头,但他身上浑厚的护体真气迸出,登时将软鞭劲力泄到一旁。经得无极诸天阵内的一番磨砺和天罡轮给他带来的充沛真气,使得他一身修为骤然跃升到了一个崭新的境地。这时他盛怒之下,浑身劲力提到十成,这一起一落当真快逾疾电,长剑势挟风雷地刺出,沉黯的天地间便耀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 “不好!”南宫禹心神剧震,大喝声中,飞身来救。那剑光却已一闪而熄,卓南雁挺拔的身影已在丈外收剑而立。南天易的身子已软软倒下,喉问鲜血汩汩而出,他的双目兀自圆睁,似是不信世间竟有这样惊雷掣电般的一剑。 南宫禹这时才看清了卓南雁掌中那黑沉沉的断剑,独目一寒,居然毫不结巴地吐了四个字:“威胜神剑!” 当年卓藏锋以这把神剑独闯南宫山庄,打得南宫五老毫无招架之力,后来又力战沧海龙腾完颜亨,以刚纯威猛的长剑接连震断完颜亨手中之剑。那时候南宫禹方当壮年,在旁瞧得心惊胆战,这时见这把早随卓藏锋没人无极诸天阵内的长剑竟重现眼前,心内的震惊实是难以言说。 “好剑法……”林霜月想说什么,但咳了一声,樱唇边又有血丝流出。她本来旧伤初愈,轮番力战之下中了南天易这狠辣异常的一掌,委实痛楚难当。卓南雁见她花容如雪,眼角眉梢仍是带着无尽的欢喜依恋,心底痛如针扎,柔声道:“好月儿,不要说话!凝神调息,咱们找个清净地方歇息……” 林霜月微笑点头。她虽是身受重伤,但见卓南雁无恙,心内全是甜蜜欣慰,反倒觉不出身上的伤痛。卓南雁搂紧她的纤腰,虎目横扫,直向南宫禹等人望去。他适才一剑之威,惊世骇俗,这时目光扫过。南宫禹、万秀峰和桂浩古等人尽觉心底生寒,不自禁地退开几步。卓南雁冷哼一声,大步前行,昂然而过。 南宫铎等人全将眼睛紧盯住南宫禹。南宫禹面色通红,嘴巴张了几张,终究没有胆气说出一个字来。卓南雁却已瞬间去得远了。 卓南雁展开轻功,疾行片刻,便转出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来到了天柱山的北麓。两人在山脚下寻到一座废弃的草亭,虽然空旷如洗,却也让卓南雁大喜过望,当下便进入亭内坐下,急着给林霜月运功疗伤。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香肩,才觉她娇躯虚软,真气虚无,心下更觉痛惜,忽然想起怀中尚有滋补yīn阳二气的两仪果,急忙取出来,让林霜月服下。这两仪果兼补人身内yīn阳两股元气,但补力过大,林霜月只服一颗,便觉脏腑内忽凉忽热,难以运化。卓南雁忙将一股真气自她背部命门大穴徐徐透入,循经游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那张雪白的娇靥也只是回复了些许血色。她不愿卓南雁久耗真气,一觉舒适,便轻声道:“我好了许多,你刚从那大阵之中出来,不可妄动真气!”身子微晃,便要欠身而起。 哪知她重伤之下,娇躯酸软无力,略一仰起,又摔入卓南雁怀中。卓南雁忙伸手将她按住,温言道:“你什么都不要乱想,咱们再来疗伤!” 林霜月蹙眉道:“我累了,懒得运功,你便这么轻轻地抱着我吧!”卓南雁听她声音轻柔缠绵,略带撒娇,又有些无助,心下怜惜,忍不住长叹一声,将她的纤腰轻轻抱住。林霜月软偎在他怀中,举头望天,柔声笑着:“唉声叹气地做什么,你瞧,这月色多美!”她这时强颜欢笑,但声音仍是虚软无力。 这破草亭只四根毛竹做柱,两人坐在亭内,便跟置身山野一样。卓南雁也不禁抬头向远处望去,却见广袤的天穹幽蓝幽蓝的,月亮如一道金黄的弯钩,斜挂在清清朗朗的几颗残星之间。那月光柔柔地铺在清溪幽谷间,如银如霜,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而又虚无的薄纱。山谷间有一片轻盈的银光起起落落,那是徘徊草丛问的萤火虫,远望过去,便似不断变幻形状的彩云。 卓南雁只觉一阵心旷神怡,忍不住轻喟一声:“真的很美!” 林霜月幽幽地道:“但若不是你在我身边,便再美上千倍万倍,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出奇:: 卓南雁心底一dàng,轻声道:“是啊,我也一样!” 林霜月偎依在他身上,声音忽又低了许多:“只是……这般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却是越来越少了!” “你说什么?”卓南雁心中一紧,低头瞧见她黛眉间凝着一抹深深的忧色,不由叹道,“你……你还在想那明尊的dú咒?” 林霜月螓首轻摇:“跟明尊发过的dú誓,自然须得遵从……”她顿了一顿,扬起白润如玉的脸,凝望浩渺无际的星空,又道,“这次累得你陷身大阵,便是我违背誓言,对你动情的缘故。昨晚,我曾暗自对明尊发誓,明尊若要降罪,便全降到我的头上吧,有什么苦,都由我来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得毅然决然。卓南雁心头猛地一热,忍不住将她紧紧搂住,叫道:“不成!若是那明尊真要降罪,便都由我卓南雁一人担当好了!” 林霜月咳了一声,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展颜笑道:“对明尊的话可不能乱讲!你瞧,我才立下了这誓言,你这便平平安安地出了那无极诸天阵!” 两人近在咫尺,清朗的月光下,她这笑靥当真美得让人心醉神怡。但她笑得越是欢畅,卓南雁瞧在眼中,越觉心头酸楚。 林霜月觑见他眼内凄惘之色,也不由幽幽一叹,再不愿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偎依在他怀中。两人相依相偎,痴望着夜空中那片晶莹闪亮、忽聚忽散的萤火虫,忽然问都觉得这一刻的宁静温馨,竟是如此难得。 过了片晌,林霜月倦意渐浓,竟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卓南雁解开衣襟,披在她身上,再将她轻轻搂住。四下里虫声起伏,更衬得这夜宁谧幽远。山壑的清风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奇花异葩的香气,还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那香气随着风,若有若无地轻拂,自他的鼻端直透人心脾,撩得他的心内时而甜蜜,时而惆怅。 卓南雁连番闯关破阵,这时也觉疲倦,便即闭目打坐。经得无极诸天阵内一番历练,他内功修为更上层楼,片刻工夫,便气息绵绵,心神间一片空明,恍兮惚兮之间,天上的明月疏星、淡云长空,都在心底流水般地展现。 这一晚,林霜月睡得甚是酣畅。卓南雁练功间隙,常低头看她,淡淡的月辉下,只见她那美得让人怦然心动的樱唇时时翘起,闪过甜甜的笑意。似乎只要在卓南雁的怀中,她就会觉得无限的惬意和恬美。 转过天来日头朗照,林霜月才醒来,睁开妙目,便见直南雁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有力的手掌正在自己伤处输送内力,她咯咯一笑,柔柔地伸了个慵懒娇媚的懒腰,道:“抱歉,累得你一夜没睡吧?” 卓南雁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嗯,欢喜得过了头,这一夜自然没睡!” 林霜月秋波流盼,笑道:“甜言蜜语,巧言令色鲜矣仁!”忽然想到自己在他怀中沉睡一夜,芳心内一热,一抹红潮自香腮漫起,霎时便连脖颈都晕红了。 卓南雁见她这时精神好了许多,心下欢喜不禁。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卓南雁自去溪边捉了些小鱼,架火烤了来充饥。草草歇息片刻,卓南雁又给林霜月喂服一颗两仪果,两人又再运功疗伤。 这一回运功,卓南雁却是务求拔除病根,不管林霜月如何哀求、撒娇,只管将真气不住输送冲dàng。直练到将近午时,卓南雁才收掌而起,林霜月美玉般剔透的脸上挂满晶莹的汗水,眉宇间却隐然有神光流动。卓南雁见她气足神完,心下大慰。两人闲坐聊天,林霜月忙问起他在那无极诸天阵内的遭遇。 “嗯,千难万险!”卓南雁眼内光芒熠然一闪,昂头笑道,“但闯过来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才将阵内的连番奇遇说了出来。他照旧言语诙谐,但林霜月听到凶险之处,虽知他后来毕竟无恙,也不禁替他揪心。 待听得卓藏锋竟将自身神识影像藏于天罡轮之内,林霜月更是将一双莹澄妙目睁得大大的:“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卓南雁笑容一敛,沉沉点头:“我终于见到了父亲,虽然爹爹他还是弃我而去,但好歹是见了他老人家一面!” 林霜月听他语音一苦,也不由眼眶微红,忙道:“令尊虽已驾鹤西归,但能得窥天道之秘,也算得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物了。你也无须伤感……”她说着仰望巍峨远山间悠然出岫的白云,幽幽地道,“人生在世,便是有许多的不如意。有时候真想化身成一片山间的闲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这时日色明丽,空灵剔透的蓝天下,峰峦间团团似rǔ似雾的云气慢慢升腾起伏,衬着四周铁骨嶙峋的奇石,便现出一股烟霞缥缈的自然和慵懒。卓南雁凝望忽聚忽散的白云,蹙眉不语。林霜月知他念及先父,忧心难抑,便向他要了那管冷玉箫,微笑道:“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吧。” 一缕袅袅的箫声悠然响起,婉转温润,恰似林霜月脉脉含情的秋波。卓南雁的心底立时便是一阵迷醉。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她吹箫,但这箫曲他却头回听闻,只觉这曲调格外凄婉低缓,动人怜惜。 恍惚间,卓南雁似是又来到了那个元宵佳节,七彩迷离的光影中,林霜月俏立灯下,亦喜亦怨地望着他;还有那燕京雪夜,自己转身待走,她的娇躯摇摇yù坠,却深情款款地呼唤自己…… 四周忽然变得宁谧而忧郁,恍惚间,鸟语、虫呜、溪声,乃至风过林梢的声音全都消逝无踪,山谷间只有这缕如诉如怨的箫声细细地流淌着,缓缓地缠绵着。 便在卓南雁神魂俱醉的时候,箫声渐低渐缓,却余曲不尽,便似几片香花,给清风吹dàng,绕树盘旋,yù走不去;又似佳人的一缕轻叹幽幽去来,惹人遐思。 “好曲子!”卓南雁这时兀自心神激dàng,“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林霜月玉颊一红,垂下头来,轻声道:“这是我新近所创。那日我读到江淹的《别赋》,心有所感,便胡乱吹奏了这曲子,便叫它《伤别》吧。”说着含情明眸在他脸上一望,又匆匆避开,仰望亭外蓝天,轻声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春草碧色,春水绿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5 章 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卓南雁心内一阵愁苦,接着念道:“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yīn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嗯,小月儿,你来教我吹奏这首《伤别》吧。”林霜月忽然想到当日燕京雪夜,他思念起自己时,曾不成腔调地独自吹箫,芳心内又是温馨又是怜惜,笑道:“教你可以,那你可要叫我师父!”。 “那是自然!”卓南雁哈哈一笑,作势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林霜月格格娇笑:“拜师收徒要行叩头大礼,我偏不拦你,倒要瞧你真拜假拜!” 卓南雁见她笑靥如花,暗道:“小月儿一直心含忧郁,难得笑得这么欢畅,索xìng让她大笑一番!”就地作揖,嘴里念念叨叨,“徒儿可是诚心诚意地叩拜师尊,甘愿服侍师尊一辈子!” 林霜月急忙伸手按住,一边笑道:“说着说着便油腔滑调起来!嗯,这三个响头暂且记下。我先得瞧瞧你姿质如何,省得贸然收了个笨徒弟,有辱本门声威。” 卓南雁直起腰来,笑道:“师父难道忘了,当日在大云岛上,师父便曾教过弟子读书,那时弟子就曾表现出聪慧颖悟,能举一反三,便颇得师父垂青!” 林霜月道:“求求你,还是叫我小月儿吧。这般师父长师父短的,叫得我浑身发毛!”但想起那段大云岛上相伴读书的快乐日子,芳心阵阵甜蜜,盈盈秋波中光彩盎然,手抚玉箫,道:“箫,便是汉代的羌笛,后来慢慢改制而成。 “唐代以前,箫笛不分,传说东晋时大将桓伊觅得了蔡邕的柯亭笛,曾为书圣王羲之子王徽之吹奏《三调》,传为佳话。他那从不离身的柯亭笛,便是箫了。”她想了想,又道,“吹奏洞箫,须得明了气息运使和音律之学。你的内功精深,只要口形不错,再与呼吸相配,便可以气息掌控箫曲的强弱快慢……” 卓南雁听她指点了几下,心有所悟,取过她手中的玉箫便依言吹奏,林霜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玉靥微红,在一旁轻声指点:“箫曲轻柔,所谓‘箫无吐’,吐音极少,指法上讲究极多,顶得灵动如意……” 两人一教一学,例也其乐融融。妙在山谷幽静,无人打扰,不知不觉之闯,便已过了三日。 卓南雁天资聪颖,而他精修的忘忧心法最重心灵手巧,是以进境奇快,虽然吹奏的韵味较之林霜月还相差甚远,但那一曲《伤别》已能大致记住。每日晨昏,卓南雁都硬要给林霜月运气疗伤,不足两日,她的内伤便已拔除干净。 这日黄昏,卓南雁潜心学箫,呜呜咽咽地吹得正自得意,忽听得林霜月咦了一声,便停箫不吹,轻声问:“怎么啦?” 林霜月指着山谷上空徘徊不去的一只苍鹰,低声道:“那是本教的换日鹰,想必他们急着寻我了吧!”撮口打个呼哨,那苍鹰随即急冲而下,稳稳落在她的手臂上。 林霜月解开鹰爪上系着的细竹节,取出一截短书,扫了几眼,玉颊霎时雪白一片,黯然叹道:“爹爹他们在寻我!听说吴山鹤鸣赵祥鹤要cāo办一场瑞莲舟会,师尊和爹爹都想在这瑞莲舟会上问鼎,扬我明教声威!我……这便要启程去临安了。” “瑞莲舟会?”卓南雁双眸中精芒一闪,道,“那咱们一起进京!” 林霜月摇头苦笑:“你还嫌我这明教圣女惹下的麻烦不够吗?嗯,还有本教大力明使慕容行一直踪迹不见,有弟子说,他被秦桧之子林一飞抓去了。我们去临安,少不得要去寻那林一飞的晦气。” 卓南雁嘿嘿一笑:“那师父先走一步,徒儿自后相随!” 林霜月玉面一红,嗔道:“你便是这么不知轻重!若是给教主得知了咱们……在一处,那可大事不好!” 卓南雁冷笑道:“令师林教主吗?我卓南雁却不怕他!” “我怕!”林霜月的明眸倏地一黯,凝眉道,“若是让教主动了杀机,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你不得。倘如你们二人大杀一通,却教我如何是好?”越想越是后怕,玉靥白得似是透明一般。 卓南雁见她愁苦,便不再多言,只沉沉地叹了口气。林霜月拔出短剑,在那短竹上刻下一行字迹,喂了那换日鹰几块鱼ròu,扬臂放鹰而起。那苍鹰振翅高飞,在谷中绕了个圈子,随即没入云霄深处。 “临安城内,这时只怕已是风雨飘摇了吧?”卓南雁目送苍鹰远去,才沉沉一叹,“好吧,小月儿,横竖我也要进京,咱们不久自会相见!” “只是……我却好怕!”林霜月凝眸瞧着远天色如滴血的红霞,咬了咬香唇,才轻轻地道,“教主和爹爹一心要改天换日,你与罗堂主却对赵宋忠心耿耿,说不定哪一日,咱们便会刀兵相向!” 卓南雁心中也是陡然一冗,随即哈哈大笑:“何必刀兵相向?徒儿这条小命就攥在师父手心,师父何时想要,便可拿去!” 林霜月拿他无可奈阿,苦笑道:“收了你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徒弟,当真是师门不幸!” 卓南雁呵呵一笑,见她笑容忽敛,翘首凝望沉沉的暮霭。不由叫道:“便是走,也不需忙在一时,等明早再走不迟。” “只怕不成了!”林霜月轻叹一声,缓缓四顾这座给她收拾得洁净异常的亭子,芳心蓦地一阵空dàngdàng地难受,“这草亭虽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但终究是我们两人同坐同卧的地方。今后便连这样的日子,都再难有了!”信手接过那尾冷玉箫,幽幽地道:“我再给你吹奏一曲《伤别》吧!” 卓南雁知她去意已定,心底也是一酸,骤闻箫声袅袅,那曲无比熟悉的《伤别》已宛转飘起。这时分别在即,箫声传入他耳中,更觉凄婉缠绵到了极处,恍然间便似看到了静夜中的一片妍荷,丝丝缕缕的月光下,每一朵白莲都在夜风中摇曳着,相思着,呜咽着…… 他心神正自随音感伤,那箫曲未及半阙,却呜的一声断了。林霜月眼眶一红,将玉箫塞入他手中,转过头去,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不想连一曲都奏不全了。咱们……就此别过!”似是怕他挽留,竟不敢再回头望他,白衣飘袅,疾步奔远。 卓南雁心底酸痛,叫了一声:“小月儿!”林霜月已奔出数丈,听得他的叫声,娇躯陡地一顿,随即跃起,身法却快了许多。 遥遥地只有一声似怨似诉的叹息声传来:“雁哥哥,你万万不要跟着我,别再逼你的小月儿啦……”卓南雁一愣之间,她那窈窕的白影已消融在无边的暮霭之中。 山谷间霎时变得寂静冷清,卓南雁望见远天残阳如血,数峰无语,忽觉心中一空,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二节:叔侄反目 师徒援手 天还没全黑,但卓南雁却已不愿再待在此处。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追林霜月,心中怅然若失,顺着山路胡乱耷行。行了多时,天地间渐渐混沌。卓南雁但见苍烟落照,团野苍茫,才吁出一口长气,在一片黑黢黢的竹林前黯然止步。 忽听得淅淅沥沥的几声短促的哨声自竹林深处传出。沉暗的林子内隐约有人影闪功。卓南雁双眉轻扬,暗道:“难道是南宫世家的小喽又来嗦?”他这时满腔憋闷,正想寻人撒撒怨气,身形疾掠,悄没声息地潜入林内。 这时那哨声又再响起,这一回却是忽高忽低地连绵不断。卓南雁听得哨音起伏有致,但中间绝不稍顿,直响了一盏茶的工夫,兀白不停,似乎这吹哨之人一口内气竟是永无止息。卓南雁暗自心惊:“这厮是谁,这手内功还在南宫五老之上,怎地南宫堡内还有这等高人?” 随着高低错落的哨音,影影绰绰地便见数十人在竹林中四下里散开。卓南雁轻功高妙,潜身林中,却也无人发觉。林内的数十个汉子均是南宫堡的装束,正随着哨声穿chā游走,时聚时散。 这片竹林繁茂广阔,最奇的是东一堆,西一簇,或疏或密,隐然有致。若是放眼四顾,便会生出一种层层叠叠、永无止境的恍惚之感,四下里更有阵阵煞气隐然传来。卓南雁心头微凛:“这竹林是按着奇门阵法的方位布成,想必有高人在此隐居。嗯,这群家伙原来是要对付这高人,怪不得他们行在林中,如此战战兢兢,还要用哨声联络方位!” 他举目望去,却见碧森森的竹林前有一蓝袍儒生,大袖飘飘,当先疾行。那古怪哨音正是由他吹出。数十个南宫堡弟子随着他的哨音小心翼翼地行进,过得片刻,终于穿出了这片竹阵。 那蓝袍儒生悄立林边,这时才将口中竹哨一停。尖锐的哨音骤歇,竹林内登觉一片幽静。竹林外是片空旷的山谷,一道山泉曲折流淌,几列绿柳和修竹在泉旁环绕,衬得四周景物深秀清奇。天已近晚了,夕阳的最后那抹余晖无限留恋地抚着几行老柳,两排茅屋便掩映在竹石碧柳之后,被渐浓的夜色模糊成一片朦胧。 忽听得茅屋内传来一声苍老混浊的长叹:“南宫参,几日不见,你倒长了道行,竟能破得老夫的乱云七杀竹阵。恭喜恭喜!” 卓南雁心中一凛:“原来这儒生便是跟许广斗茶的南宫堡主南宫参,怪不得瞧他背影,极是眼熟!”借着苍茫的暮色,却见南宫参笑意从容,依旧是一副万事成竹在胸的模样。卓南雁心下暗奇,“老子当日将他那南宫堡闹得天翻地覆,这厮也是避而不见,却原来猫在这后山跟这老者为难。” 南宫参淡然一笑:“事出紧迫,不得不来!听说大伯父病重,侄儿怎能不赶来探问。”笑意从容,说不出得飘逸潇洒。 那老者呵呵苦笑:“老夫是要死了,事关那人的机密便也一并带走,决不会让尊驾得闻半字!抱歉,抱歉!”卓南雁听他两人言谈,似乎这老者虽是南宫参的大伯父,但两人却又是死敌。 “大伯父偏要将那秘事借走,侄儿也无话可说?”南宫参依旧满面堆笑,悠然道,“只不知馨儿呢?大伯父是否也要带上她一同升天?”他声音恬淡,却远远直透了过去,谷中众人全听得清清楚楚。 “南宫馨?”隐身林内的卓南雁心念一闪,忽然想起自己在长江舟中所救的那伶俐女孩南宫馨,“原来这老丈是南宫馨的爷爷!那么他便是跟师尊和爹爹都颇有jiāo情的南宫修老人了?嘿嘿,算来这南宫参还是他的亲侄儿,当日便差遣南天易掳走南宫馨,这会儿更是亲自出马对付他,不知那机密之事到底是什么?” 那老者的长笑顿止,森然道:“南宫参,咱们说好明日见个真章,你这一门之主怎地不守信约?嘿嘿,你这驴球的莫非是怕了我南宫修明日请来帮手?” 南宫参笑吟吟地道:“明日是与伯父请来的高人比武,今日是小侄过门探病,岂可混为一谈?” “乌鸦登门,晦气临头!”南宫修老人沉声冷笑,“你这驴球从来口是心非。嘿嘿,三岁娃儿看到老,老夫看着你光着腚长大,还不知你那些花花肠子!快滚快滚……”他越说越气,到了后来声音发虚,忽地急喘起来。 “大伯!”南宫参却沉沉一叹,“咱南宫世家若要重振雄风,便得进这大阵,便得要那天罡轮,便得……要这阵图!”他一直语带刻薄,这时推心置腹地说起要重振南宫世家,竟然声音发哽。 “收起你这套鬼把戏吧!”南宫修怒道,“当我不知道你这驴球的鬼盘算?又想违背祖训,打那些财宝的心思吗?” 南宫参正色道:“大伯有所不知,这些年来,咱南宫世家……亏空得厉害。几百户人家有老有少,全看天吃饭,年成不好,就收不上多少钱来。在安庆府的那几家酒楼,官府又盘剥得狠,没几分盈余。小侄每日里睁眼一瞧,哪样不用钱?哪处不缺钱?” 南宫修冷哼道:“你这驴球的一门心思结jiāo官府,银子流水价地巴结那些贪官污吏,自然处处缺钱!” 南宫参叹道:“咱南宫堡名声在外,这官府自然得罪不得。还有,门人子侄行走江湖,总得有几分排场吧?逢上堡中那些张着嘴等饭的孤老寡fù、待哺幼儿,咱能不贴补?这些年下来,咱南宫堡只剩下一具空壳子了……”他越说越是动情,蓦地双膝一屈,跪在当地,颤声道,“大伯,为了南宫世家,咱说什么也得要那天罡宝轮和金银财宝!若是列祖列宗见怪,便让他们怪我南宫参好了!” 南宫修却冷笑道:“那火凤凰多年来不是一直在你手中吗?若要龙图,去破开那火凤凰啊?” 南宫参脸色微红,叹道:“说来惭愧,这火凤凰,小侄已参究名年,却仍是茫然无解!而近日,火凤凰却又遗落江湖,只怕这龙图之秘已然泄露,我南宫世家镇山之阵,己是岌岌可危……”双肩剧颤,竟已声泪俱下。 卓南雁遥遥旁听,心底暗道:“这厮真能白话!听他言语,难道南宫世家另有一张阵图,却在这南宫修老人的手中?” 南宫修大笑道:“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嘿嘿,那些金银财宝、天罡宝轮,落入你这恶人手中,只会为恶世间!老夫才不上你的恶当……”笑声一急,竟又牵动旧病,呼呼地急喘起来。 南宫参哭声顿止,面色yīn冷地站起身来,呵呵冷笑:“大伯的老病又犯了吗?小侄身上带有疗疾圣yào。保准您yào到病除!”转头对属下喝道,“过去看看,可别让乌鸦黄狼之类蹿进大伯的雅舍!”数十个南宫堡弟子轰然答应,刀剑出鞘,四下里散开,直向那柳林缓步逼去。 忽昕柳林内传出一个略带惶急的女孩之声:“喂,喂,你们再要近前,可别怪我不客气啦!” 卓南雁心头一动:“果然是南宫馨!”斜刺里蹿出,借着浓浓的暮色倏忽几闪,便向那茅屋奔去。 茅屋左右都有竹林环绕,更有数十块大小不一的嶙峋奇石点缀屋前。一步踏入怪石丛内,便觉一股怪异气息四下里扑面地卷来。卓南雁早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6 章 瞧出这些乱石乃是依着先天八卦方位所布,却又暗藏生克变化的奇异阵法,但他精通阵法,适才已略略瞧出了大概,正待向生位奔去。忽听身侧响起一声娇呼:“卓大哥,怎地是你?” 南宫馨的俏脸儿从一块尖锐的高石后露出,满面惊喜之色,手足并用,将那高石向旁推开些许。说来也怪,这高石虽只被她推开尺余,卓南雁便觉眼前豁然开朗。他哈哈笑道:“大哥能掐会算,得知小妹有难,特来相救。”身形一转,疾向南宫馨奔去。 哪知这一步蹿出,陡觉脚下一空,恍惚间四下里乱石摇晃,犹如乌云罩顶般当头压来。他心底正自骇异,斜刺里却有一只手伸来,将他一把拽向东侧。卓南雁身躯微震,被一股看不见的怪力一推,脚下踉跄,急运力站稳,才发觉几乎已跟南宫馨贴在一起。 “卓大哥,当真是你?”南宫馨眼内闪着惊喜的欢畅光芒,“我还当是做梦呢!” 卓南雁嘿嘿笑道:“只怕是我在做梦,这阵法古怪得紧,适才便似在梦中一般。” 忽听阵外那南宫参振声长笑,将竹哨衔在口中疾吹。在哨声的连连催促之下,两个高大汉子越众而出,循着卓南雁奔行之路如飞蹿来。这二人身法甚是灵动,疾步入阵,便如大鹤般向那高石跃去。 哪知两人身子才落,便连声惊呼,如见鬼魅般在高石间四下乱转乱撞,蓦地齐声惨叫,惊慌失措地高高跃起,不知怎地竟误打误撞地出了石阵。两人不敢回头,便似漏网鸟雀般地仓惶奔回。南宫馨这才“格格”一笑:“瞧不出大哥倒是个破阵的行家!你最初那一步跨得很对,只是我适才搬开了那块高石,却成了个陷阱!” “这阵法是令祖所布吗?竟颇有几分易绝邵颖达的神韵,当真高妙得紧!”卓南雁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心下连叫可惜,暗想:“可惜南宫馨未能尽明阵法精要,不然的话,尽可反守为攻,困住这两个家伙!” “乱竹惊魂,碧柳穿心!”柳林外的南宫参笑声顿止,大踏步行到茅屋外纵横jiāo错的几排绿柳前站住,朗声道,“大伯的乱云七杀竹阵业已领教!小侄便亲来见识一下大伯门前这五柳穿心阵!”袍袖一挥,便有几个弟子悄然拥上,解下背上所负的竹筒,向那排绿柳喷去。 夜色笼罩的山野间便有一股浓浓的硫磺气息飘起。卓南雁双眉一扬,暗道:“久闻南宫世家精研阵法,南宫修老人又是当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嘿嘿,想不到他侄子南宫参却自度破阵不得,便想用火攻!”他心下恼怒,便待挺身而出。 忽听得柳林内响起冷冰冰的一声怒哼:“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声如刀斩斧剁,刚硬冷脆。 蓦然间劲风如箭,哧哧的锐响不绝于耳,似是有什么细微暗器自绿柳内shè出。南宫参面色陡变,身子飘然跃起,大袖疾挥,将当头shè来的暗器dàng开。他应变也算奇速,但那暗器实是快若闪电,四五枚给他大袖震飞,却仍有一枚将他宽大的袍袖穿透。 与此同时,只闻闷哼之声不绝于耳,几个正喷洒硫磺的南宫堡弟子已被那暗器击中穴道,僵立在地。哗啦啦地一声响,那堆暗器竟似同时落在地上,却是一堆亮晶晶的围棋棋子。 “师父!”卓南雁只听得那声冷哼,便知是师尊施屠龙到了,心下狂喜,“嘿,原来师父早就到了!惭愧惭愧,只怕他老人家也早就瞧见我了,我却一直不知师父也藏身林内。”柳林并不如何繁茂,但他凝神四顾,却不见施屠龙的踪迹,心底惊佩,自知这时不是师徒相见之时,便仍是猫在柳林内观望不出。 南宫参目光扫到地上亮晶晶的围棋子,心头一凛,朗声笑道:“棋仙驾到,有失远迎!”长笑声中,翩然闪到一名弟子身前,挥掌拍出。掌力到处,一股浑厚的内力循经透入弟子体内,只道会轻而易举地解开穴道,哪知那弟子浑身剧震,仍是动也不动。南宫参的笑容登时僵住。 茅屋中却传来南宫修苍老的大笑:“哈哈,老石猴,想不到你竟提前赶来!呵呵,躲在哪里啦?快滚出来让我瞧瞧!”笑声中带着喘,却掩不住一股喜气。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淡淡的夜色中,一道高瘦的人影自柳yīn中缓步渡出,正是施屠龙。他蔓,是一足微跛,但这般缓缓踏上,仍有一股龙行虎步的宗师气魄。分别这么久,卓南雁乍然见到师尊那冷兀如铁的身影,心内登时涌起一股热流,几乎便想奔出去与师尊相见。 施屠龙却将电一般的目光紧紧锁在南宫参身上,道:“南宫参,咱这比试不妨便放在今日。” 卓南雁心头一动:“哈哈,厉大个子说师尊近日下山,要会个厉害对头,莫非便是这南宫参?” 南宫参冷笑一声,正待应声,蓦见施屠龙身子疾弹,倏地闪来,探掌抓起一个身子僵立的南宫堡弟子,回手抛入了柳林之中。众人一愣之间,施屠龙连抓连抛,已将四五个穴道被点的南宫堡弟子扔进林内。南宫参待要阻拦,却见施屠龙已电shè而回,身形挺立如山,便似从未动过一般。南宫参目shè寒芒,森然道:“棋仙前辈高人,怎地如此对付毫无还手之力的后生晚辈?” “老子是前辈高人,你却不是!”施屠龙翻起白眼,干巴巴地道,“待会儿跟你这厮动手,你那些徒子徒孙若再敢纵火,这几个小子便先给做成烤ròu!” 卓南雁暗自喝彩:“师父精于棋道,处处不失先机。” 南宫参面色微变,随即笑吟吟地道:“棋仙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回头向众门人道,“我陪这位前辈玩上几招,尔等在旁长长见识,不可动手,也不可胡乱叫喊,免得惹这位前辈分心!”他言语间故意轻描淡写,看似客气,实则也是隐含讥讽的攻心之策。卓南雁听得心下着恼,南宫堡众弟子笑嘻嘻地轰然答应。 南宫参踏上两步,向施屠龙略一拱手:“南宫参有幸,今日领教绝迹江湖多年的棋仙神剑!” 施屠龙昂头望着灰暗的夜空,森然道:“我输了,此生不再用剑!你输了,却又如何?”茅屋内不由响起一声叹息。 南宫参却浑身一震,笑容陡然凝滞,暗道:“这老儿端的字字如刀!嘿,他是闲云野鹤,我南宫参却有重振南宫堡雄风的大任在肩,怎能随意应他?” 施屠龙却缓缓道:“你若输了,今生今世,便不可再为难南宫修祖孙,如何?” 南宫参才暗自吁了口气,长笑道:“便依棋仙高见!”施屠龙猛地将脸一甩,两人的目光已然jiāo锁在一处。四下里霎时变得悄寂无声。 残月像把弯刀般斜挂天空,夜风凝固了般得舒缓,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如同一只怪手紧紧压在众人心头。两太高手尚未出手,气机jiāo争,已让人透不过气来。 “锵啷啷”一声,南宫参已然横剑当胸,他拔剑出鞘的那声悠长的锐响,如一道闪电劈在众人心头,惊得众人心胆一缩。卓南雁凝神细瞧,却见他那长剑精芒闪动,犹似一泓秋水,隐隐地更有一股剑气似断非断,恰如寻隙游动的水流,遥遥涌来。卓南雁心中一凛:“想不到这厮的剑气功夫如此之强!” 施屠龙冷笑一声,缓缓拔剑。他拔剑的姿势舒缓无比,便似轻拈棋子般得意态闲雅。初时不闻一丝声息,但在剑尖吐出的一瞬间,却蓦地bào出嗡嗡闷响,在旷野间訇然远去。这是内家真气与铁剑jiāo击迸发的劲响,当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声势更胜一筹。南宫参浓眉轻蹙,不住积聚的剑气竟陡然一窒。 卓南雁只觉精神一振,但远远望着师父寒凛凛的眼神,却不由暗自寻思:“师尊有头疼恶疾,这多年未曾出手,上来便对阵这心思狡诈的南宫参,便能取胜,只怕也是凶险至极!嘿嘿,对付南宫参这驴球的,何须师父出手,还是老子出去,跟他胡捣乱捣一番。”他知道双方已定下决战之约,依照江湖规矩,别人便不可打扰,但游目四顾之下,突见几个南宫堡弟子手持刀剑,正缓缓向远处踅去。卓南雁暗自大喜,跟南宫馨打了手势,独自悄然转出了柳林。 那几个南宫堡弟子虾米般弓着身,有人紧扣暗器,有人手持绳索,正向施屠龙身后绕去。人影疾闪,卓南雁已斜刺里冲到,出手如电,猛地扣住领头那个弟子的脖颈,扬手便向南宫参抛去。 高手临阵,心无旁骛。南宫参正全神贯注地与施屠龙对峙,待得那弟子飞到近前,才大吃一惊。他怕施屠龙乘隙进招,竟不敢去接那弟子,身形斜飞,燕子般远远跃开。那弟子重重跌落在地,哼哼唧唧地再也站不起身。 只听得“哎哟”、“妈呀”之声不绝,却是卓南雁龙腾虎跃地疾奔不止,已将余下那四五个弟子尽数抓起,向天上抛去。只听那几人哇哇大叫,呼呼地跌落,便如叠罗汉般地码在一处。这是卓南雁当年在金陵城外便玩熟了的把戏,故伎重演,码得又准又高。压在最下面的两人吃力不住,哭爹喊娘。 “雁儿,谁让你出来了!”施屠龙早已瞧见徒儿,但大敌当前,却也无暇跟他相见,但师徒二人分别既久,饶是他素来冷头冷脸,声音仍不禁微微发颤。卓南雁心头发热,一跃而前,把他紧紧抱住,叫道:“师父,徒儿可又见到您啦!”施屠龙xìng子疏豪,少以礼法约束这徒弟,什么弟子叩头的见面俗礼自然全免了。 卓南雁道:“师父,这几个小贼要来暗算您老人家,徒儿顺手将他们收拾了!”旌屠龙瞥见那高高堆起的几个南宫堡弟子,微微一笑。 卓南雁又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南宫参这厮也jiāo给弟子对付如何?”他生怕师尊不允,不待施屠龙应声,便转身向南宫参喝道:“南宫参,你不敬尊长,是为不孝;比武使诈,是为不义;勾结金人,是为不忠!我师父懒得与你这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比试,由我教训教训你便是!” “原来是你!”南宫参曾与他见过一面,听他说自己勾结金人,脸色不由一黯,心底疑惑,“这小子几日前还自称是大医王的弟子,怎地这会儿又成了施屠龙的弟子?这厮年纪轻轻,难道吃了豹子胆了吗?竟敢向我挑战?”懒得与他计较,向施屠龙淡然笑道:“这位后生是棋仙的高徒吗?呵呵,棋仙若是不敢应战,你我的比试不如就此作罢,何苦推出个晚辈小子来送死?” 施屠龙脸色一冷,沉声道:“咱们这便比试,哪来这许多屁话!雁儿退下。” 卓南雁却仰天打个哈哈:“遵命!只是这几个小子在此碍手碍脚,徒儿先替您料理了!”自压在最下面的那南宫堡弟子手中拽过一条长绳,手腕疾抖,长绳倏地飞出,登时将几人的脚腕缠住。 南宫参和施屠龙见那粗大的长绳到了他手上便如灵蛇般矫天难测,均知这是内劲灌注之象,不由齐齐“咦”了一声。 猛听卓南雁扬声大喝,霍地挥手,长绳呼啸而起,带得那五名弟子高高飞去。他这一挥已施出八成功力,雄浑的劲气不住推送,将几人直挺挺地送出数丈。那五人吓得哇哇大叫。好在直落下来时,长绳缠在了一株高大老柳的粗枝上,将他们糖葫芦一般地挂在树梢,悠悠dàngdàng。 施屠龙见他两下兔起鹘落,显是内外功夫俱臻化境,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欣慰的光芒:“想不到雁儿的武功精进如斯!”眼见那五名弟子头下脚上地挂着,随着长绳摇dàng,脑袋jiāo互撞击,不住口地哇哇呼痛,又不禁破颜一笑。 南宫参见门人弟子当着自己的面遭此奇耻大辱,再也忍耐不住,飞身跃起,长剑抖动,疾向长绳斩去。 “且慢!”卓南雁斜飞而到,威胜神剑连着竹篙横挥而出,喝道,“你要教训徒弟,先过我这一关!”南宫参脸上不动声色,心底早已愤怒如狂,但见卓南雁将半截黑黝黝的竹篙拦腰劈来,看似毛手毛脚,但偏偏将自己的进路尽数封死,他又惊又怒,长剑疾沉,斜斩在竹篙上。 嗡然一响,南宫参只觉一股巨力自竹篙上撞来,身子微微一晃,止住去势。卓南雁却“哎哟哟”地大叫不停,脚下踉踉跄跄退出数步,脊背撞在一名南宫堡弟子肩头。那几个弟子刚刚摇摆稍定,给他一撞,又忽悠悠地dàng起,脑袋相互碰撞,哭爹喊娘之声又起。 “好玩,好玩!”夜色里响起一声娇笑。卓南雁斜艰一瞧,却见南宫馨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立在柳林外。 那老者也拂髯大笑,“老石猴,你这徒儿可有趣得紧!”施屠龙也不禁莞尔,他却不愿让那儿个南宫堡弟子出丑。屈指疾弹,一枚棋子激shè而出。只听哧哧劲响,那长绳登时断了,几个弟子劈里啪啦地滚落在地。 南宫参一凛:“这小小棋子弹出,竟能削断长绳,这老儿的内功当真怪异!不如先将他这颠三倒四的徒弟收拾下来。” 心念电闪之间,卓南雁脚下一旋,已翩然绕到他身侧,竹篙劈头盖脸地直拍过去,叫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师必有其徒!”口中胡言乱语,竹篙陡然疾颤,连点南宫参胸前八处大穴。南宫参眼见他竹篙当头砍来的招数直来直去,便似不会武功的庄稼汉信手胡抡,但这随手一颤,却又妙不可言,自己无论攻守均难抢得先机,心头剧震,只得斜身蹿开。 “雁儿,那便让南宫掌门指点你几招,小心在意!”施屠龙眼见卓南雁武功突飞猛进,倒更想瞧瞧这位得意弟子到底进境如何,索xìng退在一旁。 卓南雁一招迫退南宫参,心底大是得意,将竹篙一横,笑道:“那便请南宫掌门赐教!”南宫参眼见又有弟子上前,将那几个穴道被点的门人负走,心下稍安。本来今日他谋定后动,稳cāo胜券,哪知却仍被从天而降的施屠龙师徒搅了局,心下实是恼恨无比。但他终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刚与施屠龙约战,如何又要对阵人家的弟子,只得淡然笑道:“好,只要小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7 章 弟挡得住我五十招,那便算你胜了!” 四周的南宫堡弟子轰然喊闹:“贼小子狗吃熊胆,不知天高地厚,敢跟掌门过招!”“rǔ臭未干,先讨婆娘生个娃娃,免得你家断子绝孙!”群起叫嚣声中,南宫参缓缓横剑当胸,脸上一派光风霁月之色,慨然道:“小兄弟,刀剑无眼,得罪勿怪!”他一开口发话,南宫堡弟子登时住口不言。 “不怪不怪!”卓南雁大大咧咧地将手一摆,“南宫掌门太过客气,让我这后生小子受宠若惊,浑身发冷。你再这么酸溜溜地客气几句,小子毛骨悚然之下,便只得束手就擒了。” 南宫参气得面色发白,但他城府深厚,越是动气,脸上神情越是雍容沉稳,悠然道:“好,那便出招吧!” 卓南雁大叫一声:“招来也!”竹篙抖动,曲曲折折地削向他腰间。他知南宫参武功精强,这回出招便也虚虚实实,先求试探。哪知南宫参蓦地扬眉厉喝,身子疾拔而起,剑光暴吐,直刺卓南雁眉心。这一剑快若雷霆,后发先至,登时现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大宗师的气魄。 在这片刻之间,南宫参凝定心神,已将卓南雁当做一仑平生难逢的对手看待,出手便不似先前那样瞻前顾后。卓南雁心内微震:“这厮的武功可又比那南宫三老又高出一截!”游戏之心顿收,迫得易攻为守,竹篙顺势竖下,使的正是忘忧剑法中的“得鱼忘筌”。 两人兵刃相jiāo,竟无一丝声息,但两股内劲却瞬间jiāo击一处。卓南雁户觉自己奋力击出的劲气似乎先是遇到一股柔韧的水流,随即便如撞入一个空dàngdàng的深不见底的洞穴内,引得他丹田中的内气都是一dàng。好在他这招“得鱼忘筌”乃是以柔克刚的守势,急忙顺势收劲。 哪知南宫参原本虚无的劲气忽然自四面八方汇集一处,势不可挡地直送过来。这一收一放,诡异至极,便如将两人的劲力会合一处,打入卓南雁体内。卓南雁全身经脉都轰然一震,身形借势斜飞,远远闪开。他双足立稳,仍觉丹田内热辣辣地难受,知道若非自己在诸天阵的铜殿内得父亲的功力易筋洗脉,这一下便会受到不小的内伤。 “好!”南宫堡众弟子见掌门一招间迫退卓南雁,登时齐声喝彩,“掌门神功无敌!”施屠龙却眉头紧蹙,右掌暗自扣起几枚围棋子。 南宫修却老眼乍闪,开口喝道:“虚实莫测,空明自在!嘿嘿,想不到你这驴球的竟炼成了本门五十年来无人得悟的心法‘空谷流波’!” “小侄这可是班门弄斧了,请大伯再看看这路剑法!”南宫参长笑声中,身子疾晃,便似平地涌出般地在卓南雁身侧现身,长剑散出满天光影,犹如繁星纷坠,将卓南雁紧紧裹住。 南宫修白眉一抖,又惊道:“天星剑法!”心底端的震惊无比,“嘿嘿,这是本门剑阵学的绝技,据说修成之后,可‘独剑成阵’。这小子几次来寻我麻烦,这些绝学都没施展,想必是近日才得炼成。” 只听得当当劲响,两人的兵刃连环jiāo击。卓南雁对他那“空谷流波”的奇门劲法尚不明了,先机顿失,每撞击他长剑一次,便觉浑身剧震,不由得疾退数步。 这时夜色沉沉,南宫堡弟子点起了篝火。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南宫参脸上红光闪耀,笑道:“却才两招,小兄弟还撑得住吗?”长剑删繁就简,分心直刺。他口中谈笑风生,剑上劲气却已提到十成,森寒的剑气犹如怒龙天降,dàng起阵阵狂飙。猛听锵然一声震响,声如金石jiāo击,在南宫参这全力一击之下,卓南雁手中的竹篙霎时碎裂成数十片竹条。 一道淡淡的红光在夜色中倏地闪过,那点微红犹如撑破黑夜的朝霞,裹在竹篙内的威胜神剑已跃然而出。 卓南雁瞥见这道暗红的剑芒,精神陡振,长剑招化“对面千里”,将南宫参势不可挡的剑气拦腰斩断。两人瞬间分开,由动转静,双剑遥指,凝立不动。 “这……”南宫参紧盯住他手中那把乌沉沉却又隐隐泛着暗红光芒的威猛长剑。声音不禁颤了起来,“这莫不是威胜神剑?” 施屠龙也是身子突颤,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沉声道:“果然是……威胜神剑!” 辟魔一出,群魔辟易,威胜在握,决胜千里!谁也料想不到,随着剑狂卓藏锋一起绝迹江湖十余年的威胜神剑竟会在此地重现!山谷中霎时便是一静,随即便bào出南宫堡众弟子的惊叹声、质疑声和尖叫声,嘈嘈杂杂,嗡嗡不息。 卓南雁横剑挺立,这片刻之间,已将全身翻滚的气血压住,昂然笑道:“南宫掌门好眼力,这把剑在你那无极诸天阵内龙眠十余载,我几日之前才将它取出!”这是攻心为上的犀利言辞,比什么狠辣招数都要厉害。南宫堡众弟子听得他竟能进出武林第一禁地无极诸天阵,又是轰然一乱。 南宫参更是心神剧震:“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吗?他当真是进过无极诸天阵?但当年我亲见卓藏锋手持此剑入的无极大阵……若非进阵,怎能取出此剑?”他多年来冥思苦想的便是如何破解大阵之谜,这时乍闻有人曾进出大阵,登时心底一阵空空dàngdàng,茫然若失之际,猛觉心底一震,“不好!高手临阵,我怎地还有如此私心杂念!”双瞳里闪出针芒样的寒光,蓦地一声断喝,凌空跃起,怒鹰搏兔般地向卓南雁扑来。 他一直自恃身份,对阵出招全是儒雅飘逸,但此时形貌狰狞,半空中长剑星飞电闪,便如天河倒泻般向卓南雁身上卷来。 天星剑法是南宫世家的剑法之尊,共分九重境界,号称“南宫九重天”,但因对习练者的资质要求甚严,往往本门弟子练到第三重便难以为继。南宫参生xìng坚忍,暗自苦修到了第八重境界,已接近“独剑成阵”的大境界。他平生目视云汉,素以南宫世家中兴之才自诩,便是武林之中的四雄八修,也少有令他佩服的。苦修成了天星剑法和“空谷流波”之后,南宫参一直深藏不露,本想等到瑞莲舟会这样的适当之机一鸣惊人,但这时乍逢卓南雁这样的绝世之才,也迫得他不得不倾力出手。 “有些门道!”卓南雁断喝声中,威胜神剑斜斜刺出,正是以宋太祖独创围棋定式为名的“大海明珠”。这一招剑法攻守兼备,出手时机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忘忧剑法“应机而动”、“洞察入微”的要旨。南宫参犹如星海浮槎般的剑势还未展到极致,恰被卓南雁激流怒shè般的一剑封住气势。 两柄长剑瞬间连环jiāo击了七次。南宫参剑上劲气已提到十成,这回却是不同于空谷流波的以虚击实,全是刚猛内劲,如同长江怒浪,一浪强过一浪。卓南雁再次闷哼一声,踉跄着向旁横滑两步。南宫世家众弟子眼见掌门得势,齐声喝彩。 卓南雁的内功已练开中黄大脉,又经无极诸天阵内连番奇遇治好了身上宿伤,论起真实功力,比之南宫参也只差之毫厘。但南宫参的阅历过人,觉出卓南雁刚刚摸清他空谷流波的力道,便在瞬间化虚为实。这连环七击,纯是毫无讨巧地以硬碰哽,南宫参已藉着这内家真气的毫厘之优,大占上风。 “雁儿:”旁观的施屠龙双眸一灿,喝道,“避实就虚!” “正是。”卓南雁气血翻涌,浑身犹如火烧,听得这句话心内一凛,“我跟他硬拼内功,那是徒逞血气之勇!”滴溜溜个盘旋,威胜神剑连使“贵妃救局”、“静如遂意”。前一招以攻为守,后一招则于瞬间变为以静制动。 南宫参却沉声怪笑:“小兄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南宫剑法!”长剑疾飞,将他这动静相宜的两剑化于无形,跟着身法倏忽展开,犹如星驰电掣般围着卓南雁疾转。一句话的工夫,长剑便似急电狂舞,星雨缤纷,在卓南雁身周耀出万千光影。 “这、这是……”南宫修枯瘦的身子便似衰草般抖起来,老眼内shè出一抹寒凛凛的光,颤声道,“天星剑法的……‘独剑成阵’!” 南宫参呵呵低笑:“大伯好眼力!”他素来雅好名剑,曾亲筑剑冢,发誓藏天下名剑一十三把,这时手中所持的长剑正是剑冢内的名剑“紫烟”。长剑舞动之间,耀出蓝紫色的瑰丽光华,激dàng的剑气起伏无尽,恍若银河飞降,将卓南雁的全身紧紧包裹住。 “‘独剑成阵’?”卓南雁心念电闪,已瞧出南宫参果然踩着九官八卦的方位四下奔走疾转,而他的每下出剑也暗合易理,“南宫世家素以剑阵出名,这天星剑法练到极致的‘独剑成阵’,必然也不脱周易战阵之学!” 激战之中,卓南雁便想凝神瞧出南宫参剑法中的阵势变化。只是这时他的内气、招式的比拼全都落在下风,越是心急火燎,越瞧不出对手变化的端倪,而他分心二用,心思跟着南宫参的剑招、步法而转,愈发捉襟见肘。 围观的南宫群豪却也是首次见到掌门施展这等神妙剑法,全不由惊喜莫名地暗记剑招,竟全忘了喝彩。明月高照,篝火闪耀,众人全是目不转瞬地盯住这场激战。 静寂之中,一个女孩娇脆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十七招,十八招……”原来南宫馨本是凝神默记招数,但此时心内发紧,竟不觉开口出声。 施屠龙的眉头越蹙越紧,他也看出弟子先机顿失,一半是因阅历太少,另一半是因忘忧剑法重在气韵流畅,这把威胜神剑太过雄浑宽阔,卓南雁新得此剑,还难以得心应手,以这等威猛重剑施展忘忧剑法,难免束手束脚。 “日他老子,”施屠龙心内暗骂,右掌不禁握紧了长刽,“想不到南宫参这狗贼武功如此之高,嘿嘿,待会儿若是雁儿不济,老子也只得出手救他!管他狗屁武林规矩!” 四周剑影如山,剑气森寒,卓南雁却觉出对手的“独剑成阵”正在慢慢缩小,似乎要将自己硬挤入战阵八门中的“死门”,再施出辣手,一举奏功。忽听得南宫参厉声尖啸,全身衣襟猎猎疾拂,凌空跃起,长剑dàng起阵阵狂飙,当头轰下。 呼啸的剑风似是万千厉鬼齐啸,南宫参的绝杀之剑终于斩下。施屠龙双眉一扬,长剑锵然出鞘,便待出手。 陡见卓南雁扬声大吼,威胜神剑奋力挥出。这一剑直来直去,迥异于忘忧剑法的轻灵飘逸,但剑意纵横,竟似充塞天地。威胜神剑陡地亮了起来,漫天的蓝紫色诡艳的剑影中便忽地跃起一道淡红的精芒。 那红芒初时甚淡,但随即灿然闪耀,犹似红色怒龙般冲天而起,一头撞入缤纷瑰丽的蓝紫“星海”之中。满空星影一阵摇曳,瞬间便被红龙撞破了,劈散了,化作无数破碎的紫光黯然落下。 施屠龙和南宫修一起喝道:“好剑法!”南宫参却晃着身子横移数步,几乎不信卓南雁会从自己这八面jiāo汇的一记凌厉杀招下施出如此阳刚威猛的一剑。他眼内shè出犀利的寒芒,虎吼声中,又再扑上。 卓南雁这时却已对一切充耳不闻,他也不知适才随手挥出的一剑是什么剑法,叫什么名字,这剑招似乎早就深印在他脑海之中了,甚至已是自己心魂的一部分,在适才生死攸关之际,便自然涌出。 他心底闪过无数熟悉的红光,跟着许许多多的奇异剑招流水般在眼前闪过,那样的流畅,又那样的清晰。一切自然而然,却又不留痕迹。与之相较,南宫参迎面劈来的气势汹汹的剑招,倒显得微不足道。卓南雁振声长啸,威胜神剑也挟着呼啸的剑风,纵横疾扫。 刚刚织起的蓝星紫焰瞬间便被一股奔腾的红流击碎。卓南雁的剑法似乎全未思考,只是信手挥洒,但招招或雄健,或流畅,或刚劲,各具妙意,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最奇的是他每一剑的剑意随时都在“变”中,明明起手的一剑刚劲澎湃,但瞬间便会化为圆转飘逸,收手时更是剑意绵绵,刚柔难测,其中的转换偏又如羚羊挂角般了无痕迹。 南宫参又惊又骇,勉力支撑几招,蓦地想起一事,霎时心魂剧震。本来他的天星剑法和“空谷流波”全是武林绝技,若是平心静气地全神应战,胜负仍是未知之数,但他此时心中疑神疑鬼,登时气势全失。 陡闻卓南雁沉声低啸,眼前红芒闪动,南宫参只觉头面发冷,颔下的几缕长髯四散飘飞。南宫参蓦地斜身跃开,厉声叫道:“补天神剑!这……这是补天神剑!”语音发颤,犹似鬼哭。他一直意态儒雅,文质彬彬,但此时胡须散乱,声音凄惶,浑若见了历鬼一般。 “果然是太和补天剑!”施屠龙的虎目也熠然一灿,又是狂喜,又是震惊, “二十八!二十九!”南宫馨的语声却陡然拔高,笑道,“卓大哥再加把劲,五十招内将这大恶人宰了,替天行道!” “原来我使的这剑法是父亲的补天神剑?”卓南雁浑身一震,心底清晰闪烁的剑招渐渐模糊。他自知这些奇异剑意剑诀即将消逝,这时不及细想,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我先剃光他的头发!”口中说笑,身子电shè而出,长剑势挟风雷,犹如泰山压顶般向南宫参头上罩去。 南宫参又惊又怒,长髯被削,已是奇耻大辱,若是头发再被他剃去一缕半缕,那就再也无颜在江湖中立足,于是便紫烟剑横封一招“参横斗转”,这时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招法使得沉稳至极。 哪知卓南雁大喝一声:“上当啦!”长剑疾沉,重逾千斤,倏忽间化为轻若鸿毛,威胜神剑连环划出六个圈子,绵绵不绝地向南宫参身上卷去。这六道剑圈一道大于一道,到了最后一道,意蕴无尽,便似笼罩天地。 南宫参初时只当他要剑削自己的头发,紫烟剑只是横封上路,不料卓南雁会全力攻出这样雄浑无端、气夺天地的一剑。他应变也是奇快,才觉失机,便疾步电闪暴退,猛觉背心刺痛,后背衣襟裂开好大个破口。南宫参身子剧震,紫烟剑斜斩数下,布下三道刚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8 章 的气墙,同时远远横移数丈。 “哈哈……”卓南雁却昂然挺立,横剑大笑。“南宫参,你输了!”南官修的老眼内跃出惊喜的光芒,颤声叫道:“好!无往而不复,好一招补天神剑!” 在众门人弟子的轰然惊呼声中,南宫参终于凝身站定,死死盯住卓南雁,眼芒中闪烁着疑惑、狂怒、愤懑和惊疑之色,脸色更是惨白如纸。适才卓南雁那一剑,他虽拼力退开,但背心仍被剑气所伤。 南宫馨却跳上两步,拍手叫道:“是啊,南宫参,你胡子掉了,头发没了,衣服破了,非但仗打输了,连脸面都输得一干二净!”说着竖起雪白的玉指,悠然道,“……才三十招!” “噗……”南宫参本来受伤不重,但看到南宫馨翘起的三根手指,陡觉心底热血翻滚,张口便喷出一道鲜血,身子摇摇yù坠。 众门人弟子大惊,纷纷拥上,七手八脚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南宫参奋力挺身站定,挥手将身旁的弟子搡开,怒焰奔腾的眸子紧锁住卓南雁,涩声道:“好剑法!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剑狂卓藏锋,是小兄弟何人?”这时他心神凝定,又回复了往昔文质彬彬的谈吐。 卓南雁听他提起父亲,脸上狂意一敛正色道:“那便是家父。在下卓南雁!” 南宫参浑身一震,眼神倏忽几闪,才仰头大笑:“江南狂生卓南雁?哈哈,原来我是败在剑狂之子的剑下!好,好,好!”猛地将手一挥,黯然道,“走!”不待众弟子应声,转身大步而去。众弟子乱糟糟地扶起受伤同伴,仓皇退走。 桌上短檠耀出淡黄的清辉,映得茅屋内一片温馨。 卓南雁、施屠龙和南宫修祖孙围桌团坐倾谈。原来南宫修xìng子老而弥辣,虽在跟南宫参的叔侄相斗中屡落下风,却不愿施屠龙、大慧上人这等老友援手。直到前些时日孙女被劫,才追得向大慧求援。 施屠龙久闻这位老友有此麻烦,他虽深隐庐山,不问世事,却一直为南宫修担心。更因近来挂念卓南雁的安危,棋仙终于动了下山之念,便遣清虚道长一位回山探师的弟子给南宫参下了战书,只想先在天柱山与南宫堡主一战,了却老友安危,再北上寻访卓南雁。不想却在此地师徒邂逅。 再听得卓南雁说起卧底龙骧楼、南归探访五通庙和独闯无极诸天阵的诸般凶险,饶是施屠龙和南宫修这等老江湖,也不禁阵惊阵忧,最后听到铜殿底剑狂父子相会的一幕,更是慨叹良久。只是卓南雁不愿师尊忧心,自己被迫服食龙涎丹之事,便隐去不谈。 南宫修满头白发,也许是沉疴经年,瞧来瘦如枯木,脸上却满是慈和。“嘿,藏锋啊!这多年杳无音信,他……终究还是去了!”说起卓藏锋,他的老眼内不禁泛出混浊的泪,沉声叹道,“他来求取紫金芝的时候,正是舍弟南宫皋无端暴毙,南宫参那驴球的初登堡主之际。那时老朽已离了南宫堡,来此隐居,事后才知藏锋老弟跟南宫世家的一番争执。嘿,藏锋老弟是奔着我这薄面来求取紫金芝的,老朽却未与他一晤,真是愧对挚友呀。” 卓南雁知道这南宫修是上代南宫堡掌门南宫皋的兄长,当年在南宫世家地位颇尊,想不到父亲远道而来,未见老友,却落人一条不归之路。他心底一酸,问道:“修老,那紫金芝当真是在无极大阵之中吗?” 南宫修一叹:“南宫世家三宗宝,天罡轮、紫金芝、火凤凰,除了天罡轮深埋在大阵当中,紫金芝和火凤凰一直都在南宫堡内供奉。只是……传闻当年令尊来南宫堡求取紫金芝时,初登堡主之位的南宫参彷徨无计,其时堡中大权还握在南宫五老的大长老南宫致仁之手,这老驴球为了巴结格天社对抗卓藏锋,竟将紫金芝通过格天社之手献给了皇帝……” 卓南雁闻言一震,道:“怎么,原来父亲入阵之时,那紫金芝早不在大阵之中了?” 南宫修黯然点头:“正是。紫金芝在大阵无极殿云云,不过是南宫致仁编出的屁话,只为了将令尊诱入阵内。真的紫金芝早就送去了临安皇城……” 卓南雁涪道:“父亲直到深陷无极殿,才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心底又是郁闷,又是难受,忍不住骂道:“南宫致仁这厮死得倒早,不然定要剥了这老儿的皮,给父亲出口恶气!” “剥了他的皮却又如何?往事已矣,卓教主终是去了!”施屠龙铁铸般的刚硬脸孔凝在灯影里纹丝不动,黯然叹道,“想不到卓藏锋、完颜亨这一南一北两大英雄竟会结成兄弟,而他们最后却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昏黄的灯火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刀刻样得深,眼角却也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南宫馨眼见众人满怀感伤,忙笑嘻嘻地岔开话题道:“适才卓大哥说的那无极诸天阵,好有意思。不知当年我南宫世家的哪位老祖宗,建得了这大阵?为何从前每次问您这大阵的事情,您都不肯说?”卓南雁和施屠龙均是一震,一起望向南宫修。 卓南雁道:“正是!这无极诸天阵巧夺天地造化,当年造这大阵的前辈不但是位天才,更需耗费极大的人工物力,真不知他是如何造出此阵的?” “无极诸天阵,”南宫修那双深深凹陷的眼内陡地耀出精芒,声音也不觉高了,“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这大阵……还是建于南唐末年,迄今快二百年啦!”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三节:初试身手 怅谈往事 “南唐末年?”卓南雁扬眉道,“那时当政的莫非就是那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后主李煜?”南宫修笑道:“正是这位风流帝王!这李后主写诗填词是个好手,做皇帝却是个十足的糊涂蛋。其时南唐建都金陵,他却作《念家山曲破》和《振金铃曲破》,谐音便是‘家山破’和‘金陵破’,真真是不祥之兆。我南宫世家祖上便是这南唐糊涂后主的臣子,名讳南宫凌虚。先祖凌虚公非但武功精深,更胸罗锦绣,学究天人,只可惜碰上李后主这混账主子,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只在礼部领了个闲职……” 南宫世家和那无极诸天阵名震江湖百余年,却少有人知晓这武林第一世家的渊源。便连南宫馨有时问起,南宫修也懒得细说。这时老人开口谈说往事,登时屋内三人凝神静听。 “那时候天下大乱,太祖赵匡胤崛起中原,正横扫南汉等国。南唐偏安一隅,岌岌可危。在这风雨飘摇之时,李后主照旧不问政事,不是听歌看舞,便是跟一群和尚道士讲佛法、谈易经。凌虚公和几位有远见的大臣多次进谏,劝他强兵备战,这昏君只是不理。凌虚公深知不出数载,南唐更会亡国,不由闷闷不乐。 “偏在这当口,这天柱山下一座古塔倒塌,现出塔内一尊漆金的不腐ròu身和半截古碑。那ròu身也不知几百年了,兀自眉目清晰肌肤饱满,想来生前必是个得道高士。据说古塔倒塌之际金光纷浇,瑞彩千层,更有一只火凤飞腾冲霄……” “火凤凰?”卓南雁听到这里,终不住问了一句。 “正是!那火凤生得什么模样,虽是谁也没有见过,却越传越神。想必后来我南宫先祖造出一只内藏阵图的火凤凰,也是由此而起。”南宫修淡然一笑,又接着道,“……那时古塔塌陷、神仙出世之说传得沸沸扬扬,将潜山地界的官员惊动了,见那古碑上的碑文虽已模糊难辨,却仍依稀可见当中的四个大字‘九天司命’。这天柱山素为道教名山,据传乃九天司命真君的道场,便有好事之辈附会这不坏ròu身便是九天司命真君得道前的真身。地方官大喜,当下将此当作一大祥瑞,层层上报到金陵国都! “李后主那昏君对国家大事懒得搭理,对这荒诞不经的祥瑞之说却十分上心,举朝一片欢腾,都说是千古未遇之盛事。便有佞臣迎合昏君之意,要他效法唐朝于法门寺建地宫供养佛骨的典故,在天柱山也给这九天司命真君建一座地宫供养!” “供养佛骨?”南宫馨奇道,“那是什么典故?”南宫修苦笑道:“传说法门寺下有一座建于汉代的地宫,内中供养着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到唐代时,唐高宗李治为了祈求国泰民安,便开启地宫,迎佛祖舍利入京瞻仰,事后再将皇室和显贵所供奉的无数珍宝,随舍利一同送归地宫。据说这等迎取佛骨的盛事三十年一回,大唐一朝总共迎奉了七回!” 卓南雁沉吟道:“当年韩愈上《论佛骨表》苦谏唐宪宗,却险些丢了xìng命,为的便是这桩事了?”施屠龙的苍眉一皱,叹道:“便是此事。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南宫修点了点头,又道:“正是此理!但李后主那昏君却深觉这效法大唐迎奉佛骨之说甚妙。一来南唐自认承袭李唐的道统,且自开国起便崇奉道教,供奉九天司命真君,那是理所当然;二来,南唐自立国算起才三十来年,却赶上宋太祖赵匡胤横扫天下,国势飘摇,若能每三十年迎奉神君真身,以佑国祚绵长,最好如大唐一般绵长到二百多年的国祚,那是最好不过。 “昏君主意打定,便亲选建造地宫之人,其时凌虚公在礼部为官,又兼学贯古今,精晓易理,这差事自然便落在了他的肩上。先祖凌虚公也看出南唐将灭,不愿再留在朝中,便心甘情愿地领了这份闲差。据说地宫不久便建好,内藏李后主自宫中私贡的内帑和珠宝无数……” “珠宝无数?”卓南雁忍不住苦笑道,“怎地晚辈却只见到那座吞吐天地的雄奇神殿,却没瞧见珠宝,更无缘得见那神君的真身?” “那是你福分不够!”南宫修嘿的一笑,“据老夫猜测,你进的当中主殿便是地宫上无际诸天大阵的总阵眼。那左右两侧的偏殿之下。必然还有地宫,料来一座供奉真君,一座珍藏重宝!”南宫馨向卓南雁“扑哧”笑道:“这才叫入宝山而空手还!” 南宫修一拂长臂,笑道:“我先祖凌虚公做事兢兢业业,务求高远,因怕后人贪图供奉那神君真身的金银重宝而亵渎神灵,他便想在地宫之上再建一座奇阵。后来他痴爱天柱山磨玉谷钟灵天地之秀,不觉竟将平生抱负全用在了这大阵之上,但他所谋太大,饶是有李后主的鼎力支持,也花了八年之功……” 卓南雁想到无极诸天阵内鬼斧神工的布置,也不由暗自点头:“怪不得那大阵如此气魄宏大,原来是有官家出钱出力!”南宫修却又苦笑一声:“说来也是可笑,这无极诸天阵还没造好,宋太祖已遣大将曹彬征伐南唐。初时李后主君臣还赖有长江天险,不以为意。哪知宋军兵行神速,说来便来,几个月工夫便打到了金陵城下,没过多久,李后主便真的‘金陵破’、‘家山破’了! “凌虚公在磨玉谷内埋首建造大阵,数年间两耳不闻天下事,待得无极诸天阵和阵内铜殿终于完工,才知李后主早已青衣小帽,率百官向赵宋纳降!凌虚公无奈,便遣散丁匠,自率门人旧部在天柱山筑堡隐居!” 南宫馨“格格”一笑:“这么说,咱们的先祖凌虚公来了个闷声大发财,将李后主君臣供奉神仙的钱财重宝一股脑儿地私吞啦!”南宫修挥掌在她后脑轻轻一拍,嗔道:“胡说八道!凌虚公素来视金钱如粪土,自不会将那些钱财放在眼内!”顿了顿,又道,“但他老人家却非迂腐之辈,拿出些银两修建南宫堡,料来也是有的!”南宫馨妙目一转,冲卓南雁眨了下眼睛,神色颇不服气。 施屠龙若有所思地道:“南宫世家建堡也有二百来年,却在近几十年来才为世人所知,想来当年令祖凌虚公必是行事隐秘,不与世人往来!” 南宫修道:“正是!凌虚公自认曾受南唐李家大恩,李家虽亡,他也需世代谨守忠君的臣子之节。只是那时的天下早姓了赵,凌虚公的当务之急,便是严守机密,不招摇于世。好在当年建造大阵和地宫的工匠都是分批修建的,谁也不知所建何物,加之当年李后主怕给谏臣得知后苦谏嗦,遣凌虚公修建地宫也是偷偷摸摸。他出降之后,此事自然不再提起,更未载于史册。那些剩下的天柱山人,不是信奉九天司命真君,便是对凌虚公奉若神明,是以本门和这无极诸天阵之秘便一下子沉埋了数十载。 “直到几十年后,本门中人才耐不住寂寞,崛起江湖,后来无极诸天阵的机密也泄漏了出去。百余年来多有贪财武人悄悄入阵寻宝,却都是有去无回,‘有进无出诸天阵’的大名才渐渐轰传天下。只是这大阵的建造渊源却一直无人得知。”说到此,南宫修的老眼内不由精光摇dàng,盯着那灯焰跳耀的短檠幽幽出神,沉了沉,才道,“可是在凌虚公生前,确曾有一人出入过无极诸天阵,那人便是他的好友,后来的武圣冲凝道长!” 卓南雁眼前倏地闪过诸天阵内几处秀骨天生的苍华留言,忍不住道:“原来王冲凝却还是凌虚公的好友?”南宫修点一点头:“传闻那时王冲凝还是个道号苍华的道士,不信世间有绝阵一说,果然凭着他得自吕祖亲传的纷世高才,在这无极诸天阵内一入一出!”卓南雁想起王冲凝在神殿内石门上的留字,忍不住道:“冲凝仙长虽是旷世高人,一路破阵,但在那铜殿最后关口,也曾如入大化洪流,生死一线!” 施屠龙忽道:“生死一线,才得悟无上至理,创出天衣真气的绝世奇功!”卓南雁一拍大腿,怅然道:“可惜他留下的天衣真气的正宗原本,却被一个叫南宫笙的家伙一手毁去了!” “南宫笙?”南宫修眼内却闪过一丝温和的光芒,又道,“算来他还是老夫父辈的人物,只不过却是个特立独行的愤世嫉俗之辈。他这人自幼便有上报国家、下振宗门之念,只是生来身子羸弱,又因xìng子古怪,相貌奇丑,不为本门师长所喜……” 卓南雁本来提起这南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9 章 就一肚子怨气,但听得这怪人也是“生来身子羸弱……不为本门师长所喜”,想到自己幼年遭遇,登时气便消了许多,隐隐地还对这“xìng子古怪”的南宫笙生出一丝同情之心。 “这南宫笙虽然模样丑陋,却在奇门五行和战阵之学上天赋异禀,只可惜他费尽心机,也没有捞到堡主之位。一怒之下,他的怪异脾气发作,便决意独闯无极诸天阵,让南宫世家那些‘不长眼’的长老们开开眼。”南宫修说着苦笑摇头,满头白发簌簌飘摆,“只是要硬闯无极诸天阵,谈何容易! “当年先祖凌虚公怕后人觊觎阵内财宝,终其一生,也未吐露破阵之法,只是暗铸紫铜凤凰一只,将大阵图纸藏于凤凰腹内。自此以后,那火凤凰便是南宫堡弟子荣任堡主的信物!这火凤凰嘛,便是南雁在五通庙底见到的那只,那时还在堡主手中,南宫笙自是无缘得见! “但他心细如发,日夜在南宫堡的藏经楼内秉烛苦读,竟硬生生地自凌虚公留下的笔札杂录中‘挖’出了蛛丝马迹,又自录成一图,名曰‘无极阵图’。这人是个狠主儿,录成阵图之后,便假装失火,纵火毁去了藏经楼……” 卓南雁忍不住“噢”了一声,苦笑道:“这人的xìng子,倒有几分像那南宫溟,发起狠来,什么都不在乎!”南宫修也沉沉点头:“确是如此!他们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偏偏又都因貌丑、体羸等诸般缘故而不为长辈所喜,日久天长便全淤了一腔怨气!嘿嘿,这样的人生于世间,往往最是可怕!” “那一年,我十八岁吧,却也是个xìng情孤傲之辈,只因深爱这西麓风物,在此结庐隐居……”他仰头一叹,目光倏地悠远起来,道,“当年南宫笙在堡内谁人也不理,倒跟我这晚辈xìng情相投。只是自他纵火烧毁藏经楼之后,便不知去向,直到有一晚他才忽然来访,面色仓惶,容颜憔悴,跟我说,他刚刚自无极诸天阵内出来……” 屋内诸人虽听卓南雁适才说起在阵内看过南宫笙的名字,听到这里,仍不禁齐齐“噢”了一声。 南宫修却也沉沉一叹:“他本就身子骨弱,那时更是奄奄一息。我也是大吃一惊,知道堡内诸大长老正在四处寻他,忙将他藏了起来,将养数日。那些日子南宫笙神色落寞,忽悲忽喜,似是在琢磨什么机密要事……我本来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要打探那大阵有何玄奇,但见他日日冥思苦想,倒也不好打扰……” “冥思苦想?”南宫馨忽道,“卓大哥曾说这南宫笙见过天衣真气,那时只怕他仍在苦思这天衣真气的练法!”南宫修点头道:“照南雁所说,南宫笙似乎当真一路履险如夷地入了神殿,依着他的脾气,见了那天衣真气的石刻之后,自然会顺手毁去,以免给南宫世家的后人瞧见!只是那时候,我却全不知晓! “南宫笙住了数日,内伤初愈,却对我说,他要外出寻个僻静地方,好好琢磨一下天下大事!我对他说,这深山幽谷岂不正是僻静地方?他却摇了摇头道,再深的山也瞒不过武林中人,南宫家的人跟狗一般,没几日便会寻来。他要找一个武林中人找不到也不敢找的僻静地方去!我听得一头雾水,问他那地方却是哪里?他却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头道,再见面时,他南宫笙只怕就是衣紫腰金了!长笑两声,便拱手而别!” 施屠龙一笑:“这南宫笙名利之心好重!”南宫修呵呵一笑:“料来如此吧!只是自此一别,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谁料不知怎地,我收留南宫笙之事竟传出了些风声,那时我也未留意。孰料数十年之后,南宫参那厮竟屡屡前来相逼,让我jiāo出南宫笙亲录的无极阵图和他的下落!” 他说着摇头苦笑:“他哪里知道,南宫笙为人坚吝,他辛苦录成的无极阵图怎会转手他人?而他的去处更不会让旁人知晓!”南宫馨不禁撅起樱唇:“这么说,爷爷当年一念慈悲,却给自己招来无尽的烦恼!”南宫修的老脸一沉,缓缓道:“他当日走投无路,无论如何,爷爷也不该将人拒之门外!”卓南雁听得心头一热,忍不住道:“修老爷子,您这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南宫修老眼内的锋芒一闪。 “怪哉!”施屠龙忽道,“南宫笙得了那天衣真气之后,怎会一直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南宫修也蹙眉沉吟道:“此人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他xìng情孤高,当年谋夺南宫堡主之位时,便自称要先振家威,再扬国威,便是得了天衣真气,也未必会以称雄江湖为念!他去了何处,也算江湖中的一个谜团了!” 众人皆是心绪翻飞。微微一沉,还是南宫馨幽幽一叹,道:“按年岁推算,那南宫笙只怕早已辞世!嘿,但愿那南宫参这回知难而退,不再来寻您的麻烦!” 卓南雁哈哈一笑:“这一回他输得心服口服,料想再也不敢来此为难!”四人又坐着说了些不相干的话,眼见夜色沉沉,南宫修便安排施屠龙师徒去隔壁睡下。 师徒久别,自是联床夜话,说个痛快。饶是施屠龙冷肃寡言,也不由跟这爱徒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卓南雁将满腹心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便连自己与完颜婷和林霜月的情丝纠缠,也一发说了。 施屠龙听后大笑起来:“我瞧这两个小妞都挺不错,你管她什么明教圣女、金国郡主,一股脑儿地全娶了过来,岂不痛快!” 卓南雁从未动过这般念头,闻言微微一愣:师尊行事倨狂,世俗礼法全不放在心上,才会说出这等奇谈!随即呵呵苦笑:“只是……瞧她们的xìng子,可不大合得来!”心底却想:“照师父说的,都娶过来,却也着实不错!只是婷儿恨我入骨,小月儿心底更给那魔咒折磨……嘿,她们都是天仙般的人物,我却何必这般胡思乱想!” 师徒两人唠叨大半晚,才各自睡去。卓南雁激战之后,身心俱疲,不久便沉沉入梦。恍惚间只觉自己走入了一座好大的殿堂,耳边撒帐歌此起彼伏,许多似识非识的贺客争相道喜,好不热闹。原来自己竟然走入大婚的喜堂。他垂头一瞧,自己却已披红挂彩,一身吉服。最奇的是堂中悄立着两个新娘,掀起大红盖头,居然是林霜月和完颜婷。 他心内涌上一阵掺杂疑惑的欢喜:“这定是个梦,怎能有这样的事,肯定是个梦……”这朦朦胧胧的念头不断戳着他混沌的神志。但婷、月二女却都向他盈盈娇笑,并都向他递过来那红灿灿的同心结。他迷迷糊糊地正要去接那红缎子,忽然人影闪处,完颜亨和林逸烟分从左右向他袭来。 卓南雁惊然一惊,登时醒来,却见日头已上三竿。南宫馨却在这时捧着一件淡绿袍子闪进屋来,笑道:“大獭虫哥哥,快快起来吧。爷爷见你的衫子破了,将他这件压箱子的新衣翻了出来,让你将就将就!”卓南雁回思适才之梦,心底兀自苦乐参半,将新袍穿了,居然颇为合体。 南宫馨引他去用了早饭,便拉着他向院外竹林走去,道:“快些吧,施老跟爷爷正在林子里候着你呢!”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四节:补天四义 太和棋诀 旭日映照着竹林,处处泛着金灿灿的光,和风缓拂竹叶,发出袅袅轻音。施屠龙正和南宫修端坐在林荫下闲聊,见他走来,拈髯笑道:“雁儿,昨晚你使的补天剑法,再练上一练!” 听师尊提起补天剑法,卓南雁心底登时一振,当下凝神思索片刻,便挥剑练起。说来也怪,他只需将心神与长剑合而为一,脑海中那些奇异的剑招影像便流水般涌出,瞬间便进入心无旁鹜、人剑合一的奇妙境界。 “怪啊!”南宫馨见他剑招流畅自若,忍不住叹道,“爷爷,看他运剑如风,便似将这剑法练了数年一般。”南宫修白眉掀动,道:“剑狂临终前妙悟天道,他使的不知是什么奇怪法门,竟似将剑意注入了南雁的心魂之中,使其不习而明!” 卓南雁出了无极诸天阵后,心内虽也时时闪过这些奇异剑影,但一直不明所以,昨晚虽仗此反败为胜,却也只是一知半解,直到此刻,他才依着脑内的剑意从头至尾地施展出来。一套剑法练罢,卓南雁只觉浑身劲气流转,竟觉无限畅快。 施屠龙眸内精光流动,却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南宫修微微点头:“使得却也着实不赖了,不然怎能吓退南宫参那厮!”卓南雁急忙请教其详。施屠龙冷笑道:“当真动手,未必你便能胜了那南宫参。只是这厮当日吃过补天神剑的大亏,才给你吓退!” 卓南雁一凛,想起当年厉泼疯曾施出一招似是而非的补天剑招吓退了海老怪,忍不住道:“补天剑法必是威力绝大,败在这剑法之下的人,总不免心惊ròu跳。”施屠龙点头道:“但你只通剑意,不明剑理,仍不能臻至上乘,好在咱这里还有修老!” “无往不复,生生不息,”南宫修拈髯笑道,“老朽不才,当日蒙令尊卓盟主瞧得起,曾在一处推研过数日剑法。”原来当日卓藏锋的补天剑法初成之后,游剑江湖,行至此处,与南宫修相jiāo。南宫修武功修为虽不及卓藏锋,但出身剑阵世家,眼界颇高,曾跟卓藏锋论剑月余,助他将剑法臻至完善,是以对太和补天剑法颇为明了。 卓南雁曾听易绝邵颖达说起过父亲的补天剑法,当时易绝以易言剑,便说过“无往不复,生生不息”之理,只是那时他未能多加领悟。这时听得南宫修提及,登时大喜过望,忙虚心请教。南宫修笑道:“令尊的太和补天剑法大半得自《易经》,其剑理分为乾、变、复、和四大要义……”卓南雁身心一震,双眸闪亮,只觉南宫修所说,正是自己百思不解的剑法至理,忙拱手行礼,道:“请老先生指点!” “如何谈得上指点,这些话都是当年令尊所悟,老朽不过转述给你罢了!”南宫修手抚白须,微微一笑,才道,“先说这个乾字,令尊的补天剑法最初全由《易经》中的乾卦得来,所谓‘夫乾,天下之至健也’,说的便是这个乾卦之理!”卓南雁精研易学多日,听后眼前一亮,忍不住道:“这便是《彖》上说的道理:‘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施屠龙嘿了一声,笑道:“瞧来邵老倒没有白费工夫!”南宫修也点头道:“公子既然跟易绝邵颖达学过易学,再来领悟这补天剑法的剑理,便是水到渠成,顺当得多。”他折下一根竹枝,顺手挥洒,施出几招补天剑去的剑招,口中道,“乾者,天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补天剑法的剑理仿效天象,处处要展露自强刚健的乾天之象……” 他年老体衰,竹枝上的剑招使得缓之又缓,但卓南雁和施屠龙都是全神贯注,越瞧越觉味道无穷。 南宫修又道:“补天四义中的‘变’字,乃是指生生不息的变化,所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补天剑法每一招的剑意和劲道,都要顺势而变,正是‘刚柔相抵,变在其中矣’!昨晚公子力战南宫参,剑劲流转如意,剑意大气磅礴,对这乾、变二义,可说是不学自通!” 卓南雁怔怔地道:“惭愧,惭愧,晚辈昨日只是碰巧使得似模似样,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嗯,刚柔相抵,变在其中矣……”凝神思索其中精义,竟似痴了一般。 “这乾、变两义深蕴在剑法之中,公子应机而悟,原也不奇!但下面的‘复’、‘和’之理,就深奥许多了!”南宫修将手中的竹枝画了三个圈子,老眼内精芒乍闪,“公子昨晚施出的这招‘生生不息’,虽然意蕴刚劲,可惜未能领悟‘无往不复’的道理,只求剑意笼罩天地,使剑气催到极限,反而生出了破绽,让南宫参乘机逃脱。” 卓南雁心中一震,道:“剑气催到极限,反而生出了破绽?”久久不语的施屠龙忽道:“亢龙有悔!”南宫修笑道:“正是,龙飞上了天,本来很好,但若直飞到最高重,再也无处可升,便会有忧患这便是乾卦上九爻‘亢龙有悔’的道理!” “亢龙有悔,否极泰来!”卓南雁双眸耀彩,拍掌叫道,“盛衰都在相互转化。剑势攻到最盛便会向弱转化,生出弱的破绽;而守到极致时,弱中便又会蕴出最凌厉的反击!”南宫修雪白的胡子突突抖动:“说得好,正是此理。《彖》中说:‘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这便是补天剑法中的复字要诀!” 他说得心绪激动,不免呼呼发喘,沉了沉,才道:“太和所谓道!补天剑法中的‘和’之精义,乃是令尊最后领悟的!《彖》曰:‘保合太和乃利贞。’这种太和之道,乃是宇宙中最为圆融冲和的状态。此剑法所名的‘补天’,便是说依此太和之理,使天地万物回复圆融之态!” “好!”施屠龙也拍掌道,“怪不得我初识卓教主时,只觉他剑法不过气势磅礴,但到了他在四海归心盟会上横扫群雄时,剑上已是一番圆融无碍的气象了,那便是这太和之道吧!”他越说越是激昂,蓦地仰天长啸,“好一番太和境界!”啸声穿云裂石,震得四下里竹叶飒飒飘落。 卓南雁更是双眸发亮,似乎看到了一个从未想见的境界,大张着嘴,愣愣地竟说不出话来。 南宫馨见他痴痴呆呆,忍不住叫道:“喂,你发什么呆?”伸手一扯他衣袖,却陡觉一股刚猛的劲气自他身上dàng来。南宫馨娇躯剧震,“啊”的一声娇呼。卓南雁这才从沉思中惊醒,顺势拉住她的小手,笑道:“哎哟,我听得入迷,抱歉之至!”转头对南宫修道,“这么说,乾、变、复、和,这补天四义乃是由浅入深之道了?” 南宫修老眼内精芒吞吐,幽幽地道:“补天剑法由遵循天象的刚健之理开始,练到最后,运剑之际,须得纯是一种太和之象,剑法才至上乘。但乾、变、复、和的四义,却是jiāo互为用的!” “正是,正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0 章 !”卓南雁心中一震,道,“我怎地这般蠢,这四义该是一个圆,而非一条线!”霎时间眼前无数剑影、剑意澎湃而来,不由闭上双目,缓缓坐下。 南宫馨见他刹那间便似老僧入定般地呆坐当地,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不由心下生奇,道:“爷爷,他又在做什么?”南宫修却跟施屠龙对望一眼,拈髯笑道:“你看不出吗?他在练剑!”南宫馨年纪虽幼,却是冰雪聪明,娇躯一震,立时明白,点头轻语:“最上乘的剑法不是用手练的,该当用心体悟!”南宫修“呵呵”一笑,跟施屠龙并肩向林外行去。 ※※※※※※※※ 卓南雁静静端坐,补天剑法一招招的剑势在眼前忽快忽慢地接连闪现。他这时心如明镜,神识却无比得灵明清净,剑招和易理相互印证,脑中犹如鸢飞鱼跃,气象万千。“大哉乾元”、“刚柔相抵,变在其中”、“无往不复”、“保合太和”这些补天剑法的剑理要义,也随着剑招在脑中jiāo互闪过,最终诸般剑意渐渐归于一种圆转冲和的玄妙意境。 他心头忽然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仰天一声长啸,蓦地腾身而起,已将苦参多时的补天剑法施展开来。威胜长剑红芒暴吐,但见碧森森的竹林之中,红色剑影纵横奔涌。初时只是一道淡淡的红光,渐渐地红影愈来愈盛,竟似铺天盖地,要将周遭的青竹翠色吞噬一般。 一套剑法练罢,收剑凝立,但见四周竹叶潇潇乱飞,犹如满空绿蝶漫舞,悠悠dàngdàng地围着他不住起伏。 竹叶纷纷飘落,迎面却现出一张妩媚温柔的脸孔,笑道:“当真好剑法!”正是南宫馨。卓南雁忽然“咦”了一声,这时才发现暮霭沉沉,左右环顾,却不见师尊和南宫修。 卓南雁这时仍觉身上真气澎湃,舒畅难言,原来自己这一坐,竟直坐了大半日,忍不住道:“小妹一直在这里吗?咦,师尊他们去了哪里?”南宫馨道:“施老和爷爷早回去啦!我见你一个人儿在此入定,生怕有什么野兽过来捣乱,便……时不时地过来瞧瞧!”说着不由玉靥泛红,原来她放心不下,一直在林边静静守候,这时却不愿明言。 “多谢小妹子!”卓南雁却哈哈一笑,“便有什么dú蛇猛兽近前,也是白白送死!”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回屋用饭。 ※※※※※※※※ 夜阑人静,卓南雁和施屠龙对坐屋中。桌上棋枰间还摆着一局残棋。但施屠龙沉甸甸的目光却凝在手中那顽铁般乌黑闪亮的圆轮上。那正是天下人只闻其名、梦寐以求的修真至宝天罡轮。 半晌,施屠龙却才一叹:“这天罡轮确是古怪,我跟修老揣摩了大半日,仍是未能看破其中的奥秘!”他伸手摩挲着黑黝黝的铁轮,沉吟道,“听修老说,此宝是三国时隐居天柱山的修道人左慈所铸,并亲手埋于天柱山。” “原来真是三国时的那位神仙左慈,”卓南雁双眸一亮,道,“那这宝贝岂非已有几百年啦?”施屠龙点头道:“正是。相传左慈曾隐居天柱山修道,至今其炼丹台犹存。后来凌虚公在修建诸天阵的无极天时,掘出此宝,便将之珍藏于无极铜殿内此事也载于凌虚公的笔札内。但瞧来南宫笙进入无极铜殿后,却未能找到此宝。” 他额上又现出刀刻般的皱纹,道:“此轮共分三层,分刻五行、八卦和乾坤十二爻辰,背面还刻有二十八宿的星相。三层轮盘转动,便现出不同组合,当真各具妙蕴……”说着拨弄着手中的铁轮,缓缓地道,“修老曾说,此轮内蕴藏一绝大玄奥,连当年的凌虚公也不能破解。但令尊却能以道家收魄妙法,藏神魂影像和纯厚真气于其中一十七载,也算古往今来一大奇事啦!” 卓南雁沉沉点头:“父亲临终前能得到此宝,确是福缘深厚。若非这道家至宝,只怕我也无缘亲睹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施屠龙目光探注,似要把那铁轮熔化一般,点头道:“这轮宝的奥秘,天下怕只有‘风云八修’中的易绝邵颖达或能领悟。你暂且珍藏,来日再寻邵老破解此中奥妙!”卓南雁“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天罡轮收入怀中。 施屠龙寒凛凛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忽地笑道:“很好,你体悟补天剑法一日,果然有些长进!”卓南雁老老实实地道:“许多地方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施屠龙道:“当真要练到卓教主那般的太和剑意,还须经年累月的苦修!”他说着悠然一笑,拨开棋枰上的棋子,“却不知一别多日,你的棋艺有何长进?”施屠龙壮年时因贪棋误事,曾戒棋多载,也只有见到卓南雁这得意弟子,才生出纹枰之兴。 卓南雁知道师尊要考究自己的棋艺,也是大喜过望。师徒二人摆布棋枰,灯下落子,便手谈起来。 在庐山之时,卓南雁的棋艺已然尽得施屠龙真传,虽是火候未到,棋力已得施屠龙之七分。哪知今日重逢,卓南雁却忽觉师尊的棋风骤变,行棋落子之间有一股让他前所未见的平和之“气”。这股气看似柔和,却又蕴含着难言得凌厉,让他捉摸不透。卓南雁在燕京时曾跟龙骧楼主完颜亨、易绝邵颖达手谈多次,可说棋艺大进,但这时跟施屠龙弈棋,仍觉束手束脚。 弈至三十多着时,卓南雁便觉先手已失,忍不住抬头望着施屠龙道:“师父,您这回棋上气象怎地如此……恢弘?”他琢磨了良久,才吐出“恢弘”二字。施屠龙眼内耀着逼人的锋芒,紧紧盯着棋盘,却只“嗯”了一声,并不多言,拈起一枚黑子轻飘飘地在白棋中腹一点。 卓南雁暗自奇怪:“师尊往日行棋,都是谈笑风生,自在洒脱,今晚怎地如此沉迷,倒似我适才体悟剑法一般!”细品施屠龙点落的一子,登时心头微凛,“这一手举重若轻,神妙非凡,颇有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气韵!”不敢多言,竭力苦思多时,才小心翼翼地补了一手。 短檠灯焰飘摇,师徒俩都不多言,凝神对弈。这一局棋弈到中盘,卓南雁便推枰认输。“师父,这棋过瘾!”卓南雁输了棋,却觉大是酣畅,“您竟似在全力经营中腹,气势磅礴,让弟子大开眼界!” “这也是我刚刚悟出来的,”施屠龙老眼内的锋芒忽吞忽吐,道,“便在修老说出令尊补天剑法的剑理之时,我也悟出了一番棋理!”卓南雁扬眉道:“棋理?爹爹的补天剑法是以易理入剑,师父您这棋理,莫非也是以易理入棋?” “正是!”施屠龙将手一拍,挺身而起,昂然道,“围棋三百六十一路,除去天元一点,恰合三百六十周天之数。周路七十二,对应一年七十二侯。纹枰一分为四,以应四象。棋分黑白,如分yīn阳。这些你都是早就知道的……”卓南雁道:“正是!棋道本就与易理一般,上应天象,变幻无方。” “说得好!”施屠龙清清嗓子,踱出几步,幽幽地道,“本门棋路得自道家,与忘忧剑法相类,讲究避实就虚、应机而动,虽然轻灵飘逸,终究气象不开阔。我今日得闻‘乾、变、复、和’这补天四义,忽然间便似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棋道本就是易道,要体悟天地变化之道,领会yīn阳消长之理,求的当是一种太和之境!” “太和之境?怪不得今日师父的棋气象弘大!”卓南厢也觉眼前一亮,喃喃道,“不错!棋道,易理,剑法,到了顶尖境界,都是相通的。但师父所说的棋中太和,又是怎生一番模样?” 施屠龙拈起一枚棋子,深深凝视,道:“什么是太和之境?天地生生不息,宇宙万物各尽其xìng,各得其所,才是一个‘和’字!”说着举起那棋子、朗声道,“人生天地间,能各尽其xìng,各得其所,是为太和,棋亦如此。每个棋子,每一步棋,都应当各尽其能,各得其所!”卓南雁双目灼灼:“这正如同补天剑法的绝顶境界,每一剑都在太和之境!师父这棋不如叫做补天弈!” “就叫补天弈!也可告慰卓教主的在天之灵。”施屠龙拈髯微笑,“补天弈重在气势,每一子都在应机造势,顺势而化,发挥最大的威力。棋棋相济相成,便是一种通行无滞的太和之势!”卓南雁若有所悟,却又觉眼前一片混沌,喃喃道:“棋棋相济相成……太和之势,那是怎样一种境界?” “俗语道,金边银角石肚子。但要营造出大哉乾元的太和棋势,便需向中腹着眼!”施屠龙的眉峰紧蹙,将棋子随手打在天元上。“向中腹着眼?”卓南雁忽觉眼前一片开阔,眸子里闪着孩童般的惊喜光芒,“这可当真是道前人之未道!” 施屠龙笑道:“以易理入棋,我也是刚刚想出些苗头,还得慢慢推衍!”师徒二人再次坐在棋枰前,都觉兴致勃发,摆布棋子,细加推敲。 ※※※※※※※※ 接下来的一月工夫,卓南雁白天便在南宫修和施屠龙的指点下,全力修炼补天剑法,夜来无事,便和师尊揣摩补天弈的棋道。卓南雁更将在龙吟坛内看到的“九宫后天炼真局”、“太极顺逆局”、“水火匡廓局”和“三五至精局”转述给施屠龙,这全是施屠龙修习的残本《忘忧棋经》中遗缺的上乘心法。多年来,施屠龙对这几大精妙心法都是只闻其名,一直抱憾不已,忽然间得窥全豹,当真喜不自胜。好在南宫参果然不敢前来搔扰,竹林幽静,正是清修之地,月余之间,卓南雁对剑法和棋道的领悟都是突飞猛进。 这一天清晨,卓南雁练罢剑法,在竹林内静坐调息,却忽觉一阵心烦意乱。林霜月的倩影蓦地袭上心头,他心底愁闷,忍不住拿出冷玉箫,吹起了那首《伤别》。 幽幽的箫声一起,心底的那道疏影却愈发真切,卓南雁忽忧忽悲,箫声也愈发缠绵徘恻。 “卓大哥,这曲子真好听。”南宫馨便在这时蹦蹦跳跳地走来,“是你自创的吗?”卓南雁微微一震,停了箫曲,苦笑道:“我是个十足的浅陋之辈,哪里有这本事!这曲子是……一位姑娘所创,再教给了我!” “是哪位姐姐,居然创出这样好听的曲子?”南宫馨明眸内忍地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道:“这曲子如此缠绵,那位姐姐创这曲子时必是柔肠百结,她定是在思念什么人……嘿嘿,卓大哥,她想念的人定然是你!”她不过是一句小女孩的玩笑话,卓南雁心内却忽地一阵热流翻滚。南宫馨见他凝后不语,笑道:“嗨!你定是在想那姐姐了,是不是?” 卓南雁抬头透过竹叶宽舒的空隙,凝望湛蓝湛蓝的天宇,缓缓地道:“我知道,她也在想我!”手掌揉搓着冷浸浸的玉箫,叹道,“可她却发过一个dú咒,心底给那dú咒折磨,不敢再见我!” “dú咒?”南宫馨罕见地蹙起了眉头,“我们南宫世家世代信奉巫教,四灵、魔尊和九天司命真君,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对我们,这些神魔都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便是打骂玩笑,若是以魔尊为誓,也会小心奉行。”卓南雁一凛,颤声道:“那……你们立誓之后,便只能一生奉行?” “也不是!”南宫馨明眸内波光倏地一闪,“我爷爷便从来不信什么魔咒。他曾说,那些所谓的dú咒,不过是在人的心底打了结,只要你能打破她的心结便成了!”卓南雁的心怦怦乱跳,怔怔地道:“这心结如何打破?” 南宫馨道:“爷爷说过,人世间的真情……远可破解世上任何dú咒!”卓南雁陡觉双眸一亮,心中激流滚过,叫道:“正是!真情可破心内dú咒,太好了!”狂喜之下,忽觉胸中满是阵阵热浪,大叫道,“我明日便启程赴京!” “进京?”南宫馨一凛,惊道,“格天社、雄狮堂,还有那些江湖帮派都在捉你,你却仍要进京?”卓南雁仰头望天,扬眉一笑:“是,我仍要去!”南宫馨的眼内倏地闪过一丝怅然,也不禁抬头向恢弘的天上望去。 湛蓝的天空中,一只苍鹰展翅盘旋。 ※※※※※※※※ 说走就走。卓南雁当晚便向师尊和南宫修辞行。施屠龙生xìng疏放,虽与爱徒聚散匆匆,却只点了点头,道了声:“万事小心。”微微一沉,又道,“补天剑法和老夫的补天弈,你仍要多加磨练!” 南宫修也笑道:“那补天剑法的剑理,你已尽数领悟,是该走啦!只是,你曾闯入无极诸天阵之事,最好莫要外传,不然只怕会给你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这把威胜神剑嘛,你只说是令尊的故友南宫修转赠与你的便是。”他与卓南雁虽是初晤,倒是接连嘱咐个没完。 卓南雁听得心下感动,想到南宫修一月之间不辞辛苦地亲传剑理,心头发热,叩头拜谢之余,又将怀中的两仪果献出。本来刚来的头晚,他就曾将这绝阵奇果取出,要给师父和修老补补身子,但那时二老均是推辞不收。这回卓南雁力请之下,施屠龙和南宫修推辞不过,只得各自收了一枚,余下的仍让他带在身边。 南宫修又道:“你这威胜神剑太过显眼,如此行走江湖,诸多不便!”转身入里屋,取来一把阔口长身的剑鞘jiāo给卓南雁,“南宫世家的人都好藏名剑,此鞘内原也藏有一把重剑,可惜无人使得,不如将这剑鞘配给威胜神剑吧!” 卓南雁接过剑鞘,只觉入手坚沉,还剑入鞘时但听嗡然一声龙吟,可巧严丝合缝。细瞧那剑鞘外缠鲛鱼皮,上有铜纹装饰,古色古香中透出一股雄浑气势,他心知这必是老人珍藏多年之物,更是心下感激。 转天大早,卓南雁便辞行出门。南宫修祖孙和施屠龙送他出谷。南宫馨不愿他走,哭得眼圈红红的,一路撅着小嘴。 施屠龙跟徒儿并肩缓行,师徒二人照旧都不言语,只是闷头行路。堪堪便要出谷,施屠龙忽道:“雁儿,那林霜月和完颜婷,你到底想念哪个多些?” 卓南雁一愣,万料不到师父此时竟会问起这个,俊面微红,道:“自然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1 章 霜月!”他这话倒是发自肺腑,但见师父眼芒闪烁,忙又补了一句,“我们终是自幼在一起长大……” “可有一晚,”施屠龙嘿嘿笑道,“你熟睡中竟在喊那婷儿的名字!”卓南雁心底一震。他这些天苦练剑法,着枕即眠,梦如空花,醒后便全无痕迹,这时听得师父一语,登时愣住,茫茫然地说不出话来。南宫馨竖着耳朵听到了他们师徒对话,瞧着好玩,在后掩口偷笑。 “喊便喊了,却又怎地!”施屠龙却伸掌在他肩头一拍,笑道,“师父还是那句话,这两个小妞,若瞧着好,全娶了过来便是!”卓南雁脸色更红,呵呵苦笑两声,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好啦!”施屠龙大手一挥,“废话不说,你一路小心!”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五节:勇抗刀霸 苦断旧盟 出了天柱山,一路东行,便到了江边。这回渡江倒是平平安安,再向东数里,便又到了池州。当日林霜月圣女登坛的齐山便在左近,卓南雁一入池州,不由睹物思人,愁绪大发,眼见暮色沉沉,便信步上了一家酒楼,要了酒菜,凭窗而坐。 距这池州一箭之地就是酿酒的千古名村杏花村,故而池州酒楼_上的美酒多来自杏花村。卓南雁虽对饮酒马马虎虎,但也觉这酒味道醇厚。 正自把酒临风,却听身后有人笑道:“好酒啊好酒!这池州齐山名驰天下,说来也与这杏花村大有关系。但你们可曾知道,那岳飞当年也曾屯兵于此,还来登山访古,附庸风雅地写了一首歪诗!” 卓南雁听他言语间对岳飞大是不敬,不由蹙起眉头,扭头观瞧,却见身后一张大桌前团坐着几个儒生,正自大声说笑,说话的是一个清瘦后生。 又一个后生笑道:“便是那首《登池州翠微亭诗》吗?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未足,马蹄催趁明月归。”说到兴发,转头对一中年儒生恭恭敬敬地道,“先生早说过,岳飞乃是一个只懂厮杀的赳赳武夫,这首诗果然作得平白如话。”卓南雁心底更怒,暗道八五八书房:“岳大帅的这首诗不加雕饰,却忠义内敛,一气贯穿!岂是你们这些酸丁腐儒领悟得了的?” 原来秦桧自以“莫须有”罪名杀死岳飞后,百般抹杀其功绩,毁其清誉。其时秦桧权势滔天,颇有无行文人阿附秦桧之言。卓南雁却是自幼听着易怀秋讲着岳家军故事长大,平生对岳飞最是敬重,听到有人在酒楼上公然低毁岳飞诗句,不由气往上撞。 忽听那先生模样的中年儒生咳嗽一声,冷笑道:“岳飞的诗岂止平白如话,简直粗鄙不文!那一句‘特特寻芳上翠微’,分明是因袭小杜的‘与客携壶上翠微’,只改了前四字,却意境全无。最后两句更是浅陋得紧,既未用事,亦未用典,哪里有半点韵味!” 卓南雁登时冲冲大怒,转身一把揪起那儒生,喝道:“岳少保的名句,岂是你这酸丁议论得的?”那儒生给他老鹰抓小鸡一般地提在半空,自是又惊又怒,拼力挣扎,却似蜻蜓撼玉柱,骂道:“小贼无礼!岳飞谋反,罪孽滔天,赖秦太师法眼如炬,将之铲除。你这小子……” 卓南雁酒意上涌,再也忍耐不住,猛一扬手,将那儒生远远抛起,跃过两张桌子,“砰”地撞开了一道屏风。 屏风四分五裂,那儒生长声惨呼,直向屏风后一张满布酒菜的圆桌落去。眼见他便要摔得狼狈不堪,陡见圆桌旁一个玄衣客人似乎动了一动手臂,斜刺里却有一股力道悄然一撞,那儒生竟是双足着地,稳稳落下。 卓南雁登时一凛:“想不到这酒楼之中,竟有这等高手!”只见那玄衣客人背向自己而坐,那山岳般宽大的背影更有一股迫人的劲气凛凛发出,仿佛搭箭之弓,让人望之胆寒。 那儒生这时惊魂稍定,忙喘吁吁地向那玄衣客人拱手道谢:“多谢先生援手!唉,想不到绍兴和议多年,仍有人为岳飞这贼人武夫招魂叫屈!先生高姓大名……哎哟……”话没说完,干瘦的身子呼地高高飞起,惨号声中,死鱼一般跌落在楼梯口。这一下摔得更重,哼哼唧唧地竟再难站起身来。 那玄衣客人冷笑一声:“老夫平生最佩服之人,便是宋朝的岳少保,岂容你这腐儒胡言乱语!”他身形兀自冷若礁岩般纹丝不动,也不知他适才是如何将那儒生远远震出去的。 “好凌厉的刀气!”卓南雁双眸陡地一缩,忽然间便想到了一个比刀还冷的名字仆散腾!风云八修之中最霸道的刀霸、天刀门主仆散腾! 仆散腾霍地转过脸来,凛凛如刀的目光直盯在卓南雁的脸上,哈哈大笑:“很好,小朋友,咱们又见面啦!”笑声鼓dàng,声震屋宇,楼内众人全心颤神乱。仆散腾蓦地瞪着眼大喝,“老夫要跟这位小朋友喝酒叙旧,不相干的人,便全滚吧!” 这一喝声若焦雷,酒楼内的众客人霎时面孔发白,只听乒乓乱响,也不知多少人的酒杯跌落在地。那几个后生见势不好,当先站起,架起躺在楼梯口的中年儒生,一哄而逃。余下的客人也四散而去。酒保和店主自是不敢拦阻,缩在一旁,惴惴不安。 酒楼内霎时冷清下来。卓南雁呵呵一笑,挺身而起,猛见仆散腾宽阔的身躯一闪,现出他对面的一袭窈窕倩影。卓南雁顿时面色大变,颤声道:“婷儿!”完颜婷也是俏脸煞白,清炯炯的眼波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樱唇紧咬,一言不发。 原来她与余孤天会合后,一同启程前去临安。余孤天冲脉虽通,免去了真气反噬之苦,偏又身中唐门奇dú“绕指柔”。完颜婷费尽心思,日夜钻研那本《万dú秘要》,终于觅得一种以dú攻dú的解法。她这些日子忙于修习《秘要》上的dú功,已有小成,依法给余孤天疗伤,倒还可暂时止住dúxìng蔓延之苦。 这一晚,完颜婷独自外出,给余孤天找寻疗伤的yào物,哪知却在途中撞上了南下的新任龙骧楼主刀霸仆散腾。 虽然仆散腾和余孤天名义上是大金国给赵构贺寿的正副特使,实则二人分头行事,各怀心机。特别是仆散腾此次南下,身兼多职,其中一个便是监视协助余孤天发动龙蛇变,另一个却是奉完颜亮的皇命擒拿完颜婷这个金国第一美人。 完颜婷落人仆散腾手中,自知难以逃脱,索xìng要仆散腾带她先去临安赴会。仆散腾号称刀霸,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头疼女人,见她并不哭闹,那是求之不得,便带着她一路南行。适才两人一直在屏风后用膳,若非那腐儒撞破屏风,卓南雁只怕就会与她擦肩而过。 卓南雁望见完颜婷憔悴的玉面,心内忽然一阵生疼,目光再落在一旁仆散腾冷锐如刀的双眼上,登时猜出完颜婷已被她父亲的这位死敌挟持,当下大步走来,笑吟吟地道:“婷儿,你跟着天刀门主,岂不尽给人家添麻烦,还是跟我走吧!” 仆散腾冷哼一声,缓缓地道:“你能带她走?”卓南雁在仆散腾对面悠然坐下,笑容不减半分,目光却跟他紧紧jiāo锁,一字字地道:“我能!” 两人四目对视,便如刀剑相击,空气都在瞬间灼热了起来。完颜婷忽然垂下头,春葱般的玉指摩挲着酒杯,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要跟仆散先生去临安散散心!”卓南雁登觉心弦一颤。 “小美人,你怕老夫杀了这小子是不是?”仆散腾却哈哈大笑,“呵呵,你想得也太美啦,你当他不来抢老婆,老夫便会放他走路不成?”完颜婷的双眸仍是紧盯着杯中美酒,似一尊玉雕般动也不动。 卓南雁望着她那明艳绝lún的侧脸,心内怦然翻动:“我今日便是拼出xìng命,也不能让婷儿落入刀霸手中!”仰头打个哈哈,“仆散门主一代宗师,却原来专会为难小辈!”笑声淡定自若,在仆散腾震耳的长笑中字字不乱。 “几日不见,小子倒是长了些门道!”仆散腾两道漆黑的长眉一挑,冷冷地道,“当日皇宫之中,小子从老夫手中抢走了一杯酒!今日可有本事,再从老夫手中抢走一杯酒?”当日金主完颜亮垂涎完颜婷的丽色,想让仆散腾以赐酒为名,让卓南雁知难而退,哪知卓南雁为救完颜婷,却拼死夺下了仆散腾手中金杯。 完颜婷和卓南雁听他说起皇宫赐酒的往事,均是心弦扑颤。完颜婷更是想起当时卓南雁为了自己跟皇帝直言相争,跟刀霸冒死相搏,芳心内陡地一热,爱怜、惆怅、无奈一起涌来,当真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卓南雁却是狂xìng勃发,仰天大笑道:“莫说一杯酒,便是千杯万杯,我也一样抢来喝了!”长笑声中,右掌斜挥,已向那酒壶抓去。完颜婷看他言语豪迈,气势如虹,芳心又是一颤。 “好小子!”仆散腾虎目内电光灼灼,森然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这小子敢跟老子这般说话!”五指飘然拂来,姿势舒缓,似要拂去酒壶上的浮尘。卓南雁的五指才搭在壶把上,陡觉一股劲力悄然涌来,劲气澎湃,正是天下闻名的天刀门独门真气“无弦弓”! 卓南雁只觉那劲气骤然急变,已由刚转柔,他指尖剧震,似乎触到的不是无形无相的真气,而是一把忽张忽合的劲弓。他早领教过“无弦弓”的厉害,知道仆散腾会将真气的刚柔随意互易,伤人经脉于无形,当下不敢跟他硬拼内力,右掌倏地划了个圈子,正是补天剑法中的一招“大哉乾元”。掌力看似刚健勃发,但“刚柔相抵,变在其中”的剑理已运在掌上。 两人的真气都在瞬间刚柔激变,酒壶忽然变得泥鳅般滑溜,倏地向上飞起。 “果然有些门道!”仆散腾眸内精芒暴吐、端坐不动,喝道,“小心了!”单掌平推,掌力骤然提到八成,排山倒海般向卓南雁胸前涌来。劲力汹涌,兀自忽刚忽柔,让人难以揣摩。卓南雁的右掌轻飘飘地一领,正是补天剑法中的一招“无往不复”,气象圆转,掌力由刚猛而倏忽变为没有一丝圭角。 两人的掌刀似接非接,酒壶陡然间竟凝在了空中。缩在柜台后的酒保和店主看得目瞪口呆,那酒保忍不住脱口惊呼:“娘的!敢是两个捉鬼道士在斗法?”一旁的完颜婷更是芳心发紧,明眸内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得难得!”仆散腾浓眉再抖,笑道,“给你!”霍地推在了酒壶上,劲气改夺为送,酒壶忽地直向卓南雁送来。他一身阳刚的真气灌注之下,酒壶中竟冒出了腾腾热气。 卓南雁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丝不剩,已换作一番平和的气象,右掌不动,左掌却疾拍而出。完颜婷看他铁掌去势如电,似乎要将酒壶击碎,险些娇呼出声。要知卓南雁跟仆散腾这回打赌,要再夺下仆散腾的一杯酒,但若是连酒壶都弄碎了,那自是算他大败亏输了。 “这小子要做什么?”仆散腾也是一凛。他心念电转之间,卓南雁的左掌已到,便在与酒壶似接非接的一瞬,他掌上劲力陡凝,如箭迸发的刚劲倏地化为淳和柔韧。 柔和的劲力圆环般绕过酒壶,直向仆散腾掌上撞来。卓南雁的右掌也是丝毫不停,那招“无往不复”的圆圈再转了开去,已将生生不息的意蕴展到了极处。 仆散腾的单掌跟他左掌吐出的圆环劲气jiāo接,已觉他掌法气象高妙,又见卓南雁右掌划出的圈子气势圆融浑厚,他嗜武成癖,登时为他这招的气势倾倒,不禁浑身一抖。只这微微一愣之间,酒壶凌空一跳,已落人了卓南雁的手中。 卓南雁这几招看似轻松,实则连使了补天剑法中乾、变、复、和的四大精义,这才乘着仆散腾如痴如醉的一瞬夺下酒壶。“运剑之际,须得纯是一种太和之象……补天四义是一个圆!”跟刀霸过的两招虽只是兔起鹘落的片刻工夫,但卓南雁却觉得自己对补天剑法的领悟在瞬间跃上了一个崭新的层次。 完颜婷兀自香唇紧抿,闪烁的眼波有嗔有怨,更有几分说不出得情愫。 “好掌法!”仆散腾被他夺去酒壶,却反觉大是酣畅过瘾,扬眉笑道,“这掌法隐含剑意,不知叫什么名字?”酒壶一人手中,卓南雁才长出了一口气,身上已是汗水涔涔,笑道:“门主好眼力,这确是剑法,名唤补天!” “补天神剑?”仆散腾的眼芒变得刀锋般锐利,喃喃道,“好!想不到令尊卓藏锋的补天剑法今日重现江湖!过瘾 ,过瘾!倒酒吧!” 卓南雁已在瞬间回复凝定,知道这场以酒论剑才过了第一关,当下平心静气,将壶中美酒向两只酒杯斟去。三人都不言语,六只眼睛全盯着酒杯。只有酒浪入杯的汩汩声响。 两杯酒已然斟满,二人各自举起身前的酒杯。卓南雁眼见仆散腾含笑举杯,向自己送来,也只得道一声“请”,向他的酒杯撞去。他料得仆散腾杯上必是灌注了绝顶内力,全身也是真气流转,握杯的五指上竟跃出淡淡的白光。 两人酒杯推送的去势都是极缓,铮然一声,两杯终于相撞,发出无比清脆的鸣叫。 杯中美酒平如明镜,竟是一滴也没有漾出。 雄霸天下的天刀门主仆散腾,这一次居然未使内力。他锐如鹰隼的眸子里却闪出孩子般的顽皮光芒,哈哈笑道:“酒壶已入你手,这杯酒老夫自当老老实实地饮了!”大笑声中,昂首将酒一饮而尽,才淡淡地道,“这小丫头,你可以带走了!” 卓南雁却觉出他适才碰杯之时虽是未运内劲,但无弦弓的真气含而不吐,那份引而不发的力道更是让人思之胆寒。这时听了仆散腾的话,他不禁又惊又喜,洒然大笑:“天刀门主,果然有些气度!”也将酒一口干了,忽觉背心一凉。原来适才他全神贯注,真气勃发,虽是一次平平常常的碰杯,却让他刹那间汗水涌出,如同恶战了一场。 仆散腾已长身而起,看也不看两人,转身向外走去,口中道:“小丫头在意些,莫要再给人擒住!献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2 章 上,未免可惜!这是酒钱!”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掌柜的说的,扬手之处,一锭黄澄澄的金锭子已抛在酒保和掌柜的缩身的柜台前。 也没见他如何作势奔跃,伟岸的身躯倏忽间已在楼内消逝。卓南雁料不到他如此洒脱,说走便走,一愣之间,却听仆散腾响亮的笑声已自楼下遥遥传来:“卓南雁,你的补天剑法未臻上乘,今日老夫留你不杀。你回去勤学苦练,三年之内,老夫自会再来找你!” 笑声犹如游龙般在屋宇内盘旋摇曳,瞬间便滚滚而去。卓南雁暗松一口气,心道:“刀霸仆散腾虽是完颜亨的死党,却终是一代大宗师的气魄!” 忽见完颜婷默不做声地站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卓南雁忙叫道:“婷儿,你要去哪里?”完颜婷并不回头,冷冷地道:“怎么,你还要擒了我,jiāo给雄狮堂吗?”脚下不停,疾奔下楼。 卓南雁心头一痛,也是疾步赶出。夜色初起,街市上还有不少闲人游dàng,叫卖声此起彼伏。完颜婷却是一路冷着脸飞奔。她的玉颊如同凝脂般闪着一层冷艳润泽的光,夜风吹得她乌黑的长发飞散开铺在脸颊上,更衬得她的香腮和玉颈无比得白。卓南雁跟她并肩而行,侧头望去,却见她闪闪的双眸内dàng着比夜色还深的一抹黑,他心内蓦地便觉出一阵怜惜。 两人默然奔出里许,眼前便横出一片柳林。完颜婷看到那些柳树葱葱茏茏的枝条蔓披着,在风里很无助地摇曳着,心内蓦地便觉一阵凄凉,顿住步子,转头对卓南雁喝道:“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若要擒我,这便动手吧!” 卓南雁见她玉容清减,明眸内波光摇dàng,不由胸口一疼,暗道:“我又怎能跟你动手!”两人自喜宴惊变,便一直无暇深谈,卓南雁知她对自己误会已深,沉沉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婷儿,我卓南雁当年卧底龙骧楼,一半是为了我大宋河山,另一半却是为报父仇……江湖传言,家父之死与令尊大有干系!”完颜婷的娇躯倏地一颤,目光亦嗔亦怨,紧咬着樱唇,却不言语。 “后来与令尊相处,倒觉得他是个坦坦dàngdàng的英雄!”卓南雁想到雄武绝lún的完颜亨最终难逃一死,心内更觉一阵无奈,叹道,“再到后来,我更自令尊口中得知,原来令尊与家父,竟是结义兄弟……” 完颜婷也不禁“啊”了一声,随即苦笑起来,那声音先是很轻,随即便成了银铃般凄冷的脆笑:“可笑啊可笑,爹爹聪明一世,却没看透你!你是他结义兄弟之子,行的,却是栽赃陷害的卑鄙之徒!” “那绝不是我所为!”卓南雁知她对那书房中搜出咒魇之事耿耿于怀,心头便如压了块大石般难受,霍地撕开胸前衣襟,喝道,“我卓南雁一生堂堂正正,我来找令尊报仇,自会跟他光明正大地战上一场,便是死在他手里,也算我技不如人,却决不会做那等苟且诬陷之事!完颜亮要害令尊,自不会在意那小小符咒!” 这一瞬间,他几乎便要说出“那全是余孤天对我的栽赃陷害”,但话到口边,却又咽了下去,暗道:“便是让她知道是天小弟下的手又怎样?那符咒证据本就无足轻重,我若说出余孤天,只会让婷儿再伤一次心而已。” 完颜婷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芳心不知怎地就是一阵抽动,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个“浑小子”其实一点都没有变。虽然自己恨他入骨,但这时见了他真诚流露的目光,却觉得,人世间也许只有这个“浑小子”最值得信赖。 霎时间她芳心内一阵空dàngdàng得无奈,娇躯轻颤,泪珠儿点点滚落,幽幽地道:“咱们……咱们差一点儿便喝了合卺酒的,我死心塌地将你当做了自己的夫君,不管旁人说些什么,我……我原是信你的,但你……何曾将我当作妻子?” 卓南雁听她语声嘎咽,猛地想到当日婚宴上自己被蒙面的叶天候和余弧天诬陷,完颜婷却挺身为自己辩驳,猛觉肺腑中热流激涌,喊道:“便没喝那合卺酒,咱们也是夫妻,我仍会爱护你一辈子,只求你肯此时放手,不随余孤天去行那龙蛇变!” “我偏不放手!”完颜婷猛地甩过俏脸,挂满泪珠儿的玉颊已是苍白如纸。银光一闪,一只亮晶晶的玉钗自她散乱的云鬓上滑落下来。完颜婷慌忙接住了,怅怅地捋好秀发,默默地chā上了。 卓南雁瞥见那玉钗,登时心头一震。那玉钗眼熟无比,乃是芮王完颜亨给爱女完颜婷的嫁妆,当日完颜婷大婚之夜,她便chā在云鬓上。不想后来颠沛流离,她竟还一直戴着这玉钗。 初上的冷月如一弯玉钩,夜色清凉如水,卓南雁见她悄立月下,显得格外娇弱无助,心中一软,柔声道:“婷儿,那龙蛇变险恶万分,你又何必冒这凶险……” “不去冒险又怎样?这天下……可还有我的回头之处?”完颜婷昂起头来,美眸内shè出一层怒焰,喊道,“完颜亮害了我全家,我要报仇!”想到家破人亡的惨景,她的声音蓦地便高了起来,嘶喊声中,忽地酥胸起伏,口中迸出一串急促的娇喘和咳嗽。 卓南雁心底又怜又痛,只觉体内的真气都随着她的咳喘而剧烈起伏。他猛地将她揽在怀中,叫道:“婷儿,我……我再不会让你在江湖上飘dàng!”紧搂住怀中柔若无骨的娇躯,听着她痛人心肺的咳喘,他陡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心内只想,“不管怎样,她都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我再不能让她受苦了!” 完颜婷被他如铁的健臂抱住,呼吸着他火热的气息,猛觉娇躯一阵酥软,压抑在心底的相思之情犹如烈火般喷发出来,刹那间身周的万物都被那股热火灼成了云烟,烧成了碎屑,一时心底迷醉,连咳喘都渐渐止息了。 两人紧紧相拥,卓南雁看到完颜婷此刻娇柔如水,香腮如火,也觉胸中柔情涌动,轻声道:“婷儿,金主完颜亮丧心病狂,也是我大宋之敌。你这大仇,jiāo给我便是!” 完颜婷正自如痴如醉,但听了这话,心中却似被针芒刺了一下,猛地将他推开。卓南雁一愕,叫道:“婷儿……”完颜婷的目光已倏地冷了下来,道:“完颜亮若不是你大宋之敌,你便不会替我报仇,是不是?” 卓南雁被她问得一愣,眼见她雪白的贝齿轻咬着丰盈的香唇,猛然想起当日在燕京的诸般缠绵时光,忍不住脱口道:“你让我做什么,水里火里,我都会去做!” “是吗?”完颜婷听他说得毅然果决,也不禁芳心一dàng,却仍是冷笑道,“那你先去宰了你的心肝宝贝林霜月,再去将太子赵瑷、张浚、罗雪亭,都给我一股脑儿地杀了!”卓南雁料不到她如此夹杂不清,叹一口气,却不知该怎么劝她。完颜婷见他怔怔痴立,冷笑道:“怎么?说起你那心肝宝贝,便舍不得了吗?” 卓南雁眉头紧蹙,道:“婷儿,不管怎样,完颜亮乃是咱们的死敌,你即余孤天怎地还要替他卖命?他若挥师南侵,不知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我不要听!”完颜婷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陡觉胸中一阵烦躁,仰头叫道,“我完颜婷的大仇,自然要由我自己来报!跟你没半分干系!”忽然间她心绪纷乱,也不待他回话,转身飞掠奔出。 卓南雁见她婀娜纤弱的背影簌簌微抖,想到她又要一人浪迹江湖,心底乍痛,飞步赶上,叫道:“婷儿,你是我妻子!自然要跟我在一处,我决不许你再去冒险!” 完颜婷陡然凝住步子,转头向他深深凝视。卓南雁见她的美眸中钻出一抹清冷冷的幽光,神色冷得骇人,心中一凛,道:“婷儿,你怎么了?” “我再不是你的妻子了!”完颜婷的玉容变得静若止水,一字字地道,“卓南雁,我今日便休了你!”猛自秀发上拔下那玉钗,扯过一缕秀发来,银光闪处,竟用玉钗割断了半缕黑发,扬手抛下。 卓南雁大张双眼,似乎浑身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全被人瞬间点住,眼望自空中飘飘洒落的秀发,心内翻江倒海般得难受,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滚珠泪已自那晶莹剔透的俏脸上潜然滚落,完颜婷却一把抹去了泪,惨笑道:“我早对自己说过,今生今世,再不流泪。但今儿只怪我不争气,便当我、我……上辈子欠你这些泪吧……” 卓南雁听她语声悲硬,心底更是剧烈抽搐,踏上一步,道:“婷儿,你这是何苦……”话未说完,完颜婷已踉跄着退开两步,玉钗那闪亮的钗尖反指住自己的咽喉,凄声道:“你别过来!南雁,自今而后,你是你,我是我!你要给你的大宋尽忠,我偏偏要弄成这龙蛇变,你瞧我不顺眼,杀了我便是!” 听着她这冷得不带半分情愫的话语,望着她眸内凄冷的光芒,卓南雁又惊又痛,满身血液都似凝固住了,石雕一般怔怔地伫立在夜色里。 完颜婷猛地别过头去,玉臂疾展,急速纵起,瞬间便没入柳林深处。“婷儿!”卓南雁也惊叫着掠出,但心中绞痛,脚下似是灌了铅,怔怔追了几步,便黯然止住了步子。 淡淡的月辉下,那袭熟悉的婀娜俏影终于模糊不见了,他心底却是无限的怅然和歉疚。猛然间仰天发出一声悲啸,悲苦凄郁的啸声自岑寂的冷夜中远远传出,久久不息。 完颜婷在月色下飞一般地狂奔,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他凄苦的啸声,芳心狂跳,脚下却加快了步子。夜风拍在脸上,她只觉脸颊上火辣辣得痛,她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快这样猛地狂奔过。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的脚下一软,险地栽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完颜婷踉跄着扶住身边一棵老树,喘息着昂起头来,却见高悬在天宇上的那轮残月也正以一种凉幽幽的目光冷睨着她。那清寒的光就似一张从天撒落的银网,将她紧紧罩住。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六节:妖姬献曲 狂侠赌酒 卓南雁心底愁苦,不免将一腔烦闷都撒在了双腿上,当晚便过了池州再向东行,狂奔了整晚,才觉愁苦略减。翌日午时,他寻了家酒肆喝了个昏天黑地,醉醺醺地到集镇上买了匹大青骡,狠力挥鞭催骑赶路。 路上穿州过府,便不时遇到持刀带剑的江湖人物,想必朝廷那瑞莲舟会的消息发出,各大门派帮会都要去临安一试身手。 这一日正行之间,忽见前面一座气势雄壮的大山,烟峦笼幽,峰岩嵯峨,原来已到天目山脚下。卓南雁知道此地离着临安已然不远,他长途赶路,口干舌燥,便在山下寻了一家酒肆饮酒歇息。 那酒肆不大,掌柜的是个满面愁苦的老者,在店内忙碌的却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听他们相互称呼,似是父女二人。杯酒入喉,卓南雁便又想到完颜婷冰冷决绝的话语,顿时愁绪又起,不知不觉地便喝得酩酊大醉。 结账出门,牵着青骡晃dàngdàng地行不多远,卓南雁蓦觉酒意上涌,热不可耐之下,依着大树坐下乘凉。忽听酒肆中一片嘈杂,他回头一瞧,却见一个黑衣中年人手摇折扇,翩然走出店来,他身后却是两个壮汉拽着个少女一路奔出。 那少女正是适才给卓南雁添酒上菜的女孩儿,此刻哭喊连连,披头散发。那老掌柜踉跄而出,嘶声喊道:“张大官人,咱这小本买卖,官家催科也不能这般急吧?芹儿她娘上月刚死,费了些银两……那税钱便请再宽限几日。” 那姓张的黑衣汉子生着一张马刀脸,尖声笑道:“你个老贼囚,每次敛这几贯钱,都要寻死觅活地跟大爷打擂台。你这闺女芹儿,模样还算标致,跟了大爷去享福,你这两年的税钱便全免了。” 那老掌柜哪里肯依,拼力赶上拉扯住自己女儿的手臂。父女俩央求哭喊着死挣,却抵不过那两个壮汉的气力。那老掌柜一急,张口便狠狠咬住一个壮汉手碗。那大汉火速缩手、反手一拳,打得老掌柜满口流血。 卓两雁看得心头火起,怒冲冲便待上前。那马刀脸眼见老掌柜犹不松手,抽出腰刀来恶狠狠便向老汉的臂膀斩去。 蓦听“哧哧”轻响,一物激shè而至,击在刀上,“当”的一声锐响,竟将那腰刀震得脱手飞出。卓南雁看那物滚落在地,竟只是一块碎石,暗自喝彩:“这人力道不俗,武功着实不低。” 斜眼看时,却见小店外驰来十几匹骏马,马上乘者均是衣着华贵,当先一人勒马大喝:“兀那汉子,我家主人有令,让你休得逞凶,快放了那女孩儿!”他手上还掂来掂去地耍着两枚石子,适才显然是他出手飞石。 众乘者都是相貌不俗,器宇轩昂,但卓南雁的目光却一下便凝在当中那锦袍公子的身上。这公子身着宝蓝色的宽袖长袍,脸色虽略显苍白,但短促的双眉向上斜飞,配上漆黑如墨玉的双眸,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沉稳雍容之气。 马刀脸被人飞石打落腰刀,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是谁多管闲事,他nǎi……”正待恶骂,劈眼打见那公子寒凛凛的目光,登时心底一寒,将半句脏话尽数咽下,只咧嘴道,“官府催科,这老儿几次抗拒不jiāo,前前后后地欠了几十贯钱,你们想要跟他一起造反吗?” 那公子见那两个壮汉的大手兀自紧揪着那少女,不由双眉一盛,冷冷道:“先放人!”那耍石子的豪客道声遵命,掌上卵石疾飞而出,两个汉子嘶声惨嚎,各自捂着鼻子蹿开,指间鲜血长流。那老丈又惊又喜,一把扯住啼哭不止的女儿,向后退开两步。 “反了,当真是……反了!”马刀脸自地上拾起腰刀,颤声大叫,却又不敢上前。那公子叹息一声,挥手道:“官府催科,终究不能抗拒不jiāo,替他还了罢!”他身后立时有个蓝袍豪客催马闪出,将一锭光闪闪的大银抛到马刀脸手中,喝道:“接着!多余的,便给这两位买酒压惊!” 马刀脸掂掂大银,登知大有盈余,不由脸现喜色,拱手称谢。那公子目光忽地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3 章 寒,道:“看你打扮,是格天社铁卫吧?催科敛税,自有保长甲头,哪里用得着格天社?”马刀脸神色一窘,嘿嘿干笑道:“这陈老儿乃是有名的陈老赖,保长哪里催得上来?我格天社职责所在,也只得不辞劳苦啦!” “格天社的手伸得好长!”那公子冷哼一声,“他便再欠你十倍银钱,你也不得掳人子女!记住了,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在我大宋为吏,第一条便是不得扰民害民!”短眉陡竖,登现威严之势。 马刀脸心底一寒,竟踉跄退开两步,正要说什么,那公子却向他默然摆了摆手。他身后的蓝袍客忙连连挥手,喝道:“走吧走吧,休得嗦!”马刀脸素来飞扬跋扈 ,但一瞥见这公子的沉冷高华,却不敢多言,带着两个随从,灰溜溜地去了。 那老掌柜的忙扶着女儿上前道谢,定要问了那公子姓名,好偿还银钱。那公子叹一口气,温言道:“些许小事,老丈不必挂怀!我们还有些杂事,先走了。”一拨马头,率众人便行。老掌柜的老泪纵横,跪倒当地,冲着那公子的背影连连叩头。 卓南雁斜倚树下,看得新奇,暗道:“这公子满身贵气,倒是个好人!”一念未决,却见那公子已催马行到树前,锐利的目光凝在卓南雁身上,眼中微现讶色。卓南雁不愿给人看出行藏,索xìng以手拍腹,醉眼迷离,做出醉态可掬之状。 那公子果然微微摇头,拧起眉头,沉声道:“少年,纵饮伤身,看你器宇不俗,可莫要贪杯无度,自毁前程!”卓南雁见他探身过来规劝,心底微生好感,但觑见那人满面居高临下的华贵之气,胸中倒生出一股厌烦,忽地顽皮心起,猛然张口,打出老大一个酒嗝。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那公子忙侧身避过。他身后一名随从喝道:“主人,这厮无礼!”挥鞭便要抽下。那公子扬手拦住,道:“可惜了他一个大好男儿!嘿嘿,我大宋未必无人,只是多醉于酒色,湎于安逸……”摇头低叹,qi-奇书策马前行。 他身后那蓝衫豪客接话道:“这都是秦桧老贼多年来粉饰太平、歌舞升平所致。适才那开酒肆的老丈淳朴憨厚,却被格天社那铁卫诬作老赖,嘿嘿,眼下州县催科,都是急似星火!”那使飞石的也道:“秦老贼将民税增了十之七八,朝廷二十年不用兵,百姓却税赋日重,饿死的不在少数。坊间都道,自秦太师讲和,民间一日不如一日……” 这几人不过低声议论,却被内功精湛的卓南雁听个满耳。他心底好奇:“这些话倒说得颇有胆气!那公子身周的随从个个神完气足,瞧来武功决不在蜀中三奇之下,不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路数?”见那公子率众顺山道前行,正与自己同路,索xìng上了青骡,自后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蹄声一响,那公子的众随从便目光灼灼地横眼望来,却见卓南雁醉醺醺地倒骑在骡上,仰头呼呼大睡,那几人冷笑几声,便不再在意。却听那公子忽道:“虞公子何时回来?”那蓝衫客低声道:“虞公子说那妖女大有古怪,定要去探个明白……”那公子“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江南山多翠竹,这天目山的竹林尤其繁茂。行不多时,却见前方山脚下一弯浅溪围着几丛修竹,竹色溪光,相映成趣。远远地忽听一阵似琴非琴的“嗡嗡”声自林内飘出,甚是清脆悦耳。 前行的那公子咦了一声,下了马,大步前行。众随从忙也先后下马,快步跟上。才要入林,忽听林外“砰”的一声大响,众声一惊回头,却见卓南雁已自骡背上滚落在地,仰卧在地,鼾声如雪。 那公子微微皱眉,转身走入林内,却见竹林中一片浓绿。数块青石点染在竹荫下,别增清幽之趣。一个身披白袍的老儒端坐在当中的一块大石上,膝前横着一张古筝,正自凝神抚筝。那公子听那筝曲如流水般灵动柔和,忍不住赞道:“好筝曲!” 白衣老儒登时停指不弹,仰起一张黄澄澄的胖脸,瞥了那公子两眼,粗声粗气地道:“嘿嘿,你也懂得乐理?尊姓大名啊?”那公子的几个随从一直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地护卫,听得这儒生这话说得大是无礼,登时勃然作色,xìng急的便要抢上叱喝。 那公子却微微一笑:“区区姓赵,虽是素好音律,却一直只算个门外汉,正要请先生指教!”一挥手,随从已将一张形制奇古的古琴捧上,恭恭敬敬地放在他身前的一块大青石上。 “琴是好琴,不知乐功如何?”那老儒手抚着焦黄稀疏的胡须,大大咧咧地道,“赵公子可敢跟我各奏一曲,输了的,便罚酒三杯!”说着自腰间解下一只火红的酒葫芦,放在竹下。赵公子笑道:“奏曲赌酒,也算雅事!请先生不吝赐教。” 那老儒“嘿嘿”笑道:“不敢当!我便抛玉引砖,让你见识见识!”白哲修长的十指在弦上擘、挑、吟、猱,动作连贯舒展如行云流水,一阵细密的筝声在林间摇曳而起。 说来也怪,他筝声再起,众人的心头顿时齐齐一跳,不约而同地全生出一阵如坐春风般的暖洋洋的醉人之感。卓南雁横卧林外,心底却暗自一凛:“这筝曲好不古怪,怎地倒似蕴着一股魔气?”斜眼向林内望去,却见赵公子和十几个随从,全是满面陶然,如饮美酒。 忽听林外有人振声长笑,清朗的笑声未绝,已化作长歌:“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孤兔!”卓南雁听他歌声豪迈,似要踏破昆仑,横扫北斗,心中也觉豪气升腾,却见一个青袍书生已踏歌入林。 这书生青衿长袍,手按长剑,弹铗作歌而来。他这几句长歌一起,那老儒的筝曲登时一缓,赵公子和那几个随从的心神便是一震。那蓝衫豪客面露喜色,向那书生笑道:“虞公子,你可来了!” 那老儒嗤的一声冷笑,十指疾飞,筝音倏地一柔,愈发缠绵柔媚。 “天意从来高难问……万里江山知何处!”那书生大步走来,歌声直上九霄,“……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蓦地歌声一顿,振声一喝,响若雷鸣,震得竹叶簌簌落下。那老儒手指一颤,筝弦竟断了一根。 “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那书生最后两句长歌,一唱一顿,一顿一喝。连喝两声,竟诱得那老儒又断两弦。 那老儒停指不弹,扬头向那书生笑道:“你还没死?”笑声娇媚清脆,竟已是个女子之声。众人一愣之间,却见那儒生信手摘去头顶高冠,满头青丝如瀑垂下,跟着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现出一张妖媚如花的娇靥。 “龙梦婵!”卓南雁只听那妖媚的笑声,便知是谁,心底一凛,“这妖女不知为了何事,竟缠上了这赵公子?”却见龙梦婵玉面一露,赵公子身周的几个随从均是神色大变,纷纷喝道:“又是这妖女!”刀剑出鞘,围在赵公子身周。 “虞允文,奴家算是服了你啦!”龙梦婵却向那青袍书生咯咯娇笑,“三才妙使那三个丫头都没能伺候舒服了你?” 卓南雁心头微震:“原来这书生便是‘书剑双绝’虞允文,听说此人才气绝高,曾高中进士,却又无意仕途,游历天下多年,慨然有经营天下之志。不想却在此处遇见!”凝目看时,却见这位江南四公子之首的虞允文身材极是雄伟,文质彬彬中透着英爽之气,让人一见心折。 虞允文沉声喝道:“龙妖女!这几日来,你连化歌妓、村女、盲fù,算上今日这老儒酸丁,已是四次行刺不得,机关算尽,已到了恶贯满盈之时。” 龙梦婵美眸中满是怅然,慎道:“你这人凶巴巴的,可真是吓坏了人家。”适才她还妖媚横生,这时神色倏地变得楚楚可怜,清纯如水,明眸一转,又“哧哧”笑道,“但你可吓不倒人家。看你脸色发青,必是长途奔袭、真元耗损过剧所致;印堂暗红,想来是力拼修罗yīn风指留下的暗伤。奴家劝你最好莫要动武,不然只怕活不过今晚!” 虞允文心底一震,他昨日被龙梦婵施计调开,途中遭遇巫魔门下的三才妙使阻击缠斗,虽然苦战得脱,但已大耗真元。适才强运真气施展“惊魂吼”的独门奇功震断龙梦婵的筝弦,他只盼能将对手惊退,哪知却给龙梦婵看破底细。 “多谢龙姑娘挂怀!”虞允文虽知此时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却兀自哈哈大笑,“我这时是半分力道也没有了,你快快动手,取我xìng命!”长剑一横,半真半假,让人虚实难辨。 “要取你xìng命,也不必动手!”龙梦婵眸子里的异彩陡地一盛,忽地仰头“格格”娇笑,雪色长袍下的娇躯柔若无骨般地随笑抖动。她容光本已妖艳无双,配上这般诱人的神态和冶艳的笑声,当真媚绝人寰。赵公子和众随从虽知她是一大劲敌,但听了她妖媚缠绵的笑声,均不觉人人脸红气粗。 原来龙梦婵一直意在这位赵公子,但顾忌他身周众多武功不弱的护卫。她虽魔功精妙,但雷霆一击的行刺却非所长,几次试探失手之后,才想出以魔功筝曲惑敌、不料便在她即将得手之际,被最忌惮的虞允文赶到喝破,这时她看出虞允文受伤未愈,索xìng便将魔功提到十成,以诡异邪门的媚功制敌。 她这笑声初时婉转起伏,随即越来越高,娇躯轻颤,犹似花枝摇曳。林内众人均是心神激dàng。赵公子脸色如醉,颤声道:“允文……你快捉住这妖女!” 虞允文想再施“惊魂吼”对抗那妖媚笑声,却觉真气难继,力不从心,暗自叫苦道:“当今之计,便是万万不可示弱。”长剑抖动,悠然笑道:“请主人先退。我来料理这妖女。” 赵公子“嗯”了一声,耳听那缠绵万状的笑声,却懒得迈步。虞允文心下大急,向那蓝衫豪客和那使飞石的喝道:“许三哥、薛飞石!你们护送主人先行一步。”哪知那两人和几个随从都是脸色红润,均想:“既然虞公子稳cāo胜券,何不看看他怎样擒住这千娇百媚的妖女……” 龙梦婵的笑声犹如无边大网,劈头罩下。众人均是心底发热,恍然间均觉眼前这妖女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到极致。有几人支撑不住,身子突突发颤,竟软倒在地。那使飞石的汉子薛飞石蓦地大叫一声,脸色通红地奔出,大张双臂,便向龙梦婵抱去。虞允文又惊又怒,挥指点了他的穴道。薛飞石跌倒在地,口中兀自呼呼大喘。 便在这时,一缕如怨如诉的箫声悠然飘起,登时将那惹人发狂的媚笑压下一筹。这箫声虽然音调凄冷,但曲意纯正,众人的心神片刻间便是一清。 “卓南雁,又是你!”龙梦婵瞥见卓南雁不知何时已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悠然吹箫,不由扬起烟雨迷蒙般的美眸向他深深凝望,随即红唇如花绽开,轻声道,“怎么你总是来坏奴家的事?”语调亲热,倒似跟情人押昵低语。她这时收住笑声,众人均是如释重负,连那薛飞石都止住了低喘。 卓南雁才收起玉箫,哈哈笑道:“龙梦婵,不是我坏你的事,而是你的事总是撞在我手中!”他知道这妖女机诈百出,丝毫不敢怠慢,目光灼灼地逼上一步,喝道,“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好大的口气哟!”龙梦婵妙目一转,随即扬起尖尖的下领,“卓南雁,你可敢跟我打上一赌?”卓南雁扬眉道:“只要姑娘划出道来,卓南雁甘愿奉陪!”龙梦婵伸出春葱般的玉指,自怀中取出一只玉杯,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道:“当日人家跟你舟中论酒,好不尽兴,可恨你这狠心的小子一走了之,害得人家夜夜思慕……” 这时两人针锋相对,龙梦婵再也无暇施展邪功,虞允文诸人已神志尽复,便连那几个栽倒在地的仆从都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赵公子见龙梦婵风情万种,跟卓南雁的言语亲热得似是打情骂俏,跟虞允文对望一眼,均觉心下疑惑。 龙梦婵已自腰间解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质葫芦,拧开盖子,倒出一杯绿幽幽的碧酒,轻声道:“今日你若敢再饮奴家敬你的三杯酒,这个赌便算奴家输了!” “饮不得!”虞允文喝道,“这妖女下dú极为隐秘,可万万碰不得!”龙梦婵美眸内艳光四shè,“格格”一笑:“怎么,大名鼎鼎的卓少侠竟不敢接招?” 卓南雁暗道:“论起dú酒功夫,这龙梦婵还远远比不上耶律瀚海,倒也不足为惧!但她武功邪异,真要擒她,却也不易。最好是将计就计,先将她僵住!”当下沉声笑道,“卓某天不怕,地不怕,岂会怕你这小小dú酒,但你这赌约若是输了,那便如何?” 龙梦婵缓缓道:“那奴家便退出江南,龙蛇变这浑水,我再不来趟了!”眼见卓南雁的双眸如电跃动,她却秋波顾盼地一笑,“奴家打不过你,却自信跑得过你;即便跑不过你,也自信能拉上几个垫背的。”说着目光幽幽地扫向赵公子等人。虞允文一凛,急忙横身遮在赵公子之前。龙梦婵却好整以暇地以素手轻抚秀发,向卓南雁盈盈笑道:“卓南雁,奴家保证,在咱们打赌之间,决不会来寻你们江南武林的晦气!” 卓南雁见她含笑俏立,神态瞬间由妖艳如花,化为纯净如水,心底也不由暗叹:“这妖女瞬息万变,一身媚术已至化境。嘿,若是如此僵住她,让她不再害人,也算不错!”仰头笑道,“好!那日我连喝了你一坛子dú酒,今天便再喝三杯,又有何妨?” 举手接过玉杯,只觉酒香四溢,他手指上的银环悄然探入杯中,只觉毫无异样,微一沉思,忽然醒悟:“酒内无dú,杯子内沿也是无dú,那yào物必是抹在杯子外沿上,在酒杯沾唇的一瞬,随酒而入!”一念及此,哈哈大笑,猛一扬手,内力到处,杯中美酒化作一条碧浪,直飞上天。 众人一愣之间,却见卓南雁踏上一步,张口狂吸,酒浪在空中打个盘旋,如碧龙般shè入他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4 章 允文和那锦袍公子从未见过如此饮酒的,知道他的内力、腕力和眼力都已精纯无比,才能施出如此精妙手段,微微一愣,随即齐声喝彩。 龙梦婵也不禁目现讶色,随即dàng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好手段!卓南雁,姐姐又对你动心了几分。今日到此为止吧!”脆笑声中,曼妙的娇躯倏地掠起,直向林外投去。 “慢走!”卓南雁探掌疾抓,口中喝道,“那两杯酒要等到何时?”龙梦婵娇躯一dàng,鬼魅般飘飞到数丈之外,娇笑道:“留待来日吧!待没人时,姐姐再陪你浅唱低酌。” “杯子还你!”卓南展一抓走空,先机顿失,扬手将玉杯向她背心弹去。龙梦婵听得劲风如箭,不敢硬接,蓦地回肘在杯底一挑,dàng得玉杯向上飞起,跟着长袖飞卷,将玉杯收入怀中,笑道:“姐姐想你时,自会再来寻你!” 她长笑接杯,干净利落,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娇笑未绝,人影已逝。便连卓南雁也不禁心底暗自喝彩。 那赵公子和众随从见两人龙争虎斗,均觉大开眼界。赵公子起身向卓南雁笑道:“原来你便是卓南雁!好,果然名不虚传!先前倒是我小觑英雄了。”卓南雁见他言语诚挚,想到自己适才装醉卖傻,倒觉有几分不该,拱手笑道:“说来惭愧!这妖女诡计多端,在下几次都拿她毫无办法!” 虞允文上前拉住他的手,大笑道:“卓少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下你拔刀相助,来得万分是时候!”卓南雁见这虞允文气度恢弘,身为江南四公子之首,却对这锦袍公子毕恭毕敬,心知这赵公子来历非凡,不愿多问对方身份,只向虞允文拱手客套。 赵公子洒然笑道:“龙梦婵一介女流,却能先后化身多次前来,每次都让我等防不胜防!这一次更看破我痴好古琴,竟来跟我斗琴,难得她文武双全,奇计迭出,委实是个奇女子。”卓南雁听他才脱大难,却称赞龙梦婵的手段,气度胸襟颇为不俗,心生好感,一垂眸,目光便又落在青石上横放的那张古琴上。 当日他随易绝邵颖达学易时,曾多次听闻邵颖达cāo琴,对古琴略知一二。但见那琴形正是最寻常的仲尼式,造型浑圆流畅,颇别于当时的古琴样式,琴额和焦尾处乌气沉沉,透出一种罕见的古朴韵味,忍不住道:“公子这琴……莫非是唐代古琴?” 赵公子笑道:“老弟好眼力!此琴名为‘天蟓琴’,乃唐代斫琴名家雷氏所斫制。老弟请看这琴上铭文,‘式如玉,式如金,怡我情,绘我心’!” 卓南雁听邵颖达说过,传世之琴以唐朝古琴最为名贵,唐琴中又以唐代成都雷家所制之琴为尊,号作“雷公琴”。这时只见这天蟓琴古意盎然,在林间残照下闪着一抹沉浑凝重的色泽,不由连连点头,心中却又暗自诧异:“这赵公子举止华贵,既有虞允文这样的英俊为羽翼,又有天蟓琴这样的珍宝为玩物,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相传此琴为唐代大诗人韦应物所有,也算雷公琴中的神品了。但雷公琴中最有名的,却不是这天蟓琴。”赵公子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点徐弹,发出阵阵清越之音,语音却忽生怅然之意,“……而是春雷琴!可惜这春雷琴,已被金人掳走!” “不错,先帝徽宗曾设万琴堂,搜罗天下名琴,其中以这唐代制琴家雷威斫制的春雷琴为第一妙品。”虞允文说着,睑上也涌出一抹凝重之色,“但靖康之变,金狗将汴京大内之宝扫掠一空,装了两千车运往燕京,这春雷琴便也随之流落金都……” “先帝徽宗?”卓南雁双眉一挑,忍不住道,“这人玩物丧志,又任用高俅、蔡京那等jiān臣,将我大好河山拱手让与金人,嘿,丢的岂止是一张春雷琴!” “你?”那赵公子面色倏地铁青,短促如刀的浓眉骤然跳起,沉声道,“你说什么?”他本就带着一股贵气,这一凛然怒目,更是威势迫人。 其时被金人掳走的宋徽宗虽早已老死他乡,但高宗赵构却是徽宗的亲儿子,宋朝百姓仍不敢议论徽宗昏庸。卓南雁也早猜到这赵公子身世不凡,料来必是官宦世家,但这句话如鲠在喉,仍是不得不发。这时眼见赵公子脸上yīn云密布,却仍是挺胸冷笑道:“公道自在人心!这徽宗实实在在是个昏君,难道议论不得吗?” 虞允文想不到自己的话竟惹出这番争执,干笑两声,想打个圆场,却慑于赵公子之威,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赵公子却长叹一声,脸色回复凝定,忽向卓南雁长长一揖,道:“老弟说得是!公道自在人心!”卓南雁见他言语中萧索无限,心底倒有些不忍,急忙侧身避开,道:“在下出言莽撞,见笑了!”赵公子挺直腰板,眼望西天苍茫的暮霭,缓缓道:“终有一日,咱们要将这春雷琴夺回来,咱的大好山河更要夺回来!”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说不出的慨然奋发。林中众人都觉心神一振,卓南雁忍不住扬眉道:“还我河山!”据说这“还我河山”四字乃岳飞生前所题,但自绍兴和议秦桧擅权后,便再也无人敢提。赵公子眸中精芒却是炯炯而动,慨然道:“正是,还我河山!” 虞允文这才松了口气,见赵公子谈兴甚浓,忙看了看昏沉的暮色,低声道:“公子,天色已晚,咱们还有要事!” 赵公子才想起了什么,洒然一笑:“是,险些误了跟罗先生的约会!”向卓南雁拱手道,“不想今日得遇老弟这等人物!可惜我们还有些杂务,今日意犹未尽。好在老弟也要去临安的,咱们今日暂且别过,他日临安再聚,自会聊个痛快!” 卓南雁也是含笑一揖:“那是自然!”几个仆从已自林外牵来马匹,赵公子跟他拱手作别,率人上路。虞允文策马行出几步,忽又打马而回,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塞入卓南雁手中,笑道:“卓老弟,你的身世我等颇有耳闻,眼下大宋朝野风雨yù来,你也该小心行事!这个小玩意,或许于你有些用处。”卓南雁抖开了,却见是两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 虞允文正色道:“阁下武功高强,自不必藏头露尾,但自古成大事者,便要能折能弯。告辞了!”也不待卓南雁回话,便即打马远去。 卓南雁望着那一行人的身影消逝在暮霭沉沉的林子那端,暗自点头:"虞允文虽然武功不及方残歌等人,但胸襟不凡,深沉多智,不愧是江南四公子之首。那赵公子贵胄身份,却也言辞激昂,是个xìng情中人!”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七节:再别义弟 初上临安 过了天目山,当晚他便在一处叫莲花集的小镇歇息,翌日一大早,便纵骑赶路,不多时候,便赶到了临安郊外。时节已近暮春,纵眼望去,满目繁草茂树,碧水青坡,活泼泼一团浓绿yù滴的江南春色,让人触目yù醉。 再奔片刻,前面一条清澈的小溪,玉带子般蜿蜒眼前。卓南雁的坐骑奔驰久了,见有清溪,欢声嘶鸣,奔到溪边畅饮。卓南雁也是浑身大汗,下了青骡,正要捧溪水洗脸,忽见清溪中一缕血水顺波飘摇。他心头一凛,纵目望去,却见上游溪畔斜卧着一具尸身。 奔过去细瞧,但见死者道袍长发,竟是个道士。卓南雁瞧这道士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这人正是峨嵋派旁支虚静门的高手,当年曾在雄狮堂中跟韩覆舟、池三畏等人联手对付自己。又见这道士颈上现出一道长长的刀口,皮ròu翻卷,触目惊心,不由心头发紧。 “这里也该算天子脚下了,何人敢在这里杀人?”卓南雁心中疑惑,也不牵骡子,顺着溪流向上yóu xing去。过不多时,便又见了两具尸身,jiāo叠着倒在一起,赫然便是虚静三剑的另两位。看那致命之伤,竟与先前的道士一般无二。他心中更觉奇怪:“虚静三剑的武功不弱,却是遭了谁的dú手?嗯,这凶手使刀,刀法好不狠辣!” 正自诧异,忽听一道清朗高亢的笑声遥遥传来。 他抬起头,却见前面松柏森森,一座破旧的寺庙掩映其中。那笑声正是自破庙内传来。“这笑声颇有几分耳熟,莫非有什么老朋友在庙内?”卓南雁心头疑云四起,也不愿招惹麻烦,取出虞允文所赠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这才悄无声息地闪入寺内。 寺里破败不堪,香炉残缺,碑碣坍倒,大雄宝殿前倒是好大一片空地。两拨人正自遥遥对峙。背向寺门而立的一群人,全是江南武林人土,方残歌、莫愁、唐晚菊、池三畏等人赫然全在其中。对面虎视眈眈的,却全是金国装束的武士,厚土刀佟广、寒水刀童波等人昂然挺立,众星捧月般地拥着居中而坐的一位老者。那人目光森冷,端坐不语,可不正是刀霸仆散腾。 仆散腾身边却还坐着个少年,卓南雁一见,登时双眸发亮。原来这少年正是他久寻不见的义弟刘三宝。却见刘三宝跷脚而坐,漾满嬉笑的脸上满是天真。不知为何,佟广、童千波等天刀门弟子在师尊面前都要老老实实地站着,他却能满不在乎地跟仆散腾并肩坐在一处。 “金狗!”方残歌蓦地一声断喝,“你们远来是客,我们也不与尔等为难。但你们来我大宋,便须老老实实,这般欺压我大宋好汉,是何理也?”这七八个大宋武林高手显是以他为尊,适才卓南雁听到的那声长笑想必也是由他所发。 “是了,那虚静三剑必是天刀门所杀!”卓南雁脑中闪过那犀利的刀口,暗想,“但以仆散腾的武功,若要杀他们,必不会让三人逃远,只怕出手杀人的,还是他的弟子。不知方残歌所说的欺压大宋好汉,是否指的此事?”卓南雁心中疑惑,缓步走出,坐在一块横卧的大石碑上,冷眼旁观。两拨人马正自剑拔弩张,对他均是并不如何在意。 仆散腾白眼一翻,慢悠悠地道:“老夫怎生欺压你大宋好汉啦?”方残歌向刘三宝身后一指,喝道:“‘金笔铁判官’金长生金先生、七爪神鹰沈天德沈老哥、yīn阳剑柳玉函柳兄弟……这些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却被你捉来作挑夫!是欺我大宋无人吗?” 卓南雁这才瞧见在刘三宝、佟广等人身后,还立着几个中年汉子,看他们个个衣衫华贵,却又肩挑手扶地照顾着一堆行李挑子,人人面色愁苦,瞧来颇为滑稽。 “什么破笔判官、三爪秃鹰的,老夫全不识得!”仆散腾冷笑一声,悠然道,“这几个鸟人在路上打骂挑夫,老子瞧不过眼,便让他们也做几日挑夫!怎么了?你们瞧着眼热,也要做挑夫吗?”卓南雁听了哭笑不得:“仆散腾什么闲事都管,脾气当真古怪!” 挑担子的锦衣豪客中,有个白脸汉子苦着脸赔笑道:“老……老先生,那些挑夫走卒,本就是给人打骂呼喝的贱民,天底下挨打挨骂的贱民多了,你……您老管得过来?”仆散腾摇头道:“自然管不过来。但你们今日偏偏撞上老夫,便算你们倒霉!” 方残歌身后闪出个老者,戟指大骂:“老东西,峨嵋派‘虚静三剑’三位道长,也是你杀的吗?”卓南雁见这老者干枯瘦削,认得是池三畏。仆散腾“噢”了一声:“那几个杂毛原来叫什么虚静三剑?没听说过!呵呵,三个杂毛也自称是这几个小子的朋友,言语不和,便敢下杀手,被我几个徒弟顺手给宰了。” 莫愁缓步走出,向仆散腾遥遥一揖,苦笑道:“在下莫愁,替我这几个不成气的朋友给老先生赔个礼。老先生大仁大义大肚量,便放了我这几位朋友如何?” “嗯,自入了宋朝,就只你这白胖子还会说些人话!”仆散腾瞥他一眼,刚硬的脸上破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摇头道,“只是这小白脸和这老瘦猴大大咧咧的模样让老夫看得不爽,老夫东西太多,还要再抓几个挑夫。” 蓦地他身子一晃,轻飘飘地飞掠而出,倏地chā到方残歌等人身边,铁掌疾探疾抛。只听得闷哼之声不绝,池三畏、韩覆舟、唐晚菊和四五位武林豪客都被他一把抓起,扬手抛到刘三宝身前。 仆散腾出手并非如何快捷,但这当头一抓,五指竟似笼罩天地,池三畏、唐晚菊等人各怀绝技,却偏偏没能逃过这一抓。只有莫愁大叫一声,脚下像抹了油般倏地一转,竟出人意料地绕了开去。方残歌则是陡觉眼前黑影晃动,忙扬眉怒喝,残金缺玉拳电shè而出。这一拳“北定中原”虽仓促而出,却是他全身功力所聚。但铁拳才出,眼前人影已逝,只听“嘶”的一声,半幅衣袖已被仆散腾一把扯去。 仆散腾长笑声中,已飘然退回,稳如泰山般地端坐在了那青石之上。池三畏、韩覆舟等人却跌落在他脚下,哼哼卿卿地立不起身,显是适才给仆散腾点了穴道。 庙内霎时便是一静,众人无不震惊于仆散腾神出鬼没的身手。 微微一沉,却听刘三宝怔怔地道:“高啊,当真是高!师父,您什么时候教我这手功夫?”仆散腾笑道:“早着哩,过上二十年,再看你的造化吧。眼下你先练好那五行步和烈火劲吧!”卓南雁心下称奇:“怪哉,三宝小弟居然拜了仆散腾为师?” 莫愁和方残歌踉跄着退出两步,并肩而立。片刻之间,自己这方高手尽折,除了他们两人,只剩四五个庸手,也早被对方神鬼莫测的身手吓得呆愣当场。两人全不禁心底生寒。方残歌刷地拔出长剑,沉声道:“阁下莫不是刀霸仆散腾?” 仆散腾冷笑不语。佟广踏上一步,厉声喝道:“天刀门主的名讳,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叫得的?”余下几个江南豪客听得刀霸仆散腾之名,尽皆心惊胆战。 莫愁满脸堆笑,挑起大拇指,道:“久闻仆散门主的大名,好功夫,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功夫!小可还有些杂事,咱们改日再会!再会!”笑嘻嘻地转身要走。仆散腾听得他在“天下第一”之后加了“等”字,立时剑眉一耸,冷冷地道:“慢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5 章 给老夫作上两日挑夫,再走不迟!” “士可杀不可辱!”方残歌长剑当胸一横,喝道,“仆散腾,今日咱们便见个真章!”仆散腾苍眉再抖,蓦地骈指成刀,反掌向他前胸削去。两人相距尚有数丈,方残歌实不信他一掌能击出数丈之远,但见他化掌成刀,这随手一削却有说不出得凌厉刀意,便不敢怠慢,长剑一招“铁索横江”,牢牢护住胸口要穴。 忽听仆散腾一声冷笑,铁掌疾沉,陡地削在地上凹凸的院砖上。地上的老砖登时四分五裂,被他澎湃的刀气催动,疾向方残歌腿上shè去。这一下变起突兀,残砖快如利箭,饶是方残歌慌忙变招横封,仍是慢了半筹,双腿一阵酸痛,已被几片细碎砖屑shè中。若非他飞身错步,让开腿上要穴,只怕便会当庭跪倒受辱。 “嗯,还算不错!”仆散腾缓缓收回手掌,声音中却带着说不出得寂寞萧索,“可还是不值老夫出手。当今江南武林,林逸烟栖隐不出,赵祥鹤一味迎奉,却还有谁能陪老夫一战?” “那是!那是!”莫愁双手连拱,胖脸上的笑容万分真诚,“天刀门主乃是世间绝顶的武林宗师,要来江南找对手,也该去寻洞庭烟横、吴山鹤鸣的晦气!咱们是小辈人物,刀霸决不会以大欺小,跟咱们一般见识!” 仆散腾哈哈大笑:“你这胖子,绕弯子骂我以大欺小!好,”随手抓起身边的沧浪阁副门主韩覆舟,扬手抛在地上,喝道,“适才在庙外,只因我这小弟子笑了他一声个子高大,他便穷追不舍,惹得老夫动怒。说来此事全是由这厮所起,也罢,他若能胜得了我的小徒儿,我便放你们一马!胜不了,你们便乖乖地给老子做挑夫!” 那韩覆舟摔落在地,身子突突一颤,才缓缓立起,原来不知何时已被仆散腾解了穴道。他身高丈二,形若巨人,但被刀霸随抓随抛,竟是如耍病猫。 “三宝,”仆散腾转头对刘三宝道,“你过去将他宰了!便用师父传你的烈火刀!” “为啥要杀他?”刘三宝搔搔脑袋,苦笑道,“呵呵,我马马虎虎地胜了他,也就是了!”仆散腾板起脸道:“江湖上全是真杀实砍,由不得你作假慈悲!”卓南雁听得心下好奇:“三宝力气虽大,却不会武功,韩覆舟江湖上成名已久,他又怎是对手?” 刘三宝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踏上几步,自腰间拔出一把钢刀,扛在肩头,喝道:“喂!姓韩的,我师父让我宰了你!你若识相,便乖乖地认输,老子便饶你一命!”他追随仆散腾些日子,听得仆散腾口无遮拦,便也随着他老子长老子短的。卓南雁见他手中那刀隐现红芒,刃宽背厚,正是当日蒲察怒的烈火刀,又见刘三宝硬充老成,却仍是掩不住一副少年淳朴之状,不由忍俊不禁。 韩覆舟本就xìng子暴躁,适才被仆散腾摆弄得半死不活,早就大怒yù狂,这时眼见刘三宝漫不经心地扛着刀,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更是气zhà了肚皮。虎吼声中,他庞大的身躯如一座飞动的小山,猛向刘三宝撞去,半空中双掌劈头盖脸地向刘三宝头顶拍下。一出手就是巨灵神掌的夺命杀招“力士搬山”。 卓南雁见他招式猛恶、眉头一蹙,忙扣住几枚铜钱,只待刘三宝势危,便出手相助。刘三宝大叫了声“妈呀”,脚下滴溜溜一个疾转,竟从韩覆丹腋下空门处钻出,绕到他身侧。大刀斜挥,刷地拦腰疾斩。卓南雁眼前一亮:“这一闪一攻,出奇不意,仆散腾当真好会调教弟子!” 韩覆舟怪叫声中,斜身退开,左臂一长,仍向他眉心戳来。退中带攻,招法更见狠辣。刘三宝临敌阅历不足,慌慌张张地惊叫一声,拼力低头,脸颊上已被对方铁指扫到,火辣辣得生痛。仆散腾冷笑一声:“你不杀他,他便杀你!”蓦地瞠目喝道,“用烈火刀!” 刘三宝应了一声,想也不想地便挥刀而出。这一刀自下而上地翻转砍出,刀口朝上,犹如烈焰升腾,别有一股刚烈之气。韩覆舟却不知怎地收掌稍慢,臂膀给烈火刀撩上,划出尺长的血痕,登时鲜血迸飞。观战的莫愁和方残歌齐叫“不好”。若是韩覆舟输了,他二人势不免沦为挑夫。莫愁忙振声大呼:“韩阁主,拜托您老千万要挺住,小弟给你磕头啦!” 韩覆舟狂xìng发作,臂膀血流如注,却仍是吼声震天,飞身扑上。两人再斗数招,卓南雁已看出门道,刘三宝虽然刀法精妙,到底初学乍练,怎是沧浪阁副门主的敌手;但韩覆舟闪避进退,却总有些吃力,想必适才不知被仆散腾使了什么手段,闭住了某处经脉,真气运转不灵,饶是他虎吼连连,却丝毫占不到便宜。 片刻工夫,一高一矮的两人翻翻滚滚,已斗了二三十回合。韩覆舟体内真气闭塞,腾挪愈发不畅。他久经战阵,见势不妙,只得易攻为守,双掌dàng出的圈子越来越小,只是偶尔拍出辛dú的掌法反击。卓南雁见他步步退后,不由微微皱眉:“这韩覆舟存心示弱,显是另有狠辣盘算!” 正要出言提示,忽见韩覆舟身子一晃,肋下现出个空门,诱得刘三宝挥刀劈人。他却蓦地沉声怒啸,雄伟的身躯猛然翻起,十指如钩,变掌为抓,疾扣向刘三宝咽喉。他xìng如烈火,被个后生小子刘三宝的一口刀逼得团团乱转,早起了必死之心。这一招“白云苍狗”是他巨灵神掌的必杀绝招,前半招虚实相应,后半招有进无退,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你输啦!”刘三宝大喝声中,脚步飘忽,竟巧妙绝lún地转到了韩覆舟的身后,单刀刷地架到了他的后颈,欢声大叫,“师父,我明白这五行步啦!” 卓南雁也看出刘三宝最后那一下步法暗合五行真义,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巨灵神掌的夺命杀招,反败为胜。仆散腾眼见小徒弟得胜,也不由双目一眯,笑道:“胜了这傻大个子,有甚稀奇,你这小子五行步是刚刚入门,烈火劲却还没练到家……” 话音未落,忽听韩覆舟震天价大吼一声,霍然翻身,不管不顾地挥拳劈向刘三宝的顶门。他在个毛头小子手底大败亏输,实是羞愤yù死,竟要与刘三宝同归于尽。 铁拳临顶,刘三宝“哎哟”一声,惊骇之下竟忘了躲避。 陡闻嗤嗤劲响,两道电光,分从左右激shè而来,一道击中韩覆舟的脉门,另一道却势若惊雷般直没入他肩头的肩井穴。“啪”的一声,韩覆舟的铁掌拍中刘三宝顶门,却因手臂中招,已然绵软无力。他壮硕的身躯踉呛着退开,右臂却软软垂下。原来适才卓南雁见势危急,弹出一枚铜钱shè中他的脉门,仆散腾却shè出一块碎石,将他肩胛骨击得粉碎。 刘三宝死里逃生,大张着眼退后几步,怔怔地竟说不出话来。仆散腾缓步走上,拍着他的头笑道:“傻小子,明白了吗?江湖上动手过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目光倏地扫过端坐在石碑上的卓南雁,脸上闪过一丝讶色。 方残歌疾步掠上,搀起韩覆舟,五指如飞地点了他肩头的穴道,为他止血敷yào。韩覆舟自知半身功夫已废,他这人也真硬气,额头上凝满汗水,却仍是一声不吭。 韩覆舟退下之后,方残歌却和莫愁并肩一立,怒视仆散腾,朗声道:“咱们自知不是尊驾对手,但我大宋好汉决不屈膝求生,尊驾有本事便将我们杀了!”莫愁的胖脸微微一抖,却道:“正是!尊驾有本事,便来……以大欺小!” 厚土刀佟广目光一寒,低声道:“师尊,这两个小子,便由弟子收拾!”仆散腾缓缓摇头。他已看出方残歌武功精深,单打独斗,佟广这四大弟子全无一丝胜望,但若以刀阵取胜,那又是以众欺寡。他是姜桂之xìng的脾气,方残歌等人越是强硬,他越要拉过来折辱一番。当下呵呵一笑,缓步走上,道:“老夫偏好以大欺小!你两个小子一起上吧!嗯,若能撑下十招,老夫便放了你们这一群‘大宋好汉’!” 方残歌长吸了一口真气,缓缓地道:“好!晚辈等便来接尊驾十招!”拼力凝神定气,目光灼灼如电。此刻便连莫愁的嬉皮笑脸都收了起来。要知他二人若再不敌,这一群豪客都被仆散腾捉去做了挑夫,那雄狮堂、丐帮、唐门乃至大宋武林势必颜面扫地。 仆散腾一步一步地踏上,虎目中电光闪烁,牢牢锁在他二人脸上,却忽地摇了摇头:“未战先怯,勇气已衰,只怕连三招都接不下!无趣无趣!” 古庙内忽地dàng起一丝冷冰冰的声音:“晚辈不才,愿接门主一百招!” 方残歌、莫愁等人均是一凛,凝目看时,却见发话的正是石碑上端坐的冷面怪人。这时候卓南雁脸上戴了人皮面具,连声音都刻意压制,他们早已识别不出。这时心底均是疑惑丛生。 仆散腾顿住步子,并不回头,冷冷道:“你当真要强自出头?”卓南雁挺身而起,呵呵一笑:“门主单挑我大宋武林,晚辈又怎能做缩头乌龟?”仆散腾仰头哈哈大笑:“好,卓南雁,老夫一入江南,便听了你这天了第一狂生之名。也罢,今日老夫便成全了你!”声震屋瓦,惊得院外鸟雀仓惶悲鸣。适才卓南雁弹指飞钱,内力惊人,仆散腾早就暗自留意,这时他蓄势待发,气劲外放,立时给刀霸辨出身份。 “到底瞒不过你!”卓南雁哈哈一笑,索xìng揭开了面具。 “大哥!”刘三宝眼中进出喜悦光芒,“真的是你啊大哥!” 卓南雁向他微微一笑,昂头对仆散腾道:“晚辈若是侥幸接下来你一百招,麻烦你把三宝也放了!” 仆散腾双目又再眯起,冷冷地道:“三宝不会跟你走!”卓南雁眉头一皱,拱手道:“我要跟我这小兄弟说几句话!”见仆散腾点了点头,便引着刘三宝退到一旁,低声道:“小弟,你当真拜了刀霸为师?若是他强你拜师,大哥跟他一战之后,便带你走!” 刘三宝脸色通红,将在燕京野外遭遇仆散腾之事略略说了,末了嗫嚅道:“这……这大胡子老爷爷,武功很好,开始的时候我不愿意拜师,他吹胡子瞪眼地强我,我也不听。但、但他的本事好大……小弟我见了,着实眼热!” 卓南雁道:“这么说,你到底是拜他为师了?”刘三宝点了点头:“是啊,他说小弟是极罕见的火形格,最适合修炼他的烈火劲……大哥,我为什么不能拜他为师?” 卓南雁忽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才道:“他是金国人!”刘三宝犹豫道:“我爹爹也曾在金国当过官。他说过,要学本事,就是远在西天,也该前去。”卓南雁一愣,不由长叹了一声,暗道:“我身中dú盅,终究难以长久照顾他。仆散腾到底是一代宗师,更兼行事磊落,气度不凡。三宝小弟能有这种机缘,也算不错!”低声叹道,“好,那……你便随他去吧!” 他伸手握着刘三宝的双肩,忽然想到这个义弟年纪虽小,却极是重义重情,当年曾辗转北上冒险去燕京找寻自己,但自己对这小弟却总是疏于照顾。一念及此,卓南雁心底满是歉疚,沉了沉,才缓缓道:“好兄弟,你答应大哥,将来你学了武功……要做个好人。” “那是自然!”刘三宝眼中闪着孩子般的喜悦光芒,笑道,“我不但要做个好人,还要做条好汉,跟大哥一般的好汉!” 卓南雁微笑点头,忽然间有些意兴萧索,转身对仆散腾道:“请仆散先生好生照顾我这兄弟!”仆散腾佛然道:“他是老夫的关门弟子,还用得着你来嗦!”说着白眼一翻,喝道,“贼小子,你想好没有?你的补天剑法还未至大成,这时贸然跟老夫动手,不免就丧了小命!嘿嘿,你一命呜呼不打紧,却害得老夫再也领教不得天下第一流的补天剑法了!无趣无趣!” 卓南雁吟道:“南有曲流觞,北有仆散腾,一样的嗜武如痴!”却挺胸笑道:“得与门主一战,实慰平生!晚辈已然等不及啦!”五指轻按剑柄,目光如电闪烁,长剑虽未拔出,“大哉乾元”、“生生不息”的剑意却已悄然潜转,院内忽然生出一股凛然勃发的奇异气息。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八节:传语名花 纵酒良朋 仆散腾心中一凛:“这小子的修为当真古怪,倒也不容小觑!”他双眸半开半阖,一缕针芒样的精光吞吐不定,右掌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宝刀上。他那把金龙宝刀在与沧海龙腾、狮堂雪冷的一战中,被完颜亨的天衣真气毁去,金主完颜亮为彰其功www奇Qisuucom网,另赐了他一把绝世宝刀摩云刀。 这时他的手指才与摩云刀的刀把相接,天地间立时耀出一蓬森寒的煞气,满院老柏苍松似是齐齐打了个寒噤,阵阵肃杀之气扑面涌来。莫愁和方残歌对望一眼,均是心底生寒,不由缓步向后退去。 “不成!”刘三宝忽然斜刺里冲上,双臂一张,叫道,“师父,求您……求您别跟我大哥动手!” 仆散腾一怔,翻起白眼喝道:“你大哥武功很高,师父不会那么容易便伤得了他!”卓南雁也叹一口气,道:“兄弟,你且退下!”刘三宝脸色通红,执拗地摇头道:“不成!师父说过,江湖上动手过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您是我师父,他是我大哥,谁都不能受伤!更不能死!” 厚土刀佟广素知师父仆散腾一言九鼎,见他面色机冷,急忙上前拉住刘三宝,劝道:“师弟退下。”刘三宝犯了脾气,大闹大叫,死活不肯。说起来也怪,佟广内功修为较他深厚得多,但刘三宝死命挣扎之下,面色通红的佟广居然拽他不动。卓南雁又是好笑,又是稀奇,暗道:“这天刀门主也当真是世间奇人,教了这短短时日,三宝小弟的烈火劲竟然进境非凡!” 仆散腾的两道满带煞气的苍眉抖了抖,忽地哈哈大笑:“老夫老啦,竟被个小孩子治住!”霍然转身,袍袖一挥,卷起地上碎石,弹指飞出。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6 章 听“哧哧”轻响,唐晚菊、池三畏等人的穴道尽数解了。 众人惊叹之间,仆散腾大袖飘飘,拉着刘三宝的手已大步转出庙门,朗声笑道:“走吧!将这些‘大宋好汉’全放了!”两人的身影瞬间转出庙门。刘三宝的喊声却遥遥传来:“大哥,大哥、你保重呀!哪日小弟出师,自会来看你……”声音摇曳、瞬间便去得远了。佟广、童千波等人收拾马匹,也疾步跟出。 先前被抓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七爪神鹰”沈天德等人这时如释重负,先是低声咒骂仆散腾,待估摸着刀霸一行去得远了,才又破口大骂。 莫愁笑嘻嘻地过来,正要和卓南雁叙旧,方残歌忽地走上两步,冷冰冰地道:“卓南雁,你我有杀师大仇,但今日……方残歌就算欠了阁下一个人情!” 一旁的池三畏这才想到这卓南雁也是杀害自己女婿的“仇家”,扭过头忿忿然道:“老子却不领他这人情!腊块妈妈,老子便是愿意落在金狗手中,旁人管得着吗?” 卓南雁微微一笑,点头道:“二位英雄豪杰愿意去给仆散腾作挑夫,这时追上去,却还不晚!”方残歌脸色煞白,冷哼一声:“方残歌便是玉石俱焚,也不会有辱我雄狮堂声名!哼,大丈夫恩怨分明,咱们来日自会清算!”他的人才武功,都是当世一流,但不知怎地,一站在卓南雁身前,便觉气沮形秽,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意,当下袍袖一拂,转身而去。池三畏却向地上吐口唾沫,扶着韩覆舟,大步跟上。 金长生、沈天德等人本待上前向他道谢,听得他们的言语,才想到江湖上哄传这卓南雁正是刺杀罗雪亭的“大宋逆贼”,登时心下犯了犹豫。眼见方残歌怒冲冲地拂袖而去,这些人顷刻间权衡利弊,都觉得这大名鼎鼎的雄狮堂不可得罪,只拱了拱手,便在卓南雁眼前低着头溜了过去。 “莫愁,”方残歌走到破庙寺门处,扭头向莫愁叫道,“你还不走?”莫愁笑嘻嘻地道:“方兄先行一步,小弟不急!”方残歌面色一变,目光再扫向唐晚菊。唐晚菊也慢悠悠地道:“小弟也要跟卓兄叙叙旧情!”方残歌朗声道:“二位莫要忘了,兄弟情谊事小,叛宋投金却是正邪之别,两位可要拿捏得住!”不待二人回话,猛一顿足,大步去了。 卓南雁忽觉有些可笑,转头对莫愁道:“二位当真信得过我?”唐晚菊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君子无德不报。若非卓兄,咱们说不定真会做了挑夫。”莫愁撇嘴道:“莫愁可不懂这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咱们是兄弟,本公子决不能冷落了兄弟。方残歌虽也是我莫愁的朋友,但他总是前呼后拥的风风光光,他姥姥的,本大少也用不着去巴结他!”舔舔嘴唇,又道,“还有,我记得卓老弟还欠我两顿酒饭!” “那是自然!”卓南雁望着这两人坦dàng的笑脸想到在建康雄狮堂时,便是这两人力排众议为自己辩驳.忽觉心头发热,大笑道,“走!我请二位去临安酒楼喝个痛快!” 三人谈笑风生,行不多时,便进了临安城。 自靖康之变后、大宋的行都便不断南迁。建炎三年,杭州被升为临安府,十年后的绍兴八年,赵构干脆就定都临安。只是官府上按惯例还只是称之为“行在”,意为皇帝暂时驻跸之地,以示不忘汴京故都。 据说杭州的山势如龙翔凤舞,能聚王气。杭州城西靠西湖,北依运河,东南半绕钱塘江,南侧则群山耸秀,因其城如腰鼓,五代时有“腰鼓城”之称。多年来朝野间只顾歌舞升平,临安男女皆尚妩媚,号为“笼袖骄民”。 三人进得城来,循着临安城内最著名的御街漫步。天刚过午,暮春和风熏人yù醉,融融的暖阳将巍巍的酒楼、密密的店铺和鳞鳞的民舍上都铺了一层灿灿的金光。褪色的绣旗、乌黑的招牌和各色纸灯在袅袅的绿柳间若隐若现。 中瓦子前这一段乃是御街最热闹的所在,林林总总的摊铺前堆满时新花果、海鲜野味和奇巧珍玩等百色物件,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见胳膊上擎鹰架鹤的闲汉和淡施脂粉的歌妓穿梭顾盼。 莫愁是临安常客,一边带路,一边不住口地信手指点:“前面摊上的货品物件都挑着字幕,那叫‘扑卖’,半是买卖,半是赌博;那扑卖后面的高大屋宇,别瞧外面站着一溜歌女,实则全是茶坊。嘿嘿,临安的茶坊也安着美姬,这叫花茶坊……哈哈,这个热闹,”指着身侧乱哄哄的人群,“里面相扑的全是美女,粉背玉臂,你们看了定然舍不得挪脚……”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首次前来,四下里看得眼花缭乱。卓南雁更是暗中将临安和金国都城燕京相比较,若说燕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临安则如柔媚多姿的少女,宋金刚柔不同的风度在都城间一眼可见。 三人一通赶路游览,均觉劳累,便在御街上寻了家大客栈落脚安歇。舒适洁净的客房内,店伙计捧来一壶好茶,三人喝茶闲聊。卓南雁便向莫愁问起那瑞莲舟会的详情。 莫愁呵呵笑道:“秦桧这老小子为了给赵官家办这圣寿节,可着实花了不少工夫。据说他派格天社在西湖上建了一座漆金石台,远瞧上去跟金子做得一般。金台上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玉龙,玉龙嘴里叼着一朵金莲,它便是舟会的锦标‘瑞莲’了!到时候赛会一开,哪只龙舟若能先摘得瑞莲,便能将这瑞莲亲自献给赵官家,这便叫‘龙莲献瑞’了!” 卓南雁皱眉道:“竟有这么多臭讲究!”莫愁笑道:“讲究还多呢!据说舟会上只能有八家舟队献技,这叫‘八龙献瑞’!这八家中除了格天社和太子的建王府这两家早定之外,其余六家,便自四面八方赶来临安的诸多门派帮会中选出!” “那却怎么选?”唐晚菊道,“岂不要先赛上几十场龙舟?”莫愁撇嘴道:“哪里用这么麻烦?格天社早定好在三日后要来个金鲤初会,请天下武林朋友同赴南屏山比武,决出这参会的几家门派来!”卓南雁道:“怎么,这金鲤初会上,比的竟是武功?” “然也!”莫愁折扇轻摇,“北人骑马,南人cāo舟!咱江南武林人物,谁不会划龙舟?据说这金鲤初会是格天社的大首领赵祥鹤亲自筹办,取名金鲤初会,便是鲤鱼跃龙门之意。朝廷还要给最后选出的六家英雄定个名分,叫做‘武宗六脉’。自此以后,江南武林,便以这六脉武功为尊!” 卓南雁叹道:“武林中人最是好名,为了这‘武宗六脉’的虚名,定要争个头破血流!”唐晚菊也苦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百余家的高手聚在一处,争那六家虚名,只怕要血流成河了!”莫愁冷笑道:“我帮主老爹早说了,只怕这便是秦桧老贼祸乱江南的又一dú计!”蓦地一摆手,“罢了,罢了,说这些鸟事,当真无趣。还是说些别的吧。” 三人也不愿再论这忧心之事,便说些闲话散心。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问道:“莫兄,适才刀霸出手时,那凌空一抓气势恢弘,但你躲避的身法却是巧妙至极,这是什么武功?”莫愁得意洋洋:“这功夫乃是一位前辈女侠传给我的,哈哈,你猜这身法叫什么名字?” “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卓南雁信口胡诌两个名字,见莫愁都是摇头,笑道,“终归是个武功名字,没什么好奇。我对这前辈女侠的大名,倒很是好奇!”莫愁大头连摇:“这前辈xìng子古怪,名讳那是万万泄露不得的。她这步法嘛,说来倒是响亮得紧,唤作龙骧步!”卓南雁心中微动,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龙骧楼。 唐晚菊微笑道:“莫愁乃是四绝剑客,最擅讨女子欢心,下至香艳歌女,上至前辈女侠,都对他青睐有加!这脾气古怪的前辈女侠将这救命的奇门步法都传给了你,我辈凡夫俗子,却连人家名讳也不得一闻!” 卓南雁道:“莫兄……你一直自称四绝剑客,这四绝是……”话没说完,莫愁已将手一伸,皱眉道:“这是第二次了,你又叫我什么?”唐晚菊却“扑哧”笑出声来,脸上神色古怪。 卓南雁道:“你长我两岁,我自然叫你莫兄,难道唤你愁弟?”莫愁折扇一挥,正色道:“想来你还不知,跟我熟的,都直唤我的大名莫愁。便叫我愁弟,也强于‘莫兄’抹胸者,女子之胸前小衣也!兄弟顶天立地一条好汉,岂能如此称呼?”其时女子贴身所着的小衣便叫抹胸,便是后世俗称的肚兜。卓南雁万料不到莫愁竟扯到这上面来,微微一愣,随即与唐晚菊齐声大笑。 “兄弟这四绝嘛,说来更有讲究。”莫愁又摇头晃脑地道,“那便是,有美女就抱抱,有热闹就瞧瞧,有美酒就尝尝、有朋友就jiāojiāo!有此四绝,此生无憾矣!”卓南雁连连呼妙,又笑道;“只是你这‘四绝’偏将美女放在首位,朋友放在末尾,未免重色轻友,依旧是‘抹胸’的本色!”唐晚菊笑道:“嘿嘿,其实莫愁这名字才就带着七分女气,叫做‘抹胸’,倒更增香艳!” “香艳?”莫愁登时双目发光,“想不到文绉绉的小桔子也好这调调?嘿嘿,咱们这杭州销金窟,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香艳之地。走,本公子带你去歌楼,见见真正的抹胸!” 唐晚菊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可不可!君子有三戒,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小弟品品你这抹胸也就是了,真的嘛……便免了吧!”卓南雁却是双眸一亮,道:“歌楼?这临安城内最有名的歌女可是万花轩的花魁云潇潇?” “原来老弟也是花丛圣手!”莫愁登时做出一副改容相敬之状,“临安有三妙,便是‘万花轩的姐儿柔,三元楼的酒儿稠,千金堂的银子遍地流’。万花轩的美女个个都是花中翘楚,这云潇潇乃是状元花魁,号称临安第一美女!”卓南雁已是第二次听得“状元花魁”这称呼了,呵呵一笑:“小弟是花丛新手,还得不耻下问。不知什么叫做状元花魁?歌女也评状元吗?”莫愁小眼发亮,道:“品花榜的第一美女,便叫做状元花魁……” 原来其时赵宋偏安江南的富庶之地,京师臣民不免沉酒声色,纸醉金迷,当时的临安城有娼妓两万余,号称“色海”。便有留恋秦楼楚馆的名士才子对城中名妓品定高下,并仿效科举功名放榜,名为“品花榜”。据说品花列榜之时,名妓荟萃,众才子当场题语唱名,观者累万,实为风流盛事。名妓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其中列于榜首者,称为状元花魁,则为当世之冠。 卓南雁和唐晚菊听莫愁细细解释之后,对望一眼,心底觉得新鲜之余,均是暗自伤怀:金主完颜亮已然厉兵秣马,对大宋虎视耽耽,但赵构和秦桧却在终日粉饰太平,士大夫也乐得醉生梦死。 “这云潇潇有什么好,称得上临安第一美女?”卓南雁想到她是陈铁衣倾心苦恋之人,好奇之心陡起。莫愁口中啧啧连声:“我那次见到她时,正是当年品花榜放榜之时,云潇潇以上届花魁的名义前来献了一曲琵琶。嘿,那个味道呀……立时便把当时新评出的花魁的风头尽数夺去!”说到此处,莫愁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又睁大了些,“怎么,二位有雅兴去会会这位状元花魁?” 卓南雁眼前闪过陈铁衣黯然闪烁的眼神,便点头道:“正有此意!”莫愁的小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面掉下来:“我看老弟有时冷头冷脸,原来也有些花花肠子,失敬啊失敬!”卓南雁道:“惭愧,小弟这是跟四绝剑客借来的色胆。”转头见唐晚菊兀自满面犹豫,忽地哈哈一笑,“小桔子,你怎地忘了本朝大儒程颢‘眼中有妓,心中无妓’的典故,便去听个曲,还吃了你不成?”唐晚菊面色一缓,笑道:“卓兄既去,小弟便舍命陪君子!” “眼中有妓,心中无妓?”莫愁呸了一声,“你姥姥的,那些儒生就是酸,见个姐儿,还转出这一大堆的说辞。”唐晚菊忍不住笑道:“莫愁却是眼中有妓,心中更有妓!” 三人谈笑间出了客栈。才上了御街,就见街对面有个青衣仆从快步走来,向着莫愁躬身唱个大喏:“这位公子,莫不是丐帮莫帮主的公子、江南四公子之首莫愁莫公子?”莫愁听他一口称呼自己是“江南四公子之首”,登时心中大畅,笑道:“你眼力不错啊!是想求墨宝,还是要借银子?”那人“呵呵”一笑,自怀中取出封帖子捧上,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请莫公子明日去千金堂耍几手!” “千金堂?你家主人怎知莫大公子我好赌?”莫愁大喜,笑吟吟地展开帖子,笑容却陡然凝滞,抬头冷冷地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谁?”那仆从依旧满脸谦恭:“家主自然便是现今千金堂的堂主,但相请莫公子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位客人以重金包下了整座千金堂,亲制的帖子,请来京的几路武林帮派的大爷,来千金堂一耍!” 卓南雁见那展开的帖子上空无一字,只画着个奇形怪状的兵刃,细瞧却是一把双头钢叉。莫愁晃着那帖子,道:“这是我丐帮创帮的周帮主的神兵利器,失踪了百八十年啦!你说的那客人,难道见过这神叉不成?”那仆从笑道:“那客爷特地吩咐过,说这双龙神叉确是在他手上。丐帮若是想要,明日便在赌桌上赢回来。嘿嘿,这位爷行事极是隐秘,出手却极阔绰,咱们赌坊只管发财,旁的也不过问。” “宴请各路武林帮派?”卓南雁“扑哧”一笑,“这人好大口气,我这孤魂野鬼也能去吗?”那仆从赔笑道:“那就难说了!那位爷吩咐,明日只请大门大派;名气不大的,便得凭本事进去!”莫愁道:“各大门派都撒了帖子了吗?”那人扳着指头,道:“明教、雄狮堂、金鼓铁笔门、青城派、雷家霹雳门……嗯,算上今儿丐帮的莫大少,还只差唐门没送!”莫愁一指唐晚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7 章 算你小子行运,这位便是唐门中最厉害的至尊高手,唐晚菊!” 唐晚菊这时最怕跟唐门扯到一起,正要辩驳,那仆从却以手拍额:“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跟莫大少在一处的,自然便是晚菊公子啦!”恭恭敬敬地翻出一张帖子递过来,“恭请唐公子明日赏光!” 帖子展开,却见上面只一句话:“乾坤一掷谁为尊!” 莫愁眼见唐晚菊整眉沉思,忙问:“小桔子,怎地了,这文绉绉的狗屁话是什么意思?”唐晚菊缓缓道:“乾坤一掷,乃是我唐门中一项发shè暗器的绝学,只是……失传已久!” 那仆从哈哈一笑:“据那位爷说,明日那赌局便叫乾坤一掷局!原来‘乾坤一掷’还是门武功?小的可是十足的门外汉,只请各位明日酉时三刻赏光一游。”探深一揖,转身而去。 卓南雁盯住他的身影混杂在人丛中渐去渐远,低声道:“这小子其实武功不弱!”唐晚菊点头道:“他说的那客人更是厉害,只怕各家各派接到的请帖各自不同,却都让人推辞不得!”卓南雁笑道:“这倒有趣得紧,瑞莲舟会还未开,先来弄个乾坤赌局!” “管他娘的,别给这俗汉扰了我莫大公子的雅兴,”莫愁却嚷嚷道,“咱们还是去万花轩要紧!” 瑞莲舟会还有数日才开,各大门派都会陆续前来。唐晚菊还算罢了,莫愁却是一门心思地要在老爹赶来之前,玩个痛快。 三人行不多时,便到了万花轩楼前。 临安的酒楼歌肆都造得别致出彩,这号称临安第一歌楼的万花轩更是匠心别蕴。半人高的镂空院墙内围着两层雕梁画栋的红楼,楼前几块枯瘦奇崛的太湖石和丛丛翠绿果木掩映生姿,将光影流苏的秦楼楚馆点染出几分不俗的秀气。 莫愁转廊过院,呵呵低笑:“江湖有云: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三元楼乃是行在最大的‘卖酒醋’的地方,但若论气派,却还比不得这万花轩。”但见楼前廊间高挑着各色彩灯,进出的客人全有几分气度,连挺立赔笑的丫鬟小厮都个个清秀可爱。 卓南雁虽是头回来这地方,但他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xìng子,在四下里频送秋波的丫鬟姐妹间穿行,依旧笑嘻嘻地不以为意,斜眼看唐晚菊时,竟是二目微合,双腿都似乎僵硬许多。倒是莫愁忽然间变得神采焕发,在众多姐儿间嘻嘻哈哈,左右逢源。 宽绰异常的大堂上流光溢彩,满堂花影飘忽,浓郁的脂粉香气像春天里不安分的蜜蜂,四处乱撞。三人刚刚坐定,便有四五个姐儿扭腰挥帕地拥了上来,莫愁看到卓、唐二人蹙眉不悦,急忙挥手打发走了。 “莫大郎,怎地来了也不招呼一声?”几个歌妓巧笑嫣然地退下之后,一位体态丰腴的绿衣贵fù一眼便认出了莫愁这熟客,笑吟吟地上前拉住了,一口一个“莫大郎”地打情骂俏。 “费大姐可又年轻了几岁,瞧上去跟我妹子一般!”莫愁跟这老鸨费大姐如鱼得水地应酬几句,便直言要见识云潇潇的绝世芳容。费大姐笑容一僵:“大郎来得不巧,今日潇潇可实在脱不开身。”朝花厅西首努了下嘴,低声道,“今日来了位贵客,包下了……” “贵客,本公子不算贵客?”莫愁折扇一抖,指着唐晚菊信口胡说起来,“知道他吗?格天社的新贵,万秀峰还得恭敬地管他叫师兄!”费大姐苦笑一声:“今儿就是万爷带着格天社二十八宿一起来了也不成!里面那主儿……”忽然掩住了嘴,蹙眉叹道:“也算今天背运,(奇*书*网*.*整*理*提*供)来的几拨客人都点明要见潇潇。潇潇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呀。罢了,大郎先用几杯水酒,改日再来捧场!”伸手在莫愁臂膀上一掐,扭扭地去了。 唐晚菊给费大姐水汪汪的桃花眼看得面红耳赤,见她远去,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锐:“好啊,堂堂丐帮莫大少,竟常来这万花轩眠花宿柳,令尊莫帮主便不管你?” “嘿嘿,这事自然不能让帮主老爹知晓。”莫愁一笑之后,忽又满脸无辜,“再说,本公子只是寻花问柳地散散心,可从来没敢眠花宿柳。直到今日,本公子还是一身正气一腔热血一心淳朴的童子身……”说笑间龟奴已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布酒菜。 卓南雁忽道:“奇怪,这厅中倒有几个武林中人。”莫愁哂道:“有何稀奇?朝廷要办瑞莲舟会给皇上祝寿,四下里的武林高手全拥到临安,练武之人没几个是小桔子这样洁身自爱的君子,自然全到万花轩来。” 忽听有客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直娘贼的,云潇潇那小妞怎地这么大的架子!”嗓音高亢,震得厅内嗡嗡作响。满厅媚笑娇叱之声登时一敛。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大堂当中的圆桌前端坐几个客人,相貌不俗,意态甚豪。 “原来是他!”莫愁举目望去,见断喝之人正是先前在古庙内给仆散腾擒住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嘻嘻笑道,“此人是金鼓铁笔门的高手,却时运不济遇上了刀霸,这时一把火全撒在了这里。”卓南雁微一凝目,低声道:“那桌上几人的修为着实不俗!” 费大姐像穿花蝴蝶般飘去,娇笑道:“金爷,瞧您这火气!今儿潇潇实在是忙……”金长生还没言语,他身旁一人已大笑着接茬:“忙你姥姥!入娘撮鸟的,老子大老远地赶来,只是想瞧瞧云潇潇的花容月貌,等了半日却连个屁股也没见着!”他话语粗俗,身旁几桌客人全哈哈大笑。 莫愁低声道:“哈,五湖帮的总瓢把子胡断眉,一贯杀人如麻的主儿,费大姐只怕应付不来!”卓南雁忽地一笑,望着那座中一个干瘦老者,道:“呵呵,崆峒派的长老乌云金!说来倒是我的老朋友。不过首座上那两个老者武功更高。” 坐在乌云金上首的两个老者,一人狮面环眼,脸色红如重枣,打扮不似中土,形态不怒自威;另一个却是白面短鬓,身形肥胖,一身光鲜湖绸,瞧上去便似个当铺酒肆的掌柜一般。莫愁眯起小眼,道:“那胖子有几分眼熟,可这时却想不起来啦。嘿嘿,除了混世魔王,便是修炼成精的老魔头,可够费大姐费心费神的啦!” “爷这话怎么说的。”费大姐面不改色,咧着鲜红的嘴唇一串浪笑,“这是天子脚下,官爷贵胄来得多了。上个月来了位爷,找了潇潇五次才找到。人家还是张郡王的公子,世袭的小王爷呢!上回格天社的万大爷……” 胡断眉不待她说完,便哈哈大笑:“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格天社的官老爷,入娘撮鸟的都好了不起吗?老子行走江湖,凭的不是官名,却是这个……”左臂一振,白光闪处,一把飞刀“夺”的chā入了大厅圆柱上。 那圆柱漆了红彩,上面花团锦簇地雕着数十朵各样花卉,这一把刀正chā在圆柱当中最大的那朵牡丹花上。跟着寒光闪烁,劲风呼呼,八把飞刀连珠价shè出,在那牡丹花四周围了个圆形。众人看他出手凌厉利落,齐声喝彩。 费大姐的面色登时一白,便在此时,忽听得大厅西侧的暖阁内传来一阵清冽的琵琶声,铮铮然如同银瓶乍破,便在这喝彩声、醉语声、叫骂声、浪笑声中听来,也觉分外嘹亮。霎时间乱糟糟的声音全是一静,众人全转头瞧向那暖阁。 一道呖呖娇音传了过来:“难得这位爷瞧得起潇潇,二位爷见谅,我便出去谢一谢诸位朋友如何?”声音轻柔,带着一股慵懒、一股娇痴,更有一股说不出得柔媚味道。堂内众客人全是心神一醉,均想:“单听这声音已是如此迷人,这云潇潇的长相不知该是怎样得花容月貌?” “些许小事,不须姑娘费神!”暖阁内忽然传出一声冷哼,声音略带沙哑,“哪位英雄要见识潇潇姑娘的芳容,只管进来便是!”言语说不出得淡定从容,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却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 “好大的口气!”胡断眉拍案而起,“老子偏不信邪!”大踏步便向西侧的暖阁走去。满厅客人低声议论,数十双眼睛全盯了过来。但见那西侧暖阁以珠帘遮门,水晶帘的颜色恰染出一朵莲花之形,静静垂下,看不出里面丝毫动静。 “潇潇姑娘,”那沙哑的声音又再响起,“那日得闻你一曲《胡笳十八拍》,魂醉至今,请再奏一回如何?”声音依旧淡定自若,似乎全然没把帘外虎视耽耽的胡断眉放在眼内。云潇潇“咯咯”轻笑,曼声道:“那潇潇便献丑啦!” “贼厮鸟!”胡断眉大吼声中,飞身掠起,直向珠帘扑去。半空之中双掌疾挥,三把飞刀连珠价shè向帘内。 猛然间一缕琵琶声自帘内bào出,声音激昂如铁马金戈。众人心神一震的当口,陡闻胡断眉闷哼一声,似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壮硕的身子倒翻而回,踉跄着落下地来,“腾、腾、腾”地一串疾退,砰地撞在那雕花圆柱上。 他本来身材魁梧,但这时却像一张画般地贴在圆柱上,脸色煞白如纸。在他头顶,明晃晃地chā着他适才shè出的九把飞刀。厅内客人有懂武功的也有不懂武功的,却均是心神震动,霎时间厅内静得出奇。 只有那琵琶声急切细密,如飞泉沥石,似雨打芭蕉,琅琅锐响催得人的心愈发得紧。 “胡兄,不妨事吗?”乌云金身子一晃,搀起胡断眉,冷笑道,“适才好好地为何跃了回来?”胡断眉这时才吁出一口长气,似是听出了乌云金话中的讥讽之意,一把抖开他的胳膊,叫道:“老子兴致忽地没了,自己愿意跃回来,你管得着吗?” 乌云金听他说话神完气足,不由眉头一皱,斜眼望着那暖阁的帘笼,低笑道:“果然好身手!崆峒派乌云金前来领教。”身形飘忽闪动,直向那暖阁逼去。他xìng子高傲,素来瞧不起胡断眉的为人和武功,猜想阁中之人武功虽高,却也只是精通劈空掌一类的重手法,这般如蛇游走,正可让对方无从发力。 暖阁内忽地传出一声沙哑的轻叹:“乌长老步法飘忽,似柔实刚,只怕七绝真气,已修到了第四重的神足境了吧?只是运柔成刚之际,未免僵硬难化,可惜,可惜!” 七绝真气正是乌云金苦修的崆峒派残心七绝掌的内功,乌云金听得帘内人足不出户,便一口说破自己平生修为,登时愕然止步,颤声道:“阁下说得是,不知有何指教?”本来以他的为人,决不会这般贸然向陌生人出口相询,但他自当日在建康的钟山峰顶被狮堂雪冷罗雪亭点透修炼破绽,事后一直苦思冥想,始终难有寸进。这时听得帘内人一语中的,便忍不住开口相询,可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 “惭愧,哪里谈得上什么指教!”那人呵呵一笑,“传闻贵派残心七绝掌的第五重为死心境,旨在‘三冬无暖意’,若阁下一味精进,只怕适得其反。若能以退为进,说不得会别有所得!”乌云金喃喃道:“以退为进?”那人缓缓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等境界,怎地我全没想到!”乌云金身子一震,双眸炯炯发光,朗声道,“多谢指点!”灰扑扑的瘦脸上竟涌出一团红色,也不回席落座,径自飞身掠出大厅,如飞地去了。 莫愁大张双目,望着他的背影道:“他姥姥的,这乌云金好大名头,怎么给人家几句话便唬得落荒而逃?”卓南雁却摇头道:“他不是落荒而逃,而是醍醐灌顶,这时心底豁然开朗,只想找个清净地方细细参悟!” 唐晚菊却如痴如醉地沉浸在那琵琶曲中,五指轻叩桌面,喃喃道:“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好一曲《胡笳十八拍》,好一个花魁云潇潇!”在那两人对话之时,琵琶声一直轻拈徐拨,奏出一派出山清泉般的婉转之声。 忽听得一声长笑,那掌柜模样的白脸胖子已一笑而起.拱手道:“尊驾口绽莲花,让管鉴大开眼界!佩服啊佩服!”他言语看似客气,实则却是讥讽帘内那人只会口若悬河。莫愁眼睛一亮,低声道:“原来他便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人管鉴!嘿嘿,原来‘金笔铁判官’金长生的师尊在此,怪不得飞扬跋扈,他姥姥的这叫狗仗人势!” 管鉴话一出口,金长生也是气焰再炽,拍桌子喝道:“正是!若有本事便出来见个真章,这般缩头缩脑,算什么好汉?” 帘内那人却是一声冷哼:“这姓管的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老夫懒得搭理。先生可有雅兴打发?”暖阁内又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都划下了道,我也只得依样画葫芦了。”卓南雁一凛:“原来暖阁内除了云潇潇,竟有两个人!这后一人的声音怎地有几分耳熟?”但那人嗓音显然刻意压抑,他一时也猜测不出。 管鉴听得那两人谈笑间浑不把自己当回事,冷笑中双臂一振,肥胖的身子轻飘飘地dàng起,疾向暖阁飘去。他心思与乌云金一般,也是要以飘忽身法让帘内之人摸不到痕迹,再以本门的凌厉笔法雷霆一击,破门而入。 众人看他身形微胖,但这一跃却疾如鸟、灵如猿,不由齐声喝彩。金长生更是扬声嘶喊,为师尊打气。一片吆喝声中,那琵琶声倏地一冷,犹如天风突起、苍林怒号。 管鉴疾扑而到。绘有莲花的珠帘忽地微微一dàng,似被春风轻拂。猛然间只听管鉴振声大喝,快如流星般地欺入了帘内。众人那一道喝彩声还未落下,陡见人影一闪,管鉴已经倒飞而回。他双足在地上一顿,才要立稳,却不知被什么力量一推,竟又疾退了数步,忽觉双腿发软,砰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喀嚓嚓”一声响亮,那把梨花木的大椅竟被他坐得粉碎。管鉴的身子向后仰去,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出手的正是那居中而坐的狮面老者。琵琶声依旧起伏凄恻,如yīn雨绵绵。厅内诸多武林豪客看得目瞪口呆,被那琵琶声一搅,心底全是寒浸浸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8 章 内那沙哑声音笑道:“妙!先生这一记手挥五弦,出手时机实在妙不可言。”那冰冷声音却只淡淡一笑:“惭愧,惭愧!” 管鉴兀自呼呼喘息,心底有苦说不出。适才他掠到帘前的一瞬,正是劲力运到十足之时。哪知帘内人竟是以静待动,并不出手,却在他破帘而入、劲力稍泄之际,雷霆一击。管鉴先机顿失,只得狼狈退回,暴进暴退之下,被那人刚猛无铸的掌力推送,连出大丑。 那狮面老者沉声道:“管兄,怎地了?”管鉴片刻间已面色如常,苦笑道:“里面是两个老狐精,宁掌门也不要去行险啦,免得讨苦头!”他笑吟吟的话语却是笑里藏刀。那狮面老者登时面色一红,霍然站起,冷冷地道:“宁某几十年没讨过苦头啦!”整整衣冠,大踏步便向暖阁走去。 “宁掌门?”莫愁小眼瞪起,惊道,“莫非他……他是昆仑派的掌门宁自隆?”连一直沉迷琵琶乐曲的唐晚菊也不禁抬起头来,惊道:“‘宁折不弯’宁自隆?不错,果然是他!格天社‘血手太岁’孙列便是他的弟子。”卓南雁也早听过这昆仑派掌门之名,当日那丧命五通庙底的“血手太岁”孙列武功已是刚硬得很了,而这宁自隆内外兼修,武功却纯走刚猛一路,单听“宁折不弯”这绰号,便知此人出手之霸道。 宁自隆目光灼灼,大步向暖阁行去。与乌、管二人不同,他的身法并不快,甚至有些沉缓,步子更是重得出奇,一步踏出,便是砰然一响。 这时那一串紧调急弦的琵琶声已渐缓渐悄,化为一缕若有若无的嘤嘤细语。那沙哑声音又淡淡传出:“这是京师,不是江湖!老夫若不立些规矩,只怕这些江湖人会反上天去!呵呵,无可奈何,倒让先生见笑了。”那冰冷声音笑道:“老夫正想瞧瞧你如何立这规矩!”这两人始终不互称姓名,显然都不愿吐露身份。听他们言语,似乎又在暗中较劲。 “莫非是他?”卓南雁再次听到那冷冰冰的声音,眼前忽然闪过罗大冷锐的眼神,登时心中一凛:“不错,正是罗大!但跟他在一起的这沙哑嗓音之人却又是谁?” 清清冷冷的琵琶声越发衬得宁自隆的脚步声沉重响亮。砰!砰!砰!每一步踏出,似乎这偌大的厅堂都微微晃动。卓南雁不禁望向那珠帘,却见珠帘依旧静静垂下,始终纹丝不动,那朵怒发的白莲这时瞧着,便现出几分诡艳。 “开!”宁自隆蓦地大喝一声,脸色红若滴血,双掌疾推。掌力暗涌,那珠帘无风自开,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宁自隆那雄伟的身躯已一闪而入。 珠帘霍然合上,帘上雪白的莲花簌簌抖动,似是被疾风吹拂。那曲琵琶这时已细若游丝,却别有一股回肠dàng气之韵。偏偏宁自隆一入阁内,便再无声息。厅内的客人全睁大了眼珠子,xìng子急的恨不得趴到那帘边去看个究竟。 陡闻一声闷哼,黄影闪处,宁自隆忽地斜斜跃出,“腾、腾、腾”的一串脚步声擂鼓般响在厅内。三四张桌子全被宁自隆撞倒,杯盘乱飞,几个客人更被他撞得人仰马翻。宁自隆小山般的身子兀自收不住来势,直向卓南雁这张桌子撞来。 卓南雁霍地挺身,挥掌在他肩头一搭,内力源源送出。脸色殷红的宁自隆才刹住脚步,眼望卓南雁,微露感激之色,却猛一低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全喷在了桌上。“前辈留神!”卓南雁缓缓收回内力,低声道,“不知屋内出手的却是何人?” 宁自隆吐出鲜血,反觉胸臆一畅,但脸上却满是黯然失落之色。他缓缓伸指,蘸着桌上的血,颤巍巍地写了一个字:鹤! “赵祥鹤?”莫愁嘴巴张得碗大,半晌才道.“吴山鹤鸣?格天社的总头领?怪不得,怪不得……”他这一喊堂内众高手听个满耳,联想到适才那沙哑嗓音之人所说的要“立些规矩”的话语、登时心底发寒:“除了赵祥鹤,京师之中还有谁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大的口气!”先前耀武扬威的胡断眉、金长生诸人全是脸色发灰,噤若寒蝉。 卓南雁却觉心底一冷:“罗大自命侠义,又与张浚jiāo厚,却暗中与赵祥鹤在万花轩内相会?” 一番别开生面的比试终于停歇,昆仑派、金鼓铁笔门和五湖帮尽皆铩羽而归,但深隐帘后之人居然连面也未露。陡闻琵琶锵然一划,声若裂帛,那首《胡笳十八拍》也在这时悄然曲终。莫愁等人的心神一阵摇曳,既醉于这琵琶余音袅袅,更震于吴山鹤鸣的绝顶武功。 “好曲呀好曲!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赵祥鹤沙哑的声音又在帘后响起,“可叹如此好曲,却无一场可观之战,世间少有英雄啊!” 卓南雁听得这声长叹,却觉心头火起:“当日便是此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我父母!”登时胸中怒火猛撞上来,仰天一笑:“谁是英雄,是你说了算的吗?”大踏步便向暖阁走去。 “兄弟,你疯啦?”莫愁惊叫着伸手要拉他,但手指明明触到了卓南雁的衣衫,却觉指下一滑,抓了个空。卓南雁的身形片刻不停,已大步向前行去。堂内霎时议论声四起,众人的目光全盯在了他的身上。宁自隆和管鉴更是满面疑惑,毫不相信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敢挑战当今号称江南第一高手的吴山鹤鸣。 卓南雁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浑身真气流转,忘忧心法已然笼罩全场。他的步子不紧不慢,却如行云流水般得气势连贯。厅内又悄静下来,数十双眼睛全瞪得溜圆地望着他。 帘内忽地传出一声轻叹,似乎那赵祥鹤也颇为惊诧。原来卓南雁这样闲庭信步般地走来,看似行险,但一身气劲似发非发,更生出一股深玄难测之感。 静静垂着的珠帘蓦地发出一阵轻颤,犹如风行水上,波澜微生。宁自隆、唐晚菊等明眼人都瞧出那是绝顶高手的内家真气蓄势而发,引得珠帘发颤。这也是头一回,帘内高手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劲气外放。 卓南雁忽在珠帘的五步之外顿住身形。他脸上淡淡的冷笑未去,右掌却已缓缓按在了威胜神剑的剑柄上,心神与长剑jiāo接一处,鞘内的长剑登时嗡嗡而鸣。这剑鸣声初时绵密清脆,随即化作一股宏大沉郁之音,龙吟般游走堂内。众人均觉耳畔轰然作响,心神剧震。 长剑虽未出鞘,一股澎湃的剑气却已直撞向珠帘。串串水晶珠子急速跳动,jiāo互疾撞,发出比适才的琵琶声还紧密尖锐的声响。 赵祥鹤那沙哑的声音忽地一叹:“好胆魄!好眼界!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赞的是卓南雁的胆魄和眼界,说的是卓南雁这种含而不发、以静制动的战法,说来奇怪,他叹声一起,疾跳的珠帘似被同时伸出的千百双无形的手按住,忽然悄寂无声,静静垂下。众人惊叹莫名,不由齐齐“噢”了一声。 卓南雁仍是静静挺立,身形稳如渊停岳峙,缓缓道:“大哉乾元!”忘忧心法与补天剑意jiāo融一处,剑气流转,再次沛然涌出。 “老弟又精进不少,恭喜,恭喜!”帘内这回传来的却是罗大的笑声,“你可以进来了。”笑声刚发时似乎便在卓南雁耳边,随即倏忽远去,到了最后一个字时似乎已远在十余丈外。 “难道他心中有愧,竟要避而不见?”卓南雁心念一闪,飞身而起,电shè般掠人帘内。暖阁内宁谧一片,只一个红裳少女怀抱琵琶静静端坐,罗大和赵祥鹤早已踪影不见。 “别找了,他们都走啦!”那红衣美女明眸耀彩,望向卓南雁的目光中略带惊讶。她的声音分外好听,却又带着三分慵懒和七分顽皮。 这少女不过二十岁上下,波光莹闪的眸子和樱红的香唇间总像是笼着一抹笑意。只看她一眼,便觉得有股说不出得媚,正从她的发髻间、酒窝内、眼波里,隐隐散出。若说龙梦婵给人的媚是妖娆多变的娇媚,这云潇潇展露出的,就是一种雾笼香花般的柔媚。 “小姐便是云姑娘了?”卓南雁想到若是从陈铁衣那里算,自己还该叫她一声嫂嫂,当下老老实实地躬身施礼,“在下卓南雁,见过云姑娘!”云潇潇一笑:“你这人倒有趣得紧!看你适才的架势,似是要挑破房顶,哪知转眼间便又这么彬彬有礼!”顿了顿,又笑道,“雁飞高兮邈难寻你这名字恰是《胡笳十八拍》里的好句。好名字!”她说着朱唇曼启,低声歌起《胡笳十八拍》的曲意:“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 她似乎很爱笑,笑声也如她奏出的曲乐般剔透悦耳。卓南雁想起陈铁衣所说他们同行时的一路笑声,顿时有些明白为何刚硬如铁的陈铁衣会为她神魂颠倒。 他呵呵一笑:“多谢姑娘夸奖!不知适才这阁内品乐的,可是赵祥鹤与罗大先生,他们去往何处了?”云潇潇雪白修长的五指在琵琶上轻轻拨弄,发出悦耳的怜怜声,摇头笑道:“你这可是不晓事了。我们只是唱曲卖艺的歌女,客人们的事情,哪能随意泄漏!”她天生媚骨,虽是语带嗔意,瞧上去仍是巧笑嫣然。 阁内燃着一炉香,袅袅的烟气更衬得阁中清雅幽静。堂中客人全知道适才格天社大首领赵祥鹤在此,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贸然闯入。卓南雁眼见这幽香四溢的精致暖阁中只有自己和云潇潇两个人,便不愿久留,微微一揖,道:“如此倒打扰了。我也是受一位朋友所托,来跟姑娘传一句话!” 云潇潇玉颊上的梨窝旁现出一抹红晕:“卓公子那位朋友是谁?”卓南雁道:“便是江南铁捕陈铁衣!”云潇潇笑容一敛,低声道:“你……你认识他?”卓南雁道:“在下跟陈大哥相jiāo无多,却已是过命的jiāo情。” 云潇潇望着他灼灼有神的目光,点一点头道:“虽然与公子也是初会,但公子的话,潇潇都会信!不知他……让你传什么话来?”卓南雁叹一口气,低声道:“陈大哥说,他眼下有要事缠身,待得姑娘的生辰正日,只怕无法赶回来……与你共庆芳辰!”想到当日与陈铁衣同去探查江南龙须总坛主,但那老头子等龙须全遭余孤天辣手诛杀,陈铁衣自此也音讯全无,心下更觉黯然。 他才一开口,云潇潇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明媚的脸上登时一黯,待他说完,已然花容惨淡,轻轻地道:“我们本就聚少离多,为何偏偏那一日,你都来不了!真的吗……铁衣,这真是你的话吗?”她声音凄恻,似是对卓南雁轻诉,更像在喃喃自语。 “若是我与霜月有约不至,小月儿也必是如此伤心!”卓南雁也不禁心下恻然,轻声道:“不错。当日我与陈大哥同坐舟内闲聊,他郑重叮嘱小弟,务必将此话传给姑娘……”忽然心中一动:“那时候陈大哥怎知自己难以赶回?是预知此行不测,还是当真另有要务?” 云潇潇娥眉颦蹙,道:“那公子是否知道,铁衣到底去了哪里?”卓南雁心下一沉,竟不敢看她满含忧郁的双眸,道:“陈大哥是公门中人,行事自不能让旁人知晓!”云潇潇似是信了,默然点头,美眸中已是珠泪潸然,五指只顾茫无头绪地划着琵琶。屋内只余一阵孤单无韵的铮铮轻响。 卓南雁心底忽地生出一阵难耐的愁绪,竟不敢在阁内再待片刻,重又深深一揖:“话已传到,云姑娘请保重!卓南雁这就告辞了!”心下打定主意:“陈大哥若是当真惨遭不测,不管是谁下的dú手,我都让他血债血还!” 云潇潇这才昂起头,强笑道:“潇潇有些失态,可让公子见笑了!是了,适才那两位客人,我也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只知一个姓罗,一个姓赵。听他们言语,那姓罗的老者似是约那赵官人,今晚子时在三元楼相会。” “三元楼?罗大竟要深更半夜地再约吴山鹤鸣密谈!难道他竟是格天社的jiān细?”卓南雁目光熠然耀动,强抑住心底的震惊,向云潇潇点头道:“多谢,今日暂且别过!”他略一凝思,眼见地上还chā着先前胡断眉shè入的三把飞刀,拾起一把刀来,指力暗运,在铜铸的刀把上捏出三个深深的指窝,递给她道,“姑娘若有难处,只管拿着此物来找我!” 云潇潇怔怔地接住,芳心紊乱如麻,只知茫然点头,恍惚中耳边似有一声轻叹:“姑娘的琵琶弹得甚好!”她才“啊”的一震,笑道:“多谢公子……”抬起头来卓南雁却早已去了,只剩那珠帘寂寞而又无奈地摆着。 这时胡断眉、宁目隆等豪客还在厅内苦候,眼见卓南雁安然无事地走出,均是心底震惊。金鼓铁笔门掌门管鉴笑眯眯地拱手上前,客套连连,着急结jiāo。卓南雁却没心思搭理这些武林大豪,略略客套两句,便领着唐晚菊和莫愁出了万花轩。 才出得花厅,莫愁便急着问那位云潇潇生得什么模样。卓南雁只淡淡一笑:“也算国色天香吧!对了,你不是见过她一次了吗?”莫愁胖脸一红:“那是,那是!只是那时候离得太远,哪及得上你老弟,关起门来,独占花魁!” 卓南雁一直寻思这罗大在三元楼内再约赵祥鹤之事,却也不愿说出来让他们白白担心,便有些心不在焉。莫愁怪他不说,讥讽他看过云潇潇后,魂不守舍。 唐晚菊却毅然摇头:“未必!南雁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没见他为了明教林姑娘大闹齐山吗?嘿嘿,有林姑娘珠玉在前,南雁兄只怕再也看不上寻常脂粉。” 卓南雁心头一热,只觉唐晚菊的话深得我心,伸掌在他肩头一拍,笑道:“给那些俗人扰了酒兴,咱们再寻个地方,去喝个痛快。”转头问莫愁道,“老莫,你曾说临安有三绝,万花轩已去过了,千金堂转天便去,那三元楼却在何处?” 莫愁大喜:“正是,正是,正该去三元楼让你还这酒债!”喜滋滋地当先引路。行不多时,忽地一指前面当街那座高挑贴金红纱桅子灯的歇山式高楼,笑道:“三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9 章 楼的酒儿稠游御街,喝美酒,自然便得来这三元楼了!” 他轻车熟路地引着二人穿过竹花掩映的回廊,登楼上阁,寻得一间精致暖阁坐了。 这三元楼高楼耸峙,自三楼这暖阁内凭窗西眺,隐约可见城外西湖的一角清波。三人要了好大一桌酒菜,开怀畅饮,纵酒笑闹。 莫愁想起适才的话头,忽地小眼一转,笑道:“咱们来换个新鲜调调,说说自己何时第一次对女孩儿动心。”将酒杯在桌上一顿,“本公子先来抛砖引玉。我第一次对女孩儿动了春心,是在我九岁那年……”卓南雁险些将一口酒喷出,道:“你老兄当真少年老成!” “见笑见笑!”莫愁得意洋洋地拱拱手,又正色道,“九岁时我还是个人见人爱的白胖小子,帮中叔伯带着我出去乞讨的,任谁见了我,都要多赏些残羹剩饭。那天江陵府丐帮总舵附近忽地搬来一家官宦人家,那家小姐游玩归来刚下轿子,见我可怜,便将丫鬟新买的春卷塞到我手中。我那时粗黑的手,捏住她递过来的白白的春卷,看到她笑吟吟的样子她只十二三岁,穿着鲜亮无比的衣衫,当真便似看到天上的仙女一般……” 卓菊雁和唐晚菊见莫愁脸现潮红,少见得一本正经,便都凝神倾听。“自那天以后,我日日都去她家门口徘徊乞讨,嘿嘿,全是独个去的,只盼能再见到她。原来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然甚少出屋,但偶尔出来,遇到我时,都给我些好吃的。终于,在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我鼓足了勇气,趁她递给我春卷之际,在她雪白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唐晚菊“哎哟”一声,笑道:“你老兄原来自幼便胆气过人!这下可不是惹了大祸了吗?”莫愁哈哈大笑:“我哪里想得了那许多。那女孩惊叫一声,忽地伸手扯住我的胖嘴巴拧了几下,骂我是个小顽童想必她见我终究是个孩子,却也不怎么恼怒。哈哈,虽给她白嫩嫩的小手拧了几下,但那两天却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 他的胖脸陡地一阵抽搐,狠狠灌了口酒,才道:“后来我那帮主老爹要去常德府会见个紧要的武林人物,偏要带上我同去,一家伙就去了两个月。再回江陵府时,却见那女孩家竟给抄了家。帮中叔伯告诉我,那女孩她爹得罪了秦桧,给下了大狱……论斩了,家中女眷都卖给了勾栏!”他那张嬉笑怒骂的胖脸陡现沉痛之色,卓、唐二人的心也都随之一紧。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秦桧是什么玩意儿,只死活央求老爹去救那女孩。帮主老爹说,她爹既敢触怒秦桧,便是个好人,该救!带着我连闯了三家勾栏,才寻到了她。”莫愁忽地咧开嘴,近乎抽泣般地喘了两下,“她刚死!因不愿接客,又不堪凌辱,自己上吊了。望着她十二岁的尸体,我哭得昏天黑地,直到几年后,还常常梦到她……” 他又顿了顿,咕咚咚地灌了几口酒,才又干笑道:“想必我自那时候起,便喜欢年纪大些的女孩吧。”眼见身旁二人都黯然神伤,猛地一拍桌子,“大雁子,该你了!你几时对女孩儿动心的?” 卓南雁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十三岁吧!”那也正是他初遇林霜月的年纪,想到十三岁时在杨将军庙内跳耀的舞火下看到那张宛然如画的笑靥,心底便涌出一阵甜蜜,忽想,“原来我一见月牙儿,便已暗自倾心,只是那时候自己却全然不知。” “那时候我正给龙骧楼的人追杀,她过来给我包扎伤口,”卓南雁说起少年时的情形,眸子里便闪出一片柔柔的光芒,“……她的手灵巧得似蝴蝶翩翩起舞。我却对她说,你身上好香……”莫愁眉毛一跳,笑道:“老弟自幼便出语不俗,有趣有趣!后来呢?” “后来……”卓南雁忽觉胸中一阵酸楚,涩笑两声,“后来我便跟她去了明教。再后来,这个女孩……便做了明教圣女。” “原来是那小仙女一般的林霜月?”莫愁咧嘴道,“你老弟那日为了她,在齐山上这一闹惊天动地,老兄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哥哥奉劝老弟一句,那林逸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魔头,今后你最好别再见她了,万事还是保命要紧!” “我不管!”卓南雁缓缓吸了口酒,淡淡地道,“我还是会去见她的!” 莫愁疏淡的眉毛又跳了跳,啧啧连声:“佩服!佩服!我这‘有美女就抱抱’,乃是随遇而安,老弟却才是真正的一往情深!”转头对唐晚菊道,“小桔子,你怎样?我猜你定是七八岁时便去亲女孩儿。” “惭愧,惭愧!小弟实难跟二位相比。”唐晚菊白面通红,迟疑片刻,才低头笑道,“小弟第一次见到她时……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小弟已是十九岁的高龄,实在比不得二位哥哥!”莫愁双眸发光,叫道:“怎么着,原来小桔子心里有了人?快快从实招来!” 唐晚菊整眉道:“小弟自十五岁便给送进枯荣观修习dú功,算来是唐门五十年来得入枯荣观最年少的弟子。但小弟素来只好诗书,实在懒得琢磨那些杀人的烟散丸针,半年前索xìng逃出了唐门。我怕给掌门大伯捉到,自成都一路北行,穿州过府地远远逃到了西夏。一是想逃得越远越好,二来是想看看朔漠风光,哪知到了西夏兴庆府……”莫愁见他脸色微红,忸怩不语,笑道:“怎样了,难道你竟遇上了个西夏姑娘?” “是!小弟在酒肆里面喝醉了酒,将盘缠丢了呵呵,小弟江湖阅历不足,让二位仁兄见笑了!那店伙计见我掏不出钱来,便不住口地纠缠谩骂,唉,实在是羞杀人也!正自难堪,忽听一个姑娘叫道:‘他的酒钱我给付了。’我抬头便见到一位党项族的姑娘,她穿着月白的绣花袍和百褶裙,头戴银白的毡冠,便如一尊水月观音般立在那里。”唐晚菊说着,一股陶然之色从眉目五官中渗出来,“她笑着抛来一串铜钱,却又笑我南人懦弱,不胜酒力。我自然不服。党项人都甚好客,她便请我去她家拼酒……”说到这里,脸色愈发红了起来。 莫愁连声催促:“说呀!后来如何了?”唐晚菊嗫嚅道:“后来,我果然喝不过他,就醉倒在她家。醒来后,我们便成了朋友。这女孩极是爽朗可爱,小弟在她家流连不去地住了半月,终有一晚,小弟又喝醉了酒……”莫愁见他忽地住口不言,不禁瞪起小眼:“怎地了,你酒后失身了,是不是?” 唐晚菊的脸变成了一块红布,道:“这个……呵呵,不足为外人道耳。”卓南雁和莫愁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莫愁更拍手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小桔子今日才酒后吐真言。” “她叫……拓跋嫣!”唐晚菊提起这个名字,脸上便满是沉醉之色,“我……我下定决心,定要娶她,便跋山涉水地赶回家来禀明掌门大伯。只可惜,大伯不允,还扬言要杀嫣儿。”他说着神色悲苦,攥着酒杯连连摇头,道,“嘿!我从未见过大伯如此声色俱厉,若非兴庆府远隔千山万水,只怕他真就赶去下手了。而我早已深厌枯荣观内的dú物,便又逃了出来,直到今日……也不知嫣儿怎样了。唉,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卓南雁也料不到这外表柔弱的世家子弟竟也是痴情如此,心底发热,举杯道:“小桔子,你是至情至xìng,我敬你一杯!”莫愁叫道:“还有我!要连敬三杯,预祝二位都早日娶得佳人,早结连理,早生贵子……”三人当日喝得酩酊大醉,眼见日色昏沉,这才尽兴而归。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九节:高楼密议 金堂豪赌 卓南雁一直牵挂罗大秘约赵祥鹤之事,却又不愿让两位兄弟跟着冒险忧心,当晚便独自溜出客栈,悄然赶回了三元楼。 深宵之中,御街上许多店铺兀自灯火闪耀。倒是那白日里热闹非凡的三元楼不知为何冷寂了不少,只三楼一间暖阁内亮着灯。远远地只见楼下彩画欢门前竟也黑黢黢的,但却伫立着数道人影,隐隐有刀剑之光闪动。 卓南雁暗道:“罗大这厮秘会赵祥鹤,竟还动用这多人手把风!”展开轻功,从酒楼的侧门跃入。楼内却没几人看守,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悄然直上到了三楼。却听一缕琴声自那暖阁内悠然而出,曲调沉郁,古朴中透出几丝苍冷来。 卓南雁知道罗大武功了得,不敢贴窗细瞧,只侧耳凝听,似乎阁内只有两人。除了那抚琴之人,另一人呼吸几不可闻,显是内功精深,料来便是罗大了。 “赵祥鹤还没到?”那抚琴之人忽地一声低问。卓南雁登时一凛:“怎地是他?”这正是那日在天目山被龙梦婵所困的赵公子的声音。却听罗大毕恭毕敬地道:“属下已与他敲定,吴山鹤鸣是当世大宗师,这点担当还是有的!”卓南雁心下更奇:“连这不可一世的罗大也为这位赵公子效力当真奇了!” “他是个难得之才,只是胆魄稍逊,不知今晚敢不敢来?”那赵公子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但琴声却陡地激越高亢了许多,险峻如奇峰兀立,苍郁如松涛长吟。跟着琴声渐缓渐悄,却始终有一股金戈铁马之气在勃勃跃动。 琴声将逝之际,回廊间忽地响起一道笑声。这笑声突如其来,几乎便在同时,一只手在卓南雁肩头轻轻一拍:“老弟,你也在此!”卓南雁一凛之间,那人已经闪到了暖阁门前,只见那道高大的黑影正向着暖阁大门虾米般躬起了身子,朗声道:“太子有约,老朽怎敢不至?”正是赵祥鹤到了。 回廊上又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跟着虞允文的笑声响起:“赵大人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我辈在楼下苦候了多时。”罗大已大开阁门,沉声笑道:“原来祥鹤兄是在此听琴来着!”一眼瞥见卓南雁,呵呵笑道,“我料得老弟定会前来,太子殿下也念叨你好久了,快请快请!” 卓南雁登时一震:“原来这位赵公子,竟是被封为建王的当今太子赵瑗!”想到江南四公子之首的虞允文和这目视云汉的罗大都对他毕恭毕敬,随即释然,“若他不是太子,又怎能有如此气魄!” 二人大步而入,赵祥鹤已抢着跪倒。卓南雁正要施礼,已被太子赵瑗拦住:“老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便算知己。赵先生,此处不是朝廷,咱们不必拘礼!”挥手请二人落座。 赵样鹤还没坐稳,便呵呵笑道:“老朽早就到了。但听得殿下这一曲《风雷引》慷慨激昂,有驱千骑、斩长鲸之意,老朽听得一时忘情,未敢打扰。万望太子殿下见谅!”这话看似谢罪,实是夸赞赵瑗琴艺高绝,不着痕迹地大拍马屁。赵瑗的脸色果然一缓,低笑道:“噢,赵先生听我这琴曲可还入得耳吗?” 赵祥鹤笑容又增了几分:“太子这琴曲中有一股雄放之气贯穿始终,当真使豪杰魄动,侠士发立!嘿,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卓南雁见这赵祥鹤身子高瘦,老脸上皱纹纵横,谄媚之笑正自那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中前仆后继地涌出,想到白日间听得他在万花轩内叱咤群雄的豪气,当真判若两人。 “赵先生过誉了。”赵瑗淡淡一笑,顺手拨弄琴弦,发出悠扬的声韵,悠然道,“传闻大慧禅师琴、书两绝,当世无双,可惜未曾一晤,憾哉憾哉!”赵祥鹤面色微变,不知如何回话好,只得干笑两声。 卓南雁却道:“我倒见过大慧上人两面,禅圣的琴艺书法冠绝天下,最难得的却是他一个方外之人,却有一颗忠义之心。近日他更亲自护送张浚大人入京,不辞劳苦,让人钦佩。” 一旁的虞允文却叹了口气:“老弟有所不知,和国公张浚到了行在驿馆之后,却又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他说着目光灼灼地扫向赵祥鹤,“除了张浚大人,李光、胡铨等一批老臣也在入京途中先后失踪!” “张浚大人竟失去了踪迹?”卓南雁想到那晚舟中密谈,心内一紧,“莫非龙蛇变已对这些老臣们下手了?”转头着赵祥鹤时,却见他眼望酒杯,脸上似笑非笑,浑若未闻。 “赵大人,”赵瑗眼内光芒一闪,淡淡地道,“你也是朝廷老臣了吧?靖康十八年,你斩杀五马山寨的六王爷,处事刚劲果决。雷霆手段,忠义肝胆,万岁至今念念不忘,常和本王说起。” 五马山寨之事乃是赵宋朝廷的往事。那时候金兵南侵,北宋灭亡,赵构南逃后以徽宗九子的名分登基,是为南宋。但当时风云变幻,赵构到底根基不稳,在黄河以北的五马山寨,便有人以徽宗六子的名号挥师抗金。这六王爷毅然留在金国抗金,比之仓惶南逃的九王爷赵构,显得更有骨气和胆魄,一时豪杰四下归顺,聚众数十万。六王爷也自命正朔,不听赵构的调遣。赵祥鹤便夜探五马山寨,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六王爷的首级,给赵构朝廷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赵祥鹤料不到他突然提起此事,想到当年的豪情壮举,眼内也不禁闪出几丝难见的锋锐,笑道:“犬马之劳,却还让万岁和殿下挂怀,老臣当真感恩不尽!”口中说到“万岁”,急忙又将腰弯下数分。卓南雁看他谄笑满面,弓着腰缩在那里,哪里有半分武林宗师的气魄,心下暗叹。 “这是扶正祛邪的大事,可不是犬马之劳。”赵瑗的脸色又和善了几分,慨然道,“当年陈刚御使出使金国,酒宴上金国几名随行的龙骧士言语无礼,又是你出手,以神功慑服金人,一鹤摘七星,使我大宋神威扬于上京!”卓南雁听得心中称奇:“这赵祥鹤素来对金人卑躬屈膝,不想还有这等事?嗯,只要完颜亨不在,别的龙骧楼武士的确难以胜他。” 却不知这更是赵祥鹤的得意之战。当时金强宋弱,宋朝使者到了金国,都不免战战兢兢,以防受辱。而变着法子地羞辱宋使,却几乎已成了一些金国官吏争相显示胆魄的赏心乐事。但那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0 章 会上,酒意上涌的赵祥鹤却挺身而出,以一敌七,力胜七名龙骧士,威名远震,被金国武林称为“一鹤摘七星”。哪知那时已是秦桧亲信的赵祥鹤,回来后却挨了秦桧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赵祥鹤自此绝口不言此事,江南武林便也知之不多。 赵祥鹤显然想不到赵瑗对这“一鹤摘七星”也清清楚楚,老脸上霎时腾起一片红,忙道:“这是臣当日轻狂之举,殿下……抬爱,老臣受宠若惊!”赵瑗一笑:“怎么是轻狂之举?这是振我国威的雄风豪举!万岁看重你的,便是你的忠心和血xìng!你可要把握得住,别辜负了圣望皇恩……” 这话显然是暗自点拨,让他别只顾跟着秦桧父子一条道跑到黑。赵祥鹤浑身一震,竟突地跪倒,慨然道:“殿下放心,万岁和殿下的洪恩圣德老臣铭记于心,日夜称颂,念念不忘。老奴必将竭尽驽钝,报效圣上和殿下天高地厚之恩……” “起来吧!今儿让罗先生请你过来,是想问几桩事。”赵瑗听他几乎声泪俱下,心底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先说这瑞莲舟会。父皇五十圣寿,怎么大张旗鼓地将江南各大帮派尽数聚到京师?是看天下不够乱吗?”这话单刀直入,又突如其来,筵席上登时气氛一紧。 “殿下说得是!”赵祥鹤先满脸堆笑地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地道,“但这是相爷的意思。天下太平日久,相爷是要借瑞莲舟会之势,树朝廷之威,扬大宋之雄,使四国八番震服。” 赵瑗瞥他一眼,道,“那金鲤初会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赵祥鹤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近来魔教妖人林逸烟重出江湖,蠢蠢yù动,大小黑道帮派望风而降。老朽办这金鲤初会,乃是给江南英雄一个正大光明的较技之所,只盼能将江南各派雄豪一举收服。”这番话乍听上去入情入理,实则颇有不通之处。 卓南雁暗自冷笑:“这老贼瞪眼胡说的本事不小!”赵瑗的脸色也不由yīn沉下来。他今晚苦心孤诣地试探赵祥鹤,本以为会让这位江南第一高手回心转意,但听他两个对答却是避实就虚,心中便是一沉。 “张浚、胡铨等一批老臣,为何忽从天南海北被调入京师?也是为了树朝廷之威?”赵瑗的声音越来越冷,“适才允文说了,这些老臣一入京师就销声匿迹,格天社难道全然不知吗?” 赵祥鹤的身子又虾米般躬下来,一迭声地道:“这个……胡铨等老臣进京后便该由林一飞安排,眼下去向何处,下官实在不知……这真真是失职!下官这就去派人查个明白!”他听得赵瑗接连问起政事,忙改口自称下官,但口风兀自守得紧密无比。 “林一飞?”赵瑗眼中锋芒一闪,淡淡地道,“听说他近来招揽了一位奇人,叫风满楼?” 赵祥鹤干巴巴的脸终于抽动了一下,嘿嘿地笑道:“这风满楼据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虽然不会武功,却是能掐会算,连相爷都对他持礼甚恭。但下官却只闻其名,从未见到过这位神仙的本来面目。”他一口一个神仙,显是对这以旁门左道邀宠的风满楼大是不屑。 这时酒菜已穿梭价摆上来。这是便宴,赵瑗和赵祥鹤全是便服而来,罗大、虞允文也在侧坐相陪。花样百出的菜肴一上,几人便不再提丝毫正事,只是举杯应酬。卓南雁耻于与赵祥鹤同桌,连筷子都没动上一动。 几个人各怀心事,略尽了几壶酒,建王赵瑗便停著不动。赵祥鹤见机,忙起身告退,临行前,再次信誓旦旦,决不辜负“圣上的浩dàng洪恩”。 赵祥鹤一退,楼内便是一静。闪耀的灯烛映得建王赵瑗的那张瘦峻的脸孔忽明忽暗,沉了沉,他才轻轻一叹:“吴山鹤鸣这一代宗师……可惜了!”罗大和虞允文都知太子拉拢赵祥鹤不成,颇有憾意。 明晃晃的灯影下,建王赵瑗的脸色先是一黯,随即抬头向卓南雁笑道:“哦,我说过咱们会在临安再见面的!老弟别见怪这里不是朝廷,咱们不必这么繁礼多仪。你是救过我的恩人,我还叫你老弟,你叫我赵兄便是。” 这话在旁人听来,必会当作建王礼贤下士的谦逊之语,定然毕恭毕敬地连称不敢。但卓南雁xìng子疏狂,却张口叫道:“好!小弟今后便叫你赵兄了!”虞允文和罗大都是面色微变,哪知赵瑗自幼长于深宫,见腻了溜须拍马之辈,反而甚喜他的爽直大胆,哈哈大笑道:“是啊,这才是真豪杰,真xìng情!” 虞允文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向卓南雁笑道:“前几日和国公张浚曾传信过来,说了你冒死卧底龙骧楼之事,殿下早就赞你侠肝义胆,铁血丹心!不想那日我们深林遇险,正赖老弟相救!”卓南雁忙道:“不敢,允文兄智珠在握,遇险不惊,便没小弟在旁,那妖女也奈何你们不得。”转头望见罗大正捋着长髯斜睨着他笑,也笑道,“罗老也别见怪!今日我误打误撞,得知你私下约请赵祥鹤,还当你……” 罗大嘿嘿笑道:“还当我什么,跟赵祥鹤勾勾搭搭,暗中为秦桧老贼效命,是吗?”卓南雁丝毫不窘,道:“抱歉。倘若真是如此,我也只得跟罗老你再干上一仗!”虞允文笑道:“哈哈,原来罗老也有无可奈何之人。”罗大唯有抚髯苦笑。众人却齐声大笑。当下赵瑗便命撤去酒菜,换上清茶。 建王府的亲随穿梭而来,捧来的茶盏都是闪着莹莹青光的青窑上等好瓷,烹茶的壶、瓯则是水晶制成,端的一尘不染,透亮晶莹。稍时,临安上天竺白云峰产的白云贡茶烹就,清香四溢,四人品茶谈心。 赵瑗等人听卓南雁说起龙骧楼的经历和龙蛇变的大致情形,均是面色凝重。赵瑗眉峰紧蹙,冷冷道:“双管齐下,呵呵,当真yīndú得紧!不知咱们在天目山遇上妖女龙梦婵,是否便是这龙蛇变中的一环?” 罗大断然摇头道:“这倒未必。当日龙骧楼主完颜亨筹划这龙蛇变时,决不会把巫魔萧抱珍算计在内。眼下巫魔虽然新近投靠了完颜亮,立功心切,但也不会与掌控龙骧楼的刀霸联手。依老朽看,殿下和虞公子那趟微服私访,只是碰巧被这妖女窥破了形迹,这才几番纠缠。而这妖女机诈百出,老夫护送殿下一回京师,她便再也不见踪影……” 张浚、胡铨等老臣忽然失踪,巫魔萧抱珍师徒悄然南下助阵,龙蛇变又增了几番变数。饶是卓南雁、罗大都是胸藏甲兵的奇士,但各抒己见、一起商议多时,依然揣摩不透这龙蛇变的真义。 赵瑗见虞允文久久不语,叫着他的字,道:“彬甫,你有何见解?”虞允文眼中锋芒一闪,面色凝重地道:“属下于这龙蛇变已有了些计较,只是此时却不便说出。” 罗大“嘿”了一声,道:“允文老弟还要卖关子?”虞允文淡淡一笑,却不言语。罗大浓眉连掀,本待再问,又怕他不说,只得强自忍下。虞允文却望向赵瑗,缓缓道:“属下最忧心的,还是那秦长腿!”秦桧腿长躯瘦,有“秦长腿”的浑号,赵瑗等人恨之入骨,私下里常以这绰号呼之。 “这老贼坏纲纪,乱朝政,早已万死莫赎!”建王赵瑗提起秦桧便脸色铁青,切齿道,“最可恨的,是他竟敢借着金虏之势,要挟万岁。陈铁衣离京前,曾打探来一个消息,说这老贼对我甚是忌惮,竟然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更屡次试探父皇,要废了我这建王之位,重立太子!”卓南雁等人虽知这十几年下来,秦桧羽翼早丰,却不料他竟恃仗金人之势要挟皇帝,在皇帝立储这等大事上chā手。 众人心底均是一沉。一阵夜风袭来,淡红的灯焰在贴金红纱桅子灯罩内突突乱抖,楼内的气氛更紧了数分。沉了沉,罗大才叹道:“殿下不必多虑!凡事盛极必衰,传闻秦老贼近来体衰病危,正是咱们扳倒此獠的大好时机。” 倒是虞允文不动声色,缓缓道:“可秦长腿越是病势加重,越是留恋权势!为了让他秦家的人继承相位,老贼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这回胡铨等一群老臣被召到京师,却又全都下落不明,只怕就是秦家做的手脚!” “当务之急,就是救下这批老臣!”赵瑗身子一震,刀锋般的眉毛又再竖起,“只是咱们明察暗访至今,依旧毫无头绪。”罗大垂下头,低声道:“属下无能!” 虞允文忽道:“属下倒有个计较!今日这赵祥鹤装腔作势,浑然一副刀qiāng不入的样子,但他手下那桂浩古,却是个十足的草包……”罗大双目一亮,抢着道:“你是说将这厮抓来硬审,探出端倪?” 虞允文笑道:“眼下秦党势大,敌强我弱之际,咱们若是明着对桂浩古用强,只怕会给秦党抓住把柄!去擒捉审问桂浩古之人,必要胆大心细,武功精强,还不能让人看出是建王府派出的。这等人物可极是难寻……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卓老弟更合适?” 罗大和赵瑗的眼芒都是一亮,顺着他的目光瞧向卓南雁。卓南雁笑道:“允文兄便不夸我胆大心细,武功精强,我也自会前去!对付桂浩古这草包嘛,我倒颇有心得!”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赵瑗也笑起来,“嗯,听说眼下江湖上还有说你叛敌降金的谣传!罗老,传我号令,江湖上事关卓南雁的谣言都是龙骧楼和龙须的蛊惑!自今而后,朝廷官府与江湖帮派,再不得为难卓南雁!” “遵命!”罗大也笑道,“有殿下这一句话,南雁老弟的冤屈便一朝得雪!”卓南雁却淡淡一笑,心下也没几分欢喜,只想:“我卓南雁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那些浊世俗人怎生着我,却又与我何干?” 当下虞允文将他的盘算大致说了。原来桂浩古生xìng好酒好色,隔两日便要去临安最大的赌坊千金堂赌个痛快。虞允文早已打探清楚,桂浩古明日必会去千金堂豪赌。千金堂内人多嘈杂,正可乘乱擒他。卓南雁想到那份遍邀天下武林雄豪的乾坤赌局,不由微微一笑:“这千金堂,左右是要去的!” 盘算已定,赵瑗便要起驾回府。罗大眼见宴席将散,终于耐不住问:“允文老弟,你说的对那龙蛇变的计较……到底是什么?”虞允文波澜不惊地一笑:“罗老见谅!小弟有一桩万分紧急之事要去办。在办成此事之前,诸多推测,实在不便明言!”罗大愈发心痒难挠,却冷哼一声:“臭小子,不说便不说,有何稀奇!” 当晚卓南雁自回客栈就寝。转过天来,莫愁喜洋洋地向他和唐晚菊传授掷骰子、除红、打马等当时风行的诸般赌法的窍门。 卓南雁在龙骧楼时也曾给叶天候逼着研习赌技,莫愁见他把自己的几枚骰子耍得老道无比,叹为观止之余,便转而开导对赌技一知半解的唐晚菊,声称只需他作揖为礼,便收他为开山弟子。 三人候到黄昏,才溜溜达达地赶往千金堂。时人称游艺之处为“瓦子”,临安城内共有五处瓦子,万花轩、三元楼都在御街中段最热闹的中瓦子一带,千金堂则在御街北端的下瓦子处。 若说万花轩看上去妙在雅致,这千金堂就是胜在气势。坐北朝南的主院内是前殿后阁的架势,亭台楼阁连绵数十间。院外百步的街面全用二尺见方的大青石铺就,漆红大门四敞大开,十余位劲装汉子正挺身肃立。 莫愁晃了晃那帖子,几个大汉立时笑脸相迎,将三人让进院内。绕过迎面雕着八仙的琉璃大照壁,但见院内灯火辉煌,却冷寂寂的听不见一丝喧哗之声。一个高瘦的黑衣汉子站在丹墀上chā手唱喏,朗声道:“小人祁三,奉博天主人之命,恭请莫大少和唐公子来无忧堂赴乾坤赌会!”笑吟吟地瞥了一眼卓南雁,引着三人向无忧堂走去。 无忧堂甚是轩敞,只是堂内有些幽暗,遥遥地只见前面数丈之外燃着一盏八角宫灯。灯旁摆布着几扇屏风。半明不暗的一缕幽光,更衬得堂中yīn森森的。此时正有三道黑影静悄悄地立在幽暗之处。 卓南雁正待细看那三个黑影模样,却听其中一人已大声怒喝:“博天主人呢?哼哼,故弄玄虚,好大架子!”卓南形才着清,发话之人身材高大,满面威严,依稀便是青城派的掌门石镜道长。 莫愁低声嘀咕:“嘿嘿.石镜老道竟到了,这老道还是火bào的脾气!”话音未落,石镜的怒目已横扫过来。莫愁却满不在乎地吐吐舌头,笑嘻嘻地打躬作揖,忽见方残歌和金鼓铁笔门掌门管鉴挺立在石镜身旁,忙也向二人挥手微笑。 方残歌板着脸扭头不理,管鉴倒笑吟吟地招呼还礼。却听石镜又向祁三大喝道:“喂,我青城派的《广成灵文》当真在那博天主人手上?”卓南雁暗道:“这《广成灵文》,只怕便是这博天主人用来招罗石镜道长的青城派秘籍了。嘿嘿,这博天主人精挑细选,只引来我们这六人吗?” “石镜道长,少安毋躁!”堂中忽地传来冷森森的一声长笑,“博天客有礼了!”八角宫灯旁已多出一道黑沉沉的身影。这人身披斗篷,身材异常高大,脸上笼着面纱,瞧不见容貌,只见一双深潭寒星般的眸子凛凛闪烁。最奇的是他的声音,僵硬冰冷,似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听来空空dàngdàng的,却又有几分说不出得寂寞和空虚。 便在群雄一凛之间,那人探掌在宫灯内一抹,手掌上已燃起一团火光,跟着屈指疾弹,火苗幽幽飘来,将堂内墙壁上悬挂的五根火把依次点燃,堂内登时明亮了许多。 众人更是一震,卓南雁暗道:“这人的手法好生诡异,内功更是深不可测。这博天主人到底是谁?”蓦地心底一寒,不知怎地就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他便是那神秘莫测的风满楼?” “好功夫!”石镜却朗声笑道,“你这一手虽然装神弄鬼,内功却比老道要强上许多!老道生平不好赌,那《广成灵文》当真在你手上吗?若是没有,老道便不在此耽误工夫!”博天客还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1 章 回答,堂内又响起一道破锣般的沙哑声音:“说得是!博天客,咱们各家各派的宝贝,你敛来了多少,又是怎生敛来的?”这人的问话生硬无礼得多。堂内已明亮不少,但众人转头四顾,却找不到发话之人。 博天客笑道:“不才平生嗜武,多年来重金厚礼,或购或请,费尽苦心地求得一些武林秘本、神兵利器!只是不知真假,这才请各位方家来此赏鉴!”笑声冷硬而又悠然,隐含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那破锣嗓子却又道:“说得漂亮!嘿嘿,你将大伙儿聚到此地,难道是安的什么好心了?”这人发声却是飘忽不定,让人浑然不知他落足何处,显然也是一门精妙武学。卓南雁却暗自点头:“这人说话很有见识!” 那博天客仰起头,“呵、呵、呵”地干笑三声:“武林中人素好以武会友,今日不才却是以赌会友!乾坤一掷,天地一赌,岂不痛快!哪位若是不愿,便请自便,那大门可是开着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果然见无忧堂那精致的厅门敞着一道缝隙,院中闪耀的灯火清晰可见。 那破锣嗓子也“呵、呵、呵”地大笑三声:“老子可不是胆小之人。乾坤一掷?好,咱们便玩他娘个痛快!”众人听他学着博天客怪模怪样的干笑,全不禁笑了起来。 莫愁却霍地一震,低声道:“怪哉,这声音……他姥姥的,怎地有几分耳熟?”唐晚菊见他满面正经地扭头四顾,忍不住笑道:“这天下没有莫大少不认识的人,你听得耳熟的人多了!”莫愁脸色才一缓,笑道:“那倒是!” 金鼓铁笔门掌门管鉴呵呵笑道:“乾坤一掷!单听这名字就痛快至极,博天主人还不开赌吗?在下的手心都发痒啦!”博天客冷冷地道:“敬请诸位入局!”引着众人,穿过大厅向后走去。 众人眼前骤然一亮,已转入无忧堂后的内堂。这内堂要小上许多,却是美轮美奂,精致异常。众人均是一怔:“这哪里是什么赌厅,分明是一座缩小了的皇宫殿堂!” 但见迎面一张涂满金粉的大壁上雕着一条活灵活现的五爪金龙,四壁也精雕着数十条腾云吐雾的小龙,端的金碧辉煌。墙下是两列八盏造型各异的宫灯,微紫色灯焰映得屋内流光溢彩,却又明暗相宜。当中一张宽大无比的紫檀木长桌和十几张雕花大椅,也全是雕龙刻凤。 整座内堂全闪着一抹堂皇而又绮丽的紫色。在大宋京师内居然有这样一座雕龙刻凤的殿堂,实在是惊世骇俗的僭越之举了。饶是众人均是叱咤武林多年的豪客,这时也不禁微微一凛。 “诸君请坐!”博天客已端坐在长桌一端。他高大的身形恰好嵌入灯芒照耀不到的yīn影内,那条巨大金龙就在他身后张牙舞爪,诡异中透出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在他身后则傲然挺立着一个挺胸叠肚的大汉,脸上也蒙着黑纱,看不清面目。两名妖娆美女俏立在博天客左右。二女身披薄纱,露出大片雪白的腰身,几乎妙态毕呈,眼中媚光四shè,毫不在乎地向各大武林豪客嫣然而笑。 祁三忙向博天客细细察报到场的诸人姓名。博天客听得莫愁之名,冷哼了一声:“丐帮帮主莫复疆好大的名头,却怎地胆小怕事,未敢亲来?” “此言差矣!我那帮主老爹怕过谁来?他老人家此刻没来,乃是要事缠身!”莫愁折扇轻摇,傲然道,“再说,本公子过几年便会坐上帮主宝座,本少爷到了,便跟帮主亲临一般。”话音未落,却听暖阁外又响起那破锣嗓子的声音:“放你娘的臭屁!你当丐帮是你莫家的吗?你爹莫复疆活蹦乱跳,怎么着也得再当他二三十年的帮主;便是他几十年后一命呜呼了,也轮不到你这混小子败家子做帮主!” 莫愁被这人臭骂一通,忍不住扭头向外喊道:“过位喜欢放我娘臭屁的先生,何不出来让本大少瞧瞧你老人家的尊范了?”紧闭的阁门忽然后开,人影乍闪,一个鹑衣百结的驼子忽地挺立在长桌尽头。 堂中尽是高手,祁三进厅前更是暗以打手环布堂外,却仍不知这老者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堂内的。 莫愁眼望那弓腰驼背的老叫花子,结结巴巴地道:“帮……帮主老爹!”原来这人竟是丐帮帮主莫复疆。莫复疆将脸一板,向莫愁喝道:“混账东西,你适才不是盼着老子赶紧踹腿归西吗?”这一声呼喝,前半句是他本来声音,后半句又变成了古里古怪的破锣嗓子。 卓南雁暗自一笑:“原来适才那神秘莫测的破锣嗓子,便是丐帮帮主莫复疆!嗯,莫帮主这颠三倒四的脾气其实跟莫愁也差不了哪里去!”莫愁满脸堆笑:“不敢,不敢!帮主老爹怎么也得活上百八十岁……” 他父子二人笑闹声中,卓南雁和石镜、管鉴等人均在长桌旁寻了位子散坐了。 祁三挺立在博天客身旁,目光扫过众人,朗声笑道:“瑞莲舟会未行,乾坤赌局先开。今儿来此乾坤一掷的,全是当今江湖的顶尖人物,实乃武林盛事!请各位先收薄礼!”那两位薄纱美女立时微笑着捧出银盘,穿梭往来,将两封黄澄澄的金子分别堆到各人身前。祁三朗声道:“每人黄金二百两,博天主人薄礼,不成敬意!” 二百两黄金委实算是极重的厚礼了,这博天客出手之豪奢,委实惊世骇俗。“邀买人心”四个字倏地在卓南雁心底划过,“这人到底是谁呢?” 管鉴笑道:“如此重金,我辈实在受之有愧……”博天客冷冷截断他的话:“不必客气!我既然给了诸位,便有把握赢回来!” 忽听阁外一道低沉的声音笑道:“好得很!老夫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又一个粗豪的笑声响起:“我老头子一辈子见过的金银财宝多了!今日只想瞧瞧他怎生将这二百两黄金赢回去!” 阁门忽启,两位老者已端坐在了长桌的尽头。一人是个青衣长袍的儒雅老者。另一老者却是愁眉苦脸的乡绅打扮。那老儒紧盯住那老乡绅道:“嘿嘿,你也来啦!”那老乡绅干巴巴地道:“你既来了,我又哪能不来!” 唐晚菊却已脸色苍白地立起,来到那老儒身前,纳头便拜:“师尊!不肖弟子唐晚菊见过师尊!”众人均是一震:“原来这老秀才一般的人物竟是唐门掌门唐千手?” “唐少侠的大礼,老夫可不敢当!”唐千手侧过干瘦的身躯,袍袖一拂,冷冷地道,“此间之事一了,你我便断却师徒名分!”唐晚菊茫然起身,脸色又惨白了几分,沉了沉,一揖到地,这才黯然回座。除了莫愁和卓南雁,旁人全不知唐晚菊别师出走的缘由,个个心下称奇。 管鉴却紧盯住那乡绅一般的老者,忽道:“这位先生,莫不是霹雳门的雷掌门?”那老者淡淡道:“霹雳门雷震,见过各位朋友!”雷震乃是雷家霹雳门的总门主,非但在江湖中声名显赫更与官府往来甚密。堂中群豪久闻其名,不由齐开“哦”了一声,凝神看时,却见雷震竟是个貌不惊人的干瘦老者,衣着虽然鲜亮,但样式却是老气横秋。谁也想不到,这富甲一方的霹雳门门主,瞧上去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一般。 “原来是雷门主、唐掌门大驾光临!”博天客却扬声长笑,“千金堂蓬荜生辉!请二位笑纳薄礼!”两位美女各捧二百两黄金送上。莫复疆呵呵大笑:“好大的派头,快赶上皇帝老子啦!”莫愁打哈哈道:“帮主老爹,咱爷俩都有二百两黄金入账,干脆回去脱了花子服,也开家赌场耍耍!” 莫愁的笑声很快被门外一阵怪异的笑声打断:“嘿嘿……哈哈……嘻嘻嘻……”那声音似哭似笑,听来诡异至极。众人均是一凛,只当又来了什么怪客,齐齐转头向阁门外瞧去。 那笑声忽地大了数倍:“咯咯……不行……我家主人的名讳……哈哈哈……那是万万不能说……说出来……哈哈……”蓦然间红影一闪,一个胖大的红袍和尚飞扑进来,瘫倒在祁三脚下,兀自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祁三眉头一皱,俯身在红袍僧的肩头猛拍一掌。那红袍僧身躯一颤,笑声顿止,趴在地上吁吁喘息。堂中群豪见这貌不惊人的祁三随手一掌,便解了这和尚被点的笑穴,均是暗自一凛。祁三仰头喝道:“是哪位英雄光临指教?” 阁外忽地响起一道清婉柔和的声音:“小女子不算什么英雄,只是想知道是谁支使这和尚几次三番地盯住我!”一道婀娜的白衣倩影飘然而人,正是林霜月。 卓南雁一见那袭熟悉的白衣,登时胸膛发热,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便想挺身上前相认。但目光凝在她脸上,却觉她那清丽的脸庞竟消瘦了不少,浅笑轻颦后似是隐含着万千幽怨。“……雁哥哥,别迫你的小月儿了!”当日分别时林霜月那声无奈而又凄楚的叹息倏地钻入耳中,卓南雁霎时心底一黯,怔怔地垂下头来。 一直默不做声的博天客见到林霜月飘然而入,也是身躯微震,眼神倏忽一闪。祁三笑道:“不知姑娘怎生称呼?”方残歌早闪身上前,笑道:“林姑娘,你也来啦?”林霜月向他微微点头:“嗯,方兄竟也在这里!” 方残歌的目光跟林霜月的盈盈秋波一撞,立时玉面微红,忙转头对祁三喝道:“这位便是新近登坛的明教圣女林霜月!”祁三立时改容相敬:“久闻圣女芳名,真是天女仙子一般的人物!这和尚只是奉命恭请贵教来赴这乾坤赌局,由于他xìng子莽撞,想必让林圣女误会了!请林圣女入席。” 林霜月在众人脸上略略扫了一眼,玉靥微红,笑道:“多谢了。良机难得,那小女子正可开开眼界!”异彩闪耀的灯辉中,卓南雁见林霜月那清澈的眼波跟自己眼神相遇时,微微一亮,随即又闪过一蓬隐含忧郁的迷蒙之光。他心口登觉怦然一热,来之前他脸上特地戴着人皮面具,不禁心中思忖;“她看出我来了吗?”口唇微张,正要说什么,林霜月却已别过头去,寻了一处离他最远的地方翩然坐下。 卓南雁心底一阵怅然,忽听唐千手手抚长髯,森然道:“这乾坤赌局,该开场了吧?”博天客目光一灿,沉声道:“好!”十三个团坐在长桌两侧的人,均是心神一震。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节:千金一掷 乾坤三局 祁三朗声笑道:“第一关,摊钱赌!彩头为青城派秘籍《广成灵文》,请青城派石镜道长验过!”凝立在博天客身后的那蒙面大汉捧出一张黄澄澄的金盘盘上一本旧得发黄的古书大步流星地走到石镜道长身前。 石镜捧起书,略翻几页,便道:“不错,这……这确是本门失传三十年的真传秘本!”相传唐末著名道士“广成先生”杜光庭曾隐居青城山修道,青城派内功与这位广成先生实有莫大渊源,青城派的内功也以广成真气为尊。偏偏记载广成真气的秘本在三十多年前自石镜道长师尊手中遗失,石镜道长对本派的这门绝学也只是粗通。这自是他的平生大憾,此时拿书在手,声音都不由得颤了。但他再要细看,那大汉已接过古书,转身走开。 石镜怒道:“博天客,怎么赌?咱们一对一的比划吗?” 博天客缓缓摇头:“这一轮,区区只是作壁上观!对这《广成灵文》有兴致的,自可上前一博!” 祁三在旁高声道:“赌注每注最小五十两黄金!一轮定胜负!” 众人听得一轮定胜负,均是一怔。唐门掌门唐千手已长笑道:“好玩得很!老夫素来仰慕青城派绝学,这赌注虽贵,好在金子也是白来的!”石镜恶狠狠地向唐千手盯去。唐千手仰头望天,视若不见。 管鉴也笑嘻嘻地道:“在下可不敢凯觑贵派珍本,但素来痴迷摊钱赌,每赌不落,也来碰碰运气!” 霹雳门门主雷震也冷冷地道:“老夫也凑凑热闹!” 石镜向这二人怒目相向,只恨本门没有以眼神发shè暗器的功夫,可以瞪眼伤人。方残歌因师尊罗雪亭素来与石镜jiāo厚,忙也挺身上前参战,只盼助他一臂之力。 赌局未开,石镜、雷震等人相互间已是虎视耽耽。卓南雁暗叹一声:“这几轮赌罢,几大家江湖帮派必会仇怨深结!” 这时两名美女捧上来一只盛满铜钱的银碗,jiāo到了祁三手中。祁三将银碗中的铜钱抖得哗哗作响,笑道:“各位爷看真,小的可要下手啦!恭祝各位大爷大发利市!”说话间已将一个金盘,扣在了银碗上,急速摇晃。 铜钱和银碗jiāo互撞击,发出锵啷啷的清脆声响。猛然间他腕子疾颤,盘、碗间裂开一道缝隙,一蓬铜钱登时从缝内被震了出来,骨碌碌地撒满在地。金盘银碗再次严丝合缝地盖好。 祁三的手却是越摇越疾,高声吆喝:“大发利市,请各位大爷押宝啦!” 摊钱又称意钱,大概是天底下最直白的赌法:就是随意取上一堆钱币,放在赌器内摇dàng,开盅后细数钱币,以四相除,按其余数分为一、二、三、四的四门,押中者胜。 祁三先用金盘扣住银碗,再随意抖出一串铜钱,那么此时银碗内还有多少铜钱,便连他也不知道。这种行赌之法,自是为了显示公平,让石镜等人无话可说。这长桌上画满了各色赌法的盘谱,摊钱赌的四门更用金漆标得清清楚楚。 那锵啷啷的响声愈发脆急尖锐,震得众人的心一阵阵地发紧。管鉴、石镜等人脸色更是凝重无比。祁三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催促石镜等人下注。 唐千手忽地一笑:“钱财身外物,终究留不住!押一门!”五十两黄金不偏不倚地抛在了一门上。 祁三高唱道:“唐爷独押一门,早下注早发财呀!”方残歌将牙一咬,把黄金推过去,沉声道:“四门!” 管鉴忽地一笑:“便这么着了,三门!”将金锭稳稳抛向三门。猛然间黄光一闪,却是石镜道长也是不早不晚地投出金锭,正和管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2 章 金半空中jiāo击一处。 只听当当声响,管鉴的黄金登时被撞到了二门,石镜的金子却稳稳落在三门。石镜大是得意,冷冷道:“老道押的,才是三门!” 管鉴一愣,正待伸手抓回被撞到二门上的银两。博天客忽道:“下赌无悔!管掌门已押了二门!”管鉴无奈缩手,胖脸上满是苦笑。 一直凝神沉思的雷震这时却缓缓将金子也推到了三门,干巴巴道:“老夫凑热闹,一百五十两黄金,押三门!” 卓南雁见他出手最晚,但一下手便是旁人赌注的三倍,心头一凛:“这雷掌门倒是个狠辣角色!” 祁三疾晃的双掌陡地顿住,银碗死死地扣在了桌面上。铜钱击撞之声渐渐止息,阁内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宁静。石镜等人的脸色也愈发凝重。 “开!”祁三骤然掀起银碗,哗啦啦一声响,铜钱齐齐摊在桌上,旋即被他四枚一堆的分开,真是无巧不成书,最后正好剩下了三枚。 “押三门得中!石镜道长和雷门主大发利市呀!买一赢三,黄金入账!”祁三高叫声中,两位美女各捧出黄金,堆到了石镜和雷震二人身前。管鉴三人的金子却被祁三收走。 摊钱赌中独押一门者叫“独角龙”,可连赢三倍。石镜先见自己白赢了一百五十两黄金,先是一喜,但见祁三却将那《广成灵文》恭恭敬敬地递到雷震手中,登时一怔,怒道:“怎么这宝贝落在了他手中?” 祁三笑道:“雷门主押大赢大,自然独得这彩头!”雷震脸上仍是紧绷绷地看不见一丝笑意,在祁三的贺喜声中,探掌向那《广成灵文》抓去。 “且慢!”石镜霍地出掌格住雷震的手腕,道,“雷掌门,这秘谱你让给老道如何?多少两黄金,只管开个价钱!” 雷震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老夫不缺黄金!”腕子乍扬乍沉,仍是抓向那黄巴巴的古书。石镜老脸通红,骈指如戟,一招“玄鸟划沙”,切向他脉门。 猛然间一股澎湃的劲气斜刺里冲到,撞在石镜腕底。石镜浑身一震,脸上青气倏地闪过,急忙收掌。阁内响起博天客冷冰冰的声音:“赌牌赌公道,道长莫非反悔不成?” 石镜自知这时动手,实在有失身分,只得愤然收掌,转头瞪了一眼雷震,向地上吐了口痰,骂道:“顺风吃屁!老道押三门,吃屁的人也押三门!” 雷震慢悠悠地将《广成灵文》收入怀中,冷冷地道:“道长若是不服,咱们瑞莲舟会前的金鲤初会上见个真章!” 石镜老脸上的青气又浓了几分,沉声道:“好极,好极!少不得要领教你家的‘天雷地火劫’!” 管鉴却因石镜那一撞,由赢转输,脸色干冷,一直向石镜横眉怒目。石镜斜睨他一眼,冷笑道:“管掌门若是不服,石镜随时候教!”管鉴干笑道:“待那金鲤初会,定要讨教一番!” “第二关,除红赌!”却听祁三高声吆喝,“彩头为金鼓铁笔门魁星全笔和霹雳门九焰天兵图!”众人心内一紧,两位美女已各自捧了面银盘出来。一只盘内盛着一支金灿灿的判官笔,另只盘中却是一轴昏黄色泽的图卷。 祁三笑道:“魁星金笔乃纯金打造,素为金鼓铁笔门掌门信物,却在五十年前失踪。九焰天兵相传为霹雳门中第一等的犀利火器,却也六十余年未现江湖,这九焰天兵图正是这绝门暗器的制造图谱!” 旁人也还罢了,管鉴却是神色剧震,颤声道:“原来本门信物……果然在阁下手中?” 久久不露声色的雷震也是面色微变,凝望博天客,道:“这图谱,尊驾怎生到手的?”博天客依旧一笑不答。 祁三长笑道:“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家主人三年前曾救过一位身受重伤的奇人,亲手照料他半载,那人无以为报,死前便将这两样宝贝jiāo给了敝上!” 管鉴听他这话不尽不实,更无从查对,眉头紧皱,道:“这回除红赌,仍是一轮定生死?” 祁三笑道:“乾坤赌局,赌的自然是乾坤一掷的手段和胆魄!若是通宵达旦,没完没了,那又怎能叫乾坤一掷?本轮除红,贴数最高的,得这霹雳门九焰天兵图;第二人,便得这魁星金笔!其余的,便输给庄家了!” 众人一凛之际,博天客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倏然一闪,道:“这一关,在下仍是袖手旁观,诸位只管尽兴!”石镜却仰天大笑:“眼前报,来得快!雷家的东西作赌头,老道说什么也要来耍上一耍!”莫愁早就跃跃yù试,也挺身而出。两人各自押上五十两黄金。 唐千手忽地笑道:“霹雳门的宝贝,老夫自然要拿回去把玩几日!” 雷震横他一眼,森然道:“未必便能轮得上你拿!”听他二人言语,显是早结过梁子。 唐晚菊忽道:“晚生也来凑兴!”觑了一眼面带冷笑的唐千手,低声道,“师尊,弟子只想助师尊……” 唐千手冷冷截断他:“你要耍便耍,哪来许多废话!”唐晚菊脸色苍白,低声道:“那……弟子还是旁观!”怅然缩手,缓缓坐回。 卓南雁却想:“这博天客将我们尽数招来,却引而不发,当真心思古怪!嗯,管胖子和雷震这二人让人瞧着生厌,我且上前胡搅一番,总让这两个家伙不能如愿!”正要上前,忽听林霜月笑道:“小女子也来了兴致!”清炯炯的眼波忽向他望来,娇靥微微一摇,卓南雁见她目光中隐含深意,心中一动,便没上前。 除红赌俗称“猪窝”,便是四骰子同掷,看那花色定输赢。其中以四枚骰子点数相同的为最大,称为“浑花”,要赚十贴;次之一些的便是两两成对的“叶儿”,得五贴;余下三红一黑、双红五六者又等而下之。 “好气魄,好胆色!恭祝六位贵客手风顺,财运足!”祁三高声吆喝声中,石镜、雷震、唐千手、莫愁、管鉴和林霜月五男一女已蓄势待发。祁三捧出四枚碧玉制成的骰子,请六人验过,叫道:“哪位先掷?” 阁内先是一阵压抑得静,莫愁却哈哈大笑:“五十两金子掷一回骰子,本公子一辈子兴许也就这一回啦!呵呵,说什么也要先尝尝这个先!”管鉴、唐千手等人均是面色端凝,见莫愁上前,反暗自松了口气,均想:“且让这花花公子上前试试风头!” 莫愁拾起骰子,便双眸发光,口中乱叫:“天灵灵,地灵灵,财神爷财神nǎinǎi财神姥爷姥姥齐显灵!”抖腕一掷,竟掷了个两对红四、两对黑五的“红叶儿”。除去四点相同的“浑花”,除红中便以这“红叶儿”为优,可说赢面极大。 莫愁登时眉飞色舞,卓南雁和唐晚菊齐声喝彩,雷震等人却都是面色yīn沉,唐千手更是狠狠瞪了喝彩不迭的唐晚菊一眼。 管鉴呵出口长气,满面凝重地拾起了骰子,凝神片晌,蓦地大喊一声“浑花”。四枚散子脱手飞出,骨碌碌地在桌上疾滚不停。 两枚骰子先定在桌上,竟全是五点。另两枚骰子越转越慢,堪堪地又要是五点。若再全是五点,那就是浑花中的“碧牡丹”,赢面极大。管鉴看得双目发红,大喊不停:“浑花!浑花!”石镜却放声高叫:“杂花!杂花!” 陡然间,卓南雁只觉搭在桌上的手掌一热,似是一股热流自桌上流过,向玉盘涌去。那两枚疾转的散子倏地一跳,齐齐顿住,竟是一个二点,一个三点。与此同时,端坐在林霜月身旁的雷震那枯瘦的手掌微微地颤了颤。 “这姓雷的搞鬼!”卓南雁的忘忧心法对气机感应最灵,登时觉出是雷震掌上发出的劲气缘桌送出,震动骰子所致。猛一抬眼,却见林霜月明眸闪烁地向他一笑,瞥了一眼雷震,显是她也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除红中除了“浑花”和“叶儿”,其余的便称“杂花”。管鉴四枚骰子翻出个不见红的杂花,那是不入流的点数,必输无疑了。管鉴面如死灰,翻起一双细目,死盯住石镜,嘿嘿冷笑。 石镜怒道:“鬼哭什么,你当是道爷弄的吗?”拈起骰子,看也不看,顺手撒出,说来也巧,居然掷出个三红一黑的杂花,虽是确比管鉴的大上许多,但也是赢面不大。 石镜脸色僵硬,却撇嘴向管鉴冷笑道:“道爷这随手一掷,也比你强上许多!” 雷震却慢悠悠地抓起骰子,凝神片刻,四枚骰子脱手而出,在桌上飞转不止。说来也怪,他撒出的四枚骰子居然快慢有别。一枚骰子先定在五点,另一枚多转了几圈,才定在五点。眼见第三枚要定在两点,不知怎地,突地一跳,翻了身也止在五点。众人齐声称奇,卓南雁却知是雷震隔物传功所致,转眼望那博天客时,却见博天客双眸缓缓眯起,眼角却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玩好玩,骰子自己会翻筋斗!”唐千手忽地一声冷笑,右掌陡然在桌上一按。最后那枚骰子本来堪堪也要止在五点,给唐千手内劲暗送之下突地一跳,翻成了三点。那第三枚也转了个身,又滚成了二点。 雷震脸上红光一闪,横了唐千手一眼,按在桌面的五指微微颤动。两枚骰子又再翻滚起来。霎时间两大高手内劲潜涌,jiāo互激dàng之下,震得骰子似入网的活鱼般蹦跃不止。 管鉴看得又惊又怒,这时才知自己为何马失前蹄,但内力修为却又自愧不如,也只得空自恼怒。 石镜哈哈大笑:“格老子的,原来是这么搬山移海!”五指轻扬,正待也来凑凑热闹,猛听博天客骤然喝道:“停!”聚声成线,如裂云怒虬般直撞过来。 石镜和唐千手均是一震,雷震离着博天客最近,这一喝扑面涌来,猛觉胸中气血翻涌,忙侧身避开。 两人同时收掌,那四枚骰子也终于顿住。祁三瞥了一眼,高声喝道:“雷掌门手风不顺八点杂花!” 这点数较之管鉴还略有不如,雷震惊怒jiāo集,急忙凝气调息,脸上强撑出一丝笑:“好,很好!” 祁三高叫:“雷门主大气度,大涵养,输了金子,却赚了面子!”雷震这时丹田一口气已转得匀畅,yīn森森地向唐千手笑道:“请唐掌门出手!” 唐千手洒然一笑:“那唐某便献丑啦!”将骰子握在手中,却不掷出,只是哗啦啦地在手心疾转。众人均感纳闷,祁三连催两声,唐千手的骰子才被他屈指弹出,只听得哧哧劲响,四枚骰子竟分作四路shè向墙壁。 按着当时的规矩,若是骰子落地,便算无点。这般将骰子抛向墙壁当真是匪夷所思。众人齐齐“咦”了一声,均不知他弄的什么玄机。 只听锵然一响,四枚骰子同时打在墙壁上,又一起弹回到桌面。唐千手独步天下的暗器功夫这时现出了真功,四枚骰子落在桌上,竟是齐刷刷地撞在一处,再骨碌碌地分向四处滚开。 各自滑开三尺远近,骰子一起顿住,全是六点。祁三扯开嗓子高叫:“浑花中的‘浑江龙’!唐掌门好手段!” 众人那声惊奇的“咦”声方歇,到这时又不由一齐bào出一声京叹。这等暗器手法,当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雷震一直蠢蠢yù动,哪知唐千手掷出的骰子先是凌空四shè,待弹回桌面,又立即分向四方滚出,根本让他难以施展隔物传功的手法以牙还牙。待得骰子顿住,雷震面色一震,却也只有无语苦笑了。 卓南雁也不禁暗自点头:“难得这唐千手如此别出心裁!嘿,也只有他这等神乎其技的暗器手法,才能施出如此妙招!”忽见林霜月望来的目光幽幽一闪,他心神一dàng之间,只听祁三笑吟吟道:“唐掌门一鸣惊人,剩下的就瞧咱们的林圣女出手啦!” “该当如何出奇制胜?”林霜月其实对赌术只是一知半解,好在这掷骰子倒是女孩儿幼时常玩的闺中游戏,她也早就看出雷震和唐千手暗斗内功,一直在暗自思索全胜之法。直到与卓南雁目光再次jiāo遇,她才觉脑中灵光乍现。她这时轻轻一笑,春葱般的玉指拾起骰子,望着唐千手道:“唐掌门,小女子若是侥幸得胜,便只要那金笔,如何?” “林圣女竟有如此把握?”唐千手目光飘忽,沉声笑道,“好,林姑娘若是有此手段,咱们不妨各取所需!” 林霜月点一点头,玉容静若止水,似是在凝神沉思,微微一沉,陡然间素手轻挥,骰子飞shè而出,向右侧远远投出。众人一惊,看她的架势,难道要将骰子掷到桌外?只有卓南雁双目一亮,暗自喝彩:“小月儿先用那句话挤兑住唐千手,但雷震那厮还坐在她身边,将骰子抛远,正可让雷震内力难及!” 骰子飞滚而来,直转到长桌这边的卓南雁身前,才霍地顿住去势。原来林霜月适才掷骰时,手上发出了一股柔和的回收劲力,及时在桌边止住了骰子去势。四枚骰子在卓南雁眼前疾转不止,一枚、两枚、三枚,依次变成了红四点。 “红四,又是红四……”祁三双眸圆睁,叫得声嘶力竭,“莫不是满园春?”骰子赌中以红点为尊,相传四点这身“绯衣”,更是当年唐明皇钦赐。四点红四,正是浑花中最大的点,唤作“满园春”。堂中众人眼见三枚骰子先后定在了红四点,不由bào出连着三声的惊叹。 最后那枚骰子缓缓止住,却是六点。众人齐声叹息,似乎都觉得可惜。蓦地,那将要停转的骰子却又缓慢地翻了个身,止在了红四点上。众人均是一愣,便连那挺立在博天客身后的蒙面壮汉也不禁“咦”了一声。要知骰子离着林霜月甚远,她内力再高,也难以如此长途送出,cāo控点数。 原来适才正是卓南雁将手伸到桌底,轻轻一弹,真气到处,正让骰子悄然翻了个身。这一手神不知鬼不觉,而他脸上带着面具,除了莫愁和唐晚菊略知端倪,旁人也料不到这冷头冷脸的怪人会暗助林霜月。 “怎么说?”林霜月的美眸在卓南雁脸上一转,便望向祁三。祁三才“啊”了一声,大叫道:“满园春啊!咱这林圣女果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3 章 出手不凡!”堂内bào出一片惊呼,雷震等人虽是心存疑惑,却也说不出什么。 除红赌罢,二侍女上前收恰赌具,除去林霜月和唐千手稳获全胜,旁人都尽输五十两黄金。唐千手虽居次席,但因林霜月有言在先,那套霹雳门的九焰天兵图仍是归了他。在雷震怒冲冲的目光中,唐千手得意洋洋地收起图卷,却向林霜月扫了一眼,暗道:“这小妞瞧着娇滴滴的,却好生厉害!” 林霜月接过魁星金笔,在手中把玩两下,转头对管鉴嫣然笑道:“管鉴,金笔在此!”众人听她对管鉴这一派掌门直呼其名,均是一愣。管鉴却是面色煞白,抢上两步,躬身道:“参见……圣女!” 一抹无奈之色在林霜月脸上倏地滑过,淡淡地道:“魁星金笔,物归原主!”管鉴接过魁星金笔,脸上大喜过望。林霜月却道:“这掌门信物可要收好,别又给人抢了去!”忽地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句。