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 第2章 楔子 子夜时分,年轻的大周朝皇帝宇文赟正襟危坐在寝宫外殿,近臣刘昉c郑译分列两旁,宫门缓缓而开,一位而立之年的男人迈着深沉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的面相略有些沧桑,但神色却透着坚毅。突然一股冷风猝不及防地涌过,他深吸口气,从容淡定。 烛影摇曳,明明灭灭。寒风穿堂,宇文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看着外人由远及近下跪参拜,他定了定神又恢复天子的桀骜,目光锐利直射那人。清清嗓子,宇文赟意味深长地探问:“朕登基后日夜寝食难安,心里忌惮齐王宇文宪功高盖主,难保不会有谋叛之心。宇文孝伯,若你能助朕降制宇文宪,朕改封你为齐王,如何?” 宇文孝伯小感震惊,急忙跪地回话:“先帝遗诏,禁止滥诛骨肉!齐王是陛下叔父,戚近功高,社稷重臣,栋梁所寄。陛下若妄加刑戮,微臣又顺旨曲从,则臣为不忠之臣,陛下”宇文孝伯微微顿了顿,但他的犹疑一闪而逝,随即坚定地复言,“为不孝之子!” 宇文赟听了这话怒目圆瞪,隐在案下紧握双拳的手上青筋暴起。候在皇帝左侧的刘昉见到龙颜触怒,顿感事态不妙,赶紧压低嗓子轻咳一声。宇文赟猛地转视,看到刘昉向其使了个眼色,他这才想起之前与两位心腹商议的对策,当下抑制住心中怒火,嘴角微翘,假意赔笑道:“孝伯所言极是,朕言有失,当咎。朕想清楚了,现在就派你去告诸叔父,朕欲任命叔父为太师,同时加封九叔为太傅,十一叔为太保,近日就请诸王进宫觐见。” 三日后,宇文家众王奉旨齐齐进宫,聚于大殿阶梯前。宫人通报:“陛下独召齐王相见。” 宇文宪面对兄弟惊疑的目光,一言不发,阔步迈入朝堂。刚行入内,殿门忽闭,视线立即暗淡下来。他镇定自若头也不回,只是谨慎地打量着周围,庄严的宫殿一派死寂。正当他泰然前行时,只听“啪啦”一声,耳畔传来瓷器打碎的清脆响动。 电光火石之间,四五个身形粗壮的卒士一齐扑上,扳手攀臂c抱腰扯腿,欲将宇文宪按倒。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宇文宪没有惊慌,他岿然不动顷刻之间已成俘虏,被架着臂膀屈膝跪地。隐隐约约看到有三人从高台上徐徐走下,直到距离其不足十步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宇文宪目光如炬高喝道:“陛下欲何为?” 宇文赟被这声呵斥一震,诧异这位叔叔已成阶下之囚竟依然气势十足。他挺起胸膛,强作镇定道:“逆贼宇文宪,意图谋反!” 这一刻宇文宪不屑再质问昏庸的皇帝,只是仰天大笑:“我自知职重辈高,如斯权位,生死自当安天命,无欲逆天存命。”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丝牵绊,他转而又落泪感喟:“只叹老母尚在,委留遗憾!” 宇文赟不欲再废话,向身旁的郑译c刘昉撇了下脑袋,这个情景使得郑译心里颇不宁静,但他语气平淡得无任何起伏:“齐王,如今形势,何必多言!” 郑译话刚说完,刘昉就急不可耐地令殿后的宦官出来。三名阉人面露诡异的奸笑,手持绸绳绕住宇文宪的脖颈,用尽吃奶的力气绞缢他。窒息的宇文宪脸色涨得红中透着黑紫,他出于本能地猛烈挣扎,但力量逐渐减弱。半晌后终于被缢毙,伸脖垂臂一动不动,一张脸却凶惨狰狞地僵硬着,死不阖眼。 宇文赟速命人拖走尸体,然后沉浸在复仇的喜悦中,兀自大笑良久。他回过神后自查失态,忙掩起笑容故作忧虑,低头哈腰抚摸着脚上曾被先帝笞打的伤痕,忽又望向郑译语调无辜地说:“朕脚上的杖痕该怪谁呀?” 郑译知道除掉宇文宪后皇帝定会继续肃清他所憎恨之人,尤其以曾对先帝进言太子有失的二人为首要目标,马上回答:“这可都怪乌丸轨和宇文孝伯!” 宇文赟听到这个称心如意的答案,忍不住又开始大笑起来,这次刘昉也陪着讥笑。郑译却是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里透着深不可测的阴寒。他心道,等陛下除去这二人后,接下来又会轮到谁呢? 三个人的笑声飘荡在大殿中,振聋发聩。背后更暗处一双隐藏的眼睛闪着幽光,一个女人屏气敛息目睹了半个时辰内大殿中发生的一切。此刻谁也没有察觉到,后堂里有个黑影倏地一闪而过,消逝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天元皇后(上) 北周大象元年二月辛巳,皇帝宇文赟于邺宫内禅,传位于年仅七岁的太子宇文衍。 弱冠之年登基的周朝皇帝,即位后沉湎酒色c骄奢淫逸c无心朝政。登基尚不足一年,大成元年正月癸卯便进封皇长子为鲁王,五日后立为皇太子,再一月便举行禅位大典。 新皇登基第三日,一场春雪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细雪飘了三天两夜,几个时辰前才刚刚停下。雪霁后,风也渐渐弱了。听不到风声,皇后的寝宫中悄无声息,安静得恍若与世隔绝。 杨丽华并没有因皇帝禅位而被封为太上皇后,宇文赟退位后自封天元皇帝,杨丽华则被加封为天元皇后。谁也没料到小太子刚刚即位就出现异象,连日来前朝和后宫都议论纷纷,只有杨丽华的弘圣宫里一如既往地宁静,无论太子登基还是这场早春的雪,都未惊起一丝波澜。 这一日午后,杨丽华斜靠在金丝楠罗汉床上,小憩间隐隐约约一阵窸窣声惊扰了她。“外面是谁?”伤了风寒总是睡得不安稳,前日又受了惊,至今心绪不宁,杨丽华迷迷糊糊间轻声问道:“是式微吗?还是娥英?” 宫女吴式微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进寝室,来到皇后床前说:“外面的炉火灭了,是奴婢愚笨,惊扰了皇后休息。”接着便奉上端着的汤药:“御医叮嘱过奴婢,皇后患的是伤寒,药一定要趁热服用。请皇后先进药。” 杨丽华接过青瓷碗,问道:“外面的人呢?为何要你去添炉火?娥英哪去了?往常这时候她该来缠着我放她出去玩呢。” 式微答道:“午膳后公主要求带几个小宫女去院子里玩,奴婢见皇后在休息未敢打扰。因为这春雪甚是难见,雪停了气候也有所回暖,便自作主张应允了公主的要求,还请皇后恕罪。不过皇后也不必担心,奴婢已经请了公主的乳母去照顾,又差遣几个公公一并跟着去了。” 杨丽华满意式微的安排,她信得过这个从她入宫起便一直跟在身边服侍的宫女,于是说道:“这样甚好。”然后徐徐地喝下手中的汤药,药液苦涩醇浓割喉,但她服药却如品茗一般轻雅。饮毕,杨丽华递回瓷碗,略有沉吟,道:“我也在这躺了两天了,听你说外面天气不错,把那件火狐皮绒小斗篷拿来,我想出去看看娥英。” “可是,皇后”式微欲言又止。她有心劝皇后尚在病中不宜外出,但她知道皇后只有宇文娥英这一个亲生女儿,视若珍宝般娇纵宠爱着她,若不亲自去看看怎会安心养病!前话说到一半,式微无奈地轻叹一声,改口道:“还请皇后稍等片刻,让奴婢再去给你准备一个暖手绒套。” 杨丽华不再说话,她点头温婉地浅笑。式微正欲离开时,心房猝然紧绷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皇后但又没发现有何不妥。转身后不自觉地再一次回头,方察觉到适才皇后脸上那抹微笑是缓缓荡漾开的。 她,有多久没见过皇后真心的笑颜? 吴式微脑海中浮现出过往岁月的画面。她年长杨丽华两岁,当年本是阿史那皇后的贴身侍婢,太子纳妃时已进宫三四年。阿史那皇后看她性子沉稳平日做事又一向妥善,便把她送到了太子宫中。 一晃七年了。在式微的记忆里,她照顾那个含苞的少女,渐渐穿越经年的轨迹绽蕊开放,如今她终成长为像白兰花般淡柔的女子。 普通人眼中的皇后待人和善,甚至对皇帝宠幸的妃子宫女她亦不会嫉妒厌恶,所以大家都喜欢亲近杨丽华。很多人惋惜这位皇后,叹息她虽然容姿端庄秀美,但因性情柔婉娴静,不喜迎合皇帝寻欢作乐,而不受圣上宠爱。 式微与皇后那样近,却觉得皇后是一个谜。她清心寡欲不喜不悲,从未在意过皇帝的恩宠,仿佛这完全与她无关。 前日的那件事让式微仍心有余悸。她记得天元皇帝那天晚上在皇后宫里过夜,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令龙颜大怒。卯时刚过竟要宣内史大夫入宫拟诏,下旨褫夺杨丽华的皇后身份,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后来值夜的宫女偷偷传出,其实四更时已经出事,寝室里先是传出皇帝的咒骂声,又过了一个时辰后,各种摔砸的“劈啪”声不绝于耳。门外众人没有传唤不敢擅入,战战兢兢地候着,直到天亮天元皇帝传宫女更衣。 进去的宫人看到屋内一片狼藉,皇后身着一套素色襦裙跪在地上,面色却安之若素无一点惶恐之情。皇帝坐在床前,没人敢直视天威。替天元皇帝更衣的几个宫女见圣上如此盛怒,心里皆惶恐不安,端黄铜脸盆的侍女紧张得不小心把整盆水洒在地上。这意外让天元皇帝怒不可遏,大喊要杖刑处死那个宫女。两个宦官进来刚架起吓得瘫倒在地的宫女,圣上天威难测,竟然又命令放开她,转而矛头直指皇后,下令把皇后拖出去杖毙。 吴式微不敢想象如果那日她再晚一点儿会怎样,万幸她跟着阿史那皇太后和随国公夫人及时赶回宫中。夫人那天一早要陪太后出宫参拜还愿,前一晚和两位宗室命妇一起留住宫中。听到皇帝要废后,式微一路跑着往太后宫里去通报。太后与夫人闻讯后便刻不容缓地赶来,眼见的景象却是从废后变成了赐死。 太后先是劝了几句反被怒骂,她不是天元皇帝生母,事不关己也不再多说。跪在门口的独孤夫人,一路磕头叩拜到天元皇帝脚下,替她那命悬一线竟还泰然自若的女儿谢罪,乞求圣上开恩。 天元皇帝继续更衣,独孤夫人不停地磕头为皇后求情,鲜血从她的额头渗出,污了她寡净却不失风韵的脸庞。式微跪在夫人右边,她低着头看到地上慢慢积了一滩血,沾染到她皎白的裙角,那是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夏蔓进宫前,怀揣着一点对宫中穷奢极欲生活的好奇,心里又有些许惊悸,皇家的威严让这七岁的女孩又敬又惧。可置身于其中她赫然发现,这里并不是儿时故事中描绘的人间仙境。宫墙内的世界没有白玉铺地金砖砌墙,没有五彩宝石的光泽耀眼,一座座宫殿庄严大气,但对她来说却是异常沉闷。夏蔓的心顿时凉了大半,一种对皇宫未知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开始有些害怕。 夏蔓由随国公夫人保荐,要求送入皇后宫中。普通宫女进宫时已经过几轮甄选,但最后还需接受查验,通过方能登记在册,按需分往宫中各处。现下随国公夫人送侍婢给女儿,对夏蔓的复查就成了例行公事,式微没有等待太久,就接走了这个女孩。 第一眼看她,式微觉得这孩子并不讨喜。身上没有那股聪明伶俐劲儿,长相不甚出众,身体略微瘦弱似乎还无法干粗重活儿。 夏蔓倒是觉得这个姑姑慈眉善目,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终于壮着胆子问道:“我会见到皇上吗?”语气羞怯,她的谨小慎微很容易被察觉。 式微继续走,也不回头看她,平淡如实地回答说:“当今圣上虽不是皇后所出,但从小由皇后抚养,所以经常来给她请安。你在皇后宫里伺候,自然有机会见到皇上。” “不是”夏蔓摇头,却不再解释。 式微犹疑了一下,料想她问的应是退位的天元皇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夏蔓,认真地回答:“前几日皇后触怒龙颜,陛下欲将其赐死。幸好随国公夫人求情才幸免于难。天元皇帝禅位后移居天台,与皇后寝宫相距甚远,从前陛下就少来皇后宫里,再加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想陛下一段时间内不会驾临我们宫里了。” 夏蔓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如释重负的样子被式微看在眼里。式微倒是好奇:“你害怕天元皇帝?” 夏蔓沉默,低眉垂眼没有再说话。式微不禁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孩,她穿了件普通的杏黄色夹领短袄,浅黄粗布c长裙曳地,头发用明黄色的条带绑了双髻。仔细看看倒觉得夏蔓眉眼间也透着些许清秀,式微暗想:她现在还小,或许再过几年也能出落得标致可人。 回到宫里式微直接带夏蔓去拜见皇后。杨丽华一个人在偏室的小佛堂内抄写佛经。听到式微通报带来母亲新送的宫女,她却看也不看,神思依旧只专注于自己的笔下,淡淡回了句:“先由你安置吧,等我得空再把她带来。” 式微猜不透皇后的心思,也不懂随国公夫人意欲何为。 不经意想到几日前的一晚,娥英公主吵闹不休不肯就寝,哭了几个时辰直到筋疲力尽才入睡,后来几天也一直闷闷不乐。也许这个孩子是送来与公主作伴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皇后宫里有适龄宫女陪伴公主玩耍,即使公主都不喜欢也大可于皇宫内挑选,夫人何必特意送来一个看不出像是精心挑选过的女孩?夏蔓身上会不会隐藏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天元皇后(下) 二月刚过,早春的气息乍暖还寒。用过午膳,杨丽华经不住女儿恳求,陪她去前院玩耍。这会儿已到未时,宇文娥英回宫午睡,杨丽华屏退左右宫人,和式微一起在院内的花圃中侍弄花草。 “皇后,那边有人来了,好像不是我们宫里的。”式微对皇后寝宫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她发现一位年长的宫女从院门口进来,忙报予皇后。 杨丽华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往门口瞧去。那边的人走得更近了,这一眼正与来人四目相对,杨丽华微微一怔,低声自语:“朱满月” 这时式微也看清楚了,不禁道:“她怎么会来?” 发现不远处的皇后正看着自己,朱满月更是一惊,想转身就走,可贸然退下大为不敬。一时没了主意,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杨丽华主动走上前,朱满月见皇后走近,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下跪叩头:“拜见天元皇后,皇后万福。奴婢无意打扰皇后雅兴,望皇后恕罪。” 杨丽华应道:“姐姐请起,不必对我行此大礼。不知姐姐亲自来我宫里所谓何事?”语气中透着敬意,但又不失皇后的威严。 “谢天元皇后。”朱满月低着头,缓缓起身,一言一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奉上带来的两个包袱,接着说道:“奴婢今日只是想来送些衣裳给皇上和公主,都是奴婢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姐姐有心了,我会代为转交给皇上。娥英也一定会喜欢这些衣裳的。”杨丽华点头示意式微去接,语气略有一丝缓和,“外面天凉,不如姐姐随我进屋坐坐。” 朱满月更是紧张,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低声道:“奴婢不敢。” 杨丽华安抚道:“姐姐你虽没有受封,但也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在我这里就不要见外,我碍于身份不方便去你那边走动,以后若姐姐得空,可以常来我这里。” 朱满月诚惶诚恐,忽地又跪下,颤颤巍巍地说:“皇后皇后,折煞奴婢了。” 杨丽华素日与朱满月并无来往,也从未想要难为她。既然她不领自己的心意,也不愿再与其无谓纠缠,转而看向式微。 式微心领神会,解围道:“皇后,奴婢突然想起,今早有公公送来一份与突厥和亲的适龄宗室女眷名单。这些小娘子素日进宫多与皇后你接触,所以下面人烦请皇后先按容貌品性择出二三人,再呈给天元陛下定夺最后人选。” 杨丽华嘴角淡淡一抿,依然平静地说:“和亲的大事关系两国邦交,一切应以国事为重。真是不巧,今日姐姐就请先回吧。” 朱满月跪着又是一拜,小声回:“奴婢先行告退。”匆匆站起,急不可耐地退下。 式微望着朱满月远去的背影,叹气道:“听说她当年是犯妇之女,待罪之身没入宫中为婢,年长天元陛下十几岁都能得到宠幸,还顺利生下皇子。宫里人都传她是个怎样的狐媚子,能有这手段,谁又能想到竟然是个胆小怕事c姿色中庸的妇人。难怪一直未有册封,真是小家子气。” 杨丽华眉头一蹙,呵斥道:“莫要在背后说人是非。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筹谋,或尔虞我诈,或明哲保身。”略有沉思后,杨丽华打量着式微捧在手上的包袱,意味深远地说:“她迟早会得到她该得的” 式微不解,疑惑地问:“可是皇上已经登基,娘亲却还是一介宫女。奴婢不懂皇后的意思。” 杨丽华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然后俯身提起地上的小木桶,一边舀水浇花,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衍儿的衣服你送到正阳宫去,给娥英的你就暂且先收起来吧。” 晚膳后杨丽华命式微送和亲名册去天元皇帝寝宫,自己则一人入偏室小佛堂,诵经为女儿祈福。 忽地有人推门而入,伴着一股凉风猛地灌进内室。这屋本就不大,只有里外两间,杨丽华倒是不惊不恐,依然跪于内间佛像前的蒲团之上,只是停下了诵经。 外面的脚步声很重,杨丽华心知宫中敢擅闯佛堂的只有一人,她双手合十诚心一拜,而后缓缓起身。走出里屋,迎面与来人碰个正着,杨丽华屈膝行礼:“陛下。” 宇文赟身形消瘦,印堂乌中泛青,脸上透着嚣张的苍白。他只是摆摆手,一双小眼轻蔑地瞥向杨丽华,上下打量。连日寻欢作乐拖垮了宇文赟的身体,他气色略有阴晦,但嚣张狂妄却未减丝毫。 杨丽华不想污了这一方净土,主动禀道:“陛下若想和臣妾说话,不如去正厅,娥英也有日子没见她父皇了。” “刚才已看过娥英,朕就想在这里和你说话。”宇文赟一脸不悦,坐到房间正中的小案前。他拿起案上的一本佛经随手翻阅,漫不经心地说:“你送来的名册朕刚看过,属意赵王之女,已经吩咐他们去办了,择日册封她为千金公主,去突厥和亲。” 杨丽华站在一旁,淡淡地回了句:“陛下圣明。” 宇文赟甚是无趣,转而玩赏起腰间佩戴的白玉双龙坠子,又道:“衍儿刚登基,只公主和亲一喜,气势未免有些不足,难显大周天威。朕欲趁早为衍儿立后,也好举国共庆。朕觉得荥阳公司马消难的女儿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杨丽华不由微微摇头,柔声劝道:“衍儿如今年龄尚小,迟两三年再选后也为时不晚。” 宇文赟猛地抬起头,神色凌厉地瞪着杨丽华,语气阴沉地问:“你是怕司马家的人成为皇亲国戚,削弱你爹在朝中的势力?” 杨丽华温婉一笑,淡然对答:“臣妾入宫多年,一直恪守本分,从不干预政事。只是衍儿自幼便由臣妾抚养,臣妾知他心性,实在觉得皇帝刚登基,要学的太多,现在立后恐让他分心,于国于衍儿自己都不是件好事。” 宇文赟眉头深锁,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立后一事朕意已决,你好生打点着立后时后宫的诸项事宜。” 杨丽华俯身行了一礼,神色如常,安然说:“臣妾遵命。” 看着杨丽华安之若素地站在自己眼前,宇文赟越发讨厌她这般模样,一股怒气突然涌上,当即大声喝道:“普六茹丽华,朕与你说话你却一直冷眼相对,在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 杨丽华不假思索,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臣妾是正宫,行为举止若不庄重,有失皇家体面。” “哼”宇文赟冷笑一声,“朕若把你的皇后之位送与他人,你也不争不抢?” 杨丽华回:“陛下若废后,定是臣妾有错,也是应该。” 宇文赟右手紧握,狠狠地朝小案上猛砸了一下,愤愤地说:“普六茹丽华,朕乃天元,衍儿现在是大周皇帝,也得听命于朕。废你后位又何须你有罪,朕随时都可以杀了你这个正宫皇后,诛你普六茹氏满门!” 杨丽华见宇文赟盛怒,知自己愈是逆来顺受他便愈加不满,又想起几天前那次冲突后母亲的教诲。她担心累及家人的安危,也只好故作弱态,忙跪在宇文赟面前,道:“自古女子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在臣妾眼里,陛下不止是一国之君,更是臣妾的天,若陛下赐死臣妾,臣妾自然不敢有一丝忤逆,只是今后不能常伴君旁服侍,臣妾愧对陛下。” 难得一见杨丽华清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楚楚的样子,宇文赟的火气顿时压下去大半。杨丽华这样也算合他心意,但他依然冷冷地训斥道:“今日你还算识相,你爹在朝野也安守本分,日后若你们有一点异动,诛九族也不能解朕心头之恨,朕定要杀光你普六茹家十族。” 杨丽华叩头谢恩,“臣妾谨遵陛下教诲。” 宇文赟倒也不再发怒,身子放松地向前倾去,一手撑着下巴。嘴上却不依不饶,找乐子戏弄杨丽华,轻浮地说:“既然你不在意皇后之位,衍儿登基后他生母朱氏还未册封,朕不如把这皇后之位予她” 杨丽华装作惊慌状,怯怯地为自己求情:“陛下,臣妾知罪。” 细细玩味眼前之人,宇文赟渐感意兴阑珊。杨丽华像寻常人一般对自己卑躬屈膝,第一眼新鲜,再瞧着却觉得索然无味。“朕今日累了,你就继续在这静思己过吧。”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杨丽华不敢怠慢,叩拜道:“恭送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暗涌(上) 刚从弘圣宫出来,便有宦官通报内史大夫郑译在天台求见。宇文赟这才突然想起几日前命郑译在宫外寻些春宫图,此次定是前来呈予自己。 回天台的途中宇文赟的心思皆附在了春宫图上,沿路突然被御正中大夫颜之仪拦截了圣驾。宇文赟现下心情大好,又瞧着来人是自己为太子时的侍读,一反常态并没有生气。 颜之仪年逾五十,已经略显老态。他在远处看到圣驾,一时情急不得不一路小跑而来,现下喘息了片刻才躬身行礼,然后缓缓道:“老臣今日午后便在宫中遍寻陛下,现在总算是见到了。陛下啊,臣有要事进谏。” 昔日颜之仪对皇太子悉心抚照,宇文赟虽厌烦他迂腐,却也知此人对自己极为忠诚,他的进言着实应听。当下,宇文赟和言道:“老师请讲,朕定当虚心受教。” “臣听闻陛下看过刘昉c郑译的奏章后已经治罪于义了?”颜之仪先是反问道。 宇文赟早上确实看了刘昉c郑译的上书,听颜之仪说起这事也不以为意,轻蔑地一笑:“于义谤讪朝廷实为不敬,朕已下旨罢免了他的官职发回原籍。” “陛下此举甚是不妥啊!”颜之仪如当年教导太子般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地劝说:“昔日贤君明主恐不能尽知天下之事,立‘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直言进谏是做臣子的本分,这不能算于义之过。并且那于义的父亲于谨曾追随太c祖创立大周江山,是太c祖亲封的八柱国之一,其世代忠义。臣斗胆恳请陛下不要治罪于义。” 宇文赟心知那于义之事只是臣子间的内斗,处置他不过是赏给两位近臣的恩典,自己一时疏忽竟忘了于氏一门在朝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颜之仪及时矫枉,宇文赟便顺水推舟:“老师,你在朕身边侍奉多年,朕相信你谅直无私。这次你替于义请命,朕暂且不治他的罪就是了。” “陛下圣明。”颜之仪甚是欣慰,激动得当即跪地叩拜天恩。宇文赟自满自傲,这次他不仅避免了让于氏起反叛之心,又给足了颜之仪面子c收买人心,一时情不自禁c狂妄地大笑起来。 颜之仪见宇文赟心情大好,便想趁着龙颜大悦把压在心里几天的事一并启奏。但又怕说了之后会激怒天子,颜之仪略显愁容,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毅然说道:“臣还听闻陛下最近总是对天元皇后打骂侮辱,臣深感陛下此举大大不妥啊!皇后该有一国之母的尊严,陛下这般对待皇后,万一传出去有损陛下声名。” 一切都在颜之仪的预料之中,宇文赟由喜转怒,脸色瞬间黑化得如炭石,大喝道:“颜之仪,这是朕的家事,你还是不要多言了吧!”他狠狠地瞪着眼睛,大手一挥,示意随驾众人启程回宫。 颜之仪见状奋不顾身地扑到御驾前,跪地高呼:“陛下,随国公向来不安定,万万不能招人话柄,令其有可乘之机。” 宇文赟惊讶地瞧着颜之仪,这个表情直直地僵在他的脸上,半天不发一言。颜之仪不敢再说话,汗水顺着他的额,一滴一滴地滑,阵阵阴寒席卷全身,他感到侵入骨髓的冷。 良久后,阴晴不定的宇文赟终于沉沉地吐出一句:“老师啊,朕没想到原来你也察觉到普六茹坚这人大有不妥啊!可是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朕瞧不上他们普六茹一家?朕清楚地告诉你,每次看见这一家人清高的样子,朕就心里犯堵!” 颜之仪见到皇帝没有暴躁如雷,那颗跳动不安的心稍有一丝缓和。沉默少许,他缓缓开口:“自从当年普六茹坚把定州西门打开后,就一直有人传言说他相貌不凡乃当世圣人。先帝也对他有所顾忌,才一直把此人困在京中只给他些虚职。现在他身为国丈,自身又没有过错,千万不可贸然与他针锋相对。倘若陛下一直这样对待普六茹一门,反倒会助长逆贼的狼子野心,给了他们造反的借口啊!所以,依老臣愚见,陛下如今应当把强国安民之策放在首位,如此我大周定会日益强盛,陛下的威名也会远播四方,自然没有人敢借机造反。” 宇文赟听了颜之仪的话,心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他双眸闪烁着耀目的华光,妄自尊大地感叹道:“朕既然从父皇手中接过执掌大周的权力,就一定不会辜负这浩瀚江山!有朝一日朕定要御驾亲征,开疆拓土,北伐突厥c南征陈国!朕要得到先帝亦不曾享有的无尚荣耀,朕的国域领土将会无边无际,朕的国家必定繁荣兴盛。” 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得颜之仪瞠目结舌,他难以置信地仰视着宇文赟。从这个荒唐皇帝的身上他看到了交织在光与影中的希望之火,充满壮志雄心的宇文赟仿佛站在云端,不可一世地将众生颠倒,向世人昭示,他是天生的王。但仅仅一瞬间,颜之仪倏地清醒,与他师生多年,从他还是个孩子时,他夸夸其谈的本领就一次又一次地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如今已经记不清自己对他失望过多少次。 宇文赟毫不理会颜之仪的失态,更没有察觉到他眼中悄悄染上的那一层失落,趾高气昂地再次下令御驾启行。宇文赟于众人的拥簇中,脸上泛起一抹怪笑,徒留下颜之仪在原地怔忡。他仰起那颗骄傲的头颅,不屑一顾地朝颜之仪最后说了句:“我的抱负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 禅位至今已一月有余,宇文赟觉得这天元皇帝做起来也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自在。朝堂上的琐事确实少了许多,空闲的时间全部搁在了后宫。可这一个多月玩来玩去都是那些花样,令宇文赟很是厌烦。 后宫妃嫔皆进宫已久,还有那个令他憎恶的皇后杨丽华,这些女人对宇文赟来说早已索然无味,他便有了广选美女扩充后宫之心,于是传来内史大夫郑译商量对策。 大臣觐见前必须吃斋三天c净身一天,以防臣下的浊气污了天元皇帝圣体,所以三天前宇文赟已下令召见沛国公郑译。 午后,宇文赟小憩刚醒,宫人通报郑译已在天台外等候多时。宇文赟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恩赐郑译入寝殿议事。 入殿后见到天元皇帝阖眼侧卧,郑译谨慎地走到御榻前下跪行礼:“微臣郑译,拜见天元皇帝。” 宇文赟动也不动,慵懒地说道:“起。” 郑译年纪不足四十,但在宇文赟为太子时就侍读于侧。见到天元皇帝闷闷不乐,他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宇文赟的心思,主动禀道:“如今前朝相安无事,定是后宫之事让陛下不如意,臣愿为陛下分忧。” “放肆!”宇文赟忽地起身,随手抓起榻上的软垫狠狠地朝郑译砸去。天威难测,提及前朝后宫,他竟想到杨坚一家,一时激愤怒喝道:“你没看到那普六茹坚在前朝笼络众臣c结党营私,而他女儿又在后宫收买人心吗?如今前朝后宫已经连成一线,心怀不轨,这难道是相安无事吗?普六茹氏不除,朕心难安!” “臣失言,臣有罪。”郑译忙跪下磕头请罪,但心里却是处变不惊。 宇文赟怒火迎头,充盈后宫的事已抛到脑后,想到杨氏一族,心里的怨气全抛到杨丽华身上,狠狠发泄:“杀普六茹老贼是国事,不能妄动,朕知道。可是,难道朕的家事也不能自己做主吗?朕要废他女儿后位,再将其碎尸万段!” 郑译匍匐于地,他知道随国公韬晦已久只欠时机。自己与杨坚素有交情,若天元皇帝一时冲动杀掉皇后,此时于杨坚于自己皆不利,当即冒死进谏:“普六茹坚在朝野威信甚高,皇后于后宫也赢得美名,若无罪而贸然除之,恐怕不妥啊!陛下要为大局着想,除贼不要急于一时,一切需从长计议。陛下现在正当盛年,何愁日后不能灭掉普六茹一门。” 宇文赟紧握双拳,眼睛里烧出一团火焰,口不择言:“废不了普六茹丽华,那么朕就再立一后,与她平起平坐,挫一挫他普六茹家的气焰。” 郑译心里一惊:“陛下,不可逆天行事,有违祖制啊!” “朕既天,何来逆天之说?”宇文赟性喜颠覆祖制传统,只觉天上地下唯他独尊。提起立后,他的思绪又回到扩充后宫之事上,一时兴起大放狂言:“赶紧传令即日起全国大选,这一次仪同以上官员家的适龄女子都不可擅自婚嫁,经过甄选后才能自行婚配。待美女入宫,朕再选一得意之人立为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暗涌(下) 郑译抬头望向天元皇帝,心想从他登基到禅位,许多行为已是亘古未有的奇闻。自知若不顺从圣意,必会惹祸上身。不遇明君又何须死谏,一切顺从他便是。决定了自己的态度,神思飞转便有一计涌上心来。 郑译叩头向天元皇帝行一大礼,郑重其辞:“陛下选美色立为新后,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啊!世人惧陛下天威不敢直言,但心里定会把陛下想成是商纣周幽之流的昏君。现下臣倒是心生一计,可让陛下称心如意,又可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宇文赟既欣喜又惊疑,忙说:“爱卿起来说话,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郑译从容起身,不徐不疾地回道:“当今圣上的生母朱氏至今未有册封,陛下想立新后,不如把这个恩典赏给朱氏。” “住口!”宇文赟怒目瞪向郑译,他的脸色瞬间阴暗起来,呵斥道:“册封那个贱婢作甚,难道你想让天下人笑话朕的皇后是一身份卑贱的老妪?休要再提她。” 郑译早已胸有成竹,镇定地微微一笑:“陛下莫急,听臣下细细道来。”边说边去捡方才天元皇帝砸他的那块软垫,恭敬地呈予天元皇帝,并继续说:“册封朱氏只是权宜之计,其好处有二。一来,封当今天子生母为后,名正言顺。再者,这广选美女需要时日,一时半刻也不能送到陛下跟前来,那岂不是还要让普六茹一家继续嚣张下去?封朱氏为后也不需大典,依照规矩一切从简不用一月即可完成。新后一立,普六茹坚之女便不能继续在宫里作威作福了,这也就是打压了普六茹一门啊!” 宇文赟点了点头,上身微微前倾,示意郑译替他放好软垫。 郑译服侍起天元皇帝来奴颜婢色,不敢有丝毫松懈。见宇文赟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一脸媚笑地主动问:“陛下可满意微臣的愚见?” 宇文赟这时却又是喜怒不形于色,故作深沉地说道:“爱卿所言甚是,只是这朱氏” 郑译这次没有卖关子,即刻回道:“朱氏本就是罪人之后没入宫中为婢,等选出的美人送进宫,陛下随便赐个罪名把她废了便是。那时二后并立已有先例,陛下再立自己心仪之人为后,想必不会再招来世人口舌。” “妙哉!”宇文赟大笑一声,“有爱卿在侧,朕如得子牙!” 郑译讶然一怔,此次献计实是情非得已,换来这等夸赞让他哭笑不得。他表面上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立刻双膝跪地叩首:“谢陛下夸奖,臣自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起来,咳咳起来吧。”宇文赟心情大好,但刚发过脾气又说了好些话,嗓子干涩不禁干咳了两声。 郑译察言观色的功夫极好,忙唤宫女上前但又拦下奉茶之人,自己亲自斟茶倒水。他不求位极人臣,只希望朝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锦衣玉食光宗耀祖,安享一世太平。 天元皇帝征选美女的诏书下达全国,朝野上下顿时激起轩然大波。家有妙龄女子的百姓无不悲戚哀叹,官宦士族也都惶恐不安。世人皆知天元皇帝喜怒无常c荒淫暴虐,女子一旦入宫定是命运堪虞。几位前朝老臣纷纷进谏,上书却如石沉大海,未有音讯。 诏书颁布七日后,又到了六府各官吏一月一次进宫朝拜天元皇帝的日子。大殿之上百官早已恭敬而立,宇文赟着黑色衮服,戴二十四旒冕,在内侍的簇拥下乘御舆行至殿外,由侍卫大臣护送,走上宫殿正中的朱漆方台。 殿堂上肃立的官员一起下跪叩首,齐齐山呼:“天元皇帝万岁!万岁!万岁!” 三拜之后礼毕,宇文赟傲视众官,双臂微举示意:“平身。” 下跪众臣刚刚起身,殿门外猛地传来一声洪亮的高喊:“微臣乐运来迟,请陛下恕罪。” 京兆郡丞乐运疾步而来,一口红松木棺紧随其身后被抬上殿。春日暖阳从高门外洒进大殿,乐运身形孱弱却透着一股凛凛正气,一步一步,咄咄逼人。 “咣——”薄棺落地,沉厚的回声刺穿了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渐渐微弱,消散。 乐运兀然跪于棺前,拜后不起,他从容不迫地抬头直视天元,义正言辞:“微臣有事启奏。” 宇文赟神色骤变,厉语斥问:“乐运,你这是作甚?”说罢,左手攥拳狠狠砸在御案上,右手直指乐运,“你抬棺觐见,分明是给朕添晦气!小小京兆郡丞竟公然在朝堂犯上作乱!罪犯滔天!” 天威触怒,殿中顿时人心惶惶,唯杨坚c郑译c元岩等几人神色不动。“祸首”乐运竟眉舒目展,此时他气息缓和平稳,如实应对:“陛下,请先勿动怒,这棺材是臣为自己准备的,今日微臣要以死相谏。” 宇文赟把目光化作锐利锋刃直插在乐运身上。既然乐运决心死谏,他便不急于一时杀之,千刀万剐慢慢折磨才是痛快,于是阴狠地说:“乐运,朕准你进谏,起来说话。” “谢陛下隆恩。”乐运叩头谢恩,起身后拂了拂衣袖,又对四周众官拱手行了一礼。他屹立棺前,用项上人头换来世人片刻的静候。 “臣今日所谏的是陛下的八项罪名。”乐运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天元皇帝,凛然禀奏。心中的压抑终于在一瞬间崩裂,此时乐运意气激昂,高声呐喊:“第一,陛下执政以来独断专行,国家大事从不和辅政大臣商议。第二,陛下广罗美女充实后宫,仪同以上官员的女儿不可擅自婚嫁,招致众多怨恨。第三,陛下终日在后宫享乐不理朝政,大臣有事启奏只能通过宦官。第四,陛下执政初曾下诏宽减刑罚,但如今却变本加厉。第五,先帝力从节俭,而陛下却竭尽奢华。第六,百姓的劳役赋税,陛下却用来供养杂耍角力之徒。第七,陛下要求上奏书写错字就重重治罪,这便杜绝了进谏之路。第八,天空星象已有异端,陛下仍不知征询为善之道,实行德政。上述八项,陛下若继续恣意妄为,只怕我大周朝先祖日后要无以为祭了——” 乐运一番慷慨直言,使群臣哗然震惊,耳畔仍感余音萦绕回荡。站在群臣最前列的杨坚倒是一派晏然,暗自窥视天元。郑译对乐运的八条谏言不以为意,却是在暗想往日是否与此人有过交集,生怕祸及自身。 “混账——”咆哮声打破刹那的沉寂,宇文赟猝地站起,一字一顿地说:“朕,乃,天!天下之事,皆由朕做主;天下之人,皆由朕支配。” 此时群臣多数胆战心惊,不敢有半点异动,皆屏气敛息等候天元皇帝继续发话。宇文赟甩袖一呼:“御前侍卫,取朕佩剑来,今日朕要亲手砍了乐运的狗头!” 乐运仰天狂笑,长叹一声:“我此次前来已抱有必死的决心,昏君无道,昏君无道啊” 见此情景,内史中大夫元岩不禁自语:“昔日汉献帝时陈容愿与臧洪一同赴死,如今乐运堪比比干,若他难逃一死,我愿与他共赴黄泉。” 站在元岩前面的郑译听到这一番话忍不住回头,却见元岩大义凛然地步出行列,直径走到乐运前面跪下。 宇文赟已取来佩剑,他手执盘龙长剑,从御座上直冲而下。见到元岩挡在乐运身前,他反而加快步伐,逆我者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臣不忍心见陛下一时冲动酿成大错啊!请陛下先听臣一言!”元岩高呼,却迎来宇文赟的一剑。宝剑寒光骤闪于眼前,晃得双目刺痛难忍,元岩下意识皱眉闭眼,暴戾的剑气却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元岩身上,宇文赟的剑架在元岩颈边,命令道:“快说!” 元岩定了定神,急忙为宇文赟解疑:“陛下息怒,臣认为今日乐运此举只为求名,如果陛下杀死乐运,正遂了他的心愿,史册则会记载陛下的暴君之举。依臣愚见,陛下不如放他一条生路,满朝文武都会为陛下此举歌功颂德,称陛下气度宽宏,乃千古明君啊!” 宇文赟稍加思索,手中宝剑入鞘,琢磨道:“所言有理。”转而像乐运抬手示意:“快快起来,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乐运大胆敢言c赤胆忠心,是个忠臣啊!明日来天台与朕一起用膳吧。” 乐运一时怔住,也不谢恩。宇文赟又瞥了乐运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弧,便不再理会他,只兀自说道:“朕今日累了,无事就都退了吧。” 恭送天元皇帝离去后,大臣们才松了口气,这次的朝会终于散了。元岩仍伫立在大殿之前,双臂背在身后,昂首看向空洞的屋顶,长长地舒了口气。郑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元岩身上,对着他沉沉的背影,不禁抿嘴微微浅笑。 元岩这时蓦然转身,与郑译相对而视。他未察觉郑译的笑容,只见郑译向自己轻轻点头示意,就也回了一礼,然后便不再看他,阔步向宫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二后二妃(上) 大象元年四月,宇文衍生母朱满月被立为天元帝后。 突如其来的恩典让朱满月诚惶诚恐。当年她只是职掌衣冠的宫婢,一次太子酒后更衣时性c欲大起,她茫然地顺从了他 朱满月年长太子十二岁,容貌庸俗,醒酒后太子对她置若罔闻。日后服侍太子也一切如常,仿佛那日的荒唐只是朱满月臆想出的梦魇。 至小腹微隆时朱满月才察觉自己竟承恩有孕,她惊慌害怕,万幸太子没有为难她,承认了腹中的骨肉。十月怀胎朱满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生产后她听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还来不及好好看孩子一眼,稳婆便已将她的儿子抱走。 武帝为长孙赐名宇文衍,由太子妃杨丽华抚养这个孩子。太子宫里的掌事官处事圆滑,知道朱满月身份尴尬便不再让她近身伺候太子,又顾忌此人生育过皇孙,所以只分配一些轻巧的琐事让她去做。 朱满月认命也安于现状,只是最初两三年无法压抑自己对幼子的思念,壮胆求见过太子妃几次。后来日子久了,她去得也越发少了。 十几日前一道圣旨突然而至,天元皇帝赐朱满月入主后宫一院,立其为天元帝后,待吉日行册封礼。朱满月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大喜让她难以消受。这几年宫里几番改天换地,如今身为皇帝生母的她却不想再招惹任何是非。 册封前一晚,宇文赟闲得发慌,一时心血来潮命人召朱满月。前人刚走,紧接着有人向他呈上一个郑译进献的木盒。宇文赟打开后顿时来了兴致,竟然是一堆民间淫物儿。他正兴致勃勃地研究各种器物如何使用时,朱满月到了。 宇文赟不耐烦地瞟了一眼,看见一个狠狠压低着头的女人跪在御案前,他没来由地顿生一股烦躁。转头啐了一口,边摆弄手上的东西,边痞气地骂道:“朱满月你这个罪妇,一见你就觉得晦气。当年竟然还和你贱人,根本是你见朕年少,就趁朕酒醉勾引!因你有幸怀上龙种,朕才饶你一命。现在也是看皇儿情面,才赏你个分位。朕不想世人传言皇帝的生母是个贱婢,让你辱了皇家声威。但是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要清楚,以后平日里给朕滚远点,朕见到你就恶心。” 这番折辱竟然让朱满月几日来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虔诚地乞求,册封之后得到的只是那个虚有其表的天元帝后的头衔,而不是一场杀身之祸。 亥时将至,这晚夜色朦胧,有微风。杨丽华于正宫院前置一小案,独坐良久。满园簇簇的白兰揉碎了一地凄白月光,杨丽华爱的竟是那映在堂前的花影。 远处一抹湖蓝色的身影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宫门,那小人儿步步悄然,不忍打扰却不得不走到杨丽华身后。 “式微,你回去罢。今夜景致如此美丽,莫扫我难得的雅兴。”杨丽华感觉有人走来,她一如往常那样,先说了自己的意思。 来人没有说话却也不走,杨丽华觉得反常,她不由回首。一个稚嫩的少女站在那里,杨丽华借着月光凝视,暗色的宫装衬得那张小脸莹白透亮。以前没有仔细打量过夏蔓,现下一瞅,那模样说不上是绝美,但透着一股含蓄的温婉,让人看着舒服。 杨丽华问:“有人让你来催我回去?” 夏蔓顿了顿才回答:“是奴婢自己觉得现在已经二更天了,皇后真的应该回去休息了。” 杨丽华又问:“那你为何也没有睡?” “我本来已经睡了,刚才被——”前话还满是抱怨,却戛然停下。夏蔓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同时忙低下头,压抑住自己的惊慌。 杨丽华早知个中究竟,她没有再追问,也不点破,仿佛并未察觉夏蔓的失言。 良久的沉默后,夏蔓耐不住性子,眼珠一转,怯怯地窥向皇后。面上看不出皇后的喜悲,夏蔓猜测:“皇后今晚失眠,是因为明日圣上的生母将被册封?” 杨丽华不回答,把目光转向不远处那片玉兰树。风拂得细枝轻摇微晃,恰似漫天飘洒着碎琼乱玉。她平实地说:“夏蔓你瞧,这满园的白玉兰已经含苞,也许花开就在明日了。” 夏蔓疑惑,“难道皇后在这里等待是想看花开的那一瞬间?” 杨丽华答非所问,像是在自言自语:“玉兰花碧白无暇c香气清幽,可惜花期短暂,只有十余日。” 夏蔓并不认同,驳了一句:“式微姑姑告诉我,玉兰花瓣可制成香膏,花蕊还能入药。奴婢觉得它花开时日虽短,可凋谢后也能物尽其用,便不是那么可惜了。” 注意力再次被夏蔓所转移,杨丽华不禁又观察起这个女孩。夏蔓见状激起一阵后怕,脚底下意识退了一步,这时却听杨丽华说:“我有些累了,回宫。” 走到宫门前杨丽华止步不前,伫立良久。夏蔓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语塞:“皇后” 少顷,杨丽华竟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蔓,说话的声音也扬了些许:“这次,是你想多了。我只是感叹良辰,一时贪恋多留片刻而已。” 夏蔓觉得这话好像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又不察哪里不妥。这时见皇后欣慰地一笑但并不是看着她,夏蔓顺着皇后的目光,回首望去 借宫中册封天元帝后为由,宇文赟一连荒淫了数日。各种花样都玩过一遭后,也觉得疲累无趣,这天他便只召了郑译与刘昉,在西花园的小亭里饮酒。此时郑译侍奉在侧,刘昉却迟迟未到。 刘昉此人如今正当盛年,宇文赟素日更喜与他亲近。想当年他为太子时,就常和刘昉一起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刘昉作为皇帝的玩伴和心腹,自宇文赟登基后更是恩宠日盛,现已官至小御正下大夫,在宇文赟心目中满朝文武也只有他能与颜之仪相提并论。 酒过三巡,宇文赟渐感无趣,皱着眉头朝外面望了一眼,低语道:“也不知刘昉死到哪里去了,他不在兴致真是少了大半。再不来见朕,定要治他个大不敬之罪。”恰巧在这时,刘昉形色仓惶地由远处快步赶来。宇文赟大喜,朝刘昉招手喊道:“不必拜了,你赶紧过来,陪朕饮个痛快。” 刘昉走到近前躬身行礼,支吾道:“陛下陛下,那元岩他不肯写诛杀乌丸轨的诏书。” 宇文赟执杯到嘴边正要饮时,刘昉的话入了耳,他当下把手中的小杯狠狠置在圆案上,“元岩竟如此不识抬举,把他押来。”说罢抓起酒壶狂饮,饮毕把那玉壶痛快地朝地上猛砸,咒骂道:“乌丸轨这个老不死的,朕做太子时他就与朕作对。岂能再留他残命,这次必除不可。” 刘昉见天元皇帝没有罪责自己办事不利,渐显出龌龊的嘴脸。一旁的郑译表面曲意逢迎,心里却若有所思。他早已预料到元岩会抗旨不遵,拒拟诛杀忠臣的诏书。 几番畅饮后宇文赟已有醉意,待内侍押解元岩来见时,他更是喝得颠乾倒坤。 元岩不知王轨与乐运不同,宇文赟对他是积怨已久,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跪在亭外,元岩竟主动高声说:“陛下,乌丸轨不能杀!若陛下滥杀臣子,定会大失人心啊!” “够了!”刺耳的大道理让宇文赟觉得是废语连篇,不耐烦地喝止并大骂道:“元岩混帐,愚昧无知,先拖出去打一天仗,朕看你还敢不敢抗旨!” “请陛下三思啊!”出来求情的竟然是颜之仪,元岩被俘前正在他处议事,所以他便主动跟来。“元大人正直无私,那乌丸轨曾经履立战功,他们二人对我大周忠心耿耿,望陛下从轻发落。” 宇文赟定神看过去,才发现颜之仪竟也在其中。看到此人就头晕脑胀,当下燥得一手掀翻小案,大声喝道:“颜大人,朕登基后你屡次进谏,只因朕念你曾侍读于东宫多年,给了你不少面子。但是你不要恃宠生娇,以为可以左右于朕。朕意已决,若再多言,不要怪朕不念旧情。” 众人面面相觑,局面一时陷入僵持。宇文赟酒醉伤神,只想赶紧解决这件破事儿,他硬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又一边指着元岩说道:“朕天恩浩荡,今日饶你一命。赐你一天杖,废你官职。领了恩赏后你给朕滚出京城,朕再也不想看到你。”说罢转身就走,不愿再与这几个老儿纠缠。 刘昉下跪阿谀歌颂:“陛下仁慈圣明,今日美名定会千古流传!”目送宇文赟走后,他转眼变色,趾高气昂地看着亭外痛心疾首的颜之仪,毫不掩饰自己的奸笑。 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郑译,平静地自斟了一杯。他的目光停留在元岩身上,缓缓地饮下那杯酒,若有所思。 次日宇文赟旧时头疾发作,接着一病不起,日日不能安寝。期间刘昉c郑译等几位近臣前来探望他也不见,宦官递上的奏书根本置之不理。但是他身在病中仍不忘作恶,命令天元皇后亲自来侍疾,当奴婢一般使唤,每日对其打骂不休。 七八天后宇文赟渐有好转,让杨丽华取来积压数日的奏章。他靠在榻上,随手拿了一册来看,本来漫不经心的脸上隐隐泛起阴郁之色,当下把奏疏朝杨丽华掷去,“该死的突厥老儿,偏偏这时候归天。突厥搁置了和亲之事,难道要造反不成?” 杨丽华捡起地上的奏章放回原处,淡然从容地对道:“臣妾从一些书上看过,突厥部落皆是蛮荒野人,常年内乱纷争不断。如今可汗病逝,新主即位难免会有一番内斗纷争,陛下不必担心他们犯境。臣妾觉得等新可汗之位稳定下来后,突厥定会再派使者前来求亲,那时陛下可再遣千金公主出塞和亲。” 宇文赟听了不置可否,懒得理会这些繁琐的国事。让杨丽华伺候进药,晚膳前就放她回宫去了。 近来整日去天台侍疾,杨丽华分c身无暇不由忽视了幼女。这天回去得格外早些,直奔宇文娥英屋里,却不见女儿的踪影。仔细一问才知道,公主见母后和吴式微皆不在宫里,便如脱缰的野马般。白天她不读书习作,但凡有人稍加阻挠便受到了捉弄与处罚。出外玩耍也不声张,只带着大自己两三岁的夏蔓跑到西苑花园里采花扑蝶,捕鱼捉鸟。近身服侍公主的小宫人慑于公主的威胁,皆不敢报告皇后。 傍晚时分宇文娥英一癫一癫地从侧门跑进宫里,刚踏入小院却直面撞见杨丽华冷冷地杵在门口。宇文娥英诧然地瞪起大眼睛,下一刻立即指着身后的夏蔓,道:“阿娘,是她带我出去玩的。”夏蔓闻言下跪,并没有替自己辩解,低着头一言不发。 杨丽华看着女儿娇俏的身姿,那水蓝色的小裙还是她亲手缝制的,于花丛中沾染了一身香气,满头簪了打着朵儿的粉海棠。此时见女儿抿着小嘴一脸惊慌的样儿,越发不忍责怪她。想来也是自己的过失,没有留吴式微在宫里照顾女儿,于是和颜悦色地说:“娥英你先回去更衣,准备用膳。以后不要再淘气了,再有下次我一定罚你。至于夏蔓——”她迟疑了一下,“你随我来,我自有惩处。” 宇文娥英又恢复了一贯的神采飞扬,欢乐地随着宫女回房更衣去了。夏蔓跪在原地,怯怯地看着公主远去,心里惊慌得紧。吴式微过来扶她,安慰道:“你不用害怕,皇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定心知是公主命令你陪她玩耍,我相信皇后不会为难你的。”夏蔓一脸委屈消了大半,感激地看着吴式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二后二妃(下) 杨丽华屏退左右,夏蔓低着头一路跟在她身后,瑟瑟惊惊,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直到浓浓幽香扑面,她方察觉自己竟与皇后走到了那片玉兰树下。现下正是白玉兰开得最盛之时,映着落霞的余晖,莹白的芬芳又染了一抹柔媚娇羞。 时有轻风慵懒地吹过,一朵玉兰卷在晚风中飘飘然地落在夏蔓脚下。杨丽华俯身拾起那朵饱满的白玉兰,插在夏蔓发间,抚着她的发丝,怜惜道:“刚才委屈你了。” 夏蔓的心还是扑通直跳,不敢去看皇后。杨丽华又拉起夏蔓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只有娥英这一个女儿,虽然公主不受父亲宠爱,但我对她是百般疼惜。如今我在这深宫里没有别的寄托,只盼着娥英能快乐健康地成长,将来可以找个好夫婿,远离皇家的是非斗争,安稳度过一生。我不想她如我这般身不由己,不想她受到任何委屈。”说到这里,杨丽华略有哽咽,澄澈的眼眸中泛起隐隐泪光。 夏蔓见皇后没有责怪自己,便不再害怕,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注视着杨丽华的脸。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皇后此时竟然在她面前动情,夏蔓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杨丽华偏过头坚忍地噙住眼泪,须臾,她俯身靠向夏蔓,握紧她的双手,恳求道:“现在公主还小,难免任性。夏蔓,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又和她年龄相仿,从今往后我想让你来陪伴公主,引导她c保护她。将来我总有不能照顾她的一天,到那时你就是她最亲的人。答应我,你要全心全意地留在她身边,好吗?” 夏蔓紧咬住嘴唇,甚是为难。唯恐自己不能照顾好公主,不敢应承也不敢拒绝皇后的心意。 杨丽华猜出夏蔓的担忧,继续以情打动道:“你是我母亲送进宫的,听说在府里时就乖巧懂事。我知道你是孤儿,从小受了很多苦。夏蔓,今后在宫中,我会以真心待你,我和公主都是你的依靠。” 这些话触及了夏蔓心中的伤痛,脸上的泪珠串成了线,簌簌地流着,无语凝噎。杨丽华轻轻拂拭夏蔓脸上的泪,她从夏蔓的眼睛中感觉到,这个孩子已经答应了自己。 次日一早,有宦官前来通传:天元皇帝身体略有好转,皇后已经辛劳数日,从即日起无需再去天台侍奉龙体。 往后几天杨丽华每日都亲自督促女儿的功课,夏蔓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婢,开始与公主一同学习。宇文娥英争强好胜,生怕自己不如一个宫女,每日练琴刺绣,倒也越发地上心。 杨丽华观察了夏蔓一段时间,更是放心把她留在公主身边。两个孩子辛苦了好些日子,这天便给她们放了大假,自己也得空去阿史那太后宫里请安。 晚上就寝之前,宇文娥英竟向杨丽华问起父皇的病情。哄睡了公主后,一旁的式微好奇问了一句:“不知道天元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阿史那太后今日也提及,亲自去探望竟遭拒而不见。陛下龙体抱恙的日子也不短了,其实宫里早就传了不少流言。” 杨丽华漠不关心,慈眉凝视着熟睡的女儿,平淡道:“管他作甚。现在八成是谎称有病,借机避开国事,偷偷玩乐去了。”她轻轻地替女儿盖好被子,看到枕边压了一小块锦缎,小心地抽了出来。 回房的路上杨丽华一直打量着女儿的绣品,爱不释手。直到睡前式微服侍她卸妆梳洗,她仍不离手地欣赏着那块帕子,对式微夸耀道:“你看娥英的女红,虽然针法差了点,但是比之前已经进步了许多,总算是有了形状,歪歪扭扭的看着也满是可爱。她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绣得这般模样,真是难能可贵。明日我应该好好夸奖她一番,让她把这只小黄狗送予我,留个纪念。” 式微忍不住“扑哧”一笑,赶忙低头不语掩饰自己的失态。杨丽华不解,看看式微又打量了下那块帕子,还是看不出个究竟。 “皇后,公主绣的那是,那是一只猴子。”式微尴尬地说出了实话,眼角偷偷瞟向愣住的杨丽华。她本不想揭穿,可又想到方才皇后说要夸奖公主绣的小黄狗,生怕弄巧成拙引起公主不悦,无奈只得对杨丽华解释:“晚上奴婢去传公主用膳的时候,公主向奴婢炫耀了一番她的绣品,说她绣的是金猴吃桃。” 杨丽华看起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沉默了半晌,点头道:“猴子也不错。像猴子,像猴子真是越看越像,式微,你看这小猴的精怪样儿,真是好看极了。” 休息了这些时日,宇文赟早已恢复了精神。但他对外诈病,谎称头疾难医,避而不朝。私下只召了刘昉来天台,与其饮酒作乐厮混了数日。转眼已到了五月底,因为京城和各州选来充实后宫的女子定于下月初入宫,宇文赟这才不再称病。 六月初一,辰时宫门大开,浩浩荡荡的一行车列徐徐进宫。当晚宇文赟看着名册先点了十几个官宦家的女子,全部召来天台侍宴。 宇文赟病过一场后又酗酒数日,整个人暮气沉沉。席间看到眼前百花争艳,虽有些力不从心,但色心不减丝毫。他细长的小眼形色狡黠,如秃鹰打量猎物般几番扫视,于热烈喧闹c觥筹交错的声影中发现了一抹明艳的光华。 她于众美人中被皇帝点中,诚惶诚恐地点着碎步挪上前来:“大将军陈山提之女陈月仪,拜见天元皇帝。陛下万岁。” 秀色可餐,他抿抿嘴唇:“多大了?” 她温柔地答:“刚满十五。” 他戏谑:“想要朕封你个什么?” 她蹙蹙之态更显娇媚:“臣妾不敢邀宠,一切由陛下决断。” 当夜,天元皇帝临幸了陈月仪,次日下旨封为德妃。 宫里新晋封了德妃的消息一日就传遍了整个皇城。此后连着数日宇文赟在天台c独宠陈月仪一人,日日。 陈月仪昨夜大醉一场,早上起来憋在宫里闷得心烦气躁,于是独自一人到大花园里透透气。昨晚一场小雨,园子里遍地残红。陈月仪远远地发现在桃花林深处,一个身着素色襦裙的女子跪坐在花间,她聚精会神地收集着地上的碎花,聚了一捧后畅快地撒向空中,对着太阳久久凝视那残尘纷飞,直到美好的瞬间殆尽,她再慢慢地去捡落花。想来那女子已在花下呆了许久,她的发间c肩头c衣裙上皆沾了片片瓷粉。 陈月仪不由想起自己儿时常与邻居元家的小娘子为伴,每到春日雨后,二人喜欢于花间拾捡各色花瓣,做天女散花状互相倾散。陈月仪不由渐渐朝那人走近。 花下的女子察觉身后有人,转身回眸,仰头看到不远处的来人,惊讶得目瞪口呆。 “乐尚,是你!”陈月仪难以置信地惊叹了一声,喜悦之情不可言喻。两三步跑到近前,没想到竟然在深宫中偶遇自己儿时唯一的伙伴元乐尚。 “陈姐姐”元乐尚伤情感怀,眼睛红了一圈,“陈将军升迁后,你我已经分别数年,乐尚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陈姐姐。” 陈月仪扶起跪坐在地的元乐尚,柔柔地安慰道:“我们姐妹重逢是大喜事,这般模样就是你的不对了。” 元乐尚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忙点头道:“今日重逢真是上天眷顾我们姐妹二人。进宫后只听说陛下立了陈大将军的女儿为德妃,姐姐家中姐妹甚多,所以我一时没想到竟然是你。今天看到姐姐,妹妹真替你高兴。” 陈月仪神色得意,拉起元乐尚的手道:“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了,走,去我那里我们再好好叙旧。”路上她想起刚才看到元乐尚一人自娱,不禁好奇问道:“为何一人在这里?有何苦闷之事说予姐姐听听。” 这一问激起元乐尚满腹的委屈,“我在这宫里好生无趣,一起进宫的女子相互不忿,姐姐你也知道。自从初一进宫后,每日无所事事,孤身一人不由想念家中的父母。”她顿了顿,一脸凄楚地看着陈月仪,汪汪的大眼睛里又流下泪来,“昨夜骤雨搅得我一夜无眠,今个儿一大早看见雨停了,就自己出来寻些乐子解解闷。” 陈月仪于心不忍频频摇头,怜惜道:“妹妹是元大人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哪受过这般冷落。不像我在家里排行第八,母亲的身份低微,我自幼便受尽姐妹的排挤轻贱。那时候只有妹妹你真心待我,素日里好吃好玩的皆与我一起分享,现在轮到姐姐我好好照顾妹妹了。”安慰着与自己同龄却心智纯如幼子的元乐尚,陈月仪暗想如今后宫局势:天元皇后不受宠幸,只因外戚才固有后位。天元帝后的册封只因她为皇帝生母,在后宫不过是个摆设。现下她孤身立足后宫难保恩宠永固,但若能让元乐尚也得宠,姐妹二人效仿飞燕合德,那在后宫的地位便能更加稳固。 陈月仪边走边细细打量着在侧的俏佳人,随意伸手梳理着她略有些凌乱的发髻,缓缓说道:“乐尚,你如今出落得这样清灵,可惜缺少一个机会见到陛下。我一定为你引见,让陛下召幸你,日后封嫔册妃自是不在话下。” 元乐尚破涕为笑,又扭捏了一番,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没姐姐这般美艳,我怕陛下不喜欢我。” 陈月仪嗔道:“妹妹可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可爱连我看着都心动三分,忍不住要好好疼爱一番。今后你我姐妹二人同心同德,互相扶持,定能在天元皇帝的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元乐尚不以为意,痴痴地说:“我可听不懂姐姐说的这些大事情,以后凡事但凭姐姐吩咐,妹妹只管照办就是了。” 当晚用过晚膳,陈月仪使计让宇文赟命她跳舞助兴。她侧身靠在宇文赟的腿上,穿着一层轻薄的玫色对襟长裙,衣领处微微敞开,胸前春光若隐若现。陈月仪轻轻翻身,挺胸向宇文赟腹间贴了过去,双臂拥着他的腰,仰头对上那双满是欲c火的眼睛,娇滴滴地求道:“臣妾斗胆请陛下恩准一人来为臣妾伴奏。” 宇文赟勾起怀中美人的一丝柔发深深一嗅,阖眼沉溺在发香中,迷离地问:“爱妃所要何人?” 陈月仪一只手在宇文赟背后轻柔地来回抚弄,边边禀道:“臣妾与开府元晟家的小娘子乃竹马之交,这次元妹妹也有幸进宫来侍奉陛下。我那妹妹精通音律,自幼习小箜篌。这小箜篌可与宫廷乐队里的箜篌大不相同,由佳人缚其柄于腰间,随弹随行,不仅乐音灵动,更可以欣赏到弹奏之人曼妙的身姿。” 宇文赟听到那小箜篌便觉得有趣,又有美人在怀撒娇,早已神魂颠倒,当即飘飘然地下令:“准了,准了。来人,去传元晟的女儿。” 见到元乐尚的时候,宇文赟看着她的脸怔怔呆了良久。与陈月仪的艳丽截然不同,眼前的妙人儿俏丽活泼,一颦一语纯稚可爱。争宠献媚的妃嫔让宇文赟乏味不堪,这个在自己面前难掩娇羞的处子顿时激起了他的。 宇文赟忘乎所以地走到元乐尚身边,伸手去抚摸她涨红的脸,手指触及那浅浅抿起的红唇,掠过下颚,沿着嫩白的颈滑到了她的胸口。元乐尚心忽一惊,娇小的身躯不禁猛地一颤,正欲后退去躲,下一刻却倏然被拦腰抱起。宇文赟玩味着怀中猎物瑟瑟惊恐之态,狂傲地大笑一声,全然不顾左右,抱着他的瓷娃娃径直走进寝室。 元乐尚惊魂稍定,主动伸出双臂环住宇文赟的脖子,傻傻求饶:“陛下,不要,人家好害怕。” 宇文赟嘴角贼贼地勾起一抹邪恶:“今晚你乖乖听话,朕奖励你做朕的贵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刁蛮公主柔弱皇帝 短短两个月间,宫里多了一位天元帝后,又有陈德妃c元贵妃二女专宠,一时谣言四起。 “听说陛下欲废正宫皇后,册立元贵妃为后。” “普六茹皇后可废不得,随国公权倾朝野,陛下不敢废了皇后。” “天台里的姐妹说那陈元二妃成日缠着陛下,百般献媚讨要后位,有一晚陛下酒后竟允了她们。” “也许陛下真的会废了天元皇后和天元帝后,正好让德妃贵妃姐妹俩来补上。” 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大象元年六月,宇文赟封陈月仪为天左皇后,封元乐尚为天右皇后,天元后宫四后并立。 夏蔓本以为宫里只有皇后与公主不会谈论册立新后的事儿,但没想到下午练字时,宇文娥英偷偷地问:“父皇新册立的两位皇后是不是很漂亮?” “我也没见过二位新皇后。”夏蔓如实回答,探头看了一眼,那边教习字的姑姑正在专心读书,转身回来继续轻声说:“但是陛下宠爱的女人一定是大美人吧。” 宇文娥英放下手中的笔,直勾勾地看着夏蔓,好奇地追问道:“可是母后的样子也很漂亮,为何父皇却不喜欢她?” 夏蔓一时说不上来,眼睛里掠过一抹哀伤的神色。这时姑姑发现了她们在窃窃私语,公主忙缩回脑袋无可奈何地抓起笔,潦草地在纸上“鬼画符”。 夏蔓久久无法下笔。她想起那日白兰花下,皇后对她殷切地嘱托,眼睛忍不住泛起氤氲。脑海中又回闪过,她第一次陪公主练字时,是皇后亲自来教导的。后来打扫时她看到皇后的案上落下一张纸,反复读了几次便将那纸上的句子记在了心里。蘸了些浓墨,夏蔓缓缓起笔,那张净白的软纸印上了她清秀工整的字迹:望云际兮有好仇,天路长兮往无由。佩兰蕙兮为谁修,宴婉绝兮我心愁。 夏蔓在公主身边久了,渐渐真心喜欢起这个顽皮的孩子,虽然大部分时间公主都让她精疲力竭。 这天刚到宫中的大花园,宇文娥英就吵闹不休要玩她的金丝玲珑八宝绣球。夏蔓起先不肯自己回去留公主一人在此等候,但宇文娥英恩威并施:“我可是本朝公主,你一个宫女竟敢不听我的命令,你就不怕我打你一天仗?夏蔓姐姐,我现在想要和你抛绣球玩,你就回宫一趟嘛,取了东西就回来,我一定会乖乖在这里等你的。” 夏蔓知道公主只是吓唬自己并不会真的打她,看到宇文娥英言辞恳切地再三保证会乖乖待在园子里,她一时心软不忍让公主因玩不到绣球而败兴,不得不自己一人跑回宫里去取绣球。 来回不过一刻钟,但等夏蔓取了绣球回来却早已不见宇文娥英的身影,她当即便猜到公主定是去了皇后严令禁止靠近的北山小湖。 前几天皇后带公主去正阳宫探望皇上,公主看见那宫里有几尾通红鲜亮的锦鲤,很是喜欢。皇上说那鲤鱼是他宫里的小太监在北山那边的湖里抓来的,公主贪玩缠着皇后要去抓鱼。皇后说那里假山林立,常年阴暗潮湿,虽然池水不深,但是一不小心磕磕碰碰也是不好,不准她去。今天一早公主私下提起要与她偷偷去捉鱼,但夏蔓跪在宇文娥英面前表示,自己甘愿接受任何惩罚,也绝不敢违背皇后的命令和公主去危险的地方。 这一次宇文娥英是有心支开夏蔓,自己去探险。丢了公主,夏蔓也不敢声张,赶紧一路往北跑去,想尽快把公主寻回。一路上不敢有半刻停歇,等赶到北山那里夏蔓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边重重地喘着粗气,边走进那一片假山之中,四处张望寻找公主的踪迹。又不敢大声呼唤,生怕小公主为躲开自己,慌张之下摔倒受伤。 “谁在后面,给我出来——”突然转角处传来一个少年低沉的声音。 夏蔓惶惶地踱步,不知自己惊扰了哪位殿下。转过面前那块奇形大石,看见湖边少年的服制,夏蔓于惊讶中从容地俯身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宇文衍也不回头,一把把往水里投食,边观察水中的游鱼边冷漠地问:“你是哪里的宫女,为何一人在这?” “回皇上,奴婢是天元皇后宫里的。今日陪公主在花园玩耍时,失职让公主走失,现在前来寻找公主,情急之下冲撞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宇文衍吃惊道:“你是说娥英跑来这里玩了?”他神色一紧,左手下意识朝腰间摸去,触到坠在那的白玉双龙佩,略有安怀。再不理身后的小宫女,宇文衍一下将小袋里的鱼食全倒进湖里,抓起地上的一大包捕鱼工具,抱在怀里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宇文娥英突然从转角处那块巨岩后蹿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到宇文衍身边,“皇兄,你怎么听到我在这就要走呢?皇兄是怕我抢那个宝贝吧。”趁宇文衍不注意,娥英一把拽起他腰间佩戴的玉佩,可惜她年幼无力,猛地一拉竟没有拽下来。 “娥英你放手,这块玉是父皇赏我的,真的不能给你。你要喜欢玉佩,皇兄送你比这个更大更通透的美玉。”宇文衍不想与小妹纠缠,生怕撕扯间伤了娥英不好与皇后交代。 “我偏偏就喜欢这一块!”娥英咄咄逼人,又伸手去抢。宇文衍无奈步步后退,看着娥英向他扑来,下意识向后迈了一大步。没料到这脚哧溜地一滑,刹时间宇文衍整个身体向后仰了过去,狠狠地坠到湖中。 “啊——”娥英惊声尖叫,吓得呆愣在原地,瞪大眼睛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万幸池水不过三尺深,宇文衍扑腾了几下便踩到池底,水刚刚没过鼻下。他镇静下来,忙使尽全身力气往池边爬去。夏蔓从容不迫,已跑到池边伸手去拉宇文衍。二人皆年幼,废了好一番力气,宇文衍总算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坐在池边瑟瑟发抖c喘着粗气。 回了回神,他才注意到自己仍紧紧攥着夏蔓的手,宇文衍没有松开反而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心存感激道:“幸亏有你在这。你是夏蔓吧,以前去给母后请安,见过你几次。说你想要什么,朕赏你。” “这都是奴婢是奴婢应该做的,不不敢求皇皇上赏赐。”夏蔓羞怯地抽出自己的手,害怕得不敢迎面直视皇帝,她紧咬住嘴唇c低头看着自己沾湿的衣裙。方才皇帝遇险她从容不迫,但此时却涌上一股后怕,心扑通直跳,慌乱得磕磕巴巴说不上话来。 “皇兄,你没事吧?”宇文娥英看到皇帝上来后,生怕他责骂自己,躲在夏蔓身后,探出小脑袋惴惴地问。 宇文衍瞟向娥英,深深吸了口气道:“没事。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再悄悄溜回去换身衣裳就是了。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宇文娥英自知有愧,脸色绯红c垂头不语。夏蔓惶惶不安的心这时也略有安怀,皇上不追究他落水的事,公主也一定不敢在此逗留。她有点吃力地站了起来,看到宇文衍还瘫坐在池边,不得不靠到他身旁去主动搀扶。宇文衍惊魂未定,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又碰到夏蔓的手就顺势牵住不放,想寻求安全感与一丝慰藉。刹那间二人目光触到一起,宇文衍满含深意地看着夏蔓那素净的脸庞。 夏蔓与天子近在咫尺,这样的接触让她手足无措地僵愣在那里。来不及挣脱皇上的纠缠,耳畔便猝不及防地传来宇文娥英哆哆嗦嗦的声音:“母——母后——” 夏蔓两腿止不住地颤抖,她看到皇后和吴式微此时正站在假山缝隙的敞口处。宇文衍慌乱地甩开夏蔓,躬身行了一礼:“皇后。” 杨丽华冷眼看着他们,式微也是一脸惶惶不安的样子。