管鉴连连点头,胖脸上的喜色却渐渐退却,忽一躬身:“管某多谢圣女提携!”握紧金笔,怅然退坐一旁。 卓南雁心内一沉:“看管鉴神色,莫非他金鼓铁笔门已被明教收服?”抬眼却望见林霜月的明眸内闪过一丝迷离,不由想到她说过的话:“我做了明教圣女,一切便再不相同!”这一瞬间,在明晃晃的灯火下,他似乎看到了那光艳照人的玉面后深隐着的凄黯无奈。 他心神微震之际,耳中传来祁三的悠长吆喝:“天地赌局第三关,宣和牌!彩头为丐帮响龙叉和唐门乾坤一掷暗器孤本图谱!” 唐千手双眸一闪,他一直苦候这本门暗器图谱,却想不到这时才姗姗登场。听得祁三提及这把被本派宿耆传为神物的钢叉,莫复疆父子更是精神一振。 莫愁翻着白眼道:“刚撒了把骰子,就钓走了本少爷五十两黄金!这回可得先让咱们验明正身,当真是响龙叉吗?先拿来瞧瞧!”博天客道:“正要请诸君品定!” 随着他双掌轻拍,两位紫纱美女先从屏风后托出一卷色泽微黄的图卷来,放在唐千手身前三尺之处。唐千手一眼瞥见图卷上古拙遒劲的压印,便知是唐门古谱无疑。他知那博天客必不会让自己细瞧,于是不动声色地略略点头。 跟着二女又抬出一柄黑黝黝的双头叉来。这两个女子一直身灵步轻,显是身负武功,但这时合力抬这一柄铁叉,却似极为费力。莫愁“哈”的一声大叫:“这破叉子,黑不溜秋的……”话没说完,只见莫复疆眼绽异彩,低喝道:“住口!这是九天玄铁!”手一长,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铁叉已到了他手上。 莫复疆紧盯住那色沉如墨的铁柄,双眉微颤,蓦地振臂一挥。铁叉划个黑圈,竟发出呜的一道怒啸,声若龙吟。满堂彩灯为之一暗。“不错,是这宝贝!”莫复疆眸内精光越来越亮,颤声道,“怒龙吟,天地暗!正是这响龙神叉!” 当年的丐帮帮主周响以一把响龙叉横扫江湖,奠定丐帮江湖第一大帮的地位,百余年来,江湖中人提起来仍是津津乐道。武林中人少不得要搏命江湖,得到一件称手的神兵利器,便如添了一条xìng命。雷震等人都早闻响龙叉之名,听了莫复疆言语,均不由跃跃yù试,齐刷刷地盯住博天客。 莫愁笑道:“咱这丐帮神叉跟本大少一样,瞧着黑不溜秋的不顺眼,其实内秀!喂,戴面具的,这宣和牌怎么玩,文着玩武着玩,可都没人是本大少的对手!” “那文绉绉的玩法太过无趣!”博天客空虚的目光仍凝望着阁顶的藻井,道,“咱们还是武的!每人两轮四张,便只以天地人和为序,排定大小输赢!”这宣和牌便是后世风靡的牌九的老祖宗,因是在宣和年间,宋徽宗循天文地理、仁义礼智之理所制,故名宣和牌。后来高宗赵构又下诏颁行,不久便风行天下,不仅宋人好之,便连金国贵胄也颇有人乐此不疲。 “武的玩法?”莫愁小眼一瞪,摇着胖头叫道:“无趣无趣!本少爷的许多花活都派不上用场,不成不成!”莫复疆却横他一眼,怒道:“你那些狗屁花活,老子全然不懂!还是武法直截了当,我看,玩得!”莫愁给老爹狠瞪一眼,吐下舌头便不敢言语。唐千手扬眉笑道:“不错,抓牌之后,一目了然,这才叫赌!” 卓南雁忽道:“武赌这玩法,似是以金国人最为喜好?”当时宣和牌的玩法分作文武两种。文者便是几个人各抓数张牌,斗智出奇,以三张牌为一组,打出牌谱上的“七星剑”、“一枝花”等固定牌样为胜。武的便是这博天客所说的,只抓出四张牙牌,赌其大小,因这武赌干脆利落,颇为北地金国人所喜。 “是吗?”博天客迎上卓南雁意味深长的目光,“呵呵”笑道,“想必是如此!” 雷震却仰头大笑:“有这神兵宝贝,什么玩法都成!这回还是五十两黄金一把吗?” “乾坤一掷,天地一赌,最后这一回,自然要来些惊天动地的彩头!”博天客眼神一耀,悠然道,“咱们每把以五十两黄金为筹,三把之后计算筹码!我若输了,这响龙叉便请拿去!各位若是输了,就留下手上的兵刃!”众人听得这神秘莫测的博天客终于要亲自下场,都是心中剧震,全不由沉吟不语。 管鉴“嘿”的一笑,自腰间拔出一对银灿灿的判官笔,道:“用在下这亮银点睛笔,博这响龙叉,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要得,大是要得!”博天客冷冷地道:“亮银点睛笔?还不够格!你门中的炼魂鼓虽好,可惜咱们无人会使。你若要来,便用魁星金笔!”管鉴脸色一变,苦笑道:“久赌无赢家!管某今晚已大占便宜,这回乐得作壁上观!” “知难而退,也算俊杰!”博天客冷飕飕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依次掠过,“唐掌门若要参战,便留下唐门的麒麟掌!莫帮主的降龙棒也不错!雷门主的雷公电母锤却不算稀奇,还要搭上十粒救命天雷丹……” 麒麟掌乃是用异兽之皮和雪山蚕丝制成的神奇手套,不惧天下任何暗器,实乃唐门的镇派之宝。降龙棒则是和响龙叉齐名的丐帮神器,响龙叉失传后,降龙棒就是丐帮一脉单传的帮主信物。雷震的雷公电母锤却是他新近创出的奇门兵刃,但搭上的救命天雷丹,则是专治各种火器烧伤的奇珍妙yào。 众人听他不紧不慢地一路说来,均是脸上变色,暗想:“这厮将我们请来,果然是不怀好意!” 博天客依旧如数家珍般地说下去:“石镜道长随身携带的圆明宝镜可定神伏魔,乃圆明宫传下的修炼至宝。林姑娘……你的新月、青日双剑乃明教之宝,二位若有雅兴,自可一博!方公子的长剑却不算名品,除非你带来了当年卓藏锋留在雄狮堂的四海归心令,否则只请看个热闹!莫公子、唐公子身上没什么宝物,也请作旁观君子。这位先生……”他灼灼的目光终于定在了卓南雁脸上,一字字地道,“你也要赌吗?” 卓南雁一直在琢磨这博天客的身份,这时再次跟他四目jiāo对,陡觉这博天客的目光有几分眼熟。那隐在铜雕面具后的冷兀眼神有几分孤傲,更有几分说不出得空虚,霎时间他脑中电shè般闪过一个人的影子:余孤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一节:怒挑敌巢 痛失豪杰 “不错,正是余孤天!他虽然戴了面具,压着嗓音,甚至连衣着都显得过分宽大,但这眼神却变不了分毫。”一瞬间卓南雁全都了然,“挑动大宋武林门派相争,只怕正是他龙蛇变的第一步!几日不见,天小弟的内功竟似又跃进不少,而他身上更增了一股可怕的冷硬霸气!” 他却不知余孤天那晚猝遇唐门三枯时,在万分紧急之际竟然打通了冲脉,免去了真气反噬之苦。余孤天身上气畅脉通,沧海龙腾输入他体内的数十载内力已能尽数容纳运使,自然而然地多了一股霸气。 “也不知他到底看出我来没有?”卓南雁跟他目光凛凛相对,心下豪气陡增,暗道,“嘿嘿,天小弟,不管你要如何,我都要给你搅得乱七八糟!” 他点一点头,解下腰间的威胜神剑,横放桌上,淡淡地笑道:“那便押上这个!” “好剑鞘!”雷震紧盯着鞘上那精致沉凝的花纹和古朴苍冷的剑把,沉声道,“不知剑怎样,瞧瞧成吗?”翻掌便向剑把抓去。卓南雁冷冷地道:“不成!”紧握剑鞘的五指蓦地扬起,正拂在雷震掌上。 雷震那一抓出奇不意,但卓南雁这看似随意舒缓的一拂却是后发先至,瞧来便似雷震的铁掌撞到他指上一般。雷震脸上红光一灿,掌心如遭火炙,急忙收掌。两人掌指jiāo击之时,真气撞击剑鞘,只闻嗡然一声剑鸣,在厅内回dàng不息。唐千手长眉乍挑,忍不住喝道:“好剑!”博天客眼内精芒游动,点头道:“确是好剑!那就请阁下也来一试手气!” 莫愁听得最后这一赌竟不让他参战,大为不甘,涎着脸哀求莫复疆,要“代父出战”,却惹来莫复疆一通喝骂。莫愁只得低声嘀咕:“打架我不如你,打牌你不如我!逞什么老子威风……” 林霜月忽道:“这一战,小妹没有兴致!”明如秋水般的眸子在卓南雁脸上转过,微现落寞之色。祁三连叫可惜:“最后这惊天一赌,林圣女不来红袖添香,大是可惜!”卓南雁心底却是一阵黯然:“为何我来参战,她便退走?是为了避嫌,还是她这圣女不愿与我再有瓜葛?” “每人各抓两副牙牌,四张牌可jiāo互组合成对。抓了头副牌后,哪位若觉不妥,都可退出!”祁三说罢牌规,又一声令下,“请诸君验牌!”象牙精雕而成的牙牌被呈上桌来,在灯下散着白润细腻的光泽,唐千手等人,都道:“不必验看!”只莫复疆道:“为何不必?老子偏要瞧瞧有无记号!”真就一张张地抓起细瞧起来,博天客铁定了稳坐庄家,撒过骰子,却是卓南雁为“天门”。莫复疆、雷震和唐千手、石镜四人分坐在博天客左右。天门本该是在庄家对面,但这长桌太长,卓南雁便坐在了石镜的下首。 管鉴哈哈一笑:“那在下便来推牌!”因博天客参战,身为其下人的祁三便须回避,哈哈一笑,道:“有劳管掌门啦!”管鉴道:“能给这最后的乾坤一掷推牌,也算在下的无上荣幸!" 降龙棒、圆明宝镜等神兵异宝也都端放在各人身旁。管鉴娴熟地将莫复疆翻开的牙牌掀过,急速地推洗开来。卓南雁自幼嗜好围棋,几百手的棋谱都能硬生生记住,这三十二张牙牌虽然毫无规律,但他自信也能记住大半。这时他目光熠熠生辉,展开忘忧心法,凝神默记管鉴手中的牌路去向。 众人全都无语,目光全紧盯住那四下翻滚变化的三十二张精致牙牌。阁内只有管鉴推牌发出的哗哗声响,气氛霎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忽然卓南雁发觉管鉴的掌心总是黏着八张牙牌,任是推来送去,这八张牌总不离手。卓南雁凝神默忆,登时记起这是几张暗含着天、地、人的大牌。“难道他要搞鬼不成?”这念头才在他脑中闪过,却见管鉴身子微侧过来,掌心略翻,将这几张牌冲着卓南雁翻起,跟着迅疾推人码好的牌九中。卓南雁虽只略为一瞥,却已牢牢记住那几张大牌码放的位置。而管鉴这两下乍分乍合,手法纯熟,便连莫复疆、唐千手等高手都未察觉。 “奇怪,我跟这管鉴素昧平生,他怎地偏对我如此照顾?”卓南雁心下疑惑,目光扫处,却见林霜月正向自己瞧来,眼神亦喜亦嗔。他蓦地心中一动:“莫非是适才小月儿关照了这姓管的?”正自疑惑,却见祁三已催促众人下注。雷震等人不知深浅,老老实实推出五十两黄金。只有坐在天门的卓南雁大大方方地押上百两黄金,引得众人一阵侧目。 “天门好气魄!”管鉴大叫声中,手中骰子飞掷而出。卓南雁心中暗喜:“当年玩剩下的玩意,不知还灵光否?”默算了那几张牌九位置,一股柔和的内劲缘桌送出,将骰子规规矩矩地定在了自己算好的点数上。祁三高叫:“恭祝各位爷发财得胜!”将两张牙牌分别推到六人跟前。卓南雁翻开牌来,果然便是一对地牌。地牌是一对两点,除了天牌,实乃为最大之牌。 十二张牙牌发过,博天客目光灼灼,忽道:“第二组牌还未发,哪位若是手气不佳,便请退出!”长桌旁鸦雀无声。博天客淡淡地道:“好,那便再发!”又是两张牙牌推到各人身前,雷震、莫复疆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了起来。博天客隐在面具后的眸子却越发闪亮。 祁三高叫一声:“开!”博天客当先翻开牌来,竟是一对八点的人牌,一对十点的梅花。众人一阵啼嘘,宣和牌中以对子牌为大,他这般两副对子,更有一副人牌,简直是稳cāo胜券了。轮到卓南雁翻开牙牌,竟是一对地牌、一对和牌,众人更是惊叹连声。依着当时规矩,比庄家小的雷震等人的黄金尽数被博天客吃掉。比庄家大的卓甫雁,却稳吃了庄家一百两黄金。 一把豪赌,便是数百两黄金的出入。饶是群豪都是叱咤江湖之辈,也不禁脸红气粗。“天门手气不错!”博天客眼望卓南雁,声音有些意味深长。卓南雁呵呵一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咱们彼此彼此!”他故意转个文,旁人只道他是说和博天客平分秋色,而博天客却听出这两句话中暗含着“孤”、“天”二字,登时身子微震。 “好说,好说!”博天客悠然道,“难得碰上了你!”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冷硬艰涩的声音忽然回复如常。卓南雁听得他蓦地变成本人声音,自是承认了他便是余孤天,当下“哈哈”笑道:“好,那咱们不妨闷声大发财!” 一对自幼长大、却又不得不拼力争斗的少年对望而笑,心内都生出一股难以言说之感。两人谈笑之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4 章 ,管鉴已将余下牙牌推倒。卓南雁等人的目光立时凝在管鉴那双灵动的胖手上。这一回卓南雁树大招风,管鉴没敢再给他看牌,但卓南雁瞥见他手掌上的大牌,仍是暗自记住了十之七八。 雷震四人输了一轮,各自的神兵异宝只怕便要不保,个个神色凝重,这一轮的形势更紧了几分。但翻牌之后,余孤天那边竟是一对六点的长三和一副幺六对。石镜道长有一副牌却未成对,跟雷震、唐千手一道,下注之金都被庄家稳稳吃去。轮到卓南雁翻牌,赫然又是一对地牌、一对和牌。众人全是一震。余孤天双瞳陡缩,沉声道:“你的手气,好得出奇!”卓南雁针锋相对地冷笑道:“你也不赖!” 两轮赌罢,石镜、雷震、唐千手和莫复疆均是败相尽显,若依先前说好的以黄金为筹,四人的随身神兵眼看便要不保。 余孤天忽地一笑:“唐掌门诸位黄金已尽,若嫌手气不佳,不如就此罢手!”卓南雁心中一动:“余孤天弄这乾坤赌局,已在各帮派间深种仇隙,这时是见好就收,不然只怕会弄成众矢之的!” 唐千手哈哈地干笑道:“如此,便多谢博天主人了!”收起麒麟掌,长出了一口气。石镜和雷震也是如释重负,收了本门奇兵,怅然旁观。 只有莫复疆额上青筋暴跳,战无胜望,退又不甘,僵在当场。卓南雁忽道:“莫帮主,若是你信得过在下,不妨将降龙棒借我一用,最后这一赌,由在下包揽!” 莫复疆一愣,他却不识得卓南雁,转头望向莫愁。莫愁便在莫复疆耳边低语两声。莫复疆眼芒一亮,望着卓南雁“嘿嘿”笑道:“你既是莫愁铁打的兄弟,好,老要饭花子的家伙便给你了!”将身前那根镔铁打就、形如蟠龙的粗大杆棒提起,喝道,“接着了!”乌光闪处,降龙棒疾向隔桌的卓南雁抛去。卓南雁笑道:“多谢帮主成全!”左掌划个圈子,将破空疾飞的降龙棒稳稳按在桌上。 莫复疆这凌空一掷,已使上五成功力,原是要试成卓南雁的功力。哪知被他信手轻按,呼呼飞来的沉重铁棒竟似化成了一根柔羽,平落桌上居然悄没声息。莫复疆、唐千手等人看这手法举重若轻,忍不住齐声喝彩。 降龙棒和威胜神剑并列一起,卓南雁又将四百两黄金尽数押上。余孤天“呵呵”一笑:“你这是什么规矩?” “燕京规矩!龙骧楼的规矩!”卓南雁眼芒闪烁,淡淡地道,“我要替他们一战翻本!”原来当日在龙骧楼时,众龙骧士闲时也曾豪赌,便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手气不好之人可以倾其所有,把筹码集中到一人之手,挑战庄家,所谓“一战翻本”。 众人更是一震,实不知他为何要扯到龙骧楼上去。余孤天缩在宽大斗篷内的身躯突地一颤,沉了片刻,终于沙哑着嗓子道:“你要替何人翻本?” 卓南雁拍着鞘中长剑,道:“我这里两件兵刃,赌你手中丐帮的响龙叉和唐门的暗器图谱!”他转头望了一眼唐晚菊,“那乾坤一掷的图谱,区区并不稀罕,只想将之转赠给晚菊公子!”唐晚菊立时面露感激之色,连连点头,连唐千手都眼耀惊喜之色。 群豪的目光全定在余孤天银光闪烁的面具上。却听余孤天呵出一口冷气,蓦地喝道:“好!乾坤一赌,自然要赌个痛快!” 管鉴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哗哗地推洗牙牌。他有意卖弄手法,将三十二张牙牌在手中纵横盘旋、舞得让人眼花缭乱。余孤天和卓南雁则紧紧盯住每一张移动的牙牌,凝神默记。 咔!最后一声脆响传来,桌上的宣和牌已码得齐整如削。 “祁三,掷骰!”余孤天的声音依旧冷兀如铁,不含半分喜怒哀乐。祁三的手刚刚抓起骰子,卓南雁忽道:“且慢,他掷不得!”余孤天一笑:“我倒忘了,他这时也该避嫌!”目光扫向雷震等人,“哪位先生有兴,来这乾坤一掷?”这最后一掷看似简单,实则万分微妙。雷震是行事谨严的老江湖,闻言沉吟不语。唐千手、莫复疆和石镜却又要避嫌,阁内忽然间静了下来。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来如何?”一道温婉却镇定的声音响起,正是林霜月盈盈立起。余孤天登时一怔。 “怎么,你怕了?”林霜月秀眉一挑,明眸紧紧锁住那面具后浓黑浓黑的一双眸子,笑道,“阁下自号博天主人,难道还怕我这小女子不成!”余孤天的呼吸突地一紧,暗道:“难道我这一生一世,总是要畏缩这些魔教妖人吗?”霎时心底涌上股股热浪,仰天笑道:“乾坤赌局,圣女掷骰,那是最好不过!”十几双灼灼的眸子全盯在林霜月那粉铸玉合般的纤指上。那只美得无可挑剔的手正拈着可以决定一切的骰子。 林霜月将骰子在掌心缓缓揉动,忽道:“请各位退开三尺,不得触碰桌面!”众人一愣。唐千手哈哈笑道:“林姑娘说得是!”当先背手走开。余人也各自挪身离开桌子。卓南雁和余孤天对望一眼,也缓缓退了两步。 那只玲珑剔透的玉手终于挥下,骰子在桌上飞转片晌,缓缓定住。竟是八点!余孤天紧盯住那晶莹的骰子,眼芒熠然一动。祁三高声吆喝着“恭喜发财”,给两人分牌,这时便连他的吆喝声都有些颤抖。 两张光闪闪的宣和牌终于推到二人身前。卓南雁只拿拇指一抠,心便一跳,一张十二点,一张却是八点。不成对!拼在一处,更是点数不大的杂牌。 “你输了!”余孤天却笑了。那笑声是一字字地从牙缝里进出来,霍地出掌一拍,两张牙牌气势汹汹地摊到桌面上,竟是一对二点。本来依着当时的规矩,余孤天大可不必此时摊牌,但他抓到了成双地牌,实在已是胜券在握。卓南雁的心也不禁一震,忍不住向林霜月望去。明晃晃的灯火下,却见她莹润如玉的脸上神态安静,星眸垂望着桌面,似是对身周的一切都恍若不觉。 “还要再赌吗?”余孤天的目光显得志得意满,“你若此时退出,我便只收你的黄金!”他修长的五指在那两张牙牌上轻轻拂过,不露声色之间,两张牙牌已嵌入桌内,跟桌面平得如同刀斧斫就。那四个红彤彤的点子,在宫灯的紫色光芒下熠熠生辉。 “咱们早已没有退路!”卓南雁却笑了,“你我二人终究要一赌到底!”莫愁的嘴却咧得老大,正要跳起来,却给莫复疆一把按住。他扭头望着老爹满是汗水的脸,嘀咕道:“爹,我瞧还是……”莫复疆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老子用人不疑,随他!” “说得好!你我都已再无退路,只能赌下去。”余孤天的目光越发犀利,低笑道,“发牌吧。”祁三抖着手将一对牌再推过来。余弧天瞥了一眼,呵呵冷笑,将牌缓缓摊开。一对幺三点的和牌,那两只红点便如同君临天下的王者的眸子,睥睨着世间的群豪。众人一阵惊呼。地牌、和牌成双,几乎胜局已定。莫复疆高大的身子也陡觉一阵虚软。 “好牌!”卓南雁将手下的两副牌缓缓推倒,头一副是十二点和八点,后一副同样是十二点的天牌与八点的和牌。按着当时的规矩,两副重又组成新对,竟是一对天牌、一对人牌。以天地人和为序,卓南雁居然反败为胜。 莫愁哈哈大笑,腾地跃起,嘴里乱叫道:“好兄弟!好手气!你是财神爷爷财神姥爷附体!”群豪全觉匪夷所思,石镜、莫复疆却是齐声大笑。 一片惊叹、狂笑声中,余孤天挺立不动,那雄壮无匹的身躯这时显得无比的孤独。他冷森森的目光却向林霜月瞧去,嘶哑着嗓子笑道:“这是你的妙计安排吧?我早料到,你会露这一手的!” 林霜月扬起明澈的秀眸,凝在他脸上,缓缓摇头:“这是天意!” 余孤天的身子骤然一震,似是被一支利箭当胸shè中,这种本来高高在上、瞬间跌落尘埃的感觉万分熟悉,让他陡地便想到几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夜晚!“难道这真是天意?”他怅然抬起头,映入眼内的是紫的幻焰,恰似那雪夜深宫内让他不堪回首的紫色。 便在此时,陡闻厅外响起一道沙哑高亢的豪迈笑声:“好一个乾坤一掷,好一场天地一赌!”声如巨雷乍响,轰然而至。阁内群豪多是武林顶尖的身手,蓦地给这隆隆的笑声shè入耳内,也觉心旌摇曳,气促神沮。管鉴的脸上煞白一片,颇声道:“是……是吴山鹤鸣……赵祥鹤!”声音哆嗦着,在阁中滚滚笑声中愈发显得虚软无力。 余孤天的眼芒陡地一灿,喝道:“当真是赵先生吗?请现身一见!”蓦地振声长啸,啸声破屋而飞,远远传出。忽听得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善哉!赵先生,这一场豪赌咱们也瞧得够了!那和国公张大人给你藏到了何处,还请明示!”这叹息声悠然沉着,便似是对面谈心般随意,但赵祥鹤的笑声和余孤天的长啸竟丝毫掩它不住。 “是大慧上人!”卓南雁双目一亮,“他也到了临安!” 赵祥鹤哈哈笑道:“大慧上人说的什么话来?张浚去了何处,老夫如何知道?”这笑声刚起之时,似乎人便在阁子窗棂下,说到最后一字,已在数十丈外。似乎这赵祥鹤颇怕被大慧上人缠上。余孤天也呵呵低笑:“赵先生慢走!我也寻你多日了,好歹要见上一面!”笑声未绝,人已穿窗而出。 众人一凛之间,却听大慧上人笑道:“正是,老衲今日定要问个究竟!”三人谈笑从容,但声音却似经空游龙,瞬间便去得远了。 阁内片刻间回复宁寂,莫复疆抢上去一把攥紧了响龙叉,笑道:“这博天客是号人物,提得起放得下!”又向卓南雁大笑着连连道谢。唐千手也过去抓起那图谱揣入怀中,却只向卓南雁微一点头。余孤天匆匆退走,黄灿灿的金锭堆满了长桌,祁三和那两个侍女紧着收拾。雷震和石镜相互怒视一眼,各自拂袖起身。 忽听林霜月朗声道:“这位先生留步!”她喝的却是那一直挺立在余孤天身后的蒙面大汉。这时他正待转身退走,听得林霜月一声娇叱,扭身沙哑着嗓子笑道:“老子要走便走,你这小妞嗦什么!”他虽然刻意压抑嗓音,卓南雁还是心中一动:“原来这厮便是桂浩古!” 心念电转之间,桂浩古肥壮的身躯一闪,已疾跃出屋。卓南雁忙飞身闪出,忽觉身边香风飒然,林霜月也飘然赶到。她没有瞧他,只低声道:“不要忙着动手,看他逃向何处!”卓南雁强捺住心头的狂喜,只“嗯”了一声。两人轻功都远胜过桂浩古,也不着慌,悄无声息地翩然跟上。 才奔出雅室,卓南雁便听得室内传来石镜的咆哮:“姓雷的,我青城派的《广成灵文》何时还我?”雷震森然道:“没本事赢回来,便要硬抢吗?呵呵,咱们瑞莲舟会上再见个真章!”石镜怒道:“老道偏要在今晚见个真章!”跟着响起来的,便是管鉴和唐千手幸灾乐祸的笑声。 卓南雁暗自叹息:“这天地赌局一开,江南武林更加彼此仇视,四分五裂!”和林霜月联袂冲到院内,却见大院中照旧灯火辉煌,悄无人声。前面桂浩古已穿堂过院,疾奔远去。“这草包,竟专捡没人的地方去!”林霜月美眸锁住桂浩古慌张的身影,轻声道,“倒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卓南雁听她说得“咱们”二字,心底一甜,侧身挨近了些,伸手握向她的纤纤玉指,笑道:“小月儿,你也在寻桂浩古这草包?” 碰到他火热的手掌,林霜月素手一颤,急忙避开,黛眉微蹙,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已失踪了有些时日。混进格天社的兄弟们传话过来,说这桂浩古曾奉林一飞之命,派人擒拿过慕容明使!我命人探查了这厮的踪迹,今晚是专为找他而来!”卓南雁想起当年林逸虹在大云岛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内暗自一沉:“连格天社内也有明教子弟!看来林逸烟穷数年之功苦训出的这批少年教众已羽翼大丰了!”扭头向林霜月望去。淡淡的月辉下,她的眼内似是笼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怨。他那只手不屈不挠地又握了过去,林霜月玉手微挣,没有挣开,竟猛然用力摔开了。 “呵呵,”卓南雁只觉一阵难言的惆怅,干笑了两声,道,“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她依旧不看他,淡淡笑道:“这家伙太马虎,易容乔装也不肯多下工夫,身形全然没变。而他那声大笑,更是让我一下子辨了出来!” 见她梨涡浅笑下似乎藏着说不尽的重重心事,卓南雁心内微苦,故作轻松地笑道:“小月儿,你最后这乾坤一掷,大有名堂,不知使的是什么本事?”林霜月道:“我只会掷骰子,但那该掷的点数,却是管鉴临时比划给我的!”她晶莹如玉的花容上忧色渐浓,叹道,“管鉴的金鼓铁笔门,是第二十七家给师尊收服的帮派!这姓管的本来还挺硬气,但自我给他赚回那只魁星金笔,他便只得俯首帖耳。给你那几把牌,还码得不错吧?” 卓南雁哈哈大笑:“他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作这耍滑使诈的赌场囊官,正是手到擒来!”笑声渐渐消失,他心内又沉了起来:“连管鉴这等老jiān巨猾之辈,都对林逸烟唯命是从,明教只怕已真是箭在弦上了。可怜与世无争的小月儿,却偏要做林逸烟扯旗造反的那道惑人灵符!” 两人喁喁私语间,前面自以为脱身的桂浩古已悄然转入一条窄巷。林霜月黛眉颦蹙,低声道:“可别让他跑了!”二人轻功瞬间展到极致,几个起落,便赶到桂浩古的身后。 桂浩古听得背后人声,大吃一惊,扭回头见是林霜月,忙挤出一丝笑脸:“原来是林姑娘,嘿嘿,可吓了在下一跳!姑娘是个好脾气的……”话没说完,肩头已挨了一拍,背后传来卓南雁的笑声:“这里还有个坏脾气的!” 桂浩古乍一转身,便见到鼻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5 章 前凑来一张死板板的脸孔,惊得他直跳起身来,骂道:“你nǎinǎi的……什么鬼玩意儿!”双掌疾推而出。掌到中途,猛觉腕上一紧,已被卓南雁的五指紧紧扣住。 “桂大人万福金安!”卓南雁掀开面具,笑道,“怎么,桂大人不认得老朋友了?”桂浩古整张脸都僵了起来,愣了一愣,却挺胸大笑:“原来是老弟!哈哈,怎地不识得……林圣女跟老弟……这个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本大人……下官……这个……兄弟,那是仰慕得紧的!” 林霜月听他连换了三个自称,说的恭维话又是万分不通,玉靥飞红,强撑着没有笑出来。卓南雁虽也心下好笑,但觉他这句“郎才女貌”还合胃口,笑道:“老弟我对你桂大人也是仰慕得紧,深夜打扰,万分不安!咱们过来只是跟桂大人打听几桩事情。” 桂浩古见他脸露笑意,登知自己那句似通非通的马屁实是拍到了地方,忙又甩出几声爽朗的大笑:“老弟说哪里话来!大伙都是意气相投的江湖朋友……你有何难处,只管讲来!”顺情好话,原是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拿手好戏,只是最后一句,不觉又挺胸叠肚地打起了官腔。 “桂大人最好如实相告,”卓南雁忙板起脸来,冷笑道,“若说错了一句……我就点你一处穴道!”桂浩古大张双目,暗道:“点我一处穴道,又有何大不了的?” 卓南雁低声道:“老弟我这点穴功夫唤作三绝截脉法,每点一处便截断你一条经脉,若是连点三处,桂大人就会‘咔嚓’一下!”桂浩古惊道:“什么是‘咔嚓’ 一下?”卓南雁凑到他耳边,道:“‘咔嚓’一下,便是说桂大人三脉齐断,瞧上去虽跟好人一般,但却再也不算个男人。后半辈子只能进宫伺候皇帝了!”林霜月听得卓南雁胡言乱语地吓唬桂浩古,心下万分好笑,却又不敢露出半分笑意来。 桂浩古果然脸色大变,却仍是将信将疑,颇声道:“当真……有这等武功?”卓南雁冷冷地道:“有没有,你尝尝便知!我先问你,你堂堂格天社副统领,怎地跟余孤天搅到一处?”桂浩古赔笑道:“这个也不瞒老弟!你老哥我今日手痒,跟这千金堂老板又是熟客,混进来瞧瞧热闹!” “说错了一句!瞧来你是不信我有这功夫!”卓南雁挥指便戳在他肩头,真气循经透入。桂浩古登觉浑身如千蚁齐噬,痛痒难当,嘶声哭喊:“老弟留情!我信了你这功夫……”话未说完,半边膀子酸麻僵硬,忙道,“这余孤天他nǎinǎi的,乃是大金副使……他几次来求见赵大人,赵大人都不见。这厮便说要玩这乾坤赌局,赵大人不便驳他,又要知道他到底意yù何为,便让下官进来瞧瞧。下官却又不能泄露格天社的身份,便只得蒙面而来……”他惊骇之下,居然一口气说得顺当无比。 卓南雁收了真气,怒道:“堂堂格天社,却任这金国特使在我大宋京师为所yù为?”桂浩古苦笑道:“人家是大金特使,便是万岁都会让他三分。不过只是掷几把骰子,何必大惊小怪?”林霜月道:“这千金堂内的雅室弄得皇宫一般,你们也不来管管?”桂浩古咧嘴道:“这个……呵呵,不瞒姑娘,这千金堂的老板听说也是来自燕京,每回大金特使来京,都会到千金堂落脚。圣相爷特意关照过,千金堂嘛,过去捧场可以,万万不可招惹……” “嘿嘿,这么说,” 卓南雁猛地揪起他胸前衣襟,喝道,“大金特使便是在京师杀人放火,你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桂浩古正要点头,瞧他神色不善,忙道:“那个自是不成!咱大宋早已向大金称臣,圣相说了,只要咱们谨守臣节,人家也不会欺人太甚!”卓南雁笑道:“说得是!格天社管的不是大金特使,而是大宋百姓!我问你,张浚大人,胡铨大人,入京之后都给你们擒到何处去了?” 桂浩古苦着脸道:“这个下官当真不知了……”觑见卓南雁神色不善,忙道,“若有半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卓南雁冷冷地道:“三绝截脉法,第二处!”骈指点在他腹下。 一股寒气倏地蹿入桂浩古的丹田。霎时桂浩古只觉头皮发zhà,叫道:“听说,听说张浚大人他们是给林侍郎派人擒去的,下手的那人叫什么风满楼!擒到何处,我们却全然不知!”林霜月凝眉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可是落在了你的手中?”桂浩古愣了愣,才道:“就是那个矮胖子?嘿嘿,这厮……这老兄却是运气不佳,撞到了林大人的手中。眼下就关在林大人府内,据说风满楼那怪人要亲自审问!” “风满楼?”林霜月明眸内寒光一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桂浩古哭丧着脸道:“谁知道这鸟人什么来头!”眼见卓南雁笑吟吟地提起手来,忙道,“连赵大人提起他来都眉头直皱,也窥不透这厮的深浅……听赵大人说,这鸟人好巫术,却不会武功!” 林霜月道:“好,那你现下便带我们去林一飞府,去救慕容行!”桂浩古大惊:“这……这岂不要了下官的吃饭家伙!”卓南雁悠然道:“三绝截脉”桂浩古一迭声叫道:“好,好!下官这就带路!可二位也得卖下官个面子,到时合演个苦ròu计……” 临安城西北的西河流经之处,地势最佳,不但有官署和作为国库的左藏库,更是许多王公重臣的居所。林一飞虽只是个右司员外郎,却因是秦桧亲子,权倾一时,其宅院也坐落于显贵林立的清和坊内。 因这清和坊位置特殊,总有皇城司、格天社等侍卫巡视,三人才到清和坊内,便遇到四个往来巡视的格天社卫。卓南雁大喜,挥指便点了那几人穴道,寻了两个身量相近的铁卫,剥了衣衫,跟林霜月套在身上。 近年来林一飞忙着与秦在秦桧跟前争权邀宠,门前奔走拜谒的官吏络绎不绝。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人便是桂浩古了。桂浩古的身份本是格天社的副统领,按官职是直属秦桧,按情分则该算到秦党内掌权最久的秦一边。但桂浩古乃是大宋朝出了名的草包、秦对他素来不甚看重,林一飞就乘机拉拢。这一来桂浩古便乐得不时到林府领些小差,赚些大钱。 桂浩古也对自己这左右逢源的身份大是得意,一路上不住跟卓、林二人吹嘘自己如位在林府吃得开。行不多时,一片黑森森的广大宅院已然在望,桂浩古指着大宅门前那高挑的红灯笼,低声道:“前面便是林大人府啦!二位名震天下,可得言而有信,待会儿说什么也得放我一马!”卓南雁“嘿嘿”一笑,将身上格天社的服饰又裹紧了一些。林箱月的满头秀发也用官帽和斗篷遮得严严实实。林府门房前的仆役见来的是桂浩古这熟客,对他身后的二人全没细瞧。 三人穿廊过院间,见一队队的劲装汉子挑着灯笼往来巡视,瞧那气势身法,武功均自不弱。好在有桂浩古头前带路,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林一飞的府邸气派非凡,主宅之旁另有大片偏院,慕容行等得罪秦党的江湖豪杰便被押在偏院内的暗房中。桂浩古本待引着两人到暗房,悄悄提走慕容行,再施展他的拿手好戏,反诬守卫看守不严,致贼人逃脱。哪知房内却没有慕容行的踪影。守卫仆役笑道:“难得桂大人如此上心!这矮胖子刚刚给老爷提到了赏心堂,听说风先生要连夜审问!” 出得屋来,卓南雁道:“你现下便去见林一飞!”眼见桂浩古脸色乍变,忙低声道,“你只管带我们去那赏心堂,剩下的事情便跟你全没干系!”林霜月笑道:“你若要使什么花活,我们两个格天社铁卫便在此杀人放火,大闹一场!”桂浩古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引路。 前面一处轩敞的厅堂内灯火通明,桂浩古便顿住步子,苦笑道:“二位爷爷nǎinǎi,前面便是赏心堂了,下官是否先回避……”一扭头,却已不见了两人的踪迹。 卓南雁和林霜月这时已悄然闪到堂外。赏心堂为林府机密之处,堂外守卫却只有寥寥数人。这时夜深人静,厅门前只有几个丫鬟小厮倦倦地立着。卓、林二人身法展开,悄然绕到了堂侧。赏心堂是座一明两暗的连三间厅堂,二人觑得无人,启开窗子,狸猫般潜入了侧厅。侧厅内没点灯火,有些幽暗。一个青衣丫鬟正在香炉前拾掇炉灰,朦朦胧胧地瞧见有人进来,还未出声,便被卓南雁电shè而前,挥指点了穴道。他出手利落无声,将那丫鬟软软放倒,便和林霜月闪到宽大的帷幔后,隔着珠帘,向正堂观望。 忽听得正堂中传来一阵粗豪的大笑:“老子说了一百遍了!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明教地藏明使慕容行便是!秦桧这老贼是老乌龟,他的亲儿子、干儿子、灰孙子,全是他nǎinǎi的小乌龟……”话未骂完,只听砰砰声响,似是慕容行嘴巴已被人按住了,四下拳脚棍棒蜂拥而上。 “住手!”堂中忽地传来一道尖细的喝声。卓南雁透过帷幔的缝隙向灯火闪亮的大厅瞧去,却见说话之人居中而坐,白脸微须,神色据傲,想必便是秦桧的亲子林一飞了。在他身后兀立着三个老者,这三老全是道士装束,身形或威猛如狮,或胖大如牛,或精瘦如猿,称得上是奇形怪状,却均是气势沉稳,瞧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五花大绑的慕容行正被人按在厅中,看他满脸血污,兀自满不在乎地呵呵冷笑。在林一飞下首却端坐着一个黑衣文士,这人身材清瘦,脸罩黑纱,从头到脚,全是一袭如墨的黑色,虽是端坐在亮堂堂的灯火下,却给人一种难以琢磨得模糊和神秘。不知怎地,卓南雁一眼看到这怪人,便觉心底泛出一股说不出得难受。林霜月悄然伸出玉指,在他掌心画着什么,那正是个“风”字。卓南雁也早就料到那黑衣客是风满楼,心底一紧,反手抚上她的柔荑,但觉林霜月的手出奇得冷。 堂中的慕容行也真硬气,被人暴打了一顿,仍是哈哈狂笑:“痛快痛快!老子七八年没被人这般舒展筋骨啦!”林一飞脸色铁青,声音又尖了几分:“再问你这狂汉一次!那地方……是谁让你去的,林逸烟那魔头出山之后,又有何盘算?”慕容行笑道:“再问一千遍,还是那句话:是秦桧那老贼派我去的。秦桧是老乌龟,他的亲儿子、干儿子、灰孙子,全是他nǎinǎi的小乌龟……”两旁的劲装侍卫忙扑上来堵住他的嘴,皮鞭、铁棒兜头打下。 “风先生,”林一飞气得脸色煞白,转头望向风满楼,“这莽汉装疯卖傻,坚不吐露魔教之秘,看来只得有劳先生出手了!” 风满楼并不言语,缓缓起身,踏步上前。他的步子轻飘虚浮,看来便似一个黑色的幽魂,飘到了慕容行身前,沉声喝道:“松绑!”立时两个侍卫上前解开慕容行背上的绳索,但他双腿还是被缠得密密麻麻。 “你为何去九幽地府?”风满楼紧盯住慕容行,眼光鬼火般地闪烁。他这声音一出,卓南雁便觉心底突地一颤。这声音太过干涩,不带一丝喜怒哀乐,浑然不似人发出来的。“九幽地府不是武林三大禁地之一吗?听说便在临安左近,慕容行去那里做什么?”他忍不住向林霜月望去,黑暗中只见林霜月黛眉深蹙,眸内也是疑惑重重。 慕容行被风满楼凉丝丝的眼芒罩住,先是一愣,随即眉毛拧起,便待喝骂。风满楼的声音忽又变得轻柔无比:“那九幽地府内凶险无比,你甘冒奇险,到底是为了什么?”说来也怪,他软绵绵的语声中似乎蕴藏着无穷的魔力,慕容行的那声粗口登时噎在嗓中,征怔地道:“我……我听说……” 卓南雁立即想到,风满楼必是施展了某种能移人神志的巫术,不禁颇为慕容行担心,凑到林霜月耳边低声道:“咱们何时出手?”林霜月却摇头道:“再瞧瞧,听说慕容行中了这风满楼下的奇dú,咱们贸然出手,只怕会误事!”两人挨得极近,阵阵处子幽香自林霜月的领襟内散出,卓南雁心中不由一dàng。便在他心神激dàng的一瞬,立在林一飞身后的那精瘦道人蓦地向二人藏身之处望来,目光犀利如电。 二人忙屏息不语。沉了沉,待那瘦道人收回目光,林霜月才向卓南雁伸手比划了一下,卓南雁望着她那白兰花般张开的五根玉指,登时心头一凛:“五灵官!莫非这些道士便是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三位?” “那……那九幽地府……”慕容行越说越慢,他那张粗豪的脸上已满布汗水,猛地摇了摇头,奋力吼道,“去你姥姥的!老子凭什么要跟你说?妖魔鬼怪,你们全是妖魔鬼怪!”吼声在堂内嗡嗡作响,林一飞忙皱眉掩耳。 “痴人,痴人!”风满楼语声也微含恼怒,转头对林一飞道,“这慕容行疯癫顽冥,实在无yào可救!”林一飞yīn森森地一笑:“风先生只管放手做,实在不成,那便……杀一儆百!” “那就杀一儆百!”风满楼的声音仍是不含半分喜怒,单掌探入腰间斜挂的一只青囊,盯着慕容行道,“林逸烟那魔头,值得你替他如此卖命吗?”慕容行双目圆睁,喝道:“林教主神通广大,他定能救我出去!” 风满楼“嘿嘿”笑道:“旁人怕那林逸烟,山人却不怕他!”蓦地伸出青囊内的手掌,屈指轻弹,几缕yào粉箭一般打在慕容行的胸前。慕容行“啊”地一声怪叫,双手狠抓胸肌,几下便撕扯得血痕累累,口中发出似哭似嚎的怪笑。风满楼悠然道:“我这一笑倾城粉的滋味如何?那林逸烟神通广大,怎地不来救你?”卓南雁听得慕容行的笑声似鬼哭狼嚎般凄厉,偏这dú粉的名字却叫“一笑倾城粉”,更觉这风满楼诡异无比。 “慕容行,”风满楼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冷笑道,“山人当日给你下那千蛛败脑丸时,曾给过你三日之期……”慕容行胸前肌肤已被自己抓得血ròu斑斑,狂笑着打断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6 章 话:“滚!林教主定会将你们这些狗贼龟孙,碎尸万段!”风满楼消瘦的身子似是微微一震,低声道:“如今三日已到,你依旧痴迷不悟,也须怪不得山人了!”卓南雁听得慕容行喊声凄厉,心底再也忍耐不住,陡觉身边人影一闪,林霜月已抢先跃出,娇叱道:“明教大队人马在此!”掣出双剑,疾向林一飞刺到。 “救命!”林一飞乍见这气势如虹的一剑,惊得忘了闪避,只顾咧嘴大叫。那威猛道人应变却是奇快,探掌便向林霜月顶门压来。卓南雁斜刺里闪到,左掌横封,反切老道手腕。那老道迫得沉腕跟他硬拼一掌。二人掌力jiāo接,卓南雁稳如泰山,那老道却轻飘飘退出丈余。但只这么一扰,林一飞已连人带椅地向后栽倒,倒避开了林霜月的夺命短剑。 林霜月这一剑只是佯攻,眼见那肥胖道人和枯瘦老道双双抢到林一飞身侧,她却柳腰疾转,倏地闪到了慕容行身边。这几下快如星飞电掣,林霜月声东击西,攻其不备,间不容发之间,已将慕容行救下。那风满楼似乎真的不会武功,林霜月剑光才现,他便侧身避到一旁。 慕容行认出了林霜月,脸露喜色,叫道:“月牙儿……哈哈……你……嘻嘻……来啦……”欢叫中掺杂断续的笑声,听来分外诡异。林霜月“刷、刷”两剑,斩断了他腿上粗大的绳索。 “抓刺客!”随着破锣般的一声大喊,厅门四开,桂浩古率着数十个劲装汉子一拥而入。卓南雁笑道:“桂大人来得好快!咱们这就动手,宰了林一飞,速跟秦大人回命。”他身着格天社衣裳,开口又跟桂浩古甚是亲热,众侍卫登时一愣。连林一飞都不禁面露疑色,恶狠狠瞪向桂浩古。 “奉秦大人之命来杀林一飞,抗命者,杀无赦!”卓南雁口中乱叫,反手抓起两个林府侍卫,掌力暴吐,直向林一飞抛去。堂中侍卫喊、丫鬟哭,桌倒椅飞,歪倒的宫灯点燃了帷幔,烟火四冒,乱成一团。林霜月双剑盘旋,护着慕容行,乘乱冲向厅门。卓南雁虚张声势一番,也迅疾跃回断后。 “让老子来开路!”慕容行挥指封住自己胸前几处穴道,暂止住麻痒之感,双拳大开大阂,震得几个侍卫东倒西歪,当先冲出厅门。院内开阔了许多,众侍卫这时已醒过味来,齐声呐喊,四下围拢过来。 猛然间灰影一闪,那胖道人已飞身跃到,半空中袍袖鼓风,疾向慕容行当头抓来。慕容行双眸怒张,暴喝声中,左拳如电凿出。胖道人左爪疾落,陡地扣住慕容行左臂,右爪如电,反向他双目chā下,招式狠辣至极。慕容行左臂被缠,迫得右掌迎敌,两人拳爪瞬间jiāo击三下。 胖道人的左爪上似是有一股强烈的黏力,将慕容行的臂膀紧紧缚住,他肥胖的身子全压在慕容行的身上。这三下硬接硬打,胖道人却在全身功力之外,另加上了自身二百斤的分量。慕容行身上有伤,霎时脸色便红若滴血。 林霜月这时已迫退了几名侍卫,青日剑寒芒暴吐,削向胖道人的膝盖。这道人身子凌空,双腿虚浮,这一剑正是攻其最弱。“好小妞!”胖道人怪笑声中,左掌吐力,借着慕容行手臂反震之力,如飞退开。饶是他趋避如风,道袍下摆也被林霜月一剑斩落。 便在同时,威猛道人和枯瘦道人已拦在卓南雁身前。二老道龙腾虎跃,分从左右攻到,四只手掌迅疾变幻,化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当头罩下。“来得好!”卓南雁看这四掌虚实难辨,急切间只得挥出一招“玉碎势”以攻为守。二老道见他掌力雄浑,迫得回掌相对。掌力jiāo接,卓南雁只觉那威猛道人掌上热潮如沸,瘦老道的掌劲则软绵绵、空dàngdàng得怪异无比。 他奋声大吼,掌力暴吐,将二老道震开。二老道疾退数步,被卓南雁刚猛无俦的掌力震得气血翻涌,心底更是惊骇。两人身份特殊,这回联手对敌,只盼一击拿下,哪知却遇上了平生难见的敌手,当下齐声怪啸,又再扑上。卓南雁这时只求速战速决,六阳断玉掌一掌胜似一掌,步步进逼,迫得两人连对数掌。二老道脸色越来越难看,连环五掌对过,两人再也撑不住面子,斜身退开。 “九幽地府五灵官,却也不过如此!”卓南雁长笑声中,已向那伴道人冲去。那高、瘦二道又惊又怒,顾不得调匀气息,自后腾身追来。但卓南雁已和林霜月联手杀退了胖道人,两人一左一右护住了慕容行,合力杀得众侍卫人仰马翻,一跳向府门冲去。 “千蛛吐丝,dúxìng入脑……”震天的喧闹嘶喊声中,忽然传来一阵沙哑干涩的吟唱,“丝绕尘封,万劫不复……”卓南雁回过头来,却见一身黑衣的风满楼凝立在一块枯冷瘦削的太湖石上,低吟不止。黑沉沉的夜色中,他那黑墨一般的身影便似一眼深邃无比的怪潭,让人看一眼,便有种要被那墨色吞噬的骇异之感。最可怕的是他的吟声,那声音无比低沉,又无比清晰,人人听了,都觉心惊ròu跳,说不出得难受。 “啊!”疾冲的慕容行忽然顿住步子,双手捧住脑袋,“千蛛败脑,蛛败脑丸……”他的叫喊声嘶力竭,跟着迅疾变成无助的呻吟。林霜月忙扶住他摇摇yù坠的身子,惊呼道:“慕容叔叔,你……你再忍忍,咱们回去再想办法!” “不成!他nǎinǎi的不成啦,”慕容行双目中全是血丝,十指在头脸上抓出道道血痕,“这……这千蛛败脑丸的dúxìng已发作了,老子撑不住啦……” 卓南雁瞥一眼低吟不止的风满楼,低喝道:“是dúxìng发作,还是巫法?”慕容行语无lún次地喊道:“是dú,也是巫……他nǎinǎi的!”卓南雁挥掌将几个侍卫震得四处乱飞,喝道:“待我去斩了那姓风的!”慕容行一把扯住他,喘息道:“不成,来不及啦!到了时候啦!便是教主亲临,也救不得我……”只这几句话的功夫,他本就硕大的头颅竟似又涨大了一圈,颊上肌ròu突突乱颤,滚圆的眸子更似要迸出来一般。 陡闻啸声响亮,那九幽三道已联袂冲来。卓南雁大喝一声,长剑出鞘,精芒暴吐,返身疾向三人杀去。“月牙儿,”慕容行胸部剧烈起伏,揪住林霜月,声音变得细不可闻,“是九幽地府!胡大人、李光大人……好多大臣,都他nǎinǎi的关在九幽地府内!” 林霜月惊道:“你去九幽地府,就是要救他们?”慕容行吃力地点头,低声道:“我年少时曾受胡铨大人指点过,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被调回京师,便赶去见他,进京后忽闻他们全失了踪迹,便四处打探,终于,终于探出了一点眉目……”他本来全身痛楚难当,但这时一句一顿,言语间竟顺当了许多。忽然间,他的额头突突急跳起来,他低沉的声音也变得凄厉无比,一字字地道:“九幽地府拘魂殿,便是他们囚禁之所!”话一说完,猛然仰天一声悲啸,转身疾向九幽三道冲去,大喝道,“快快闪开!” 卓南雁见他来势汹汹,忙抽身跃开。他持剑一退,九幽三灵官顿觉压一力大减。不想慕容行已势若奔马般冲到,口中呵呵大笑:“贼老道,你们仗着人多,擒了老子,哈哈,今日咱们算个总账……”蓦地大叫一声,“教主,我先去啦!”一声怪异震响,他整个人陡地zhà裂开来。 “魔教焚身大法!”三灵官齐声惊呼,知飞退开。慕容行却已化作烈焰般的血浪,数十载修为的内家真气在一种惨烈法门逼运下,迸发出难以估量的刚烈劲气,乱箭般四散激shè。 裂帛般刺耳的怪响声中,十余个来不及退开的林府侍卫首当其冲,身子被劲气shè中,如遭雷劈电斩,尽数惨哼倒地。 “慕容叔叔!”林霜月珠泪盈眶,返身奔去。但慕容行已化作了万千块碎裂的血ròu,她哭喊着向前,眼前却觉一片茫然,心底更是剧痛难忍。卓南雁忙上前攥紧她的手,喝道:“小月儿,万不可意气用事!” 那威猛老道当先缓过神来,振声狂呼:“擒住这两个逆贼!”闻声杀到的侍卫也越聚越多,潮水般自后涌来。卓南雁知道此时不可恋战,乘着侍卫们还未成合围之势,和林霜月返身冲出。 两人长剑合璧,当真势不可挡,刺翻了身前几个侍卫,腾身跃上高高的屋宇,跟着几个疾跃,便出了林府所在的街巷。九幽三灵官本来对卓南雁甚是忌惮,眼见他二人退走,反暗自庆幸。三人率众大呼小叫地追了几步,那枯瘦老道便大喝道:“穷寇莫追!保护林大人要紧,莫要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众侍卫轰然止步,任由两人消逝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卓、林二人自不会将这些林府侍卫放在眼中,但这清和坊乃是王公贵胄群居之所,这一阵大闹,也已惊动皇城司。远远地只闻马蹄响亮,人声嘶喊,似有无数官兵向这里冲来。 两人只得乘黑急奔,出清和坊南行,一近涌金门前,便觉清静了不少。青烟般的月辉洒下,满目街衢巷陌都显得朦朦胧胧的。卓南雁听得追兵呐喊之声渐远,不由苦笑道:“虚张声势原是大宋官兵的拿手好戏,他们咋唬一阵,便不会深究。”林霜月轻叹一声,语带哽咽地道:“只可怜了慕容叔叔!”当下将慕容行死前所言略略说了。卓南雁听得慕容行这江湖袅雄却与当世大儒胡铨别有一段jiāo情,也是不胜唏嘘,劝道:“慕容叔叔也没白死,他好歹探访出了胡铨、张浚诸位大人的囚身之所!对了,这九幽地府五灵官到底是些什么家伙?” “武林中三处禁地,无极阵倚仗的是势夺天地的阵法地利,逍遥岛上则聚集一群桀骜不驯的可怕囚徒,可算人和;这九幽地府则身兼地利与人和之长,地府内既有诡奇埋伏,那五灵官又各具神通!”林霜月说着幽幽一叹,“这五个老怪物辈分极高,江湖中人不知其名,只称为金银铜铁铅五灵官,适才那胖的是铜灵官,瘦的是铁灵官,高的是铅灵官……” 卓南雁“嘿嘿”一笑:“我瞧这三个家伙武功虽高,却也不是如何惊世骇俗!”林霜月秀眉颦蹙,道:“据师尊说,这五人修炼的功夫叫五雷真气,若是联手施展那五雷诛心阵法,可是天下无敌。师尊曾说,他们盘踞的九幽地府事关本教的一个绝大机密,他早想夺回,但自忖那五雷诛心阵法不好对付,便舍了强夺之心!” “令师的强夺之心虽去,暗争之念未绝!”卓南雁随口打个哈哈,忽地吐了下舌头,“连令师林教主都不敢碰的人物,定然极不好惹!嘿,这等老怪,竟被风满楼说动,出山相助林一飞!” 两人又奔片刻,远处官兵们的嘶喊声渐渐模糊不闻。林霜月几把将格天社的衣裳扯下,回复白裙素裳的女儿装束,蹙眉道:“这些肮脏狗皮,穿一刻都觉得恶心!”卓南雁知道林霜月伤心慕容行之死,难免抑郁伤怀,忽道:“都道西湖景色绝妙,小月儿,咱们去赏赏西湖月色如何?”林霜月眸内闪过一丝惊讶,微一犹豫,竟然点了点头,道:“好啊,难得你有这雅兴!” 城门早关了,两人展开轻功,悄然翻过城墙,出涌金门信步西行,便来到了西子湖畔。夜色深沉,涌金门外最热闹的耸翠楼早就打烊了。二人信步而行,走到湖畔一家不知名的小酒肆前。那小酒肆也正要关门,掌柜瞧见卓南雁,顿时脸色大变,口称“ 官爷”,招呼起伙计,跑前跑后地着意伺候。原来卓南雁适才手懒,未曾剥下那身铁卫衣衫,掌柜的将他当作格天社铁卫,哪敢得罪。 “原来这身驴皮,却还有这等妙用!”卓南雁想想也觉可笑,瞧那掌柜心惊ròu跳,忙自怀中摸出几串铜钱丢了过去,笑道:“将桌椅搬到湖边,上些好点心,再来上一壶好酒。大爷要到湖边赏月!”林霜月xìng子害羞,不愿深夜面对生人,早就独自踱到湖畔。掌柜的收了铜钱,受宠若惊,料不到这位格天社大爷如此好脾气,急命伙计搬了桌椅移到湖边。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二节:三杯吐诺 一剑抗魔 两人并肩而坐,临风对月。稍过片刻,鹌鹑馄饨、豆沙团子、羊脂韭饼、莲子头羹等特色小吃紧着端上,末了又添上一壶好酒,名唤“雪腴”。 中天上的残月犹如半瓯玉璧,将天幕映得银白清澈。西湖化作了青黛色的铜镜,静静地横在这莹澈的月辉下。皓月倒影嵌在湖心,圈圈光影如素绢般随波轻颤。两人望见平湖碧月,都觉心底如被清波洗过一般爽净。 “这酒名别致,小月儿也来尝尝!”卓南雁给林霜月满了一杯,“嘿嘿”笑道,“难得你爹爹伯伯都不在身边嗦,便喝上两杯又有何妨?管他劳什子的禁酒令!”因明教教规禁酒,林逸烟又三令五申,林霜月自是严守教规。这时她神色抑郁,但看了卓南雁狡黠顽皮的眼神,不知想起了什么,忽道“好啊,那便尝尝!”竟伸出纤纤玉指拈起酒盅,跟他碰了一杯,咬咬樱唇,先自一饮而尽。这酒味道不醇,但她从来滴酒不沾,玉颊上霎时泛出两朵桃花。借着月色,卓南雁见她星眸流波,分外娇艳,酒还未饮,已是心魂yù醉,忙也将酒干了。 林霜月饮了一杯酒,眼中闪过一层薄雾般的惆怅迷蒙,忽地“格格”笑道:“再来,我要连着敬你三杯!”竟抢着给他斟了酒。卓南雁道:“小月儿敬的酒,自该来者不拒!”两人酒到杯干,顷刻间便连尽了两杯。 “霜月!”卓南雁这才觉出林霜月举止间大有狂态,不由轻声道,“你怎地了?”林霜月痴痴地向他凝望片晌,黯然摇头:“前几日我思念你时,暗中吹奏那曲《伤别》,哪知师尊忽然驾到。他一气之下,折断了我的箫……”卓南雁怒道:“为什么?不许饮酒,还不许吹箫吗?” “不是!师尊听出了我的曲意。他……他什么都知道了……”林霜月轻咬樱唇,沉了沉,才道,“师尊命我不得再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7 章 往来。不然,便……”星眸中忽地漾出盈盈清泪,再也说不下去。 卓南雁冷哼了一声,道:“不然便怎样?”林霜月转头望了望映在湖心的明月,幽幽叹了口气,才轻声道:“我曾发誓,再不跟你见面!哪知偏偏又在这千金堂碰见了……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饮过酒,便跟你喝了这三杯吧!”又提起酒壶来时,素手竟微微发颤,斟酒时点点滴滴地洒了不少。 卓南雁浑身一震,心中已浸满无奈和惆怅,缓缓举杯,把那酒一滴滴地啜入口中。他喝得缓慢无比,似乎要深深体味这股苦涩无比的味道。最后一滴酒滚落喉中,他再也抑不住心底的愁苦悲愤,将酒盅重重一顿,昂然道:“小月儿,我偏要跟你在一起!令师林逸烟若有本事,便让他来杀我!” “不成!”林霜月娇躯一颤,仓皇地摇着头,“你的武功虽高,却决不是师尊的对手!我……我也决不能让你冒这大险!”卓南雁见她慌得如一头受惊的小鹿,心底一痛,便只得怅怅地吁出一口浊气。两人都不言语,只是默然凝望眼前那静谧幽深的湖面。 夜风极轻极淡,无声的湖水竟似凝住了一般让人觉不出它的流淌,只有银子一样的月光在湖面上盈盈流动。这悄然无语的一刻,竟是如此得宁谧,如此得难得,连身边若有若无的晚风都让人无限留恋。 沉默了好久,林霜月眼望宁谧的湖面,忽地轻轻叹道:“雁哥哥,有时我真看不懂你。你既非高官显贵,更不想求取功名富贵,却为了大宋朝廷几番出生入死,到底图的什么?” 卓南雁的目光骤然一闪,苦笑道,“不错。我不是官儿,也不想做什么官儿,我的父母还给大宋的那些狗官害过,但有一桩事,却一直窝在我心底……”说着忽地凝眉沉思。 林霜月抬头望着他,见他眼中少有的端凝肃穆,忍不住轻声道:“那是什么事?”卓南雁紧盯着与幽暗的天宇泯成一色的深青湖面,缓缓地道:“我幼年时,便在我离开风雷堡的前一日,听得易伯伯说了家父创建四海归心盟的往事。那时我便想跟父亲一般,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林霜月愣了一愣,忽地笑道:“怪不得你在大云岛上,口口声声说要做大丈夫!” 卓南雁也破颜一笑,接着道:“……但什么是英雄,我那时全然不知,后来才渐渐明白了父亲的真心。金兵铁蹄所及,生灵涂炭,千万条xìng命朝夕间便在烽火中灰飞烟灭。父亲苦心孤诣地聚集天下豪杰追随岳帅抗金,为的便是使百姓免遭蹂躏。这等行径,才配得上英雄二字!” 他的目光悠远,昂然道:“眼下完颜亮南侵在即,又不知有几万家百姓骨ròu离散,惨遭屠戮。我好想有朝一日,能重拾家父之愿,再聚四海豪杰。” 林霜月明眸中蓦地一阵潮湿,道:“只是……大凡英雄,都是遗世独立,心底苦痛更多。”忍不住凄然一叹,幽幽地道,“更可怕的,是你要抗金护宋,但我偏偏是明教的圣女,教主……却迟早有一日要反!” 卓南雁望见她脸上清泪滚落,不禁沉声道:“小月儿,不要信那些明尊出世的胡言乱语,你若不愿做那圣女便不做!天下决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明尊,会降下灾祸,会给谁福祉!”林霜月花容煞白,伸手掩住他的嘴唇,颤声道:“不,不!你万不可胡言乱语,触怒明尊!”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道yīn冷如冰的哼声传了过来。两人一惊抬头,夜色中只见一个白衣文士背向二人,凝立在青萋萋的湖边,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这人身量极高,双肩极阔,只看那挺峻如剑的背影,便给人壁立万仞般的沉浑之感。最奇的是二人只片刻没有凝望湖面,这人便神出鬼没地现身在他们所在的湖边,连卓南雁都未觉察到。这等武功,当真骇人听闻。 林霜月的玉颊霎时变得没有一丝血丝,颤声道:“教主!”不用说,卓南雁也料到眼前之人便是洞庭烟横林逸烟,连完颜亨、罗雪亭都深为忌惮的明教教主、三十年来江南武林近乎神话般的人物。 林逸烟缓缓转过身来。便在这一瞬,柔媚的西子湖畔忽然起了一阵风,天上片云飞动,将素月遮得忽明忽暗。 风生水起、云掩月昏之际,卓南雁头一次看清了他的脸。令他吃惊的是,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林逸烟居然生得颇为俊朗,棱角分明的脸上洁白如玉,隐隐有宝光流动,那双眸子则一如从前所见,深不可测,冷漠如刀。 “林教主好!”卓南雁直视着他凌厉的眼神,心底万分矛盾,但看在林霜月的分上,仍是起身规矩行礼。林逸烟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霜月退下!”林霜月娇躯微抖,央求道:“师父,全是月牙儿不对,求您……” “退下!”林逸烟目光紧紧锁住卓南雁,冷冷截断她的话,“我跟南雁有话要说!”林霜月眼内珠泪莹然,脉脉秋波无助地望了一眼卓南雁,只得向那门户半掩的小酒肆退去。林逸烟袍袖轻拂,那把椅子给一股劲气带动,倏地转到了卓南雁对面。林逸烟稳稳坐下,却并不瞧他,提起酒杯,用酒涮了,悠然道:“我已三十年未曾饮酒,今日便也破一回例!”卓南雁不卑不亢地笑道:“荣幸之至!”拎起酒壶,给他将酒满上。 “我只问你三桩事!”林逸烟举杯含笑,声音竟也柔和清朗,“当年令尊曾为我明教月尊教主,又是我的异姓兄弟,眼下你武功大成,何不子继父业?你若入我明教,令师青阳长老之位便是你的,他日重登月尊教主之位,也为时不远!” 卓南雁也料不到林逸烟一上来非但不加苛责,反而许以重任高位。他微一沉思,随即摇头笑道:“据我所知,家父当年便已离开明教,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话未说完,林逸烟已挥手止住,酒杯推来,笑道:“好!且干这头一杯!”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酒杯轻碰,昂首饮了。 林霜月远远地倚门伫立,见他二人忽然间推杯换盏,不由满腹疑惑,芳心七上八下。 “第二桩!”林逸烟的双眸深潭寒泉般幽幽闪烁,一字字地道,“自今而后,不可再跟霜月往来!”卓南雁呵的一笑,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道:“只怕不成!”林逸烟紧锁在他脸上的目光熠然一dàng,蓦地仰头笑道:“好,十年来敢在本座跟前如此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砰”的一声脆响,酒杯再次撞在一处。两人再饮一杯,对望而笑,眼中都有精芒耀动。“好明丽的月色啊,如此江山如此月!”林逸烟忽地翘首凝望天心被云丝羁绊的残月,长叹道,“今宵对月人,明年还在否!”卓南雁听他叹声寂寥,心底没来由地便是一阵悲凉。林逸烟已将寒凛凛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沉沉道:“无极诸天阵,当真被你破了?” 卓南雁想不到他第三句话会问这个,想到南宫修老人当日的叮嘱,嘿嘿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只在那大阵外溜了一圈,这威胜神剑乃是当年父亲赠给故友南宫修老人,修老又转赠给我的……” 林逸烟缓缓举杯,眼神竟似又幽深了几分,道:“你未曾进阵,但那阵图,可都记在了脑中?”卓南雁双眉一蹙,蓦地浑身剧震,叫道:“是你?原来那五通庙地宫内的白衣人是你?” 当日在五通庙内,那白衣人神出鬼没,武功深不可测,却让众人难窥来历。但这时卓南雁听林逸烟这势在必得的一问,脑中灵光乍现,登时明了:“那白衣人虽然身材略瘦,但他这等出神入化的武功,若是施展缩骨术,岂不易如反掌?”林逸烟依旧平静如水,怅然道:“自然是本座!本座久闻那无极阵中的天罡轮来历非凡,早yù一见。却想不到那价值连城的阵图,竟被你这小子毛手毛脚地给毁去了!”卓南雁只觉他那两道目光已化作要把自己吞噬进去的幽潭,急忙凝定心神,呵呵苦笑:“什么天罡轮,那都是南宫家的胡说八道!” “这小子心思狡诈,没几句实话!”林逸烟心念一闪,淡淡笑道,“多言无益,本座只得先将你擒下,带着你这活阵图去破阵!” “啪”的一声,林逸烟手中的酒杯霍地碎裂成粉。他的手掌缓缓落下,两人身前的方桌也似沙堆般地坍塌下去。卓南雁心中一凛,斜身退开。 “师父!”林霜月知道林逸烟杀心已动,忽觉浑身一阵无力,强撑着奔来,凄声道,“求您放过南雁……”林逸烟负手而立,目光牢牢罩在卓南雁身上,淡淡地道:“退下!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该教训一下!”卓南雁双眸熠熠跃动,挺胸笑道:“霜月,林教主要指点我几招,这千载难逢之机怎能错过?你也不必忧心!” 林霜月奔出几步,陡觉一股强大的气劲扑面涌来,便似撞在一面无形无相的墙上一般,寸步难行。她知道这是两人浑身劲气迸发所致,只得凝身站住。虽然卓南雁和林逸烟的语意轻松,但林霜月仍是芳心狂跳,惊急难言。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如同陷身在大浪激流中的一叶小舟上,除了茫然和忧惧,再没有别的。 卓南雁这时的眼中却只有林逸烟。他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但忘忧心法已提到极限,身周万物都纳入心底.猛听得锵然锐响,威胜神剑挟着悠长的龙吟,竟独自跃出鞘来。这把神剑似乎真有某种灵xìng,早跟他的心意神气融会一处。长剑出鞘的一瞬,那股夜风陡然大了起来,发出“呜”的一响,湖畔老柳的万千枝条齐齐摇摆起来。 “威胜神剑?”林逸烟冷峻的双眸也不禁一缩,低叹道,“不想十余年后,能重睹此剑!”他说着缓步踏来,悠然笑道,“你是后生晚辈,我便空手吧!你若能接得下五十招,便算明尊对你还有些照顾!” 他口中轻描淡写,脚下却一步不停地走来。要知高手对阵,往往先要伫足运功,凝神聚气,从没有林逸烟这般谈笑着漫步走向敌手的。而他这看似优哉游哉地信步踏出,却让卓南雁生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怪异感觉。他明明是循着直线走来,但他的每一举步看上去都似要踏向不同的方位,玄之又玄,却又占尽先机。 “好!那晚辈便勉为其难!”卓南雁口中嘻笑,心底却生出一股难言的寒意,知道自己绝不能以静待动,便脚踏八卦方位,如飞疾走。 林逸烟笑意不减,仍旧一步步地缓步踏上。但任是卓南雁如何转动游走,看上去林逸烟总是闲庭信步似的向他笔直走去。最可怕的是,林逸烟每个漫不经心的落足,都能锁住卓南雁将要腾娜的方位。 “批亢捣虚,步步为营,先机尽得,不战屈人!”林霜月忽地娇笑道,“师尊的锁心步当真精妙莫测啊!”她的笑声有些僵硬,却一句话点醒了卓南雁。这时他浑身真气忽聚忽散,胸腔憋闷难言,听了林霜月的话心头一凛:“原来林逸烟施展的是一种抢尽先机的奇妙步法!我跟他这么耗下去,实是以短击长!” 蓦地他鼓气长啸,腾身跃起,剑吐红芒,轻飘飘地点向林逸烟心口,正是忘忧剑法中的那招“太宗定唐”。那日他以威胜神剑会战南宫参时,忘忧剑法尚且运使不灵,但日久之后,心神早与长剑合一,出剑圆转如意,再无丝毫拘泥淤塞之感。 “好剑法,比之施屠龙也丝毫不差!”林逸烟长笑声中,翩然转开。他的步法看似舒缓,却偏偏比长剑快上半分。卓南雁连环三剑刺出,但快如疾风的长剑偏就差着半毫,始终刺他不到。两人在湖畔星驰电走,瞬间便转了一个圈子。卓南雁心头狂喜:“你这么托大,先机全失,必输无疑!”心念才动,陡见飞退的林逸烟霍地转过身子,向他微微一笑。本来人在疾奔中转身难之又难,但林逸烟这一回身,偏就毫无凝滞之感,而他胜券在握的诡异笑容和冷森森的眼神更让卓南雁心底生寒。 白影闪处,林逸烟的袍袖已向卓南雁当头拂来。洞庭烟横的首次出手,竟是疾退中转身攻出,当真出人意料。而他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拂,却有种遮天盖日之感,满天的月色和满眼的湖光全都消逝不见,只有这白茫茫的长袖当头罩来。 卓南雁避无可避,疾挥长剑向头顶的长袖刺去。陡闻砰然怪响,如中金石,林逸烟的手指陡地自袖中探出,弹在了剑上。这是内家真气的以硬碰硬,卓南雁浑身气血翻涌,身子借势飞退。林逸烟冷笑声中,双袖狂飞,水银泻地般地扫来。卓南雁的剑上蓦地跃出一股阳刚澎湃的劲道,剑气激涌,招变“周流六虚”,将无孔不入的铁袖尽数dàng出。 “补天剑法?”林逸烟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霍地凝住步子。他疾退中转身,疾进中停步,全是随心如意,看得让人叹为观止。 卓南雁却疾退数丈,才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失传已久的补天剑法正是他的杀手锏,他本想留到最后施出,乘着林逸烟震惊之际一举求胜,哪知数招之间,尽落下风,不得不以此自救。 此刻生死相搏,卓南雁只得尽力摒弃杂念,瞬间心剑合一,笑道:“我是初学乍练,胡乱使上两招,教主就看个热闹吧。”林霜月听他在这关头还敢跟林逸烟嬉皮笑脸,暗自倒为他揪心,黛眉又紧了数分‘ 这时夜风止息,碧波无声,月辉脉脉地洒在宁静的湖水上,万千柳枝重又慵懒地垂下。两人便凝立在清澄的夜宇下,相距十丈,森然对望。 “难得,”林逸烟终于咧嘴一笑,“真是难得!”笑容未敛,雄伟的身形便似从地下涌出般突兀地立在卓南雁对面,双袖分从左右缓缓扫来。他这一冲快若疾电,这下双袖合抱,却舒展悠然。极快与极慢,却在他这一下出手中衔接得天衣无缝,最奇妙的是他的双掌从白云舒卷般的大袖中探出,随着起伏抖动的衣褶吞吐不定。 “赤火白莲剑!”林霜月不禁惊叫出声。原来林逸烟施展的正是明教奇门剑法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8 章 火白莲剑。这套奇门剑法号称明教第一剑法,素来须得双剑同使,但林逸烟以指化剑,双手挥洒,威力更是非同小可。 “去!”卓南雁蓦地奋声大喝,反手劈出一剑。这一剑在退无可退的窘境中挥出,以攻为守,气足神完。守到极致的弱势中,迸发出最凌厉的反击,正是补天剑法“刚柔相抵,变在其中”的剑意。 两人真气jiāo击,红光迸现,林逸烟纹丝不动,卓南雁却再次翩然退开。林逸烟看到卓南雁只退出三步,便即凝立如山,不由双眉一跳,暗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不出数载,只怕天下再无制他之人!”他心底震惊,眼神愈发幽深,淡淡地笑道:“赤火白莲剑和补天剑法今日终于有幸分个高下。接招吧!” 他掌上一直屈着的三根手指同时伸出,指甲上竟全有白芒跃动。双掌疾飞,十根手指便似化成了十把利剑,飘然舞动之间,白光萦绕,疾向卓南雁身上卷来。林霜月看得又惊又佩:“我只当赤火白莲剑本是双剑功夫,哪知师尊使来,一根手指就能化成一把利剑!” 卓南雁斜斜踏上一步,长剑抖动,反向空处劈去。这正是“无往不复”的补天剑意,看似全无用处,实则顺势而变,反而独占先机。这一剑劈出,抢先将林逸烟要涌动的剑势占住,四下里飞涌变幻的指剑果然势道一窘。 自jiāo手以来,卓南雁费尽心机,终于抢得半分先手,忍不住振声长啸,剑芒闪烁,大哉乾元、无往不复、生生不息的补天剑意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 “痛快痛快!”林逸烟身形游走,蓦地仰天长笑,“这十年间,逼得本座尽展赤火白莲剑的,你是第二人!”卓南雁笑道:“第一位是谁?”林逸烟振声长笑道:“便是禅圣大慧上人!”隆隆的笑声中,十指间白光陡灿,道道白芒盘旋飞舞,犹如万千银丝般缠来。 补天剑法讲究盛衰刚柔相互转变,剑意时刻都在变中。但林逸烟的变却更胜一筹。他的剑招、剑气、剑意,甚至整个人都在激dàng不定的疾变之中。卓南雁只觉眼前白芒闪烁,无数剑气纵横来去,急切间只得将胜负生死之念尽数抛开,以一股搏命之心,全神抗争。 林霜月在旁更是看得眼花缭乱,心内烦闷,几yù晕倒。她茫然抽出双剑,怔征走上两步,却不知该不该再行上前。 猛听得锵然劲响,激战中的两人剑、指再jiāo,内气激撞数次,疾转的身形终于分开。卓南雁再退出十余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林霜月颤声叫道:“雁哥哥!”她在林逸烟身前,一直对卓南雁故作冷漠,但这时忽然见他吐血,芳心刺痛之下竟叫出声来。 林逸烟扫了一眼林霜月,眼耀神光,又死死盯住卓南雁,冷冷地道:“我说的话,你若答应,今日便就此作罢!”卓南雁却扬起惨白的脸孔,笑道:“你若让霜月不再作那劳什子圣女,今日我也放你一马!” “狂生之名,果然不虚!”林逸烟冷哼声中,脸上蓦地腾起一股逼人的寒意,十指齐发,陡向卓南雁当头罩来。卓南雁扬眉吐气,不避不让地横削一剑。这一剑剑气刚猛,正是大哉乾元的剑意。 威胜神剑的红芒才闪,林逸烟的身形已骤然退去。满天挥舞的白袖霍然不见,林逸烟竟似鬼魅般地凭空消失了。卓南雁长剑势不可挡,却劈在空处,霎时全身气血倒撞,一口热血又自口中涌出,身子突突发颤。林逸烟的淡淡白衣才又凝立在适才站立的地方,这一下疾进疾退,纯是以高明的心法和阅历击伤了卓南雁。 林霜月踉跄奔出,横身挡在卓南雁身前,哭道:“师尊,求您……求您……让他走吧!”林逸烟森然道:“非是我不放他,而是他胆大妄为,不知进退!”林霜月玉腕疾翻,猛地将青日剑横在颈下,颤声道:“师尊,月牙儿最后一次求您,让他走吧!不然月牙儿……便死在您身前!” 卓南雁这时真气翻滚,眼见她窈窕的娇躯纤弱却又坚定地挡在自己身前,心底热浪激涌,想叫一声“小月儿闪开”,但气凝胸臆,偏偏难以开口。柔纱般的淡淡月辉当头洒下,卓南雁恍然觉得她的背影竟生出一抹纯净的雪白光华,美得不可方物。 “这小子乃是你心内的魔障!”林逸烟眼中寒气越来越盛,缓缓摇头,“历代明尊在上,今日林逸烟实是迫不得已!”话音才落,他指上白光乍闪。林霜月只觉玉臂酸麻,青日、新月两剑齐齐脱手飞上半空。她“啊”的一声惊呼,竟呆愣在那里。 卓南雁这时已将一口真气调匀,只道林逸烟不分青红皂白,要对林霜月横下杀手,大喝一声:“小心!”左臂揽住她的纤腰,将她远远送出。 “孽障!”林逸烟心底怒火更盛,厉喝声中,十指上白气暴涨,直向他心口剜到。卓南雁这时才将林霜月推开,门户大开,要待闪避,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只得奋起真气,横剑封挡。剑上那一抹耀眼的红光在月色下顽强地亮起,挟着低沉的龙吟,向白芒撞去。 凌空飞退的林霜月却看得心胆皆寒。她知道卓南雁这一剑仓促而出,要抵挡林逸烟的全力一击,无异螳臂当车。霎时她俏脸惨白,竟连叫喊的气力都没有了。蓦然间一股柔和的劲力斜刺里涌到,白芒红光都是骤然一灿,随即消散无影。 卓南雁踉跄退开数步,林霜月急忙抢上来扶住。二人呼呼喘息,这才见到林逸烟的对面数丈开外,端坐着一个高瘦的老僧,灰袍临风飘举,神态自在祥和。卓南雁双眸一亮:“大慧上人!”想来适才正是禅圣出手,挡开了洞庭烟横的凌厉一击。 大慧呵呵笑道:“一别数载,教主风采如昔,但脾气却还如此刚大!” “上人好!”林逸烟傲然挺立,冷冷地道,“你来做甚?”大慧笑吟吟地道:“老衲本是在追赵祥鹤,找他要人,哪知他偏偏要带老衲去看那劳什子的天地赌局。赌局散罢,赵祥鹤这老狐狸倒乘乱跑了!老衲闲极无聊,本想来西湖赏月,不想却碰上教主!” 林逸烟眸绽异彩,冷冷地道:“上人当真要横chā一手?”大慧上人拂衣站起,淡淡地道:“三年之前教主曾与老衲在飞来峰上定下一战之约,教主难道忘了?” 林逸烟点头一笑:“那时你我在飞来峰论道,上人辩才无碍,批驳我明教尊典之语,至今言犹在耳!” 大慧仰头凝望明月,道:“三载时光,弹指而过!难得你我再会于临安,今日正好了却一段公案!”林逸烟的长眉突地一跳,道:“好极好极!今日正好再见识下大师的无上禅功!” 卓南雁和林霜月对望一眼,听他两人对话,再想到林逸烟适才说的第一位逼得他尽展赤火白莲剑的人便是眼前这位禅圣,看来洞庭烟横和大慧禅圣当年曾有过一场斗法,却不知谁胜谁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三节:以空御幻 以dú祛蛊 云淡风清,月明波澄,天地间一片静谧。大慧无比闲适地仰头望着天上皓月,笑道:“是该有个分晓!白云自来去,明月无古今!” 林逸烟衣袂临风飘dàng,长笑道:“传闻大师佛来杀佛,魔来杀魔,今日正好瞧瞧能否杀得了我这魔头!”谈笑之间,脚踩锁心步,缓步而前。他这回施展出的锁心步,步法刚劲沉稳,气势磅礴,神威凛凛。卓南雁在远处旁观,也觉心神发紧,恍然间只觉林逸烟每一步踏出,都似巨灵落足,占尽地利。 大慧却双目微合,双掌缓缓合十,道:“一别三年,教主心中仍是有佛有魔,泾渭分明,未免可叹!”他身上披着淡淡的月辉,神光湛然地双眸凝望着自己的十指,对林逸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神妙步法竟似视而不见。 林逸烟陡地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座万仞高山,任自己的步法如何错落生威,也只能望山兴叹。他知道这种攻心为上的神奇步法,碰到大慧上人这样禅功精深的高僧全无效验,蓦地喝道:“正要请大师点化!”雄伟的身躯电shè而出,凌空一掌拍去。 掌影在空中飘忽疾变,鼓dàng的袍袖带起阵阵劲风,林逸烟一出手便是明教最狠辣的天魔万劫掌。湖畔登时dàng起道道骇人的戾气,林霜月忽觉心内发紧,似乎连喘气都艰涩异常。卓南雁见她面色苍白,忙伸掌握住她的柔荑。 “咄!”大慧低喝一声,右手食指平伸,直直戳去。这一指平平无奇,但气势笼罩万物,浑似要点破天地。 万千掌影,却掩不住这直来直去的一指,林逸烟在空中矫夭疾变的白影忽然一阵模糊。旁观的卓、林二人都觉眼前一花,再次看清林逸烟的时候,他已如冷岳峻岩般地凝立在原处,似乎从未动过。林逸烟冷冷逼视着大慧道:“一指头禅?” 大慧干瘦的脸上隐隐有神光游走,宝相庄严,摇头道:“这是直指人心!”他回望过来的眼神依旧淳和安然。这眼神与世无争,却呈现一种博大宁静的力量。 “直指人心,见xìng成佛?”林逸烟仰天长笑,“奈何本座却偏要成魔!”笑声未绝,身影已奇诡无比地现身在大慧头顶丈余高处,袍袖疾挥,猛向大慧头顶拍去。他这时劲健的手掌竟似膨胀了一倍,指上跃出白莹莹的精芒,五指铺天盖地般落下。 大慧顶上立时现出一道白玉般的诡异掌印,竟然凝而不散。林逸烟震雷般的长笑声中,铁腕疾抖,惨白的掌印越来越多,如同白云纷纷坠落,飘飘dàngdàng地从四面八方向大慧涌去。 满天疾风怒啸,犹如鬼哭狼嚎。卓南雁心下震惊:“当日巫魔苦斗完颜亨时,将魔功催到极致,曾生出一只古怪巨掌,但这林逸烟竟化出无穷无尽的掌印,这‘魔天相应’的功夫看来当真胜过巫魔一筹!” 大慧枯瘦的脸上不见一丝惊慌,低叹道:“教主凡事总以刀兵杀戮为上,实则已入魔匪浅!”脚下龙行虎步,在层层叠叠的掌印间倏忽疾转。林逸烟掌力连催,但那些骇人的惨白掌印已呈盛极而衰之象。蓦然间只听大慧一声朗笑:“过眼云烟,何足萦怀!”双掌的食指连绵戳出,一指头禅的精纯内劲蓄势良久,这时指头微翘,势如云起澜生,激shè之下,漫天的掌印立时上下翻飞,终于烟消云散。 卓南雁才长出了一口气,看大慧时,却见他仍旧凝定如初,心底更增钦佩:“若是换作了我,只得上前死拼,决不会如这老和尚一般从容!” 白影乍闪,林逸烟如一朵白云般悠然凝立在一株高大碧柳的树巅。柳枝悠悠dàngdàng,他也随之轻晃,却始终安稳自若,悠然道:“一别三载,听说上人终于悟出了以禅演武的‘幻空诀’,不知可有此事?”大慧脸上宝相庄严,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教主闭关数载,明教绝学想必已然大成!” 林逸烟哂然一笑,双掌悠然翻转,修长的十指在月下散发出银白色的诡异光芒。他那雪白的身影凝在树巅,在他的头顶,便是天心那轮残月。随着他舒缓圆转的动作,指上白芒越来越盛,更诡奇的是,那月光也愈发明丽,亮得有几分妖异。 “三际神魔功?”林霜月大吃一惊,香唇愕然半启。她知道师尊曾多次闭关苦修三际神魔功,已练到“神魔三劲”的最后一重“无畏劲”。那是“魔极入道”的绝顶境界,威力之强,决非父亲林逸虹可比。卓南雁陡觉漫天戾气纵横,听得林霜月这声低呼,也不由心底骇然:“这便是与天衣真气齐名的三际神魔功?” 林逸烟的双掌已上翻托天,莹光闪耀的十指间,正嵌着那金黄色的半钩残月。只这一个简之又简的姿势,已让他和头顶的长空皓月融为一体。 林霜月芳心震颤,几乎不敢再看下去。卓南雁却是目光闪耀,心气、神意都紧锁住凛然对峙的两大绝顶高手。当日观战巫魔对阵沧海龙腾时,他尚须闭目运功,以心感悟,但这时他忘忧心法修为大进,无须闭目入定,心底也是活泼泼地旁观者清。 湖畔蓦地起了一阵风,天上云影流转,蓄势待击的林逸烟浑身衣襟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这时他凝立树梢,擎天的袍袖如鼓风双翼,看上去便似神魔降世。树下的大慧则两掌抱圆,双目似开似合,浑如入定,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在眼内。 “佛法有云:三界唯心,万物本空!不知大师空得了这一掌吗?”林逸烟一声长笑,疾扑而落,双掌轰然击下。夜风陡急,厚重的云气飞掩过来,月色随之一黯。一击之威,当真天昏地暗。 大慧的眼里电芒陡灿,一瞬间已从慈眉善目的老僧化作了怒目金刚,大步迎上,左拳击右,右拳击左。jiāo叉而出的双拳看似缓慢,却一直在圆转如意地变幻。弯转的拳迹简直就似两条矫夭的神龙,将林逸烟惊雷疾电般的掌势尽数锁住。 拳掌jiāo击一处,发出惊涛裂岸般的劲响。劲风横扫,引得青色的湖水四下激飞,柳枝纷拂乱dàng。林霜月和卓南雁也不禁携手退开几步。 林逸烟和大慧各以内家真气硬拼一招。奇的是两人竟然都不向后退,反黏在了一处,瞬间横移到了数丈外的湖面上,才各自悠悠地飘开。西湖临岸杂生着不少荷花,舒展的莲叶铺满了岸边的湖面。林逸烟和大慧凌空落下,便踩在了随风摇dàng不休的荷叶上,相距数丈,凛然对望。 “执著于一个空字,也落下乘!”大慧淡然一笑,却将拳头竖起,“老衲的拳头便是空!”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林逸烟“呵”的一笑,“大师的指月禅拳果然高明!”他脸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是暗自震惊。适才他以三际神魔功施展出的天魔万劫掌,实是威力绝lún,但撞上大慧的双拳,却觉得似是打在了空处。无穷无尽的空虚,让他澎湃的真气几乎无从攻击。 大慧微笑道:“若教主能息心返观,也可了悟此理!”林逸烟再不言语,眼内奇光大盛,指间的白芒越来越浓,映得他身上白衣也似灿然生辉。 孤悬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9 章 的残月又昏暗了几分,夜风却陡然小了许多,只剩下牛喘似的呜呜声。水声哗哗低吟,疏荷碧叶摇曳生姿,但凝立在荷叶上的两个人看上去却如同冷月下的泥塑,动也不动。 林逸烟的整个人忽地高大起来,似乎膨胀了一圈。卓南雁瞧得心底暗惊,忽觉手中紧握的柔荑也微微颤抖,斜眼看去,却见林霜月长长的睫毛垂拢着,樱唇微动,似在默念着什么。 风声忽然止息,月色也稍稍一亮。白影闪处,林逸烟的两掌终于挥出。几乎便在同时,大慧的双拳也悠然飞起。两人拳、掌相击的一瞬,波涛声忽然沉寂。天地间寂然无声。 陡闻二人齐声大喝,喝声未绝,二人的身影齐齐消逝无踪。卓南雁一惊跃起。当日他在燕京观战时,修为未到,也曾生出无数幻觉。但这时武功大进之后,竟仍有此怪异感觉,这一战当真称得上是惊天动地。 “教主好有闲情逸致!”随着大慧平和的笑声,他枯瘦的身影重又无比清晰地映入卓南雁眼内。不知何时,他已落足在十余丈外的荷叶上。 林逸烟却始终踪迹不见。“师父!”林霜月秀目大张,奔出几步,茫然四顾。卓南雁也展开心念神气搜寻,却毫无所得。 没有人能觉出林逸烟在哪里,他便这么凭空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师父,大伯……”林霜月不禁有些惶然。卓南雁却低声道:“他还没走!”林霜月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大慧不动如山,神情凝重无比。这一战显是未到胜负已判之时。 揪心的幽静中,隐隐地却传来了远处的蛙声。 卓南雁忽觉脸上一湿,也不知是额头的冷汗,还是湖中飞溅来的水滴。 猛听水浪怒啸,大慧的身旁蓦地腾起一股骇然的水浪。林逸烟竟从水中跃出,双掌电发,自后拦腰抓向大慧。卓南雁吃惊地发觉,水柱散开之后,林逸烟的白袍和头脸上竟不带一丝水珠,心底震惊非小:“这人内气外吐,竟能凝气成幕,不但入水不湿,更让旁人的心念感觉不出一丝痕迹。这等魔功,当真是匪夷所思!” 林逸烟鬼魅般地现身在大慧的身后,十指齐出,使的正是赤火白莲剑的夺命杀招,快如妖击,凌厉绝lún。卓南雁看得心惊ròu跳,在他看来,大慧上人已然全无胜算。 哪知大慧却依旧凛然不动。卓南雁双眸一亮,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大慧那高瘦的身子已和浩渺无际的夜空融为一处。他不避不挡,全身皆是破绽,但全身又没有任何破绽。 这一瞬间,大慧已化身成无穷无尽的虚空。 林逸烟蓦地振吭厉啸,音促声疾,震得卓南雁气息一紧。林逸烟暴吐的双掌陡然缩回。大慧身上现出的这种空,虚无缥缈,却另有一种恢弘难言的阳刚。任是魔功高深如林逸烟,那一击也只得收回。 他疾收的十指陡地按在环绕在身周的巨大水柱上。刹那间银光迸发,水柱砰然zhà开,化作万千道细碎水浪,向四面八方激shè出去。卓南雁只觉道道水浪如羽箭纷飞,忙飘身后退。林逸烟的身子却翩然一折,倏地抓起在岸边俏立的林霜月,凌空疾跃,瞬间飘出数丈之外。 “霜月!”卓南雁要待拦阻,已然不及,掣出长剑,便待奋力追赶。 “你别过来!”林霜月略带惊惶的声音已在数十丈外遥遥传来,“我没事的……” 林逸烟身法快如疾电,片刻间便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只有一缕笑声遥遥传来:“老和尚的幻空诀果然有些门道!咱们这一战暂且记下,待临安大事一了,再来领教你的禅门玄功!”卓南雁又惊又怒,更有几分忧心,忍不住振声怒喝。但林逸烟挟着林霜月早去得远了。 “不必担心,那女娃儿不会有事的!”大慧不知何时已走上岸来。卓南雁才定了定神,暗道:“正是!小月儿是他钦点的圣女,大不了挨他一顿训斥!”回过头来,才发觉大慧全身衣裳尽湿,湿淋淋得浑似落汤鸡一般,惊道:“大师,您受伤了?” 大慧解下僧袍,顺手拧着水珠,笑吟吟地摇头道:“只差那么一点!林逸烟这老狐精!”目光在卓南雁脸上一凝,忽道,“倒是你,这内伤着实不轻……”卓南雁一凛,这时才觉胸臆间气息淤塞。 大慧呵呵一笑,霍然出指点在卓南雁胸口擅中穴。卓南雁只觉一股热流涌入,全身经脉都是一胀,自身真气登时生出反应。大慧脸上忧色顿去,笑道:“还好还好,你中黄大脉已开,竟可自愈内伤。眼下只是内力受震,只需调息两三个时辰便可无恙……” 卓南雁才松一口气,道:“那大师……适才您怎地跌入了水中?”大慧“啪啪”甩了甩僧衣,挥手披上,道:“林逸烟最终收掌退走,看似示弱,实则是最高明的攻击!老衲的六度真气早已如箭在弦,万不得已,也只得入水凉快一番!” “原来是未分胜负之局!”卓南雁忽觉疑惑又生,又道,“适才激战之际,为何忽然间你们全失了踪迹?”大慧苍眉一轩,笑道:“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卓南雁不解其意,长眉蹙起。大慧挥手指点着回复了清丽宁谧的西湖月色,道:“这青山澄湖、碧柳白荷,连同老衲的粗皮黑ròu,哪一样不是在你心里?何曾失去过踪迹?” 卓南雁心底一震,忽然想起当晚完颜亨击败巫魔后说过的话:“若是你视而不见,万家灯火与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别?”凝神细思,只觉禅圣这禅机暗藏的话语竟和龙骧楼主之言颇有相通之处。 大慧看他若有所悟,脸上笑意更盛,忽道:“小娃儿悟xìng不错,老衲的武功从无传人,现有一套指月禅拳,便传给你如何?” “当真?”卓南雁大喜过望,但随即却又摇头道,“晚辈学不来!”大慧奇道:“为何学不来?”卓南雁道:“单这补天剑法,只怕晚辈便要参悟数年!这剑法乃家父所传,晚辈先要练出个名堂来!大师这拳法虽然高明,晚辈却也无暇修炼!”大慧笑道:“难得难得,世人都是贪多嚼不烂,你这小娃儿却是慧根独具!”他的眼芒倏地一亮,沉声道,“这指月禅拳你不学也罢,但克制林逸烟的幻空诀,你却非学不可!” 卓南雁心底一凛,随即笑道:“克制林逸烟,何须晚辈?他魔功虽高,但若遇上大师或是罗堂主,未必便能讨得了好去!” 大慧的眼芒幽幽一闪,缓缓摇头道:“今日一战,这老狐精未尽全力!”卓南雁心头剧震,不由惊道:“当真如此,那……却是为何?”大慧叹道:“一来有你在旁,对他终是一种牵制。二来嘛,这林逸烟心思诡诈,决不会将一场比武胜负放在心内。今日这临安风云际会,大变在即,林逸烟留力不发,想必所谋也大!” “龙骧楼要兴起龙蛇变,格天社和秦桧更要乘机夺权,再加上林逸烟兴风作浪,这大宋京师不知该是何等热闹!”卓南雁越想越觉心生寒意,忍不住蹙眉道,“林逸烟与大师jiāo手,都敢不尽全力……这人当真如此可怕?” 大慧举头凝望天上残月,叹道:“天下武功大致分为佛门、道家、魔宗三途,其中佛、道两家淳和自然,可谓殊途同归。但魔宗却倒行逆施,处处逆天而行,收效神速,反应也是奇大!”卓南雁听他说起魔功逆天而行、反应奇大之语,心底不由一沉,隐隐觉得有一样东西万分不妥,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只听大慧又道:“……这魔宗功法的佼佼者便是‘巫魔’萧抱珍,集大成者便是洞庭烟横林逸烟!”卓南雁才点头道:“不错,龙骧楼主和雄狮堂主这南、北两大宗主说起林逸烟,都对这人颇为忌惮!” “依老衲所见,这林逸烟的三际神魔功还有些许漏洞。嘿嘿,传闻明教自方腊被杀后,这门镇教奇功便残缺不全,林逸烟曾多次闭关参修,看来仍未尽悟其妙!”大慧说着摇头一叹,“饶是如此,他这身魔功修为也是超乎老衲所料,已到了魔宗最后一层的‘魔极入道’之境!过得一两年,待老衲走后,天下不知谁还能制得住他!” “大师何出此言?”卓南雁听他言语萧索,似是说他即将不久于世,惊道,“您禅功精深,身子康健,怎么也要百岁开外!”大慧笑道:“生也只恁么,死也只恁么!左右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你还不知,八年之前,老和尚曾中过一次剧dú,拖延至今,只怕没几日活头啦!”卓南雁怒道:“是谁对大师下此dú手?” “一位故人,”大慧淡淡笑道,“呵呵,他也是身不由己。老和尚若不喝他那dú酒,只怕他家人便会不幸!”他说这几句话时,意态闲适自若,似乎这身中奇dú、寿数不久之人并不是他。卓南雁知他绝不会说出那人名讳,想到竟会有人算计这慈悲为怀的老僧,心底悲怒陡增。 “还是说林逸烟吧!老衲已跟这老狐精耗了数年,对他这三际神魔功已有了一些克制心法!”大慧湛若深泉般的目光凝在卓南雁脸上,缓缓道,“放眼天下,或许只有你,来日能跟林逸烟一争高下!” 卓南雁被那目光瞧得心神一振,胸中豪气陡增,笑道:“那晚辈便跟林逸烟干上一仗!看来大师的心法是非学不可啦。”大慧点头道:“你可知适才林逸烟最后那一招,为何没有发出?” 卓南雁愕然摇头:“晚辈也是大惑不解。”大慧道:“林逸烟为人谨慎,出手务求必中。若无必胜之念,便会隐忍退走。别说这一招,当年令尊投入他明教时,引领大宋武林数年风骚。那数年时光,林逸烟照旧是忍了!呵呵,看来老和尚修习的幻空诀,偏巧正是克制三际神魔功的法门!” “幻空诀?”卓南雁双眸一亮,心底霍然生出水流云飞的奇异景象。大慧苍眉忽扬,沉声道:“不错!明教之理,以二宗三际为主。二宗乃是主持光明的明尊和执掌黑暗的魔王,三际说的是初际、中际和后际。传闻三际神魔功效验神速,练到神魔劲时,便可吸纳世间光明与黑暗两种本原的元气,如同穿越三际、战胜黑暗之魔的明尊大神!” “化身明尊,吸收光明与黑暗的元气?”卓南雁想到林逸烟手捧明月、形若神魔的诡谲形状,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道,“那他岂不立于不败之地喽?”大慧眼内精芒倏地一凝,道:“但当林逸烟面对的只是一个无从着力的空时,他这通天彻地的神魔劲便会束手无策!” “无从着力的空?”卓南雁眼前倏地闪过适才大慧凝立荷叶上的枯瘦的背影,不动如山,却又虚无缥缈,霎时心底若有所悟。 “幻空诀的第一义乃是三际托空,”大慧眸内神采流焕,悠然道,“须得心无所住,过去、现在、未来之念刹那间了然不生……”卓南雁似懂非懂,只得老实苦笑道:“晚辈不是参禅的料,大师说的道理,南雁听不明白!” “禅法不是玄辩道理,也不须你弄得头头是道,”大慧的眼芒幽幽闪烁,笑道,“其实在长江采石矶,你便早已明白!”卓南雁被他熠然闪烁的眸子盯住,陡地眼前一亮!当日在船上初遇大慧时的奇妙情形再次闪现,只觉心底一片清净,霎时间天地星辰、宇宙万物全都剔透空灵地在脑中闪现,跟着长江的滚滚涛声在耳畔清晰显现。 “哈,晚辈明白了!”卓南雁忽觉喜悦难言,大叫道,“过去、现在、未来,恰如长江之水,滚滚不停。后浪未到,前浪已逝,当我想要寻到当下这个浪头时,它早已随波东逝!”大慧哈哈一笑:“说下去!”卓南雁见他不置可否,接着侃侃而谈:“人的念头,也跟这浪花一样,过去、现在与未来之念,一刻也抓不住!” 大慧忽地大喝一声:“既然抓不住,你还抓它作甚?”他本来笑容可掬,蓦地瞠目大喝,声若霹雳。卓南雁猝不及防,陡觉双耳轰然震响,霎时奇经八脉齐齐一跳,心旌摇动间,陡觉眼前一片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清净世界。 “便是这个!”大慧悠然笑道,“三际托空,还只是幻空诀的第一步。这幻空诀,有几句废话一般的口诀要教给你……”卓南雁奇道:“废话一般的口诀?”大慧道:“若会得,便是直指人心的秘诀;若不会,便是废话!”卓南雁一震,缓缓点头。 “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幻尘灭故,幻灭亦灭。幻灭灭故,非幻不灭……”大慧念罢,又给他讲解运气调心之法,几句话间便让卓南雁心底生出一片鸢飞鱼跃的奇异景象。大慧最后道:“这几句得自佛经,其义深奥。说得简略些,便如你擦磨铜镜,定要尽去尘垢,铜镜才生光明!” 卓南雁潜思这几句口诀,忍不住道:“大师是说,人之身心,便若镜上尘垢一般,须将一切幻象之垢磨去,才得明镜生辉?”大慧却不言语,伸出干枯的手掌,在他顶上轻摩。卓南雁只觉脑顶微热,心中豁然一亮,霎时间进入一种空明宁静的境界中。微微一沉,却听大慧一声低笑:“便是这样,善自护持!”卓南雁这时心游万仞,但对身周万事万物都察觉得无比清楚,只觉大慧似要远走,忙睁开双眼。 淡淡的月辉中,却见大慧清瘦的身影已渐行渐远。卓南雁心底感激,忙道:“多谢大师!”忽地想到这样慈祥温和如祖父一般的人物却命将不久,心中一阵难抑的酸涩悲痛,向着大慧的背影遥遥叩头,大声道,“大师保重……”大慧却不回头,悠然笑道:“小娃儿记住了!你磨到明镜放光还不算完,最后要连那面明镜也要一般地磨去、一般地空掉,才是幻空诀的真义……”笑声依旧爽朗洒脱,犹如清风拂江,倏忽远去。 ※※※※※※※※ 余孤天适才飞身去追赵祥鹤。但当他跃出千金堂时,赵祥鹤与大慧早在数十丈外,他鼓足真气,狂奔一通,也没有赶上。余孤天自忖今晚运功良久,掌上伤处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0 章 隐发麻,不敢稍停,迅疾如电地向城北的安国坊奔去。在一道窄巷中东拐西绕地转了片刻,便跃入一座冷清的院落内。 这毫不起眼的宅院正是余孤天和完颜婷在临安的落脚之地。完颜婷的屋中还亮着灯,余孤天看到那温暖的灯火,心底就觉得热热的。 “婷姐姐!”余孤天每次走到完颜婷的门外,都要规规矩矩地先行叩门,听到完颜婷淡淡的一声“进吧”,才温文尔雅地踱进去。 这次屋内却是寂静无声。余孤天心底一紧,推门便大步跨入。却见完颜婷正坐在桌前发愣,灯下赫然摊着那本《万dú秘要》,还有一只分成两半的乌黑圆匣。见他疾步闪进,完颜婷的娇躯簌地一震,咬了咬樱唇,才将那黑漆漆的木匣合上。 乌沉沉的两片木匣合起来,重又变成圆球形状。余孤天瞥了一眼那散发淡淡幽香的木球,正是唐倩留给她的遗物。他知道那是完颜婷修炼dú功的天香宝囊。他厌恶那宝囊和唐倩留下的dú功,也知道完颜婷更加厌恶这些dú粉恶虫,但却不得不练。 他跟完颜婷都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金贵胄,而是被迫亡命天涯的漏网之鱼。这就是天下,将他们都抛弃了的天下。余孤天暗暗咬牙:“被夺走的东西,唯有我自己出手夺回来,一定要夺回来!” “你又妄运真气了?”完颜婷见他脸色苍白,不由蹙起娥眉。余孤天的目光只有在对着完颜婷才变得爱怜横生,见她脸生忧色,强笑道:“自那日打通冲脉后,真气愈发顺畅,再无反噬之苦!只是……”略略一顿,叹道,“我从未修炼过上乘内功,虽是身怀浑厚内力,但不明运使之道,总觉差了些什么。” 原来余孤天当年在明教学艺,林逸烟教他的只是明教各种狠辣武功,于高深的内功心法,却藏私未传。这高深内功的修炼一直便是余孤天武功中的软肋。这数日之间,他真气收放从容自如,更凭着他的浑厚内力,在天地赌局上跟雷震等群豪明争暗斗时稳占上风,但事后与赵祥鹤、大慧上人这两大武林宗匠较量内力脚程,登时尽落下风。 “上乘内功?”完颜婷美眸一转,“你何不练练天衣真气?还有,龙骧楼当年掠来的各派内功秘籍,你也可拿来试试!”余孤天苦笑道:“这天衣真气是万万碰不得的。龙骧楼搜敛来的《七星秘韫》乃至青城、峨嵋各派武学,却又与我所学的路数不合。”他长长叹一口气,“其实我梦寐以求的,乃是师尊的三际神魔功!那是明教的镇教奇功,跟我所学一脉相承,若能习练,必可使我直趋天元境界!” “三际神魔功?”完颜婷听到这名字,便觉心底泛出一股寒意,蹙眉道,“但你逃出明教,林逸烟哪里还能传你这功夫?”余孤天笑道:“这门奇功失传已久,便连师尊也所知不全。嘿嘿,况且师尊必然恨我入骨,他不来杀我,已算万幸了。我办这乾坤赌局的意图之一,便是激他出来,哪知他却一直隐忍不现。” 他一念及此,忽地心神一震:“我在林逸烟跟前装聋作哑,将他大骗一场,林师姐必会禀告他。林逸烟心dú手辣,素来睚眦立报,却怎地一直不对我动手?”想到林逸烟的yīndú手段,登时额头渗出汗珠,心底又疑又惧,“临安城内风云际会,但林逸烟身为明教教主,怎地一直踪迹不见?嘿嘿,他暗自隐忍,莫非要对我谋定而后动?” 完颜婷见他脸色难看,忙温言道:“那些事不必忙在一时,倒是你那‘绕指柔’缠绵难愈,最是要紧!”余孤天掌上所中的奇dú绕指柔,乃是他的一大痛处,虽经完颜婷以各种解dú之方相试,却仍是驱除不净。听了完颜婷这话,余孤天登时一震,缓缓伸掌,五指屈伸,道:“这dú会越钻越深。唐倩死前曾说,一月之内若不去根,dú气入骨,神仙难救!”他怅怅地昂起一张苍白的脸,叹道,“我死便死了,倒是你,这几日苦寻解dú之策,提心吊胆,最是难受。” 完颜婷却低声道:“那去根的解dú法子,我找到了!”余孤天眼放异彩,道:“当真?”完颜婷叹道:“这几日我用dú门的分针术,验出了你这绕指柔的dú源,似乎便是秘典上载的‘锁五龙’。那是用五种异种dú蛇的dú液调和而成!”她的黛眉却越蹙越紧,声音也渐渐低了,“秘典上说,解这锁五龙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吃蜈蚣!” “蜈蚣,这是以dú攻dú!”余孤天点点头,苦笑道,“是研成粉末,还是捣碎成酱?嘿嘿,不管怎么着,都必是难以下咽!”完颜婷摇了摇头,缓缓道:“是生吞蜈蚣!” “生吞……蜈蚣?”余孤天听了这话,猛觉腹内一阵翻腾,险些呕了出来。完颜婷黯然道:“锁五龙的dúxìngyīn柔诡异,只有生吞蜈蚣,以dú攻dú的效力才能发挥到极致,或能驱除蛇dú!”余孤天道:“你说,或能……”完颜婷怅然点头:“这法子极是痛楚,但我也难保证能让你dú伤尽愈!”她顿了顿,又道,“你中dú已有些时日了,若不尽快驱dú,只怕会遗祸无穷!” 余孤天的脸色一片铁青,愣了愣,忽地咧嘴一笑:“那便吃罢!” 完颜婷叹一口气,掀开那黑油油的木球,用银筷夹起了一条毛茸茸的金头蜈蚣,轻声道:“这是我用天香宝囊捉来的赤足蜈蚣,yàoxìng最猛!”那蜈蚣长约三寸,足赤腹黄,被银筷夹着,兀自张牙舞爪地扭动。 余孤天看得浑身又冷又麻,几乎便想转身逃出屋去,忽觉腕上一阵奇痒,低下头,便瞅见了手上黑黝黝的伤处。他猛然发狠.一把夺过银筷,张开口,将那蜈蚣硬生生地按进嘴里,再死死咽下去。 摇曳的灯影里,他双眸鼓胀的一张脸甚是骇人。完颜婷心底也是又惊又怕,颤声道:“你不必运气裹dú了,便让它们的dúxìng自然相克!”喘了口气,声音变得细若游丝,“若无效验,那便需加大yào量,直到……伤处dú消。” 余孤天连连点头,紧闭牙关,似怕一张口,那蜈蚣便会自口中再蹿出来。他伸出手臂,但真气略松,那奇痒之感便立时暴增。看来一只蜈蚣难以除去绕指柔的dúxìng,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索xìng一只只地把赤足蜈蚣生吞下去,吞到第六只蜈蚣时,忽觉腹内热气腾腾乱窜,忍不住“呵呵”低呼。 完颜婷见他呻吟,芳心也觉阵阵难受,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哭道:“小鱼儿,这法子太难受。咱们不受这苦啦,我……我再想办法。” “这时退缩,那便前功尽弃!”余孤天脸色通红,却奋力摇头,忽又发狂似的念叨起来:“我是大金太祖太宗的子孙,天命所系!天命所系!这等小小dú物,又能耐我何?” 完颜婷见他若痴若狂,额头上迸出豆大的汗珠,心底怜悯,目光蓦地落在他手上,不由惊叫道,“dú!这绕指柔的dú……消啦!”余孤天一振,将手掌凑到灯焰下细瞧,果见伤痕处的黑色已消退了许多。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缠绵不愈的绕指柔的dúxìng竟会被这几只狰狞骇人的赤足蜈蚣破去。当下完颜婷忙用银针再将他伤处刺破,让余孤天逆运真气,将残余dú血逼出。明亮的灯焰下,黑色dú血汩汩而出。完颜婷挥指如飞,银针连刺,将他腐ròu不住剔去。余孤天全力运功,dú血越冒越多,片刻之后,血水终于化作鲜艳的红色。 “成了!”完颜婷这时才觉手酸臂麻。余孤天一头斜栽在椅上,边喘边笑:“成了?婷姐姐,成了!我死不了啦!”狂喜之下,眼眶竟溢出了泪水。完颜婷也笑道:“是啊,你天命所系,怎能死得?” 她不过随口说笑,余孤天却脸上一红,昂然道:“不错!眼瞅着就是金鲤初会了,偏在这节骨眼上,绕指柔这奇dú尽除,这不是天命是什么?嘿嘿,那卓南雁的龙涎丹之dú,不知除了没有?”完颜婷的芳心“咚”的一跳,脸色登时僵住。 “当日眼看着他退入无极诸天阵,我还顾念兄弟之情,替他担优,替他流泪。可他今日一到,便来跟我作对!”余孤天的身子缩在大椅中一动不动,忽地冷笑道,“不知芮王爷给他喂了几丸yào?我倒真想多喂他一丸,让他龙涎丹的dúxìng早些发作,便在我身前哀嚎翻滚,向我求饶……” “卓南雁不会向你求饶!”完颜婷冷冷地截断了他的活。看到余孤天有些震惊的眼神,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声太过响亮,却依旧扬起黑漆漆的眸子直视着他。 “是吗?”余孤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他向我求饶!”完颜婷忽然觉得一阵索然无味,幽幽地叹一口气:“瑞莲舟会快到了,该当咱们大显身手了!明日便是那金鲤初会,你也该早早歇息。”余孤天的目光中涌出些奇怪之色,却终于直起身来,笑道:“是,咱们都好好歇息!”大步走到门口,又挥一挥臂,忍不住狂笑道,“我完颜冠所受的这些苦楚,终于有一天,全都会收回来!” 笑声挟着一股寒风迸出,扰得碧纱宫灯内的光焰突突乱颤。完颜婷听他笑声狂dàng,忽觉心底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累的还是忧心所致,浑身软绵绵地懒得动弹。 屋内又剩下了她一个人。完颜婷便怔怔地望着碧纱宫灯发愣。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咯吱”一声,屋门又开,一人大步而入。完颜婷没有抬头,只当余孤天去而复返,轻叹一声:“小鱼儿,我倦得紧了,你也该回去安歇了!” 忽听那人“扑哧”一笑。完颜婷一惊抬头,霎时芳心剧震,颤声道:“南……雁……” 那人在灯芒照耀不到之处背手而立,依稀可见长袍如铁,俊脸带笑,可不正是让她恨之入骨却又缠绵难忘的卓南雁嘛!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四节:计赚灵官 惊识龙须 卓南雁眼见大慧已去,本来也想即刻赶回客栈,但略一提气,便觉胸臆间依旧气息不畅。想起大慧曾说自己还须调息几个时辰的话,他便想找个僻静之所运功养气,纵目远眺,月光下,隐约可见数十丈外有一处破旧的庙宇,便疾步走过去。 临安百姓祟神信佛之风极盛,西湖沿岸建的庙观极多,因香火不盛,废弃的也不少。卓南雁走到近前,才看出那是一座道观,院落不大,当中的大殿空dàngdàng的,灰尘堆积,显然破败已久了。他燃起火褶子,见当中供奉的神像面目儒雅飘逸,只是少了半个臂膀。 那神道牌位上是长长的几行字:太中大夫冲和殿侍宸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在京神霄玉清万寿宫管辖提举通真宫林灵素。 “原来是徽宗年间的道士林灵素的牌位!”他知道当年宋徽宗笃信道教,平生最宠信的道士便是这林灵素。相传林灵素能“呼风祷雨”、“召神驱鬼”,曾权倾一时,被徽宗封为“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太中大夫”,但因妖言惑众,挥霍无度,终为群臣和百姓所怨,被罢归乡里。林灵素得势时曾有徒众两万人,想不到他权势一丧,连死后的道观也如此破败不堪。 卓南雁暗叹一声,正要坐下练功。忽听得院外响起一道高亢的长啸,啸声悠长,显然内功颇为不俗。跟着远处又传来一声凄然的呼声:“师尊,请您留步!”竟是唐晚菊的声音。 “原来是小桔子和他的师父唐千手!”卓南雁心中一动。耳听师徒二人似已大步向观内走来,他不愿与唐千手见面,见身后立着一尊乌黝黝的灵官神像,忙缩身藏在神像后。唐千手大步走入院内,却不进殿,只冷冷地道:“孽障,你还有脸来见我?你为了那西夏女子逃出师门也就罢了,却怎地还放走了唐倩?”卓南雁不知唐倩是谁,听得唐千手声色俱厉,暗替唐晚菊担心。唐晚菊低声道:“四姐也是可怜得紧……” “住口!”唐千手怒喝道,“便因你这fù人之仁,致使我唐门的宝典神物全都遗落江湖,奉命追寻的唐苦三兄弟和唐倩那贱fù都被人害死!”唐晚菊惊道:“怎地,四姐和三哥他们,都惨遭不测了?” “你……你这孽障!”唐千手颤声道,“限你全力给我追回《万dú秘要》和天香宝囊,不然……终生休得踏入唐门一步!”他弟子无数,但倾力栽培者不过八九人,其中对唐晚菊又最是中意,说出这话实是网开一面了。唐晚菊知道这已是从轻发落了,忙连声称是。 “还有,”唐千手森然道,“今后,不准你再惦记那猪狗一般的女子!”唐晚菊亢声道:“嫣儿一腔真情,怎地是猪狗一般的女子?”他一直低声软语,但这时声音却蓦地高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已挨了唐千手重重的一记耳光。唐千手冷冷地道:“不错!契丹人、西夏人、女zhēn rén都是猪狗一般的畜生。你跟那样的女人成婚,便跟娶了头牛马猪羊的畜生一般无二!我唐千手有徒如此,在旁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听到这里,卓南雁忽觉心中刺痛,霎时胸膛发热,只想冲上去跟唐千手理论,忽地转念又想:“这终是唐门内的家务,我又能跟他争出些什么来?”只得强自隐忍。 但听唐晚菊呼呼喘息,却不敢争辩,只是垂首不语。唐千手厉声斥责一番,才悠然叹道:“我弟子众多,深寄厚望者,唯你一人而已……我唐门笑傲蜀中多年,在中原却一直声名不显,此次瑞莲舟会盛况空前,若能在赵官家跟前夺尊,定能大振本门声威。”唐晚菊“嗯”了一声。 唐千手声音转柔:“你此番出蜀游历,与莫愁等人结jiāo,也算不错。但后日的金鲤初会,须得助我全力争胜,遇上方残歌、莫愁等人登台较技,万不可手下留情!”唐晚菊却没吭声。唐千手眼见弟子服服帖帖,又温言抚慰了几句,便即转身出了道观。唐晚菊怅然长叹两声,也快步离去。 他师徒二人走远,卓南雁却心内一沉:“连唐千手这等人都这般想,那金鲤初会,不知该是怎样一番杀戮!”这时,他也懒得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1 章 身,便在神像后凝神运功。过不多时,身上气血通畅,真气周流,恍兮惚兮之间,隐然与天地同呼同吸。寂静之中,陡闻观外传来两道轻轻的脚步声。他初时以为唐千手师徒去而复返,随即发觉这脚步声轻微至极,若非自己凝气入定,耳根灵明,决计察觉不到,心内一凛:“听这落足之声,这二人的武功高得出奇,却怎地深宵至此?”急忙收敛生机,大气不敢透出一口。 转瞬间,那二人已进了大殿,黑暗中响起一道闷沉沉的声音:“大师兄,适才那两个小辈是谁?”一道寒凛凛的声音冷笑道:“似乎是狗屁唐门的人物,嘿嘿,眼下的江湖尽是这些跳梁小丑!”卓南雁听这两人口气倨狂,老气横秋,心底更是好奇。 又听那大师兄沉沉叹息:“二弟,给先师上香吧!”跟着殿内火光一闪,似有香烛燃起。那两人竟恭恭敬敬地向着林灵素的神像拜了下去,口唇微动,念念有词。卓南雁凝神倾听,似乎这两人念的乃是道士的祈福祷祝之辞,暗道:“难道这两人当真是宣和年间的道士林灵素的弟子,数十年来一直隐居在此?”二人祷告半晌,那大师兄长叹道:“自靖康之难后,那些腐儒酸丁将这国难之罪全扣在师尊头上,本门人众风流云散,连个存身之地也没了。”那二弟道:“那风先生言道,秦桧要为先师正名,更可让我五兄弟光大祖庭!嘿嘿,只不知他这话做得准吗?”听他们说起“风先生”,又自称“五兄弟”,卓南雁登时心底一动:“是风满楼说动他们出山的,原来他们便是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金灵官和银灵官!”只听金灵官苦笑道:“秦太师将那等大事都托付给咱兄弟,料来对咱兄弟甚是看重。” “我正愁咱兄弟的差事只守不攻,功劳不显,这功劳却送上门来了。”银灵官笑道,“今晚这厮不知好歹,冒充龙须来诳你我兄弟,正好擒了,送到秦太师处请功!” “那等大事?只守不攻?”卓南雁越听越疑,“他们今晚来此等候之人会是谁?此人既有胆魄冒充龙须,定非秦桧jiān党,可别叫落人他们手中。” 银灵官又呵呵笑道:“那厮自作聪明,正是送上门来的富贵!”金灵官却叹道:“先师教诲,奉大道,去华饰,修德行!二弟难道忘了?”银灵官忙道:“师兄教训得是!”金灵官又道:“咱们只求借助风满楼和秦桧之力,光大我派祖庭,富贵功名不过是过眼烟云,管他作甚!”银灵官又“嘿”了一声。二人随即便在神像前盘膝坐下,静坐相候。顷刻间殿内寂静无声,竟不闻呼吸之声。卓南雁听他二人内息如此绵长,暗自心惊,当即潜运幻空诀,将身周万物尽数空掉,渐渐地心神清净光明一片,真气悄然流转。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卓南雁已运功七七四加九个周天,一忽闻金灵官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缓缓地道:“那人来了!”片刻后,却闻殿外响起一声朗笑:“原来二位灵官早到了一步!”卓南雁听这笑声甚是熟悉,心念一闪:“怎地是允文兄?”银灵官淡淡地笑道:“尊驾有约,怎敢不至?”却听虞允文冷冷地道:“怎么,就只二老到了吗?我早传了坛主之令,命你等将张浚、胡铨一并带来,难道我家坛主之令,太师竟敢不从吗?” 卓南雁听得虞允文言语冷傲,心底暗道:“书剑双绝,果然胆智过人!不知他为了何事,假扮龙须,来诳这二老?” 银灵官忙道:“太师对龙须从来看重得紧……”话未说完,金灵官已冷冷地打断:“太师跟龙须的事情,咱们全不知情!咱们只听风先生调遣。”虞允文傲然一笑,大大咧咧地道:“金大师说哪里话,我龙骧楼这龙蛇变的密令一下,便是太师也得乖乖遵从,何况他风满楼一个小小术士!” 卓南雁心底喝彩:“允文兄浑身是胆,原夹他冒充龙须至此,是要计赚出胡铨、张浚诸位大臣的下落。”想到金灵官早看出了虞允文的身份,不禁又替他暗自忧心。银灵官微微一怔。金灵官却笑道:“阁下要见胡铨、张浚,也好办得紧,只需先跳我们兄弟去面见太师!”陡闻砰然震响,似乎金灵官已然出手。虞允文低斥一声,疾步错开。 霎时间大殿内掌风大作,扰得灯烛忽明忽暗。虞允文不住低声叱问,金灵官只是不语。卓南雁心底忧急,偏偏此时行功正在紧要之时,内劲似畅不畅,暗道:“允文兄,但愿你再撑得一时三刻!”当即闭目凝神,只觉腹内气息缓缓周流。 两人疾拼数招,金灵官忽地一笑:“这个小娃儿爪子好硬,居然能在老夫手下撑过十招!二弟,那个小子,便留给你了。”卓南雁暗自一喜:“怎地还有一人,难道允文兄还带了帮手来?”念头才闪,只听轰然巨响,他身前的神像已被银灵官挥掌移开。这巨大神像高可丈余,却被银灵官顺势一掌推得平移数尺,只这份雄浑掌力便足以睥睨天下。 银灵官望着卓南雁哈哈大笑:“小娃儿,你早早地埋伏在此,以为道爷们不晓得吗?”卓南雁望着那张白惨惨的面孔,暗自叫苦:“原来这两个老道士竟早知道老子在这里!”原来适才激战未起之时,他心急气促,已被二灵官感知。这时银灵官见卓南雁静静端坐,倒是一凛,叫道:“你这厮弄什么玄虚?”虞允文激战金灵官,正自捉襟见肘之际,劈眼瞧见神像后的卓南雁,先是一喜,待见他端坐不动,登知他身上有伤,蓦地大叫一声:“万秀峰,你快让这两个老怪物住手!”万秀峰乃是格天社中名声最盛的铁卫首领,金灵官听得虞允文这声断喝,心底微凛,也不禁向卓南雁瞧去。银灵官正待伸掌抓向卓南雁,忽听虞允文叫喊,瞥见卓南雁一身格天铁卫的打扮,登时一怔住手。虞允文身形疾晃,已横在了卓南雁身前,冷笑道:“你们连万大人都要杀,当真是无法无天!”口中虚张声势,乘着银灵官错愕之际,瞬间连拍数掌,将他逼退两步。 虽然殿内昏暗,金灵官却已一眼看清了卓南雁的形貌,悠然道:“老二,休得听他胡言,一并拿了!”银灵官笑道:“老道是九幽地府中人,无法无天几十年了,小娃儿才知道吗?”袍袖挥起,陡向虞允文脸上拂来。 他出招并不如何快捷,但大袖一挥间,便有股铺天盖地的气势,掌风中更隐隐夹有风雷之声。卓南雁单听掌风之声,便知这银灵官的功力较之铜灵官三人又胜一筹。虞允文勉力接了两招,立见不敌。他的武功长在灵动飘逸,但要回护卓南雁,不敢移步,这般硬撑硬打,数招间便险象环生。好在金灵官自重身份,并不上前夹击,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卓南雁双目微垂,但身前激战的形势全知道得清晰异常,这时丹田内真气忽强忽弱,暗叹道:“再给我一炷香的工夫便可复原,却只怕允文兄难以支撑!”虞允文尽处下风,却忽往大殿外瞧去,满面焦急。银灵官叫道:“小娃儿瞧什么,想诳道爷回头吗了”虞允文乘他开口,压力稍减之际,扬声大叫:“仆散门主,这两个老怪物要造反,您还不出手?” 银灵官脑筋不灵,虽知虞允文在虚张声势,但刀霸仆散腾名头响亮,还是忍不住回头观瞧。却见殿外夜色沉沉,没个人影。猛听金灵官喝道:“小心!”银灵官听得身侧风声飒然,疾步蹿开,才避开了虞允文那快如追风的两掌。 “这贼小子!”银灵官恼羞成怒,合身扑上,掌力如潮,劈面撞来。虞允文连接三掌,真气受震,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这时卓南雁忽觉一股淳和内气自丹田间腾起,霎时上身的真气一阵畅通,眼见银灵官的掌力刚猛至极地拍到,虞允文已退到自己身前,窘势全显,忙挥掌抵在了虞允文背后。此刻虞允文正瞧见银灵官的掌力泰山压顶般拍下,明知不敌,却也只得奋力迎上,陡觉背后命门穴上传来一道雄浑热力,登时掌力骤增。 砰然一声闷响,虞允文岿然不动,而银灵官却连退了三步,大叫道:“稀奇!稀奇!”金灵宫道:“是他背后那小子弄鬼!”倏地逼近,又一掌疾向虞允文胸前撞来。他身为五灵官之首,果然功力远超同门,雄浑的掌势间杂着轰轰闷响,竟似有几道轻雷随掌滚动。虞允文只得挥掌相对。殿内登时bào出一声劲响,虞允文浑身剧震,双臂格格作响。金灵官却也退出一步,心底惊疑不定:“他背后那人年纪轻轻,怎地功力如此之高?”却不知这时卓南雁更是难受。他真气稍复,便跟这等顶尖高手连碰掌力,奇经八脉都似要bào裂一般,急忙定气运功,调和体内翻滚的气息。 “九幽五灵,却也不过如此!”虞允文觉出卓南雁注人自己体内的真气忽然消逝,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已是强弩之末,但言语间却仍是一副成竹在胸之状,“二老好大的名头,难道只能凭掌力取胜吗?” 银灵官本待疾扑而上,听得虞允文最后这句嘲讽,倒不好再行上前对掌。微一犹豫,却见虞允文“咦”了一声,眼望殿门笑道:“罗老,您这时才到吗?”银灵官正待转头,忽然醒悟,怒道:“贼小子,又想诳老子回头!”大步跨上,掌势起伏,轻飘飘地便往虞允文腰间扫来。这一回果然不再依仗掌力,掌影错落,恍若万花飞落。 猛听金灵官一声断喝:“二弟小心!”银灵官未及回头,便觉背后微一麻,穴道被封,跟着“呼”的一声,身子倒转,已被人倒提在手。 金灵官见这人身法之快,出手之奇,委实平生罕见,一惊之际,只得顿住身形,凝目瞧去,却见yīn沉沉的大殿中已多了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 这人身子虽瘦,却透出一股铜铸铁打般的刚硬气象。卓南雁登时惊喜jiāo集,叫道:“罗堂主,果然是你!”那人并不回头,纵声大笑:“贼小子,你还好吗?”笑声豪迈,可不正是“狮堂雪冷”罗雪亭嘛!久不现身的罗雪亭终于在这万分紧要之时赶到。 “你便是‘狮堂雪冷’罗雪亭?”金灵官沉声道,“阁下一代宗师,却怎地突施偷袭?”罗雪亭翻起白眼,道:“又不是擂台比武!老夫偏爱偷袭,又怎地了?”金灵官从未见过如此放浪形骸的高手,登时哑口无言。 银灵官身高八尺,给矮小的罗雪亭倒提手中,却无丝毫挣扎之力,只气得哇哇大叫:“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虞允文笑道:“什么暗箭伤人,我适才早已跟你打了招呼!”银灵官身子倒垂,只能看到罗雪亭的双足,口中却“呸、呸”连声:“你这小老儿有种便放道爷下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罗雪亭冷冷道:“你再叫得一声,老子将你的白胡子尽数拔光!”银灵官登时住口不言。金灵官冷森森地瞥了一眼端坐在地的卓南雁,转头对罗雪亭道:“好,请阁下放了我师弟,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罗雪亭笑道:“这才干净利落!”他知卓、虞二人有伤,不宜久战,猛一扬手,将银灵官向他抛去。银灵官只觉一股巨力推送,头前脚后地呼呼疾飞,大叫不迭:“师兄,接住!接住!”金灵官踏上一步,单掌轻拨,将银灵官壮硕的身子拨得滴溜溜一转,跟着斜斜一带,将他稳稳放落在地。罗雪亭道:“当真不赖!嘿嘿,可惜你们身怀绝技,却给秦桧那jiān贼效命!” 金灵官冷哼一声,携着银灵官之手,转身便走。罗雪亭道:“金老头,令师在世时虽富贵而骄,却也曾力斥蔡京jiān党,眼下你们阿附秦桧,岂不大违令师遗训?”金灵官本已走到殿门口,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长叹一声,怅然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五兄弟在九幽地府恭候大驾,敬请堂主光临指点!”大袖飘飘,身形几晃,便去得远了。 罗雪亭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到卓南雁身边,伸掌按在他颈后大椎穴上,内力缓缓注人。他二人曾在翠鹤山互送内力,真气颇有相通之处,罗雪亭浑厚的真气只在卓南雁体内转了两个周天,卓南雁便觉真气陡畅。他长啸一声,腾身跃起,笑道:“亏得罗老不早不晚,恰好在这紧要当口赶来,不然那九幽地府,又多了两个冤死鬼!” “老夫今晚刚刚赶回。”罗雪亭扫了一眼虞允文,道,“我家老大说起你老弟要孤身试探九幽灵官,他要亲来助你。老夫却知那金灵官了得,怕我那老哥有失,这才巴巴地跑来!”虞允文忙躬身道:“惭愧,晚辈自以为是,小觑了天下英雄,险些丧了xìng命!”卓南雁道:“罗老,你的伤全好啦?怎地耽搁到这时才到?那天衣真气当真灵验吗?”眼见罗雪亭无恙,他心中惊喜无比,竟似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天衣真气!”罗雪亭却“嘿”了一声,苦笑道,“成也天衣,败也天衣!”卓南雁见他脸色突变,忙问:“此话怎讲?”罗雪亭道:“老夫虽没野心练出完颜亨那样天下第一的绝顶掌力,以之疗伤,倒是绰绰有余!静养月余,便已回复了六七成内力。但老夫随即发觉,这天衣真气实乃世间第一魔功!” “魔功?”卓南雁闻言心底一沉。罗雪亭已伸指搭在他脉门上,凝听片刻,面色愈发沉重,沉吟道:“自翠鹤山之战后,你便再也未练这天衣真气吗?”卓南雁道:“晚辈那次死里逃生,哪里还敢再碰这武功?” “《冲凝仙经》,九伪一真;天衣真气,九死一生!”罗雪亭幽幽叹了口气,“这是一门让修炼者永远也无法摆脱的魔功!你虽不再修炼,但你体内的真气有时却仍会依着天衣真气之理自然潜转,更会在你意料不到之际突然bào发!”卓南雁听他言语凝重,心中也是一凛,随即呵呵笑道:“若不是这天衣真气,晚辈早死在叶天候那狗贼手中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管它是不是魔功!” “难得你这小子什么都满不在乎!”罗雪亭眼光一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2 章 ,“老夫功力稍复,不敢久留,便一路赶来。哪知却在途中遇上一人,你倒猜猜是谁?” 卓南雁心念电闪,道:“巫魔萧抱珍?”罗雪亭笑道:“你这贼小子一猜便中,让老夫好没面子!”虞允文叹道:“罗老想必不知,那萧抱珍的得意弟子龙梦婵,早跟我们打过了数次jiāo道!”当即便将龙梦婵先缠卓南雁、后袭太子之事说了。 “想不到巫魔竟也投靠了金主完颜亮,赶来相助这龙蛇变!”罗雪亭脸上忧色更浓,叹道,“老夫是在南归途中遇上他的。我们早就是一对老冤家啦,这一回他要进京相助龙蛇变,老夫要尽快赶回临安相助太子,见面后自是一场好杀!嘿嘿,换作当年,老夫自然不怕这不男不女的萧抱珍,但我功力未能尽复,好在这厮的修罗真气也略显不纯,算来还是半斤八两。” 阜南雁点头道:“不错,巫魔萧抱珍的修罗真气数月前曾被完颜亨破去!”罗雪亭连连苦笑:“那我还得多谢这位龙骧楼主了。即便如此,给这巫魔缠上,也是天底下最恼人之事。从桐柏山直缠到栖霞岭,我二人才知谁也杀不了谁。但却已耗去了多日时光!”他说着将目光扫向卓南雁,笑道,“老夫早听说你老弟受了好大委屈!哈哈,幸好方残歌那些浑小子也奈何你不得。”虞允文笑道:“南雁老弟xìng情坚韧豁达,自不会将这些小小委屈放在心上。但巫魔亲自南下,却是非同小可!”罗雪亭低喝道:“给这巫魔溜走,实是老夫最大的失策!” “好在巫魔与刀霸素来不睦,又有余孤天心怀叵测,这三人聚到一处,未必会齐心协力。”虞允文目光闪动,“当务之急,还是要营救那些一直踪迹全无的老臣们!”卓南雁道:“听慕容行死前所说,他们都给人关押在了九幽地府!允文兄适才那一诈,也印证了此言不虚。”跟着将夜探林府的遭遇简略说了。虞允文长眉紧整,道:“太子殿下也一直为此忧急。今日一见,这九幽地府五灵官当真有些棘手!” 罗雪亭沉吟道:“林灵素在大宋徽宗年间名冠天下,殊非幸至!他道家神霄派的五行雷法厉害至极,那五个老怪承其衣钵,单打独斗已是极难对付,若是五老联手施展五雷诛心阵法,那就更让人头疼!” 卓南雁想到林逸烟也对这五雷诛心阵法心存忌惮,难怪罗雪亭也对此大叫头疼。他忽又想起一事,转头问虞允文:“允文兄曾说有一件万分紧要之事要办,便是冒险来此会这两个老怪吗?” “正是。今日这险也没白冒!我心底那老大疑团,终于得解!”虞允文刚毅的脸上已满蕴悲愤之色,冷冷道,“我适才出言一诈,果然从银灵官口中得知,那秦桧与龙须深有勾结!”他说着沉沉地笑了起来,“嘿嘿,咱们一直在提防龙骧楼潜入我大宋的龙须,却不知,这秦桧便是最大的龙须!” 大宋执掌朝政十几年的宰相竟会是金国jiān细,这推断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怪不得虞允文那晚当着太子之面不敢妄言。卓南雁和罗雪亭登时惊得如泥塑木雕一般。殿内没有一丝风,空气霎时变得胶一般的沉凝。 微微一沉,卓南雁才摇头道:“未必!秦桧这老贼虽然罪孽滔天,却决不会是龙须!完颜亨创建龙骧楼时,秦桧早已成了大宋宰执。龙骥楼控制龙须,须得用上奇dú龙涎丹,秦桧远在江南,完颜亨又怎能喂他龙涎丹?” “要制住秦桧,未必便得用龙涎丹!”虞允文的目光灼灼闪耀,声音却愈发低沉,“其实最早制住秦桧的,不是龙骧楼主完颜亨,而是他的老子完颜宗弼!老弟想必不知,靖康之变时,秦桧曾随着二圣和大批臣僚一起,被掠到金国。自那时起,原本还曾主战抗金的秦桧便开始见风使舵,阿附于金人,竟由俘囚变成了完颜宗弼的座上客。四年之后,秦桧带着他老婆王氏和大批仆役,满载财宝南归,却自称杀死金国监守,夺船逃回。” “哪里有满载金银婢女夺路而归的?”罗雪亭嘿嘿冷笑,“这老贼定是被金国放归的!此事明眼人早就瞧出,只是皇帝老子不信,便也难以深究。”虞允文道:“着啊!放他南归之人,正是完颜宗弼。这四年之中,完颜宗弼不知施了什么手段,让本就jiān鄙猥琐的秦桧变得畏金如虎,终于成了死心塌地给金人效命的细作!”他说着冷笑两声,沉沉地道,“秦桧必是金国的细作,不管他这细作的名称是否叫做龙须!” 卓南雁心如铅坠,惊道:“难道这二十多年来,秦桧一直暗通金国?” 虞允文道:“秦桧初归时,金兵势盛,他还效用不显,其后完颜宗弼与岳少保jiāo兵,胜少负多,秦桧便渐露狰狞面目。设想他身为宰相,力促和议也就罢了,但以‘莫须有’的罪名谋害了岳少保,则必是奉了金人旨意!秦贼的细作面目,已是昭然若揭!”罗雪亭忽地一拍大腿,恍然道:“完颜宗弼父子对付秦桧这老龙须也许不必用龙涎丹,但只需在秦桧逃走之前,命他写下辱骂赵构的书信,留作要挟,秦桧便只有对金国惟命是从!”他越想越觉有理,又问虞允文,“你老弟是何时瞧出来秦桧便是龙须的?” “我是疑之已久了!但让我断定秦贼是龙须的,乃是因三个缘由!”虞允文沉声道,“第一个,前番辛弃疾曾托罗大先生转来一封书信,备述与南雁老弟在江中相会,自南雁老弟口中得知的龙蛇变详情。他在信中着重说了龙骧楼主完颜亨当日曾对南雁老弟说过的一句话这计策虽难,但有那最老迈却最管用的龙须在,一切必会办得妥帖顺当!” 卓南雁一震,惊道:“那又怎样?我先前一直以为,这个龙须是那‘江南老头子’……”虞允文的目光锐利如电,低声道:“依照常理,最老迈之人,决不会最管用,除非这人……身份异常!”罗雪亭和卓南雁对望一眼,忍不住齐声道:“有理!” “前日早朝,”虞允文又道,“秦贼的侄女婿汪召锡忽然上表,弹劾张浚、胡铨、李光、李全忠、吴、吴等人‘谋大逆’!万岁自然不信,太子也在廷上据理力争。但汪召锡却拿出了杀手锏,前宰相赵鼎之子赵汾早被格天社密捕入狱,拷打得体无完肤,终于被迫‘招认’了这谋反的罪状。” “张浚、胡铨、李光……”卓南雁惊道,“这些老臣早早地被秦桧召入京师,原来……原来便是为了这‘谋大逆’的谋反大案!” “秦桧在这当口动手拿人,登时让我想到了龙骧楼的龙蛇变。这些老臣一人京师,便被林一飞接走,下落不明。而汪召锡、格天社、林一飞,恰恰全受秦桧之命行事!”虞允文沉沉叹了口气,“这便是我疑心秦贼的第二个缘由!”罗雪亭又点了点头,冷笑道:‘昭然若揭,昭然若揭!” “第三个缘由、”虞允文在殿内缓步盘桓,“龙蛇变号称双管齐下,其中一路便是将张浚胡铨等大宋能臣一网打尽。先前咱们一直以为,龙骧楼必会派出无数的龙须杀手出马,分头袭杀。可是这法子太笨拙太冒险,但若赵汾这‘谋大逆’的大案一定,牵扯到的张浚、胡铨等老臣便会被堂而皇之地斩尽诛绝!”卓南雁身子一震。他终于发觉虞允文的推断虽然过于惊人,但却与眼下形势万分吻合。 虞允文叹道:“但我仍是不敢轻言秦桧便是大金的龙须首领。好在前段时日,罗大先生探听出这九幽地府的五灵宫也出山为秦贼效力,我筹划良久,终于探出这座神霄阁实乃供奉五灵官的先师林灵素的唯一道观……” “不错!靖康之变后,提起这些祸国jiān道来,自是天怒人怨,林灵素推崇的神霄派道法也消沉许多,这家道观可算硕果仅存了!”罗雪亭说着,忽一扬眉,“你老弟便时时来此探查,终于约到了金灵官?” “这便是我一直要做的紧要大事!”虞允文点了点头,呵呵苦笑道,“其实我全不知晓张浚、胡铨诸位大人是否就困在九幽地府,我只是揣度五灵官才成秦贼心腹,对秦贼的诸般勾当未免似懂非懂。今晚贸然一诈,果自银灵官口中得知秦贼跟龙须相互勾连,互为所用!原来,那最老迈却最管用的龙须,果然便是秦桧!”卓南雁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余孤天敢在大宋京师肆无忌惮地办出个乾坤赌局,公然挑动江南武林相互仇视,原来有秦桧这最老迈最管用的龙须给他暗中撑腰。” “秦贼愈老,则杀心愈重,贪心愈重!”虞允文在殿内一步步地踱着,低声道,“他为了保住这宰相之权永落秦家,必然也要剪除异己。据说赵汾一案,牵扯谋反的重臣竟有五十三人之多,这些人或文或武,平素也决少联络结党,却都有一处相通,那就是,他们全非秦桧一党!” 罗雪亭道:“这些能臣干将一去,秦家在朝野再无对手。秦桧死后,大宋宰相自然会落到秦或是林一飞的头上!嘿嘿,便没有这龙蛇变,单单为了让秦家保住宰相之位,秦桧这老贼也会下手,这才叫一拍即合。完颜亨选的这老龙须,真是世间独一无二之选!” “最让人惊心的,便是龙蛇变对太子的那一路却迟迟不发!”虞允文霍地顿住步子,凝眉道,“越是如此,越让人优虑、焦急。” 卓南雁忽道:“允文兄,为何不让太子将秦桧诸般不轨之事上奏给皇上,让他将这老贼治罪?”虞允文摇头苦笑:“这便是秦桧老贼的高明之处!直到今日,咱们也没有抓到他的一丝真凭实据!而秦贼一直主张屈膝降金,让秦桧作宰相,乃是赵官家向金国主和示好的标志。万岁不敢得罪金人,决不会将这老贼治罪!还有,太子并非万岁的亲子,贸然弹劾权臣,反会引起万岁的猜忌!”他说着长叹一声:“这老贼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甚至万岁的内廷都有他的耳目,又有格天社、风满楼等人为其羽翼。咱们轻举妄动,只会陷太子于危局!” “秦桧动不得,身为金国特使的余孤天也无法动,”卓南雁只觉一阵难言的压抑和寒意,沉吟道,“咱们便只能束手待毙吗?” “那也未必!”虞允文的目光愈发犀利,忽地望向罗雪亭,低笑道,“越是这紧要关头,越要谋定后动。罗老看看,咱们何时去九幽地府救人?” 罗雪亭脸上却是沉着冷静,低声道:“救人之事,不可过急。若是突进失手,只会让秦贼更加小心,将众臣移走,那可就因小失大了。秦桧和龙骧楼穿上了一条裤子!嘿嘿,他们要跟咱们玩一场好戏,咱们便跟他们奉陪到底!明日便是瑞莲舟会的金鲤初会,赵祥鹤、风满楼必会亲临坐镇。那时老夫正可乘机去九幽地府探个虚实!” “金鲤初会明日便该鸣锣开场了!”卓南雁心底一沉,道,“这是秦桧老贼搅乱江南的第一步。”虞允文冷笑道:“不错,瑞莲舟会上赛的是龙舟,金鲤初会上比的却是武功!江南武林大小数十家帮派齐聚临安,为争这武宗六脉的名分必然一场好杀。” “咱们要四海归心,秦贼便偏要弄他个四分五裂!但愿明日少见杀戮!”罗雪亭的目光也是一黯,低声道,“我已知会方老三,在那金鲤初会上,我雄狮堂定要夺得献瑞八龙的一席之地。若我所料不差,龙蛇变对太子那一路,只怕要在最后的瑞莲舟会上下手!”卓南雁心中不由一紧。 这时夜色将逝,东方微明。三人计议已定,各自别过。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五节:剑影血光 金鲤初会 奔波一晚,卓南雁赶回客栈,也觉疲倦,一觉睡到了午后,才被莫愁唤醒。原来金鲤初会的时辰将到。两人立即唤了唐晚菊,一同起身赶往金鲤初会所在的南屏山。 卓南雁不愿跟唐晚菊提起昨晚听到的他师徒对话,看唐晚菊时,果见他神色抑郁,落落寡欢。莫愁笑话唐晚菊,说他担心唐门夺不下武宗六脉。唐晚菊却幽幽一叹:“这些江湖争斗,小弟早已心灰意冷,待会儿擂台比武,我是决计不会登台的!” 南屏山在临安城外西南处,其山怪岩耸秀,上横石壁如披屏风,因山左净慈寺钟声悠远,故“南屏晚钟”之名早著。yīn沉沉的天色掩不住群豪按捺不住的喜色,离着决战选秀还有一个时辰,江南各路群豪已齐聚山下。山前大片空旷的平地上早搭起了数丈高的擂台,擂台遍涂红彩,台上更以大红绸缎围饰,数十面猩红大旗遍chā四周,迎风招展。擂台上下忙碌的格天社往卫也全换作大红衣衫,有的四下穿梭忙碌,有的握刀挺立。举目望去、擂台四周全是红色,这寂寞了许久的山谷都焕发出一片红灿灿的光来。莫愁一眼便瞧见擂台当中高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匾上是四个黄澄澄的金字:“金鲤初会”,落款却是“会之”二字。四处望不到头的红色中,这块黑匾金字显得分外醒目,似乎这满山的红绸赤旗,全为了衬托这一块金匾。 “会之,会之,”莫愁喃喃自语,“这会之却是何人?”唐晚菊冷哼一声:“会之,是秦桧的字,这金鲤初会乃是秦桧亲题!嘿嘿,独夫之心,日益骄固!”卓南雁也不由苦笑一声:“赵祥鹤为了显出这四字金匾,可是煞费苦心呀!”谈笑之间,却见方残歌大步迎了上来。“卓兄!”方残歌老远便躬身行礼,“请卓兄来我雄狮堂这边落座!”卓南雁自然认得方残歌,从未见过他如此客套,忙也拱手还礼。莫愁笑道:“方老三,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怎地也跟大雁子客客气气?” 方残歌疾步走近,满面愧色,低声道:“惭愧,方残歌误会南雁兄多日,直到昨晚师尊亲临,才道明原委。”他越说脸色越红,又叹道,“可笑方残歌终日自命不凡,听不得旁人之言,与南雁兄的侠义肝胆相比,当真是井底之蛙,不足一哂。” “自命不凡,听不得旁人之言!”莫愁拍着方残歌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3 章 ,仰头大笑,“这几字用在你英武睿智的方老三身上,当真再恰当不过。嗯,算你小子还有自知之明!”卓南雁眼见方残歌满面羞惭,倒不忍再说什么,笑道:“小弟在芮王府中也曾误伤方兄,给你骂上几句,也是应该,大伙儿算扯平啦!” 格天社这回准备得甚是细致,雄狮堂等江南各大门派均有坐席,更为每家参会帮派精制了数面大旗。旗子全是一般得尺寸,一般得鲜红,上绣门派堂会之名,字迹也是大小相同,不偏不倚。 莫愁是丐帮中有名的独脚仙,斜眼瞅了瞅西北角的丐帮大旗,吐吐舌头道:“帮主老爹在那里,本公子只好也去雄狮堂那里避难!”唐晚菊本来也不愿跟唐门诸人相见,便与卓南雁、莫愁一起在雄狮堂的大旗下坐定。卓南雁转头四顾,却不见雄狮堂的大师兄翁残风,低声一问才知,原来翁残风近日行踪莫测,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忽听得几声号角悠然吹响,跟着丝竹之声大作。众人精神一振,全往擂台上瞧去。鼓乐声响了片刻,却见一个身材矮胖的汉子大步上台,拱手道:“众位英雄请了!”这人衣着华贵,满面精明强干之色,正是赵样鹤的得意弟子万秀峰。他中气充沛,鼓气大呼,满谷皆闻,群豪登时寂静下来。 “方今四海承平,万家安乐,正是难得的太平盛世,全是托了万岁爷的洪福。万岁圣德如天,爱民如子……”万秀峰滔滔不绝地先将皇帝赵构称颂一番,跟着再说起赵构圣辰将至,普天同庆,各路好汉若能在这金鲤初会中夺魁,不但风光门庭,更得机亲近天颜,实乃“祖宗八代修来的造化”。群豪都在摩拳擦掌,跃跃yù试,这些垫场面的废话最讨人嫌,好在万秀峰口才颇好,在歌功颂德的锦言绣语中,不时蹦出几句江湖中人常挂在口边的大白话,群豪听得也不致厌烦。 最后万秀峰再一抱拳,回首指着那黑漆漆的大匾笑道:“诸位朋友看清,这‘金鲤初会’四字,乃是圣相亲题。圣相他老人家那日听赵大人说起金鲤初会这百年不遇的武林盛事,甚是欣喜,当场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地写出这四个大字!圣相爷兴致高,腕力足,这四字笔力雄健,神完气足,让人叹为观止!”他话音一落,台上台下的格天社众铁卫蓦地齐声大叫:“圣相爷身子康健,实乃社稷之福!”这一喝显是训练有素,散布四处的百十号人齐刷刷地喊来,煞是惊人。参会群豪全是江湖中人,大多瞧不起卖国媚金的秦桧为人,但听得众铁卫突如其来的訇然一吼,均不禁心底一颤。卓南雁低声笑道:“嘿嘿,原来这四字金匾题得大有学问!”方残歌也道:“听说秦桧老贼已数日未曾上朝,坊间更是传他早已病入膏育。万秀峰说秦桧兴致高、腕力足,看来实是用心良苦!”台下群豪都在jiāo头接耳,低声议论。 “好戏就要开场,在下再唠叨几句!”万秀峰说着四下拱手,“除了南宫堡和霹雳门两家直接入选武宗六脉之外,还剩下四个席位。每一门派若能连战五场而不败,那便是得了一个席位,除了能在瑞莲舟会上当着万岁爷的面,再显身手之外,更能领得朝廷颁发的‘忠勇无敌’金牌一面!得此金牌者便与霹雳门和南宫世家并列当今天下众望所归的武宗六脉,这可是咱们武林中人千载未遇的风光盛事!” 南宫世家和霹雳门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又素与官府特别是格天社往来甚殷,格天社cāo办的这瑞莲舟会给这两家特意留下席位,也在群豪意料之中。说起来在天子驾前cāo一回龙舟,在诸多武林豪客眼中,也不算如何出众之事,但那面刻着“忠勇无敌”四字的金牌和“武宗六脉”的名头,却让群豪怦然心动。 要知武林中人大多好逞气血之勇,凡事必全力争先,那面金牌上的“忠勇”二字也还罢了,但那“无敌”两字,实是群豪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誉。行走江湖图的便是风光快意,谁不想夺来金牌,衣锦还乡! 格天社这“武宗六脉”的提法一出,即令丐帮、唐门等本来声名远播、懒得出手的帮派也不得不登坛一搏。否则朝廷颁出“武宗六脉”的名头,若榜上无名,本门本帮千百弟子便没脸在江湖上混了,而诸多黑道帮派更是蠢蠢yù动,均想,若能为本派争得朝廷认可的“武宗六脉”的地位、不但荣光无限,更隐隐赢得了朝廷赦免,今后刀头舔血的买卖大可风光收场。 一时嘈嘈杂杂,群豪议论四起,摩拳擦掌。东南角侄有人高叫:“万兄唠叨完没有,何时开场?”“他nǎinǎi的。早打早结,老子早得金牌,你这矮子唆够了吗?” “够啦够啦,在下这就下台!”万秀峰眼见自己几句话间惹得群豪眼热心功,心下得意,大笑道,“再说下去,只怕xìng急的朋友就该用暗青子招呼在下啦!”群豪本已等得颇为不耐,听得这话,不由轰然大笑。万秀峰又道:“待会儿鼓声一响,金鲤初会便即开战。咱们有言在先,大伙儿比武要点到为止,但这刀剑无眼,便有了误伤,也不得在京城内寻仇滋事!” 卓南雁听了这话,暗自皱眉。一旁的方残歌冷笑道:“不得在京城寻仇?原来大伙儿出京之后,便可冤冤相报了!”莫愁也苦笑道:“嘿嘿,万矮子这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却将秦老贼的满腹鬼胎全抖搂了出来。”唐晚菊叹道:“嘿嘿,武宗六脉,仇杀之源!” 万秀峰猛一扬手,台上八面战鼓一起擂响,隆隆之声,响彻山谷。万秀峰的朗声长笑在雷鸣般的鼓声中仍是字字不乱:“良机难得,望各位珍重!不知哪派英雄敢为人先?”大笑声中,退到台边旗下,让出了台心空地。 但听鼓声轰然作响,催得众人心内振奋,热血汹涌,都想上台厮杀一场,xìng急者更忍不住纵声长啸。霎时四下里啸声起伏,伴着震雷般的鼓响,将红光弥漫的山谷搅得风生水起。但众人全是久走江湖的老行家,谁也不愿先行上台冒险,都要先看看旁人底细。叫喊半晌,台心还是空无一人。忽听有人大喝一声:“人娘撮鸟的,你们只会在台下干嚎,还得老子上来先打头阵!”蓝影闪处,一个干瘦汉子飞跃上台,正是五湖帮的帮主胡断眉。万秀峰倒识得他,高叫道:“五湖帮胡帮主好胆魄,恭祝胡帮主旗开得胜!” “老子先上来耍耍威风!”胡断眉丝毫不理万秀峰,挺胸叠肚在台上走了半圈,忽地虾着腰四下作揖,“各位朋友,老胡若是得了金牌,五湖帮百十号弟兄便他娘的受了朝廷招安,再不用干那些亡命买卖!有好朋友吗?快些上来捧场,最好连输兄弟五场,兄弟回头重金相谢!” 群豪见他刚上来时气势汹汹,但转眼间便低声下气地连声哀求、不由齐声哗笑。有人打趣叫道:“老胡,输你一场给几百两银子?”胡断眉道:“二百两银子,成不成?”立时有人讥笑哄闹。胡断眉怒道:“笑什么?他娘的,五场可就是一千两啊!若还嫌少,老子便去万花轩再给你们抢五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儿!这没本钱的买卖,老子可是手到擒来!”台下群豪笑得打跌。连万秀峰也拿这浑人无可奈何。 轰然大笑声中,一个黑袍文士飞鸟般跃起,轻飘飘地打个盘旋,稳稳落在台上,高叫道:“胡兄,小弟奉陪一场!”胡断眉见他身法轻灵飘逸、伸出个巴掌叫道:“你老兄武功挺高啊,你要是输给老子,老子给你五百两!” 黑袍文士笑道:“好说,好说!胡兄,小弟攻你三招,这便下台!”长笑声中,左掌轻挥,向胡断眉脸上拂去,口中道,“第一招,仙人指路!”胡断眉身子微侧,翻掌相格,双掌相jiāo,只觉这文士掌上虚浮无力。他知道这文土存心相让,喜滋滋地叫道:“多谢老兄!”那文士左掌疾收,右拳直直捣出,喝道:“第二招,黑虎掏心!” 众人见这文士掌势笨拙,喊的招名更是粗鄙简陋,不禁哄笑又起。哪知这文士喝声未绝,霍地矮身欺近,左腿其快无比地横扫而出。这一腿出其不意,奇快如风。胡断眉漫不经心地去挡对手这记“黑虎掏心”,浑没料到他骤然变招,他武功本就不及这文士,登时被这招“落叶扫”踢中小腿。 只听“咔嚓”声响,胡断眉双腿齐折,“哎哟”一声大叫。群豪笑声未落,胡断眉已惨号着跪倒在擂台上。这一下变起突兀,台下的江湖豪客大半愕然,山谷中齐刷刷地腾起一片惊呼。 “人娘撮鸟的!”胡断眉极是硬气,只惨叫一声,便即忍住,怒目大骂道,“你这狗贼使诈……”那文士悠然笑道:“小弟说过攻你三招,这便下台,却忘了告诉你是谁下台!这是第三招。”倏地抢上,双腿连环踢出,右腿又将他肋骨踢折数根,跟着凌空一脚,将胡断眉踢得高高飞起,直向擂台下跌落。好在台下立着不少五湖帮的弟子,乱糟糟地拥上,将半死不活的帮主接住。胡断眉本是横行不法的巨盗头目,在江湖上素来名声不佳,但他为人爽直仗义,却也jiāo了不少酒ròu朋友。群豪见这金鲤初会上首位登台的一帮之主竟落得这个下场,心下均自惴惴。 “这是头一个!”卓南雁长长吐出口气,“这金鲤初会,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血溅擂台!” “‘落井下石’骆无愧!”一直在凝眉苦思的万秀峰忽然双目一亮,向那文士拱手叫道,“哈,原来是骆……骆先生光临!”他见闻广博,见了这黑衣文士最后这两招凌厉腿法,终于想到这人便是数年前有名的江湖恶客骆无愧。骆无愧当年纵横江湖,外表和善,但心狠手辣,两面三刀的恶事干得太多,终于得了“落井下石”这个绰号。万秀峰当着他面脱口叫出了这恶号,心下歉疚,本想叫他一声“骆兄”,但着实鄙夷他的为人,仍旧改口叫“骆先生”。骆无愧刷地展开折扇,嘿嘿笑道:“怎么,兄弟便不能来吗?我虽是单人独骑,但若能连赢五阵,是否也能领块金牌拿回去玩玩?” 万秀峰听他言语轻桃,心底老大不快,却也不屑跟他辩驳,旁顾左右地笑道:“听说骆先生给仇家纠缠,五年前便入了逍遥岛,怎地今日重出江湖?”逍遥岛乃是和无极阵、九幽地府并称江湖的武林三大禁地之一,岛主断魂客行事亦正亦邪,不准黑白两道任何帮派踏入岛内一步,却专门收留诸多走投无路的江湖豪客。传说无论何人,之前做过何等恶事,一入逍遥岛,便即恶事勾销,不得追究,但从此以后,这人也不得再回江湖作恶。五年前骆无愧在巴蜀一代作恶,连着jiān污多个良家女子,惹得仇家和正道侠士连番追杀,走投无路之下便入了逍遥岛。这事江湖中人大多知晓,却不料骆无愧竟敢大模大样地在这金鲤初会上现身。 “逍遥岛?”骆无愧脸色倏地一白,折扇呼呼猛摇,干笑道,“那鬼地方岂是人待的?老子赢回一面金牌,天大的事儿,照旧一笔勾销,还用得着在那鬼地方受罪?”忽听得台下有人怒喝:“姓骆的狗贼休得猖,鹰爷来教训你这龟孙子!”大喝声中,一个干瘦老者已飞身上台。卓南雁倒认得这老者,正是当年在长江上暗算他的巨鲸帮副帮主宋天鹰。一旁的莫愁苦笑道:“巨鲸帮的宋天鹰跟胡断眉最是臭味相投,嘿嘿,这老头子xìng子刚硬,武功狠辣,但对上骆无愧,却不知能否应付得来。” “上台比武,生死由命!”宋天鹰老脸铁青,怒喝道,“但你这狗贼使诈耍jiān,也太卑鄙!”骆无愧斜院着宋天鹰,点头冷笑道:“兵不厌诈,你懂得什么!哼哼,一只老得没毛的秃尾巴鹰,正好给我凑数!” 宋天鹰怒不可遏,双掌一分,正待扑上,陡觉眼前一花,一人已挡在身前。这人三十来岁,一身青袍,形容枯瘦,身量竟比宋天鹰还矮小一圈。这般悄没声息地闪到,简直便似一股淡青色的烟雾也似。宋天鹰见他身法奇快,微微一愣之间,那人已伸掌在他臂上一推,干巴巴地道:“宋爷先歇歇,小弟跟这姓骆的有些旧账要算!”他单掌轻送之际,宋天鹰便觉臂膀一阵酥麻,心知此人武功胜己甚多,当下笑道:“好极好极,姓骆的狗贼,你的老对头到啦,倒省得老夫动手!”转身飞纵下台。 骆无愧一见这青衣人,脸色登时一僵,腾身斜退两步,颤声道:“是你?”青衣人双肩一晃,瞬间又逼近两步,冷冷地道:“是我!”骆无愧霍地折扇一收,向万秀峰干笑道:“万兄,这……这里可是金鲤初会,你瞧,这厮无意争夺金牌,却来此寻衅滋事!”这话色厉内荏,分明是在向万秀峰求援。群豪眼见这行事肆无忌惮的骆无愧一见这青衣人便心惊ròu跳,心下均觉疑惑。 “你怎知人家无意金牌?”万秀峰自然不愿替他出头,笑道,“嘿嘿,凡我大宋好汉,均可登台一战!这位仁兄若能连胜五局,自然也可领得金牌,回去开宗立派!” 青衣人目光牢牢锁住骆无愧,木然道:“我来,只为寻你,这狗屁金牌,要他作甚?”也不见他如何运气作势,左掌便毫无征兆地印向骆无愧面门。 骆无愧一直凝神戒备,折扇疾挥,横切青衣人脉门,出手狠辣至极。青衣人左掌轻飘飘地向他扇子上抓去,右拳笔直击出。骆无愧的折扇扇骨边缘均已开刃,利如刀剑。但不知怎地,他却不敢给这人的ròu掌抓到折扇,又见那人shè来的这当胸一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劲力笼罩八方,难以招架,情急间只得飘身退出丈余。 伫立台边的万秀峰蓦地一震,大叫道:“第一招,仙人指路,第二招……黑虎掏心!”台下众人听得真真切切,心底均是一凛:“不错,青衣人这两下攻敌,用的正是这两招。适才骆无愧便使这两招戏弄了那胡断眉,这青衣人却倒过来对付他。只是一假一真,难易当真差之天壤。”莫愁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4 章 “怪哉怪哉,没听说胡断眉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瘦猴朋友啊?” 青衣人听得万秀峰的惊呼,冷冰冰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喝道:“第三招‘落叶扫’!”霍然双肩一矮,倏地欺到骆无愧身边,左腿如电弹出。骆无愧又惊又怒:“你当老子当真怕你不成?”知他这招“落叶扫”要横扫自己下盘,腾身跃起,折扇凌空下击。 “好!”卓南雁双眸乍亮,低喝道,“他输了!” 话音未落,猛听青衣人奋声大喝,左腿疾收,滴溜溜地一个疾转。这一转奇快无比,身法奇妙异常,竟直蹿入骆无愧怀中。骆无愧本是防他攻击下盘,哪料对手那一腿只是虚招,他身子才落,折扇已被青衣人拦在了外门。仓促间难以变招,胸前被青衣人屈肘横推,重重击中。 骆无愧惨叫声中,死鱼般跌落台上,胸骨也不知断了多少,片刻才周,他竟落得比他手下败将还渗的下场。 “你……使诈!”骆无愧挣扎着说也这话,口中已是鲜血汪喷 “我也忘了告诉你,那‘落叶扫’却只有半招,后半招变作了‘穿心肘’!”青衣人说着缓步蹿上,森然道,“你不辞而别也就罢了,怎地忘了当日入岛时的誓言,出岛之后,又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嘿嘿,你当自己易了容貌,改了装束,咱们便认你不出吗?” “崔兄,崔兄……”骆无愧的身子簌簌发抖,呻吟道,“求你看在咱们当日的jiāo情上,放过……小弟一马!”他双手微抬,似要拱手作揖,猛然腕子一抖。折扇内机关触动,三根扇骨激shè而出;同时提起残余真气,奋力跃起,疾向台下纵出。 青衣人怒喝一声,屈指疾弹。只听铮铮锐响,那三根锋锐至极的扇骨倒飞而回,直贯入骆无愧后背。骆无愧本已跃出高台,被扇骨贯胸透出,不由惨声尖嚎,反手想抓住擂台边缘,却已再没气力,终于软软滑落在地,一动不动了。几丈高的擂台上,多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色指痕。台下观战的五湖帮众哄罗齐声喝彩,涌上去便要乱刃分尸,却被胡断眉厉声喝止。 “这位仁兄……”万秀峰这时也是惊魂稍定,回头正待细问那青衣人姓名,才发觉那青衣人已然踪迹皆无。好在他应变奇快,扬声长笑道,“这位仁兄胆魄太小,一战之后,便逃之夭夭!金鲤初会选的乃是忠勇无敌的英雄好汉,可不是胸无大志的草莽狂徒!” 这时台下却已群情耸动,均觉这姓崔的青衣人武功精奇,更兼倏来倏去,浑没将朝廷的这金鲤初会放在眼内,这一下逍遥岛倒出足了风头。或惊或叹的纷乱窃语声中,自有格天社铁卫上前拉走骆无愧的尸身,扫净地上的血迹。一阵山风吹来,骆无愧抹在擂台边缘的几道血痕也渐渐干涸。 卓南雁凝望那惨红的擂台,长叹道:“原来这擂台漆成红色,居然还有一处妙用,那便是不管流多少血,也全然看不出来!” 万秀峰却照旧凝立台上,招呼各方好汉上台决胜。许是台上的血迹激发了群豪的血xìng,万秀峰话音才落,只见两道人影闪动,一个干瘦老者和一个中年壮汉不约而同地跃上擂台。那老者口中骂骂咧咧,正是扬州两淮镖局的总镖头池三畏。那壮汉却是金鼓铁笔门下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 池三畏瞥一眼金长生,冷笑道:“金贤侄,咱们好歹有过几面之缘,当真要跟老夫动手吗?”金长生干笑道:“小弟是先给掌门师尊趟趟道儿!池老伯,你一大把年纪啦,回家抱孙子是正经,何苦来这儿拼死拼活?”池三畏蓦然间火冒三丈,骂道:“辣块妈妈,老子只有一女,你让老夫回去抱孙子,那岂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讥讽老夫无后?再则,老夫的女婿刚死,闺女又未孕,你若是说我抱外孙,那便是讥讽老夫的千金红杏出墙!” 群豪听他“旁征博引”地乱发脾气,均是乐不可支。金长生却笑嘻嘻地道:“你怎知你闺女没有红杏出墙?只怕早就耐不住寂寞……”池三畏不待他说完,怪叫一声,疾扑过去,双手jiāo错抓出。他说起话来乱七八糟,手下功夫却决不含糊。这招淮阳大力鹰爪功中的“左右jiāo错”,左掌抓右,右掌抓左,飞扣金长生双肩肩井穴,迅疾如风。金长生惊呼声中,错步退时慢了半分,肩头衣襟被他一把扯下。 “老不死的找死!”金长生怒气勃发,翻手掣出判官笔,当胸便刺。池三畏嘴上毫不吃亏,骂道:“小不死的才找死!”鹰爪如风,在一对判官笔中穿来chā去,居然丝毫不落下风。他武功远在金长生之上,虽是空手,仍是迫得对手步步后退。群豪见他两人手中激战,嘴上也是针锋相对,妙语如珠,不由哄笑又起。卓南雁也不由莞尔,心底却暗叹道:“这般打来骂去,实则是给官府中人当作猴耍!”莫愁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这般乱七八糟地打来打去,岂不要打上一两日?”忽见一个瘦小乞丐从人群中东拐西绕地挤了过来,不由皱眉道,“是帮主老爹差你来的?快走快走!告诉帮主老爹,便说本大少正跟好朋友在一处忙着探究天下大事……” “莫大哥神机妙算,这回可算错了!”那小丐却笑嘻嘻地向他只一哈腰,便向卓南雁拱拱手,递来一只锦囊,笑道,“跟莫大哥在一处的,自然便是卓南雁卓少侠了?小弟受一位姑娘之托,将这物件给你。”卓南雁怔征接过,打开,却见囊内竟是一只玉色柔和的凤钗。莫愁一眼瞥见,叫道:“哎哟,这莫不是玉凤钗?这玩意可是价值连城!大雁子,你必是勾引上了皇帝老子的闺女,快快从实招来!”卓南雁却心中剧震,转头对那小丐道:“这……这钗子你从何而来?”那小丐道:“是位姓龙的姑娘给小人的。这龙小姐人挺和善,出手便给了我五两银子。她还说,请卓少侠速速前来见她,却万不可带上旁人。若是让她见了旁人,只怕会让卓少侠悔恨终生!” “姓龙的姑娘?”卓南雁双眸僵直,劈手当胸揪住那小丐,叫道,“她在哪里?”那小丐给他摇晃得骨骼作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哎哟,疼死我啦!你再晃,小的可要散架了……”卓南雁登时醒悟,一震收手,道:“抱歉,抱歉!这位小哥,麻烦你带路,咱们这就动身!”他顾不得那小丐满身污腻,单臂将他揽起,架在肩头,转身对莫愁和方残歌道,“这金鲤初会怎么也要厮杀两日,小弟有件急事要办,咱们稍时再会!” 原来这只玉钗确实价值不菲,正是完颜婷大婚之夜所戴,后来她浪迹江湖,一直别着它。即便那日卓南雁在刀霸手下救出完颜婷,仍清楚瞧见她微乱的秀发上chā着这玉钗。这时听得小丐言语,登时料到是完颜婷落在了yīn山妖女龙梦婵的手中,却让他如何不急。 方残歌察言观色,挺身道:“卓兄遇上了什么仇家吗?若用得着雄狮堂之处,方残歌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卓南雁心如油煎,懒得多言,只挥一挥手,便扛着那小丐大步走出。莫愁见他不言不语地瞬间掠远,摇头嘀咕:“你姥姥的,会个公主小情人,也不必如此失魂落魄!” 昨晚完颜婷困倦yù睡,陡见卓南雁走入屋来,一惊之后,忽想:“难道……难道他是来寻我的?”一念及此,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蓦地将她裹住,忍不住颤声道,“你来……做什么?” 立在灯形暗处的卓南雁却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向她摆了摆手,转身便出了屋。“难道他怕弄出声响,惊动小鱼儿?”完颜婷心内且惊且疑,起身跟出。卓南雁身形几闪,便悄无声息地掠出了宅院。他的身法奇快,完颜婷几乎跟不上他。看他在街角处一闪,便没了踪影,完颜婷疑心更甚,只得提气疾追。堪堪便要转过街角,斜刺里蓦地伸来一根玉指,完颜婷陡觉肋下一麻,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完颜婷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洁净明亮的暖阁中。忽听身旁水声潺潺,一人侧对着她,正自洗脸。看到“卓南雁”慢慢洗去脸上的油彩和面粉,完颜婷的一颗心渐渐冰冷。 “婷郡主,”龙梦婵终于回复妖娆娇媚的本来面目,“咯咯”一笑,“说起来咱们以前是仇家,现下却是自己人了……”将自己受师尊差遣潜入江南,暗助龙蛇变之事大致说了。 “完颜亮这jiān贼当真狡诈,竟放心不下小鱼儿,明着派来仆散腾,暗中又派出巫魔师徒出马!”完颜婷心内更惊,冷冷道:“你到底要怎样?” “卓南雁当年卧底龙骧楼,谁也不知道他对龙蛇变所知多少。这小子眼下死心塌地地给赵瑗效命,若不除他,龙蛇变必多几番波折!”龙梦婵说着美目莹闪,斜睨着她道,“喂,你这小情郎将你抛在一边,你就不恨他?”完颜婷怒道:“我恨不恨他,关你甚事?” “本来半点儿事也不关,”龙梦婵嫣然一笑,“但我适才听了你和余公子的话,忽然想起一个办法。姐姐能使个法子,让这小子跪在你面前哀求,哭叫打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完颜婷浑身一寒:“你要给他下dú?”龙梦婵摇头道:“这小子在龙骤楼内一番历练,也算百炼成钢,寻常dú物奈何他不得,xìng烈些的却又会被他识破。姐姐说的,是适才余公子提到的龙涎丹!”完颜婷娇躯一抖,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不成!我……我不会这般对他。” “你还恋着他,盼着他回心转意?但他心底只有那个林霜月!”龙梦婵声音虽低,却字字如刀,“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就得先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完颜婷跟她四目相对,忽觉浑身空dàngdàng地一阵难受。她拼命摇头:“不,我……我不要除去南雁,我不要除去南雁!”龙梦婵娇躯一震,眼里闪过一缕复杂至极的光芒,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好,那咱们就不必除去他,只是先将他制住!想要怎样发落他,最后还是依你。你不信姐姐的话吗?你仔细看看姐姐的眼睛……”她眼内精芒越来越盛。 完颜婷突觉五脏六腑都被她眼内的幽光掏空了,耳边龙梦婵的声音一字字地又响起:“他不会求余孤天,但一定会来求你!你不想替他求你吗?” 卓南雁肩头扛着小丐,全力展开轻功疾行,当真快如风驰电掣,片刻间掠出了南屏山,那小丐在他肩头不住出言指点路径。两人向东奔出里许,便见迎面一片枣树林前,有个白衣人牵着马正自迎候。 “奉我家主人龙姑娘之命,特在此迎候卓少侠!”那白衣人老远便恭恭敬敬地施礼。卓南雁放那小丐去了,跟那白衣人同乘一马,再向南奔。这临安的南山连绵不尽,二人在颠簸的山路上疾奔了一灶香的工夫,却又在山道拐弯处瞧见一个黑衣人骑马迎候。 那白衣人勒马止步,道:“小人只能送公子至此,剩下的路径便不识得了,要由这位老兄相送!”卓南雁又急又怒,挥手将白衣人丢下马去,向那黑衣人喝道:“还有多远?”那黑衣人漠然望了望他,忽然指指自己耳朵,口中呜呜连声,却原来是个又聋又哑之人。卓南雁无可奈何,只得跟他催马前行。这一回却调转马头,反向西行,奔出数里,又换了个白衣仆人领路。卓南雁瞧他带的路又绕了回来,不由怒喝道:“这不是在山内打转吗?”他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心底大怒yù狂,一把将那白衣人倒提起来,高举在半空。那人也不挣扎,只是哇哇乱叫,竟然也是一个哑巴。 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这妖女如此戏弄我,一来是要累得我精疲力竭,二来则是要激我发怒,好让我方寸大乱!”一念及此,只得拼力凝定心神,又将那仆人放下,命他速速带路。果然如此这般,接连换了七八个带路人,直跑了大半日才又转进一座小山坳。 那带路人终于勒住马匹,指着山谷中一座破旧宅院,比比划划。这山谷清静幽邃,眼前院落想必是当年某位财绅所建的观景野游用的别墅,但看这院外荒草,似乎是废弃已久了。卓南雁道:“那姓龙的妖女便在里面?”那人也不知听到没有,便即连连点头,挥手催促卓南雁进去。卓南雁暗道:“龙梦婵费了这好大的心思,决不会最后对我避而不见!嘿嘿,且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翻身下马,大踏步向前走去。 时近黄昏,天色yīn得更厉害。本就黯淡的暮霭给大块的云团掩着,更显得寂寥凄迷。那云晦暗沉重,似乎就压在那孤零零的宅院上空。院外蒿草丛生,风吹草动,满目萧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六节:玉软香温 怨侣浓情 卓南雁逼近院门,便听一阵悦耳的泠泠曲声自院内飘出。这小院不大,矮墙内只孤零零地耸着连三间的屋宇,柔和的乐音正是从中间那座大堂传出。卓南雁的忘优心法悄然提起,片刻之间便已摒弃杂念,气定神闲地拂袖拂开了屋门。 空旷的屋内除了一张矮桌,再没别的家什,四壁下摆满了烛台,烛光闪耀,满室生辉。一个紫衣女郎席地而坐,正自垂首弹奏乐器。数十根红烛jiāo相辉映,将那窈窕女郎的紫衣映出一片淡淡的紫色光华。 卓南雁陡觉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叫道:“婷儿!” 乐声悄然止息,那女郎“咯咯”一笑,扬起头来,妙目滋彩,玉面含媚,却是龙梦婵。她身前横放一张似琴而宽的云筝,身后是一扇高大的六折屏风。屏风上画的是美女出浴的香艳一瞬,画上女郎妖娆生姿,眉目间竟依稀有几分像龙梦婵。卓南雁一路上反复盘算龙梦婵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龙梦婵竟会如此这般地与自己相见。 “这妖女诡计多端,怎么露面都不足为奇!”卓南雁片刻间凝定心神,踏上一步,冷冷道:“婷儿在哪里?” “每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5 章 见了人家,都是这么凶巴巴的!”龙梦婵伸指在筝上轻拨,幽幽地道,“你的婷郡主昨夜是跟我在一处的,但这时我却忘记将她丢在哪里了!但若你肯乖乖地陪我片刻,人家一欢喜,或许便会将婷郡主jiāo给你!” “陪你片刻又有何难?”卓南雁冷笑声中,索xìng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次是喝你的dú酒,还是听你的离魂曲?”地上遍铺软席,坐上去甚是舒适。 龙梦婵喜盈盈地扬起媚目,笑道:“你喜欢听人家唱曲吗?”卓南雁道:“你唱的曲子只怕比之云潇潇也不逸多让,但那‘半阙神伤,一曲魂销’的离魂曲,天下谁人敢听?” “‘半阙神伤,一曲魂销’这八个字唬唬旁人还成,对付你卓少侠可就大不容易!”龙梦婵娥眉一挑,“莫要忘了,你我还有两杯水酒之约!”卓南雁笑道:“自然忘不了,妖女姐姐不除,卓南雁可是寝食难安!”他两人心底都是对对方忌惮万分,偏偏说的话都是亲热异常。 “姐姐让你寝食难安了?”龙梦婵娇涩地横他一银,紫袖轻拂,拉过身侧那张矮桌,“那今夜这两杯酒更是非饮不可了?”卓南雁心中暗自戒备:“她费尽心机,将我诱至此地,这两杯酒必是大有玄机,但婷儿还在她手中,也只能相机从事。”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白莹莹的玉壶上,笑道:“这是珍珠露,还是小槽红?” 龙梦婵笑道:“这酒名大是有趣,叫做‘蓝桥风月’!雁弟弟为救佳人而来,这‘蓝桥风月’,说什么也要喝上两杯的!”悠然提起玉壶,给他将酒满上。卓南雁见那酒颜色略红,在烛光下泛着艳艳红芒,举杯而起,沉吟道:“这杯酒中,不知放了多少dú物?”说话之间,银针悄然探入。 “你怕了?”龙梦婵柔声道,“若是怕了,那便认输!”卓南雁瞥见银针颜色不变,却放下了酒杯,忽道:“我要先见一下婷儿!” “你喝过了酒,待会儿自会见到她!放心,卓少侠武功精深,这酒中小小dú物,料来也奈何你不得。”龙梦婵的眼波倏地一dàng,“怎么,为你的佳人冒些风险也不肯吗?”卓南雁看到她挑衅般的眼神,忍不住昂头大笑:“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dú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 龙梦婵见他谈笑间英气勃发,眼波不由又是一dàng,嫣然道:“无论如何,今生能与公子同饮三杯,也是梦婵今生之幸!请公子慢用,梦婵献歌一曲。” 玉指颤、按、揉、滑,筝音如流水般涔涔轻吟起来,跟着曼声歌道:“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喝过这两杯酒,便能见到婷儿,这小小风险,也值得一搏。”卓南雁想到完颜婷,蓦觉胸中豪气万丈,笑道,“嘿嘿,好曲好歌,正该浮一大白!”长笑间举杯便饮。两杯酒都是一饮而尽。酒人腹中,只觉一股温热,却也不觉如何,但他仍是暗提真气,将酒水裹住。 龙梦婵的盈盈秋波忽然变得丝绸般得柔媚,冲他点头一笑,白皙的纤指灵蝶飞鸟般地疾舞起来,筝音忽然响亮了数分,但节奏却愈发柔腻,满室筝声缠绵,让人闻之yù醉。她的歌声却忽地低缓下来:“……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德,鸳衾漫展,浪翻红绉。一夜情浓似酒!” 她雪白的玉指每一次勾动筝弦,便跳出一道韵味悠长的醉人乐音。而她浓艳凄美的歌声却渐低渐细,变得游丝般细软婉转。说来也怪,她声音越低,却越引得卓南雁侧耳倾听,只觉那股媚人的歌声似是一杯甜得化不开的浓酒,让他的心神一刻也不愿离开。 龙梦婵见卓南雁目现迷离之意,芳心窃喜:“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若能将他一举收拾下,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加紧催动媚功,歌声愈发缠绵:“香汗溃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哑姹双眼,画也画应难就……” 她却不知,卓南雁修习的忘优心法本是道家正宗心法,昨日又得大慧上人传了禅宗法门幻空诀,更是克制邪念的无上妙法。他独得佛道两宗之秘,自身对各种邪派妖法天然生出一种克制之力。这时心神一阵dàng漾间,他立时警觉:“半阙神伤,一曲魂悄!这妖女果然又在施展妖法。”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既然婷儿在她手中,我不能用强,何不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念头闪过,他立时身子微晃,目光愈发痴迷,倒运真气之下,连脸色都变得红彤彤的。龙梦婵心内更喜:“呆子!那酒中没有寻常dú物,却只给我加人了两味调料,看来其中那味媚yào已生了效验!哼,你虽聪明不凡,却终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待会儿让你尝了甜头,你便再也离不开姐姐!”想到得意之处,也不禁娇躯火热,烟雨迷蒙的美目之中艳光涟涟,益发勾魂摄魄。卓南雁脸色越来越红,双臂突突发颤,似在极力克制。龙梦婵料来即将大功告或,心内狂喜,竟飘然立起,柳腰款摆,倏地转到了卓南雁身边,娇躯紧挨着他坐下。 这时筝曲虽停,但那曼声轻歌却更细更软了:“……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这略带着喘息和呻吟的歌声就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飘着,愈发让人脸红心跳。卓南雁暗将真气收束,口中发出呵呵低喘。这喘息一大半是他装腔作势,另一小半却也觉心旌摇dàng。原来龙梦婵的香唇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吐气如兰,她娇躯上也有阵阵馨香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已被一股妖异浓香围住。他僵直的目光扫过,忽觉龙梦婵身上的紫衣居然单薄无比,酥胸玉腿,若隐若现,登时心内怦怦急跳。 “戏也做得够啦,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卓南雁喘息着伸出手,缓缓握向龙梦娣的柔荑,看似按捺不住,实则真气暗提。不料,他的手才握住龙梦婵的玉腕,却陡觉背心透人一股寒气,霎时凝集成束的真气一阵涣散。 “难道还是着了这妖女的道儿?”卓南雁一惊非小,猛提真气,才觉背后意舍、胃仓、魂门三处穴道已被那股寒气封住,内劲居然难以运起。便在同时,只闻龙梦婵一声娇呼,也似被一股力道击中,竟软软地偎在了他的身上。 满屋烛影倏地一闪,屋中已然多了一人。这人浑身黑袍,脸上也蒙着黑纱,飘摇的烛火下,恍然便似地下冒出的鬼魅幽魂。 “风满楼?”卓南雁脱口惊呼,暗道,“这厮怎地忽然前来?难道是和这妖女联手对付我?”但他随即发觉龙梦婵玉颊绯红,倚在他身上只顾呼呼喘息,显然也是给封住了真气。 “风老怪,这一回算你胜了。”卓南雁苦笑道,“你要怎地,爽快说出来吧!”风满楼却不言语,凉丝丝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悠然坐下,拾起地上的云筝,左手轻按,右掌徐弹,屋内登时dàng出几声柔和的筝音。 这筝音听来轻柔,但余韵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媚味道。卓南雁和龙梦婵的心神都不禁一阵dàng漾,恍惚间只觉自己坐在了暖洋洋的春风里,陶然yù醉。风满楼的双手似乎蕴藏着惊人的魔力,十指轻挥,筝曲婉转缠绵,柔如春风,醇如美酒。最可怕的,是他每一道音韵中都蕴着一股dàng人心魄的邪异力量,两人听了片刻,都觉心内发热,脸颊火红。 原来今日金鲤初会本就是林一飞和赵祥鹤的联手安排,风满楼身为林府军师,自然藏身暗处,远远观战。寻常打斗,都不放在他眼内,他的双眼只盯住人群中的几个高手。眼见卓南雁中途退走,神色慌张,登时引得他留意,当即暗自跟踪前来。适才他一直潜身不出,却早瞧出龙梦婵施展媚功无效,索xìng亲自出马。 “这是邪派魔功!”卓南雁心内大惊,“这风满楼的邪术可比龙梦婵深厚多了,他本已擒住了我们,却又不下狠手,只用筝曲惑人,不知要做什么!” 但这时却已不容他多想,适才龙梦婵给他饮的“蓝桥风月”中添了一味媚yào,此刻他内力难聚,再也无法运气裹住dú酒,霎时间便觉小腹内热腾腾的。在风满楼的邪术和体内dúyào的内外jiāo征之下,他体内的情yù之火终于熊熊燃起。 龙梦婵的情形却更惨。她适才施展媚功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忽然被封住真气,神识已是一片昏沉。邪派魔功素来讲究恃强凌弱,龙梦婵的魔功远不及风满楼,被这催魂夺魄的筝曲一扰,更觉芳心激dàng,难以抑制。她丹田内气虽被封住,但四肢尚能动弹,娇喘声中,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已紧紧缠住了卓南雁的脖颈。 “不成!”卓南雁的心思还存着一丝灵明,眼见龙梦婵喘吁吁地缠上身来,急忙挥手向她推去。龙梦婵被他一推,娇喘一声,柔若无骨的香躯倏地向后弯成了弓形。卓南雁的手掌陡觉温软一片,竟抚上了她高耸的酥胸。他急忙缩手,却仍觉一阵口干舌燥,耳际嗡嗡作响。”你不能!你不能!”这时他头上已满是汗水,虽然口中喘息大叫,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向前伸去。风满楼瞥他一眼,冷哼声中,十指疾舞,筝曲愈发柔媚,一声声的筝音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一缕缕地钻入他们的襟怀,撩拨着他们的心扉。龙梦婵蓦地嘤咛一声,娇躯扭动之间,那件薄如蝉翼的紫纱已经飘落在地,露出香肩雪脯间大片白润如玉的嫩肤。她今晚煞费苦心,本就想以举世无双的媚功收服卓南雁,这时神识已被风满楼的筝音cāo控,更是绮念泉涌,娇喘声中,又向卓南雁身上缠来。 忽听铮然一声轻响,风满楼已携筝而起,满室游走。飘摇的烛火一根一根地被他熄灭。那筝曲一刻未停,只是渐缓渐细,愈发缠绵入骨。 卓南雁遍体火热,浑身血脉膨胀,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龙梦婵,而是娇媚无双的完颜婷。”婷儿,婷儿!”他口中呵呵大叫,再难遏制澎湃的yù念,一把将龙梦婵抱起,猛地向她白腻的脖颈吻去。 这时满室的蜡烛只剩下两根,但烛光愈暗,春色愈浓。两人的身子眼见便要缠在一处,卓南雁忽觉心口被一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一下,霎时一阵凉意透衣传来。这稍纵即逝的痛楚却让卓南雁的神识一清,才发觉硌到他的东西正是天罡轮。这连施屠龙也参究不透的天罡轮,他一直贴身携带,往日也无异状,此刻却耀出一股清凉之气。这气息虽然微弱不显,却淳和中正,依稀与当日卓藏锋注入他体内的真气一般无二。卓南雁忙借着那天罡轮传来的瞬间清凉,将渴马奔泉般的心神拼力凝定住。 忽然心底响起一道声音:“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这本是昨晚大慧上人传他幻空诀时给他讲解的禅宗心法,当时只是粗粗记下,此刻灵光乍闪,却觉心底一片清凉宁静。 “这禅宗妙法果能克制魔功邪法!”卓南雁心中大喜,犹如在漆黑憋闷的铁屋中忽然看到一扇窗子,急忙默运幻空诀,果觉游窜百脉的yù火渐能克制。他自身中黄大脉已开,这时心神一定,内气悄然流转,便开始自疗伤势,背后被封的穴道渐渐通畅。 “这老贼邪异无比,可不能让他看出一丝破绽!”卓南雁生怕风满楼过来再给自己补几指,口中愈发呼呼大喘,俯身狂吻龙梦婵的秀发。两人的口中都bào出粗重的喘息,四体春藤般缠绕一处。只不过龙梦婵是春情dàng稼,如痴如醉,卓南雁却是刻意作势。但此刻软玉满怀,暖香醉人,卓南雁丝毫不敢大意,暗中猛咬下唇,借着唇边传来的痛楚和天罡轮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克制住不时dàng起的邪yù。风满楼眼见二人情热似火,心底暗喜,筝音如水滴轻淌,几乎悄不可闻,却又缠绵不断,口中悠然道:“春宵苦短,佳偶难觅,睡吧,睡吧……莫要辜负了这美夜良辰!”他的话声和筝音全带着一股移魂摄魄的力量。龙梦婵的媚目中春情如火,紧紧勾住卓南雁的脖颈,香唇微张,口中嘤嘤连声。 猛地一股热浪自背后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经脉一畅,被封的穴道终于被他用真气冲开。他口中依旧狂喘如牛,昂起头来,似在竭力抵御心底yù念,眼角余光却已瞥见缓步踱来的风满楼。 “老贼,”卓南雁蓦地大吼一声,凌空跃起,疾向风满楼扑去。半空之中,铁掌疾挥,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那招“断流势”。风满楼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惑人心志的邪功上,只盼先让卓南雁魂醉于龙梦婵的媚术,再另施邪法,以奏奇功。 眼见卓南雁暴喝而起,风满楼登时一惊,横筝急挡,同时抽身飞退。 只闻砰然劲响,那云筝已碎成数片。卓南雁如潮的掌力激起一阵狂风,仅存的两根蜡烛一起熄灭,室内漆黑一片。 卓南雁心头一凛,急运掌护住自身,陡闻屋门咯吱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双了出去。风满楼那道凉冰冰的声音远远传来:“卓南雁,今日算你逃过此劫。咱们终有一日,会算个总账!”顷刻之间,那声音已在数十丈外。 “咱们何不今日便算个总账!”卓南雁大喝声中,抢出屋来,但见夜色沉沉,天上没有一丝星月之光,黑漆漆的山谷里早已不见了风满楼的踪影。 卓南雁急忙回屋,点嫌了几根蜡烛,却见龙梦婵玉体横陈,双颊如同涂满胭脂般婚红,樱唇中兀自发出吁吁轻喘。卓南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挥掌拍开她被封的穴道,一股内气送人,登时让她心神一清。 “是你救了我?”龙梦婵脸上红潮消退,星眸渐渐回复清澈。她适才虽因魔功不济,被风满楼以邪术激起了全身情yù,但心底还存有一丝灵明,知道若是在自己的心xìng迷醉之际求欢,沉溺之后便会永远受此人邪术控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卓南雁点了点头。她微含诧异地凝望着他,幽幽地道:“我用尽心思地对付你,你却还运功给我这妖女疗伤?” “你给巫魔收作弟子,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6 章 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在我眼中,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卓南雁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世上哪里有天生的妖女,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龙梦婵芳心霎时一热,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纤弱娇小之感。她愣了愣,随即格格笑道:“为善为恶,全在人的一念之间?你当自己是个道学先生吗?”她一笑起来花枝乱颤,卓南雁才发觉她还半偎半坐在自己怀中,薄纱半解,妙色尽露。 目光扫向她玲珑起伏的娇躯,卓南雁忽觉小腹下火热,急忙抬开身子,苦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但你也不必终日以妖女自居!” 龙梦婵见他让开身子,竟也有些脸红,伸手拽了拽衣襟,轻声道:“我落在你手中了,你要怎样,全凭你发落。”卓南雁摇头道:“你要走便走,我发落你作甚?”龙梦婵喜道:“你当真要放我走?” “咱们曾有三杯之赌,”卓南雁的目光灼灼闪动,“你这回一败涂地,便再也不要在江南兴风作浪了。” “我这便回燕京去,”龙梦婵想到适才在他怀中缝缝缠绵,芳心又是一阵温热,嫣然笑道,“天底下竟会有你卓南雁这样的人!嗯,妖女姐姐日后会想你的……”忽地凑来,在他脸上一吻。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卓南雁浑没料到她会凑身亲吻自己,但他也是爽朗之人,一愣之下,哈哈笑道:“但愿恪守誓言,不再为恶。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龙梦婵笑了一笑,盈盈立起。不知怎地,听得他大大方方地让自己走,她心底倒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怅然。 “喂,我的婷儿在哪?”卓南雁也挺身而起,忽觉体内热流滚滚,浑身燥热无比,不由皱眉道,“你……你这酒中下的什么dú物?快给我解yào。” “若要解yào,找你的婷儿要吧!”龙梦婵娇笑声中,凌空一掌拍出,那厚重的六扇屏风忽然分开。飘摇的烛光之下,却见屏风后的软榻上横卧一人,玉靥晕红,星眸流波,正是完颜婷。 “婷儿!”卓南雁大喜若狂,叫了两声,却见完颜婷一动不动,转头对龙梦婵道,“你又给她做了什么手脚?” 龙梦婵摇头笑道:“哪有什么手脚,只不过是点了她的两处穴道,这时也该解了吧。”忽地斜睨了眼卓南雁,目光中尽是顽皮之色,“身上好热吗?用床后的清水淋一下便好了。若不愿用冷水淋身,直接找你的婷儿也成。你们老情人在此亲热,妖女姐姐便不在这儿碍手碍眼了。”长笑声中,她的眼内倏地闪过一丝落寞之色,腰肢款摆,翩然而出。 卓南雁只觉身上越来越热,只想将衣衫尽数除去。横卧床上的完颜婷凝望着他,眸子里闪出关切之色。卓南雁疾步纵到软榻之后,果见地上的瓦罐中盛有清水,将罐中冷水兜头淋下,才觉身上的cāo热稍减。 他顾不得腹内仍旧纹痛阵阵,急给完颜婷解穴,两道内气贯入,完颜婷一声娇呼,缓缓坐起。卓南雁又将内气在完颜婷体内游走一个周天,察觉她毫无异状,才收回手掌,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被那龙梦婵擒住了?” 完颜婷清炯炯的明眸直视着他,缓缓地道:“是我愿意的!”卓南雁一震:“你……愿意的?”完颜婷执拗地望着他,却不言语。那晚她被龙梦婵的迷魂术所困,蒙之中,终于jiāo出了怀里的龙涎丹。但这时一见卓南雁,芳心内爱恨jiāo加,却不肯说出缘由。 “你为何将她放走?”完颜婷却忽地挑起娥眉,“是看上了这妖女吗?”卓南雁却低声叹了口气:“我见她一个人漂泊江沏,便想起了你。 我……不愿为难她!”完颜婷的芳心怦然一热,眼眶倏地红了。 适才她穴道被点,但神识清楚,龙梦婵施展媚功,肆意挑逗,卓南雁痛饮dú酒,乃至风满楼来到,以筝音困住二人……诸般惊险情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她对卓南雁恨之入骨,但看到卓南雁为了自己甘冒奇险,芳心内百转千回,对他的满腔怨恨渐渐弱了,淡了,散了…… 卓南雁痴痴地凝望着她的双眸,也觉心底发热,燕京情热的一幕幕在心底闪过。他忽然觉得,无论何时,只要看到完颜婷,就会被她火焰般灼热的真情融化。一股热浪忽自心底腾起,他不管不顾地怒张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完颜婷嘤咛一声娇呼,想推开他,但心底却响起卓南雁豪迈无比的笑声:“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dú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霎时她只觉娇躯酸软无力,心底更是如醉如痴。 “为什么会有宋金之战?为何他偏偏是个宋人?为何自己与他只能一次次地擦肩而过……苍天背后,真的有个‘缘’在那里漠然地左右一切吗?”道道热焰自他双臂间传来,将她整个人都烘暖了,烧软了,融化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那刻骨的恨,其实本就是刻骨的爱。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玉钗,要给她chā好,但轻抚着她蓬松的秀发,却不知如何下手。完颜婷心底甜蜜,媚目流波地横他一眼,自将云鬓绾好,侧过来候着他。卓南雁笑吟吟地才将玉钗别入发髻中,却蓦地发出一声痛哼,手按丹田,缓缓坐在榻上。完颜婷见他痛楚得脸上肌ròu扭曲,不由惊叫道:“你……你怎么了?”卓南雁额头上沁满了豆粒大的汗珠,苦笑道:“dú酒,是dú酒。龙梦婵终究是害了我!” 完颜婷陡觉浑身一寒,颤声道:“是……龙涎丹!” 卓南雁饮下的“蓝桥风月”中,被龙梦婵偷下了媚yào和一颗龙涎丹,这两味yào都不是寻常dú物,以龙骧楼的百验针都无法测出。好在那媚yào适才yào力已然发挥,又经卓南雁运功催逼和冷水浇头,已无大害。最要命的却是龙涎丹。卓南雁体内本已蕴有这种奇dú,这一枚龙涎丹渗入经脉后,使他的dú发之期骤然缩短,又被风满楼和龙梦婵各以魔功媚术一番折磨,这时终于发作。 “怎地是……龙涎丹?”卓南雁却不知其中缘由,但此时腹痛如绞,听得完颜婷的言语,登时想到龙涎丹发作后的惨状,“果然是这龙涎丹的yào力发作了!”一念及此,霎时间浑身燥热无比,似乎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这龙涎丹yàoxìng奇特,似dú非dú。yàoxìng未发时能补益服yào之人的气血经脉,但yàoxìng发作之时,便会依服yào之人的经脉特xìng而将其补到极致。寻常之人全是体xìng偏寒,便会觉得yīn冷难耐,如当日的南宫溟修习的是yīn寒掌力,更会又渴又冷,只想饮吸血髓求生。卓南雁的内功却是阳刚一脉,登时被yào力“补”得燥热难熬。 “水……水!”卓南雁猛地挣扎起身,狂饮罐内清水。但冷水入喉,体内烦热却丝毫不减,卓南雁仰头大叫,几把便将锦袍扯开,露出精壮的肌ròu。当日南宫溟只是寻常剂量的dúxìng到时发作,便痛苦不堪,这时卓南雁却是被诱服下多一倍的yào量,yàoxìng发作之猛,远胜南宫溟。 完颜婷忽然呆住了。她虽知卓南雁早晚有一日会体内dú发,却从未料到这一刻竟会是她亲手促成,这么快地在她眼前突现。她怔怔地盯住他,芳心内又痛又怜,霎时间眼前模糊一片,一个声音在心底只是喊:“我要杀了他吗?我要杀了他吗?”卓南雁赤着上身在屋内狂喊纵跃,呼呼两掌,将那矮桌打得碎裂成片。他却仍觉汗出如浆,只想使力发泄一番,嘶吼声中,双掌挥舞,“六阳断玉掌”、“龙虎玄机掌”诸般精妙武学信手使出。 几根残烛登时被他刚猛的掌风扑灭,屋内漆黑一片。完颜婷又痛又惊,一步步地退开,惶然悄立屋角。卓南雁挥舞片刻,只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他自知这样狂舞,实如饮鸿止渴,非但会精疲力竭,更会促使yàoxìng猛烈发作,大叫声中,当机立断地连点自己几处要穴,仰面栽倒在地。 屋内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那一声声的低喘便似一把把尖刀,在完颜婷的心头刮过。她燃亮了一根残烛,走到卓南雁身前,缓缓俯下身来。淡红的烛光下,眼见他脸上已淌满汗水,额头青筋突突暴跳,完颜婷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擞紧了,大把大把地揉搓着。 “婷儿……”卓南雁的眼中闪着一层红芒,不知是红烛照的,还是眼泛血丝,沙哑着嗓子道,“求你……走吧!” 完颜婷簌地一震,颇声道:“什么?”卓南雁大口喘息,缓缓道:“我见过龙须……dúxìng发作之状,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这半人半鬼的样子……”他这时虽是要穴被点,但全身经脉扭曲鼓胀之感丝毫不减,每说一字都觉得费力万分。完颜婷蓦地发觉眼前的卓南雁渐渐模糊,一片一片的红光在潮湿的睫毛前跳耀,芳心仿佛被湍流大浪冲dàng夹裹,载浮载沉。 “你走啊!”卓南雁嘶声大吼,脸上青筋瞬间鼓胀开来,嘶哑的声音近乎哀求,“走吧……” “我不走!”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嘤的一声,险些哭出声来。她缓缓俯下身来,却见卓南雁上身衣襟裂开,那纹着青龙的健壮肌ròu突突微颜。她伸出玉手,轻抚着他火热的肌肤,抚到肩头时,却觉手下摸到了一处凹凸的伤疤。完颜婷的芳心一阵收缩,猛地想到当年在芮王府两人闹别扭时,自己一时发狠,将他肩头咬破。 一股酸楚委屈的味道陡地升到了鼻尖,珠泪潸然而出。”他骗过我,但许多事他也是毫无自主之力,跟我一样,他也是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她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次次奋不顾身地救护自己,不论何时,只要自己有危,这个男人便会疯了一样地冲上前来。燕京山道中遇到萧裕刺客,他奋力抢上;王府惊变后,也是他奋不顾身地带着自己浴血逃出;皇宫大内中为了自己力抗皇帝;那日更在酒楼中为救自己再战刀霸…… 卓南雁忽地喘息着笑道:“你不走……那你……便杀了我!”他直视着完颜婷泪盈盈的满是惊诧的美目,一字字地道,“我骗过你,今生今世,也无法补偿……索xìng便求你斩我一刀……” “你、你……”完颜婷忽觉嗓子里被一股腾起来的热气噎住了,决堤般汹涌奔流的泪水几乎让她看不清这张脸。她蓦地拔出了腰间短刀,猛然扑上去,挥刀便向他脸上砍去。 青光疾闪,短刀擦着卓南雁的脸颊重重斩在地上。卓南雁一愣之间,却见完颜婷提刀又斩。寒凛凛的钢刀一次次地贴颊而过,地上的软席被砍透了,再剁向席下的青砖,砍得青砖碎裂进飞,又斫入砖下黑土。 “杀了你这浑小子!杀了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口中只喊着这一句话,满腔的无奈、伤痛和惆怅,全化入刀中,一刀刀地砍下。纷飞的刀光和四溅的土屑中,卓南雁忽觉脸上一湿,她的泪水已滴到了自己脸颊上。 锵然一响,短刀远远迸出,完颜婷才猛地停下,娇躯簌簌发抖。两根残烛快烧到尽头了,火苗竟也簌簌地抖起来,映得完颜婷那张娇艳的面孔阵阵恍惚。迷蒙的光影中,她痴痴地俯视着他,串串清泪如飞泉,如疾雨,倾洒而下。那泪珠打在卓南雁脸上,还带着温热,但随即便腾起一丝丝的凉,侵到他骨子里得凉。 “婷儿……”他心内一阵酸痛,想说什么,陡觉浑身脏腑撕心裂肺般地一阵绞痛,大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迷离。 “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这就先得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龙梦婵昨晚的声音此刻忽然又在完颜婷心底响起,便如静夜战鼓声惊心动魄。她窈窕的身子抖得更厉害,像狂风中簌簌摇dàng的梅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能……我不能……”她忽然闭住口,拼力咬住嘴唇,跟心底那个回dàng不休的声音顽抗。钻心般的剧痛开始侵入卓南雁的头脑,若非要穴被点,此刻他说不定就会撞头翻滚。”我要死了吗?”他喘息着张大双目,好想看仔细眼前的玉人,但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那张梨花带雨的玉容渐渐变成一片迷蒙的白。 忽然之间,卓南雁只觉怀中一片温热,一个香软柔腻的身子将他紧紧拥住。混沌之中,鼻端传来无比熟悉的幽香,跟着一双颇抖的香唇印上了他的口。”是婷儿!”卓南雁心底一阵发热,完颜婷带来的醉人馨香将他身上的剧痛抵消不少。他觉出她柔软的樱唇有些苦涩,想必是她的泪水流到了唇内。他很想将她紧紧抱住,但全身除了口舌都丝毫动弹不得,便只有拼力地吮吸那滚烫的唇瓣。突觉口中一片清凉,也不知完颜婷把什么东西度入了他口内。那股清凉霎时便被她柔软的香舌送入喉内,跟着卓南雁体内酥麻阵阵,dàng起一阵又一阵的凉爽之感,迷迷茫茫得如同身入云端。 怀中的完颜婷忽然变得酥软如棉,她那紧抱着他的双臂却箍得更牢。她的吻也陡然重了,似是发了狠拼了命一般地吸着他,咬着他。卓南雁只觉紧压在身上的玉体滚烫无比,热香四溢,恍然间他便似撞入一个柔美香艳的美梦中。那股清凉感觉愈发膨胀,同时头脑渐渐昏沉,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竟沉沉睡去。混沌迷蒙中,只有那个香软的美梦还在继续,他依稀觉得无数雪白的妖烧的香花在眼前绽放,那样妩媚,那样圣洁。这些花儿还会唱歌,只是歌声低缓轻柔,听来幽怨缠绵。他的口唇间也不时传来阵阵温暖,有时甜蜜,有时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阵阵鸡鸣,卓南雁才张开眼来,只见一缕稀薄的晨晖已斜穿进屋,原来天色早已大亮,而完颜婷却已不在身边。他缓缓坐起,却觉体内真气顺畅,再无丝毫痛楚,心内登时涌起一股热流:“原来婷儿给了我解yào!”眼前还飘浮着那些娇艳的鲜花和迷人的香气,那个凄美的梦还挥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7 章 不去地在脑际萦绕。他忽觉口角一阵咸苦,才知下唇破了道小口。想到昨晚蒙之际,完颜婷情热如火的热吻,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转头大喊:“婷儿,婷儿,你在哪里?”空dàngdàng的屋内却没有回应。猛一回头,却见那歪斜的屏风上用短刀刻着两个大字:保重! 字迹略显娟秀,正是完颜婷的笔迹,只是一横一竖,都刻得极深极重,似乎她满腔的爱恋、惆怅、迷惘和缠绵,都化入了这深深的两字刀刻之中。卓南雁立在屏风之前,凝视着那两个字,忽然间就怔住了。 一缕晨风穿堂而人,卓南雁只觉胸口一凉,才看到胸前衣襟已湿了大片,想到昨晚她曾紧偎在自己怀中,心底更是一阵难过,“原来婷儿在我怀中曾痛哭了半晚!”他心内忽地一热,便想循踪去追寻她,但茫然跨出两步,忽又想:“她不辞而别,终究是不肯再见我。在她心底,只怕还是要跟天小弟在一起。”一念及此,他心底酸痛难忍,猛然转身,双掌紧紧攥住完颜婷刻字的那道屏风,身子突突发抖。忽听“格格”声响,那屏风禁不住他澎湃的内力灌注,竟然碎裂成片,簌簌散落。 卓南雁怅然走出这座深谷荒宅,却见满山寂然,朝阳隐在浓云深处,不肯露面。卓南雁这才想到金鲤初会昨日初战,今日只怕会如火如茶,心内忧急忽起,忙疾步赶出。龙梦婵曾费尽心思地让他辗转入谷,其实这地方离南屏山并不远。卓南雁出得谷来,在道旁一处面店匆匆吃了饭食,辨明方位,便往南屏山赶去。 赶到南屏山时,却见天色愈发yīn晦起来,灰溟溟的天空上云脚低垂,一派yīn暗之色,但擂台下却喊声震天,群情激昂。卓南雁寻到了莫愁和方残歌,低问战况如何。 “你老兄可来啦,见到你的公主小情人了吗?”莫愁眼见卓南雁神色略窘,兴致大起,着实取笑了他几句,才苦笑道:“昨日砍杀一场,伤了六个,死了十七个!”卓南雁惊道:“死的却比伤的还多?” 莫愁叹道:“有算陈年旧账的,有了结新积大怨的,还有帮派中勾心斗角趁机窝里反的……对了,昆仑派掌门宁自隆连胜四场,却被石镜道长戳了一指,败下台去。石老道在天地赌局中和雷震掌门积下新仇,曾上台叫骂了一番,雷震居然未曾应战。他妈的,这些江湖仇杀往日里还要避开官府,这回倒可堂而皇之地在此杀人不偿命!当真厉害得紧、热闹得紧!” 卓南雁心内暗叹:“秦桧老贼和余孤天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一番仇杀下来,大宋英豪更加离心离德,哪一年才得四海归心!”抬头却见台上两人激战正酣,一人是个红面和尚,招式威猛,拳掌间dàng起的劲风激得台上旌旗呼呼飞dàng。跟他对战那人身法轻灵,掌势悄无声息,却是方残歌。 莫愁低声道:“打了一整日,能连胜五场的只有青城派石镜,和我那帮主老爹两位。小桔子,你那大伯掌门唐千手怎地还没露面?”唐晚菊面色一窘,低叹道:“大伯xìng子缜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登台。嘿嘿,惭愧,小弟誓不登台,大伯回头定会怪我!” “唐大伯若不出手,方老三便有戏!”莫愁瞥了眼擂台,又道,“这方老三代雄狮堂出战,已连胜三阵。跟他对阵的这秃驴大号紫花和尚,有名的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武功却硬得很,前几年创了个‘大欢喜门’,要做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他话未说完,忽见台上紫花和尚狂啸一声,揉身直进,“呼、呼、呼”连环三拳奋勇击出。这三拳直来直去,全无花哨,但拳势刚猛绝lún,伴着震雷般的虎吼,当真声势惊人。方残歌似是不敢直樱其锋,每接一拳,便退一步,三拳之后,疾退三步,竟已到了擂台边缘。紫花和尚精神大振,两臂齐摇,如双龙出海般暴吐而出,功力灌注,只想将方残歌震下擂台。 莫愁眼见方残歌势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猛听得方残歌振声清啸,身形暴进,双掌针锋相对地迎上。他适才一直示弱,其实等的便是紫花和尚这一招。紫花和尚连出三拳,看似虎虎生威,实则气势已竭。方残歌这一掌却是蓄势而发,猛如怒洪决堤,正将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发挥到了极致。四掌相jiāo,紫花和尚蓦地惨哼一声,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起,远远跌到擂台一角。他武功不俗,忙又挺身跃起,但强撑着站起,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方残歌笑吟吟地一拱手:“紫花大师,承让了!”紫花和尚的红脸这时淡如金纸,紧闭口唇不敢言语,转身奔下擂台。 雄狮堂领袖江南武林多年,根基极盛,方残歌这一战又胜得干净利落,霎时叫好喝彩之声此起彼伏。方残歌傲然挺立台上,四下拱手致意。万秀峰朗声高叫:“方少侠连胜四场,还有哪位英雄上台比试?” 群豪都知方残歌身负绝学,慑于雄狮堂的名声,本就不敢上台;偶有几个高手本要一试身手,但瞧见强悍如紫花和尚都在他手下大败,也不由心下折服,均想:“好歹还剩下一个名额,何必跟他雄狮堂强争?”方残歌白衣临风,傲立台上多时,却无人敢登台一搏。 万秀峰哈哈笑道:“看来残歌老弟今日是独占鳌头啦,天下英雄,竟无人敢来上前争锋。当真羡慕死老哥啦!”他这话说得嘻嘻哈哈,实则暗藏机诈,台下不少豪杰听了,均有些心头火起,跃跃yù试。 忽听一道沙哑的笑声遥遥传来:“是谁这么大的风头,吓住了天下英雄?”这声音便如在众人身前谈笑一般自若随意,但群豪却全听得真真切切,抬头看时,却不见人踪。万秀峰却抢上两步,眼望西首,扬声道:“是师尊到了吗?”只闻蹄声响亮,众人转头望去,才见百十号锦衣铁卫纵马自山道西首奔来。那百匹骏马均是神骏高大,鞍饰华贵,而马上的铁卫竟也是一般得身量,一般得魁梧。远远望去,当真整齐划一,气势浑然。众铁卫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当先一个绿袍老者。这绿袍老者抢在一群黑衣铁卫之前,更显气度非凡,犹似大片黑石中托出一块绿玉。这人自然便是格天社的大首领、势压黑白两道的武林宗师“吴山鹤鸣”赵祥鹤了。 万秀峰忙在台上躬身,高叫道:“参见大人!”山谷中分散四处的格天社众铁卫蓦地全变得钉子一般笔直,齐声大喝:“参见大人!”声音齐刷刷地bào出,雷震一般在山谷中轰鸣不已。群豪都唬得一惊。 莫愁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姥姥的,赵祥鹤架子倒蛮大!”卓南雁凝望赵祥鹤铁板一块的冷硬脸孔,想到他在太子赵瑗身前满面馅媚之状,暗自叹息:“赵祥鹤这老贼的脸孔可是多变得很!” 众铁卫拥着赵祥鹤瞬间纵马奔到台下。早纵下台来的万秀峰诚惶诚恐地迎上赵样鹤,低声耳语几句。赵祥鹤带着几人缓步踏上擂台,在台侧早备好的大椅上坐了,斜睨了一眼兀自挺胸傲立的方残歌,回头笑道:“残风,你们的事正可在此了上一了!” 赵祥鹤身后倏地转出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汉子,躬身笑道:“赵大人说得是,今日天下英雄齐到,正可给我雄狮堂作个评判!”这人头顶微秃,赫然竟是雄狮堂的大弟子翁残风。适才他缩身在赵祥鹤身后,丝毫不显,这时挺身而出,登时现出一股凛然生威的不俗气势。 “大师兄!”方残歌却大吃一惊。除了四师弟何残雪留守雄狮堂,他和两位师兄联袂进京,但翁残风自一入京师,便即行踪诡秘,忽隐忽现。自昨日金鲤初会打擂之始,他便一直隐而不见,方残歌只得孤身上台苦斗,可万料不到翁残风竟会随同赵祥鹤一同现身。 翁残风仰头干笑两声:“亏你还认得我这个师兄!你唯我独尊多年,便连师尊也不放在眼内。雄狮堂的弟子只知有你方老三,还有谁识得我这个大师兄?”方残歌眉头微皱,才知他仍是惦记那掌门之位,沉声道:“咱们门内之事,可否私下再谈?”翁残风摇头道:“不成!师尊尸骨未寒,你便与杀师嫌凶卓南雁和他的死党莫愁、唐晚菊等人混在一处。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须得给我雄狮堂和师尊在天之灵一个jiāo代!” 他声音响亮,台下群豪听个满耳。卓南雁也还罢了,莫愁却忍不住反唇相讥,大骂道:“你姥姥的翁老头儿,你自甘堕落,跟格天社搅到一处,反诬卓南雁和本公子一口,当真恬不知耻,不堪入耳,臭不可闻,弱不禁风……”江湖中人都知格天社素来视雄狮堂为眼中钉,而翁残风此时随赵祥鹤上台,分明是已然暗中投靠格天社,大多数的血xìng汉子均卑鄙翁残风的行径,听了莫愁的东拉西扯,忍不住齐声大笑起哄。 翁残风听得笑声,老脸微红,却只作不闻。方残歌扬眉道:“大师兄,你到底要怎样?”翁残风冷冷道:“我今日要为我雄狮堂清理门户!”清理门户便是武林帮派中的掌门或是师长将作恶多端的门徒废除武功,革除门墙,乃是一门之内最为严厉不过的刑罚。 台下群豪听了这话,登时轰然一乱,议论四起。雄狮堂来参战的百余弟子更是心下茫然,不知所措。方残歌却是面色惨变,沉声道:“今日这是金鲤初会,可也由不得你来此清理门户!” “怎地由不得?”万秀峰忽地踏上一步,笑道,“金鲤初会的比武较技,不分门派出身,翁兄要怎样便怎样!不过翁兄若是胜了,还须再过四场,才算雄狮堂奏凯!”方残歌怒道:“若是我胜了呢?”万秀峰面色一窘,随即笑道:“那么方兄连过五关,也算雄狮堂在武宗六脉中独占一席!余下之事,便是贵派门户内的事了。”话里话外,仍是暗指方残歌迟早有一日会被翁残风革除门墙的。 “好极,好极!”方残歌却仰头大笑,“师尊,您老人家当真神机妙算,今日果然有jiān贼跳了出来。翁残风,动手吧!”翁残风面色一变,暗道:“听这小子言语,难道师父还没死?”正自惊疑,身后忽地传来赵祥鹤四平八稳的声音:“残风,愣着作甚,是不是还在顾念同门情谊?” 翁残风精神一振:“有赵大人给我撑腰,便是那老偏心鬼没死,也奈何我不得。今日斩了这小子,非但能一举夺下掌门之位,更可得到赵大人青睐,在格天社混个一官半职。”想到得意之处,心头发热,但脸上却还是顺着赵祥鹤的话,撑出一副感伤之色,眼望方残歌叹道:“师弟,你痴迷不悟,可也怪不得为兄了!”话声未绝,双掌斜分,残金缺玉拳的“江山如画”陡然施出,飞袭方残歌的两肋。掌到中途,陡变为“山河破碎”,掌影如碎石天降,四面八方地向方残歌罩来。 方残歌见他一上来便以雄狮堂的绝学痛下杀手,悲怒之情更增,双拳横封,一招“金戈铁马”劈头迎上。两人拳掌jiāo击,翁残风岿然不动,方残歌却斜退三步。原来翁残风入门最久,功力本就稍强,而方残歌激战四场,气力已衰,这般硬较掌力,翁残风自是略占上风。 台上台下的格天杜众铁卫显是早已得了吩咐,见到翁残风一招击退方残歌,登时轰然喝彩。方残歌脸色陡红,身子一弹,疾扑而上,右掌旋转削来,左掌笔直shè出。这两掌曲者盘旋如龙,直者如烈马冲腾,激愤之下,残金缺玉拳的刚猛雄劲之力已展到极致。翁残风心底暗喜:“你这小子的武功本是强在腾挪灵动,这般跟老子硬碰硬,当真再好不过!”当下拳锋陡敛,只守不攻。两人同门多年,相互间早已熟悉无比,此时拼力相斗,攻如惊澜狂起,守如铁索横江,精彩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台下群豪大半瞧不起翁残风的为人,眼见方残歌身如飞星掣电般地绕着翁残风疾转,将对手守御的圈子压得越来越小,均觉兴高采烈,喝彩打气之声高响不绝。 卓南雁却蹙起眉头,暗道:“方残歌这般狂攻,大耗内力,正落入翁残风的算计内!”忙聚音成线,遥遥送出,传声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方残歌这一轮奋力疾攻,虽然稳占上风,但也觉出翁残风拳上反击之力渐强,听得卓南雁的传音,登时心头一凛:“此战事关重大,我可不能意气用事!”气随意转,攻势霍然一顿。翁残风暗喜:“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看你还能撑到何时?”左掌成爪,“只手擎天”陡地扣向方残歌胸前膻中穴,拳势暴涨,由守转攻。 “思尽波涛,悲满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方残歌蓦地振声长吟,拳法霍地变为“千古风流”。他念的是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这两句辞意沉郁,隐蕴悲思,正与他心境相合。高吟声中,方残歌掌上招式化作“长波天合”dàng开翁残风的铁爪,跟着“舳舻千里”化刚为柔,绵绵攻到。此时他心气一平,武功上的灵气登显,拳掌间已暗台罗门“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至理。再斗数合,饶是翁残风锋芒毕露,但左突右冲之下,仍觉优势渐失。翁残风又惊又怒:“若不是这老儿偏心,将绝学都传给了他,我又怎地胜不过这小子?”他口中厉喝连连,声势惊人,但方残歌拳上黏力渐增,借力打力,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两人绕台疾转,方残歌的拳劲一圈圈地缩小,翁残风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偏偏越急越是挣脱不得。卓南雁眼见这时方残歌已是稳占上风,才长出一口气。斜眼看赵祥鹤时,却见他双眸微垂,似乎对台上的激战全不在意,卓南雁暗道:“这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较量,翁残风虽然不敌,赵祥鹤这老儿也终究不能明着动手相帮!” 一念未了,忽听台上二人齐声大喝,贴身激战的两道身影倏忽分开。方残歌踉跄退出数步,手抚肩头,怒道:“你使暗器伤人?”说话间肩头已是鲜血迸流。翁残风嘿嘿冷笑:“这金鲤初会上可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8 章 说不能施展暗器!”方残歌惊怒jiāo集,正想奋力再上,忽觉左肩麻痒,半边身子竟难提起内劲。他怒喝道:“dú针,是唐门dú针!”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七节:变生肘腋 翻云覆雨 台下群豪听得雄狮堂的大弟子竟施出唐门dú针对付师弟,登时起了一阵骚动。翁残风眼中寒光乍闪,冷哼道:“血口喷人!今日你罪有应得,可怨不得为兄了!”挥掌当头按来。方残歌拼力奋起,右掌招架,但此时内气难聚,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住手!”雷鸣般的怒喝声中,一道青影疾扑而至,单掌横推,斜封在翁残风连绵拍出的双拳上。 翁残风全身剧震,疾退三步,才瞧清跃上台来的正是师尊罗雪亭的好友、丐帮帮主莫复疆。莫复疆戟指大骂:“姓翁的,你愿做格天社的狗也就罢了,却对自己的师弟下这dú手,老夫怎能容你!”骈指如刀,当胸切去。 蓦然间人影电闪,一人已挡在翁残风身前,挥掌迎在莫复疆掌上。裂帛般的怪响声中,莫复疆退出两步,身子摇晃,望着那人怒喝道:“赵祥鹤,你当真要为这姓翁的jiān贼出头?”忽觉嗓子发热,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原来赵祥鹤适才骤然chā手,实属攻其不备。莫复疆武功本就不及他,又未尽全力,此消彼长之下,竟至吐血。 赵祥鹤负手而立,神色悠然,淡淡地道:“莫兄,这是金鲤初会较技,比武较量本是他二人之事。你我都不该chā手!”莫复疆目shè精芒,道:“那好,老子便跟这姓翁的比武较量一番。”赵祥鹤已背着手踱回台侧,稳稳坐下,摇头道:“昨日丐帮已连胜五场,既已得了武宗六脉的席位,便不得再登台较技。”莫复疆登时怒目无语。 群豪虽恼愤翁残风的为人,但见为他撑腰的“吴山鹤鸣”一掌震伤丐帮帮主,神功惊人,均是心底震惊。台下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却是谁也不敢上台。赵祥鹤端坐台侧,悠然品茶,两眼却不露声色地在四下搜寻。原来罗雪亭重回江南的消息隐密至极,昨晚金灵官虽跟他jiāo过手,但五灵官跟赵祥鹤一直貌合神离,事后并没有知会于他。赵祥鹤便一直对罗雪亭的生死心存疑惑,他今日此举,正是要逼得罗雪亭出来。“他的心肝徒弟方残歌中dú吐血,大弟子又公然投入我格天社,这老儿若是活着,必会现身!嘿嘿,他至今迟迟不见踪影,莫非当真死了?”赵祥鹤心头暗喜之余,又隐隐生出几分落寞。 莫复疆恶狠狠地瞪了翁残风两眼,瞥见方残歌脸色铁青,身子簌簌摇晃,只得上前扶起他道:“方老三,咱们暂且下台,这鸟账回头再算!” 这时人影闪动,卓南雁和唐晚菊已疾掠上台。唐晚菊先抢到方残歌身侧,道:“残歌兄,这dú伤可不能耽搁!”娴熟利落地为方残歌拔除dú针。卓南雁却横在翁残风身前,冷冷道:“在下这便领教翁兄高招!” 翁残风心头剧震:“听说这小子昨日不辞而别,怎地今日又冒了出来?”万秀峰皱眉道:“卓兄,你今日是为哪家出战?”卓南雁昂头道:“在下也为雄狮堂出战!” “雄狮堂?”翁残风登觉底气十足,喝道,“笑话,雄狮堂内何时有你这投敌jiān贼?”方残歌霍地昂起惨白的脸孔,叫道:“这位卓公子曾得师尊亲授武功,算来也是我雄狮堂的弟子。”他片刻之间权衡利弊,若是师尊探访九幽地府未归,今日或许只有卓南雁能为雄狮堂收拾残局。 翁残风嘿嘿冷笑:“传过几招武功便算是弟子了?你受恩师督导多年,还不是跟这等jiān贼沆瀣一气,辱没师门?”方残歌颤着手自怀中抽出一枚金光灿然的令牌,塞到卓南雁手中。翁残风一见那金令,登时面色惨变,颤声道:“归心令?” “不错!”方残歌转头向台下伫立的数十位雄狮堂弟子喝道,“归心令出,如见堂主!”原来当年卓藏锋登上归心盟主之位后,大帅岳飞曾铸了一枚归心令jiāo与卓藏锋,号令天下武林。后来卓藏锋无奈北上,曾将此令转jiāo给罗雪亭。罗雪亭素来将之视若圭璧,贴身携带,只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以之传令。若说那雄狮令只是堂内信物,那这归心令则是至高无上的镇堂之宝! 卓南雁依言高高扬起那枚金灿灿的归心令。众雄狮堂弟子轰然拜倒,齐声喝道:“参见堂主!”卓南雁听得群豪的喝声,眼望那金令上峭拔刚健的“归心”二字,也不由心底发热。他将金令郑重地收回怀中,冷笑道:“翁残风,你若怕了,便请退下,待罗堂主回来再行发落。” 翁残风听他说起“罗堂主”三字,神色骤变,转头四顾。赵祥鹤却知翁残风决非卓南雁的对手,不由蹙眉沉吟,替翁残风苦思脱身之策。但翁残风四下游动的目光扫见赵祥鹤双眉紧锁,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暗道:“我这么心惊胆战,未免让赵大人瞧不起我!”硬着头皮踏上两步,喝道:“两个小贼沆瀣一气,今日一发的都要革除门墙!姓卓的,待会儿你可得只施展我雄狮堂的武功!”赵祥鹤见他应战,最后那句话更是大露怯意,不由暗自摇头。 卓南雁大笑道:“好,翁大人喜欢什么招式,我便用什么招式!”群豪听他语带揶揄,不由哄笑四起。莫复疆笑道:“翁大人最爱那招狗吃屎,可惜只有他老人家一人会使。”大笑声中,自和唐晚菊、方残歌快步下台。 翁残风脸色僵硬,斜身闪来,拳发如箭,直向卓南雁脸上击到。此时他心底狂怒,倒正合这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卓南雁目光已扫见他指间银光闪烁,显是暗藏dú针,急忙斜退两步。翁残风心头一喜,怒喝声中,双拳拦腰横扫。 “这厮的dú针也还罢了,但一旁的赵祥鹤却是不得不防!”卓南雁凝眉沉思,已生出一计,翩然再闪,草草挥拳还了一招“北望家国”。 翁残风见他拳上劲风鼓动,但招式似是而非,威力大减,登时精神大振:“这小子不会我雄狮堂的功夫,那些邪门武功无从施展,便也不足为惧!”蓦地身子踉跄,似跌非跌,陡然扑向卓南雁下盘。台下的方残歌目光一寒,喝道:“断续跌?卓兄小心了!” 原来罗雪亭因材施教,这一路以忽断忽续的奇妙劲法配合诡异腿法的“断续跌”,只传给了翁残风一人。翁残风苦修多年,又增出多般精妙变化,适才对阵方残歌时自忖有dú针压阵,这套克敌绝招便没有施展。这时陡遇卓南雁这等强敌,只盼速战速决。卓南雁见对方双腿吞吐不定,劲气变幻莫测,心底暗自喝彩:“罗老的功夫,当真异彩纷呈!”脚下疾错,依旧向后飞退。翁残风见他一直紧盯自己进退疾晃的双腿,心底狂喜,左腿霍地横扫卓南雁下盘,一直缩在袖内的手指却陡地疾弹,两枚dú针悄没声息地shè向卓南雁前胸。 卓南雁仓促间挥袖疾挡,却仍慢了半分,闷哼声中,踉跄退开。翁残风哈哈大笑,欺身直进,左腿倏收,右腿反向卓南雁裆下反撩过来,只想一招毙敌。猛听卓南雁大喝一声:“上当啦!”左掌反扣,陡向他脚踝抓来。翁残风乍见卓南雁神威凛凛,大吃一惊,好在他这“断续跌”的腿法可虚实互换,急忙收劲退开。 他身子才错开二尺,陡闻嗤嗤声响,肩头已被两枚银针shè中。原来卓南雁手指也一直缩在袖内,见他dú针发出,急忙以铁指隔衣夹住了银针,身子摇晃yù倒,不过是诱敌之计,待得翁残风扑到,立时将dú针“回赠”。翁残风只觉肩头微麻,惊骇之际,已被卓南雁一招“只手擎天”扣住了腰间要穴。一股内力循经透入,翁残风只觉双腿无力,仰面跌倒在地。 “翁大人果然最爱施展这招狗吃屎!”卓南雁大笑声中,一把将他提起,向台下的方残歌等人抛去。翁残风却不顾他的讥讽,身子落地,立时手忙脚乱地自怀中摸出解yào,向伤处乱抹。莫愁过来一把夺下,笑道:“哈哈,臭不可闻、弱不禁风的翁大人,多谢解yào!” 卓南雁适才一直故意示弱,只为让赵祥鹤戒心暂去,得手之后,又干净利落地将翁残风抛下。赵祥鹤为身份所拘,难以明里出手,一愣之下,业已无可奈何。万秀峰强挤出几丝笑意,高叫道:“恭喜卓少侠旗开得胜,还有哪位英雄上阵?”喝声未毕,忽听得有人厉声怪啸,一道人影疾纵上台,挥刀便向卓南雁砍来。卓南雁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上台便打,忙飞身避开,见这人正是当日被自己制得服服帖帖的飞龙帮帮主于飞龙。他心底奇怪:“这于飞龙最是欺软怕硬,怎有胆子上台来跟我对阵厮杀?”喝道:“于帮主,你当真要抢这武宗六脉?”于飞龙双眸通红,口中呵呵连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顾运刀疾砍。万秀峰纵声叫道:“飞龙帮帮主于飞龙登台上阵!”只一句话的工夫,于飞龙的鬼头刀呼呼挂风,上三刀下三刀,顷刻间砍出连环六刀。他这时势若癫狂,但偏偏刀招沉稳狠辣,丝毫不乱。 “这厮掌上功夫不成,这把大刀耍得倒好不威风!”卓南雁蓦地童心忽起,长剑锵然出鞘,横封一剑,只听铮然锐响,于飞龙的鬼头刀已被削下一段。威胜宝剑本不以锋锐见长,但在卓南雁的真气灌注之下削铁如泥,已丝毫不逊于辟魔剑。于飞龙振声怒喝,断了头的大刀盘旋飞舞,依旧势不可挡地急冲过来。卓南雁长剑疾抖,只听锵锵之声不绝,于飞龙的鬼头刀又被削去三截。台下群豪眼见于飞龙气势汹汹地奋勇前冲,但手中只剩下个光秃秃的刀把,忍不住哄笑四起。 “于帮主服了吗?”卓南雁低笑声中,威胜神剑已抵在于飞龙的咽喉上。哪知于飞龙低吼一声,身子猛然前撞,登时血花四溅。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收剑,却已不及。于飞龙的眼神终于回复清澈,颤声道:“你、你为何……杀我?”身子软软栽倒,一动不动。卓南雁浑身剧震,退开两步,眼望血水顺着剑刃点滴淌下,愣在当场。 台下笑声登止,谁也料不到竟会是如此结局。万秀峰瞥一眼卓南雁,冷笑道:“卓少侠剑法高明,但也不必滥杀无辜啊!”蓦地高声吹喝,“哪位英雄还要讨教?”忽听得一声长啸悠然dàng起,一道身影如飞鹤冲天般腾起,稳稳落在台上,却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人管鉴。众人见他啸声高亢,身法沉稳与轻灵兼重,登时彩声四起。 万秀峰唱名之后,管鉴昂然踏上一步,沉声笑道:“卓少侠武功高强,咱们都是佩服得紧的,但人品嘛,嘿嘿……”他的目光扫在被格天社铁卫匆忙向台下抬去的于飞龙尸身上,冷冷道,“这位于帮主不是尊驾对手,你胜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偏要取他xìng命?” 卓南雁向来见到管鉴,他都是笑嘻嘻的,一副乡绅财主模样,这时见他板起脸孔怒斥自己,心底微觉诧异,但想到于飞龙之死,仍不禁心底黯然,道:“不管如何,确是我误伤了于帮主xìng命!”他的目光陡然一利,凛然shè向管鉴,“但于帮主之死怪异之处甚多,他事先必已被人做了手脚。天下英雄在此,我卓南雁就此立誓,定要将谋害于飞龙的真凶揪出。” 管鉴哈哈大笑:“天下英雄都瞧得清清楚楚,你淡淡的一句话便想将真凶推到旁人头上吗?”卓南雁胸中悲愤陡增,冷笑道:“管掌门这是要替天行道吗?”管鉴朗声道:“不敢!但似卓少侠这等人,可着实不配为雄狮堂出马。管某不才,要为天下讨个公道!”说着将外罩的大氅一把扯脱。他大氅下的装扮甚是奇特,一身紧身金衣,腰间却缠着五面金色的羌鼓。 卓南雁笑道:“管掌门要讨公道,便请过来!”管鉴双掌一分,手中己多了一对银灿灿的判官笔,他门中弟子的判官笔多是镔铁打造,只他这对亮银点睛笔与众不同。管鉴忽地仰头望天,沉声叹道:“飞龙老弟,这一曲金鼓为你送行!”斜踏两步,以判官笔尾端在左腰金鼓上咚的一敲。 金鼓铁笔门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但门人弟子行走江湖一般只用判官笔,台下群豪多数还是首次见到这金鼓,一时jiāo头接耳。莫愁更忍不住笑道:“这管胖子腰间缠的什么玩意,别是跟咱叫花子一样,打鼓唱莲花落的吧?”莫复疆“嘿”了一声:“那便是他门内的至宝五音炼魂鼓,非但能挡各门兵刃暗器,更可以五音伤人五脏,乃是管胖子压箱子底的玩意儿!” 鼓声骤起,台下群豪还不觉怎样,凝立在管鉴身前的卓南雁却觉一颗心随着他的鼓响陡地一跳。他心底凝神戒备,长剑当胸一横,长笑道:“破鼓烂捶门,果然有些门道,出手吧!”管鉴脸色一寒,却并不进招,双笔如落雹,如疾雨,飞快地撞击在腰间金鼓上。 那金鼓瞧来不大,但鼓声轰鸣,声若轻雷,震得人心乱如麻。擂台四周的众铁卫慌忙扯下衣襟,塞住双耳,却仍觉心内狂跳。万秀峰脸孔发白,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擂台上只有“吴山鹤鸣”赵祥鹤依旧稳如泰山地端坐不动,脸上竟还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管鉴身形游动,绕着卓南雁盘旋疾走,鼓声忽轻忽重,忽疾忽缓。他这五面金鼓大小稍别,音域各异,每一捶打都能随心生出宫、商、角、、羽的五声之一。所谓宫属土动脾,商属金动肺,角属木动肝,属火动心,羽属水动肾,管鉴这炼魂鼓敲出的五音便依这yīn阳五行之理,专伤人之五脏。只因这门功法反噬之力极大,若非炼魂心法过关,习练者便会先被鼓声所伤,至今金鼓铁笔门中也只有掌门人管鉴能以这炼魂鼓克敌。 卓南雁听得片刻,只觉浑身脏腑不适,心知不能让他再敲下去,长剑嗡然一声长吟,便待挥出。管鉴忽地咧嘴一笑:“在下给于帮主在天之灵送别,卓少侠当真不敢听下去吗?”肥胖的身形如怒鹤划空,疾掠不定,双笔飞落,鼓声陡然一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9 章 “老子当真怕他这破鼓烂捶吗?”卓南雁傲气陡增,竟不再进击,凝神守中,与鼓声相抗。陡然间他面色骤变:“这鼓声怎地如此熟悉?”原来管鉴的鼓音忽地一软,起伏成韵,依稀便是林霜月传给卓南雁的那曲《伤别》。虽然箫曲辗转缠绵,为鼓乐难及,但这时管鉴五鼓齐发,竟也隐约有些《伤别》的影子。 卓南雁的长剑突突发颤,心中忽觉感伤无限。这炼魂鼓以五音分别侵伤人的五脏,伤人之力丝毫不逊于风满楼的迷魂筝音。此刻卓南雁一时大意,闻曲伤情,悲情属金伤肺,忧情属土而伤脾,不免为其所乘。 管鉴双眸一亮,骤然欺近,左笔电般飞点向卓南雁心口。卓南雁这时心绪激dàng,竟然一动不动。莫复疆蓦地瞠目大喝:“快躲!”管鉴这一出笔攻敌,不免鼓声稍歇。卓南雁耳根乍净,登时被莫复疆喝得心神一凛,眼见铁笔带着咝咝劲风袭到,猛然提气拧腰,胸口陡然凹陷三寸。这一笔横胸扫过。 眼见这势在必得的一招居然无功,管鉴心底一寒,自知鼓曲一断,再难震慑敌人心魂,索xìng挥笔狂攻。霎时间他左笔如烟霞弥漫,从天飞卷而落,右笔铮铮击鼓,连发伤人内劲的炼魂鼓音。但卓南雁这时心念一端,虽然脏腑略微不适,但心神已不被鼓声所乘,蓦地长剑倒翻,当头劈下。这一剑招式刚猛,但劲气舒展,浑如云腾鹤舞,气象恢弘。台侧端坐的赵祥鹤两眼陡张,忽地喝了声“好”。剑笔瞬间jiāo接一处。剑气奔涌之下,管鉴只觉铁笔如同被千斤重物压住,臂酸筋麻,只得右笔疾出,奋起双笔连环招架,却仍是甩脱不开。卓南雁沉声喝道:“这鼓曲从何而来?”管鉴喘息不答,眼泛红光,展开轻功,全力游走。卓南雁脚下生风,如影随形地缠着他四下疾绕,长剑犹如森森暮雨,当头罩下。 “是……是位朋友教的!”管鉴忽觉自己开口说话,对方剑上的压力便会稍轻,忙喘口气又道,“那人还说……这曲子叫什么……《伤别》!”两人口中说话,但剑腾烟岚,笔走龙蛇,两般兵刃上奇招迭出。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伤别》……《伤别》……”卓南雁想到林霜月被林逸烟挟走后一直下落不明,心内酸痛,蓦地喝道,“她怎么将《伤别》之曲传给你?她在哪里?”管鉴绕台疾转,如龙蟠蛇腾般拼命腾挪,却始终难以摆脱头上重如山岳般压来的剑气,咧嘴苦笑道:“那姑娘……你该识得的……我昨日遇到了她!她、她已给……”忽然大口吸气,似已给卓南雁的重剑压得喘不上气来。卓南雁急忙扬起长剑,喝道:“她怎样了?”管鉴眼芒乍闪,双笔狠狠击在鼓上,发出訇然一声商音,震得卓南雁的手太yīn肺经突地一跳。管鉴双笔骤吐,猛然chā向卓南雁双肋。这一刺势道猛恶,实为管鉴数十年功力之所聚,群豪全不禁齐声惊呼。 便在管鉴眼中精芒耀动的一瞬,卓南雁的忘忧心法立生感应,此刻陡觉劲风飒然,他的长剑立时蹈海乌龙般斩下。这一剑在他山穷水尽之际劈出,但气势磅礴,似yù劈山截江,旁观的赵祥鹤也不禁心神一震。 霎时金光红芒jiāo相辉映,dàng起一阵砰然震响,犹似积聚多时的九天闷雷连绵疾发。近处群豪只觉耳际一阵嗡嗡乱啸,不由心头狂跳。 漫天剑光和雷霆锐响陡然止歇,台上破铜烂铁散落满地,那五面炼魂鼓已被尽数震碎,管鉴的一支判官笔也被折断。他用手中单笔拄地,似一摊烂泥般地瘫在那里,呼呼喘息。台下霎时悄静无声,人人犹觉气丧神夺,惊骇于卓南雁这一剑之威,竟全忘了喝彩。 卓南雁长剑陡翻,已横在管鉴颈上,沉声道:“她在哪里?”管鉴仰起汗津津的一张胖脸,口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强行止住。 蓦然间白衣飘动,一道窈窕的倩影斜刺里闪到,短剑横挑,登时将威胜宝剑拨开。“霜月!”卓南雁眼见上台来的竟是林霜月,心头狂喜,知她xìng子害羞,低声笑道,“哈哈,终于又见到你啦!”话音未落,忽然心底一沉:“小月儿的神情怎地与寻常大不相同?” 林霜月望着他的目光中再无往日的那种脉脉情愫,只是一缕凉冰冰的清光。她的左手一挥,已提起管鉴的脖领,反手向台下抛去,右掌横挥短剑,便向卓南雁脖颈削来。剑招狠辣,竟是毫不留情。 卓南雁大吃一惊,做梦也想不到林霜月会对他痛下杀手,急忙侧身避过。林霜月双掌疾合,再分开时,已分持新月、青日二剑,双剑连绵刺来。一旁的万秀峰也看得惊诧不已,忙喊道:“卓少侠的第三阵,对阵明教林圣女!”说话之间,十余道剑芒如怒风卷雨,在卓南雁身周疾扫而过。 “小月儿要杀我!”这念头闪电般划过,卓南雁便觉一颗心痛得似被巨锤击碎,拼力躲避几招,空dàngdàng的心中忽地生出一股自怨自弃之气,蓦然大喝:“既然你要杀我,那便来杀好了!”昂然挺立,竟不再躲闪。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八节:情深一往 心结四散 林霜月一声不吭,寒芒乍闪,挺剑便向他胸膛刺到。卓南雁心底凄苦难言:“想不到我竟会死在小月儿的剑底!”迷惘酸楚的目光望向林霜月,忽地心中一凛,“小月儿的目光怎地如此奇怪?”那双往日顾盼流波的双眸这时没有一丝神采,僵直空洞,更有几分触人肌寒的冰冷。 凄厉的剑光几乎舔到了卓南雁胸前的衣襟,他心神剧震之下,拼力错步疾闪。生死之际,惊人的内力瞬间生出柔韧无比的劲力,将双剑向两旁弹去。饶是他这一闪迅如电发,那两道寒光仍是划破了他的衣襟,贴着他的肌肤滑了过去。台下群豪看得心惊ròu跳,齐声bào出一片惊呼。 “小月儿这目光倒跟那于飞龙有些相近!”忽然间,于飞龙的自寻死路,管鉴的伤别鼓曲,乃至眼前林霜月的茫然冰冷,都在他心底串在一处。卓南雁疑云顿起,忍不住低喝道:“霜月,你不认得我了吗?”林霜月目光呆滞,口中喃喃低语,但双剑丝毫不缓。赤火白莲剑施展开来,一缕缕寒芒激dàng飞涌,竟凝成四五朵莲花般的剑影,向卓南雁身前萦绕盘旋。 卓南雁在白莲般的剑光中纵高伏低,拼力揣摩多时,才听清她翻来覆去在说的两个字:“明尊,明尊……”他心底又惊又痛:“难道小月儿跟那于飞龙一般,中了什么妖法?”呼喝多时,林霜月只是不答。卓南雁猛地将心一横:“看来只有先点了她穴道,再行施救!” 忽然间一缕冷森森的声音钻入他耳中:“她中了灵巫印,神志受控,小子不可乱来!” “灵巫印?”卓南雁还是头回听得这怪异名字,转头向台下四处搜寻。但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仰头观战的群豪,哪里分辨得出是何人传音?他略一分神,颈后几缕长发登时被剑气割落,满空飘飞。本来他武功胜出林霜月甚多,但这时瞻前顾后,应付只攻不守的林霜月便有些捉襟见肘。 “小子不信我的话吗?”那声音却又传音过来,“你仔细看她右颈下大迎穴处,是否有一枚细针?”大迎穴在耳下不远,足阳明胃经的支脉由此下行。卓南雁更是惊疑,收起长剑,在莲花飞旋般的剑幕中绕向林霜月的右侧。林霜月这时恰好回身疾刺,秀发飞扬,卓南雁果见她修长的玉颈上chā着一枚细针。那针细如牛毛,在雪白的脖颈之外只留下黑默默的短短一截,触目惊心。 是谁这样折磨她?卓南雁心底裂痛无比,忍不住扬声大喝:“那该如何是好,请前辈指点!”众人全不知他为何嘶喊。莫愁等人更是相顾愕然。只那人又传音道:“你先点她太乙、天枢二穴,将她制住。再以内力注入她水突穴,运力激出dú针!当心,此针触则内行,万万不可硬拔。这三处穴道,先后次序,也不可有半分错落。” 太乙、天枢二穴乃足阳明胃经在肋下的要穴,点中后可使人四肢麻痹,那水突穴同属足阳明胃经,正在大迎穴下的肩颈之处。卓南雁听得这人说得丝毫不爽,心底再无怀疑,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向精光缭绕的双剑抓去。 林霜月心魂受制,只顾全力狂攻,剑招中破绽极多。卓南雁在冰河横空般的剑影中穿来chā去,觑准机会,猱身直进,双掌齐发,先取太乙,后扣天枢,精准无比地点中二穴。林霜月嘤咛一声轻呼,娇躯颤抖,双剑锵然落地。 “这位前辈说得果然不错!”卓南雁心头狂喜,左掌再点上了她肩上的水突穴,一股内力源源送入,循着她的足阳明胃经向大迎穴撞去。林霜月的玉颊上登时回复几许血色,娇喘声中,迷离的双眸也缓缓闭上。 台下群豪眼见拼死相搏的二人忽然间齐齐凝立不动,均觉怪异不解。好事之徒纷纷叫喊:“接着打呀!快出手,快出手!”“nǎinǎi的,胜败未分,怎地停了?” 西首忽有个白发苍苍的高瘦老者怪笑道:“他娘的,明教圣女也能这般搂搂抱抱吗?姓卓的,凑上去亲个嘴啊!”笑声轰然而起。明教和雄狮堂群豪却向他横眉怒目。莫愁瞥了那人一眼,认得是鄂州一带有名的悍盗白天翁,他虽不知卓南雁这时意yù何为,却也不愿让朋友吃亏,大叫:“两人这当口正比拼内力,没见识的便少嗦!” “这是比的哪门子的内劲?”白头翁尖声怪笑,“姓卓的,过去香香啊!你若不敢,老子可就代劳啦!”四下里更是笑作一团。白头翁眼见有人捧场,口舌更利:“姓卓的,你若敢当众亲了这千娇百媚的小妞,老子捧你做武林盟……” 他话未说完,陡然间也不知何处飞来一把利刃,寒芒乍闪,血光迸shè,白头翁的人头忽地斜飞上天。这一刀犹如神兵突降,势若雷霆,众人乱糟糟的笑声登时齐齐噎住,台上台下忽然间变得鸦雀无声。 群豪这才想起明教高手如云,更有横行江湖数十载的大魔头林逸烟坐镇,一时间心胆皆寒。聚在白头翁身旁的一堆闲汉更生怕祸及己身,呼啦啦地向四处散开。白头翁的无头尸身才缓缓倒下。 卓南雁这时却心无旁鹜,内力灌注之下,果见那黑针从林霜月白腻的脖颈上缓缓冒出。“这灵巫印的魔功巫力随银针刺入,你运劲驱针,也是为她驱除巫力。”那人忽地传音过来,“记住,不论遇上何事,都不可半途而废,若有丝毫停顿,灵针即刻入体,再难拔除。切记,切记!”卓南雁连连点头,心底愈发紧起来:“虽说此刻比武未停,依着格天社定下的规矩,旁人不得上前chā手,可是若有一二狂徒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只怕我二人都会受伤!” 这念头才一闪,人影飘dàng,擂台上忽地多了一个瘦削老者,青衣飘拂,相貌儒雅,竟是明教五大明使之一的慕容智。“怎地是这厮?”卓南雁心底震颤,加紧催动内力。灵针耀着妖异的黑芒,自白润无瑕的玉颈上又慢慢地涌出寸许。 万秀峰望着慕容智笑道:“这位莫不是大名鼎鼎的催光明使?”赵祥鹤半眯的双眸陡然张开,低喝道:“比武未停,旁人退后!”虽然他也对卓南雁大为忌惮,但身为格天社大首领,却不得不故作公允。 慕容智听他言语低沉,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森冷之气,心头一凛,笑吟吟地拱手道:“在下身为明使,自不会乱了规矩!”缓步踏上,向卓南雁低声道,“老弟,大功即将告成,万不可疏忽!若是灵针入体,可就再难拔除!”这句话语音略带冰冷,正是先前传给卓南雁的声音。 “原来一直是这厮在底下作怪!”卓南雁心中剧震,猛然扬声大喝,内气聚集成束传入,那灵针登时激shè而出。林霜月“啊”地一声痛哼,睁开眼来,目光渐渐明亮清澈。真气灌注之下,她被封的穴道也一起打开。 卓南雁大喜,叫道:“小月儿,你……”一言未毕,林霜月蓦地双掌暴吐,端端正正地打在了他的胸口。卓南雁此刻正是内劲将收未收之际,护体真气无法展出,登时经脉激dàng,仰头便吐出一口鲜血。 “我适才忘了告诉你,灵针离体的一刻,正是巫力最强之时,定要小心在意!”慕容智满面春风,悠悠地道,“其实这灵巫印只能支撑六个时辰,适才你只需点了她的穴道,让她静养六个时辰,巫力自解。”他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此时卓南雁却觉得悲怒难抑,顷刻间明白了于飞龙送死、管鉴和林霜月先后登台必是林逸烟的暗中安排,登时怒火满胸:林逸烟为了对付我,竟不惜搭上小月儿! 其实他这么想,倒没有完全猜中林逸烟的一番苦心。那晚林逸烟在西子湖畔劫走林霜月后,发觉自己苦心栽培的明教圣女情思已动,难免大怒yù狂。他眼见几番斥责说教,仍难斩断林霜月的情丝,索xìng便对林霜月施以灵巫印。这灵巫印其实只是一种迷人神魂的巫法,远没适才慕容智所说的那么可怕。 初时林逸烟只想以这诡异的迷魂法让林霜月对卓南雁忘情,但随即发觉林霜月用情极深,实非短期所能奏功。苦思冥想之下,林逸烟忽地想到武宗六脉之战,卓南雁说不定会登坛一战,只须巧计安排,让林霜月亲手重创卓南雁,必可使她除去这侵入芳心的“心魔”。 依着林逸烟环环相扣的算计,定要将卓南雁整治得不死不活,只需留下一口气,能带他进得无极诸天阵即可。于是,于飞龙先去送死,使卓南雁心生歉疚,管鉴再登坛搅乱卓南雁的心神,而适才慕容智虚张声势的传音叮嘱,更让卓南雁关心则乱。终于林霜月这浑浑噩噩的一掌拍出,让卓南雁口吐鲜血。 灵针激shè之际,林霜月几乎是茫然失措地击出了那一掌,随即强大的巫力便灰飞烟灭。林霜月心底豁然明朗,正瞧见卓南雁口吐鲜血,林霜月芳心震颤,叫道:“雁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0 章 卓南雁脸色煞白,但见她此刻回复神志,仍觉万分欣慰,笑道:“小月儿,只要你……醒来就好……”林霜月见他苍白的脸上仍挂着血丝,但笑容却欢畅无比,陡觉心底被一道热滚滚的洪流冲dàng轰击,霎时娇躯剧震,热泪纵横奔涌,横亘在胸臆间的心结壁垒瞬间被热流冲散。她忽然想:“什么登坛圣女,什么明教大业,我都不管了,只要跟他在一起便好!” 纠缠已久的心结骤然解开,林霜月只觉心绪激dàng,眼前发黑,忽地晕倒。卓南雁急忙挥手抱住。慕容智再上一步,低声道:“运气给她护住心脉,片刻后她内息运转如常,睁开眼来,那便没有事了!”这一句话依旧是传音过来。卓南雁暗道:“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厮故意说出,只怕会乘机出手!”左掌贴住林霜月纤腰间的命门穴。一股内劲绵绵送入,右掌紧握长剑,暗自戒备。 果然只听慕容智向万秀峰笑道:“万兄,卓公子第四阵又胜。区区不才,要讨教一番!”万秀峰何等精明,早已隐约看出明教与卓南雁之间仇怨颇深,但卓南雁打倒了格天社苦心扶植的翁残风,已成了格天社的眼中钉,这时他倒盼着慕容智取胜。他扫了一眼卓南雁怀中的林霜月,哈哈笑道:“慕容明使的穿心指名动天下,今日我等可要大开眼界了。”蓦地提气高叫,“卓少侠第五场,对阵明教催光明使慕容智!” 这时林霜月垂眸不醒,卓南雁则神色凝重,台下群豪均知卓南雁必是仍在运功给林霜月疗伤。眼见慕容智踏步上前,登时喧声四起,xìng直之人不免纷纷怒喝:“这般乘人之危,算哪门子英雄?”莫愁更是放声大叫:“你姥姥的,慕容无耻,有种的便等人家腾出手来再打!” 喝骂声中,慕容智浑不在意,义正词严地喝道:“卓少侠,你再不放开本教圣女,可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适才林霜月出掌时要穴初解,真气难聚,更兼神志不清,掌力自然虚软许多。卓南雁吐血之后,胸前受震的经脉已是气息一畅,此时静气凝神,真气悄然流转,已渐渐复原。他左掌上的真气依旧缓缓送入林霜月体内,眼睛瞧也不瞧慕容智,冷笑道:“慕容无耻何时客气过?要动手,便过来吧!”索xìng大咧咧地盘膝坐下,将林霜月横放膝头。 饶是慕容智城府极深,见他如此托大,也不禁脸色一寒,森然道:“小贼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青影疾晃,双指微翘,陡地戳向卓南雁脖颈。卓南雁仍不正眼瞧他,忘忧心法展开,觉得冷风及体,陡地低头避开。一股寒风横扫而过,台侧粗如儿臂的一根旗杆登时折断。台下群豪惊于他这一指之威,哄骂之声顿止。 慕容智一招既出,穿心指的yīndú奇招已连绵攻到。卓南雁还是头回见到慕容智全力出手,只觉他指力yīn柔,初遇如棉,随即凝气如冰,每一转折都带着劈、凿、戳、撕几种劲法,力道飘忽难测。他暗自喝彩:“这厮为人jiān诈,武功却着实有可观之处!”这时他内息不匀,更有小半内力仍在护住林霜月心脉,难以施展补天剑法的刚猛劲力,只得运起忘忧剑法“应机而动”的剑理,借力打力,见招拆招。 顷刻间二人拼斗数招,卓南雁的长剑指东打西,以巧破巧,竟能勉力应付。慕容行越战越怒:“教主命我上阵擒了这厮,这手到擒来的天赐良机,可不能白白失去!”蓦地振声长啸,脸上青气腾起,俯身抢上,左掌成爪划圆,右手骈指直点。 卓南雁见他右手双指劲气森森,声势骇人,但划弧的左爪却似挽着千斤重物般艰涩凝重,心底一凛,长剑斜斜挑向他右手脉门,剑底却另伏三招应付慕容智那大巧若拙的左爪。果听慕容智啸声凄厉,左臂“咯咯”作响,陡地长了大半截,爪上划的圈子骤然加大,向卓南雁额头搠来。 这一抓放长击远,诡异难测,爪上寒风凛凛 ,袭得卓南雁头脸僵冷。好在卓南雁已暗自戒备,百忙中以攻为守,挺剑斩向慕容智左臂。慕容智冷哼声中,左臂疾沉,屈指弹在威胜宝剑上。一股森寒劲气顺着长剑倏忽侵来,卓南雁打个寒噤,急运功与寒气相抗。 慕各智一招间略占上风,精神大振,旋风般绕着卓南雁疾转,双掌或点或抓,已将穿心指的奇门绝技和明教摄血离魂抓融会一处。使到极处,恍若周身是手,yīn寒的劲力更是如蛛吐丝,每与他长剑一触,便忽缠忽粘,莫辨其势。 台下群豪被慕容智的阵阵怪啸搅得心惊ròu跳,又见满台都是他游走不定的青影,心底都收起鄙视之心:“怪不得明教催光明使好大名头,这人的武功当真不在江南武林各大掌门之下!” 忽然间满空红影飞舞,原来慕容行身形游走间,近处几幅旌旗被他掌指齐施带起的劲气割裂,片片碎布,红蝶般起落翻飞。卓南雁依旧端坐不动,但在应付他离魂抓和穿心指上的yīndú招式之余,更要与长剑传来的寒气相抗,渐觉捉襟见肘。卓南雁眼见自己长剑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小,知道再难硬撑下去,忽地沉声道:“黄阳长老!”慕容行皱眉道:“什么?”卓南雁低声道:“你杀了我,林逸烟便不让你做那黄阳长老了。”慕容行怒道:“胡说!教主明明……”话才出口,自知失言,又急忙顿住,但手上攻势不禁一缓。 “果然全是林逸烟这老贼弄鬼!”卓南雁早知慕容智凯觑黄阳长老之位,随口一诈,见了他这副神情,心底霎时全部明了,“那于飞龙早就被林逸烟收服,想必也给他下了灵巫印,先被派来送死,消磨我的斗志。管鉴也早被明教收服,他那《伤别》鼓曲,自然也是林逸烟所传小月儿曾说过,她闲时吹奏这箫曲,曾给林逸烟听破了曲意!最可恨者,林逸烟竟会忍心让小月儿受这灵巫印的苦楚,瞧来他必是要擒住我,逼问那无极诸天阵图的下落。”一念及此,卓南雁运剑如风,“刷刷”抢攻两剑,大大咧咧地笑道:“林逸烟一门心思要破那无极诸天阵,对我素来倚重,他曾亲口答允我,让我做那黄阳长老……”话说到此,故意一顿。慕容智冷哼道:“胡言乱语……”脸上却闪过一丝讶色。卓南雁声音压得极低:“我可没有答应,我要做那月尊教主!” 林逸烟这一番苦心布置,最后遣慕容智上阵,命他打伤卓南雁,确是许以黄阳长老的高位。他是一代宗师的身份,当然不能亲自上阵夺这武宗六脉。之所以派慕容智,只因慕容智也修习魔功,而且是明教内会施展灵巫印的寥寥数人之一。 “月尊教主?”慕容智本就奇怪为何不让他直接杀死卓南雁,这时听了卓南雁的言语,不由双目放光。卓南雁瞧他神色松动,信口胡说道:“是啊,你只需败了这一阵,回头我便让你做月尊教主!”慕容智呸了一声,低喝道:“白日美梦,你让我做我便做了吗?”两人手上激战不停,出言都是细微至极,旁人绝难听到。 卓南雁冷笑道:“但我若告诉你那破阵口诀呢?”慕容智目光一颤,双眉陡然蹙起。卓南雁见他虽仍在呼呼疾转,但掌上攻势已是大缓,便悠然笑道:“你得了破阵口诀,要进出大阵,易如反掌。林逸烟不得不看重你,你要做那月尊教主,也就顺理成章。” “什么口诀?”慕容智倏地疾转到他身前,掌力陡然加重,重若劈山般地一掌一掌攻来,低喝道,“说来听听!老夫辨辨真假。” “这老小子当真jiān猾!”卓南雁心下大骂,疾挥长剑苦苦支撑,喘息道:“外部五行天,内藏四相阵,yù破无极阵,须明三桓理……”他精通易学,虽是顺口胡诌,也颇为像模像样。慕容智面上凝重之色渐增,显是暗中思索,但掌力丝毫不缓,森冷的掌风四下激dàng,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你记好了,”卓南雁忽地低声道,“yù破此阵,最要紧的是天时地利相应。你看此时是何天象?”慕容智脱口道:“已近酉时。”卓南雁摇头笑道:“错了,你说的是时辰,却非天象!要看天象,须得辨明北极星方位,你看此刻北极星在哪一宿?”慕容智苦斗之中,尚须苦思那几句似是而非的口诀,这时经他一问,忍不住依言抬头向天上望去。 卓南雁双眸一亮,威胜宝剑骤然挥出。他蓄力良久,这一剑如惊龙出海,突兀凌厉。慕容行十指陡然划下,将威胜宝剑dàng开,狞笑道:“雕虫小技,也来丢人现眼?”他手指上套有独门钢套,不畏刀剑,双爪顺势将卓南雁苦心经营的守御圈子破开,倏地抢入。 慕容行只觉他剑上内气渐弱,心底狂喜,双掌疾合,陡地扣住了威胜宝剑,展开柔丝劲,硬夺卓南雁的长剑。卓南雁形势更窘,心底连叫可惜:“再多跟这厮耗上半盏茶的工夫,我的内伤便可自愈!” 蓦然间慕容智大叫一声,踉跄着疾退丈余,小腹间鲜血淋漓。适才二人出招太快,旁观群豪恍若雾里看花,朦胧难辨,这时见激战的两人霍然分开,才不禁松了口气,但见慕容智身子摇摇yù坠,小腹血流如注,众人均是疑惑不解。原来林霜月灵巫印一解,便已无大碍,又经卓南雁运功疗伤片刻,恰在此时醒来。眼见慕容智面目狰狞地凝立身前,她想到正是此人对自己突施魔功暗算,心下厌恶,迷迷糊糊地便自地上拾起新月剑,顺势刺出。 慕容智正跟卓南雁苦斗内力,一身功力全灌注在双臂上,万料不到林霜月会此刻挥刃向自己刺来,陡觉小腹一凉,短剑已经chā入。他仓促疾退,却又被卓南雁的内力乘隙攻入。惨叫声中,慕容智张口喷出一蓬热血,知道体内经脉已断裂数处,再也不敢停留,转身飞奔下台。 林霜月这时已全然清醒,站起身来,握住卓南雁的双掌,轻声道:“你没事吗?”卓南雁凝望着眼前满怀关切的脉脉秋波,只觉胸中一暖,笑道:“你没事,我便没事!”两人四目jiāo投,都觉心底舒畅甜蜜,虽然言语无多,却觉相互间早已倾诉了万语千言。 万秀峰眼见林霜月盈盈立起,眼珠转了几下,忽地笑道:“林姑娘,适才你误中jiān人暗算,那一场未能尽力。眼下自可与卓少侠重新比过!” 林霜月摇了摇头,道:“不必!”这两字声音异常清朗。台下伫立的明教群豪本来心气极盛,但见林霜月和慕容智先后落败,心底既感失落,又觉茫然,听得林霜月这脆生生的两个字,更是轰然一乱。林霜月俏脸雪白,心底也是空dàngdàng的难受,却依旧朗声道:“(奇*书*网*.*整*理*提*供)大伙儿都看得清楚,咱们输得明明白白,明教……就此退出武宗六脉之争!” 台下轰然沸腾。有人高呼欢庆,有人妒嫉无奈,明教群豪却均觉诧异惆怅。但林霜月自己认输,卓南雁已是无可辩驳地连胜了五阵。莫愁高声叫道:“万矮兄,卓南雁连闯五关,这是板上钉钉了,你老兄还有何话说?” 万秀峰神色尴尬,见师尊赵祥鹤微微额首,才扬声高叫:“卓少侠长剑一出,天下群雄束手,更将明教豪杰打得服服帖帖,着实让人佩服!雄狮堂连胜五场,位列武宗六脉!”虽承认雄狮堂武宗六脉之位,但话中带刺,暗藏机锋。雄狮堂众弟子听了,齐声欢呼。但旁观群豪却因万秀峰那句“群雄束手”而应者寥寥,明教群英则向雄狮堂怒目而视。 林霜月收起双剑,飘身下台,却不回明教阵营,只向偏僻处行去。卓南雁忙尾随而下,轻声道:“小月儿,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教主为何如此对我!”林霜月眼露凄楚之色,黯然望向远处的明教群豪,怅怅地摇头,“我也不想去见他们。我……我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时万秀峰仍在台上喋喋不休,武宗六脉还剩下最后一个席位,群豪的目光又集在了万秀峰身上。 卓南雁的眼中却只有林霜月。眼见她凄然独立,楚楚可怜,他忽地摄紧她的素手,沉声道:“那便跟你的雁哥哥在一起,今生今世,再没人敢欺负你!”林霜月芳心一dàng,忽地想起当年二人在大云岛上时,自己曾说过要跟他跑到一处“没人欺负咱们的地方”,霎时心底暖若煦风吹拂,娇靥晕红,眼波潋滟,笑道:“好啊。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适才紧封在她心底的森寒壁垒一时烟消云散,这时也终于敢直承爱意。 这一笑犹如春花绽放,百媚横生。卓南雁自入江南重见林霜月,一直觉得她的笑容里隐含幽怨,直到此时,才见她舒爽欢笑。霎时间卓南雁胸臆舒畅,忽觉yīn云密布的天空都明朗了许多,嘴里喃喃地只道:“好,好……”欢欣之下,真想纵声长啸。林霜月明澈的双瞳变得熠熠生辉,香腮上红霞飞涌,又笑道:“好什么,只要你这大笨雁不欺负我就成!”卓南雁笑道:“既是大笨雁,自然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正自谈笑,忽听身后传来莫愁的笑声:“好啊,只顾在此跟美女叙旧,却将一众好兄弟晾到一旁!”大笑声中,莫愁已跟方残歌、唐晚菊快步而来。方残歌老远便拱手道:“多谢雁南兄替小弟夺来解yào,又为我雄狮堂扬眉吐气!”目光扫见清丽如仙的林霜月,笑容略略僵硬,“正好林姑娘在此,咱们这便去摆庆功宴!” 莫愁撇嘴道:“这庆功宴轮不到你摆,帮主老爹有旨,要先摆这庆功宴!”转头对林、卓二人笑道,“嘻嘻,二位,叫花子的庆功宴全是走百家门讨来的宝贝,残羹冷炙中精选出的山珍海味,包你们胃口大开!”林霜月虽知他胡言乱语,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卓南雁眼见擂台上还有人挥拳厮杀,这最后一个名额不知由谁争得,但林霜月却已不便在此久留,索xìng笑道:“咱们不妨这便走,我来做东,喝他个痛快!”几人轰然叫好。莫愁贼眉鼠眼地回头瞧了几眼,低声道:“要走就快走,给帮主老爹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1 章 到,便得硬拉咱们去吃他那精挑细选百家宴啦!”几人低笑声中,悄然出谷。 “刚刚战罢金鲤初会,自然该去吃鱼应景!”莫愁当先领道,提起吃来,登时滔滔不绝,“离此地不远,有一家绝妙小吃的摊子,最擅做鱼,临安城三元楼的大厨都比不得的手艺!”轻车熟路地拐了几个弯子,便见山谷外大道旁现出个褪了色的幌子,上绣一个好大的“宋”字,却被烟油弄得污渍斑斑。离得好远,便有一股浓香传来。 那店铺极小,说来只算是个摊子,这地方也僻静,摊前没个客人。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婆子,见五人前来,忙颤巍巍地四处张罗。卓南雁等人倒乐得这份幽静,就在山道旁摆了小桌小凳,团团坐下。 莫愁道:“这位宋五嫂原是汴梁东京人氏,若论临安城的故都小吃,首推她这鱼羹和‘东京张三’的猪胰胡饼。眼下那猪胰胡饼给张三弄得风靡临安,但这宋五嫂却又老又聋,手艺虽高,名气却不显。只有本公子慧眼识鱼于草莽之间!”唐晚菊低笑道:“四绝剑客这双慧眼,除了识美女,便是识酒ròu!” 正说着,那宋五嫂已捧了杯筷过来。卓南雁见她鬓发花白,忍不住问:“老婆婆,你既是故都东京人氏,怎地来了此处?”宋五嫂有些聋,听他问得多遍,才怅怅地道:“东京、汴梁……靖康、靖康之变,金兵见人就杀,逃了xìng命……就不错啦……”眼角蓦地涌出几滴混浊的老泪,转身进屋去了。 群豪才知她是因靖康之变,为避金兵辗转到此,不由一阵唏嘘。少时鱼羹端出来,但见色泽鲜亮,黄处如金,白处如玉,红处浑如宝石。莫愁使筷子一挑,登时浓香四溢,叫道:“小月儿,这天下第一等的美食,自然要你这天下第一等的美女先来落筷!”他听卓南雁叫林霜月为“小月儿”,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叫起来。 众人齐声称妙,林霜月笑道:“那就多谢各位仁兄美意啦!”欣然夹了一块白玉般的鱼羹,细细咀嚼。唐晚菊等人的目光全凝在她的香唇上,莫愁更大张双眼,连问:“怎样怎样,滋味如何?”林霜月樱唇忽抿,沉了沉,玉面上流光溢彩,道:“鲜嫩滑润,酸后带甜,那味道好鲜,就如同……” “就如同蟹ròu一般!”莫愁抢先大叫,但见林霜月连连点头,更是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小月儿真乃行家!这鱼羹有个妙称,唤作‘宝蟹羹’!宋嫂曾说,东京做鱼羹的规矩极多,半点儿马虎不得。这草鱼定要在清水中养上三天,排尽泥沙才可。竹笋、香菇、鸡汤等十八味佐料不得少了一钱半分。那急火快蒸的火候最难把握,火小不熟,火大皮蔫……” 说话间卓南雁、方残歌等人早忍不住纷纷落筷。只唐晚菊文绉绉地接口笑道:“晋书有‘莼鲈之思’的典故,那张翰思念吴中的莼羹鲈鱼脍,连官都不做了。这五嫂鱼羹却比莼羹又美上百倍。” 宋五嫂眼见众人连连叫好,不由眉开眼笑,将店内珍藏多年的琼花露捧上,又道:“这故都鱼羹本来要缘鱼最好,但老婆子这里没有那上等名贵鳜鱼,只得先用草鱼将就些了。老身还有八宝鱼锅一道,定要请各位爷尝尝……”笑眯眯转身去了。 卓南雁连番厮杀,早已饿得紧了,见到这美味鱼羹,便伏案大嚼。莫愁瞧着可惜,喷啧连声:“大雁子,慢些慢些,这鱼羹须得细嚼慢品,才能吃出滋味。” 林霜月微微一愣:“什么……大雁子?”莫愁得意洋洋,指着唐晚菊道:“他是小桔子,那卓南雁自然便是大雁子了。小桔子,大雁子,这两句对仗极是工整,本公子出口成章,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唐晚菊却摇头道:“对仗岂可用字重复?‘子’对‘子’,便重了!”卓南雁咽下口里的鱼羹,点头道:“正是,莫愁该将我那个‘子’字,变成‘爷’字,才正对得工整。”莫愁皱眉道:“大雁……爷?”忽觉上当,扯住卓南雁便来灌酒。 卓南雁笑道:“你不叫我大雁爷,我便叫你莫兄!”唐晚菊凑趣道:“是,莫兄……”林霜月见莫愁急得脸色通红,又觉好奇,道:“叫你莫兄,便怎地了?”卓南雁三人对望一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方残歌忽解其意,也拍桌子大笑:“哈哈,称呼莫愁作‘抹胸’,最是名副其实!” 唐晚菊眼见林霜月兀自不解,边笑边咳:“莫兄不让人叫他‘抹胸’,那是为了……”莫愁大喝:“小桔子,你还叫?小月儿,你不许笑,不许笑!”林霜月一直半知不解,似笑非笑,但见莫愁气急败坏之状,终于忍不住掩口‘咯咯’娇笑起来。方残歌、卓南雁等人更是齐声大笑。 耳畔回dàng着几人欢畅的笑声,林霜月心底忽地一阵温暖,在这简陋却又偏僻的小吃摊子上,竟让她体会到了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决乐自在。她转头望向卓南雁,盈盈美目中波光流溢,芳心内更觉无尽温馨。 少时又有八宝鱼锅摆上。这道菜是在鱼腹内塞了鲜虾、蛤蜊、香菇、姜丝等四味佐料,鱼汤中加了鸡、鸭、鹅、鸽四种禽ròu,端的ròu鲜如玉,汤浓如金。众人连连呼妙。 莫愁大呼小叫,让发笑的人都罚酒三杯。卓南雁当先举杯,道:“咱们来此便是一醉方休的,我们都要罚酒三杯,莫愁老弟可就未免吃亏!”莫愁咧嘴道:“说得在理。这琼花露若是都便宜给你们了,本公子可是太不划算!”林霜月见众人齐齐举杯,忽想:“我既已决意跟雁郎在一处,还管他什么明教的戒酒禁令!”便也跟着小酌了两盏。醇酒入口,她的娇靥红霞飞扑,愈发艳丽不可方物。 莫愁等人见她竟肯饮酒,更是轰然喝彩。卓南雁不愿让她再想明教之事,和莫愁妙语如珠,不住说笑,桌上欢笑四起,喧声不绝。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九节:深宫说忍 香闺生乱 正自热闹吃酒,忽听脚步响亮,山道上有一人大步而来。卓南雁等人听这脚步声沉重得出奇,均不由扭头看去,却见来者身材魁梧,狮面虬髯,正是昆仑派掌门宁自隆,也只有他那刚猛的外家功夫才能踏出这样响亮的脚步声。再向后看,却见四五道身影在山道上若隐若现,似是紧缀着他。 宁自隆走得极快,转瞬间便到了众人吃喝的小摊前。他却不与卓南雁等人打招呼,又向前大步疾行片刻,猛然顿足步子,仰头望天,喝道:“沙家流星门、衢州六合派,还有哪些见不得人的龟孙子,都给我滚过来吧!”声音在山道上滚滚传出。 在他身后悄然紧盯的几个人自知再难藏身,“嘿嘿”冷笑声中,只得快步闪来。几人散成扇形,隐隐将宁自隆围在当中。当先一个尖头尖脑的老者干笑道:“宁老头,我们好生相送,你却不知好歹地骂人?”两个面目粗豪的壮汉齐声喝道:“就凭你这句龟孙子,便不能让你活着滚出江南!”这两人形貌一模一样,连说话也是一齐开口。 莫愁舔舔筷子,低声道:“那尖头老儿是衢州六合派掌门云笑风,两个壮汉是流星门的当家,沙威、沙猛两兄弟,他们都是金鲤初会擂台上宁自隆的手下败将,想必是要来此找回场子……”卓南雁眉头一蹙,叹道:“这金鲤初会一开,便是数不尽的恩怨仇杀。” 宁自隆脾气火bào,他在金鲤初会上败在青城派掌门石镜道长手下,正自满腔懊恼,听得沙家兄弟口出恶语,登时怒气勃发,大喝道:“废话少说,要送死的便过来吧!”沙威狞笑一声,掣出流星锤,在胸前呼呼舞动,便要出手。 忽听有人大喝一声:“且慢动手!”一个白发老者快步上前,抢在众人身前,回身喝道,“擂台比武,输赢成败,全是光明正大。你们如此群起而攻,岂不丢尽了我江南武林的脸面?”卓南雁认得这老头儿正是真武镖局的韦伏虎,当日自己进雄狮堂报讯,曾听他力挺翁残风做继任堂主。这时听他言语,却不由暗自点头。 “去他姥姥的!”一旁的莫愁低笑道,“这韦老儿是有名的笑面虎,他也曾败在宁自隆手下,不知要玩什么玄虚?”方残歌、唐晚菊等都与韦伏虎有数面之缘,却都因翁残风之故,不愿与他相见,只是静观其变。 韦伏虎在建康一带极有威望,这一声大喝,沙家兄弟和云笑风倒各自退开了两步。韦伏虎笑道:“宁兄,老夫也曾败在你手下,却是心服口服。不知宁兄意yù何往?”宁自隆微微点头,大手一挥道:“在下的师弟在建康开了家点金镖局,正要去探望一番。” “哈哈,原来咱们还是同路!”韦伏虎大笑上前,伸手向宁自隆握去,“此地风物甚妙,不如大伙儿先坐下来,喝几杯酒,jiāo个朋友如何?”宁自隆漠然一笑,正待信手相握。猛听劲风呼呼,一根九节鞭已从身侧袭到。正是那云笑风出手偷袭。 韦伏虎急低喝一声:“宁兄小心!快使‘灵鳌手’!”宁自隆一直暗思擂台上的一败之耻,心底患得患失,听得韦伏虎这声呼喝,登时想起自己在擂台上正是用这招“灵鳌手”破去了云笑风的九节鞭。这时他不及思索,“灵鳌手”探出,登时扣住鞭头。陡觉掌心一痛,才知云笑风的鞭头必是加了利器。他一惊缩手之际,猛听嗤的一声,肩头上鲜血长流。 韦伏虎哈哈大笑,他腕上暗藏蛾眉刺一类的暗器,乘乱戳中了对手的肩窝后,已疾步退开。沙猛呵呵低吼,斜刺里扑上。宁自隆惊怒jiāo集,头也不回地反腿踢出,正是昆仑派的一招“浪淘沙”。这一腿来去如风,登时将沙猛踢了个跟头。 “韦老儿!”宁自隆一招得手,却觉肩头剧痛,喝道,“你……你到底要怎样?”韦伏虎掣出虎头双钩,冷笑道:“金鲤初会上那一掌之赐,老夫便忍了。但老夫跟令师弟却有些过节,他那点金镖局总抢我真武镖局的买卖。嘿嘿,你若到了建康,他点金镖局岂不如虎添翼?” 风声飒然,云笑风又再扑上,骂道:“你这蛮子招惹了我江南豪杰,便该杀!”铁掌自呼呼疾转的九节鞭中穿出,直向宁自隆受了两处伤的右肩劈去。宁自隆奋起神威,一拳撞去,将云笑风震得退出三步,陡觉双腿一紧,已被沙威的流星锤缠住。沙威呵呵狂笑,奋力回拽,但宁自隆气贯双腿,纹丝不动。 小摊上旁观的众人早已大怒。方残歌怒道:“这等小人,好不要脸!”便要拍案而起。卓南雁笑道:“方兄身上有伤,这几人我来打发了就是!” 正待起身,忽听一道低沉的喝声传来:“全给我住手!”这一喝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在纷乱的呐喊声中清晰无比地传入众人耳中。 韦伏虎双钩霍霍,正待扑上,听得喝声,登时一凛,颤声道:“罗……罗……难道是罗堂主?”沙猛和云笑风齐齐一震,道:“罗雪亭?”卓南雁、方残歌等人却均是大喜,但转头四顾,山道上却哪里有罗雪亭的影子。 沙威正自得手,兀自拼力拉扯。猛见寒光疾闪,一物破空飞来,“当”的一声怪响,流星锤的铁链登时从中而断。沙威收手不住,一跤坐倒。韦伏虎等人看那暗器时,竟是一块碎石!顿时心胆俱寒,尽皆呆住。云笑风但见来人随手飞出一块小石子便击断铁链,这时更无怀疑,四处张望着道:“罗堂主……您老有何见教?” 忽听一声冷哼,罗雪亭不知何时已凝立在众人身后,冷冷地道:“跟你们这等鸟人,还见教个屁。都给我滚罢!” 江湖上传言罗雪亭早已丧生,云笑风等人见他骤然现身,均是震惊非常。说来也怪,这些江湖豪客适才耀武扬威,但这时瞧见了这道清瘦矮小的身影,顿觉胆气尽丧,急忙仓皇收手,涎着脸客套几句,便即哄然四散。 罗雪亭刚冷的目光凝在宁自隆身上,低叹一声:“宁兄,江湖武人为一虚名,往往便要你死我活。这等冤冤相报,永无止息,只盼宁兄大仁大义,莫再计较!”看那沙威的流星锤链子还有半截缠在宁自隆腿上,上前信手一拉,扯作几段,抛在地上。 宁自隆正自满腔怒火,但见罗雪亭手碎铁链,如折枯枝,心底油然佩服,又细思罗雪亭之语,心底一动,竟隐隐觉得自己因那一招之败,耿耿于怀,竟也跟沙威等人不相上下。罗雪亭又再抱拳,道:“在擂台上胜了宁兄的石镜老道,正是罗某老友,只盼宁兄莫跟韦伏虎这等人一般,念念只在争此虚名。” 宁自隆见他一揖到地,心底一热,不由笑道:“好!好一个面冷心热的‘狮堂雪冷’……”笑声一起,霎时胸中豁然开朗,仰头大笑,高亢的笑声远远传出,惊得林间鸟雀乱飞。 忽然间又有一道笑声破空飞来:“哈哈,罗老头儿,你的武功俺不佩服,可这份胸襟,当真不凡!”声音响如雷震,登时将宁自隆豪放的笑声尽数掩盖。霎时间满山都是鼓dàng的笑声,众人耳中嗡嗡作响。莫愁的筷子险些落地,变色道:“仆散腾,这老家伙来啦!” 却见仆散腾在山道旁的林子内缓步走出,大笑道:“罗老,昨晚那一战你我未曾尽兴……”话未说完,目光扫见小摊上端坐的卓南雁等人,眉头微蹙,随即冷笑道,“哈哈,怪不得罗老一路逃到此地。原来罗老在这儿埋下了伏兵!” “逃?”罗雪亭哂道,“在燕京时你有一群金狗,老夫都不怕你,眼下在我大宋,老夫还怕你不成?当真是大放狗屁,信口雌黄,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他大俗大雅地喝骂几句,才摇头道,“昨晚老子有大事要办,自然没工夫跟你多耗。眼下都是我的门人子侄,料你也不敢应战。嘿嘿,你要比武,不妨换个花样。你大金龙骧楼不是要弄那龙蛇变吗?咱们不妨以龙蛇变为赌,且瞧瞧是谁笑到最后?” “龙蛇变嘛,”仆散腾眼中倏地闪过刀锋般的利芒,哈哈笑道,“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2 章 其实最厌烦这些钩心斗角,此来江南,只是勉为其难。这等文比太不过瘾。罗老既然今日无暇,咱们不妨换个日子。听说赵祥鹤赵大人明日要在他鹤鸣谷内的洗兵阁中宴请武宗六脉的首脑,到时定要请罗老指教。” “鹤鸣谷洗兵阁?”罗雪亭的眼芒也锐利如剑地迎上,缓缓地道,“好,那便洗兵阁上再见!”仆散腾仰头大笑:“能与罗老打个痛快,此来江南、才算不虚此行!”大笑声中,转身便行。笑声未绝,人已消逝无踪。 方残歌等这时才上前与罗雪亭相见。罗雪亭转头四顾,却已不见了宁自隆的身影,想来他不愿再与江南武林中人相见,独自去了。罗雪亭一声长叹:“这狗屁金鲤初会一开,江湖恩怨从此多矣!”在小摊前刚坐了,忽见林霜月也向自己施礼,不由微现讶色。 听得卓南雁低声耳语,罗雪亭才哈哈笑道:“贼小子好本事啊,当心林逸烟跟你算账!”林霜月娇靥蕴红,心底却泛起甜甜的暖意。 宋五嫂忙另添杯筷,罗雪亭连干了三大碗酒,苍白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苦笑道:“老夫前遇巫魔,后遇刀霸,时运不济到了极处!”蓦然间诗兴大发,扯开嗓子笑道,‘他nǎinǎi的,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方残歌忙将金鲤初会上的诸般变故简要说了。罗雪亭眸内电芒闪耀,一直点头不语,听得方残歌最终仍将翁残风放走,却只沉沉一叹:“嘿,残风啊,聪明反被聪明误。” 卓南雁问起他探访九幽地府时如何受了伤。“老夫这一回泄露了踪迹,被五个老怪物施展五雷诛心阵法困住,能逃出来已算万幸了,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罗雪亭说着竖起苍眉,“那九幽地府便在临安城外南山的烟霞岭内,乃是一连串幽深难测的古洞,洞口内外更被铁灵官精心布置了数道埋伏。群臣果然便都囚在深洞当中的拘魂洞中。若要强攻,损伤必重。” 莫愁咋舌道:“嘿嘿,本公子在那五通庙地底见识过铁灵官弟子南宫溟的手段,这铁灵官的机关设置,只怕更加厉害百倍。” 方残歌凝眉道:“便是千难万险,咱们也得救出和国公等诸位大人!”莫愁嘀咕道:“既是千难万险,还怎地去救声,往火坑里面跳吗?”觑见方残歌怒目扫来,却吐了下舌头。罗雪亭呵呵一笑:“南雁,你瞧如何?”卓南雁却道:“莫愁说得是!”方残歌和唐晚菊齐齐“咦”了一声。 “哈哈,大雁子也佩服我!”莫愁大喜过望,忽地皱眉撇嘴,“不对,大雁子,你寻我开心是不是?”林霜月盈盈一笑,望着卓南雁道:“你是说,那九幽地府只怕是赵祥鹤布下的一个陷阱?”一语既出,方、唐二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莫愁大张双眸,惊道:“乖乖,小月儿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卓南雁向她微微颔首,转头向罗雪亭笑道:“此刻如同高手弈棋,若是只守不攻,也非上策!”罗雪亭呵呵低笑:“谁说咱们只守不攻?”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甩到桌上,“昨日临行前,罗大给了我这封赵祥鹤的请柬,原来鹤老儿要在明晚请他和武宗六脉的首脑去他在吴山别墅洗兵阁内一聚,传闻京师最神秘的怪人风满楼,届时也将现身。” 唐晚菊屈指沉吟道:“罗大先生是太子的死士,赵祥鹤在这武宗六脉之外,单增了罗大先生,显是别有用心!”莫愁苦笑道:“宴无好宴,赵祥鹤偏在这瑞莲舟会前请客,只怕是个鸿门宴!” “罗堂主是说,”卓南雁的眼倏忽一闪,“便在明晚反守为攻?”罗雪亭沉沉点头:“赵祥鹤此举定是剑指罗大。那洗剑阁的鸿门宴上,赵祥鹤有南宫世家和霹雳门为羽翼,又得那风满楼之助,当真势在必得。”声音倏地一低,“明晚老夫偏要约上大慧老和尚同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却听山间风声呜咽,树叶拍打岩壁,发出飒飒之声。众人心旌都是一阵摇曳,武宗六脉的首脑,加上赵祥鹤、罗雪亭、大慧上人和风满楼,这场鸿门宴,不知该是何等惊天动地。 方残歌赞道:“好,这是针锋相对,若能一举剪除赵祥鹤,秦贼便只能束手就擒!”罗雪亭却道:“想除掉鹤老儿,可难得紧,能黏住他已是不错了。咱们真正的反戈一击之时乃是瑞莲舟会!秦老贼和鹤老儿对瑞莲舟会深寄重望,届时九幽地府内必然空虚,咱们正可乘机救出群臣!” 卓南雁、方残歌和唐晚菊纷纷叫道:“我愿请缨!”“弟子要打这头阵!”“晚辈愿往!”莫愁却咽口唾沫:“本公子……给你们在此押阵!” “用不着你们!”罗雪亭却呵呵一笑,“家兄罗大对机关战阵比我在行,九幽地府一战,便由他全力布置。你们全随老夫去瑞莲舟会,倒要看看赵祥鹤那老儿耍什么玄虚!” 众人计议已定,莫愁急着去寻帮主老爹,跟他通报讯息。罗雪亭也和方残歌先行离去。卓南雁等人起身送他,却见细雨潇潇,已然扑面打下。 罗雪亭扬眉望向烟雨中的苍茫天宇,忽地一笑:“一场惊风骤雨就要扑打下来了。真不知大宋的皇帝老子在干些什么!” ※※※※※※※ 此刻,赵构正悠然端坐在临安大内幽静宁谧的选德殿中。 临安的皇宫在凤凰山东麓的案山下依山而建,据说此处的山势“龙翔凤舞”,能聚王气。经绍兴十二年以来的多年增筑,已是周遭九里,巍峨壮丽,光耀夺目。这选德殿是极幽静的一处殿宇,其妙处不在殿内奢华的陈设,而在殿外巧夺天工的布置。除了浓荫蔽日的古松翠竹外,最醒目的便是广约十亩的水池,池内遍栽万株红白两色的荷花,纵目望去,满目红艳白娇,心神顿爽。 赵构便坐在抬眼可见娇艳新荷的龙案前,凝神作书。这位自命为大宋中兴之主的皇帝,年少时体格颇为健壮。按照宋朝军制,挽弓一石五斗,已算武艺超群了,据说赵构便能挽弓至一石五斗。即便多年的养尊处优,他仍旧腰板笔直,只是鬓发白多黑少,那一身红灿灿的皇袍更衬得他的须发过分的斑白,乍望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十来岁。 太子赵瑗则静立一旁,看着父皇泼墨挥毫。 二十多年前,赵构自金兵突袭扬州那场惊吓后,便一直无子,无奈之下才从宋太祖赵匡胤后裔中选了两个幼子入宫抚养。赵瑗便是二子之一,自幼便显得端正聪颖,颇为赵构所喜,几番曲折,终被赵构立为太子。 到底不是亲生儿子,赵瑗在父皇面前一直格外的恭顺小心,此刻虽然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却还得赔着笑,装作兴致昂然之状凝神观书。他发现赵构每次蘸墨都蘸得极浓极饱,一笔一画写得极慢,字迹也颇为圆润饱满。 “金鲤初会结了?”赵构并没抬头,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颇为紧要的话。赵瑗一喜,忙点头道:“是。儿臣刚得的消息,最后一家夺得武宗六脉的,乃是蜀中唐门。如此,瑞莲舟会上赛船的献瑞八龙已定下了,除了儿臣的建王府,便是格天社、雄狮堂……” 正要细细禀报下去,赵构已微微蹙眉,淡淡地道:“这些江湖武人的东西,朕懒得cāo心。朕只是奇怪,那秦长腿到底要做什么?” 赵瑗的心“怦”的一跳。他此次进宫,正是要将秦桧的诸般不法行径禀告赵构,但一直在心内筹划,不知从何说起。此刻听得赵构竟先提及,终于横下了心,咬了咬牙,沉声道:“启禀父皇,据儿臣揣测,太师已有不臣之心!” “嘿嘿,你又来了!”赵构照旧不抬头,连握笔的腕子都不曾抖一抖,只悠然道,“他还真的能翻上天去?”赵瑗突地跪倒,颤声道:“胡铨、李光、张浚……这些老臣忽自四处贬居之地被召入行在,却又先后失踪!” “秦长腿早就跟我说了,他给我办这圣寿节,怕那些老家伙说闲话,先以贺寿为名请入行在看管!”赵构说着,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来,将那张书法揭给赵瑗看。 满纸全写的同一个字:忍!横平竖直地大致排了一百个字。 赵瑗忙不迭地躬身称颂父皇的笔法,但细瞧那张“百忍图”,百个忍字竟全是一般大小,一种字体,难得他从始至终,都写得浑圆流畅。 “只一个忍字即可,这就是朕的半生所得。”赵构挥手命赵瑗起身,脸上却如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的红光闪耀,“对那些跋扈的金人要忍,对那些不安分的文人要忍,对秦长腿,更要忍!朕倒要看看,他会把那些老臣怎样……嘿嘿,朕正等着这一天呢!” 赵瑗看着那冷飕飕的笑容,心底一寒:“难道父皇早知道秦桧的所作所为,却不加干预,只为了等一个铲除秦党的借口?”一念及此,心底寒意骤增,“为了除秦,竟要搭进去这些大宋的精忠能臣?” 他猛地挺直了身子,又道:“父皇,除了秦太师的异动之外,儿臣还打听到金人要施行龙蛇变,锋芒直指我大宋社稷!” “龙蛇变,朕也知道这劳什子。”赵构竟笑了起来,“昨儿那说书的伶人小张四郎进宫,新给朕说了一段‘铁骑儿’,那名儿就叫‘龙蛇变’!”赵瑗登时怔住,实在料不到事关一国兴衰的机密大事竟给人改成了市井散布的小说,竟还说到了九重皇宫之内。 赵构见他愣住,眼中更多了些揶揄之色:“龙子落难陷浅滩,郡主重情传尺书。这郡主为救那化为小蛇的龙太子,进了龙宫传讯,九死一生才让白蛇重化为龙,跟唐传奇的《柳毅传》如出一辙,只是男女互换。噢,这故事里的郡主是金国的,那龙太子后来重回世间报恩,先是中了大金的状元,后来又跟这金国郡主成婚。风土言情,全是北地风光,颇有新意。这‘龙蛇变’,在北瓦子一带风行得紧呢!” 赵瑗听得大张两眼,哭笑不得。赵构笑意更浓,得胜了似的轻拍他的肩头,温言道:“这‘龙蛇变’不过是个金国传来的小说,却杯弓蛇影,闹得满城风雨!”赵瑗知道赵构自以为是的脾气,便错了也要百计饰非到底,若是自己此时执意坚请,那等于让父皇当面认错,反会弄巧成拙。 十余年战战兢兢的深宫生活早养就了他沉稳谨慎的xìng格,此时赵瑗唯有呵呵苦笑,点头称是。 “完颜亮这个人是有些野心,但他根基不稳,北边的契丹人不服他,谅他也不敢妄动。”赵构语意中满是大局在握的踌躇,“前番他举办九州鞠会,朕还派人给他进表献礼。完颜亮对咱的使臣也是客气得紧。嘿嘿,还是那个字,忍!” “完颜亮都可以忍,他秦长腿算什么?”赵构说着,忽自靴子里摸出了那把匕首,冷笑道,“这匕首联一直随身携带,就是怕秦长腿有不臣之心。朕忍了秦桧这么多年,还在乎这几日吗?” 赵瑗在心底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只得躬身道:“父皇圣明,洞鉴万里,万事都在父皇睿智烛照之中,倒是儿臣多虑了。” “让秦长腿去折腾吧!哼,朕倒要看看他在圣寿节的瑞莲舟会上要闹腾出什么花样来。”赵构紧盯着他,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只要……这江山是咱们的!” “只要这江山是咱们的!”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赵瑗心底一阵消沉,只有唯唯称善。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赶来,说是殿帅杨存中求见。京师的禁军全握在这殿帅杨存中之手,此人乃是赵构对抗秦桧的重要筹码。赵瑗不便在此久留,乘机拜别赵构,悄然退出。 走出有些yīn暗的选德殿,迎面便有一股潮湿的暮风打到脸上。眼望荷花池中摇曳生姿的万千朵荷花,赵瑗却觉胸臆中一阵难言的仓皇:“两日之后,就是一番惊风苦雨啦!” 踏入曲折精致的回廊,正跟殿帅杨存中走个对脸。杨存中满面都堆着笑,老远便躬身施礼。赵瑗只得跟他匆匆寒暄了两句,两人身形jiāo错之际,却见杨存中脸上那笑迅疾地消逝,换上了一抹浓浓的忧色,晃着身子疾步走远。 ※※※※※※※※ 卓南雁和林霜月回到临安城时,已是晚炊四起。长街上的店铺都点起了灯火,jiāo相辉映的各色彩灯给丝一般的暮雨遮住了,片片光晕都显得朦朦胧胧的。蒙蒙细雨中,卓南雁瞧见林霜月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忧色,低声道:“小月儿,你还是心事重重……” “我也不知这样做对是不对!”林霜月轻轻点头,长长的睫毛上挂了雨珠儿,“最让我看不透的是,师尊一直很少露面。本来赵祥鹤以朝廷之名定下这武宗六脉之战,依着师尊往日的xìng子,必会奋勇争先,但这回他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对什么都胸有成竹的样子。” 卓南雁心头一紧,沉声道:“不管如何,慕容智以那邪法对付你,必是得了林逸烟的授意。这人身为一代宗师,却尽会使些yīn谋诡计。为了对付我,他便不惜让你这亲侄女和衣钵传人冒险。”林霜月的娇靥倏地一白,苦笑道:“在师尊眼中,只有明教大业,亲侄女、亲兄弟……都算些什么!” 听她笑声凄苦,卓南雁心底也是一阵黯然,正要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莫愁的喊声:“大雁子……”渐急的暮雨中,却见莫愁挽着个青衣小鬟匆匆奔来。卓南雁却不认识那女孩,眼见莫愁满面潮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忙道:“莫兄,出了何事?”莫愁瞥一眼林霜月,指着那小鬟道:“这小丫头是万花轩的婢女,在路上遇到了本公子,说有急事见你。” “卓公子,”那小鬟一把揪住卓南雁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救……救救我家小姐!”将一把寒凛凛的匕首递到卓南雁手中。卓南雁见那匕首的青铜刀把上赫然有三道指印,登时心中一震,低喝道:“云潇潇?”林霜月明眸一转,却没言吾。 “云潇潇?”莫愁望着那匕首,大觉稀奇,“那小妞也送你定情物来了?”卓南雁面色一窘,怕他口无遮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3 章 再说出“公主情人”之类的胡话来,忙道:“小弟的一位挚友有难,救人要紧,刻不容缓。”携了林霜月的手,跟那小鬟转身便行。 莫愁愣住,暗道:“你姥姥的什么救人要紧,刚会了一位公主情人,又来了一位名妓新欢。”呆呆地望着卓南雁的背影,心底佩服无比,“嘿嘿,这小子竟带着这千娇百媚的林圣女去会云花魁!啧啧,这等左右逢源、笑傲花丛的本事当真世间无双!” 卓南雁携着那小鬟,和林霜月展开轻功疾行。在路上先将陈铁衣、云潇潇之事跟林霜月简要说了,再问那小鬟出了何事。那小鬟惶然道:“昨日不知什么人凶巴巴地找过小姐。今日一大早,小姐便叫我来寻卓公子,只说速去救她,晚了便不成了……我一通好找,好歹瞧见了莫公子……”翻来覆去的只这几句话,再细问时,这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便急得直哭。 卓南雁忽地想起,陈铁衣,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 ※※※※※※※※ 走出宫门,点点暮雨打在赵瑗的头脸上,丝丝凉意,直渗入了肺腑内。久候在宫门外的罗大跨过来,低声道:“殿下,铁衣回来啦!”赵瑗瞥见剑一般挺立在罗大身后的陈铁衣,不由双眸一亮,道:“雨大,都上轿吧!” 三人都钻入那宽阔舒适的轿厢中。轿帘没掀起来,一只精巧的宫灯映得轿厢内红幽幽的。陈铁衣还没坐稳便叹道:“属下这次出京查访江南龙须,却是一无所获。实在惭愧!”赵瑗看到爱将陈铁衣,却多了几分兴致,摆着手笑道:“无妨!瑞莲舟会将近,只得招你回来了。八龙献瑞,咱建王府的龙舟,还得你去cāo持!” “属下自当竭尽所能!”陈铁衣却在摇晃的灯影里躬下了身子,低声道,“但属下前日查到了一桩紧要事情,殿帅杨存中的家眷数日前已被林一飞派人接走了……” “这……秦老贼莫非要明目张胆地夺权?”罗大再也没有往日的沉稳,颤声道,“可知给关押到了何处?”陈铁衣缓缓道:“是九幽地府!” 赵瑗只觉眼前突地一暗,想到皇宫回廊里杨存中那张爬满忧色的脸,心底忽然生出一阵无能为力的空虚,沉沉道:“老贼动手啦!京师本就有格天社为其爪牙,这回掌控禁军兵权的杨存中若再有失,咱们便再也无力抗衡……” “殿下,属下和舍弟计议早定。”罗大忽地昂起头来,“秦老贼父子全力筹划瑞莲舟会多时,待瑞莲舟会一开,九幽地府必然空虚。咱们便可乘机夺回群臣和殿帅的家眷!” “好!这项重任便jiāo给你和雪亭二老了!”赵瑗想到还有罗雪亭,凝在罗大身上的目光又亮了起来,“瑞莲舟会一起,你们便不顾一切地给我把该夺的人全夺回来!” 罗大蹙眉道:“那瑞莲舟会时,殿下身边,便少人防护了!”赵瑗笑道:“无妨,我身边还有允文!他这书剑双绝,也不是随便说笑的。”转头瞥了一眼陈铁衣,“铁衣,你回去养精蓄锐,只等在瑞莲舟会上给我扬眉吐气。” 陈铁衣似是微微一震,忙道:“属下……定当全力争胜!” 赵瑗的眉头才略略舒展开来,仰头吁了口气:“哼,我倒好想知晓,那龙蛇变,会在瑞莲舟会上变出些什么来!” ※※※※※※※※ 正该热闹的时候,万花轩却显得有些冷寂,只有几盏花灯在细雨中有气无力地眨着眼。云潇潇独居的精致小楼内更是一片凌乱。“小姐……”那小鬟略带哭腔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小楼中仓皇地回dàng着,却没有一丝回音。三人擎着灯,走上二楼,四处探查。 “这里有人chā刀寄简!”林霜月忽地一指雪白的墙壁。那上面斜chā一柄短刃,刀下却是一封短书,正是武林中chā刀留书的老路数。林霜月揭信在手,见那上面却只寥寥数字:“请潇潇小姐去九幽地府一游!”她的玉手登时一颤,“莫非也是格天社下的手?” 卓南雁蹙眉道:“云潇潇不过是一位歌妓,格天社将她劫去九幽地府是何用意?”林霜月苦笑道:“只怕不会是让她给那些大臣唱歌解闷吧!”玉指轻捻那封短书,沉吟道,“最奇的是,他们故意chā刀寄简,执意要露出九幽地府这个关节,莫非是要给什么人看?而那个人,必然也是个知晓九幽地府的武林中人。” 两人对望一眼,忽地齐声道:“陈铁衣!” 二人心意相通,均想:陈铁衣和云潇潇的欢好虽然隐秘,但要瞒过耳目遍临安的格天社实是难之又难。而格天社出手对付这一介弱女子,必是为了她身后的这位不死铁捕陈铁衣。 “瑞莲舟会在即,云潇潇却被格天社劫走,莫非……”卓南雁忽觉一股寒意自心底腾起,“是龙蛇变的另一路!”林霜月眼波一颤:“你是说格天社中也伏有龙须?”她对龙须与秦党联手之事并不知情,听得这话自是无比心惊。 “龙蛇变本该同时对太子和张浚等能臣干将下手。”卓南雁的双眸在黑沉沉的屋内灼灼闪动,“张浚等早早被囚,但对太子这一路,却一直没有发动。原来……他们是要以云潇潇钳制陈铁衣,命他对太子下手!” 林霜月芳心震颤,只觉这推断虽然大胆,却与眼下形势契合万分。 “咦,那小丫鬟呢?”林霜月一凛之下,才觉那惊慌失措的小鬟这会儿竟没了踪影。二人一惊之际,突闻珠帘簌簌轻抖,帘后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缓缓移动。 “小妹妹,你做什么?”林霜月疑云顿起,伸掌挑开珠帘,陡觉风声飒然,那小鬟已合身扑来。林霜月横推一掌,哪知那小婢竟哼也不哼,软软滚倒在地,隐约间只见她双眸惊张,口鼻间已流出血来。 “她死了!是谁下的dú手?”林霜月一惊非小,正要俯身细察。忽听身后卓南雁喝道:“小心!”她疾待错步,陡觉肋下一麻,一股yīn寒劲气蹿入经脉,登时浑身酸软。耳闻身侧掌风激dàng,卓南雁已和一个黑影硬拼了数掌,她才缓缓跌倒在地。 卓南雁跟那黑衣人疾拼两招,只觉他内力雄浑,招式却狠辣无比,蓦地大喝一声:“你是余孤天!”余孤天嗤的一笑:“大哥总是惦念小弟!”瞬间化掌为爪,矫夭如电地向他面门、胸口连抓八下。卓南雁疾运龙虎玄机掌dàng开,只觉他爪上带着一股辛辣刺鼻的腥气,冲得他胸腹间翻腾不已。 蓦然间人影晃动,屋内又多了一人,探掌提起穴道被点的林霜月,轻飘飘便向外行。卓南雁大惊,眼见那人身法飘忽,似乎颇为眼熟,正待拼力疾抢过去,猛听余孤天沉声低啸,“呼、呼、呼”疾拍三掌。卓南雁跟他硬拼三掌,只觉浑身气血翻涌,但这时他心底只有林霜月,“刷”地拔出威胜神剑,横挥一招“方如行义”,剑芒暴吐,势不可挡地向余孤天劈去。 “大哥要拼命吗?”余孤天“呵”地一笑,疾飞起辟魔剑架住,剑里夹掌,掌势如天风横吹,向他脸上dàng去。便在此时,那黑影已携着林霜月飘然出屋。 “留下人来!”卓南雁大怒yù狂,顾不得余孤天狠辣的招式,疾展九妙飞天术向门外纵去。屋内本来狭窄逼仄,但他这一纵却如风行水上,竟绕过余孤天,瞬间直逼门口。 陡然间人影再闪,那黑影竟提着林霜月,倒跃而回。这一下暴进暴退,浑若鬼魅。卓南雁眼见林霜月被那人擎着,突兀至极地向自己撞来,心下大慌,匆忙收剑。忽觉背心一冷,已被乘隙扑上的余孤天戳中了背后风门穴。 他身子踉跄,却不跌倒,蓦地反手横划一剑“周流六虚”。仓猝之间,这一剑仍是气韵凛凛。余孤天料不到他中指后仍能出剑,挥剑疾架,却慢了半分,胸前衣襟被凛冽的剑气割开尺长的裂口。 与此同时,卓南雁陡觉胸口微麻,神封、幽门二穴侵入两道寒气,身子如遭电击,再也支撑不住。萎顿倒地的一瞬,他终于瞧清了那浑若僵尸般的人影,头蒙黑纱,死板板地毫无生气。 “风满楼!”他苦笑了一声,软软坐倒。 余孤天适才胸前衣襟破碎,只当已受重伤,吓得险些昏去,这时觉得无恙,心底愤怒万分,猛然扑上,狂叫道:“杀了你这畜生!”风满楼低喝一声:“住手!留着他,老夫还有大用!”他声音低沉,却带着说不出的威严。余孤天眸内精光一闪,冷笑道:“凭什么便听你的?”他这次以尤须总坛主的身份和秦家联手,本来居高临下,但面对秦家派出的这位神秘特使风满楼,却总觉得有些心虚。 风满楼森然道:“小不忍,乱大谋!”跟他眼神一对,余孤天登觉心弦微颤,暗道:“这风满楼半人半鬼,当真邪门!”嘿嘿干笑道:“你当我舍得杀他吗?龙蛇变之后,我还要喂他几丸龙涎丹。咱们将他们放在何处?”风满楼却不理他,径自携起林霜月,翩然出屋。 余孤天心底暴怒yù狂:“待龙蛇变一了,定要先料理了这不人不鬼的家伙。”一把提起卓南雁,飞身跟上。卓南雁被他重重地扣住前胸,登时吸入一股热辣辣的腥气,头晕目眩。 朦朦胧胧地,只觉自己和林霜月被他们装入一辆骡车,跟着他头脑渐渐眩晕,终于不省人事。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节:娇娃失计 真儒论义 再睁开眼来,却觉眼前一片漆黑。卓南雁猛一挣扎,才觉身上密匝匝地捆了数道绳索,不由惊叫一声:“小月儿……你在哪里?” “谢天谢地,你可醒了!”一只温软的手掌轻轻地抚在他的脸上,林霜月的星眸在无边的黑暗中盈盈闪动,“伤处还痛吗?”卓南雁见她轻偎在自己身边,登时心底一松:“只要小月儿没跟我分开,便没什么好怕的。”这时他才觉出两人的话声隐带回音,后背上更传来丝丝凉气,似乎身在岩穴之中,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林霜月道:“只怕是座山洞。”环顾黑茫茫的四周,轻声道,“只是这山洞似乎好大好深,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卓南雁潜运内力,初觉丹田内真气鼓dàng,随即胸中一道yīn寒劲气倏地沉下,将真气裹住,霎时浑身冷战,如坠冰窟。他大口喘息,好在若不运功,那寒气便渐渐消散,蓦地想到昏倒之前,风满楼曾在自己胸前点了两指,骇然道:“风满楼这狗贼!这是什么手法?” 林霜月道:“我也是一样,内劲被一股寒气裹住,真气难聚。”伸手摸索,要给他解开绳索。但那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林霜月双臂酸软无力,断扯良久也无法解开,累得她倚在卓南雁肩头呼呼娇喘:“风满楼只点我穴道,却未曾将我捆绑,想必就是对他这邪法大有把握,我此时……浑身没有半分力道!” 卓南雁只觉肩头温软,忍不住笑道:“你是‘侍儿扶起娇无力’,我是‘三千绳索在一身’!”林霜月啐道:“这当口,还有闲心在此胡言乱语。”卓南雁道:“只要能提起真气,便是三万条绳索也困不住咱们。待我再运功试试!”但稍运内劲,胸中那股森冷气息便滚dàng而落,丹田内火热的真气被寒气一激,难受至极。 林霜月觉得他身子突突发抖,温言道:“这冷热jiāo击的味道可不好受,先别逞强了。可惜咱们的兵刃都被他们收走了,不然倒能用剑割开绳索。”卓南雁心中一动,忽道:“小月儿,你伸手摸摸我怀中,瞧那两仪果还在不在?” “你是说用两仪果来调和这冷热二气?”林霜月双眸一亮,探手在他怀中摸了片刻,喜道,“哈,你这两仪果和天罡轮都在。瞧来风满楼他们眼拙得紧,竟没留神你身上还有这些宝贝!” 其实倒不是风满楼和余孤天眼拙,而是二人各怀鬼胎,相互提防,全不想当着对方的面处治卓南雁。那两仪果和天里轮又毫不起眼,竟能一直安然藏在他怀中。 两仪果还剩下三枚。两人各服一枚,过不多时,都觉团团暖气自腹中悄然腾起,跟着那股寒气缓缓降下。只不过这一回那寒气却不似先前那样厚重沉冷,而是慢慢消融。 二人均是精神一振,忙静气凝神,加快催动丹田中的真气运转。再过片刻,两人都觉小腹火热,道道热流蒸腾而上,那股寒气则渐渐稀薄,向奇经八脉和四肢散去。“好舒服啊,”卓南雁猛觉手指一动,知道真气稍畅,气力已恢复了不少,低笑道,“便跟洗个热水澡一般!” “哈哈,是我先成的!”林霜月娇笑声中,翩然跃起,忽觉脚下酥软,急忙扶住岩壁站稳,叹道,“风满楼这邪法太过厉害,寒气虽去,但一时三刻却也无法运功对敌。”卓南雁苦笑点头,潜运内气,察觉真气正自慢慢凝聚,但要尽数化去那散布在四肢百脉的寒气,还须一两个时辰。 “好歹有了些力气,起码可以把你这‘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绳索除下!”林霜月在地上摸到一块硬石,边磨边解,终于给卓南雁卸掉了绑绳。 两人不敢停留,摸着岩壁向外走去。磕磕绊绊地转了个弯,忽然眼前一亮,一道微光从前面拐弯处shè来。二人这才瞧清这山洞四通八达,除了脚下这条大道,两旁还有无数岔路。林霜月惊道:“好古怪的地方,咱们这是在哪里?”卓南雁忽地低声道:“前面有人!”二人紧贴石壁,蹑足前行。 行不多时,眼前豁然一亮,却见数丈外的岩壁上挑着几根火把,跳耀的火光映得四周丈许山岩颜色如血,火把下赫然是两座牢笼。一座笼内倚坐着一位老者,双目微闭,恍若入定。另一笼中却有个窈窕美女袍膝而坐。 “云潇潇!”卓南雁瞧见那美女,忍不住惊呼出声。云潇潇转头望来,美眸内闪过一丝讶色:“卓公子,你……你来了?” 卓南雁快步上前,环顽四周无人,喜道:“原来你也给囚在此地,好极好极,倒省了一番波折!”伸手去开启那笼门,但那精铁铸就的笼子坚固无比,哪里弄得开。 云潇潇叹道:“不要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4 章 费气力了,便是有宝刀宝剑,也得砍上一段工夫。咦……”这时林霜月才转到火光下,云潇潇见了她绝艳容光,不由美眸一亮,嘻嘻笑道:“卓公子,想不到你的心上人这般标致!”虽在幽禁之中,她仍是带着三分顽皮。 “云姐姐才是倾国倾城呢!”林霜月听她一赞,也不禁芳心一甜,转头四望,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云潇潇双目大张:“你们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这鬼地方便是九幽地府哇!”卓南雁苦笑道:“我早该想到,却一直不敢去想!”和林霜月对望一眼,想到身入绝地,两人心底均是一沉。 云潇潇忽道:“卓公子,你们近日见到铁衣了吗?”卓南雁摇头道:“铁衣只怕已落入龙须手中!”云潇潇娇躯一颤:“你、你……怎地知道的?”卓南雁道:“他们费尽心机地囚禁于你,可不就是要逼迫铁衣对太子下手?铁衣兄若是回来,只怕也是陷入两难之地。” 林霜月忽地幽幽一叹:“只要陈铁衣还活着,龙须就一定能将他找到。”卓南雁沉声道:“他们必是要铁衣在瑞莲舟会上动手。眼下咱们只有先想法子冲出这鬼地方,给太子报讯。” 云潇潇叹道:“只是这九幽地府幽深难测,你们能走得出去吗?”卓南雁昂然道:“这九幽地府未必会比无极诸天阵难吧?” 云潇潇娇躯微颤,忽地娇吟一声,身子摇晃不定。卓南雁一惊:“你怎么了?”伸手入笼去扶她。云潇潇左手陡翻,倏地扣住卓南雁脉门,跟着右手骈指戳中他肋下要穴。林霜月惊呼声中,慌忙出掌斩在云潇潇腕上,但她真气不足,掌力虚软,云潇潇右掌疾收,也扣住了她脉门。这两下兔起鹘落,转瞬之间,二人均已受制。 “想不到娇滴滴的临安花魁竟是身手不俗!”卓南雁半边身子酸软,脸上却笑意从容,“云姑娘想要怎样?”云潇潇的眼眶却有些湿润,低声道:“你们是铁衣的朋友,我也不愿为难你们。只求你们……不要横chā一手!”软语哀求,声音更是柔媚无尽。 卓南雁呵呵低笑:“可怜陈铁衣英明一世,却看中了一个江南龙须!” 一个妙龄女子身负武功已经令人起疑,而她竟敢以歌妓之身对王爷公卿冷颜相向,身后必有庞大势力撑腰。而能震慑大宋颟顸官吏的势力,眼下只有金国。一念及此,卓南雁的心底,登时替陈铁衣一痛。 云潇潇的玉指倏地一颤,眼芒中闪过忧悔无尽的神色:“你……你……”忽然间泪水扑簌簌流下,嘎咽难言。 卓南雁瞧她神色,已知自己一语中的,心底暗叹:“铁衣只怕早己知道了云潇潇是龙须,怪不得我自称有那龙涎丹解yào时,陈大哥无比动心。他此次一直杳无音信,莫非便是一种逃避?但龙须既敢对云潇潇下手,自会让他知晓,只怕他不得不来,不敢不来!”霎时间陈铁衣那无奈的眼神,幽暗船舱中忽明忽暗的脸孔,在他心底幽幽闪过。 林霜月见云潇潇楚楚可怜,芳心内却有种感同身受的同情感伤,轻声道:“潇潇,你若真爱陈铁衣,便不该让他前去犯险!” “我……我们没有法子,”云潇潇连连摇头,“他们说了,只需铁衣刺杀得手,便……便给我除了这龙涎丹之苦!若不然,便将铁衣苦恋金国龙须的底细暴露,太子最恨金人,那铁衣便什么都完了。” 卓南雁叹道:“他们若真信你,又何必真的将你囚在九幽地府?”云潇潇花容凄惨:“我一直想见铁衣,他们却不让我们相见……便将我囚在这里。” “他们的话,又怎能作得准?”卓南雁沉声道,“罗堂主和罗大早算到会有人要对太子下手,太子身边一直高手如云。陈铁衣在瑞莲舟会上行刺,只有死路一条!” 云潇潇听他说出个“死”字,不禁脸色如雪,拼力摇头:“不!只要让铁衣放手一搏,我们必有生机!” 林霜月见她眼芒闪烁,凭着女孩的敏感,芳心一动,忽道:“你知道陈铁衣此次刺杀必会成功,是不是?”云潇潇道:“你……你说什么,我怎知道?”林霜月道:“雁哥哥,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陈铁衣是太子手下死士,若要刺杀太子,本可悄无声息地偷偷做了,那样逃生的机会更大些,为何他们偏偏要在天下瞩目的瑞莲舟会上动手?” 卓南雁心头登时一凛,蹙眉道:“不错,我一直想着陈大哥现在何处,却没料到这点。瑞莲舟会上,太子身边护卫众多,他要刺杀可就全无道理!”电光石火之间,他眸内倏地迸出一片惊悚之色,一字字地道,“他们让陈铁衣刺杀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帝赵构!” 他的声音给空dàng深邃的岩洞拢着,显得低沉无比。在云潇潇听来,更似zhà响在头顶的闷雷般惊心。铁笼旁幽暗的火光突突乱跳,云潇潇紧扣二人脉门的手指也不禁簌簌发抖。 “潇潇,你全知道?”林霜月眼见云潇潇樱唇微颤,轻声道,“太子身边有亲随高手回护,但皇帝身边却只是些格天铁卫和那饭桶一样的禁军,格天社又跟龙须串通一气,陈铁衣这一刺便十拿九稳,是以你就颇为放心,是吗?” 云潇潇终是年少,几句话间方寸大乱,红唇一扁,扣在两人脉门上的玉指却蓦地一紧,道:“是便怎样?这昏君宠幸秦桧,祸国殃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说了,用这昏君的一条xìng命,换我们两条命和……和……” “和你们去金国的荣华富贵,是吗?”林霜月嗤的一笑,“但如此一来,陈铁衣便会终生负疚,你就没想过吗?” 卓南雁忽道:“陈大哥不会终生负疚的,只因他根本就没有生还之机!”云潇潇的十指忽地一阵酥软,颤声道:“你……你胡说!他们都说了,早已安排妥帖!” “他们确是已安排妥帖!”卓南雁的眼芒在幽红幽红的火光下灼灼跃动,冥思良久的龙蛇变之秘终于在心底清晰起来,“若要刺杀皇帝,也该隐秘动手才是。他们故意安排铁衣在瑞莲舟会上动手,明摆着就是要惊天动地,就是要铁衣去送死!”云潇潇娇躯一颤,惊道:“你说什么?” 卓南雁强抑住胸中的悲愤之情,话声已是凝重沉缓:“秦桧要谋夺相位,余孤天要替完颜亮南侵扫清障碍,二人该对付的首要人物,决非昏聩苟安的赵构,而是锐意奋发的太子。龙舟盛会,众目睽睽,太子的死士陈铁衣刺杀皇帝,太子便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这谋反的死罪!” “好厉害!”林霜月初觉卓南雁所言异想天开,但越寻思越觉得丝丝入扣,不禁长吸了一口混浊潮湿的凉气,“这么说,秦贼决不会真的让陈铁衣刺死赵构这傀儡皇帝,他们还要留下这心惊ròu跳的狗皇帝来处置太子!” 卓南雁点了点头:“赵构既不会死,陈大哥便决不会活。我若是赵祥鹤,便会潜伏在赵构身旁,待陈铁衣跃来挥剑的一瞬,将他立毙于掌下。一来秦党可以此邀功请赏,二来更可免除陈铁衣被抓后吐露实情。” 他长吁了口气,眼中已被火光映得苍红如血:“太子这谋逆大罪一定,秦贼就可顺理成章地漫天搜捕太子逆党,一番狂风骤雨之后,张浚、胡铨等大批重臣自是难逃一死!这,才是龙蛇变的双管齐下之谋。” “铁衣!”云潇潇一声尖叫,双掌无力地松脱,蓦地掩面痛哭,“铁衣,我怎地没想到……全是我害了你!”卓南雁的话剖析明晰,丝丝入扣,到得此刻,她已不得不信。 林霜月见她哭得悲切,忽想:“若是我的雁郎被逼去这条路,我必也如此伤痛!”转头对卓南雁道:“雁哥哥,咱们定要想法子救出陈铁衣!”卓南雁笑道:“是,我们理应全力而为!” “真的吗?”云潇潇扬起珠泪涟涟的脸孔,“扑通”一声,就在笼内给二人跪下,“我……我这可是有眼无珠!求卓大哥定要救救铁衣!”手忙脚乱地想给卓南雁解穴。卓南雁错开身子,笑遭:“我虽是气力未夏,却也不会被你点倒。”原来卓南雁体内真气一直在慢慢凝聚,业已回复了两三成内劲,适才轻轻松松地便将云潇潇指力卸开。云潇潇却只当他不应,转向林霜月哭道:“潇潇死便死了,只求……只求铁衣能避开此劫!” 林霜月忙将她扶起,道:“我们自会去救他。罗堂主这便派人来攻九幽地府,只需你能平安脱困,铁衣便不会去行险!”卓南雁叹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走比这九幽地府!” 云潇潇叹道:“九幽地府有龙头、鹤颈、猪肚、蛇尾之说。此地四通八达,名唤拘魂殿,该是九幽地府的猪肚;前面鹤颈处曲折狭窄,机关重重;再向前的龙头处和洞外琅琊别院,又有五灵官坐镇,硬闯绝无生路。” “咱们内力未复,还不能与人动手。”林霜月蹙眉道,“不能向前,那便只有向蛇尾走了?”云潇潇黯然道:“后面的蛇尾倒没有机关,但深邃难辨,千曲百折,号称九曲遁天谷。临安土人都传说这九幽地府内藏着厉鬼神魔,据说便是因这九曲遁天谷的缘故。” 卓南雁浓眉一轩,忽道:“你可知道张浚、胡铨那些老臣给关押在何处?”云潇潇道:“什么老臣?我不识得,我昨日才被他们掠来……”娥眉微蹙,转头望向旁边笼中半坐半卧的老者,“午间这地府内的鬼卒过来送饭,曾唤这老丈为‘胡大人’,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胡大人?”卓南雁见那老者依旧闭目不醒,道,“他受伤了吗?”云潇潇道:“他曾被那姓风的怪人逼问,便忽地昏倒,迄今未醒。”卓南雁一凛,惊道:“又是风满楼!若是这厮使出邪法,逼迫这些老臣招供,可就大大不妙。”林霜月伸掌探那老者脉门,觉得没甚异状,低声道:“他只是气血不足,昏了过去。”急展明教“天星针”的手法在他人中、印堂、丝竹穴揉点数下。 那老者忽地咳嗽一声,吐出口淤血,便睁开双眸。卓南雁忙道:“老先生莫非便是胡铨胡大人吗?”那老者点头,眼露疑惑之色,低声道:“老夫正是胡铨,你们是何人?” 卓南雁忙将自己的身份来历简要说了。胡铨沉稳睿智,听他略述太子和张浚的言辞经略,丝毫不差,片刻间便对他深信无疑,展颜道:“原来是当年的四海归心盟卓盟主之子!老夫当年与令尊虽只有数面之缘,但令尊风骨,颇让老夫心折。”笑了一笑,又道,“老夫到此已有段时日了。似我这般又倔又硬的老不死,在这拘魂殿的十余座山洞中还关押着不少。张浚、李光诸位大人目前俱都无恙,小兄弟不必忧心。” 卓南雁听他与父亲有jiāo,登时心底一热,又听他自嘲“老不死”,不由也脸露微笑,得知张浚、李光等群臣无恙,心底稍安。胡铨又道:“小兄弟人单势孤,不可力敌,及早出去报讯为好。”卓南雁见他衣上血迹斑斑,显是备受拷打,却兀自谈吐超然,钦佩之情油然而生,道:“罗堂主这两日间便会派人来救各位大人。晚生也白会竭尽所能,挫败秦贼jiān计。” “不必在乎我辈。”胡铨笑道,“秦桧决不敢将老夫怎样!只求圣上无恙,太子无恙!”那笑意淡淡的,却有一股睥睨万夫的凛然之气。 林霜月自幼长于明教,耳濡目染,素来厌恶朝廷中人,只因钟情卓南雁,这才助他力抗龙蛇变。这时眼见胡铨瘦骨嶙峋,一股风便要给吹倒的样子,兀自忠君心切,她顽皮之心忽生,笑道:“胡大人,秦桧那老贼是借了天子之手才敢如此胡作非为,说来你们如此倒霉,还是拜大宋赵官家所赐,你便不恨这……皇帝?”总算她顾念胡铨年老,将到了口边的“狗皇帝”改成了“皇帝”。 胡铨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小姑娘以为我们这些读书人忧心泣血,久经磨难,全是为了迎阿皇帝吗?”林霜月见他的笑容依旧淡淡地,目光竟如祖父一般温和慈祥,倒收起了捉弄促狭之心,笑道:“小女子见识浅薄,让大人见笑了。但读书人不就是为了讨皇帝欢心,博取功名吗?难道还为了别的?” “姑娘这话问得好!”胡铨那疲惫的老眼中忽有精光一闪,淡然地道,“自秦始皇立了‘皇帝’这一尊号以来,总有一千三百多年了吧。这一千三百多年来,好皇帝实在是凤毛麟角!但志节不改,乃至慷慨赴死的忠臣义士却世代不绝,他们全是为了那些皇帝吗?” 卓南雁和林霜月又被他问得一愣,恍然间只觉心魂全被他那柔和的目光罩住了。卓南雁道:“先生以为如何?” “老夫也不知从何说起了,”胡铨幽幽叹了口气,微一凝思,才缓缓地道,“便给你们说个故事吧……那是建炎三年,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金国左副元帅完颜宗翰分兵数路急袭扬州,那时的扬州,正是大宋中兴后初定的行在。其时老帅宗泽已死,东京留守杜充、两个宰相黄潜善和汪伯彦全是草包,金兵一路畅通无阻地便打到了天长军,离着扬州也就是咫尺之遥了。万岁无奈,只得带着身边宦官和几万御营将官先走一步……城里面乱成了一锅粥,贫民百姓和官员军士纷纷夺门而逃,那城门子太窄,踩死的、挤死的人不计其数……” 卓南雁知他说的是二十多年前金军血洗淮扬的旧事,想到昏君赵构不战而逃,让百姓惨遭蹂躏,便觉心底火起,重重哼了一声。 “那时正当二月,运河浅涸,大小船只陷在泥里全都动弹不得。众人便只得拥到长江边,嘿嘿,江里的大批船只却都给御营都统运送家财去了。万岁爷匆匆寻了小船渡江,可怜十多万百姓没有船只,只在江北哭天喊地。当时我便在这人流之中,上不能报国,下不能安民,实在惭愧得要死…… “历来兵戈战事,最苦的便是百姓!”说到旧事,胡铨老眼中蓦地一湿,“便在金人兵临城下、百姓四处逃难之时,咱大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5 章 民之中还少不了一些害群之马,乘机算计逃难百姓。有人趁乱四处偷骗旁人衣物、更有强徒明火执仗地抢夺女子钱财,死活不肯给的百姓,便被强人乱刀砍死。逃难的道上,时闻骂声,哭声和死前的惨叫嘶号,冰硬的路上处处是死尸血迹……” 听他说得凄惨、林霜月和卓南雁对望一眼,心底均觉寒浸浸的。便连一旁心事彷徨的云潇潇,也被引得侧耳倾听。 “江边的那些船夫也忙着发国难横财,将渡船的价钱涨了又涨。”火把光芒扑打在胡铨的脸上,凝成一片铁的颜色,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最可恨的是个叫太岁蛟的狗船夫,看上了求渡的一家人里那黄花闺女,给多少银子都不渡,只说定要留下闺女给他做小老婆,才肯渡船!” “这狗才!”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扬眉叫道,“真该一刀杀了!”胡铨苦笑一声,接着道:“那时我就在岸边,正待出来喝问,乱糟糟的却又有一群大户人家拥过来,领头的豪绅张口叫那太岁蛟‘蛟爷’,说道,那家女子没见过世面,有什么稀罕,我这闺女可是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将我家先渡过江去,我这闺女便归了你!” 林霜月听得张大了眼睛,道:“天下竟有这等事,将自家闺女白送给别人?”胡铨沉沉一叹:“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儿女多了自然不将女孩子当回事。况且为富不仁之辈遭逢乱世,自是先要保住自己xìng命。太岁蛟瞧那小姐容貌确是更胜一筹,便欢天喜地地答应了。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如何能横chā一手?” 卓南雁听到此处,只觉心底憋闷异常,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胡铨眼望着黑漆漆的岩壁,道:“……听说赵官家逃走后的第二天,金兵便进了扬州城。这群畜生血洗了扬州之后,便追到了江边。那江边还拥着无数百姓来不及过江,便只能听凭金兵宰杀,不堪受辱的就沉江自尽,一时江边堆满了尸身,江上也飘着浮尸,血水染红了半线江水,更多的人便给金兵抢作奴隶。” 他声音越说越慢,卓南雁三人均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下,yīn沉沉的山洞中似有无数冤魂嘶喊号叫。 一片冷寂之中,胡铨才长叹一声,道:“那次突袭的金兵只有不足六千的人马,而那赵官家的御营里便有十万雄兵!嘿嘿,十万人马却被这六千兵马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任由父老姐妹惨遭荼dú!”云潇潇不禁恨声道:“这十万个废物,更无一个是男儿!” 胡铨却惨然一笑,望着林霜月道:“小姑娘,你听了这段往事,心有何感?”林霜月心底凄恻,缓缓摇头道:“心里只是痛得要死!” “那时我也跟姑娘一般,心痛yù死,事后三晚目不jiāo睫。那时我便暗自发誓,决不再让金兵蹂躏我父老姐妹。”胡铨“嘿”了一声,沉声道:“这便是老朽要答复姑娘的。我辈读书的真正缘故,便是尽己所能,使国不衰,使民不苦!” 云潇潇却登起秀眉,冷冷地道:“胡大人,你说得虽好,但当今天下,皇帝糊涂,秦桧jiān佞,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胡铨望了她一眼,目光炯然一灿,道:“儒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便有豺狼当道,我辈也当尽己所能,正道直行!”他说了良久,颇觉疲惫,却仍伸手指着自己的心窝,缓缓地道,“天地间……有正气在!”最后这句话说得极慢,更有些嘶哑,但这低弱的语声跟那血痕斑驳的长衫、瘦硬沉静的脸孔配在一处,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沉浑力量。 林霜月和铁笼内的云潇潇齐齐一震。二女均是伶牙俐齿,这时对着这枯瘦衰弱的老人,却觉芳心扑颤,竟说不出话来。 卓南雁心底却是豁然开朗,忍不住叫道:“说得好!那些独夫jiān相,虽能逞凶一时,但与这塞乎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相比,却又算得什么!胡大人这番话,当真让晚辈茅塞顿开!” 胡铨喘息两声,又摆手低笑:“我辈儒生空言议论,实是百无一用。倒是令尊当年的行径最让老夫佩服。似他这般,心怀苍生,不计荣辱,才是真英雄!” 卓南雁听得他那句“心怀苍生,不计荣辱,才是真英雄”,眼眶几乎有些湿润了,暗道:“胡大人跟父亲只有数面之缘,却诚心佩服他的行径。父亲有此知音,也当含笑九泉。”颤声道:“胡先生的教诲,晚辈自当深记于心。”在笼外向胡铨施了一礼,正要站起,忽地沉声道,“似是有人过来了。” 云潇潇闻言一震,蹙眉道:“这地府内的鬼卒隔段工夫便来巡查一遍。你们且先躲躲。”指着西首一处宽阔幽深的洞穴岔口,“那里似乎便是蛇尾所在的九曲遁天谷,那些鬼卒对那深洞甚是忌惮,从来不敢踏进一步。你们且去那里稍躲。” 那洞口的怪石起伏如蛇,甚是突兀。林霜月跟卓南雁无暇多想,急忙闪入那黑沉沉的洞口。才隐身藏好,却听一道笑声遥遥传来:“余先生忒也小心!便是神仙,入了这九幽地府,也得乖乖束手。”正是万秀峰的声音。跟着便听余孤天的声音冷冷传来:“瑞莲舟会在即,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咦,他们人呢?” 卓南雁一凛:“他们发觉我们脱困了!”握住林霜月的手,蹑足向后退去。只听万秀峰惶然道:“这……都怪那姓风的,临行前他着意吩咐,不可得罪那林圣女,免得招惹林逸烟那魔头。小的们便没给她用绳索!”跟着搬石挥链声、脚步杂沓声和万秀峰的推脱埋怨声jiāo杂一处,显然两人正四下搜寻。却始终不闻余孤天的声音。 沉了多时,才听余孤天温言道:“此事全怪我一时疏忽,跟万兄无干。哼,他们穴道才解,难以远行,咱们速调人手,全力搜寻。”说话间两人已闪到囚禁云潇潇的铁笼前。 卓南雁和林霜月对望一眼,只得再向后退去。两人步履轻若无声,本来常人极难察觉,但洞内昏暗幽黑,林霜月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滑溜异常的岩石,落脚略重,发出“咯咯”轻响。 “在这里了!”余孤天耳目何等敏锐,身形疾飞,怪鸟般地掠来。卓南雁跟林霜月叫苦连连,自知这时候内力未复,实非这死对头之敌,只得转身向洞内疾奔。 余孤天却猛地在洞前刹住步子,低呼道:“九曲遁天谷!”飞身掠来的万秀峰一眼瞧见那洞前盘曲如蛇的黝黑石壁,颤声道:“他们……他们竟进了九曲遁天谷?呵呵,自寻死路,自寻死路!” 卓南雁听得奇怪:“这里明明是座深洞,他们怎地唤作九曲遁天谷?”一念才闪,陡觉脚下一空,惊呼声中,跟林霜月齐齐向下坠去。余孤天本来正待进洞搜寻,听得卓、林二人的惊叫,心底一寒,登时止步。万秀峰哆嗦着双唇,道:“临安的土人都说谷内藏着神魔猛鬼,这九幽地府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便连九幽地府的五灵官都不敢犯险。余先生最好莫要硬闯!” 余孤天冷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进去看个究竟。”硬着头皮踏进洞中,只觉阵阵森寒之气不住扑来。他摸出千里火来晃亮了,却见四周怪石嶙峋,狰狞兀立,身前丈余现出一口黑漆漆杳不可测的深穴。他正待上前看个仔细,一团怪风扑面打来,火折子嗤的熄灭了。 万秀峰也仗着胆子踏进两步,陡觉眼前漆黑一片,心底震惊,疾步缩回。余孤天也被那怪风拍得肌骨俱寒,暗道:“他们那声惊呼万分真切,决非作伪。嘿嘿,莫非卓大哥、林师姐会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处?”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一节:深洞魂惊 幽壑情殷 卓南雁跟林霜月顺着深穴呼呼下坠,好在只坠落了两丈多深,二人便觉脚下一实。耳听余孤天和万秀峰低声嘀咕,似在洞外徘徊,卓南雁不敢稍停,紧紧握住林霜月柔软的纤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去。 洞内yīn暗幽深,侧耳倾听,只闻水滴声“嘀嗒”传来,声音忽远忽近。林霜月忽觉脚上格格轻响,似乎踢到什么古怪物什。 她掏出怀中的千里火晃亮了一瞧,不由惊叫一声,原来脚下竟是一具骷髅。转头四顾,却见身周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骨,尸身上都chā着锈迹斑斑的箭镞。 林霜月颤声道:“听师父说,这九幽地府颇为古怪,以前曾有武林人物来此探险,却都是有来无回。莫非这全是那些武林前辈?” 卓南雁俯身细瞧,低声道:“这些人有的早成骷髅,有的衣衫未腐,并非一拨人马!他们身上所中箭矢方位有异,形制相同,必是触发了机关……嘿,骷髅中箭处竟成了黑色,这些箭上有dú!” 两人想到这诡奇幽深的古洞中还藏有机关dú箭,心底均是一凛。“不知这地方藏着什么机关宝贝,竟让这些人前仆后继地来此送死?”林霜月说着,举高了千里火,四下张望。 却见洞内轩敝无比,头顶上无数奇形怪状的钟rǔ石在跳耀的火光中闪着翡翠般的瑰丽色彩,左首两道暗泉蜿蜒而去,钟rǔ石上滴水如法,与泉水相应,宛若琴鸣。 林霜月忽地“咦”了一声:“这里竟有本教的圣光灵文?” 卓南雁也在明教待过,知道明教传自波斯,因波斯文字曲折难辨,后世中土明教弟子便以灵文称之。所谓“圣火灵文”,就是将波斯文字大加删改,只用做明教弟子联络之用的些许简单符号。 他侧头望去,果然见身边石壁上弯转灵动地刻着几行字迹,想必便是圣火灵文了。 林霜月走过去细瞧,喜道:“这些机关全是咱圣教所布!嗯,灵文上标出了前面有一处本教圣地……只需依着灵文方位,便可避开机关……”她对灵文也是所知不多,辨别了大致方向,便向前而行。 两人都知所携火具不多,那点千里火还需省着用,瞧明了路径,便熄了火。卓南雁抢在林霜月身前,运起忘忧心法,摸索前行。 又行了片刻,林霜月又点燃火具。卓南雁忽地指着一块两丈高的大石,道:“这是什么?” 却见这大石突兀向天,石上隐约刻有字迹。 林霜月手举千里火缓缓向上照去,轻声念道:“天遁宫!”她凝望那宽可数尺、气势夺人的大字,芳心生寒,颤声道,“莫非这地方便是灵文上说的本教圣地?” 卓南雁低笑道:“什么本教圣地!此乃九幽地府,或许真有阎罗王住在里面,也说不定!” 林霜月明知他说笑,却不禁有些害怕,扬起千里火,又见身侧横卧一块磐石,石上突兀地显出几道怪异石纹,色泽殷红,宛若火焰飞腾。 卓南雁奇道:“咦,这倒颇像明教‘九焰天火’的图腾!”林霜月细细一数,奇道:“果真共有九朵,这火焰石纹瞧来都是天然形成,当真奇了。” 她把千里火缓缓举起,却见那天然火纹之上又刻着两行大字: 是法平等,无分高下。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 她娇躯一震,惊道:“方教主!原来是方圣公!” 卓南雁知道,大宋宣和年间明教教主方腊揭竿而起,席卷东南,曾自称“圣公”,至今明教教徒还尊称其为方圣公。 他双目一亮,道:“你是说这巨洞乃是方腊所建?” 林霜月点头道:“这两句话正是当年方圣公举义时所提,至今师尊还常常挂在嘴边。‘是法平等,无分高下’是借佛经阐扬明教教义,‘天下一家,本同一理’则是痛斥朝廷贪暴,而力倡天下百姓同乐。当年圣公横扫江南六州五十二县,曾将这杭州立为本教根基重地,苦心经营。”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说得好!”卓南雁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当年方教主隐然是以这杭州为都城了?” 林霜月叹道:“可惜后来童贯那jiān贼曾发大兵来攻,血战多日,杭州城破,方圣公终究无奈退走。” 卓南雁连连点头,眼望“天遁宫”那三个大字,喃喃道:“天遁宫……他为何要建这巨洞呢?”蓦地惊道,“遁者,逃也!莫非方腊早知杭州难以久恃,暗中兴建了这暗道,以备紧急之时逃生之用?” “只怕当真如此!”林霜月明眸内光彩大盛,“适才听万秀峰念叨,临安土人将这天遁宫传为九曲遁天谷,内藏妖魔鬼怪,想必这也是当年明教前辈退走前散布的消息,以使乡夫野老不敢妄动。嘿嘿,这虚张声势的法子,师尊至今还常常用到。” 两人都是精神一振,均想:“若是如此,那便逃生有望了。”又见这两块巨石之间,是一条顺畅通路,看来这巨洞多是天然而成,方腊只是稍加改建而已。 走入巨大的洞口,行了几步,便又在石壁上寻到了标示路径的圣火灵文。两人熄了千里火,顺着巨洞前行,每隔一段,再燃气火寻找指路的灵文。 洞内深邃无比,两人行了多时,忽然间竟再也找不到灵文了。二人暗自心惊,知道必是摸黑行路时走错了路,想要回头,但深洞中岔路繁复,却转不回来。 卓南雁的忘忧心法虽最重视对身周事物的感知,但人力有时而尽,他最远感知数丈远近,急切间便只得依照岔路洞口的宽窄误打误撞。 林霜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若是这巨洞没有出口,那咱们该当如何?” 卓南雁的心微微一紧,随即昂然大笑:“那又如何?咱们即便困死在此处,也是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无尽的黑暗中,他的笑声爽朗无比。林霜月本来微觉害怕,但听得他坦dàng粗豪的话语,心底豁然一宽,点头笑道:“那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卓南雁笑道:“是啊,你这一生一世,都跟着我走就是了!”林霜月美目含嗔地横了他一眼,却嫣然一笑,心中甜蜜温馨。 黑暗中两人什么也瞧不见,但卓南雁听得这道娇脆宛妙的笑声,也觉心头一片明丽。 又行了片刻,卓南雁忽觉胸口一紧,一种异样之感迎面扑来。他顿住步子,燃起千里火。 红彤彤的火光缓缓向外铺去,汩汩流淌的暗河、巍然耸立的峭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6 章 光怪陆离的钟rǔ石全在火光下闪动着千奇百怪的身影。眼前的岩洞高大得让人惊心,石笋倒垂的洞顶离着自己足有十余丈远,似乎这座奇怪的大山本就是中空的。 林霜月忽地一声低呼,紧紧揪住了卓南雁的衣袖。卓南雁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去,也是吸了一口冷气。光滑如削的峭壁下停放着一座荧光闪耀的石棺。猛然在这幽深yīn森的古洞中,瞧见这闪着白色幽光的石棺,当真让两人脊背生寒。 卓南雁盯住那白茫茫的光华,忍不住惊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水晶棺?这棺椁里面不知是什么紧要人物!”高举千里火,携着林霜月的手,快步走去。 一股凉丝丝的诡异气息扑面卷来,越是逼近那水晶棺,凉气越盛。林霜月紧盯住那片莹白的玉色,忽觉眼前闪过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芳心不知怎地竟扑簌簌地急跳起来。 终于走到水晶棺前,林霜月俯身望去,却见那水晶棺玉光萦绕,近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瞧见静卧棺内的尸身。 那是个赤luǒ着身子的年轻女子,肌肤竟仍是细腻光滑,依稀可见玉腿修长,腰身纤细…… 待抬头看那女尸的头脸时,林霜月却陡觉头皮一麻。她竟看到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那双美眸大张着,隔着凉森森的水晶棺面,惊恐万状地望着自己。 林霜月芳心剧震,还当是自己生了幻觉,猛一侧头,却见那水晶棺旁矗着一块半人高的乌黑石碑,碑上却是几个大字:明教圣女林霜月之墓。 字迹殷红,血一般刺目惊心。林霜月“啊”的一声惊呼,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眼前陡黑,软软栽倒。 卓南雁大惊,急忙将她揽在怀中。他这时已回复了六七成内劲,忙运起真气,在她的人中穴上轻点片刻。 林霜月才幽幽转醒,颤声道:“那……那是我,那水晶棺里的人……竟是我?”惊骇之下,竟是语无lún次。 卓南雁转头觑见那乌黑石碑上的字迹,也是大吃一惊。再定睛去看那棺内女尸的脸孔,猛见棺上现出一张男人脸孔,竟与自己一般无二! 卓南雁也是浑身汗毛倒竖。但他终究胆大心细,侧头细瞧,霎时明白了,苦笑道:“小月儿莫怕,这水晶棺上半截的石质有些古怪,能做镜子用。”侧身变换角度瞧了瞧,“嘿嘿,这女子虽美,可比你却还差得远了!” 林霜月芳心略定,俯下身侧望过去,才瞧见那luǒ女的面容,五官清秀,安然闭目。 她这时仍是心有余悸,蹙眉望着那是被,怔怔地道:“那……这碑上字迹又是怎么回事?” 卓南雁却已转到那石碑之后,道:“这碑后面记着这女子的生平。” 两人定睛细瞧那碑文,却才明了,原来这女子正是方腊起事时推举的圣女,她的名字也叫林霜月,偏在攻入杭州之后,这位圣女忽然病逝。方腊不胜悲痛,将之以水晶棺厚葬于此。至于棺内尸身赤luǒ,则源于明教教义崇尚俭朴,讲究死后luǒ葬。 闪烁的光焰下,林霜月美眸之中闪烁着惊悸、忧伤的光芒,香唇阖张,声音细若游丝:“我现在才知道,为何大伯给我起名叫霜月……” 卓南雁的心底也是一阵痛楚,一切都是为了“圣女降世,明王出世”的预言。 心怀异志的林逸烟只怕自小月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决定让她去做圣女了。这位明教教主精研明教教史,早知道方腊所定的上一任圣女的名讳,他偏偏给侄女取了这上一任圣女的名字,自然预示圣女转世,明教必能改天换日…… “不管你叫什么,都是我的好月儿!”卓南雁眼见她兀自脸色如纸,忙轻拍她的香肩,柔声道,“况且,你早就做回了你自己,再也不是林逸烟手中的棋子。” 一抹比古洞暗河还要深邃的黑芒从林霜月的眼中闪过。她缓缓将香腮枕在他的肩头,轻吁了一口气,凄声道:“熄了这火吧……” 卓南雁心下奇怪,依言晃灭了千里火。 黑暗中只觉她吐气如兰的唇瓣就在自己耳边,声音幽幽地似在啜泣:“我、我……想起了娘亲!”卓南雁心中一震,林夫人那张温暖端丽的脸孔倏地从眼前闪过。 自己在大云岛时,曾得林夫人的温言抚慰,虽只寥寥数语,却一直深印在他这个孤苦愁闷的少年心底。但这位可亲可敬的林夫人自跟其夫大吵一架之后,便不知所终。任是明教林逸虹、净风使者个个神通广大,却也难觅其踪。后来卓南雁跟林霜月在金陵重逢,也曾向她问起其母,林霜月却也不知其详。 这时听她语音发颤,似乎另有隐情,卓南雁的心登时紧了起来,轻声道:“令堂林夫人怎地了?” “娘亲……娘亲早故去了……”随着这声啜泣,林霜月的芳心一阵抽搐,蓦地一声娇吟,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可怕的往事一幕幕掠上心头,她似被一股地底蹿出的yīn寒飓风夹裹住了,痛惜、忧惧、焦灼、无奈、凄苦诸般情愫仿佛狂飙乱舞,搅得她的芳心起伏不定。 “我知道,你一直想见你的母亲!” 那次林霜月怅别燕京,黯然回到了明教大云岛。想不到师尊林逸烟对她并没什么冷语斥责,相反,在几日之后,得知她并不愿圣女登坛之后,忽地对她说起了她的母亲。 林霜月美眸一颤,望了一眼隐在黑暗中林逸烟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让人绝望的可怕双眸啊。她几乎不敢言语,却终究鼓足勇气,点了点头,道:“是!” 林逸烟却不说话,带着她走入了一间yīn暗的密室。阁门打开,昏黄的短檠光芒照见了一张美fù的脸孔。林霜月吃惊地看到那正是自己的母亲,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目光如醉,隐隐地更似有几分欣喜。 “娘!”林霜月几乎要扑过去,但她随即一凛,短檠光芒向下铺去,却见娘全身赤luǒ,雪腻的肌肤上却散发着一种白惨惨的光。她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全身上下已没有一丝生机。 林夫人,她的母亲,永远保持着这个姿态,保持着这个笑容,跟她僵硬地对望着。 一股寒冰般的森冷霎时浸透了她的心,林霜月大张着樱唇,浑身似被寒冰冻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早死了。”师尊林逸烟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听不出一丝悲喜之意。 半晌,林霜月才回过神来。她愤然瞪视着他:“你杀死了我娘?” 林逸烟的眼中闪出一抹难得的酸楚,摇头道:“她是服dú自尽!自给你撞破了我们的事情后,她便知道再也掩盖不下去了。更可怕的是,这事竟让虹儿也发觉了,她更觉得对不起虹儿……” “半剑惊虹”林逸虹本是他兄弟,却从来尊称他为“教主”,而林逸烟却只叫他“虹儿”。 “本来她还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但她却独自一人来到了我们的双修密阁,吞了yào……” 林逸烟冷冷地叹了口气,“在她心底,或许是对虹儿实在太过依恋,或许是太过内疚,让她终究踏上了这条茫茫不归路。怪的是,她死时的目光居然有些欣喜,嘴角也含着笑意,这个样子真美啊……” 他的目光无比痴迷地在林夫人赤luǒ的尸体上来回抚摸着,缓缓摇头道:“想必直到临死那一瞬,她才原谅了自己。”林霜月的呼吸却几乎停滞,娇躯簇簇发抖。 林逸烟的目光一直缠在林夫人身上,幽幽地道:“自从她进了我林家的那一日起,我就爱上了她。她也对我甚有情意……终有一日,我让她跟我同参双修大法,她也依了我。她跟了我很久很久……不错,连你,都是我的女儿!” 林霜月“啊”的一声尖叫。她发觉自己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少年时见过的不堪一幕又窜到眼前,夹杂欢愉和痛楚的呻吟、飞淌汗水的赤luǒ娇躯、还有母亲那句喘息般的话语:“我……我好怕……月牙儿的事,别让逸虹知道……” 虽然自那之后她不敢对此事多想,但这件事就像一只霸道的怪兽,不时突兀地蹿入她的脑海中,盘桓在她的梦境中。 原来,可怕的猜想都是真的,原来,自己竟真是大伯的女儿! “娘……”林霜月的芳心四分五裂,却再也忍耐不住,呜咽声中,便要扑到母亲的尸身上痛苦,却陡觉肩头一沉,被林逸烟的袍袖搭在了肩上,便似万钧巨岩般阻住了她的身形。 “你过来!”林逸烟却不看她,袍袖自她肩头移开,转身向前走去。林霜月脸上颜色如纸,浑若梦中,怔怔地跟着向前行去。又行到一间密阁跟前,林逸烟大袖轻拂,阁门缓缓打开。 林霜月往里一看,吓得又是“啊”的一声惊叫,险些呕吐出来,急忙别过脸去。 惨白的灯光下,阁中的床榻上竟堆着一团枯骨。 “这是丁香,我的第一个双修伴侣。当初她做我的姬妾时,活色生香,雪貌花肤,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但我在两年后亲手杀死了她,又看着她慢慢萎缩腐烂,最终变成一团枯骨……”林逸烟的声音永远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说天下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我的心神决不能给这俗世情爱有一丝羁绊,若要突破这‘神魔之境’,我的身心精魂只能祭奉给明尊!” 一股无比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霜月紧闭双眸,只觉浑身冰冷。自此以后,每一想到她的师尊、教主和生父林逸烟,她便能嗅到这股掺杂着死亡气息的怪味。 “我早以为自己离情弃yù,心如铁石了,”林逸烟的声音仍在幽幽响起,“但在见你母亲死后,我才觉得不是。我竟然落了两滴泪。我只得以独门秘yào将她的尸身炼制了,让她陪我了这些年月。但我知道,终有一日,她也会变得跟丁香一样,枯萎得只剩一堆骸骨。也许那时,才是我的三际神魔功大成之日!呵呵,抛却世间所有的俗情羁绊!无拘无束,唯光明故!无情无yù,唯光明故……” 林霜月却觉眼前一片模糊,泪涌如泉,哗哗流下。 这其中缘由,有许多是难言之隐,但林霜月却一发地说了出来。这是横亘在她心底的永远的痛,若非今日两人身陷绝地,又突然见到这诡异神秘的圣女棺椁,林霜月只怕也不会向他吐露。说到伤心之处,她痛哭失声,几乎昏了过去。 “月儿!”卓南雁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这个娇美如花、纯净如水的少女,竟背负了这样巨大的不幸。他心底发热,痛惜、怜爱、酸楚之情如波涛激涌,将她的娇躯紧紧搂住。 压抑许久的如潮泪水,终于将她心底无尽的苦痛冲刷去了许多。林霜月痛苦多时,似乎横亘心头的巨岩终于被她推落在地,自觉舒服了许多。 两人手挽着手,绕过那诡异的水晶棺。再向前行,四下里全是yīn霾般的幽暗。恍惚中,两人似是越走越高。 卓南雁仍是心绪起伏:“小月儿好生命苦,有那冷漠无情的林逸烟在,今后她还不知要遭遇何等荼dú!若要救她出苦海,只有杀了林逸烟,但偏偏,偏偏这样一个豺狼xìng情的家伙竟是她的生身之父……” 他脑中念头盘桓,心神恍惚,忘忧心法便感知不灵。两人都是沉思不语,只有双脚踩到岩石上的轻微而又单调声响。这时便连那洞中的水滴声都听不见了,似乎那暗河离着两人已很远了。 卓南雁心中陡然一沉,缓缓道:“我们走了很久了吧?怎么我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还是在原处打转!”忘忧心法对身周环境的感觉超人一等,当日五通庙地宫探秘,卓南雁便是凭着这等奇功,处处占得先机。但这时候他却宁愿是自己的心法感悟出了问题。若是两人在这千回百转的幽深岩洞中转来转去,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滞,在南宫世家磨玉谷中曾闪现的可怕念头又像梦魇般浮现眼前,霎时芳心剧震,忽道:“雁郎,这山洞会不会真的没有出口……难道我们两个在一处,便……便会真的触怒明尊?” “明尊?”卓南雁心口一紧,知道此刻困境重重,适才偏又见到了那圣女玉棺,只怕又触发了她深埋胸中的心结。眼见她盈盈秋波中闪着无尽的忧虑、畏惧,他心中猛然一热,昂头望着黑黢黢的深洞,大叫道:“你姥姥的明尊听真!无论如何,我卓南雁都要将小月儿带出险地,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什么也得答应!” 他愤声大喝,吼声在洞中滚滚回dàng:“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甚么也得答应!” 林霜月初时听他大骂明尊,一颗心砰砰乱跳,震惊无比,但听得黑黢黢的深洞内,尽是他刚硬果决的隆隆喝声jiāo互回响,忽觉呼吸微窒,芳心激dàng,一股搀着喜悦和幸福的巨力蓦然生出,伸出柔荑与他双手紧紧jiāo握,颤声道:“雁郎,你说得是!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 幽暗的山洞中,卓南雁清楚地瞧见她明眸内波光dàng漾,犹如冰雪尽融,百花乍放。他心中欢喜无尽,昂头大笑:“小月儿,你明白就好!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魔!”林霜月忽觉自己变得无所畏惧,心下暗想,“只要是跟他在一起,这古洞虽是深邃可怖,却也没什么好怕的!” 脚下地势渐行渐高,已无法挽手而行,林霜月恰在这时赶在他的身前,黑暗中她摸索了一下前面高耸的山岩,脚下使力,便翩然跃上。这段路一直向上蜿蜒,她这时心中恍然若失,这一跃也是浑没在意,哪知落足之时陡觉脚下一空,伸手急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她“啊”的一声惊叫,便向下坠去。 猛然听到林霜月的这声娇呼,卓南雁大吃一惊,急挥手向她抓去。这一抓奇快如风,正向她适才所在的方位抓去,哪知却抓了个空。耳听得那声娇呼无比惶急地向下飞坠,他脑中似有一道利电疾划而过:“前面竟是悬崖!”他大叫一声,飞身跃过身前那道黑漆漆的高岩,便向下纵去。 yīn风飒飒,森寒的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7 章 息蛇一般撕咬着他脸上肌肤,卓南雁心中狂跳,浑身劲气流转之下,他的忘忧心法已提到十成,迅疾探知林霜月便在他身下丈余。他猛然出掌在岩壁上呼呼疾拍两掌,飞速跌落,凌空一把揪住了林霜月柔软的纤手。 林霜月骤然跌落,潮水般的幽暗和恐惧四下里涌来,生死一线之间,忽然握住了卓南雁温暖的手掌,芳心一暖。她的娇躯凌空翻转,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两人在空中紧紧相拥。身子却仍在嗖嗖地向下飞坠,但卓南雁另一只手在岩壁上疾抓疾抠,凭着浑厚无比的内力,减慢了下坠之势。 不过一晃之间,两人脚下陡觉一硬,却是业已着地。这洞内高崖大致有十余丈高,虽算不得悬崖绝壁,但落足之处奇石乱耸,若是贸然坠落,也是绝难生还。 那抹熟悉的幽香又再袭来,卓南雁将她的纤腰紧紧箍住,大声叫道:“好月儿,适才,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心潮澎湃之下,声音竟是出奇得大,在洞内嗡嗡地回响不息。这瞬息工夫说来短促至极,但他跟林霜月由分至合,由生转死,却让他觉得跨过了漫长至极的时光。 林霜月听得他发颤的声音,芳心一阵温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霍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吻在了他的脸上。卓南雁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也向她樱唇吻去。 香露款渡,幽馨如兰,卓南雁只觉体内的热血全轰然飞涌起来。随着他四下游走的火热双手,林霜月的娇躯愈发温软,似乎要在他怀中融化一般。跟他几次分分合合,林霜月的心底一直存有隐忧,直到此刻,她才全身心地舒展自己。 古洞中宁谧异常,虽然四下里幽黑深邃,但两人心内却都是如饮花蜜,飘飘然如处云端。林霜月忽想:“这幽冷yīn寒的古洞倒比花花绿绿的尘世间更让人留恋。在这里,没有师尊冷酷的眼神,也没有烦琐的教规……” 两人相依相拥,俱是心魂yù醉,心底不约而同地腾起类似的念头:“今生今世,也只有怀中之人,能体味我心中的苦痛、无奈、欢愉和一切的一切……”这时都不再说话,时光仿佛都胶住了似的。 过了许久,林霜月才嘤了一声,先自卓南雁怀中挣脱。卓南雁展臂向她搂去,林霜月轻轻推开,低声道:“咱们未脱险境,不能在此久困,往后,日久天长,再亲热不迟……”她xìng子娇羞,虽然深洞之中再无旁人,但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到了最后更加娇软呢喃,细不可闻。卓南雁听在耳中,却觉缠绵入骨,哈哈笑道:“这哪里是险境,跟你在一起,我倒觉得跟仙境一般。” 两人再向前行。卓南雁一边走,一边心思急转:“若是我们当真走错了路,这时回头,或许还不算晚!但若是我们没走错路,或是这古洞当真没有出口呢?”心中沉思,展开忘忧心法,苦苦探查四下里的路径。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鸣琴般的水滴声嘀嗒嘀嗒地响着。 “我们又听得水滴声了,那么又回到了暗河旁边?”猛然间卓南雁只觉眼前一亮,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小月儿,我怎么忘了这古洞内的暗河!我习练的忘忧心法中的‘水流势’,依‘坎水卦’之理,专采河川之精。是以我能对水流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悟。这可比诸葛亮的掐指一算还要灵光。”林霜月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由扑哧一笑:“那又怎样?” 卓南雁燃起千里火,指着丈外悄然流淌的暗河,道:“咱们适才走错了路,行到了高处,离暗河已远,那时候便听不到那水滴声了。自高崖上跌落之后,因祸得福,又回到了暗河旁边。这时只需顺着暗河流转方向前行,便会走出岩洞!” 林霜月也觉双眸一亮,但随即秀眉微蹙,叹道:“但水无常形,这暗河流得过的地方,咱们未必能过去。”卓南雁却是双眸熠然闪烁,昂然道:“我总觉得出路便在前面不远!”林霜月凝望着他那张在火光中光彩焕然的俊逸脸孔,心内便觉一片光明:“我遇事总爱忧心忡忡,他却无论何时都是这么一副永不低头的刚硬xìng子!” 两人在古洞中行了多时,卓南雁真气全复,气足神完。林霜月的内劲也回复了十之六七。二人顺着暗河边再向前行。卓南雁这回再不敢让她乱走了,自己大步在前开路。也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前面忽然没有路了。一片坚硬漆黑的山岩横亘身前,耳听暗河的潺潺水声变得细微缥缈,似乎便在左近。 两人四下摸索,正自疑惑,陡然间一抹yīn冷的劲风电般shè来。卓南雁一凛,出掌将那股yīn风dàng开,跟着晃亮了千里火,霎时幽深的岩洞中一片明亮。 “圣火灵文!”林霜月忽的一声欢呼。原来那多时不见的指路灵文,终于又在身前的石壁上现身。林霜月赶去细读了一下,略辨方位,道:“怪了,这灵文显示,出口便在左近。” 她转头四顾,忽地一声滴叫,却见一条黑漆漆的大蛇盘在数尺外的岩石上,正向两人气势汹汹地吐着信子。卓南雁却松了口气,笑道:“没事,这蛇块头虽大,却没有dú!”那大蛇似是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火光,昂首咝咝两声,随即缓缓滑入身下沉黯的暗河之中。 暗河竟是从石隙下无声地淌过,与灵文指示的方位一样。林霜月的心登时一沉,前面果然已然无路。 “咱们有救了!”卓南雁见那黑蛇从山岩下的水中窜远,却猛觉眼前一亮,指着那水蛇游走之处道,“蛇一般不会再岩洞深处久居,它们向来只在洞口处出没。这条大蛇便是来带路的,咱们现下只怕已到了洞口不远之处!” 两人都是大受鼓舞,俯身向那山岩下探去,果然觉得一股温润清新的空气从暗河中拂来,让人胸臆一畅。 “这山岩有古怪!”卓南雁忽觉手扶的这岩石平整如磨,与寻常突兀的山岩大不相同,忙举起火褶子细看。火光下只见一面光滑的石壁平平嵌入迎面的山岩中,石壁高可丈余,上面竟刻满了字迹。 林霜月一眼瞥见石壁最上方的几个大字,便忍不住惊呼出声:“大摩尼明尊教……三际神魔功!”卓南雁也是一凛,细看那石壁上所刻,果然便是诸般搬运纳气的练功法门。 “怪不得有那么多武林人物来此历险探查,原来是为了这个。却不知他们是如何探知的消息。”林霜月伸出手去摩挲石壁,叹道,“本教的护教神功三际神魔功,自方圣公遇难后,便残缺不全,师尊几次闭关也无法尽数参悟,却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功法全本。这功法必是方圣公刻上的!” “原来这便是三际神魔功的全本?”卓南雁身躯一震,目光在石壁上游走不定,忽道,“这等邪功,留之无益,还不如将这石壁毁去算了!”林霜月见他挥掌抵在石壁上,就yù双臂运劲,忙叫道:“不可!这石壁终究是本教方圣公留下的圣物,还是不要随意毁坏的好。” “我吓吓你罢了。”卓南雁低笑声中,真气灌注两臂,“这石壁……必是天遁宫的洞口……”借着微弱的火光,他已看出这嵌入山岩的石壁必是一道石门。但运力良久,石门居然纹丝不动。 林霜月忽见石壁间三际神魔功法的下方又刻着六个大字:“石塔露水为王”,她心念电转,道:“当年方圣公高举义旗时,江南曾轰传‘石塔露水腊为王’的谶语,这里怎么少刻了个最紧要的‘腊’字?”又见那‘水’字之后,凸出一块光溜溜的鼓柱,她灵机一动:“莫非机括在这里?”伸手推去。 那鼓柱却纹丝不动。她又运力回拉,但听“咯咯”声响,那石柱竟被她一丝丝地抽出。卓南雁大喜,跟她合力,将那圆柱缓缓抽出。石柱探出半尺之长,便听訇然声响,刻字的石壁竟慢慢地转开一道细缝。 刹那间点点白光从缝隙间透入,虽是一抹微明,瞧在林霜月眼内却不啻旭日红阳,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娇呼了一声,双臂紧紧环住了卓南雁的脖颈,口中连道:“出来啦,咱们终于出来了……” 卓南雁也觉心潮澎湃,奋力运功,又将石壁推出数尺宽的大口。两人一纵而出了山洞,抬头望去,夜幕下,但见峰峦耸峙,树影幢幢,原来两人已立在一处山坡之上。 一蓬稀薄的星月之光跃然眼前。这本是天地间最寻常的淡淡光芒,此时此际,竟美得让人窒息。林霜月只觉喉咙发热,泪水簇簇滚落。 忽听得“咯咯”声响,那道石壁竟又缓缓往回转去,最后终于合拢。自外回望,那石壁这端凹凸不平,密生苔藓,丝毫看不出这山岩之后是一座幽深无比的神秘洞穴。林霜月忽道:“可惜,可惜!适才咱们走得匆忙,竟没细看那三际神魔功的全貌!”卓南雁笑道:“听说那功夫邪异得紧,弄不好便会走火入魔。这等邪功还是不碰为妙!” 林霜月释然一笑:“说得也是,有你这大魔头在我身边,我还练什么神魔功!”又想,“今日得脱大险,终究是仗了方圣公的秘道!”向那山岩遥遥三揖。 淡淡的月色下,卓南雁只见那山岩处清溪蜿蜒,草木繁茂,显然是当年方腊曾派人精心掩饰过,不由暗叹:“当年方腊攻入杭州,未及固守,先想逃生,费尽心机地造出这秘道,忒也畏缩,难成大事。” 其实他这么想,倒是冤枉方腊了。只因明教当年攻入杭州后,虽然声势大振,号称百万之众,却多是些手无寸铁的淳朴农夫,实难与兵马精良的官军抗衡。方腊自攻入杭州那一日后,便知迟早有一日要退走。但他深爱杭州形胜,便在这幽邃清秀的南山烟霞岭上构筑了两座供奉明尊的摩尼圣寺。建寺之时,碰巧掘出了这天然形成的深邃幽洞。 方腊大喜,暗自派人稍加改造,即成此天遁宫。以“天遁”为名,即是暗喻此地幽静冷密,他日其教众或能借此秘道自如来去,可悄然突袭杭州。天遁宫秘道的修建顺畅至极,更在秘道道口发现了类似明教图腾的火焰奇石。方腊以为是天助明教,激动万分。但在此时,明教圣女忽得暴病仙逝。方腊不胜伤痛,将她秘葬于此,更封此洞为本教圣地,又将明教不世绝学三际神魔功刻于洞门的大石上。 可惜后来明教义军的形势急转直下,退出杭州后,一败再败。方腊直至被捕就义,也没机会重回杭州。而官军收复杭州后,烟霞岭上的两座摩尼寺便被烧毁,天遁宫就此湮没不闻。不想数十年后,却让卓南雁和林霜月这两位明教后人借此逃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二节:光影烛光 洗兵夜宴 两人走在山坡上,大口呼吸着夜风中野草林木的清香,都觉心底畅快难言。林霜月道:“雁哥哥,咱们要去哪里?” 卓南雁举头望望月色,扬眉道:“还不算太晚。听罗堂主说,那鹤老儿要在他的鹤鸣谷洗兵阁内宴请武宗六脉的首脑,罗堂主和大慧上人都要赴宴。那鹤老儿最不是东西,咱们赶去大闹一场如何?” 林霜月嫣然笑道:“好的,那鹤鸣谷离此地不远,这场热闹不可不瞧!” 九幽地府地处西湖连绵起伏的南山烟霞岭中,两人展开轻功,出了烟霞岭,径向东北方向奔行。过不多时,登上一座小山,借着月色远望,便可眺见四野淡烟笼翠,秀色蔚然,西湖遥遥地凝在山麓之西,湖西一处山坳中却是灯火闪耀。 “那地方便是鹤鸣谷了!”林霜月玉手遥指,道,“听说赵祥鹤没出山之前,曾在谷内凿洞深居,发誓做那清高隐士,实则不过是个yù图惊世骇俗的终南捷径罢了!”卓南雁笑道:“这只老鹤眼下当权得势,自然要将那破洞修成宫殿!” 奔到山谷前,但见四周奇峰秀峻,月光下茂竹修林,妙境天成。卓南雁忍不住叹道:“赵祥鹤这老贼倒会享福!”在幽邃的山径中行不多时,陡闻一道悠长的啸声遥遥传来。 “这啸声好耳熟!”卓南雁一惊抬头,却见前面一座好大的宅院依山傍水而建,灯光闪烁,夜色中甚是醒目。跟着又有两道长啸自宅院内传出,声音犹如天际怒雷,响dàng不休。林霜月蹙眉道:“是霹雳门雷震的风雷啸!这是他霹雳门的看家本领,若非遇上高手,决不施展!” 两人心底惊奇,飞身掠进宅院。疏星淡月之下,只见院门外的横匾上刻着“洗兵”两个大字,两个格天铁卫无精打采地挺立院外。 “这里便是洗兵阁了!”卓南雁心头一凛,低声道,“想不到这鸿门宴上,这么快就撕破了脸皮。”二人好奇心起,悄然绕过院门,自矮墙上腾身跃入。 院子内亭榭错落,泉石幽奇,看来赵祥鹤为这别墅着实用过一番苦心。院当中气势巍峨的主宅大堂内灯火辉煌,透过几面花棱窗,隐见堂中人影闪烁。动人心魄的啸声不时dàng起,每响一声,便引得烛火微微一颤。 “不知是谁跟雷震动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林霜月凝望窗后疾飞的人影,低声道,“咱们这便进去吗?”卓南雁皱皱眉头,道:“我不愿跟赵祥鹤这狗贼同桌而饮!”眼望着数丈外倚着明柱瞌睡的侍卫,童心忽起,低笑道,“咱们再扮一回格天铁卫,进去胡乱大闹他一番。”林霜月双眸一亮,连连点头。两人自黑漆漆的深洞内脱险之后,只觉世间的任何举动,莫不妙趣无限,兴致盎然。 “不好!”林霜月忽又想到什么,连连摇头,“我可不要再穿那脏兮兮的铁卫衣衫!”卓南雁一笑,指着那自堂内无精打采地走出的高挑丫鬟,道:“那只得委屈小月儿一下,来扮个丫鬟了!”掏出怀里的两张人皮面具,两人各自戴上了。借着淡淡的宫灯红芒,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对方模样诡异,忍不住相视而笑,迅即转身分头行事。 一盏茶的工夫后,两人重新回合。“真真难看死了!”林霜月抻着身上那套红灿灿的丫鬟长裙,苦笑道,“这小丫鬟正倚在那儿打盹……”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8 章 南雁也已换作了铁卫衣饰,笑道:“赵祥鹤的二十八宿都不在,全是一些饭桶,个个也都似吃了迷魂yào般昏昏yù睡。” 这时堂内雷震和对手激战犹酣,两人乘乱悄然绕进堂内,俏立在灯光稍暗的明柱之后,侧脸观瞧。但见堂中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疾转不休,拼斗正急。穿红衣的正是雷震,跟他对阵之人身披青色道袍,是青城派掌门人石镜道长。卓南雁暗自苦笑:“这两人都是脾气不小,自千金堂内便埋下了仇,早晚必有一战!” 转头四顾,却见堂内摆满鲜花,馥郁满厅。大厅当中更有四盆半人高的异种牡丹,花瓣金黄。卓南雁从未见过这种金色牡丹,不知这是牡丹中最名贵的品种“姚黄”,但见那碗口大的花朵犹如淡金铸成,吐蕊怒放,美艳夺目,心中暗自称奇。 堂中高挑着十余根儿臂粗细的红烛,光焰并不耀目,柔似红霞,与金花辉映,织出一片华贵堂皇的氤氲气象。席间高坐的正是扑散腾、赵祥鹤、大慧上人和罗雪亭。唐千手和莫复疆则在侧座相陪。卓南雁的目光蓦地一灿,却见席上一人白面长须,相貌儒雅,竟是一直未在京师露面的南宫堡主南宫参。 众高手的目光此刻正牢牢锁在堂内激战的两人身上。侍酒的几个丫鬟、铁卫耐不住雷震惊天动地的啸声,纷纷掩耳,退到明柱之后。这一来卓南雁和林霜月倒再不显眼,二人跟群仆混杂一处,也凝神观战。 石镜道长和雷震拼争已久。雷震施展出雷家独门绝学风雷啸,气势颇盛。石镜道长的斗姆天风指却轻灵飘逸,忽掌忽指,守得风雨不透。两人掌指生风,扰得满室红烛忽明忽暗。那四盆金色牡丹就在两人身前三尺开外,硕大花朵簇簇轻颤,却没一枝片叶给掌风扫落,显见两大掌门的劲力拿捏已妙至毫巅。 猛听得石镜一声低啸,乘着雷震连番四记“闪电诀”狂攻无功、气势稍馁之际,双掌骤然吐出,分别斩向他胸腹两处要穴。这一招“天师伏魔”,取意张道陵在青城山海棠溪边挥剑除妖的典故,招法幽奇多姿,意境深险难测。雷震见他于苦守难支之时骤施狠招,浑若奇峰突起,心底震惊:“石镜老道当真了得!”此刻他先机尽丧,只得訇然怒喝,借着雷霆般的巨响,双掌当胸平推,以攻为守。 四掌砰然jiāo接,一股怒风激shè而出,四五根绛烛“嗤”的熄了。两人都施出了十成劲力,真气激撞之下,均觉经脉受震,各自向后飞退。 石镜背向宴席,双足犹如蜻蜓点水般地jiāo互疾点,虽然卸去了掌劲,却止不住飞退之势。罗雪亭忙探掌横推,一股柔和的掌力在他肩头一撞,登时止住退势。雷震却“腾、腾、腾”地向厅门退去,青砖上给他踩出七八个深深的足印,仍是疾退不止。 陡然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飘然而入,探掌拎住雷震衣领,将他提离地面,又再放回。这一起一落,自然将汹涌的掌劲卸去。众人见这黑衣人这手神功举重若轻,较之罗雪亭那一掌似乎犹胜半筹,不由齐声喝彩。 “原来是风满楼风先生!”赵祥鹤望着那黑衣人,哈哈笑道,“风先生晚来多时,可得罚酒三杯!” 风满楼仍是黑纱罩面,只向众人点一点头,却低叹道:“这几根蜡烛可都熄了!”既不搭理赵祥鹤,也不入席落座,径自闪到厅侧,擎起一根红烛,缓步走到几根熄灭的蜡烛旁,依次点燃红烛。罗雪亭、唐千手等人多未见过风满楼,见他举止怪异高傲,均是暗自称奇。大慧上人的眼内却闪过一丝寒光,脸有忧色。 赵祥鹤曾跟风满楼密议多次,见他今日竟对自己一反常态地倨傲无礼,心底又怒又疑:“这厮一直自称不会武功,但适才那手浑若天外奇峰,实在是宗师手法!难道我这些日子竟看走了眼?” 雷震适才被风满楼提着脖领拎起,本来心底恚恨,但觉浑身经脉一麻,毫无挣扎之力,好在双足落地后便即复原。他心底震惊,却不敢向风满楼出手,横眉怒视石镜,低喝道:“石老道,今日咱们定要见个高下吗?”石镜冷笑道:“你乖乖jiāo出《广成灵文》来,咱们便一了百了!” 原来今晚赵祥鹤请来天下武林的头面人物赴宴,本就居心叵测。眼见太子的股肱罗大未到,而失踪已久的罗雪亭和大慧上人却联袂而来,赵祥鹤不由微觉心惊。但他早就算计妥当,请来赴席的雷震、唐千手、南宫参等人各有宿仇,在他三言五语的挑唆之下,脾气最火bào的石镜道长终究耐不住xìng子,跟雷震当场过招。唐千手、南宫参等人冷眼旁观,自是乐得看个热闹。 罗雪亭眼见两人又怒目运功,不由苍眉一蹙,沉声喝道:“二位当真想拼个两败俱伤才罢手不成?”丐帮帮主莫复疆却哈哈大笑:“你们要拼个同归于尽,原也无妨,但若给旁人捡了便宜,那才是蠢不可及!” 场中二人均是一凛。雷震斜眼瞥见唐千手笑吟吟的神色,更是暗骂自己糊涂,扫了石镜两眼,淡淡地道:“石老道,你若有兴,瑞莲舟会一了,请到霹雳门寻我如何?”石镜也给罗雪亭的喝声点醒,斜睨了赵祥鹤、南宫参等人一眼,仰头笑道:“好啊,便是打,也不能给旁人看了笑话!” 雷震紧巴巴的脸上终于破出一丝笑意:“石老道,你的功夫硬得紧啊!”石镜笑道:“你雷老头也不赖嘛!”二人对望一眼,忽地齐声长笑。原来适才龙争虎斗,棋逢对手,两人均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卓南雁见两人大笑归座,跟林霜月对望一眼,心底均松了口气。这时风满楼已将那四五根熄灭的红烛尽数点燃。经他这一拨弄,红烛火苗蹿高了不少,更散出一股淡淡的白烟。卓南雁见他举着根蜡烛,鬼影般地飘忽来去,暗道:“这风满楼行事处处匪夷所思,透着一股yīn森森的鬼气。” 忽听席间砰然震响,却是扑散腾拍案而起,目光如电扫向罗雪亭,大笑道:“罗堂主,咱们今日终究该有个了断!”席间众高手均不知他们在五嫂鱼摊上的约定,但见天刀门主在席间公然叫阵“狮堂雪冷”,都觉又惊又喜。 罗雪亭却想:“这扑散腾貌似是个直肠汉,实则机心暗藏。他一直缠上我,想必早知老夫对阵沧海龙腾后,经脉受损,定是要乘机除了老夫,给他龙蛇变扫却一个心腹之患!”他自从翠鹤山与沧海龙腾完颜亨死拼之后,虽经卓南雁相授的天衣真气复原经脉,但终究伤损了元气。他一人江南,先遇巫魔,后探地府,功力损耗颇大,但“狮堂雪冷”却也是姜桂之xìng,明知此时难与刀霸抗衡,却也不愿示弱,呵呵一笑,便待挺身而起。 忽见人影一晃,风满楼手擎红烛,已凝立在了厅心,低笑道:“扑散门主,你与罗老这一南一北两大宗师之争,便留待压阵之战如何?山人要先向一位老友讨教一番。”扑散腾本来气势汹汹,但听风满楼言语间对自己推崇至极,心底大乐,扬眉道:“不知风先生要找谁算账?” 风满楼信手将红烛chā在了一盆怒放的金色牡丹上,眼望幽幽跃动的火苗,悠然笑道:“久闻大慧上人精通禅理,山人心中迷团已久,想请上人以武言禅,指点迷津!”席间群雄哄然一震。便连赵祥鹤都想不到,总是自称好文厌武的风满楼会主动挑战风云八修中最神奇莫测的“禅圣”。 自风满楼现身堂内,大慧的双眸便没一刻离开过他。此时听得风满楼叫阵,大慧反觉正中下怀,淡淡地笑道:“破迷开悟,全在本心。风施主若不作茧自缚,便不会自迷自困!”谈笑间已缓步走到场中。 花团锦簇,红烛璀璨,更衬得一僧一俗道骨仙风。座上群豪见两人凭花静立,便似要谈禅论道,心底都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异感觉。 风满楼俯身掐了一大朵金色牡丹,放在鼻端轻嗅,笑道:“传闻当年灵山法会,释迦摩尼曾拈花微笑,三千弟子中大迦叶尊者当下顿悟。不知当日如来拈的是什么花?”席间众高手都是广博之士,也都深知这则禅宗公案,但听得风满楼忽有此问,均感疑惑:“姓风的一个术士,怎地跟禅圣斗起机锋来了?” “什么花?”大慧昂头大笑,“我花开后百花杀!”笑声朗朗,震得花盆上的红烛光焰突突抖颤。座上的众高手均曾参玄修道,知道禅宗讲究妙悟自得,而大慧这句“我花开后百花杀”,大有气吞山河、不让佛祖的开阔意境。群豪都觉心神一震。 “好气魄!”风满楼依旧凝望着金灿灿的牡丹,“这姚黄牡丹乃花中之王,欧阳修曾赞曰:姚黄魏紫腰带,泼墨齐头藏绿叶!请上人细细品评。”说话之间,弹指轻挥,硕大花朵疾向大慧飞去。一朵柔弱妖娆的鲜花,被他一挥之下,竟也带着嗤嗤轻响。大慧笑道:“你这是焚琴煮鹤,可不是拈花微笑!”信手接住疾飞的花朵。 风满楼幽深的眸子内寒光一闪,低笑道:“拈花微笑,天花乱坠,都是佛家典故,看来佛法与花素来有缘。今日山人便借花献佛吧!”双手连挥,十余朵姚黄牡丹连绵飞来。初时只是香花,随即或枝或叶,或是残碎花瓣,漫天飘舞,向大慧头脸上撞去。金黄鲜花随着风满楼掌上激涌的劲气盘旋不定,实则只是惑敌眼目,乘隙而来的无数根碎枝细干却势挟劲风,或斜进,或直飞,呼啸电shè,霎时间满堂都是醉人的花香涌动。 旁观的唐千手、雷震均是当时暗器名家,但见风满楼飞花挥叶的手法逞奇斗幻,妙不可言,登时大声喝彩。 大慧内功精深,虽不惧他真气灌注的激shè花叶,但风满楼既以花为题,摆明了要先较暗器功夫,当下低笑一声:“梅到寒时香愈清!这牡丹香气太过浓艳了。”说罢屈指轻弹。他指上真气灌注,花瓣枝叶未及近身,便纷纷倒飞而回。群豪见他出指轻若拂羽,意态清雅淳和,望之如仙佛降世,也不由高声叫好。 无数朵姚黄牡丹给两人精纯的真气击碎,花瓣纷飞如雨,满堂盘旋起落,或飘在酒宴间,或坠在群豪的衣衫上。堂中香气潮涌,人人都觉心底陶然:“这场比试别开生面,佛经上说的‘天花乱坠’便是这等风采吧,不想今日有幸得见!”赵祥鹤、扑散腾等高手却更醉心于两人层出不穷的精妙指法,喝彩之声接连响起。 说来也怪,两人僵持片刻,大慧上人的肩头、长袖上都落上了几片花瓣,风满楼身上却无一花片叶。此起彼伏的彩声中,风满楼缓步踏上,笑道:“禅宗有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看来禅圣还是修为不足!”低笑声中,大袖疾挥,十余片金色花瓣猛向大慧鼻端shè出。 花雨纷飞中,陡闻大慧一声闷哼,踉跄退开。众人均是一震:“难道禅圣竟败了?”大慧脚步疾错,犹如喝了醇酒般踉跄不定。猛听嗤嗤疾响之声连绵不绝,四五根细小碎枝分chā在大慧的日月、渊腋、幽门等胸腹要穴上。 大慧脸色潮红,身形微晃。风满楼骤然欺近,袍袖倏挥,一掌扫在大慧肋下。不知怎地,这一掌大慧竟然没有避开,闷哼声中,一口鲜血喷出,终于缓缓坐倒。 赵祥鹤眼见风满楼大获全胜,却觉心底怅然若失,扬眉赞道:“好武功!上……上酒!”满空缤纷花瓣缓缓坠落,群豪气dàng神摇,心神恍惚,实在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禅圣会在一场风雅曼妙的比拼中败在名不见经传的风满楼之手。 “大和尚……”罗雪亭眼见大慧垂眸静坐,忙高声叫道,“你莫不是受了旁人的暗算?”话一出口,陡觉胸中气息淤塞。他心底登时一凛,转头对赵祥鹤怒喝道:“赵大人好大的本事,好厚的脸皮,竟在酒中下了dú?” 这时激战一停,莫复疆、南宫参等人紧绷的心神稍松,才先后觉出四肢微麻。虽然这怪异之感微乎其微,但必是中dú无疑。 群豪心底震惊无比:“难道格天社如此无耻,竟要将我们这些江南武林高手一网打尽?”赵祥鹤强自笑道:“罗堂主说的什么话来……”他潜运内气,脸上忽地一白,扭头向唐千手喝道,“唐掌门,你这下dú的手段可是高明得紧啊,不知找某人哪里得罪了你?” “莫非赵祥鹤也中了dú?”群豪听他言语,心下更惊,均知若论使dú,天下罕有人能与唐千手相抗,目光便全集在唐千手身上。哪知唐千手也是面红如醉,沉声道:“不是老夫!下dú的是龟儿子!”他素来文质彬彬,这时额头上汗珠滚落,全力与dú力相抗,却不由bào出粗口。 却听砰砰声响,靠在明柱旁的几个丫鬟和铁卫都醉了酒一般萎顿倒地。卓南雁跟林霜月都觉震惊无比,二人暗自运功,幸喜都觉无恙。但此刻真凶难辨,两个人对望一眼,索xìng也跟着倒下。 盘坐在地的大慧霍地低吼一声:“是……是曼陀罗花!”众人一凛,才见风满楼静静凝立,枯瘦的五指间仍拈着一朵黄灿灿的姚黄牡丹,空中兀自弥漫着阵阵甜腻腻的幽香。 赵祥鹤苦笑道:“风先生,原来是你做的好事!”风满楼“嗤嗤”一笑,并不言语。赵祥鹤脸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惊怒yù狂:“这厮将我也暗算在内,到底是何居心?”潜运真气,觉得内劲还残存几分,当下暗呼侥幸,不露声色地悄然聚集内力。 “是曼陀罗花粉……涂在了姚黄牡丹的花瓣上!”唐千手低喝道,“嘿嘿,姚黄牡丹的浓香正可掩盖曼陀罗这dú花的异香,好手段啊好手段!”群豪均知曼陀罗花乃是剧dú奇花,花香浓郁,更可致人昏醉,愈发心中惴惴不安。 风满楼悠然笑道:“唐掌门是此中行家,可惜只说中了一端!”唐千手冷笑道:“老夫早瞧出你这茶酒中也下了半熟的草乌头,谅这点分量也兴不起什么风浪!”风满楼道:“山人早知道要瞒过旁人容易,要瞒过唐掌门可当真是难于上青天。半熟草乌头只是酒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9 章 明qiāng’,还有一味‘暗箭’七yīn散,看来已逃过唐掌门法眼!”唐千手心中一凛,登时住口不言。 “七yīn散这最寻常不过的dú物居然让唐掌门漠然不察,山人这番苦功终究没有白下。”风满楼俯下身子,挑了挑那粗大红烛的烛芯,一股白烟嗤地蹿起。 “七星海棠!”唐千手身子剧震,惊道,“这蜡烛里放了七星海棠?”风满楼呵呵低笑:“七星海棠散入蜡烛,随风人气,可封闭真气;七yīn散羼入酒茶,随水入血,可麻痹肢体。但诸位都是行家,这两样dú物只能潜移默化,还须一记yào引,才可生效……” “这yào引便是涂有曼陀罗花粉的姚黄牡丹!”唐千手面色煞白,惨笑道,“怪不得你要跟大慧上人比拼暗器,天花乱坠,为的便是让大伙狂吸花dú,dú效早发。”风满楼苦笑道:“大慧上人素不饮酒,茶又喝得少,若不先将他放倒,可大是麻烦!” 莫复疆却向唐千手怒目而视:“你既瞧出来这酒水中有dú,何不早说?”当时唐千手瞧出了酒内蕴有微dú草乌头,早就暗服解yào,只盼稍后渔翁得利;也因那草乌头之dú下得太过外行,唐千手只道下dú之人的dú功毫不入流,一时大意,便没看破那味微不足道的七yīn散,哪知竟连自己也被算计在内了。 这时听得莫复疆喝问,他老脸一红,恼道:“老夫偏偏不说!”莫复疆骂道:“驴球龟蛋!”挥掌向他拍去。唐千手横掌一封,两人内力都已大减,双掌相jiāo,双双栽倒在地。 “风先生,”赵祥鹤忽地扬起脸来,干笑道,“今晚你妙计安排,将这些大宋逆贼一网打尽,居功至伟,老夫回头到相爷处给你请功!你……且给老夫解了这dú吧。”群豪一听,登时大怒。石镜喝道:“赵老贼,你说的什么话呀,谁又是逆贼了?”莫复疆更是破口大骂:“日你姥姥的,你这驴球给秦桧那国贼效命,才是真真的大宋逆贼!” 风满楼瞥了一眼赵祥鹤缓缓地摇了摇头:“纵然旁人的dú都解了,你的dú也定不能解!”赵祥鹤身子一颤,沉声道:“你莫忘了……明日还有瑞莲舟会的重任!”风满楼一字字地道:“明日的瑞莲舟会,山人替你去。赵大人该做的事,山人会做得更好。”赵祥鹤蓦地想到秦桧重病,林一飞和秦争权夺利已到了紧要关头,这风满楼是林一飞的谋士,莫不是将自己当作了秦死党yù加诛杀?一念及此,冷汗不禁渗出额头。 “明日一早,天下群豪便会得知格天社曾在赵大人的私宅洗兵阁中摆下了鸿门宴,”风满楼冷森森的目光在莫复疆、雷震等人脸上依次扫过,嘿嘿笑道,“格天社在宴席上暗下杀手,吴山鹤鸣与狮堂雪冷、大慧禅圣、丐帮帮主诸派首要人物,同归于尽!哈哈,江南自此太平无事,岂不大快人心!”他声音干涩yīn冷,浑然不似人声。群豪这时才明了他的歹dú用心,心底均是又惊又疑,实不知他何以要将江南黑白两道的好汉一并剪除。 “未必这么容易!”唐千手忽自牙缝里迸出一声冷笑,“这三般dú物全为掩人耳目而施,要破它却也不难,只需以甘草、绿豆,配生姜捣汁饮下,便可解dú。”赵祥鹤听他说的甘草、绿豆和生姜都是寻常之物,心底狂喜,大叫道:“来人啊……” “没有人啦!”风满楼的声音依旧冷飕飕的,“你洗兵阁中的仆fù差役此刻已尽数昏睡。山人晚来了片刻,早已查验明白。”卓南雁这才想起为何一入洗兵阁,便见众铁卫昏昏yù睡,只怕是早被风满楼做了手脚。他转头望去,却见林霜月一直在凝视风满楼,美眸中尽是惊骇之色。 赵祥鹤忽然间明白为何风满楼一直对自己谦恭无比,他巧妙擒获卓南雁后,更将威胜神剑献给自己作贺礼。在卑辞厚礼赚得自己信任之后,又对这洗兵阁之会百般热火张罗,这满室的姚黄牡丹、异种红烛,风满楼都说是林侍郎千挑万选送来的佳品……只恨自己一时大意,为了迎合林一飞,对风满楼这“文士”全没提防。 他越想越怒,脸色殷红yù滴,忽地振声大喝:“来人,快快来人……”凄惶的声音遥遥传出,却没一丝回音。风满楼悠然摇头:“赵大人这洗兵阁地处深谷,景物幽致,便是喊破了喉咙,也全无用处……”垂眸静坐的大慧上人这时忽地一声轻叹:“林逸烟,事到如今,你还要藏头露尾吗?” 这道叹息低沉舒缓,听在众人耳中,却不啻惊雷轰鸣。群豪错愕无比,便连垂首喘息的赵祥鹤都昂头惊道:“上人,你说……这、这风满楼,竟是林逸烟所扮?” 大慧的双眸似睁非睁,沉声道:“林教主,你这一番卧薪尝胆,可是高明得紧啊!但你出掌打伤老衲时所使的魔门真气,终究还是难以尽藏。”风满楼哈哈大笑:“禅圣果然慧眼独具!”笑声已由干涩化为清朗。他身子“咯咯”作响,转瞬间由矮而高,由瘦而阔,跟着鼓气吹开蒙面黑纱,撕去贴面的人皮面具,现出俊逸有神的白净面庞。 “果然是林逸烟!”卓南雁心底剧震,“缩骨易容,潜入林府作那座上客这多时日,天下也只有林逸烟能办得到。”忽然想到此人曾当着林一飞的面,杀了对他忠心耿耿的慕容行,心底更是一寒,“嘿嘿,只为了显露手段,他便诛杀自己属下,这洞庭烟横的行事之dú,当真世间罕见。” 林霜月更是芳心扑颤,美眸大张:“怪不得我每次见到这风满楼,都会生出一种怪异的亲近之感。原来他、他竟是……”忽然间明白为何林逸烟时时踪迹不见,而每次在明教内现身,也是来去匆匆。 众人尽皆愕然,赵祥鹤更是目瞪口呆。罗雪亭冷冷地道:“林教主纡尊降贵,煞费苦心地去迎奉秦桧,为的便是将我等江湖武人一网打尽?” 林逸烟这时形势全在掌握,兴致颇高,傲然摇头:“单为了你们这些赳赳武夫,又何必费上本座许多心思?”罗雪亭“嘿”地一笑:“老夫倒忘了,林教主一直心怀大志。是了,秦老贼病入膏肓,林一飞蠢蠢yù动,却苦于无人辅佐,正给了你个千载难逢的晋身之机。你先以巫术魔功骗得秦老贼父子的青睐,再鼓动秦老贼对朝廷重臣狠下杀手,这些大宋股肱一去,你明教便可乘乱扯旗造反了,是不是?” “罗堂主还有些见识!”林逸烟昂头大笑,“那龙蛇变既可帮着秦桧夺权,更可将太子和重臣一起绞杀,于我明教大是有利。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大乱,赵宋朝廷元气大伤,我明教才能乘势举义。”群豪又惊又怒,但想到这位明教教主心思之奇、手段之诡、城府之深,均是不寒而栗。 蓦然间人影乍闪,赵祥鹤已快如掣电般欺到林逸烟身前,双掌倏翻,猛地向他前胸印去。莫复疆等人全力对抗dú力,仍觉四肢酸麻,但见赵祥鹤中dú后兀自动若山飞,掌势磅礴,不禁同声喝彩。南宫参更是纵声高叫:“赵大人好掌法!控鹤掌真乃天下第一掌法!” 卓南雁横卧地上,听得南宫参这时高声谄媚,本来心底暗笑,但见赵祥鹤掌势才起,便有鹤翔九霄、龙游四海的蓬勃气象,也不禁暗自喝彩。林逸烟“咦”了一声,身子飘然疾转,堪堪避开铁掌。赵祥鹤周身一动俱动,双手如两只大鹤翻飞,瞬间疾拍数掌,掌影错落,将林逸烟的全身尽数罩住。 林逸烟不得不展开身法,全力应付。堂内群豪多是武学宗匠,见这号称“江南第一手”的绝世掌法控鹤手施展开来,浑如烟云横生,天然入妙,忍不住彩声再起,南宫参的喝彩声尤其高亢。众人均知只有“吴山鹤鸣”胜了,群豪才有生机,不论与赵祥鹤jiāo情如何,都全力为他鼓劲呐喊。一时间喝声如雷,在厅中回dàng不休。 猛听林逸烟“嗤”的一声冷笑,倏地转到赵祥鹤身侧,左掌横推,花盘当中那根红烛上登时腾起一股白烟,疾向赵祥鹤撞去。赵祥鹤挥掌疾封,激dàng的掌力却仍旧阻不住飘摇的白烟。 唐千手忙喝道:“屏住呼吸!烟内有七星海棠!”却听林逸烟长声怪笑,鬼影般打个盘旋,右掌擎起蜡烛,左掌连推,烛光摇曳,白烟纵横,如一条条跃动的白蛇般向赵祥鹤缠去。赵祥鹤虽已拼力屏息,但缕缕烟气依旧顺着鼻孔钻入。他本就勉力支撑,烟气入体,更觉真气淤塞。林逸烟笑声未绝,左掌飘忽抖动,也加一缕青烟般钻了进来,向赵祥鹤怀中印到。 赵祥鹤此时双臂酥麻,yù救不及,暗自叫苦。猛然间人影疾闪,横封一掌,却是罗雪亭斜刺里扑到。林逸烟今番算计精妙,使的dú物虽不及当日龙吟坛长老耶律瀚海算计完颜亨时所用的dú酒猛恶,但他是花、烛、酒三管齐下,dú效虽缓却广,以狮堂雪冷、吴山鹤鸣之能,也无法急切间运气将这三种dú物迫出。罗雪亭也看出此时若不与赵祥鹤并肩一战,只怕再无生机,因而双掌鼓气而出一出手便是六阳断玉掌的“玉碎势”。众人眼见吴山鹤鸣竟与狮堂雪冷联手,精神又振,鼓噪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二位这时竟还能一战,当真让山人佩服!”林逸烟好整以暇地在两人呼啸的掌影间穿来chā去,低笑道,“那异种草乌头人体之后,与这七星海棠相配,便能麻痹经脉真气。二位越是运功,功力耗损越快!”莫复疆破口骂道:“放你姥姥的狗臭屁,咱们都不运功,难道让你一掌一个尽数杀了?”他和雷震等人功力稍逊,无力上前一战,便只有切齿大骂。 林逸烟毫不为意,口中说笑,左掌却呼呼急推,白烟盘旋四溢。他手中擎的蜡烛也不知添过什么佐料,激dàng的掌风吹之不灭,而那烟气却越来越盛。每一道白烟滚来,赵、罗二人的掌力便均是一滞。 卓南雁又惊又怒,本待上前一搏,但一眼瞥见赵祥鹤腰间悬着一剑,正是自己的威胜神剑,登时心底犹豫:“我的宝剑给余孤天掠去,自是那假扮风满楼的林逸烟为了讨好赵祥鹤,献了给他。嘿,姓赵的卑鄙无耻,我怎能与这等狗贼联手抗敌?” 略一转念间,只闻林逸烟纵声长笑,猛然反手将红烛向罗雪亭抛出,红焰白烟,激shè而来,罗雪亭不敢硬接,侧身避过。林逸烟身形电闪,双掌连绵拍出,罗雪亭、赵祥鹤胸前同时中掌。二人闷哼声中,身形斜退,踉跄栽倒。赵祥鹤激战良久,受伤犹重,身子抖颤,“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痛快!痛快!”林逸烟昂头狂笑,“一日之间,连败狮堂雪冷、吴山鹤鸣与禅圣三大绝顶高手,天下第一英雄,舍我其谁?”石镜双目泛红,骂道:“放屁放屁!放你格老子的狗臭屁!”莫复疆大笑道:“不敢真刀真qiāng,只会偷偷摸摸,天下第一狗熊,舍你其谁?” 林逸烟转头冷笑道:“你这驼子胡言乱语,活得不耐烦了吗?”莫复疆瞪起双眼,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南宫参忽地颤声高叫:“林……林教主,你要造反便造反,要帮秦桧便帮秦桧,可我们这些人……却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碍事的人总是不少!”林逸烟转头四顾,傲然笑道,“先有个卓南雁自不量力,处处作梗,已给本座幽禁在九幽地府。而那没露面的罗大却是太子死党,罗堂主和大慧上人更要一意阻拦‘龙蛇变’,莫帮主、石镜老道素来跟罗堂主一个鼻孔出气,也是不得不除。还有这位赵大人,一直在秦桧跟前与我风满楼争权夺势,自然也该顺手除去!” 低笑声中,林逸烟陡然横移丈余,“噗、噗”两声,两个横卧在地的侍女被他挥掌拍死。这一下出手又快,又颇为出人意料,瘫倒堂内的众铁卫、丫鬟齐声仓皇惊叫。林霜月芳心更紧,不禁握住了卓南雁的手掌。 “姓林的!”罗雪亭怒道,“你杀了我们也就罢了,何必对这些无辜的仆役下手?”林逸烟凝住身形,笑道:“洗兵阁中之人知道了本座这天大秘密,自然一个活口也留不得。好吧,罗堂主既有这fù人之仁,本座便先杀你们这些大宗师、大高手。嘿嘿,太子明日便会陷入龙蛇变的重围之中,秦家又被我cāo控在手,何愁天下不定!”朗笑声中,缓步向群豪走来。 他眼见南宫参离他最近,五指翘起,缓缓向他按去,脸上笑容兀自优雅无比:“南宫掌门挺秀飘逸,神采夺人,便第一个死吧!”南宫参蓦地嘶声大叫:“林教主,求你……求您饶我一命,我南宫世家愿归附圣教,为圣教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逸烟的五指陡然凝住,低笑道:“当真?” 南宫参本来早就骗了唐倩的《万dú秘要》副本,更巧施手段自许广手中谋夺了可吸拿dú虫的甘露瓯,准备精研dú功。但他近来的一腔心思都在这临安瑞莲舟会上,对于dú功终究无暇苦参,哪料到会在此遇见连使dú祖宗唐千手都能被骗倒的林逸烟。他素来所谋甚大,哪里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这时见到林逸烟眼内精芒闪烁,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顾不得旁人投来的鄙夷目光,大喊道:“朝廷昏庸,金兵肆虐,能救天下黎民于水火者,唯我圣教!圣教主福德被笼四海,仁爱上通九天,睿智烛照世间,神功无敌宇内……” 他素来与格天社桂浩古等人jiāo厚,“福德”、“仁爱”云云本是桂浩古挂在口边称颂秦桧的话,南宫参情急生智,将“圣相”信口改作了“圣教主”,更加上句“神功无敌”。眼见林逸烟面上笑意渐浓,南宫参心头狂喜,愈说愈是激愤,猛然挣扎跪倒,慨然道:“我……小人南宫参素来景仰圣教主,今日得以追随圣教主,实乃南宫参三生之幸,南宫堡阖堡之幸!” “当真要举大事,说不得还得动用他南宫世家阵内的宝藏,这南宫参实在有些用处!”林逸烟心念电转,见他叩头连连,忙轻挥袍袖,笑道:“好极好极!南宫掌门迷途知返,皈依圣教,实是可喜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0 章 贺!”南宫参给他袍袖上带起的一股柔力托起,稳稳坐回椅中,登时满面都是惊喜钦佩之色:“圣教主的神功当真傲视古今,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群豪听他谀辞潮涌,早就鄙夷万分。莫复疆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道:“南宫参,既然你那龟教主的武功古往今来独一无二,你何不这就磕头拜师,作他的徒孙?”石镜大笑道:“作个徒孙未免太过见外,不如认祖归宗,你作他的龟孙子吧!” 林逸烟长眉一轩,怒道:“死到临头,还逞什么口舌之利?”话音未落,陡觉身侧红芒乍闪。他应变奇快,身子疾弹,犹如一道黑光般骤移数丈。但听霹雳zhà响,一道红焰破窗shè出,却是一直闷头不语的雷震陡然发出一枚独门暗器雷神珠,但他中dú后手臂酸软,这势在必得的一shè仍被林逸烟躲过大半。 饶是如此,林逸烟半边衣衫焦黑,口边竟也渗出血丝,显是受伤不轻。“雷老贼!”林逸烟低喝声中,黑影疾闪,“噗”的一声闷响,一掌已按在雷震脑顶。这一掌快逾急电,卓南雁浑没料到他会骤下杀手,险地惊叫出声。雷震哼一声,七窍流血,颓然倒地。 “雷掌门,你是条好汉!”石镜忽地瞠目大喝,“老道先前骂你,大是不该!这便给你赔礼了!”自地上挣扎而起,向雷震磕下头去。雷震眼内闪过一丝光芒,随即消散,溘然而逝。唐千手掌中本来扣着数枚暗器,但见雷震惨死,心底一寒,暗器便不敢shè出。 南宫参面色微红,心下却暗自庆幸:“这些人待会儿都会被斩尽诛绝,江湖中人又有谁知道我这番言辞!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振我南宫世家雄风,便稍作忍辱,又有何妨?”转头向石镜喝道:“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光!看来圣教主若不立威,你们这些蠢材是死不悔改了!” 林逸烟给他一言提醒,冷笑道:“石镜老道,你既敬重雷震风骨,便跟他同赴yīn曹吧!”挥掌便向石镜顶门按来。他存心立威,这一掌缓之又缓,定要看看石镜死前的惊恐之色。哪知石镜哈哈大笑,紧盯林逸烟,双目眨也不眨。 蓦然间一股劲风袭向林逸烟背心。林逸烟耳听八方,只觉这掌力磅礴,浑若山洪激涌,暗自一凛:“难道大慧上人竟已疗好dú伤?”顾不得伤人,反手挥掌相对。 砰然一声震响,林逸烟斜斜抢出两步。卓南雁浑身的骨骼格格作响,脚下连退,在地上踩出三个深深的足印。他和林霜月都没饮过dú酒,作为yào引的dú花便无从“穿针引线”,更不须惧怕dú烟。但他蓄势良久的这一击,却仍未在林逸烟掌上讨得便宜。 “好小子,原来是你!”这时卓南雁已撕下面具,莫复疆一见是他,当先拍掌大笑。罗雪亭、石镜等群豪都知卓南雁武功精强,见他忽然神兵天降,登时精神大振。卓南雁大叫道:“雄狮堂和丐帮群豪已尽数杀到,大伙儿一起上啊,莫要放pào了林逸烟这大魔头!”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三节:临危拔剑 锐身排难 林逸烟听得喝喊,微一吃惊,随即察觉全是卓南雁虚张声势,沉声冷笑道:“竟又是你这小贼!”他化名风满楼潜入林府,苦心孤诣地终于赚得秦桧父子青睐,甚至为得林一飞信任,不惜亲手dú杀本教明使慕容行。这几日间,他以林府军师的身份与秦死党赵祥鹤连手,为秦家设计扳倒太子,眼见万事俱备,便想过河拆桥,乘机除了赵祥鹤这个与他争宠之人。但他今晚一门心思地对付赵祥鹤,便浑没留意这些酒囊饭袋的铁卫,这时陡见卓南雁穿着铁卫服饰骤然现身堂中,心底震惊无比,暗骂自己大意。 卓南雁却知此人武功太高,乘他心神微乱之际,合身抢上,“独鹤与飞”、“荏苒在衣”、“握手已违”连环三招拼力抢攻,全是龙虎玄机掌中的精妙招式。 林逸烟见他掌势飘逸冲淡,不敢怠慢,黑袍飘飞,鬼魅般自掌影中飘出,凌空一爪,抓向卓南雁顶门。这一爪浑如鲲鹏振翅,破云高飞,登时将卓南雁的万千掌影压了下去。卓南雁把牙一咬,并不回掌自保,霍地挥出一招“玉碎势”,宁肯两败俱伤,也不丧失先机。林逸烟冷哼声中,陀螺般地诡异转开,嘶的一声,顺手将他肩头衣襟撕开。 南宫参忙不迭地喝彩:“圣教主好掌法,端的如风行水上,不着痕迹!属下今日大开眼界!”林逸烟洒然低笑:“这小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能反上天去?”脚下展开天罗步,飘忽如烟,快捷如电,当真变幻莫测,双掌施展大天罗掌,铺天盖地般向卓南雁身上卷来。 卓南雁则将龙虎玄机掌和六阳断玉掌两套掌法jiāo互为用,有时更将忘忧剑法和补天剑法的精妙剑招化入掌中,倏刚倏柔,针锋相对。但饶是他奇招妙势层出不迭,却仍旧先机渐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林逸烟飘忽不定的影子,浑若无数鬼魅满堂飘舞。 “小子,用剑!”赵祥鹤曾见过卓南雁以长剑大胜管鉴,知道当此之际,唯有补天剑法或能与林逸烟一战。低喝声中,他解下腰间的威胜神剑,便待抛出,但重伤之下,手臂突突发颤,居然难将长剑送出。 蓦然间红影闪动,林霜月飘然掠到,夹手将长剑连鞘夺下。“接剑!”林霜月娇喝声中,拔剑在手,运劲向卓南雁挥出。群豪见这面容怪异的红裳丫餐居然身手不凡,微微一惊,随即齐声喝彩。 “是月牙儿?”林逸烟听得林霜月的那声娇叱,心底大震。稍一分神,卓南雁已接剑在手。“孽障!”林逸烟霎时恼怒yù狂,大喝声中,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倏地闪到林霜月身侧,挥指如电,戳中了林霜月腰间麻穴。 “住手!”卓南雁已腾身掠来,剑气如龙,拦腰卷向林逸烟。林逸烟反手在剑上一弹,飘然滑开丈余。自林霜月夺剑送出,林逸烟出手制人,再到卓南雁接剑疾攻,这几下兔起鹘落,又瞬间由动转静,群豪看得目不暇接,惊呼连连。 林霜月娇躯酸软,斜靠柱上,向卓南雁轻声道:“我没事!你自己要紧……”想到心上人和生身父亲之间偏要来一场生死恶斗,芳心紊乱如麻,两眼热泪盈眶。卓南雁知道林逸烟决不会对林霜月下狠手,听她语音如常,心中略宽,将长剑一横,昂然喝道:“林教主,咱们做个买卖。待会你败在我剑下之后,便再也不得难为小月儿,我也饶你一条xìng命,如何?” 莫复疆、石镜等人听他大咧咧地口出狂言,跟着轰然叫好。只有南宫参大声叱骂:“无知小子飞蛾投火,以卵击石,真是自取灭亡!” 林逸烟目shè寒光,低沉着嗓子道:“少废话,过来受死吧!”十指间白芒突闪,劲气吞吐,蓄势待发。卓南雁知他顾念身份,决不会先行出手,便振声长啸,长剑斜斜削出。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长剑一直在顺势盘旋,道道剑气绕空呼啸,已将补天剑法周流六虚、生生不息的蓬勃剑意展露无遗。 群豪齐声喝彩,便连一直蹙眉不语的仆散腾都眼芒一亮。 陡见白芒凛凛跃动,却是林逸烟双掌悄然探出,手指上光影灿然,数道白芒先后击在威胜神剑上,发出铮铮锐响,震人心魄。林霜月的芳心随着紧密的劲响怦怦乱跳,不敢再看,怅然闭上双眸。 剑指相jiāo,林逸烟登时心内凛然。他这几下赤火白莲剑,几乎倾出全力,本拟震得卓南雁长剑不稳,哪知jiāo击数下,对方意浑若无事。 其实这时卓南雁也是难受至极,只觉林逸烟适才指剑上传来的劲气,如重锤,如电击,浑身气血翻涌。此时有进无退,卓南雁一声不吭地又再扑上,长剑剑气流转,犹如长江大河般向林逸烟卷去。 林逸烟眼内寒芒大盛,十指飞旋,劲气奔涌,浑如雷殛电轰、水银泻地般当头迎上。两人数日间第二次激战,输赢胜败,却事关数十条人命乃至大宋气运,便较之上回更多了十分的险恶。 霎时间剑气纵横,四下激涌,几扇窗棂都被剑气震碎,轩敞无比的大厅内烛火乱颤,阵明阵暗。群豪初时还不住大声替卓南雁鼓劲喝彩,但过了片刻,只见卓南雁剑剑都是不顾自身安危的以命搏命,进退分合都是间不容发,群豪看得目眩神驰,心惊ròu跳,竟忘了呐喊。 激战之中,林逸烟指上劲力一招重似一招,真气凛冽,浑如怒浪天降般不住轰击。卓南雁终究功力不及,剑影渐渐黯淡,已被洞庭烟横十指上的道道白芒压了下去。 “圣教主好剑法!”南宫参眉飞色舞,摇头晃脑地叹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东坡词意不足以形容教主神功之万一!卓小子蚍蜉撼树,灰飞烟灭便在眼前。” 莫复疆大怒,咧嘴咆哮:“放你姥姥的狗臭屁!你再叫喊一声,老子拼得xìng命不要,先将你一口咬死!” 南宫参见了他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心头一凛:“这莫驼子说得出做得到!若是他们这几只老疯狗一起拥来,乱咬一通,可大是不妙!”立时住口不言。 唐千手忽道:“卓南雁,你莫要打了,这便逃吧!”众人一愣,唐千手又道:“你只需将我等今日遭害的消息传扬出去,让林逸烟的面目大白于天下,我等死亦瞑目。” 林逸烟登时心头一凛:“这小子若是一意逃生,只怕我真就无暇拦他。我化名风满楼的绝密身份和今日洗兵阁内的惊天之秘,若是泄露半分,本教复兴的大业不免遭受重创。”心神略分,掌势登时一缓。卓南雁却是心无旁鹜,剑光暴涨,补天剑法展到极处,如天风海雨,气象愈发开阔恢弘。 唐千手双眸一亮,接着冷笑道:“‘洞庭烟横’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师,跟个后辈动手,竟然缩手缩脚,毫无还手之力。” 石镜扬声大笑:“天下第一?不错不错,若论使dú用诈、偷鸡摸狗,林逸烟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唐千手低笑道:“石老道,我劝你小声一些,小心圣教主恼怒起来,赏你一掌。” 石镜道:“未必吧!我此刻手无缚鸡之力,他真会死不要脸地过来杀我?” 唐千手道:“你瞧你瞧,他眼露血光,正盯住你呢!”林逸烟听得石镜跟唐千手一唱一和,一反一正地讥讽自己,大怒yù狂,本来正要扑过去灭口,但听他们点破,倒不愿就此下手。莫复疆哈哈大笑,忙也chā言凑趣。 林逸烟何等见识,如何不知石镜等人是为了分化自己心神?但偏偏这三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虽是闲言碎语,却句句切中要害,林逸烟虽口中不言,心底却早就气满两肋。林霜月斜倚柱旁,听得三人的冷嘲热讽,眼望两人拼死相斗,芳心如捣,实在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罗雪亭忽道:“南雁,他左肋被雷神珠击伤,手少阳肺经运转不畅!”赵祥鹤道:“林逸烟更不耐久战。你此刻是以逸待劳,该当稳守为上,乘隙扰其伤处。” 大慧点头道:“善哉善哉!以守为攻,攻心为上,不必以命搏命!”这三人都是当世宗师,法眼如炬,出言指点,更是字字如刀。 卓南雁自得大慧上人传功之后,武功上的见识修为又上层楼,更因有了上回与林逸烟动手的阅历,此时对他那神鬼莫测的邪异身法已不再震骇无策。这时听得众高手指点,精神大振,激战越久,他的气概越足,胆魄越勇。 林逸烟却愈斗愈是心惊。适才他力战大慧、赵祥鹤和罗雪亭三大顶尖高手,虽然都以dú力机诈获胜,但也着实耗费了一番心血,而雷震的那颗雷神珠则让他的经脉受伤不轻,此时拼斗既久,伤处隐隐作痛。 “怎地这小子的剑底气魄,竟隐隐有卓藏锋的模子?”林逸烟蓦地想到卓藏锋,心底便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实则自在五通庙底见得卓南雁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这个故人之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之感。 “这小子曾几次落入本座掌握,全因一念之差,终致养虎遗患!”林逸烟心底懊悔顿生。他在涌金门外第一次跟卓南雁动手时本来稳cāo胜券,当时仍想生擒活捉卓南雁,逼问无极诸天阵图的下落,却因后来大慧上人赶到,坐失良机。 第二回却是他乔装风满楼暗自追踪卓南雁,龙梦婵施展媚功螳螂捕蝉,他则来了个黄雀在后。也是他对自己的魔功深有把握,一时大意,竟被卓南雁击碎云筝。而他用缩骨功化成风满楼后,全身骨骼尽缩,只能以轻功和魔功惑人,难以施展绝顶武功。其实,那次长途跟踪后发现卓南雁被龙梦婵困住,对林逸烟而言,只是个突如其来的机会,那时他还不愿暴露身份,更因早已跟慕容智定好了金鲤初会上生擒卓南雁的妙计,便索xìng飘然远遁。 第三次便是他仍用风满楼的面目出马,以林一飞和秦桧亲信的身份与金国特使余孤天联手,借龙须云潇潇的缘由,终于一举擒下了卓南雁和林霜月,为龙蛇变扫清隐患。只是当时他这个“风满楼”要全力筹谋洗兵阁之战,无暇处置卓南雁,便命余孤天将两人囚在九幽地府,哪想到卓南雁竟仍能如有天助地自地府逃脱。 “若不立时将这厮擒下,我苦心筹谋的周密算计便要满盘落空!”林逸烟越思越是心惊,蓦地引吭长啸,声若惊雷,满堂轰鸣,高烧的绛烛光焰突突乱颤,飘摇yù灭。群豪只觉耳膜yùzhà,心房悸颤,恍然间只当到了天地末日。惊心动魄的长啸声中,林逸烟的双掌悠然翻起,斜指向天。 堂中霎时生出一股怪异的森寒怪风,异响飕飕,满室萦绕,恍若无数冤魂嘶叫,齐来索命。与此同时,林逸烟的身子竟也在慢慢地膨胀开来,全身黑衣随风疾舞。他本就身高体长,这时黑袍猎猎,更似地狱中冒出的厉鬼一般狰狞可怖。 “三际神魔功!”林霜月双眸大张,忍不住惊道,“雁哥哥,你快走!”卓南雁也是心头一凛,知道以自己的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1 章 ,万难抵挡林逸烟的三际神魔功,忙定气凝神,潜运大慧上人所传的幻空诀。但此刻殊死拼杀,急切间又哪能将眼前的刀光剑影尽数空掉? 怪啸忽止,满室灯烛却骤然一黯,林逸烟的双掌已运指成剑,轰然击下。这招“并蒂莲花”本就是赤火白莲剑的三大夺命杀招之一,经林逸烟糅合三际神魔功击下,气势之猛,真有天昏地暗之感。群豪心神一阵惊悸,林霜月更是嘶声大喊:“不……” 一直端坐如钟的大慧上人却陡地眼shè奇光,奋声大喝道:“空!” 便在这雷电jiāo击般凌厉的一瞬间,卓南雁的心神陡地随着大慧的喝声变得一片清净,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念一丝不起,整个人瞬间嵌入一种空旷虚无,却又了了分明的空明境界。他的心念霎息扩大,烛火飘摇的洗兵阁,幽深宁谧的深谷乃至浩渺无际的恢弘沧溟,顿时与他合而为一。 这正是幻空诀“三际托空”后的境界,当时他在西湖边上百思不解,此刻生死一线,却因大慧上人恰到好处的禅喝,而自然顿悟而入。天地与我混然合一,再无主客之分,便连身前咆哮狰狞的林逸烟都一时消逝无踪。 与此同时,林逸烟心底却是震惊难言。他这一招气吞山河,本拟一举了结此战,哪知却骤然发觉对手凭空消失其实卓南雁明明凝立当场,但堂内所有人都生出一种他已化身为空的玄异感觉。林逸烟更觉得自己疾chā而落的十指即将落入一个无所不容而又不容一物的“空”中,心底惊骇莫名。 林逸烟拼着体内真气倒撞之苦,急忙收掌。当此之际,他的指剑也不得不收,因为他蓦地发觉卓南雁竟到了自己身侧。 原来卓南雁凝在“空”中,竟“慢慢地”看到了凌空扑到的林逸烟,只是林逸烟的凌厉汹涌的身手在他眼内却慢得出奇。他不知这正是幻空诀居高临下的妙处,当下气随心动,剑随意转,刷地绕到林逸烟身侧,反手一剑劈出。这一剑气势磅礴,真气雄浑,却又空空dàngdàng,妙意无穷。 林逸烟仓促收掌,顿时气息翻滚,险些吐血,心底震惊更甚:“这小子竟炼成了大慧和尚的幻空诀!”其实卓南雁只是一时福至心灵,借着大慧的禅音加持,巧妙而自然地顿入空境,但这种三际托空的禅境也随着卓南雁运剑劈出的“动念”而消散无影。 当此尽落下风之际,也露出了林逸烟无上魔功的高妙之处,他的身子拼力腾挪,恍若化身青烟,诡异绝lún地扭曲弯转,看得群豪膛目结舌。 哪知便在此时,猛听堂内bào出雷霆般一声怒喝:“看刀!”一道黄影电shè而出,却是一直闭目不语的仆散腾骤然跃起出招,如潮的刀气凌空劈向林逸烟。 刀霸的修为本与赵祥鹤、罗雪亭不相上下,甚至此时较之伤重未愈的雄狮堂主还要稍胜一筹。 林逸烟施dú力求隐秘,dú效并不猛厉,仆散腾跟赵祥鹤一般,仍有残存内力。但他xìng子外豪内细,眼见赵、罗二人双战落败,便只得暂且示弱,伺机而动。而卓南雁激战中挥剑震碎窗牖,清新的夜风涌入,更使他的内气微畅。他眼光何等狠辣,眼见此刻胜负将分,立时将潜力凝聚多时的残余真气一起挥出。 林逸烟的身形诡谲飘动,正全力躲避卓南雁的必杀之招,浑没料到刀霸会在此刻暴起发难。 千钧一发之际,林逸烟扭得奇形怪状的身躯中突又探出一掌,斜斜拍出。这一掌轻柔缥缈,如烟雨迷,难辨形迹,却又似暮霭落照,笼罩八方。 剑光、刀气、掌影jiāo互激dàng,三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卓南雁只觉肩头如遭电击,真气乱撞,长剑险些脱手飞出。仆散腾却胸前衣襟寸裂,鲜血迸飞。这两人竟都没避开林逸烟的拼死反击。 林逸烟却“哇”的一声,鲜血狂喷。他虽拼力躲过了卓南雁的致命一剑,但那刚劲沉浑的剑气和仆散腾的沉浑掌力却尽数拍在他身上,更有自身急促收掌时的真气倒撞之苦一起发作,霎时经脉伤损数处。 仆散腾蓄势良久,全力一击之后,登觉经脉酸软,加上前胸受伤,哪敢稍停,身子疾转,便向外冲去。赵祥鹤扬目大喝:“带上我!”仆散腾反手将他一把拎起,身形却毫不停歇,犹如鹰扬隼翔般破窗而出。 两人的身子才跃出窗牖,便听赵祥鹤在墙外沉声狞笑,跟着墙脚处机括声格格作响。整座大堂的地面立时轰轰巨响,骤然向下翻去。堂内众人陡觉脚下一空,嘶吼怒骂声中,随着桌椅鲜花、杯盘酒菜一起向下跌去。 林逸烟一声厉啸,拼力跃起,但堪堪闪到窗边,便觉真气难继,身子陡然滑下。总算他手疾眼快,死命抠住了窗棂。重伤之下,这位纵横天下的明教教主竟连翻窗逾墙也费力至极,连吸了两口长气,才提起残存真气,勉力撑出窗去。 自地面一软之时,卓南雁立知不妙,眼见林霜月失声娇呼,无力地向下坠落,他顾不得身上伤痛,提气奋力向她跃去。怎奈地面木板陷落太快,林霜月转瞬间便下沉很远。卓南雁大喝声中,向下俯冲丈余,一把揽住林霜月的纤腰,但这时四周全无借力之处,只得随着众人一起向下坠落。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四节:惊涛裂岸 瑞莲舟会 众人呼呼下坠了两丈余深才落地。只听轰隆一声,那翻板重又严丝合缝地盖上。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闻莫复疆和石镜破口大骂,用各自的土语方言问候赵祥鹤的祖宗八代,又不时传来几个铁卫哎哟哎哟的痛哼声和丫鬟侍女的嘤嘤啜泣。 唐千手燃亮了身上的千里火,又拆下几根桌腿点燃了,四下里才明亮起来,却见这地牢宽大无比,几乎跟顶上的大厅一般轩敞,四壁全以青砖砌得紧密光滑。众人又惊又怒,更是骂不绝口。此刻林霜月的眼内却只有卓南雁。身周喧乱不已,她芳心仍是扑簌簌地急跳不止。卓南雁将一股真气送入她体内,给她解了穴道。跳耀的火光下,卓南雁见她玉颊苍白,泪光盈盈,不由笑道:“我又累得你忧心受怕了!” 林霜月嗔道:“替你忧心受怕的日子,只怕还长着呢!”话一出口,芳心内柔情万千,轻轻地往他怀中偎去。 忽听身边有人咳嗽一声:“傻小子,你实在不该下来!”林霜月吓了一跳,忽见罗雪亭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登时娇靥霞飞,忙又退开一步。卓南雁也皱了皱眉,苦笑道:“罗老,您为何总爱躲在一旁偷看!” 罗雪亭听他口不择言,不由哭笑不得,嗔道:“傻小子,今晚你本来立了大功,但最后不分轻重地跳将下来,却让赵祥鹤将咱们一网打尽,咱们连个报讯的人都没有啦!”南宫参却哈哈一笑:“罗老此言差矣!依我瞧,卓少侠这纵身一跃,不但抱得佳人,更大有妙处!” 莫复疆“啊”的一声大叫:“这不是圣教主麾下的南宫堡主吗?适才神功无敌的圣教主落荒而逃,怎地没将你老人家藏在裤裆里一并带走?”南宫参白面微红,却正色道:“我南宫世家何等威望,怎能当真归顺林逸烟那魔头?适才我巧言迎奉,全为麻痹此獠,莫帮主没瞧出来吗?” 石镜凑上来道:“是极是极,全因南宫堡主不惜厚颜无耻地谀辞潮涌,才引得林逸烟恶心难耐,呕吐连连,大败亏输!”南宫参微笑道:“道长严重啦!林逸烟未必全是因我而败,但因我而洋洋自得,大意失手,却是千真万确。为了我大宋安危,南宫参一身荣辱,却又算得什么!”说到这里,脸现肃穆之色,环顾群豪,朗声道,“眼下大伙儿深陷牢笼,更该同心合力,同舟共济!” 大慧听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却点头道:“此言大有道理。”莫复疆冷笑道:“此屁大有臭气!” 罗雪亭忽道:“唐掌门,你曾说以甘草、绿豆,配生姜捣汁,便能驱除dú物?”唐千手点一点头:“林逸烟施dú时只求不被旁人看穿,以致须得烟、酒、花三路并用。此法虽然隐秘,但终究dú效不深,易于破解。”罗雪亭道:“要配这解yào看来是容易至极,但咱们服yào之后须得何时才能回复功力?”唐千手沉吟道:“依各人修为而定,快则半晚,迟则三天!” 大慧忽地一声苦笑:“罗老,你我身受重伤,便解得了dú,明日瑞莲舟会之争,也只能去唬唬人啦!”罗雪亭吁出一口长气,目闪精芒:“便去唬唬那些狗贼,也是好的!” 莫复疆却“呸”了一声:“想得倒美!此时咱们只有遍地的跳蚤、蟑螂,哪里去寻甘草、生姜?这地牢虽不甚高,但咱们内力全失,也只能蛤蟆一般地坐井观天。赵老贼已去,不出半日,必会派遣大批格天社铁卫前来杀人灭口!”南宫参“嗤嗤”一笑:“是以我说卓少侠这奋不顾身地一跃,实则大有远见。眼下只有他仅受轻伤,正可大展神威,带我等脱困!” 卓南雁眼见众人目光齐齐shè来,笑着扬起长剑:“大有远见的是赵祥鹤!这老贼竟把这利剑还给了我,有这神剑在手,又何惧他这小小地牢?”群豪精神一振,齐声欢呼。 南宫参呼喊得尤其响亮,彩声未歇,他忽觉肋下一麻,不由踉跄栽倒,眼望着卓南雁,惊道:“你,你,卓大侠……”他自知与卓南雁大有芥蒂,卓藏锋之死说来也与他南宫世家大有干系,他深怕卓南雁此时借机报复,故而一直大拍卓南雁马屁,哪知仍给卓南雁点了穴道。 “还是请南宫堡主暂留此地!”卓南雁目光一寒,冷笑道,“在下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嘿嘿,我不杀你,已算菩萨心肠了!”南宫参向罗雪亭大叫道:“罗老,此刻咱们正该摒弃前嫌,戳力同心,岂能彼此猜疑?”罗雪亭眼见卓南雁脸色刚硬,知道他这邪气发作,不管不顾的脾气,却也无可奈何。南宫参眼见罗雪亭蹙眉沉吟,便向大慧恳求:“大慧禅圣,你是当世活佛,岂能见死不救?” 林霜月怕大慧给他说动,忙道:“这人诡诈成xìng,全无骨气,若救了他,待会儿难保他再演一出临阵倒戈的拿手好戏,误了大事!”石镜哈哈笑道:“言之有理!所谓除恶即是为善,不如一刀宰了干净!”大慧悠然一笑,缓缓垂下双眸,道:“南宫堡主,你素与赵祥鹤jiāo厚,便是格天铁卫来此搜寻,也决不会杀你。你只不过小困于此,决无大碍!” 南宫参目光忽闪,仍待大叫诡辩。卓南雁忽道:“你再喊得一句,我便一剑宰了你。卓南雁不是宽宏大量的大侠客,却是敢作敢当的真小人,你若不信,那便试试!”卓南雁登时住口不言。莫复疆哈哈大笑:“过瘾过瘾!痛快痛快!”南宫参向他怒目而视,嘴唇微抖,却不敢反唇相讥。 卓南雁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将群豪救出地牢。 扑散腾带着赵祥鹤逃走之时,浑不知林逸烟已身受重伤。二人仓惶远遁,片刻不敢停留,洗兵阁内一切如故。这是赵祥鹤苦心营造的别墅,yào房武库一应俱全。卓南雁引着唐千手,以两名小鬟引路,寻到洗兵阁的yào房,顺利挑得甘草等解yào,又去厨房拣了些净水膳食,请唐千手验过无dú,才带在身上。 群豪服过解yào,均知此地不可久留,但格天社势大,众人又难以远行,一时彷徨无计。林霜月忽地双眸一亮:“何不去天遁宫?”卓南雁鼓掌赞同,简略说了藏于九幽地府“蛇尾”出天遁宫的奇妙设置。 “这是以险搏险!”罗雪亭拈髯点头,“方圣公的遗迹,怎么着也得去瞻仰一番。”依着莫复疆之见,还要将洗兵阁一把火化为灰烬,以消心头之恨,但罗雪亭和大慧却念及地牢内还有南宫参和许多仆役铁卫,坚决不允。 淡紫色的苍穹上还闪着几颗残星,正是夜浓如酒的时候,卓南雁当先领路,几大纵横江湖的宗师掌门这时虽无苦战之力,却还有逃命之功,便借着沉沉的夜色遁入深山。在起伏连绵的南山间行了好久,终于寻得那块奇异山岩,林霜月推敲琢磨良久,才跟卓南雁合力转开了石壁。 石壁轰然转开,卓南雁忽地想到石壁内还刻有三际神魔功的功法,暗道:“这等邪魔功夫,可不能让唐千手这样心思机诈之辈瞧到。”便请林霜月头前带着众人先行,自己则举着火把走开几步,让光芒照耀不到石壁之上。 眼见林霜月手擎火把,带着群豪深入暗道老远,卓南雁才暗自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先跑出来,将山上群豪踩踏过的草木痕迹匆匆处置了,这才奔回,合上石壁。石壁稳稳合拢,卓南雁猛一回头,不由目瞪口呆。 闪耀的火把光芒下,那石壁上剑痕累累,三际神魔功的法本竟不知被何人刮得模糊不清了。 …… 今日是皇帝圣节的正日子,举办瑞莲舟会的西湖孤山,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所在。这时节西湖都是晴少雨多,今天万岁寿辰的良辰吉日里,天色仍是yīn沉沉的,似乎老天爷并不给大宋皇帝些许面子。 好在西湖孤山的景物本就绝美如画,轻yīn薄云反倒更增了湖山的柔媚之美。若将西湖比之美女,那么碧波萦绕的孤山便真是美女灵媚的秀眸了。山上的碧树画楼、山外的长堤虹桥和满山招展的旌旗,都给一层如烟如霞的水气笼住,瞧上去朦胧润泽。 午时才过,孤山南麓和西湖沿岸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今日秦桧办这瑞莲舟会为皇帝贺寿,打的是与民同乐的旗号,临安百姓可在西湖沿岸聚集远观。赵构和文武百官、四方贺使,则端坐在孤山南麓临岸的祈安坛上居高临下观看舟会盛况。有幸参战龙舟大会的各派豪杰,也给安排在祈安坛西侧靠近白堤之处观战。 祈安坛乃是耗时年余兴建的汉白玉高坛,凭栏远眺,可将湖山胜境尽收眼底。这时玉坛四周冠盖如云、旌旗如霞,每层台阶上都有金甲红袍的禁军武官持qiāng挺立,戒备森严。玉坛上伫立的则是皇帝亲从近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2 章 ,唤作“御龙直”。众侍卫皆着绯色望仙花衫,高擎的金骨朵上都悬着五色锦缀。 玉坛西侧高搭黄罗彩棚,漫垂的珠帘后娇笑隐传,莺声时作,竟全是宫内妃嫔。玉坛当中高挑着的杏黄色七宝伞盖下,便是皇帝赵构的御座。今日赵构头顶二十四梁通天冠,身披绛红色云龙纹纱袍,颇有些容光焕发。 在左右下首恭陪的,则是太子赵瑗和官居太师的秦桧。两人似乎约好一样,都穿着绯红长袍,只是太子红纱蔽膝,戴着十八梁远游冠,面色沉静,而秦桧则红袍朱裳,华贵中透出一股刺眼的张狂。 文武百官在两列端坐,每人脸上都竭力堆出一番欢喜和雍容,却全不敢言语,恍若两排雕塑。各国贺使的座位较之百官要显眼一些。其时赵宋已向大金称臣多年,这大金贺使的位子便最是端正醒目。此刻金国贺使扑散腾和余孤天四平八稳地昂然端坐,一言不发。 半日歇息,虽不能让刀霸扑散腾内伤尽愈,却已让他的眼神又回复了往昔如刀的锐利。他漫不经心地向大宋百官中望去,正迎上在玉坛上穿梭忙碌的赵祥鹤投来的匆匆一瞥。两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沾即走,脸上却都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南北两大高手在洗兵阁夜宴之前,实则并无深jiāo。首鼠两端的赵祥鹤因怕陷入秦桧争相的漩涡内太深,对龙蛇变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因洗兵阁之变,两人临危联手,却走到了一起。 扑散腾不得不出手救下赵祥鹤。赵祥鹤逃出后,立即调动了所有格天社的力量暗中锁住了通往太子宫殿的一切通路。即便罗雪亭等人深夜脱困,也无力去找太子报讯。此时瑞莲舟会在即,即便太子在这节骨眼上能得到讯息,未经核实也不敢妄自去惊扰赵构。 洗兵阁之困对于天刀门主和吴山鹤鸣而言,只算小厄。 待会儿号pào一响,龙舟竞发,一切便都会波澜不惊地入约而行:太子死党陈铁衣会在瑞莲舟会上夺魁,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高宗赵构。而在万众震慑、皇帝惊骇的一瞬,格天社之首领赵祥鹤会挺身而出,当场格杀陈铁衣。如此,太子谋逆的大罪已成。赵构大惊狂怒之下,只能信赖倚重秦桧。秦桧则可堂而皇之地撒出铺天大网,将太子和张浚、胡铨那些老臣一网打尽。 秦桧要的是老臣凋零后秦家万世不易的相位,而大金要的则是赵宋人心离乱、忠良尽去后的挥师南下之机。 天下决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龙蛇变。扑散腾志得意满地舒了一口长气,忽然心底生出一丝感慨,竟有些由衷地佩服起龙蛇变的始作俑者完颜亨来了。 他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余孤天。余孤天虽是大金的副使,实则却是发动龙蛇变的真正主使,完颜亨对龙蛇变的满盘算计,完颜婷对龙须的细致cāo控,都要由余孤天来推动。只是与顾盼自豪的扑散腾相比,今日的余孤天却显得神色木然,甚至带着几分僵硬。 相形之下,倒是西夏、高丽、回鹘、大理等各国贺使相互间不停地jiāo头接耳。众时节似乎嗅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不住拿眼睛觑着秦桧,窃窃私语。 临安坊间一直在轰传秦桧沉疴难愈,气息奄奄,今日秦桧亲临瑞莲舟会就显得别有意味。这几日化名“风满楼”的林逸烟为了撑住这根将倒的枯树,不惜耗用真元为秦桧布气疗病,更搭上了辛苦炼制多年的数十丸灵丹,这一切看来是生了效验。 秦桧那苍黑的老脸上居然泛出了一抹红润,混浊的老眼内也渗出几丝光芒。只有那随着微风轻拂的簇新红袍,不时凸现出衣下身躯的干瘪和瘦削,提醒着人们这具呼风唤雨十八载的老迈躯壳行将就木。 少时吉时已到,鼓乐齐鸣,黄钟大吕的宫乐悠然响起。宫乐稍停,鼓声响起,一排紫杉劲装的“御龙直”腰挎讶鼓登台,挥旗击鼓,献健舞助兴。再依着常规,各国贺使都纷纷上前道贺。好一阵热闹之后,赵构再挥手赐众使落座。 跟着,便见湖面上有四艘大彩船驶出,每船上都有百十号艺人,或挥刀qiāng蛮牌,或扮狮豹,或演鬼神,卖力献艺。片刻后彩船分开,弦乐大作,一艘巨大楼船驶到坛下。轩敞的楼船上竟有五十名盛装美姬分执各色花灯翩跹起舞,画楼中另有歌妓拨吹琵琶、箜篌、箫、笙伴奏。 一时间仙乐飘飘,响彻湖滨,众姬广袖轻舒,百盏彩灯在yīn郁的湖面上恍似繁星错落舞动,jiāo织出一片迷离如梦的辉煌光影。把酒观舟的君臣侍卫尽皆心dàng神摇,如痴如醉。 被喜庆繁华之气笼罩的玉坛上,只有一人目光沉冷,毫无陶然之色,那便是赵瑗的智囊虞允文。“罗大要挥师去救殿帅杨存中的家眷,至今未归;但昨晚罗雪亭与大慧上人齐赴洗兵阁之宴,怎地到现在也毫无消息?这两人联袂出马,天下还有谁会绊住他们?”罗雪亭踪迹不现,罗大胜负难料,龙蛇变烟云笼罩,诸般疑云在虞允文的脑内盘桓不去。 最要命的是罗雪亭、卓南雁和罗大这三大高手齐齐失踪,此刻他已是看护赵瑗安危的唯一高手。虞允文凝立在玉坛之侧,折扇轻摇,脸上一派轻松,但灼灼如电的眸子一直来回巡视。 “好山好水,好歌好舞!”淡淡的和风中,赵构终于似笑似赞地长喟一声,望着秦桧笑道,“有劳爱卿cāo劳多日了。”他故意不提秦桧的重病,语声也尽量亲切和缓。 秦桧干枯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陛下圣寿,乃普天同庆的盛事。老臣自当竭尽驽钝……”他说着深陷的眼眶竟微微一红,“老臣老矣,陛下优渥隆眷的高厚之恩,也只有靠儿孙辈拼力报效了!” 赵构立时听出了他最后那句话中的深意,既是自承老迈,又隐然有让儿孙辈继续当权报国之意。“爱卿的好处,朕都记着呢!”他不置可否地笑着,目光幽幽一闪,“听说今日的盛宴,爱卿还特意安排了龙舟助兴?” 秦桧点头干笑道:“今日四方来朝,恭贺陛下圣寿,实乃大宋百年难遇的盛事。各国既来观瞻,寻常歌舞恐难尽兴,唯有在这西子湖上龙舟竞渡,雄姿英发,才可一展我大宋泱泱风度。”他沉疴已久,说这几句话时颇为费力。 一旁的太子赵瑗终于按耐不住,“嗤嗤”一笑:“听说太师为了筹备这瑞莲舟会呕心沥血,以武林豪客cāo桨,竞舟如演兵。想必稍后龙舟竞渡,定然有许多别出心裁之处!” 秦桧缓缓笑道:“太子见笑了。老臣听闻太子对这瑞莲舟会也大为关注,京师铁捕陈铁衣亲自cāo舟上阵,待会儿定能一鸣惊人!”他言语照旧慢吞吞的,混浊的眼中却陡地跃出一丝寒芒,霎时间数十载的积威骤现,赵瑗心底不禁一颤。 赵构早知太子与秦桧不和,其实在他心底,倒更喜欢他们相互牵制而成的权势均衡之态。“朕听你们这一说,倒愈发来了兴致!”此刻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人道,“武人cāo舟如演兵,好!今日既是与民同乐,便愈惹恼愈好!” 秦桧躬身微笑,冲赵祥鹤点了点头。赵祥鹤遥遥施了一礼,踏上几步,将一面火红的小旗向着湖心连连挥动。流连坛下的彩舟和画船忙收起舞乐,迤逦而去。 众人的目光全向湖心投去。 古时的孤山独峙湖中,唐时才筑起白堤东接湖岸,西侧则由本朝建成的西泠桥与北山相连。这一山一桥一堤,就将西湖分成了里外两湖。此刻孤山南面的外湖上,八艘大龙舟在湖心一字排开。 所谓“北人赛马,南人竞渡”,江南人士自隋唐起便有端午节赛龙舟之俗。杭州每年端午龙舟竞渡之时,往往观者如潮。及后好者愈众,往往在喜庆佳日赛舟,已不拘于端午。 风俗所及,不说格天社和建王府这些财大气粗的官府衙门在赛龙舟时不甘人后,便是霹雳门、南宫堡等江南大派也颇专于此道。而各派弟子武功高超、内力悠长,cāo桨持棹,自非寻常划手能及。诸派中尤以丐帮混杂三教九流,多有卧虎藏龙之辈精于龙舟,而雄狮堂便在建康玄武湖畔,罗门弟子船xìng奇佳,在江湖间都是声名远震。 此刻瑞莲舟会上的八艘龙舟,各长五丈,龙首高昂,舟尾飞翘,形制全是一般无二。各舟分涂了赤、橙、黄、绿诸般颜色,通体一色,连舟上四角chā的旌旗都跟船身颜色一致。格天社和建王府的侍卫以及雄狮堂、霹雳门、南宫世家、丐帮等好汉,分穿着与所乘龙舟一致的各色劲装,在舟上昂然端坐,蓄势待发。 此刻雄狮堂二十名白衣如雪的精干弟子,正腰板笔直地端坐在一艘白色龙舟上。方残歌白袍临风,卓立船头,却是满面焦急。瑞莲舟会即将展开,但罗雪亭、卓南雁等人却一直踪迹不见。他转头四望,却见沿岸观者如潮,临岸挺立的多是千挑万选的禁军将校,也有不少皂袍黑甲的格天社铁卫四下里穿梭巡视,却哪里有罗雪亭、卓南雁等人的影子。 随着赵祥鹤掌中红旗一展,立时沿湖的百十面金鼓一起擂响,鼓声隆隆。沿岸百姓均知瑞莲舟会将开,也一起喝彩鼓噪。便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破空飞来。这啸声激越高亢,浑若天外神龙,倏忽而至,竟将那百鼓轰响和万众喧哗声尽数压了下去。 众人心神一凛,便连端坐玉坛上的赵构和文武百官也一起扭头向东侧望去。却见一道青影沿着贯穿西湖南北的苏堤如风奔来,乍望上去,便似一道青线划堤而来。 方残歌眼尖,一眼看清正是卓南雁,心头狂喜。他怕那些禁军阻拦,正要长声吆喝,却见卓南雁手中擎着一枚黄灿灿的金牌,白堤上伫立的百十号禁军武官遥遥见了金牌,便即纷纷避让。那正是太子赐予亲随罗大的金牌,禁军校尉见了自然不敢阻拦。 端坐坛上的太子赵瑗见卓南雁迅疾如飞,怕赵构受惊,忙笑道:“这少年换作卓南雁,勇武绝lún,而又禀xìng忠义……”一语未毕,忽听沿岸百姓和将校齐声惊呼。却原来卓南雁陡自堤上跃起,半空中横移数丈,向湖心扑去。众人呼声未绝,卓南雁这一跃之势已尽,他蓦地伸足在一艘逡巡湖上的虎头舟头轻轻一点,便再跃起。三起三落,横空疾飞十余丈,稳稳落入雄狮堂的白龙舟上。 沿岸百姓见他凌波飘飞,恍若天神降世,又是哄然喝彩。玉坛上的赵构也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绝顶轻功,也不禁拈髯微笑:“好本事!”坛上愕然惊望的百官和将校一见皇帝点头,忙也纷纷喝彩。 秦桧忽地一笑,欠着身子向赵构道:“听说这少年乃是太子慧眼识珠于草莽之间,今日想必是太子特命他展示神功,以博圣上一笑。”赵构大喜,笑道:“二位爱卿都是用心良苦,功不可没!”卓南雁骤然远来,太子本来措手不及,万料不到秦桧竟会一反常态地给自己出言遮掩,当下也只得干笑施礼,心底仍是诧异无比。 方残歌见卓南雁气势夺人地神兵天降,惊叹之余更隐隐有几分失落,强自笑道:“卓兄,可曾见到师尊了吗?”卓南雁将那金牌晃了晃,塞入怀中,笑道:“这唬人玩意便是罗老给我的。”他不愿说出诸老洗兵阁遇险之事,让方残歌等雄狮堂弟子忧心,随口道,“罗老命我先来一步,他们随后便到。”方残歌点一点头,仍不禁转头向孤山西麓和西湖沿岸凝望。 “大雁子,你可出足了风头啊!”莫愁这时正立在雄狮堂白龙舟右侧的黑龙舟上,将手中的黑龙旗当扇子一般胡乱扇着,“适才你从天而降,威风凛凛,那些帘子后面的嫔妃公主个个瞧得媚眼如丝,娇呼连连……”他觑见巡湖的禁军校尉离得稍远,便这般大咧咧地开起玩笑来。众丐帮弟子见他捧胸皱眉,学那女声“嘤嘤”娇呼,忍不住哄然大笑。 卓南雁哭笑不得,忽听霹雳门赤龙舟上的少门主雷青焰叫道:“卓兄,家严昨晚曾跟罗堂主一同赴宴,待会儿也会一同前来吗?”卓南雁听他问起雷震,心底一沉,又见赤龙舟后便是南宫世家的青龙舟、唐门的灰龙舟和青城派的蓝色龙舟,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等人均因掌门未到而神色惶然,只得笑道:“诸位赴宴的掌门稍后便到,请诸位暂勿挂念!” 忽听身左有人低笑道:“原来卓公子昨晚也赴了洗兵阁之宴?”卓南雁转头回望,却见左侧便是格天社的黄龙舟,立在舟头的万秀峰正向他斜睨冷笑。卓南雁目光一灿,昂头笑道:“昨晚我是不请自到,碰巧,竟救下了赵祥鹤的老命!”正说话间他的笑容蓦地一僵,却忽然瞥见黄龙舟旁的紫龙舟上挺立一人,竟是陈铁衣。陈铁衣这时一袭紫袍,手抱紫龙旗,挺立在龙首之处,面色僵冷如铁。 “他果然来了!”卓南雁这时心下的震惊却大于欢喜,顾不得再跟万秀峰斗口,低叫道:“铁衣兄!”陈铁衣循声望来,却只向卓南雁微微点头,便又缓缓转过头去凝望湖面。两人目光jiāo接之际,只见陈铁衣脸色漠然,卓南雁心底更是一凛。 这时沿岸金鼓骤然一停,巡湖虎头舟上的校尉大声吆喝,提醒众人赛会将开,众划手各安其位。方残歌见卓南雁衣着不对,忙让一名弟子脱下白袍给他换上。那弟子则乘虎头舟上岸。 这瑞莲舟会上规则繁复,除了力拼舟速,更要在最后关头力夺龙莲才算得胜,是以在龙首外挥旗的“旗手”都是一舟中武功最高之人。方残歌将怀中白龙旗郑重jiāo给卓南雁。卓南雁也不推辞,持旗卓立于舟头。 片刻后,金鼓再响,鼓声密集紧凑。巡湖虎头舟上锦衣校尉的火红大旗已高高擎起。观战百姓登时喧嚣再起,沿岸的天武官也齐齐挥旗呐喊,霎时彩旗招展,人声鼎沸。众划手均是鼓气凝神,攥紧船桨深chā水中,豹子般紧盯前方。蓄势待发的龙舟随着平静的湖波微微起伏,dàng起一股股白色的泡沫。 忽然间鼓声齐停,虎头舟上锣声劲响,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3 章 锦衣校尉掌中的大旗似一道红霞般疾挥而落。群豪bào一声喊,百桨齐挥,八艘龙舟一起抢出。霎时间浪花激shè,棹影翻飞,众龙舟劈波斩浪,向着孤山方向奋勇争先,在湖面上犁出八道白线。 建王府、丐帮、雄狮堂的三艘龙舟昂首振尾,率先脱颖而出。紫、黑、白三色龙舟如龙翔碧波般破浪疾驰,一时竟是并驾齐驱,格天社的黄龙舟在后衔尾疾追。 鼓声震天价响起来。玉坛上的百官照旧矜着礼数,木偶般地端坐微笑。沿岸的百姓却无论老少男女都一起振声呐喊,数万人一起嘶喊,浑若山呼海啸。 因这瑞莲舟会要先“跃龙门”,后“夺龙莲”,众舟为了争先穿越那锦缎装点的高大“龙门”,各自都将航向调整,登时水面给八条蛟龙搅得碧波激飞。忽听砰然震响,却是格天社那摇头摆尾的黄龙舟竟撞在了疾驰而来的南宫世家青龙舟上。 南宫堡为了这瑞莲舟会曾苦练多时,鼓足了劲儿要一鸣惊人的,适才越驶越快,本要后来居上,超越格天社,不想却给万秀峰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来了一下“黄龙摆尾”。黄龙舟的龙尾斜顶在青龙舟高翘的龙头上,轰然巨响声中,猝不及防的青龙舟剧烈摇晃,两个划手登时摔入水中。舟上二当家的南宫禹拼力运起千斤坠,手挥青旗,高声吆喝门人稳住龙舟。 但这一撞却将青龙舟撞得横了过来。霹雳门的赤龙舟正气势汹汹地自后边飞速而至,躲闪不及,“咣”的一声巨响,拦腰撞在青龙舟上。赤龙舟颠簸剧震,青龙舟则整船翻倒,一片嘶喊声中,南宫禹跟一众门人乱糟糟地翻身落水。 格天社的黄龙舟却借着青龙舟的奋力一顶,前蹿数丈,众铁卫挥棹如飞,竟堪堪赶上了雄狮堂的白龙舟。万秀峰手挥黄龙旗,满面歉然,大叫道:“哎哟,南宫二爷,这可得罪啦!”南宫禹在水中落汤鸡一般冒出头来,眼望万秀峰,忍不住破口大骂。 玉坛上的赵构瞧见满身青衣的南宫堡弟子在湖面上扑通扑通地瞎刨急挣,形状滑稽,不由拈髯微笑。众官瞧见天子发笑,也跟着放声大笑。赵构笑道:“这几个孩儿有趣,看赏!”在他眼中,众舟竞渡,百桨劲挥,实不如这一船落水狗看着有趣。在旁伺候的内侍领旨后如飞而去。南宫堡翻船出丑,却因祸得福,受了天子赏赐,倒是出乎意料了。 这时雄狮堂的白龙舟跟建王府的紫龙舟却仍抢出黄龙舟数丈,齐头并进,抢先冲入“龙门”。龙门宽仅丈余,两舟划手贴得极近,各自劈棹激出的浪花都飞溅到邻舟划手身上。卓南雁眼见陈铁衣挺立如剑,目光紧锁前方,忙大声喝道:“铁衣兄,你不可行险!” 陈铁衣甩脸向他望来,目光森冷,更有几分僵直死板,全无往昔的奋发坚毅之气。“灵巫印!”卓南雁陡地想到当日林霜月身中邪法后的目光,登时大惊,“不错,铁衣兄心雄如铁,未必真会背叛太子,林逸烟必是暗中对他施了‘灵巫印’这邪法!”想到林霜月在擂台上挥剑狂攻之状,心底一阵战栗,但这时众舸争流,又怎能为陈铁衣施法疗伤? “你……都知道?”陈铁衣忽地迸出一句话来,森森的目光中也闪出些许痛楚之色。卓南雁见他竟能开口说话,心头一喜,忽地想起:“灵巫印只有几个时辰的效验,林逸烟昨晚在洗兵阁大败亏输后狼狈远窜,莫非此时铁衣兄巫力将解?”忙点头叫道:“铁衣兄,你中了jiān人的邪法,快快收束心神,不可胡思乱想!” “邪法?”陈铁衣蓦地一声惊呼,略显呆滞的眼神里尽是困惑震惊。卓南雁知他“尚未尽复,但当此紧迫之刻,实在想不到什么话来点醒他,情急之下,陡地提气高叫:“大丈夫该当杰然自立志气,充塞乎天地,临大事而不可夺!铁衣兄,你可还记得这几句话?” 当日两人囚身在粮船之上,陈铁衣曾给卓南雁背诵这几句话,其时豪气凛然,气吞河山,让卓南雁过耳不忘。 陈铁衣双肩一颤,眼内闪过迷茫、悔痛之色,喃喃道:“临大事而不可夺……临大事而不可夺……”卓南雁大声喝道:“这些话你曾念给小弟听过,难道你都忘了不成……有道德足以替时,有事业足以拨乱,进退自得,风不能靡,波不能流……”这几句辞语慷慨激昂,透过山呼般的喧嚣呐喊和密集鼓声,清晰无比地穿入陈铁衣耳内。 陈铁衣剑眉倒竖,满面痛楚之色,蓦地双手捧脑,大声怒喝。怒喝声中,两舟如双龙出海,激波踏浪,穿过红绸飘飞的龙门,直向数十丈外的莲池驶去。 原来陈铁衣跟云潇潇倾心相恋,早自云潇潇口中得知了她自受龙涎丹之苦却又难以自拔。他虽贵为太子亲随,却也无能为力。数月前,京师龙须便以云潇潇为饵,对他狠下苦功进行利诱。陈铁衣进不能为太子锄jiān,退不能为佳人拔苦,万般无奈,只得向太子借口探访龙须之秘,远离京师。 他邂逅卓南雁后,得知卓南雁“知晓”龙涎丹解yào,曾经欣喜万分,但随即知道那不过是卓南雁信口放出的幌子,沮丧之余,却又为卓南雁的风骨折服,将他当做了肝胆相照的朋友。同时,陈铁衣心底更隐隐觉得卓南雁的特殊经历,或许更能助他将云潇潇救出苦海。他灵机一动,请卓南雁给云潇潇传信,实是暗示云潇潇,他不死铁捕决不会背主弃义。 后来卓南雁跟他中了“判官尿”,被龙须中的“老头子”捉住,因龙须早知他这条大鱼“身负重任”,当即便将他远远逐走。陈铁衣心灰意冷,索xìng借机远游不归,直到瑞莲舟会在即,挂念太子安危,才不得不赶回京师复命。 哪知余孤天早命龙须对他严加布控。陈铁衣一回京师,便被余孤天派来的龙须威逼利诱,命他在瑞莲舟会上刺杀赵构。后来余孤天和林逸烟为坚其念,索xìng囚禁了云潇潇。 佳人被擒,命悬一发。为了云潇潇不受龙涎丹之苦,陈铁衣自不能将此讯上奏太子;而要让他谋刺皇帝,则又会置太子于死地。爱侣的生似与太子的安危,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间,不死铁捕这几日实是六神无主、心如油煎。林逸烟看出陈铁衣虽然痴情,却未必会真为云潇潇去背弃太子,当机立断,便在昨日将他擒住,下了灵巫印。 但林逸烟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自己会在洗兵阁中功败垂成。林逸烟当场负伤远遁,无暇对陈铁衣再行施法。陈铁衣这时已经神志渐轻。他是少林嫡传弟子,苦修三舍心法多年,心念坚毅,远胜林霜月,虽被林逸烟的巫力cāo控多时,但坚愈铁石的信念一直在跟侵入心魂深处的巫力相抗,这时巫力将解未解,竟已生出几丝理智。 此刻听得卓南雁念出这几句浩气弥漫的词句,陈铁衣只觉盘旋脑中的块垒yīn霾豁然迸裂,一时间头疼如裂,忍不住振声长啸。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振声大喝道:“陈铁衣,你且看看此人是谁?”声如巨雷,在湖面上滚滚传来。 陈铁衣心神剧震,猛一转头,却见罗雪亭昂然伫立玉带般的白堤上,身旁俏立一人,正是云潇潇。为防百姓惊驾,这连接西湖北岸和孤山西麓的白堤禁止寻常百姓踏上,每隔数丈便有一名天武官持戟伫立。纤腰约素、丰神楚楚的云潇潇立在数丈一隔的持戟侍卫间,甚是显眼。 …… 原来那晚罗雪亭等人随卓南雁和林霜月退入天遁宫,合拢石壁后,在深洞内静静将养,运功疗dú。卓南雁虽暗自疑惑那石壁上被刮去的神魔功法法本,却也无暇深究。 林霜月忽地想到余孤天等人只怕还会以云潇潇来cāo控陈铁衣,灵机一动,想出一条釜底抽薪之计。当下她先和卓南雁循着天遁宫的暗道,悄然摸回九幽地府的拘魂殿内去救云潇潇。 其时方当拂晓,众鬼卒昏睡无备,况且那九曲遁天谷素来号称有进无出,谁也不会去想还会有人从中悄然掩出。两人乘着更深人静,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了云潇潇。本来卓南雁还要连胡铨一并救出,但胡铨怕自己年老伤重,累及二人,坚辞不出。卓南雁无奈,只得带着云潇潇穿过天遁宫,原路返回。 依着云潇潇之请,卓南雁仍未告诉罗雪亭她与陈铁衣之恋的详情,只说她是陈铁衣之妹,被龙须囚禁后胁迫陈铁衣。罗雪亭想到如此一来,倒是让龙须失去了要挟陈铁衣的筹码,也是暗自欢喜。他挂念瑞莲舟会上余孤天和赵祥鹤仍会兴风作浪,想到自己与大慧急切间内伤难愈,便将罗大所给的太子金牌转jiāo给卓南雁,让他持金牌先行一步。 当时唐千手、莫复疆等人运功半日,残dú尽解。卓南雁单刀赴会不久,罗雪亭便强抖精神,带着群豪和云潇潇、林霜月二女自后赶来…… …… 这时听得罗雪亭的喝声,龙舟上的众划手一起转头望去,却见一艘虎头舟已载着大慧上人、唐千手、莫复疆等人飘飘摇摇地向孤山西麓的群豪坐席驶去。舟上众弟子见了本门首脑,齐声欢呼,愈发拼命挥棹,破浪争先。 挺立在玉阑干旁的赵祥鹤瞧见罗雪亭等人忽然间大摇大摆地联袂现身,却是心底骤沉。今日圣驾亲临,西湖四周已是禁军密布,再不像往昔一样由格天社一手遮天。禁军中的天武官归太子亲掌,罗雪亭身为太子嫡系,自可一路平安抵达。 云潇潇双手拢口,立在长堤上全力嘶喊,但被潮水般的人嘶鼓响淹没了,丝毫传不过来。罗雪亭又振声喝道:“铁衣,她劝你万不可糊涂,定要爱惜自己!在乎自己!” 陈铁衣遥见云潇潇拼力点头,翠袖连挥,更觉心内火热,猛然间一片浪花飞起,兜头劈到脸上,霎时浑身血脉俱缩,忍不住仰天其锵然悲啸。两船快如离弦之箭般穿过龙门,四十根飞棹搅起的浪花碎玉似的四下激shè。 清凉的水花如疾雨一般狠狠扑打在陈铁衣的脸上。甘苦掺杂的往事盘桓脑际,越来越清晰真切,陈铁衣蓦地鼓气长啸,接着卓南雁的言语朗声吟道:“……身虽死矣,而凛凛然长有生气如在人间者,是真可谓大丈夫!”这一喝间已是中气充沛,目光闪亮,转头对卓南雁大笑道,“老弟,且看咱们兄弟谁先摘得龙莲。” “铁衣兄,”卓南雁见他回复了往昔豪迈刚劲的神采,心底欢喜,昂然笑道,“小弟仍会当仁不让!” 两船并行如飞,直向孤山方向chā来。数丈外便是孤山脚下的“莲池”。所谓莲池,便是在湖水中竖起数道木桩,围出十丈方圆的水域。水域当中又以青砖砌出三丈高一丈宽的柱状圆台,造型别致,外涂金漆,台身雕有水纹,远望上去便似一股向天怒放的金色水浪。 金台当中精雕一条五爪玉龙,鳞甲镏金,舞爪昂头,龙口中衔着一朵金叶子打就的莲花,那便是本次瑞莲舟会的龙莲。 只是几道木桩之间,全以缠着彩缎的铁索横拦,龙舟无法穿越。格天社定下的规矩是舟上划手运起轻功,跃上高台采莲,采下龙莲的划手,可亲到孤山祈安坛下敬献,是为“龙莲献瑞”。但以这莲池之阔,金台之高,轻功不佳之辈只有望莲兴叹的份儿。格天社最后设下的这一关,正是有意要让身怀绝技的各派高手大显神通。 此刻赵祥鹤正在祈安坛上持旗静立,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如乱鼓齐震。 在他跟“风满楼”最初的算计中,第一步便是让心魂受制的陈铁衣摘得龙莲这一步并不麻烦,格天社准备的龙舟看似形制相同,实则建王府和格天社的两舟更加轻捷,何况赛会开始后,还有格天社的黄龙舟不择手段地为建王府清除夺冠的障碍。 第二步便是由采得龙莲的陈铁衣到孤山玉坛下敬献龙莲,再乘机跃起行刺皇帝。然后他再一掌将这胆大妄为的狂徒当场击毙。到了这时,太子赵瑗谋逆的大罪已成,百口莫辩。哪知此时瑞莲舟会一起,赵祥鹤却遇到两个没有料到之事。 原来雄狮堂主罗雪亭善于因材施教,曾创下一门真气贯通之法,以应付群战。其后喜好赛舟的雄狮堂弟子以此法cāo舟,能将数名弟子的真气贯通一处,威力倍增。在这瑞莲舟会上,雄狮堂白龙舟上的众划手以真气贯通之法异军突起,与紫龙舟并驾齐驱,实在大大出乎意料。而最让他意料不到的,便是白龙舟上的卓南雁几次呼喝,竟使陈铁衣挣脱灵巫印,回复神志。 赵祥鹤鹰隼般的眸子凝在疾驰来的两艘龙舟上,五指紧攥着红旗,心念如电般疾转。忽地,陈铁衣的身后有一道瘦削的身影骤然立起。赵祥鹤那比水面还要苍暗的脸上终于破出了一丝笑意:“怎地忘了他?这时或许只有他才能反败为胜!” …… 龙舟转瞬间便冲到了莲池旁。晚霞般的红缎、金浪状的高台在淡青色的湖水中显得格外刺眼。沿岸百姓喊声震天,金鼓齐鸣紧密得像是连成一片,震得湖水也似沸腾了一般。 随着卓南雁龙旗招展,众划手忙变换桨法,白龙舟立时在莲池前打了个横,dàng出大片水幕。潋滟的波光中,卓南雁双臂一振,白鹤冲霄般疾掠上赤红的木桩,正待再次飞起,陡闻背后响起陈铁衣的一声怒喝,声音短促沉闷。 卓南雁一惊回头,却见身后跃来一袭紫影,奇快如电地直向木桩上shè去,而陈铁衣却趴在紫龙舟头对他愤声咒骂,但身子僵直,显是被那人点了穴道。“余孤天!”卓南雁只扫了一眼那紫杉划手的背影,登时心底剧震,“我怎会忘了他!” 赵祥鹤的眼芒却是一灿,yīn郁的脸上终于破出一丝笑意。“风满楼”以巫力降服陈铁衣,余孤天自然乘机混入紫龙舟内。他夺了龙莲,一样可以登坛敬献。而他此时扮作建王府的划手,若是乘机行刺皇帝,只需做做样子,也一样可以置太子于死地! 这正是龙蛇变生出的第二种变化。余孤天击倒陈铁衣的手劲轻巧,陈铁衣少时便可复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4 章 ,待余孤天行刺之际,陈铁衣必会冲上阻拦。到时他赵祥鹤要做的,便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气势汹汹赶来惊驾的陈铁衣击毙,再诬他个率众弑君的罪名。那时余孤天便会乘乱逃跑。太子仍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卓南雁和余孤天几乎同时掠起,疾向高耸的金台扑去。二人身在半空,已各展奇能,以快打快,瞬间狠拼数招。自木桩到金台间隔数丈,两人凌空激战,几招后都是真气难继,又硬拼一掌,各自向下坠去。 卓南雁疾展开九妙飞天术,在水面上绢制的荷叶上轻轻一点,借力而起,再向金台扑去。身子才近高台,便觉身旁劲风飒然,余孤天已如蛆附骨般地同时掠至,摄血离魂抓拦腰卷来。卓南雁左掌紧抠住台柱上的白玉波纹,右掌斜斜挥出。掌势挺秀,如一朵芙蓉自矫夭难测的爪影中绽放开来,批亢捣虚,反向余孤天前胸印去。 余孤天沉声低笑,双足在白玉波纹上jiāo替疾点,身子忽地诡谲难测地一阵扭动,卓南雁这招秀拔峻厉的“手把芙蓉”竟然走空。余孤天低笑声中,脚上似是长了钩一般紧紧盘住台柱,双手或抓或掌,如蛇吐芯,如鹰探爪,奇快无比地劈头罩来。 “怎地这一两日之间,天小弟的武功又进一层?”卓南雁心底微凛,双足发力,脚下九妙飞天术展到极致,几乎化身为游龙般绕着高台盘旋疾转,双掌齐发,“独鹤与飞”、“荏苒在衣”、“独飞天鹅”连环三招绵绵而出。 此刻身处险地,xìng命相搏,他的忘忧心法登时发挥了极大效应,这几招看似随意,实则已将这古雅高台上下的凹凸遮盖尽数算计在内,绕柱盘旋之际应机出招,妙处尽现。余孤天笑声顿敛,两手纵横疾掠,恍似数只鹰隼乱飞,掌势暴涨,秋潮横生一般劈面迎上。 沿岸百姓见他二人一白一紫的两道身影绕柱盘桓,就若白鹤紫凤凌虚齐舞,看得目眩神驰,愈发跺脚振臂地呼喊,喧天价热闹。 四掌倏合倏分,jiāo接数下,两人已腾身掠到高台顶端。卓南雁暗自心惊,适才他这几招连使龙虎玄机掌、忘忧心法,更将《灵棋剑经》上参悟出的剑法化为掌法施出,居然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回想适才余孤天接招之际,身子若随波dàng漾的湖藻,应招飘摇游动,诡异莫名,令人思之心悸。 天色愈加yīn郁,漫天都是淡墨色的惨淡黯云。风也大了起来,带着浓浓的潮意。两人都是窄短打扮,劲装衣角临风劲舞,双足却似生根一般牢牢扎在高台之上,隔着那条似要随风腾空的玉龙凛然对望。 那朵黄金打就的龙莲便在两人的脚下熠熠生辉,但二人谁也不敢低头瞥它一眼。高手对峙,只要有一丝疏忽,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小弟!”卓南雁盯着余孤天那张带着人皮面具的死板板的脸,终于呵呵一笑。余孤天也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低笑道:“卓大哥!”卓南雁吁了口气,道:“直到此刻,你还不认输吗?” 余孤天缓缓摇头,一字字地道:“我没有输!也不会输!只需杀了大哥,便可大功告成!”不知怎地,他平日对卓南雁恨得要死,但每次站在卓南雁身前时,竟都生出一丝心虚,长长地吸了口气,黯然叹道,“大哥执意与我为敌,小弟也只有杀你这一途!” 他最后那声叹息低郁消沉,便似是做错了事的小弟面对兄长一般,但话一说完,修长的五指已如尖刀般疾向卓南雁脖颈斩下。两人各自凝立在高台边缘,原本相距丈余,但余孤天瞬间便抢到卓南雁身侧,身法快如疾风。 卓南雁面色凝重,双目紧锁住余孤天这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一直在诡异颤动的“手刀”。直到铁掌临颈的一瞬,他才大喝一声,化掌为拳,猛向余孤天掌上撞去。这一拳迅若雷霆,后发先至。余孤天沉声怪啸,倏地化掌为爪,曲曲折折地扣向卓南雁脉门。 本来常人招式使老,绝难变招,但余孤天却在看似决不可能之际硬生生变招,且灵动如蛇。卓南雁冷哼声中,铁腕挂风,如挽千钧重物般划了个圆,陡向余孤天的双臂圈去,招式圆转如意,正是补天剑法中的那招“天地之心”。余孤天心头一凛,铁爪疾吞疾吐,青烟一般从卓南雁的掌圈中钻出。 顷刻间两人疾拼数招,招势都是激变疾化,手掌竟不再jiāo接。卓南雁将补天剑法化入掌法,大开大阖,气象雄浑奔放。余孤天则双掌如飞,恍似万千条手臂一同舞动,在卓南雁身周盘旋萦绕。 这座雕龙金台自湖边竖起,恰似一朵硕大无朋的出水白莲,怒放在祈安坛下。他二人在台上龙争虎斗,祈安坛上的文武百官、四方贺使全看得真真切切。 秦桧觑见黄罗伞盖下的高宗赵构眉峰微蹙,忙赔笑道:“本次瑞莲舟会,最妙的便是最后这一轮龙莲之争。”说完虚着老眼向太子赵瑗一笑,“这争夺龙莲的两少年雄姿英发,竟全是太子手下,难得,难得!” 赵瑗虽知大金龙须的“龙蛇变”说不定会在今日发难,却也不明其要,更不知陈铁衣受制后的诸般变故,但见陈铁衣僵立船头,却由另一名建王府的划手与卓南雁在雕龙台上激战正酣,心底疑云四起。 听得秦桧的又一回夸赞,赵瑗也只得干笑两声,不冷不热地道:“难得的是太师妙计筹划!今日这瑞莲舟会当真异彩纷呈,让人大开眼界。” 听他话中有话,秦桧“嘿”了一声,默然向下首之人扫了两眼。在他下首端坐的,正是殿帅杨存中。这人为人素来猥琐怯懦,虽为赵构器重,却畏秦如虎。这时瞥见秦桧扫来的目光,杨存中忙赔笑道:“我大宋卧虎藏龙,在这圣节上大展身手,正可让众国瞻仰我大宋雄风!” 赵构微微点头。他一直对秦桧深存戒心,想到这二人左右都是赵瑗手下武士,倒暗松了口气。眼见二人妙招迭出,赵构不由向赵瑗笑道:“这两人都不错,将你那铁捕陈铁衣可都比了下去!”两旁文武听得皇帝笑赞,忙也抢着争相喝彩。 这片刻工夫,丐帮、格天社等龙舟已先后抢到莲池之旁。但各派中武功最高的首脑均因赴洗兵阁之会而未及参战,此刻前有铁索阻隔,上有金台高耸,舟上高手均是心底彷徨。几只龙舟绕着铁索打转,群豪仰望高台,口中吆喝,却全不敢贸然跃上。 莫愁见卓南雁难以取胜,心下焦急,扭头对白龙舟上的方残歌嚷道:“方老三,你快快上去帮忙啊!”方残歌苦笑摇头:“这瑞莲舟会定下的规矩,每船只能有一人登台夺莲!”莫愁撇嘴骂道:“狗屁规矩!”叉腰仰望,给卓南雁大声吆喝助威。 这时落汤鸡一样的南宫堡众划手也气喘吁吁地驱舟而来。南宫禹本来跃跃yù试,但仰见卓南雁和余孤天掌风呼呼,势道雄浑,心下暗凛:“我此刻攀柱而上,这两人若是居高临下地给我一掌,那是万难抵御。不如在此静观其变,待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时,再行出手!”各舟高手大多也是如此心思,仰头观战,振声呐喊。 沿岸观舟的百姓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绝lún的激战,这些天子脚下的“笼袖娇民”浑不知这一战背后的惊心动魄之处,只当是瑞莲舟会上别出心裁的压轴武戏,群起鼓噪,喝彩助威之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响dàng不休。 如潮的呼声中,林霜月悄立在白堤之上,玉颊上颜色如雪。她深知余孤天内力雄浑,武功奇诡,卓南雁在连番劳顿之下,委实凶多吉少,但她的武功较之二人尚逊一筹,在那高台险地,更是无从下手相帮。眼见两人的身影在金台上飘来dàng去,似乎是云端中飘dàng的两道疾电,她却全然无能为力,只有心中暗自祈祷。 卓南雁与余孤天各展奇能,酣斗数十招兀自不分胜负。蓦然间余孤天振声怪啸,luǒ露在短靠外的臂上肌ròu一阵蠕动,陡然粗了数分,箕张的十指便如怒展的鹰翼,当头拍下。卓南雁翻掌迎上一招“贵妃救局”。四掌jiāo接,只觉余孤天掌上劲力骤增,他腹内气血翻滚,疾退三步,“咔”的一声,踩断了台顶的半块青砖。 余孤天狞笑声中,展开天罗步飞也似的掠来,双掌暴吐,大天罗掌如利箭离弦般再次击下。卓南雁双眉一轩,两手齐划了个圈子,这一招“周流六虚”实乃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气势沉浑,端的稳如渊岳峙。 劲气再接,余孤天的双臂“咯咯”作响,身形竟然一滞。卓南雁却觉胸口如遭巨锤轰击,脚下盘旋,沿着圆台疾转出半圈去,仍消不去对手汹涌的劲气,身形疾晃不已。 林霜月望见卓南雁摇摇yù坠,霎时双腿发软,似乎整个心魂都随着他那雪白的身影在高台上摇晃不已,忙嘶声高呼:“雁郎……不要打了,快快下来!”但沿岸喧闹震天,她的声音如何传得上去。林霜月只觉芳心急跳,几乎再没气力站稳,双耳嗡然作响,连身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啸和鼓声都听不到了。 卓南雁连退几步,只觉这劲道无比熟悉,蓦地心念电闪,惊道:“是三际神魔功!”他双足踏上高台边沿,才勉力顿住退势,苦笑道,“……那天遁宫内石壁上的法本,是你刮去的!” 余孤天凝立不动,缓缓点头:“还得多谢大哥帮我寻到这天大的机密。大哥怎地忘了,那石壁上的圣火灵文,小弟也略知一二!”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五节:图穷匕现 血雨弥天 原来天遁宫的遗址所在,本就是明教教内的一大隐秘。林逸烟为了破解这谜题,曾在大云岛内遍翻教内的遗典,终于发现天遁宫与九幽地府间相互关联的一些蛛丝马迹。他化名风满楼潜入林府,其中的一大目的,便是利用秦家之力收服九幽地府,再寻找到天遁宫。但九幽地府深广难测,近来林逸烟又要全力筹谋瑞莲舟会,一直难以分身细查。 知道这天遁宫与九幽地府之间的隐秘关联的,在明教内也只寥寥数人,余孤天却是其中之一。当年因余孤天是个“哑巴”,决不多言泄密之忧,反为林逸烟选为弟子,得以随侍左右。日久天长,林逸烟翻查天遁宫的遗秘所得,余孤天便也略知一二。 那晚卓南雁和林霜月退入九曲遁天谷后不知所踪。万秀峰久居临安,多年来武林豪客深入谷内探险遇难的往事他都一清二楚自不敢贸然涉足,借口转日瑞莲舟会上还要参赛,便即拉着余孤天远走。 余孤天xìng子细密,回去后却越想越是不安。他深知经过龙骧楼苦训的龙骧士往往求生之能极强,若要力保龙蛇变的万全,必然将卓南雁斩草除根。沉思良久,他终于决定再探探那九曲遁天谷,便精心备好绳索火把诸物,施展龙骧楼的追踪秘法“蹑踪术”,重又小心翼翼地攀下。 他也略晓明教的圣火灵文,入洞后见了天遁宫的遗迹登时大喜。但在这漆黑一团的曲折山洞内施展蹑踪术,实在是费劲至极,饶是余孤天心细如发,循着两人遗下的淡淡足迹追踪,也是进境缓慢。几次他都想中途退出,但想到天遁宫似乎隐藏着明教的极大机密,卓南雁于瑞莲舟会前逃跑更是事关重大,余孤天便只有咬牙前行。 他起步本晚,又没有卓南雁那感知四周的忘忧心法,是以行速奇慢,费尽心思地寻到石壁之前时,卓南雁和林霜月早已脱困多时了。余孤天初时懊恼无比,但蓦然间瞧见刻在石壁上的“三际神魔功”的法本,登时怔住了。 自得龙骧楼主完颜亨传功后,余孤天一直难以驾驭体内的浑厚真气,夙命渴盼的,便是能有缘一睹明教上乘内劲的修炼心法,哪知会在这山穷水尽之际,骤然得睹明教失传数十年的镇教奇功心法。 霎时余孤天心头狂喜,激动得泪花四溢,追寻卓南雁的心思刹那间便丢到了九霄云外。“天助我也!这莫不是天助我也?”他仰望高耸面前的石壁,陡地双膝一软,跪下来嘭嘭地连磕了八个响头,这才抬头细瞧法本全文。 他数月来一直苦思如何调御体内真气,此刻潜心默诵碑文,当真如饥得食,如旱得雨,不知不觉之间,真气便随意运转。这三际神魔功跟他自幼修习的明教功法一脉相承,更是当世第一魔门心法,效验之奇,普天下也只有天衣真气可与之匹敌。余孤天依法潜转内气,顷刻间便进入恍兮惚兮的境界,真气如道道滚烫的热流,随心流转,浑身畅快难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耳边水声潺潺,他睁开眼来,才见火把早已燃尽。余孤天喜不自胜,但想到陈铁衣还在自己手中,依着“风满楼”兵分两路的安排,他还须回去依计混入建王府的划手内。他默算时辰,知道再也不能耽搁,再燃起一根火把,仰天依依不舍地望了望石壁,蓦地心中一动,将法本背得滚瓜烂熟,便挥起利剑刮去字迹,这才出了洞门,急匆匆赶回。 陈铁衣早被“风满楼”擒住,施了灵巫印,暗中囚在林府。余孤天赶回林府后便入室静修,候到天明才换了装束,挟持着陈铁衣一同赶到了西子湖畔。因陈铁衣神志受控,心神恍惚,余孤天混入建王府划手队中也就顺顺当当。只是余孤天也没料到他厌恨无比的林府军事“风满楼”,竟是自己一直畏如蛇蝎的师尊林逸烟所扮,更料不到会有洗兵阁之变,竟致“风满楼”再难赶回对陈铁衣施展巫术。 眼见陈铁衣神志渐清,终于挣脱灵巫印,余孤天忙拍中他腰间麻穴,亲自出马。虽只苦练了半晚三际神魔功,但余孤天根基素厚,体内真气之雄浑,更是当世罕有人匹敌,这半晚之间,竟突飞猛进地修到了第二重的仙魔劲。魔功和真气豁然贯通之下,不但全身真气运转如意,更能借气出力,功力陡然增了数分。 此时高台激战,余孤天神功乍运,果然便让卓南雁难以应付。 天色愈发沉黯,吹在脸上的风已夹了些霏霏雨丝。余孤天昂起头来,望向空蒙的天穹,却见烟霾般翻滚的浓云似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5 章 压在自己头顶,这让他骤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压抑空虚。“大哥,本来你我不必如此的!”他幽幽地一叹,“小弟孤苦伶仃,承你自幼就带着我、护着我……小弟却一直防着你、瞒着你……” “不错,”卓南雁听他语带感伤,心底竟也生出几许怅然,苦笑道,“其实自小到大,我都看不懂你!”余孤天孤傲的双眸掠过一抹痛楚之色,却“嗤嗤”笑道:“若是咱们还做兄弟,小弟自可跟你慢慢说起我的身世。可惜……”他说着冷冷摇头,“你永远也没有这机会了!” 话音一落,余孤天十指“咯咯”作响,指尖耀出诡异的白光。卓南雁知道他的三际神魔功已蓄势待发,生死之际,只得抛却杂念,凝定心神,霎时间头顶的浮云、耳畔的雨丝、脚下的碧波,甚至湖底的游鱼,都被他收入心底。 他昨晚曾以“幻空诀”惊走了林逸烟,此刻对阵余孤天,只盼也能重入三际托空的妙境。却不知这等禅境须得实实在在地悟得,卓南雁对禅学一知半解,昨晚于九死一生之际,得大慧禅师以禅门狮子吼功相助而契入妙境,实乃误打误撞。这时越是强求,越是难以进入悟境。 余孤天蓦地振声厉啸,声若万鬼齐哭,震得围绕台下的舟上群豪心胆俱寒。卓南雁一凛之间,余孤天已如鬼魅般掠到,左爪右掌分进合击,出手正是明教的天魔万劫掌。卓南雁双掌齐振,劈面迎上。这时他全身功力提到十成,这招“玉碎势”使得气韵横生,却不带一丝掌风。 林霜月在白堤上望见卓南雁兀自苦斗,芳心绞痛,忽地扯住罗雪亭的衣袖,凄声央求:“罗老,求您快想法子救他,叫他……叫他不要打了!”罗雪亭忙振声大喝,呼喊卓南雁下来,但见卓南雁兀自苦战不理。他也无奈摇头,黯然道:“南雁xìng子刚直,此刻决计不会退缩……况且此战,他未必会败!”远远伫望,但见卓南雁将“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妙理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心底既感欣慰,又觉忧虑。 余孤天尖啸不止,掌势爪影变幻莫测,天魔万劫掌生出的强大气劲,已把卓南雁掌势封得密不透风。劲气jiāo击之声密如bào豆般地响起,两人瞬间疾拼了十几掌。卓南雁一声闷哼,脚下拖泥带水般退开数步,胸前衣衫碎裂,口角竟也渗出血丝。余孤天也觉气血翻滚,但见卓南雁脸色惨白,他双眸寒光乍闪,冷笑道:“大哥,你斗志已失!”嘶声怪啸,又再掠来。 两人这次jiāo手,卓南雁以疲弊之身迎战养精蓄锐的余孤天本就颇为吃亏,偏偏高台狭窄,功力暴增的余孤天可恃强横冲直撞,卓南雁却无处腾挪。此消彼长之下,卓南雁更难应付。又过数招,余孤天蓦地翻掌直出,这一击快如掣电,卓南雁难以闪避,只得挥掌相对,登时胸腹剧震,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雁郎……”林霜月失声惊呼,芳心痛得如被万箭攒刺,蓦地银牙紧咬,自白堤上疾跃而起,直抢到一艘虎头舟上。虎头舟上的两个校尉见一个明艳绝lún的少女从天而降,惊奇得竟忘了呼喝,一愣之间,已被林霜月挥指点了穴道。她挥桨如飞,驾舟便向莲池冲去。湖上巡视的其他虎头舟校尉忽见一个美貌少女纵舟驰向龙池,均感大惑不解。 万秀峰此刻正在莲池外仰头观战,只盼余孤天快些了结此战,骤见林霜月挥舟而来,忙挥起龙旗,横了黄龙舟拦上,冷笑道:“圣驾在此,林姑娘不可乱来!” 莫愁眼见卓南雁势窘,心下焦躁,昂头嚷道:“大雁子撑住了!本公子前来助你!”他身旁的头名划手正是丐帮长老醉罗汉无惧,见他挺着肚子蹿上了龙头作势yù跃,忙叫道:“莫愁,你武功不成,去不得!”莫愁骂道:“去你姥姥的,去不去得,试试才成!”猛然提气,掠上丈外的木桩。 哪知铁索相连的木桩距离莲池中心的金台甚远,莫愁心急火燎地蹿上木桩,才想到以自己的轻功实难凌空一下跃上金台。但此刻众目睽睽,有进无退,莫愁只得斜身踏上铁链,只想寻个近处跃出。不料他双足踩上滑溜溜的铁链,脚下立时剧晃不止。莫愁肥胖的身子随着铁链左右摇晃,惊急之下只得展开龙骧步,沿着铁索疾掠而出。 人在动中,反倒更易平衡,只是这一来莫愁势成骑虎,只得脚踏铁链飞转不止。他口中“哎哟、哎哟”“他姥姥的”地大叫不止,肥胖的身子却越转越快。这本是极为滑稽可笑之事,但龙舟上各派群豪都昂头凝望金台上生死攸关的激战,竟没一人发笑。 激战既久,余孤天的三际神魔功运转得愈发得心应手,掌上劲力一招猛似一招。卓南雁颓势尽现,却觉一股执拗之气弥漫胸底,将“变动不居,周流六虚”的补天剑意化入掌法中,双掌圆转激发,苦苦封住余孤天猛恶的掌势。两道身影倏进倏退之间,猛听二人齐声闷哼,却是卓南雁一把撕破了余孤天胸前衣襟,但左腿却被余孤天森冷的指力注入,遍体生寒。他进退不灵,愈发险象环生。 本来卓南雁适才不敌,尚可全身退走,但此刻胸口内伤隐隐作痛,腿上僵硬yīn冷,已是yù退不能。眼见余孤天掌上沉浑的劲力抽丝缚茧般将自己紧紧缠住,卓南雁心底一阵黯然:“我这一去,却让小月儿情何以堪!” 忽一昂头,但见漫天乌云滚滚,压顶而来。心念俱丧之际,这寂寥幽暗的苍冥映入眼内,竟显得万分恢弘广阔,猛然间一句话利电般地闪入心底:“茫茫广宇,悠悠万物,惟在我心!到我无心之境,复有何物可以扰我?” 他的心神才动,便觉一股蓬勃之气随意流转,陡然间映在眼内的天地万物都活泼清晰起来。忽听余孤天厉声低啸,十指箕张,劈头凿下。“到我无心之境,复有何物可以扰我?”卓南雁仍在咀嚼这句言语,左掌却顺势轻拨,一股浑厚的掌力随掌涌出,于间不容发之际dàng开余孤天沉着的掌力。 “完颜亨!”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随即想到,这句话正是完颜亨在翠鹤山顶施展天衣真气时所念的修炼要诀,“那时完颜亨激战狮堂雪冷和天刀门主两大绝顶高手,也是生死一线,却为何要念这一句话?莫非这正是他千难万险之际悟出的天衣真气的诀窍?”刹那间深印心底的天衣真气的字句又再显现,更觉完颜亨所说的这句话,正是高屋建瓴的纲领之语,登时他心底一片恢弘气象。 心念才动,一股澎湃的劲气便自腹内腾起,隐隐yù与天上翻滚的云气相接。卓南雁忽然明白了当日罗雪亭所说的“无法摆脱的魔功”之意,只需修炼有成,便会yù罢不能,此刻心念沉浸其中,全身真气竟在不知不觉间发动起来,循着天衣真气之法悄然流转。若在平日,他自会转念不思,但这生死攸关之际,骤然发觉了对抗三际神魔功的无上妙法,哪容他再斟酌他顾! 在余孤天开山断岳般的掌力催逼下,卓南雁杂念尽去,掌劲愈发开阔浑厚,针锋相对地疾拼数掌,竟不落下风。天上云气四合,激dàng翻滚,忽有一道云气亭亭如盖,如龙取水般向卓南雁头顶上涌来。刹那间卓南雁体内真气与天地相应,浑身大气鼓dàng,陡然间只觉腿上一畅,余孤天注入体内的寒气尽去,心神大振之下,掌势愈发磅礴雄浑。 “大哥怎地忽然间换了个人一般,难道适才一直在假意示弱?”余孤天跟他连拼几掌,只觉卓南雁的掌力一浪高过一浪,震得他经脉裂痛,难过得似要吐血。 “莫不是……天衣真气?”罗雪亭仰望天宇上烟舞龙奔般垂下的浓重云气,忍不住惊呼出声。林霜月本待纵舟冲入,忽见卓南雁掌势暴涨,芳心惊喜,仰头观望,如在梦中。四方百姓乃至舟上群豪都觉大开眼界,跺脚撮唇,拼力呼喝,呐喊声震耳yù聋。 卓南雁体内劲气一足,便不敢再运天衣真气,但他此时内伤尽愈,真气暴增之下,掌力已如怒潮决堤般沛然难御。余孤天内劲上的威势一去,短处尽现,不由越斗越惊,越战越是胆寒。 蓦然间两人汹涌的掌力激撞一处,bào出惊雷般的一声劲响。那条玉龙发出咯咯脆响,龙身竟被掌力震裂。余孤天身子剧晃,心念电闪之下,横扫一腿,将龙嘴中衔的龙莲踢得高飞而起,远远向湖心落去。他身子疾纵,猛向龙莲抓去,旁观众人发出潮水般的一声哄叫,既惊于龙莲飞落,更慑于两人惊神泣鬼的武功。 卓南雁大喝一声,怒龙腾霄般掠起,凌空一掌“断流势”拍向余孤天背心。余孤天身在半空,堪堪要抓到龙莲,但觉背后掌力如潮涌到,只得扭身接掌。两股掌力在空中并迸,登时激得龙莲再次飞起。卓南雁意气飞扬,一掌才出,第二章“玉碎势”便又汹涌而至。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振声怒喝,一道紫影箭shè而到,拳发如电,猛向余孤天劈来。正是陈铁衣此时运气冲开穴道,自龙舟上横空跃来。他这一击蓄势良久,满腔愤懑悲怒,俱化入这一招三舍夺魂拳中。 余孤天正全力应付卓南雁开山断岳的六阳断玉掌,骤见陈铁衣合身扑到,惊得肝胆皆丧,半空中疾展大天罗身法拼命腾挪,却仍难以尽数避开两人的掌力,惨哼声中,鲜血狂喷,陡向水中落去。 众人又发出轰然惊呼,那朵金莲却摇摇晃晃,终于飞坠而下。这时莫愁恰好摇摇晃晃地履着铁链奔来,猛一伸手,竟将龙莲抄个正着。“我得了龙莲啦!”莫愁大喜之下,再难站稳,扑通落入水中,不顾汩汩灌入口中的湖水,兀自狂呼不止,“他姥姥的,本公子得了龙莲啦……” 这一轮惊心动魄的龙莲之争,最后竟然如此巧之又巧地落入丐帮莫愁之手,当真是谁也料想不到。万秀峰、南宫禹等人或惊或恼,均是懊丧无比。丐帮群豪却齐齐振棹欢呼,将湿漉漉的莫愁拽上龙舟。堤岸上的万千百姓更是拼命叫喊凑兴,喧嚣之声沸反盈天。 乘这一乱之间,余孤天已潜入水中,疾向孤山西麓游去。适才他两面受到,于电光火石之间权衡利弊,将卓南雁刚猛绝lún的掌力避开了十之七八,以背心硬生生接了不死铁捕一记三舍夺魂拳。饶是陈铁衣穴道刚解,这一拳也让余孤天经脉剧震,五脏撕裂般难受。好在他自幼在洞庭湖畔修炼,水xìng精熟,身入水中,反倒浑身一松,三际神魔功悄然运转,自水底鼓气游窜,水蛇一般悄然游向孤山。 陈铁衣一击得手,肩头也中了余孤天拼死反击的一记肘锤,强忍剧痛飞落到一艘虎头舟上,眼望湖面上若有若无的一条水线,大喝道:“抓住他!”卓南雁纵下金台,正落在林霜月的虎头舟上,跟林霜月合力cāo舟,循着余孤天的水痕穷追不舍。 正乱之间,不知是谁嘶声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孤山祈安坛后便是秀木掩映的高台楼阁,那本是给高宗和嫔妃歇脚时所用的简易行宫,此时却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祈安坛上观舟的君臣和贺使、持械护卫的禁军和铁卫,尽皆大惊。猛听砰然一声震响,玉坛西侧的彩棚内竟又bào出一片火光,道道烟雾自珠帘内升腾而出。帘内的众嫔妃宫娥被那怪烟呛得睁不开眼,再也顾不得体面,尖声嘶叫,仓惶奔出。 众铁卫禁军乱糟糟地四下奔突叫喊:“有刺客!”“什么人惊了凤驾?”霎时间狂呼声、嘶喊声、哭喊声闹成一团。赵祥鹤的头忽然大了一圈,形势混乱如此,已全然出乎他的意料。“护驾!护驾!”他扬眉大吼,振臂将身侧六神无主的铁卫推得四散飞跌,拼力向赵构处挤去。 “太子!”当先醒悟过来的却是虞允文。适才舟会上的诸般变故,早让他心底生疑奈何大宋规矩太多,圣驾端坐玉坛上,他官职卑微,难以近前。此刻形势一乱,他登知只怕有龙须混杂其中,乘机刺杀赵瑗。 卓南雁和陈铁衣眼见祈安坛上侍卫和群臣狼奔鼠窜,也是齐齐一凛,均知形势骤乱,二人只得舍了余孤天,调转舟头,疾向祈安坛驶来。 纵火的人正是扑散腾和完颜婷。 原来余孤天出手夺莲,无论成败,事后均需乘乱脱身。余孤天一上金台,扑散腾便悄然离座,直奔坛后的行宫伺机下手。以他的武功机智,这等煽风点火的小事,自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完颜婷则早就扮作宫娥混入彩棚内,待行宫火势一起,便悄悄燃起一枚雷火弹,跟着趁乱退出,去接应余孤天。 龙蛇变最后的这般变化是乱中求胜,陷中脱身,势必会危及格天社大首领的乌纱帽,事后自不能让赵祥鹤得知。 丝丝细雨中,那行宫其实火势不猛,但那彩棚里的火却是自内而发,其势熊熊,顷刻间棚内薄纱帷幕已尽数燃了起来。烈焰升腾,烟雾弥漫,熏得满面焦黑的宫娥和内侍鼠窜突,祈安坛上已混乱不堪。赵构的脸色煞白一片,却扭头冲着秦桧冷笑道:“好啊,爱卿……你……你给朕办的这一场好寿宴!” 秦桧自见陈铁衣暴起出手,便知大势已去,待见玉坛上烟火四溢,心中已是惶急失措。这时被赵构劈头喝问,他陡觉浑身如坠冰窟,脑内匪夷所思地闪过四个血淋淋的大字:“东窗事发!” 猛听惊雷一声,从天劈落,道道闪电惊蛇般地在云层后飞窜,天地间忽明忽暗。恍惚间赵构那张冰冷的笑脸在摇曳的闪电中似是化成了索命的阎罗,秦桧张口待辩,但那本已衰朽不堪的残躯瞬间变得麻痹冰冷,只无力地吁出一口气,便昏了过去。他身旁还有死党近臣,惊呼“太师”,七手八脚地给他捶打揉按。 殿帅杨存中这时眼内却只有皇帝赵构,跟太子赵瑗分从左右抢上来,拥着赵构便退。赵祥鹤急切间抢不到皇帝近前,焦躁起来,腾身跃起,在几个侍卫头上轻踩,凌空两个起落便落到赵构身前,大叫道:“陛下莫慌!老臣在此!” 雷声滚滚,玉珠渐密。赵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6 章 见四周越来越乱,才骤然想到了传得神乎其神的大金国的龙蛇变,本已双腿酸软,忽见江南第一高手从天飞落,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揪住赵祥鹤衣袖,惊叫道:“救我,爱卿……救我!” 这时陈铁衣已纵舟冲上岸边,劈手自一个侍卫手中夺过一杆长qiāng,腾身跃起,直向赵瑗扑来,口中大吼:“太子小心!” 卓南雁悚然一凛,不知他意yù何为,只得与林霜月挥棹如飞,自后疾赶。 “陛下,当心刺客!”赵祥鹤目shè寒芒,陡自赵构身旁纵起,双掌疾发,排山倒海般的掌力陡向陈铁衣劈去。卓南雁遥遥望见,振声大吼:“住手!”腾身自舟上掠起,奋力跃去。 陈铁衣人在半空,无从闪避,却只以左臂横遮,右掌的长qiāng兀自不管不顾地激shè而出。卓南雁这时才瞧清陈铁衣要攻击的人,却是趁乱疾向赵瑗掠去的一名格天铁卫,瞧那人胖脸翠服,依稀便是桂浩古。陈铁衣这一矛凌空飞掷,浑如神龙天降,桂浩古猝不及防,嘶声惨呼,已被长qiāng贯胸而过。 几乎就在同时,赵祥鹤凌厉无俦的掌力已斜刺里拍到。他执意灭口,这一招“鹤入云”实是运上了毕生功力,陈铁衣的单掌仓促间如何招架?闷哼声中,身子高高飞起,重重跌下。 赵祥鹤一掌出手,自知对手必然无幸,回过头来,已是满面忠贞凛然,向赵构跪下道:“这厮惊扰圣驾,心怀叵测,已被老臣毙了,请陛下勿惊。老臣背负陛下速离险地!”将赵构背负起来,几个起落,犹如鹤舞鸾翔般迅疾远去。 “铁衣!”赵瑗却见陈铁衣满襟鲜血,心中惊痛,俯身扶起他连声呼唤。这时卓南雁和虞允文也已飞身掠到。眼见陈铁衣手指着横尸在地的桂浩古,口中轻语,卓南雁一凛,低头瞧见桂浩古面容诡异,登知有异,伸手在他脸上一搓,立时易容的面粉颜料簌簌落下,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孔来,却是余孤天的亲随祁三。赵瑗虽不识得祁三,但想此人易容成桂浩古模样,形迹鬼祟地向自己掩来,必是刺客无疑。 “殿下!”陈铁衣“呵呵”一笑,有些涣散的目光在细雨中幽幽闪动,“铁衣终究……未负太子……”赵瑗却不知陈铁衣这淡淡的一句话背后惊心动魄的许多变故,眼见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面如金纸,他心底痛如刀绞,紧攥住陈铁衣的手掌,泪水扑簌簌滚下。 云潇潇踉跄奔来,望见陈铁衣气息奄奄,登觉天旋地转,全身如被抽干了般空dàngdàng地难受,悲泣道:“铁衣,你……你不可抛下我一个人哪!你答应过我会回来陪我的,你答应过潇潇的呀……”卓南雁伸掌抵在陈铁衣背心,缓缓注入真气,听得云潇潇泣不成声,心底也是凄伤无限。 这时罗大已率人匆匆赶来,眼见四周火起烟腾,兵卒嘶喊,乌云掩得天地间昏黑一片,忙道:“铁衣,你莫要多想,速去静处养伤要紧!”赵瑗点头,正要招呼校尉护送陈铁衣,忽见一个“御龙直”打扮的校尉冒雨奔来,嘶声叫道:“形势紧急,请殿下速速回避,以策万全!” 这校尉来得奇快,转瞬间便跃过几排侍卫,闪到卓南雁身侧。卓南雁立即闻见一抹若有若无的淡香,他骤然一凛,斜眼瞥见这人灼灼跃动的双眸,登时心神剧震,厉喝道:“站住!” 话音未落,陡见兰光暴散,那人已扬手打出一串诡异暗器,疾向太子shè去。卓南雁身形电闪,左掌挥出一招“周流六虚”,狂猛的掌风激得暗器反向天上飞去,右掌横推,已将赵瑗远远送出。虽是猝然发动,但卓南雁这一下,左掌雄奇,右掌沉稳,间不容发之际仍是拿捏得妙不可言。 那校尉怪啸一声,大袖飞扬,漫天暗器被他袖风抽中,蓝芒如电,再向落足未稳的赵瑗shè去。罗大暴喝声中,横身挡在赵瑗身前,挥掌击向蓝光。劲风到处,蓝芒倒卷,却仍有几点寒星诡异绝lún地钻入,直打在罗大胸前。 虞允文腾身冲来,折扇一合,疾点那校尉面门。那人的身形倏忽一扭,浑若惊蛇探草般游到了虞允文身侧。虞允文闷哼声中,已被那人挥指戳在胸口。那人的身形却毫不停顿,犹若附骨幽魂般欺来,右掌五指箕张,再向赵瑗脑顶chā来。 在灵巫印挟持陈铁衣、余孤天亲自出马、祁三易容行刺这连环杀招尽被挫败,众人心神略缓之际,谁也料不到仍会有人暴起发难。这人出手也是快如惊雷掣电,自他骤发暗器,到连伤罗大、虞允文,全部快似妖击魅舞,紧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卓南雁却已斜刺里扑到,挥掌格在那人掌上。直到此时,群豪之中也只有卓南雁能勉力一战。那人身形微晃,“咦”的一声,两手齐发,分拍向卓南雁左右太阳穴。 卓南雁掌势倏吞倏吐,应招也是快逾闪电。双掌再次jiāo击,声若裂棉,两人气血均是一阵翻腾,暗自震惊于对手内力之雄,应变之奇。 一道闪电倏地划过天宇,映得天地间明亮无比。那校尉眼芒利如刀锋般地一灿,脊背忽抖,身后那袭斗篷骤然翻起,乌云盖顶般向卓南雁头上罩来。他的人却奇诡无比地猛自斗篷中脱出,再向赵瑗扑去。 瞬息之间,这神秘怪客疾进疾闪,先前的两记出掌如狂澜惊起,这一下金蝉脱壳更似蛇窜浅草,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卓南雁此时却是真气弥漫,忘忧心法笼罩四周,这人双肩乍动,他已立生感应,九妙飞天术倏忽展开,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劈面罩来的斗篷,凌空横移丈余,双掌暴吐,猛拍向那人前胸。 掌风如浪,狂飙怒起。那人心神剧震,只得挥掌相对。两人的掌力第三次jiāo击一处,劲风激shèbào响,震得人耳膜yù裂,四只手掌却陡地粘在一处。两人真气勃发,眼芒都是如电闪烁,一时竟是难分上下。 天上焦雷再响,震得人心神摇曳。忽听罗雪亭一声断喝:“大伙儿齐上,莫要放走了巫魔!” 他跟莫复疆、大慧等高手被混乱奔走的校尉禁军阻在了孤山与白堤相连的东麓,此时才赶来,遥见这怪客快如雷公行法的几下疾攻,震惊之余,登时认出了这死对头,忙振声厉吼。 卓南雁心念乍闪,见这校尉人皮面具后现出的双眸犹如女子般灵动妩媚,可不是潜入江南后一直隐身不现的巫魔萧抱珍!他这时只觉掌上传来的修罗真气的道道yīn寒之气愈来愈盛,犹似天河倾泻,冰川迸shè,霎时浑身如陷冰窟,当下只得猛一咬牙,天衣真气再次提起,雄浑的掌力如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地横推了过去。 白影乍闪,却是林霜月这时抢先掠来,斜刺里出掌,猛往萧抱珍肋下拍去。 萧抱珍yīn森的眼神又是一闪,蓦地尖声怪啸。卓南雁陡觉掌前一空,似乎陷入了一个空dàngdàng的漩涡,一凛之间,萧抱珍猛然张口,噗地喷出一道银光,疾shè卓南雁胸口。 林霜月挥掌、萧抱珍收劲再到口shè寒芒,都只是惊心动魄的瞬间之事。生死立判的瞬间,卓南雁脑中一闪:“他是假意收劲,必是诱我闪避,再于霜月掌力及身之前,乘我猝然收掌,给我致命一击!”电光火石之间,身子微侧,天衣真气丝毫不收,顺势鼓dàng送出。 漫天的嘶喊悸叫声中,三道人影乍合乍分。林霜月一掌击在萧抱珍背上,却被他浑厚的护体真气震得踉跄退开。卓南雁仓促侧身,胸口仍被萧抱珍口中的银针shè到,闷哼声中,如飞疾退。 萧抱珍却凌空疾翻,劲风迸shè下,那张人皮面具碎裂纷飞,现出了他姣好如女子的俊面,人在半空,已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适才他假意收功,诱敌不成,反被卓南雁开山神斧般的天衣真气趁势袭入,背上又中了林霜月乘虚而入的一掌,前后夹击之下,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好!竟又是天衣真气……”惨笑声中,萧抱珍怪鸟般地远远翻出,只听砰砰劲响,四五个挥刃赶来的侍卫被他撞得血ròu模糊,惨叫不绝。萧抱珍却片刻不停,两个起落,便跃入孤山西侧的水面中。 “擒住这厮,巫魔已经受伤!”罗雪亭这时才赶到。可惜他与大慧上人、莫复疆尽皆重伤未愈,也只能陡然怒呼。朦胧的细雨中,只见湖面上人影闪了两闪,在虎头舟冲上拦阻之前,萧抱珍已飘身上岸,瞬间没入西湖北岸茂密的丛林之中。重伤之下,身法兀自快如鬼魅。 卓南雁却忽觉胸部酸麻,低吟一声,缓缓坐倒。林霜月见他脸色瞬间白得骇人,双目微垂,急忙扑上,手忙脚乱地撕开他胸前衣襟,劈眼便见他膻中穴上chā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寸长银针,闪着诡异的碧绿光芒。 “雁郎,雁郎……”林霜月想到这是巫魔口中shè出的dú物,登觉浑身发软,伸指便要拔针。唐千手恰在此时跟莫复疆并肩赶来,见状忙道:“且慢!这是巫魔的碧莲魔针,内含奇dú,碰不得!”探掌以卓南雁的衣襟裹住碧针,拔了出来。 “碧莲魔针?”林霜月颤声道,“这dú可解得吗?”唐千手目光闪烁:“这魔针名震江湖,是巫魔的救命暗器,素不轻发。但他平日既可含之于口,可知此针dúxìng不烈,只需吮出dú液,或可施救!” 林霜月再不多言,俯在卓南雁胸前伤处便吸,吮了几口微绿颜色的dú液吐出,便见伤处冒出了绛红的鲜血。唐千手忙掏出个精致瓷瓶,抹了些白色膏yào涂在他胸前,低笑道:“吐了本门辟dú圣yào千灵膏,料来也无大碍!”跟着又走到罗大和虞允文身前,看他二人伤势。林霜月却紧护着卓南雁,美眸眨也不眨。 卓南雁身子微颤,缓缓张开眼来,觑见林霜月脸色如雪,苦笑道:“呵呵,小月儿,你担惊受怕的样子……当真好看!”林霜月嗔道:“迟早有一日会被你吓死!”心惊ròu跳之下,声音仍是微微发颤。话音未落,却见卓南雁的身子又簇簇颤抖,大口喘息不已。林霜月惊呼不迭,伸出柔荑去攥住他的手,哪知才触到他手掌,登时被一股巨力震开。 “难道……难道是那dú伤未好?”林霜月见他脸色越来越红,几yù滴血,吓得声音都硬了。 “不是dú伤,是天衣真气的内劲反噬!”罗雪亭大步跨来,伸手按在卓南雁肩头,沉声喝道,“南雁,凝神调息!” 卓南雁这时只觉浑身大气鼓dàng,想要凝定心神,但胸口却是烦闷yùzhà。他适才苦斗余孤天,万不得已之下,只得运起天衣真气自保,只是他也深明其祸,浅尝辄止,便即停功。但适才又与巫魔萧抱珍这一等一的高手猝然jiāo手,那连环三掌jiāo击看似简单,却是斗智斗力、耗尽心神的一战。最后那掌互拼真气,又让卓南雁迫不得已再次催运天衣真气,实如饮鸩止渴,火上浇油。 更要命的,却是他临了又遭碧莲魔针刺中膻中大穴。那膻中穴是人身聚敛内气的中丹田所在,此刻他dú液虽出,但伤处作痛,难以如法约束内气,霎时间真气便如决堤之水,纵横四溢,再难拴制。 雨水哗哗落下,卓南雁衣衫尽湿,却觉浑身燠热难当,道道热浪直冲脑顶,头脑渐渐昏沉。蒙中只听赵瑗、虞允文等人在耳边不住呼唤,林霜月嘤嘤哭泣,他想张口回应,却口舌发僵,再也说不出话来。跟着便听罗雪亭失声惊呼:“怪哉!他的中黄大脉居然无法吞吐真气?大慧老和尚快想办法,老子怕他真气倒灌,奇经八脉难以容纳,会经脉尽废!” “经脉尽废?”卓南雁悚然一惊,“难道……难道我会成为一个废人?”耳听天际雷声滚滚而作,惊惧、不甘、留恋、担忧,诸般情愫也似一道道的惊雷在他心底回dàng不休。 又听罗雪亭、莫复疆和大慧等人纷纷吆喝,在他身上运功揉按,一股又一股或冷或热的真气先后涌入,他浑身经脉膨胀之感稍减,心下惊急,只想张口大叫:“我不要变成废人!不要变成废人!”但口唇哆嗦颤抖,却发不出一个字来。他脑中天旋地转,大口喘息,似乎刹那间跌入了一个可怕难醒的梦魇中。 无比焦急中,却听林霜月低低的呼唤钻入耳中:“雁郎,雁郎,你且安下心来……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治好你的伤……”声音哽咽着,似乎强抑着心底的裂痛。 卓南雁觉得脸上潮湿一片,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林霜月的泪水。猛听天际訇然一声雷鸣,他心神摇曳,终于陷入无边无际的昏暗。 《雁飞残月天》第二部《暮雨江南》 终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一节:求医路陷 解难情切 日头斜下去了,赤玉碎金般的霞彩自天边莽苍苍地渲染开去,西天被晕出一派深紫暗红的参差之色,远处的闲云青山都有些混沌。夏日暮风暖洋洋的,吹在江南古道两旁绿得发黑的杂木叶子上,发出飒飒呜呜之声。百十号盔甲鲜明的骑马侍卫拥着数辆厢车,沿着蜿蜒向东的驿道迤逦而去。 那厢车都是八尺长辕,朱红双轮高可及人,有双马驾辕的,有一马独驾的,最后一辆则是三牛并驾的双层拱厢。荷担而归的乡老见了,不知是哪家王公显贵出行,忙远远地躲避。 林霜月掀起双马厢车的围帷,向外瞥了一眼,低声问:“到哪里了?”车外的唐晚菊在马上纵目远眺,道:“快出临安府了。但愿这一路太太平平地到得医谷,顺顺当当地医好卓兄的病!” 此时已是酉末时分,道旁山林上方倦鸟翱翔,林缝枝桠间还有些残阳光影流转着。林霜月凝眸怅望着那抹殷紫色的余晖,心底愁绪顿起,暗道:“到得医谷,那脾气古怪的大医王肯为雁哥哥疗伤吗?便能疗伤,又当真能让他复原吗?”他这么想着,忧色便蹿上眉梢。 西子湖瑞莲舟会上,卓南雁迭挫强敌,终致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事后他被太子赵瑗接入建王府,经禅圣大慧、雄狮堂主罗雪亭及唐门掌门唐千手等诸多高手联手施救多日,虽暂时止住dú伤和剧痛,却终究收效不显。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7 章 南雁时醒时昏,便连进食都困难至极,精神最佳之时,也仅可绕床一周而已。太子赵瑗连遣多位御医过来医治,但卓南雁所受的乃是极厉害的真气反噬的内伤,众御医虽精通医道,却对武学一知半解,拖延多日,却是越治越差。卓南雁那yào气缭绕的卧房中,终日间只闻几位御医唇qiāng舌剑,相互功讦。卓南雁只要精神稍振,众御医便争相夸功邀宠,但往往是几人正忙着揽功,卓南雁便又昏了过去,使得几位名医急忙又推诿过错,急得面红耳赤。 那几日林霜月一直在塌旁看护。初时看见卓南雁病势缠绵,林霜月不免忧心如焚,过得数日,但见众御医和大慧禅圣等高手都束手无策,卓南雁却是一日瘦似一日,林霜月芳心如焚,忽想:“雁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随他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也决不分离!”这么想着,心底倒觉宽了几分。 忽一天卓南雁神志稍复,猛地想起自己曾自易绝邵颖达那里得知大医王萧虎臣隐居之处,便提起去医谷求医。罗雪亭念及“风云八修”中的这位大医王萧虎臣平生行事怪癖,亦正亦邪,生怕他不肯援手,便与禅圣大慧联名给萧虎臣修书一封,求其施治。太子赵瑗亲拨侍卫百余人随护,卓南雁的两位好友莫愁和唐晚菊也一起动身,由临安启程赶往三清山附近的医谷。 “月儿……”林霜月正在沉思,一只火热的大手轻轻抚在她的纤纤素手上,卓南雁不知何时已张开眼来,缓缓笑道,“你可瘦得多了。”林霜月喜道:“雁哥哥,这两日,你的精神好得紧啊!”卓南雁“嗯”了一声,忽道:“你别瞒我,铁衣兄……已去了,是不是?” 林霜月眼波一沉,终究点了点头:“瑞莲舟会的当晚,陈铁衣便不治而亡,算是求仁得仁了!他那样刚硬的xìng子,既然觉得有愧于太子,只怕早有了必死之心!”说着眼圈倏地红了,轻声道,“潇潇……也随他去了。她说全是她害了他,就在他身旁自刎殉情。”卓南雁只觉肺腑间一阵剧烈地抽搐,哽咽道:“我适才梦到铁衣兄向我辞行来了。害了他们的人……是我!”林霜月却摇了摇头:“便是没有你,陈、云二人深陷龙蛇变,也绝无生理!而你为他们点破迷途,让陈铁衣悬崖勒马,生前尽忠而不失节,死后又得太子嘉奖,已是尽了朋友之义。” “舍安就危,舍生救难,舍身成佛!”卓南雁眼前闪过陈铁衣施展三舍神拳时虎虎生威的雄姿,不禁闭上双眼,黯然道,“铁衣兄,确是舍身成佛了……终究是我无能,空负挚友相托!”林霜月见他神色痛楚,不由蹙眉道:“雁哥哥,你这时重伤未愈,万万不可如此胡思乱想!” 卓南雁长吁出一口气,道:“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我卓南雁会落到这般境地,便连站起来都须有人扶助……”他呆望着厢车上雕满细密花纹的车顶,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幽光,“若是那大医王也医不好我,我这一生便是一个废人,却又如何?”林霜月芳心一苦,却强撑出一丝笑,柔声道:“你瞎说什么,那大医王是个神仙,哪里有他医不好的病?”蓦地眼圈一红,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卓南雁手抚着她白嫩如玉的脸颊,心底一阵温馨,眼见她强颜欢笑,也不由笑道:“莫愁那小子呢?若没他在这儿解闷,可烦闷得很呢。” “找抹胸吗?”车外左首忽地响起唐晚菊的笑声,“这厮最喜欢那辆三牛大厢车,说那是王爷才能坐的,这一整天都在那车子里的大床上打滚醉酒!”话音未落,莫愁的大脑袋却从车外右首的窗口探进来,道:“小桔子不厚道,又在此叫本状元的芳名!” 虽然那日舟会惊变迭出,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莫大少率丐帮群豪夺得龙莲,却是千真万确之事。事后平息变故之后,太子赵瑗还是依例嘉奖,颁发“舟会状元”的金牌一枚。自那以后,莫愁便时时以“状元公”自称。他那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一转,嘻嘻一笑:“其实老哥我早悄悄地赶来探看你大雁子好几次啦,每次都见小月儿在向你卿卿我我地唠叨,本状元又怎好打扰?” 林霜月羞不可抑,嗔道:“好啊,大少,你再敢胡吣半句,那大厢车便再也不让你坐了!”莫愁嘿嘿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忽地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道:“雁哥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随你去……”林霜月又羞又急,但见他忸怩作态的“娇滴滴”模样,又觉拿这活宝实在束手无策,忍不住跟卓南雁一起放声大笑。莫愁疯耍一通,但觉大是过瘾,才笑嘻嘻地道:“大雁子,有一位小妹子前来看你,你猜猜她是谁?” “莫大肚子,卓大哥真醒了吗?你可不能骗我!”南宫馨清脆的娇唤已在车外响起。卓南雁双眉一扬,笑道:“是馨小妹吗,进来坐吧!” 南宫馨不等他说完,就钻进宽敞舒适的厢车内,还没坐下便小麻雀般喳喳起来:“卓大哥,我在家待得憋闷,瑞莲舟会那么大热闹怎能不瞧,便偷偷溜出来寻你。哪知到了临安已错过了日子,又听你受了重伤,一路打听着寻来,可找到了你们……卓大哥,你伤得厉害吗?我早就要过来看你,这个莫大肚子偏偏不许,说怕我吵你……”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忽一抬眼,看见笑吟吟的林霜月,不由双眸一亮,“哈,你便是卓大哥牵肠挂肚的月姐姐吧?你……你果然生得跟仙女一般!” 林霜月盈盈一笑:“你便是馨妹子,你大哥常常说起来。嗯,果然是个乖巧标致的伶俐小妹!”南宫馨明眸一转,笑道:“大哥才不会夸我乖巧呢,便夸我伶俐,只怕也是暗骂我任xìng胆大!” 卓南雁笑了一笑,忽地皱眉道:“小妹,我受伤的事,我师父不知道吧?”南宫馨道:“自然不知。施老还和我爷爷在一处,终日下棋论道。那地方幽静得紧,料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知晓。”卓南雁长叹一声,道:“你若见了他们,也不要说……我不愿累得师尊忧心。”南宫馨听他语音说不出的萧索凄黯,想到这位大哥当日睥睨四海的豪气,也不禁心底发酸,怔怔地点了点头。 忽听唐晚菊道:“后面有人赶来啦!咦,竟是允文兄!停车!” 车队应声而至,片刻后书剑双绝虞允文策马奔到。卓南雁知道虞允文长途追赶至此,必有要事,忙让林霜月扶着自己坐起。“南雁老弟,我来跟你报喜!”虞允文来不及登上轩敞的厢车,便喜孜孜地叫起来,“秦桧老贼一命呜呼啦!”几人均是精神一振,齐声欢呼。卓南雁这辆厢车甚是宽大,当下莫愁、唐晚菊和虞允文都进得车内,在软榻旁坐了。虞允文满面振奋之色,道:“瑞莲舟会连出乱子,老贼安排栽赃太子的诡计又被南雁老弟剿灭,那老贼挨了万岁一通叱责,心惊ròu跳之下当场便昏了过去,被救回府内苟延残喘了几天,终于在三日前蹬腿归西!” 卓南雁“嘿”了一声,道:“这老贼也算恶贯满盈了,只恨没有亲手斩他人头。”虞允文伸掌握住他的双肩,慨然道:“全因你一手剿灭龙蛇变,才使这老贼满盘皆输,说来就跟你亲手杀他一般。嘿嘿,据说这老贼死前日夜忧惧,怕万岁治罪,时时在梦中惊悸哭喊,这等忧心如焚的滋味,可比一刀斩了他更加大快人心!”卓南雁淡淡一笑,觉得心底畅快了许多,又问:“胡铨大人……和那些关押在九幽地府中的老臣呢?”虞允文道:“瑞莲舟会一起,罗大先生便率人强攻九幽地府。不知怎地,地府五灵官竟不辞而别,一群鬼卒和格天社留守的虾兵蟹将自然抵挡不住,张浚、胡铨等诸位大人全被安然无恙地救出!” 林霜月忽道:“这么说,赵官家终究没有将秦桧治罪,是吗?” 虞允文道:“秦桧的权势全是圣上给的,若是将其治罪,那便如圣上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一般。反正他人已死了,圣上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秦桧一死,圣上便下召,命秦喜、林一飞,连同秦桧的孙子秦损一同致仕(注,古代称官员退休为致仕),连临安都不让他们呆了,让他们阖家远迁,滚回他们的老家去。” 莫愁呵呵笑道:“赵官家这一手做得绝!秦家的权势被一去到底,那滋味必然难受百倍!”众人齐声称快。虞允文却叹道:“秦党中仍有一人依旧得势,那便是格天社的赵祥鹤!这鹤老儿那日曾亲自护送圣上离开险地,让圣上对他更加青睐。事后虽然太子多次据理力争,极言其替秦贼为虎作伥之恶,圣上才以‘御下不力’之名,将他贬官一级,由格天社统领一变而为大内禁宫侍卫统领。” “御下不力?”唐晚菊苦笑一声,“这四字与其说是罪名,不如说是为这老贼开脱。赵祥鹤明降实升,全因他见风使舵得快,他背着皇帝退出险地,稳稳当当,无惊无险,但在皇帝眼中,却是莫大的功劳。”虞允文道:“圣上经得瑞莲舟会这一闹,对武人愈发忌惮,他留下鹤老儿,想必也是要在身边加一道护身符。”顿了一顿,又道,“太子说,这老贼亲手害死了铁衣兄,这场血债,他来日必会清算。”卓南雁缓缓点头,他这两日不被那些御医灌yào折腾,心神反而清明了许多,道:“余孤天怎样了?” 虞允文神色一黯,道:“余孤天瑞莲舟会上侥幸逃脱,回到驿馆换了衣衫,仍旧是大金国的贺寿特使。咱们根本没有抓到他跟扑散腾的罪证实据,朝廷不但不敢治罪,还要派人护送他们回金国。出马护送之人,便是吴山鹤鸣赵祥鹤,据说是让鹤老儿戴罪立功!” 众人一听,不由齐声叹息,莫愁则放声大骂。卓南雁却苦笑道:“欺软怕硬,官官相护,咱大宋朝廷历来就是如此。” 虞允文举头望望日色,道:“时间不早了,朝廷中的事千头万绪,为兄还得即刻赶回。”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jiāo到林霜月手中,“这是太子给医王亲笔写的书信,只是……萧虎臣xìng子偏激,越是王侯将相,他越不买账。只怕太子这封信未必会比狮堂雪冷与禅圣的联名书信管用,但有了它,终究是聊胜于无。” 林霜月连连点头,将书信郑重收好。虞允文又自车外侍立的侍卫手中接过来一方锦盒,揭开盒盖,笑道:“林姑娘曾吩咐我找寻几件物事,那长沙纯金杯盘、建阳兔毫盏等诸般茶具在离京前已给姑娘备齐,这龙团胜雪、玉除清赏和御苑玉芽三味团茶太过珍奇,经太子过问,昨日却才凑齐。”林霜月连连称谢,正要接那锦盒。莫愁早探手抓去,叫道:“寻几块破茶饼,怎地还用惊动太子?给我瞧瞧是什么稀罕物!”虞允文屈指向他脉门一弹,登时将莫愁的腕子dàng开,笑道:“我长途赶来,便是给林姑娘送这团茶,你满身酒气,可不能糟蹋了这上好茶饼。”莫愁见林霜月笑盈盈地收起锦盒,不禁撇嘴笑道:“不过几块茶团子,本状元才不稀罕呢!” 卓南雁知道林霜月追随茶隐徐涤尘多年,雅好茶道,听得她竟请虞允文精心备置了多样茶具茶饼,心中一动:“当日那大医王的弟子许广便痴迷茶道,小月儿此举,想来也是为了能让萧虎臣给我疗伤。”眼望林霜月,微微一笑,又向虞允文拱手道:“多谢太子挂怀,有劳允文兄了……”话未说完,虞允文已伸手在他双臂上重重一握,道:“咱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来的这多客套话!但愿老弟这一趟顺顺当当,大医王妙手回春!愚兄在临安焚香祈祝!”拱一拱手,再不多言,下了车打马而去。 唐晚菊目送虞允文纵马驰远,正待吆喝启程,忽见远处又奔来一骑快马,马上少年颇为眼熟。车队后的侍卫见这少年来得突兀,忙上前喝问拦阻,却被那少年挥掌乱搡,推得东倒西歪。 林霜月闻乱探出头来,不由双眸一亮:“是三宝小弟,让他过来!” “哈哈,天仙姐姐也在这里!”刘三宝汗津津的脸上满是喜色,催马过来,腾地跃上厢车,大嚷大叫道,“我大哥呢?听说他受伤了,不碍事吧?可全好了吗?” “小声些!”南宫馨却撅起小嘴喝道,“喊声跟打雷一般,卓大哥便没病也会给你惊出病来。”刘三宝才握住卓南雁的双手,闻言瞥见南宫馨,不禁呵呵笑道:“黄毛丫头,原来你也在这里!” 卓南雁笑道:“怎么,你们两个认识?” 原来南宫馨独自赶到临安来看瑞莲舟会的热闹,但舟会早罢,来寻卓南雁,也是失之jiāo臂。她问知卓南雁刚刚启程离京,便又一路打听着辗转寻来。在临安城外的小客栈中,她跟几个酒客打听卓南雁的去向,却引得几个武林人物的注目,当下竟有人看她貌美,便要出手拿她。 南宫馨年纪幼小,武艺平平,自然不是这几个江湖人物的对手。恰好刘三宝正在那酒肆中吃酒,见状拔刀相助。他追随刀霸的时日虽浅,却因禀赋异常,那一身烈火劲已初具规模,几个寻常武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刘三宝将那些武夫杀得四散逃命,便雄赳赳地问起南宫馨的来历。听得南宫馨竟是卓南雁的义妹,不由哈哈大笑:“黄毛丫头,你既是我大哥的妹子,难道不识得我这结拜兄弟刘三宝吗?”南宫馨点头道:“倒是听大哥说过你的名字!”刘三宝更是得意,笑道:“嘿嘿,我却没听大哥说过你这黄毛丫头的名字!” 南宫馨恼他连叫自己黄毛丫头,也反唇相讥地骂他“毛头小子”。两人都是少年心xìng,不免各逞机锋,互不相让。但刘三宝口拙兴直,如何敌得过南宫馨的伶牙俐齿,跟她口战几句之后,自知远非敌手,只得撇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退避三舍。 当下两人分道扬镳,南宫馨一路顺当无比地便寻到了卓南雁的车队。但刘三宝启程后,却又在路上遇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8 章 那几个江湖人物约来的帮手,一番纠缠厮杀,虽然他杀退来敌,却也耽搁了不少工夫,较之南宫馨晚到了多时。这些变故,南宫馨却不愿当着众人之面提起,听得卓南雁问起,不由玉面微红,嗔道:“谁认识他这毛头小子!”林霜月瞧她又羞又恼的神色,与刘三宝分明是相识的,不由微微一笑。 “咦?”南宫馨忽地瞥见刘三宝额头上挂着一道血痕,不由惊道,“毛头小子,你受伤了吗?”刘三宝一撇嘴:“路上又遇到一些小蟊贼,不然怎让你这黄毛丫头先赶了来!”卓南雁知道南宫馨的脾气,眼见她秀眉蹙起,怕两人要唇qiāng舌剑,呵呵一笑:“小弟,天刀门主不是已回归燕京了吗,他怎地……会让你出来?”他声音还有几分虚弱,但一开口,南宫馨和刘三宝便不再斗口。刘三宝老老实实地道:“师父本来不许的,却奈不住我没完没了地磨他,这才答允我在江南多待些时日,来看看大哥。大哥要去医谷求医吗?我护送大哥前去!”南宫馨听得他最后那句话,不禁又扬起娥眉,冷笑道:“大言不惭,自以为是!当你自己是谁?”刘三宝扭头瞪她,南宫馨却“嗤”的一笑,转头向天上瞧去。 林霜月笑道:“好啊,大伙儿一同去,路上凑个热闹。”将唐晚菊和莫愁都跟刘三宝引荐了。莫愁拉住刘三宝的手,笑道:“老弟,认识了你可是大有好处,哪天令师刀霸再要抓你状元哥哥做挑夫,你可得给咱们求情!”众人哈哈大笑。只南宫馨向刘三宝白眼连翻,冷笑连连。 当下唐晚菊吆喝一声,车队稳稳启程。卓南雁说了许多话,又兼得知好友陈铁衣已死,心底愁苦,头脑又昏沉起来,便在软榻上睡去。当晚大队人马便在严州分水县的驿馆内安歇。 一行人为照顾卓南雁,连日间都走得四平八稳。林霜月听得南宫馨说起曾因提到卓南雁而遭人围攻之事,只当不知什么仇家前来寻仇,起初还小心在意,但一路上却没什么风波。她料定那只是小股蟊贼欺负南宫馨这孤身女孩,便也芳心渐安。 路上虽然辛苦,但有林霜月细心照料,卓南雁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林霜月日夜cāo劳忧心,显得愈发憔悴了。有时卓南雁醒来,见她玉容清减,不免心疼,反而笑语连珠,逗她宽心。好在同行的还有莫愁不住地chā科打诨,倒多了不少乐子。 南宫馨、刘三宝这对少年男女更是日日少不了斗口拌嘴,惹得热闹连连。林霜月瞧着,便想起几年前自己跟卓南雁南归的情景,对卓南雁道:“瞧你这义妹义弟,倒像极了当年的你我。只怕也跟咱们一样,心里喜欢,嘴上别扭!”卓南雁笑道:“他们可比不得咱们!三宝兄弟论斗口可比馨丫头差得远了,馨丫头是胜之不武,哪里比得了你我当年,那才叫棋逢对手!”眼睛一转,忽地低声道,“小月儿,我才知道,原来你当年跟我斗口时,便已喜欢上我了心里喜欢,嘴上别扭,这可是你说的。”林霜月横了他一眼,啐道:“喜欢你个大笨雁吧!”但想到少年的温馨时光,心底不禁泛起阵阵柔情。 一路穿州过府,数日之后已进得信州地界,离三清山已经不远了。林霜月想到虞允文的叮嘱,怕那xìng子古怪的大医王见怪,不敢带着百十号人马大张旗鼓地直趋医谷,便遣众侍卫回京复命。连那几辆厢车也让他们带走,只给他几人留下了马匹,给卓南雁留下了一辆瞧来并不奢华的单马厢车,随行物品都转到了这辆车上。 眼瞅着快到医谷,林霜月的心反而紧了起来。看看天色已晚,那医谷的详细路径却不甚明了,几人便商议着先寻个宿处落脚,明日一早再行进山。催动马车行了多久,便在山脚下寻到七八间茅屋。唐晚菊上前叩门,出来的主人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子。唐晚菊文绉绉地商议借宿之事,怎奈那老者又是耳背,又是糊涂,任凭唐晚菊作揖打拱,那老者却是弄不明白。莫愁在旁看得不耐,挥手丢出一锭大银,喝道:“借宿一晚,可少不了你的!”那老者看到银子,登时双眼放光,反向莫愁拱手道:“快请快请,草舍寒酸,只怕怠慢了贵客!”跟着转身大开院门,当先带路,欣喜之下,连腰板都直了数分。 唐晚菊看那老者大步前行,不由苦笑道:“莫愁,钱能通神,这道理还是你最明白!”莫愁咧嘴大笑:“太子爷给的银子,不用白不用!”众人嬉笑声中,推了马车进院。 可巧院内还有三间闲房。当下卓南雁和刘三宝便在当中那间大屋安歇,唐晚菊与莫愁、林霜月和南宫馨各自左右两屋相护。这几日间,卓南雁长途跋涉,一路颠簸,反觉精神渐长。他斜倚在床上,跟刘三宝笑道:“只怕大哥是生来的劳碌命,在王府里面有御医伺候,便气息奄奄,出来劳碌奔波,却长了精神。” 林霜月见他有说有笑,心底欢喜,帮他洗漱完毕,才翩然回屋。头脚进屋,唐晚菊后脚便跟了进来,低声道:“这屋子有些古怪!”林霜月一凛,道:“怎么说?”唐晚菊蹙眉到:“那老头子的耳背是装的。适才我走在他身后,故意将两枚铁蒺藜在手中轻撞,那厮立时便听到了。留神看他步法,显是武林中人!这老头儿的浑家是个哑巴婆子,一直披头散发地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我看她手上,食指、拇指上都有老茧,那是练金钱镖一类的暗器磨的!” “不错!”林霜月越听越是心惊,低声道,“这僻静山野,却有一对老夫妻,身怀武功,却又装聋作哑。偌大的宅院,偏偏只他二人居住!”唐晚菊吁了口气,道:“我前后查了,这院子,确是寻常民居,但愿是我杯弓蛇影。今晚咱们可都要小心在意!”拱一拱手,转身而出。 林霜月心神不定,才在床沿坐稳,便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南宫馨见她身子摇晃,忙上前扶住,惊呼道:“林姐姐,你怎么了?”林霜月“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才渐渐凝定下来,苦笑道:“自你卓大哥受了伤,我隔两日便会觉得一阵恍惚,想必是cāo劳的吧。” 南宫馨见她虽眉间隐含忧思,但玉肤如雪,浅笑轻之际,自有一股高洁娴静的楚楚仙姿,不禁有些痴了,暗想:“也只有月姐姐这样仙子般的人物,才能与卓大哥相配!”林霜月见她望着自己发愣,笑道:“小妹妹,发什么呆?”南宫馨玉面一红,怅怅地道:“月姐姐长得真美,不知我何时才能有姐姐这般漂亮!” 林霜月料不到她说出这般话来,格格一笑,伸手轻抚她的秀发,柔声道:“你小小年纪,便已这般美了,待过得两年,自会出落得更加漂亮!”南宫馨翘起嘴道:“那也远远及不得姐姐!”林霜月心底觉得好玩,但暗自仍在琢磨唐晚菊的话,正要起身去卓南雁的屋子再看看,忽听门外又传来唐晚菊的声音:“林姑娘,莫愁……莫愁不见啦!” 二女均是一惊,快步出门,却见唐晚菊手擎短檠,满面惶急,低声道:“这小子一直不见踪影,这可如何是好?”话音未落,忽见黑影一闪,一个胖大身影蹿到眼前,正是莫愁。 “别声张!”莫愁的胖脸上满是少见的凝重,低声道,“跟我来,带你们来开开眼!”领着三人转到后院,推开一间柴门,拨开几堆柴草,举灯一照,登时惊得三人做声不得。却见柴草下纵横jiāo错地叠了五具死尸,有老有少,均是破旧的农人衣衫,瞧来竟是祖孙三代。 “这……这,”唐晚菊死盯住那几具冷硬的尸身,颤声道,“他们才是这农舍的主人!”林霜月芳心乱跳,拔腿便向回行。几步抢到卓南雁的门外,听得卓南雁仍在屋中和刘三宝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她才略定了定神,跟莫愁、唐晚菊推门而入。六人商议对策,均觉这对心狠手辣的老夫妻必是冲着卓南雁来的,卓南雁生平仇家不少,但以dú辣的手段对寻常农家痛下杀手的,却又不知是谁了。 “龙须!”卓南雁忽地“呵呵”一笑,“这等鬼祟yīn狠的手法,也只有龙须……才会施展!”众人暗自心惊,莫愁奇道:“怪哉怪哉,咱们在明,龙须在暗,他们要来跟咱们动手寻仇,只管在此下手就是了,又何必他姥姥的如此偷偷摸摸?” 唐晚菊沉吟道:“咱们出京时有大队人马前呼后拥,龙须自不敢明着跟官府作对,想必只能以小股人手暗中跟踪,待咱们遣散侍卫,他们才敢下手!”莫愁道:“可那对老夫妻煞费苦心地将咱们引入此地,为何却又迟迟不来动手?” “迟迟不动,是因他们人手不齐!”卓南雁眼芒一闪,缓缓道,“龙须要在四处阻住咱们的去处,自然人手分散。眼下,那对老夫妻必是在等龙须的杀手聚齐!”林霜月一凛,道:“事不宜迟,咱们速速离开此地!”莫愁等人也惶然而起,匆匆收拾行李。 猛听得院落里响起几声骏马悲嘶。唐晚菊惊道:“不好,咱们的马!”跟莫愁齐齐抢出屋来。 这时四野里早模糊成一片,天边只余几线红丝样的晚霞。院子里乌沉沉地没个人影。两人正向西侧后院栓马之处奔去,陡见一道烟花自西院直飞冲霄,碧色光焰满空飞洒。 唐晚菊知道那必是龙须联络帮手的讯号,惊怒jiāo集,疾步抢上,正撞见那老丈yīn笑森森地自院内踅出来。只听扑棱棱声响,两只白鸽已在他背后腾起,借着黯淡的暮霭展翅高飞。唐晚菊低喝一声,两枚铁蒺藜振腕而出,直向那信鸽shè去。 骤闻“嗤嗤”劲响,斜刺里又是两道银光飞来,竟将唐晚菊的铁蒺藜击落在地。人影闪处,才见那散发披脸的老婆子默不做声地斜蹿过来。借着淡淡暮色,只见她脸上好长一道伤疤,瞧来甚是可怖。 唐晚菊见她在昏暗之中飞刀奇准,知是劲敌,双臂齐摇,铁蒺藜、回魂镖、黄蜂针、梨花钉、透骨锥等十余种暗器疾风暴雨般地shè出。 那疤面老fù再也无能为力,眼瞅着那两只传信的鸽子终于被暗器打落,才冷哼一声:“唐门枯荣观的绝学,果不寻常!”莫愁笑道:“乖乖不得了,哑婆子开口了!”挥拳便向那老fù击去。 刘三宝见那驼背老丈又转身向拴马的西院奔去,忙大喝道:“哪里跑,老狗看刀!”刀光霍霍,直向那老汉卷去。他才疾赶了两步,突觉脚踝一紧,却踏在人家早布好的绳套上,刘三宝骤出不意,“哎哟哎哟”的大叫声中,竟被凌空吊起。唐晚菊吃了一惊,怕脚下还有机关埋伏,驻足不追,一把飞刀shè出,削断了那长绳,将刘三宝救下。 只这么阻了一阻,那驼背老丈已翻身上马,又牵了一匹马,挥鞭奔出。那老fù蓦地怪叫一声,“噗”的一口浓痰向莫愁吐去。莫愁恶心难耐,忙侧身避开。那老fù斜身跃过一道矮墙,直纵上老丈身侧的马匹。两人打马如飞,转瞬间便消逝在沉黯的夜色之中。 刘三宝又惊又怒,冲到拴马的枣树跟前,却见余下的两匹马已被那老fù用飞刀切断了喉管,尸横倒地。刘三宝看得心疼,险些流出泪来,望着二老退走的方向跳脚大骂。 林霜月和南宫馨这时已扶着卓南雁走近。南宫馨举着短檠一照,见那厢车的驾辕黑马却还无恙,喜道:“还好,这两个老妖怪竟来不及弄伤这匹大老黑!喂,毛头小子,别哭啦!”一边讥笑刘三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搀着卓南雁坐上马车。 耳听莫愁在车外打马吆喝,卓南雁不由苦笑道:“真料不到,有朝一日……倒要让兄弟们处处护着我!”林霜月柔声道:“其实你在这里cāo心担忧,倒更是难受!”伸出素手紧握住他的手,“几个小小龙须,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吗?”两人手掌jiāo握,都觉心底一阵踏实。 “小月儿说得是!”厢车外响起莫愁大大咧咧的声音,“瑞莲舟会上的武状元、唐门枯荣观的第一高手,再加上明教圣女,难道还怕他几个虾米须子不成?”刘三宝掀起围帷,接口喊道:“莫大哥,还有我,刀霸的关门弟子!”南宫馨“嗤嗤”冷笑,低声道:“胡吹大气!” 天边的夜色无声地慢慢笼罩大地,天上的几颗残xìng被一抹薄云裹住了,模模糊糊地只见四边都是乌黢黢的山。卓南雁只记得那医谷的大致方位,乱野荒山的也难以细辨,莫愁只得挥鞭纵车循着黑森森的平坦山道向前疾奔。六人虽然口中说笑,心却渐渐地紧了起来。行了多时,忽听得道旁密林内传出几声怪笑,突兀冷厉,惊得林间鸟雀乱飞。 唐晚菊扬眉大喝:“什么人?”那大黑马惊得一声长嘶,竟顿住了步子。南宫馨掀起窗帷,向外张望,却见前面密林中黑沉沉的没个人影。忽见几盏孔明灯幽幽地dàng了过来,映得周遭一片惨白。林子里笑声再起,犹似夜枭惊鸣,四处起落飘摇,扰得人阵阵心寒。 莫愁哈哈大笑:“几只虾米须子,弄什么玄虚,爷爷们只是懒得惹一身腥气!既然活得不耐烦了,便过来送死!”那片笑声却陡然大了数倍:“死到临头却还嘴硬!”“一只大饭桶,一个书呆子,还逞什么威风?”“莫大肚子,待会儿必让你最后一个才死……”乱糟糟的也不知多少人惨笑,恍惚间似有无数鬼影在黑漆漆的林子里乱舞狂啸。 “cāo你姥姥!”莫愁一拍肚子,声若洪钟地吼道,“爷爷这饭桶里盛的都是烂虾须子!还有多少大虾米、小虾米、老少虾米,便一起滚过来吧!”话音未落,便有一串乱箭激shè过来。唐晚菊和莫愁挥刃抵挡,却仍有几支箭钉在了厢车上。南宫馨心惊ròu跳,“啊”的一叫,不禁一把揪住了刘三宝的手,刘三宝呼呼喘气,只道:“别怕,别怕!” 卓南雁和林霜月却是端坐不动。黑漆漆的车厢内,南宫馨也瞧不清卓南雁他们两人脸上神色,只见林霜月的短剑在那里幽幽地闪光。但听得车外喝声起伏,似乎唐晚菊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9 章 莫愁已和人jiāo上了手。 车前都是连绵不绝的兵刃撞击之声。卓南雁凝神听了片刻,忽道:“十二个人分成三拨儿,轮番上阵,嘿嘿,全是龙骧楼的手段!”忽听得有人长声惨呼,依稀便是那驼背老者的声音。跟着那疤面老fù嘶声大叫:“唐晚菊你个杀材,老娘跟你拼……”蓦听唐晚菊沉声断喝:“中!”那老fù的叫声便硬生生地断了。 连折了两个龙须,四下里忽然间喊杀之声大起。卓南雁“嘿”了一声:“这下子一群龙须并肩子全上了!”骤闻莫愁闷哼一声,跟着破口大骂:“cāo你姥姥!”唐晚菊忽地扬声喊道:“林姑娘,你们护着卓兄先走一步!” 林霜月道:“不错,咱们在这里当靶子,只有拖累他们!三宝,看好你大哥!”不待他回答,已飘身出了厢车。刘三宝应了一声,烈火刀锵然出鞘。林霜月才关上车门,便听有人嘶声怪叫:“这妞儿漂亮,给老子留着!”“不成,她最合老子胃口!”两声惨叫随即腾起,血花直溅进车里,显是两个龙须已被林霜月快剑斩了。 一只铁莲子却从车窗斜shè入车,贴着卓南雁的鼻尖掠过,狠狠chā在车顶上。卓南雁纹丝不动,倒是南宫馨又惊得大叫了一声。卓南雁稳稳地道:“掀开前窗!”刘三宝看他稳如泰山,不觉精神一振,打开前窗来,夜色中正见着林霜月长发飘飞,右手挽缰,左手挥剑,如雨剑光四下里铺散开去。卓南雁灼灼地盯住她窈窕的背影,却觉一阵阵地难受。 众龙须都被莫、唐二人阻住了,林霜月不费多少力气便驾车冲出了重围。马车急速狂奔,卓南雁听得喊杀声渐远减弱,心底却满是惆怅:“难道我今生今世都会成旁人的累赘吗?总要累得他们为我流血,为我担忧?”一念及此,胸中烦闷yùzhà,抬眼看时,却见一钩残月从云隙间探出脸来,淡淡清辉洒在山道上,马车如在霜地里奔走。 猛听隆隆声响,前方一棵大树竟斜了身子,直向马车砸下来。南宫馨惊叫声中,林霜月银牙紧咬,拼力打马。那大黑马吃痛不过,奋力疾跃,竟拖着厢车蹿了过去。但前面一颗颗的大树先后砸了下来,林霜月只得奋力勒马,车轮咬噬山路发出咯咯吱吱的尖叫,厢车终于停了下来。 四下静悄悄地却没个人影,浓密的野林内黑得如同泼了墨一般。群山中只闻风dàng松涛的呜呜之声。 南宫馨侧耳倾听,却再也听不到身后有一丝厮杀呐喊之声,心底七上八下:“难道唐公子、莫大肚子两个都被龙须擒住了?这大树接二连三倒下,却又是什么埋伏?”刘三宝见她伸手报肩,似是弱不胜衣,不知怎地胸中一热,伸掌握住了她的手,大大咧咧地道:“别怕,有我呢!” 南宫馨睨他一眼,竟再没出言笑他,反向他身旁偎了偎。车子里极静,刘三宝觉得她的身子娇怯怯地靠了过来,便带过来一抹若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似是长了腿,从他的鼻端直往心里面钻,掌中握着的那只玉手也软了起来,似乎柔若无骨。一瞬间刘三宝只觉全身都热了起来,四肢腾满了力量,攥刀的手更是虎虎生威。 林霜月已跃下车来,双剑一错,凝望着黑黝黝的密林,娇叱道:“这时候还藏藏掩掩吗?现身吧!” 忽然间车前火光大亮,四处笑声响亮,七八道黑黢黢的身影晃dàngdàng地走了出来。这几人形容怪异,有和尚,有头陀,更有个手挥银索的老婆子,几人脸上却都带着面具,凑在一处,说不出的诡异。 “原来是你们!”林霜月的目光在那红袍和尚身上一扫,便看出是当日在乾坤赌局外曾跟踪过自己的龙须,“是余孤天遣你们来的吗?” 那和尚冷笑不答。那白发婆婆却踏上一步,怪笑道:“林圣女,今日苍龙五灵齐到,便是天王老子也冲不出这片林子。嘿嘿,只要你乖乖地将那姓卓的小子留下,咱们也不为难你!” “苍龙五灵?”林霜月嫣然一笑,“余孤天都一败涂地了,你们这几条小蛇还想兴风作浪?”那婆子眼芒一寒,森然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西门、韩娘子,老婆子知道你们新晋苍龙五灵,急于露脸,便上去领教一下林圣女的高招吧!” 两道身影分从左右扑到,左首那人是个铁塔般的壮汉,身量奇高,恍若洪荒巨人,手挥一柄大斧;右首那人却是个衣衫红艳的fù人,双掌分持蛾眉剑。那艳fù扑得奇快,双刺dàng起一串清光,连绵刺到。 林霜月反手一招“并蒂莲花”,日月双剑齐出,竟是后发先至。那艳fù料不到她陡然拖出如此以险搏险的狠招,仓惶疾退,仍是慢了半步。剑光闪处,那fù人颊边鬓发乱飞,面具也被林霜月一剑挑开,现出一张面目姣好的惨白脸孔。林霜月一剑得手,身形便如影随形般欺了过去,连环三剑分刺对手三处要害。那美fù手忙脚乱之际,猛听那巨汉怪吼一声,斜刺里扑上,宣花大斧劈面砸下。林霜月纤腰一扭,飘然转开,眼见那美fù借势逃开,不由暗叫可惜。 她知道当此之际,进则生退则死,刷的一剑,自漫天斧影中直chā进去。那巨汉怪叫声中,大斧横扫在林霜月的新月剑上,登时火花四溅,震得她玉臂酥麻,但她短剑疾收,仍是在那巨汉的臂膀上划出一道血槽。 那老婆子眼见林霜月剑光霍霍,大占上风,嘶声叫道:“红日和尚,你去擒了那姓卓的小子!旁人都跟老婆子并肩子齐上啊!”但听几声大吼,四五道黑影直向林霜月卷来。那红袍和尚哇哇大吼,手挥铁铲,猛向马车扑到。 刘三宝早就跃跃yù试,大喝一声,跃下车来,也不管那和尚扑得猛恶,烈火刀便迎面砍下。这一刀迅猛如电,砍在那方便铲上,竟将那和尚劈退了三步。林霜月深陷重围,一颗芳心却全系在那马车上,眼见那和尚才稍稍一退,便又疯了般地向马车冲去,不由心若油煎。 便在此时,猛听有人大吼一声:“大伙儿暂且住手!”吼声突兀,便似霹雳乍响。众人均是心神一震,仰头看时,却见一个黑袍大汉已纵马抢到了山道前。众龙须一见那大汉,登时齐声呼啸,纷纷退开几步。 卓南雁瞥见了那大汉铁塔般的身影,不由双目一凝,暗道:“怎地是他?”那大汉却是当年完颜婷在芮王府的亲随黎获。那晚王府惊变,黎获曾被那耶律瀚海击伤,其后不知所终,不想今日却在此地突现。 “郡主有令!”黎获目光灼灼,在众龙须脸上扫过,“暂且放过卓南雁!”那白发婆婆翻起白眼,瞪着黎获道:“黑炭头,你说的可是真的?”黎获冷哼一声,将手中一块黑沉沉的令牌扬起,喝道:“哭婆婆说的什么话!这等大事,我岂敢胡言!”一扬手,将那令牌向哭婆婆抛去。 哭婆婆接过令牌,细细扫了几眼,登时神色一恭,叫道:“既然郡主jiāo待了话儿,咱们还嗦什么!”将手一挥,几个人迅疾向密林深处隐去。黎获向端坐在厢车旁的卓南雁望了望,低叹一声,便待拨转马头。卓南雁忽道:“黎获!”黎获忙勒马回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卓公子有何吩咐?”卓南雁也叹了口气,缓缓道:“在下的两位朋友……请你们……也莫要为难!”他生平甚少求人,更决不会跟对手吐一字软话,但此时忧心朋友安危,也只得开口。 “婷郡主倒没吩咐这个,”黎获“呵呵”一笑,“但卓公子的两位朋友跟我们本无梁子,却也不必结这仇恨!黎某这便过去瞧瞧!”就在马上躬身一礼,“卓公子保重!”见卓南雁微微点头,他才策马而去。 山道间终于冷寂下来,林霜月才“嗤嗤”一笑:“雁哥哥,你那婷郡主,对你倒很是有情有意啊……”卓南雁苦笑一声,忽觉胸中一阵烦闷,不禁扶住了窗沿。适才他一直揪着心注目观战,此刻强敌一退,心神一松,便又头晕目眩。林霜月本待说几句玩笑,见了他神色,不由一惊,忙抢上去将他扶入车内躺好。 长鞭一响,马车又辘辘前行。厢车内的南宫馨忽地轻声道:“喂,你该放开我的手了吧?”原来刘三宝适才下车迎敌,上了车后不知不觉地又抓住了南宫馨的玉手,听得南宫馨这句话,他才“啊”了一声,那手像碰了热水般地跳开,一张脸突地涨成了一块红布,嘴里只知道“嘿嘿”干笑。出奇的是,伶牙俐齿的南宫馨这回只是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出言笑话他。马车行不多时,林霜月便也觉玉臂发酸,跟着头也昏沉起来,忙伸手扶住了车辕。南宫馨自后见了,忙道:“月姐姐,你进来歇歇,我们驾车!”不由分说,将林霜月挽回车内,转头对刘三宝道,“毛头小子,过来赶车!” 不知怎地,这时刘三宝听她叫自己“毛头小子”,竟觉万分舒服,得了圣旨般地跃了过去,跟她并坐一处。他跟随扑散腾多日,马术练得极精,缰绳一抖,便像模像样的,口中“驾、驾”地吆喝,那大黑马乖乖地绕过前面横木,再向前行。 南宫馨偷睨他一眼,忽地格格一笑。刘三宝道:“你……你笑什么?”南宫馨嫣然道:“人家愿意笑,你管得着吗?”刘三宝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但觉那夜风暖暖的、柔柔的,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林霜月斜倚在卓南雁的榻旁,听得卓南雁呼吸平稳,芳心渐安,又见前面的一对少年忽而窃窃私语,忽而欢声低笑,她心底也不禁泛起阵阵温馨,偎在卓南雁身旁,竟沉沉睡去。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节:禅海归元 医谷负气 林霜月在沉沉昏睡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猛听得车前响起南宫馨的一声娇呼,跟着便听刘三宝愤声大喝:“狗贼!放开她!”马车剧烈颠簸,终于停下。 林霜月一惊跃起,抢出车来,却见道旁古松一根横枝上立着一个白衣儒生,脸上蒙着青巾,臂弯中却夹着南宫馨,正自呵呵冷笑,显然是这人适才出其不意地掠走了南宫馨。刘三宝连连大吼,掣出大刀,便待上前。 “且慢!”林霜月眼见那人臂膀中揽着南宫馨,但凝立在那松枝上,仍灵动如蜻蜓落荷叶,知道来人武功绝高。她伸掌按住了刘三宝,眼望那人道:“完颜婷早已下令收兵,阁下怎地不遵号令?” 那人“呵呵”低笑:“谁说我是婷郡主手下?”他声音显是故意压抑,听来古怪至极。林霜月明眸一转,冷笑道:“我瞧也是。阁下好大身手,却欺负一个女孩子,确是连那些龙须都远远不如!” 刘三宝眼见南宫馨被他挟在肋下,一动不动,心底着了火一般得急,在树下仰头大喝:“狗贼!你快放她下来!”蓦地挥刀狠狠斫在树干上,震得那古松簌簌乱颤。那人冷哼一声,大袖疾挥,几根碎枝被袖风卷起,猛向刘三宝shè来。刘三宝忙挥刀抵挡,陡觉腕上一痛,已被一截树枝shè中,大刀险些脱手飞出。 “贼小子知道厉害了吗?”那白衣人冷森森地向下俯瞰,“若是识相的,便将那姓卓的留下,你们都给我滚!” “他是谁,到底为何来跟雁郎为难?”林霜月脸上不露声色,心底却忧急无比,“这人虽是孤身一人,却比那些龙须都要难对付万倍!”忽听得身后传来卓南雁虚弱却冷定的声音:“南宫参,卓南雁在此,你待怎地?堂堂正正地过来便是,快快放了馨丫头!” “这人竟是南宫参?”林霜月闻言一震。那白衣人已笑道:“卓小子,真有你的!”扯下脸上青巾,现出一张俊朗儒雅的面庞,仰天哈哈大笑。卓南雁冷冷地盯住南宫参,道:“你早已答应了我,不再为难修老祖孙俩,却怎又言而无信?”适才马车急停,恰巧将他震醒,瞥见这白衣人掌上的劲道手法,登时猜出来人是自己死对头之一的南宫参。 “馨儿算来还是我侄女,老夫怎会为难她?”南宫参脸上笑意从容,“嘿嘿,我本来只想跟卓狂生算算旧账!但你这小子偏偏要逼得老夫现出真容,老夫只得多杀两条xìng命了!”话音才落,忽听一道低沉的叹息声响起:“善哉善哉!几日不见,南宫堡主怎地变得暴戾如此?”声音轻缓,带着一股悲天悯人之气。卓南雁和林霜月都是双目发亮,均想:“谢天谢地,这老禅圣来得正是时候!” 南宫参却神色大变,游目四顾,却见夜沉如墨,哪里有禅圣大慧的影子!忽然间脚下古松剧烈摇晃,一股巨力缘树传来,自双足涌泉穴钻入昆仑穴,沿着足太阳经迅疾shè入。南宫参心底剧震,自知先机顿失,忙腾身向树下跃去。他脚才落地,陡觉眼前已多了一道枯瘦的黑影,一凛之际,却见一根手指已当头戳来。虽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指,但指上气韵竟似笼罩天地。“一指禅!”南宫参心中一寒,情知此时若再退避,必会胜算全无,猛然咬牙,将臂间的南宫馨向大慧撞去。 耳畔似是响起一声叹息,漫天遍地的铁指倏忽不见。南宫参还不及喘一口气,猛觉手上一轻,南宫馨已被大慧抓住,向后拽去。南宫参狞笑一声,紧扣住南宫馨的玉臂,奋力回拉。大慧知道若再回夺,两大绝顶高手的巨力之下,必会将南宫馨硬生生扯成两半,叹息一声,只得收力。 南宫参早就算到大慧慈悲为怀,不会跟自己硬拼,正自庆幸,陡听背后响起一声怒喝:“狗贼!”刘三宝的大刀早已势若疾电般地劈下。若在平时,南宫参自不会将刘三宝这一刀放在眼内,但此时正跟佛门第一高手的禅圣对阵,哪敢回头接招,只得松开握着南宫馨腕上的手爪,斜刺里横移丈余。 大慧就势将南宫馨拉了过来,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入,登时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跟着掌力轻吐,将她向刘三宝送去,笑道:“接好啦!”身子片刻不停,仍向南宫参欺去。刘三宝那一刀劈得极猛,忽见南宫馨飞来,手忙脚乱地抛了大刀,伸手抱个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0 章 着。南宫馨生xìng精灵胆大,但此际忽被刘三宝抱住,竟觉说不出的较弱委屈,忍不住嘤咛一声哭出声来。刘三宝骤觉一个软绵绵的娇躯钻入怀中,陡然间便似身外云霄,痴痴地只是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卓南雁和林霜月眼见南宫馨安然脱困,都长出了一口气,齐向大慧望去。却见大慧和南宫参以快打快,瞬息间竟疾拼了四五招。卓南雁的双瞳一缩,暗道:“当日师尊曾说这南宫参的武功还在我之上,那时候我还颇不服气,不想这厮跟禅圣动手,竟然不落下风!”林霜月暗道:“跟南宫参这狗贼,何必讲什么武林规矩,不如我上去助大慧上人将这厮料理了。”但随即又想,“不好!这狗贼jiān狡成xìng,若是乘机攻袭雁郎,那可大事不好!”一念及此,只得擎着双剑,在卓南雁身旁看护。 猛听砰然一声震响,激战的两人四掌相jiāo,各自退开数步,凝神对望。大慧枯瘦的身子却抖了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恭喜堡主炼成了空谷流波的高妙心法!”南宫参“嘿嘿”笑道:“当晚洗兵阁一战,禅圣受伤非浅,这时重伤未愈,实不该强自替人出头,跟老夫为难!” 大慧双手负后,衣襟迎风轻拂,淡然道:“卓少侠离京后,和尚忽地心血来潮,偏要过来瞧瞧他。一路紧赶慢赶,却不想恰好撞上堡主。呵呵,若是堡主此时收手,和尚自然不会多事!” 南宫参眼芒一闪,冷冷地道:“那也只得得罪了!”五指骤然握紧腰间的紫烟剑,一股森寒的杀气登时在夜空中弥漫开来。 大慧低眉垂目,恍若入定,沉声道:“堡主之才,天下罕见,可惜甘愿为恶,委实可叹!”南宫参森然道:“老和尚此言未免偏颇!这小贼当日在洗兵阁如此辱我,大师亲眼所见,老夫岂能善罢甘休?” 大慧低叹一声,却不再言语。卓南雁等人均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眼见南宫参杀气愈来愈浓,大慧却仍是垂眸静立,都不禁心底为他担忧。 山道上一片寂静,只闻夜风“呼呼”之声。夜色苍茫深邃,那钩残月仍在云彩间闪烁,山道旁群山峭壁只能瞧见黑黢黢的影子。大慧的一袭灰袍似是被无边的暗夜吞噬了,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蓦地只闻南宫参暴喝一声,紫烟剑锵然出鞘,刷的一剑直指大慧胸口。卓南雁看他虽只一剑刺出,但满空紫色剑影飘忽,恍若千剑万剑,心底不由一沉:“这厮的剑法果然了得,怪不得那日师尊说他跟我对阵时,未尽全力!”林霜月和南宫馨眼见大慧不挡不避,忍不住齐齐惊呼出声。璀璨的剑芒陡地在大慧的胸前半尺凝住。大慧双掌合十,依旧稳如泰山,竟似对身前剑气喷薄的紫烟剑视而不见。 卓南雁的心“咚”的一跳:“南宫参这狗贼的空谷流波心法又有进境,如此横扫千军的一剑,竟能在瞬息之间转实为虚!而最奇的却是禅圣居然嫩识破他的虚招,莫非这也是禅门心法的妙用?” 南宫参眼见自己虚实互易的一剑竟是无功,心底震惊非小,口中却哂然一笑:“大师果然好定力!”腕子微抖,本已黯淡的紫芒骤然一灿,斜斜削向大慧的脖颈。大慧干瘦的身影似乎微微一抖,林霜月等人却连惊叫都来不及,那紫烟剑已似一道紫蛇般在他颈上绕过。 猛听得南宫参厉声大吼,霎时间漫天都是紫蒙蒙的剑芒,如千道闪电、万条妖蛇,矫夭劲舞。山道旁草折树抖,如遭狂风摧折。林霜月看得心惊,扶着卓南雁一步步向后退去。 便在南宫参震天价的怒喝声中,不时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铮铮锐响。林霜月凝神细瞧,才看清那是大慧枯瘦的铁指不时弹在紫烟剑上,每出一指,便是一声脆响,将紫烟剑dàng得贴身走空。南宫参剑法展开,剑气鼓dàng,脚踏奇门步法,围着大慧呼呼疾转。刘三宝眼见满空都是剑影,却始终不闻大慧的声息,不由心下焦躁,叫道:“大哥,你瞧那……老和尚胜得了吗?”南宫馨也急起来,道:“卓大哥,禅圣怎地一直不出手啊?”卓南雁蹙眉不答,心底却想:“莫非是因禅圣重伤未愈,这才故意示弱?”凝神看了多时,忽地心底一震,缓缓点头道:“不出手,才是最厉害的出手!”刘三宝拧起眉毛,喃喃道:“不出手,才是最厉害的出手?”卓南雁微微一笑:“天下武学,分成刚柔两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静以待机,柔能克刚!” 他向来与刘三宝聚别匆匆,此刻好容易得见两大高手jiāo锋,便借此向这小兄弟传授武学要理。刘三宝微微点头。卓南雁见他似懂非懂,又道:“你瞧那南宫参的长剑一剑重似一剑,却始终徒劳无功,实则先机已失……”跟着细细给他讲解刚柔之道。刘三宝的师父扑散腾虽是天下宗师,但禅圣会斗南宫堡主这等绝顶高手的实战,却是习武之人毕生难见的机缘,刘三宝得卓南雁耐心剖析,登觉受益匪浅。 那边南宫参拼力强攻,却始终被大慧信手化解,心底又惊又怒,蓦地振声怪笑,左掌自剑影中翻出,直向大慧肋下按去。他这一掌挥出,山道间便腾出一股怪里怪气的香气。南宫馨道:“咦,这大男人怎地还抹了香粉?”话音未落,便觉头脑间一阵昏沉。林霜月惊道:“他掌上有dú,快快闭住呼吸!”扶着卓南雁,并招呼刘三宝、南宫馨二人,又向后退去。 四人又退了数丈,才稍觉安稳,眼见南宫参剑里夹掌,攻势更盛,都觉心底忧急。卓南雁瞧见南宫参龙行虎步,已施展出了天星剑法中的“独剑成阵”,也不由心紧起来:“南宫参这狗贼何时又炼成了这dú掌功夫?”他忧心良久,便胸闷头昏,渐觉不支。 忽听大慧低喝一声:“南宫堡主这七仙香雾掌莫不是得自唐门?” 南宫参登时心底一震。他这人素来心怀远志,平生所愿,便是将南宫世家建成天下第一名门。但在他千辛万苦地学成南宫世家的“空谷流波”和天星剑法的第八重“独剑成阵”之后,仍觉难以在武林中一领风骚,偏偏本门最艰难深奥的天星剑法第九重“地火剑气”又万难炼至大成,正自万分苦恼之际,却结识了唐门的风骚少fù唐倩。南宫参自幼也好玩使dú物,对唐门dú功可说是垂涎已久了,便花言巧语地自唐倩手中骗得了唐门的dú谱。先前他是早自许广手中巧取了专能搜捕dú虫的甘露瓯,得自唐倩的dú谱虽有些残缺不全,他却仍是如获至宝地勤加钻研,终于练得秘典上的一门dú掌绝学。 这七仙香雾掌乃是已七种dú物为yào方,内服外浸,配以独门心法修炼,功成后掌带怪香,伤人于无形。这门功法修炼起来艰难至极,便在唐门也极少有人炼成,南宫参小有所成,本来对此寄予厚望,颇望来日赖以一鸣惊人,不想此时对阵大慧不胜,才一施展,又被大慧喝破。 “这是本门绝学天香掌,”南宫参只得强撑着不认,嘶声怪笑,“跟唐门有什么相干?”长剑上紫芒暴吐,猛向大慧卷来。此时他浑身真气已提到了十成,每一步踏出,劲气萦绕,都带出咝咝尖啸,越转越快,白袍竟似化作一团白光。忽听大慧一声低叹,竟自盘膝坐下,低眉垂目,恍似入定,但每到长剑临身,便以铁指弹开。 卓南雁只觉双眸一亮,他已隐隐看出,那南宫参“独剑成阵”的功夫已施展到极致,更硬用剑招、步法,将大慧挤入死门击杀。但大慧静坐枯守,却不会受其步法所困,以静待动,让南宫参无力下手。 此刻的拼杀到了紧要关头,他已无暇详加解说。林霜月等人遥见大慧那一袭灰衣几乎与沉黯的天地混沌成一色,只一团白影紫电绕着那灰袍盘旋疾转,三人不免心惊ròu跳,看得冷汗浸浸。 “嗡!”天地间忽地响起一声悠扬的禅唱。这声音柔和低沉,但观战的卓南雁四人却觉经脉间齐齐一跳,心底一片宁静。 “旋岚偃岳而常静,”漫天剑雨中,大慧的禅唱依旧淡定自若地响着,“江河竞注而不流”他的声音悠长舒缓,却越来越响亮。长剑疾舞的南宫参也觉浑身经脉随着他的禅唱声震dàng不已,一时间满腔的仇怒戾气却也消散不少,竟想抛开长剑,跟大慧一道体悟天地至理。 他心底大惊,深知自己的心神已被大慧的无上禅功牵引,猛一咬牙,振声长啸,啸声如同怒龙冲霄,盘旋而上,只盼将他的禅唱压下。大慧眸间精芒陡灿,吟唱声骤然一振:“……野马飘鼓而不动!”吟声绵长低缓,却在崇山峻岭层林峭壁间响dàng不休,恍若天地万物都与他的吟声相和。南宫参只觉筋脉一酸,手中长剑几乎把持不住。便在此时,大慧的铁指已凌空按来。一指横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但南宫参瞧在眼内,却觉天地间只剩这似能撑破苍穹的一指。他心神剧震,猛地抛了剑,嘶声道:“大师饶命!” 大慧见他弃剑求饶,铁指便陡地一凝。哪知南宫参的嘶叫声未落,猛地双掌齐出,直向大慧拍来。禅圣的苍眉忽抖,那声禅唱便似春雷乍动,訇然而发:“日月历天而不周!”铁掌疾翻,犹如大金刚杵一般当头击下。南宫参惨哼声中,一口鲜血喷出,白影闪处,疾跃数丈。刘三宝怒道:“这狗贼,好不jiān诈!”挥刀扑上。南宫参这时经脉剧痛,情知适才大慧这一掌仍是手下留情,瞥见刘三宝大刀霍霍劈来,哪敢恋战,斜刺里腾出,一溜白烟般消逝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大师!”南宫馨看见大慧枯瘦的身子簌簌发颤,急忙抢上去扶住了,惊道:“禅圣爷爷,您仍给那狗贼伤到了?” “伤便伤了,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慧的双肩抖了抖,依旧盘膝坐好,“呵呵”笑道,“南宫堡主一直深藏不露,倒是一奇!”林霜月忙扶着卓南雁上前称谢。卓南雁适才瞧得清清楚楚,最后南宫参抛剑偷袭之际,大慧那一掌仍是心存慈悲,未尽全力,虽击得南宫参吐血远遁,却因一念之仁,给南宫参的dú掌击中了肋下。 卓南雁眼见大慧的口角仍挂着一丝血痕,心底悲愤,怒道:“早知那晚在洗兵阁内,便该一剑宰了这狗贼!”大慧的脸上仍挂着那抹淡定的笑意,道:“不过是砍我两剑,打我两掌,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低声咳嗽两声,悠远的目光已凝在卓南雁的脸上,“几日不见,你的精神倒好了些。临别之际,老衲倒想跟你说几句话!” “请大师指点!”卓南雁听他将“临别之际”四字说得甚重,心底疑惑,却仍是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大慧默然望了他半晌,忽道:“南雁,若是你找到了大医王,那大医王倾尽全力,仍是医不好你的伤,却又如何?”卓南雁心底一沉,怔怔地道:“这个……晚辈倒从未想过!难道大师是说,晚辈这伤……”大慧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道:“老衲只是随口一说。嘿嘿,你自幼师从棋仙,练就绝lún武功,但若你就此功力尽废,变得手无缚鸡之力,那又如何?”卓南雁的心一阵收缩,额头上立时渗出汗水,喃喃道:“功力尽废……手无缚鸡之力?” “你很怕吗?”大慧的目光在夜色里幽幽闪烁,“那又有什么可怕的!设若你从小便未习武,如今还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卓南雁心神一震,迎上大慧深邃的眼芒,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忽听大慧咳了一声,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卓南雁惊道:“大师,您怎地了?”