夏蔓不寒而栗,簌地跪下额头紧贴地面,惊出一身冷汗。 难以置信自己眼前的景象,杨丽华顾不得斥责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宇文娥英和夏蔓,慌忙走到宇文衍身边,关切地询问:“衍儿,你有没有受伤?” 宇文衍尴尬地说:“衍儿无事,皇后不必担心。” 杨丽华还是不放心,双手置于宇文衍身体两侧不停地摸索,眼睛在他的身上来回打量。宇文衍一言不发任凭皇后检查,但却偏过头不好意思看向她。 确认皇帝身上没有受伤杨丽华这才释怀,她蹲下身替宇文衍拧去衣服上的水,沉吟了半晌才说:“衍儿,你下月初七要迎娶荥阳公的女儿司马令姬,你都是要封后的人了,今天的事母后也不想对你多加斥责。至于那两个丫头,也由你发落吧。” 宇文衍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虽然从小便由皇后抚养,但他知道自己和娥英亲疏有别,不敢得罪于皇后,于是说:“是我自己偷跑出来捉鱼失足落水,和她们没有关系,妹妹只是来这里玩耍。现在她年纪还小,难免一时贪玩。这次也把她吓得不轻,我想她知道错了,以后会懂事的。” 杨丽华仔细地替皇帝清理浸在衣服上的湖水,静静道:“你不要因为我在这就纵容娥英。如果她有错就要罚,不然让她继续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胡闹,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宇文娥英从没见过母后对自己如此狠心,又恐被皇兄重罚,伤心害怕之下慌得大哭起来:“母后,不是我的错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把皇帝哥哥推进湖里的。” 夏蔓护主心切,看到公主边哭边抹眼泪,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皇上,今天的事儿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公主,才闯下弥天大祸。一切责任就让奴婢一人承担,奴婢甘愿受罚。” 杨丽华一言不发,抬头朝宇文衍看去,无言的示意把处置权推到了皇帝身上。宇文衍为难地注视着伤心大哭的娥英,又看看跪在他眼前的夏蔓,无奈道:“夏蔓,你今日没有照顾好公主,就罚你在皇后宫中的小佛堂跪一晚,静思己过。” 杨丽华心知皇上碍于她的情面定是不会惩罚娥英,也不再为难他,点头道:“皇上处置得很妥当。”待那身上的水也除得七八分了,她起身对式微说:“快些送皇上回宫吧。回去后先让宫人服侍皇上沐浴,可要把身体里的凉气都浸净了。”式微得令走上前去接引皇帝,杨丽华转而对宇文衍道:“今天的功课也不要做了,沐浴后睡一觉,好好休息。” 宇文衍点头,临行前愧疚地望了一眼夏蔓。明明是刁蛮的宇文娥英犯错,但是自己却不得不处罚无辜的夏蔓。式微过来催促道:“请皇上赶紧回宫去吧,千万不要着凉,伤了风寒。” 身上湿透的宇文衍早已冻得瑟瑟发抖,这时也再顾不得其他忙随式微回宫去了。刚走两步,皇后又叫住式微,叮嘱道:“别忘了吩咐宫人煮姜汤给皇上驱寒。” 回到正阳宫后,沐浴前宇文衍问了式微一个自己思索已久的问题:“为何皇后和你会去那湖边?” 式微如实相告:“公主喜欢皇上宫里的锦鲤,三番四次央求皇后要去抓鱼。皇后不忍心让公主失望,但又担心那里环境危险,就和我先去查看一番,没想到竟遇到了你们。” 宇文衍默然,他难掩自己低落的神情,如木偶一般在几个宫女的拥簇下走进浴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正阳宫皇后(上) 大象元年七月初二,天元皇帝下旨赐皇儿宇文衍改名为阐。初七,皇帝宇文阐迎娶荥阳公司马消难之女入宫,册封为正阳宫皇后。 司马令姬是荥阳公的小女儿,天生貌美聪慧。在父亲的悉心栽培下出落得知书达理c端庄大方,年方七岁却俨然一位名门淑女。 封后大典上杨丽华第一次见到司马令姬,便觉得有一种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年龄女孩身上的气韵萦绕着她。仪式中她步履轻然柔缓,发上饰的展翼双凤金步摇与鬓间十二宝钿相映,曳曳生辉。她的举止一派安和又不失端庄,那坠长的皇后大礼服与她竟如此相得益彰,宛如一朵于春晨中浸染了耀色光辉的红木棉。 次日,皇帝皇后先去正宫天元皇后处拜见。司马令姬向婆母奉茶,由她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上前递茶。小侍女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十分紧张,没等司马令姬接住,手上一滑,那盏白玉小茶杯顷刻间坠地摔得粉碎。 皇帝宇文阐这一惊不由打了个冷战,斜眼窥视跪在他身边的小皇后,再观察四周众人,最后偷偷朝天元皇后望去,等待她发话。 虚惊中,司马令姬却抢先淡定从容地对皇后微笑道:“落地开花,富贵荣华。新人入宫难免紧张些,请皇后不要介怀。”随即命令那吓得面色惨白c两唇瑟瑟发抖的侍女重新上茶。 杨丽华和颜说:“无妨,再上一杯茶就是了。”片刻后司马令姬温婉有礼地奉上茶,她安然地接过啜啜饮下,满意地点头道:“令姬,你小小年纪却这般稳重,以后有你在皇上身旁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夏蔓看到眼前这一幕,向年幼的皇后投以敬佩的目光。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一举一动落落大方,不愧是身出名门的千金闺秀,她衬得起正阳宫皇后的尊贵之名。 司马令姬入宫不到一个月,便已如当家主母般,一力承担起正阳宫的日常事务。杨丽华放心将一切交给小皇后打理,开始十余日每日还有宫人来汇报予她,渐渐看那孩子把宫中整顿得井井有条,就也免了麻烦,不再差遣宫人来回奔波。 自从司马令姬入主正阳宫后,公主去探望皇兄的次数一下子多了起来。以前只是随皇后一同前往,现在隔几日便主动要去那边走动。杨丽华倒是愿意让女儿多和司马令姬接触,希望与小皇后相处久了女儿能潜移默化,变得乖巧懂事些。 这日下午宇文娥英带着夏蔓和几个随从的宫女,又去了正阳宫。美其名曰是找皇嫂一同研习音律,实则偷偷带了她新得的两只白兔,去向皇兄炫耀一番。 午膳后,司马令姬在宫中正厅向主管宫人请教怎样核对日常用度账目,她穿了一套嫩红小衫,薄锦制的束腰上衣衬得她身姿袅袅婀娜,越发光彩明艳。见公主来访她忙放下手上的事,欣喜道:“妹妹路上累了吧,赶紧先歇会儿。” 这盛夏的天儿,宇文娥英虽然一路乘车辇而来,但也热得很是疲累。她走到皇嫂的小案前席地而坐,随意呼道:“来人,给我拿喝的。” 司马令姬也吩咐道:“快去把我亲自做的七宝驼蹄羹盛一碗给公主吃。” “七宝驼蹄羹?”娥英眨着大眼睛很是不解,疑惑道:“式微姑姑讲过这个故事给我听,但是这道名菜不是已经失传好久了吗?” 司马令姬惊讶地说:“哦?娥英还知道七宝驼蹄羹的来历?” 宇文娥英洋洋得意地卖弄道:“三国时魏武帝的爱子曹子建曾于一次宫宴上亲自制作过一味‘七宝驼蹄羹’,此羹一瓯就价值千金。当时皇室贵族尝过无不称赞,后于家中纷纷效仿,不惜千金烹制此羹。只可惜魏晋以后因为这汤羹造价甚高,制作方法繁复,便渐渐失传了。不知嫂嫂宫里为何会有这失传已久的七宝驼蹄羹?” 司马令姬温婉地笑笑,谦虚道:“娥英妹妹,此羹是我根据古书里的记载,自己拟的方子,用得是最上等的野驼蹄,佐以七味配料制成的。这配方倒是大半年前就拟好了,只可惜在家时难以凑齐这些珍贵食材。入宫后空闲时日甚多,一时兴起就找出这个方子,跃跃欲试。不过就算在宫里,也废了些功夫才弄齐所有用料。昨晚我便开始亲自调制,吩咐宫女整整看管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做好。方才午膳时皇上吃了满满一碗呢,现在你也尝尝看,顺便给嫂嫂些意见。” 听过这一番描述,小娥英早已垂涎欲滴,欢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说:“好嫂嫂,每次来你这里都能吃到美味。今天我也特意拿了一对小兔来给皇嫂玩赏,要是皇嫂喜欢就送给你,也不算我白吃了你的好东西。” 夏蔓闻言拎着金丝笼子走到近前,却看到公主嘟着嘴巴,想是她一时口快失言,要将爱兔赠与他人,现在又后悔不已。司马令姬也看出了公主的心思,且她对饲养小动物无感,忙推辞:“侍弄这些小家伙儿的事儿我可做不来,娥英好生养着它们,时而拿来给我看看,就很好了。” 宇文娥英笑颜复现,边逗弄笼中小兔边说:“那我先养着,等它们生出小兔,我再拿来送给皇嫂。嫂嫂那么温柔聪明,肯定也能养好兔子。”一句话刚说完,这时看到宇文阐从内室走出来,娥英更是来了精神忙伸手召唤:“皇帝哥哥,你快来看我的兔子,可比你那些闷死人的大鱼有趣多了。” 宇文阐不屑一顾地望了眼案上的金笼,轻讽道:“娥英呀,你这两只兔子明明都是母的,根本生不出小兔!” 娥英不服气,赌气胡乱说道:“谁说是都是母兔了?我瞧着肥胖的那只明明就是公的,另一只的毛洁白光亮,肯定是母的!” 宇文阐正欲辩解却被他的皇后轻轻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再激娥英。这时他才察觉自己一时意气用事,惹怒了年幼的小妹。万一她告知天元皇后,亲疏有别,皇后肯定会对自己不满。 娥英看到皇兄欲言又止,更是不依不饶想弄清真相,于是起身转到司马令姬旁边,拉着她的胳膊来回摇晃,缠着问道:“皇嫂你最聪明了,你告诉我,这两只兔子到底能不能生出小兔子?” 司马令姬俯身凑到笼子前,凝视了一番笼中二兔,问:“可以取出一探究竟吗?”娥英颔首,示意夏蔓拿钥匙。司马令姬打开金笼,抓出其中一只,握其耳提悬于半空中,然后让夏蔓像她一样的动作拎起另一只,才开始向娥英解释:“民间有一首歌谣唱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娥英还是你自己来分辨这两只兔子罢。” 宇文娥英仔细查看那两只小兔,果然它们脚下安静得很,圆溜溜的红眼睛却都是眯着的。她顿时垂着脑袋趴到小案上,无精打采的失望样儿让人看着揪心。 好在这时有宫女送来了七宝驼蹄羹,娥英消沉的意气才略恢复了一些。左手托着下巴撑在案上,右手懒洋洋地伸出去舀了一勺。怎知那羹刚品入口她竟一下子蹿了起来,惊喜地捧起小碗连食了几口后,赞道:“这羹太好吃了。骆驼蹄子嚼起来软软滑滑的,还有种说不出的筋道。汤也那么鲜美,没有一点膻味,香极了。宫里的御厨也没有这么好的手艺,真是连皇嫂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司马令姬欣然道:“那你以后多来正阳宫,我定当多做些皇宫里其他地方没有的花样给你吃。”娥英只顾埋头大吃也不回她的话,见到公主吃得过于急促,她急忙劝道:“妹妹慢些吃,小心别呛着。” 话音刚落,娥英突然狠狠地咳嗽起来,手上的碗也没拿住,剩的小半碗羹全洒到了她的腿上。夏蔓上前轻轻拍抚着公主的背,帮她理顺气息,但娥英仍是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 司马令姬看满身残汤的娥英嘴边还挂着些渣滓,很是狼藉,便主动以袖替她擦拭嘴角,然后问道:“我带公主去内室换身衣裳可好?” 娥英点头,夏蔓欲跟随却被娥英制止。公主先是看看笼子里的兔子,然后对夏蔓说:“我不放心把它们交给别人,你随身带着又不太方便,不如就在这等着吧,一切有皇嫂照顾我。” 夏蔓听从公主的命令留在了正厅,宇文娥英牵着小皇后的手,与她有说有笑地走进内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正阳宫皇后(下) 夏蔓正欲退到大厅侧壁边静候公主,宇文阐眼疾手快,伸手把兔笼拉到自己面前紧紧抱住不放,问夏蔓:“朕是不是比皇后聪明?她提起兔子才能分辨雌雄,但是朕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它们的性别。” 夏蔓夸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聪明过人。” 宇文阐狡黠一笑,朝夏蔓勾勾手:“你过来些,朕和你说个悄悄话。” “嗯?”突如其来的奇怪命令让夏蔓一怔,但她没有慌张。之前与皇上有过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与他独处时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夏蔓不再恐惧天子威严,走近两步弯腰靠向跪坐的宇文阐。 宇文阐也往前凑了凑,贴着夏蔓耳畔,一手挡在嘴边,故意压低声音说:“偷偷告诉你,那两只兔子本来是给皇后的,她不喜欢我就拿了去玩。但是那鬼东西让人好不安生,一放出来跑得忒快,叫了好几个宫女才给抓住。朕觉得它们看着就恼人,于是赶紧差人送走,怎知他们竟送到娥英那里了。” 这些话让夏蔓感到啼笑皆非,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接下去。宇文阐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朝后一缩,眼神里透出一股敌意,质问道:“你不会把这些告诉娥英吧?” 这一惊一乍可把夏蔓唬弄住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保证道:“皇上放心,奴婢一个字也不会和公主说。” 宇文阐如释重负,又挪回夏蔓身旁,轻松地说:“你可是朕的救命大恩人,朕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害朕。” 夏蔓谦卑地回:“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那么朕再告诉你个秘密——”宇文阐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拉住夏蔓的胳膊往他眼前拽了拽,又慎重地左右转头侦察了一番周围环境。确定没有人会偷听后,才用轻弱的气息说道:“那北山小湖里不光能抓鱼,还有碗口那么大的神龟。朕亲眼瞧见过两次,可惜都抓不到它。要是以后有幸能捕到那只神龟,朕一定叫你来一起玩。” 夏蔓万分惊讶,内心经过一番斗争后才大胆劝道:“皇上,北山那边太过危险,万万不能再自己跑去玩了。” “朕有分寸,上次只是个意外,明明是娥英她”宇文阐话说到一半,不经意瞟见杨丽华带着式微和几个宫女也来了正阳宫,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外。于是匆匆站起,疾走两步到杨丽华面前,行礼道:“孩儿恭迎皇后。” 杨丽华让他免礼,然后问:“令姬和娥英呢?” 宇文阐正要回话,背后传来一声乖俏的呼唤:“阿娘——你怎么来了?”娥英此时换了件水碧纱纹罗裙,刚走入大厅就看到杨丽华也来了正阳宫,一溜烟儿地冲到母后面前,扑上来就紧紧地抱着她的腿,撒娇道:“阿娘,快瞧瞧人家这身衣裳好不好看嘛!” 女儿穿着一身碧绿色的小裙轻盈地向自己跑来,如那酷暑中的一抹微风,于丝丝清凉间沁人心脾。杨丽华欢喜道:“好看,娥英穿这一身真是俏丽可爱。” 司马令姬这时也赶了上来,屈膝一拜:“皇后赶紧进屋坐坐,别站在这里说话。” 杨丽华边走边说:“我也是清闲得无事做才过来走一趟,晚些也顺便接娥英回宫。” “今天皇后和公主都在这,不如就留在正阳宫用晚膳吧。我刚入宫后就吩咐厨房制了一道点心,名叫‘雕花蜜渍枸橼子’。顾名思义就是将那枸橼去皮后,在果肉上雕镂出形态各异的花草鸟雀,再置于缶中用枣花蜜浸渍三十日。算下来现在正是到了该开封的时候,不知皇后是否赏光品尝一下这道魏晋时的宫廷小点。” 杨丽华答应晚上留下用膳,最欢喜的是公主娥英,雕花蜜渍枸橼子听起来就让她垂涎三尺,晚膳前就吵闹着入席后定要先上这道糕点,杨丽华默许了她的要求。 席间等待时,宇文娥英无聊地巡视着周围众人,母后坐于高高在上的主位,皇兄皇嫂正对她的席位。不由地想到许久未见的父皇,于是天真地向杨丽华请求:“今天母后c皇兄和皇嫂都在,唯独缺了父皇,不如把他也请来一同用膳吧。” 杨丽华和颜道:“娥英,你父皇近来政务繁忙无暇分c身,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宇文娥英嘟着嘴巴:“再忙也要吃饭啊!母后遣人去天台请一请罢。” 杨丽华略显尴尬,她心知宇文赟自册立陈元二女后,终日沉湎在他那两位新后的温柔乡里纵情声色,怎会抽身来此与家人齐聚享这天伦之乐?幼女无辜,不忍因这事斥责她无理取闹,但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服执拗的女儿。 司马令姬发现了杨丽华的为难,巧笑着解围:“娥英,有件事是嫂嫂的过失,今晚的雕花蜜渍枸橼子厨房只备了四份。若请父皇来此,美味定要请他先品尝,剩下的才分予你我。如此你可愿意?” 宇文娥英脸色一沉,下意识摇头摆手。又觉得自己的举止有失体统,对父皇不敬,赶紧安静下来朝杨丽华嬉皮笑脸,无赖道:“我错了,我错了。既然父皇忙于国事,那就别让他来了,可千万不能耽误了国家大事。” 话间,四位侍膳的宫女各端上一方雅致的浅白瓷盘,每盘各置两枚小巧精致的枸橼子。此绝品上桌后便有淡淡幽香扑鼻而来,枣蜜的芬芳清甜怡人。再看那金色圆团上的雕花惟妙惟肖,还染了薄薄一层燕檀点缀其色,仿佛面对的是一件巧夺天工的珍宝,让人看之竟不忍食咽。 司马令姬先向众人介绍:“枣花蜜的养颜功效为众花蜜中翘楚,但其性热夏日不宜过多食用。将枸橼子于枣蜜中浸渍三十日,既沾染了蜜的原香,又留有了此蜜的养颜功效。皇后与公主要是喜欢,明日我遣人再送些到你们宫中。” 娥英听罢也不再欣赏,赶紧动手起筷。有了之前驼蹄羹的教训,这次她吃得倒是格外仔细,细嚼慢咽后才赞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请嫂嫂多送些予我,以后我每天都想吃到这个。” 杨丽华见女儿如此喜欢,也优雅地品尝了一颗,回味着唇齿间的余香,点头夸道:“这枸橼子其形巧妙精美,入口后顿感一股沁香甘甜。真是心思与口味俱佳。”察觉到席间宇文阐始终不发一言,此刻正在低头闷声地吃着,于是问道:“皇上觉得可好?” 宇文阐急忙吞了嘴里的东西,憨憨一笑,应道:“好,好,好。” 杨丽华看他有些拘谨,朝他点点头后也不再说话。观察台下的三个孩子,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皇帝自幼性情懦弱,凡事皆听从于天元皇帝和她,毫无主见。自己的女儿却是娇惯任性,在宫里一味地胆大妄为。只有那小皇后司马令姬,懂礼仪识大体,言行中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 想那天元皇帝登基后干了不少荒唐事,但是为儿子选的这位妻子,倒算是他的一大成就了。让大周得一贤后,小皇帝亲政后她定能照顾辅佐好自己的夫君。 这夜回到弘圣宫后已是亥时,先是把女儿哄睡,回寝室的路上杨丽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对式微说:“现在你也该拿出来了吧——”不等式微解释,她继续说:“晚膳时我看见你被人叫走,回来后神色有异,又时而伸手入袖中摸索。” 式微眉间一蹙刚想解释,皇后却又抢了她的话:“算了,我不想再看了,你先收着罢。父亲的家书八月以来,这已经是第三封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也盼他能理解我的难处。”说到这里她止住了步伐,低头阖目轻揉着太阳穴,良久后才缓缓睁开眼,问:“母亲也有些时日没有进宫了吧?” 式微心里默声算了算时间,答:“奴婢记得,夫人最后一次来看望皇后是夏至的时候,想来也有两个多月了。” 杨丽华的情绪又变得如她一贯的冷漠,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差人给家里送个信,让母亲进宫走一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荣辱与共暗度陈仓(上) 入秋后,独孤伽罗于病榻上接到女儿的口信,请她一见。无奈自己染疾,不宜入宫面见身份尊贵的女儿,这一拖就是整整一个月。转眼已经到了十月中旬,身子见好后才得以进宫。 同一日,杨坚奉诏入天台觐见。宇文赟前一晚荒淫纵欲,不由起得晚了,起身后便直接传了午膳。杨坚入天台时,他正在细细品尝着地方贡上来的美酒,身前的桌案上金银器具摆得满满,山珍海味无奇不有。 宇文赟慢条斯理地用着餐,杨坚被晾在一旁杵了好久,直到宇文赟吃得差不多了,才对他勾勾手,说了句:“随国公啊,上前来说话。”玩味着杨坚匍匐在地向自己磕头的夸张动作,宇文赟朝他诡笑了一下,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免礼。”随即又看似不经意,实则暗藏玄机地开口问道:“随国公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也不多进宫来走动,和朕说说话?难道还怕朕吃了你不成?” 杨坚察觉到宇文赟话中的深意,他在毫无防备之下心里突生惶恐,语调稍有些颤巍:“臣年事已高,最近旧疾复发,多走两步都嫌乏力,只能在家中侍弄花草,抚照幼子。” 宇文赟充满质疑地上下打量着杨坚,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随国公还未到不惑之年怎敢称年老病急?你看看人家蜀国公已过花甲之年还在为国家征疆辟土。你倒是悠哉啊,还弄子为乐呢,比朕还要清闲,你这大后丞是白干的吗?” 杨坚膝下发出“碰”的一声,他狠狠跪下,请罪道:“臣该死,臣该死啊!徒居高位却不务实事,请陛下重罚!但恳求陛下留老臣贱命一条,臣愿为陛下征战沙场,为国捐躯,死也要死在敌人的血泊中,与他们同归于尽!” 宇文赟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正在寻思怎么发落杨坚,此时郑译快步从后殿进来,直直走到他跟前,附在其耳边眉飞色舞地嘀咕着。 杨坚低着头,手心里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但他却强作镇定,心中通透得如明镜一样。从武帝时期到现在,他一直被这对父子所忌惮,长久以来都不曾被派遣到地方,更加没有机会执掌兵权建功立业。为减少其猜忌,他只好装作安于现状,享受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之前宫里的线报曾传出,宇文赟几次捕风捉影迁怒于他,却都没有亲自向他发难。这次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不过是欲加之罪,他纵有百口也难以辩驳。 正当杨坚忐忑不安时,宇文赟却一反常态,他脸上的欣喜昭然可视。先是吩咐宫人立刻撤膳,然后猴急地朝杨坚道:“随国公,这一次朕先不追究你的过失,等国家再有战事,朕一定让你挂帅出征。今天,你就先回家歇着去吧。” 杨坚被弄得一头雾水,他毕恭毕敬地叩谢天恩,同时满腹狐疑地暗暗观察宇文赟。心中寻思着天元皇帝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这其中会不会有阴谋诡计? 郑译第一时间看出了杨坚的犹疑,趁宇文赟不注意,偷偷朝杨坚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走。杨坚见到郑译的提示后不再踌躇,转身时又听到身后传来宇文赟的阵阵淫c笑,和他迫不及待的命令:“速速把两位美人带来,她们穿着郑大人弄来的那些衣服给朕跳舞,一定有趣。” 深深呼了口气,杨坚终于确定自己已经侥幸逃过此劫。出了宫门,却不见夫人,车夫告诉杨坚,夫人吃过午饭才会出宫,请他先行回府。杨坚不听,坚持在马车上等候他的妻子,这一等就直直等到未时三刻。 回府的路上,杨坚与夫人在车中相对而坐,他满面凝重,独自哀愁着:日后说不定哪次进宫就是有去无回了! 独孤夫人看到杨坚这样,也是忧心忡忡。不忍见他忧虑但又怕惊扰了他,于是刻意把声音压得很轻,问:“夫君近来为何总是忐忑难安?” 杨坚全然没有听到夫人关切的询问,僵靠在车厢边,将小窗前的素帘掀起一缕小缝,眼睛瞅着那缝隙直勾勾地发愣。独孤夫人没有再追问,二人一路上始终这样沉默着。 长久的颠簸停止后,杨坚先下了车,接着挑开车前的门帘,伸手递予躬身踱出的夫人。独孤夫人回头朝车内杨坚的坐处望了一眼,方才一路上他的手始终紧抓着坐下的软丝锦褥,此刻那里已留下一片无法抚平的褶皱。杨坚不察夫人神色有异,只见她如往常一样搭着自己的臂,缓缓下车。 是夜。随国公府的书房外,独孤夫人敲门半晌也无人应她,无奈她只得推门入内。把手上的茶具放下后,她顺手取了一件薄绒狐裘,轻声踱步走到里室。看到杨坚左手置于腮边撑在高案上c满腹心事,独孤夫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将狐裘披在他的身上。 杨坚正在出神发愣,猛然抬头看见夫人,眉间立刻舒展开来。伸手去握夫人搭在他肩头上c正为他整理裘衣的手,满含深意地拍了拍,声音朗朗道:“有劳夫人了。” 独孤夫人摇头窃笑:“夫君刚才的样子好似魂不附体了。正好我煮了一壶好茶,拿来给你醒醒神。”说罢转身走去书房外间,端了茶具后回到杨坚身边,徐徐地斟了一杯。 杨坚拿起那茶盅一饮而尽,随即拉独孤夫人同坐。他看着眼前的内人,欲言又止c愁容复现,忙低头掩饰自己的苦态。独孤夫人也不催他,只静静地坐在杨坚身旁,气息一脉地从容平和,他若不想说她便不会去问。 少顷,杨坚抬起头闷声自斟自饮了一杯,饮毕狠狠地把小盅叩在案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厚重的掌心覆于夫人的素手上,沉沉地感叹:“我们家的处境是愈发艰难了——自从天元皇帝即位以来,对我的猜忌日益加深,已丝毫不逊武帝当年,还曾几度找寻机会欲把我除之而后快。丽华也一直不悦圣心,恐陛下难念旧恩,总有一天会拔掉我这颗眼中钉,为夫只是担心到时会牵连” 杨坚自知有愧于眼前这位与他同舟并济二十载的发妻,话到嘴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独孤夫人知他心中所想,毫无慌张失措,正义言道:“夫君,我是你的妻子,自会与你荣辱与共c生死相依。即使日后我们贫困潦倒到只剩一个蒸饼,我也要和你一人一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c无怨无悔地相随在你身旁!” 杨坚缓缓抬头,目光对上独孤夫人坚毅的双眸,他嘴角微微颤动,感激道:“夫人夫人对我的情,为夫定当镂骨铭肌”无法抑制内心的悸动,此时此刻他无语凝噎,不敢再看夫人的脸,偏过头缓缓地感怀道:“早年先父追随独孤将军转战南北,才得以建立功名。而我则承蒙将军赏识,把爱女下嫁于我。我杨坚这辈子能娶到如此贤妻,真是三生有幸。” 杨坚苍邃的双眼噙满泪水,他微微昂起头,不想让那男儿之泪轻易夺眶而出。独孤夫人见状开口道:“夫君” 杨坚不等她劝,反而自责地说:“如今我已年近四十,仍只是承继先父爵位,大半生庸庸碌碌,没有半份功业。现在还连累夫人朝不保夕,我真是愧对独孤将军。” 提及父亲,一直心态平和的独孤夫人也百感交集起来,言辞激动:“有幸的——是我——先父得罪权贵,被免官除爵逼迫致死,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对我不离不弃c恩爱有加。父亲若知这二十年来你如此待我,也会含笑九泉的。”略微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独孤夫人不再伤怀,开始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夫君雄才伟略,英勇无双,所立战功不胜枚举。现下他宇文家容不下你,夫君的困境不过是龙游浅滩罢了。等他朝时机来到,龙腾九天必会翻江倒海c笑傲苍穹,建立一番千秋功业。” 杨坚略有震惊,多年的夙愿今朝一吐为快:“我虽从未明言,但你我夫妻多年,夫人已知我心意。为夫确实想创立一番大事业。若如此,夫人可愿” 独孤夫人未等杨坚说完,起身拱手一拜:“我愿助夫君成就千古大业!” 杨坚颔首微笑,但又踌躇道:“只是眼下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独孤夫人却从容不迫,运筹帷幄道:“当年武帝伐齐耗费了大半国力,如今天元皇帝荒唐暴敛,不休养生息反而继续连年征战讨伐,我看这周朝的气数也快消亡殆尽了。虽然此时我们手中并无实权且步履维艰,但你我两家在朝中皆有昔日旧交。现下我们应广揽人脉c伺机以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则大业有望。” 杨坚连连点头,正欲多言,门外忽然来一下人高声通报:“国公,内史上大夫郑译来府上拜见,现正在厅堂等候。” 杨坚不知他来作甚,略有迟疑。独孤夫人闻言立即帮夫君抹去泪痕,摆正衣襟,笑道:“夫君快去吧,别让郑大人等久了。此时有人上门拜访,也许就是夫君命中的贵人呢。” 杨坚赶到大厅后,远远的就看到郑译背对着自己,正在欣赏墙边小架上的白玉高瓶,他边走边喊:“沛国公深夜来访,杨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走近后拱手鞠躬:“沛公,别来无恙啊!” 郑译闻声转过身恭敬地陪笑道:“随国公现在身为国丈c位极人臣,郑某岂敢受此大礼,该我给你请安才是。” 杨坚苦笑道:“见笑了,我虽官爵累加,也都是些虚衔,没有实权罢了。不像郑大人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一日好过一日,一年胜似一年呀!” 郑译听罢轻拍了下杨坚的臂膀,“明公一定要这么挖苦愚兄吗?难道不念及我们儿时的总角之交?” 杨坚慷慨大笑道:“岂会忘记?你我师出同门,昔日求学时贤兄曾为吾抚琴,我亦为汝武剑。你我儿时亲密无间啊!”边说边拉郑译与他同案而坐,但渐渐隐去笑容,脸上涌出一丝歉意,语气低沉道:“正义兄,你是天元皇帝的近臣,定知他对我的厌恨。我如今步履维艰c朝不保夕,岂敢再拖累贤兄。” 郑译平和地说:“明公言重了,既然你仍念及旧情,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要句实话。”他严肃地凝视着杨坚,试探地问道:“明公可有鸿鹄之志?” 杨坚听到此话,整个人僵在那里,面如土灰。他颤颤地伸手去拿案上的小杯,呷了口茶才略有松弛。深思良久后,他坚毅地抬起头迎上郑译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知鸿鹄者鲲鹏也,吾愿与汝共襄大业!” 郑译听罢舒心开怀地大笑道:“明公过奖了,我非鲲鹏也,只愿助鸿鹄一臂之力。你我二人有同学之谊,我自幼便知你非池中之物,我愿托明主。” 杨坚激动不已:“正义,听到你此言真是如大旱现云霓啊!甚好,甚好!” 郑译却冷静道:“明公不要过于心急,现在还不是言欢的时候。今日我来正是因为眼下有一件大事要告知于你。陛下对你忌惮甚久,想必明公清楚。上午两位皇后献舞时由我亲自弹琵琶伴奏,后来皇后们去换装,这期间陛下悄悄同我说,会在日后再宣你觐见,并准备提前于暗处置十几甲士。陛下的话只透露了这些,我琢磨着他还是想试探你,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将你置之死地。但是到时候你若神色有异或一言有失,那就恐怕真是性命堪虞了。” 杨坚并没有太过惊恐,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只是脸色一沉,无奈道:“这次有兄长预先告知我,才防患于未然,但无法保证日后每次都能侥幸逃过大劫。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他略有沉吟,然后肃肃起身向郑译弯腰行一大礼,说道:“正义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到那日定会谨言慎行,不辜负你的一片好意。现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烦劳你在圣驾前帮我美言几句,派我驻守地方c远离都城。希望这样可以让陛下减少对我的顾虑,而我则另有良图。” “我可受不起如此大礼。”郑译忙去扶杨坚,点头道:“明公放心,我定会助你龙入大海。” 杨坚正想传人上酒,好好与郑译痛饮几杯,府上的管家却亲自前来通报:“有人自称是国公昔日至交,于府前叩门,请求拜见。” 杨坚疑惑道:“来人可否报上姓名?” 管家回:“那人只说如国公问起他的名号,就回问国公可还记得当年射雉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荣辱与共暗度陈仓(下) 杨坚难掩面上的惊喜,但也不敢怠慢身旁的郑译。郑译察觉出他的为难,马上识趣道:“今日天色已晚,只因事情严重才贸然拜访。在下也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杨坚先对管家点了点头,示意他快将来人请进。然后牵起郑译的手,恭送他到前厅门口,不舍道:“正义,今日家中有客,多有怠慢,恕不远送。改日你我二人再把酒言欢。” 郑译穿过回廊,迎面看到一位身穿胡服的虬髯大汉疾步朝这边走来,他与那汉子擦肩而过,顿感一股凛凛正气,不由驻足回头张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杨坚候在门口等了片刻,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即哈哈大笑。下一刻二人四目相对,杨坚跑上前相迎,豪放地张开双臂,激动地与壮汉拥抱在一起。 庞晃兴奋地说:“大哥,几年未见,没把我庞晃给忘了,真是万幸啊!” 杨坚肆无忌惮地狠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埋怨道:“我哪能把你小子给忘了,当年庭中射雉时的诺言,为兄一直铭记于心啊!可惜你行踪不定,多年不来看我,是你把我忘得干净。”他倒也不是真的责怪,不等庞晃解释便拉起他往屋内走去,“我已吩咐下人设宴来款待贤弟,还请来夫人作陪,今夜我们自家人一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庞晃入座后,却是收了笑容,凝重地说:“大哥,畅饮之前我们先谈些正事。天元皇帝如今立有四后,全然不把你这位国丈放在眼里。今日我前来投奔,要的就是大哥你一句话,如今时机到否?” 杨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面带难色,愁道:“元显啊,还不止如此!天元皇帝最近又为幼主立了正阳宫皇后,那小皇后是司马消难的女儿。此人曾是齐国驸马,后遭人诬陷谋逆,逼不得已投降大周。虽然说起来当年是先父迎他入朝的,他还与先父结拜为兄弟,但是到我这里却再无深交。陛下选司马消难的女儿为正阳宫皇后,正是意识到其在本朝并无势力,可以引为己用。除丽华外那三位皇后都没有显赫身家,只有这司马氏一族恐怕日后会与我们抗衡。” 庞晃怒上心来当即拍案而起,慨叹道:“当日大哥为毫州总管时,我曾劝你于燕c代处起兵,你却推脱时机未到。如今困于都城,恐更难行事。大哥你就给我句实话,如今可有解围妙计?” 独孤夫人这时步入厅堂,她听到庞晃的质问,没等杨坚回话,自己远远的笑嗔道:“这半夜三更的,火气大了还哪有胃口喝酒吃肉?客人远道前来,可别怪是我怠慢了。赶紧先坐下消消气,方才夫君特意吩咐取了家里最好的酃酒来招待客人呢。” 庞晃听到美酒之名火气消了大半,见到夫人也不拘礼,反而应声就坐,侃侃而谈:“素闻酃湖之酒,‘漂蚁萍布,芬香酷烈。播殊美于圣载,信人神之所悦。’今日庞某有幸一尝这皇家贡酒,快哉,快哉!” 杨坚大笑回道:“贤弟喜欢,就在府上多留几日,等把我藏的好酒都饮尽再走。”等独孤夫人上座后,他才想起这二人是第一次相会,于是忙替夫人引见道:“夫人,这位乃我时常向你提及的元显,就是他当日说为夫相貌非常,名在图箓。” 独孤夫人起身优雅地行了一礼:“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夫君承蒙将军贵言,荣幸之至。” 庞晃客气地回礼道:“能结交大哥这样的英雄是庞某的福气。如今得见夫人,我观夫人相貌亦是英气非凡,必为当世女中豪杰。有夫人相助,大哥真是如虎添翼啊!” 独孤夫人脸上满是自信,语中却透着恭谦:“岂敢称之豪杰,只是在夫君身边略尽绵力而已。”这话说完她略有犹疑,少顷复言道:“将军方才问如今情势可有解围之法,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再见外。现下形势迫在眉睫,我忽想起一人可用。此人曾是先父属下,精明强干,又通晓军事多计略。难得的是先父获罪,属下皆疏远,唯有他竭智尽忠,对我们独孤氏不离不弃。他名为高颎,现在官拜开府。” 这时有侍婢端上酒菜,庞晃看到杯中那琥珀色的琼浆,一股芬香馥郁直入鼻腔,再不顾其他,盯着美酒捋须微笑。杨坚暗自记下了高颎这个名字,向夫人点头示意。然后大笑着执杯向庞晃敬酒:“好酒当前应抛却世俗繁琐之事,贤弟快与我开怀畅饮一番,喝个痛快。” 独孤夫人依言也拿起酒杯,看着主位上豪饮的杨坚,知他有太多心事隐忍在怀。她这一杯敬的是他,当即满樽浊酒倾入口中一饮而尽。 这一夜,杨坚做了一个梦。那是汉室的未央宫,烈火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座斑驳的大汉华宫,漫天暗红泣血,八万里长焰傲狂。骤有一声嘶鸣啸空,百年老凤浴火涅槃,弹指间芳华重生,厮杀熔焰,吞吐日月,壮九州山河,瑞霞流光,刹那生辉。雄凤遒劲展翼,逆天翱上,御风影舞,西入妄虚昆仑,北旋仙山蓬莱,巡苍茫大地,洗浊清沌。耗浮生千载光阴,几番轮回,终返未央之巅,一夜枯荣,化成白骨。 他惊起一身冷汗,倏地坐起,重重喘着粗气。这个梦仿佛预兆着盛极而衰,但他不知意指大周王朝,还是自己的命运。凝视寝榻内侧熟眠的独孤夫人,她稳沉的睡态,眉眼间尽是宁静安和。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生怕扰了熟睡的夫人。然后轻轻下床,踮步而出,独自一人往书房走去。 微弱的“嗞啦”声刺入她的耳畔,知道他已离开,独孤夫人悠长地呼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空洞地盯着榻上那方柔薄的祥纹幔帐,她暗暗道:夫君,我一定要助你取得天下! 天光破晓,随国公府接到宫内的急诏宣杨坚入宫觐见。虽然之前有了郑译的诫告,但此次入宫他心里着实忐忑不安。独孤夫人送他到国公府正门前,杨坚依依不舍地紧抓着她的手,迟迟不肯上车。夫人却安闲轻松,嗔笑一声:“夫君,你都已届不惑之年,怎么还像我们谅儿一样?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成日里缠着我,难道夫君你也返老还童了不成?” 杨坚听她提及爱子,嘴角勾起一丝笑颜。回忆昔日家中一幕幕的温情,他凝重地拍了拍夫人的手背,又伸手去理她鬓间被秋风吹乱的碎发,低语道:“我进宫后,家里的一切都劳烦你了夫人,一切珍重——为夫,为夫我——去去就回。” 此番进宫虽说凶吉难料,但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柔声道:“夫君早去早回,晚上有你最喜欢吃的鲈鱼脍。那鲈鱼秋后始肥,现在深秋正是食之的最好时候。今儿一大早我亲自去厨房看了,两尾鲈鱼是连夜送到府上的,鲜活得很。” 杨坚仍是不舍,只在她面前他才脆弱得不堪一击。面对这个男人的铁汉柔情,夫人无奈只得绕开他,直径走到马车前,利落地挑开门帘,催促他:“夫君还是早些上车吧,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了。” 杨坚正要多言,迎面对上她的深眸,见她对自己轻轻摇头示意,便心领神会不再说话,于无声中坚毅地迈步上前。他踏上车驾后,她正欲阖上车前挡帘,他骤然转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怅然道:“有劳夫人了——” 独孤夫人抽回手,轻轻地把他推进车内。车帘骤然滑落,她亲手替他关上车门,二人仿佛相隔于山远天高的两个世界。 独孤夫人摆手示意车夫启程,不等马车走远,她决然转身。车轮轱动的声音好像一把锐器狠狠刺穿了她最柔软的深处,那一瞬,夫人的眼角凝结出一滴泪。她仿若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任凭那颗寡净的泪珠,麻木地划过她僵白的脸。 杨坚入宫后便察觉到阴肃之息于暗处流转,他在天台门口停下了脚步,缓缓闭目,耳畔传来微弱的风声,还有他的心中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暗响,那是利刃的嘶鸣。杀气!杀气环绕着整座天台。杨坚睁开眼睛抚了抚胸脯,厚重的手掌感受到锦袍内那套细铠的坚硬。他转头又朝天上的旭日望了一眼,为何以前没有察觉,阳光,竟是如此美好? 踏进天台大门,殿中充斥着更加强烈的戾气。杨坚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大厅后室c两侧厢廊中满布着的那些精锐甲士。 宇文赟看到杨坚整个人不见圭角,竟客气起来,对着下跪的杨坚说:“朕今日召随国公来就是闲话家常,随公毋须拘谨。赐座——” 杨坚依计行事,因为有了上次突然受责的教训,他深知万一被宇文赟牵制,自己就先败了一阵,所以一定要先发制人,就坐后便抢先开口:“陛下,臣自从上次受到斥责后,这几日在家寝食难安,日夜不停反思,痛定思痛,深感陛下上次教训的极是。臣这一生受尽先帝与陛下恩待,如今官爵累加,荣耀一身,怎可独善其身,只顾只顾个人安享清闲?陛下若陛下”这些话说得杨坚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他竟眼眶湿润,要说的话也梗塞在喉。他抽泣了两下,以袖拭泪,情绪稍微缓和后,才把最后一句说完:“陛下若不处罚臣,臣愧对先帝与陛下的恩宠,还有何颜面在朝为官?臣请陛下赐罪!” 宇文赟没想要杨坚会主动请罪,再看他老泪纵横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虚假,于是决定暂时稳住局面,漫不经心地安抚道:“哦,你说上次啊,那实在是朕对淮南战事忧急所至,随公不必自责。你虽没有上战场杀敌,但为国家做的其他贡献,朕也是看在眼里的。” 杨坚依然保持着悲戚之态:“臣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臣虽不才,但也愿尽绵薄之力,请陛下派臣去阵前,若能战死沙场c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是为国捐躯的荣耀啊!” 宇文赟有些不耐烦,不容置疑地道:“朕已经说了不追究你,你就不要再多言了。”见到杨坚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便让他回原位坐好,然后赶紧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设定的话题上:“随公夫人和列位公子最近是否安好?” 杨坚谦卑对答:“托陛下洪福,贱内身体安康,日日为陛下和天元皇后祈福诵经!几位劣子不甚长进,不能为国家出力,是臣教导无方,臣有罪。” 宇文赟笑笑,一步一步引他堕入圈套:“随公言重了!另几位公子还小,怎能苛求?不过这普六茹勇确实是成了家的人啦,也到了该立业的时候了。朕看博平侯这一爵位怕是不够分量,不如加封他为郡公如何?” 杨坚听了这话,又一次起身下跪,似乎比之前更加激动:“陛下万万不可啊!劣子无才无德怎可加官进爵?我这个儿子从小愚笨无能只知玩物丧志,都是成家之人了,还整日迷迷糊糊,连他自己府上的事务都还处理不明白呢!多亏了司宪大夫元大人不嫌弃愿把女儿下嫁于他,这几个月才逐渐收心养性。陛下若此时给他加官进爵,只能增加这个孩子的顽劣品质,不利于磨练他的意志。陛下若真的看得起他,大可派他去阵前为国家征讨,他如能立下战功,陛下再加封他,也算衬得起这个名位。万一不幸战死,也是我普六茹家的荣耀。” 宇文赟之前也略有耳闻,杨坚的大儿子很是平庸,听过其这番话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他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料想杨坚其他几个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定是生了一群庸才! “既然这样,那此事就暂且搁置吧,日后朕会多加留心,有建功的机会一定先考虑大公子。”宇文赟不疾不徐地说着。回想杨坚从进来后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还算老实,行为举止也没有什么异样。他心中自信满满,觉得此人没有齐王宇文宪那样的锋芒,根本不足为患。即便其有国丈的身份,却并无皇室血统,想要造反更是难上加难,一定成不了大气候。 想到这里宇文赟不禁笑了起来,面对跪地谢恩的杨坚悦色地说道:“随公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犯些糊涂,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多和朕说说,就像今天这样,不是挺好嘛!朕五日后要东巡,在这期间随公要起到带头作用,和京中众官员一起全力以赴处理好国事,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定当尽忠职守,请陛下放心!”杨坚诚心诚意地说。抬头看到宇文赟已经起身,于是又加了一句:“恭送陛下圣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西阳郡公夫人(上) 大象元年十一月初八,天元皇帝宇文赟东巡至同州。途中从应门直到赤岸泽,几十里路间设千百幡旗挡遮在御驾两侧,又有百人小队奏靡靡华音,行经之处鼓乐齐鸣,响彻十里。宇文赟宿同州宫只两三天后便起驾返程,于十五日回宫。 十六日,宇文赟御正武殿,诏内外命妇几十人进宫朝拜天颜。 刘昉受到恩旨,正武殿宫宴命他陪席在侧,这份殊荣满朝文武只他一人。这日他一早就进了宫,趾高气昂地阔步跨上高台,坐于天元皇帝御座右边为他而置的檀木桌案前。他居高临下,神色嚣张地打量着那些循序入席的宗室女眷。前排的多是些中年贵妇,这家的王妃与那家的夫人谈笑风生。她们见惯了皇宫的排场,现下天元皇帝未到,就更是肆无忌惮,但说的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位置靠后的是一群年轻妇人,她们略有收敛,或是与左右窃窃私语,或是一言不发娴静而坐。 左面第四席位上的那个女子引起了刘昉的注意。她年华正好,着一席明亮紫衫,云鬓高耸,插七钿c簪金佩玉。从头上发饰看,她身份应为二品夫人,但却始终垂着头脉脉不语,绝世。 刘昉看得出神,直到宦官通传天元皇帝驾到。他冷不防地一抖,慌乱间匆忙匍匐大拜,眼睛却悄悄地窥视着台下那位孤傲的夫人。他看到她于人群中,那剪水双瞳眼直勾向天元皇帝,妩媚地叩拜,樱唇泛起一抹凝邪色。 刘昉不敢再看,那妖媚的容颜他并不陌生,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这位祸水红颜倾覆了一个王朝,如今成为被缴获的战利品,赐予了那场战役中的功臣。刘昉知道,这个女人,她的美,她的身份,都不是他一介凡人能承受得起的。 强压住自己涌起的那股男人的冲动,注意力转向她前面的座位。天元皇帝已经到场,那座上却空无一人。不知道哪家的夫人如此大胆,刘昉顿感幸灾乐祸。 待天元皇帝上座,众人三拜礼毕,歌舞乐姬纷纷登场,这场宴会才算正式开幕。宇文赟入席后始终愁眉不展,心中郁积难抒,只因为他宠爱的陈元二女前几日和他温泉戏水后齐齐伤了风寒,今日不能侍宴。刘昉见天元皇帝苦闷地一杯杯狂饮,以为他只是无聊,便主动挑起事端:“陛下你瞧,那边空了一席,不知是哪位夫人胆敢如此大逆不道?” 宇文赟看也不看,冷冷道:“随国公夫人进宫后被阿史那太后叫去参禅悟道了。本来不想让她来,但念及那普六茹坚最近甚是老实并无异心,朕才对他一家恩威并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昉略有尴尬不再多言,宇文赟却眯起小眼瞄向那空席之后的小案,猛地一下与那脉脉含情的媚眼四目相对。她风骚地向他抛以妖娆一笑,然后盈盈酥手捏起银樽啜饮了一口,香舌舐唇轻轻地舔着。 宇文赟冷眼旁观,她一颦一笑间透着的妖冶在他眼中只觉矫揉。但是以前从未见过此女,倒也很是好奇,转而向刘昉询问:“那位紫衣夫人,是哪家的女眷?” 刘昉心里一紧,战战兢兢地斜眼瞥了她一下,忙转过头向宇文赟回禀:“她是代王侧妃冯氏。” “冯氏?难道是——”宇文赟顿时来了精神,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再三打量。 刘昉突然想起些前尘旧事,他暗暗对自己冷笑,强迫自己把那些虚妄统统抛却,低哑地说道:“陛下应该记得当年武帝平齐,我大周灭掉齐国后,缴获了高纬的冯淑妃,高纬死后先帝便将冯氏赏给了代王宇文达。臣听闻代王正妃李氏一月前突然身患顽疾,遍寻名医至今也未治好。所以今天的宫宴,代王才让这位冯侧妃进宫拜见。” “冯小怜!她是冯小怜!”宇文赟惊讶地叹道:“原来这就是那个号称冰肌玉骨的美人。话说高纬那混账当年曾让她除去衣衫,玉体横陈在隆基堂上,邀群臣献千金一观秀色。今日得见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好一个媚眼如丝c斜飞入鬓。” 刘昉见天元皇帝色心上脑,暗暗涌起一股绞痛,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冲破世俗的枷锁,逼迫他去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两年前太师尉迟迥伐齐大胜而归,武帝命代王出城三十里相迎,他奉太子命令跟随代王一行迎接凯旋众将。那日,齐国君主高纬等一干降臣也在班列中被押解入都。大军于百丈外驻停,尉迟迥带有功将领和齐国俘虏上前拜见代王。 当时他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小侍读,官卑职微,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于一众军士和降人中发现了她,恰似荒郊里的一朵白色芍药,历经风霜侵袭依然楚楚飘摇。他猜到了她是谁,那个面目虚浮的男人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将她放开。她身为降妃,面上无妆,一身布衣长裙,少些许俗艳平添三分柔雅。 自从见到她的那一瞬,他就沦陷了。仿佛上辈子便与她有过千丝万缕的情谊,许是亏欠了她,今生才神魂颠倒,为她沉醉痴迷。 她莲步摇曳,垂首走到代王近前,依礼叩拜,言语中娇喘微微,起身时双眸闪烁,想博取代王对自己的怜悯。代王对她视若无睹,他却心如刀绞。亲眼目睹她有心故作弱态勾引别的男人,但他只得瑟缩于暗处,一切苦闷吞进肚中,隐忍不发。 他知道,这个女子永远不会属于他。她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妖女,他这个无名小辈怎敢有非分之想。这一日,他只是默默地爱上了一个女人。那是没有来由的,第一眼见到就奋不顾身地喜欢。那颗年轻的心迸发出他自以为能毁天灭地的真情,但是这缕情丝只摧残了他自己。 刘昉回过神来,万幸天元皇帝没有察觉他的失态,偷偷深呼了口气,恢复了他一贯的嘴脸,向宇文赟佞笑:“陛下啊,当年高纬小儿就是为了这个妖妇一而再地贻误军机,才造成了亡国的惨祸。” 宇文赟点头道:“朕也听闻,这贱婢归降后还下贱地勾引过代王,但那宇文达不好美色对其置若罔闻。后来高纬被赐死,父皇那个老东西反倒因为代王不迩声色,把冯小怜赐给了他。如此风骚的娘们,竟便宜了那个柳下惠,真是可惜。” 刘昉以为天元皇帝有心强占那个他心尖儿上的女子,一反常态去劝:“代王是陛下的亲叔叔,向来安分守己,依臣愚见现下还是要礼待他一家,不要让其有僭越的借口。”见到宇文赟色迷迷地沉吟,他再接再厉,更进一步道:“最重要的是此女乃亡国之人,若陛下幸了她,定会沾染晦气,是大大的不祥啊!” “刘昉,你怎么也像那些该死的老家伙一样,喋喋不休地跟朕说这些大道理?”宇文赟不耐烦地驳斥。看到刘昉神色惶恐不安,他撇嘴大笑一声,又轻蔑地瞟了下冯小怜,不屑道:“你小子多虑了,朕现在对这种主动送上门的女人没有兴趣。就让她继续跟着宇文达,朕就看那老头还能有多少福气去消受这个妖精。” 刘昉尴尬一笑,来掩饰他心中的苦痛。席间,他的目光再也不敢偏向大殿左侧一点,生怕看到她的影子,生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生怕自己会发狂地奔到她身旁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他恨自己的懦弱,但是他向自己的懦弱屈服了。 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就这样不了了之,宇文赟甚感无趣。喝着陈年佳酿,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飘着,突然他眼前一亮,在那最末一席他看见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模样生得娇小可人,沉静地坐在案前观赏着大殿上的歌舞。宇文赟身子不由向前探去,想更真切地欣赏远处的佳人。他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边垂涎边向刘昉招手让其上前说话。等来人靠近,他贼贼一笑不怀好意地问:“最后一排那个小妞儿是哪家来的?” 刘昉顺着天元皇帝的目光瞅去,看到一个精致的女子,她不似冯小怜般妖艳绝美,反而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憨态。他正要回话,突然有一位宦官急匆匆地从大殿门口跑进来,一路高喊:“报——淮南战报——” 殿上的歌舞应声停止,宇文赟大手一挥,众人齐齐退下。宦官疾步走到高台前,对正襟危坐的宇文赟跪禀:“启奏陛下,淮南大捷。元帅韦孝宽亲自攻打寿阳,并遣杞国公宇文亮攻打黄城,郕国公梁士彦攻打广陵。陈军不敌节节溃败,现在淮南地区皆为我大周所有。” 宇文赟狂笑一声,连连叫好,又问刘昉:“今日这三家的女眷可有到场?” 刘昉回想了一下宴会名单,回答道:“只有宇文亮的儿媳西阳郡公夫人今日有幸赴宴。” 宇文赟琢磨了一下,下旨:“赐韦孝宽c宇文亮c梁士彦每家珍珠一斛,‘永通万国’十枚。”随即他又命人换一大盏,斟满后执杯道:“宇文亮家的西阳郡公夫人何在?朕要敬夫人一杯,以示嘉奖。” 宇文赟看见那个走到大殿中央叩拜谢恩的西阳郡公夫人,手下不由狠狠地朝小案一拍,低声叫好。他喜出望外,没想到宇文亮的儿媳竟然就是那块无暇美玉,他心仪的小可人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西阳郡公夫人(下) “臣妾西阳郡公夫人尉迟炽繁,叩谢圣恩。天元皇帝万岁。”第一次入宫赴宴就被天元皇帝点名,她一举一动如履薄冰,语态怯怯。 宇文赟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夫人是功臣家眷,怎可屈居末席?今日随国公夫人因太后宣召未能前来,夫人应迁入上座,也方便朕好好慰劳夫人,以此表彰夫人家翁为国浴血奋战之功。” 尉迟炽繁略有迟疑但不敢忤逆,诚惶诚恐地换到前排座位上。她看见高台上的天元皇帝鬼祟地与身旁的近臣刘昉交头接耳,更感如临深渊,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兆。素闻那人荒淫无度,连先皇的嫔妃也敢侵占,现下对自己如此殷勤,难道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歌舞乐姬重新登场,宇文赟却看也不看,只顾玩赏着尉迟炽繁惊怯的模样儿,与宫中那些曲意逢迎的妃嫔相比,她独有一番特别的迷人韵味。接连豪饮了几杯,他猥琐地淫c笑着,对刘昉道:“朕想要了她!” 刘昉一愣,缓缓吐出一句话:“臣听闻此女是西阳郡公宇文温的新婚妻子,算起来这宇文温还是陛下的侄子。更何况杞国公刚刚在前线立了战功,若是强占”面对天元皇帝犀利的目光他不敢再说下去,嘴角尴尬地翘翘,赔笑道:“臣只是担心,此举会引起杞国公对陛下不满。” 宇文赟眉毛一皱,狠狠驳道:“荒谬!宇文亮本就是前朝篡逆之贼宇文护的亲侄子,先帝当年不诛连他已是开恩。现在这点小事他若敢有丝毫不悦,就治他个谋反之罪!” 刘昉连声附和:“陛下说的极是!臣鼠目寸光,哪能及陛下雄才。陛下乃天元,普天之下万物皆为陛下所有,区区一个小女子更是不在话下。” 听了这番恭维宇文赟眉舒目展,再看那近在咫尺却又碰不到的美色,很是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就扑上去把那小人压在身下。但又念及她出身世家难免有些心高气傲,万一自己用强,施暴中她反抗无能转而自残就不妙了。想到这他脸色变得阴沉,闷饮了一口,苦思对策。 刘昉猜到天元皇帝的忧虑,定是担心那妇人执拗抗拒。他不怀好意地瞥了眼尉迟炽繁,难掩坏笑,挪到天元皇帝身边,俯于他耳畔嘀咕道:“臣听闻一法,可增加房事间情趣,陛下不如一试。此方简单易行,就是将那” 宇文赟听罢仰怀大笑不止,连连拍着刘昉的肩,夸赞道:“下流!龌龊!但是朕喜欢的很!一切就依你所言。” 刘昉叫来伫立在身后屏风一侧那个天元皇帝的心腹太监,对他耳语了几句。老太监先是一惊,但见刘昉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便不敢多言。他唯唯诺诺地退下,悄悄走到尉迟炽繁席边的侍奉宫女身旁,揪了揪她的衣袖把她拉到一边。 须臾,那宫女端上一个精致的白玉小酒壶,配一盏双凤海棠夜光杯。宫女轻柔娴熟地斟满酒,对尉迟炽繁笑道:“夫人大喜,天元皇帝特赏赐西域佳酿葡萄酒一壶。并免了夫人谢恩礼,请夫人品尝美酒。” 那只夜光杯仿佛有白玉之精魂附于其上,灌满血红琼浆更闪烁着皎洁碧盈的微光。尉迟炽繁一时看呆,那手不由自主地伸出直直去拿酒杯,触及顿感冰凉通透,从手心倏地蹿到骨骼。 一杯饮尽,那宫女接着又斟满,劝她再饮:“夫人,今日殿上众人,只有你有此殊荣,奴婢真替夫人感到高兴。这葡萄美酒有美容驻颜之功效,夫人再饮一杯。” 三杯下肚她已感头晕目眩,看着殿上穿梭于觥筹交错间的舞姬皆三头六臂,明明灭灭仿佛九天仙女下凡。尉迟炽繁醉态朦胧,她想使自己清醒一些,手抵在额侧微微用力揉按,“我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了” 宫女不理会她的推辞,再斟一杯直径递到她面前:“这酒是天元皇帝御赐,夫人不喝,就是大逆不道!还请夫人再饮。” 再三推搡间又喝了几杯,她想躲开却无路可逃,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地被锁在殿中,沦陷为一只待宰的羔羊。尉迟炽繁脸颊染上暖暖红晕,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晕,周身好似被火焰灼烧,沉沉欲坠。 酒劲上脑,丝竹声缠绵入耳更催人迷糊,到后来她便无力抵抗,任凭那宫女将酒杯送到唇边,灌她喝下割喉的烈酒。一壶见底,身体已软绵绵地瘫倒在小案上。 宫女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试探着呼唤:“夫人,夫人”见尉迟炽繁醉倒,她安心地退下复命。 宇文赟满意地看着那个被灌醉的小美人,欲c火中烧得全身好像被万千蚂蚁啃食,心痒难耐。他站起来大袖一挥,殿上歌舞应声而止恭敬退下。不等一众乐姬走净,他就迫不及待地下令道:“朕今日乏了,各位夫人也都早早退了吧。”说罢不理台下惊愕的众人,转身走向后殿。 宇文赟心急如焚地在殿后小门旁等候,过了片刻看见两个太监架着醉醺醺的尉迟炽繁走进来,他摩拳擦掌迎了上去,将美人拦腰抱起。 突如其来的颠簸把她惊醒,她嘤咛一声,媚眼微眯,想挣扎但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她动弹不得。宇文赟淫邪地打量着醉态嫣然的小女子,头探向她胸前狠狠嗅了一下,然后向上一直闻到那樱唇。他沉浸于她满身的葡萄酒香,玩弄着她的娇躯,走到正武殿后堂供他休息的小室前,一脚踢开了大门。 他把她抛到龙榻上,情c欲完全控制了他的大脑,一声低吼,他如同一头发狂的暴兽扑向她纤柔的玉体 次日上午,尉迟炽繁才被遣送回府。宇文温前晚未见新婚妻子归来,因而彻夜未眠,此时正在厅堂里心绪难安地辗转踱步,听到下人来报少夫人回府,忙跑出去迎接。 看到娇妻的样子,宇文温当即愣住,仅仅一夜间那娇俏可人的爱妻竟神色呆滞,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一步一顿,行动艰难迟缓。 尉迟炽繁无视夫君的存在,失魂落魄地从那个男子身边擦肩而过。宇文温回过神,快步追到她面前,关切地问:“炽繁,为何你昨天没有回来?你去哪了,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 尉迟炽繁仍一言不发,仿佛失了三魂七魄,整个人如一具行尸走肉。宇文温吓得脸色苍白,抓着她的肩膀狠狠摇晃:“炽繁你为何这般模样?不要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说呀!” 尉迟炽繁嘴角僵硬地上翘,语气凝滞:“妾身,没有事。只是,昨晚喝多了几杯。” 宇文温看出她有心对自己隐瞒,凌厉地质问:“为何会喝醉?你酒量本就不好,从不多饮。既然不省人事,陛下为何不差人送你回府?”察觉到自己话说得重了,宇文温强制地把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满是怜惜地抬起手,厚实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尉迟炽繁感受着他的温柔,满腔的委屈再也无法压抑。泪水倏然涌出,她不敢看他,忙别过脸低头不语。 宇文温脑海中忽闪过一丝不祥,他再上下观察她的模样,隐隐也猜出一二,当即一把推开尉迟炽繁,高声咒骂:“昏君暴虐,堪比夏桀商纣。现在连侄媳都不放过,竟干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兽行。我要进宫弹劾他,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丑行,让全天下人都咒骂他。” 尉迟炽繁大惊,疯了一样冲到他面前,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那个昏君干的荒唐事还少吗?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还不都是明哲保身!现在他身为天元皇帝,让你死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不用费吹灰之力。你若前去就如飞蛾扑火c以卵击石,非但没有任何意义,还会使自己性命不保。” 宇文温怒火攻心,发狂地挣脱娇妻的束缚,冲进厅堂拔出摆在高架上那把父亲珍藏的古剑。他挥剑指天,一路奔一路嚎:“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如此辱我,我岂能忍!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这就去一剑捅死他。” 尉迟炽繁奋不顾身地跑到他身前,跪下挡住他的去路。她死死抱着宇文温的双腿,悲泣道:“都是贱妾不好,让夫君受辱,我定当自我了断使夫君一门不受玷污。只求你不要干这等糊涂事,你决心一人赴死容易,但怎么就不想想,如果你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势必会祸及满门。父亲大人现在还在前线奋勇杀敌,你我万万不能连累他。” 娇妻的话如当头棒喝,宇文温顿时手足无措,紧握的宝剑“咣当”坠地。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一个踉跄兀地瘫坐在地上,与眼前的爱人抱头痛哭:“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因此嫌弃你。你在我心中永远洁白如雪c圣洁似莲,万不可动寻死的念头。我们也不能累及父亲,可是” 尉迟炽繁恳切地注视着宇文温,拂拭他脸上的泪,啜道:“大人他,若知此事定会怒不可遏,后果后果不堪设想。夫君,我们只能忍辱负重” 看着泣不成声的娇妻,宇文温双拳紧握c浑身颤抖。他身为七尺男儿,却不能保护一个弱质女子。受到奇耻大辱,一切苦闷还都要吞进肚子里默默承受。此时此刻,满腔的愤怒只得化作声嘶力竭的仰天怒吼:“昏君,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你剥皮食肉,挫骨扬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五后并立(上) 短短一月后,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惶惶不可终日的杞国公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宫中的管事宦官亲自来府上传话:“郡公,你父亲杞国公杀敌有功,陛下对你满门忠烈甚是赞赏。今日圣恩浩荡,特赏赐南海大红珊瑚树一株,翡翠两生花玉如意一柄,鱼鳞甲c藤甲胄各一件。” 宇文温下跪谢恩。老太监鬼祟地一笑,继续道:“郡公快快请起,老奴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他清了清嗓子,摆正姿势,故意拖长尖锐的声音:“奉陛下口谕,传西阳郡公夫人入宫觐见——” 宇文温听罢怒气上脸,当即质问:“那昏咳c咳我是说,陛下为何传唤夫人?” 老太监忙赔笑道:“哎呀,郡公见谅。我只是来传话的,陛下爱找谁就找谁,老奴岂敢妄自揣测圣意?” 宇文温心里七上八下,好像一下掉进了无底洞,但却佯装镇定随意一问:“都这么晚了,进宫干嘛?陛下是否还约见了别家的夫人。” 老太监不耐烦地瞥了宇文温一眼,没好气地说:“没有,没有。陛下只召见西阳公夫人,至于做什么,我哪敢问啊!郡公不要故意拖延时间了,赶紧请夫人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然后随我进宫,万一耽误了时辰陛下龙颜大怒,这个罪名可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宇文温一脸不悦拂袖而去,老太监杵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高喊:“郡公,可千万不要让陛下等久了啊!” 杞国公府内室,尉迟炽繁独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年轻姣好的容颜,心里忐忑不安。她早已猜到来者不善,这时又于镜中见到宇文温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知道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当即悲从心来,眼睛里泛起泪光。 宇文温见到娇妻悲悲戚戚的样子,不忍她入宫受辱,狠下心来坚定地说:“除非那昏君先杀了我,否则我断断不会让你进宫受辱。” 