林霜月和南宫馨忙上前将他扶起,要让他进马车内安歇。大慧却摆了摆手,苦笑道:“不必了,这具臭皮囊……只怕跟不了老衲许久啦!” 卓南雁等人均觉心底一痛。南宫馨不禁垂下泪来,哭道:“禅圣爷爷,都是南宫参那天杀的害得您吗?”大慧笑道:“不怪他……老衲多年前便已中dú,苟延残喘到今日,已算万幸了。”这片刻之间,声音便虚弱了许多。卓南雁想到那晚禅圣激战林逸烟后,曾跟自己说过他中dú已久的言语,心中更是针扎般难受:“想必大慧上人一直要运功对抗渗入他体内的dúxìng,但洗兵阁之战他重伤未愈,适才又遭了南宫参的暗算,再难运功裹dú,终致dúxìng发作!”不禁伸手握住大慧那枯瘦的双掌,道:“大师,当年给您下dú之人,到底是谁?” 大慧摇了摇头,笑道:“那等陈年旧事,还提他作甚!”他的目光有些黯淡,笑声却依旧洒脱,“生老病死,原是世间常情。呵呵,这三清圣地,乃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也好也好,一切都是缘法!” 卓南雁忽然想到,大慧此次以重伤未愈之躯力拼南宫参,还是为了救护自己,一时间肝肠寸断,哽咽道:“大师,可还有什么法子救您吗?不如咱们一起去寻那大医王!” 大慧道:“自家的事自家晓得!自家若无法可医,旁人如何医得?”卓南雁看他目光悠远,想着他的话,不由心中一震。大慧悠悠笑道:“浮世虚幻,本无来去!这一具臭皮囊本就是地水风火泊凑而成,何必错认为己有。”他说得洒脱,但卓南雁、林霜月四人却心底悲恻恻的。 “南雁!”大慧抬起头来,目光倏地明亮起来,道,“武功尽废并无可怕,自古建功立业的大英雄大豪杰,未必便是只凭武功!” 卓南雁陡觉眼前一亮。他重伤之后,时昏时醒,醒的时候虽是强颜欢笑,实则心底一直忧惧烦恼,这时听了大慧的言语,便如在黑屋中打开一道天窗般豁然开朗,颤声道:“正是!力拔山兮的武夫可能一事无成,柔弱书生倒可成就丰功伟业,其中差别,不在武功,而是在……”心绪紊乱,却不知如何措词。 “在乎心志!”大慧的声音蓦地沉着凝重起来,“便如孔子所云,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大慧一直宣说佛道,但这时忽然说出一句儒家名言,反有一种说不出的直指人心之效。 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1 章 南雁陡觉心头一热:“不错,心志不移,气节不夺,才是真豪杰!”脸上光彩一闪,胸中一片开阔坦dàng,向大慧深深一揖,“多谢大师点化!” “天地万物都在点化你,哪里用得着老和尚。”大慧淡淡笑着,又悠悠一叹,“待老衲去后,这具臭皮囊,便劳烦莫愁公子送往临安径山寺焚化。” “莫愁?”林霜月奇道,“他跟唐公子都被那些龙须困住了……”大慧道:“眼下也该来了!”卓南雁等人都是一惊,不知是否大慧的神志有些糊涂,正自疑惑,却听大慧悠然一叹:“老和尚该走啦!”南宫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禅圣爷爷,您不是活佛吗?馨儿求求您不要走!” 大慧张开双眼,柔声道:“一切皆幻,和尚爷爷何曾真的来,又何曾真的走?来而非来,去而未去!”忽地哂然笑道,“毕竟水须潮海去,到头云定觅山归。”笑声依旧爽朗悠远。那洒脱的长笑终于止歇,山河大地忽地一片岑寂,便连风声都似凝住了。 南宫馨见大慧再不言语,伸手一推,但觉如触山岩般纹丝不动,不禁呜咽垂泪。林霜月和刘三宝虽与大慧匆匆一会,却也黯然神伤。只有卓南雁默然静立。望见大慧笑容未敛,脸上一派光风霁月之色,卓南雁忽然间竟觉得身心上松快了许多,想到大慧坐化前所说的言语,心底黯然悲凄之余,反有一种洒脱安稳之感。 便在这时,却听莫愁的声音遥遥传来:“放心放心,大雁子他们决计没事!你唠唠叨叨的,倒跟个老娘儿们一般……哈,小桔子你瞧,那不是大雁子吗?”嬉笑之间,莫愁和唐晚菊已飞身赶来。 原来适才二人留下断后,陷入苦战。好在众龙须都知前面还有苍龙五灵出手,对两人只是缠斗。而二人功夫极硬,以寡敌众,却也尚能支撑。激战多时,黎获纵马赶到,才让众龙须罢手。两人当下急急赶来。 “咦,这老和尚……”莫愁凝目看了大慧几眼,惊道,“莫不是禅圣老佛爷?”原来他幼时跟在父亲身边,曾与大慧见过几面,听得卓南雁说起大慧dú发而亡,不禁放声大哭。林霜月和唐晚菊急忙相劝,又将大慧的遗体搬入车内,触手之间,竟觉大慧的肌肤已变得坚如铁石。几人齐声称奇。 …… 马车行不多时,天色已然大亮。转出山谷,便有一处小村坳横在眼前,却见朝阳灿烂,阡陌纵横的浓绿稻田上有农夫在田间忙碌,几人回思昨晚深山中的几度历险,浑若做了一场噩梦。 卓南雁身子乏倦,便在车上安歇。莫愁去向乡农打听那医谷所在,本以为那医谷的确切方位必然隐秘至极,不想那几个乡农倒都知晓,争着道:“是来寻神医的吗?”“顺着前面那条小溪前行片刻,便到了医谷啦!”“嘿,那里面神医多的是!” 几人都是又惊又喜,催马前行。循着小溪转了个弯,却见前面一片绿油油的翠谷,奇的是谷口处竟聚着数十户农舍。高低错落的村舍民居间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大道,道旁摊铺林立,各色幌子上有的写“包治百病”,有的写“yào到病除”,更有的别出心裁地写着“绝世神医”。 林霜月、唐晚菊等人在无数医yào摊子前东张西望,竟有些不知所措。大黑马拉着厢车在青石路上“咯吱咯吱”地走着,立时引来无数惊奇的目光。林霜月寻了个洁净些的摊子,向那端坐桌后的蓝衫老丈施了一礼,道:“请教老丈,那大医王萧神医的仙居在何处?”一语未落,四五个郎中打扮的人已拥了上来,纷纷道:“小姐要找郎中吗?现成的神医便在此处!”“在下人称陈三味,管你内感外伤,老夫三味yào下,必会 yào到病除!”“三味yào有何稀奇,老夫俞一帖,任你五痨六伤、热症寒症,保管一帖见效!”又有人上前去拉刘三宝的手,道:“少年,瞧你拎着大刀,练武的吧?咱这有补气增力的少林大还丹,乃六六三十六味奇yào配成……”七嘴八舌地正自聒噪,忽听有人一声断喝:“都在此嗦什么!休得乱了医谷的规矩!”众人扭头看时,却见说话的是个银髯飘摆的白衣老者。几个郎中对这老者似乎甚是畏惧,口中虽然小声埋怨,却还是乖乖地四下散开。 林霜月见这老者身材清瘦,长须如银,脸色红润,配上一袭白衣,端的是道骨仙风。她连忙上前行礼。那老者听得他们是来找大医王求医的,“呵呵”一笑,手拈银髯道:“老夫便是萧医王。贵客远来,莫要给这些庸医惊扰,请随老夫来吧!”大袖一拂,转身便行。莫愁等人大喜,自后催车跟随。先前围上来的那几个郎中瞪眼瞅着萧医王,嘴里低声嘀咕,目光中又是妒忌,又是无奈。 萧医王大袖飘飘,转过长街,便来到一处窄小的木楼前。林霜月见那木楼陈旧乌暗,门前挑着的青布幌子上写着好大的“萧医王”三字,不由奇道:“萧神医,您便在此行医吗?”萧医王笑道:“此处是有些简陋,但老夫只求悬壶济世,却也在乎不了许多。”林霜月等人更是肃然起敬。 少时唐晚菊搀着卓南雁下得车来,在屋内坐定。萧医王给卓南雁把了脉,又望了他两眼,才“呵呵”笑道:“公子这病是有些麻烦,只怕要多耗费些银两,但幸喜遇上了老夫!” “多少银子都不在乎,只求您医好了他这病。”林霜月见他一副胸有成竹之状,欢喜得险些流出泪来,“他近来时觉四肢无力,头晕目眩,您瞧病根却在何处?”萧医王拈着白银般的长须,眼望卓南雁,缓缓地道:“卓公子年纪轻轻,却肢体无力,说来都源于色yù之祸!” “色yù之祸?”林霜月心底万分奇怪,玉面微红,却不敢再问。莫愁奇道:“神医是说,大雁子没有内伤?” “看他目光有神,哪里有什么内伤?”萧医王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道,“所谓yù火焚烧,精神易竭,伤生者不一,好色者必死。卓公子正当壮年,却形销骨立,分明是房事过度!” 卓南雁、莫愁、唐晚菊三人面面相觑,微微一愣,不由齐声大笑。刘三宝却皱着眉头,低声问南宫馨:“喂,什么叫房事过度?”南宫馨玉面通红,忸怩道:“回去问你师父去!” 林霜月又觉可笑,又觉疑惑,道:“萧神医,小女子近来也常感不适,头脑时有昏沉,请神医看看是什么缘故?”萧医王伸指在她玉腕上微微一搭,不由“啊”了一声,叫道:“奇怪奇怪!”沉了沉,又道,“好极,好极!”忽然双手一拱,笑道:“恭喜姑娘,这是喜脉!姑娘有喜啦!” 南宫馨“啊”的一声大叫。林霜月却又羞又气,玉面上红霞飞扑。莫愁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什么大医王,当真狗屁不通!”萧医王怒道:“怎地狗屁不通?这位姑娘想来便是卓公子的佳偶吧?卓公子房事不节,不但拖垮了自己的身子,也弄得这位姑娘胎气不固,时时昏沉!”他想到自己三言两语,恰好将这一对少年男女的怪病串在一起,越想越觉大有道理,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老夫是一语中的了吧?” “什么一语中的!”林霜月怫然而起,冷冷道,“人道大医王医道通神,却原来是个浪得虚名之辈!”她虽对卓南雁生似相托,但终究是个守身如璧的清纯女儿身,听得这萧医王如此言语,早气得颜色如雪。 “小月儿!”卓南雁忽地握住了林霜月的玉手,苦笑道,“咱们上当了,这庸医……决不是大医王!”林霜月一怔,怒喝道:“喂,你到底是不是大医王?”她自来温婉娇弱,但因忧心卓南雁的伤病,更被这萧医王一通胡诌,不由一反常态地声色俱厉起来。萧医王道:“自然……自然是了。老夫姓萧,名医王,难道还有假的?”林霜月顿时愣住,哭笑不得。莫愁哈哈笑道:“老子姓莫,名神医,生下来便是莫神医!他姥姥的,今日可真是长了见识!”卓南雁摇了摇头,摆手笑道:“走吧!” “不成!”萧医王见他们要走,却吼起来,“老夫的银子还没付!看了两个,都是疑难杂症,总须一百两银子!”嘶喊之间,唐晚菊、林霜月却懒得跟他纠缠,搀着卓南雁便出了木楼。 萧医王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拦阻,但心有不甘,赶出门槛外喋喋不休:“赖了老夫的银子便想一跑了之吗?天杀的短命鬼,出了我萧医王的门口,只怕活不过三日去!” 刘三宝勃然大怒,咆哮一声,转身冲回,飞脚踢在萧医王门口的yào摊子上。那盛yào的摊板碎成十几片,随着丸散膏yào、真假鹿茸、灵芝四处迸飞。刘三宝气犹不平,便待去拆他的木楼。 “三宝,”卓南雁凝眉喝道,“你练得了武功,便是这么欺负老人吗?”他喝声不大,刘三宝却一下子顿住步子,苦着脸道:“大哥,这老混账满嘴喷粪,忒也可恶!”卓南雁脸色煞白,却笑道:“既是个老混账,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便给他一百两银子吧。”林霜月叹息一声,扬手将几锭大银抛过去。亮闪闪的五锭白银齐刷刷地shè在木楼的门框上,一字排开,竟是齐整如划。萧医王还待倚老卖老地哭闹,瞧见林霜月露出的这手功夫,登时一凛,又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不由转怒为喜。 宋时货币多为铜钱,这十足成色的白银可是稀罕的硬通货。一群看热闹的郎中瞧见林霜月出手阔绰,哗啦啦便拥了上来,抢着叫嚷:“这位公子是什么病,这姓萧的治不好,我赛华佗说不定手到病除!治不好分文不收!”“公子是那个多了,伤了身子吧,咱这儿有纯正虎鞭,包你雄风大振!十两银子一根,要多少有多少!”“二位姑娘想驻颜不老吗,这玉真粉是武则天传下来的,花一贯钱,用到五十岁……” 几人正自烦恼不堪,忽见一个樵夫打扮的人大步赶来,喝道:“莫要聒噪,全都给老子滚开!”挥臂横扫,将一众郎中推得东倒西歪。 “许疯子来啦!”不知哪个郎中喊了一声,“别给这疯子伤到!”一群人才哄然四散。 “许广!”林霜月瞧清来人正是大医王萧虎臣的弟子许广,不由又惊又喜,“可见到你啦!” “林圣女大驾光临,当真是天大之喜!”许广将背上的柴禾提了提,呵呵笑道,“这地方太乱,诸位请随我来!”引着众人大步前行,转出了那条热闹嘈杂的长街。林霜月看他仍向山谷深处行去,不由问道:“许广,适才那地方,难道不是大医王的居处?”许广健步如飞,笑道:“呵呵,那鬼地方是假冒的。两年前,不知是谁,将师尊隐居医谷之事传了开去,问医求yào的人络绎不绝。师尊不胜其烦,便带着我外出云游。回来之后,才见了许多好事的郎中聚成了这有几十家店铺的医街,打着医谷名号,卖yào行医。领头的便是那个萧医王……” “什么狗屁郎中,”莫愁哈哈大笑,“全是些糊涂庸医,你便不怕他们坏了大医王的名头吗?”许广道:“那些人也未必全是庸医,只是技业不精罢了。师尊早厌烦了这些虚名浮利,自然懒得管他们,只是将隐居之所,又往山谷深处挪了挪。”唐晚菊道:“入山惟恐不深,端的是名士之风!” 沿着山路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处幽静山谷前。但见合抱粗的古树郁郁蓊蓊,满眼翡翠般的绿色让人心胸爽净,一条清溪顺着谷口曲折东去,水清如玉,潺潺溪声将几人的心神洗得一静。 “呵呵,前面便是师尊隐居之所了。”许广指了下隐在古树林间的几排茅屋,却驻足不前,看了唐晚菊等人几眼,嘴里面嗫嚅着yù言又止,唐晚菊拱手道:“许先生有何见教,便请直言。” “见教可谈不上,”许广嘿嘿地笑着,一张脸却红了起来,“只是师尊他老人家自来便不愿多见生人,前来求医之人最好只由一人陪伴。呵呵,嘿嘿,这个……在下想,既然是卓公子前来求医,最好只请卓公子和林圣女前去。” “哈哈,原来你要哄咱们几个人走!”莫愁叫道,“敢问令师是未出阁的大闺女吗?”许广瞠目结舌,道:“自然……自然不是,家师堂堂须眉,年近七旬,怎地是大闺女?”莫愁冷笑道:“既然令师是个七十老翁,怎地不敢见生人?扭扭怩怩,羞羞答答,岂不与女孩儿一般,传扬出去,成何体统?”许广搔头道:“莫公子说得也是!只是……只是师尊的脾气着实……有那么几分怪异,我若带了你们这大堆人去,只怕惹他生气。”唐晚菊已看出这许广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倒不愿让他为难,笑道:“许先生说得在理!万事以疗伤治病为上!”转头对林霜月笑道,“既然大医王就在眼前,那我们不妨先走一步!” 林霜月也不敢违拗大医王的规矩,只得跟莫愁等人无奈苦笑。卓南雁闻声也从车内探出头来,跟唐晚菊四人话别,又嘱咐刘三宝,务要将南宫馨护送归家。刘三宝与兄长分别,自不免恋恋难舍,但想到又能与南宫馨同行,心中又欢喜得怦怦乱跳。 莫愁将禅圣大慧的尸身自车内抬出,背在身上,叫道:“咦,这老和尚的身子变得铁石般硬,当真是活佛转世。”卓南雁望见大慧依旧颜色如生,又觉一阵黯然神伤,怅怅地默然无语。林霜月将太子所赠的金银取出来,jiāo给莫愁,让他去前面的医街另雇车辆,再塞给了南宫馨不少盘缠,嘱咐刘三宝路上要好生照料。 南宫馨笑道:“月姐姐便请放心,毛头小子敢不听我话,我便大耳刮子伺候他!”刘三宝却再不还口了,只知“呵呵”傻笑。 “大雁子!”莫愁叫道,“但愿那大医王妙手回春,再见到你时,你已是活蹦乱跳的啦!”唐晚菊凑过来,低声道:“卓兄,我们先行一步,隔些日子,自会偷偷地再来看你!”当下四人与卓南雁分别,转身上路。 林霜月目送他们行远,才对许广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2 章 “许兄,原来在令师跟前,你还要作这些打柴的苦差?”她不过随口一言,却说得许广满面通红,苦笑道:“惭愧惭愧,俺这是受罚呢。嘿,弄丢了师尊的甘露瓯,也合该受此惩戒。”想到许广那日跟南宫参斗茶,大败亏输,林霜月不由暗自叹息。许广听得卓南雁身受重伤,忙自告奋勇地先给他诊断。才把了片刻的脉,许广的脸色便是一变,沉了沉,终于长叹一声,扬起脸苦笑道:“卓公子,你这伤病着实古怪!许某行医也有十多年了,却从未见过如此怪伤。想来世间也只有师尊能医得!” 卓南雁笑道:“多谢许兄,咱们长途跋涉而来,正要烦劳令师援手。”林霜月却觉惴惴不安,道:“许先生,若是大医王出手,当真便能医好他的伤吗?”许广笑道:“师尊平生还没有医不好的病!林姑娘请放宽心。”林霜月才觉芳心一宽,眼望卓南雁,嫣然一笑。 再向前行,山道颠簸崎岖,厢车行走得甚是费力。卓南雁这时但觉精神稍长,便下得车来,跟林霜月并肩而行。 穿过一片幽密的竹林,便见几排茅屋横亘眼前。茅屋前后植着几排秀树奇花,枝叶清奇,妍丽多姿,草木的清幽之气伴着阵阵花香不时传来。卓南雁挽着林霜月的玉手,踏上屋前的柔柔碧草,登觉心底一阵说不出的畅快。许广带着二人进得大院,来到当中正房门前,便先入内禀报,少时又喜孜孜地出来,道:“师尊有请!” 屋内甚是轩敞洁净,雪白的墙壁上挂满了书画,瞧来竟都是名品。屋中立着一尊zhēn rén高矮的luǒ身铜人,上面标满穴道经络。穴道铜人旁的高背大椅上坐着一个黑袍老者,正自凝神观望铜人上的经脉。两个青衫仆役垂首立在一旁。 卓南雁和林霜月听许广说这老者便是萧虎臣,忙上前见礼。萧虎臣微微点头,拈着胸前黑亮的长髯道:“这两个小娃儿是谁?”他身材高大威猛,虽是端坐椅上,却比身旁静立的许广矮不了多少。看他虎虎生威之状,倒不似一位仁心妙手的名医,反像个叱咤风云的老将。 许广说明来意。林霜月忙奉上罗雪亭和大慧的书信。萧虎臣漫不经心地接过了,扫了几眼,忽地冷笑道:“罗雪亭的书信?哼,这老东西,当他自己是什么人!”再向下瞧,不由“咦”了一声,抬眼凝望卓南雁道,“你竟是卓藏锋的儿子?”卓南雁点头称是。萧虎臣神色一端,点头道:“好!”低头再看那信,忽然间两道苍眉便皱了起来,道:“你竟是为了救护宋朝太子而受的伤?”卓南雁已听出他言语间大是不忿,又见立在他身后的许广正向自己连连摇头,却仍旧点了点头。 萧虎臣果真勃然大怒,将书信往桌上一摔,冷冷地道:“那等官府中人,救他个屁!为了救他而受伤,更是糊涂透顶!”呼地站起身来。他本就身材雄伟,这一立起,屋中便似多了一截铁塔,看他怒冲冲地在屋中大步盘旋,更有一股迫人的威猛。林霜月的芳心不禁怦怦乱跳。 “小子,”萧虎臣呼地顿住步子,森然道,“禅圣大慧的为人,老夫素来是佩服的。若是禅圣单独来信尚可,偏偏老夫最烦的那罗老头也跟他联名修书,此信便不值一观!”林霜月陪笑道:“萧神医若是厌恶罗堂主,便只看禅圣的金面,岂不是一样的道理?”萧虎臣冷笑道:“怎么是一样的道理?若是在一碗上好香茗里添上几口唾沫,你喝是不喝?”林霜月料不到他会说出如此妙喻,登时哑口无言。 萧虎臣哼了一声,望着卓南雁,又道:“但你是卓藏锋的儿子,那又有不同。卓藏锋这人不似罗雪亭那般混账,其豪迈爽直,也颇合老夫的胃口,但偏偏你这厮不识好歹,居然去救赵宋小朝廷的太子,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让老夫望而生厌!” “幸亏听从虞允文的劝告,没有将太子的书信取出来,不然只怕他立时便会将我们轰出去。”林霜月暗自庆幸,但这时也只得耐着xìng子跟他强词夺理,苦笑道,“救护太子又有什么错了。老爷子啸傲烟霞,自然可做个傲视权贵的世外高人。但寻常百姓可就不同了,若是那日雁哥哥不救太子,便会让秦桧那jiān贼得计,大宋岌岌可危,万千黎民未免要陷身于水深火热了。”萧虎臣哈哈大笑:“姓秦的老狗不是好货,难道赵官家便是好东西了?赵宋朝廷一命呜呼,那是最好不过。”林霜月暗自吐了下舌头:“这人说话的口径,跟我大伯倒可配成一对。”卓南雁却再也忍耐不住,道:“你口口声声怨愤大宋,难道你不是大宋子民?” “不错!”萧虎臣虎目圆睁,冷冷地道,“许广,你告诉他们,老夫是谁!”许广满面大汗,颤声道:“家师……家师是大辽国天祚皇帝之侄,天庆八年,被封为惠王!”卓南雁跟林霜月顿时愣住。卓南雁这才想起当日在龙骧楼中曾听叶天候说起这萧虎臣的来历,依稀便是个契丹人氏,只是这一路求医坎坷,倒忘了此事,更想不到这萧虎臣非但是契丹人,更是辽国最后一个皇帝天祚帝的亲侄子。 “老夫本来姓耶律,只因这姓氏太过引人注目,便只得改从母姓。”萧虎臣仰头长笑,笑声颇有几分苍凉。 林霜月知道,三十年前大辽被金国所灭,那时候大辽国最后一个皇帝天祚帝屡战屡败,最终在沙漠中被金兵擒住,如此算来,萧虎臣被封惠王的时候,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身遭国难,却也无力回天。“冤有头债有主,袭灭大辽的可是金国。”林霜月笑道,“我大宋自潭渊之盟,曾与大辽结好百年,大医王怎地会埋怨起大宋朝廷来?” 萧虎臣怒道:“金兵灭我大辽,自是不共戴天之仇。赵宋却也在紧要关头,与金人联手相攻,背信弃盟,落井下石,比金国更加不如。哼哼,金国是虎狼,赵宋便是犬豕。总而言之,他妈的一对半斤八两的恶贼,都不是好东西!”他越骂越是愤慨,两眼电光灼灼,瞧来让人胆寒。 卓南雁却站起身来,道:“小月儿,咱们走!” 三人都是一愣。萧虎臣也止了骂声,奇道:“小子,你不疗伤了?”卓南雁怒道:“卓某左右不过一条xìng命,大不了一死了之,却也不必卑躬屈膝,在此听他大放厥词!”身子摇晃,便向外行。但他怒火一发,牵动伤势,双腿一软,险些栽倒,林霜月慌忙上前搀住。 “师父,”许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人xìng子太直,求您体谅则个,便大仁大义,给他医了罢!”萧虎臣怒喝道:“这小子要做英雄好汉,老夫便得让他如愿!送客,快给我送客!”他訇然一吼,满屋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颤。卓南雁大怒,暗道:“老子宁肯一死,也不在此看他嘴脸!”一急之下,胸中一团热火倒撞上来,竟昏了过去。林霜月花容失色,不禁垂下泪来。许广在地上“砰砰”磕头,道:“师尊,这位卓公子和林姑娘都是好人,卓公子有伤在身,若逐出医谷,未免显得咱们太过小气……”萧虎臣吼叫一通,怒火稍歇,但见林霜月珠泪莹莹,卓南雁双目紧闭,心下也觉不忍,挥手道:“也罢,那便让他们在此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给我滚得远远的!”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节:妙手点茶 金针渡劫 许广如释重负,忙将二人引出屋来,到院子西侧的偏房内安歇。他先将卓南雁抱到大炕上卧好,又给把了脉,才跟林霜月道:“无妨,只是有些急火,吃一服降心火的yào便好!”向林霜月作了一揖,便跑出去抓yào去了。林霜月握着卓南雁的手,呆坐床头,痴痴四望,却见这间茅屋也甚是洁净清雅,四壁都裱了桑皮纸,透过花棱窗可见屋外的秀树远山。想来这大医王萧虎臣身为故辽贵胄,便是隐居深山依然讲究至极。只是此刻林霜月的心底却觉得空dàngdàng的。她本也是清高自傲的xìng子,素来懒得求人,但瞧见卓南雁那苍白消瘦的脸颊,不禁清泪在眼眶里打转,暗道:“雁哥哥,便有什么气,也忍一忍吧!” 过了半晌,许广捧了一碗草yào进屋,讪讪地又陪了许多好话。林霜月看这老实人急得满头大汗,倒有几分不忍,苦笑道:“小女子知道令师雅好茶道,这次特意备了许多名茶和茶具,另有他喜好的两仪果,却没料到竟会闹得这般僵……” “哎哟,我怎地忘了林姑娘还是烹茶妙手!”许广忽地一拍大腿,面露喜色,“不如咱们便这么着了……”低声嘀咕了几句。林霜月也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卓南雁饮了yào,过不多时,便即转醒。林霜月怕他再犯倔强,忙温言劝慰。卓南雁本来去意已决,但瞧见她近乎哀求的神色,只得郁郁一叹,草草吃了些干粮,便又再睡去。 再醒来时,却见林霜月端坐屋中,正用一只古鼎样的小巧风炉生火烧水,坐在风炉上的那只汤瓶却是金光闪闪,雕花精致。卓南雁不禁笑道:“小月儿,这便是你向太子求来的物事?” 林霜月并不回头,凝神照顾风炉火势,微笑道:“蔡襄《茶录》中说,汤瓶以黄金为上。这錾花黄金执壶,也只太子殿下用得起。瞧这颈,宜纤长宜峻峭,这嘴,宜坚挺宜圆小,处处都是讲究学问!” 屋内有些幽暗,跳动的炉火在林霜月的雪颊上映出一抹动人得红。卓南雁有些痴了,幽幽地道:“好久……没见你这么精心烹茶啦!”林霜月回首凝神,美眸中柔波盈盈,嫣然笑道:“我也盼着能悠闲下来,能日日都给你烹茶吃。”那笑容到后来就有些落寞伤感,她忙别过头去,接着照顾茶水。那洁净光亮的木桌上她早摆满了诸般茶具,有银盖罐、金茶罗、玉茶筅、高脚茶笼和各色杯盏,更有银筷、金匙以及许多卓南雁叫不出名字的器具。林霜月的动作轻柔自如,有条不紊,将金瓶里的水注入两只银碗,温热了茶盏,重又倒水煮上。再揭开那锦盒,拈出一枚茶饼,细细地碾起来。卓南雁笑道:“这是什么茶饼?”林霜月道:“此茶名唤龙团胜雪。”卓南雁道:“龙团胜雪,这名字清奇,不知有何稀奇之处?”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萧虎臣响亮的笑声:“龙团胜雪,乃是北苑贡茶之精,只取茶心一缕,方寸之间,如有小龙蜿蜒。”说话之间,推门而入。许广也陪在他身后跟进来,冲着两人连连挤眼。 原来许广想到师尊嗜茶,便憋出了这么一个“妙计”:先让林霜月在此烹茶,他再陪着萧虎臣在院中散布,料得萧虎臣闻到茶香,说不定会过来搭讪。这老实人想出的计策虽笨,却极有效验,萧虎臣听得卓、林二人论茶,果然心痒难搔,不请自入。 萧虎臣一步跨到了木桌之前,伸手拈起未及碾碎的半枚茶饼,眯着眼细瞧,啧啧道:“果真光明莹洁,恰似银线,不负龙团胜雪之名!”他虽生于辽国,却因大辽王公间嗜茶者颇多,耳濡目染,自幼有此雅好,及至隐居医谷,茶瘾更是与日俱增。适才他在屋中还怒目横眉,这时见了茶中圣品龙团胜雪,竟变得春风和煦,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正要请前辈品鉴!”林霜月见他一副讨好模样,忙也笑道,“晚辈此来,特给前辈送来龙团胜雪、玉除清赏和御苑玉芽三种北苑名茶,每种团茶各备了六枚。”许广接过那锦盒,掀开来细瞧,登时春风满面,连连称妙。萧虎臣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卓南雁在一旁却暗自稀奇:“允文兄为了录这团茶,烦到了太子头上,才弄来了十八枚,怎地不弄他一二十斤?”他却不知这种北苑贡茶造工繁复,极为名贵,北宋时一片团茶便值钱数万,诸大臣若得皇帝赏赐一二,往往要欢天喜地夸耀多时,而嗜茶如欧阳修者,甚至会珍藏把玩数年。高宗南渡后,团茶奢靡之风稍减,但北苑名茶却也更为罕见。 林霜月笑道:“论起品茶之妙,徐伯伯曾说过,一人得神,二人得胜,三人得味,四人得趣。”萧虎臣连连点头,道:“茶隐徐涤尘的话,果然大有道理。嘿嘿,那咱们四人,便是得趣了。”林霜月明眸一闪,螓首轻摇,道:“雁哥哥有病在身,刚刚喝了yào,须得忌茶,咱们只算三人得味!”萧虎臣听她说起卓南雁的伤病,不禁老脸一红,干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小姑娘,听许广说,你是茶隐的茶道高弟,怎地还不点茶,给咱们露上两手?”林霜月却又摇了摇头,道:“茶隐师所传的乃是道家之茶,最重心与境之调和。”萧虎臣皱眉道:“道家之茶?”林霜月道:“茶有佛道两家之说。佛家之茶是禅茶一味,品其苦味,悟其妙谛,赵州和尚便留下‘吃茶去’的千古公案。道家之茶更有许多讲究。单是这饮茶之境,便有四宜四不宜之说。” “四宜四不宜?”萧虎臣兴致盎然,拈髯笑道,“说来听听!”林霜月淡淡一笑,白润无暇的脸上光彩流焕,道:“四宜者,饮茶宜在松窗竹影、月下花前、心手闲适、佳客共语。四不宜者,疾封暴雪、荤肴杂陈、俗务缠身、主客二心!”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清炯炯的明眸直望着萧虎臣,道,“这其中,尤以这‘主客二心’最为不宜!” “主客二心?”萧虎臣微微一愣,想到适才她说的卓南雁有病在身,不禁哈哈大笑,“好厉害的小丫头!老夫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且让老夫见识见识茶隐传下的道家之茶,万事都好商量!” 林霜月眼耀喜色,笑道:“多谢前辈!道家之茶,含英咀华为其妙境,任xìng逍遥为其逸境,天人合一为其化境。”说着将桌上的茶杯茶具一盏盏地取了来,道,“斗茶以建安兔毫盏为佳,但说到含英咀华的品茶妙境嘛,却以这‘花中四仙’的茶具最尽其妙。” 许广看那茶具光芒缭绕,形态各异,不由奇道:“这莫不就是长沙茶具?”林霜月点一点头,先拉过一只金盘来,道:“这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3 章 花金盘作五瓣梅花形,以梅花清逸之品与茶品相合,一盘在望,暗香浮动,茗趣平添。” 三人频频点头,她又拾起两只莲花状的带托金杯放在梅花盘上,笑道:“金莲杯的托盘如怒放金莲,莲xìng‘亭亭净植’,与第一道茶的清和之xìng相近。故而第一道茶,当用金莲杯。”萧虎臣师徒听得双目放光。林霜月忽地望着萧虎臣一笑:“萧前辈,您瞧,二道茶该用什么杯?”萧虎臣道:“茶隐的讲究当真让人大开眼界。我猜莫非是菊花杯?” “不错!”林霜月说着取过一对金菊杯,“菊xìng傲霜斗寒,在花中品质最高,故这味道最醇的第二道茶该用菊花盏。这菊花盏的杯身为重瓣菊花,擎杯在手,如捧盛放之菊,方有含英咀华之妙。”她说着再拈过一对光滑润泽的白玉杯,笑道:“兰xìng高洁,香淡韵远,正与这第三道茶的茶味相符。”卓南雁听得大奇:“想不到只这茶杯,便有这多道道,待会儿吃起茶来,不知还有什么讲究。”目光一扫,却见许广和萧虎臣手抚金杯玉盏,满面陶然之色。 “林圣女说得妙!”许广见那风炉下的火势将熄,林霜月却慢条斯理地拿汤瓶里的水煨洗茶盏,便先有些迫不及待,“请林姑娘快些点茶。” “茶xìng必发于水,十分好茶须得十分好水来烹。”林霜月却悠然一笑,“许先生,你可知道天下第一名泉是哪个?”许广笑道:“这个你可难我不倒,当年唐朝名士刘伯刍品评天下名泉,亲定扬子江中泠泉水为第一。只是那中泠泉位于扬子江心的石弹山下,难以汲取。” 林霜月却嫣然一笑:“谁说难以汲取,我这不是遣人取了来吗?”说着搬过桌上一只石瓮,但听水声汩汩。卓南雁早见了厢车内安放着诸般烹茶物件,其中便有这石瓮,不想其中盛的却是泉水。许广惊道:“那中泠泉水位极低,一直被大江的急涡巨漩掩盖,你却如何取来的?”林霜月道:“旁人取不来,书剑双绝虞公子却有办法。据他说,要乘舟到江心石上,用数丈长绳缀着铜瓶,深入石窟求取。那铜瓶内有特制机括,尺寸拿捏,都要恰到好处,稍不如法,即非中泠泉水的真味。” 众人听得啧啧连声。林霜月又道:“只是这中泠泉水虽佳,但长途跋涉到此,水xìng已沉,须得洗上一洗!” “水还能洗?”便连萧虎臣都不由大张双目。 “是啊!”林霜月照旧一副成竹在胸之状,笑道,“以水洗水,不失其味!”让萧虎臣的仆役取了大瓮来,先将中泠泉水倒入,在瓮上划了水痕标记。跟着再让那仆役用水罐盛了本地清新山泉水,一罐罐地倒入瓮中,边倒边搅。过了半晌,大瓮中的水终于清澈宁定。林霜月才让那仆人按着当初的划痕,将大瓮上面的浮水倒出。 “这上面的浮水当真便是中泠泉水?”许广将信将疑,“两水混同一处,哪能再分彼此?”林霜月道:“水以清轻甘洁为美!水质愈轻,其味愈妙。中泠泉水为天下第一泉,水质必轻,自然会浮在水面。”说着将泉水注入汤瓶,在火上煨了。 “说得妙,说得好!”许广连连拍头,犹似醍醐灌顶。萧虎臣细瞧那倒出的中泠泉水,果真清如翡翠,浓似琼浆,不禁拈髯大笑:“妙极妙极,有了这洗水妙法,老夫自可将天下名泉尽数搜罗到此!” 卓南雁眼见林霜月还未烹茶,只是谈论茶道、品杯述水,便让医王师徒衷心折服,不由暗自微笑:“小月儿为了我这伤病,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难得她一般般一件件地算计得如此清楚!”忽地想到当日自己在大云岛病苦缠身时,也是林霜月,为了自己的伤病去给茶隐徐涤尘烹茶。其情其景,恍然便在眼前。这么想着,便觉一阵恍惚,蓦地一缕清而纯,淡而悠的茶香飘了过来,卓南雁精神一振,才知汤瓶中的泉水已沸,却见林霜月左手持汤瓶,右手挥茶筅,正自注水击沸。 屋内忽然寂静下来。卓南雁知道眼下正是七汤点茶法的紧要时刻,他曾多次见过林霜月点茶了,但此时见了,仍觉世间最美丽的舞蹈也不过如此。那茶筅是白玉雕就的,恰跟林霜月白润的玉指、润泽的皓腕jiāo映生辉。随着她的指旋腕绕,玉筅上下搅动,金莲盏中的茶膏随水翻滚,光泽如疏星皎月。林霜月明眸深注,静静端坐,只有一对素手犹如穿花玉蝶般跳动忙碌。那黄金汤瓶纤细的瓶口中钻出的一缕缕热气,在她乌黑的长发、修长的玉颈、兰花般的玉指间缭绕聚散,宛若烟云。在卓南雁的眼中,她整个人恰似一轮明月,如梦如幻,熠熠生辉。 顷刻间缕缕沁人心脾的茶香腾起,林霜月将点好的两杯茶捧到了萧虎臣师徒面前,笑道:“小女子献丑了,请医王品定!” 萧虎臣眼泛异彩,接杯在手,先凝神细瞧,点头道:“汤水咬盏,果然是点茶三味手!”长吸了一口气,再徐徐轻啜,闭目咋舌片刻,才大笑道,“好!龙团胜雪是一绝,中泠泉水是一绝,四仙茶具是一绝,最绝的却是你这茶隐高徒!得此四绝,平生大幸!” “多谢前辈抬爱!”林霜月皎洁如玉的额上还凝着汗,但见了萧虎臣的陶然之色,心底却觉欢欣无限,更逞起精神,换了金菊盏,接着挑弄茶水。萧虎臣今日初见两人时,睥睨咆哮,架子十足,此刻嗅到茶香,却似变成了孩子,眼中只剩跃跃yù试的惊喜光芒。最后捧起那玉兰杯时,萧虎臣竟有些恋恋难舍,长嗅慢品,意犹未尽。 “宋徽宗这老儿,平生没做几件好事,”萧虎臣放下玉兰杯,脸上如饮醇酒般的陶醉,“但他这七汤点茶法可着实不赖!嘿嘿,赵宋家的皇帝没几个好货,宋徽宗最不是东西,但瞧在他《大观茶论》的面子上,老夫便少骂他几句!”卓南雁听他说来说去,还是大骂宋朝,不禁心底暗笑。萧虎臣却忽地向他望来,道:“小子!听说你当年也曾卧底龙骧楼?”他进屋后,心思全在茶上,卓南雁也一直没搭理他,不想他倒先和卓南雁搭讪。 “不错!”卓南雁点一点头,“先入龙骧楼,后入龙吟坛!” “连龙吟坛也进了?”萧虎臣虎目电闪,跷起大拇指,“了不起,跟老夫一般的了不起!那《七星秘韫》,你瞧了几部?”卓南雁道:“只看过剑经,还有那画经,燕老鬼也给我瞧过,只是我懒得细看,却跟他学了一套九妙飞天术……”想到燕老鬼后来下落不明,心底不禁怅然。 萧虎臣道:“既然千辛万苦地混进了龙吟坛,便该一股脑儿地全部瞧了。只看那半部剑经,未免得不偿失!”连喊了几声可惜,又道,“嗯,本来呢,老夫懒得给你医治,但你这小子的臭脾气跟你爹有几分神似,老夫便是喜欢这等吃软不吃硬的直肠汉!还有,你这老婆甚好,也不知你这小子修的几辈子,得了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老婆!”林霜月的发髻服饰,全是未出阁的少女打扮,但萧虎臣生xìng粗豪,瞧他们两人神态亲密,口不择言地便将林霜月安成了卓南雁的老婆。林霜月听他一说,登时玉颊生晕,连白腻圆润的耳根都红了起来,但此时却又不便辩驳。 “小姑娘羞什么!”萧虎臣看她羞不可抑,不禁哈哈大笑,“呵呵,咱们有言在先,老夫出手给他疗伤,不是看禅圣的佛面,也不是看罗雪亭的金面,更不是看太子的官面,看的只是你小姑娘的玉面!”林霜月妙目溢彩,娇羞之余,心底却又泛起丝丝甜意,不知怎地,这威严乖戾的大医王在心底忽地变得可爱起来。 “吃了人家的茶,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萧虎臣大笑几声,才伸手给卓南雁把脉。手指一搭在卓南雁的腕上,他的整个人便现出一股从容不迫的王者之气。微微一沉,萧虎臣忽然“咦”了一声,跟着眉毛紧蹙,却“啊”的一叫,吁了口气,才“嘿”的一叹。他这“咦、啊、嘿”的三声,全是声出无心,一旁林霜月的芳心却跟着“扑通、扑通”地连跳了三下。 “小子,”萧虎臣望向卓南雁的目光冷了起来,“你竟练了天衣真气?”卓南雁听他一张口便直指病源,不由心底暗赞,只得苦笑道:“确是因此而起。”萧虎臣道:“人身之气分为多种,常留于胸中者为宗气,随阳气分布于肌肤者为卫气,入于血者为营气,卫气入于yīn分与营气合并而成真气。你卫气、营气不弱,而真气紊乱如此,必是强练内功所致,天下内劲霸道至此者,惟有天衣真气。”说着拧起眉毛,“嘿嘿,天衣真气只是其一,看你经气弱而疲乱,必是曾遭奇dú入体,好在中dú不深!” 卓南雁笑道:“不错,前辈一语中的。那奇dú便是巫魔的碧莲魔针!” “碧莲魔针?”萧虎臣的目光忽地一颤,沉声道,“你中此dú针,还能活到今日?”卓南雁道:“晚辈中dú后,恰好唐门掌门唐千手在场,曾予施治。”萧虎臣“嗤嗤”笑道:“唐千手在场,竟给你治愈了?” 林霜月笑道:“是啊,他那时中了dú针,难以凝聚真气,当真吓死人了。亏得唐掌门乱处不惊!”萧虎臣却转头向林霜月盯来,那目光幽幽闪烁,看得林霜月心底发颤。沉了沉,萧虎臣才闭上双眸,缓缓地道:“碧莲魔针的dúxìng早解了,却还有一味怪dú,看似补yào,却又渗入脏腑,扰乱脏气。”卓南雁一凛,沉吟道:“难道是当日在龙骧楼喝的龙涎丹?这龙涎丹晚辈曾服过一次解yào,莫非仍有残dú?” “定是龙涎丹了!”萧虎臣悠悠点头,“嘿嘿,这dúyào乃完颜亨配来约束龙须之物,每服一丸,须得连服三年解yào才得尽除dúxìng,眼下残dú盘旋体内,仍会发作。”卓南雁被逼服龙涎丹之事,他一直对林霜月隐瞒不说。林霜月此时听了,芳心愈发紧起来,本就苍白的玉颜更是雪一般得白。 萧虎臣站起身来,喃喃道:“天衣真气倒灌脏腑,浑身经脉俱伤,又有龙涎丹彼此纠缠,嘿嘿……你能保住这条xìng命,料来还是大慧禅圣、罗雪亭等人的力救之功,但若要复原……”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只是满屋子盘桓踱步,一时屋中只有他缓步徘徊的脚步声。 林霜月见他的脸色越来越yīn沉,一颗芳心也随着那青缎皂靴的橐橐之声怦怦乱跳。萧虎臣猛然停住步子,眼望窗外那有些昏暗的日色发呆,定了好久,才道:“也只得去通元泉试上一试了!”当下命许广将卓南雁搀出屋来,扶上马车,便往后山赶去。 原来通元泉是后山一处不大的温泉,道道热浪迸珠溅玉,汩汩有声,远望上去云气缭绕。萧虎臣命卓南雁除去上衣,全身浸泡泉中。林霜月探手一摸,觉得那泉水热得烫手,不由暗自称奇。许广道:“这通元泉乃天地珍奇,温热内蕴,大助气血运行。” 正说着,萧虎臣已拈着大把金针,跨入泉中,将金针一根根地刺入卓南雁身上的穴道。许广眼露异彩,叹道:“妙!原来师尊这头八根针,先灸他的八会穴!八会穴乃是脏、腑、筋、脉、气、血、骨、髓八者精气会聚的八处腧穴。你留神看我师尊的运针妙法,他这针法得自《七星秘韫》中的医经,据说乃是道家医脉真髓,名为太素针。太素者,形之始也。在通元泉的温热奇效催动下,配以师尊这路太素针,必然可奏大功。” 说起医道来,许广便滔滔不绝。林霜月听得似懂非懂,一颗心却全系在卓南雁身上。只见萧虎臣循经按穴下针之后搓弹捻转,卓南雁双目微闭,额头上却凝满汗水,也不知是泉水热力所致,还是强忍针扎之痛。他一声不吭,林霜月倒替他阵阵心疼。 萧虎臣忙碌半日,才扶着卓南雁上岸。林霜月上前细问效验如何,萧虎臣却一笑不答。好在卓南雁脸上红彤彤的,身子虽乏,精神却见增长。回屋后,萧虎臣又给卓南雁开了yào方,用以滋补元气,拔除残dú。 当晚四人一起用膳,席间林霜月一直留神看萧虎臣的脸色,想瞅出些端倪来。哪知大医王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始终一副若有所思之状,看不出是喜是忧。倒是卓南雁谈笑风生,不住跟三人chā科打趣。林霜月见他竟自己吃了半碗米饭,芳心窃喜。 当晚林霜月便扶着卓南雁回西侧偏房安歇。卓南雁在软榻上躺好,忽一仰头,但见红彤彤的烛火在林霜月的玉靥上映了一层霞色,更增娇艳,不由心中怦然一动,低声道:“小月儿,你过来,让我亲上一亲!” 屋内红烛高烧,一片温馨。林霜月见了他眼中的灼灼之光,忽地有些害怕,芳心怦怦乱跳,道:“才有了些精神,便要胡闹吗?”卓南雁笑道:“我本不想胡闹,经你一说,定要胡闹一番!”伸手抓住了她的素手,向回拽来。林霜月怕他用力,不敢挣扎,便俯下了身,将娇晕横生的雪腮凑了过来。她黑瀑般垂下的秀发伴着一股幽香捶拂在口边,卓南雁更觉心底一dàng,正想细品香泽。屋门“咯吱”一声开了,许广叫道:“林姑娘……”他冒冒失失地一步踏入,惊得林霜月慌忙挺起身来。 “抱歉抱歉!”许广诚惶诚恐地连连作揖,道,“许广鲁莽,许广鲁莽!”一句话说得林霜月更是香腮胜火。他才又拱手道,“林姑娘,师尊有请!”林霜月手抚秀发,瞪了一眼卓南雁,只得跟许广出屋。 过了好长一阵工夫,林霜月却才回屋。卓南雁笑问:“大医王又央求你去给他烹茶了吗?”林霜月道:“不是烹茶,而是品茶。萧神医说他这些年悟出一套百果仙茶,定要给我尝尝!”卓南雁道:“仙茶?想来定是滋味妙极!”林霜月“嗤嗤”一笑:“大医王说这百果仙茶须得依照饮者的脉象配制仙果,烹茶前还要给我把了脉,装模作样,将我的胃口吊得极足。哪知最终喝起来,却没什么茶味,倒跟喝草yào一般。”卓南雁哈哈大笑:“但你喝了之后,想必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4 章 要连连称妙,大拍大医王的马屁!” “还不是为了你!”林霜月幽幽瞥了他一眼,蓦地又俏脸生晕,“那许广送我出来时却又叮嘱了一句……”卓南雁听她声音渐低,忙问:“叮嘱了什么?”林霜月羞道:“他说,你大病在身,咱们万万……不可亲热……”卓南雁一愣,忽地想到初进医谷时,被那假医王诊断出的“房事过度”之症,不由哈哈大笑。这西首侧房是里外两间,两人笑闹一阵,林霜月便服侍他躺好,自去外屋安歇。 接连两日,萧虎臣都将卓南雁带入通元泉中,再来灸他的jiāo会穴。那jiāo会穴乃经脉之间互通脉气之所,计有百余处之多。林霜月瞧见百余根黄灿灿的金针chā满了卓南雁的全身,更是心惊ròu跳。 好在三天的热泉针灸和草yào祛dú之后,卓南雁的精神增长不少,林霜月芳心渐安。只是每晚萧虎臣都要请她去品那“百果仙茶”,林霜月自觉盛情难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喝。这仙茶的滋味越来越怪,茶味渐淡,yàoxìng渐浓。林霜月愁眉苦脸地“品茶”归来,不免跟卓南雁笑言:“苦是苦些吧,便当替你多吃些苦,盼你早日苦尽甘来!” 第四日午后,萧虎臣先请林霜月给自己烹好了龙团胜雪,悠哉游哉地连尽六盏,才命卓南雁在榻上躺好,另换新法疗伤。待萧虎臣取出了金针来,林霜月不由吃了一惊。这金针竟有三尺多长,颤巍巍地细如麦芒,林霜月从未想到世间竟有这么长的金针,不禁心惊,忙向许广请教。 “师尊这三尺金针久不施展!”许广动容道,“《灵枢》中有九针之说,其中有长针,‘锋利身薄,可取远痹’。师尊行医多年,更在精研《七星秘韫》中医经多载之后,创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三尺金针,讲究针气合一,能祛体内深藏之邪!”正说之间,萧虎臣的金针已刺入卓南雁胸前要穴。这三尺长针一入卓南雁体内,卓南雁便觉一股凉气翕翕,心胸豁然开朗。 许广在旁看得目眩神驰,不住口地道:“师尊用的是‘透天凉’的针法,迎气而夺,可销热症。嗯,这一针是‘烧山火’,随气而动,可除寒dú。妙!当真是妙!”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凝神注视萧虎臣运针手法,暗自默记。林霜月听他说得神乎其神,心底略安。忽听得卓南雁“啊”的一声大叫。屋内的三人都是一凛。自萧虎臣施展这三尺金针以来,卓南雁一直神色安适,哪知这时竟会大声呼叫,连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林霜月骇得脸色煞白,许广也是大张开口,萧虎臣的浓眉却紧紧绞住。 “师尊,”许广低声道,“怎地了?”萧虎臣目光一沉,幽幽道:“他的经脉受损太过,五脏六腑之气衰弱,到此紧要之时,便生出些变故。”林霜月芳心突颤,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沉了沉,萧虎臣才道:“为今之计,只有以太素针灸他的十二背俞穴和十二腹募穴,调动其肺腑之气。此法太过疼痛,但也只得拼着一试了。” “来吧!”卓南雁忽道,“我忍得住!”萧虎臣冷冷地道:“事到如今,忍不住也得忍。”长针抖动,向他京门穴刺去。卓南雁只觉一股热气从两肾直涌上来,循经翻滚不已,不由痛哼一声。 这俞募穴乃是五脏六腑之气输注、结聚于胸背部的特定穴位,最能调治脏腑之盛衰。萧虎臣长针轻捻徐进,疏弹趋动,当真状若伏虎,势若擒龙。卓南雁脸上汗水涔涔而下,脸上阵红阵白,显是体内真气随着针势不住撞击所致。林霜月瞧着心疼,不禁低声道:“萧前辈,要不要……先歇一歇?”萧虎臣头也不抬,冷冷地道:“成败在此一举!此时一歇,前功尽弃。”林霜月再也不敢言语。 萧虎臣刺完了卓南雁胸前中府、日月、期门、天枢等十二腹募穴,又刺他背后的十二个背俞穴。卓南雁只觉五脏中的真气突突乱撞,浑身汗出如浆。待他刺到最后一个三焦俞时,大叫一声,险些昏死过去。 这一路太素针虽然艰难疼痛,但效验却显,转过天来,卓南雁竟能行走如常。 清晨饭后,林霜月便陪着他在松林间散布。卓南雁自己踱了两圈,竟觉胸臆间极是爽朗。他自重伤以来,从未如今日般利落,大喜之下,挥拳飞腿,便练起拳来。一路龙虎玄机掌才打了三招,便觉真气冲撞经脉,浑身脉络脏腑如被千手拧攥般难受。 林霜月瞧他脸色难看,忙道:“雁哥哥,先歇一歇,要练功,也不必忙在一时。”卓南雁却暗自恼怒:“难道我便从此这么病蔫蔫的吗?”不管不顾地拼力挥拳。哪知一股热力忽自腹内倒撞上来,五脏中空洞洞得难受,身子摇晃,险些栽倒。林霜月慌忙上前扶住。 “混账!”萧虎臣恰在此时大步赶来,怒目喝道,“贼小子,谁让你逞强练拳的?”卓南雁却觉经脉中痛得似要裂开一半,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就此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时,却见自己已经躺回屋内。林霜月坐在床脚,满面泪痕。卓南雁苦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林霜月玉面一红,道:“适才你昏迷不醒,大医王说,你若十二个时辰不醒,不免变成废人一个,无知无觉,只能以yào力吊住xìng命。我……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卓南雁笑道:“我若再也醒不过来,那你会怎样?”林霜月贝齿轻咬樱唇,忽道:“那我便杀了你!”卓南雁一愕。林霜月眼波微dàng,道:“我知道你的心,决不愿这般不死不活地撑着。杀了你后,我便也自杀!”卓南雁道:“小月儿,你这头一句话确是明白我的心意,但后一句话,却极不合我心意了。我死便死了,却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不管!”林霜月摇了摇头,“任你去yīn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我也随了你去。”卓南雁听她说得斩钉截铁,胸中涌起一阵热流,不禁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笑道:“雁哥哥怎会去十八层地狱?要去也去天宫仙界。嗯,咱们去仙界建上一座仙宫,就此长相厮守。”林霜月听他说得温馨,也轻偎过来。两人脸颊轻贴,林霜月忽地想起当日许广叮咛的话,玉靥微红,忙又挣开。 卓南雁明白她的心意,微微一笑,忽见她手中拈着一根细细的金针,便道:“怎么,小月儿摆弄这金针做什么?”林霜月柔声道:“学着给你针灸啊。我正琢磨去跟大医王学学他那太素神针,将来也好给你诊治。嘻嘻,大医王羡慕我的茶道工夫,我若出口一求,他定然应允。” 见她脸上满是孩子般的喜色,卓南雁也不由一笑,忽地却又皱紧了眉毛,黯然道:“小月儿,你是怕……我终究不会复原?”林霜月道:“你今日便已行走如常。不能复原,也不过是不会武功罢了。”说着嫣然一笑,“若有人欺负你,便由师父我来护着你。” 卓南雁听她自称“师父”,不由想起当日二人在天柱山谷中吹箫疗伤的一段旖旎时光,心底登时一阵柔情涌动,伸手轻抚她冰雕玉琢般的脸颊。林霜月但觉他手掌火热,芳心一dàng,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小月儿,”见她的眼眶微陷,玉容又清减憔悴不少,卓南雁不由心底一苦,幽幽地道,“你愈发瘦了!”忽然间爱意横流,便向她樱唇上吻去。林霜月闭上美眸,婉转相就。 屋门外恰好响起敲门声。林霜月悚然一惊。却听许广文质彬彬地道:“在下可以进来吗?”卓南雁在林霜月起身之前,仍是飞快地在她的樱唇上亲了一口。林霜月才刚整好香襟,便听一声咳嗽,许广已笑眯眯地踱进屋来,道:“林姑娘,大好消息!师尊又配制出一种新茶,乃是七味仙果和六味仙草精制而成,请你过去品茶。”林霜月跟卓南雁对望苦笑,也只得随着许广前去“品茶”。 接连几日,萧虎臣都以三尺金针给卓南雁针灸。他这针气合一之术当真神乎其神,每过一日,卓南雁的精神便见长一分,而针灸时的苦楚却日渐减少。 半月之后,唐晚菊和莫愁曾潜回医谷来探望卓南雁,却都给脾气古怪的萧虎臣赶走了,连一面都没瞧见。林霜月闻知后,特请许广出谷告知二人,卓南雁伤势渐愈,请他们大放宽心。这半月之间,林霜月也时常向萧虎臣请教医道。萧虎臣忽然间得了这样一个聪明灵秀的女弟子,自是喜不自胜,便将神针妙术倾囊相授。本来医武相通,林霜月在大云岛时,追随林逸烟和徐涤尘,对医道已略晓一二,经得萧虎臣这当世第一名医点拨,更是进境奇速。数日之后,她竟能为卓南雁施针疗伤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人却日渐消瘦,卓南雁和许广都觉得蹊跷。萧虎臣却神色古怪,将那怪茶中的草yào分量不住地增增渐渐,每日里请林霜月“品茶”的次数也渐渐增多。 又过了些时日,卓南雁步履有力,已如常人。只是依着萧虎臣的吩咐,他照旧不能练功打拳。卓南雁有了前车之鉴,再也不敢逞强,便去询问许广,何时能再挥剑练武。许广却憋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道:“何时痊愈……嘿嘿,这个……这个……咱却不知。” 卓南雁又问:“那霜月为何清减许多?是忧虑过度,还是cāo劳伤身?怎地令师不给施治?”许广脸上红潮顿去,一瞬间却苍白了许多,讪讪地道:“林姑娘嘛……这个……你最好去问师尊。”卓南雁见他yù言又止,似乎嗅出了些什么味道,忙去细问萧虎臣。 哪知萧虎臣这几天忙着钻研配置“怪茶”,脾气极坏,眼见卓南雁追问不止,不由拍案大怒,将卓南雁痛骂一通,轰出屋来。 林霜月闻乱赶来,忙将卓南雁拉走。两人端坐屋内,卓南雁望见她的玉颊苍白得似要透明一般,心底愈发忧急。林霜月倒好言劝慰,笑道:“瘦便瘦些吧,前段在京师时,我还时常天旋地转呢。近来喝了大医王的古怪yào茶,昏沉的次数可是减了不少。”卓南雁听了,心底略安。林霜月看看时候已到,便取出金针给卓南雁针灸。这几日间她针术大进,虽不能运使那三尺长针,却也能以寻常金针给卓南雁疗伤了。她取出金针,先给卓南雁灸了两穴,忽然间便觉眼花手软。卓南雁见她脸色苍白,握针的玉手突突发颤,惊道:“小月儿,你怎么了?”林霜月淡淡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又有些头晕……”话没说完,突地软倒在卓南雁怀中。卓南雁大惊,忙大声唤人。许广飞步赶到,见状后忙要取针给她医治。 “且慢!”萧虎臣却一步跨入,缓缓地道,“不要惊动她了,便让她……睡一会也好。”他诊病论医时素来成竹在胸,气势十足,这时却罕见地有些黯然神伤。卓南雁瞧了他的神色,登觉胸中一凉,忙将林霜月平放床上,细问端详。 “这小丫头……”萧虎臣颓然坐在椅子上,凝望着秀眸紧闭的林霜月,长长吐出口气,才道,“她……早已中了dú!”卓南雁身子一震,惊道:“中dú,她中了什么dú?” “碧莲魔针!”萧虎臣的声音似乎是在喉咙里低喘,“这魔针乃是巫魔太yīn一派的不传之秘,dúxìngyīn沉,百余年来还极少有人在针下保全xìng命。若要求生,只有一法,便是让人吸尽体内的dú液。但如此一来,那吮dú之人便会被这yīn柔奇dú缠上了身。” 卓南雁只觉浑身发冷,而萧虎臣的声音更如雷鸣般地在他心底震响:“你当日中dú之后,必是她给你吸出的dú液吧?嘿嘿,你们来求医那天,听你说中过碧莲魔针后,老夫便猜到了此节,事后看这小丫头的脉象,果然如此。为了不让这丫头再增忧虑,老夫只得以品鉴百果仙茶之名骗她喝下祛dú草yào。这些日子来,老夫早已殚精竭虑,却仍阻不住她dúxìng发作!”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节:孤身远途 彩棋忘忧 卓南雁当日中dú之后,曾短暂昏迷,林霜月给他吮dú之事,她从未提起,他便也一直不知。这时听了萧虎臣的话,他但觉耳边轰的一响,林霜月悉心照料时巧笑嫣然和轻颦薄愁的温婉倩影流水般在眼前闪过,霎时间心如刀割。“小月儿,小月儿。”他喃喃自语,这时才明白了林霜月为何时时昏沉无力,“为何你从不对我说!为何你从不对我说!” “萧先生,”卓南雁忽地扬起头来,“晚辈记得那魔针是从巫魔口中shè出的。我昏倒之前……曾听唐千手说,那碧莲魔针dúxìng不烈……” “医家疗dú,不怕其烈,最怕dúxìng不明。”萧虎臣长长一叹,“dú好破,蛊难防!这碧莲魔针其实便是一种奇蛊,以南疆碧眼朱蛤和太yīn山下的透骨穿心莲为主,再杂以七种奇物炼制成蛊。那七种dú物到底是什么,怕只有巫魔一人知道了。萧抱珍身为蛊主,自然不畏其dú……嘿嘿,即便如此,老夫猜他含针于口时,也须暗服抗dú之物。” 卓南雁大叫道:“既然这碧莲魔针如此dúxìng,唐千手为何还要说dúxìng不猛,还要让霜月给我吮dú?”萧虎臣嘿嘿冷笑:“江湖中的恩怨纠缠,哪里说得清!你那日曾在洗兵阁内救过唐千手等人的命,想必唐千手怕欠你这人情,定要千方百计地作一图报。他要做的,便是替你解开这碧莲魔针的奇dú,至于吮dú之人是死是活,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卓南雁胸内似要zhà开般难受,转头向合眸静卧的林霜月望去,却见她香唇边犹带着一抹笑意,似乎正对他诉说什么。他猛地想到:“其实,哪怕小月儿知道那dúyào沾唇则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我吸出dú液……” 一念及此,他心中更是一阵酸痛,伸手将林霜月散披在玉颊旁的几缕秀发捋好,怔怔地道:“晚辈认得那巫魔的一位弟子,可否从她那里求得解yào?”他明知人海茫茫,去寻找龙梦婵决非易事,但这已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良策了。 萧虎臣蹙眉沉思片晌,却摇头道:“这碧莲魔针乃是巫魔的护体神蛊,其中解yào配置定然秘而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5 章 ,除了巫魔本人,又有谁拿得到这解yào?况且,天下解yào大多是以dú攻dú之法,这丫头中dú后一直被拖延至今,dúxìng已散入脏腑,身子虚弱,便拿来解yào也无法服用!” 卓南雁顿觉浑身虚软,大喘了两口气,怔怔地道:“那……萧前辈可有解dú之法?” “只怕没有!”萧虎臣眉头紧锁,在屋中大步徘徊,“这碧莲魔针乃是蛊dú,较之寻常dú物虽少了些猛烈,却更加yīndú难测。嘿,若论dúxìng之yīn损缠绵,天下只有唐门枯荣观的护体dúyào‘绕指柔’,可堪与碧莲魔针比肩。这丫头当日中dú后若是立时来找老夫,或许还有办法,但眼下……嘿,难!难!难!” 卓南雁听他连说了三个难字,险些栽倒在地,手扶桌案强撑着立住,近乎哀求般地道:“便再没有一丝办法了吗?” 萧虎臣沉吟道:“这些日子,老夫已绞尽了脑汁,将那能解奇dú的七宝降龙丸、玉蟾丹和百草还魂散全都变着法子让她喝了,却仍是难奏大效。自昨日开始,老夫给她喝的yào茶中添了一味‘千年醉’,她眼下昏睡,便是这一味yào起效了。她沉睡之后,血脉周流便会减慢,dúxìng也会减缓。这是万不得已的缓兵之计,但愿咱们能及早找到这解dú之法!” 卓南雁双目一亮,颤声道:“前辈您说,咱们还能找到解dú之法?”萧虎臣的两道浓眉突突地抖着,道:“法子倒有一个!” “只要有法子便成!”卓南雁便如海上漂泊三日的人看到遥遥的一线海岸,一把揪住萧虎臣的手,“管他千难万险,便是要我搭上自己这条xìng命,我也要救她!” 萧虎臣点一点头,侃侃言道:“用解yào祛dú,只是头痛医头的末节之法。霜月中dú已久,肝气耗竭,故面色白;心气衰微,故常眩晕;精气虚弱,故常无力。须得补气填虚与驱蛊祛dú双管齐下,才能奏效。天下既祛蛊dú又补气血者,惟有南宫世家的紫金芝。此物号称千载仙芝,虽有些言过其实,但天地钟灵,岁久通神,却是有的。若论补肝气,益心气,填精气,起虚劳,天下妙yào无过灵芝。芝分五种,青、赤、黄、白、黑,南宫世家的紫金芝据说独具五色,光如紫金,于补气填虚的灵芝常效之外,更能祛dú。” “紫金芝?”卓南雁身子一震,道,“听说那紫金芝已被南宫五老的大长老南宫致仁献给了皇帝!” 萧虎臣道:“哼哼,你竟也知道此事?实不相瞒,老夫早闻他南宫世家的紫金芝之名,暗想如此奇物给南宫堡摆在案头供奉,未免暴殄天物,便想盗了来配置济世之yào。三年前,老夫扮作游方郎中去了南宫堡,给那四长老南宫致信的小妾医好了一门怪病,南宫致信欢喜得不得了,偏要重谢老夫。老夫却只收了他的五两银子,旁的一概不收,只说要看看那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紫金芝。南宫致信却愁眉苦脸,才说起,这玩意儿早就给他大哥献给了昏君赵构!” “老夫气得真想大骂那南宫致仁一番!”萧虎臣怒目横眉,声调登时高了起来,“这等仙芝,献给了昏君,还不如喂给小狗小鸡!老夫一怒之下,便溜进了大宋皇宫,想将那灵芝盗出。” 卓南雁点点头,暗道:“这大医王为了一枚灵芝,探南宫堡,闯大内禁宫,当真胆大过人。”转念一想,此人连龙骧楼都敢闯上一闯,大宋皇宫,又岂在话下! “哪知却在皇宫内遇上个硬爪子,吴山鹤鸣赵祥鹤!”萧虎臣手拈长髯,“嘿嘿”苦笑,“一番恶战,老夫看看不敌,便转身逃之夭夭。姓赵的眼见不好擒我,便用话僵住了我,只要我再不来皇宫跟他为难,他便终生不向旁人吐露那晚之事。老夫当晚大败亏输,也只得答应了他。” 他说到这里,蓦地眉头紧皱,沉着脸在屋内来回踱步。卓南雁想到还有紫金芝这一线之机,不由多了些底气,也蹙眉苦思。屋内只有萧虎臣缓慢低沉的脚步声。过了片刻,萧虎臣蓦地顿住步子,神情凝重,傲然道:“只是今日形势如此,霜月这小丫头xìng命难保,说不得,老夫也只得破了跟鹤老儿的誓言,再闯一趟皇宫,去盗一盗紫金芝了!” “师父,不成啊!”许广却面露难色,“您若不在林姑娘身边守护,她病情万一有什么反复,弟子……弟子可担待不来!”萧虎臣一愣,随即虎目生威,便要破口大骂他废物,但张了张口,终究低叹一声:“这丫头病势古怪,丢给了你,老夫也着实放心不下。” “那便让我去吧!”卓南雁却扬眉道,“便请太子帮忙,我这薄面,太子也该给的!”萧虎臣的大嘴狠狠咧开,冷笑道:“赵宋家的人反复无常,岂能尽信?那紫金芝是在昏君赵构手中,赵瑗未必便有这个胆量开口向他的皇帝老子索要!” “他若不给,便只有明抢暗偷了。”卓南雁昂然道,“嘿嘿,便是上天宫去偷去抢,我也定要去弄了来。只是……前辈,我何时才能再运功提剑?” 屋中忽然一阵冷寂。萧虎臣紧盯着他,目光沉得像铁,过了多时,才黯然道:“只怕你终生……再也不能习武练功了!” 卓南雁陡觉呼吸一窒,大张双眼,再也做声不得。萧虎臣道:“你那日强运天衣真气,内气倒撞入奇经八脉,但中丹田的膻中穴上中了dú针,难以收束真气,任由真气倒灌,全身二十条经脉已被震损了一十三条。若非你练功有成,中黄大脉早开,只怕当日便会一命呜呼。” 卓南雁心底一沉,低声叹道:“当日晚辈进谷之前饭食不能自理,xìng命朝不保夕,今日能行动一如常人,已赖前辈妙手再造之功了!” “老夫自称医王,自以为妙手成春,无所不能,今番迭遇难题,才知自己妄自尊大,实在可笑至极。”萧虎臣说着长长叹了口气,言语间萧索之意大增,“这一回针灸、草yào并举,连热泉地力也用上了,竭尽所能,却也仅能将你的受损之脉恢复三四成而已。自今而后,你走动跳跃虽如常人,但伤损脉络再难容纳内气运行,这一辈子,算是与武无缘啦!”卓南雁却蹙眉不语。 许广忙温言劝道:“卓老弟,天底下的人多灾多难的所在多有,早夭的都常见。七岁时诗动天下的李贺,二十六岁便死了。写《滕王阁序》的王勃,也是那岁数去的。称象的曹冲,更是十二岁便病殁了。你年已弱冠,却还活蹦乱跳,也该知足常乐。”自来劝人也没这么劝的,他却唠唠叨叨地说起来没完。眼看卓南雁怔怔发愣,许广不由推了一把:“喂,老弟,还在伤心?” 卓南雁身子一震,才惊醒过来,低声道:“我决非是为了我自己伤心,只是忧心霜月。”他凝眸痴望着林霜月那晶莹如玉的娇靥,忽然间觉得自己老了一千岁,颓然道,“我身无武功,求取紫金芝,便少了许多把握!” 一片寂静中,卓南雁蓦地想起大慧临终前的叮咛,心中一动:“难道禅圣早已料到了今日之局?嘿嘿,大丈夫建功立业,未必便凭武功,我便是搭上这条xìng命,也要给小月儿求来紫金芝!” 这么想着,心头才宽了一宽。他的双眸忽然间又跃出了湛然之光,朗声道:“前辈,我这便进京求yào!但盼您能照料霜月些时日。” “好汉子!”萧虎臣的目光不由一抖,点点头道,“你这份骨气,当真不让令尊分毫!你放心进京,这小丫头,老夫自会全力照应。”许广忙问:“老弟何时动身?” 卓南雁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启程!”忽地想起什么,蹙眉沉吟道,“只是……若是太子顺顺当当地求来紫金芝,自然甚好,若是不成,只怕会拖延许多时日,不知萧前辈能宽限多久?” “不是老夫能宽限多久,须得看她能撑多久!”萧虎臣拈髯摇头,“这千年醉的yào量会让她睡上五日,其间她经脉皆闭,形同冬眠,碧莲魔针的dúxìng便会微乎其微。每隔五日,她都会醒来两日,我自会以参汤芝yào,维护其生机,再配上金针刺穴,护其心脉……如此,嗯,最多能撑上三个月吧。” “三个月?”卓南雁长吁了一口气,双眉一扬,“好,万事只看此三月时光,晚辈自会速去速归。”再不多说什么,转身出屋,去院子里牵那大黑马。 萧虎臣道:“许广,少时你跟他一同出谷,到那医街上雇个伶俐干净的丫头,回来照顾霜月。”许广应了一声,回屋又给卓南雁裹了些银两和随身衣物,才跟萧虎臣一起送出院来。 三人默然无语地走出医谷,萧虎臣才道:“贼小子,霜月这丫头,老夫早将她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她的生死,便全寄于你一人之手!你这一趟,定要给我取回紫金芝。” 卓南雁望着他热切切的目光,心底不由一暖,道:“多谢前辈!晚辈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弄来那紫金芝。”萧虎臣道:“豁出了命去,非但拿不回灵yào,连你也搭上了,又有何益?嘿嘿,有时候宁折不弯,未必便是上策!”卓南雁一凛,深深一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谨记于心。”拱一拱手,飞身上马。 跟许广分别之后,卓南雁打马出了医谷,便一路向东北疾驰。来的时候,他身边有官兵护送,好友随行,一路前呼后拥,走得四平八稳。这时他孤身一人,一颗心却似着了火,只盼肋生双翅,一步飞到京师。 接连两日,都是风餐露宿,在林间道旁草草忍上一觉,便起来打马疾奔。这一日正行之间,却见那大黑马累得浑身油汗,突突发颤。卓南雁兀自挥鞭不止,口中道:“大老黑啊大老黑,这回可辛苦你啦。到了前面的市镇,我请你吃上好草料!” 话音才落,忽听得一声呼哨,一支哨箭迎面shè来。卓南雁吃了一惊,拼力拨马,那哨箭擦肩掠过。这一下勒马甚急,大黑马咆哮一声,前蹄扬起,险些栽倒。 前面林子里呼啦啦冲出几个敞胸露怀的壮汉,手持兵刃,当中那人骂骂咧咧:“贼厮鸟,跑得倒快,赶着投胎去吗?” 按着江湖规矩,那哨箭该当冲天飞起,惊得路人驻步。极少有这样拿哨箭shè人的。卓南雁心中奇怪,凝目看对面这五个人脚步轻浮,显是丝毫不会武功,再看他们手内分拿黝黑铁叉、片刀和无缨的秃qiāng,不由暗自苦笑:“当真是流年不利,竟在这当口遇见几个不入流的小毛贼!”只得拱一拱手,喝道:“在下雄狮堂弟子,狮堂雪冷罗堂主、丐帮莫帮主都是在下师长。请教各位是哪路英雄?” 他故意提起雄狮堂主和丐帮帮主的大名,料来这二人威名远震,江湖上不论黑白两道,都该给些面子。哪知那四个目光呆滞的喽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掀动一下。当中那领头的更撇嘴大笑:“甚么狮子骡子的,咱们全不认得,爷爷们这里只认钱!” 他身旁的瘦子却皱眉道:“老大,听六道坎的黑脖老七说,咱们这当口该先唱个山歌!”然后在脑袋上拍了拍,龇牙咧嘴地唱起来,“此山那个呀是我开啊,此树是我栽呀……要打此路过呀……那个呀呓呀呓……”’ 卓南雁从未见过盗匪如此唱山歌的,见他扯着破锣嗓子“呀呓呀呓”个没完,不由瞠目结舌。 那老大扭头骂道:“滚你妈个巴子的,哪里有这么嗦!”将手中大刀冲卓南雁一摆,“贼后生,跟你说清楚,爷爷们上个月才落草,半个月没开张,你他娘的乖乖的,将肩膀上的包儿留下,屁股下的马儿留下,爷爷们便饶你一命!” 卓南雁哭笑不得,知道此时再无他法,蓦地大喝一声,纵马疾冲。大黑马四蹄腾开,呼地一下,竟从那老大身边飞窜而过。 那老大唬得一惊,带着四个喽大呼小叫地在后便追。卓南雁催马奔出十数丈,看看已将那五人甩远,才要松一口气,猛听大黑马一声惨嘶,竟被一根横亘的老松树根绊倒。卓南雁猝不及防,一头栽下马来。他这时武功尽失,这下结结实实地摔到山路上,只觉双臂yù折,眼前金星飞转。 “哈哈,贼后生栽倒啦!”那老大远远瞧见,挥刀大喊,“他娘的漫山遍野都是老子的绊马索,看你往哪里逃!”卓南雁挣扎yù起,却觉脏腑内真气乱撞,疼痛难忍,眼见那五人狂呼奔近,一时却也起身不得。 便在此时,猛听得一声吆喝:“前面有毛贼!”跟着呼喝之声四起,却见山道上两位骑马将官领着一队官军呐喊冲来。 那老大怪叫一声,顾不得卓南雁,掉头便跑。那四个喽更是抛了刀qiāng,乱糟糟地四散狂奔。那队官军眼见群盗不战自溃,士气倍增,吼声震天,自后疾赶。 这几个盗匪却是自幼走山路练就的伶俐腿脚,那老大领着三人如飞价攀山越岭而去。只那唱山歌的瘦子头脑不灵,依旧沿着山路飞奔,没跑多远,便被那骑白马的将官撵上,一qiāng抽中大腿,“扑通”一声摔倒。众官兵赶来,按在地上,五花大绑。 卓南雁这时才挣扎起身,见那白马将官得意洋洋地纵马奔来,瞧那张马刀脸竟有几分眼熟,略一沉思才想起来,正是当日在天目山脚下的小酒肆里催科的那名格天社铁卫。 那时这马刀脸要强拉店主女儿抵账,恰被太子撞见,遭了一顿呵斥。却不知为何他又脱下了格天社的“铁皮”,改成官军装束,来到此处剿匪。 卓南雁想想也觉滑稽,却也只得向马刀脸拱手称谢。马刀脸倒不认得他,飞身下马,大大咧咧地拍着卓南雁的肩头,道:“算你小子走运!若不是陈参将奉命来此剿拿山贼,嘿嘿,你这条小命……” 正说着,大黑马也跳起身来,扬鬃zhà尾打个响鼻,惊得马刀脸扭头去看。建王府的马匹都是良马,大黑马虽是驾辕的,却也腿长膘肥,浑身黑缎子也似的。马刀脸只瞥了一眼,眉毛便跳了两跳。 卓南雁不愿耽搁,道谢之后,便待转身上马而去。马刀脸却趋前一步,在他背上的包裹上一托,干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6 章 “老弟出门在外,可得小心在意!”手上暗自一扯,包裹划出一道口子,哗啦啦一下,几块碎银掉了下来。马刀脸和一众官军的眼睛全亮了起来。 当日太子所赠的金银甚多,卓南雁此次出谷,为免事端,只带了百十两散碎银子在身。他眼见银子滚落在地,暗自一凛,忙俯身拾取,猛觉肩头一紧,已被人揪住。却听马刀脸嘶声狞笑:“险些放走了贼人!你这厮在何处抢来的这多银两?” 卓南雁道:“这些银子本就是在下的!”马刀脸“嘿嘿”冷笑:“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俯身瞅了瞅大黑马的后臀,高声叫道,“官马!马屁股上有官家印记!这小子吃了豹子胆,居然偷盗官马!” 四下里官兵一拥而上,数把长qiāng全抵在卓南雁的身上。卓南雁又惊又怒,大喝道:“在下是书剑双绝虞允文的朋友,这匹马乃是虞公子奉送的!”书剑双绝虞允文乃是太子手下的第一红人,带兵的陈参将听他提起虞允文的大名,登时一震。四周持qiāng的兵丁听得他的言语,忙将架在卓南雁身周的长qiāng齐齐掣开。 马刀脸却神色突变,低声嘀咕道:“他娘的,当年老子便不知怎地招惹了太子,给罚到这穷乡僻壤来追剿草寇!”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对那陈参将低声耳语。那参将点头“嘿嘿”冷笑,扭头喝问那被抓的瘦喽:“这小子是不是你的同伙?”那瘦喽刚摇了摇头,陈参将便劈面给了他两记耳光,喝道,“看仔细了,他是不是你的同伙?”瘦喽眼冒金星,脑子忽现灵光,叫道:“是,是!他叫李二哥,绰号……混江龙。”陈参将挥手喝道:“将惯匪混江龙就地正法!” 卓南雁眼见四五个兵卒狞笑阵阵,攥刀逼近,登知这一队官兵见财起意,竟要杀人灭口,情急生智,将背上包裹往地上一摔,大笑道:“且慢!各位追剿草寇,终日辛苦,认错了人乃是常有之事。这匹马和这些银两便全送给诸位,大家jiāo个朋友如何?” 马刀脸和陈参将微微一愣。卓南雁冷笑道:“你杀得了在下,也堵不住诸多手下的嘴。虞公子追查起来,阁下担待得起吗?马匹银两是在下奉送的,咱们一拍两散,你也不担丝毫干系!” 他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陈参将见他昂然挺立,器宇不俗,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规矩,也干笑起来:“好说,好说!难得你老弟识趣,”大手一挥,“给这老弟留几文做盘缠,余下的,咱们就笑纳啦!” 众官兵一拥上前,将包裹轰抢一空,只将几文钱抛在地上。陈参将吆喝一声,一队官兵提qiāng拽刀,乱糟糟地迤逦远去。 卓南雁将几文铜钱拈在手中,心内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暗自苦笑道:“想不到我卓南雁,有朝一日会让这些蟊贼小卒欺到头上。失了马匹银两,如何才能赶到京师?”忽见那铜钱在斜阳残晖下闪闪发光,心底不由一动:“皇天后土,但盼着小月儿这回能逢凶化吉!”把那铜钱连抛了三次,却得了个水火既济卦的六四爻。这一爻的卦辞为“有衣,终日戒”,说的乃是“渡河时弄湿了衣衫,终日疑惧”。这卦象说来颇有些艰难不安之意。 “出师不利,晦气到了极点,倒应了卦象之言!”他登觉心底一沉。当日易绝邵颖达传他易学时,曾说过“善易者不卜”的叮嘱,但这时卓南雁抬眼望着昏沉沉的苍天,万般无奈之下,更迫切地想自这虚无缥缈的卦卜中求知一切。 铜钱再抖落在地,却是个未济卦的六三爻。“未济。征凶。利涉大川……”卓南雁默然念叨卦辞,暗道,“这卦象虽也凶险,倒还暗蕴了一些转机。”不知怎地,竟突然间想到了当日离别邵颖达赠给自己的卦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嘿嘿,大丈夫兢兢业业,居安思危,便有灾祸,又何须畏惧退缩?”他一念及此,心底狂xìng顿发,纵目远眺,但见暮霭苍茫,群山被晚霞映衬,颜色如血,不由振声长啸:“小月儿,不管如何,我都要将你救活!” 耳听得层峦峭壁间尽是自己的回音,卓南雁登觉胸中气概倍增,仰天一阵长笑,大步再向前行。他身子经脉受损,本来不耐久行,却仍是强撑着走了大半晚,直累得浑身酸痛难耐,才在山林间忍了一觉。翌日一早,又忍痛上路。 这一天又走了大半日,却才见到人烟。卓南雁包裹中的衣物和干粮都被官兵劫走,这时腹饥口干,只得向农家去寻水喝。那老丈给他端出个水瓢,让他在院中水缸内自舀水喝。卓南雁口干舌燥之下,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瓢水。 那老丈看他形容憔悴,气喘吁吁,笑道:“饿了吧?后生,这两块南瓜饼,你便将就些。呵呵,谁没有个路长腿短的时候!”卓南雁连连作揖,南瓜饼一入口,便觉滋味无穷,只觉平生美味,莫过于此。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却将另外一个小心翼翼地塞入怀中,跟那老丈问明了路径,便即拱手作别。 又走了整整一日,那张南瓜饼早已吃完,他的双脚也全磨出了水泡,终于撑到了一座大市镇,正是重镇衢州。 卓南雁眼前金星乱窜,暗道:“这么下去不是法子,真不如去寻只马匹牲口!但身上盘缠早尽,别说买马匹,便连饭钱都没有,难道要一路乞讨进京?”正自烦恼,忽见迎面走来两个乞丐。卓南雁大喜,上前问道:“二位请了!可认得莫愁莫大少吗?此地丐帮分舵却在何处?” 盘问多时,那两个乞丐瞠目结舌,不知所云。卓南雁暗自叫苦:“天底下的乞丐未必都是丐帮人物,而莫老伯这丐帮,也不是分舵遍布天下!” 他舍了两个花子,独自在街上乱走,忽觉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气飘来,一抬头,却见迎面一座好大的酒楼。看那金字招牌的名字倒很别致,居然叫做“忘忧楼”。古人常说,围棋之时,乐而忘忧,如祖逖便有“我奕忘忧耳”之语。宋时更有围棋专著《忘忧清乐集》行世,故棋仙施屠龙将自己脱自棋经的剑法名为“忘忧”。 卓南雁一见这楼的名字,便心中欢喜,迈步上了酒楼。正是晌午时分,楼内热闹非凡。他才在一张桌案前坐定,已有伙计忙着上来招呼。 历来酒店跑堂的都是看人衣裳下菜碟,卓南雁这身衣衫,原是太子遣名匠量体裁衣所制,衣料样式本都颇为考究,但他一路奔波,早已撕破多处。那伙计见他衣衫残破,满是尘土汗渍,心底疑惑,干笑道:“大爷见谅,小店规矩,要先付酒钱。您……” 卓南雁面色一变,摸摸怀中,除了从不离身的天罡轮和冷玉箫,便只有几枚铜钱,无奈之下,只得将几文钱尽数丢到桌上,笑道:“你瞧瞧能弄些什么酒菜?” 那伙计脸色大变,冷笑道:“这几文破钱还要酒菜?给你一碗白水,半碗米饭已算多的啦!”卓南雁暗自一叹,道:“那便来一碗白水,半碗米饭!”那伙计瞥他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收了钱匆匆而去。少时便即踅回,将两只瓷碗丢在桌上,见卓南雁兀自大大咧咧地端坐不动,不由翻起白眼喝道:“死穷酸!当咱们这是叫花子待的地方吗?几文臭钱还占个桌子,一边吃去!” 卓南雁火往上撞,便待发作,忽转念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又何必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将那碗水一饮而尽,端起碗筷,走到楼角,默默下咽。那伙计穿梭上菜,不住往来,眼见卓南雁蹲在那里,捧着碗吃得极慢,更是撇嘴冷笑。 “这一番饥饿困窘的磨砺,也算上天恩赐吧!”卓南雁已近半日未进粒米,那半碗米饭本可几口便吞下去的,他却细嚼慢咽,似要咂出每一粒米的不同滋味,直待将碗中的米粒全吃得干干净净,才拂衣起身。 忽听有人大笑道:“尖冲,咱这叫围魏救赵!” 卓南雁早见大堂当中聚拢了一群人,正围观对弈。听了这声大喊,他不由想起师尊施屠龙的话:“棋道之争,贵在静默。大呼小叫,未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他摇头叹息,正待下楼,又听一个破锣嗓子大笑道:“围魏救赵?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啦!还不认输,这盘棋不赢你十子以上,那二十两雪花银子,老夫便不要了。”卓南雁双目陡亮:“原来他们下的是彩棋。” 宋时棋风颇胜,江南百姓都好赌棋,酒楼茶肆为了招揽生意,往往提供下彩棋的场子。衢州百姓最好围棋,这忘忧楼,楼如其名,正是衢州最大的棋楼,亦卖酒,亦赌棋,每日里彩棋不断。 卓南雁挤进人群,却见对局的两人一老一壮,老者五十来岁年纪,头戴乌纱头巾,似是个有钱的员外。对面壮年身穿短袖背心,身旁放着货物挑子,却是个货郎。再瞧那棋局,那货郎的一条白龙满盘逃窜,形势岌岌可危。 货郎手拈白子长思许久,也不敢落子,满头大汗地喃喃白语:“哪位高人帮帮忙,救局如救火,赚了银子,两家平分!”其时赌棋规矩不少,不许观者从旁相助却是必不可少的一条,似这货郎般张口求助的极是罕见。观棋的客人听了,都轰然笑了起来。 “叫你姥姥来也没用!”那老者拈髯大笑,“这座忘忧楼内的棋友,加在一起,也算不过我神算子!”他这话大犯众怒,两旁便有好事者纷纷支着献策。但这一局白子局势危急,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良久,也没甚良策。 那老者哈哈大笑,愈加得意。那货郎却急得额头青筋跳动,手中一枚白子在棋枰上徘徊来去,始终不敢放下。卓南雁忽道:“右路,四七点刺!”这正是众人束手,场中寂静的一瞬,他清清朗朗的一声极是清楚。 那货郎抬起头来,近乎哀求地看了一眼卓南雁,似乎在问:“这可行吗?”卓南雁淡淡一笑:“你只管下便是!”货郎看了他清澈的目光,忽觉心底信心十足,猛一咬牙,便将白子依言落下。 “点刺?”那老者将嘴一咧,“嘿嘿”笑道,“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他眼见卓南雁风尘仆仆,显是个远途路过此处的客人,哪里放在心上。微一凝思,老者便又补了一手,接着攻击白龙。 卓南雁却是深思熟虑,早想好了下面的十几步棋,当下出言指点。货郎听他脱口而出,分明胸有成竹,便即一一照办。老者先是有些疑惑,但连下了十几手,如愿吃去了白方两子,不由心头大安:“这小子外强中干,也不过如此。待会儿可得好好奚落他一番!” 又下了两手,老者却“咦”了一声,骤然发觉因自己贪吃了那两子,白龙竟然形势大转,似要腾空而起。再看卓南雁最先指点的那“点刺”白子,竟如奇峰冲天,神针定海,与白龙遥相呼应。 这时老者先手已失,任他如何腾挪,也不见起色。那货郎这时也看出了便宜,对卓南雁由将信将疑变成了言听计从,在卓南雁的指点之下,白棋渐渐地坚若磐石。又是几十手后,那老者眼见回天无力。不由将棋子一摔,大叫道:“罢了,罢了!”愤愤地拂袖而起。 无忧楼的棋官高声吆喝,将二十两银子的彩头拨到货郎身前。那货郎竟然反败为胜,当真恍若梦中,喜不自胜地将十两银子塞入卓南雁手中,连连称谢。 “旁观者清,那也算不了什么!”那老者却越想越气,怒道,“外乡小子,你有本事便堂堂正正地跟老夫对弈一局!”观棋的客人见有热闹,齐声起哄。卓南雁拱手笑道:“求之不得!”那货郎得了银子,也想见好便收,忙起身让贤。卓南雁在他的位子上悠然坐下。 那老者见卓南雁气度沉稳,不由心底一虚,但这时正在气头上,硬着头皮地跟卓南雁叫嚷分先。 人群中忽地伸出一把折扇,稳稳敲在老者的肩头,一道苍老的笑声响起:“陈员外,你不成,让开吧!” 这话说得极是无礼。那老者怒冲冲扭回头,见了说话之人,却脸色一缓,忙起身赔笑道:“哎哟,是孙教授!正好教授来此,快来教训下这厮!” 原来这发话的孙教授正是本地有名的棋师,教授私塾之余,常陪达官显贵下棋,在本地极负盛名。旁观闲人见了他来,也齐声称好。 “亏你下了十几年的棋,却看不出棋力高下!”孙教授笑道,“这少年的棋路高明,老夫头回见到,不被人家教训,已算不错了!”说话间,在卓南雁对面落座。卓南雁看他六旬开外,相貌儒雅,谈吐谦逊,忙也拱手致礼。 孙教授点头笑道:“少年,头一局便让老夫先行吧!”众人听了,登时一乱。要知孙教授名气极大,在这无忧楼下棋,都要让人两三子,这回跟这外乡少年下棋,开口却要这少年让先,当真是绝无仅有之事。 卓南雁却一笑应允。孙教授笑道:“好胆魄!”拈起白子,稳稳走了一手挂。卓南雁略一沉吟,便应了个三间高夹。 孙教授走得极慢,一步棋往往思虑良久。卓南雁却落子如飞,似乎不假思索。下了四十几步,孙教授忽地伸手将棋枰上的棋子扫乱,笑道:“老夫输啦!” 众人更是一惊,这一局棋旁人还看不出个影子,怎地孙教授却已推枰认输。一时间众皆哗然,对卓南雁这“外乡小子”愈发刮目相看。那跑堂的伙计听得热闹,也凑过来观瞧,闻知自己冷嘲热讽的“穷酸”竟是个围棋奇才,不由咋舌连连。 议论纷纷之际,卓南雁和孙教授重又将棋子摆好,再开新局。孙教授更不多言,直接拿起了白子,脆生生地飞挂黑角。这一局孙教授下得极是凶悍,几手之后便气势汹汹地打入黑阵的厚形之中。卓南雁淡淡一笑,针锋相对。又是四十几手短兵相接之后,孙教授才将一枚白子丢入棋奁,哈哈笑道:“差得太远,差得太远!” 旁观众人更是瞠目结舌,先前大败亏输的陈员外却转怒为喜,笑道:“哈哈,连孙教授都不是这小哥的敌手,我神算子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7 章 负,也不算丢人,不算丢人!” “这位小哥,”孙教授却向卓南雁拱手道,“可否赏光同饮两杯?”卓南雁笑道:“在下的肚子还咕咕乱叫,正要叨扰。”二人相对大笑,拨开一众闲人,径自去了楼内一间暖阁落座。 相互通了姓名,卓南雁为免麻烦,仍说自己姓南名雁。少时酒菜摆上,卓南雁再不客套,风卷残云般地一通狂饮大嚼。孙教授看得奇怪,笑问:“南老弟,你如此大才,却怎地……”目光扫在卓南雁脏兮兮的衣襟上,却不便说下去。 “怎地沦落至此,是吗?”卓南雁满不在乎地昂头笑道,“小弟身上原也有些金钱,却给人劫走了!”孙教授叹道:“嘿,原来是遇上了劫匪!”卓南雁大口吃菜,摇头道:“比劫匪可厉害得多,是官军!”便将遭遇马刀脸一群见财起意的官兵之事说了,至于自己身份自然略去不提,只说身有要事,须得急速进京。 “进京?”孙教授双眸一亮,“只是老弟身上刚赢来这几两银子。便买得来马匹,一路吃住,却也应付不来。老夫倒有个进京的好计较,不知老弟愿不愿去?” 卓南雁忙道:“请先生指点!”孙教授的一双老眼又闪亮了几分,道:“眼下本朝最热闹的棋坛盛事将开,万岁爷要在临安办个棋赛,选出四位棋力精湛的高士,入宫陪王伴驾,算为棋待诏!我衢州棋风极盛,晋时王质见仙人弈棋的烂柯山便在我衢州境地,知州刘大人深盼本地高贤能争得这四位棋待诏的一席之地,为本州扬威添彩。为此,刘知州特意筹办了一处棋会,选拔高才。这几日间,刘大人一直和老朽推究棋会之事,老弟若有意参赛,老夫愿意代为引荐!” “老先生是说,我若能在棋会上得胜,便可以本州棋士的身份顺当进京?”卓南雁眼耀喜色,随即却又摇头道,“不成,小弟进京,刻不容缓,这棋会若是耽搁时日长久,只怕便要误事!” 孙教授道:“哪里会耽搁许久?本州棋会明日便开,原已定好了六位高明棋士参赛,哪知前日忽然间来了一位远途贵客也要入场一战,这便多出了一人。”说着拈着花白胡子“嘿嘿”一笑,“不瞒老弟说,只因多了这位贵客,这棋局便不好安排,偏偏本地高明棋士再无出类拔萃之人,这几日间老朽正自心烦,恰在此时老弟从天而降,岂不是天赐我也吗?老弟若来,恰好凑上八人之数。每日一战,不过三日,便可决出最后的胜者。” 眼见卓南雁兀自蹙眉犹豫,孙教授探过身子,又笑道:“老弟,如今虽是天下太平,但四处盗贼草寇却还不少,你孤身一人上路终究不安稳。若是棋会得胜,便有公差护送,一路畅通无阻,岂不爽快?”卓南雁眼睛一亮,暗道:“不错!我这人朋友不多,仇家不少,草寇蟊贼还好,若是管鉴那等人在路上寻我晦气,我可就得乖乖地任人宰割,还是官军随护,安稳许多!”便问:“那棋会之后,何时启程进京?” 孙教授道:“临安棋会日期将近,本州棋会一罢,转天便由公差护送棋手启程!嘿嘿,南老弟,你在本地夺魁也还罢了,若能在临安棋会折桂,那便能入宫面圣,自此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啊!”他见卓南雁棋力高明,就硬要请他代本州出战,以求在知州面前多得赏赐,是以一直鼓动唇舌地劝说。 “进宫面圣却不必,我只需见到太子便成!”卓南雁心底暗笑,将一杯热辣辣的酒仰脖子喝了,大笑道,“好!那小弟明日便去会会本地高贤!” 孙教授大喜,跟他喝了几杯热酒,便即结账下楼,引着卓南雁去安排参赛事宜。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五节:红颜垂青 乌禄结友 当晚卓南雁便在孙教授的安排下,在府衙驿馆安歇。洗漱已毕,便翻阅孙教授遣人送来的棋谱。他当年在庐山学艺,在棋仙施屠龙处,早已将各路棋谱翻得烂熟于心,这时重温,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忽然想到当日师尊跟自己提到的补天弈,不由心中一动:“师尊想到的那补天弈,经营中腹,气象宏大,道古人之无,我何不好好推究一番?”便依着当日施屠龙所传的棋路独自钻研,越推衍,越觉滋味无穷。 转过天来,衢州的棋会便在府衙后的花园内展开。花木青葱、别致玲珑的后花园中,欣然赶来的刘知州和众人寒暄已毕,八位棋手便分成四对,在绕园而过的蜿蜒碧水畔分枰对垒。 其时大宋文恬武嬉,当官的首要之急,便是变着法子媚上取宠。这刘知州别无长技,偏偏嗜好围棋,得知皇帝赵构办这棋会选棋待诏,当下绞尽脑汁地投其所好。衢州百姓自古便多好围棋,那名闻天下的樵夫看仙童弈棋的烂柯山便在衢州东南,本地棋士辈出。刘知州施出浑身解数邀来了这几位围棋名家,只盼强中择强,在最终的临安棋会中能有本州棋士折桂露脸。 正是盛夏天气,这花园中却幽静凉爽,树上开谢了的花瓣落满了香径,清风徐来,满园花香醉人。观局的只有刘知州和孙教授两人,余下的衙门公差皆无声肃立,除了偶尔响起的清脆的落子声,便是风吹树叶的飒飒幽响。 跟卓南雁对垒的是个中年文士,年近五旬,算路精准,运思缜密,只是行棋太过求稳,出的棋不免缺少神来之笔。两人起始的几手开局。都走得四平八稳,待摸清对手路数之后,卓南雁便放胆进攻。他行棋不拘俗套,却又落子飞快。对面的文士渐觉吃力,凝眉苦思的工夫越来越久。 刘知州本在一位身材清瘦的白衣棋手背后观弈,听得卓南雁爽快清脆的落子之声,心底好奇,便过来观瞧。他早听孙教授说起卓南雁这棋力惊人的外乡棋客,临局看了几手,果觉大开眼界,脚下生了根似的再不挪步。 父母官在旁观棋,那文士愈加得不自在,卓南雁却毫不在意,照旧妙招迭出。那文士额头汗水频频,竭力腾挪,苦苦支撑。但战到中局,一条大龙被歼,只得拱手称臣。 卓南雁第一个得胜,便绕水漫步,到另外三处棋局前观战。却见这时孙教授和刘知州都站在那白衣棋手身旁,凝目棋局,卓南雁便也悠然踱了过去。 才看了片晌,不由一凛,却见这白衣棋手的棋风颇为华丽灵动,轻盈处如蛱蝶穿花,紧凑处又似龙门激浪。那一枚枚白子在他的运筹下,便似舞动的精灵,点刺飞挂之间,气韵横生,不但盘面占优,棋形也极是优美。 跟白衣棋手对弈的是个棋风凌厉的中年胖子,眼见盘面落后许多,索xìng孤注一掷地放出最后的胜负手,狂攻白衣棋士右翼的五粒白子。但白棋临危不乱,几步棋下得滴水不漏。倒是那胖子心浮气躁之下,自乱阵脚,出了一记昏着,使自己一条四处挣扎的黑龙再无生路。 白衣棋士右手二指拈着一枚白子,稳稳打在棋枰上,屠龙之势已成。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那胖子登时如泄气的灯笼般瘫软在椅上。观战的三人却全是扬眉喝彩,心底均有意犹未尽之感。 直到这时,卓南雁才发现白衣棋士拈棋的手指纤细柔美,犹如两段春葱。他一直站在白衣棋士的身后观棋,心系棋局,浑没在意这白衣棋手什么模样。这时微一错愕间,却见那白衣棋士拱手笑道:“承让了!”声音柔和妩媚,竟是个女子。 卓南雁一愣之间,那白衣女子已转过身来,正和他四目相对。却见她眉目秀雅,容颜端丽,虽是一身磊落男装,却仍透出一股掩不住的纤弱清逸的娟秀。她猝然转身,便跟他挨得极近。卓南雁望见那双湛若秋水的明眸,心下微窘,急忙退开半步。 那女郎的眸子内却有波光一闪,洒然笑道:“这位公子是早就胜了吗?了不得,你可是今日第一胜!”笑声爽朗,殊无半分忸怩之色。卓南雁心底更奇:“天下竟有这等奇女子!”也拱手笑道,“小姐的棋可让在下大开眼界!若非亲见,实不信这样的棋,会是女孩儿家下的!” “女孩儿便怎地了?”那女郎似嗔似喜地横了他一眼,道,“公子若是不服,咱们下轮倒可较量一番。”卓南雁笑道:“小姐棋力高明,在下真没几分胜算!”这女郎形容纤秀,却xìng子洒脱。卓南雁也是豪爽之辈,二人初次相见,便即谈笑风生,倒似多年老友一般。 刘知州“呵呵”低笑:“二位都是棋坛奇才,本官愿意给两位引荐一下!”原来这女郎姓沈,乃是江南名气最盛的女棋士,先前孙教授所说的“途经本地的贵客”便是她。 沈姑娘明眸闪烁,笑道:“南公子的大名曾听孙教授说过,如此高才,江湖上却名声不显,真是憾事!”卓南雁暗道:“你若知道我南雁的大名,那才是奇事一桩。”淡淡一笑,正要自我解嘲,沈姑娘却伸出纤纤玉指,抵在唇边,轻笑道:“小声些吧,还有两局未分胜负呢!” 话音才落,却听一道尖细的声音笑道:“眼下还只剩下一局!” 假山下对局的两人中已有一人拂衣而起。这人身子清瘦,四十开外,谈笑间将手中一把折扇“刷”地打开,现出扇子上龙飞凤舞的“入神”二字。 孙教授忙上前引荐,这瘦子居然是称霸本地棋坛多年的棋士贺不疑。贺不疑刚刚以七子之优大胜了对手,眼见卓南雁年纪轻轻,只微微点头。卓南雁见他神色倨傲,索xìng昂头望天,大大咧咧地连头也不点。 贺不疑心底恼怒,待听得孙教授说出沈姑娘的名头,贺不疑却改容相敬,抢上前连连寒暄。沈姑娘的笑容虽柔,但言辞却疏淡简略,一股拒人千里的模样。贺不疑却丝毫不以为忤,紧着巴结攀谈。卓南雁暗自一笑,转身走到最后一局棋枰前观战。 沈姑娘耐着xìng子听贺不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终于瞅了个说话的空子向他一笑,道:“还差一局未分胜负,咱们不妨同去观战!”不待他答话,便径自走到卓南雁身边,静静凝立。贺不疑面色微变,跟刘知州寒暄两句,也一起移步观局。 直到晌午时分,这一局也是胜负未分。刘知州便命封盘,请众棋手去花厅用膳。卓南雁吃罢了饭,却懒得观战,径回驿馆安歇。 当晚卓南雁用罢晚饭,却觉心乱如麻,独自一人在院中徘徊。这是府衙专给朝廷过往官吏安排的客栈,院内没有闲人,极其幽静。院子里有几棵老柳,给若有若无的夜风拂着,寂寞无比地摇晃着蔓披的长枝。卓南雁悄立在披散的柳条下,抬头望月,却见那轮残月被浓黑的柳yīn衬着,分外明亮。 他眼望明月,怔怔发呆。忽听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南公子,莫非是为明日的棋局忧心?”卓南雁一震,回头见是沈姑娘踏月而来,淡淡一笑,摇头道:“哪里!我在忧心一位朋友……”想到林霜月伤势不明,满腔愁苦蓦地涌上来,不由沉沉地长叹了一口气。 沈姑娘的眼波微微一dàng,道:“公子的朋友遇上了什么难事吗?说出来听听,或许小女子能相助一臂之力!”卓南雁望了她一眼,但见她灵动的双眸在月色下盈盈生辉,心底不由热了热,却仍是低叹了一声:“只怕……姑娘帮不上什么忙!”说着又昂起了头,望着半瓯月轮,郁郁地道,“我只盼着速速下完了这两轮棋,为了这位朋友,在下必须及早进京!” 沈姑娘见他yù言又止,也就不再深问,只道:“公子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胜我?”忽地嫣然一笑,“公子想必不知,适才刘知州抓阄分对,咱们恰好对垒。”卓南雁笑了笑:“那倒巧得很了。不过,我真不愿跟姑娘对局,姑娘的棋风飘逸,在下胜算不大。” “这是真心话吗?”沈姑娘眼耀喜色,笑道,“哼,左右今夜也是无事,咱们便手谈一局如何?” 卓南雁一愣,暗道:“夜深人静,男女岂可同处一室下棋?”但瞥见她跃跃yù试的清澈明眸,转念又想,“这姑娘是个不拘俗礼的奇女子,我若婆婆妈妈,反倒被她耻笑。”当下哈哈一笑,“正要领教沈姑娘的高招!” 两人谈笑间走入沈姑娘那泛着幽香的洁净客房。一个红衣小鬟见沈姑娘回来,忙迎上来伺候,给两人摆布棋局,又添上了香茗。卓南雁眼见这沈姑娘的棋具、茶盏都十分讲究,更是暗自称奇。 两人分先,却是卓南雁执白先行。只是他的心绪还缠绕在林霜月的身上,布局的几手棋便下得平平无奇,到了第三十几手上,更出了一记大昏着。白子落在棋枰上,卓南雁才登时一凛,暗骂自己糊涂。 沈姑娘凝目棋枰,两道修长的娥眉微微一蹙,随即将一枚黑子打在棋枰上。卓南雁不由“咦”了一声,原来她这落子更是荒唐,竟是填了自己一眼。 听得他的一叫,沈姑娘才抬眼笑道:“实在抱歉得紧。我心里恍惚了,不如这一局就此作罢。”挥手将棋枰上的棋子扫开了,“咱们重新分先来过,这一局丹颜定会专心致志!” “她这话却是替我说的!”卓南雁暗叫惭愧,抬眼看她,却见她手托香腮,玉颊生晕,灯下看来别有一股温婉韵态,不由暗想:“瞧她比我大得四五岁的样子,难得如此善解人意。”当下哈哈笑道,“是我的昏着在前,让姑娘见笑了。嗯,姑娘芳名丹颜,却不知是哪两个字?” 沈丹颜头也不抬,淡淡地道:“颜如渥丹,其君也哉!”卓南雁笑道:“佩玉将将,寿考不忘。好清逸的名字!冲此佳名,便请丹颜姑娘先行!” 沈丹颜所吟的,乃是诗经《终南》中的一句话,说的是终南山的少女看到进山的少年面色红润,心生爱慕。沈丹颜本是脱口说出自己名字出处,但话一出口,想到诗句含意,不由玉靥又是一红。卓南雁顺口吟出的,则是诗中末句,乃祝君长寿之意。沈丹颜再不多言,纤纤玉指拈起一枚白子,柔柔地挂在黑角下。 重开战局,卓南雁再也不敢心思不定,虎目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8 章 灼,全力争先。沈丹颜则展开轻灵的棋风,白棋便如风行水上,或声东击西,或弃子为诱,下得跳脱流畅。卓南雁自幼痴好围棋,一沾围棋,便即如痴如醉,当年跟完颜婷下棋也丝毫不让,此刻更是全副心神都浸yín其中。 两人弈得极慢,每一步都是三思而后行。“不知她是哪里的官宦小姐,居然学成如此棋艺。莫非是天纵奇才?”卓南雁越下越感到新奇,但觉平生所遇的棋手,除了师尊施屠龙,便算这沈丹颜棋力最高。 乍遇强敌,卓南雁不由抖起百倍精神,全力应付。棋仙施屠龙的棋,最初得自道家,也是讲究轻灵飘逸,应机而动,自施屠龙中年棋道大成后,兼顾厚重沉凝,既有通脱轻扬之巧,更重严谨均衡之稳。此时卓南雁全力施为,但见盘面上的黑棋或如凤翥龙翔,飘逸灵动,或如象奔犀跃,沉着有力。 两人各逞奇能,这一局棋直弈至月上中天,沈丹颜终以二子之差落败。 “是我败了!”她昂起头来,眼中却泛出惊喜的光芒,“丹颜败得心服口服!”卓南雁忙道:“哪里!沈姑娘之棋矫天轻灵,如飞鸿戏海,难测其变。南某胜得极是侥幸!” “真得那么厉害?”沈丹颜一笑,明眸闪烁生辉,“便没有什么破绽?”卓南雁略一蹙眉,笑道:“若说破绽,那便是姑娘的棋太过雅致,有时过于追求棋形之绮丽华美,未免刚猛不足!” “说得好!”沈丹颜的玉颊上泛出一抹红晕,幽幽地叹道,“丹颜的棋是祖上传下来的。家父早就说过我这毛病。只是丹颜自幼便是如此,改不了的老毛病啦。”卓南雁笑道:“原来姑娘是祖传绝技,这几代人锤炼下来的棋艺,果然百炼成钢,非同小可。” 不知怎地,沈丹颜听他提起自家身世,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落寞感伤,微微一叹,却道:“公子这棋,精妙绝lún,却是师从何人?”卓南雁拱手笑道:“家师有命,不得轻泄其名,请姑娘见谅!” “不说就罢了,好稀罕吗?”沈丹颜却一笑,“只是,你这棋倒让丹颜想起了一个人。当年丹颜有缘,曾见过这位老前辈的一局棋谱。”卓南雁道:“这位前辈是谁?” “棋仙施屠龙!”沈丹颜的眼中耀出一片崇敬之色,悠然道,“那一局棋精思妙蕴,通透顺畅,其用子深远,端的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嗯,那棋风,跟你倒有几分相似。” “这姑娘的眼力好不犀利!”卓南雁暗自一震,却笑道:“在下如何敢与棋仙相比!姑娘太过抬爱了。”他只说不敢与施屠龙相提并论,却丝毫未提自己是否棋仙弟子。饶是如此,望着沈丹颜略显怅然的明眸,卓南雁的心底还是深觉怅然。他既不愿吐露身份,更不愿欺骗这爽朗如风的女子,当下便即告辞。 沈丹颜微笑起身,陪他出了屋,忽道:“南公子,这一局丹颜算是长了见识。但若你最终对阵贺不疑时,务要小心。此人棋力虽不及你,但心机叵测,万不可掉以轻心!” 卓南雁笑道:“多谢提醒。南雁当务之急,是先要过了小姐这一关!”沈丹颜眼波一闪,幽幽地道:“丹颜祝愿公子及早进京!”卓南雁本已转过身去,闻言回过头来,望着她那在月下波光粼粼的双眸,心内一热,拱手道:“多谢!南雁深盼明日与姑娘再战!”大袖飘飘,转身便行。 沈丹颜悄倚门口,目送他大步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没入客房,沈丹颜才怅然收回目光。仰头望天,只见月朗星疏,如水辉光,清澈而又寂寞。 翌日一早,卓南雁早早地来到后花园赛棋。 贺不疑和他那对手的棋局如约而开,卓南雁的对手沈丹颜却迟迟未露芳踪。过了许久,孙教授才匆匆赶来,擦着额头的汗水苦笑道:“恭喜南老弟,沈姑娘派人传话过来说,这一局她情愿退出。” 卓南雁奇道:“这却为了何事?”孙教授“嘿嘿”笑道:“沈姑娘说,她见识过你的棋,自忖没有胜你的把握。嘿嘿,这沈姑娘清高自许,可从来没听她夸赞过谁。却不想对老弟竟青眼有加!”卓南雁“噢”了一声,淡淡一笑,暗想:“这位沈姑娘行事磊落洒脱,犹胜须眉!” 他这一轮轻松过关,闲来无事,便去看贺不疑跟对手的对垒。贺不疑今日换了一把折扇,扇子上写的却是隶书的“弈之机”三字。 卓南雁才看了几眼,贺不疑却合扇而起,将孙教授叫到一旁,低声耳语。孙教授面现尴尬之色,跟刘知州商量几句,便对卓南雁道:“老弟,你既胜了,便请回馆歇息。贺先生说,你是他的最终之敌,你能揣摩他的棋路,他却不明你的棋风,未免有欠公道!” 卓南雁哈哈一笑:“那我便回去睡觉!”转身自回了驿馆。 一个人在屋中独坐,不由又牵挂起林霜月的伤势来,心底郁闷渐增,便去院中漫步。不知不觉地竟又走到沈丹颜的客房前。卓南雁想到她的让棋之事,心生感激,便要去进屋道谢。踱到门前,忽见大门早已上了锁,他叫来店伙计一问,才知沈丹颜今日一早已搬到别处去住了。 卓南雁怔怔立着,想到沈丹颜昨晚临别之语,心底微生惆怅。 一日无事,卓南雁便养精蓄锐,单待明日跟贺不疑的决战。到得晚间,孙教授忽然来访,还没坐稳,便笑吟吟地道:“恭喜老弟,又来了一桩好事。今日午间府衙中来了一位姓乌的金国特使,嗜好围棋,让刘知州多请些围棋高手去陪他下棋。可这乌金使棋力颇高,便连老夫都不是对手。老弟棋艺精湛,若去一试身手,哄乐了金使,白花花的银子还少得了吗?”他一路自顾自地说来,却没瞧见卓南雁的脸色已渐渐yīn沉。 “又是陪金使下棋!”卓南雁暗自吁了口气,登时想起了师尊施屠龙因赢了金使而险些丧命的往事,耐着xìng子听他说完,便摆手道,“多谢教授美意!南某明日还须赛棋,也无暇去陪什么金使银使!” 孙教授听他言语随意,浑没将大金国特使瞧在眼中,不由瞠目道:“今日无暇,那便明日去。大金特使何等风光,便连圣上都须高看一眼,谁不想去紧着巴结,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卓南雁不待他说完,便断然道:“赵官家自然要看金人脸色!在下一介布衣,却不须仰人鼻息!” 他双眉一蹙,登时便现出一股傲骨峥嵘之气。孙教授一愣,忽然发觉眼前这个后生崖岸杳然,竟有些捉摸不透了。 卓南雁不愿让这老好人难堪,便问起今日棋会之事。果然不出所料,贺不疑苦战得胜。孙教授笑道:“贺不疑的棋,老夫见过,决非公子之敌。只是这位贺先生有位堂兄在京师为官,颇有些势力,便连知州大人都须让他三分。明日jiāo手,老弟也不可掉以轻心。”口中说笑,心内还在盘算:“这后生不知轻重,明日定须想个法子,说得他去陪乌大人下棋。” 两人各怀心事,略略寒暄几句,孙教授便即告辞而出。 转过天来,风和日丽。卓南雁跟贺不疑的决战便在府衙后花园的清乐亭中开枰落子。 这清乐亭坐落在花园正中,亭外点染奇花异草,香葩明艳,花木葳蕤,一泓碧波绕亭而过,载着开谢落水的花瓣,冉冉流淌。贺不疑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红袍,手中的折扇又换了一把,却才展开两折,只露出上面写的头个字:“胜……” 亭中观战的,除了刘知州和孙教授,却又多了一个身材雄伟的白袍客人。这人三十开外,双眸精光湛湛,嘴角总似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配上直垂胸前的漆黑长髯,颇有飘然出尘之气。刘知州对这白袍客甚是客气,只是却不说出此人的来历。 分先之后,是贺不疑执白先行。贺不疑一直紧蹙的眉毛这时才微微一展,拈起一枚白子,稳稳打下。那折扇才又展开半截,露出前面的“胜算”二字。 卓南雁端坐棋枰前,整个人便现出一股沉静如水、安稳如山的凝定之气,微一沉吟,便下了一手飞镇。贺不疑沉思多时,才小心翼翼地把一粒白子放在开拆之处。 两人一快一慢,卓南雁走出“双飞燕”攻角,贺不疑则以“金井栏”应对。双飞燕对金井栏,正是围棋中最经典的对阵,但相形之下,贺不疑的金井栏中规中矩,卓南雁的双飞燕却弈出了极新奇的变化。刘知州三人从未瞧过如此新棋,暗自揣摩,都觉眼界大开。 卓南雁昨日看了贺不疑的几手棋,深觉他的棋法度有余,灵动不足,便故意将棋下得深远飘逸,接下来的每一步中都深蕴十几种变化。旁观的三人全心凝在棋局上,均是看得入神。 清乐亭内悄寂幽清,静得似乎能听到亭外的闲花落入溪水中的声音。贺不疑沉思的工夫却是越来越长,不经意之间,他那把扇子竟完全展开,现出“胜算在我”四个大字。只是这时他满脸苦相,这四个字反倒成了一种嘲讽。贺不疑却浑然不觉,折扇呼呼狂扇。 直到午时封盘,才弈了四十六手。午膳之后,棋局重开。贺不疑这回却换了一把折扇,上面写着“无忧”二字。卓南雁展开算路通神、刚柔并济的绝艺,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在中腹蜿蜒而起,气势逼人。任是贺不疑殚思竭虑,极力纵横捭阖,仍觉形势渐窘。清乐亭中清风送爽,但他干瘦的脸上仍凝满了汗珠,脑袋低得似要撑住棋枰。当此之际,也显出了这位本地棋坛第一人的厉害之处,他的棋虽下得极慢,却借边角之势发力,犹如施展地趟刀法,死力缠斗。 由午后到黄昏,再撑到了傍晚,这一盘棋仍在鏖战之中。看盘面虽是贺不疑的白棋形势吃紧,却仍有翻盘之机。刘知州三人都觉大是过瘾,刘知州和孙教授端坐大椅上,不时窃窃私语。只那白衣人一直挺立不坐,凝目棋枰,肃然无语。 依着刘知州之意,晚膳后该当挑灯夜战。贺不疑却提议封盘,明日再下。刘知州不好驳他,一笑应允。 卓南雁回到驿馆后,吃罢晚膳,躺在床上歇息,闭目默思今日棋战,只觉贺不疑虽能缠斗,但以其棋力,终究难掀大浪。“要胜这厮也不难,只是这厮偏又长思频频,多耗了半日,当真恼人!”他正自心中郁郁,忽听门外有人叩门。 开门一瞧,却是今日在清乐亭观战的白袍客人。这人只带了一个随从,拱手笑道:“在下乌禄,特来拜会南公子!” “阁下姓乌,”卓南雁想到刘知州在他跟前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一动,冷冷道,“莫非便是大金特使?”乌禄瞥见卓南雁冷冰冰的眼神,却哈哈大笑:“什么狗屁特使,乌某今日只是个以棋会友的棋客!公子可有雅兴,你我秉烛手谈一局?” 卓南雁听他言语豁达,笑声爽朗,心底嫌意略释,却仍旧蹙着眉头没有吭声。乌禄笑道:“怎么?金人便如此可怕吗?”将手一拱,“公子既无兴致,那便改日。这一担酒菜,留给公子作夜宵吧。”他身后的仆人将一个礼盒挑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 望着他明朗的双眸,卓南雁也是心念一闪:“难道金国人当真如此可怕吗?婷儿和黎获可不都是金国人?便是完颜亨、仆散腾也都是慷慨磊落之士。嘿嘿,提起跟金使下棋,我便想到师尊的遭遇,未免太过杯弓蛇影。”眼见乌禄转身待走,洒然笑道:“慢走!既有好酒好菜,便该好朋友同享!” 乌禄回过身来,大笑道:“说得好!今晚咱们以棋佐酒,好朋友须得尽兴才是!” 两人在屋内落座,摆布棋局。乌禄道:“老弟棋力高我甚多,便让我四子吧。”卓南雁只当做官的都是趾高气扬,却不料他如此爽直,心中更喜,慨然应允。 乌禄的棋路看似平平常常,实则朴实无华,简捷有力。下了几手,卓南雁暗自吃惊:“这乌禄棋力不俗,我最多让他三子,饶他四子,可就吃力许多!”但越是吃力,越是激发了他的棋力,凝神苦思之下,愈发妙手迭出。乌禄面色沉静如水,始终波澜不惊,丝毫不为棋面优劣而变。 那仆人将美酒给二人斟上,两人初时还各自饮了两口,后来全神下棋,竟全将美酒佳肴抛之脑后。那仆人垂手肃立在乌禄身后,不发出半点声息。一时棋枰上风起云涌,屋中却静得只闻零星落子之声。 卓南雁正自凝思,忽听得屋外传来极轻极轻的“咯咯”声响。他经脉受损,再难施展武功,但耳根仍是极灵,听那声响正是两人蹑足前来的脚步声,不由心底一动:“莫非是有江湖朋友夜行来此?” 一直挺立不语的那位仆人忽地俯身对乌禄道:“主子,似是有些闲散人来了,我去赶他们走!”卓南雁暗自一凛:“这仆人毫不起眼,耳力也如此了得,莫非也是一位高手?” “你赶走了他们,少时仍会再来,又有何用?”乌禄头也不抬,手拈着长髯,悠然道,“去将他们请来,问问到底为了何事深夜光临。”那仆人道声遵命,转身快步而去。他一直低眉顺眼一副仆从相,但忽一转身,龙行虎步,登时带起一股迫人气势。 屋门轻启,那仆人的身影在浓浓的夜色中一闪而逝。乌禄依旧凝目棋枰,低笑道:“他叫应恒,本是中原道家一个大派的弟子。后来这一派的支派辗转来到了金国北地,应恒乃是这一支派的掌门大弟子,因同门觊觎掌门之位,设计将他诬陷入狱。他心底憋了口气,越狱后将那三位同门宰了,自己也重伤不支,重给官府擒住。我见他是条汉子,命人放了他。自此他便死心塌地地跟了我。” 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却给乌禄漫不经心地随口道来。卓南雁也不知这道家大派说的是哪一派,但想即便是其中一个支派的掌门的大弟子,武功也必了得。瞧应恒适才举步落足,气势威猛,显是功力不俗,却能死心塌地地为乌禄效命。卓南雁暗自称奇:“这乌禄也是一位奇人,怎地我在龙骧楼时,居然没有听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9 章 此人名号?” 过不多时,那仆人应恒便即转回,手中却提着两个夜行装束的汉子。应恒将那两个大汉轻轻撂在地上,拱手道:“主子,这两个江湖朋友,已给我请了过来。” 那两人都是身高八尺的大汉,被应恒如携婴儿般地提进屋来,软软瘫倒在地,只眼睛咕噜噜乱转,显是早被点了穴道。看他们一个腰悬佩剑,一个背chā钢刀,料来未及拔出兵刃,便被应恒制住。 乌禄只瞥了两人一眼,便仍转头注目棋枰,笑道:“别给俗人扰了雅兴!南老弟,咱们先了却此局。”卓南雁笑道:“古人不以大军压境而废一局,这些俗人烦扰,又算得了什么!”乌禄听他笑声豪迈,也不禁心底称奇。 两人各尽所能,一盘棋直杀到天昏地暗,卓南雁才以一子小胜。 乌禄垂眸凝视棋枰,蹙眉不言,过得片刻,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抬起头来,眸中喜色闪耀,“好!老弟棋路高妙,最奇的是棋中气象开阔弘大,为乌某平生仅见。佩服,佩服!”卓南雁见他虽以一子憾负,仍是谈笑风生,风度爽朗,也不禁心折。两人客套几句,乌禄才扭头对应恒道:“问问这两位朋友,来此何干?” 应恒解开了那两人的穴道,沉声喝问。那两人愁眉苦脸,支吾不言。乌禄漫不经心地道:“想来是些蟊贼,须得送jiāo刘知州。应恒,依大宋律法,深夜谋财害命,该当何罪?”应恒道:“这可不知,但来官府馆驿谋财害命的,料来必该处斩。”乌禄道:“那便让刘知州从重处罚,一刀一个,全都宰了!” 那两人颜色大变,连连叩头,这才说出原委。原来贺不疑白日棋战势危,眼看不敌卓南雁,回府后便烦人请出这两位江湖人物,命他们来此算计卓南雁。 “算计南老弟?”乌禄冷笑道,“说来还是害人xìng命的大罪!”那两人拼命摇头,抢着道:“也不必要了他xìng命。贺先生的意思,是将这位公子打得不死不活就成……”“不对不对,是半死不活……不,是、是留下一口气便成……”心惊ròu跳之下,那人搜肠刮肚地却都想不出个好词来。 应恒焦躁起来,抓住两人脖领,提起来奋力摇晃。但听“砰砰”乱响,几样物件自两人怀中纷纷跌落。应恒伸手拨弄着地上的东西,怒道:“迷香、蒙汗yào、袖箭……他nǎinǎi的,你们这两个狗贼,来杀人还要施展这些不入流的混账伎俩。”卓南雁登时一凛:“我此时武功全失,对付这两人,已是吃力,若再被他们用上迷香暗箭,我只有任人宰割!” 乌禄笑道:“贺不疑好大的狗胆!”察言观色,料知二人已吐露实言,便命应恒仍点了两人穴道,转头对卓南雁道,“老弟,你瞧如何?” 卓南雁眉峰攒起。依着他往日的xìng子,必是知难而进,越是艰险挫折,越要闹他个天翻地覆,但想到林霜月的伤势,他却觉得心底黯然,沉声叹道:“在下本来没有闲心在棋坛争雄,既然形势如此,那我便退避一下!” 乌禄眼芒一灿,低笑道:“老弟怕了?”卓南雁道:“在下生来还没有怕过谁来,只是身有要事,不愿多增事端而已!” “好汉子!”乌禄哈哈大笑,“我早看出你气魄不凡。明日老弟你自管前去,我也陪你一同去看看热闹。”又转头对应恒道,“天色太晚,南老弟还要及早休息,我这便回去。你便在此看护半晚。这两位仁兄嘛,也由你好好照看,待明日棋赛战罢,再来收拾。” 卓南雁瞧他成竹在胸,雄心顿起,暗道:“左右不过是一个贺不疑,我又何必畏缩不前?”乌禄又跟应恒细细jiāo待了几句,如何照顾卓南雁、如何处置那两个刺客,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吩咐已毕,这才转身大步远去。 转过天来,棋赛再开。卓南雁早早离开了驿馆,却四处闲逛,故意晚去了半个时辰。 却见清乐亭上,贺不疑悠然端坐在棋枰前,乌禄垂首观望小溪中的落花游鱼,神色闲适。刘知州和孙教授却急得团团乱转。 眼见卓南雁翩然而来,满头大汗的孙教授忙快步迎出亭来,低声道:“老弟,你好不晓事,怎地晚到了这多时候?刘知州险些要撤了棋赛,亏得乌大人给你美言保荐!” 卓南雁淡淡一笑,大步走上清乐亭,拱手道:“南雁来迟一步,请大人恕罪。只途中遇上两个莽汉,一个持刀,一个挥剑,定要将我打得不死不活!” 贺不疑见他姗姗而至,已是大吃一惊,听了他的话语,更是神色大变。刘知州混迹官场多年,也是伶俐机诈之辈,瞧了贺不疑、卓南雁和乌禄的神色,料知其中有变,却不多问,只挥手请二人落子再战。 这一局棋卓南雁本已初占上风,这时贺不疑心中惴惴,给卓南雁挥棋猛攻,形势更窘。他今日又换了一把折扇,上面的“圆奁象天,方局法地”八个大字乃是录自南朝梁武帝的《围棋赋》,但此时他阵脚大乱,哪里有半分象天法地的从容恢弘之气。 贺不疑的棋力本就不及卓南雁,想到自己的yīn谋被揭,心里面患得患失,连长思拖延的绝招都忘了施展,勉强弈了二三十手,一条中腹大龙的一只眼被卓南雁硬生生点瞎了。 大龙被屠,便是三十多目的惨败。贺不疑登时面如死灰,呆若木鸡。 “好漂亮的屠龙绝技,”久久不语的乌禄蓦地高声喝彩,“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刘知州和孙教授听得金使大爷喝彩,忙也高叫附和。大汗淋漓的贺不疑本就如yù虚脱,听得这几道彩声,猛觉嗓子发甜,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至此已形势大明,卓南雁成了衢州当之无愧的围棋第一人。本来依着刘知州之意,还要请他多盘桓两日,陪他下棋解闷,但卓南雁只盼早一刻进京,当晚在府衙晚宴时,暗自将此意跟乌禄说了。乌禄会意,便也劝刘知州让卓南雁及早动身。刘知州对这位金国特使言听计从,忙派人安排车辆随从,定好转日便即启程。 卓南雁想到进京之事有了着落,胸臆大舒,跟乌禄尽兴纵酒。刘知州等都知道这位乌金使喜怒不形于色,从来跟大宋高官不假丝毫辞色,瞧他跟卓南雁相谈甚欢,更对卓南雁高看一眼。卓南雁当晚喝得大醉,由人搀扶回驿馆。 转天一早,卓南雁收拾行装出门。他也没什么东西好带,也就是孙教授所赠的几本棋谱。按着刘知州的吩咐,一队车马早早等候在驿馆之外。卓南雁才走出驿馆,便听锣鼓喧天,却是刘知州大张旗鼓地为本州棋士送行。 衢州棋风颇盛,卓南雁一路过关斩将、连胜三局之事昨晚便轰传城中,特别是他最后更把不可一世的贺不疑下得吐血认输,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卓南雁是少年棋仙。这时候城中好热闹的闲人都拥在馆外,争睹这少年棋仙的风采。 乌禄也赶来给卓南雁送行,拉着卓南雁手笑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可惜却无暇多聚。但盼你早日了却心底大事,咱们再杀个痛快!”卓南雁想到若非这位金国朋友,只怕自己便会命丧驿馆,心中感激,拱手道:“只盼这一天来得越早越好!” 刘知州这时也坐轿赶来,抓住卓南雁的手接连叮咛:“老弟,你虽非本地土生土长,却是我衢州甄选出的棋士。若在临安棋会上得胜,千万记得要跟万岁爷说清楚,你是我衢州棋手啊!”卓南雁心底暗笑,连连点头。 卓南雁又跟孙教授道了别,扭头正要上车,却见身后缓缓驰来一辆装饰华贵的双马厢车。一只兰花般的玉手掀开马车帷幄,有人隔帘娇唤道:“请公子上车!” 卓南雁听她语音娇软,却见薄纱帘后的人依稀便是沈丹颜。 他一愣之间,刘知州已“嘿嘿”笑道:“老弟福气不小,这一回竟能和沈姑娘结伴进京!”卓南雁见他几次提起沈丹颜,都是毕恭毕敬,心知这沈姑娘必非常人,但想到她xìng情爽朗,又有大义让棋之举,对她也心存好感,再向乌禄等几人拱了拱手,便上了沈丹颜的厢车。 道旁锣鼓喧响声中,府衙公差齐声大喊:“恭祝南棋士马到成功!”震天价喊声中,马车夫都觉脸上光彩万分,鞭子疾抖,马车稳稳驰出。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六节:同车姐弟 异路鸳鸯 卓南雁端坐车内,望着对面沈丹颜盈盈含笑的玉靥,笑道:“沈姑娘,怎地你也……” “满城争睹小棋仙!”沈丹颜“咯咯”一笑,“这等热闹,我又怎能错过?”她本是极清雅清纯的一个女子,这时跟卓南雁同坐一车,巧笑嫣然,更增妩媚之色。 “甚么小棋仙老棋仙的!”卓南雁凝视着眼前的清秀佳人,笑道,“我是问,姑娘难道也要进京?”沈丹颜却垂下了头,低声道:“不错,我也要进京。”卓南雁见她忽然间神色落寞,心中微觉诧异,也就不便深问。 沉了一沉,沈丹颜才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们天下棋士汇集京师,争那四位棋待诏之位。可你却不知,那棋待诏本是五位,其中一人却是位女待诏,她的位子早已定好……” “女待诏?”卓南雁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天下会围棋的女子成千上万,但棋艺出神入化、不让须眉的,可不只有你沈姑娘一人嘛!” “有时候,我倒宁愿自己不会下围棋!”沈丹颜玉靥微红,转头望着窗外缓缓向后退去的挺翠碧树,淡淡地道,“可我五岁跟家父学棋,七岁时便胜了他,自那时候起,我这一生便跟这黑白子纠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割不断……” 她一直远眺窗外,似是对卓南雁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家父生xìng恢宏,重义轻财,平日不事田产,只痴好围棋,中年时家道就渐渐败落了。家父四十八岁时忽染重病,不治而亡。那时我只有十岁……”卓南雁“噢”了一声,暗道:“原来你也是少年丧父!” 沈丹颜继道:“我娘只是爹爹的一房小妾。家父仙去,大姨娘便将我们轰了出来,娘又急又怒,没有一年便病死了。狠心的大姨娘就将我卖到了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卓南雁簌地一颤,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却见她仍是凝眸远望,但一抹红晕已自颊间泛起。 “那地方叫玉香居,是安庆府最大的勾栏!”沈丹颜说着“嗤嗤”低笑了几声,“也因它大些,便比寻常勾栏多了些气派和规矩,里面的姑娘可以学些歌舞技艺。我因自幼随家父学棋,自然便选了围棋,左右不过是陪着客人玩的玩意儿。到了十四岁那年,妈妈让我出去陪客,我便说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一个法子qi书-奇书-齐书,只有客人在围棋上胜了我,我才能从他!妈妈想也没想便应了。她只道我一个女孩儿家,棋艺能好到哪里去,却不想,我下了一年的棋,竟是无人能胜我……” 她说到这里,长长的睫毛上忽地沾满了泪滴,柔柔的声音也有些颤了:“那些客人们不知道,他们跟那小女孩儿下棋,不过是增一段香艳趣事。但那个小女孩,每一次却都是赌命我早立了誓,若输了棋,便自己死了干净!” 卓南雁的心怦然一抖,眼前似乎看到一个瘦弱文静的小女孩的影子在闪。他郁郁地吐了口气,却听沈丹颜又道:“本来妈妈盼着我早日输棋,但一年之后,我沈丹颜这永不输棋的名声却传了出去,妈妈就变了主意,暗地里出重金请围棋名手点拨我的棋艺。妈妈的脑子活,她明白,我越是不败,名气便越大,身价自然越高!果然,在我十八岁那年得了‘围棋花魁’的绰号之后,身价声气已直追临安的翘楚花魁。那些王公大臣往往专程请我一弈,却都败在我的手下。只因我那规矩太有名,便有对我暗自垂涎的客人,拘于那些王公重臣的脸面,也不敢对我用强……” 听她细说身世,卓南雁才知道,原来沈丹颜乃是芳名远播的名妓,只不过她这名妓是以棋艺闻名天下,更因她棋枰上绝无对手,竟能守身如玉。 近来继任秦桧为相的左相汤思退颇能揣摩皇帝心思,见皇帝赵构这些时闲着无聊,举办太平棋会选拔棋待诏,便抢着把这差使揽了下来,且闻弦歌而知雅意,遣人召天下第一女棋手入京。沈丹颜虽不愿入宫做棋待诏,却也不能推脱,一路慢慢行来,到得衢州时,兴致忽起参加了衢州棋会。她这钦定的御用棋待诏的身份尊崇无比,刘知州等人自然不敢扫她xìng子,不想却与卓南雁相知相识。 说罢往事,沈丹颜忽然一叹不语,车厢内陡地幽静下来,只闻“得得”马蹄之声空洞而又寂寞地轻响着。 卓南雁心底一苦,眼见沈丹颜神色凄楚,忍不住道:“沈姑娘,你很了不起!”沈丹颜眸上泪花一闪,轻垂螓首,低声道:“你这么说,是可怜我吗?”卓南雁道:“你一个娇弱女子,身陷青楼,却能以围棋之道自保,出淤泥而不染,自然让人佩服!” “想不到你这少年棋仙,倒好会说话。”沈丹颜含泪的双眼一闪,轻声道,“其实,我将自己的身世说给你听,也不是要你佩服,只盼你不要瞧不起我便成!”她说着幽幽一叹,明眸泫然,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急忙别过头去。 卓南雁凝眸瞧着她,见她清泪盈眶,愈发显得凄楚动人,他心中一软,忽道:“沈姑娘,瞧你比我大上几岁吧,不知你芳龄几何?”沈丹颜一愣,顿时玉颊红生,芳心如同小鹿乱跳,轻轻地道:“问这个做什么??卓南雁笑道:“我从小到大,只有妹妹和兄弟,好想有个姐姐。不知能不能高攀,让你做我姐姐!”他听沈丹颜适才言语,芳心内似乎对自己甚为看重,偏又自伤身世,他心中一热,便说出结拜姐弟之意。 一抹异样之色倏地闪过沈丹颜的眼眸,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排雪白闪亮的贝齿,嫣然笑道:“好啊,有你这样一个少年棋仙做兄弟,那真是……好得很啊!”当下叙了年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0 章 沈丹颜果然比卓南雁大了五岁。听得卓南雁年方二十,沈丹颜眸中不由闪过一抹轻云般的落寞之色。卓南雁xìng子豪迈,懒得行那跪拜焚香的俗例,沈丹颜更不大知晓还有这些规矩,当下两人便以姐弟相称。 “弟弟,”沈丹颜叫起他来,却还有些忸怩,道,“听说那位棋仙施屠龙也有一位传人,年岁模样,料来也跟你差不了许多……” “我自然不会瞒着姐姐,”卓南雁神色一苦,黯然道,“不错,我便是那位棋仙传人,卓南雁!” 适才他听沈丹颜推心置腹地自诉身世,当下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如何力抗龙蛇变,中dú受伤后,又出医谷为林霜月求yào之事说了。 想到林霜月卧病在床,醒来后知道自己前来求yào,自然望眼yù穿,卓南雁心底的万千愁楚忽然一起翻腾上来,幽幽地道:“若无霜月给我吮出dú液,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嘿嘿,其实……即便她知道那dú液yàoxìng猛恶奇*shu$网收集整理,也会立时给我吸去的……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手抚着车内的小桌,身子突突发颤,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沈丹颜见他说这句话时伤心yù绝,不禁芳心一阵烘热,又是惆怅,又是怜惜,安慰了几句,忙又岔开话题,跟他谈起棋来。 两人既然结拜为异姓姐弟,相互间便多了些随意,旅途中谈棋论道,也不觉孤寂。沈丹颜知他急于进京,便不住催促护送官兵加紧赶路。这一回有官兵护送,更因沈丹颜身份特殊,途中官府都加意迎奉,一路上倒是太平无事。 这一日天色已晚,一行人寻了客栈安歇。这地方偏僻些,客栈也不算大。虽然沈丹颜xìng子谦和,但二十多位官兵一到,仍是将这小店闹得鸡飞狗跳。护送的军官对掌柜的连喊带骂,让他将两套最好的院落腾了出来。 晚饭之后,沈丹颜独自在屋内打谱。离着临安越近,她的芳心越是不安,她甚至盼着自己永远也不要走入临安。但她知道,过了今晚,明日便要进京了。轻拈棋子,独对棋经,她的心思却已不在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缕凄婉的箫声飘进屋来。沈丹颜芳心一动,起身到院中漫步。随风摇曳的树影下,却见卓南雁背向自己对月而立,正自凝神吹箫。 “这个人每到夜晚,不是对月沉思,便是把玩那把玉箫,自然都是为了那个叫小月儿的女子!”沈丹颜的心底忽觉一阵落寞,忽想,“若我是那个小月儿该有多好。天涯海角,也有他这样一个男子为我凝眸,为我忧愁……”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卓弟弟,又在想你的小月儿了?” 卓南雁收起玉箫,却抬头痴痴凝望着那轮素月,怅怅地道:“月亮落下去,便又去了一天!” 沈丹颜听他说得动情,芳心也是一苦,柔声道:“但咱们明日便要进京了。只要见了太子……啊!”她陡觉背后一只有力的手扼了过来,重重地扣住了自己的脖子。 卓南雁一惊回头,却见沈丹颜已被一袭黑影紧扼住脖颈,任她拼力挣扎,却如蜻蜓撼玉柱一般。“你要怎样?”卓南雁踏上一步,大喝道,“快快放开她!” 那人身子清瘦,一张脸被树影遮住了,让人看不清容貌,只见一双眸子精光闪动,闻言“嗤嗤”冷笑:“嘶叫什么,叫你那些官军吗?那群酒囊饭袋让老子在酒水中添了些佐料,这会儿全睡得死猪一般!” 他声音压得虽低,却仍让卓南雁觉得有几分耳熟。卓南雁心底疑惑顿生,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嗤嗤冷笑:“南雁……或是该叫你卓南雁,嘿嘿,你还没死,好,好得很!”他语声森冷,似乎从牙缝里面迸出来的,说话间身子微转,已自树yīn里闪到月光下,现出一张清秀却有些yīn狠的脸孔。 卓南雁身子一震,颤声道:“你是萧……”那人森然道:“萧长青!亏你还认得老子!” 初入龙骧楼的那个燕京之夜登时浮上卓南雁的心头。那时他身随龙骧楼主完颜亨深入大金右丞相萧裕的府邸,助完颜亨力擒图谋反叛的萧裕,却因他的一念之差,放走了萧裕之子萧长青。想不到这时他身遭困苦,却被这萧长青缀上。 望着那双如猛兽般灼灼闪动的双眸,卓南雁心底不由一沉,却仰头冷笑:“你若要报仇,只管过来动手!” 见他卓然挺立,萧长青心底却犯了犹豫:“传说这厮在瑞莲舟会上身受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更有人说他武功全失,却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心底一动,翻掌戳中沈丹颜的穴道。沈丹颜软软倒在他脚下。 萧长青昂起头来,见卓南雁面现痛楚之色,却没有上前相救,不由心底大喜:“这小子一直跟这女子眉来眼去,他功力若在,自会上前抢夺。”料定卓南雁功力大损,胸中底气大增,仰天惨笑:“爹爹,杀您的仇人有三,完颜亮、完颜亨和卓南雁!不肖子无能,那昏君完颜亮暂且杀他不着,龙骧楼主完颜亨早已恶贯满盈,只有先宰了卓南雁这狗贼,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卓南雁听他笑声凄酸,心内也是一动:“萧裕为人yīn险,但在萧长青眼中,却是慈父。嘿嘿,天下恩仇,纷纷扰扰,又哪里说得清楚!”萧长青见他沉思不语,身子疾弹,已飞身跃到,凌空一掌拍向卓南雁肩头。 他忌惮卓南雁武功了得,这一掌还只是虚招,掌下另伏了五六记yīn狠招式,只待卓南雁出招抵挡,他立时变招狂攻。哪知卓南雁怅然若失之际,应变更慢,“啪”的一声,被他一掌扫中,踉跄着退出几步,背靠住一株老槐,才勉力站住。 萧长青微微一愣,随即哈哈狂笑:“小贼,你也有今日!本公子当日被你们这些恶贼逼得走投无路,只得隐姓埋名,遁入逍遥岛内藏身。这些日子,我心头夜夜滴血,便只想着报仇!报仇!报仇!嘿嘿,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 原来当年萧裕谋反事泄,萧长青在金国无处立足,只得逃入孤悬海外的逍遥岛。逍遥岛为武林三大禁地之一,隐去姓名的萧长青虽然武功并不甚高,但出身官宦之家,伶俐机敏,在岛中倒混了个好人缘,时常出岛采购衣物粮酒。他身怀大仇,每次出岛,都借机四处打探卓南雁和完颜亨的消息。那日又一次奉命出岛,萧长青便想到临安一游,途中恰好见到卓南雁、沈丹颜这一队进京的队伍。萧长青探明缘由,大喜若狂,跟踪了一日,终于决定今晚下手。 “原来他也入了逍遥岛!”卓南雁听他嘶声长笑,目光却向沈丹颜投去,却见沈丹颜横卧在地,秋波楚楚,也正向自己瞧来,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卓南雁暗道:“他跟丹颜无冤无仇,我若留在此地,只怕他反会拿她要挟于我。若要救她,惟有一走!” 他倏地转过身来,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我一决死战,又何必殃及无辜!你若有种,便随我来!”谈笑之间,大步而去。萧长青见他背向自己,心底狐疑陡增:“这厮大大咧咧地将背后空门卖给我,莫非有什么诡计?”当年他在卓南雁手下吃过大亏,至今思之胆寒,不免疑神疑鬼。 微一犹豫间,却见卓南雁身子几晃,已经隐入树yīn暗处。萧长青大吃一惊,飞身纵去,猛觉一道青光扑面打来,要待闪避,却已不及。萧长青魂飞魄散,只听“噗”的一声,已被一枚铜钱端端正正地shè在眉心印堂穴上。那铜钱虽没甚劲道,但印堂穴乃人身最为紧要脆弱的穴道,萧长青也觉头脑间隐隐作痛。 远处传来卓南雁冷冷的笑声:“这一次是给你小小惩戒,待会儿便没这么客气了!”萧长青又惊又怒,果然不敢过于逼近。他却哪里知道,卓南雁内力全失,只手上准头还在,兼之身上没有厉害暗器,也只有用这铜钱唬唬人而已。 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声马嘶,跟着便听卓南雁大叫道:“姓萧的,若有本事,便随我去个僻静之处比划!”说话间已纵马而出。萧长青厉声怒喝,飞身跟出。 这客栈地处偏僻,卓南雁跨马冲出院门,片刻间便转到一处浓密的树林前。只听身后怒叱声声,萧长青已如影随形般追了过来。他所骑的到底不是神骏名驹,萧长青这几年在逍遥岛勤修苦练,武功大进,提起十成轻功,已是越追越近。 卓南雁连声叫苦,知道今晚难避一战,只得纵马冲入树林。才入林内,猛听身后风声飒然,萧长青已如怒隼搏兔般凌空扑下。卓南雁不及回身,自马鞍上斜身滚落。 萧长青一掌扫空,但见卓南雁这一滚艰涩吃力,心底暗松了口气:“这狗贼果然武功尽失,可笑我还疑神疑鬼。嘿,还是趁早料理了他,免得夜长梦多!”蓦地鼓气怪啸,身子一折,斜刺里又再扑来,翻掌便向卓南雁咽喉扣来。 这时卓南雁浑身经脉酸胀,再难躲避,只得挥掌斜斜一引。萧长青只道他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儿,哪料卓南雁内力虽失,出招拿捏、眼光见识仍是当世一流境界,这一掌“荏苒在衣”正是龙虎玄机掌中以柔克刚的精妙招数。萧长青扑得猛恶,被卓南雁借力打力,登时向前疾冲了四五步,险些栽倒。 “若是我再有半分内力,就势补上一指,便能将他制住。”卓南雁施出这一招,已是倾尽全力,惟有心内连呼可惜。萧长青惊怒jiāo集,踅回身来,双掌翻飞,瞬息间连攻数掌。卓南雁凝立不动,东一推,西一dàng,竟将他这几掌轻轻巧巧地尽数卸开。 猛听“咔”地一声,却是萧长青被卓南雁借势一拂,收掌不住,狠狠劈在一块青石上。那青石甚是坚固瘦硬,虽给他这全力而出的一掌打得迸飞一角,却将他手掌割得血ròu模糊。 萧长青手心剧痛,只得凝住身形。卓南雁冷笑道:“眼下我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识相的,快快滚吧!”其实他虽然未运内力,但施出这几招后,早累得浑身酸软,但他知萧长青这等人欺软怕硬,此刻惟有强自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内息,故作镇定。 萧长青向卓南雁死死瞪视,目光如yù喷火,沉了一沉,蓦地振声怪啸,自腰间拔出一把弯刀,疾扑过来,挥刀拦腰疾扫。他这刀弯如残月,锋锐异常,招式更是悍辣绝lún。 刀长臂短,卓南雁再难施展借力打力之法,拼力闪了几刀,已累得大汗淋漓,无奈之下,只得施展忘忧心法中的“大局在胸”、“洞察入微”的要诀,在乱草杂树间左躲右闪。忘忧心法善将身周万物算计在内,以为我用,卓南雁赤手空拳,应对萧长青的狠辣弯刀,虽是吃力,但仗着这奇妙心法也能堪堪自保。 激战之中,萧长青但见卓南雁大汗淋漓,在黑黢黢的杂木间东一穿,西一chā,偏偏那些斜伸的枝桠、挺拔的翠竹、盘曲的老根就似长了眼一般向自己戳过来,而卓南雁也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自刀下脱身。他心底实是惊怒难言,忽然灵机一动,挥刀乱劈,将一根根长短枝杈削得四处乱飞。 四周木枝细竹、蒿草乱叶下雨般四散飞去,眼前开阔一片,卓南雁犹如失了一层屏障,更是捉襟见肘。萧长青见卓南雁已累得呼呼大喘,精神更振,挥刀穷追猛砍。蓦然间卓南雁怒喝一声,错步躲避,脚下一个踉跄,竟摔倒在地。他临危不乱,就势一滚,顺手抄起地上一根翠竹向萧长青刺去。 那竹子仅二指粗细,竹梢上还有几簇嫩叶,给卓南雁毛手毛脚地刺出,便是刺到萧长青身上,也难以伤人。但萧长青眼见细竹直向自己眼前扎来,“呵呵”冷笑,想也不想地便回刀削出。 刀光闪处,竹梢的几片翠叶细枝登时飞去。哪知卓南雁身子猛然前探,细竹骤然一沉,疾向萧长青咽喉刺去。他这一招看似误打误撞,实则乃是他忘忧剑法中空手制敌、因地制宜的夺命杀招。先是任由敌手削断竹枝,一来示弱以惑敌,二来竹枝断梢,头部必然犀利,再以断竹刺喉,骤出不意,委实防不胜防。 萧长青弯刀不及回收,胸前门户顿开,兼之这一步迈得过大,便如把咽喉往竹梢上撞过去一般。那竹梢刚被他的快刀削出一截尖头,实与利刃无异,电光石火之间,萧长青大叫一声,骇得闭上了双眼。 卓南雁却陡地顿住细竹,坚锐的竹梢紧抵着萧长青咽喉,呼呼喘息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萧长青睁开双眼,紧盯着他,目光中又是愤怒又是惊疑。卓南雁依旧横卧在地,目光灼灼闪动,沉声道:“便没我卓南雁,萧裕也逃不出完颜亮和完颜亨的手心。你若报仇,便该去找完颜亮那暴君。”说话间缓缓掣开了细竹。 “你不杀我,”萧长青忽地咧嘴狞笑,“我偏要杀你!”踏上一步,反手一刀斩下。卓南雁激战良久,斗智斗力,胸腹间难受得似要吐血,眼见弯刀劈来,竟再难提出几分气力抵挡,危急间只得奋力一滚,猛觉背心一凉,已是中了一刀。 “住手!”林间忽然响起脆生生的一道断喝。 卓南雁不及起身,便听得萧长青呵呵狂呼,声如野兽嘶号,他暗自诧异,回头看时,却见眼前俏立着一道倩影,身姿婀娜,长发飘飞。 “婷儿,”霎时间卓南雁胸口剧震,还当自己眼睛花了,大叫道,“当真是你吗?” “你盼着不是我,是吗?”完颜婷并不瞧他,冷冰冰地道,“哼,这姓萧的给了你一刀,没砍死你吧?”卓南雁听她言语故作冷兀,但内里却掩不住一股关切之意,不由苦笑道:“全赖你从天而降,正当其时!” 这时萧长青却“呵呵”大叫,蓦地抛了弯刀,转过身来向完颜婷连连作揖,含混道:“dú……dú……求郡主给我解了这dú!”卓南雁看他身子突突乱颤,也不知适才完颜婷如何下的手脚,暗道:“怪哉。婷儿何时学会了dú功?” 完颜婷手抚秀发,冷笑道:“当年你父子派人刺杀我,早就罪该万死!这一点‘乱红丹’不过是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1 章 刚给你开个头,大的苦头还在后面!”说着忽地斜睨了一眼卓南雁,暗道:“当年若非这萧长青在腾云社赛马设局,我跟这浑小子,便也不会见面!”想到当日自己赛马遇险,与拔剑相助的卓南雁初次相会,芳心内不由爱恨jiāo加。 萧长青连连点头,忽然伸手在自己脸上乱抓,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淡淡的月辉下,卓南雁见他脸上被自己抓出道道血痕,心下不忍,低声道:“婷儿,你便给他解了dú吧!” 完颜婷冷笑道:“我本来想饶了他,但你如此一说,我偏偏不饶了!”忽然飞起一腿,将萧长青踢翻在地,喝道,“姓萧的,你吃苦受罪,便全赖这浑小子吧,跟姑nǎinǎi可全不相干!”屈指一弹,一缕银光从她指尖飞出,直钉在萧长青肩头。 萧长青“呃”的一声痛哼,忽又仰头大笑:“哎哟,啊……痒、痒死了,我要痒死啦……”一边狂笑,一边狠抓自己肩头衣襟。哪知越抓越痒,针上奇dú随着气血运转,片刻间扩散全身。萧长青笑声愈发响亮,只是声调却如鬼哭狼嚎,双手撕扯揉抓之处也遍布上身。卓南雁越看越惊,想到当日化名风满楼的林逸烟曾施展一种名为“一笑倾城散”的dú粉,让那大名鼎鼎的地藏明使慕容行也是这般哭笑不止,但如此yīn狠奇dú,如今竟由娇滴滴的完颜婷手中施出,却让他觉得不寒而栗。眼见萧长青边笑边抓,几把之下,上身已撕扯得赤条条的,卓南雁忽地灵机一动,叫道:“婷儿,先给他解了dú吧。不然他再抓下去,可要去撕扯裤子啦!” 完颜婷也是大吃一惊,红着脸喝道:“住手!你这般乱撕,成什么样子!”她dú功虽已初成,却极少施于人身,眼见这“千笑针”dúxìng奇猛,也不由心底害怕。萧长青哭笑不绝,神志却还明白,听得卓南雁的话,伸手便去撕扯裤子。 “你便脱得精光,姑nǎinǎi也不怕你!”完颜婷玉面飞红,但话虽如此,却仍是将一粒丹丸向他抛去,娇叱道,“吞下去,先留你一口气!”萧长青抓起yào丸,塞入口中,过了片刻,惨笑才渐渐止住,喘息道:“多谢……多谢郡主。” “谢我什么?”完颜婷看着在地上不住抽搐的萧长青,冷冷地道,“在燕京时你便是出了名的口是心非,这会儿只怕心里面早恨死我了吧?”眼见萧长青挣扎着站起身来,又一脚踢翻了,喝道,“跪下!” 萧长青武功不弱,但中dú之后,全没半分气力,摔倒在地后只能目shèdú光,死死盯着完颜婷。完颜婷道:“你骨气倒好硬啊!好,那便让你尝遍了我的诸般dú物,整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跪是不跪!” 萧长青双眸一闪,忽地“呵呵”苦笑:“郡主让跪下,萧长青怎敢不遵命!”在地上费力地翻起身来,便向下叩头。蓦然间他的身子疾弹而起,猛向卓南雁扑到,掌中一把尖刀疾向卓南雁心口刺到。 这一下变起突兀,完颜婷全没料到,卓南雁早已精疲力竭,仓促间也难以抵御,只是拼力身子后错。骤闻“当”的一声,声如金石jiāo击,这一刀端端正正地扎在了他心口。 “雁哥哥!”完颜婷见他中刀,痛呼一声,刹那间只觉四肢酸软无力。 卓南雁心口中刀,胸中却有一股奇异的热气直涌了上来,他陡觉胸臆一畅,挥掌便击在萧长青腰间。萧长青蓄势已久,眼见得手,却不料入刀之处坚愈精铁,惨哼声中,身子已被一股巨力推涌得飞起丈余。 “狗贼!”完颜婷娇叱声中,扬手几枚银针shè出,全打在萧长青头脸上。这一下含愤而击,端的力道十足。萧长青嘶声惨哼,跌落在地。 卓南雁情急间挥出那一掌,只觉力道竟颇为浑厚,暗自惊疑:“怎地我刹那间竟回复了内力?”一转念间,但觉那股热气渐渐消散,经脉间又是一阵酸痛。一低头,却见胸襟裂开老大的口子,他这才知道,原来适才萧长青那一刀竟砍中了天罡轮。不知为何,这内家修炼至宝却被这一刀引发奇异热气,激得他经脉间内气一畅,只是这种情形终究是昙花一现,片刻后他仍是脉软无力。 “浑小子,”完颜婷这时惊魂稍定,喝道,“你没死吗?”卓南雁心底一暖,笑道:“没这么容易便死!” 完颜婷芳心略安,瞧见萧长青僵卧在地,怒气又起,上前一脚重重踢在他腰间,喝道:“念在你也算是完颜亮那狗贼的仇人,我本待饶你一命,哪知你这狗贼却自投死路!” 萧长青扬起脸,喘息道:“萧某死都不怕,又何惧你这区区……dú虫。下跪求饶,全为了……报仇!可惜功亏一篑,呵呵,全是命,全是命……”惨笑半声,随即毙命。 “这萧长青倒也是条汉子!”卓南雁瞧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忽觉心底一阵无奈,怅然道,“但人生在世,便只能冤冤相报吗?” “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完颜婷冷冷地道,“当初你冒死潜入龙骧楼,还不是为了给你爹妈报仇?”卓南雁心底一痛:“是啊,我当日武功精强之时,只觉一剑在手,快意恩仇,眼下走一通长路都会发喘,却想到了往日决不会想的道理。”他长叹一声,黯然道:“我在笑他,也在笑我自己!” 完颜婷哼了一声,将地上的银针一根根地拾起,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收入怀中。卓南雁叹道:“婷儿,你何时学了这等yīn狠dú功?”完颜婷秀眉颦蹙,回首冷睨,笑道:“我是大金龙骧楼的余孽妖女,自然要用这等yīn狠dú功防身!” “只是……”卓南雁听她笑声凄苦,心底一软,微一犹豫,仍道,“这等dú功上干天和,习之日久,只怕会让人心xìng大变。”完颜婷怒道:“我早就心xìng大变,变得yīn险狠dú了。你现下才知道吗?”她的声音蓦地悲咽起来,昂首苦笑道,“大金、大宋的人全要杀我,我本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狠dú妖女,也用不着你假惺惺地来劝我怎么做人!” 卓南雁怔怔瞧着她,却见她仰头向天,漆黑长发迎风舞动,笑声凄侧,别有一股说不出的娇柔凄楚。他胸口腾地一热,走近两步,大声道:“婷儿,若是普天下的人都要杀你,我便豁出自己xìng命不要,也不让他们动你一根头发丝儿!” 完颜婷听了他斩钉截铁的语声,芳心不由一软,却仍是板着脸道:“说得倒美!哼!你这会儿自身难保,若不是我,那姓萧的早就料理了你!”卓南雁笑道:“嘿嘿,媳fù救丈夫,原也天经地义!” 完颜婷的神色骤然一黯,凄然道:“可我……早已不是你的妻子了!”卓南雁的笑容也凝住了,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完颜婷见他怔怔不语,忽然间只觉心底说不出的烦躁怨恼,大喘了两口气,道:“你先前救过我多次,我终究也救了你一回,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她语声冷兀至极,但卓南雁却觉出了隐在她话语后的暖意。夜风徐来,她漆黑的长发不住轻拂着他的脸孔,那缕熟悉的幽香又在鼻端萦绕,卓南雁的心中却有些酸苦,低声道:“其实当日在那山谷中,你便已救过我一次。” 完颜婷忽地甩过脸来望着他,秋波在薄纱般的月光下盈盈闪动,心底蓦地腾起一念:“他这时武功全失,我伸手擒他,易如反掌,只需给他下了那dú盅,这浑小子自此便会一生一世乖乖地呆在我身边了。” 这念头才一闪,她的玉颊上已是绯红一片。完颜婷慌忙别过了头去,但那念头起伏盘桓,挥之不去,搅得她的芳心中乱成一团。 卓南雁见她沉思不语,心底奇怪,正要再搭话,忽听林外响起细微至极的脚步声,一凛之际,陡闻怪啸声四下腾起。 林外数道人影闪动,怪啸声尖厉诡异,犹若啾啾鬼哭。完颜婷振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有何见教?”卓南雁沉声道:“只有两个人,武功路数一刚一柔。” 却听一人瓮声瓮气地道:“袁老七,咱们只是奉命围堵,谁让你在这儿鬼哭狼嚎的?”那发啸的尖厉声音道:“何老四,快动手吧!待会儿大队人马一到,这功劳便会给别人抢了去!”那何四粗声笑道:“nǎinǎi个熊的,说得也是!” 卓南雁暗自心惊:“来的却又是些什么人,怎地还有大队人马来跟我们作对?”一念未决,一道竹竿般的身影已凌空掠来,疾向他扑到。完颜婷一声娇叱,软鞭当头劈出。那瘦子见她这一鞭抖得笔直,劲风飒飒,心底暗惊,身子一折,忽地斜跃上树。 完颜婷看他在树上左右跳跃,寻隙扑击,不由笑道:“哪里来了只瘦猴子,轻功倒是不弱!”那瘦子在树顶快如星丸弹掷般一轮急跳,蓦地飞扑而下。完颜婷长鞭矫天,如走龙蛇,刷刷数鞭,又将他逼回树上。 “nǎinǎi个熊的袁七,”那何四放声大笑,“你这猴崽子不成了吧?”袁七在树上纵跃不止,喝道:“不是说就这一个病夫吗,却哪里钻出来的这个厉害妞?狗何四,你不出手,却还看我乐子!” 卓南雁暗道:“原来他们果是为了我而来!”蓦觉身侧右方地上颇有异动,跟着便见一只怪手自地下伸出,疾抓过来。卓南雁虽提不起内力,但忘忧心法仍能测知身周,那只怪手尚未破土而出,他已有察觉,斜跨两步避开。 地下怪手一抓走空,倏忽不见,片刻后又自他落足之处伸出,疾向他脚踝抓来,但终究是自土中伸出,慢了数分。卓南雁有忘忧心法先知先觉,轻易避开。他心下暗笑:“这人脑筋不灵,若是在地上跟我比武,三五招间便能伤了我,却偏偏舍近求远。” 那边袁七被完颜婷逼得险象环生,不由破口大骂:“狗何四,你快来对付这妞儿!”只听“波”的一声怪响,地下泥土翻飞,跃出一人,却是个身子横宽的矮汉,短粗的双臂上套着银光闪闪的利器,想来便是那何四了。何四甩掉满头泥土,大骂道:“nǎinǎi个熊,老子不信我地蟹门的破土煞收拾不下这个病夫……”话没说完,一头又钻入土中。 忽听林外响起一道苍老的笑声:“老四又犯浑啦!老三还不出手,擒了这女子,先赏你玩上几晚!” 他话音才落,猛听完颜婷一声娇呼。一道漆黑的身影从树上飞落,手中舞动一张巨网,竟将她兜头罩住。卓南雁大惊失色,暗道:“哪里来的这多妖魔鬼怪!”心中惊怒之下,险些被何四抓住。 忽见完颜婷自怀中掣出一把银光闪烁的梭子,奋力划破了怪网,斜身落下。那黑衣人掌中又dàng起一抹蛛丝样的物事,疾向完颜婷纤腰缠来。完颜婷蓦地一声娇叱,屈指疾弹,两枚银针破空飞出。那黑衣人闪避不及,被dú针shè中,登时跌落在地。 卓南雁快步掠来,叫道:“婷儿,你没事吗?”完颜婷忽地拽起他的脖领,斜斜飞起,三把飞刀擦着卓南雁的肩头掠过,chā在树上。这一抓一跃快如疾风,电光石火间让过了那袁七飞出的三把夺命飞刀。 忽听那使怪网的黑衣人嘶声惨呼,却是dúxìng骤发。他的惨叫声凄厉至极,惊得林中几个同伴齐齐一惊。林外奔入一个满头长发的老者,叫道:“老三,你且忍忍!老六,快来给你三哥解dú!”腾身飞起,疾向完颜婷扑来,双掌凌空下抓,招势凌厉至极。 完颜婷银梭疾划,竟是针锋相对。两人以快打快,疾拼数招,完颜婷堪堪不敌,蓦地银梭一挑,梭上飞出一道银光,打向那长发怪人的咽喉。这一下出其不意,但那长发怪人应变仍是奇快,仓促间施出一个铁板桥。那银光贴面激shè而过,将他几缕长须削得四散纷飞。完颜婷这兵刃新近打造,名为七巧梭,梭上开有七窍,内中暗藏七般喂dú利器,此刻初经战阵,居然效力不俗。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给那老三放血解dú,这时仰脸叫道:“大哥,这妞儿的dú物厉害,须得擒住了,逼她jiāo出解yào!” “大哥,这个妞儿棘手!”林中忽又闪过几道人影,喝声迭起,“大伙儿并肩子齐上吧!”“看谁先料理了这妞儿!”何四和袁七已齐齐围拢过来。 卓南雁暗自心惊,叫道:“婷儿,你且去吧。他们只是为了我!”完颜婷却“呸”了一声:“说什么胡话!”长鞭舒卷,银梭纵横,拼力苦战。 那老大一边展开双掌狂攻,一边连声呼喝,分派人手来抓卓南雁。他适才险些在完颜婷梭下丧命,这时自是加了万分小心。听了他喝令,何四跟一个赤膊大汉齐向卓南雁奔来。完颜婷看得心惊,想施放银针相救卓南雁,却被那老大和他三个手下紧紧缠住,哪里得空。 卓南雁这肘经脉中气息乱撞,剧痛难耐,早已无力再战,拼力闪避两下,终被那壮汉横扫一棍,打在心口。当的一声怪响,卓南雁身子被他棍上巨力卷起,犹如稻草般向后飞去。 那壮汉一棍得手,哈哈大笑,疾奔而来。卓南雁人在半空,忽觉胸口一热,浑身经脉陡然一畅,内气瞬间鼓dàng澎湃。卓南雁料想这必又是怀中的天罡轮被大棍击中后生出的异相,他不及细思,身子一折,疾向那壮汉扑去,半空中招化“独鹤与飞”,扣向那壮汉的胸前要穴。 他知这内劲稍纵即逝,出手奇快无lún,时机拿捏得更是妙至毫巅。那壮汉哪里料到病恹恹的对手忽又化作绝世高手,一愣之下,胸前玉堂穴登时被点中,闷哼声中,软软倒地。 卓南雁一招得手,登时动如山飞,疾向完颜婷冲去。那老大首当其冲,他这时全副精神都放在完颜婷的暗器上,陡闻身边风声飒然,便觉一股浑厚的内力斜刺里撞到。这长发怪人到底久经战阵,虽惊不乱,忙斜身一滚,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卓南雁这夺命一掌,忽觉腰间一痛,却仍被卓南雁掌风扫中,半身发麻,竟难以起身,狼狈至极地顺势滚远。 那一势“阅音修篁”只使了半招,卓南雁立时招变“握手已违”,戳向袁七。袁七惊呼声中,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2 章 池穴一麻,委顿倒地。这几下兔起鹘落,便连完颜婷都瞧得惊呆当场。卓南雁瞬间连败三人,已觉体内那股真气忽又消散,经脉剧痛无比。他知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却仍向自后赶来的何四笑道:“大螃蟹,该是你了!” 何四脑筋不灵,浑没瞧出他已摇摇yù坠,但见连自己佩服万分的老大都无力挡他一招,骇得肝胆皆裂,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他这一跑,余下尚未受伤的三人忙也各自退开数步。 卓南雁闷哼一声,四肢百骸似被人抽干了精力一般再提不起一丝气力,身子一歪,忙扶住完颜婷的香肩。完颜婷身周强敌尽去,兀自如在梦中,喜得声音都颤了:“浑小子,你……你原来功力未失,是吗?”卓南雁苦笑道:“傻丫头……咱们快走!” 完颜婷听他声音低软,心底才觉害怕,知道此时万不能耽搁,抱起他来,拔步飞奔。卓南雁道:“东侧……没有埋伏,向东退!”话一出口,但觉脏腑诸脉中如万刃攒刺,难受至极。完颜婷应了一声,向东疾奔。 东侧果然没什么埋伏,乃是两山夹一沟的险要地势。完颜婷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顺山路疾奔,却是越奔越高。 卓南雁被她紧紧搂在怀中,但觉脸颊触及一片软玉温香,仰起头来,恰见她修长的雪颈闪着玉一样的光泽,黑瀑般的秀发迎风轻舞。他心中一动,忽道:“从前几次我救你时,都是我抱着你,这会儿,你可也抱了我一回……” “好稀罕吗?”完颜婷低头瞥他一眼,嗔道,“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抛给那群混账。”话虽如此,却见他双眸涣散无光.她心底怜惜顿生,忽想:“我倒宁愿你不会武功,这一生一世,便只有这样乖乖地随在我身边。” 夜风拍在脸上,那样得暖,那样得柔。完颜婷忽然想起当日在龙骧楼时,自己被他抱着在屋脊上飞奔的情景,芳心内登时一团绮丽风光,环着卓南雁的双臂不由又紧了一紧。 卓南雁忽地叹息一声:“他们……追来了!”完颜婷一惊回头,果见那长发怪人率着那书生和另两名手下,大呼小叫地疾赶了过来。原来适才卓南雁功力骤复,瞬息制敌,几名敌手肝胆皆丧,直到卓南雁软倒在完颜婷怀中,那长发老大才觉得胆气稍壮,率众自后追赶。只是这几人都被卓南雁的神功震慑,不敢过于逼近。 完颜婷横抱着卓南雁疾奔多时,也不禁娇喘吁吁,任是她几次提气发力,也难以将身后的追兵甩开。长发怪人见卓南雁始终被她抱在怀中,大笑道:“这小子伤重病发,只剩下半口气啦。大伙加把劲,擒了这小子得富贵,擒了这妞儿得快活!”那书生和另两人齐声呼喝,加力疾奔。 身后的追兵渐近,脚下山路却愈发崎岖难走,完颜婷心底略慌,忽见前面探出一方怪石,石后竟有一个山洞。她心中一动,飞步向山洞冲去。 那洞却不大,深仅丈余。两人才在洞内隐好身形,四名敌手便已扑到。黑夜之中,难辨敌踪,那长发怪人也不敢过于逼近,在洞外数丈远顿住步子,大声叫骂。 完颜婷大怒,要待挺身出洞。卓南雁忙道:“不忙,咱们先故意示弱,且让他们掉以轻心。”他这时但觉体内已不似适才那样剧痛难耐,拼力盘算对策。 忽见洞外火光大亮,却是那书生折了许多枯枝,燃起篝火。那长发老大连连呼喝,两名手下手持兵刃,分从左右奔来。完颜婷掩身石后,看着两人逼到洞外丈余,才蓦地扬手,两根银针激shè而出。 那两人对她的dú针甚是畏惧,但见青光一闪,立时就地疾滚。完颜婷长鞭早出,饶是两人身手麻利.背心也被抽得皮开ròu绽,惊骇之下,只得远远逃开。完颜婷见他二人连滚带爬地跑远,“咯咯”娇笑道:“浑小子,你不是说这dú功‘上干天和’么,这会儿还不是仗着我的dú针保命?” 不大工夫,那书生和长发老者又先后疾攻了三次,每次都被完颜婷以dú针迫退。卓南雁看出他们是要将完颜婷手中的银针耗尽,心中一动,让完颜婷将几枚dú针chā在洞口。四名敌手远远瞧见她弯腰埋chādú针,黑夜之中,却也辨别不出dú针到底chā在何处,无可奈何之余,只有破口大骂。 这下子双方各有顾忌,只能遥遥对峙。 卓南雁凝眉道:“婷儿,这几人是谁,武功好不怪异?”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七节:jiāo锋七宿 别君一面 完颜婷冷哼一声,道:“亏你号称卓狂生,却如此孤陋寡闻!那是格天社二十八宿中的青龙七宿!青龙七宿中的‘血手太岁’孙列早死,还剩下六人。那长头发的老怪叫‘长须太岁’骆裳,还有那瘦猴袁七是‘飞天太岁’,螃蟹般的何四是‘入地太岁’,那壮汉和旁的人叫什么都记不住啦。噢,那书生叫常百草,也会使dú,绰号叫做什么‘百dú太岁’,哼哼,这会儿见了我的dú针,还不是束手无策!” “你倒知道的不少。”卓南雁呵呵一笑,想到在五通庙底装神弄鬼却被林逸烟顺手宰杀的孙列,不由摇头苦笑,“原来这帮家伙全是孙列的同道!哼,他们此来,必是奉了赵祥鹤那厮的密令。”完颜婷道:“料来如此,赵祥鹤的臭事你全知道。你若不死,赵祥鹤又怎能甘心?” 卓南雁道:“咱们苦撑下去也不是良策,婷儿,你手下的那些龙须何时出马?”完颜婷却垂下头来,低声道:“我独自一个儿来的……”卓南雁心中一动,笑道:“我倒忘了问,好婷儿怎么恰好在我危急之时赶来的?” “恰好便碰上了吧!”完颜婷笑了笑,笑声中颇有几分落寞。卓南雁道:“那也没有这般巧的道理。”瞧她玉靥红晕,卓南雁忽然明白过来,道,“婷儿,你……你这些日子莫非一直跟着我们?” “你当自己是菩萨神仙吗?人家偏要来跟着你?”完颜婷的声音蓦地高了起来,话语中颇有些不耐烦,咬了咬樱唇,才道,“近来我本要再去临安转转,你一出衢州,龙须便给我传了讯息。我……我本想暗中赶来,远远瞧你一眼便走,哪知却见到了萧长青。这厮鬼鬼祟祟地缀着你们,显然是不怀好意。我放心不下,这才跟了你们两日……” 她心xìng直爽,有什么话便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卓南雁的心却怦然一动,霎时胸中热流翻滚,伸手握住她的双手,道,“原来……原来好婷儿怕我有难,竟一直暗中相护!” 完颜婷被他握住手,芳心内先是一甜,但随即却涌起一股难言的空旷寂寥,道:“什么暗中相护,我……我只是要亲手擒住那姓萧的。”说罢也觉难以自圆其说,一把捧开了他的手,嗔道,“你再这么动手动脚,我便给你一梭!” 卓南雁笑道:“这银梭乃是织女所用,嗯,你是织女,我便是牛郎……”完颜婷见他仍是那副笑吟吟的神色,倒拿他无可奈何,横睨他一眼,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卓南雁见她神色落寞,心头也觉有些感伤:“我跟婷儿,毕竟再也不能如在燕京时一般欢笑胡闹了。” 这时洞外人影晃动,原来百dú太岁常百草已遣人将袁七、何四和那壮汉抬来。长须太岁骆裳给三个兄弟推拿多时,仍是破不了卓南雁的独门点穴手法,恼怒之下,便不住地叫骂。 完颜婷却浑若未闻,手托香腮,眼望着洞外怅然出神。当日瑞莲舟会激战,余孤天受伤不轻,急于觅地疗伤,又兼龙蛇变大败亏输,只得跟刀霸先回燕京向完颜亮复命。完颜婷自不能跟他同回燕京,便留在江南cāo控龙须。她手握龙涎丹的解yào“龙肝”,一群龙须全对她俯首帖耳。众龙须三教九流皆有,几个富庶客商都给她腾出了僻静雅致的别墅供她居住,她在扬州、临安等地均有藏身的幽僻院落。 完颜亮曾派仆散腾和萧抱珍同来江南,追寻完颜婷下落。但仆散腾生xìng刚硬,对自己暗助完颜亮扳倒完颜亨,已心生愧疚,以自己堂堂武林宗师之尊去追查一个遗孤弱女,更觉得是平生污点。而萧抱珍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将两个娇媚女徒献给完颜亮取宠,使得太yīn教的声势后来居上。若是大金第一美女完颜婷被送入皇宫与自己的女弟子争宠,那可得不偿失。 天刀门主和太yīn教主都对追查完颜婷之事不大上心,又有余孤天一手遮掩,众龙须随护周全,完颜婷倒是平安无事。 她一边深居简出,潜心修炼dú功,一边遣人不住侦察宋金动向。近来报仇的事已渐渐有了眉目,“我是完颜亨的女儿,这个杀父大仇,定要我自己亲手报了!”这亲手报仇的念头在心底盘桓多时,愈发顽固起来。久历风霜坎坷,她的肝肠变得刚强坚忍,有时候完颜婷也深觉诧异,觉得自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只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却依旧如故!在手刃仇敌的念头日渐坚固的同时,再见卓南雁的念头也难以抑止得多了起来。她常常恼恨自己旧情难断,但恼恨归恼恨,对自己发完脾气之后,绵绵情丝照旧缠绕心头。 那一日,她忽自龙须口中得知了卓南雁的行踪,竟变得心乱如麻:“我一定要见他,手刃完颜亮那昏君之前,我定要最后见他一面!”终于独自悄然赶来…… “你……”完颜婷终于转过头,痴痴地望着他,道,“当真要进京,给那……林霜月求yào?” 卓南雁一愕,暗道:“你怎知道我入京的缘由?”随即释然,“婷儿那两日暗中相护,想必已听到了我跟丹颜说过的话。嘿,大丈夫光明磊落,这些事又何必瞒她?”当下点头道,“不错!” 完颜婷的眼波一阵摇dàng,道:“可你眼下武功全失,若是那宋朝太子求不来紫金芝,你又有何法子?” “那也要去!”卓南雁昂头望着洞外深邃的沧冥,道:“便是搭上自己这条xìng命,我也须求来那紫金芝!我、我绝不能看着小月儿这样……”他的嘴唇抖了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死去”两字。 完颜婷听了他“那也要去”四字,登时变色蹙眉,但听他说到后来,声音中竟略带哽咽,一张坚毅的脸上满是痛楚之色,她的芳心内却又生出一阵略带酸楚的怜爱,满腔怒气竟发作不出,沉了沉,才幽幽地道:“你待她真好。若是换了我,必然不会这般。” 卓南雁见她雪颈低垂,楚楚可怜,胸膛中霎时热了起来,道:“若是你有什么凶险,我也是一样豁了xìng命去救你。” 完颜婷的娇躯簌地一颤,雪白的玉齿紧咬樱唇,沉默了片晌,才缓缓地道:“很好……”她柔柔地叹了口气,却将后面的那句话用力咽入心底,“雁哥哥,我今儿来见你,本就是咱们的最后一面……”她默然凝视着他,明亮的美眸在岩洞中盈盈闪动,却再没有言语。 忽然间洞外西首的天际腾起一道红焰,缤纷散开。守在洞外的长须太岁骆裳长声欢呼,百dú太岁常百草忙也点燃了一枚火箭,旋即蹿起一道红灿灿的光焰。 “他们来了援兵。”完颜婷蹙起秀眉,“只是,咱们的dú针却快用完啦……”卓南雁暗自叫苦,想让她独自逃生,但料来必会遭到完颜婷的一通奚落,彷徨无计间忽想起怀中的天罡轮,忙取了出来,仔细端详。 完颜婷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卓南雁道:“这天罡轮委实是天地间的奇物,适才我两次内力突生,料来与它有关。”但敲敲打打,琢磨多时,轮内却再无内力迸出。 耳听得洞外啸声鼓dàng,似有数名高手正自远处驰来,骆裳和那书生不住撮口长啸,指示方位。卓南雁心底更增慌乱,暗道:“连师尊和修老都参悟不透这天罡轮,我一时三刻又哪里揣摩得出其中奥妙?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婷儿跟我一起束手待毙。”他蓦地拂袖而起,道:“我出去诱敌,将他们骗到近前,你发shèdú针制敌,只需擒住那长须太岁,便有转机。” “不成,我决不让你前去涉险!”完颜婷摇头道,“再说,dú针只剩下两根,还是莫要轻用。”卓南雁见她的眼光粼粼闪动,知她不愿自己出去冒险,暗道:“若是她能突围出去报讯,倒是个好法子,但这傻丫头倔劲儿上来,只怕死也不肯走。”正待寻个借口,劝说完颜婷独自逃生时,忽见洞外已驰来了十几道人影,立在篝火旁,齐声喝骂。 卓南雁见来者都没穿格天社的铁卫装束,全披着簇新的锦袍,料来秦桧死后,“格天社”这名字便被高宗赵构下令勾除,众铁卫也被裁减不少,但精干强手却全随赵祥鹤进了皇城禁宫,摇身一变成了禁宫侍卫。 青龙七宿在当年的格天社中颇有威名,向为赵祥鹤的心腹,但这回六宿齐出,却擒不下一个重病初愈的卓南雁,长须太岁骆裳深感脸上无光。眼见援兵越来越多,骆裳心中既感振奋,又觉惭愧,振声怒啸,便要跟百dú太岁常百草再行强攻。 忽听得林子里响起一声大笑:“你姥姥的,深更半夜鬼哭狼嚎,天底下的野猪野狼都成精了吗?” “是莫愁!”卓南雁双目一亮,忽然间觉得这句“你姥姥的”竟是如此亲切,凝目瞧去,果然见林中有一人缓步踱出,身材肥胖,折扇轻摇,可不正是莫愁。完颜婷也喜道:“这莫大胖子是你死党,这个我倒是知道的。”卓南雁点头笑道:“莫大少胆子不大,背后若无强援,决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骆裳果然勃然大怒,喝道:“兀那胖子,竟敢在我青龙七宿跟前胡言乱语,活得不耐烦了吗?快些报上名来领死!”莫愁哈哈笑道:“你姥姥的,六七条小蛇也敢张狂。本大少乃江南四公子之首、瑞莲舟会上力挫天下群豪夺得舟会状元、丐帮第一少年高手莫愁是也!” 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名号,果然震得骆裳几人一凛。常百草倒见过莫愁,在骆裳耳边低语几声。骆裳面色微变,暗道:“这胖子孤身一人倒也无妨,只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3 章 丐帮倾巢而出。”扬眉喝道:“莫公子当真要踹这浑水?” 莫愁笑道:“怎地是浑水?大雁子是本大少的朋友,你们跟他为难,自然便是跟我为难!”说话间挺着肚子来到篝火跟前,折扇一合,倏地拍在骆裳额头,“识相的,便快些滚吧!” 骆裳猝不及防,脑袋上响亮无比地挨了一扇,心底震惊非小:“这厮名头响亮,果然武功精强,若非他手下留情,我脑袋早已开了花!”却不知莫愁这一扇苦练多年,看似凌厉,实则全无力道,若再加上几分力道,便没有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功效。 常百草等人本待一拥而上,但见骆裳给莫愁随手一扇拍中,均是心下惴惴。正在这当口。忽听林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大笑:“老骆,一个莫大胖子便将你吓住了不成?”笑声并不如何高亢,却沉雄浑厚,在老树危峦间回dàng不休。 卓南雁心底登时一沉:“想不到吴山鹤鸣赵祥鹤这老儿竟亲自赶来了!”凝目瞧去,只见深林如墨,却不见赵祥鹤的身影。骆裳等人都已听出了赵祥鹤的笑声,登时胆气大壮。 忽然人影晃动,篝火前又多了一道矮胖的身影,正是赵祥鹤的得意弟子“万峰独秀”万秀峰。骆裳等人一见万秀峰现身,忙拱手上前,低声禀报今夜的变故。 “比谁嗓门大吗?”莫愁照旧一副嬉皮笑脸的德xìng,蓦地扯开嗓子大笑。只是笑声虽响,却因内力不足,绝无赵祥鹤的浑厚。莫愁却毫不气馁,奋力狂笑。 完颜婷在洞内见他脸红脖子粗地死命大笑,也不禁“咯咯”笑道:“你这朋友,可当真有趣。”卓南雁也呵呵苦笑,心底却暗自揪心:“鹤老儿亲自督阵,莫愁便带来了小桔子,也是远非其敌!” 莫愁狂笑了一阵,大觉过瘾,喝道:“罗老,您老人家还不快快出手,将老鹤儿和他一群鹤子鹤孙抓个人赃并获,到太子那里去说个清楚!” 林子东侧忽地响起一道沉冷的哼声:“莫愁,休得聒噪!”正是狮堂雪冷罗雪亭的喝声。跟着又听莫复疆那粗豪的笑声响起:“罗老当真神机妙算,老鹤儿跟他的虾兵蟹将自京师一动,你便算出了八九不离十。” “原来罗堂主竟和丐帮帮主莫复疆一起赶到了,”卓南雁喜得双眉一扬,“怪不得莫愁有恃无恐。” 林子西首响起赵祥鹤沙哑的笑声:“罗老,兄弟千算万算,总是差你一着!”不论何时,这位号称“江南第一手”的宗师对敌对友,总是谈笑风生。罗雪亭的笑声跟着响起:“棋差一着,不过暂失先机!只要你不一意孤行,也未必满盘皆输!” “多谢罗老点化!”赵祥鹤大笑道,“兄弟也不是顽石脑袋,只不过要跟南雁老弟叙叙旧情而已,既然罗老见怪,兄弟便见好就收。”笑声倏忽远去,瞬息间又在数十丈外遥遥传来,“罗老,可否移驾同饮两杯,消此永夜?” 罗雪亭笑道:“赵大人的酒,每次都别有深意,万万不可错过!”莫复疆冷笑道:“哼哼,你只请罗老,不请我驼子!莫驼子偏偏要凑这热闹。”三道笑声搅在一起,瞬间远去。 三大高手倏来倏去,虽未露面,却已搅得风生水起。万秀峰、骆裳等人尽皆胆寒。忽听林中响起几声呼喝,却是唐晚菊和丐帮长老醉罗汉无惧并肩而出,二人身后还跟着数十名丐帮弟子。 莫愁大笑道:“万兄,咱们称兄道弟一场,何必偏要撕破脸皮!你那师尊已然下令见好就收,你还不就坡下驴?”万秀峰脸色发僵,情知今日再难占得便宜,仰头打个哈哈:“旁人的面子不给,莫大少的,却定要买账。”扫了一眼兀自呻吟的使蛛网的黑衣汉子,叹道,“既是唐门dú物,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且先回京,再行施救!” 一场风波终于消弭无形,卓南雁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完颜婷却道:“丐帮的一群臭叫花来啦。我不要见他们!”卓南雁知她恼怒当日曾被丐帮醉罗汉擒住之事,笑道:“当日是不打不相识,眼下你们化敌为友,正是时候!” “化敌为友?”完颜婷冷笑道,“你别忘了,我这金国妖女可还掌管着一批专跟你大宋为难的龙须!”她将chā在洞口的几根dú针拔起收好,盈盈立起,忽地转过身来,在静夜中向他深深凝视。 卓南雁知她去意已定,忙叫了声“婷儿”,抢上两步,要去握她的柔荑。完颜婷却疾步退开。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站在无边的夜色里的男人距她竟是如此遥远。 “你保重吧!”最后一面了,她却想不起还能再说什么,别过头去,又幽幽地叮了声,“浑小子!”这三字如叹如怨,微带哽咽,说不尽得缠绵悱恻。 卓南雁心中一dàng,拼力去抓那露在窈窕裙裳外的雪白玉手。完颜婷却有些仓惶地跃了起来,瞬间便已奔出十余丈外。卓南雁怔怔立着,忽觉心底针扎般得刺痛,无奈地看着那袭孤单的倩影被浓墨般的夜色吞投,忍不住迎着夜风大吼:“婷儿……”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八节:太平盛会 补天弈法 “大雁子,你还好吗?”莫愁已嘻嘻哈哈地飞步赶到,站在洞口,提鼻子四处乱嗅,“适才本大少似是影绰绰地瞧见一名女子,这会儿怎地不见了?好香好香!这香气却比小月儿的来得妖艳,莫非是你那个金国的公主情人?” “胡说什么,”卓南雁在他肩头狠狠一捶,道,“你倒来得正是时候!”这时唐晚菊和醉罗汉无惧也快步上前。故友见面,本该是一番欢喜,但卓南雁还在怅惘完颜婷的无奈远走,心底无尽黯然。 原来罗雪亭如此妙计安排,倒不是有甚先知先觉。只是瑞莲舟会之后,赵祥鹤成了秦党的漏网之鱼,未加治罪,反被赵构重用。罗大和罗雪亭兄弟却对他深怀忌惮,暗中对其多加侦控。卓南雁一行浩浩dàngdàng地赶到临安附近,赵祥鹤已得了讯息。洗兵阁之战后,他对卓南雁自是恨之入骨,便想乘机料理了这个死对头。他调兵遣将,犹恐有失,更亲自出京,务求斩草除根。只是这堂堂大内禁宫侍卫统领出京,动静终究不小。罗雪亭得讯后,心底疑惑,忙约了莫复疆带着莫愁等人,一同赶来。但赵祥鹤派遣青龙七宿出马在先,莫愁等人晚出一步,自然让卓南雁多了一番凶险。 卓南雁见万秀峰率人悻悻退走,罗雪亭和莫复疆联袂追赶赵祥鹤,料来也没甚闪失,便和莫愁、唐晚菊一同折回客栈,去寻沈丹颜。离着客栈还有里许,便见对面灯火通明,一队官兵已挑着灯笼赶来。 原来适才萧长青在店内一阵大闹,也惊醒了店中伙计,循声赶来,正见沈丹颜横卧地上。沈丹颜穴道被点,口中却还能言,忙让伙计去救被麻倒的几名公差。众公差被冷水泼醒,听得沈丹颜说明原委,知道本州“少年棋仙”被人掳走,登时大惊,忙挑灯四出搜寻。 沈丹颜肢体兀自酥麻,却仍让人寻了顶软轿,抬着自己一同寻找。正自忧心如焚,忽见卓南雁安然而来,她不由喜极而泣,点点清泪顺着玉颊滑落。 翌日一早,众人便一起启程,赶赴临安。路上卓南雁问起太子近况,莫愁将大头一摆,苦笑道:“本大少去安葬大慧上人的法骨后,便四处闲逛,几日前才回临安。朝廷的事情,我这叫花子怎么知晓。”唐晚菊道:“秦贼死后,秦老贼的一群死党,如曹泳、王扬英、汪召锡等均被贬逐,天下人心大快。但赵官家还是不愿用张浚大人,曾放话说,‘朕宁亡国,不用张浚’!只是太子……近来倒少有消息!”卓南雁的心不知怎地,便微微一沉。 进了临安城,众人先随沈丹颜去接待太平棋会棋手的馆驿歇息。 整洁幽静的客房内,莫愁和唐晚菊听得卓南雁略述了去医谷求医经过,均是满面讶然。莫愁连拍大腿,喷啧连声:“大雁子的伤情虽怪,一时却无大碍。小月儿这病却是半分延误不得,唉,本大少生来便是个怜香惜玉心肠。走,咱们这便去见太子。”唐晚菊却道:“那日小弟途经建王府,却见大门紧闭,不知是何缘由。” 卓南雁听了,心中忽然惴惴不安起来。三人快步出了驿馆,直上御街,一路赶到建王府前,果然见府门紧闭,只懒洋洋地站着两个侍卫,迥异于往日的热闹景象。 唐晚菊道:“若是太子不在,王府大门也该四敞大开,如此冷清清的岂不古怪?”莫愁恍然大悟道:“想是太子升了官,又换了大房子!哎哟,不对,他已是太子,再升官,岂不成了皇上?” 卓南雁却焦躁起来,上前便要去询问门前侍卫。忽见街角转出一个青袍书生,正是虞允文。莫愁双眸一亮:“允文老弟,你来得正好!”虞允文抬头看见三人,也是喜上眉梢。 听得卓南雁说来求见太子,虞允文却脸色乍变,低声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随我来!”他带着三人匆匆转过两个街角,在一座偏僻酒楼中捡了间阁子坐了。 卓南雁见虞允文面色凝重,忙问:“怎么,出了什么大事?”虞允文长眉紧蹙,半晌才沉沉一叹:“太子失势了!” 三人均自变色,卓南雁更觉脑袋嗡地一响,惊道:“太子在瑞莲舟会上护驾有功,更亲手扳倒了秦桧老贼,怎地会……” “坏就坏在他亲手扳倒了秦老贼上。”虞允文叹道,“当年秦贼一手遮天,圣上便扶植太子一系,来对抗秦党。眼下秦党瓦解,圣上反而对太子生了嫌疑,起因便是近日临安坊间忽传出一番谣言,说太子在晋封建王之前,曾被封为‘普安郡王’,那‘普’字乃‘并日’二字相合,正是‘天有二日、世有两主’之意。圣上本好猜度,听得这传言后,更觉不安,竟疑心太子早知道了瑞莲舟会上金人行刺圣驾之谋,只是佯作不知,以盼到时渔翁得利……” “胡说八道!”莫愁怒道,“金人那龙蛇变本就是假意行刺皇帝,只为栽赃太子。太子能得个鸟利!”唐晚菊摇头叹道:“君心难测!君心难测!那‘普为二日’的谣言,更是翻老账,只怕也是有人别有用心地乘机蛊惑。说不定便是余孤天离开临安时,暗遣龙须所为。” 虞允文点头道:“瑞莲舟会后,圣上虽有疑心,终究还隐忍不发,先是全力贬逐秦党,但对太子已日渐冷淡。偏在这节骨眼,朝野间又风闻金主完颜亮要提兵南侵,太子愤慨,竟向自己的父皇慷慨请缨,若是金人来犯,他要亲自率师抵御金兵。” “请缨御敌,又有什么不好?”莫愁奇道,“太子爷这般行径,很有气魄啊!”虞允文叹道:“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心思。哪知圣上正自犯那疑心病,这时更疑太子要夺兵权,图谋皇位!”唐晚菊“嘿”了一声。道:“当年安史之乱,唐肃宗也是先以太子之位掌兵权,其后乘乱即位。有这前车之鉴,后世皇帝往往在危难之际,惧怕太子掌兵。” 虞允文暗道:“不必说唐朝典故,便是赵构自己,不也是趁着靖康之变,以皇子身份先为兵马大元帅,后登帝位的吗?”只是他身为宋臣,不敢似莫愁般地议论天子,长长一叹,又道,“太子这一请缨,登时为圣上所忌,将他重重申斥一通,三日后又找个茬子,命他进宫替圣上为韦太后服丧。” “进宫服丧?”卓南雁颤声道,“这么说,太子已不在建王府中?”虞允文点头道:“不错!韦太后虽是圣上生母,但半年前早已薨了,圣上托口梦见太后,命太子替他前去太后灵前守孝。韦太后薨后,因陵寝没有建成,一直未曾下葬,现今梓宫(作者注:帝、后的棺椁)仍在皇宫内的苍梧殿中。太子眼下便在苍梧殿内奉旨守孝,殿下也知自己处境艰难,为避嫌疑,决不踏出皇宫一步,朝臣旧友,更是一概不见。便连我,近来也难见他一面。” 卓南雁呼地立起,又颓然坐下,怔怔地道:“朝臣旧友,一概不见……” 虞允文沉吟道:“圣上此举,料来也只是对太子小小惩戒,过不了多久,圣上回心转意,自会再行重用。”莫愁拍着大腿叫道:“你老兄不要含含糊糊,到底须得多久,三五日还是七八个月?小月儿的伤病,可是丁点儿耽搁不得!” 唐晚菊见虞允文眉头拧成一字,也不禁叹道:“自来皇帝的心思都是最难揣度。除了去央求太子,便再没别的办法取来紫金芝吗?”莫愁冷笑道:“法子自然有,不是明抢,便是暗夺!只是皇宫内有鹤老贼在,谁能去盗了来?”虞允文忙道:“不到万不得已,且莫用强!” 久久不语的卓南雁忽地长身而起,大步便往外行。 “老弟,”虞允文叫道,“你要去何处?”卓南雁一阵烦闷,头也不回地道:“太子眼下势窘,便不必劳烦他了。”心底暗道,“莫愁所说的强夺暗盗,虽也是个法子,却怕会连累好友xìng命。事已至此,只有我先独自设法进宫!”想到那即将展开的太平棋会,他的双拳不由猛然攥紧。 虞允文见他神色悒悒,深觉歉疚,忙拉住他道:“南雁,咱们自不会旁观。眼下愚兄且先竭力搜罗诸般岁久效弘的参芝灵yào,遣人送往医谷,助大医王给林姑娘全力固本祛dú。咱们这里,先要设法去面见太子,且看他有何良策!” 卓南雁点一点头,眼望窗外yīn郁的日色,沉声道:“那太平棋会开赛在即,小弟倒可前去一试。”虞允文眼芒一亮,道:“不错,若能在棋会上折桂,自可进宫,那时或能见到太子殿下了。” 当下四人分别,莫愁和唐晚菊随虞允文去搜寻灵芝参yào。卓南雁则独自赶回驿馆。 沈丹颜正在他的屋内相候,见他满面黯然地归来,问明了缘由,心底也替他忧愁,软语安慰了几句,又告诉卓南雁:“各州精选的三十二名棋士均已齐聚京师。五日后,太平棋会便在谦德宫落子开战了。”卓南雁精神一振,暗道:“好,我只需在棋会上力挫群雄,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4 章 能进宫了。只需进了皇宫,便多了几分把握……” 转过天来,罗雪亭便来探望。相别不久,卓南雁却觉这位豪爽长者又消瘦了许多,原来罗雪亭自燕京翠鹤山之战后,迭遇伤损,元气未复,那晚又因卓南雁之故,与赵祥鹤拼酒斗功,斗智斗力,虽然平分秋色,却终究精气耗损颇重。卓南雁不忍累得他忧心,便没开口说出林霜月之病。罗雪亭听得他功力难复,倒好生痛惜,极力安慰了许久。 唐晚菊和莫愁也都常来看他,说到虞允文倾尽全力,果然寻到了不少功效不凡的仙芝灵参。卓南雁心下略安,恳求二人及早动身,将芝yào送往医谷。 这几日间,卓南雁便在驿馆内潜心棋道。他深知自己已是背水一战,只许胜不许败,故而醉心于纵横十九道中,于师尊施屠龙的那一套“补天弈”战法钻研尤多。 沈丹颜常来跟他推究棋艺。两人曾先后对局三次,前两局卓南雁仗着算路通神,妙招迭出,都是中盘大胜。第三局,卓南雁开局便祭出钻研已久的补天弈,不料沈丹颜却将灵动的棋风施展到极处,棋局形势几经反复,最终卓南雁竟以一子之差败北。 卓南雁知道这补天弈虽然棋理高妙,但用之实战却有许多未明之处,难至化境。 “要营造出大哉乾元的太和棋势,便需向中腹着眼!”当日师尊施屠龙说起新悟棋道时便曾如此议论,但经营中腹却另有难处,特别是若开局几步便下在中腹,子力难以发挥其效,实则形如废棋。 卓南雁困惑之余,不由心底连道可惜:“师尊对棋道的悟xìng高我甚多,这补天弈他必然较我领会得深远许多,可惜师尊隐居不出,难以再得他的指点。” 虽然这么想,但他却是个遇挫愈强的xìng子,更加废寝忘食地发愤钻研补天弈。终日临枰冥思苦想,卓南雁日渐消瘦,满面长须,乱发蓬松,全不知收拾。 再转过天便是棋会开战的正日子了,这一晚沈丹颜又来看他。这几日间两人除了弈棋,极少说话,便说上几句话,也是离不开围棋。卓南雁正在灯下观棋,见了沈丹颜推门而入,冲她一笑点头,便又低头摆布棋局。 沈丹颜见他如此,芳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失落:“他这般入了魔一样地下棋,还不全是为了那位林姑娘?”不知不觉地,她竟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美丽女子,生出更多的羡慕,“我倒宁愿自己变成那个卧病在床的小月儿,若是他肯为我忧心半晚,我便心满意足了。” 卓南雁见她怅立不语,才想起什么,抬头笑道:“姐姐怎地不坐?”沈丹颜跟他凝满血丝的双眸一对,恍然间觉得自己的满腔幽怨全被他看透,不由双颊火热,忙垂首笑道:“你近日醉心棋道,连胡须也忘了刮啦!” 卓南雁一愣,伸掌抚了一下那下巴上的短胡子,笑道:“这太平棋会萃集天下名手,定然藏龙卧虎,我可没什么把握。留他一大把胡子,临局之时,也好吓吓对手。” “你当是边关杀敌吗?”沈丹颜嫣然笑道,“还要效法狄青。”扭头忽见驿馆桌案上早备好了梳洗用具,心中一动,飘然走近,道,“明日便是棋会了,姐姐帮你梳洗一下。” 卓南雁依旧垂首观望棋局,只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姐姐啦!”沈丹颜笑了一笑,用铜盆舀了清水,将毛巾浸湿了,在他头脸长发上细细擦拭,再提起案头的小刀,小心翼翼地给他刮剃胡须。 短须纷纷坠落,重又现出那一张俊逸英挺的脸孔。沈丹颜趁机向他痴痴凝望片刻,见他始终浑然不觉,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将他头发擦拭得半湿,给他梳好发髻,又用梳子给他细细梳理脑后的长发。 捋着他漆黑浓密的长发,沈丹颜忽地生出一股柔柔的情愫:“若是我能常常这般服侍他,给他梳发刮须,该有多好。”这念头倏地闪过,她玉面上便有一抹轻红如烟腾起,暗道,“我……我这是怎么了,近来时常这般胡思乱想!”眼见卓南雁手拈棋子,一直凝望棋盘,她的芳心又是一阵凄凉,轻声道,“明日棋战,今晚你也不可太过劳神了。” 卓南雁“嗯”了一声,忽觉人影闪动,抬头看时,才见沈丹颜已走到门口。他心底微觉歉意,笑道:“该死!小弟这几日魂不守舍,颜姐姐,你这便走了吗?”沈丹颜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既有惆怅失落,又有柔情流转,微微一沉,才笑道:“天晚了,你早些安歇。”说罢再不停留。翩然出屋。 第二天,太平棋会便在临安御街北段礼部贡院旁的谦德宫内落子开战。 这谦德宫本是皇家祭祀文王之所,殿宇轩敞,深广的院落中古木参天,幽静深邃中透出一股弘大气势。参赛的三十二名棋手分成十六对,在古树碧荫下分枰对弈。 众棋士均是由大宋各州选送或京师的王公举荐的,多是棋力正盛的壮年棋士,也有名重棋坛多年的皓首老者,更有州府变着法子献媚,别出心裁地选来了两位十二三岁的少年神童。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众多气定神闲的男棋士中,还杂有三位美女棋手。三位女郎以沈丹颜为首,都是方当妙龄,貌比花娇,惹得几个年轻棋士不住拿眼睛偷瞄那三名美女。 棋赛前,新任宰执汤思退先赶来对众棋士温言勉慰,说了一番“国运昌隆则棋运昌荣”的大道理,然后才挥手命众人开战。 临安棋风最盛,太平棋会又是前所未有的棋坛盛会,谦德宫外早拥了不少嗜好棋道的棋迷。掌办棋赛的官员命人在谦德官外立起十六张巨大棋盘,棋盘旁写了对垒棋士的姓名。卓南雁这一回用的却是本名,“卓南雁”三个大字赫然高悬在巨幅棋枰之旁。 对局棋士每一落子,自有仆役用长竿将棋子贴上大棋枰。围观百姓聚在巨幅棋盘下,指指点点,大过棋瘾。 卓南雁的对手却是个笑容可掬的白发老者,衣着随意,襟怀半敞,手里面摇着一把大蒲扇,瞧上去跟个乡农差不多。卓南雁看他起始几下落子平平无奇,便也浑没在意。哪知这老者棋风冲淡,简洁质朴,看似平凡的招法中反蕴着极大的韧力。卓南雁一时不备,险酿苦果。至中盘时,持黑的老者反而盘面占优,不仅占得实地,还可借势侵占中腹。 好在中盘激战开始,卓南雁仗着年轻脑活,算功过人,展开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对杀。那老者毕竟年纪大了,算路不及他又快又准,一番苦战,被卓南雁出手屠去黑边上的一块棋。胜负之势逆转,那老者却仍有腾挪之术,竟凭着深厚的对局阅历,以声东击西之术左右缠绕。卓南雁对他一记暗藏圈套的妙手没有参透,竟又被他扳回了一些盘面。 好在卓南雁师从棋仙,根基扎实,面对眼花缭乱的棋形平心静气,尽展本门刚柔并济的棋风和自己算路精准的长处,在收官之时更是步步为营,最终以二子之优艰难取胜。 “佩服佩服!”那老者输了棋,照旧满面春风,竟向卓南雁拱手笑道,“公子棋力高妙,让老夫大开眼界。”卓南雁忙道:“不敢,若老先生再年轻十岁,晚辈便只有甘拜下风!”他这话倒是肺腑之言,回思这一局棋几经反复,苦苦挣扎之下才反败为胜,他后背衣襟都已被汗水浸透。 那老者呵呵一笑,眼见棋枰旁的棋官录下胜负结果后远远走开,才低声向卓南雁道:“小老弟,棋仙施屠龙是你何人?”卓南雁肃然道:“正是晚辈的授业恩师。”那老者哈哈大笑:“果不其然!老夫败在棋仙传人之手,这一局输得值!”蒲扇摇摆,笑吟吟地去了。 虽然惊险,却终于顺利晋身十六名强手之中,卓南雁还是暗自松了口气。当晚回驿馆安歇,便去问沈丹颜的战果。原来太平棋会的头轮大战,当真是弱ròu强食,四名年过五旬的老棋士和两名棋坛神童全部败北,三名美女棋士中除了沈丹颜苦战过关,另两位美女全于首轮凋谢。 转天再战,卓南雁遇上了建康棋手黄琴。黄琴在江南棋界小有名气,眼见跟自己对阵的是个毫无名气的后辈小子,不由大喜。哪知狭路相逢勇者胜,卓南雁放手一搏,将自己沉浑灵动并重的棋风发挥得淋漓尽致。反观黄琴则先是大意轻敌,及至盘面落后时又顾虑重重,缩手缩脚,这一局竟以十六子的悬殊差距惨败给卓南雁。 同一日,沈丹颜也轻松取胜对手。因为胜得太过容易,沈丹颜心底反生出了许多疑惑,跟卓南雁复盘时连叫古怪。卓南雁笑道:“这又有何奇怪的,你乃棋会中硕果仅存的一位美女棋士,想必朝廷早有关照,遇上你的棋士自然战战兢兢,只敢败不敢胜!”他不过随口取笑,沈丹颜却面色倏变,苦笑了几声,道:“你还有闲心取笑我,明日你对阵江南棋魔路吟风,可是一场硬仗!” “江南棋魔?”卓南雁笑道,“这绰号可威风得紧!不知这路吟风是什么路数?”沈丹颜道:“听说此人的棋道跟令师一样,也是得自道家,只是令师棋仙的棋路气韵流畅,视棋如道,棋中有仙气,而路吟风的棋路却是简捷质朴,枰上只求一胜,棋中如有魔气!这便是‘道分南北,棋分仙魔’的典故,这路吟风正是道家魔宗的传人!”卓南雁点头道:“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但师父确曾说过,道家魔宗的棋路,也大有可观,其实仙宗、魔宗,只是旁人的称呼,棋道上哪里有仙魔之分?” “施老的话大有见解,”沈丹颜眼泛异彩,忽道,“难道他没跟你说过他当年战胜棋魔路吟风之事吗?”卓南雁摇头道:“师父惜字如金,胜过哪个棋坛高人,更是从不对我说起。”沈丹颜莞尔一笑,道:“据说路吟风棋艺大成后,纵横江南棋坛多年未逢对手,只在数年前于施老手下败过一局。据说那也是棋仙归隐之前的最后一局,施棋仙胜了路棋魔后,却点评说,此人他日当横扫天下。” 卓南雁笑道:“多年之后,我这棋仙弟子再战棋魔,也是好玩得紧!”沈丹颜格格一笑:“听说这路吟风嗜棋如狂,除了围棋之外,可说不谙世事,人以‘棋痴’称之。他听了之后,倒挺欢喜,说他不喜欢‘棋魔’这名字,倒愿意做个‘棋痴’!” 沈丹颜走后,卓南雁便又独自苦苦钻研补天弈。他隐约觉得,这位似魔似痴的路吟风,必是自己的劲敌,若要晋身最后四名的棋待诏,还须经历最后这场惊心动魄的苦战。 夜晚无事,他闲敲棋子,只觉对补天弈似有所得,却又遇上了许多新的难题。耳听得屋外悠远的梆子声,卓南雁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仰靠在椅上,信手将几枚棋子拈在指上,便有丝丝的清凉直透进心脾里。他熟悉这种清凉,那是他病弱不堪的少年时代唯一的温暖。 他不禁想起了当年,为了林霜月,小小年纪便毅然以三番棋挑战林逸虹,森峻挺峭的金风崖上拈着棋子在手,那清凉之感与今日何其相似。不想多年之后,自己仍要以棋来与这诡谲难料的命运相抗。 苍白的灯烛下,那棋上的莹莹清光恰似林霜月泛着泪的眼神,在柔柔地与他对望,抚摸着他疲惫的身心。 卓南雁也想不到,他的对手“棋痴”路吟风竟是个皮肤黝黑的魁梧壮汉,瞧上去便如个打柴樵夫一般。其实路吟风少年家贫,确曾以打柴为生,后来机缘巧合,在山中得遇一位神奇道人,见他年少聪颖,才传以道家魔宗棋法。当年输给棋仙施屠龙后,路吟风反而得到棋仙极高的赞誉,名气更增。临安棋迷都以路吟风为本次棋会夺魁胜算最大的三位棋手之一。路吟风方当壮年,对太平棋会也是志在必得。 二人分先,竟是卓南雁持白先行。啪,一粒白子直打在中腹。 连一旁的棋官都不由一愣。要知围棋中一直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中腹因盘面太广,最难守住,故序盘时都是从角到边,然后再向中腹展开。开局第一手便下在中腹,便如废棋一般。 路吟风登时一愣,抬起一张黑脸扫了卓南雁两眼。他生xìng谨慎,决不因对手籍籍无名而大意草率,沉吟了多时,才依着道家棋路,稳稳地走了一手挂。 卓南雁白子一落,心底也是一震,原来他这些日子苦思补天弈,此刻竟不知不觉地施展开来,但这时纹枰对阵,有进无退,索xìng第二子、第三子全依补天弈的棋理打在中腹。三枚白子如三颗朗星,在深广的棋枰中央遥遥相应。面对如此怪着,路吟风不得不陷入思考,深思良久,却才落子。 谦德宫外早竖起了四面巨幅棋枰,八名棋手的对局一招接一招地被传到巨枰上。围观的士子百姓见了卓南雁的怪招,齐声称奇,议论纷纷。 两人下得都是极慢。事关重大,卓南雁也一改往日落子如飞的棋风,深思熟虑之后才落子。路吟风xìng子深沉,对卓南雁这个无名后辈更是百倍小心,每一子都要苦思良久。直弈到午时,才走了三十几手。 午膳之后重开战局,棋枰上风云渐起,路吟风强大的中盘力量开始展现,他的棋厚重如山,沉稳如渊,枰上的各路要津都稳稳占据。而卓南雁则因序盘时落子中腹,实地略少,这时他对补天弈领悟不透的劣势却显露出来。路吟风看准时机,直驱黑棋强入中腹,要凿破卓南雁的空中阵形。几下短兵相接,卓南雁都吃了小亏,不由拈子沉吟,久久不落。 蓦地一道细线般的声音传入卓南雁耳中:“混账小子,还不在右边上跳夹!” “师尊来了!”卓南雁身子簌地一震,心头一阵狂喜,凝神细看,果然是妙招,忙将白子向施屠龙的指点之处跳夹。此子一落,登时对单跳的黑棋形成泰山压顶的强势,更与先前的中腹三子遥相呼应,白棋局势豁然贯通。 路吟风登时一凛,思忖良久,只得依托自己左边的实地向外拓展。但卓南雁接下来的几招,却全有棋仙施屠龙以传音入密之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5 章 指点,端的落子如神。白棋依托中腹三子之力,右封黑棋舒张之势,左攻黑方盘曲大龙,更借势向下盘挤压蔓延。 卓南雁的棋越下越活,不由对师尊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补天弈,棋棋相济,顺势而化,师尊果然已尽悟补天弈之妙!”落子间隙,他偷眼向身侧浓茂的树yīn瞧去,却始终不见施屠龙的身影。 又下了十几手,卓南雁心有所悟,已能临局应变。施屠龙便不再传音,任他落子,只在他蹙眉沉吟之际,才出言指点。路吟风叱咤江南棋坛多年,自非等闲之辈,临危不乱,仗着算计精到,将下盘一路黑子挥师向上,强行斩关破阵,手法强悍,魔xìng毕露。 偏偏躲在卓南雁背后的,正是他路吟风的克星。棋仙非但对路吟风的棋路了然于胸,更兼旁观者清,每一出言,无不切中要害。饶是路吟风步步扎实沉稳,仍抵不住白棋恢宏开阔的棋势,最终以四子之差败北。 大名鼎鼎的江南棋魔路吟风居然败在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卓南雁之手,便连棋枰前的棋官都目瞪口呆。围在谦德宫外观棋的百姓更是嘈杂议论,既惊于路吟风之败,更奇于白棋那前所未见的弘大棋风。 这一局虽有师尊暗中指点,但临局苦算,也早让卓南雁耗尽了心血。获胜之后,他头脑间兀自不住盘旋着各种黑白棋型,昏沉沉地也忘了自己跟路吟风说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路吟风黑着脸向自己深深一揖,一言不发地大步走远。 怔怔地走出谦德宫,卓南雁才见街上灯火早上,适才秉烛苦战多时,他竟浑然不觉。灰蒙蒙的天上无星无月,翻滚的沉厚黑云内似淤积着一场大雨。 宫墙外兀自围着不少好棋的百姓,全都要瞧瞧这力胜江南棋魔、晋身四大棋待诏的少年是何许人也。见卓南雁缓步而出,人群bào出哄然一片响亮,便有人围拢上前,或拉手寒暄,或盘问师承,或叫好打气。 卓南雁头脑纷乱,只得四下拱手,正自烦扰不堪,忽觉腋下被一只有力的铁掌托住,耳边响起施屠龙的声音:“这边来!”施屠龙袍袖鼓风,便似两只看不见的巨手,将人群硬生生拨开一条通道。他步履奇快,携着卓南雁几个转折,便转出御街,钻入一家偏僻的小酒肆。 在那张油亮的小桌前坐定了,卓南雁才回过神来。望着对面熟悉万分的铁一般刚毅的面孔,他忽觉嗓内发热,深蕴心底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嘴唇哆嗦了一阵,才哽声道:“师父……” 施屠龙苍眉紧蹙,伸出右掌在他肩头、臂间一阵摸索,才颤声道:“雁儿,你这身功夫……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卓南雁望见师父震惊的神色,心底更是刀割般难受,却仍强撑着笑道:“弟子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全赖大医王妙手回春啦!”将瑞莲舟会上迭遇凶险、医谷求医之事简略说了。 施屠龙沉沉叹了口气,那张脸似是铁铸般地凝在灯影里,沉了好久,蓦地扬声叫道:“店家,上酒!” 师徒两个三大碗水酒入喉,施屠龙忽地长长呵出口气,笑道:“雁儿,纵横江湖本就是刀头舔血,自你北上燕京之日起,干的哪一桩事不是惊天动地、惊心动魄?这般行径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为。”卓南雁给他说得心头一热,眼睛也亮了起来,忙给师父斟满了一碗酒。 施屠龙目光电闪,仰头再干了一碗,又大笑道:“若是畏手缩脚,一辈子老死牖下,纵使活上百岁,又有什么味道?你这混账小子大难不死,为师已然知足得紧啦!”他到底生xìng疏旷,胸中块垒一浇,便又谈笑自若。 给师尊一番开导,卓南雁也觉心底豁达了许多,忙道:“师父,您的头痛恶疾好些了吗?那大医王脾气虽然古怪,却已和徒儿结成了朋友,师尊若是得便,可去医谷求治。”施屠龙呵呵一笑:“你师父的脾气你还不知,老石猴一生不求人。人生在世,便是病苦烦恼,留着解闷也好。”卓南雁知道师父平生最慕庄子的旷达疏放之风,常说“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虽然拗他不过,却还是将医谷的确切方位说了。 “好啦!”施屠龙只将手一摆,笑道,“你怎地不问问师父为何来此?”卓南雁微微一愣,随即扬眉道:“哈哈,太平棋会震动天下,师尊号为棋仙,怎能不来瞧瞧热闹。若非拘于明教旧人的身份,只怕还会上阵对局呢。” 施屠龙点一点头,解下背上的一副镔铁棋盘,摊在桌上,道:“那补天弈,你解得多少?”卓南雁大喜:“正要向师尊讨教!”施屠龙将四枚座子摆好,再一枚又一枚地将十几枚棋子摆上,正是卓南雁跟路吟风那局棋的序盘,前后次序,丝毫不爽,跟着细细指点。卓南雁对补天弈手追心慕已久,经得师尊深入浅出地一番点拨,终觉眼前开阔一片。凝思良久,忽道:“先前我的补天弈只知注重中腹,苦求其弘大之境,却终究难与边角相应。师尊的妙旨却是注重中腹,却不刻意强求,而要讲究中腹与边角的调和。” “说到底,便是一个和字!”施屠龙将一枚白子“啪”地打在天元上,道,“每一子都在应机造势,以求中腹与边角的调和。” 卓南雁恍然大悟道:“棋棋相济相成,以成一种通行无滞的太和之境!师尊当日说得清楚,可惜弟子这时才全弄明白。”若说他以前的领悟是一颗颗独自发光的明珠,师父这番阐幽抉微,则恰似一根金线,将无数明珠穿在一起,灿然生辉,圆转如意。 两人走出小酒肆,才见I门外早已雨水滂沱。沁凉的夜风卷着万千水线横空掠下,将盛夏的闷热一扫而空。卓南雁给凉丝丝的雨水一激,不禁打个冷战。施屠龙解下背后的雨伞,在他头上擎开。 卓南雁笑道:“还是师父久走江湖,想得周全。”伸手要替师尊掌伞。施屠龙却摇头道:“不必,我送你一程!”卓南雁瞧师尊脸色沉凝,心底微觉奇怪。 师徒二人趟着街头泥泞的雨水,慢慢地走着。施屠龙忽道:“我不知你为何去参加这劳什子的太平棋会,料想你这么做,必有你自己的道理……”卓南雁暗想:“师父古道热肠,若得知小月儿有难,说不定会夜探皇宫,惹来凶险!左右我再胜一场,便能进宫见到太子了。”当下呵呵一笑,便没言语。 “但你此次赴会,倒可了却我一个心愿,”施屠龙一跛一跛地慢悠悠走着,咧开嘴笑道,“你是我施屠龙的徒弟,这天下第一棋士,虽是个虚名,我却不愿让旁人得了去。”卓南雁心中一振,道:“徒儿定不会给师父丢脸。”施屠龙扭头望着他,目光在漆黑的雨夜中熠熠闪动,道:“既已赴会,便要独占鳌头!” 卓南雁挺胸笑道:“弟子夺了这天下第一棋士,便跟师父得了一般无二。”施屠龙一笑:“今日你对阵路吟风,补天弈尚且生涩,我也只得临阵cāo戈,过了他一番棋瘾。可惜这等花活,咱们今后却也不能再耍啦。”卓南雁笑道:“弟子知道。” 施屠龙点了点头,顿住步子,眼望乌沉沉无边无际的雨幕,缓缓道:“便送你到这里吧,师父要走啦。” 卓南雁一怔,道:“这大雨夜晚,您要去哪里?还是跟弟子回驿馆安歇。”施屠龙摇头叹道:“这天下第一等棋坛盛会,让我冷眼旁观,岂不憋闷死。嘿嘿,没来之时盼着来,来了之后盼着走!好在看到了你这小子,也算给老夫了却一番心愿。” “弟子定然不辱使命!”卓南雁知道师父xìng子执拗,必然说走就走,想到跟他又是匆匆聚散,心底有些恋恋不舍。陡觉头上一湿,却是施屠龙忽将雨伞移开,绵密的雨珠登时打在了他的头脸上。 “今后风雨再大,”施屠龙的目光炯然一亮,缓缓道,“都须你自家来扛了!” 卓南雁身子一震,仰首望天,却见万千条暗青色的水线,密匝匝地从遥远浩渺的天宇上扑打下来,拍在他的头脸上,激得他肌骨生凉。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在泥水横流的青石板上跪倒,向施屠龙叩下头去,大声道:“雁儿全晓得啦。” “起来吧!”施屠龙大笑道,“跟我哪里来得这多的麻烦俗礼!”大袖一拂,转身便行,也不撑伞,就在漫天雨水中大步而行。卓南雁抬起头,却见施屠龙的身影已消失在浓厚的雨幕中,只一缕似歌似啸的长吟摇曳传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卓南雁湿淋淋地自雨中站起,纵目远望,却见黯得发紫的沧冥像个厚重的锅盖,远处的疾电跃动,将翻滚沉浮的臃肿云块映得忽明忽暗,他忽觉身上凝满了气力,忍不住纵声长啸。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九节:欢醉泪眼 跌宕棋战 他大踏步赶回驿馆,却见沈丹颜正倚在自己门口,凝眉眺望。看到他的身影,沈丹颜顾不得脚下泥泞,举着伞飞步赶了过来,嗔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棋会之后,都说你跟一个老者走了,也不烦人来捎个话,害得人家又当你遇到了仇家呢。” 见她满面焦急地一口气说了许多,卓南雁心底不禁一阵温暖,笑道:“那位将我劫走的老先生便是家师,我跟家师说起棋来,自然什么都忘了,倒累得姐姐久等。” 沈丹颜听得棋仙施屠龙来去匆匆,不由满面憾然,叹道:“这位老前辈,端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下次再见到令师,可定要记得给姐姐引见。”见卓南雁衣衫尽湿,忙走入自己屋内,片刻间取出一件簇新长袍衣裤来,笑道,“这几日闲着无事,我估量着你的身量,请人给你缝制的,你且穿上应应急。” 卓南雁接过袍子一瞧,竟是件斜领大襟纱袍,以质地轻薄凉爽的纱罗制成,正适合盛夏时节穿。他哈哈一笑,入内擦拭干净,将内衫换了,再披上纱袍,竟是无比合体,不由笑道:“还是有个姐姐好!”沈丹颜听了这话,玉靥不由微微一红,随即却无比落寞地叹了口气。 卓南雁又将恩师传棋、自己了悟补天弈之事说了。沈丹颜笑道:“恭喜你尽悟补天弈之妙!”卓南雁道:“是啊,这当真是天助我也,但愿给小月儿求yào,也是如此这般顺顺当当!”说着扬眉大笑。他笑得极是爽朗,却没瞧出沈丹颜的笑容颇有些凄楚辛酸。 沈丹颜陪着他笑了笑,忽道:“你晋身四大棋待诏,又得了补天弈的真诀,双喜临门,该当举杯欢庆。”卓南雁笑道:“正是!今晚咱们一醉方休。”忽又搔头道,“只是这时去弄酒菜,未免太晚了吧?”沈丹颜幽幽地道:“人家早给你备好了。”唤来丫鬟,命她回屋整治酒宴。 少时两人来到沈丹颜的卧房。却见这屋子比卓南雁的房间又大了一倍不止,屋内陈设都十分雅致考究,一道五色鲛绡悬成的帘幕半挑着,露出里面那张精制卧榻。榻旁绿玉案上chā着几束淡白的鲜花,满室流香。 卓南雁见屋当中的桌案上摆满了丰盛酒宴,不禁哈哈笑道:“适才在酒肆里只顾跟师父谈棋,却亏待了肚子。这回可要放嘴大嚼一通。” 落座之后,沈丹颜先给两人的杯中斟满了酒,道:“你大功即将告成,姐姐先敬你三杯。”卓南雁大喜,跟她碰了杯,一饮而尽。那小丫鬟见他二人相谈甚欢,微微一笑,翩然退出。 两人顷刻间对饮三杯,沈丹颜雪白的双颊上已泛起两朵桃花。卓南雁才忽然发觉沈丹颜的眼眶发红,泫然yù泪,不禁道:“丹颜姐姐,你怎么了?”沈丹颜拭了下眼角,笑道:“没什么,想是……替你欢喜吧。”忽地扬着红红的香腮,柔声道,“他日咱们分别之后,天各一方,你……会不会想姐姐?” “岂止是想?”卓南雁笑道,“思念得紧了,小弟自会前来看你。”沈丹颜望见他清澈的目光和满是朝气的笑容,不由芳心一dàng,笑道:“好啊。便冲你这句话,姐姐再敬你几杯!” 卓南雁内功已失,酒力大不如前,这时已觉飘飘然的,也没看出她是在强颜欢笑。两人酒到杯干,渐渐地都有些醉意了。 沈丹颜忽觉悲从中来,再也抑魁不住满腹幽怨,趴在桌上,嘤嘤啜泣。卓南雁一愣。见她双肩抽搐,楚楚可怜,心底怜惜,轻声道:“姐姐,你心底有什么不快,不如说出来。”沈丹颜仰起清泪纵横的脸孔,凄声道:“你可知我是怎生晋身四大棋待诏的?” 卓南雁怔怔地摇了摇头。沈丹颜忽然一下子哭声愈加凄恻。原来卓南雁前日随口一言,竟是不幸言中。沈丹颜芳名远播,便是深居禁宫的皇帝赵构也得闻其名,闲时常跟身边的宰臣提起她。汤思退八面玲珑,最擅揣摩上意,他办这太平棋会,已有媚上邀功之意,请来沈丹颜这棋坛花魁赴会,更是锦上添花的妙笔。为了让沈丹颜晋身四大棋待诏,汤思退早已暗中做了关照,但凡跟她对局的,都要有败无胜。沈丹颜今日毫无惊险地再胜一局,对手“惨败”之后,愤懑退场之际,口出怨言,才让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听她哭泣着说出原委,卓南雁心中郁闷陡增,将一大杯酒昂头饮了,叹道:“赵构那昏君不过是要姐姐陪他下棋解闷,却耍这些无聊花活,当真让人生厌。” 沈丹颜的目光却是一苦,凄然摇头笑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他、他是要……”她不知要说什么,却忽地咽住,玉面愈发红艳如火。猛地端起杯来便饮。 卓南雁见她昂头痛饮,忙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姐姐,你不能再喝了。”沈丹颜被他火热的大手握住,陡觉芳心一阵摇曳,满腹的委屈、凄酸伴着压抑已久的脉脉柔情一起喷涌上来,柳腰一折,竟歪倒在他怀中。 卓南雁只当她不胜酒力,忙挥臂抱住她,正要说什么,沈丹颜已一声娇喘,伸臂反将他抱紧。卓南雁登觉手足无措,忙叫道:“姐姐,你……你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6 章 了吗?” “醉了!我本就醉了!”沈丹颜脸上火热,心里也是火辣辣的,腹内燃烧的酒力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和借口,忽地嘤咛一声,吻在卓南雁的唇上。香津暗渡,气如幽兰,卓南雁只觉头脑轰然发震。他内力难运,早已失了定力,这时怀中抱满了软玉温香,四下里柔腻浓郁的馨香汹涌袭来,登觉脑间一阵迷醉,心底却腾起了一股难耐的烈焰。 鼻端嗅到火热的男子气息,沈丹颜先是有些欢喜和渴盼,随即又觉得淡淡的害怕和无限的委屈,竟嘤嘤地啜泣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却用温润颤抖的双唇不断亲吻他。 柔软的唇瓣如雨点般飘落,卓南雁心底的火焰愈发熊熊燃烧起来,被酒力箍得发沉的头脑终于轰然震响,刹那间跌入了一个粉红色的梦境中。 沈丹颜身上那件粉红的纱衫终于飘落在地,卓南雁的眼中却被无尽的粉红遮住了,粉红的窗纱,粉红的帘幕,连那温暖的卧榻都是粉红的……朦胧之际,一个光滑柔软的身子将他紧紧缠住。 窗外骤雨已停,只剩下窗檐上垂下的残雨淋漓地打在窗外的芭蕉上,发出寂寞而又缠绵的轻吟。 卓南雁再次醒来,却见屋中灯烛将残,那团粉色幽光映在他眼内,竟觉刺目无比。 顽固的酒力仍箍得他脑袋生痛,但他却迷蒙地记得,适才自己做了一个温柔旖旎的甜梦。他梦见自己在一间粉红色的华屋中披红挂彩,林霜月和完颜婷的笑靥jiāo替闪现,耳畔更不时dàng起销魂蚀骨的浅唱低吟。 “小弟喝得多了,”卓南雁苦笑一声,忽然发觉触手温暖柔滑,依稀是一个女子赤luǒ的娇躯,耳畔随即传来沈丹颜的娇吟:“你醒了?” 卓南雁登时心底剧震:“难道……难道这一切全是真的?”一抬头却见沈丹颜云鬓散垂,笑晕娇羞。望着沈丹颜红艳如火的玉靥和露在锦被外欺霜赛雪的一截香肩,他不禁羞惭万分,挥手狠劈了自己两记耳光,叫道,“我、我……小弟该死,冒犯了姐姐……”一语既出,心底懊恼无尽,又向自己脸上抽去。 “弟弟,”沈丹颜猛地攥紧了他的手,幽幽地道,“是姐姐自愿的!”卓南雁望着那执拗的目光,不禁愣住了,愕然道:“为何……这却是为何?” 沈丹颜颤声道:“你还不明白吗?那昏君选了我去,明里是去陪他下棋,实则却是、却是……侍寝!”她忽然觉出无尽的委屈,两行珠泪滚滚落下,却强撑着笑道,“姐姐知道,你心底定然万分瞧我不起,姐姐很下贱,是吗?” 卓南雁大张双目,只觉那隐蕴悲凄的笑一声声地灼烧着他的心田,他心中一阵怜惜,想出言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知胡乱摇头。 “我二十六载守身如玉的身子,决不能给了那昏君……”沈丹颜缓缓拽开薄被,现出香巾上的点点落红。她垂首望着那几点红梅,却幽幽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靥给泪水映衬,更显出几分凄凉,“我知你心中只恋着那林姑娘一人,我也不要你心中有我,只盼他日你我天各一方,你……你能有那么片晌半刻,记挂着我就好……”她虽在竭力微笑,但说到最后,终于哽咽成声。 卓南雁才知她为何先前忽然问起自己,两人分别后自己会不会想她,一时心中怜意大起,道:“你是我卓南雁的好姐姐,我决不会瞧你不起。我、我更会时时念着你。” “我终究只是他的好姐姐!”沈丹颜在心底无声地深深一叹,却仍旧笑道,“有你这句话,姐姐欢喜得紧。” 卓南雁道:“姐姐若不愿进宫,那便不必前去!小弟有些江湖朋友。你且去投奔,他们自会照顾于你。”沈丹颜摇头道:“我若不奉召,妈妈和一群姐妹,难免都要遭殃。再说,姐姐生在勾栏,本就是风中浮萍……” 这时灯罩内的残烛倏地腾起一缕白烟,随即熄了,屋内便是一片幽暗。沈丹颜在黑暗中向他深深凝望,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忽地凑上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你该走了,姐姐送你!”沈丹颜一吻之后,芳心又是一阵摇曳,却垂首摸索着穿衣。月光穿窗而入,掩映在她款款身姿上,生出一种别样的妖娆,只是这妖娆背后却带着种难言的辛酸。 卓南雁回到自己屋中,兀自恍然如梦,却见霜一般的月光铺在地上,无比寂寞。他躺在床上,回思沈丹颜的柔情万种和藏着泪的笑靥,心底乱成一团。 转过天来,两人又再相见时,沈丹颜笑颜淡淡,似要极力回复最初的那种爽朗随和。只在他不备之时,偷偷望他,那眼角眉梢便会闪出一抹深深的关切和依恋。 这日午后,便有棋会官员前来,延请四大棋待诏进宫面圣。沈丹颜身为女子,独自乘轿进宫。卓南雁坐上宽大的轿子,才发现轿内竟还有三个男棋士,刚刚被自己战败的江南名手路吟风赫然在内。 “老弟好!”路吟风望见他,微觉尴尬,黑脸上泛了红,一揖笑道,“棋官传来汤大人之命,那位沈姑娘直接晋身棋待诏,不占四大棋待诏之席。在下这败军之将便也有幸前来凑数。” “路兄过谦!”卓南雁见他毫无芥蒂,心底倒深觉歉疚,也拱手笑道,“那一局棋小弟胜得甚是侥幸。”路吟风道:“哈哈,听说宫内四大棋待诏的关键之战乃是三番棋。再遇到老弟,我可定要漂漂亮亮地扳回来。”说着哈哈大笑,双眸闪光,便似个孩子一般。 卓南雁甚喜他这豪爽xìng子,便也跟他谈棋论艺,切磋起纹枰之道来。路吟风说起棋来,登时容光焕发,滔滔不绝。他对卓南雁那日施展的补天弈大是激赞,说到兴起,捋起袖子,每说几句话便在卓南雁的腿上重重一拍。虽是叱咤棋坛多年的名士,路吟风仍是不改樵夫的豪迈本色。 车内那两位棋待诏一个叫郎瞻民,一个是楚仲秀。那郎瞻民号称“临安棋王”,在京师极负盛名。楚仲秀则名气更大,据说此人初涉棋坛时,曾效法哲宗年间的棋界霸主刘仲甫,打着“奉饶天下棋先”的旗子挑战棋坛,自称跟谁对阵,都甘愿持黑饶先,曾在扬州摆擂三年,未逢敌手。这两人都是深沉倨傲之辈,只向卓路二人略略应酬两句,便只冷眼旁观,不再多言。 车行辘辘,不多时已到了凤凰山麓下的大内禁宫门外。四人跟着棋官从右侧的宫门进入,由宫中内侍领着,缓步入宫。一路上但见殿宇巍峨,堂皇华贵,最奇的是翠岫笼秀,奇葩竞艳,无尽的美景随步而换。四人看得目不暇接,路吟风口中喷喷连声,不住惊赞。 一行人少时便到了后宫风华殿前敬候。那肥头大耳的内侍不住告诫四人面圣叩拜的礼数。四人照着他的吩咐,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被整治得头晕脑涨。那胖内侍却毫不厌烦,拿出诲人不倦之心,殷勤指点叮咛。 练到第八遍时,卓南雁终于心底不耐,昂头问道:“圣上到底何时召见咱们?”胖内侍冷笑道:“圣上日理万机,谁能知道他老人家何时能有许多工夫,何时又有雅兴?”卓南雁道:“圣上若不召见咱们,咱们便得在这里一遍一遍地练下去吗?” 胖内侍的白脸一红,随即板脸喝道:“我薛万德头回带你们进宫,这进退礼数自然要jiāo待得清清楚楚,不然若有丁点儿差池,都会怪罪到我薛万德头上。再说,你们进宫是做棋待诏。待诏者,便是候命!尔等既为棋待诏,入值当班之际,便须耐着xìng子随时恭候圣驾,以备天子召见……” 他正滔滔不绝,忽见一个高瘦的内侍领着三名美女翩然而来。路吟风抬头瞅了瞅,不由叫道:“咦?那两位姑娘瞧着眼熟,不是早在太平棋会上落败的美女棋士吗?哈,中间那位,莫不是鼎鼎大名的沈丹颜!” 卓南雁早见了沈丹颜,却见她今日换了一身红艳的衣裙,如同盛放的红牡丹一般引人注目。沈丹颜的秀眸也早向他望来,两人目光遥遥一对,她的脸上便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随即垂下头去,跟着那高瘦内侍姗姗地进了风华殿的院门。 路吟风奇道:“咦?圣上不是日理万机吗,怎么这三个美女不在此处待诏候命,便大摇大摆地进去了?”那胖内侍薛万德瞪了他一眼,森然道:“路棋士,宫内规矩挺多,不该说的话,你最好莫要乱讲!”路吟风黑脸一红,不敢多言。 卓南雁却见沈丹颜迈入宫门之际,又回头向自己望来,盈盈眼波中既有深深的依恋,更有无尽的失落和感伤之色。宫墙上探出的一树叫不出名字的芳花随风摇曳,几片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沈丹颜浑然不觉,黯然迈入宫门。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妩媚背影,卓南雁的心底便是微微一痛。 过了许久,宫门内终于走出个内侍,召几人晋见。 风华殿外是一座好大的御花园。踏着深窈曲折的香径前行,却见玉桂、朱槿、红蕉等花争奇斗艳,幽香馥郁。花圃后是秀柏古松,苍翠蔽日,佳木掩映间,一座深碧色的池塘如同一块硕大无朋的碧玉静静凝在风华殿前,池塘尽头瀑布飞挂,水流溪喧间,皇家园林的奇巧布置与凤凰山麓的自然之美融为一体。 赵构正端坐在池塘前的古松下,手拈须髯,笑吟吟地望着沈丹颜等三女点头微笑。一身绯红官袍的汤思退斜欠着屁股坐在赵构下首,哈着腰不住赔笑。 那胖内侍薛万德忙领着卓南雁等人遥遥地拜见皇上。才行了一礼,赵构却一笑摆手,道:“免了罢,又不是在朝堂上,众卿无须多礼。让你们久候了吧,今后直接进来便是。” 路吟风等人见他言谈和蔼,说不出得可亲可近,都不禁松了口气。卓南雁心下暗奇:“他在瑞莲舟会上历经大险,却难得仍有这好脾气。看他满面春风,怎地允文兄说太子冒犯了他,惹得他动怒?”目光扫了数下,却没有见到太子的踪影。 “四大棋待诏果然都是一表人才,这最后的三番棋战必会热闹得紧吧?”赵构笑得极是温和,对汤思退道,“他们才入宫,难免拘谨,少时对局,不要有太多的规矩,便让他们坐着对局吧。” 卓南雁听得心底称奇:“不坐着对局,难道要老子跪着下棋?”却不知宋廷规矩甚多,棋待诏在皇帝跟前跪着下棋的也是常见。但这高宗赵构善邀虚名,此次对几位新人开恩,也是他博取宽厚之名的妙法。 “万岁仁爱臣子,圣德如天!”汤思退忙一哈腰,笑道,“今番太平棋会,既可让万岁日理万机之余,临局忘忧,也可成就一番千秋佳话……”他滔滔不绝地又是一番谀词,说得赵构如沐春风,这才命四大棋待诏对阵。 殿前浓yīn下早摆好了桌案棋局。四人捉对对阵,卓南雁遇到的三番棋对手乃是“奉饶天下棋先”的楚仲秀。在皇帝跟前下棋,楚仲秀自不能大大咧咧地持黑让先,况且他也知此战事关重大,更不愿让先。 分先之后,第一盘楚仲秀执白先行。这人果然棋风强悍,嗜血好杀,一上来便跟卓南雁短兵相接。卓南雁年轻气盛,对这种杀气腾腾的棋路毫不相让。双方寸土必争,直杀得天昏地暗,啪啪的棋子打得清脆响亮。 反观棋痴路吟风对阵临安棋王郎瞻民,双方却大斗内功,每一子都深思苦想,绞尽脑汁,良久方落一子。 两场举世难逢的对局,赵构只闲闲地看了几眼,目光却常在三个美女棋手身上游走。捱过了半个时辰,他索xìng站起身来,对汤思退笑道:“这四位爱卿都是奇才,即封为翰林院七品棋待诏。” 他这一起身发话,卓南雁等人忙跪倒谢恩。赵构的目光在棋局上一扫,又叮了一句:“在这太平棋会上折桂夺魁的,官阶定为六品!”说罢笑吟吟地带着沈丹颜等三女走了。 众人只得再行躬送圣驾,却才起身重继棋局。汤思退见赵构走时满面春风,暗喜自己一番心血没有白费,志得意满之下,更是畅意观棋。外行看热闹,卓、楚这盘棋风云激dàng,将他的大半心思全牵住了,眼花缭乱之余,汤丞相不由大呼过瘾。 这种乱战的棋势自然全落入楚仲秀的毂中,卓南雁战至中盘,已发觉局势竟稍稍落后,特别是右角的三枚黑子岌岌可危。长思良久,卓南雁断然落子,明救三枚被围的黑子,实则转攻白子左边上的薄形。 虽然唐朝天宝年间的棋圣王积薪早就在其《围棋十诀》中提出过“逢危须弃”、“弃子顾我”等棋诀,但补天弈却将这种大局观推到了极致。楚仲秀贪吃了三子后,忽然发觉便在自己围攻三枚黑子时卓南雁闲布的几子,却在此刻发挥了极大的效验,如一条从天而降的锁链,缠住了自己左边上的七枚白子。 蛟龙在缚,卓南雁却并不急于收网,一边对白方孤棋不紧不慢地攻击,一边全力经营中腹,如此弃小就大,两面出击,更是游刃有余。那几枚白子和中腹,楚仲秀却全放不下,顾此失彼之下,局势渐忧,只得奋起余勇,在边上或搜根或破眼,强行杀棋。 形势逆转之后,卓南雁对棋形的大局掌控之长更显,招招连绵相济,每一子都在应机造势,最终竟以二子之优小胜。两人一局终了。路、郎二人的对局才进入中盘激战,汤思退眼见天色已晚,只得命暂且封盘。 整整半日,也没瞧见太子的身影,卓南雁心中暗自焦急。当晚四名棋待诏被安排在了宫内的别院碧梧苑内歇息。四人各居一屋,互不相扰。路吟风三人惦记明日棋战,早早地熄灯安歇。 卓南雁却盘膝呆坐在床上,手抚玉箫,忍不住又吹奏起那首《伤别》。袅袅的箫曲才奏了半阙,忽听门外一声低唤:“南雁老弟在吗?”竟是太子的声音。卓南雁心中一颤,不及穿鞋,大步跑去开门。 赵瑗道:“我闻知你老弟进宫成了棋待诏,心下大奇,还当他们传错了呢。待寻到此处,听得你的箫声,才知老弟果然来啦。”目光扫见卓南雁的双脚,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7 章 由笑道,“古人倒履相迎,老弟今番却赤足相迎,坦诚更胜一筹。” 卓南雁看他谈笑随和,浑不似外间传的困窘失势,不由暗自一喜,拱手施礼道:“南雁失了礼数,请殿下莫怪,只因南雁有事相求殿下,实是望眼yù穿!”太子道:“老弟有什么事,我自会尽力。”卓南雁便如实说了。 赵瑗听得卓南雁功力难复,不由满面憾意,待听得林霜月重病不愈,急需紫金芝时,更是双眉紧蹙,沉吟道:“此事却有些难处……” 卓南雁的心咯噔一跳,他平素心高气傲,极少求人,这时不禁双膝一软,给赵瑗跪倒,道:“只求太子殿下援手,救救霜月。” 太子忙将他搀起,沉沉一叹,道:“咱们是生死之jiāo,老弟的事,我定去力争!”卓南雁见他满面果决,心底才有了些底气,忙又深深一揖。 赵瑗笑道:“老弟曾独闯龙骧楼,大战完颜亨,在瑞莲舟会上更力挫群jiān,气壮河山,此刻却为那林姑娘软语相求,也当真是……xìng情中人。”他贵为太子,身边美女如云,只觉再美的女子也不过是一件可换可弃的美丽衣裳。眼见卓南雁如此豪士,却为了一个女子低三下四,他心底颇觉可笑之余,又深为惋惜。 “殿下是笑我儿女情长吧?”卓南雁却扬眉一笑,“呵呵,便是十座龙骧楼,在我眼中,也抵不得一个小月儿。”赵瑗暗道:“这人号称卓狂生,果然有些痴狂之气,日后还须好好规劝于他。”心下不以为然,却也不辩驳,微微一笑,反倒安慰卓南雁安下心来,既来参加棋会,不妨先把棋下好。 卓南雁也笑道:“小弟定要在棋会上夺魁,先解一口胸中闷气。”赵瑗又跟他聊了几句话,便劝卓南雁早些休息,以备来日棋战,说着转身向外便行。卓南雁忙起身相送。 “老弟,”赵瑗踱到门口,忽地顿住步子,“求yào之事,我自会尽力。但近来我也见疑于父皇,颇有些难处……”卓南雁心中一沉,只得拱手道:“生死有命,我辈只求尽力而已。”赵瑗昂起头来,伸掌在他手上重重一握,道:“我自会尽力。” 次日,太平棋会的棋官领着四大棋手重回风华殿外的御花园。赵构因要早朝,并未驾临,早传了话,让他们且行比试。 这一局卓南雁执白先行。昨日补天弈初试大捷,他信心大增,更兼对楚仲秀的强悍棋风已了然于胸,这盘棋下得顺风顺水。此局再输,楚仲秀便会就此出局。他心底患得患失,更是心浮气躁,功力大减,竟以十七子惨败。 楚仲秀两战皆北,黯然出局。路、郎两人的头一局却才收官,路吟风仗着棋路细密,算功过人,终以一子小胜。 午膳后小憩片刻,路、郎二人便展开第二局激战,此局却是路吟风持白。卓南雁和楚仲秀都是无事一身轻,便也在旁观局。 一局棋才布了几子,忽听内侍一声呼喝,汤思退笑吟吟地陪着赵构驾临。在赵构身旁,赫然伴着太子赵瑗。卓南雁等人忙上前给赵构和太子见礼。 不知怎地,赵构今日兴致颇高,挥一挥手,将正待叩头接驾的众人拦住,笑道:“免礼!众卿今后见朕,不必拘此俗礼!”刚在蟠龙御椅上坐定,又想起什么,“对了,唤丹颜过来,一同观棋。” 少时沈丹颜姗姗而来,飘飘然给赵构施了礼。赵构笑吟吟地将她拉起,让她跟自己并肩坐在长长的龙椅上观棋。沈丹颜玉靥羞红,却也只得挨着他坐了,无助的目光却向棋局对面的卓南雁望去。只在卓南雁脸上一扫,她的眼眶倏地红了,便即垂下头去。 赵构见她眼眶发红,笑道:“丹颜,怎么了?”乘机在她粉光莹致的玉颊上摸了一下。沈丹颜笑道:“没什么,给风吹了眼角。”赵构道:“不妨事吧?朕还得听你讲棋呢。”沈丹颜只得强颜一笑。 皇帝观战,路吟风和郎瞻民自是竭尽所能,使出浑身解数。卓南雁不时偷眼观瞧赵构,却看不出丝毫异样,斜眼看赵瑗时,却见他眉头紧锁。卓南雁不知太子是否向皇帝求过yào,更不知赵构是否答允,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这一局事关重大,路、郎两人都是精思妙运,落子极慢。赵构兴致勃勃地直看到了掌灯之时,才命封盘,让众人先用御膳。他却带着沈丹颜和赵瑗,悠然起驾去了。 四名棋待诏都是首次在丰华殿中用御膳,看着奢华无比的御膳,郎瞻民却忧心忡忡,不敢多吃;楚仲秀暗叹时运不济,借酒消愁;只有路吟风胃口大开,边吃边赞;卓南雁则食不甘味,浑不知眼前佳肴吃到口中是何滋味。 过了多时,太子终于匆匆赶来,遣人将他唤了出来。两人走到一株梨树下,“怎么样?”卓南雁问出这句话来,声音已微微发抖。赵瑗却黑着脸摇了摇头,道:“不好办!” 卓南雁陡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不禁一阵虚软。“那紫金芝是父皇的爱物,父皇一直把它摆在御书房,”赵瑗的声音映入卓南雁耳中,显得空空旷旷的,“他早将紫金芝当成了祥瑞之物。我才一开口,便遭到了父皇的一顿斥责,呵呵……” 过了片晌,卓南雁才透了口气,又深深一揖,道:“多谢殿下。”他已深知,赵瑗在如此困窘境地下,仍甘冒天威去为他求yào,诚属难能。 太子见他神色萎顿,忙握住了他的手,道:“若论补益之功,天下百草,无过于人参。我府内存有一本十二两重的野参,据说参龄已有二百年,曾有御医瞧过,呼之为地精神参。我这便遣人送往医谷。”卓南雁心底微热,再次称谢。赵瑗却黯然摇头,叹道:“老弟,你好自为之。”说罢怅然转身。 卓南雁心底空洞洞的,怔怔地立在梨树下,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逝。 “怎样,终究见到太子了?”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娇唤。卓南雁失魂落魄地转过头来,才见到沈丹颜已立在了身后。他一声苦笑,摇头道:“见到了也没甚用处,太子殿下也要不来那紫金芝。” 沈丹颜蹙眉道:“太子确实有些难处。”卓南雁忽道:“姐姐,你可去过皇帝的书房?”沈丹颜叹道:“去过!那盘棋……便是在他的御书房下的……”她眼中倏地燃起一抹痛楚之色,玉颊也火烧火燎地红起来。 沉沉的夜色中,卓南雁却没留意她的神色,却道:“那御书房要怎么走?”沈丹颜道:“由此向东,绕过那池塘,再顺着长廊西行片刻,便是他的御书房紫芝堂啦。” “紫芝堂?”卓南雁脸耀喜色,喃喃道,“太子说那紫金芝便在御书房,看来果然如此。他连书房的名字都改作了‘紫芝’!”沈丹颜“嗯”了一声,随即一凛,低呼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可千万莫要去做傻事。”她忽地攥住了卓南雁的手,似乎怕他这就冒险去那紫芝堂一样。卓南雁嘿嘿一笑,却也不说什么。 沈丹颜道:“你且忍耐几日,姐姐去给你求yào。”卓南雁道:“赵构对那灵芝视为祥瑞,连太子都求不来,姐姐怎能求得?”沈丹颜却黯然一笑:“你放心,姐姐定要得宠!你的紫金芝,姐姐自会设法替你去求。” 卓南雁愣住了。他想说不,却再难张口。望着她在夜色里淡淡的笑,一股深切的无奈和歉疚,却如浓浓的夜色般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少时棋局重开,路吟风苦战多时,终于棋高一着,以五子之优大胜。卓南雁临局观棋,心思却全没在棋上,直到路吟风伸出大手,狠拍在他的肩头上,他才知最后的对手竟又是这位嗜棋如狂的棋痴。 “老弟!”路吟风哈哈大笑,“老弟,咱们可终于再碰面啦!这三番棋,老哥我说什么也要胜你。”卓南雁望着那张孩子般的笑脸,却惟有呵呵苦笑。 转天午后,路吟风和卓南雁早早地就到了御花园,但因皇帝尚未驾临,二人还得僵立苦候。稍时汤思退也到了,却也不敢进殿,只毕恭毕敬地在风华殿外恭候。 其实卓南雁早就听出赵构便在风华殿内,太子赵瑗也侍奉在他身侧。父子二人的话声极遥极细,但卓南雁耳根灵敏,仍是听个满耳。 只听赵构慢悠悠地道:“你这悔过奏疏辞意恳切,是史浩的手笔吗?”其时史浩为建王府直讲,也就是太子的老师,素来老谋深算。赵瑗惶然道:“万事都在父皇睿智烛照之中。此疏乃儿臣写就,史先生曾略加润色。” 赵构呵呵一笑,似乎很满意赵瑗的老实对答,又道:“你总是这个杯弓蛇影的xìng子。秦桧才死,金人正在犯疑,看咱们是否坚守和议,你这么急急请缨,岂不正是授人口实?”赵瑗忙道:“儿臣知错啦!”赵构又问:“还记得朕当日在选德殿内对你说过的话吗?”赵瑷道:“记得!父皇赐给儿臣的百忍图,儿臣时常手追心摩!” “记得便好!”赵构的语声缓和了许多,“还是那个‘忍’字,千福万顺,全由这忍字而来!看你近来还知仁孝诚敬之道,过两日便回建王府吧。”赵瑗忙叩头应承。 赵构又道:“你雅好弹琴围棋,那是很好的,但有人说你闲时常打马球,那是穷兵黩武之辈玩的,今后便免了吧。”赵瑗跨马击球,本是以尚武之风自励,听得父皇此话,顿时冷汗直冒,只得诺诺连声。赵构忽又想起什么,叮咛道,“还有,张浚此人,言过其实,刚愎自用,用他只能误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赵瑷唯唯称是。 卓南雁怅立门外,听个满耳,心中大不是滋味:“赵构老儿却原来是这么一副德xìng,但他跟太子冰释前嫌,放太子回府。倒也不是坏事。” 正寻思间,赵构已带着赵瑗踱出殿来。汤思退瞧见,忙摇头摆尾地迎上前去。赵构摆手笑道:“诸位爱卿久候啦,唤丹颜过来,一同赏棋!”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节:深宵闻乱 终局呕血 皇帝一声令下,太平棋会的大决战便在风华殿前的御花园内落子开战了。 赵构在龙椅上端坐观棋,赵瑗和汤思退分在左右相陪。沈丹颜却仍得皇帝吩咐,跟他并肩而坐。看来入宫的美女棋手虽有三人,到底还是名气最大、棋力最高、姿容最俏的沈丹颜最得赵构青睐。 分先之后,路吟风猜得先手。他扬起黑脸,嘿嘿地笑起来:“老弟,本次棋会我执白还未曾输棋,看来你可是形势不妙啊!”虽然天子在旁,但路吟风满脑子只有棋,照旧嬉笑自若,不改其棋痴本色。 卓南雁也淡淡一笑:“小弟我无论持黑持白,都未曾输棋。”路吟风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正色道:“那也说得是!”手拈白子,沉吟片刻,才稳稳下了个大飞挂。 卓南雁对路吟风的棋揣摩已久,本应是有备而来,但沉吟落子之间,林霜月的娇弱倩影和那求之不得的紫金芝却总在脑中闪动飘dàng。反观路吟风在棋枰前一坐,便心无旁骛,全神应对。 弈至中盘,路吟风的白棋已是实空占优。 沈丹颜在旁看得心焦,秀眉紧蹙之际,忽听身旁的赵构笑道:“丹颜,你瞧这棋,谁的胜算大些?”沈丹颜心中一动,娇笑道:“白棋稳占先手之利,其厚实质朴的棋风已使得淋漓尽致,而黑棋却有些瞻前顾后,这位卓棋士莫非存心要让路棋士一局?” 赵构哈哈大笑:“丹颜会说笑话,这是太平棋会的决战,谁敢让棋?”沈丹颜也赔笑道:“高者在腹,白棋接连尖、跳、飞,由边角强攻中腹。黑棋若不将棋势搅乱,难有胜机。这位卓棋士再如此心不在焉,中腹有失,必输无疑!” 卓南雁闻言一震,抬眼看了一眼沈丹颜,却见她斜倚在赵构身旁,巧笑嫣然,似乎眼内浑然没有自己。 “不错,我如此患得患失,必输无疑!”卓南雁心中一动,忙凝心定气。他虽不能调运内气,但静心入定的禅宗心法幻空诀却能施展,一时间气息绵绵,心空如洗,万事万物浑如波中倒影,不留痕迹。 心思一定,头脑便异乎寻常地灵敏起来,他审时度势,知道此时只能如沈丹颜所言,将棋局搅乱。拈子沉吟良久,卓南雁终于向中腹单跳,与中腹的两枚黑子相互呼应,莹莹闪亮,成拥抱天元之势。 路吟风紧蹙双眉,落子时更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卓南雁自此静气凝神,落子从容不迫,棋风却杀气陡现,且招法变幻,多不依常理。路吟风则频频陷入长考。局势果如沈丹颜点拨的,渐渐胶着在一处,黑白双方短兵相接,犹如在悬崖上的ròu搏,形势几经反复。 旁观的汤思退也还罢了,赵构和赵瑗父子却都是奕棋行家,全看得心神如醉,沈丹颜更是娇靥雪白。她知卓南雁xìng子争强好胜,不敢再行出言提醒,但一颗芳心却跟着棋势翻江倒海。 这一盘棋直下到掌灯时分,双方居然平分秋色。 卓南雁抬起汗淋淋的一张脸,和路吟风相对一笑。棋仙弟子和棋痴的头盘决战,居然是和棋! 回到宿处,卓南雁草草用了膳,便瘫倒在床上。 独自静下来,那念头却又不可遏制地翻了上来:紫金芝,紫芝堂内的紫金芝!他说什么也要去试一试。 夜静更深,窗外却起了风。那风呼呼地拍打在窗棂上,捅得窗纸忽翕忽张地乱叫。卓南雁勉力捱到了二更天,便整理好衣裳,悄然出了屋门。 “嘿嘿,若是我武功未失,便是一百个紫金芝也盗了出来了。”卓南雁心下一阵黯然,却见满院的老树都被夜风吹得摇枝嘶叫,一股股潮湿的雨气随着风扑面打来,他又暗自一喜,“盗雨不盗雪,夜黑风高,这莫不是天助我也?”迈步直往风华殿方位奔去。他退出风华殿时已暗自留神了路径,知道殿外西首有一处矮墙,借着深夜悄寂,顺顺当当地便翻入矮墙。 御花园内倒有几个护卫巡视。但卓南雁武功虽失,当年龙骧士的诸般夜行妙技还在,蹑足潜踪,在杂茂幽黯的林木间曲折前行,一时也没人发觉。照着沈丹颜所说的路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8 章 他先绕过那弯池塘,摸到长廊之下,再沿着长廊方位向西疾行。 奔行片刻,忽听有人断喝一声:“什么人?”卓南雁心头一凛,忙侧身伏倒在一团假山的黯影下。 黑暗之中,只听两个侍卫已大步奔来。卓南雁暗自叫苦:“当真出师不利,这两个混账离着我好远,怎地看到了老子踪迹?” 却听一个侍卫大大咧咧地道:“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老张,你他妈的疑神疑鬼,莫非昨晚在小玉宝儿那丢了魂?”那老张道:“你爹才丢魂呢。我适才似是看到了两个影子……”说话间两人已从卓南雁身侧跨过,卓南雁才暗自松了口气。 只见那老张抽出腰刀,在假山下的黑影中乱挥乱捅,口中唠唠叨叨:“他娘的,最近手气不好,烦!哪天发了横财,去千金堂耍个痛快……哎哟!”他蓦地一声闷哼,身子栽倒。另一侍卫大吃一惊,不及惊呼,斜刺里一只手已戳中他肋下要穴,身子软软跌倒。 卓南雁大吃一惊:“这里果然伏着高手!”蹙眉屏气观去,却见丈外的假山下闪出两道暗影,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道:“妙使何必出手,我出来喝退他们便是了!”声音颇有几分耳熟。卓南雁凝神一望,居然便是在临安城外随长发太岁追杀自己的百dú太岁常百草。 那女子“咯咯”娇笑:“谁让你早不出口!那明晃晃的刀子都要扫到人家了,怎么,你怪人家了吗?”声音妖媚万状。沉沉夜色中也看不清她容貌,只依稀瞧见是个宫女打扮的窈窕女子。常百草陪笑道:“怎敢责怪!韩姑娘好俊的指法,三才妙使果然名不虚传。” “三才妙使?”卓南雁疑惑顿起,“原来这女子竟是太yīn教主巫魔萧抱珍手下弟子。这常百草原是格天社铁卫,这时该是随赵祥鹤、万秀峰一起转为了禁宫侍卫,怎地却将巫魔弟子引入宫中?” 那宫女斜睨了常百草一眼,道:“我韩娇娇最妙的功夫不在指上,而在腿上,你想不想尝尝?”声音柔腻,说的话更是让人心动神摇。常百草望着她艳光四shè的眸子,只觉一阵口干舌燥,忍不住就去拉她的柔荑。韩娇娇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低声道:“这时可还不行!那魅斟峰到底在什么地方?” 常百草苦笑道:“剥极坤始七夕月,魅斟峰旁影独明!萧教主传来的这口诀太过古怪,谁能参悟得透?这大宋禁宫内奇峰假山不少,有祈福峰、登云山、紫狮岩、栖真嶝,还有一个字的毓峰、蟠岩等等各色诸峰,却独没有这魅斟峰!这名字也太过稀奇古怪,莫非是南宫家的后人传错了?” “怎地又扯上了南官世家的人?”卓南雁越听越奇,“剥极坤始七夕月,魅斟峰旁影独明常百草念的这古怪诗句却又暗指了什么要紧物事?”他由东而来,形迹正好被假山遮住,料来常、韩二人都未瞧见自己,但此刻相距太近,只需他稍有动作,便会被那两人发觉。当下卓南雁只得息了去紫芝堂的念头,先听听两人到底要做何勾当。 “半点儿也错不了!”韩娇娇冷笑道,“南复乃是南宫笙的义子,南宫笙临死前对他干儿子说出了这两句诗,那‘魅斟’二字,更是他亲手血书,鬼魅之魅,斟酌之斟,决计错不了。师尊说了,那天衣真气的秘本,便在这两句怪诗上着落!” 卓南雁听得“南宫笙”这名字先觉有些耳熟,待听得“天衣真气”四字,顿时一震,眼前倏地闪过无极诸天阵内看了数遍的南宫笙这个名字。他曾听南宫修老人说起这南宫笙的往事,知道这怪人也曾悟出无极阵图,悄然潜入过无极铜殿,并将冲凝zhēn rén留在殿内的天衣真气原本拓下后毁去了。 “这南宫笙乃是世间见过天衣真气原本的唯一一人了!但据修老讲,此人逃出南官世家,便即不知所踪。”霎时间卓南雁心底疑云顿起,不知南宫笙和他传下的天衣真气秘本如何又与大宋禁宫的假山扯上关联。 “好姐姐,”常百草上前一步,笑嘻嘻地道,“不管如何,赵大人既已答允萧教主,共同寻觅这天衣真气秘本,咱们下面办事的,只需按令行事便成。但这两句怪诗到底有何来头,还需姐姐说个明白。小生便揣摩不出,回头禀报赵大人,也能弄个明白!” “家师能知晓这天衣真气的机密,还得多谢你家赵大人当年的苦苦相逼!”韩娇娇低声娇笑,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来当年南宫笙偷入无极诸天阵,虽然机缘巧合,得睹刻在铜殿石碑上的天衣真气秘本,但殿内机关禁制何等厉害,他侥幸逃得xìng命,一身武功却已尽废。他悟xìng惊人,虽再难习武,但闲时参阅天衣真气的秘本,却从中悟出了一套强身健体的炼气法门,习之日久,竟能以之诊病。其实医武同源,以自身真气给病人疗疾之术,号称布气疗法。此法自古有之,当日林逸烟化名风满楼,便曾以此法给秦桧诊病邀宠。而南宫笙自幼多病,一直留心医道,又从天衣真气中悟得奇术,用以疗疾,自是效验如神。 其时还是宋徽宗当朝,童贯、蔡京等jiān佞弄权,北方则是大金风云初起,正将辽国打得七零八落。南宫笙是个机灵人物,料想江湖难以立足,便改名换姓,自称南远图,要去朝廷中博取富贵。凭着那门奇术,他先后给汴京的几位权贵治好了痼疾,终得以晋身御yào院,成了大宋御医。 哪知多年之后靖康之变,宋徽宗父子全成了金人的阶下囚。化名南远图的南宫笙却因老谋深算,携义子南复逃出汴京,流落江南。及后赵构建都临安,南远图父子便以南渡老臣的身份在临安皇宫继续当他的御医。 其后宋金和谈,有一回来宋朝的金使忽染重病,南远图奉命去给金使疗伤,真气一展,手到病除。不料金使中随行的人内却有“金国武圣”之称的前辈高人完颜摩诘,此老正是“沧海龙腾”完颜亨的师尊。他精研天衣真气多载,一眼便看出南远图修习的正是自己参悟多年却也难解其奥的天衣真气,当下便直言相询。 南远图大惊失色,自然出言遮掩,坚不吐露实情。完颜摩诘一代宗师,也就不再相强,只在离开临安前,将此事跟奉命陪护金使的大宋武官赵祥鹤说起。回到金国不久,摩诘老人便因修习天衣真气不当,走火入魔而亡。 其时赵祥鹤方当壮年,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仗着秦桧庇护,便向南远图逼索天衣真气秘本,眼见久索不得,竟诬陷罪名,将南远图打入牢狱。南远图早已老迈,不复当年的豪气,哪经得起如此折腾,数日间已是奄奄一息。但他姜桂之xìng,却是老而弥辣,坚不吐露秘本所在。他只有一个义子名叫南复。临终之前,南远图在牢狱中跟南复说,他已将天衣真气秘本埋在了临安的大宋皇宫内,并jiāo待了那两句怪诗,便即一命呜呼。 南复不能在大宋存身,跑到了大金极北之地的太yīn山,投在了巫魔萧抱珍门下。萧抱珍久闻天衣真气大名,其后又屡败于沧海龙腾完颜亨之手,对这门天下第一奇功愈发垂涎,只因机缘不到,迟迟难以动手。直到近来,他得了金主完颜亮青睐,手掌重权,更得知了瑞莲舟会上格天社大统领赵祥鹤与金国龙骧楼暗中勾结的机密,灵机一动,便遣三才妙使中最伶俐的韩娇娇来见赵祥鹤,软硬兼施,让赵祥鹤协力查找埋在皇宫内的天衣真气秘本下落,说好事成后两家共享。赵祥鹤也对天衣真气的秘本渴盼多年,忽有如此好事从天而降,自是求之不得。只是他对巫魔及其门下弟子颇感厌嫌,心内更打了不少鬼花活,便遣青龙七宿中人最机灵、又擅使dú的百dú太岁前来相助韩娇娇。这才有韩娇娇夜入禁宫之事。 这其中的许多周折变故,如南宫笙当年如何深入无极诸天阵、萧抱珍如何此时才遣人来寻赵祥鹤等细微枝节,韩娇娇不是知之不详,便是故意隐瞒。但卓南雁却对南宫笙的行径有所耳闻,稍加揣测,便猜出了个大概。 “天衣真气?”常百草嘿嘿苦笑,“咱也不知赵大人因何对这天衣真气如此入魔!若是那功夫当真如此厉害,南远图父子怎地不练上一练,在天底下扬名露脸?”韩娇娇道:“不是跟你说了嘛,那南宫笙是废人一个,难以练武,他那干儿子南复却是个贪花好色的浪dàng哥儿,更不是什么好货。” “贪花好色也没什么不好,”常百草目光闪动,低笑道,“我便是个贪花好色的浪dàng哥儿!”说话间探掌便向韩娇娇高耸的酥胸摸去。 “死鬼,”韩娇娇身子微侧,娇吟道,“也不分个时候……”猛觉常百草掌上劲势陡增。她身为太yīn教三才妙使之首,应变果然奇快无比,仓猝间柳腰一弯,已将常百草的大半掌力卸开,玉指斜出,正是修罗yīn风指的精妙招数。 常百草料不到自己十拿九稳的突袭居然无功,仓促下身子疾退,却仍被韩娇娇的纤指扫中肩头,只觉半边臂膀一阵酸麻。他恼怒之下,屈指疾弹,两把喂dú的铁蒺藜脱手飞出。 猛听耳边响起一声脆笑,韩娇娇的身影已然不见,跟着他只觉肋下一寒,两枚短刀已无声无息地chā入了肋下。 “师父早说过,南人狡诈yīndú!”韩娇娇适才虽用上毕生之功化去常百草的铁掌,但胸前终被小半掌力扫中,此时伤痛隐隐,却不敢露出形迹,“呼呼”娇喘道,“哼哼,你探明了天衣真气的缘由,便想杀人灭口吗?” “妙使……妙使饶命!”常百草只觉肋下麻痒一片,他精研dú功,知道所中必是奇dú,惨声道,“这、这全是赵……不、不……全怪小人被猪油蒙了心,竟敢对妙使无礼。” “姐姐怎舍得杀你!”韩娇娇将那两把短刀自他肋下拔出,柔声道,“这宫里的路径姐姐还不熟稔,那魅斟峰更没个影子,姐姐今后用你的地方多着呢。”常百草大喜,忙拼力作揖求饶。 韩娇娇给他抹了伤yào,又让他吞了一枚yào丸,才笑道:“本门的dúyào有些麻烦,七日之内还须再服解yào,连服七次,dúxìng才解。这七七四十九日内,你定要给我找到魅斟峰,不然说不定姐姐一不高兴,停了解yào,你便会肌ròu溃烂而死!”她的笑声仍是说不出得柔媚动人,但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常百草这时胆气俱夺,唯有诺诺应承。 “什么人?”韩娇娇蓦地回眸,灼灼目光直向卓南雁藏身之处望来。原来适才两人火拼,变起突兀,大出卓南雁意料,他心下震惊,身子不免稍稍探出。 “这婆娘好不了得!”卓南雁暗自一凛,紧紧贴住假山山岩,一动不动。忽觉头脸一湿,却是数点雨滴直砸到头上。那场闷雨终于哗哗落下。 “哪里有什么人。”常百草的dú伤给雨水一浇,又疼又痒,喘息道,“妙使,雨地里容易留下踪迹,咱们今晚便暂且避一避。”韩娇娇哼了一声,笑道:“那便寻个地方避避。”口中这么说着,蓦地娇躯斜闪,便向卓南雁藏身之处掠来。 忽然间天际蹿过一道闪电,映得山岩下一片明亮。卓南雁和韩娇娇皆是头面苍白,在闪电中互相瞧个满眼。两人登时一惊,闪电掠过,天地间又是黝暗一片。卓南雁在那闪电才起之际,已缩身向旁蹿去。陡闻“嗤嗤”劲响,两把飞刀已shè在适才立足的山岩上,火花四迸之下,飞刀远远dàng出。 韩娇娇一击不中,还待进击,但眼前乍明乍暗,双目极不适应。忽听远处人声杂沓,几个侍卫大步赶来,七嘴八舌地喊道:“他娘的,又是雨!”“快去廊子里避避!” “姑nǎinǎi,”常百草心底慌乱,叫道,“来了人啦,你且躲躲!”韩娇娇冷哼一声,但觉胸腹间的伤处隐隐作痛,也不敢久留,只得悄然奔开。 那几个侍卫片刻间奔到近前,乱糟糟地正待拥向长廊,忽有一人叫道:“咦,老张,你他娘的这是怎么了?”却是望到了那两个先前被韩娇娇点了昏穴的侍卫。 正自嘈杂,常百草忙稳步踱出,喝道:“是我点晕他们的!赵大人早说了咱们要加意看护禁宫周全,更吩咐我要暗中试探尔等是否精心。哪知这两个小子昏头昏脑,连我脸面都没瞧清,便被我点倒在地……” 众侍卫心中惊疑,却不敢再问,忙齐声恭维常大人武功高妙。常百草喝道:“这一点雨有什么,堂堂大内侍卫还经不起雨打风吹吗?全到廊子外面站着去!” 卓南雁见那几个侍卫垂头丧气地挺立雨中,心下好笑,自知今夜形势太乱,难以再去紫芝堂盗yào,只得乘乱悄然退走。 太平棋会决战的第二局移到御花园中大池塘湖畔的凝香亭内举行。亭外便是碧粼粼的池塘。湖中的白莲红荷本来早已开谢,再经一夜风雨蹂躏,更是香瓣零落,倒是随风摇曳的荷叶愈发挺拔,繁密密地铺满了湖面。 凝香亭内观棋的人中除了赵构父子、沈丹颜和汤思退之外,又多了一个妖娆美fù。她一身粉纱宫装上满饰金玉,云鬓高挽,容光照人,媚目流盼间艳色诱人,正是赵构最宠爱的刘贵妃。对局之前,汤思退先让卓南雁和路吟风给贵妃行礼。 饶是路吟风不谙世事,看到刘贵妃的绝艳风姿,也不禁脑中轰然一震。倒是卓南雁神色丝毫不变,扯了下微微发愣的路吟风,给刘贵妃行下礼去。 “免了罢!”刘贵妃掩口嫣然一笑,“难得两大棋士一路横扫棋坛,今番龙争虎斗,可定然精彩得紧。”说着转头望向赵构,“官家,这等难得一见的好局,官家怎地不想着臣妾?”虽是语带嗔怪,娇靥上仍是似笑非笑,说不出得柔媚万状。 赵构“呵呵”干笑:“这等对局历时长久,只怕爱妃不耐。好在他们昨日战平,今日你正有热闹好瞧!”将手一摆,各人落座。刘贵妃瞥了一眼神色沉静的沈丹颜,妖妖娆娆地挨着赵构坐了。沈丹颜却须在旁侍立。 这一局卓南雁执白。两人已jiāo手两次,可谓知己知彼。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9 章 三番棋战的第二盘最是紧要,二人都各逞其能,棋局精彩纷呈。 刘贵妃棋力平平,耐着xìng子看了多时,颇觉无趣,忽地瞥见静立一旁的沈丹颜,不由秀眉微蹙。“腿好酸啊,”她悠然伸个懒腰,娇笑道,“官家,臣妾要借您这新晋的女待诏捶捶腿,不知官家舍得吗?” 赵构背着爱妃搭上沈丹颜,本就心虚,眼见刘贵妃嫣然一笑,百媚千娇,只得嘿嘿笑道:“那又有何不可。”沈丹颜面色一白,也只得跪在刘贵妃身前,给她捶打玉腿。 卓南雁浓眉一轩,忍不住横了一眼刘贵妃,虽只眼神一扫,却已被刘贵妃瞧在眼内。 这时盘中激战犹酣。棋枰上似有一黑一白两大侠客,黑刀白剑,各逞机锋,刀光剑影从白空内渐渐铺张,蔓延到纹枰的各个角落。 旁观的汤思退棋力不及,只觉头昏眼花。赵瑗却看得入神,忽而眉飞色动,忽而蹙眉摇头。沈丹颜虽给刘贵妃捶腿,大半心思还在棋上,眼见双方纵横捭阖,棋势变幻如千峰雾绕、万仞云横,不禁扭着头,紧盯住棋枰呆在那里。 刘贵妃虽看不出棋局的妙处,却也知道此时到了紧要之处,眼见赵构手捻须髯,看得入神,不由娇笑道:“官家,这一局棋,臣妾都看花了眼,官家能给臣妾指点一下吗?” 自古都是观棋不语,但一国之君自然不必受此拘束。赵构瞥见刘贵妃撒娇的玉容,心神一dàng,呵呵笑道:“白方擅长掌控大局,黑方则胜在妙算入微。先前白棋壁垒森严,但黑棋全力腾挪变幻,颇有移花接木之妙……”赵构细细评点,兴致渐浓,愈发卖弄起来,信手指点道,“黑棋这一点,乃是妙手,嗯……这么看白棋有些凶险,万万不可大意!” 刘贵妃将柔若无骨的娇躯往赵构身上靠了靠,却向卓南雁笑道:“卓棋士,圣上告诉你不可大意呢!” 此时棋局纷争正到了紧要关头,形势果如赵构所言,黑棋这凌空一点,重如千钧,右下的白棋立时陷入险境。卓南雁的心神全在棋上,朦胧中似乎听到了刘贵妃的这句话,却头也不抬地淡淡应道:“知道了!” “大胆卓南雁!”刘贵妃倏地挺起身子,娇声斥道,“圣上金口玉言指点你的棋道,你不知仰戴圣德,叩谢皇恩,却出言无状,分明心存慢渎,轻藐万岁!”她本来娇怯怯的一副玉润花柔的模样,哪知刹那间便会如此瓢泼大作。 赵构也心底一震,满脸笑容顿时僵住。他自命中兴大宋的英纵之主,实则多年来被金兵撵得一再南蹿,但越是残山剩水屈膝苟安,骨子里就越怕被人轻慢。刘贵妃燕语莺声的一席话正戳到他深隐心底的痛处。一股邪火噌地蹿到了脑顶。 啪的一声,赵构重重地一拍龙椅,大喝道:“大胆!” 仿佛晴天霹雳瞬间劈落,观弈之人全没防备,便连赵瑷都怔在那里。远远矗立的几个内侍闻声慌忙奔来。 “将这个狂悖无礼之徒,”赵构将那张随和宽让的“脸皮”扯了下去,露出了喜怒无常的不测天威,手指卓南雁颤声道,“拿下……”他一时脸色发白,竟想不到怎生处罚是好。那几个内侍忙蜂拥而上,先将卓南雁按倒在地。 “父皇!”赵瑷这时才缓过神来,抢先跪下,道,“卓南雁出身草莽,不谙朝廷礼数,并非心存轻慢,求您宽恕则个!” 赵构这一雷霆大作,汤思退、沈丹颜、路吟风等人全都跪倒,便连刘贵妃都悄然立起。赵构大骂了一通,忽然间也觉有些失态,蹙紧眉头望向汤思退。 “万岁!”汤思退忙叩头道,“卓南雁不识礼数,君前失仪,该当杖责四十。免去他的棋待诏之职,撵出宫外,永不录用!”他身为棋会的掌办官吏,早就心中惴惴,只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卓南雁听得“撵出宫外”四字,登时浑身剧震,整个人定在那里。 见自己龙威突发,身周的凡人全都满面仓皇,赵构的怒火反倒熄了许多。他为人最擅矫饰,平生只喜欢“天威不测、圣意难度”,自己的心思决不让臣子猜中。汤思退说的处罚虽然正好,但赵构却决不想用,若是从重处罚,只为了“知道了”三字杀死个士人,自然更不是法子。赵构微一蹙眉,望着卓南雁道:“卓南雁,你还有何话说?” “草民……”卓南雁忽然怔住了,心底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暗道:“这一出宫,紫金芝便再难到手,小月儿便只有……”他身子抖了抖,扬起苍白如纸的脸孔,缓缓道:“草民想下完这盘棋!” 赵构的眉毛掀动了一下,这个低贱的棋待诏此时似乎痛楚无比,却偏偏展露出一种罕见的高贵和沉浑。 “好!”赵构咧开嘴一笑,他忽又对卓南雁生出了无比的兴趣,“朕不但让你下完这盘棋,还会让你下完这三番棋!”顿了顿,忽又喝道,“只是这失仪之罪不可不治,拖出去先打二十杖,再回来弈棋。”几个内侍架起卓南雁便走。 卓南雁再回到凝香亭时,后背衣襟已是血迹斑斑。此时他已是待罪之身,只能跪着弈棋,强挣着跪倒在纹枰前,背上的杖伤便窜起钻心的疼痛。 “路兄,”卓南雁却望着路吟风一笑,“该小弟了吧?”路吟风的黑脸上兀自满是冷汗,见他谈笑风生,却不敢应声,只频频点头。卓南雁的手稳稳擎起一枚白子,啪的打在枰上,开劫! 旁观的众人全是一震,都没料到他身遭重创,仍能弈出如此强硬的一手。只有沈丹颜美眸发光:“妙啊,挑起劫争,乱中求胜!只是……劫争一起,便要看算功了,他刚挨了大杖,可撑得住吗?”路吟风黑脸上的肌ròu努了努,挥棋迎上。 劫争从右下方展开,跟着卓南雁又在中央做起生死大劫。黑白棋子如犬牙jiāo错,你来我往,这情形便如两大武林高手对拼内力,掌力一jiāo,便谁也不敢收手。此刻事关大棋死活,两人都全力以赴。 一番惊心动魄的拼死劫争,中腹居然形成罕见的三劫连环,算上右下的大劫,竟成百年难求的四连环劫!若双方都不肯消劫,便只有永无穷尽地打下去,依照常理,只需弈者同意,便该算双方和棋。 汤思退目光一闪,先给赵构施礼:“恭喜圣上,太平棋会居然得此无胜无负的四劫连环,实乃千古不遇的祥瑞之兆,皆因陛下圣德昭昭,四海晏清,上通于天,才降此祥兆啊!”太子也忙起身陪笑:“汤相说得在理。四连环劫实乃我大宋社稷中兴的瑞兆,当算和棋。” 自古帝王都喜符瑞,赵构听了两人的话,更觉满身的毛孔都通透舒泰,捻髯大笑:“想是上天借这两个棋士之手,降此祥瑞。便算和棋,两人都有赏!” 瞬间赏罚翻覆,赵瑗等人都松了口气。卓南雁却猛觉头脑间一阵眩晕,拼力扶住地,才没有栽倒在纹枰前。原来他被重打之后,又经纹枰上一串生死劫争,早已耗尽了心血。 强撑着回到了琅然馆,卓南雁已觉心力jiāo瘁,一下子便趴在了床上。昏睡了许久,忽觉额头上一阵温软,恍惚间他又见到林霜月来到身前,凄然坐在床头,望着自己落泪。那一滴滴的泪水如同珍珠般闪亮,垂落在他脸颊上,带着丝丝的温暖。 “月儿,小月儿……”卓南雁狂喜大叫,伸手向那片朦胧的倩影抓去。 一只柔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又想你的小月儿了吗?”沈丹颜凄然一叹,再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身上好热,挨了板子又再纹枰苦战,可别累出病来!” 卓南雁看清了沈丹颜那双脉脉含情的眸子,不由脸上一红,笑道:“我这人脾气倔些,可让你们都忧心啦。不过这点小伤却也算不得什么!”沈丹颜道:“没事便好!明儿还有最最紧要的一战呢。”取出一只yào瓶递了过来,道,“这是太子命御yào院的太医送来的伤yào。你翻身不便,我给你涂吧……” 解开卓南雁的衣襟,却见他脊背上杖痕jiāo错,血迹斑斑,沈丹颜心底一阵痛楚,一边将yào膏轻轻揉在他背上,一边幽幽地道:“明儿的棋,你还下得了吗?” 卓南雁只觉后背伤处阵阵清凉,心底一片安稳,笑道:“颜姐给我搽了灵yào,便是十盘棋,也下得了!”沈丹颜道:“那就最好,”她抖着手给他拽好衣襟,轻声道:“昨晚赵构临幸了我。早上醒来时,我对他说,我梦见紫芝堂内生出个紫色妖物,身穿金袍,在皇城内四处纵火。” 卓南雁一愣,忽然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赵构一直视紫金芝为祥瑞,若是信了沈丹颜的梦,将之当做妖物,便会弃之如敝屣。”不禁伸手攥住了她的柔荑,道:“好姐姐,多谢你啦。只是你这招棋却有些凶险,若是给赵构那厮窥破,只怕会连累了姐姐!” “不碍事。”沈丹颜嫣然一笑,“赵官家不知我晓得那紫金芝之事,听后愣了半晌,还赞我颇有灵xìng呢。”她轻轻抽出手来,盈盈起身,道,“姐姐该走了。明日的棋,你最好全力争胜,只要留在宫中,那紫金芝便多些把握。” “一定要赢,为了师尊,也为了小月儿!”卓南雁再次坐在凝香亭内的纹枰前,心念起伏,面上却是静如止水。 这一局赵构特召四大棋待诏中的另两人郎瞻民和楚仲秀同来观棋。除了这两人,凝香亭内还多了一道高瘦的身影,竟是吴山鹤呜赵祥鹤。他身为禁宫侍卫统领,可随时出入大内,赵构一时兴起,便也留下他同来观棋。 最后一局事关重大,仍须猜先。路吟风却一摆手,道:“这一局,便请卓老弟先行!”卓南雁笑道:“路兄怎地也要学楚仲秀,奉饶天下棋先?”路吟风正色道:“老弟杖伤未愈,愚兄我不会占你这便宜!”卓南雁双眉一扬,笑道:“那便多谢老哥啦!” 两人对望一笑,目光中皆有惺惺相惜之色。经得三局棋逢对手的激战,两人早将对方当做了挚友,又都是至情至xìng之人,此时畅意言谈,浑忘了九五至尊、朝廷宰执就在身旁。 啪,卓南雁的棋子稳稳打在棋盘正中,天元! 除了沈丹颜,赵构、赵瑗和汤思退等观棋之人都是一愣。刘贵妃的樱唇动了动,似乎想对赵构说什么,却瞟了一眼卓南雁,终究忍住。 路吟风的浓眉陡然蹙起,太平棋会头一场失利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时卓南雁也是上来便投子中腹,这一回他居然落棋在天元。他手拈黑子,入静般定在那里。凝香亭内顿时是一片有些让人心紧的寂静。沉默了好久,路吟风的双目慢慢眯起,才在座子边上挂了一个角。 这最后一局。两人都下得极慢。刘贵妃几次想起身走开,但瞥见赵构等人看得如痴如醉,沈丹颜更是目光摇dàng,忽喜忽忧,她也只得耐着xìng子观弈。 卓南雁初时弈得气定神闲,补天弈内劲源源不绝地显露出来。但路吟风却对他这补天弈苦参已久,其道家魔宗棋风也逐渐显露峥嵘,黑棋步步为营,每一子都是攻守兼备。不知不觉之间,棋枰上的要津已被黑棋占据不少。 弈到五十余手,路吟风抢占实地,卓南雁则有望在中腹形成巨空,盘面略占上风。但也许是杖伤发作,也许是卓南雁更想一举奠定胜局,攻杀边角的黑龙时略为贪功冒进,被路吟风巧妙地扳了一手,三枚白子顿时岌岌可危。 卓南雁只得无奈地长了一手,心却忽地紧了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路吟风的双目缓缓眯起,不假思索地压了一手。这一扳一压重如千钧,三枚白子不但葬身龙腹,右角的黑棋也稳如磐石,更打通了右方黑棋直指中腹的要道。 “一举三得,真乃妙手!”便连太子都不禁暗自喝彩。卓南雁却觉头脑一阵恍惚,眼前的棋枰也似无限地伸展开来,无边无际,直铺天际。 路吟风后来居上,一张黑脸却毫无表情,妙手再出,竟在卓南雁天元的白子边上飞镇一手。得中腹者得天下,棋痴要在中腹跟他强争天下了。 卓南雁浑身一抖,连日的纹枰激战和奔波cāo劳早将他的心血快熬干了,更兼昨日挨了一通大板,身心更衰。这时心神剧震之下,猛觉胸口一热,一团血直涌上来,他强咬牙关,却仍有半口热血洒在前襟上。 见他临局呕血,凝香亭内的人都有些慌乱,太子急命内侍传来太医。给他诊病服yào。只有赵祥鹤的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卓南雁,”赵构倒还沉着,脸色却有些yīn冷,淡淡笑道,“你还成不成?”卓南雁却笑了笑,躬身施礼笑道:“草民能成!”他本是七品棋待诏,但他自昨日被刘贵妃申斥之后,便始终自称“草民”。他白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但那笑容却依旧冷静自若,别有一股镇定慑人的气魄。 众人一愣,似乎全被他那镇定的笑慑住了。赵构点一点头,举头看看天色已晚,道:“那就先用御膳,少时再下吧。”沈丹颜才舒了口气,看卓南雁时,见他身子摇晃,却将上前搀扶他的内侍一把推开。沈丹颜暗自一叹,心底针扎般得痛。 晚膳后,棋局被移到了灯火辉煌的风华殿内。 卓南雁纹丝不动地默然端坐在棋枰前,如同一座没有生气的石雕,只有chā在棋奁里的手,轻轻摩挲着奁内的棋子。那无比熟悉的丝丝清凉又渗入他的心底,恍惚间,他似在倾听那一枚枚棋子的欢笑,又似在聆听浩渺深广的天地闻最精微的妙理。 局面不利,枰前呕血,谁都知道卓南雁撑不了多久。刘贵妃、汤思退和其余两位棋待诏的脸上都嵌着笑意,均想看看这个倔强的小子到底会怎样狼狈地输掉这盘棋。沈丹颜一直偷眼看卓南雁,却见他的脸色在闪耀的烛火下显得苍白,心底阵阵生疼。 纹枰再战,风云突变。卓南雁的脸色愈加苍白,招法却突然强硬起来,连施辣手,处处用强。这种变招,既是争求实地之需,更是补天弈着重磅礴气势的路数。 深广的中腹上破空与反破空的激战四起,烽烟缭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0 章 。旁观的人中刘贵妃懒得细算还好,赵构、赵瑗和汤思退凝眉默算,却都觉头昏脑涨。沈丹颜更是关心则乱,只觉算好了这一块,那一块变故又起,渐渐眼花缭乱,恍然间只觉棋枰上的白子黑子已化作了白云黑烟旋转盘绕。 路吟风一来不想跟他针锋相对,二来对他的刚硬辣手有些措手不及,几手黑棋弈得稍软,气势上反被压住了。 自九十七手起,卓南雁奇招连施,在由边角漫向中腹的黑龙头上一靠一托之后,又在中腹下方一点。这连环三子势道凌厉,一气呵成。特别是中腹下的那一点,犹如九天外飞落的神剑,不但将黑龙的狰狞气势阻住,更与稳居天元的白子遥相呼应。 沈丹颜双眸陡亮,却见这枚白子一落,天元上的白子也气韵陡生,如同破雾而出的旭日,五彩纷披,光芒四shè。“妙手!千古妙手!”她芳心一热,几乎要流出泪来,看卓南雁时,却见他仍是苍白着脸稳稳坐着,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好棋,”观棋的太子赵瑗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妙手天成啊!”