尉迟炽繁哀伤地摇摇头,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义劝他:“死,有时候比活着容易。夫君怎么忘了,你答应过妾身一切要忍辱负重顾全大局!” 宇文温觉得他不配当一个男人,无颜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沉吟许久才缓缓低语:“我可以忍,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但是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回来”说到这里他不由哽咽,却又不想让那身后之人察觉到自己的痛苦,宇文温只能仰头望着空洞的墙壁,将泪水死死地憋回心里,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姿态:“炽繁,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虽然此时我们身不由己,虽然连回忆都是苦涩的,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只要你还能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承受一切苦难。” “温郎”尉迟炽繁听过他一番表白激起无限感动,飞扑到他身后用情地抱住爱人,一串泪珠簌簌地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裳。 宇文温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温暖,手掌覆上她的柔荑,听着她百转千回的莺啼:“夫君,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目送娇妻乘富丽的车辇远去,宇文温倏地一下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晚霞倾泻在他身上,映下一抹孤苦的背影。他怀抱着酒坛,东倒西歪地踱回书房,烈酒开坛,宇文温仰起脖子把苦酒胡乱地倾倒到脸上。一坛饮尽,他将那空罐往地上一砸,随手抓起笔杆泼墨挥毫,边吟边写:“桂树悬知远,风竿讵肯低。独怜明月夜,孤飞犹未栖。虎贲谁见惜,御史讵相携。虽言入弦管,终是曲中啼。” 那日后,尉迟炽繁三天两头就被传召入宫。开始还是一日便归,到后来变为连着几天宿于皇宫,一个月里在家的时间竟只有七八日。宇文温逐渐意志消沉,终日麻木饮酒c痴狂作画,笔下张张都是她的一颦一笑,醉了席地而卧,清醒后就再把自己灌倒。如今这人已经疯疯癫癫,不知今夕何年,恨不得忘记自己是谁,在醉生梦死中解脱清醒的苦。 日渐西斜,落日余晖透着虚掩的门缝直射在倒地浅眠的宇文温脸上。这缕温和的光晕晃了他的眼,一场大梦初醒,他痴痴呆呆地爬起来,理了理沾满土灰的长袍,随手抓起小案上的酒壶,直直地往嘴里倾倒黄汤。右手执笔蘸着淡墨,正欲描绘世间最美的容颜,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 宇文温怔怔地僵在那,手中画笔应声掉落在案,干净的软纸上浸污了一大片皱皱晕黑。下一刻他突然癫狂地大笑不止,少顷又转为抓头哭嚎,曾经俊朗的青年才俊如今沦为形同枯槁的疯子。 “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回荡于府中,宇文温打了一个寒颤,顿感少许清醒。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他难以置信地捏着自己垂到胸前的蓬乱长发,又闻了闻沾满酒气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后,他双手捂着脸用力地搓了几下,突然一把掀翻书房内的桌案,发疯一样冲向外面。 书房大门是虚关着的,宇文温推门时下手过猛一把扑了个空,瞬间整个人朝门外惨跌下去,一轱辘地栽倒,头重重磕在地上,顿时血溅四方。他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黏稠的污浊,也不管额头处仍汩汩淌血的伤口,艰难地爬着,慢慢站了起来。 阉宦的尖声第三次震慑:“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 宇文温心里一紧,拼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往前院跑,他逆风前行,长发纷飞c衣袂翩扬。骤风如同戾戾尖刃,一刀一刀割在他的身上,宇文温嘴里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炽繁,炽繁” 天旋地转的感觉侵袭着他的全身,愈感头重脚轻,眼前也益发变得模糊。朦胧中宇文温看见那个熟悉的倩影飘飘然地朝他飞了过来。他傻傻一笑,忙伸手去摸,但眼前的人儿一触即散,化作一缕青烟从手心里溜走。 “炽繁,炽繁你在哪里炽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炽繁”他再也没有气力去追逐,眼皮沉沉地阖上,缓缓倒在了腊月寒冬的阴寒里。 大象二年元月戊申,宇文赟终于下定决心强占侄媳,于天台亲自拟写了一道圣旨,册封安固郡公尉迟顺之女尉迟炽繁为贵妃,即日奉旨入宫。 这日雪虐风饕,京城里一片肃寂,杞国公府门外却停了一行车列,直直排到百米开外。若是平时见到宫里的车辇这般架势,百姓定会争相围观,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一路上也只有风雪的咆哮声。 尉迟炽繁身披一席细绒雪狼软裘,宇文温牵着她的手,他们相顾无言,风雪中一步一顿,迟迟走到府门外。 临行前她最后一次深情地望着他,温柔地说:“温郎,你要为我好好地活着!只有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今天的牺牲才有价值。你我结为夫妻时日尚短,你以后的日子里定会有胜我千百倍的女子相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颗流星,连同那短暂的火花,转瞬即逝。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你忘记我吧!” 宇文温呆呆地凝望着她的脸,他的眼睛暗淡无光,早已失了神采,只是手中仍紧紧地攥着她的柔荑,不肯放开。 时辰已到她不得不走,正欲离去那刻天上忽然惊雷一闪,顿时天昏地暗。刹那间滚滚黄尘从天而降,飞沙走石肆虐,仿佛苍穹坍塌,大地崩裂。 随行一干人等无不惊慌失措,只有他与她在这萧索的天色中仍一派淡然,他们早已与世隔绝,此时眼睛里只有对方的影子。尉迟炽繁将自己的手一点点地从他的掌心抽出,刚迈出一步,又依依不舍地转身回首c梨涡浅笑,双眸眯成了汪汪弦月,眼里的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于两颊。 宇文温也不再索取,顺着她抽离的方向抬起手臂,任凭她渐渐地从自己手中流逝,胳膊呈一弯僵硬的弧度,久久不肯放下。 目送她步态纤弱地上辇,直至车架行远,消失在苍茫的风尘中。眼前空留下纷腾的尘土,残躯被风霜浸透,他怆然阖眼,于雪舞黄沙间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转眼已是三月开春,尉迟炽繁入宫数月,在这期间她对天元皇帝逆来顺受,但却始终冷眼相对不言不笑。 宇文赟得不到美人真心已经不忿,又得知那宇文温自失去娇妻后,扬言要将自己饮血啖肉,他便更加恨之入骨,一心想要诛杀那大逆不道的贼人泄愤。但宇文赟知道霸占侄媳本就不光彩,所以不敢正大光明地将其处死,只好秘密召来刘昉商讨良策。 刘昉奉命赶到天台时,天元皇帝正在前殿练剑,他手执一柄银光锋凌的宝剑,行动如闪电般迅驰,撼慑四方。宇文赟将满心怒火都聚集在手中的剑上,到后来脚下渐渐乱了章法,左劈右砍,恣意宣泄。见到刘昉前来,他屏住呼吸眯起眼睛瞄准门廊处,凌厉地甩出长剑。利刃划破空寂的大殿,直直朝刘昉逼近。“噔”的一声正中梁柱下方,剑刃插入一尺有余。 刘昉处变不惊反而挤出一丝谄笑,下跪行礼。方才一番舒展累得宇文赟大汗淋漓,连连喘着粗气,此时也不管来人,他冷冷地撇了下嘴,便径直往内室走去。 他仰在榻上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棚顶那绣着五爪金龙的暗黑床幔,想起每每临幸贵妃时她眼睛里那抹深邃的空洞,为不能征服这个女人而心生咒怨。刘昉进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宇文赟呼了口气,大声吼道:“朕要宰了那个宇文温。” “这”刘昉听到后略有为难,走到天元皇帝休息的小床前,颤颤地反问:“陛下不怕招人口舌?” 宇文赟怒骂:“废物!叫你来就是让你琢磨个办法,既能杀了他又杀之有名!你知不知道,朕从来没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东西,起初是想给贵妃个面子,暂留他一条贱命。岂知那混账胆敢对朕不敬,终日在家中吟咏前朝降臣的谋逆诗作,像疯狗似的发狂乱吠,对朕咒骂不已,根本不值得姑息!” 刘昉跪地磕头请罪,这时寝室外有宦官传话:“陛下,前线送来紧急军报。” “拿进来。”宇文赟懒洋洋地下令,然后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刘昉,念——” 刘昉起身从宦官手上取过奏信,展开后读道:“臣韦孝宽上书启奏吾皇,我伐陈大军归途中行至豫州,总管宇文亮密谋造反,夜袭元帅大部。臣当机立断率军平乱,已将叛将尽数剿灭,贼首宇文亮被枭首斩杀。” “杀得痛快!”宇文赟嗖地蹿了起来拍手叫好,“这贼厮果然天生长有反骨,先帝早该诛其满门。” 刘昉喜上眉梢,一脸坏笑:“陛下,想必这宇文温也早有造反之心,和此次谋逆脱不了干系,该一并诛杀。” “杀!杀!杀!”宇文赟连说了三个杀,憋了有些时日的心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解决了,一时间好不痛快。他当即迫不及待地下令:“传朕旨意,宇文温乃逆贼同谋,即刻处死。” “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尉迟贵妃?”刘昉担忧地一问。 宇文赟稍加思索,答道:“未免炽繁受惊,把天左大皇后给她吧,加封其父尉迟顺为胙国公拜上柱国,改封月仪为天中大皇后。” 刘昉见天元皇帝心情大好,眼珠一转忙下跪叩首,求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郑译在陛下东巡时因私取官材,被贬为庶民已有数月之久。现如今他每日在家中静思己过,后悔不已,几度托我向陛下求情。望陛下念在东宫旧情,原谅他一回。” 宇文赟沉吟片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让他官复原职吧,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五后并立(下) 这一夜,尉迟炽繁倏地惊醒,残梦骇人,她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痴坐在还残存一丝暖意的床上,微微察觉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哭声,她的心沉沉一坠,绞痛难安。 尉迟炽繁随手拿了一件素色的皮绒小袄披在身上,又点了盏宫灯朝外面走去,推开寝室的门,当即一股凉风迎面扑来,寒气沾身。她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在嘴边哈了口暖气。 “韵儿?”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侍婢正在墙角处偷偷焚烧冥纸香烛。她疑惑地唤了一声:“韵儿,大半夜的你在这里祭奠何人?” 小宫女听到尉迟炽繁的声音,惴惴不安,她手忙脚乱地扑灭火盆里的小焰,张口结舌:“奴婢,奴婢在祭拜家母。” 尉迟炽繁想起韵儿曾经对自己提过她的身世,走近两步见她哭得双眼红肿,当即质问:“你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卖到杞国公府里为婢,根本不知生身父母,何来祭拜之说?不要再骗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夫人”韵儿顿感凄楚,忍不住嚎啕大哭,跪着蹭到尉迟炽繁脚下,抱着她啜泣:“杞国公他,他造反了韦元帅将其部尽数斩杀,国公也阵亡了。昨天晚上天元皇帝接到奏报后,视公子为同谋,连夜下令将公子斩,斩杀” 尉迟炽繁难以置信地看着韵儿,拼命摇头,手上拿着的宫灯瞬间掉落在地,她瞪大眼睛狠狠喘着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了半晌,已是泪流满面。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着,整个人好像失了魂魄c摇摇欲坠。 尉迟炽繁偷偷在宫里闲置的杂役房设灵堂一座,供奉了宇文亮和宇文温的牌位,跪于堂上水米未进守灵三日。 韵儿将虚弱不堪的尉迟炽繁扶回寝宫,劝她用膳。她摔了那碗补汤,并把韵儿赶出房间。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想起了那些悠悠往事,前尘如布满落灰的画卷,缓缓展开浮现于眼前。 五岁那年,杞国公携爱子来家中拜访,两家交好多年,母亲带她出席了那次家宴。第一次相遇,他调皮地拔下她头上的簪花,她在院子里追了几圈也抢不回来,任凭他无赖地把她的发簪收到怀里。 七岁那回,他因为背不出父亲交代的功课决定离家出走,临行前偷偷来与她告别。她取出自己全部的首饰又偷了母亲的银钱,收拾了沉沉的一个大包袱要追随他浪迹天涯。他对她这个“累赘”感到无可奈何,只得放弃离家的念头,回家受罚。 又想到九岁时,他昼夜不眠做了一盏七彩莲花灯,却在来送给她的路上失手摔烂。他捧着碎片在她面前不停地埋怨自己,但其实他不知道,她看着他手中的残骸仿佛已经看到一朵奇异缤纷的雪莲,飘荡在光影间摇曳生辉。 还有后来十二岁那次,他带她策马出城狩猎,玩到傍晚迷失了方向。那一夜他们躲在山洞里,他说:“如果我们回不去一起死在这里,那我只能下辈子再娶你了。如果有幸脱难,我一定亲自去向你爹提亲。”她依偎在他怀里没有丝毫恐惧,甜蜜地说:“即使我们今生结为夫妻,我下辈子还是要与你在一起。” 尉迟炽繁褪下身上那套崭新的皇后华服,换了一件她从宫外带来的略有陈旧的浅黄绛纱裙,绾高髻c扫娥眉c染胭脂c画朱唇。粉香沾衣,铜镜里的她看起来娇丽又端华。 在寝殿梁上系起柔滑的绢白长绫,下置一个高脚小木几,她纤弱娇躯渗透着的阴霾凝辉勾勒出残影窈窕,氤氲发散出一股如同荼蘼的末路之美。尉迟炽繁平静地赴死,纤纤玉指拉起曳地长裙,轻轻踮足踏了一步,从容地驰往远方那条他已到达的黄泉路。她阖上双眼,脖颈仰伸套向白绫内,脚尖蓦然一踢,那一方木几顺势倾倒,这一刻她看到了遥处的彼岸有一手执七彩莲花灯的男子向她微笑招摇。 韵儿因外面送来蜀国公尉迟迥的家书一封,去而复返。她忽然听到“咣当”一声,担心这位刚被册封的天左大皇后出事,快走几步拍门喊道:“皇后,出了什么事?”屋内没有人回应,她伸手去推却发现大门已锁,当即使尽全身力气朝门上撞去。 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房门顶开,冲进去后眼前所见的景象让韵儿大惊失色。她顾不得身上的剧痛,先跑过去扶起被踢倒的硬木方几垫在尉迟炽繁脚下,然后强制地将她拉了下来。韵儿喘着粗气缓和了片刻,才架起尉迟炽繁把她扶到床上。 尉迟炽繁狠狠地咳着,胸口疼得直冒眼泪。韵儿想去请太医来看看,尉迟炽繁死命地抓着她的胳膊不放,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终于,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让我去寻他?” 韵儿见到尉迟皇后神思清醒说话顺畅,紧绷的心总算松弛了下来。她先倒了一杯水喂皇后喝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予她:“皇后,蜀国公于八百里外差人送来家书一封。” “阿翁?”尉迟炽繁蹙眉,她伸手去接那封信,吃力地展开,凝目细读。一纸家书看毕,竟无语凝噎,眼泪污了她的红妆。 尉迟炽繁拭泪叹息,心怀内疚地呢喃:温郎,只恨你我此生生在天潢贵胄之家,万般无奈皆因身不由己。这辈子终是我连累了你,我负了你,若有来生我愿受万般苦楚,来偿还此生对你的亏欠。 次日晌午尉迟炽繁撤了秘设的灵堂,烧毁从杞国公府带进宫的一切物件。她跪在烧得正旺的火盆前,任凭熊熊熔焰吞噬着她与他的一切,殆尽她过往的所有回忆。狠心斩断情根,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余地,看着那灰烬化作一缕尘埃,四散飘扬。苟活于世并不是贪生怕死,昨日某时某刻她被爱恋冲昏了头脑,待清醒过来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死,只因身系尉迟氏满门。眼角流干了最后一滴泪,她的脑海中回荡起祖父那封家书中的话: 先父本乃山野匹夫,蒙太c祖识拔,遂以其姐下嫁。昌乐长公主乃吾母,太c祖乃吾舅。先父早丧,太c祖征吾入朝,以宽慰家母。后娶金明公主,拜驸马都尉,赐姓尉迟。吾得太c祖器重,随其收复弘农,大破东魏于沙苑,遂建功立业。逢先帝即位,恩宠益隆,拜太师,寻加上柱国。大周列祖有恩于尉迟氏,吾与宇文一族乃血脉相连之亲,大周亡则尉迟亡。故吾等不可弃周于不顾,汝亦不可弃尉迟满门于不顾。汝既承陛下宠幸,当斟酌损益,进明言以慰陛下。不可以一己之欲,陷陛下于不义,辱尉迟氏之忠,累及满门。 郑译还朝后立即上书请奏,他于罢免期间刻苦研习音律,创九天霞光曲一首,律调似天外靡音,配舞有飞仙下凡之妙。他恳请天元皇帝准其于天台献曲,以报陛下特赦之恩。宇文赟看到这道请命顿感新鲜,特定于半月后在天台设小宴一场,请几宫皇后同来观赏新曲。 这一日夏蔓奉公主之命去正阳宫取司马令姬特制的梅子甜汤,路上经过郑译负责管理的歌舞乐班练习处,她远远地朝小院里张望,凝视着那些身穿各色绚丽小衣的美姬沐浴在春日暖阳里翩翩起舞,恰似彩蝶纷飞c百鸟展翅。夏蔓一时如痴如醉,格外心驰神往。 回想起自己儿时也曾经习舞三两年,可惜后来入了随国公府便再无机会跳舞,一身舞技更已懈怠。现下此情此景触动了她对舞蹈的渴望,夏蔓忍不住在院外随着乐曲比划起来,一切随性而发,欢快灵动。 跳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不经意间瞥到远处有二三宫人,夏蔓赶紧停下一切动作,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匆匆忙忙地笑着跑开。 方才那好像是她入宫后最快乐的时刻,肆无忌惮地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儿,她把那一瞬的美好偷偷藏在心底,一个微小而珍重的纪念。 从那以后,夏蔓得空就跑到歌舞乐队驻地的小院外,偷看漂亮姐姐们练习跳舞。直到宴会前三天,那院子的大门忽然紧锁不开,墙内不透一丝风声。夏蔓垂头丧气地回去后,听到宫里的姐姐说:“郑大人今日新领进宫十余车的舞姬,所有人皆戴幂蓠帷帽,看不清容貌。”等到天台宫宴那日,这个消息已经被传成:“随郑大人入宫的众女乃是进献给天元皇帝扩充后宫的,一个个皆天香国色,容貌不下于艳冠六宫的陈皇后。” 夏蔓不理会无谓的流言蜚语,但却暗暗期盼可以参加这次宴会,欣赏到宫廷舞娘的超群舞艺。只可惜这天杨丽华一如往常般品茗读书c侍弄花草,毫无赴会的迹象。 午后天色骤变,乌云蔽日,整个皇城被嚣张的阴霾笼罩。直到晚间,才淅沥沥地飘起雨丝,洗濯掉阴郁冷寂,送来一丝沁人心脾的清凉。 陈月仪和元乐尚提前半个时辰到达天台,在大殿上安排晚宴事宜的郑译向二后行过礼后,请她们上座。陈月仪不屑一顾地瞥了眼方台下首席的位置,朝郑译呼喝道:“郑译,你在御座旁给本宫加两案,本宫要和妹妹近前侍奉陛下。” “姐姐,这不好吧。”元乐尚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怯怯道:“万一普六茹皇后和朱皇后前来” 陈月仪甩开元乐尚的手,不以为意地瞪了她一眼:“普六茹皇后成日故作清高让陛下深感厌恶,这时候说不定正在吃斋念佛呢!至于那朱氏老妇根本是有名无实,现在和居于冷宫有什么区别?要不是生了个儿子,肯定还是个贱婢呢!”掩袖冷笑一声,陈月仪又转脸对郑译说:“郑大人也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怎会不晓得陛下此时最宠爱哪宫?该懂的规矩不用本宫再向你言明了吧!” 郑译连连赔笑,忙命人在主位的朱漆方台上加设两方小案。陈月仪拉着元乐尚的手一起走上台,她朝右望了一眼,心有不甘地低哼一声,不忿地坐到左边。 论相貌容姿整个皇宫里舍她其谁,若说元乐尚是清纯的杜鹃,尉迟炽繁是一株蔷薇,那么她就是朵艳红带刺的月季。也许是美丽的棱角扎手,天元皇帝对她的喜爱总不及乐尚,连封号从德妃再到天左大皇后,始终也是低乐尚一等。现在又来了一个温柔的美娇娘入宫争宠,虽然名分上她改封为天中大皇后,但是恩宠却不及被封为天左大皇后的尉迟炽繁。 恍神间天元皇帝驾到,陈月仪假意媚笑着叩拜,心里却依然恨恨不平。窥探坐于正中的天元皇帝,看他今日气色欠佳,回想这几月间陛下日日纵情声色,现下整个人如此虚浮也是正常。但天元皇帝的身体每况日下,她着实不能平静,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宇文赟前脚刚坐下,尉迟炽繁冒雨姗姗来迟。她一身翠绿薄衫格外招摇,但发间却缓鬓倾髻做民女打扮,楚楚动人。尉迟炽繁跪在殿中,一颦一笑含着股格外惹人怜爱的娇羞:“臣妾因在路上贪恋暮色雨景故而来迟,请陛下降罪。” 宇文赟见她今日的态度如此温柔,再看她衣袂被雨沾湿了大半,当下心疼不已,怜惜道:“那就罚你罚你今日与朕同席,朕一切需要皆由你服侍。” 尉迟炽繁浅浅一笑行礼谢恩,台上的陈月仪偷偷朝她哼了一下,满脸的不服气。等尉迟炽繁上座后,宇文赟朝郑译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表演。 郑译击掌三声,瞬时殿中六盏蟠龙巨型铜炉起火大燃,巍巍大殿回荡着悠扬恢宏的钟鼓乐声。一群身姿修长c浓妆繁饰的红衣仙子伴着火光与礼乐飘摇上场,她们迅速地跳着转着,曼妙长袖挥舞如烟波,染着出尘飘逸的味道。 郑译向天元皇帝敬酒,又问:“陛下,可看出今日之舞与平常有何不同?” “哦?”宇文赟疑惑地抿了口酒,但他再三观察也看不出究竟。一旁的尉迟炽繁倒是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于是附在他耳旁轻轻地嘀咕了几句。这时宇文赟再细细一瞧,顿时哈哈大笑:“郑爱卿,原来今日跳舞的皆是男子啊!果然有趣,果然有趣!真难为了爱卿能有这般心思,该赏!” 郑译捋须谦虚道:“这些京城少年都是经过多番甄选和严格培训,才有今日御前献艺。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职责,只要陛下喜欢臣就知足了,不求赏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韬光养晦风云骤变(上) 天台宫宴后宇文赟把那群少年舞郎留在了宫里,成天与尉迟c陈c元三后饮酒作乐,观赏男子舞蹈嬉戏,荒淫度日。朝政几乎都交给刘昉c郑译二人做主,接到大事汇报也不多做考虑,完全听之任之。 郑译因上次被贬没来得及替杨坚请求出任地方,现下趁此良机提出这件事,顺利地得到了应允。 大象二年五月四日,杨坚奉旨进宫。独孤夫人c庞晃c他的堂侄杨惠在家中的厅堂里等候了三个时辰,听到杨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一家人才都松了口气。 独孤夫人出门相迎,见到杨坚后焦急地问:“陛下召夫君入宫作甚?” 杨坚摆摆手,气喘吁吁道:“夫人不必担心。此次进宫受诏,陛下任命我为扬州总管,下令尽快赴扬州上任。”他憨憨一笑,回想起宫里的情景,又对夫人说:“方才场面甚是凝重,为夫也捏了把汗,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 独孤夫人没有再说什么,进屋后吩咐左右:“来人,给国公上酪浆。” 杨坚和大家讲了一遍面圣的整个过程,庞晃听后迫不及待地道:“大哥,那我们赶紧准备动身吧,我看这京城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凶险。” 杨惠急忙插话:“可是叔父,我们多年来在京城已建立了不少人脉,此时若离去,一切又要重新筹谋。” 庞晃怒上脸来,往前挺了几步,高声辩道:“大哥,现在陛下对你猜忌颇深,难得他应许你去地方,我们一定要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啊!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我们到了扬州再招兵买马。” 杨坚一直低头品着酪浆沉默不语,眼见局势僵持住,才望向夫人问道:“不知夫人有何见解?” 独孤夫人稍稍踌躇,神情凝重地说:“留在京城甚为冒险,但是就此离去确实心有不甘。也许是我妇人家的直觉作祟,总觉得这几天京城能有大变动。” 杨坚知晓了夫人的心意,对她点头一笑,又对众人道:“夫人所言甚是,不如我们就赌这一次。兵行险招,先在京城滞留几日,看看情况再议。” 庞晃瞪着眼睛不服气地反问:“可是诏命已下,不去扬州以何为托词?” 杨坚安慰道:“贤弟勿急。就让杨惠帮我进宫递一份告假书信,写明我犯了足疾,卧病在床举步维艰,待病情稍有好转便立刻上任。” 杨惠主动上前领命:“叔父,侄儿一定办妥这件事。” 杨坚转念又想起一事,看了看身旁的夫人,然后对杨惠说:“现下我这有一封写好的书信,你亲自帮我送与高颎,看他是否愿意助我,记住一定要言辞恳切,以示我真心。” 杨惠拱手行礼:“叔父放心,侄儿定当谨遵叔父的意思去做。” 杨坚满意地点点头,最后说了句:“我今天甚是疲乏。有劳大家在此等候了一天,没什么事就都回去歇息吧。”说完后见庞晃皱眉斜眼,杨坚便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起来:“元显稍安勿躁,一切为兄心里有数。” 不理会杨坚的语重心长,庞晃抱拳道:“小弟告退。”说罢,扬长而去。 众人散后,独孤夫人扶杨坚进寝室小憩。她帮他换了常服,服侍他上床后想要离开,杨坚却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夫人留下陪我说说话。” 独孤夫人笑了笑,故意甩开他的手,打趣道:“夫君,想和我说什么?” 杨坚反问:“夫人不好奇,陛下一直对我的请求置若罔闻,为何现在却突然应许为夫去地方上任?” “想必是郑译帮忙美言了罢。”独孤夫人随意地说了一句。 杨坚点头道:“夫人心思敏捷,为夫自愧不如啊!郑译那次走后不久就因擅取官材被贬为庶民,一个月前才官复原职。自他上次来府上拜见后,都过去大半年了,总算有了动静啊!” 独孤夫人脸色忽沉,冷笑一声:“贪图小利,难成大事。” 杨坚没有应答,只顾发呆。独孤夫人伸手抚摸他的衣袖,碾着上面她亲手绣的花纹,自顾道:“夫君的衣服略有些旧了,等我有空再缝件新的给你。” 那日后,杨坚便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日夜寝食难安。他心急如焚,但却只能闭门不出,于府内等待各方消息。直到五月初十傍晚,终于等来离去已久的杨惠前来回话:“高颎让我回禀叔父,他愿受驱驰,即使大事不成,亦不辞灭族。” 杨坚闻后大喜,愁眉舒展,深深感慨道:“昭玄真是忠义之士!” 这次回来,杨惠还带来了一个让杨坚感到不安的消息。天元皇帝于昨晚一时兴起,突然备法驾幸天兴宫,但今天上午不知何故却匆忙地往回赶。这个消息中午时已快马加鞭送达京城,命宫里众人准备接驾。此番变动虽不是大事,但杨坚却深感一场暴风骤雨将席卷整个皇城。 与此同时,天元皇帝御驾一行人终于马不停蹄地连日赶回京城。宇文赟今日一早突发恶疾c病情严重,宫人皆无所适从,只得于慌乱中回到天台,将其送于天德殿并宣召御医救治。 早些时候宇文赟神志迷糊不能正常言语,经一路颠簸后愈加不省人事,挨到傍晚已命悬一线。更让人束手无策的是昏迷的天元皇帝气若游丝,根本无法进药,众太医苦寻良方未果。宫里官人眼见天元皇帝情况不妙又不敢声张,只叫了他的心腹重臣颜之仪入宫,处理眼下这个紧急情况。 一路随行的刘昉,现下正在病榻前踱步,时而审度着那昏迷不醒中脸色青紫又泛着晕黑的天元皇帝,深感他大限将至,暗暗狠下心来决定起草遗诏。 颜之仪得信后拼了自己那把老骨头从家中一路奔到天台,赶来时已经入夜。他跪倒在天元皇帝床头,尝试唤醒他:“陛下,陛下。臣颜之仪前来见驾。” 宇文赟朦胧中微微睁开眼睛,嘴唇哆哆嗦嗦地抖了两下,状似痛苦万分。颜之仪从心里涌出一股悲痛,当即老泪纵横。 刘昉见天元皇帝苏醒,也上前微微高声唤道:“陛下,臣是刘昉啊!臣也在这,陛下有什么命令都可以对臣讲。” 宇文赟看见刘昉甚是激动,用力喘着粗气张大嘴巴想要说话,但他在弥留之际已是喑不能言。下一刻又突然猛地抽搐几下,顿时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颜之仪悲苦万分,捶胸顿足哭喊道:“陛下正值盛年,更不曾患有严重痼疾,怎会突然病重如此?” 站在一旁的刘昉却异常镇定,他转睛一想后亦作悲苦之状,轻轻地拍了下颜之仪的肩,沉痛道:“颜大人保重身体。我追随陛下多年,现下同样哀伤。但如今最重要的应该是——起草一份遗诏。” 颜之仪顿时停止呜咽,犀利地瞪向刘昉。须臾,他眼睛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叹了口气,起身朝守在门口的那群太医走去。他瞧眼下这个情形也知道陛下此时已无力回天,又从太医口中确认了一番,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片刻后,颜之仪悲悲戚戚地返回天元皇帝床前,凝神盯着那个虚吊着一口气的将死之人,许久后才转过身对刘昉说:“幼帝年少不堪负荷,必须配以辅政大臣。陛下如今不能言语,我们当为陛下分忧,甄选出合适之人!依我之见,辅佐重任应交给宗室皇族。” 刘昉并没有把颜之仪的话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深思琢磨着,脸色愈发凝重紧张。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宇文赟,心里暗暗乞求他能继续挺一时三刻再死,然后慌忙地对颜之仪说:“颜大人在此好生守候陛下,眼下还有一件要事,我必须出宫一趟,最多一个时辰定会返回。”不等颜之仪询问究竟,刘昉就行色匆匆地小跑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韬光养晦风云骤变(下) 刘昉从天台出来后,直奔宫外临街的郑译府上。郑译虽不晓天元皇帝病重弥留的详情,但也略微探知今夜宫中严阵布防似有大事发生,此时正在府中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刘昉见到郑译后不等他寒暄,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抢着说:“陛下陛下他快不行了,此刻已昏迷不醒多时。我和颜之仪决定起草遗诏,现下正为辅政大臣一职交予何人而犹豫。” 郑译心慌至极,却强压制住自己的惊恐,表面平静地试问了一句:“不知刘大人所意何为?” 刘昉收了他往日那套虚与委蛇,不假思索地道出发自肺腑之言:“正义,你我共同伴驾已非朝夕,想必你也明白,陛下选我们为心腹正因你我二人在朝中没有根基。我们能有今天的地位无非是仰仗着天元皇帝宠信,如果陛下不在了,定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万一你我之前得罪的那些小人得志,我俩今后就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应当主动拥立一位辅政大臣,才能保证日后富贵无虞。” 郑译抿了抿嘴,悠然地点头一笑,又问:“刘大人真是快人快语,那么眼下你意属何人掌权呢?” 刘昉不怀好意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个老狐狸,知道他心中已有人选并且定和自己相同,但却偏偏不肯直言说出,于是自己也打起了太极:“我确实想到一人,他本是外戚的身份,按理说没有资格成为辅政大臣,但是如果我们此时助他一臂之力,想必你我亦可分得一杯羹。” 郑译谨慎地瞥了下四周,复而颔首捋须:“随国公乃天元大皇后的父亲,在朝中也素有威望,的确是合适人选,一切就依刘大人的意思办。” 现下大计已定,刘昉喜形于色急忙接话:“那么就劳烦正义你即刻去随国公府上走一遭,对他说予此事,而我则先行回宫去打点好一切。” 郑译伸手做出“请”的手势,边携刘昉往外走边说道:“我和随国公乃太学同窗,虽少有走动,但是神交多年。此时由我去游说,大事定成!” 更深夜阑,这一晚有星无月,直到二更时天气骤变,涌起一股邪风大肆侵袭浩浩都城。杨坚这晚没有休息,在府上正厅闭目而坐,他似乎被一张波谲云诡的网笼罩覆盖,酸腐的气味四散蔓延,憋得他透不过气。深夜时分,听闻有客突然造访,他预感到自己隐约期冀着的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但心里却更加忐忑。 郑译见到杨坚后一如常态,并没有立即和盘托出,只是饱含深意地说:“陛下病重,请明公进宫侍疾。” “陛下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患病?”杨坚声音中带有惊疑的忧虑,他又问:“正义,请明示于我,陛下,究竟传我作甚?” 郑译嘴角微扬,从容答道:“陛下昨夜驾幸天兴宫,今晨突发急症,现下更是命在旦夕。明公快快与我进宫,今夜宫中定有改天换地的变故。”说到这里他见杨坚依旧犹豫,于是执起他的手说:“明公,我不会害你的。” 杨坚听后无言默认,带上侄子杨惠,一路忐忑地随郑译进了宫。 三更时,刘昉依约在皇宫南门处等候,见到郑译果然带来了杨坚,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此时他身边多了柳裘c皇甫绩跟随在侧。此二人皆是天元皇帝登基前的东宫旧臣,柳裘由梁入周,皇甫绩则父母早丧由外祖父韦孝宽收养。他们在朝中亦无势力,经刘昉劝说后便同意拥护一位可以助自己创立功业的辅政大臣。 杨坚一路奔波后赶到皇宫,见到如此架势甚为震惊,疑惑地回头看向郑译。 郑译恳切地解释道:“明公,陛下此时已不能言语,刘大人负责起草遗诏,我们思来想去决定拥护你为辅政大臣,方才没有明言是怕你不同意,不随我入宫。” 杨坚虽有大志在胸,但此事来得突然令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刘昉c郑译究竟如何打算,又不确定此策是否能够成事,还有太多的思虑来不及权衡。杨坚眉头深锁,急忙推辞:“这可万万不行,我不能胜任。” 刘昉站出来劝说再三,但杨坚始终拒绝他们的一番美意。无奈下刘昉一时情急,暴躁道:“随公若有心为之,请勿再推辞,速做决定。若当真不愿意,我当亲为!”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氛围顿时凝肃起来。安静中柳裘突然爆发两声大笑,他缓缓地对杨坚说:“时不可再,机不可失,如今此事,宜早定大计。依我看来,此刻的时机真是千古难遇,若再不珍惜定会被上苍怪罪。随公现下稍有犹豫,日后恐怕要千百倍的后悔莫及啊!” 郑译c皇甫绩在旁急切地看着杨坚,等他给出最后的答案。杨惠更是急得搓手顿足:“叔父,你就答应吧!” 杨坚权衡再三最终答应:“好吧,承蒙各位抬爱,在下就勉为其难。” 时间在点点滴滴地流逝,众人来到天德殿时已逾子时。屋外宫人跪了一地,齐齐低声啜泣,颜之仪更是伏在天元皇帝身上嚎啕痛哭。杨坚一干人等见此状况,心知天元皇帝已经驾崩,再看情势发现宇文赟也就是一刻前刚刚咽气,这才松了口气。 室内此时多了一人,他身穿铠甲手执长剑,站得凛凛笔直。因颜之仪等候良久,不见刘昉回来,恐有变故,所以请来殿前大将军宇文仲进天德殿护驾。他们看到杨坚等人气势汹汹地闯宫,不等颜之仪发话咒斥,宇文仲却是吓得撒腿就跑。皇甫绩一声断喝,拔出佩剑正要去战,那宇文仲倏地两腿一软,啷当跪地求饶,当场被五花大绑拿下。 刘昉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皮子,冷冷道:“颜大人,我已草拟好诏书,让随国公辅政,总知内外兵马事。烦请你在上面署名签字。” 颜之仪气得不住发抖:“天元皇帝已经龙驭宾天,幼帝年龄尚小难以处理国家大事,总理朝政的重任应由宗室中德才兼备之人担任。如今赵王宇文招年纪最长,既是宗亲又具德才,理应担当辅政重任。”说到此处他更加激动,指着眼前群贼嘶声道:“公等备受朝廷厚恩,应当尽忠报国,怎可助外姓之人窃取神器?我颜之仪大不了一死,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悖逆先帝在天之灵,让尔等行篡逆之事。” 杨坚于人群中始终低头不发一言,郑译c柳裘c皇甫绩则无所适从,倒是杨惠冲上前去,正欲和颜之仪理论,却突然被刘昉一把拉回。刘昉狡黠一笑安慰众人:“颜大人现下情绪激动,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都出去吧,不必在此与这迂腐之人争执。” 见刘昉好像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家惊疑中齐齐出了宫室。屋外大风肆无忌惮地打着卷吹,几株小树被刮得凌乱招展,传出不绝于耳的簌簌声。他们躲在宫殿墙角后的隐秘处,刘昉看出其他人的不解,最先开口释惑:“诏书已草拟好,现下只差颜之仪签字。但此人甚是顽固,我们大可不必与之纠缠,待天明后我找一个与他笔迹相像之人代签就是。” 杨坚眉头一皱,沉吟道:“这,不好吧。颜大人毕竟是御正中大夫,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却找人代签,那他一定会宣扬此事。待满朝文武都知道后,会置我们于何地?” 场面又一次安静下来,此时已到进退维谷之境,有人面色铁青,有人忿忿不平。郑译稍稍思索后想出一计,忙对杨坚道:“明公,不如我们求助天元大皇后。皇后是你的女儿,定会助你。” 杨坚摇头慨叹,为难道:“正义啊,你也知道吧,我这女儿向来不问朝堂政事,就连在后宫也是心如止水,恐怕不会助我。” 郑译却固执地拱手请命:“我愿去做说客,明公放心,皇后一定会答应助你。只要天元大皇后下旨同意你做辅政大臣,颜之仪即使不肯在遗诏上签字,也断不会把我们找人代签之事四处张扬。” 杨坚也只得点头答应,又稍加思索后对众人说:“有劳各位为我费心了!恐怕今夜尔等都要无眠了。依我看如今情势,我们必须稳住自家阵脚,同时封锁一切消息,大事才有望得成。”见在场之人都连声附和,之前的不安也稳了大半,他转而又问:“今夜宫中当值的卫军统领是谁?” 皇甫绩对答:“司武上士卢贲。” 杨坚一惊,低声自语:“是他”放目眺望远方,眼前一片凝固的漆黑夜色,心里却波澜暗涌。想当年他做右小宫伯掌管皇宫宿卫时,这卢贲正是他的手下,那时此人就对自己推心置腹,如今他掌管禁军真是上天相助,想必会事半功倍,大业有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名正言顺大权在握(上) 天元皇帝驾崩的消息被秘密封锁起来,任何人不许再进出皇宫,知道详情的宫人都被暂时幽禁。晨曦微露,日出东方后一扫夜里的狡诡天色,风也悄无声息地弱了,轻舒慢卷着一股暖意,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日子。 郑译早早来到弘圣宫前等候。寅时,吴式微亲自到院子里为皇后收集碧草尖上的滴滴朝露,她刚刚踏出宫门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角余光便远远瞥见一人影,但天色微暗看不清是何人,于是大喊一声:“是谁在那?” 郑译闻声走上前:“内史上大夫郑译。” 式微定睛一看,恭敬地屈膝行礼,又问:“郑大人这么早来此作甚?” 郑译焦躁地回答:“本官要求见天元大皇后。” 式微惊疑:“大人,这么早皇后还没起床。再者皇后从不接见朝臣,这——不合规矩吧。” 郑译低声道:“天元皇帝于今日凌晨驾崩,现在需要皇后出来主持大局。” 式微目瞪口呆讶然得说不出话,郑译却再也等不及了,欲直接冲入宫门。她回过神后快步追赶上去,拦住他闯宫:“大人还是在此等候吧,我去唤皇后起来。” 昨晚的狂风扰了杨丽华安眠,她整夜睡得不稳,天色微亮后更是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发怔。式微进屋后禀明了一切,杨丽华闻讯顿时呆滞,仿佛魂魄忽然从她的躯体中抽离,一向从容淡然的她现下却是六神无主。这一瞬间她就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跌落凡尘,惶惶不知所措。杨丽华来不及梳洗打扮,只是拢起长发,穿了一件薄衫就出外召见郑译。 郑译得到传召后一路小跑赶到大厅中,对高台上正襟危坐的杨丽华叩头行一大礼,然后示意她屏退左右。待宫人尽数退去,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杨丽华和郑译二人。郑译跪地嚎啕哭喊:“皇后,今日凌晨陛下于天台天德殿驾崩了!” 杨丽华面对郑译长久的哭嚎始终不发一言。她虽已得知这个消息,但从郑译口中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后,才真正愿意相信,她名义上的那位夫君此时此刻确实已经骤然离世。转眼间她嫁给他已有七八年的光景,回想起从太子妃到皇后这一路来的苦涩岁月,她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虽无爱恋,但她一直谨记他始终是自己的夫君。杨丽华没有落泪只是怅然若失,从现在起,她便是一名寡妇了。 不知是自语还是对郑译质问:“陛下才二十岁,不曾有恶疾,怎会如此?”杨丽华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郑译跪着朝前匍匐了两步,边哭边劝:“皇后节哀啊!” “都是你们这群佞臣教唆陛下纵情声色!如今陛下归天,你们怎么不誓死追随左右继续谄媚献谗?”这一瞬杨丽华突然爆发,狠狠地瞪着郑译,朝他宣泄自己压抑许久的怨情。 突如其来的棒喝令郑译猝不及防,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瑟缩低头:“皇后息怒” 杨丽华逐渐醒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贯的素然,她暗暗苦笑,自嘲地告诉自己:宇文赟素来暴虐好色,如此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想到这她定了定神,又突然朝郑译发问道:“衍儿如今安好?” 郑译止住了大哭,低声回话:“皇上还不知道这个噩耗。昨夜宫中动乱,为稳定局面现已将消息封锁。皇上年幼,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出辅政大臣主持局面。” 杨丽华已完全从噩耗中恢复过来,眼见郑译还跪于殿上,不慌不忙地道:“郑大人还是起来说话吧。辅政大臣天元皇帝是否留有遗诏,指明所属何人?” 郑译从地上爬起,“御正中大夫颜之仪与小御正下大夫刘昉负责草诏,但当此二人赶到御榻前时,陛下已不能言语。刘大人和宫中一等重臣商议后举荐随国公杨坚为辅政大臣,不过颜之仪却拒绝签字。我此番前来就是为”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杨丽华顿时明白了郑译今日亲自前来所谓何事,没等他说完就立即打断:“你回去吧,我向来不问朝中政事,此事我做不了主。” 郑译复而跪下,恳切地解释:“随国公经天纬地,贤良方正,是两朝功臣,由他辅政乃众望所归啊!” 杨丽华不愿再听他赘述,径直起身欲走,掷出一句话:“既然众望所归,就不必寻我帮忙,更何况我一介女流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郑译望着皇后的背影高声呼喊:“随国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旨意啊,皇后”杨丽华置若罔闻,坚定地走进后堂。 回到卧室后,式微替杨丽华梳妆打扮,她取来一件朱红色常服为皇后更衣,杨丽华看了一眼轻轻摇头,道:“他刚故去,虽然此刻秘不发丧,但还是一切从简吧。” 梳洗完毕后杨丽华独自一人去了佛堂,她没有参拜诵经,只是坐在外室的小案前,命式微煮了一壶紫阳毛尖,独自一人安静地品茗。整整两个时辰后,她依然呆坐在那里,心头脑海皆是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的思绪飘往何处。这时忽然响起沉沉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宁寂。 来人是式微,她禀告杨丽华:自她早上走后,郑译就一直跪在原地,任凭怎样劝说也岿然不动。那郑译年事略高,再这样下去怕他身子吃不消,所以才来请皇后拿个主意,如何处理此事。 听过式微的话,杨丽华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阖目自语道:“要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逃也逃不掉。”她缓缓起身向外走去,又转头对式微说:“案上的茶就搁在那不要收下去,不能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我略有些乏了,你去传话就让郑大人到后堂来见我吧。” 郑译知道只要他长跪不起杨丽华就一定会再召见自己,此时式微来请他去后室,他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身上的酸疼略让他步履艰难。 杨丽华再次见到郑译时首先发了话:“郑大人,念在你是长辈,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如今我是大周的皇后,若我下了这道你们想要的旨意,天下人会怎么说?他们会传言牝鸡司晨c后宫干政,更会说我为奸后助外戚专权!郑大人,你何苦为难我呢?” 郑译当即铿锵对答:“臣只是请求皇后下旨同意随国公做辅政大臣,并无他意。当今朝堂上唯有随国公有此威望,他又是皇上的外祖父,可以担此大任。如若换作他人,势必不能服众,进而引起朋党之争,朝臣必四分五裂啊!再者,眼下那些藩王哪一个不是狼子野心?他们恨不得一口吞了年幼的皇上,自己取而代之。如若让皇室宗亲做了辅政大臣,那么前朝宇文护专政的沉痛惨案势必会重蹈。天元皇帝生前也是严防那些藩王的,皇后你就忍心让历史重演,把武皇帝一脉开创的盛世天下拱手让与他人?” 杨丽华转过头,空洞的目光瞥向屋内上梁,她不得不逃避郑译咄咄逼人的气势。她不懂政治,她讨厌这里的纷争,她无力去收拾宇文赟扔下的这个烂摊子。此时也许只有父亲才是她可以相信的人,毕竟他们是血脉至亲。这一刻杨丽华的眼眶竟莫名地湿润了,愁思良久后,她轻轻吸了口气,终于狠下心来,淡淡地说了句:“传我口谕,让随国公杨坚做辅政大臣。”语罢,缓缓地离去。 郑译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如释重负,但紧接着又顿感心力交瘁。长久跪地不起导致膝盖剧痛,后腰酸胀难忍,郑译单手撑扶腰侧,躬身看着杨丽华渐去的背影,心头好像被针刺了一下。此刻有种说不上的怅然失落,他替这个皇后感到悲悯可惜。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杨坚的野心绝对不只是做一个辅政大臣,但他不知今日杨丽华在下这道懿旨时,是否已默认了那个日后注定会发生的结局。 杨坚得到了“遗诏”任命,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面主持一切事宜c控制情势。经过十天的整顿,他于五月二十二日给天元皇帝宇文赟发丧,同时下令大赦天下,并停止修建劳民伤财的洛阳宫。 如今大局已定,举国上下都在为天元皇帝服丧,但杨坚却迟迟不肯正式入宫赴任要职,反而推脱称自己之前一连串的命令只因时势所迫。一贯谨慎的杨坚此时心中仍有所顾虑,总是莫名奇妙地感到惶惶不安。但是时间不待他再行拖延,两三日后上任与否已是如箭在弦,发与不发必须有所决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名正言顺大权在握(下) 五月二十四日晚饭时,吃到一半,杨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人,忙命左右叫来堂侄杨惠,吩咐道:“我想让你替我走一遭,去请小御正下大夫李德林,务必把此人带到我面前!” 杨惠见他含着嘴里的饭菜,边吞咽边和自己说话的焦急样儿,大为不解:“叔父请他作甚?此人在朝中并无权势。” 杨坚喝了口水,忙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武帝平齐后曾对李德林说‘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对此人甚是器重,只可惜天元皇帝即位后便冷落了他。我知道他确实有经世之才,所以让你请他前来详谈,以后定要委以重用。” 杨惠愧于自己的寡闻,低着头领命而出。他一刻不待亲自前往李德林府上,刚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恭敬地说:“李大人,我奉随国公之命,特来请大人相助。朝廷赐令随国公总管文武之事,此乃经国重任,若无有德之辈辅佐,不能克成大业。随公今欲与汝共事,还请万万不要推辞。” 李德林闲置在家已久,听到这番言论后,为自己终于能有用武之地而感到激情澎湃,心中顿时蒙发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我虽平庸,亦可尽绵薄之力,能得到随公如此提拔,必会以死奉公。” 午夜时分,望眼欲穿的杨坚终于等来了他挂在心头上的李德林,几番寒暄后便屏退左右,开始切入正题。 杨坚与李德林同席而坐,他亲自斟茶与其小饮,自己执杯微微啜了一口,“我有一事被其困扰,久思不能决断。” 李德林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知遇自己的有识之士,他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意气好似武帝当年,却又多了些谨慎深沉。当即被其内敛c敏慧的气质所折服,李德林更加坚信自己没有跟错明主,“明公请讲,在下愿与你一起参合。” 杨坚由李德林的神色中看出他确实愿为自己所用,于是如实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刘昉和郑译上表推举我做冢宰,刘昉要了小冢宰一职,郑译则要加官至大司马。你看这是否妥当?” 李德林抿了口茶,对答道:“自从宇文护专权被武帝诛杀后,冢宰一职的权力大为缩减,只是个虚职。而由小冢宰分割行政权,大司马则掌握了军权。” “可是就此回绝怕是不妥吧!”杨坚插了一语。 李德林沉稳地道:“明公请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我大周最高官职即为冢宰,可这冢宰已无实权,不如另立官职系统,设丞相府。由国公你来做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如此一来便可总揽朝政,掌管百官生杀,亦可集军权于一身。至于刘昉嘛,则做相府司马,郑译做相府长史。他们那些人在朝中其实并无势力,想必也只能就此作罢,不会再惹麻烦。” 杨坚听后惊喜过望,慨叹道:“昔日汉高祖有陈平c萧何辅佐,今吾得公辅相助胜他二人合力!” 是夜,他与李德林秉烛长谈,从天下局势到宫闱琐事无一不说,聊至曙光微露仍不能尽兴,直到五更尽时才依依不舍地亲自将李德林送至国公府门外。 二十五日晨,文武众臣临朝议事。年方八岁的宇文阐坐在高台正中,他套着黑色十二章纹衮服,被头上沉沉的旒冕压得耸肩缩脖。孤净的面庞上看不出他的心情,没有高兴或紧张的神色。宇文阐心里却窃窃地觉得沉闷但又不敢表露出厌烦之情,偶尔战战兢兢地望一眼坐在他下方左右两侧的二位辅政大臣,小叔叔宇文赞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所以一切全凭杨坚做主。 今日朝会皇帝御座下两侧各设一席座位,拜杨坚为左大丞相,假黄钺c都督中外军事,拜汉王宇文赞为右大丞相。宇文赞是天元皇帝的弟弟,年满十五岁的他毫无才能c向来不问政事,还俱染了纨绔子弟的恶习。他穿帛配玉,吊儿郎当地坐在台上,轻慢的姿态与那锦衣华服显得并不和谐。尊宇文赞为右大丞相,无非是设一虚职,以示杨坚对大周宗室的尊重。 杨坚上任后借小皇帝之口发布了第一个号令:皇帝移居天台,即刻搬入,另改正阳宫作丞相府。皇帝年幼难以参政,以后百官商议国事皆到丞相府,待皇帝亲政时再恢复朝堂议政。 命令下达后,杨坚淡漠地扫视了一圈殿下众官员,有人目光如炬尊他为首,但更多人却是在交头接耳c低声攀谈。早已想到一定有愚忠之人觉得他此举不合规矩c大有僭越之嫌,杨坚也不多加理会。他握拳抵唇兀自响亮地咳嗽了一声,顿时殿中文武皆为一愣,复而齐齐朝他看去。杨坚满意地颔首微笑,然后爽爽地站了起来,准备立即动身去往正阳宫。 几名心腹重臣紧紧跟随杨坚的步伐迈出大殿,与早已率领卫军在外面候着的卢贲打了个照面。杨坚朝卢贲甩了个眼神示意他行动,卢贲立刻提剑上前站到大门口,对里面那些犹豫不决的大臣高喊:“日后想要大富大贵的人,现在难道还不走吗?” 这一嗓子吼得许些贪求名利者幡然醒悟,急忙小跑开来生怕掉队,跟到杨坚一行人身后。虽然如此,但仍有些老臣忠于周室不肯与篡权者同流合污,甚至有人当场扬言要弃官而去。卢贲见状立即挥剑高吼一声:“不追随丞相者,全部拿下!” 一众军士在卢贲的命令下拔刀而出,上前挡住不从者的去路。在冷刺刺的兵器的押送下,最后这十余名大臣也不得不跟在大队人马末尾,出了崇阳门直奔正阳宫。 令皇帝迁宫这个意思,杨坚之前只同几位心腹交涉过,对外则秘而不宣,直到朝会上才突然公布。正阳宫外的四五个守门侍卫眼见杨坚带领众官气势汹汹地前来,皆为之震慑,但没有接到皇命又不敢让他们擅入。杨坚不想动用武力逼宫,正处在左右为难之际,又是那武将卢贲携百名禁卫军从后队奔上前来,瞋目叱之:“今日朝上皇帝下旨龙御移居天台,正阳宫改为丞相府。现在丞相已正式上任辅政,一切皆由丞相做主。” 守宫侍卫听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住,未来得及立刻做出抉择。卢贲见那群拦路虎迟疑在地还不闪开,于是狠手抽出佩剑,欲大开杀戒血溅宫门。 杨坚见状不妙正要阻拦,宫墙内却快他一刻,传来一年轻女子凛冽的声音:“将军住手!” 语毕,一身红袍的司马令姬翩翩然地从宫苑内走出,她步履中透着嚣张的娴柔与悠扬,刹那风华傲然明艳。 卢贲见到此情此景,暗暗恨这宫里的下人通传如此神速,才片刻功夫就惊动了皇后亲自出面。他不服气地瞪了一眼才忿忿收剑,然后拱手参拜,正要盛气凌人地传达丞相旨意,身后却被猛地一扯。卢贲大怒回头,看到竟是杨坚拉他,当即老实下来,一言不发退到后面。 “老臣拜见皇后。”杨坚深深行了一礼给司马令姬请安。他不愿冲撞年少的皇后把事态搞到不易收场,表面故作谦卑恭敬,但话里却咄咄逼人:“先帝龙御归天,如今皇上是大周正主,理当入主中宫。天台乃汇集龙气之所在,今早皇上朝毕后已经移驾天台,还请皇后尽快前去天台侍驾。至于这正阳宫,皇上已经下旨改为丞相府了。” 司马令姬忱忱微笑,她不欲再与之纠缠,深目凝视着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逼宫之人,优雅地回道:“既然如此,还请丞相大人与百官入府商议政事。” “皇后英明。”杨坚俯身一拜,低头时嘴角隐出一抹笑意。众大臣皆肃然注视着司马令姬,看她与身后一宫女悄悄低语。 司马令姬向宫人稍加交代,让他们妥善整理好正阳宫中的物品,搬往天台。转而又看向为首的杨坚,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本宫也不便在此妨碍,即刻就去天台侍候皇上。”语毕,她飘然走出宫门,身后只有陪嫁侍女一人跟随。 百官行礼恭送皇后,卢贲顺着司马令姬离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遥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出尘脱俗,宛如一朵隐在山壑雪谷中尚未绽开的红梅,孤傲地优雅着。 入主正阳宫的第一天,杨坚始终心绪难安,晚饭后急忙命人去传太史中大夫庾季才来见。他知此人善观星象,从太c祖一朝就被看重,此时满腹的心事只想向庾季才问个明白。 庾季才因外出登高观星,等赶到正阳宫时已是深夜。杨坚见到姗姗来迟的庾季才直接将其请上座,他没有虚情地寒暄而是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道:“我学疏才浅,受任辅政,太史大人觉得天时人事是否适宜?” 庾季才凝望了会儿杨坚,又低头沉吟片刻后,冷语说道:“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私以人事推算,符兆已定。纵使我说不可,丞相又可行箕c颍之事吗?” 杨坚怅然叹气:“你说得对,可惜我恐怕要愧对你的好意了!”之后两人闲话二三,杨坚赏赐了庾季才些许薄礼,体面地将他送走。 独孤夫人这晚也未早早就寝,她一直在等待。直到后半夜杨坚才回到卧室准备休息,她看到夫君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大约猜到了他会见庾季才的情景。她主动迎上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如今之势有如骑虎,必不可下,夫君还请坚定信念。” “我懂,我懂。”杨坚和煦地微笑,将爱妻拥入怀中,阖眼感受着此时的温情,向她承诺:“夫人放心,为夫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不辜负你对我的期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英武少年波谲云诡(上) 杨坚就任左大丞相后,立即发布了一系列政令。他封长子杨勇为长宁郡公,立其为世子,拜大将军c左司卫,封次子杨广为雁门郡公。启用堂弟杨弘c姐夫窦荣定领左右宫伯,使镇守天台,总统露门内两厢仗衔,常宿禁中,此二人俨然成为禁卫军的总指挥。又任妹夫李礼成为上大将军c司武上大夫,而其他亲信亦皆有所加封c升任。如此一来,杨坚完全以其亲属故旧控制了京中部队和都城官府,加上李德林c高颎等甘心入主相府府属,郑译和刘昉等人掌握中枢部门,京师大局已牢牢控制于他的手中。 除此之外,杨坚又让皇帝尊天元上皇太后阿史那氏为太皇太后,先皇生母天元圣皇太后李氏为太帝太后,天元大皇后普六茹氏为皇太后,天大皇后朱氏为帝太后。而天中大皇后陈氏c天右大皇后元氏c天左大皇后尉迟氏皆无所封。 尉迟炽繁早在杨坚正式就任当日,便主动向杨丽华自请出家,决定与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宇文赟的死亡对尉迟炽繁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她不用再背负对尉迟满门的责任,至于接下来的权力斗争她已无心亦无力涉及其中。杨丽华对尉迟炽繁深感唏嘘,但又觉得出家这个决定恰当得无一言可附加,最终欲语还休默默批准了她的请求。 自从尉迟炽繁主动自请出家,同样在宇文赟死后未得到太后封位的陈月仪与元乐尚二人便颇不平静。陈月仪爆发其蛮横本性,接连两日去皇太后宫里撒泼胡闹,冷嘲热讽。元乐尚几番阻止,让她不要去无事生非,但反而被其恐吓:“如今我们留在宫中身份尴尬,如果态度不强硬,迟早会被皇太后清算!”这一席话把心智单纯简单的元乐尚吓得不轻,连续两日战战兢兢寝食难安。 这天一早,元乐尚惊恐地跑到陈月仪宫里,向她哭诉自己昨晚又做了噩梦,梦见皇太后效仿汉朝吕雉把她们做成人彘。陈月仪听后当即借题发挥,愤愤起身咒骂着要去皇太后宫里大闹一场。 元乐尚没想到会引起陈月仪勃然大怒,忙追上她怯怯相劝:“姐姐,算了,我们还是安分守己吧。先帝已经驾崩了,你我也该收敛性情,潜心为先帝守寡,今生能得先帝华宠足矣。你成日去皇太后那里胡闹,万一她记恨在心,难保我们不会死得更惨。” 陈月仪的眼角眉梢衔着咄咄逼人的固执,反斥道:“乐尚你怎么如此愚钝?你也会说先帝已经驾崩了!现在我们正值大好年华,为他守寡?难道我们下半辈子都要清心寡欲平淡度日?想那先帝生前大家同样是皇后,如今凭什么不敕封我们为太后?谁都知道先帝生前最宠幸你我二人,如今那些乱臣贼子如此对待你我,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 接连的反问逼得元乐尚眼圈通红,害怕之下她伸手去拉已经丧失理智的陈月仪,含着泪说:“姐姐,普六茹皇后的父亲现在是辅政大臣,你我根本不能与他们抗衡,还是别自讨没趣了。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许我们命数如此。” “荒谬!”陈月仪冷酷地瞪着眼前的障碍,推搡间全然不顾姐妹之情,手上暗暗加了把劲儿,直把元乐尚掀倒在地,怒驳道:“你说我自讨没趣?你这个傻子怎么就没看出来,那普六茹丽华整天故作清高,死要面子,但是现如今还不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其实她野心大着呢,我现在就是要去撕破她道貌岸然的脸皮。我告诉你,就算此去无功而返,我也要闹她一闹,让她这个皇太后不得安宁。大不了与那个贱人玉石俱焚,我就是死了也要拉她给我垫背!” 元乐尚一时无语,抹着眼泪低声呜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陈月仪撇下跌倒在地的自己,速速往杨丽华寝宫的方向去了。元乐尚瘫坐在原地,顿感悲伤,脚上又传来阵阵刺痛,她孤苦无依地望天悲泣,眼泪连成线地淌着。 陈月仪气冲冲地绕过各处宫室,一路越想越气,来到弘圣宫后,一脚踹开虚掩着的朱漆红门,径直闯入正厅。有宫人上前阻拦皆被她高声喝退,她穿过回廊后,胡乱地闯进一间间小室,寻找杨丽华的身影,嘴上还不敬地大呼皇太后姓名伴着各种低俗的咒骂。 从陈月仪踏进她的宫门起,杨丽华就听到了尖锐的泼妇声,但她脸上没有惊起丝毫波澜,淡淡地对式微道了句:“任由她胡闹罢,不必理会。” 不多会儿,陈月仪就在一间角落里的侧室中发现了杨丽华的踪迹。候在太后身边的夏蔓被突如其来的踢门声吓了一跳,转而望向太后等她处置,却见她依然不惊不乍,神思全然专注于自己手上的针线活儿,灵巧悠然地为宇文娥英缝制绣品。 陈月仪进屋后止住脚步,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夏蔓和吴式微,转而矛头直指杨丽华:“呦,皇太后好生恬淡,还有闲情在这刺绣呢!臣妾来给太后你老人家请安了。” 吴式微见状忍不住大声说了句:“不要对太后无礼。” 陈月仪刚要反击,杨丽华抬眼瞅了她一下,然后转过头慢悠悠地对吴式微说:“式微你先下去吧。”继而又开始做活儿,边绣边淡淡地说:“陈皇后你还是坐下说话吧!一切随意。” 陈月仪嗔笑一声:“太后还称我为皇后呢,真是担当不起!你如今都是这等身份了,我见到你怕是只有跪的资格,哪还敢坐呀!” 杨丽华没有出声,或许是她已超脱世外,或许是她对父亲掌权以来的安排确实于心有愧。瑟缩在一旁的夏蔓紧张不已,吴式微方才已经被皇太后遣了出去,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人,这个局面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陈月仪见杨丽华没有反应,嚣张的气焰更盛,她趾高气扬地往前逼近了两步,继续冷嘲热讽:“我现在是人微言轻,说话没有任何分量,哪像皇太后有个掌权的父亲可以为所欲为。” 杨丽华依旧没有搭理陈月仪,反而轻声对夏蔓说:“总算绣完了。你来看看这个荷包的样式是不是娥英要的那种?”夏蔓低眉垂眼浸在紧张的氛围中,心里实是忐忑,全然没有意识到杨丽华的询问。杨丽华朝夏蔓摇摇头,又看了眼立在前面甚是张狂的陈月仪,便不再作声,兀自低头欣赏着给女儿绣的荷包。 看到杨丽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陈月仪顿时恼羞成怒。她一步跨到杨丽华近前,弓腰凑上去与她脸对着脸,恶狠狠地说:“皇太后——我告诉你,我不能愧对先皇生前的恩宠,总得替先皇说两句公道话!太后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宇文家的媳妇,现在你帮助你父亲把持朝政,到底有何居心?世人都晓先皇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普六茹氏,临终遗诏怎会把辅政大权交与你们?你这个罪妇悖逆先皇遗愿,你是大逆不道!” “住口!陈月仪你休得放肆!”这一刻,门口处骤然传来铿锵有力的男子声音。这声严厉的呵斥仿佛携着一阵清风,直直扑向陈月仪嚣狂的气焰。陈月仪不由退后几步回头张望,只见一名身着褐红色紧袖敛身劲装,头插乌簪的朗朗少年走进小室。 他由远及近,英气勃发的面庞上那双邃黑的明目炯炯有神地直视着陈月仪。少年昂首阔步,慷慨说道:“陈皇后,请你自重!丞相大人德高望重得先帝遗诏任命c百官举荐拥戴,你休要构陷皇太后!何不想想,你在先帝生前终日劝其饮酒作乐c纵情声色,从未进半点忠言,先帝早丧,你难逃干系!眼下先帝已然仙去,如果你当真念及他对你的旧情,就应当潜心为其念经服丧,而不是在此无理取闹,惊扰先帝圣灵。我听说尉迟皇后已经请旨出家为尼,倘若我是你的话,即使不为先帝殉葬也会效仿尉迟皇后。” 语毕后这位少年已经走到杨丽华面前,他不再理会呆愣着的陈月仪,而是爽朗地朝杨丽华展露笑容,从容大气地抱拳问安:“臣弟拜见皇太后。” 杨丽华点点头,看着他应声道:“杨秀你到我身边来,坐下说话。” 紧滞的气氛略有一丝缓和,夏蔓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她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杨秀身上,偷偷斜着眼窥视他的一举一动。回想起一年多前,她在随国公府虽然时日不长,但也时常听闻周围的姐妹私下对随国公的几位公子品头论足。除了年幼的五公子杨谅居于国公府,其余几位公子皆府外别居,夏蔓从未见过。只是听说年长的大公子杨勇成日里一脸严肃,二公子杨广谦和儒雅,生得一副高不可攀的贵相,三公子杨俊人如其名俊美不凡,只可惜性格孤僻c身子骨也略孱弱些。唯有那四公子杨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晓文习武,性格也开朗爽直,每次回府都与下人说说笑笑,逗得那些个丫鬟们好不欢喜。 