赵构和汤思退也看出白棋的妙处,都不禁频频点头。观局的楚仲秀和郎瞻民则在惊叹之余,黯然神伤。只吴山鹤鸣赵祥鹤凝神盯住卓南雁,满是皱纹的脸上不露一丝喜怒之色。 路吟风的黑脸上却已淌了汗。黑棋奋力挣扎,四方奔突,但卓南雁的白子如御风而行,挥洒自如。稳居天元的白子犹如当空红日,光耀八方,既给了黑棋以难言的羁绊牵制,更给了白棋无尽的腾挪之力,呼应得满盘白子气势如虹。 开局时看似漫不经心的天元一手,至此才现出惊人的灵xìng和凛凛的元气。 卓南雁这时已将补天弈的棋路施展得得心应手,棋棋相济,前呼后应。任是路吟风如何腾挪发力,卓南雁始终稳稳占据三子的优势。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官子收束,卓南雁终以两子险胜。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一节:傲气铁骨 冷宫苦雨 太子笑道:“此局双方远虑深谋,招招绝妙,真乃妙局啊!”汤思退也道:“太子殿下说得是。棋会的遮最后一局精湛绝lún。必成传世名局。太平棋会以此妙局圆满收束,实乃我大宋太平万代之福兆!” 赵构哈哈大笑:“赐两大棋待诏蜀锦十匹,玉如意各一柄。”此刻皆大欢喜,赵构的兴致也是极高,拈着斑白的胡须望着卓南雁,笑吟吟地道,“卓南雁,难得你临局呕血,却仍能妙手连出,颇为不易,特擢升你为六品棋待诏。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此言一出,风华殿内的汤思退、楚仲秀等人的睑上都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妒意。 卓南雁这时身心本就衰疲至极,木偶一般地连连谢恩后更是心神恍惚,骤然听得皇帝的话,他只觉脑子“嗡”地一响,心头涌起一阵狂喜。 “……你还想要什么赏赐?”这声音如同雷鸣般在他心底回响,心旌摇曳之下,他只觉整座金碧辉煌的风华殿都旋转了起来。 “臣什么赏赐也不要。只求陛下……”他挣扎着跪倒在地,大喘了口气,“将那紫金芝赏赐给我……” 此言一出,风华殿上的人均是一怔。“紫金芝?”赵构双目一眯,缓缓地道,“你要它做什么?” 卓南雁只觉浑身发软,整个心魂似已化成一条细线,随时会离开躯壳一样。他瘫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道:“小月儿病重……只有那紫金芝……救得了她,只有那紫金芝……”嘴里喃喃自语,已是不知所云。 汤思退、刘贵妃等人尽皆愣住。赵瑗慌忙抢上跪倒:“父皇,卓南雁临局对弈耗尽心血,神气不支,狂言失语,请陛下万勿见怪。” “只是狂言失语?”赵构笑起来,目光却扫向沈丹颜,“你曾说,那紫金芝曾在你梦中化身魔魇,为不祥之物?”昕他笑声yīn冷,沈丹颜面色不禁苍白一片,忙也跪倒在旁,低声道:“丹颜……不知那紫金芝为何物,魔魇之语,不过梦中戏言,丹颜早就跟陛下说过不必当真的!依着沈丹颜的算计,本来要借着接近赵构之机,不时进言,让赵构对素来视为祥瑞的紫金芝心生厌恶,再由太子讨要,就多了许多把握。 哪知卓南雁艰辛棋战之后,心力不支,竟莽撞索要,顿时将太子和沈丹颜一起置于险地。 赵构森然一笑,转头望向低眉垂目的赵祥鹤,道:“你曾说,这卓南雁和沈丹颜原是相识的?”赵祥鹤虾着腰上前跪倒,道:“老臣所知不多。只知卓公子和沈……沈姑娘都是由衢州而来,一路上颇多照应!”赵构笑容未敛,却猛地一拍龙椅,砰然一响,惊得人人心神震dàng。殿内的汤思退、刘贵妃等人眼见赵构突然翻脸,均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沈丹颜霎时娇躯微颤,太子的脸色也是一白。事情已是昭然若揭,一切都因这赵祥鹤而起。必是他得知卓南雁进宫,心底畏惧,索xìng恶人先告状,将卓、沈两人路上同行之事告知赵构。至于他如何添油加醋,旁人自然无法得知。 偏偏在沈丹颜说起紫金芝乃妖物化身的转天,卓南雁便昏头昏脑她索要此物,登时让疑心颇重的赵构看出端倪。 “到底是天下第一女棋手,”赵构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声让人听起来便毛骨悚然,“你竟敢跟朕布局?” 沈丹颜颜色如雪,却淡淡一笑:“丹颜不明白官家的话。”赵构嫔妃无数,哪一个见了他不是百计撒娇取宠,只有这沈丹颜始终淡如菊、清如兰,这种清淡从容,反让赵构觉得无比新鲜。看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娇容,赵构不禁心底一热之后,又涌上一股酸意。他忽然明白,白己雷霆大作,更多的是因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火。 “丹颜的事却也不必此时深究,倒是这卓南雁……”赵梅念头一转,望向卓南雁时,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厌恶尖刻,森然喝道,“卓南雁,你可知罪?” 卓南雁这时头脑愈发迷茫,听得赵构一声断喝,昏昏沉沉地只知道这皇上决不会依他所说的赐给自己紫金芝,心底发急,只觉一股热气直冲上来,霎时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 “昏过去便可瞒天过海吗?”赵构却当卓南雁是被自己龙威震慑得惊厥不醒,愈发气冲斗牛,目光灼灼地扫向众人,“卓南雁居心叵测,朕决不能姑息此人!来人……”殿前武士闻声赶来。 “父皇,”太子赵瑗忙叫道,“此人万万杀不得!瑞莲舟会上,正是卓南雁识破金人jiān谋,浴血苦战,才挽狂澜于倾倒。事后他重伤难愈,却仍不求封赏,委实侠骨铮铮、肝肠如火啊!求父皇念他曾立大功于朝廷,宽恕一次。” 虽然赵构在舟会上曾听赵瑗说起卓南雁的名字,但赵官家“夙兴夜寐”、“日理万机”早将这只人耳一遍的名字忘得干干净净。而那瑞莲舟会之后,赵构反而对太子赵瑗心生嫌疑,赵瑗便一直没敢将卓南雁的身份向赵构引荐。 这时听得赵瑗一提,赵构倒有些迟疑,毕竟是自己先开的金口玉言,问人家要何赏赐,此时只为了胸中酸意,便斩杀有功士人,实非上策。 他正自沉吟,刘贵妃媚目一转,柔声道:“官家,卓南雁为了给您下棋献艺,已累得吐了血,头昏眼花的,说错了几句话,又有什么打紧。官家您一向宽厚恤人。又何必真跟他一般见识?” 听了她春风细语的一番话,赵构却是心底一动:“我这两日还要再品品丹颜的滋味,还须卖她个脸面,让她别来跟我聒噪!”当下笑道,“依爱妃之见,便不处置了?”刘贵妃笑道:“若不加责罚,也坏了宫中的规矩,官家只须治他失仪乱语之罪便是了。” “便依爱妃所言,”赵构呵呵笑遭,“卓南雁仍是六品棋待语,赐蜀锦玉如意。但他失仪乱语,本来仍当责罚二十杖。只是念他体弱气衰,改作去御膳所服差役三日!” 赵瑗忙躬身道:“官家赏罚分明,圣鉴烛照!”汤思退也忙奏道:“万岁慈爱子民。仁厚御下,当真圣明配天!”他没口子地奉承赵构“躬行圣德”似乎赵构将刚刚夺得棋会魁首的棋士罚作苦差,简直是上通于天的宽仁善举了。发过了邪火,赵构又回复了往日的“宽厚仁和”在臣下的歌功颂德中捻髯微笑:“太平棋会这最后一战,终不能以杖责收场!” 九五至尊的莞尔一笑,众人全长出了一口气,当真是咫尺天颜,瞬息万变。一阵夜风吹来,沈丹颜只觉背后微凉,才知罗衣已被冷汗浸透。 卓南雁被搀回碧梧苑,直昏睡到转天午后才醒来。回思昨晚的纹枰激战和殿前惊魂,当真恍如隔世。连服了两日御医送来的参yào,才气血稍和,渐渐地有了些精神。 这一日才吃了饭,先前带他进宫的那个胖内侍薛万德便匆匆赶来,依旨带他去御膳所服役。 想到前晚头脑昏沉之下对赵构的胡言乱语,卓南雁也是暗自庆幸: “管他如何,只要将老子留在宫内便成,慢慢再想法子,定要将那紫金芝弄到手。”他一路上蹙眉琢磨如何再去偷盗紫金芝,浑没听到薛万德不住口的唠叨埋怨,不一刻便来到了御膳所。 掌管御膳所的内侍姓孙,生得肥头大耳,肚子滚圆,竟比胖内侍薛万德还要肥上两圈。见卓南雁神情傲岸,孙公公老大不喜,向薛万德问明了他来此服役的缘由,不由撇着嘴训斥起卓南雁来:“你这人好没分晓,竟敢两次在官家驾前失仪,这时项上人头还没搬家,也算你小子祖坟上冒了青烟。咱这御膳所说是炒菜做饭的地方。实则担子最重,规矩最多。你初来乍到,这一条条一般般的规矩,须得牢记在心,不可出了分毫差错……” 卓南雁听他口沫横飞,心底大是不耐,见桌上摆着一碗香茗,当下大大咧咧地坐了,端起碗来便喝。孙公公气得大张双眼,喝道:“谁……谁让你坐下了?”卓南雁又啜了口茶,才冷冷地道:“谁让你在此唠叨了?”孙公公七窍生烟,道:“你一个待罪棋士。竟敢如此跟我说话,当真是反了!” “待罪棋士?亏你信这胖兄弟的鬼话!”卓南雁淡淡一笑,“天子甄采天下棋士,我凭棋艺晋身四大棋待诏。风华殿内太平棋会,我连战皆捷,得为天下第一棋待诏。”孙公公见他气度沉稳,倒是一凛,瞪大眼珠子道:“那…那又怎样,你眼下还不是来此受罚的待罪之身?” “待罪跟待罪不一样,”卓南雁低头品茶,正眼也不瞧他,“我乃御口亲封的六品棋待诏,不是到你这里来挨骂受罚的宦官。你身为内侍,胆敢欺藐官曹,凌辱文士,坏了本朝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三日之后,我再回风华殿,定会找圣上将此事辩个清楚!” “别……别……”孙公公脸色登时一白,赔笑道,“说来这可是一场误会。”他万料不到这个病恹恹的少年胸有主见,口带机锋,顿时气焰全无。 自来宦官都是欺软怕硬,最擅见风转舵。孙公公给他一席话惊得六神无主,忙转过来点头哈腰地赔不是:“亏得您点化得及时,我这可是有跟无珠,差一点儿披那薛胖子害死。是了!您是大人物,可别干粗重活计累着了。” 当下孙公公毕恭毕敬地陪着卓南雁在御膳所内转了一遭,请卓南雁自选个轻松差使:卓南雁看那院子西侧的荷花池内有几群锦鱼悠然戏水,一个白发婆婆正在撒放鱼食,顿时引得群鱼争食。卓南雁觉得那婆婆眼熟,略一凝目,不由“咦”了一声:“那不是临安城外的宋五嫂吗?” 孙公公忙赔笑道:“原来您也识得这婆子!嘿嘿,赵官家近来喜食鱼羹。便让这宋五嫂时不时地进宫侍奉。五嫂鱼羹须用活鳜鱼,这荷花池内都是新养的鳜鱼。”说话间狠狠咽了口唾液,“嘿嘿,这婆子一入宫,立马身价百倍,在临安御街上连开了两家店铺,富甲一方,那风头连‘东京张三’的猪胰胡饼都盖过去了。” 卓南雁“呵呵”一笑:“这喂鱼的差事轻便。便jiāo给我吧!” 孙公公忙点头应承,在院西选了间洁净房间,请他暂时“将就”忽然想到卓南雁爱喝茶,忙又命人烹来一壶好茶奉上,临走之前,孙公公兀自连连叮嘱:“等您回去陪王伴驾,还得给咱御膳所美言几句……” 唬退了ròu厚无脑的孙公公,卓南雁暗自苦笑:“看来在我大宋,若不能狐假虎威,便一刻也活不下去,嘿嘿,老子眼下是六品棋待诏,在金国,完颜亮还封我做过六品带刀龙骧士,哈哈,大宋、大金,老子最大的官都只是六品,看来这辈子是没什么官运啦!” 见宋五嫂仍在窗外喂鱼,卓南雁便出屋走到她身前唱喏招呼。宋五嫂老眼昏花,费了好大工夫才认出他来。卓南雁笑道:“五嫂,恭喜你老人家声名大显,还发了大财!” 宋五嫂却苦笑一声:“发了大财又有何用?靖康之变,金兵那一闹,我家官人死了,儿子也死了,只剩了我婆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儿……” 说话间眼中忽地滚落两串混浊的老泪,“呵呵,我倒宁愿不发财,还守在东京我家的那个小店铺里。守着我家官人跟我家二郎……”说着便摇头啜泣,颤巍巍地走了。 卓南雁见她老迈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心底也是一阵翻腾。跟着便想到当日几位好友同吃那宋五嫂鱼羹时,林霜月还和自己谈笑嫣然,霎时心中一痛:“小月儿,你早该醒了吧?你见不到我,定是百倍忧心!” 仰头看时,却见乌云满天,随风游动的yīn云快压到屋檐上来了,他心底也是yīn沉沉的,“我回去得越晚,她越会思念忧急!”不由闭上眼,缓缓念叨着,“你定要等着我,我定会将紫金芝给你带回去……”微带哽咽的声音在岑寂的院落里幽幽回dàng着。院中风摇疏竹,竹叶潇潇低吟,便似林霜月的浅笑,轻飘在他耳旁。 他怅怅地也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得脚步声响,孙公公领着一位内侍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1 章 步而来。“卓公子。恭喜啦,”孙公公进门便喊,“这位是伺候刘妃娘娘的陈公公,特来传贵妃娘娘的旨意!” “卓大国手,”陈公公笑吟吟地道,“贵妃娘娘传你过去!”卓南雁皱眉道:“去做什么?”陈公公笑道:“自然是陪贵妃娘娘下棋!嘿嘿,刘妃娘娘在赵官家跟前说一不二,伺候好了,你这小子有什么罪过,便全免了。走吧!” yīn晦的苍云下,孙公公看着卓南雁晃dàngdàng地跟着陈公公走远,不由啧啧连声:“到底是皇上和娘娘跟前的红人,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得!”暗自庆幸没有得罪这位少年棋士。 宋时嫔妃居所都是以阁为名,刘贵妃便住在倚晴阁。跟着陈公公进得阁来,卓南雁正瞧见凝思不语的刘贵妃。她手中正胡乱翻着一本棋经,身前的玉案上还摆着一副棋枰。天色已见凉爽,刘贵妃的脚上还踏着清凉去火的水晶垫子,只是看她娥眉颦蹙之状。似乎颇有些心烦急乱。 “你来得正好,”刘贵妃见卓南雁垂首施礼,忙摆了摆手,“过来瞧瞧,这道珍珑可怎么解?” 眼见这娇滴清的刘贵妃忽然间竟对围棋生出了兴趣。卓南雁心底暗自称奇,走上前细瞧,却见只是一道二十余子的珍珑,可说筒简单单,平平无奇,他微微一笑,拾起棋子,或点或靠或跳,连摆了三种破解之法。 经他一番解说,刘贵妃连连点头,喜道:“不愧是大宋第一棋士,想得清楚,说得明白!嗯,想必你还不知,皇后娘娘近来玉体违和,赵官家更是日夜都忙着跟那几个女待诏下棋,便将你和那三位棋待诏全jiāo给了我。我近来也动了心思要学棋,学棋自然要找最好的棋士。你有什么秘笈诀窍,不可藏私,快快传给我。” 卓南雁昕她说赵构“日夜都忙着下棋”之时,话中酸意难耐,心底好笑,便道:“自尧圣造棋以来,围棋流传几千载,自来易学难精,若要学有所成,须得耗尽一生心血。贵妃娘娘既要学棋,便须安下心来,循序渐进,这围棋决没有什么速成的诀窍的!” “什么耗尽一生心血!”刘贵妃秀眉挑,“你不是年纪轻轻便得了天下第一棋士之名了吗?”卓南雁给她问得一愣,转念又想:“老子又不想在这宫中伺候他们一辈子,便随口敷衍这婆娘几句算了。”当下淡淡一笑,“那便依娘娘所说,咱们这便开始吧。” 刘贵妃其实只算粗通下棋落子的义理,诸般棋理一概不晓。卓南雁先给她讲解棋诀棋理,从起手布局讲起,就有诸多讲究。刘贵妃耐着xìng子听了多时,便觉气闷无比,忽道:“沈丹颜那贱婢,学棋时也是从此学起的吗?” 卓南雁恼她出言不逊,想到沈丹颜仍在与赵构虚与委蛇,心中更是一痛,淡淡地道:“旁人的事,臣下不晓得。”刘贵妃媚目中寒芒一闪,冷冷地道:“你怎地会不晓得?听说你们同道进京,一路上两情缱绻,缠绵得紧呢!” “难道她知道了我跟丹颜的事?”卓南雁的俊脸顿时一红,但瞥见刘贵妃酸溜溜的眼神,又心底一宽,“她只是犯酸,信口胡言罢了。”刘责妃见他红着脸不语,“咯咯”一笑:“怎地不言语了?瞧你怪俊俏的一个人儿,脸红起来,怪让人心疼的,当真是我见犹怜,那沈丹颜如何不动心?”笑语柔媚,曼妙如夜风缭绕。 卓南雁心中怦地一动。他本来一直奇怪刘贵妃为何会替自己求情,此刻听她接连提起沈丹颜,已知端的:“莫非她已看出我和丹颜有情,留下我便是为了对付丹颜?嘿嘿,后宫女子往往奇计邀宠,不得不防。” 他却不愿跟她多言,将十几枚棋子信手摆成了一副珍珑,道:“请娘娘试解此局。” 刘贵妃笑道:“哟,摆起老师架子来了吗?”卓南雁只是要岔开她的心思,这珍珑摆得简之又简,刘贵妃凝神看了多时,动手拆解,居然解开了。“本宫这悟xìng也不错吧?”她又娇笑起来,“你倒说说看,本宫的棋艺何时能赶上那姓沈的贱婢?” 卓南雁听她又辱及沈丹颜,不由浓眉一轩,心底暗骂:“你便再学上八辈子也是休想!”但终究不忍伤地,只淡淡地道,“各人禀赋不同,又何必强求?” 刘贵妃粉面一沉,冷哼道:“什么禀赋不同,难道我还及不上那贱婢吗?她沈丹颜算什么,勾栏里的货色,一个狐媚下贱女子罢了!” 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亢声道:“她不是下贱女子!”这一喝声音不低,震得阁内嗡然一响,刘贵妃玉手发颤,两枚棋子叮盯咚咚地落在地上。 “反了,当真是反了!”刘贵妃两日间没怎么见到皇帝,早窝了满腹的委屈和邪火,这时全翻江倒海地撞上来。她一脚踢翻了那镶着水晶的脚踏,几块亮晶晶的水晶摔成了银星碎玉。 陈公公闻乱,忙率着几个内侍和宫女跑进来。刘贵妃指着卓南雁,酥胸呼呼起伏,喝道:“给我拿下了!杖责……杖责三十!”两个内侍一拥而上,将卓南雁架起来便往外推。 “慢着!”刘贵妃冷森森地道,“便在这里给我打!”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自然无法褪去卓南雁的衣襟。一个宦官抄起大杖,只顾往他后背猛拍。卓南雁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片刻闻便挨了十下。 “卓大国手,”刘贵妃只觉那大棍击ròu的“啪啪”声响极是爽耳,语声也不由绵软起来,“滋味如何呀?”她香唇一张,那宦官便停杖不打了。卓南雁却昂起头,望着刘贵妃“呵呵”冷笑。 刘贵妃自知容貌倾城倾国,各臣僚侍卫见了自己时,毕恭毕敬中无不夹杂着几许惊艳和热辣,但多次跟卓南雁相视,她都觉得这少年看自己的目光便如看草木顽石一般。此刻跟卓南雁四目相对,她更觉得这个少年的目光寒凛凛的,眼神中没有火热,更没有克制,只有一股掩不住的高傲和不屈,霎时间她芳心内又酸又怒,森然道:“那沈丹颜是不是个下贱女子?你想清楚了,那二十杖便不必挨了。” “不必想!”卓南雁直盯住她,冷冷道,“她不是!”刘贵妃玉手一挥,将纹枰和棋子一股脑地扫落在地,冷笑道:“那就再打,打到你想清楚了才算!”内侍的大板子应声而下。 这小宦官为了讨好贵妃,落手狠燕。每一杖下去,都是响声沉闷,血痕立现。卓南雁身体衰弱,拼力挨了二十多杖,已是脸色煞白。陈公公看得心惊,忙低声道:“娘娘,这卓南雁乃是太平棋会的状元,可别、别打出人命来……” “什么太平棋会!”刘贵妃粉面通红,恨声道,“压根就是汤思退那厮打的幌子,引那几个狐媚子进宫!”想到赵构正借着对弈之名,跟沈丹颜欢会,登时怒气勃发,喝道,“只管打。留下一口气便成……” 大棍“啪啪”地落下,搅起一阵阵钻心地痛。卓南雁终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无尽无边的黑暗中,他忽觉胸口传来一道热流。这热流忽强忽弱,似乎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在他前胸要穴揉按。卓南雁浑身一震,终于醒了过来,却见四周漆黑一片。 “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地狱吗?”卓南雁睁大双眼瞅了多时,才隐隐看出自己正卧在一处冷寂空旷的殿宇中。 这似乎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冷宫偏殿,夜风穿殿掠过,带着一股潮湿霉臭之气,破碎的窗纸咝咝低鸣,恍若幽人饮泣。殿顶破碎多处,点点幽光直洒下来。他忽觉胸前坚硬,翻了个身,才见那天罡轮一直被自己压在身下,适才那一道热流,必是这天罡轮所发。 他怅然掏出了天罡轮,伸手摩挲着,便摸到了轮上那一道深深的裂痕。那是来京途中与萧长青和青龙六宿相搏时,被他们用兵刃两次砍斫所致。他心中一痛:“这本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却给那几个狗才砍坏了,当真可惜!”挥手轻抚,只觉一股热力正缓缓消散,他才明白:“原来适才又是天罡轮激发了我体内元气,将我救醒。” 多日来他时常在灯下揣摩这天罡轮,都是毫无所得,此时殿内幽黯,他却自那道裂缝中看到一线红芒,若隐若现。卓南雁登时心底一热:“此物乃是前代zhēn rén所留,莫非果然藏有奇物?”凝神再看,轮内那团幽暗的光芒却又不见了。 这时他身上已回复了一些元气,忙又摆弄抠索,但摇晃几下,便又臂酸无力。他长叹了一口气,忽想:“当日父亲曾以此轮施展藏魄大法,难道这轮上还有些许灵气,在我危难之际便加援手?”胡思乱想,也没个头绪。索xìng将天罡轮又揣入怀中。 忽又想到适才在倚晴阁内冒死顶撞刘贵妃,他蓦地觉得倚晴阁中那个愤然刚硬的自己跟在御膳所内唬退孙公公的自己当真判若两人,不由“呵呵”苦笑:“卓南雁,你这小于又何必跟刘贵妃那婆她一般见识?嘿嘿,你到底是聪明过了头,还是个天生的蠢材?” 正自晒然自笑,忽听窗外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落,雨水顺着殿顶破洞直向他头脸上灌下来。他这时伤上加伤,双腿痛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浑身只有双臂还有些力逮,只得撑着地,向旁挪开。但这冷宫荒废多年,屋顶四处漏雨,这处哗哗,那处沙沙,远近都是斜风乱雨,卓南雁挪了两处,照旧有雨水飘摇而来。 “既然躲不开,那便挨着吧!”他“呵呵”地大笑起来,索xìng仰面躺在漏雨最厉害的大殿正中,任由雨滴直落到头脸身躯上。 雨越下越大,肆虐无比地直拍到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让人心灰意冷的寒意。渐渐地,卓南雁的头脑昏沉起来,只觉雨水冰冷刺骨,自己全身却是火烧火燎。他又跌入了那团光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南雁蒙蒙地觉得似有什么人拨弄自己的身子。两个宦官尖细的嗓音隐约传入耳中:“这厮快断气啦,不如扔出富外算啦!”“不成!你哪里晓得娘娘的心思,她是等着姓沈的那狐媚子来看他,待他们卿卿我我,咱们给她来个抓jiān抓双……” 一通鸭鸣般的嘎嘎笑声dàng了起来:“眼瞅着就是七夕节啦,却还得分心看这破烂货!走吧,这大雨瓢泼的,姓沈的小狐媚子怎地会来?” “嘿嘿,你他娘的莫非是想刘婉仪跟前的徐妹妹啦?那就走吧,贵妃娘娘也没让咱们长久守在他身边……” 那人说着,一脚踢在卓南雁肋下,见他动也不动,“呵呵”笑道:“走咯!七夕节,牛郎织女渡鹊桥……这鸟雨可别连到七夕,看不到星星月亮,可扫了小徐妹妹的兴儿!”唠唠叨叨的,两人趟着满地泥泞的雨水走远了。 又过了多时,卓南雁忽觉头脑间一阵温软。昏昏沉沉地,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瑞莲舟会,回到了凄风冷雨的西湖孤山,他身中dú针,横卧地上,恍惚间只见林霜月将自己紧紧抱住,涟涟热泪。直落到自己的脸上…… “月儿,你莫哭,莫哭,”卓南雁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忽见她俯下身来,便要给自己吮吸dú汁,忙道,“不成,月儿,我伤上有dú,你万万不可碰我,万万不可……” 他正自仓惶大叫,忽觉一股苦涩的yào汁从嘴里直灌入腹内,跟着头脑间渐渐明白,睁开眼来,却见自己正横躺在沈丹颜怀中。她手中撑着把伞,挡住了头顶的淋漓雨线。一个十三四岁的红裳宫女正给自己喂服汤yào。 “原来是姐姐!”卓南雁“呵呵”一笑,忽觉一阵难言的惆怅痛楚钻入心底,“小月儿,终究没有在我身边……” “我才得了讯息。”沈丹颜的泪水不住地淌下,“可苦了你啦。咱们这便走,姐姐送你回碧梧苑……”才说了几句,便已泣不成声。卓南雁经那小宫女喂服了汤yào,神志渐清,摇头笑道:“这地方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的,你擅自送我回去,她定会找你麻烦。”他知这冷宫仍在禁宫之中,去紫芝堂盗yào,倒方便许多,一时也懒得回去。 沈丹颜不依,执意要送他走。卓南雁道:“外面风雨好大,去碧梧苑的官门也早锁了吧,我便在此将就两晚再说。”沈丹颜叹道:“那你且委屈一下,姐姐这便去求赵官家……”揭开他衣襟,见他背后伤痕纵横,她眼眶又红了,“旧伤没好,又添新痕,他们下手好狠。”一边流泪,一边将那太子所赐的伤yào给他涂上。 “赵官家已宽恕了太子,让他出宫了,”沈丹颜叹道,“只是你正落难,他这当日走,也不是时候。”卓南雁苦笑道:“我已给太子找了许多麻烦,且莫烦劳他啦。”忽然想起什么,低呼道,“你也快走吧!你深宵冒雨来看我,可别让刘贵妃捉住,这难保不是什么诡计!” 他头脑偶尔清醒,依旧十分灵光,一迭声催促沈丹颜快走。沈丹颜拗他不过,忽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紫金芝已被赵官家自紫芝堂移走了,你且莫冒险,姐姐自会给你打听消息。”卓南雁心底一沉。 “姐姐先走了,明日便是七夕节啦,宫里会热闹一阵子。”沈丹颜说着玉颊倏地红了起来,幽幽地道,“皇后娘娘和刘贵妃都会去望月瞻斗乞巧,赵官家也会去凑趣。那时姐姐再来看你!”她和那宫女将卓南雁挪到屋角避风挡雨之处,又把一件蓑衣给他披好,才恋恋不舍而去。 厚厚的蓑衣围拢在身上,卓南雁便觉暖和了许多,倚在墙角,沉沉睡去。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二节:难补情天 再悟冲凝 转过天来。沈丹颜又遣那小宫女前来给他送来饮食汤yào,又给他伤处涂抹了膏yào。到得午后,卓南雁已是精神稍振,长长地睡了一大觉,终觉气力回复了许多。得自御yào院的膏yào甚是灵验,连涂几次,卓南雁后背和腿上的杖伤已好了七八成。 黄昏后吃罢了饭,他独自静坐了多时,也不见沈丹颜前来。他心底郁闷,不由信步走出殿来。 那两个宦官这时正叽叽咕咕地别了回来,忽见卓南雁负手闲立院中,登时一惊,忙要缩到假山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2 章 却已迟了。卓南雁见那两人在假山后探头探脑,扬眉笑道:“两位在瞧什么,捉jiān捉双吗?要看便大大方方地出来看,这般偷偷摸摸,可别抻坏了脖子!”二人给他窥破了心思,恼又不是,骂又不是,低声嘀咕两声,只得转身溜走。 望着两人灰溜溜的背影,卓南雁不禁哈哈大笑,笑了数声,却觉空dàngdàng的笑声在院落里滚动回dàng。他心底忽地一阵凄凉,转头四顾。却见这院中四处廊庑冷寂,蒿草丛生,对面一处假山上尘灰深结,几块崩倒的山石散横山下,也不知这院落是哪个不受宠的嫔妃所遗。 这时月色初升,广袤的天穹给雨水洗过,爽净得如同清亮的墨玉,更衬得那月辉分外得明丽。却见对面的一块嶙峋如铁的山石横探出来,却折了半截,那断处兀自如无锋之剑,直指苍穹。 他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气,上前抚着断岩,苦笑道:“石老兄,咱们是同病相怜,嘿嘿,这皇宫大内。除了丹颜,便只你老兄磊落干净,且受我一拜!”忽然间狂气大发,躬身便给那山石行礼。一揖到地。却见断岩下方斜倚着一块青石,显是折断的那半截,上面写着“魁峰”两字。 “魁峰,”卓南雁蹙眉沉吟,“原来这处假山名为‘魁峰’……”但觉心底似有什么东西横着,似乎是一件紧要之事,却又咀嚼不透。 蓦然间两句话倏地划过脑际,他心中剧震,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剥极坤始七夕月,魅斟峰旁影独明!”这正是那晚他听得三才妙使韩娇娇跟百dú太岁常百草念叨的词句,此时机缘巧合,他却忽有所悟,暗道: “那诗中说‘魅斟峰旁’,‘魅斟’二字之‘旁’。岂不正是个‘魁’字吗?常百草曾说这大内禁富内假山众多,却决没有一座‘魅斟峰’。他哪里料到,南宫笙那时深陷牢狱,迫不得已之下自会打个字谜,他说的必是这座‘魁峰’!” 他对那南宫笙所藏的天衣真气原本秘笈本来没什么好奇,但此刻无意中想破了其中一个关窍,心中忽又生出些惊喜好奇,便待推敲这两句诗的全意。 “这口诀你果然听到了?”一道柔媚的笑声忽在此刻钻入他耳中,“好乖乖,你可让姐姐找得好苦!” 卓南雁愕然回头,便见一个红衣宫女不知何时已悄立在身侧,看她眉目妖娆,正是三才妙使中的韩娇娇。那晚二人曾在闪电照空时对望个满眼,彼此都是心中有数。“什么口诀?”卓南雁却装傻充愣地“嘻嘻” 一笑,“姐姐是伺候哪位娘娘的,瞧着好生眼生?” “你瞒得了谁,卓南雁!”韩娇娇冷笑声中,缓步踏上,“你这副俊俏横样,任谁看了一眼,都会牢记在心,何况姐姐和你已是老相识啦。为了寻你,姐姐这些日子可是吃尽了苦头。”当年巫魔率三才妙使曾在燕京萧裕府中伏击龙骧楼主完颜亨,其时卓南雁身在明处,未及瞧清三才妙使的横样,但韩娇娇却已将卓南雁的形貌默记于心,其后卓南雁连挫巫魔门下的第一高手龙梦蝉,三才妙使亦是早有耳闻。 卓南雁看她款款行来,忙退了一步,掣出冷玉箫,当胸一横,笑道: “姐姐笑声无力,面色苍白,莫非是受伤了吗?” 韩娇娇玉面一冷。适才她确是在独自搜寻那魅斟峰时露了形迹,给两个大内侍卫发觉,仓促间动起手来。不想那两个侍卫武功精强,她虽连施媚术dú功,将那两个侍卫斩杀,肋下却也中了一掌。仓惶间她便只拣没人的地方跑,恰巧遁入这座无人的冷官,哪想却遇到了卓南雁。 “乖弟弟好眼力!”韩娇娇这时伤处隐隐作痛,却媚目流波地格格娇笑起来,“你适才念叨那口诀时大喜若狂,莫非悟出了什么,说给姐姐听听,咱们好好参详参详。”卓南雁心底极力戒备,见她笑吟吟地逼上。 忙又退开一步,游目四顾,没见到那常百草的身影,才暗自松一口气。 韩娇娇笑道:“你那箫儿是玉做的吧?给姐姐玩玩。”说笑之际,左掌倏地疾抓过来。卓南雁见她掌上劲风隐隐,情知难以抵挡。只得将玉萧一挑,反戳她掌心劳宫穴。他心法眼光全在,这一下以轻御重。看上去就似韩娇娇要自己将要穴撞向他玉箫一般。 韩娇娇看他这一招气象高远,登时心底一震:“都说这小子在舟会上受了重伤,怎地还有这等身手?”左掌疾收,右掌飘忽而出,印向卓南雁头顶。卓南雁玉箫斜挥,半途中斫向她脉门。这一招仍是料敌机先,以静制动。韩娇娇不知他内力全失,便给戳上了也没甚太碍,慌得急忙撤掌变招。 顷刻间两人一攻一守,疾拼了数招,韩娇娇都只使得半招,便给卓南雁逼得变招。她暗自称奇,却不知卓南雁重伤之后,勉力支撑,已是强弩之末。 忽听得院门口传来一声娇呼:“住手!你是哪里的宫女,为何跟卓待诏动手?”正是沈丹颜恰在这时赶来。 古来便有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传说,宋时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视七月七日为良宵佳节,女孩儿家更是有拜月望星、穿七孔针以乞求心灵手巧的风俗。其实这乞巧只是个表面文章,女孩儿家心底下却盼织女星保佑,能得个如意郎君,更有一种传自汉时的五色线,名为“相连爱”据说以此锦线穿针许愿,便能得佳偶。皇帝赵构最会享福,如此七夕良宵,官内自是安排了许多赏心乐事。沈丹颜心里却只念着卓南雁,见赵构忙着应酬吴皇后和刘贵妃,苦心候到玉兔东升,便匆匆赶来。 她这突兀而来,激战的的两个人都是吃了一惊。“丹颜,”卓南雁大喝道:“你快走!” 沈丹颜微一迟疑,韩娇娇已斜刺里扑到,挥掌拍向她顶门。卓南雁大惊,自知难以赶去抵挡,只得大喝一声:“看暗器!”飞足将两块碎石直踢了过去。韩娇娇出自擅施dú器的巫魔门下,对诸般暗器dú物倒更是忌惮,听得风声忽响,忙飘身疾闪。 她这么微微一避,玉掌扬起,倒让过了沈丹颜的顶门要害,饶是如此,掌风仍是扫中沈丹颜,登时将她拍得昏了过去。 卓南雁看得真切,刚自暗叫一声侥幸,韩娇娇已合身扑回,五指如钩,无声无息地抓向他前胸。她瞬息间倏进倏退,全是巫魔一派的诡计路数。卓南雁这时却已筋疲力尽,奋力疾闪,却仍给她指尖扫中。 只听“嘶”的一声,他胸前衣襟已给她尖尖的指甲划开,怀中的天罡轮倏地滚落下来。 韩娇矫目光犀利,见那轮子散着沉沉乌光,心下称奇,左掌疾翻,便向天罡轮抓去。卓南雁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拼力疾抓。两人同时握住了天罡轮,各自向回猛拽。“放手!”韩娇娇冷此声中,右掌已多了一把长不过尺的金刀,反向他脉门划下。 “此物得自诸天阵,乃是父亲遗物,岂能落在这妖fù手中!”卓南雁又惊又怒,猛觉掌心一热,一股力道忽自轮内传来。这力道虽不甚大,却也让他瞬间将天罡轮拉过半尺,只听“当”的一声。韩娇娇的金刀正劈在天罡轮上。 这天罡轮曾被萧长青等人砍出一道裂缝,韩娇娇这势道十足的一刀恰巧又重重地斫在裂缝上。只听一声怪响,火星四迸,两人手心剧震,同时松手。天罡轮竟被斫出一个缺口,疾向地下落去。 光芒闪处,猛见一道红芒自轮上那缺口跃出。 卓南雁手疾眼快,右掌疾向那红光抓去,左掌盘旋,掌势如秋水横生,向韩娇娇拍去。韩娇娇忽觉他掌上劲风猎猎,气势大增,心底暗惊,忙柳腰一摆,飞退丈余。 卓南雁一把抄住那红光,百忙中低头一瞧,却见一枚光陀陀、圆滚滚的红色丹丸在手心游走不定,更有道道热力不住shè出。他心底称奇,此刻却也无暇细想,怕这红丸丢落,忙含在口中。 只这么稍一分神,眼前红影倏闪,韩娇娇又一次扑到,莲足飞出,迅疾如风地踢在他右胸。卓南雁胸前剧痛,摇摇晃晃地退开几步,却不栽倒。“乖乖,躺下吧!”韩娇娇媚目溢彩,急冲飞身掠来,修罗指全力戳出。 哪知便在此时,摇摇yù坠的卓南雁蓦地向前一扑,正是忘忧剑法中的那招“贵妃救局”这一招暗含扑、闪、纵、拿四种身法,当年他曾以此招逼退过天下第一高手完颜亨,实乃解困救危、以攻为守的妙招,此刻骤然施来,更增威势。 韩娇娇惊呼声中,卓南雁已倏地扑入她怀中,玉箫顺手戳出,疾点她腹下关元穴。韩娇娇万科不到他山穷水尽之际,仍会施出这等奇招,一时双臂都给拦在了外门,只得拼力横扫一掌。 两人同时闷哼,齐齐中招。卓南雁这一扑算度巧妙,他虽身子无力,但箫上的大半力道却全仗着韩娇娇的前冲之力,重重点中了她腹下要穴。 只是卓南雁这一下也耗尽了全身气力,给韩娇娇的玉掌扫中肩头,登时横飞丈余,掠过昏倒在地的沈丹颜,才重重栽倒。 他这一下摔得不轻,“咕嘟”一声,竟将口中那丹丸咽了下去。 这时沈丹颜才“嘤咛”一声,缓缓张开眼来,眼前兀自金星乱冒,忽见卓南雁和那妖媚宫女分别倒在自己身子两侧,不由吃了一惊。她哪里料到在她昏倒的片晌,这两人已是兔起鹘落、惊心动魄的几番斗智斗力。 “死鬼,下手好重。”韩娇娇要穴被点,浑身乏力,却仍是格格低笑,“你可丁点儿也不知怜香惜玉!”卓南雁笑道:“谁说的,小弟我这便好好地怜惜你。”竟奋力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原来韩娇娇适才关元穴被点在先,挥掌击中他时已是力道大减,卓南雁不过受了些外伤。 韩娇娇见他竟能站起,大吃一惊,却妙目一转,娇喘吁吁道:“好啊,姐姐受伤好重,这会儿半分力道也没有了,你快来扶我起来。”卓南雁看她眼中媚光四shè,酥胸更是急剧起伏,不禁心神一dàng,知她在施展媚功,急忙凝定心神。 “今晚可是七夕佳节,”韩娇娇看他脸颊发红,声音更柔腻了许多,“牛郎织女都在春风一度,咱们何必打打杀杀,你快来呀……”沈丹颜在旁听着,都觉脸上发烧,暗道:“这女子妖里妖气,当真好不要脸。”只是这时兀自头晕脑涨,想要站起身来都难。 “妙得紧!”卓南雁奋力跨上两步,玉箫斜指她咽喉,喝道,“姐姐是想要清蒸,还是要红烧?”猛见寒芒乍闪,一枚蓝光闪烁的dú针已自韩娇娇手中shè出。 原来韩娇娇要穴被点之后,自知dú针难以及远,只得故意示弱,诱得卓南雁近身后再行发shè。卓南雁一时大意,腾挪无力,兼之相距极近,只觉臂上一痛,已被金针shè中小臂,闷哼声中,顿时摔倒在她身前。 两人相距尺余,却都是身子乏力,四目对视,只有呼呼喘气。卓南雁但觉伤处麻痒无比,沉声道:“针上有dú?” “针上这dú叫雀尾蓝,全是你惹得姐姐下这狠手啊!”韩娇娇的笑声依旧软绵绵的,“嗯,你这双招子狠狠瞪着我,好生讨厌,姐姐要弄瞎它!”她腕上暗藏几枚救命dú针,只需反手一钩,便取出一枝,但此刻指间再没气力弹出dú针,便捏着针慢慢扎向卓南雁的眸子。 卓南雁臂上中针,这时双臂酥麻,眼见dú针一寸一寸地探来,却难提起一丝气力抵挡。 “住手!”沈丹颜大吃一惊,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合身扑出,猛地拗住了韩娇娇的右臂。韩娇娇又惊又怒,左手挣扎着穿出,正点中沈丹颜颈下天鼎穴。天鼎穴本是人身要穴,但此刻韩娇娇指上绵软无力,沈丹颜也只是觉得脖颈微微一痛而已。 卓南雁见她两人纠缠一处,急待起身相助,却觉半边身子酥麻,见沈丹颜竟大占上风,忙叫道:“夺下她手中的dú针,用那dú针刺她!” 说话间沈丹颜已抠住韩娇娇的小臂,掰开她的手指,硬将dú针夺过,惊道:“喂,刺她…刺她哪里?”卓南雁心底想起七八个紧要穴道,却知她定然不明方位,情急下叫道:“眉心!”沈丹颤想也不想,反手将dú针剌向韩娇娇的眉心: 可怜韩娇娇四肢无力,一身诡异武功却半点儿施展不出,猛觉眉心剧痛,惨叫声中,已给dú针深深刺入。卓南雁喝道:“那雀尾蓝的解yào在何处,快快说了,我们饶你一命!” 韩娇娇栽倒在地,“呵呵”低笑:“没有解yào……雀尾蓝和碧莲魔dú……乃是本门一刚一柔的两大奇dú,天下……决没有解yào!”沈丹颜的芳心一沉,扑上去乱捶乱打,哭叫道:“怎么会没有解yào,你骗人,你骗人……” “那是我的护体dú针,你若非逼急了我。我也不会下此dú手……”韩娇娇要害中针,本已奄奄一息,说着说着居然嘶声狂笑起来,“小乖乖,你中针三个时辰之后,dú入五脏,烧烂你的五脏六腑…哈哈,姐姐先在那边等你……”惨厉的笑声忽然止息,就此再无声息。 “她死了?”沈丹颜望着她那张发黑的脸孔,浑身发冷,“当真是被dú死啦?”其实韩娇娇骤然间香消玉殒,倒非dú发猛烈,而是沈丹颜下手不分轻重,那眉心本是人身要穴,给她以dú针奋力一刺,哪里还有命在。 卓南雁这时却觉全身再没半点儿力道,此刻那dúxìng虽未运转全身,但他重病之后接连苦斗,早已耗干了精力,眼见韩娇娇惨笑而死,他更觉心底生寒,如堕冰窟。 “小弟……只怕也不行了。”他苦笑一声,“姐姐,这管玉萧,求你送给霜月。”忽想林霜月若是知道自己先她而去,必会伤心yù绝,忙又叫道,“不成,我身亡之事,你万勿告诉她……” 想到自己这一去,林霜月也难得紫金芝,不免dú发身亡,他不由心痛如绞。忽见沈丹颜俯下身来,给他拔去了臂上dú针,跟着张开樱唇,含住了他臂上的伤处吮吸。 “不可!”卓南雁大叫起来,“这雀尾蓝的dúxìng比碧莲魔针更加猛恶,姐姐……你快快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3 章 下!”任是他如何呼叫,沈丹颜只是不理,依旧将他中针处的黑色血汁一口口地吸出吐在地上。 “姐姐!”卓南雁想要推开她,却没有一丝气力,急得眼中几乎涌出泪来,“你……你为何如此?”沈丹颜见吮出的血液已是色泽鲜红,才幽幽一笑:“你曾说,那林姑娘便知道有dú,也会不顾一切地给你吸出dú液,其实……姐姐也一定会的。” 她依旧在笑,但大滴大滴的泪水已顺着玉颊飞淌下来。淡淡的月辉下,她向他深深凝望,楚楚含笑的秀目中含着几分欢畅,几分惆怅,更有无尽的依恋。 “丹颜……”卓南雁猛觉心头一阵酸酸地痛,眼眶瞬间潮温一片,“丹颜……好姐姐……”他的叫声忽然哽咽,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丹颜又给他吮吸了数十口,忽觉脸颊酥麻,嗓子火烧火燎,脏腑间隐隐作痛。她才怅怅地扬起玉颈。眼望清澈夜空间闪耀的繁星。轻轻地道:“今晚是七夕啊,七夕景迢迢,相逢只一宵……我今晚过来,本是想当着你的面,许个愿的。”她伸出玉手,却见她白润的玉腕间缠着两道五色锦线,“这锦线叫‘相连爱’,传说只需在七夕之夜,望着织女星,将锦线穿入五孔针,便会、便会……水远爱意相连……” 卓南雁心头大痛,忽地想起那个欢娱迷醉的夜晚,她的身子那样火热,那深深的颤栗,柔柔的娇吟…… “好弟弟,姐姐定会在天上…祝你们早日团圆!”沈丹颜娇躯猛颤,唇边流出一道黑色的血线,她才垂头望向他,幽幽的目光缠绵yù绝,“这位林姑娘好生幸运,姐姐好羡慕她……你别……辜负她……”她的声音渐渐细微,终于缓缓俯下身来,倒在卓南雁的身侧。 如纱如银的月光下,却见一抹淡淡的笑意竟有在她脸上浮现,带着三分痛楚,更有七分隐隐的欢畅。难道她在欢喜吗?或许在她心底,如此一来,既解救了她深爱的情郎,更让她终于自这一场无涯的爱中超脱了。 “丹颜!好姐姐!”卓南雁大声呼喊,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音。夜风低回,吹得沈丹颜玉腕上那名唤“相连爱”的五色锦线随风飘摇…… 他的眼前愈发模糊,猛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地,又过了片刻,忽昕身边有人大叫道:“万大人,便是这个妖女!这妖女杀了陆云龙、陆云虎两弟兄!”万秀峰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嗯,好在这妖女也毙了,定是被陆氏兄弟重伤后逃到此处,终究伤重不支,恶贯满盈!” “万大人英明,只是怎地这里还有两个人?”“咦?这莫不是近来挺受官家宠爱的沈棋士?”“哎哟,这……这男子莫不是太平棋会上夺魁的卓南雁?” “嚷嚷什么,我自己没有眼腈,瞧不见吗?”万秀峰的声音带着说不出得烦躁,“这妖女……嘿,她杀了旁人还好,却偏偏杀了近来受宠的沈姑娘,常百草,你说如何是好?” 常百草颤声道:“这妖女不知从何而来,这个……依卑职所见,咱们先去禀报刘妃娘娘。刘贵妃正跟沈姑娘怄气,知道她香消玉殒,必定欢喜。由刘妃娘娘伺机进言,咱们便不会受什么责罚。”万秀峰还有些心神不定,冷冷道:“使先如此,将这三具尸首都运走了……大伙都记住了,这妖女可不会武功,只是个寻常宫女!” 要知宫内死几个宫女都寻常得紧,但若混入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刺客,那可是大内侍卫的大大失职。几个侍卫都心照不宣。哄然答应。万秀峰依旧心烦意乱,暗道:“这沈丹颜和卓南雁定是被韩娇娇dú死的。嘿,巫魔门下,尽会给人惹麻烦!回头禀报师尊跟刘贵妃,怎生想个法子,遮掩过去?” 几人的对语隐隐约约地传入卓南雁耳中,他要待挣扎起身,却觉浑身酸麻,依旧没有气力。恍惚间便觉几个侍卫上前抬起自己,忽有一人叫道:“万大人,这卓棋士还有几口气……”万秀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这厮是皇帝钦点的六品棋待诏,眼下虽受刘贵妃责罚,说不定哪日又受召见。便先抛在此处,待会儿寻个御医来给他诊治下……” 跟着招呼属下,七手八脚地抬起沈丹颜和韩娇娇的尸身,抛上一辆车子。 卓南雁心下大急,想张口大叫:“你们别碰丹颜!”但口唇无力,恍然间如处梦魇之中。蒙蒙地只听人声杂沓,车轮辘辘,万秀峰带着几人去得远了。 院落中又回复岑寂。又不知过了多久,卓南雁忽觉体内经络间气血一畅,四肢里竟生出了一些气力。他慢慢挣扎起身,却见身旁只余几片血迹,沈丹颜却已香踪渺渺,冷宫内只余荒草萧竹,随风摇曳。 卓南雁怅然仰起头来,只见藏蓝色的夜空上稀稀疏疏地散着几颗残星,织女星盈盈闪耀,但他心底却悲恸无尽。他与沈丹颜相识虽短,但沈丹颜对他情意绵绵,他又如何不知。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虽曾在驿馆内欢爱一晚,在他心底,也只当是醉酒后的春风一度。但此刻仰望寂寥夜空上犹如泪珠般闪烁的星光,卓南雁眼前却倏地闪过沈丹颜给自己梳头、跟自己对弈、为自己裁衣的种种情形,霎时间心头忽冷忽热,冷时如遭冰川寒水冲dàng,热时如被熊熊烈火灼烧。 悔与痛,冰与火,jiāo织一处…… 正自伤情万分,忽听脚步杂沓,有人说道:“便是这地儿,那位受罚的卓棋士也不知是死是活,可别一口气上不来,又给咱们找麻烦!” 却是一名侍卫带着一名御医匆匆而来。 那御医挑着灯笼照了照,看到卓南雁臂上鲜血淋漓,仔细辨看,却也不似中dú,忙取出针石,给他剔去腐内,又敷了祛dú的伤yào,笑道: “这点小伤也算不得什么。”卓南雁愕然端坐地上,任由他摆弄,始终不发一言。 看他满面泪痕,黼医不由皱眉道:“这位卓棋士莫非受了惊吓,如此魂不守舍?”伸手一搭他脉门,登时大吃一惊,“咦,三焦不聚,五脏皆衰。你脉象怎地如此紊乱?”他哪知卓南雁本是经脉重伤后的疲惫之身,连遭困厄后又与三才妙使激战一场,再加上伤心沈丹颜之死,脉象焉有不乱之理! 经他这么一摆弄,卓南雁才缓过神来,只觉悲从中来,蓦地放声大哭。他这一哭发自肺腑,突如其来,唬得那御医手足发颤,险些儿摔倒在地。那侍卫惊道:“大夫,这位姓卓的棋士莫不是疯了?”那御医频频点头,伸指又搭卓南雁的脉,道:“看他经脉若断若连,心有郁结,魂无所安,只怕……” 卓南雁听他喋喋不体,心头躁郁,挥臂拨开御医的手,喝道:“老子本就是个疯子,你们少在这里聒噪!”那两人吃他一吼,忙又退开两步。卓南雁看他两人神态仓皇,不由哈哈大笑:“我卓南雁本就是个癫狂之人,疯便疯了,你们快他妈的滚!” “疯了,真是疯了!”御医连连摇头,“肺伤好哭,肝伤好呼,你五脏俱伤,经脉俱损,狂呼大笑,便连神仙也救不了!”说罢转身便行。 那侍卫见卓南雁没死,早就懒得在此耽搁,也匆匆而出。 卓南雁仰天狂笑数声,忽地想到那御医说的那句“神仙也救不了”却心中一动:“那天衣真气的秘本当真是在魁峰下吗?我若得了原本的天衣真气,这身伤病是否便有转机?” “剥极坤始七夕月,魁斟峰旁影独明!”他默念着那两句口诀,大步赶到那假山之下,寻思道,“《归藏》中曾将乾、坤、临、复等卦象与十二地支相配,以成十二消息卦。其中戌为剥戌,亥为坤亥,那‘剥极坤始’这四字若以十二消息卦上的配属来倒推时辰,岂不正是指戌亥相jiāo之时?” 正自凝神思量,却听远处遥遥地传来宫内宦官的敲梆子声响,原来已到了戌时三刻。他心头一震,举目四望,却见此刻月明星稀,萧瑟的魁峰山岩如铁,瞧来颇有几分狰狞。 绕着那魁峰转了几匝,忽一抬头,却见假山顶上有一块大石,高起突兀,石上却有好大的一处孔洞,月光透石而过,更增凛凛之气。再低下头,却见那抹穿石而过的白光落在地上暗处,照出一圈白影。 蓦然间他心底一片雪亮:“这两句诗说的正是七夕之晚戌亥之jiāo,月光穿过魁峰,落在地上暗处所现的白影,那可不正是‘影独明’吗,此处定是埋书之所!”虽然此时还不到戌亥之jiāo,但他已不愿再等,仰头揣摩月光方位。寻了块尖利山岩作铲,便在山影下挖刨起来。 卓南雁奋力挖掘多时,果然挖出一块羊皮包裹。那包儿裹得甚是严密,一层层地打开来,果见一本薄薄的册子。那御医适才走得匆忙,灯笼还别在两根疏竹之间,卓南雁挪到灯影下,却见那薄册上正写着“天衣秘谱”四字。 当年风烛残年的南宫笙屡遭赵祥鹤逼迫,他深知赵祥鹤为人,若是得了天衣真气秘本,断不会让自己活命,但此书若藏在家中,必难保全。 他思前想后,料想赵祥鹤最不敢去的地方便是皇宫,而自己的义子南复也是御医,自可出入皇宫,便趁着一次夜晚入宫诊病之际,将此经埋在了魁峰之下。说来也算因缘际会,他埋经那晚也正是七夕。埋书之后不足数日,南宫笙便被赵祥鹤寻了个由头抓捕入狱。他那义子南复探狱之时,南宫笙忌惮四周都是眼线,只得以此两句怪诗告知南复。 谁也料不到,十几年后南宫笙埋书所在的宫殿已成了无人光顾的冷宫,那标有“魁峰”二字的山岩也崩倒了,便连万秀峰、常百草等大内侍卫都不知道宫内还有这处魁峰。倒是卓南雁因机缘巧合,竟揭开了这埋经之谜。 这天衣秘谱所录的,正是南宫笙在无极铜殿中拓下的王冲凝遗刻、当年王冲凝在无极诸天阵内九死一生,得悟冲凝妙理后,在殿内巨石上写下了这天衣真气秘法。那时王冲凝的名字还叫苍华,他出了无极诸天阵,才改名冲凝,中年之后,神功大成,才撰成《冲凝仙经》那《冲凝仙经》虽是一部涉猎广博的震古烁今之作,但终究还是以天衣真气为根基。其后靖康之变,王冲凝的隔世弟子不愿此经落入金兵之手。将仙经错乱涂改流传于世,依此伪经修炼出的天衣真气自是凶险无比,这才有“冲凝仙经,九伪一真;天衣真气,九死一生”之说。 卓南雁执着灯笼回到殿内,缓缓打开那薄薄的天衣秘谱,想到自己于二百年后,有幸再睹这天衣真气的原貌,也是心潮起伏。却见那秘本首页,正是自己在无极铜殿内早已读过的字句:“夫道者,冲而化之,凝而造之。冲分为二,凝为万物,此混元之理,强名曰冲凝可也……” 他精神一振,再往下读,却见那功法修炼之处果有许多词句自己从所未见。心法总诀中的头一诀竟是“死心诀”其诀曰:“天地至理,惟一舍字。舍至极处,此心若死。死心不动,万魔自退,修道者不可不知。” “死心,死心!”卓南雁苦笑几声,“我已死过几次,这颗心早就死了。”忽然心中一动,“这‘死心诀’至关紧要,先前却没见过!”再往下读,却发觉在耳熟能详的七重心法之外,另有一段“冲凝诀”此诀乃是以“冲而化之,凝而造之”之理,将接引而来的天地浩气冲分为二。 顺势疏导,不然天地真气源源而来,凡夫身躯如何消受得了。卓南雁曾两次运功走火入魔,便全因不知这“冲凝诀”所致。 原来这天衣真气得自天道仙学,诸如“死心诀”、“冲凝诀”这等开宗明义的修心窍诀给泰山上的老道人删去后,其古意便大相径庭,越向后修炼,越增凶险。即便以摩诘老人之智、龙骧楼主之能,也不免先后走火入魔。 此时卓南雁既明其要,便依着经书所言,专心致志地修炼起来。 深夜寂寥,孤灯明灭。他一人枯坐在冷殿之中,凝神打坐片刻,便觉一股若有若无的真气缓缓向丹田凝聚。又过了多时,那股真气渐渐沉厚,他正要依着天衣真气的秘法运转周天,猛觉与丹田相连的数条经脉齐齐一震,下腹酸痛难耐。 卓南雁的身子一阵摇晃,暗自苦笑道:“还是萧神医说得是,我这身经脉早毁,只怕再也不能修炼武功了!”一念及此,当真万念俱灰。 但便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反觉那股真气渐渐蓬勃,如道道温泉,散入各处经脉。 “莫非这便是‘死心’?这门武功越是强求,越是南辕北辙!”卓南雁忽然明白过来,转念又想,“我早已是废人一个,管他有没有效验,于我都是聊胜于无!”想到此处,索xìng寂然默坐,对体内真气放任不理。 渐渐地胸腹间真气凝聚,忽地发起热来,猛觉耳畔响起雷鸣般一声响,霎时眼前红光闪耀,竟陡然看见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这种内视之术本是内功修炼至极高境界时偶然所得,不想此时忽然现出。 浑身剧震之际,他忽又清清楚楚地“瞧见”自己腹内却有一颗圆滚滚的丹丸,红芒闪耀,照得自己胸腹之间都是红灿灿的。 “红丸,”他一愣之下,随即明了,“这是那天罡轮内的红丸!”适才他跟韩娇娇拼斗时将那丹丸误吞入腹,隔了这多时候,都毫无异状,不想此时给丹田内的真气一激,那红丸竟灿然生辉,更让自己生出“内视”之能。 忽见腹内的那丹丸越来越亮,红芒映照之下,身上的一道道经脉如同条条红色的枝蔓,清晰无比地展露在跟前。那些红色脉络有的地方极亮,有的地方极暗,脏腑内也有乌暗之处。卓南雁知道,那些暗处必是自己受损的经脉,凝神瞧去,但见全身的每条经脉都是明暗jiāo接,不少地方都是晦暗淤塞。看来果如医王萧虎臣所言,自己受伤后经脉俱损,而那些脏腑内的暗处,料来则是龙涎丹未及除尽的余dú。 他心神恍惚之际,又觉腹内热力勃发,一道道的热力随着丹丸上的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4 章 芒shè出。红芒所到之处,灰暗的经脉迅速发热发亮。渐渐地,那些明暗断续的脉络都变得闪亮耀目起来。 这情形倒与当日在无极神殿中,剑狂卓藏锋以残余真气给他疗伤时的景象有八九分相似。但那时只是将受损的经脉重新连接融合,此刻全身的骨骼却都热得似要化开一般,各处经脉更在那热流的烘烤下,慢慢地膨胀起来。 红芒带起的热度无止无休地升腾,经脉也在不住地膨胀加粗,卓南雁浑身大汗淋漓,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来,赤着脚在院内狂呼疾走。 猛觉脚下一硬,竟踩到一个冷硬之物,一股清凉之感倏地从脚心传来。 “是天罡轮?”他这时浑身如要裂开般难受,心思却极是灵明。俯身一摸,果然是遗落在地的天罡轮。这天罡轮乌沉沉的毫不起眼,黑夜之中更难看清,适才万秀峰等人浑没在意。 此刻卓南雁一把抓住天罡轮,便觉轮内生出一股清凉之气,忽地心中一动:“据说这天罡轮乃是三国时的仙人左慈所遗,他将这红丸一直藏于天罡轮内,莫非另有深意?”一念及此,忙将天罡轮横捧胸前,抱圆守一,默运天衣真气,果觉一股清清凉凉的淳和之气自轮内升起,由他双手劳宫穴灌入体内。一时间盘桓体内的蒸煮肌骨的热力给凉气融合,那烦热之感便减去许多。 卓南雁大喜,忙大步赶回殿内,将天罡轮塞入怀中,贴ròu放在腹下,端坐运气,便觉那股红芒与轮内的清凉之气jiāo融。渐渐化为黄澄澄的金光,散到他的全身各处经脉,凝目内视,只见全身湛然清彻,通体经络红润闪亮,较之先前粗胀了许多。 原来道家自古便有金丹修炼之术,这种烧炼而得的金丹被称为“外丹”只是这外丹炼制极难,且依照道家说法,服此外丹之人,必须内功修炼大成,才能运功化去丹yào所带的热力,不然便会命丧黄泉。三国时道家宗师左慈隐居天柱山修真有得,以绝大智慧采集天地精华、珍稀百草炼出了三枚金丹,服食两枚之后,便得炼骨壮脉之妙,才留下这最后一枚。但他仍怕世人妄食,故特意造出刻有五行、星相的天罡轮,将金丹藏于轮内。 那天罡轮乃地精异铁所铸,身具清凉奇气,正可掩盖轮内金丹的热力。后人便得了天罡轮,见了轮上精巧的星象图形,也会一门心思地细加推敲,哪里想到毁去这奇妙宝轮,取出轮内的修炼至宝。 这其中关键,以藏魄大法寄神于轮内的卓藏锋自然知晓,但他当日将天罡轮传于卓南雁时并不点明,也是怕他误服丹yào丧生。但那金丹颇有聚气壮元之妙,经得卓藏锋给卓南雁洗髓疗伤之后,仍残存些许灵气,前几日卓南雁重伤后几次内劲突生,也都拜这金丹所赐。 适才卓南雁修习的天衣真气乃是道家仙宗武学,正将金丹的妙用激发出来,这金丹有炼骨壮脉之奇,夭罡轮却有清心静气之功,三妙相济,缺一不可。卓南雁伤损的经脉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时他体内yīn阳调和,但经脉胀痛之感丝毫不减,忽觉眼前一暗,一道高瘦的身影已凝立身前。卓南雁睁眼一瞧,却见赵祥鹤手拈长髯,在灯影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他一惊非小,急待向旁跃出,却觉浑身僵硬,丝毫动弹不得。他哪里知道,此刻他正被金丹炼骨壮脉,这道理便如常人盘膝久坐后双腿必会酸胀难移,此时他全身经脉和骨骼都在被丹力改换,哪里动弹得了? 赵祥鹤却“嘿嘿”一笑:“你这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活?”他是何等眼力,早看出卓南雁正在修炼玄门心法,只是瞧他满头大汗、浑身僵硬之状,似乎出了什么偏差。 “老子流年不利,又遇上了这鹤老儿!”卓南雁暗自一叹,“左右是躲不过,且听天由命罢!”索xìng闭上双眼,绘赵祥鹤来个不理不睬。“这是什么?”赵祥鹤目光再扫,已瞧见了卓南雁放在身旁的那本天衣秘谱,信手拈起,只看了几眼,便喜得双手发颤。暗道:“天衣真气,果然是天衣真气的秘本!” 他自与巫魔萧抱珍联手搜寻这天衣秘谱的下落后,一直在留意韩娇娇的行踪。今晚得知韩娇娇在皇宫内逞凶,杀了两个侍卫和新近入官的美女棋手沈丹颜后,赵祥鹤大怒,大骂蛮邦夷女不知轻重,忙揣着大批财宝深夜入宫,向刘贵妃“进贡”请他给自己美言。耽搁了好久,刘贵妃才遣孙公公告知他,七夕佳节,赵官家已喝得酩酊大醉,贵妃娘娘自会想法子替他遮掩。赵祥鹤如释重负,满头大汗地正要出宫。忽又想到: “韩娇娇偏偏在卓南雁被罚的冷宫内被杀,难道那古灵精怪的卓南雁竟已查到了这天衣秘谱所在?”便急匆匆地赶来。 此刻他秘谱在手,当真大喜若狂,第一个念头便是立时杀了卓南雁,但随即又想:“沈丹颜才死,大乱未乎,这小子好歹也是棋会魁首,这时可不能再生乱子!”忽见卓南雁脸上红光闪耀,浑身汗出如浆,不由心底一动,“都说这天衣真气凶险至极,这秘谱若是真经,南宫笙父子怎地不能练得绝世武功?且看这小子练成什么模样,无论成与不成,我要取他xìng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如此一想,赵祥鹤杀意顿敛,便立在灯影下翻开那秘谱,只看得几页,便心中大惊:“这门功法境界奇高,直证天元,让人大开眼界。只是其中颇有异想天开之处,如此大手眼,可也须大胆魄才成!”越向后看,越是惊佩,但心中的疑惑却也越多。 这《天衣秘谱》转录自无极铜殿内的石刻,字数不多。赵祥鹤是宗师手眼,翻阅数遍,便已牢记于心。眼见卓南雁仍是端坐不起,他冷笑两声,仍将秘谱抛在卓南雁身前,身形一晃,悄然消逝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卓南雁虽闭目打坐,但赵祥鹤在身前犹豫、翻书乃至远走,都感知得清清楚楚,但此刻他全身僵硬,也只得继续运功。又过了多时,忽听远处遥遥传来几声鸡鸣,卓南雁双臂一颤,四肢才稍能移动。他手撑着墙壁,缓缓站起,却见天色已然大亮,回思这一夜的遭遇,当真恍然如梦。 他运功半宿,这时没有丝毫疲倦,反而精力大增,试着挥拳跃步,更觉身上经脉较之先前舒畅了许多。少时日头高照,却有一位大内侍卫拎着锦盒来给他送来早膳和茶水。卓南雁接过锦盒,笑道:“是赵大人遣你来监视我的吗?” 那侍卫大吃一惊,支吾着不知说什么是好。卓南雁“呵呵”一笑,席地而坐,揭开盒子便吃。吃饱喝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酣睡之后,又接着练功。 赵祥鹤转过天便又悄然赶来,瞧见卓南雁展臂端坐,修习的姿势正与秘谱所载一般无二。他伸手一触,却觉卓南雁的双臂坚愈铁石,不由心下奇怪:“上乘内功专气至柔,该呈活泼柔软之象,他怎地会僵硬如此?”饶是他一代宗师的眼界,也猜不到卓南雁正被金丹炼骨壮脉。 接连数日,卓南雁那是一门心思苦修天衣真气,以真气激发丹力,再以丹力通络炼脉。每次修炼,都会觉得经脉酸痛膨胀,浑身骨骼僵硬多时,但随着他每日里练功的时候越来越久,身僵骨硬的时候却越来越短。 修炼时凝目内视,却见丹田内的金丹也越来越小,由初时的鸽蛋大小渐渐变为米粒大小。金丹渐小,他身上的经脉却渐渐地了宽畅粗胀。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三节:魔云焚鹤 金殿争弈 这几日间,那侍卫一直奉赵祥鹤之命给他送吃送喝,在旁窥伺。卓南雁修炼起来浑浑噩噩,有时候整日不吃不喝地打坐炼气,有时半夜却爬起来大吃狂饮。接连数日,他须发不剪不修,蓬头垢面,衣衫污秽。 那侍卫看他如同疯子一般,早细细禀报了赵祥鹤。 自七夕之后,大宋朝廷忽又遇到了新的麻烦。皇帝赵构近日不胜其烦,早已无暇追查沈丹颜的死因。赵祥鹤倒得了空暇,听了那侍卫禀报,一直心底犯疑。这一日清晨,他又再赶来。 淡淡的晨曦下,却见卓南雁在殿内龙行虎步,绕室疾走,带得大殿内风声呼呼,赵祥鹤不由暗自心惊:“这小子当初跟个废人一般,修习几日天衣真气,竟能如此虎跃龙腾!” 卓南雁疾奔片刻之后,又闭目打坐。赵祥鹤一触他肌肤,却觉柔韧无比,心中又是一动:“瞧他形貌,丝毫没有走火入魔之状,这秘谱可大是值得一炼!”他虽热衷功名,却一直钻研武学不休,一见得天衣真气这等仙宗神功,早就心痒难奈,只是心xìng谨慎,强力隐忍多日,此刻这念头一闪,便再也遏制不住。 眼见那天衣秘谱给卓南雁抛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赵祥鹤忙小心翼翼地拣起。虽然里面的词句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却仍是细细研读推敲,又对照卓南雁的姿势,料得他只修炼了前面的四重功法,赵祥鹤暗想: “瞧来前四重功法决无凶险,我且炼上一炼。这小子正好留着,便给我验看凶吉!”当下挥手斥退了那侍卫,在殿内盘膝坐好,凝神入静,依法修习起来。 运功片刻,赵祥鹤变觉遍体舒泰,周身真气流转,妙意无尽。他功力何等之高,轻而易举地便炼罢了前两重功法,跟着再接再励,卫炼得了第三重,但觉体内真气勃发,隐然有龙吟虎啸之意。 当年卓南雁曾将摩诘老人参悟出的天衣真气秘诀传给罗雪亭,但那时罗雪亭亲见卓南雁险些走火入魔而亡,对此功法大存畏惧之心,只炼到第二重便即收手,以之疗伤,自是平安无事。赵祥鹤的眼界见识本来丝毫不在罗雪亭之下,只是眼见卓南雁修习几日便效验如神,不由对这正本秘谱生出极大的信心。 少时真气九转,赵祥鹤又炼得了第四重,忽一抬头,其见卓南雁双手上翻,如擎天岳,那正是天衣真气第五重的起势。赵祥鹤心底一动,想也不想地便也翻掌向天,依着第五重的心法运功接引天地之气。 卓南雁一直心无旁骛地凝神练功。天衣真气的第五重心法已是天人合一的高妙境界,卓南雁曾两次运功至此而走火入魔,此时自是加了百倍的小心,刚觉一股浩然之气蓬勃而来,便依着“冲而化之”的心法顺势疏导,更谨守“死心不动”之旨,对诸般幻象视若不见。 正自气息绵绵,忽听得身旁的赵祥鹤“呵呵”大叫,卓南雁张开双且,却见赵祥鹤脸色殷红骇人,衣襟猎猎地胀了起来。 原来赵祥鹤修习第五重功法片刻之后,便觉气息鼓dàng,如同大河滔滔,恍惚间只觉整个人都高大起来。眼前幻象迭出,赵祥鹤再也把持不住。早将“死心不动”的总诀和“冲而化之”的心法丢到了九霄云外,却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茫茫苍穹,尽在脚下。不多时候,他便觉浑身经脉鼓胀难耐,身上蕴了无穷无尽的精力,只想宣泄一番。他长啸一声,腾身而起,双掌翻飞,已将控鹤手施展开来。 卓南雁见他掌风呼呼,激得满殿窗棂尽数破碎,暗道:“这老贼入魔已深,终究会虚脱而死!”怕给他掌力击中,缓缓向后退开。赵祥鹤挥掌狂舞,越打越觉憋闷,浑身大气鼓dàng,胸腹间似要bào裂一般难受。 卓南雁一直深厌赵祥鹤为人,也早盼着他有朝一日恶贯满盈而人神共诛之,但此刻贴壁而立,见他五官扭曲,头脸都膨胀开来,想到当日自己也曾深受其苦,不由心下不忍,上前一步,大喝道:“住手!快快凝气调息!” 赵祥鹤正自烦闷yù死,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气随心动,飞掌便击向卓南雁。卓南雁大吃一惊,忙斜身退开。但赵祥鹤掌势一动,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地直攻过来。卓南雁见他精妙招数层出不穷,又惊又怒,也只得凝神拆解。好在赵祥鹤若痴若狂。只是自顾自地挥洒狂舞,突然大叫一声,挥掌将殿内一根立柱拍断,顿时殿顶砖瓦纷落,满殿尘土飘飞。 卓南雁乘势突进,陡然扣住了赵祥鹤的双掌。赵祥鹤神志虽昏,力气却大得惊人,骤然一抖,险将卓南雁震翻在地。卓南雁怕他施展绝世掌法,双掌加力,死死扣住他的脉门。 两人争执之际,卓南雁忽觉浑身一热,腹内的金丹蓦然生出一股热力,自任脉涌上,经双肩肩井分别灌入双掌劳宫穴。这本是数日来卓南雁以真气炼化丹力,早练熟了的行功路径,此时他全气拼斗,丹力受了真气激发,竟独自循环起来。顷刻间两股热力直涌入赵祥鹤的掌心,在赵祥鹤体内转个圈子,又再涌回。 赵祥鹤体内真气翻涌,如要zhà开般难受,忽给那丹力一引,竟直向卓南雁体内冲来。卓南雁只觉一股沛然难御的真气随着热力源源不绝地向体内涌到,大吃一惊,好在他这几日炼骨壮脉,经脉大异常人,赵祥鹤内力虽雄,他也能尽数容纳。 霎时间赵祥鹤体内的雄浑内气便如决堤怒涛般涌出。内气流走一成,他的神志便清醒一分,片刻工夫,赵祥鹤浑身的鼓胀憋闷之感尽去,人也清醒了许多。忽觉自身真气汩汩流出,他不由大吃一惊,急待收束内气。但此时他大半真气全涌入卓南雁体内,卓南雁腹内的金丹受真气激发,聚气之效越发显现出来,吸力越来越大。 赵祥鹤惊骇万分,奋力疾抖,猛施一招“孤鹤舒翎”此时他情急拼命,这一招使得精妙万分,左臂真如大鹤之翅,舒翎而起,竟自卓南雁两掌间穿出,疾向卓南雁咽喉点到。卓南雁忙回掌一圈,电光石火之际,便在咽喉前半尺将他手掌扣住。 便在此刻,卓南雁陡觉体内经络一热,顿时浑身僵硬。原来每在他炼气之时,那金丹便以丹力给他炼骨壮脉,都会引得他身子僵硬片刻。 谁料到不早不晚,偏在这紧要当口发作。“不好!”卓南雁连连叫苦,“这时候炼骨壮脉,可要了老子的命了!”乘着双掌还有些许知觉,死死扣住了赵祥鹤的双腕。 此时卓南雁内力虽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5 章 ,但骨僵脉硬,赵祥鹤却是内力大衰。两人都是此强彼弱,一时僵持不下。这情形便如同比拼内功一般,看似平常,实则凶险万分,且在此紧要关头,谁也不能收手。 赵祥鹤的全身真气虽已失去十之六七,又被卓南雁紧紧扣住腕子,但终究胜在双臂灵便,左掌仍一分一分地向前探去。卓南雁却骨僵臂涩,一身雄浑真气难以施展,只得眼睁睁看着赵祥鹤的手指慢慢向自己咽喉抓来。 “只须绞碎这小贼的喉咙,便能收回真气!”赵祥鹤狰狞的老脸上淌满汗水,眼见自己长长的指甲几乎触到了卓南雁的脖颈,心头顿时一阵狂喜,正待施力向前,忽听殿外有人声大喝:“卓兄弟,你是在这里吗?” 人影闪处,一个黑脸大汉疾奔入殿,正是棋痴路吟风。‘哈哈,好兄弟,你果然在这里!”路吟风一眼瞥见卓南雁,又惊又喜,但见两人僵持之状。又吃了一惊,大声道,“喂,你们在做什么,摔跤还是拼命?”大步奔到近前,却见两人满头大汗,四目灼灼对视。 路吟风虽不明武学,但见赵祥鹤又尖又长的指甲正慢慢抓向卓南雁的咽喉,也觉得不大对劲,喝道:“你这老儿,是哪里来的,快快给我住手!” 赵祥鹤身为大内侍卫统领,皇宫内的嫔妃宦官没一个不识得他的,偏偏路吟风嗜棋成痴,对棋外之事浑不入眼,威名远震的“吴山鹤鸣” 在他眼内也不过是个面目可憎的高瘦老头儿而已。眼见这瘦老头儿丝毫不理会自己,还眼露凶光,那五指更堪堪凑到了卓南雁的咽喉上,路吟风不由太急,骂道:“兀那老头儿,快给俺滚开!”挥掌便拨在赵祥鹤臂上。 哪知赵祥鹤纹丝不动,路吟风却被一股内力震得退了数步。“好家伙!比谁力气大吗?”路吟风大叫起来,“贼老头儿,你不住手,可别怪俺不客气啦!”又退开两步,忽地疾奔过来,借势飞身跃起,一脚狠狠踹在赵祥鹤胸口。 只听砰然一声大响,三人齐声痛呼,各自向后飞去,一起跌倒在地。 “这贼老头儿,莫不是会妖法?”路吟风抚着腿爬起身来,哼哼卿唧地回头一瞧,却见赵祥鹤仰面朝天,七窍流血,不由大吃一惊,“咦,这贼老儿怎地这般模样?” “他死了最好!”卓南雁这时也爬起身来,“嘿嘿”笑道,“亏得老兄你来得及时!”路吟风又“咦”了一声,望着他叫道:“老弟,你脸上怎地直闪红光?” 适才赵祥鹤跟卓南雁生死相拼,忽被路吟风冒冒失失地一记飞脚踢中前胸,这正是死拼内力的紧要关头,赵祥鹤武功便再高十倍,也经受不起,霎时间真气倒撞,五脏尽碎,七窍都喷出血来。 便在同时,卓南雁陡闻轰然一响,体内那缩至米粒大小的金丹灿然一亮,随即化作道道红光散入全身经脉。 在金丹消逝的一瞬间,他只觉浑身各处经络齐齐一跳,那种胀痛僵硬之感也尽散不见。适才虽是命悬一线,但在赵祥鹤数十载内家真气的鼓dàng激发之下,那神奇金丹终于尽数融入其身,炼骨壮脉也功行圆满。 此时听得路吟风一问,他凝目内视,却见条条经脉红芒闪闪,较之最初吞食金丹时已粗壮了不止一倍,各处筋络更是色如黄金,脏腑内红芒闪耀,再无沉黯之色,料来被金丹涤dàng脏腑后,竟连龙涎丹的残dú也尽数拔除。 在丹力的九转运化下,赵祥鹤传入他体内的异种真气也被尽数炼化,与他自身真气水rǔjiāo融。让卓南雁颇觉新奇的是,赵祥鹤这等雄浑真气撞入自己经脉内,却无丝毫烦闷之感。 他哪里知道,经得金丹炼骨壮脉,他经脉成倍粗壮,收纳真气之能暴增。 这等经脉吸纳真气之理至关紧要,便如小河浅川,遇雨则满,但长江大河,则能容纳连绵暴雨。当年王冲凝自幼随异人勤习仙学道法,自身经脉大异常人,自可吸纳天表真气接引的雄浑真气,但其后辈弟子虽晓“冲凝诀”和“死心诀”仍因禀赋所限,再难炼成他那等境界。 卓南雁知道这等道理一时半会儿也跟路吟风说不清楚。淡淡一笑: “这老儿乃是一大恶人,恭喜老兄为民除害!老兄习过武吗,这一脚好大的力道!” 路吟风听得夸赞,黑脸泛红,“呵呵”笑道:“老哥我没学过武,但自幼便气力足、脚力大,当年上山打柴,曾一脚踢死过一只老狼。这贼老头再结实,也比不得那只老狼去!” “噗!”赵祥鹤本来还残存半口真气,听得路吟风拿只老狼跟自己相比,急怒攻心,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蹬了下腿,便再无声息。 “路老哥话出无心,却将鹤老儿活活气死了。”卓南雁暗自苦笑,伸掌在路吟风脉门一搭,察觉他体内气血并无异状,料想赵祥鹤的残余真气全跟自己相持,受震之后尽数反撞回老儿体内,倒没伤到路吟风。 卓南雁走到直挺挺的赵祥鹤身前,低叹一声:“你这老贼一生作恶,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伸手将赵祥鹤的双目合上,才转头对路吟风道,“老哥,你今日怎地想起来看兄弟啦?” 路吟风愁眉苦脸,道:“你还不知,朝廷里出了大乱子!” “什么大乱子?”卓南雁“呵呵”一笑,在一张破椅上悠然坐下,“老兄身为棋待诏,却还为朝廷里的事忧心!” 他经得金丹九转炼骨壮脉后,又巧借赵祥鹤的大半真气,已练成了天衣真气第五重的境界。虽不及冲凝zhēn rén当年的傲视宇内,却也得直窥天元的全新境界,此时谈笑举止,便自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从容博大之气。 路吟风叹道:“你说得是,我身为棋待诏,旁的大事原也不必忧心,但这回的事真真就是棋上的乱子!”他说着一拍大腿,“七夕节后的转日,大金国来了两位使节,上得紫辰殿,便向赵官家索要淮、汉之地。那是咱大宋江山,赵官家自然不依。那使臣便道,听说你们宋朝有个太平棋会,他们要会一会咱大宋的棋会高手,若是他们败了,那淮、汉之地便暂且不要;若是无人胜他,便须将淮、汉之地拱手奉上!” “有这等事?”卓南雁越听越奇,暗道,“以几盘棋局博取数州之地,此事自古皆无。自诩雄才大略的完颜亮怎地如此异想天开?怪不得丹颜身亡,赵构这厮也无暇过问,原来生出了这等太事!”略一沉吟,便问道:“那金使是谁?” 路吟风道:“那使臣名叫余孤天,另有个副使叫施宜生,但大事都是那姓余的定。这姓余的在紫辰殿上大吹法螺,说道他们这回带来个大金的棋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横扫我大宋棋坛!” “竟是天小弟!这回余孤天又来耍什么花活了?”卓南雁心中一动,“嘿嘿”笑道,“那金国的棋士是谁?他便再厉害,料也胜不了你们三大棋待诏!” 路吟风苦笑一声:“那大金棋士姓乌名辰。到了弈棋之时,他伸出双臂。可吓了我们一跳,却见他两手齐腕而斯,竟是个没手的人。那余孤天道,每次弈棋,先由乌辰说出棋着,再由他从旁落子!”卓南雁蹙眉道:“这便是怪事了,依言落子的差事,找个寻常内侍来办便成了,何须他堂堂使节来动手?” “说得正是!只是万岁素来忌惮金人,对金使的话,半点儿不敢违拗。”路吟风说着一拍大腿,长叹道,“跟着天杀的怪事便来了!先跟乌辰对阵的是郎瞻民,两人棋力相当,正是对手,哪知郎瞻民忽在中盘时连出昏着,大败亏输。跟着楚仲秀再上,却在收官时放出大昏着,败得狼狈不堪!” 卓南雁蹙眉道:“昏着?老兄莫非也是在形势占优时,自出昏着俗手,败下阵来?” “老弟高明!”路吟风黑脸涨得通红,“这姓余的或是这姓乌的必是个妖人,我跟他两人坐在一处,便觉浑身不自在。只觉四周给人布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缠得我喘不上气儿,强撑了几十手,已是头昏脑涨他娘的不败才怪!” 卓南雁暗道:“这是余孤天施的魔功。那乌辰想来只是个棋力高明的棋士,只是完颜亮为了给余孤天施行魔功的借口,竟将乌辰的双腕斩断,当真心狠手辣!”蹙眉问道,“郎瞻民和楚仲秀遇上的,也是这等怪相吗?” 路吟风摇头道:“老郎一坐下便觉冷气罩体,到后来更是如坠冰窟。老楚却不时听到阵阵鬼怪嘶叫,给搅得心烦意乱。最恼人的,却是这等稀奇古怪之事也只有跟他们对阵之人觉察得到,纹枰旁观战的皇帝宰相、宦官宫女个个不知,咱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事后赵官家听了。却骂我等是推脱罪责,将咱们大加申斥!” “冷气罩体、怪网缠身,全是真气外放之术,鬼怪哭叫想必是洞庭烟横传下的魔功,全都不足为奇!”卓南雁淡淡一笑,“这余孤天和乌辰已大胜了三场,怎地不见好就收?” 路吟风不知他说的真气和魔功到底何指,却叹道:“姓余的狂话说得太满,他早说要连胜五场,咱们二人相继大败之后,朝中再也无人敢来应战。赵官家又急又恼,命我去寻高明棋士,寻不来,便将咱们一股脑地杀头!这天下若还有人能胜这余孤天的,便只有你老弟了。可这两日偏偏寻你不到,宫里的人都不知你老弟隐身何处。今早我碰见个侍卫,才知这座冷官内养着一位半疯半傻的棋士,赶来一瞧,果然是你老弟!” 卓南雁见他满头太汗,却不愿这老实人着急,拂衣而起,道:“走!咱们这便去见赵官家。”路吟风大喜,虽见卓南雁衣杉污秽破损,垢面蓬头,但路吟风却是个除了围棋万事都不入心之人,当下便喜孜孜地跟他走出殿来。 时已近午,天气却yīn郁沉黯。两人大步疾行,途经倚晴阁时,恰见伺候刘贵妃的陈公公正在阁外打转。蓦地瞧见披发垢面的卓南雁,陈公公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来,惊叫道:“卓……卓大国手,你……您老还……” “我还活着,是吗?”卓南雁“嘿嘿”一笑,“怎么,不遂你的意啦?”陈公公却满面喜色,连连摇头:”哪里哪里!官家刚刚遣人来寻你,贵妃娘娘正在发脾气呢!卓大人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此刻卓南雁身价倍增,陈公公想不起如何称呼他,竟唤他为卓大人。 听得卓南雁这便去见赵构,陈公公惊得浑身一抖:“这……这可如何使得?卓大人这身打扮别惊了圣驾,还是先去洗漱一下,换件衣裳。” 这些日子卓南雁心如死灰地苦练内功,哪里顾得上仪容打扮,这时他也觉自己满头长发披散,几日也没洗过一次的脸上短髭横生,再配上一身被血汗尘垢染得污秽不堪的衣衫,胆小的人半夜里撞见自己,定会吓得半死。他本也想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但此刻见了陈公公那副嘴脸,却觉气往上撞,执意不肯去更衣洗漱。 “赵官家便不怪罪您,回头也得扒了小人的皮!”陈公公急得痛哭流涕,又是作揖又是下跪,跟着狠劈自己耳光。 卓南雁才冷冷一笑,忽道:“丹颜的尸身在何处?” “沈丹颤?”陈公公脸色一白,“便在……便埋在西城外的紫云湖边,那可是常百草他们埋的。” 那日万秀峰和常百草将沈丹颜的死讯报到倚晴阁,刘贵妃着实欢喜了一阵子。陈公公替她细看了沈丹颜的尸身,使命常百草将之胡乱埋在城外紫云湖畔的乱葬岗子。只是沈丹颜死得蹊跷,陈公公也没敢细问,此时听得卓南雁问起,陈公公只当他追究沈丹颜死因,不由心底生寒。 “丹颜姐姐……”卓南雁昂起头来,两行热泪刷地滑落,将脸上冲出两道白痕,“陈公公,你这就派人,将丹颜厚葬了!” 陈公公听他并无怪罪之意,心头大喜,忙唤了个小宦官出来,吩咐他取了银两,即刻动身。卓南雁道:“吟风兄,请你一同前去,先给丹颜寻个清净佳处,替小弟了此心愿!”路吟风慨然应允,跟那小宦官快步去了。 仰在热腾腾的澡盆内,畅洗去满身的尘垢,卓南雁忽然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苍天,”他仰望着静室内袅袅升腾的水汽,“我卓南雁已死过几回,却又都活了回来……”瑞莲舟会后浑如废人,又深入大内九重,几番出生入死的巨大波折后却又武功尽复,九死余生之后,他的心底有伤痛,有感慨,更有一种历尽沧桑后波澜不惊的平静。 跟着陈公公大步走出,卓南雁已是回复了往昔的奕奕神采。他的步子迈得极稳极实,修为再得跃升之后,他发觉自己的目力和心神都博大恢弘起来,这等修为,似已近于师尊所说的天元境界。 途中展目所及,却见一花一叶,映在眼中都是那样的明亮灵动,仰望灰溟溟的苍天,竟也觉浩渺无际。远天浮云、大地草木都跃动着勃勃生机,jiāo织成一道看不见的激流,将他心底洗得一片清朗明彻。 赵构正在风华殿内唉声叹气,太子赵瑗和汤思退也是愁眉不展。 忽见陈公公带了卓南雁进殿,赵构不由一阵太喜,竟破例赐了座,却又有些疑惑。战战兢兢地道:“卓爱卿,你当真能胜得那乌辰和余孤天?你……有几分把握?” 卓南雁稳稳坐下,道:“十成把握!”赵构双目一亮,他亲见卓南雁在对棋痴的呕血局中反败为胜,颇觉这气度沉稳的少年有一股神奇之气,听了他胸有成竹的四字应答,心头一阵狂喜。 “只是草民有一事相求,”卓南雁在椅子上款款躬身,“陛下恩准,草民才能上阵!”赵构将手一摆,慨然道:“别说一事,便是二十件也准了。爱卿只管说!”卓南雁道:“只求官家将紫金芝赐给草民!” “紫金芝!”赵构的脸色登时一僵。当日卓南雁便因贸然讨要紫金芝而遭他重罚,此刻卓南雁旧事重提,颇有轻藐君威之嫌。汤思退觑见赵构神色,忙厉声怒喝:“大胆卓南雁,你胆敢……”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6 章 ”赵构忽地将手一摆,将汤思逼的话硬生生截住,“你胜了之后,便赐给你!”卓南雁又一躬身,淡淡道:“多谢陛下,草民此刻便想拿到紫金芝!” 此言一出,便连赵瑗的神色都是一震。赵构更是满脸铁青,颤声道: “你、你……”汤思退料得他片刻间就会雷霆大作,心底惴惴,缩在那里再不敢言语。卓南雁却神色淡然,端坐不动。 赵瑗这才缓过神来,忙躬身道:“官家,卓南雁不过一xìng情耿介之辈,有狂狷之言,无轻君之心。倒是金人猖撅,直坠我大宋国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将那“忍”字说得极重,赵构不由心内一颤:“是啊,万事都忍啦,跟金虏相较,这一个狂生,又算得了什么!”他脸色煞白地直盯着卓南雁,一字字地道:“你若败了,却又如何?” 卓南雁沉声道:“草民请就汤镬!”赵构“呵呵”地笑起来:“好,将紫金芝……赐了他!”那笑声自牙缝里进出,听来分外yīn冷。几个宫人心惊ròu跳,不敢耽搁,飞步去了,顷刻间取了紫金芝回来。赵构冷冰冰地将手一挥,两个宫人毕恭毕敬地捧着紫金芝jiāo到卓南雁手中。 那紫金芝团扇大小,初看上去色发金紫,凝目一久,便有青赤黄白黑五色耀出。卓南雁手捧着它,怔怔发愣。 忽地,两串滚烫滚烫的泪珠直打在芝上,慢慢渗入那苍古的纹理中。 少时赵构便在风华殿的偏殿中赐卓南雁御膳,太子赵瑗在旁相陪。 此时正当用人之际,赵官家全力施展其“百忍神功”对他有什么过错都睁一眼闭一眼。 才吃罢了饭,汤思退就神色匆匆地赶来,低声道:“卓南雁,你、你胆大妄为,竟敢……竟敢杀死赵祥鹤赵大人,官家对此大是震怒!”他刚听得侍卫禀报,跑去看了赵祥鹤尸身,惊得六神无主,忙去报知赵构。 赵构也是又惊又疑,遣他速来细问缘由。 “赵祥鹤勾结巫魔门人,罪大恶极!”赵瑗刚听了卓南雁略述了在皇宫内经历的几番风波,得知赵祥鹤不知悔改,又将巫魔弟子带入宫内,端的惊怒jiāo集,听了汤思退的话,立时拍案叱问,汤思退从来都见这位太子殿下一团春风和煦,此刻突见他满面煞气,一时还没有转过心思来,愕然道:“可、可这卓南雁……” “汤思退!”赵瑗冷冷叫起了他的名字,“少时便是两国棋战,你在此时动摇卓棋士的心神,是何居心?”汤思退浑身一震,心知此事若是给朝中对头知道,随意便能弹劾自己私通金国,霎时脸色一白,哈着腰诺诺退下。 才过了午后,风华殿内却已明烛高挑,映得满殿灯火辉煌。殿内凝着一股肃穆沉浑之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和余孤夭对坐在纹枰两侧,默然对望。那乌辰则惨白着脸,闭目端坐在余孤天身后。那棋枰摆在广阔的大殿当中,只他三人冷寂寂地坐着,四周显得空dàngdàng的。 良久,余孤天才咧嘴一笑:“卓大哥!”卓南雁也微微点头,笑道: “天小弟!” “还记得在风雷堡吗,”余孤天悠悠地叹道,“小弟初见你的那晚,那时大哥就要跟小弟下棋!”卓南雁眼里也闪过一缕怅色,道:“不想幼年时的一盘棋,要拖到今日才下!当年在大云岛时,你是死也不肯跟我对局的。” 两人对视而笑,心底都觉一阵说不出的感慨。白云苍狗,翻云覆雨,当年两小无猜的朋友已是几番出生入死的较量,谁料得世事会变幻至此。 余孤天将手缓缓伸入棋奁,抓起一把棋子,道:“请大哥猜先!”猜先便是猜他手内棋子是单是双,猜中了便执自先行,这正是弈棋的规矩。 卓南雁却一摆手,淡然道:“你我不必猜先,此局由我持黑。” 殿内端坐的君臣远远听他两人称兄道弟,均觉匪夷所思,又听得卓南雁甘愿让先,更是面面相觑。 余孤天眼中精光湛然一闪,“嘿嘿”笑道:“与大哥对局,定然别有滋味!乌先生,请赐着吧。”说话间真气默运,一股森寒凌人的气机已向卓南雁悄然卷去。乌辰这才张开无神的双眸,低声报出落子方位,第一着直挂在黑子的右下。 两国棋手在大殿中央会战,赵构身为一国之君,不愿在旁观阵。他高高端坐在大殿尽头的蟠龙御椅上,御案前另摊着一副特制的巨大棋枰,两个宦官看了卓乌对阵棋着,再跑过来,跪在御案前依样摆布棋子。赵瑷、汤恩退等朝中显赫均端坐在御案两旁,楚仲秀、郎瞻民也在旁肃立,众人凝神观望案下的巨幅棋局。 十几枚棋子巳稀稀落落地摆在棋枰上。卓南雁的棋风似乎没有往日的如虹气势,看上去黑子的布局颇有些疏散。 想到郎瞻民、路吟风等人不明不白的败局,旁观的赵构等人均有些揪心,但看卓南雁时,却不似路,郎等人弈棋时的坐卧不宁。他静静端坐,神色凝定得如同深秋的湖水。他落子的姿势也不似当日那样咄咄逼人,而是一手一手地稳稳放在棋枰上,轻如拈花,闲似拂衣。 围在御案旁的君臣窃窃私语:“黑棋行棋过稳啊!”“卓南雁之棋以奇见长,今日怎地墨守成规,着着平平无奇?” 少时棋痴路吟风匆匆赶回,赵构对他甚是看重,忙将他召到御案前,低声相询盘面形势。 满头大汗未消的路吟风看了片刻,脸色突地一变,喃喃道:“这……这棋可不似卓老弟的棋呀,缓而无力。淡而无形……嘿,莫非卓老弟也中了他的妖法?” 这情形赵构焉能看不出来。听得路吟风此言,更是面色沉冷。路吟风盯上了棋局,万事便都在脑后,口中自顾自地低声嘀咕:“那乌辰棋风凶悍啊,越向后越是厉害。不过依照常理,卓老弟的棋力高他一路,可眼下,他这黑棋怎地有些七零八落?”说话间抓耳挠腮,竟比他自己下棋还要心急。 此时最急的人却是余孤天。自头一子落入棋枰,他的气劲已凌然施出。这等奇术多得自林逸烟所传的魔功,有使人忽冷忽热的寒暑气、有使人心痛如绞的诛心劲、有使人耳闻怪音的灵巫咒……这等魔功千奇百怪,让人防不胜防。当年余孤天魔功修为尚浅,不能随心施为,直到近日得了三际神魔功的秘诀后,逃回大金,觅地潜修多日,终臻上乘,才可自如施放这等降人于无形的诡异魔功。 “龙须传来消息,瑞莲舟会一战之后,他几乎已重伤不治,”余孤天见卓南雁一直默然静坐,不由心下大是疑惑,“后来虽去医谷捡回一条命来,却已武功尽失,怎地……”他几次发气试探,都觉卓南雁身上的气机舒缓,跟个病弱之人没什么两样,但最古怪的却是他将诛心劲、寒暑气、灵巫咒诸般yīn险手段不时变换施出,卓南雁却一直浑若无事。 棋枰上黑白棋形jiāo融一处,双方的棋下得都是不温不火。殿内只有乌辰从容不迫的声音不时响起,看样子白棋还始终保有先手之利。 “啪”的一下,卓南雁忽将黑子重重敲在棋枰上,开劫!他今日落子都是轻轻柔柔,只这次敲得极晌,清脆之声犹如玉罄jiāo击。御案前观局的君臣神色一振,紧盯住案下巨枰,全被这一子拖入沉思。 卓南雁这一个看似平常不过的小劫打过之后,绞枰上竟有风云突变之势,黑棋的整个棋形豁然贯通。乌辰的脸色霎时蜡白如纸,凝眉不语。 殿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时只闻风卷细雨之声,沙沙地打在屋檐上。 沉了一沉,路吟风才喃喃低语道:“好棋!好棋!此子如天降奇峰,如金线穿珠。黑棋前面的落子便如东鳞西爪,忽被神人妙笔点腈,一气贯注,化作娇夭神龙!”赵瑗也看出了黑棋后还蕴含着极厉害的反击妙手。不由目耀异彩,大声喝道:“好棋!又是传世妙手!”赵构却怪他这声大喝,颇有嘲讽金使之嫌,狠狠瞪了他一眼。 黑棋瞬间转守为攻,且气势磅礴,接连几记妙手,凌厉无lún,招招贯穿。至第一百二十六手,白方一块孤棋竟被黑棋绞杀。白棋顿时陷入苦苦挣扎的险地。乌辰的眉头拧紧,报着之时口唇抖颤,再不似先前的镇定自若。 行棋至此,补天弈的雄浑大气展露无遗,每一粒闪亮的黑子仿佛都是有灵xìng的活物,各尽所能,各得其所,串出一股生机盎然的太和之气。 白棋却已四面楚歌,一条白龙被道道黑云缠住,只是四处乱撞。 余孤天又惊又怒,依乌辰所言落子之余,已暗将全身功力提到了十成,左掌施阳刚之气,带动一股炎炎热气自上而下罩向卓南雁的头顶,右掌却以yīn寒真气默运诛心劲,直袭他的胸腹。别说是寻常棋士,便是个武林高手。若不运功反击或飞身退避,也会被这两股气劲绞得大病一场。可卓南雁却始终面色冷定如水,凝目棋枰,对余孤天的狠辣魔功似乎浑然不觉。 “啪”的又是一声脆晌,一枚黑子重重落下,犹如滚滚乌云中划过的一道电光。那条三十多目白龙的一只眼被闪电刺瞎,已是逃窜无路了。 余孤天浑身一震。仰起头来,目光如电地直盯着卓南雁。卓南雁的脸色依旧静如止水,头也不抬地道:“天小弟的伤全好了?” 余孤天点一点头,也微微一笑:“恭喜大哥也功力尽复。”忽然伸出手来,向卓南雁手臂握去,姿势柔和,看上去便如久别的老友相互亲近一般。卓南雁却不敢怠慢,手掌也悠然翻起,向他掌上迎去。 双掌jiāo握,两人的身子都是微微一震。格格轻响声中,卓南雁的脸上倏地闪过一丝红光。余孤天面上却有青气腾过。冷笑声中,余孤天已急运内气狂攻过来。卓南雁稳守不攻,只觉一道道内气激浪湍流般急撞过来,不由暗自心惊:“天小弟的内功大是非凡,这三际神魔功果然厉害,若是我未习得天衣真气的第五重功法,此时必非其敌!” 二人内功拼斗甚急,脸上却都犹带笑意。殿内观棋的大宋君臣的心思还都在棋上,全不知他两人已到了内劲拼争的万分紧要之时。乌辰也是凝目棋局,虽仍作困兽之斗,但身子犹如落叶般地发起抖来。此刻纹枰上大局已定,赵构等人不免喜形于色。 随着卓南雁的再一枝黑子悠然落下,大白龙顿时闷死,自黑云中跌落尘埃。 两人内劲轰然一jiāo,同时收劲。卓南雁目光一闪,笑道:“天小弟,你败了!”余孤天全身一震,却也点头低笑道:“我败了!” 语音一落,他那刚刚收回的雄浑真气陡如决堤怒浪般地反撞回来。 卓南雁的脸上红光乍闪,天衣真气如铜墙铁壁般封在掌心。两人真气jiāo击,身子又均是一晃。余孤天骤然杀了这个回马qiāng,当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卓南雁在他一笑认输时,也随他尽收掌力,难免便会为他所乘,轻则吐血,重则经脉伤损。 二人对望一眼,齐声低笑。忽听“格格”声响,那棋枰和棋桌受不得他们的雄浑内气,瞬间四散粉碎,光闪闪的棋子滚落满地。 “是我……败了……”乌辰惨笑起来,蓦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一头栽倒在地。 殿内一阵大乱。两个内侍奔过去一瞧,颤声叫道:“他……他咬舌头自尽啦!”卓南雁心内一沉,目光瞥向乌辰的尸身,瞧着那光秃秃的双腕和满地溅了血的棋子,胸腹间不由一阵难受。 “无须惊慌!”余孤天傲然而起,朗声道,‘我大金棋士,有胜无败,乌棋士早已留了遗言,此次南下,乃是备棺求战。”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构瞧见大金棋士血溅金殿,心底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虚慌乱,转头对汤思退道,“厚葬!定要厚葬乌棋士!” “厚葬?呵呵,”余孤天脸上满是森冷之气,笑容更让赵构有几分心惊ròu跳,“那便不劳赵官家费心啦!”赵构心底发冷,见余孤天转身便走,顾不得九五之尊,忙道:“贵使慢行……这、这许多事还须好好商量……” “还商量什么?”余孤天顿住步子,转头笑道,“难道赵官家变了主意,要将淮汉之地还给我们吗?”赵构面色一变,暗道:“说好了你们赢了棋才给你,眼下你们一败涂地,连棋士都咬了舌头,怎地还给你?” 赵瑗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拂衣而起,喝道:“淮汉之地本就是我大宋国土,怎地说得上一个还字?贵使此言,大是欠妥!”赵构听他声色俱厉,心底更慌,横了赵瑗一眼,低声道:“坐下!”赵瑗低叹一声,只得依言坐下。 “我会永远记得殿下今日之言,”余孤天灼灼目光直打在赵瑗脸上,冷笑道:“欠妥不欠妥,咱们来日方长!”说罢大袖一拂,转身而去,走到殿口,他忽又转过身来,眼望赵构,“呵呵”低笑道:“有一箭小事还得知会赵官家,赵桓眼下已死啦!” 赵桓便是赵构的皇兄宋钦宗(按“钦宗”本为南宋得知赵桓死讯后才加的庙号,在此直称为宋钦宗,只为方便读者阅读),靖康之变时随其父宋徽宗一起带金人掳走。赵构登基后深怕金人将父皇和皇兄“二圣” 送回,那样自己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帝位便颇有些不稳,但表面上却一直假意高唱“迎还二圣”的高调。宋徽宗二十多年前便已亡故,后来绍兴和议时,其梓宫(即棺椁)被送归宋朝。但赵构的兄长、宋钦宗赵桓却一直羁押在金国受苦。直到数日前,金主完颜亮突发兴致,让赵桓陪他打马球,体弱多病的赵桓被人蓄意撞下马来,又被金人乱马踩死。 赵桓之死,金朝一直对宋朝秘而不告,哪知却在这时由金使余孤天随口喝出,且无礼至极地直呼赵桓的本名。这对赵构这一国之主实为一个极大的羞辱。 晴天霹雳,从空突降,赵构浑身轰然一震,心底阵酸楚,忽然间泪水迸出,半因伤心这倒霉皇兄的惨死,半因余孤天如此丝毫不留情面的羞辱。这个九五之尊蓦地悲嚎一声,仓皇跳起,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7 章 路哭声不绝,直奔入殿后的屏风内。 众人呆愣之际,余孤天仰天长笑,大袖飘飘,几步间便去得远了。 卓南雁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疑惑:“余孤天素来xìng子偏柔,怎地今日如此张狂,如此羞辱一国之君?” 暮雨潇潇,卓南雁等人凝立在西城外的紫云湖边的一处山岗上。路吟风适才匆匆寻到了沈丹颜的埋骨之地,那只是以一块木牌为记的土冢。 卓南雁眼望那瘦削的木牌,怅然不语。路吟风道:“那风水先生说了,风水佳地一时也选不好,迁坟也须择个良辰吉日!”虞允文在一旁笑道:“此事允文必会派人竭力办好,老弟不须忧心。” 卓南雁“嗯”了一声,仰头望天,眼前闪过跟沈丹颜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暗道:“丹颜姐姐,你这番情谊。小弟只得来世报答了!眼下我还须急速将紫金芝送到小月儿身前!”一想到林霜月,心底登时急似油煎,忽然觉得,在这个世间,任何人都难与林霜月相比。 虞允文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低笑道:“请老弟速去照顾林姑娘,但愿林姑娘yào到病除!莫愁、晚菊公子,请你们二位随行,有何变故,即刻来报。” “能有什么变故!”莫愁哈哈大笑,“小月儿看到大雁子活蹦乱跳地回来,说不定一欢喜,便即百病全消!”卓南雁向虞允文和路吟风深深一揖,道:“安葬丹颜,便有劳两位哥哥了!” 众人走下山岗。虞允文低声道:“眼下形势紧迫,金酋完颜亮蠢蠢yù动,太子和我都盼着卓兄早日归来相助。距余孤天同来的金国副使施宜生曾在我大宋为官,颇有几分忠义。昨日私下里与汤思退饮酒,施宜生曾指着窗外说,今日北风甚劲,又对随从大喊,笔来,笔来!” 几人心底都是一沉,“北风甚劲”分明就是说北方金人必会南侵,“笔来”则当是“必来”的谐音了。 卓南雁忽地想起什么,道:“余孤天挟乌辰此来,莫非便是给完颜亮找个起兵的借口?”虞允文道:“正是!乌辰若是棋战全胜,金朝自会借势讨要淮、汉之地,若是大宋不给,正好授人以柄;若是乌辰败了,便在宋廷自尽,完颜亮也会恼怒我大宋不敬金使,乘势起兵!听说余孤夭此次南来,还带了许多画工,沿途细画我大宋城郭地形,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嘿嘿,余孤天廷上羞辱赵构,也要激得赵构发怒,”卓南雁苦笑一声,暗想,“哪知这位大宋人君啼哭失态,偏就是不敢发火。”只是碍着虞允文这朝廷命官的面子,这话便没说出口来。 虞允文又道:“罗堂主说,金人南侵,必会挥师直击建康,在建康守卫的都统制王权是个‘千金难求’的大草包。罗老已连夜赶往建康,邀集四方仁人志士协力防卫建康。罗老还说,他要禀明太子,重开四海归心盟会,请天下英雄共襄义举!” “重开四海归心盟会!”卓南雁心头一振,仰见满天云脚昏暗。飒飒斜风吹得如毛细雨横空乱舞,忍不住长舒了一口胸臆之气,喝道,“壮哉罗老!” 当下三兄弟拜别虞允文和路吟风,快马加鞭,赶往医谷。莫愁前几日便往医谷送去过yào物,并探看林霜月的伤势。卓南雁出得皇宫,曾向莫愁细问林霜月的伤势,莫愁却只道:“萧虎臣那怪老头儿不让咱们进谷,他那徒弟许广倒还客气,却只是一句话,”说着学起许广木头木脑的声音,“林姑娘的病嘛,嘿嘿,还是那个样子,不好不坏!” 此时卓南雁默算时日,只余半月时光,路上快马加鞭,恨不得一下子便飞到医谷。虽是天色已晚,但三人连夜赶路,半晚工夫便跑出百多里路去,累得人困马乏,才在道旁一间简陋的草亭内歇息。 三人半倚半卧,小睡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却见细雨早停,东方朝霞灿然。草草吃了干粮,正待上马,忽听得远处有人大喝:“哪里走!”“留命来!”跟着兵刃磕碰之声时起时落。 转瞬间便见山坳旁转出一个紫衫文士。这人手中持剑,崭新的衣袍已被割破数处。蓦听怪啸声声,数道身影自后飞蹿过来,那文士迫不得已,只得回身挥剑苦斗。 卓南雁见那追袭的四人全着黑衣,持短刀,打扮不类中土,招势更是古怪yīn狠,不由暗自奇怪:“这些人来自何处,看那招数怎地有些眼熟?”那紫杉文士剑法精奇,以一敌四,都能支撑得住,只是他身上有伤,疾刺数剑,转身便逃。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四节:临危结义 分道御敌 那紫衫文士一转过身来,卓南雁不由“咦”了一声,叫道:“应兄?”原来这紫衫文士正是卓南雁落魄衢州时遇到的金使乌禄的手下应恒。当日他随乌禄深夜来访,小试身手,便擒住了贺不疑派来刺杀卓南雁的两个刺客。 应恒却无暇搭理他,疾奔两步,霍地回身一剑,刺中一名黑衣汉子的肩头。那汉子甚是凶悍,肩头中剑,兀自“嗬嗬”狂叫,短刀顺势疾划,将应恒襟袍下摆削去。只这么一缓,另三人又围了上去。 “巫魔?”卓南雁见那中剑汉子砍的那刀狠辣异常,这一招自己当日曾在三才妙使韩娇娇手中领教过,登时心中了然,“怪不得这四人打扮怪异,原来是巫魔太yīn教弟子,却来我大宋行凶杀人!”他蓦地身形一闪,轻飘飘地chā入战阵之中。 只听得“哎哟、啊呀”的几声痛哼,那四个黑衣汉子各自向后蹿开数步,每人的肩头上都chā着一把短刀。 原来不过瞬息之间,卓南雁已将四人的短刀夺下,反手chā入他们肩头。巫魔男弟子的武功走的都是狠辣一途,但在卓南雁雄浑内劲和精妙招数之下,却浑无招架之力。四人踉跄退开,愕然惊望着卓南雁,如见鬼魅。 “南公子,原来是你!”应恒这时才瞧清了卓南雁,不由又惊又喜,“原来南公子会武功,好……好得紧!”当日卓南雁在衢州参加棋会,用的还是南雁之名,故应恒一直以为他姓南。卓南雁见他脸色惨白,身子摇晃,忙上前搀住。 那四个黑衣汉子乘他救助应恒之际,对望一眼,转身便逃。卓南雁忽地低喝一声:“全给我站住!”他喝声不大,但那四人对他快如神鬼的身手极是敬畏,听他一喝,立即老老实实地站住,连肩头短刀都不敢拔下。 “应兄,”卓南雁上下察看,道,“巫魔门下擅施dúyào,你可中dú了吗?”应恒连连摇头,苦笑道:“我晓得……一直防备着,没受dú伤!”卓南雁目光一扫,果见他身上只是些皮ròu外伤,料想这几个黑衣汉子武功平平,还不足以修习巫魔的dú功,转身对那四人喝道:“滚吧!告诉萧巫魔,说我卓南雁正在寻他,有本事便来应战!” 那四人脸色如土,听了他这句话如释重负,转身逃去,肩头上鲜血淋漓,洒了一路。 应恒却一把揪住卓南雁的衣襟,颤声道:“南公子,南大侠,求你……你快去救救主人。我将他们都引开了,可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心中一急,一口气没接上来,便昏了过去。卓南雁忙伸掌按在他心口,将一股浑厚内力缓缓送入,应恒神志稍清,才说出原委。 原来近日乌禄带着他一路南行,游山玩水,不料昨夜却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汉子缀上。这些人武功不俗,人数又众,以应恒之能,竟抵挡不住。深夜之中,主仆二人被困在客栈。危急之际,应恒只得穿上乌禄的衣裳突围,引开追兵,厮杀一路,连番苦斗,虽先后毙了数人,仍有这四人yīn魂不散地追到此处。 “我与主人约好,”应恒喘息道,“便在这清风山……山腰的斗姆阁内见面!也不知……他甩开追兵没有。” 卓南雁暗自一惊:“乌兄不会武功,若给巫魔门人缠上,可就xìng命危矣!”他虽与乌禄匆匆一会,却觉此人豪放磊落,更曾救过自己xìng命,此时朋友有难,岂能袖手。眼见应恒精神疲惫,说完后又昏了过去,卓南雁只得让莫愁二人带着他缓缓而行,自己展开轻功,疾向山腰奔去。 这清风山是座不知名的小山,卓南雁提足真气,但觉两旁景物飞移,足下如御疾风,转瞬间便到了山腰。他知道自己内功修为大进,心头暗喜,却见山腰上孤零零地耸着一座残破古观,料来便是斗姆阁了。道教视斗姆为北斗众星之母,又传说其生有九子,长子为天帝,次子为紫微大帝,故各地均有道观供奉其像。 卓南雁悄然闪入阁内,却听冷寂寂的殿宇中,传来隐隐的哭声。那哭声初时低沉,随即便化为沉痛无尽的号啕痛哭,听声音正是乌禄所发。卓南雁探头观望,却见乌禄跪在斗姆像前,双肩颤抖,哭泣正悲。他心下奇怪:“乌兄是个豪士,怎地小有挫折,便在神像前痛哭?”这时不便入内相见,只得暂且隐身一旁。 却听乌禄越哭越是伤心,喃喃道:“卿卿……乌林达……今日是你生日了,卿卿你……你可还好吗?”卓南雁心下暗奇:“听他言语,似乎是在思念一个女子。看乌兄潇洒自在,却原来如此多愁善感,听这乌林达的名字,必是个金国女子了……” “你可还记得咱们新婚那年,便曾在斗姆阁内许愿……做水面鸳鸯,花间鸾风,这一生一世……生死相守,”乌禄越说越是悲恻,“可你……可你……却为了我投湖全义,弃我而去。卿卿,你怎地这般傻!你怎地这般傻!” 卓南雁这才明白:“原来那乌林达是他妻子,却不知因何,为这乌禄投湖而死!”但听乌禄那几声嘶吼锥心裂腹,显是思念亡妻,悲恸发自五脏,卓南雁不由想到林霜月身遭dú伤,生死难测,心内感同身受地一阵酸痛,一时间陡觉这个不苟言笑的乌禄无比得可亲可近。 只听乌禄又躬身在像前叩头,跟着口中哽咽着低声吟诵:“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本是苏轼悼亡妻子的半阙《江城子》,此时经他读来,倍觉凄酸。 卓南雁正自神伤,陡觉院外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心中一动:“定是乌兄的对头来了!”想到巫魔门人手段yīndú,不如先留在暗处探查,当下悄然隐身在一块老大的残碑之后。 “你既如此念着你的老婆,”院外一阵尖锐的笑声直dàng进来,“何不追随她同去?”白影闪处,两个白衣飘飘的妙龄女子翩然走入阁内。 二女神态妖娆,一个身材纤瘦,另一个略显丰腴。那纤瘦女子冷笑道:“难得你这大胡子还挺重情,待会儿便让你死得痛快些!”那丰腴女子“格格”娇笑:“大姐,难道你对这美髯公动心啦?”纤瘦女子“呸”了一声:“你当我跟娇娇一样吗?跟谁都胡来,没地里坏了三才妙使的名头!” “三才妙使?”卓南雁看那两个女子眉目神情,宛然便与那韩娇娇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登时心底一凛,“巫魔投靠完颜亮后大受重用,乌兄既是金国使者,怎地身为完颜亮亲信的巫魔还要杀他?” 乌禄仍旧跪在神像前,只回头瞥了二女一眼,淡淡地道:“今日是拙荆生辰,二位也是女子,便瞧在女孩儿家的分上,容我拜祭了拙荆,再来动手如何?”难得他处此危境,却毫无惊慌之态,说的话更打在人心深处,让人拒绝不得。 果然二女对望一眼,那丰腴女子笑道:“难得你情深意重,叫咱姐妹都看得眼红。拜吧,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忽听阁外有人喝道:“哪里这么嗦,一刀斩了,岂不痛快!”说话间三个人大步而入,看他们器宇不俗,竟是刀霸座下五大弟子中间的三位,“锐金刀”乌古坚、“青木刀”耶律达和“厚土刀”佟广。 卓南雁登时一震:“这三人身为刀霸弟子,更是完颜亮的亲信,却也来跟乌禄为难,莫非要杀乌禄的,便是完颜亮?” 天刀三雄这一气势逼人的现身,阁内的形势登时紧了起来。 乌禄却挺身站起,慨然大笑道:“乌某的人头只有一颗,不知五位英雄谁先取了去?”卓南雁暗自喝彩:“难得乌兄处惊不乱!端的好胆魄,好心计!” 厚土刀佟广喝道:“死到临头,却还嘴硬!”锵然一声,钢刀出鞘,刀光才闪,还未劈下,便听铮然锐响,正是那纤瘦女子挥出金刀横下封住。双刀相jiāo,两人均觉内力受震。佟广喝道:“韩纤纤,你待怎地?”韩纤纤柳眉一挑,冷冷道:“你待怎地?这小子可是我们姐妹先寻到的。”扭头向那丰腴女子喝道,“芸芸,出手!” “不错,”乌禄眼芒一亮,冷冷地道,“我早已说好,待会儿便随二位姐姐前去。”韩芸芸娇笑道:“这便走吧!”手中飞出一条银色细带,将乌禄拦腰卷住,运力回拽,乌禄登时向她飞去。青木刀耶律达大怒,扬手一刀斩向银带。韩纤纤斜刺里横刀拦住。锐金刀乌古坚厉喝一声,也挥刀向银带砍去。 蓦然间一股大力涌到,那柔韧的银带顿时断成数段,乌禄雄伟的身躯倏地腾起,跃过五人头顶,稳稳落在了神像之前。卓南雁这才缓步踏上,挡在了乌禄身前。 “卓南雁?”佟广三兄弟早知卓南雁之能,韩纤纤和韩芸芸也曾在萧裕府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五人乍见卓南雁骤然现身,这一下出手更是刚猛绝lún,不由齐齐惊呼出声。 “是我!”卓南雁淡淡一笑,霍地身形电闪,疾向佟广冲去。佟广只觉眼前青影闪动,忙挥刀平平削出,百忙之中,出刀兀自霸气十足。卓南雁陡然伸掌在他刀上一按,借力打力,将他大刀向旁引开,“当”的一声,正斩在耶律达从旁攻来相助的刀上。 两刀相jiāo,火花四shè,佟广和耶律达一惊之际,均觉手腕一麻,已被卓南雁乘势拍中,只听得“锵锵”声响,双刀齐向地上坠去。卓南雁不待双刀落地,反脚踢在刀上,双刀“嗖嗖”锐响,疾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8 章 后奔来相助的乌古坚shè去。 乌古坚大骇,忙挥出一招“双峰并峙”击得双刀向上飞出,挡格之际,虎口剧震,陡觉手上一轻,手中刀又被卓南雁夹手夺过。寒芒闪烁之际,那两把刀才落下,卓南雁大袖一卷,三刀尽数收入手中。 这几下快逾电闪,全凭精妙手法和机巧心志,电光石火之间,威名赫赫的天刀三雄已是兵刃尽失。阁内微微一静,乌禄却大声喝彩:“好功夫,好手法!”韩氏双姝却不禁俏脸煞白,气为之夺。 佟广三人更是心头剧震,不约而同地想:“传说这小子在瑞莲舟会上身受重伤,怎地这会儿却又武功更进?”三人迅疾无比地排成一字,各自挥掌守住门户,仓促失招之下,仍是虽败不乱,招式浑圆沉稳。 卓南雁冷笑一声:“我没空跟你们嗦,三位这就请便。接兵刃吧!”寒光闪处,三刀呼呼劲响,疾向三人shè去。佟广三人听得劲风嗖嗖,不敢硬接,忙斜身闪开,只听“铮、铮、铮”的三声响,三刀shè入阁内土墙,竟直没入柄。 这一下佟广三兄弟胆气尽失,灰头土脸地拔下兵刃,再不多言,转身飞步出阁。 “我不杀女子,”卓南雁清冷的目光又向韩氏姐妹扫来,“你们去吧!”韩芸芸“咯咯”娇笑:“卓少侠模样俊俏,身手更漂亮,姐姐们得了空,定要跟你好好亲近!”跟韩纤纤扭身便向阁外行去。二女翩然踏出阁门,蓦地齐声娇叱,纤手倏扬,两蓬银针陡向乌禄激shè而来。 “去!”卓南雁大喝声中,抢上去大袖疾挥,一股雄浑的劲风横扫而至,银针尽数倒卷而回。二女银针出手,便已飞身纵出阁外,但见银针如雨般shè回,更是魂飞魄散,就势斜滚,避开dú针,头也不回地飞掠而去。 卓南雁这时不愿多生事端,逼退几人,便转身与乌禄相见。 “好兄弟,原来你叫卓南雁!”乌禄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臂膀,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卓南雁苦笑道:“前番与乌兄相见时,我还有重病缠身,生怕仇家逼迫,只得隐姓埋名,那时还多仗乌兄援手。” “我理会得!嘿嘿,你便有病在身,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乌禄眼放异彩,慨然道,“好兄弟,当初在下便与你一见如故,咱们彼此又救过对方的xìng命,说来大是有缘,不如咱们结为异姓兄弟如何?呵呵,这普天之下,能让我瞧入眼内的人,可还没有几个,肯跟他拜把子的,你老弟更是独一无二!” 卓南雁见他说话间昂头大笑,当真豪气纵横,心底发热,点头道:“好极,好极……” “老弟且慢答应。”乌禄却又将手一摆,道,“结拜之前,我还须实言相告,我本名完颜乌禄,乃是金太祖的皇孙,虽做过大金的东京留守,封王封公,眼下却正遭完颜亮的嫉恨,可说是朝不保夕,说不定哪一日便脑袋搬家。兄弟若是怕了,咱们还只做个普通朋友算了。” 卓南雁虽知他是金使,却万料不到他竟是大金开国皇帝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皇孙。但卓南雁生xìng热忱,决不愿拂人美意,当年心头一热,便连流落江湖的小乞丐一般的刘三宝,他也磕头拜了把子,这时虽知乌禄身为金太祖阿骨打之孙,隐隐觉得不妥,但随即又想:“当年父亲跟完颜亨意气相投,决战之时也曾结为兄弟,而这乌禄兄慷慨磊落,豪放大度,又是那暴君完颜亮的死敌,我又何须婆婆妈妈的!” 他想到父亲当日跟龙骧楼主义结金兰,视世人毁誉如敝屣,不由胸内热血沸腾,当下朗声笑道:“肝胆相照最是紧要,完颜亮那狗贼,怕他何来!”两人叙了年齿,自是完颜乌禄为兄,向天八拜之后,把臂大笑,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乌禄问起卓南雁如何此时赶来,卓南雁便说起赶往医谷途中,恰好救下了应恒一事。听他略述了历尽千辛万苦,给林霜月入宫求yào的缘由,乌禄不由神色肃然,赞道:“好兄弟,你若是身有高明武功时深入大内求yào,也还罢了,但你重伤未愈时独赴皇宫大内,这份胆魄,实在让人佩服!”他说着忽地面现凄恻,低叹道,“更难得的是你重情重义,胜得你哥哥十倍!眼下你可不能耽搁,须得即刻赶赴医谷,医治那位林姑娘。” 卓南雁知他必是想起了亡妻,忙岔开话题:“大哥,完颜亮那昏君残杀你们金国宗室,以龙骧楼主完颜亨之孤忠勇武,仍是难逃一死,你却如何对付这昏君?” “完颜亮滥杀无辜,却不是昏君,而是个聪明得过了头的暴君!可怜我大金的绝世英雄完颜亨,却被他诬蔑至死!”乌禄长叹一声,道,“我也深知自己颇遭完颜亮的嫉恨,自完颜亨被杀之后,便不理政事,终日饮酒作乐。前段时日,更讨了个出使宋朝的差事,跑到江南来游山玩水,想不到我如此韬光养晦,仍是引得完颜亮的猜忌,竟连派巫魔和刀霸的手下来江南杀我!” “完颜亮身为一国之君,”卓南雁道,“为何要杀大哥,还如此偷偷摸摸地派人行刺?”乌禄道:“这便是他聪明过头的地方。他连杀宗室,惹得大金震动,便不好再如杀完颜亨那般捏造罪名,堂而皇之地杀我,只好出此行刺之策。嘿嘿,只要我即刻赶回金国自己的封地,得了侍卫扈从,他一时三刻,便也为难我不得了。” “如此说来,完颜亮定要在大哥赶回金国封地之前,派人行刺!”卓南雁点一点头,“而大哥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及早赶回金国封地?” 乌禄却大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的封地远在大金东京,眼下舅父李石还在城内掌管兵马。嘿嘿,完颜亮算定我会巴巴地逃回东京,必然派人在我北上回金的途中劫杀。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让他们寻我不到!”忽地一拍卓南雁肩头,“你眼下正要去医谷送yào,那地方偏僻幽静,哥哥这便跟你去一趟医谷!”卓南雁见他当此之际,仍是算度深远,如同临棋落子,事事出人意料,不由暗自佩服。 忽听得院外有人高喊:“主人,主人……你在哪里?”正是莫愁和唐晚菊带着应恒赶来了。应恒只是剧斗整夜,脱了力,歇息多时,已然复原,眼见乌禄无恙,心底大石才落了地。 几人都知此地不宜久留,忙悄然出了斗姆阁,下得山来,快马赶往医谷。路上卓南雁将跟乌禄结拜之事跟莫、唐两人说了。唐晚菊xìng子随和,莫愁更是个嘻嘻哈哈的脾气,二人见乌禄虽是金人,却磊落洒脱,俱是欢喜。下山行不多远,莫愁便去田间买了两匹健骡,五人都有了坐骑,挥鞭催骑,加紧赶路。 晌午时分,赶到了一处僻野的小村落前。莫愁连喊:“口干舌燥,嘴里淡出鸟来!”忽见前面高大的村柳旁有间茅屋,上面挑着个褪了色的酒幌子。五人便下了坐骑,在那酒肆打尖饮酒。 店家在老柳下支了大桌,柳yīn下清风徐拂,倒也凉爽。荒野茅店,自然全是村肴浊酿,但莫愁、乌禄等人疲困之下,却吃得津津有味。酒足饭饱之际,只听远处銮铃声响,两匹花驴悄然掩来。 莫愁扭头张望,低声道:“大雁子,来了两个妖里妖气的美女,冲咱们探头探脑,是不是瞧上你了?”乌禄凝眉道:“是巫魔门下的女弟子!”卓南雁“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低头饮酒,冷笑道:“她们贼心不死,待会儿给她们个厉害瞧瞧!” 忽听马蹄声响,村陌上又有一匹骏马疾奔而来,马上乘者身材消瘦,正是刀霸门下的青木刀耶律达。 “这位莫不是卓少侠吗?”耶律达在丈外便勒住了马,恭恭敬敬地道,“家师有信一封,敬请少侠一览!”扬手一道银光打出,一枚甩手箭将一封书信chā在柳树上。 卓南雁并不看信,淡淡地道:“仆散门主有何吩咐?” 耶律达道:“家师得知少侠武功大进,甚是欢喜,约请少侠今晚到三十里外的神仙峪一决高下!”卓南雁皱眉道:“请回复门主,卓某有要事在身,比武之事,容待来日!”耶律达“呵呵”冷笑:“师尊有话,若是少侠不愿比武,那便莫要替人强自出头!”说着回转马头,催马而去,遥遥地又甩过一句话来,“师尊最晚下午便到,是进是退,请卓少侠三思!” 远远探望的韩氏姐妹听个满耳,这时不由“格格”娇笑。韩芸芸催着花驴上前,笑道:“卓小弟,你这大麻烦可全来啦!萧教主这便赶到,天刀门主再加上太yīn教主,瞧你如何应付!”韩纤纤狠狠扫了完颜乌禄一眼,冷冷地道:“趁早备好棺材,自己抹了脖子了事!”二女催动坐骑,向那耶律达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大雁子,”莫愁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巫魔和刀霸一起前来,咱们可怎生应付?”唐晚菊见卓南雁神色从容,似乎不以为意,忙道:“天刀门主明下战书,却还堂堂正正,不失一派宗师之风。倒是那巫魔隐身暗处,分明要乘机偷袭,明者防祸于未萌,咱们不可不防!” “兄弟,”完颜乌禄苦笑道,“不想我这一来,倒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卓南雁怕他要就此分道,独承风险,忙一摆手,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即便咱们未结为兄弟,我也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汗毛。嘿嘿,小弟对天刀门主那一战,正是渴盼已久啦!” 乌禄道:“只是你心底却急盼着尽早突围,去医谷送yào,如此应战便多了数分凶险,何况还有巫魔在旁虎视眈眈!晚菊老弟说得不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莫愁“嘿嘿”笑道:“难道乌禄老兄已有了计较?” “仆散腾有勇无谋,萧抱珍鼠目寸光,却又何足惧哉!”乌禄双目灼灼,嘴角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的冷笑,“但此时咱们最紧要的事便是去医谷送yào,二弟不可跟他们硬拼,不如兵分两路!” 唐晚菊道:“乌禄兄是说由南雁去迎战刀霸,余下之人且先赶赴医谷送yào?”乌禄笑道:“去医谷送yào的,只唐公子和莫愁两人!此事因我而起,若是我随他们一起走,只怕树大招风,再引来巫魔、刀霸。我跟二弟你去神仙峪,会一会天刀门主!” 众人也知此时唯此一途。卓南雁微一沉吟,便即点头应允,将紫金芝郑重jiāo到莫愁手中,嘱他不论如何,也要将紫金芝送到大医王萧虎臣手上。莫愁这时也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态,郑重点头。 当下众人分作两路,催马上路。分道扬镳之际,莫愁忽地回头叫道:“大雁子,你可赶紧过来啊!不然小月儿醒了过来,抱住我喜极而泣,忽然发觉她这雁哥哥胖了四五圈,未免扫兴!”说得众人齐声大笑。 哈哈大笑声中,五人暂别,莫愁和唐晚菊当先扬鞭而去。 乌禄也正要催马前行,应恒忽地叫道:“主子,适才经得那茅店前,有一处萧瑟道观,小人匆匆打了两眼,竟发觉了本派标记,瞧来几位师叔祖便该在此处左近。卓公子虽然英武,但一人未免力单。小人想去探访一下,若能访得几位师叔祖出手,何惧他巫魔刀霸?” “好极!”乌禄笑道,“你总是夸赞你那几位师叔祖英雄了得,若能揽得些英雄人物,总是好事!你去吧。”应恒拱手道:“能请得师叔祖出山最好,若是不能,小人即刻赶回!”乌禄自怀中摸出一把裹金佩玉的短刀,抛入应恒手中,道:“这是我太祖爷赐给我父王的金刀,你拿了去,见此金刀,便如我亲临。告诉你的师叔祖,若能出山助我,他日要富贵给富贵,要权势给权势!” 应恒接刀在手,满面喜色,催骑而去。 卓南雁笑道:“大哥刚毅果决,是个能成大事的英雄!”乌禄大笑道:“若不是英雄,怎敢做你的大哥?”笑声中两人催动坐骑而行。 神仙峪不过三十里之遥,与刀霸决战却在晚间,两人并不着急,并马缓行。卓南雁便道:“大哥,那完颜亮为何如此猜忌你,就因为你也是金太祖之后吗?”乌禄道:“一半是因为这个,另一半缘由却是因为乌林达!”卓南雁知道乌林达便是他的亡妻,点一点头,便没言语。 一抹戚色倏地涂上乌禄的脸孔,他沉沉叹道:“乌林达还是个娃娃时,便与我有了婚约,十六岁时,与我完了婚。十余年来,我们情深义重,琴瑟和谐。那一年,完颜亮忽然将我外贬为济南尹,却仍对我深怀戒心,下旨命我将发妻乌林达送往中都作人质。我知道,完颜亮荒yín好色,美丽贤惠的乌林达这一去,便是羊入虎口!可若不奉诏前去,完颜亮更会猜疑我有反心,定会乘机杀我。进退两难之际,乌林达却说,她要去,她自有办法对付完颜亮……” 卓南雁听他说到此处,声音微哽,心底也是一阵难受。乌禄又道:“哪知乌林达一行到了距中都七十里的良乡时,却乘人不备,投湖自尽。那地方已是京师脚下,完颜亮也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我与他有杀妻之恨,此仇焉能不报!”他说着“呵呵”惨笑,“最痛心的,却是乌林达死了,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每日里照旧饮酒听曲,在人前嬉笑欢乐。” 卓南雁想到他在斗姆阁内吊祭其妻时的伤痛悲切,想到他那时骤闻妻子死讯,却要在人前强装笑脸,那又是怎样一番锥心泣血,当下沉声叹道:“大嫂一死全节,也救了大哥一家xìng命,除此之外,却也毫无办法!” “谁说毫无办法,天下的事总是有办法的!”完颜乌禄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孔,缓缓地道,“她便入了中都,与完颜亮虚与委蛇,却又如何?守身如玉,冰清玉洁,这些汉人的狗屁礼法,却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着仰头望天,大喝道:“乌林达,跟你的xìng命相较,那些狗屁贞节却又算得了什么!”他越说越怒,长髯迎风乱舞,目光灼灼地怒视苍穹,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乌林达,你怎地这般傻!你怎地这般傻!” 卓南雁心头一热:“难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9 章 大哥出身皇室,却轻礼法,重情意!”低声道,“大哥节哀,你虽不将这些礼法放在眼内,但在大嫂眼中,却不得不看重!她舍身取义,也是万不得已!” 乌禄身子一颤,却才停了吼叫。他为人刚毅,身份所拘,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身处旷野,才难得宣泄一番。听得卓南雁一说,他长叹一声:“兄弟说得是!嘿,这些道理,我又如何不知!”顷刻间心神凝定,又回复到往日从容不迫的神色,眼内寒芒闪烁,“完颜亮罪恶滔天,眼下又要南侵,正是我报仇的大好时机!” 卓南雁心神一振,道:“大哥有何报仇良策?”乌禄道:“完颜亮一意侵宋,倒行逆施,人神共怒,只需他倾国南征,北方必然空虚!我那时悄然赶回东京,以太祖皇孙的身份登高一呼,亡亮便在朝夕之间!”他忽地扭头望向卓南雁,“二弟,你瞧大哥我有几分把握成功?” “不足四成!”卓南雁说着却又猛扬眉,“饶是如此,却也值得一试!” 两人jiāo望一处,目光中都有豪气涌动。“兄弟,”乌禄道,“你这番身手,留在大宋,岂不可惜?何不在安顿了林姑娘之后,跟哥哥去大金一展身手,博他个大好前程!” 卓南雁却摇了摇头,道:“大哥,我不会跟你去金国!若是完颜亮提兵侵宋,兄弟自会连同大宋好汉跟他决一死战。大哥是完颜亮的死敌,若有凶险,我也会尽力看护你的周全,但这只是兄弟之义。我卓南雁身为宋人,决不会去金国博什么前程。” 这番话说得义气凛然,乌禄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却又难以辩驳。他也是胸襟豁达之辈,“呵呵”一笑,便道:“说得好!你我大好兄弟,若掺了旁的,反倒无趣了,咱们便只谈兄弟之义!”虽然他言语豪气,但心底却止不住一阵黯然:“卓老弟如此英雄,却不为我用,当真可惜!” 两人悠然行了多时,向道旁村民打听,那神仙峪业已不远。乌禄忽道:“兄弟,你应战那刀霸和巫魔,有几成胜算?”卓南雁道:“此时大战仆散腾,可说是半斤八两,若是巫魔恬不知耻地赶来车轮战,我可说……”他本想说“胜算全无”,但心头傲气突起,蓦地扬眉道,“嘿嘿,谁胜谁负,可也难说得紧!” 乌禄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呵呵”一笑:“仆散腾这人,我有些耳闻,兄弟不必去跟他死拼,且看我先跟他试探一番。”卓南雁不免忧心,道:“大哥,这天刀门主虽然xìng子暴烈,却也文武全才,难用话语打动。”乌禄傲然笑道:“一个天刀门主我都收拾不下,哪里还报得了大仇,去跟完颜亮争天下?”卓南雁听他笑声中气势十足,便点了点头。 “完颜亮要对付我,我也在留意他,”乌禄抬头看看日色,低声道,“他那两个得意帮手巫魔和刀霸,我早已揣摩多日,对其xìng情都略知一二。我猜依着萧抱珍的缜密xìng情,必会在此同时现身,咱们正可依其xìng情各个击破。” 说话间两人纵马驰到一处山谷前,远远地只见一块高大的山岩犹如老翁端坐,兀立在沉沉的暮色中。依着那些山民的先前所说,那便是神仙峪的招牌神仙岩了。 乌禄忽地凑到卓南雁耳边,低声道:“此时时候尚早,老弟便设法隐身在我左近,若无我的招呼,万勿现身!切记,切记!” 卓南雁见他神色郑重,便点了点头。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五节:英雄斗智 莫愁遭困 莫愁跟唐晚菊这一路却是快马加鞭,疾驰如风。沿途荒僻,两人一口气奔到天色将黑,才在道旁见到一间茶肆。 “他姥姥的,渴死啦!”莫愁瞧见那在暮色中随风招摇的“茶”字布幌,忙勒住了马,笑道,“小桔子,这回我请你喝茶,下回你请我喝酒。”唐晚菊“呵呵”一笑,飞身下马。两人走到近前,却不由一愣。 那茶肆不大,只是一座似亭似轩的简陋草屋。屋内挑着一只白晃晃的灯笼,淡淡幽光之下,只悠然端坐着一个身材清瘦的白衣公子。冷寂寂的草屋内再无旁人。“莫非天晚了,没别的客人?”莫愁暗自奇怪,大叫道,“渴死啦!店家,快拿好茶来。” 那书生缓缓扭过头来,却见她娥眉弯弯,肤白如玉,明眸内媚光漾漾,竟是个绝色女子。莫愁一见她那娇艳容颜,登时浑身一震,只觉这白衣女子在摇曳的白光下向他望来,柔柔的眼波便如清泉一样直沁入心底。霎时间他呆若木鸡,怔怔地道:“你……你?” “怎么,”那白衣女子秀眉微蹙,柔声道,“你见过我吗?”莫愁素来自负脸皮厚如城墙,但这时听了她柔媚婉转的声音,脸上不知怎地却一阵发烧,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只是……”心底暗自奇怪,“她像谁呢?她像谁呢?怎地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那女郎“格格”一笑:“你这胖子当真有趣。请吧!要喝茶,便自己斟!”莫愁抹了把汗,笑道:“好极好极!”提气收了收肥肥肚腩,在那女郎对面坐了,老实不客气地拿过那女郎身前的刻花注子壶,便向一只空碗注入茶去。那女郎也不阻拦,笑吟吟地看着他举碗饮茶。 “且慢!”自进屋后便一言不发的唐晚菊此刻蓦地目光一灿,喝声才起,扬手一道金光shè出,将莫愁手中茶碗击得粉碎。莫愁大吃一惊,唐晚菊冷冷地道:“这茶喝不得!妖女,茶肆里的主人都是你杀的吗?”他伸手一指,莫愁向屋后望去,登时一惊,却见草屋后的草垛间还有两对没有盖住的人脚。 “千手书生唐晚菊果然了得!”那女郎美眸中波光一闪,却“嗤嗤”冷笑道,“可这里的人却不是我杀的!我已答应了那人,决不再为难江南人。”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秀眉微蹙,隐含幽怨。 “谁信你的妖言狡辩!”唐晚菊低喝声中,双掌倏扬,两枚铁蒺藜疾向那女郎双肩shè去。莫愁叫道:“小桔子,手下留情!”喝声未已,便听“夺夺”声响,铁蒺藜已尽数shè中屋内的明柱。 灯影倏地一闪,那女郎已悄立在门口,娇笑道:“死胖子,你叫嚷什么,舍不得他打我吗?”莫愁见她嫣然一笑,心便怦然一跳,正要胡诌两句,忽听屋外喊声大作:“杀啊,捉住这胖子,活煮了吃!” 陡然间人影闪动,四五道黑影闪入屋来。那女郎却又“格格”一笑:“唐晚菊,你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是死是活,我可懒得管啦!”凌空跃起,自数道黑影间电shè而出,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唐晚菊疾步闪去,跟莫愁背靠背地立在一处,却见四周闪动的人影中有胖大和尚、长发头陀,更有个手挥银索的老婆子,正是先前随卓南雁去医谷时,在途中劫杀的那些龙须高手。 “又是你们!”莫愁眼望四周奇形怪状的龙须,不由大叫道,“喂,你们的老大不是早说了,不让你们跟咱们为难了吗?” 手舞银索的哭婆婆踏上一步,森然冷笑:“江湖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莫胖子,你乖乖地将你怀中那紫金芝留下,咱们便决不为难你!”莫愁一惊,却“嘿嘿”笑道:“谁说那紫金芝在我身上的?那东西自然在大雁子身上。” 哭婆婆冷冷道:“你将衣服脱下来,让婆婆瞧瞧!”莫愁惊道:“给你脱衣服?你老得牙都没了,本公子可没雅兴!”哭婆婆气得双眼喷火,道:“好话说尽,可也怪不得咱们了!”蓦地大喝一声,“杀!” ※※※※※※※※ 神仙峪内冷寂幽旷,沉沉的夜色扑将下来,那神仙岩巨大的yīn影慢慢模糊了起来。谷内都是杂树老林,山风鼓dàng林叶,发出飒飒怪啸,听来分外骇人。 乌禄此时却端坐在林前的一片空地上,身侧燃起了一团篝火,熊熊火光,映得他脸色一片通红。卓南雁藏身林内,望着五六丈外神色泰然的乌禄,心底暗自为他揪心。 忽听得谷外传来一声怒啸,声如雷震,满谷回声不绝。乌禄身旁的篝火被一股劲风搅动,倏地一暗。火光再明,刀霸仆散腾已兀立在篝火前。 “卓南雁怎地未来?”仆散腾只瞥了一眼乌禄,灼灼目光便向林内望去。卓南雁暗道:“大哥的那团火燃得大有讲究,仆散腾身处明处,远眺暗处,便难以看清!”忙敛气凝神,倒运天衣真气,将全身气机与身周万物融为一处,以仆散腾之能,亦难察觉。 “你便是仆散腾?”乌禄不理他的问话,却淡淡笑道,“天刀门主鼎鼎大名,为我大金第一高手,只可惜,嘿嘿,嘿嘿……”仆散腾听他说自己是“大金第一高手”,心底暗喜,又听他连连冷笑摇头,不由皱眉问道:“可惜什么?” 乌禄冷冷地道:“可惜你明为一代宗师,实则……不过是完颜亮的一条狗而已。”仆散腾虬髯怒张,森然道:“数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的!”他暴怒之下,一步踏上,浑身气机陡发,那团篝火如遇骤风,仓惶乱舞。 “不服气吗?”乌禄仍是神色从容,冷冷笑道,“龙骧楼主完颜亨乃大金英雄,从无过错,完颜亮有命,让你扳倒他,你可敢不从?我完颜乌禄乃大金皇胄,为大金尽忠竭力,完颜亮让你杀我,你敢不从命?敢拖延?敢怠慢?” 仆散腾浓眉突颤,呼呼喘气,却言语不得。 他最初被完颜亮卑辞厚礼请出山来,那时还被完颜亮称为布衣至jiāo,其后他官位渐高,权势日增,反失了往日的自在磊落。当年他替完颜亮扳倒完颜亨,初时还常暗自开导,是替朋友出力,后来又亲下江南与余孤天主持龙蛇变,已有些身不由己的烦恼。 此后完颜亮竟又将巫魔笼络座下。巫魔巧言令色,门下妖媚女徒众多,正遂了贪花好色的完颜亮之意。两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时日不久,巫魔已有隐然凌驾刀霸之上的气势,更让仆散腾暗生郁闷。 乌禄仍是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阁下一代宗师,奉命杀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哈哈,好痛快,好威风!这便动手吧!” “给老子住口!”仆散腾额头青筋跳起,暴喝道,“卓南雁在哪里,快让他过来一并领死!”振声一吼,震得那团火焰簌簌发颤。 乌禄笑道:“卓老弟被仇家绊住啦,这一两日间无暇赶来。阁下这便取我xìng命吧。江湖中人都道,大名鼎鼎的仆散腾早受臭名昭著的巫魔指使,若是巫魔赶来,见你如此婆婆妈妈的,必会骂你办事不力!” 仆散腾气得几乎吐血,蓦地一掌击下,将身旁一块青石击得粉碎,大喝道:“完颜乌禄,你当老夫真信了你的鬼话,不会杀你吗?” 林内忽地腾起一阵怪笑:“天刀门主果然见识高超,没有中计!”白影闪处,巫魔萧抱珍悠然飘落。 乌禄冷笑道:“正是!完颜亮有令,让巫魔监视你仆散腾出手,你哪能不乖乖从命?便是完颜亮饶了你,巫魔萧教主也不会轻饶你。我乌禄以这颗项上人头,救得天刀门满门xìng命,也算值得。请门主这便过来动手!” 仆散腾正自盛怒,被乌禄言语一勾,多日来的积怨直蹿上来,扭头对巫魔喝道:“你来做甚,快给我滚!”饶是萧抱珍城府极深,闻言也不禁面色一变,冷哼道:“门主当真要因小失大?”这一下更是不自禁地带上了呵斥口气。 乌禄忽地挺身而起,向仆散腾抱拳笑道:“门主,你是大英雄大豪杰,何必听这姓萧的颐指气使。罢了,咱们不妨定下个约会,你若有胆量便来应战,也决不算你违背大金皇帝号令,如何?” 仆散腾翻起白眼,喝道:“说!”乌禄道:“我手下有个仆人名叫应恒,颇有武功。你若有本事,待我赶回大金东京,命应恒将他门内几大弟子聚齐,你们真刀真qiāng地大战一场。若是你那时胜了,我乌禄引颈就戮!不然你今日出手杀我,有这萧抱珍横在此处,传扬出去,都道你受命于萧抱珍,作为天刀门主,岂不威望大损。” 隐身树上的卓南雁听得暗笑:“刀霸最重名分,大哥却抬起名气地位跟他差着十七八层的应恒来跟他对决,仆散腾定是气zhà了肚子,却又不得不应!”果然仆散腾愤愤地冷哼一声,凝眉沉吟。 萧抱珍目光闪烁,低声道:“仆散兄,万万不可!万岁的话,你全忘了吗?”当日两人南下之前,完颜亮确曾不住叮嘱:“完颜乌禄素无过错,回金后只怕难以冠冕堂皇地杀他,不如便在宋朝杀他,还可借势反诬宋人,做起兵南下的借口。” 哪料仆散腾此时正自气头上,听了萧抱珍的话,满腔怒火蹿上,暗道:“老子偏偏要应承下来。”扬眉喝道,“完颜乌禄,老夫在大宋决不杀你,但你想回大金,却要看你有没有这么长的命!”大袖一拂,瞧也不瞧萧抱珍,转身飘然而去。 ※※※※※※※※ 夜色沉沉,杀声四起。莫愁狼狈不堪地蹿出重围,向着旷野处疾奔。 适才龙须四下里围上,唐晚菊突发暗器,shè倒几人,两人骤然杀出茶肆。苍龙五灵齐声怒喝,率人自后疾赶。唐晚菊眼见势危,忙让莫愁独自突围送yào,自己连shè暗器,苦苦挡住众龙须。 情急之下,莫愁也知此时万万不可耽搁,展开龙骧步,绕过几个龙须拦阻,飞身便逃。他死命疾奔出数里之遥,刚要喘一口气,忽听得有人尖声怒啸,两匹快马自后冲来,马上乘者正是哭婆婆和那长发头陀。 莫愁才一回头,便见那头陀将一面大网兜头罩来。“你姥姥的!”莫愁大骂一声,疾展龙骧步,斜刺里飞转出去。忽听哭婆婆“格格”怪笑,银光闪动间,两道银索横扫向莫愁双腿。 那银索来势掐算得极妙,莫愁奔得正急,瞥见那索上密生倒刺,难以招架,只得腾身跃起。哭婆婆腕子疾抖,银索陡然翻起,缠向他双足。莫愁身在半空,万难躲避,情急之下只得拔剑斩向银索。 哭婆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0 章 嘿嘿”冷笑,她这对银索专门锁拿刀剑,当下臂上加力,顺势翻卷银索。眼见便要缠住长剑,骤然间一道金光斜飞而到,正斩在银索上。只听铮铮劲响,双索倒飞而回。那金光划个圈子,飘然飞到一个白衣人的手中,却见这人身材窈窕,眉目含笑,正是在茶肆中独自饮茶的白衣女子。 “阁下是谁,”那头陀怒喝道,“几次三番跟咱们为难?”那女子笑道:“算不得为难,说来咱们也算同道中人。你们要夺那紫金芝,我要的,也是紫金芝!” “龙梦婵!”哭婆婆嘶声喝道,“这妖女……是巫魔门下的龙梦婵!” 莫愁的心“咚”地一跳,暗道:“他姥姥的!原来这娇滴滴的美女便是大雁子曾经提起过的龙梦婵。这姐姐出名的鬼难缠,老子还是先走为上!”眼见龙梦婵和哭婆婆凛然对视,他却悄然向后退去,只盼双方立时大打出手,便好脚底抹油。 却听喊声阵阵,十余道黑影已自远处疾冲过来,正是龙须的援兵到了。哭婆婆神色一振,喝道:“龙梦婵,你自寻死路!可别怪咱们心狠啦!”双索盘旋,破空打来。 龙梦婵“格格”一笑:“当本小姐怕了你们不成?”雪袖轻扬,那道金光重又shè出,原来是一条连环链子金鞭。寻常江湖武人常使九节连环鞭,或是十八节虎尾鞭,她这鞭却足有二十八节,通体镏金,黄光灿灿,鞭头却是两只金环,外缘锋锐,横空飞掠间不住jiāo击,发出震人心魄的琅琅怪响。 金鞭与银索一碰,哭婆婆双臂酸麻,双索又再飞回。忽听两声凄厉的马嘶,却是龙梦婵右手挥鞭,左掌却暗器骤发,将哭婆婆和那头陀的坐骑shè死。哭婆婆又惊又怒,这等卑鄙手段,原是龙须惯技,不想却被龙梦婵以牙还牙。 “打吧打吧!”莫愁心头狂喜,“你姥姥的,你们最好打他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不对,龙梦婵这娇滴滴的大美人这般死了未免可惜,念你救过老子一回,便饶你一命吧!”心底胡思乱想,脚下全力展开轻功疾奔。 才奔出数十丈,猛觉身边香风飒然,龙梦婵的娇笑声却在耳边响起?“死胖子,姐姐几次救你xìng命,你连个谢字也不说便走了吗?”莫愁扭头便见龙梦婵已到了自己身侧,心底又惊又畏之际,却见她巧笑嫣然,美目转盼间泛出勾魂摄魄的盈盈光泽。莫愁的心不由怦然一颤,颤声道:“多谢……多谢……” 陡见眼前金光闪耀,莫愁心魂激dàng间连龙骧步也不及施展,只觉腰间一紧,已被龙梦婵挥鞭卷住胖腰,跟着身不由己地向她飞去。 “哎哟!放手!你姥姥的!”莫愁狂呼大叫声中,那金鞭横缠竖绕,竟将他捆得四肢蜷曲。龙梦婵纤手轻探,将他稳稳提住,腾身跃起,直向东南方的一座荒山奔去。她轻功卓绝,虽是提了莫愁这么个大胖子,兀自起落如飞,将哭婆婆和那头陀远远撇开。 莫愁这时如同个粽子一般被龙梦婵提在手中,当真哭笑不得,身子难以挣扎,只得用嘴对付:“好姐姐,有话好商量,你且放我下来,本公子自己会跑!你让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只消姐姐说一句话,天涯海角,决不分离,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正自口沫横飞,忽见龙梦婵玉手一挥,鞭头那锋锐的金环倏地抵在他颈前。 莫愁脸色一白,忙道:“别……别,姐姐不爱听,我便不说了!可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若有半字虚言,天打五雷轰,一辈子讨不到老婆!不信姐姐只管摸摸本公子的心,姐姐听这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龙梦婵听他没完没了的废话,也是无可奈何,觉得身后追兵渐远,觑见道旁小山上探出一处黑黝黝的洞口,当下斜身跃起,几个起落便闪入洞内。 ※※※※※※※※ 刀霸仆散腾这一拂袖而去,神仙峪内登时微微一静。卓南雁暗自喝彩:“只剩下一个巫魔,便好对付得多!”正要现身跃出,忽又想起乌禄的嘱托,只得强自隐忍。 萧抱珍眼露异芒,死盯了完颜乌禄一阵,才“呵呵”冷笑道:“佩服佩服!我眼下才知,为何陛下容你不得了:单凭三寸之舌,便能激走天刀门主,普天之下,唯你一人而已。” 乌禄负手挺立,漆黑长髯迎风飘举,笑道:“传闻萧教主行事从来不择手段,这时要杀我这无罪之人,却不知该当用何手段?”萧抱珍森然冷笑:“阁下请放宽心,定是会用最惨dú的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定然有趣得紧!”乌禄却仰头大笑,“江湖传闻,萧教主乃是与仆散门主争锋一时的武学宗师,更精通暗器,世上无双无对!不知萧教主可敢跟我这文弱书生也打个赌吗?”饶是萧抱珍为人yīndú果决,听了乌禄的话,也觉难以回却,忍不住低喝道:“什么赌?” “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便请痛痛快快地做个了断!”乌禄挺胸喝道,“我这个赌便是,我在此不避不让,你一箭shè不死我!”他故意将“男子汉大丈夫”这六字说得铿锵有力,萧抱珍貌如玉女,也时常易容成女子,但平时最恼恨旁人说他不男不女,听了这话,登时双眉一扬。 此时二人相距两丈左右,莫说乌禄不会武功,便是个武林高手,不避不让地独对巫魔发shè的暗器,也决计难逃一死。 萧抱珍xìng子细密,恼怒之后,随即却想:“他莫非是埋下了什么厉害帮手?”目光游走,却觉四周悄寂冷邃。卓南雁早已收敛真气,他的天衣真气得自天地,此时敛却气机,与天地浑如一体,万难察觉。 乌禄却哈哈大笑:“萧教主莫不是当我是个胆小鼠辈,此时只求速死?”萧抱珍将冷森森的目光重又凝在他身上,幽幽一笑:“我若shè不死你,却又如何?” “那必是萧教主手下留情了!”乌禄笑道,“但我也决不会向尊驾求饶。只请你再给我一个月机会,留在江南拜访几个老友。一个月之后,萧教主自可来取我xìng命!” 萧抱珍秀眉蹙起。乌禄又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决不会擅回金国,去给你找麻烦。”萧抱珍最怕的便是此着。乌禄若是突返金国,完颜亮定会怪他办事不力,但若乌禄一直逗留江南,完颜亮却未必会怪罪他。萧抱珍明眸一转,终于低声娇笑道:“你若回金国,那是自寻死路,却能给我找什么麻烦?” “难得萧教主应允!”乌禄笑道,“请教主动手吧。”萧抱珍凤目一寒,沉声喝道:“请你再退出五十步去!” 乌禄这时倒不推辞,拱手道:“在下若不从命,那便是对教主不敬!”转过身去,大踏步便行,有意无意地,走到了卓南雁藏身的树下。卓南雁登时会意,忙将几枚铜钱扣在手中,天衣真气悄然流转。 两人相距五十余步,隔着那团篝火,对望而立。 萧抱珍的脸上仍挂着一丝yīn冷的笑意,双臂垂在腰际,浑身一动不动,只十指间跃着惨白色的光芒,瞧来甚是妖异。一股迫人的气息遥遥向乌禄逼来,山谷内登时一阵萧瑟。忽听鸟鸣阵阵,却是林间几只宿鸟被萧抱珍的杀气惊醒,惊叫着仓惶乱飞。 乌禄虎目闪烁,蓦地大喝一声:“萧教主怎地还不动手?莫非是怕了不成?” 这一喝声音响亮,萧抱珍不断摧涌的杀气不由一折。若对面是个武林高手,萧抱珍自会小心翼翼地再行凝神运气,但此时却不禁有些心气浮动:“他左右不过个文士,我岂能让他笑话?”沉声低喝道:“大人小心!” 山谷间蓦地电芒耀目,一道侵人肌骨的寒光凌空横飞,那团篝火遭寒芒一侵,光焰骤黯。青芒如电,直扑乌禄咽喉,乌禄忍不住挺胸长啸。 骤闻锵然一声响亮,火星四处迸飞。却是几枚铜钱破空飞来,正与巫魔发出的甩手箭激撞一处。巫魔这真气灌注的一箭被数枚铜钱拦腰切中。去势顿衰,斜斜落在地上。猛听“当”的一声裂响,那甩手箭竟断成两截。 “果然伏了厉害帮手!”萧抱珍怒喝道,“你使诈?”乌禄大笑道:“萧教主,我只说不避不闪,却没说不可旁人出手。我这朋友仍没露面,教主这一战输得干净利落。” 萧抱珍凌厉的目光扫在碎裂的甩手箭上,心底震惊无比,游目四顾,喝道:“仆散兄,你如何跟兄弟开这玩笑?”这铜钱一击之威,巫魔已看出出手之人武功决不在自己之下。江湖上的绝顶人物,也只四雄八修这些人物或可办到。萧抱珍心底算来算去,料来定是脾气古怪的仆散腾去而复返,为了他与乌禄的那一赌而与自己翻脸。 山谷内冷清一片,决无仆散腾的回音。卓南雁适才生怕失手,将身上的几枚铜钱一并发出,这才击落了巫魔的一箭,心底暗呼侥幸,这时他对乌禄已是大为钦佩,想到他别有深意的叮嘱,便没有现身。 萧抱珍喊了一声不闻应答,忽地想到“仆散腾”这一手使自己大败亏输,恼怒更增,大喝道:“仆散腾,快快滚出来见我!”尖锐的喝声在山谷间缭绕不去,料想以仆散腾的火辣脾气,若是仍在谷内,必会大怒现身。 乌禄去口手抚长髯,“呵呵”低笑:“萧教主适才一时失手,却还有何话说?”萧抱珍这时也觉自己失态,旋即回复凝定,低笑道:“请阁下唤出背后高人,我才甘心认输。”乌禄将双掌一拍,笑道:“卓老弟,出来吧!” 卓南雁这才飘身而出,横身立在乌禄身侧。萧抱珍目光一寒,沉声道:“卓南雁?我竟忘了你!”卓南雁踏上两步,沉声喝道:“萧抱珍,那碧莲魔针的解yào,快快拿来!”他想自己虽已取得紫金芝,大医王萧虎臣也曾说过此时魔针的解yào也无甚大用,但心底却总盼着还能将这魔针的解yào一并给林霜月取来。 “碧莲魔针?”萧抱珍“呵呵”一笑,“此物决无解yào!”卓南雁双眉一紧,正待喝问,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喝:“主人,你在哪里?”正是应恒的声音。卓南雁大声喝道:“乌禄先生在此!”玄功默运,喝声滚滚传出。 忽听得谷外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鼓dàng不绝,惊得层林间宿鸟乱飞,惶鸣不止。萧抱珍面色不由一变,暗道:“来人是谁,怎地内功如此精深?”却听谷外一啸未绝,又有数道啸声先后响起,顷刻间竟有五人作啸,均是龙吟虎啸,高亢悠长。 “主人!”应恒大声呼喊,“师叔祖已到啦!”片刻后便听蹄声响亮,应恒纵马奔来。他身后却有五名道装老者,均是气韵高古,相貌奇特。卓南雁一望之下,险地惊呼出声,暗道:“五灵官?原来应恒也是灵霄派弟子,他口口声声的师叔祖原来便是瑞莲舟会后下落不明的九幽地府五灵官!” 原来瑞莲舟会之前,金灵官和银灵官被罗雪亭在那破旧道观内一通叱骂,事后金灵官想起,颇以为耻。他也是大有见识之人,察觉秦党为万民唾骂,势难久存,便在罗大率群豪攻取九幽地府之前,当机立断,跟五兄弟飘然远隐。 只是如此一来,灵霄派五灵官更为大宋官府所忌,五兄弟只得再次隐居,寻了个破旧道观,暂且栖身。好在铁灵官到了何处,都忘不了研究他的机关埋伏,依着灵霄派的规矩,将那破道观做了一番禁制。应恒本就是灵霄派旧人,素知这位师叔祖的手段,一眼便看出铁灵官可能隐居此处,忙赶来央求几位师叔祖出山。他原怕这五位师叔祖脾气怪异,与世无争,哪知一提完颜乌禄之名,金灵官便即慨然应允出手,当下急急赶来。 顷刻间应恒带着五灵官抢到乌禄身前,六人齐齐勒马。“原来是五灵官!”萧抱珍面色一寒,情知今日有卓南雁和五灵官在此,自己万难再杀乌禄,仰头大笑道,“好!乌禄,这个赌便算是我输了!咱们来日再会。”傲然扫了五灵官一眼,转过身来,大踏步远去。 身后强敌环伺,萧抱珍却走得悠然安稳,大袖飘飘,一步三摇。以五灵官之能,却也不敢贸然进击。 应恒忙将五位师叔祖给乌禄引荐了。乌禄谈吐殷切,着意接纳。卓南雁一直侧身立在篝火招摇不到的暗处,不愿与五灵官相认,待几人寒喧稍毕,便向乌禄一揖倒地,道:“大哥有这五老辅佐,暂且无忧!我还要向巫魔追还解yào,咱兄弟暂且别过。” 乌禄也知留他不住,紧握住他双手,道:“兄弟,但愿林姑娘早日康健!哥哥还是那句话,我盼你早日前来辅佐。” 卓南雁微微一笑,又一拱手,倏地腾身而起,疾向巫魔退处追去。 ※※※※※※※※ “砰”的一声,莫愁被龙梦婵重重丢在洞内的地上,脊背撞着冷硬的山岩,酸痛难忍。忽见金光乍闪,那长长的金鞭灵蛇一般自身上绕开,疾缩入她雪白的袖内。 “好功夫!”莫愁挑起大拇指,忍痛苦笑,“姐姐这份精妙武功,当真让本状元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最让本状元大开眼界的,却是……却是……”龙梦婵见他吞吐不言,忍不住蹙眉道:“却是什么?” “却是姐姐这副绝世姿容。”莫愁“嘿嘿”一笑,“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大雁子的心上人小月儿了,嗯,那回无惧老和尚掠来的金国小美人也不错,还有那个云潇潇,个个儿都是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只是跟你一比,他姥姥的都差了十七八倍不止!不对,都差了百倍千倍!” 自来女子都爱听人夸赞貌美,龙梦婵自负绝艳,只是多年来纵横江湖,旁人见了她虽是色授魂与,但听得“龙梦婵”这三字后都忌惮她的狠辣手段,哪敢胡言乱语。此时听得莫愁的言语,她虽料定这“死胖子”必是言不由衷,芳心内却仍不禁微微一喜。 一笑之后,龙梦婵也怕莫愁再滔滔不绝地胡说下去,伸出玉手,道:“拿来!”莫愁惊道:“什么?” “紫金芝!”龙梦婵冷冷道,“这两日临安的人都传扬卓南雁那狂妄小子深入皇宫给林霜月求yà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1 章 ,最终大胜金使,竟如愿以偿地得了紫金芝。他要跟刀霸硬碰,生死难料,我猜那东西必是在你们身上!” 莫愁又一挑大拇指:“高明,那玩意在小桔子那儿。”龙梦婵冷笑道:“适才唐晚菊全力阻挡龙须,拼死护着你突围,不用说,那玩意儿定是在你身上。”莫愁一拍肚子,瞠目道:“当真不在,不信你便来搜!” 龙梦婵秀眉微蹙,伸手摸向他圆滚滚的肚子。莫愁忽地缩身大笑:“别,别,我最怕痒!咱们万事都好商量,你千万莫呵我痒!”龙梦婵挑起秀眉,喝道:“死胖子,你再日罗唆,我一刀砍下你的胖头!” 莫愁被她喝得愣住了,蓦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好姐姐……”他“哇”的一声哭号,伸手抱住了她的双腿,嘶声道,“求你救救小月儿……”龙梦婵见他跪倒啼哭,已是一愣,忽又被他紧紧抱住,心底更是一惊,怕他乘机暗算,忙挥掌按在他脑心。 哪知莫愁眼泪汪汪,哭声越来越大:“她为了救大雁子,自己中dú难愈!你便不在乎小月儿的xìng命,也该看看大雁子的面儿吧,他为了救小月儿,去那皇宫求yào,几次险些丢却小命……” 龙梦婵只觉他双臂越抱越紧,一股男子气息搅得她心烦意乱,又听他哭声悲切,当真又羞又恼,更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出江湖,会斗的高人恶人凶人dú人无数,却从没见过莫愁这一号胡搅蛮缠的人物,饶是她任xìngdú辣,却拿他毫无办法,喝道:“快给我放手!”猛地抓起莫愁肩头,将他丢了开去。 莫愁兀自在地上号啕大哭:“人家大雁子将这千辛万苦求来的紫金芝给了我,我若丢了,还有何脸面活着!你便不看大雁子的面儿,看我的面子总成了吧?” “呸!你一张肥脸,有什么好看的!”龙梦婵被他气得笑出声来,一笑之后,心中蓦地涌上一腔愁绪,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我几次比试,全输在他的手中,本来早答应了他,不再为难南人,但偏偏师尊有命,却又不得不再来江南。” 巫魔此次率门人大举南下,一是受命劫杀完颜乌禄,暗中更要为完颜亮侵宋打探讯息。他闻知老对头卓南雁求得紫金芝的消息后,急命龙梦婵和一众门人出手抢夺。 众门人先前都随巫魔去追杀乌禄,只有龙梦婵心思机敏,寻思卓南雁得了紫金芝后,必会快速将此物送往医谷,便在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莫、唐二人。到底她曾受过卓南雁的恩惠,对卓南雁的好友莫愁未下狠手,这才任由莫愁这般折腾胡闹。 莫愁听她柔柔地一叹,心内不知怎地便涌起一股怜爱之意,收了哭喊,痴痴地望着她轻颦淡忧的模样发呆。龙梦婵又是幽幽一叹:“我救了你一命,算来也算报答了他的一段恩情了吧,至于今后如何,我还没有想好!”莫愁“嘻嘻”笑道:“今后如何,那还用想?姐姐干脆好人做到底,将我放了得啦!” 笑声未落,“啪”的一声,胖脸上已挨了脆生生的一巴掌。龙梦婵冷叱道:“我没问你话,休得胡乱接口!”这一巴掌声音响亮,却并不如何疼痛,莫愁捂着胖脸,愁眉苦脸地道:“有话慢慢说,怎地好好地便巴掌伺候?” 却不知龙梦婵这时念及卓南雁,满腔幽怨难诉,听得莫愁嘀咕,不由怒从心起,伸手紧拧莫愁的耳朵,喝道:“姑nǎinǎi正琢磨要事,谁让你没完没了地嗦?” 莫愁被她揪得耳朵生疼,口中“好姐姐”、“姑nǎinǎi”地紧着告罪求饶。龙梦婵冷哼一声,才放了手,斜倚洞口山壁上,眼望着洞外的明月发呆。 那轮月才从薄薄的云隙间探出脸儿来,金黄金黄的月映得满天紫亮一片,月光洒在洞前,便在龙梦婵妖娆的轮廓上罩了一层薄纱。 莫愁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死盯住月辉下的龙梦婵,心内却在回味适才撒泼使赖时抱住她双腿的情形,暗道:“他姥姥的,若能时时抱着她那对玉腿,老子便日日给她下跪、天天挨她巴掌,也都值了。” 龙梦婵沉思半晌,猛一回头,却见了莫愁那热辣辣的目光。饶是她行事妖媚,以颠倒众生为乐,这时见了他那目光,也不觉双颊一热,喝道:“死胖子,你瞧什么?”莫愁一惊,怕她再上前厮打,支支吾吾地道:“你……这可是你让我说话的?”龙梦婵适才乱发了一通脾气,心情舒服不少,但见莫愁满面惧色,大是得意,“嗤嗤”笑道:“是啊,本姑娘准你开口啦!你这么死盯住姑nǎinǎi打什么鬼主意,想要乘机给我一刀吗?” “不是不是!”莫愁连连摇头,“我、我觉得你像……”这时但见龙梦婵娥眉轻蹙,隐含薄怒,他猛然间便明白了为何自己一见到她便觉似曾相识,原来童年讨饭时,那常给自己饭吃的富家女孩给自己偷吻了一下之后,轻嗔薄怒,神色竟与龙梦婵颇多类似。 他结巴了几声,终究不敢说出深埋心底的那女孩,只颤声道:“……像、像极了我娘!”龙梦婵“格格”娇笑:“那你就叫我娘吧。”莫愁“嗯”了一声,真就装傻充愣地喊道:“娘” 龙梦婵笑得花枝乱颤,蓦地又皱起秀眉,扯住了他的耳朵,喝道:“好啊,死胖子,你拐弯抹角地骂我是女叫花子,是不是?” “我娘可是官宦小姐出身,决不是女叫花子!”莫愁满面郑重,老实巴jiāo地道,“你若嫌我喊娘长了你的岁数,我便在‘娘’后,再加个‘子’字,咱们便扯平了。” “娘……子?”龙梦婵依言轻念,顿知上当,骂声“死胖子”,便伸手狠狠撕扯他的耳朵。她师出巫魔门下,素来讲究谈吐雅致,仪态曼妙,但这时跟这嬉皮笑脸的莫大少在一处,却不禁将深埋心底的爽直泼辣一面尽xìng展露出来了,这般“姑nǎinǎi”“死胖子”的乱叫乱嚷,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两人这一通胡闹,心底倒觉得相互间亲近了不少。龙梦婵整治了他一通,重又抱膝沉思,忽地心底腾起一个念头:“卓南雁为了那娇滴滴的林霜月不顾生死,哼哼,我偏要让他那小仙女一般的林霜月香消玉殒!”虽觉这念头颇为对不起卓南雁,但心底却隐隐地有说不出得畅快。 她长长伸个懒腰,悠然道:“姐姐困了,救不救那小月儿,待我睡醒了再说。”侧身倚在洞壁上瞌睡。莫愁“嘿嘿”笑道:“是,是,姐姐辛苦,小弟给姐姐在此守夜!”只盼她快些睡着,才好乘机逃跑。淡淡月辉之下,只见龙梦婵转身侧卧,那袭娇躯更显起伏有致,妖娆难言。莫愁的心不由一热,暗道:“他姥姥的,这妖女当真美得紧,但愿她睡得慢些,老子多看几眼!” 哪知龙梦婵左右翻了两个身,忽道:“死胖子,这山岩好硬,硌得姐姐浑身痛,你过来,让我枕着!”莫愁听她语声娇软,心又是怦然一跳,道:“这个……小桔子常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龙梦婵嗔道:“让你过来便过来,哪来这许多废话,还要我过去扯你耳朵吗?”莫愁忙道:“不必不必,不劳姐姐动手!”老老实实地走到她身侧,挨着她坐下。 “这样才乖!”龙梦婵“格格”一笑,仰头枕在他肥软的肚子上,“嗯,这便舒服多了,想不到你这死胖子居然还有此妙用!” 这一下软玉在怀,一股甜腻幽香从莫愁的眼鼻耳口直飘进来,莫愁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只想:“莫愁啊莫愁,这妖女这么做,定是防你乘她熟睡之际逃跑,你可别胡思乱想!”转念又想,“不对啊,她只需点了我的穴道不就成了?何必跟我如此亲亲热热,莫非是要跟我使美人计?嘿,本公子现下已是案上鱼、刀下ròu,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再说,本公子别的都怕,偏偏不怕你使美人计!” 胡乱猜想之际,却觉浮云轻拂,月光悄然转来,直笼在两人的头脸上。莫愁睁大双目,却见月下的龙梦婵脸上肌肤白润得如同美玉一般,娥眉弯弯,樱唇饱满,琼鼻挺秀,当真是无一处不美,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虽已闭上,但睫毛长长的,仍是俏美至极。 正自看得心魂俱醉,龙梦婵忽地张开双目,冷哼道:“死胖子,你再贼腻腻地盯着我看,我将你这对招子剜了出来!”莫愁忙闭上双目,哼哼道:“谁、谁看你了?本公子这时困得要死,哪里有工夫瞅你!”龙梦婵“嗤”的一笑,也闭目安睡。 过了多时,莫愁听得她呼吸悠长,又缓缓张开眼,不错眼珠地痴望着她,暗道:“我说她比小月儿、云潇潇她们美上千百倍,虽是言不由衷,但这妖女当真也美得紧啊!”这时跟她肌肤相贴,只觉她挨着自己的香肩玉背柔若无骨,虽是隔着数层衣衫,仍能觉出她娇嫩香肌的柔滑和温软,莫愁心底不由绮念泉涌。正自发痴,忽见龙梦婵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似要张开,莫愁大惊,急忙闭紧眼睛。 这一晚,龙梦婵却睡得甚是安稳,朦胧之际,隐约听到身下火热身躯中热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六节:魔女动情 狂侠解厄 遥遥地传来几声鸡鸣,却是天已大亮。龙梦婵忽地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来了!”凝神侧耳倾听,不由蹙紧娥眉,道,“难道那些龙须还未走远?” 莫愁低声嘀咕道:“未必吧?他们已累死累活地空寻了咱们半晚,怎地还会再来?”龙梦婵道:“你懂什么!相传龙骧楼有一门追踪秘法‘蹑踪术’,只要寻得蛛丝马迹,便能蹑踪而至。天晚时分,他们难以施展,这时日头出来,只怕便会寻来。” 正说着,忽听远处dàng起yīn森森一声怪啸,声如老fù啼哭,秋风呜咽,甚是凄恻。莫愁听了,不由心底一阵翻腾,眼圈发红,险些儿掉下泪来。龙梦婵忙伸手一扯他耳朵,低喝道:“这是哭婆婆的‘秋风啼’,专能惑人心志,你快凝定心神,别在这儿婆婆妈妈的!” 莫愁只觉耳根一痛,心神登时一清,急忙运功凝神,与那古怪哭声相抗。却听哭婆婆的哭声起伏,转了两圈,终于远远飘走。莫愁惊道:“他姥姥的,不知小桔子怎样了?他给我断后,难道以身殉国啦?”龙梦婵道:“唐晚菊比你机灵!他护得你突围后,自会及早逃生。再说,他若有不测,那些龙须自会将他抬了来,逼你现身!” “有道理!”莫愁长出了一口气,正自心喜,却闻遥遥地又是一道长啸响起,声音粗豪,依稀是那长发头陀的声音。片刻工夫,众龙须越聚越多,啸声此起彼落。 “这些虾米须子好生了得!”龙梦婵恨声道,“只怕他们查到了咱们的落脚之地!”莫愁道:“咱们乘他们还未赶到,这便脚下抹油,远走高飞!” 龙梦婵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咱们这时出去,正好给他们撞见!哼,苍龙五灵,各有些诡异本事,若是一两个不怕,姑nǎinǎi也不惧他;但来了三个,我便难有胜算,此次五人齐到,可就万万不好对付。” 莫愁道:“你莫忘了,还有本大少!三两个苍龙五灵,怎地是我这江南四公子之首、瑞莲舟会的夺莲状元、丐帮第一少年高手的对手?咱两人联手,岂不天下无敌?”龙梦婵忍不住笑出声来:“呸!你除了这张嘴能耐,便只会给我添麻烦,丁点儿用处没有!”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间心底都是一动:“我们相识不过一晚,怎地倒跟老朋友一般?” “哭婆婆,”那头陀的喝声忽在山下响起,“那山洞颇有古怪,你们守住山道,我去那洞内搜搜!”哭婆婆和几个龙须齐声应承。 龙梦婵忽地凑到莫愁耳边,低声道:“待会儿他们逼来,你先不必管我,且向西北跑。那地方人手不多。”她这一凑上前来,香泽微闻,吐气如兰,莫愁陡觉一阵迷醉,挺胸道:“不成!咱们同进同退,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龙梦婵呸了一声,不知怎地,娇靥又是一红,正要扯他耳朵,将他赶走,猛听得山下又有一声长啸传来:“哪里来的这么多妖魔鬼怪,全都给我请吧!”这一喝中气充沛,在群山间滚滚回dàng,辗转不绝。 “这人是谁,内功如此了得?”龙梦婵的玉面顿时一白,低声道,“也不知他是敌是友?”凝神倾听,却觉山下一片寂静,那人啸声一起,哭婆婆等一群龙须居然全都不敢应声。莫愁也奇道:“怎么着?难道这人一喝,一群龙须全都屁滚尿流,跑得干干净净?” “别出声!”龙梦婵忽地捂住他的嘴。两人紧贴石壁,敛气息声。一片寂静之中,忽见洞口外闪出一道淡淡的黑影。这人来去无声,若非日照之影泄出他的踪迹,当真让人万难察觉。 “这人来势好快!”龙梦婵心底更是一凛,“他这份内功和轻功,几可与师尊相抗!”探手入怀,将一把银针扣在手内,只待他一踏入洞内,便扬手赏他一片银针。 “二位好有雅兴,”那人却如察觉龙梦婵的心思一般,并不进洞,只淡淡笑道,“不知要在洞内缠绵到什么时候!”他的笑声在洞外丈余远飘忽游走,让人难测其立足之处。 龙梦婵只得飘然闪到洞口,却见洞外这人一身白衣,四十来岁年纪,相貌儒雅清癯,腰间悬着一把紫鞘长剑。龙梦婵游目四顾,眼见山道冷僻,不由冷哼一声,道:“那群龙须都去了哪里?” 那人傲然笑道:“老夫在此,群魔自然仓惶远遁!”莫愁见这人白面长髯,正气凛然,心底颇觉喜欢,在洞内作了个揖,道:“还没请教老先生的尊姓大名!”那人却缓缓摇头:“凭你们,还不配问我的名号!” “紫烟剑?”龙梦婵的目光倏地盯在他腰间紫气沉沉的剑鞘上,娇躯微颤,冷冷道,“你是南宫堡主南宫参?” “巫魔高徒,果然有些眼力!”南宫参哈哈大笑,“那紫金芝在谁手中?”莫愁惊道:“怎么,你也来抢那紫金芝?”南官参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2 章 道:“紫金芝本就是我南宫世家镇堡三宝之一,今日只算物归原主,怎地谈得上个抢字?” “怎么不是抢?”莫愁瞪眼叫道,“你早将这紫金芝献给了赵官家,紫金芝早已是皇室之物,再非你南宫堡之物。赵官家又将这紫金芝赐给了卓南雁,紫金芝便由皇室之物变成了卓南雁之物,更非你南宫堡之物!”龙梦婵娇笑道,“不错。你此刻索要,自然便是抢!非但是抢,更是与赵官家作对,与大宋朝廷为敌,忤逆犯上,大逆不道!” 南宫参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却面色不变,悠然笑道:“二位的话也大有道理,只可惜咱们江湖中人,素来便不讲道理!二位一起上吧!”说话间紫烟剑缓缓出鞘,真气注入,一团幽冷的紫气在剑身上游走不定。 龙梦婵微微变色,忽地扭头对莫愁道:“死胖子,你将那玩意给了他吧!”莫愁大瞪小眼,道:“什么?这紫金芝……”龙梦婵上前一步,怒道:“左右不过一些破芝烂草,要他何用?”蓦地雪袖轻扬,一蓬银针疾向南宫参shè去。她先命莫愁献出紫金芝,又疾言厉色地跟他争吵,正是要让南宫参迷惑松懈。这时她正跟莫愁说话,侧对南宫参,骤发dú针,当真攻其不备。 哪知南宫参低笑声中,身形暴退,紫烟剑划个圈子,只听“铮、铮”怪响不绝,大半银针被他震开,另有几根却被粘在了剑上。原来他这紫烟剑乃神奇玄铁所铸,内含磁力,专克诸般暗器。 龙梦婵一招空发,大吃一惊,玉手飞扬,二十八节双环金龙鞭锵然跃出,凌厉无比地点向南宫参咽喉。南宫参目shè寒芒,骂道:“妖女找死!”紫烟剑倏地翻上,正点在金龙鞭头的双环上。铮然怪响声中,金龙鞭倒卷而回。 “死胖子!”龙梦婵只觉内气翻滚,玉臂酸麻,喝道,“你快滚,别在这碍手碍眼!”莫愁叫道:“不成,咱们说好同进同退,天涯海角,永不分离!”拔出腰间长剑,挺身蹿上,反削南宫参脖颈。南宫参冷笑一声:“那便去yīn曹地府永不分离吧!”紫烟剑紫蟒翻身般倏忽抖回,内力到处,莫愁手腕酥麻,长剑险些脱手。 龙梦婵见他势危,金鞭盘旋,疾向南宫参心口shè来。情急之下,这一鞭去势如电,鞭首双环不住jiāo击,发出夺人心魄的怪声。南宫参大喝一声,挥剑挑开金鞭,蓦地一脚反踢向莫愁心口。这一脚去势飘忽,事先全无征兆。莫愁大叫一声,脚下疾展龙骧步,电光石火之间堪堪避开。 “死胖子,”龙梦婵愤声骂道,“你到底滚不滚?”莫愁叫道:“不滚!”话音未落,却被南宫参的掌风扫到肩头,糖葫芦一般打了几个滚。 南宫参哈哈大笑,刷刷几剑,逼得龙梦婵手忙脚乱,蓦地挥剑斩向莫愁。莫愁狼狈不堪,仍是灰头土脸地大叫:“你姥姥的,老子偏就不滚!”挥剑横封。双剑相jiāo,锵的一声,莫愁手中长剑断成两截。 龙梦婵纤手疾挥,几根银针飞shè南宫参背心,堪堪解了莫愁之危。她蓦地嘶声喝道:“死胖子,你再不滚,我可用dú针shè你啦!” 莫愁见她粉面带煞,喝声凄厉,心底登时一震,忙道:“好,好,我滚……本公子先行一步!”身子就势斜滚,两记龙骧步踏出,已蹿出圈外。南宫参双眉一蹙,暗道:“这小子可放不得!”正待挥剑刺去,忽听龙梦婵笑道:“南宫参,你若去追他,我便毁了这紫金芝!” 南宫参本就料想莫愁被龙梦婵擒住,紫金芝必然在这妖女手中,见她探手入怀,不知真假,心底惊疑不定。只这么一缓,莫愁便已腾身纵起,发足狂奔,口中兀自大叫:“南宫参,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丐帮大队人马踏平你的南宫堡!” 莫大少说跑就跑,几句话的工夫,已狂奔出十余丈外。他一边狂奔,一边心底念叨:“他姥姥的,本公子受了大雁子的托付,先要给小月儿送yào去!这是受人之托,大丈夫一言九鼎,不可食言,却不是临阵脱逃!” 转过两个山拗,便再也不闻身后的兵刃撞击之声。此时他奔得越远,便越是安稳。荒僻的山道间只有他一人砰砰的脚步声,但莫愁的心底却似少了什么一样,虚软无比,没着没落。 强撑着飞奔了多时,莫愁终于顿住步子,口中喃喃道:“我辈侠义中人,行走江湖,凭的是什么?义气!本大少乃江湖四大公子之首,怎能不讲义气?龙梦婵虽是个妖女,可她救了我!”蓦地挥掌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他姥姥的,本大少说什么也不能独自逃生!老子这是大丈夫义气为重,可不是怜香惜玉,见色起意!”挥着那半截断剑,扭头奔回。 疾奔多时,却也不闻打斗之声,莫愁的心不由怦怦乱跳。 飞奔到那山洞附近,却见满地残枝碎石,显是两人那一战极是惨烈。再走几步,忽见洞前赫然chā着两道黄灿灿的金环。这正是龙梦婵金龙鞭上的利器,此时却被砍得满是缺口,横chā在地。 莫愁只觉脑袋轰然发响,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转头四望,却始终不见龙梦婵和南宫参的踪迹。正自心急如焚,忽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狞笑:“龙妖女,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跟着龙梦婵“格格”低笑,只是声音太低,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饶是如此,龙梦婵这道妖媚笑声传入耳中,莫愁也是一阵心花怒放,只觉平生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莫过于此。循着笑声飞奔,跃过一道山梁,猛一抬头,他顿时吃了一惊。 却见前面已无山路,只是一块块狰狞荒秃的磐石,或陡立如剑,或横卧如牛,众石jiāo叠成一道峭拔的险峰。在峰顶一块圆滚滚的光滑大石上,龙梦婵和南宫参拼斗正疾。 莫愁仰见龙梦婵白衣飘飘,在那圆石上起落如风,挥鞭苦斗,不由暗自松一口气。但见那圆石丈余大小,光闪闪的,显是难以落足,他料想凭着自己这点武功,实难上前相助,最好是悄然摸上前去,择机给那南宫参一击。 爬了几步,莫愁忽地一惊,却见脚下却有几只毛茸茸的蜈蚣正自飞速游走,若是他落足匆忙,只怕便会踩中蜈蚣。凝神细瞧,却见前面石缝之中,又有三五只色泽斑斓的蜘蛛和两只张牙舞爪的大蝎子缓缓蠕动。 “他姥姥的,”莫愁暗骂,“这古怪石山,怎地有这么多dú虫?” 原来适才龙梦婵挥刃苦斗,只盼立时脱身远走,但南宫参展开天星剑法,却将她死死缠住。龙梦婵的厉害dú针全被南宫参的紫烟剑克制,武功身法又均落下风,只得打打逃逃,仗着身周突兀的怪石左右腾挪苦撑。 眼见自己稳cāo胜券,南宫参倒不愿立下狠招辣手摧花。他想起自己修炼唐门那残缺不全的《万dú秘要》多日,其中有一门专召诸般dú虫攻击敌手的秘技“流云召仙”,自己从未用诸实战,他料想龙梦婵身上dú针早已shè光,再不足惧,此时正好借她试演dú功。 这一来龙梦婵更是捉襟见肘,既要应付南宫参的天星剑法,更要提防脚下不时涌出的诸般dú虫,且战且退,竟被南宫参一路赶到了峰顶。 忽听峰顶的南宫参大喝一声:“撤手吧!”金铁jiāo击声中,两人鞭剑已jiāo缠一处。南宫参内力浑厚,运劲回夺,龙梦婵气力不及,便被他一寸一寸地拉到近前。此时她尽落下风,还须不住左右跳跃,防备爬上圆石的dú虫蜇咬。 “小乖乖,”南宫参见她那白衣全被香汗浸透,胸前曲线毕露,不由哈哈大笑,“看在萧教主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你须得陪我几晚!”龙梦婵冷哼一声,银牙紧咬,金龙鞭上内力骤盛,猛向南宫参攻去。 “你这却是何苦!”南宫参谈笑间也运力反击,“只需jiāo出紫金芝,便可跟我回南宫堡享福。龙梦婵艳名远播,谁不想尝尝是什么滋味!”他内力远胜,真气随敌而涨,端的游刃有余,左袖轻挥,滚滚真气催动袖内的甘露瓯,将一股股吸引dú虫的香气shè向龙梦婵,诱引dú虫相攻。 骤闻有人暴喝一声:“cāo你姥姥!”圆石后有一人腾身跃来,半空中断剑疾挥,猛向南宫参脖颈劈去,正是莫愁。他悄然逼近,听得南宫参这句话,只觉头脑烘热,平生从未有过的暴怒难耐,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一掠数丈,端的其势如风。 南宫参适才跟龙梦婵互拼内功,实已觉出莫愁在悄然逼近,早暗自留心,只是却料不到莫愁急怒之下,居然瞬息攻到背后。情急之下,南宫参沉声大喝,剑上内力暴涨,只听锵然怪响,金龙鞭竟被紫烟剑削成两截。白影闪处,南宫参蓦地矮身退开。 “让开!”莫愁一剑劈空,收势不住,竟向龙梦婵扑了过来。龙梦婵知道自己身后便是悬崖,不敢再退,手忙脚乱地挥手将他抱住。两人身子一撞,都是立足不稳,在石上不住踉跄。南宫参哈哈大笑,欺身直进,紫烟剑乘势刺向莫愁背心。 龙梦婵惊呼一声,眼见这时莫愁背向南宫参,这一剑万难躲避,猛地抱紧莫愁,向后飞纵,同时挥手shè出一枚银针。仓猝之间,南宫参也料不到她仍藏有dú针,忙挥剑挡隔。 只听“嗤”的一声,莫愁肩头衣襟仍被紫烟剑顺势挑破。龙梦婵和莫愁却跃下了高崖,向下飞坠。 两人紧紧相拥,呼呼疾坠。莫愁禁不住哇哇大叫,猛觉坠势一顿,却是龙梦婵挥起半截金龙鞭,卷住了峭壁上横伸而出的一根老松。这金龙鞭被南宫参挥剑斩断了数节,仍剩下二十来节,倏忽dàng出,便如长长的金蛇一般牢牢卷住了老松的树腰,将两人硬生生带了过去。 古松剧烈摇晃,两人飞扑在松树巨大的树冠上。莫愁不及起身,便喊道:“你没事吧?”哪知同一刻龙梦婵也叫道:“死胖子,没死吗?”两人一起大喊,待见对方无恙,微微一愣,又齐声大笑。 笑了几声,莫愁忽见南宫参在崖顶探出头来,忙叫了一声:“不好!”龙梦婵见这松树下横探出一块山岩,仅能容得三四人落脚,忙跟莫愁手足并用,溜下古松,爬到了山岩上。 南宫参探头下望,隐约瞧见两人躲在松树下,心头恼怒,回身拾起几块大石抛下,却都被那松树和峭壁上乱耸的怪石挡住了。南宫参万料不到他两人竟会险中得生,看那松树只在十余丈下,但若是自己贸然跳下,龙梦婵凌空发shèdú针,实在难以躲避,只得在山崖上面守住,不住愤声喝骂。 “这老小子暴跳如雷,”莫愁得意洋洋,“待本公子劝他一劝,让他跳崖自尽罢了!”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龙梦婵重重一记耳光,只听她喝道:“谁让你跑回来的?”这一次手劲颇重,莫愁只觉头晕眼花,手抚面颊,怔怔地道:“又……又怎么啦?” “你冒冒失失地赶来,却坏了我的好事!”龙梦婵冷哼道,“他那紫烟剑正是我dú针的克星,我千方百计诱他轻敌,让他觉得我dú针已尽,心存大意,又用金龙鞭缠住他的紫烟剑,大好时机,正盼着一针shè死他……哪知却看到你笨头笨脑地冲来。”莫愁苦笑道:“那你也不妨发针shè他,咱两人来他个前后夹击,岂不更好?” “好个屁!”龙梦婵自来出言优雅,忽听自己冒出一句脏话,也不由玉颊微红,又蹙眉怒道,“我见了你不免心慌意乱,只怕他侧身一躲,那dú针便会shè穿你的肥头。”莫愁见她香腮蕴红,眼含幽怨,不由心底一热,涎着脸凑近了,笑道:“好姐姐,为何你见了我便心慌意乱?” 龙梦婵娇靥更红,挥手又要扇他耳光,忽见他半边胖脸高高肿起,显是自己适才那一下落手不轻,心底突生歉疚,抚着他的胖脸,柔声笑道:“这回姐姐下手好重,死胖子痛不痛?” 莫愁被她柔柔的玉手一抚,登觉心魂发飘,摇头道:“脸上虽有那么一点点痛,心里面却甜得紧!”龙梦婵媚目流波,横了他一眼,嗔道:“当真是贱骨头!我早让你远远滚开,怎地你又巴巴地赶了回来?”莫愁道:“我滚到半途,忽想你孤零零一个人儿,只怕更增凶险,无论如何我也得赶回来陪你。” 龙梦婵微微一怔:几个月之前,曾有一个男人对她说,你不过是个女孩子罢了,那已让她那外冷内热的芳心微微一热;这时却又有一个男人不顾凶险地赶来说,“无论如何我也得赶回来陪你”,更让她怦然心动。她正自芳心起伏,却听莫愁又正色道:“再说,你是我的娘子。天大地大,都没有娘子事大,南宫参便再凶悍百倍,本状元也得跟他血拼到底。” “你这混账死胖子……”龙梦婵又羞又气,正要打他,蓦觉腿上一阵疼痛,忙拽起裤腿,却见小腿上正爬着一只毛茸茸的蜘蛛,却是先前跳崖时,不知如何被这dú虫蹿上来咬中了。适才死里逃生,她心头狂喜,全没在意,这时才觉出玉腿生痛,不由颤声道:“dú,dú……”娇躯摇晃,软软地倒在了莫愁怀中。 莫愁大惊,忙挑开那dú蛛,一脚踩死,眼见龙梦婵的玉腿被咬处黑红一片,显是中dú不浅。他出身丐帮,自幼不免跟蛇虫打jiāo道,此时虽惊不慌,忙依着平日学得的破解蛇咬虫蜇之法,给她划破伤处放血,又俯身下去,在那伤处狠力吮吸。 好在这蜘蛛只是南宫参在荒山间以甘露瓯召来的寻常dú物,dúxìng并不如何猛烈,他边吸边吐,吮得十几口,龙梦婵玉腿上便已流出鲜血。过了片刻,她嘤咛一声,幽幽醒来,忽见莫愁仍趴在自己腿上吮吸,不由芳心一暖,轻声道:“我这里有解dú伤yào……”自怀中摸出一只小巧银盒,递给了他。 莫愁喜道:“姐姐的yào,必然灵光!”将yào膏蘸在手上,在她伤处周遭细细抹了,触手之间,却觉她腿上玉肌柔腻滑嫩,不由心神激dàng,暗道,“这蜘蛛dú只怕一时半会儿地解不开吧?过得一会儿,我还得给她敷yào,在这又白又嫩的玉腿上摸上一阵。”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3 章 到此处,心中大乐,忽听龙梦婵道:“喂!”莫愁听她脆生生的一唤,顿时一惊,只当被她看破心思,不免又有巴掌飞来,忙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却不料龙梦婵只静静地瞧着他,轻声道:“谢谢你啦!”沉了沉,又幽幽地笑道,“其实你冒死赶来,我心底很是欢喜。”这是二人相遇以来,龙梦婵头回跟他客客气气地说话。莫愁只觉心中一dàng,竟有些痴了,怔怔地望着那双似要淌出水来的明眸,不知说什么是好。 “好傻!”龙梦婵不禁“嗤嗤”一笑,顿了一顿,忽问,“你总是甜言蜜语地喊我姐姐,今年到底多大啦?” 莫愁这才回过神来,眉开眼笑地道:“本公子脚力神骏,自然是属马的,姐姐呢?”龙梦婵暗道:“果然比我小。”昂头笑道:“我嘛,以龙为姓,也是龙年而生!”她纵横江湖多年,手段狠辣,机诈百出,但此刻面对这胖墩墩的莫愁,却觉心底泛出久违的柔柔情愫,连她自己都颇觉奇怪:“我跟他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做什么?” 莫愁点头道:“姐姐是属龙的,比我大了两岁,好得很,好得很!”龙梦婵奇道:“为什么好得很?”莫愁“嘿嘿”一笑,却不言语。 龙梦婵不知想到了什么,玉靥倏地一红,轻咬樱唇,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死胖子!”这三字轻柔缠绵,莫愁的心顿时又是怦然一跳。 两人正自说笑,忽听得崖顶传来一声呼喝:“龙姑娘,莫公子,二位此时上来,我既往不咎,决不为难!”正是南宫参又探出头来,却见他左手举着一段燃了火的枯木。 “不好!这老贼又来啦!”莫愁大惊之下,一把抱紧龙梦婵,将她遮在身后。龙梦婵腿上的dú伤虽无大碍,但中dú之后,终究身子酸软,此刻被他紧紧抱着,忽觉一阵久违的温暖之感:“原来我不愿做个人见人怕的魔女,倒宁愿做个让人怜惜疼爱的寻常女子!”心底dàng起一股柔弱之感,不禁轻轻偎在他怀中。 南宫参喝道:“再不上来,我可要火攻啦!”莫愁此刻佳人在怀,心中勇气大增,大叫道:“你姥姥的,谁信你的鬼话!你不怕紫金芝烤成烧饼,那便动手吧!”说话间又将龙梦婵抱紧了几分,哈哈笑道,“本状元此刻欢喜得紧,快活得紧,可得多谢你啦!” 因那古松树冠繁密,南宫参从上面难以瞧清二人,只依稀看见龙梦婵似是横卧在莫愁怀中,想到两人此刻风光绮丽,当真怒火勃发,大骂声中,扬手便将那火枝抛下。那古松的枝叶甚是干燥,枯枝落在树冠上,顿时便有火焰燃起。 莫愁破口大骂,忙跃上松树,挥剑砍劈断枝,折腾良久,火势才渐熄渐弱。南宫参看他狼狈不堪,不禁大是得意。他先前早想好了火攻之策,只是忌惮那紫金芝被毁,迟迟没有动手,此时却是“哈哈”狂笑:“老子一气扔下他十七八根火把下去,你们便是烤猪烧鹅了,快jiāo出紫金芝!别让老子变了主意!” “去你姥姥的!”莫愁笑道,“你有本事再扔下几根火把来,本大少正要吃烤灵芝!”南宫参怒道:“小贼还敢嘴硬!”点燃了两段枯枝,扬手抛下,眼见莫愁又是一通手忙脚乱,不由又大笑起来,“识相的,快滚上来,老夫饶你们不死!” 忽听得有人沉声冷笑:“识相的,你便快滚,我也饶你不死!” 这一笑甚是突兀,听声音便在身后丈余,南宫参脸色骤变,暗道:“此人是谁,怎么会悄然掠到我身后,我却全然不知?”他临危不乱,霍然一剑反削出去,剑势凌厉,正是天星剑法中应付身后来敌偷袭的绝招“倒卷星河”。 紫芒暴掠,剑气纵横,哪知背后却空空dàngdàng,南宫参一剑走空,更是一凛,横剑回望,却见一人青衫如铁,静静凝立在三丈开外,虽是不言不语,却shè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凛凛豪气。南宫参紧盯着那人,面色一寒,森然道:“卓南雁?” 卓南雁冷笑道:“南宫堡主不是要寻我雪恨报仇吗,今日正是时候!”说话间又有一人蹒跚而来,站在卓南雁身侧。这人襟袍上满是血迹,双眸却炯炯有神,正是唐晚菊。 原来昨晚卓南雁别过乌禄,飞身追赶巫魔萧抱珍。哪知巫魔并不应战,只是远奔游走,乘隙偷发暗器。卓南雁疾追多时,也没与他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更几次险些被他的yīndú暗器shè中。卓南雁才知成名多年的巫魔绝非易与之辈,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速给林霜月送去紫金芝,既然萧虎臣曾说那碧莲魔针的解yào本就可有可无,也只得暂且抛下,急速赶回。 他要赴那神仙峪之约,一来一去,已跟莫愁等人差了一夜路程。他展开轻功全力疾奔半晚,终于赶到了莫、唐二人进出的小茶肆。夜静更深中,正听到远处唐晚菊跟几个龙须拼死苦斗的叱咤之声。 莫愁退走之后,哭婆婆深觉有异,便率大队龙须追赶莫愁。唐晚菊这里,只有十来个龙须缠斗阻隔。唐晚菊苦斗半晚,击毙多人,却也身受多伤,正被余下的四五个武功精强的龙须围攻。亏得卓南雁闻声而至,一举杀散众龙须,将他救下。 只是这时莫愁踪迹已失,二人一路辗转苦寻到天色大亮,才在那荒山下瞧见几名鬼祟龙须的身影,擒住逼问,才知众龙须早已四散,但莫愁似乎仍在山上。两人赶入山内,卓南雁心急火燎,让唐晚菊慢行,自己如飞掠上崖顶,正听得南宫参向崖下危言恫吓。他虽不知山崖下的情形,但听莫愁的哈哈笑声也自下隐约传来,才暗自放心。 此时四目对视,南宫参心底惊疑不定:“传闻这厮被刀霸和巫魔绊住,怎么一夜之间便即赶回,难道刀霸、巫魔尽数败在了他的手下?” 唐晚菊叫道:“南雁兄,跟这无耻之徒何须多费唇舌?拔剑除害,岂不快哉!”解下腰间佩剑,挥手抛出。卓南雁接剑在手,浑身内劲默运,补天剑意悄然流转。这是他武功尽复后首次运使补天剑法,此刻长剑虽只当胸一横,但觉一股蓬勃真气瞬间贯通,剑与人,人与山,都在刹那间jiāo融无碍。 南宫参曾与他jiāo过一次手,那时他虽未尽全力,但补天剑法却让已他心魂剧震。此刻见卓南雁横剑而立,初看上去浑身全无丝毫慑人的气势,但南宫参凝目一久,却觉对面之人似在身内敛着无穷无尽的气韵,浑如汪洋大海,难测其深。 乍逢强敌,南宫参精神一振,依着天星剑法的剑理,脚踏八卦方位,向旁迈出。哪知他脚下方动,卓南雁倏地踏上一步。这一步如巨象渡河,沉稳弘大,瞬间便立在那圆石之上。南宫参心底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难受至极。原来他那天星剑法得自南宫世家的精妙阵法,讲究五行方位,专配以奇门步法克敌,哪知卓南雁这看似无心的一步飞转,正将他脚下的生门封死。此刻南宫参恰似秋水初生,却被断了河道,潮水澎湃而无处奔涌。 仓促之间,南宫参只得再向右侧踏出,这一步纯是以退为进,陡觉山崖上气韵横生,却见卓南雁踏中宫直进,又向自己逼近一步。卓南雁这两步全依着“大局在胸,应机而动”的忘忧心法而出,他精通易理,脚踏八卦方位,处处妙算在先,虽是未发一招,却已让南宫参心底剧震,气势尽失。 南宫参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被卓南雁逼得跳下山崖,蓦地怒喝一声,紫烟剑凌空削来,剑势豪纵,映得崖上青茫茫一片。“这厮的天星剑法又有精进!”卓南雁心底暗赞之余,豪气顿增,长剑劈头迎上。 双剑相jiāo,发出嗡然震响,南官参只觉手臂酸麻,更是一凛:“这小贼怎么内力大进?”紫烟剑反削卓南雁双足。这一剑精芒暴吐,剑气吞吐,将方圆丈余尽数笼罩。卓南雁冷哼声中,长剑划了个圈子,轻轻柔柔地裹了出去。 这一招“无平不陂”意境弘大,雄浑内气贯注之下,却使得不疾不徐。南宫参看他剑意似曲似直,变化难测,却又夹着一股蓬勃难御的沉厚剑气,心底又惊又慕,紫烟剑倏忽疾跳,瞬间生出一股雄奇怪力,竟将卓南雁的剑圈冲出一道细小缝隙。 “他这空谷流波,怎么又生出许多新意?”卓南雁暗自一震,只觉南宫参剑上劲道怪异,乍看似他南宫堡的绝门心法“空谷流波”,实则却又气象沉实,更胜于虚实相应的“空谷流波”。他一凛之际,南宫参已斜飞而起,终于斜身跃下圆石。卓南雁低啸声中,长剑已如影随形般地攻来。 自二人jiāo手时起,南宫参便处处掣肘,心底实是恼怒无比,情知此时不能再退,蓦地怪啸一声,合身扑上,紫烟剑径抢攻势,道道紫芒凝而不散,如星河错落,连绵翻滚。卓南雁赞一声好,此时心底剑意奔涌,忽而施展大气磅礴的补天剑法,忽又化作轻灵飘逸的忘忧剑法,越战越是得心应手。南宫参见他剑法刚柔转变自如,心底更惊,脚下踏着南宫剑阵的奇门步法连环疾转,以守为攻。 两人拼斗正疾,唐晚菊忽地叫道:“卓兄,不好啦,下面火势渐大!”原来适才南宫参又扔下去两根燃火枯木,本是要给莫愁些厉害看看,不想这两根木头落下来时分落在树冠的东西两侧,莫愁阻住了西侧火势,东侧的古松枝干却烟腾焰飞,熊熊地燃了起来。 唐晚菊在那圆石上探身下望,道道黑烟之中,依稀瞧见莫愁乱扑乱拍,却仍阻不住火势,忙高声叫道:“莫愁!我跟卓兄在此,你且忍耐片晌,我们这便来救你!”莫愁听到来了救兵,又惊又喜,却大叫道:“你姥姥的,再忍片晌,我们两口子便成了烧鸡啦!” 唐晚菊被树冠烟火所阻,没瞧见龙梦婵,奇怪不知怎么出了个“两口子”,扭头见卓南雁剑气纵横,但一时三刻却仍难击退南宫参,忙喝道:“救人要紧!南宫掌门,抱歉得紧,区区不才要shè你背心命门穴!”他苦斗龙须多时,身上暗器早尽,在崖顶拾起几块碎石,屈指弹出一块。 这一块石子又疾又准,正向南宫参背后命门穴shè到。南宫参忙错步让开。唐晚菊又一声断喝:“小心!肩头巨骨穴!”碎石如电,果然shè向他肩头。 南宫参百忙中挥剑震开,心底暗道:“这书呆子果真呆气十足,这会儿却还要事先报明暗器路数!”他听得崖下莫愁不断吆喝,声音惶急,料想卓、唐二人必然慌乱,当下稳守不攻,只盼对手自乱阵脚。 “小心了,”唐晚菊又喝道,“双足涌泉穴!”那涌泉穴在双足足底,南宫参顿时一怔:“他暗器功夫再高,又怎能shè得我的脚心?”猛听风声飒然,一块碎石却直向他脑顶百会穴shè来。南宫参猝不及防,险被shè中,这时才知上了老实人的恶当,不由破口大骂。他苦斗卓南雁,本就大落下风,此刻被唐晚菊的声东击西之术一扰,心头大乱,猛听“嗤”的一声,肋下衣襟竟被卓南雁挥剑挑破。 卓南雁一剑得手,乘势直进,剑光如怒隼划江,追云搏浪,凌空卷来。南宫参见这一剑气象威猛,若再闪避便形势尽失,对手势可开山断流的剑招展开,自己必难敌得五招以外。高手相较,纯是意气神志之争。南宫参怒号声中,左掌猛自剑底穿出,横击卓南雁心口,此刻宁走险招,也不肯输了半分气势。 他掌风一起,便带起一股甜腻腻的幽香。卓南雁蓦地大喝一声,声若惊雷,左拳也电shè而出。拳掌jiāo击一处,方圆丈余顿时沙石暴腾。南宫参猛觉一股大力自卓南雁拳上袭来,浑厚难当,直如山洪崩泻。他一惊暴退,忽觉肘臂间一股麻痒之感倏地蹿向腋下。 南宫参顿时脸上变色。原来他的七仙香雾掌未臻绝顶,与卓南雁硬拼内家真力,掌上dú气却被卓南雁的雄浑真气逼得倒撞了回来。大惊之下,南宫参忽地大喝一声:“且住!”身如大鹏展翅,横空跃出丈余,笑道,“我跟莫愁公子也无大仇,此刻救人要紧,咱们便点到为止,如何?”此时只盼着快快寻到一处静地疗伤,却又决计不敢让对手看出端倪, 卓南雁微一皱眉,他虽知南宫参忽然间笑脸相迎,必是全落下风之故,但听得山崖下莫愁不住口地大叫嘶号,此刻也只得收手,傲然道:“终有一日,咱们会杀个痛快!” “那是自然!”南官参眼芒一闪,拱手笑道,“再会!”口中“呵呵”哂笑,潜运内功逼住逆行的dú气,心中暗道:“这小贼怎么忽然间武功大进?嘿嘿,我既已得了那门神功,不出月余,便能炼成‘南宫九重天’的最后一重心法‘地火剑熏’。到得那时,要收拾这小贼,还不易如反掌?”想到得意之处,不由朗笑大笑,大袖飘飘,转身下山。 忽听莫愁在崖下嘶声狂叫:“不成啦!火……火……”卓南雁忙跟唐晚菊抢到那圆石上向下观瞧,却见崖下火光熊熊,烟气滚滚,那古松庞大的树冠已尽数起火。莫愁和一女子缩身树下,不住躲避从空坠落的带火枝叶。两人脚下四五尺宽的青石上,也有蒿草燃起了火来。 “莫愁!”卓南雁大叫道,“快砍断那松树树腰!”莫愁早情急智昏,听他一喊,才明白过来,挥动断剑疾砍古松。可那松树树干粗如大瓮,坚韧之极,急切间哪里砍得断。“我来助你!”卓南雁大喝声中,腾身跃下。 四下里烟雾弥漫,火星四溅,卓南雁闭住口鼻抢到树下,挥掌拍出,掌力到处,“哗啦啦”一声巨响,燃火的树冠带着半截树干凌空飞起,如一团火球般横掠数丈,直落入碎石如斗的山谷深处。 烟火散尽,熏得几人连连咳嗽,卓南雁忽地“咦”了一声,却见黑头黑脸的莫愁怀中横抱一个白衣女子,却是龙梦婵。“大雁子,”莫愁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叫道,“快来看看我家娘子,她怎么昏了过去?” 饶是卓南雁机智过人,却也料想不到龙梦婵怎么成了莫愁的“娘子”,但这时却没空细问,他忙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4 章 手搭上龙梦婵的玉腕,将一股内气输入她身内。好在龙梦婵只是苦斗南宫参后内力大耗,又兼中dú,身子虚弱,给卓南雁的纯和真气游走经脉,片刻后便即转醒。莫愁欢喜无限,龙、卓二人四目对望,却是心底各有滋味。 此刻也无暇细说,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离开这峭壁绝地。卓南雁要背着身子无力的龙梦婵攀山而上,莫愁却大头连摇:“不成不成!你这大雁子比本公子还要英俊潇洒几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碰她!龙姐姐,本公子背你上山!”一句话逗得卓南雁哈哈大笑,龙梦婵却不禁红着脸又狠扯他的耳朵。 当下莫愁用龙梦婵的长带和金龙鞭将她结结实实地绑缚在背上,鼓起余勇,在山壁间奋力攀缘向上,又得卓南雁从旁相助,三人终于爬上了崖顶。 经得一番波折,三兄弟再又相见,见到各无大碍,俱是欢喜。 莫愁忙将怀中的紫金芝塞到卓南雁手中,笑道:“大雁子,这宝贝玩意儿你可要藏好!老兄我为了它险些丢了小命!他姥姥的,这一路上,先是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龙须,追得本状元东躲西藏,龙须刚退,便又窜出这南宫老儿!嘿嘿,你再晚来半步,我跟我家娘子便得给那大火逼得跳崖殉情!”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龙梦婵却妙目含嗔,在莫愁腰间狠掐了一把。一阵欢笑声中,卓南雁忽地凝立当场,隐约觉得心底似有一个极大的疑惑,急切间却又揣摩不透。 “大雁子,”莫愁见他怔怔发愣,忙一拍他肩头,“你又寻思什么了?”卓南雁蹙眉苦笑:“适才心中好像有一件事琢磨不透,可惜被你一拍,却想不起什么来啦!” “哈哈,你定是想问我家娘……”莫愁哈哈大笑,忽地瞥见龙梦婵秀眉微蹙,忙转口道,“我家龙姑娘的事情了。嘿嘿,待本公子在路上再跟你们细细表来……” 下山之后,四人再买了坐骑,扬鞭疾行。黄昏时分,进得一处市镇,四人在一座偏僻客栈落脚打尖。 莫愁对龙梦婵一直前后关照,晚膳之时更是嘘寒问暖,不住倒水添菜。龙梦婵本无大碍,在路上运功多时,便已回复了七八成,给他如此照顾,倒觉颇为新鲜好玩。莫愁得知她伤势尽复,心底大安。 卓南雁见莫愁不时向龙梦婵偷偷凝望,胖脸上满是笑意,想到莫愁所说的两人离奇波折的相遇相识,心底也替莫愁欢喜,便向龙梦婵笑道:“龙姑娘,还得多谢你临危拔剑,这个大忙,我等感激不尽!”龙梦婵笑道:“又来了!刚下山时,你不是早就谢过了吗?”卓南雁道:“那是谢你救了莫愁的xìng命,这回是替霜月谢你,若非你仗义相救,紫金芝被南官参那老贼夺去,霜月的伤情……”说到此,心底一阵后怕,不由沉沉一叹。 “谁说我是仗义相救?”龙梦婵却明眸一转,嫣然笑道,“师尊让我来夺那紫金芝,我便一路赶来,先在道上擒住了莫愁,眼见大功告成,哪知恶人自有恶人磨,凭空杀出了南宫参,将我打得重伤。哼哼,夺那紫金芝,我这妖女是有心而无力,却不是改邪归正,归顺了你们大宋的这群侠客豪杰!” 莫愁大吃一惊,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红着脸道:“好姐姐,你……你这可不是说笑吧?”龙梦婵见他急得满面通红,却悠然道:“自然不是说笑。我本就是个妖女,你当我跟你们同行,还是安着好心吗?” 卓南雁心中一动,连连点头,正色道:“说得是!龙姑娘为了师门,从来都是尽心尽力,每一出马,更不会无功而返。咱们可得小心在意,别给龙姑娘巧施妙手,尽数放倒了。” “算你机灵!骗倒莫愁容易,骗倒卓公子和唐公子可就要费些心机了,”龙梦婵“格格”娇笑几声,却手托香腮,悠然道,“但我却仍要试上一试!从今晚起,你们喝的酒,饮的茶,吃的饭,都须万分小心。我这妖女可从来都是心狠手辣,下手无情!” 莫愁见她美目流盼,笑语盈盈,似是说笑,更似说的实情,心底愈发惴惴不安,正要细问端详,龙梦婵却一笑而起,飘然转回卧房,留下他三兄弟面面相觑。 草草吃罢了饭,莫愁便去龙梦婵的厢房外叩门,哪知龙梦婵却房门紧锁,任他如何央告,也不开门。莫愁只得苦着脸回到客房,这一晚都是辗转不宁,难以合眼。 翌日清晨,卓南雁和唐晚菊早早收拾行装,却久候莫愁不至。唐晚菊正要去屋内寻他,忽见莫愁巴巴地赶来,哭丧着脸道:“大雁子,我家娘子走啦!”卓南雁轻叹一声,道:“我早已猜到了。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奠愁满面通红,自怀中摸出一张纸笺,道:“这是她chā在俺扇头的,嘿,本公子却一直不知!想是她昨晚便已走啦!” 卓南雁接过纸笺,先入眼的却是两行娟秀小楷:“离情苦似酒,不如两相忘!”下面又是七字行书,“死胖子,莫来寻我!”这七字甚是潦草,似是最后加上去的。 莫愁叫道:“小桔子,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唐晚菊叹道:“前一句是说她跟你分别之际,芳心徘徊,愁苦难遣,正是温庭筠词意,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后一句嘛,便是说,既然如此,不如两两相忘,省却无尽烦恼!正是庄子所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本公子学富八车,怎会不解这其中的骚意!”莫愁大急,嚷道,“我是问你们,她……她到底还要不要做我娘子?”唐晚菊跟卓南雁对望一眼,一起摇头道:“不知道!” 莫愁仰头一声大叫:“他姥姥的,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本状元千方百计,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定要让她做了状元娘子!”大叫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飞身上马,疾抖缰绳,大叫道,“走吧!先去救小月儿!” 当下三人全力赶路,饥餐渴饮,困极之时,才在马上稍稍合眼,眼见马力不耐,便急换新马。这一路之上,倒是太平无事,不一日间,终于赶到了医谷。 再见到医谷满目幽绿的绿竹秀木,卓南雁的心却不禁紧了起来。 “萧先生,”将紫金芝jiāo到萧虎臣手中时,卓南雁的声音竟突突发颤,“她……她怎么样?”此刻他恨不得一步便跨到林霜月的床边,但又觉心底无比虚软。 萧虎臣似是嗔怪他又将唐晚菊和莫愁这两个生人带入谷内,竟全然不理卓南雁,只全神凝望着手中的紫金芝。卓南雁见他颠来倒去地只翻弄那紫金芝,又看又嗅,却不说林霜月病况如何,心内焦急,却又不敢多问。 过了片刻,萧虎臣才点了点头,沉沉地叹道:“果然是紫金芝!好yào啊好yào……只是……”卓南雁见他凝眉不语,忍不住叫道:“怎么了?只是什么?”他这时心头“咚咚”狂跳,声音竟出奇得大。 “只是……”萧虎臣的目光沉甸甸的,叹道,“已然太迟了!”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七节:真爱为yào 美妃做礼 卓南雁只觉双耳嗡然一响,险些栽倒在地,惊道:“霜月她……她到底怎样了?她在哪里?”许广满面愁云,忙道:“老弟勿慌,林姑娘嘛,唉,说来话长……她那日第一回醒来,不见了你,便急惶惶地向我们打探。师尊便骗她说,你给他的一位师兄带走疗伤,其实师尊哪里有什么师兄!好歹劝说,总算让她安了心……”卓南雁此时心急火燎,听他慢悠悠地“从头道来”,心底当真火煎一般难受。 只听许广道:“她醒了的那两日间,我们给她喂食芝yào,配以金针刺穴,维持其体内生机。两日之后,师尊再喂她千年醉,让她昏睡五日。后来嘛,这位胖胖的莫仁兄,又送来了参龄久远的地精神参和许多灵yào,喂服之后,倒也有些效验。只是……唉,这丫头甚是机灵,真所谓智者不寿,大有道理。她渐渐明白了自己必是患了重病,有几次醒来后便急着问你的下落。不知怎地,那一次醒来,她却不再多问了,只是在医谷中四处走走游游…… “也怪我多嘴!”许广说着狠狠一拍大腿,“那日我在屋内,跟师尊说起你去给林霜月求yào,过了这么久,怎地还不回来?师尊便骂我多言,我们师徒不免争吵了几句。忽听窗外‘扑通’一声响,我疾奔出屋,却见霜月跌倒在地,原来她竟都听到了。得知了你身无武功,却去替她求yào,这小丫头顿时哭得眼泪汪汪,更哭骂我们不近人情,不通情理……嘿嘿,她骂得对,骂得对!” “自此之后,这丫头便终日价忧心忡忡,再也不饮那千年醉,日思夜想,只盼着你早些归来。但几日之后,她忧虑伤神,竟不思饮食,身子愈发虚弱。”许广连连叹气,掐指算了算,“算来到今天,她已近十日粒米未尽,每日里只靠人参的yào力吊着,自大前日起,她便昏昏沉沉地,迄今未醒……” 卓南雁强撑着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攥住他的手,喝道:“快带我去见她!”许广被他攥得痛入骨髓,连连痛呼,忙带着他向外疾走。萧虎臣叹息一声,也大步跟出。 踏入后院一间四壁雪白的屋宇,扑面而来的便是浓浓的yào气,似乎这屋子四壁都是用yào垒成的。卓南雁一眼便看见了僵卧在床的林霜月。分别许久,林霜月没有一分血色的玉颊又消瘦了许多,此刻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声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鬟正给她擦拭额头。 奔波多日,终得再见佳人,卓南雁却觉浑身酸软,四肢被吸干了真气般没有一丝劲力。他一头栽倒在床前,紧握住那柔软却又冰凉的玉手,大声呼喊:“小月儿,我来啦!你快看看我……” 嘶喊数声,林霜月那长长的睫毛丝毫没有颤动一下,卓南雁一颗心似要跳出喉咙,扭头向肃立不语的萧虎臣叫道:“萧前辈,你……你快救救她!咱们这时不是已有了紫金芝吗?您不是说过,填精气,起虚劳,这灵芝最是灵验,快快给她吃呀!”此时他心底惶急,声音哽咽,言语更是全无lún次。 “不是那个道理了!”萧虎臣沉沉一叹,“医家诊病,最重病人胃气,所谓胃气在则人在,胃气绝则人亡!霜月这丫头十日未进粒米,胃气已尽,莫说是紫金芝,便是太上老君的金丹……也救不了她啦!”饶是大医王心坚如铁,说到此处,也不禁眼眶发红。 卓南雁只觉耳内轰轰乱想,几乎昏倒,摸她仍有微弱脉搏,忽想:“我便将这一身内气全输给她,也要救她醒来!”正要运功送入,忽觉手中的柔荑泛起微微的一丝颤动,他的心怦然一震,忙大叫道:“霜月,月牙儿,小月儿……”声音带着哽咽的呼喊,全自肺腑中喷涌出来,喊着喊着,许多往事便在心底翻腾起来,声音便成了一片呜咽。 忽然间,林霜月美丽的睫毛抖了抖,双眸竟缓缓地张开了。四目对望,霎时两人全都痴了。 “雁郎,”林霜月的樱唇微微阖张,声音细若游丝,“我……我又在做梦了吗?”卓南雁欢喜得也觉阵阵恍惚,忙一把抱住她柔软的娇躯,颤声道:“是真的!是我,是你的雁哥哥回来啦!”忽然间泪水如雨滚落。 “真的是……我的雁郎!”林霜月的双眸泛出了光,她的玉颊本来苍白得似要透明一般,但眼内的异彩竟让她一下子耀出许多生机,“你……你让我摸摸……”她举手要抚摸他的脸,但颤巍巍地却没有气力。卓南雁忙伸手握住那柔荑,抚在自己脸上,贴在她玉背上的手已将一股内力柔柔地送入她的体内。 浑厚的内气注入,林霜月渐觉有了气力,玉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喜道:“你、你的伤病……竟全好啦!”卓南雁见她此时此刻,仍记挂着自己的内伤,便止不住点头,却再难说出话来,泪水潸然垂落,直打在她美玉无暇的脸上。 不知是那泪水的魔力,还是源源注入的内气,林霜月的玉颊竟跃出了一抹微红。她痴痴地凝望着他道:“别去弄什么紫金芝啦……只要、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便好,我……再不让你走了。”说着紧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抠着,轻声道,“……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在长长的冰河里走……四周好冷,连个人影也不见。那冰河好长,走了好久,也不到尽头,隐隐约约地,我似是听到你在喊我……” 卓南雁觉得她体内温热,怕她身子柔弱,不能承受,便不敢再注真气,听了她的话,心内怜惜,只将她紧紧搂住,道:“是我喊你!好月儿,那疗你dú伤的灵yào紫金芝,雁哥哥也给你带来啦。过不了几天,你便能复原,便能跟往日一样!” 听了此话,林霜月不由双眸一亮。萧虎臣忽地踏上一步,道:“小丫头,你若要跟你的雁郎恩爱终生,便该吃饭,吃了饭有了胃气,才能服yào,才能跟你的雁郎天长地久,长相厮守!” 林霜月“哦”了一声,忽道:“是,我是有些渴了……便给我……来碗粥吧。”此时求生之念大起,竟觉身上有了几分气力。许广见她竟肯吃饭,心中大喜,忙带着丫鬟出屋去整治粥饭。萧虎臣转身叮咛道:“先给她熬一碗参汤,人参要二两以上的。”许广匆匆而出。 三人忙碌之间,林霜月的手却一直紧握住卓南雁,似乎怕稍一松动,他便又会离己而去。少时参汤捧上,卓南雁便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林霜月的纤手仍紧攥住他的袖子。 喝了参汤,林霜月的玉颊又增了些血色。许广喜道:“好极好极,小姑娘肯喝汤,那便有了生机!”萧虎臣也是又惊又喜,给她把了脉,眉毛掀动,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你才是给她疗伤的圣yào。情之所至,起死回生!老夫行医几十载,才头回遇到。” 林霜月听了萧虎臣的话,不由娇靥生晕。卓南雁更是大喜若狂。过不多时,那小鬟捧来了稀粥,卓南雁让林霜月靠在自己怀中,慢慢喂粥给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5 章 喝。林霜月此刻心底踏实,气血运转,便觉腹内空dàngdàng得饥饿难耐,竟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唐晚菊和莫愁没敢进屋,一直在屋外徘徊。听得许广出屋说了林霜月病情好转,两人才松了口气。莫愁自称有功,连呼大医王该当好好款待一下他这个“小月儿的救命大恩人”。萧虎臣心情大佳,居然好不嗔怪莫愁的大嚷大叫,反命手下仆役即刻整治酒宴。 日暮时分,医谷正堂上破天荒地摆上了一大桌酒菜。萧虎臣师徒陪着莫愁和唐晚菊觥筹jiāo错。许广连说:“这么多年,可也没见师尊如此高兴过!”萧虎臣笑道:“林丫头肯喝粥吃饭,小命便保住了大半条,又有那紫金芝祛dú补气,身子复原便只在旬月之间。这让老夫如何不喜?” 莫愁笑道:“难得大医王这么喜欢小月儿,那便等她病好之后,收她做干女儿吧!”萧虎臣手拈须髯,微笑不语。许广道:“师尊是喜欢林姑娘的聪明伶俐,便不收作干女儿,也会收她为徒,传她一身医道。”唐晚菊和莫愁齐声大笑。 这边笑语欢声,尽兴痛饮。那边林霜月的小屋内灯光闪烁,宁静温馨。卓南雁一直在塌旁陪着她。两人轻诉别情,林霜月累了便合眼歇息,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望着他,絮叨别离经过。 卓南雁不敢让她过于劳累,看看天色已晚,便劝她早些安睡。林霜月却摇了摇头,娇靥红晕,望向他的盈盈秋波中满是依恋之意。卓南雁知她病后心神虚弱,索xìng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她身侧,将手轻轻环在她的纤腰上。两人紧紧依偎,过不多时,林霜月便酣然入梦。 借着穿窗而入的淡淡月辉,卓南雁又瞧见她曼妙的樱唇宛然翘起,隐含笑意。他不禁想起自己闯出无极诸天阵的那晚,她也是这般在自己怀中含笑安睡。那股熟悉的淡淡幽香又在鼻间飘dàng,恍然若醉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在山谷间起伏飞舞的美丽动人的萤火虫。 第二日再起来,林霜月便能自己进粥了。这回萧虎臣却不让她再喝参汤和荤腥,只以米粥调理脾胃。待三日之后,她脏气缓和,萧虎臣再将紫金芝分作十数块,每日喂服她一块。千载灵芝果然效验奇特,林霜月服后总爱酣睡,或是平日无故地便香汗淋漓。萧虎臣说,她嗜睡乃是紫金芝补其虚劳,出汗则是脏腑强壮后的排dú之象。 林霜月想到萧虎臣曾说过,卓南雁体内还有那古怪缠绵的龙涎丹残dú,便要将紫金芝分给卓南雁服用。哪知萧虎臣给卓南雁把了脉,却惊觉他体内再无dú质,细问他在皇宫内的神奇遭遇,料想是那天罡轮内的金丹有炼骨壮脉、熔治脏腑之妙,让卓南雁残dú尽去。众人俱都欢喜。 七日之后,林霜月气力大增,娇靥上莹光粉致,已能自如行走。又经萧虎臣投以金针yào石调养,眼看着她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 这些日子,莫愁却常常独自发呆。卓南雁总是打趣他在思念龙梦婵。每次听他如此取笑,莫愁都是死撑着不认,有时更会为了分辩“本公子决非那等样人”而争得胖脸通红,但每到他一人独处之时,莫愁又会怔怔出神。 顽皮嬉笑的莫愁竟会如此郑重其事地思念一个女子,这女子竟还是艳名远播的金国妖女龙梦婵,卓南雁想想也觉好玩。眼见林霜月病势将愈,卓南雁怕莫愁“相思成病”,便请唐晚菊陪他先行出谷。莫愁大喜,说道他这是耐不住谷内清净,决不是思念龙梦婵。 卓南雁亲送两人出谷,三兄弟踏着医谷的柔柔青草,缓步而行。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唐晚菊悠悠叹道,“当真想不到,才医好了卓兄和林姑娘,又让莫愁犯了相思病!”莫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唉,本状元取笑小桔子多年,今番终于被小桔子揪住了短处,从今往后,只怕要时时挨他奚落了。” 卓南雁笑道:“莫愁,你瞧那位龙姑娘,当真对你有意?”莫愁脸色微变,眼望远处山色,怔怔出神不答。唐晚菊叹道:“莫愁忧心的不是龙姑娘,而是他那帮主老爹!”卓南雁心头一紧,道:“不错,莫帮主嫉恶如仇,只怕不会让莫愁跟龙梦婵……哈哈,不对,龙姑娘早就改邪归正,已不是什么邪恶妖女了,莫帮主也嫉之不来呀?” 莫愁狠狠地叹道:“俺那帮主老爹才不管那个呢!”卓南雁笑道:“无妨,实在不成,我替你向令尊求情!”唐晚菊也劝道:“实在不成,你跟我一同去西夏,咱们啸傲塞外,岂不快哉!”莫愁却忽地咧嘴冷笑:“实在不成,我便去求罗堂主罗大伯,嘿嘿……嘿嘿!” 卓南雁瞧他那笑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皱眉道:“罗堂主的面子,料来令尊定然会领,但你怎知罗堂主定会为你说话?”莫愁嘿嘿一笑,更是大卖关子,道:“你们可知罗堂主为何跟他老哥罗大,一直不大合得来?” 二人齐齐摇头。“这事说来话长,”莫愁洋洋得意,笑道,“罗堂主的原配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便故去了。他中年丧妻之后,便一直未娶。不想却在五十多岁时,跟一位倾慕自己多年的女弟子倾心相恋了一回。嘿嘿,那漂亮女弟子只因倾慕罗堂主,多年未嫁,那时总有二十五六了,比罗堂主整整小了二十多岁,又曾是他的弟子,嘿嘿,这岂不比我娶金国妖女为妻更加胆大妄为?”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大吃一惊。唐晚菊叹道:“我知道罗堂主行事洒脱,却不料还有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后来怎样了?” 莫愁叹道:“那时罗堂主的老哥罗大极是不愿,说他们师徒婚嫁,太也不成那个体统。听说罗老伯却力排众议,竟动了迎娶那女弟子之心,为此更跟他老哥闹翻啦。只是那女弟子事到临头,却又担忧害怕起来,说是不敢坏了罗堂主的名头。再后来,那女弟子身染重病而亡,倒让罗堂主伤怀了好长时间。”说着小眼一瞪,“这件事只有罗堂主的亲近至jiāo知晓,你们可别四处乱说。” 卓南雁叹道:“罗堂主果然睥睨世间礼法,至情至xìng,却才是豪杰风骨!”莫愁点头笑道:“老爷子曾说过一句大有道理的话,无情未必真英雄,怜香如何不丈夫!嘿嘿,他老人家的教诲,本公子便只记住这一句!”卓南雁与唐晚菊一起大笑。 行出谷口,卓南雁又送出好远,才与二人殷殷分别。 …… 卓南雁在医谷这段时日,余孤天带着副使施宜生等一干人等早沿江南河乘船北上,过镇江直抵楚州,渡过淮河便到了金国境地。众人不敢稍歇,又换快马,一路加鞭疾行,匆匆赶回了燕京。 跨过那轩昂挺阔的大安门,在皇宫正殿大安殿下肃立片刻,余孤天忽觉心底一阵难言的酸楚:“这本是我家的江山,这大安殿,本该是我完颜冠坐的地方啊!”虽然早已觐见过金主完颜亮数次,但余孤天每次弯腰候在巍峨的殿宇下时,都不禁心神dàng漾,恍惚间,他总觉得自己便是那端坐金銮俯瞰芸芸众生的至尊天子! “宣余孤天、施宜生觐见”内侍们一声接一声悠长的吆喝,自大安殿内一层层地传了开来。余孤天心神一竦,缓步踩上大安殿那光洁开阔的玉阶。他的步子踏得极慢极稳,待进得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余孤天的心思已从缥缈的九霄降到了平实的尘寰。那个高高在上的完颜冠早烟消云散,他又成了谦恭谨慎的余孤天。 今日的早朝气氛有些别样,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地肃立不语,大殿当中却跪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僧。 余孤天匆匆列在班后,跟施宜生并肩而立。他打量了一眼那老僧,立时认出是久居中都的磁州高僧法宝大师。据说这老僧神通佛理,半年前到中都说法,被大金的达官显贵争相延请礼敬,今日不知为何,却被完颜亮宣上殿来。 “张浩,张晖!”完颜亮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一股冷森森的煞气,“听说你们每到寺庙,都是这和尚法宝居中上座,你们环坐其侧,有这事吗?”左丞相张浩和平章政事张晖慌忙出班跪倒,点头称是,说话间竟已声音发颤。 “佛者,本是一小国王子,能轻舍富贵,修行成佛,自是让人崇敬!”完颜亮冷冷道,“但若以佛法求福求利,岂不虚妄?法宝”他这轰然一喝,法宝登时一凛,颤声道:“贫……贫僧……”竟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瞧瞧,这些和尚不过是写不第秀才,生计不足,才去为僧!”完颜亮一脸鄙夷之色,又望向战战兢兢的二张,冷冷道,“卿等身为宰辅,居然跟市井老fù一般,甘心向一个和尚屈膝,礼之敬之尊之媚之,置朝廷威严于何处!” 词锋咄咄间见法宝体似筛糠般堆在地上,完颜亮又扬眉大笑起来:“身为高僧长老,也怕死吗?定力都哪里去了?来人,妖僧法宝妄自尊大,杖二百;张浩、张晖有失臣体……杖二十!” 一声令下,殿前武士大步上前,将三人“请”到殿下,脱了衣服挥杖便打。余孤天看得咋舌不下,暗道:“完颜亮这jiān贼当真蛮横,大臣礼敬和尚,他也要横chā一手!” 便在三人嗷嗷的惨叫声中,完颜亮冷森森的目光已向余孤天望来,淡淡地道:“余孤天,你们出使南朝,有何收效?” 余孤天的身子一震。虽然已经是第三次面圣了,但他每次看到这个杀父仇人,都会在仇恨之中夹杂着一阵莫名的惶恐。他知道这时刀霸和巫魔都不在完颜亮身侧,若是自己暴然出手,定会一掌料理了他。一念及此,他的心便突突发颤:“不成,不成!现下还不是时候,我还得借他之力复国!”虽是竭力凝定,但眼前还是闪过许多血淋淋的情景。 “启禀陛下,这一路还算顺畅,”余孤天终于将自己的心神平复下来,缓缓地道,“画工已将沿路直到临安的城郭地貌、山水形势尽数录入地图。只是,棋战却失利了……” “噢?”完颜亮似乎并不意外,淡淡地道,“南人还是有人啊!”余孤天暗松了口气,道:“棋战虽然失利,但臣借机在廷上诟骂赵构。宋主赵构全无胆略,哭泣奔逃。我大金国威更振,虽未开战,已占得气势,乌棋士也是死得其所!”完颜亮目光闪烁,似乎看到了赵构那仓皇怯懦的脸孔,不由面露微笑。 “不过,”余孤天鉴颜观色,愈发有了底气,道,“臣此行也发觉了我大金私通南朝的一个细作!”完颜亮眼芒一亮,低喝道:“谁?”余孤天躬身道:“副使施宜生!”当下将施宜生跟宋臣饮酒时所说的“北风甚劲”、“笔来笔来”之言说了。 施宜生面色骤变。他那日跟汤思退饮酒时,身边除了跟随多年的仆人再无别的金国官吏,此刻听得余孤天言之凿凿,说的全是当时细密情节,不由浑身冷汗淋漓。他忽然明白,余孤天善使细作龙须,定是自己身边的那个仆役被买通了。 “施宜生,”完颜亮的声音倒柔和了起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果有此事吗?”此时情知难逃一死,施宜生反倒镇定下来,抢身跪倒,凄声道:“陛下,兵锋一起,万民涂炭。况且宋人无罪,我大金师出无名,又有大江阻隔,大军万万不可轻发!”边说边叩头恸哭。 “好,原来是这个道理,”完颜亮的面色一片铁青,蓦地大喝一声,“如此你便向南朝尽漏我军机?拿下!”一声怒喝,震得满殿百官心旌摇曳。殿前武士飞步冲上,将施宜生按倒在地。 “礼部侍郎施宜生私通宋国,妄泄军机,”完颜亮忽地顿了顿,长吸了一口气,才森然吐出两个字,“烹了!” 少时便有大鼎架在殿外的金水桥下,鼎下烈火熊熊,烧得热气蒸腾。百官中本有人要待给施宜生求情,但见这万事已备的情形,均是心中惶恐:“原来陛下早备好了汤镬,施宜生那是必死无疑了。” 近来金主完颜亮喜怒无常,遇有臣僚规劝伐宋,便会疾言怒斥。前番有太医祁宰上书进谏,列出天时、地利、人和三条不顺,反对伐宋。完颜亮震怒之下,将这位忠心耿耿的太医就戮于闹市。前鉴不远,此时谁敢多言。 殿内一片让人心冷的悄寂,过不多时,殿外便响起施宜生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号。百官尽皆头皮发麻,心底战栗。有两位年老官吏脸色惨白,惶急之下竟犯了心悸,当廷昏倒。 完颜亮的脸上却波澜不惊,大袖一挥,道:“散朝!”由内侍扶着下了宝座,忽又扭头向余孤天道,“孤天,你跟朕来!” 余孤天急忙俯身应承。百官尚未散去,余孤天便在那些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中巴巴地跟了过去。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在他的脸上掠过。施宜生泄露军情,正是他余孤天写了密奏,遣人飞报完颜亮的。余孤天知道,此时施宜生廷下被烹,完颜亮对自己必会更加看重。 跟着完颜亮大步走入后宫,余孤天悄然四望,但见精巧回廊蜿蜒深长,廊外袅袅柳丝如幕,轩昂殿宇间时见奇石幽池,巍峨大气中隐蕴自然婉约。他才凝定下来的心底便又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楚和惆怅。 完颜亮的步履忽地慢了下来,悠然道:“完颜婷……找到没有?” 余孤天的心“咯噔”一跳,斜眼觑见完颜亮脸上神色淡然,忙弯腰赔笑道:“已有了音讯,似是给卓南雁藏了起来。瑞莲舟会便是卓南雁这厮从中作梗,跟乌棋士那场棋战,也是此人赶来搅了局。”他头一句话不过随口敷衍,越说越是心内郁愤,不由愤然道,“终有一日,臣定要亲自手刃了他!” 一抹yīn云在完颜亮的脸上倏忽掠过,他却笑了笑:“听说你在龙骧楼时,便对完颜婷颇为有意?” 余孤天的心又是一沉,苦笑道:“见少艾而慕少艾,也是人之常情。完颜婷那丫头当年号称金国第一美人,许多少年龙骧士见了,都是神魂颠倒,臣自是未能幸免。呵呵,倒让陛下见笑啦。”跟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6 章 颜亮打过几次jiāo道,余孤天感觉到,有时憨些直些,反倒能为完颜亮所喜。 听他直承其事,完颜亮果然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只是你这小子太没本事,这丫头终究让那个卓南雁抢了去。”余孤天脸色微变,心内如被火燎了一下,沉声道:“臣定会将她夺回来……”见完颜亮目光灼灼地扫过来,忙又垂下头,加了一句,“……献给陛下!” 完颜亮的脸上又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忽道:“看这个屏风怎样?”余孤天一惊抬头,才知两人这时已进了那轩敞的御书房。迎面是几扇精致的檀木屏风,上面细绘江南山水,险峻山顶上,有一戎装帝王勒马远眺,瞧那帝王装束相貌,依稀便是完颜亮,又见屏风上还题着四句诗,笔势豪纵,正是完颜亮的御笔。 余孤天为讨他欢喜,缓缓念出声来:“万里车马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好诗!”堆出满面欣喜折服之色,由衷叹道,“陛下此诗吞吐天地,气盖八方。由此观之,江南之地,指日可得!” 完颜亮的笑容舒坦了许多,道:“你可知我为何定要平定南朝?”余孤天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陛下英武奋发,千古所无,自该做下秦皇汉武的大功业!”完颜亮却摇了摇头,长舒了口气,道:“朕每读《鲁论》,看到孔子那句话‘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便颇不舒服。嘿嘿,夷狄,夷狄!咱们女zhēn rén在那些汉儒眼中想必也是夷狄了。” 余孤天也是正统的女真皇胄,听了这话,也觉心底有气,昂然道:“汉朝封疆不过七八千里,我大金幅员万里,怎地会是夷狄?”完颜亮又摇头笑道:“在孔子眼中,只有汉人才是正统。咱们女zhēn rén,便是有个国君,也不如他们汉人没有君主,咱们千秋万代只是夷狄,决非正统。哼哼,这是什么道理?” 他最后一句轰然一吼,倒唬得余孤天一凛。完颜亮却在屏风前大步徘徊,慨然道:“自古帝王混同天下,然后自成正统!” 余孤天见他拈髯睥睨,言语间气势凛然,也不由心底一动:“这jiān贼倒也有些气魄。”俯身笑道:“正是!眼下我大金南有宋国,西有西夏,东有高丽,真能天下一统,也是万民企盼之事。依臣愚见,这等千秋功业,还须陛下亲为!” “御驾亲征?”完颜亮双眉一扬,笑道,“朕正有此意!”自他兴起侵宋的念头起,身边近臣少有附和之人。似余孤天这般,鼓动他御驾亲征的,更是头一个。完颜亮大起知己之心,哪料到余孤天是别有用心,大笑声中,拍着余孤天的肩头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大凡篡位登基的皇帝,都因恐惧自己得天下不正,更好深织罗网,大兴告密之风。虽已君临天下多年,但完颜亮骨子里始终深怕民情不稳,故而一直倚重细作遍布天下的龙骧楼。只是新任龙骧楼主扑散腾xìng子豪迈,将诸般实务一发推给了余孤天。 这余孤天八面玲珑,既是个女zhēn rén,又是文武双全,当日将完颜亮平生最头疼的沧海龙腾完颜亨“手刃”,使这大金皇帝得以安枕,已让完颜亮对他大是看重,更因余孤天能投其所好,举凡重大民情官情,都能密报完颜亮,近日来渐为完颜亮重用。特别是那个施宜生“通敌”的密奏,更让他在完颜亮心中的地位稳如泰山。 笑声朗朗间,完颜亮穿过御书房,又向前行。余孤天只得在后跟随。完颜亮今日兴致颇高,大笑道:“你到得南朝,可看到赵构最宠爱的刘贵妃了吗?”余孤天暗道:“赵构的宠妃,怎能让我看到。”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却又投其所好,低笑道,“听说刘贵妃艳绝宋国,陛下平定南宋,自可尽收其美!” “说得好,”完颜亮双眸闪光,笑道,“不知这刘贵妃跟完颜婷这一南一北两大美女,到底哪个最艳?到时可得好好品品!”余孤天心底似被利物刺中,几乎便想上前狠击一掌,却又强行忍住。 忽听完颜亮叹道:“你知道吗,扑散腾xìng子孤傲,已渐渐难堪大任。近日萧抱珍飞鸽传书,说这扑散腾意气行事,竟擅自放跑了完颜乌禄。嘿嘿,不识大体!不识大体!”余孤天心中一动:“他说这个作甚,难道要让我取而代之?”一念及此,心底狂喜,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道:“仆散门主确是xìng子执拗了一些,好在萧教主刚柔并济,足堪大用。”他知道越是此时,越要谦让谨慎,万不可稍露野心。 “萧抱珍?”完颜亮却轻轻地一摇头,“那不过是个契丹人!”他说着目光沉沉地向余孤天望来,“朕所倚重的人不多,你余孤天恰是其中之一!自今日起,龙骧楼精锐,可归你调遣。” 饶是余孤天恨他入骨,此时也不禁心头发热,忙跪倒谢恩。完颜亮道:“你明日便即刻启程南下,动用江南龙须,替朕搅乱形势。待我大兵一起,即速与朕会合,为朕前缨!”看余孤天连连叩首称是,他手拈须髯,又笑道,“若能在平南中立功,朕便赐你姓完颜的皇姓!那时你便是完颜孤天了,哈、哈、哈、哈……” “谢主隆恩!”余孤天的心又是一阵刺痛,却还得叩头谢恩。 “起来吧!”完颜亮点一点头,笑道,“朕赏你两样东西!”大步向前走去,转过两道回廊,踱入一间雅致殿宇。 跟着完颜亮一步踏入殿内,余孤天便觉一股妖娆缥缈的异香扑入鼻中,却见殿内的纱帘幔帐尽是粉红颜色,迎面八折屏风也是淡粉轻纱所制。那粉莹莹的纱屏薄如蝉翼,能朦朦胧胧地瞧见屏后两个美艳女郎一坐一卧,软语媚笑,清晰可闻。 余孤天的脸腾地涨得通红,急忙跪倒在地,颤声道:“臣……冒入后宫,死罪!当真是死罪!”完颜亮哈哈大笑:“是朕带你来的,怎地算是冒入?进去吧,这便是朕赏你的第一样东西!” “他竟将这两个美妃赐给了我?”余孤天万难相信,扬起一张红脸,浑身轻飘飘地如在梦中,觑一眼那纱屏,薄薄的一层纱难遮春光,隐约可见屏后那两个女郎身上也只披了一层轻纱,正自掩口娇笑。余孤天的目光在那两具起伏玲珑的娇躯上一扫,登时心头狂跳。 迷醉之际,眼前忽地闪过完颜婷的盈盈秋波,他骤然想到在那子胥庙中,她搂住自己婉转娇啼,要跟自己长相厮守,霎时间心神一清:“婷姐姐!我怎能负了婷姐姐?”忙又俯身叩头道:“陛下,这……这份大礼太重,臣不敢消受!况且国事未毕,臣也不敢……不敢……” “朕知道你这人不爱财,”完颜亮笑吟吟地打断了他,“却不知道你还不近女色。如花美女,乃上天恩赐,岂能不加珍视?”余孤天听他笑语淡淡,那笑声似乎很随意,又似乎别有深意,不由心底一动:“自古帝王御下,不怕手下重臣贪财好色,就怕臣僚全无贪心,那便是所谋深远,贪图他那江山社稷了。这jiān贼疑心最重,可别让他瞧破我的心思!” 一念及此,余孤天眼内耀起了喜滋滋的光,呵呵低笑:“臣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不敢近。不怕陛下笑话,臣至今还……还没尝过那滋味,陛下今日厚恩,臣肝脑涂地,也难报答万一。”完颜亮双眸闪光,扬眉大笑:“原来你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那可难得的紧,还不快进去!难道还用朕来教你?” 便在完颜亮狂肆的笑声中,余孤天昏头昏脑地跨过了屏风。 眼前轻纱飞卸,雪肤纷呈,声声娇喘伴着阵阵甜香袭来,余孤天立时迷醉在一片梦境般的脂香粉腻之中……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八节:王府突变 幽谷伤别 日色西斜,余孤天才带着两个美姬回到住所。适才翻云覆雨之际,他已试出二女全无武功,只是寻常女孩,看来决非完颜亮派来监视他的巫魔女弟子。他心底对完颜亮的戒备又去了一层,竟有些猜不透这人的心思了。 余孤天在他宅中陪着两位美女吃了一顿美膳。推杯换盏之间,他眼前蓦地腾起完颜婷似喜似嗔的娇靥,心中便是一痛,一时间竟怔在了那里。隐隐地,他觉得自己的一番荒唐已深深伤害了她,虽然婷姐姐并不知情。 二女见他蹙眉不语,忙左右拥上,媚笑着争娇竞艳。余孤天心底却忽地涌上一阵说不出的厌恶,对自己,也对身边逞姿弄态的两位美姬。 便在此时,忽有内侍赶来传旨。余孤天吩咐摆香案接旨,才知道金主完颜亮赐给他的第二件厚礼,竟是当年芮王完颜亨所居的芮王府。 送走了内侍,余孤天仍是又惊又喜,如在梦中,安顿好二姬,便匆匆赶到芮王府来。 当年喜宴惊变,龙骧楼主完颜亨龙腾远遁,直到最终比武丧生,自此芮王府便被烈火刀蒲察怒率人查封。余孤天后来虽奉命来过芮王府几回,但都是来去匆匆,全无闲情,今日却是堂而皇之地以主人身份而来,心思大异。 再次迈过那轩敞的门口,他的心神顿时一阵轻颤。那熟悉的假山,苍翠的松柏,一切一切都是那样得熟悉。王府内早来了几个新的仆役,垂手跟在他身后,等候新主人的吩咐。余孤天怕给他们扫了兴,挥手遣散了他们,独自一人在府内漫步。 缓步踏入完颜婷的闺房,却见屋内光洁如初,显是仆役早又收拾干净了。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初入王府的那晚,完颜婷妖娆出浴,黛眉颦蹙,让他一望如醉。那妩媚的漆黑长发,缥缈的醉人幽香,似乎就在眼前。“婷姐姐,你也在想我吗?”余孤天忽又想到完颜婷当晚甩给他的那记火辣辣的耳光,心头反觉一阵难耐的骚动和歉疚,“婷姐姐,终有一日,我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到这王府香闺。你若喜欢打我,我便让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辈子!” 胡思乱想间,又慢慢踱到完颜亨的书房内。此时已是日色昏掩,一抹余晖正在一尘不染的桌案上流连。余孤天望着那抹光,心思便又回到了那个让他不堪回首的午后,心内忽想:“若能时光回转,我……我还到底放不放那符咒?” 正自沉思,忽听窗棂倏然一响。余孤天悚然一惊,喝道:“谁?”抬头才见那扇窗子吱吱轻摇,显是被暮风吹动。他心神稍松,正要骂自己杯弓蛇影,猛觉背后意舍穴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 余孤天登时大惊,拼力回身反掌拍出,却觉身后人影飘忽,跟着魂门、神堂二穴均有寒气袭入。身上三处要穴被点,他身子剧烈摇晃,却不跌倒,奋力扭回头来。 哪知身后空dàngdàng的没个人影,余孤天顿时心头震惊:“难道我是遇上了鬼?”忽听身左幽暗处响起一声冷笑:“恭喜余坛主武功大进!能连中老夫三记骤雨惊风指而不倒,这份内功,实足笑傲天下了!”余孤天劲气忽泄,终于坐倒在地,转目看时,却见一道黑黢黢的高大身影自暗处转出,竟是多日不见的燕老鬼。 那晚王府惊变,燕老鬼不忘旧义,拼死护着卓南雁和完颜婷突围,其后便不知所终。扑散腾升任龙骧楼主后,也曾派人搜寻他的踪迹,但燕老鬼身为龙吟四老之一,心计手段俱是当世一流,任是扑散腾侦骑四出,苦寻许久,却连他影子也寻不到。哪料到他今晚竟能埋伏在此,突施偷袭。余孤天本就心思恍惚,燕老鬼出手又是声东击西,先以劈空掌击中窗棂,让他心神忽紧忽弛,随即以精奇指法连点他背后三处要穴。 “我这身功名利禄,是用完颜亨的人头换来的!除了婷姐姐,天下人都当我是暗害芮王爷之人。这燕老鬼若是来为完颜亨报仇,可就大事不妙!”余孤天心底慌乱,脸上却镇定自若,笑道,“燕先生,大家都是龙骧楼旧人,这是何苦?” “是啊,都是龙骧楼旧人,”燕老鬼的声音慢悠悠的,似是个风烛残年的老朽,“我知道余坛主会回来的!前几日,我见那些下人忙里忙外,便料到芮王府会来新主人,不想却是余坛主,当真好得紧,好得紧啊!” 余孤天呵呵冷笑,暗运内力,悄然撞击被封的穴道。不料燕老鬼的点穴手法得自《七星秘韫》,极是高明,任是余孤天的三际神魔功强横无比,也难以立时冲开穴道。燕老鬼皱眉道:“有一件事我思忖了良久。南雁这人虽是个南人,却xìng子刚硬。那些栽赃楼主的符咒,决非南雁所放。燕老鬼人虽醉酒糊涂,招子却亮得紧!” “招子亮?只怕是醉眼昏花吧!”余孤天听他言语间对卓南雁甚是看重,心底又酸又怒,怒道,“卓南雁乃是江南细作,亏你还会替他说话。”燕老鬼不理他,自顾自地道:“能进得王爷书房之人,除了南雁,还有余坛主!这一桩我先前可全没料到。前几日我将当年芮王府内的亲仆抓住了两个,软硬兼施一番,终于得知,便在婚宴的那一晚,余坛主果然也曾来过这书斋!” “那又如何?”余孤天却长叹了一口气,“燕先生,其实完颜亮要杀芮王爷,有没有符咒都是一样!”燕老鬼点了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便是你不放那符咒,那昏君也会命搜查之人顺手放了,当时乱糟糟的,谁又能分辨得出?” “着啊!”余孤天笑道,“那您又何必跟我为难?”燕老鬼森然道:“这么说,那件事,你终是认了!”余孤天见他昏沉的双眸蓦地一睁,寒芒迸shè,不由心底大震,惊道:“你……你待怎地?” 燕老鬼嘿嘿冷笑:“想来想去,王爷被杀,得益最大之人便是你了!听说龙骧楼快归你掌管了,眼下这芮王府也在你手心了,你这一腔子花花肠子,总得有个人跟你盘算盘算!”说话间缓缓走上一步,左掌倏翻,已掣出一把解腕尖刀。以他武功,杀人何须兵刃,这把寒凛凛的尖刀亮出,摆明了是要掏出余孤天的花花肠子来“盘算盘算”的。 余孤天大惊失色,忽然间心神剧震:“我资历浅显,为何完颜亮偏将这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7 章 王府赏赐给我?原来便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余孤天乃是扳倒完颜亨的首功之人,他将我的退路尽数封死,让我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这jiān贼……对扑散腾是利用,对萧抱珍也是利用,对我又何尝不是?” 眼见燕老鬼yīn沉着脸缓步逼上,余孤天蓦地心内一亮,低声道:“燕先生,我若死了,婷郡主又有谁照看?” 燕老鬼果然微微一愣。余孤天道:“眼下完颜亮那昏君正千方百计地搜寻婷姐姐下落。婷姐姐被迫藏身江南,若没我照料,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儿,可怎生逃得过完颜亮的dú掌?”他初时只是信口搪塞,说到后来,心底凄恻,眼圈竟有些红了。 燕老鬼“哼”了一声,道:“你将婷儿的藏身之处告诉我,老夫自会照料她!”余孤天冷哼一声,闭目不答。燕老鬼忽地笑道:“我这可是老糊涂了!这般柔声细语,怎能问出话来?龙骧楼那套逼供的法子,老夫却也没记得多少……”蓦然间光华一闪,已挥刀在余孤天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余孤天一声痛哼,跟着便觉耳朵一寒,那把刀已横在了自己左耳上。只听燕老鬼yīn森森地道:“你将婷儿的藏身之处说出来,老夫便给你个痛快。不然老夫先割下你这对耳朵,再剜下你的双眼,将这张脸划得乱七八糟的,看你说是不说?” “罢了,”余孤天长吸了一口气,虽是双目微闭,脸上却是阵红阵白,低声道,“便算我输了。婷姐姐、婷姐姐便在……”忽地大声咳嗽,脸色煞白一片。燕老鬼一凛,暗道:“我点穴的指法得自钟离轩的骤雨惊风指,除非内功已窥天元境界,世间决无冲穴之法。这小子定是自不量力地胡乱冲穴,气逆难言。”俯身上前,要按他胸口的中丹田,助他导气归元。 蓦听余孤天振声一啸,双掌陡翻,疾向他胸口印来。一股雄浑大力仓促袭至,燕老鬼大惊之下,只得挥掌相对。掌力倏jiāo,燕老鬼却疾退数步,忽地咳嗽一声,口中涌出一口血来。余孤天呵呵低笑,缓缓立起。原来他默运三际神魔功片晌,仗着浑厚无比的内功,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运气冲开了三处要穴。 “是……是楼主的沧海横流?”燕老鬼目光闪烁,如见鬼魅般地紧盯着他,“没错,没错!你掌势虽然凌厉霸道,但骨子里的劲道却是楼主的沧海横流,半点也错不了。” 余孤天点点头,道:“不错,楼主那晚将我抓到深山之中,临终之前,将他一身内功传给了我!”这话若是余孤天先前说出,燕老鬼定然不信,此时跟他对了一掌,却是不由得不信。他老眼大睁,颤声道:“怎地……怎地会有这等事?楼主心计胜我百倍,我燕老鬼想到的东西,他定然早已料到。但……但楼主怎地还会如此重用于你?” 余孤天心内也是一动,又是伤心,又是疑惑,黯然道:“王爷自知命将不久,郑重将婷姐姐托付于我,更定下计策,让我在他死后,带着他的头颅来见完颜亮。他知道,我定会替他报仇!” 燕老鬼不由退了一步,叹道:“楼主,嘿嘿,楼主!难道当真都是你的良苦用心?”余孤天的声音yīn冷起来:“燕先生,你武功精强,对楼主又忠心耿耿,我本要留你一命,为我所用。只是你若哪一日酒后发疯,将我偷下符咒的机密吐露给了婷姐姐,那可就坏了大事啦!燕先生,也须怨不得我了!”话音一落,疾扑而上,双掌齐发,天魔万劫掌如潮卷至。 “嘿嘿,你亲口认了!当真好得很!”燕老鬼说话之间,身形飘忽,在屋内蹁跹疾转,将九妙飞天术的轻身功夫展到极致,右掌挥处,那把解腕尖刀连连抖动,忽戳忽点,招势似笔似剑。余孤天默不做声,掌力愈发沉浑。他近日苦修三际神魔功,虽然不能大成,但功力进境,实是非同小可,此时忽然遇到燕老鬼这样的高手试招,当真是求之不得,忽使大天罗掌,忽变摄血离魂抓,越打越得心应手。 激战之中,蓦听铮然一响,却是余孤天一招“点石成金”击在尖刀上,巨力推涌,竟将那刀自燕老鬼手中震脱,直chā在屋顶。“躺下吧!”余孤天低喝声中,反掌拍向燕老鬼胸口。燕老鬼浑身气血翻涌,眼见掌到,蓦地喷声大喝,须发戟张,一指柔柔点出。这一指形散神足,气劲奔腾,正是燕老鬼毕生功力之所聚。 二人掌、指瞬间撞在一处。“咔”地一响,燕老鬼左手食指已断。余孤天如潮的掌力已批亢捣虚地撞向燕老鬼前胸。便在此时,人影倏闪,一股雄奇劲气自旁击到,犹如大浪袭礁,随形而化。燕老鬼被那气劲一幢,身子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余孤天却觉肋下微麻,竟被这股气流拍中了日月穴,跟着劲气游走,胆经诸穴尽数被封。瞬息之间,两大高手同时受制。 二人都跌坐在地,才见那宽大书案前的大椅上坐着一个黄衫女子。这女子虽然面罩白纱,挡住了口鼻,但自那露在外面的眉眼来看,仍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她在那里静静端坐,似乎刚刚进屋落座,又似乎在屋内潜伏已久了。以余孤天和燕老鬼的武功修为,竟浑然不知她是何时到的。 “这人是谁?”余孤天又疑又怒,心底更有几分惊畏。要知适才他虽是力拼燕老鬼时被这女子乘乱制住,但这情形却比他先前心神恍惚时受制于燕老鬼难上了数倍,况且这女子一出手便将两人同时制住,更救了燕老鬼一命,这份武功实足以惊世骇俗。 “余孤天,”那女子低沉的声音冷如隆冬玄冰,“完颜婷到底在哪里?”余孤天听她开口便问完颜婷,忍不住惊道:“你是巫魔门人?”随即又觉不对,这女子的武功决不在巫魔之下,况且她虽然美艳,但气度雍容,一双美眸中寒芒凛凛,让人触之胆寒,全不似巫魔女弟子的妖媚轻佻。 果听那女子“嗤嗤”冷笑:“萧抱珍算什么东西!”她目光倏转,忽地瞧见对面书柜间横放着一块黑黝黝的石头,登时娇躯微震,起身将那黑石握在手中。这石头质如金铁,形状如心,一直摆在完颜亨的书房内。当年余孤天曾有一次贸然闯进书斋,正瞧见完颜亨凝立桌前,捧着那石头怔怔发愣。其后芮王府被抄,珍稀珠宝都被席卷一空,倒是这黑石毫不起眼,竟存留下来。 此时这女子手捧黑石,身上黄衫轻颤,似乎颇为激动。余孤天侧目望去,见她脸上白纱竟被泪水打湿,心底更是奇怪:“这女子到底是谁,难道竟知道这顽石的来历,莫非她识得芮王爷?” “万象森罗……森罗劲法!”久久不语的燕老鬼蓦地一声低叫,颤声道,“你……你莫不是逍遥岛主?” 那女子冷哼一声,将那黑石收入怀中,再转过身来,神色已大略平复,淡淡地道:“燕老鬼果然见多识广!”余孤天见她轻纱上泪痕斑斑,一双美眸笼着轻愁薄怒,顿时心神大震,惊道:“你……你……”但觉她那幽怨神情当真与完颜婷气恼发愁时有七分神似,恍惚间竟以为她便是完颜婷了。 “我怎样?”逍遥岛主眼芒倏地冷了下来,直向他逼视过来。余孤天呵了口气,也拼力凝定下来,道:“你……问婷姐姐做什么?”逍遥岛主冷笑道:“婷姐姐?你叫得倒好亲热。”蓦地仰头“呵呵”大笑,“我擒了她来,自然要去完颜亮那邀功请赏!” 余孤天怒道:“我不会说!”逍遥岛主秀眉一蹙,道:“在我面前,还要充英雄好汉吗?”忽地探掌按在他肩井穴上,一股内力循经钻入,这股劲道初时柔和,随即变得尖锐犀利,在他脏腑经脉间横冲直撞。余孤天但觉体内似是钻入了十余把钢刀,痛楚难当。他脸上痛苦扭曲,满头沁满汗珠,却强撑着一言不发。 “当真想不到……他……他直将这一身内力都传给了你?”逍遥岛主忽地长叹一声,缓缓收手。余孤天听她言语,显是适才自己和燕老鬼的对话被她尽数听去,心底暗自叫苦,此时也只得闭目死撑,暗中调运三际神魔功,只盼再以神功出奇制胜。 “完颜亨,完颜亨……难道这当真是你的安排?”那逍遥岛主喃喃低语,怅然出神,一时间竟似忘了余孤天,沉了沉,才低喝道,“混账小子,你再不说,我将你提到完颜亮那里,让这昏君将你如施宜生一般地烹了!” 余孤天面色一白,心知依着完颜亮的脾气,若是知道自己隐瞒完颜婷的踪迹,恼怒之下只怕真会将自己烹了,但随即又想:“若是我吐露完颜婷行踪,婷姐姐被那昏君掠走,必受残虐蹂躏!”一想到完颜婷,他霎时胸腔发热,挺胸喝道:“妖fù,你要杀便杀,便是现下将我烹了,我……我也不能丝毫对不住婷姐姐。” 逍遥岛主凝视着他,眼内却闪过一丝温柔之色,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卖主求荣之人,倒还有些情意!” 余孤天的心似是被针扎了一下,嘶声喝道:“我不是卖主求荣之人!”目光灼灼,犹如野豹苍狼般骇人。其实他当年给完颜亨下咒诬陷,有一层缘由,连鼓动他下手的叶天候都不知晓:那就是当年他藏身风雷堡,师父徒单麻去龙骧楼求救,哪知龙骧楼主却突发大兵血洗了风雷堡。余孤天其时一直不知完颜亨当时不能明教、只能暗救的苦衷,反埋怨完颜亨不救故主,故而他偷放符咒,隐然有为师报仇之意,心底更盼着龙骧楼主跟完颜亮拼个你死我活。 “岛主,”燕老鬼忽地咧嘴一笑,“我知道婷郡主在哪里,但你须得告诉我,到底为何寻她。”逍遥岛主冷哼一声:“你若知道,适才何必苦苦逼问?我不是说了吗,要拿了那丫头去邀功请赏!” 燕老鬼笑道:“嘿嘿,逍遥岛主何等样人,怎的会将完颜亮这昏君放在眼内。我瞧你询问婷儿下落,未必便有歹心。罢了,不如你救我出去,燕老鬼虽不知她藏身的确切方位,但多费些周折,也能帮你找到婷郡主。” “没这么容易!”余孤天蓦觉一股内气腾起,瞬间封闭的穴道一畅,怒喝声中,暴然跃起,双掌骤向逍遥岛主拍去。逍遥岛主秀眉微蹙,反掌横封。二人掌力jiāo击,一股劲风扑起,震得那窗子砰然破碎。余孤天但觉自己的掌力似是撞到了一张无形无象却又无边无际的大网上,网上百十种力道jiāo相奔腾,或大或小,或yīn或阳,或直或曲,当真如同适才燕老鬼呼喝的,万象森罗,百态纷凑。 瞬息间,余孤天沉浑如山的掌力已被这“万象森罗劲法”破去。他这下仓促出掌,本就是勉力而为,此时心底剧震之下,真气不继,只觉逍遥岛主掌上的两道劲气一横一曲地直钻进体内,难受得险些吐血。 几乎便在同时,逍遥岛主也发出一声闷哼。原来她的武功擅长以柔克刚,身为女子,硬抗三际神魔功自是大为吃亏,这下硬拼一掌,也觉内息不畅。她知道此时不宜跟余孤天死拼,冷笑声中,身子拔起,顺手将燕老鬼拎起,自那扇破碎的窗牖中跃了出去。这一下凌空倒跃,虽是提着一个人,仍是姿势曼妙,飘逸如仙。 余孤天飞身纵上,骤觉胸口一痛,只得凝住步子,暂且吐纳调息。只缓得一缓,窗外暮色沉沉,逍遥岛主和燕老鬼早已踪迹皆无。余孤天心底火烧火燎,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 又是一个月过去,秋风渐起,医谷内更显凉爽宜人。 有萧虎臣的妙手灵yào医治,又得卓南雁精心照料,林霜月身上寒dú渐去,已能习武运剑,只是身子倦怯,不得耐久。几日之前,林霜月已自许广口中得知萧虎臣有意收她为徒,传其医道之事,林霜月大是欢喜。她心xìng机灵,知道这等事该当自己先行开口求恳,方才显得心诚。 林霜月便择个佳日,烹了好茶,请萧虎臣师徒畅饮一番之后,才恳切提出拜师学医之事。萧虎臣自是满心欢喜,笑吟吟地道:“好啊好啊,日后你成了我的徒儿,老夫再命你烹茶来孝敬我,那便是天经地义,再不必似今日这般厚着脸皮讨要了。”一句话逗得卓南雁和许广哈哈大笑。 大医王行事爽快,当下便行了收徒大礼。他萧虎臣的规矩只有一条,那便是不得救治金国和赵宋的皇族,林霜月点头应承。萧虎臣便正式传授林霜月医道。 先前她跟卓南雁初入医谷时,已随大医王学过太素神针灸法,颇得萧虎臣赞赏。自此得萧虎臣通传医道,便显出了她超人的悟xìng,当真进境神速,如有神助。萧虎臣教了她半个月,只觉她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翻阅医书,更有过目不忘之能,不由喜不自禁。他欢喜之下,也不忘大骂许广:“这小丫头学了三日,便胜过你这蠢材学得半年!”许广挨师父的训骂早已习惯了,只是嘻嘻憨笑,连连点头。 萧虎臣毕生精研的医道,最精温病、伤寒等温疫学说(作者注:温疫学说,即中医疫病学。葛洪《肘后方》言:伤寒、时行、温疫,三名同一种……),于此道发明最多,只因许广资质所限,不能修习。眼见林霜月悟xìng惊人,萧虎臣暗自欢喜,将自己对温疫学中的心得精要渐次传给了她。 医谷地方隐僻,但也时有病人辗转寻到此地求医,大医王虽脾气怪异,但遇有病人求医,只需依了他医谷的规矩,倒是来者不拒。寻常病人,均由许广出手医治,林霜月在旁观摩。有时萧虎臣也会出言指点,给林霜月细细剖析。如此病例与医理并重,林霜月在医道上的领悟自是进境奇快。 这些日子,卓南雁除了陪伴林霜月,便全力参悟补天剑法,于天衣真气却不再修习。如此倒正合天衣真气“死心诀”的要义,一身真气不运自运,不炼自炼。更因那金丹炼骨壮脉之后,他内功精进非凡,修习补天剑法时竟能阐幽发微,悟出许多先前从未领悟的精要。 这一日,他在林中练剑,只觉自己剑法圆融,已暗合补天剑法中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8 章 己最难领悟的那重“和”字精义。一套剑法练罢,威胜神剑挽个圈子,收剑凝立,但觉身周一股清气流转,太和之象已初具规模。 忽听身侧有人哈哈大笑:“好小子,你这剑法可是越练越精啦!只怕天底下,当得你三尺青锋之人,不会超过三人。”正是萧虎臣缓步而来。卓南雁忙迎上前去。因医道与易理颇多相通之处,卓南雁精通易学,跟萧虎臣也能说到一处,相处多日,萧虎臣偶有闲心,也时常跟他说些易理。 两人在林子里漫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萧虎臣忽道:“小子,你何时跟我那小月儿完婚?”听他如此一说,卓南雁不由又惊又喜,愣了愣,笑道:“难道萧先生要给晚辈们做主吗?”萧虎臣翻起双眼,道:“那是自然!小月儿脸皮最薄,心气又高,这终身大事,你不提,我不提,难道让她来开口求你吗?” 卓南雁一怔。他知道林霜月决不敢公然抗拒明教,而成婚之事,明教教主林逸烟决不会答应,便也不敢向她多提谈婚论嫁之事,但听得萧虎臣此时一言,登觉脸上一红,忙道:“萧先生说得是!晚辈疏狂糊涂,倒没想到此着。若是萧先生以她师尊身份主婚,晚辈求之不得。” 萧虎臣哈哈笑道:“小月儿病体初愈,这事倒也不必忙在一时。待过得两月,咱们总得痛痛快快地大办一场。嘿嘿,林逸烟那老魔头若不答应,老夫便跟他大杀一场!”他虽是当世第一名医,但生xìng豪迈,言谈之际,总有一股啸傲天下的王者之气。 正说着,忽见林霜月自远处姗姗而来,遥遥地笑道:“师父,你们说些什么,这般热闹?”卓南雁大步上前,扶住她的玉臂,笑道:“我正求恳萧先生,请他老人家……”林霜月见他卖关子不言,明眸一转,笑道:“求他老人家做什么啊,难不成你这大笨雁也要拜师学医?” 卓南雁见她妙目流波,似喜似嗔,才嘿嘿笑道:“请他老人家出面主持大局,将你嫁给了我这大笨雁。”林霜月登时娇靥生霞,垂下头去。萧虎臣笑道:“正是!南雁这小子求了我多次,师父看在小月儿的面子上,这才答应!待你伤势全好了,便风风光光地将你们的喜事办了。”朗朗笑声中,转身大步去了。 萧虎臣大笑着飘然走远,林霜月兀自芳心乱跳,又觉羞涩,又觉欢欣。忽一转头,见卓南雁痴痴地望着自己,她才笑道:“你又发什么呆了?”卓南雁似笑非笑地道:“在想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林霜月娇羞难抑,嗔道:“油嘴滑舌!人家伤势才好,你便露出本来面目。”卓南雁见她双颊酡红,似喜似羞的眼波如水dàng漾,心底怦然一动,就势揽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原来小月儿的伤早好了,适才怎地不告诉你师父,咱们早早洞房花烛?” 这时耳鬓厮磨,只觉阵阵处子温香自她漆黑的秀发、白腻的玉颈和如火的桃腮间飘出,卓南雁心神激dàng,不由轻轻咬在她珠圆玉润的耳垂上。林霜月觉出他灼热的气息,不由“啊”的一声娇呼,霎时浑身酥软。卓南雁见她娇喘吁吁,眼波如醉,更是心底火热,便往她轻颤的樱唇上吻去。林霜月“嘤”的一声,婉转献上红若榴花的香唇。 卓南雁渐觉怀中的娇躯变得水一般得柔软,蓦地想到那晚跟沈丹颜缠绵欢好的情形,其时他虽是醉中,心底下却将沈丹颜当做了林霜月,这时佳人在怀,愈发心旌摇曳。他对林霜月一直爱之敬之,不敢稍有逾规之举,此刻却因想到翻云覆雨的味道,不免心神狂乱。林霜月觉得他身上火热,双掌上力道渐大,不由娇躯微颤,轻喘道:“呆子!咱们还在林子里……成什么样子?” 虽是婉拒,但声音娇软,听到卓南雁耳中,别有一股缠绵味道。他呵呵一笑,大口喘着气道:“那咱们便回屋去?”林霜月仰头望着他,玉靥红如晚霞,柔声道:“雁哥哥,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你要怎样便怎样,但月儿还是盼着洞房花烛的那一晚……”声音减低,到了最后更是细若游丝。卓南雁凝望着她温柔的眼波,心底爱怜横生,轻狂之念反而尽敛,垂首在她樱唇上轻轻一吻,道:“好啊!一切便听小月儿的。”就势揽起她的柳腰,让她坐在自己怀中,柔声道,“霜月,你可知道我最想搂着你的那一刻是在何时?” 林霜月倒料不到他忽然有此一问,调皮地一笑:“哎哟,卓狂生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侧头想了想,嫣然道,“莫非是你远道回到医谷,再见到我的时候?”卓南雁摇头道:“那时我见你病成那样,快要吓死啦,哪里还有那等闲心?” 她又连猜了两个,卓南雁却都一笑摇头,最终才道:“便是最初咱们赶赴医谷途中遭遇龙须,你独自驾着马车突围时!那时我就坐在你的身后,见你力抗群敌,却丝毫无力相助,看着你在黑夜里那窈窕的月白背影,心底最想抱你一抱!”说话间不禁又将环在她纤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 林霜月心头一阵温暖,但想到当时的险境,仍不禁心有余悸,苦笑道:“好在这许多险难,咱们都一步一步地闯了过来。”说着转过头来,幽幽地道,“倒是有一个人,我心底最是感激!” “这么快便还了个闷子让我猜!”卓南雁笑道,“到底是谁啊,说得这般郑重其事?”林霜月盈盈春水般的眼波转了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这人的名字,还得让我亲口说出来吗?人家两次救了你的xìng命,一次便在那时咱们被围攻时,她下令让龙须撤围;另一次更是情意绵绵地千里送君,在青龙七宿的手下拼死护住了你的周全!” “是婷儿?”卓南雁双眸一亮,万料不到林霜月最感激的人竟是完颜婷,心底陡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欢喜,正要再问下去,忽听得林子外响起一声咳嗽。这咳嗽声响亮至极,显是那人刻意为之。 “是许师兄!”林霜月一笑,从卓南雁的怀中坐起,忙整理衣襟。二人才各自坐好,便见许广携着唐晚菊的手,笑吟吟地踱进了林子来。许广远远地便笑道:“我们怕撞见二位亲热,老远地我便咳嗽一声,没碍着两位的事吧?”一句无心之话,却逗得林霜月和卓南雁都红了脸,难以应声。 卓南雁只得向唐晚菊道:“晚菊兄,你怎地来了?莫愁为何没跟你同来?”唐晚菊笑道:“莫愁出了医谷,便跟我分道扬镳,说是要独自去行侠仗义。我瞧八成是去寻那龙梦婵去啦!”目光一转,向林霜月点头笑道,“林姑娘面色红润,病体痊愈,可喜可贺!” 他寒暄两句,便取出一封书信,jiāo到卓南雁手中,正色道:“允文兄的书信,奉太子之命,请你出山,速去建康相助罗老。” 卓南雁展信细瞧,才知金主完颜亮竟已驾临南京,南侵之势已如箭在弦上。这金国的南京便是当年大宋的故都汴京,自靖康之变被金国占领,其后完颜亮定都中都,钦定汴京为南京,为金国五京之一。完颜亮忽然驾临南京,并吞江南之志已昭然若揭,宋廷却还心存侥幸,赵构特派使者过江jiāo涉周旋。 朝廷中有识之士如张浚、胡铨等人纷纷上书请求备战,高宗赵构当真不胜其烦。但他到底不是糊涂到底之人,思及当年被金人穷追猛打的窘境,更想到那日金使余孤天的狂悖无礼,也不敢过于放手无备,便任命老将刘为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防御长江下游,又分派诸将戍守几处要塞。太子赵瑗也传令罗雪亭,命他再开四海归心盟,且亲赐金牌一枚。 虞允文这封书信便是传来太子之意,请卓南雁赶赴建康,协助雄狮堂主重开四海归心盟,将江南豪杰聚到一处,挥帜抗金。卓南雁想到当日入京求yào,曾得虞允文和太子的悉心照应,况且大义所趋,委实推却不得,只是林霜月dú伤才好,实在不能跟自己同行,正琢磨着如何劝她。 却听林霜月笑道:“雁哥哥,重开四海归心盟,不是你多年之愿吗?这等大事不能耽搁,你还是即速赶赴建康!”卓南雁心头一热:“好月儿,你且在次安心养伤,待赶走了那群野心勃勃的狗贼,我便来跟你相聚!” 当下他便去跟萧虎臣辞行。萧虎臣对一触即发的金、宋大战漠不关心,倒怕卓南雁有甚闪失,不住叮咛他“务要小心保重,可别让小月儿替你担心”,卓南雁连连点头应承。林霜月帮他收拾了衣物,又和许广一起送他们出谷。许广和唐晚菊知他二人必有话说,当先大步远去。卓、林两人却并肩缓步而行,卓南雁看林霜月竭力言笑,但仍是掩不住一股浓浓的别情忧色,知她必然不愿与自己分别,更忧心自己安危,便温言抚慰。 “雁哥哥,”林霜月忽地笑道,“你莫要以我为意。待我气力回复,便也去建康助你!”卓南雁忙摇头道:“不成不成!两国jiāo兵,凶险万分,你一个娇弱女子,可万万不得前去冒险。” “娇弱女子?你当我是瓷做的吗!”林霜月娇笑声中,左掌倏翻,掌力到处,竟将身侧一根翠竹斩断,右掌奇快无比地拈起竹枝,轻飘飘挽个圈子,刷地指在卓南雁胸前。卓南雁见她这两下利落轻灵,忍不住赞道:“好功夫!这一招是什么名目?” “这一招嘛……”林霜月明眸一转,笑道,“叫‘折柳望君归’!”卓南雁听出她话中隐蕴的神情,点头笑道:“我理会得,也信了你武功将复。只是……我仍不愿你去冒险!”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忽觉这双柔柔的玉手有些凉,心中一动,轻声道,“月儿,你一直在为我忧心?” “雁哥哥,我确实放心不下。”林霜月缓缓垂下头来,轻叹一声,“你这人呀,遇上危难,总是不顾自己安危。”卓南雁“呵呵”一笑:“可我这只大笨雁运气极好,几次都是逢凶化吉……”见她总有些郁悒伤怀,忽地想起什么,自怀中摸出天罡轮,郑重jiāo到林霜月手中。林霜月道:“这不是令尊的遗物吗?”卓南雁点头道:“这天罡轮和你给我的冷玉箫,我从不离身。现下我将天罡轮jiāo给你,便当是咱们的定情之物,你乖乖地在这里养伤,看到了它,便跟见到我一般。” 林霜月苍白的脸上涌出两抹轻霞,美眸中也闪出一蓬喜色,柔声道:“大战当前,你也不要以我为意,定要照顾好自己!”卓南雁点一点头,望着她盈盈秋波,蓦地心头一热,忍不住在她香唇上轻轻一吻。 两人行到谷口,许广和唐晚菊正在相候。林霜月忽地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低声道:“雁哥哥,若是你遇到了父亲或是……大伯跟你作对,切莫跟他们硬来!”卓南雁望见她雪白的玉颊和眸子里的浓浓忧色,点头道:“雁哥哥我记住了!”四人就此分手。唐晚菊来时已多带来了一匹快马,二人打马如飞,直奔建康而去。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九节:四海盛会 孤峰惊雷 一路无话,两人日夜兼程,不一日赶到了建康。 建康早已风云雷动,各路武林英豪已聚集了不少,金陵城内多见器宇不凡的赳赳武人。雄狮堂内外更是热闹非凡。 “狮堂雪冷”罗雪亭这些日子紧着联络应酬四方群豪,也真有些不胜其烦。忽见唐晚菊带着卓南雁风尘仆仆地赶来,罗雪亭大是欣慰,笑道:“雁儿,你来得正好,幼安也是昨晚才到,你们兄弟这可不是有缘吗?”说话间书剑双绝虞允文已陪着辛弃疾大步走来,卓南雁与辛弃疾久别重逢,又是一番欢喜。 到了午后,四下里赶来的各处武林豪杰越来越多,雄狮堂内愈发忙碌起来。翁残风被逐出门墙后,孙残镜便是堂中位子最重的弟子,这几日与四师弟何残雪招呼群雄,忙得不可开jiāo。卓南雁曾得罗雪亭传艺,也算雄狮堂的半个主人,便也跟着四处张罗。 黄昏时分,雄狮堂的摘星阁内宴席大张。轩敞的大厅内群雄毕至,比当年试剑金陵会更多了十几桌。而来自官府的人物,已由颟顸糊涂的桂浩古换作了英姿勃发的虞允文。 罗雪亭揽着卓南雁和辛弃疾的手大步入厅。群豪见罗雪亭前来,都起身招呼,拱手为礼。罗雪亭大笑着摆手,席间顿时热闹一片。卓南雁心头感慨:“罗老如此厚望,倒非全是武功,大半还是他的公道仁义和热血忠心。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气魄。” 跟着罗雪亭坐在首席,卓南雁却见席上青城派掌门石镜、丐帮帮主莫复疆、唐门掌门唐千手尽皆在坐,便连昆仑派掌门宁自隆也到了。原来宁自隆当日争雄武宗六脉铩羽之后,便在建康的师弟府内暂住,这回倒是就近而来。除了这当中一席坐满显赫人物,余下的金鼓铁笔门、五湖帮、两淮镖局等大小门派帮会也尽数赶到。 要知此时金、宋大战一触即发,罗雪亭以武林白道大豪身份发出英雄帖,雄狮堂背后更有太子力挺,这等聚会若是不来,不免便将武林白道和朝廷一起得罪。来赴会的人中,自是有热血护国的狭义豪杰,更多的人却是不敢不到。群豪赶来建康或早或晚,但今日的大宴才是头回尽数聚会。厅内嘈杂无比,有旧友重逢,有新jiāo初识,一时尽是“久仰久仰”、“别来无恙”等客套之声。席间自不免有仇家相见的,但谁也不敢在雄狮堂上撒野也只是相互怒目而已。 端坐首席的武林大豪之中,莫复疆、石镜都跟卓南雁颇为投机,昆仑掌门宁自隆对其也甚是钦佩,倒是唐千手对他依旧不冷不热。少时唐晚菊自旁走来给师尊敬酒,唐千手对他更是冷冰冰的毫不搭理,若非看着罗雪亭对自己这革除门外的弟子甚是看重,只怕早就当众呵斥了。 卓南雁始终不见莫愁踪影,便跟莫复疆打听。莫复疆却皱眉道:“这混账总不成器,这等大事又是不来,谁知去了哪里厮混!”石镜笑道:“谁说莫愁不成器,瑞莲舟会夺魁,可给你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9 章 帮露足了脸。你莫驼子倒是成器,有本事将那龙莲夺来吗?”莫复疆顿时满面堆笑,连道:“那是那是!”看来他对宝贝儿子那日的得意之举也甚是欣慰。卓南雁看他神色,料来他对莫愁苦恋龙梦婵之举还不知道。想到莫愁去寻龙梦婵,也不知能否如愿,卓南雁也不禁心神一阵恍惚。 忽听伫立厅外的雄狮堂弟子长声吆喝:“南宫堡南宫二当家驾到!”众人一凛,均想:“南宫禹这老二这时才来,架子倒大,竟卖到雄狮堂来了。”罗雪亭想到老友大慧上人之逝,心底平增愁郁,不由苍眉一抖,只让孙残镜出去迎接,更暗命将南宫禹的座位排在次席。 南宫堡也有不少朋友,南宫禹才一入厅,四下里便一片招呼声。南宫禹一一拱手,却冷着脸不搭理罗雪亭,自在次席上傲然坐了。众人乱糟糟地才要坐好,又听阁外有人吆喝:“明教月尊教主林逸虹驾到!”众人一震,均想:“林逸虹竟成了月尊教主?他竟也来赴这雄狮堂的盛会?” 议论纷纷之间,却见“半剑惊虹”林逸虹大步走入,陪在他身旁的却是罗雪亭的得意弟子方残歌。方残歌奉师命亲赴大云岛请明教与会,竟能将新任月尊教主林逸虹请动,心中甚是得意,脸上神采飞扬。 罗雪亭更是双目发亮,起身大步上前,笑道:“逸虹老弟!不想竟请得老弟亲来,甚好甚好!”林逸虹慨然道:“家兄还在闭关,但金狗欺我大宋无人,竟要纵兵江南,咱们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老弟深明大义,”罗雪亭大喜,握紧林逸虹的手,“快快快,请上座!”他深知明教势大,手下黑道帮派无数,若能相助抗金,大宋声势顿增,当下喜得白须都抖了。林逸虹哪里肯居上座,谦让一番,才在卓南雁身旁坐了。跟席间大豪都敬了酒,林逸虹才低声问卓南雁:“南雁,月牙儿怎样了?”卓南雁听他语音关切,望着自己的目光更满是亲近之色,想到少年时寄身大云岛,林逸虹虽脾气乖戾,对自己实是多有眷顾,不由心底发热,也低声道:“好教林叔叔挂怀!月牙儿好得紧,现下正在医谷随大医王学医。” 当日林霜月入得医谷,才被发觉中dú,明教上下最初全不知她病重。其后卓南雁棋战余孤天,为林霜月冒死求yào,江湖才隐约得知林圣女已然受伤。只因林霜月当日贸然离别明教,明教反不愿出头chā手此事,但林逸虹将林霜月视为骨ròu,这时见了卓南雁,终于忍不住相问。听得卓南雁说到林霜月dú伤早愈,更拜了大医王为师,林逸虹也是喜不自胜。 二人正自低声絮叨,忽听得有人怒喝一声:“林老二!林逸烟那老贼却在何处?”这一喝突兀嘹亮,满厅群豪顿时一愣。却见次席有一红袍少年拍案而起,正是霹雳门门主雷青焰。看他脸色铁青,盯着林逸虹的目光似要喷出火来。当日霹雳门老门主在洗兵阁上遭林逸烟dú手丧生,其长子雷青焰已继任为新任门主。 林逸虹目光一灿,森然道:“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辉。阁下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便是!”身形一晃,已凝立在大厅前的空敞之处。阁内群豪均是会家子,见他这下飘忽如风,许多人不由喝出彩来。更有人chéng rén要瞧热闹,这一声“好”刻意拖长腔调。 雷青焰勃然大怒,喝道:“魔教虽然势大,我霹雳门也不惧你!还我爹爹命来!”厉喝声中,腾身飞出。他自知武功与林逸虹相差甚远,但念及父仇,悲愤jiāo加,这一招“雷电jiāo击”使得刚猛绝lún,大有与敌同归于尽之势。 骤听砰然震响,这一拳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一人胸前。雷青焰势道十足的拳劲尽数轰击到那人身上,才瞧清眼前之人竟是罗雪亭。“罗堂主!”雷青焰又惊又疑,浑不知罗雪亭怎能在瞬间横chā过来,替林逸虹挡了这一拳。厅内群豪包括林逸虹,尽皆大惊,齐刷刷地bào起一声惊呼。 雷青焰惊道:“世伯,这……”只怕自己失手之下,这一拳会要了他的老命。却听罗雪亭“呵呵”一笑:“雷门主好功夫!”枯瘦的身子倏忽一挺。雷青焰只觉拳上传来一股柔和的劲道,霎时间胸腹间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才知道对方不但无恙,反送出浑厚内力给自己疏通脏腑。“多谢世伯!”雷青焰又惊又愧,收了拳退开两步,愕然道,“只是……这却是为何?” “林教主这一拳,老夫替他挨了。”罗雪亭叹道,“当日林逸烟最想杀的人乃是老夫,令尊刚硬不屈,以独门暗器重伤了洞庭烟横,救下了江南诸多武林掌门的xìng命,终究是丧在了林教主掌下……”众人听他话语低沉,心中都不禁沉了起来,便连林逸虹都蹙眉深思。雷青焰却听他在广庭大众前颂扬父亲形迹,不由心底发热。 “老夫与令尊相jiāo不厚,却也知他是个响当当的好汉!”罗雪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若是令尊在世,以他刚烈豪气之xìng,必会先挡外侮,再论私仇!”雷青焰脸色倏变,只觉罗雪亭这番话不但大义凛然,更将父亲大大夸赞了一番,若是此时执意报仇,非但是不明大体,更有违背父愿之嫌了,微一沉思,便长长一揖,道:“便全听世伯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待杀退了金狗,我霹雳门再跟那些魔头做个了断。”说话间恨恨地瞪了林逸虹一眼。林逸虹却只嘿嘿冷笑。 一场风波终被罗雪亭谈笑化解。莫复疆知道老友的心思,忙起身招呼上酒上菜,嚷嚷着要群豪纵酒尽兴。少时酒菜穿梭价送上,摘星阁内喧声四起,群雄尽情豪饮,烛光酒香间一派热闹景象。 …… 翌日午后,雄狮堂所在的玄武湖畔chā起了数十面迎风招展的彩旗,将清秀的湖山点染出无尽的英磊之气。群豪齐刷刷地挺立湖边,举头凝望前面一处轩敞的高台。台中央旗杆上高悬一面大旗,红底金字,绣着“四海归心盟”五个大字。其时玄武湖上恰有茫茫云气起伏,片片云朵被红日一照,化作万千赤彩彤锦,便如无数红旗簇集,愈发映得那杆背倚湖水的归心大旗气势磅礴。 卓南雁和罗雪亭、虞允文等江南武林首要人物端坐在高台两侧的大椅上。卓南雁侧目仰望那面大旗,心底阵阵发热,暗道:“四海归心,四海归心,终究又见到了这一日。”四周群豪也是议论纷纷,群情振奋。 却听嘹亮的金鼓轰响三通,虞允文大步走到高台当中,替太子赵瑗传令,重开四海归心盟会。他言辞朗朗,语声高亢,语音一落,台下群豪便齐声吆喝鼓掌。忽见虞允文右掌一扬,将一面金牌高高擎起,亢声道:“众位英雄,此乃太子亲赐的归心令。请罗堂主接令!” 众人都知当年剑狂卓藏锋创立四海归心盟,大帅岳飞曾铸了一枚归心令jiāo与卓藏锋,号令天下武林,但其时岳飞还只是手握重兵的一路节度使,此时重开盟会,当朝太子亲赐归心令,较之当年自是更为朝廷所重。 罗雪亭接令在手,双手高举,朗声道:“各路英雄请看,这归心令上刻着太子亲笔所书的四个大字,尽忠报国!”说话间声音发颤,双手将令牌高高举起,“当年岳少保的背上,便是刺着这四个大字!”群豪轰然喝出一声大彩。(作者注:《宋史岳飞传》曰:“初命何铸鞫之,飞裂裳以背示铸,有‘尽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理。”“精忠报国”则出自古代戏曲《岳母刺字》,流传更广。此处以《宋史》为依据) 相传当年抗金名将岳飞的背后刺有此四字,民间更有“岳母刺字”之说,“尽忠报国”这四字,更随着岳家军战无不胜的传说遍传大宋。可惜其后岳飞受诬被害,在秦桧yín威之下,多年来朝野间再无人敢提“尽忠报国”。因此这刻有“尽忠报国”的金牌一发,实是意味深长,大振人心。 群豪心气振奋之际,虞允文再传了太子的第二道指令,竟是天下群豪拜祭四海归心盟的首任盟主剑狂卓藏锋。 台下群豪先是一愣,随即又bào出一片掌声。当年卓藏锋挺身抗金,其后却遭秦桧和格天社算计陷害,许多帮派也屈于秦贼yín威参与围攻卓藏锋,但到底公道自在人心,天下豪杰均在心底万分敬佩剑狂卓藏锋的英雄行径,此时听得太子传令拜祭卓藏锋,均是群情激昂。 要知是秦桧死后,高宗赵构行更化善治之政,对久遭秦桧迫害的胡铨、李光等大臣先后发布赦令,或平反或追复,但对天下咸以为冤的岳飞,赵构却不顾许多大臣的上书求恳,始终置之不理。此时太子赵瑗先是亲赐“尽忠报国”的归心令,再公然拜祭当年追随岳飞抗金的卓藏锋,颇有拨乱反正、激励忠义的深意,自是大快人心。 虞允文高声喝道:“太子殿下亲撰祭文一篇,请罗堂主致悼,请卓盟主之子卓南雁主祭!”说话间挥了一下手,几个雄狮堂弟子大步上前,已在那四海归心盟的大旗下布置好了牌位桌案。 拜祭剑狂卓藏锋之事,虞允文和罗雪亭执意要给卓南雁一个惊喜,先前并未告知他。此刻卓南雁突然得知,果然心神澎湃激dàng,暗道:“这等大喜事,允文兄和罗堂主却不告诉我!”手持信香,立在父亲的牌位前,兀自如在梦中。 少时收束停当,罗雪亭慨然念诵太子祭文,卓南雁便在台上向着父亲的灵牌叩拜上香,虞允文率着台下群豪也长跪叩祭。罗雪亭读罢祭文,已是老泪纵横,卓南雁更是泣不成声,台下豪杰念及当年卓藏锋义举,也是群情悲慨。 虞允文再传太子第三道号令,以雄狮堂主罗雪亭为信任四海归心盟主。多年来雄狮堂联络各方豪杰,狭义远播,早为天下所重,以罗雪亭为归心盟主,自是众望所归,群豪轰然应和,纷纷呼喊:“当尊罗堂主为盟主,共襄义举!”“便听罗老号令,将金狗杀他个屁滚尿流!” 当下卓南雁等便请罗雪亭居中就坐,行叩拜盟主之礼。罗雪亭xìng情豪迈,摆手笑道:“老夫生平最厌俗礼,若是嗦嗦地行礼,哪里有咱们江湖好汉的豪气!”众人都知他脾气,听他如此一说,都是轰然大笑。 虞允文见他坚却不允,只得朗声道:“四海归心盟主身份非常,登坛之典却必不可少!只是今日专为祭拜卓盟主,登坛之典,便留在明日如何?”罗雪亭仍是将大手一摆,“呵呵”笑道:“那也不用这多麻烦!”虞允文踏上一步,低声道:“罗老,有些麻烦还是不能少的,若是潦潦草草,天下无知之辈便会轻视!”罗雪亭神色一端,点头道:“这我倒未曾料到!那便明日再费些麻烦吧!”虞允文见他答允,才松了口气。 “众位英雄,”罗雪亭已大步走到台边,朗声道,“眼下国势危急,事关我大宋生死存亡,老朽也不推让了。今日盟会再起,凡我大宋好汉,便不得再记前嫌,当务之急,便是戮力同心,共抗金虏!我大宋之所以难与金兵相抗,大半缘由是因人心不和,心思各异。难道我大宋千千万万的大好男儿,还怕了他才几万的女zhēn rén吗?” 卓南雁听他这一番话大义凛然,不由心头激dàng:“到底是罗老!江南武林有了狮堂雪冷,便如有了擎天之岳!”群豪更是齐声叫好,都道:“罗堂主说得是!”“今儿四海归心啦,便该劲往一处使,先将金狗赶跑!” 罗雪亭点了点头,脸上红光闪烁,手指着波光浩淼的玄武湖,慨然道:“这玄武湖又名练湖,相传三国时周郎曾在此cāo练水兵,最终在赤壁一战,破去曹cāo的百万大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今日咱们大宋好汉在这练湖之滨结盟,正是上应天意,击破金虏,势如破竹!直娘贼的,眼下金虏虽然猖獗,却也比不得当年的曹阿瞒吧!” 他意气昂扬之下,又是一番大俗大雅的笑骂,说得众人心神激昂,齐声大笑,更有人叫喊道:“完颜亮敢来,便让他到江底去喂王八!”更有人凑趣叫道:“罗老羽扇纶巾,谈笑间,金虏灰飞烟灭!”四下里笑声更响。 虽然明日才是罗雪亭登任盟主的大典之日,但雄狮堂主说到抗金大业,肝肠似火,当下便宣明,当以虞允文和辛弃疾为归心盟的正副军师。 虞允文号称书剑双绝,为江南四公子之首,又是太子赵瑗的心腹,辛弃疾更曾在金国重地起义抗金,有孤身入金营生擒jiān细的义举。这二人声威久著江湖,群豪自是轰然应承,毫无异议。 跟着罗雪亭又再吩咐:“大伙自四面八方赶来,为的只是抗金护国的这一忠义之念!既然如此,便该摒弃前嫌!虞军师定要让老夫行了盟主登坛之仪,老夫便依了他,但老朽心底最盼着的,还是各家豪杰能否真正归心聚义。既然如此,明日午后,咱们仍在此处聚集,当众歃血为誓,自此全心抗金,再不计较自家恩怨。” 众人听他说起歃血立誓,心底振奋之余,隐约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惴惴之感。罗雪亭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亢声道:“若有哪家英雄难遵此令,便请今晚退出!不然,明日立誓之后,终生不得有违!” 场上顿时静了一静。沉了沉,不知是谁大声叫道:“全听罗老号令,明日咱们自当来此歃血立誓,请罗老升任盟主!”这一喝之后,又有人长声附和:“罗盟主说得是!立了誓才心诚!”“哪个龟孙子心怀鬼胎,那便滚吧!”顷刻间喝声四下起伏,均是响应罗雪亭所倡。偶有些人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只能默然苦笑,不敢稍作反驳。 “好!”罗雪亭再将大手一挥,“折腾了这许久,大伙肚子早饿了。今晚便在摘星阁开个群英宴,众家英雄一醉方休,明日来此立誓结盟!有仇有怨的,可不能今晚抓紧时间寻仇啊,最多是在群英宴的酒桌上拼个痛快,喝他几十大碗,了却彼此仇怨!”众人尽皆大笑。 便在一片豪爽的笑声中,群豪暂且散去。 回到雄狮堂内,罗雪亭跟卓南雁、辛弃疾、虞允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0 章 人闲聊。他兴致颇高,眼见窗外暮色渐起,便提议仍去钟山登高散心。卓南雁和辛弃疾想到当年初见雄狮堂主时,便是钟山峰顶,当下齐声称好。几人说走就走,直上钟山而来。 已是黄昏时分,钟山的峰峦岩壑都笼在苍茫的暮霭中,几人临风而立,衣袂间也似披了一层霞色。纵目远眺,却见远山衔了落日,映得满天红霞,更显沉浑瑰丽。此时忙里偷闲,在峰顶上放眼骋怀,几人都觉心襟大畅。 “罗老,”卓南雁笑道,“那时我们初次遇见您,还见您老在次钓鱼。”辛弃疾也大笑起来:“那必是罗老效法古人,暗品太公余味!”罗雪亭凝望那红灿灿的夕阳,悠然道:“老夫钓的不是鱼,而是那轮日头。” 卓南雁想起完颜亨身入石棺之事,低叹道:“日落日升,犹如天道轮转。堂主必是由此感悟天道!”罗雪亭看了他一眼,微露赞赏之意,笑道:“让你这小子说对了一半!不过,”他说着又转望红日,缓缓道,“后来老夫观日久了,反倒不拘于领悟天道……” 众人听他语音忽地低缓下来,似乎若有所思,心内不由自主地都生出一阵难言的感慨。罗雪亭声音愈发低沉:“近来忽地思念起柔儿来了,晚上总是梦见她!残歌,明日你去你师姐的坟上看看,替为师……敬几杯酒!”方残歌恭恭敬敬地低声应了。 卓南雁听得这柔儿竟是方残歌的师姐,不由想到莫愁所说的跟罗雪亭倾心相恋的女弟子,心底蓦地一动,侧头望着罗雪亭,一瞬间竟觉这个江湖上素以刚硬著称的武林盟主又多了几分柔和可亲。 “宋金大战将起,”罗雪亭凝视夕阳的双瞳熠熠生辉,“这一场大战之后,又不知有多少豪杰热血洒尽。残歌,若是师父喋血疆场了,你回头便将我和柔儿葬在一处。” 方残歌随口应了声“是”,随即愕然昂头,道:“师尊,您这却说得哪里话来?”罗雪亭哈哈大笑:“人孰无死,师父也不是神仙!嘿,真盼着有朝一日天下太平,老夫便在玄武湖畔啸傲云霞,那可比缥缈难寻的天道更让老夫欣喜!”辛弃疾道:“贼亮残暴,横虐一时,在金国也丝毫不得民心。眼下我大宋四海归心,天下戮力,何愁金虏不灭?” 卓南雁道:“正是!罗老力倡这四海归心,正是时候。试想当今天下武林黑道尽皆降服于明教,南宫堡、霹雳堂等世家当年又与赵祥鹤混同一路,又经得武宗六脉之战,江湖人心离析已久。金贼只需遣龙须暗中挑唆,江南武林便会有一场大杀!” 虞允文面色凝重:“更有甚者,便是江南另有jiān险卑鄙之徒甘为金虏前驱,咱们可就难有胜算。在今日之前,我最担忧的便是明教!” “正是!”罗雪亭扬眉道,“传闻林逸烟的三际神魔功修到极处,可调集天雷地火伤人于无形……”方残歌忍不住蹙眉chā言道:“天雷地火伤人,天下当真有这等武功?” 罗雪亭沉沉点头:“便如天衣真气可吞吐天地元气一般,三际神魔功修到极处,也可勾动天雷地火,只是这等魔功反噬极大,施展之时更有许多禁忌。可惜林逸烟那老魔头当日在洗兵阁上魔踪乍现,一身魔功未及尽展,便受伤逃遁。嘿嘿,老夫倒好想见识见识他这魔功!”卓南雁眼前却忽地闪过余孤天诡谲万状的身手,心底也不禁一紧。 “传闻洞庭烟横受伤后又在闭关,他二弟林逸虹竟能尽弃前嫌,与咱们携手抗金,当真了不起!”罗雪亭说着目光又沉了起来,悠然一叹,道,“只是,老夫今日总觉得有些不妥……”卓南雁道:“明日便是歃血立誓四海归心的正日子了,罗老怎地会觉得不妥?” “到底哪里不妥,我却说不出来!”罗雪亭忽地摇头大笑,“或许是老夫一生坎坷,而太过顺当时,反觉不惯了吧!”跟着大手一挥,道:“总之今日顺顺当当,该当举杯相庆。是时候了,咱们回去一醉方休!”大笑声中,几人一起下山。 回到摘星阁内,已有群雄相继入座。孙残镜却快步赶来,在罗雪亭耳边低语了几句。罗雪亭面色微变,叹道:“走便走吧,那也由得他们。”卓南雁等人一问才知,雷青焰并未赴宴,只在驿馆内跟霹雳门弟子收束行装,看来是要不辞而别。 “罗老刚说顺当,麻烦便来了!”辛弃疾笑道,“今后的麻烦只会更多。今晚群豪以酒洗怨,可别再生事端。”虞允文道:“幼安兄说得是!南雁老弟,今晚你少饮几杯,多加在意!”卓南雁点头称是。 江湖武人拼起酒来,当真惊天动地。虽说让卓南雁少饮几杯,但许多相识或不相识的豪客提杯上前,卓南雁却也不便推却。要知江湖中人脾气各异,遇上心xìng狭隘之辈,有时一杯两盏地推辞,难保会让对方觉得你瞧他不起,说不得就会结下大怨。罗雪亭是新任盟主,又要照顾群豪脸面,自然喝得更多。 一场豪饮直喝到月上中天,群豪才意犹未尽地散去。卓南雁也回到屋内安歇。饶是他内力精深,也觉脑际略略发沉,上床后着枕即眠。 睡得正沉,忽听得一声震响遥遥传来。这声音甚是沉闷,但自远处传来,夜深中并不如何响亮,若非卓南雁内功通玄,睡梦之中依旧神识过人,定然感悟不及。 “这声音好不古怪!”卓南雁一惊而起,凝神再听,却再不闻有何异动。忽觉窗外人影倏闪,似是有人追了出去。他想到虞允文所说的让自己留神在意的叮嘱,忙也疾步冲出。 静夜中冲在他身前之人却是方残歌。“卓兄,”方残歌回头瞥见了他来,叫道,“可见到师尊了吗?”卓南雁摇头道:“没有!怎么,罗老竟没在屋内安歇?”方残歌声音中略带惶急:“我今夜奉命巡视,走到师尊的卧房处,见他才熄了灯,忽见一道黑影自师尊屋外掠过,发出几道古怪笑声,跟着便听师尊冷哼一声,穿窗追出。小弟自后疾赶,不想只见他二人在雄狮堂外绕了半个圈子,便再也不见踪影!小弟在雄狮堂内外已寻了半个时辰了……” 卓南雁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住的屋子离着罗雪亭卧室较远,浑没料到竟会有人胆敢在这当口夜探雄狮堂。当下低声道:“我似是听到一声古怪震响!你随我过去瞧瞧!”说话间又听风声飒然,竟是虞允文和辛弃疾也闻声而出。 四人都觉情形古怪,不及多说,忙全力追寻。卓南雁的忘忧心法最重对四周物事的气机感应,当下展开心念,向着异响传来之处当先飞步疾行。方残歌展开轻功,全力跟上。四人之中,辛弃疾武功最弱,便和虞允文渐渐落在后头。雄狮堂依着金陵九华山而建。这金陵九华山和钟山形断脉连,因形如覆舟,又名覆舟山,但罗雪亭厌恶“覆舟”之名,自来只叫它九华山。卓南雁循着心念搜寻方位飞奔片刻,便赶到了九华山下。夜色茫茫,黑蒙蒙的山峦映着峰顶一钩淡月,颇显苍冷。才奔到山下,便听几声吆喝自山腰传来。 “是罗老吗?”卓南雁扬声大喝,飞步向山上掠去。忽见一道黑影顺着山道如风般扑下,这人身材干枯瘦小,正是罗雪亭。此时他须发戟张,衣襟残破,奔到近前,步子忽地踉跄虚软。人还未到,却已有一股硫磺气息扑面而来。卓南雁忙抢上去扶住,月色下只见罗雪亭满脸血痕,目光全无神采,不由大惊叫道:“罗老,是……是什么人?”触手之间,才觉罗雪亭左臂软软垂下,竟是臂骨寸断。 “呵呵,”罗雪亭却苦笑起来,声音也极是含混,“柔儿……呵呵,柔儿……”“师父,”方残歌这时也疾掠过来,见状后声音都颤了,“您……您这是怎地了?”抢上来一把揽住师父,惊痛之下,险些落下泪来。卓南雁忽见对面深山幽黯处似有黑影乍闪,此刻心如油煎,忙道:“照顾好罗老!”腾身便向那黑影跃去。 黯淡的月光有些缥缈,投在苍黑的山道间,似是飘下一层冷雾。借着月色,却见那人全身黑衣,身材清瘦,轻功竟是奇高,几个起落间,转过一块山岩,倏忽不见。卓南雁又惊又怒,提气狂奔,犹如掣电般欺了过去。 才到得那如鹰展翼的怪岩下,猛觉一股劲风扑面袭来。卓南雁逼到岩下,便觉气机古怪,已料到对方定要偷袭。此刻狭路相逢,全力争先,卓南雁仰天一声悲啸,蓦地腾身纵起,直掠到那高岩之上,乘敌手一拳凿空之际,半空中掌势如山,一招“断流势”当头压下。 那人沉声怪啸,反向前疾钻,身若水草招摇,倏地自横伸的山岩下掠过,运掌如剑,反削卓南雁双腿。这一钻一掠,身法快如鬼魅,反掌回削更是缥缈变幻,三分灵动中夹着七分狠辣。 卓南雁更吃一惊,既震于对手应变之奇,更惊于这人功力之高,危急间仍是以险搏险,骤然左腿横扫,犹如飓风摧树,猛向他脸上踢去。那人心底微凛,斜身前抢,直钻到岩壁之上,瞬息间身子变得扁如薄纸,于间不容发间避开了卓南雁这横扫千军的一腿。 “余孤天!”诡谲难测的身法,yīn狠凌厉的掌风,卓南雁顿时看出这黑衣人正是自己的老对手,忍不住喝道,“是你暗害了罗老?” “不是我!”余孤天嘶声冷笑,黑影乍闪间,诡奇无比地顺着山岩游上,已抢到卓南雁上方。蓦地一声厉啸,合身扑来,左掌右爪,当胸袭到。这一下借着山壁弹起,势道更猛厉了数倍,双手未到,山岩上的空气便似被一股狂悍的怪力吸干了一般,方圆丈许的空间蓦地变得扭曲起来。 卓南雁气聚神聚,双掌劈面迎上。四掌瞬间jiāo击,登时迸出一声沉雷闷鼓般的异响。卓南雁只觉余孤天左掌上热如火炙,右爪上却冷若寒冰,热气寒流同时疾攻过来。卓南雁的真气却在瞬间提到十成,怒喝声中,双掌再震,雄浑掌力直如山洪骤泻,势不可挡地反撞了开去。 猛听一声隆隆巨响,那横伸山岩竟抵不住两人的绝世神功,轰然塌陷。尘沙四迸间,两人一起坠下。卓南雁只觉胸口憋闷,饶是他修成了天衣真气的五重神功,但跟余孤天强拼两掌,也觉气血不畅。 余孤天身在半空,双掌乱拍,激得尘沙岩屑四下飞腾。转瞬间卓南雁已调好内息,他目不见物,仍是向余孤天疾冲过去,施展龙虎玄机掌凌空便抓。哪知飞扑两掌,却抓了个空,岩沙稍止,余孤天却见踪迹不见。 适才两人于电光石火之际对攻了三招。虽只短短三招,却如龙扑蛟翻、虎跃狮腾,二人各倾奇智神功,仍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卓南雁知道余孤天魔功大成,一时难以擒他,心中挂念罗雪亭安危,急忙匆匆赶回。转过山坳,他的心便是一沉,却见方残歌横抱着罗雪亭,半跪在地上。虞允文和辛弃疾也已赶到,正守在方残歌身旁。 天地间都似沉寂下来,罗雪亭的双眸直望苍天,再无声息。山高越冷,风吹草低,卓南雁只觉浑身冰凉。 “罗老辞世之前,神智业已混乱!”辛弃疾的声音极是低沉,似乎喉咙里噎着什么东西,“也没说出是谁下的dú手!”方残歌恨声道:“这还用说吗……师父、师父左臂衣袖和臂膀尽被烧伤,那自是霹雳门的雷神珠了!咱们听得的那声异响,必是雷神珠的zhà响。这……雷青焰这狗贼今晚不辞而别,却原来伏在暗处对师尊下dú手……我这便去擒了他来。”此时他六神无主,声音更是哽咽阵阵。卓南雁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忙道:“未必便是雷青焰!适才我追过去,看到了余孤天……” “余孤天又重回江南了?”虞允文双眸一闪,怒道,“嘿嘿,单以雷青焰的武功,原是难以奈何罗老,但雷青焰又怎地跟余孤天联起了手来?”方残歌霍地站起,喝道:“我……我这便去寻雷青焰!”不顾辛弃疾和虞允文的劝阻招呼,转身如飞而去。 将罗雪亭的遗体抬回雄狮堂时,群豪多还在沉睡之中,但奉命守夜巡视的雄狮堂弟子骤见堂主遗体,不由大放悲声。虞允文怕此时将群豪惊动,忙挥手命众弟子息声。这时唐晚菊、孙残镜、何残雪也闻声匆匆赶来。辛弃疾急命悲恸不已的孙残镜着速封住这噩耗,以防群豪闻讯后一窝蜂地赶来。 罗雪亭的尸身暂被放到了他的卧房内。 众人伤痛已久,心情渐已平静。卓南雁解开罗雪亭衣襟,细瞧伤痕,却见除了身子左侧被雷神珠所伤处,背心上更有一处发青的掌印。这必是致命的一掌,此刻灯下瞧来,兀自无比狰狞。 众人又悲又痛。良久,卓南雁才忽道:“以罗老的武功,便是醉酒之后敌不过余孤天和雷青焰的联手,也能轻易突围回转,怎能会最终惨遭dú手?”虞允文也道:“不错,罗老辞世前言语混乱,以他的内功修为和养气功夫,便是受了再重的内伤,也该神志不失啊!” 唐晚菊一直在屋内来回巡视,这时忽道:“有dú!这……这茶水有dú!”众人一凛,却见床前条案上放着一壶一盏。茶盏内还有半杯残茶,唐晚菊将一根银针chā入茶内,针上色已乌黑。 “罗老饮酒归来,必是口干舌燥!”虞允文颤声道,“只怕第一件事便是喝茶……”辛弃疾忙道:“罗老起居,由谁照料?” “是我!”何残雪踏上一步,却见他憋得满面通红,哽咽道,“师尊向来由我侍奉,难道、难道我还会害了师尊不成?”孙残镜忽道:“这事有些蹊跷!师尊xìng子豪迈,素来嗜酒厌茶,总说茶味清淡,乃是文人好的调调,若非招待客人或有其他要事,从不饮茶!” 一句话提醒了何残雪,他立时叫道:“正是!我最多给师父预备些清水,这茶水……却是谁给师尊备的?” “给罗老奉茶之人,必为罗老亲近信赖之人!”卓南雁蹙眉道,“他必是借着什么由头,赶来献茶。罗老今日甚是欢喜,又兼醉酒之后,不加提防,终于饮了d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1 章 茶。只是那dúxìng却未即时显露,那人匆匆退走之后,想必是余孤天在窗外发笑,诱走了罗老。余孤天又没立下杀手,只引得罗老长途奔行,使dúxìng散发,扰得罗老神志混乱,这才在覆舟山痛施辣手!” 他思忖良久,这番话剖析得全与形势相符,众人不禁频频点头。 “那这给罗老奉茶之人到底会是谁呢?”虞允文在屋内缓步徘徊,忽向孙残镜道,“雷青焰是何时走的?”孙残镜道:“便在酒宴开始之后不久。”虞允文沉吟道:“嗯,雷青焰去而复返,也未可知!” “虞军师说,这奉茶之人便是雷青焰?”何残雪顿足道,“嘿,我瞧也是!这厮未赴今晚的群英宴,便扯这由头赶来,奉茶赔罪,茶水中却暗藏dúyào……”他越说越觉大有道理,额头上青筋暴跳,怒道:“雷青焰,这狗贼却在哪里?”恨不得便去搏命厮杀。 “是谁在背后指摘雷某?”屋门霍然一启,雷青焰大步走入。在他背后却跟着脸色铁青的方残歌和几位霹雳门的长老。瞧方残歌的神色,显是他长途追赶,将霹雳门一行人截了回来。 雷青焰憋了满腹怨气,正待向何残雪叱骂,忽见罗雪亭横尸床上,登时神色一沉,赶上去大放悲声。何残雪怒冲冲将他拽开,喝道:“谁要你这杀人凶手来惺惺作态?”两人都是少年心xìng,转眼间便大吵起来。 “何公子,方公子,”霹雳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踏上一步,道,“罗老惨遭横祸,咱们都悲恸得紧!只是便因我霹雳门未赴群英宴而将这凶手之名扣在我霹雳门头上,却是万分冤枉。雷门主今夜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寸步不离,如何分身来暗害罗老?”他身旁还有两位霹雳门长老,齐说当晚四人一起议事后收拾启程,直至途中给方残歌截回,雷青焰从未孤身走动。孙残镜道:“那我师尊中的那枚雷神珠,又怎么说?”雷青焰脸色发青,恨声道:“今晚咱们收拾行装,便发觉雷神珠被盗走了几枚!嘿,找到这给我霹雳门栽赃陷害之徒,老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何残雪嘿嘿冷笑,满面讥讽之色。 久久不语的方残歌忽道:“谁是凶手,此时也难一言而定!不管如何,雷兄到底身染嫌疑,便请留在此间,待真情水落石出、我师尊大仇得雪时,咱们再恭送雷兄如何?” 雷青焰扬眉道:“便是雷某与此事无关,也须留下来吊祭罗老!”方残歌铁青着脸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便请雷兄暂且回屋稍歇。”摆一摆手,几位雄狮堂弟子大步闪到了雷青焰身后。雷青焰心底郁怒,却知此时万不可发作,冷笑两声,跟着那几名雄狮堂弟子去了。 霹雳门众人退走,屋内稍复冷清,孙残镜和何残雪不禁又哽咽起来。虞允文道:“形势非常,咱们更不可自乱阵脚!孙兄,方兄,你们暂且在此守护罗老。我和南雁且去九华山看看,到底罗老是在那里遇害的。”方残歌双目一亮,道:“正是!且瞧瞧那些狗贼是否留下了什么踪迹。” 他说什么也要同去,三人预备了火把,匆匆赶回九华山。却见峰顶草木摧折,碎石残屑,满地凌乱,显是那一场激战惊心动魄。 卓南雁忽地指着峰顶上四处深逾寸许的足印,低叹道:“这脚印必是罗老所遗吧?”山顶多是乱石,地上却有风化后的泥土碎沙,上面足迹可见。方残歌上前比量了一下,道:“师尊身矮足小,这当是他的足印。” “看这足印,罗老退了三步,这三步的落足一步重于一步,显是跟人对掌后真气不继,最后一步更踏碎了一块山岩。”卓南雁说着转到那碎岩之后,凝视片晌,又道,“这后面有一处淡淡足迹,必是此人潜伏于此,乘机扑上来在罗老身后印了一掌。这一掌极是狠辣,打得罗老的身子横飞了出去。” “老弟是说,有两个人跟罗老激战?”虞允文目光闪烁,“除了你见到的余孤天,还另有一人?” 卓南雁点点头:“除了罗老足迹,此处还有两个人的足迹。瞧足印大小,这二人身形相若。足印深浅,却稍有不同,一人的足迹若隐若现,轻功已趋化境,料来便是余孤天了。另一人足迹稍深,但武功也是顶尖角色。那最浅的足印便在罗老后退足迹的对面,显是余孤天最先跟罗老激战,又将他震退三步,便在罗老气血翻腾之时,另一高手骤然杀出,给了罗老致命一掌,这便是罗老背心上的青色掌印。” 方残歌手擎火把,目光扫视沙泥土垢间的足迹,连连点头,颤声道:“这……这厮好不歹dú,他才是杀我恩师的真凶,这人却是谁?”虞允文沉吟道:“此人决非是雷青焰!看这足迹深浅,此人的武功也仅比余孤天略逊半筹而已,而前晚罗老曾任由雷青焰当胸一掌劈中,却浑若无事。” 卓南雁举着火把,弯腰又行了几步,低叹道:“罗老被那一掌击出好远,那人却又shè出一枚雷神珠看此处山岩上有血迹和硫磺烧焦的痕迹,料来罗老便在此处给雷神珠shè中。其实罗老业已重伤难治,那雷神珠只怕是那人栽赃遗祸之用。”三人心念起伏,均是悲愤难言,又探查良久,再难看出别的一些什么,这才凄然下山。 那群英宴上,群豪均是纵酒狂饮,夜里睡得极沉。转过天来,罗雪亭的死讯才传开。噩耗天降,群豪如被晴天霹雳击中,纷纷赶来吊祭。雄狮堂众弟子一起忙碌,已布置好了灵堂。惨白如雪的灵堂内外哭声一片。 莫复疆、石镜等罗雪亭的至jiāo老友更是哭得顿足捶胸,声嘶力竭。更有热血粗豪的蛮地武人,便在罗雪亭的遗体前挥刀割面,惨恸长嘶。 卓南雁呆立在灵堂旁,耳听得四下里发自肺腑的阵阵恸哭,愈发觉出罗雪亭那仁厚之风多年来已是如山如海地深印在群豪心底了。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遥想当日自己自金国燕京龙骧楼归来,雄狮堂内便因误传罗雪亭的死讯而悲恸哭悼,不想今日,那个热血狭义的罗堂主真的去了…… 虞允文却神色肃然地走来,将他和辛弃疾拉出堂来。三人并肩走入一处幽僻院落。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虞允文沉声一叹,“当年岳少保连接十二道金牌而被迫班师,便曾有此一说。今日形势,正与这八字相应。”辛弃疾道:“无论如何,四海归心盟仍是要开!”卓南雁也是双眉一扬,道:“正是!余孤天费尽心机,便是怕我大宋豪杰同仇敌忾。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四海归心!”随后,三人低声盘算午后的盟会事宜,正说到紧要处,忽见方残歌匆匆赶来,颤声道:“虞兄,辛兄,又出了一桩事,雷青焰竟服yào自尽啦!”三人齐齐一震,忙跟着他快步赶入雷青焰的卧房。 却见雷青焰仰卧床上,口内流血,双目向天,脸上却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霹雳门的几位长老正在屋内叫嚷:“雷门主断断不会自尽!”“雄狮堂定要jiāo出凶手!” 一片嘈杂中,莫复疆、唐千手、石镜等人先后赶了过来。莫复疆见那几个霹雳门长老扰攘不休,只得上前相劝。只是他xìng子暴躁,老友罗雪亭新亡,心中本就郁怒,劝不了两句便跟一位霹雳门长老大吵起来。 虞允文急忙上前劝开,又对唐晚菊道:“唐公子,你且瞧瞧,雷门主服的什么dúyào?”唐晚菊忙上前细看。 “雷门主确非自杀!”唐晚菊探察片刻,才仰起头来,“若是生前服dú,其皮ròu断不会仍是这般的黄白色。这yào物乃是在他死后,被人硬灌下去的。”那几位霹雳门长老一听,顿时又吵叫起来。 “这dúyào可着实有些古怪,”唐晚菊又摇了摇头,“区区才疏学浅,不能辨出来。师尊,请您过来瞧瞧好吗?”唐千手一直对唐晚菊冷言冷语,见他求恳,也拈髯不语。虞允文忙拱手赔笑相请,唐千手才缓步走上。 他细细验看了雷青焰口中流出的血痕,蓦地神色大变。虞允文忙道:“唐掌门看出这dúyào来由了吗?”唐千手目光变幻,眉头却越皱越紧,终究摇了摇头,挺身而起,长叹道:“惭愧,此dú古怪莫测,老夫也瞧不出端倪。还请再看看雷门主身上有何伤痕。” 卓南雁便上前跟唐晚菊一起忙碌,细细眼看雷青焰的尸身。刚刚将雷青焰的衣襟解开,卓南雁便觉一股古怪的气息袭来,顿觉心头一阵恍惚:“这味道好生蹊跷!”两人查验了多时,才在他心口上看到一点乌青。 “下手之人手段高明,”唐晚菊低叹道,“必是骤施突袭,以极霸道的指力一指击杀了雷门主!”众人低头细瞧,却见这乌青细微至极,若非唐晚菊心细如发,决计辨别不出。 “下手之人必是雷门主熟悉之人!”卓南雁缓缓开了口,“看雷门主面色安详,显是对他全没防备。此人突下杀手,雷门主脸上笑容都未敛去,便已毙命,这等身手,当真奇快无比!” 几个霹雳门长老听他说起一个“快”字,顿时齐声叫道:“莫不是半剑惊虹林逸虹?”虞允文摇头笑道:“雷门主跟林逸虹林教主见面,又怎能面带微笑?”几个长老顿时语塞,随即便又吵嚷起来,纷纷说雷青焰在雄狮堂内殒命,全因雄狮堂防护不周。 眼见争执不下,孙残镜踏上一步,喝道:“咱们雄狮堂定会揪出真凶,为雷门主报仇!若是不然,我孙残镜便给雷门主抵命。”这一喝激越凛然,顿时将霹雳门的气势压了下去。罗门四弟子中,只这孙残镜从来都跟在大师兄翁残风身后唯唯诺诺,卓南雁一直瞧他不起(奇*书*网*.*整*理*提*供),此时看他言语豪气,倒首次觉得此人有些气魄。 辛弃疾忽道:“贼人之所以突然害死雷门主,又蓄意做出雷门主服dú自尽的假状,定是为了掩饰那跟余孤天联手暗害罗老之人!”虞允文目光闪动,道:“正是!若咱们辨出雷门主乃是被人加害,那便正好嫁祸雄狮堂,挑起咱们纷争之端。当此之际,我辈更该齐心追凶,不该自乱阵脚。”众人齐齐点头。 半日时光,弹指而过。到得午后,群豪仍依前日约定,重聚在玄武湖畔。高台上那红灿灿的四海归心盟大旗依旧高悬,但环chā台旁的红旗已全改作白帜。雄狮堂众弟子也尽数换作白衣,湖光山色间凝着一股浓烈的悲壮之气。 虞允文身为军师,当下大步登坛,才说出了罗雪亭的死讯,台下便是哭声一片。群豪本已早知了此事,但重闻噩耗,仍不禁大放悲声。 当下有人便在台下喝问:“罗堂主神功无敌,是什么人下手害了他?”虞允文等人对此推敲良久,此时却仍觉毫无头绪。虞允文只得叹道:“害死罗老的,乃是金国龙骧楼的jiān贼和混入我江南的细作!金人此举,便是要咱们群龙无首,四分五裂。眼下之要,便是推举新盟主,断不能让金贼的jiān计得逞!”群豪纷纷叫道:“虞军师说得在理!”“谁任新任盟主,虞军师有了计较吗?”虞允文道:“眼下江南武林,委实再难寻罗老那般领袖群lún的绝顶人物。但威望久著之人,却也有数位。” 便有人叫道:“不错!丐帮莫帮主豪侠仗义,又是罗老挚友,咱们便推举莫帮主罢了!”一众丐帮弟子纷纷叫好。 忽听得一人尖声尖气地怪笑道:“娘了个屙的,咱大宋的豪杰全死驴球了吗?竟推出个叫花子作盟主,还是个驼子!”这话大是无礼,且声音尖锐,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群豪耳中。丐帮弟子却齐声怒吼呵斥,只是那人不知藏身何处。乱了一阵,又有人叫道:“青城派掌门石镜道长玄功深厚,为人狭义,也是罗老的老友!便选石镜道长吧!” 台下才响起几阵附和之声,便听那尖细怪笑又再腾起:“石镜老道?滚他娘的去吧!咱大宋吃那些老道的亏还少吗?先有个林灵素祸国殃民,后有个郭京用天兵天将守汴梁,大好河山都被这些老道祸害了。再推个石镜老道做盟主抗金,这仗也不必打了,他娘的必输无疑!” 这次他再一开口,众人才望到他的模样,却见这人瘦得跟竹竿一般,尖脸鼠须,模样颇有几分滑稽,只是双目湛然,眼神凌厉骇人。群豪目光尽数集在他身上,那人却洋洋自得,手拈胡须,嘿嘿冷笑。 算上虞允文,大多数江湖豪客全不识得此人,但想这尖脑壳一开口便得罪了丐帮帮主和青城掌门,均觉此人颇有些高深莫测。莫复疆和石镜都是蹙眉变色,但二人若是这时跟他辩驳喝骂,倒似是非要做这盟主不可一般。两人只得铁青着脸,硬生生吃下了这哑巴亏。 虞允文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尖脑壳,道:“阁下有何妙策?”那人怪笑道:“妙策说不上!咱们都是闯dàng江湖的武人,要选个带头的,自然凭着真本事真刀真qiāng地比上一番!力压群雄的,便做盟主!”武林豪客多喜直来直去,台下群豪中一大半人倒都是这个心思,听了他这话,除了老成持重之辈尚在犹豫,许多好事之徒已大声叫好。 虞允文皱眉道:“罗老生前大愿,便是我江南武林再不自相残杀,眼下罗老尸骨未寒,咱们便如此大动干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罗老?” “谁说是自相残杀了?不过是比比武,较较技,全他娘的是江湖上的寻常事!”那人怪笑道,“若不比试较量,便不能服众!选个谁也不服的归心盟主,这四海归心盟还有个屁用?太子遣你来办妥此事,你草草应付,如何对得起太子重托?”他一时言辞俗不可耐,但讥讽石镜,笑问虞允文,却又全说到了点子上,台下群豪不禁纷纷点头称是。 莫复疆忽地哈了一声,叫道:“阁下莫不是断魂帮的‘斩尽诛绝’娄千绝?”那人目光一灿,嘿嘿冷笑:“正是娄某!莫掌门有何见教?” 众人听他应承,齐齐吃了一惊。要知十余年前,江南有一个手段yīn狠的黑道大帮断魂帮,其副帮主娄千绝以一手风雷追魂杖法驰名江湖,只因此人出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2 章 狠辣,对付仇家往往不择手段,便得了个“斩尽诛绝”的恶号。七八年前,断魂帮不知因何事得罪了“洞庭烟横”,林逸烟亲率数名高手挑战断魂帮。断魂帮主不敢相抗,率领全帮归顺明教,惟有娄千绝xìng子乖戾,不肯归降。据传他还和林逸烟动了手,并曾苦撑了多时,虽然最终落败,却也在江湖上轰动一时。 只是这位“斩尽诛绝”就此下落不明,哪料到忽在今日冒了出来。娄千绝当年在江湖上从来都是行事诡谲,且又匿迹多载,以莫复疆之见闻广博,也仅能从他形迹言笑上推断其来历。 “这厮隐忍多年,蓦地重出江湖,只怕别有居心!”莫复疆眼见娄千绝一派有恃无恐的模样,心底着恼,冷笑道:“这时还没空,得了闲,定要指教指教你!”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节:比武夺帅 挥杖降魔 忽听得有人朗声道:“说到以武功定盟主,若是刀霸、巫魔赶来,胜了我江南群豪,咱们也须奉他们做归心盟主吗?”正是久不言语的辛弃疾在台上挺身而言。这话说得气势夺人,众人均觉有理。辛弃疾朗声道:“请各位听我一言!” 台下微微一静,立时便有人喊道:“请辛军师吩咐!”“辛军师见识高远,快来给咱们指点迷津!”辛弃疾不似虞允文一直为太子效力,但因他久居草莽,行事磊落,在群豪心底,威望反较虞允文为高。 辛弃疾昂然道:“这位继任归心盟主之人先要符合三件要则:一要师出江南名门;二要胸襟宽厚,jiāo游广阔;三嘛,便是此人定须侠肝义胆,忠心国事。”群豪齐声称好,都说这“约法三章”大有道理。 “最紧要的,”辛弃疾蓦地提高声音,目光扫视全场,“便是罗盟主为jiān人所害,这个继任盟主最好是能给罗堂主报仇之人!”罗雪亭仗义远播,在江南豪杰心中地位尊崇,给罗雪亭报仇雪恨,实乃群豪心底至关要紧之事。听了辛弃疾的话,众人都觉深合己意,更是轰然叫好。 四下里喝声将尽,娄千绝尖声尖气的怪笑又响了起来:“给罗老报仇确实要紧!只是凶徒难定,若是三五年间寻不到正主,咱们这三五年便不推举盟主了吗?”这人xìng情乖张,看来颇好与人大唱反调,但偏偏他唱的反调也另有几分道理。 “这位娄兄说得却也在理!”辛弃疾“呵呵”一笑,“但咱们今日还应有言在先,谁若能给罗老报得大仇,便是当之无愧的归心盟主。反之亦然,谁若是登上这归心盟主之位,也须全力擒拿凶手!”众人均无异议,一齐称善。 辛弃疾又道:“今日形势如此,也只得以武功高低,定出盟主之位。咱们便来个比武夺帅!”他生xìng豪迈,对大宋以文治武之例素来不以为然,反觉以武夺帅更能激励江南的尚武之风。众人一阵呼喝呐喊,纷纷喝彩。 一旁的虞允文不由暗自一叹,忽地转头望着卓南雁,沉声道:“老弟,咱们这是背水一战,你定要夺得这盟主之位!”卓南雁一愣,却摇头道:“小弟自会热血报国,但小弟xìng子粗疏,这统领群豪的盟主,只怕小弟做不来!” 虞允文大急,低声道:“形势如此,眼下便连请太子的旨意都来不及了。你不争这盟主,难道要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当了归心盟主?”卓南雁本待辩驳,但望着他沉沉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心底却想:“做这盟主,大是麻烦,少时再慢慢劝他。”他生xìng疏狂,虽自幼便盼着重开四海归心盟会这一天,但只是想兼承其父遗志报效国家,以盟主之尊号令群雄的野心,却半点儿也不曾动过。 这时挺立台上的辛弃疾又定下了几条规矩:比武点到为止,不得伤人xìng命,更不得施展歹dú暗器;若有人连胜三场,便当暂且休息。群豪连连称是,许多青壮豪客不免摩拳擦掌,跃跃yù试。 虞允文也知非比武不可,叹一口气,大步走到台心,朗声道:“众家英雄,眼下金虏大兵压境,凡我大宋男儿,都当奋力卫国。咱们今日之战,不为选出个天下第一的高手,只为推出一位德行服众、侠肝义胆的盟主!哪位若是比武时下手yīn狠,或是借机寻仇,那便是与我大宋为敌的祸国jiān贼,凡我大宋武林同道共击之!罗老的在天之灵也定然饶他不过!”众人轰然称是。 其时天色yīn郁,运气惨淡,映得湖水也是白茫茫的,仿佛浮云被孝,天地同悲。伫立台下的许多豪客尽着孝衣,衣冠如雪,更增悲慨之气。 当日罗雪亭散发英雄帖时,旨在力倡归心之旨,举凡叫得上名号的宋朝大小门派,均发了帖子。这时玄武湖畔的群豪可说是会聚大宋的武林精英了。但千余豪杰齐至,众人均是不知深浅,谁也不敢贸然当先登坛。 微微沉了一沉,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入娘撮鸟的,这比武夺帅的头一阵,又是让老子抢了先!爽快啊爽快!” 青影闪处,一个干瘦汉子腾身跃上台来,正是五湖帮帮主胡断眉。此人武功不高,胆子却大,更爱凡事抢个风头。他在金鲤初会上虽被打下擂台,却只是筋骨外伤,得灵yào将养数月,已无大碍。此时挺立台上,想到近日来大宋的两场热闹比武,临安的金鲤初会和这玄武湖畔的比武夺帅,都由自己打了头阵,胡断眉不由咧开嘴哈哈大笑。 正自得意洋洋,忽觉眼前乌光乍现,一位肥肥胖胖的黑袍汉子已凝立台上,胡断眉见这人来势如风,大吃一惊,忙退开两步,喝道:“直娘贼的,来的倒快!你给老子报上名来!”群豪见他被这黑袍胖子惊得笑声顿止,说话间更是怯意大露,不由dàng起几声零落的嬉笑。 那黑衣胖子四十开外年纪,身子圆圆滚滚,胖脸上却满是凝重之色,道:“老子抢得这归心盟主,那便能号令江湖了,是不是?”胡断眉皱眉道:“那是当然!”那胖子又正色道:“皇帝老子第一,归心盟主第二,是不是?”胡断眉搔了搔头,道:“差不多吧……反正老子是这么想的。” 那胖子如释重负,喜道:“除了赵官家,谁也管不了这盟主了,是不是?”胡断眉点头道:“料得如此!入娘撮鸟的,不然这群人争来争去地做什么?”众人听到此处,已觉这胖子是个浑人,偏偏又遇上胡断眉这个活宝,见他二人问答滑稽,不由笑声四起。 “好极好极!”那胖子连连点头,“俺若是当了盟主,那……那谁也不敢随意欺负俺了!”说话间喜形于色,叫道,“哈哈,紫菜头,老子夺了这归心盟主,看你日后还敢扇我耳光、扯我头发不敢!” 胡断眉听他言语,似是个久遭欺凌之人,又瞧他脑袋光秃秃的,自是被那“紫菜头”撕扯所致,不由大起同情之心,问道:“这紫菜头竟敢如此欺辱你,这鸟人是谁?”胖子叹道:“紫菜头嘛,自然是我老婆!”一语甫出,群豪的笑声已轰然四起。原来这胖子唠叨良久,居然是个怕老婆的汉子。 那胖子也“嘻嘻”而笑:“那咱们这便动手吧。”声音甫落,骤然出手,一把便扣住了胡断眉腰间的维道穴和东门穴,将他拦腰提起。这一下快如飘风,出其不意,惊得众人的大笑顿时一停。群豪大多知道五湖帮主的身手,虽非一流,却也硬朗狠辣,不想一招间便被这胖子捉住。 “不成不成!”胡断眉大叫起来,“你这胖子偷袭,算什么本事?”那胖子满面歉意,道:“这算偷袭吗?好,那咱们再行来过。”放脱了手,退开两步。 胡断眉挺身立好,抽出背后大刀,当胸一横,目光咄咄地紧盯着那胖子,喝道:“进招吧!”那胖子道一声“好”,骤然欺上,探掌便扣住了他的刀背。胡断眉大惊,奋力抽刀,却陡觉腰间一麻,又被那胖子制住了维道穴,抓住腰带提了起来。 这两下仍是奇快无比,起落之间,已将胡断眉擒在手内,浑如老叟戏顽童。群豪相顾愕然,均想:“这胖子举止怪诞,实则却是个武功诡异的高手!” 那胖子依旧一副笑嘻嘻的神色,道:“这下子我可当得那归心盟主了吧?”胡断眉摇头道:“单单胜得老子,可还差得远呢!”忽然间情急智生,央求道,“我说老兄,你费这么大气力,不过是要对付你老婆!不如将你老婆让给我,我替你整治,这一阵便算小弟胜了如何?” 群豪听了他这句胡话,又不禁笑出声来。那胖子居然大喜,连道:“多谢多谢!你若能整治得了她,那是最好”!说话间将胡断眉放了下来,道,“走,你这便跟我去。”紧紧抓住胡断眉的腰带,似是怕他反悔。 众人更是笑得打跌,蓦听有人尖声高道:“谁要整治老娘?”一个紫发婆娘腾身跃上高台,身材臃肿,满面煞气。那胖子见了她,顿时变色,斜身缩到胡断眉身侧。胡断眉见这婆娘满脸横ròu,头发紫红,不由哈哈大笑:“你这婆娘便是紫菜头吗?这名儿起得当真对路……” 话未说完,那婆娘身形疾晃,已将他一把扯过,扬手一记耳光重重劈来,喝道:“老娘的闺名儿是你叫的吗?”胡断眉被她一巴掌劈上,不禁头昏脑胀,陡觉腰间一紧,已被那婆娘拦腰提起。那婆娘左掌抓起胡断眉,右掌连挥,劈面拍向那胖子。那胖子大骇,左右腾挪,居然闪避不开,脸上重重挨了一记,口中“呵呵”大叫:“贼老婆又打汉子啦!”猛向前蹿,将胡断眉一把扯过,挡在身前。 群豪见这三人嘶号扭打,在台上搅作一团,不由哄然大笑。 端坐台侧的卓南雁蓦地低声道:“龙须!”一旁的虞允文微微一惊,道:“你说这对胖子夫fù是龙须?”卓南雁点头道:“他们容貌变了,但出手武功却难尽变。当年我去医谷求医,出手阻拦的龙须中便有这两人。” 虞允文冷笑道:“咱们正要去寻他们,这些龙须倒自己跳了出来!不自量力,竟要蓄意搅乱归心盟会!倒省了咱们气力,好得很,好得很!”卓南雁却摇头叹道:“龙须组织严密,行动诡秘,便捉住了这两个小龙须,也难以揪出上面的大龙须!”说话间眼芒一灿,扬眉道,“不过小龙须既已到场,大龙须只怕也该到了吧!” 厮打之中,胡断眉恼怒起来,蓦地反手拽出飞刀,七八把飞刀连珠价甩出,疾向那婆娘shè去。刀光灿然跃出,猛见台上青影闪动,一人斜飞而至,大袖疾挥,已将飞刀尽数卷下,跟着左掌飞探,正按在那胖子肩头。那胖子只觉肩上一股冷气注入,顿觉脊背酸麻,惨叫声中,已被那人凌空提起。 那婆娘大怒,转身相攻。那人身形如青鹤舞动,轻飘飘地转开,缩在袖中的右掌凌空疾点,相距尺余,已闭住了那婆娘肋下大横穴,跟着右手暴吐,已将她衣领揪住,倒提了起来。 这两下兔起鹘落,转瞬之间,这一对武功不俗的夫fù已被这人举手制服。此刻他身形一定,群豪才瞧清出手拿人的正是青城派掌门石镜道长。“老杂毛……”那婆娘便待破口大骂,猛觉颈后大椎穴一麻,满口秽语便吐不出来。 霎时间彩声雷动,叫好之声频频响起:“石镜道长好俊的身手!”“青城掌门,果然名不虚传!”更有识货的高声叫道:“驭鹤步,天风指,当真让人大开眼界,痛快痛快!” 石镜道长昂然挺立,大喝道:“今日是我江南武林归心盟会的正日子,岂容你们如此胡闹!快给老道滚吧!”双掌齐扬,那对夫fù便如稻草一般高高飞起,直向台下落去。 群豪见他二人跌落的势道奇猛,急忙四散躲开。这对夫fù眼看要跌个七荤八素,哪知将要落地,体内那股冷气忽逝,两人双足使力,牢牢站稳。此刻他们均知是石镜手下留情,再不敢停留,便在四周群豪的哄笑声中,抱头远窜。 “好功夫!好功夫!”胡断眉挑起大拇指,连连喝彩,忽见石镜灼灼双目又向自己逼视过来,忙拱手道,“嘿嘿,本帮主自己会滚,不劳道长动手!” 四下里哄笑又起,胡断眉却满不在乎,大步走到台边,大笑道:“老子适才以一敌二,这会儿我还在台上,自然是我胜了!不管怎样,这归心盟主比武夺帅的头一战,乃是本帮主旗开得胜!”便在台下此起彼落的讥笑哄骂声中,施施然飞身跃下。 一道粗沉浑厚的冷笑声忽地传来:“石镜道长,你一出手便连败三人,这会儿要不要歇上一歇?” 此刻台下群豪正自哄笑,声音嘈杂,但这人淡定沉冷的笑声居然字字不乱,清清楚楚地传入千百人的耳中,群豪均是一震,笑声顿止。石镜脸上青气一闪,道:“那也不必,贫道只因痛心老友辞世,不愿这三个浑人搅闹盟会,这才一怒登台。嘿嘿,老道自知德薄技浅,岂足担当这归心盟主之位?但哪位英雄若要赐教,便请上来。” 却听那人沉声大笑:“石镜道长的高招,自然还是要领教一番。”一道雄伟身影犹如苍鹰展翅,凌空跃上高台。看他身披红袍,狮面浓眉,不怒自威,正是昆仑派掌门“宁折不弯”宁自隆。 石镜知道当日金鲤初会上,此人败在自己掌下,就此耿耿于怀,暗道:“宁自隆终是个胡人,武功不俗,气度却小。”当下淡然一笑:“得与宁掌门二次切磋,老道不胜之喜。请吧!”宁自隆点一点头。那日临安较技,许多精妙武功未及施出,便败下阵来,当真越思越是懊恼。他xìng子爽直,此时也懒得多言,浑身骨骼“格格”作响,已是蓄势待发。 卓南雁暗道:“秦老贼办的那金鲤初会遗祸无穷,今日不知还有多少人为了那金鲤会的旧仇而自相残杀。”双眉一蹙,便待上前劝解。虞允文看他身子一动,忙按住他臂膀,低声道:“不忙!老弟此时身怀重任,不可妄动。” 宁自隆昂首望天,双眸如电闪动,暗道:“他那斗姆天风指如此高妙,寻常武技实难胜他!眼下也只得施展冰河暗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3 章 相传昆仑山下河川宽阔,水流看似舒缓,实则湍急,且又寒冷无比,名唤冰河。这门“冰河暗劲”的神功,便由昆仑派前辈高人由此悟来,成为昆仑派的镇派玄功。金鲤初会时,因这门奇功须得蓄劲良久,事后更会神疲力倦,宁自隆未及施展,便惜败在石镜掌下,此刻他誓雪前耻,索xìng便以冰河暗劲倾力一搏。 凝气聚力间,一股凉丝丝的劲气已在宁自隆身周盘旋凝聚,顷刻间真气愈浓,已化作一股雄奇气劲。台侧的两排雪白大旗如被暗流席卷,竟簌簌轻颤起来。 石镜眼见对手真气蓄而不发,浑身神气若断若连,脸色一凝,竟不敢再托大挺立,脚踏九宫方位,展开驭鹤步法四下游走。他脚步忽实忽虚,有时虚点数下而不落足,有时却一迈便连环几步。宁自隆则始终兀立如山,身周劲气渐浓,鼓dàng之间,袭得台侧大旗猎猎狂舞,白布jiāo接,似有两条白虹纵贯台上。 众人见他二人一动一静,不由越看越奇。一时群豪愕然张目,无人喝彩,反更增凝重之气。 蓦然间宁自隆扬眉大喝:“咄!”一声喝出,高台两侧白旗悚然一抖,齐齐垂下。众人心神一震之间,宁自隆身形疾闪,大袖横飞,便往石镜脸上拂来。石镜左掌也是缩在袖中不出,反向他袖上迎去。 两人手臂jiāo接,大袖舒卷,瞬息间已生出七八种变化。卓南雁眼前一亮,忍不住喝了声好。原来他看出宁自隆以力试力,以气催气,甫一接上,便连换了数般劲力,但石镜展开青城绝学,顺着来劲变化,抖颤腾挪间已将冰河暗劲尽数化去。 这是道家“化劲”的真功夫,专能以柔克刚,以弱当强,若非数十载玄门苦修,断难施为。卓南雁在施屠龙门下多年,对此术却浸yín不深,此时细看,但见石镜施展的化劲功夫与天衣真气中的“冲而化之,凝而造之”的冲凝诀颇有相通之处,不由看得双目发亮,心驰神醉。 宁自隆几番试探冰河暗劲越催越强,衣袖鼓dàng增粗,犹如大蛇般翻转如意,催卷而上。他武功走纯刚一路,到此境地,已是刚柔并济的大成境界。 石镜跟他相抗数下,便觉对手劲气厉害,自己难撄其锋,忙斜刺里飞步踏出,但觉这驭鹤步一下飞转,加在臂上的冰河暗劲便不似先前那般雄浑难耐,当下脚下生风,连环疾转。 宁自隆冷哼声中,脚下也是龙腾虎跃,步步紧逼,袖上劲力依旧越催越猛。旁人运功相击,势道一强,则招法必简。奇的是宁自隆劲气越强,衣袖上变化越疾越快,或弹或抖或绷或按,浑如大河滔滔,波澜万状,却又水力雄浑,势不可挡。 石镜脸上青气渐浓,道家玄门的化劲之法已被他施展到了极处,当真是圆转自如,随机运转,斗到酣处,仿佛周身无处不转,进退游走之间,便似无数圆球涌动。冰河暗劲虽如怒潮催涌,但轰击在或大或小的圆球上,劲气不由随之疏散消减。 两人脚下都是越转越快,要知人身气劲全赖双足生发,若是脚下稍慢或是立足不稳,掌上劲气不免滞涩。此时二人各展绝技,便如一青一红两道弧光在台上盘旋来去。 旁观群豪首次看到如此别开生面的拼斗,但见两人双臂jiāo接,掌臂间抖的圈子忽大忽小,脚下却始终快如鬼神御风,不禁目眩神驰。众人对这两大高手的内家真气的较量难窥其奥,但对这倏进倏退的绝顶轻功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时间彩声轰响,经久不息。 蓦地宁自隆振声长啸,声若龙吟,冰河暗劲已提到了十重劲力。便在他全力攻出的一瞬,陡觉手下一空,却是石镜蓦然间撤开了手臂。本来二人倾力相抗,如此临危收势大是行险,不料石镜的化劲功夫施到极处,居然有此一功。 宁自隆一惊之际,却见石镜左手缥缈而出,斗姆天风指倏地戳向他的面门,这一指气的苍劲,凌厉冷峻,宁自隆双眉一蹙,忙拼力后错,同时灵鳌手倏地翻上,横拍对手左肩。他料敌有误,至此已是输了半招,情急之下只得施展出两败俱伤的打法。 猛听“砰”的一声,石镜的身子竟横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台上。众人齐刷刷暴起一声惊呼。卓南雁也腾地站起,他本来看出石镜虚实相应,已占得先机,哪料到忽然间却又大败亏输。 “石镜道长!”宁自隆一招得手,却看出对手危急间竟骤然收指,让了自己半招,这才转胜为败,不由怔怔喝道,“你这却是为何?” 石镜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眼圈泛红,苦笑道:“宁掌门,罗老都去了,这些江湖上的……胜败浮名,跟我大宋国事相较,却又算得了什么?”话一出口,身子发颤,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适才生死相搏,宁自隆全力一掌,已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宁自隆顿时愣住。他身为昆仑掌门,虽非居住在高远深寒的昆仑山上,但算来也是吐蕃人氏,只在这两年游历江南,深慕汉风,这才逗留不去。此时听得石镜言语,宁自隆重枣般的脸色更是红得发紫,忽地深深一揖:“江南武林,果有豪士!我宁自隆只知争这虚名浮利,井底之蛙,可比道长差得远了。”大步上前,揽住石镜的手臂。 二人酣斗良久,此时不免惺惺相惜,四掌jiāo握,一起哈哈大笑。石镜受了内伤,无力再斗,宁自隆扶着他飘身下台。群豪敬重二人的豪迈言语和精妙武功,齐声喝彩鼓掌。 本来台下不少武林高手豪情勃发,yù待上台一搏,但此时见了青城、昆仑两派掌门的精深武功,均是心中惊佩jiāo集,雄心顿息。一时谁也不敢上台,倒冷场了起来。群豪嘈杂低语间,忽见灰影乍闪,一人飘身上台,却是适才一直冷言冷语的怪客娄千绝。 “如此好差事,居然没人敢当!”娄千绝双手抱肩,“嘻嘻”而笑,“娄某人素来当仁不让。哪位英雄若要指教,便请上阵,若没人上来,娄某这可就是归心盟主啦!” 台侧响起一声大笑:“指教可不敢当,驼子不才,正想见识见识娄兄的风雷追魂杖法。”谈笑间丐帮帮主莫复疆大步上前。 娄千绝瞥他一眼,冷笑道:“我早料到你会上阵,只因我骂了你两句,你便担待不起了。嘿嘿,这等气魄,又怎能当得了归心盟主?小气小气!”莫复疆苍眉一紧,喝道:“娄兄伶牙俐齿,莫某甘拜下风!只是咱这可是比武夺帅,可不是比嘴夺帅!”一句话说得台下哄笑四起,众丐帮弟子齐声给帮主鼓气呐喊。 “归心盟主可得要文武双全,”娄千绝仰天打个哈哈,“这斗口,比的乃是见识文采。莫帮主此时自愧不如,莫非承认是个一勇之夫,难堪盟主大任喽?”莫复疆脸上一僵,自知嘴上难占便宜,索xìng冷笑一声,默然不答。 娄千绝斗口大胜,洋洋得意,笑道:“莫帮主见识口才不成,手上功夫料来也强不到哪里去!”霍地在腰间抽出一根乌沉沉的杆棒来。原来这杆棒一直柔柔地盘在他的腰带内,此刻被他运劲一抖,嗡然疾颤,瞬间跳直。 莫复疆见他单掌斜握棒尾,棒尖斜指脚下,气势沉浑,竟是本门杖法的起手招式“拽牛尾”,不由蹙眉道:“拽牛尾,你怎地也会这套杖法?” 娄千绝森然一笑:“难道你只认出这招起手势,却没认出我这根神杖?”莫复疆这才看他杆棒,却见那杆棒长仅四尺,通体漆黑,乍看上去毫不起眼,凝目细瞧,便觉出一股迫人的热气,不由浑身一震,喝道:“伏魔杖!你……你竟是怒叔祖的传人?” “亏你还记得怒视组!”娄千绝翻起白眼,“本门的大自在杖法你还记得几招?”莫复疆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不料今日竟见得本门弃徒,好极好极!”掣出背后的降龙棒,在台上一顿,满台轰然微震。 原来丐帮有一套威力惊人的大自在杖法传世,代代只由帮主传承全套杖法。莫复疆的太师祖当年做帮主时曾收过两名弟子,其中那自号“怒丐”的二弟子在武功上悟xìng高于师兄,却xìng情暴戾,手段狠辣,素为其师所不喜。最终这全套杖法仍是传给了莫复疆的师祖。怒丐恼怒之下,竟要暗算师尊,终被其师废去武功,逐出门墙, 其后不知所终。 莫复疆多年前便听得娄千绝那风雷追魂杖之名,早yù一会,只是娄千绝素来行踪诡秘,败于林逸烟后更是杳无音信,便一直未曾照面。此日相逢,莫复疆瞧见他那乌沉沉的怪杖,想到当年怒丐那把杀气腾腾的伏魔杖,才知这娄千绝竟是本门弃徒怒丐的后人。 “你我有缘,终得见个高下,且看是我伏魔,还是你降龙?”娄千绝紧盯着他那镔铁铸就的降龙棒,依旧大逞口舌之利,蓦地目shè寒芒,尖声喝道,“咱们便依着本门规矩,耍耍懒龙三关,输了的非但要退出这归心盟主之争,更要让出本门掌门之位。”言语之间,竟是连莫复疆的丐帮帮主之位都要一举夺下。 “懒龙三关?”莫复疆目光一灿,豪气勃发,仰天大笑道,“好,随你怎样,俺都接着。驼子怕过谁来?” 丐帮传世的大自在杖法乃是唐朝一位绰号“懒龙”的侠丐所创,全套杖法分三重境界,乃是气势不同、各有玄奥的三重杖法,号称懒龙三关。便以怒丐之能,当年也未曾学全,不料今日娄千绝竟以此叫阵,怎能让莫复疆不恼。 娄千绝大笑道:“还有些胆魄!”腕子一颤,伏魔杖倏忽dàng出,直往降龙棒上击来。莫复疆瞧他出手招势,正是本门师兄弟较技惯势,当下也横杖挥出。两杖jiāo击,发出嗡嗡异响。 大自在杖法的修炼,起始先以长而坚韧的大杆子抖颤劈抡,因长杆难以把握,正可体悟自身内劲弹抖之力。练到圆转自如时,杆子便再更换,渐短渐硬,直到如伏魔杖、降龙棒一般的四尺长短,浑如自家手臂,才算登堂入室。此时二人杖棒jiāo击,均觉浑身气血震dàng,各自敬佩,斜退两步,凛然对视。 娄千绝一声怪啸,黑杖疾抖,已展开大自在杖法的第一关“八方风雷”来。这重杖法寓意丐帮弟子风餐露宿,不畏寒暑,闯dàng八方。娄千绝挥杖之间,意气纵横,杖间夹有隐隐雷风。莫复疆赞一声“好”,也使出“八方风雷”杖法,降龙棒矫夭飞腾,风雷变色。 群豪眼见他们虽只二人斗杖,但棒打八方,满台都是电光跃动,乌气盘旋。群豪但听杖棒相击,如有轻雷频发,震人心魄,不由神摇心折,喝彩之声不绝。 片刻工夫内四门、外死门的“八方风雷”堪堪使完,娄千绝见杖上丝毫不占上风,蓦地单足独立,黑棒横展,正是第二关“傲骨雄魂”的一招“龙抬头”。莫复疆见他扬眉兀立,大有铁骨铮铮、睥睨世俗之感,不由喝一声彩,铁棒疾封,应了“傲骨雄魂”中的一招“关山月”。 这重“傲骨雄魂”共分为“朱丝绳”、“玉壶冰”和“青白眼”三路杖法。前两路取南朝鲍照“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的诗意,以示丐者需有耿直清白、洁身自好之志,杖法刚峻奇拔,有傲然独秀之意。顷刻间二人棒杖jiāo缠,连过数招。莫复疆杖法刚猛,“朱丝绳”的曲直如意,“玉壶冰”的圆转清峻,尽皆展露无遗,隐隐占得上风。 丐帮众弟子极少见帮主施展棒法,此刻得见这套镇帮神杖,无不鼓气欢呼,许多使棒高手更用心默记。 娄千绝连声厉啸,忙施出最后那路“青白眼”来。这路“青白眼”杖法取意晋人阮籍以青白眼视人之狂狷举止,示意乞丐行事仍须有傲骨,杖法更是刚硬峭拔。这已是当年怒丐得自师尊的最后一路大自在杖法,他心xìng偏狭,只取杖法中的轻狂之气,到此已是误入歧途。此时娄千绝使来,更见狂放,杖风激shè,压得台侧白旗尽向外展,声势惊人。 莫复疆却哈哈大笑:“阁下黔驴技穷啦!”杖法倏变,指东打西,圆转自如,正是“懒龙三关”的最后一关“逍遥烟霞”。这套大自在杖法,到此才是侠丐遁世、逍遥物外的大自在境界,娄千绝见所未见,数招之间立见不敌。 “这哪里是逍遥烟霞?”娄千绝蓦地纵声尖叫,“老子这才是懒龙三关的逍遥烟霞!”杖法由刚劲狂纵一变而为yīn柔诡谲,伏魔杖纵横舒卷,满台乌光沉沉,似有黑云翻滚,将莫复疆紧紧裹住。 “林逸烟!”卓南雁蓦地低喝了一声。虞允文也大吃一惊,道:“怎么,你是说他这路杖法?”卓南雁缓缓点头:“这路杖法魔气十足,大有林逸烟的手眼气象!”目光远眺,台下人群中却不见林逸烟的身影。 “当年娄千绝曾败在林逸烟手下,就此下落不明!”虞允文倒吸了一口寒气,“原来他是被林逸烟收服,做了一枚对付丐帮的棋子!”想到林逸烟数年前便埋下了对付丐帮的一记杀招,不由心中更惊。卓南雁依旧紧盯战局,眼见莫复疆猝然不备,连连倒退,不由为莫复疆暗自忧心。 猛听得一声响亮,伏魔杖和降龙棒又jiāo击一处。伏魔杖陡然化刚为柔,在降龙棒上倏地弯起,杖头灵蛇般dàng起,矫夭异常地向莫复疆胸前连戳三下。这一招虚实难辨,黑杖忽曲忽直,决非大自在杖法所有。虞允文看得心紧,忍不住“啊”的一叫。 陡见莫复疆面色凝重,降龙棒如龙昂首,嗡然跃起,自泼墨般的漆黑杖影中直dàng过去。这一招“问心无愧”正是大自在杖法中的压卷绝招之一,莫复疆习成之后从未轻用,此刻探臂舒棒,意劲绵绵,已将逍遥烟霞的杖意展到极处。 一股雄伟无匹的大力dàng来,将黑森森的伏魔杖dàng在一旁,降龙棒直破中宫而入。娄千绝眼见棒到,身子却腾挪不得,神色霎时灰黯。猛听莫复疆一声低啸,降龙棒硬生生在他胸前半尺处顿住,喝道:“娄老弟,胜败已分,咱们终究是师门一场……” 娄千绝点一点头,咧嘴苦笑,黑杖横拽,似要扶杖认输。蓦地伏魔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4 章 疾跳而起,杖头一道光华直shè莫复疆面门。这一下骤出不意,群豪齐声呼喝出声。猛见莫复疆的铁棒划个圈子,劲响声中,已将一把飞刀击得横飞出去。丐帮帮主xìng子外粗内细,曾听师父说过怒丐的伏魔杖中暗藏尖刀之典故,一直暗自留心,此时果在间不容发之际dàng开暗器。 哪知娄千绝倏地跃起,骈指戳到。这一指运指如剑,气势凌厉,莫复疆只觉肩头一痛,已被戳中。 原来当年林逸烟见娄千绝心怀异志,便以丐帮帮主之位相诱,将他收服后,曾指点过他的大自在杖法。洞庭烟横虽是宗师手眼,到底也不能急切间悟出娄千绝梦寐以求的那一路“逍遥烟霞”杖法,只是另传了他几招赤火白莲剑的指剑功夫防身。此时娄千绝临危出指,果奏奇功,大喜之下,挥杖横击。群豪恨他卑鄙,齐声怒喝。 蓦听莫复疆愤声悲啸,降龙棒不管不顾地劈面砸下。这一招直来直去,看似毫无道理,偏偏杖端凝聚着无尽气劲,势若开天辟地,正是大自在杖法的最后一招“天高地远”。卓南雁正待上前相救,瞥见莫复疆这大气磅礴的一杖,不由扬眉喝彩。 陡见黑芒闪烁,娄千绝的伏魔杖被远远震飞,一股雄浑劲风劈头砸下。娄千绝心内倏地闪过一念:“死!”他生平杀人无算,此时却不禁浑身酸软,忽觉那股劲风顺肩扫下,跟着双腿一痛,已被莫复疆横棒扫倒。 “今日归心盛会,”莫复疆收棒兀立,瞠目喝道,“驼子不会杀你。娄兄好自为之!”他肩头血流如注,但言语豪迈,气势凛然。娄千绝脸如死灰,再不多言,翻身拾起伏魔杖,转身下台。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一节:白衣胜雪 剑气凌烟 群豪愣了一愣,这才震天价叫好。忽见人影倏晃,一道略显肥胖的身影飘身上台,笑吟吟地道:“恭喜莫帮主大获全胜!”莫复疆见来者正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管鉴,不由苍眉一扬,笑道:“管掌门也来凑热闹?” 管鉴正色道:“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眼下正是我辈报国之时,管某岂敢落后?”盯了一眼莫复疆的肩头,又笑道,“莫帮主受了重伤,可要歇息一下?”莫复疆傲然摇头,冷冷地道:“些许皮ròu之伤算个啥子,难得管掌门赤胆忠心,便请动手吧!” 端坐在旁的虞允文忽地一叹:“今日群魔乱舞,除了龙须,不想还有那大魔头林逸烟!”管鉴所在的金鼓铁笔门被洞庭烟横收服,江湖上尽皆知晓。卓南雁知道虞允文便是由此感发,却只点头一笑,淡淡地道:“林逸烟隐忍已久,来者不善!”虞允文看他笑意从容,目光冷定,心底反觉有了些底气。 管鉴仰天一笑,掣出亮银点睛笔,方要动手,忽觉眼前一花,一道青影斜刺里蹿到,挥掌拍向他面门。这一掌力道沉凝,掌到中途,一股劲风已扰得管鉴气乱脉紧。管鉴大吃一惊,忙斜身暴退,双笔疾刺,飞点那人掌心芳宫穴。 那青袍老者呵呵一笑,傲然收掌,任由管鉴退开数步。莫复疆眼望那老儒打扮的青衣客,眸中寒芒一闪,笑道:“唐掌门,谁要你来横chā一手?” 唐千手笑道:“莫兄且请稍歇,待我跟管兄过上两招,再来领教你的大自在杖法!”莫复疆皱皱眉头,依他往日脾气,定然冷笑不肯,但这两日心痛老友之亡,反息了往昔争强好胜之念,笑了一声,拽杖退到一旁。 “原来唐掌门也要争这盟主,”管鉴双笔横jiāo胸前,森然笑道,“不知唐掌门用何兵刃?”唐千手傲然笑道:“跟管兄动手,也不必用什么兵刃!”蓦然间青影晃动,挥掌便向管鉴头顶拍到。 管鉴听他出语轻狂,心底狂怒,双笔夭若游龙般疾刺数下。唐千手双掌忽伸忽缩,在满空银光中穿来chā去,竟是要来硬夺他的双笔。酣斗之中,唐千手忽使险招,拼着大袖被亮银笔扫到,左掌倏探,已扣住了笔身。 蓦听“嗤嗤”劲响,两枚石子疾向唐千手shè到。唐千手听那飞石破空的咝咝异响惊心动魄,心底一震。但他既名“千手”,更为唐门掌门,如何能让飞石击到,右掌疾翻,便向二石抓去。 陡听“啪”的一声,劲shè的两枚石子便在他身前二尺远处相撞,石屑bào碎四溅。这一下大出唐千手意外,便在他一凛之际,管鉴的亮银笔已从他左手掌心滑开,顺势斜带,反将他左袖裂开好大的口子。 唐千手被这飞石一扰,反落下风,自是又惊又怒,正待再行上前,却听管鉴笑道:“且住!”却将双笔chā起,满面堆笑,“管某素来敬重唐掌门武功,如何敢与唐兄争锋?今日既有唐兄登台,老弟我自该退避三舍。” 旁观的卓南雁眉峰紧蹙,沉声道:“管胖子前倨后恭,必是有人向他传音指点!”虞允文也点一点头,想到能密令管鉴之人,必是那天下第一的大魔头重出江湖,心头更觉一股浓浓的yīn霾笼了上来。 管鉴大笑两声,转身下台。唐千手僵硬的面色才又一缓,转头望着莫复疆笑道:“惭愧!莫帮主激战良久,唐某不愿占你这个便宜,本来也待寻个对手,不想管掌门却不赏给在下这个面子。” 莫复疆“嘿嘿”一笑:“哪里来得这么多臭规矩!”他立在台侧调息片晌,早已神气尽复,淡淡地道,“唐兄的武功和暗器,兄弟是极佩服的。只是你要做这归心盟主嘛……”说着昂头望天,怔怔出神。 唐千手见他不语,心底不禁一紧,蹙眉道:“便怎样?”莫复疆苍眉倏扬,笑道:“你这老怪心狭xìng狠,驼子很不喜欢!”铁棒猛顿,满台嗡然一震,喝道,“且先胜了驼子这根杆棒再说吧!”唐千手脸色骤变,旋即凝定,冷笑道:“莫帮主的杖法,早看得在下技痒了!” 台下群豪眼见丐帮帮主和唐门掌门剑拔弩张,蓄劲待发,均觉这场热闹难得,霎时间四下喝喊鼓噪之声不绝。 “且慢动手!”却听得一道响亮的喝声腾起,一人大步跨出,正是卓南雁挺身而出。他这一步迈得看似漫不经心,但落足处正与二人鼎足而立,霎时间莫复疆和唐千手都觉身前似是横了一座无形之山,自己便有什么奇招妙势一时也难以跨越此山,一时都有气沮手促之感。 “好小子!”莫复疆只得退了两步,才觉那股压力骤减,苦笑道,“你来做甚?”卓南雁向他二人拱手施礼,道:“莫伯伯,唐伯伯,晚辈与莫愁和晚菊jiāo好,实不愿见我挚友的尊长相斗。请二位伯伯看在南雁的面上,暂且息争如何?” 莫复疆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大笑:“若要罢斗,须依了驼子一桩事!”卓南雁道:“请莫伯伯吩咐!” 莫复疆忽地收起嬉笑,正色道:“你莫伯伯本就只有匹夫之勇,自知难当这归心盟主的大任。眼下倒有一人,文武双全,少年侠义,既曾独闯龙骧楼,又曾大破龙蛇变,更跟罗老学过武功,乃是罗老的衣钵传人……”说到此处,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卓南雁,“不错,南雁,老伯的心底,正盼着你来担当这归心盟主的大任!” 他话音一落,台下雄狮堂众弟子轰然叫好。当日金鲤初会上卓南雁为雄狮堂慨然出手,雄狮堂弟子早将他当作了自家兄弟。但不知怎地,除了雄狮堂和丐帮弟子高声鼓噪,其他帮派门人应和之声却也寥寥。 “怎地?”莫复疆见卓南雁依旧蹙眉沉吟,喝道,“正该你报效国家之时,你却不敢担当吗?”卓南雁听他将自己的犹豫误作畏惧,不由双眉一扬,霎时间狂xìng大发,笑道:“好!便听莫老伯的!” 莫复疆哈哈大笑:“有你小子出手,驼子也就放了心啦!”将铁棒一背,斜睨了一眼唐千手,却不搭理他,大踏步走向台侧。卓南雁才向唐千手拱手一笑:“唐老伯请了!”他也知唐千手xìng情冷傲难测,虞允文等人决计不会让他做了盟主,此刻倒也难以再说什么客套话。 “卓少侠的武功,老夫是钦佩得紧了!”唐千手目光游动。此刻二人相对,他虽觉出卓南雁身怀不俗内功,却仍拿捏不定卓南雁的武功恢复了几成。他素怀大志,一直因唐门偏安蜀中而耿耿于怀,眼下赵祥鹤和罗雪亭这江南两大宗师均已辞世,大魔头林逸烟和南宫世家一直深隐不出,莫复疆又收杖退出,江南再也难寻自己敌手,不由雄心大起。 “只是此次盛会,旨在四海归心,咱们的比试也不必大动干戈!”唐千手忽地咧嘴一笑,片刻犹豫后他仍拿定主意,说什么也要试上一试,“老夫多年参究一套五元如意梭,雕虫小技,却想搏少侠一哂!” “唐老伯过谦!”卓南雁深深一揖,道,“晚辈正yù大开眼界!”唐千手点一点头,袖内忽地弹出一件尺长之物,银光闪闪,两头尖尖,看似几块精铁咬合而成。唐千手持梭在手,淡淡地笑道:“此梭从未出手,却也薄有妙处,少侠不可不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梭内倏地shè出一道光华,猛听“咔”的一声,台侧一根白旗的旗杆从中折断。 众人均料不到这梭内暗器如此来无影去无踪,惊得齐齐一呼。唐千手手拈长髯,笑道:“老夫另有一套五曜七煞掌,想要一同请教。” “五曜七煞掌?”卓南雁微一蹙眉,道,“五曜乃是太白、荧惑、辰、岁、镇五星,想必老伯这掌法上应五星,内蕴五行生克,配以日月以象yīn阳,自成七煞!”唐千手听他一语中的,不由面色微变,道:“卓少侠果然学识广博!老夫便以此掌攻你三招,shè你三梭,少侠若能接下,我唐门终生便奉少侠号令。” “卓兄,应不得!”台下蓦地响起唐晚菊略带仓惶的惊呼,“‘五云五曜,一了百了’!五云梭配上五曜掌,天下决无抗手!” 唐千手面色疾变,怒视了一眼唐晚菊,却向卓南雁一笑:“暗器无眼,少侠若无把握,咱们自可另换他法。”卓南雁向唐晚菊一笑,才对唐千手道:“无妨。晚辈正要见识一下唐门妙技!”唐千手眼中掠过一丝奇怪神色,道:“那请卓少侠亮兵刃吧!”卓南雁摇了摇头,道:“唐老伯只攻三招,晚辈若再亮兵刃,岂非更占便宜?” “怎么?”唐千手眼芒忽灿,森然道,“你要空手接我的五云梭?”卓南雁笑道:“晚辈接不下来,便奉老伯号令!” 不知怎地,唐千手看他笑容平和,心底反是一虚,忙凝定心气,扬眉笑道:“好一个卓狂生,端的直追当年剑狂!”一笑之后,他单掌平探,却见五云如意梭忽在他掌心转动起来,如尺长银龙,盘旋不定。 正如唐晚菊所说,这五云如意梭为唐门世代相传的镇派奇宝,以五行生克之理设置奇异枢纽,可发出九种奇门暗器,其中尤以水火珠、黑风迷魂砂和五雷炼魔梭最是难防。这五云梭的制法繁复,曾在《万dú秘要》中载了大概,完颜婷只取其皮毛,便造出了诡奇难防的七巧梭。以唐千手之能,终生亦只造出一枚五云如意梭。 唐门之中另传有一套五曜七煞掌法,上应五曜星宿,也以五行至理推衍而成。唐门内故老相传有“五云五曜,一了百了”之说,那便是说五云梭和五曜掌若以五行生克之法相配施展,克敌制胜,百无一失。当日唐千手受困洗兵阁,只因内力骤失,才没施展,此刻但觉盟主之位近在咫尺,才以神梭倾力一搏。 蓦地唐千手大袖疾振,五云梭倏忽不见。卓南雁的眼神熠然一亮,忘忧心法展开,虽是全身不动,心神瞬间笼罩八方。 唐千手心神微震,蓦地生出一种怪异感觉,似乎对面的矫健少年已化作一口古井,波澜不生却又深不可测。他面容一肃,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如此对峙下去,长吸了一口真气,身如游龙般弹起,大袖鼓dàng,一招“岁木大冲”当头罩向卓南雁。 唐门素居蜀中,江南群豪罕见其高手试招,久闻其名的也只是唐门枯荣观那些诡异奇dú,此刻但见唐门掌门的掌势才起,便有天寒木落、萧萧无尽之势,忍不住齐声喝彩。 这一招以岁木星为名,掌势正依五行中的木相,满天掌影激dàng,雄劲处如古松挺秀,轻柔处似弱柳扶风,意境莽莽,摇曳多变。卓南雁却身如孤峰傲立,凛然不动,心神紧紧锁住唐千手袖内的利器五云梭。 “这小子竟能看破老夫的虚招!”唐千手又惊又佩,肘间真气催动,五云梭倏忽滑出,光芒乍闪,两道光华已向卓南雁shè去。猝遇强敌,他一出手便是如意梭三绝利器中的水火珠。 “嗤嗤”锐响声中,一红一白两道异彩划出诡奇弧迹,分向卓南雁双肩shè去。所谓水生木,木生火,水火珠配上木相掌法,端的如虎添翼,气势暴增。刀霸扑散腾手下有五行天刀,尚须多人联手施出五行生克刀阵,而唐千手以一人之功,便化出五行三相。 卓南雁目闪精芒,身形骤然向左一晃,急切间侧开两尺,瞬间由静转动,竟是快逾疾电。哪知双珠陡然转向,划出个怪异的弯弧,分向左右shè去。原来珠内暗藏水珠,配以唐千手的独门内劲cāo运,凌空滚动间,可诡谲无比地变换弧迹。 刹那间红色火珠转向右侧,一弯shè空,白色水珠却劲疾无比地shè向卓南雁的心口。卓南雁大袖疾拂,横空兜来,密布袖间的内劲如同沉实厚土,竟将水珠顺势卷住。 唐千手蓦地暴喝一声,如风抢上,“岁木大冲”的最后一势正拍到火珠上,劲势拿捏得恰到好处,依着枯木生火之劲,拍得火珠转向,再向卓南雁shè来。卓南雁的袖间水珠呼呼飞转,但汹汹来势已被天衣真气“拿”住。他陡地扬眉振臂,水珠倒飞而回。 骤闻一声怪响,水火二珠撞在一处。本来火珠内该藏有火yào,水珠内应蓄满dú液,但唐千手也不敢在归心盟会上施展如此歹dú暗器,双珠内的火yào、dú液已被他换去,但水、火二xìng仍在,光芒乍闪,轰然zhà响。珠内的水银四散激sh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5 章 台下群豪看得心惊ròu跳,这时才来得及喝一声彩,既惊于五云梭内的双珠之威,更佩服卓南雁刚柔并济的内家功夫。 水火珠师出无功,唐千手目色一寒,掌势倏变,招化“南明离火”,满天掌影如火舞焰shè,变幻无方。卓南雁见他双掌翻滚,势如烈焰兜天,也是心底暗惊,不敢再行以静制动,猛然挥掌迎上。 唐千手身随掌动,矫夭疾转,决不和他硬拼掌力,忽地低喝一声,五云梭滑出手心,一团黑芒凌空shè出。这黑风迷魂砂上裹有奇dú,可让中者身麻头昏片刻,虽不致命,却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dú砂本属土相,此刻被唐千手以火势掌法补火生土,威势暴增。 卓南雁面色沉凝,双掌倏扬,正是龙虎玄机掌中的一招“红杏在林”。掌影错落间,一股沉浑巨力随掌翻腾,恍似参差秀木,破土而出,竟将一蓬黑砂劲疾的去势阻住。 众人看那片乌光竟似给一只无形巨手托住,凝在半空,不由齐声喝彩。卓南雁掌势骤慢,已然招化“碧桃满树”,双臂划个圈子,身周劲气流转,那蓬黑砂竟随着他掌势转了个圈子,咝咝怪响声中,齐齐坠落在地。 唐千手面如土色,蓦地振声怒喝,双掌疾分,劲力到处,五云如意梭忽地飞旋上天。猛见金光陡灿,如意梭猛然zhà开,五道光华四散飞出。霎时间怪响大作,或如银铃jiāo击,或如金哨锐鸣,或如怨鬼厉啸,啷啷之声惊魂动魄,端坐台侧的虞允文等人均觉心旌摇dàng。 怪响声中,那五道金梭绕空盘旋,齐向卓南雁身上shè来。 五曜七煞掌法只有六招,前五招上应五曜天星,最后这招“天复地载”却是五行悉备,以奇巧内劲发shè出五雷炼魔梭。五梭齐发时,先以怪音震慑人心,跟着五梭jiāo互碰撞,方位不住jiāo换,但因唐千手真气所控,始终紧紧罩住卓南雁。唐千手眼见水火珠和迷魂砂尽被破去,索xìng将满身功力全灌入梭内,破釜沉舟,倾力一搏。 卓南雁喝一声“好”,忘忧心法瞬间升腾,心神几与虚空jiāo接。五雷炼魔梭本依五行之理炼制,卓南雁的忘忧心法恰是以九宫八卦之道为用,五雷炼魔梭的诡异变化,全被他感知得清清楚楚。只听嗡嗡怪啸声中,两梭当先shè到,卓南雁身形略侧,两梭擦衣掠过,“铎、铎”两声,直chā入台后木壁。 众人看那梭贴着他身子shè出,端的间不容发,不由齐齐喝喊一声。呼声未落,另两支尚在卓南雁头顶尺余远的金梭骤然一沉,弧光陡弯,猛向他胸前刺到。这一沉一弯,当真矫若鹘落,出人意料。双梭快逾星飞,但卓南雁的双掌仍是快了半分,左掌抓右,右掌抓左,顿时将两梭扣在手中。 群豪看得眼花缭乱,还不及喝彩,陡见一道金光已抵在卓南雁颔下。原来这最后一梭正掩在前面两梭之后,那四梭各发扰人异声,只这枚金梭悄无声息,偏又快如电shè,yīndú难防。 卓南雁身形骤向后仰,硬生生栽倒,一道金光却已瞬间没入了他的颔下。 唐千手本不愿伤他姓名,但这五雷炼魔梭乃是“五云五曜”的最后一招,更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五梭齐出,便连他也掌控不了。待见一道金光shè入卓南雁咽喉,唐千手才陡觉心内一空。 …… 群豪待见卓南雁被这金梭shè倒在地,不由齐齐发出轰然惊叫。莫复疆、虞允文、辛弃疾和台下的唐晚菊等人更是肝胆皆裂,失声痛呼。猛听仰卧在地的卓南雁一声大笑,陡然跳起。 “卓少侠!”唐千手见他未死,不由惊喜jiāo加。但见他颈间金芒闪烁,那金梭仍chā在他颔下,霎时心底剧震,才知原来卓南雁适才在电光石火之间颔部猛攻,竟以下颔和颈肌夹住了金梭。 卓南雁面带微笑,缓缓昂头,“当”的一声,颔下那枚金梭坠落下来,跟着掌间的两梭也被他甩落在地。群豪愣了一愣,这才震天价叫好。莫复疆、虞允文等人本待抢来看他,见状后齐齐顿住步子,或跳或笑,踊跃欢呼。 “以下颔‘咬’住金梭,这是何等功力!”唐千手全力施出那招“天复地载”后,此时身子发软,心底却是惊佩难言,长吸了一口真气,忽地一揖到地,“卓少侠,你便是当之无愧的归心盟主!” 卓南雁忙上前揽住他的双臂,笑道:“老伯妙术巧夺天工,但愿来日抗金时,能奏奇功。”唐千手摇头苦笑:“适才老夫险些失手伤了少侠,心底万分惶恐。好在这些玩意,在少侠手下,实是不足一哂!”谦逊几句,转身对台下喝道,“自今以后,我唐门谨遵卓盟主号令!”大笑声中,飘身下台。 这一场激战,虽只短短三招,但生死一线,群豪都看得心魂激dàng,不由纷纷喝彩。想到丐帮帮主让贤,唐门掌门折服,便有些高手要待跃跃yù试,见此情形,也均是不敢上前。 虞允文大步上台,笑道:“卓少侠武功精妙,胆识过人,最要紧的,却是他为人狭义!唐掌门衷心推举卓少侠为盟主,各位英雄可有异议?” 却听台下响起一道怪笑:“老子大有异议!姓卓的小子当不得盟主!”众人一愣之间,才见发笑那老者鹰鼻深目,神情剽悍,正是巨鲸帮帮主宋天鹰。前任巨鲸帮帮主被杀多日,宋天鹰目前信任了帮主之位。虞允文素知此老剽悍难驯,不由皱眉道:“宋帮主此言,不知有何深意?” “狗屁深意也没有,浅意倒是有点儿!”宋天鹰“呵呵”冷笑,“我巨鲸帮、沧浪阁等不少黑道帮派,跟这位卓少侠多少都有些宿怨,虽是受了格天社那些jiān贼的逼迫,但若是姓卓的当了盟主,难保不公报私仇!” 当年归心盟主剑狂卓藏锋遭受格天社围攻,许多江湖帮派慑于格天社之威,也随同出手追袭。此时听了宋天鹰之言,台下顿时响起一蓬乱糟糟的叫声:“宋帮主说得是!”“当年那点臭事,大伙儿可都有份儿,虽说身不由己,今日他娘的多少有些心虚。”“姓卓的当了盟主,老子立马率兄弟们远远逃了。” 叫嚣之声越来越乱,卓南雁挺立台上,却觉胸中阵阵憋闷。 虞允文双眉飞扬,喝道:“南雁为人豪迈,陈年旧怨,他早不放在心上了,宋帮主此言,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宋天鹰哈哈大笑:“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子就是不服!”虞允文冷笑道:“此时比武夺帅,宋帮主若是不服,便请上台!” 忽听一道冷森森的笑声腾起:“说得好!比武夺帅,自然要台上见真章!”这声音并不如何高亢,但那些喧嚣吵闹却丝毫掩它不住。群豪听在耳内,都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袭上心头,一时间乱糟糟的台下便是一静。 “是哪位英雄?”虞允文扫视四方,朗声道,“何必故弄玄虚,便请上台吧!”话音一落,猛觉一股雄奇怪气凌空罩来,心口如被大石压迫,霎时呼吸发紧,脸色苍白。卓南雁忽地踏上一步,伸掌在他肩头一拍,低声道:“允文兄稍退,便由小弟会会高人!” 虞允文但觉肩头注入一股清和之气,顿觉压力全消,低声道:“只怕是他?”卓南雁点头笑道:“我理会得!”待虞允文大步退开,才转头望向台下,沉声道:“恭请林教主登台!” 群豪悚然一惊,均想:“原来明教教主林逸烟竟然到了!”要知洞庭烟横栖隐多年,瑞莲舟会前也只在齐山大会上神龙一现,那时却还头戴青纱。洗兵阁之战,他虽是惊心动魄地一举困住了多位江南武学宗师,却因行事诡秘,不为江湖所知。 想不到在这四海归心盟会上,林逸烟终要登台一战。 蓦听台下一阵纷乱,高台当中正下方密匝匝站立的众豪客忽然间东倒西歪,似被两只无形巨掌硬生生拨开,空出一条通道。一人轻袍缓带,双手负后,悠然地自那通道上行来。看他目光深寒冷定,脸上宝光流动,可不正是几十年来,江南武林中最让人惊恐畏惧的魔道宗师林逸烟。 林逸烟身上似是带着一股奇异气机,身周十步,竟无人能靠近半分。群豪惊诧莫名,被林逸烟撞开的人先是忿然yù骂,待见了他脸上的湛然神光,心底生寒,再也骂不出口。 嘈杂喧嚷慢慢平复,便只剩震惊钦佩,千百双眼睛紧盯着这黑衣如墨的明教教主,玄武湖畔居然悄寂一片。 林逸烟行到台下,定住步子,与卓南雁凛然对望。卓南雁心底却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这人是小月儿的生身父亲、授业恩师,也是爹爹的结义兄长,偏偏我却与他屡屡对阵!”忽在台上躬身行礼,道:“林伯伯好!” “雁儿不必客气!”林逸烟朗笑声中,迈步上台。他这一步闲闲迈出,竟与先前平地信步丝毫无异,丈许高台却跟半尺台阶一般被他举步而上。看到如此高明诡谲的魔功,群豪心中震惊畏惧更甚于佩服,竟无人敢喝一声彩。 林逸烟一步登台,仍是缓步向前行去,脚下所踏,正是批亢捣虚、尽抢先机的锁心步。卓南雁面色淡然,浑身真气周流,似抗似守。林逸烟行到卓南雁身前丈余,猛然间一股沉着大力撞来。二人都是身形微震,各自退开半步。 只这一着,林逸烟便知眼前的少年已全是宗师气象。他脸上白光一闪,忽地低叹道:“雁儿修为日进千里,却让我且喜且忧!”卓南雁心内也是一沉,道:“不错。晚辈也不愿与教主对阵,只是造化弄人,形势偏偏如此!”他少年时曾寄身明教,更因林霜月之故,是以每次遇上林逸烟,都不缺礼数。 “天下值得我出手的英雄不多,”林逸烟忽地傲然一笑,“但自我见了你第一面时,便隐隐觉得,你才是能与我一战之人!只是没料到,这一日来得这般快!” 卓南雁道:“晚辈也料不到教主临安隐遁之后,这么快便又风云再起!”今日娄千绝施展诡异杖法、管鉴登台叫阵,及至台下宋天鹰等黑道叫嚣,他便知林逸烟蠢蠢yù动。此刻面对这大魔头,他心底先有几分震惊,但此刻却渐渐凝定下来。 林逸烟微微点头,笑道:“动手吧!”卓南雁道一声好,右掌轻搭在腰间的威胜神剑上,却不拔剑,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淳和之气,霎时眼前一片空明,似乎天地万物都被这股清和之气笼在心底。 两人卓立台上,皆是脸含笑意,意态雅致。旁观群豪见了,均是心下生奇:“怎地他们高手对阵,却无一丝火气?”又见卓南雁白衣如雪,林逸烟黑袍如墨,玄素分明,更增一股傲视群lún的气魄。一时群豪均是瞠目屏息,紧盯台上。 林逸烟脸上笑意不减,三际神魔功悄然展开,真气源源积聚。这门气功修炼大成之后,可吸收光明与黑暗的元气,吞吐宇宙间的yīn阳二气以为己用,但此时蓄力良久,林逸烟的心底却蓦地生出一丝震颤:“这小子身静神虚,气象居然如此弘大!”暗以内气探查,竟觉身前这少年竟如烟如雾,不可捉摸。 本来以林逸烟的绝顶修为,不必举目细瞧,便能以内气遥感身周敌手的情形,甚至连对手的内功高下和五脏荣衰,都尽可感知,但此时卓南雁明明就在眼前,林逸烟布气感测,却只是一团虚影。更让林逸烟震惊的,是卓南雁虚虚实实的身周似是笼着一层穿越不透的气机,蓬勃鼓dàng,衬得那虚影也越发难以感应。 “莫不是幻空诀?”林逸烟想到禅圣大慧,心底顿时又惊又怒,“这老和尚虽已坐化,却还留下个传人跟我作对!” 原来卓南雁果然是不由自主地运上了大慧所传的幻空诀心法。他自习得天衣真气之后,心境大开,以冲凝心法这等天地至理相互参究,对幻空诀的了悟更进一层。不必大彻大悟,只求看破玄机,此时依法施为,心境空明,几与广大虚空融为一体,身周的澎湃大气,则是与天地相往来的天衣真气。 三际神魔功虽可吞吐天地,但不为所动的卓南雁此时似已化作了十方虚空。 林逸烟眼芒一寒,锁心步倏地踏出。台下群豪看这一步诡谲难言,不禁齐齐轰叫了一声。蓦见一抹红芒灿然跃起,卓南雁的长剑斜斜刺出。林逸烟却傲然一笑,左拳暴吐,他顾念宗师身份,让卓南雁先行出招,但在卓南雁剑芒初起的一瞬,他的铁拳已是后发先至。这一势拳迹奇诡,如鹞翻蛇腾,到得中途,蓦地化拳为爪,当头抓下。 拥在台下观战的百十位豪客都觉头皮发紧,似被一股从天而降的神魔怪力箍住,轰然发喊,仓惶后退。原来林逸烟一招之间,霸道的气劲笼罩八方,寻常武者皆是难当其锋。混乱之间,又有数十名修为高明的名宿健者四下里借势拥上,临近观战。 卓南雁威胜长剑飘然挑起,瞬间疾点林逸烟胸前三处要穴,全自林逸烟云烟缭绕般的掌影间刺入。这把沉浑重剑竟是剑走轻灵,一招三势,疾如利电。林逸烟冷哼声中,左爪不收,倏地收化为指,疾戳对方手腕,变招之快,如电如幻。卓南雁若不收剑,右掌脉门便会受制。 卓南雁心神微震,忽地想到那晚完颜亨与巫魔萧抱珍的对决,沧海龙腾始终挥洒自如,不为萧抱珍的魔功所感,此时会斗天下魔功第一人,卓南雁心底顿有所悟:“魔功千变万劫,若与他争奇斗快,岂不正中其下怀!”长剑平胸刺出,这一剑直来直去,看似平平无奇,但剑上境象恢弘,已是超迈俗流的大手眼。 林逸烟“咦”了一声,或指或爪,疾点疾抓。此时卓南雁全然不顾林逸烟瞬息万变的攻势,剑气纵横,招招以我为尊。瞬息之间,两人或攻或闪,疾换了七招。七招之间,居然剑指不jiāo。众人却只觉眼花缭乱,眨眼之间,台上两人已经轻飘飘地各自闪开。 “雁儿补天剑法业已大成,”林逸烟脸上掠过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内家修为更已初窥天元境界。恭喜!”适才举手之间,他已看出卓南雁的武功随心而动,到此境地,已是刚柔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6 章 泯、一片神行的天元化境了。 卓南雁见他眼内异彩闪烁,蓦地想到当日萧抱珍对完颜亨的言语,心中一动,也点头道:“教主非但功力尽复,且能逆天而行,百尺竿头犹能再进,委实可贺!”他知道魔功可逆天而行,苦败之后,若能动心忍xìng地跨过一道痛悟关口,反能再次跃升功力。林逸烟受挫于洗兵阁后,这么快便即出关,必是已踏过了那道关口。 “逆天而行?”林逸烟哈哈大笑,“说得好!我要逆天,我要补天,也不知今日是谁如意!”说话间昂头望天,似在沉思,十指间却有精芒闪耀,看上去诡异至极。卓南雁不敢丝毫怠慢,天衣真气与幻空诀这一道一释的上乘法要jiāo互为用,全身虚灵,英华内敛,只剑上的红芒越发瑰丽夺目。 蓦然间黑影疾掠,如乌云横飞,林逸烟双袖暴吐,几缕猛厉剑气呼啸而出。卓南雁振声清啸,长剑东斩一招,西砍一势,瞬间在身周连劈六剑。台下群豪看他挥剑胡乱劈砍,均觉疑惑,一时嘈杂议论。 却不知这回林逸烟再次扑上,已运上了新近悟出的奇门魔功。他闭关数月,竟别出心裁,将大天罗掌的天罗柔劲运使到赤火白莲剑的剑法之中,弹指之间,剑气可如丝盘旋,随他心意运转,犹如天罗突降,从四面攻敌。林逸烟对此甚是得意,特名之为“天罗电剑”。赤火白莲剑与天罗真气融会贯通,明教自有这两门武功以来,也只洞庭烟横一人而已。 不想卓南雁自幼修炼的忘忧心法最重感知四处气机,此时心境空明,幻空诀更是不运自运,林逸烟这剑气如丝、巧打八方的天罗电剑虽是奇诡万状,他却能以佛、道两门的上乘心法感知得清清楚楚。 林逸烟看卓南雁这几剑大巧若拙,偏偏将自己化剑成丝的诡异天罗电剑尽数封住,心底更是一凛,十指倏点倏按,指上剑气如迅雷疾发,连环击出。卓南雁的真气灌注长剑,一招“周流六虚”,剑气纵横八方,又将林逸烟四下盘旋的天罗柔剑硬生生封住。 顷刻间,两人一攻一守,又过数招。群豪看他二人始终相距丈余,凌空挥指运剑,看那步法却都是闲庭信步般从容舒缓,均是不明所以。只有莫复疆、唐千手等极高明的武林名宿看出堂奥,心底无不惊佩。 这般拼斗,林逸烟占得十成攻势,看上去胜算在握,但酣斗渐久,林逸烟却觉卓南雁虽纯属守势,剑底实则蕴含着一股反击之力,如开张之弓,势道越蓄越强。 刚柔相抵,变在其中!补天剑法依天道易理而行,守到极致时,便会蕴出最凌厉的反击。此时卓南雁运剑既久,神游太虚,更是得心应手。补天剑法在天衣真气的催运下,势如盛夏山洪,渐积渐高,不发则已,一发则势不可挡。 林逸烟何等手眼,焉能不知其中厉害,蓦地大喝一声,倏忽抢上。他此次出关,魔功几已大成,若说还有一丝瑕疵,便是修习的法本中尚有几处参悟不透的缺损。饶是如此,他不用作势运气,三际神魔功便已提到了十成。 霎时间众人眼前发花,但觉林逸烟的身子倏忽化开了,恍若生出万千手臂,齐齐攻向卓南雁。一瞬间高台上无处不是翻滚的漆黑袍袖,无处不是凌厉的指剑,林逸烟几已不是个人xìng,更似一缕缕黑烟,在台上缭绕来去。 群豪本当“洞庭烟横”只是个依名而设的绰号,这时才知林逸烟这等绝顶魔功展开,委实诡如烟横,气笼大湖。不少人修为不足,看得片刻,便觉头晕目眩,忙闭上眼睛。台下群豪均被林逸烟那骇人的身手慑住了心魂,便连喝彩叫好之声也稀稀落落。 任是林逸烟惊雷掣电般的狂攻,卓南雁却始终守得固若磐石。到得后来,他只将一招“周流六虚”施展开来,剑气纵横,便将林逸烟惊神泣鬼的攻势阻住。他一招又一招的“周流六虚”劈出,每使一招,身上蕴的反击之力便强得一分。 辛弃疾武功不高,但见卓南雁全无还手之力,落败只在迟早之间,不由转头道:“莫帮主,你瞧如何?”莫复疆却是紧盯台上,双掌微微吞吐,满身大汗,竟比他上阵还要费力难受,只道:“好南雁,好南雁!可得撑住!”辛弃疾看他如痴如醉,只得再看虞允文,却见他也是脸色忽红忽白,忙道:“允文……” “坚壁而守!”虞允文双目溢彩,沉声道,“这是周亚夫东击吴楚叛军的‘守战法’!”辛弃疾眼前顿时一亮。西汉时吴楚叛乱,名将周亚夫奉命平叛,但面对叛军挑战,周亚夫却始终坚守不出,待叛军锐气尽挫、饥馁难耐时才倾力而击,大获全胜。 “妙啊!南雁运剑如用兵!”辛弃疾也悟出其中奥妙,不禁低声赞道,“骤雨不终日,林逸烟如此疾攻,后力必然不继。只要南雁能撑得下来!” 猛听“咔”的一响,台侧一面旗子被两人凌厉的剑气扫中,大半幅白旗dàng上半空。片刻之间,但听裂帛之声不绝,十几幅白旗先后被两人jiāo争四纵的剑气割下,围着激战的二人忽起忽落。一时间台上残旗如白云飘dàng,更衬得进退如风的两人犹如腾云御风。 激战之中,卓南雁蓦地咧嘴一笑:“教主,你要败了!” 不知怎地,林逸烟瞥见他轻松写意的笑容,陡然心神剧震,难受得几乎吐血。卓南雁这般久守不攻,蓄势待击,便如弓弦拉得越满,shè力越大,但任是何等强弓,拉得过满,也会绷断。此刻的卓南雁实则已是一张撑到极致的强弓,只要再多加上几分力道,弓弦便会绷断。偏偏就在此时,卓南雁却笑了,那略带邪气般的微笑,正是那支看不见的凌厉箭镞,瞬间刺入林逸烟的心底。 林逸烟这心念一颤虽是稍纵即逝,但卓南雁运使幻空诀下的空明心神却立有所感,威胜神剑骤然翻出。这一剑随心挥出,劲气迅猛如惊雷骤发,形迹却又浑然天成。 猛听林逸烟振声厉啸,跟着一股绝大怪力横空压下。近处群豪都觉脑袋发紧,似被怪力箍罩,便连挤在台前的那两排高手名宿也难受至极,惊呼声中,群豪纷纷后退。跟着咝咝怪响之声不绝,满空飘dàng的白旗顿时被暴掠的剑气怪力绞成碎屑。 满天里似是下了一场大雪,惨白布屑被劲风搅dàng,横空激飞。混乱之中,却听林逸烟纵声狂笑:“南雁,恭喜你剑法大成!今日暂且作罢,待来日得暇,你我再比个痛快!” 众人正被那碎旗“白雪”袭得睁不开眼,恍惚间只觉林逸烟的笑声滚滚,恍若雷鸣,全不禁心神震dàng,掩耳惊呼。林逸烟身形疾退,途经之处,有几人首当其冲,禁不住他震雷般的笑声,或身形踉跄,或双目呆滞,更有人张口吐出血来。万千纷乱间,却闻林逸烟的笑声如串串闷雷,摇曳远去。群豪陡觉耳根一静,知那魔头已走,才各自定下神来。 这时满空飘dàng的“白雪”势头将尽,只余片片布丝悠悠落下。众人抬头看时,却见卓南雁依旧昂立台上,白衣如雪,剑上一抹轻红光芒,正渐渐黯淡。 群豪茫然若失,均想:“这卓南雁竟赶跑了洞庭烟横!”只是此时气为之夺,便连喝彩的心思也没了。 虞允文忙大步上前,见卓南雁安然无恙,又惊又喜,朗声道:“卓少侠旗开得胜,连胜两场,可有哪位英雄再来指点?”群豪亲睹这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又见强横如洞庭烟横的这等绝世魔头都不胜而遁,哪里还有人再赶上前! 虞允文连连吆喝了三遍,眼见无人上台,大笑道:“若无异议,卓少侠众望所归,便是当之无愧的归心盟主了!”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二节:渠魁末路 群雄归心 “且慢!”台下忽地传来一声高叫,一人大袖飘飘,跃上台来,正是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参。虞允文眼芒一闪,暗道:“惭愧!我怎地忘了此人!他昨晚群英宴时只让其二弟赴宴,此时却突然到来,必是别有用心。”当下冷笑道,“怎么,南宫堡主也来争这盟主之位?” “不敢!只是老夫有一言,不吐不快。”南宫参手拈长髯,仰头笑道,“天下英雄,谁都当得这盟主,唯独卓少侠当不得!”今日他特意换了一身宝蓝色长袍,衣衫簇新,平增雍容之色,只在腰间系了一根白色腰带,料来算是给罗雪亭戴孝了。 卓南雁双目一寒,暗道:“这厮是害死大慧上人的凶手,今日自己跳了出来,老子岂能容你!”但转念便又想到今日归心盛会,不宜动手杀戮,一时蹙眉冷笑,却懒得与他辩驳,只在心底盘算对策。 “屁声隆隆,臭气滚滚!”一旁的莫复疆却哈哈大笑,“嘿嘿,老子正奇怪哪里来的一股臭气,原来是专放狗屁的南宫堡主大驾光临,幸会幸会!”群豪素知这位丐帮帮主诙谐成xìng,在亲睹了两场心惊ròu跳的激战之后,乍闻此语,心神顿松,不由齐声哄笑起来。 莫复疆又道:“当日在洗兵阁内,南宫堡主先是唯赵祥鹤马首是瞻,后来又归顺了圣教主林逸烟,这回却又发了什么疯,也来争这归心盟主吗?” 南宫参却不以为忤,只摇头一笑:“老莫啊,每次见了你,总是爱拿兄弟开心。”说话间忽地脸现沉痛之色,“只是此刻乃是我大宋推举归心盟主之时,又兼罗老惨遭dú手,英灵不远,兄弟可没兴致跟你嬉笑!”他淡淡的一句话,便将莫复疆狠揭老底的尖损挖苦抹了去,更隐隐指责莫复疆的怪诞言语不合时宜。 “老子最讨厌口是心非之人!”莫复疆自知斗口远不是此人对手,索xìng翻起白眼道,“你这厮要争盟主便来争,怎地却说南雁当不得盟主?”南宫参笑道:“敢问莫帮主,你老兄千秋之后,是否会将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令郎莫愁?” 莫复疆怒道:“呸、呸、呸!你当老子是什么人?我丐帮自周响老帮主打下天下第一帮的盖世英名之后,素来便以行侠仗义闻名。帮主择取,都要重得重才,更要避子避亲!将帮主之位传给自己儿子,那岂不跟守财劣绅一般,白白糟蹋了我丐帮大义?” “莫帮主此言,至公大义,好令兄弟佩服!”南宫参凛然道,“前任归心盟主卓藏锋侠义无双,也是以至公至义之心,建此盟会。故此四海归心盟,乃我大宋英雄同心合力之盟!若在首任卓盟主之后,再立其子卓南雁为第二任盟主,岂不白白糟蹋了卓盟主这番至公至义之心?” 莫复疆一愣,万料不到自己的话反给他当作话头,来了个打蛇随棒上,恼怒之下,破口大骂:“放您娘的狗臭屁!卓藏锋卓盟主早已仙逝,眼下这归心盟主之位,乃是南雁一把长剑打下来的,又不是他老爹传位给他的,跟当年卓盟主的大仁大义有什么干系?” 南宫参冷笑道:“莫帮主所说,不过一厢情愿的一家之言!眼下金国龙骧楼的龙须密布江南,若是卓南雁继任盟主,只怕立时便会给龙须抓住把柄,四处造谣道,这四海归心盟乃是卓家的,不是我大宋的!此事非但于卓藏锋卓盟主的名头有损,更关乎我大宋的生死存亡,万万潦草不得!”他满面激昂之色,这一番话更说得大义凛然。台下群豪均是一愣,不少人倒想:“他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当下便有人高叫:“南宫堡主说得在理!”“不知南宫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却说不上!”南宫参哂然一笑,“我瞧还是依适才辛军师所言,谁能给罗堂主报了仇,谁便当得这盟主之位!” 下面乱糟糟的又有人叫道:“还是老调重弹!若是三年五载寻不到凶手却又如何?”“我瞧你南宫堡主如此见识人才,正是归心盟主的不二人选!”“不错,南宫先生名重天下,正该当了盟主!”喝声起伏,渐渐响亮。群豪不明所以,许多人均是识见平平,脑袋发热之下,也跟着胡乱喝起彩来。黑道中巨鲸帮、沧浪阁等帮派徒众喝彩声尤其响亮。南宫参满面春风,手拈长髯,并不言语。 辛弃疾跟虞允文对望一眼,均觉诧异,心知南宫参是有备而来,但此时人声喧闹,却不便立时斥责辩驳。 “南宫参,你也不必巧言如簧,”卓南雁冷笑声中,踏上一步。猛一仰头,却见暮色将至,玄武湖上铺着半面夕光,颜色如血,霎时心底便撑起一股孤傲之气,又想到激战林逸烟之前巨鲸帮帮主宋天鹰所说的言语,不由傲然扬头,道,“这归心盟主,我卓南雁决不会当!” “南雁,”虞允文大吃一惊,忙道,“兹事体大,岂能如此意气用事?”卓南雁猛一摆手,目光扫视群豪,朗声道:“诸位英雄,我卓南雁虽行事狂妄,却从来不为一己之私。既有jiān狡之辈借此攻讦家严,卓某更不会当此盟主之位!”说话间长剑一横,森然道,“只是南宫堡主若要荣登盟主,还须胜了我手中长剑!” 南宫参微微一愣。他本待凭着三寸之舌挤兑卓南雁下台,剩下的莫复疆等人便不难对付,哪料卓南雁甘愿放弃盟主之位,也要与他一战。卓南雁目光闪动,冷冷地道:“怎么,堡主若没胆量与我jiāo手,那就请便吧!” “溜须拍马,乱吹法螺,”莫复疆也看出南宫参心虚,也哈哈大笑起来,“你姥姥的,不露些真本事,谁让你当这盟主?”丐帮长老醉罗汉无惧也在台下大叫:“说得是啊!没本事的,那便滚吧!”群豪都好热闹,听得有人带头叫嚷,纷纷轰然大叫。 南宫参终于淡淡一笑:“不想仍要与卓少侠刀兵相见,南宫参实非得已!”摇了摇头,并不拔剑,只笑吟吟地道,“卓少侠,你已战了两场,多少耗了些气力,不如今日你暂且歇息,你我明日再战?” 卓南雁听他将自己的两场激战说得轻描淡写,心底有气,摇头道:“那也不必。对付堡主,只需留得丁点气力便成。”潜运内气,却觉体内阵阵虚软,知道适才跟林逸烟那一战大耗内力,忙长吸了一口气,傲然道,“请堡主赐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7 章 !”片刻间真气流转,内力渐渐凝聚。 南宫参眼芒闪烁,但见卓南雁只这么随意一立,神意尽敛,全是返璞归真气象,心底暗惊:“刚刚苦战了洞庭烟横,谁不体衰气软?哼哼,这厮外强中干,须得速战速决!”他右掌轻按剑把,只这一按,紫烟剑在鞘内便是嗡然一声龙吟,一缕剑气森然dàng起,压得旁人身心俱寒。台侧的虞允文、辛弃疾均是一震。莫复疆更想:“这厮多年来深隐不出,莫非暗自修成了什么绝技?” 卓南雁也知此人机诈百出,今日蓄势而来,更是不容小看,气机遥探,却觉南宫参按剑的右臂气势虚弱,静垂腰际的左臂却有一股真气隐隐yù动,不由心中一动:“这厮左臂必有古怪,料来是要声东击西,嘿嘿,老子这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蓦听南宫参一声长笑:“大敌当前,须得及早选出盟主。有僭了!”左袖疾抖,碧光闪处,一把短剑脱手飞出。 众人一直见他右掌扶剑,哪料到他左袖内却骤然闪出兵刃来。但见那剑疾如灵蛇shè空,直向丈余开外的卓南雁打去,群豪更是齐齐“噢”了一声,心下均想:“怎地第一招便抛了兵刃?” 一道碧光倏地刺向自己胸口,卓南雁早已料敌机先,口中却惊慌大叫,忙斜身避开。哪知南宫参左袖疾振,那碧光绕个弯子,骤向卓南雁脖颈削来。原来这碧幽幽的短剑名为碧水剑,乃是他剑冢所藏的奇剑之一,剑锷上藏有细链,在他独门内劲cāo纵下骤施远袭,当真防不胜防。 碧水剑疾转疾削,变动诡异,群豪远远地看不清那条细链,但见这短剑凌空弯转如意,恍似传说中的仙人飞剑,不由齐齐惊呼出声。 卓南雁索xìng装得惊慌失措,“哎哟”了一声,腰板向后疾折。他艺高人胆大,这一势故意弄险,让碧水剑贴脸掠过,鬓角几缕长发顿时被剑气削去。群豪看这一削迅如电发,均自胆寒,又再齐声发喊。一道喊声未落,蓦见紫芒闪动,南宫参已闪到卓南雁身侧,紫烟剑疾划而出,那碧水剑则化作一道弧光,倏地缩回他袖内。他先以右掌按剑引卓南雁分心,再以左手碧水剑连环突袭,跟着乘势以紫烟剑施出天星剑法,端的狠辣绝lún,震人心魄。 蓦听卓南雁断喝一声,未曾起身,长剑已倏地挥出一招“无往不复”,此时真气灌注,剑上带出嗤嗤劲响。他本来左躲右闪,看来狼狈至极,哪料这一剑暴shè而出,竟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出。 “这小贼使诈!”南宫参也是一凛。他此次出山,暗挟了一门新炼成的奇技“地火剑气”,此时虽惊不乱,紫剑横斩。两剑相jiāo,卓南雁陡觉剑上一空,似是斩到了一处空穴之中,不住下陷。他早知南宫参有一门“空谷流波”的奇门功法,不想此时却觉南宫参剑上生出一股奇气,较之空谷流波更胜一筹,一凛之际,真气疾收。南宫参冷哼声中,真气瞬息由虚变实,如湍流激shè,暴涌而来。 却听“嗤嗤”两响,二人各自一惊,忙向后跃开。原来适才双剑jiāo击,紫烟剑顺势钻入,竟将卓南雁衣襟下摆削去一幅,但卓南雁那招“无往不复”却胜在出其不意,瞬间由方变圆,剑气流转,也将南宫参的衣袖裂开好大缺口。 一招之间,两人各运奇谋,竟拼了个旗鼓相当。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均知这两人若是趋避稍慢,便是破腹断臂的下场,回思这几下妖纵神腾般的攻守,都觉心底生寒。顿了一顿,群豪喝彩之声四下里山呼而起。 南宫参目色一寒,冷笑声中,又再扑上,瞬间疾刺五剑。卓南雁凝定心神,运剑如风,寸步不让。威胜神剑跟紫烟宝剑连连jiāo击,卓南雁但觉他剑上挟裹着一股怪力,既有空谷流波的柔韧空虚,更有一种沉浑难言的沾黏之力,心中暗惊,天衣真气遇强愈强,加力施为。 两人进退盘旋,拼斗渐急。适才卓南雁与林逸烟那一战全以真气jiāo争,虽然气韵雄奇、凶险迭出,奈何群豪大多看不明白,此时南宫参却和卓南雁剑意纵横,奇招纷呈,让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喝彩之声此起彼落。 南宫参右手施展的天星剑法得自本门南宫先祖,实乃正宗玄门剑法,而他左袖内的碧水剑也倏吞倏吐,剑路诡谲多变。若说林逸烟的天罗电剑乃是无形气剑,这碧水剑则是有形之剑,却一般得矫夭难测,忽而近袭,忽而远攻,忽而更是绕到卓南雁身后钩刺,端的防不胜防。 适才卓南雁激战林逸烟,内力大耗,此时斗剑之际,潜运天衣真气的冲凝诀,不住收取天地元气。只是双剑每撞一下,卓南雁便觉对手剑上传来的粘黏怪力增强一分,若非自己天衣真气早已登堂入室,只怕连长剑都会被他卷走。 南宫参紫烟剑上的奇气,正是他近日新修成的“地火剑气”,这是南宫世家镇山神功天星剑法的最后一门心法。天星剑法共分九重劲法,因艰难深奥,自来号称“南宫九重天”,寻常弟子少有练到四重以上的,南宫参却奋力修到了第八重“独剑成阵”。最后一重心法名为“地火剑气”,据说修成后,可以剑气调动身周地气,形成地火蒸腾、困敌伏魔的地煞绝阵。但这重心法需以绝大内力运使,人力有时而穷,数百年来,南宫世家也无人修成这等可调运地气的绝大内力,故在南宫世家,这地火剑气只当是一个传说而已。 不想南宫参近日忽得奇遇,内劲暴增。前番他向莫愁追索紫金芝、力斗卓南雁时,内力尚有不足,对这门心法才刚刚涉及,近日却潜修大成。此次比武夺帅,他身挟碧水剑、地火剑气和另一门深厚内功而来,实是志在必得。再斗数招,两人剑上真气渐增,招势都渐渐慢了下来。南宫参全力运功,不断催起地火剑气调动四周地气,紫烟剑上紫芒渐浓,那把碧水剑便一直缩入袖内不出。 双剑纵横圆转间,卓南雁果觉身周似有一股看不见的黏稠大力,向自己不住束缚压迫。但激战既久,随着南宫参剑上的怪力渐沉,卓南雁体内的天衣真气也越加生发鼓dàng,不住吞吐天地之气,与那股黏稠怪力争雄斗奇。蓦地南宫参一剑刺来。这一招“星河耿耿”去势极慢,但在地火剑气催动之下,却映出满台紫光。奇Qisuu.сom书近处群豪均觉眼前一灿,都有一剑当头、闪避无处之感,不由齐声发喊。卓南雁面色凝重,横剑封出。 双剑骤jiāo,卓南雁浑身剧震,如同劈到了雄峰峻岩上,但转瞬间他便觉胸腹内一股大气腾起,一时心神如与无尽虚空jiāo接,剑随意转,自然而然地化出一招“保合太和”。这一剑随心而动,妙韵天成,正是新近在医谷中悟出的补天剑意中的太和境界。一股太和之气如意旋转,竟将满聚地火剑气的紫烟剑顺势转开。 南宫参心底更惊,长吸了一口真气,脸上青气骤浓,紫烟剑破空划来,剑上凝满地煞之气,竟发出嗤嗤尖啸,刹那间卓南雁身前身后都是点点紫星。台下两排豪客看得心紧,轰叫声中,纷纷后退。 蓦地里卓南雁身子疾抢,长剑猛地向南宫参腕子上削去,这一剑如意峰天降,后发先至。酣斗多时,他已看出南宫参若是施展那门怪力运剑,往往招沉势慢,尚不及林逸烟得圆转随心,这一剑正是以快打慢的妙招。不料南宫参厉吼声中,左袖疾挥,蓄势良久的碧水剑又再飞出,倏地绕在威胜长剑上,顺势向旁横拉,跟着紫烟剑斜刺卓南雁咽喉。 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待撤剑,但此时南宫参将地火剑气运到极致,碧水剑上腾起一股沉浑大力,威胜长剑接连三抖,兀自收撤不回。紫烟剑却剑势张腾,如紫龙昂扬,向卓南雁咽喉点来。好在南宫参全力以左掌施为地火剑气,一身真气全灌注在碧水剑上,紫烟剑便去势舒缓。 饶是如此,旁观群豪也看得大骇,齐声大叫。虞允文等人更是惊呼而起,莫复疆一顿降龙棒,便待上前解救。 猛听卓南雁瞠目低喝:“大慧上人!”这一喝声音不大,南宫参却觉心弦剧颤,自他突施dú手迫得禅圣大慧圆寂之后,每念及此,常有心神不宁之感。 便在他一震之际,卓南雁却长吸了一口真气,心念瞬息间舒展至无限虚空,生死关头,竟让他蓦地体悟到天地万物与我一体的玄奇境界。 “去!”卓南雁振声大喝,声如巨雷。群豪齐觉双耳震响,心紧气沮,忙掩耳惊呼,踉跄后退,猛见那把威胜神剑上红芒暴灿,倒翻而起。跟着台上碧光耀目,四散激飞,却是卓南雁天衣真气滚滚勃发,竟将碧水剑层层缠绕的金链震碎。细链一断,碧水剑仓皇飞出,高高dàng起。 群豪看他脱困,均是心中惊喜,齐声发喊。威胜神剑已如挣开金锁的怒龙般凌空撞下,南宫参大吃一惊,紫烟剑横挥疾封。双刃相jiāo,声若轻雷,南宫参浑身经脉如被雷火焚噬,紫烟剑险些脱手飞出。 “地火剑气竟克他不住!”南宫参心底剧震,仓促间左掌疾探,猛施dú掌功夫拍向卓南雁胸前要穴。卓南雁见他出掌,也挥掌相对,掌势才起,陡见南宫参指间异彩闪烁,蓦地心中一动:“这厮素来yīndú,指上必是套了带针指环!”倏地化掌为指,戳他掌心。 南宫参掌势刚猛,却带出一股甜甜幽香。卓南雁这一记骤雨惊风指却脱自《七星秘韫》,最是灵动。南宫参变招不及,已被戳中掌心劳宫穴,左臂一片酸麻。他惨嗥中,猛觉头顶一股巨力压下,忙挥剑横封,紫烟剑勉力撑住了威胜神剑。 群豪看得目不暇接,但见南宫参不敌,又齐声喝彩。忽听有人高呼尖叫,却是那把碧水剑这时才从空中坠向台下,群豪纷纷吆喝躲避。 “是你!”卓南雁却大喝一声,“是你杀了雷青焰!”南宫参脸色大变,叫道:“胡说……你……胡说什么!” 适才生死相搏,卓南雁闻到那股怪异甜香,陡地便想到雷青焰尸身上那古怪味道,顿时心中一动:“当时雷青焰尸身上便有这怪香,那时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个大男人为何有这古怪香气,原来却跟南宫参这dú掌怪香一模一样。莫非南宫参将dú掌功夫化作指法,瞬间击毙了雷青焰?” 一时情急智生,他眼前竟闪过大慧上人的影子。那晚大慧上人激战南宫参,南宫参久战不胜,也是施出这“七仙香雾掌”,顿被大慧上人喝破来由:“南宫堡主这七仙香雾掌莫不是得自唐门?” 卓南雁曾从唐晚菊口中得知,唐门秘典《万dú秘要》被盗,当时一直也不以为意,此时想到大慧言语,登时了悟昨晚唐千手激变的脸色。雷青焰所中奇dú定是得自唐门,唐千手必是看破了此点,却又怕背上嫌疑,不敢明言。 若是《万dú秘要》被南宫参设法盗走,这一切谜题便都不难解释。 眼见此时张口一喝,却惊得南宫参颜色大变,卓南雁已是心中雪亮,掌上加力,大喝道:“南宫世家与霹雳堂本是世jiāo,你近他身前,雷青焰自然不加防备,却被你突施dú手伤害。你为何出手害他?”南宫参但觉那长剑如山压下,身子腾挪不得,一寸寸地跪了下去,但听“格格”声响,高台木板顿时断裂。 他这一喝,台侧的虞允文、莫复疆等人寻思其时情景,均觉有理,纷纷呐喊。台下霹雳堂众长老更是怒不可遏,嘶声大骂。 “胡言乱语!”顷刻间南宫参已回复镇定,满面又是凛然正气,怒喝道,“我为何要杀雷贤侄?我自幼看他长大,便当他自己子侄一般,如何会害他xìng命?你比武不胜,便来血口喷人!”此时卓南雁自是无暇细说缘由,给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辩驳,霹雳堂众门人长老均觉有理,齐齐息了喊叫。蓦听南宫参一声大喝,掌上劲力暴起,竟将威胜神剑震开,身子横移丈余。“哪里走!”卓南雁长剑一招“大哉乾元”,剑气如潮,自背后横压过去。南宫参奋袂回身,挥剑疾架,剑上陡现大气磅礴之象。 两人疾拼数剑,卓南雁只觉他剑上劲力浑厚,势若开山断岳,心底也是一凛,忙将天衣真气运至第五重境界。两人腾移纵跃,剑气横空激掠。台下群豪忽地纷纷大喊:“怪了,云……”“好怪的云啊!” 沉沉暮色中,却见天上云气翻滚,两道白云隐隐垂下,随着台上激战的两人劲力吞吐而伸缩鼓dàng,似是要与两人头脑jiāo接。 “天衣真气!”卓南雁心中一震,“这厮怎地会使天衣真气?”适才他生死之际,心有所感,对天衣真气的领悟更进一层,此时心念虚无,死心诀、冲凝诀滚滚运转,便觉一股庞大无朋的雄浑巨力源源而至。 骤听“当、当、当”的三声劲响,却是双剑瞬间激撞三下。三响一声高于一声,随着最后一声震人心魄的锐响,南宫参蓦地身子剧颤,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原来两人互以内家真气相拼,卓南雁终究更胜一筹,竟将他震得脉损血喷。卓南雁长剑倏翻,势不可挡地又再一剑斩落。南宫参要待提剑抵挡,却觉手臂酸软。他此番筹谋已久,又挟奇技登台,但碧水剑、地火剑气和天衣真气三般绝技连被卓南雁破去,心底惊惧更多于怒火,此时但觉经脉裂痛,一时不由心如死灰。 “锵”的一声,紫烟剑被震得斜飞而出,颤巍巍地chā在台角。跟着南宫参只觉肩头一寒,威胜长剑已横压在他颈旁。 “你怎地会使天衣真气?”卓南雁沉声喝问,蓦地心念震dàng,大喝道,“余孤天!这天衣真气是余孤天传你的,是也不是?”要知埋刻于无极诸天阵内的功法原本早被南宫笙毁去,流传于世的都是残缺不全的仙经伪本,只有龙骧楼珍藏的魔诘老人亲校的版本还可参悟修炼。余孤天掌管龙骧楼,又曾以金使身份入住南宫堡。那么南宫参会使天衣真气的唯一解释,便是余孤天暗将魔诘校本的《冲凝仙经》传给了他。 “信口雌黄……”南宫参呼呼喘息,“我技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8 章 如人,阁下也不必如此诬蔑……”卓南雁看他眼中闪出yīndú之色,浑如被困野兽要拼死噬人,不知怎地,这眼神让他想起了五通庙底的南宫溟。 “龙须?”蓦然间卓南雁心底久埋的一道暗影闪了上来。当日他在峰顶击败南宫参、救下莫愁和龙梦婵后,莫愁便说过一句“龙须刚退。便又蹿出这南宫老儿”的话。当时卓南雁便暗自疑惑,为何南宫参总是与龙须先后出现。此刻忽又想到“龙须”两个字眼,更是心底剧震,“当日我去医谷求医,路上先是遇到龙须拦杀,待得黎获传来婷儿号令后,龙须退去,南宫参却又不早不晚地埋伏在侧。那一次莫愁挟紫金芝去医谷,也是先遇龙须,后见南宫参……” “你是龙须!”卓南雁眼shè寒芒,忽然明白余孤天为何会将魔诘老人校订的《冲凝仙经》传给了他,厉声喝道,“江南龙须的总坛主老头子,原来是你!” “放屁!”南宫参脸色倏变,嘶声道,“你放什么鸟屁!”他一直谈吐儒雅,此时却气急败坏,口出污言。虞允文等人眼见胜负已定,本要上前劝开两人,但听这几句话事关紧要,忙顿住步子,凝神倾听。 卓南雁剑上加力,一股沉厚内劲瞬间传入南宫参体内。南宫参经脉已伤,早无抗拒之力,霎时脸色殷红,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卓南雁长剑再紧,喝道:“是你在罗老茶中下的dú!” “不是!”南宫参只觉压下重重巨力,骨骼yù碎,几乎呼吸不得,喘息道,“不是我敬的茶……”话一出口,心中大悔。罗雪亭素不喝茶,临死前饮的dú茶乃外人所敬,除了卓南雁、唐晚菊等几人推断得知,便只那敬茶的凶嫌知晓,南宫参此言一出,正是不打自招。 卓南雁忽地垂下头来,低声道:“南宫参,我也吃过龙涎丹,此时却dúxìng尽解,便因我早已悟出了解yào配方。你若从实招来,我便给你这龙肝之方!”南宫参眼芒一灿,跃出渴望之色。那目光虽只一闪,却已被卓南雁看破:这位道貌岸然的南宫堡主,正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龙须! 一时间盘桓在他心底的许多疑惑尽数开朗,为何余孤天一入江南要先去南宫世家落脚?为何余孤天蓄意搅乱江南武林的赌会上偏偏没有邀请南宫世家?他瞬间心中雪亮:“南宫参若是江南龙须的老头子,这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他身为老头子,自可调动那批龙须来跟我为难!” 跟着便连南宫溟的遭遇也尽皆明了:南宫参身登江南龙须坛主之位,必是经得许多波折争斗,最初南宫溟也是一名寻常龙须,但在南宫参成了老头子之后,必是为报私仇,断了南宫溟的龙肝解yào,这才逼得南宫溟沦为一名不人不鬼的吸血怪物。而料来南宫参身为老头子之事,极其隐秘,身为寻常龙须的南宫溟也不知晓,不然以南宫溟的xìng子,早就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这厮必是龙须老头子无疑!”卓南雁想通其中关窍,心中悲愤难言,喝道,“你先在茶中下dú,又在罗老与余孤天拼斗时隐在石后偷袭,那颗雷神珠也是你放的,是也不是?”南宫参忽地软倒在地。 为了重振南宫堡雄风,南宫参多年来苦苦挣扎,更因当年初登南宫堡主之位,人单力孤,一念之差,便投入沧海龙腾手下,做了一名龙须。其后在龙骧楼和格天社的重压之下,南宫参竭尽所能,左右迎奉,终于得到完颜亨的青睐而登上龙须总坛主之位。近年来南宫世家势力大增,也与龙骧楼的暗中扶持有关。但南宫参身为龙须之事,在南宫堡内极为机密,便连他亲兄弟南宫禹都不知晓。当年南宫堡的总管南天易在南宫世家地位颇高,便因这南天易也是一名龙须,南宫参待之甚厚,诸多大事都与他相商。只是既然身为龙须,那惨酷yīndú的龙涎丹便是时时咬噬南宫参心神的一条无形dú蛇,他千方百计地搜罗唐门dú经,除了习xìng使然之位,也是盼着能自己解开龙涎丹之dú。 其后龙骧楼剧变,余孤天掌管龙须,南宫参自认机缘到来,全力巴结余孤天和完颜婷,趁机向余孤天讨要天衣真气的原本。余孤天在回风岗初遇身穿白袍的南宫参时,对天衣真气还未深究。好在他虽不敢修习天衣真气,那仙经却一直随身携带,听得这位龙须总坛主对天衣真气垂涎三尺,余孤天才开始留意这门神功。 后来余孤天在瑞莲舟会上身受内伤,南宫参更是竭力侍奉。在离开江南之前,余孤天才开始择其要诀,将天衣真气传给了南宫参。余孤天深知这位南宫堡主心怀叵测,也怕自己离开江南之后,南宫参会对完颜婷不利,传授玄功,正是他网罗南宫堡的一个手段。 只是南宫参修习天衣真气却非一帆风顺,直到近日才小有成就。他内力大增之后,终于修成了本门从来无人炼成的“南宫九重天”最后一门地火剑气。近日余孤天重回江南,南宫参在跟余孤天密谋之后,连施狠手,害了雄狮堂主罗雪亭的xìng命。今日他先让几名龙须登台扰乱,待看到林逸烟也率着众多黑道帮派赶来夺帅,早暗自喜得心花怒放。最后他登台夺帅,料来自己身带碧水剑、地火剑气和天衣真气三门奇技,定然势在必得。依着他的盘算,一举夺得归心盟主的大位之后,先给南宫世家扬眉吐气,其后暗助金主完颜亮,待得金兵席卷江南,他这身为前驱的龙须总坛主自然便是功劳不让余孤天的大功臣了。其后自己只需供出余孤天暗藏完颜婷之事,这龙骧楼主的高位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但万料不到,卓南雁以激战洞庭烟横后的疲惫之躯,仍能将他杀得大败,更看破了他的龙须之身。 想到千条妙计尽数成空,光大门庭也是镜花水月,南宫参不由悔痛yù死。此时他信念一失,顿时汗水滚滚而落,低声道:“献茶的是……是翁残风!他奉命混进去,给他师父赔罪敬茶,罗老那晚喝了许多酒……欢喜之下……自会……” 这一应承,雄狮堂弟子尽皆悲愤叱骂。霹雳门众弟子也嘶吼喝骂,便待上台来厮打。莫复疆连声呼喝,跟虞允文、醉罗汉无惧四下里拦住。 混乱之中,卓南雁却尽数明了:翁残风走投无路,便被南宫参收买至麾下,只需一枚龙涎丹,自可让他言无不从。翁残风进出雄狮堂轻车熟路,旁人自然难以察觉,而罗老那晚大喜之下,得闻自己的大弟子痛改前非,自是欣然饮下那dú茶。他心中狂怒,大喝道:“翁残风那厮在哪里?”南宫参身子簇簇发颤,呻吟道:“在……便在……”话未说完,台下一道红芒破空飞来,直向卓南雁shè到。 红光未到,卓南雁便已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霹雳门失窃的雷神珠!”卓南雁暗自一凛,自知身后是虞允文、莫复疆等至jiāo同道,若是自己闪避,便会伤及好友,当下长吸一口真气,大袖飞卷,一招“大风卷水”横挥过去,当头兜住雷神珠。 天衣真气运到极柔,当真虚如浮云、绵如流水,却又韧如蚕丝、粘如稠胶。雷神珠被那千条细丝般的真气缠绕包裹,只贴着他的袖子呼呼疾转,难以zhà开。群豪见到如此奇景,均是瞠目惊心,一时全忘了喝彩。 蓦见卓南雁大袖再甩,雷神珠斜飞而出,远远落入玄武湖内。群豪齐松了口气,这才彩声暴起。便在此时,南宫参骤然跃起,横掠数丈,斜刺里蹿入人群。他经脉虽已重伤,却非致命,只是在卓南雁重剑横压之下,才全无挣扎之力。便在卓南雁全力应付雷神珠这会儿,南宫参真气九转,已缓上一口气来,这一急蹿下台,仍是势不可挡。片刻间几个冲上拦阻的霹雳门长老被他随手震翻,狂奔之际,南宫参蓦然见眼前闪来一个熟悉的胖大身影,正是莫愁。 莫愁早就混在人群中瞧热闹,眼见南宫参逃奔,也随众前来拦阻。但见此刻南宫参目shè凶光,锦袍带血,势若凶神,莫愁却又一惊:“这厮狗急跳墙,可别跟本公子来个鱼死网破!”正待避开,猛觉胸口一紧,已被南宫参扣住要穴,凌空提起。 卓南雁、莫复疆等人纷纷冲上,见此情形,纷纷凝步喝骂。南宫参眼见四周群豪围得水泄不通,一时心底万念俱灰,将莫愁挡在胸前,仰天狂笑道:“不错!正是老子一掌劈了罗雪亭!狮堂雪冷好大名头,还不是被老夫随手一掌送上了西天……” 群豪怒极,纷纷喝骂,只是忌惮江南四大公子之首的莫大少被此人扣住胸口要穴,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想到自己为了重振南宫世家雄风,苦心孤诣筹谋多年,甚至不惜身入龙须,小心隐忍,精心布置,此时却落得经脉重伤、万夫唾骂的下场,南宫参不禁心内酸楚,眼中热泪长流,和着口角血丝潸然滚落。蓦然间狂念大发,他仰天大笑道:“老夫杀了统领江南武林的雄狮堂主,老夫才是当之无愧的归心盟主,我南宫世家才是号令天下的武林魁首……” 正自嘶声狂笑,蓦觉腰际一麻,他扭头看时,却见一个身穿白袍的清瘦汉子“嗤嗤”冷笑,正斜身退开,腰间传来一阵奇痒,南宫参已知被此人用喂dú暗器shè中,心底狂怒,便待出手抓他。 那清瘦汉子娇叱一声:“死胖子,出手啊!”却是个娇媚女音。南宫参突觉扣住莫愁的手掌竟也麻痒无力,一凛之间,胸口剧痛,已被一把短剑深深刺入。莫愁提防他垂死反击,这一剑直chā要害,决不容情。 南宫参惨叫声中,抛了莫愁,身子踉跄摇摆。忽一垂首,却见chā入自己胸口的,正是自己的得意利器碧水剑。 原来适才此剑破空飞落,竟被莫愁接到。他喜爱此剑短小秀峻,忙收入怀中,本待少时向龙姐姐献媚,不想未搏佳人欢心,倒先用此剑救了自己xìng命。群豪见莫愁脱困,本待上前将南宫参乱刃分尸,但见南宫参奄奄一息,面容扭曲,倒谁也不愿出手了。 “这胖子杀了我?”南宫参心底发凉,随即腾起一股难言的酸怒,“我南宫参难道最终竟死在这废物混账的叫花子手中?”一念及此,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挣扎着行到卓南雁身前,嘶声道:“求你……求你杀了我!我……堂堂南宫堡主,岂能……死在这草包手下……” 卓南雁看他满身血污,眼中兀自闪着急迫如火的灼灼目光,心底一阵厌恶,默然摇了摇头。南宫参大怒,喊道:“不过让你给我一剑……你这厮……快来、快来杀我啊……”恼怒之下,忽觉胸中一口气断了,愤声长号,一头撞倒在地上,挣了挣,便不动了。 “站住了!”苍黑的暮色之中,忽见那白衣瘦汉又是一声娇叱,凌空跃起,猛地向一个灰袍老者扑去。那老者面容诡异呆板,见那白袍汉子扑来,目shè凶光,却不敢抵挡,斜身便往人群中扎去。那白袍汉子手腕一抖,金光闪处,一条金色软鞭矫夭飞出。混乱之中,这一鞭兀自精准无比地向那老者背后shè去。 “龙梦婵!”卓南雁眼前一亮,已认出这白衣汉子正是龙梦婵所扮。那老者听得鞭风劲疾,不敢怠慢,回身一掌拍出,掌势雄劲。卓南雁一眼认出这正是残金缺玉拳的“北定中原”,蓦地一震,喝道:“他是翁残风!擒住他!”原来适才卓南雁逼审南宫参,易容潜伏的翁残风又惊又畏,忙shè出一颗雷神珠。其时群豪都被卓南雁至柔至奇的绝世神功震慑,无暇细辨发珠之人,只有龙梦婵眼力过人,一眼便“咬”住了那形容诡异的灰袍老者。只是其后变故迭出,莫愁又被困兽之斗的南宫参擒住,龙梦婵暗发dú针,助莫愁刺死了南宫参,猛一仰头,忽见隐身在人群中的老者悄然yù退,这才跃出拦阻。 翁残风刚刚避开金鞭,眼见卓南雁飞身自右方跃来,大惊失色,忙横身向左便退。莫愁看出便宜,大笑声中,脚下疾展龙骧步,斜刺里chā到,横扫一腿。翁残风被卓南雁吓得肝胆皆裂,让这一腿扫得正着,“扑通”栽倒。莫愁大喝一声,凌空跃起,一记肘锤重重顶在他背心,将翁残风击得全身麻痹。这一势干净利落,端的神威凛凛。四下里凑趣的彩声大作:“莫公子好俊的身手!”“莫大状元神兵天降,来得正是时候,佩服佩服!”莫愁横压在翁残风身上,得意洋洋,四处拱手作揖。 …… 一番变故平息,已是夜幕初降。高台四周早燃起火把,熊熊火焰,映得玄武湖畔亮如白昼。 这几阵比武夺帅,虽经得数次大起大落,到底辨明了江南龙须头子,更擒杀了dú害罗雪亭的元凶。虞允文至此才眉头舒展,暗松了口气。 翁残风已被雄狮堂弟子严密看好,此时万事俱备,只剩下最后的盟主归属。本来虞允文和莫复疆等人仍要力推卓南雁,奈何卓南雁犯了倔强脾气,死活便是不肯。虞允文想到适才巨鲸帮等黑道帮派对卓南雁敌意不浅,也心怀隐忧。 辛弃疾眼见几人推脱不定,便上前对虞允文耳语几句,虞允文双目一亮,低笑道:“还是老兄应机善变!”转身走到台中央,高声道,“诸位英雄,听我一言。今日比武,龙争虎斗于前,斩妖伏魔于后,当真壮怀激烈,大快人心!咱这归心盟主之位,也已见了分晓!” 群豪听到此处,尽皆息了喧闹,敛声凝神地望着他。虞允文目光横扫全场,朗声道:“此人出身丐帮,胸襟宽广,和气仁厚,多年来更是行侠仗义,咱们适才定下的三般要则,他尽数占了。更难得的,是他还在瑞莲舟会上协助卓少侠力挫金人的龙蛇变jiān谋,夺得舟会状元之位……” 一说到这里,台下群豪的眼睛已向莫愁望来。莫愁本来挤在台下前沿,跟易了容的龙梦婵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听到这里,也愕然抬头,一时间头脑发涨,只当自己在做白日梦。 不知谁当先喊了一句:“虞军师说得是!莫愁莫公子最是仗义,做这盟主大是要得!”又有人道:“莫愁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9 章 那舟会状元是太子爷亲封的,他不做盟主,谁来做?”起初还只是丐帮和雄狮堂的弟子门人附和,片刻间四下里喊声起伏,呼哨喝彩之声竟是不绝于耳。 只丐帮帮主莫复疆呆坐台侧,哭笑不得,对辛弃疾低声道:“辛军师,这……这如何使得?这小子终日嬉皮笑脸,怎地合适做这归心盟主的大位?”辛弃疾淡淡一笑:“使得,万分使得!眼下令郎乃是最为合适之人了,只怕比之南雁老弟,还要合适些。” “众位英雄,”虞允文却又提气高叫,“是谁威震临安,夺下瑞莲舟会的状元?是谁临危不惧,一剑杀了江南龙须的老头子南宫参?是谁手疾眼快,擒住了dú害罗老盟主的元凶?”他问上一声,群豪便高叫一声“是莫愁公子!”虞允文亢声高叫:“便请莫愁公子登坛,继任四海归心盟盟主之职!” 四下里众人轰然叫好,纷纷鼓掌。卓南雁也不由双目发亮:“辛大哥这主意万分高明,能让黑白两道尽数服膺的人物,也只有莫愁这家伙了。” 要知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最重脸面人情,莫愁偏偏最爱四处结jiāo朋友,给人捧场增光。他身为丐帮帮主之子,混出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大名,跟白道群豪的jiāo情自不必提,便连黑道中下九流的神偷儿“泥鳅”邱两指,他也毫不计较,照旧在一处吃吃喝喝。莫愁的这种吃喝结纳,本来出自天xìng,毫无机心,不想此时倒显出了八面威风。除了丐帮和雄狮堂弟子争相喝彩之外,巨鲸帮、五湖帮诸多黑道帮派不少跟他有jiāo情的豪客也竭力呐喊鼓噪。一时间彩声喧腾,经久不息。 此时的莫愁却愣磕磕地戳在台下,依旧如在梦中。一旁龙梦婵掐了他一把,低声道:“人家叫你呢,快上去啊!”莫愁才“哎哟”一声,扭头道:“好娘子,你不去吗?”龙梦婵心底一甜,不由娇晕横生,好在脸上早易了容,倒也瞧不出来,只横他一眼,腻声道:“真是呆子,我去做什么?”莫复疆看他在台下跟个瘦汉低声嘀咕,火往上撞,将降龙棒重重一顿,喝道:“还不上来!”瞧在信任盟主的金面上,往日挂在口边的那句“混账小子”便没骂出来。 “老家伙,”莫愁吐了下舌头,低声道,“只会跟本少爷吹胡子瞪眼!”想到在佳人跟前如此扬眉吐气,当真万分荣光,胖脸上红光焕发,提气收了下肚腩,这才纵身上台。 群豪见他登坛,凑趣呼喝叫好之声更响。莫愁满脸发光,四下拱手不止。卓南雁在旁看着莫愁呵呵憨笑,心底也自替他高兴,忽一转眼,却见龙梦婵悄立台下,明眸溢彩,紧盯着台上的莫愁,不由暗自觉得奇怪:“莫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但将龙梦婵找到了,更能让她一同赶来效力,当真神通广大!”想到龙梦婵终究芳心有属,心底一阵释然。 这归心盟主位尊任重,若是旁人,多半会推辞不就,但莫大少平生最爱出风头,心底暗道:“这盟主担子虽重,可着实风光,且让本大少先过足瘾头,待得哪日干不下去了,将担子撂给大雁子便是。”便在众人的山呼喝彩声中,就了盟主之位。 依着罗雪亭生前定下的规矩,群豪再行歃血之仪。众人都在一尊大铜缸前刺破手臂,滴血入缸,少时又以银碗盛血,jiāo互相传,各自饮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家豪杰的热血混同一处,又滚入群豪的喉咙,每人心底都不禁生出一股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豪气。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三节:母女叙缘 太尉破胆 盟主既定,当下大事便是审问翁残风,如何暗施dú手杀害师尊罗雪亭。翁残风早已面如土色,惨然招供:“他们……他们只说那是麻yào,放在茶内,只能让师尊昏睡不起,好来四处纵火生事!哪里想到……那……那竟是厉害dúyào。” 当日他叛出师门,本来先投在赵祥鹤门下。但赵祥鹤一命归西之后,其种种不法之事先后败露,便连万秀峰等亲近弟子也尽受牵连,被太子先后派人收监入狱。翁残风正走投无路,却被南宫参看准时机,收罗到了手下。 昨晚奉命给师尊敬茶时,翁残风确实只当茶内所放的不过是寻常的蒙汗yào。他按着南宫参的嘱咐,深夜赶到罗雪亭屋内哭诉,本来他心中惴惴不安,不料罗雪亭却叹道:“求助功名利禄,也是人之常情,但大丈夫却该当恪守道义。今日你既肯回头,师父仍收你作弟子。”毫无猜嫌地将dú茶一饮而尽。 此时死到临头,思及师尊饮茶时的坦dàng言语和殷切眼神,翁残风顿生悔悟,想到自己竟为虎作伥,害死了师尊,不由老泪纵横。 雄狮堂弟子尽放悲声,台下群豪也愤声怒骂,xìng急的人便纷纷叫嚷,要将他破腹剜心,给罗老报仇。正自纷乱喝骂,不想莫复疆早气得七窍生烟,上前狠狠一棒,打得翁残风脑浆迸裂。众人均觉大是解恨,虞允文却暗叫可惜:“这翁残风说不定还知晓些别的机密,如此一仗击毙,大是不该。” 夜色已深,雄狮堂内再张筵席,恭贺莫愁荣登盟主之位。群豪历经波折,除去内jiān,更选出了莫愁这么一个嘻嘻哈哈平易近人的盟主,自有一番热闹。只是雄狮堂主刚逝,这份欢喜热闹中便隐着一股擦不去的沉痛。 当晚卓南雁自和莫愁、唐晚菊在同一间屋内安歇,三兄弟联床夜话。 唐晚菊竟比卓南雁还要xìng急,一迭声地让莫愁速速招供,如何“降服了龙梦婵”。莫愁已喝了不少酒,天幸却还没醉,听得两人问起,更是得意洋洋,卖关子不说。 待两人不住催促,莫愁先是支吾吞吐,最后才吐露实言。 原来自出了医谷,莫愁一路寻访龙梦婵,虽尽费心思,曾在扬州附近探得佳人芳踪,却始终难得一见。他情急生智,祭出撒手锏,命几个小丐四处宣扬,说丐帮莫大少忽染恶疾,奄奄一息。一时扬州地界的朋友闻讯后相继赶来探访,果然见莫大少瘦了数圈,抱病卧床,气若游丝,众朋友尽皆伤心。莫愁这些日子饱受相思之苦,当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扮那病重弥留之相倒颇为适合。如此一来,隐居扬州的龙梦婵果然坐不住了,终于在某一晚踏月而来…… 莫愁历尽千辛万苦,终得再睹佳人,自然绝不放过。说来也怪“妖女”龙梦婵名震江湖,但再见到这憨皮厚脸却又一往情深的莫大少,却有些心乱如麻。经得几番波折之后,龙梦婵终究答应暂且陪伴他几日。莫愁随和风趣,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倒与龙梦婵赏心乐事务求精妙的xìng子相配,二人这一结伴相游,竟渐觉如漆似胶。直到闻得四海归心盟会再起,两人才联袂赶来。 说到这里,莫愁忽地心有所感,施施然道:“上次我家娘子跟我分手时曾留书道:死胖子,莫来寻我!你们二位聪明绝顶的大侠却都没看懂这七个大字的深意!女孩儿家的心思嘛,说道‘莫来寻我’,实则是让我‘定去寻她’,天涯海角,死缠烂打,也要寻她到手。” “佩服,佩服!”唐晚菊由衷叹道,“小弟读书破万卷,却也没有莫愁的这般学问。龙姑娘的那七字留书,我这书呆子是万分揣摩不透的!”卓南雁也嗤嗤低笑:“共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莫愁抱得美人归的秘诀便是四个大字:死缠烂打!” 卓南雁又问道:“龙姑娘助你立下这等大功,现下去了何处?”莫愁叹道:“我家娘子不愿进这雄狮堂,说她过得两日,自会再来寻我。大雁子,咱们有言在先,这归心盟主什么的,我可是替你暂且分忧。若是累得我见不到娘子,本状元可是不干,说不得哪一日便学那关云长,挂印封金去也!” 唐晚菊笑道:“关君侯挂印封金,乃是为寻兄长,尽义尽忠,与你莫大盟主可是万分不同。”莫愁大笑道:“关君侯是为寻兄长,尽义尽忠,我是为寻娘子,尽情尽意,又有何不同?” 正自说笑,忽听“当当”的声音,有人轻敲窗子,卓南雁忙挺身而起,轻声道:“是徐伯伯吗?”窗外响起一声轻笑:“雁儿好神通,老道自认落足无声,却不料还是给你一下辨出。借一步,咱们说些话儿!”笑声倏忽远去。 卓南雁推窗而出,疾步跟上。两人展开轻功,瞬间奔出雄狮堂。“茶隐”徐涤尘轻功卓绝,但见卓南雁紧跟身后,毫不费力,才慢下步子,微笑道:“好孩子,你可将你徐伯伯远远抛在后面啦!”他xìng子洒脱,跟卓南雁更不必说太多寒暄的话,便问道,“月牙儿怎样了?”卓南雁忙将林霜月病体痊愈,目下正在医谷静养之事说了。 徐涤尘听的林霜月正跟萧虎臣潜习医道,不由脸露欣慰之色,微微点头,笑道:“大医王竟也喜好茶道?哪日老夫倒可去会一会他。”说话间面容一肃,又道,“我明教刚出了大乱,逸虹老弟险些儿被教主斩杀!” 卓南雁心中剧震,愕然道:“林叔叔不是林逸烟的亲兄弟吗?怎的他还要下这dú手?”徐涤尘叹一口气,才略述原委。原来罗雪亭yù重建四海归心盟,曾亲给林逸虹修书,以大义相劝,命方残歌去大云岛下书。林逸虹素来深恨金人残暴,他身登月尊教主之位后,依旧万事依着兄长,只这一回却力劝兄长率明教抗金。 林逸烟本来踌躇满志,yù要一举夺得归心盟主之位,不料却被卓南雁击退。虽说其时胜败未分,但堂堂洞庭烟横终究是在天下英雄面前不胜运遁,林逸烟淤了满腔怒火,听得兄弟的话后,顿时狠狠斥责了他一番。林逸虹犯了执拗脾气,几次顶撞,不由激恼了林逸烟。多年来,他在明教说一不二,因有当年剑狂桌藏锋率众抗金之变,林逸烟一直深怕再有教众以抗金之名不听号令,狂怒之下,魔xìng骤发,竟要对亲兄弟处以极刑。 亏得徐涤尘、曲流觞等明教元老苦苦求情,林逸烟才饶了林逸虹xìng命。但林逸烟盛怒之余,仍将林逸虹施以dú刑,锁禁在明教的建康春华堂分舵内。 “林逸烟这老魔头,竟如此倒行逆施!”卓南雁心底郁闷,怒道,“林叔叔被他囚禁在何处?我这便去救他出来!”徐涤尘苦笑摇头:“逸虹素来视兄长如神佛明尊一般,你便去救他,他也决计不肯出来。”悠悠一叹,又道,“林逸烟这人,却又唯我独尊,狂妄自大。在他心中,自己这一辈子从未做错一件事,谁若不听他号令,那便是自甘堕落,罪不容诛!” 卓南雁心底黯然:“林逸烟为脸魔功,连他心爱的小妾都要杀死。在他眼中,旁人都不过是草木蚊虫罢了!”跟着不由想到林霜月为了自己叛他而去,心底顿时一紧。 “教中兄弟刚刚飞鸽传书过来,”徐涤尘面色凝重,沉声道,“余孤天颇受金主器重,此次金人南侵,完颜亮善让余孤天亲提了五千精兵为前驱,其中颇多龙骧楼内的高手。此部兵马已悄然驻扎在淮河北岸,可大宋那位都统制王权却毫无防备。” “都统制王权?”卓南雁听得这名字好熟,立时想到是那位要侵夺柳四嫂酒肆的王太尉,不由一笑,“这位王太尉可是鼎鼎大名的草包。” 徐涤尘沉沉一叹:“今日擂台比武,南宫参原形毕露,罗老的大仇得雪,的确是大快人心。只是自始至终,余孤天未曾露面,你不觉得奇怪吗?”卓南雁一震,凝眉道:“不错,南宫参身为龙须坛主,余孤天本该全力相救。” “余孤天魔功大成,若与南宫参联手,只怕咱们都拦他不住。他既未现身,只有一个缘由,”徐涤尘目光闪烁,缓缓地道,“他根本未曾前来!”卓南雁蹙眉道:“他既与南宫参联手害了罗老,为何转日不来赴这归心盟会?”忽地吸了一口冷气,“莫非……他还有更紧急的大事要去做?” 徐涤尘道:“传闻金主完颜亮拥重兵于开封,气势汹汹。若老道所料不差,余孤天忽然无影无踪,必是先前与完颜亮有约,须得即刻赶回。”卓南雁眼芒倏闪,惊道:“这么说,金人南侵,便在指日之间?” “余孤天连夜远走,必有大变!”徐涤尘手拈长髯,沉声道,“可恨金兵箭在弦上,我明教却不能为民尽力!雁儿身兼厚望,定要好自为之。” 卓南雁心底感激,道:“徐伯伯何不留下,咱们并力抗金?”徐涤尘却摇了摇头,仰头望着黑沉沉的苍穹,缓缓地道:“当年我跟教主呕气,深隐锁仙洞多年,近日却复出,雁儿可知为了什么?”卓南雁双目一亮,道:“徐伯伯忍辱负重,必有远图!” 徐涤尘苍眉微皱,淡淡地笑道:“忍辱负重谈不上,只算是忍辱偷生吧。但愿我这忍辱,能为我明教存些正气!”说着拍拍卓南雁的肩头,笑道,“嘿嘿,当年卓教主豪情义举,咱明教兄弟都佩服得紧。便是眼下,盼着抗金救民的兄弟,还有许多。” 听他蓦地提起父亲当年壮举,卓南雁不由心头发热,正要细问他的打算,却听徐涤尘道:“老道先去了。该出力时,老道自会前来!大敌当前,雁儿也须珍重。”大袖飘飘,转身便去了。卓南雁长长一揖,待起身时,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余孤天,又是天小弟!”卓南雁想到徐涤尘的叮嘱,不由暗自苦笑,“须得立时去寻虞军师和辛大哥,早作定夺。” 其实余孤天此次未曾赶来赴这归心盟会,却是另有缘由。便在三日之前,他刚刚得到龙须秘讯,说完颜婷竟离开了扬州的香巢,不知所终。 他这次潜回江南的首要大任,便是替大金击杀雄狮堂主。狮堂雪冷罗雪亭神功盖世,数十年来鼎力抗金,已成了江南抗金的一面大旗,砍倒这杆大旗,对宋朝各路抗金豪杰实是难以估量的绝大打击。余孤天马到功成,不但击杀了这位与沧海龙腾齐名多年的武林大豪,更巧施妙计,嫁祸霹雳门,弄得江南武林人心惶惶。 但余孤天却再没兴致留下来偷看这四海归心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0 章 。自他在芮王府内被燕老鬼逼得吐露实情后,每想到完颜婷,便绝不按。此次赶回江南因有要事在身,他一直无暇去和完颜婷相会,得知完颜婷失踪,顿时心底惴惴,忙派遣苍龙五灵齐去打探,终于得知完颜婷竟被一个神秘怪人引走,带着黎获悄然北上去了。 余孤天心怀鬼胎,怕燕老鬼寻到完颜婷,强撑着跟南宫参联手做掉了罗雪亭,便即招呼龙须带路,也一路北上去寻完颜婷。便在卓南雁于归心盟会大展神威,连克三大高手之时,余孤天正一路向北急赶,直奔距建康不远的滁州城。 滁州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是金国大兵渡淮河南攻建康,必得先取滁州,此时大宋的都统制王权便率兵驻扎于此。余孤天刚刚得到讯息,完颜婷也在滁州城内。 即将再见完颜婷,余孤天的一颗心蓦地悬了起来,忽然觉得,天下万事万物,都绝难跟心中的完颜婷相比。 只是,再见面时,她还会如从前一般对待自己吗? 完颜婷此时正在滁州城内最大的名店“梅家老店”之中。 几日之前,她忽从黎获口中得知,有一位神秘的龙骧士正在四处寻她,说是得知了诬陷她父亲的真凶信息,并留下了跟她见面联络的龙骧密语。完颜婷顿觉奇怪,忙命黎获与那人见面。一见之下,才知那神秘龙骧士正是燕老鬼。他身为龙吟斯老之一,自然通晓联络龙骧士的密语,在江南倒是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黎获。 燕老鬼得了逍遥岛主的密令,先不可泄漏余孤天吐露的言语,只需将完颜婷一路引到滁州城内的梅家老店内即可。他当年对完颜婷曾有救命之恩,完颜婷身怀感激,对他的话无不遵从,当下便收拾行装,跟黎获一路往北而来。 战事将起,百姓惶恐,这诺大的客栈也是冷冷清清。燕老鬼曾在路上告诉过她,只需郡主住进那家客栈,知情之人自会前来找她。可完颜婷昨晚便已赶到这里,候了一日,那神秘的知情之人还是踪影全无。好在黎获早将店内客人探查了清楚,这大店内只寥寥地住了七八个客人,全都是寻常客商。 “这老鬼伯伯,却不知去了哪里?”完颜婷心底又是奇怪又是烦闷,眼见暮色半掩,便起身出屋散步。这梅家老店挺宽敞,后院别开了一处小园,园内栽的花木似是久未照料了,横枝蔓叶,恰似此刻地乱糟糟的心境。她信步走入园中的一处小亭内,仰看红阳西坠,满天残霞殷红似血,不由郁郁地一叹。 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笑声:“姑娘眉含愁色,声蕴苦楚,不知有何心事?”却见一个脸罩轻纱的紫衣道姑缓步走来。她身材修长,脸上罩着薄薄的白纱,依稀可见五官绝美。那身道袍虽旧,却洗得极是洁净,这般款款而来,端的风韵天然、清秀入骨。 这道姑下午才住入客栈,看她眼角细微的纹理,年纪已是不轻。完颜婷跟她见过两面,只觉这道姑见自己时总是眼中含笑,却一直未曾留意。这时见她露在纱外的一双美眸莹净明澈,眼神关切,完颜婷心中自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不禁笑道:“原来是道长!” 那道姑笑道:“贫道略通面相命理,姑娘若是心有隐忧,可由贫道看上一看。”完颜婷受其父龙骧楼主所教,也从来不信命理星理,但这时只觉那道姑一眼看来,竟似把自己心思尽数窥破,芳心微震,苦笑道:“我自来不信这些,也不知这东西灵验不灵验呢。” “长夜无聊,姑娘只当清谈,聊解寂寞吧。”那道姑眼芒一扫,点点头笑道,“姑娘三停平等,五岳朝归,伏犀隐隐若起,生来便是富贵之身,钟鸣鼎食之家。只是日月角发暗,想必曾遭大难,父母缘分不厚,令尊只怕不在了吧?” “爹爹,爹爹……”完颜婷芳心凄恻,黯然道,“确是不在了!”她久遭磨难,虽然柔肠百转,但脸上却平静淡漠。那道姑看出了她是强自按捺心绪,眼泛柔和之色,轻声道:“傻孩子,不要刻意压制,要哭便哭,憋久了会闷出病来的。”完颜婷自幼缺乏母爱,此时听这道姑柔声安慰,但觉积郁好久的万千委屈一发地涌上来,“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乖孩子!”那道姑伸手搂住了她,眼角也是珠泪盈盈。 原来这道姑便是当今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的逍遥岛的岛主,也是完颜婷的生身母亲文慧卿。她武功高绝,容貌人才俱是当世一流。只因当年完颜亨拘于父命,不能娶她为妻,文慧卿便在完颜婷半岁大时,负气远走。后来她以绝世之才网罗大批武林豪客,开创逍遥岛这一武林禁地,更以海岛为基,通船远航各地,贩卖货物,因她长袖善舞,竟致富甲一方。 虽然多年来旧爱难割,但文慧卿心气高傲,竟与沧海龙腾老死不相往来。当日完颜亨家破身死的消息传到了逍遥岛,文慧卿却暗自伤心了多日。自那时起,她便遣人悉心打探其女完颜婷的下落。但完颜婷身为龙须首领,其踪迹如何能轻易探听得出,直到近日文慧卿突返燕京,才在芮王府遇到了燕老鬼,经得一番巧计安排,才与女儿会面。 文慧卿与完颜亨相恋并育有一女之事,武林中人全不知晓,即便是逍遥岛的亲从或是新近归顺她的燕老鬼,也尽数不知。她工于心计,只怕贸然相认,全无明证,反惹得完颜婷生疑,便扮作道姑来旁敲侧击。 “看你面相,父母之缘俱薄,原来令尊……果已亡故。”文慧卿说着幽幽叹了口气,“你的生身母亲似乎也不在你身边,不知然否?”她故意不说“令堂”而说“生身母亲”,便是想知道女儿到底怎么看待自己的,这时心底却忐忑起来:“不知那狠心人怎生对孩子说我的?” 完颜婷叹道:“我是个十足的可怜人。爹爹告诉我说,便在半岁大时,生母便故去了。” 文慧卿秀眉微蹙,暗道:“这狠心鬼,怎地如此说我?”但转念一想,完颜亨身为龙骧楼主,威震江湖黑白两道,若真要来寻自己,还不万分容易。他既然多年未来找寻,自是要与自己相忘于江湖。依着完颜亨的xìng子,既然不愿与自己相见,那便只能告诉女儿自己不在人间了。她一念及此,芳心百转,搂紧了完颜婷。 一番痛哭之后,完颜婷反觉心底畅快多了,直起腰来,却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道长,我……我这可失礼了。”文慧卿眼中尽是融融怜爱之意,忙柔声安慰:“姑娘眉清眼亮,是个难得的爽快之人,天尊护佑,虽然目下略有挫折,漂泊无依,日后定然多幅多寿。” 完颜婷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暗道:“我漂泊无依,父母不在,她都算出来了,当真厉害啊!”忽地秀眉一挑,“道长当真什么都算得出吗?”那道姑望着她,点一点头,笑道:“姑娘有何愁事,不妨直言,且看贫道给你破得破不得?”心底暗想:“傻孩子,你便要那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了下来。”她身为逍遥岛主,手下舰船远航诸国,更兼能人众多,完颜婷便是要价值连城的财宝,也能举手得来。 一抹晕红窜上脸颊,完颜婷却抬头望着黯紫色的天空,道:“道长你说,人世间的姻缘是否早都算定了的,再无更改?姻缘不到,便连牛郎、织女那样的神仙,也要隔河相望?” “这小妮子原来是动了春心!”文慧卿暗自一笑,“传闻她在燕京时,曾跟那叫卓南雁的后生相恋,也不知到底如何了?”见她脸蕴红潮,依稀便是自己少女时的模样,心底柔情更增,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道:“你当年曾恋上一人,只是其时缘分不足,自此天各一方……” “缘分不足?”完颜婷美眸大张,道,“道长是说……我们终究缘分不足?”文慧卿看她俏脸雪白,心下生疼,忙道,“姑娘满面莹玉,命宫紫贯,必得贵人为夫。况且万事都有破解之法,姑娘还须将自身机缘多说些,贫道才好推算。” “他……他叫南雁吧,原是我爹爹的一名手下。”完颜婷便将自己与南雁的聚散离合简要说了,只是隐去自家身份,只说其父是一名客商,害死完颜亨的金主完颜亮被她称作了“身在官府的大恶人”。说到最后,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们都说是南雁贪图富贵,暗害了爹爹。在我心底,自是不信的。况且南雁也说过,那大恶人要找爹爹麻烦,便没那诬陷,爹爹也会遭殃。但眼下……南雁与我确是天各一方。” “孩子,”文慧卿柔声道,“原来你心中只有这位南雁公子?”完颜婷臻首轻摇,道:“爹爹去世之前,将我托付给了他当年的另一位手下,名字嘛,便叫他小鱼儿吧。”说着“扑哧”一笑,暗想,“我每次叫他名字,都似在开玩笑。”接着道,“这小鱼儿跟个女孩儿似的,动不动便脸红,倒是死心塌地地恋着我。只是……在我心底,终究当他是我弟弟一般。” “原来如此!”文慧卿笑道,“在你心底,只怕还是恋着那位南雁公子多些,奈何缘分未足,相思难寄。” 完颜婷双颊晕红,苦笑道:“我这般痴痴傻傻的,在人家心底呢,却还有一位林姑娘。况且,我还要亲手给爹爹报了大仇,这一生一世,跟他是不会再见了……”说到这里心底的万千愁绪一发涌上,忽地立起,顿足道,“我这可是糊涂啦!爹爹当年总说‘相形不如论心’,相面论命的话,总是拿不准的,我今日糊里糊涂地却跟你说了这许多,道长,您可别见怪……”说着盈盈立起,转身要走。 文慧卿见她珠泪才收,笑容凄苦,心底更是爱怜横生,正要寻个话头将她留住,母女俩再多待一会儿,忽听一声苍老的长笑在院外腾起:“阁下来得倒快,若要比拼,这便随我来吧!”笑声悠长响亮。文慧卿和完颜婷齐齐一凛,完颜婷惊道:“是老鬼叔叔!他要跟谁比拼?” 略略一沉,苍老的暮色中却见一人斜刺里冲到,正是余孤天。 一路之上,早有龙须不住给余孤天报讯,告知完颜婷的驻足之处。他匆匆赶到梅家老店,纵身掠上屋顶,居高临下正瞧见端坐亭内的完颜婷和文慧卿,霎时间心底发寒:“这逍遥岛主竟也赶到了此处!”跟着便听身侧燕老鬼发笑邀战,他虽知这岛主和燕老鬼联手,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处,却仍是大喝一声:“婷姐姐,可别中那道姑的诡计!”横身掠到,掌风猎猎,凌空向文慧卿袭来。 文慧卿暗吃一惊。她此时却不愿与女儿贸然相认,更不愿跟余孤天动手,只得轻飘飘地横推一掌。双掌相jiāo,余孤天只觉身前万千道劲气纵横奔涌,本来他只需借势让开便可卸去这“万象森罗”的凌厉势道,但此时心如油煎,大喝声中,仍是奋力挥掌向前。 猛听文慧卿一声娇叱,已借势飘然跃起,一晃之间,已到了十余丈外。余孤天长吸了一口真气,正待飞身追击,完颜婷忙喝了一声:“小鱼儿,你要作甚,还不住手!”余孤天微微一愣。 只这么一沉,燕老鬼和那文慧卿均已踪迹皆无。“婷姐姐,”余孤天拼力凝定心神,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她……她可是逍遥岛主?适才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她是逍遥岛主吗?怪不得如此身手!”完颜婷却只略略一惊,随即也不以为意,笑道,“但这人言笑可亲,我瞧也没甚恶意,你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余孤天紧盯着她,道:“当真吗?她将你大老远地诓到此处,到底说了什么?” 完颜婷暗道:“那些话可跟你说不得!”霎时娇靥晕红,横了他一眼,笑道,“都是些女人家的话,你少来管这许多,”余孤天看她的笑靥含羞带嗔,心底一宽:“婷姐姐决计不会作伪,那岛主若是说破了,她定不会如此跟我说笑。” 此时园中岑寂,但见完颜婷含笑俏立,淡淡的暮霭残照中,她身上似是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辉光。那一瞬间,余孤天忽然觉得周幽王或许没有错,什么王图霸业、锦绣河山,跟眼前佳人这倾城倾国的一笑相较,全都微不足道。这念头虽只一闪,余孤天的身子便簌地一抖,暗道:“完颜冠,你重任在肩,怎地生出如此辱没祖宗的念头!” “小鱼儿又发什么呆?”完颜婷“格格”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这般风风火火地赶来,却是为了何事?”余孤天俊面一红,笑了笑,道:“这……这逍遥岛主不是好人。我怕她要离间你我,在你跟前,所我……说我坏话。”想到这武功高强的逍遥岛主掌控了自己的绝大秘密,他心内发紧,言语竟结巴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完颜婷嫣然一笑,深深凝视着他,缓缓地道,“小鱼儿,你记好了。这世上,不管是谁在我跟前说你坏话,我都不信。” 这一句话说得极缓慢极清晰,恰似一盆热水直泼进余孤天颠簸一路、忐忑冰冷的心底,霎时间余孤天只觉喉头发热,叫一声“婷姐姐”,将她一把搂住,竟痛哭出声。 完颜婷被他抱得喘不上气来,嗔道:“你要勒死我呀!”余孤天一惊缩手。完颜婷才“扑哧”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说哭便哭!”掏出怀中香帕,给他擦去泪珠,说笑间,两人一起回屋。 完颜婷住的地方,总是飘着一抹淡淡的幽香。余孤天再闻到熟悉的幽香,就觉胸中一暖。借着柔和的灯光,他忽然觉得,婷姐姐身上散出的美,能让他生出一种无比安宁的畅然。完颜亮赐给他的那两个美妃虽也千娇百媚,但与端坐灯下的婷姐姐相比,便全成了闲花野草。 两人说了几句别后的闲话,一抹忧色便掠上完颜婷的眉间。她叹道:“你知道这讯息吗?昨日黎获传信过来,南宫参事败被杀了!”余孤天颓然坐下,道:“我也是路上刚刚得知。南宫参野心太大,若非他自不量力,急于求成,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日南宫参提出乘乱谋夺归心盟主之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1 章 ,余孤天倒并未太过在意。在他的心底,总对这位南宫堡主深怀戒意,不愿他风头太劲。在匆匆离开建康之前,余孤天只甩给南宫参淡淡的一句话:“明日的归心盟会,你要去便去。记住,见机行事,不可力取!”只是任凭余孤天如何心机深沉,也决计料不到南宫参非但没有夺下盟主之位,更丢了一条老命。 完颜婷蹙眉道:“我也着实讨厌这南宫参。但他这一死,对咱们却没半点儿好处。” 余孤天“嘿嘿”一笑:“还是拜了卓大哥所赐!听说他武功尽复,连我师尊出马,都收拾不了他。”说到卓南雁,他的笑声顿时yīn冷起来,“每一次跟他重逢,他便是跟我作对!婷姐姐,这也怪你!”完颜婷玉靥一凝,芳心又乱了起来,淡淡地道:“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那日完颜婷传令龙须放过卓南雁之事,南宫参早暗中禀报给了余孤天。这股酸苦的怒火已在余孤天胸中蕴了多日,但此时见完颜婷发火,余孤天心底反而一软,他痴痴地望着她,声音反而低了下来,道:“我请姐姐做的东西,可成了吗?” 完颜婷却哼了一声,声音有些无奈:“上次你派南宫参自我手中取走的‘片晌癫’,莫不是用在了罗雪亭的身上?”余孤天点头笑道:“还亏得你那‘片晌癫’,不然怎地对付得了狮堂雪冷?连南宫参都佩服你这宝贝灵验呢!”他的眼神闪亮起来,“完颜亮这便要御驾亲征了,咱们良机已到,只要你配成了那宝贝……” 完颜婷也是眼芒一亮,恨声道:“既是对付这昏君,便什么手段都不为过!”她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取出那乌气沉沉的天香宝囊,打开来,摊在桌上。余孤天不有吃了一惊,却见不大的木匣内盘着一条小小的金蛇,那金蛇长不过尺,细如笔管,蛇神当中却缠着一只拇指大小的乌黑怪鸟。一蛇一鸟已然身死,兀自紧紧缠绕。淡淡的灯光下,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邪煞气逃匣而出。 “按唐门dú经的说法,这两种dú物死在一起的,叫做龟蛇殄,形如龟蛇相抱,其dú刑也暗藏生克。”完颜婷道,“以龟蛇殄同归于尽的dú物大多dúxìng早丧,只是这两样dú物太厉害了,dúxìng仍有妙用。别看这鸟儿小,dúxìng最猛,爱食dú蛇,名叫离魂鸠!” “离魂鸠?”余孤天惊道,“当年我在叶天候手下时,他曾跟我纵论天下dú物,说到若以xìng猛效速而论,天下dú物当以离魂鸠为王,只是这离魂鸠便连龙吟坛内精研dú物的耶律瀚海都未尝一见……”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忽然住口。要知叶天候和耶律瀚海正是当年背叛龙骧楼主完颜亨的首要人物,叶天候说的这段话,也正是处心积虑搜寻研制对抗完颜亨的dúyào时所说。 好在余孤天当日确在叶天候手下当差,完颜婷便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道,“不错,传说被离魂鸠咬中的人,畜,瞬间僵死,形若离魂。这离魂鸠乃是世上最小的鸟儿了吧,听说早已绝迹,不想黎获带着大批人手,在蕲州黄梅山猫了七日七夜,竟用天香宝囊捉住了一只。嘿嘿,也难怪耶律瀚海那恶贼没有见过,这等神物,若无天香宝囊这稀世奇珍和龙须的大批手下,焉能得手。” “完颜亮那恶贼有萧抱珍这使dú的大行家相护,咱们若要用dú对付他,便须不露出一丝痕迹。偏偏天下的dú物都有色有味,只有离魂鸠的眼下之ròu,炼出来的dú才能无色无臭。”她说着又幽幽一叹,手指那金色小蛇,道,“只是世事难如人意。跟离魂鸠一起奔入天香宝囊的,还有这化血金螭。化血金螭dúxìng不烈,生xìng爱食猛兽之血,却正是离魂鸠的克星。这一蛇一鸟,相克而死,竟让离魂鸠的dúxìng也削弱了许多。” “dúxìng削弱了?”余孤天大是焦急,连道,“那可如何是好?”完颜婷笑道:“别急,dúxìng自有其生克之道。”她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银瓶,举在眼前,低声道:“这就是我用离魂鸠和化血金螭苦炼出来的宝贝‘鬼牵机’,可着实费了不少心血。离魂鸠的烈dú虽然被化血金螭化去不少,却仍具妙用。我用羊犬试过,施dú之后,中者毫无异状,待十二个时辰之后,化血金螭的dúxìng尽去,离魂鸠dúxìng显露,才能让中者周身僵硬而死。” “妙极妙极,这叫福祸相依。照我的本意,原是dúxìng显露得越慢越好。十二个时辰后dúxìng才发,这才叫神不知鬼不觉!”余孤天心头狂喜,拈起那银瓶时竟是手臂发颤,低笑道,“只是鬼牵机这名字不雅,须得改个名字。嗯,我还是喜欢叫龙蛇变!让龙变成蛇,让蛇再变成龙!”一蓬幽亮幽亮的光自他眼中耀起,余孤天沉沉地道,“芮王爷,您这宝押得对了,我余孤天才是真龙!” 完颜婷想到了父亲,心底也是豪气陡增,笑道:“好,便叫龙蛇变!”余孤天望着她幽幽地笑道:“我这才明白芮王爷的心思,龙蛇变,龙蛇变,他就是要我这小蛇再变成龙啊!嘿嘿,龙子落难陷浅滩,郡主重情传尺素……郡主姐姐,咱这天造地和的故事,也不知芮王爷在天上能听到吗?” 完颜婷心底五味俱浓,低叹一声,并未答言。余孤天忽又想起什么,“嘿嘿”一笑:“婷姐姐稍候,待我出去寻一样活物来!”转身出屋,片刻工夫便即转回,手中拎着一个黑布罩头的书生来。 “这龙蛇变到底效力如何,咱们可得试上一试。”余孤天说着解开了那书生脸上的黑巾,笑道,“这小子是我在街上顺手捉来的。”那书生身材瘦削,此时穴道被点,昏迷不醒。余孤天忽地“咦”了一声,笑道:“婷姐姐,你瞧他的模样,竟有几分像我那卓大哥!” 完颜婷冷冷地道:“你总提他做什么?”余孤天突发奇想,手抚着那书生的面庞,呵呵地笑起来:“待会儿小弟亲自动手给他易容改装,让他变成卓南雁的模样,便拿这‘卓南雁’试试咱这龙蛇变的效力。婷姐姐,你且瞧我易容的手艺如何。” 完颜婷脸色煞白,冷冷地道:“我不喜欢!”站起身来向内屋便走。余孤天忙上前拦阻,不经意地便伸手揽住了她的纤纤柳腰,触手之间,但觉她肌肤柔滑,一股处子幽香陡地袭来。余孤天尝过云雨滋味,登时心神一dàng,况且眼前佳人实比那两个美妃娇艳百倍,不由心底yù火蒸腾,手臂倏紧,将完颜婷拥入怀中。 “余孤天!”完颜婷秀眉挑起,嗔道,“你又要做什么?”余孤天瞥到她清炯炯的眼神,胸中的火焰便是一弱,跟她对视片刻,才松开手,苦笑道:“婷姐姐,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过来,道:“这是那昏君亲笔所书,要我jiāo给南朝的都统制王权!明日你便跟我同去,看个热闹。”完颜婷却退开一步,道:“这昏君的玩意儿,我才懒得碰呢。”扫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书生,柔声叹道,“你执意要试,也由得你!只是这鬼牵机是我逆用唐门‘绕指柔’的炼法制成,见血之后,反噬之力极大,你须得万分在意。” “是龙蛇变,不是鬼牵机!”余孤天笑着纠正,却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忽地心底发暖,又上前抱住了她。完颜婷微微一挣,没有挣开,便也由他抱住了。余孤天见她美眸微垂,灯下瞧来,更是娇艳不可方物,心中愈发地热,强自克制,只在她香靥上轻轻一吻,笑道:“好香,小弟先去了。” 完颜婷看他拎起那书生,笑吟吟地转身出屋,不禁想到适才那道姑说的话,芳心内便生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既有忧愁,又有些烦乱,更有淡淡的歉疚之情。 余孤天拎着那书生转回自己的卧房,才解开了他的要穴,柔柔地低笑道:“卓大哥……”那书生颤声道:“小生余求同,乃、乃是王太尉的亲近幕僚,尊驾定是认错人了。晚生不姓卓……啊……”话未说完,但听“喀嚓”一声,余孤天已将他左臂的骨环摘了下来。 “现在,你姓卓,”余孤天还是柔柔地笑着,“名南雁!记住了吗?”余求同忍痛点头,哭道:“是,晚生……晚生卓南雁……”余孤天呵呵低笑,打开那瓶“龙蛇变”,挤出些来,洒入水盆中。一抹半透明的黏稠汁液滚入那半盘热水中,立时消融得没有一丝痕迹。 余孤天弄了条巾帕,在盆内慢慢搅动,跟着拽过余求同,将那巾帕湿漉漉地提起来,在他脸上擦着。余求同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口鼻尖凉飕飕的,也不觉得疼痛,但心底却有一股寒气直透上来,吓得连气都喘不匀了。 “你跟着我说,”余孤天一边擦着他的脸,一边慢悠悠地道,“我卓南雁顶天立地,不想今日落在你的手中!”余求同颤声道:“我……我卓南雁顶天立地,不想……不想今日落在你的手中……” “好好说,发什么抖啊?”余孤天撇了湿巾,双手一抖,将他的膀子重又接上,笑道,“好吧,看在你也姓余的份上,且先跟我说说王太尉近来忙些什么,我便饶你不死……” “王太尉……王太尉……近日怕得要死……” 王权王太尉近日确是心如油煎,惶惶不可终日。金兵快逼到脑门上来了,但剑拔弩张的,就是不出手,大宋赵官家便连发圣谕密旨:决不可先行招惹金人。 对王太尉来说,这密谕实则如同废话。 王太尉做梦都不敢去招惹金人,他心底想得最多的,是战事起时,如何保得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按着大宋赵官家的英明决断,二十一年前取得顺昌抗金大捷的老将刘驻扎扬州,尽率淮东诸军,王权乃是副帅,奉命驻扎建康府。在顶头上司刘的连连催促下,王权才硬着头皮移师滁州。 这两日间,王太尉跟自己几个幕僚商议多次,却也没什么良策。今日又是一场纸上谈兵,众幕僚各逞口舌,口沫横飞地直论到了晚间,王太尉听得脑子里一团糨糊,心中更没主见,只得暂且散了。 匆匆赶回府内,口干舌燥的王权命贴身的小妾温了酒,几口便灌了下去,不觉腹内憋出一股火来,拉过那美妾便要亲热,忽见一人慌慌张张地闯入屋中。 王权抬眼看时,正是幕僚余求同。他此时yù火正浓,没好气地道:“你来作甚?”余求同满脸苦色,道:“大人,有位叫余孤天的老爷,要来见您!” 余孤天在大宋金殿上痛诟赵构,名声遍传江南。王权听得“余孤天”这三字,一把搡开那小妾,颤声道:“我见他作甚!让他快滚快滚!”忽听屋外有人一声低笑:“大人还是见一见我的好!”余孤天携着完颜婷的手,缓步而入。两人都是宋军将官打扮,又有余求同带路,夜色之中,寻常宋兵哪敢拦阻。 “你当真是,”王权看一眼昂然挺立的余孤天,大惊失色,“是……金主完颜亮的重臣,余孤天?”余孤天傲然点头,拉过屋内的大椅,大大咧咧地坐了。王权大怒,嘶声大叫:“方虎何在?快、快将这厮给我拿了!”方虎乃是他的贴身侍卫,臂力过人。大战将起,王太尉每日里心惊ròu跳,便命方虎随护左右,便是在他寻欢作乐时,方虎也可随意出入。 他喊声才起,门外便dàng起一声沉闷的虎吼,一人破门而入,陡地向余孤天扑来。这方虎膀大腰圆,腾身一扑,便如一座小山横压而来。 余孤天却淡淡一笑,头也不回地反手戳出。方虎看他这一指轻柔随意,呵呵狂笑,毫不招架,只挥掌向他脑顶抓来。余孤天瘦长白皙的食指倏地戳中他毛茸茸的前胸,方虎才蓦地一震,眼中shè出骇异之色,浑如看到了恐怖妖魔。 “倒吧!”随着余孤天冷冷的笑声,方虎轰然倒地,跟着身子突突一阵疾颤,再也不动了。 王太尉怒道:“没用的东西,快快起来!”伸手一拉,却见方虎手臂软绵绵的。他心底大震,顺手在方虎身上摸了几下,竟没摸到一块完整的骨头。原来余孤天这一指存心立威,指上魔功灌注,真气游走,将方虎浑身骨骼尽数震碎。 那小妾见方虎的七窍内正慢慢渗出血来,“啊”的一声惊呼,便昏厥过去。王权也觉双膝一软,便要跪倒。余孤天伸手托住了他,笑道:“王太尉免礼!”王权如见鬼魅,颤声道:“不知……不知余大人有何吩咐?” “哪里有什么吩咐,”余孤天自怀中摸出那封书信,递了过来,“此乃大金皇帝给你的亲笔书信,万岁对你甚是赏识,只盼太尉能为天下苍生着想,顺应天下大势!” 王权惊魂稍定,得知金主完颜亮竟给他御笔亲书了书信,顿觉荣光万分,颤巍巍接过那信,急急扫了一遍,忙赔笑道:“大金皇帝仁德,我……下官自会识得大体……” “识时务者为俊杰!”余孤天一笑而起,“我早知道王太尉乃是识时务的豪杰。待我大金天兵一到,王太尉可要记得今日之言。到了那时,你便是平定江南的大金功臣。”王权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余孤天揽着完颜婷的纤手,悠然向外行去,走到门口,忽地沉声道:“王太尉!” 王权一抖,忙道:“下官在!”余孤天冷冷地道:“太尉若敢背约,这求同兄便是你的下场!”蓦地望向余求同,幽幽一笑,“那龙蛇变,也该到时候了吧!” 余求同被他森冷的眼神逼得心底一寒,忙退了一步,不知怎地,忽觉浑身剧痛,如被千万细针攒刺,他“啊”地一声低呼,又觉呼吸发紧,呼吸不得。他挣着手,要扯开颈下衣襟透口气,但那手只伸到半截便定住了。跟着,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余孤天昨晚给他擦脸时,那龙蛇变的奇dú已顺着其口鼻眼耳渗入体内,在经脉血液中游走孵化,到得十二个时辰后,克制离魂鸠dúxìng的化血金螭之yàoxìng被热血化去,离魂鸠的dúxìng骤然发作,顿时让他全身血液凝固。 只不过转眼之间,这位能言善辩的余幕僚便已化作了一具僵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2 章 石头。王权只看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连连叩头:“下官不敢背约,下官决计不敢背约……”余孤天指着地上的两具尸身,呵呵冷笑:“背约了也无妨,不过是两样下场,或做石头,或做烂泥,只看王太尉的兴致了!”冷笑声中,大步向外走去。 完颜婷却回头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王权,冷冷地道:“这余求同身上的血液有dú,你们收拾他尸身时,可要留意他身上的dú血。” 王权忙又向她叩头,只道:“下官遵命,下官谨记在心……”再一抬头,那两人早没了踪影,回头看时,屋内两具死尸一立一卧,形状诡异,他顿时又抖了起来,颤声道,“妖法,全是妖法……” 正自突突发抖,帐外忽地闯进一人,叫道:“大人!”王权吓得险些瘫到地上,看清是自己的一名亲兵,才怒喝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那亲兵看见地上的死尸,也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刘大帅传令,让您急速进……进兵庐州!”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四节:碧海赴险 老汉逞威 卓南雁送走了徐涤尘,转天一早便去寻虞允文商议对策。 听了徐涤尘的推断,虞允文、辛弃疾等人均是面色沉重。“茶隐果然好眼力!”虞允文叹道,“但眼下最要紧的,却不是金主完颜亮亲统的几十万大军!” 众人心神一震之间,他已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三条细痕,缓缓地道:“太子和罗堂主派出的细作已打探出了一些眉目!金人败盟南侵,要水陆齐发,兵分三路,完颜亮自统六十万大军在中路,西路有数万铁骑犯我西川,东路却有一路水师,由海上直扑临安。(奇*书*网*.*整*理*提*供)”他说着,眉峰渐渐蹙紧。 “允文兄忧心的,必是这路水师!”辛弃疾手指着桌上最右侧的那道弯转的水痕,缓缓地道,“西路有我大将吴坐镇,固若金汤!中路虽是金军主力云集,咱们却还有长江天险;最要紧的正是这东路,自海上乘风破浪,危及京师。完颜亮这贼酋这一招用得险,却也用得狠!” 众人心底顿时一紧。虞允文叹道:“大海浩瀚,咱们再无天险之利,反是金人与我共险!好在咱们早有防备,岳家军旧部、浙西路副总管李宝将军早奉命北上,去海州抗敌。只是在海州附近却有一处阻隔,敌友不明。” 辛弃疾道:“那是何处?”虞允文缓缓地道:“逍遥岛!” 逍遥岛为武林三大禁地之一,岛上能人甚多,不遵宋金号令,啸傲海上。众人听得这名字,心底均是一震。虞允文叹道:“这逍遥岛到底在何处,咱们全不知晓,只是咱们派去联络李宝将军的几对探子,乘海船到得海州附近,都被一群豪客赶了回来。”他说着长吁了口气,却呵呵地笑起来,“好在眼下形势又有不同,咱们已有了归心盟主。” 莫愁心头一跳,忙干笑道:“允文,你莫不是让本盟主去逍遥岛发号施令?嘿嘿,那逍遥岛主只怕未必会买莫大状元的帐!再说,我这归心盟主马马虎虎,武林稀松平常,逍遥岛上却多是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 莫复疆听他越说越是嬉皮笑脸,不由怒道:“胡说什么,你眼下乃是我江南武林盟主,其能如此临阵退缩?”莫愁满心不以为然,却不敢辩驳,只得撇了撇嘴。虞允文却笑道:“莫愁老弟眼下身为盟主,确实不可轻涉险地……”莫愁双目放光,连连点头。虞允文却望向卓南雁,笑道,“此事自非南雁老弟出马不可!” 莫愁洋洋得意,笑道:“正是,正是!大雁子乃是本盟主的义弟,他去了,便跟本盟主亲临一般。”卓南雁也笑道:“允文兄是让我去闯闯逍遥岛?” 虞允文道:“老弟此去身兼三任,其一,便是过逍遥岛,去海州寻访李宝将军,嘱他务要以攻为守,抢先突袭金兵;其二,对逍遥岛主晓以大义,让其万勿叛投金人;其三嘛,”他说着淡淡一笑,“这个倒有些难了,传闻逍遥岛有大车船,能抗大浪,蹈海如飞,南雁老弟若能借得几艘大海船,同去李宝将军处抗金,那就锦上添花啦!” 莫愁哈哈大笑道:“允文老兄这是得陇望蜀,得便宜卖乖。那逍遥岛主的脾气何等古怪,除非大雁子为国捐躯,做了她的上门女婿,嘿嘿,却不知人家有没有现成的闺女!” 众人轰然齐笑,只莫复疆眉头大皱,正待开口训斥。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一行人匆匆而入,跟着便听有人高叫:“圣旨到!监察御史虞允文、江yīn签判辛弃疾接旨!”群豪均是一凛:“这当口,却又来什么圣旨?”虞允文和辛弃疾都有官职在身,忙摆布香案接旨。 卓南雁、莫复疆等武林豪客均不愿跪迎圣旨,便全都远远退到别的屋内。过得多时,才听一阵热闹,那传旨官前呼后拥地去了,虞允文和辛弃疾却面色yīn沉,呆立门口。 众人忙细问端详。虞允文苦笑一声:“万岁英明,让小弟老老实实地做回中书舍人,只管犒劳三军,不得干预军情。” 原来有人向高宗赵构进谏,说到赶来建康的虞允文和辛弃疾都是太子嫡系,尤其是虞允文,身为御史台监察御史,可纠察百官,若在建康诸大军营间奔走,只怕太子势力骤增。当日太子上书请缨,要亲自率兵抗金,已让赵构疑心多日,听得这“忠心进谏”,疑心病又犯,立时下旨,派金书枢密院事叶义问赶来建康做军方副帅,同时免去虞允文的监察御史之职,仍复了那中书舍人的闲差。辛弃疾身为江yīn签判,本就是芝麻大的官,也被严令不得“多预军务”。 群豪听得原委,均觉心头发冷,xìng急的莫复疆已骂出口来:“叶义问来做副帅?他姥姥的,这鸟人是做什么的?”辛弃疾冷笑道:“叶义问本是个文人,却喜好以儒帅自居,实则全然不知兵事!” 虞允文yīn郁的脸上却凝满刚毅之色,一字字地道:“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说着仰起脸,长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大宋危难存亡之际,我虞允文一身荣衰,又算得什么!这君命,咱们且不管他!” “壮哉允文!”卓南雁心底一热,伸手跟他重重一握,道,“小弟这便去逍遥岛!” 虞允文眼芒闪烁,笑道,“太子亲赐金牌还在莫大盟主的手上,生死关头,这金牌倒能管得大用,便请南雁带上,到李宝将军处,出示此牌,命他全力抗击金兵。”群豪商议已定,卓南雁便即收拾行装,取了盟主令牌在手,准备动身。 莫愁觑得无人,闪到卓南雁屋内,低笑道:“大雁子,嘿嘿,你去逍遥岛,我得嘱咐你一件事!那逍遥岛主脾气有些古怪,你越是用强,只怕她越是不肯,拟万万记住,且不可跟她硬碰硬地胡来!”卓南雁见他神色少有的郑重,笑道:“你怎地这般清楚,难道见过这位逍遥岛主吗?”莫愁咬咬牙,猛地顿足道:“跟你直说了吧!传给本盟主绝妙轻功龙骧步的那位高人,便是这逍遥岛的文岛主。” “原来逍遥岛主姓文!”卓南雁一笑带念头,“你跟她老人家jiāo情怎样?我向她提起你来,是否就万事都好商量?”莫愁大头连摇,道:“我若有那么大的面子,岂不早就跟你同去了?文岛主只是一时开心,传给了我那步法。嘿,她心情大佳时,万事都好商量;犯起脾气来,定要赔着万分小心。还有,这位文岛主模样俊俏得紧,最讨厌旁人说她个‘老’字……” 卓南雁呵呵笑道:“想必你莫大少甜言蜜语,哄得这位前辈女侠开心,才传了你绝世步法。”莫愁咧嘴干笑:“本来软语求人,不是你大雁子的长处,但若万一她跟你翻脸,你提起本大少来,或许她能饶你一条小命!”卓南雁笑道:“盟主吩咐,属下谨记在心。” 为免张扬,卓南雁不让旁人相送,只跟莫愁、唐晚菊和辛弃疾信步而行,四人直往燕子矶而来。 秋意渐浓,潇潇暮雨下的长江已成了混沌的青碧颜色,浩浩dàngdàng咆哮着东去。裹着烟霭般雨丝的江风缭乱地扑来,吹得人满襟沁冷。辛弃疾立在燕子矶上,纵目远眺,曼声吟道:“匹马吴江谁著靴,惟公攘臂独争先。张皇貔貅三千士,拄乾坤十六年。” “好诗!”卓南雁赞道,“这是幼安兄所作吗?”辛弃疾双眉飞扬,道:“这是胡铨大人吊岳飞大帅的诗。最后两句是‘石头城下听舆论,百姓眉亦可怜!’”他说着拍着身边一块嶙峋怪石,郁然道,“当年吴王孙权迁至秣陵,在这金陵邑筑了石头城,石头城之名,便由此而来。我见了这磊落大石,不由便想到此诗。嘿嘿,匹马吴江谁著鞭,惟公攘臂独争先。眼下金兵又再南侵,咱们却已没有岳少保那等英雄了。” 唐晚菊叹道:“幼安兄这一提,也让我想到了一首诗。石头城下浪崔嵬,风起声疑出地雷。何事苻坚太相小,yù投鞭策过江来。金酋完颜亮这一回来势汹汹,颇似当年的苻坚,投鞭断流,不可一世。” 辛弃疾道:“苻坚宽仁大度,伟略英迈,虽有淝水之败,却不失为一代雄主。完颜亮比不得苻坚,此人有雄心而无雄才,有文才而无武略,兼之猜忌过重,手段过dú,倒颇似隋炀帝!” 卓南雁凝望滔滔江水,忽地一叹,道:“辛大哥,你说这世上,何时才得没有刀兵征战?” “无论何时,只要世上还有完颜亮这样的骄狂独夫,便会有兵戈征杀!”辛弃疾的声音沉沉的,“他提兵侵伐,埋骨百万,不过是为了一己之野心!在完颜亮心底,从来只当自己是对的,只因一己之喜怒好恶,便会杀人如麻,血流千里。若是让这种人当了皇帝,邻国便无太平之日,天下便无休息之时。”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唐晚菊也叹道,“当年隋炀帝何尝不是如此?只为了好大喜功,便三次远征高丽,造船工匠在水中日夜兼工,腰生蛆虫,十万役夫在路上川流不息,死尸横路数百里!劳民伤财,最终天下大乱!” “完颜亮也跟这隋炀帝一般,他南侵大宋,还只是第一步。”辛弃疾挺立在森森暮雨中,满面萧冷之色,道,“此人自大成狂,即便如他所愿,侵得我大宋之地,不出三年,他便会西征西夏,南讨大理,然后学那隋炀帝,东伐高丽,天下永无宁日。战祸频起,民无休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莫愁听他说得凄惨,咧嘴笑了笑,道:“现下好了,本盟主登高一呼,大伙齐心协力,决计不让金酋得逞。这jiān雄一死,天下自会太平几十年!” 他虽是信口说笑,那三人却满面凝重,卓南雁更昂头道:“不错!决计不能让这jiān雄得计!”雄狮堂弟子早预备了江船泊在岸边,卓南雁大步上船,立在船舷上向众人拱手作别,秋风裹雨吹来,将他的襟袍撩得老高。 辛弃疾道:“兄弟此去,任重道远。愚兄此处恰有两句旧词相赠: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看试手,补天裂!”卓南雁胸中一热,大笑道,“有辛兄如此佳句相赠,此去海州,定然乘风破浪,直捣敌巢!”挥手命船夫开船,便在连天江雨中扬帆远去。 此次乘船北上,倒是一路顺畅。四海归心盟令牌所指,黑白两道帮派尽为所用,到了海边,自有横行江海的鲲鹏帮换了海船,再扬帆北上,直向海州而来。 船至海上,正是黄昏时分。 卓南雁首次看到大海,但见浩渺无际的茫茫碧涛托着血红残阳,半天红霞乱shè在翻涌的层层波澜上,浪飞光闪,如万千虹霓在海涛上跃动,说不出的雄奇壮阔。卓南雁顿觉眼界大阔,忍不住披襟当风,仰天长啸。 这海鳅船坚硬稳重,寻常风浪倒能应付。驶船的四个水手一老三少,那黝黑老者姓何,旁人叫他“老何头”,瘦得如同被海风吹干了的鱼干,是久走海的海客了,居中调度运使那三个后生,那船驾得极稳。 由此北上,已是金国的海界。当晚风急浪大,亏得老何头指挥若定,海鳅船搏浪而行,一晚有惊无险。只是那逍遥岛神秘莫测,谁也不知到底坐落何处,茫茫大海中向东又行了一日一夜,也还渺茫难寻。眼看着船上干粮将尽,卓南雁不由焦躁起来。 这一日午后正行之间,忽见海鳅船后有一艘大船昂扬而来。大船渐驶渐近,却是水师惯驶的飞虎战船,船上高挑金国大旗,旗下一人迎风挺立,白衣猎猎,风神俊朗。 卓南雁目光一扫,顿时一凛,道:“巫魔萧抱珍!” 便在同一瞬,萧抱珍凌厉如电的目光已打在了他的身上。绝世高手,往往心神间有一种奇特相通的感悟。两人目光jiāo纵,神气勃发,霎时间海上波飞浪涌,似要风云突变。 “卓狂生,竟又是你这小子!”萧抱珍扬声朗笑,“今日正好给我爱徒报仇!”他手下三才妙使中的韩娇娇身死大宋皇宫,只因消息深锁,直到不久前,他才刚刚探知原委。此时海上突见卓南雁,萧抱珍恶意陡生,挥手命人加速向前。飞虎战船乃是六轮车船,以轮激水,其快如风,不多时便抢在了海鳅船的前头,跟着船头调转,气势汹汹地直向海鳅船冲来。 那飞虎船船高弦厚,这般势若猛虎地扑来,自会将海鳅船一举撞翻。老何头忙大声吆喝,指挥三个后生转舵闪避。海鳅船轻便灵动,劈波斩浪,快捷如风,飞虎船几个猛冲,都被它轻巧避开。 “放箭!”随着萧抱珍一声轻叱,十余名金兵抢到船舷边,羽箭飕飕shè来。老何头“哎哟”一声,忙趴到了船上。另三个后生却是黑道出身,打骂声中,挥刀抵挡。 卓南雁运掌震开几只羽箭,眼见那飞虎船又冲了过来,猛一咬牙,抄起船上铁锚,直向卓立船头的萧抱珍砸去。那锚上铁链长可两丈,被卓南雁浑厚的内力运使,力道万钧。萧抱珍不敢怠慢,忙自金兵手中抢过一杆铁qiāng,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3 章 直向铁锚拨去,真气灌注之下,qiāng头发出嗤嗤劲响。 哪知卓南雁的铁锚只跟他大qiāng一碰,便借势缩回,疾吐疾伸,流星赶月般斜劈过去。只听“咔嚓”巨响,飞虎船上的一块船舷登时被铁锚击碎。 飞虎船剧烈颠簸,海水呼呼灌入,众金兵嘶声惊呼咒骂。卓南雁哈哈大笑:“萧教主,龙王爷请你到海底赴宴,请啊请啊!”长笑声中,铁锚呼呼飞出,又将飞虎船凿破一处大洞。 “这小贼歹dú!”萧抱珍怒骂声中,也抓起船上铁锚凌空砸下。他诸般兵刃无所不通,丈长铁锚以流星锤的路子飞洒而出,比卓南雁的乱挥乱打顺畅得多。卓南雁抵挡不住,索xìng挥锚跟他的铁锚紧紧缠住。 海鳅船上三个后生看到金兵手忙脚乱地抢堵破洞缺口,拍掌大笑,不提防四五个金兵突发乱箭,两名后生当下中箭身亡。 两道长链紧紧jiāo缠,萧抱珍运力疾拉,卓南雁脚下船小,难以借力,蓦地振声长啸,抖开铁锚,飞身跃起,直向飞虎船头的萧抱珍扑去。萧抱珍喝道:“来得好!”欺他人在半空,铁锚暴吐,向他胸口撞去。卓南雁疾运九妙飞天术,凌空转个弯子,已落在萧抱珍身侧丈余的甲板上,掌力到处,两个金兵被他震落水中。 萧抱珍凤目喷火,五指成爪,向他顶门扣来,急怒之下,出招更是狠辣绝lún。卓南雁顺势一招“手把芙蓉”,便向他腕上擒去。萧抱珍看他这招信手而动,轻灵洒脱中暗蕴无尽沉浑之气,端的意象万千,不由心中一凛:“这小贼当真邪门,可得小心在意!”铁爪忽收,蓦地化拳吐出,拳势如箭,飞shè卓南雁心口。 瞬息之间,两人以快打快,疾拼了四五招。萧抱珍拳掌yīn沉狠辣,卓南雁则招势刚猛,大开大阖。猛听得海鳅船上有人嘶声惨叫,又一名后生被金兵shè死。卓南雁又惊又怒,如风抢出,飞纵在几名持弓金兵中,登时如虎入狼群,铁掌起落,两名shè箭金兵同时落水,萧抱珍横空掠来,喝道:“旁人闪开,快去堵水,这小贼由我料理!”但卓南雁却不跟他纠缠,身如游龙,在金兵间左冲右突,先后又有三名金兵被他震落水中。 萧抱珍暗自后悔:“这小魔头如此难缠,早知不招惹也罢!”眼下余下的七八个金兵被卓南雁赶得哭号奔窜,忙腾身跃起,十指暴张,猛往卓南雁顶门chā下。卓南雁双掌横封,砰然震响。这一下真气jiāo击,萧抱珍内气受震,气血翻涌。 猛然间海上巨浪骤涌,大船剧烈摇晃。两人脚下不稳,各自向旁掠开。但见滔天巨浪间翻起一条水桶般的龙形巨物,长可两丈,凌空拍下,只一砸,便将船舷砸碎一块。 “龙!龙!”几个金兵手指着那怪物,仓惶乱叫。 空中腥气弥漫,波涛冲天而起,飞虎船舷断板碎,大浪呼呼涌上。几个金兵吓得跪在甲板上,连连叩头:“龙王爷,龙王爷来啦!”萧抱珍也是一惊,凝目瞧那怪物并无龙头龙爪,忙喝道:“哪里是龙,不过是大海蛇罢了!放箭,快放箭啊!” 此时奇变暴起,卓南雁也罢了争斗,退到桅杆前细瞧。几个金兵乱糟糟地弯弓搭箭,未及shè出,梦见浪花沸腾,四五条怪蛇齐自水中升起,狰狞扭动,形状骇人。 众金兵久居北方,这等海中怪物从所未见,两个金兵骇得丢了弓箭,扭头便跑。另一人大着胆子飞箭shè出,那怪蛇皮糙ròu厚,浑不在意,蓦地凌空扭转,竟将那名金兵拦腰卷走。那金兵嘶声哭喊,迅即没入水中。另两条怪蛇呼呼飞砸,又将大船砸出两条裂隙,掺着血水的猩红大浪汹涌冲上,飞虎船渐渐倾斜。 萧抱珍大怒,自一名金兵手中抢了把大关刀来,飞跃而出,一刀斩在蛇身上。这一刀开碑裂石,却砍不断那蛇身,只劈出半尺长血口,露出黏腻的血ròu。另一条怪蛇猛地翻来,竟将萧抱珍拦腰扫个踉跄,忽听两个金兵拼命嘶号,又被怪蛇卷走。 “小心,这不是海蛇!”卓南雁大喝道,“这是个章鱼一般的巨大海怪!那些海蛇都是它的长脚!”众兵丁但见那海怪扭曲狂舞的长脚确是八只上下,每只探上来的便有数丈,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恐怖怪物。萧抱珍也是一愣,蓦然间一只海怪长脚无声无息地自后抓来,便要将他拦腰卷住。 卓南雁飞步跃出,横推一掌,天衣真气势若奔雷,顿时将长脚震开。萧抱珍惊魂稍定,忙斜身飞退。 猛听轰隆巨响,大船剧烈震dàng,甲板上的裂隙终将震开,飞虎船断成两半。船倾桅倒间,众人终于瞧见水下翻涌出一只比飞虎船还大的狰狞怪头,那怪物口边还挂着血淋淋的金兵尸身,几只数丈长的长脚兀自狂乱挥舞。海面被血水染得殷红刺眼,激涌的大浪如一座座小山般飞撞过来。 众金兵骇得肝胆皆裂,哭号震天,却先后跌入水中,那海怪探出巨蛇般的长脚,卷住落水的金兵,不住送入口内。 萧抱珍和卓南雁也一起落水,卓南雁顺手抓住长长的一段桅杆,运劲远抛,再飞身攀上。萧抱珍惊惶间却只抄到两杆长qiāng,觑见那怪兽挥动长脚抓来,忙提气纵起,疾向卓南雁跃去,大叫道:“接qiāng!”一杆铁qiāng飞投而来。卓南雁挥手接住。便在此时,萧抱珍这一跃之势已尽,百忙中将手中另一杆大qiāng探出,卓南雁也挥qiāng相接。 双qiāng如一对手臂般jiāo在一处,卓南雁大喝声中,奋力一挑,真气激涌,将萧抱珍凌空挑起。萧抱珍的身形划个弧线,向桅杆后侧落下,在他身后,怪物的一只长脚矫夭无比地扫过,只差得半分,险险卷到。 萧抱珍自水中纵起,才跃上桅杆,那巨大长脚便又泰山压顶般凌空拍下。卓南雁大喝一声,挺qiāng刺中长脚。那怪物吃痛,倏地缩回,另一只长脚却悄然伸来,轰然拍中那桅杆。只听砰然巨响,那桅杆猛然摇晃,二人同时被震落水中。萧抱珍顺手一抓,却只唠到一只破碎的手臂,惊叫一声,扬手向那怪兽抛去。那怪兽挥起长脚卷住,送入口中大嚼。 赤浪翻滚间,那海怪场景飞舞,不住卷住落水金兵,囫囵塞入尖长的血口中。饶是卓南雁侠肝义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金兵哭号丧命,却无能为力。在这茫茫大海中,跟这骇人怪兽相搏,实是全无半分胜算。 萧抱珍喊道:“卓少侠,咱们恩怨暂且放下,此刻先联手对抗这恶兽!”卓南雁怒道:“这当口还嗦什么!” 猛见怒浪飞动,那怪兽蓦地深潜海内,再无踪影。血红浪涛渐渐平复,满处飘dàng着残肢血衣,这满船金兵竟已一个不剩。萧抱珍游目四顾,惊道:“那孽畜去了哪里?莫非它吃得饱了,就此一走了之?” 血气和那怪兽的腥气混在一处,令人yù呕,那海怪却无影无踪。二人都是纵横天下的绝顶高手,此时坠落大海,与这洪荒怪兽相搏,心底都茫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恐惧。 卓南雁蓦觉水波异动,忘忧心法已有感知,大叫道:“它在下面!”萧抱珍情急生智,喝道:“咱们上去!”挥掌在桅杆下端猛击,劲力到处,那横飘的桅杆竟在海上直挺起来,二人联袂跃上。浪涛飞涌间,两只长脚如影随形般飞抓过去,二人若是跃起稍慢,便不免被卷中。 两人双qiāng齐挥,刺得那怪物长脚鲜血长流。那海怪狂怒起来,几只长脚轮番拍落,却都被两人运qiāng刺回。那桅杆高耸海上,本来颇为不稳,全 仗两人运起绝世轻功左右腾挪,撑得竟不倒落。纠缠多时,那海怪竟不能得逞,长脚乱舞,拍得水花四溅,重又潜入水中。 “哈哈,卓老弟,”萧抱珍哈哈大笑,“这孽障却也奈何咱们不得!”笑声未绝,猛见身周海水汹涌旋转起来,原来那怪兽将几只长脚一起转动,搅出巨大漩涡。那桅杆再难支撑,拍落水中。两人急运轻功踩住桅杆,但不想海水越转越疾,过不多时,二人先后落水,被那漩涡卷得呼呼疾转,口中都灌进咸咸的海水。 转了几圈,卓南雁忽地哈哈大笑。萧抱珍喝道:“这当口,你笑什么?”卓南雁笑道:“我笑我卓南雁往日目空四海,今日却被这畜生捉弄!”萧抱珍也不禁呵的一笑,忽见眼前红光一闪,那长脚又再抓来,忙跃起避开。 这下却是四五只长脚连环抓来,萧抱珍趋避得早,卓南雁却被一只长脚拦腰卷住。萧抱珍大喝道:“我来助你!”凌空扑去相救。二人一正一邪,分属宋、金两国,相互间更有深仇大恨,此时却在这残暴巨兽面前联手苦战。 浪花飞溅,又腥又咸的海水迅即向口鼻灌来,卓南雁但觉一股庞然大力拽着自己往水下沉去。此时生死之际,他的忘忧心法却异常敏锐,瞬息探知这巨大海怪的详细情形,气贯双掌,一qiāng狠狠扎入那怪物脑顶。这七尺钢qiāng跟那庞然大物相较,不过如一根绣花针之于壮汉,但任这壮汉如何剽悍,脑顶chā入一根钢针,也决计经受不起。 海怪剧烈翻腾,发出闷雷般的怪异声响,数只长脚齐齐撕扯,要将卓南雁从头顶拽开。卓南雁死死擎住钢qiāng,顺势划下,将那海怪脑顶裂开好大豁口。那海怪吃痛,血淋淋地挣出海面来,萧抱珍恰在此时扑到。太yīn教主的眼光何等dú辣,瞧见那海怪瞠目嘶号,当下破浪冲去,qiāng如利电,顺势搠入那海怪的巨眼。 猛听一声zhà雷般的怪响腾起,血红浪花冲天而起,那海怪长脚齐振,将两人高高抛向半空。二人在空中翻了几圈,再落下时,但见海上巨浪滔天,猩红血水中翻腾着黏稠的黄白汁液,料来便是那海怪脑袋和巨眼中流出的。 大浪渐平,两人脚踏桅杆,向水下凝神四望,却再也不见那海怪踪影。卓南雁心念展开,探查良久,才道:“那怪物逃了!”萧抱珍“嘿嘿”笑道:“咱那两qiāng都刺中了它的要害,谅这孽畜也没几日好活了。” 卓南雁“扑哧”一笑,道:“当真有趣!”萧抱珍蹙眉道:“有趣?” “你的徒儿杀了我的丹颜姐姐,我更曾中了你的dú针,霜月也险些被你的奇dú害死!”卓南雁摇头苦笑,“但老子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会和你萧老怪联手!”萧抱珍愣了愣,也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萧某必yù杀之而后快的几人之中,你卓南雁恭居首席,但世事难料,我萧抱珍今日却会跟你这死敌合力除怪!” 在这滔滔碧海之上,两人对望大笑,心底均生出平生都未曾有过的豁达超脱,只觉尘世间的扰攘纷争和恩怨是非,实则并非如同常人想象的那般深刻分明。 此时巨变平复,压力陡失,两人大笑一阵,才觉身上痛楚难耐,被海怪长脚箍过的地方更是疼得筋骨yù折。两人手抱桅杆,呼呼喘息,眼望茫茫大海,不由发起愁来。 忽见远处飘来一只小艇,渐渐驶近,竟是卓南雁先前所乘的那艘海鳅船。老何头高声叫道:“卓大爷,你老竟杀了那海怪吗?”原来适才金兵放箭,老何头吓得抵伏船上,反而躲过一劫。待得那巨怪突现,老何头也吓得半死,趁那海怪直攻金兵大船之机,慌忙驾船远遁。此时遥遥望见怪物不见,才驱船赶回。 眼见海鳅船到了近前,卓南雁哈哈笑道:“何老伯,真有你的!”正要上船,陡见人影闪动,萧抱珍已飞掠上船,一把扣住那老何头。卓南雁怒道:“萧老怪,你要怎地?”萧抱珍咧嘴一笑:“卓少侠,咱们方才说好联手对付那海怪,此时大难已过,萧某却有一事相烦。”他口中说得客气,单掌却牢牢按在老何头后颈。 卓南雁飞身上船,冷冷道:“有屁快放!”萧抱珍依旧笑得轻柔雅致:“也没什么,萧某有要事yù去逍遥岛,请卓少侠与我同舟共济,同去一游。你若不应允,嘿嘿……”掌上加力,老何头顿时呜呜痛呼。卓南雁却仰天大笑。萧抱珍蹙眉道:“你又笑什么?”卓南雁道:“老子笑你多此一举!老子本来也要去逍遥岛,况且这海鳅船轮桨并重,须得多人运使,我本就有意让你上船,可笑你堂堂教主之尊,却来欺压个老船夫!” 萧抱珍脸上毫无尴尬之色,柔声笑道:“你去逍遥岛作甚?”卓南雁白眼一翻,道:“你去逍遥岛,又有何贵干?”萧抱珍道:“我与逍遥岛文岛主有些旧jiāo,这便去探访老友!”卓南雁道:“探访个屁!只怕你是给完颜亮去当说客吧?”蓦地目泛奇光,踏上一步,“还不放人?咱们要不要再打上一仗?” 萧抱珍长眉一挑,笑道:“既然卓少侠也去逍遥岛,咱们正好同路,何必大动干戈?”放开了老何头,干笑着赔礼。老何手抚脖颈,干咳了两声,嘟囔道:“你们这些江湖上的大爷,就知道打打杀杀,动不动便要人xìng命,嘿嘿,跟那大海怪又有何不同……”再不搭理萧抱珍,自行到船上升帆掌舵。萧抱珍讨个老大没趣,不觉干愣在船上。 蓦听老何头慢悠悠地道:“二位爷,麻烦快来忙活忙活吧!看这天儿,只怕要有大暴雨哩!”与那三个被金兵shè死的鲲鹏帮后生不同,老何头本是海边打渔的老渔夫,被鲲鹏帮掠来,做个运航掌舵的舵手,平日逆来顺受惯了,发了几句牢骚,便自行cāo持驾船。 海鳅船上干粮淡水将尽,适才一番激战,四个轮桨也坏了一对,最要命的却是两只罗盘都在三个后生身上,三人死后坠入海里,船上便连罗盘也没了。老何头与卓南雁都未去过逍遥岛,问起萧抱珍,他也是支支吾吾。 原来萧抱珍虽与逍遥岛主号称“旧jiāo”,实则只在当年于峨眉山下邂逅一次,逍遥岛所在,也只是听文岛主随口一言。他率飞虎战船在海上已辗转多日,也是误打误撞地驶错了方向。老何头听了二人所述方位,咋舌道:“听萧大爷所说,这逍遥岛料来该在海州一带,可惜咱们却被那风浪吹得一路向东,行过了头!”当下转向西北行进。 又行了多时,老何头指着天边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4 章 处断虹,大叫道:“瞧那船帆般的虹气,那叫破帆红破帆红后破船雨!待会儿这雨必然厉害,快去降帆!”卓南雁和萧抱珍忙听他指使,紧着忙碌。 片刻工夫,便有大风呼啸而来。老何头却抢到舱内,摔着老大个铁罐出来,用绳索牢牢缠在粗大的桅杆下。萧抱珍不知他要作甚,正待相问,猛觉海鳅船剧烈摇晃,四下里大浪暴涌,天上电闪雷鸣,泼水般的大雨直灌下来。 这暴雨来势奇猛,更有巨浪一叠一叠地疾撞过来,打得小船左右飘摇。亏得这海鳅船桅杆轻巧,降下大帆后,便不惧大雨。但那飓风却渐吹渐猛,四周海浪高如小山,惊涛怒啸,裂人肝胆。 老何头不住嘶声吆喝道:“卓爷,快将铁锚抛下去,从船头抛!萧爷,你把浮板放下!快……”一迭声催促,将海鳅船转得顺向风势,见两人在风雨中高挺身躯,忙又喊道,“矮身,快矮身啊!过来跟我把住舵,趴下把舵最好!” 骤雨飓风,怒浪滔天,饶是卓南雁和萧抱珍这两大绝顶高手,在这天威海怒之下,也只得对这干瘦的老船夫俯首帖耳。除了先前卓南雁用来激战萧抱珍的铁锚,船上另有一套巨大铁锚。这大锚抛下后,又把左右两舷形如翅的浮板放开,海鳅船便稳了些,更因海鳅船顺了风势,便能应付狂风大浪。 这场狂风暴雨直下了大半晚,到了后半夜才狂风渐息,但雨水一直淅沥不停。三人累得精疲力竭,倒在船上歇息。这一晚无星无月,四下里黑黢黢一片,海鳅船如同在地狱之中游dàng,只闻涛声阵阵,孤舟随波起落。 转过天来,yín雨未停,海风又见肆虐,片晌后大雨渐狂。海鳅船就在这天风海雨中飘行了两日两夜。干粮早没了,这两日中三人只以雨水解渴,又要应付不时掀起的滔天巨浪,任是卓南雁和萧抱珍内功高绝,也均感精力大衰,萧抱珍更是连叫“晦气”。 第三日早上,终于风雨全歇,一轮旭日灿然跃出,天海jiāo接处红芒万缕。“老爷儿,”老何头仰头高喊:“老爷儿出来啦!”原来他管太阳唤作“老爷儿”。卓南雁和萧抱珍也振声欢呼,跟着他将船上大帆尽数升起。 海鳅船扬帆破浪,行不多时,忽见一只海鸟悠然鸣叫,划空飞过。萧抱珍大喜,道:“海鸟飞行之处,必有海岛,快追那海鸟。”老何头凝目多时,却摇头道:“上午海鸟都是离岛远飞,咱们须得背向海鸟飞行方位行船!”当下调帆转舵,摇桨疾行。 太阳一出,日光便刺目灼人,更让人觉得饥渴难耐。这时老何头绑在桅杆下的铁罐却派上了用场,罐中接的雨水成了三人唯一的饮用水。 面对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便以卓南雁的过人胆气,到此也不禁生出恐惧和渺小之感。倒是老何头掌舵调帆,前后紧着张罗,虽然忙碌,却又有条不紊。卓南雁望着他那黑瘦的身影,忽然觉得,许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凡人百姓,实则也有让你意料不到的不凡之处。 又行了许久,萧抱珍大显神通,居然抓上一条海鱼来。老何头见那鱼颜色耀目,皱眉道:“这鱼有dú,可吃不得!”萧抱珍两日未曾进食,饿得双目发光,闻言冷笑道:“老子便是用dú的祖宗,还怕这小小dú鱼?”挥指如刀,破开鱼腹便咬,汁水淋漓的一入口内,便觉清新爽口,连呼畅快。老何头却不住摇头。 果然过不多时,萧抱珍便觉头脑眩晕,胃里翻腾,哇哇呕吐起来,卓南雁哈哈大笑:“用dú的祖宗,偏就栽在了一尾小海鱼上。”老何头也翘起了胡子,大笑道:“谁叫你不听老何头的话!呕出来便好啦,dú你不死!”好在海鱼虽有dúxìng,却并不致命,萧抱珍狂呕片刻,眩晕大减,仰在船上呼呼喘息。 蓦听老何头一声欢呼,喊道:“海岛!前面便是海岛!”卓南雁纵目望去,果然见一线暗影凝在远天之处。萧抱珍也坐起身子,连声赞好。 再行片刻,便见一艘大船鼓帆而来,船上有个青衣汉子高叫道:“此乃逍遥岛禁地!海难渔民可到西麓孤礁避难歇息,自取食水。闲杂人物,速速离去!” 萧抱珍振声长啸:“烦请报知文岛主,便说太yīn教萧抱珍来此探访故人!”他虽因困乏已久,但这声长啸兀自气势十足。大船上几个壮汉闻得巫魔之名,各自一凛,忙赶回去报讯。少时大船又再驶回,便闻船上鼓乐之声大作,那汉子高叫道:“岛主有令,有情萧教主!” 萧抱珍自觉面子十足,忍不住仰头大笑,狂笑声中,蓦地反掌按向老何头脑心。这一招事先毫无征兆,掌势突如其来。但他杀机方起,卓南雁已有察觉,左掌横封,右手提起老何头脖领,将他带到身后。萧抱珍一掌无功,“嘿嘿”笑道:“你急什么,我不过是谢谢老何头。”卓南雁眼shè寒芒,笑道:“只为这老人笑你一声,你便谢他一掌?嘿嘿,萧教主睚眦必报,卓某早有所闻!” 二人凛然对视,齐声冷笑。老何头早累得精疲力竭,此时满面茫然,浑不知适才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五节:两国jiāo征 四局赏心 逍遥岛甚是广大,纵目望去,但见岛上林木蓊郁,怪岩嵯峨,岛畔泊着数十艘海船,其中颇有高桅大帆的车船,有的车船上竟起楼二三层,气势巍峨雄武。海岛近岸处用黑黢黢的崖石垒出一条宽阔台阶,数十名豪客手捧大刀,坦着黝黑的胸膛,昂然挺立。 相传逍遥岛为天下三大武林禁地之一,举凡帮匪恶人、囚徒大盗,只要机缘凑巧,得人引荐,在岛下立了绝不背叛的dú誓,就可入岛为民。岛上豪客不从宋、金两国号令,虽雄踞海上多年,却多以贸易航运为生,决无抢掠扰民之举。 三人下了大船,循着那漆黑石阶踏上岛来。身后大船上的鼓乐声渐息,岛上却悠然响起呜呜的号角鸣响,生若龙吟,伴着无尽涛声,倍增激昂气势。 卓南雁仰头四望,却见岛上险要处都垒了石堡石墙,或堆了抛石pào,或架了劲弩强弓,配以四周光滑突兀的怪岩,当真易守难攻。 过了多时,一个青袍汉子大步迎下,拱手笑道:“在下逍遥岛崔振,恭迎萧教主法驾光临!”卓南雁见这崔振矮小干瘦,颇有几分眼熟,立时想起他便是当日金鲤初会上击杀逍遥岛叛逆骆无愧的那位“崔兄”。 萧抱珍“嗯”了一声,大大咧咧地道:“怎地不见文岛主大驾?”崔振躬身道:“岛主在纵鹤轩相候!”萧抱珍听得文岛主竟不来相迎,面色微变,干笑道:“文岛主还是这么大的架子!”卓南雁却嗤地一笑,暗道:“萧抱珍胡吹大气,看来他跟那岛主也是jiāo情平平,他这金国说客,料来也不足为惧。” 他这一笑,萧抱珍的面色更僵,眼见崔振恭恭敬敬地弯腰唱喏,怒意暗生,冷笑道:“崔兄不必客气!”伸手向他臂上托去,掌上加力,满似摔他个筋斗,不料崔振身子微晃,只退开半步,便即凝住,又拱手道:“萧教主也不必如此客套!” 萧抱珍双眉一凝,干笑道:“好说,好说!”三人衣裳半干,卓南雁和萧抱珍虽破碎几处,但仍见华贵,老何头却是一副舟子打扮,当下崔振先命人接待老何头去别处安歇。 崔振的灼灼目光只在卓南雁身上一扫,便觉他沉浑内敛,决非常人,忙笑道:“这位兄台贵姓,似乎不是太yīn教的朋友吧?”他目光犀利,一眼便看出卓南雁修为不俗,决不在萧抱珍之下。卓南雁笑道:“小弟卓南雁,奉太子之命,特来拜会岛主。当日金鲤初会,小弟曾有幸得睹崔兄三招锄jiān的风采!” “卓南雁,原来是天下第一狂生!”崔振双眸一亮,忙拱手道,“失敬,失敬!”听得卓南雁说起自己在金鲤初会上的得意之作,崔振心头大喜,颇有知音之感,至于太子云云,他倒嘶号不放在心上。萧抱珍见他对卓南雁恭敬客套中夹着七分亲热,面色更冷,暗道:“逍遥岛能人不少,这姓卓的小子更是劲敌,老子可不能大意。” 早有逍遥岛弟子牵来了马匹,崔振请卓南雁和萧抱珍上了马,引着二人催马疾行。岛上道路曲折崎岖,形势颇险,不时有持刀的豪客往来巡视。萧抱珍凤目电闪,留意岛上要塞的布置。崔振却毫不在意,带着他们绕过几个弯路,便见道路宽敞许多。 又行了数里,景物渐显清幽,道旁时见轩敞屋阁和奇葩香花,深秀青翠的林木间更有精巧亭阁点染,颇具匠心。三人转入一片竹林,便下了马,只见一围红墙自丛丛秀竹中透出,墙内飞檐高挑,楼阁雅致,一阵琴声自楼内隐隐传出。萧抱珍道:“这琴韵高雅,料来是文岛主的妙技吧?”崔振点头道:“正是。岛主最喜琴之平和中正,常常以琴自适自娱!” 萧抱珍朗声笑道:“王者之香,幽兰独茂。文岛主别来无恙!”原来文岛主弹的正是一曲《幽兰》。相传孔子游历诸国而不为所用,过幽谷时,见有王者之香的兰花与百草为伍,心生感慨而作此曲。萧抱珍听得琴曲,便知文岛主琴中雅意。 琴韵骤然一扬,似在应答萧抱珍的问候,只是曲声依旧清和,听不出丝毫喜怒之意。 才入院内,便见一名宽袍大袖的端丽美fù降阶相迎,淡淡笑道:“教主光临,我这粗鄙野岛当真是蓬荜生辉了。”萧抱珍拱手笑道:“什么粗鄙野岛,蓬莱仙山不过如此!岛主好会享福,真真羡煞人也!” 卓南雁初次看到文岛主这般清逸出尘的人物,暗自称奇:“如此清雅贵fù,却将一群亡命之徒制得服服帖帖,这文岛主当真是个奇人!” 崔振忙将卓南雁也给文岛主引荐了。文岛主听了卓南雁之名,不觉在卓南雁身上扫了几眼,听得卓南雁道明来意,更是凤目一亮,嫣然笑道:“宋、金两国贵客,竟能同舟共济,齐赴敝岛,也是一奇!贵客一路辛苦,敝岛略备薄酒,请吧!”少时酒菜摆上,宾主把酒言欢。崔振则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文岛主的酒宴上菜肴不少,尽是两人从未见过的珍馐海味。萧抱珍喝了几杯酒,不觉逸兴横飞,笑道:“逍遥岛水师骁勇,大金皇帝更是久仰岛主威名,特遣我前来相邀,请岛主共襄义举!眼下我大金伐取江南,正要多多仰仗逍遥岛的众家英雄!” 卓南雁的心顿时一跳,暗道:“金人多数不习水战,逍遥岛群豪却都是海师健儿,更多艨艟车船,完颜亮若得此锐旅相助,岂不如虎添翼?”脸上却不动声色,呵呵冷笑道:“萧教主远道而来,原来便是为了陷害逍遥岛的阖岛英雄!” “胡说八道!”萧抱珍脸色大变,怒道,“此话从何说起?”卓南雁昂然道:“逆亮残暴无道,穷兵黩武,你让逍遥岛众英雄助纣为虐,已是陷其于不义之地!况且逆亮这jiān雄深险难测,逍遥岛为狼前驱,实力大损之后,只怕连立锥之地都会被这jiān雄吞了!”他一口一个“逆亮”,说的话却又直指软肋,便连一直在旁相陪的崔振都面上变色,眼中颇有相许之色。 他二人说到正题,针锋相对,不免各逞机锋。文岛主却笑容淡定,始终不置可否。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辩驳多时,文岛主才淡淡笑道:“萧教主,听说你是契丹人?”萧抱珍微微变色,只得点了点头:“不错,岛主有何指数?”文岛主端起酒杯,道:“你可知我是哪里人?”萧抱珍蹙了蹙眉,笑道:“若以疆域所划,逍遥岛离我大金更近,岛主算来该是我大金英雄。” “大金英雄?”文岛主眼望酒杯,微微出神,忽地一笑,“呵呵,我乃大宋襄阳人士,去国离乡,远避海岛,算来已有十多年未回故土啦!”笑声中满是寂寞感伤,昂头将那杯酒饮了。萧抱珍顿时面色一僵。 卓南雁却双眸一亮,道:“好啊!文岛主本就是我大宋英雄,眼下故国有难,岛主岂能袖手?”文岛主却冷冷地道:“哼,完颜亮一代jiān雄,大宋的狗皇帝赵构残害忠良,却又是什么好货色了?我逍遥岛笑傲世外,宋、金间的虎狼之争,干我甚事?”卓南雁也不由愣在当场,暗道:“这位文岛主跟我师尊倒是一般的脾气。” “岛主说得是!”萧抱珍双眸闪光,笑道:“江南赵构暗弱无道,岛主何不顺应天意?岛主若不愿出面,便请借给小弟几艘车船,伐取江南之后,一般地也算是岛主大功!”卓南雁双眉一轩,正待言语,文岛主却玉手一摆,悠然笑道:“二位都约我助战,当真让我难办。”秀眉微凝,忽地盈盈立起,笑道,“兹事体大,文某一时难以定夺。二位远来劳顿,不如先在岛上安歇。咱们明日再论!” 萧抱珍面色微变,随即笑道:“说得是!这等大事,岛主自该好生思量一下。嘿嘿,文岛主秒算无双,洞悉天下大势,料来决不会令萧某失望。”文岛主嫣然一笑,不置可否,挥手命崔振带二人下去歇息。 两人各宿一屋,互不相扰,都忙着运功打坐,思索对策。不料第二天日上三竿,也不见文岛主遣人来寻,卓南雁渐觉焦躁。直到用了午膳,崔振才过来相请,说道:“岛主在琴室相候,请二位随我来!” 卓南雁和萧抱珍都不解其意,随他穿廊过院,走入一间雅致轩敝的暖阁之中。卓南雁见阁内一尘不染,只有一桌四椅,桌上横放一张古琴,暗道:“这文岛主的琴室倒是简素得紧。” 过了片刻,文岛主款步而来,挥手请他二人落座,自在那张古琴前端坐了。她素手轻抚琴弦,笑道:“萧教主乃是文某旧jiāo,卓少侠却是来自故国,文某不愿伤了和气,不揣冒昧,便布下了涉及琴棋书画的赏心四局。且瞧二位谁能破此四局,若是谁见识稍浅,便请不要再提借船助战之事,即刻离岛。” 萧抱珍涉猎甚杂,闻言面色一喜,随即又皱眉道:“岛主学识渊深,若是我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5 章 卓少侠谁都答不出来,却又如何?”文岛主淡淡道:“那便请二位一同离岛!”萧抱珍呵呵一笑道:“得与岛主论道,已是平生幸事!请岛主赐教吧。” 文岛主笑了笑,道:“二位先听听此曲何名?”玉指飞跳,琴声琅琅而作。卓南雁暗自皱眉,心道:“我对这些琴曲可算一窍不通,她净弄这些玩意,老子可是大大不妙。”但听曲韵苍劲阳刚,高扬时如击磬裂石,低回时又似龙吟鹤唳,一股悲昂之气充盈满室,不觉心神微醉,凝神倾听,不安之意反倒渐渐淡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萧抱珍凤目溢彩,悠然道,“岛主此曲乃是《力拔山cāo》,取意霸王项羽的垓下慷慨悲歌。岛主琴中尽得雄劲沉郁之妙,使人平添悲慨。”文岛主淡然一笑:“萧教主果然见识广博!嗯,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楚霸王气吞四海,可惜一败之后,身死垓下。” 萧抱珍面色忽变,暗道:“她话中有话,莫非是拿楚霸王比喻完颜亮?”淡淡一笑,并不应声。文岛主琴曲不停,又道:“萧教主先拔头筹,不知能否再接再厉,认出这张古琴?” 萧抱珍心中叫苦:“这等琴乐雅事,梦婵最是在行,可惜这丫头近来神出鬼没,不知去了何处。”凝神望去,但见那古琴色泽沉郁,古朴端凝中透出几分活泼泼的流畅之气。他思忖良久,也琢磨不透,只得呵呵笑道:“此琴气韵古拙,莫非是唐代的雷公琴?” “萧教主当真无所不通,”文岛主十指飞扬,一首《力拔山cāo》已尽曲终,口中笑道,“这确是雷公琴。我前些时日,去了一趟燕京,巧得此琴。但这古琴之名,教主可还没有说出来!”传世之琴以唐朝成都雷家所制之琴为尊,号作“雷公琴”。但雷公琴在世间流传不少,萧抱珍哪里猜得出此琴的确切名称。 卓南雁听得文、萧二人对答,不由猛然想起当年虞允文说过的一番话:“先帝徽宗曾设万琴堂,搜罗天下名琴,其中以这唐代制琴家雷威斫制的春雷琴为第一妙品,但靖康之变……这春雷琴便也随之流落金都……” 他生平所知的古琴之名,大概只有太子赵瑗所持的“天蟓琴”和那从未一见的“春雷琴”了,想到文岛主自言此琴得自燕京,索xìng笑道:“此琴乐声激越,莫非是唐代第一名琴,春雷琴?” 文岛主秀眉一扬,笑道:“卓少侠好眼力!这春雷琴被金国皇帝赏给了他的一位重臣,那日我去了一趟燕京,顺手牵羊,便在那人府内将这宝贝取了回来。”卓南雁哈哈笑道:“岛主好胆魄!晚辈只当这春雷琴是在金国的皇城大内,本来也要去将这宝贝取了来的,不想却被岛主抢了先。”萧抱珍见两人相对而笑,心中懊恼,也只得陪着干笑两下。 “二位各破一局,且看是谁后劲十足!”文岛主推琴而起,引着二人踱入另一间雅室。卓南雁一眼便打开屋内大桌上摆布着的一套棋具,登时心头一喜:“原来这一局是比试棋艺,萧老怪必败无疑!” 这间屋子当中的大墙上刻着一面五尺见方的大棋盘,两个黄衫使女侍立两旁,每人身前都摆着一个计时所用的精巧莲花漏,瞧见三人进来,儿女忙躬身施礼。 萧抱珍双眉一蹙,干笑道:“文岛主,咱们都是武人,这般酸溜溜地学文人下棋,未免强人所难了。”卓南雁在大宋的太平棋会折桂,其后又力挫金国棋士乌辰,萧抱珍早有所闻,料想自家虽也通晓棋道,却决非这位棋仙弟子之敌,便要设法推却。 文岛主笑道:“文人下棋有文人的下法,武人下棋有武人的下法。这一局不但斗智,更需斗勇,萧教主自可大展神通!”行到桌前,拈起棋子,挥手便向墙上shè去。只听“哧哧”劲响,数十枚棋子精准无比地嵌在大墙纹枰上,黑白jiāo错,恰成了一局珍珑。(按:珍珑,是指围棋中人为编排的求活难题或经典残局的雅称。) “‘紫漠困高祖’?”卓南雁双目大睁,险地惊呼出声。这局珍珑变中有变,劫中有劫,可不正是当年初见易绝邵颖达时,他给自己摆的那一局名为“紫漠困高祖”的珍珑棋形嘛!他心中大震:“这是邵先生得到的秘谱,难道文岛主也见到过这棋谱?怎地世上偏有如此巧事?”凝目瞧那文岛主,却见她笑容浅淡,神色平定。 萧抱珍笑道:“难道岛主是要让我们各自破此珍珑?”文岛主素手一摆,道:“久闻卓南雁围棋天分奇高,此局便请萧教主先选是破是应!二位均有一漏壶计时,谁的壶水漏光,谁便告负。若是白棋先行脱困,则白棋胜。”萧抱珍凝神一望,见这珍珑近乎百子,变幻繁复深奥,料想任人棋力何等高明,一时三刻也决计难以算出脱困妙招,当下笑道:“岛主说此局比试,可斗智斗勇?” 文岛主眼芒一闪,却莞尔一笑:“我不过是姑妄言之,此局明里终究是要比试棋力,斗智斗勇,也不是让你们大打出手!”萧抱珍哈哈笑道:“不错,只要不大打出手便可!如此,便让卓少侠执白,看他如何妙手脱困。”心内却想:“此棋黑方大占上风,我只需设法拖延,不让他及时脱困足矣。” “便这么着了!”文岛主双掌一拍,“请卓公子破解珍珑!”清脆的掌声一起,左首那侍女便拨出左手莲花漏壶的枢纽,壶水缓缓滴落。 相传当年汉高祖刘邦率军三十万征讨匈奴冒顿单于,却被困于沙漠(实则应该是平城)数日,后得陈平授奇计,才突围而去。这珍珑以“紫漠困高祖”为名,自是繁复深奥至极。但当日卓南雁曾就此珍珑跟易绝邵颖达推敲良久,诸般变化,早已了然于胸,此刻也无暇多想,走到桌前,拈起一枚白子,屈指弹出。他第一子便嵌在谁也料想不到之处,便连文岛主都不禁“咦”了一声。萧抱珍微一凝思,也弹出一枚黑子。两人都凝立桌前,黑白棋子“哧哧”shè出,落子都是精准无比。 那两位侍女除了照顾棋盘,还各看一人的计时漏壶,待得每一次落子之后,侍女都会堵住漏壶,直到对方落子完毕,才揭开莲花漏,任由流水滴落。 卓南雁的第一着便奇峰突起,自不可思议之处落子,接下来的变化更是出新出奇。文岛主见他运思精妙,棋路惊神泣鬼,也不由双眸发亮,暗自点头。萧抱珍眼看卓南雁落子飞快,自己漏壶中的流水比卓南雁快了不少,心底略慌,乘卓南雁弹出棋子之际,蓦地沉声低啸,劈出一掌。 掌风激dàng,震得卓南雁那白子略略偏向。卓南雁顿时一震,棋枰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若是一招有误,那便满盘皆失,索xìng也一掌推出。掌风斜送,与萧抱珍的掌力并到一处,激得那白子向上跳起,打入棋枰上方的白墙上。 “原来这便是萧教主的斗智斗勇!”卓南雁嘿嘿一笑,“这一子偏了,容得在下重发!”围棋中有“落子无悔”之说,但那也是落在棋枰上的子,卓南雁那白子打在棋枰之外,自可依理再发。他左掌拈起一枚白子再向墙上纹枰shè去,右掌却满蓄掌力,待萧抱珍出掌相扰时连推三掌,三道沉浑掌力,犹如三面无形气墙,稳稳封住萧抱珍的掌风。 如此一来,二人各在对方发shè棋子时运掌相扰,便成了比拼内力之局。二十几子之后,两人脸色沉凝,头上都冒出腾腾白气。萧抱珍每出一掌,都发声怪啸,尖声锐响,震得满室回dàng。两个旁观侍女被那啸声震得俏脸煞白,忙自怀中扯出手帕塞在耳上。文岛主也是面色凝重,黛眉颦蹙。 拼斗片刻,白子如一条白龙昂头而起,四周黑子疏落,却只如乌云点点,难阻白龙腾空高飞之势。对弈至此,卓南雁的白棋眼看便已要脱困了。 萧抱珍却蓦地低声一叹,道:“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三百枯棋,两国jiāo征,数子杀心,千人生死!”他吟的前两句本是汉朝马融的《围棋赋》,后面却说围棋征杀的道理跟两国征战一样,弈者心存杀念,便如疆场上斩敌千人一样狠辣。 他这吟声透着无尽的萧索,引得众人的心都是一颤,一时之间,心内均觉这看似文雅的围棋实则杀伐之气颇重。卓南雁的眉头也是一皱,那一枚正待脱手shè出的棋子便凝在了手中。 “方圆落子地,黑白沉骨尸!”萧抱珍目闪奇光,声音幽幽地,“天兵一到,还要枉自抵挡,空累得无数士卒百姓丧命。你瞧,这黑白棋子岂不都是茫茫青冢白骨所化?”他声音中透着一股勾人心魄的妖异力量,便连文岛主都心旌摇曳,凝目白墙,似觉眼前的黑白棋子化作了无数陈尸枯骨。 那二婢塞住双耳,尚且好受。卓南雁却双目发直,凝子不发,不想那漏壶水流不止,看看便要水尽。“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阖梦里人。”萧抱珍的声音愈发悠长,“卓南雁,你何苦顽抗,快快认输了吧!” “认输?”卓南雁喃喃低语。萧抱珍眼芒幽幽闪烁,道:“正是!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你看这些征人何等可怜……” “好!”卓南雁蓦地断喝一声,惊得文岛主心神一震,陡见白光疾闪,一枚白子如电而出,稳稳切入纹枰。此子一落,白棋已是龙入沧海,至此珍珑已破。 卓南雁双眸如电闪烁,哈哈笑道:“请萧教主自己尝尝这些神鬼秘术的滋味!” 他修习过禅宗无上心法幻空诀,对萧抱珍、林逸烟这等惑人魔功,天生有一种克制之力,适才假意入彀,不过是借机迷惑萧抱珍,乘势反击。 萧抱珍脸色煞白,冷冷地道:“卓少侠,好手段!”适才他全力施展魔功,不想被卓南雁骤然一喝,魔劲反噬,险些神元大伤,此时心内狂怒,也只得将一口恶气咽下。 这一局之后,卓南雁倒是后来居上。文岛主神色如常,笑道:“琴、棋两局已罢,请二位移步,同赴书画之局!” 几人穿过后院,绕着海岛山径转过两个弯子,便来到一座黑漆漆的山洞前。文岛主命人打开紧锁的山洞石门,当先走入。 眼前是一间巨大石室,石室当中是一朵精巧石盘,盘上坐着一只小巧的石狮子,昂首望天。石狮子后却是两口黑漆漆的洞穴,左洞窄小深窈,右洞宽大轩敝。阵阵潮湿海风,自两洞内透出,似乎这两口山洞直通大海。 “此乃本岛绝地七步六花阵。”文岛主淡淡地道,“这两口山洞内道路崎岖,岔路无数,各自能通大海,也都能绕回。请二位从一洞进入,再从另一洞走回,谁先取得那小石狮,便是胜者!” 萧抱珍笑道:“既是两口山洞,怎地还叫七步六花阵?”文岛主道:“此洞为本岛危难之际的逃生秘道,洞内岔路重重,更暗藏机关,有时七步之内,便有六道埋伏,故有七步六花之名。”眼下萧抱珍脸色微变,她却嫣然一笑,“这一阵颇为凶险,机关无限,只怕多有误伤。不知萧教主可有胆魄一试?” 萧抱珍嘴角噙笑,长眉却慢慢蹙起,暗道:“你说得轻巧,若是我进得洞内,触发机关,一通乱箭dú弩shè来,老子怎生应付?”卓南雁忽道:“这一阵不是书画之局吗?怎地换成了山洞?”文岛主看他一眼,道:“洞内岩壁上便有书画,画上的神韵玄机便是破阵关键,只看你们悟xìng如何了!” “将书画和机关融为一体,”卓南雁微微一笑,“这等雅事倒是有趣得紧!”缓步踏上,气劲暗运,忘忧心法凌然施出,探查那两口山洞形势,忽道,“好,这一阵我选左洞!”身形一晃,飞步踏入。 萧抱珍眼芒闪烁,凝目向洞内望去,但见那小洞窄小逼仄,卓南雁矫健的身形略略一晃,便被洞内的黑暗吞没。过了片刻,猛听“波”的一声,似有水浪翻涌,随即便再无声息。 萧抱珍心头微震:“这洞内显是水路纵横,若在水中暗藏机关,更难防范!” 一旁文岛主笑道:“萧教主,此阵不同于破解珍珑。这两口山洞,二位可共走一路,萧教主也可自左洞走入,只要先行自右洞走出,取得这石狮便成!” 萧抱珍“嘿嘿”一笑,暗道:“你让我走左洞,我偏偏不听!右洞虽宽敞轩敝,但焉知不是你示敌以虚?”当下笑道,“多谢岛主美意,在下却不愿步人后尘!”袍袖一拂,身如一缕青烟,倏忽飘入右侧大洞。 卓南雁飞身入洞,疾行几步,便觉眼前气机古怪,似乎前路已尽。他心底暗叫奇怪:“难道老子选错了路?适才明明觉出这山洞内暗藏生机的。”猛一低头,却见脚下横着黑漆漆的一眼深潭,他微一凝思,猛一咬牙,便纵身跃入水潭。 yīn寒的潭水飞卷上来,隐隐地却有一股活水自下方涌来。卓南雁心中一动,潜身向下钻去。他在洞庭湖畔多日,又在潭深水足的庐山学艺,水xìng精熟无比。顺着活水潜游不久,猛觉上方一亮,忘忧心法已觉出头上气机宽阔,卓南雁忙摇身游上。 眼前却是一座宽阔的石窟,岩壁上竟还燃着松脂火把,火光映得石窟内红彤彤的。卓南雁环顾石窟,竟发觉石窟并无出口,迎面山岩上却浓墨重彩地画着一幅画。他一眼瞥见那画,顿时心神剧震:“飞仙御风图?” 岩上所画的,乃是一个御风奔腾的飞动仙人,这仙人大袖飘举,似要破壁飞出。这幅奇画卓南雁早已深印心底,正是当日他初入龙吟坛时,燕老鬼所画。其实龙吟四老以艺演武,燕老鬼所画的这飞仙御风图便暗含了高明的九妙飞天术。 卓南雁跟燕老鬼jiāo往最多,这时他凝神细瞧,但觉这运笔泼墨,全是燕老鬼的笔意。这等蕴武于艺的奇画,除了燕老鬼,世间决无第二人能画出来。“燕老鬼,你在哪里?”卓南雁料想这位老友也在岛上,不由心底暗喜,张口大叫,但听回声阵阵,哪里有人应声。 叫嚷两声,卓南雁不由凝定心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6 章 :“今日这几轮比试好怪,先是见了邵先生那‘紫漠困高祖’的珍珑,后见燕老鬼的这幅飞仙御风图,难道这两位老友都到了岛上?又或是文岛主在以此向我示好?” 此时他困在别无出路的石窟中,当务之急还是要破围而出,凝目再望那奇画,但见画上仙人挥手前探,正抓向头上一朵金黄菊花。他猛然想到当日在龙吟坛内,燕老鬼的画上本无菊花,其后龙骧楼主完颜亨chā菊入石,使得整幅奇画妙韵横生。此时那岩上并无真菊,只是画出了一朵金灿灿的菊花。 “完颜亨当日手chā的菊花乃是画龙点睛之笔,莫非今日这岩上菊花也有玄机?”卓南雁凝神细瞧,果见菊下山岩微有突起,心念一动,猛地跃起,向那菊花按去。掌力疾发,但听隆隆巨响,那道岩壁竟缓缓转开,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处宽阔山洞。 卓南雁飞步闪入,却见眼前明亮,不由心头狂喜:“那岩画果然是破阵关键,这可不是回来了吗?”原来他转开那岩壁之后,恰好便进入了右方大洞,向回行不几步,便到了先前那宽阔石室之内。 文岛主见他这么快便即转会,脸上微现讶色,道:“卓南雁,你总是如此出人意料!” 卓南雁哈哈一笑:“多些岛主,这一阵大有玄机!”眼下那小石狮还端坐在石盘之上,忙飞身跃上石盘,探手去抓石狮。不想那石狮却有些分量,他使上几分真力,才将石狮搬起。 石狮一起,猛听“咔嚓”一声,脚下石盘霍然向下翻去。此时卓南雁狂喜之下,全没防备,陡见脚下一空,便向下飞坠。这一下变起甚是突兀,他双手还须紧抱石狮,若是石狮有毁,只怕文岛主便会翻脸不认账。电光火石间,他只得左手环抱石狮,右掌疾探,搭在了陷阱边缘。 若在往常,他指上只需微一借力,便能再行跃起。但此时他刚刚跟萧抱珍狠斗了一番内力,真气大耗,怀中又有一个沉重石狮,指头虽搭在陷阱边缘,但身子还是向下坠去。危机之间,他长吸了一口真气,手指坚硬如铁,正待借力飞起,猛见光芒疾闪,头上落下一面巨大圆形钢盖,钢盖四周全是光闪闪的锋锐刀口。 文岛主蓦地惊呼一声:“小心,快松手!”卓南雁瞥见钢盖罩下,也知若不松手,不免五指不保,听得文岛主这声疾呼,心底一松:“莫非文岛主不是为了害我?”忙收回五指,间不容发之际,那锋锐钢盖已然严丝合缝地盖上。 四下里登时漆黑一片,身子呼呼飞坠,疾坠了五六丈深,他才落到实地。卓南雁心底惊疑,大声吼叫:“文岛主,快快放我出去!”嘶吼良久,陷阱内尽是嗡嗡回音,丝毫不闻文岛主应答。 卓南雁大怒,腾身跃起推震钢盖,但这四壁光滑如镜,决无落足借力之处,他一跃之势已尽,再也无力震开顶盖。此次出海,他又没将威盛神剑带在身上,对付四周溜光坚硬是石壁,便毫无办法。 他费力折腾一通,眼见毫无效验,只得愤然坐下,蓦然想到:“这文岛主只怕早就心怀叵测。她这几关比试,处处别有用心。第一关她故意说起楚霸王,让我以为她鄙夷完颜亮。第二关巧计安排,又让我跟萧抱珍比试内功,耗去我的大半内力,适才我若再多三分劲力,焉能坠落?还有这第三关,她故意安排要取得石狮为胜,那石狮不但连接翻板机关,更让我怀抱石狮,难以双臂抵挡那陷阱机关!嘿嘿,她故意拖到今日午后才让我跟萧抱珍比武,便是为了精心设置这诸般机关。嗯,那七步六花阵是早就有的,但那副飞仙御风图定是新画上去的,故意将菊花花在岩壁的枢纽上……” 此时深陷绝地,卓南雁越思越觉这文岛主机心深怀,手段高明,忽地转念又想:“那副飞仙御风图和‘紫漠困高祖’的珍珑到底是怎么回事,燕老鬼和邵先生是否也在岛上?若是他们,怎会跟这岛主联手害我?又或是他们也被这岛主抓来,中了她的诡计?”阵阵疑云此来彼去,难以尽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格格轻响,顶上钢盖拉开一道细缝,透出些光亮进来。跟着一只火把丢入,晃悠悠地直落在地底,跃动的火光映出一片幽红。卓南雁急忙立起,昂头向上望去。 “教主请看,卓南雁便在下面。”文岛主柔柔的声音自那细缝中传来,“还得多谢教主,助我擒住了这小贼。” 萧抱珍呵呵低笑:“这小贼四处树敌,不想跟逍遥岛也有仇怨,这个在下倒是不知了。嘿嘿,能让岛主欠我个人情,也是萧某平生之幸!” “果然这文岛主是居心叵测!”卓南雁心头怒火勃发,又想,“但我又何时招惹逍遥岛了?难道……难道便因当日无意间杀了萧长青?”依稀只见上面透光的细缝间闪着两团yīn影,显是萧抱珍和文岛主正向下张望。 他料想二人正要看自己张惶愤怒之状,索xìng哈哈一笑:“文岛主,你要杀我,堂堂正正地动手便是!使这般yīn谋诡计,着实的辱没了逍遥岛的威名!”跟着仰面躺在地上,跷起腿来,悠悠晃动。 萧抱珍冷哼道:“这小贼乖张狂妄,少时可得慢慢折磨!”文岛主却笑道:“可这四关比武,卓南雁却是胜了!”萧抱珍微微一愣,干咳两声,并不言语。 “文某从不失信于人!”文岛主的声音扔是淡定而沉稳,“他既是胜了,那便在岛上多留几日,容我跟他算算旧账。教主既败,也只得暂且离岛!” 萧抱珍急道:“可这……”文岛主淡淡地打断他:“文某到底欠了教主一个人情,自不会让教主空跑一趟。少时请教主带十艘海船走。但逍遥岛逍遥世外,决不卷入尘世之争。船我可以借你,岛上好汉却不能随你征战,送得教主上岸后,他们自会设法撤回。” 萧抱珍先前被困在石洞中,得岛上弟子相救,却才转回,本以为这次大败亏输,定会空手离岛,哪料到峰回路转,获胜的卓南雁反被文岛主困住。此时又听得文岛主答应送他海船,自是喜出望外,欢欣之下,萧抱珍也知见好就收,忙温言相谢。 卓南雁忍无可忍,愤声骂道:“姓文的,你这厮言而无信,jiān险诡诈,乃是天下第一背信弃义之人!”萧抱珍听他嘶声大骂,心头得意,仰头哈哈狂笑。文岛主却淡淡地道:“萧兄莫要理他,这便随我去挑海船。” 但听格格声响,那道细缝又再合上。过不多时,那小半截火把也燃到尽头,陷阱内重又陷入无比黑暗。 卓南雁长吁了口气,忽想:“文岛主既要跟我算算旧账,终需将我提出陷阱,嘿嘿,是福是祸,老子都接着便是!”他此次出海,历尽诸般磨难,至此实是力倦神疲,当下盘膝坐好,运功调息,片刻后便内息绵绵,直入气定神虚之境。 陷阱内漆黑一团,难辨昼夜。但他默算时光,估摸着已过了整整一夜,这一晚他全心运功,内力渐复。转日又过了大半天,也无人来搭理他。他在海上长途漂流,便没怎么进食,文岛主招待的酒菜样式虽奇,却并不管饱,至此他已饿了整整一日,不免头晕眼花。 忽听得头顶脚步声响,跟着钢盖被人用力掀开,一道熟悉的浑厚笑声直透进来,道:“南雁,你小子还活着吗?”刺目阳光当头扑下,卓南雁抬起头来,眯了眯眼,喜道:“燕老鬼,当真是你?”顶上又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道:“还有老夫!”竟是“易绝”邵颖达和燕老鬼联袂而来。 二人救得卓南雁出来,三人相见,当真喜不自胜。燕老鬼扔是一副敞胸露怀的不羁打扮,上下瞥了卓南雁几眼,忽地飞腿踢在他的屁股上,笑道:“贼小子,你还没死,当真好得紧。”邵颖达拈髯笑道:“困卦六三爻曰:困于石,据于蒺藜,便是你这副德行了!” 原来邵颖达隐居燕京卖字为生时,便与嗜好书画的燕老鬼结识,只是那时两人jiāo情甚浅,自龙骧楼主命龙吟四老全力参悟七星秘韫时,更一直无暇相见。其后龙骧楼惊变,燕老鬼飘零江湖,便曾在那邵颖达的鬼巷中栖身。此次燕老鬼与逍遥岛主相识,便也推举了邵颖达。易绝与逍遥岛主各自闻名已久,一见如故,邵颖达便应文岛主之请,同赴逍遥岛。 卓南雁笑道:“燕先生,邵先生,瞧你们这模样,难道是这逍遥岛上的客人吗?”燕老鬼翻起白眼道:“不是岛上客人,难道跟你一般,也是囚徒?”卓南雁大奇,道:“但那文岛主为何如此待我?” “岛主如此做,自有她的深意。”邵颖达眼芒一闪,道,“咱们此来,便是奉命相请,走吧!”卓南雁满腹狐疑,随着二人出得洞来,却见前面一座峭拔的小山下一人负手望天,白衣飘飘,正是文岛主。 “去吧,岛主正在等你!”邵颖达低声道,“岛主用心良苦,可别忘了向她道谢!”卓南雁先是一震,随即心念电闪,惊道:“原来全是……”燕老鬼哈哈笑道:“休得嗦!快快去吧!”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六节:高崖逼婚 连营纵酒 卓南雁大步赶去,老远便向文岛主躬身行礼,道:“卓南雁多谢岛主!”文岛主转过头来,幽幽地道:“你谢我何来?”卓南雁叹道:“兵法之道,以实击虚。岛主假意借船给萧抱珍,又当着他的面将我囚禁,正是天衣无缝的惑敌妙计,我大宋正可攻其不备。可恨小子驽钝,全没体谅岛主的苦心。” “谁说我要帮你们赵宋了?”文岛主仰头苍凉地一笑,忽道,“卓南雁,你来逍遥岛,可是要借车船?”卓南雁道:“正是!金兵陈兵海州,战船数百,李宝将军若无车船助战,只怕凶多吉少!”文岛主眼芒一闪,道:“我借给萧抱珍的,都是没甚用处的寻常渔船,但若给你,我却愿将逍遥岛最好的二十艘车船给你!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一桩事!” 卓南雁大喜,道:“莫说一桩,便是百十件事,小子粉身碎骨,也给岛主办成!”文岛主莞尔一笑:“哪里用得着你粉身碎骨!这件事容易的紧,”她顿一顿,盯着他得目光百味杂陈,“你去娶完颜婷为妻!” “婷儿?”卓南雁大张双目,“岛主是婷儿的何人,为何要以此事相求?”文岛主玉靥微红,冷冷地道:“你莫问这许多废话,只告诉我,答允不答允?”卓南雁俊眉紧蹙,沉了一沉,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晚辈恕难从命!” “你竟不答允?”文岛主美目中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为什么?难道她配你不上?”卓南雁沉沉叹道:“晚辈曾与婷儿有过婚约,只是那时晚辈身不由己,其后婷儿因一件事深恨于我……那婚约却被她自行除去了。”想到那日完颜婷所说的“我今日便休了你”得豪言壮语,不由苦笑一声。 “她恨你骂你,不过是一场误会!”文岛主素手一摆,道:“你现下娶她,也没甚难处。”卓南雁摇头道:“晚辈业已心有所属。那位姑娘跟晚辈自幼患难相知,为了晚辈,更不惜叛出师门。晚辈和她早已约好,抗金大事一了,便娶她为妻。今生今世,绝不相负!” “今生今世,绝不相负……”文岛主不知想起什么,竟娇躯微颤,眼望远天,怔怔出神,默然良久,才低声道,“你说的这位姑娘,莫不就是明教圣女林霜月吗?她身为圣女,焉能婚配?”卓南雁笑道:“她早就不做那劳什子圣女了,这一生一世,便只是我的妻子!” 文岛主嘴唇紧抿,神色渐冷,蓦地轻叱一声:“好,你随我来!”转身向峭壁上攀去。这海岛峭壁别有一番冷峻险要,但文岛主轻功展开,飘飘如仙,顷刻间便掠上峰头。她身子刚刚立定,便见卓南雁也悄然凝住身形。二人这一番不声不响地轻功比试,竟是旗鼓相当。 “好俊的功夫!”文岛主目光熠然一闪,冷冷地道,“你若应允下来,我赠你车船,派人送你出海。如若不然,只怕你难以生离逍遥岛!”卓南雁见她眼芒如电,凛凛生威,心头微震,却仍是摇了摇头,一字字地道:“无论如何,晚辈都不会应允!今生今世,我决不会负了霜月!” 文岛主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咱们只有手上见真章了!”手指峰下,道,“咱们从此纵下,谁先落地,那便胜了!”卓南雁探头下望,但见这峭壁数十丈高,下面粼粼乱礁,如刀锋箭簇,突兀耸天。这崖壁如此陡峭高峻,若是纵身一跃,任你武功再高,也必粉身碎骨。绝顶高手飞落时原可以手足阻住坠势,但文岛主提出先落地者胜,自是要飞坠之时各展神功,竭力阻拦对手。卓南雁双眉一扬,沉声笑道:“好!这番拼斗别开生面,晚辈斗胆奉陪!” 两人各自退开数步。文岛主自腰间抽出一条紫芒灿灿的软鞭,森然道:“你是用剑吗?”解下腰间佩剑,扬手扔来。卓南雁伸手接过,但觉长剑森寒,显是一把利刃,心底暗想:“此剑锋锐无比,我决不能伤了文岛主!” 二人凛然对峙,崖顶便有一股杀气冲天腾起。卓南雁的心神倏忽扩大,自磊落的山岩向外铺张,绕过对面的文岛主,上接远天,下垂碧海,一时间便连海畔乱礁、水底游鱼都似与他心神jiāo接。蓦见文岛主目光一灿,喝道:“去罢!”已飞身掠出崖顶,卓南雁忙也腾空纵下。他身子才出崖壁,便见白影闪动,文岛主已凌空掠来,软鞭劈面砸下。 自来软鞭功夫讲究变幻灵动,出手往往先起虚招,不料文岛主鞭势一起,便如惊风密雨,满天鞭影遮得日色都黯了。卓南雁身子呼呼下坠,左掌在山岩上或拍或按,使得坠势并不急迫失控,右剑矫夭挥出。这一剑“大哉乾元”本是补天剑法中的刚猛妙招,但剑芒闪处,满空鞭影略一疏散,便又收紧。卓南雁的长剑撞上紫鞭,顿时臂酸气紧,只觉无数刚柔大小各异的奇劲凌空激shè。他平生第一次遇到“万象森罗”这等奇妙劲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7 章 心头剧震之下,急运天衣真气,招化“保和太和”,剑气冲和流转,堪堪挡住文岛主鞭上的神妙气劲。瞬息之间,二人鞭卷剑飞,疾拼数招,激dàng的真气震得身侧山岩簌簌剥落。文岛主一声轻叱,鞭法倏变,紫鞭呼呼疾转,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下来。“万象森罗”神功运处,这些鞭圈居然凝而不散,一时间无数圈子从天而降,或空空dàngdàng,或细密沉实,或飞旋锐啸,从四面八方往卓南雁身上卷来。 卓南雁顿觉自己已陷入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之中,心底暗自叫苦:“这文岛主武功之高,决计不在巫魔萧抱珍之下,但心计之深、手腕之高,却大有过之!”只得振剑挥出一招“周流六虚”,只是他饥馁已久,真气不似平日般雄浑,这一招仅能自保。饶是如此,鞭剑每次jiāo击,他浑身经脉便是一震,若非天衣真气修炼有成,只怕早已不支。 鞭风剑光之中,二人同往下坠。文岛主急攻数招,眼见急切地擒他不住,娇叱声中,长鞭飞探,向下卷住一块礁岩。紫鞭展开,便似一只加长数倍的手臂,带着她的身子悠然向下dàng出。她呼呼连环两鞭dàng出,便将卓南雁抛下了数丈。 卓南雁大吃一惊,自知如此拼斗,若让她展开这兵刃上的长处,自己万无胜理,便双足急运真气,在岩壁上一弹,身子如一支利箭般凌空shè下,疾向文岛主扑去。这一下来势奇猛,文岛主陡地顿住坠势,紫鞭乍抖,反向卓南雁心口刺去。这条柔韧长鞭被文岛主深厚得内力灌注,竟如一杆钢qiāng般昂然挺起。剑短鞭长,卓南雁不及攻敌,只得挥剑斩向紫鞭。 二人双足如钉子般斜chā在陡峭的崖壁间,瞬间又拼数招。文岛主鞭法展开,长鞭激dàng狂舞,势如水银泻地,四下迸飞的山岩泥屑dàng起层层惊人心魄的云涛雾阵。卓南雁渐觉内力不济,蓦地一声怪啸,反身向上纵去。文岛主“咦”了一声,却见卓南雁只在头顶山岩一dàng,身子划出个诡异的弯子,仍旧向下飞坠。 “燕老鬼传你这九妙飞天术,便是用来逃命的吗?”文岛主冷笑声中,龙骧步飘然踏出,在峭壁上如御风腾云般疾坠,长鞭依旧笔直如qiāng,反刺他的软肋。卓南雁只得挥剑抵挡,不料文岛主这一招“海云倒垂”乃是她平生绝技之一,鞭势变幻,几达随心而动的化境。卓南雁被她抢得先机,这一剑便师出无功,陡觉脚踝一紧,已被紫鞭卷住。 “上去!”文岛主冷叱声中,挥鞭振起,卓南雁在半空之中无从发力抵挡,登时被抛得向上dàng起。猛听卓南雁“哈哈”狂笑,双足在山壁上一踏,踢得身子dàng离岩壁丈余,向下呼呼疾坠。文岛主不由惊呼一声。要知如此飞身下坠,任你武功多高,也会摔得粉身碎骨。她慌忙长鞭拽石,凌空飞身来救。哪知卓南雁这一下飞坠其势如风,文岛主竟追他不上。 暗黄的冷硬山岩、惨绿的斑驳苔藓和幽红的落日余晖,杂糅成青黛色的万千线影,在卓南雁眼前一闪而过。 转瞬间他已坠到文岛主身下十余丈。下面乱石穿云,触目惊心。 卓南雁兀自笑声响亮,猛然身子一挣,长剑横chā,疾向山岩刺去。这一刺势道骇人,凄厉的火花四散迸出,长剑终于直入岩壁,他也借此顿住了坠势。卓南雁的身子悠忽一dàng,却抛了长剑,再贴着山壁向下飞坠。只是这时其势虽快,但可运掌阻住坠势,变得有惊无险。 “这小子好不jiān猾!”文岛主暗松了口气,随即怒意又起,长鞭dàng起,呼呼几下,便到了卓南雁头顶,运劲挥鞭下击。卓南雁离地只有十丈,但文岛主鞭势猛厉,若不抵挡,立有脑骨碎裂之险,他笑声未绝,蓦地右掌倏探,自万千鞭影中穿出,正扣住了鞭头。 生死关头,这一招“手把芙蓉”竟使得精巧无比。不料文岛主冷哼声中,玉碗疾抖,那紫鞭灵蛇般跳起,猛地缠住了南雁的右腕,运劲向上提起。两人瞬间逼近,卓南雁却长吸了一口真气,左掌舒缓而出,这一掌尽集全身功力,势如蓄洪bào发。只要文岛主挥掌相对,他便能借势再向下飞坠,至此他已是不败之局。文岛主果然探出左掌相迎,但握鞭的右掌却猛地一拽,“万象森罗”劲法纵横jiāo击,竟将二人的身子带得翻转起来。双掌jiāo击一处,二人的身子已凌空转得半圈,变得双腿向下。眼见便是同时坠地的不胜不败之局,卓南雁蓦地右掌回拉,猛力夺她的紫鞭。若是文岛主的兵刃被他夺下,此局仍可说是他胜了半筹。 不料一拉之下,文岛主竟弃了紫鞭,骤然合身扑来,双手骈指如戟,向他胸前点来。这两指出手缥缈,如同大洋雾起,高远难测。卓南雁百忙中抢得紫鞭,心头狂喜之下,猛见文岛主双手齐出,仓促间只得挣出左掌相对。文岛主的指力瞬间由虚化实,如两道白浪穿山越谷而出,灵动自然,不带半分人间烟火气息。“砰”的一声,二人双足同时落地。便在同一刻,卓南雁陡觉肋下一麻,已被制住要穴。 “如何?”文岛主脸上似笑非笑,左掌抢回紫鞭,右掌便扣在了他的咽喉之上,“这一场比试是谁输谁赢?”卓南雁苦笑道:“晚辈输得心服口服!”这一战他奇计百出,但文岛主却更胜一筹,最终更是别出机杼,弃鞭得胜,回思文岛主的奇智大勇,卓南雁不得不佩服。 “还算爽快!”文岛主的五指却渐渐收紧,冷冷地道,“你此时变了主意,还来得及。”卓南雁要穴受制,呼吸发紧,却“呵呵”笑道:“文岛主便不怕晚辈此时胡乱答应,事后反悔?”文岛主笑道:“卓南雁虽是浪子狂生,但一诺千金,天下皆知。怎样,想好了吗?” “多谢岛主看重!”卓南雁却挺起了头,“晚辈还是那句话!” 文岛主盯着他执拗的目光,眼芒忽地变得锋锐如刀,暗道:“婷儿,这小子心内没你,便娶了你又有何用?”五指收紧,便要将卓南雁立毙掌下。卓南雁咽喉剧痛,丹田内却有一股雄浑真气冲腾而上,竟将文岛主的手指震开半分,叫道:“岛主尊讳,可是上慧下卿?” “你……你怎地知道?”文岛主闻言一怔。她虽闯dàng江湖多年,却一直深隐自己闺名,这时不由松开五指。卓南雁干咳两声,喘息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晚辈还知道,你便是婷儿的生身母亲!” 文岛主娇躯剧震,紧盯卓南雁的目光倏忽疾变,颤声道:“你说什么?”当年她跟完颜亨隐居幽谷,欢洽无尽,但完颜亨早有妻室,终不能对她明媒正娶,文慧卿心灰意冷之际,便已决意远走,临行前夜,曾跟完颜亨深谈了一次,那晚完颜亨无奈之下,便曾黯然吟咏晏殊的这两句词。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事隔多年,文慧卿重闻此语,仍觉心痛如割。 今日文岛主忽然出言逼婚,卓南雁已是心底生奇,待见她展开精妙鞭法,顿觉似曾相识:“她的鞭法跟婷儿的软鞭功夫怎地如出一辙,虽然高下相差甚多,但实是一家路数。婷儿从未跟我提起她有过这么一位武功、心计均甚高明的前辈师友,她到底是婷儿的什么人?又为何将她的神妙步法命名为龙骧步?”心念几转,便想到了完颜亨曾对自己说过的完颜婷的生母,那位完颜亨口中爽朗入骨、清逸入骨的女子慧卿! 他这么出言一诈,见了她凄然yù泪的神色,登知所料不差,一时心底疑云尽解:“不错,龙骧楼主本不嗜好软鞭,却偏偏传了女儿一套鞭法,便因这是她母亲所遗的独门鞭法!” “岛主,手下留情!”却见燕老鬼大袖飘舞,纵身抢了过来。跟着邵颖达颤巍巍地只身奔来,远远地叫道:“岛主,南雁年少莽撞,请您恕罪则个!”他二人已是逍遥岛主的心腹,昨日曾跟文岛主连夜密议布置,助她计诳巫魔,只是两人都不知文岛主乃是完颜婷的亲母,更猜不透这位心机深沉的文岛主要跟卓南雁商议何事。他们远远望见卓南雁和文岛主奔上崖顶,均觉心底疑惑,忽见二人纵身跳崖,更是心惊,忙绕到峰前,亲睹两人凌空拼斗,其后但见文岛主扣住卓南雁咽喉,心惊ròu跳之下,忙赶来劝阻。文岛主秀眉颦蹙,却挥了挥手,道:“我不杀他,燕先生和邵先生不必多心。请二位暂避片刻,我……我还有话问他。”听她说话口气,较之对崔振客套许多,显是燕、邵二人在岛内身份极高。 当日她费尽心机,才跟燕老鬼辗转寻到了女儿完颜婷。只是那时候完颜婷对她尚显生分,又有余孤天赶来全力阻拦,那次母女初见,便只得匆匆作罢。本来文慧卿还要再设法跟女儿详谈,却忽得逍遥岛的飞鸽传书,得知金兵屡次来岛上试探传旨,逍遥岛形势紧急,不得不急急赶回。但在这位母亲心底,却始终牢记对女儿的承诺,她便要那天上的星星,自己也去给她摘了下来。那日突见卓南雁上岛,文慧卿心底暗喜,精心策划,才有今日的逼婚之举。 燕老鬼知她言出必践,闻言却向邵颖达望去。邵颖达咳嗽了一阵,才哂道:“南雁这浑小子四处惹事,让岛主教训他一顿也好!”携了燕老鬼的手,转身便行。卓南雁凝目望见二人走远,叹一口气,便将那晚完颜亨对自己谈及“慧卿”的话尽数说了。文岛主簇簇轻抖,黯然道:“原来……原来他还记得我!”神色凄楚,泫然yù泪。那泪光只在眼内一闪,便被她抹干了。她仰起脸来,柔声道:“南雁,往日的婷儿是郡主,眼下她虽飘零无涯,但我逍遥岛富甲天下,婷儿日后自会次大金的公主王妃还要富足!你若应允,可比做芮王府的郡马富贵逍遥得多!”她长袖善舞,远航海船通达扶桑、高丽诸国,“富甲天下”之语决非自夸。 “富贵逍遥?”卓南雁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文岛主以为我卓南雁当日是贪图芮王府的富贵荣华?”文岛主被他疏狂的笑声激得玉面微红,忽地冷冷地道:“我倒忘了,卓狂生自非贪图富贵之人,你当日卧底龙骧楼、喋血瑞莲舟会,算来乃是铁血丹心的大宋义士!”她的眼芒熠然一闪,似笑非笑地道,“卓义士,你行事素以国家大事为重,眼下金兵陈兵海上,大宋危如累卵,你若允了,我逍遥岛便发车船相助,大宋自会多了几分胜算!如此形势,你是重国家,还是重私情?” 卓南雁顿时怔住,万料不到这位逍遥岛主会将女儿婚事跟抗金大业扯到一处,沉了一沉,终于摇了摇头,慨然道:“我这辈子欠了霜月甚多,决计不会再负她分毫。自来两国jiāo战,不在并将多寡,只在民心向背。只要我大宋英豪四海归心,便没岛主的车船相助,也不惧他金兵猖獗!” 文岛主的目光倏地一颤,凝望卓南雁,紧咬嘴唇不语。卓南雁语一出口,也觉言语过于突兀,随即又想:“说已说了,她要杀便杀!” 两人静静对望片晌,文岛主忽地低叹一声:“你很好……比婷儿他爹胜强万倍……”想到当年完颜亨便因家室、地位所累,终究不敢迎娶自己,心下灰黯一片,声音竟有些哽咽,幽幽地道,“南雁,你说你欠了那位林姑娘甚多,难道……你便没有欠我的婷儿吗?” 卓南雁身子一震,眼前倏地闪过完颜婷似爱似恨的秋波,心底轰地一热,怔怔地道:“我……”竟再也说不出话来。文岛主柳眉一挑,挂了泪的明眸又凌厉起来,厉声喝道:“滚!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昂头向天,幽幽长叹了一口气,才扬声喝道,“燕先生,出来吧!” 燕老鬼也怕有变,一直在不远处的林子内窥伺,这时忙自林中飘身闪出,一缕青烟般地掠了过来,“嘻嘻”笑道:“岛主有何吩咐?”文岛主淡淡地道:“给他七艘车船,送这小子出海。请先生cāo办此事。”卓南雁料不到最好竟是峰回路转,她竟肯答允借给自己车船,一时惊喜jiāo集,忙一揖到地,道:“多谢岛主!”文岛主瞧也不瞧他,转身便走,姗姗行出数步,又顿住步子,头也不回地道:“燕先生,调拨岛上精锐忠义之士随行。此事还须机密,勿泄军机!”燕老鬼拱手道:“遵命!” 卓南雁赶赴逍遥岛这段时日,江南战局却已风云突变。 余孤天亲宰五千精兵由寿州渡过淮河,兵锋直指淮南的淮yīn。镇守寿春的宋军忙遣人急报驻兵庐州的宋军副帅王权,乞求救兵。 早在数日前,被赵官家下旨降为中书舍人的虞允文因无权干预军机,只得遣人向王权飞马送去示警急报。但王太尉早被余孤天吓破了胆,对虞允文这无权无职的钦差丝毫不搭理,一直忙着盘算退路。得到寿春求救的军情后,王权哪敢增兵去救,干脆使个官场上的“推”字诀,将加急文书转手甩给自己的顶头上司、远在扬州的刘。 余孤天率人气势汹汹地渡过淮河,寿春的宋军才仓惶发来一万兵马来攻。余孤天麾下尽多龙骧楼的高手,五千精兵个个如狼似虎。战事一起,余孤天身先士卒,在万军之中连毙宋军三名主将,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金兵大振,将宋军杀得溃不成军,一鼓作气地夺下寿春城。随后金主完颜亮亲率金军主力安然渡过淮河,进占寿春。 这时老帅刘命王权速速增兵寿春的军令才传到王权手上,但寿春已失,王太尉自然不必再去犯险,只命手下亲信以“抗金”为名,四处搜罗百姓细软金银,闹得庐州城内人心惶惶。大军安然渡淮,首战旗开得胜,完颜亮自是龙颜大悦。更让完颜亮欢喜的是,在进军途中,他亲手猎得一只白鹿。据说当年周武王伐纣时,曾获得白鱼之兆,完颜亮自觉这白鹿乃是可比武王白鱼的吉兆,对并吞江南,更是信心十足。 当日在完颜亮的金顶营帐中商议伐宋大策,出尽风头的余孤天便向完颜亮献策,说到南宋主帅刘年已老迈,又突患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8 章 病,卧床不起,奉命镇守庐州的副帅王权胆小如鼠,该当兵贵神速,乘胜速夺庐州。完颜亮又惊又喜:“刘老儿这时病倒,岂不是天意吗?”绍兴十年,年富力强的刘大破金国完颜宗弼的“铁浮屠”等铁骑精兵,取得顺昌大捷。刘自此威名远震,声名直追岳飞、韩世忠,二十年后,金人兀自思之胆寒。得知刘这硕果仅存的宋朝老帅重病,金营君臣无不欢喜。 完颜亮道:“王权的庐州城内还有多少人马?”余孤天躬身奏道:“庐州城内还有五万宋军!末将不才,愿提本部五千兵马,一举踏破庐州!”完颜亮拈髯笑道:“宋师五万,你只提五千人马,便敢去取庐州?”余孤天昂然道:“宋军便再多十倍兵马,也是待宰犬羊。我大金五千虎狼,破庐州易如反掌!” “陛下,”忽有一员少年将官出班奏道,“庐州城池坚固,非寿春可比!我大军不可轻敌!”余孤天斜眼一瞥,认得正是当朝宰执的尚书令张浩之子张汝能。张汝能文武双修,颇有将才,又赖老父声名,在军中素有威望,但觉此次伐宋,给余孤天出足了风头,心内略有不甘,转头冷冷瞥了余孤天一眼,道:“刘老二诡计多端,怎会在这紧要关头忽然病倒?余将军这讯息可拿得准吗?” “张将军,末将自有分寸。”余孤天咧嘴一笑,“末将不仅知道刘重病不起,还知道他眼下已不能进食,只能吃些萝卜白粥,将军机大事尽委其侄刘汜。”江南龙须的老头子南宫参虽死,但余孤天仍cāo控着大批龙须,不时侦知江南动向,此时侃侃而谈,显得胸有成竹。 大金兵部尚书、浙西路都统耶律元宜见他在皇帝驾前摆出一副料敌机先之状,也不由神色一冷,拍起老腔道:“自来将门虎子,刘汜追随刘日久,必然精通兵法,他分兵来救庐州,咱们也不可不防。”余孤天起身笑道:“耶律打人多虑啦。这刘汜不晓兵事,御下骄慢,是个十足的膏粱子弟,便在军营之中洗脸,每次都要用面yào、玉女粉、澡豆等十几种玩意儿。这等纨绔公子不来弛缓庐州便罢,若是敢来,末将便将他一并擒了!” “洗面都要用十几种粉yào?”完颜亮哈哈大笑,“南宋无人,竟派这等女人fù人般的人物来拒我天兵!”耶律元宜听得皇帝大笑,心知他已被余孤天说动,也只得附和着大笑几声。他心底对余孤天妒意渐浓,脸上却堆出一团笑,淡淡地道:“余将军,军无戏言,你只用五千兵马,当真能夺下庐州?”余孤天瞥见张汝能和耶律元宜满是冷气轻蔑的笑脸,心内倒腾起一股傲气,昂然道:“何必五千,末将只需一千锐旅足矣!” 他话一出口,营帐内的众人均是一惊,全当自己听错了。耶律元宜则扮起脸孔,森然道:“余将军,万岁驾前,可不能胡言乱语!”余孤天但觉满营臣僚望来的目光都是寒浸浸的不屑和轻视,心底郁愤更增,斩钉截铁地道:“末将便在万岁面前立下军令状,只提一千shè雕擒虎的精兵,五日内踏平庐州城。如若不然,甘愿领罪!”众人更是一震,均想:“便是韩信、李靖,也未必能以一千兵马夺下五万宋军镇守的庐州!”张汝能更是心底暗笑:“这余孤天妄想升官发财,只怕已是疯了!哼哼,便让他去跟宋人拼得两败俱伤,小爷再去拣个现成便宜。” “好个一千shè雕擒虎的精兵!”完颜亮却扬眉大笑,“余孤天胆魄可嘉!来人,赐酒!”当下便有内侍用黄金莲花盏捧来御酒。完颜亮走下御座,亲自拿了金盏,递到余孤天手中。余孤天接杯在手,一饮而尽。群臣但见完颜亮亲赐余孤天御酒,轻视之心顿息,目光中均有些艳羡。 “两军jiāo战勇者胜!”完颜亮说着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环视帐内众臣,“朕最激赏的,便是余爱卿这股视南人如无物的刚勇之气。传朕号令,余孤天为先锋,他要的精兵马匹,可在各营任意挑选,便是朕的紫绒军,也可归他选拔。”紫绒军便的完颜亮的禁卫亲兵,最是剽悍勇猛,不想完颜亮竟也许给余孤天选用。营中众将均有些眼红,余孤天忙跪倒谢恩。 完颜亮豪兴大发,又喝道:“笔墨伺候!”内侍忙在御案上铺好纸笔,完颜亮笔走龙蛇,刷刷点点,写了一首诗词,笑道:“孤天,这阕《喜迁莺》便赐你,以壮声威!” 完颜亮的近臣李通忙笑吟吟地上前,双手捧了纸,朗声念道:“旌麾初举,正力健,嘶风江渚。shè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裘翘楚。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笑谈倾,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 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韫,果见功成朝暮。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这阕词本就气魄豪迈,意境激扬,又是皇帝御笔亲作,李通念起来更是抑扬顿挫,满面悲昂雄壮之色。 余孤天接了御笔诗词在手,忙叩头谢恩,心内暗道:“这jiān贼,倒写得一首好词!”饶是他对完颜亮恨之入骨,此时听得这势若横扫千军的《喜迁莺》,也不觉热血沸腾,又叩了头,昂然起身而去。 群臣眼见一国之君竟为余孤天亲作诗词壮行,心底均是又慕又妒。张汝能望着余孤天的背影,更是暗自后悔:“适才早该请缨做先锋!皇帝给个武将亲作诗词,千古少有,这等好事却让余孤天这小子抢了去。” 转头望去,逍遥岛渐渐远去,在海上那道绚烂如血的落日映照下,终于化作一线暗红,舒缓的大浪带着低沉的啸声一叠叠地撞击在船舷上,织成一首沉浑悠远的长歌。卓南雁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海上日落,但此时在高大的车船上远眺那苍茫的夕影,心襟内仍是别有一股难言得畅快。 燕老鬼已给他秘选了一批精干豪客,却因自己曾在大金效力,并未随行。崔振等一批心怀故土的岛上豪客,闻知家国有难,慨然随卓南雁出岛抗敌。临行前,邵颖达和燕老鬼亲自送他上船。邵颖达一边咳嗽,一边笑骂:“每次见到你这小鬼,总是在提着脑袋去跟人拼命。贼小子,老夫的易学本事,当世只你一个传人,还只学了些皮毛,老夫在这儿盼着你这小鬼早些回来!” “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真盼着早日归隐,再向邵先生讨教易学!”卓南雁想到邵颖达的叮嘱,不由手拍船舷,仰天一声长喟。崔振笑道:“邵先生博学多才,便连岛主都佩服得紧呢。”他与卓南雁都是豪爽之辈,一路上相谈甚欢。卓南雁叹道:“我倒是对文岛主钦佩得紧。她这一手连环妙计,不但诳走了萧巫魔,更去了金兵戒心,让咱们可一击成功。” 船行顺畅,一路无话,直到海州。其时正值深夜,七艘车船才抵海州码头,便惊动了一彪巡哨的宋军。两艘钓槽战舟迎面奔来,舟上宋师水手厉声喝问:“来者是谁,速速停船!”霎时间孔明灯飘飘shè来,映得幽黑的海面上一片亮白。卓有雁亮出四海归心令牌,叫道:“在下卓南雁,奉归心盟主之令来见李宝将军,现有太子令牌在此!”钓槽战舟上的宋军嘀咕一阵,喝道:“夜深难辨,尔等速速停船上岸,去营帐暂歇,待明日再去见李总管!”眼见宋金jiāo战在即,卓南雁率着这一路水师摸黑而来,也难怪这些宋军大增戒意。 忽听得海面上传来一声朗笑:“卓义士虎胆忠心,天下知名,你们这些混帐东西,竟敢轻慢英雄!”笑声中带着一股说不出得雄放粗豪。 一叶小舟破浪而来,一道铁铸般的身影傲然卓立舟头。这人肩阔背挺,身量极高,海风吹得他宽大的袍袖猎猎狂舞,更增威武雄霸之势。 “李总管来啦!”战舟上的宋兵高叫着,慌忙摆舟相迎。来人正是大宋浙西路副总管李宝,原来他深夜乘舟巡视,恰好赶到,听得双方答话,忙上前与卓南雁等人相见。卓南雁等人见这位岳家军旧将风骨豪爽,也自欢喜。这位大宋的浙西洛副总管李宝好使双刀,少年时任侠乡里,号称“泼李三”,二十多年前曾在金国啸聚三千豪杰,杀死金国知州,南下投宋,便归岳飞调遣,曾奉岳飞之命渡江北上,组织抗金义军。岳飞被秦桧害死后,岳家军风流云散,只因李宝擅打水战,一直奉命驻防平江,授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之职,戍防大宋海路。 金兵水陆并进侵宋,海上一路更有十万雄兵,战船千艘,yù沿海路直捣临安。其时李宝只有三千水师,闻讯后却不顾众寡悬殊,立时率这三千水军自平江启航,北上迎战。到得这金国海州附近时,恰好有当地义士魏胜乘乱起兵,李宝挥师赶来,正与魏胜合兵一处,斩杀海州守城金兵,收复了海州。李宝算定金国若由海上南侵,必会经海州南下,便率水师在海州修整,枕戈待敌。 李宝、魏胜等人全是勇武任侠的绿林好汉出身,为人慷慨磊落,全无官气,与卓南雁和崔振等逍遥岛豪杰一见如故,当下便将卓南雁一行迎人大帐,宾主把酒言欢。