此时眼前的少年竟然是赢得国公府中婢女赞不绝口的随国公四子,夏蔓不由再三打量着他,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c直鼻厚唇,小小年纪但已彰显英伟。刚才的大气举止又看出他有胆有识,夏蔓心里也对这个天之骄子赞叹不已。 杨丽华一声吩咐打断了夏蔓的思绪:“把这个绣好的荷包送到娥英那去吧。” 夏蔓忙上前去双手接过荷包,转身要走时,怔忡了好一会儿的陈月仪忽然发狂大笑,张牙舞爪地癫指着杨丽华,骂道:“妖妇!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是把天下当做你们普六茹家的了吗?我不会让你如此得意的,哈哈哈哈”她肆无忌惮地诈笑,脚下一点点地朝杨丽华逼近。 夏蔓见状甚是惊恐,紧紧攥住手中的荷包,连连后退。杨秀看不下去正要阻止,却被姐姐拉住,轻轻朝他摇了摇头。杨丽华以为陈月仪只会像前两次一样,无礼地咒骂几句发泄一下,占不到便宜,自己觉得没趣,就会讪讪地回去了。越是直面与她相撞越助长她撒泼的气焰,于是杨丽华便不想对她多加理会。 此时,陈月仪已走到与杨丽华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她顿了一下,凌厉地瞪着杨丽华,朝她啐了一口。下一刻,陈月仪猛地拔下插在她乌黑发髻中的一根嵌满翡翠的纯银长簪,癫狂地扑向杨丽华,她的眼神中厮杀着凶狠残暴。陈月仪手臂高抬,拼尽全身力气无情地猛刺下去,尖锐的簪梢闪着凛凛寒光,杀气逼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英武少年波谲云诡(下) 夏蔓吓得嘶声尖叫,不待她再做其他反应,下一刻就见杨秀迅速地起腿一踢,陈月仪惊叫着朝后一仰应声栽倒。明晃晃的银簪被她从手中抛开,飞出一丝冷冷刺眼的弧线,直直坠落在夏蔓脚前。 杨丽华立即回过神来,这一番突发事件让她流露出点点厌烦的情绪,她对外面当值的宦官呼唤道:“来人,陈皇后神志不清,速速带她回宫休息!” 倒在地上的陈月仪被两个宫人架起,身上的疼痛让她已然顾不得再挣扎,只是龇牙咧嘴地哼哼着,时而吐出一两句诅咒谩骂。 杨秀朝宦官使了个眼色,二人当即心领神会,一年长的宦官伸手捂住陈月仪的嘴使她不能再出声。杨丽华看着眼前的情景默不作声,转过头深深叹了口气。等陈月仪被带走后,她朝尚未缓过神的夏蔓招手:“别害怕,已经没事了,你过来。” 夏蔓呆滞地走了过去,杨丽华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拉起她的手,松开她紧握的拳头,取出那枚被握得满是褶皱的荷包。仔细地抚平荷包后,杨丽华又将它重新交予夏蔓,并柔声地说:“夏蔓,把荷包送予娥英。” 夏蔓轻应一声,临走前又暗暗瞄了一眼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杨秀,对这个善辩又勇武的少年钦佩不已。等夏蔓出去后,杨丽华才开口和杨秀说话:“是丞相让你来的?” 杨秀没有再坐到姐姐身边,身板直直地站着回话:“父相让我告之姐姐,陈元二后既无子嗣也素无娴德,如今先帝仙去,不宜留于宫中,建议姐姐劝令其落发为尼,为先帝诵经积福。” “既然是丞相决定的事,何必与我商议?”杨丽华收拾着方才刺绣用的那些针线,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你去回禀丞相,以后宫中大小事务皆由他一人做主即可,凡事都不需再来问我。”杨丽华越发对宫中之事厌倦,不想陷入繁复的政治纷争,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就打发杨秀回正阳宫复命去了。 当晚,杨丽华辗转难眠,仔细回想白天的情形,倒不是害怕,只是心里感觉到一点寒凉。她的亲弟弟杨秀与自己虽是一母同胞,但她当年嫁给宇文赟做太子妃时,杨秀还在襁褓之中,后来二人也甚少有机会见面,姐弟情谊并不算深厚。又想起了二弟杨广,兄弟姐妹中那孩子倒是和她感情最深,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记不清了,想来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月高星稀,晚间的皇城格外沉寂。偶有微风拂过宫里的树木,枝叶窸窸窣窣发散出轻快的律动声。宁静的夜色粉饰着表面的太平光景,偷偷将暗地里所有的波谲云诡尽数隐藏。 此时此刻,杨坚与夫人也尚未安寝,他穿着浅黑色的寝衣坐在床头,肩上搭了一件厚长袍。独孤夫人跪坐在他身后,轻柔地揉捏着他的双肩。杨坚闭着眼睛享受,话语悠缓:“我就任这些天来,多有昔日旧交向我投诚。我已妥帖地为这些人安排了职位,眼下局面总算是初步稳定下来了。” 独孤夫人换了个手法,转而拍打着杨坚的背,对说:“虽说有这些亲属故旧控制要职,但是夫君若想进一步执掌大权,还应当拉拢那些高门贵族。太c祖文帝时期册封的八柱国c十二大将军的后人和早年追随太c祖的元老重臣如今在朝中皆举足轻重,若能得到他们支持,对以后大业得成定有帮助。” 杨坚点头:“夫人所言甚是,此事也在我考虑之中,只是眼下迫在眉睫的是突厥问题。虽说自武帝娶阿史那氏以来两国相对平和,但最近沙钵略可汗即位后屡犯我边境,甚是恼人。” “此事无需烦躁。”独孤夫人恬静一笑,建议道:“突厥虽然可恶,但此时我们要面临国内动荡的局面,无暇对付他们,所以应该加以安抚。宣帝在世时本已准了千金公主去和亲,可惜那佗钵可汗年老病故,之后突厥内乱纷争,他们虽仍几次请求和亲,但此事一拖再拖耽搁至今。既然现在沙钵略可汗即位,也稳定了那边的政局,不如就再让千金公主去与他和亲吧。” 杨坚大喜,转过身深情地凝望着夫人:“如今之际这是最好的策略了,并且还可以借公主和亲送别之名,把五王都请入京城。这些藩王各自割据一方,实在让我终日提心吊胆。”说完他转到她身后,双手覆在她的肩头,深情地笑着说:“夫人歇息下,也让为夫为你消乏。” 独孤夫人任凭他拙劣地替自己按摩,低声沉吟:“除了这些老藩王,那两个在京的小王也当加以制约!尤其是汉王宇文赞,右大丞相之职非同小可。” 这句话说得杨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抿唇叹道:“选宇文赞那个小子做右大丞相本是想体现我尊崇皇族,可怎料这纨绔少年竟也天天来丞相府议政,有他在场诸事很是不便。”说到这里他神色又渐渐转如常态,手上继续动了起来,话也接了下去:“不过好在那宇文赞如今尚且年幼,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大气候,待我让刘昉替我出谋划策,将他解决了就是。” 杨坚话刚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拍门声。他们融洽的浓情蜜意被兀地打断,杨坚面有不悦,独孤夫人不待他发作,先开口缓和地问了句:“何事如此焦急,一定要半夜惊扰丞相歇息?” 屋外下人对答:“东京司宪中大夫杨尚希紧急求见左大丞相!现在正在大厅里候着!” 杨坚听到来人的名字顿时心里一紧,这个时候他出现在正阳宫丞相府,一定是有状况发生。独孤夫人见夫君神色有异也想到了因由,但她处变不惊地吩咐道:“请杨大人再稍等片刻,丞相换身衣服就去会客。” 杨坚匆忙换了件常服便急冲冲地出去面见杨尚希,赶到大厅后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杨尚希衣裳满是脏秽,头上佩着的小冠歪斜欲坠,碎发零散杂乱地耷拉下来,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唯独那一双眼睛神采依旧,炯炯之态中仍能看出他磊落宽厚的文人风骨。 杨尚希见到杨坚出来后,立刻起身迎上去,跪地奏说:“丞相,我受先帝任命安抚地方,行至相州得知先帝驾崩,呜呼痛哉!后来与相州总管尉迟迥一起在府衙悼唁时,察觉那蜀国公并不哀伤反而略显焦躁不安。我想他定有不轨图谋,于是决定连夜启程奔赴京城,亲自向朝廷上奏此事。但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尉迟迥得知我将告发他,遂派遣了数十精骑追赶拦截于我。好在我侥幸逃脱此劫,现在才得以返回京城向丞相汇报此事。” 眼下情c事来得突然,杨坚闻之顿感事态严重,但他随即镇定下来。因为此前早有提防尉迟迥之心,已经严防部署过如何对付此人。现在从杨尚希的话里,也无确凿证据证明尉迟迥反了,杨坚深思熟虑一番后暗暗拟好了明日将颁布的一道旨意:先帝灵柩将于近月下葬,诏蜀国公尉迟迥及其子魏安郡公尉迟惇入京送葬。郧国公韦孝宽为相州总管赴邺接替尉迟迥之职,小司徒叱列长文为相州刺史,先行赴邺。 天亮后,一连串的政令紧急发出。之后杨坚同夫人和幼子杨谅共进早餐,他表面淡然自若内心却并不平静。猜想那尉迟迥多半不会屈就入京,恐怕大战一触即发。 距离众官员来丞相府议事还有一段时间,满怀心事的杨坚招了亲信车夫,独自一人乘车出宫,漫无目的地在皇城中巡视。走了大半个时辰他突感困乏,阖眼微眯想要休息,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阵阵威武的呐喊声,扰了他的安宁。 杨坚叫停了车夫,询问后得知竟然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守城精兵操练比武的校场。本想继续前行,但突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原来是汝南郡公宇文庆。他与此人素有旧交,便下了马车上前去打招呼。 那宇文庆是个将军,武艺超群,少时也有壮志,可惜始终没有创出一番功业,如今已经五十出头,自从杨坚掌权后便安排他督管丞相军事。 站在校场门前的宇文庆此时也看到了杨坚,他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急忙迎了上去。他与杨坚交往多年,见杨坚微现愁态,于是就免了客套寒暄,直接问道:“丞相啊,如今局势已定,你独自执掌大权,为何这大清早的还一个人满腹心事地来此散步?” 杨坚尴尬地笑了下,随即如实相告:“眼下京中一切虽皆由我们掌控,但各地方的时局却是动荡不堪啊!除众藩王外,身为皇亲国戚c声望卓著的尉迟迥便不可小觑,曾背离旧朝投我大周的司马消难,亦非池内之物。还有那庸c蜀之地险要而易生艰阻,恐怕王谦也会造反。一旦这些势力趁机作乱,则俄顷之刻必生大变。” 宇文庆听得是胆战心惊,但又见杨坚神色如常,不知其是否危险耸听。看不透高深莫测的杨坚,他更觉惶恐,焦急道:“若真如丞相所言,必当及早布防啊!” 看出宇文庆有一丝害怕,杨坚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神庆莫慌!尉迟迥智量庸浅,子弟轻佻,贪而少惠,终是会灭亡的。司马消难轻薄无谋,未能为害,不过自蹿江南罢了。至于王谦,素无筹略,更不足为虞。” 宇文庆脸上僵滞的肌肉稍微缓和了些,杨坚便不再多说。他转而望向校场内正在操练的众将士,自语道:“既然都来了,就应该进去走一圈,看看我大周将士的雄风。”说着他爽快地大笑一声:“神庆,前面带路。” 刚刚步入大门,杨坚便注意到高台上站着一个已过而立之年但身姿英伟不凡的将领。他盯着那人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向宇文庆询问:“此人是否名曰长孙晟?” 宇文庆惊讶道:“是叫长孙晟,骁勇善战!” 杨坚颔首反复念叨着:“长孙晟,长孙晟”回想起多年前与此人的一面之缘,他深沉地讲给宇文庆听:“当年这小子还不及弱冠之龄,在军中甚无名气,不过是一名司卫上士。但是我却从一众士兵中看出他武艺超群,后来与之交谈又发现其多奇略,我便断定他定能成为后世名将!” 宇文庆端详着远处的长孙晟,万分惆怅:“丞相啊,现在长孙晟正值壮年,是时候轮到他们这些年轻人驰骋沙场建立功业了!”说到这里,他脑海中忽地迸发出一星火花,于是突兀地惊诧了一句:“诶——说起来上柱国长孙览还是长孙晟的堂叔呢!” “哦?他是休因的侄子?这我倒不知了。”杨坚讶然。提及长孙览又激起了他的感慨,眼睛里明明灭灭地多了些复杂的颜色,“说起休因,当年他可是对我关怀备至啊!”忽有苍凉冷风拂过,他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抬头仰望天空,层层乌云凝滞低压,不知这阴郁还要持续多久。 病态的天气使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恍然间已过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车夫前来提醒,杨坚才惊觉该回丞相府议事了。他最后看了眼长孙晟,然后匆匆与宇文庆告别,孤独地走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纸鸢(上) 自从宇文赟大殓那日起,天色一直暗淡无光,谁也没想到今日晌午艳阳忽地冲破黑云的屏障,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浩荡的皇城被暖阳镀了层金粉,各处皆若装点一新。 这一番气象使得近日里阴霾的皇宫又恢复了昔日的神圣,夏蔓做活儿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照入屋里,直打在她的脸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晕晃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去感受这缕柔光的温暖,掌心的温度倏地传到心房。随即,她放下擦布,一路笑着跑去找娥英公主。 听到父皇驾崩的消息后宇文娥英就一直心情低落,虽然素日里与父皇并不亲厚,但突然失去亲人这个打击让她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先前那几日娥英每晚睡前都吵闹不休,嚷嚷着要父皇,要父皇。待到参加先皇大殓典礼时,她亲眼目睹父亲僵冷的尸身被安放至棺椁中。年幼的孩童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的气息,令她感到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惊恐。从那以后她便失魂落魄,吃不下睡不安,更会经常无故地害怕发抖。 夏蔓听御医和太后说,公主受了刺激患的是心病,虽然吃了安神药后最近两三日病症略有缓和,但是想要彻底根治则需多加开导,让她自己走出阴影。宇文娥英身体抱恙使夏蔓深感切肤之痛,这几天她使了好多法子也不能逗公主欢心,所以暗暗责备自己的无能,无法替公主分担苦痛。 直到今天早上替公主准备入夏后的衣物时,她在一个檀木小箱中发现了一件稀奇的玩物,才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哄公主开心。那是一个以竹为架c用纸裱糊,做成鸢鸟模样的东西,配有线轴一卷,其中一端的线头系在鸟腹上。记得来送此物的宫人解释过,这个叫做纸鸢的东西之前一直用于军事,那次是郑译大人想出的点子,将军用的纸鸢做成精致小巧的玩物。本是进献给天元皇帝的,但陛下只瞅了一眼就说:“去送给公主玩吧。” 纸鸢送来的时候正值八月盛夏,公主虽然觉得这个从未见过的玩具新鲜不已,可无奈酷暑灼热,确实抗不住在高温下顶着太阳玩耍。后来时间久了,就一点点把这件事抛至脑后,淡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春暖花开之际正是玩纸鸢的大好时光,但夏蔓又想到,先皇新丧公开游戏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决定先向年轻的皇太后请示。如果禀明只在自己的宫苑里玩乐,再注意些不让鸢鸟飞得太高,太后为了让公主笑颜复现,应该会应允自己的请求。 上午时,夏蔓忙里偷闲去向皇太后禀明了自己的想法,杨丽华听完她的话后,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第一反应是疑惑一向老实沉静的夏蔓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冒失的请求。但转念想起自己日渐消瘦的女儿,担心她继续消沉下去,迟早会一病不起。仔细琢磨了夏蔓的话,觉得她想得倒还算周到,为了女儿便准了她的请求,只是多加了一句:“必须将那纸鸢的拉线截去大半,万万不能飞得太高c招招摇摇。” 宇文娥英见到夏蔓时,几个宫人正在为她量体制衣。她空洞地瞪着夏蔓,当得知她是经母后应许来请自己出去玩的后,娥英依然冷淡地杵在原地,只是了无生趣地应了一声。 夏蔓想给公主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有直接搬出她的秘密武器。她候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宫人量完了制衣尺寸,才好不容易把公主请到了后院。 天放晴后和煦的阳光拂照着万物,朗朗晴空干净得如一湾深邃的碧波清潭。徐徐微风轻灵地掠过脸庞,融散着院里百花争艳的幽香,沁美清新的气味缭绕在心间。久不见光的宫女们都沉醉于这个美妙的天气,心中数日的阴霾一扫而尽,面上皆浮现出美好的笑容,衬得景致更加动人。 吴式微携着纸鸢已在树下恭候多时,见到姗姗来迟的公主和夏蔓等一行人,立刻走上前先向公主行礼,然后对众宫女打趣道:“今个儿这天好生奇怪,早上还乌云满布现在却出了日头。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开坛做法,恩赐我们这么好的天儿,让大家出来玩玩。” 两三个开朗的宫女嘻嘻笑笑地回敬了几句,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无非都是想逗小公主乐呵起来。可惜宇文娥英全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式微手里拿着的纸鸢,眼睛里现出淡淡的惊诧。她小脑筋一转,马上想起了去年宫人送纸鸢来的情景,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谁把这东西找出来了?我都忘了宫里还有这个呢。” 夏蔓如实回答:“是奴婢早上收拾东西时偶然发现的。这个纸鸢送来也快有一年了,一直没有拿出来玩玩。现下时节正好,奴婢猜想公主一定会喜欢出来放纸鸢。” “你会玩吗?”宇文娥英不冷不热地问。 “不会。”夏蔓摇摇头,“之前奴婢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儿呢。” 宇文娥英稍有不悦,噘着嘴嘀咕了一句:“我也不会。” 式微忙出来打圆场:“公主你瞧,这个纸鸢轻飘飘的,现在风也不小,肯定很容易就能飞到天上去。”她将纸鸢递给宇文娥英,“不如先试试看好不好玩?” “不要。”宇文娥英不屑一顾地回绝了,她瞥向夏蔓,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来放给我看。”然后小跑两步退到不远处的树荫下。 夏蔓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出来玩本是她出的主意,可非但没哄公主开心,还使得自己在人前受窘。她尴尬地从式微手上接过纸鸢,朝公主望了一眼,心里难过得很。曾经活泼好动的小公主如今死气沉沉,她怀念那个虽然骄纵任性但是可爱的宇文娥英。 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院中心,夏蔓硬着头皮,一手执线轴一手捏着前端的细线,抬起胳膊,迎着风朝上抖擞了两下。那纸鸢飘飘然地打着卷往上蹿,夏蔓轻轻松开捏着的线,下一刻纸鸢竟然飞了起来。 “公主!公主!快看啊,飞了,飞起来了!”夏蔓兴高采烈地朝宇文娥英挥手,她一时得意忘形全然不顾手上的线绳。升上去的那根线突然一松,纸鸢仿佛失去了生命,直直坠落。 宇文娥英“切”了一声,夏蔓放纸鸢的举动激起了她的兴趣。娥英心里想,那东西玩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困难。她跑到懊恼不已的夏蔓身边拿过纸鸢,嚷嚷道:“你太笨了,看我的——”想了想方才夏蔓的动作,娥英开始照葫芦画瓢,但她并没有掌握要领,过于急躁地扯着线绳,一下下用力地把纸鸢向上抛。 接二连三的失败激怒了宇文娥英,她兀自恶狠狠地咒道:“破鸟,臭鸟,本公主让你飞,你敢不飞?你再不飞我烤了你!” 夏蔓见到公主生气的样子,琢磨了一下说:“不如让奴婢和公主一起玩。我负责将它飞升上去,公主来执线操控。” 宇文娥英应允了这个请求。夏蔓从自己方才的尝试和公主连番的失败中猜测摸索出一些要领,在让纸鸢升空前她先对娥英说:“等会儿纸鸢有向上飞的趋势时,公主千万不要用力拉线而是要顺着它慢慢往外放线,这样纸鸢才会真正飞上去。” “哦,知道了。”娥英不耐烦地说。其实这一番话她似懂非懂,但也不好意思再三询问。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娥英催促道:“快些开始吧,夏蔓,我都等不及了。” “是。”夏蔓紧张地应着,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向上伸出胳膊,顺着风的吹向,慢慢地将纸鸢抛着向空中送了出去。 恰巧这时突然来了股大风,宇文娥英赶紧眯起眼睛,无意间手上轻轻一松,线轴自动旋转起来。借着大风之力,五彩的纸鸢直溜溜地被送上了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纸鸢(下) “有趣,有趣。”宇文娥英微微笑了笑,她大着胆子拉扯线绳控制着飞舞的纸鸢。片刻后她愈发得心应手,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沉浸在这个新奇玩物带给她的奇妙欢愉中。 夏蔓紧随着公主的步伐,担心她一不小心会磕磕碰碰。虽然公主现在看起来很开心,但是和之前那个一玩起来就大大咧咧的孩子完全不同。夏蔓在公主身上看不到那股神采飞扬的架势,心中暗暗忧思,不知还要多久小公主才能平复内心的伤痛。 “夏蔓,快来帮我一把。快来拉线啊,纸鸢就要飞到树上了。快点快,快点”宇文娥英的声音打断了夏蔓的思绪,但是没等她伸出手,那纸鸢就已经被刮到了一棵树上。 宇文娥英一急,手上使劲又拉又拽,但那纸鸢却是紧紧地卡在枝叶间,纹丝不动。 站在一旁围观的其他人见到这个突发的情况,忙聚到夏蔓和公主身边。“可能是线缠绕起来了,所以拽不下来。”式微冷静地分析。 宇文娥英气得直跺脚,“夏蔓,这里你身子最瘦弱,肯定轻巧灵快。这小树也不高,不如你爬上去把纸鸢取下来吧。” “可是”夏蔓无比纠结。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宇文娥英不容她质疑,再次命令道:“我现在就要那个纸鸢,本公主让你立刻爬到树上去!” 进退两难的夏蔓一时僵在原地,从来没有爬过树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公主!不就是取个纸鸢嘛,又何须爬树这么愚蠢?” 夏蔓回头,果然是他!虽然换了一身素色儒衫,但此间的少年与她脑海中那英武的身影相比,骏伟不减丝毫。杨秀的到来带着一股威风凛凛的气概,他强大的气场似乎有翻江倒海的力量,一草一木皆被他感染。看着杨秀坚毅的面庞,夏蔓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沉沉地宁寂了下来,这一刻她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杨秀不给宇文娥英说话的机会,他自信满满地朝公主与众宫女发话:“你们都看我的!”语毕,一枚半大的石子从他手上射了出去,精准地朝着半隐在绿叶中的纸鸢飞去。“咣当——”刹那间纸鸢应声落地。 宇文娥英瞪着大眼睛,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了,眨眼功夫树上的纸鸢就被打中,掉了下来。她没有作声只是快步跑到树下,伸手去抓鸟的翅膀。拾起纸鸢那一瞬,她先听到“咯噔”一声,紧接着那竹子扎的支架就噼里啪啦地散开了。 “啊——”宇文娥英惊得尖叫,这一声拖了好长好长,直到她用尽自己所有的气息。娥英第一次经历失去亲人的打击,年幼的她不懂宣泄与调节自己的情绪,所以气滞不畅。这种病是心病,她缺少的就是将堵着的火气泻出。此时,憋了多日的淤气随着娥英嘶声力竭的大叫,给一股脑儿地都排了出来。方才她大喊时脑袋里一片空白,被窒息的感觉笼罩,直到厮杀掉心中的魔,才终于感觉到心神通畅。 神思恢复后,宇文娥英眼前的景象是她钟爱的纸鸢支离破碎地散了一地,手中只剩下半个鲜红的翅膀。 杨秀见状不妙,嘴角僵硬地向上翘翘,脸上浮现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正寻思着如何辩解,便看宇文娥英抓着仅剩下的半个破翅膀,气冲冲地朝自己走来。 事出突然,式微和夏蔓等人这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站在一边等公主发话再做应对。 “你把我的纸鸢砸得粉碎,你说该怎么办?”宇文娥英不依不饶地质问,她的大眼睛复现出昔日那种古灵精怪的神采。虽然杨秀是宇文娥英的舅舅,但是只大了她几岁,所以娥英对其毫无那种对长辈的尊重可言。 “这”杨秀略有迟疑。他自知有愧,但堂堂一个男子汉怎能向个女娃儿低声下气?想到这里杨秀立刻强硬地辩解起来:“根本和我没有关系!我将纸鸢掷下时它还是完好无损的,那玩意儿好像是被公主你碰了以后才散架的。” 这一句诡辩呛得宇文娥英接不上话,她无礼地抓住杨秀的胳膊,拉着他往众宫人那边走去,“你给我过来,让大家都说说,看到底是谁弄坏的。” 杨秀愣了一下,随即他恍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不敢扭着公主,只得老实地被她拽走。他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心里不停地自责,怎么和刁蛮的公主顶撞了起来?“罢了,罢了,就算是我的错好了,大不了我赔你一个别的稀罕玩意儿。” “哼!”宇文娥英嗤之以鼻,依然牵着杨秀向人多的地方走,“我的纸鸢是技术最好的皇家工匠亲手制造的,有本事你就再赔我一个!我就要这样精巧的纸鸢,你赔啊,你赔啊!” 式微见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想来除了请皇太后出面,再没人能震得住公主的脾气,于是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夏蔓,让她暂时稳住公主,自己立刻去请太后来处理此事。 这时宇文娥英和杨秀已经来到众人面前。夏蔓见杨秀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地与公主周旋,一时不知如何去劝说。娥英因周围的人全是宫里的宫女,气焰更加嚣张,对着杨秀指指点点:“你要能赔我一个比这个还要好的,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我可是有更新奇有趣的东西呢!”杨秀试图转移宇文娥英的注意力,故作惊叹状:“比如送你一套泥塑的彩色小人偶,公主喜不喜欢?或者是带轮子的竹马?也很好玩的!还有那种凤凰展翼双飞宫灯,公主肯定没见过。晚上点亮它,那上面的凤凰可是会扇动翅膀的!”他一口气说了好多,依然在想着自己还能弄来什么玩物赔给公主。 夏蔓跟在宇文娥英身边也有一年多了,深知她执拗的个性,怎么会轻易被这些东西打动。自从公主大叫一声后,夏蔓觉得她似乎恢复了以前的精气神,甚至还能与杨秀无礼地纠缠。想想公主已经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地吃过饭了,如果她真的平复了心情,这时候想要的肯定不是杨秀说的那些稀罕玩物。 想到这里夏蔓终于站了出来,试图解决两人僵持不下的局面,她插了一句:“公主,奴婢突然想起今天一早皇后遣人送来了一些鲜羊奶酥,并且嘱咐不能放置太久,午后羊奶就失了鲜美,味道也会逊色许多。是奴婢的错,现在才想起这件事。那些羊奶酥如果继续搁在小厨房里,岂不是浪费了美味佳肴?” 好几天没心情进食的宇文娥英一听到羊奶酥这个名字,顿感饥肠辘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她仿佛已经看见了乳白香甜的羊奶酥,一块块微笑着躺在银盘中。此时娥英的心思已然附在了厨房里的那盘羊奶酥上,再顾不得和讨厌的人争吵,生怕错过了美味的期限。她对杨秀做了个鬼脸,又是翻白眼又是吐舌头,没好气地说:“别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这件事我会追究到底的!下次见到你,要是还不能好好给我个交代,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杨秀“哦”了一声,心里暗喜,总算摆脱了这个难缠的“混世魔王”。看着宇文娥英急不可耐地离开,目光又转到公主身边那个机智的小宫女身上,她临行前竟也朝他望了一眼,眼角波痕温柔缱绻,此时他们正好四目相对。夏蔓正面迎上他的注视并没有瑟缩,下一刻自然地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杨秀回以爽朗的笑容,无言地感谢她替自己解围。 夏蔓转身后,他依然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略微瘦弱的身影。那一身粉白色的宫装,头上梳着清灵的双髻,没有佩戴任何簪饰,这种普通的宫女打扮却让他莫名感到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萦绕在她身上。 直到夏蔓踏入殿门内,杨秀才准备离开,刚一起步却突然想起了今日来此的目的,不禁一怔。父亲母亲听说娥英公主近日来身体不适,特遣他来探望和慰问。想到这里杨秀忍不住讪笑出声来,按照方才那光景,这公主分明精神得很,哪里像有病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父子兄弟 五月里的最后一天,杨坚起了个大早。他没有惊扰夫人,自己悄悄地走出寝室,在府内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晨曦曙色微露,一缕一缕金光穿透氤氲雾气。杨坚步行到后院走廊,远远地就瞧见一小儿正在练剑,但是天色朦胧看得不太真切,于是他又走近一些才看清楚那人是自己的四子杨秀。 “是谁鬼鬼祟祟站在廊柱后?给我出来!”杨秀察觉到异动,一个箭步飞驰到廊前。 杨坚咳嗽了两声,缓缓步出。看到来人竟然是父亲,杨秀急忙收了剑,抱拳行了一礼:“孩儿给父亲请安。” “老四啊,不错,不错”杨坚点头赞许,“想那东晋时的祖逖曾传下闻鸡起舞的典故,现今我儿丝毫不逊先人,小小年纪就勤加练功,想必日后定会拜为大将军,为国建功。” “承蒙父亲赞赏,孩儿今后一定加倍用功!”杨秀紧绷着的面容稍微有了一丝缓和。自从与公主发生冲突后,他心里就一直不痛快,难得今日被父亲夸奖,心情倒是舒畅了些许,于是他临时起兴道:“父亲,孩儿近来刚刚习得一套古剑法,烦请你指导一二。” 杨坚点头首肯。但没等杨秀走回到院中央,长廊那头突然出现一人,远远地就高声道:“丞相,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生难找。” “夫人何事?”杨坚伸脖探望着独孤夫人。 “刘昉突然前来求见,方才你不在,我已安排他在偏厅等你。”独孤夫人没有再往前走,远远地隔空喊道。 杨坚无奈地朝杨秀说了句:“老四你自己先在这练着,我若得空再来看你。”说罢他拂了拂长衣,转身微笑着朝夫人那里走去。 杨秀吸了吸鼻子,寒凉凝重的雾气渐渐隐没了父亲离去的身影。他不再管其他,继续全心投入到自己的剑法中,遒劲挥舞着手上那把仿造湛卢而制的小剑。两年前生辰时父亲送来这把小剑作为礼物,当时的情景他至今历历在目。此时,父亲的话又一次回荡在他的耳畔: “杨秀好武c有胆气,但性情稍显浮躁。今日送你小剑一把,此剑是依照春秋时期最有名的铸剑师欧冶子所铸的湛卢之形而制的。湛卢问世时欧冶子抚剑落泪,因为他终于圆了毕生的梦想,铸出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自此以后,这把湛泸剑便化为正义与仁德的代表。愿此剑今后可以时时提醒你‘仁者无敌’,让这仁道之剑洗濯你身上的浊气,也为你保个平安。” 往偏厅走的路上杨坚就隐约猜到了刘昉的来意,所以见到他时,一开口便直接说:“刘大人,你一大早就来我府上,一定是有要事,喜事。” 刘昉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地回答道:“可不是嘛!宇文赞那毛小子我已经解决了,就急忙来给丞相报信了。” “可会留下后患?”杨坚谨慎地问。 迅速收敛了狂傲的姿态,刘昉一脸严肃地解释:“丞相放心,他暂时不会给你添麻烦。现在你初掌大权,我们也不好做得太绝,等过段时间,我再替你彻底除掉他。” 杨坚嘴角微微翘起,点头说:“做得好,做得好!刘大人辛苦了,就留下随我一起用早膳吧!正巧昨日刚送来南海的新鲜鲍鱼,一个个的比拳头还大。来这的路上我听夫人说,天还没亮鲍鱼就上锅了,用小火慢蒸了几个时辰,保证原汁原味,清鲜香醇。刘大人品尝一下,再回府休息。” 刘昉也不客气,居功自傲的模样印在脸上,“哦?府上竟然有这等好东西!那我真要留下了,还得多吃几个!” 杨坚心里很是瞧不起此人,但现在还不是与他翻脸的时候,耐着性子和他闲聊:“不知刘大人施了什么法子对付汉王?可否给我说说?” 刘昉抿了口酪浆,先是拿捏了一番,然后才欣然告之:“接到丞相的命令后,我先是给宇文赞送去了一批美女。那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好色之心可真是丝毫不逊于他兄长。宇文赞收了我的美女后自然十分高兴,邀请我去他府上做客,我和他厮混了几日就渐渐熟识了。昨晚我们又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我看时机成熟了,就跟他说,‘皇帝如今年幼,实在不堪继承大业。汉王你乃是先帝的亲弟弟,承继大统必定是众望所归!但是现在先帝刚刚驾崩,纷乱不断,为防滋扰,大王应当先退回府邸。当事情平息c局面稳妥时,再入朝为天子,此乃万全之计。’那小子本来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东西,听我这么一说完全没有怀疑,所以就同意暂时不过问朝政了。” 杨坚假意迎合:“刘大人在这件事上真是劳心劳力,还破费了不少。大人有定策之功,我自当上奏天子,请皇上拜你为将军,再赐你‘国公’一爵,大人意下如何?” 终于等来了杨坚对自己加封官爵的承诺,刘昉乐得合不拢嘴,边笑边说:“若真能封为国公,真是要谢丞相哦,不,我是说要谢皇上隆恩啊!” 杨坚面色稍有不悦,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刘大人,言行可要谨慎些啊——”刘昉听了这话丝毫不以为意,但也不好忤逆杨坚的意思,于是嬉皮笑脸地转移了话题,开始吹嘘自己是如何把宇文赞牢牢掌控在手中。 早饭过后,杨坚亲自送刘昉出了府。他暂时不想处理公务,本想找夫人下棋,但下人告知他夫人去了太皇太后宫里,于是他无所事事地在偌大的正阳宫丞相府里闲逛。不经意间又走到后院走廊,看见杨秀依然在那练剑。他心里暗暗想,这个儿子是天生的习武之才。上次指导他剑法的时候,他就和现在的谅儿一样大,这才短短两年的时间就精进了不少,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 想着想着,突然惊觉时间如白驹过隙,恍惚间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这又激起杨坚无限的感慨。去年他和夫人为长子杨勇娶了司宪大夫元孝矩之女为妻,那元孝矩是魏国皇族,门第般配。现在眼看着次子杨广也到了娶妻的年龄,接下来就是杨俊c杨秀,直到他的幼子杨谅。 走廊的另一头突然有人影晃动,打断了杨坚的思绪。定睛一看是三子杨俊,他和杨秀恰恰相反,自幼秉性纯良,崇敬佛教,平日里寡言少语,喜欢自己摆弄些手工活儿。这个孩子的面容如春天里最和煦的阳光一样温暖,但他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渺,好像已然超脱世外。今日杨俊着一席淡黄长衫,头上帛巾束发,广袖轻垂,衣间无饰更显随性。 记得老三刚生下来的时候,夫人说:“他生得比之前的两个儿子都好看,就起名为俊吧。”可惜了这个好名字,后来却被二哥杨广那英气俊美的贵公子模样儿比了下去。不过现在看着这老三长得也不赖,杨坚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脸,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地看过这个儿子了?他的眼睛澄澈透明,眉毛浓厚而修长,翘翘的鼻子,略带有一丝稚气。还有他的嘴,那柔软的唇瓣微微合在一起,嘴角悄然上扬。杨坚一时间讶然凝目,直到一阵微风吹过回廊,卷起杨俊出尘飘逸的衣摆。杨坚见那孩子轻轻拂了拂长衫,他细微的一个小动作也透着翩然之意。 回过神后杨坚不再驻留,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悄悄离去。他不想打扰自己的儿子们,但是杨坚没有察觉到这些年来他忙于公务,除了养在身边的幼子杨谅,自己与其他几个孩子已经日渐疏远。 杨秀看见杨俊,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睛里飞闪出异样的光芒。前几天他和宇文娥英结了梁子,虽然名义上公主是他的外甥女,但两人年纪只相差几岁,都有小孩子心性。杨秀年轻好胜,对公主瞧不上他的那些有趣玩意儿耿耿于怀,又担心她真的会继续追究自己,于是当天晚上就去向喜欢做手工活儿的三哥寻求帮助。本来只是想问问他哪里能弄到一个新的纸鸢,可是没想到杨俊竟然自己揽下了这个活儿。 急急忙忙收了兵器,杨秀一个箭步蹿到杨俊面前,催促地问道:“三哥,我和你说的那事儿到底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杨俊面无表情冷冷地回答。“你随我来瞧瞧,骨架已经扎好了,你看看纸样如何,没问题的话,我糊上图案后就大功告成了。” “哈哈——”杨秀朗声大笑,随手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我就说三哥你最有本事,这点小事怎么会难得住你呢?”他主动伸出手与杨俊勾肩搭背,嬉笑着往房间走去。 一路上杨秀喋喋不休,从撒泼的陈月仪讲到刁蛮的宇文娥英,来了兴致更连蹦带跳地耍了起来,表演陈月仪凶狠的样子和他自己如何勇武地英雄救美c保护大姐。杨俊只是安静地倾听,四弟好动的特性他早就习以为常。 二人进屋后,杨秀看到前厅正中的高案上摆了一个大大的竹子框架,已经能看出鸢鸟的形状了。他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去,欣喜地抓起那个架子,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自言自语:“好像比她的大嘛,看起来还挺坚固的,真是太好了。”同时,他不忘转过头朝着杨俊高声夸奖:“三哥,你真是了不起啊!那些皇家工匠的手艺都不如你!” 杨俊这时也走上前来,声音低沉却自信满满地说了一句:“这个家伙从树上摔下来,是不会轻易散架的!” 杨秀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堆放在案边的彩纸上,指着那堆东西好奇地问:“把这些粘到架子上就做完了?” 杨俊回答:“线轴我已经准备好了,粘完图纸再把线轴固定在纸鸢上,用不了半个时辰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杨秀沉默,他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彩纸,打起心里的小算盘。听三哥说半个时辰就可以做完,那剩下的这些工序肯定不会很复杂。杨秀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自己亲自来做最后的工作。等把纸鸢送到公主面前,告诉她这个纸鸢自己也有参与制作,那时候她肯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想到这里他谄媚地笑笑,“三哥啊,不如剩下的活儿就让我拿回去做吧,你辛苦了这么久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看着大大咧咧的弟弟假惺惺的样子,杨俊轻而易举地便猜透了他的小心思。他觉得杨秀根本干不了这个活儿,但是又不好讲破,转念一想后说道:“要不你在这里先试试,有什么问题我也好给你些建议。” “这就”不用二字还没说出口,杨秀自己先改变了主意,忙补了一句:“那我先试试,先试试”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从来没做过这种细致的手工,万一拿回去自己干不了,再灰头土脸地送回来,岂不是更丢人?不等哥哥再说其他,他便急不可耐地坐下,从摆在地上的各种工具中随手抓了几样自己觉得需要的,然后就立刻开工干活了。 杨俊几次想提醒杨秀做得不对,但都被打断了,得到的回复是:“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想试试看这样会怎样嘛!”他看出弟弟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真心实意想做好这个活儿,于是也不再多言,站在一旁看着手忙脚乱,时不时还抓耳挠腮的弟弟,等待他玩腻了以后自己再去收拾烂摊子。 没过多久杨秀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杨俊身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憨笑道:“三哥啊,依我看讨好公主这个重任还是交给你吧,等我把这玩意儿送到公主那里时,一定不忘多替你美言几句,让大家都对你刮目相看!我呢,还是就不去抢你的风头了。” 杨俊见到弟弟不再折腾自己的手艺,和颜悦色地微笑道:“你早起练剑肯定还没吃早饭吧,赶紧去厨房弄点东西吃。等你吃完饭再来我这,到时候保证交给你一个让你称心如意的纸鸢。” “谢谢三哥!”杨秀咧着嘴笑道。此时此刻他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再说其他,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两小无猜 饱餐一顿后又取来了刚刚做好的纸鸢,杨秀心情无比畅快地往弘圣宫跑去。没想到到了那里后,宫女却告诉他娥英公主不在宫里。“是和那个叫夏蔓的小丫头一起去花园玩了吗?”杨秀随口问了一句,若是这样他还可以去花园里找找,说不定能碰上。 宫女回答:“太皇太后早上差人来请太后和公主去她那坐坐。夏蔓倒是应该在花园里,这几天太后吩咐她去那干活呢。” 杨秀兴致大减,没好气地把纸鸢搁下就闷闷地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地在宫里溜达,不知道突然空出来的这段时间该做些什么。走着走着渐感一股花香袭人,越往前走香气越重,依稀辨别出是丁香的味道,浓烈却不刺鼻的气息源远悠长。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进了皇宫里的大花园,杨秀被这芬芳的气味吸引,心情莫名地转好,他循着花香而去,一步一步隐入丁香丛中。 他的眼前是一片淡雅的浅紫色花海,层层簇簇的小花紧密地抱团在一起,灵动的紫色使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如梦似幻的臆境中。花丛深处传来浅浅的窸窣声,杨秀压低脚步声向前缓行,穿梭缭绕的树枝花雾,透过氤氲花影,于那更隐秘的地方一个妙龄少女映入眼帘。 她背对着他,在淡黄色宫装的衬托下她纤弱的身形更显娇小俏丽,头发黑得耀眼,绾成两个小髻髻顶在脑袋上,看起来格外活泼灵动。她聚精会神地专注于采摘花朵,踮起脚尖,微微仰头,一只手举过头顶,挑选热烈绽放的花儿,小心翼翼地摘下,轻柔中饱含着无限的怜悯。杨秀一时看得呆了,她是仙子还是花妖?眼前这丁香丛中最光彩动人的景致,好像一幅画卷,美得让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不远不近的暗处悄悄窥视着那清丽的少女,他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不忍心扰乱她的宁静。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了看挎在胳膊上的竹篮里的丁香花,又微微偏过头仰视身旁的另一株丁香。这一刻,杨秀终于看到了她秀丽的面庞。 竟然是那个叫夏蔓的小宫女!杨秀瘪着嘴,兴致减了大半。他无聊中突然心生一计,当下不怀好意地坏笑,然后蹑手蹑脚探着身子走上前去,想要吓她一吓,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样儿是不是还能那么可爱。 距离夏蔓两三步的时候,杨秀猛地扑了上去,双手成爪状抓着她的背,同时发出一声暴喝。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夏蔓身子一震,胆小的她顿时三魂失了七魄,下意识的尖叫声从嗓子中爆破而出。 杨秀倏地伸出手严严实实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发出任何声音。夏蔓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出于本能地奋力挣扎,手上的竹篮被甩掉,丁香花撒了一地。杨秀见状忙抬起手臂,紧紧地把她环抱在怀中,生怕她惊动别人,令自己这个小玩笑引起更大的骚动。 “别怕,别怕。我是杨秀,我是太后的弟弟,我对你没有恶意,真的不要害怕了。”他好言好语地安抚被束缚住的夏蔓,能察觉到自己怀中的小女孩胸口的起伏不定,想必真是吓得不轻。他有一丝内疚,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恶作剧会把她吓成这样。 听了杨秀的话,夏蔓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不再胡乱挣扎,任凭他禁锢着自己的身体,但心里惊悸犹存。 “我放开你,你可别再叫了,我不是坏人。你要是答应了就点点头,我马上放手。”杨秀严肃认真地说。随即他看到她紧贴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轻轻动了两下,于是马上松开了手。深感自己不应该这般作弄她,但又抹不开面子道歉,只是大声嘟囔了一句:“你们女孩子家怎么就生得这么胆小?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罢了罢了,大不了以后都不这样了。” 夏蔓站在原地迟迟不动,缓和着自己的情绪。杨秀以为她生气了,担心她发小女孩脾气和自己胡闹,赶紧先发制人道:“大白天的你怎么不好好干活,自己偷偷跑到园子里摘花玩?” 夏蔓惊魂稍定,转身先行了一礼,“回四公子话,奴婢不是私自出来玩耍,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采摘新鲜的丁香花,拿回去制作澡豆。” “哦,是这样啊。”杨秀点点头,心里嘲笑自己被刁蛮公主弄得已经有如惊弓之鸟,一看到小女孩就心有余悸,担心她会无理取闹。现在对着夏蔓,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不想在此地多留,于是随口说:“那你继续干活吧,我不耽误你工作,先走了。”刚迈了一步,他不由回首又看了眼夏蔓,关切地叮嘱道:“现下有点起风了,花间寒凉。你把地上的落花捡捡,然后就别再摘了,早些回去吧。” 夏蔓蹲下捧了一小撮碎花,眼睛里隐约泛着水痕。她叹息自己两个时辰的劳动成果就这样付之一炬:“好些都被踩坏不能再用了,它们真可怜,因为绽放得太耀眼而被活生生地摘下,却又让人恣意地践踏,如今不能制成香料为人所用了。奴婢不觉得冷,还是留在这摘满一篮再回去吧!” 花下小人的楚楚怜态刺得杨秀心里如针扎火燎,他堂堂一个男子汉欺负了小女孩还要一走了之,这哪里是大丈夫所为?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残花又走回到她的面前,坚毅地说:“夏蔓,都是我不好。你别伤心,我来帮你。” “四公子,奴婢没事。这些工作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不敢劳公子费心。”夏蔓小声地回应。 杨秀懒得再说废话,径直蹲下,一声不吭地挑着地上没有受损的丁香花。夏蔓见他这个架势便不再说话,低着头拾捡花瓣。这样的沉寂不消一会儿就被打破,杨秀耐不住寂寞愣是生硬地扯了个话题来说:“你知道怎么用丁香花制作澡豆吗?” 夏蔓微怔,眼睛睁得溜圆,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奴婢去送花的时候,听式微姑姑讲过一次这个方子,但是记得有些不真切了。不过这几天采了好多花,应该能背着说下来。好像是除了丁香外,还需要沉香c青木香c桃花c蜀水花c木瓜花和钟乳粉c真珠c玉屑各三两,柰花c梨花c红莲花c李花c樱桃花c白蜀葵花c旋覆花各四两。最后还要用嗯对了,是麝香!麝香一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停下润润嗓子,见杨秀眼珠直直一言不发,以为他像自己当时一样听得入神,赶紧继续背起配方:“所有用料集齐后,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c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 杨秀其实无聊得打紧,听她念经一样地报花名又背出方子,脑袋直直发沉发愣。可是一时又想不出其他话题,见夏蔓说完停下不语,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话:“你们女人就是麻烦,不过是个洗手洗脸的粉末子,也能弄出这些个名堂,还要那沉香c钟乳c玉屑,真是奢侈浪费!” 夏蔓苦笑着反驳:“我们寻常人哪能用得起这种名贵的澡豆!就连太后也很少用呢!宫里制作这个几乎全都是孝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 “那你平日里都用些什么”杨秀好奇。 夏蔓一怔,实话实说:“只是普通清水。” “哦?”杨秀不禁质疑。刚才贴着夏蔓捂住她嘴巴的时候,隐约嗅到一缕清香,只是当时事态紧急,那香气并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但现在他却很想把这事儿给搞清楚。杨秀表现出自己的好奇:“可是我觉着你身上好像散发着特别的香味,比这丁香清得多,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边说边凑到夏蔓跟前,对着她的额头吸着鼻子狠狠闻了闻。 大大咧咧的杨秀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刻夏蔓脸上唰地红了起来,那颜色就像晚霞一样美得耀眼。他缩回身子后,指着夏蔓道:“没错,没错。明明你身上有香味,还骗人说从来不用那些东西。” “这这是”夏蔓紧张之下磕磕巴巴,“可能是奴婢连日来一直在花丛中,发上多少都会浸染了些花香。” 杨秀听她解释后觉得有理,忙替自己打圆场,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花妖附体,我正和一个小妖精一起采花呢,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寻常的宫女。刚才我还担心你会突然长出绿毛黑牙,张开血盆大口,把我这个英俊的男儿郎吞到肚子里。” 夏蔓忍俊不禁,眼睛眯成一弯新月,脸颊仍晕染着淡淡余晖。她笑着打趣了一句:“四公子都说了是美丽的花妖,肯定不会变成吃人的怪物,要变也应该变出一个妖媚的小娘子,来吸走你的魂魄!” 杨秀眉头一紧,直勾勾地瞅着夏蔓,此时她脸颊绯红,清秀中更多了一份柔美。他的出神弄得夏蔓心里一惊,虽然他刚才平易近人地和自己打诨说笑,但是他们到底身份悬殊,自己怎能罔顾尊卑和他开起玩笑呢?想到这里夏蔓赶紧赔礼:“四公子,奴婢一时失言,请不要见怪。” 不解夏蔓为何突然这样,杨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丫头竟然误会自己是生气不语。他这人生性大方随和,素日最讨厌那些虚礼,于是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些皇室贵族,也不是吃人的妖怪。夏蔓,你就把我当普通人好了,就像刚才那样自在随意地和我说说笑笑,这样才有意思啊!还有,我刚才也没有生气,只是只是”他意味深长地抿嘴微笑,没有再说下去。 说说笑笑中摘花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等到摘满一篮时,已是艳阳高照临近正午,杨秀和夏蔓这才默默分别,各自回宫。 之前摘花的时候杨秀随意地侃侃而谈,从夏蔓口中打听到不少关于她的事儿。他惊诧夏蔓竟然是从自己家中被送进宫的。在父亲没有位居丞相前,除了已婚的大哥和幼弟,他与二哥三哥都被寄养在外,一年里只有几个重大节日可以回家团聚,所以没见过夏蔓也算正常。他通过一而再地追问,终于把夏蔓的身家背景搞了清楚。 夏蔓家乡是淮南一带,幼时父母早亡,之后便无亲无故,被邻居收养了一段时间。但是自她三岁起就跟着一个“略卖”儿童的贩子过活,那几年世道不好贩子拐来的三个孩子都压在了手上。因为战乱,几人不得不一路北上讨生活,混个温饱。行至邺城时,他们暂时落了脚,对外称作“父女四人”,靠卖艺打杂儿滞留了将近两年。后来那个“略卖人”找到个正当行当,决定洗手不干了,便把她们转到另一个人贩子手上。“干爹”怕手上出去的货万一以后成了孤魂野鬼,闹得他不得安宁,于是在“交人”前夏蔓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跟着新的“干爹”不到一个月,相处了两年多的同伴便让“牙婆”带走,听说是被楼子里的老鸨相中了。夏蔓因生得瘦小干瘪逃过此劫,又过了半个多月也在“牙婆”的牵线下定了人家,但“交人”前买主却临时毁约。就这样几经辗转,后来她竟然被随国公府里“管事”的媳妇一眼相中,撺掇丈夫把夏蔓收入府中,做了普通的丫鬟。结果还不到一年,她又在偶然间被独孤夫人选中送进宫里,安置在女儿杨丽华的身边。 面对不拘小节c真诚待人的杨秀,夏蔓竟也一点点被他开朗的气息感染。在杨秀一个接着一个的发问中,她有几次也见缝插针,问了些关于他的事儿,比如练武练了多久,平时读什么书之类的。后来夏蔓又说起府上“管事”的媳妇李婶,她是邺城人,当初是因为听夏蔓说话带点当地乡音,想给同乡孩子一个安稳的着落,才让丈夫买下了她。入随国公府后夏蔓向李婶解释了这个误会,“干爹”叫她们学邺城话不过是为了在卖艺时多讨几个赏钱,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尽管如此,随和的李婶还是对夏蔓多有关照,时而送些吃食和家里孩子穿不下的衣裳给她。 杨秀对那个身形肥胖的老婆子李婶熟悉得很,她做的一道家乡小点格外美味。有一次晚上突感饥饿,他跑到厨房觅食,随手抓起灶旁盘子里的东西就往嘴里塞。一顿饱餐后正好看见来拿东西的李婶,得知那是乡下人吃的粗食,在富贵人家根本上不了台面。对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念想强烈,打那以后他便经常去找李婶要东西吃。听了这些事后,夏蔓立刻表示她也吃过那个小点,李婶做的小点比她在邺城当地吃过的还要好吃。这一说不打紧,她竟也怀念起李婶的手艺了。 当天下午回到正阳宫后,杨秀直奔李婶那里,嬉皮笑脸地找她要吃食。和夏蔓说过美食,他馋得忍不住想要大吃一顿。和李婶交代完,杨秀突然临时来了想法,改口和李婶说请她这次格外多做一倍的量,多出的那一份用食盒装好,并且千叮万嘱一定要选个精致干净的食盒。李婶好奇杨秀要把小点送予何人,但他只是双眼闪烁神秘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杀气凝结 同一时间,接到杨坚任命后立即启程赴任的韦孝宽,经这几日奔波现下已行至朝歌。傍晚时分城门大开,韦孝宽骑着一匹高扬长颈c形貌健硕的红鬃骏马,稳健前行。虽然马上的将军已年过古稀,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能看出多年征战的印记,但硬朗的身板,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衬得他威风丝毫不逊昔年。 残阳西斜,许是天色将黑抑或有意将人群疏离,城门附近竟无一个闲杂人等,晚霞凝辉将城门楼镀了层淡淡的金光,温润祥和。策马走在最前的韦孝宽从这表面宁静的朝歌城中隐隐嗅到了一股杀气凝结的腥味儿。这座城池如同一只狡诡的猛虎,此时他已经被其吞进腹中,若不绝地反击,自己的结局便是被暴兽慢慢消化殆尽。踏入城门那一刹那,韦孝宽下意识攥住腰间的青铁佩剑,谨慎地观察那些久候在城门口准备接待他的当地官员。何时拔剑,剖开虎腹,突出重围?他决心静候时机。 韦孝宽认出为首之人是尉迟迥手下的大都督贺兰贵,此时那人已经快步朝他走来。韦孝宽不再多想,也驾马迎上。简单的寒暄后,贺兰贵为韦孝宽等人安排了住所,当晚又隆重地为其接风洗尘。 韦孝宽换了身便装入席,卸下盔甲的他满头花白银丝闪闪耀目。毕竟是年逾七旬的老者,虽然老将军清瘦的身躯依然直挺,但终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袭,这样一看气场略减。席间他客气地向贺兰贵敬酒,举杯道:“没想到蜀国公招待如此周到,还特意指派都督来为老夫洗尘,真是愧不敢当。” 贺兰贵神色略有紧张,连连摆手,恭敬地回:“郧国公谦虚了。当年玉璧之战我军坚守孤城以少胜多,世人皆知是郧公你的功劳。还有郧公曾经上书给武帝的三策,那可是我大周成功平齐的首功啊!” 韦孝宽满面荣光大笑着尽饮一盏,同时眯着眼暗自窥视贺兰贵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情节。饮毕,他伸手以袖揩拭嘴角,话里依然透着谦逊:“大都督过奖了。我已年过古稀,不复当年之勇了!” 筵席的主角二人心中各怀鬼胎,贺兰贵也在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老人。可惜他到底是年轻,举止中隐隐含着些许不自然。此人浑然不知这一切早已被韦孝宽所查,仍然满是笑颜地继续奉承:“岂会!我看郧公是老当益壮,志在千里,壮心不已啊!” 心里有了答案后,韦孝宽也不再谦让,起杯执酒相敬,而后巧妙又随意地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散席后韦孝宽佯装意犹未尽,强拉着贺兰贵去小室里陪他继续对饮,实则是想探一探他的口风。贺兰贵摸不清虚实,但心里盘算这个老头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就没有推脱,客客气气地随他而去。 二人都是武将,酒量皆不差。韦孝宽直接命人送上整坛美酒,他席地而坐,抱坛而饮。酒过三巡后,贺兰贵经不住韦孝宽的旁敲侧击,一时兴起毫无顾忌地说:“刺史叱列长文已经到任,蜀国公现在是日夜期盼郧公你能快些赴任完成交接,这样他就可以尽快赴京为先帝送葬。” “哦?”韦孝宽心里一紧,只是这刹那的沉吟当即烟消云散。他面上眉目舒展,透着一个睿智老者的慈祥,开怀调侃:“蜀国公对我将去相州接替他一事没有怨言吧?” 贺兰贵此时已醉意上头,完全失了警惕,将蜀国公的一切交代皆置之脑后。他急于立功,恨不得立刻将韦孝宽送到尉迟迥手上,虚情假意地解释道:“没有,没有!蜀国公对老将军你是钦佩不已啊,甚至不止一次对将军赞赏有加,说你足智多谋c骁勇善战,是我大周第一名将!他得知圣上派你去相州后,更想着能快些见到将军,好与你月下对酌,畅谈古今呢!”说到这里贺兰贵咽了下口水,他说得天花乱坠却见韦孝宽一直是面无表情地聆听,突然察觉自己的言语似乎有不妥之处,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韦孝宽客气了几句,也不再深说,又开了一坛佳酿,将浓浆痛快地灌下了肚。烛影微摇,屋子里的气氛凝成一脉欲说还休的静肃。在韦孝宽威严气场的震慑下,他越是不语,贺兰贵心中就越是七上八下。封闭小室中燥热的气息暗涌,汗水顺着贺兰贵宽厚的脊梁一层层浸透了衣衫,他眼神闪烁不定,更显心虚。天罗地网已经布下,该如何诱敌深入? 贺兰贵咬紧牙关苦思,脑海中突然来了灵光。他强忍自满的笑意,深深叹了口气,故作真诚地交心道:“老将军啊,我们都是自己人,在这里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啊,蜀国公如今年事已高,这些年他老人家的身体也是大不如从前了,很多公务根本不能完全亲力亲为,他可是早就盼着能回到京城过些清静的生活,每日含饴弄孙,不问政事,颐养天年。我们这些做属下的,看着蜀国公依然为国劳心劳力,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韦孝宽轻轻点着头应道:“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辛苦蜀国公了,身体有恙,还一直操劳国事。等我就任后一定上书当今皇上,请他好好褒奖蜀国公为国尽忠c鞠躬尽瘁!”一句话说完他再次沉吟,注视着对面壮汉酒后红润的脸,韦孝宽的神色有了转变,脸上扬起舒缓的微笑。 贺兰贵对他之前那段说辞自负满满,现下见此状况,更加认定韦孝宽对自己的话是深信不疑,于是急忙趁热打铁:“依我看今日老将军不如早些歇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赴相州,尽快了却蜀国公这一桩心事,让他可以返京。沿路的一切我已经为你安排妥当,料想蜀国公那边也定是备足了美酒佳肴候着老将军呢!” “好,好”韦孝宽连声答应。他举坛朝贺兰贵示意,下一刻两人相视而笑,猛地干尽手中的小坛美酒。 这晚都督贺兰贵喝得酩酊大醉,二更时分神智已是不清不楚,迷迷糊糊地被两个下人架出了小室。老将韦孝宽足足喝了四五坛,他年迈的身体也不敌酒劲的强猛,但好在这不是战场上的烈酒,老人还有一丝神智尚存。 韦孝宽在赴宴前已悄悄吩咐自己的心腹备下醒酒浓茶,回到房间后他立即喝茶解酒。头脑略感清醒后,便独自一人坐在床沿边琢磨,迟迟不肯就寝。韦孝宽断定,那盘踞相州的尉迟迥因杨尚希逃跑之事,一定会有所防范。此时贺兰贵虽然客客气气,但他酒后失言,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引到相州。如果那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此次赴任无疑是自投罗网,送上门去让人瓮中捉鳖。 人心,比这墨色的暗夜更加深沉诡谧。那尉迟迥与他一样,在沙场血拼多年,累累战功加身。这场高手间的过招,谁先走错一步,就注定输得一败涂地c死无全尸,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韦孝宽想起昔日自己连年征战的光辉岁月,不由惊觉,如今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甚是令人恐慌。背后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杀手,自己随时都可能突然毙命,却不知死于何因。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难以言表的畏惧,但是他并不后悔走上这条路,身为一个将军,能为国捐躯,是自己无尚的荣耀。 朦胧间一缕晨光透过明窗倾洒在屋内,韦孝宽一夜无眠,不知不觉中天已大亮,直到暖阳晃眼,他才回过神来。不再继续多想,韦孝宽将沾满酒气的衣裳尽数换去,提起那把伴随他一生的宝剑走出卧房。晨起练武,这是他几十年来风雨无阻的一个习惯。 宿醉的贺兰贵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醒来,他慵懒地打着哈欠,脑袋里仍是一片僵白。但是公事在身,他不得不浑浑噩噩地起床梳洗。贺兰贵随口问了下替他更衣的跟班小卒现下何时,没想到已过巳时。他两眼瞪得溜圆,一气之下抬起腿猛地将那名小卒踢翻,心里却是暗自懊恼自己酒醉误事,慌忙将一身行装打点妥当后,他大步流星地往韦孝宽的房间赶去。一路上他惴惴不安,说不出来由地,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兆。 火急火燎地赶到韦孝宽卧房门外,贺兰贵看见只有一名军士守在门口,这条走廊里安静得出奇,他心中的忐忑更深了一层。 守门的年轻军士坚决地将贺兰贵拦下:“大都督,郧国公宿醉未醒。烦请都督暂时不要打扰老将军休息,等将军起身后,末将立刻差人去请都督。” 贺兰贵听了这话,心知大事不妙。韦孝宽必定是识破了蜀国公的计谋,故意在此拖延时间。想到这里,贺兰贵心急如焚,下一刻也不顾军士阻拦,气冲冲地想要踹门闯进内室,嘴上高喝道:“你小子给我滚开,本都督要见韦将军!” 尽忠职守的军士见到贺兰贵如此架势并没有畏惧,直接拔出剑与其刀刃相见,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般正义高亢:“既然大都督一意孤行,那末将不得不多有得罪了!” 贺兰贵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也不甘示弱地抽出大刀,振臂呼道:“就让我来收拾一下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刀光剑影间肃杀游离,二人正欲交战,此时屋内徐徐地传出低沉虚弱的声音:“刘副尉,你不不得无礼,还是请请大都督进来吧。” 贺兰贵听到韦孝宽的声音不由微微一怔,那张粗犷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刘副尉得令后立即收剑,恭恭敬敬地向贺兰贵弯腰行礼,一举一动干练有素:“贺兰都督,末将多有得罪,请勿见怪,里面有请。” 贺兰贵嘴里不停地嘀咕咒骂着,趾高气昂地斜眼狠瞪了下刘副尉,然后肆无忌惮地推门进屋。走到韦孝宽床前,愣眼一看之下贺兰贵惊得是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面前的韦孝宽仰卧在床,神色慎人,他脸上的颜色沉沉泛黄,暗沉的肌肤勾勒出的每一条皱纹都深深下陷,更显岁月苍苍,满头花白的长发暗淡无光,一丝一丝耷拉在肩膀上,蓬松散乱。 韦孝宽仿佛在一夜之间迅速苍老,他看到贺兰贵很是激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要坐起来跟贺兰贵说话。但他奋力试了两次,手臂撑在床上想要爬起,无奈都只是微微挪了挪,便再也没有一丝活动的气力。 