卓南雁从未见到过李宝这样能饮酒的人,但见他也不用酒杯,只用大瓷碗满满盛了酒,谈笑之间,就这么一碗一碗面不改色地直灌下去,当真是“饮如长鲸吸百川”。酒到酣处,李宝听得卓南雁谈起岳家军老将易怀秋,立时拍腿大叫:“易老哥嘛,那跟老子是过命的jiāo情,原来老弟是易老哥的子侄!好,好得很!”硕大的海碗横伸过来,笑道,“以后你便是我侄儿啦,我便是你的宝叔!来,跟你宝叔喝上三碗。”跟卓南雁对饮三碗。他本是酒量如海,见卓南雁这个侄儿也是酒到杯干,亲近之中更增了几分惊喜。 众人不由说起易怀秋当年力抗金国龙骤楼而死的壮举,李宝心怀激dàng,慨然道:“都是岳爷的旧部,生是好汉,死是鬼雄!”将碗中的烈酒一口饮了,扬眉道,“当年岳爷北伐,老子奉岳爷军命沿水路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哪知岳爷却被十二道金牌勒令班师,老子也只得无奈南归,一路毁损金狗的纲船无数,到楚州时被韩世忠收留。赵构便让老子留在韩世忠军中,老子截发大哭,说什么也要重归岳家军。倒是岳爷亲自修书,说道同为国家杀敌,何分彼此!哈哈,老子那才暂归韩世忠调遣,但在老子心中,始终是岳爷的人!” 这李宝话语粗豪,言必称“老子”,对当年的上司韩世忠乃至当今万岁赵构都敢直呼其名,但提起岳飞,却恭恭敬敬地称呼“岳爷”。说到逸兴横飞之处,他将大海碗重重掼在桌上,挺身立起,裂开胸前衣襟,喝道:“他娘的,世人都道岳家军散了、没了,”大手蓦地一指身旁的副将魏胜等人,“你们说说,这些话是不是屁话?” 本来觥筹jiāo错,但魏胜和那两员副将见李宝立身喝问,均是腾地跳起来,站得钉子般笔管条直,齐声吼道:“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咱们李总管这路水师,便是岳家军!”卓南雁和崔振等人听得这一吼,均是心神一振,跟李宝对望一眼,齐齐纵声大笑。 酒足饭饱,卓南雁自跟李宝细述虞允文传来的太子密令。李宝听得太子命他全力抗击金兵,哈哈笑道:“便没太子爷的吩咐,老子也要去杀金人。”又听卓南雁说起巫魔去逍遥岛借船之事,不由面色发沉,冷笑道,“金狗这便要动手了!” 卓南雁道:“崔振已遣人探得了消息,金兵水师共有十万,战船六百艘,眼下便泊舟在离此不远的唐岛!金人还不知宝叔已挥师至此,更不知逍遥岛群豪也已全力助我大宋!”原来文岛主妙计安排,最初那批随萧抱珍出发的逍遥岛豪杰早随身暗藏了信鸽,探明金兵虚实之后,便即飞鸽传书,细禀了金兵动向。 李宝双眉一拧,蓦地挺直了腰杆,双眸灼灼放光,一丝酒也没沾过般地锐利逼人,喝道:“事不宜迟!来人,升帐!” 正是深夜时分,但军中众将似是早已习惯了这位李爷的火bào脾气,一通鼓声未完,众将已盔甲鲜明地分列两厢。李宝泛着血丝的双目冷冷扫视诸将,道:“众家兄弟,眼下金狗犯我大宋,太子爷亲遣这位卓义士来传令,命我等戮力抗金。众兄弟有何良策破敌?” 听得李宝说起金国水师便陈兵唐岛,众将议论纷纷,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却道金兵势大,不可轻敌。一位老将皱眉道:“李总管,这位卓义士说了,金兵水师十万人,战船六百艘,咱们却只三千水兵,舰船满打满算,也只一百二十艘。这个……嘿嘿……依末将来看,咱们须得立时向朝廷求救,请朝廷速拨人马来救。”帐内不少人纷纷点头应承。 李宝“呵呵”冷笑,忽道:“魏胜,你前些日子起兵攻打这金狗的海州城,总共有多少兵马?打你的金狗又有多少人马?”魏胜道:“末将只有三百人,还多是渔夫走卒。海州城内却有金兵千人,后来又有万余金狗赶来围攻。”李宝笑道:“区区三百人,胆敢对抗万余金狗,你便不怕?” 魏胜大笑道:“怕他个鸟!金狗人数虽多,却多不习海战,使船的多是跟咱们一般受女zhēn rén欺压的汉人。大战一起,便有不少汉人倒戈相,砍得那些金狗哭爹喊娘。”李宝脸露欣慰之色,笑道:“这才是条汉子!国家养兵十年,眼下正值存亡之际,我辈岂能临阵退缩!魏胜说得好,金狗虽多,怕他个鸟!当年岳爷的朱仙镇大捷,不过是五百岳家军,却杀得十万金狗鬼哭狼嚎!”蓦地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吼道,“老子大计早定,明日一早,便突袭金狗!” 三千水师,居然敢抢先攻击十万金国水军。帐内众将被李宝说得热血上涌,均是满面昂扬之色。 “雁儿,”李宝望向卓南雁,笑道,“咱们乘着金狗不备,来他个雷霆突袭,你瞧如何?”卓南雁目光一闪,却摇头道:“单单突袭,并非上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9 章 !”李宝眼内寒芒一闪,道:“你还有何妙策?” 卓南雁一字字地道:“突袭不如诈降!”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七节:魔师训徒 赤胆诈降 余孤天并没有去完颜亮的禁卫亲军紫绒军中挑选人马,而是径去本部人马中选了一千精兵悍卒。就是这一千骁骑,他也没有一次发出,而是分作两拨。头批人马只有四百精兵,众多龙骧楼高手尽皆随行。号pào响处,余孤天一马当先,带着这四百虎狼般的金兵直杀向庐州城。 余下六百铁骑则在马尾后捆了柴草,拖后一段再行出发,离着前方的四百精锐不远不近,故意弄得尘沙飞扬,以作疑兵。远远望去,烟尘蔽日,外人一时决计难以看出他余孤天带了多少兵马。 庐州城城门紧闭,城上竟无一个宋兵,看上去竟似一座空城,在一片残阳中静静矗立。余孤天强捺住浑身沸腾的热血,在城下勒住了战马,夕光霞影这时在他瞧来都是血一般得刺目,一颗心也不禁怦怦乱跳。“王权那老贼在哪里?刘汜那浪dàng哥儿有没有弛缓庐州?冲进去,恭候我完颜冠的是一座被怯懦宋军抛弃的空城,还是数万刀箭布好的陷阱?”他心底诸般念头颠来倒去,脸上却还要装作一副胸有成竹得从容镇定。 “余坛主,”一名龙骧士见他含笑不语,忙低声道,“南人连护城河的吊桥都没吊起来,莫非在弄什么玄虚,城内必有诡计埋伏!” 余孤天冷哼一声,转头望去,四百精兵勒马横戈,目光与自己jiāo接,全闪着崇敬钦佩之色。在他们身后的森林中,是往来杂沓的六百援兵,道道烟尘冲天而起,瞧来似有万千兵将埋伏。他知道,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便是无所不能的天神。 “赌吧,完颜冠!”余孤天再次凝目那座冷寂寂的庐州城,“便赌王权这老儿被你吓破了胆!”他长吸了一口气,蓦地振声长啸:“大丈夫建功立业便在今日,众兄弟随我冲啊!”这一啸鼓气喝出,声震郊野。那四百儿郎bào出一团嘶吼,齐齐纵马冲出。 庐州城的城墙与大宋各大城池一样,以石块为基,内部夯土而成,外有瓮城拱卫,再有护城河环绕。眼下护城河的吊桥未及吊起,余孤天率人一鼓作气地便直冲到了那半圆形的瓮城门下。 所谓瓮城,便是城门之外护卫主城门的小城。这庐州城的瓮城门居然并不牢靠,被巨木一下轰开,余孤天率人直撞入城内。 “金狗!看箭!”瓮城内果然有埋伏,但那箭雨并不凌厉,shè箭的宋兵显是有些手软,稀稀落落的几阵乱箭只攒倒了十几匹战马。红了眼的金兵全似疯魔附体,挥戈猛冲过去。一通短兵相接,宋军立时如被镰刀扫过的野草般纷纷倒下。为了防护所需,瓮城的城门与主城城门要弯成直角,决不相对。余孤天等人转了个弯,便瞧见了那形如圭角的宽大主城门。庐州的主城门闭得紧紧的。只有撞开那道大门,才能夺下庐州城,余孤天等人振声呐喊,直向主城门冲去。 忽听得瓮城外一通呐喊,却也有一支宋军杀来,里应外合,竟是硬要把余孤天这批人马夹死在瓮城内。金兵擅长铁骑前冲,此时一通疾冲,本来已将瓮城门自主城门处杀出一条血路,但被身后掩来的宋军唬得泄了杀气,一时犹豫不进。瓮城内的宋军勇气大振,翻身直杀过来。 此时进退不得,余孤天浑身都挣出汗来,但他满是血光的眸子也看破了一件紧要之事:前后两批宋军通共不足三千人!庐州的瓮城大开,存亡一线,王权那老贼为何不挥主力来战?莫非王权已率主力弃城而逃,这些宋军只是些留下来的散兵游勇? 这念头只一闪,却让他狂喜不已,立时振声长啸,急命众龙骧士率百余金兵奋勇向前,自己率着余下的三百铁骑踅马向回杀来。 震天价呐喊声中,余孤天一眼便打见了在瓮城门处横戈厮杀的一员宋将。那人壮如铁塔,手使一把乌沉沉的大槊,瞧他装束,显是宋军中惟一的将领。无数金兵纵马冲去夺门,却被他死死抵住。这宋将力猛槊沉,大槊每一翻腾,必有一名金兵落马。余孤天厉吼一声,自马上凌空跃起,疾向那大汉扑去。“金狗找死!”那宋将大喝声中,挥槊向他心口刺去,劲力贯注之下,槊风呼呼锐啸。哪知余孤天不闪不避,铁拳当头劈出,魔功如决堤怒潮般轰出。乌光闪处,大槊疾飞上天。那大汉痛哼声中,倒撞下马来。余孤天拳势不停,重重印他胸前。那大汉胸骨尽碎,横空飞出,半空中鲜血狂喷,已然毙命。 这一下声势骇人,厮杀的宋军尽皆胆寒。要知此次金兵大军压境,宋军副帅王权吓得肝胆皆裂,今晨便已率着六万宋军弃城远走,只有两千多忠勇兵卒,自愿留下守城。这使槊的宋将便是这些留守宋兵的首领,此人颇通兵法,听得探子回报,得知余孤天只率数百前锋远道杀来,便要诱敌入瓮城,内外夹击一举歼敌。这本也是以退为进的妙计,只是万万料不到金军将领乃是魔功大成的余孤天。一招之间,余孤天便将这大宋勇将击杀,宋军斗志顿失。 金兵眼见余孤天毙敌立威,气势大增,吼声震天,直向前扑的龙骧士奋勇进击,竟一举将主城门夺下。余孤天啸声再起,命令埋伏在林内的六百精兵一起杀出。林中这六百金兵全是生力军,得了号令,立时狂啸卷来。宋军本已失了主帅,被这股铁骑一冲,立时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战事至此,已成了一场惨酷屠戮。城外的宋军一哄而散,城内残余的守军兀自苦战不降,终被金兵斩杀殆尽。 “我终于成了,我夺下了庐州城!”余孤天这时才觉出心头的狂喜,立马在庐州城空dàngdàng的街衢上,缓缓四顾。 街上的血水已汇成小河,在萧瑟的秋风中汩汩流淌,那使槊宋将仰卧在瓮城城门下,双眸兀自怒视沧溟。余孤天叹了口气,指着那宋将,道:“这人为国尽忠,是条好汉,问明姓名,厚葬了!”自有亲兵去领命行事,两名龙骧楼高手则快马飞驰,回寿春的金军大营报喜。 翌日一早,数十万金军已浩浩dàngdàng而来。余孤天早迎出了三十里相候。完颜亮兴致甚高,钦赐余孤天跟自己并马而行。到得庐州城下,却见余孤天的兵卒正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城下并非完颜亮想象中的墙黑屋倒、烟火弥漫,相反,高大的城墙齐整厚实,连残余箭簇都不见一根,宽阔的青石大街也早被清水洗净,城门处竟还有稀稀落落得百姓跪在道旁。 “他们贴的什么告示?”完颜亮将马鞭一指,饶有兴趣地问。余孤天道:“末将命他们四处告知宋人,我大金皇帝仁德无比,无须惊慌逃避。”完颜亮的双眸一亮,笑道:“你余孤天以少胜多斩官夺隘,并不稀奇,难得是你兵不扰民!传朕号令,不逃的南人每人赏银十两!” 众臣忙高呼万岁圣明。完颜亮朗声大笑,纵马前行。 余孤天这一战胜得干净利落,称得上兵不血刃便夺下了重镇庐州城。金军入城,才发现宋军副帅王权逃得匆忙,庐州城内还有不及搬走的兵刃粮草堆积成山,其中更有千步弩和瘊子甲等冠绝当世的精绝武备。余孤天灵机一动,请完颜亮来查阅缴获的宋军武库。 宋朝兵刃盔甲素以精劲出名,完颜亮也久闻大宋千步弩和瘊子甲之名,听了余孤天的话,欣然而来。当下便有金兵在皇帝面前演示。那千步弩乃是重型床弩,须得数人合作发shè,号称可远shè出千步之遥(约有三宋里),架上粗重的弩箭试shè,虽不能shè出传说中的千步,却也可将八百步远的榆木座椅shè碎。那瘊子甲取来,却是莹彻光滑,在五十步远用强弩shè击,竟不能shè穿。完颜亮扬眉笑道:“宋人只好奇技yín巧,如此精盛武备,没有勇士效命,又有何用?”余孤天涎着脸笑道:“陛下圣德如天,连南人都给陛下奉上如此强弓精甲,何愁江南不定!”完颜亮哈哈大笑,大喜之下,当下便封他为大金威勇军副都总管。 忙碌了一整日,直到繁星满天,余孤天才赶回自己的营帐。仰在大椅上,他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完颜冠,你报仇雪恨的日子业已不远了……”营帐中再无旁人,余孤天这一声低叹仍是细若游丝。虽然在他心底,只盼着仰望苍穹,大声狂啸。 “呵呵,”营帐中那黑黢黢的角落蓦地响起一声冷笑,“……你果然是晋王殿下!”一股冷浸浸的寒意倏忽压来,直罩在余孤天的头顶。余孤天顿觉如同跌入冰窖,肌骨心神都觉得yīn冷无比。那幽暗的角落里凝着一道素白的淡影,也不知他在那里端坐多久了。本来余孤天魔功大成之后,方圆百丈,落针可闻,但就在身侧丈余坐着一个人,却偏偏不知。 他几乎不敢扭头望向那冷峻的身影,大喘了两口气,猛然直挺挺地跪倒,颤声道:“师……师尊,请恕弟子不孝!” 那道白惨惨的影子才自暗处挪出,伴着一声略带消沉的叹息:“孤天,你骗得为师好苦啊!”正是明教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 他虽是静静而立,余孤天却觉全身要害尽皆被他那似发未发的魔功笼住,长吁了一口气,强自凝定心神,笑道:“当日在临安,师尊化名风满楼,已对弟子的行径了若指掌。可惜弟子驽钝,与师尊接洽数日,却丝毫没能认出教主,当真是罪该万死!”他开口便叫林逸烟作师尊,但说到后来,忽地想起林逸烟最喜旁人叫他教主,忙又改口。 “临安,风满楼……”林逸烟听了他变着法子的夸赞,心头却有些苦闷,黯然叹道,“功亏一篑,力乎命乎!若非南雁乱chā一手,这天下已是另一番光景!嘿嘿,是天下亡此赵宋,还是明尊要以此历练我之心志?”化名风满楼,混入秦府,险些将江湖群豪一网打尽,这本是林逸烟平生的得意之事,可惜最终被卓南雁搅得满盘皆输。林逸烟此时说起来,仍旧满是怅意。 当日他以风满楼之名,奉秦桧之命与大金龙骧楼联手施行龙蛇变,那时便曾与余孤天数次相见。林逸烟见他摇身一变竟成了大金龙骧楼的首领,对自己这名小徒儿也是百般揣摩不透。只是那时林逸烟还须乔装妖人风满楼,为防被余孤天看破身份,便对他冷言冷语,一直未曾相认。 “弟子后来才知风满楼便是教主所化!”余孤天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自那时起,弟子就知道教主终有一日会来找我。只是未料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晚!” “起来吧。”林逸烟悠然端坐在当中大椅上,目光森然一闪,“你盼着为师来找你?”余孤天站起身来,脸上仍是百倍的恭谨,笑道:“教主胸怀改天换日之志,弟子却手握江南龙须和一彪大金精兵,若你我联手,何愁天下不定?”忽觉自己这话说得过满,颇有和这目高于顶的“洞庭烟横”平起平坐之嫌,忙又近前一步,哈腰笑道,“教主神机妙算,弟子见识才干不及教主万一,日夜苦盼着教主能来指点!” “神机妙算?”林逸烟“呵呵”一笑,“我便再如何能掐会算,也算不到我这又聋又哑的徒儿,居然是大金国死里逃生的晋王殿下!” 当年完颜亮弑君篡位时,林逸烟尚在江南大云岛闭关,对此知之不详。况且事后完颜亮为绝后患,四处宣说熙宗的皇子完颜冠已死,任是林逸烟如何精明,也算不到余孤天便是完颜冠。只是在四海归心盟会上,林逸烟铩羽而归,忽闻余孤天已成了大金先锋,心底才对他生出了许多兴趣,当下悄然潜入金营窥伺。他魔功精深,任是余孤天麾下高手如云,也难以发觉他的行踪。直到这一晚余孤天志得意满,忽然吐出“完颜冠”三字,林逸烟才心念电转,依稀猜出些眉目来。 余孤天见他脸上始终笼着一层寒意,知道他对自己戒心尚重,索xìng把牙一咬,将当年雪夜惊变、自己亡命天涯、yīn差阳错地逃到大云岛之事说了。他虽说得简略,但林逸烟何等阅历手眼,略加推敲,便知他所言不差。林逸烟知他如此一说,已是摆明了将身家xìng命jiāo到了自己手中,要知若是自己将此事泄露给完颜亮的亲信,余孤天自不免死无葬身之地,不由脸色略和。待听得余孤天又说起私离大云岛,潜入龙骧楼后遭遇大变,又得完颜亨临终传功之事,林逸烟眼色变幻,若惊若叹。 “那三际神魔功,”林逸烟脸上似笑非笑,声音却森冷起来,“又是怎么回事?”余孤天的心“咯噔”一跳,立知这大魔头暗中窥伺自己多日,自己运功打坐的形貌早被他看出端倪。瞬息之间,脑中已闪过七八个答话,却又被他尽数扫落。望着林逸烟那双洞烛机先的双眸,他知道,只有实话实说才能让自己在这个魔头身前立于不败之地,当下便将那日在九幽地府的奇遇照直说了。 “竟是方圣公的遗刻?”林逸烟又惊又喜,腾地立起,又缓缓坐下,沉着嗓子道,“你将方圣公所刻的法本念上一念,半个字都不得遗漏!”余孤天道声“遵命”,便将石壁上所见的法本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林逸烟精研此功多年,那几点残缺之处已在心底盘桓多年,甚至不惜走合体双修的魔道旁门,却依然见效甚微,此时一听法本,立时如拨云见日般豁然明了,一时间心底涌动道道热流,暗道,“我若早得此法本数月,焉能有洗兵阁之败!” “好极,你果然不负为师多年督导之恩!”林逸烟双眸神光熠熠,缓缓道,“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余孤天昂然道:“攻取和州,挥师过江,直取江南!”林逸烟“嘿嘿”冷笑:“和州弹丸之地,比不得庐州,夺它易如反掌,但挥军过江,谈何容易!”余孤天怔怔道:“王权昏庸,刘老迈,怎地就渡江不得?” “金人素来不擅水战,完颜亮残暴自傲,此次伐宋,并未备好精悍水师船舰,”林逸烟眼shè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0 章 光,森然道,“大江天堑,如何与南人相搏?”余孤天心头一震,道:“那……还请教主指点!”林逸烟道:“金兵长于陆战,便连你余孤天手下的精兵也多是旱鸭子。既然如此,何不尽展所长?” 余孤天望着他那深藏玄机的双眸,蓦地心头一动,道:“教主是让我暂莫渡江,而是展我所长,转攻他处?”林逸烟悠然笑道:“不错。王权已逃离庐州,那镇守扬州的刘已老病缠绵,若是你向完颜亮进言,以雷霆之师突袭扬州,扬州唾手可得!眼下你余孤天资历尚浅,但若是夺下扬州,你余孤天便是大金的常胜将军了。那时你进可攻,退可守,何愁天下不定!” “教主妙算!”余孤天双眼一亮,忙躬身道,“好极好极!今后有教主在弟子身后指点迷津,弟子便想不做那常胜将军都难。”林逸烟眸子里却闪过一丝落寞之色,淡淡地道:“我林逸烟终究乃是大宋之人,久留金营,非我所愿。今日咱师徒暂且别过!”他今晚骤得三际神魔功的法本全貌,心底早已按耐不住,只速觅静地推究参悟。 余孤天虽然自幼怕得他要死,但听得他要走,心底还是略感失落:“我要举大事,此时正yù求他鼎力相助,怎地他说走就走了?”忙低声央求。 林逸烟却摇头道:“本教教义所拘,为师断不能留下助你侵宋。况且宋金jiāo战,赵宋国力必然大耗,也正好给我明教千载难逢的起事之机。光明必然重临,明尊复生大地!”他说着,目光近乎偏狭地明锐起来,缓缓地道,“终有一日,我要让九泉之下的大慧明白,我林逸烟便是降世明尊,救世法王!” 余孤天侍奉林逸烟多年,知道这位明教教主刚毅果决的xìng子,又知此人虽以挥旗造反为任,但目高于顶,断不会与敌国联手。他低声央求几句,眼见林逸烟去意已定,忽地跪倒在地,“咚咚”叩头。林逸烟双眉一扬,拈髯笑道:“说罢!”当日余孤天在大云岛装哑巴伺候林逸烟时,每有所求,往往先行磕头,林逸烟恩准之后,他才或比画或写字,说出哀求之事。此时师徒二人的言谈举止,俨然已与当年在大云岛上全无二致。 “这法本高深艰难,”余孤天说着又叩了下头,道,“那最后一重的神魔劲上,有一道‘大光明天雷术’,弟子还有三处不明,日夜盼望能得师尊指点。”林逸烟双眉一扬,笑道:“九天雷、十地火,广取光明破黑暗!此‘大光明天雷术’正是这三际神魔功的最精妙化神之处,也难怪你揣摩不透!”摆手命他起身说出不明之处,跟着侃侃而谈,将余孤天心底疑惑尽数解开。 余孤天悟xìng甚高,经他稍一点拨,便也前后贯通。望着林逸烟那柔和的目光,想到自己当年在大云岛上受人欺凌,直到给林逸烟选为贴身侍徒,才苦尽甘来,跟着眼前又闪过当年林逸烟的督导之恩,不由心底发热,又再跪倒叩头。 “够啦!”林逸烟大袖轻拂,将他扶起,“临别之际,为师再赠你一言。”余孤天忙道:“弟子洗耳恭听。”林逸烟道:“你xìng子偏柔,须得牢记这八个字,”目光倏地变得锐利如刀,一字字地道,“若逢大变,当机立断!”余孤天霎时心头一亮,又是一揖到地,道:“弟子铭记在心!师恩深厚,恩同再造!”林逸烟笑道:“你是我的弟子,我不帮你帮谁?他日你身登大宝,但愿还能记得我明教之恩!”余孤天大喜,道:“师尊,您也信得弟子会……会成了大事?” “你是完颜亨临终前选中的人物,”林逸烟眼中闪过一丝惺惺相惜之色,“我信不过旁人,却不得不信他沧海龙腾!”言罢飘身走出大帐。 余孤天疾步送出,却见天上月色凄迷,星芒黯淡。林逸烟仰头望着那轮月影,颇有悒悒之色。余孤天机灵透顶,知他定是想起了林霜月,却不敢出声劝解,沉了沉,却听林逸烟郁郁一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大袖一拂,转身便行。 连营中闪烁的惨白灯光下,林逸烟走得极慢,那雄武的身躯此时瞧在余孤天眼内,却有几分说不出的辛酸之感。林逸烟的身形在夜色中消逝了好久,余孤天才自沉思中惊醒。沁凉的夜风直拍进帐内,余孤天只觉身上一阵湿寒,原来浑身衣襟早被冷汗浸透。 “挥师扬州!”余孤天定下神来,想到林逸烟所遗的妙策仍不禁拍手叫绝,“这是狡兔三窟之计,只有暂且离开完颜亮,我余孤天才能羽翼大丰!况且婷姐姐还在扬州等我……”想到完颜婷,他的双眸又灼热起来。 翌日一早,余孤天便向完颜亮进言,该当兵分一路,去取扬州。取扬州不必渡江,宋人定非敌手,况且得了扬州后,可由瓜洲渡口渡江,先夺建康,再合围临安,大事可定。 完颜亮笑道:“联早有此意。扬州为南宋重镇,此地若得,江南必然大震。”当下便遣大将萧琦为主帅,余孤天为先锋,统兵十万直扑扬州。 清晨旭日才升,李宝、卓南雁便率三千水师启航直奔唐岛。海州去唐岛不远,但船行不久,船队却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 飓风一起,霎时海天间混沌难辨,天上的云厚得吓人,暴雨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狂风掀起的巨浪越来越高,化作数丈高的水墙重重拍来。 除了卓南雁、崔振带来的车船还能支撑,李宝船队的诸多海鳅船、钓槽战舟、水哨马、旗捷舟等小海船都不耐如此大浪,给巨浪打得东倒西歪。 暴雨狂风似乎永无止息,船队间最大的车船“镇海龙”上,卓南雁和崔振等一众水手忙着收帆把舵。李宝却手扶桅杆,仰头“哈哈”狂笑: “老天爷,你莫不是要这大浪试试老子的心诚是不诚吗?”惊天动地的风雨中,众人见他如此狂笑,均觉骇异。 海风怒啸着掀起如山巨浪,直向“镇海龙”拍来,咸腥的海水直灌人李宝的嘴中。李宝兀自大笑不止:“打吧,老天爷!老子破敌之心坚如铁石……”话未说完,一座小山般的浪头劈面砸下,将他击得滚倒在甲板上。李宝挣起身来,又挺胸大笑:“老天爷,你这些风浪算个鸟!便再猛厉百倍,老子也要去唐岛……老子也要击破金狗……” 不知怎地,“镇海龙”上的群豪都被李宝的豪气所感,一边忙碌对抗风浪,一边跟着他怒吼起来。先是最近的一两艘车船,跟着大大小小的海船上的官军竟也齐齐纵声狂笑大吼。震天价的天风海雨中,便断断续续地dàng起阵阵怒啸狂嘶:“老子要去唐岛……爷爷誓破金狗……”这些宋军追随李宝日久,也是开口“老子”、闭口“爷爷”。 海上飓风有时持续三四天也是常事,但这回老天爷似是被这些汉子们不甘的怒吼慑住了威风,两个时辰之后,便风雨渐弱。晌午过后,终于风平浪静,天空重又化作纯净的蓝色,道道流云如同撕破的棉絮,缭绕天际,一抹耀目的日色淡金般铺洒在蔚蓝的大海上。船上众人齐声欢呼。 “聚拢船只,清点人手!”李宝振声一吼,才发觉声音嘶哑,喉咙都快喊破了。足有一个来时辰的光景,被风浪打散的船队才重又聚集起来。 清点之后,李宝船队的一百二十艘战舰和来自逍遥岛的七艘车船尽皆完好,但官军中却有七八个人给飓风卷入惊涛,葬身大海。李宝急命各船宋将录下牺牲的兵卒姓名,又命船队降下船帆,亲自在船头跪倒,悼慰死者在天英灵。这一场狂风骤雨之后,再次扬帆的群豪更多了一腔豪壮之气。 船队靠近唐岛时已是日色西斜,李宝为人外粗内细,要遣人先行摸过去探看金营水寨。卓南雁和崔振自告奋勇地请缨,李宝知他二人的本事,却仍恐他们有失,又令魏胜随行。三人划了小艇悄然前行,远远地便见无数大船沿岸拥簇。此时落日辉光仍亮,三人在一块礁岩下系了小舟,潜水前行。这三人都是大好水xìng,鼓气起伏,游出好远,探头观望,却见金人的数百艘战船宛转jiāo接,纵横有致,布成一座厚实的“船城”。 这船城的外围都是高大厚实的斗舰,船上只有几个兵卒懒懒地转悠,瞧那样子都是无精打采,并不如何留心海上动静。 魏胜“噗”地吐出一口海水,冷笑道:“他nǎinǎi的,这些金狗懒得要死,竟连水寨也不结。这带兵的若是在李大总管手下,几百顿军棍也挨了!”卓南雁却摇头道:“金人只是暂时停泊在此,自然不用水寨。况且,他们虽未结寨,却摆了一座奇阵。” “奇阵?”魏胜奇道,“那又管什么屁用?”卓南雁道:“魏将军,若是你此时挥师进攻,该当从何处突击?”魏胜眼芒一闪,凝目多时,却说不出话来。崔振忽地叹道:“果然是阵法!金狗的船只摆得大有学问,外有高船,内有坚艇,让人一时摸不到下手之处。” 卓南雁道:“这数百艘船舰初看密不透风,实则疏可走马,大到斗舰,小至走舸,皆留下了进退海道。最厉害的是锋芒内敛,四围成阵,此阵动则能攻,静则能守,即便是咱们乘黑骤然突袭,也未必能将他们一举击溃。”他说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寒气,凝眉道,“怪哉,金人那里难道又有什么能人?巫魔萧抱珍魔功虽高,却并不擅长阵法啊?”三人不敢怠慢,急循原路赶回,向李宝禀报详情。李宝浓眉耸动,仰头望着暮色沉沉的沧溟发呆,海风呼呼吹来,dàng得他长发乱舞。沉了好久,他才猛地一拍船舷,笑道:“好风!金狗结船成阵,咱们便给他来个火烧赤壁!” “金狗的船阵颇有讲究,大小船道早已布好,”魏胜皱眉道,“况且金狗的船舰都已落帆,咱们又在下风口,难以施展火攻啊。”火攻乃是以弱击强、以少克多的水战惯技,但一是要风势得便,二来便因船帆庞大易燃,须待对手扬帆之时攻击。此时宋军全无这两项便宜,自然难施火攻。 李宝却“嘿嘿”笑道:“他们落下的帆,咱可以让他们再升起来;他们结了的阵,咱也可让他们自己搅乱!”魏胜奇道:“哪有这等美事?” “自然有!”李宝笑吟吟地望向卓南雁,“雁儿定下的这诈降之计,大有远见。”卓南雁“呵呵”一笑:“宝叔要火烧赤壁,小侄自然该做这诈降的黄盖!”群豪计议已定,当下便由卓南雁和崔振等逍遥岛群豪为主,配上魏胜等宋军精锐,运使逍遥岛车船,直往唐岛而来。 片晌后,便望到了泊在岸边的大金船队。群豪的车船驶到近前,大金船舰上巡视的兵卒才呼喝起来,只是声音依旧没什么精神。崔振听那些人都是汉人口音,低声对卓南雁道:“在船上巡查的都是汉人,女zhēn rén不耐风浪,想必早已安歇了。”卓南雁道:“这些汉兵全无士气,料来对金人也是心含怨愤。”崔振高声喊话:“咱们是逍遥岛的义士,奉岛主之命,率七艘车船特来投奔大金天兵。请萧教主出来一见便知。” 过不多时,萧抱珍清瘦的身影出现在船阵边缘的高大斗舰上。崔振忙长笑问候。萧抱珍见这回崔振竟驾了威武的高大车船前来,顿时大喜,朗声笑道:“果然是崔兄,快快有请!” 忽见萧抱珍身侧闪出一人,叫道:“慢着,且莫放行!”又向崔振扬声喝道,“尔等将车船排成一字,次第而来,且在船阵外停泊。”卓南雁听这人声音甚是耳熟,心中一动:“这厮是谁,心思好不缜密。” 逍遥岛的七艘车船都是上起三层船楼,远远望去,甚是雄武,巍巍然鱼贯而来,在大金船阵外抛锚停住。 萧抱珍乘了小艇如风而来,亲上车船相迎。卓南雁早已易了装束容貌,但觑见他来,仍是远远避开。崔振照着卓南雁的吩咐,跟萧抱珍寒暄之后,便即讨价还价:“岛主吩咐,我逍遥岛日后不要封赏,但求岛主务必在大金皇帝驾前美言,将此岛正式赏赐给我家岛主。” “原来这姓文的娘儿们动的是这个心思!”萧抱珍心头一宽,拉着崔振的手“哈哈”笑道:“那是自然!文岛主顺应大势,鼎力助我大金,日后便想不求封赏,只怕万岁也不会答应!” 一道高瘦的身影忽自萧抱珍身后闪出,冷飕飕地望着崔振,喝道: “你们怎地知道我大军船舶此处?”远远观望的卓南雁暗自一凛:“原来是刀霸弟子童千波!是了,此人号称‘寒水刀’,必然精通水xìng。这座船阵设置奇巧,自然也是天刀门主的路数了。”他不知刀霸仆散腾是否也在金国船队之中,心中更紧了起来。崔振却不识得童千波,冷冷瞥了他一眼,只向萧抱珍大吐苦水:“萧教主,咱们自逍遥岛启航南下,沿海探访咱大金水军所在,一路上可是吃尽了苦头,今日早上还遭遇了暴风,险些儿葬身海底。你若嫌弃咱们来历不明,崔某这便告退!” 此次金兵沿海路突袭临安,领兵主帅乃是大金名将完颜郑家奴,此人与天刀门主有些jiāo情,仆散腾特遣自己精于水战的弟子寒水刀童千波赶来相助,并献上一套精奇水阵。但萧抱珍跟仆散腾素来不睦,对刀霸这位弟子自然更不放在眼内,当下大咧咧地哼了一声:“千波,不必杯弓蛇影,少时带着他们去见过完颜将军,自有计较。” 崔振又笑道:“萧教主,咱们可是山野草民,哪敢去见领兵的将军。 岛主早就吩咐了,车船送到后便即赶回,我逍遥岛弟子不得卷人宋、金之战。对了,上次随教主前来的那些岛上兄弟,都回去了吗?” 金军一直缺少高明舵手水兵,上次随萧抱珍赶来的百余名逍遥岛弟子,早被完颜郑家奴留下,强命cāo驶船只。萧抱珍听得崔振问起,脸色微变,干笑道:“他们远来是客,留下歇息几日,原也应该!崔兄此行劳苦,也不要急急便走。”拉着崔振之手,下船登舟。魏胜、卓南雁等几人都算此次逍遥岛的首领,也一同踏上小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1 章 卓南雁脸上特意抹了油粉,脸型变得凹凸肥胖,加之崔振又缠住萧抱珍说笑,便也无人留意他。 金国船阵两侧那十余艘轩昂挺阔的斗舰缓缓转开,让开通行海道,小艇直驶而入。崔振眼见船阵当中是三艘并连的巨大楼船,料想是金人将帅不耐风浪,故意“哈哈”笑道:“教主,这三座大船怎地还用铁索连住?” “此乃我大军的帅船,自然要与众不同。”萧抱珍淡淡一笑,说着眼芒一锐,冷冷地道,“军营之中规矩挺多,崔兄最好莫要多口乱问。”崔振吐了下舌头,嘻嘻笑道:“咱早说了是山野鄙夫。”萧抱珍大袖一拂,道:“请!” 这大帅船共分三层,头层的船舷也高可两丈。崔振有意卖弄轻功,运起龙骤步,飘然跃上。萧抱珍看他身法精妙,不由喝了声彩,也振衣而上。卓南雁和魏胜等人却坐着小艇再向前行,爬上帅船旁的另一艘蒙冲战船。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崔振和萧抱珍正谈笑着钻入帅船当中那间高大的船舱,卓南雁暗道:“完颜郑家奴那厮便在舱内吗?最好战事一起,便将这厮一举擒下。”目光游走,借着暮色,仔细端详那帅船的各层楼舱。 “你看什么?”远远地传来一声断喝,却是寒水刀童千波也跃上了船头,灼灼目光直向他逼来。卓南雁心中一震:“这寒水刀心思细密,可别让他觑破了虚实。”童千波已大步行来,低喝道:“你这厮一上船便东张西望,活得不耐烦了吗?”他知这批逍遥岛的海客是投奔萧抱珍而来,是以出口老大的不客气。卓南雁只得“嘿嘿”干笑,往后退去。 魏胜忙踏上一步,笑道:“大人见笑了,这是小人兄弟陈黑儿。不瞒大人,这小子是偷儿出身,自来就是这么一副贼眼珠子。”转头对卓南雁喝道,“黑子,他驴球的,你吓傻了吗?还不给大人赔罪!”卓南雁索xìng装作粗傻贼腻的模样,“嘻嘻”傻笑着低头作揖。 “偷儿出身?”童千波的目光仍在他身上刮来刮去,“便不会武功吗?”声音一落,刀光暴起,一刀便向卓南雁左臂劈去。魏胜“啊”的一声,要待阻拦,已然不及。卓南雁何等手眼,一眼便看破童千波只是虚劈自己左臂,这一刀之后自会借势右转,狠斩自己右臂。电光石火之间,他心念疾闪:“我此刻乃是逍遥岛的豪杰首领,虽通武功,却又不能太过高明!”眼见刀来,惊叫声中,索xìng顺势闪向右侧。 “这小子果然武功平平!”童千波自忖这一刀劈实,则可卸下他右首臂膀,刀势疾顿,刷地收刀人鞘。他再不搭理魏胜等人,转身下船,登上小艇,亲自带人接管逍遥岛的大车船。 过不多时,各车船上的逍遥岛群豪都被金兵用小艇接进了船阵,分别安置在各艘大小船只上。卓南雁暗道:“这姓童的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他将我们分而化之,便是有甚图谋,一时也施展不开了。” 童千波既已不在船上,他到底松了口气,跟魏胜和几名逍遥岛弟子在这大战船上闲逛,却又遇到几名逍遥岛的水手。这几人都是先前随萧抱珍驾船而来,那时便被拆散了编入各船听差,见到岛上故人,均是又有欢喜,又有牢骚。女真兵卒都经不起风浪,早早入舱安睡,留在甲板上巡视的水手多是汉人,十来个人便聚在一处闲聊。 那座高大的帅船内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卓南雁低声询问几名汉兵。 有人撇嘴冷笑道:“完颜大爷好那调调,身边少不得女人。”一个满面胡子的汉兵重重哼道:“日他祖宗,都是抓来的汉家好女子……”忽听有人低喝道:“噤声噤声!别那么多牢骚。给童大人听到,可大事不妙!” 楼船下的海道中一艘游艇疾驰而过,船头挺立之人正是童千波,目光四下扫视,惊得各船巡视的汉兵忙挺直了腰板。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八节:烈火楼船 怒海鏖兵 苍茫的大海被夕阳烧成了紫色,海风渐大,但近岛的波涛温顺了许多,映着余晖,闪着粼粼金光。卓南雁纵目远眺,暗道:“童千波虽然武功不高,却是个水战将才!宝叔那里不知怎样了,这一场奔袭,我们只胜在知己知彼,真正的胜算并不高。” 自庐山技成、闯dàng江湖以来,卓南雁见过无数大阵仗,但两军对垒的厮杀还从未亲历过。暮色渐沉,整个天穹已化作淡青颜色,但闻海涛悠然轰响,想到过不多时便会有千万人喋血碧海,他心内也如海涛般起伏不定。蓦然间他的双眸一亮,青茫茫的广阔海面上现出一排细小的黑点。“来了,宝叔终于到了!”他身子一振,脊背如同弓一般地绷紧。 一艘,两艘……粗粗扫望,竟是十艘海鹘船。船队逆风而来,但因海鹘船轻便耐风,最擅越浪,仍是迅速逼近。李字大旗,迎着呼啸的暮风猎猎招展。 “宋军来啦!”“南蛮子来偷袭啦!”金国船阵上三三两两巡视的金兵也见到了李宝船队,乱糟糟地惊呼起来。 “莫要慌乱,结好阵势!”童千波纵船掠出,转头对帅船上的金兵大喝,“速去禀报完颜将军。”帅船上的巡哨金兵转身就跑,但心紧气浮,脚下一滑,竟跌倒了,急跳起来,一扭一扭地奔入舱内。 片晌后完颜郑家奴疾步赶来,萧抱珍和崔振紧随其后。完颜郑家奴眯起双眼,紧盯着逆风扑来的海鹘船,蓦地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姓崔的拿下!”四五个金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崔振按住。崔振大叫道:“将军,崔某何罪?”完颜郑家奴冷笑道:“尔等前脚才来,宋军便后脚偷袭,尔等分明便是南蛮的内应。”崔振哈哈大笑:“大人请看,南蛮子不过派来十艘走舸,且形迹慌乱,天底下哪有这般突袭的?” 那十艘海鹘船果然有些慌乱,船上宋军远远瞥见金国船队,忙七手八脚地扭动帆舵,调转航向。海鹘船划个大弯,绕过金国船阵,依旧逆风向前窜去。 萧抱珍抢过一把劲弓,扬手一箭shè去。本来两国船舰相距甚远,常人箭力万难抵及,饶是萧抱珍内力精深,这一箭仍是在宋船丈余远的地方落水。但那些水手正自乱哄哄地忙碌,有个水手被那箭唬得一惊,竟跌落水中,几个宋军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捞了上来。完颜郑家奴哈哈大笑: “一群饭桶,南蛮子当真没用!”崔振忙叫道:“大人高见!这些宋船只怕也是胡乱撞来的,望见大金天兵在此.便远远逃窜!”说话之间,前几艘海鹘船已逆风驶出好远。那兵卒落水的船只则飘摇前行。 “莫让南蛮子逃了啊!”卓南雁蓦地大吼了一声。魏胜也嘶声喊道: “送上嘴来的肥ròu啊!兄弟们,今日显显咱们逍遥岛英雄的手段!”两人叫喊声中,几个逍遥岛弟子已赶过去忙着升帆cāo桨。这种蒙冲战船形体不大,船上兵卒不多,较之高大楼船更好驾驭。众人都是cāo舟老手,一通忙碌,蒙冲战船己扬帆冲出。童千波卓立舟头,止在盘算是否派人去擒那几只宋船,不提防身侧已有这艘蒙冲从船阵中冲出。他侍要张口喝问,那船已疾驰而去。蒙冲船型狭长,给逍遥岛众弟子全力cāo驶,更是去势如风,不大功夫便追上了最后的那艘宋船。 只听轰然声响,蒙冲已已撞上了宋军的海鹘船。蒙冲战舟的船体都由犀革蒙覆,又有弩窗棹孔,最擅冲突敌船,宋军的海鹘船却是形制最小的那种、被蒙冲气势汹汹地拦腰撞上,顿时翻了。船上宋军尽数落水。 魏胜等人哈哈大笑,命人用挠钩套索,将落水宋军尽数擒了。 那九艘海鹘逃窜虽远,船上宋军望见同伴被捉,齐齐顿住去势,似在犹豫是否回舟来救。与魏胜同来、被安置在另几艘船上的逍遥岛群豪尽皆大叫:“活捉南蛮,大功一件啊!”各自扯帆cāo桨,纵舟涌出。 完颜郑家奴挺立帅船之上,但见手下兵士气势如虹,心中也自欢喜,扬手命人放了崔振。崔振笑道:“恭喜大人,南蛮子羊入虎口,何不一股脑儿地擒了?”完颜郑家奴豪饮已久,这时酒意一发地涌上来,转头对身侧亲兵喝道:“将他们尽数擒来,逼问宋人主力所在!” 那亲兵跳上楼船的三重战格,擂鼓传令。各船金兵听得鼓声,纷纷踊跃忙碌。本来童千波这船阵结得大有讲究,守有守势,攻有攻阵,追击敌船,只该阵内的斗舰蒙冲依着阵势出击即可,船阵决不可乱。但那批逍遥岛豪客却纷纷鼓动各自的船舰冲出抢功,引得百十艘金军战船也先后扬帆,争先恐后地破浪驶出。 童千波不住摇摆红旗,喝道:“怎地不听号令,不可乱了阵势!”但这些金兵才随他cāo练不久,又均未打过水战,忽见魏胜等人手到擒来地活捉了不少宋军,均是红了眼睛地要争在大帅面前立功。 “追啊,看谁擒的南蛮多!”“那艘带帅旗的船留给老子!”,四下喝喊声中,再也不理童千波号令,此时百舸争流,哪里顾得上什么阵势。 萧抱珍眼见童千波手挥红旗,厉声咆哮,不由撇嘴冷笑:“追这几只虾米小船,还须结阵?天刀门的人只会虚张声势,当真丢尽了我大金船队的威风……咦?”他忽然顿住了笑,但见逃到了上风口的宋军众舰忽然齐齐折转,势如下山猛虎般地顺风逼下。 十几艘金军船只赶上劫杀,但不知怎地,船上那些逍遥岛的老海客此时全手忙脚乱起来,金船尽皆转动不便。宋舰却全撤了海鹘船下的浮板,全力破浪疾冲,在无数金军大小船舰的缝隙里灵蛇般地冲向大金船阵。 谁也料不到这些片刻前还张皇哭喊的“南蛮子”此时会疯狂地倒冲而回。借着沉沉暮色,依稀可见船上宋兵个个扯了衣襟,凶神恶煞般地全力cāo舟。形势突转,急于立功的金兵均有些懵懂。这时金人船上的逍遥岛群豪全不卖力cāo舟,金人只有胡乱叫喊的劲,任凭那九艘海鹘气势汹汹地穿chā而入。 “火!”萧抱珍蓦地惊呼出声。不用他叫唤,众人全看到了火,那骇人的火焰自宋军海鹘船的船头燃起,刺目的火苗子映得海上一片通红。 童千波大惊,厉喝道:“结阵!结阵!拦住宋船……” 大金船阵早已自己散开了,阵外用做拦截敌船的大型斗舰适才都争相驶出抢功,已坡远远抛在外围,急切间哪里冲得回来。便在童千波声嘶力竭的喝喊声中,海鹘船如九条火龙,顺势直chā进船阵。 宋舰是顺风冲来,火势一撞上金国船只,被海风一扑,便张狂地蔓延开来。最要命的还是大金船舰上的船帆,那都是油布做成,被宋军用裹了火yào的弩箭一通乱shè,立时烟焰冲天。火势四起,本来坚固如城的船阵反成了累赘,金军数百艘战船聚集成阵,此时起碇张帆,仓促间却全挤在一处,挣脱不开。 那九艘宋军海鹘却循着阵内海道纵横乱撞,将火箭如流星般向四处金船的大帆shè去,一时间马嘶人哭,喧嚣四起。完颜郑家奴双目火红,嘶声大吼:“传令,落帆!快落帆!”他已看出金军鼓起的船帆最是惹眼招风,若降下船帆,宋兵的火攻便会威势大减。只需稳住阵脚,这九艘泥鳅一般的宋师小船,便不足为惧。 “崔振哪里去了?”萧抱珍这才发觉身边的逍遥岛贵客早已踪影不见,猛一闪念,立觉这批逍遥岛的豪客处处可疑。他又羞又怒,愤愤跃上楼船下的小艇,四处寻找崔振。 完颜郑家奴号令一施,便有亲兵爬上船上箭楼高吹号角。激昂的号角声在隆隆的喊杀声中依旧远远传出,慌乱无主的金兵听了号角,忙收降风帆。 这时一名满脸乌黑的金国将军飞身蹿上帅船,哭叫进:“大帅,大事不好啦!南蛮子……南蛮子大队船只杀来了!”完颜郑家奴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果见一彪宋船破浪冲来。这回却再不是“几只虾米小船”,而是百十艘船舰,冲在最前的都是面阔三丈的大海船,上置箭隔、铁撞,船上箭如雨发,一路横冲直撞而来。 “将军!”那金将又嘶声喊道,“那……那些逍遥岛的大车船全是内jiān!”完颜郑家奴早看到那些要命的车船正带着宋舰一路横冲直撞。逍遥岛的七艘车船本已被金兵占据,适才战事一起,分置在别船的不少逍遥岛豪客乘乱跳人水中,游回车船,重又夺回了车船,与李宝的三千健儿合兵一处,并力厮杀。 “你的船队呢?”完颜郑家奴又惊又气,却扭过头冷笑起来,怎地不挡住南蛮,却临阵脱逃?”那金将头盔也丢了,脸上都是血痕,大叫道:“末将不是临阵脱逃。只是他们船高剑猛,末将的船阵都被冲乱撞翻,求您速发救……”正自辩解,完颜郑家奴却暴喝一声,手起一刀,将他脑袋削掉。 一旁亲兵的惊呼声中,那无头尸身“扑通”倒地。完颜郑家奴扬起狰狞的脸孔,嘶吼道:“临阵脱逃者,斩!御下不力者,斩!不奋勇杀敌者,斩……” 话未说完,陡觉眼前黑影一闪,跟着脖领一紧,已被人凌空提起,一道清冷的笑声直shè入耳:“你快快下令升起船帆,我饶你一命!”完颜郑家奴大惊,实在料不到竟会有人浑如鬼魅般直上帅船,将自己擒住。 他奋力挣扎,却被那人铁臂紧紧钳住,丝毫动弹不得。那几名亲兵这时才回过味来,发一声喊,齐向那人扑去。 这人正是卓南雁。他跟魏胜诱敌成功,便即悄然人水,偷偷摸向帅船,这时萧抱珍、童千波等高手均已不在船上,金兵正乱作一团,恰好给他一击得手。眼见四处金兵杀到,卓南雁的身子霍地一伏,左腿横扫而出,身周金兵腿骨尽折,惨号着四散横飞。 众兵一乱之际,卓南雁已夹着完颜郑家奴凌空跃起,扑上了箭楼。 那金兵兀自高吹落帆的号角,卓南雁反腿将那金兵踢下箭楼。“快快下令升帆!”卓南雁怒喝声中,扣紧完颜郑家奴的脖颈。完颜郑家奴只是“嘿嘿”冷笑,眼中尽是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2 章 之色。 卓南雁恼怒至极,知道若不升帆,宋军的火攻威力便大打折扣,正要向这金国统帅狠施辣手忽听身侧有人叫道:“这位朋友,升帆须得击鼓。”卓南雁见说话的是个干瘦的老兵,听口音也正是山东一路的汉人,便问:“鼓在何处?” 那老兵猛一咬牙,道:“便在上面!小人去敲!”完颜郑家奴气得破口大骂,才骂了半声,卓南雁便挥手点了他的哑穴,看他须发戟张,里双目都要睁出血来。那老兵已手脚麻利地攀上台阶,挥手狂擂战鼓。 帅船上还有不少金兵,但这些人大多是被强掠来的汉兵,对女zhēn rén本就怨愤,跟那老兵一样,心底反倒盼着金人败阵。眼见主帅被擒,那老兵倒戈助敌,众汉兵都只挥刀咋呼,并不出力,只有几个女真兵将要待上前相救,却被卓南雁一脚一个地踢下箭楼。 那老兵哈哈狂笑,奋力擂鼓。猛听飕飕劲响,一支羽箭斜刺里shè到,直chā人那老兵后背。这一箭突兀劲疾,便以卓南雁之能,也不及援手。 人影闪动,萧抱珍疯了般地直掠上来,出掌如风,直向那老兵背后印去。 卓南雁大喝声中,横封一掌,将萧抱珍击得退开数步。 “又是你这小贼!”萧抱珍跟他对了一掌,立时认出这面容古怪的逍遥岛弟子正是跟自己为难多次的卓南雁,便爪影错落,分抓他头、胸、双肩,一招四势,快如电闪。卓南雁的左手还提着完颜郑家奴,急切间抓住完颜郑家奴握刀的右手,顺势挥出,分斩他飘忽的手爪。 他二人都是绝顶高手,相互间又曾拼斗数次,可谓知己知彼。此时萧抱珍情急拼命,势若疯魔,占了七分攻势,但卓南雁手中多了一具宽大的“人ròu盾牌”,又有宝刀挥洒如意,竟稳稳守在那面金鼓之前,寸步不退。 两人龙争虎斗之际,那老兵却挣起身来,拼力挥起鼓槌。他的半边身子都已被血水浸透,但将那鼓却敲得异常得响亮。 “兄弟们!”他忽地仰头向身旁那几个呆愣的汉兵嘶吼,“干看着做什么哪?女zhēn rén欺压咱们这么久,你们还要忍到何时啊?你们这些没血xìng的玩意儿,cāo他娘的,我吴老汉都豁出这条老命啦……”一槌又一槌地愤愤击下,伴着飞溅的血花和无尽的怒意,他竟似要将残余的丝丝气力全用在那鼓槌上。那几个汉兵的眼睛都睁得血红,不知是谁带了头,竟一轰而上,接过那鼓槌,拼力擂下。 帅船上的升帆鼓一敲,临近船只上也随之敲起了升帆鼓,鼓声隆隆作响,震雷般远远传出。各船金兵得了号令,手忙脚乱地又再升帆。李宝等人早率战船纵横突入,将火箭连珠价飞出,只往那些油布大帆上攒shè。聚集成阵的数百艘大金船舰相继起火,初时还是东一处、西一处的火光寥落,片刻后火势便被渐大的海风撕扯到了一处。 这十万金军的将帅多是久居北方的女zhēn rén和渤海人(注:渤海国被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灭后,大批渤海人被迁离故土,至女真起兵反辽,提出“女真、渤海本同一家”,渤海人开始为女真征战),这些人都是平原纵马的能手猛将,大海行舟本就是外行,骤见如此铺天大火,更是全慌了手脚。金军各船上本来也有擅于cāo舟行船的汉兵,但这些人久受女真兵卒欺压,见此情形,均是心中暗喜,全不出力相助,任由烈焰扑腾开来。 一时间金国船只上的大小风帆、各色旗帜、柴草油米等物尽燎上了扭曲乱窜的赤龙红蛇。金兵在船上四下惊惶乱窜,更有被烈焰烤得昏了头脑的兵卒纷纷向海中跳去。震天价的哭喊嘶号声中,也夹杂着阵阵战马悲鸣,那本是运在马船上预备攻城掠寨的骏马,却都被烧得鬃尾乱zhà,咆哮纵跃。不时有惊马带着满身烈焰,悲嘶着蹿入海中。 萧抱珍直看得肝胆皆裂,蓦地厉声怪啸,双掌倏合,猛然扣住宝刀,向外推抹。刀光疾闪,竟向完颜郑家奴弯去,卓南雁万料不到他这一招竟会不管完颜郑家奴死活。此时他只以单掌借着完颜郑家奴之手发力,骤出不意之下,劲力难继,竟被萧抱珍拗过了宝刀。只听“嗤”的一声,血花飞shè,完颜郑家奴的咽喉上已多了一道血槽。 完颜郑家奴怒视着萧抱珍,喉咙中挣出一丝郁愤沉闷的惨号,身子软软栽倒。任是卓南雁如何心思机敏,也料不到巫魔竟会一招斩杀了金军主帅,顿时吃了一惊。 原来萧抱珍眼见金兵形势大乱,不由想到此次金兵遭袭大败,与他误信逍遥岛群豪大有干系,若是完颜郑家奴去金主完颜亮驾前告他个“引狼人室、料敌不明”之罪,那便大事不妙。他魔xìng大发之下,索xìng乘乱斩杀了完颜郑家奴。 一刀得手,萧抱珍急又松了握刀之手,飘身后退,厉喝道:“卓南雁,你这胆大妄为的小贼,竟敢斩杀我大金主帅!老子定要你死得惨不堪言!”巫魔适才出手奇快无比,旁观的金兵虽多,谁也没有看清是谁下的狠手,兼之完颜郑家奴一直被卓南雁提在手中,听得萧抱珍这一喝,众金兵都道是卓南雁突施辣手杀了完颜郑家奴。 卓南雁这时也无暇去揣摩巫魔因何斩杀本国主帅,只扬眉大笑道: “这水师主帅算个狗屁!老子连完颜亮都要杀!”扬手将完颜郑家奴的尸身向萧抱珍抛去,合身扑上,掌风猎猎,直向巫魔卷去。 此时的战局已是混乱一团。宋船突如其来,前有海鹘火攻,后有主力突袭,杀得金兵措手不及。金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大多汉兵都不愿与宋人厮杀,纷纷弃船逃向唐岛。熊熊烈焰如同妖龙般张牙舞爪地四下乱撞,数百艘金军船舰的大帆尽成了火树红云,唐岛漆黑的夜空也被染成赤红一片。 金军的这艘帅船也被火箭shè中,哗哗剥剥地燃起火来。船上汉兵和许多女真兵卒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残存些许完颜郑家奴的女真亲兵忙着救火。卓南雁抢过一杆长qiāng,横劈竖挑,直向那些兵士扫去。萧抱珍衔尾疾追,但卓南雁身形飞快,在众金兵中穿来chā去,不时抓起金兵向他抛来。萧抱珍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数十个救火的金兵都被卓南雁扫下水去,余下的也被他赶得团团乱转,帅船上的大火越燃越烈。卓南雁振声长笑,蓦然转身,大qiāng挽个qiāng花,疾向萧抱珍刺来。两人又战在一处。眼见金兵大势已去,萧抱珍越斗越是心惊,斗志一失,被卓南雁全力施为之下,已渐有不敌。 酣斗之中,卓南雁骤闻帅船下杀声暴涨,斜眼瞧去,顿吃一惊。原来李宝率着一艘铁壁海鹘战船,乘乱直扑大金帅船,童千波望见李宝船上帅旗,也率着七八艘金舰赶来围攻。李宝和手下宋军cāo船虽精,但被众多金国船舰围住了,左冲右突,却也撞不出去。 双方各施强弓火箭,几艘船全都燃起火来。好在李宝这艘铁壁海鹘战船两舷没有挡箭女墙,船首又有防护铁板,金兵的强弓硬弩一时伤不到宋兵,但他的船帆也被金人的火箭shè中,猎猎地燃起火来,形势危急。 卓南雁心内发紧,骤发两掌,将萧抱珍逼退,反手抓起完颜郑家奴的尸身,探身大喝:“金狗听真,尔等主帅完颜郑家奴业已毙命!识相的,快快弃戈归降!”玄功暗运之下,这一声响如雷震,自怒潮般的厮杀轰喊声中远远透出,全力拼杀的两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童千波和一群金兵不由仰头观望,借着闪亮耀目的火光,正瞧见完颜郑家奴的尸身。众金兵发一声喊,顿时杀气大泄。李宝大喜,嘶哑着嗓子大吼道:“儿郎们,给老子一起喊,完颜郑家奴死啦!” “完颜郑家奴已死!金兵速降!”宋军的喝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苦战的金兵气势大降,几个冒险攀上李宝帅船的金兵更被士气倍增的宋军一顿乱刀砍杀。李宝的铁壁海鹘战船顺势冲开重围,船尾的宋军振臂欢呼,扬手又甩出一排火箭。 卓南雁眼见李宝脱困,暗自松一口气,忽觉背后劲风飒然,却是萧抱珍全力推来一掌。巫魔这一掌纯属偷袭,卓南雁待得惊觉,背后要害已被巫魔掌力笼住,危急之中,猛然俯身前纵,大qiāng斜挥一招“陈抟封山”向后刺出。 骤闻“咔咔”巨响,那根高大的主桅恰在这时崩倒,向二人当头压下。萧抱珍反掌扣紧那把长qiāng,运力回夺,突见这桅杆犹如一座小火山般拍来,只得向旁躲避。劲气轰击声中,卓南雁猛地抛了长qiāng,借着巫魔的掌力向前远远跃出。萧抱珍此时占得先机,如何肯轻易罢手,厉啸声中,也如影随形般shè出船头。 火影杀声中,两人自数丈高的大楼船上向海中飞坠,凌空疾换了数招,才一起落入水中。只听轰然巨响,那桅杆如同巨大火云般砸落,起丈余高的大浪。 烈火扑打海面,腾起嘶嘶尖叫的青烟,卓南雁忙运起千斤坠,猛向海下潜去。人在水中疾沉,水上的喧嚣呐喊霎时消逝。海面上的冲天火光只能透下些许微芒,黝黑的海水中却有一把狭长的柳叶刀悄然划到。 这一刀顺波而来,几与水势jiāo融一体,但卓南雁修习天衣真气之后,对万物感知都远超常人,身周海水蓦地生出一丝轻颤,他已生知觉,反手斜挥,将这一刀dàng开。 掌力到处,但见海中一道黑黢黢的影子灵动如鱼一样悄然滑开。他虽看不清那人形貌,但只瞥一眼那人出刀的手法,便认出这人定是童千波。 海涛翻动,童千波似一条海蛇般又飘了过来,长刀曲曲折折地削向卓南雁的小腹。这童千波生具水相,自幼水xìng过人,那套“寒水刀法” 正与其自身命理相同,此时用之于真正的浩瀚大海之中,刀势随波游走,威势较陆上犹增。 此时波涛狂涌激流,卓南雁反难以感知刀势,水中幽暗,他只能依稀看到童千波那游鱼般的黑影,而童千波这一刀全依波澜之xìng而发,诡谲难测,瞬间便刺到了他的腰际。好在卓南雁玄功暗运,天衣真气全身密布,尖刀刺到,真气立生感应,带得柳叶刀向旁划去,只将他衣襟破开一道裂口。便在刀锋触体的同时,卓南雁一招“对面千里”横推出去掌下带起一股汹涌暗流,击得童千波斜斜退开。 一招之间,二人各遇险情,心底均是一震。便在此时,卓南雁蓦觉一股沉浑大力自身子右侧袭到。“巫魔萧抱珍?”卓南雁心念电闪。此时他先机已失,只得猛挥一招“断流势”,不管不顾地击向身侧。海水中虽然阻力巨大,但卓南雁这一掌若是击实,仍有碎裂五脏之效。 那偷袭之人正是悄然入水的萧抱珍,眼见他这一招六阳断玉掌势可截江断流,大有两败俱伤、以命搏命之势,暗骂一声“小贼无耻”,只得收招横封他的掌势。两股掌力在水中相撞,激得暗流奔涌,两人各自dàng开。 便在这时童千波忽在海中一翻,又再扑到。他料得卓南雁内功过人,再次出手,刀刀全往他双目、咽喉、裆下等诸般要害之处刺来。此时两人潜身在海面丈余之下,头顶传来的微光淡如萤火,偏偏童千波竟视物奇准,出刀更是如鱼得水。 海面上烈焰烛天,数万兵卒呐喊厮杀。海面下幽黯宁谧,也正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无声之战。 卓南雁平生首次在海底激战,便遇上了这天造地设的两大敌手:萧抱珍魔功精深,出招随物赋形,在水底照旧yīndú狠辣;童千波却是水xìng无双,那套寒水刀法在海底施出,更是如虎添翼。卓南雁凝神接了三四招,顿感险象环生,海底激战不比陆上,此刻形势危急也不能纵身上跃,否则被各具神通的两大死敌自下撵上,那便不堪设想。 身处危境,卓南雁蓦地心中一动,悄然运起忘忧心法中专采河川之精的“水流势”,浑身真气流转,不住采纳汪洋大海的浩瀚精气,一时间对身周波澜起伏之状明察秋毫,感知得异常清晰。童、萧二人招数才出,他感应已生,见招拆招,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激战片刻,卓南雁对童千波的诡奇刀法已了然于胸,掌力舒卷纵横,只以三成功力应对寒水刀,七成功力却放在萧抱珍身上。这太yīn教主的武功全走yīn柔一路,掌势随波涌动,仍给人变幻无方之感,若非水xìng略逊于卓南雁,只怕早已获胜。 海中激战,最怕敌人游到自己身下出招,偏偏海水浮力巨大,不住将人向上托举,三人一边苦战,一边还要运起千斤坠,不住向下沉去。 酣斗之中,童千波觑见卓南雁被萧抱珍缠得正紧,身如水蛇般蹿来,长刀疾划,又将他肩头衣襟挑开。卓南雁正凝聚大半功力与巫魔相拼,忽被童千波乘虚而入,顿时肩头血水涌冒。正怕他后招连绵而至,忽见黑影飘忽,童千波却反向水上蹿去。 “老子门户大开,这厮怎地不乘胜追击?”卓南雁心底蓦地一动,“哈哈,这厮水xìng虽精,内力却差,这一口气憋了许久,终究要到水上去换气了!”念头闪动,左掌疾推一招“无争势”撞向萧抱珍,右掌招化“大风卷水”,向童千波拦腰卷去。 童千波身子才动,便被他掌力带住,反向水下沉来。他心内憋闷,大骇之下,连连挥刀狂斩,但卓南雁不求制胜,只求扰敌,这一招“大风卷水”卷起层层波涛,只将童千波苦苦缠住。萧抱珍看出危急,拼力疾攻,但他逞奇斗幻的诸般魔功和dú法在水底终究是大打了折扣,在卓南雁那至刚至阳的六阳断玉掌反复施为之下,竟是占不得丝毫便宜。 蓦然间卓南雁放脱了童千波。双掌同出,齐向萧抱珍攻去。童千波憋闷得胸膛快要zhà开了,忽觉腰际压力一松,大喜之下,拼力向上挣去。 萧抱珍陡觉身前波斓涌动,猛地心底大震:“沧海横流?” 一波才动,万波相随,这正是龙壤楼主完颜亨的得意武功“沧海横流”。这门奇功本与天衣真气同源而生,卓南雁久见完颜亨施展,当年他对完颜亨深怀敌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3 章 ,曾苦心参究,只是未得要领,但自练得了天衣真气之后,于此却触类旁通。此时水下激战,他忽然悟出其妙,虽只是一些皮毛,但掌力全随波浪dàng出,竟也像模像样。 “难道完颜亨竟传给了这小子这门奇功,留来对付我?”萧抱珍心底剧震,骇然后退。卓南雁身子疾探,第二掌又再扑到。 水波激dàng,沉浑巨力自四面八方向萧抱珍挤压过来。若论变化精妙,卓南雁自是远远不及完颜亨,但此刻他将海底巨力与天衣真气融为一体,却比完颜亨所施的“沧海横流”更加雄浑。萧抱珍与他掌力再接,已然深信这是龙骧楼主的独门神功。他平生最忌惮之人便是“沧海龙腾”,勉力撑了两掌,心底惊畏更增。 若在往常,他自可以高深魔功与卓南雁全力一搏,偏偏此时身处海底,他的魔功之奇和暗器之dú全都无从施展,水xìng又不及卓南雁,震惊之下,蓦地身子一团,如一块圆石般向旁顺波滚出,跟着身形疾探,游鱼般地急速遁开。 童千波飞一般地撞出海面,大口吸入空气,但觉胸中畅快无比。猛听身旁劲风横扑,一杆长qiāng劈面刺到。正是崔振眼见卓南雁落水,心底焦急,纵舟过来探查,突见童千波跃出水面,忙挥qiāng痛击。童千波横刀疾封,但适才与卓南雁苦斗已久,内力大耗之下,柳叶刀被崔振一qiāng挑飞。 崔振厉喝声中,大qiāng如怒龙出海,分心便刺。童千波yù避无力,心中一惨,只得闭上双眼。猛听身侧波澜翻涌,有人已斜刺里闪到,童千波只觉脖领一紧,已被那人提着跃起,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大qiāng。 “崔兄,”救下童千波之人正是卓南雁,他信手点了童千波要穴,笑道,“且先饶他一命!”崔振笑道:“好兄弟,大哥我还当你受了这厮暗算,正要下海去寻你哩!” 这会儿李宝的帅船也顺波冲来。李宝见他无恙,欢喜得扬眉大笑。 卓南雁提着童千波跃上船头,扬手将他抛在甲板上,拱手道:“宝叔,这金人的师父与小侄有些jiāo往,小侄斗胆请宝叔暂且留他不杀,待大败了完颜亮,再作处置。”李宝点头笑道:“人是你抓的,自然要由你定夺。” 这一场古来罕见的大海战激战至此,金国因主帅被杀,大小战船多数被烧,已是兵败如山倒。起先还有些勇悍女真兵将跟跃上船头的宋军苦斗,但随着众多汉兵或弃船远逃,或倒戈助宋,那些女真兵将也斗志渐消。宋军则往来冲dàng,气势如虹。 海上烟火弥漫,数百艘大船燃起的熊熊烈焰燎得满天腥红,众金兵被杀得丢盔弃甲,不少苦战不屈的金将先后被擒被杀,女真兵卒失了统领,终于一败涂地。 满天烈焰之中,许多倒戈归顺的金国汉兵和那些被完颜郑家奴掠来yín乐的汉家女子也在哀号四蹿。只是水火无情、刀兵无眼,在这两国千军万马的厮杀之中绝难救助。 卓南雁挺立船头,眼望那红彤彤的火海发呆。这一战大宋水师以少破多,可说是取得对金开战以来的罕见大胜,但看了那些无辜女子和归顺汉兵在黑烟红焰中无助地挣扎哭喊,他心底隐痛阵阵,大胜的喜悦也被冲淡许多。 店岛战事已了,卓南雁不愿多耽搁,当晚饮了庆功宴,便跟李宝和逍遥岛众家英雄辞行。李宝也知国难当头,万事须得求速,当下便派大船送他沿海南下。 海船直抵大宋淮南东路的泰州,卓南雁择岸登陆后,便沿驿站官道乘快马疾行。他身上有太子颁赐的令牌,各驿站的驿丞均不敢怠慢,每处都有物资、马匹供给。 卓南雁快马加鞭,一路向西疾驰,最快时曾一日一夜狂奔三百里。 到了真州,便不时见到结伴南下逃难的百姓。原来完颜亮听从余孤天之计,分兵十万去取扬州,此时滁州业已失守,余孤天的前哨兵马已距真州不远。如此一来,宋军的北侧和西侧便两面受敌,老帅刘琦也不敢全力死战,只得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大江南岸。 那一日卓南雁走得口干舌燥,便在官道旁的一处小茶肆中饮茶,正听到几个饮茶的百姓闲聊。一个华发老者苦笑道:“听说前几日,便在那滁州城下,大宋天兵又打了胜仗!”他身旁那年轻后生“呸”了一声: “每日里都有捷报,先前还说大宋天兵是在楚州、寿春破敌,后来王师大胜的地界便成了滁州、高邮。日他娘的,这捷报一报比一报近,分明是节节败退!” “才走了这些时日,这么多城池要塞已然失守,王权老贼当真该死!”卓南雁心底郁闷,去驿站问了小吏,得知完颜亮的大军主力已屯兵庐州,这便要发兵攻打和州,忙纵马直往和州而来。 越是接近和州,路上见到的避战逃难的百姓越多。这一天他直奔到日头西斜,才到了和州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头上高挑大宋旗帜,卓南雁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恰有大批百姓奔到城下,神色仓皇,足有百十来口。众百姓望城哭拜,说道路上遭到金兵洗劫,央求着要进城。城上宋兵却大喊道: “王统制有令,不得私开城门,以防金国细作入内!”众百姓无奈,只得绕着和州城墙,再向南方奔去。 卓南雁看那些百姓可怜,正待帮他们喝开城门,陡觉远处隐隐传来金鼓声响。他凝听地动之声,便知前面数里之内必有大队人马厮杀,要催马赶去。 逃难百姓中几个好心人,见卓南雁单人独骑地仍要前行,忙劝他道: “你这后生不要命啦?前面的金狗凶蛮得紧,万勿前去送命!”卓南雁一笑点头,回首望见众百姓扶老携幼而行,脸上皆有背井离乡的辛酸凄惶,心内倍觉苦楚,越发紧催坐骑,向前疾奔。 跨过一道小溪,便见溪畔血水弥漫,几十个百姓和几名金兵的死尸纵横jiāo枕。那几名精壮男子都是脑浆碎裂,一看便知是被金兵用他们最喜欢的敲脑酷刑处死的。十几个年轻女子的尸身均是赤luǒluǒ的,地上更有几只血淋淋的女子手臂,有一只斩断的手臂内兀自环着一个婴儿。那婴孩肠子滚出,头脸上血ròu模糊。 此刻远处的金鼓之声忽歇,溪边悄寂无声,却弥漫出一股难言的惨烈血腥,隐隐地,似有无数凄恻的哭号呐喊直冲天际。 卓南雁肝肠如烧,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啸,纵马向前狂奔。转过两个山坳,猛听鼓声又再大作,煎厅山林前一片嶙峋的乱石间正有数百金兵围住几十名豪客厮杀。卓南雁匆匆一眼打去,便见苦战的群豪中竟有虞允文、莫愁、唐晚菊、无惧和尚等数名老友。 原来虞允文和莫愁等数十位丐帮好汉最先赶来力援和州,却在城外巡视时突遇一小队金兵欺凌jiānyín逃难百姓。群豪忍无可忍,仗义出手,金兵不敌,抛下几具死尸后便即上马远逃。莫愁等人含愤死追,却不想忽在此处遇上大队金兵。这千余猛安谋克正要突袭和州,骤然撞上虞允文等人,立时一场好杀。(按:“猛安谋克”为女真语,按金军编制单位,“猛安”满员为一千人。“谋克”满员为一百人。猛安谋克乃是金国重要军事编制。一万人的编制称为“忒母”,下略。)随虞允文前来的这些丐帮精锐虽然武功高强,却多是不习战阵的江湖豪客,初时全然不听虞允文号令,只仗着血xìng锐气奋勇厮杀,奈何金兵阵中也有数名高手坐镇,一时难占上风。更兼金兵弓强箭厉,每次只以二百余人迭次进击,进退有常,丐帮群豪折损大半。 虞允文无奈之下,只得率人退到这一堆乱石之中,倚仗石壁地利固守。他率众疾冲了几次,都被金兵硬弩阻住。激战之中,虞允文竟又被金阵中的高手以暗器shè伤,伤处阵阵麻痒,情知有dú,却又无暇处置,只能浴血苦战。 卓南雁远远瞄了几眼,便看出带兵攻杀的金营好手中有几人出手yīn狠,全是太yīn教巫魔一派的武功路数。转头再看,忽见西侧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山上拥着百余金兵,高挑的大旗下一员金将横刀立马,手挥红旗,遥遥指挥山下金兵进退攻杀。 “擒贼先擒王!”卓南雁心念电闪,立时催马向土山上冲去。他自后掩来,这一冲出其不意,片刻间便到了半山坡。山顶上的那金将高声吆喝,几个金兵闻令而动,挥动兵刃,嘶吼着向卓南雁冲来。 迎面奔来的那名金将乃是一名谋克孛堇,形貌凶悍,肩头却斜披着一件江南女子常用的锦丝亵衣。(“孛堇”为女真语,意为“官长”。“谋克孛堇”意为百夫长,“猛安孛堇”意为千夫长,“忒母孛堇”意为万夫长。下略)卓南雁瞧了,便知适才凌辱江南女子时,此人定然有份。想到那些在溪边遭辱惨死的江南百姓,他心头火起,闷声不响地直撞过去。 众金兵陡觉眼前一花,那谋克孛堇的长矛已向天上飞去,跟着便听一声惊叫,那人已被卓南雁扣住脖颈,凌空提起。 “杀我父老,辱我姐妹,今日都要做个了断!”卓南雁怒喝声中,劲力到处,那剽悍如虎的谋克孛堇嘶号半声,便已毙命。 卓南雁怒气勃发,挥手便将尸身抛出。那几名金兵首当其冲,如被巨石檑木撞中,惨呼倒地,迎面两人均是口吐鲜血,昏厥不醒。另两人见势不好,转身便逃。 那金将在山顶望见手下兵卒不敌而溃逃,凝眉怒喝道:“这两个狗才,怎地忘了我孛术鲁军中的规矩?放箭!” 这孛术鲁乃是大金一名猛安孛堇。他用兵强悍,颇有威望。虽然完颜亮曾严令不得扰民,但扰民抢掠早成了众兵将的一份铁定的收人。况且此次侵宋,完颜亮摆明了要做明君,所过之处还曾将大把银子散给江南百姓,众兵卒早就暗自眼红,私下里都说:“江南的城池美女都是万岁的,咱们冒死厮杀,总得博些小财吧!”孛术鲁对手下素来骄纵,只要能破敌得胜,余事全不约束。这才有一部前锋jiān掠百姓之变。 眼见余孤天连番偷袭得手,孛术鲁眼红无比,这次也讨得暗中偷袭和州的差事,自是雄心万丈,不料未到和州城下,便遇上了这一股江南豪杰。他哪知自己的对手书剑双绝虞允文乃是威震大宋朝野的有数将才,眼见激战良久,却收拾不下这数十号散兵游勇,早气得暴跳如雷。 他身旁的金兵都知道主将的脾气,遇敌时只能死战,后退半步必斩,众兵闻令后开弓便shè。一通乱箭攒下,那两名逃兵顿时身中数箭,惨叫求饶。卓南雁暗吃一惊,飞身上前,抓了那两名金兵在手,全力奔上。 孛术鲁不住喝喊,金兵箭如雨发,但卓南雁将那两个金兵挡在身前,便如多了两面巨大盾牌。他展开轻功,兀自快逾疾风,瞬间掠上山顶。 众金兵都在围攻虞允文等人,在山顶上环卫主将孛术鲁的不足百人,突见卓南雁风驰电掣般冲上,都有些慌乱。卓南雁大喝声中,将那两名刺猾般的金兵尸身劈面抛出,这一抛之中神功贯注,十余名弓箭手被砸得人仰马翻。 卓南雁劈手夺下一把长qiāng,呼呼几扫,将身周金兵震得东倒西歪。 他目光电闪,已瞥见当中那耳戴金环、手捧红旗的金将孛术鲁,腾身直向他扑去。忽听厉啸大作,三道黑影凌空跃来拦阻。卓南雁见这三人身法快捷,各使诡异弯刀,显是太yīn教下弟子。他此刻存心立威,大qiāng疾抖出三道厉芒,分刺三人前胸。天衣真气运到极致,这三qiāng锋芒尽敛,居然无声无息。 只听“铮铮铮”三声锐响,那三把弯刀疾飞上天,卓南雁的长qiāng只在三人胸前蜻蜓点水般地各自一点,内力贯注,那三名太yīn教高手不及惨呼,便已毙命。 孛术鲁见了卓南雁这等天神行法般的身手,也不禁心下胆寒,但他生xìng骁勇凶悍,仍是挥刀催马冲来。卓南雁身子倏晃,已自十余名金兵的缝隙间疾chā到了他的马前。孛术鲁振声厉吼,迎面一刀砍下,刀光才起,陡觉眼前一空,卓南雁竟已踪影不见。他惊慌失措,猛觉脖颈一紧,已被自后跃上马背的卓南雁揪住脖子,头下脚上地倒提在空中。这下突袭快如神兵天降,山上的几十名金兵全惊得目瞪口呆。 山下的金兵大多未曾留意,依旧呐喊苦战。这数百金兵分作三队轮番压上,虞允文等人已然堪堪抵挡不住。 猛听得一声长啸鼓风传来:“金狗听真,尔等主帅被擒,速速放下兵刃!”这一啸中气十足,犹如怒龙乘风扑下,一时竟将千军万马的厮杀喧嚣尽皆掩住。两军兵卒齐齐震惊扬头,却见卓南雁单掌横托金酋,神威凛凛,立马山顶。 千余金兵顿时愕然呆愣,莫愁、虞允文等人却齐声欢呼。卓南雁左手擎着孛术鲁,催马直向山下奔来。山顶众金兵早慑于他的精妙神功,又兼主帅在他手中,只得让开一条路来。 “斜卯通,”孛术鲁蓦地振声大吼,“快快一箭shè死我,万不可放走了这些南蛮!”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九节:长途奔袭 大义受命 一名秃顶金将应声扬头,惊呼道:“将军,这如何使得?”孛术鲁向他怒喝道:“斜卯通,你不shè死我,老子回头第一个便斩了你!快快动手!”他这几句话用女真话喊出,卓南雁听得明明白白,大惊之下,忙挥指点中他的哑穴。那匹马扑拉拉地直向群豪隐身的乱石处奔来。 斜卯通望见孛术鲁双眸圆睁,满面狰狞,知他言出必行,忙振声喝道:“众家兄弟听着,孛术鲁将军遭擒,大伙儿听我号令,杀啊!”大刀挥舞,手下亲兵齐声呐喊。众金兵一愣,立时又转头鼓噪拼杀。 卓南雁大怒,大喝道:“莫愁,接住!”将手中的孛术鲁凌空向他抛去。莫愁哈哈大笑,跃起来一把抓住。卓南雁猛一回马,便向那斜卯通冲去,长qiāng翻滚,势如怒江决堤,震得金兵的兵刃四下迸飞。虞允文振臂大呼:“大伙儿跟上南雁,一起冲啊!” 此时一马当先,卓南雁却忽地想到少年时候在杨将军庙听过的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4 章 儿,那说书先生唱的他至今还记得其中两句:“骤雨雄兵数重围,将军百战碎铁衣”。遥想那铁骑儿所说,当年岳家军大将杨再兴“单qiāng匹马守在小商桥上,以一人之力,竟杀得数万金兵过桥不得”,卓南雁豪气勃发,qiāng上真气贯注,金兵撞到后无不筋骨断碎,惨叫倒飞。 莫愁、虞允文等人紧跟在他身后,此时有金将孛术鲁在手,乘着金兵顾忌犹豫之际,一鼓作气冲出了乱石前几列金兵的围困。斜卯通一直在山下指挥厮杀,没瞧见卓南雁适才力擒孛术鲁的身手,此时见他势不可挡地直冲过来,一边振声吆喝另一批生力军冲上拦阻,一边急调余下的三名太yīn教高手,齐向卓南雁卷来。斜卯通冲在最前,大刀拦腰斩下。 “来得好,”卓南雁心头暗喜,“正省得老子前去寻你!”大qiāng斜挑,“咔”的一声,斜卯通的长刀被震得疾飞上天。便在此时,那三名太yīn教高手的三把弯刀也自左右刺到。卓南雁看这三刀招数yīn狠,不及追袭斜卯通,大qiāng抖出一招“圆如用智”。这招忘忧剑法以长qiāng施出,兀自圆转如意、气势沉浑。 三把弯刀被他这一杆长qiāng划出的圈子卷住了,瞬间全都绞在一处。那三人虎口剧震,忙各运真气死命相拼。斜卯通看出便宜,忙从亲兵手中拽过一把长刀,劈面砍下。卓南雁蓦地大吼一声,天衣真气沛然挥出,三把弯刀尽数折断,那三人口吐鲜血,各自跌下马来。卓南雁的长qiāng倏地招变“动如逞才”,直崩在斜卯通的长刀上。斜卯通陡觉一股大力袭来,长刀倒卷,竟直劈入了自己的脑袋,哼也未哼,便栽到马下。 “金狗的头领全折啦,大伙儿冲啊!”虞允文提气大喝,莫愁等人精神大振,并力冲杀。金兵只因主将被擒,副将又被卓南雁一招格毙,一时仓皇无措。群豪将孛术鲁押在阵后,莫愁等人更将刀架在孛术鲁的颈上,不住叱骂,喝令金兵不得追赶。孛术鲁要穴被点,再也作声不得。金兵投鼠忌器,不敢全力追击,群豪一路猛冲,直破重围而出。 众人一口气奔出好远,觑得身后再无追兵,知道已脱险境,都赞卓南雁来得正是时候。“大雁子神兵天降,本盟主旗开得胜!”莫愁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水,便扬头大笑起来,“这一阵大折了金狗的威风,还捉住了一条大大的金狗!”虞允文低声道:“解开他穴道,问他……金兵动向……” 卓南雁依言拍开孛术鲁的哑穴,虞允文才问了两句,孛术鲁却只“嘿嘿”冷笑,蓦地双目圆睁,口中喷出一蓬血来。群豪齐声惊叫,莫愁俯身细看,道:“哎哟,这……这大金狗咬舌自尽啦!”虞允文脸色一寒,叹道:“只这一员金狗将领,便如此勇悍刚烈……”他话到口边,却将后半句“远胜王权那些颟顸官吏”硬生生咽下,眉毛掀了掀,只低声道,“咱们刚出险地,不可让那些金兵知道这人……死了……” 才说到这里,虞允文蓦觉半边身子麻痒难耐,身子摇晃yù坠。卓南雁等人大惊,忙上前扶住。“dú,是dú伤……”虞允文手捂伤处,情知隐忍多时的dú伤业已发作,却挣扎道,“咱们快快进城!”此时形势危急,众人也无暇多问,扶了他上马疾奔。 片晌后进了和州城,直人和州府衙。虞允文乃是钦差身份,和州知州早就亲自给他在府衙内安排了宿处,众人扶他进屋,唐晚菊便忙着为他医治dú伤。少时,率军驻扎在和州的大宋副帅都统制王权得知钦差大人身受dú伤,忙带着几名郎中赶来,又温言相请,要虞钦差去他的帅府安歇。虞允文强打精神,应付两句,挥手请他去了。 虽然dú伤颇重,但虞允文颇有古来大将之风,斜倚榻头,缓缓询问卓南雁唐岛海战的战局。听卓南雁说到唐岛水战大胜,尽歼金兵十万水师,群豪尽皆欢呼雀跃。虞允文苍白的脸上也泛出暗红,只是伤处阵阵麻痒连欢笑大叫的气力也没有了。 唐晚菊忙碌多时,才叹道:“巫魔这弟子使dú的本事还不入流,这dú伤本不难治,只是允文兄中dú后兀自拼杀多时,延误了疗伤时机。眼下小弟已给他破血放dú,只是这几日间,允文兄怕是难以痊愈。” “什么这几日间!”莫愁瞪眼道,“小桔子,金狗这便发兵来攻,虞军师怎能病倒?本盟主命你速速将他医好!”唐晚菊苦笑道:“小弟这里欠缺对路解yào,能保住允文兄的xìng命,已是竭尽所能了!”说话之间,虞允文便又昏了过去。这一晚上,丐帮帮主莫复疆、青城派掌门石镜等各率江湖好手相继赶来驰援。众人得知虞允文中dú甚重,均自焦急,可惜唐门掌门唐千手未到,群豪又束手无策。 夜半之时,也不知为了何事,丐帮帮主莫复疆忽向莫愁大发雷霆,将这位新上任的四海归心盟主好一顿训斥怒骂。卓南雁在隔壁听得莫复疆惊天动地的怒喝,急忙赶去相劝,求他“好歹给咱归心盟主留些脸面”。 哪知不提盟主还好,听到“盟主”二字,莫复疆的嗓门便似霹雳门的雷神珠一般zhà响开来:“你倒问问这混账东西,以我堂堂大宋盟主之尊,居然跟……跟龙梦婵那妖女勾勾搭搭!哼,那妖女yíndàng狠dú,人尽可夫,你要娶那妖女,等你老子我踹腿那天吧……”卓南雁心头一震:“莫老伯果然容不得梦婵!”转头看莫愁时,见他胖脸上满是无辜,哆嗦着双唇却不敢应声。卓南雁忙温言劝解。好在莫复疆倒颇给他面子,经他一番劝慰,终于怒冲冲地转身去了。只剩下莫愁和卓南雁面面相觑沉了一沉,莫愁才狠狠一拍大腿,嘟嚷道:“本盟主好说歹说,才请动我家娘子随我前来,倔老头子这一通胡喊乱骂,定会将俺家娘子惊走了。”卓南雁叹一口气,此时大战在即,忧心之事太多,已没有心思相帮莫愁。 经唐晚菊的悉心治疗,次日早晨虞允文便即醒来,只是头晕脑涨,浑身乏力。众人刚松一口气,宋军探子已赶来急报:“金主完颜亮已钦点大金宰相张浩之子张汝能为先锋,大造声势,即日便要来攻打和州!”卓南雁听得张汝能之名,心中一动:“当年的燕京十八公子之首张汝能?此人文武双修,倒也不可小觑。” 莫复疆、石镜等人听有金兵将到,俱是摩拳擦掌,只盼快去厮杀。虞允文却想到昨日在乱石林的苦战窘势,情知这些武林豪杰只好独斗力战,若不加约束,难以应付大军厮杀,不由愁眉深蹙。他dú伤未愈,头脑昏涨,沉思良久,才道:“速去知会王统制,请他早作定夺!” ※※※※※※※※ 在都统制王权的帅帐内,虞允文、卓南雁、莫愁等人环坐两厢,居中而坐的王权满面愁容,只是唉声叹气。 原来和州便在长江北岸,金兵自北而来,这和州城已是宋朝在长江北岸能抵御金兵的最后一座城池了。王权戍守和州,该当在和州城西扎营御敌,但王权的六万兵马,除了少数一部随着王权驻扎在城内的大校场,大部军马都安扎在和州城之东侧,摆明了一副逃跑架势。 虞允文已强撑着劝了王权多时,让他速在城西布置兵马,迎头痛击金兵,金人远道而来,只要挫其锐气,便会胜算大增。王权默然良久,才苦着脸道:“金兵势大,又个个如狼似虎,我瞧还是暂避锋芒的好……” 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道:“王统制自寿春避到庐州,又自庐州避到和州,到底还要暂避到何时?难道要一路避到临安不成?”王权脸色骤变,便要拍案喝骂。卓南雁双眸圆睁,眼内精芒厉如电shè,一股慑人豪气劈面迫来。王权浑身一震,不由胆气俱夺,忽地心中一动,涎着脸对虞允文笑道:“虞大人说得在理。只是本帅总管江南防御,职责重大,不可轻动。本帅想分兵给虞大人五千精兵,请虞大人迎头痛击金兵如何?” 虞允文见他嬉皮笑脸的神色,已猜到他要推自己作挡箭牌,心内暗道:“你当人人都似你一般畏敌如虎吗?虽有圣旨让我不得参与军事,但国难当头,已顾不了许多了。好歹分得我五千兵马,总是聊胜于无!”当下点头应允。王权大喜,当下取了令箭jiāo到虞允文手中。虞允文看他满面惶急失策之状,叹一口气,又道:“王统制,可还记得当年刘琦将军的顺昌大捷?”刘琦眼下正是王权的顶头上司。这顶头上司平生最为得意的顺昌大捷,王权如何不知?但王权素来惫懒,懒洋洋地摇头一笑,拱手道:“愿闻其详!” 虞允文叹了口气,缓缓地道:“二十年前,刘琦将军死守顺昌,完颜宗弼率拐子马、铁浮屠等精兵铁骑来攻,不少人也劝刘太尉撤军暂避。刘太尉却将渡江的船只尽数凿沉,又将全家老小都锁在一座古寺中,寺外堆积柴草,吩咐戍守兵卒道,若我军战败,立时放火焚烧我家人!如此激励士卒,上下一心,才有后来大破十万金兵的顺昌大捷!” 卓南雁虽早闻顺昌大捷之事,但对刘琦yù焚家明志之举却是头回听说,心下暗道:“刘老帅眼下虽已老迈,当年倒也是响当当的好汉!” “大敌当前,”虞允文说了良久,喘息道,“王统制也该效法刘帅当年壮举,戮力死战……尽忠报国!”王权面色陡变,暗道:“直娘贼的,你让老子学刘琦,难道你要将老子的全家也都锁起来,尽数烧死?”他皱了皱眉,又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笑吟吟地道:“破釜沉舟,也是个好法子!本帅这便去江边看看,便依虞大人所言,破釜沉舟,誓死一战!” 虞允文看他口中说得硬朗,脸上依旧一副嬉笑神色,心内暗叹,却懒得再跟他纠缠,只得领着卓南雁等人匆匆而出,直往大营调拨兵马。 虽然王权畏缩畏战,但宋军却也多热血忠心的将官军校,听得钦差大臣书剑双绝虞允文前来点兵,当下便有不少豪勇将校毛遂自荐。虞允文亲点了勇将时俊和他本部五千兵马,命他出城结寨屯兵,与城内守兵成犄角之势。时俊擅使双刀,勇冠三军,得虞允文一番激励,意气昂扬,领兵去了。这一番忙碌后,虞允文但觉身软头晕,再也支撑不住,只得抓住卓南雁的手,将他拽到一旁。“南雁,”他的声音低得吓人,“你……你速速代我统兵……迎敌!”卓南雁惊道:“允文兄,上阵厮杀,小弟定然不惧,但统领大军的大任,小弟只怕当不得!” 虞允文脸色煞白,喘息道:“幼安兄正在后方押运粮草……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他智勇双全,惟他能担此重任。除了他辛弃疾,眼下便只你老弟武功精强,眼界最高……你又随易绝习过战阵学,通晓排兵布阵……你若当不得,咱们还有谁能当得?”他恼恨自己大战之前dú伤难愈,双目如yù喷火,咳了两声,又道,“你曾卧底龙骧楼,在归心盟会上剑压群雄,威名远震,时俊那些将校,只会服你一个!” 卓南雁看他苍白的脸上涌起阵阵激愤的怒红,心内豪气骤腾,沉声道:“好!小弟定然不辱使命!”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节:妖娃济难 虎胆迎敌 时俊依着虞允文的吩咐,跟卓南雁同率精兵,出西城门寻紧要地势,安营结寨,又派人加紧修葺西侧箭楼,在城外挖掘御敌地包和鹿角。 卓南雁想到金人骑兵厉害,寻常步兵难撄其锋,便向时俊提出选出数百悍卒,建成马队抗敌。时俊深以为然,只是宋军以步兵为主,他这互千精兵中只有四百马军,当下便和卓南雁打着虞钦差的名号,又去各营调拨马军。因王权暗中早已吩咐,各营不得再出援时俊,经得卓、时二人四处忙碌,才又引来四百马军。 卓南雁便向这八百骑兵传授阵法,反复cāo演。他当初曾随易绝邵颖达苦修易图战阵学,这时却派上了大用场。卓南雁这江南第一狂生之名早已名震江南,他的诸般壮举更是遍传军中,时俊等将官军校对其勇武早感钦佩,又听他指挥战阵,头头是道,更加敬服。直到夜色阑珊,卓南雁才赶回城内探望虞允文。才到屋外,正见唐晚菊笑吟吟地走出来。望见他来,唐晚菊喜道:“允文兄安睡了,他刚用了yào,正好对路!料来明日便会好个七八成,后日便可痊愈!”卓南雁大喜:“竟有这等喜事……” 话未说完,蓦听一道脆若银铃的娇叱响起:“莫驼子,你给我滚出来!”虽是冷硬的怒喝,却仍是说不出得清润悦耳。“龙梦婵!”卓南雁心头一颤,扬头望去,果然见黝黑的屋檐上挺立着一道窈窕倩影,她手中擎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长鞭,可不正是龙梦婵。其时月色明丽,冷浸浸的月光当头铺下,龙梦婵身披银辉,俏立檐角,更增妖烧。 “小妖女!”莫复疆倏地现身在龙梦婵身侧丈余的屋檐上,冷哼道,“爷爷正要去寻你!大晚上的鬼哭狼嚎,是要自寻死路吗?”龙梦婵怒极反笑,道:“大言不惭的死驼子,背后骂我yíndàng狠dú,还要杀我为天下除害!好啊,姑nǎinǎi来啦,瞧你怎生除害!”莫复疆出身丐帮,盛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大骂起来:“yín贱浪蹄子,你自己作死,可怪不得爷爷!”他虽是破口大骂,仍自矜身份,不肯抢先出手,双掌划个圈子,掌力起伏不定,伺机而动。龙梦婵雪袖突扬,喝道:“看dú针!” 莫复疆大吃一惊,万料不到她一上来便发dú针。巫魔暗器之dú名闻江湖,丝毫不在蜀中唐门之下。此时二人相距既近,黑夜之中,万难躲避,莫复疆忙暴喝一声,横移丈余。他身子立定,才知并无dú针袭来,脚下微滑,打了个踉跄。“姑nǎinǎi不过吓你一吓!”龙梦婵却“格格”娇笑,“呸!丐帮帮主鼎鼎大名,原来胆小如鼠,跑得比耗子还快!”她见莫复疆神色狼狈,心头得意,笑得花枝乱颤。 这一通吵闹,屋下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群豪,闻言一起大笑起来。莫复疆恼羞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5 章 怒,怪啸声中,掌影如山,当头压下。龙梦婵翩然闪开,金鞭疾抖,向他胸口连点三下。二人顿时战在一处。 莫愁早就赶来,在卓南雁身侧仰头观战,急得连连顿足,口中嘟嚷道:“这老头子,怎地自称‘爷爷’,那可是你家儿媳!唉,娘子,你怎地成了我帮主老爹的姑nǎinǎi?乱了,这辈分可都乱啦!”眼见两人激战不止,莫复疆猎猎的掌风震得龙梦婵不住飘忽游走,他心下更慌,转头对卓南雁道,“大雁子,我家娘子决撑不住啦,你别在这看笑话,快决上去劝架!” “去劝架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卓南雁低笑道,“不过你此时也不必出手。你家娘子极有心机,她选在屋顶激战,仗着轻功卓绝,已占了几分便宜。令尊脾气太暴,让龙姑娘灭灭他的锐气,兴许更妙!”莫愁心内稍安,仰头观战,兀自啧啧连声:“轻点轻点,帮主老爹,可别伤了我的小美人!哎哟,娘子,你这一鞭不是要你公爹骨断筋折吗……” 猛听一声劲响,莫复疆蓄势良久,终于跟龙梦婵硬jiāo一掌。真气jiāo击,龙梦婵的一袭白衣如纸莺般翩然后退丈余。这驿馆飞檐高挑,莫复疆在上面腾挪不开,这一仗打得甚是憋闷,至此才占得上风,哈哈大笑:“小妖女,快快束手就擒,爷爷饶你一命!”踏步上前,左掌吞吐不定,将龙梦婵上身尽数笼住。 “且慢!”忽见人影一闪,莫愁却已如风掠来,惊急之下,这一记龙骥步使得恰到好处,正chā在二人之间。他双臂大张,挡在龙梦婵身前,向莫复疆苦笑道:“老爹,都是自家人,何苦跟你儿媳动刀动qiāng?”莫复疆怒道:“快快滚开!咱丐帮的脸面都让你这混账小子丢尽了!老子这便宰了这小妖女!”莫愁也恼起来,喝道:“你要杀她,便先宰了我!” 龙梦婵俏立在他身后,听他声色俱厉,心内暗喜:“这死胖子,终究对我死心塌地!”忽地探掌抓住莫愁的脖领,将他拽到身侧,叫道:“莫愁,别理他,你这便跟我走!”莫复疆须发戟张,怒喝道:“孽障!你胆敢跟这妖女走出半步,老子就来清理门户!” 莫愁大是为难,低声对身后的龙梦婵道:“娘子,给我个面子,咱们要双宿双飞,过两日偷偷走掉就是,何必搞得这般惊天动地?”他这话声音极低,檐下群豪全听不清,但莫复疆内功精深,相距又近,却听个满耳,只气得七窍生烟,暴喝一声:“孽障!”掌力猛提,便要吐出。 “快快住手!”院中忽地响起一声呼喝。这喝声虽然不大,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莫复疆一凛,扭头看时,却见虞允文在唐晚菊搀扶之下,正立在屋下。莫复疆人虽倔强,对这侠胆忠心的书剑双绝却甚是钦佩,更知两军开战,全须这位盟会军师兼钦差大臣居中运筹,忙顿住掌势,喝道:“怎地,虞军师也要给这妖女求情?” “莫帮主,龙姑娘不是妖女!”虞允文目光灼灼,沉声道,“在下的dú伤得解,便是她送来的解yào……” 莫复疆顿时一愣。他深知此时大战在即,虞军师忽然病倒,对宋军士气挫折极大,闻知龙梦婵送来解yào救得虞允文,心头一阵狂喜,隐隐觉得自己这般对龙梦婵痛骂厮打,颇有些刚愎莽撞得过头了。 便在他整眉沉吟间,猛觉香风飒然,龙梦婵飘然闪到,金鞭劈面砸下。莫愁大惊,叫道:“娘子,留情!”莫复疆急忙错步疾退,但他正自犹豫自责,心神恍惚下先机全失,勉力避开金鞭,却觉后臀一痛,已被龙梦婵一脚踢中,一股大力袭来,便向屋下跌落。卓南雁全神贯注,斜刺里跃起,在莫复疆背上一搭,内力到处,顿时卸去跌势,两人稳稳落地。 龙梦婵一招得手,“格格”娇笑:“莫驼子,看你今后还敢在我这妖女面前狂吠!”虞允文见她收了金鞭,转身待走,忙叫道:“龙姑娘,你赠yào之恩,虞某感激不尽!龙姑娘既已弃暗投明,何不同来共商抗金大策?” “感激不尽?”龙梦婵“嗤嗤”冷笑,“我龙梦婵这一生都是妖女,既不会弃暗投明,更用不着你们假惺惺地感激不尽!”说到此处,忽觉满腔委屈苦涩,翩然跃起。莫愁急叫了声“娘子”,扬手疾抓,却抓了个空。月色下只见龙梦婵雪衣飘举,如一只白鹤般蹁跹飞起,在屋檐上凌空几点,瞬息去远。莫愁自知追她不上,大喊了两声,只得悻悻跃下,黑着脸问候莫复疆。莫复疆却点头道:“嗯,这龙梦婵既能救得虞军师,还算明白大理!”他挨了龙梦婵一脚,此时却全无恼色,揉着后臀哈哈大笑,“这小娘们,下脚倒狠……哈哈,要得,大是要得!” 他说的这“要得”,似是个口头禅,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要得”龙梦婵做儿媳。但见他仰头大笑,一场风波消弭,卓南雁和唐晚菊等都替莫愁欢喜。倒是莫愁依旧满面愁容,在卓南雁耳边低声嘀咕:“挨了踢还笑,真他娘的跟我一般的贱骨头!倔老头子,我家娘子却被你气跑了……” ※※※※※※※※ 时俊的大寨便在城外紧要地势处安扎营寨,营寨外又布了鹿角、拒马、铁蒺藜等物,一心要御敌于城郊。营寨间高挑大五方旗,诸营井然有序,士气十足,与城内的守军结成犄角之势。 各营将校清晨起来,便随卓南雁cāo演阵法。卓南雁深知战阵之道变化精奇,若是士卒难明阵法变换之妙,反会弄巧成拙。他将那颇适合骑兵阵战的都天火轮阵全力简化,又与李靖六花阵的精要相合,演化为一种新阵法,传授给诸军。这新阵法只六般变化,法简效宏,卓南雁名之为“都天六轮阵”,诸军反复cāo演多时,已尽明其要。 虞允文赶来军营探看,见众军卒随着卓南雁的吆喝,或乘马或列队,纵横布阵,进退有度,不由大是欣慰。 卓南雁见他赶来,便让时俊领兵cāo练,飞马过来,笑道:“允文兄大病痊愈,正好大展身手!”便要请他带兵。虞允文dú伤初愈,身心疲软,摇手笑道:“愚兄心钝头昏,哪能带兵?金兵若这两日来,我只能作壁上观。嗯,这也算临阵脱逃吧?”卓南雁哈哈大笑:“允文兄临阵脱逃,先打你五十军棍!”虽然大战将起,两人仍是谈笑自若。 二人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一边观看兵卒cāo练,一边揣度军情。 时近午时,忽见莫愁如飞奔来,喘吁吁地叫道:“大雁子,允文兄!大势不好,大势不妙,大势已去……”虞允文板脸喝道:“莫愁,这是军营,不得大呼小叫,扰乱军心!”莫愁的胖脸上满是惊骇之色,颤声道:“他姥姥的,这当口老子哪有心思扰乱军心,确是出了大乱子!王权那老贼,他……他率着大军逃了!” 虞允文冷冷不语,目光紧锁在莫愁脸上。莫愁被他如电的眼芒刺得有些心虚,声音下由低了下来,细述详情。原来今早虞允文前脚刚出了和州西城门,王权后脚便出和州东城城门,率大军向东而去,对外只说去江边cāo练,到了江边就仓皇渡江东去。虞允文将信将疑,忙遣了一名探马去江边细察。过了多时,探马赶回飞报,果如莫愁所说,而且王权的数万军马走得匆忙,连船只都没剩下多少。众人心头都是一沉,时俊更愤然道:“六万大军,抱头远窜,王统制……这是误国误民!” “允文兄,”卓南雁却淡淡一笑,“王权逃了,还有你我!”他这淡定自若的笑声在一片黯淡消沉中响起,听来反有一股说不出爽朗狂放。 “不错!”虞允文片刻间便凝定下来,双眉一扬,挺身而起,慨然道,“当年岳少保的朱仙镇大捷,岳家军不过五百背鬼兵铁骑,便杀得完颜宗弼十万大军一触即溃。这话若是远了,便说近的,前日魏胜将军袭取海州,不过是三百孤军;李宝将军更以三千健儿,大破金兵十万水师……”他目光英气勃发,转盼众人,昂然道,“咱们这里,却有五千精兵和众多江南豪杰!”众人心神都是一振。莫愁更大笑道:“正是!还有本盟主,文武双全,运筹帷握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忽听远处宋军厉声叱喝,众人扬头望去,只见一彪人马如飞奔来。莫愁的大笑顿时化作惊呼:“大事不妙,金狗杀来啦!” “休得杯弓蛇影!”虞允文凝目道,“那全是咱大宋好汉……咦,来的竟是明教人马!”卓南雁早看见那数百名汉子尽着明教装束,前面乘马豪客中,曲流觞、徐涤尘、彭九翁等诸多明教高手尽皆在内,忙挥手命守卫的宋军让开通路。曲流觞纵马上前,大喝道:“卓南雁,你果然在此!”莫愁见曲流觞气势汹汹,只当明教又来生事,惊道:“诸位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自然是来打架厮杀!”曲流觞见自己一句话唬得莫愁小眼圆睁,却振声大笑,“咱们是来跟金狗厮杀!哈哈,痛打金狗这等大事,怎能少了我明教英雄!” 说笑之间,卓南雁已上前与徐涤尘相见,徐涤尘才说出原委。原来林逸烟为修习新得的三际神魔功秘本,定要再行闭关。归隐之前,他将明教教务全jiāo给降魔明使曲流觞,更再三叮嘱他不得参与抗金之战。 哪知他闭关不久,明教青阳长老茶隐徐涤尘便苦口婆心地劝说曲流觞该当以国家大义为重,全力抗金护国。曲流觞也是慷慨磊落之人,平生最钦佩的便是当年明教的月尊教主卓藏锋,今闻知金兵南侵,便与徐涤尘慨然率了明教精锐前来。 卓南雁望见眼前这些意气昂扬的脸孔,忽地忆起那晚徐涤尘所说的话,“但愿我这忍辱,能为我明教存些正气”,心底又是欣喜又是感喟,忙将明教英雄与虞允文、莫愁等人引荐了。明教人才济济,这次赶来助战的足有三百精卒,除了诸如曲流觞、徐涤尘等绝顶高手,更有陈金等少年英豪,宋方实力大增。群豪计议已定,各去行事。 卓南雁与时俊去调遣兵将,筑牢营寨,寨前盘好密布钢刀的战车,又将最擅远shè的床子弩和千步弩分架在营盘左右两翼。大宋弓箭甲于天下,特别是神臂弓能shè三百六十步,远胜金国弓箭。床子弩和千步弩乃是车弩,最远的能shè七百步(按,相当于现在的1500米),只是cāo作繁复,需要几人配合发shè。这些攻守利器被分批安置好,宋军士气更增。 黄昏时分,便听蹄声如雷,金鼓之声隆隆作响,滚滚烟尘之中,金兵终于杀到。这领头冲来的五千骑兵全披着重甲,头戴着只露出双眼的铁兜鍪,那战马均是胸宽腿长,毛色缎子般油亮,端的人如披甲猛虎,马似出海蛟龙。卓南雁远远瞧着,暗自一笑:“张汝能在燕京时便好排场,做了统兵大将,还是不改这公子哥的臭脾气!”将手中大qiāng一扬,身后宋军依令摆布阵势。他早已有令在先,让全体宋军不得鼓噪呐喊,数千宋军挥旗扬戈,全是悄然无声。这般静悄悄地张弓列阵,反更增一股凝重迫人的杀气。 张汝能当日深悔没有去抢先攻打庐州,大好风头都被余孤天夺去,这番请缨攻取和州,实是志在必得。此时他全身重甲,当先纵马而来,见了宋军的阵势,顿时吃了一惊。对面的宋军没有呐喊,没有擂鼓,前面数排弓弩手早已弯弓搭箭,前排战车上寒凛凛的尖刀,咬在弦上那黄澄澄的箭镞,全在夕阳下耀出阵阵骇人的光芒,与往日临战仓皇的宋军一反常态,变得冷定无声。这样子更像一群磨爪目、静待猎物的狮虎猛兽,相较之下,倒是自己这些远道咆哮而来的金兵,反成了张狂胆怯的鬣狗。 张汝能手中大刀高举,勒住战马,大喝道:“擂鼓!”他决计不能让自己在气势上输给旁人。隆隆战鼓声中,又有一万五千多步兵飞速奔到。这两万金兵显然是精锐之师,如此长途奔袭,居然阵形不乱。 鼓声震天响起,众金兵嗬嗬狂叫,战马纵蹄嘶鸣。一名谋克孛堇手挥狼牙棒,纵声长啸,催马越众而出,在阵前盘旋呐喊。 嗤!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劲疾如电地shè人那名谋克孛堇的心口,竟贯透重甲,透体而过。那谋克孛堇嘶声长吼,狼牙棒脱手飞出,死尸轰然栽倒。金兵齐齐暴出一阵惊呼,鼓声顿时止息。 张汝能本要一鼓作气地挥师杀去,见此情形心神也是一惊,扬刀大喝:“列阵!”几名亲兵高举盾牌,左右拥上。身后大军挥旗布阵,又有人从车上推出高达丈余的大将旗,两骑金兵箭手迅速在马上搭箭,但知道己方弩箭难如宋军神臂弓那般远及,只是虚张声势地张弓,却不敢shè出。 “嗤!”又一箭呼啸而来,那一丈九尺高的“三军司命”大将旗刚刚立在张汝能身侧,这一箭便直贯入旗杆上。粗大的旗杆一声“咔嚓”,拦腰折断。张汝能只觉头皮发麻。此时两军相距五百步,即便是宋军能及三百六十步远的神臂弓,也无法shè到他身侧,更何况只凭一支羽箭,便将海碗粗细的旗杆贯折,这几乎已不是人力所为。他凝目望去,对面宋军那恍若鬼魅般的发箭之人掩在大旗之后,难窥其踪。张汝能心头犹豫,不知该不该再给自己加上几面盾牌。 对面的宋军依旧不声不响,全军既无呐喊,也无欢呼,一股迫人的杀气却直迫过来。金兵铁骑尽皆胆寒,前排战马更发出阵阵不安的嘶鸣。 一片冷寂之中,蓦听一声长啸,一人纵马掠出,长笑道:“张汝能,还记得燕京故人否?”张汝能双瞳一缩,森然道:“南雁?”他身旁一名谋克孛堇正是先前殒命的孛术鲁亲信,忙向张汝能低声道:“将军,便……便是这小子,在万军之中擒住了孛术鲁大人……” 张汝能微微点头,心下暗道:“这小子的事情,我可比你清楚得多!”他脸上神色不动,想催马出阵,却又没这胆略,只得长吸了一口气,强自鼓气喝道:“南雁小子,你当真要螳臂当车,抗拒天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6 章 卓南雁一声冷笑,抽出第三支羽箭,在马上缓缓张弓。他当年深入龙骧楼卧底,因身边的金人都擅骑shè,才开始练习箭法。因他自幼便能飞石击鸟,忘忧心法又擅感应方位,没多久便可百步穿杨。 张汝能身侧的亲兵看他弯弓搭箭,立时一阵惊惶,又有两人挥盾抢上护卫。猛听飕飕尖啸,那支箭已闪电般shè到,铮然锐响,直钉在一名金兵的盾牌上。沉浑的内劲到处,那金兵浑身剧震,一跤坐倒在地。张汝能和那批金兵又发出一片惊呼。“有书信!”有机灵的亲兵看到了那支羽箭上绑着的一卷硬笺,忙取了来,献到张汝能马前。张汝能并不去接,只冷喝道:“念!”那金兵倒识得汉字,颤巍巍地念道:“一剑补天挫敌胆,八百雄师破……汝能!”这两句诗简明粗鄙到极处,诸多不晓汉文的金兵将校都能听得明白,闻之无不色变。 “不错,我只需八百铁骑结阵,便能踏破你的数万金兵。”卓南雁朗声笑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汝能兄可敢与我这故人斗斗阵法?” “斗阵?”张汝能冷笑一声,心念电转,暗道,“眼下我军杀气已折,又是远道而来的疲师,若是此时冲杀,这些精锐马军伤损必多。嘿嘿,兵不厌诈,南雁这厮有勇无谋,本将军何不将计就计?”当下扬声人笑:“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本将军便来领教你的战阵之术!” 卓南雁眼芒一亮,笑道:“便这么着了!”缓缓踅马回营,混不把身后的数千金兵放在眼内。下知怎地,张汝能见他目光熠然一闪,竟觉得满腔盘算全被他看透了一般,又见他神色悠闲,更是心下懊恼,只恨弓箭shè力不及,强按怒气,将大刀高扬,喝道:“南人自寻死路,本将军明日一举破敌!大伙儿速速安营。”金兵齐声高呼,声若雷震,依令安营扎寨。 卓南雁收兵回营,才入营帐,便听有人大笑:“少主,你可回来啦!”卓南雁双眸一亮,叫道:“厉大个子,你怎地来啦?师尊还好吗?”厉泼疯咧嘴大笑:“自然是帮你打架来啦!”他刚赶到和州,本来被莫复疆安置在城内驿馆,却耐不住xìng子等候,央求莫复疆带他赶到了营寨。 少时曲流觞、徐涤尘等明教元老也都赶来,故人相见,自是一番欣喜。厉泼疯更给卓南雁带来了施屠龙的礼物,却是一副围棋。“施长老得知少主武功回复,欢喜得不得了!”厉泼疯指着围棋道,“这个嘛,施长老说,让你收好,两军厮杀之时或可派得上用场!” 卓南雁奇道:“两军jiāo战,要这围棋何用,难道是让我大战间歇下棋解闷吗?”厉泼疯搔着头道:“这个俺可没细问。施长老只是吩咐,这玩意儿要等你遇上难题之时再用。”卓南雁“呵呵”一笑:“师尊想必是让我效法古人谢安,以棋示闲,稳定军心。”将那副棋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一节:斗阵和州 转战江南 夜幕初降,两万金兵马军、步军各自分麾扎营。张汝能心中豪气复燃,暗自调拨兵马,筹划明日大战。 入夜时分,忽闻宋营外鼓声隆隆大作,张汝能大吃一惊:“宋狗果然不守规矩,说好明日斗阵,晚间便来偷营!哼哼,好在本将军早有防备。”喝令诸营将士准备迎敌。他带的两万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锐旅,虽然深夜应战,却也有条不紊,不见丝毫慌乱。 哪知对面宋营中的战鼓敲击半晌,便即停歇,始终也无人马杀来。张汝能和诸将又惊又疑,只得各自回营。过了多时,金兵才要歇息,宋营鼓声又作。半晚之间,每隔一段,卓南雁便命宋军去击鼓呐喊,初时还在自己营内,后来便将战鼓不住前移,渐渐靠近金营。最后两次,更让明教和丐帮轻功高手,携鼓飞转盘旋,绕着金营敲击。 金兵远道而来,本就人困马乏、被他扰得满营皆惊,半晚不得歇息,更增疲惫。宋军将士早就得了卓南雁指令,除了击鼓将士,都塞了耳朵,蒙头大睡,只管养精蓄锐。 时停时响的鼓声中,卓南雁静坐帐内,手拈棋子,在灯下沉思。那抹熟悉的清凉感觉又从手指上直渗进来,卓南雁的心底便透出无比温暖、无比坚忍的感觉,眼前各种棋形和战阵jiāo替闪现。蓦然间,他的双眸一亮,暗道:“是了!兵道即是弈道,弈道即是易道,殊途同归,万法归一。师父要告诉我的,便是这个道理!”一念及此,心底满是欢欣和豪气。 “卓少侠,”时俊大步进帐,笑道,“我瞧那些金狗快被咱气疯了……”卓南雁笑道:“只怕还没全疯!”时俊忽地蹙紧眉头,道:“卓少侠,我有一事不明。今日金狗远来,咱们为何不趁其立足未稳,迎头痛击?” 卓南雁淡淡地道:“旷野驰骋,乃金人之强,这里可比不得唐岛海战。以寡击众,并非上策。我在等着他们分兵力薄,再施雷霆一击!”时俊奇道:“分兵,你怎晓得金狗定会分兵?” “旁人我不晓得,但张汝能,”卓南雁双眉轻扬,“呵呵”一笑,“我跟他在燕京没少打jiāo道,素知这人的脾气禀xìng……他应该会的!”正说着,虞允文缓步而入,低声道:“南雁,是时候啦!探子来报,金狗的后营有兵马游动……”卓南雁眼芒一亮,点头道:“咱们的莫大盟主也早该到了吧?” ※※※※※※※※ 夜色沉凝,莫愁正率着一队人马在幽暗的丛林峰崖间翻山越岭而行。 那弯冷冰冰的月牙被那黑蒙蒙的山崖峰峦衬着,显得无比的高远冷漠,连月辉也颇有些苍冷凄暗。满山杂木丛生,夜风横拍过来,松涛如啸如诉。四周都是起伏无尽的连绵群山,莫愁每次冷眼望去,都觉得那些黝黑的山崖暗影像一些摆出阵势的怪物伏在那里,让他心惊ròu跳。 “他姥姥的,”莫愁早累得满头大汗,抬头望了望孤悬天穹的冷月,又嘀咕起来,“不是说好明早斗阵吗?怎地深更半夜的,让本盟主带兵往深山里乱chā?”这两千兵马在深夜中悄然出了和州城南门,沿着蜿蜒的山路挑灯西行,林密路陡,崎岖难行,也难怪莫愁这公子哥儿会连发牢骚。 莫复疆便在莫愁身侧,一路紧板着脸琢磨心事,这时终于凝眉低喝道:“闭嘴!南雁算计得对,咱们人少,只有chā到金狗身后,前后夹击,才有胜机!”莫愁撇嘴道:“想我武林中人,讲究一言九鼎,言出必践!大雁子答应跟人斗阵,却又来这手,嘿嘿,岂不是失信于人吗?”唐晚菊笑道:“这叫兵不厌诈!所谓兵行诡道,讲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莫愁说的,那是宋襄之仁,只会丧师误国。”莫愁不以为然,正要再辩 ,忽听莫复疆低喝道:“到啦!想必前面便是断肠崖了!” 沉沉的夜色中,只见前面山崖险峻,那条山路陡然低了下去,两旁巨岩峭如刀削。莫复疆道:“南雁已问了本地土人,金兵若由山路偷袭和州,必经此断肠崖。”唐晚菊双眸发亮:“苍苍两崖间,阔狭容一苇!这崖下的山路由东向西倾下,东侧又有高石横亘,咱们若分兵于此镇守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复疆又细问了带路向导,得知果是断肠崖,暗自大喜,道:“只需留下五百精锐,金兵就休想过去!”莫愁却道:“大雁子怎知金兵一定会偷袭咱们?兴许人家一门心思跟咱斗阵呢?咱们这一路去抄人家后路,本就人少,若再分兵留守,岂不更缺人手?” “你懂个屁!”莫复疆拧起眉毛,“南雁跟虞军师早定了计,岂能胡乱更改?”莫愁连遭训斥,发了脾气,冷笑道:“大雁子跟虞军师全都太小心了,本状元乃归心盟主,这就拍板定夺,不必留人镇守啦!” ※※※※※※※※ 子时一过,宋营的战鼓声终于渐渐冷清下来。张汝能暗自冷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卓南雁只会施此雕虫小技,不谙兵法大道,终究只是个土豹子。嘿嘿,本将军略施巧计,明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心中大是得意,和衣沉沉睡去。睡梦之中,蓦听鼓声轰鸣。张汝能正睡得昏昏沉沉,只当宋军又虚张声势,全不以为意。哪知喊杀之声渐乱渐响,一名亲兵匆匆入帐禀报:“将军,南人冲来劫营!”张汝能浑身一个抖擞,睡意尽去,一跃而起,喝道:“随我来!” 冲出大帐,但见四处火光冲腾,一队宋军已杀人金营,纵横驰骋这些宋军足有千人,其中精锐正是那三百名明教高手,厉泼疯大刀狂舞,冲在最前,陈金等少年高手也均是以一当百,奋勇冲dàng。群豪都遵着卓南雁的吩咐,不得呐喊,只管闷头厮杀,这般静夜里闷声不响地杀来,浑如鬼魅般骇人。张汝能振声怒吼,金兵号角齐鸣,指挥军马围剿来敌。他带来的这些金兵全是女真军卒组成的锐旅,兵将生xìng坚忍,最擅苦战,此时虽惊不乱,各随本营猛安谋克结阵苦斗,又有人分兵去救火。 此时短兵相接,金兵的骑箭之长难以发挥,仓促之下,难占上风。宋军阵内的曲流觞、徐涤尘、彭九翁皆是一流高手,在营内左突右冲,只管四处纵火,金营内的大火越燃越多,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激战之中,猛听远处号角昂然响起,犹如老龙怒吟。一直闷声不响地苦斗狠杀的宋军蓦地齐声大吼,并力向前厮杀,金兵胆寒队散之际,宋军忽又齐齐向后退去。“宋狗要逃啦!”张汝能嘶声怒吼,“追啊,莫放宋狗走了!”但断后的都是曲流觞、厉泼疯等明教高手,个个武功高强,护着这千余宋军如一股旋风般倏来倏去,片刻间便破围而出。几队金兵狂呼着上马疾追,却被宋军一阵乱箭攒shè,不少人惨嗥坠马。 张汝能又惊又怒,这叫他好歹已喝令各猛安谋克压住阵脚,匆匆率着大队军马仓促追出,猛听对面喊杀声震天,又有一彪宋军直撞过来。 两军各自压住阵势,对面宋军阵内一员大将纵马跃出,朗声笑道:“汝能兄,这一晚睡得如何?”正是卓南雁亲领大军前来。 “狗贼!”张汝能嘶声大骂,“说好明早斗阵,今夜却来劫营!”卓南雁大qiāng斜指,哈哈笑道:“是你自己有眼无珠,你倒看看吧!”张汝能扭头望去,果见东方天际片片青白,一抹曙色破雾而出。 天光见亮,这已是新一日的黎明。 “列阵!”卓南雁一声大喝,身后铁骑分作八队,离合游走,结成一座圆阵,外面又有数队步兵进退伸缩,团团成形。 张汝能眼见他阵形奇特,急切间窥不破其妙处,又惊又怒,也急忙挥月大喝:“击鼓!布阵!”金兵也慌忙擂鼓,鼓声隆隆大震,金军马队步兵纵横jiāo叉,摆成常山蛇阵。金兵阵成,胆气稍复,各自顿足狂吼。 朝霞初照,晨曦灿如赤玉,映得东方火红斑斓。金兵发出的“嗬嗬”之声响彻旷野,这璀璨黎明下的大地也似在微微摇颤。 张汝能立马横刀,心中豪气渐腾,暗道:“兵不厌诈,昨日黄昏你们精兵拒敌,与我军全力对垒,城内城外全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小爷答应你卓南雁今日斗阵,你这土豹子定会将心思全用在阵前。嘿嘿,哪料到小爷的人马绕城偷袭……”他昨晚早就细细问过当地土人,定下了分兵偷袭之计。明里看,他是被宋军鼓声扰得半夜不宁,实则早就分出一万精锐,由土人向导领着,绕山路去偷袭和州。 此时两军会战,张汝能的大半心思仍牵挂在那队深夜偷袭的奇兵上:“早吩咐了他们,得手后便该鸣pào出兵,夹击宋军,怎地至今还悄无声息?”张汝能抬眼向宋营后的和州城望去,心底暗自奇怪。 蓦听一道长啸横空掠来,卓南雁长qiāng高举,喝令手下八百骑兵和六百步军连接成阵,劈头冲来。张汝能眼芒一灿,暗道:“土豹子,小爷虽破城妙计早定,今日斗阵却也要击败你,好让你心服口服!”他熟读兵书,尤精阵法,今日摆下的乍看是平平无奇的常山蛇阵,实则头尾前合,便可化为三复阵,最能诱敌深入,一举歼敌。 卓南雁振声大吼,都天六轮阵运转起来,六队奇兵和六队正兵不住翻卷变化,进出莫测。金、宋两军甫一jiāo接,宋军六队正兵缩人圆阵内,八队骑兵从圆阵内翻出,势若八把利刃,直chā金兵心腹。 金兵的三复阵本来前有三道伏兵,讲究疾进疾退,只求引敌入阵,却又退而不乱。不料这阵势早被卓南雁看破,挥师猛冲,锥子般地连破三道伏兵,金兵阵脚渐乱。这时都天六轮阵的六轮之妙开始显威,圆以六包一,方以八包一,方圆jiāo替翻转,将那三道金兵一团一团地包围吞噬。 张汝能惊怒jiāo集,连声呼喝,金兵结阵苦守,仗着人多势众,队队兵马不住价冲上。两军绞杀在一处,金兵形势虽然吃紧,中军却始终岿然不动。战势凝胶般地粘着,急切间难见胜负。卓南雁振声再啸,六队正兵和六队奇兵翻卷后撤,八队骑兵纵马冲出,卓南雁一马当先,长qiāngdàng起道道电芒,挡者立毙。两名勇悍的谋克孛堇分从左右夹上,也被卓南雁数招格毙。 虞允文亲率大军,在远处观战。他dú伤初愈,身子兀自虚软,但此刻端坐马上,却腰板笔直,英气凛凛。眼见卓南雁率着千余精兵直撼金兵大阵,厮杀良久,似乎锐气已折,虞允文令旗疾挥,急命曲流觞、徐涤尘等明教好手冲出,突袭金兵侧翼。这三百精锐早歇息多时,此刻狂吼呐喊,直向金军右翼杀去,势如贯穿野兽厚皮的长矛,一路势不可挡地直chā了进去。张汝能大惊,急命侧翼三千兵马圈住明教群豪。 杀声震天动地,张汝能也不由心惊ròu跳,更是暗自埋怨那支偷袭锐旅:“怎地城内还没动静?安chā在和州的细作昨晚来报,王权已率数万大军渡江而逃,怎地这一万铁骑却破不了这一座空城?”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7 章 ※※ 莫愁此时早率人摸到了金营之后。在断肠崖,他被莫复疆臭骂一通,终于还是留下了帮主老爹和五百丐帮豪杰留守,自领着两千精兵摸黑紧赶,早早地抄到了金兵后路。只因卓南雁和虞允文有令在先,定要听到冲杀号pào,这两千奇兵才能冲出,莫愁也只得暂且隐在密林中按兵不出。 耳听得前面喊杀之声排山倒海,他心底急得也如同开锅似的。这时候莫愁便再不懂军事,也看出来金兵必会由山路绕道偷袭和州城,断肠崖上的五百丐帮兄弟和他那帮主老爹能否撑住众多金兵的猛攻,让他想想便头脑发涨:“形势如此,只看谁能撑得住、撑得久啦!” 他跟虞允文约定,人马到位后以狼烟为讯。报讯的狼烟早燃起来了,自林子边上如一道云柱般直冲云霄,但就是不闻虞允文的号pào之声。“怎地还不下令?怎地还不下令?”寒天十月,莫愁急得满身大汗,忍不住嚷道,“他姥姥的,难道虞军师没瞧见?给本盟主再点一堆狼烟!” 虞允文早见了莫愁的狼烟,却咬牙硬撑着不下令点号pào。 “金狗果然分兵了!”时俊看出堂奥,扬眉大笑起来,“他们分兵偷袭咱们,此时营内兵马不足一万,还都是给咱们劫营之后士气已折的金兵!此时要应付两侧的卓南雁和曲流觞过两群狮子,便又分作了两段。虞大人,下令吧!”他是江南有数的猛将,身后还有两千大军按兵不动,此时自是按捺不住。虞允文目shè精芒,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战阵,一言不发。此时卓再雁这一彪奇兵牵扯了绝大部分金兵的精力,曲流觞率着明教群豪又是剑走偏锋地突入,金兵阵脚渐乱。 “杀!”虞允文令旗终于挥下。时俊一声咆哮,领着两千精兵呐喊冲出。这队人马全是生力军,一晚上养精蓄锐,此时呼啸而来,直贯张汝能的中军,顿时冲得金兵阵脚大乱。虞允文目光如电,看到对手中军终于松动,令旗再挥,大喝道:“点pào!”号pào轰鸣,震得四野山林簌簌发抖。“日他姥姥的,”莫愁一跃而起,嘶声吼道,“给老子冲啊!”他带的这彪人马除了两千官兵,还有青城派、丐帮等四海归心盟武林高手随行,骤然挥师杀来,委实突如其来,势不可挡。 金兵前后受敌,更见势窘。仍有些强悍的猛安谋克约束队伍转攻莫愁等人,却不料莫愁率的宋兵多配了强弓硬弩,先是一通乱shè,随后武林高手冲击,犹如决堤大江般狂卷过来。金兵苦撑多时,已是强弩之末,至此终于崩溃。卓南雁纵横驰骋,连斩了数名金营高手,直向帅旗下挺立的张汝能杀来。都天六轮阵阵法转动,如六只巨大火轮飞旋疾转,金兵哭嗥惨叫,挡者无不辟易,张汝能瞧得心胆俱寒,转身策马逃出。 主帅一逃,金兵斗志全失,阵形又被打乱,七零八落地只顾嘶嚎逃命,便连三军司命大将旗都抛在了地上。卓南雁带着宋军一鼓作气地追杀出里许,斩杀金将无数,又抢得大批战马、辎重等物。虞允文急命鸣金收兵,率人挥兵转攻断肠崖。 那一万金兵绕道偷袭和州,却在断肠崖遇阻,苦战多时,锐气早去,忽见宋军挑着张汝能的大将旗,呐喊冲来,顿知主帅大军惨败,各自惊惶。接战不久,金兵便轰然四散。卓南雁却不苦追这队金兵,率军得胜回营。 以五千宋军大破金兵的两万铁骑精锐,这一战胜得酣畅淋漓,更难得的,是宋军士气大增。要知秦桧当权近二十载,大宋能臣尽去,官兵多是弱不堪用。在寻常宋朝将校军兵眼中,女zhēn rén都是虎狼猛兽,旷野陆战,金军更是绝难战胜。这一场大胜,尽破女真骑兵锐旅,宋军将士气势陡增。 金兵暂去,和州城内一片欢腾。虞允文却没闲着,赶写了奏折,表彰和州之胜,再一次狠狠弹劾都统制王权不战而逃,命人飞报临安。 黄昏时分,虞允文闲情忽起,对卓南雁道:“老弟,此处有一处古迹不得不看,那便是乌江县凤凰山上的霸王祠,当年楚霸王项羽便自刎于乌江!”听他说起拔山举鼎的楚霸王、莫愁和唐晚菊都来了兴致,当下四人便忙里偷闲,乘马直奔霸王祠而来。 几十里的路程快马疾驰,不久便到。四人到得祠下,但见门匾上写着“英惠庙”三字。原来霸王祠自唐初始建,屡加修葺,绍兴二十九年才刚刚改名为“英惠庙”。进得庙来,便见南唐文坛宗师徐铉撰写的项王亭碑。 大庙宇甚是广大,唐宋名流孟郊、杜牧、王安石等人均留有题诗。庙祝见几人器宇不俗,忙紧着上前招呼,虞允文急挥挥手,打发他退下。四人信步闲游,走到祠后,便见一座青石砌成的古墓,那就是霸王项羽的“衣冠冢”了。其时夕阳西沉,暮风萧萧打来,吹到墓周古松林上,那松涛澎湃呼啸,惊人心魄。唐晚菊手抚墓碑,叹道:“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如此英雄,世间再也难见了!”虞允文道:“西楚霸王一代雄主,可惜一败身死,倒让我想起来一句古语: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说得好!”卓南雁心内忽有所感,扬眉道,“这是兵书《司马法》上的话吧?‘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当日我曾请教辛弃疾大哥,何时天下太平,再无征战?此时听了允文兄说起这两句话,倒让我豁然开朗,国不可好战,更不可忘战!” “偏偏完颜亮这家伙就是个十足的好战之徒,”莫愁忽地“嘿嘿”一笑,“偏偏咱们大宋赵官家,又是个忘战之君!”虞允文被他说中心事,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卓南雁眼望乌沉沉的松林,冷笑道:“咱平民百姓管不得赵官家的事情,但若有好战之人犯我疆土,便让他有来无回!” 四兄弟玩赏碑石,游兴大尽,却才赶回。在月色之中并辔而行,莫愁见虞允文神色抑郁,只当他dú伤初愈,心神不佳,便变着法子逗他欢喜。唐晚菊忽道:“我知道允文兄忧心什么,只怕还是金兵。”卓南雁道:“不错!听说完颜亮的大军要在庐州造船,耽搁了些时日,这才于昨日派张汝能率前哨来攻城。允文兄忧心的,乃是金国大军齐发!” “自王权弃守庐州起,我便连上奏折弹劾他不战而逃,这些奏折,赵官家不知能否收到?”虞允文沉沉一叹,在马上仰头望着那一钩残月,“便是见到了,能否及时发来援兵?和州弹丸之地,援军不到,和州难守啊……”众人心底均是一沉,马鞭落下时,都不禁狠了几分。 ※※※※※※※※ 金军的主力说到就到了。第三日黄昏,便闻蹄声鼓声呐喊声铺天盖地般喧腾,震得山野城郭都在簌簌发抖。金国大军结阵而来,先后竟有七支忒母万人队开来。 虞允文料得敌我两军众寡悬殊,旷野上极难与十数万的强敌周旋,早命时俊将宋军尽数收回城内。众人在城头望,但见和州城下都是金兵的营帐,漫山遍野,旌旗如海。料来得到了孛术鲁和张汝能的两次败兵之讯,金军统帅对和州再也不敢小觑,摆出一番大阵仗的架势。 “若王权能留下他手中的五万精兵,”虞允文叹道,“漫说这几万金狗,便是完颜亮的大军全来,咱们又有何惧!” 沉郁苍凉的牛角号呜呜长鸣声中,金军主将督师攻城。和州城下的豪沟不深,金兵没费多少工夫便跨了过来,几队步军手挽大盾奔到城下,架起搭天车、行天桥等各色车梯攻城。宋军在城上严阵以待,箭石如雨,打得金人的云梯近前不得。 金兵几次冲击无功,怒喊声中,抬出一台台的车弩推到阵前,正是王权丢弃在庐州城内的床子弩和千步弩。那千步弩乃世上力道最劲的机弩,队队箭手自下仰shè,终于掩护着攻城劲旅架上了云梯。 好在虞允文已作好了诸般守城安排,女墙垛口上早备了垂钟板、遮箭架等物,宋军更冒着箭雨施放撞车。那撞车上装有尖头重木做的撞杆,用以疾撞云梯,正是云梯的克星。金兵云梯被撞车上的撞杆顶上,非毁即倒,云梯上的金兵纷纷坠落,一时血ròu横飞。卓南雁、莫愁率着各路武林豪杰也披挂上阵,手持狼牙棒、夜叉檑等远攻兵刃,凌空飞砸攀城金兵。 一道道云梯刚刚搭起不久,便被宋军推倒砸毁,金兵冒着箭雨又再搭起,宋军又再摧毁。钉着两千颗大铁钉的狼牙棒和整根圆木上裹满尖钉的夜叉檑轮番从城头砸下,每一次起落,都带起大片惨嗥。连番苦攻之下,金军伤损巨大,城下的死尸堆成了数叠,但金兵xìng最坚忍,一队才退,一队又上,城下虽已血流成河,后继人马仍是舍生忘死地冲上。 呐喊之声地动山摇,城墙上已被黏稠的血水涂出片片腥红,城下的壕沟中也早堆满了尸体,那尸身又被飞砸的石木和往来的金兵jiāo踏,便化作了团团ròu泥。金兵红了眼睛,踏着那些ròu泥飞扑上来,远远望去,似是千万只黑簇簇的乌鸦攒在城墙上,打不散,击不退。饶是石镜、曲流觞、莫复疆等武林大豪纵横江湖,到此也不禁暗自色变,均想:“这里可不是擂台对决,任你多高武功,到此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卓南雁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眼见金兵攻得猛恶,忽然大开城门,率着三千锐旅出城攻敌。他这彪兵马突然杀出,都天六轮阵势如迅雷,顿时将金兵阵势冲得一乱。卓南雁奋马舞qiāng,竟连斩金兵两员猛安孛堇,城下金兵形势大乱,潮水般向后退去。 这一冲虽然痛快,终究是寡不敌众,金军稳住阵脚,两支万人队如两条铁臂般合围过来,顿时将他们团团围住。卓南雁不敢恋战,只得率兵向城内疾冲。哪知金兵定要将他们拦阻在城外围杀,队队铁骑连番拦阻。卓南雁觑得一名手挥大斧的忒母孛堇追得稍紧,回马一箭,正中那人咽喉。这名万夫长坠马,金兵顿时一阵骚乱。卓南雁忙喝令疾退,仗着都天六轮阵阵势锋锐,趁机率众冲出重围。金军追至城下,虞允文一声令下,架在城头的石pào和床弩纷纷开shè。金兵虽着重甲,也难挡如此劲弩大石,又有百十人惨嗥丧生,余人仓皇退开。卓南雁才率人退回城中。 这一番冲dàng,到底将金兵士气打得一折,加上连番攻城不得,金军先前的锐气也丧了。眼见夜色沉降,金军终于收兵回营。 强敌收兵,虞允文等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在城上的团楼、弩台等各紧要处都安排了重兵把守,更有时俊、莫复疆等人轮流巡视。 夜幕沉沉,卓南雁端坐屋内,在灯下对着一局围棋,蹙眉沉吟。听得虞允文缓步走人,卓南雁并不抬头,只笑道:“允文兄,朝廷那边还没消息?” “我已连发三道文书,至今却都是石沉大海!”虞允文怅然坐下,屈指盘算道,“照着官场上的繁文缛节,便有接替王权的新任官长到任,再来发兵相助,怎么着也在月余左右。”他说着郁郁一叹:“可这和州却不比庐州。庐州自古便是重镇,高墙深沟,易守难攻,和州却是小城,不足固守……”他眼见卓南雁似是全未留意他的话,只将手中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打在棋枰上,心下好奇,便也望向棋枰。凝神瞧了片刻,虞允文也不由暗自点头,棋枰上的白棋紧紧困住右角上的三枚黑子,黑棋却声东击西,转攻白子左边上的薄形。说来也怪,弃了这三枚危子之后,黑棋又缠住了白棋的左边七子,形势立转,竟稳占上风。 “好厉害的弃子脱困!”虞允文喊出这句话来,登时双眸一亮,叫道,“老弟,你是说……咱们也来个弃子脱困?” 卓南雁笑道:“这便是师尊传我的补天弈,重在全盘着眼,大局在握,当日我曾以这‘弃子顾我’之法战胜了自称‘奉饶天下棋先’的强敌楚仲秀,这便是那局棋。”他说着抓起一把棋子,摊在灯下,“师尊送我围棋,想必是要告知我,兵法与棋道一般,都须把握大局。恰如允文兄所说,和州弹丸之地,万难抗击金虏大军,那便不如弃子脱困,攻敌薄形!” 屋内忽地寂静下来,虞允文默然站起身来,在灯下缓缓踱步。沉了很久,他才顿下步子,沉声道:“过江!”昏黄的灯影下,他泛着血丝的眸子里耀出两道电般的精光,字字冷定沉缓,“眼下江南精锐尽集和州,与其玉碎于此,不如渡江后,倚仗天堑地利,一举破敌!” 计议已定,当晚宋军便连夜撤退。连日征战,和州百姓早已逃了十-之六七,但今夜听得官兵东退,仍有许多和州百姓自愿跟随。虞允文命人在西城门的城楼连夜击鼓,虚张声势,以为疑兵之计,这边大开东城门,数千官兵护着百姓悄然出城,直渡长江北岸。江边船只不多,又是百姓与官兵同退,直渡到天明,仍有百余口百姓还没有渡过江去。 最后一拨留守击鼓的人马上了船,已然天色大亮。忽听得战鼓声响,喊杀冲天,竟有一路金兵破城攻来。众船才飘摇扬帆,金兵赶来乱箭齐发,船头不少百姓惨叫哭号,立时坠尸江上。宋军忙竖起盾牌防护,但船上挤满了百姓,一时难以照顾周全。最后两只大江船首当其冲,船夫先后都中箭落水,那船只在近江处打转。 金兵羽箭如雨般shè来,江上哭嗥震天,百姓尸身先后落水,随波起伏,血水染得沿江尽赤。卓南雁已随最后一拨渡船到了江心,回头望见那两船官军和百姓势窘,忙奋不顾身地跃回。 他抢到船尾,纵目望去,却见江边领兵的金军大将正是张汝能。“快快住手!”卓南雁大吼一声,弯弓搭箭,遥指江边金兵,喝道,“张汝能两军jiāo战,怎能屠戮百姓?” 说来也怪,他虽羽箭不发,但真气遥送,紧紧锁住岸上金兵。沿江金兵都觉那一箭便要向自己劈面shè来,心下惊惶,顿时停手不shè。领教过卓南雁神箭功夫的兵卒,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8 章 肝胆皆寒,悄悄向后挪步。 “卓南雁,又是你!”张汝能见了他,顿时新仇旧恨一发地涌上来,高喝道,“儿郎们,将这小子和他船上的人马都给我……”卓南雁大喝一声:“你敢!”宛若晴天响了个霹雳,只震得沿江金兵俱是一凛。张汝能惊惶之下,竟将“shè死了”那三字硬生生吞下。 猛听“嗤”的一声,一支狼牙箭劈面shè来,张汝能仓皇低头,却觉头上一震,盔缨随箭落下。卓南雁吼声再起:“张汝能,放百姓过江,我饶你一命!”张汝能又惊又怒,叫道:“你成了丧家之犬,还敢口出狂言?” 卓南雁目shè寒芒,喝道:“你可敢一试?”声若惊雷,在江上滚滚传来。张汝能只觉他箭上杀气如潮涌来,一时神丧气馁,猛一摆手,大笑道:“我大金万岁仁德,早说过不杀百姓!便看在这些江南百姓的分上,饶你这宋狗一条xìng命。咱们来日疆场再见!” 江船缓缓横江而去。耳畔尽是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卓南雁挺立船尾,望着江流中渐去渐远的百姓尸身,胸中怒火升腾,忍不住仰天大喝:“完颜亮……” ※※※※※※※※ 过江之后,虞允文等人才觉出形势之险恶。 自长江南岸的东采石,直到跟和州隔江相望的大宋太平洲,一路上尽是王权的兵马。这些人旌旗散乱,不成队伍,或聚在茶肆闹事,或在坊间奔突扰民,更有人垂头丧气地呆坐路旁。虞允文寻了个校官细问,才知王权渡江后只顾自己奔逃,一路奔到太平洲后便不知所终,失了约束的兵将群龙无首,便胡闹起来。 群豪尽皆惊恐jiāo集,莫复疆等粗豪之辈更是破口大骂王权昏聩误国,虞允文强抑悲愤,亮明自己的钦差身份,跟时俊一起,沿途收拾溃兵。这一路上,竟集合了一万八千多军卒。 当晚赶到太平洲知州衙门,正见辛弃疾和方残歌怒冲冲地走出府门、卓南雁、虞允文忙上前迎住二人,细问端详。原来二人押运粮草到此,正见王权兵败如山倒,辛弃疾只道金兵势大,宋军苦战不敌,一问兵卒才知,这位王太尉根本没有与金兵jiāo战,就急急窜逃过江,躲进了知州衙门内。辛弃疾热血肝肠,恼怒之下,便追到此地跟他理论。只是他人微言轻,王权哪里搭理他。虞允文面色冰冷,拉着二人又闯进府衙内,喝出了王权。虞允文厉声叱问这位大宋副帅不战而逃,危及社稷。王权却笑吟吟地道:“王某本就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只是国难当头,勉力为之而已,好歹却还没有折损一兵一卒。虞大人文韬武略,又是钦差,何不接了本官这差事,王某那是求之不得!” 争执之际,忽听一声吆喝直传进厅来:“圣旨到!都统制王权接旨!”这喝声响亮无比,府衙院内院外的差役兵卒全听得清清楚楚。卓南雁不由双眸一亮,道:“罗大先生到了!”但听靴声,一行人大踏步直闯进来,领头之人高大威严,正是罗大先生。王权劈眼瞧见罗大满面严霜般的杀气,顿时心底发寒,忙招呼人摆布香案接旨。 这道圣旨却是出乎意料得大快人心:朝廷得了虞允文的多次急报,闻知王权贪生怕死,终于将其罢免,任命李显忠为建康府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更让虞允文为参赞军事,从旁协助。此时李显忠未曾到任,便由虞允文暂行安排jiāo割事宜。 这位新任都统制李显忠,十七岁便随父从军征战,屡败金兵,在大宋军中威名极盛,据说连当年大金能征惯战的完颜宗弼对他也甚是忌惮。更因他一家二百余口都被金兵杀害,李显忠对金人恨之人骨,始终力主抗金。秦桧当权时,李显忠被贬官削职,方当壮年,便一直在家赋闲,于此国家危难存亡之际,赵官家才让这抗金勇将重回疆场。 群豪都知李显忠大名,听了罗大朗声宣罢圣旨,均觉欢欣畅快。王权则想到jiāo了兵权,便可远离征战之危,好歹保住了一条xìng命,心底也是暗自欢喜,只是脸上却堆出一副戚然悔痛之色,连连嗟叹。 原来宋师接连弃城逃遁,临安京师震恐,赵构险些又要入海逃遁,躲避金兵,多亏被朝臣中的有识之士劝阻。自王权弃庐州南逃开始,虞允文便连上弹劾文书,辗转呈送到了赵构手上,这一回赵官家再不敢怠慢拖沓,痛下决心,临阵换帅,更让太子一系的罗大赶来传旨。罗大生怕误事,日夜不停地疾赶而来。 “虞老弟,”罗大握紧虞允文的双手,“兵部官吏任命甚是拖沓,眼下李显忠在忙于各处调拨人马,最快也须三日后赶到。万事便看你老弟筹措!”不知怎地,这时罗大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二弟狮堂雪冷罗雪亭,心内顿时一痛。原来罗大心xìng略狭,因其弟名贯江湖,武林中人只知有雪亭,不知有罗大,颇让他心生怨妒。后因罗雪亭与女徒柔儿相恋,罗大更对自己这位兄弟不以为然,多年来两兄弟貌合神离。直到骤闻罗雪亭真切的死讯,罗大才深觉悲悔,只恨龙须猖獗,自己身负防护太子重责,一直未能去建康吊唁。此时国难当头,猛然想起若是自己那忠勇过人的二弟罗雪亭在世,形势必不会颓败如此。 虞允文官复原职,却没有丝毫喜色,急着召集将领,沿江布防。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二节:以严御兵 以虚应实 此时,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已在夺下和州后,占领长江北岸西采石的杨林渡口。暮色初降,完颜亮却来了兴致,带着刀霸仆散腾亲来江边漫步散心。夕阳西沉,半江江水都被染成血红,岸边都是持戟耸立的紫绒军甲士www奇Qisuucom网,完颜亮纵目望去,只觉这些十步一哨的甲士身披晚霞,随江蜿蜒,竟有无穷无尽之感,不由心下大慰,笑道:“伐取江南,只我这五千紫绒军便够啦!” 刀霸仆散腾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完颜亮听惯了巫魔萧抱珍和宠臣李通等人的顺口奉承,反对老友仆散腾的淡漠颇不习惯,扭头望了望暮色中面如古铜的天刀门主,道:“老腾,还记得当年梁王宗弼如何渡江破敌的吗?” 当年仆散腾为完颜亮重金请出,结为布衣之jiāo,完颜亮便称呼他为“老腾”。其后完颜亮为帝日久,更在铲除了心腹大患“沧海龙腾”完颜亨之后,这个称呼,完颜亮久已不用,不想今日又脱口说出。仆散腾的面色一缓,笑道:“传闻当年梁王完颜宗弼先是屯兵江边,令人昼夜击鼓,对岸宋军听得鼓声,便已逃得一干二净。” 完颜亮仰头哈哈一笑:“待朕渡江时,也该这般容易!”仆散腾蹙起眉峰,道:“陛下,宋人有备,可也比不得当年啦!兵事瞬息万变,岂能以陈年旧例揣度今日之战?”完颜亮的笑容徒然凝固,望着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冷冰冰的。仆散腾也沉着脸跟他对望,缓缓地道:“陛下,便只当……是老腾跟你说的真心话吧!”眼见完颜亮闻言后面色微缓,狠了狠心,又道,“若是筹措不当,贸然进兵,只怕陛下便是又一个符坚!” “你……”完颜亮的眼芒倏忽一灿,森然道,“你竟敢将朕比作符坚?”心底狂怒之下,便想抡起剑鞘劈头砸过去。但瞥见仆散腾那刚凛凛的双眸,完颜亮眼内的暴怒渐渐平息,幽幽地道:“老腾,你说符坚……算不算一个英雄?”仆散腾也叹了口气,道:“符坚乃前秦英主,又任用贤相王猛,自是英雄。可他不听王猛死前之劝,未能剪除国内隐患,便贸然伐晋,以致淝水之败后前秦瓦裂。” “那是他用人不当,朕定然不会重蹈符坚的覆辙。”完颜亮也吁了口气,转头望向那轮沉浑的落日,悠然道,“朕若胜了,天下混同,九州一统,朕才对得起大金的列祖列宗!”仆散腾却默不作声。完颜亮望向他的目光更柔了一些,笑道:“这些日子来,太yīn教抢了你天刀门许多风头。朕明白你心内的苦。朕还知道你不愿伐宋,却仍能留下来尽心辅佐朕。只因在你心中,还当朕是你的好友!”听得“好友”二字,仆散腾雄伟的身呕微微一震,也笑道:“其实,老腾跟着你,最舒心的日子,便是刚刚出山的时候……”二人目光jiāo投,霎时间眼内都闪出些久违的热流。 完颜亮眼中那热流只一闪,便即化成寒凛凛的精芒,扬眉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渡江诸事已快齐备了吧,咱们最迟后日渡江!渡江前的刑马祭天之仪,便由你老腾主祭!”仆散腾暗自叹一口气,点头应允。 完颜亮又大笑道:“余孤天分兵取扬州,一路势如破竹地夺下滁州、真州,这时也该夺下扬州了吧?”想到余孤天若攻占扬州后,由扬州瓜洲渡过江,那便是两路大军直逼临安,不由一阵踌躇满志。 “余孤天,”仆散腾眼中厉芒一闪,忽道,“陛下便不觉得余孤天……有些古怪?”完颜亮笑容一凝,道:“老腾,说仔细些。” 仆散腾沉声道:“这余孤天是叶天候和耶律瀚海生前亲自选中的人,又在刺杀完颜亨时出了大力,照理说该当决无差池的。但老腾总觉得他有些可疑,他那身内功,高得有些蹊跷……” ※※※※※※※※ 虞允文走马上任,面对的难题却是不少。王权弃地逃遁,粮草大多散失,眼下这两万多人马的粮草,便成了头等大事。虞允文知人善任,仍命辛弃疾与方残歌连袂去筹措押运粮草。剩下的首要之务便是士气。这些兵将追随王权日久,斗志和军纪早被消磨殆尽。更要命的,却是王权终日克扣粮饷,中饱私囊令兵将的军饷被拖欠已久。 当晚虞允文跟卓南雁和莫愁说起此事,满面愁色,道:“有幼安兄和方公子出马,粮草一事,瞧来可保无虞,但养兵的俸钱,还没有着落。”莫愁奇道:“打仗拼的是勇气和谋略,缺少金银俸钱,又有什么要紧?” 虞允文笑道:“你知道朝廷养一个兵卒要费多少钱吗?”见莫愁瞠目无对,才道,“太平时日,光一名上等大兵的军饷费用就是每月九贯钱、九斗米,大战一起,除了俸钱、绢棉外,还有特支钱、银鞋钱、薪草钱、军赏等诸般名目的赏赐。不单是兵卒要钱,那些铠甲弩箭长短兵刃,样样都要钱。便是造一支弩,也要一贯五百文钱,一副铠甲更要三十八九贯,可说咱大宋的财赋,有八分之上,都在养兵。” “他姥姥的,”莫愁的小眼越睁越大,“我今日才知,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卓南雁道:“眼下非常之时,朝廷怎地不多出赏钱犒军,难道还吝惜钱财吗?”虞允文蹙眉道:“罗大先生本来说,朝廷出了内帑金帛九百万缗,犒劳将士,但路途遥远,急切间却无法运到。兵无饷则无勇,这些军卒久被克扣俸钱,大战在即,定会削弱士气。” 卓南雁忽地“哈哈”一笑,道:“允文兄只管放心练兵,军饷之事不必忧心,小弟自会给你筹到。”虞允文大奇,忙又细问。卓南雁却卖起了关子,闭口不言。转日清晨,虞允文喝令将官点兵,除了时俊手下的五千精兵随了他一些时日,严遵号令之外,余下的万余兵将尽皆懈怠稀松,更有的兵卒自顾自地笑闹聒噪,混不将这白面书生般的参赞军事放在眼内。 虞允文目shè寒芒,指着一名随众嘻笑的部将,喝令他点出本队兵卒,先行出列cāo练。宋时军队行将兵法和结队法,以五十人为一队,数百人为一部,部之头领为正副部将。偏这部将乃是军中有名的赌棍,赌博成瘾,所部队伍军纪最乱,听虞允文唤他点兵,懒洋洋地答复道:“手下军卒还有一半未到,且容稍后再说。”虞允文冷着脸问:“你那多半兵卒去了何处?”那部将笑道:“谁他娘的晓得!这群杂种耍钱耍上了瘾,连天整夜的,便是王统制都没奈何。”众兵将闻言,“哈哈”地笑成一团。 “来人!”虞允文一声厉喝,唬得众人一凛。他满面杀气,手指那人喝道:“将不知兵,出言无状,轻藐军法!给我拿下,斩了!”那人只当虞允文说笑,待得被时俊手下的亲兵按倒在地,这才吓呆了。 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过,那血淋淋的人头便被端了上来。虞允文命人传首示众。一根大竹竿挑着那片晌前还惫懒嘻笑的脑袋绕场走过,沙场上的众兵将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一片冷寂中,响起虞允文沉冷的声音:“我这里没有人情,只有两个字:军法!王统制没奈何的事,倒看看我有没有手段!”说着又喝令那部将手下的副部将出列点兵。那副部将早吓得双腿打战、带队cāo练时,连声音都打了颤。cāo练之中,虞允文忽地喝住:“且住!”这声断喝惊得那副部将险些栽倒。虞允文大步走入队伍中,手指着一位挺拔干瘦的军卒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兵卒叫道:“没名字!咱自小行六,练得一套好腿功,便叫我泼六腿!”众兵卒听他答话鄙俗,不禁嘻笑出声。泼六腿扭头大喝:“谁敢笑老子?”这一喝甚是响亮,笑声霎时一敛。 “有胆量!”虞允文早看出他有武功在身,道,“好,你泼六腿便是正部将了,这部人马归你统辖!”泼六腿惊喜得愣在当场。虞允文喝道:“怎地,有没有胆魄将这部人马训出个人样来?”泼六腿挺胸喝道:“训不出来,大人砍我脑袋!” 虞允文将手一挥,命泼六腿暂且带队归列。他目光灼灼地扫向众人,喝道:“虞某的规矩便是: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蓦地拍手道,“呈上来!” 守在一旁的卓南雁高声答应,带人抬了八只檀木大箱子,堆到他脚下。箱子打开,但见黄白光华耀目,竟全是成色十足的金银元宝,更有一箱璀璨晶莹的珠宝。近前的兵卒齐齐惊呼出声。虞允文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们眼红心热:“朝廷出内帑九百万缗犒劳将士。这八箱金银,还只是一小批。虞某决不会留下半文钱,这几日cāo练厮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9 章 谁最卖命,便赏给谁!”众兵将轰然叫好。 “大敌当前,虞某当挺身赴死,与诸位戮力一战。”虞允文自怀中掏出一团纸笺,高扬在手,朗声道,“我身上更有朝廷的节度使、承宣使和观察使的告身(按:即空白委任状),功名利禄,只看各位肯不肯豁出命去挣!”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底火热,cāo练起来,倍觉鼓舞。 直练到午时,虞允文才挥手叫停,当下便分了四箱金银。众兵将久被克扣盘剥,今日才见了银子,尽皆欢天喜地。 虞允文跟卓南雁并肩而行,低声道:“南雁,这时你该老实说了吧?朝廷的金银还未运到,你这小子到底从何处变出了这么多金银珠宝?” 卓南雁邪邪地一笑:“我昨晚率人抄了王权大人的家!”宋朝行军,有时将官会携带家属,王权爱财如命,更将多年搜刮的许多金银贴身携带,不想却被卓南雁席卷一空。虞允文微一皱眉,随即释然大笑:“这等妙事,也只有你卓南雁才做得出来!” ※※※※※※※※ 闻得金人即将渡江,这半日之间,又有不少四海归心盟的豪杰赶来助战。新到的豪杰中,除了唐门掌门唐千手、昆仑派宁自隆之外,更有巨鲸帮、飞龙帮等水上黑道帮派驾船赶来。这些黑道帮派多被明教收服,前些时茶隐徐涤尘以明教号令联络,让各帮尽力抗金。由建康府驶来的官军水师早将船泊在东采石渡口,各路大小船队与之会合,宋军声势更振。 晌午时分:虞允文、莫愁、卓南雁等人、设宴款待刚刚赶来的唐千手、宁自隆等人,才坐下说笑几句,便听有人来报,霹雳门雷老夫人求见。 那霹雳门便在离着太平洲不远的天雷庄,自霹雳门少门主雷青焰被南宫参暗算丧命后,因其二弟尚且年幼,霹雳门便由前代门主雷震之妻暂摄门主之位。众人听得这位素来足迹不涉江湖的雷老夫人忽然驾临,都觉新奇,虞允文忙亲自迎出。 雷老夫人年过五旬,也许是连经丧夫丧子之痛,面容要苍老许多,但谈吐雍容,仍是一派世家豪门风范。寒暄了几句,雷老夫人便自袖中取出一幅图轴,道:“这连环霹雳pào乃外子生前所创,此物最宜水战。金贼犯我疆土,便让他领教领教我大宋之威!”说着将连环霹雳pào的图谱送上 虞允文接过图轴,略扫几眼,便喜得双手发抖,叫道:“好!好!此pào设计精巧,威力巨大,来日江上破敌,定能收得奇效!雷老夫人深明大义,尽忠为国,委实让人佩服!”雷老夫人道:“莫盟主和卓少侠替老身报了杀子之仇,我霹雳门上下感激不尽,定要为我大宋归心盟出力死战!” 卓南雁和虞允文对望一眼,心底同感欣慰,料想今日群贤毕至,同心抗敌,均是当日的四海归心盟会之功。雷老夫人又拱手道:“我霹雳门便在左近,老身一介女流,不便久留。赶制那连环霹雳pào需得专门工匠器械,我霹雳门近日已赶造了数十枚。若是虞大人看重,老身这便命他们加紧赶造!”虞允文大喜,道:“军事紧急,半刻延误不得!老夫人还请多多费心,最好命人连夜赶造。”雷老夫人一口答应。 唐千手接过那霹雳pào的图谱瞅了几眼,忽道:“雷老夫人,此pào能于水下水上连环施放,精思妙运,让人心折。只是若让它zhà后,更能bào出dú烟,岂不更是锦上添花?”雷夫人的双眸一亮,随即摇头苦笑:“唐掌门这主意甚妙,只是烟中裹dú的功夫,却非霹雳门所长。”唐千手笑道:“唐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雷老夫人笑道:“那就有劳唐掌门啦。霹雳门连环pào加上唐门dú烟,当真是天造地设的奇门火器,嗯,该叫什么名字是好?”虞允文扬眉笑道:“既是天造地设,那便叫天威霹雳pào吧!”众人拍手大笑,齐声赞好。 唐千手见雷老夫人颤巍巍地转身要走,忙走上两步,自怀中取出一幅图轴,道:“老夫人见谅,这幅天兵九焰图乃霹雳门旧物。当日唐某在乾坤赌会上一时糊涂,将此物据为己有,今日物归原主。”雷老夫人接过图轴,淡淡一笑:“呵呵,天兵九焰图,天兵九焰图……当年外子确是念之成痴,求之若狂,多谢唐掌门成全。还请唐掌门大驾光临敝庄,指点裹dú妙法。”唐千手叹道:“与雷老门主昔日舍身求仁、雷老夫人今朝献图护国相较,唐某满腹私心,实是惭愧无尽。”他本与霹雳门的老门主雷震颇有芥蒂,此刻jiāo还图谱,更得亲入霹雳门指点监制火器,但觉心中放开了一块大石,谈笑之间,恩仇尽泯。 当晚虞允文跟卓南雁、莫愁三人沿江巡视。 繁星满空,月辉清冷,采石矶滩头那些高低错落的乱石被星月之光映着,颇有些突兀,仿佛许多妖兽忽然被仙法镇住了,还随时会从定中跃起来噬人似的。透过丛丛乱石,却见深青色的江水披着冷金般的月光,带着沉沉的啸声奔腾远去。 三人纵目远眺,却见江北灯火辉煌,一道高台临江而起,台上灯火最盛处建起了金灿灿的高大屋宇。金屋外旌旗萦绕。“那是完颜亮的金顶大帐,”虞允文眯起眼,望着那轩昂金屋,笑道,“有探子来报,昨日他们已宰了一对黑白双马祭天,约定明早渡江。完颜亮更发了话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先渡江者赏黄金一两。明日一早,这采石矶便该是一场苦战!”莫愁吐了下舌头:“一人一两黄金,他姥姥的,金国狗皇帝出手倒是大方!” 卓南雁道:“我曾见金国众船在江上结阵cāo演,进退有节,料来天刀门主仆散腾亲自上阵了。嘿嘿,这一场大战定然热闹得紧。李显忠将军何时率兵赶来?”虞允文淡淡地道:“只怕他明日到不了。” “乖乖,明日援兵还不到?”莫愁咋舌道,“江那面完颜亮几十万大军,江这边咱们只有两万来人。这一仗可怎么打?”虞允文沉沉一笑:“咱们还有这条长江天堑!” 莫愁咧咧嘴,低声道:“大雁子,你瞧咱们有几分胜算?”卓南雁想也不想地道:“十成!”莫愁“嘿嘿”一笑:“允文兄呢?”虞允文却摇了摇头,笑道:“南雁老弟总是气吞斗牛。我这人,凡事却总爱往艰难处想。咱们宋师最擅水战,占据大江天险,确有几分胜算。只是统领大战船的蔡、韩二将似乎胆气不足,cāo练时总是战战兢兢。” 莫愁“呸”了一声:“那两个家伙跟王权太久啦,学了他的脓包脾气!”说话之间,但闻江对面金营的鼓声又起,那不知是几百面战鼓忽然bào响,真似地动山摇一般,江水的呼啸声一时间也被鼓声掩得暗哑了。 “又敲鼓啦!”虞允文冷哼一声,“据说当年完颜宗弼率军渡江南侵时,金兵只在长江北岸敲了一夜的战鼓,便将对岸的宋军尽数吓跑。嘿嘿,想来完颜亮是在照方抓yào。”莫愁哈哈笑道:“这故事,时俊练兵时早跟兄弟们讲了!兄弟们大笑之后都说,宁被金狗shè死,不让金狗吓死!” “跑了也不错啊!”卓南雁的眼芒倏忽一闪,笑道,“完颜亮盼着咱们跑,咱们何不让他如愿?”虞允文的双眸也亮了起来,猛然挥掌拍在卓南雁肩头,笑道:“老弟的言语,总是深合我意!”莫愁猜不透南雁话中玄机,见他二人对望大笑,倒呆愣起来,喃喃道:“你姥姥的,卖什么关子?”谈笑之间,三人转身向营中走去。 耳畔还是隆隆的金军战鼓之声,卓南雁将目光从苍茫的长江移到星辉闪耀的浩渺夜空,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到了少年时,徐涤尘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那时候他还是个病弱少年,跟着茶隐在锁仙洞中修习道家内功,那个奇怪的徐伯伯总是眯起眼,静望星空。那晚,因为林霜月没有来,让他心内颇有些怅惘。徐涤尘便仰望着苍穹上的点点繁星,悠然对他说:“你的生命是什么?”卓南雁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愕然摇头。徐涤尘照旧望着耿耿银河,缓缓地道:“月牙儿的生命又是什么?月牙儿于你来说,似乎非常非常重要,但对这寥无际涯的宇宙呢?” 那段话,还是少年的卓南雁自然全没明白,多年后他也是似懂非懂。直到此时,他忽然想到,便在这采石矶,这广阔的苍穹天堑间,要有数十万人展开拼死搏杀,无数的生命即将消逝在“这寥无际涯的宇宙中”,隐隐地,竟有些懂了他的话。 ※※※※※※※※ 一整晚,长江北岸的鼓声都在震天动地地怒吼。 绛红的光芒终于划破黯夜,那一抹曙色并不耀目,但铺在yīn寒的江水上,如同洒了半江鲜血,显得狰狞骇人。浩瀚的江面上早排起了密密的金军舰船。当中那高可数丈的大楼船上,完颜亮昂然挺立,目光扫视众船,猛地将手中红旗一挥,喝道:“渡江!” 汹涌的战鼓声骤然增大,震得江涛似要开锅一般。金兵船舰相连,首批渡江的百十艘战舰划江驰来。这是金军在庐州赶制的多桨横江舰,每船可载百十甲兵。这万余先锋都是精挑细选的劲旅,此时众人得知大金皇帝在身后挥旗注视,更是豪气倍增,一路呐喊而来。 江上果然没有宋军船舰,连对面的江滩上都不见半个人影。 金军数十艘船舰驶到江心,已确悉宋师真如预料得一般,跑得干干净净。船上金兵将校欢呼嘶喊,更有人向后挥旗示意。岸边楼船上的完颜亮远远见了,心底狂喜,红旗连挥,那数百艘严阵以待的船舰相继鼓帆放棹,缓缓驶出。 猛听得战鼓响亮,长江南岸的港汊内蓦地冒出一片白帆。这批宋舰全是船体狭长,此时乘风而来,快得惊人,片刻间便chā到了江心。 “宋狗来啦!”“南人的船好快!”“日他娘的,南蛮子早有防备!”船上金兵看见宋军忽然冒出,且船快如风,全有些慌乱。宋军的海鳅船和蒙冲舰乘势横贯过来,登时将金军水师拦腰斩成两段。 此时大江水战,有进无退,那身为先锋的百十艘金军船兀自鼓棹扬帆地拼力向前,终于直抵南岸。 这支金兵先锋虽被虞允文的水师横断退路,但众军都知道身后还有数十万大军压阵,心中豪气十足。众船直逼江岸,那万余金兵均想到完颜亮许下的先登岸者赐黄金一两的重赏,无不振臂欢呼,不待船只靠岸,便争先恐后地跃下,蹬着齐腰深的yīn寒江水,大笑着冲来。 忽听一声咆哮,动地而来:“犯我大宋,来者必诛!”随着这声大吼,无惧和尚魁梧的身形忽然从一块崔嵬的怪石后跃出。霎时间杀声震天,那些错落的乱石后蓦地冒出无数丐帮弟子和宋朝官军。宋军骤然现身,让狂喜的金兵一惊。 还没等他们醒过味来,宋军的乱箭已四下里shè到。大半金兵还在船上,那许多争抢着上岸的金兵正蹬水前行,顿时便有数十人伏尸江畔。众金兵慌乱之间,大帅船上闪出三个光头大汉,用女真话厉声怒吼。 这三人正是这队忒母万人队的总管。三人本是兄弟,生具异禀,自幼在山林打猎,长大后都能生裂虎豹,后在山间得遇异人,练得一身横练功夫,投军后累积军功得了万人队的总管。三兄弟也无姓名,因长在黑水河畔,只以“黑水”为姓。完颜亮喜这三人声音洪大,作战勇猛,便分别赐名黑水雷、黑水霆和黑水震。 老大黑水雷最先看出形势危急,忙喝令亲兵拥起盾牌前冲。他声如巨雷,竟比无惧和尚还响亮几分。黑水霆、黑水震两兄弟则甩了上衣,精赤着上身,抢先跃下。黑水兄弟都甩了头盔,露出光秃秃的头顶,挥舞数十斤重的长柄宣花巨斧,纵跃如豹,几个起落,已撞入宋朝官军的阵中。这些金兵都是女真族的劲旅,本就坚忍耐战,忽见首领身先士卒,立时勇气重燃,手挥盾牌,潮水般冲上。 这哨宋军不是战胜过金兵的时俊那部军兵,虽经虞允文辛苦训练两日,奈何畏金日久,忽然见了这等巨灵凶魔般的黑水兄弟,仍是不自禁地心生寒意。初时仗着地形之利和金军下船不便,宋军放箭狙击,连番shè杀了百十名金兵,但登岸的金兵越聚越多,宋军气势大衰。 完颜亮对这支渡江先锋万人队极是看重,将不少天刀门和太yīn教的武林高手都杂糅其中,那领头的黑水三兄弟更具有横练功夫,钢筋铁骨浑然不惧宋军刀剑,兵刃轮开,竟似虎趟狼群,所向披靡。金兵呐喊前压,宋军虽有丐帮高手苦苦支撑,却已露了败相。 无惧在阵内奋勇冲突,连杀了两名天刀门弟子,眼见宋军溃势难止,心底暗惊:“金狗果然猖狂!亏得虞军师早定下多条计策。”忙振声大吼:“金狗厉害!大伙暂且撤啊!”这批宋军斗志早失,听得这话,轰然四散。本来诱敌深入,最怕败相太假,被追兵窥破虚实,但这批宋军却败得狼狈不堪,真切无比。 金兵气势大盛,自后掩杀不止。宋军仗着地利熟悉,退得又快又疾,迅疾将金军甩在后面。金兵也料不到这群宋军如此不堪一击,想到完颜亮的重赏厚赐,狂喜之下都变得热血撞头,个个奋勇争先。江滩上两拨军兵扇子面般摊开,狂吼嘶喊着纷纷绕过那些错落高低的乱石,直往滩后高地奔去。 黑水雷身为万人队的总管,头脑倒还清楚,忽见自己这支军马阵形全无,乱糟糟地冲出江滩,隐隐地便觉不妙,正要招呼军卒小心,陡见滩后的左右高地上蓦地拥出两排宋军。跟先前那支哭嗥奔逃的宋军不同,这些人默不作声,便似静候猎物的猎人。 “回来!”黑水雷眼shè红光,嘶声大吼。声音还未落地,宋军的羽箭已自左右shè到。金军所处的地方空旷无比,追在最前面的都是不带盾牌的高手劲卒,顿时全成了箭靶子。密雨般的乱箭从两面shè来,惨嗥之声此起彼落,金兵成片地倒下。 黑水雷的脑袋轰然一响,情不自禁地便回头向江面望去。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三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0 章 :白虹贯日 天雷扬威 江面上这时也早已沸反盈天。 宋军船舰排的是白虹贯日阵,以一往无前之势,迅速撞入大金的船阵。宋军领头的数十艘都是蒙冲战舟,用犀革覆背,前后左右都有弩窗。蒙冲战舟之后,便是更轻便迅捷的海鳅船。这二者都是船头坚硬,最擅破浪冲撞。金国船舰虽多,外围却多是在和州与庐州匆匆造成的小船,被宋船撞得纷纷翻倒。 一时血水飞溅,无数金兵在水中号叫挣扎,宋军的海鳅船纵横穿chā,刀qiāng乱戳,搠死无数金兵。外围的金军船只都似煮熟了的螃蟹般翻转滚功,金军船阵内的大楼船这才慢悠悠地自后转出。原来金人全然不知采石当地水文,大楼船上都是满载甲兵,配上水手,每船都在二百人以上,这些大船又都是底阔如箱,吃水极重,在江上进退艰难。宋军纵船冲撞,更是游刃有余。 猛听得一声长啸划江而来:“众儿郎休得惊慌!结阵!”这一喝声若劈雷,满江厮杀呐喊之户丝毫掩其不住。 适才众金兵都当江上没有宋军,各自鼓舞争先,受到突袭后又仓皇惊恐,乱了阵势。这时手足无措的金兵闻得这声断喝,都是心神一振,当下忒母总管约束猛安孛堇,猛安孛堇又呼喝谋克孛堇,层层鼓劲,各大楼船缓缓驶动。 “是仆散腾!”卓南雁跟虞允文并肩挺立在帅船上,循声望去,果然见一座大金楼船的船头挺立一人,手挥红旗,可不正是天刀门主仆散腾。虞允文凝眉道:“仆散腾精通阵法,可别让他们结成阵势。”传令手下亲兵击鼓,宋军冲杀更烈。 仆散腾连连喝出号令,震天价呐喊声中,他的喝声丝毫不见慌乱。那都是金兵早就练熟的阵势,只是cāo演时船上甲兵不多,进退变换比眼下迅疾得多。这时船行虽慢,到底有了主心骨,楼船斗舰摇dàng而上,无数艘多桨横江舰则转帆摇槽,随阵进退。 金军小船架不住宋军海鳅船和蒙冲战舟的冲击,拼力挣扎兀自止不住颓势。但随着后面江北侧的金国大舰缓缓驶上,金军水师渐渐稳住阵脚。金军楼船最大的高可数丈,不惧宋朝海鳅船的冲撞,这些楼船斗舰首尾相连,排成两线,护住其余船艇。 宋军水师再也难施冲撞战略,只能仗着船势灵活,穿chā放箭。 “不好!”卓南雁双瞳陡缩,沉声道,“好厉害的七煞天蝎阵!”虞允文惊道:“老弟识得仆散腾的这船阵?”卓南雁凝目道:“左右舒展,双螯吞敌,前后为援,势若千钧。你看那些两排楼船斗舰左右舒展,恰似蝎子的双螯,居中的大小船舰进退有律,以为支援,这船阵最适不擅水战之军施用。” 虞允文心头发沉,纵目远眺,但见金军那两队坚船高舰犹如两条巨大的铁臂,张合之际,便有宋军的几艘海鳅船被合拢在内,阵中金国大小船舰迅即涌上,围攻宋船,海鳅船冲突不出,不少宋军被金军乱箭shè死。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虞允文的眼芒变得锋锐如刀,沉声道,“这七煞天蝎阵虽然猛悍,却也非万无一失。咱们船快箭猛,只要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就成!”话音一落,忽觉身边人影闪动,卓南雁已飞身跃上身侧的一只海鳅船。“南雁,”虞允文惊呼道,“你要怎地?” “我来助允文兄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卓南雁扬声长笑,转身招呼身后数艘海鳅船上的官兵,“大伙儿跟我去啊!这便去擒了鞑子皇帝完颜亮!”喝声滚滚,数船将校尽皆听个清楚。 这一战非同小可,金主完颜亮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披了渗金铁甲,端坐在江边帅船上指挥众军渡江。在那帅船四周,虽有数十艘楼船斗舰团团相护,却掩不住那高高飘dàng的黄绣真珠大旗,众宋军早就窥破那雄阔帅船的皇者身份。 那数船宋军都是时俊所部军兵,曾随卓南雁大破张汝能的金兵,对他死心塌地地钦佩。听得卓南雁这意气昂扬的一声大喝,众军校均觉热血沸腾,齐声呐喊,奋力鼓掉摇橹,随着卓南雁的战船冲出。 “南雁……”虞允文张口大呼,却又硬生生顿住,转头对时俊喝道“咱们的大战船呢?尽数给我调来!”时俊疾步奔去,片刻后又再奔回,嘶声叫道:“大人,不好啦!统领大战船的蔡、韩二将……尿了裤子,缩在港汊内不敢出战!” 宋军的大型战舟都由当日王权的亲信蔡、韩二将统领,这二人承袭了王权畏战的习xìng,训兵时便心思惶惶。虞允文怕折损士气,对他们只略加申斥,昨夜让他们率大战舟潜伏在江畔港汊内,命他们闻得鼓声便骤施突袭,给金军雷霆一击。哪知这生死关头,二将竟然畏敌不出。 “蔡、韩误国!”虞允文连连顿足,心头急似油煎,眼睁睁地看着卓南雁率着那七艘海鳅船,快似离弦之箭般直向江边撞去。他心知卓南雁这一冲形如投火,但也觉此刻万分紧急关头,舍此一道,别无他途胸中一股热气直撞到喉间,虞允文不由双眸如火,铁拳紧攥。 这时那七船已破浪疾驰,转出好大的一个弯子,远远绕开七煞天蝎船阵那前伸的“双螯”,直向长江北岸冲去。 长江上两军舰队厮杀正紧,陷身南岸的大金万人队忒母总管黑水雷更是心急如焚。 他向江上瞄了两眼,便知急切间大金主力决计无法派兵过江增援,眼见两旁架好的神臂弓和床子弩连珠价shè来,手下金兵惨叫不迭,血飞尸横,忙嘶声呐喊,吆喝身后藤牌手冲上掩护。在这等密雨般的乱箭之下,任是黑水兄弟有横练功夫,也不敢硬冲,只得收回精锐,结阵自保,率着众金兵且战且退。 “金狗子们要逃啦!”高地后蓦地闪出曲流觞,振臂大呼,“明教好汉们冲啊!让金狗子们见识见识咱明教的威风!”他身后的数百名明教弟子早埋伏多时,齐声呐喊,如飞杀出。 无惧和尚也挥手将上身的僧袍扯下,回身咆哮道:“丐帮儿郎听令,显咱丐帮雄风的时候到啦!给咱莫大盟主添个彩,跟着我和尚杀金狗!”先前随他冲杀的胆怯官军早跑得干干净净,但莫复疆却率着数百名丐帮好手隐身在高地之后,闻声一起冲出。莫复疆和所率的丐帮弟子全是帮内精锐,见明教豪杰争先杀敌,早就气血上涌,学着无惧的模样,扯光了上衣,一起返身冲回。 金兵正自疾退,忽被这两股豪杰左右绞杀过来,一时阵势大乱。自来在金兵眼中,宋军都如猪羊般胆怯懦弱,这时忽见这些人光着上身,狂嘶厉啸着冲来,俨然杀人魔王现身,金军胆气顿折。明教和丐帮人马人数虽少,却都有高手坐镇,势如两把大剪刀,左右横绞过去。 罗大这时率着三千精兵伏在高地两侧。这些精兵适才放箭shè杀了千余金兵,此时却依计按兵不动,只待罗大一声令下,才得冲出。泼六腿新提了官,立功心切,见前面明教和丐帮群豪杀得威风过瘾,不由双眼发光,蹿到罗大身边,低声道:“钦差大老爷,您老快下令,杀吧!不行小的先去冲杀一番?” “闭嘴!”罗大目shè寒芒,“军令如山,休得乱了虞大人的妙计,你敢再多放半个屁,老子宰了你!” ※※※※※※※※ 本来在完颜亮的帅船四周,都有大小战舟众星捧月般得拱护,但卓南雁这一番率众奔袭,气势委实惊人。仆散腾听得他的喝声,更是心底剧震:“旁人也还罢了,这小子手段惊天,可万万大意不得!”令旗猛挥,疾喝那两队斗舰坚船上前拦阻。 那两排斗舰虽然吃水太重,却兀自鼓气向前,恰似巨大天蝎的两支骇人巨螯,缓缓探出。卓南雁所率的海鳅船虽然轻便快捷,却须得绕个大弯,眼见就要被七煞天蝎船阵的两排巨舰堪堪阻住,众宋军齐声呐喊,奋力挥棹,海鳅船势如疾风,在江上犁出七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金军那些笨拙的斗舰也鼓气争先,两军竟在江上赛起了龙舟。 “击鼓!击鼓!”远远观望的虞允文连喝了几声,心急如沸之下忽地抢过鼓槌,奋力狂擂起来。 卓南雁蓦地振声长啸,令旗再挥,身后的六艘海鳅船忽然各自兜头转舵,向左右分开。宋军这一兵分两路,更惹得金军大舰一阵慌乱 ,隐在阵内的许多轻快的横江舰不得不驶出拦阻。卓南雁啸声又变,紧随他船后的两艘海鳅船又再折向一路,他只率着一只海鳅船直扑向静泊在北岸岸边的完颜亮帅船。 完颜亮依旧稳稳端坐在帅船上,只是脸色越来越萧冷。“传令!”他的眼神一灿,低喝道,“莫要让仆散腾费力拦阻他们。为了这几条泥鳅,岂能因小失大?”耶律元宜低笑道:“陛下法眼如炬,运筹帷幄……”见完颜亮面色铁青,便不敢再废话,转身命人挥旗传令。 宋军帅船上的虞允文也看出了战机,双眸耀光,大喝道:“金狗的双螯要断啦!时俊,聚齐咱们所有战舟,一起出击!” 战鼓声轰然震响,宋军的百余艘蒙冲舰和海鳅船集结一处,奋力鼓棹,直向大金的天蝎船阵冲去。仆散腾的心思都在卓南雁身上,随着天蝎阵两次分兵去截击海鳅船,那两对“巨螯”探得过长,变得藕断丝连。宋军船舰拦腰切来,势如利斧斩蛇,一下dàng开那两排斗舰的拦阻,直杀入金军船阵深处。 这下船阵内的金军小船便全处在宋军船舰的攻击下。金人本就不擅cāo舟,在江上cāo练两日,不少人仍止不住晕船呕吐。在天蝎阵外围“螯臂”上的斗舰大船还算平稳,但阵内的小船便随波起伏不定,许多金兵头晕眼花了多时,战力减了七八分。宋船骤然冲入,势如破竹,将金军船舰撞翻无数。 这七煞天蝎阵本有舒展开阖的七般变化,只是被卓南雁这一引和虞允文这一冲,乱了阵脚。仆散腾惊怒jiāo集,连连呼喝变阵。众金兵乱中求变,纷纷依令变阵自保。宋金双方均知这渡江第一战非同小可,谁胜谁败,事关大局,均是拼命争先。金兵虽被宋军船舰攻得乱了阵势,但仗着船多人众,堪堪便要稳住阵脚。 眼见两军便要重陷入僵持状态,忽听得远处金兵齐声高呼:“万岁!”声震长江。 虞允文扭头望去,只见卓南雁那艘海鳅船已乘乱扑上,逼近了完颜亮的帅船,卓南雁挺立船头,正自运劲发箭。适才正是他骤发一箭,直向真珠旗下的完颜亮飞去。金兵初时都道双方相距太远,哪知卓南雁的羽箭势道凌厉惊人,瞬息shè到。完颜亮身边的紫绒军都惊呆了,竟忘了上前护卫。 完颜亮大船上的统军将领正是张汝能。他深知卓南雁的厉害,又恰好立在完颜亮身前,眼见卓南雁箭到,忙斜刺里扑上,运掌疾抓。不料这一箭看似去势已衰,但神臂弓被卓南雁浑厚的内力催使,羽箭上势道猛恶惊人。张汝能只觉虎口火热,羽箭竟自他手中钻出,直贯入他的肩窝。张汝能一跤坐倒在地,船上众金兵才惊醒过来,既惊于这一箭之威,更庆幸张汝能及时护主,才齐齐惊呼:“万岁!” 虞允文看得心神一振之际,卓南雁又是弦响箭飞。他蓄意立威,这一箭却向完颜亮头顶高悬的黄绣真珠旗shè去,箭出如电,顿时将一面大旗shè落。众兵惊呼之际,卓南雁箭如连珠般shè来,接连又有两面真珠旗飘落_ 那黄绣真珠旗总计共有四面,长可丈余,上面密绣真珠,在大楼船上高高飘dàng,显得威势十足。这时忽有三面大真珠旗飘落下来,完颜亮的大帅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猛见厉芒如电,又一箭破空袭到,直向完颜亮shè去。卓南雁的这手连珠箭使得甚是漂亮,不但箭出连环,更声东击西。当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最后一面高悬的真珠大旗时,他却突如其来地改shè完颜亮。众兵全是出其不意、齐声惊呼,完颜亮也是惊得呆了。 眼瞅着那箭便要直贯入完颜亮的前胸,斜刺里忽有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屈指疾弹。指箭相jiāo,铮然锐响,那羽箭疾飞上天。 惊魂未定的大金众官兵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太yīn教主萧抱珍,不禁又再高呼“万岁”。萧抱珍运功弹开了卓南雁的羽箭,也觉手指酸痛,心底暗惊:“这小子招招古怪,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卓南雁这数箭一shè,金军气势顿衰。四五只冲来拦阻的金国船舰都顿住了,船上军卒只顾回头看完颜亮的帅船。“小贼休得逞狂!”怒吼声中,仆散腾已凌空跃来。他眼见卓南雁如入无人之境,端的心急如焚,索xìng飞身疾跃,在大小宋、金船舰上连环几点,其快如飞地扑了过来。 “仆散门主,抱歉得紧。老子可没工夫奉陪!”卓南雁长笑声中,凌空跃起,竟向旁边一只大金的多桨船扑去。仆散腾冷笑道:“留下命来再走!”自后如影随形地杀到。 那多桨船上的金兵本是来追擒卓南雁的,忽见他扑来,众人忙呼喝着胡乱放箭。卓南雁挥起手中的神臂弓,内力激shè,震开乱箭,风一般抢上船头。只听得“砰砰”乱响,众金兵惨呼不绝,七八人先后被他震落水中。仆散腾随后闪来,却被身前金兵挡住了,急切间近身不得。卓南雁东奔西闪,眼见仆散腾又要扑到身前qi书-奇书-齐书,大笑声中,又再跃上别船。 他轻功高妙,九妙飞天术展开,在大金众船间进退如风,众金兵半点儿也奈何他不得。萧抱珍挺立在完颜亮的帅船上,本来跃跃yù试地也要出手,待见仆散腾追击不力,不由心底暗笑:“且让这老鬼出丑,我又何须相助!”当下满面堆起忠贞之色,只在完颜亮身侧肃立护卫。 仆散腾疾追之中,连连吆喝左近战舟上的金兵协同shè箭拦阻,卓南雁连换数船,终于被他撵上。仆散腾吼如雷震,化掌如刀,凌空削来。盛怒之下,这一刀兀自招法谨严,气势雄浑。卓南雁不敢不应,回身将手中的神臂弓向他劈去。仆散腾刚猛无俦的刀气斩在神臂弓上,登时弓断弦折。 卓南雁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1 章 地抛了神臂弓,一招“断流势”乘机攻出。仆散腾暗骂:“这小子好不jiān诈!”却不愿让他在一招之间便抢得先机,身子微侧,左掌疾划,断碎的神臂弓如暗器般shè向卓南雁,右掌劲疾如电,自虚实难测的左掌下暴shè而出。卓南雁暗自喝一声彩,只得双掌划个圈子,纯取守势。双掌jiāo接,强大的气劲bào出,碎裂的弓木四散激shè,身周金兵惨呼不绝。 “门主好掌力!”卓南雁大笑声中,却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起,凌空划个圈子,又落在一艘船上。仆散腾跟他硬接一掌,浑身内力翻涌,暗道:“这小子的武功怎地精进如此!”他遇强愈强,豪气更增,厉喝声中,又再扑上。 江上金宋两军本来jiāo锋甚急,忽见卓南雁和仆散腾凌虚飞跃,恍若仙人,都大张双眼观望。要知仆散腾威名久著大金,自完颜亨死后,仆散腾已有大金第一高手之称,以太yīn教主之威,亦要瞠乎其后。卓南雁则是大宋近年声威最盛的高手,又在四海归心盟上剑扫群豪,名震天下。更因这二人一个是大金七煞天蝎船阵的阵主,一个新近在和州率宋军破敌,此时过招,俨然便是眼下金宋两国大军的主将对决。 卓南雁却并不跟仆散腾过多纠缠,最多疾拼数招,便会改跃旁船。游斗之际,许多大金船只的风帆桅杆被他顺手摧折。众金兵看到尺余粗细的桅杆被卓南雁随手震断,均是心下胆寒,仆散腾则怒气勃发,拼力猛追。一时间二人如星丸弹跃,划江疾飞,两军将士齐声呐喊,各自给二人鼓劲。 连环几个疾跃之后,卓南雁忽见前面只有青茫茫的半江水波,对面便是被众船环绕的完颜亮帅船,左近却已无战船可换。“小子,看你还跑到何处去!”仆散腾暴喝声中,电shè而到,左掌划个圈子,掌力如潮攻来。 卓南雁左掌一抄,已将船头一根碗口粗细的旗杆提在手中,右掌平胸推出。这一掌正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天衣真气全力施为之下,反而无声无息,正是刚柔俱泯的大成境界。两人掌力相jiāo,船上旌旗如遭飓风拍击,齐齐倒飞。 仆散腾只觉一股浩瀚大力当胸撞来,难受得几乎吐血,但他生xìng倔强,兀自挺立如山,硬生生地受下这浑厚掌力,但听“咔咔”裂响,脚下甲板被他踏碎了两块。卓南雁却“呼”的一声,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去。他这姿势怪异至极,凌空翻飞,似是被仆散腾雄浑的掌力震得变成了一只断线风筝。 宋金官军见仆散腾一掌将卓南雁远远震飞,齐声高呼,不同的是宋军尽是惊喊,金军却全觉扬眉吐气,振臂欢呼。 两军呼声未落,卓南雁猛地将手中的旗杆向前掷出,旗杆呼呼疾飞数丈,才横落水中,卓南雁纵身一跃,正好踏在旗杆上。江上波涛翻涌,他却如荷上蜻蜓般稳稳钉在旗杆上。他这一跃一抛,离着完颜亮的帅船已是不远。他跟完颜亮曾在燕京皇宫见过面,此时四目对望,二人连对方的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不好!”帅船上的萧抱珍、战舟上的仆散腾均是心中一寒。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四节:洒泪认母 挥剑救父 仆散腾长提一口真气,强压下翻滚的气血,便要再行追击。猛听卓南雁朗声大喝:“天威!”声若怒雷掠江,满江皆闻。 金国官兵全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这“天威”为何物,忽听“嗤嗤”怪响,卓南雁已将手中一枚圆筒样的物事向完颜亮抛去。那正是合霹雳门和唐门之力精研而成的天威霹雳pào。萧抱珍大吃一惊,扬臂shè出一支甩手箭,想要将那圆筒震开。不想短箭在完颜亮的船头上方撞上圆筒,圆筒忽然zhà开,霹雳般暴响,火焰四shè,更有道道白雾腾起。 “烟雾有dú!护驾!”萧抱珍又惊又怒,挥掌狂推,dàng起阵阵掌风,想要震开烟雾。那白雾是掺了唐门dú物的白石灰,霹雳pàozhà开后,雾气便随风喷shè。几个紫绒军连忙不顾一切地扑上,遮在完颜亮身前。帅船上的文武官员和许多紫绒军将士仓促间都吸入了不少dú烟,变得头晕目眩,船上顿时乱作一团。 仆散腾万料不到卓南雁有此一招,一时心底发寒,竟忘了进击。萧抱珍更是心惊ròu跳,深怕卓南雁再放霹雳pào,凌空跃起,疾速向他扑来。 “好啊!”虞允文双眸发亮,令旗再挥,厉吼道,“天威!” “天威!”先是他身侧的亲兵嘶声大吼,霎时间江上所有的宋军都闻声咆哮起来。“天威、天威”之声响彻大江。呼喝声中,许多圆筒样的物事凌空飞出,纷纷落在金军的大小船舰上。 霹雳门所制的天威霹雳pào分大小两种,卓南雁发出的是小型霹雳pào,与霹雳门的暗器雷神珠相似,更多的大型霹雳pào则用船上的抛石机发shè。天威霹雳pàobàozhà后便会shè出石灰,腾起dú烟烈焰,猝然无备的众金兵多被白石灰迷了眼睛,仓皇呼喝间又吸入不少dú烟。 “火!火!”金兵哭号惊呼之际,天威霹雳pào仍在不住地飞来,有的是从天而降,更有的落在水中也能燃bào,白雾dú烟满船奔腾。最要命的却是这霹雳pàobào出的烈焰,引燃了船上的大小风帆。一时间金国大小船舰上人喊马嘶,火光冲天。 宋军则气势大增,乘势鼓气冲杀,将金兵杀得鬼哭狼嚎,狼狈不堪。 天摇地动般的喊杀声中,南岸上的鏖战也到了生死立判之时。 丐帮和明教群豪猝然杀来,金兵先是一阵慌乱,但终究人多势众,又都是久经沙场的锐旅,在黑水兄弟的怒喝下结阵自保,渐渐阵脚稳固。明教和丐帮冲杀虽猛,但武林高手终究只凭锐气厮杀,斩杀了千余金兵后,女真兵卒的坚忍猛悍之气发挥出来,阵势翻卷,竟将这两股人马合围在阵内。虽有徐涤尘、彭九翁等诸多高手,领着明教和丐帮群豪往复冲dàng多次,依旧打不开缺口。无惧手挥熟铜大棍,纵横冲杀,正对上手持宣花大斧的黑水震。两件硬兵刃连撞数次,竟是难分轩轾,无惧胜在功力沉厚,黑水震则以惊人臀力见长。无惧急切间战不下对手,不由破口大骂:“好秃驴,气力倒是不小。”黑水震也用汉话骂道:“你不也是秃驴!”无惧怒极反笑:“正是,正是!今日看咱两个秃驴谁死谁活!再来再来!”二人斧棍连击,锵锵之声震耳yù聋。 曲流觞对阵黑水霆则更觉郁闷,若在擂台厮杀,他自忖五十招内当能大胜,但此时四下里都是往来冲突的宋、金将校,曲流觞的诸般神妙武功难以施展,黑水霆的巨斧却占了极大的便宜。大名鼎鼎的明教降魔明使居然收拾不下金国的这个光头将军,曲流觞恼怒yù狂。他右手挥矛,左手连施弹指神通、大天罗掌等诸般神奇武功,攻到极处,几如七八只手臂轮番舞动。黑水霆跟他连对数招,被震得浑身气血翻涌,好在身周有亲兵往来相护,他仗着年轻力强,大斧势若开山,兀自苦苦支撑。 便在这时,莫愁忽然自金兵阵后的一块大石旁闪出,挺起肚子大喝:“四海归心盟的好汉们,大伙儿一起冲啊!日他金兵姥姥的,烧了金狗子的船!”石镜道长、唐千手、唐晚菊等四海归心群豪飘风般冲出。 原来适才明教和丐帮好手紧紧拖住金兵,莫愁便率人悄然绕到了金兵身后。他带的四海归心盟群雄人手虽少,却均是来去如风的武林高手,最擅偷袭。群豪直冲江畔,将火弩流星箭、飞火鸦、火蒺藜等火攻器械乱糟糟地向金兵散泊在江岸的船上shè去,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黑水雷正督众死战,忽见身后的战船起火,急得眼中都要喷出血来,忙率一彪人马赶来相救。 罗大始终隐在高地之后,目光紧紧锁住苦斗的两军,不时也往大江上鏖战的宋、金两军主力瞄上几眼。忽闻江畔呼声鼎沸,火光飞腾,罗大一跃而起,大喝道:“虞军师得手啦!莫愁也得手啦!金狗水师全军覆没!大伙儿给我冲啊!”一声大喝,伏在高地后的四千精兵一齐冲出。这些人蓄势已久,此时骤然杀出,势若风卷残云。金兵久战之下,已露疲态,更见宋军高手偷偷绕到江边焚烧了自己的战船,想到退路已断,士气浮动,其阵势立刻被宋军冲散。“金狗水师全军覆没啦!”“鞑子皇帝被烧死啦!”宋军往来冲杀间,不住高声呐喊。此时江上火飞pào响,金国船舰节节败退,这些岸上的金兵均知身后再无援兵赶来,又听得宋军的喝喊声,心下更是慌张。罗大、曲流觞等人却气势高昂,宋军以一当十,往复冲dàng之下,金兵立时被杀得七零八落。 黑水雷眼见金兵气势大丧,忙厉声吆喝,不提防身后忽地蹿出个矮小汉子,当胸一脚踢在他心窝。正是泼六腿斜刺里杀到。饶是黑水雷一身横练功夫,也觉得痛彻心腑,他狂吼一声,斧柄反撞,自泼六腿肩窝直穿了过去。便在此时,黑水雷猛觉五脏一震,后心上已挨了彭九翁一掌。明教十天明使的掌力何等雄浑,黑水雷五脏巨震,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泼六腿嘶声大叫,乘势扑上。他左肩重伤,手臂难动,急切间张口便咬在了黑水雷的脖颈上。黑水震远远看到,心急如焚,拼死奔上相救,忽见泼六腿哈哈狂笑,纵身跃开,他大哥黑水雷却已满颈鲜血,眼见不活了。 众金兵本来杀气已折,待见首领丧生,更是溃不成军。黑水震和黑水霆两兄弟知道大势已去,只得疾退到江边,抢了几艘未及烧着的船,仓皇逃遁。一番浴血苦战之后,金国的万余精兵除了这数百人上船后沿江溃逃,几乎全数被歼。 这时卓南雁正受到仆散腾和萧抱珍的两面夹击。适才一只宋船赶来接应,他跃上船头并不久留,便又跃上身侧一艘大金的横江舰。眼见萧抱珍和仆散腾联袂追来,卓南雁纵声长笑,在江上连绵奔腾,竟跃上了仆散腾最初坐镇指挥的大楼船。 几个起落,卓南雁便蹿上了楼船当中那根巨大的主桅杆,哈哈笑道:“天刀门主、太yīn教主,若有雅兴,便上来比划!”仆散腾和萧抱珍均是一派宗师,却被他连番戏耍,都是怒发如狂,腾身逼上桅杆。 卓南雁眼见萧抱珍扑到近前,凌空一掌拍下。萧抱珍只觉头顶掌风沉厚,只得翻掌相应,掌力jiāo接,顿时被卓南雁势若泰山压顶般的掌力震得向下飞退了数步,身子摇晃,急忙抱紧桅杆。卓南雁哈哈大笑,反手一掌,又将仆散腾击得退下丈余。 那二人齐声厉啸,各自腾起。仆散腾身法笔直,势若出鞘宝刀,萧抱珍则身形灵动,犹如苍龙出水,两道身影一直一曲,连环扑到。卓南雁大喝一声,双掌骤发,竟不管二人的奇招妙势,只管凌空拍向他们头顶。这一招攻敌之所必救,二人不得不翻掌相应。掌力jiāo接之下,卓南雁顺势向上蹿出,那二人却又落后丈余。 片刻间卓南雁边打边升,便已升到桅杆顶层。他朗声笑道:“好极好极!此处手接苍暝,目览大江,却才斗得痛快!”江风呼呼疾吹,dàng得他的长发和襟袍高高飘dàng,他的人却似钉在桅杆最上面的横桁上一般,稳稳不动。仆散腾和萧抱珍又惊又怒,腾身又再跃起。 这大桅杆宽阔如墙,但卓南雁稳稳守在最顶端的横桁上,仗着天衣真气掌力浑厚,以上击下,得心应手。仆散腾和萧抱珍联手疾冲了几次,都被他浑厚的掌力轻松击退。 萧抱珍疾冲了数次,但觉卓南雁的掌力越来越猛,大占便宜,自己的诸多诡异魔功却全无腾挪之地,恼怒之下,不由魔xìng大发,恨声道:“仆散兄,咱们砍了这桅杆!”仆散腾见卓南雁盘踞在自己的帅船主桅上,已觉大是难堪,听得萧抱珍这话,更气得七窍生烟,扭头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帅船的主桅,怎能折损?谁要你来碍手碍脚,老子自己便收拾了这小贼!”萧抱珍怒道:“你收拾个屁!这当口,你还逞什么能?” 两人争执之间,忽听“咔咔”怪响,粗大的桅杆居然剧烈摇晃起来,头顶上却传来卓南雁的哈哈大笑:“萧教主指点得对!这主意跟老子倒是不谋而合!”长笑声中,卓南雁又一脚重重跺下,天衣真气顺势传出,大桅杆咔嚓一声,终于折断。卓南雁的劲力使得恰到好处,那大桅杆竟是自下折断。上端数丈高的风帆圆木轰然折断,攀在桅杆前端的仆散腾和萧抱珍均是收势不住,只得飞身跃回甲板。卓南雁的双足却似生根般钉在那横桁上,顺势向一旁滑去。 “二位,大势已定!”卓南雁朗声大笑,“老子可不奉陪了!”身形跃起,翩然钻入水中。仆散腾抢到船舷边,但见江面上水花dàng漾,却再无卓南雁的一丝影子,不由暗自心寒:“这小子水xìng如此了得,亏得老夫没跟他入水争斗。”忽又想到卓南雁说的“大势已定”之语,忙扬头观望,一看之下,更是心胆皆寒。此时江上激战果然已见了分晓。大金皇船震动,七煞天蝎船阵已乱,全军上下更被从未见过的霹雳pào吓得丢了魂。宋军则运舟如飞,纵横驰骋,遇到金国小船便径直撞翻,遇到大型船舰则合围后放箭纵火,大金的船队已溃不成军。 忽闻江上传来紧急细密的金钲鸣响,跟着沉郁的角声划空传来。“退兵了!”仆散腾见得长江北岸上用做退军号令的两杆大黄旗仆倒在地,心知这必是完颜亮亲自传下的号令,一时心内如堵,虎目怆然一湿。金兵早已势窘,接了这收兵之令,许多漏网之鱼的船舰纷纷抢着回撤。 虞允文眼见金兵撤逃,又率人猛冲了一阵,也急命收兵。要知这霹雳pào到底只是这两日间赶制而得,霹雳门虽世代为大宋朝廷制造火器,势力雄厚,但几天的赶制到底并没造出多少来,更多的霹雳pào连唐门dú烟都来不及掺入。宋军这一次截江大胜终究是仗着奇兵突出、火器犀利和舟船纯熟,但大队人马未到,天威霹雳pào又堪堪用尽,终究也不耐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2 章 。 宋军船舰气势昂扬地退回岸边,忽见数艘大宋战船沿江驶来,却是数百名大宋的散兵恰好由光州溃退,到得这里。虞允文急忙传令拦住,发给他们旗鼓号角,命他们从山后转出,鸣鼓呐喊,以为疑兵。这数百名溃军虽没胆子杀敌,但摇旗呐喊的胆子倒是有的,完颜亮在岸边望见,只道大宋的主力来援,只得传令收兵。这一场大战自旦及暮,竟杀了整整一日。江上血水dàng漾,金兵的尸体顺波起伏。烧毁的战船上余火未熄,连着西天晚霞,如同江上的火光将天边都点燃了一般。直到此时,许多宋军将校还不敢相信自己打败了数十万大金雄兵。 当晚虞允文论功行赏,将手中的金银尽数散给有功将士,时俊等将校皆得封赏。卓南雁、莫复疆、曲流觞等群豪自是功劳不小,但这些人或是生xìng倨狂,或是眼里面压根儿就没有朝廷,都是推脱赏赐。倒是霹雳门素为朝廷制造火器,此战更献来奇器,功劳甚大,连同唐门掌门唐千手,虞允文都上了奏功文书,并颁赏金银。 新提起来的泼六腿浴血苦战,竟咬死了大金的忒母总管黑水雷,虞允文大笔一挥,亲笔写了武功大夫的告身颁给了他。泼六腿半身染血的将袍来不及褪下,捧着那告身,喜得双手发抖,逢人便问:“这武功大夫的名儿听起来好威风,是个多大的官?”虞允文赏过众将,忽然面色沉冷,命人唤出那死活不敢率主力战船出战的水军指挥使蔡、韩二将,便要推出斩首。众将上前求情告饶,虞允文才饶了二人xìng命,各自狠打了一百军棍。 当晚群豪纵酒欢宴庆功。酒至半酣,忽然得报大宋新任都统制李显忠终于率大兵赶到。虞允文急忙率人出迎。 李显忠这位方当壮年的勇将接到圣旨后便急着调拨人马。他深知金兵胜在陆战,若是任由这四十万大军渡江,宋朝除非岳飞复生,否则绝难抵御,便日夜忙碌,直到今晨才凑齐数万军兵,匆匆赶来。 大军赶到采石,便得知虞允文仓促间率军迎敌,取得采石矶大捷,李显忠又惊又喜,见了虞允文的面后,不由分说攥紧他的双手,连道:“老弟,你这可是立了大功,回头老哥我给你请功!”他自幼出身军旅,素来言行耿直,想到自己晚来一步,险误大事,多亏虞允文这文官临危受命,救国家于危难,不由得泪水盈眶。“危及社被,我辈安避?”虞允文笑声朗朗,又道,“只是金酋完颜亮虽然渡江大败,但除了登陆先锋的一支万人队全军覆没之外,其余折损不大,我料他必会卷土重来。”李显忠扬眉道:“好极,好极!我正愁他不敢前来呢!” 转过天来,金兵果然又敲鼓呐喊,遣人渡江。但渡江的船只寥寥,不过几十艘,望见宋船赶来拦阻,又都纷纷退回。这一上午,金兵便只这数千水师在江上击鼓作势,忽进忽退地缠斗不休。李显忠和虞允文均是心下生疑,遣人渡江查探。到了午后,有探子来报,说道金国大军主力忙碌一片,有拔营移师的迹象。 “移师?”李显忠道,“莫非他们要换个地方渡江?”虞允文拍案道:“不错!完颜亮前些时日分兵攻打扬州,只怕他们要取道扬州的瓜洲渡口。”便向李显忠请缨,要率兵马去镇江防御。李显忠对他甚是钦佩,当下便要分给虞允文三万兵马。虞允文想到李显忠也是匆匆赶来,手下只有六万军卒,不宜过多分兵,便仍点上自己那两万军兵,带着卓南雁、曲流觞、莫愁等江湖豪杰,急速赶往镇江布防。 采石矶一战,金兵四十万渡江大军却被虞允文临时拼凑的两万兵马打得一败涂地,完颜亮至此才彻底领教了大江天堑的可怕。这一场大江水战,大金国虽然满打满算只折损了两万多兵卒,水陆主力元气未伤,但最要命的打击却是士气。大江苍茫,深险难测,宋人船快舰猛,而在平原上纵横驰骋的女真劲旅上了船,便成了待宰羔羊,止不住地呕吐眩晕。 此时的完颜亮只觉进难与宋军水师相抗,退又万难甘心,端的心急如焚,但当着那些仓皇失措的文武百官的面,还要装作不屑一顾之状,似乎他面对的不是浩瀚大江,而是一条随时可以抬腿迈过的小水沟。 正自困窘,完颜亮忽然得到余孤天派人报来的喜讯。余孤天身为萧琦的先锋,一路气势如虹,乘宋军老将刘琦病重,大败其侄刘汜统帅的宋军,一举夺下了扬州。 “好啊!余孤天!”完颜亮yīn冷已久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意,“联倒没有看错这小子!传令,大军移师扬州!”当即完颜亮便布下疑兵之计,只余两万水师不住沿江搔扰宋军,自率大队人马沿江向东北方开拔,直奔扬州而去。黄昏时分,大军途经和州之北的乌江霸王庙,完颜亮也忽生雅兴,带了亲信文武去霸王庙游览。 完颜亮大步进得庙时,已是暮色沉沉,云彩似是被热火烤过的铁,尽作一片霭霭的紫灰色,主殿中那些残存的斜阳光影正在慢慢消融。完颜亮踏入殿内,那挺拔的身躯便将所有的光尽数遮上了。跪在一旁的庙祝忙挑亮了神像旁的灯烛。 晃悠悠的烛光中,完颜亮凝眸打量着项羽的神像,许久才淡淡一笑:“如此英雄,却不得天下,当真可惜!”他兴致一起,要来卦签,便摇卦筒祈祷,口中念念有词:“若天命在联,便该得吉兆!”他伸手正要从卦筒中抽出卦签来,忽又一顿,冷冷地说了一句,“若不得吉兆,联这便拆了你的庙!”那庙祝惊得差点儿趴下,自古以来帝王将相祈神祷祝,还没有完颜亮这样不得上签吉兆,便要拆庙的。完颜亮的手迅疾地抽出一支签来,只一扫,便眉眼舒展,笑道:“上上大吉!”那庙祝才缓上一口气来。殿内文武官员尽皆赔笑道:“陛下这次定然旗开得胜,平定江南!” 行到庙后的项羽墓,天色更见yīn郁。那数百株古松黑森森地挺立在那里,阵阵冷风扫过,松涛声如怒如啸,乍听上去如有一场大风雨汹涌而至。完颜亮的心底忽觉一阵难言的悲怆,隐约地,他觉得那似是项羽英灵的吼声,隔着千载光yīn,那位气吞八荒的楚霸王在向他长啸问候。 “你拔山举鼎,横扫天下,但至死也不过是个西楚霸王!”完颜亮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保佑联自扬州瓜洲渡过江吧!联回头……封你为帝!” 扬州自古繁华胜地,只是此时两国大军争锋,城内早就一派死寂。数十年前,金兵血洗扬州的血色印记未褪,听得金兵又至,城内能跑的富户豪强早拖家带口地远远逃遁了。 完颜婷原本住在城郊一处偏僻的宅子内,但她料定完颜亮的大军开到,必会屯扎在城外,那时候越是荒僻之处越有被金兵发现的凶险,便索xìng搬到了城内。眼下所住的宅院,正在扬州城有名的销金窟内,附近店铺瓦舍林立,战乱未起时热闹非凡。 在她的宅院外,是一处颇负盛名的瓦舍“西门柳”。宋时的瓦舍便是杂耍百戏的演出乐棚,瓦舍内都是时称为勾栏的三面戏台,这西门柳瓦舍内就有九大勾栏。太平年景时,每个勾栏内都日日演着杂耍、皮影、曲子等百戏,引得无数闲人日夜流连。但自战事一起,许多商贾铺户都卷席而逃,这地界便萧条起来,各大瓦舍全是冷冷清清。完颜婷买下了这处宅子后,更将对面的瓦舍连同一支穷困潦倒的杂耍班子盘了下来。完颜婷闲闷的时候,便让那些艺人演些走索、顶竿和诸般幻术杂耍,有时候她兴致一起,也会跟男女歌舞伎人耍耍走索。 时近酉未,花厅西畔的天空上涂满了胭脂色的晚霞,小院笼在一片幽淡的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静谧。一只饿得精瘦的猫,正在花厅外绕来绕去,似是被什么惊了一下,瞄呜一声大叫。 完颜婷正端坐在花厅内摆弄那只天香宝囊,闻声忙合上那对木匣,拈起桌上的一对银筷,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一道影子掷出去。只听“铮铮”两响,银筷全打在花厅外的砖地上,那道窈窕倩影依旧静静凝立。 “是你!”完颜婷回头一看,顿时一惊,这悄然而至的不速之客正是曾跟燕老鬼在一处的美貌道姑。此时再见,她却是一副洒脱却又不失雍容的贵fù装扮。完颜婷对她并无恶感,但想起当日余孤天说的话,还是蹙眉问道:“你当真是逍遥岛主吗?怎么找到了此处?” 文慧卿没答话,只是静静望着女儿,目光中满是慈爱之色。原来逍遥岛通商四处,这隔江相望的扬州城和镇江府因繁华富饶,正是逍遥岛的两处经商重地。逍遥岛在这两座城内都有酒楼、瓦舍等资产。近来战事频仍,文慧卿便亲自赶来扬州,一来验看经营形势,二来急寻女儿下落。不想很凑巧,一到扬州,因逍遥岛那酒楼离着完颜婷买下的瓦舍不远,完颜婷又时时来瓦舍玩耍,文慧卿没费多少力气,便寻到了女儿。 完颜婷觉得这逍遥岛主好奇怪,她为何总是跟着自己?为何当日骗自己跟她说了许多心事?又为何看着自己时如此和蔼可亲?她心头疑云迭起,忍不住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文慧卿一时语塞,沉了沉,终究银牙一咬,低声道,“你父王完颜亨……有没有跟你提过文慧卿这个人?” 完颜婷先是奇怪她竟知道自己是完颜亨的女儿,听她说罢,更是惊道:“文慧卿?这是我娘的名字啊……”她也深知女子闺名往往隐晦极深,这位江湖岛主居然知道自己过世母亲的芳名,一时心思更乱,怔征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文慧卿望着女儿娇艳的花容,想到她自幼便失母爱,又骤遭家破父亡,流落江湖,再也忍耐不住,张臂将她紧紧搂住,怆然道:“我苦命的孩儿,我便是你的母亲啊……” 完颜婷被她搂住,心内自然生出一阵温暖,但亡母复生,到底难以置信,轻轻推开文慧卿,道:“你……说什么,我娘早就死了……”此时她芳心怦怦乱跳,也不知是惊是喜。文慧卿叹了一口气,忽见墙上斜挂着一条深紫色的软鞭,扬眉道:“鞭长四九,头蕴七星,你也有这紫星鞭?” “你识得紫星鞭?”完颜婷奇道,“在燕京时爹爹给我打造的那把紫星鞭才叫好,可惜那晚逃得匆忙……弄丢啦。这一把是小鱼儿照着我的吩咐另做的……”想到那日王府惊变,她不由语声凄苦。文慧卿叹道:“他既给了你这紫星鞭,也该将我的七星鞭法传给你了吧?”玉手轻扬,提鞭在手,蓦地一声轻叱,满屋紫芒跃动,倏忽间那紫鞭已是灵动异常地连dàng了七次。 花厅内虽然宽敞,毕竟有桌椅什物等障碍,奇的是文慧卿手中这根四尺九长的软鞭展开,居然丝毫不碰身周条案。紫影乍闪乍息,完颜婷目瞪口呆之际,骤闻鞭声一响,那紫星鞭又飞挂墙头,飕飕地盘成一团。 “七星映月?”完颜婷惊道,“这是七星鞭法的绝招啊!你……”她忽然想起父亲只喜掌法和剑法,这套鞭法其实与父亲所习的武功路数大是不合,“怪不得父亲使起这路鞭法时,总是神色怪怪的……”这时她心内发紧,便连娇躯都轻颤起来,越是渴盼这幸福是真的,便越是不敢轻易相信。 “这黑玉也该识得吧?”文慧卿又自怀中取出那乌沉沉的黑石,道,“他跟你说过这来历吗?”完颜婷摇了摇头,道:“我常见爹爹看着这黑石头发呆,但每次问他,他都不说。”文慧卿叹道:“这不是黑石头,这叫天心墨,乃从天而降的神物,素为我天心门掌门信物。本门人丁不旺,师尊却对我深寄厚望,我十八岁时,师尊就将这天心墨传给了我,原是让我大振本门雄风的,哪知后来遇上了他……”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脸上也现出一抹晕红,幽幽地道:“我为他甘心叛出落凤庄,便将这天心墨赠给了他,他便一直随身携带。后来我们分手,也没有还我。”想到定情之物仍在,而爱侣已逝,文慧卿不由心底沉痛。 “婷儿,”文慧卿含泪仰头,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臂,“你是九月初一的生日,八字时柱为戊辰,是不是?”她心神激dàng之下,五指越抓越紧,“你看看娘的眼睛,你的眼睛跟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啊……” “娘!”完颜婷一声呜咽,便扑到她的怀中,忽然间只觉自己是一只飘零数载的孤舟,终于泊了岸,积郁了许久的泪水一发地喷涌出来。文慧卿一把将她搂紧,娘儿俩呜咽成一个。 骤然得知自己的母亲还在人世,而且还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逍遥岛主,完颜婷狂喜之余,心内忽又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失落。她轻轻推开母亲,低声道:“娘,为何这些年来……您从不回来看我?” 文慧卿噎住了,硬咽道:“婷儿,你不晓得娘的苦。娘时时梦见你……”眼见女儿眼内哀怨却又执拗的光芒,她忽然明白,女儿长大了,跟自己一般的刚硬耿直,只是一时三刻之间又怎能将自己和那狠心郎的爱恨纠葛说得清楚。她长长叹了口气,深知自己虽因生xìng高傲,跟完颜亨呕气,但对女儿实多亏欠,只得柔声道:“你跟了娘去吧,到了逍遥岛,娘自会让你比那些公主郡主的,都要富贵快乐……” “我这辈子,还能有快乐吗?”完颜婷心内一苦,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不会走的!”文慧卿道:“兵荒马乱的,你难道要留这里等着完颜亮那狗贼来捉你?”完颜婷冷笑道:“我正等着他呢!我要报仇!” “孩儿,”文慧卿凝眉道,“你终是个女孩儿家,哪能亲自上阵厮杀?给你爹报仇这事,娘盘算已久,自不会放过完颜亮那厮!”完颜婷的目光黯淡下来,道:“不劳娘费心啦。小鱼儿说了,便在这一两日间,他就要动手。他说过,到时会让我亲手杀死完颜亮。” “余孤天?”文慧卿想到那日在芮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3 章 府内余孤天跟燕老鬼的对话,不由皱起眉头,便想将余孤天诬陷完颜亨的实情告知女儿,但见完颜婷楚楚可怜的模样,终又不忍让女儿再次伤心,只得低叹道:“完颜亮那狗贼恶贯满盈,谁杀他还不是一样,你又何必留下来冒这个险?” “不一样!”完颜婷秀眉倏扬,昂然道,“我要亲手报仇!我是完颜亨的女儿,这狗贼杀了沧海龙腾,沧海龙腾的女儿自然要亲自手刃了这jiān贼!” 文慧卿心内一震,一瞬间只觉女儿的目光如此熟悉,那样的执拗,那样的刚硬。她的声音近乎哀求:“婷儿,你……你这是刀口舔血呀,弄不好还会玉石俱焚,丢掉自己的xìng命。”完颜婷“嗤嗤”一笑:“女儿已习惯了刀口舔血,在江湖上飘dàng这么久了,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四目相对,文慧卿自女儿的眼内读出一丝深切的冷和痛。一时之间,这位机智百出的逍遥岛主竟不知如何相劝女儿,她凄然垂眸,忽地扫见完颜婷丢在桌上的一张纸笺。笺上只有墨痕初干的三行字。文慧卿不由低念出声:“八行书,千里梦,雁南飞……”她幽幽一叹,“婷儿,你还是没有忘了卓南雁?”完颜婷玉靥微红,飞快地将那张纸抓在手里。这词是她在瓦舍中听个歌女唱的,只是觉着最后这三句颇合自己的心境,且又嵌了他的名字,就在闲时在纸上写了,哪知却被母亲看破了心思。 听母亲说起卓南雁,完颜婷忽觉一阵凄冷,黯然道:“听说这浑小子要成婚了,可怜我还这么巴巴地念着他……”原来大医王萧虎臣给卓南雁和林霜月订下婚约之事,本来极是隐秘,知者只莫愁等寥寥数人。偏是莫愁不知轻重,某一日酒后竟将这消息吐露了出去。其时宋金大战纷起,江湖群豪没几人留意于此,黎获数日前才探得这讯息,告知了完颜婷。 “他们是青梅竹马,原该成婚的。我才是这世上多余的人,我这辈子还会有什么快乐……”完颜婷霎时又想到那场令自己心碎的婚礼,一时心底万念俱灰,玉指纷飞,便将那纸笺扯得粉碎。 文慧卿见她忽生懊恼,也是感同身受的一阵难受,望着女儿执拗不羁的眼神,更是暗自一叹:“女儿早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便跟从前的我一样,我和那狠心郎不都是如此吗,认定的事情,九牛难回……”她知道女儿眼下决不会跟自己回岛,依着女儿的xìng子,也不能求速。 忽听得院外响起黎获的声音:“余公子回来啦!”跟着便传来余孤天清朗的笑声。文慧卿只得低叹道:“婷儿,娘过两日还会再来。去逍遥岛的事情,你再好好琢磨下。”完颜婷正犹豫是否让母亲留下,与余孤天相见,文慧卿身形倏晃,已闪出屋外,悄然消逝在浓浓的暮色中。 “婷姐姐,你怎么了?”余孤天一步跨入,见完颜婷面色隐含不安,心生疑惑,忙道,“这屋中似是有什么人来过?”完颜婷淡淡一笑:“哪有什么人。”余孤天随即眉头舒展,笑道:“嗯,这香气……原来是位女客!” “女客你便开心了吗?”完颜婷窥破了他的心思,玉靥一红,“嗤嗤”笑道,“你满处乱嗅的样子,倒像只小狗!”余孤天“嘿嘿”一笑:“在婷姐姐跟前,我便是一只小狗!”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天香宝囊上,笑容微微一凝,道,“你还在琢磨那龙蛇变?你配好的那瓶dú汁已足够我对付那jiān贼了,便不必多费心思啦……” 完颜婷听他提起“龙蛇变”,双眸登时一亮,幽幽地笑道:“我总觉得那龙蛇变的yàoxìng发作太慢,离魂鸠的dúxìng被化血金螭禁锢,十二个时辰内dúxìng不显,这样子虽然隐蔽稳妥,但万一被巫魔等人觑破玄机,又在这十二个时辰内找到了解yào,那可就大事不妙。我昨晚刚琢磨出了一个新玩法,可让龙蛇变的dúxìng发作由慢转快,那便是破去化血金螭的yàoxìng……” 余孤天却“嘿嘿”一笑:“何必这般谨小慎微?我早跟你说了,对付这昏君,不必要快的,那慢些的法子才最好。放心吧,婷姐姐,有我小鱼儿在,决计不会露出丁点儿破绽……”完颜婷娥眉颦蹙,还待再说,但瞧见他眸子中灼灼的神采,便只得叹了口气。 寂静之中,忽有一阵锣鼓之声遥遥传来,正是宅院外完颜婷的那家瓦舍中又耍起了杂技百戏。余孤天盛起眉峰,道:“婷姐姐,那些伎乐百戏,锣鼓喧闹,是否太过张扬了?”完颜婷冷笑道:“张扬便张扬,我才不怕!”余孤天看她那秀美无比的长眉这么一挑,心便微微一颤,也就“嗤嗤”一笑,心底暗道:“我这也是杯弓蛇影了?何必这么怕这昏君?他眼下焦头烂额,便是进了城,也断不会来此闲逛……”他细看完颜婷的神色,总是在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笑道:“婷姐姐,你近来闷吗?咱们这便要大功告成了,为何总也见不到你笑?” “谁说我闷了?”完颜婷“格格”一笑,“这几日闲得无聊,我跟那些艺人伎女学会了走索。这玩意儿讲究险中求美,其乐无穷,又跟我的武功路数相合。我练了几日便把那些伎人惊得目瞪口呆,连说佩服我的手段。” 余孤天想起当日她在燕京赛马的旧事,知道她大小姐脾气发作,又喜欢上了新鲜玩意儿,苦笑道:“婷姐姐自幼练的便是软鞭功夫,又轻功精妙,玩这走索,自是手到擒来。”完颜婷笑道:“那是自然,那一日我兴致一起,还在瓦舍内演了一出,教我走索的老师傅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忽地拉起余孤天的手,“走,小鱼儿,婷姐姐这便让你开开眼……”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院中。 院子里早有绷好了的绳索,完颜婷也不须绳梯,飘身便纵上凌空飞架的大绳。走索乃是古时杂技之一,就是踩绳之术,在西汉时便已流行,张衡《西京赋》中有“走索上而相逢”之说,至两宋时,走索更是风行瓦舍。这门技艺虽然自有其繁复规矩,但终究不离柔术和平衡。完颜婷自幼好动,于龙骧楼的高深内功懒得修炼,练的功夫全是轻盈柔韧一脉,玩这走索倒是绰绰有余。 她说练就练,在大绳上进退如风,将各种手段施展开来。余孤天仰头看着,见她在绳上忽起忽落,柳腰婉转,紫衣飞举,飘飘yù仙,不由心醉神迷:“真美啊,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吧?”凝眸细瞧,但觉完颜婷娇艳的笑靥后总似隐着一层更深的忧愁,“嗯,婷姐姐心内其实还有些郁闷,她这是在强颜欢笑……嘿嘿,他日我得了江山,自会变着法子让她快活!” 虞允文等人率队日夜兼程,仗着人少轻捷,已抢先一步赶到了镇江。 镇江跟扬州隔江相望,扼守南北要冲,乃是建康的下游门户。数十年前,大宋中兴四大将之一的韩世忠便曾在镇江以水师八千截击完颜宗弼的北归金兵,将十万金兵困在黄天dàng进退不得,险些生擒宗弼。 群豪一路上早听虞允文细述了当年韩世忠大战黄天dàng、梁红玉击鼓抗金的典故,均觉振奋。这一彪宋军人数虽少,但众军大胜之后,对虞允文之运筹帷幄、卓南雁之勇武绝lún都是全心佩服,众将士都是士气十足。 虞允文到了镇江,立时分派人手,命水军紧锁江口,牢牢监视大江对面瓜洲渡的金军动向。卓南雁随军赶到镇江的当晚,便见到了他朝思暮想却又不敢奢望一见的林霜月。原来林霜月也恰在昨日到了镇江,得知四海归心盟群豪随大军转战来此,忙赶来找寻爱侣。 二人相见,分外欢喜。卓南雁将林霜月迎入内堂,兀自欢喜得如在梦中,握紧她的纤手,笑道:“小月儿,你这倒成了能掐会算的仙女了,怎么会在此处等我?”林霜月苦笑道:“哪里是能掐会算,这该叫误打误撞……”原来她伤势已近痊愈,因思念卓南雁,早就悄悄赶来。 她先到了建康,才知卓南雁早已转战他处。她本来要打探两军jiāo战之地,一路追随前去,不想却在路上遇到了建康春华堂的一名弟子。林霜月虽已暗中离开了明教,但明里仍是明教圣女的身份,那弟子立时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圣女,你可是赶来相救月尊教主的吗?他老人家已被移到镇江去啦!”“半剑惊虹”林逸虹刚刚升任明教月尊教主,便因私自率众赶赴四海归心盟会,触怒其兄林逸烟,被兄长囚禁在明教建康分舵春华堂。明教众弟子咸知其冤,却均是敢怒不敢言。这名弟子却认得林霜月乃是林逸虹的“亲生女儿”,见到这位圣女忽然重回江湖,只道她赶来相救乃父,这才有此一说。 林霜月至此才知养父林逸虹被囚禁之事,细问之下,才知林逸烟后来盘算春华堂的弟子对林逸虹素来服膺,生恐有变,早就将他移到镇江秋实堂囚禁。林霜月只得赶往镇江秋实堂,以明教圣女的身份喝令秋实堂弟子,带她去见林逸虹。父女相会之后,林霜月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剑斩断绳索。明教弟子均视林霜月为天人,自是不敢拦阻,林霜月顺顺当当地便救出了林逸虹。“救得好!”卓南雁哈哈大笑,“我早就要去救了林叔叔出来,徐伯伯却又不让。嘿嘿,还是小月儿当机立断!” “半点儿也不好!”林霜月的眼中却闪出一抹愁波,“爹爹……他的神志有些糊涂了……”她虽早已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但仍呼养父林逸虹为父,对生父林逸烟则仍叫“教主”或“大伯”。 “神志糊涂?”卓南雁惊道,“莫非林逸烟又给他施了什么妖法?”林霜月黯然摇头,道:“是爹爹自己的事!他本就寡言内敛,自知道了我娘……和大伯的事情,便有些变了xìng子。那些年他总是拿我撒气,你是知道的了……”她说着垂下雪白的玉颈,幽幽一叹,“爹爹这一辈子,总是要在心里树一尊神,他才会活得安稳。大伯便是他心底的那尊神。多年来他对大伯言听计从,骤然间却被大伯呵斥囚禁,犹如在心底供奉毕生的那尊神像坍塌了,他实在受不了……” 卓南雁愕然道:“那林叔叔他现下怎样了?”林霜月蹙眉道:“爹的神志心思便全乱了,有时默然不语,有时又高喊大叫。我给他针灸了几次,略微见效,但这等癔症我还从未遇到过,须得及早带他去见师尊。” 正说着,忽听得厅外响起一声喝喊:“听说圣女到了?”跟着脚步杂沓,呼啦啦地闯进来一伙人,领头之人正是明教十天明使“九步登天”彭九翁。厉泼疯、陈金等明教首要紧跟在他身后,众人均是面色悲痛。 彭九翁见了林霜月,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只喊:“月牙儿,圣女娘娘姑nǎinǎi,这事只有你来做主!”忽然之间,嚎陶大哭。林霜月被他抓得生疼,忙道:“彭老伯,到底出了何事?”彭九翁却满脸鼻涕眼泪的,越哭越是辛酸。 “启察圣女,出了大事了。”陈金踏上一步,叹道,“本教降魔明使被杀了……”林霜月“啊”地一声惊叫:“曲伯伯?”卓南雁身子一震,道:“是谁下的dú手?难道又是余孤天派来的龙须杀手?” 厉泼疯须发戟张,大喝道:“龙须哪里有这等手段!下手的人,正是咱们的好教主,洞庭烟横林教主!” 满屋子的人都呆愣在那里。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五节:慷慨登坛 缱绻惜别 据说曲流觞的尸身是在镇江秋实堂外被人见到的。卓南雁、林霜月随着众人赶到秋实堂时,堂外早聚满了数百名闻声赶来的明教弟子。 弹指神通曲流觞豪爽仗义,在明教颇得人心。这一回顾念大局,毅然率众抗金,众弟子更对他全心钦佩。忽闻曲流觞被杀,随他赶来抗金的明教弟子无不悲愤yù狂。其时明教还是被朝廷查禁之教派,那秋实堂从外面看去,只是一座名为“紫霞观”的庞大道观。这紫霞观甚是广大,数百名明教豪杰正聚在二门外的大庭院中愤声议论,脸上均是凝满伤恸之色。远远地见到林霜月赶来,众弟子无不又惊又喜,便有不少人纷纷叫道:“圣女来啦!”“请圣女给曲明使主持公道……” 林霜月连连点头,自众弟子让开的通道中走入大堂。堂内都是明教赶来镇江的首要骨干,徐涤尘正黯然端坐在堂内。在他身前,曲流觞静静横卧。镇江秋实堂的舵主叫嵇亢,正是曲流觞一手教出来的弟子,此时在尸身前哭得昏天黑地。卓南雁和林霜月走上前细瞧,却见曲流觞胸背焦黑,如遭雷击,衣襟上更血淋淋地写着几个大字:叛教逆徒,天罚雷轰。林霜月一眼便认出那正是林逸烟的笔迹,更是芳心震颤。卓南雁想到曲流觞豪气纵横的音容笑貌,心底也不禁悲怒jiāo集。 跟在陈金身后的夏雷堂舵主看了几眼尸身,不由低声惊呼道:“天刑,是天刑!”嵇亢忽地昂头大叫道:“闭嘴!师父决不是叛教逆徒,更不会死于天刑!”原来明教故老相传,若有人叛教,便会被明尊以天雷击杀,是为天刑。嵇亢这时狂怒之下,双目血红,便要冲上去与夏雷堂舵主厮杀。陈金等人忙上前拦住。 “不是天刑,”徐涤尘仰起犹有泪痕的脸孔,叹道,“是教主……昨晚忽然驾临,满面煞气,只说曲明使违背教规,与宋廷同流合污,便将曲明使提走。后来,曲明使的尸身,更被教主挂在了这紫霞观的大旗杆上……”他伸掌拨开曲流觞胸前的衣襟,指着那胸前焦黑的痕迹,惨然道:“肌肤焦黑,如遭雷击,这正是教主多年参悟而不得的大光明天雷术。” “大光明天雷术?”彭九翁惊得险些跳起,细看曲流觞尸身上的伤痕,不由颤声道,“是,是……这行子!九天雷、十地火,广取光明破黑暗!这……这三际神魔功的最后一重,竟让教主炼成了……”徐涤尘叹道:“嘿嘿,教主多年来一直对曲明使深怀戒心,他练出了本教失传多年的神功后,便找个借口,拿曲明使来试试身手!”众人均是心胆生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4 章 ,恍惚间只觉那神出鬼没却又心狠手辣的林逸烟就在身后的什么地方瞄着自己。 嵇亢却呵呵大叫,挺身跳起来道:“教主武功通神,那便可以要杀谁就杀谁吗?曲明使率领大伙儿打金狗,又哪里错了?”霍地裂开胸前衣襟,仰天大叫道,“教主,你本事好大,便将我师徒全杀了好了!” 众人听得他的嘶声怒吼,想到降魔明使曲流觞为明教出生入死多年,却无故遭戮,尽皆心底悲愤。厉泼疯怒吼道:“说囚便囚,说杀便杀,将众兄弟们的心尽都弄散了。外面的数百兄弟都不敢留在此处抗金啦!”卓南雁的心突地一紧:“林逸烟是要让明教撤出抗金险地,却又不明言,便出此dú招!”徐涤尘挺身而起,昂然道:“不错!教主本领再大,神通再高,也不能将咱们尽数处死!他老人家一直神出鬼没地闭关,两次出手,便囚了月尊教主、杀了降魔明使,所作所为,与那些残杀忠良的暴君有什么分别?”群豪尽皆点头,堂内霎时腾起一股悲怒之气。 “眼下抗金大业为重,”徐涤尘扫视众人,朗朗道,“他既变成了暴君,咱们便该推举出领路之人,齐心合力,跟这暴君相抗!”明教弟子全对林逸烟敬若神明,虽然愤恨他滥杀无辜,但却很少有人想过要跟他对抗,听得徐涤尘的言语,堂内霎时静了下来。 彭九翁叫道:“谁敢来当这领路之人?林老二带过头,给教主囚了,变得半疯半傻;曲流觞领过头,给教主杀了!你老徐头来当这领路之人吗?不要老命了吗?”徐涤尘摇头道:“徐某何德何能,焉能担此重任。眼下却有一人,仙骨玉质,便连林逸烟也决计不敢对她动粗……” 众人齐齐点头,全向林霜月望来。卓南雁的心“咚”的一跳,惊道:“不可不可,林逸烟丧心病狂,只怕……”徐涤尘道:“决计不会!你还不知月牙儿在林教主心中的地位……” 卓南雁还待言语,林霜月知他心意,低叹道:“雁哥哥,这时候我岂能退缩!”踏上一步,道,“好吧,徐伯伯,你约集众家兄弟,我跟大伙儿将话说清。”徐涤尘点一点头,跟林霜月低声商议几句,便命陈金、嵇亢出屋招呼众弟子。 片刻后数百名弟子均已聚齐,静静端坐在紫霞观的大院落中。其时夜色沉沉,院中燃起团团篝火。大殿外是现成的秋实堂点将台,林霜月飘身上台,朗声道:“明尊降示。本教弟子听真”众弟子都将她视如光明界的圣女降临尘凡,立时齐声道:“圣女降世,明王出世!” 听得这声“圣女降世”,林霜月不由在心底沉沉一叹,当即双手一扬。众弟子见她举手示意,立时静坐聆听,大院中立时鸦雀无声。林霜月明眸闪烁,高声道:“明尊昨晚示梦于我:当今金狗犯疆,百姓遭难,我明教以铲邪驱暗为任,抗金护民,责无旁贷。凡我明尊弟子,都须遵从四海归心盟号令,竭力抗金!”曲流觞因率众抗金被杀,明教群豪均是心下彷徨,不知何去何从。听得她清清朗朗地说出“明尊的降示”,均知自己没有违背教规,尽皆心内畅然,更有人振臂欢呼。 林霜月又道:“本教降魔明使曲流觞杀身成仁,魂归大光明界。请诸位与我同颂光明咒,超度曲明使英魂,永伴明尊驾前。”说着双手作火焰升腾之状,领着众弟子沉声念诵咒词。一时庭院内都是深沉庄严的咒声。 卓南雁幼时曾寄身大云岛,这些咒词早就听惯了的,但这回却觉心内别有一股滋味,在听到那句耳熟能详的“大地重归光明,万民永享太平”时,更是心内微颤,“大地上永远光明普照,天下人世世代代的太平,这正是世间芸芸众生最美好的向往。徐伯伯、曲伯伯和这些热血汉子,更是为了这个不惜舍生忘死。嗯,他们都是大好男儿,可惜却被林逸烟这等别有居心之辈利用,变成了向那美丽的火焰飞去的蛾子……” 他仰头望去,却见林霜月凝立台上,熊熊火光映得她玉颊生辉,犹似披了一层美丽圣洁的霞彩。不知怎地,卓南雁瞧着,心内却又隐隐生出一种不安。正自胡思乱想,院内颂声已歇。众弟子又都躬身,向林霜月遥遥施礼。林霜月命人斟了一杯酒来,洒在地上,叹道:“曲明使生前好酒,这一杯薄酒,便祭奠他在光明界的英灵。”跟着又斟了一杯酒,朗声道,“大伙儿既已全力抗金,咱明教那禁酒令便全免了,待杀退金贼,众家兄弟痛饮庆贺。”群豪听得免了禁酒令,齐声欢呼,均觉林圣女最是通情达理。 林霜月却不愿久留明教,又请徐涤尘暂为执掌教务。众人鼎力支持,齐道:“多谢圣女主持大义!”一通分派已毕,众人这才散去。 出了秋实堂分舵,林霜月跟卓南雁向徐涤尘等明教元老暂别。夜冷星残,街上悄寂冷清,二人并肩而行,直到此刻,才得暇说些别后闲情。 说起适才林霜月的临危登台,卓南雁不由笑道:“小月儿好厉害,三言五语便重振明教群豪的雄心!不然若是任由明教这数百豪杰散去,大战在即,我大宋四海归心盟必然士气折损。”林霜月娇笑道:“过奖过奖!哪里比得了你卓大侠,四海归心盟会上,单剑连败三大宗师,唐岛海战、采石矶大战更是连立大功,天下黑白两道英雄,谁不服膺你卓大侠?” 卓南雁近日连显锋芒,常闻诸般美誉,早就习以为常,但听得爱侣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事,却是心底陶然,哈哈笑道:“是真的吗?小月儿的夸奖,可让我真真的心花怒放!”林霜月挨近他的身子,凝视他道:“小月儿是真心话。雁哥哥,霜月好生以你为傲!”见她盈盈美眸中闪着沉醉、依恋之意,卓南雁的心底也涌起阵阵缝绻柔情,握紧她的柔荑,笑嘻嘻地道:“小月儿也了不起!嗯,咱这算不算比翼齐飞、夫唱fù随?” 林霜月听他说得亲热,不由芳心一阵甜蜜,玉颊配红,道:“雁哥哥,我赶来这里,本是要跟你比翼双飞的。只是,”她说着眼内闪过一抹忧色,“爹爹的病势不轻,我要及早带他去寻师父,求师父出手医治。” 卓南雁听她刚刚赶来,便要离去,心内顿觉缠绵难舍,忙道:“医谷离此路途遥遥,你病体初愈,连番劳顿,身子骨哪里受得了?”林霜月道:“不必去医谷。师父这次是送我出来的,他眼下正在建康访友。我由此坐船前去建康,方便得紧。”卓南雁皱眉道:“你长途跋涉而来,还是歇息几日再说。再说,便不陪你雁哥哥几日吗?” 林霜月知他不舍自己,柔声道:“这等癔症,越早医治越好,小月儿明日便走,只要爹爹病势见好,我便即赶回。”卓南雁叹一口气,道:“大医王出手,自是针到病除。”忽地凑近林霜月的玉颊,低声道,“小月儿,何不趁着林叔叔糊里糊涂,让他答允了咱们的婚事?你跟我洞房花烛之后,再去建康……”林霜月“呸”了一声,道:“想得倒美!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回来,跟你夫唱fù随……”两人说笑之间,便赶到林霜月歇息的客栈。原来林霜月既不愿与明教教众同住在秋实堂,也不愿待在朝廷安排的驿馆,自己在镇江府寻了上等客栈。卓南雁直送她入房,眼见夜深人静,便只得告辞,低声道:“那我明日再来送你。” 林霜月痴痴地望着他,幽幽地道:“照顾好自己。待我赶回来时,可不得损伤半根寒毛!”卓南雁笑道:“徒儿谨遵师命!”林霜月望着他的背影发呆,直到他英挺的身影消逝在融融的夜色中,才怅怅合上了屋门。 里屋的林逸虹仍在安然昏睡,林霜月瞧他并无大碍,这才自回外屋安歇。这两日的变故太多,林霜月在床上和衣而卧,一时遐思辗转,难以入睡。忽听得窗外有人伸指轻弹窗棂。林霜月的芳心一跳:“这深更半夜的,雁哥哥怎地又回来了?”她与卓南雁重逢后只小晤片刻便又分离,这时听他去而复返,才觉出自己对他的难舍情丝,不由玉颊发烫,芳心一阵甜蜜,蹑足走到门前,低声道:“雁哥哥,是你吗?” 门外悄寂无声,依稀立着个人影。林霜月芳心怦怦乱跳,终究打开了房门,低笑道:“雁哥哥,你……”那笑容瞬间便冻住了,却见冷幽幽的月光下凝立一人,竟是林逸烟。 “月牙儿,”林逸烟望着她的目光居然有些反常的柔软,低叹道,“你还好吗?”林霜月脸色煞白地点了点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你跟我来!”林逸烟不再看她,转身大步向后院走去,林霜月只得跟了过去。客栈的院后有一处小石潭,冷寂空旷。林逸烟在潭边顿住步子,回头瞥了林霜月两眼,道:“很好,你的伤全好了。”月色下他的双眸闪出些罕见的暖意,低叹道,“我也是隔了很久,才知你受了dú伤,好在那时南雁早为你求来了解yào……”林霜月淡淡地道:“多谢教主挂怀!”林逸烟居然笑了笑,道:“今晚你在秋实堂,说得很好。”林霜月的心又是突地一紧,终究咬牙道:“师尊早就要杀曲伯伯了,是不是?” 林逸烟似笑非笑地道:“你自幼便聪明过人,却总是不大听话。”林霜月不敢抬头,却一字字地说得异常坚定:“曲伯伯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却因他对当年的卓教主甚是推崇,多年来,您便始终对他心存芥蒂。您实则早知道曲伯伯必会违抗您的教令,率众抗金。这一次您故意闭关,还将教务尽数jiāo给曲伯伯,实则不过是留个杀他的借口……”她悲愤曲流觞之死,虽知这么说定会触怒林逸烟,却仍是愤然直言。 “月牙儿,”林逸烟却没有动怒,反而沉沉地一叹,“你可知道,我杀曲流觞,实是迫不得已!”林霜月抬眼望着他,却没言语。林逸烟道:“你虽聪颖,终究只是个女孩儿家,看事仍只拘于个人恩怨。眼下宋、金两国苦战,我明教正是乘势待起之时,这便如你玩过的摊钱赌,将宝押在谁的身上,大是要紧。曲明使这一杀身成仁,才让我明教立于不败之地。” “是了,”林霜月明眸闪烁,恍然道,“您这宝是押在宋、金两方!若是大宋胜了,我明教也曾率众抗金,赢得江南的民心;若是金人胜了,您身为教主,从来无心抗金,更因此斩杀了教内明使……”林逸烟淡然笑道:“只这个还不够,我在余孤天身上还押了一宝。你这哑巴师弟,实则来头甚大……”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林霜月急切间还猜不出余孤天的来头到底如何之大,只是震惊于林逸烟进退之间,早留下这么多后路,跟着不禁又想起当日他化身风满楼时,为去秦桧等人的疑心,不惜亲自下手诛杀慕容行,一时心底生寒,颤声道:“在教主心中,每个人都不过是些无知无觉的器物,可丢可弃,可杀可囚……” 林逸烟眼芒倏地一灿,冷哼道:“住口!”喝声低沉,却让潭边的气息瞬间为之一冷。林霜月的娇躯簌地一颤,却执拗地直视着他,并不退缩。 林逸烟的目光又再转柔,道:“不错,旁人都是犬羊草芥,但你月牙儿决计不是!徐老头儿说得对,你月牙儿在我心内非同小可,有时候,我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珍贵……”他的声音出奇得柔和亲切,但林霜月听在耳内,却觉得浑身发冷。 “有朝一日,”林逸烟深深地凝望着她,“你一定会重振明教声威!”林霜月如被一道冷彻心肺的寒风拍中,自心底里发出一阵战栗,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会……” 林逸烟却幽幽地笑起来:“你会的!今晚你登台一呼,群起响应,可见在我明教兄弟的心内,一直将你视作圣女的。”他踏上一步,低声道,“不管你愿意与否,在我需要你之时,你定要给我站出来。”林霜月被他盯得双腿虚软,险些栽倒,急忙用手扶住身边的老树。 林逸烟却仰天向那轮凄迷的月轮望去,悠然笑道:“世人苦得紧,也愚痴得紧,在我心底,常盼着光明重归大地那一日,解救这芸芸痴苦众生。好在这一日,业已不远了……”说着大袖一拂,低叹道,“月牙儿,你暂且带着逸虹去建康吧,远离这兵戈是非之地,待大局已定,再行出山。”说话间身形轻晃,叹声未息,人影已逝。潭边重又变得凄清冷寂,天上那轮月的月晕厚得像裹了一层牛rǔ,那月辉洒在寒潭上,也是缥缈得如烟如雾。林霜月俏立潭边,恍然觉得自己似是做了一场大梦。 她怔怔地也不知过了多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林姑娘!”她回头看时,只见身后闪来一人,白袍如雪,面目俊朗,竟是方残歌。 “是方公子?”林霜月这才凝定下心神来,诧异道,“你怎地来啦?”方残歌满面都是笑意,大步走上前来,道:“我刚刚听说你来到了镇江,接连寻了多家客栈,才找到你。”林霜月道:“公子寻我何事?” “我……也没什么事,”方残歌的笑容霎时有些干,鼓气道,“只是……只是想见你一见。”林霜月自在燕京得方残歌救助,对他倒是颇怀感激,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暗道:“亏得你晚来一步,不然遇上师尊,只怕你小命难保。”只是这半句话不便出口,就咽了下去。 哪知方残歌却错会了意,听她说了声“那就好”,喜得身上的热血都忽然撞上心口,颤声道:“林姑娘,你身受dú伤之事可是真的吗?这件事直到卓兄在大内赢下对金使的那盘棋后,我才得知,急切间又不知那医谷的所在。得知你忽然痊愈归来,我真是……” 林霜月听他一口气地说了许多,不由淡然一笑:“方公子,多谢你挂怀!雁哥哥给我求来了紫金芝,那dú伤早就好啦!”方残歌听她对卓南雁叫得亲热,心内霎时一凉,怅然道:“林姑娘,你中dú之事太过隐秘,不然若是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5 章 某得知,赴汤蹈火,也会为你求得解yào。”林霜月脸色微红,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皱眉不语。 方残歌见她娥眉颦蹙,美眸似慎似怨,月下瞧来,当真娇婉难言,不由踏上一步,喘息道:“霜月!我定要让你知道,为了你,方残歌什么都会去做!”林霜月退开半步,佛然道:“方公子……你越说越不成话啦!请你自重些,你我平平之jiāo,我断不会让你去做什么。我明日还要赶路,告辞了。”方残歌生xìng高傲,自负才情,适才鼓足勇气地直呈爱意,不想竟挨了一盆冷水,见她转身待走,忙叫道:“你、你……明日要去哪里?” 林霜月本不愿再搭理他,但见他神色苦楚,不由芳心一软,淡淡地道:“爹爹病了,我要护送他去建康本教春华分堂将养。夜深人静,咱们暂且别过。”不待方残歌言语,便即拂袖而去。方残歌登时僵立在那里,一时胸膛呼呼起伏,心内又羞又痛之下,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卓南雁转天起个大早,送林霜月上船。他特意带上了厉泼疯,请厉泼疯沿途照料林逸虹。厉泼疯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行李,又将林逸虹扶进船舱。林霜月自和卓南雁立在岸边低声话别。 “林姑娘,”卓南雁忽地向林霜月作了个揖,笑道,“眼下你又重归圣女之位,只怕咱们是难以婚配了。”他本是笑嘻嘻的一句玩笑,不料林霜月蓦地花容一白,颤声道:“雁哥哥,你不要吓我。我……我心里好怕。” “小月儿,”卓南雁收起了笑,“怎么今日你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林霜月才笑了一笑:“这么快便要跟你分别,自然心里不好受。”卓南雁凝视着她漆黑的双瞳,沉声道:“你有什么心事,不要瞒着我。”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奇怪,两个人几已到了心有灵犀的境地,一个人心内有隐忧苦闷,不必说出来,另一人便会感知。 “雁哥哥,”林霜月咬了咬贝齿,终于道,“你若是遇到了教主时,务须小心在意。”卓南雁道:“又是林大教主……” “你知道,我最怕的,其实还是你们二人再起争斗。”林霜月却截住了他的话,跟着幽幽一叹,“无论如何,他出手杀了曲伯伯,教内兄弟怨声载道,他定然恼怒得紧。只是依着他的xìng子,定要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众人明白都是大家错了,都去回头对他顶礼膜拜。眼下他故意以闭关为名,暗自隐忍,也不知又要筹谋什么大事。” “林大教主终日价都在筹谋大事,”卓南雁扬眉笑道,“你且安心启程,无须管他。”见她眼角眉梢隐蕴愁怨,忙伸手握紧她冰冷的柔荑,笑道,“咱这小别也大有好处,将林叔叔送到了大医王的手中,萧大神医定然软硬兼施,逼林叔叔给咱们主婚。哈哈,你再回到雁哥哥的身旁,便可得乖乖地跟我洞房花烛啦!” 林霜月看着他坦dàng的笑容,才觉得忐忑的心底重又凝满了力量,秀眉双展,笑道:“是!看着你这只大笨雁,我便什么都不愁不惧了。你在这里安心等我归来。”说着目现关切之色,低声道,“爹爹这病情只怕多有反复,我这段时日不在你身旁,你定要爱惜自己。” 便在运河的曦光波影中,二人依依分别。 卓南雁赶回连营,忽又得报有故人来访,进到帐内,只见大帐幽黯的角落中端坐一人,竟是乌禄的仆从应恒。“卓公子,”应恒一见他进帐,便即跪倒,“你可没忘了小人吧?”卓南雁大喜道:“应大哥,你怎么来啦!”抢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扶起,“乌禄大哥可好?” “我便是奉主人之命来见公子的。”应恒眼芒闪烁,沉声道,“大好消息,主子在东京登基啦!”(按,金国东京即今辽宁辽阳) “登基?”卓南雁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那寡言多谋的结义兄长忽然间成了大金皇帝。应恒满面喜色,道:“正是!主子得了我五位师叔祖之助,一路有惊无险地赶回了大金东京。逆贼完颜亮毁约南侵,失道于天下,主子乃大金太祖皇帝亲孙,素来贤德仁厚,便被众将拥戴为帝。”应恒说着取出一面沉甸甸的金牌,恭恭敬敬地递到卓南雁的手中,道:“这是万岁的御赐金牌。万岁请卓公子念在兄弟之义,南北夹击,取了逆贼完颜亮的狗头!” 卓南雁接牌在手,笑道:“便没乌禄大哥这道金牌,我也要取那完颜亮的狗头。乌禄大哥可定下什么破敌妙计了吗?”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六节:孤雁断魂 双骄携手 完颜亮率大军赶到了扬州城,心气略微振奋了一些。“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完颜亮在龙辇上遥望那座妖娆的城池,心内便不时闪过自幼熟读的诗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呵呵,这座南宋繁华的销金窟终是落在联的手中了!” 但他刚刚振奋起来的心气很快便被一件小事败得一干二净。 当日完颜亮兴致一起,便带着众臣,让余孤天领着去府衙闲逛。余孤天身为先锋,经苦战抢得了扬州后,一直忙着造船和安民,并没多少工夫来府衙检阅宋人遗留下的战果。听了完颜亮的吩咐,余孤天的上司萧琦却只道自己露脸的机会到了,连忙巴巴地赶来前后忙碌。 大宋老帅刘琦病入膏育,其侄子刘汜是个十足的膏粱子弟,几战之后,宋军便仓促渡江南逃,扬州府内又丢下了大批辎重和兵器。完颜亮带着文武官员,饶有兴味地在府衙内游览,待转到那面阔三间的大仪门后,却见大堂对面的照壁被人用大红布裹了。 “这是什么?”完颜亮见那照壁下面的基座雕工甚精,上面却被红布紧紧缠绕,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笑道,“难道宋人的照壁上还有什么东西,舍不得让联看?”将手一挥,几个侍卫便上去撕扯红布。 红布扯去,照壁上赫然现出一行大字∶完颜亮死于此地! 那照壁阔达数丈,这七字每字都有两尺大小,是用极浓的红漆涂上去的,笔画粗重沉浑,色泽殷红如血,这般劈面瞧来,端的触目惊心。 众人的脑袋都是轰然一响,尽数僵在那里。完颜亮的脸色也变得一片灰白,凝立不语。霎时间照壁前便是死寂一片。“陛下!”萧琦抢先跪倒,只知“砰砰”地向地上叩头,“臣死罪……臣罪该万死!”这次攻打扬州,余孤天虽是抢先攻占扬州的先锋,但十万人马的主帅却是他萧琦。 在脾气暴怒的完颜亮跟前丢了这等大丑,萧琦吓得连声音都带了哭腔。身旁的文武百官呼啦啦全都跪倒。余孤天忙抢上一步,叩头道∶“陛下,这定是南朝刘琦那老匹夫的jiān计!这跟村fù叫骂没什么两样,显见宋人已是黔驴技穷,再也无力抵抗天兵!”完颜亮的心思才凝定下来,听余孤天这两句话颇为人耳,慢慢地咧嘴一笑,“呵呵,南人技止此耳,联岂能中刘琦老贼的jiān计。余孤天,这照壁能经得你几掌?” 余孤天笑道∶“南人之物都是弱不禁风。末将虽然不才,却也决不会用第二掌!”眼见完颜亮微微点头,便起身踏上一步,也没见他怎么作势运功,便将双掌缓缓推出。掌力到处,那挺阔高大的照壁微微一颤,余孤天微微一笑,已收掌退回。旁人正自疑惑,但听格格轻响,数道裂纹纵横蔓延,随着余孤天一声断喝,数丈宽的照壁轰然倒塌。 他的掌力拿捏恰到好处,照壁坍碎却没什么烟尘冒出。众文官为讨完颜亮欢喜,纷纷jiāo口称赞。一群武官却深知这一掌的难处,看得瞠目结舌。完颜亮望着那堆坍塌的碎石,虽然略为畅快了一些,但心底却着实厌恶起扬州城来,转头瞥了一眼耶律元宜,沉声道∶“传令!大军不得入城,且在龟山扎营结寨。”大袖一拂,带着众臣迤逦而去。余孤天恭恭敬敬地候着完颜亮远去,脸上不由滑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心内长吁了口气∶“这一步棋虽险,终究开花结果了!” 忽听身侧传来仆散腾冷冰冰的声音∶“余坛主,你这功夫长进得好快啊!”余孤天撞见仆散腾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只得躬身笑道∶“雕虫小技,怎能入得了门主的法眼。仆散门主为我大金武林的第一人,还请好生提携小子。”耳畔传来一道轻藐的冷哼,余孤天再抬起头来,仆散腾已到了完颜亮的身后,随着众臣悠然远去。想到仆散腾那yīn冷而又疑惑的眼神,余孤天骤觉心内生寒∶“这老东西,莫非看出了些什么?” 大金皇帝的御旨传下,金兵便在扬州城南四十里的瓜洲城驻扎,完颜亮的御寨则设在了龟山寺。数十万大军的营帐连绵数里,万千旌旗映着落日,如同给龟山裹上了层层彩衣。 夜幕垂降之后,沿江飘起了一层薄雾,雾气鼓dàng弥漫,将龟山悄然裹住。骤闻一声呐喊,环绕龟山的连营顿时腾起一片杀声。 金兵连番跋涉,人困马乏,正要歇息,便听这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如一条怒龙般横扫过来,金营霎时乱作一团。喝吼声最响最乱的营寨处,早有金兵当先戒备起来,一望之下,这些金兵全有些晕头转向。 对面冲来的这彪人马竟全是大金官军的打扮,只是脸上都涂了黑墨,暗夜中借着火光看来,便如鬼魅突降。这群“金兵”的喊杀声更是古怪∶“大金新皇帝在东京登基啦,改年号大定!”“完颜亮弑君篡位,十恶不赦,已被贬为海陵郡王!”“大定皇帝诏命,杀了完颜亮,撤军回家呀!”这喊声不是宋人官话或江南土语,而是不大纯正的女真话,翻来覆去地只是这三两句话。 摸黑偷袭金营的正是卓南雁、罗大亲率的大宋死士。这三百豪杰以四海归心盟的高手为骨干,配以曾随卓南雁苦练阵法的时俊所部精锐。 原来完颜乌禄在大金东京登基后,已改名为完颜雍,此时他立足未稳,最怕完颜亮立时回师问罪,这才亲派应恒加紧赶来,联络卓南雁,请他千万率领宋军拖住完颜亮的主力qi-奇书。虞允文自应恒口中得知了完颜雍登基的详情,又听说完颜亮悍然南侵后,金国内部也弄得天怒人怨,便当机立断,定下了这偷袭之策。 这次应恒远道赶来,还带上了完颜雍登基后颁下的诏书,诏书上列了完颜亮的十数条罪状,更将其贬为“海陵郡王”。群豪都跟卓南雁学了几句女真话,又在脸上涂了墨,一边大肆鼓噪呐喊,一边将连夜抄写的诏书绑在箭镞上,四处飞shè。要知金兵此时被大江阻隔,士气沮丧,正是军心思归的不稳之时,忽然闻得大金的新皇帝已在东京登基,而眼下追随的皇帝完颜亮反成了郡王,均有些不知所措。群豪这一次偷营以虚张声势、扰敌军心为主,一行人猛如虎、快如龙,横冲直撞,迅疾地横贯过去。昏头昏脑的金兵一开始架不住江南群豪的硬打硬冲,但女真士卒素来剿悍,在几名猛安学堇的带领下,这几队金兵渐渐稳住了阵脚。 群豪眼见已乘乱杀了金兵一个措手不及,诏书也施放了不少,正要回师撤走。忽听得金兵高声大喝∶“万岁,万岁!”但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旌旗闪动,火把明灯照耀下,无数铁卫簇拥着一道销金龙头大纛,竟是完颜亮御驾亲临。今晚完颜亮心烦意乱,难以安枕,便领着人四下巡营,忽听得这地方喊杀冲天,忙纵马率着一群亲信赶来。 众金兵陡见皇帝亲临,均是心神大振,几名大将更是拼命地厉声呐喊,吆喝着金兵结成阵势,四下卷来。罗大扬头瞥见完颜亮身周侍卫旌旗环绕,闪耀的火把映得那小山丘都红彤彤的,不由大笑道∶“逆贼完颜亮来得正好,大伙儿杀了这昏君!”箭发连环,刷刷数箭,疾向完颜亮shè去。 完颜亮身前侍卫环立,这几箭自是伤不了他。罗大也是虚张声势,乘着金兵心神一乱之际,振声高呼道∶“完颜亮众叛亲离,死有余辜!斩杀逆亮,尽得大功!大军北归,早与妻儿团聚!”这几句话鼓气喝出,声音远震。这也是撤退的讯号,群豪一起发喊“斩杀逆亮,尽得大功!”“大军北归,早与妻儿团聚!”呼喝声中,随着罗大呼啦啦地返身向后疾冲。 众金兵劳师远征,听得那句“大军北归,早与妻儿团聚”,都觉心内惆怅,顿时一阵涣散。群豪进退如风,乘机杀开了一条血路。 完颜亮立马山上,远远望见金兵久战无功,又惊又怒,口中却低叹一声∶“可惜联将余孤天留在扬州了,若是此时他在,那便好了!”仆散腾正挺立在完颜亮身侧,闻言冲冲大怒,大喝道∶“这群南蛮,在老夫跟前,还敢装神弄鬼。”转头连连呼喝,手下的厚土刀佟广等亲信弟子各率精锐人马,冲下山丘,赶来拦阻。 完颜亮这一激将,张汝能、黑水震、黑水霆等猛将也各自恼怒,齐齐咆哮冲来。江南群豪才杀开的豁口,又被无数金兵阻上。卓南雁暗自凉骇∶“这一回时运不济,赶来杀狼,却撞上了虎口!”振声发啸,身后宋军随他啸声变换阵势,结成了都天六轮阵。此时阵内虽然缺少马军,但有罗大、唐千手、莫复疆等江南绝顶高手为骨干,仍是气势如虹,片刻间又冲出里许。 两军厮杀之际,天上雾气渐浓。金兵有皇帝亲自督战,众将各自卖力,自后紧追不舍。江南群豪虽然武功精湛,阵法犀利,但若深陷金兵重围,也是万难生还,可巧的是雾气越来越大,虽有火把烛照,也看不清丈外的人影模样。远处完颜亮驻立的山丘,更只剩下荧荧的一团幽红。 金兵难辨敌我,最擅长的弓箭功夫难以施展,顿时慌了手脚,江南群豪却仗着阵势纯熟,乘黑一鼓作气地冲到了江边。群豪听得涛声隐隐,都知只需一上船,便可脱离险境,正自暗叫侥幸,忽听得喊声大起,一彪人马迎面扑来。却是仆散腾早就命佟广等弟子率领兵马绕到了江畔,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6 章 断了群豪的退路。 此时有进无退,群豪只得奋勇向前。罗大一声断喝,卓南雁、莫复疆、唐千手、石镜这四大高手迅疾聚到他的身侧,五人各展兵刃,当先疾冲。徐涤尘和彭九翁则率着明教精锐留在队尾断后。 前冲的五人以罗大和莫复疆居中,二人都是久闻对方之名,此时并肩厮杀,也暗有较量之意。罗大施展六十八斤重的厚背大关刀,横劈竖砍,力大招沉,震得金兵兵刃乱飞。莫复疆则挥动降龙棒,招式刚柔并济,内力贯注之下,往往能穿透金兵重甲,震碎对方脏腑。 左翼是青城派石镜居前,他左手持七曲凤翅,右手挥短把雁翅镰,一长一短两般奇门兵刃相得益彰。紧跟石镜的唐千手则双手套上了唐门至宝麒麟掌,硬接硬架诸般兵刃,更不时发shè暗器远攻近袭。这二人刚柔互济,倒配合得浑若一人。 卓南雁手舞一根长矛独当右路,一根平平常常的长矛好似化作矫夭难测的腾空蛟龙,翻出万千道光影,猛厉处如电shè雷轰,雄浑时又如天河倒泻。天衣真气展到极处,端的无坚不摧,当者立毙。 五人汇成一束,势若一把锋利无匹的巨斧,当头直chā过去。乌沉沉的大雾中塞满了死亡的惨呼和飞溅的血花。远近都有金兵临死前脱手飞出的火把,乱跳的火光活像在网中挣扎的红鱼,只是那雾气太沉太黯,那点点红芒照不清多远便即消逝。群豪势如破竹,一路直冲过去。卓南雁功力展到极致,渐成一马当先之势,黑暗中猛觉一股大力迎面袭来。 本来在卓南雁这等刚猛绝lún的强攻之下,敌人都会暂避其锋,胆大的也只能自旁游斗,偏偏竟有人敢直撄其锋。这力道也来得甚是猛恶,卓南雁扬手一qiāng震去,一声锐响,已把那钢刀震开。他依稀觉得那刀上的力道有几分熟悉,但此时摸黑夜战,哪及转念,电光石火间,长矛已暴吐而出。黑暗中但听“啊”地一声叫喊,这声音虽轻,却激得卓南雁颤抖了一下∶“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猛听身侧罗大哈哈狂笑∶“狗贼们尝尝这个!”扬手发出一道雷神珠。霹雳响处,光芒乍亮。 这道亮光便似一道闪电直劈入卓南雁的眼内,耀目的火光下,只见自己的矛下chā着一人,正是刘三宝! “三宝小弟,”卓南雁直觉全身的血直撞到脑顶上来,嘶声大叫,“你……你怎么来啦?”他自知这一qiāng当胸刺入,至刚至猛的天衣真气灌注之下,任是何等高人也决无生理,顿觉心口酸痛,五脏如焚。 “大哥……”刘三宝剧痛钻心,大口喘息,“怎么是你们?我……我只当是叛军……”卓南雁忙拦腰抱起他,将一股真气直送入刘三宝体内。他情知此时激战正酣,如此转送功力大是行险,但情急之下,什么都不顾了。 “我听大哥的,从来没有伤害过……宋人,”刘三宝的声音渐弱,却强撑着说下去,“这一回我还当来了叛军,便随师兄们赶来……”卓南雁心内酸痛,叫道∶“好兄弟,你不要多说,快运功护住心脉……”他不敢拔出那杆qiāng来,左手环抱着刘三宝,右掌劈手夺过一把大砍刀,刀气展开,势如开山,震得近前金兵纷纷倒飞。 霹雳门的雷神珠本来不多,且发shè之后,便会暴露出宋军的身份。但群豪此时被困江边,稍一耽搁,便会被身后的万千金兵赶上,若是再陷重围,那便万难生还了,罗大不得不连发雷神珠开路。采石矶一战,金兵早被宋军的霹雳pào打得丢了魂。罗大接连十几枚雷神珠发出,迎面的金兵鬼哭狼嚎,纷纷四散退开,连厚土刀佟广都约束不住。片刻后群豪已杀到了江边,但听江上战鼓隆隆,正是虞允文亲率战船赶来接应。 这次群豪是趁着夜黑雾沉,乘着四艘海鳅船悄然赶来,那海鳅船还静静地泊在江边。大江上也有闻乱赶来的金国水师,却全是些多桨船,船小速慢,被虞允文派出的蒙冲舰当头撞上,形如纸船,不堪一击。 群豪先后蹿上四艘海鳅船,振橹如飞而去。江上雾气更重,金国水军只是作势呐喊,哪敢全力进击。宋军水师往来如风,船上军卒连连吆喝,片晌后便与群豪会合,齐向南岸退去。 此刻暂脱险境,查点人手,才知折损了不少好汉,众高手也大多负伤挂彩。罗大两肋上chā了十几支羽箭,全仗着身披重甲,没有shè透。莫复疆肩头也挨了两支狼牙箭,疼得峨牙咧嘴。石镜道长更是中了厚土刀佟广一掌,呕血数口。群豪想到这场救命的大雾,都是连呼侥幸。 卓南雁痴痴呆呆地随着众人上了船,始终紧搂着刘三宝,只顾将内力源源送入他的体内。闪烁的灯火下,刘三宝的脸色异常苍白。他却望着卓南雁微笑起来∶“大哥,莫要白费气力了,我……我遇见你的时候……还只算个小叫花子。你救了我,还肯……跟我结拜,你……你永远是我大哥……”卓南雁猛觉肺腑一阵抽搐,眼眶倏地湿了,忽见刘三宝大口喘气,伸手指向怀中,却没气力扬手。卓南雁会意,忙探手去他怀中摸索,便掏出一对银镯来。 刘三宝眼内立时跃出些光彩来,痴痴地望着那银镯,道∶“这是给黄毛丫头的……她说她爷爷身子骨不好,须得……过段日子才会过来陪我。大哥……你把这个给她,让她……别忘了我……”说到这里,那虚软的声音终于断了,连同那淳朴双眸内的神采也一起消散了。 “小弟!”卓南雁嘶声大叫,泪水霎时涌出。他紧紧抱住刘三宝的身子,大声呼喊,却再无一丝回音。怀中兄弟的身子渐渐僵硬,卓南雁的心也冰冷一片。身周虞允文、石镜等人都过来低声劝慰,卓南雁却只是木然摇头,喃喃道∶“是我杀死了我的兄弟,是我杀死了三宝兄弟……” 怔怔地,他便想起自己那一qiāng刺入刘三宝的身体时,那血ròu之躯在这刚勇绝lún的一qiāng之下,竟显得如此柔软,刘三宝像个孩童一般地惨叫,像片稻草般地倒下。这么想着,卓南雁的心就又是一阵猛烈抽动。 他近来连经大战,冲dàng战阵时,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从来都觉得自己所杀之人皆是罪该万死的金狗敌酋。这时才猛然想到∶“那些死在我qiāng下、掌下的金兵实则也是跟三宝一样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兄弟好友闻知死讯,也必然如我一般伤坳难受……” 海鳅船破浪疾行,卓南雁的一颗心恰似这江涛上的船舰一般,起伏颠簸,没片刻凝定。舷窗外的几艘船舰虽然都已点明灯火,但被暗夜里的浓雾裹着,只能瞧见一簇簇忽闪的火团随波飘摇。船舱外还不时响起罗大等人死里逃生后的啼嘘和畅笑,只是那些声音传入卓南雁的耳中,也跟江上的灯辉一般,显得虚无缥缈。 天色放明,率军驻扎扬州的余孤天才得知了龟山遭袭和完颜乌禄东京登基的消息,心内惊喜之余,又迸出几分惶然∶“完颜乌禄也算我太祖皇帝的皇孙,这厮在东京登基,可又给我的复国大计增出了不少变数!”急率亲兵匆匆赶到龟山。 完颜亮的御帐便在龟山寺旁,环卫在御帐外的紫绒军身披重甲,个个面色沉冷yīn郁,显然昨晚那一仗对金军的士气打击不小。 余孤天进到帐内,便见军中的文武重臣早就肃立两厢,大帐内灯火辉煌,却透出一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感。完颜亮端坐在当中的龙椅上,凝望着手内那封完颜雍新颁的诏书,默然不语。 兵部尚书耶律元宜满头汗水,正跪在御案前喋喋不休地请罪∶“……乌禄大逆不道,确是已在东京……篡逆。臣昨日才接到这讯息,还不及禀报陛下,便遇见宋军偷营。这、这些宋狗怎地与乌禄那逆贼纠缠在一处,臣、罪臣还不及侦知。只恨昨晚大雾,我大军又远途跋涉至此,未及修整,给宋狗占了便宜。罪臣……” “起来吧!”完颜亮挥了挥手,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也怪不得你。”他抖了抖手中那份犹带烟痕的诏书,无比萧索地一叹∶“大定啊,想不到乌禄会将年号改为大定,朕本yù灭宋后,改年号为大定的!这岂非是天命?”耶律元宜哪敢应声接茬,汗津津地站起身,退到一旁。大帐内的文武更是噤若寒蝉。 “乌禄大逆窃位之事,朕其实早就知道了,”完颜亮又是呵的一笑,目光渐渐冷锐起来,“只因大军伐宋,恐军心不稳,一直未曾外泄。眼下联要挥师北还,平定叛乱,诸位有何高见?” 帐内一片沉寂。宠臣李通觑着完颜亮的脸色琢磨片晌,才低笑道∶“陛下亲率大军深入异国,若是无功而返,前有军心涣散之忧,后有宋军袭扰之险,实非万全之策。”完颜亮微微点头,道∶“依你之见呢?”李通哈腰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择机渡江,一举dàng平宋国,再挟威北还,则南北皆指日可定!” “说得好!”完颜亮的眼芒一灿,重重一拍龙案,喝道,“先伐取临安,再回师平叛。”他说着挺身而起,毅然道,“乌禄篡逆之举,诸君不可声张,更要严防各军的畏战兵降乘机北逃。”众臣齐称“遵旨”,但心内均想∶“纸里包不住火,宋狗昨晚那一通闹腾,这诏书已散布多处连营,这一两日间只怕就会遍传军中。” 挥师灭宋的大计既定,完颜亮便又跟群臣议论如何渡江。采石矶一战,金国大军虽被宋军水师击败,到底未伤元气,只是这条浩瀚大江却真成了大金群臣心底难以逾越的天堑。当下便有人奏道∶“昨晚看到宋军水师纵横江上,船行如飞,只怕宋军主力也已赶到了镇江,全力备战。” “宋船水师厉害?”完颜亮冷哼一声,“在朕眼内,那不过是些纸船罢了!”群臣又是一阵默然。耶律元宜暗道∶“跟宋人的船比起来,咱们的船才是纸船呢!”嘴动了一动,终究没敢应声。一阵冷寂中,余孤天忽地大步闪出,躬身道∶“陛下!”完颜亮望见这位伐宋中战无不胜的少年新锐,眼芒不由亮了起来,笑道∶“余爱卿莫非又要讨这渡江先锋?” 余孤天却摇了摇头,跪倒奏道∶“末将以为,眼下不宜渡江!”众人都知余孤天素来晓勇好战,此时却直言反对渡江,均是一愣。完颜亮的脸色顿时yīn沉起来∶“为何不宜渡江?” “陛下,当日的采石渡较这瓜洲渡狭窄许多,我大军仍未能渡江,”余孤天见完颜亮脸色铁青,忙垂下头去,声音却照旧沉稳,“此时轻急冒进,必为南人所乘……”完颜亮怒喝道∶“住口!你这是胡言乱语,扰我军心。”余孤天连连叩头,道∶“陛下,南人有备,万万不可轻视。若再战败,军心必乱!”完颜亮脸色铁青,手拍龙案喝道∶“来人,余孤天惑乱军心,给我……杖责四十!” 早有侍卫上前,将余孤天按倒在地,大杖呼呼拍下。余孤天毫不服软,挨杖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不少有见识的臣僚均不愿贸然发兵渡江,却又不敢明言,听得余孤天冒死进言,都觉深己我意,望向余孤天的目光都多了些同情和钦佩。 完颜亮重责了余孤天,怒气稍解,随即便命张汝能为渡江先锋,三日内择机渡江,又命余孤天所部立即移军到龟山,全力协助张汝能渡江。张汝能战战兢兢地躬身领命。余孤天也叩头谢恩,一瘸一拐地出帐去调拨兵马。 余孤天仗义执言,虽然挨了责打,但群臣对他均生好感。似乎那一顿乱棍,将众人对他的妒忌和嫌隙都打得烟消云散。余孤天心中暗喜,急命手下亲信将本部三万兵马自扬州城移到龟山。 当日黄昏,耶律元宜竟破天荒地赶到他帐中探望。本来余孤天魔功精深,这些许杖责丝毫伤他不得,但闻知耶律元宜赶来,还是装模作样地躺在榻上哼哼卿卿。 耶律元宜眉头紧锁,坐在他榻前半真半假地安慰了几句,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孤天老弟,你瞧……眼下形势如此,咱们渡江,还有几分把握?”他官职远大于余孤天,又是余孤天的上司,但忧心忡忡之下,反叫起了“孤天老弟”。 “这老狐狸,是来摸我的底来了。”余孤天紧盯着他的脸,低笑道,“大人是让小将说实话,还是假话?”耶律元宜道∶“自然是要听你的真心话!” “那末将便冒死再唠叨几句,”余孤天苦笑摇头,“咱们军心已散,眼下已没有一分把握啦!可惜圣上还偏不认输,只管将大棒子往咱们身上招呼。末将今日说了些实话,挨了头一棒子,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只怕不久便会挨这第二棒啦!” 这话正戳到耶律元宜心底的痛处。他的眼神一片散乱,愁容窜满了额头眼角,低声道∶“你说得不错。昨晚……大军之中已有数千兵卒逃跑,去投奔完颜雍了。这事圣上若是知晓,断不会跟我善罢甘休。”余孤天早就听说有兵卒逃亡,心底怦然一动,却没应声。耶律元宜唉声叹气地又安慰了余孤天几句,便即辞别而出。余孤天忙起身送他出帐。 二人行到帐外,忽见黑沉沉的暮色中闪过一道人影。耶律元宜心思里翻来覆去琢磨的都是那数千逃兵,觑见有人鬼鬼祟祟,只当又有人要开小差,立时喝道∶“站住!要去哪里?”那身影立时顿住,却是个寻常兵卒的打扮,听得耶律元宜喝问,竟迟疑不答。 “你是哪部的?”耶律元宜顿时心下生疑,手按刀把,喝道,“到这里做甚?”余孤天忽地一笑∶“石抹辇,又喝酒了吗?见了耶律大人也不参拜!”又向耶律元宜赔笑道,“这石抹辇是末将在龙骧楼的亲信,素来好酒,是末将宠坏了他。” 那金兵双眉一展,忙向耶律元宜行礼,道∶“小人石抹辇,参见耶律大人!”耶律元宜也跟龙骧楼打过jiāo道,见这石抹辇打躬参见的姿势,确是规规矩矩的大金龙骧士参拜之礼,才猜疑顿去,苦笑道∶“孤天老弟,你看老哥整日价心惊ròu跳,这可是杯弓蛇影啦……”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7 章 声中,转身去了。 余孤天见他走远,才向那金兵淡淡一笑,道∶“卓大哥,请吧!” 卓南雁在暮色中挺直了身躯,冷笑道∶“天小弟的招子好厉害!” 原来卓南雁失手杀死了义弟刘三宝后,心内痛楚难言,都道兵者为凶器,这时结义兄弟在自己手下殒命,才让他觉出战争的残酷。想到金军数十万人马,虽在采石矶小败,却难撼元气,今后双方对峙苦战,还不知有多少好汉丧生。卓南雁悲愤之下,便自作主张,孤身渡江潜入金营,只盼乘机刺杀了完颜亮。这便如高手对决时屡居下风之人施出的最后一招,不管不顾地直破中宫,虽然铤而走险,却能险中求胜。 他绕了个弯子,觅得金兵疏漏之处渡江而来,又仗着女真话娴熟、轻功高妙,倒一路顺当地混入了金营。不料金军营帐连绵,层层环绕着龟山上完颜亮的御帐,他轻功虽高,到底还要一营一营地依次向前。不想适才撞见一群往来巡视的龙骧士,他胡乱躲避间却被耶律元宜和余孤天见到。 余孤天魔功高深,早察觉出对面这人身怀绝技,一见他蓄势待发的凌厉眼神和那熟悉万分的杀气,立时看出是卓南雁。他见卓南雁眼中满是戒备之色,却呵呵一笑∶“卓大哥,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快跟我入帐来!” 卓南雁双眉一挑,跟他大步入帐。余孤天竟似看破了卓南雁的心思,不待他说明来意,便冷笑道∶“刀霸巫魔在侧,龙骧高手随护,更有那铜墙铁壁一般的五千紫绒军,你根本进不得完颜亮的身前!”卓南雁冷笑道∶“那又怎样?”适才他骤见耶律元宜,便已气运全身,此时跟余孤天在帐内对坐,掌上气机依旧凝而不散,不敢掉以轻心。 “别这么紧巴巴的!”余孤天露出雪白的牙齿,呵呵地笑了笑,忽地探身向前,一字字地道,“只有你我联手,才能杀得了完颜亮!” 卓南雁一怔,冷笑道∶“你竟要去杀完颜亮?”余孤天的眼芒陡然变得锋锐如刀,森然道∶“普天之下,最想杀完颜亮的人,便是我了!完颜亮最想杀的人,也是我!”卓南雁蓦地想到他那身凭空激增的深厚内力,沉声道∶“你是为了给芮王爷报仇?” “不单单是为了芮王爷!”余孤天缓缓摇头,目光变得高贵冷傲,“大哥至今还不知我的身份吧?我便是大金先帝皇子完颜冠……” 听罢余孤天坦陈了自己的身份,卓南雁也不禁愕然呆愣在那里。 这谜底太过突兀,却又由不得他怀疑。霎时间,多年来种种怪异之事在卓南雁脑中一一滑过∶为何偏偏在天小弟避难风雷堡的不久,龙骧楼便血洗风雷堡?为何天小弟一个孤苦伶仃的孩童偏有“单天马”那样一个高手护送?又为何这余孤天身上总有股古怪的气质,冷兀中透出一股贵气? “你还不信我?”余孤天低笑声中,挥掌向他胸前按来。卓南雁挥掌相对,两人掌力均是一触即收。“这股力道你该熟悉吧?”余孤天脸现肃穆沉痛之色,“不错,芮王爷死前将他毕生功力传给了我!” 卓南雁终于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那晚王府惊变,沧海龙腾弃女儿安危而不顾,偏偏劫走了余孤天,更将一身内力传给了余孤天。那些怪事,连同龙骧楼主死前出人意料的抉择,均是指向惟一的答案∶余孤天就是完颜冠,就是熙宗唯一的皇子! 余孤天呵呵低笑∶“多谢大哥!仆散腾和萧抱珍各率本门高手环伺在完颜亮那昏君身周,小弟一人孤掌难鸣。可巧大哥从天而降,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卓南雁听他说到“孤掌难鸣”,不由皱了皱眉头,道∶“婷儿没在你身边吗?这等凶险之事,最好莫要让她参与。”余孤天脸色骤变,随即温言道∶“婷姐姐自然不在军中。大哥且放宽心,小弟将她安置得很好。婷姐姐近来……也不想见你。”他怕卓南雁再深问完颜婷之事,忙岔开话题道,“乌禄跟你们宋军联络,到底是何居心?” 卓南雁道∶“乌禄刚刚登基,立足未稳,实则也怕完颜亮忽然回师。他遣人过江,便是要我们千方百计拖住完颜亮,让他们进退不得。如此大金东京的新帝君臣才好全力筹措,以备和完颜亮决一死战!” “新帝?”余孤天倏地挺直了身子,沉声道,“他完颜乌禄算什么新帝,不过是缩在东京的一条狗罢了!这大金国嗣续神器、垂拱九重的社稷之主,惟有一人,那便是我完颜冠!我是先帝的唯一皇子,若非完颜亮这狗贼大逆篡弑,皇统九年我便该是继承大统的大金太子了。” 他越说越激愤,苍白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一把抓住卓南雁的手,道∶“卓大哥,你文韬武略,天下罕有,更和我有兄弟之义,何不与我联手,共谋大事?”卓南雁冷冷盯着他,却没言语。 “大哥可是为了罗雪亭?”余孤天自他冷森森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忙道,“罗堂主之死纯是南宫参下的dú手。我只是要奉命搅乱那归心盟会,全没想致罗堂主于死地。那雷神珠是南宫参shè的,那记致命dú掌,也是他打的。冤有头债有主,大哥可不该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卓南雁见他神色急迫,也不禁心内起伏,暗道∶“余孤天所言,虽多有狡辩,但终是实情。况且当务之急,便是斩杀完颜亮这贼首大逆,旁的事也只得暂且放在一旁。”终于点了点头。余孤天双眸一亮,喜道∶“好,若是大哥能助我重掌社稷,我便封你为王,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卓南雁看着这张通红的脸孔,心底暗自一叹,笑道∶“卓大哥自来受不了荣华富贵,你若真能做了大金皇帝,只求你不要妄动刀兵,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日子。”余孤天转身自箭壶内抽出一支狼牙箭,扬手折断,昂然道∶“便依大哥所说,我完颜冠若违今日之言,便如此箭!” 卓南雁点头道∶“何时动手?”余孤天扬眉道∶“完颜亮刚刚下令要三日内渡江。咱们便在这两三日内攻他个出其不意!只是动手之前,咱们还须多多联络几个帮手!” “好!”卓南雁伸出手来,慨然道,“便这么着了!”余孤天见他伸手,知是龙骧楼的击掌惯例,低笑道∶“你我兄弟联手,刀霸、巫魔,又何足道哉!”啪的一声脆响,二人依着龙骧楼的规矩,挥掌相击。 一对自幼同甘共苦、又曾经数次殊死拼杀的少年,竟又重新携手。二人双掌jiāo击,心底都有些莫名的滋味。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七节:敌忾同仇 奇谋密运 转过天来,变故又生,提心吊胆的兵部尚书耶律元宜终于挨了完颜亮的大杖。 原来完颜雍在东京登基的消息,实则早在数日前便已传到了完颜亮的大军之中,只是在部分士卒将官间悄然流传,真假难辨。经得那晚罗大、卓南雁等群豪一阵大闹,数十万金兵尽数知晓。虽然完颜亮事后宣称来袭的乃是易装的宋军,但远征失利,士气低迷,大多数金国兵卒更愿意相信是东京的新皇帝派人来召他们“北归”。 对于这些寻常将士兵卒来说,完颜亮和完颜雍谁当皇帝都无所谓,但新皇帝喊出的“大军北归,早与妻儿团聚!”却深得人心。这一晚之间,便又有许多兵卒逃遁。更有的机灵将领深知晚归顺不如早归顺之理,归顺新帝早了,还能谋个好官职,一时竟有胆大的将领率着部卒北逃。这一晚之间,竟有数万士卒或孤身逃亡,或结伙北归。 这下耶律元宜再难隐瞒,只得据实上奏。完颜亮闻报后怒不可遏,立时将他重责四十大杖,更颁下口谕∶“有军士临阵脱逃北归者,杀其谋克;谋克逃亡,杀其猛安;猛安逃亡,杀其总管!”这道连坐的死令一下,全军将官,人人自危。 余孤天闻知耶律元宜遭打,却暗自大喜,忙请卓南雁扮作自己的亲兵,带着他去见耶律元宜。 暮色沉沉,耶律元宜的大帐中冷冷清清,连纱灯都幽暗昏沉,只有耶律元宜的儿子骁骑副都指挥使耶律王祥侍立帐内。鬼火样的灯光下,耶律元宜铁青着脸趴在床头,冲余孤天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床边落坐。 “圣上看来对大人成见已深,”余孤天还没坐稳,便堆起一脸愁容,“听萧抱珍说,圣上这两日便要亲自查点大人的兵马。若是军卒逃亡过万,还要重责!”萧抱珍以邪术得宠,耶律元宜对他甚是鄙夷不屑,倒是余孤天八面玲珑,对谁都不得罪,跟萧抱珍颇有往来。耶律元宜听他说出得自萧抱珍的话,倒有几分深信。他身为兵部尚书,也亲率一路威胜军,这两日来手下兵马逃亡不少,想到完颜亮那道“谋克逃亡,杀其猛安;猛安逃亡,杀其总管”的死令,不由心底发冷,连臀上的杖伤之痛都忘了。 “我老啦,又是契丹人,陛下早看着碍眼,迟早要将我踢开的。”耶律元宜不冷不热地笑起来,“余将军战无不胜,这兵部尚书之职铁定是你的了。”余孤天挺身而起,冷笑道∶“孤天此来,是要相救大人。大人既然如此见外,那便告辞了!” “将军慢行!”耶律元宜在床上撑起身来,叫道,“老弟……不知有何策来救我?”余孤天慢慢俯下身子,一字字地道∶“共举大事,率师北归!” 耶律元宜脸颊一颤,死盯着余孤天的眼睛足有半晌,才苦笑道∶“老弟当真要举大事?”余孤天呵呵苦笑∶“不瞒大人说,小弟手下的弟兄早逃了七八千人。我也跟大人一般地挨了杖责。左右不过是个死,那便只有鱼死网破!” “殊死一搏,还有生机!”耶律元宜脸色变得狰狞起来,喘息般地低笑道,“听说东京的新帝出了赏格,归顺的便有官做,不知是真是假?”余孤天一指卓南雁,道∶“自然是真的!他便是新帝派来的使者。” 卓南雁自怀中掏出应恒带来的完颜雍钦赐令牌,递到耶律元宜手中,又将完颜雍吩咐给应恒的话尽数转告。耶律元宜手捧金牌,心内再无猜嫌,连连点头道∶“如此大事,该当请个得力帮手才行。”对他儿子耶律王祥道,“快去将你岳丈请来!” 耶律王祥匆匆而出,过不多时,便带着他的岳丈、浙西道副统制郭安国大步赶来。耶律元宜与郭安国多年至jiāo,也不多说废话,将形势jiāo待了几句,便单刀直入地道∶“老郭,事已至此,你我前行渡江必被宋人所杀,后退苦守则会被万岁所杀,眼下只有共举大事一途。新帝的御赐金牌在此,老郭,你干是不干?” 郭安国身为一方主帅,手下也有兵卒逃归,这两日也正为此心烦,但听了耶律元宜之话还是微微一愣。他yīn着脸在帐内徘徊几圈,猛地重重顿足,冷笑道∶“新帝有旨,斩杀逆亮,尽得大功。干了,便是泼天的大功;不干,便只有坐地等死。”说话间便向那金牌跪倒,“愿奉新帝旨意,共举大事!” 耶律元宜大喜过望,连忙也跟着跪倒磕头。余孤天却脸露冷笑,跟卓南雁在旁挺立不语。耶律元宜欢喜一阵,又生疑虑∶“余将军,你、我再算上老郭的兵马,终究还是不敌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啊!” “我早有盘算!”余孤天冷笑道,“扬州府衙照壁上‘完颜亮死于此地’那一行字,便是我故意留下的。完颜亮厌恶那些字,不愿驻扎扬州,便只能屯兵龟山。这龟山地势狭窄,人马连营摆布不开,尤其是大人的营帐离着完颜亮的御帐不远,这便给咱们的大事留下了许多方便。” 耶律元宜和郭安国尽皆变色,均想∶“难道这小子夺下扬州时便动了谋反之心?”余孤天却不动声色地接着道∶“眼下万事俱备,只须二位想法子,调开完颜亮帐前那五千紫绒军即可。” 郭安国深具机谋,眉头挑了两下,便笑道∶“这个不难!紫绒军总管纳刺与我相熟,我这便去找他,告诉他们淮东的美女金银都被聚藏在泰州城内,我辈急yù过江伐宋,无暇去取。纳刺最好美女玉帛,闻言必会向万岁请命去攻泰州。” 耶律元宜笑道∶“还是老郭厉害!只需调开这五千精锐,咱们的大事便成了一半!好,只要紫绒军一动,咱们便即动手!”沉了沉,又道,“你我五人既已共举大事,那便是同生同死了,须得歃血明志,立誓结盟!”余孤天暗道∶“你三人是父子、亲家,自然一个鼻孔出气,这献血结盟的事自然是对我兄弟而言了。”口中却呵呵笑道∶“那是自然!” 当下卓南雁、余孤天、郭安国和耶律元宜父子都依着金国规矩歃血为盟。五人的鲜血滚到一处,再灌入嘴中,耶律元宜等人的心思才安稳了一些。计议已定,五人各自分头行事。 随着余孤天回到他的营帐,卓南雁不由蹙起眉头,道∶“何必如此费力,你带我偷偷地到得完颜亮帐外,咱们闯进去一剑斩了他,岂不痛快?”余孤天笑道∶“那五千紫绒军环护帐外,刀霸、巫魔不离他左右,岂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卓南雁道∶“你我二人联手一击,还怕杀不死完颜亮?”余孤天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低笑道∶“一剑杀了他,太过便宜了这逆贼。大哥答允了力助小弟的,他欠我的,咱们便都要连本带利地拿回来!再说,大哥此来,不过是为了止息干戈,完颜亮此时还按兵不动,大战未起,便等上几日,又有何妨?”卓南雁笑了一笑,便没再言语。 余孤天的大帐内冷寂下来,二人各怀心事,都是默然不语。蓦然间两人都觉心神微震,几乎同生警兆。“有人来了!”卓南雁一跃而起。 便听得帐外传来亲兵的一声叱喝∶“萧教主留步!未得余将军之令,军帐不得擅入!”萧抱珍冷森森的笑声响起∶“我跟孤天,哪里用得着这许多臭规矩!” 笑声未绝,人影闪处,巫魔萧抱珍已轻飘飘地chā入帐中。他身后还跟着数名余孤天的亲兵,脸红气喘地连抓带拽,却连他袖角也碰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8 章 。“退下!”余孤天一声冷斥,先喝退了几名亲兵,才向萧抱珍赔笑道,“教主法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萧抱珍柔柔地一笑∶“没事便不能跟你聊聊吗?”双眸在帐内一扫,见帐内只有余孤天一人,脸上不由掠过一丝讶色,又望见桌上只有一只茶盏,心内微觉诧异∶“适才我明明探知帐中有两人,怎么变成了一个?” 余孤天似乎全没在意萧抱珍那左右逡巡的目光,拱手笑道∶“孤天正在发愁如何渡江,难得教主得暇,能否给孤天指点迷津?”萧抱珍呵呵笑道∶“渡江,你真以为你能渡江?”余孤天蹙眉道∶“教主此话怎讲?” 萧抱珍摇头道∶“攻城掠寨,你是一只猛虎;大江cāo舟,你余孤天不过是一条病蛇!这瓜洲渡,你过不去!”余孤天道∶“过不去也要过!万岁军令如山,容不得我辈退缩。”萧抱珍冷笑道∶“将军便没想过,与其进而死,不如退而生?”余孤天身子一震,扬眉道∶“教主必有妙策。请教主救我。” “谁也救不了你,除了你自己!”萧抱珍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他慢慢探身近前,低声道,“去年西北路的契丹人叛乱,完颜亮狂怒之下,险些下令尽杀军中的契丹人。我萧抱珍便是契丹人,更因当年曾随萧裕相爷谋反,完颜亮对我从来都是……嘿嘿,这些年我跟完颜亮虚与委蛇,等的便是今日。只要孤天小弟振臂一呼,我取完颜亮的首级,易如反掌!” 余孤天万料不到萧抱珍竟会跟他说这些话,一时间不由呆愣起来。霎时间帐内静得骇人。 沉了良久,余孤天才咧嘴一笑∶“好!萧教主深明大义,当真难得!”