一时之间贺兰贵不知如何是好,被逼到进退两难之境。韦孝宽休息了一会儿总算缓了口气,他先开了口,有气无力地说:“大都督呀,老夫老夫真是年迈不胜酒力。昨夜,与与都督把酒言欢,一时兴起不由多喝了几坛没想到今今晨痼疾复发,现下我我这个状况实在不能赶路,老夫老夫对不住蜀国公啊没能让他早些早些回京,自己却先倒下了倒下了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短短几句话他说得很是吃力,说说停停,到最后益发激动之下,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 贺兰贵无可奈何,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去,突然灵机一动,想试他一试,脸上突现悲伤之情,自责道:“老将军啊,都是我不好!昨晚喝得痛快,竟忘了将军已经年过古稀,没有让你节制着喝!你我交浅言深,开怀畅饮,难免多喝了些,就连我这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也是刚刚睡醒,更何况将军你都这把年纪了,难免酒后伤身啊!不过将军不要忧心,我一定会请朝歌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你医治,等老将军你身子见好些,我们再继续赶路” 不等贺兰贵说完,韦孝宽突然痛苦地哼哼了两下,这声呻c吟好像具有强劲的穿透力,直直扎在贺兰贵心头。他看出韦孝宽好像是躺得不舒服想要翻身,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贺兰贵瘪着嘴,极不情愿地上前搭了下手,小心翼翼地帮韦孝宽换了个姿势。 床榻上的韦孝宽尴尬地点了点头,他的神情僵硬,让人看得毛骨悚然。下一刻这位老人的眼眶竟一下湿润了,“大都督啊老夫没用啊我c我旧疾缠身昨晚,不过多饮了些现在是头疼欲裂啊!要不是这这痛起来如排山倒海如天旋地转已经下不了床了,老夫一定今天就赶赴相州啊!虽然现在我这个状况,但是老夫最多就在此滞留三日!最多就三日啊!不然一旦误了误了交接的日子,蜀国公他无法赴京这个罪过罪就大了!三天后如果我还不好你们你们就是抬就是抬也要把老夫给抬到相州啊!” 贺兰贵见韦孝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意思逼迫他立刻赶赴相州。再者觉得这老头的气色也着实不像装病,方才替他翻身时有意触及他的身体,只感周身冰凉,竟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贺兰贵不想再浪费时间,最后说了一句:“老将军你在这好生休养,屋里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无人照顾,我这就去派人过来。还有既然今日不能赶路,我也得尽快回去向蜀国公复命,不然让他们干等着就是我的过失了。” 韦孝宽不再吱声,无言地表示默认,缓缓呼了口气,闭目养神。贺兰贵垂头低脑,懊丧地走出这间卧室,过了门口后他回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也不知是对顶撞了他的刘副尉,还是卧病在床的韦孝宽。 屋内,听到贺兰贵走出房间的关门声,韦孝宽如释重负。他轻轻地翻了下身,又理了理胸前杂乱的头发。下一刻,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却在忽然间毫无预兆地猛咳起来,这一阵咳嗽来得急促而剧烈,良久后才渐渐止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脉脉不语谊切苔岑(上) 数日后,远在京城的杨坚收到韦孝宽从朝歌发来的亲笔密函。他看过后神色凝重c愁思良久,经过一番反复斟酌,才谨慎地下笔批复。 独孤夫人身着朴素的褐红色布裙,手里握着一册看起来略有古旧的纸书,走到杨坚身旁,推了推他的肩膀,轻轻说:“丞相,到了该去正武殿赴宴的时辰了。五位藩王自从六月初四进京后,就齐齐推脱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不与你相见。可是到了今日,看他们还有什么借口不见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千万别去迟了,招人口舌。” 杨坚一看到夫人的笑靥,就有如一缕汲汲清泉淌入心房,他紧皱着的眉头瞬间舒缓开来,点头道:“夫人所言甚是,是为夫疏忽了。” 独孤夫人摇摇头,“现在准备还不晚。不过我们谅儿昨日小感风寒,现下快到服药的时辰了,我得去哄着他,若我不在,他必定不肯喝那酸苦的浓汤。所以,我就不能服侍夫君更衣了。” 杨坚温柔地点头笑了笑:“无妨,无妨。我一个糟老头子,怎敢和咱家的宝贝谅儿抢夫人呢?” 独孤夫人听了这话也不言笑,继续一本正经儿地说:“夫君,还有一事要告诉你。前几天你跟我说宫宴上会传召长孙晟,之后我就私下命人去通知了他的堂叔长孙览,让休因把女儿交给长孙晟带进宫来。自从先皇不在了,娥英那孩子的情绪就时好时坏,很不稳定。我听说休因的小女儿阿蓉开朗大方,就想让她来陪外孙女解解闷。最近夫君一直忙于公事,连续几日寝食皆在书房,我也不好去打扰,所以这事拖到现在才告知你。” “是我平日里只顾忙于国事,疏忽了丽华和娥英。”杨坚略有一丝内疚,与夫人执手相望,“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全赖夫人记挂于心,我们杨家要是没有你” “丞相!”独孤夫人嗔笑着打断了杨坚的话,“这些我听得多了,早就不稀罕了”然后又把自己带来的那本书塞到他手上,“这个,给你路上消磨时间,在车上无趣的时候随手翻上两下,也许会从中得到些感悟。” 杨坚愣愣地接过那本书,看着封面上的大字《世说》,微微沉吟。他很快便想到了夫人的心意,忙把书揣入怀中,感激地笑道:“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杨某下辈子也还不尽啊!” 独孤夫人眯着眼啐了一口:“丞相,你又开始为老不尊了!少贫嘴,赶紧出去吧!” 宫中一个多月未举行过大型宴会,杨坚前几日来巡查宴会场地时,还暗自叹息一股氤氲之气隐隐覆盖了正武殿昔日富丽的辉煌。但今日再踏入这肃丽的殿堂,他眼前焕然一新。许是人多了,一切就都有了生气,饰以金银的门窗闪着耀目的光芒,四壁粉墙高悬着清爽的碧油帐,挂五色珠帘c白玉钩带,正武殿复现出往日光华。 杨坚来得最早,刚就坐后一位中年宦官匆匆行至他身边,通报道:“汝南郡公宇文庆及其属下长孙晟应丞相之命已到殿外。” 杨坚听后愉悦之色挂在脸上,忙下令:“快传。”见到宇文庆和长孙晟后,杨坚看出他二人稍微有些拘谨,料想应是他们不明所以就被叫来所致,于是开门见山道:“千金公主要去突厥和亲,当选骁勇将领以充使者。经我与圣上再三斟酌,现已决定令神庆为正使,季晟为副使护送千金公主远嫁突厥。两位将军当谨慎行事,不能有失我大周威严。” 突如其来的任命使得宇文庆和长孙晟皆是一怔,年长的宇文庆先回过神来,速速抱拳领命。紧接着,长孙晟也于惊疑中接受了任命。 杨坚随和地笑笑:“今日还有一事,既然二位现在身系公主和亲大事,此次宫宴就留下一起参加吧!你们就坐在我旁边,也和公主互相见个面,认识一下,想来日后公主少不了需要你们的照顾。” 宇文庆和杨坚相交已久,这番委任虽然来得突然,但他很快想到了其中深意,便欣然接受。年轻的长孙晟却是激动不已,他于军中沉寂多年,终于得来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虽然不是上阵杀敌,但也事关重大,不容小觑。 接下来,杨坚先和宇文庆闲聊了几句,最后他转向长孙晟,语重心长地说道:“季晟,多年不见,你越发硬朗了。当年我看你武艺超群,才略过人,就相信你一定会是当世名将。可惜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才能与抱负,但我仍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对你委以重任。此次和亲之事关系两国邦交,你一定要竭忠尽智为国家出力。” 长孙晟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坚定地回话:“我定不负丞相厚望,一切都请丞相放心。” 就在这时,殿外远远地传来了宦官的通报声。杨坚朝着大门处望了一眼,转过头说:“赶紧入席就坐吧,大王们都来了。” 没过一会儿,赵王宇文招c陈王宇文纯c越王宇文盛c代王宇文达c滕王宇文逌昂首阔步迈入大殿,杨坚起身相迎,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与众位藩王寒暄。 待到吉时,宴会正式开始。千金公主从殿西侧门入内,缓缓步上主位高台。杨坚本是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看到她容貌的那一刹那,他倒吸了一口气。千金公主身穿一套深红色的大礼服,衣上的祥彩凤纹与头顶的凤凰金钗衬得她更加光彩夺目。她薄施粉黛,年轻的面庞明艳照人,浑然天成的美丽触目惊心。 公主此时也在观察着殿下众人,除了为首的父亲赵王,她很快对上了坐在后面的几位叔叔与丞相杨坚的身份,唯独末尾两个席位上的武将,她猜不到是谁。尤其是坐在最后的那位壮年将军,年纪轻轻却能参加这次的宫宴,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居于末席的长孙晟不由微微探了探身子,与众人一样把焦点放在公主身上。他没料到公主竟也在打量着自己,刚一抬头直直地与她四目相对。公主没有惊慌与尴尬,只是悄然地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之后便不再看他。长孙晟却是痴痴地愣住,再也没能把目光从公主身上挪开。 世间一切动人的词语都无法准确形容她的芳华,难道她是“明妃”转世,命中注定要和亲远嫁?长孙晟脑海中突然涌出这样怪诞的想法。看她一弯柔柔笑靥始终显在脸上,这容颜是一把无形的利刃,足以撼动人心。 赵王宇文招不小心将酒樽碰倒,惊动了各有所思的众人。杨坚看到赵王深情凝望着高高在上的千金公主,眼眶泛红c双唇微微地打着颤。再看看公主,这一次他不止看到了这个女子热烈c嚣张的美丽,更是用心察觉出,公主隐没在无限繁华之下的哀伤。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暗藏着一滴隐忍屈服的泪,她的悲哀如同她的绝世容颜一样咄咄逼人。 思绪不经意间已经游离到另一人身上,杨坚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丽华进宫前,他在女儿的眼睛里也看到了相同的色彩,也许这是苦命的女人对“身不由己”这个枷锁的无声控诉。杨坚的心仿佛被尖刀狠狠地戳了一下,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赋予女儿幸福,反而利用她作为自己登顶的筹码。这辈子,他给予女儿的血肉之恩她已经还清了,多出来那些女儿为自己牺牲的,他能补偿吗? 杨坚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抓起酒樽仰头猛灌了一杯,强制自己将游离的神思拉回了正武殿。再瞥向赵王,他同样也是若有所思,满脸的不舍昭然可见。 正武殿宫宴后,长孙晟亲自将堂叔长孙览的女儿长孙蓉送到弘圣宫,他与杨丽华寒暄了几句后就自请告退,留下年方八岁的堂妹独自一人在宫中小住数日。 长孙晟刚走,阿史那太皇太后又差遣贴身侍女来请皇太后。杨丽华不好推辞,临行前交代式微好好招待这位长孙家的小娘子。 吴式微将这个八岁的少女带到了公主寝室的外屋,娥英此时正在午睡,就先让她在外等候。夏蔓端来一盘早上刚刚由蜀地进贡入宫的新鲜荔枝,走到长孙小娘子的面前,拂了一礼,道:“这是涪陵特产的荔枝,今早刚刚送到的,新鲜得很。太后吩咐拿这些荔枝给小娘子和公主一起吃。” 长孙家这位小娘子眨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夏蔓,刚入宫似乎还有点拘谨。式微这时从内室走出,言笑晏晏:“公主已经醒了,正在更衣。这些荔枝小娘子先尝尝看,这么新鲜的荔枝,只能在宫里吃到呢!整个运送过程可是‘十里一置,五里一侯’,不仅如此,整筐荔枝送到宫里后,还要把有损伤的都剔出。眼前这一盘去皮去核的珍品果肉算不上凤毛麟角,也称得起百里挑一了。” 式微的一番话说得那少女颇为动心,她再不顾及其他,伸手从夏蔓端着的精致小盘中抓了一颗,举止得体地放入口中轻轻咀嚼。果肉的质感厚而不柴,甜汁清爽沁心,余香格外耐人寻味。她笑眯眯地又抓了两颗荔枝,白白净净的小圆脸上隐约透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交口称赞道:“真是好吃,我在家里从来都没吃过这样美味的水果!” 前话刚说完,宇文娥英此时在几个宫女的拥簇下走出了卧房。她愣一眼瞧见个陌生的女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的贴身侍婢夏蔓还站在一旁,手捧一盘稀有的新鲜荔枝,心中顿生一股浓浓的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脉脉不语谊切苔岑(下) 娥英怒气冲冲地跑到长孙蓉面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荔枝,随即转身指着夏蔓的鼻子怒斥道:“夏蔓,你好大胆!没有我的允许,竟然擅自把送给本公主的荔枝给她吃!别以为我平日里和你玩耍时嘻嘻笑笑,你就可以目无尊卑,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夏蔓心里委屈,她是按太后的吩咐拿荔枝出来,但是看娥英公主正在气头上,不忍和她顶嘴c多做解释,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宇文娥英见状还以为夏蔓是心虚,顿时如火上浇油般,斜眼瞪着她,越看越气。下一刻,娥英毫无预兆地朝夏蔓猛扑了上去,一把掀翻她端着的小盘,撸起她的袖子,龇牙咧嘴地朝她纤细嫩白的胳膊上咬了下去。宇文娥英恣意宣泄着自己不满的情绪,直到齿间渗出腥红的血液。 自始至终,夏蔓没吭一声。她别过头去,默默承受着切肤的痛楚,眼中噙着莹莹水波,心里不停地和自己说:夏蔓,要忍住,不能哭! 吴式微正要上前解围,公主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了夏蔓。她朝着地上连连啐了几口,又用手背来回抹着嘴上的血,想擦干污迹。 距离夏蔓和公主最近的那位长孙小娘子紧咬着嘴唇,她看着那些满地滚落的晶莹荔枝,好像少女的泪珠,仿佛每一颗都注入了生命,如泣如诉。 这天晚上,月明风清。入夜后,弘圣宫中一如既往的宁静,唯独夏蔓的心却是起伏不定地跳动着。服侍公主入睡后她并没有回房,而是犹豫该不该去找找长孙小娘子。 公主咬伤自己后,是那位小娘子第一时间用随身携带的丝帕为她包扎了伤口,而后三言两语竟哄得公主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因为荔枝之事而责怪她。 夏蔓洗干净了那枚丝帕,想亲自送还给长孙小娘子,并真心诚意地好好感谢她一番。一路双眉紧锁,踌躇着走到了小娘子的寝室门外,夏蔓轻轻伸出手想要敲门,下一刻却又倏地缩回。自己只是一介宫女,虽然不甚了解长孙小娘子的身世背景,但能入宫与公主作伴,一定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贸然打扰,不知会不会唐突了身份尊贵的名门淑女,夏蔓的目中隐隐透着一种自卑的凄凉。 转过身正欲回房,只听“吱”地一声,身后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是夏蔓?”清冽的女声猜测发问。 夏蔓愕然回头,对上一双热情的明眸。长孙小娘子的眉眼神采飞扬间,渗透着一股超乎常人的自信与磊落。 “真是可巧啊,夏蔓,我正要去找你呢!我今天是头一遭来太后宫里,这院子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大,可也真不小呢!本来还担心找不到你的房间,竟没想到刚出门就看见你了!这可省了我不少麻烦!”开朗活泼的小娘子喋喋不休,却见夏蔓始终保持着恬静如水的姿态,她不由歪着头,嘴巴一嘟,问了句:“对了,对了,夏蔓,我都忘了问你,为什么这大晚上的会出现在我的房门口?” “我”夏蔓瞬时面上一红,脸颊滚烫,压低着脑袋,半天说不上一句话。这时长孙蓉已经来到她近前,夏蔓咬了咬嘴唇,撞着胆子抬起双手,直直递上那块被她紧紧攥得满是褶皱的丝帕,“奴婢是来感谢小娘子的,谢谢你替我包扎,还巧妙地让公主不再追究于我。这块帕子奴婢已经洗干净了,还熏过香料,特来送还给小娘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夏蔓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生怕眼前这位名门闺秀嘲笑自己来攀她这根高枝儿。 长孙蓉接过丝帕,顺势拉住夏蔓的手。夏蔓抬头,看到她圆嘟嘟的脸上竟染了一抹愧色,不解间又见她摇着头说:“其实都是我不好,一时贪嘴。那盘荔枝那么珍贵,吃一颗尝尝味道已经是太后赏赐的恩典了,可我却索求无度,若不是公主出来得早,还不知我要再吃多少呢!夏蔓,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受伤,我和你道歉。还有,你的伤口还疼吗?有没有涂上创伤药?你缺什么就和我说,我想办法帮你弄,万一在胳膊上留下个丑陋的伤疤,以后还怎么嫁人?” 说到嫁人可把夏蔓臊得是低眉垂眼,长孙小娘子的平易近人打消了夏蔓之前的一切顾虑,她竟细声顶了一句:“小娘子,莫要拿奴婢取笑” 长孙蓉扑哧一笑,反问道:“害羞个什么劲儿啊!还不是迟早都要嫁人,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夏蔓不语,心里却对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油然萌生出一股好感。她与自己不同,看起来大大咧咧c不拘小节。但从这小娘子方才内疚的样子又能看出,她的内心一定是柔软而美好的。夏蔓喜欢那样亲和的人,那是令她心驰神往的性格。 长孙蓉瞧着夏蔓晃神的模样儿,伸出手在她眼前来回摆动,“想什么呢?你不会是不接受我的道歉吧!” 夏蔓柔声说:“奴婢不敢。小娘子,我只是一个宫女,不要折煞奴婢了。今天的事,和小娘子是没有关系的,反倒是我要谢谢你。” “不准你这么说!”这句话的语气明显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来就是我贪吃,我就该认错。什么奴婢什么小娘子的,大家还不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我可是从来不在乎身份尊卑的。有些官宦人家的女儿真是做作得很,看着就让人作呕,反倒是你啊,夏蔓,我瞧着倒觉得格外亲切。” 夏蔓苦笑,不知该说什么,只脉脉地注视着对面的人。长孙蓉也呆了呆,可没过一会儿就被手上那块丝帕转移了注意力。“寿阳公主梅花香!”她急切地说出了这个美丽的名字。 “小娘子怎知我用的是此香?”夏蔓当即惊讶地反问。 “嘿嘿”长孙蓉笑逐颜开,那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响亮。“我外祖父的祖上是大汉朝宫廷中的御用调香师!这门家族技艺一直传到现在,我虽然不是接班人,但从小耳濡目染,对这门学问也算是有些了解。”从夏蔓的眼神中她看出了夏蔓对自己的羡慕,赶忙补着说道:“你若对调香感兴趣,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下心得啊!大家都是女孩子,肯定是有说不完的话。” 听了这话,夏蔓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也不再拘束,笑道:“那以后就请小娘子多多指教了!” 长孙蓉欢喜得很,盯着夏蔓笑个不停。突然,她灵光一闪,机灵的小脑瓜迸发出一个绝妙的好点子。心血来潮间,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起夏蔓的手,直直拉着夏蔓就往外走,同时眉飞色舞地说:“你快跟我来,快来!我觉得咱俩真是太投缘了,我们去月下结拜吧!” 夏蔓闻言惊得双腿僵住,一步也迈不开。这位小娘子的举动又一次对她安分守己的心灵造成了强烈的震撼与冲击。她本以为门第高贵的女子应如皇后司马令姬一般贤柔敏慧c识得大体,可此时眼见的这位长孙家的小娘子却是一而再地表现出她惊世骇俗c与众不同的一面。 “难道你不喜欢我?”长孙蓉不再拖拽夏蔓,她皱着眉,语气犀利地反问了一句。 夏蔓摇头摆手,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不喜欢,只是小娘子你有些格外与众不同。平日里我身边的大部分宫女都是表面和和气气,私下里互不关心,只顾独善其身。但是我能感受到,小娘子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你想与我结拜,是夏蔓的福分!只是我们的身份悬殊,是不是于礼不合” 长孙蓉“切”了一声,直直打断夏蔓的话:“你愿意就行了,结拜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大家都心甘情愿的,还有什么不好?至于其他的,你管它作甚?现在你速速把生辰告诉我,不过看样子一定是我比你大,我的生辰是建德二年五月初七。” 此时此刻夏蔓已经被长孙小娘子的热情所感染,她略微沉思了一下,认真地注视着这个始终拉着自己的人,正色道:“义父说我生于建德二年九月初一。” 长孙蓉笑开了花,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颜色如珍珠般亮白,她诚心与夏蔓结拜,想要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爱护c照顾。接下来,她以一种长姐的姿态牵着夏蔓往院中走去,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喜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黑云压城(上) 韦孝宽打发走贺兰贵后,仍时刻保持警惕,没过三日之期就对外要求速速启程。一路上韦孝宽始终卧于车中,刘副尉骑马在侧为其护航,他依计行事,不时地提醒车夫慢行,惟恐颠簸了病重的将军。 这一行人走走停停,五六日后才至汤阴,迟迟不肯进入邺城。韦孝宽一边称病情加重拖延时间,一边派手下以求医问药为名进城打探消息。 这日正午,尉迟迥又派遣魏郡太守韦艺前来接待韦孝宽。韦艺是韦孝宽的亲侄子,但他长久以来在尉迟迥手下做事,受其任命。尉迟迥因韦孝宽抱病拖慢行程而心生怀疑,所以这一次派韦艺出使,就是想利用其身份麻痹韦孝宽,令这个狡猾的老将放松警惕尽快赴邺。 韦孝宽卧床小憩时突然得知尉迟迥竟派来了自己的侄子,他顿时来了精神,让人直接把韦艺请进他的卧室。这一次,面对尉迟迥派来的人,韦孝宽不再像之前那样客客气气,他于床沿处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韦艺进来见到叔父的第一眼,便不由一震,他那股傲然正气让人不敢直视。韦艺低着头抱拳行礼,“侄儿向叔父问安。” 韦孝宽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多年未见的侄子,一言不发。韦艺等了许久不见回应,忍不住偷偷窥视,没料到这一下却与叔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尴尬之余他不得不用恭敬的语气打破僵局:“叔父旧疾复发,来到此地怎么也不通知侄儿,好让侄儿去寻个名医替你老人家好好诊治。这次要不是从蜀国公那里得到消息,我就不能来给叔父尽孝心了,日后还有何脸面做人啊” 韦孝宽仍是一言不发,完全将自己隐在云里雾中,端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高姿态。韦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经历过风浪的他已自乱阵脚,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了出来:“叔父叔父,不要沉默不语嘛,侄儿这次前来也是受蜀国公的任命,接叔父快些进邺城,可不好再耽搁交接时日了。我瞧叔父的病已经有了起色,不如这就随我去吧。” 韦孝宽阴郁地冷笑了一声,缓缓问:“相州现在情势如何,快如实相告。” 韦艺没想到叔父如此直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硬着头皮装疯卖傻:“情势?什么情势?啊!相州情势大好啊!百姓安康,治安良好。蜀国公正备着美酒佳肴候着叔父呢!叔父” 不等韦艺说完,韦孝宽一声怒喝:“韦艺!你小子别在这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没用的废话,快告诉我尉迟迥到底做了什么部署。” 韦艺目瞪口呆,不知叔父如何识破了尉迟迥的计谋,他强忍着惊慌,哆哆嗦嗦地苦撑下去:“部署蜀国公没有部署什么啊叔父此问侄子真心不知该如何回答” 韦孝宽目光如炬,他不由韦艺再装模作样,丝毫不顾叔侄亲情,对外喝了一声:“来人!把这个背叛朝廷的不忠不义之徒拖下去砍了!” 面对亲叔叔的铁面无情,韦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早听闻过叔父在军中的威名,公正无私c军纪严明,几十年如一日。此时这道杀令断然不是吓唬自己,生死存亡之际还管什么蜀国公之命!想到这里,韦艺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在地,狠狠磕头,声泪俱下地求饶道:“叔父,叔父啊!我知错了,再给侄儿一次机会吧!我说,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那尉迟老儿确实想造反,早已暗中在相州屯兵十三万,并联络各州总管企图联合起兵!现下叔父断然不可赴邺,而应一刻不待速速撤离此地啊!” 韦孝宽双眉紧锁,眼看着就要拧成一股,情势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峻,他很清楚十三万大军的威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迟疑,当即决定了应对之策。 韦艺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招出一切后叔父会怎样处治自己。韦孝宽也没再多给侄子胡思乱想的时间,他矫健地蹿了起来,一步跨到韦艺身前,扯着他的衣襟,呵斥道:“你小子竟然投奔乱臣贼子,我们韦氏全族差点因你而身败名裂!”恨其不争气之下,手上用力一搡,将吓得全身发软的韦艺仰面推倒在地上。 韦孝宽气堵,怒视着韦艺哼了一声,接着迈开稳健的步伐,扭头就走,最后冷冷地留下一句:“好在你看清形势,及时回头!老夫就念你报信有功,暂且饶你一命,现在速随我一起离开这里。” 韦艺不顾窘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紧随韦孝宽之后。他嘴上念念有词,不停地感谢着叔父的大恩大德,并表示日后一定洗心革面c痛改前非。 傍晚时分,天色骤变。闪电划破灰蒙蒙的黄昏,将天幕撕开。苍穹之上隐隐勾勒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透着毛骨悚然的诡笑。轰雷响起时,乌云压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席卷而来。旋即,急促的雨点从天而降,猛烈地冲刷着这一片浑浊的土地。 这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打得尉迟迥心头一震,沧郁之感油然而生。他站在书房窗前,孤独地等待着。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是韦艺,还是韦孝宽?或者是在期冀和普六茹坚来一场正面交锋? 思绪不由越飘越远,回想起自己半生的戎马岁月,如今他早已将名利牢牢握于手中,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尉迟迥冷笑一声。如果独断专权c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是哪位宗室亲王,他或许不会铤而走险。但现在坐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的人是普六茹坚!他就咽不下这口气。做大周的丞相,还轮不到普六茹坚这个跳梁小丑! 尉迟迥自诩文治武功皆在杨坚之上,他不仅拥有与杨坚一样的外戚身份,还拥有更高贵的皇族血统。强大的野心支配了他的思想,这次的起兵他部署已久,势在必行!尉迟迥仍站在窗前,他心知无可避免的恶战一触即发,心底暗藏着不尽的焦虑和紧张。想到这里尉迟迥的精神更加疲乏,于是强迫自己放松,沉沉地吸了口气,阖眼养神。那一瞬,在大战前夕潮湿的空气中,他猛地嗅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下一刻,屋外突然传来阵阵响亮的拍门声,和着暴雨之音,徒增了一种奇异的微妙。尉迟迥一动不动,但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握成拳头,他缓慢而阴冷地问道:“来者何事——” 直到此刻,尉迟迥终究是没有等到韦艺回来复命,但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竟迎来了另一位不寻常的使者。 这位来使名破六韩裒,乃是匈奴后裔。杨坚收到韦孝宽自朝歌发去的密函后,表面派遣其赴邺迎蜀国公回京,实则秘密授予他“候正”一职,作为一名“细作”,暗中侦查尉迟迥不为人知的情况。 尉迟迥听闻有京城来使在此时出现,虽心有怀疑,但也不得不好生款待。他立即派人请城中的几位官员和将军来府上共同招呼来使,自己则是慢慢悠悠地换了身衣裳,然后才去正厅会见那个高鼻深目的外族人。听破六韩裒说明来意后,尉迟迥嘴角冷冷一撇,透着淡漠的笑:“随国公就任左大丞相,老夫还没来得及道贺。随公倒是先派使臣来问候老夫,这让我如何敢当!” 破六韩裒从容地回应:“蜀国公太客气了,我这次前来也是代表左大丞相略尽心意。丞相知蜀公一生为大周尽忠,又是太c祖外甥,乃我大周皇亲。如今先帝新丧,皇上年幼,眼下的政局难免混乱些。丞相千叮万嘱,有一事一定让我亲口告诉蜀公。” “哦?”尉迟迥来了兴致,暗想这普六茹坚又要使什么花招诡计。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油滑地说:“不知随国公有何指教?” 破六韩裒上前一步,不疾不徐地传达杨坚口讯:“随国公的意思是,先帝遗诏任命他为辅政大臣一事,请蜀公千万不要介怀。他临危受命也是逼不得已,只想替皇上分忧,绝无二心。这次召蜀公及令郎进京首先是为先帝送葬,其次也是请你们回去共襄国事,只有依靠蜀公你的威望,才能震慑住朝中那些狼子野心之人。” 尉迟迥眯眼干笑了两声,捋着胡须低沉地说道:“丞相言重了,老夫从没有怀疑过丞相对皇上的忠心,想必丞相是因为我迟迟没有赴京而多虑了。” 破六韩裒连连点头附和,却见尉迟迥深深地长叹一声。他大为不解,正要询问,尉迟迥却赶在他前面,怅然地开了口:“其实老夫也想快些进京送先帝最后一程,但是前来接替我的郧国公韦孝宽将军在途中旧疾复发,现在仍滞留在汤阴。我已派他的侄子魏郡太守韦艺去迎他入城了,可是到现在也还没传来他们的消息。老夫真是替韦老将军担心啊,希望他不是病情” 话说到一半尉迟迥的声音戛然而止,都督贺兰贵在没有传唤之下突然进入正厅。他神色仓皇,一路小跑到尉迟迥身旁,弯下腰附在他耳边悄声嘀咕,尉迟迥闻言凌厉地朝贺兰贵狠瞪了一眼,随即转过头语气平平地对破六韩裒道:“使臣前来老夫本不该怠慢,但家人来传话,夫人因暴雨寒潮,突发旧疾,情况很是严重,老夫不得不过去照料。请使臣在此稍等片刻,暂时由在场的几位将军和大人作陪,老夫去去就来。” 破六韩裒见此情况关切地说了几句吉祥话,让尉迟迥赶快去照顾夫人。目送着尉迟迥离去,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尉迟迥迈出厅门后,凝重的神情早已阴霾了他脸上的血色。贺兰贵紧随其后,不敢发一言。等到走出二十步后,尉迟迥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派了谁去追?” 贺兰贵小心翼翼地对答:“为首的是梁子康,领了数百骑去追。骑的都是快马,韦孝宽等人一定跑不了。” 尉迟迥狠狠斜了他一眼,阴郁地说:“上次已经跑了个杨尚希,这次不准再出任何差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黑云压城(下) 夜深了这场雨,仍然以排山倒海之势倾倒下坠,未有丝毫减弱。狂风席卷暴雨,黑暗中爆破着撼人的嘶吼怒嚎。 冷雨夜,韦孝宽一行七八人,每人身上皆只悬一把佩剑,冒雨疾驰向西而逃。马蹄溅起泥泞的水花,每一步的足印瞬间就被大雨冲掉,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这群人已在雨中浸泡了几个时辰,大雨浇身,如临万箭齐发,又像被藤鞭狠毒地抽打,但没有一人因的痛楚而低头。处于逆境中的斗士们存有坚韧的意念,心中如燃起熊熊烈焰般,任凭风吹雨打,也无法浇灭。 疾风骤雨中,他们就是一群在危机四伏的暗夜下奔跑着的暴狼,目光如炬,血性铮铮。为首的“头狼”更是勇气与智慧的化身,韦孝宽纵马疾驰,他的眼睛始终瞪视前方。那双锐利明目仿佛已化为与暴狼一样的深琥珀色,直射出一道无形寒光。 自意决西逃起,韦孝宽便意识到汤阴离邺城仅一步之遥,尉迟迥闻讯后定会速派精锐加以追拦。不过他当即心生一计,如何虎口逃生已是成竹于胸。 子时已过,雨势淅淅沥沥,渐渐弱了。一行人匿在黑暗中奔波了几个时辰,终于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间简陋的小驿孤独地坐落在荒郊,小站外微光摇曳。 韦孝宽下令减速,集体朝驿站进发,众人对此举大为不解,担心会暴露行踪。韦艺更是冲到前面,战战兢兢地说:“叔父啊叔父这可是万万停不得啊!” 韦孝宽勒马停步,回过头凌厉地瞪着韦艺。下一刻,他猛地一把抽出腰间宝剑,挥剑厉声吼了句:“凡有不从本帅命令者,当以军法论处!” 韦艺低着头不敢发一言,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虽然无人再质疑将军的命令,但大伙的心中都存有疑虑,不知道韦老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行到驿站外,韦孝宽矫捷地从马上一跃而下,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疲劳之感。他拦下身后诸人,独自走到门前,急促地用力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那扇单薄的小木门缓缓拉开,一位无精打采的驿卒双眼微眯,上下打量着全身湿透c脸色苍白的韦孝宽。见他一身便服,驿卒以为是雨夜过路的商旅上门投宿,连连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滚开滚开,这里可是官驿!” 韦孝宽眼疾手快,驿卒正要关门之际,他伸出手一掌抵在门上,干咳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信物,逼于驿卒眼前,威严地说:“我乃郧国公韦孝宽,奉左大丞相之命处理紧急军事,路经此地,现征用驿站所有马匹!” 常年驻守在荒林小站的驿卒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被韦孝宽的威名震慑,面对眼前之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韦孝宽不等驿卒回应,径直对身后众人喊了句:“速去后面牵马。一匹也不准留下!” 刘副尉追随韦孝宽多年,马上明白了老将军的用意。随即,其他几个心腹也恍然大悟,齐齐应声领命。唯独韦艺仍一头雾水,灰头土脸地跟在最后,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一群人刚走了几步,突然驿站后几十丈开外的那片树丛中传来一声倦马嘶鸣。大家皆是一惊,韦孝宽迅猛地一转头,双目露锋显锐,警惕地朝声响处看去。 只见那月黑风高夜下,密林中晃晃闪出一骑黑影。 夜色朦胧,前后双方皆看不清楚对面情况,一时间情势不由僵持开来。暗处的影子首先按捺不住,大声问:“尔等可是郧国公手下?” 韦艺察觉出对面只有一人,高喊道:“你又是谁?一个人鬼鬼祟祟躲在那边!”正说着就要提剑往上冲,想借机在叔父面前表现一番。 韦孝宽见状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声:“孽侄,退下!”韦艺一震,碍于叔父威严,不得不退后两步,安分地躲在一边。 刘副尉亲眼看着韦艺被训斥,却不以为鉴,他握着剑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向韦孝宽请命:“不如让末将” 韦孝宽撇头一瞪,用狠狠的眼神示意他不准轻举妄动,自己却小心谨慎地缓步向前方逼近,边走边朝那边高亢地自报家门:“韦孝宽在此!对面来者何人?” 黑影听了韦孝宽报名,激动万分,声音颤抖:“韦老将军啊”他迅速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了几步,精疲力竭中突然脚下一崴,直直栽倒在泥泞湿滑c雨土混杂的水洼地上。 韦孝宽此时距来人只两三步之遥,遂低头去审视这个神秘之人。他虽然穿戴蓑衣斗笠,但仍然全身湿透,一身防雨的行头已是破烂不堪,衣裳还隐隐染着些血红,应是其快速穿越密林时被树枝刮划所致。 神秘黑影吃力地爬起,先甩了甩双手,接着一把一把抹着脸上那些淤泥与血迹混杂的污迹,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他双膝跪地,爬到韦孝宽面前,声泪俱下道:“韦老将军,在下是叱列长文啊!” 韦孝宽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就是那位先行赴邺的刺史,正要细问究竟,却被那气喘吁吁的叱列长文抢先一步,涕泪纵横地哭诉起他的遭遇:“老将军啊,末将几日前到任邺城,已感觉那城中局势诡秘,几番寻找机会出逃,奈何苦无良机。直到几个时辰前,末将发现他们派遣了数百骑出城,心知大事不妙,再转念一想,猜到一定是韦老将军察觉到尉迟迥的狼子野心,未赴邺城连夜出逃了,而那群人定是出城围追将军去了。我趁着乱时,终于也跑了出来,抄了一条密林小路奔逃,没想到真的追上了将军一行人。” 韦孝宽不住地道:“跑出来就好,跑出来就好!”他神色凝重地躬下身去搀扶伤痕累累的叱列长文。 “韦老将军,我料想那群贼兵就快赶上了,此地万万不可久留!”叱列长文神色略显焦急慌张。 韦孝宽点点头:“我回去向那边的驿卒交代一下,然后就立刻启程。”他转身又对静候的诸人大手一挥,下令继续去牵马。韦孝宽速速走回驿站,听过叱列长文的话后,他又心生一计。 之前的那位驿卒此时已经困意全消,他又招来了七八人,准备了挡雨的衣帽,在门口恭候着韦孝宽。 韦孝宽这次一反方才那种威严之态,笑容满面,和和气气地说:“不久后蜀国公尉迟迥会派人经过此地,我料想他们应该会在此滞留一段时间,你等可要准备好酒好菜来招待蜀公的手下啊!” 几位驿卒不知个中深意,不敢违抗韦将军的命令,连连答应。这时韦孝宽的几名心腹已经各自牵好了马匹,在一旁等候。韦孝宽没有接受驿卒的那些雨具,直接携领众位心腹连同韦艺c叱列长文一起继续策马西奔。 此后,这一行人每经过一个驿站都吩咐驿卒备好酒菜接待尉迟迥手下,并将驿站的所有马匹征用,再于山野荒林里将马匹尽数驱散。 尉迟迥派来的梁子康虽率数百人拦截堵杀,但经过驿站无马可换,等待寻马之际又被酒菜诱惑,任时间耽搁,渐渐被韦孝宽等人越甩越远。 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晨曦降临,日光洒满大地,将前夜的黑暗阴霾尽数驱散。远在京城的杨坚如常地早早起床,他虽不知昨天晚上相州发生的“腥风血雨”,却也晓得此时自己已然是处在内外夹击之境。不但尉迟迥那面没有音信,而且五王进京以来也甚是不安分,一直寻机拉拢京城的毕王宇文贤。 于是,杨坚这边也开始争先招抚高门贵族。六月以来,先后加封柱国许国公宇文善c神武公窦毅c修武公侯莫陈琼c大安公阎庆c杞国公宇文椿c燕国公于寔c郜国公贺拔伏恩为上柱国。不仅如此,杨坚又委令了一批亲属故旧赴任各州,控制地方势力。 还有何人可以引之为己用?杨坚凝眉紧锁。就在他苦思之际,担任雍州别驾的堂侄杨惠应召前来书房拜见。 杨坚见到侄子,也不虚礼,直接开门见山说:“杨惠,多日不见,你在那边算是新官上任,还习惯吗?” 杨惠憨厚笑笑,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多亏叔父提拔,侄儿才能履此要职,得以有建立功业的机会。” “怎么能这么说呢?”杨坚否定地反问道。“你也不必自谦,我们虽然名为叔侄,但实际岁数可是相差无几。虽然你有时豪放了些,但也正因这样,为人颇有器度。杨惠,我长久以来都很是看重你的,此次大业如能成功,少不了你的汗马功劳。” 杨惠激动不已,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叔父放心,我定当倾尽所能助叔父问鼎!”脑中突然涌现一事,杨惠本不知该如何说起。但听过杨坚方才的话,想到自己若能助他成事,日后一定前途无量,便不再管其他当即吐露心事:“叔父,侄儿有一事相告。这身为雍州牧的毕王宇文贤可不像他的堂弟宇文赞那般年少纨绔。经我暗中观察,发现他为人极其精明强干,近日又总与五王密谈,恐怕定是和他们一起诽谤叔父,预谋作乱!” 杨坚点头沉吟,半晌后才徐徐地对杨惠说:“这五个藩王居心不诡我早有预料,但他们毕竟是先帝的叔父,位高权重,没有确切证据不可盲目定罪。” 杨惠撇头哼了一声,不忿道:“不能对五王动手,那我们就应该先整治这个宇文贤!他辈分低又年轻,趁其羽翼未丰之际,我这个做下属的证明他阴谋作乱,他不容抵赖!叔父更可以借此给那五位藩王一个警告,让他们安分守己。” 杨坚看着杨惠笑而不语,很满意他替自己想出这个策略。随后便下令以谋反罪处决毕王宇文贤,并其妻子。而将邗国公杨惠加封为柱国,任雍州牧,领相府虞候。 处理完宇文贤这个隐患,杨坚那皱了几日的愁眉总算是稍稍舒缓了一些。杨惠告退后,他揉了揉太阳穴,伏案小憩。没来由地想到了休因的女儿,这几日自己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竟把她给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应该让夫人抽时间去看看那孩子,顺便也带自己问候下她父亲的近况? 连日来的操劳令杨坚精疲力竭,想着这些生活小事,心神渐渐松弛。迷迷糊糊之间,他抵不住浓浓困意,酣然入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三人游(上) 杨坚记挂着的那位长孙家的小娘子已经在杨丽华宫中留了三四日,这几天她在这里和义结金兰的妹妹夏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也用她活泼开朗的性格赢得了杨丽华的赞赏,甚至征服了格外挑剔的宇文娥英,让这位刁蛮公主喜欢上自己。 可是,长孙蓉这一夜却睡得并不安稳,因为昨天说好要教公主踢毽,心里总是有些紧张。天大亮后她便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身着一套短衣,带上心爱的琉羽彩缨毽,独自一人去前院练习,边走边琢磨着要教公主哪些花式。 院子里只有几个值守宫女,疲乏地站在宫殿的大门前。长孙蓉向宫院门口走了走,找到一处宽阔的地方,随意地将彩毽一抛,便开始起脚轻踢。她技法娴熟,操控随心,手上也搭配着轻盈灵巧的动作,一招一式中融合着矫健之美。只见那羽毽忽高忽低,仿若一只伶俐的翠鸟在绕身飞舞。 踢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那毽子始终没有落地,不过小娘子圆润的脸颊微微泛起了滴滴嫩粉。她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热情的光芒,目光紧随着毽子游走。 突然,一只喜鹊从宫院的高墙外飞了进来,鸟鸣声清脆悦耳。长孙蓉仰起头俏皮地一笑,同时脚尖高勾了一下,毽子便直直地飞上天去,欲与雀鸟比高。下一刻,她盈盈迈出一大步,稳稳地接住从天而降的毽子。小娘子会心微笑,再换花式,猛地挑起毽子用力倒踢,紧接着脚下窣窣退后,柔软的腰肢朝后微仰。正要起脚接毽时,长孙蓉身后突然直直撞上一人! 这人正是杨秀,猛然的相撞他也是猝不及防,有意无意间不小心将相撞之人朝前一推,这股外力逼得那女孩连连踉跄了好几步。 长孙蓉没有慌张尖叫,而是努力平衡好身子,稳住脚下。她拍了拍胸脯,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气冲冲的抱怨:“哪来的野丫头,踢毽子也不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是不是故意想给人添麻烦!” 长孙蓉本来毫不在意被冲撞,但听到对方恶人先告状,这可一下子激起了她的不满。转身后见到那人不过是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少年,便更加无畏无惧,不饶人地顶了上去:“哎呀——这位小郎,我脑袋后面可不长眼睛,怎么能看到身后的情况?可不像某些人,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都瞧不见,竟然还能撞上!” 杨秀没想到眼前的“野丫头”竟如此伶牙俐齿,他原本只想抱怨下就作罢,但现在受到一个女人的回击,自己怎能示弱,当即上前两步,以相同的语气坏笑着回应:“这位小娘子啊——就算不追究你的莽撞,但你可是在皇太后宫苑的正门口踢毽,对皇太后不敬这个重罪你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长孙蓉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表面却佯装镇定,不甘落了下风:“我可是”还没亮出身份,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夏蔓的声音。不待长孙小娘子应声,杨秀竟一改片刻前的冷眼,先其一步,和颜悦色地快步去迎夏蔓。 夏蔓见到杨秀按规矩行了一礼,杨秀见她如此见外,瘪着嘴微有不悦。长孙蓉这时也赶了上来,甜甜地喊了声:“妹妹!” 杨秀顿时目瞪口呆,瞅了瞅夏蔓,再瞧瞧长孙蓉,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这个疯丫头是她姐姐?” “不是,不是!”夏蔓急忙解释。她不解杨秀为何如此紧张,但也不问,只是认真地为他介绍:“这位长孙小娘子是薛国公长孙览的女儿。承蒙姐姐不嫌弃,我们对月结拜,认作异姓姐妹。”料想姐姐也不知杨秀身份,又转而对她说:“这位是左大丞相的四公子。” 长孙蓉没忘记之前杨秀的无礼,冷嘲热讽道:“素闻丞相家里,大公子沉稳,二公子风度翩翩。三公子虽然深居简出少有传闻,但不难猜测其一定是个老实人。现下轮到这位四公子,可真是更了不得啊,真没想到竟然像个小霸王!” 杨秀爽朗一笑,反击道:“说我像霸王,真是愧不敢当!其实我也很意外,长孙伯父家的女儿竟这样与众不同,看你刚才踢毽时蹿来蹿去的样子,活脱脱是个深山野猴!” “你你胡说”长孙蓉被激得气不打一处来,磕磕巴巴接不下话。杨秀洋洋得意地朝夏蔓飞了个眼神,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战果。 夏蔓夹在二人中间很是尴尬,不晓得如何调解他们的矛盾,更不知该不该问方才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杨秀突然狠狠捶胸,他暗自责怪自己竟忘了来这的正经儿事。时辰似乎已经不早了,再耽误下去恐节外生枝,想到这里他当即突兀地对夏蔓说了句:“你跟我走,带你出宫去玩。” 夏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这些日子杨秀经常往这里跑,不是说奉命来探望公主,就是以检查纸鸢为名,总之每次都“师出有名”地来找她和公主玩耍,虽然她已经习惯了突然被杨秀叫去玩,但是说到出宫,她死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杨秀见夏蔓不语,情急之下抓起她纤细的胳膊,拖着她就走,同时嘴上不停地说:“快点,快点。赶紧跟我出宫玩去,保证你觉得有趣。” 夏蔓见杨秀不是开玩笑,用力挣扎甩开了他的手,惊恐之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怯怯地说:“奴婢只是一介宫女,岂敢私自出宫,触犯宫规,那可是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个“罪”字根本已听不清。 杨秀眉头一紧,但他满目的慌张一闪即逝,转而大笑着发问道:“你昨晚没在太后身边待着?” 夏蔓不解他这突然一问因何而来,呆了呆才如实回答:“没有。昨天我和式微姑姑去了太皇太后宫里。” “这就对了嘛!”这次他笑得格外轻松,“昨晚我已经派人和太后请示过此事,她当时就已经应允了。你就放心跟我走吧,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给你扛着,没人能动你一根汗毛!” 夏蔓不知杨秀说的是不是真的,一时没了主意,愁惑万分。杨秀也不敢再去强迫她,生怕吓着胆小的夏蔓,只能焦急地站在一旁等她抉择。 夏蔓想求助身边的小娘子,没想到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羡慕的神色。夏蔓猜想这位活泼的姐姐定是向往出宫玩耍,再三寻思后对杨秀说:“不如带上姐姐一起去吧,人多了也热闹些。” 杨秀点点头,此刻他已不计前嫌,和气地对长孙小娘子说:“你要愿意,就一起跟着来吧!” 长孙蓉讶然,没想到杨秀会邀自己同行,不过马上便爽快地同意和他们一起出宫。三人走到门口时,小娘子突然“啊”了一声,想起刚才被踢飞的那只琉羽彩缨毽还没寻回。她指了个方向让夏蔓帮忙去把毽子找回,杨秀正要阻拦,却被她一个狡诈的眼神顶得一愣。下一刻,夏蔓已经直直地跑了出去,他便没有再多言。 长孙蓉望着夏蔓跑远的背影,突然咄咄逼人地说了一句话:“你根本没有和太后请示过让夏蔓出宫的事!” 杨秀大惊,心里沉沉一坠。可转念想想,她也许只是在试探自己?长孙蓉根本没想听杨秀辩驳解释,直接狡黠地笑笑,说:“昨晚我可是一直和公主与太后在一起的!” 杨秀这次真的慌张起来,无预兆地突然被人拆穿自己的谎言,只感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地灼热起来。让他更加担心的是,万一她在夏蔓面前揭穿这个谎言,那今天的出游便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公子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长孙蓉朝杨秀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这一刻,她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夏蔓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被杨秀带到野外,甚至进入了一片山林中。 林子里遍地芳草萋萋,树木随风摇起阵阵波涛。朦胧的光线穿透枝叶间细小的空隙,直直散射在地上,描绘出一幅美丽的画卷。迎面扑鼻而来的是清爽的草木味,初夏的山林使人心旷神怡。 年长的车夫不能驾车进入山林,一路皆由杨秀指引,他在腰带左侧挂了一个牛皮箭筒,还佩了一张小角弓。杨秀告诉两个女孩,自己对这里很熟悉,之前经常来此练武射猎,让她们放宽心在林子里玩。 夏蔓一路上始终微微地低着头,她的话不多,似乎还是有些忐忑。长孙蓉倒是无忧无虑,笑逐颜开。听杨秀说这里不是深山密林,不会有凶猛野兽出没,便更加肆无忌惮。她欢快地走在最前面,这里摸摸,那边看看。 杨秀不理会那个“疯丫头”在前面横冲直撞,自己始终陪伴在夏蔓身边,不停地安慰她不要担心。虽然夏蔓没说什么,但是杨秀看得出,紧张凝重的神色一直挂在她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三人游(中) 三人行至一处开阔的地方,杨秀决定就在此处停下,“你们先在这里歇息着,我去那边林子里猎几只山野鸡给你们烤着吃,让你们也尝尝山中野味是多么鲜美!” “我才不要在这里呆坐着!”长孙蓉不愿听从指挥,她盛气凌人地指着杨秀道:“你留在这里陪妹妹,让我去徒手抓些野鸡回来给你们吃,也让某些个小霸王长长见识。” “姐姐——这不太,不太好吧——”夏蔓竟然抢先接了话,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长孙小娘子,劝道:“这么大个森林,你又是一个女孩子,和我们分开后万一遇到危险,大家不能互相照应,一旦出了事” “没事,没事!你就让她去吧!”杨秀打断了夏蔓的话,再转头看看因夏蔓一席话而沉默思索的“野丫头”,急忙煽风点火鼓动她说:“你可以就在这附近寻找猎物,自己注意点别出了百步的范围。这里又不是密林,迷路是不可能的,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知道了。”长孙蓉脸上复现笑颜,依然不忘顶杨秀一句:“你一个男儿郎说起话来怎么像个老婆子一样,啰啰嗦嗦。” 杨秀尴尬地笑笑,他有把柄攥在“野丫头”手上,自然不敢和她顶撞。万一激怒了这个“野丫头”,她把实话抖出来,夏蔓定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他可不想因此失去夏蔓这个朋友。 没听清“野丫头”又和夏蔓说了些什么,等杨秀回过神后,见那“野丫头”已经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夏蔓依然站在自己身边,她望着“野丫头”离去的背影,目光里闪着忧心的淡愁。 杨秀伸手抵到夏蔓眼前晃了晃,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喂——别再担心你姐姐了,就由她去吧!让我来带你玩。嗯那个夏蔓,你你会射箭吗?”每次和夏蔓独处,他不知为何口齿就会变得格外笨拙,话到嘴边都愣是说不出口,结结巴巴。 夏蔓一怔,迷茫地摇了摇头。她疑惑地望着杨秀,却始终保持着脉脉的内秀姿态,一言不发。 杨秀知道她一定不会,掩不住心中的喜悦,兴高采烈地说:“不会我教你啊!”说着便拿着自己的角弓,硬塞给夏蔓,“快点,快点,你要不学可就是不给我面子!” “这”夏蔓愕然,她没有信心能学会男孩子的这些玩意儿,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张口说了一个字,就硬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低头认真打量着手里那把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小弓,凭感觉摆了个架势,将一轮弯弓拉满。 “噗”杨秀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那笑声又戛然而止。他看到夏蔓认真的样子,强忍住笑意,紧紧地咬了咬嘴唇,说道:“夏蔓啊,你你把弓都拿反了!” 夏蔓窘迫之下当即两颊绯红,用力扳过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手上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胳膊僵住,脑袋里浑浊一片,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秀这时真的没有再嘲笑下去,他拿过夏蔓手上的角弓,好言好语地安慰道:“你不会自然做得不对,等我教过你之后,保证没几个小娘子能做得比你好。” “真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夏蔓对自己毫无信心,声音越来越小。 杨秀邪邪一笑,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我这个名师我们先不放箭,只练习拉弓,一点也不难!” 他边说边走到夏蔓身后,拉起她的左手,将角弓送到她手上。杨秀紧紧贴着夏蔓的背,双臂拥着她,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放箭:“弓部中央与你的眼睛要在一条直线上,左手握紧角弓,右手朝后拉满弦,然后释放。” 夏蔓被杨秀贴身一搂,顿感浑身不自在,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如小鹿乱撞。她偷偷转了一点头,用眼角余光扫视着他的脸——剑眉大眼c高鼻厚唇,看起来好生骏伟英武。这一刻,他们挨得那样近,她甚至能感触到他呼出的那温热的气息。就在这一瞬间,夏蔓没来由地感觉一股安稳之息从心间游散出去,蔓延全身,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祥和平实。突然间,她好像再也无所畏惧了,因为杨秀就在自己身边。 “专心点!”杨秀看出怀中之人在发愣走神,严厉地呵斥了一声。他认真地教习夏蔓射箭,丝毫没察觉到她眼波潺潺,一颗纯稚的心就在方才那一刹那,萌生出一丝悸动。 夏蔓惊慌失色,那颗稍稍平静的心忽地又躁动不安起来,甚至比之前跳得更加剧烈。她倏地缩回脑袋,低眉垂目,一言不发。 “会拉弓了吗?”杨秀的语气中透着一种严师的犀利。夏蔓嗓子眼里细细地发出“嗯”的一声,对杨秀又产生了一种敬佩的畏惧。 杨秀点点头,伸手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羽箭,讲解道:“你若以右手勾弦,则箭杆必在弓弣右侧。搭箭的手势是以拇指勾弦,再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记住,放箭之前首先要瞄准目标,一定要眼疾手快,直直地将箭发射出去。” 夏蔓似懂非懂,杨秀放慢速度又说了一遍,同时手上演示着如何搭箭。两个人融洽地学习着射箭之法,美好的氛围正在升腾之际,突然一声尖叫直冲云霄,生生砍断他们之间刚刚搭架起的那座心灵桥梁。 “啊——啊——”不远处的树林中清楚地传来一声震耳发聩的大喊!这是长孙小娘子的声音!“救命救命,救救我”紧接着听到的是她连连不断的惊叫声。 “姐姐,姐姐”夏蔓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心沉沉一坠,身上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杨秀倒是处变不惊,依然保持着沉着冷静,他抓着手上的弓箭就迅速地跑了出去,同时不忘大声叮嘱夏蔓:“你千万不要乱走,就在这里待着,哪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夏蔓吓得两腿像灌了铅一样,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她担心长孙小娘子的安危,全身瑟瑟发抖,眼睛微微湿润。 杨秀还未远去,长孙蓉竟从林中慌张地跑了出来,她身后紧随着一只棕黄色相间的长毛獠牙小野猪。 那野猪个头虽不大,但身躯极其健壮。它的鬃毛直硬地张挺着,两颗尖牙外露上翻,似乎一下就能刺穿皮肉。 杨秀迎面看到“野丫头”遇袭,毫不慌张,知道发生何事后,甚至比之前更加沉着镇定,双眼瞪得雪亮。他飞速一跃,距她仅一步之遥时,凌厉出手。杨秀从容不迫地一把薅住她的胳膊,把长孙蓉使劲儿扯了过来,瞬间将其推到自己的背后,他挺身而出,挡在野猪面前。 “看我的——”杨秀凛然高喝,同时脚下回旋快踢,正中野猪左腹。小野猪受到猛击,定是疼得不轻,“嗷嗷”地哼唧了两声,发疯一样地掉过头撒腿就跑。 杨秀望着小野猪仓皇逃窜的背影,两手叉腰洋洋得意地大笑起来。直到那只野猪消失在森林深处,他才想起该去问问“野丫头”到底怎么样了。一转身发现她竟然跌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的左手仔细地打量着。杨秀定睛一看,原来她的手擦破了皮,伤口处沾染了好些土灰。 夏蔓此时也跑了过来,看到长孙小娘子手上受伤,心疼得眼睛泛起红光。她故作强势盯着杨秀,大胆质问道:“你你不是说这里不会有野兽出没吗?” 杨秀尴尬地挠挠头,认真解释道:“我可没骗你们,这个时候按常理来说是不会出现野猪的!这种动物通常在白天不外出活动,它们一般都是早晨和黄昏才出来觅食,并且会许多只聚集在一起同时行动。刚才那只分明是脱离了猪群的小野猪,想来是迷了路,才在林子里乱冲乱撞。” 夏蔓哑口无言,盯着长孙小娘子手上的伤口,于心不忍。 小娘子见到夏蔓伤心,反而若无其事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其实我本是不害怕那小东西的,还想把它赶走,可是它不但不跑开,还直直朝我冲撞上来,这才把我吓破了胆。”她甩了甩手,又拿出帕子一边包扎一边说:“这也就是皮外伤,回去擦点药,用不了几天就消了。好妹妹,我都不在意,你还担心个什么嘛!” 夏蔓嘴角僵硬地上翘,苦苦一笑。杨秀站了片刻早已沉不住气,大模大样地指挥道:“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赶紧给我到那边的空地中心去,然后就留在那好好歇息吧,别再出去惹麻烦了。”话说到这里,杨秀见二女表情皆有些沉重,他赶紧憨憨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好言好语道:“我们一起出来这么久,现在差不多也快到午时了,你俩肯定都饿了吧。我到那边去抓只山鸡,大家一起来烤着吃。你们两个不要害怕,不用一刻钟我就回来。” 长孙蓉看了看身边点着头的夏蔓,又瞧瞧精神抖擞的杨秀,她什么也没说,心里却若有所思。夏蔓在杨秀临行时突然叫住了他,神色凝重地嘱咐了一句:“那你也要小心点,早去早回。” 杨秀嘻嘻笑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她们猎一只又肥又香的大山鸡。长孙蓉见状咬着嘴唇,站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她耷拉着脑袋,狠下心来叫住杨秀,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的声音格外大,嘴皮子动得飞快:“要是那只迷路的长牙小野猪再跑回来,我和夏蔓两个人可赶不走它!你可千万不要离开太久了,你得快点回来,知不知道。还有刚才刚才,谢谢你帮了我!”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都只为了最后那一句感谢的话。这一次长孙小娘子一反常态,放下了之前的傲气,她的声音听起来竟也婉转动人,水灵灵的脸蛋羞涩之下泛起红润的光彩。 “不用客气!”杨秀得意一笑。但他又连连摆手,做出一副谦虚的姿态:“我是堂堂男儿郎,保护弱小那可是我的职责!”说罢,他翩然而去,身影渐渐隐没在密林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三人游(下)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杨秀就提着一只肥嘟嘟的山鸡,沾沾自喜地回来了。他拎起那只鸡耀武扬威,在夏蔓和长孙小娘子面前夸张地描述了一番自己是怎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只山鸡手到擒来。杨秀手舞足蹈c口若悬河,把二女逗得哈哈大笑。 又过了半个时辰,杨秀用树枝叉着野鸡,在火上来回翻烤。野鸡散发出朴实的肉香,香气升腾缭绕,看起来这诱人的美味此时已经熟透了。 “喂——我看你手忙脚乱的,要不要帮忙?”有了刚才的营救事件,长孙蓉对杨秀客气了许多,虽然她的话还是有棱有角,但态度明显有了收敛。 杨秀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看着已经拿下火堆c支在一旁散热的野鸡,狠狠吸着鼻子闻了闻,笑着说:“你就等着吃吧,别添乱。” 长孙蓉没再顶撞他,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夏蔓身上:“好妹妹,自打出了宫,你就一直心事重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想啊,反正都出来了,已经回不了头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样放开了玩呢?也不辜负这难得出来的一趟啊!再说,这位四公子不是跟你保证过了嘛,天塌下来都有他给你顶着。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啊!赶紧开心起来,等会儿一起大吃一顿,可别让这野味全都进了四公子的肚子,我们姐妹倒落了空。” 说到最后,她狡黠一笑,朝站在一旁的杨秀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不但没出卖他,还帮他开导夏蔓。杨秀去猎鸡期间,长孙蓉听夏蔓简单说了下他的为人。所以小娘子心中认定,杨秀虽然冲动鲁莽了些,但绝对不会坑害夏蔓这个朋友。 听过长孙小娘子的这番话,夏蔓一下子释怀了许多,露出会心的微笑,“姐姐说得对,难得出宫一次,我怎能不好好珍惜这大好时光呢?” 这时杨秀拿着烤好的野鸡走了过来,他径直坐到夏蔓身边,撕下一只鸡腿硬塞到夏蔓手上,说道:“这个给你吃,尝尝看是不是比平时吃的鸡新鲜美味?” 没等夏蔓应话,杨秀又把另一只鸡腿扯了下来,直直递给对面的“野丫头”,他心口不一地说:“这只大鸡腿就便宜你了,我吃的多,早就腻了,不稀罕!” 长孙蓉一愣,讪讪地接过鸡腿。她知道杨秀是故意把两只鸡腿分给女孩子吃,心中对他此举很是欣赏,此时对杨秀有了更大的改观。她吃着热乎乎的鸡腿,想要与他一笑泯恩仇,当即主动示好:“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气概不凡之人!其实早上的事,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不应该选在宫门附近踢毽,后来也不该一直语气刻薄地对你,你别见怪。” 杨秀惊讶地愣了一下,但马上豪爽一笑,友好地回应:“听你这一番话,就知小娘子你也是个磊落之人,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其实杨秀早已把早上的事抛置脑后,后来与“野丫头”顶嘴不过是不甘示弱的表现。现在看着那“能屈能伸”的“野丫头”,杨秀心里暗暗惭愧,自己的气量竟不如一个女孩,当即对她“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钦佩不已。 不经意看到“野丫头”手上那只鸡腿差不多要啃光了,杨秀急忙又撕下一大块鸡胸肉递给她,得意地说:“我的手艺不错吧,你要是喜欢就多吃点!” 夏蔓见长孙小娘子笑了笑,感谢着接过那块鸡肉,知道她与杨秀是真心地握手言和了,随即喜悦地对二人说:“这样真是太好了!能认识你们是我入宫后最幸运的事,不但能交到四公子这样的朋友,还认了个好姐姐。现在你们也冰释前嫌了,我真的好高兴。希望日后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永远都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一起吃,一起玩!” 长孙蓉连连点头道好。杨秀温柔地瞅着夏蔓的脸,这一刻他突然爆发出舒畅开怀的大笑。对着夏蔓,他发自内心c豪情万丈地感叹道:“一起吃,一起玩!这句话我喜欢,以后有机会,还带你们出来,不仅仅是来这样的小树林,还有更多的好吃的c好玩的都要一起经历。总有一天,我们定会一起策马入南山,彻夜猎不归!还有还有日后要三个人一起游山玩水,吃光世间山珍海味!” 长孙蓉坐在对面,满目都是杨秀和夏蔓两人相视而笑的美好画面。刹那间,自己竟也被感染,“腾”地一下站起来,跨到他们身边,心潮澎湃地回了一句:“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们三个人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一起吃,一起玩!”突然她又心血来潮,径直伸手拍了拍杨秀的肩膀,豪放地说:“诶——你若不嫌弃,不如我们也结拜吧——” “好好好我生在建德二年一月初九,一定比你大,以后我可就是你大哥了!”杨秀与“野丫头”一拍即合。 长孙蓉不甘示弱地回了句:“年份是一样的,不过我生在五月。既然你做了大哥,日后凡事可要谦让着妹妹!”她顺手把坐在一旁的夏蔓拉了起来,朗声道:“妹妹也一起来吧,我们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妹。你生在九月,以后就是我们的小妹了!” “啊”杨秀大叫一声,急忙把夏蔓从“野丫头”身边抢到自己手上,口不择言地对“野丫头”说:“我可不要和夏蔓结拜。你这样性格的野丫头可以结拜做兄弟,但是夏蔓那样温柔娴静的小娘子可是要用来做红颜知己的!” 长孙蓉狠狠地白了杨秀一眼,又把夏蔓从他身边拉了回来,冷哼着反驳道:“就凭你也想讨妹妹当红颜知己?我这妹妹一定瞧不上你这样的小霸王!没听说夏蔓妹妹在宫里深得当今圣上喜爱吗?说不定日后还会册封为夫人妃子,做皇帝的女人呢!” “你们一起拿我取笑!再说我就生气了”夏蔓瘪着嘴,撇过头不再搭理那二人。她臊得脸红耳赤,恹恹地低着头,想掩饰脸颊泛起的一片娇滴滴的绯润。 长孙蓉嬉笑着拉起夏蔓的手安慰道:“好妹妹,我可不说了。我若再说你日后会当皇帝的女人,你不生气,我这个新认来的大哥也要生气了!” 杨秀不理会“野丫头”的玩笑,态度大变,认真严肃地对夏蔓道:“做皇帝的女人有什么好呢?一辈子关在深宫里,就算母仪天下,又有什么乐趣?好像我大姐一样,这么年轻就做了寡妇,这其中的心酸又有谁知道?” “哥,你这话说得在理!”长孙蓉与他所见相同,急忙插了一句,同时对杨秀投以赞许的目光。之后她又看看夏蔓,充满歉意地说:“妹妹,刚才是我瞎说呢!我才不要你去做皇帝的女人,等再过几年你到了出宫的年龄,姐姐我一定亲自帮你觅一位如意郎君!” “姐姐!姐姐这里太热了,我到那边树荫下凉快凉快!”夏蔓又气又羞,只觉无地自容,随便找了个理由扭头就跑,躲到不远处一棵粗壮的老树后。 长孙蓉狡猾地朝杨秀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还不快去追——” “你捅的娄子,你自己去才有诚意。”杨秀丝毫没有察觉出个中深意,只以为“野丫头”想推卸责任。 长孙蓉愣是被杨秀的“不解风情”顶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真是个呆子!” 杨秀大为疑惑,愣头愣脑地看着“野丫头”朝夏蔓那边跑去。直到半晌后“野丫头”牵着夏蔓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何平白无故挨了一声骂。 三人将那只烤鸡吃得精光后,杨秀将地上的火堆熄灭,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就提出该回去了。长孙蓉听罢当即脸色一沉,面露不甘,夏蔓也有些依依不舍,但是她们还是乖乖跟在杨秀身边,与他一起往林子外面走去。 中年车夫早已恭候在林外,上了马车后杨秀直接下令回宫。夏蔓在车上没坐多久,竟昏昏沉沉地靠在长孙小娘子身上睡着了。小娘子摇了摇夏蔓的身子,确认她已经熟睡后,低声向坐在一边的杨秀好奇地问道:“你不怕回宫后皇太后治夏蔓私自出宫之罪?” “那你不怕太后也将你治罪?”杨秀不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还反问了一句。 长孙蓉不耐烦地回答:“我和夏蔓身份不同嘛,我可是独孤夫人请进宫来的,又没人规定限制不让我出宫。”她顿了顿,神色较之前有了明显的变化,满面凝重地继续说:“我想你应该不会真的一声不吭就把我和夏蔓带走吧,是不是之后派人去向太后请示了?” 杨秀自信满满地神秘微笑,但却一言不发,再三沉吟。直到长孙小娘子催了次后,他才高深莫测地为其解惑:“我派人在我们走后向皇太后禀报,称我在家里不小心得罪了小妹阿五,所以想偷偷给她作件新衣裳赔罪。但是这事不想惊动父母和小妹,所以就来向皇太后借夏蔓一用。夏蔓和阿五身形差不多,我带她出宫让外面的裁缝按她的身形量体裁衣。你放心,临行前我还和那个去跟皇太后请示之人叮嘱了一句,让他把你也给说上,就说你也是女孩,顺便跟着来帮我挑挑衣服的花色款式什么的。我和皇太后虽然接触得不多,但她毕竟是我同母的亲姐姐,知道了这事应该也不能说我什么。再说凭她那恬静的性子,料想等夏蔓回去也不会问她出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孙蓉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杨秀的话,突然一惊,犀利地指出这个借口的问题所在:“可是你能保证娥英公主那里也不会问夏蔓?” 杨秀好像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爽朗地大笑了两声,从容不迫道:“其实这个理由我早就编好了,但就因为公主每日都和夏蔓在一起,苦于没有机会实施。直到昨天晚饭时母亲说要接公主去正阳宫小住两三日,我听了这话后才趁此良机,今天一早就直奔你们那,把夏蔓和你带出来了!” “如此这般,我也就放心了。”长孙蓉缓缓地呼了口气。接下来的一路上,她和杨秀天南地北地闲聊着,直到入宫前才把夏蔓叫醒。 最后,杨秀把二女送到皇太后寝宫的正门前,三人才依依惜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剑拔弩张(上) 回家的路上,杨秀竟然遇到了一位正要往正阳宫去拜见杨坚的访客。此人名元谐,官拜大将军。杨秀主动上前自请与他同行,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向元谐请教兵法韬略,两人相谈甚欢。 待到正阳宫后,杨秀在前院与元谐分别,双手抱拳,铿铿道:“元将军,后会有期!”语毕,潇洒转身,大步而去。 元谐只感丞相的四公子年纪虽然不大,但豪气冲天c气调非凡,心中暗想这孩子日后定会闯出一番名头。正想走进宫室,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元谐转头,看见杨坚站在宫殿一头的墙角处,正朝自己走来。 杨坚笑脸迎人,离元谐还有段距离,远远地就先开口问道:“元将军何事突然来找我?” 元谐快走两步,待到近前才回话:“丞相最近总是愁眉不展啊,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已压抑在心内很久了。” 杨坚正色道:“你我自幼相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元谐沉沉叹了口气,忧心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丞相虽然如今是辅政大臣,但是在朝中归于你的政治势力还很有限。作为老友容我说句实话,现在你就好像是那急流中的一面墙,水有多急,你就有多危险!要想走出困境,那就必须得到我朝元老重臣的支持,如此才能化险为夷。但说服那些老顽固,也并非易事啊!” 杨坚点头道:“多谢你的提醒,此事我会多加留心。” 元谐与杨坚交往多年,知道他处事的习惯。既然话已点破,杨坚私下一定会斟酌,自己无需再多言。 送走元谐后,杨坚独自在书房沉思,随手翻了翻小案上的公文,一封书信突然滑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抓起信封,看到韦孝宽的字迹,沉沉一叹忧心不已。韦孝宽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传来,杨坚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希望韦孝宽一切顺利。 六月初夏,本应是爽朗温和的气候,但自从韦孝宽等人西逃起天就没有放晴过。凛冽嚣狂的乌云伴随他们一路,这样阴郁的天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可这群人并没有感觉闷热,而是犹临寒冬朔风之中。 此时,韦孝宽等人经昨天一昼夜的奔驰,加上沿路设卡,已经彻底甩掉了尉迟迥派来围追的大队人马。现下,他们正停在一个分岔口上,共同商讨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韦艺情绪激动,心神不定,这一路下来他身上始终冷汗涔涔,如芒刺在背。此刻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他第一个跳了出来,放开嗓门大喊道:“叔父,尉迟迥这老儿阴谋叛乱可是蓄意已久的,此地断然不可久留!我们应当继续西行返回京城,向丞相禀明此事,待丞相派兵讨伐叛军。” 队伍最后的叱列长文骑马行至韦孝宽身边,神色凝重道:“韦将军,属下有一事不得不说!离此地不远处的洛阳城守备向来虚弱,其前哨河阳的镇防又都是关东鲜卑之人。他们本就是齐国降军对我大周并不忠心,加上其家属尽数都在相州尉迟迥手里,所以皆一心替尉迟迥卖命。如果尉迟迥率先占据了洛阳,对我大周来说,是一大灾祸啊!属下的意思,为大局着想,我们应”叱列长文看向板着脸的韦孝宽,又悄悄观察四周疑惑不解的众人,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韦孝宽心里已然猜到叱列长文的意思,暗自细细琢磨一番后说:“那洛阳本是北魏旧都,更是东部的战略要地。河阳一旦失手,唇亡齿寒,洛阳城就陷入朝不保夕之境。如果丢了洛阳,那样整个东部地区可就全都在尉迟迥的掌控之中了。现在我决定,大家立刻停止西行,速速转道往河阳方向去,尽快稳定住那里的局面。” 韦艺暗自咒骂,难道刚刚脱离虎口,又要走进狼窝?想到这里他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差点从马上滚下。正了正身子,他声音颤抖地向韦孝宽劝道:“叔父,我们还未接到丞相命令,如此私自行动怕有不妥啊!依我看,还是应当先行回京复命,再” “住口!”韦孝宽厉声打断韦艺的话。“你休要多言!京城离此至少需要两日路程,这一去一回间就贻误了最好战机。现下尉迟迥叛乱之心已明,我们与他之间的血战定是无法避免了,若此时不能占领先机,今后战事便更加吃紧!此事我意已决,丞相若有怪罪,老夫一人承担!” 韦孝宽犀利地扫视了一遍眼前众人,除刘副尉和叱列长文外,其余人等皆面面相觑c无所适从。但他没有理会那些手下,兀自昂扬大笑起来。下一刻直直调转马头,接着手上狠狠一鞭,胯c下骏马连声嘶鸣,铁蹄凌空踏起。 韦孝宽绝尘而去,他的心早已奔向了河阳城。刘副尉c叱列长文紧随其后,其余众人见状也急忙跟上,一行人朝河阳进发。 同一时刻,邺城那里的情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杨坚派去的“细作”破六韩裒暗中拉拢相州总管府长史晋昶,密谋行害尉迟迥被其发现,尉迟迥当即将二人斩首。他斩杀了朝廷使者,即表明决心与朝廷为敌。下达杀令后,尉迟迥又派人号召相州城的官兵与百姓于午时聚集到城楼下。 不到正午,城下民众就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山人海。待时辰一到,尉迟迥准时出现,亲自登上城楼,扯起了讨伐大旗,向城中官员与百姓宣告: 杨坚以凡庸之才,藉后父之势,挟幼主而令天下,威福自己,赏罚无章,不臣之迹,暴于行路。吾居将相,与国舅甥,同休共戚,义由一体。先帝处吾于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与卿等纠合义勇,匡国庇人,进可以享荣名,退可以终臣节 相州本是齐国旧地,当地百姓对大周的取而代之向来不满,尉迟迥在城楼之上的振臂高呼,得到了当地官民的强烈响应。这一天,是六月十二日,尉迟迥和相州官民都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日子。 韦孝宽等人赶到河阳后,直奔当地守军营地。征战多年的韦孝宽一进军营,顿感营中暗涌着一股沉闷躁郁之气,操练中的士兵们轻浮不安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河阳的守军将领得知韦孝宽的身份后并没有多加款待,只是简单地向他汇报了下当地情况,然后便草草安排这一行人在军营中下榻。 韦孝宽粗略估算了一下,河阳共有八百余名守军。经派人暗中观察接触后,得出了那个他意料之中的答案,此地守军皆蠢蠢欲动。更让韦孝宽担心的是,若这八百士兵集体哗变,自己一方不足十人肯定招架不住。如何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韦孝宽在帐中一言不发半个时辰,苦思无果。 刘副尉进帐为韦将军送水,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很是忧心。为缓解韦将军的焦虑,刘副尉把之前在外探口风时听到的一个趣事细细说来:“将军,末将刚才打探时还听闻了一件新鲜事儿。当今圣上下达复兴佛道二教的政令后,洛阳白马寺中的僧人自上月起已陆续迁回。由于武帝‘灭佛’的政令实施多年,僧人在民间都隐匿极深。幸亏有那洛州总管在洛阳各地遍访僧侣,亲自屈驾恭请高僧回迁寺中,不出一月,那号称‘佛教祖庭’的白马寺就已经复现昔日的鼎盛香火了。” 韦孝宽依然在沉思,对无聊的话充耳不闻。刘副尉把热水放到案上,继续说道:“将军啊,奇事可就要出现了!那洛州总管因在僧侣回迁之事上事必躬亲,回家后竟然累得一病不起,数日不见起色,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为此,白马寺百位僧人为其诵经祈福,新主持更亲自送上院中圣水为洛州总管驱灾解病。怎知洛州总管饮过圣水后竟百病全消,神采奕奕,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了好几岁,好像整个人重生了一样。将军啊,你说这神不神?现在外面士兵都把此事传得神乎其神,更不用说洛阳百姓了,定是千方百计去求圣水,以求平安。” 韦孝宽乍一听之下并不在意,他对宗教向来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但下一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骤然转头朝刘副尉一瞪,却又缓缓颔首,兀自喃语:“洛州总管,洛州总管” 刘副尉看到韦孝宽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将军虽没说什么,但其眼睛里却猛地迸发出一丝狡诡的异色。刘副尉深知韦将军深不可测,岂是他这等小辈敢妄自揣摩的! 帐内寂静无声,看样子韦孝宽已经有了应敌之策,刘副尉一言不发肃立待命。韦孝宽取了纸墨奋笔疾书,不消片刻就写好一封密信交到刘副尉手上,严肃叮嘱道:“你速往洛阳一趟,将此信亲自交到洛州总管手上。他是忠于朝廷之人,看到信后自然会听从我的号令,将一物赋予你。你务必要好生保管此物,不容有失!时刻谨记,这件东西可是能撼动此营中八百士兵的心神啊!你我等人的性命也全系在它身上了!” 刘副尉的脸倏地紧绷起来,他单膝跪地郑重领命,正要出帐时却又被叫住,只听韦孝宽声音浑厚低沉地道了一句:“现下天就快黑了,你骑我的那匹宝马去,夜奔百里轻而易举!记住,最迟也要在明天破晓前赶回来,待天一亮,我就要亲自出动,将这里的八百士兵一网打尽!” 刘副尉点头,抱拳道:“末将领命,若不能完成将军重任,自当提头来见!”他不知道韦孝宽意欲何为,但归于韦孝宽麾下多年,深知自己不必探究个中深意。得令后刘副尉立刻启程,连夜奔往洛阳。 这一晚,韦孝宽始终无眠,他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一声骏马嘶鸣伴随着日出东方,响彻隐寂的军营。 刘副尉平安归来,他神情坚毅,看不出丝毫疲惫之感,这位勇士翻身下马,冲进韦孝宽帐中,将一封朝廷文书和洛州总管的密信呈到老将军面前。 韦孝宽展露笑颜,他终于等来了由洛州总管亲自伪造的朝廷公文。假文书到手后韦孝宽的底气猛增一倍,他豪宕振臂凌厉地直指帐外,铿锵道:“传本将军令,号角齐鸣,所有士兵速速集合!” 片刻后,八百名士兵就在一片空旷的场地上集结完毕,严阵以待。韦孝宽身披铁甲厚盔走出大帐,一路仰起高傲的头颅,在士兵的注视下气势昂扬地步上高台。他沉默伫立良久,朝阳灿烂的金光柔柔地打在他身上,远望之下宛如一座肃穆的丰碑。前排的士兵能清楚地看到,这位将军的眼神利如秃鹰,仿佛一把无形的尖刃直射胸口,狠狠穿透心底。 震慑立威之后,韦孝宽清了清嗓子。下一刻,他放开嗓门对台下八百军士高喊道:“陛下知众将士镇守于此,常年不得归家但仍竭尽忠诚,很是感动,下令赏赐列位金银珍宝,以示嘉奖。现下这些赏赐之物已经发送下来,但由于宝物太多,遂暂时存放在洛阳城中的多个仓库里。”说到这里,韦孝宽微微停顿,默默观察了一番台下数百人的反应,暗自点头,接着嘹声高喝:“众将士听令,速速编排为几个小队,依照本将军安排,分别前往洛阳城中不同仓库,将陛下的赏赐领回!” 话音刚落,将士们的眼中频频展露出喜色,甚至连守军将领听到赏赐也颇为心动。他简单地看了下韦孝宽手中的朝廷公文,便信以为真,丝毫不疑有诈。当即将手下军士划分小队,全军八百余人井然有序地朝洛阳进发。 待大部队人马进入洛阳城后,八百军士有条不紊地迅速分散开,韦孝宽按洛州总管附于密信中的地图亲自部署,派各队人前往不同仓库。这群被金银蒙蔽了双眼的士兵没有想到,进入仓库后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朝廷下发的钱饷,而是洛州总管早已埋伏好的深牢陷阱。 韦孝宽凭一人之智将河阳八百余名守军分散到各处,逐个击破,全军一人不少都被扣押下来,轻而易举地消除了威胁洛阳城的重大隐患。 此后,韦孝宽以洛阳为据点,严防部署,承担了初期应敌任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剑拔弩张(中) 几日后,远在京城的杨坚终于得知了尉迟迥正式叛乱的消息。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杨坚从容不迫地沉稳应对,立即派安平县公崔弘度募京城骁雄数百人先行,濮阳郡公宇文述率步骑三千后行,支援身处前线的韦孝宽平乱。 尉迟迥公开打出讨伐杨坚的旗号后,并没有急于出兵,而是有意联络各州总管响应自己。直到现在,双方人马前后已经僵持十数日,仍处于防守相持阶段。 杨坚与尉迟迥双方各怀鬼胎,在后方暗中着力于拉拢势力与囤积c调动兵马。 这场危机暗涌的战事在漫无边际地拖延 经上次元谐提点后,杨坚一直在衡量各州总管中何人最具声望。这晚临睡前,杨坚与独孤夫人一起探讨此事,夫人坐在妆台前卸妆,看似漫不经心的一语,道破玄机:“当年追随太c祖文帝的开国将领大多已逝,健在的人中就属李穆威信最高,如他亲自出面,必能起到一呼百应的作用。” 杨坚点头微笑,此前他经过斟酌后也意属李穆此人。现在夫人与他不谋而合,杨坚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拉拢并州总管申国公李穆事不宜迟。 次日一早,杨坚令能言善辩的内史大夫柳裘前去招抚李穆。为了彰显诚意,杨坚将本在京城任职侍卫的李穆之子李浑一同派遣去并州,想借此达到“以情动人”的效果。 柳裘到达并州求见李穆之时,他正在书房与子侄心腹秘密议事。昨日李穆刚刚接见过尉迟迥的说客,一夜辗转难眠,遂招来亲信之人商讨是否该配合响应。书房外忽然来人通报,左大丞相杨坚派使者前来拜见,屋内一干人等大惊失色。李穆倒是沉住了气,镇定地吩咐道:“请来使稍等片刻,我速速迎见。” 一刻后,李穆郑重会见杨坚派来的使者。来到正厅,眼见柳裘旁边站着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李浑,李穆欣喜不已,甚至顾不得招呼柳裘,径直疾走到儿子身边,紧紧地将他拥住,“好孩子,可想煞为父了!” 柳裘站在一旁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子团聚。半晌后,李穆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见到儿子大喜过望之下,竟忘了还有外人在场。他急忙转向柳裘,赔笑道:“我与小儿分别数月,此番能见到他,实在意料之外,让柳大夫见笑了,还请柳大夫不要怪罪在下失礼啊!” 柳裘道:“无妨,无妨。申国公父子重逢,一时忘情也是常理。” 李穆笑着回了几句客套话,站在他身后的李浑站出来插了一嘴:“父亲,柳大夫一路奔波来到并州,舟车劳顿,就不要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了。” “对对对我一时糊涂,招待不周,柳大夫见谅见谅。”李穆忙请来使上座,吩咐下人上茶倒水。 柳裘入座后,抿了口水,缓缓说道:“想当年芒山之败,申国公你以骢马授太c祖,太c祖才可逃脱大难。丞相总是和我们说此事,来赞赏申公你的才智和忠勇。” 李穆点头微笑:“丞相谬赞了,我愧不敢当!丞相派柳大夫来我并州,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柳裘放下手上小盅,和气地说:“怎敢说是吩咐呢?丞相只是派我来跟申公转述几句他老人家的肺腑之言。”说到这里柳裘一停,观察李穆的反应,看他并无异色,于是嘴角一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申公是我大周的开国元老,太c祖与你也有袍泽之情,这些都是老将军你的殊荣。如今乱臣贼子起兵造反,虽说其假借正义美名,可老将军要想清楚,当今圣上仍以九五至尊坐镇朝堂,他们与朝廷为敌,其不轨之心才是昭然若揭啊!” 这番陈辞完全在李穆的意料之中,但他听后心里更加摇摆不定。杨坚和尉迟迥都派来说客,自己必须慎重选择。如今战局未定,眼下若是一步走错,牵连的将是全族人性命。李穆不想妄下判定,于是打起官腔:“内史大人言重了,我是断不会和乱臣贼子同谋的。”他这句话说得慷慨激荡,倒也不假,只是在李穆心中这“乱臣贼子”之名加与何人,尚不可知。 柳裘只是笑笑,没有接话。李穆见状继续说了下去:“内史大人远道而来,甚为奔波,不如我先吩咐设宴,我们一边畅饮一边交心。” “如此甚好,一切有劳申公安排。”柳裘承应。 等待酒宴之时,李穆借“小儿归来若不拜见家母乃不尊孝道”之名把李浑带走。柳裘看在眼里,心知探母不过是个借口,李穆应是刻意避开自己与儿子密聊。把玩着手上的空茶盏,柳裘脸上泛起一丝冷冷的浅笑,他很是放心,这一趟不会负杨坚所托,定能顺利完成使命。 李穆父子离席后也未走远,二人只在后堂角落里低语。 “浑儿,他们有没有把你怎样?”李穆关切地上下打量儿子,忧心道。 李浑爽快笑笑,实话实说:“父亲大人多虑了,丞相待孩儿甚好。” 李穆点头,想要问儿子对如今局势有何看法,但突然又不知如何开口。李浑仿佛看出了父亲的心思,不等他发问,直接表明观点:“杨坚如今毕竟是朝廷的丞相,父亲与他作对即与朝廷作对,此举万万不可啊!” “儿你所言甚是,杨坚背后确实有整个朝廷支援”李穆摇摆不定的心渐渐偏向了杨坚一方,但他身系全族,仍有不少顾虑。 李浑在旁继续煽风点火:“如果父亲支持尉迟迥,他叛乱成功,你亦不过是再做一次开国功臣而已。但父亲如今已是大周元老重臣,该有的我们都有了,为何还要为一个对我们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冒险呢?” 李穆如释重负,脸上凝重之气瞬间全消,僵硬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下来。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豁然开朗道:“这次的事,杨坚不但没有扣押你以此要挟,还立刻放你回来与为父团聚,此人看起来似乎是仁义之士,日后能成大器。” 李浑听出了父亲话中意味,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支持杨坚。大计已定,父子二人从容微笑着回到正厅,继续招待杨坚派来的柳裘。 决定投诚杨坚后,李穆在宴席上和柳裘表明自己的决心,之后又与他自在畅谈,一醉方休。宴席当晚,李穆将李浑独自叫到书房,拿出一锦盒交给儿子,千叮万嘱:“你一定要把此熨斗亲手交予丞相,并转告老夫祝他能熨安天下!还有一物,你俯耳过来,为父细细说予你听” 李穆以并州之兵支持杨坚,派侄子李询统兵受其任命。 几日后,李浑到京拜见杨坚,他在进献熨斗的同时另奉上一条十三环金腰带,此腰带乃是只有天子至尊才可佩带。杨坚见到腰带,心知李穆的诚意已经不言而喻。 七月以来,尉迟迥奉赵王宇文招之子以号令,自称大总管。其侄子青州总管尉迟勤c荥州刺史宇文胄c申州刺史李惠c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c东潼州刺史曹孝达等,相继据州响应尉迟迥,随其讨伐杨坚。尉迟迥所统相c卫c黎c洺c贝c赵c冀c瀛c沧及尉迟勤所统青c齐c胶c光c莒等州皆听从其指挥,有兵马达数十万之多。怀县永桥镇将领纥豆陵惠弃城投降尉迟迥,至此,太行山以东除沂州外,几乎都为尉迟迥所控制。 当月十日,杨坚令大将军元谐发兵关中,又任命平高郡公李询为元帅府军中长史,郕国公梁士彦c化政郡公宇文忻为行军总管,率其各州士兵汇合元帅韦孝宽,共讨叛贼。同时,为稳定局面,杨坚还派出蒋国公梁睿为益州总管c临贞县公杨素为汴州刺史,即刻赴任地方接替原官吏。 近几日,尉迟迥采取分路进攻策略,继续向西侵占城池,同时派人诱降东部各州官吏。东郡太守于仲文斩杀来使,表明坚决不会投敌,宁力战到死也不归附尉迟迥。 于仲文此人乃是太c祖亲封的八柱国之一于谨的孙子,其父燕国公于寔一月前刚被杨坚加封为上柱国,几位叔父也是功勋卓著。于仲文不识时务之举传到尉迟迥耳中,他盛怒之下派出仪同将军宇文威攻打东郡。 于仲文与宇文威在城外交战数日后,宇文威不敌猛攻,节节败退。于仲文趁势追击,斩杀敌军五百余人,杀退宇文威,暂时阻拦敌方进攻之势。 黄昏将至,于仲文带兵小胜回营。他跨坐马上行在最前,面污身乏c血染战甲,满目厉色与杀气仍咄咄逼人。 进帐后,于仲文将黑铁大刀往案上一拍,正要呼喝属下拿酒,骤感一股凉风刺面,抬起头只见一探兵踉跄而来,神色仓皇:“报——尉迟迥日前已派荥州刺史宇文胄率大军自石济向西进发,欲与已渡过黄河的宇文威汇合,一齐夹击我军。” 于仲文大惊,拍案而起,抄起佩刀,怒喝一声冲出帐外,引本部数百精兵迎敌:“众将士听令,随本将一起冲出营寨,看尉迟老儿派了多少人前来送死!” 不等于仲文率兵冲出营寨大门,眼前却出现十七八位浑身是伤c血污满面的军士,迎面狂奔入营。为首之人声嘶力竭喊道:“将军,大事不好了——城内几位守将集体投靠尉迟迥,东郡已经保不住了。我率这十余名忠义之士拼死从西门出逃,前来报信。将军,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率军撤离吧!” 于仲文震怒,手持锋刀直指向东,仰天长嚎:“我要与宇文胄拼死一搏!不夺回城,誓死不归,众将士,随我杀回东郡!杀——杀啊——” 正欲冲锋之间,对面十数骑驱马齐齐而上,将于仲文拦下,“将军,敌方势力太强,死拼毫无意义!敌军此刻必然正朝我军营寨进发,请将军快些撤离,回京城向丞相请兵增援,才是上策啊!” 话音未落,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震天喊声。再往远望,敌兵已现,势不可挡。就在当下,一股骤风奔涌入营寨,刮起尘土纷扬,遮天蔽日。此时此刻,营外震耳的喊杀声轰烈逼近,“生擒于仲文”之音此起彼伏,营寨中顿时军心不稳。 “将军,不要再犹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为首的忠勇军士声泪俱下,凄惶大义。 于仲文双眼激红,他心里不只顾念东郡安危,更记挂城中妻子,这时仍矛盾重重,左右为难。不等他做出生死抉择,士兵中忽然有人果断高喊一声:“护送将军撤退,将士们冲出去,为将军开路!” 这一喊声受到众人呼和,于仲文拦阻无果,只得在混乱中随着士兵冲出营寨。很快,他纵马疾驰冲到最前,纵观全局顿察敌方右翼虚悬,号令全军将士直奔敌军右侧。 数百人奋勇迎战,斗志激荡,紧紧拖住敌人脚步,掩护将军突围。于仲文率领六十人小队冲在最前,他手持一柄寒光大刀,阵前领头,急挥狠砍,手起处斩首劈脑,人倒血溅。冲开敌军右路后,随战军士已不足五十人。于仲文仍奔于队首,双眼布满血丝,杀意侵脑,将魂附体。他率众且行且杀,一刀连砍数人,踩尸踏血夺路而出,直透重围。 背后追兵喊声大震,此时敌军弓箭手跑至军前,一声令下冷箭离弦齐齐飞出。队伍最后十余位军士连人带马身中数十箭,顿时人声马鸣哀嚎遍野。再射之下,于仲文等人已奔出射程之外。 敌方骑兵与弓箭手前后轮换无序,竟自乱阵脚,追截速度顿时慢下。趁此良时,于仲文与众死士甩开千军万马,暂时脱身。宇文胄当机立断派遣百余轻骑追杀前人,自己携大军紧随其后。 于仲文望西而行,直奔京城,路上与他随行的,最后只剩三十余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剑拔弩张(下) 围追大军一路沿西行至虎牢而止,领军的宇文胄知道再走下去必然粮尽援绝。所以他只派百人小队快马追杀于仲文,自己则领兵围攻虎牢,轻而易举将此地占据,以备日后支援响应尉迟迥。 宇文胄占领虎牢次日,恰逢杨坚派往汴州上任的临贞县公杨素途径此地。虎牢被尉迟迥的人占领,被截了去路的杨素无法通关前行,不得不硬攻城池。 宇文胄坚守严防虎牢关,拒不正面出关迎敌。几日来双方僵持不下,杨素处于不进不退之境,随他上任的数百精兵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日傍晚,城外军营内,杨素气定神闲地坐在大帐外,阖目养神。夏日微风拂过他下颚,吹起长须飘飘,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英豪伟俊之气。 不远处有一都尉打扮的男人朝着大帐处走来,停在优哉游哉的杨素面前,“不知将军传唤末将有何吩咐?” 杨素动也不动,闭着眼缓缓道:“敌方居高临下,虎牢关易守难攻,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你有何应敌之策?” 都尉面上一愣,支支吾吾答道:“这依末将看他们,他们困于城中粮草总有用尽之时。我们只要,只要沉住气拖延下去,一定能熬到他们撑不住,弃城而出,到时候再将其一举歼灭。” 杨素冷笑一声,倏地睁开双眸,目光犀利直射向都尉,“可是如果那尉迟迥派来援兵,恐怕我们就招架不起了!” 年轻的都尉在杨素气势凌人的震慑下连连倒退,哑口无言。 杨素捋须大笑,他抬头望月,幽幽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想办法诱使宇文胄出关迎战,我们才能取得胜利” 这一晚,月暗天昏,狡诡的静谧无边蔓延。漆黑中,一双无形的手悄然从天而降,和着如墨夜色,无声息地编织出一张紧密的网,死死将虎牢关笼罩。 卯时将至,宇文胄彻夜没有休息,他着一身硬铠站在关门之上,徘徊不定。愁云当头,重盔压身,宇文胄隐隐感到透不过气。仰望天际,他眼睛里满含的只有凄凉。 天色朦胧,雾气沉厚氤氲。军中粮官焦急地跑上关门,挨近宇文胄后那人止不住气喘吁吁,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宇文胄焦虑不安,他不敢问但又不得不问:“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粮官吞吞吐吐,压低声音答道:“我已连夜带人将关内余粮征尽,但是最多最多只能支撑两日了” 宇文胄怅然叹气:“两日啊——若两日之内大总管不派兵支援,恐怕”前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关外门前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同一时刻,遥远天际处一缕金光冲破浓浓大雾,朝日暖色一扫前夜的黑暗余晖。 宇文胄被迎面突如其来的日光晃疼了眼睛,急忙转头以臂掩目,烦躁地问:“外面吵吵闹闹的,喊什么呢?” 粮官一言不发,胆怯地低下头,不敢答话。宇文胄缓了片刻,渐渐听清楚了关外的喊声,急忙走到墙边,朝门下张望。 关门前不远处聚集了十数名杨素手下的军士,前面几人席地而坐,后面的零零散散站了一排。士兵们爽快地灌饮囊中黄汤,露出鄙陋卑劣的嘴脸,咒骂讥讽。一人骂完,周围众士兵龌龊大笑响应,紧接着又一人站出来,指着关门高喊:“宇文胄就是个缩头乌龟,贼孙子!蠢如猪狗” 关门外的骂声此起彼伏,宇文胄咬牙切齿,双拳紧握,头上青筋暴起。粮官看出宇文胄情绪激动,急忙劝慰道:“将军啊,不要动怒,不然就中了敌人的奸计了!以我们目前状况,出城迎敌并不占便宜,一定要沉住气,严防死守两日,再做打算吧!” 宇文胄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愤然转身要走,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宇文胄那个鼠辈小儿见到我等还怎敢出洞,想来是怕被打得哭爹喊娘吧” 这句话震得宇文胄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冲下门楼。他恨意当头,一刻后便迅速集结了关内所有军士,欲奔出虎牢关直杀入杨素大营。 关门大开之时,距门口不远处的那群叫骂士兵迅速四散撤退。宇文胄阵前打头领军追敌,猛地冲出一里开外,只听暗处震天的杀喊声大起,旋即杨素引兵潮涌而出。 宇文胄脸色铁青,大呼中计,纵马挥刀而出,直攻杨素,锋刃正对其颈,“奸险小人,看我取你项上人头!” 杨素急闪抽身,掣剑挥兵迎战,两方人马混战不休。宇文胄紧盯杨素不放,下一合,抽刀直劈向其左肩。杨素回马快躲,宇文胄趁势急攻,逼敌连连后退。 眼见杨素势衰,宇文胄近马使出杀招。不料杨素使诈,瞬间精神抖擞,猛地避开刀锋,再侧身近刺一剑。剑划处盔甲齐裂,宇文胄后腰血喷如泉。苦挡两招,不敌杨素快手急攻,宇文胄左肩又中一剑。重伤之下舞刀乱砍,却被杨素抬手一挑,兵刃直直落地。 交锋十数合,宇文胄败势已定,急转马头,落荒而逃。其部下眼见主将败走,顿时军心涣散,纷纷夺路奔跑。 宇文胄逃回关前,却见关上打出敌军旗号,才知此地早被杨素趁虚而入。悔恨交加之下,他只得率残兵转路疾奔,带伤东逃。 杨素收复虎牢关同时,于仲文也历经千辛万苦,且战且跑,于当晚拖着半条命回到京城。此时此刻,与他相伴的只剩最后三人。 进了皇城,于仲文一刻不待直奔正阳宫报信。杨坚听到于仲文回来的消息,直直把手上的公文朝地一撇,急走出书房,亲自相迎。 于仲文刚跌跌撞撞步入正殿,就与杨坚打了个照面,悲喜交加的情绪牵动全身,腿上一软,几乎栽倒。他吃力地以刀支地,踉跄着尝试站起。 下一刻,杨坚已跑至于仲文面前,稳稳将其扶起,抓住他的双臂后便再不放手,借力予他站稳。“进屋说话,我带你进屋再说”杨坚强忍住满腹话语,亲身搀扶于仲文,将其引向卧室。 二人一路相顾无言,于仲文涕泪纵横,杨坚双眼也是湿红。他们紧紧挨在一起,杨坚见于仲文盔破甲烂,头发脏乱成结,浑身伤痕累累,左肩上更是血肉模糊一片,深深感受到他一路历经的万般艰辛。 进屋后,杨坚直接拉于仲文上床,满含深意地看着他。于仲文面露愧色,不等杨坚开口,倏地抽回自己的手,下床伏地,喘息而泣:“丞相丞相丞相属下无能,不能保护东郡,使之落入贼寇之手,请丞相治罪。” 杨坚摇头,凝视着于仲文的脸,哽咽道:“次武次武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啊!休要自责,你在如此孤立无援之境下,仍能坚守多日,可为众军楷模!我听闻你三子一女皆死于贼寇之手,甚为痛心现下再瞧你这满身的战疮伤痕,让我让我可”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已经泣不成声。 于仲文早料到突围后城中家眷难逃一死,但现在听杨坚亲口说出,他还是难以承受这个噩耗,呆滞地望着杨坚摇头不语。 杨坚忍着悲怆,轻轻抚摸着于仲文的脸,安慰道:“次武啊,你们于氏满门忠烈,日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家人。” 于仲文双目含泪微微抬头,迎上杨坚的深眸,昂扬斗志瞬间被激发出来,“丞相,末将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把东郡夺回!”他信誓旦旦,字字掷地有声。 “次武啊,你先歇息几日,待伤势稍好,再去洛阳剿灭贼寇。”杨坚感慨万千,起身去扶于仲文,激荡的泪水在这一刻汩汩涌出眼眶。 于仲文站起后,退了一步,抱拳请命:“属下无碍。请丞相即刻任命,末将愿速速奔赴前线。” 杨坚正要开口规劝,只听室外有人传话说,李德林有紧急军事求见丞相。“让公辅直接进来。”杨坚眼含深意,拍了拍于仲文的肩,同时对外发话。 于仲文点头,杨坚的意思他心照不宣,于是悄然退下,心知自己此时应留下养伤,丞相日后定会有重任委托。 李德林进屋后刚要行礼,见杨坚盘坐在床沿,摆摆手让他近前来说话。于是乎,李德林也不客气,直接汇报道:“丞相,据细作探报,尉迟迥近日来千方百计说服周边各国出兵攻打我大周。他北结高保宁以通突厥,南联陈国,答应割让江淮之地,更甚者还派人游说梁国自立。我们现在内外受困,被四方夹击,局势不利啊!” 杨坚听罢颔首,沉思不语。李德林再近一步,声音较之前略有舒缓:“不过丞相也不必过于忧虑,那梁国早就是在大周扶持下的附属国,上个月还派柳庄前来朝贺圣上登基。依我看柳庄是个明白人,想必定会劝服梁主勿听小人唆摆。只是那陈国倒是与我们积怨已久,这场大仗怕是避免不了了。还有那高保宁,我对此人很是了解,他一心想复立齐国,不会罢休啊!” 杨坚闷哼一声,沉沉道:“陈国贼心不死,屡犯我境,总有一天我定会消灭它。既然无可避免,就让将士们做好迎敌准备,定要拼死守住我军刚刚夺回的淮南之地!不过”他顿了顿,探身把李德林拉到眼前,小声说:“速派长孙平为寿州刺史去接替贺若弼,务必将贺若弼遣送回京。” 李德林惊疑地反问:“贺若弼是难得的勇猛之将,丞相此时要召其回京?” “我也知其勇猛,只是不放心,怕他受尉迟迥招抚。”杨坚神色凝重地说。 李德林略有异议,但欲言又止。杨坚看出他一闪而逝的小情绪,却也不理会,继续说:“还有一事——令杨尚希率三千皇家宗室亲兵镇守潼关,以防尉迟迥偷袭。” 李德林点头赞同:“此举甚妥,只是不知丞相准备如何应对高保宁?” 杨坚笑答:“既已送千金公主和亲,想必那突厥不会此刻与我们为敌,派人对沙钵略可汗晓理明义再允其些许好处,让他把范阳王高绍义遣送给我们,那高保宁失去了所挟天子,自己一人成不了气候。” 李德林眉舒目展,高深道:“丞相安排周详。不过我这还有一则建议,望丞相明察——” “公辅不必拘谨,究竟有何良策?”杨坚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李德林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未直接答话,而是悠悠地分析道:“目前战场上我们可谓腹背受敌,那么对内我们必得安抚人心呀!尤其那叛贼们所打旗号是”偷偷窥视杨坚,见他不以为意,李德林缓了口气,才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丞相应当昭示天下,尊崇五位藩王。” “公辅”杨坚颔首沉吟,阴霾的脸色异常沉郁。少顷,他缓缓起身下床,同时道:“你提醒的对,也应当好好安抚一下那五位藩王了。明日我就去向圣上请命,让那五位德高望重的大王日后可以‘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李德林满意地笑笑,杨坚突然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公辅啊,长夜漫漫,不如随我去宫中花园漫步,也好解解在屋里闷的这一身燥热暑气。” 刚走出卧室,恰巧碰到独孤伽罗步履悠然地朝这边走来。看见杨坚与李德林二人,她惊喜地迎了上去,先与李德林互相打了招呼。 李德林退到外面等候杨坚,独孤夫人目送他离去后,才递上一封奏信,“丞相,我正要去书房找你呢,没想到竟在这遇见了。突厥那边来信了——”单独与杨坚在一起,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杨坚打量着手上的东西略有迟疑,独孤夫人瞬间捕捉到他脸上微妙的变化。下一刻,她直接从杨坚手上抽回奏信,笑道:“丞相还是先去忙其他事,我帮你把东西送到书房,等你回来再看。信史除了送来宇文将军的公文,还捎带了好些肉干肉脯,这些都是神庆私下令他拿来给我们和几个孩子尝尝鲜的。看这光景,想来千金公主那边定是一路顺利,你就不要再忧心了。” 杨坚点头道:“只要在沙漠不遇上大风暴,那和亲队伍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个季节,沙漠里哪来的风暴呢?”独孤夫人打趣道,之后忙催促杨坚赶紧出去,莫让李德林久等。 杨坚听了那话便也不再多说,与夫人各自分路而走。算算时间,千金公主的和亲队伍这个时候应该抵达沙漠附近了吧,他边走边想。自己未曾亲眼见识过茫茫荒漠,只从书上读过每当大风暴降临沙漠之时,天昏地暗,顷刻之间风卷黄沙便可吞噬千军万马。 杨坚苦笑一声,自己怎么竟一味地往坏处想。接着他心里又道,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亲临突厥,去看看无边沙漠究竟是怎样的浩瀚壮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火舞黄沙(上) 又一个漫漫长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清冷残月隐没了光华,东方天际处的微光一点一点扩散开来。天色刚刚大亮,塞外官道上千金公主一行千余人踏着朝阳,缓缓地再次启程。 长孙晟走在前面,指挥大队人马前进,宇文庆负责断后。和亲队伍这一走,不经意间大半天就过去了。正午时分,炎炎烈日当头,仿佛焰红灼热的岩浆浇在身上。为首的长孙晟却是昂首挺胸驾马缓行,似乎酷夏暑气丝毫侵不了他的身。 突然,一位白衣飘飘的侍女拦住了长孙晟的马,恭请道:“将军,公主召你过去说话。” “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长孙晟顿时忧心不安地问。 白衣侍女淡淡答道:“没有发生什么大状况,奴婢也不知公主叫将军过去所谓何事。” 长孙晟吩咐大部队继续前行,自己调转马头逆着随行的人流,赶到千金公主赤红色的宝盖香车旁。 “末将拜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他的声音雄厚高昂又不失恭谦。 千金公主宇文玉瑗一席正红华衣,妆容端庄艳丽。乌黑假髻饰于发间,插祥凤双飞金步摇,佩雕花宝钿。一双娇耳系靛蓝琉璃珰,玉颈坠着翠雕双环同心佩,映着佳人妖娆的美颜,熠熠生辉。 听到长孙晟的声音,端坐在车内的公主微微向窗边靠了靠,柔荑嫩手轻轻抬起,素腕上的珠环碰撞出清脆声响,悦耳动听。公主将挂于小窗上的夹幔微微挑开一缕小缝,偏过头对着车外的长孙晟冷冰冰地问了一句:“离京也有好些日子了,还要走多远才到?” 长孙晟向前探了探身子,他暗暗低眉抬眼,朝窗边望了一眼,依稀看到一只柔白的手撑开窗幔,想细看却又不敢再窥视公主芳容。 他心跳加速,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强作镇静,恭敬地对车内高贵的公主说:“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最后一个驿馆了,在那要将所有的物件取下,改由骆驼运送。歇息一晚后,明天一早大队就朝沙漠进发,穿过那片遍布黄沙的荒地就到了。” “知道了。”宇文玉瑗的声音淡漠悠然,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车窗处的幔帘倏地落下,死死垂在那里,动也不动。 长孙晟的心紧紧一纠,话到嘴边却一下子被堵了回去。他在车旁驾马随行十余步,才壮起胆子结结巴巴地说:“千金公主,末将还有,还有一件事,一直未向公主禀报,请请公主恕罪。由于只有骆驼可以穿行沙漠,所以到时候不得不委屈公主屈尊纡贵,下车改乘骆驼入沙漠。” “知道了,将军回去罢。”宇文玉瑗的声音比那塞北严冬中的白雪还冷。她冰凉的态度一如既往,长孙晟早已习惯。 他驭马快行,刚刚跑开几步,却突然没来由地回过头,脉脉望了一眼公主的香车。长孙晟怔然凝眸,骄阳耀目晃眼,他眨着眼睛,明明灭灭之间心里愁叹一句:我站在地上,她却隐在云端。 下榻在驿馆的后半夜,千金公主被屋外的狂风惊醒。塞外狡诡的天气变化莫测,起先平静的夜里只是鼓起阵阵寒风,可顷刻之间骤然生变。风卷残尘,嘶吼咆哮,如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奔涌而来,一刀一刀地侵袭着这块荒芜的土地。 宇文玉瑗缓缓起身,于寝衣外披了一件小红袍。她取来多年不曾离身的五弦龟兹琵琶,横抱琵琶席地而坐。此琵琶通体用紫檀木制成,银柱金镂柄,盘园直项,藤丝为弦。周身施有精巧花纹,腹面杆拨处饰以玳瑁薄片,其上用螺钿嵌出一幅高山流水图,意境深远。 苦习琵琶多年的宇文玉瑗此时终于无法再压抑满腹愁思,暴怒的狂风替她做掩,她才放任自己的心,肆无忌惮地寄情于心爱的琵琶。 风声时而尖锐时而沉厚,呼和着风的韵律,宇文玉瑗素手抚弦轻拨。这一刻,晶莹的泪滑过她净素的脸庞,一滴一滴落在怀中琵琶上,烙出无法磨灭的痕迹。幽幽乐音凄惶隐没在铮鸣的风声里,但公主那颗覆在寒冰之下砰动的心,分明清楚地听到了琵琶之魂的凄诉声。 一个多时辰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风势已有渐弱之态。公主停止弹奏,却依然横抱琵琶坐地不动。她的眼睛不再空洞,冷然间一股恨意从清冷的明眸中涌出,掩盖了之前那抹愁绪哀神。 千金公主卧房外,此次和亲大队的副使长孙晟竟悄悄地伫立在小室门口。他双眼微闭,心绪满怀 长孙晟被鼓噪的大风惊醒后,先是起身外出,巡查各处人马,未发现异状后本想回屋,路上却朦胧听到风声中隐藏着百转千回的琵琶曲。 他循迹而走,距那声音渐行渐近。风声在一点点地微弱,耳畔的乐音则愈发清晰,但不待他走到源头,一曲已然终了。难道一切都是风吹出的幻觉?长孙晟万分迷茫,脚下木然前行,直到这条走廊的尽头,他才赫然惊觉,这里竟是千金公主的寝室。 悠扬的琵琶声依然在脑海中荡漾,长孙晟幽幽沉吟,会是那个容姿绝世,但性情凛冽如霜的女子吗?他,猜不透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长孙晟颓然地走开了。他知道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将她送给沙钵略可汗后,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一点交集。 可为什么想到这里,自己的心竟会隐隐作痛?长孙晟感觉他置身于茫茫浓雾之中,迷失了方向。 一直以来,他都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作为和亲队伍的副使,他关心她c保护她都因皇命在身。可是想到要与她诀别,自己的不舍又该如何解释? 回屋后,长孙晟辗转难眠,脑袋里充斥的全都是公主的身影。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听到琵琶声,或者一切只是为了靠近她而臆想出的一个借口。 长孙晟不会知道,就在他不得安寝的同时,卧房中的千金公主也始终清醒着。她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怀抱琵琶,冷月余晖倾泻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映出寂寥的风韵。 直到天光破晓,她才麻木地站起来。先收了琵琶,又唤来候在屋外的侍女,盥洗c梳妆c更衣。半个时辰后,那个月下静坐的女子就已彻底脱胎换骨,变回了高贵冷傲的大周朝公主。此时的她仿佛一尊金雕人偶,从那绝美的容颜里看不出一丝喜悲。 出发前,带领队伍穿越沙漠的向导对宇文庆说,夜里天气突变,此时风势虽然渐弱,但气温骤降,空中满是尘土味,以他居于荒漠多年的经验判断,沙漠中可能将会迎来一场大风暴。希望和亲队伍可以留在驿馆,等天气转好再朝沙漠进发。 宇文庆对此置若罔闻,他不想为向导无端的猜测而耽搁时间,拖慢队伍进程。长孙晟虽然稍有微词,但也抵不过宇文庆一意孤行。 午时,和亲使团浩浩荡荡千余人踏着烈日,徐徐迈进了那横亘千里c杳无人迹c遍地死寂的苍凉荒漠。 开路的向导带着百名精兵走在队伍最前,之后是千金公主和她的侍从,紧跟在后面的是保管公主私人物件的小队,所有东西总共用了七八十只骆驼运载。大部分人力划分到队伍最后,这千八百名官兵负责运送大周朝皇帝赏赐给千金公主的陪嫁物品。 各色奇珍异宝,珠玉饰物,金银钱财装了百十余箱。千匹丝绸锦缎,手工精制的软被与褥垫,中原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百卷珍稀典籍,数十种医学论著c营造与工技著作也装了数百箱。最后还有各种烹饪秘方,谷物和芜菁种子。 不知何时开始,向导推断有大风暴的消息不胫而走,进入沙漠后一时间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从中原而来,第一次行走在沙漠中难免磕磕绊绊,整队人行进的速度格外缓慢。 十几位白衣侍女簇拥在千金公主的坐骑旁,那是一只乳白色双峰矮驼。为了方便公主乘骑,驼背双峰间架起一小座,上置绫罗织锦软垫。 千金公主头戴幂蓠帷帽,帽身四周宽檐下,垂着长至脚踝的薄绢,蔓蔓轻纱障蔽全身。队伍里那些关于沙漠风暴的流言蜚语,她充耳不闻,始终保持着高傲的冷漠,一派晏然地坐在骆驼上,仿佛早已超脱世外。 烈日烘烤着茫茫荒漠,千余人脚下踩的是灼烫的沙砾,地气一股一股地蒸腾。燥热笼罩着和亲大队,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困力疲之下没有人再担心那顷刻间便能夺去千百人性命的风暴。此时的队伍里早已无人再交头接耳c窃窃低语,能听到的徒剩骄阳下厚重乏力的喘息声。 一些体质虚弱的人难耐酷热,大有摇摇欲坠之势。就在这时,向导从队首传下话,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前进,天黑之前必能走出沙漠。他的话如戈壁中的甘泉,这支士气低落的队伍顿时人心大振,那些迷茫混沌的眼睛里瞬间泛起希望的光。 下一刻,浩瀚大漠中竟忽然吹起一阵北风,炎热的暑气中顿时泛起丝丝清凉,千余人为这来之不易的凉爽展露笑颜。但不等笑容退却,人们脸上的表情却在瞬间转化为哗然。 风势忽强忽弱,时而零星夹杂着点点砂石土砾,和亲队伍逆风前行。不到一刻那风竟吹得愈发凶猛,眨眼间便把滚滚黄沙卷起一人多高,远远望去好像燃起烽烟战火,沙土打着转儿地横行肆虐。 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大风暴来了,大风暴来了——”不出半刻,这个消息以星火燎原之势传遍全队。千余人的和亲大队乱作一团,宇文庆和长孙晟一前一后,同时挺身而出稳定人心。 “大家不要惊慌,骑在骆驼上的迅速下来,就地趴下,暂避风沙!把我的话一直传到前面去,骆驼上的人都下来,就地趴下,暂避风沙!大家不要惊慌”宇文庆处变不惊,从容指挥。他的脸色阴郁中透着一丝惨白,对自己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而懊悔不已。 队伍前端经验丰富的向导也在第一时间指挥众人躲避风暴,长孙晟更是直直跳下骆驼,边指挥众人在风暴中自保,边疯狂地朝千金公主的位置跑去。 少顷,天色骤然昏阴,猛烈的风暴成万马奔腾之势,席卷而来。混乱不堪的队伍顿时土崩瓦解,数十人顶风而起,布匹锦被顺风乱飞,更有十几木箱也被刮飞出去。骆驼惊惶四散,被踩踏受伤之人不计其数。狂风鼓起黄沙,上下天光一色,连续起伏的沙流如汪洋中的激浪,一浪一浪奔腾不息,瞬间将伏地的人死死掩埋。 前后不过一刻,这支由大周远道而来的千人和亲大队已是伤亡惨重,哭号哀叫声遍野不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火舞黄沙(中) 长孙晟混在人群中,他以剑撑地,艰难地逆风前行。尘土砂石狠狠卷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狂风幻化成一个阴毒的刽子手,刀刀无情地剐着他的双腿,令他举步维艰。 暴风呼啸,漫天飞沙走石间,长孙晟陡然发现了那朵傲风飘摇的嫣红牡丹。身临险境的她,依然散发着耀眼光华。 千金公主头顶的帷帽已被风吹掉,皇家娇女的芳容曝露于混沌黄埃中,长孙晟深感剜心之痛。公主座下的矮驼四肢伏地,低头躲避风暴,可座上的人却是岌岌可危。她双手紧攥着驼峰上的鞍椅,单薄的身子摇荡不定。 长孙晟心急如焚,奈何敌不过大风,他只能弓着身子缓慢前行。又迈出十几步,长孙晟这才猛然察觉到,公主的右脚卡在了银制的驼镫中,无法跳下骆驼避险。 “必须保护她,你必须保护她——”长孙晟心里默默念着。暴风愈发强势迅猛,他强忍沙砾迷眼,步步沉重向前。 陪嫁物品混在沙尘中漫天散荡,被强风刮起的官兵c侍女更是此起彼伏。长孙晟却仿佛并没有置身于这惨烈的情境中,他的眼里只剩下千金公主一人,强抵着逆流天灾,一点一点靠近公主。终于,两人的距离已不到一丈远。 长孙晟转了转方向,伸手去抓骆驼上的缰绳,欲借力靠到她身边。那双颤抖着的手眼看就要触及飘摇的缰绳,不料背后骤然刮来一股烈风。刹那间,他整个人被顶起到十余步外的沙地上。强流打过千金公主,她更是轻如尘埃,倏地随风刮出几丈远,脚上还挂着一个闪着寒光的银驼镫。 长孙晟扭动着翻过身,万幸没有伤及筋骨。刚抬起头来就看到远处有一红衣人影,卷在沙地里挣扎。他心急如焚,歇斯底里地起身向前冲去。随身的佩剑已不知所终,失了长剑的长孙晟难以借力撑身,顶着疾风一次次惨痛地跌倒,根本无法在沙暴中行走。 暴虐的风沙汹涌升腾,仿佛天崩地裂。长孙晟双眼满布着暗红血丝,他敌不过无情的风沙,不得不匍匐于沙地,同时手脚齐齐发力,慢慢地朝着千金公主爬去。 一股沙尘猛地灌进鼻腔,长孙晟呛得涕泪横流,猛咳不止。他强忍着不适,压低脑袋,并用一只手掩住口鼻,如此一来爬行速度越发缓慢。 大漠的气候瞬息万变,不等长孙晟爬到公主身边,昏暗的苍穹猝然变色,缕缕微弱的光刺透漫天乌瘴。死亡的阴霾之气转眼间消散,暴虐的沙漠一下子变得昏昏沉沉。长孙晟见沙暴减弱,惊喜交加,他急忙吃力地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公主跑去。 倒在沙地上的宇文玉瑗正在尝试着慢慢爬起来,长孙晟赶到她身旁时,她已经起身坐在沙地上了。公主乌发凌乱,满头华美的金饰掉了一多半,发间夹杂着厚厚的沙泥。她的神色却依然凛然坚毅,冷若冰霜的面上未现一丝惶恐,长孙晟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屈的倔强。 他躬身靠近公主,想去扶起她,双手刚刚伸出,却突然惊觉,如此之举于礼不合。坐在地上的宇文玉瑗察觉到长孙晟的靠近,猛地一转头,斜目相望,目光寒意逼人。长孙晟不由自主地颤栗,急忙缩回身子。 沉默良久,长孙晟见公主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一时间他进退两难,窘迫不已。宇文玉瑗仿佛察觉出长孙晟的异样,高傲地转过头,便再不管他。 公主自己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一手撑地欲站起来。长孙晟见状忙上前一步,这次他恭敬地伸出一只胳膊,想让公主扶着他的手臂站起。宇文玉瑗不以为意,仍然吃力地挪动着身子。 长孙晟以为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缓声道:“公主,请——”话没说完,宇文玉瑗犀利地扭过头朝他一瞪,长孙晟顿时语塞。他无可奈何地再次退后,面对她的固执与坚毅,长孙晟心里绞痛不安。 此刻长空浩渺,太阳已经冲破层层乌云笼盖的枷锁。寒流过后,风仍是不停地吹着,但打在人脸上明显感到的是温热闷气。风变暖了,大灾后广袤无垠的荒漠令人感到憋郁,死亡的阴影笼罩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宇文玉瑗的脸色略透着一丝惨白,那身艳红华服早已破烂,尤其是左袖直直裂开了一大块,柔白的玉臂半裸在外。长孙晟见状赶紧跑到一旁,捡起一匹手感如冰丝般的纯白暗花对凤锦,视如粗布般强行撕扯下一大块。 再回头,尘粒乱飘,火舞黄沙,眼见千金公主已经迈步往队伍的方向走去,她孱弱的身体顶在暖风中摇摇欲坠。长孙晟踉踉跄跄地一路小跑,赶到公主身边,这次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华美的布料披裹在公主身上。 宇文玉瑗默默地任凭长孙晟为她加衣蔽体。看着长孙晟紧咬着嘴唇,一丝不苟地将锦缎两角系在自己的脖子上,公主的一双冷眸竟渐渐融化了,她的眼神化为如轻烟般惆怅。 系好结扣后,长孙晟后退一步,他刻意避开与公主对视,低着头来回打量公主身上的那块锦缎,只觉那块触感冰凉的缎子晃如一件雪白锦裘罩在她的身上。 在他眼中,漫天尘沙仿佛皆为她而舞,伫立在暴日下的佳人充满异域风情,绝世。这一刻,长孙晟没有察觉到,千金公主竟凝眸深望着他。素日凛冽孤清的公主,润红的樱唇边,泛起一丝姣美的柔弧。 公主随手理了理身上披着的锦缎,不再理会候在一旁的长孙晟,径直朝前走去。长孙晟寸步不离跟在公主身后,没迈出几步,他突然心里一紧,耳畔仿佛听到长剑嗞鸣。下意识向左瞥了一眼,果然发现自己的佩剑落在左前方不远处的沙丘下。剑身被黄沙掩埋了大半,但那质朴的冷铁剑柄却暴露在外,冥冥中指引着主人前来寻它。 长孙晟望了一眼千金公主,想告诉她自己要去拾回佩剑,但又不知道怎样开口。他皱着眉头,沉沉叹了口气,转身往沙丘处跑去。 抓起长剑,失而复得的喜悦令长孙晟一时忘情。他抚摸剑鞘,那熟悉的触感倏地传至心房,因在风暴中受到挫败而消减的那股男儿之勇,油然而生。 再看公主,她一如之前那般冷漠地走着。长孙晟放下心来,提剑小跑,刚刚跑开两步,却见到公主的脚步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的乳白矮驼愣了一下,转瞬间急急调头,毫无畏惧地朝着身后那片苍凉大漠奔去。 “公主,你要去哪?不要乱跑,危险!公主,快回来——回来——”长孙晟拔腿就追,边跑边喊。 沙砾纷飞,尘波浩渺,大漠恍若与天相接,直铺天地尽头。宇文玉瑗情绪激动,疯一般地直冲乱跑,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那抹莹白孤影就如这沙海中的一粒尘埃,随时都会被滚滚黄沙无情吞噬。 长孙晟身为武将,追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家公主轻而易举。跑开不到五十步,便眼瞅着要赶上千金公主。就在这时,一只双峰高驼神出鬼没般突然现身于公主正前方,冲开漫天飞沙,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狂奔不止。 宇文玉瑗大惊之下呆愣在原地,不叫不躲,只是一动不动地瞪大眼睛。眼见骆驼迅速向她逼近,千钧一发之迹,长孙晟当机立断狠狠地一个猛扑,直直将公主扑开,倒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紧拥住公主,暗暗发力在沙地上滚了几翻,彻底远离了骆驼奔跑的轨迹。 二人刚刚倒下翻滚到一旁,那只发狂的骆驼便撒野一般猛冲过片刻前他们所在的地方。骆驼壮实的四蹄踏过沙地时留下的深坑迅速被风吹乱,蹄印的痕迹转眼湮灭。 长孙晟狠狠喘着粗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公主,但她却死命地抓着自己的腰。宇文玉瑗双目空洞,他们侧身紧贴在一起,她不松手,他便不敢擅动。 没过多久,公主一下子缓过神来,她平静地盯着长孙晟的脸看了小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下一刻,手上发力把长孙晟直直推开,然后撑起身子想要爬起来,不料这一动之下却察觉脚踝处受了伤,现在根本无法起身。 长孙晟站起后发现公主受伤,猜想可能是方才她被扑倒的时候扭到了脚。他神色凝重,想直接将她背起,带她回到队伍里。许是有了之前的接触,长孙晟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他暗暗下定决心,这件事并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宇文玉瑗仿佛猜到了长孙晟的心思,吃力地向后挪动着身子,不等他靠近,径自说道:“你走开!我的琵琶我要去找我的琵琶!那琵琶一直挂在骆驼上,定是也被刚才那股大风刮走了。不准你拦着我,我一定要去找我的琵琶” 长孙晟大为疑惑,眼见千金公主强忍着脚上的剧痛,尝试站起身来,他急忙说了句:“公主别动,小心伤势加重,不如让末将去找你丢失的琵琶吧。” 宇文玉瑗突然停下一切动作,她抬起头犀利地盯着长孙晟,眼里闪过一丝犹疑。长孙晟却当她是无言默认,好言好语恭请道:“公主请先随我回到队伍那边,有人保护公主的安危,末将才能放心,全力以赴为你寻回琵琶。” “不!我哪里都不去。”宇文玉瑗厉声厉色,一双凤眼斜斜逼视长孙晟,尖锐的目光阴寒如刺冰般,击穿长孙晟薄弱的心房。 长孙晟刚要开口再劝,却又被公主抢了先机:“长孙将军,我就在这里等你。”公主的语气冷若冰霜,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坚定不移,容不得人半点质疑。 “公主,你这又是”他不忍心说出“何苦”二字,话说了一半便摇头叹息。望着执拗的千金公主,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她面前,关切地叮嘱:“那请公主在此稍候,一切小心。记住,如果遇到危险就大声呼救。”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左右张望周围不远处那些被风吹过来的残兵伤将,心里又是一揪。在这片充满死亡阴翳的沙漠中,已自顾不暇的军士又有谁会来帮助公主? 宇文玉瑗一下便看穿了他的担忧,随手抚了抚额前碎发,清冷地说道:“将军无需为我费神。”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对上他的深目,一语说完后更是转过头遥望无穷无尽的大漠,若有所思。 长孙晟无可奈何地抱拳朝公主行了一礼:“末将一定不负公主厚望,请公主在此稍候片刻,一切小心。”面对她那肆无忌惮的倔强,这股力量比荒漠中的沙暴更令人不可抗拒。 宇文玉瑗点点头,她也不看长孙晟,依然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沙尘,只是片刻前的锋芒已消失不见。等长孙晟远去后,公主恣意地尝试挪动身体,全身用力想要站起,无奈脚踝处伤得太重,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仍侧身坐在地上。 心有不甘之下,那一只纤纤玉手握拳狠垂沙地。一次次无情地撞击,直到血染黄沙,公主看着沙地上的血痕,自嘲似的哼了一声。她想亲自去找回自己的琵琶,可是现在竟动也不能动,千金公主深感挫败,高傲的头颅不由深深低埋。 就在这时,宇文玉瑗察觉有人正快步朝自己走近,直到那人驻步在她面前,她才缓缓扬起头,熟悉的人影倏然映入眼帘还有她的——琵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火舞黄沙(下) “将军”宇文玉瑗的声音中透着感激之情,同时伸手索要她的琵琶。 长孙晟面上却略有为难,他紧张地将琵琶递上,低声说:“末将没走多远就寻到了此物,但是捡起来的时候发现,琵琶上断了一根弦——” 宇文玉瑗对长孙晟的话不以为意,她横抱琵琶,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怀中乐器,指尖触感温润,渺然直抵心间。 长孙晟立在一旁心怀忐忑,下一刻却见公主不顾檀木琵琶已断一弦,径自弹奏起一曲小调。她发髻凌乱,身披一方织锦白缎,孤傲地坐在沙地上,清幽地拨弄着素弦。 风虐沙高,这一曲清调苍凉而不凄切,依稀透着淡漠的忧伤。清冷的琵琶乐音好似千金公主内心深处的呓语倾诉,那份感情是孤独,是寂寞,是思乡 长孙晟一时痴了,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千金公主。此情此景在他眼中,是一生所见最美好的画面。他能听出,公主的琵琶曲凝聚了真挚的情愫,那份深情饱含着一种莫名的感染力,迅速向自己袭来,将他的神魂都吸了进去。 直到曲终,长孙晟依然恍若梦中。他怅然感怀,双眼微红闪烁泪光。宇文玉瑗放下琵琶,自言道了句:“四弦亦能弹奏。” 长孙晟冷不防回过神来,没听清千金公主刚才说了什么,怔怔望着她。公主却不再说话,只一味脉脉地看着自己的琵琶。沉默良久后,长孙晟终于按捺不住,试探性地说了句:“公主,不如我们回去吧。” 宇文玉瑗转头看了眼长孙晟,嘴上什么也没说。长孙晟不解其意,再问:“公主,我带你回去好吗?” 这次,宇文玉瑗依然没有回应,但她微微颔首,避开与长孙晟对视。长孙晟见状也不再多说,一步跨上前,径直抓起千金公主的一只手,转身哈腰微微一扯便将她拉上自己的背。 宇文玉瑗万没想到长孙晟会一下把自己背起,扭着身子抵抗不休。长孙晟厉声斥道:“别动。抓好琵琶,环住我的脖子。” 宇文玉瑗顿时停止挣扎,她面有尴尬,却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伏在长孙晟的背上,一动不动。