他脸现激动之色,伸手向萧抱珍的手掌握去。萧抱珍眼中异彩闪烁,也挥掌和他相握。 哪知余孤天蓦地五指成爪,疾扣向他的脉门。萧抱珍应变也是奇快,腕子一沉,向旁滑出。“嘶”的一声,半截衣袖已被余孤天扯断。“你……”萧抱珍厉声断喝,猛觉一股沉浑大力当胸涌来,忙挥掌相对。那一句斥骂便被硬生生地噎在喉咙里。双掌jiāo击,萧抱珍浑身骨骼格格作响,疾向后退开丈余。 他身子还未站稳,余孤天已如影随形地粘了过来,低笑道∶“教主竟敢说此大逆不道之言,这便跟我去见万岁!”口中说笑,掌风呼呼,拼力狂攻。 萧抱珍骤遭疾攻,忙展开邪功相应,霎时间身子如同一缕青烟般左右飞旋。但余孤天的武功身兼明教和龙骧楼两家之长,亦正亦邪,端的是举世难觅其二。任是萧抱珍连连展诡谲魔功,急切间仍被余孤天稳稳压住。两人都是绝顶武功,此时虽在这三丈宽的大帐内各展神通相拼,但劲力拿捏都是妙至毫巅,便连桌上的茶盏也全不为掌风波及。营帐外的余孤天亲兵竟丝毫觉不出帐内的二人已是龙争虎斗、殊死相拼。 “你这厮不识好歹!”萧抱珍又惊又怒,低喝道,“识相的快快停手,不然休怪我无情!”双手忽爪忽掌,连环疾变,魔功催运之下,指间已现出青凛凛的骇人光芒。余孤天反唇相讥,道∶“识相的便束手就擒,我给你美言几句,万岁或许能饶你一命!”掌势倏变,手上带起的劲力重若山飞。 他自悟得三际神魔功的诀窍之后,一直难觅高手试招,此时忽得萧抱珍这等对手,心下暗喜,在大天罗掌的掌法中已糅上了三际神魔功的沉厚劲道。余孤天的三际神魔功一经施展,萧抱珍顿觉压力大增,只得凝神拆招,一时竟无暇开口叱喝。 “住手!”猛听得一声断喝隔帘传来,声若惊雷,震得宽大营帐簌簌一抖。人影闪处,刀霸仆散腾昂然而入,手按宝刀,一股蓬勃刀气如怒龙般直撞过来。萧抱珍心神一震之际,便闻砰然一响,已跟余孤天硬拼了一招。余孤天哈哈大笑,凝立不动,萧抱珍却腾腾腾地连退三步。 仆散腾身形一晃,已chā到二人当中。余孤天叫道∶“门主来得正好,萧教主居心叵测,竟起了大逆不道之心!门主快快助我将他擒住!”萧抱珍玉面一窘,却冷笑道∶“仆散兄休得信他胡言!适才我不过以戏言试罢了。” 余孤天察言观色,心底暗笑∶“连仆散腾也在外窥伺,这巫魔果然心怀诡诈。这二人都是完颜亮的心腹,今日我若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只怕完颜亮那逆贼对我的疑心难去!”立刻脸上挤出一副怒容,大叫道∶“戏言相试?这等大事岂可做戏言!便请门主做个证人,咱们到万岁驾前说个清楚。” 仆散腾点头道∶“好!咱们一同去见万岁!”萧抱珍冷笑道∶“到得万岁驾前,自能辩个清楚!”大袖一拂,当先转身出帐。余孤天铁青着脸,疾步跟上。 走到帐口,忽见仆散腾一直凝立原地,余孤天忙道∶“门主,难道你又改了主意,不去面圣了?”仆散腾却紧盯着帐中兵器架后的两扇屏风,咧嘴笑道∶“这屏风有些古怪!”余孤天心内一颤∶“适才卓南雁便隐身在那屏风之后,难道被这老狐精瞧出了端倪?”脸上却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有什么古怪,这屏风门主若是喜欢,便请拿去!” 仆散腾缓缓摇头∶“适才这屏风后怎么闪过一丝杀气?好浓的杀气!”蓦地精芒乍闪,仆散腾手中宝刀已然劈出。“喀”的一声脆响,那扇硬木雕花屏风如同脆纸般地裂作两片。余孤天的心弦猛然一紧,好在屏风后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余孤天偷偷长出了一口气,暗道∶“卓大哥当真了得!”他怕被两人看出脸上神色,故意大叫道∶“门主,莫非你也跟萧教主一般,来此戏耍小将!”口中大嚷大叫,快步便向帐外闯去。仆散腾和萧抱珍对望一眼,只得跟上。 三人直闹入完颜亮的御帐。余孤天满面悲愤,进帐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怒叱萧抱珍的行径。萧抱珍听他原封不动地复述自己引诱他的言语,也不由脸色发僵。好在完颜亮并不着恼,笑吟吟地听完余孤天的痛诉,只将手一摆∶“余爱卿不必多心。萧教主素来诙谐,这些闲话想是他见军中烦闷,只为逗你一笑罢了。” 萧抱珍长出了一口气,满面幸灾乐祸之色。余孤天也只得愤愤而起。完颜亮又亲赐御酒,给二人压惊,命二人饮酒之后便须尽弃前嫌。萧抱珍道声“遵旨”,将酒一口饮了。 余孤天却眼望萧抱珍,怒冲冲地道∶“大丈夫便当披坚执锐,誓死报国,这般缩在阵后,只能诡言惑众,算得哪门子的武林宗师?”萧抱珍笑容陡凝,再也按捺不住,就向完颜亮跪倒,奏道∶“陛下,臣愿领一彪水师,作这渡江先锋!” 完颜亮大喜,哈哈笑道∶“如此甚好!萧教主便是后日渡江的先锋!”眼见余孤天满面愤愤不平之色,又道,“余孤天忠贞不二,特擢为大金威勇军都总管!”余孤天大闹一通,不想倒闹得官升一级,更想到萧抱珍改任渡江先锋,这两日便不得随护完颜亮左右,心底大喜若狂,忙也跪倒谢恩。 一派欢笑之间,紫绒军总管纳刺赶来求见,恳请完颜亮准许他带兵去取泰州,一来为大金夺些金银粮草,二来也让他在灭宋大业中立些战功。完颜亮兴致甚高,挥手应允,让他们明早出发。余孤天见他大手一挥,心头一阵狂喜,脸上却紧绷着不敢露出丝毫颜色。 纳刺兴冲冲地跪倒谢恩,又道∶“启察陛下,末将适才巡营,搜到武安军骁骑将高曾率兵卒弃营北逃,末将已将高曾擒获。”完颜亮脸色顿时一僵,森然道∶“先押起来,待明日朕亲自整治。” 余孤天赶回营帐,才强撑着将满心的欣喜按捺住,想到大变当前,最宜平心静气,便端起那碗冷茶一口一口地吸进去。看到卓南雁早已悠然端坐在桌前,余孤天才放下茶盏,“呵呵”一笑∶“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还是卓大哥沉稳!”卓南雁淡然笑道∶“我只是全豁出去了而已。 “小弟忍了这么多年啦,”余孤天长长地嘘了口气,“可越是临近大事将了,越是有些心慌!”卓南雁笑道∶“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余孤天一愕,道∶“此言怎讲?”卓南雁道∶“这是大慧禅师传给我的禅门心法。你凡事越是执著,越是担忧,实则咱们执著忧愁之事,不过是镜上的尘埃,终须拭尽。” “镜上尘埃?”余孤天“嘿嘿”一笑,“连霜月师姐也是吗?”卓南雁愣了愣,也笑出声来∶“所以我这幻空诀总是不大灵光!”两人对望而笑,忽然间都生出一阵久违的亲密之意,恍惚间便似回到大云岛上的童年时光。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八节:艳舞动魄 热血诛凶 卓南雁道:“你的帮手业已找到,巫魔这一关也挺过去了,咱们到底何时出手?”余孤天的眼光幽幽地闪烁,沉声道:“近年来完颜亮提拔了不少青壮将官,若是你我暴然出手,只怕未出军营,便会被完颜亮的这些亲信shè成刺猬。嘿嘿,无论何时,都不要明着行刺皇帝,最好的法子就是dú死他,神不知鬼不觉地dú死他!”卓南雁蓦地想到完颜婷一直在钻研dú功,不由地心内一寒。 余孤天双目放光,自顾自地说下去:“完颜亮中dú身亡,最大的嫌疑便是dú名远扬的萧抱珍。他是契丹人,本就根基不稳,只须我三言两语的挑拨,扑散腾便会跟他火拼,斗个两败俱伤。其时群龙无首,大军进退不得,我再以先帝皇子的身份登高一呼,定然万众响应。 “我登基之后,第一道旨意便是下令回师。这是最得人心的拨乱反正之命,数十万大军定会对我衷心归顺。此次南下伐宋,我屡建战功,威名深著军中,完颜乌禄又怎能与我相比?那时我衰数十万虎狼之师北归,乘乌禄立足未稳,便可一举破之。”他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觑见卓南雁眉头微蹙,不由“嘿嘿”一笑,“听说大哥曾与乌禄有旧,小弟决不会勉强大哥助我。我与乌禄之争,纯是天命,大哥两不想帮便是!” 卓南雁点点头,道:“难得小弟算计得如此周详。只是最难的还是两件事,其一是如何不着痕迹地下dú,其二便是如何让众军相信你先帝皇子的身份。” “下dú之事虽难,婷姐姐早已给我办妥了。至于皇子的身份,”余孤天自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痴痴凝望,眼中shè出神圣的光彩,“只须亮出这玉佩即可!这九龙佩是父皇在他三十圣寿的盛宴上,亲手给我戴上的,我大金文武百官尽皆知晓。嘿嘿,完颜亮做梦都想要这个,我跑到风雷堡避难、在大云岛装聋作哑时都贴ròu藏着,一刻也不敢取出来。” 卓南雁有些怜悯地望着他,直到此时,他才有些明白这个自幼古怪莫测的天小弟,忽然觉得这个大金皇子非常得可怜。卓南雁沉沉地叹息一声:“但愿天小弟能得偿所愿!”一叹之后,他转念又想:“但他成功之后,便又如何呢?他自会挥师北上,与我的结义兄长乌禄一场龙争虎斗。那时我该盼着谁胜谁负……”他暗自摇头,懒得再想下去。 用罢晚膳,二人便即出营,赶往耶律元宜的营帐。依着余孤天的算计,下dú之事定要让耶律元宜遣人下手。 其实夜色沉沉,只见矮小的龟山四周都盘满了大金的连营。串串的灯辉火光自营帐里透出来,在深寒的冬夜里无精打采地闪烁着,一股股炊烟蔼蔼地缭绕在营帐上空。座座连营之外,时见几队骑兵乘快马呼啸奔腾,那是奉完颜亮的谕旨巡查围堵叛将逃兵的马队。 二人不愿被那些马队撞上,展开轻功,只在火把照耀不到的暗影里悄然穿行。好在耶律元宜的连营离得不远,余孤天又熟悉地形,片刻后两人便摸到了辕门外。 余孤天紧盯着耶律元宜帅帐外高挑的红灯,低声道:“大哥,咱们先莫要通报,赶过去探探耶律那老狐狸!”卓南雁笑道:“你既已跟他们歃血为盟,难道还信他们不过?”余孤天点了点头:“我信不过他们!”他扭头向卓南雁望来,忽地一笑,“这天地下的人,除了婷姐姐,我只信你!” 卓南雁微微一愣,道:“咱们你死我活地拼杀多场,你却信我?”余孤天缓缓地道:“我也觉得颇为奇怪,但我知道,你决不会骗我。咱们虽然死拼多次,那也是各忠其事。”顿了一顿,他又道,“大哥,小弟常想谢谢你。在大云岛时,旁人都欺我辱我,只有你常常护着我。这份恩情,我完颜冠定要报答!” 望着那对在夜色里灼灼闪烁的眸子,卓南雁心内也有些发热,笑道:“难得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嗯,那时候我病怏怏的,没跟你比过脚力。来,且看看咱们谁先摸到耶律元宜的帐外。”余孤天笑道:“好啊!”两人的眸子都似孩子般地亮起来。 二人绕开辕门,各找士卒疏漏处闪入,片刻后,竟是半步不差地同时掠到帅帐之外的黯影中。 只听营帐内响起阵阵沉缓的脚步声。耶律王祥低声道:“爹爹,余孤天那厮当真有这把握?我怎地总觉得这厮有些古怪?”脚步声顿住,耶律元宜的声音有些无奈:“形势如此,咱们不得不信他。左右是个死!完颜亮啊,你这昏君不让老夫活,老夫便跟你拼个死活!”父子二人声音虽是极低,但偷听的两人玄功通神,兀自听得真切。 帐外的余孤天听到此处,紧蹙的眉毛渐渐舒展,冲着卓南雁微微点头。又听耶律元宜叹道:“余孤天那厮不知何时竟跟新帝搭上了钩。这小子夺下扬州时只怕便起了反心‘完颜亮死于此地’,这手活真是狠哪,更难得这小子步步算得准、走得狠,端的是个厉害人物。”耶律王祥“嗯”了一声,道:“他是个厉害人物,于咱大有好处,起码可顺顺当当地杀了那昏君!” 耶律元宜冷笑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弑君之后便是争功,那时谁带着这数十万大军北归,谁便是新帝眼中的第一功臣!嘿嘿,若是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9 章 事成功,定要先将余孤天……”下面话未说出,只发出一声yīn森的低笑。 余孤天的脸上却滑过一丝笑意。他倒不怕耶律元宜事后对他下狠手,只怕这位兵部尚书现在不敢死心地跟着他一起谋反,听到这里,就放了心,一拽卓南雁的衣袖,二人悄然绕到辕门外,再大大方方地让兵卒通禀。 耶律元宜忽闻余孤天求见,忙亲自赶出,将他二人迎入帐内。 这时的余孤天竟似全不知他父子的密议一般,满脸都是恳切之色,进账后便即一揖到地,慨然道:“大金的文武百官,我余孤天独服大人一人。有先生运筹,孤天便觉有了底气,眼下大事成否,只在大人身上!”耶律元宜料不到这位少年新锐如此推崇自己,得意之中倒有些尴尬,苦笑道:“孤天老弟言重了。只是这最后一击,咱们到底该当如何下手?” 余孤天呵呵一笑,自怀中取出那只玉瓶,道:“不必真刀真qiāng,只须用这小小dú汁便可万事大吉……”跟着细述这奇dú“龙蛇变”的神奇诡异之处。耶律元宜听得双眸大张,怔怔地道:“……十二个时辰之后dúxìng骤发,僵死如石像。这dú汁当真如此神妙?” “千真万确!这是我龙骧楼的镇楼之宝,乃耶律瀚海花数年之功配成。”余孤天搬出龙吟四老中的耶律瀚海来诳他,见他面露惊喜之色,又道,“此dú入水则化,ròu眼难辨。大人只须遣人将它倒入完颜亮洗脸的莲花白玉盆内,这dú汁便会在那昏君洗脸时渗入口鼻,无知无觉。最妙的,八五八书房是这奇dú要在十二个时辰后才发作,断然查不出是谁下的dú!”他说着双眉挑起,长长地一叹,“眼下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将这玩意儿放入完颜亮的莲花白玉盆中。” “我来吧!”耶律元宜眼芒熠然一闪,森然道,“下dú这法子不露痕迹,确是比行刺稳妥得多。”余孤天喜道:“大人当真有办法?”耶律元宜点一点头:“老夫可以一试。”余孤天微一迟疑,终于将玉瓶jiāo到耶律元宜的手中,低声叮嘱道:“此dú配制极难,眼下只余这小半瓶了。大人务要小心在意!千万莫要弄碎了,若是给dú液溅入口中,谁也救不了大人……” 耶律元宜的脸色一寒,手心也变得汗津津的,忙将那凉飕飕的玉瓶揣入怀中。他生xìng谨慎,忽然间又生出些后怕,道:“这dú液当真……管用?万一失礼,那边怎样?”余孤天扬眉道:“那便来硬的!你我手下兵强马壮,刀霸巫魔虽勇,孤天却也不惧。”耶律元宜想到他在扬州府衙的一掌之威,心底略松,沉声道:“明晚此时,这dú汁定会倒入完颜亮的玉盆中。” 余孤天道:“好极!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军权尽集你手,完颜亮一死,万事便全在大人掌握,又有我这威勇军都总管鼎力相助,谁敢反叛,我会尽力除之!”耶律元宜长出了一口气,对耶律王祥道:“去找你岳父,将孤天老弟的这妙计细说了。”耶律王祥点一点头,匆匆而出。 回到余孤天的营帐,卓南雁道:“耶律元宜到底会怎样下dú?”余孤天笑道:“耶律元宜颇有心机,最好结jiāo贿赂完颜亮身边的内侍。侍候完颜亮起居的亲近内侍乌贡,更是耶律元宜的结义兄弟。乌贡这阉人有个姐姐,虽早已出嫁,却如花似玉,去年被完颜亮看见了,拽入宫中jiān污玩弄了多日。乌贡这亲姐倒是个烈xìng的,竟在宫中悬梁自尽了。乌贡这杂种,事后倒跑到完颜亮跟前哭诉请罪,好在完颜亮也没怪罪他。嘿嘿,不管怎样,乌贡必会对完颜亮怀恨在心。” “难得这等秘事你也知晓!”卓南雁呵呵一笑,“其实你早就知道耶律元宜跟乌贡的关系,却不明说,只让耶律元宜来毛遂自荐,是不是?”余孤天笑道:“我之所以选中耶律元宜,除了看中他这兵部尚书的重权高位,乌贡这层关系,也是缘由之一。只是这等事却不能当面点破,在那耶律元宜这等老狐狸跟前,还是装得傻一些的好。” 翌日清晨,但听呼啸阵阵,原来完颜亮的禁卫亲兵紫绒军已经拔营,出师攻打秦州去了。余孤天守在帐内,听到号角昂扬、蹄声如雷,心内不由一阵狂喜。 金兵渡江在即,张汝能要全力筹措渡江事宜,忙得焦头烂额。余孤天身为渡江副帅,这两日之间,也须跟他运筹谋划。他今日又得了暇,便去张营内与张汝能计议。张汝能情知难敌宋军水师,仓促渡江只会惨遭败绩,心底烦闷至极。余孤天趁机危言恫听,扰得张汝能愈加心虚,打定主意设法拖延,起码晚一日渡江,便晚一日受辱。 直到日色西斜,余孤天才兴冲冲地赶回自己的营帐。“护卫完颜亮的五千紫绒军已经离去,龙蛇变的奇dú也即将不露痕迹地渗入完颜亮的肌肤,耶律元宜、郭安国等统兵重臣也已被自己收服,便连巫魔萧抱珍都会随军出征,远离完颜亮!”想到此处,余孤天不由口唇发干、肺腑发热。 一切都快成了,只差最后的一击。余孤天踌躇满志地仰在座椅上,默默盘算着神鬼不知地dú杀了完颜亮之后,该当如何降服群臣:“先要治住耶律元宜,先下手为强,这厮竟敢打我的主意。这位兵部尚书小心谨慎,却无雄心壮志,只须略施手段,便可治得他服服帖帖……”他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入眠,闭上眼便是这些事,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丝疲态,总觉得精力旺盛。 “这时候我倒好像芮王爷,”余孤天望着对面的卓南雁叹道,“若是他在,定能安排得井井有条,断不会如我这般手忙脚乱。”见卓南雁始终眉头紧皱,余孤天的笑容不由僵硬了一些,道,“大哥,莫非你还有甚顾虑?” 卓南雁面色沉郁地凝在暗影里,缓缓地道:“我怎么有一种被捉弄之感?萧抱珍昨日为何跑到你这里来诈降,完颜亮……莫非在弄什么玄虚?” 大帐中忽然岑寂下来。那股静便让余孤天生出一阵心虚。他睁大满布血丝的双眸,沉声道:“他能弄什么玄虚?”卓南雁却只沉沉一叹,转头向外望去。 帐外是几株还未伐去的老树,在萧冷的暮风中挥舞着光秃秃的枝杈。那轮斜阳正在垂下去,只余一抹夕光,幽幽地抚着树梢。余孤天望见那抹蔼蔼的苍紫颜色,心便突地一紧。 一片让人揪心的死寂中,忽然传来一阵紧密的蹄声。那马在辕门外泼刺刺地勒住,一道喝声响起:“威勇军都总管余孤天!万岁在龟山寺钱设宴大宴文武,请将军速去赴宴!” 余孤天眼芒一闪,暗道:“这回传我,怎地有些古怪!”卓南雁已长身而起,低声道:“我扮作你的亲兵,随你同去。” 两人随着那传旨官赶到龟山寺,果然见完颜亮的御帐前旌旗招展,座椅桌案罗列在帐外,不少文武众臣早已团团环坐。完颜亮居中而坐,身穿簇新的杏黄龙袍,外罩的狐裘洁白如雪,更衬得这位美髯皇帝气宇轩昂。 余孤天见众人身前的桌案上摆满了杯盘酒菜,心内也是一松:“原来果然是完颜亮这厮闷得无聊,我这可是杯弓蛇影了。”完颜亮已望着他笑起来:“坐吧,军中无聊,大伙儿闲来看看百戏,以博一乐!”余孤天忙要行参见之礼。完颜亮却已一笑摆手:“余爱卿来晚了,好座位都给人占去啦。” 余孤天笑道:“能与陛下同乐,小将坐在哪里都是一样。”举目望去,但见完颜亮身后俏立着两位美妃,眼中媚光四shè,显然是巫魔太yīn教的女弟子。刀霸扑散腾就在完颜亮的御案之侧陪护,巫魔萧抱珍却不见踪影。 早有内侍上前,引着余孤天到早就预备好的桌案前落座。卓南雁则易了容貌,肃立在他身后,这时心底蓦地生出一丝疑惑:“余孤天官职不低,为何座位离着完颜亮好远,当真只因晚来一步这个缘故?”目光一扫,又见耶律元宜倒是坐在离完颜亮不远之处,正向余孤天颔首致意。 御帐前新开的一口池塘,虽然天寒水瘦,但粼粼波光映着落日晚霞,倒也赏心悦目。那池塘上横着两艘画舫,阵阵鼓乐之声,不住地从画舫中传出。完颜亮君臣便环池而坐,观赏船上的伎乐百戏。 池塘上演的正是其时风靡江南的百戏“水秋千”。那两艘画舫的船头上竖起丈余高的横木,上挂的秋千架横跨池面。两个绯衣女子正在秋千上悠悠dàngdàng。深寒的天气里,二女的彩衣却都薄如蝉翼,玲珑玉体,若隐若现。船尾上丝竹锣鼓齐奏,二女边dàng秋千,边舒展玉体,在池面上做出弯转起伏的美妙姿态。大金君臣久居北方,大多没见过这等江南赏心悦目的玩意儿,均是看得津津有味。 暮色渐沉,池塘四周和那画舫上早挑起了灯笼火把,灯辉水光,jiāo映溢彩。随着那秋千越dàng越高,曲声渐渐紧密,二女红衣飘飘,衬着波光火影,看得人心旷神怡。待得秋千dàng到与横架平齐时,二女飘身跃起,翻了两个筋斗,各自落入池中。早有小舟驶来,将湿淋淋的二女搭上船去。卓南雁知道这水秋千大多是炎夏之时出演,但此时寒冬时节,众艺伎也许在冷水中拼力博取完颜亮龙颜一悦,不由心下暗叹。 群臣看到如此香艳之作,均是齐声喝彩。婉转轻盈的曲乐声中,又有几名男女伎人登船献技。众臣饮酒观艺,兴致勃发,不住鼓掌喝彩。在众臣眼红耳热的喝彩声中,余孤天偷眼向完颜亮瞧去,却见完颜亮竟也向他望来。余孤天忙向他躬身陪笑,完颜亮竟也向他遥遥一笑。耀目的火光下,余孤天忽觉完颜亮的那笑容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yīn森,心底便生出一个莫名的寒意。 只见完颜亮双掌轻击,画舫上的曲声霎时一歇。白影闪处,萧抱珍忽地现身船头,向舱内笑道:“请吧!”余孤天和卓南雁均觉心下生奇:“怎地伎人百戏,还要萧抱珍出面相请?”这时一名紫衣美女姗姗走出,柳眉颦蹙,盈盈秋波若愁若嗔,眄睇流盼之间,群臣均是心神一振:“天下竟有这等艳色!” 余、卓二人一见那少女形貌,都觉呼吸一窒。这登台的美女脸上虽施了一层粉黛,但依旧难掩那娇艳照人的丽色,赫然便是完颜婷。卓南雁胸口一热,猛地伸手扶住了身前的椅背,心中只道:“婷儿!难道婷儿竟落入了巫魔的手中?” 曲乐声悠然响起,完颜婷竟似不认识萧抱珍一般,正眼也不瞧他,玉手轻挥彩带,翩翩起舞。两艘画舫之间横架了几条大绳,完颜婷舞动几下,便即翩然跃起,跃上凌波长绳。 余孤天曾在扬州完颜婷的住所中看过她施展这走索妙技,但此时的长绳横跨池塘,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水中,更多了几分惊险。又因完颜亮、萧抱珍在一旁虎视眈眈,余孤天的心内自是乱成一团,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完颜婷却镇定自若,和着曲声,在长绳上蹁跹来去。她的身姿容颜本就娇美难绘,此时凌波起舞,皓腕高舒间彩带随风起伏飘扬,纤纤细腰袅娜轻摆,曼妙妖娆恍若仙女凌波。 “婷儿要亲自刺死完颜亮!”卓南雁虽不知完颜婷因何扮作伎人来此,却也隐约猜出了完颜婷的意图,“婷儿总以身为沧海龙腾的女儿自豪,更因她的倔强脾气,该当说到做到!”他蓦地想到那晚完颜婷将他从格天社青龙七宿手下救出,临别之际,她那缠绵悱恻而又毅然决绝的眼神。“你保重吧……浑小子!”那如怨如叹的哽咽声音宛然就在耳边,而此时的完颜婷,竟已独自赴险。 完颜婷在绳上进退如风,飘然若仙。大金群臣无不看得如痴如醉。居中而坐的完颜亮也看得面孔微红,蓦地他眼冒异彩,大喝一声:“带上来!” 这一喝在轻歌曼舞中訇然而作,惊得满座文武俱是一凛。完颜亮身后闪出一人,叉手施礼,竟是早上便拔营去攻取秦州的紫绒军总管纳刺。余孤天听得纳刺高呼遵旨,双耳轰然作响:“紫绒军没走?完颜亮和纳刺自昨日起,便演戏给我们看!”他横眼向耶律元宜望去,却见耶律元宜也面色苍白,手扶桌案,微微发颤。 纳刺将手一摆,两名紫绒军卫士立时将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驾到了完颜亮的御案前。这汉子正是昨日率众北逃的武安军骁骑将高曾,此时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匍匐在地,只知喃喃低喘,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完颜亮却正眼也不瞧他,只将手一摆,道:“骁骑高曾率兵叛逃,罪不容诛,烹了!”那两个武士揪着高曾便走入龟山寺内。片刻后寺中便传出高曾那撕心裂肺的干嚎。只是那嚎声竟似给什么东西堵住了,呜呜地传不高远。 群臣万料不到这觥筹jiāo错、心旷神怡的盛宴上会忽然冒出这等惨事,一时都呆愣在了当场,胆小的更将手中美酒泼洒得满襟都是。只有池塘上画舫间的曲乐声袅袅轻扬,完颜婷兀自在青波上翩翩起舞。但众臣哪有半点儿心思再听曲观舞。 “高曾这逆贼已被剜去了舌头,受刑时也不会扰了诸君雅兴。”完颜亮悠悠低笑,目光凛凛地扫向群臣,“怎地诸君都不饮酒了,难道是嫌朕大煞风景了?” 宠臣李通长笑而起:“乱臣贼子,得而诛之,正该饮其血、啖其ròu,万岁此举,实乃大快人心之事!”完颜亮眼芒一闪,道:“说得好!贼子之血和酒饮,也算千古豪事,不知谁饮这头一杯?”李通不过随口奉承,哪料到完颜亮竟会拍案称妙,不由愕在那里。 “兵部尚书耶律元宜,你调度三军,劳苦功高,便饮这第一杯吧!”完颜亮的冷笑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yīn狠。便有侍卫从龟山寺内奔出,捧着一盏血淋淋的杯子放在耶律元宜的桌上。耶律元宜的脸色一片灰白,口唇哆嗦,连谢恩的话也说不出口来。 “威勇军都总管余孤天,”完颜亮冷飕飕的目光向他望来,“你攻下扬州,当记首功,便饮这第二杯吧!”那杯子端到余孤天的桌前,酒中和着血,惨碧中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0 章 透出一股绛红。余孤天只瞥了一眼,便仍将目光定在完颜亮身上。 望着完颜亮那如猫戏鼠的目光,余孤天不由想起他在皇宫内赐给自己美妃的情景,这残暴成xìng的完颜亮素来行事都出人意料。今日这个局,更是做得天衣无缝、惊天动地,但余孤天看得出来,完颜亮越是如此拖延戏耍,越透出他心底的暴怒愈狂。只是,到底是谁将风声透给了完颜亮呢?最要命的,是一直深隐扬州城内的婷姐姐,怎地也会来到军中? 连卓南雁都在疑惑不解:“完颜亮和萧抱珍这两个狗贼是否认出了婷儿来?当日她曾在燕京觐见过完颜亮,这一层薄粉、三丈青波,能够让昏君识别不出?” “耶律元宜,你怎地不饮酒?”完颜亮呵呵冷笑起来,“是不是让朕再给你加些佐酒佳肴?”蓦地一声冷叱,“押上来!”两名紫绒军侍卫自帐内又揪出一人,搡到地上,正是耶律王祥。耶律元宜身子剧震,强撑着案角,才没有栽在桌上,颤声道:“陛下,犬子所犯何罪?” 猛见完颜亮身侧有一人挺身而起,厉声喝道:“耶律元宜,你这贼子这时还不认罪?万岁待你天高地厚之恩,你父子却大逆不道,跟余孤天密谋造反!”正是耶律元宜的亲家、浙西道副统制郭安国。 “原来是郭安国向完颜亮通风报信……”余孤天脑中电光乍闪,霎时明白了为何完颜亮今日竟会翻云覆雨,反败为胜,“郭安国空负机智,竟是个胆小鬼!我这盘棋步步精心,却错算了这一着。难道一着不慎,便要满盘皆输?” 耶律元宜恶狠狠地瞪着郭安国,眼中如yù喷火,怒喝道:“郭安国,郭侉子,你这厮背信弃友,不仁不义,更会害了我大金数十万豪杰的xìng命……”事已至此,耶律元宜倒豁出去了,嘶声叱骂,现出了契丹汉子的血xìng豪气。 呼啦啦一阵乱,杯盘狼藉之间,耶律元宜和余孤天桌旁的文武官员都仓惶奔退,抢着与这两大“逆臣”分明敌我。群臣踉跄退开,便只有余孤天、耶律元宜兀自端坐桌前。 痛骂一阵,耶律元宜倒镇定下来,目光左右游走。完颜亮冷笑道:“你在找乌贡是吗?”扑散腾扬手抛出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到耶律元宜身前,呲牙咧嘴,正是跟耶律元宜jiāo情不错的内侍乌贡。 “那dú汁滋味如何?”完颜亮笑得志得意满,“二位此时的杯中便被放了些dú汁,快快尝尝。让朕看看,你们给朕预备的dú汁到底是何货色?” 忽见长索上的完颜婷已怅然停了歌舞,完颜亮不由扬眉暴喝一声,“婷郡主跳累了吗?来吧,美人,到朕的杯中来跳!” 蓦地白影乍闪,画舫内的巫魔萧抱珍腾身跃起,凌空抓住完颜婷的香肩,身子倏忽一弯,如飞燕划波,瞬间落到了完颜亮身前。他离着完颜婷最近,这下出手又是奇快绝lún,饶是卓南雁、余孤天武功通神,要待救助,也已不及。 完颜婷武功不俗,但被萧抱珍瞬间制住了穴道,被拎到完颜亮身前时,四肢已是动弹不得。萧抱珍哈哈大小:“扬州城内只这百戏班子最有趣,旁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只她们还照旧锣鼓喧天……嘿嘿,圣上原想办个百戏盛宴,以解军中孤寂,不想捉住的竟是婷郡主!” 余孤天的脑袋轰然一响,暗道:“婷姐姐,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让他们捉到的,你为何这么傻!”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何完颜婷要搬到闹市中来,为何执意习练走索,为何又要在瓦舍中频频大张旗鼓地上演百戏,更明白了为何完颜婷总是神色抑郁,不见笑颜。 望着完颜婷那漠然而又冷傲的眼神,余孤天和卓南雁都觉心内如焚。 完颜亮做成今日之局,全赖昨晚郭安国临事反悔,赶来告密。原来近日完颜亮颇为兵卒溃逃之事忧心,更怕统兵大将接连哞逆。萧抱珍便趁机在旁蛊惑,毛遂自荐地去试探各大将帅。最让完颜亮放心不下的竟是余孤天,这才有那晚萧抱珍赶去诈降之事,好在余孤天以进为退,一通大闹,倒让完颜亮疑心略去。 萧抱珍第二个试探之人,便是素有机谋的郭安国。可巧那晚耶律王祥正奉其父之命赶来郭安国帐中密谋,刚刚出来,正被萧抱珍撞上。郭安国原是个色厉内荏之辈,被萧抱珍半真半假的几句话便吓得肝胆摇dàng。萧抱珍走后,郭安国坐卧不宁,掂量良久,终于决定去完颜亮那里告密。此时xìng命攸关,什么二女亲家、兄弟情谊,全然顾不得了。 完颜亮连夜得报,震惊非常。但兵部尚书与一路主帅密谋弑君造反,必是所谋深远,焉知耶律元宜在余孤天、郭安国之外,还有没有联络其他将帅,完颜亮明白此时筹措稍有不慎,反会激起突发兵变。他是弑君篡逆的老手了,深知此时除了雷霆手段,更要外示轻闲。 他当机立断,先让紫绒军总管纳刺将计就计,假意拔营出发,随后又让郭安国暗中约出耶律王祥,扣作人质。最让完颜亮忧心的还是余孤天。这个少年新贵非但武功绝顶,更因身先士卒战无不胜,颇得军心,听说他所部的军卒都对他死心塌地,决无叛逆逃遁之事。对付余孤天,还须以柔克刚,完颜亮便定下了这君臣同乐的百戏宴会,将余孤天调离军营,准备一举擒拿。 不料好事成双,早上萧抱珍手下徒众去扬州城内搜寻助兴的百戏班子,带来了一拨伎女乐人,经萧抱珍验看,竟发觉亡命天涯多日的婷郡主赫然就在其中。完颜亮大喜若狂,却强捺色心没有审讯完颜婷,更命萧抱珍不可事先点破。依着他强悍的xìng子,这场“杯酒平叛军”的大戏,定要演得惊心动地,不但要让文武百官慑服,更要叛将逆臣们心灰如死,便连着投胎八辈子也不敢再对他完颜亮起丝毫反心。 余孤天猛一咬牙,强抑住满心的震惊愤怒,按剑大笑:“逆贼完颜亮,你只会耍这些yīn谋诡计,瞧你今日又能奈我何!”几名紫绒军侍卫听他叱骂万岁,忙向他扑来。余孤天长笑声中,屈指疾弹,那酒杯凌空飞出,半空中忽然zhà开,数十片碎瓷伴着血酒激shè而出。那几个侍卫的头脸要害登时被满蕴内力的碎片shè中,惨呼倒地。 猛见一道身影电般shè出,只听“哎哟、妈呀”几声痛呼,耶律王祥身周的两名紫绒军侍卫高高飞起,远远地落入那弯池塘之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拽着耶律王祥跃回余孤天的身侧。这一下倏进倏退,当真快如雷霆。 扑散腾身子一震,沉声道:“卓南雁!”萧抱珍等人这才认出这面色木然的余孤天的侍卫竟是卓南雁。卓南雁探掌在那耶律王祥身上一扯,绑绳寸寸断裂,扬眉笑道:“仆散门主,今日咱们料来要大杀一场了!”不知怎地,刀霸见了他眼中睥睨天下的凛凛电芒,只觉肝胆一缩,竟没敢应声。 余孤天见卓南雁一击得手,气势大增,厉声喝道:“完颜亮弑君杀母,窃据大宝,大逆不道,我大金太祖太宗在天之灵护佑,今日便让我结果了这恶贼!”四下里紫绒军的铁甲卫士如潮涌来,早将完颜亮身周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有数十名高手侍卫刀qiāng齐举,团团围住了卓南雁、余孤天和耶律元宜父子。 “来人,击鼓!”完颜亮哈哈大笑,“跳梁小丑,困兽犹斗,这百戏盛宴的最后一道菜大有味道!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朕倒要瞧瞧谁能在朕面前立功锄jiān!”军帐外便有金鼓,皇帝一声令下,霎时鼓声隆隆大作。那些紫绒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女真高手,或精于骑shè,或长于角抵,更不乏精通武功的高手。这时皇帝在后督战,众侍卫无不想争着厮杀立功,纷纷呐喊上前。 卓南雁跟余孤天并肩而立,昂然道:“我去救人!你去报仇!”言语间意气纵横,浑没将身前的箭雨qiāng林放在眼内。余孤天胸中豪气大增,掣出腰间的辟魔神剑,塞到卓南雁手中,低声道:“我出手攻完颜亮那逆贼,萧抱珍定会放下婷姐姐,你万不可让她受伤!”话音一落,蓦地身形疾掠,疾向完颜亮扑去。 四五个紫绒军侍卫飞身跃起拦阻。猛听余孤天仰天一声悲啸,声若怒鹤清唳,半空中双掌暴吐暴缩。这一招天魔万劫掌势道刚猛,意象开阔,浑如银河天倾,波澜万状。但听闷哼连连,那几个侍卫口中鲜血连喷,齐齐向后跌出。这几人都是军中的搏击高手,都素闻余孤天的豪勇之名,此时出手又均是各自的平生绝技,哪知却当不得余孤天的一招。 “咚咚”的战鼓声顿时便是一敛,随即又更加紧密地响起,敲得人热血沸腾。余孤天的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影,直向完颜亮扑去。 扑散腾眼芒一灿,鞘中宝刀嗡然长吟,如有灵xìng一般地跃入他手中。这一刀还未向余孤天斩出,便觉有一股杀气自后掠来,卓南雁竟似平地涌出一般地闪到了他的身侧,低笑道:“门主,看剑!”扑散腾只得宝刀盘旋,向旁砍去。这一刀随手而出,兀自势若疾雷劈山,一刀之间暗含斩、削、抹、封四势。 刀剑jiāo击,锵然锐响,两人真气迸发,刀霸扑散腾竟斜身退开三步。 卓南雁一招迫退扑散腾,不由扬眉大笑:“完颜亮,卓南雁来取你狗命来啦!”声若惊雷,竟将激dàng的鼓声都压了下去。当日采石矶大战,卓南雁纵横大江,追击完颜亮,连抗巫魔、刀霸,数十万金兵尽知其名。此时忽听卓南雁竟破营而入,无数侍卫兵卒的胆气都为之一夺。只这一瞬间,余孤天已如怪鸟横飞,掠过数十名拥上的侍卫,直取完颜亮。完颜亮看他一路势如破竹,勃然大怒,一把自萧抱珍手中拽过完颜婷,喝道:“你去取了他的狗命!” 萧抱珍道声“遵旨”,身形电闪,扑面拦上余孤天。他在余孤天的军帐内跟余孤天首次jiāo手,轻敌之下又被余孤天算计,以致大处下风,此时当着完颜亮的面再战强敌,当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十指簌簌抖动间,修罗yīn风指悍然施出。这下出指看似随手而出,却快若电击,霎时满天都是指光爪影,咝咝锐风,触人肌冷。 余孤天厉啸声中,天魔万劫掌当天迎上,这一招以实破虚,登时将身周指风压住,蓬勃的掌势更直dàng过去,不管不顾地印向萧抱珍胸前。萧抱珍心头大凛:“这厮的一身武功,竟比卓南雁还要古怪三分!”迫得回掌相对。天魔万劫掌本以诡谲辛dú见长,但此时余孤天势若疯魔地挥出这记“天雷乍动”,却掌力奔腾,浑若山崩海啸。萧抱珍只觉浑身气血翻涌,脸上青气腾起。此时大金帝国和三军儿郎在旁,他说什么也不愿给余孤天这小辈一招抢得先机,双爪疾错,一抓左肩,一袭右肋,出招诡谲狠辣。 “来得好!”余孤天撮口怪啸,dàng人心魄,三际神魔功贯腾双掌,仍是一招“天雷乍动”当胸劈出。两人再对一掌,萧抱珍内气受震,满脸青碧骇人。余孤天已乘机蹿起,飞身扑向完颜亮。 猛听一声怒喝,一股刀气斜刺里劈到,正是刀霸扑散腾眼见形势危急,舍了卓南雁,飞身赶来。这一刀拦腰横斩,气势如龙,余孤天不得不应,急切间疾挥掌拍在刀上。那沉稳刚烈的一刀与他掌力一触,忽又变得波澜起伏,柔韧难测。余孤天暗吃一惊:“刀霸果然胜得巫魔半筹!”忙招化“魔由心生”,左掌缘刀盘旋,右掌倏地抓向扑散腾咽喉。扑散腾宝刀吞吐,一抹刀光随臂回滚,于间不容发之际dàng开他的手爪。二人两招间一攻一守,心底各自佩服。便在此时,只听锵锵然一阵乱响,卓南雁长剑舞动,青芒电shè间无数侍卫的刀剑应声而断,已起落如风地掠来。萧抱珍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忙斜身拦上他。 这时耶律元宜父子已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两人鬓发散乱,身上受创无数。耶律元宜情知再难挣扎,索xìng弃了刀剑,束手就缚。好在这时卓、余二人势若白虹贯日,吸引了大批紫绒军的侍卫。围攻耶律父子的侍卫只将两人团团围住,一时未得皇帝命令,不敢擅作定夺。 本来这次完颜亮设计擒叛,诸般细节都已算计精当,以为巫魔、刀霸两大宗师联手,制住余孤天绰绰有余,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余孤天身边会多了个卓南雁。郭安国也只知他是个拿着“新帝”金牌赶来联络余孤天的寻常兵将,完颜亮、萧抱珍得报后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此时卓南雁和余孤天联手,却变成了两头其势难当的生翼猛虎。 四大高手战在一处,劲气鼓dàng,便连佟广等刀霸的亲信弟子都chā不进手去,寻常武士侍卫更是近身不得,只得在旁呐喊鼓噪。四人的这场厮杀形如混战。卓南雁几次运起九妙飞天术,直扑完颜亮,都亏得萧抱珍施展诡异魔功身法,死力拦住;而萧抱珍的功夫长于诡异多变,独斗卓、余任何一人,都难挡其锋芒,全赖刀霸扑散腾刚猛绝lún的刀法施救,勉力支撑。卓南雁越斗越急,深知此时须得速战速决,蓦地仰天一啸,劲气吞吐,已运至天衣真气的第五重境界。此时他浑身气机张开,势若提携天地,但见天际云飞月移,大气鼓dàng间似有天风倒吹、银河横垂的天人相应之象,卓南雁剑上劲力暴增。萧抱珍跟他连jiāo两招,浑身气血翻涌,难耐至极。 好在一旁扑散腾沉声低啸,刀势舒张,竟将卓南雁的大半攻势拦下。瞬间刀剑连jiāo三下,卓南雁只觉扑散腾刀上劲力竟倏忽疾变,由刚硬如山化作yīn柔如水,却又柔而不散。卓南雁目光一灿,低喝道:“恭喜门主,竟将五行刀劲融会贯通!”他当日曾激战扑散腾门下众弟子,知道其武大弟子各依命理禀xìng习练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刀劲,不想扑散腾竟以一人之力将“烈火劲”、“寒水劲”等五行刀劲熔于一炉。 扑散腾面色如铁,此时卓南雁剑上满蕴天地浩气,他虽屡施“寒水劲”以柔克刚,也难将他剑气尽数冲dàng消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1 章 卓南雁扬眉怒目,补天剑法越使越厉,此时他全身真气与天地相往来,剑势一招重似一招。扑散腾连化“寒水劲”、“厚土劲”,以柔克刚,却也只能勉力支撑。那边余孤天也是锋芒毕露,三际神魔功流转鼓dàng,愈战愈是得心应手。相形之下,刀霸、巫魔两大宗师却是捉襟见肘。 完颜亮端坐龙椅,身周侍卫环立拱护,本要看一场手下武士谈笑擒凶的好戏,这时望着气势如虹的卓、余二人却不禁有些胆寒。此刻若是叫万千侍卫一拥而上,虽然省事,但如此一来,刀霸、巫魔便会脸面尽失,而军中士气更会大丧。他眼珠一转,忽见身旁的完颜婷目不转睛地盯着激战的卓、余二人,满面焦急之色,登时计上心来,一把揽住完颜婷的纤腰,拽入怀中。 他这下使力极大,完颜婷骤出不意,不由“啊”地一声惊呼。完颜亮哈哈大笑:“婷美人,可弄疼你了吗?美人莫急,疼的还在后头!”“刺啦”的一声,竟扯去了完颜婷肩头的衣襟。 萧抱珍善解君心,只点中了完颜婷的四肢要穴,却没点她哑穴。完颜婷香襟被撕开,现出白嫩如玉的肌肤,忍不住又是惊叫出声。完颜亮只觉她这声娇呼清润娇脆,心内霎时腾起说不出的满足舒畅,伸手抚弄她欺霜赛雪的香肩,哈哈笑道:“婷美人,你这一婉转娇啼,朕的三宫六院可全都黯然失色!再叫两声给朕听听!” 卓南雁和余孤天虽全力搏斗,但两人一个要救下完颜婷,一个要刺杀完颜亮,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骤见完颜婷惊呼受辱,都不禁肝肠如烧。 “昏君!”卓南雁厉声大喝,“放下她!”心神略分之际,扑散腾的刀如疾电,已劈向面门。卓南雁忙横展一剑“大哉乾元”,情急之下,这一招使得略现生涩,扑散腾左掌早出,这一掌柔如柳絮飘摇,去势难辨,竟从卓南雁的满天剑影中chā入,直印在卓南雁肩头。热腾腾的烈火劲如一团怒焰,瞬间蹿入卓南雁体内。饶是他有天衣真气护体,也难当刀霸这十成劲力的一掌,飞退两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与此同时,余孤天心神震dàng之际,也被悄然掩上的巫魔挥掌斩在左肩,剧痛钻心,臂骨yù折。 完颜亮仰天大笑:“脸红凝露学娇啼,妙啊妙啊,再叫上几声给朕听听!”双手在完颜婷的玲珑玉体上用力揉搓。完颜婷羞怒jiāo集,清泪滚滚而落,忽地哭叫道:“陛下,求你……求你饶了他们吧……”这一声陛下叫得完颜亮骨骼尽酥,扬眉笑道:“美人,你说什么?”完颜婷的清泪纵横,近乎哀求地道:“饶了他们吧!陛下……” 见了她这楚楚可怜之状,完颜亮心底却腾起一股征服天下般的满足之感,蓦地狂xìng大发,揽过完颜婷,狂吻她那梨花带雨的玉颊。舌头滑过她香腮、玉颈,又舔向她珠圆玉润的耳垂,只觉完颜婷的肌肤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完颜亮更是绮念泉涌。他见完颜婷的耳垂上嵌着明光闪耀的一颗金珠,不由一口含住,口中发出含糊粗重的狂笑声。 “血!我这时只需一蓬热血!”完颜婷明眸闪动,估计时机已到,拼力去咬舌尖,但要穴被制后周身无力,贝齿怎么也难咬落。但觉完颜亮泛着酒气的唇舌在自己脸上游走,她却无力施出最好的一击,这时才觉芳心内痛楚如烧,悲愤yù死。 卓南雁看在眼中,怒火狂蹿,满身大气鼓dàng,连运“冲凝诀”,却因扑散腾打入了他体内一道烈火劲,真气运转稍涩,更因心急如焚,竟再难接引天地元气。此时他剑招凌厉骇人,反失了补天剑法“无往不复”、“保和太和”的真义,扑散腾奋力苦撑,倒有后来居上之势。 蓦听一道悠长无比的呼吸声响起,声若牛喘,气势惊人。余孤天双眸如明灯般熠然闪亮,双手托天而起。旁人吸提真气,总有换气之时,他这一口气却是悠长无比,如鲸吸长江,永无尽头。萧抱珍心头大震,叫道:“三际神魔功,小心了!”众侍卫一直在旁虎视耽耽,忽见余孤天这时门户大开,七八支长矛斜刺里搠到,直chā在余孤天的身上,但均觉如中金石,分毫chā不进去。巫魔看得心惊,那一记拍向余孤天肋下的修罗指左右飘忽,硬是不敢戳下。 余孤天厉喝道:“九天雷、十地火,广取光明破黑暗!”双臂齐振,七八支长矛全向天上飞去。这一出手,正是他新近悟得的大光明天雷术。余孤天衣袂飘飞,形如神魔降世,挥掌击向巫魔。伴着这道掌影,竟有一道电光从天飞降,巫魔萧抱珍心内大震,斜身退开。 四名侍卫看余孤天步履沉缓,忙从两侧扑上偷袭。余孤天双掌如山压落,声若霹雳震响,那四人齐声闷哼,竟被一股巨力瞬间击毙。萧抱珍心内震惊,胆气为之一夺,竟不敢上前拦阻。 仆散腾大惊,拼力迎上余孤天。余孤天左掌在他刀背上一抹,粘开他的宝刀,右掌掌力如潮,汹涌而至。仆散腾奋力出掌挡住,他与卓南雁硬拼多时,内力大耗,但觉余孤天的掌上带起滚滚热流,炙肌焚骨,难耐已极。但刀霸生xìng悍辣,虽然全处下风,兀自苦苦支撑,此时他全身功力都集在左掌,持刀的右手反软软垂落。卓南雁目光乍闪,身形电shè,斜刺里扑向仆散腾。萧抱珍急忙上前拦阻。卓南雁身形蓦地一弯,已盘到余孤天身后,双掌疾拍在他后心上,大喝道:“去!” 一股雄浑真气直送人余孤天体内。这是天衣真气收取来天地元气,被卓南雁逆运“冲凝诀”送出,余孤天只觉丹田一热,愤声大喝,双臂齐振。三际神魔功和天衣真气的浑厚内力jiāo集一处,当真势如排山倒海,仆散腾闷哼声中,身子远远跌出。 余孤天双眸熠闪,猛向完颜亮扑去,几名侍卫拥上拦阻,却被他瞬间挥掌格毙。萧抱珍惊得手脚发冷,忙跃起急追。余孤天这一扑疾若利电,横空掠过十余丈,瞬间掠过无数侍卫,已到了完颜亮身前丈余。众多侍卫兵将均被他这势若雷霆的一扑震慑,只知仓惶惊呼。 “住手!”完颜亮蓦地厉喝一声,“快快束手就擒!”撤出长剑,横架在完颜婷的玉颈之上。他此时退无可退,剑逼完颜婷本是迫不得已的下策。不料这仓促一着竟十分奏效,余孤天堪堪扑到近前,但见那长剑冷森森地横在完颜婷的颈上,顿时心神一震。他身形一凝之际,萧抱珍的掌力已自后袭来。余孤天急切间左掌反推,将巫魔的铁掌挡开。便在此时,仆散腾也已鼓气跃起,刀气如潮袭来。余孤天只得右掌横撞,分拒身后的刀霸、巫魔。卓南雁这时已被无数侍卫隔在身后。余孤天却被刀霸、巫魔紧紧黏住,三大高手内力jiāo征,都是寸步难移。良机转瞬即逝,余孤天眼见完颜亮咧嘴狞笑,说不出得张狂,不由目毗尽裂,蓦地暴喝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这一蓬血如同箭雨般劈面shè去,丈余外的完颜亮正得意大笑,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血箭”喷了满口满脸。完颜亮勃然大怒,但他xìng子yīn沉,心底越是狂怒,口中越是哈哈狂笑:“好贼子!困兽犹斗,联就让你这逆贼亲眼看着这妖女死……”他抹了一把脸上血水,怒冲冲扬剑yù斩。 不知怎地,他忽觉扬起的右臂有些僵硬。脸上的血水也没抹干净,他想挥袖再抹,却觉左臂也僵了。完颜亮双眼睁圆,犹如看到了勾魂厉鬼般死瞪着眼前的完颜婷,面部肌ròu抽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道道血水流过眼眶,将眼前模糊成一片。朦朦胧胧的,完颜亮依稀记起当年自己拭杀熙宗后,也是这般形貌…… “陛下!”巫魔萧抱珍当先觉得不对,撇了余孤天,飞身跃去,伸手一扶。完颜亮竟向后倒去,僵硬地仰在了龙椅上。就在这一瞬间,这位君临天下的大金皇帝竟已化作了一具毫无生机的石像。 余孤天拼力喷出血箭,被刀霸、巫魔内力反击,只觉五脏如焚,眼下巫魔一去,才觉如释重负,忙凝运真气反击仆散腾。仆散腾听得巫魔的惊呼,心内也是大惊,但此时硬抗余孤天,进退不得。 “小妖女!”萧抱珍又惊又怒,转头对完颜婷喝道,“你施了什么dú……快拿解yào来!”完颜婷愣了一愣,却哈哈大笑:“没有解yào,离魂螭dúxìng一发,再无解yào能破!昏君死啦……哈哈……这昏君死啦!” 原来这“龙蛇变”的奇dú以离魂鸠和化血金螭相合而成,但因离魂鸠的dúxìng被化血金螭禁锢,只能延缓十二个时辰才能发作。完颜婷在造出这奇dú后,曾深为dúxìng发作缓慢而犯愁,经得多日钻研,终于被她找到了使dúxìng骤发之道。 那便是用自己的鲜血!化血金螭嗜血成xìng,只须几滴热血便可化去其dúxìng,化血金螭yàoxìng一去,离魂鸠便会dúxìng立现,瞬间使人血凝体僵。 她在扬州瓦舍隐居时,曾以猫狗相试,终于确定用这个法子,可让“龙蛇变”由不着痕迹的慢xìngdú液,变成立竿见影的剧dú。自那时起,她便为这一日精心准备。也许不必等到她下手,完颜亮那昏君便已被余孤天手刃,但在江湖上亡命漂泊了这么久,完颜婷早明白了世事难料这个道理。也许便在余孤天下手之前,完颜亮便会将她擒获。那时她会如何,沧海龙腾的女儿便任这昏君蹂踊宰割吗? 她知道依着完颜亮这yín棍的心思,他一定要招自己侍寝。那时自己唯一的武器,便只有龙蛇变了。只是那时候自己很可能被脱得一丝不挂,甚至会被洗得干干净净,被制得全身无力,赤luǒluǒ地被送到完颜亮身前。 那龙蛇变一定要藏在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她苦思良久,便想到了耳环,于是便请扬州巧匠,精心打造了这对光彩夺目的金珠耳环。那中空的金珠内,便暗自注满了龙蛇变。只要这对耳环不摘,她完颜婷便有一丝胜机。自扬州瓦舍内被巫魔的手下搜获时,完颜婷更暗暗地将龙蛇变涂抹在自己的香腮玉颈上。龙蛇变的dúxìng虽然凶险,但只要在离魂鸠的dúxìng发作之前,服食解yào即可。何况她早起了必死之心,只要这昏君认出了自己,并敢欺凌蹂躏自己,她便会跟这杀父仇人同归于尽。 今日走索歌舞时,她还以为自己没有被完颜亮认出,忐忑的芳心内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随后她才发觉,这百戏盛宴一波三折,形势之凶险诡异实已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她料不到这场盛宴竟是完颜亮对功成在即的叛军们的一个有力反击,而自己更会成为昏君要挟余孤天和卓南雁的砝码。更让完颜婷料不到的,便是这昏君竟会在大庭广众之前肆意凌辱自己,不过便因如此,她肌肤上和耳环中的龙蛇变也都被完颜亮舔入了口中。而就在她要咬破舌尖,以自己的热血完成最后一击时,却惊觉唇齿无力。 最终峰回路转,余孤天yīn差阳错地shè出了“血箭”。完颜亮本已“舔食”了龙蛇变,被余孤天的那蓬热血化去了其中能克制离魂鸠的化血金螭,离魂鸠的dúxìng骤现,瞬间血液凝固而亡。大金熙宗皇帝之子的一蓬热血,终成了复仇的利剑。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九节:龙飞大宝 梦散魔天 萧抱珍听得“离魂鸠”之名,耳机如被焦雷轰中,脸色灰白一片,忙伸手去探完颜亮的鼻息,随即便仓惶大叫起来:“陛下……陛下……” 完颜婷仰天长笑:“哈哈,我杀了这昏君!爹爹,我替你报了大仇!”想到自己所受的屈辱辛酸,随着这仰天一呼,热泪夺眶涌出。萧抱珍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深知离魂鸠dúxìng之厉,不敢多触完颜亮的尸身,扭身便去抓完颜婷。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电shè而来,半空之中横挥一掌。萧抱珍只觉一股巨力直轰后脑,惊骇之下,只得舍了完颜婷,飘身退开,但觉头顶那股巨力吞吐不定,如密云布雨,凝而不散,仓促间肩窝一痛,仍是被那人的指力扫中。萧抱珍心头大骇之下,合身向旁蹿开两步,才看清来人正是卓南雁。原来卓南雁将一股内气度给余孤天之后,急切间再难相助余孤天与刀霸、巫魔相抗,但他天衣真气已臻绝顶境界,众人惊诧仓惶的一刻,恰恰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此时真气流转顺畅,立时横空跃来,化指为剑,伤了巫魔。 他见完颜婷四肢无力,摇摇yù坠,忙上前扶住,扯下衣襟裹在她身上,掌上内力传入,瞬间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完颜婷身子站稳,兀自嘶声狂笑:“雁哥哥,我……杀了这昏君!” 卓南雁连连点头,一时虽不明白那龙蛇变奇dú的奥妙,却也猜到必是完颜婷用dú之故,欣喜之中反有几分惭愧:“最终杀死完颜亮的,不是我和小鱼儿,却是婷儿这一个弱女子!”转身抓起完颜亮的脖领,一把提起,用女真话扬声大喝:“众人听真!完颜亮这弑君篡逆的独夫已死!大伙儿快快放下武器!”这一喝声若巨雷,在龟山寺前远远dàng出。 巨变突生,所有的文武群臣、侍卫兵卒听得卓南雁的喝声,都呆愣在了当场。只有余孤天双眸闪亮,扬手一掌,将仆散腾震退数步,张开满是鲜血的双唇,振声长笑。 被几个侍卫围困的耶律元宜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横肩撞开身旁的几名侍卫,喝道:“天谴!巨jiān大逆完颜亮恶贯满盈,实乃天谴!咱们都奉东京新帝为主,谁敢抗拒天命,便如这完颜亮一般。”那些侍卫不明所以,但想到若真是东京的完颜雍成了真命天子,今日率军兵变的耶律元宜便成了大大的功臣,众侍卫竟不敢再行相逼。耶律元宜深明迟则生变之理,转头对儿子耶律王祥低声道:“速速赶回咱的大营,调拨大队人马来接应!”耶律王祥转身奔出。 御帐前的众多军卒兀自呆愣震惊,全在疑惑这位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忽见卓南雁五指一松,手中的完颜亮便直挺挺地摔在了龙椅上。这往日不可一世的万乘之尊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2 章 僵硬地歪在椅上,七窍流血的脸上犹带着疯狂的笑意,瞧来说不出得可怖,更显得说不出得可怜。 完颜亮真的死了!众人顿时暴一声喊,有人惊诧,有人仓惶,也有人发声哀号,更多的人却是暗自欣喜,皇帝这一死,再也无须渡江伐宋,这就能回师与家人团聚了。 “陛下!”紫绒军总管纳刺却仰天大呼,顿足捶胸地嚎道,“末将护驾不力!死罪,死罪!”这一嘶声大哭,御帐前僵立的文武众臣都觉面红过耳。仆散腾更是悲怒难抑,横刀上前,喝道:“卓南雁,你们刺杀了陛下,今日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弓箭手!”蓦地纳刺仰头大喝,“弓箭手伺候!”他这五千紫绒军总管虽官职不大,此时偏偏手握生杀军权。顿时数百箭手弯弓搭箭地围上前来,寒光闪闪的箭镞直指卓南雁三人。卓南雁心底一寒,忙斜身挡在完颜婷的身前。 余孤天忽地踏上一步,仰天大笑道:“我是大金皇太子!谁敢shè我?” 便连那些弓箭手都觉得蹊跷,均想:“这余孤天口出狂言,莫不是疯了!”纳刺更是破口大骂:“姓余的,你乱放什么狗屁!你这厮大逆不道,犯上弑君,便是自称天王老子也没用啦!” “大逆不道,犯上弑君的是他完颜亮!”余孤天目shè寒芒,踏上两步,猛地扯开胸前衣襟,大喝道,“我是大金皇统皇帝之子完颜冠,皇统九年就要被封为皇子的晋王完颜冠!”(作者按:“皇统”为熙宗在位时的最后一个年号,而故事发生至此,尚无“熙宗”这个庙号,其皇子完颜冠只会以“皇统”这年号称呼其父皇) 这一句吼已在他胸中盘桓憋闷了数年,此时伴着满腔的哀恸、不甘、踌躇和激愤,长号而出,声若苍狼恸曝,惊得众人的肝胆肺腑均是一阵揪紧。许多在适才激战时缩在一旁的文武大臣,听到“完颜冠”三字,更是心内震惊非常。纳刺惊道:“你……你说什么?”他自十六岁起便在大金皇宫中给熙宗做侍卫,“完颜冠”这名字于他更是如雷贯耳。 “狗奴才纳刺!”余孤天目光灼灼地向他望来,高亢的声音中挟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矜贵,“皇统七年父皇在宫里办的那次角抵赛,你年纪轻轻便连败六人,父皇曾亲赐给你个金花玉盏。你这狗才当时太欢喜了,谢恩的时候手忙脚乱,将盏盖摔掉了一个角……那副熊样,你自己忘了,本王却记得清清楚楚!” 纳刺不由打了个激灵,他是被完颜亮一手提拔起来的,熙宗朝一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侍卫,却也有这么一件在熙宗皇帝跟前扬名露脸、得了金花玉盏赏赐的得意之事。那年他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峙卫,那场角抵也只是熙宗皇帝兴之所至,让侍卫们的随手演练,所知者不过寥寥七八人,尤其是他欢喜之下摔掉玉盏之角这琐碎细节,必是亲临之人才能知晓。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年方十岁的晋王殿下就在一旁,还不住“嗤嗤”地望着自己笑。只是眼前这个余孤天清秀中满蕴煞气,或许是成年后形貌大变,已找不到几分当年晋王的影子。 “这余孤天真就是熙宗皇子完颜冠?”纳刺不由懵住了。纳刺虽对完颜亮忠心耿耿,但当此之时,也不禁犯了犹豫,若真是先帝皇子赶回报仇,说不定他来日便是重登大宝的皇帝。到底完颜亮已经死了,自己这小小紫绒军总管又怎能跟即将君临天下的皇帝作对。 “不对!”完颜亮的宠臣李通嘶声大叫起来,“完颜冠早已身死,这人是冒充的!纳刺,快……快杀了他!”余孤天仰头长笑:“当年完颜亮这狗贼雪夜入宫,害了我父皇,日夜便是盼着我死,但我偏偏活了下来!”他忽地扯下胸前的玉佩,高高举起,“熙宗一朝的老臣,都该识得这龙纹玉佩……” 那雕工精致的玉佩白如凝脂,映着火把光芒,熠熠生辉。嘈杂的人群中颤巍巍走出一位白发老人,正是大金的三朝老臣、司徒张通古。望着那玉佩当中那道胭脂样晕红,张通古混浊的老眼不由放了光,口中喃喃道:“没错!瞧中间这道胭脂红,这是吐蕃国进贡给咱的昆仑山和阗玉王,由江南名匠花一年之功雕成龙纹玉佩……皇统八年,先帝的三十圣寿宴会上,先帝陛下亲手将这龙纹玉佩挂在了晋王殿下的脖子上!” 他口唇哆嗦地说出这番话来,群臣不禁纷纷议论,那些剑拔弩张的弓箭手更是征怔地不知如何是好。便连耶律元宜也惊奇得睁圆了双眼,饶是他谨慎好谋,也料不到拼力鼓动他弑君的余孤天竟是当年的晋王殿下。 余孤天眼望这白发斑白的三朝元老,低叹道:“张司徒,你的喘病好些了吗?那年你进宫奏事,犯起了喘病。父皇曾钦赐给你御医调制的天清宝露丸,还指着你对我开玩笑:‘你若不加紧习练弓箭刀马,长大后便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张通古的眼内不由涌出老泪来,连连点头道:“是这话,是这话,半点儿都错不了!” 余孤天目光一扫,又瞧向人丛中默然而立的宰相张浩,朗声道:“张丞相,吐蕃人进奉这龙纹玉王时,是你亲自寻来的江南巧匠吧。你便不过来瞧瞧吗?”张汝能便立在父亲身旁,听了余孤天这句话,心内惊惧,低声道:“父亲,休得理他。” 张浩的目光闪了闪,却大步走出。他接过那玉佩只瞧了几眼,便悠悠一叹:“决计错不了!玉上这道红纹,恰好雕成赤龙。匠心独运,天下只此一块!”群臣轰然一震。余孤天哈哈大笑,忽地手指众臣当中一个高大将官,道:“耶律恕,你这张紫膛脸本王可忘不了!有一次父皇感念梁王宗弼的忠勇,宴请他手下的几个旧将。你在酒宴上喝醉了酒又哭又笑,君前失仪,还是我给你求的情。”耶律恕是员武将,心直口快,颤声大叫道:“殿下,你……果然是晋王殿下!” 余孤天自幼聪慧,那段富贵的少年时光更是深印心底,随手指点,便将前朝旧事一一说出。此时龟山寺前的文武众臣虽然多是完颜亮提拔起来的,却也有张通古、张浩等前朝老臣,众人听到余孤天事无巨细,言之凿凿,便由怀疑而震惊,由震惊而折服。 只有李通素受完颜亮佞幸,生怕余孤天对自己也是恨屋及乌,嘶声叫道:“这全是死无对证的胡话!那完颜冠早被乱军所杀,蒲察怒曾提了他的人头回禀陛下的……”一扭头看到了黯然沉思的仆散腾,顿觉见了救星,大叫道,“仆散门主,蒲察怒是门主高徒,定曾跟你说过此事!” 完颜亮弑君篡位之后,曾派亲信蒲察怒追杀熙宗皇子完颜冠,此事从来都是秘而不宣,但李通这时忧急之下竟脱口说出。群臣闻言,对李通和完颜亮更多了一层鄙夷不屑,却也都齐齐望向了仆散腾。 “是曾说过!”仆散腾紧锁的双眉蓦地展开,沉沉叹道,“小徒当时言道,他提来的人头是假的,只为应付差事。实则他那一刀没能杀得了晋王,只在晋王的脖颈下划出了一道血痕!” 众人的目光便全集在余孤天的脖颈上,只见其被撕裂的衣领处,赫然现出一道狰狞的伤疤。这时那些跟余孤天私jiāo不错的武将才霍然想起:“这余孤天常穿高领衣襟,终年累月地裹着脖颈,原来便为了这个!” 天刀门主威信素著,群臣均知其为人虽然有些痴气,却素来一言九鼎,此话一出,便等于刀霸承认了余孤天便是死里逃生的晋王完颜冠。一时间唏嘘之声,四下起伏。卓南雁这时才吁了口气,心底也自替余孤天欢喜,转眸看完颜婷时,见她也正向自己望来。她如雪的玉颊上没有一丝血色,盈盈秋波中似喜似怨,更有些说不出的依恋无助。卓南雁心内突地一热:“婷儿为报大仇,孤身流落天涯,适才更是当众受那昏君凌辱,今日我便是洒尽全身之血,也要救她脱困!” 李通更料不到完颜亮的布衣至jiāo仆散腾会如此说话,张皇大叫:“疯了!你仆散腾竟也跟着余孤天胡话连篇!放箭,纳刺,给我放箭……啊哟……”话未说完,忽地嘶声惨呼,一截滴血的剑尖猛地自他胸前钻出。 众人一阵惊叫。李通的尸身“扑通”栽倒,郭安国甩去剑上血珠,扬眉喝道:“李通这厮大逆不道,狡言诬蔑晋王殿下,万死莫赎!”转身抢到余孤天身前,“扑通”跪倒,慨然道,“恭喜晋王殿下大仇得雪!先帝当年蒙冤崩殂,老臣痛彻心扉,若知余将军便是晋王殿下,老臣当日早就会衷心归附了。眼下三军无主,将士离心,只请殿下身登大宝!”越说越是激愤,竟而痛哭流涕。 要知此时完颜亮忽然暴毙,大金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若被宋人自后掩杀,极易三军溃散,后果便不堪设想。张通古、张浩等大金老臣都是深沉多智之辈,焉能不知此理,忽见这位“晋王殿下”从天而降,倒不失为凝聚军心之人,这才出言相认那龙纹玉佩。但因国君新丧,二张等老臣心底仍有些犹豫,还不敢贸然拥戴余孤天。 郭安国却已看出完颜亮这一死,三军将帅都厌恶他生前的穷兵黩武,未必再肯效忠,余孤天却因前有耶律元宜之助,后得张通古、张浩等老臣认可,隐隐然已有君临天下之势。他平生最擅见风使舵,深知拥立新君,定要先下手为强,便即抢先跪倒恳求。 余孤天微微一愣,这位浙西道副统制郭安国临事倒戈,险地让他满盘皆输,但此时他“悔过自新”,抢先拥立自己,倒也居功甚伟。他此时心内突突乱颤,因适才强运三际神魔功而气血翻腾的胸膛更是火烧火燎,脸上却还要撑出一副矜持的笑意,只盼着有更多的人匍匐在自己身前。 耶律元宜这时也醒过味来,暗自后悔:“这等好事,该当越早出言倡议越好,怎地倒让郭安国这厮又抢了先。”忙大步上前,跪倒在余孤天身前,大声道:“完颜亮残虐无道,已遭天谴!此时我四十万大军进退维谷,大金危在旦夕,便请陛下即御座,南向正位,以安大局。”他这回一张口竟喊出了“陛下”二字。耶律元宜身为兵部尚书,军中武将大多从其号令,听了耶律元宜的话,都纷纷附和。 前朝老臣耶律恕也纵声大叫道:“正是!这天下早该是你晋王殿下的,你做皇上,那才叫天经地义!”郭安国手按长剑,目光咄咄地横扫众人,喝道:“真命天子在此,还不快过来大礼参拜!” 便在此时,只听远处鼓声隆隆,两彪人马如飞而来,看旗号正是耶律元宜的威盛军和余孤天的威勇军。原来适才耶律王祥抢了匹快马,赶回营寨,便即点拨人马,又派人去约了余孤天的心腹,两军一同赶来。这两营人马汇合一处,声势浩大,反将纳刺的五千紫绒军团团围住。 张通古跟张浩对望一眼,情知今日之事,也只得顺水推舟地让完颜冠登基了,随即一同上前跪倒。这二人一个是大金三朝元老,一个是大金当今宰相,这一跪实是重逾千钧。余下那些仿徨疑惑的群臣再也不敢犹豫,争先上前跪倒。 一时间众臣呼啦啦地跪下。卓南雁立在余孤天身后,反觉极不自在,忙拉着完颜婷的手,悄然退到火把照耀不到的暗处。但听甲磕碰声琅琅作响,便连远处的紫绒军侍卫也愕然收了弓箭,先后跪倒。 四下里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余孤天怔怔呆立在那里,欢喜得双手发颤,如在梦中。他转头四望,忽见一人昂然立在耀目的火把光芒下,在四周匍匐的身影中如同铁塔般巍然耸峙,正是刀霸仆散腾。 “仆散门主,”余孤天双目眯起,“你还有何话说?”仆散腾缓步而出,冷冷地道:“无论如何,你是谋弑陛下的元凶首恶,我不杀你,对不住陛下在天之灵!” 众人全有些糊涂,适才正是这仆散腾的出言使余孤天的晋王身份得以拨云见日,这时万众归顺、大势倾倒,仆散腾却又要以一人之力,独挑余孤天。郭安国大怒,喝道:“大胆仆散腾,你……”话未说完,猛见仆散腾目光如刀般扫来,顿觉全身寒意笼罩,如坠冷窟,那半句斥骂便硬是说不出口。余孤天咧嘴一笑:“适才门主仗义执言,完颜冠感激不尽。我知道完颜亮那逆贼素来待门主甚厚,难道只因那些私恩小惠,门主便要螳臂当车,与天下为敌?” “我适才,只是为了对得起当年的皇统皇帝,才据实而言……”仆散腾一声长叹之后眼芒忽灿,仰天大笑道,“嘿嘿,高官厚禄,何足道哉!完颜亮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也罢,是默默无闻的布衣也罢,仆散腾都是他的至jiāo好友。我今日要杀你,只是为了一个义字!” 伏在地上的群臣不少人都要在新君面前邀功献媚,便要出口叱喝,但听得仆散腾的朗朗笑声,全不由心旌摇dàng,一时气为之夺,难以开口。 卓南雁却暗叹道:“这便是仆散腾,一身痴气,一身肝胆!”游目四顾,发觉萧抱珍早已踪迹不见,心底更是慨叹,“完颜亮一生残虐,到底还是jiāo到了仆散腾这样一个挚友。”想到自己与余孤天先前的约定,忍不住一声长啸,大踏步走出,昂然道:“门主,你我是老对头了,这时正可一战尽兴!” “卓兄,”余孤天望着他一笑,悠悠地道,“你暂且退下吧!”卓南雁见了他跃跃yù试的眼神,忙低声道:“此时大变才平,你若稍有差池,只怕又增反复……”余孤天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却依旧笑道:“我知道。还是我来!”卓南雁听他语声沉缓,却又透出不容置疑的刚硬坚定,只得点头退开。余孤天缓步踏上,叫道:“众卿平身!”跪伏在地的众人忙先后起身。 余孤天见自己扬眉一呼,这万千文武兵将便即肃然而起,心内不由蹿起一股君临天下的舒畅与豪气。他如何不知自己此时出战会平添凶险,但完颜亮那逆贼死得太过神速,也太过随意,便连他收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3 章 满朝文武众臣也变得轻而易举,这反让余孤天觉得多年的愤懑屈辱无处发泄,便如蓄势良久的一记重拳打在了空处,让他憋闷得难受。此刻天刀门主的挑战,反让他看到了一个倾泄怒气,一展身手的良机。 仆散腾是当今公认的大金第一高手,更以完颜亮愚忠死士的面目挑战自己,若能将他立毙掌下,大金的万万子民,便会对自己死心塌地,归顺服膺。那时自己不但是大金的一国之尊,更是大金的第一高手。 一念及此,余孤天不由心血沸腾。他自幼是个内敛胆怯的xìng子,多年的江湖磨砺更变得谨小慎微,此时却一反常态地盼着扬眉吐气,大展雄风。 他强抑住胸中的激越,眼望群臣笑道:“仆散门主偏要为这逆亮出头,便也由得他。待会儿无论他是胜是负,众卿都不必为难他!”众臣轰然称是。 “仆散门主,”余孤天双眸电shè,直向仆散腾罩去,森然道,“拔刀吧!”仆散腾傲然道:“你既然空手,我也不必拔刀!”锵然一声,还刀人鞘。此时宝刀虽收,他整个人反如耀出浓浓的刀气,近处的文武臣僚心胆俱寒,纷纷后撤。 “好!”余孤天悠然一笑,蓦地左臂暴涨,手爪已探到仆散腾的头顶。此时他展开大天罗步,浑若鬼进妖变,二人之间的数丈之距倏忽而逝。旁观众人都觉脑际一紧,只觉余孤天这一抓如玄云天坠,似乎每人的头顶都在他掌握之中,不由轰然惊叫,乱糟糟又向后退。仆散腾的右掌骤然现在自己脑顶,旁人看他单掌悠然翻起,似乎舒缓随意,偏偏就能堪堪锁住余孤天凌厉的爪势。余孤天这一出手本是虚招,但觉仆散腾掌上施展的厚土刀劲似兜似架,后劲十足,只得由虚变实,运力按下。 掌力轰然一jiāo,仆散腾闷哼声中,斜刺里蹿开半步。群臣见晋王殿下一掌逞威,竟将名震大金的天刀门主震退,不由齐声叫好。 余孤天脸上红芒一闪,暗自心惊。原来仆散腾飞退之际,掌上的厚土劲疾变为烈火劲,竟刺得他筋脉一涨。适才他强运大光明天雷术与仆散腾硬拼内功时,曾因心忧完颜婷而口吐鲜血,受伤非浅,此时他一招逼退仆散腾,看似大占上风,实则却是旗鼓相当之势。 余孤天脸色一寒,长吸一口真气,衣襟猎猎飞舞,整个人竟似慢慢地膨胀了起来。围观群臣看他形象骇人,面目狰狞,都惊得瞠目结舌,猛觉眼前一花,仆散腾雄伟的身形倏地现在余孤天身侧,并指如刀,斜斜削向余孤天的脖颈。 天刀门主也看出余孤天魔功骇人,只得在他气势未满之际先发制人。他自来出手都是满蕴霸气,纯走刚猛的路子,此时这一刀却意象绵绵,似发非发,却似秋江水涨,蓄势无穷。蓦听余孤天吐气开声,声若焦雷,双掌疾分。这一势简之又简,却将仆散腾连绵无尽的刀意尽数破去。仆散腾身子一弹,快如飞猱般绕着余孤天滑开。 余孤天眼芒熠熠,脚下大天罗步如飞赶上,掌影如乱石纷崩,怒潮激涌,飞卷而至。此时他运足大光明天雷术,每道掌影间都夹杂着忽隐忽现的电光,狂dàng的掌风更扰得四周火把忽明忽暗。大金群臣、侍卫鼓噪喝彩之声又起,众人初时还是献媚附和居多,但见余孤天攻势如山崩地裂,不由渐渐惊佩,呼喝呐喊之声又大了许多。 激战之中,仆散腾却始终默不作声。他执意要为完颜亮报仇,一改往日的威霸外露,尽敛锋芒,只在余孤天的掌影电芒间飘忽游走。掌上的寒水劲、厚土劲和青木劲连环疾变,全走柔韧劲道,那刚猛的烈火、锐金两劲却一直凝而不发。 此时夜色深沉,广裹的苍穹色如墨玉,点点的莲花云随风dàng开,更衬得天心那轮皓月明丽无比。大地上的万千将士却圆睁双眼,只顾痴望着那熊熊的火把光焰下殊死拼争的二人,不住嘶声鼓噪。 四下里山呼般的助威声中,余孤天的攻势越发凌厉,胸内却觉得似要zhà开一般难受。他虽在林逸烟门下学艺多年,但若论对上乘武学的融会贯通,还不及身兼多家之长的卓南雁,更遑论与大金第一宗师仆散腾相较。当此之时,余孤天也只剩下了硬拼一途,以三际神魔功的不世绝学硬冲硬打。但那大光明天雷术便如一头难以驾驭的猛虎,让他骑上去便难以下来。他一边要忍受着伤口那蛇咬虎噬般的疼痛,一边还要强运功力,将内力催得更强更猛。许多支火把被他那排山倒海般的罡气震灭,众人又手忙脚乱地点上更多的火把。胆小的文臣不由骇得闭了眼睛,一众武将、侍卫更是看得目眩神驰,心旌摇曳。 余孤天的魔功催到绝顶境界,天人相应,连头顶的月辉都亮得有几分妖异了。仆散腾跟他连jiāo数掌,只觉全身气血如遭雷击火焚,口角不由渗出血丝来,但他生xìng坚忍,兀自咬牙苦撑。卓南雁见余孤天声势骇人,心底也不由生出一股寒意:“原来这三际神魔功竟有如此威力,怪不得罗老生前曾言,这三际神魔功修到极处,可调动天雷地火伤人于无形。而曲流觞曲大叔死在林逸烟手下,那伤痕如遭雷击,只怕林逸烟比天小弟的魔功又高一重。”忽听完颜婷低声道:“雁哥哥,我好冷!”卓南雁见她脸色雪白,在红彤彤的火把光芒下也没有一丝血色,心内更生怜惜,忙将她身上的衣襟裹紧一些。他那身侍卫长袍罩在她身上显得过分的宽大,愈加衬得她楚楚可怜。 “若是小鱼儿胜不了,那便怎样?”完颜婷一直凝视着余孤天,幽幽地道,“雁哥哥,那咱们还杀得出去吗?”卓南雁胸中一dàng,沉声道:“天小弟一定会胜!他这便要胜了。”说着悄然踏上两步。 场中两人蛇腾鹤舞,拼杀正紧。余孤天的招势虽然铺天盖地,仆散腾却还抵挡得住,更隐隐看出余孤天已呈盛极而衰之势,只须再斗几十回合,刀霸便有把握反败为胜。激战中余孤天铁掌成爪,连绵抓到。仆散腾脚下飞退,双手如封似闭,这一招守中蕴攻,原是反守为攻的妙招,但不知怎地,他脚下忽地打了个踉跄。这下闪避稍慢,余孤天横扫千军的掌力已压到头顶。仆散腾一声暴喝,迫得双掌骤发,跟余孤天硬对一掌。 只闻如碎金石般的锵然一响,余孤天凛然不动,仆散腾却斜刺里退开数步,横身撞到圈外观战的侍卫身上。但听“哎哟”、“哎呀”一阵哭喊,十余名侍卫被他尽数撞倒,最近的两人更是哭爹喊娘,骨断筋折。仆散腾挣扎着拿桩站稳,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蜡黄。 原来,适才卓南雁正是觑准时机,屈指弹出一缕指风。若在往常,这一指偷袭自是伤不得刀霸,可此时仆散腾全力应付余孤天,正要反守为攻的紧要关头,猛觉脊背微麻,霎时脚步虚浮,只得跟余孤天硬对一掌。但他背心要穴受袭,内力不畅,此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好!”仆散腾刀子一样的目光倏地扫过卓南雁,又定在了余孤天的脸上,呵呵冷笑,“好手段!”心底愤懑失望之下,一口鲜血又涌到了喉头,却被他硬生生咽下。到了此时,他也知再战无益,强抑住翻滚的气血,转身便行。 紫绒军总管纳刺恰好立在仆散腾迎面。他想在新主面前邀宠,本待叱喝仆散腾回转叩拜新君,但一触到仆散腾那凛凛的双眸,心底不知怎地便是一虚,竟讪讪地侧身让开路,任由刀霸大踏步走去。刀霸仆散腾在大金军中威望素著,寻常兵将从来都对他敬畏有加,自然更不敢阻拦。天刀门的弟子佟广等人悄然迎上,护着师尊上了马,扬鞭而去。 望见仆散腾黯然退走,余孤天胸臆中热浪翻滚,忍不住仰天大笑。耶律元宜急忙上前,喜孜孜地道:“陛下神威一展,刀霸束手,当真允文允武,天下无双!便请陛下应天顺人,继承大统!”说话间向后猛一扬手。耶律王祥点头示意,振臂大喊:“请陛下龙飞宝位,以安军心!”适才余孤天激战仆散腾时,耶律元宜早做了安排,远近的兵卒看见耶律王祥挥臂,忙也跟着高呼:“请陛下龙飞宝位,以安军心!” 余孤天长吸了一口气,振声喝道:“众卿听真,弑君叛贼完颜亮倒行逆施,已遭天谴,金宋两国仍以相安为要,大军即刻班师回朝!”四周兵将听了更是齐声欢呼,若说适才的呼叫是随众而发,此时听得战事已了,可以回乡与家人团聚,不由衷心高喊“万岁”。四下里呼声起伏,渐渐高亢,声震数里。 “父皇,”余孤天鼻尖发酸,眼内热泪盈眶,忍不住仰起头,望着浩瀚深邃的幽蓝沧溟,发出无声的呐喊,“你可看到了吗……儿臣终究成了……”郭安国觑见他仰天呆愣,只当他依旧矜持,忙抢上前拉住余孤天的手臂,叫道:“请万岁坐上御座,好让咱们行参拜大礼!”不由分说,拉着余孤天走向空场当中的龙椅。 适才余孤天大战刀霸,众人的精神全集中在这对龙争虎斗上,此时随着郭安国转回目光,才尽数愣住。却见那龙椅上还坐着一人,正是完颜亮。原来完颜亮虽已身死,到底是一国之君,谁也不敢妄动他的尸身。在有些刺目的火光下,完颜亮僵硬的脸上还凝着一抹笑,正以一种颇为冷漠而又滑稽的眼神审视着他手下的这些芸芸众生。 余孤天的脸色突地变了。不知怎地,他觉得完颜亮正望着自己笑,那笑容中颇有些鄙夷不屑,似乎在嘲笑自己拿他毫无办法。“你这逆贼!”余孤天猛觉胸中刚刚强抑住的热血又翻了上来,直撞到他的脑际,心底狂呼起来,“你当自己一死了之,我便奈何你不得吗?”身形疾晃,电般欺到龙椅之前,一把揪起完颜亮的尸身。 众人全有些震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均是仓惶无语。余孤天强运三际神魔功多时,只觉心神冉冉yù腾,说不出得狂躁,铁掌紧抓着完颜亮的脖颈,双眸泛红,脑中jiāo替闪过许多场景,尽是杀人、报仇的血淋淋画面,似乎此时除了鲜血,再没有别的能洗去他内心的痛楚郁愤。蓦然间他厉声怒吼:“你这逆贼!”掌上魔功迸发,完颜亮的人头横飞而出。 “小心!”完颜婷嘶声惊呼。这二字还没从她唇边挣落,完颜亮脖颈中飞溅出的一蓬鲜血已溅了余孤天满头满脸。 仇人的血还是热腾腾的,飞溅入自己的口中,霎时便跟胸腹中的道道热浪绞成一团,余孤天不由仰头哈哈狂笑。忽然间,他猛觉一阵冰冷的寒意自喉间向下蹿出,体内翻江倒海般飞腾的热血都被那股寒意镇住了。他浑身一震,脑中划过一道霹雳般惨厉的白光:“dú!龙蛇变的剧dú!” 余孤天拼力运功,与体内那彻骨的yīn寒对抗,但内力损耗过剧之下毫无效验。他僵硬地坐在了龙椅上,蒙蒙胧胧地只觉完颜婷如飞抢来,将一颗丹yào塞到他口中,哭叫着让他咽下。余孤天却觉口唇也有些僵涩了,他慢慢扬起手,指着脚下完颜亮的尸身,费力万分地吐出了几个字:“袍,龙袍……”群臣都不知那龙蛇变剧dú的诡奇凶险,听到新主的吩咐,几个伶俐人便七手八脚地去剥完颜亮的龙袍。郭安国手疾眼快,抢先将那龙袍扯到手中,赶过来披在了余孤天身上,跟着退后几步,当先跪伏。 一群文武先后跪下,跟着远近的侍卫兵卒都一片片地匍匐在地,四下里“万岁万万岁”的叩拜之声山呼而起。余孤天端坐椅上,心底且喜且悲,只是头脑却渐渐僵硬。溅在头脸上的血慢慢滑落,将他的双眼染成一片血红。这血红的颜色不由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那个可怖的晚上真冷啊,比此刻身上那越来越盛的寒气还要寒冷万分…… 完颜婷立在余孤天身侧,见他脸上那抹笑意终于凝住,忍不住放声大哭。卓南雁惊道:“怎么,这是怎地回事?难道也是那dú?”完颜婷呜咽道:“全是那dú……是小鱼儿自己不小心,他胜了完颜亮那昏君,却输给了自己……” 原来完颜亮遭龙蛇变的剧dú身死,离魂鸠的dúxìng在他体内迅疾繁衍膨胀,那能克制离魂鸠的化血金螭更早被完颜亮体内的热血化去,此时完颜亮虽已身死,他全身之血均已含有离魂鸠的剧dú。本来余孤天魔功精深,若在往常,周身罡气护体,决计不会被dú血溅到身上,但他久战力竭,又拼力强运三际神魔功这天下第一魔功的最末一重心法,已呈走火入魔之相,护体罡气全失,被这dú血溅入口鼻,虽强撑了半晌,终于dú发身亡。 郭安国率人大礼叩拜,听得完颜婷的哭声急忙仰头,却见完颜婷和卓南雁兀自立在新主身旁,不由怒喝道:“你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贼,快快闪开……”他的话声忽然顿住,这时才震惊万分地发现端坐龙椅上的新君竟已歪在了龙椅上,那僵硬诡异的笑容竟跟适才的完颜亮一模一样。 “陛下……”郭安国这一声惊叫,惊得群臣都仓惶抬头,见状尽数愣住。郭安国连呼几声,不闻回音,壮着胆子跪爬几步,伸手一探余孤天的鼻息,不由嘶声惨号起来:“陛下……陛下崩了……” 众臣全懵住了,实在想不透这位武功绝顶的新帝怎地忽然间也会暴毙,微微一愣,不由张皇惊呼。郭安国立时对完颜婷生出疑心,大喝道:“大胆妖女,适才你给陛下喂的什么dúyào?你这妖女居心厄测,到底受何人……”他一声呼喝还未说完,蓦觉一阵钻心般的剧痛自背后传来,身后同时响起耶律元宜冷飕飕的声音:“你这厮勾结这两个叛逆,又害死了晋王殿下,还想出言狡辩!”郭安国又惊又怒,猛见一截通红的剑尖已从自己的心口钻出,一时间那惊骇万分的神色倒跟适才的李通万分相似。耶律元宜冷笑抽剑。一道凄厉骇人的惨呼响过,郭安国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卓南雁伙同这妖女害死了晋王殿下,”耶律元宜厉声大喝,“来人,快快将这两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4 章 妖人拿下!”自余孤天一死,他便对其改回“晋王”称呼,一时间他还猜不透晋王完颜冠怎地会和江南狂生卓南雁携手,但却笃定卓南雁决计不会是东京登基的新帝完颜雍的特使,大乱频出之际,当务之急是先将这屡与大金相抗的卓南雁擒住。此时耶律元宜的本部兵马都环列在旁,听他一声呼喝,无数侍卫兵卒便即各挺刀qiāng,蜂拥抢上。众多文臣武将心头大骇,忙仓惶退开。 卓南雁见耶律元宜立毙郭安国,便知此人心狠手辣,此时形势也绝难争辩。眼见完颜婷兀自伤心余孤天之死,嘶声哭喊,对身周乱糟糟刺来的长矛漠然不理,卓南雁忙挥起辟魔神剑,十余柄长矛应手而折,拽起完颜婷,向外便冲。他这辟魔神剑本就锋利无匹,被天衣真气玄功贯注,更是挡者立毙。数十个侍卫顿时被他杀得东倒西歪。卓南雁顺手夺下一根大槊,左手挥槊,右手持剑,长短两般兵刃贯注真气,沉浑如长江大河,迅疾如雷击电shè。众金兵惨叫嘶号中,被卓南雁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完颜婷也只得强打精神,抢过一根长矛,跟着奋力冲杀。 疾冲出十余丈,便又有更多的金兵层层叠叠地围拢上来。卓南雁虽然勇武绝lún,大半的心思却要放在完颜婷身上,有时刀qiāng刺到,他因要回护完颜婷,无暇遮挡,便只得运起护体真气,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及体的兵刃从肌肤上弹开。更有几次完颜婷跟进稍慢,被金兵隔开,卓南雁还须奋不顾身地再行杀回。 无数刀剑四下里横戳斜刺而到,卓南雁身上已全是血迹,兀自冲dàng不出,忍不住仰天长啸。他深知这一战之凶险,远胜那日跟罗大、莫复疆等人偷袭金营,但他生xìng坚忍,明知生还之机渺茫至极,兀自苦战不休。激战之中,忽见身侧十余丈外有一团火光冲天而起,跟着便听有人惊叫道:“不好,粮草起火了!”“小心,有人纵火!”人喊马嘶之际,又有几处红光伴着黑烟冲腾而起。 卓南雁本已精疲力竭,瞧见火光,不由心神大振:“莫非是允文兄派人来接应我了?”忙仰头长啸。立时便有几道啸声分从不同方位传来,声音高亢,显见内力修为各自不凡。 耶律元宜紧缩在团团甲兵之后观战,忽见火起,也不由大惊:“若是粮草一失,军心尽散,再被宋军挥师冲杀,我数十万大军只怕便再没有生路了。”急命手下分兵前去救火。混乱之中,忽见一名小兵仓惶奔来,大呼小叫道:“大事不好啦,大人,宋军前来劫营!” 耶律元宜脑袋轰然直响,此时金兵心气散乱,最怕的便是宋军乘机偷袭。他双目火红,正要喝问来偷袭的宋军有多少人马,却蓦地发觉对面的小兵形貌古怪,忙喝道:“站住了,你是哪部……”话未说完,那小兵猱身直进,一把扣住耶律元宜的咽喉,低喝道:“你若是要自己的xìng命,便快快下令收兵。” 这时众金兵仍是不住咆哮杀来,紧跟在卓南雁身后的完颜婷已渐觉不支。眼见卓南雁势不可挡,却要几次杀回来救护自己,完颜婷不由芳心渐渐冰冷:“我在他身后,终究是个累赘。若是我这时死了,他还有生还之机……”这念头一起,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心再难提起劲道,竟只想倒地不起。震耳yù聋的喊杀声中,完颜婷只觉身内的精力正被一点点地抽干,四肢沉得都不似再属于自己了。蓦地闪避稍慢,肩头已被一根硬物拍中,她“啊”的一声痛哼,脑际轰然一震,栽倒在地。 蒙蒙胧胧间,便听卓南雁愤声怒吼,声若雷震,身周金兵惨呼不迭。跟着又有人一声断喝:“耶律元宜在我手上,你们全都给我住手!”最后这道喝声清冷刚硬,依稀便是母亲文慧卿的声音。完颜婷心内大喜:“是娘亲到了吗?”但这时候浑身再没有半分气力,眼皮一沉,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时,完颜婷只觉丹田一热,一股内力缓缓度入,她终于张开了双眸。烛光闪烁,眼前似有恍惚的人影,完颜婷一惊而起,叫道:“雁哥哥,雁哥哥!浑小子,你在哪里?”忽见母亲文慧卿美眸含泪,正望着自己微笑,窗外蹄声,自己正卧在一辆布置精致的厢车之中。 “娘亲,是你救了我吗?”完颜婷一把揪住母亲衣襟,颤声道,“卓南雁那浑小子呢?”文慧卿连连点头,笑道:“嗯,他也没事!” 原来逍遥岛主先后两次私下劝说女儿跟她回归逍遥岛不成,便只得暂且在完颜婷的瓦舍附近隐居下来。完颜婷被巫魔手下搜走之时,文慧卿偏偏未在当场,那百戏班子都被官兵带走,只有黎获心思机敏,悄然逃脱,去寻文慧卿求救。文慧卿得报后心内震惊,忙率人匆匆赶来。 她长于计谋,先命崔振去宋营见莫愁,让莫愁出面约请虞允文出兵一起偷袭金营。盘算好了退路之后,文慧卿便跟燕老鬼几名亲信高手易容渡江。只是金兵连营广大,难于查找,几人虽易容成了金兵装束,到底也不敢公然大闹。直到夜色沉沉,忽听得杀声震天,文慧卿急忙赶来,正瞧见金兵围攻卓南雁和完颜婷。 文慧卿忙命燕老鬼先去四处纵火呼喊,扰乱军心,又见耶律元宜远远地挥剑指使兵将,料知他必是主帅,便悄然掩上。耶律元宜的心思都在卓南雁的身上,哪曾料到竟会有逍遥岛主这等绝顶高手来袭,一个不察,已被文慧卿出手擒住。跟着又闻杀声隐隐,原来虞允文也派了一部宋军沿江呐喊,以为接应。耶律元宜既怕宋军乘机偷袭,更怕文慧卿跟他鱼死网破,只得下令放人。 文慧卿率人退到江边,与虞允文派来的宋军会合,群豪安然渡江。卓南雁拼杀多时,疲惫至极,脱困后兀自挂念昏厥的完颜婷。文慧卿却对他冷言冷语,执意不让他再与女儿相会,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对赶来着意结纳的虞允文更是理也不理,率人径自远去。 厢车内寂静下来,完颜婷才松了口气,想到余孤天dú发身死,不由又是泫然yù泪。文慧卿忙温言劝说。完颜婷又道:“娘,卓南雁那浑小子呢,他怎地不来看我?”文慧卿愣了愣,眼中shè出复杂至极的光芒,终于冷哼道:“他只恋着那个林霜月……你一门心思地总念着他做什么?” 这话声音不大,但在悄寂的车厢内响起,却似一道晴空霹雳震在完颜婷的心头。她顿觉心头发冷,脸色也是煞白一片,蓦地身子向后软倒,惊叫道:“dú……快,快给我服用解yào……” 文慧卿忙上前扶住,惊道:“乖孩儿,别乱叫。哪里有什么dú?”完颜婷颤声道:“是……是龙蛇变。小鱼儿便是死在这dú下,那是离魂……离魂鸠的奇dú?” “离魂鸠?”文慧卿浑身剧震,惊道,“你怎地遭了这奇dú?”完颜婷仰在母亲怀中,苦笑道:“若不如此,怎地杀得了完颜亮那昏君?” 文慧卿粗通医道,细查了她的脉象呼吸,不由沉沉一叹,黯然道:“果然是离魂鸠这天下第一奇dú!”望着女儿那颜色如雪的玉颊,文慧卿心痛如剜,一时间心内蹿过无数念头。 “傻孩子,”她的眼神如同破碎的波光,幽幽地道,“娘即便医好你的dú伤,也医不好你的心病……”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节:无意为官 痴情允婚 一抹胭脂色的早霞才耀上天际,宋营内便bào起阵阵喜庆的锣鼓声。卧床酣睡的卓南雁更是一大早便被赶来贺喜的虞允文、莫复疆父子和唐晚菊等四人闹醒。瓜洲渡兵变,这一连串的剧变委实惊心动魄,最终的结果更是谁也意料不到。但无论如何,大金皇帝完颜亮被杀,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这结局于宋朝来说当真是从天而降的大喜之事。昨晚虞允文等人接应了卓南雁回归营寨之后,这喜讯便传遍了营寨。 莫愁进到屋中,便即扯开嗓子大叫:“快起快起,本盟主特来给你大雁子贺喜来也!”卓南雁昨晚不过拼杀过力,身上虽受创十余处,好在都是小伤,他内功精深,熟睡半晚早已无恙,见众人进来,忙披衣而起。 虞允文笑吟吟地道:“恭喜老弟立下这拨天大功,孤身独闯金营,斩杀逆亮金酋于万军之中!愚兄也自替你欢喜!”卓南雁苦笑摇头:“允文兄,昨晚我便说了,完颜亮那昏君乃是婷儿杀的。”莫复疆大笑道:“都是你的功劳!什么亭子柱子的,你这小子便爱信口胡诌。” 莫愁善解人意,凑过来道:“你那婷儿跟了她娘去了,料也决无差池。今早有个姓崔的逍遥岛豪杰特意赶来传话,告诉你不必挂怀故友。”卓南雁登时喜上眉梢,但心内不知怎地又生出一阵歉然,低声道:“麻烦你多派些人手,去打探下她母女的踪迹。不见到婷儿,总是让我心内不安。” “金酋完颜亮一死,昨晚金兵便连夜退军五十里!”虞允文双眉飞扬,昂然道,“今早李显忠将军已派先锋军马渡江查探,只待大军汇集,便会全力出击。眼下金兵皇帝新丧,军心涣散,咱们乘胜追击,不但能夺回江淮失地,便是收复故都汴京,也在情理之中。” 群豪都知他说得在理,想到汴京故土收复在望,自宗泽、岳飞起无数名将忠臣的夙愿即将得偿,均是欢喜振奋。卓南雁欣喜之下,将得自金营的辟魔神剑赠与虞允文,笑道:“允文兄,辟魔一出,群魔辟易,允文兄神剑在手,自会横扫群魔,早日收复失地!”群豪轰然叫好。虞允文也不推辞,慨然收剑。 过不多久,唐千手、石镜、徐涤尘等豪杰先后赶来贺喜。群豪与卓南雁欢言畅谈之后,便向虞允文辞行。原来徐涤尘等明教好汉和石镜、唐千手等江湖豪杰只怕故土沦落金酋之手,这才竭力抗金,但说到反攻金兵,却没这多雄心,眼见金兵大势已去,便纷纷告辞还乡。 虞允文竭力挽留,请群豪再留两日,只怕金兵方退,战事还有反复。群豪才慨然应允。当晚虞允文在帅帐中摆宴贺捷,江湖豪杰聚在一处吃喝,自然要拼个酒量高低,群豪纵酒欢腾,大是热闹。酒宴间隙,莫愁将卓南雁拉出帐来,低声嘀咕。卓南雁哈哈笑道:“这事包在小弟身上,你只管放心!”莫愁大喜,搂着他大笑回帐。 席间虽然卓南雁一再说真正刺杀了完颜亮的人不是自己,但群豪说什么也不信一个娇弱女流会杀得了大金皇帝,都道卓南雁谦逊,纷纷过来跟这刺杀逆亮的大功臣敬酒。卓南雁生xìng豪纵,只得酒到杯干。过不多时,莫复疆端着海碗踱到他面前,将自己的脸拍得山响,大笑道:“大雁子,你立下这份大功,连世伯的老脸上也跟着你沾光。”卓南雁跟他连干了三大碗酒,忽地笑道:“莫老伯,晚辈正有事相求!” “好说好说!”莫复疆酒意上涌,仰头笑道,“你功劳最大,说出什么话来,咱们都得遵命照办!”卓南雁一揖到地,道:“晚辈要做个媒人,给莫愁和龙姑娘穿针引线,请莫帮主应允!”莫复疆的笑容顿时僵住,想要反驳,却因适才的话说得太满,难以收回。虞允文踏上一步,大笑道:“卓兄一人做媒只怕不成,我便也来凑个热闹吧。龙姑娘乃是我虞允文的救命恩人,这个大媒不得不做。” 莫复疆愣了一愣,终于哈哈大笑:“你们这两个媒人的面子太大,老夫若是不允,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可就淹死我啦!”卓南雁趁热打铁,忙问婚礼吉日。虞允文笑道:“日日是好日,后天便是良辰吉日!干脆便在后天请莫大盟主迎娶龙姑娘。莫老伯可万勿反悔啊!”莫复疆笑道:“嗯,只要这小娘儿不再踢她公爹的屁股,老夫自然不会反悔!” 身周豪客哈哈大笑声中,虞允文高声宣布这喜讯,更请群豪都留下来观礼。厅内群豪轰然喝彩。当即便有人凑趣叫道:“眼下金兵大败,咱们本来是铁了心要走的,可既然盟主大婚,咱们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闹闹盟主的洞房。”莫愁笑得满脸开花,四处作揖敬酒。 卓南雁喝得肝胆舒张,不觉浑身发热,便信步走出大帐。帐外夜色深沉,他仰头望着满空幽幽闪烁的星光,想到完颜婷生死不明,忽感一阵冷清,霎时觉得帐内的热闹跟自己毫不相干。 “南雁!”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竟是龙梦婵缓步走来。卓南雁“咦”了一声,随即笑道:“龙姑娘也在啊!你本事好大,我适才寻了好久,也没见到你的踪影。”龙梦婵走上两步,盈盈妙目在夜色里闪着光,笑道:“你寻我做什么,莫不是想姐姐了吗?”卓南雁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索xìng装作毫不在意地哂然而笑:“姐姐这便要做我嫂子了,我自然要左右寻寻,看看我这千娇百媚的嫂嫂藏身何处。”龙梦婵掩口娇笑:“你这贼小子,看起来闷头闷脑,嘴巴甜起来倒比莫愁差不了多少。”卓南雁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心内一跳:“她这便要成我义嫂了,可不能再如当年的妖女龙梦婵一般随意调侃。”微微一笑,便没接口。 “嗯,大伙儿都喝得痛快,怎地你一个人闷声不语地跑出来对月沉思?”龙梦婵眼中目光似喜似嗔,轻轻地道,“是在想你的林圣女,还是婷郡主?”卓南雁听她轻柔的语声中透着说不出的关切之意,忍不住心内微痛,沉沉地一叹:“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龙梦婵倏地挨近两步,幽幽地道:“你只想着她们,便没一刻想我吗?” 她这一下挨得极近,浓香扑鼻,语声幽怨,卓南雁只觉心神一dàng,急忙退开一步。沉黯的夜色里,只见龙梦婵的长发随风轻舞,春水样的眼波莹莹耀动,那眼神既有几分柔情和惆怅,更有几分嬉笑和随意,隐隐地还蕴着几分调侃之色。 “傻小子,你怕了我吗?”见他怔怔不语,龙梦婵却得意地格格娇笑起来,“记住了,姐姐这便要做你的嫂子了,今后可不得再想我啦!”银铃般的曼妙笑声中,腰肢款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5 章 袅娜而去。 晚风悠悠吹来,卓南雁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忽然发觉,平生最琢磨不透的女子就是这龙梦婵了。这女子只愿让人见到其妖娆艳丽的妖女外貌,却将真正的心思用她瞬息万变的情愫包裹住了,便如一颗黑珍珠,只能见其光华耀目的异彩,绝难看破那璀璨墨黑下的内核。 宋时的婚事讲究极多,要分议婚、定聘、迎亲等诸多繁琐规矩,莫愁、虞允文等人却深怕那脾气古怪的莫老帮主反悔,这才趁热打铁地将婚事订在后日。好在莫、龙二人均是江湖儿女,都不大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又经卓南雁、唐晚菊等热心好友加紧cāo持,便将婚典礼厅定在镇江府的一处豪绅人家内cāo办。 有虞允文这等朝廷新贵主持,又有众多江湖朋友凑趣,这婚事果然办得热闹非凡。莫愁身披大红吉服,欢喜无限。龙梦婵虽头戴霞帔,却也透出一股盈盈喜气。卓南雁在旁瞧着,也自替他们欢喜。 待得欢快热闹的撒帐歌先后响起,卓南雁不觉便想到了自己在燕京那场未毕的婚礼。完颜婷那热切纯真的目光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的心底霎时被扎了一下:“婷儿不知怎样了,怎地我们苦寻了两日,都没她音讯?”跟着,又想起林霜月,“不知林叔叔的病情怎样了,小月儿也该来了吧……”想到即将与林霜月完婚,心底才生出一阵温暖。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一节:情海生变 枭雄入阵 不想好事成双,归心盟主热闹非凡的婚礼过后,转日便有圣旨下到镇江府,江南群豪各有封赏。原来赵构欣闻完颜亮兵变被杀,狂喜之余便慨然决定御驾亲征。反正南侵的金兵大势已去,赵官家这“身先士卒”的样子做起来没有半分风险。眼下御驾车马和十万禁军已在赶往建康的途中,所以圣旨来得极快。 虞允文的请功奏折拿捏得极有分寸,四海归心盟的好汉中多是不愿求官的闲云野鹤,便只得金银厚赐;时俊、泼六腿等大小官军将领都得加官进爵,辛弃疾被封为建康通判,霹雳门雷老夫人更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作为抗金主将的虞允文也被封为江淮路宣抚使。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唐门掌门唐千手居然被特赏为拱卫大夫、遥领金州观察使。那拱卫大夫虽只是正六品,却已是大宋武职六十阶中数得上的官阶了,观察使更为遥领中最高的闲差。群豪瞧向唐千手的目光都多了几分稀奇。唐千手极力按捺,淡淡一笑,脸上却不禁放出红光来。 最让群豪吃惊的是这次得封赏最厚之人,除去虞允文,居然是卓南雁。虞允文将卓南雁写做击杀完颜亮的首要功臣和唐岛海战的大功臣之一,又得太子从旁力荐,赵构龙颜大悦之下,大笔一挥,擢其通判镇江府。 通判乃是仅次于知府的地方长官,又因镇江府乃是江南繁华的大去处,这镇江府的通判更是非同小可。卓南雁从没动过当官的念头,虞允文写那奏折事先也未曾跟他商量,忽然间高官厚禄从天而降,不由蹙眉沉吟。 虞允文知他生xìng疏狂,忙拉着辛弃疾赶来相劝。辛弃疾也新晋为建康通判,那建康在宋朝地位尤重,正可一展其平生抱负。他踌躇满志之际,自然跟虞允文一起,说了许多大道理来劝卓南雁。卓南雁暗道:“眼下金兵才退,仍需留下与允文兄同进退。若是做官不爽快,老子大可一走了之!”便点头应允。 这通判虽位在知府之下,却非知府的属官,而是与知府共理政务,更可监察知府及州县官吏,因而有“监州”之称。闻知新任监州上任,镇江知府、判官、推官等地方官吏忙赶来探问。 镇江知府赖知非是绍兴进士出身,宦游多年,颇有政声。前段时日金兵屯兵扬州,镇江形势危急,赖知府急得一筹莫展,亏得虞允文及时率众驰援,完颜亮被杀后金兵撤兵,赖知府才如释重负,拉着卓南雁的手客套连连,最后说道:“老弟新到镇江,宅院只是仓促收拾的,请老弟暂且将就。愚兄这便给老弟新置好宅……” 少时便有下人赶来,请卓南雁去验看宅院。莫愁好奇心起,拉着龙梦婵和唐晚菊跟卓南雁一同前去看热闹。原来赖知府口中所说的“仓促收拾”的宅院,坐落在镇江府豪宅林立的甘露大街上,前堂、后寝的主宅算在一起也有十余间,宅左还另有偏院和后花园。丫环、下人闻知新主人驾临,远远排成两排恭候。 莫愁看得新鲜,连叫:“当官就是好,这宅子可着实让我这叫花子眼热。”卓南雁住过燕京王府、进出过宋金皇宫,却也不以为奇,见莫愁欢喜,便大手一挥,道:“老兄看得过眼,这主宅便请莫兄住了,小弟只算在此暂住便是了!”莫愁哈哈大笑,连夸卓南雁“当官后还不忘本”,但终觉不好意思独吞人家的宅院,便拉上唐晚菊一起来“笑纳薄礼”。 到得晚间,镇江知府赖知非更在府内“略备薄酒”宴请虞、辛、卓三人,一来恭贺虞允文、辛弃疾荣升,二来给本府的新任通判卓南雁接风洗尘。 赖知非此次设宴,悉心筹备,镇江府的大小官吏、各界头面人物悉数赴宴。哪知开宴时,只来了辛、卓二人。原来此时金兵方退,大将李显忠已选拔了万余勇士渡江追袭金兵,虞允文身兼江淮路宣抚使的重任,要全力协助李显忠收复被金兵侵占的淮西州郡,已然赶赴疆场,无暇赴宴。 赖知府本要乘机结纳朝廷的第一红人虞允文,见他未到,大是遗憾,只得转而巴结辛、卓两人。卓南雁虽然职位在他之下,却因驰援唐岛、刺杀完颜亮而威名远震,辛弃疾更是声名早著,又新晋为职位更重的建康通判,显见前途不可限量。赖知府在酒宴上舌绽莲花,全力奉承。镇江大小官吏也是谀词潮涌,没口子地夸赞二人,听得两兄弟头大如斗。 出得赖府,呼吸到清冷的夜风,辛、卓二人才如释重负。卓南雁兀自闷闷不乐,到:“若是朝廷让我做官,也该让我去军中效力,怎地让我做这通判?终日价与这些脑满肥肠的俗吏富绅打jiāo道,真真烦煞人也!” 辛弃疾叹了口气,道:“老弟,听说你当日讨要紫金芝,曾对万岁大是不敬,可有此事?”卓南雁笑道:“若非如此,也要不到那紫金芝。” 辛弃疾浓眉蹙起,道:“你在破金之战中居功至伟,又得太子力荐,朝廷不得不用你。但万岁偏偏给你做通判文职,实在是才非所用……”卓南雁见他咽下了下面的话,不由扬眉笑道:“幼安兄,跟小弟我,有什么话直说不妨。”辛弃疾叹道:“通判要监察州府官吏,习断钱谷、狱讼诸事,最是磨人xìng情。想必万岁的本意,要么,是想将你的xìng子磨去,以备来日大用;要么,便是想将你磨走……” 卓南雁心中一动,仰头笑道:“我卓南雁素来不大讨人喜欢,赵官家的本意,定是要将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磨走啦!”辛弃疾面色微变,苦笑道:“这是愚兄浅见,只为让你多些小心,官场上的险恶艰难,只怕比江湖更甚,兄弟豪纵坦dàng,好让愚兄担忧。”卓南雁哈哈大笑:“说到生xìng豪纵,幼安兄哪里输得小弟半分了!大哥去建康上任,也须小心在意。” 辛弃疾浓眉一扬,道:“近日金兵南侵,万岁迫不得已,让和国公张浚出山,判建康知府。愚兄正可与国之柱石的和国公共同治理建康。”卓南雁喜道:“张浚大人此次出山,可是众望所归。大哥文武双全,正可全力辅佐和国公!”辛弃疾慨然道:“眼下金兵溃退,我大宋豪杰四海归心,正是收复故土的大好时机,咱兄弟可要大展身手了!” 卓南雁被他说得肺腑一热,知他这便要走马上任了,心底依依不舍,道:“又该与大哥分手了,不知何时才得相聚。”辛弃疾攥紧他的双手,道:“咱兄弟一道抗金破敌之时,自会再见!” 兄弟二人便在凄寒的冬夜里拱手作别,心内却都是热血沸腾。 自卓南雁从金营回到镇江后,便一直托付丐帮群豪和雄狮堂众弟子四处探查,打听完颜婷和其母逍遥岛主的踪迹,但屈指已过了四天,却丁点儿音讯也没有。卓南雁心内忧急日增。 转天清晨,他头一遭去府衙上任,判官、推官等幕职官都加意奉承。但当卓南雁问起本府钱谷、赋役之事时,众幕僚则支吾不言。卓南雁察言观色,已料到那赖知府必然做了吩咐,众人才不敢明言。卓南雁暗道:“这位赖知府心机极深,莫不是怕我来夺权?又或是这镇江府的钱谷税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挂念完颜婷的伤势,忧心忡忡之下,一时也无暇细究镇江府的勾当。到得晌午,赖知府等一干镇江官吏又请他赴宴玩乐。这一回都是镇江府衙的亲近幕僚,那筵席于丰盛豪奢之外,更增了几分靡丽:十余名美艳伎女在席前歌舞助兴,脂香粉腻,转盼生娇。 这顿酒宴自午至暮,午宴连上了晚宴,众官吏饮酒观歌,脸上都泛了红光,各自逸兴横飞之下,都是口若悬河。这位开口便是“时近年关,小弟因战乱扰攘,今年收租才四万石,不及年兄远甚!”那位便笑道:“今年全仗着新置地二百亩,才算稍稍贴补战乱之亏。”跟着又有人笑道:“你哪里比得上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新近在甘露大街大兴隆寺西置了一处好宅院,园林之佳冠绝一时啊……” 听他们开口闭口都是求田问舍,卓南雁心内郁闷更甚。赖知府一直偷眼望他,见他闷闷不乐,便笑道:“卓老弟才送走了幼安兄,想必挂念挚友,心绪不佳。这几位美姬,都是一时绝色,老弟看哪个入眼,待会自可带走,稍解烦闷……” 此时金兵方退,李显忠、虞允文等将士正为收复失地而浴血苦战,与战场只一江之隔的镇江府官吏却文恬武嬉,蝇营狗苟。卓南雁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怒火直撞到喉头,将酒盅在桌上重重一顿,霍然立起。 满堂宾客齐齐一惊,呆愣愣地望着他。卓南雁眼望着那一张张带着错愕的醺醺醉脸,才猛地想到辛弃疾的叮嘱,只是此时心内愤懑,竟连“不胜酒力”的套话都懒得再说,只拱了拱手,冷冷地甩下两个字:“告辞。”便在满堂客人窃窃的嘈杂议论和赖知府yīn沉沉的目光中大步走远。 回到甘露大街的那套豪宅内,屏退仆fù佣人,独卧在雅致幽静的卧房内,他却觉得一颗心渐渐发沉,昨晚被辛弃疾的慷慨言语激起的热血,不觉已冷了下来。 过不多时,但闻娇笑盈盈,环佩叮当,一行人已移到窗外。管家的声音毕恭毕敬地在门外响起:“爷,赖知府送来几位美人儿,说爷的酒没喝好,他老人家心内不安,特命几位美人陪爷尽兴!”卓南雁冷哼一声:“让她们都去吧!赖知府的美意我心领了。”管家不敢违抗,躬身唱喏,一阵笑语莺声,众女蹁跹远去。 堂外才冷清下来,一道绰约的人影忽又映上窗棂。卓南雁凝眉道:“不是让你们走了吗,怎地还来此嗦?”那人一声冷哼:“当了官,架子便大了吗?”卓南雁一跃而起,喜道:“是文岛主吗?快请,快请!”急忙点亮了屋内灯火。 烛光将屋内染成一片橙红,文慧卿已冷冰冰地立在他身前。几日不见,文慧卿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劈头便道:“卓南雁,听说你新近升了官,还成了婚,可喜可贺。”卓南雁一愣,道:“晚辈做这通判只是勉为其难,至于成婚么,却是晚辈的朋友莫愁大婚,想必是岛主弄混了。” 文慧卿“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愣愣坐下。卓南雁忙问:“婷儿怎样了?”文慧卿脸色霎时一悲,道:“婷儿……只怕她不成了!我都不知道,她还能撑上几日……”卓南雁只觉脑袋嗡然震响,霎时浑身泛冷,惊叫道:“怎么回事?那晚婷儿未曾受伤,只是使力过度而已。怎么……怎么会这样了?”他心内惊慌之下,声音竟是出奇得大。文慧卿黯然摇头,道:“她确实未曾受伤,但她却中了剧dú。你可知完颜亮那昏君是怎么死的吗?” 听得文慧卿将完颜婷暗自配制、涂抹奇dú“龙蛇变”之事细细说来,卓南雁不由愕然痴立,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盛。 “那龙蛇变的剧dú只在离魂鸠上,只要在离魂鸠的dúxìng未发时吃了解yào,便无凶险。偏偏婷儿将这解yào喂给了误中dúyào的余孤天。可惜那时余孤天鸠dú已发,解yào也救不回他一命了……”文慧卿声带哽咽,静室中听来更觉回肠dàng气,“但婷儿却已无解yào可服。我这几日已是费尽了心力,却也无能为力!” 卓南雁心内阵阵撕痛,沉沉的悲恸中更隐着一丝疑惑:“余孤天当日早定下了除亮秘计,为何婷儿还要与完颜亮同归于尽?那日我在杭州郊外遭困,婷儿赶来救我,那时她的眼神为何如此凄楚?难道只因得知了我对小月儿的心意?”一念及此,更是难受,大叫道:“婷儿在哪里,我要去见她!” “你是该去见她的,”文慧卿幽幽地道,“她快不行了,只想再见你一面。” 两人展开轻功,如飞掠出。绕过几个街角,便进得一处普普通通的宅院。谁也料不到富甲天下的逍遥岛主,竟会跟女儿隐居在这毫不起眼的小宅子内。 完颜婷瘦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但她看到卓南雁忽然赶来时,眼神却一下子亮了起来,从床上挣扎起身,一把揪住了他的手,叫道:“雁哥哥,你……当真是你吗?我早就让娘去寻你的,可娘偏偏不肯答允我……娘还说,你已成婚了,再不肯来见我,是吗……”她本来欣喜欢笑,但说到委屈之处,泪珠潸然滚落。 卓南雁忙紧紧握住她的柔荑,低声道:“没有……是你莫愁大哥成婚呢……”他想向她笑一笑,但心内抽搐,如何笑得出来。 完颜婷那挂满泪滴的笑靥一下子明亮起来,道:“雁哥哥,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6 章 只怕不成了,你能答允我一件事吗?”卓南雁的心怦然一颤,大声道:“婷儿,谁说你要不成了!你别胡思乱想。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便是!” “我是使dú的,还不晓得自己的事吗?我的血脉越来越僵了,若不是娘身上带着逍遥岛的至宝灵鳌胆,只怕早就不成啦……”完颜婷说着,苍白如纸的玉颊上跃出一抹晕红,“雁哥哥,我便只这一两日的时光了。在燕京……咱们的那场婚事被完颜亮那恶贼搅了,连合礼都没行,你、你……”樱唇发颤,竟然说不下去。 卓南雁望着那双凝满哀求的盈盈妙目,心内猛地涌起一股热浪,大声道:“是!婷儿,我这便娶你。咱们在这里拜天地、行合礼……” “真的,真的吗?”完颜婷双眸发亮,满面耀彩,狂喜之下,忽又咳嗽连连。文慧卿叹息一声,上前点了她两处穴道。完颜婷一声娇吟,软倒床上,沉沉睡去。 卓南雁急道:“婷儿这dú伤当真便没治了吗?听说大医王便在建康,咱们这便加紧赶去,央求医王他老人家医治!”文慧卿冷冷道:“萧虎臣?听说这老二是林霜月的师父吧?就不必烦劳他了。”卓南雁心内一沉:“不错,大医王脾气古怪,若知道婷儿和我的干系,断然不会出手医治。况且路上若有差池,婷儿的病体如何能担当?” 眼见完颜婷安睡床上,眼角眉梢扔凝着甜甜笑意,他的心猛然一横,就向文慧卿跪倒,大声道:“晚辈恳请伯母应允我和婷儿的婚事!伯母若是答允,晚辈这便去cāo持!” 文慧卿沉沉一叹:“我给她喂服了东海灵鳌胆,当能暂时克制她体内的dúxìng发作,可延她九日之命。算来,你还有两三天的工夫筹办。”她说着面色一寒,抬头紧盯住卓南雁,冷冷道:“小子,你给我记好了!我让婷儿跟你完婚,只是为了满足她临终之愿,让你这小子捡了便宜!” 卓南雁诺诺连声。文慧卿又道:“话虽如此,我逍遥岛主的女儿出嫁,也须堂堂正正,定聘、迎婚之仪,半分马虎不得。”卓南雁微一思量,便点头道:“好。晚辈明日派人来定聘,后日来迎娶婷儿!”眼见完颜婷兀自沉睡,不由沉沉叹了口气,向文慧卿一揖到地,便即转身而去。 回到府内,卓南雁连夜去主宅内来寻莫愁。主宅大厅内绛烛高烧,酒菜满桌,莫愁、龙梦婵夫fù正和唐晚菊、方残歌一起饮酒说笑。原来方残歌明日便要回建康雄狮堂,今晚特来与莫愁、唐晚菊兄弟辞别。见卓南雁赶来,莫愁等人忙拉他一同入席。 听得他说出后日便要完婚,方残歌的脸色顿时一沉。莫愁却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好极妙极大喜至极,可得喝你跟小月儿的喜酒了。怎地这么急呀?嗯,想是跟老兄我一般,男人都是这般猴急。不过,小月儿何时到的镇江,怎地也不来见我?”卓南雁黯然摇头,道:“我要迎娶的不是小月儿,是婷儿!”这下便连方残歌都惊得大张双眼。 “哪个婷儿?”莫愁的小眼睛更险些从眼眶内滚落,“你这小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居然背了小月儿另结新欢?”龙梦婵横了他一眼,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位婷儿,实则便是南雁在燕京明媒正娶的郡主完颜婷。只是听说那场婚事出了乱子,连番变故之后,连龙骧楼主完颜亨都下落不明!” 唐晚菊兀自惊道:“你娶了这完颜婷,那……那林姑娘又该怎样?”卓南雁郁郁地吐出一口气,道:“婷儿只有三四日好活了。她临终之愿,便是与我重结良缘,了结那场半阙婚事的缺憾。”方残歌沉吟道:“听说那日瓜洲渡兵变,那位完颜姑娘被逍遥岛主救走了,就此不知所终。莫非完颜姑娘与这逍遥岛主有何干系?”卓南雁叹道:“不错。这位逍遥岛主便是婷儿的生身母亲……” 听他三言五语的说罢了完颜婷中dú的前因后果,莫愁和唐晚菊连连点头,便连龙梦婵都收起了嬉笑。莫愁叹道:“只有三两日好活啊?你这位群主情人是个十足的苦命人啊!”随即拍起胸脯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便包在老哥身上!哈哈,文岛主算是我半个师尊,明日我亲去下仪定聘!” 几人计议已定,便加紧忙碌。卓南雁不愿在镇江府给他的通判宅院内成婚,莫愁便将婚典礼堂定在镇江府一位jiāo游广阔的大豪绅的宅子内。这富绅姓沈,人称沈富贵,也是莫愁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之一,闻知大名鼎鼎的四海归心盟主调用他这豪宅给朋友成婚,倍感荣光,着力筹办。 翌日一早,莫愁便依着时俗,亲去文慧卿那里下了金钏、金镯和金帔坠等“三金”和彩缎锦裙、珠翠首饰等诸般聘礼,至于牵羊、担酒等相应彩礼,更是样样不缺。卓南雁曾得了朝廷的不少金银赏赐,此时尽数拿出来jiāo给莫愁去折腾。 到得午后,逍遥岛豪客崔振便率人赶来沈宅“铺房”。宋时迎娶风俗中的“铺房”本是指女方来男家布置新房并送嫁妆,后来便成了女方炫耀嫁妆的夸富手段。崔振更带来了大批人手,单那送随嫁奁具的厢车便有八辆。 原来这几日文慧卿精心置备,事先更详问了燕老鬼当日芮王府婚宴规模,他为人争强好胜,一来不肯委屈了女儿,二来更不肯输给那“狠心人”完颜亨半点风头。逍遥岛财力雄厚,将镇江府的几处酒楼瓦舍尽数卖出,将腾出的大笔金银全派上用场,虽是仓促筹备,也是豪奢无比。厢车内各种装饰新房的精美珠玉一箱箱地摆上,奇珍异宝层出不穷,看得众人眼界大开。沈富贵虽然阔气,也瞧得瞠目结舌,自愧不如。 只是如此一番闹腾,镇江府官吏庶民均知新任通判即将成婚,江湖上也传得沸沸扬扬。大暮时分,一名小吏乘快马疾驰到沈宅,进得厅堂便大叫道:“卓通判吗?知府大人有关照,请你万不可与那女真郡主成婚。” 卓南雁跟莫愁并肩而出。莫愁翻起白眼喝道:“你姥姥的,哪个混账说新娘子是女真群主的?”那小吏微笑道:“卓通判迎娶的新fù复姓完颜,乃是当日大金芮王府的郡主,此事天下皆知,还能辩驳得了吗?知府大人说了,我大宋官吏,迎娶女真郡主,乃是叛国弃义的行径,连我镇江阖府官员都担待不起。请卓通判念及自己的大好前程,悬崖勒马!”他虽是满面堆笑,但说的话极不客气,显是赖知府早有了吩咐。 “叛国弃义?”莫愁怒道,“滚你姥姥的,卓老弟何等英雄,你这群酒囊饭袋却说他是叛国弃义!”卓南雁却没有半分兴致跟那小吏纠缠,只摆了摆手,冷冷地道:“你去回复赖知府,卓某之事自己担待,决不会连累镇江同仁,更不劳他赖某人费心!”那小吏冷笑两声,深深一揖,转身而去。 莫愁兀自愤愤不平,骂道:“那姓赖的好没分晓,胆敢胡乱生事,大雁子,要不要本盟主出马,替你教训教训这老小子?”卓南雁却摇了摇头,只道:“我去瞧瞧婷儿!” 忽听门外响起一声冷喝:“莫愁不可造次!”一道高瘦的身影大步而入,正是罗大。莫愁看着罗大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孔,不由吐了下舌头,道:“咦,罗大人不是早就回临安了,怎么今日大驾光临?”罗大冷冷地瞥他一眼,道:“南雁眼下已是官府中人,岂能再由着你用这些江湖上的规矩胡闹?” 卓南雁拱手道:“罗大人一直在太子身旁随护,为何来到此间?”罗大道:“万岁要御驾亲征,太子已随陛下的车驾到了建康,眼下杨殿帅汇集二十万兵马也正陆续赶来。老夫先一步赶来镇江,正听得你要成婚之事……”卓南雁看他yù言又止,笑道:“罗老有何指教,便请明言。” 罗大正色道:“太子一直在陛下驾前给你美言,陛下这便要召见你。你这便要面圣的紧要当口,怎地偏要娶这金国郡主?”卓南雁淡淡一笑:“小弟已面圣过多次,此次面圣与否,原也不大要紧。”罗大一呆,忙道:“若老夫所料不差,你面圣之后,自会更得重用。便要娶那金国郡主,也该等些时日,悄然行事的好。” “不成!”卓南雁断然摇头,“她身染剧dú,xìng命只在旦夕之间,一日也拖延不得!”罗大愕然道:“你……你一意孤行,岂不丧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卓南雁解下身上官袍,信手抛在椅上,冷冷地道:“若是百姓有难,家国有需,我卓南雁自会蹈死不顾。至于自家前程,旁人毁誉,我却从不放在心上。” 罗大沉声道:“可眼下官家便要召见你,你却如此胡闹。朝廷百官若是得知,又该如何议论?”卓南雁微笑道:“这是卓某自家的事,跟朝廷毫不相干!”罗大脸色铁青,愤愤地盯了他几眼,终于猛一顿足,“腾、腾、腾”地大步而去。 那一串擂鼓般的足声远去,莫愁才醒过味来,惊道:“大雁子,你这婚事当真麻烦,连赵官家都跟你作对!”卓南雁苦笑道:“婷儿一生中最美好之事,便是当年芮王府内的婚典。她这便要去了,我说什么也要让她欢喜……” “说得好!”龙梦婵自内厅翩然而出,笑道,“这才是至情至xìng的卓狂生,这才让人佩服!”莫愁得老婆点化,茅塞顿开,也连连点头。卓南雁仰头看看沉沉的夜色,心内挂念完颜婷,匆匆而出。 见到卓南雁赶来,文慧卿却对他甚是冷漠,更不让他与完颜婷相见,之说怕完颜婷见到他后心绪激动。在卓南雁的强请之下,文慧卿才带着他悄然绕到后院,但听完颜婷的屋内几个使女叽叽喳喳,显是在cāo备婚礼诸事。诸女娇笑声中,不时传来完颜婷轻轻的歌声,那声音虽低软,却有说不出的欢快感。卓南雁心内稍安。文慧卿拉了他出来,淡淡地又问了几句明日的婚典安排,便即挥手送客。 赶回沈宅,已是跃上中天。卓南雁正要再去看看洞房的布置,忽见两道身影飘然跃过院墙,身法甚是快捷。卓南雁心中一动:“莫不是什么江湖朋友来此生事?”忙提起追去。 那两人早去得远了,远远望去,只见两道瘦影在月下奔行奇快。卓南雁暗自称奇,身法展开,渐渐逼近。那二人绕个圈子,才在一片密林前停下。其中一人冷冷哼了一声,另一人则颤声道:“师尊,嫣儿到底在哪里?”原来竟是唐千手、唐晚菊师徒二人。卓南雁心下奇怪:“深更半夜的,唐千手将小桔子自府中约出,不知却有何事?”他本不愿偷听旁人说话,但觉唐晚菊声音发颤,显是怀着极大恐惧,他生怕好友吃亏,便踅到树后观望。 但见唐晚菊扬起手来,道:“这指环……您是从何得来?这……这是我留给她的定情之物。她定是来了……”唐千手冷冷道:“孽障!这紫星指环乃是我唐门枯荣观高手才堪佩戴的信物。你这厮胆大包天,竟敢将这指环送给那贱婢!” 唐晚菊急道:“她不是贱婢!”唐千手怒道:“住口……”唐晚菊抢着道:“她率直淳朴,如清水芙蓉,纯净自然……”唐千手怒喝道:“她是西夏人!除了我大宋汉人,女zhēn rén、西夏人、吐蕃人诸般蛮夷,都是猪狗不如!我堂堂唐门子侄,焉能与之婚配!” 这一喝声音响亮,唐晚菊顿时哑然无语。唐千手沉沉一叹:“前番莫愁娶了龙梦婵,那龙梦婵虽是巫魔弟子,好歹还是汉人,又有虞允文主婚,料也无伤大雅。但拓跋嫣这西夏党项人,十足的蛮荒夷女,与猪狗一般无二!我身为拱卫大夫、金州观察使,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却娶了党项人,便跟娶了母猪母狗一般,传扬出去,我脸面何在?” 卓南雁听到此处,但觉心内愤懑,便要奔出去与唐千手理论,却又觉终是人家门内之事,但觉一阵无奈,便想转身离开。走开几步,只闻唐晚菊兀自大声抗辩。蓦然间唐晚菊的声音仓惶起来:“……师尊,拓跋嫣决计不会丢下这指环的,你……你将她怎样了?” “你说的不错,”唐千手仰天一阵大笑,“那贱婢是千里迢迢地赶来寻你啦,却撞在了老夫手中!哈哈……”唐晚菊哀求道:“你要怎样?”唐千手森然道:“眼下给你两条路。其一,你答允我,今生今世不再见她,我便饶那贱婢一命。其二,你若执迷不悟,我这便去取她狗命!” 唐晚菊簌簌发抖,道:“师尊堂堂一派掌门,当真要杀一个弱女子?”唐千手森然道:“我唐千手杀人无算,几曾眨过眼睛?况且我平生所杀都是巨jiān大恶的该死之人……”微微一顿,蓦地语现萧索,“除了曾因迫不得已,给一位大德下dú,可说平生无愧!”说到这里,他又恼怒起来,大喝道,“休得婆婆妈妈的,你爽快答应,不然我立刻赶回去下手。” 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走出,低喝道:“唐掌门!”唐千手一凛,随即干笑道:“卓少侠……”卓南雁道:“当初你下dú加害的那位大德,可是大慧禅圣?” 唐千手目光倏地一寒,愕然道:“你,你……”卓南雁只见他这一瞬犹豫,心内也自了然,冷冷地道:“大慧禅圣宽厚仁慈,你为何对他老人家下dú?”唐千手似被什么锐利的暗器击中了,身子竟微微一晃,黯然道:“是禅圣告诉你的吗?呵呵,他老人家曾亲口答允我,决不说破此事……” 卓南雁摇头道:“不是!大慧他老人家圆寂之前,兀自不肯吐露丝毫,仍只说下dú之人乃是受逼无奈。”想到大慧禅圣玄功精深,若无剧dú缠身,区区南宫参如何能将其重伤至死,心内悲恸一片,低叹道,“嗯,那时逼你下dú之人,定是格天社了?”唐千手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自那时起,唐门便受了格天社的钳束了吧?”卓南雁却觉心底旧惑尽解,沉声道,“金鲤初会上,翁残风所使的唐门dú针,便是你给的吧?当日在洗兵阁,你明明看出酒中有dú,却装作不知,便因你怕那是赵祥鹤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7 章 安排,是以不敢声张!” “一生痛处!一生痛处!”唐千手听他字字如刀,终于闭了眼,似叹似泣地呼道,“老夫当年本yù光大唐门,可惜一念之差,却使我唐门受累。”卓南雁见他痛楚啜叹,也叹道:“唐掌门那日在四海归心盟会上败在晚辈手下,便曾言明唐门谨遵我号令。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唐掌门不会言而无信吧?”唐千手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却老老实实地道:“唐千手言出必践。你要如何,便爽快说!” “请唐掌门应允,”卓南雁一字字地道,“让拓跋嫣嫁给晚菊!” 唐千手凝视着他,眼中如yù喷火,双手突突发颤,似要出手相搏。卓南雁冷冷地道:“眼下我有两条道。其一,将你dú害大慧禅圣之事传扬开去,妾瞧江湖上如何看待你蜀中唐门。其二,将你曾与格天社赵祥鹤勾结之事传扬开去,看你拱卫大夫、金州观察使,还当得久长吗?” 唐千手身子一抖,终于吐出几个字来:“好!你是胜了!”唐晚菊心头狂喜,忙扑通跪下,道:“师尊,我跟嫣儿的事决计不会声张,更不会拖累唐门。”唐千手猛一顿足,将指环抛在地上,喝道:“孽障,那贱婢……便在北固客栈!”说罢转身而去,盛怒之下,去势如疾风掣电。 唐晚菊喜极而泣,一把抓住卓南雁的手,道:“卓兄……卓兄,这可得多谢你啦。大伯杀人不眨眼,若不是你,只怕他真会去杀嫣儿。” 卓南雁苦笑道:“嫣儿姑娘运气不好,千里寻夫,却撞上了唐千手。若是她早两日来,你便跟莫愁同日娶妾了。”唐晚菊苦笑道:“小弟没这么好的福气,断不敢如莫愁一般声张的。”卓南雁道:“别人不去,我可是定要去喝你喜酒的!”唐晚菊喜道:“那是那是,卓兄是定要请的。小弟这便去救嫣儿,咱们明日一起喝你喜酒。少陪了!”拱一拱手,如飞而去。 卓南雁目送他行远,暗自替他欢喜,但想到唐千手所说的“除了汉人,女zhēn rén等诸般蛮夷,都是猪狗不如”的话,心底又是愤然又是郁闷,隐隐地,更觉一阵无能为力。 翌日午后,婚礼宾客便已陆续到场。忽听鼓乐声响,宅院外热闹非凡,原来莫愁已然率领迎亲队伍赶回。一群乐官、伎女簇拥着大花轿喧哗而来,轿外更有两排逍遥岛的艳妆使女随护,众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引得无数后生赶来凑趣。 一群闲汉、乐官们大声高唱起喜歌和拦门诗。披红挂绿、身着吉服的卓南雁大步迎上,但见两位使女已扶了完颜婷下轿。卓南雁凝目看时,只见完颜婷身披华贵娇艳的红妆,虽是头罩红巾,仍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娇艳和喜气。在一通“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间”、“拦门礼物多为贵”等喜气洋洋的拦门歌声中,完颜婷被使女搀着,袅娜而入。 江南婚俗比之燕京更添了许多讲究,少时撒谷豆、跨鞍等热闹过后,完颜婷终得入室稍歇。申时一过,礼乐再起,众宾客知道参拜大礼将行,都入大厅观礼。卓南雁不愿与官府中人纠缠,四海归心盟的莫复疆、石镜等江湖豪客又多已回归各处,这观礼宾客除了唐晚菊和莫愁,便都是莫愁招呼来凑趣的一群酒ròu朋友和沈富贵的诸多商贾朋友。 众宾客上得厅来,但见厅内布置得豪奢无比,一对新人的衣着服饰处处有讲究,处处见富贵。原来逍遥岛主文慧卿连番遣来奇人,将厅堂洞房布置得美轮美奂,cāo办起来不遗余力。若说前几日莫愁的婚典只是热闹,这回卓南雁迎娶逍遥岛主之女,则是堂皇华贵,耀人眼目。数年之后,镇江名流豪绅论起这场婚典,依旧赞叹连连,自愧不如。 行“坐床富贵”之仪后,卓南雁再用绾着双同心结的红缎牵着新娘完颜婷缓步行上厅来。行这“牵斤”之礼时,燕京婚典时牵着完颜婷缓步入厅的点滴不由浮上心头,那本是许多喜气张扬的影子,但卓南雁想到完颜婷命在旦夕,却不由心内抽痛。新人一入大厅,唐晚菊便向一个红装少女低声叮咛。那少女连连点头,喜盈盈地上前,用一根玉如意挑开完颜婷的盖头。卓南雁知这少女便是拓跋嫣,见她娇俏可人,也自替唐晚菊欢喜。 新娘子艳容展露,众宾客齐有惊艳之感,赞声纷起。卓南雁跟完颜婷四目jiāo投,见她清澈的明眸内闪着梦一般的盈盈喜意,自是那嫣红的笑靥下却透出一抹苍白,让他心痛的苍白。 正自热闹,忽听得堂外响起一声大笑:“雁儿,这等美事,怎么不叫上师父我?”笑声朗朗,满堂宾客尽皆听得清楚。卓南雁喜道:“是师尊到了!”果见施屠龙已大步走入。卓南雁急忙迎上,又惊又喜地道:“难得师尊大驾光临!” 施屠龙呵呵一笑:“本来早该到的,路上遇到一位故友,耽误了时日。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卓南雁忙将他与文岛主引荐了。文慧卿今日一直脸色yīn沉,忽见卓南雁的授业恩师、武林中最是逍遥自在的棋仙赶来,才展颜微笑。 棋仙来得正是时候,跟文慧卿分做了男女双方的主婚人。在礼官的高声吆喝声中,一对新人参拜双亲。宾客齐齐举杯庆贺。 参拜礼毕,新人再回洞房。礼官高声吆喝,在诸多后生们热热闹闹的撒帐歌声中,夫妻二人盈盈jiāo拜,跟着又行了合髻礼。礼官最后取来双杯,再行合卺礼。那对金杯环嵌珠玉,光彩耀目,又以金线相连,以示一生相连、永不离弃之意。卓南雁拈起那金灿灿的酒杯时,心内也不禁怦然一热。 半干半酸的jiāo杯酒啜入口中,卓南雁不由想到完颜婷对自己倾心爱恋,为这一刻更是痴心苦盼,可惜旦夕之间便要香销玉殒,那一股苦痛的滋味慢慢地从喉咙滚入腹内,卓南雁的眼眶不由一阵潮湿。抬头望去,见完颜婷也正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那张娇靥生了酒晕,犹如霞映锦花,明艳绝lún。 这一刻,完颜婷是如此绚烂,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jiāo杯酒一喝,洞房内的热闹婚仪已过,众后生宾客知趣地退去。艳丽华贵的洞房内寂静下来,完颜婷偎依在卓南雁怀中,轻声道:“雁哥哥,你给我唱个歌儿吧……”卓南雁搂着她的纤腰,但觉她体内的气脉运行如yù凝滞了一般,心内痛惜,忙将她紧紧拥住,强笑道:“你要听什么歌啊,我可不大会唱曲儿的。” “就唱他们唱的撒帐歌吧,喜气些!”完颜婷痴痴望着他,幽幽地道,“那些江南人唱得不好听。我还是爱听燕京的调子……”说着声音渐渐低了。卓南雁嗯了一声,便唱道:“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长,红云揭起一重重……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客……” 这婚曲上唱的撒帐歌,卓南雁也只听过几次,此时心内痛楚之下,更唱得颠三倒四。但见怀中的完颜婷脸含笑意,眼波如醉,他的歌声却不由微带哽咽:“我辈探花归去后,从他两个恋香衾……” 完颜婷的眼中蓦地涌出了晶莹的泪花来,低低地道:“你、你……”卓南雁怕她气力不济,忙将一股内力送入她体内,俯身倾听,只听她的声音已变得细若游丝:“你这浑小子……你……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吧?” 轻柔呢喃声从她的香唇边滑落,那深情款款的笑靥便凝住了。 “婷儿!”卓南雁痛呼一声,只觉一颗心随之迸碎。他大声呼喊,将内力不住送入,却再无一丝回音。卓南雁的泪水潸潸滚落,眼前一片模糊。他俯身痛吻着她的樱唇,但觉口中满是苦涩,也不知是两人谁的泪水…… 正自悲恸万分,忽听得脚步声响,一群人急匆匆闯入庭院,跟着房门外便响起赖知府气急败坏的怒喝:“卓通判在哪里?快让他出来见本官!”跟这便听莫愁嬉笑怒骂,已与赖知府争辩起来。卓南雁低叹一声:“婷儿,他们扰你清静,待我赶了他们走。”将完颜婷放到榻上,迈步而出。 “卓南雁,”赖知府忽见披红挂绿的卓南雁昂然立在眼前,不由大叫道,“眼下圣驾将临,万民踊跃抗金,你却置朝廷王法于不顾,执意与金国郡主完婚,实属轻藐国法纲纪。走吧,跟本府回知府衙门,将此事说个清楚!”将手一挥,身周衙役手挥锁链,便要上前。 卓南雁面色yīn寒如水,森然道:“我今日没这个心思,请各位暂且回去。”大步向前行去。他身形一动,便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凛然威势。赖知府和众衙役恍惚间觉得迎面走来的不是一人,而是千军万马一般,心下惊惧,乱糟糟地向后便退,竟被卓南雁一人逼出了后院。赖知府被众人拥着,踉踉跄跄地退过院门,才觉大没面子,强撑着喊道:“卓南雁,你……你胆大妄为,来人,给本府拿下!”眼见赖知府故作怒意的神色下掩不住的一股仓皇,那些衙役则蠢蠢yù动,卓南雁再也压不住心内的厌恶和怒火,昂头大喝道:“滚!全都滚吧!” 这一喝玄功灌注,声若霹雳疾发,直向赖知府和身旁那群捕快、衙役撞去。众衙役只觉耳畔訇髯震响,赖知府首当其冲,更觉心颤耳聋,胸口如遭锤击,一跤坐倒在地。 施屠龙这时已自前厅闻乱赶来。他行事更是干脆爽直,连话也不说,上前连抓连掷,将七八个衙役远远抛出后院。赖知府见他将百十斤的活人随手飞掷,将七八个衙役远远抛出后院。赖知府见他将百十斤的活人随手飞掷,如挥稻草,更是吓得面如白纸。施屠龙懒得多言,大手连挥,冷冷地道:“快滚快滚!”赖知府这才想起那些江湖武人的种种手段,心内发冷,扭身便跑。众衙役bào一声喊,随之散去。 前厅中饮酒猜拳的一群江湖朋友听得叫喊,全赶来看热闹,见状齐声哄笑,指指点点。施屠龙向发愣的卓南雁摆手笑道:“没事啦。回你的洞房吧。”见卓南雁兀自痴痴呆呆,忙上前推他,“贼小子,喝多了吗?新娘子等着你呢。” 卓南雁怔怔地道:“婷儿去了……”施屠龙大吃一惊,问了几句,仍觉难以置信,道:“我去看看。”卓南雁知道师尊和徐涤尘jiāo厚,也俗通医术,忙带着他急急赶回后院。走入洞房,二人却齐齐吃了一惊,屋内空空dàngdàng,完颜婷业已不在。 “姑爷,”崔振忽自门外闪出,拱手道,“岛主已将郡主带走了。岛主吩咐了,决不再让世间浊物污了郡主的清净。”卓南雁道:“文岛主在何处?我要见她。”崔振黯然摇头:“岛主吩咐在下告知姑爷,她近日不想见你。”顿了一顿,又道,“岛主还说,莫盟主算是她的记名弟子。待过得些时日,她将郡主安顿好之后,自会告知莫盟主,由他来知会姑爷。”卓南雁心下奇怪:“怎么找我,还要经过莫愁?”正要细问。崔振拱一拱手,转身去了。 宾客散尽,府内便显得有些冷寂。莫愁和唐晚菊都去送宾朋了,只卓南雁和师尊施屠龙对坐小酌。 厅堂上喜洋洋的红绸彩绣和珍稀饰物,这时反倒衬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冷。卓南雁只管将酒一杯杯地倒入喉咙,怔怔地浑然不知师父在说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南雁忽将酒杯一顿,摇晃着站起身来。施屠龙道:“你要怎地?”卓南雁道:“去找文岛主。弟子想再看看婷儿……” 猛听得庭中传来一声惊呼:“大雁子,大事不好,大事不妙!”莫愁大呼小叫地蹿进厅来,将一件外裹红绸的东西塞到卓南雁手中,叫道,“你瞧瞧,这是小月儿托人送来的!” 卓南雁打开红绸,赫然入目的正是自己留给林霜月的定情之物天罡轮,顿时心底发颤,惊道:“这……小月儿怎么来啦?”莫愁苦笑道:“我也不知。这玩意是个雄狮堂弟子送来的,说是林姑娘命他转送给你。小月儿还托他捎来一句话,祝你跟完颜婷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小月儿一直在建康伺候林叔叔,怎么会知道了我这婚事?”卓南雁惊道,“难道她偏偏今日赶来?不可能,天下哪有这般巧的道理?”施屠龙道:“月牙儿自小便有些小心眼儿。你们速去寻她,将此事前因后果跟她说个清楚。” 莫愁道:“我适才跟沈富贵送几个江湖朋友出去,正碰到那送信来的雄狮堂弟子。我多了个心眼儿,没让他走!”卓南雁心急火燎,拉着莫愁的手,飞步而出。那雄狮堂弟子果然老老实实地守在大宅门外。那弟子倒认得卓南雁,听他问起,忙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小弟全然不知底细,这东西是方师哥送来的,那句话儿也是他让小弟传的。” “原来是方残歌,我说这两日怎么一直没见他影子!”莫愁一拍大腿,愤愤叫道,“这小子看小月儿时总是眼泛桃花,莫不是小月儿赶来寻你,却被这小子截住,一通鬼话给你二人挑拨离间,他好乘机得利。”卓南雁心底剧震:“小月儿虽对我生死以之,但婷儿偏偏是她心中的死穴。若是她亲眼目睹我与婷儿拜堂,定会伤心yù绝……”急问那弟子,“方残歌现在何处?” “方公子说有急事,将这物事jiāo给小弟后,便急匆匆地去了。”那弟子说着一笑,“呵呵,他口中说是急事,却是满面春风,我还从来没见方帅哥这么欢喜过。” 莫愁怒道:“这方老三,太也不讲义气!老子这便去寻他,骂他个狗血喷头……”忽听得“咔嚓”一声,院门被人撞开,方残歌踉跄奔入。莫愁又惊又喜,正待破口大骂,忽见方残歌口角、胸前都是血迹,不由惊道:“你这算负荆请罪吗?老子还没骂你,你自己便先涂了满头的狗血?” “卓兄,快去救林姑娘!”方残歌扶住门框,忽地又吐出一口血来,喘息道,“她被林逸烟……掠走了!”莫愁见他口吐鲜血,倒收了嬉笑,忙上前扶住,细问端详。方残歌强撑着道:“我、我和林姑娘在路上撞到了那老魔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8 章 ……他劫去了林姑娘,还让我传话给卓兄,今夜子时,孤身一人到甘露寺前……与他相见!” 卓南雁想到林逸烟不过要与他相见,倒不会加害林霜月,心底略安,扬起那天罡轮,道:“此物乃是林霜月随身携带,为何要退还给我?”方残歌垂下头去,支吾道:“林姑娘本是今日赶来看你,却惊见你跟那位金国郡主拜堂成亲,便即含泪而出。我见她满面泪痕,忙上前问候。她顺手便逃出这玩意儿,托我转送给你,更说了祝你跟完颜婷白头到老……” 原来他一直痴恋林霜月,那晚客栈之中鼓足勇气表白,却落得林霜月对他敬而远之,让他心内痛楚难掩。得知卓南雁忽然要与完颜婷成婚,却放方残歌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方残歌自被狮堂雪冷收为弟子,除了刀霸仆散腾那等前辈宗师,可说罕逢敌手。如此情场小挫之后,反倒激发了他遇挫愈强的雄心。那晚听卓南雁说出要与完颜婷成婚,他虽脸上不露声色,心内却是大喜若狂,问明了卓南雁的婚典良辰吉日,盘算好了行程后,便即悄然乘船赶回了建康,去明教春华分堂寻林霜月。一见林霜月,方残歌便向她添油加醋地说起卓南雁和完颜婷成婚之事,至于完颜婷身染剧dú、命不久长等底细,全然抹去不说。 林霜月自是将信将疑,当即便跟他乘船赶来镇江。船舱之中,方残歌的一通谎话则越说越圆。他先点明逍遥岛褚乃是完颜婷的生母,这失势的大金郡主看似可怜,其实富可敌国。那晚卓南雁深入金营刺杀完颜亮,之所以一路顺畅,全赖逍遥岛倾力相助。而逍遥岛主之所以要冒险相助卓南雁,便因他是逍遥岛的乘龙快婿! 这些谎话不过方残歌凭空杜撰,却正戳中林霜月最担心之处:“雁哥哥原不会对我变心的,但他这人偏有一股要做大丈夫的痴气,若是那逍遥岛主以家国大义相激,他又要去刺杀完颜亮,难保不会答应……”一念及此,不由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飞到镇江。 方残歌这时更显出些护花热心来,给船家多加了银两,催促他快些行船,又对林霜月道:“逍遥岛势力庞大,你我此时贸然前去,只怕会被他们阻住,不如稍作乔装,不被熟人认出。”林霜月本来冰雪聪明,但此刻六神无主,听方残歌好意出谋划策,便全由他。 建康相距镇江不远,乘船来去极是方便,但方残歌早已算准了行程时辰,任是船行如飞,带着林霜月赶到镇江沈府时,卓南雁的婚典已近尾声。其实宾客甚多,他二人乔装之后悄然近前,往来张罗的莫愁和唐晚菊便全没留意到。 林霜月不知完颜婷中dú的缘由,眼睁睁地望着卓南雁和完颜婷拜堂成亲,不由柔肠寸断。她本来要奔过去质问卓南雁:“你我山盟海誓,言犹在耳,为何会忽然变心?”想到医谷分别,卓南雁jiāo给自己天罡轮,留作定情之物,不由热泪盈眶。 “雁郎,你要跟她成婚也就罢了,但为何不来告诉我一声?你便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我都会容你的。”这些话在她心底翻腾不已,但她生xìng腼腆,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质问,终觉心内犹豫,一时芳心砰砰乱跳,只恨自己晚来一步,不能将这些话跟卓南雁私下里问个明白。 正自心痛如煎,忽听身前有几个肥头大耳的宾客低声议论:“听说这厅堂都是女家布置的,真是富贵通天啊,单那只珊瑚宝树,总得两三千两白银吧?”“呸!那是七宝玲珑树,怎么也得八千两!看那面碧玉屏风,不说那精妙的雕工,单那一色青碧的和阗王就是价值连城!”“啧啧这小子竟娶了这么个富贵天仙,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几人全是沈富贵的朋友,不知卓南雁和逍遥岛主是江湖上的何许人也,看到满室珠宝琳琅满目,只顾赞叹不绝。 林霜月这才转头环顾厅堂内豪奢华丽的饰物陈设。她生xìng高傲,所在的明教又实力雄厚,自幼便没将金钱放入过眼内,此时忽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她确实是富可敌国,又有个诚心诚意爱她的母亲。我的娘亲却已去了,大伯和爹爹却只会逼我怨我……”一念及此,心底腾起阵阵凄冷寒意,心灰意冷之下,只想快些离开这地方。 一旁的方残歌察言观色,低声道:“霜月,这里哪有什么滋味,咱们还是走吧!”林霜月怔怔地点头,浑浑噩噩地随他转身,却仍回眸向卓南雁望去。远远地只见卓南雁正自凝望完颜婷,眼内全是脉脉深情,她的心内便如被人剜了一刀:“雁哥哥原是爱她的啊,他们这算是破镜重圆了……”怔怔地取出卓南雁留给她的定情之物天罡轮,让方残歌转jiāo。此时万念俱灰之下,竟连与卓南雁相见一面的心思都断了。 方残歌见她心神恍惚,怎能放过这充当护花使者的好时机,便将那天罡轮顺手jiāo给那雄狮堂弟子,自向林霜月去大献殷勤。林霜月满怀凄楚,只想尽快离开这伤心之地,方残歌便要送她一程。哪知二人才行出不就,却撞上了林逸烟。好在林逸烟还要留着方残歌传话,便未下死手,可怜方残歌花没护成,还被打得口吐鲜血。他到底深爱林霜月,便强忍伤痛,赶来报信。 这许多来龙去脉,诸如偷去建康古董林霜月之语,方残歌自然全部抹去了。卓南雁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出缘由,许多地方颇不能自圆其说,但隐隐地已能猜出大概。此时他哪有心思跟方残歌争执,跟施屠龙、莫愁等人jiāo待两句,便要急急赶往甘露寺。 施、莫二人放心不下,都要与他同去,却被卓南雁拦住了,道:“小月儿还在他手中,林逸烟丧心病狂,咱们还是小心在意为好!”施屠龙叹道:“林逸烟便是这个脾气,若对上了你,你便逃不脱。他既已发招,晚应不如早应!”卓南雁点头道:“弟子理会得!”转身大步而去。 甘露寺在北固山上,相传于三国东吴时始建,其后屡建屡废,自本朝大中祥符年间最后一次重建后,历经百年风雨,此时又已荒废,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座殿堂,黑黢黢地挺立在暗夜里。卓南雁急匆匆赶到寺前,却见冷月寒山、萧寺枯木,说不出得沉寂荒凉,并无一个人影。 事已至此,卓南雁那颗如遭火焚的心倒渐渐冷静下来,便在寺前安坐,静候林逸烟。子时一过,便见一道干瘦的人影悠然而来,竟是在四海归心盟会上大败后便不露面的娄千绝。卓南雁知道此人乃是林逸烟的死党,这时也懒得多言,冷冷地道:“林逸烟在哪来?” 娄千绝格格怪笑:“跟我来吧!”转身便行。卓南雁只得跟上。见娄千绝不住前后观望,便冷笑道:“老子一人来的,身后没有援兵。”娄千绝笑道:“谅你也没这胆量,敢在教主跟前使诈。嘿嘿,你张口便说援兵,可见早生了惧意……”卓南雁知道此人伶牙俐齿,最爱斗口,倒懒得跟他多嚼,只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娄千绝却再不搭理他,引着他下山后一路赶到江边,上了一艘小舟,命艄公扬帆南下。卓南雁追问了几次,眼见娄千绝始终一副冷冰冰的怪相,再也抑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揪住他脖颈,将他凌空拎起。娄千绝的武功也算极高,但失机一失,在卓南雁天衣真气的笼罩之下,却全无挣扎之力。耳听得卓南雁大声咆哮,脖颈喉咙处更是剧痛难忍,娄千绝不由喘息道:“这都是教主的吩咐,让我不可与你多言。你也该知道教主的脾气,他老人家盘算已定之事,分毫更改不得。那位林圣女自然是好好的,教主决计不会为难于她……”卓南雁冷哼一声,才将他抛在脚下。 娄千绝不知有何打算,这船行得极慢,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池州,娄千绝才命船泊岸。卓南雁忽道:“咱这是要去南宫世家吗?林逸烟 是要让我带他进那无极诸天阵,是吗?”娄千绝脸色微变,冷笑道:“你见了教主,便会全都知晓。” 果然自此向西南一路辗转,不一日便到了天柱山下。 深冬时节,山林萧瑟,天柱山更增冷硬奇崛之色。林逸烟正在山下一间寺庙内等候他们。这寺庙自外看去荒冷破败,内里的殿堂厢房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卓南雁瞥见大雄宝殿上的佛像已换做了摩尼像,心底便是一动:“南宫参死后,南宫堡势必颓败,看来林逸烟已将手悄然伸到了此处。” 洁净的禅房内,林逸烟依旧披着那身永远光鲜闪亮的墨黑长袍,正自端坐品茶。卓南雁在路上早已打定主意,此刻劈头就道:“我带你去无极诸天阵,你这就放了霜月!”林逸烟幽幽地盯着他,目光中五味杂陈,忽地笑道:“你想通了?”卓南雁道:“你且先让我见见她。”林逸烟悠然笑道:“我岂会将月牙儿带到此处来?”卓南雁怒道:“你若不放她,休想让我带你进阵!” 忽听有人一声冷笑:“你这狂生,胆敢如此跟教主说话。”一道消瘦的身影飘然转来,竟是久不露面的慕容智。当日金鲤初会,慕容智重伤逃遁,此后再无音讯,实则是觅地潜修。当日他腹部虽被林霜月刺中,好在不是致命之伤,但经脉伤损数处,将养了几个月后,虽内伤痊愈,功力却不免大打折扣。 “启禀教主,”慕容智已向林逸烟躬身道,“属下都已安排妥帖。南宫铎这便赶来见教主,这小子已对咱圣教死心塌地!” 卓南雁见慕容智突然出现,又听得南宫参之子南宫铎也被慕容智收服,心中一动:“娄千绝、慕容智这些死党全都出动了,再加上新近收服的南宫铎,看来林老魔此行当真势在必得。”耳边不由响起那晚在客栈之中林霜月说过的话:“依着他的xìng子,定要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众人明白都是大家错了,都去回头对他顶礼膜拜。” 林逸烟微微点头,却不言语。慕容智眼见卓南雁蹙眉沉思,不由喝道:“臭小子,识相的,便快快带我们进阵。休得再想耍什么花活……林圣女……”他本想说“可还在我们手上”,忽觉如此说话未免显得太过心虚,忙改口道,“林圣女眼下可不愿见你。” 卓南雁扬眉喝道:“若不见她,老子说什么也不去!”林逸烟目光倏地一寒。娄千绝见状,抬手便掣出了伏魔杖,慕容智也森然踏上一步。卓南雁哈哈大笑:“要打上一场吗?老子奉陪到底!”他双掌险垂腰际,真气凝而不发,却已有一股雄浑大气横压出去。环伺身周的三大高手各自一凛。 林逸烟终于吐出一口气,冷冷地道:“好!只须你老实带我们进阵,出来之后,我自会让你们相见!”说着眼神变得愈发冷峻,“若是你不答允,今生今世,再也别想见她一面。” 卓南雁听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yīn森,心底不由腾起一股寒意。慕容智这时却赔起笑来:“月牙儿是本教圣女,咱们难道还会为难她吗?只因她不在世间,若要见她,又须往返数日,只怕耽搁了进阵的大事。教主一言九鼎,你若应允了便能如愿见到月牙儿,何乐而不为呢?” “这魔头执意今日入阵,看来势难推迟。他手段dú辣,全无半分人情,也不可激怒了他。”卓南雁想到此处,索xìng朗声道,“好,我答允你。但你也须答允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得为难她。” 林逸烟双眉一竖,卓南雁却跟他凛然对视。微微一颤,林逸烟终于斩钉截铁地道:“依你!”卓南雁道:“请教主立下誓来。”慕容智和娄千绝齐声怒叱。林逸烟却笑道:“好!出阵之后,本教若有食言,便遭明尊降罪,永坠黑暗世界!” 卓南雁听得他以明尊立誓,心内稍安。林逸烟又细问了他上次入阵的经历,凝眉盘算片晌,点头道:“你上次入阵当在戌时左近,这回咱们还是选在一样的时辰!” 此时日色西斜,离着戌时已近。少时,庭内响起南宫铎的叱喝之声,他口中骂骂咧咧,搡着一个老者大步赶来。慕容智迎出门外,见那老者衣衫褴褛,肩头打着满盛鸡鸭的竹笼,不由皱眉道:“你带这老头儿来做甚?” 南宫铎笑道:“您曾吩咐过,要预备些活鸡活鸭以备不测。这老头子是哑巴,手脚倒还麻利,正可给咱提着鸡鸭。”说话间一眼瞧见了居中而坐的林逸烟,连忙跪倒参拜,“属下南宫铎,拜见圣教主!”自南宫参那龙须老头子的身份被揭,南宫世家便被官府查抄,南宫禹等人虽都不知南宫参暗投龙须之事,也尽数被抓。南宫铎则侥幸逃脱,这世家浪dàng子弟怎忍得了江湖飘零的冷清,被慕容智小施手段,便即归降。 林逸烟见他相貌堂堂,满面的干练伶俐,心下欢喜,脸上却不露声色地微微点头。慕容智的目光仍凝在那破衣老者身上,道:“他是本地土人吗?”南宫铎代答道:“正是,孤苦伶仃的一个老倌。呵呵,我南宫世家故老相传,大阵内极是凶险,有时候多这个活人,可比鸡鸭还要管用得多。” 慕容智“嗯”了一声,忽地闪上前去,劈劈啪啪地扇了那老者四记耳光。这一下出手奇快,便连卓南雁都不及阻拦。那老者大骇,口中呜呜乱叫,一跤跌倒在地。慕容智冷笑道:“南宫世家的人怎地不会武功?”南宫铎苦笑道:“这厮又蠢又哑,怎么学武?” “当真半点儿武功也不会吗?”慕容智冷笑声中,左脚倏抬,正要向那老者肩头扫去,忽觉一股劲风自后袭来,慌忙收足,斜刺里蹿开。他这一下退得极快,后臀还是被卓南雁的脚风扫到,不由瞪着卓南雁道:“你这贼小子,又要干什么?” 卓南雁上前挡在老者身前,喝道:“你敢踢这老人一脚,老子十倍奉还!”慕容智脸色一白,怒道:“进出大阵,万事都须仔细,若不试试,怎知这老小子不会武功!哼,还没进阵,你便要造反?老子偏要踢他。”卓南雁冷冷道:“那你便试试!” “够了!”林逸烟一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9 章 起身,扬眉道,“时辰将到,咱们走。带着这老头儿。”南宫铎向那老者连连比划。那老人呜呜点头,拎起笼子,可怜巴巴地跟在南宫铎身侧。南宫铎在前带路,林逸烟则紧跟在卓南雁身后,慕容智跟娄千绝并肩行在最后。六人各怀心思,大步前行。辗转行不多时,便到了磨玉谷前。 再次望见五行天那五块孤兀高耸的石柱,卓南雁不由想到当时与林霜月在此缠绵两别的情景,心内一声长叹:“小月儿,你等着我,我自会将一切原委说给你听。”仰头观望天象,默然推测入阵方位。 那老者见到那五块怪石,吓得浑身发抖,见南宫铎冲他指指点点,知道要进大阵,更是双手连摆,呜呜乱叫,死活不肯相从。娄千绝满面不屑,道:“多个累赘,有什么用处?放这老小子走吧。”慕容智“嘿嘿”冷笑:“遇见凶险,多个人试试也好。”林逸烟一笑点头。那老者蓦然“呜”地一叫。转身便跑,被南宫铎一把揪住,拽到身后。 卓南雁忽道:“第一重阵法乃是五行天,诸位跟紧了我,运功护住心脉,无论遇到什么怪事,都要勿惊勿怪!”重临这天下第一险恶大阵,连他也不禁收起了往日的狂气。回顾那老者,连比划带说,“你便跟在我身后,我定然不会让你有事。”那老者见了他清澈明亮的目光,脸上惊惶之色渐渐消散,微微点头。 眼前便是那带着剑痕的无极诸天石碑,远处则是直耸入云的黑黢黢的五块居岩,慕容智、娄千绝等人均是纵横天下的老江湖,但此时不知怎么,都觉有些心慌意乱,忙各自鼓气运功。只有洞庭烟横林逸烟兀自负手凝立,脸上神色淡定,瞧不出半分异色。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二节:鬼诈神天 天崩地陷 “走吧!”卓南雁陡地一声长啸,扬手抓起那老者脖领,身形一晃,疾步向前。慕容智等人慌忙跟上。六人直欺入五行天阵内,都觉一股怪力横压而来。耳听卓南雁在前面呼声连连,慕容智、南宫铎诸人也只得勉力前行。 诸般怪力连绵而来,万千情愫jiāo相闪耀,百步之距似乎漫长如千山万水,娄千绝等人正觉难耐,猛听卓南雁叫道:“好了!”与此同时,诸人只觉周身一轻,各种怪相一起消逝。 南宫铎功力最弱,此时犹在阵中,忽觉心头升起一股悲恸的怨气,想到家族残破,忍不住便放声大哭,猛觉脖领一紧,一股大力推涌,他飞身出阵,才回过神来,眼见林逸烟面无表情地立在身侧,忙颤声道:“多谢……多谢教主援手!” 卓南雁此时却觉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这五行天的阵中怪力怎地颇有些不同,较之从前,似乎变得弱了许多?” 出了五行天,便已到了没甚凶险的太极天。行到太极泉前,慕容智等人均感疲乏,心底对这蕴藏无尽宝藏的大阵,都生出一股油然惧意。众人饮了泉水,林逸烟便命诸人暂且休息。 四周都是混沌沌黑沉沉的高山,天上的星月显得无比得高远。山谷间的夜风冷得像刀子,好在太极泉旁还有道道热气腾起,娄千绝和南宫铎又燃起了篝火,稍减寒意。卓南雁忽道:“林教主,你出生入死进得大阵,定是为了那些传说中的宝藏了。你取出财宝来,又有何用?”林逸烟的眼神在寒夜里凛凛一闪,冷冷道:“干你何事!” “你是要造反!将那些珍宝金银用做造反的资财。”卓南雁的声音沉缓冷定,“教主神机妙算,本想宋金大战,拼个两败俱伤,你才好从中得利,却料不到这场宋金大战这么快就了结了吧?嘿嘿,眼下宋军气势正盛,光建康就屯兵二十万。明教徒众却不过万人,教主又威信大失,便取出财宝来,又如何能成大事?” “住口!”林逸烟终于冷叱一声。在风中挣扎扭动的火光将他那张脸映得忽明忽暗,倍增yīn森之气。卓南雁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下去:“眼下金兵溃散,宋军士气大振,起事之天时已失;洞庭湖大云岛与池州齐山皆无险可守,明教实无地利可言;教主以一己之怨,击杀曲明使,大失人心,万千徒众离心离德,哪里谈得上‘人和’二字。教主天时、地利、人和皆失,怎可起兵举义?” 林逸烟再不言语,只死盯着他。四野老树的干枯枝杈在夜风中摇摆碰撞,“咯吱吱”的响动酷似野兽磨牙凿齿之声。卓南雁也不由得心底发冷,却仍道:“这一场无谓征战,又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xìng命。大地重归光明,万民永享太平教主若得了这些财宝,何不用于救济百姓,使天下百姓皆知此理,为我明教聚些民心,岂不更好?” 不知怎地,林逸烟听他说到最后,目光中的寒意倒敛了许多,双眉微蹙,似乎意有所动。慕容智却一声长笑,沉声喝道:“无知竖子!教主圣学渊深,胸中包罗万有,凭你这rǔ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教主驾前大放厥词?”他这话一说,林逸烟长眉一展,脸上立时又回复了往日的傲兀深沉。娄千绝也怒喝道:“是啊,姓卓的小子,你忘了进阵之前是怎么答允咱们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过了屁便忘个干净,算哪门子的好汉?” 卓南雁只得悠悠一叹,暗道:“便让他们找到宝藏却又如何,若真有重大财宝,往返运送,必然多费周折。林逸烟也难在月余间兴起万兵之乱,那时自有工夫对付他们。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救出小月儿,我又何必跟这些人多费唇舌?”一念及此,只淡淡地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们寻到宝物,便烦请教主将霜月的下落告知于我。”林逸烟yīn冷着脸,微微点头。 众人休息一夜,再向前行。到了两仪天内,风云变色,怪象迭出。六人jiāo互扶助,终于捱到那对铜凤凰前,由卓南雁搬开石球,停了阵内枢纽。经此一劫,慕容智等人更是心惊ròu跳,便连林逸烟都不禁脸上变色。 到得三桓天时,天色已沉黯下来,卓南雁寻到了父亲桌藏锋当年破阵时砍断的那块石柱,凝望父亲的留字,念及往事,不禁怅然。林逸烟也在暮色中凝望着剑狂遗下的那道剑痕,若有所思。 卓南雁忽道:“其实在家父心中,也深盼着光明重临大地,只是眷顾苍生之心犹多而已。”林逸烟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答话。三桓天阵十多年前便被剑狂毁去,照理说决无险困,但众人行走之际,都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之感在身周萦绕。四野暮色混沌,光影离合,几人心思忐忑,默然前行。 “有些古怪!”行不多时,林逸烟当先顿住步子,沉声道,“地中戾气太盛!”他近日修习三际神魔功中的大光明天雷术,因其中有吸取“九天雷、十地火”之法,对地气感应犹为机敏。听得林逸烟这么一说,慕容智等人才明白让自己周身不自在的缘由,各自点头称是。 “戾气?”南宫铎忽地打起颤来,“难道那些传说都是真的?”慕容智冷哼道:“还有什么传说?”南宫铎定了定神,才道:“据传这大阵所在的地下,原有一条万载dú龙,凶残暴戾,其后九天司命天君看出地下的戾气,知道dú龙难驯,便在飞升前留下成道真身,才镇住了这股dú龙戾气。再后来,本门先祖建成了无极诸天大阵,用以供奉九天司命天君的真身。先祖更留下话来,万万不可冒犯天君真身,不然……那dú龙的戾气bào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卓南雁听他所说跟当日南宫修老人讲述的大阵缘由颇有不同,不由便想到了当日“血猱役魄”、“火鸟拘魂”和妖鬼之说,心道:“南宫世家自来崇奉巫术,生出这些真假难辨的诸般传说,原也不足为奇,但南宫修老人所言,与史实相符,想必更可信些。” 南宫铎喘息几下,才又道:“家父曾言,所谓dú龙戾气,实则便山河煞气,暴戾难驯,沛然难御。”慕容智冷笑道:“什么煞气,都是吓唬野老村姑的言语。”南宫铎瞪大双眼,道:“本门镇山神功天星剑法的最后一重,名为‘地火剑气’,便是以自身剑气,调动身周山河煞气,以成地火蒸腾之势……”蓦地想到了其父南宫参之死,不由狠狠瞪视卓南雁。 “这还有些门道。”林逸烟想不到南宫世家的绝顶武功倒与他精研的大光明天雷术颇有相通之处,悠然点头,陷入沉思。一片冷寂中,忽闻前面密林内怪啸隐隐,苍茫的暮色中,也不知那黑沉沉的林子内还藏着什么怪兽。 南宫铎惊道:“教主,这……这大阵太多凶险,咱们还是走吧?”饶是娄千绝、慕容智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枭雄怪杰,此时也不禁心内生出些莫名惧意。那破衣老者忽地剧烈咳嗽,卸下肩头竹笼,满笼鸡鸭立时大声聒噪。 “走!”林逸烟的脸上异彩闪烁,满是目藐云汉之气,“传言志怪,岂足为凭!”大袖飘飘,当先疾行。娄千绝先横下一条心来,骂道:“有教主在,你们还怕个鸟,临阵退缩,岂不成了娘们?姓卓的,劳驾过来带路吧!”卓南雁叹息一声,也只得跟了过去。南宫铎等人也疾步跟上。 自三桓天寻到那水帘洞,一路倒是有惊无险地穿越了四象天,到得八风天前。 众人听得卓南雁的述说,都知这八风天最为难缠,各自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但这大阵不知是否真是戾气发动,还是运转不灵,八风天远不如上次卓南雁所见的那般可畏可怖。卓南雁推算出了天门、地户所在,众人随之一路前行,居然有惊无险地穿越了八风天,到了无极天的神殿前。 娄千绝长出了一口气,尖声笑道:“什么狗屁大阵,我瞧也不过如此。”慕容智斜睨他一眼,道:“你当是你本事大吗?有教主圣驾在此,方才万事顺畅。”娄千绝面色微变,也只得连连称是。 无极神殿前的数十丈方圆,仍依先天八卦之理做了数重禁制,林逸烟胸罗锦绣,略略扫了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堂奥,霎时脸现肃穆之色,微微点头道:“果然巧夺造化!”夜风吹到这里似乎也柔和起来,殿前东首的草木似乎不是长在隆冬,居然郁郁葱葱,殿前的水池内波光粼粼,一切都显得那样妙趣天成。 林逸烟白润的脸上愈发焕然生彩,轻叹道:“万物谐畅,是为天道!”他苦修魔功多年,已晋“魔极入道”的化境,窥得天元境界后,他对天道的追求实不弱于“沧海龙腾”完颜亨,但因近日筹谋叛乱,反将心思都用在了yīn谋诡计上。此时凝目前方那犹如活物般的神殿,林逸烟竟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感动和久违的酣畅。这一瞬间,他几乎便想抛却满腔的抱负,遁入山林,重登天道之途。 “万物谐畅,是为天道!”听得林逸烟这淡淡一语,卓南雁便知洞庭烟横于天道上也有超人领悟,心内暗赞。 “教主,咱们该进哪一座神殿?”慕容智的一声轻唤,将林逸烟的悠思斩断。林逸烟微微点头,入阵之前,他曾细问了卓南雁中央无极神殿内的设置,这时便道:“前面三座神殿,中央的无极神殿是为大阵总枢,其中‘大化红流’的禁制太多凶险,陷身其中,稍有不慎,万难解救。咱们还是直取左右偏殿……” 慕容智笑道:“教主灼见!既然金银财宝都在偏殿内供奉,咱们还巴巴地冒险进那正殿做什么?”林逸烟将手一挥,一行人疾步向前。 费尽心机地突破神殿前的重重禁制,慕容智等人才惊骇地发现,这两座偏殿全被高高的院墙阻住,竟然无门可入。几人的脸上都现出骇异之色,林逸烟却沉声低笑起来:“这才对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那正中的无极大殿殿门大开,正要引得来此的外人贸然入内,深陷‘大化洪流’之中。实则那没有门的偏殿内,才是埋宝重地。” 众人均觉有理,但话虽如此,到底如何进入偏殿,依旧是桩难事。卓南雁凝立在东首偏殿之前,暗中施展忘忧心法探查,但觉那高强之后的气息怪异至极,似有道道雾气盘旋萦绕。他心下称奇,暗将功力提到十成。正待细探明白,猛觉一股怪力当头横压过来,卓南雁只觉脑顶嗡然一痛,忍不住退开两步,骇然收功。 “知道厉害了吗?”林逸烟就如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向他淡淡一笑,“此地戾气极盛,你适才探出了什么?”卓南雁知道自己暗施心法探察,决计逃不过这大魔头的眼目,但也不愿示弱,冷冷道:“你倒厉害,自己去探探便知。” 林逸烟冷笑一声,双掌轻挥,指间都生出莹莹异彩。那彩芒渐渐耀目,竟似十指都燃起火来一般,暗夜中瞧来,分外诡异。众人均觉骇异,慕容智更是竦然动容,道:“大光明天雷术!”一语甫毕,林逸烟已将双掌按在地上,东拍西按片刻,蓦地一声低叱,双掌上的火光熠然一闪,随即齐齐熄灭。 “恭喜……”慕容智的声音竟已微微发颤,“恭喜教主三际神魔大法……功成圆满!”娄千绝、南宫铎全不知那大光明天雷术是什么魔功,忙也跟着贺喜,那哑巴老头却脚底发软,骇得一脚坐倒在地。 “果然厉害!”林逸烟脸上有一层银光游走不定,缓缓地道,“自入得大阵以来,以此处地下的戾气最盛,乃至……较正中无极神殿的戾气还要胜强几分。” 南宫铎变色道:“那……那定是dú龙戾气了,料来那九天司命真君的真身便在这殿内,咱们还是莫要冒犯得好。”慕容智满面不耐,冷冷道:“南宫铎,当日你怎生答应老夫来着?你若不冒险,南宫世家就此一蹶不振,你可心甘吗?”南宫铎顿时住口不语。 “在这里了!”林逸烟霍地斜身踏上两步。他的大光明天雷术对地煞之气感应犹深,此时默察良久,终于指着一处高墙,道:“此处地气最是古怪!若我所料不差,天君真身,便在此条直线上。” 那高墙高可数丈,光溜溜得决无攀援落足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0 章 谁也不知墙后有无机关埋伏。慕容智抓起两只鸡鸭,扬手仍过了高墙,但听嗤嗤乱响,一阵惶急的鸡鸣鸭叫响过,随即了无声息。 “有乱箭机关!”慕容智目光闪烁,又要抛入鸡鸭。林逸烟却冷笑道:“何必这般费事!”身形疾闪,双掌平推,只听轰隆巨响,那高墙已破开一洞。烟尘四下飞腾,林逸烟大袖飘飘,已当先走入。几人齐声欢呼,连卓南雁也不禁心内一震:“林逸烟身为一代宗主,果然气魄过人。” 高高的院墙内是空dàngdàng的庭院,破洞所在正对着一道青石铺就的甬道。广大的庭院黑沉沉空dàngdàng的,只寥落疏旷地散步着十几块青石,连树也没有一颗,衬得对面的偏殿也有些虚无缥缈。 娄千绝要在教主跟前显出些锐气来,虎吼一声,飞身前跃,但双足才踏到甬道的青石板上,猛觉两股怪力分从两侧袭来,顿觉全身如遭万千冷箭攒shè,难耐至极。他一声惊叫,要待后退,却觉浑身无力,惊骇之际,陡觉脖领一紧,已被林逸烟一把拽回原处。 “教主!”娄千绝惊魂甫定,兀自觉得浑身发冷,“那是什么机关?”林逸烟缓缓地道:“那不是机关,是阵法。”他的眼芒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灼灼跃动,望向卓南雁,“右首的阵势,你看得出吗?” 卓南雁苦笑道:“教主果然高明!我也只能看出右首的阵势,那该是道家水法绝阵之一。那几块怪石的摆布,玄机暗蕴,四周更被一股地煞戾气笼罩,若我所料不虚,那该是失传已久的习坎凝yīn阵!”顿了一顿,又道,“左首的阵法,我却全然窥不破玄机,只觉有一股难言的凶戾之气。” “左边的是巫教阵法。地下埋了被灵力加持过的法器……”林逸烟深吸了一口寒气,闭目探察片刻,才幽幽地道,“那是尸骸残骨二十七具,嗯,灵灯数盏,一、二、三……居然是九盏灵灯!” “莫非是九灯定魂阵?”慕容智倒吸了一口寒气,惊道,“属下只听说过三灯定魂阵,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七灯定魂阵,怎地又多出了两灯?”林逸烟缓缓地道:“多出的两灯是‘罗灯’和‘计都灯’。此九灯定魂阵在唐末传自天竺,在中土失传已久……”卓南雁听他侃侃而谈,心中一动:“林逸烟精通魔功巫道,这些巫教阵法自然难他不倒,但右首的道家阵法,想必他未能看得出来,只是诱我说出。” “他nǎinǎi的,”娄千绝惊道,“这南宫先人好不厉害。居然布下了道家、魔家两门阵法!”林逸烟冷笑道:“更厉害的,是这两般阵势互为犄角,攻左则右援,攻右则左援。”娄千绝恍然大悟:“怪不得属下适才觉得左右两股怪力,好险好险。” 慕容智皱眉道:“南宫公子,令祖的阵法,你可破得了吗?”南宫铎忙道:“本门阵学渊深,这个……术业有专攻,属下只精习剑阵,这个什么习坎凝yīn阵,可不明破法。至于那些巫教阵法,更是失传已久,属下连听也未曾听说过。”他生怕林逸烟让他上前相试,一口气地全推个干净。 “南雁,”林逸烟居然望向卓南雁一笑,“听说你师从易绝多日,得其真传,这习坎凝yīn阵可有破解之道吗?”卓南雁微一凝思,道:“八卦之中,坎为水,双坎为习,习坎为险难之卦。此阵之下想必便有暗流激涌,被布阵者聚集水汽,凝结水煞戾气伤人,急切之间,实难破解。”林逸烟冷笑道:“易绝弟子竟也没有破解之道?” “若要破解,只有一途,”卓南雁却不愿示弱,道,“以dú攻dú!”林逸烟双眸一亮,道:“你是说,使二阵自相攻伐,令其两败俱伤?”卓南雁点头道:“此法虽然凶险,却也是目下最神速的过阵之法。”慕容智奇道:“过阵?”卓南雁道:“这两大绝阵一时三刻是破不掉的,只能将其禁制打开一条通路,容咱们过去!” 慕容智似懂非懂,道:“那你这以dú攻dú之法,到底该怎么cāo行?”卓南雁道:“习坎凝yīn阵的阵眼便是那几块怪石,只须变换怪石方位,其凝聚的水煞戾气便会随之转向。若将这四散发shè的水煞戾气尽数聚向左首巫阵的阵心,同时调动左首的九灯定魂阵,使其巫力shè向右首习坎阵的阵心,让它们二力jiāo征,相互抵消,咱们便可找到一条戾气最弱的通道。” 他这番话言简意赅,便连全然不晓阵法的娄千绝都连连点头。卓南雁又道:“但这以dú攻dú之法,须得左右两阵同时下手,我只有把握对付那道家的习坎凝yīn阵,对那巫教绝阵却全然不懂。” “铤而走险,在此一举。”林逸烟笑道,“那巫教的九灯定魂阵,就由本座出手吧!”二人恰恰各是当今道家、巫家中精研阵法的顶尖人物,似乎天然的风云际会来此破阵之人。两人详细计议了出手的方位时机,便各自运功遥探前方阵势玄机。 慕容智等人不明所以,只能心惊ròu跳地看着他二人。眼前这条笔直平坦的通道两侧,居然凝布着两大绝阵,一侧是神,一侧是魔。由神魔共同守护的神殿内,该蕴藏着怎样的宝贝?几人想到此处,忐忑的心底又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激越。 片刻后卓南雁和林逸烟相对视点头,各自一声长啸,齐齐跃起。两人都知身入巨险之中,身法都是快如利电。 所谓阵法,实则多是调动或改换天地间的磁场以困住入阵之人,至于那些偷天换日的具体手段则各自不同:道家阵法乃依五行八卦之理,颠倒yīn阳,凝聚地煞布阵;巫教阵法则以巫法加持,调集法器或鬼物的灵力伤人。这些所谓的地煞与灵力,实则都是某种不为世人所知的磁场,其中自然有许多深奥难解之处,只能靠道、魔两家代代耳口相传。 卓南雁在阵外揣摩良久,已看出那些怪石看似错落有致,其实外围的石头都是故部疑阵,只中间的七块巨石是按斗、牛、女、虚、危、室、壁的玄武七宿阵势布成。玄武为北方水神,故而南宫先祖以之调动本地水煞,只要转动七宿方位,则其水煞戾气必会随之而动。 一冲进石阵,便觉一道道的沉浑巨力四下袭来,这凝yīn阵的地煞之气委实惊人。卓南雁早将天衣真气运到了第五重的境地,浑身如同天衣罩体,当下奋勇向前,出手如电,已将第一块“斗宿石”平移三尺。 那边林逸烟一入阵内,也觉眼前鬼影幢幢,飘飘dàngdàng地四下里围上。 正如慕容智所说,中原巫教有三灯定魂阵传世,那是以三盏天灯为法器,用灵力锁住入阵者的心魂神智,灯盏越多,阵法越是狠辣,最多可到七灯定魂。但眼下这定魂阵居然设有九盏天灯,多出的二灯名为“罗”、“计都”,那都是得自天竺神道中的恶魔之名,据传能吞噬日月。 林逸烟先前默察良久,已看出这“罗”、“计都”二灯,正是其阵眼所在。此时眼见四处鬼气森然,忙双掌托天,暴喝一声,掌心上已现出一道电芒。身入绝境,他一上来便祭出大光明天雷术,只闻霹雳震响,雷发电shè,顿时震得身周鬼影一黯。 “摩尼明尊,赐我光明。灭神除魔,万世太平……”林逸烟口中念念有词,双掌在地上连连拍动。此时他功运绝顶,眼中都似要耀出火光来,又是一声大喝,双掌破土而入。再探出来时,掌上已擎了两盏样式奇古的灯盏,想必那就是“罗”、“计都”二灯了,在暗夜里shè出鬼火一般蓝幽幽的诡异光芒。 庭院中霎时腾起一股yīn森森的鬼气,远观的慕容智等人都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均是心内惊骇,张皇后退。林逸烟忽又厉声大喝:“九灯悉备,三魂无依!”随着喝声,他身上也发出一团红光,犹如裹了一层红霞,红霞与那蓝色冷芒一jiāo,风雷之声连绵不绝。众人惊骇之间,他已转开身子,将两灯再向地下chā去。 卓南雁真气发动,越推越快,已将牛、女、虚、危等四块宿石巨石相继推开,但推到那室宿石时,突觉一股yīn寒之气当胸袭来,如同怒流决堤,竟将他胸前的护体真气撕开一道裂隙。危急之际,忽听林逸烟那一边雷声震响,九灯定魂阵的煞气已横击过来,正将他胸前的寒气撞开。 “他得手了!”卓南雁心神一振,乘势连推室宿石和壁宿石,终于将玄武七宿的阵眼横转了过来。 只听轰然震响,两大绝阵搅起的煞气撞击一处,顿时满院怪风飞卷。卓南雁看那甬道当中,两阵煞气jiāo界之处,反风力最弱,忙飞身横跃。 “成了!”林逸烟哈哈大笑,身形电shè,已跟卓南雁并肩而立。慕容智、娄千绝等人才如梦初醒,飞身赶来。南宫铎吆喝一声,那呆愣的老者也仓皇跟了上来。 一行人战栗着向前,但闻阵阵怪声,或如雷鸣,或如牛喘,或如鬼哭。慕容智等人心旌摇曳,只顾拼力疾赶,忽听前面“咯吱”一声,沉厚的殿门已被人推开,耳畔怪声一敛,才知已穿过了那甬道,到了偏殿之内。 眼前一团漆黑,慕容智摸索火石,正要点燃手中火把,林逸烟屈指一弹,指间飞出一团火光,已将火把点燃。众人这才看清眼前这座殿堂竟是向下倾斜的,前方一道黑黝黝的洞口,也不知还暗布着什么玄机。慕容智将手一挥,两只鸡鸭被抛了进去,一路只闻鸡鸣鸭叫之声远远传来,久久不绝。 林逸烟长眉一轩,左臂倏长,已扣住那哑巴老者的脖颈,凌空提起,猛向那洞口挥去。他这下出手快如鬼魅,事先又全无征兆,便以卓南雁之能,也猝然难防,待得惊觉,那老者已一路呜呜哀鸣着滚入了洞中。卓南雁向林逸烟怒视一眼,自慕容智手中夺过火把,大步闯入洞中。 洞内居然没有什么阵法机关,那老者正趴在石阶上呻吟。卓南雁忙上前将他扶起。林逸烟、慕容智等人远远瞧见他二人无恙,均自欢喜,忙疾步冲下。 众人拾级而下,便觉一股潮湿燠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卓南雁暗运忘忧心法遥探多时,心底蓦地生出一种奇异感觉:这偏殿的下方正与中央无极神殿下的深洞相通,那湿热的潮气正是那地泉发出的。 这深洞极是深长,越向下行,身周的热气越浓。卓南雁不时觉出胸口有道道清凉之气,沉寂多日的天罡轮又有些异动。“你知道自己要回家了吗?”卓南雁拍了拍怀中的天罡轮,也不知是凶是吉。 忽见前方耀出一片金光,慕容智等人齐声惊呼。闪耀的火光下,只见地下倒着两只檀木大箱,箱内滚出的珠玉和金锭,光闪闪地摊了满地。 娄千绝惊道:“他nǎinǎi个熊,这箱子怎地倒了,难道是有人先到了?”慕容智摇头道:“不是。这箱子必是自然塌倒的,不然这满地宝贝怎地没被拿走?”抓起一串玛瑙,立时双目发亮,“好啊!教主,上好的锦红玛瑙。” 忽听娄千绝“哎哟”一声惊呼,高举起手中的火把,叫道:“前面还有!”众人举目望去,果然见类似的箱子竟有连绵两排。箱子都是五尺见方,雕饰精美华贵。慕容智手忙脚乱地撬开两只箱子,却见里面都是满盛金银。 一时间,众人都觉口唇发干,洞内便有阵阵喘息之声。南宫铎更是双目喷火,乘人不备抓起几把珍珠,偷偷地塞入怀中。娄千绝则一路大呼小叫地向前飞奔:“六、七、八……一共十只!哎哟,他nǎinǎi的,这是什么?” 众人听他喝声有异,急忙跟上,却见一道石门正自缓缓转开。原来娄千绝毛手毛脚地竟触开了一道石门的机关。石门打开,众人全都惊呆了。 眼前都是神像,有黄澄澄的纯金神像,有白润润的玉石神像,更有剔透玲珑的各色宝石、翡翠、玛瑙雕就的神像,当真五光十色,异彩纷呈。众神像小者二三尺,大者与zhēn rén仿佛,或坐或卧或立或跃,神态生动,冉冉yù飞。 这道神秘石门背后的地宫中,竟是一个仙界,由道、魔共同守护的霞彩氤氲的仙界。林逸烟和慕容智都是眼光绝顶之人,一眼便看出那些神像非但质地昂贵,更兼雕工精绝,都是罕见的宝物。这满室神像,委实可算价值连城了。 “果然、果然有宝藏啊……”慕容智的声音都颤了。“这一个最大!”娄千绝大叫着,手指着当中那一人高的漆金坐像。林逸烟看他毛手毛脚地便要上前,生怕他踢倒了那尊玉像,忙喝道:“仔细些!”娄千绝立时驻足不动,指着那神像笑道:“教主,咱只要摸摸它,看看他是真是假。这神像最古怪,怎地跟个zhēn rén似的?” 当中那金色神像黄光霭霭,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态真与活人无异。“真身!”南宫铎叫道,“那……是九天司命真君的真身!万万动不得!”娄千绝笑道:“他nǎinǎi的,只怕真是动不得,这上面有字。慕容兄,你学问大,来看看是什么?” 慕容智上前两步,凝目盯着那神像莲花座上的几行金字,不由变色道:“果然九天司命的真身,这是几句谶语,说真君降服了妖鬼,告诫后人,万不可移动天君真身,不然妖鬼复生,此地将沦为魔域……” “哎哟,给真君按着的,可不正是妖鬼吗?”南宫铎蓦地惊嗥一声,“这……这真身可万万动不得。”那真君的莲花座下还雕着一个背生双翼的怪物,正被真君那指地之手按住。卓南雁早瞧那怪物眼熟,听南宫铎一叫,才想起那正是在五通庙地下中见过的屏风上所绘的妖鬼形状。 “为何动不得!”久不言语的林逸烟忽地一声断喝,闷闷的声音在地宫中滚滚回dàng,震得众人耳际嗡嗡作响。 “本座只信明尊!”林逸烟大笑道,“什么妖鬼天君,岂足一哂!”不知怎地,此时林逸烟胸臆间一股狂气冲dàng,恍惚间山河大地都在掌握之中,大袖挥出,一股雄浑劲风直撞过去。那真身呼呼摇晃几下,居然不倒。 卓南雁心头一震:“这林逸烟的举止怎地大有魔气?”余孤天的影子忽在他眼前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1 章 过。那时余孤天执意去斗仆散腾,战败仆散腾后,又赶去撕打完颜亮的尸身,最终触dú殒命。此时林逸烟那灼灼闪烁的眼神竟与余孤天颇为相似。 慕容智眼芒闪烁,幽幽地道:“这小小司命真君,居然敢跟教主顽抗!”林逸烟脸上异彩闪烁,大步上前,横臂扫出。便在南宫铎惊惶的嘶叫声中,那真身轰然倒塌。 神像倒塌下去,那巨大的莲花基座也被林逸烟的掌力毁坏,但听地下响如闷雷,滚滚远去。卓南雁猛觉胸前的天罡轮发出一道热流,热流dàng到他身上,竟让他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这神奇宝轮正在痛苦嘶叫。一瞬间他心底也闪过一幅古怪的画面:这巨大莲花基座下存有某种枢纽,遥遥地与天机神殿下的巨大玉盘相连,神像倒塌之后,那覆盖在热泉上的巨大玉盘也随之断裂。 这画面怪异至极,却又无比清晰。胸前的天罡轮兀自传来道道热流,那画面愈加清晰,卓南雁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知所措。 朦胧之中,忽听那哑巴老人呜呜痛呼,卓南雁心神一震,才见到那老人正被南宫铎揪住乱踢乱打。慕容智哈哈大笑:“这老儿留着也没什么用啦,一掌料理了最好!”身形一晃,便向那老者欺去。 “住手!”卓南雁斜刺里抢上,挥掌架住了慕容智的穿心指。慕容智怒道:“我自超度这老儿,干你屁事?”卓南雁冷冷地道:“老子瞧着不顺眼。”双手随意圆转,便将慕容智急风暴雨般的疾攻阻住,陡地反腿踢出,将蠢蠢yù动的南宫铎踢得惨号倒地。 慕容智被他逼得手忙脚乱,心下大骇,忙喊:“教主,这小子不守规矩!”林逸烟怒道:“南雁,快快住手!”生怕他二人一个不慎,毁损了金玉神像,忙横身上前。此时他心内急如油煎,十指疾飞,向卓南雁的双腕抓落,指间带起咝咝尖啸。 卓南雁哪敢怠慢,忙翻掌横切向林逸烟的脉门。林逸烟见他急切间变招,仍是圆转灵动,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息,心内大震:“这小子的功夫当真业已大成了。”他素来在意脸面,既已当着众下属的面答允了事成后让卓南雁与林霜月相见,自然不会与他为难,但此时一招之间,嫉才之心油然而生。 “大伙动手啊!”慕容智忽地暴喝一声。林逸烟心内微震:“当真要乘着人多势众,在此地做了这小子?”一闪念间,卓南雁的铁掌已横切在他右腕上,二人都知对方了得,忙各运内力相抗。这时慕容智和南宫铎已自左右拥上。 林逸烟见慕容智五指成爪,扣向卓南雁的咽喉,心内霎时劈落一念:“我林逸烟岂能如此卑鄙!”他大喝一声“不可”,陡觉风声飒然,一股yīn狠掌力已印向自己背心。这掌力来势甚是隐秘,但洞庭烟横魔功之高,当时已不作第二人想,左掌斜推,立时封住那人掌力。哪知便在此时,慕容智抓向卓南雁的手爪陡然一弯,化爪成掌,端端正正地击在了林逸烟的小腹。同一刻南宫铎长剑疾挥,竟刺入林逸烟的左肋。 异变陡生,卓南雁不由惊呼出声,忙收攻后退。“巫魔!”卓南雁指着那满面狞笑的老者,大叫道,“你是巫魔萧抱珍!”他一见这老者身手,便知是巫魔萧抱珍。他实在料不到,素来优雅飘逸的太yīn教主居然会纡尊降贵,扮作贫苦老者,更不惜让人打骂呵斥。 南宫铎的长剑刺破林逸烟的长袍,陡觉林逸烟的肌肤诡异滑动,他的长剑似乎刺入了一团水波中。恍惚间他觉得刺中了林逸烟,又似乎根本没有刺中。慕容智一招得手,便待后退,却觉林逸烟的小腹生出一股粘力,将他双掌牢牢黏住。 适才林逸烟心思浮动,双掌又分别被卓南雁和萧抱珍粘住,正给了南宫铎和慕容智二人可遇不可求的一瞬偷袭之机,竟让两人一击得手。只是南宫铎胆气不足,在林逸烟积威之下,这一剑出手虚浮,未曾刺中林逸烟的要害。卓南雁掣掌退开之后,林逸烟更发功将慕容智缠得进退不得。 饶是如此,林逸烟小腹中掌,实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巫魔?”林逸烟呵呵冷笑,左掌稳稳封住萧抱珍源源不绝攻来的yīn寒掌力,却向慕容智森然笑道,“你何时跟他联手的?” 震惊无比的娄千绝这时才如梦初醒,怒喝一声:“够贼,竟敢背叛教主!”掣出腰间伏魔杖,疾冲过来。萧抱珍心叫不妙,厉啸声中,一股雄厚掌力暴吐出去。林逸烟身子微震,终于斜退两步。慕容智一个踉跄,也脱开了他的掌握。南宫铎早撒手放脱了长剑,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 萧抱珍觑见娄千绝扑得凶猛,连绵两掌凌空拍去,登时将娄千绝逼得退开两步。慕容智咧嘴冷笑道:“何时?便是知道风满楼乃是你林大教主假扮之时。舍弟对你忠心不二,你却为何杀他?” 原来他为人yīn沉dú辣,却始终与慕容行兄弟情深,当年闻知慕容行在临安失踪,便yù赶去相救,但听得林逸烟说慕容行必然无恙,便也没有在意,及至听得兄弟惨死之事,实是悔痛不已。后来他在金鲤初会上重伤逃遁,觅地潜修,事后不久,便听说了林逸烟不慎失手洗兵阁之事。慕容智一直以为兄弟慕容行是被那怪人风满楼所杀,得知风满楼便是林逸烟乔扮的真相之后,实是恚怒yù狂。 痛定思痛,慕容智才知自己兄弟都不过是林逸烟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生死存亡,实在无关痛痒。其后一段时光,慕容智一直跟林逸烟虚与委蛇,心内早在盘算复仇之策。他思前想后,便想到了投靠巫魔萧抱珍,yù借金人之力与林逸烟相抗。只是那时宋、金大战将起,萧抱珍忙于征战,只跟他约定了联络之地,命他待机而动。后来完颜亮兵变身死,萧抱珍才去寻他。 这时慕容智正受林逸烟之命,全力筹措入阵寻宝事宜,二人一番计议,便定下了先借林逸烟之力入阵,事后乘机杀林之计。南宫铎本就是被慕容智收服的,被慕容智软硬兼施,已是服服帖帖。萧抱珍更许以事成之后,帮他重振南宫世家,南宫铎便也全力效劳。 为绝林逸烟的疑心,萧抱珍不仅化身为贫苦老者,更不惜锁住一身真气,让慕容智和南宫铎不住折辱厮打。最险的一次是林逸烟适才在偏殿外揪起 他抛入地宫,萧抱珍惊骇之下,几乎泄露身份,好在那偏殿地宫内没有埋伏。也因这一着,让林逸烟对他再无怀疑。这计划本来天衣无缝,最终却因南宫铎这位世家子弟胆小畏死,那一剑出手犹豫,没有要了林逸烟的xìng命。 “好,连你也敢背叛我!”林逸烟眼shè寒芒,“那你便去寻你的兄弟去吧!”身形一晃,便向慕容智欺去。萧抱珍忙斜身阻挡,哪知林逸烟的身子倏地一弯,已揪起呆愣一旁的南宫铎,掌力到处,南宫铎哼也未哼,便即毙命。 巫魔见他重伤之下,出手仍是如鬼如魅,心内震dàng,尖啸声中,修罗yīn风指绵绵攻到。林逸烟肋间还chā着那把长剑,脸色被那些璀璨珠宝映照,兀自惨白如纸,但信手挥洒,已将萧抱珍的疾攻阻住。一旁的娄千绝奋不顾身地冲上,慕容智急忙上前拦住。慕容智的武功原比娄千绝高出一线,但自当日重伤之后,功力打了折扣,一时竟与娄千绝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地宫甚是广大,四人便在诸多神像面前捉对厮杀,道道劲风扰得火把光芒忽明忽暗。卓南雁静立一旁,一时也不知上前相助哪一方,但见那四人生死相搏,奇招妙式层出不穷,他心内反生出一股难言的厌恶之感,只想掉头走开。 “你们自寻死路,也怨不得我了!”林逸烟蓦地仰头大笑,“天雷殷殷,地火熊熊……”狂笑声中,掌上耀起道道电芒,轰然击落。萧抱珍心内大骇,他已自余孤天手下领教过这大光明天雷术的厉害,只觉林逸烟掌间带起的雷声罡风,较余孤天犹有过之,但此时此地,也只有勉力运功迎上。 四掌訇然相jiāo,地宫内如有闷雷响起。便在此时,忽听隆隆怪响,连绵而来。“不好!”卓南雁大叫一声,“这阵底的戾气发作啦!”喝声未落,便觉有一股潮气自莲花座下涌入。一时间红芒闪烁,厉响不绝,整座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忽然头顶掉下一块砖石,将一尊白玉天女砸得粉碎。 激战中的慕容智一个哆嗦,叫道:“哎哟,难道是妖鬼当真要复活了?”话未说完,一股热浪猛自莲花座下喷涌而出,沉闷了千载的地泉终于如怒潮决堤,喷发而出。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三节:穷途悟到 苦口罢战 慕容智心惊胆战,横溯两指,讲娄千绝逼退一步,转身便逃。卓南雁终于明白,当年南宫先祖将这大阵建在这灼热的地泉之上,用绝大神通 和精奇的阵法调动了地煞之气,压住了地泉,再发动地泉热力,源源不绝地推送大阵元转。但父亲卓藏锋和自己两次入阵,先后摧毁了三桓天并夺走了天轮,似乎都对这大阵造成了某种伤害,使得至此入阵后遇到的景象与先前的大有不同。而最终林逸烟狂xìng大发,毁去了那具真身,莲花座下的中枢断裂,这座大阵蝙蝠一匹狂奔的战车忽然被阻后轴裂车毁一般,突发一边。只听隆隆巨响,四下起伏,似乎山崩地裂一般。萧抱珍心底大震,只想撤掌逃走。他一无心恋战,顿时被林逸烟雄厚的魔攻袭入体内。林逸烟满面狰狞,哈哈狂笑:"妖魔小丑,便留在这地宫仙界吧!"悠然长吸了一口真气,三际神魔功bàoshè而出。这一击是林逸烟毕生功力之所聚,萧抱珍顿感浑身静脉酸胀yù裂,五脏六腑都似要翻转过来。他乖啸一声,不管不顾地横身便退。“碰”的一声,撞开石门,踉跄奔出。“看你五脏六腑尽碎,还能逃多远?”林逸烟仰天大笑,只觉胸臆间翻滚的那股热浪越来越难以压制,猛一低头,便喷出一口血来。原来适才他重伤之下,又强运大光明天雷术,伤上加伤,实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四周轰响不绝,林逸烟的肋chā上见,在烟尘火影中痴痴凝立,那身影寂寞至极。他转目四顾,却见娄千绝和慕容智也早逃得不见踪影了,石门内却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人,正向自己挥手。“卓南雁,”林逸烟嗤嗤冷笑,“他们都离我而去了,你还留在这里做甚?” 卓南雁道:“这地宫便要坍塌了,这地宫便要坍塌了,你快快逃生吧!”林逸烟怒道:“我有明尊护佑,与天地同寿,如何谈得上‘逃生’二字?”卓南雁见他言语见大有狂态,知他已是不可理喻,搭建身周地面震dàng,一股股的热浪不挺地自地下喷涌出来,忙振声怒喝:“那你便留在此处,等着灰飞湮灭吧!”这一喝玄功灌注,实如霹雳乍响,满室轰鸣。 “灰飞湮灭?”这念头伴着身周的的隆隆轰响,在林逸烟心内忽地闪过。他狂躁的眼芒嗖地一冷,编入烧得滚烫的热铁被寒水浇上,火红的星芒尽散,只乘下灰暗的冷光。 “你是死是活,干我屁事!”卓南雁大喝道,“你快快告诉我霜月被你关在何处?”林逸烟身子倏地一抖,沉沉地道:“我已派人将他送到健康春华堂,你去找陈金便是。”他一直咆哮狂笑,但此时的声音终于萧索下来。 “教主好自为之!”卓南雁瞪他一眼,转身便向外飞奔。石门外的甬道上沙石崩落,好在还没有泉水涌来。卓南雁心知若被埋在地下,任你有多大的神通,也绝难生还,当下越奔越快,忽听到前面咋喝连连,娄千绝双手疾舞铁杖,正跟慕容智裤兜不已。卓南雁瞄了一眼,便瞧见娄千绝背后背着先前盛放鸡鸭的竹篓内白灿然,竟放着几尊玉石神像,想是适才娄千绝推出地宫钱顺手牵羊偷来的。 此时形势万分危急,卓南雁也没心思细瞧,脚下如电,疾步闪过。但听身后两人兀自激斗不休,娄千绝破口大骂道:“天杀的慕容老儿,这几排大箱内都是珠宝,你何苦跟我争抢?”慕容智冷笑道:“这一箱金银也抵不上什么你那一尊玉像,你乖乖的将玉像分我一半……”娄千绝忽地大叫:“哎哟,贼斯鸟,弄碎了一尊!” 漫长的甬道层层向上,但因四处山岩崩落,出路,越发显得狭窄。卓南雁以忘忧心法探查四处,身如飘风,在逼仄的乱岩夹缝见急速穿行。越向前行,碎岩沙土掉落得越发密集。忽听隆隆震响之声不绝,跟着便想起娄千绝和慕容智的连番惨叫。卓南雁这时已经堪堪望到洞口,立时鼓足真气,犹如穿林鹰般疾掠而出。才闪入偏殿内,便听头顶轰隆隆一阵响亮,难大殿的殿顶竟在微微地颤抖。几人来时chā在殿中的火把也引燃了碎木,毕毕剥剥地腾起活来。卓南雁在四下里簌簌塌落的梁柱砖木间穿行,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呼:“南雁!”他已经回头,火光中却见林逸烟不知何时竟也奔到了洞口,却被一快大石压住了脊背,挣扎不出。卓南雁叹息一声,忙回身来救,拨开巨石,但见林逸烟的脚踝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卓南雁只得将那人一起拽出,那人竟是巫魔萧抱珍,知道七窍流血,显然已身亡,但脸上犹自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原来先前萧抱珍勉力逃到此处,觉得真气不济,只得倒卧在地,以龟吸术疗伤,但他五脏六腑被林逸烟以大光明天雷术震碎,已是奄奄待毙。适才林逸烟听得卓南雁提起林霜月,心底不知怎地竟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之念,也随后全力冲出,待到洞口,正被萧抱珍瞄上。萧抱珍奋起残余真气,死死扎住了林逸烟。林逸烟至此也是真力涣散,无力挣扎。眼见洞庭烟横便要与巫魔同归于尽,亏得卓南雁出手相助,才将林逸烟拉出。 卓南雁才将林逸烟背在身上,便见一股水流从洞口喷涌出来。水流来势奇猛,一下子便将二人夹裹其中。正如拿主意先前所料,这偏殿外的甬道下正伏有一股激流,与无极铜殿下的地泉相同,此时大阵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2 章 覆,两股怒流汇集一处,自地洞暗道内涌出。 身陷激流,卓南雁正要运功跃起,忽听轰然震响,难殿定终于塌陷下来。卓南雁忙挥掌劈头顶的巨大的梁木,只这么一缓,难水流已如决堤洪潮般冲来,大浪推涌,,旋即没过两人头顶,这无极诸天阵之所以称为绝阵,便因为当年南宫先祖设了多重禁制,此时绝阵受创,特别是偏殿中难漆金真身被毁,阵低机关自启,整座神殿便会向下沉去,地洞内的暗门打开,立时怒潮喷发上来。 刹那间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温热的书留自口鼻涌入,朦胧中只闻身后闷响不绝,这神殿正在慢慢坍塌沉下。危急之际,也显出了卓南雁的绝世武功。他拽住林逸烟,运足神功破浪而起,九秒飞天术在天衣真气的绝世神功运使之下,二人如同一道银光,瞬间冲出神殿。 茫茫暗夜里,只闻巨响隆隆,那神殿犹如一直伤痕累累的洪荒怪兽,在天地见发出最后的嘶孔,然后慢慢坍塌沉没。卓林二人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神殿却又被山谷中喷发的溪流卷住,顺波飘dàng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南雁才拉着林逸烟从溪水中正在上岸。此时四野已是一片薄明,溪畔鸟鸣啁啾。吸光映着曙色,闪着银白绯红的光芒。远山被晨霭闲云笼罩,更增飘渺之美。二人在溪边拧着淋漓的湿衣,回思昨晚惊天动地的数蕃惊险,都觉得如历噩梦。 “林教主”,卓南雁见这往日睥睨天下的大魔头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反生出几分怜悯,低叹道,“你的伤势怎么样?”林逸烟淡淡的道:“死不了,只不过……废了这一身武功罢了。” 卓南雁惊道:“废了这一身武功”?林逸烟长眉微蹙,似乎犹有不甘,但略一运功,变摇了摇头,黯然叹道:“本教三际神魔功可吸纳世间光明与黑暗两种力量,但光明,黑暗本就同生共长,若光明之念不坚,那股黑暗之力便会侵袭人心,最后那冲大光明天雷术尤其如此。我昨夜连云此功破阵,心神已成魔态,所幸的是那连环偷袭虽将我刺成重伤,但热血流出,却也将我身中的魔xìng洗去,好歹救了我的xìng命。这才真叫祸福相依! ” “光明之念不坚,黑暗之力侵袭人心?”卓南雁心中一懂,忽然明白了为何当日余孤天强运大光明天雷术激战仆散腾之后,忽然间变得神志激狂。 “我重伤之后,强运大光明天雷术连番激战,已是经脉尽毁,能捡得一条命已属万幸。”林逸烟苦笑一声,“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是梦。亏得你那一喝,让我这满怀魔血冷尽……” 卓南雁暗道:“这人挨了巫魔的一记偷袭,慕容智的两掌和南宫锋的一剑,犹能生还,而且反击毙敌,实是魔功惊人。”想到这yīndú叵测的一代魔宗武功尽废,自此江湖便省却许多血腥杀戮,心底反多了一些庆幸,叹道:“教主还要改天换日,让光明重临大地嘛?” “大地重归光明,万民永享太平!”林逸烟长眉一挑,摇头道,“我名叫以此为要旨,难道错了不成?为何……为何你们都不知我,还要个个背叛我?”卓南雁缓缓地道:“这总之自然半分也没错。但教主为了这看明教弘大的总之,多年来却使尽诸般黑暗yīndú的手段,甚或不惜残杀异己,岂非是大错特错?你虽要使万民太平,却先要助纣为虐,祸乱江南,万民未享太平,先遭涂炭,岂非是大错特错?” 这番话在他心内积郁已久,此时虽徐徐说来,却却别有一股震慑人心之气。林逸烟开始还双眉掀动,渐渐地脸上不由得显出一股肃穆之色,仰望淡紫色的浩瀚长空,默然不语。过了许久,他悠然叹道:“太慧曾呵斥我,,凡事总以刀兵杀戮为上。老和尚说得对,可惜这道理,我偏要我武功尽废之后我才明白!”卓南雁一吐胸臆,畅快了许多,轻叹道:“教主,霜月当真在春华堂嘛?” “不错,你去找陈金要人即可。”林逸烟的眼中掠过一丝罕见的暖色,“你带我……照顾好月牙儿.”这一刻,卓南雁忽然觉得,对面这人再不是难覆雨翻云的魔教教主,反而是个值得怜悯的老人,连他额头上的纹理都无比真实。他点点头,到:“不劳你说,我这一生一世,都会好好待她。” “好极好极!”林逸烟双眉舒展,摇晃着站起身来,振了振难身血痕斑驳的湿淋淋白袍,转身yù行。卓南雁忍不住问:“教主要去何处?无牵无挂,何去何从!”林逸烟驻足凝望那轮蓬勃的旭日悠然道:“祸福相依,便如光明与黑暗jiāo换转换。昨晚身临大险,生死翻覆,倒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要找个锁仙洞那样的订房,静下心来,将这些道理都想清楚了。”卓南雁笑道:“道理?原来教主离武道远了,反离天道近了.” “天道冲虚,用之不盈。”林逸烟呵呵一笑,“这道理令尊已然领悟了,我却还须苦悟这个明白。呵呵,洞庭烟横当真及不上剑狂吗?”大袖挥洒,迈步而去,卓南雁望着他那萧索的背影蹒跚远去,心底且喜且 忧。 此时深山沉寂,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卓南雁才细辨身周地形,觉出此地竞离南宫修老人的竹林不远了,想到伶俐活泼的南宫馨,顿觉心底一痛,他摸拉摸怀中,昨晚虽在水中载浮载沉,好在他天衣真气周护全身,怀中物事倒没丢失。 掏出刘三宝临终钱给他的银镯,卓南雁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 “大哥哥,这镯子真漂亮,黄毛小子给我买的啊?就是太大了……黄毛小子呢?” “嗯,等你再大些,这镯子便戴着合适了。三宝兄弟嘛……跟他师父会金国啦……” “这黄毛小子,便不来看我吗?” “他……说过要来,但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卓南雁辞别南宫修祖孙二人,一路疾行,出了天柱山,但南宫馨那惆怅的叹息还在耳边回dàng。他终究没有勇气告诉她刘三宝的死讯,跟不敢说自己是失手杀死的。但机灵百倍的南宫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卓南雁不敢多加停留,便偷偷地想南宫修辞行。 南宫修老人颤巍巍地送他出来卓南雁见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对自己有些yù言又止,便道:“修老是否在担忧馨儿?”南宫修暮气沉沉地道:“老朽老矣……”卓南雁不待他说完便道:“修老放心,晚辈此去办些要事,修老若有吩咐,晚辈自会赶来。馨儿也决计不会孤单,我更会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南宫修连连点头,混浊的老眼内耀出些喜色。 一路匆匆地赶回健康,到明教春华堂来寻陈金。哪知陈金冷冷地道:“圣女已不在此处……是咱们看护不周,圣女破室而出,目下已不知去往何处。陈金不是不力,便等教主责罚是了.” 卓南雁一震,细看陈金的脸色,低声道:“陈舵主,你私自放走了霜月,实是担了不少风险。卓某甚是感激……”随即便将林逸烟在无极诸天阵内的诸般遭遇说了。 陈金听说林逸烟武功尽废,双目不由瞪得老大,神色似悲似惊,沉了好久,才道:“既然如此,也无须隐瞒卓兄了。林说之走,确是我有意为之,但她去了何处,我实在不知。”卓南雁大失所望,反复问了多次,逼得陈金发誓赌咒,才确信林霜月已真的不知所踪。 走出春华堂那轩敞却有空旷的屋宇,卓南雁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也变得空dàngdàng的。大医王萧虎臣果然还在健康访友。卓南雁费尽辛苦找到他时,才知大医王虽然一直在看护林逸虹,却已很久没有见到林霜月了。 “小月儿你去哪里了,她不是去寻你嘛?”萧虎臣的脸上满是疑惑之色,嚷道:“你这浑小子怎地还来问我,莫非又跟我徒儿闹了别扭?”他一直在医朋友的深宅大院中,不与江湖中人往来,既没听说卓南雁在镇江迎娶完颜婷之事更不知晓林霜月曾被林逸烟囚禁在健康春华堂,听到卓南雁说起林霜月失踪,不由一头雾水。 卓南雁知道大医王的古怪脾气,此事一时也难以说清,索xìng便呵呵苦笑,只说是林霜月使了小xìng,更拍了胸脯担保,定要找到林霜月,给他作辑赔罪。萧虎臣这才转怒为喜,连连罢手,道:“去吧去吧!林老二的病情已无大碍,我过些时日便带他去医谷。你将小月儿寻来,让她父女团聚。” 别了萧虎臣,卓南雁卓南雁请江湖朋友给莫愁送信过去,说了自己的大致情形,并匆匆赶往医谷,只盼着林霜月能回医谷。哪知依旧是满怀热血而去,一腔惆怅而还。一晃月余过去了卓南雁先后又去大云岛和天柱山上二人曾疗伤隐居过的草亭,却倒是难觅叫人芳踪。 在天柱山的草亭内怅然四望,但见远处的衰草萧树都是一派冷寂硬的青黄,不远处那弯浅溪被寒风吹送,dàng出粼粼愁波,只亭外的几丛修竹仍是挺拔苍翠,随风摇曳着,似在向他点头微笑。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林霜月的声音响起来,若有若无,似乎只在那翠竹间飘摇,跟着忽又化作银铃般的爽朗笑声,“嗯,这三个响头暂且记下。我先得瞧瞧你资质如何,省得贸然收了个笨徒弟,有辱本门声威……” 卓南雁心头发颤,走上前去手抚翠竹,当日在竹亭内跟林霜月隐居的美好画面便有泛上心头。他的身子突突的颤抖,点点泪水不觉滴在了竹叶之上。 “都怪方残歌这厮!若是小月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定要让他好看!”卓南雁苦闷已久,忽然间狂xìng大发,一时心念起伏,都是折辱方残歌的念头。过了片刻,心意稍平,蓦地闪过一念,“会不会小月儿不愿见我,去寻方残歌那厮,被他藏匿起来?”他自知依着林霜月的xìng子,决计不会舍他而就方残歌但苦寻佳人不得,反盼着能在方残歌初能得知林霜月一丝半丝的消息。 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健康,但见健康城内已是一片新意。原来便在自己离开镇江闯无极阵、寻林霜月的这两个多月之间,时令已过了新年,家家户户都是新桃换了旧符许多人家贴上了送寒迎春的锡纸蟠胜,街衢两侧的许多铺户还在叫卖迎春牌儿、门神桃符等物虽是些散碎饰物,却将满城点缀出无尽的生气。 感到雄狮堂外,但见雄狮堂外也新挑了大红灯笼,匾牌、大门都擦拭一新。两名身着新衣的雄狮堂弟子看见他来,远远地便作辑行礼。 卓南雁也不进去,立在堂外,喝令那弟子去唤方残歌。片刻后方方残歌便匆匆迎出,他也换了一身簇新的白袍,只是光鲜的华贵的新装却掩饰不住脸上那层深深的抑郁。卓南雁来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地便问起林霜月。 “林姑娘?”方残歌脸色霎时一片煞白,颤声倒道,“小弟曾听说卓兄自无极绝阵脱身,后来再也没有卓兄消息,怎么,难道你也一直没有寻到林姑娘吗?”卓南雁怒道:“你少来放屁,爽快些,只说你可曾知道霜月的踪迹?”方残歌的声调也骤然报告:“自然不知!自从林姑娘给林逸烟那老魔头掠走后,我便日夜忧心,一直费心打探……” 二人的脾气都不太好,念及佳人安危,更是肝火旺盛,说不了三五句话便大吵起来。方残歌想到林霜月此次失踪,终因自己而起,心头本就是羞恼无尽,听得卓南雁竟疑心他藏匿甚或是胁迫了林霜月,一团怒火直蹿上来,“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大叫道:“不错!我方残歌实是对林姑娘有情,求之不得,那也是平生之憾,无可奈何。但我方残歌对林姑娘敬若天人,决不会于其行踪知而不报,如有虚言,情如此指。”说话间,扬手一剑,便向自己小指看咯。卓南雁本来满腔郁怒恨不得将他大大折辱一番,但见方残歌激愤yù狂,竟会挥剑自残,却忽觉心有不忍,心念电转,袍袖一挥,夹手将他的长剑夺下。这一下挥洒自如,纯是一片神行的宗师手笔,雄狮堂第一高手竟然毫无挣扎之力。方残歌只觉手腕一麻,长剑已失,这下怒火更盛,喝道:“我自砍我瘦子,干你何事:”卓南雁冷冷道:“眼下霜月无踪,你便是砍断自己十根手指,又有合用?”情知方残歌生xìng高傲,不会作伪,来得再跟他多言,转身便走。忽听远处有人叫道:“南雁,哪里去?”竟是虞允文大部而来。卓南雁忽见了当日并肩抗金的老友,才是双目一亮,道:“允文兄,你怎地也在此地?”虞允文行到近前,笑道:“我前日才到的健康。临安有旨,要召见和国公,和国公近日还念着你呢。”卓南雁喜道:“赵官家要启用张浚大人了?他不是说过,宁肯亡国,也不起用和国公嘛?”虞允文低声道:“老弟是桃花源中人嘛?朝廷这就要改元了。” “改元,”卓南雁更是惊喜,道,“太子殿下要登基了吗?”虞允文微微点头,忽见方残歌满面颓丧,只当他二人年少气盛,又起了什么争执,上前拉着二人的手倒:“走吧,咱兄弟进去说话。” 在雄狮堂内落座闲聊,卓南雁才知这两个月之间,大宋朝廷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当日余孤天死后,耶律元宜当即理短,纵火烧掉了完颜亮的尸身,将余孤天的尸身盛放上马车,整军北还,去新帝完颜雍驾前邀功。同时,大金都督府向宋廷送来了求和牒。 此次金国大军仓惶北还,队伍混乱,连辎重粮草都遗弃了许多,本来正是大宋乘胜追击的良机,但“御驾亲征”的赵构又犯了胃金如虎的老毛病,在收到金国的求和牒后如释重负,懒得再兴大军全力追讨李显忠虽率了万名勇士渡江袭扰金兵,毕竟兵少将寡,难成大事,数十万金兵最终黯然度过淮河而去。许多抗金志士都上奏苦谏,趁金国新帝登基不稳,乘势进兵,联络中原义士,尽复汴京故土,均被赵构拒绝。赵构此次亲临健康,不过是做了几天御驾亲征的样子,便迫不及待地断言:“朕料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3 章 大势,终究是和!”跟着便即会銮,一路巴巴地赶回临安。 大金新帝完颜雍乘机遣使,齐纳来临安议和,借机窥探大宋虚实。赵官家受宠若惊,竟又向金使卑躬屈膝,更牌使臣携国书去金国结好,仍旧“安分守己”地希望跟金国划淮分界,且还yù向大金供奉岁币。 将收复中原的天赐良机葬送,还要厚颜无耻地向大金照旧输送岁币,赵官家在朝野间的声威顿失,连赵构自己也觉心力jiāo瘁,便对外宣称自己要以“淡泊为心,颐神养志”,这实际上已在暗示要退位了。新君极为自己还要筹备些时日,但虞允文等中原朝臣都知道赵瑷登基,已是大势所趋了。赵瑷未及身登大宝,已在暗中筹谋抗金之策,派虞允文亲来健康召张浚进京。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卓南雁想到这大金人心不定、士气低的大好时机,又被赵构白白错过,顿时念起了岳飞自朱仙镇无奈班师时的这句话,忍不住拍案长叹,虞允文的脸色也是一黯,道:“万岁确是老成持重了一些,但殿下却锐意奋发。他还未登基,便要启用张浚大人,筹谋北伐抗金大计。张大人明早便要随我去行在朝见太子了,今晚要在腹内设宴,跟健康诸位旧友辞行,幼安兄也在府上,南雁老弟来得正是时候,便跟残歌一道咱们去见和国公。” 卓南雁想到与辛弃疾多日未见,慨然应允。三人纵马如飞,直感到张浚府上。辛弃疾果然正在座上,与几位文士高谈阔论。故友相见,自是一番欢喜。 张浚于完颜亮侵宋的危难关头被赵构起用,却只领了个健康知府的虚衔,且不得参与前沿军务,让这位一心抗金的老臣痛苦不已。近日得知赵瑷之意,想到即将一展平生抱负,大是意气风发。忽见虞允文领着卓南雁进来,张浚更是欢喜,亲自拉着卓南雁的手,请他入座。 少时筵席摆上,张浚当先举杯大笑:“明日便是元宵佳节,老夫却须一早动身,不能与诸君赏灯了,咱们今晚一醉尽兴。”众人尽皆举杯。 卓南雁心中苦闷,不免借酒消愁,喝得甚猛。当日他自镇江任上远走,视法度官府如无物,颇有轻藐朝廷之嫌,但张浚、虞允文都是识见高远之人,仍跟他谈笑风生。张浚更劝他跟赖知府捐弃前嫌,回去做官,为朝廷效力,至于皇上面前,自有他去周旋。卓南雁却早觉心灰意懒,只是苦笑摇头而已。 “南雁,”张浚眼见劝他不得,忽地伸掌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大笑道:“你不是一直要学岳飞,矢志收复故土吗?这可到了你报效国家的时候啦!”卓南雁奇道:“朝廷这么快便改变主意,要北伐了?”张浚到:“万岁自然无此雄心,但殿下登基之后,快则半年,迟则一年,自会出师北伐》” “半年时光?”卓南雁却摇了摇头,叹道,“太迟了。若是此时伐金,金国君臣不稳,士气低落,或许还有胜算。但若过了半年,,给金国新君立足根基,那时换成我们劳师远征,必难建功。”张浚怫然不悦,到:“小兄弟说的什么话!当年岳飞北伐,大金尚有完颜宗弼等雄才悍将,决非君臣不稳,士气低落之时,岂不照旧被岳飞长驱中原,杀得溃不成军?”江南的抗金义士敬重岳飞,提题他来,都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为“岳少保”,只张浚却因当年岳飞做过他的下属,估而直呼其名。 卓南雁拱手道:“若是岳少保在世,自然有望收复故土,但今日之朝廷,近视赖知非那等昏庸之辈,以眼下大宋之力去冒险远征,决计难以如愿,只会使士卒白白流血丧命、百姓多遭屠戮而已。”他做官的时日不久,却已看透了大宋官员的昏聩,深知赵宋官场实如一潭污水,虽有胡铨,虞允文,辛弃疾等一二卓绝之士,终究难挽颓势。他自幼便有雄心,武功大成之后,更觉横扫千军不在话下,但直到亲手杀死义弟,才骤然发觉兵戈之凶、征战之苦,更因亲见战时百姓惨遭涂炭,反熄了满腔厮杀立功的雄心。 “你怎知当世便没有岳飞:”张浚手拈须髯,面色沉冷了起来,“嘿嘿,没有胜算,便一辈子束手束脚了不成?流点血算什么,自古建大功立大业者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 “自古建大功立大业者,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卓南雁只觉这句话万分耳熟,忽然想起,完颜亮竟也说过类似言语,不由愕然呆愣。虞允文看他二人竟是针锋相对,忙出言相劝,说道卓南雁必是酒后醉语,该当罚酒三杯。卓南雁也懒得再多言,呵呵一笑,举杯连尽三觞。 张浚将得重用,正自踌躇满志地筹谋大事,他深知卓南雁之能,本要延为己用,原以为自己一提抗金,卓南雁便会热血沸腾地鼎力相助,哪知他却说出这等话语,张浚顿觉无比扫兴。“南燕,”他放下酒杯,冷冷笑道,“听说今日的大金新君,完颜雍,当日流落江南,还曾跟你结义,做了你的义兄?”卓南雁只觉一股酒意直撞上来,挺身而起,亢声道:“不错,乌禄虽是我义兄,但他若敢侵宋,我卓南雁第一个去跟他拼命!”这一起身大吼,满堂宾客尽皆愣住。张浚看他声色俱厉,倒放了心,点头笑道:“很好,这才是老夫心中独一无二的卓狂生。南燕莫忘了自己平生之志,大丈夫并该忠心报国。”卓南雁道:“忠心报国决非轻锐好战,望和国公深思之。”说完之后,拱手一楫,也不管满屋人的惊愕之色,转身大步而去。张浚双眉连抖,目光厉如寒霜。辛弃疾忙到:“南雁今日必是醉了,我去劝劝他。”大步追出。 元宵节将临,健康百姓都挑起了花灯。更因金兵溃退、民心大振之际,今年这花灯摆弄得犹见精巧,歌馆酒楼店铺富户门前更架起了各色彩棚,将阑珊夜色点缀得七色斑斓。卓南雁跟辛弃疾并肩而行,叹道:“我何尝不想大宋一统天下?我与乌禄虽有兄弟之义,又岂能跟家国大义相较?嘿嘿,真到了我大宋国势大振、兵强马壮的那一天,我自会请缨,似岳少保一般,率军直驱中原,收复河山。” “你卧底龙骧楼,力破龙蛇变,采石矶、瓜洲渡大战更是奋不顾身,诚可谓为我大宋出死入生。”辛弃疾的目光透出一片至诚,道,“‘忠心报国’这四字,你若当不得,旁人更当不得了!我不是来劝你回心转意的。”卓南雁正自困闷,忽听得辛弃疾这一番慷慨言辞,顿觉一股热气涌上喉头,低声叫道:“辛大哥……” “老弟的心意愚兄知道!”辛弃疾点点头,“当年岳少保便说过,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张浚偏要在我国弱民贫之际出师北伐,这不是收复失地,只会丧师辱国。”卓南雁心中更起知己之感,道:“正是!兄弟在镇江做了几日的小官,如同掉入混沌污浊的粪坑,头不出一丝气来。” 辛弃疾语音萧沉:“老弟还记得当日你去齐山赴林姑娘的登坛盛典,愚兄送行时曾对你说过这的话吗?朝廷中有人名不副实!”卓南雁目光一闪,道:“是啊,小弟那时便奇怪,不知大哥说的是谁?” 辛弃疾叹道:“我说的这热……便是和国公!”卓南雁也是微觉震惊,暗道:“原来竟是张浚,辛大哥看事总是入木三分,不知怎生瞧出来的?” “那时我与张大人只匆匆数面,却觉他虽然刚烈奋发,锐意恢复,却谋事不周,才略不足。”辛弃疾沉缓的声音中透着深切得无奈,“近日与他在健康共事,更觉他有识人之眼,无容人之量;有恢复之心,无规复之能。殿下不愿苟安,一意直捣虏廷,这原是极好的,但若用张浚,指派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卓南雁料不到辛弃疾对张浚的评价竟比自己还要深刻许多,想到这位老臣张浚对自己一直青睐有加,自己今日却跟他吵闹一场,不由黯然长叹。 眼望着身周穿梭赏灯的人流,卓南雁又想起了林霜月,心中顿觉孤寂苦痛,似乎这满街的热闹喜气都与自己毫不相干。他一直将辛弃疾当兄长看待,从不隐瞒心事,当即便跟他告辞,想到大海茫茫,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林霜月,忍不住郁郁长叹。 “定能寻到的!”辛弃疾忙温言安慰。说话间二人转到宽阔的街头,忽觉眼前一亮,只见万千花灯如繁星闪耀。辛弃疾眼芒一闪,微一凝神,便道:“愚兄便以一阕《青玉案》相赠,盼贤弟再遇佳人。”璀璨缤纷的灯光映得他脸上光彩流焕,他朗朗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卓南雁沉郁的双眸不由一亮,深深一楫,道:“多谢大哥赠此佳句。天涯海角,小弟也要找到她。”再不多言,转身而去。 “这个肝肠似火的热血汉子啊!”辛弃疾驻足街头,望着他大步远去,忽然觉得,卓南雁那矫健的背影竟透出无比的寂寞。一转念间,那寂寞的背影终于完全消逝在热闹熙攘的人群中了。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四节:相知相重 此情此夜 一晃半年时光过去了。卓南雁信马由缰,踏遍了江南的多处山水,大云岛、医谷等地更是去过多次,却都难觅林霜月芳踪。莫愁、唐晚菊见他为情所苦,忧愁不堪,便发动丐帮和一群江湖朋友四处打探,依旧未得到林霜月的一丝消息。 “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一日卓南雁困顿之余,忽又念起辛辛弃疾元夕佳夜赠给自己的那阕词,眼前闪过火树银花的万千花灯,蓦地心中一动,“花灯观音,小月儿是否会去燕京?”跟着便想到当日林霜月和刘三宝为寻自己,在燕京卖花灯的情形。那时自己卧底龙骧楼,却不惜和林霜月在那小店铺中数次相会,虽然聚散匆匆,那段时光也万分温馨醉人。他虽想林霜月极不可能辗转远去燕京,但只觉再有一丝希望,也该一试,便即纵马直奔金国而来。 这半年间大师不少,赵构终于传位给赵瑷,自己到德寿宫走逍遥快活的太上皇。赵瑷登基之后,意气风发,第一件事便是拨乱反正,下诏追复岳飞,岳云父子的官爵,更为岳飞建庙立祠,使得天下民心一振。老臣张浚也立被启用,任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晋封魏国公。张浚终得全面调度两淮前线的诸路兵马,便即着手筹划北伐。 兵伐将起,淮上风声渐紧。卓南雁虽只一人一马,但悄然渡淮,也颇费周折。进入大金境地,北行不久,便到了徐州城下,忽见对面驰来一队快马,马上乘者都是锦衣侍卫,领先那人高声大叫:“前面的可是卓公子?”竟是应恒。 卓南雁料不到自己才入金国,便见故友,诧异之余,也觉欢喜。应恒老远便翻身下马,抢上前啦着他的手道:“公子怎地今日才到,万岁早念你多时了,快快随我进京。”卓南雁奇道:“乌禄大哥怎知我的行踪?”应恒笑道:“万岁得讯公子今日启程北上,早命我派人四处寻你。嘿嘿,卓狂生在江南大名鼎鼎,咱们虽已没有龙骧楼的龙须,但要打探公子动向,却一也容易得紧。”卓南雁想到完颜雍此时已是大金皇帝,倒懒得再去攀附,摇头笑道:“小弟此来,是寻一位朋友。皇兄那里便不去见了。”应恒忙道:“那怎么成?我若不将你带去,只怕万岁会砍我的头。万岁早叮咛过,你此去见他,只叙兄弟之义,不拘君臣之礼。” “去便去。”卓南雁看他满面惶急,倒有些不忍,哈哈笑道,“卓某也挺想念大哥,便跟他去喝上几杯。”他本就是狂放之辈,只觉既有jiāo情,管他是金帝宋皇、乞儿大侠,都可把酒言欢。应恒早命备好了厢车宝马,一行人即刻出发,路上非只一日,便感到了燕京。 当日完颜雍在大金东京称帝,本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举,不想后来形势风起云涌,因完颜亮南侵不利,思乡的金兵一拨一拨地赶来投靠。完颜亮瓜洲度兵变被杀之后,耶律元宜更亲领大军赶回拥立。众望所归的完颜雍便率一群臣子趋入燕京,未发一兵一卒,唾手而得大金江山。 完颜雍到了中dú燕京,先以先帝幌子之礼厚葬了余孤天,又纠正完颜亮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举贤任能,轻徭薄赋,重振大金朝纲,其时大金西北路的契丹诸部因反抗完颜亮的暴役横敛,起兵反叛,完颜雍登基之后,招抚与围剿并重,话了数月功夫,才平定叛乱,至此大金民心思定,上下相安。 闻知应恒接了卓南雁来,完颜雍大喜,在宫中摆布筵席,为卓南雁接风洗尘。虽已贵为天子,完颜雍这款待御弟的酒宴也只数道菜肴。别说比之宋皇的蕃话御宴,就是比起镇江知府衙内的奢侈筵席,也是打有不如。卓南雁瞧在眼内,暗自称奇。兄弟二人自分别之后,都是经历艰险,此番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酒过三巡,完颜雍拉着他的手笑道:“兄弟,听说张浚那厮掌了大权,便要厉兵秣马,妄想侵我大金。你没有留在南宋助他,却赶来我大金投奔我,很好很好。你在我手下为官,才好一展雄才。”卓南雁微一皱眉,随即笑道:“大哥,我来燕京,还是为了寻访一位故友。小弟闲云野鹤,哪里受得了官场的羁绊。” “你还是当年的那副脾气。”完颜雍扬眉笑道,“嘿嘿,当日是你护着我逃脱刀霸和巫魔歪道dú手,让我从容赶回东京。逆亮侵宋,又是你深入金营,助耶律元宜斩杀了完颜亮这逆贼,为大哥我除去了这一心腹之患。哈哈,说来大哥我得这皇位,还是你老弟出力最多。我一生从不亏欠人半分,若不封你个大官,可让我如何报答这份厚恩?” 卓南雁忙道:“大哥说哪里话来?自古做皇帝的,都是天明使然。”眼见完颜雍意兴甚浓,心中一动,又道,“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4 章 真要赏赐,便答应小弟一桩事吧!”完颜雍道:“什么事,先说说看。”卓南雁道:“兵伐征讨,只苦了天下百姓,便请大哥不要妄动征伐之念。”完颜雍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卓南雁倒:“大哥笑什么?”完颜雍大笑道:“挥师南征,yù将宋朝一口吞下,只有完颜亮那独夫大逆才想得出。目下宋金势力相当,谁也吃不下谁,相攻只能两败俱伤,修文偃武,才是正途。” 卓南雁大喜,道:“大哥这时可是皇帝,金口玉言,那便再也不会发兵征宋啦?”完颜雍将金盏在案上重重一顿,道:“好,答允你了。”眼见卓南雁满面喜色,又哈哈得笑起来,“欢喜什么,天底下说话最不作数的,便是皇帝啦!”卓南雁道:“大哥答允了,总比不答允强。” “到底事你明白。”完颜雍忽一扬眉,傲然道,“兄弟,我若真是挥师伐宋,你会助哪一边?”卓南雁神色不变,将酒一口饮了,笑道:“这还用说,自事拔剑卫国,与大哥兵戎相见。” 完颜雍虽猜到卓南雁必不会助他,但也不料他出言如此直白,凝眸看他神色淡然,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是叱咤万民的大金皇帝。完颜雍愣了一愣,也是仰头大笑:“好,果然是江南卓狂生!”卓南雁也笑道:“江南卓狂生,敬大哥三杯酒!” 二人对饮三杯,完颜雍才神色一端,摇头叹道:“嘿嘿其实我大金百姓比宋人还苦。完颜亮那厮屡兴战祸,有横征暴敛,大金百姓苦不堪言,四处都有流民罗草为寇。我早yù与民休息,还天下个太平盛世。” 卓南雁虽听出他言语中仍有摇摆之意,但觉那“太平盛世”死字颇为入耳,忙大喜致谢。完颜雍笑道:“你这可是菩萨心肠了。”看他满面欢喜,心底暗自后悔:“我这可是酒喝多了,早知不该随口答允他,该装作万分为难之状,好让他对我感激涕零。” 推杯换盏间,卓南雁看完颜雍鬓角斑白,比在江南时衰老了许多,虽然与他喝酒谈笑,仍有两个内侍进来禀报要事,传送奏折。完颜雍指点批示,都是言简意赅。卓南雁见他政务繁忙,便要告辞。 “咱们还没尽兴,不可走。”完颜雍却是酒兴正浓,对卓南雁不孝到,“老弟今日来得甚是时候。你还不知,前些时日,我这皇都呼生瘟疫,死了千余人,大金御医、城内郎中都是束手无策,亏得一位来自江南的神医妙手回春,广传yào方,退了瘟疫。你瞧,昨日瘟疫才退,今日便见到了兄弟你,此乃双喜临门。兄弟可算我命中贵人,咱们今日一醉方休。”皇帝都是称孤道寡,完颜雍对卓南雁却仍是以我自称,谈笑间依旧一副兄弟情状。 “江南神医,”卓南雁双目一亮,颤声道:“大哥,这江南神医可是一位极温婉、极美的姑娘,爱穿白衣”完颜雍一愣,随即笑道:“你是说你的小月儿嘛?哈哈,看来老弟是思之入魔啦!这位神医是位须眉男子,只是他不求封赏,一直隐而不见。我连番派人去寻他,哪知他竟在昨日不辞而别!”卓南雁只觉心内一空,黯然叹息。完颜雍察言观色,道:“原来老弟要寻的那位故友就是你的小月儿,好,我这便派人去寻,定会给你找到。”卓南雁想到他一国之君,手段超人,失落的心底才生出一丝喜气。于是二人只是纵酒欢笑。 尽兴之后,卓南雁起身告辞。完颜雍道:“老弟远道而来,虽不做管,也该有个罗脚之处。应恒,你呆我贤弟前去。”卓南雁只当应恒是给自己安排一处住处,不想一路转来,却到了一处万分眼熟的奢华附院钱,竟是当日完颜亨所居的芮王府。应恒看他呆愣之状,呵呵笑道:“万岁已将这昔日的芮王府赏赐给往来卓公子,请公子进来验看。” 这偌大王府显是刚刚收拾过,例外焕然一新,仆fù下人萧然罗列,神色万分恭谨。卓南雁本想推却,转念又想:“不过是小住几日,也无须客气。”他故地重游,当日卧底龙骧楼的点滴旧事不禁重浮心头,感慨万千。一连三日,卓南雁都没寻到林霜月的消息。完颜雍也命应恒广派人手,帮着四处探察,都是毫无音讯。卓南雁的心也不由得沉了下去:“小月儿终究是不肯再见我了。或许,他根本就未曾来到燕京……” 这一晚落霞方隐,月华临空,卓南雁忽然间心有所感,又来到当年林霜月卖灯的那所小店铺前。这小店他已来寻过数次,自是毫无所得。听人说,这店铺前些时日给人盘了下来经营折扇,后来燕京瘟疫一起,那卖扇子的人便不知所终。卓南雁心念旧情,每到四年佳人之时,便会来到对面的小酒肆痛饮。 才在临窗的位置坐稳,忽听身侧有人一声低笑:“南雁,你可来啦!”人影闪处,刀霸仆散腾已问问坐在了他的对面。 “大道无形,气机尽敛,”卓南雁淡淡笑道,“门主的武功,百尺竿头犹能再进,委实可喜可贺。”仆散腾号称刀霸,往日其身行数丈之内,便有一股让人心神不定凛冽霸气,此时对面端坐,却让卓南雁几乎觉察不到他的存在。这种收敛,实是与天地合一的天元化境。 “能得你这小子一赞,也不容易得紧。”仆散腾兀自紧绷着脸,“你怎地不问老夫找你做甚?”卓南雁苦笑道:“除了报仇,还有什么事?门主要为完颜亮报仇,这便出手吧!”仆散腾锋锐如刀的眼芒中却闪过一丝黯然,道:“你以为我为了完颜亮来找你?”卓南雁叹道:“余孤天之死,其实与他死前硬抗门主,迫得再次强运大光明天雷术极有干系。门主可说是丝毫无愧于完颜亮的在天之灵了。嗯,你来找我,必是为了三宝。” 说起刘三宝,两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痛色。仆散腾点头道:“三宝之死,虽说是你误伤,但这个仇,老夫早就记下了。可是那日童千波自李宝军中逃出,说道当日你擒住了他,却向李宝求情,没有杀他。老夫也很承你的情。恩怨相抵,今日报仇便不动武了。”卓南雁道:“不动武,那动什么?” “动酒!”仆散腾眼内忽地闪出一股孩子般的笑意,“老夫今日要喝杀你。”卓南雁双眉一扬,哈哈笑道:“好啊,每次跟门主对饮,都大有兴味。”蓦地扬声高叫,“酒保,打二十斤上好美酒来。”那酒保听他一开口叫出二十斤,惊得眼大如铃,但见两人气势不凡,也不敢怠慢,加紧cāo持忙碌。 一大壶美酒端放在桌上,卓南雁正要端起倒酒。仆散腾忽地笑道:“且慢,我新悟了五路掌法,少时喝醉了,你便再也瞧不见啦。”卓南雁知道此人嗜武成痴,心内也想瞧瞧天刀门主能在悟出什么奇功,笑道:“得见门主的掌法,晚辈定会酒兴大开。” “见过之后,在拍马屁不迟!”仆散腾低笑声中,身形端坐不动,左掌盘旋,忽向他顶门按下。这一下随意而发,全然不见丝毫霸气,但微微抖颤之间,竟似要生出无尽变化。卓南雁“咦”了一声,骈指成剑横挥而出。仆散腾出掌浑如云烟缭绕,气韵难测,卓南雁这信手一挥恰似大江横沉,顿将满天云烟封住。 仆散腾眼芒一亮,不由喝一声好。原来他前番曾将五行真气融会贯通,近日苦悟,又将五行刀法删繁就简,每一出手,都依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xìng,生出五般变化。此时遇到卓南雁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强敌,他掌随心动,奇招妙势源源而出。卓南雁心内喝彩不迭,化掌为剑应机而动。 二人看似过掌,实则却是天刀、神剑之争,顷刻间二人掌来掌往,已连换了数十招。此时强敌力压之下,卓南雁却忽觉一阵心静神虚,意念淳和间竟觉往日咀嚼不透的幻空诀、补天剑意全变得简之又简,禅宗心法、道家内劲、易门要义均是随掌吞吐,已是一片融会贯通的太和境界。 仆散腾越斗越是精奇,又战数招,猛听“咔嚓”一声,他身下的座椅竟然折断了一条腿。仆散腾微微一怔,收掌凝眉,笑道:“你今日出手的气象又有不同,这是什么道理?”卓南雁笑道:“便是这个道理!”端起酒壶,腕子一抖,酒浪激shè向天,却绕出个圆环,在空中凝而不散。 仆散腾望着那道闪亮的酒浪圆环,忽地哈哈笑道:“好!好一个大自在境界!”张口一吸,那股酒浪横空飞来,一滴不剩地被他吸入口内。卓南雁也觉逸兴横飞,拎起酒壶个仆散腾身前的酒碗倒满了酒,大笑道:“晚辈敬门主一杯酒!” 酒碗砰然一响,二人都是一饮而尽。这两人曾殊死拼杀多次,机缘巧合的两次敬酒、对饮也是暗藏杀机,步步凶险,只有这次才是真心真意的畅快对饮。几碗美酒灌入口内,这一老一少相对而笑,心内都油然生出一念:许多世人眼中难解的恩怨仇恨,其实都如云烟般虚无不实。 豪饮之际,卓南雁眼前不时闪过林霜月的影子,心内忽而甜蜜,忽而惆怅,这一场惊世骇俗的“酒战”终于败在了仆散腾手下。也不知喝到了何时,他终于酩酊大醉,载到桌上。醒来之后,身边早不见了仆散腾,这小酒肆也要关门了,卓南雁只得怅然出了小店。 藏蓝色的天壁没有一丝闲云,月轮犹如一尘不染的晶莹圆玉,满天满地都笼在这空灵剔透的月光中。但在卓南雁眼内,这白皙如水的月华却凝满了忧愁。他信步走向对面林霜月曾卖灯的小店。小店铺的门还是紧闭着。卓南雁手抚着残旧的店门,想到往日欢笑愁情,浑如浮梦,心内苦痛顿起。适才那通酒喝得太多了,这时酒劲涌起,但觉四周都变得飘渺混沌起来,朦朦胧胧地,他忽然听见一缕万分熟悉的箫声袅袅传来。卓南雁浑身一震,扭头望时,却见庭院里有一团红芒莹莹闪烁,那是一盏精巧万分的花灯。一道婀娜的白影正在灯下吹箫。 那清丽如仙的女子,那动人心魄的箫声,全凝在幽幽的红光里,如梦如幻。“霜月!”卓南雁奋力睁大双眼,使力咬口唇,蓦地大叫一声,腾身跃起,将他紧紧地抱住。熟悉的幽香涌入心内,卓南雁大口呼吸,畅快欢叫。两人紧紧相拥,都觉对方脸上都挂满了泪水。 “你怎地来到了这里?”二人竟是心有灵犀,同时问出了同一句话,话一入耳,又都笑了起来。卓南雁苦笑道:“别的地方都寻遍了,只好来此碰碰运气。”林霜月晕生双颊,幽幽地道:“我来这里,全因记得当年你跟我说的那句话。”卓南雁道:“什么话。” “自己说过的话,便都忘了吗?”林霜月似嗔似喜地道,“那时你说,我若不搭理你,那你便年年元宵来此!每年元宵节,‘花灯观音’都来这里卖灯,你都在对面看着我,便这么过上一百年,你也看不严!” 卓南雁心内砰然一热,不想自己情之所至的一句话,林霜月却深印心头。往日深情相处的情形重上心头,忽然之间,他泪水潸然滚落,竟再难抑制。林霜月掏出香帕,为他擦拭泪水,颤声道:“你哭什么……”话才出口,忽觉自己眼前也是一阵模糊,珠泪滚滚而下。 两人忽哭忽笑,过了好一阵,才心绪渐平。卓南雁道:“原来你早就来了,怎地我前两日来寻你,你却避而不见?”林霜月嗔道:“我倒不是为了躲你,而是你皇兄。自我广传良方,助燕京百姓祛除瘟疫之后,这位大金皇帝便派人四处寻找我。我可懒得进宫面圣,只得不停改换住处。这小店铺嘛,我确已数日未曾光顾了。” “那位江南神医果然是你,”卓南雁又惊又喜,抱紧她轻柔的身子,将他横放膝头,“怎地我皇兄说你是位男子?”林霜月嗔道:“我怕教主派人来捉我,自然要易容男装了。”卓南雁狠拍恼壳:“正是正是!我这是欢喜糊涂了,这等浅显道理,都没料到。嗯,你是何时来燕京的,快快招来。”原来林逸烟当日将林霜月掳走,便定下了离间二人之计,对他道:“卓南雁既已和旁人成婚,自然早已对你变心。你若不信,我让方残歌前去传信,看他会不会赶来救你。”随即便命娄千绝将林霜月押送感到健康,关在明教春华分舵内。 林霜月哪知道卓南雁已被林逸烟要挟,要带那几人去破无极诸天阵。她深陷明教禁室,仍是满怀勇气地相信卓南雁闻讯后,定会在三五日内赶来相救,不想这时卓南雁正被娄千绝带着,赶往天柱山,而娄千绝受了林逸烟的吩咐,路上故意拖延时日,待得破阵而出,早过了月余时光。 在禁室内苦侯了十余日,林霜月的一颗心不由渐渐凄凉:“雁哥哥果真已忘了我,再也不管我啦……”一时心伤若死。好在健康春华分舵的舵主陈金却是跟林霜月自幼长大的旧友,多年来更对林霜月暗生倾慕,终有一日,甘冒奇险,放林霜月逃走。 林霜月脱身之后,便悄然赶往镇江。此时在哪既已弃官而走,莫愁和龙梦禅也早就离开了镇江,林霜月寻不到旧友,便只得在镇江客栈中向个店小二打探卓南雁的讯息。那店小二听得“卓南雁”三字,立时来了精神:“客官问的这位卓通判,可是咱们镇江的奇人。他才当上通判,不过三五日,不知怎地偏要娶一位金国郡主。客官您说,大宋朝廷命官偏要迎娶金国郡主,这可不是失心疯了吗?赶到新婚当日,大伙才明白,敢情这金国郡主美得跟天仙一般,更奇的是娘家竟是逍遥岛的岛主,天下一等一的大财主。嘿嘿,原来这卓通判不是疯子,若是换了小人,也会拼着头上乌纱不要,去娶这富贵天仙……”啊,客官问后来如何了?啧啧……后来的事情更奇,听说赖知府带人去抓卓通判,却被人打得屁滚尿流,再后来,卓通判和他的天仙新娘全都没了踪影。大伙全部猜想,定是他怕朝廷追究,带着如花美眷,去那海岛隐居去也。唉,这位卓通判,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艳福……” 店伙计口沫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5 章 飞的一番话,早将林霜月说得芳心凄恻,如痴如呆。 卓南雁大张旗鼓地迎娶逍遥岛主之女完颜婷,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但对完颜婷之死,因文慧卿严锁消息,旁人到所知不多。林霜月在镇江听得多人眉飞色舞地议论那场奢华婚宴,倍觉孤寂酸楚,想到自己的身世,忽然间觉得自己原是个多余之人,心中自怨自艾,不胜感伤。 她本来要回医谷隐居,但有怕林逸烟赶去医谷闹事,给师尊萧虎臣惹来无尽的麻烦,想到明教势力遍布江南,索xìng一路向北,辗转来到金国。他远走大金燕京,更有一层说不清的深意,便是盼着卓南雁或能记得当年那句情话,在某一日忆起自己时,或能顾念前情,赶来与自己相会。 不想一入燕京,便遇到那场打瘟疫。林霜月师从大医王,对瘟病、疫病学最是精通,在大金郎中对这瘟疫全都束手无策之际,她却金针与草yào齐施,连愈数位患病权贵,一时轰动燕京。林霜月辛苦钻研,有配制出了克制瘟疫的草yào,遣人广布yào方,终使瘟疫渐平。 “当年师父传我医术时,曾明令我不得医治女真皇族。”林霜月幽幽一叹:“但我要借那些女真贵权之手,发布yào方救助贫苦百姓,况且人命关天,是什么人有何要紧?我终究还是治了呀……” 卓南雁连连点头,道:“想是上天要借你这位女神医之手救助燕京百姓,才生出这许多波折,让你辗转来此,解救万千百姓。”林霜月笑道:“嗯,原来全是天意,跟你全不相干。”说着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你那位富贵天仙的郡主夫人呢?” “婷儿,”卓南雁沉沉一叹,“她早去了。便因她当日已命在旦夕,我才跟她重拜花堂,圆他一梦……”林霜月“啊”的一声娇呼,实在料不到他二人的婚配竟因这等缘由。跟着听卓南雁说起遭到林逸烟诱劫,重入无极诸天阵历险,林霜月才知他不能及早赶来救助自己的缘故,芳心内阵阵自责之余,回思那大阵的凶险难测,又自替他揪心。 最终听得生父林逸烟阵内遭袭,神功尽废后反得心地清明,他心内又是一阵大紧大松,叹道:“他这一生都活在虚幻之中,或许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幡然猛醒。”她自幼生活在林逸烟的yīn影下,但终究骨ròu连心,知道他保住一条xìng命,还是暗自松了口气。想到心上人终究无恙,林霜月不由芳心大慰,轻声道,“雁哥哥,原来全是怪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啦。说来你那位婷儿也甚是可怜……”说着跟他紧紧依偎,柔柔地道,“嗯,经得这一番波折,我也想通啦,只要你待我之心永世不渝,便是取了那婷郡主,又有什么。” 卓南雁紧拥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似乎要将这香软柔滑的娇躯跟自己融为一体,摇头道:“不是!咱们这番离别聚散,倒让我明白了一个一直未曾留心的道理。”凝视着林霜月柔情脉脉的双眸,一字字地道,“天上只有一轮明月,我心中也只有一个小月儿。若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这一生一世,绝不会有一丝快乐!” 一股热流蓦地袭上喉头,林霜月忍不住地呼一声“雁哥哥”,便在也说不出话了。那灯那蜡烛燃到尽头,“嗤”的熄灭了。如霜如雪的月辉下,两人相拥无语,但听温柔的夜风轻拂树梢,引得夏夜蝉声时起时停,更赠了几分恬静悠然。经得许多波折,二人都觉这苦尽甘来后的甜蜜忽然将临,虽然迟了些,却如醇酒佳酿,滋味无穷。 沉默了许久,卓南雁想起上看,忽地一叹:“我急着找你,也没再婷儿坟前一拜。不知文岛主将他葬在何处了,这一辈子我亏欠她甚多,嗯,还有丹颜姐姐的墓,都要一起去看了。”林霜月早听他说起过沉丹颜,对这位奇女子深存感激,连连点头道:“自然都要去的,咱们一起前去。”卓南雁笑道:“那是最好!走,且带你回我的王府将就一晚。” 二人携手回到王府。林霜月但见王府奢华无比,心下暗叹:“由钟鸣鼎食而到流落江湖,这位婷君主的遭遇,比我跟多一番苦楚。” 翌日候到散朝之后,卓南雁便入宫跟完颜雍辞行。完颜雍不允,以兄弟之情固留。卓南雁提起兄弟义气来,面皮终是极薄,便值得暂且留下。转过天林霜月也被皇后召入皇宫,众嫔妃贵fù见这神秘莫测的江南神医终于现身,竟是为美若天仙的温婉少女,均是又赞又叹,当即便赏赐了许多珠宝珍玩。原来完颜雍知道卓南雁不求封赏的xìng情,故意让皇后将宝物赐给林霜月,好让他难以推却。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五节:人似当时 月似当时 这几日间,完颜雍虽然政务繁忙,仍数次与卓南雁纵酒言欢,更抽空跟他下了几盘围棋。他知道卓南雁不愿做官,便将诸般珍玩变着法子地赏赐给林霜月。 卓南雁和林霜月都算是草莽中人,忽然间锦衣玉食,倒都有些不耐。 这一日卓南雁和林霜月在芮王府内下棋。林霜月忽道:“喂,你那皇兄将这一座大宅子赏赐给你了,你这便乐不思蜀了吗?”卓南雁笑道:“皇兄这大宅子从赏赐得大有学问。只怕天下皆知,我卓南雁归顺了大金。这份厚礼,我可要不得,也要不不起。燕京虽好,终究非我所居,嘿嘿,在下大名卓南雁,这大雁子还是要北雁南飞的!”林霜月美目流盼,笑道:“这多荣华富贵都留你不住?”卓南雁笑道:“记得当年你教我读书,大丈夫要富贵不能yí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起来,找个‘富贵不能yín’最难做到!”林霜月笑道:“对啊,这才是你大丈夫的本色。” 卓南雁见她笑晕娇美,绝世容光映得满室都明艳起来,心中微动,忽地将她一把搂住,低笑道:“大丈夫的本色,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转过天来,卓南雁又进宫辞行。完颜雍情知留他不住,索xìng再赐了细软珍宝,又命应恒预备马车,亲送 卓南雁南下。想到终将与卓南雁分别,完颜雍心内忽生惆怅,携着卓南雁的手,叹道:“兄弟,旁人在我身前,无论如何奉承效忠,都是有所求,或求功名,或求富贵。只有你,一不求做官,二不求富贵,才是我无yù无求的真朋友。你这一走,我连个朋友都没啦。” 卓南雁也是一声叹息,苦笑到:“当日大哥在江南时,意气纵横,何等的潇洒自在,但眼下做了皇帝,倒曾了许多烦恼忧虑。”完颜雍手抚鬓边白丝,笑道:“是啊,我大金百废待兴,万机待理,京师的瘟疫、契丹的叛乱、逆亮的暴政……哪一样不得费心劳神,其实做皇帝是天下最苦的差事。” 谈笑之间,完颜雍亲自送他走出大殿,忽道:“你还不知大宋已发兵来攻我大金了。李显忠挺厉害,居然连掠我灵璧、宿州。”卓南雁的心“咯噔”一跳,想到张浚所说的“早则半年,迟则一年”的话,暗道:“张浚终于还是出兵了!如此仓促北伐,只怕凶多吉少……” 果听完颜雍道:“若是张浚早在半年前起兵,那时大金民心未定、西北契丹人又在叛乱,我大金南北两头作战,就会麻烦许多。眼下契丹叛乱已被平,这好大喜功的张浚偏在此时生事,真乃自不量力。”说着扬眉一笑,“嘿嘿,兄弟,咱们打个赌,你还不到江南,宋军便会大败亏输,你信是不信?”卓南雁不便作答,只得一笑,拱手道:“只盼大哥记住承诺,不要多开战端。”完颜雍道:“那是自然。你若回了宋朝做官,可告诉赵瑷,最好不要妄动杀戮。”卓南雁笑道:“小弟这辈子自由自在,决没有做官的命,但这句话定会传到。胡铨大人曾说过家严,心怀苍生,不计荣辱。这句话小弟一直谨记心中。” 应恒亲自张罗二人南下事宜。这些日子大金皇帝连赐金银珠宝,应恒遣人全部小心翼翼地放入厢车,又将王府内的贵重之物也尽数敛上,满满地装了两大马车。林霜月看怎么样并不推辞,心下奇怪,低声道:“雁哥哥,记得你个我说过秦桧带着大批金银仆fù南归的故事,你这时也带着两大车财宝南下,岂不成了又一个秦桧?”卓南雁却只笑了笑:“放心吧,我大雁子岂能跟那秦桧一般行径。” 其时宋金双方战火再起,宋将李显忠和邵宏渊分率两路大军渡过淮河,已取下了宿州,大金山东西路震动。应恒便安排取道河东南路,亲自护送二人南下。这一日过了汝州,将近伏牛山,卓南雁忽命车马改走偏僻小道,辗转来到了幼年所居的风雷堡前。当年龙骧楼血洗风雷堡,将堡中精壮男子尽数杀戮,此时堡外一片萧条,只有些残存的fù女老人与附近的贫苦山民相依为命。卓南雁请应恒将满车珠宝尽皆赠给当地贫民。 应恒大惊,道:“这全是圣上赐给公子的,怎好发给旁人?”卓南雁道:“既然已是我的宝贝了,自然全都由我做主。”自那些珠宝中信手挑出一直飞鸾走风七宝真珠钗,chā在林霜月的发髻上,笑道,“我也没给你买过什么珠翠饰物,大哥既然赐给了这么多珍宝,咱便留这一个为念,你瞧如何?” “好啊,全依你了!”林霜月嫣然笑道,“我才明白你携宝南归的心意。”她虽自大金皇宫内得了许多金玉美饰,但每次都是信手放回王府,从无佩戴过一件,这时如云青丝上横chā啦七宝珍珠钗,更增娇艳。应恒也是见识超俗之辈,听他二人对答,已猜出了他们的心意,只得含笑点头。 卓南雁又问了当地土人,知道当年大火之后,幸存之人便将死难义士的骸骨收敛,葬在堡东的后山,卓南雁遣那士人带路,来到了易怀秋等人墓前跪倒吊唁,想到易伯伯的当日恩情,忍不住大哭数声。 他站起身来,才对应恒道:“应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去已离着宋地不远,我二人便独自南下了。此地山民孤苦,情应兄费些时日,将这些财宝分发于民。这地下长眠的,都是在下的恩人,请应兄将这几座墓也修葺一番。”应恒拱手道:“卓公子高义,在下佩服无已。公子所说,在下自会一一照办。”卓南雁知他出身江湖,也是轻财重诺的狭义xìng情,看他一口应允,心下大慰。 随即,卓南雁便和林霜月个骑了一匹骏马,辞别应恒,飘然南下。路上不止一日,便道了桐柏山下,卓南雁便跟林霜月说起当日风雷堡遭难,跟余孤天两个少年仓惶南逃,便是由此入宋。林霜月笑道:“这地方我也熟啊,当年爹爹带着我来此打探你这卓二叔遗孤的消息,也在这桐柏山下转悠了半月有余呢。”卓南雁也哈哈大笑:“那时候是你寻我半月,后来便是我寻你半年,我是连本带利都还你啦。”二人相对而笑,回思前尘,心底都是甜蜜无尽。 进入宋地的随州,见黎民百姓都在打探大宋北伐的胜负。原来自李显忠克服宿州的捷报传来之后,大宋便无捷报传来。林霜月道:“报喜不报忧,乃是大宋官场常例。雁哥哥,你瞧张浚这一轮北伐,有几分胜算?” “我自是盼着大宋旗开得胜,一路克服汴京。”卓南雁想到完颜雍跟自己分别时的成竹在胸之状,不由摇了摇头,黯然道,“只是料来却难得紧。大宋皇帝赵瑷和大金皇帝完颜雍,我都算是有些jiāo情。论起机智,赵官家远非完颜雍的对手……”当日他亲眼见到完颜雍以一人之力,轻巧对抗巫魔和刀霸,单以口舌之利便将两大宗师玩弄于股掌之上。相形之下,赵瑷却险些被一个龙梦禅困死,料来他决非抗手。 林霜月脸上忧色忽起,道:“雁哥哥,咱们回到大宋,若是虞允文他们来寻你,以国家大义相激,让你去刺杀完颜雍,你……你可万万不能前去冒险!”她想到完颜雍如此厉害,说不定虞允文、张浚等人便会故技重施,有请卓南雁前去行刺。 “刺杀完颜雍?”卓南雁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成。这等事,我做不出。”他说着仰头一叹,“再说,我便杀了完颜雍,大宋便能势如破竹吗?战机瞬息万变,皇帝只是其中一机。况且这次是大宋远征,跟完颜亮死后南侵金兵便即溃败不同,完颜雍若是身死,只会激起女zhēn rén奋起还击的血xìng。”林霜月连连点头。在她眼中,天下万事都难比卓南雁的安危,听得他如此说,实是如释重负。 两人辗转到了健康,便听得前方传来败绩。原来宋军前锋的两员大将李显忠和邵宏渊不和,张浚又指挥无方,宋军遭受符离之败,数万兵马损失殆尽。这一场仓促的北伐,从贸然出兵到符离师溃,总计二十多日。 卓南雁不禁喟然长叹:“难得当今万岁有抗金雄心,但经此符离之溃,这点收拾旧河山的雄心,只怕也会烟消云散。” 卓南雁离开江南北上之前,曾请莫愁在江南代为寻找逍遥岛群豪的下落,并跟他约定仍在健康相见。此次南来,卓南雁不愿在惊动别的江湖朋友,仍到健康来寻莫愁。闻知卓南雁寻得林霜月南归,莫愁大是欢喜,拉上龙梦禅,特在健康最大的酒楼双凤楼摆了酒宴,给二人接风洗尘。 舒适爽净的厅阁内,龙、林儿女虽是初会,但龙梦禅机灵风趣,林霜月温婉随和,几句话见便言笑甚欢。卓南雁问起唐晚菊,莫愁嘻嘻笑道:“小桔子带着他的焉丫头要去银川一游,不知何年年才能赶回。二位大喜之日,也不只他们能不能赶上。” 说笑了几句,卓南雁便问起逍遥岛群豪的下落,说道定要去完颜婷的墓前祭奠。他一提完颜婷,莫愁的眼眶便蓦地红了,放下酒杯,沉沉一叹:“小月儿,从文岛主哪里论起,这位婷郡主还算是我莫愁的师妹,说来都不是外人呀。”林霜月想到完颜婷红颜命薄,也不由叹息到:“是啊,她和我都是苦命之人……”不知怎地,他淡淡的一句话,便惹得莫愁嚎啕大哭。林霜月生来心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6 章 ,见他哭得悲切,也是双眸涌泪。卓南雁心中疑惑大起:“莫愁这小子今日怎地有些古怪?”斜眼看龙梦禅时,见她虽是樱唇紧抿,竭力做出戚然之色,但眼里却yīnyīn噙着一抹笑意。 莫愁大哭几声,有大发悲叹:“小月儿,我卓老弟为了你可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当世武功尽废,照旧为你独闯龙潭虎穴,半点儿眉头都不曾皱过。但我师妹为了我卓老弟,可也是赴汤蹈火,给他龙涎丹的解yào,撤回龙须、死拼格天七宿,前前后后地就了他七八回吧,自己也是肝脑涂地……”他肚子里面墨水有限,翻来翻去也就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这两个词。龙梦禅紧咬樱唇,才没笑出声来。 “小月儿,”莫愁兀自满面伤恸,哽咽到,“我这位郡主师妹虽跟我卓老弟入了洞房,奈何业已香消玉损。大雁子心内念着她,那时大雁子重情重义,你可莫要太过挑剔我这师妹才是。”林霜月正色道:“眼下我早已看得开了,莫说婷儿业已仙去,便是活着,我对她也只有感激之心,绝无妒恨之情。” “当真?”莫愁眨巴眨巴的小眼睛,道,“你这可不是那你莫大哥说笑吧?倘若婷儿复生,又来找大雁子,你当真不会负气远走?”林霜月明眸闪烁,伸出柔荑紧握住卓南雁的手掌,摇头道:“自然不会。” 语音一落,忽听得隔壁有人哈哈大笑,几人纷纷叫道:“林姑娘可不要反悔。”“林圣女何等身份,自然一诺千金!”跟着脚步声响,门外走入的竟是一哭婆婆为首的苍龙五灵。 卓南雁眼芒一闪,蹙眉道:“龙须?”哭婆婆呵呵低笑:“婷郡主仁义,放出了龙肝秘方,咱们早已不做那龙须了,眼下咱们都心甘情愿地为郡主做事。” “为郡主做事,”卓南雁双眸一亮,“婷儿不是业已……怎地会放出秘方?”哭婆婆并不答他,只道:“文岛主说,卓少侠个林姑娘之情感天动地,天下皆知,自是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但卓少侠终究跟婷郡主入了洞房,有不少英雄为证,完颜婷乃是卓南雁之妻,这件事可也是天下皆知,万难更改。” 卓南雁点一点头,暗道:“文岛主传这话来,又有何意?”忽地心中移动,道:“婷儿到底如何了,莫非遇上了良医……” 龙梦禅娇笑道:“你们这群混账,绕了这些圈子耍南雁和小月儿做甚!我便照实说了吧。你那婷郡主没死。那日他脱困之后,他娘文岛主早个他服了解yào。只是你这岳母心思最逗,知道你心里面偏向林妹妹多些,便定下了这苦ròu计,连自家女儿都瞒过了,让婷儿假死一回,跟你成亲。要的便是那个名分。眼下嘛,你那心肝宝贝婷郡主早已痊愈,正在逍遥岛调养,对你日思夜想,盘你前去……” 卓南雁恍然大悟,忽然间明白了为何婚典之时文慧卿神色古怪,婚礼之后又及时偷走了完颜婷。只是这喜讯太过突如其来,反让他有些如在云里梦里,愣了一愣,才道:“这……这可是真的?” 莫愁“嘿嘿”次熬到:“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本盟主好歹也算文岛主的记名弟子,承岛主瞧得起,传了一手逃命绝学龙骧步。没奈何,这才跟你绕了这一趟大圈子,要的便是小月儿适才那句话。嘿嘿,文刀俎爱女心切,本盟主师命难违,,小月儿莫怪莫怪!” 卓南雁连连点头,他与林霜月就别相逢,终于顿悟到一心所属的仍是自幼青梅竹马的小月儿,但婚典当日完颜婷在他臂弯含笑而逝,一直是他心底难散的yīn霾,此时突闻佳人仍在世间,心内yīn云尽散,欢喜之余,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林霜月忽地笑道:“雁哥哥,咱们从金国南下时可选错了旱路,原来该走海路才是,那时直奔逍遥岛,省得你来日又得出海一趟了。”卓南雁缓缓道:“霜月,你莫多心,我早就说过,咱们今生今世,决计不会分开。” 林霜月娇靥上一派从容真挚,道:“谁说跟你分别啦,我事跟你一同前去。”他凝望着卓南雁,眼中尽是款款深情,柔声道:“既然天意安排一个婷郡主给你,人家又是对你生死以之,思念你盼着你,咱们便不如同去迎她。”经得这几番生死波折,她心底已是云淡风轻,但觉两情相悦,又何须情怨纠缠,只要与爱侣生死相偕,此生便已无求。 卓南雁胸中一dàng,心底若喜若痴,暗道:“小月儿为了我,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霎时心绪翻涌,犹豫难定,但心底yīnyīn觉得这倒真是两全齐美的法子了。 莫愁口中啧啧连声,对龙梦禅道:“你瞧瞧人家小月儿,这是何等的胸襟气魄!”龙梦禅“嗤嗤”笑道:“你哟本事也去寻一位大宋公主来啊,那时我也跟你同去驸马府玩玩。”哭婆婆等及几个龙须如释重负,齐声大笑:“有林圣女这句话,咱们便放心啦!我们还要回逍遥岛复命,不敢打扰各位雅兴!”嬉笑声中,转身去了。 卓南雁正色道:“莫愁贤伉俪,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跟霜月,还要去医谷办一件大事。二位务必光临。”龙梦禅见林霜月眼耀喜色,笑晕娇羞,也格格笑道:“那是自然!林圣女也要明媒正娶才是。” “自然要去,自然要去!”莫愁哈哈大笑,“二位这喜酒是定然要喝的!”卓南雁笑道:“还得请你出马张罗,也不必太热闹了,但莫帮主、石镜道长等许多老朋友还是要请的。”莫愁得意洋洋,笑道:“本盟主亲自出马,你想不热闹都不成。” 临安城外黄龙山下的某处风水佳地,正是棋痴路吟风依着卓南雁所托,给沉丹颜新迁的坟冢。 金乌西坠,天地万物都笼在一片混沌的夕光霞影中,沉丹颜的墓碑上还凝着一抹余晖。卓南雁、林霜月和路吟风怅立墓前。 棋痴路吟风低声道:“老歌我请人看了,沈姑娘这墓地是块回鸾舞凤的吉穴,迁坟的日子也是千挑万选的。”卓南雁微微点头,却不言语,手抚墓碑,念起沈丹颜的音容笑貌,眼眶不由一阵潮湿。暖风撩动乱草杂木的风声听起来颇有些凄恻,恍惚中让他觉得那似是沈丹颜寂寥的歌神。良久,卓南雁才叹道:“多谢路兄……”他凝望着墓碑上的那抹淡黄的夕光,口中在默然念叨着什么,沉了沉,才道,“丹颜姐姐,也可安心了。” 趁着苍茫的暮色,三人转回城内,随意寻了间酒肆,小酌谈心。 卓南雁问起大宋北伐兵败之后的朝廷动向,路吟风叹道:“魏国公张浚大人遭贬,汤思退那厮又出任右相啦,据说万岁还要封姓汤的做荣国公,执掌军政大权。”卓南雁知道汤思退平生最擅屈膝媚金,听说此人在完颜亮南侵时已遭弹劾,一直在家赋闲,不想此时又被重用,惊道:“汤思退复相了?此人以来,必去议和,朝廷再想励精图治,中兴大宋,可就难上加难了。” 林霜月奇道:“雁哥哥,听说当日你极力反对张浚出兵北伐,怎地此时又反对和议?”卓南雁摇头道:“张浚仓促北伐,出兵必败,自然要反对。汤思退若来议和,必是卑躬屈膝,一味媚金卖国。我虽愿看到天下太平,但若是割地称臣,有献贡赔钱,那可大是无味。” “亏得雁哥哥没有去朝廷当官,”林霜月拍手笑道,“不然你既得罪主战的魏国公张大人,又得罪主和的荣国公汤大人,这满朝文武都要视你小人jiān臣,对你穷追猛打。”卓南雁一愣,便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声音转为萧瑟,他摇了摇头,似叹似笑道:“是啊,我虽心怀苍生,只盼天下息兵安民,但心底却又盼着大宋兵强国壮,进能收复故土,退能一洗颓势。只是这一日,不知何时才得亲见。”路吟风也是啧啧叹息:“万岁比之太上皇,可是骨气刚硬了许多,只是却有一遭,主意变得太快,一时雄心万丈,一时又畏缩犹豫……呵呵,咱只是个棋待诏,这就算酒话吧。” 林霜月见卓南雁郁郁不乐,打趣笑道:“雁哥哥,我瞧你雄心未息啊,不如干脆约个日子,跟路大哥文枰对阵,厮杀几局吧。”路吟风闻听,眉飞色舞,拍手叫好,又道:“是了,万岁烦闷之时也曾跟我下棋解忧,还常常念叨起你老弟来。”卓南雁心内微动,叹道:“烦劳路兄抽空给万岁呆个话,卓南雁很是感激他,若是加过有难,南雁自会挺身而出。眼下金主完颜雍也不敢妄动杀戮,万岁锐意恢复故土,自是英明之见,但若筹措不当,只会丧师劳民……”路吟风点头应允。絮絮地说了多时,三人才出了酒肆。送走了棋痴,卓南雁和林霜月二人并肩在街上闲逛。夜色已深,街上的店铺灯烛相照,荧煌辉映,这临安的夜市正热闹。 茶楼酒肆、歌馆作坊前人影攒动,临街大笑红杈子 内摆满了销金帽子、各色纸扇、四时玩具等奇巧物件和皂儿糕、麝香糖、羊脂韭饼诸般小吃,引得无数闲汉游民流连忘返。炊烟灯影间缭绕着让人分辨不清的灯烛香、酒菜香、汤茶香和脂粉香气,似许多无形无象的手,揉搓着人的心神,叫人陶然yù醉。满街更有许多叫卖声: “扑卖啦,百色齐全物件器皿,客官们快来碰碰运气……” “热腾腾的猪胰胡饼啊,‘东京张三’的正宗分号……” “十色花花唐,东京汴梁的古书十般糖呀,一色一味,口口新鲜啊……” 更有人扯着嗓子大叫:“算一卦时来运转,指点迷津,包你买田,娶老婆……” 各种吆喝声和游人的笑闹声、楼馆间yīnyīn的丝竹歌管声杂糅相合,串成一股蓬勃的庞大音韵,似乎在告诉着二人:不管如何,百姓的日子都要照常地过下去。林霜月左右顾盼,心底只觉一派轻松,忽地笑道:“雁哥哥,你瞧,其实坊间百姓的热闹不比江湖差啊。”卓南雁凝望穿梭的人流,若有所思,点头笑道:“易绝邵先生常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平凡大自在中,自有真趣。这道理我才隐约嚼出些滋味来。” “是啊,江湖是挺热闹,”林霜月美眸流波,笑道,“但寻常百姓的这般温馨热闹,才更有胜机气韵。”眼见卓南雁微笑着却不言语,林霜月推了他一下,道:“有在琢磨什么呢?”卓南雁脸上光彩流焕,低声道:“我在想,咱们该回医谷了……”林霜月美眸流盼,嫣然一下,娇靥映着淡淡的灯辉,更增清丽出尘之妍。 两人双手jiāo携,觉着对方手上的温暖,心内都是一派安宁淳和。仰头看时,却见深紫色的寥廓长空,只数点疏星,几缕闲云被夜风轻送,悠然游过天心,那轮清凉如洗的皓月才慢慢地从云后探出头来…… (全文终) 后记 再见,雁飞…… 王晴川 武侠小说确实是没落了,如一座老宅投在夕阳里的影子,黯淡而又无奈。 我十分尊敬的武侠小说家孙晓先生曾经发出这样的嬉笑怒骂:“人人笑骂的东西,就是武侠,不正经啊!”这话非常无奈,看似尖刻,实则又非常到位。武侠小说,在当今大多数人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人人笑骂的不正经的东西! 但偏偏,我和孙晓一样,颇有几分不甘:武侠,本来不该这个样子的。 武侠小说,总该有人不写xìng,不写种马,不写YY! 总该有人写精致的文字,写深沉的意境,写真挚的情感! 这份情怀,想必许多进行认真创作的大陆新武侠作者都是如此。 所以我写了《雁飞残月天》(以下简称《雁飞》),一写就是三年,这还不算最初构思的数月时间。三年来,很少有休息日,连春节长假也大多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我码字的速度不快,许多次感到自己不满意的地方,还要推倒重来。 很奇怪,当我终于完成了这部长达一百四十五万字的长篇作品的时候,可以告别这样艰苦而单调的日子了,我却没有感觉到多少轻松。 “精致的文字,深沉的意境,真挚的情感”,我未必能做到,但我已尽力。 始终要感谢各方面朋友们的大力支持,特别提出来要感谢两位老友:三痴和小林寒风。我是个围棋外行,《雁飞》中所写的许多围棋情节全无把握,多谢这二位真挚的老友给我严格把关。 总碰到有朋友问我,你的《雁飞》要表达什么? 虽然我反对概念先行的创作(特别是武侠小说,如果汲汲于“文以载道”的话,那反而害了它),但在《雁飞》中,我确实想表达一些东西。虽然这些念头并不明确。 我一直认为,雁飞所在的南宋,确实是一个很有意味的朝代。 20世纪80年代,美国普林斯敦大学华裔教授刘子健就曾指出过,南宋以前的中国文化是一种向外扩张的文化,但至南宋,却开始向内收缩,“……变得更加谨小慎微,有时甚至悲观绝望。”就此,内敛成为中国文化的xìng格。 一个标志xìng的事件,就是岳飞的被杀。 我不是专家,但总以为,岳飞被杀、而且是以“莫须有”罪名被赤luǒluǒ的冤杀,极大地颠覆了中国人的价值观念,武人集团中彪悍之气开始被抑制,文人集团中开始盛行窝里斗。而且这种抑制忠勇正气的政策使众多百姓永远心有余悸:在豪强权势面前,忍辱偷生才是最稳妥和重要的。 据说,在日本历史上,许多人曾对中国的民族英雄大加称赞,以至用中国的民族英雄来教育日本国人。如三百年前的江户初期的著作《靖献一言》,就特别称赞了南宋的民族英雄。而我们今天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岳飞、文天祥已经不是“民族英雄”,相形之下,无知腐儒混淆是非的概念是多么可笑而又可悲。 我个人的观点是,南宋的苟且和颠倒,对中国人后来某些劣根xìng的形成,颇有些开端作用。所以,我将这部武侠的时代定在南宋,宋高宗、宋孝宗、金熙宗、金海陵、金世宗五位皇帝在这部小说中先后登场,这正是宋金对峙最为变幻激烈的时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7 章 宋金之争的大环境,正好能反衬出那种坚忍、昂扬、奋发的精神,这正是我要表达的东西。 所以卓南雁的道路就颇有些艰难困苦:少年时,就身体病弱不能习武,武功初成,他就要独闯天下武林最凶险的龙骧楼;九死一生地回到江南,多数大宋武人又都不信任他,处处跟他为难作对;小说到了三分之二的部分,这位武学奇才又要经历武功尽废的惨痛,偏偏在这时,他还要为救活自己的爱侣深入大宋皇宫求yào(咳咳,不好意思,让小卓同学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汗一个)…… 卓南雁的xìng格颇有些矛盾,但其阳刚激昂,却一直贯穿小说始终。 不管是少年时愤然挑战长辈林逸虹,还是成年时独对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不管是面对深险难测的龙骧楼,还是有进无出的无极阵,不管是武功精深时挑战当世的权威宗师,还是病弱不堪时独自踏上艰难的求yào之路,卓南雁都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丈夫气概慨然以赴。 武侠小说始终是离不开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而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那种阳刚之气,也恰恰是当今这个社会所缺少的。 当然,卓南雁是个比较复杂的家伙,《雁飞》要表达的东西还有很多,也许未必成功。 但不管怎么样,我可以跟这部让我辛苦数载的作品,轻松地说一声再见了…… 王晴川 记于2008年5月《雁飞》连载即将结束之际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www.biqugedu.com ------------------------------------------------------- 访问小说分享者(我在等谁?)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433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