回去的路上,二人未有只言片语,但他们的心绪都颇不宁静,各怀心事。 等走到大队人马处,风沙已完全停下,宇文庆正在指挥灾后急救。他本是焦虑不安,听闻长孙晟和千金公主归队,那颗战战兢兢的心倒是稳下了大半。 长孙晟将公主安顿好后,便去找宇文庆商量眼下情势该如何应对。二人刚说了没几句,长孙晟突然看到远处出现一支百余人的驼队,正急匆匆地朝着这个方向前进。不知来者何人,宇文庆和长孙晟顿时提高警惕,当即下令严防戒备。 远处的驼队渐渐行近,宇文庆看到对方打着的是沙钵略可汗的金狼图腾旗号,这才放下心来。沙钵略可汗派出的这队人发现大周和亲队伍的踪迹后,立即遣数十人上前接应。 宇文庆和长孙晟从这批人的口中得知,沙钵略可汗一早预测到会有风暴突袭大漠,担心和亲公主一行人会在沙地中遇险,所以当即派出二百人领百只骆驼前来迎接公主的和亲使团。 又过了一会儿,后方大队也匆匆赶上。宇文庆与长孙晟友好地以当地礼节,和前来救援的突厥领头官员互相问候。之后,宇文庆向来使请示,希望他们这批人可以分成两队,一队人护送千金公主先行离开,剩余的则留下由自己指挥,收拾此地残局后再行。 突厥来使当即同意了宇文庆的安排。长孙晟自请与千金公主随行,贴身保护公主安全,宇文庆点头应允,并差遣其向公主汇报此事。 千金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并无异议,一如既往地淡然冷漠。她听从长孙晟的安排,一路晃晃悠悠地坐在骆驼上,终于在黄昏时分出了大漠。 天渐渐黑了,空寂的夜里只能听到风吹草动的“沙沙”声。晚风干净,却把人心撩动得起伏不安。 长孙晟走出沙漠后才得知,沙钵略可汗为表重视周朝与突厥和亲之喜,亲自前来迎接远嫁而来的千金公主。三天前,他率领千余人直出王庭,星夜兼程朝南进发,于昨晚赶到距大漠十里外的一片空旷游牧草原,在那里停下,安营扎寨。 换乘车辇的时候,宇文玉瑗从长孙晟口中听闻了此事。她一言不发,只是朝长孙晟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让他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马车突然停下,宇文玉瑗的心也随之咯噔一震。侍女打开车门那一刹那,宇文玉瑗被一片突如其来的通明火光晃痛了眼睛。她伸手抵在额前,双眸闪烁,明明灭灭间看到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最前方当中的位置。 宇文玉瑗察觉到那人的目光也聚在自己身上,他两眼直勾勾地瞪得溜圆,一股猛火倏地在眼中升腾。很容易便猜到为首的男人就是沙钵略可汗,公主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无情地一揪,但又不痛不痒,不喜不悲。她保持着高贵端庄的姿态,忍着脚上的伤痛,缓慢从容地步下车辇。 可汗见到公主先是目瞪口呆,转而好像打量货物一样对她上下检视,并投以赞叹的目光。 公主下车后,在场的突厥人齐齐鞠躬行礼,呼声嘹亮:“欢迎尊贵的可贺敦远道而来,欢迎突厥的女主人驾临草原。” 见到众人对自己热烈相迎,宇文玉瑗面泛红润。虽有伤在身,需两位侍女贴身搀扶,但公主悠然而立,好像一只盘旋在草原上空的白雕。她的下颚微微扬起,优雅大气,容光映照着在场所有的突厥人。 可汗察觉到公主脚上有伤,不等她前行,突然豪放地迈开大步,直奔公主而去。宇文玉瑗见到可汗主动朝她走来,忙在侍女的搀扶下庄肃地弯腰行了一礼,“可汗安好。” 沙钵略可汗也不回话,径直伸出双手,伴随着朗朗大笑,一下子便将千金公主拦腰抱起。公主突感受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沙钵略可汗把她抱得更紧,对着她耳边轻语:“我亲爱的可贺敦,不要害怕,我带你回家。” 宇文玉瑗倏地一怔,她放松警惕,主动伸手揽住可汗的脖子,巧笑嫣然。公主的心里平静得如一潭清水,未泛起丝毫波澜,但她面上笑若桃花,又泛点娇羞,轻声道:“可汗,你是草原上最勇猛无敌的苍狼,化身成伟大的男人,来到我的身边。” 沙钵略可汗温柔地凝视着千金公主,他对这个美丽的女人一见钟情。二人伴随着众突厥人热烈的欢呼声,一路含情相顾,缓缓走进高大的可汗大帐。 “你有伤在身,今晚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要出去和兄弟们一起彻夜狂欢,就不能陪你了。”沙钵略可汗小心翼翼地将千金公主安置在厚实的羊毛软毯上。 公主点头微笑,可汗看着烛光下那张明艳动人的笑颜,一时情难自禁,俯身凑到公主额前。他正要吻下去,宇文玉瑗却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直直避开可汗的亲吻。 沙钵略可汗没有生气,略有尴尬地对着惊慌的公主憨憨一笑,“等会儿我派人送吃的给你,吃完以后就早点睡,尽快养好你脚上的伤。” 宇文玉瑗压低着脑袋点头不语,沙钵略可汗拍了拍公主的肩,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帐篷。 突厥人与和亲而来的官兵左右分列候在帐外,见到可汗出帐大家顿时肃静无声。沙钵略可汗高声发话,边走边说:“可贺敦在沙漠中受了伤,所以就不能和兄弟们一起狂欢了。但是大家不要在意,篝火已经燃起来了,让我们一起去尽情地吃喝,尽情地歌舞吧,欢迎远方而来的周朝客人!” 可汗的话一呼百应,场面瞬间沸腾了起来,突厥人纷纷欢呼雀跃。沙钵略可汗走到宇文庆面前,邀他同行欢庆。宇文庆通过随行译官,友好地回应沙钵略可汗,二人勾肩搭背,走在最前面。 篝火晚会热烈喧闹,豪爽的突厥人载歌载舞,烤肉c马奶酒供应不绝。宇文庆和沙钵略可汗相谈甚欢,两国人也相处融洽。长孙晟见突厥的晚宴和中原大相径庭,没有固定的座位,大家一切随性而为,于是便趁人不注意时先行离去。 他取了自己带来的一些药物,送到千金公主所在的帐中。千金公主胃口不佳,可汗派人送来的食物未进丝毫,两位贴身侍女苦劝无果,正为此犯愁。 公主见到长孙晟进帐,冷冷地问了句:“这么晚了,将军来我帐里作甚?” “末将来给公主送一些治疗扭伤的药,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平日里操练受伤时,我就用此药,比寻常伤药效果好上很多。”长孙晟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侍女,交代如何敷药,又让那两位侍女立刻出去准备。 现下,帐中只剩下长孙晟和千金公主。长孙晟感到二人独处一室甚为不妥,于是道:“末将先行告退。公主今日历尽艰险,一路奔波,也定是疲惫不堪,不如敷上药后就早些歇息吧!” 宇文玉瑗漠然地瞥了一眼长孙晟,转而又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怀中的琵琶。 长孙晟见到此情此景,心中顿感绞痛。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关切地问:“公主公主,因何事而感伤?” 宇文玉瑗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句:“多谢将军今日在沙漠中救我一命。” 长孙晟微愣,一时无语。宇文玉瑗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的脸,语气平静地说:“将军一路上对我细心照顾,辛苦了。” “公主——”长孙晟受宠若惊,抱拳行礼:“末将奉圣上之命护送公主,所做都是我分内之事。” 宇文玉瑗没有接话,但她的目光仍停留在长孙晟身上。两个人默默僵了好一会儿,长孙晟压抑住心中的波动,慨叹道:“公主以一己牺牲换来我大周边疆安宁,末将身为男儿甚觉羞愧。” 这句话触动了千金公主的苦楚,不想让他再说,忙调转口风,嘲讽道:“以和亲维系两国关系乃古之惯例,将军不必有此感想。只是我大周内忧外患——恐怕不是我一介女子之力能挽救的。” 长孙晟听出她话中深意,公主矛头直指丞相。他心知杨坚有雄心壮志,左右为难,无奈只得冠冕堂皇地说:“公主何出此言?圣上虽年幼,但有丞相辅助,定能剿灭那些乱臣贼子!” 宇文玉瑗冷笑一声,目光犀利地瞪视着长孙晟,斥声道:“丞相丞相?将军还真是唯丞相马首是瞻啊!”一句话说完,她扭头转身不再看他,最后丢下一句:“我累了,请将军现在出去。” 长孙晟低落地垂下头,无奈地说:“我这就走。”挑开帐篷时,他回头看了看千金公主,叮嘱道:“末将送来的药,希望公主能按时敷用,五日定能痊愈。” 长孙晟出了大帐后漫无目的地在外游荡,他远离喧嚣,往僻静处走去。抬头仰望一轮圆月,他那坚毅的脸映在月光下更显敏睿。忽然一股冷风驰过,长孙晟不由驻足在风中,他伸出手触摸无影的风,心中怅然感怀:想当年我碌碌无为,丞相于微时对我大加赏识,更施以鼓励。现下,他给了我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定不能因为私情耽误了丞相的嘱托。那突厥对中土素有野心,我定得使其有所畏惧,不敢再虎视眈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烂漫不可名(上) 夜阑静,关中长安城里突然刮起阵阵北风,打破了晚空的静谧。身处正阳宫的杨坚正在小室内沐浴,他屏退下人,独自浸在浴池中。满室水雾缭绕,泡在热水里的杨坚不但没有舒缓心神,反而更加躁郁不安,愁眉深锁。他靠在池边闭目沉思,隐约听到风声呼啸,不知这风是不是从漠北刮到京城的。 独孤夫人手捧一套新衣进入浴室,她见到杨坚怔怔出神,于是先把衣物放到一旁,自己踮着足轻声上前。夫人跪坐在池边,掬一捧温水浇到杨坚头顶,打趣说道:“夫君,你沐浴的时候也皱着眉,我看你那眉毛就要长到一起了,小心谅儿嘲笑自己的爹爹是个‘一字眉’的老妖怪。我看你还是别再想烦心事了,再这样可真要一下子老十几岁了。” 杨坚冷不防地回过神后,只听清了夫人最后一句话。他先是伸手把脸上的水抹干,转而看向夫人,叹气道:“近日来,响应尉迟迥的叛军越来越多,战况不知怎样,我怎能不愁啊!” 独孤夫人拍了拍杨坚的肩膀,他当即心领神会把手上的软巾交予夫人,然后向前倾了倾身。独孤夫人细心地为杨坚擦背,同时安慰道:“夫君,你放宽心。韦将军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再加上各路总管军助阵,一定会得胜回朝。” 杨坚闭目享受着夫人的温柔,舒缓地吟道:“我对韦孝宽甚是有信心,只是不放心那益州总管王谦和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不知他们何时就会响应尉迟迥叛乱!尤其是这司马消难之女还是当今正宫皇后,终日侍奉在皇上左右,我总觉得甚为不妥。” 独孤夫人当即笑着回了一句:“那我们就安排一个可靠之人去侍奉皇上。” 杨坚大为不解,转过身好奇地问:“夫人的意思是” 独孤夫人直直按着杨坚,让他回过身,继续给他擦背,同时解释道:“去年我们府上送进宫一个小女孩给丽华,现在被她分配去侍奉娥英。那孩子甚是乖巧,送进宫前我还调c教过几天。前几次去看望娥英,发现她现在历练得更是稳妥识礼。不如跟丽华说一声,向她要了这孩子去侍奉皇上。毕竟是从府上出去的孩子,也算是自己人。丞相认为如何?” 杨坚满意地点头道:“一切就依夫人所言。”他又不安分地转身靠在池边,牵过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摩挲,狡黠地笑道:“不如夫人也宽衣,让为夫服侍你沐浴,为你消乏解忧。” 独孤夫人使劲将杨坚推到池中,嗔笑一声:“夫君,你又不正经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困得很,就先回去了,你要是洗完了,也赶紧出来吧。” 见到夫人起身就往外走,杨坚急忙从浴池里爬了出来。他披上浴后干身的布衣,追上夫人,道:“还未替我更衣呢,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独孤夫人推搡一下,指了指放在旁边的衣物,笑着说:“新衣就搁在那,这一套是我亲手做的。不过劳你大驾,自己换了吧,我得先回去收拾床铺。” 杨坚顺着看过去,“又是新衣?之前的还能穿,这样真是有些奢侈了,以后还是少做些衣裳为好。先把这个收了,我还是穿之前那套吧。” 独孤夫人瘪着嘴,伸出手直朝着杨坚的头顶敲了一下,训道:“没有新衣,哪来的旧衣。我看你真是老了,一味地墨守成规,我都要跟着谅儿一起嘲笑你了!” 杨坚不禁“哎呦”一声,他缩了缩脖子,挠着头憨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是我狭隘了。” 独孤夫人故作不屑地哼道:“丞相定是没看过我送你的那本《世说》。” “夫人此言何解?”杨坚反问。 “等你得空了,认真翻翻那本书,就知道了。”独孤夫人狡黠地朝杨坚眨了眨眼。 杨坚也不再追问,拉起夫人的手,深情地看着她说:“这次我记住了,闲暇时一定认真看看那本书。现在时候确实不早了,有劳夫人先回去铺床,我换好衣服,就回房就寝。” 独孤夫人点点头,脸上挂着浅浅笑靥,直直退了出去。夫人走后,杨坚愁容复现,方才的轻松不过是不想要夫人担心,而刻意流露之态。但他转而又想,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自己在此犯愁也是无济于事。 杨坚苦笑一声,不再让自己多想,他麻利地换好衣服,静静地往寝室走去。 次日上午,独孤伽罗差遣她的贴身侍婢到杨丽华宫中。临行前,她再三叮嘱自己的心腹,一定要向太后说明天台照顾皇帝的人手不足,让太后知道要走夏蔓乃是不得已之举。独孤夫人同时顾及到,娥英突然失去夏蔓服侍,可能会心情失落。于是表示如果太后同意,就请娥英公主来正阳宫小住几日,由自己这位外祖母亲自照顾。 独孤夫人的贴身侍婢刚进到弘圣宫的前院,迎面竟看见夏蔓和杨秀从正殿门内走出来。杨秀见到母亲的侍女,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察觉出她看到夏蔓和自己在一起时,露出的惊异表情。 夏蔓倒是感觉到有些不妥,转头望了一下那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侍女,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也就没有在意。 两人走到前院一个角落里的树阴下,现下时节大片玉兰树上坠满了沉甸甸的鲜红果实,芬芳四散。夏蔓羞涩地笑了笑,提醒道:“我们可先说好了,如果我跳得不好,你可不准笑我!” 杨秀嘴上不耐烦地嘟囔着:“好嘛,好嘛!自从长孙妹子回家后,这宫里就只剩下你一个玩伴了。这几天家里事多,好不容易才来找你一次,你赶紧让我见识一下你到底练了个什么新花样儿的舞蹈。”说这话的同时,他暗暗打量着夏蔓今日所穿的一身嫩粉色宫装,只觉得这套衣裳衬得她更加柔婉可爱。 “嘻嘻我这就跳给你看。”夏蔓欢快地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正要起舞时,站在一旁的杨秀突然咋咋呼呼地大喊一声:“停停,停停停你等等,等等再跳!” “怎么了?”夏蔓瞪着小眼睛,疑惑不解。 杨秀狡黠一笑,弯腰拾起一片落叶,先是用袖子蹭蹭,然后捏着叶子在夏蔓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我给你来点声音,让你和着小曲儿跳。” 夏蔓惊讶地问:“你会吹叶?” 杨秀拍拍胸脯,炫耀道:“这有何难!家中兄弟几个人里,我吹得可是最好的。五弟成天央求我把这门绝技传授给他,可是教了五六次,他愣是怎么也学不会。你听好了,我这就给你吹一个拿手的小调!”说罢,他两手分别持叶片两端,将叶子置于唇边,轻轻吹气。 明亮清新的乐音骤然响起,飘荡在树影间,欢快悦耳。夏蔓听到叶片吹奏出的调子,脸上荡漾起明媚的笑靥,她和着小调脚下回旋一转,翩翩起舞。 碧影摇曳的玉兰间,一缕缕柔光由树丛的缝隙投射进来。少女稚美的脸庞上,柳眉c雪肤c朱唇c笑窝都晕染了一层淡光,随心而舞的小人儿宛如玉兰幻化出的精灵。 遥远处那条幽深的走廊上,一个沉静温润而又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隐在阑干后,窃窃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是杨坚的二儿子,已年满十二的杨广。刚给大姐杨丽华问过安,此时正要回正阳宫,不料路上竟遇到这番有趣的光景,便驻步在廊柱后,偷偷望着远处的四弟和小宫女,欣赏那个少女飒爽的舞姿。 七月流火,杨广身着一席淡白色长衫,潇洒飘逸,透着一股稳重的成熟之息,头顶笼巾束发,映衬着那张五官如精雕玉琢般的脸。与杨秀截然不同的是,他面如冠玉,少了些英伟骏武,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风度翩翩的儒雅贵气。 夏日的微风吹过回廊,融为一股蔼蔼暖流。杨广平静地隐在廊间,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树阴间那幽婉的少女随性起舞,四弟杨秀吹叶相伴。时间仿佛静止了,他深邃的眼底一脉地平和宁实,所思所想尽藏于心底,颜上流露出的仅是静默的悠然。 玉兰树下,夏蔓欢快恣意地跳着舞着。杨秀以为她曾是个跑过江湖的卖艺女,舞技定是娴熟精湛,本抱着欣赏的态度来看她跳舞。结果没想到她跳得竟与寻常舞蹈大相径庭,不见丝毫柔美之态,而是胡乱地旋转踢踏,舞姿看起来拙劣不堪。 夏蔓越跳越快,时而腾空跳跃,时而热烈摇摆,步伐急如风驰。杨秀见她浑然忘我地持续旋转c动作飞快,衣袖与裙摆轻柔瑰逸,但那蹬踏腾挪的姿态实在让他忍俊不禁。 杨秀知道夏蔓用心而舞,强忍着笑意,他嘴唇微颤,叶片吹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夏蔓丝毫没有察觉到四公子的异样,反而越跳越欢快,围着一棵玉兰不停地转圈。看到这里,杨秀再也坚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笑之下,他便再也收不回先前压抑的情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夏蔓大笑不停。 舞意正浓的夏蔓兴致突然被打断,见杨秀因她跳舞的样子而笑到肚子疼,尴尬之下脸上倏地涨得通红。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直直看着狂笑的杨秀,窘迫不已。 杨秀笑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言行有失,他正要道歉时不经意一瞥,看到吴式微从正殿大门内走出,看样子竟是朝着他们这边赶来。杨秀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夏蔓顺势望去,见到式微,她失落的情绪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躲在回廊后的杨广也看到了吴式微的身影,他面上没有惊起丝毫波澜。为避免与人闲话招呼,杨广微微整理了下长衫,轻拂衣袖,转身离开。 他渐渐远去,脚下步伐急促却不失平稳,青砖地上一抹高傲而典雅的影子拖得寂寞沉长,直到他翩然地消失在幽幽长廊的另一头。 午后,吴式微亲自将夏蔓送往天台。路上,她不禁想起一年半前,自己就是这样把这个小丫头领到了皇太后宫里。式微顿生无限感慨,细细观察着默不作声的夏蔓,依然是那张稚嫩清秀的面庞,但她身上隐约多了些不一样的气质。可是,究竟哪里不同?式微自己也说不出来。 走了一段时间后,吴式微又发现,这两次领路竟是如此的相似。她瞧着年幼的夏蔓一路上始终心事重重,不禁好奇问道:“你不愿去侍奉皇上?” 夏蔓愣了片刻,急忙摇头道:“不是。我担心”她压低着脑袋,不再说下去。夏蔓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仓皇,这细微的变化被式微一览无遗。 吴式微没有去探究夏蔓心里的小秘密,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道:“别害怕,刁蛮的娥英公主你都能照顾得无微不至,让皇太后万般满意,更何况是善良纯稚的皇上呢?” 夏蔓点头轻轻浅笑,但她心里仍然焦虑不安。上午,式微来告诉她独孤夫人把她调配到天台,日后负责照顾皇帝起居。听到这个消息后,身旁的杨秀表现出的惊愕和不悦昭然可见。 夏蔓不知他为何会因此事不高兴,也许因为天台乃皇帝寝宫,日后再找自己多有不便?这是夏蔓唯一想到的理由。 她知道,选在君王侧是很多宫女梦寐以求的机会。之前自己有幸救驾,皇上对她信赖有加。虽然她也愿意同随和的皇上接触,但是自己深深舍不得娥英公主,更不想失去杨秀这个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烂漫不可名(下) 此前来天台的次数不少,唯独今日夏蔓是闷闷不乐地进了这座宏大的宫殿。式微见夏蔓一脸失落,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夏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式微回以感激的微笑。 小皇帝宇文阐听到夏蔓要来服侍自己的消息后,暗自激动不已,用过膳后便候在正殿,焦急地等待着夏蔓的到来。听到有人通传夏蔓进殿,宇文阐“噌”地一下从小案后蹦了起来,正要跑上去迎接,但他步子还没迈开就突然缩着身子坐回原处。 看到吴式微跟在夏蔓身旁,宇文阐顿时无精打采,两手支着下巴撑在案前,看着二女渐渐走近,跪地行礼。 式微察觉出皇上对自己多有顾忌,起身后恭敬地禀道:“奴婢已经把夏蔓送来了,该如何安置,就请皇上自己作主吧。” 宇文阐偷偷瞄了眼夏蔓,小声对式微发话:“你回去和母后说,多谢母后关心,这份心意朕感激不尽。” 式微点头,关切地说:“太后还吩咐奴婢嘱咐皇上,一定要保重身体,最近天气热,饮食要注意清淡些。更重要的是,太后希望皇上勤加读书,学习如何理政。” “朕知道了。”宇文阐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畏首畏尾地说。 吴式微见皇帝不喜和自己说话,于是很识趣地俯身一拜,“奴婢先行告退。”临走之前,她对夏蔓点头示以和煦的微笑,夏蔓心领神会,与她相视而笑。 宇文阐直到看不见吴式微的身影后,才站起来跑到夏蔓身边,拉着她的手就往内殿走,“你赶紧过来,朕带你去看那些鱼,一尾尾的都长得这么大个儿了!”他边说边比划着,一次次地强调:“夏蔓,夏蔓你可看仔细了,真是有这么大呢!朕现在就带你去瞧。” 正值兴高采烈之际,宇文阐却见夏蔓忽然低下头退后了两步,然后恭敬地行礼:“拜见皇后。”他撇撇嘴,眼睛里的光灭了大半,转过头和身后的司马令姬打招呼:“皇后,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计划如何削减后宫开支用度吗,竟然这么快就算好了!” 司马令姬俯身见礼,然后轻描淡写地回道:“早上听说太后要把夏蔓送来宫里,刚才算算时间,觉得差不多该到了,就出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哦?这样啊——”宇文阐苦笑一声,他知道接下来司马令姬难免会啰嗦一番,成婚这么久他早已习惯成自然。 司马令姬果然没让宇文阐“失望”,她立即温和耐心地对他规劝道:“臣妾希望皇上不要再贪玩了,一切应以国家大事为重!依臣妾看,皇上还是把夏蔓交给我吧,由我来安置她。” 宇文阐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不舍地望了眼夏蔓,转过身垂着头对司马令姬道:“皇后所言甚是,那朕就先去读书了。” 司马令姬欣慰地点点头,行礼恭送宇文阐离去。之后,她转而望向候在旁边的夏蔓,淡然地说了句:“跟我来吧,你的那一点东西之前有人送过来了,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房间,东西也放进去了。夏蔓,你要记住,今后服侍皇上,要多提点他专心学业,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谨遵皇后教诲。”夏蔓跟在司马令姬身后,诚惶诚恐地应答。 次日晌午,宇文阐和司马令姬一起在正厅用膳。夏蔓最后端上一个精致的亮银瓷盘,满盘玲珑碧白的茉莉花间摆了两只翠碗,内盛芬香浓郁的茉莉花软糕。 司马令姬欣赏着莹绿小碗内的糕点,只觉赏心悦目,不禁吟道:“玉椀承花落,花落椀中芳。”诗念了一半,她转向宇文阐,施以优雅一笑:“皇上,还记得接下来的两句是什么吗?” “啊?之后的两句”宇文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可怜兮兮地望向端着一盘鲜花的夏蔓,眨了眨眼睛。 夏蔓急中生智,急忙捏起一朵茉莉花,眼疾手快地将那花掷进宇文阐面前的小杯中。宇文阐心领神会,他受到启发后,猛地想起了之前背诵过的诗句,磕磕巴巴地念道:“酒酒浮花不没,花含花含酒更香。” 司马令姬点头首肯:“明帝的这首诗皇上吟得很好。明皇帝不仅才情非凡,更难得的是他虽表面柔弱,内心却很有主见。当年宇文护欲另挟天子而毒害明帝,明帝临终前硬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拼尽力气口授遗诏传位于武帝,这才断了宇文护欲立幼子而独揽大权的阴谋。皇上不仅应记住明皇帝的诗,还应学习他的气节,即使无法做到如武帝般英勇,至少应如明帝般坚毅。” 宇文阐抓了一把夏蔓端着的那银盘里的茉莉花,捏捏扯扯地把玩着。听司马令姬把话说完,他随口应了两句,就再也坐不住了,胡乱找了个借口:“朕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就不在这耽误时间了。皇后慢慢品尝这茉莉花糕,朕该去书房读书了。”不待司马令姬应声,宇文阐就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一旁的夏蔓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同时思索着皇后方才那一席话。隐约觉得皇后的话似乎言有所指,但她又猜不透其中深意。 司马令姬唤来她从家里带进宫的侍女,直接问道:“晚上那道‘跳丸炙’的材料都备齐了吗?” 侍女回答一切都准备妥当,司马令姬点头吩咐道:“我有些乏了,过午后去小睡一会儿。你自己去小厨房里监督着他们吧,记住一定要把羊肉c猪肉都切成细丝,配料除生姜c藏瓜c葱白外,还要放入五叶桔皮,将肉馅与辅料合捣后,一定要均匀捏成弹丸大小。另外改用猪肉做肉羹汤吧,皇上前日说他不喜欢羊肉的膻味。” 侍女听司马令姬说完这一连串话后,才面露难色道:“皇后,奴婢奴婢过午要去给阿史那太皇太后按摩。前天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说最近身子骨不舒坦,你就向她说起奴婢会点家里祖传的手法。太皇太后试了以后赞不绝口,让奴婢以后每隔两天就过去一次。” “是有这事,我倒是给忘得干净。”司马令姬淡然道。她思索了片刻,又对侍女说:“那你赶紧去准备一下吧,服侍太皇太后可不能马虎。” 侍婢告退后,司马令姬坐在小案前呆呆地盯着玉碗中的茉莉花糕,自言自语道:“该让谁去好呢?” “皇后,不如就让奴婢去厨房帮忙吧。”夏蔓见司马令姬伤神,自告奋勇道。 “你?”司马令姬瞥向夏蔓,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良久后才语调平平,漠漠地说了句:“厨房里的活儿你不熟悉,干不了。我也不吃了,把这些东西收了吧,然后去干你该做的事儿吧。” 夏蔓恭敬地应声,司马令姬又小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往后殿去了。夏蔓和几个宫女一起收拾小案上的食具。旁边两个年长些的宫女窃窃私语:“我和你说,昨天厨房里剩下了一碗玉沫红豆粥,总管大人赏了给我。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我从来没吃过那么甜的豆粥。” 另一个宫女酸溜溜地接道:“你就有口服了,平白吃了那么多好东西。有好吃的也不知道分一口给我这个姐妹。” 夏蔓扭头注视着那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发现后翻了个白眼,啐道:“别看闲眼儿了,好好干你的活儿。”夏蔓没有说话,那两人也不再闲谈。 送食具的路上,夏蔓走在一众宫女的最后。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和宇文娥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无比怀念那段时光。天台这里也不是不好,但为什么总觉得不自在呢?夏蔓疑惑不解。 一直到这晚临睡前,她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也许是因为她来得突然,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夏蔓安慰自己,再过几天,一切都会好的。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又过了两天,这段时间倒是风平浪静,除了宇文阐有几次偷偷和夏蔓玩耍时,正巧被司马令姬发现。司马令姬每次都是好言规劝其去读书,有一次夏蔓也跟着说了几句希望皇帝勤加学习的话,扫了宇文阐的兴致,再无其他新鲜事发生。 夏蔓到天台的第五天,用过早膳后,杨丽华差遣式微送来了一个装满新鲜葡萄的食盒给宇文阐和司马令姬。式微问完安,把锦盒放下,传达了杨丽华的心意,就告退了。夏蔓把葡萄从食盒里分出,呈给皇帝皇后每人一小碗。 宇文阐担心司马令姬再考他诗辞,主动和正在为自己剥葡萄的夏蔓说话:“你今天都干了什么活儿?说给朕听听。” “奴婢早上打扫了皇上的书房,然后就到时辰传膳了。”夏蔓剥着葡萄,如实作答。 宇文阐笑着夸奖道:“不错嘛,刚才去了趟书房取本书,朕就觉得今天那里格外干净。” 夏蔓谦卑地对道:“谢皇上夸奖,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说这话时,她已经剥好了七八颗葡萄。 司马令姬笑着插了一语:“皇上别净顾着说话了,赶紧尝尝这葡萄吧,真是甜到心里去了。” “嗯,嗯”宇文阐随手抓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一吃之后竟也大加赞赏道:“真是太甜了,好吃。” “皇上喜欢就多吃点。”司马令姬把自己小碗里的葡萄全倒进宇文阐的碗中。她起身见了一礼,悠然地说:“阿史那太皇太后的寿辰将至,臣妾要去为太皇太后准备寿礼,先行告退。” “那你就快去吧。”宇文阐的声音里明显透着一丝欢欣。 临走前司马令姬又添了一句:“皇上吃完葡萄,就去书房读书吧,莫要再贪玩了。” 宇文阐敷衍道:“朕知道了,一会儿就去。”眼见司马令姬转过身,不待她走远,宇文阐就对站在一旁剥葡萄的夏蔓挤眉弄眼。夏蔓一愣,也不知皇帝究竟是何意。下一刻,宇文阐突然抓起夏蔓的手腕,将两粒去皮的葡萄塞到她手上,“你也尝尝,好吃着呢。” 夏蔓诚惶诚恐,拗不过皇帝的执意,怯怯地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紧张之下几乎将那颗葡萄囫囵吞下。 “好吃吗?”宇文阐眨着眼睛,急切地问。夏蔓微微点头,挤出一丝略有尴尬的笑容。 宇文阐见状高兴得脸上好像乐开了花一样,他又抓了三四颗葡萄,急急去拉夏蔓。但这次不等他把葡萄塞给夏蔓,突然有一人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 那人还没跑到殿前,就已猛然停下脚步,呆愣在不远处。他讶然地望着皇帝拉着夏蔓的胳膊,欲送葡萄给她吃,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 宇文阐和夏蔓一齐转头,没想到来人竟是杨秀!只见他满头大汗,手上拎着一个食篮,装了满满的红葡萄。 面对突如其来的杨秀,夏蔓心里一紧,顿时乱了分寸。她下意识地一使劲,猛地甩开宇文阐,抽回自己的手。宇文阐不知发生了何事,对这个无礼地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疑惑不解地望着夏蔓,看到她好像做错事一般压低着头,更是感到奇怪。 三个人就这样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地僵持着。片刻后,杨秀上前几步,对宇文阐行过礼后道:“有人给家里送了些葡萄,我听说早上二哥拿了一篮送到太后宫里了,当即也去装了一篮。这些葡萄都是我亲自挑的,是最大最饱满的,想送给皇上和皇后,不过没想到你们这都已经吃上了。” 夏蔓窘迫不已,也不知该不该去接杨秀送来的那篮葡萄。宇文阐呆愣着看看杨秀再看看夏蔓,同样无所适从。就在这时,一旁传来司马令姬的声音:“原来丞相的四公子来了,幸好我落了东西,要不就见不着了。” 杨秀急忙对司马令姬行礼,皇后出现后气氛好像缓和了许多。司马令姬走到杨秀身边,看着满篮的葡萄,笑道:“早上太后差人送来了一些葡萄,刚才吃的时候皇上就赞不绝口。我还可惜只有那少许,不够皇上享用呢,没想到四公子就及时地来了,还带了这么多葡萄,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杨秀得到皇后的夸奖,表情不再那么僵滞,从容道:“皇上皇后喜欢就好。” 司马令姬接过食篮,转交给一旁的夏蔓。夏蔓提着篮子,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杨秀,而杨秀此时也正注视着夏蔓。一望之下二人目光相交,夏蔓没想到杨秀会盯着自己,惊慌中忙俯身对宇文阐和司马令姬说:“奴婢把这篮葡萄送到小厨房去。” 杨秀见到夏蔓对自己这个态度,怫然不悦。他自请告退,狠狠甩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朕吃得差不多了,这就去书房温习功课,皇后也去忙吧。”宇文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急急地走开了。 忽有一阵清风吹进前殿,司马令姬停下脚步,望向门口处。“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她声音轻柔地问守在一旁的宫女。 小宫女皱了皱眉毛,不确定地答道:“回皇后的话,好像是南风?” “南风?南风”司马令姬清澈的双眸一下子黯淡了,她伸手去触摸那股微微吹向自己的风,低声喃语道:“我也觉得是南风,这风定是从郧州刮来的。父亲,你还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重拳出击(上) 七月二十四日,杨坚近日所忧之事终于发生,郧州总管荥阳公司马消难响应尉迟迥举兵叛乱。他以开府田广等为心腹,杀郧州总管府长史侯莫陈杲c郧州刺史蔡泽等四十余人。所管辖的郧c随c温c顺c沔c环c岳等九州,鲁山c甑山c沌阳c应城c平靖c武阳c上明等八镇,归附于他。司马消难还以其子司马泳为质,向陈国求援。 两日后,接到消息的杨坚命郑州总管杨国公王谊为元帅,李威c冯晖c李远等为行军总管,发荆襄之兵讨伐司马消难。 任命完讨伐司马消难的行军部署,杨坚坐在正殿里的高案前发呆,他一言不发,苦苦沉思。独孤夫人相伴在其左右,她知道此时他需要静心思考,所以只是静静地候在他身边,眼含深情地凝望着自己夫君沉寂的样子。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突然间杨坚双拳紧握,双目飘忽闪烁。下一刻,他沉沉吐出一句:“夫人,让下人去准备些美酒佳肴,统统用府上最精致最华丽的食盒装好。尽快,一定要快。” 独孤夫人疑惑着起身,不禁问了句:“夫君急需美酒佳肴作甚?” 杨坚依然在愁思中,也不回答夫人的话,又径直吩咐道:“再让人去把杨弘和元胄叫来。” “我知道了。”独孤夫人轻轻抚摸着杨坚的头,一根白发触目惊心。她不忍再看,刚转过身正要离去之际,杨坚倏然缓过神来,一把扯住她的手。 他满含歉意地看着夫人,解释道:“几日前听公辅之言优待五王,可如今,我是越发觉得此举不妥。他们毕竟威望甚高,如果也趁乱造反,怕是极难应对。所以,为夫决定”杨坚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撇过头,不敢再看夫人。 不等杨坚把话说完,独孤夫人震惊地打断他:“夫君,你要以身犯险?” 杨坚苦笑一声:“不以身犯险,怎能证据确凿呢?”看到夫人眼眶微红,他不忍心,只能低下头直直盯着夫人那只柔软但又饱经沧桑的手,缓缓说:“五王之中,以赵王宇文招和越王宇文盛实力最强c最具祸心,一直以来总有人跟我告密他们意图不轨,不得不除。” 独孤夫人知他心意已决,便不会回头,于是强忍着不舍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那夫君多带些军士随行,万一出现什么突发事件,也好有人照应。” 杨坚摇头,凝重道:“断然不可!此举无疑是打草惊蛇,甚至还能落人话柄。此番我只带杨弘和元胄二人,携美酒佳肴拜访赵王,如此光明正大,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者,元胄英勇过人,有他在夫人不必担忧。” “一切就依你所言。”独孤夫人也不再劝,抽身出去,按杨坚的要求打点一切事宜。期间,她细细思量着杨坚点名提出的二人。 杨弘与杨坚同祖,其祖父早丧,随父亲借住曾外祖父之家。在齐国之地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直至齐被周所灭,他才得以与杨坚相识。独孤夫人知道,自己的夫君感其生性明悟,甚为看重他。再想那元胄,此人是魏国皇族之后,果敢勇猛,遂深受夫君赏识,曾同宿卧内,感情深厚。想到此处,夫人略有心安。 这二人皆武艺不俗,自杨坚拜相以来,委之以心腹常伴左右,护其周全。 杨弘和元胄赶到正阳宫后,杨坚与他们说了自己的计划,二人当即表示誓死保护杨坚,定会让他全身而退。 独孤夫人没有出府相送,她不想成为杨坚的负担,只是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他走出正阳宫的大门。夫人紧握着双拳,远望着杨坚的背影,毅然地把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死死忍了回去。 从他身上,她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一股撼人的气魄。独孤夫人坚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半个时辰后,杨坚抵达赵王府邸。他身穿一套干净的布衫,靴子上纤尘不染,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他面色如常地下了马车,不但没有一丝紧张之态,反而更显随性轻松。跟在杨坚左右的护卫只有其堂弟杨弘和大将军元胄,两人神情冷毅,身穿青黑劲装,分持刀剑,各拎着一个华美富贵的大食盒,内装丰盛的美酒佳肴。 赵王宇文招正在府邸内的密室里和儿子宇文员c宇文贯以及内弟鲁封密谋。听下人通报丞相杨坚只带杨弘c元胄二人登门造访,宇文招惊讶之余又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老谋深算的杨坚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心思缜密的宇文招,立即吩咐鲁封调集早已安置在府内的甲士暗藏帷席之间,又令数十壮士埋伏于后院,一旦杨坚有异,随时准备发动突袭。 将一切准备妥当后,宇文招才不疾不徐地派人引杨坚入内室拜见,双方见礼完毕,分宾主坐下。宇文招两个儿子及内弟皆执佩刀立于其身后,怒目而视杨坚。杨坚却是孤身一人入席,杨弘与元胄只是等在屋内门边两侧,隔空相望着杨坚。 席间,双方几番闲话寒暄c互敬畅饮后,大家都酒酣微醺。宇文招为表热情好客,命人奉瓜果解酒,宾主二人相视点头,笑里藏刀,各怀鬼胎。 瓜果端上后,宇文招先发制人,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向杨坚。佯作醉意当头,他嘻嘻哈哈地说:“丞相,你怎么不吃瓜啊!难道是嫌寡人府上的瓜不好吃吗?” 杨坚不知宇文招是否真醉,不得不欠身伸手把他扶到自己身边坐下。宇文招坐稳后,杨坚急忙拿起一块瓜,边吃边道:“大王你看,臣正吃着呢。好吃,好吃,此瓜甚甜!” 宇文招见杨坚快速地把一块瓜啃得干净,满意地奸笑。他突然拔出防身用的短柄佩刀,好像示威一样,挥刀在杨坚面前晃了数下,刀锋闪着冷冷寒光。 杨坚处变不惊,从容微笑,只见宇文招腕力一转,凌厉出手,刀尖狠狠刺入一块瓜皮中。紧接着,他又抬手一甩,将大块西瓜挑起送于杨坚嘴边,大笑着说:“丞相喜欢就好,来来来再多吃几块,多吃几块!” 杨坚笑脸相迎,接过宇文招刀尖上的瓜,张口就吃。不料刚吃两口,宇文招又挑了一块瓜逼送到他眼前。杨坚恭敬地将宇文招的好意尽数接下,狼吞虎咽地吃着瓜,边吃边憨笑着夸赞道:“好瓜,真是好瓜。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瓜中极品,可堪称‘瓜王’的西瓜呢!” 宇文招风头正盛,尖刀一来一回不停在杨坚脸庞处晃过,如此不依不饶地反复数次,逼迫杨坚吃了大半个西瓜。杨坚逆来顺受,吃相狼狈不堪,一盘瓜迅速被他吃个精光。宇文招盛气凌人地笑着唤人再上西瓜,杨坚当即表示:“谢大王厚爱,将如此好瓜赏给臣吃。” 立于门边的元胄再也看不下去了,激愤而起,大步走到杨坚面前,单膝跪地,高声禀报:“丞相怎么忘了,相府还有许多要事等你处理呢,请丞相快些回去处理国事吧!” 宇文招听后很是不满,他脸色一沉,不等杨坚发话,首先喝道:“放肆!我与丞相谈话,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擅自插话!不过念你初犯,寡人今天就先卖给丞相一个人情,暂不追究此事,你速速退下去吧。” 杨坚看到元胄怒火上脸,想着出面缓和下气氛。刚要开口,元胄却抢在他前,提着刀走到杨坚身后,忿恨地瞪着宇文招,丝毫不留情面。 宇文招见元胄上前护卫杨坚,感觉如此甚是不便于自己行事。想到这里,宇文招隐忍不发,他单手藏在案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可面上却是掬起笑容。宇文招把怨气全都吞进肚子里,憋着一口气,好言好语地和解道:“将军误会了,误会了啊!寡人难道还会有恶意不成?将军何必如此猜疑警惕?来来来,不如请将军也入席,寡人也敬将军一杯酒。” 元胄不领其美意,冷冷地说:“末将知道大王为人光明磊落,不会暗怀小人之心。至于饮酒,恕末将无能,不胜酒力,不便多饮,真是愧对大王好意了。” 杨坚趁着元胄前话刚说完,急忙插了一嘴道:“大王雅量,不必和这些后生计较,还是臣敬大王。” 宇文招无奈地撇嘴笑了笑,心口不一道:“无妨,无妨。来,我们继续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重拳出击(下) 二人又喝过几巡,有元胄在身边,宇文招苦无下手之机。多喝了几杯后他胃里隐约有些翻腾感,宇文招冷不防地灵机一动,突然来了主意。他和杨坚嘻嘻哈哈间猛地灌了几杯酒,然后装作痛苦状,恶心不已似要呕吐。 “寡人寡人小感不适,丞相与元将军在此稍等片刻,寡人去去就回,去去就回。”他边说边吃力地站起来,一手轻抚胸前,一手拨开元胄想往外冲。 杨坚暗暗使了个眼色,元胄心领神会,知道丞相担心赵王借故溜走去搬救兵。他立刻伸手去扶住宇文招的臂膀,强行拉其坐下,“大王不要乱动,快坐下缓缓,稍作歇息就好了。” 宇文招几次想要站起都被元胄按下,并好言相劝让其休息,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又说:“寡人喉咙干涩疼痛,请将军去后厨帮我拿些王府里尘封珍藏的雪山冰露来,给寡人润润喉咙吧!” 元胄知道宇文招有心支开自己,他没有中计,始终岿然不动守候在杨坚身边。杨坚主动替元胄打圆场,对候在主位旁的宇文招之子宇文员吩咐道:“元将军对王府里的环境不甚熟悉,赵王口渴想要喝雪山冰露,劳烦郡公辛苦下,亲自往厨房跑一趟,去给大王取些水来吧!” 宇文招不但没有支开元胄,反倒让那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把自己的儿子弄走,气得再也掩饰不住心中怒火。双方僵持之时,宇文招正要发作,忽然有一人从屋外走进内室,远远便传来一声朗朗高喊:“七哥,七哥,小弟来看你了今天我们哥俩可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啊” 宇文招看着来人,之前那一瞬燃起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大半。他手足无措,眼见那人慢慢走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坚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滕王宇文逌。再瞧宇文招,他似乎对宇文逌的突然拜访感到无所适从。已经走上前的宇文逌见杨坚在此也大为震惊,惶恐地说:“七哥,丞丞相怎么在此?” 宇文招仍愣在座位上,杨坚抢着起身相迎,元胄寸步不离紧随其后。“拜见滕王,臣闲来无事,便来拜访赵王,与大王畅饮。没想到滕王也来了,真是可巧啊,可巧!” 宇文逌简单和杨坚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时已经稍稍镇定的宇文招也站了起来,走上前道:“真没想到十三弟竟来了!既然来了,就快入席,我们兄弟俩和丞相一起喝个痛快。” 趁宇文招和宇文逌在一旁互相问候的间隙,元胄弯腰暗暗在杨坚耳边低语:“这里情况很不寻常,此地不可久留。” 杨坚微微侧身,小声回道:“再多等片刻,此时离开功亏一篑。” 元胄眉心一揪,焦急复言:“王府里都是他们的人,赵王一旦先发制人,后果不堪设想。末将不怕死,只怕死了也无法护丞相周全!” 杨坚并没有听取元胄的意见,只是对他使了一个凌厉的眼色,再不说其他。急忙回到了座位上,与宇文招c宇文逌二人把酒言欢,气氛一时间稍有缓和。 酒过三巡,主宾三人的姿态各不相同。就在此时,那些屏气敛息藏于暗处良久的伏兵稍有松懈,帷帐后突然传出一声微弱的铠甲碰撞之音。元胄警惕地朝声响处一瞥,顿感杀气扑面,不敢多加逗留,当即一把将正在饮酒的杨坚抓起,酒樽啷当落地,清酒洒了杨坚一身。 “相府公事繁忙,丞相怎可还在此逗留?请速速回府!”元胄一句话说完,根本不等杨坚做出回应,也不管他扭动挣扎,死死薅着他的衣襟就往外跑。 等到小室门口,元胄一把将杨坚推给杨弘,同时大喊一声:“杨将军护送丞相!”杨弘应和,挟着杨坚狂奔而出。元胄断后,堵在内室门口,用其魁梧的身躯挡住小门出口,宇文招等人不敌元胄,无法破门而出。 纠缠片刻后,元胄才放开房门,狂奔而出,追赶杨坚。宇文招眼睁睁地看着杨坚等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为自己没能早下手而懊悔不已。他虽急躁万分但也只得作罢,忿恨之下起脚对着墙壁猛踢数下,甩手朝门框一弹,指甲齐根裂开,刹那间血流不止。那黏稠的暗红色液体,直直滴落 杨坚回府后,当晚就拟定诏书,称赵王宇文招与越王宇文盛阴谋滋甚,意图造反,诛其满门。他满意地打量着手上的诏书,为自己以身犯险,终于有“证据”得以除掉两个最具实力的藩王,感到心神畅快。 就在杨坚暗自得意之时,一名壮年男子推开了虚掩着的书房门,低着头小心翼翼踏进房中,心怀忐忑地靠近杨坚,尝试着呼唤道:“微臣拜见丞相,不知丞相传微臣来所谓何事?” 杨坚猛地抬头,瞪眼扫视那人良久,突然间一下爆发出朗朗大笑,“玄德,不要这么紧张嘛,来来来,快坐下。” 对面的男子并没有坐下,还是站在原地,不敢抬头。杨坚摇头叹气,主动起身上前,拍着男子的肩说道:“我还要多谢你们兄弟二人,没有你们提醒,我也无法查证到赵王等人的阴谋。如今证据确凿,依法当诛!”他淡然一笑,轻轻把草拟好的诏书塞到那男子手中,“来,你看看,看看” 紧张的男子看过诏书后神色大变,颤抖着跪地连连磕头请罪:“臣伯父勾结赵王,意图谋害丞相实属不忠,臣亦难辞其咎,请丞相降罪。” 杨坚不以为意,缓缓将面前的男子扶起,并加以褒奖:“李璋他勾结赵王,与尔等无关。玄德,你们灭亲奉国,非但无罪,还立下了大功。” 听了杨坚这番话,壮年男子紧张的情绪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不安。此人名叫李安,乃是西魏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孙子,父亲是李虎的七子李蔚。 此次杨坚召见他,是因为之前李安的四伯李璋与宇文招密谋杀害杨坚,欲拉拢李安兄弟为内应。兄弟二人深感忠义无法两全而为难,最终李安思虑后认为不可背叛杨坚而向其告密。 杨坚感觉到李安的恐惧,继续施恩,深切地道:“玄德啊,好好干吧,继续为国尽忠,日后定要对尔等加官进爵。” 李安听后再次拜伏于地,流泪痛哭道:“丞相c丞相啊——我兄弟二人并无汗马功劳,如承蒙丞相奖赏,即使我全家尽节,也无法酬谢你的大恩。伯父无行,被凶党迷惑,犯下了灭族大罪。我等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分幸运,怎可用伯父性命来换取官爵呢?” 杨坚为之动容,沉思片刻,幽幽地说:“玄德,我不会赶尽杀绝,就留下李璋的儿子吧,此次只处决他一人。还有要和你说的是,玄德,你记住,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和第二个人说起。” 李安伏地叩谢,该说的都已说完,杨坚便让他回去。李安前脚刚走,独孤夫人从后室缓步而出,方才的谈话她听得是一清二楚,此时脸上愁云惨淡。不等走到杨坚近前,她就忧心忡忡地说道:“丞相,这李虎一族乃高门望族,万万不能” 杨坚起身走到夫人身边,打断她的话:“为夫已决定只处决李璋一人,绝无戏言!夫人为何还这般焦虑不安?” 独孤夫人脸上露出少见的犹豫,吞吞吐吐道:“我c我我只是” 杨坚竟玩味起夫人那难得一见的柔态,伸手捏了捏夫人素净的脸,学着她以往的语气道:“瞧夫人为难的样子,再皱眉头脸上的皱纹可是消不掉了,小心谅儿嘲笑你是个丑陋的老太婆。” “夫君”独孤夫人只是摇摇头。 杨坚从背后环住夫人的腰,好言安慰:“是我错,是我错,夫人不要生气。不管你额头上有多少条皱纹,夫人永远都是我的夫人。” 独孤夫人仍沉默,杨坚握紧她的手,轻轻摩挲,继而低沉地道:“我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为何忧虑。这李虎三子李昞\娶的是夫人的四姐,夫人想必是怕你的外甥受到牵连吧!” 听完这句话,独孤夫人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微笑着靠到杨坚怀里,说道:“这李昞\死得早,偏偏渊儿的哥哥和几个伯父也都早丧,他七岁就继承了唐国公的爵位,压力定是不小。我那姐姐久病缠身,这两年越发严重了,渊儿无所依靠,我觉得那孩子很是可怜啊!” 杨坚点头,关切地说:“李渊现在也有十四五岁了吧,夫人若挂念他,过几日请他到宫中聚聚,也为他谋个职位!” 独孤夫人感激地看着杨坚,柔声道:“还是夫君想的周到,只可惜都这么大年纪了,才学会体贴人!” 杨坚爽朗地大笑,夫人却沉浸在他温厚的臂弯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邂逅 次日一早,杨坚办公之前,先找来一位宫里的宦官,差遣其去唐国公府上送信,请李渊两日后进宫与夫人小聚。 处理完夫人的事,杨坚缓缓饮了口水。摆弄着黄瓷小杯,回想起昨夜夫人温柔的微笑,他双唇轻抿,嘴角憨憨地荡漾起一丝柔弧 李渊接到杨坚召他入宫的消息后,匆忙外出前往城中北市,想寻一件精致的器物送给姨母做见面礼。北街是京城中最繁华的街市,街道两边商铺林立,金银珠宝c绫罗绸缎无一不有。 十五岁的李渊独自一人便装出门,他身着一套简朴的精布小袍,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少年无异。来到北市后,李渊直奔京城中盛名最响的首饰店,很快选好了一对价值不菲的鎏金嵌宝白玉镯。 回府的路上,途经一家经常光顾的兵器店,李渊琢磨着身上还剩下些闲钱,不由心头发痒,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兵器店的店主见到熟人唐国公大驾光临,热情招待,请李渊在堂中就坐。 “店里最近可有什么好东西?”李渊大口咽了半杯水,兴致勃勃地问道。 店主点头哈腰,笑着答:“昨天新来了一把短剑,这时候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呢,可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国公一定会喜欢。烦请你在此稍候片刻,我亲自去把剑取来给你看看。” 店主刚走片刻,一位浓眉大眼,面目白净,身穿一套丝缎长衫的年轻公子走进店内。他进了店铺后轻轻瞥了下李渊,点头一笑,之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召唤店里的伙计。 李渊坐在一旁,看那英俊的公子正在挑选匕首,他来来去去换了四五把,但没有看上一个。李渊不由眉头一皱,察觉到那些短剑已非俗物,可这年轻公子却视其如草芥,他隐约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简单 就在此时,兵器店掌柜手捧一精雕小木盒快步赶来,他的出现打断了李渊的思绪。但不等这位掌柜走到李渊身边,在一旁挑剑的年轻公子眼疾手快,蹿到那掌柜面前,一把将木盒夺下,“这是个什么稀罕物件,赶紧先让我看看!” 他边说便将木盒打开,眼前突然一亮,只见盒中软垫上放着一把质朴的小剑,剑鞘上暗淡的图腾闪烁着古老光辉,看起来是稍有些年份的古物。年轻公子看得如痴如醉,着魔般伸出手轻触剑身。旋即,他突然将短剑抽出,说了句,“你可接稳了”,便将外盒抛回给店主。 店主刚将木盒接下,就看见小公子迅速发力,腕子灵活地快转,将那短剑挥得得心应手。这年轻公子的架势盛气十足,三招毕,剑尖直指座位上的李渊,锋刃寒光逼人。李渊倒是从容淡定,甚至拍手夸赞:“这位兄弟的功夫不错!” 少年公子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客气地搭话。他转而看向兵器店掌柜,爽快地说:“这把匕首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中年掌柜略有尴尬,他生怕得罪唐国公,但又担心这位英俊的公子也有来头,一时支吾起来,不知该不该报价。李渊倒是大度地呵呵一乐,起身走到年轻公子身旁,将他手上的剑仔细打量了一番,夸奖道:“这位公子举止非凡,这把剑倒是和你相得益彰。” “多谢。”小公子嘴角微翘,神采飞扬。 店主见到唐国公发话,立即谄媚地笑着讨好那年轻的少年:“这把古剑真是衬得公子英姿飒爽啊,若公子喜欢就给这个价。”说完他伸出三个手指轻轻晃了晃,嘴角咧得大开,露出泛黄的龅牙。 少年公子心领神会,往身上一摸准备拿钱,脸色却猛地暗沉,大惊道:“我的布袋!”他愁眉紧皱,伸手上下摸索着,最终不得不垂头丧气地确认自己丢失了钱袋,不甘心地将短剑狠狠拍到掌柜手上的木盒内,大步走出店铺。 李渊看着小公子气冲冲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遗憾地摇头叹气。随即,他掂了掂买完玉镯后剩下的钱,面露喜色。 “还是我和这把剑有缘分啊!”李渊欣然地发出一声感慨,他径直从店主手上拿过木盒,同时把整个钱袋塞到他手中。“只多不少,这个匕首我拿走了”,李渊悠然缓和地说。 走出兵器店后,已过正午时分,李渊顿觉饥肠辘辘。想到前面就是号称京城第一的凤凰楼,他加快了脚步。虽然身上已无金钱,但那凤凰楼的店主和自己是忘年之交,去朋友的店里吃顿饭自然不是难事。 今日凤凰楼里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c客似云来,虽然店主不在,但是李渊进店后仍受到盛情款待,被请到二楼清净的雅室内。等待上菜期间,他将刚才买的古剑摆在小案上细细观察,剑身纹理质朴清晰,剑锋寒亮,想来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这位兄弟,在下对此剑过目难忘,甚是喜爱,能不能请你让给我。”之前兵器店那位少年突然推门而入,站在门口行礼后恭敬地说。 外人闯入自己的私人空间,李渊却并没有恼怒,反而不徐不疾地说:“公子失了钱袋,想来也是没吃过饭,不如坐下来和我一起用膳吧!” 少年先是一愣,略有迟疑后才缓步走到李渊身边坐下。他拘谨地对李渊笑笑,不好意思地挤出一句:“恳请这位兄弟将匕首让给我,至于价格,只要你随我回府,我定当十倍予你。” 李渊伸手拍向少年的肩膀,爽快地说:“区区一把匕首,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这位小兄弟要是喜欢,送给你便是了。”看到那少年难以置信地愣住不语,他转而自我介绍道:“我姓李,单名渊,字叔德。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我,我”少年讶然,转而低头不语,沉吟片刻后才缓缓道:“我叫窦贤,字托贤。其实大家都是性情中人,称呼什么的,也无需拘束。” 李渊点头道:“那我就叫你托贤了,你亦可直呼我叔德。托贤,既然此剑为你心头所好,不如先给这把古剑取个名字吧!” 窦贤眼珠一转,名字已然成竹于胸,欣然对道:“战国时期的楚国宋玉有赋曰‘长剑耿耿倚天外’,不如就叫它倚天剑,叔德以为如何?” “倚天,倚天”李渊注视着盒中古剑,嘴上默默念着窦贤所取的名字。须臾,他大笑一声,连连赞道:“此名霸气威武,甚好,甚好!” 酒菜上桌后,李渊与窦贤二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两位年轻人熟络了些后,李渊因不解窦贤为何会跟随他来到凤凰楼,才开口好奇一问:“不知托贤为何会来这凤凰楼里找我?” 窦贤略有羞涩地腼腆一笑,细细解释:“其实小弟我赌气冲出去后没走几步就后悔了,这倚天剑真是令我过目难忘,爱不释手。本来想回去再和店家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先把剑留下,等我回家后再差人来买。结果刚转头就远远看到叔德你拿着那盒子出来了,可又实在不好意思在街市上莽撞地冲上去,就一路尾随你跟了几条街。直到叔德进了酒楼,这才冒昧进来向你求剑,扰了叔德一人品酒进食的雅兴,实是小弟之过。” 李渊佯作不悦,皱着眉说:“托贤兄弟这么客气,就是和我见外了!你再这样说,就是不把我李渊当朋友啊!来来来,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再喝” “好好,小弟自罚三杯,先干为敬,干了,干了”窦贤爽快地执杯豪饮。 酒过三巡后,李渊看到窦贤已有醉意,便不再急饮,而是用些饭菜。正吃着凤凰楼的名菜“一飞冲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朗声对窦贤道:“刚才说起倚天剑,我就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现在才突然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不知托贤可听过民间传言,魏武帝曹孟德的佩剑就叫倚天剑?” 窦贤不胜酒力,一手支在头边小憩,抿着嘴笑笑:“哦,是吗?这个说法小弟还真是头一回听闻。不过我甚是欣赏曹孟德,感他乃乱世豪杰,临危不惧c料敌设奇c颇具智勇,叔德,不知你对曹孟德有何评价?” 李渊稍加琢磨,才缓缓说:“曹公确实豪气非凡。我很喜欢他的诗,古直苍凉而又不减壮志,颇具韵味。” “哦,叔德也喜欢曹孟德的诗?”窦贤又惊又喜,他酒醉之下诗兴大发,摇摇晃晃站起来,全情投入,忘我地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李渊专注地望着窦贤,窦贤念完诗后也看向李渊,二人相对而视,不约而同地互相点头微笑。窦贤感觉受到鼓舞,更加飘然,兴致勃勃地继续吟道:“还有,还有——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李渊被窦贤的激情所感染,腾地一下站起来,与他一起和道。一首诗念完,两人开怀大笑,李渊抱起酒坛猛喝一口,转而把小坛推给窦贤。窦贤接过酒坛毫不犹豫,仰脖而饮。 时间过得很快,李渊与窦贤二人谈天说地,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斜。小室外冷不防地传来一阵叩门声,李渊应门,来人竟是家里专门服侍自己的奴仆。 “公子,时候已经不早了,小人顺着北市找了几家你常去的店铺,才在这里找到你。现在天就要黑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去吧。”这位与李渊年岁相仿的下人知道李渊平时不喜在外张扬身份,刻意没有透露出他唐国公的封号。 李渊憨然地点头,转而看向一旁的窦贤,不料他却神色慌张,匆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李渊正要开口相问何事不妥,窦贤却拿起案上的雕花木盒,俯身行了一礼,焦急地说道:“时候不早了,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小弟不得不先行告退。叔德啊,你我二人交浅言深,我已然把你当知己看待。明日卯时三刻,请你来京城北门处与我再叙,我家中有一把周朝古剑,一同带来请你帮忙鉴赏。” “那么就明日再见了。”李渊高兴地应了窦贤的邀请,话音未落那位刚刚认识的小兄弟就一溜烟地蹿出门去,只听见他匆匆跑走的脚步声。 次日,李渊带着昨天那位奴仆一早便来到城门口。因为今天是丞相请他进宫面见独孤夫人的日子,奴仆再三劝说李渊不要应邀前去北门,以免耽误了进宫的时辰,但李渊对此置若罔闻,执意赴约。 李渊同时带了一把自己珍藏的汉代宝剑,等人期间他闲来无事,便走到城墙附近一块空地处,操练起来。他的招式简单,但气势不凡。舞起剑后李渊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片刻前那个沉厚稳实的少年,现在看来却是威风凛凛。 练了大半个时辰,李渊也有些疲惫。眼见已过了和窦贤约定的时间,但那人却迟迟不来,他收了剑漠漠走到墙角阴凉处,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翘首以盼窦贤赴约。 太阳渐渐升高,七月末的酷热无边蔓延。李渊的额头渗出点点汗珠,他等了快一个时辰,但仍不见窦贤的踪影,等到的却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疾风骤雨。 天气狡诡,万里晴空瞬间被乌云笼盖,轰声阵阵,电闪雷鸣。旋即,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李渊顿时全身湿透,但他迎着大雨站在原地,毫无去意。随从再也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劝道:“公子啊,雨下得这么大,还是不要再继续等了。不如快点回府换身衣裳,赶紧进宫去吧!再不走,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可是,贤弟还没来啊!我们约好”李渊没有再说下去,双眼闪烁着犹豫的颜色。 忠心的随从见状,继续安慰劝说:“也许那位窦公子有要事缠身,才耽搁了时间,无法按时赶到此地。现在又突降暴雨,想来他是不会出现了。公子啊,速速回府吧,小心淋雨伤了风寒!” 李渊咬着嘴唇沉思片刻,终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其实,此时他的心里颇不平静,暗暗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缘分可以与窦贤再见,就此离去真是稍有不甘。 雨势越发猛烈,大雨淋身,李渊感到透彻的寒冷。他步伐沉稳,平静地上了马车,依依不舍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布兵(上) 李渊进宫后受到杨坚与独孤夫人热情款待,更让其在正阳宫中留宿了三两日。因初一要替母亲去国寺参拜祈福,所以七月里的最后一天,独孤夫人亲自送李渊出宫门,目送他离去。 天色愈发黯淡,李渊渐行渐远,慢慢从独孤夫人的视线中消失,但她仍伫立在正阳宫门前久久不肯离去。远眺微晕的夕阳余晖,夫人那张净白的脸和澄明的双眸,沉在晚霞的孤独中,染上了一抹淡凝色。 就在此时,正阳宫主管宦官走到独孤夫人身边,禀报道:“丞相急召仪同将军李德林c相府司马刘昉c相府长史郑译三位大人进宫议事,顺便转告夫人今夜可能会通宵办公,请夫人先歇息。我这正赶着去给几位大人送信呢,本已差人去通知夫人,没想到竟在这门口遇见了。” 独孤夫人当即正色说:“我知道了,你也赶紧去吧,莫耽误了丞相的要事。” 李德林c刘昉c郑译进宫后,杨坚在一间小室内召见三人。独孤夫人预先煮好酪浆奉在屋内小几上,小室中奶香四溢c悠然缭绕,可是屋内没有一人有心品味这怡人的热奶。 正襟危坐在主位蒲垫上的杨坚环视四周,看到大家皆神色紧绷,他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自司马消难起兵以来,依靠陈国支援,攻势凶猛,也不知王谊他们此刻是否已经赶到郧州” 杨坚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屋外有人急促地大喊:“丞相,丞相丞相啊有战报郧州战报” 屋内四人愕然间,外面又传来“哐当”的推门声。小室外门被猛力推开,进来的人乃元胄。他脸色涨红,气喘吁吁冲进屋内,停在杨坚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丞丞相前方送来紧紧急战报,那豫州c襄州c荆州的诸蛮首领趁虚作乱,他们各率其部落积极响应司马消难叛变,焚烧村驿c攻陷郡县,事态严峻啊!” 杨坚大惊之下,倏地站起来瞪眼看着元胄,凶猛地发话:“速传令让亳州总管贺若谊前去平讨诸蛮叛军!” 元胄得令转身就走,正要迈出门去,背后杨坚突然一声高喝:“停下,别走!”不等元胄回头,就听杨坚又喊:“同时给我叫上柳裘!让他一起跟着去,尽可能说服司马消难,避免其投降陈国。” 元胄领命而去后,李德林察觉到杨坚的神色益发凝重,再看刘昉c郑译二人也面露难色,他起身走到杨坚身边,语气平实地宽慰道:“丞相你不必过于担忧,司马消难冲动无谋,急于起兵也只是一时气盛,后势不足必定败矣。” 杨坚转头注视着李德林良久,才缓缓道:“公辅啊,其实这点我也清楚,我只是不希望他投奔陈国,你知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到李德林对他点头,杨坚就没有再说下去。 李德林刚退回座位,屋外猝不及防又响起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来人自报名头,竟是韦孝宽军中之人,杨坚急忙命其进屋。 走进来的这位年轻军士跪在小室中央,浑身大汗淋漓,想来也是经过长途跋涉才赶回京城。他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个信筒:“禀告丞相,末将奉元帅长史李询之命从洛州战场带来密信一封,请丞相亲览。” 杨坚见到韦孝宽军中的信件,急忙起身迎上那位军士,去接信筒,并让他坐到一旁休息。杨坚读信期间,刘昉看到那军士疲态尽显,起身走到门口端来酪浆,郑译见状也尾随其后,将小案上的瓜果取来给送信的军士吃。 看过密信后,杨坚心中略有忐忑,但他表面维持着镇定的表情,一声不吭地把信纸转交给李德林,示意他与刘昉c郑译传阅。 这封由洛州送来的密信中只提到一事,李询经军中细作多方打探,发现梁士彦c宇文忻c崔弘度三位行军总管私下接受了尉迟迥的贿赂,恐有阵前倒戈之心。 李德林等人将信传阅完毕后,杨坚才向一旁的军士询问:“将军从洛州而来,不知前方局势如何?” 军士稍作休息已略恢复精神,坚定地答话:“禀丞相,临贞县公杨素在赴任途中接到讨伐宇文胄的命令后,已与韦元帅取得联系,现仍在追杀宇文胄。除去杨素其余六总管已在洛阳与韦元帅会师,日前由元帅带领进驻河阳,时逢尉迟迥围攻怀州,元帅派梁士彦c宇文述将其击破,而后乘胜率军东进至永桥镇东南。” “不错,不错。”杨坚点点头,对其余人使了满意的眼色,那三人也点头回应。交接意见后,杨坚转而道:“快快,继续说下去。” 那军士接着道:“诸将士认为永桥城池坚固c地当要冲,欲趁机攻下。但韦元帅认为永桥城小而坚固,若攻而不下有损军威,应避开坚城,迅速歼敌主力,待破敌大军后,永桥城便自然收复。随后元帅引军绕过永桥镇东南,进至武陟扎营,不过”说到这里,军士有些难言。他神色不安,抿住嘴望着杨坚。 杨坚心里一揪,忙问:“后来又怎么了?说,说啊” 军士小心翼翼地答话:“进攻前夕元帅却突然病了,每日只派其身边侍候的妇人传达命令,我方大军又又止步不前了末将出发前发生的只有这些,之后战事如何,就不清楚了。” 杨坚感觉韦孝宽的病有些可疑,但一时说不出有何不妥,皱着眉缓缓说:“韦元帅又病了?哦,我知道了。这位将军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军士行礼告退,临走前不忘轻轻将小室的门关严。接连而来的两个消息令杨坚一时思绪繁杂,他轻轻揉着头上穴位,心里举棋不定,于是把问题抛了出去:“尔等看过李询的密信,有何对策?” 刘昉和郑译面面相觑,一声不吭。李德林也不说话,只是阖眼长长吸了口气,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杨坚眼见局面僵住,稍有不满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引起众人注意后,他愁眉不展地苦着脸,无可奈何问道:“是否应该把这几个不忠之将换掉?” 刘昉不假思索当即赞同,拱手道:“一切单凭丞相做主,我等自然是以丞相马首是瞻。”杨坚转而看向一旁的郑译,却见他欲言又止,只是微微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李德林此时发出一丝讥笑,他早对刘昉c郑译二人不屑,也不再看这两个惺惺作态的小人,转头面向杨坚,铿锵有力地言道:“丞相,断然不可阵前易将!你与诸将同是国家重臣,地位本相差无几。现在只因丞相居辅政之位,才得以差遣众将。如今所遣之人不忠,那么怎能保证后遣之人就可委以心腹?” 李德林停了停,看到杨坚低头思虑,刘昉c郑译的脸上写满诧异,他微微直起腰板,继续说道:“再者,所谓受敌贿赂,本就是一件虚实难辨之事,若此时派人去替换,恐这几人会畏罪投敌,上至韦元帅下至众士卒难免也会惊疑自危,此乃动摇军心啊!临阵换将自古乃兵家大忌,燕国以骑劫替换乐毅,赵国以赵括替换廉颇,皆酿成大祸。” 听到这里,杨坚猛地抬起了头,他难掩心中讶然喜色,对李德林投以赞许的目光:“多亏有公辅啊,要是没有你,那我就险些犯下大错了!现下听公辅一言,茅塞顿开,就请你继续说说,现在我们应该采取什么策略呢?” 李德林很是受用地笑笑,心中稍加琢磨,慢慢地说:“依我愚见——丞相可以派一足智多谋且能令阵前众将信服的心腹去做监军,让他查实内情。如此一来,即使几位总管真有异心,也不敢妄动了。” “嗯,此主意尚佳,可是派谁去呢?”杨坚沉思片刻后,把目光投到一旁的刘昉和郑译身上,试探着问道:“现在需要可信之人去统管大军,公等二人,谁愿意去呢?” 刘昉脸上一僵,抢先跪倒在杨坚面前,沉痛地说:“丞相啊丞相,我其实很想去,只是从不曾带兵打仗,恐怕会耽误大事,实在不敢担此重任啊!” 郑译紧随其后,跪下连连叩头道:“请丞相恕罪,丞相恕罪!家中有高龄老母,她老人家离不开我的照顾,望丞相体谅,留我在京中以尽孝道啊——” 杨坚心中极为不悦,见到刘昉c郑译齐齐推辞,一眼便看出他们不过是找借口脱身,实则贪图安逸,不想亲临阵前。看清楚刘昉c郑译的真面目,杨坚却是隐而不发,冷冷地吩咐:“我知道了,二位确实不是最佳人选,此事容我再斟酌。现下天色已晚,你们就先回去吧!” 刘昉如释重负,他难掩喜色,轻浮地告退。年长的郑译却是沉着冷静,从容缓步而出。李德林本想留下继续说点什么,但他隐约察觉到杨坚的火气,深感此刻不宜多言,也静静地退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布兵(下) 夜渐渐深了,沉寂的黑暗中蔓延着无边的诡秘。战火硝烟的味道仿佛已经传至京中,鼓噪在空气中四散。杨坚静坐在小室内,烛光摇曳闪烁,映得他脸颊微红,豆大的汗珠悄然无声地从鬓边倏地滑落。 屋外有人轻轻叩门,半晌不见屋内应声,只得加重力度,并高声通报:“丞相,相府司录前来求见。” 杨坚冷不防回过神来,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进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走进小室的是一个身高五尺c广袖宽衫c气韵沉厚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之前经独孤伽罗大力保荐的高颎,他自从归附杨坚后便被安排在府内当值,负责总录公文,举善弹恶。 “丞相,这里有几份例行的公文需要你签批。”高颎行过礼后,递上一沓繁复冗杂的文书。 杨坚皱着眉头盯着高颎手上的公文,冷冷丢出一句:“先搁在那边的地上,明日午后你再来取。” 高颎从杨坚那挂满沉厚愁闷之色的脸上看出他满怀心事,他思索着走到一旁,轻轻将公文放置在地后,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关怀备至地问:“丞相有何烦心之事,可否说予我听听?” 杨坚不料高颎竟有此一问,他猛然抬起头,惊疑地盯着高颎,上下打量许久后才吐露心迹:“昭玄啊,现在情况对我们来说很是不利。今日更收到密报,前方军心不稳,所以眼下急需派一可靠之人去做监军,督查内情,可是一时竟不知谁能胜任。” 高颎听罢砰然双膝跪地,他明亮的眼睛泛着大义澎湃的颜色,激昂请命:“属下不才,如若丞信得过我,我愿亲临军中完成丞相嘱托,绝不有辱使命。” 杨坚忙大步走到高颎身边,双手将他扶起,饱含无尽的情意。“可是昭玄”愁苦不安的杨坚情绪稍有缓和,但下一刻他面容却又纠结起来,直直摇头叹息:“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但是又想到夫人之前透露,你年迈的母亲久病在床。此时若派你去阵前监军,那便无法侍奉她老人家,无疑是将你置于不孝之地啊!” 高颎双眼微润,泛起红光,他的信念岿然不动:“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国家有难,我也只能舍孝全忠。”一语凛然而又不失儒雅风范。 “夫人说得没错,昭玄的确是难得的忠义之士啊!”杨坚感怀不已,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只是深深凝望着高颎的脸,紧握住他的双手不放。 高颎也不说话,微笑注视着杨坚,他心里的话,他仿佛全都知道。二人相对良久,杨坚终于平复心情,这时才察觉到自己一时忘情,忙拉着高颎上座,“身边有昭玄这样的大义之人,太让我感动了,一时竟忘了让你坐下说话。来来来,我们坐下慢慢说” 高颎也不拘礼,坐到杨坚身边,二人长谈至凌晨时分。交代嘱托完监军的任务,杨坚最后道:“让次武领河南道行军总管同你前去,他和那边的将领地位相同利益相关,也能更好地稳住人心。” “丞相思虑周全,此役定能化险为夷。希望丞相不要再夙夜忧心国事,多保重身体,稳坐京中等着我军的捷报吧!”高颎信心满满,给自己打气的同时,更多是为安抚杨坚的情绪。 杨坚心底依然满是愁楚,但面上却是轻松地释然一笑:“有昭玄监军,我自然高枕无忧,可是如今司马消难已反,接下来就是益州的王谦了。昭玄你慧眼识人,看看可有能担当重任之人,举荐一二?” 高颎稍加思索:“次武的三叔开府于义乃太c祖亲封的八柱国于瑾之子,他满腹经略c为人正直,可当元帅。” “于氏一族的确满门忠烈,次武的二叔于翼也曾拒绝过尉迟迥的招抚,想来那于义定是亦堪重任!”杨坚喜悦地说。 高颎依然沉着,不忘提醒道:“只是听闻刘昉c郑译二人和于义有些间隙,曾屡次向宣帝弹劾于义,若对于义委以重任,恐怕他们会” “知道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杨坚打断高颎的话,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认清刘昉c郑译的嘴脸后,杨坚对这二人厌烦得很。 高颎明白杨坚的意思,他心照不宣也不多说,眼看时候不早了,便自请告退。 离开小室,高颎急出皇宫,直奔城南家中。站在大宅外正要叩门时,他的手在半空中戛然停了片刻,长臂终是缓缓地放了下来。黯然垂头,站在门前陷入沉思,须臾,他忍不住欲再次敲门,但刚刚起手就强迫自己收回手臂。 这一瞬,高颎在自己心间筑起的那道防堤陡然崩溃,他再也无法压抑住那如洪水般奔涌的感情,夹杂着思母与愧疚的泪水恣意而出,湿痕满面。 他终是没有踏进家门与老母告别,不忍她亲身经历失去儿子的痛苦,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家。高颎咬着牙抑制住回家探母的冲动,在宅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血污顺着前额滑下,与泪水混迹在一起,仿佛血泪从他的眼中汩汩而出。 三叩毕,高颎牵过马翻身而上,头也不回一路狂奔而去。他处理好额上的轻伤,辰时与于仲文在宫内会合,二人共同经过一番准备,于两日后启程奔赴武陟。 自高颎走后已过十日有余,杨坚终日与李德林商讨军务,明显疏远了刘昉c郑译。 这天用过午膳后,杨坚独自一人在正阳宫后院中消食,不知不觉他已踱步近一个时辰。李德林携一名伤痕累累c衣衫沾满血污的青年男子急匆匆地穿行于正阳宫中,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在院落一角发现杨坚的身影。 “丞相,我给你带来一名从淮南战场回来的将军,他正要向你复命呢!”李德林一路小跑到杨坚面前。 杨坚正要开口,这时那位浑身带伤的男人也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杨坚脚下,哀声道:“末将顺州刺史周法尚,未能保全城池,请丞相降罪。” “将军先不要自责,淮南战况现今究竟如何?”杨坚搀扶起周法尚,焦心地问。 周法尚自知有愧,低着头小声说:“司马消难起兵当日就派开府段珣谎称助我守城,欲骗我打开城门。我深觉有诈,闭门不纳,于是段珣开始围攻城池。由于仓促作战,大多士兵皆在城外,末将率五百士卒苦守近二十日,终力不能支,只得弃城回来向丞相请罪。那司马消难已经投降于陈国,接受其任命为大都督,并赐随国公。末将的母亲和弟弟及家中僮仆三百人余人皆被司马消难俘虏至陈国。” “随国公?呵呵司马消难还是降陈了!看来柳裘他们是去晚了啊——”杨坚望天一叹略作惆怅,复而转过头冷静地对李德林说:“相府中现领宿卫骠骑的段文振其老母妻子皆在邺城,但他此前仍拒绝了尉迟迥的劝降,是一位忠勇之士,就派他前去安抚淮南吧。” 李德林领命,杨坚又看向候一旁始终低着头的周法尚,微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将军不必忧心,司马消难投奔陈国已见败迹,王谊元帅定会率兵将淮南地区尽数夺回。将军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尽快把伤养好,再为国尽忠!” 周法尚弃城逃回京城,不但没有被处罚,反而得到丞相的慰问,顿时感激涕零,再三叩拜。就在这时,有人前来通传刘昉c郑译二人同来正阳宫求见杨坚,李德林见状便自请告退,扶着周法尚从偏门离去。 杨坚眉目深沉,他猜想刘昉c郑译应是因几日未获召见,感觉到被疏远,所以前来一探虚实,顺便借机讨好。虽然猜到两个小人的来意,但不能就此推辞不见,与他们彻底撕破脸,无奈之下杨坚绷着一张黑脸往正厅走去。 见到刘昉c郑译那一刻,杨坚顿觉异常烦躁,但又不得不笑着和其寒暄。郑译的话不多,刘昉却是一脸媚态,关怀备至c歌功颂德:“丞相不要为战况过于担忧,忧坏了身体,谁来统帅我们大周啊!我大周除了丞相,再无一人可以坐镇京师总揽大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番谄媚的话在杨坚听来格外刺耳,但他又不好打断刘昉,强压下自己的不耐烦。就在此时,长长的喊声传入大厅,“报——蜀地急报——” 杨坚顿时打起精神,再不管愣在一旁的刘昉,只见一个军士跑进大厅,跪地禀道:“蜀地急报,益州总管王谦日前为了阻拦新任总管梁睿赴任,出动巴蜀军队十余万人,攻占始州。所管益c潼c新c泸等十八州皆反,另有渝c武c兴等十州民众亦从之。” “哈哈哈好啊,真是好啊——”杨坚听了这个消息竟酣畅地开怀大笑,朗朗笑声充斥着正厅的每一个角落,回荡c扩散。 刘昉c郑译不解其意,静坐着一声不吭,直到杨坚止住笑,才听他痛快地继续说:“该反的终于都反了,果然不出所料啊!传令下去,封开府于义为元帅,发利c凤c文c秦c成诸州兵马,讨伐王谦!” 刘昉和郑译听罢大惊失色,二人忙互对眼色暗通意见。刘昉心照,壮着胆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丞相啊,那梁睿在军中位望素重,恐怕不可居于义之下,导致士兵不满,军心动摇啊!” 杨坚怒目狠瞪着刘昉,眼神利如刀锋,吓得他浑身哆嗦不敢抬头。立威之后,杨坚一改前态,幽幽地吐出一句:“令梁睿为元帅,于义为行军总管。” 郑译看出杨坚大为不快,为了缓和气氛忙转移话题。正巧有件他苦思已久,想以此重新博得杨坚信任的事,此时正是提及的最佳时机。“梁睿和于义皆为人才,如今国家正值用人之时,丞相更是求才若渴。在此微臣想推荐一人,他刚正耿直,通晓世事,可堪重任。并且此人对丞相来说应该并不陌生,他就是元岩,但因之前冒死进谏宣帝被罢黜在家。” 杨坚拉长着脸,满是疑虑地瞅着郑译,嘴里却反复念叨:“元岩,元岩”刘昉眼见郑译举荐元岩,怫然不悦,目光阴毒地盯着郑译,眼神中充满着忿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破釜沉舟(上) 八月中旬,杨坚任命段文振安抚淮南c梁睿讨伐川蜀,暂时应对了司马消难和王谦之乱。而此时,由韦孝宽统领讨伐尉迟迥的大军中,气氛却是异常紧张。 入夜后,军营中灯火通亮。严密的防守仿佛将外界的空气也阻隔了,营中人心惶惶,军士们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好像变得浑浊。 一位年逾四十的魁梧大汉在自己的大帐边来回踱步,他双手背后,黝黑的脸上布满阴霾。此人是西魏十二大将军李远之子怀州刺史李崇,其叔父李穆献金腰带归附杨坚后,派他率怀州之兵与统领并州兵的李询会合,一同支援韦孝宽讨伐尉迟迥。 “元帅病情还没有好转吗?打探的如何?”围着帐篷又走了一圈,李崇耐不住烦闷,气冲冲地质问在帐门前把守的亲兵。 卫兵统领如实回话:“末将暗中调查两日,但元帅大营密不透风,大家都见不到他,只能通过侍候的妇人传话。对外放出来的消息还是元帅终日卧床不起,病情丝毫不见起色。” 李崇无可奈何地怒哼一声,沉默片刻后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拔出佩剑疯一般急挥乱砍,末了将剑狠狠刺在地上,高声咒骂:“我呸!叔父真是糊涂,李家几十口人世代蒙受皇恩,现在国家有难,怎么能归附这窃国诸侯呢?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天地间?” “将军慎言”守门的卫兵突然见李崇身后有人朝他们的帐篷走来,急忙打起眼色,示意其收口。 李崇先是一愣,等他察觉到有人接近后,立刻转过身,借着火光看清来人正是同在军中的堂兄李询。 李崇刚要快步去迎,却先听到对面传来厉声一喝:“永隆,你胡说些什么!定是天气燥热,一时冲昏了头脑,才胡言乱语吧!” 走上前后,李询也不理会李崇的问安,他脸色冷若寒冬冰雪,对两个守门兵卒施威道:“广宗郡公今日所言,你们就当没听过,否则小心人头不保!” “末将遵命!”守门的亲兵肃然响应,声音干净利落。 李询释怀了许多,绷着的脸渐渐舒缓开,“你跟我过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二人一前一后,刚走了一会儿李崇就按捺不住,扯开嗓门吼着问道:“堂兄,我们已经在此屯兵多日了,元帅究竟真病还是假病?” 李询停下脚步左右望望,眼见四周无人才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总是口没遮拦,军心不齐如何作战?其实我早已知道,尉迟迥先前私下派人招抚过你,如今叔父让我们支援韦孝宽,你是不是心有不甘?” 李崇被人一语说中要害,顿时哑口无言,他吹胡子瞪眼闷气满怀,却也丝毫不狡辩。 李询不温不火地拍了拍李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永隆,你真是糊涂啊!你以为那尉迟迥就是为国为民的正义之师?你怎么就看不出,他起兵不过是为满足个人野心!丞相毕竟是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背后有整个朝廷支持,你走错一步就会陷李家满门于不义!” 李崇一听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连累家族,最后一点傲气也荡然无存,整个人一下子蔫了下来,连连唉声叹气。 李询见堂弟已有悔意,之前还有些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温和地抚着李崇雄厚的背膀,继续动之以情:“永隆,实话告诉你,其实军中不乏收尉迟迥贿赂后左右摇摆之人,先前我已向丞相密报,但念及兄弟情谊也为李家声望,我在密信中并没有指出你。不过丞相派的监军这两日就要到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李崇难掩震惊,猛地抬起头,讶然问:“丞相派了监军来?” 李询轻轻地点点头,他从李崇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颜色,有对之前言行的懊悔c有对自己的感激,更多的是一种意欲归附杨坚的决心 与李崇告别后,李询走在回自己营帐的路上,远远看到一名军士朝他所在的方向跑来,发现自己后更是加快了脚步。李询一眼认出那人是韦孝宽身边的亲信刘副尉,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找了自己一段时间。果不其然,刘副尉跑到身旁后,忙通报道:“长史,丞相派来的监军高颎与河南道总管于仲文已至军中,元帅令你一同接见。” 李询火急火燎地赶到韦孝宽帐外,没想到竟遇见正要进帐的高颎和于仲文。三人先相互简单问候,随即一同进了大帐。 韦孝宽一身常服腰板挺直坐在床边,不等众人向他问安先朗朗笑道:“二位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李长史也坐啊。” 坐下后高颎抢先开口,关切地问:“元帅的病情如何?丞相可是时刻牵挂着你啊!” 韦孝宽捋着花白的胡须狡黠一笑,如实道来:“老夫的病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先前发现军中诸将对日后行动的意见不同c军心不一。若贸然进军恐现败局,所以老夫不得已只能以病情拖缓行军进度。” 高颎正色道:“老将军不必担心,我既来军中,定会使军心稳定下来。”尾音刚落,他轻轻向坐在对面的于仲文使了个眼色,有所示意。 于仲文心领神会,起身走到韦孝宽面前抱拳道:“元帅c长史,末将恳请现在就去军中察看军情。” 韦孝宽点头首肯:“军中出现异动,了解军中情况确实刻不容缓。”李询见状忙热心接话道:“将军初至军中,不太熟悉,不如我陪同将军前去。” 于仲文恭敬地回绝李询:“长史留下与监军商讨战况即可,我想去安抚众将,有你在反倒不便。”说完,便告退出帐。他离去后,韦孝宽起身走到于仲文的席位上,缓缓坐下,从容地笑着说:“和你们坐得近些,方便说话,方便说话” 高颎冷静地看着韦孝宽,直切主题:“我军如今处于何局势?” 韦孝宽正要回答,怎知不等开口却突然剧咳不止,表情痛苦万分。 李询见状忙起身走到韦孝宽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其止住咳嗽,才转头看向高颎,替韦孝宽道出眼下情势:“尉迟迥已派其子尉迟惇率军十万进抵武德,在沁水东岸布阵二十余里,正与我军隔水相对。而近日暴雨不断,沁水猛涨,不宜进军。” “我军已在此地驻足半月有余,不可再拖延了,不如加紧命人架桥吧!”高颎紧接着说。 韦孝宽沉吟半晌,幽幽地说:“架桥倒是可以,只怕那尉迟惇定会设法破坏。” 高颎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沉着应道:“这个不难解决,我自有办法应对——” 正当韦孝宽三人密谋时,于仲文来到大营的东北角,此时军中精锐部队正在此处进行夜间的秘密操练。 月朗星稀,营地驻扎在四野空旷的城外,入夜后偶有微风吹过,但暑热依然得不到缓解。于仲文没有着急上前,他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观望着身穿重甲的军士们,由于太过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正在朝自己走近。 来人个子不高c身披盔甲,年纪五十有余,他轻轻走到于仲文身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延寿郡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于仲文一惊,眼见来人正是李询于密信中提到有异心者之一宇文忻。他心知这人屡立战功c敏慧多谋,当即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脸挂笑颜从容应对:“化政郡公怎么如此见外,从前不都是唤我次武吗?” 宇文忻丝毫不客气,嘴角泛起阴笑,幽幽地说:“次武老弟啊,那我就明说了,烦请你一解我心中疑虑——你刚从京城前来,觉得丞相究竟何意呢?”说到这里他眉毛一挑,微微靠到于仲文耳边,压低声音道:“这讨平尉迟迥实乃小事一桩,只怕这叛乱平息后,我等要有鸟死弓藏之忧啦!” 于仲文丝毫不为宇文忻的这番话蛊惑,他从容不迫c处变不惊,遥望西北京城的方向,拱手道:“丞相宽仁大度c明识有余,我们如能竭尽忠诚,他必不会对我等有他心。” 老辣的宇文忻笑而不语,小而精亮的眼睛里透着狡诡的疑色。于仲文倒也不心急,和老狐狸打起交道自己也变得狡猾,他故作高深,摇头晃脑慢慢悠悠地说:“我在京城这些日子,察言观事,闻丞相有三大长处,可见其并非常人啊” “哦?不知是哪三大长处啊——”宇文忻看似冷淡地回了一句,但他直直盯着于仲文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于仲文将宇文忻不经意间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微笑着解释道:“有敌军士卒前来投奔,丞相立即令人召集其人马,随我军一起讨敌,此乃第一长处大度。而后有人建议彻查投奔者之前的罪行,丞相却觉得查访前罪有亏大礼,此乃第二长处不求人。我的妻子儿女被尉迟迥杀害,丞相听闻后潸然落泪,此乃第三长处,有仁者之心啊!” “确实是三大长处,他人不能及也!”宇文忻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这一次从他脸上却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于仲文虽知宇文忻暗藏私心,但仍恭恭敬敬地道:“宇文将军,这军中除了韦元帅,只有你和郕国公年纪最长c威望最大,此战胜败就取决于公等之心啦!” 宇文忻明白对方话中深意,同样客气地回道:“次武放心,梁将军老当益壮,骁勇善战,他和我一样都是忠诚于国家之人。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帐休息了,你一路奔波,今日刚到军中,也早些歇息吧。” 八月十六日,韦孝宽派人日以继夜地赶工架桥已有两日,沁水东岸的尉迟惇得知消息后对敌方的按捺不住感到无比兴奋,他一早想好制敌之策,此时正摩拳擦掌c跃跃欲试。 “准备得如何?”尉迟惇正在军营靶场内练箭,拉弓瞄准靶心时感到身后有人前来,首先开口发问。 士兵大声汇报:“已按将军命令,在上游准备好数十只木筏,火油也已备齐。” 尉迟惇嘴角上翘,喜悦的笑脸尽显轻浮之色。他手劲一放,弓上羽箭离弦射出,眨眼之间正中红心。“好,传我命令,点燃木筏,顺流而下。韦孝宽的木桥还不是得化作灰烬,哈哈”尉迟惇扔下手中大弓,狂笑着扬长而去。 自感胜券在握的尉迟惇携几位心腹军士在营外丛林里烤肉饮酒,一个时辰后大家已喝得半醉。尉迟惇晕晕乎乎地靠在一棵树下,正在向下属吹嘘自己御女的威风事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高喊:“不好啦,不好啦” 尉迟惇不耐烦地砸了酒坛,怒吼一声:“谁在那边瞎嚷嚷,给我滚过来!”看到急匆匆跑来的是军中报信的小兵,他狠狠瞪了一眼,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那名军士:“到底是什么不好啦,快说!” 小兵战战兢兢地道:“我军的木筏放出后全部被敌军拦截,他们早已在河中放置了许多‘土狗’,这些‘土狗’前锐后广c前高后低c互搭成排,轻而易举就把顺流而下的木筏都截住了。” 尉迟惇勃然大怒,连连砸了手边的几个酒坛,“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传令下去,各营队步阵准备,随时迎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搀扶下驾马回营。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韦孝宽军中也颇不平静。“土狗”计策退敌成功后,李询奉韦孝宽之命前往高颎帐中商讨筑桥之后的对策,他进门后先是对高颎大肆夸捧,抱拳作揖:“监军料事如神,亏你早就想好对策,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高颎放下手中书册,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李询就坐。 李询坐下后开门见山道:“桥已基本搭好,元帅让我与监军商议何时进军。” 高颎没有正面答话,而是反问:“次武昨日被元帅派去东进讨伐檀让,如今该派谁去作先锋呢?” 不等李询做出回答,战甲加身的宇文忻站在帐外喊了一句:“监军,我可以进来吗?”夏日酷热,帐门前挡帘皆高高撩起,高颎和李询一眼便看到外面是何人,当即让其进帐。 宇文忻面无表情c语气平平地说道:“监军c长史,河边桥已搭好,我们应一鼓作气即刻进军,速战速决,末将愿自请作先锋。” “宇文将军”李询惊讶不已,嘴上默默地嘀咕着,完全没想到一贯深沉的宇文忻会突然如此激进,主动请战。一旁的高颎倒是神情泰然,似笑非笑地思虑着。 见到对面无一人接话,宇文忻的脸阴了起来,冷冷地问了句:“怎么?监军与长史信不过我?” 李询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高颎抢先把话接了过去:“怎么会呢,将军想多了。你不知道,刚才我们正在思考何人可为先锋,将军愿意再好不过了。” “请监军和长史放心,我视尉迟惇的十万兵如满地齑粉。”宇文忻的脸色更阴冷,好像覆了一层冻霜,寒意扑面。他行了一礼转身告退,帐内心神不定的李询和安之若素的高颎,各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破釜沉舟(中) 次日一早,伴随着徐徐升起的灿烂朝阳,韦孝宽以宇文忻为先锋,率六总管军向尉迟惇的十万大军进发。成功架桥后,营中士兵军心大振c士气高涨,几万人整齐列队,激昂地行进。 河对岸的尉迟惇整兵严守,坐镇高处纵观全局,做好了迎战准备。 就在这时,有士兵跑来报信:“将军,韦孝宽派人渡河来了,先锋是宇文忻,势头威猛。阵前大将军请命死守险滩要地,阻拦他们进取。” 尉迟惇揉了揉太阳穴,闭眼思虑半晌后说:“不,我们稍作后退,腾些许空地让他们渡河,待他们一半渡过一半仍在桥上时,我们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传令下去,在我未上阵发令之前,任何人只准后退不准前进,违者立斩!” 韦孝宽见尉迟惇后撤,高喊道:“今日之战,有进无退!”而后下令全速渡河。 擂鼓声响彻碧天,震得河面水波漾漾。士兵的呐喊助威声更加嘹亮,大军气焰节节高涨。“全军出发——”先锋宇文忻军前领头,他跨在一匹乌黑战马之上举刀发令,脚下一蹬驾马而奔,引领身后大军过桥渡江。 高颎见前军已经出发,身处后方的他命令道:“昔日项羽破釜沉舟得以灭秦,我们如今也只能背水一战,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把话传到后面,渡河之后立即烧毁桥梁!” 虽然桥面狭窄,队伍过桥时略有拥挤,但士兵们训练有素,所有人脚步一齐c同心向前,有条不紊地通过桥面,速度惊人。下桥后更是在第一时间调整好状态,听候号角指令,迅速集结列阵。 尉迟惇低估了敌方的实力,没想到韦孝宽的军队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过桥。他刚刚身披战甲亲临阵前,尚未部署好战略方针,就已听到敌军喊杀声震耳欲聋。措手不及之下尉迟惇孤注一掷下令道:“集中兵力,斩杀贼寇大将,砍死宇文忻者有重赏。” 宇文忻见敌军势头凶猛朝他杀来,忙派人掩护,嘶声吼道:“将士们,后方木桥已被摧毁,我们没有退路了,只能背水一战!跟我一起杀过去!”士兵们得知退路被断,纷纷意决拼死取胜,一时间勇不可挡。 尉迟惇一方打头冲锋者虽皆是其手下精兵,但刚与敌军接触就已现弱势。丝毫招架不住宇文忻一方的凶猛攻击,不消片刻就被杀得所剩无几。眼见前军集体崩溃,尉迟惇所在的后方数万人大队顿时乱了分寸。大部分士兵已被敌军壮大的阵势吓破了胆,再也不听从指挥,纷纷四散逃命。 尉迟惇看到手下不战而逃知败局已定,也无心应战,调转马头悲愤地高喊:“撤退——大家朝相州方向撤——兄弟们,跟我走啊!” 宇文忻眼见敌人势衰,起兵全速追击,面对溃逃中毫无抵挡之力的士兵,他大刀一挥横扫数人,马蹄踏尸血溅四方。一时间,激烈的战场上杀气冲天,哀嚎遍野 韦孝宽得知尉迟惇率兵朝相州方向逃去,立即下令以宇文忻为先锋追击,自己则与其余五总管率大军奔赴相州,与尉迟迥决一死战。 宇文忻率五百精骑小队,全速追击尉迟惇至野马岗。尉迟惇因有良驹而得以逃脱,敌方其余残兵则几乎都被消灭。此时的先锋小队气焰高涨,军中一将领对宇文忻呼道:“将军,这些逃兵轻而易举就被我们击散,尉迟惇如今只孤身一人往邺城逃奔,我们快奋力追击吧!” 宇文忻仔细观察周围地形,脸色猛然一沉,阴冷地说:“不好!现在已近相州境内,尉迟迥定会有所埋伏,我们在此需小心谨慎,不要贸然进军。是进是退,一切等探路的人回来再做抉择。” 五百人的追击小队停步不前,毫无预兆之下,寂静的山岗上空笼起一片阴云,遮住了上午时分本就光照不强的日头。天气突变,小队中的士兵更是时刻保持警惕,唯独宇文忻双手交叉抱怀,阖眼深思。 大约过了一刻钟,派出的探兵终于归队,从容回报:“前方五里外确实有敌方营帐,大约有三千余人,但并不是埋伏好的士兵,而是本地常驻守军。据我观察营中防备松懈,应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威胁。” 宇文忻听后当即决定趁前方敌营还未警觉先发起突袭,他先派人在营寨后方小林中放起大火诱敌外出扑救。营寨高门大开之际宇文忻率全员一举冲至营内,将敌人杀得是措手不及。 守军遭到偷袭后混乱不堪,没有做好应敌准备的士兵们毫无招架之力。宇文忻等五百精兵杀起敌军冷血无情,如快刀斩乱麻,不出一个时辰便将此地三千人尽数歼灭。 野马岗突袭结束后,宇文忻迅速集结所有人马,对接下来的行动做出部署。十几位受轻伤的军士留下负责善后工作,其余人随他继续行进。 北进至草桥时,有探兵来报:“前面就是邺城,此地有重兵把守,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抵挡不住。” 宇文忻眯眼远望着正午时分的烈日,沉吟良久后冷冷地吐出一句:“先不要进攻,我们就在此地等待与元帅大军会合。” 话音未落,却见不远处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急急逼来。许是探兵暴露了踪迹,引敌尾随至此,宇文忻忙下令撤退。正后退时却又遇一队轻骑由左路包抄至军前,对方一员大将径直冲阵而来,宇文忻起刀招架,五百精兵被逼之下只得挺身迎敌。 虽遇突袭,但宇文忻一方并没有自乱阵脚,勇猛有余却无奈兵力悬殊,只得且战且退。眼见周围的士兵一个一个倒下,宇文忻怒吼一声,眼冒凶光,手上屠刀有如神器,一刀落下连砍数人。其余人马见队中统领愈战愈勇,士气大增纷纷拼死反击,又捱了数刻,但终敌不过对方源源不断的进攻。 最后只剩不到二百人,宇文忻全身染满鲜血,仍激烈地抵抗着敌军的攻势。就在此时,西南方忽起震天喊声,不消片刻只见一位人高马大的壮年将军引兵奔至阵前,掩杀敌军。 “仲乐,元帅大军已到,派我先来支援你。”说话的正是援军主将宇文述,他手执长枪冲到宇文忻身边,与其一同发起猛烈的反击。 敌方见韦孝宽派人支援,军心已有动摇,杀气减弱。其主将不知援兵数目之下不敢贸然恋战,急急撤退。宇文忻和宇文述二人一时占了上风但没有乘胜追击,大队人马得令迅速撤回。 十七日下午,宇文忻c宇文述与韦孝宽大军会合后继续前行,眼下已至距邺城不足十里处。韦孝宽整军备战数月,终于等到了与尉迟迥一决生死之日。 邺城内,坐拥十三万雄兵的尉迟迥怀抱一顶晶亮头盔站在城门之上,燥闷之气绵延至门楼上,没有一丝风吹草动,让人难以想象这便是大战前夕的情景。遥望这片他熟悉的土地,尉迟迥第一次萌发出沉厚沧幽之感。 城南高地上聚集起人山人海的百姓,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外出观战,尉迟迥的脸色益发凝重。再转而看向倾巢出动c整齐列阵的士兵,以最前方万人组成的黄龙军最为夺目耀眼。这些亲兵由他在关中亲手操练,此次出征每人头戴墨绿巾c身披明黄战衣,列阵而站,远望之下犹如一条盘旋在野的巨大黄龙,气势冲天。 见此阵势,尉迟迥双目轻轻燃起一团明火,将片刻前眼底的忧郁尽数掩盖。他沉稳地将手中头盔戴上,满头银丝埋藏在金甲之下,整个人犹如新生,焕发着冷峻的寒气。缓缓步下城楼,脚下苍劲有力,带起尘土飞扬。 战场,就在前方。尉迟迥露出阴冷的笑,策马向阵前奔去 正时来临,号角雷鸣c鼓声震天,大战一触即发。邺城外十三万士兵分八路齐进,直冲向敌军阵前。韦孝宽大军列阵相迎,弩手c弓箭手伏于阵中两翼,步兵蓄势而待。军令一发,万军如海中奔腾的巨浪,一波一波奔涌向前。 双方前队的万人兵马相交混战,一时间杀气冲天,撼动四野。韦孝宽领后方骑兵快马迎上,护于其侧的刘副尉高喊一声:“元帅快看,尉迟老儿竟有‘神龙’相助!” 韦孝宽怫然不悦,狠狠瞪了刘副尉一眼,随即大喊一声:“莫要长他人志气!敌军先锋不过是从关中带来的黄龙军,不足为惧!”语毕,他挥剑高吼鼓舞士气,此阵中军士在其带领下一同壮威呐喊。 前方厮杀更激,尉迟迥着金甲金盔亲身带领黄龙军冲锋陷阵,黄衣加身的士兵们神勇无敌,以一敌十,杀得韦孝宽一方苦战相抗。前方军士拼尽全力且杀且挡,但毫无招架之力,仍是节节后退。 这一场硬仗拼了整整两个时辰,日渐西落,天际晕染上一层红霞。保卫在韦孝宽身边的大将崔弘度眼见战况不妙,不禁请命道:“元帅,天色已晚,不如下令撤退再作打算。” “不可!”韦孝宽坚定不移地大吼,他满布沧桑的脸上青筋爆起,有如一头狂怒的雄狮。“前方探报尉迟迥侄子尉迟勤率五万大军前来支援,领头的三千骑已至。此时若不抓紧攻下,待守敌与援军会合,战况就更不利了!”语毕,韦孝宽更是加鞭纵马,奔往最前阵。 数万人马在韦孝宽的带领下苦战不退,无奈拼死反击无果,军心逐渐生变,劣势越发明显。宇文忻眼见阵前危急,只感敌我双方高下悬殊,深觉此刻不应再力拼制敌。他在前军掩护下慢慢退到阵尾,同时苦思绝处逢生之策。 不经意间一瞥,宇文忻突然发觉对面高坡上站了成千上万的邺城百姓,观战的人群整整排了一里开外,远望之下好似一堵厚实的人墙。灵光一闪间,宇文忻顿生一计,他立刻冲到不远外的李询身边与其道明自己的计策。 李询听后哗然大惊,直直望着高地上的百姓,旋即欣喜而泣道:“赢了,赢了有邺城百姓‘相助’,此战我们必胜无疑!” 不远处作战的高颎看到宇文忻和李询的异样,忙赶到二人身边,听过宇文忻的计策后连连点头道:“此战仲乐应记头功!速速发令吧,我等都听你的指挥!” 宇文忻当仁不让,他策马转身往大队侧方奔走,对阵中弓箭手发号施令:“所有人停止向尉迟迥发箭,先射高坡上的观战者——停止向尉迟迥发箭,停止向尉迟迥发箭——弓箭手听令,一起射击高地——”多次穿梭往返于军阵左右两翼之间,宇文忻很快便将号令传至所有弓箭手。 顷刻之时,两千弓箭手万箭齐发,箭势如骤雨急下。弓箭源源不断射出,密密麻麻飞向高地上的百姓,伤者数千,更有人中箭而亡伏地不起。此时的邺城外乱成一片,呜呼惨绝的惊叫声不绝于耳。 观战的人群前有弓箭袭击,只得后退回城,鸡飞狗跳般慌乱奔逃。残阳如血,妇孺们惨烈尖锐的哭喊惊叫声划破苍穹,每个人的心头都布满死亡的阴翳。为了生存的人们拼尽全力,发疯一般往城门内奔跑,与身后无情的弓箭相比,竟无人畏惧城下持刀作战的士兵。 尉迟迥的军队背城而战,毫无预兆地被蜂拥而上的百姓冲乱了阵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战,更有多人被百姓推挤踩踏,不消片刻全军已乱成一盘散沙。 一切尽在宇文忻的意料之中,他当即下令本部人马奋起直追,同时呐喊:“贼军败了,败了所有人跟我一起冲,此战必胜!” 眼见敌方受到逃命百姓的冲撞后溃不成军,平叛大军的气焰如死灰复燃,甚至更胜从前。在韦孝宽等人的带领下,全军发起激烈的冲锋反击,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反败为胜。尉迟迥十三万大军经过先前的突发事件后一蹶不振,抵挡不住对方的迅猛攻势,连连后退之下终于告败,开始急切地往城中撤退。 残军退回城中后,韦孝宽立刻命令众将围攻城池。李询c梁士彦c崔弘度攻北门,宇文忻c宇文述攻西门,韦孝宽则与元谐坐镇南门。 天渐渐黑了 城外燃起一片通红火光,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古老的邺城外墙更显斑驳。肩胛负伤,血染战衣的尉迟迥仓皇地退到北门城楼上,他居高临下眼见败局已定,清楚知道如今局面纵是黄龙下世也无法力挽狂澜。 心,一点一点地凉透,万念俱灰间,唯独那一双利目却仍是咄咄逼人。作为一个将领,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他仍然在城楼上坚持作战,守卫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一股寒气自尉迟迥身上冷冷发散,他手持长弓从容沉静地射出一支支利箭,箭箭穿透敌人心房。 英雄末路的悲怆豪气感染了城墙上的每一个人,在场的黄龙军纷纷抄起弓箭和尉迟迥一起做出最后反击。尉迟迥见周围亲兵皆留下与他一起作战,这位傲骨铮铮的老将不禁红了眼眶,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都走,不要管我!邺城东北方的外墙有一缺角,趁贼军还未发现,大家速速逃命去吧!快走,给我走” “战前我等歃血盟誓,今日定要与大总管同生共死——”百余守军无一人萌生去意,纷纷表明心迹。 “誓死追随大总管——” “誓死追随大总管——” “誓死追随大总管——” 城楼上最后百名黄龙军用性命坚守着自己许下的承诺,一张张染满血污的脸上刻着永不屈服的坚毅,他们雄壮的呐喊声穿透九霄,直上青天。 数万火把将天际照得明亮如昼,这一晚,月亮隐没在云端深处,漫天繁星也暗淡无光。墙下激烈的攻城声仿佛渐渐弱了下去,战火纷飞的邺城上空唱响了一曲泣血长鸣的绝世悲歌,那是尉迟迥的黄龙军们在齐齐呐喊着同一句发自肺腑c铿锵有力的誓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破釜沉舟(下) 半个时辰后,韦孝宽大军攻破邺城高墙这道最后的防线。李询c梁士彦c崔弘度破北门而入,梁士彦进城后率兵直奔西门,与宇文忻c宇文述一方人马会合。 李询站在门楼下仰望着早已身负重伤却始终傲然立于城门之上的尉迟迥,他冷笑一声,转头对身后的心腹军士使了个眼色,同时抬手置于颈前轻轻一抹。那士兵得令后紧握腰间长剑,正要走往楼梯处,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且退下。”来人是行军总管崔弘度,他走到李询身边,面对其质疑的眼光,从容不迫道:“长史,解决一个尉迟迥又何须费力呢?让我上去令他自行了断就是了。” 李询不耐烦地瞥了崔弘度一眼,“速速解决,不要再生事端。”语毕,他扬长而去,带领一干军士浩浩荡荡地步入城中。 “长史慢走——”崔弘度恭敬地行了一礼,直到看不见李询的身影,他才顺着龙尾道缓缓登上城楼。 此时,尉迟迥跪坐在地,他的怀里躺着一具刚刚冷去的尸体。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从他的身边流逝,他深深地看着那英俊年轻却死不瞑目的面容,忍不住流下一行愤恨的眼泪。“好好休息吧,再也不会有战争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尉迟迥颤颤巍巍地伸手拂过那冰冷的脸,看着怀中士兵的眼睛闭上了,才将他轻轻地安放在地上。 跌跌撞撞地站起后,尉迟迥四顾茫然。下一刻突然听到背后有异响,他警惕地握紧手中弓箭。隐隐约约,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慢慢向他走来。尉迟迥看其一身敌军盔甲,不由分说地欲拉弓射之,但激动之下触动肩伤,剧烈的痛楚迅速席卷全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滑落,尉迟迥再也站不稳了,艰苦地单膝跪地支撑着沉重的身体。 “老将军,认得我吗?”崔弘度走到尉迟迥身边,语气里透着一丝敬意。眼见尉迟迥一言不发,他无比惋惜地长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的儿媳是我妹妹,这样说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啊——老将军,只可惜如今为了国事,不能顾及私情,我救不了你不过,念及亲戚一场,实在不想让那些士兵上来凌c辱你。既然事已至此,你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崔弘度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他低下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面对此情此景。 尉迟迥听罢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看看左右满地的尸首,恨恨地将手中大弓往地上一摔。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凄哀的神色却挥之不去,他长叹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宝剑上仍沾染着敌人的鲜血,尉迟迥仔细凝视手中长剑,以衣袖拭净剑身上未凝固的血痕。面对那无情锋刃,他冷冰冰地笑着咒骂:“杨坚狗贼,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那柄银亮的长剑沉沉掉落在地 下一刻,刮过一片尘土,飞扬四散。 崔弘度听到尉迟迥倒下的声音,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抽空了一样。他没有多看一眼,一个人悄悄地走下城楼,平淡地对站在楼梯口守卫的军士说了句:“你们可以上去取尉迟迥的人头了。” 平叛大军成功收复邺城后,尉迟迥的儿子尉迟惇c尉迟祐与侄子尉迟勤朝青州方向逃跑,得到信报后韦孝宽派大将军郭衍率一千精骑追捕。 而就在此时,于仲文率一路人马正星夜兼程赶往金乡,队伍中有八千洛阳精兵和先前战役中生俘的万余败兵。 一路上,来自洛阳的精兵们不断讨论着前天那以少胜多c生擒上万战俘的光辉战绩,所有人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我军仅以八千士兵,就大败檀让的数万大军,顺利拿下梁郡和成武。士兵们现在皆斗志昂扬,有将军带领,我们所向披靡啊!依我看什么韩信c周亚夫c卫青c李广,十个都比不上将军一个。”跟随在于仲文身边的一位年轻先锋经此战役后,把他奉为神明一般,对其崇敬有加,一日数次歌颂赞美。 又听到溢美之词,于仲文苦笑一声,谦逊地说:“取胜实非我一人之功,全靠大家配合我的部署。将士们都辛苦了,有你们这群英勇无敌c视死如归的精兵是我的荣幸。” 和自己崇拜之人对话,已冲昏头脑的小将仿佛飞上了天,飘飘然地对于仲文继续夸捧:“都是将军足智多谋,全军上下无一人不对你心服口服,将军坐镇军中,有如天兵降世啊!” 于仲文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又不好去制止那兴致高涨的年轻小将,哭笑不得之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小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也不管于仲文的反应,竟滔滔不绝起来:“先前一役,将军先用羸弱之兵佯装败退,待檀让懈怠疏忽后又突袭杀回,轻而易举便取下梁郡。之后,又诈为书信告之各州县,说我军要前去犒劳,没想到檀让又一次中计,以为我们不会去攻击成武,他可是已经两败于将军了!” 冷眼旁观的于仲文没有被手下军士的吹捧冲昏头脑,他回头远望自己带领的万人军队,冷静地自语道:“可惜两次都被檀让逃脱,他定是去投奔席毗罗了。席毗罗拥兵十万驻扎沛县,正欲攻打徐州,我们能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看此行了。” 小将仍是一脸陶醉,指着军中打出的大旗,接话道:“将军放心,假扮席毗罗使者的士兵一说,‘檀让奉大总管尉迟迥之命要来赏赐将士’,金乡城主立刻就相信了。我们现在打着的可是尉迟迥的旗帜,那糊涂的城主定以为我们是檀让大军呢!” 于仲文深吸了口气,他涩涩一笑,脸上复杂的神情难以言表。 十八日中午,这一路大军到达金乡。金乡城主误以为前来的人马是檀让的军队,连忙迎接。于仲文趁机将城主擒获,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金乡。 军中主要将领和于仲文在城中府衙内部署完金乡城各处守卫,正要散会之际,那位崇拜于仲文的年轻小将突然跑进大厅中。 “我等正在商讨军机要事,给我速速退下,再来打扰,军法处置——”于仲文眼见来者是熟人,不留情面地大声呵斥。 小将吓得一个哆嗦,两腿发软,当即跪地战战兢兢地说:“将军将军我c我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只是c只是军中大多将士嚷着要屠城,外面的长官派我来向你请示。” 于仲文听后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冷静而有耐心地分析道:“此举万万不可啊!占领金乡本就是为引席毗罗和檀让前来夺回!此地为席毗罗起兵之地,保留其将士c妻子,席毗罗必会率军来夺取,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逸待劳,设计将其一举歼灭。如果立即屠城,席毗罗绝望后恐怕就不会前来夺城了。你出去一定要把我的话完完整整地说给外面的人听,如有人仍有疑虑,就让他来找我,我会亲自出面解释。” 小将听得心服口服爬了起来,之前那张吓得苍白的脸上又挂起了笑容:“将军深谋远虑,我等愚人自是不可及也,末将这就去将你的命令传达给外面的将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数日后探兵来报席毗罗已经出发,率领其优势兵力大举来攻,企图夺回金乡。于仲文听后大喜,立即下令全军按照早已定好的制敌之策行动。大部人马于数里外麻田中四面设伏,只留五千人在金乡门楼前背城结阵,引敌军入伏。 正午时分,席毗罗的军队行至距金乡五里处,军中一员先锋远观城外阵势,忧心忡忡地向席毗罗分析:“将军,敌军列阵徒有气势,前虚后空,恐是故意为之诱我深入啊!若贸然全军出击,万一中了埋伏则后果不堪设想!” “住嘴!”席毗罗面露凶色,严厉地打断了先锋的话。“难道你不知,这金乡城本就是于仲文那贼人使计骗到手的吗?由此可见他们兵力本就不足,此时列阵空虚也是正常!所以现在我们更应该速速进兵,如果一味拖延下去,难道要等对方援军到了再战?” “可是将军,末将还是深感不妥”话刚说了一半这位先锋突然大叫一声,他手捂胸口c双目大睁,吃惊地瞪着席毗罗。“将军!将军,你”最后的话尚梗在喉中,膘肥体壮的身子便斜斜倾倒。 席毗罗望着倒下的尸身轻蔑地摇摇头,他甩了甩剑上的鲜血,将长剑入鞘。“再有胆敢扰乱军心者,就是这个下场!还有人反对全军出击吗?”席毗罗犀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士兵,见无一人出头接话,他清了清嗓子,高喊道:“将士们,我们的亲人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想想你们困在城里的高堂c妻儿和兄弟,为了我们的亲人,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誓死夺下金乡!” 此话一出,得到了数万士兵的呼喝响应,军队中瞬间人心大振。随即,席毗罗根据敌军列出的阵型,做了一番新的战略部署。他用最短的时间重新集结列阵,之后便一刻不待地集体出动,向金乡城门前的敌人发起了猛烈进攻。 席毗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杀入敌方军阵中,他仿佛一只暴躁的猛虎,咆哮着将眼前的活物咬杀撕裂,一只也不放过。敌方三员大将前来迎战,把席毗罗紧紧包围,刀戟齐出猛刺上中下三路,却一一被其化解。 四人连战数合,席毗罗双眼激红愈战愈勇,终于趁对方疏于配合之际,挑起一剑正中左侧将领下腰,将其打得翻身落马。眨眼间,席毗罗又是反手出剑,削过右侧大将的半个肩头,瞬时一条手臂打着卷地飞了出去。席毗罗邪恶一笑,伸舌猛舔迸溅到脸上的鲜血,同时起剑横扫一击,连斩眼前马上两人头颅。 两军交锋不过一刻,高下立现。但于仲文一方的士兵并没有因处于劣势而自乱阵脚,反而有条不紊地从容后退,缓缓引敌全军皆深入至金乡城下。待对方数万人密集地冲前作战时,偏僻的城墙西北角上悄悄地燃起一缕烽烟。 信号一出,蛰伏于远处麻田中的伏兵立即发起突击围剿。顷刻间柴草鼓噪,尘埃张天,上下天光一色,田野中喊声大举,气势震耳。 立马门前的席毗罗正杀敌之际,惊觉四面八方涌来数股敌军,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珠似要鼓出眼眶,难以置信自己竟中了于仲文的圈套。暴怒之下他声嘶力竭仰天长啸,疯狂反击企图杀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 作为背城结阵中领头的诱饵,已经退到城门下的于仲文眼见敌军将领欲率部逃走,忙下令城前所有士兵全速追剿敌方逃兵。“为弟兄们报仇的时候到了!大家一起冲——”于仲文后来居上奔于阵前,跨马挥刀接连斩杀数十人,每追上一名敌军便毫不留情一刀毙命。 席毗罗军见野外田间八方伏军齐出,不战自败,也不抵御斗争,于混乱中各自逃命。只可惜队尾还未逃散,各处伏兵已赶到阵后,分别包抄大队左右两翼。潜伏已久的士兵们将压抑多时的满腔怒火尽数宣泄,斗志激荡昂扬,一时间只听到喊叫声呜呼凄惨,逃兵连连倒下,死伤者不计其数。 于仲文军乘势进击,厮杀着将敌军逼至洙水河岸。河水湍急c流势滔天,无奈后有万人大军追杀,处于崩溃边缘的败走将领自恃胯c下有马,最先下河渡水。其余走投无路的士兵也纷纷效仿,铤而走险争相跃入水中。 怎料数千人刚刚下水,天气莫测诡变,河边突然鼓起一阵黑风,卷着飞沙走石,顺流而下。河中波涛击岸,眨眼间人嚎马嘶声哀鸣不绝,残军连人带马皆被汹涌的激流冲散,犹如蝼蚁翻滚,垂死挣扎。 不出一刻,那邪风又骤然而止,河岸比起之前更加寂静。一片浮尸黑压压地挤满河道,低空中盘旋着两只乌鸦,时而发出一声凄惶的哀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昙花一现(上) 八月下旬,杨素斩杀宇文胄于石济,于仲文擒杀席毗罗后俘檀让归京,郭衍活捉尉迟祐后于济州城北歼灭其余叛党,尉迟迥之乱被彻底粉碎。邺城自相州平复后,被杨坚下令焚毁,所有居民南迁至安阳。当月二十七日,司马消难也终不敌王谊的分兵进击,败逃陈国。至此,三总管叛乱已平定两方,剩下的只有益州王谦。 杨坚此时则重新构架中央官职系统,任命汉王宇文赞为太师,申国公李穆为太傅,宋王宇文实为大前疑,秦王宇文贽为大右弼,燕国公于寔为大左辅,神武公窦毅为大司马,齐国公于智为大司空。此举一方面优待没有权威的宇文皇室,另一方面推崇归附自己的名门望族。 转眼已是九月,清爽的秋风将酷夏里憋得人喘不过气的暑热尽数扫除。尉迟迥和司马消难的叛乱被彻底镇压后,杨坚的心神明显放松了许多,但他并没有懈怠,依旧终日专注于国事,此刻正在正厅里凝神阅读一封前线送来的军情文书。 过了一会儿,久不露面的杨惠身着一套新衣,容光焕发地步入正厅,恭敬一拜:“叔父,侄儿来看你了。” 杨坚放下手上的信件笑着问:“你好久没来了,最近忙吗?” 杨惠如实答道:“前一阵旧疾复发,在家躺了些日子,所以才没有来府上和叔父说话。” “可大好了?你也不年轻了,得注重保养身体。”杨坚的声音柔和下来,脸上更透着关怀备至的神情。 “知道了,叔父的话我一定上心。”杨惠点了点头,转而又关切地问道:“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叔父愁眉不展,不知为何?那尉迟迥和司马消难叛乱都已平定,应当开怀才是啊!” 杨坚沉沉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蜀地战况令人担忧啊!王谦攻占始州后,又令人率十万大军进攻利州,利州总管豆卢勣的守军不足两千啊!而梁睿接到任命快一个月了,仍丝毫没有进展,怎能不忧心?” 杨惠劝慰道:“叔父放宽心,蒋国公也是老将了,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巴蜀地形险阻,本就不利行军,王谦又多加阻拦,蒋公进军慢了些也正常。”一句话说完后见杨坚一声不吭,杨惠稍加犹豫,思索片刻后轻轻问了一句:“叔父,不知那利州的战况是否已见败势?” 杨坚轻描淡写道:“暂时还好,豆卢勣昼夜相拒已有二十余日仍据城坚守,还时常以奇兵反击,敌军也没占到便宜。” “这豆卢勣真是英勇,应当嘉赏。”杨惠不禁道。 杨坚点头:“器识优长c气调英远,聪悟且勇猛,日后可堪重用。”刚刚说完这句,他仿佛若有所思,又陷入无止境的神伤中。 杨惠见到杨坚绷着脸神情恍惚,苦思之下想起一事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便急忙开口说道:“叔父,有一事我觉得是时候决断了。” 杨坚一脸疑惑地抬起头,伸手指着杨惠点了两下,“究竟何事,你说说看” 杨惠靠前一步,弯下腰板,几乎与杨坚贴在一起。他压低声音,从嗓子缝里挤出一句:“司马消难之乱已平,这反贼投奔陈国乃通敌卖国,他的女儿可不能再做我大周的皇后了!” 杨坚微微调整坐姿,他身心俱疲之下向后靠去,阖眼说道:“对啊,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就先把她贬为庶人幽禁起来吧。”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身形健朗的少年走进大厅,高声问候道:“父亲大人安好。下人刚刚通传时我正在教五弟习字,谅儿写字时经常弄得墨汁四溅,所以我先去换了身衣裳,来得迟了些,请求父亲原谅。” 杨坚看见大儿子杨勇后神情略有缓和,挥手示意他无妨。对这个性情率直的长子杨坚很是关怀,近来对其更是无比器重,有心栽培。 杨勇却始终一脸严肃,看得出他眼角眉边无不流露着一种紧张的神色。待父亲回应之后,他才与站在一旁的杨惠互相对视c点头问候。杨惠接着笑呵呵地说:“既然堂弟来了,那我不妨碍你们父子谈心,就先回去了。” “过来坐吧。”杨惠出去后,杨坚朝恭敬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杨勇招招手。 杨勇微愣,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慌乱,他抿着厚厚的嘴唇,一路小步走到案前坐下。 “勇儿已经十六岁了,这成家后也该是时候建立功业了。”杨坚拍了拍杨勇的肩膀,虽是不苟言笑,却看得出他对儿子寄予厚望。 杨勇听后喜出望外,不禁咧嘴微笑露一排光洁的牙齿,与他暗沉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父亲有何重任,都请放心交付于我,我定能妥善完成。”激动中不禁眉目全张,流露出最自然的神态,透着一缕年轻人的青涩,更显得憨直可掬。 杨坚颔首笑笑,自是十分喜悦,但他有意试探,所以仍保持着一个父亲的威严,不疾不徐地道:“勇儿,你倒是先说说为何我会命人将邺城焚毁,令居民南迁至安阳?” 杨勇知道父亲是在考验他,自己应该积极表现。他尽收脸上的笑意,端正身子,严肃认真地回答:“尉迟迥叛乱竟能得到那么多人响应,在短时间内我大周半壁江山皆归附于他,这就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统治不牢,人心不稳。” “细细说给我听。”杨坚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 偷偷瞥向父亲见他没有异色,杨勇的自信上涌,底气也多了一分:“相州c郧州c益州都是我大周外征而来,尤其那相州邺城曾是齐国旧都。齐国被我大周所灭不过几年,齐国旧民仍心念旧国,并不诚心依附我们的统治,所以一有造反之事,百姓们也并无保卫国家的意愿。父亲毁灭邺城,也是想彻底杜绝他们复国的念头。” “不错,不错我儿真是聪明,颇有治理国事的眼光啊!”杨坚朗朗大笑,由衷夸奖。他饮了口水,转而又温和地教导道:“不过仅仅武力镇压可是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对齐国旧民恩威并施。所以为父决定任命你为洛州总管c东京小冢宰,去管理齐国旧地,安抚齐国旧民。” 杨勇对这个任命很是吃惊,这一刻那隐在案下紧握的双拳,终于缓缓地松开了。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心早已浮了一层冷汗。心里的包袱放下后,整个人显得格外轻松,之后又随性地与父亲说了几句闲话,杨勇便自请告退。 一场秋日的绵绵夜雨,悄然降临在皇城中,将一座座恢宏的宫殿冲刷洗涤。宫灯摇曳在风中,闪着幽幽的火光,雨滴声滴滴答答绵延不绝,仿佛长门怨妇的低语倾诉。 这一晚,宫中各处皆格外寂静。甚至天台这座曾经终日沉浸在热烈喧闹中的天元皇帝寝宫,如今也冷得如一潭死水,入夜后听不到一丝异响。 进过瓜果后,百无聊赖的宇文阐借口今日受到师傅夸奖,赖在大殿中迟迟不肯离去。司马令姬心里不知添了何事,整晚看似漫不经心,她没有多说,任凭宇文阐和夏蔓聊天说笑。 “不如来跳个舞吧。听其他宫女说,你休息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偷偷练舞,今天就表演一个给朕瞧瞧。”宇文阐见司马令姬放任他玩乐,愈发得寸进尺,扯着夏蔓的衣袖摇来晃去。 夏蔓不敢放肆,挂着一脸的羞涩和紧张,退后一步声如蚊鸣:“奴婢舞姿拙劣,可不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不管不管,朕就想看你跳舞,就是跳得不好也无妨。”宇文阐态度强硬,噘嘴瞪眼,凶巴巴地盯着夏蔓。 “可是现在没有乐曲伴奏,不如改日吧。”夏蔓小声托辞。 “也是啊,没有乐曲确实单调了好多,可是这一时又找谁来伴奏呢?”宇文阐咬着手指陷入沉思。 夏蔓压低着头,双手紧攥长裙,格外紧张。此时,司马令姬悠悠地将神思抽回到现实中,她放下手中的小茶碗,神情漠然地说了句:“眼下倒有一个现成的乐师,不知皇上是否同意让她来演奏一曲。” “皇后说的是”宇文阐大为不解,抓着头苦思冥想,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夏蔓看了看宇文阐,又看向正在与贴身侍女耳语的司马令姬,顿时明白了其中深意。她心里一惊,忙跪下道:“皇后真是折煞奴婢了,我只是一个小宫女,万万不敢劳烦皇后为我伴奏!” 宇文阐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朕真是笨死了,笨死了,皇后琴技了得,朕怎么就没想到呢?” “皇上的功课今日大有长进,可不要妄自菲薄,是臣妾故弄玄虚。”司马令姬语气温和,脸上笑容暖暖。 宇文阐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司马令姬,对她突然愿意和自己一起玩乐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小心地问:“皇后真的愿意与朕同乐,献上一曲?” “已经吩咐宫女去取我的琴了。”司马令姬淡淡地说,但她的笑容依然挂在唇边。“请皇上稍等片刻,臣妾去更衣净手。” 片刻后,两位宫女搬来琴案放在厅中一角,司马令姬换了一身轻薄净素的皎白流纱长裙随后而出。她步态袅袅,头上金饰尽去,怀抱一把七弦玉琴,将琴轻轻置于案上,缓缓端坐。 此时夏蔓已不敢再推辞,她稍显拘谨地走到厅堂正中。宇文阐向前挪动了下身子,他直起腰板瞪大眼睛,翘首以盼接下来的琴曲与舞蹈。 少顷,司马令姬柔柔地起手,指尖轻抚琴弦,悠然的乐音飘扬而起,琴音如一条沐浴在春日里的山涧小溪,清流蜿蜒百转淌至心间,泽润缠绵。 夏蔓和着舒缓幽柔的乐音,随性而舞。她身段轻柔,神思专注地做出每一个动作,或旋转或摇摆,姿态娇俏动人。但紧张的阴影始终挂在她脸上挥之不去,看不到她发自内心的自信微笑,使得这一舞稍显青涩。 宇文阐看得入迷,到后来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和着韵律打起拍子,更恨不得加入其中与夏蔓一同起舞。 夏蔓见皇帝看得欢喜,倒是放松了不少,更加用心地舞蹈。她曼舞着穿梭于大厅中,一身淡黄色的宫装,长裙飘飘摇曳,整个人如一只纷飞的蝴蝶,沉醉在斑斓绚丽的花间,绽放芳华。 一曲奏毕,夏蔓的舞也应声而终。宇文阐连连拍手,激动得不禁结巴起来:“好,好真,真好夏蔓的舞跳得好,皇后的曲子弹得更好!刚才你们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美极了,美极了!” 夏蔓经不起如此赞美,脸颊微染红晕,小声道:“承蒙皇上谬赞,奴婢实在担不起,是皇后的琴曲如九天仙音,我只是跟着曲子的节奏而跳。若没有那琴音相伴,奴婢的舞肯定是拙劣不堪的。” 司马令姬起身走到宇文阐身边,她的神色有些凝重,正要开口却被一看她走近就苦着脸的宇文阐打断:“皇后无需多言,朕知道时候不早了,该准备就寝,不能耽误了明日的功课。” 司马令姬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充满关切地说:“难得今晚皇上有如此雅兴,臣妾怎么好在这个时候扫兴呢?我只是想说夜凉风重,希望能把所有的窗都关了,皇上小病刚刚痊愈,更应该格外注意,保重龙体。” 宇文阐见司马令姬没有说教,欢喜得两眼冒光,但这飞扬的神采却又一闪而逝。“皇后的意思是还可以继续玩下去?”他将信将疑地问。 司马令姬微微一笑,算是无言的默认。宇文阐顿时来了兴致,猛地拉起司马令姬的手,真挚地问道:“不知皇后可否愿意与朕一起游戏?” “游戏”司马令姬微怔,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出这个请求,一时无言以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昙花一现(中) 宇文阐见司马令姬没有当即反对,好不欢喜,眉飞色舞地说:“今天换个新花样玩,保证你从来没玩过。我们先来抽签,抽到花签的那个蒙上眼睛大声报数,从一数到一百,其他人在这期间要迅速在宫中找地方藏好。报完数后可以摘下蒙眼的巾子,在一刻钟内将藏起的人找出来。如果找不到,就算输了,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见不置可否的司马令姬听得认真,宇文阐便知道她愿意玩这个游戏,随即转头看向夏蔓,语气稍显强硬地说:“你也来玩吧,多个人更有意思。” 司马令姬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竟也撺掇起夏蔓:“皇上都叫你了,那就来一起玩吧,反正我也不会玩,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皇后的出面让夏蔓受宠若惊,她高兴地加入其中,心里却暗想皇上说的不过是宫外孩子们的寻常游戏,但身份尊贵的皇上和皇后竟对此甚感新奇。想到这里,夏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又说不出为何触动万分。 宇文阐下令所有宫人全部退下,以防作弊。抽签过后,抽到花签的是司马令姬,她欣然接受了“找人”这个角色,蒙住眼睛大声报数。 宇文阐狡黠地朝夏蔓眨眨眼,一溜烟地跑进后殿。夏蔓望着皇帝欢脱地跑开,看到他高兴的样子,自己竟也觉得开心。面壁而站的司马令姬已经数到八十多,时间紧迫,夏蔓慌慌忙忙地跑到墙角处的一盏鎏金人形宫灯后,借高大的立式宫灯挡住自己。 司马令姬报完数后摘下蒙眼布,转过身竟一眼就望见墙角宫灯旁露出一块淡黄色的裙角。她踮起脚轻声朝着宫灯处走去,看到夏蔓压低头缩着身子蹲在宫灯后,不禁掩袖而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哈,一下子就找到你了,快出来吧。” 夏蔓虽是宫女,但因小孩的天性,输了游戏也稍有些闷闷不乐,瘪着小嘴。司马令姬并没有将这些瞧在眼里,她忙着去找宇文阐,可在正厅里四处察看后都不见他的身影,不由没了头绪。 看到皇后陷入困境夏蔓轻咳一声,引起司马令姬的注意后,她眼珠溜溜一转,朝通往后殿的小门处瞥去。司马令姬心领神会,快步往后殿走去,今晚的她异常活泼,与素日高贵端庄的皇后大相径庭。 不一会儿,夏蔓听到后殿传来司马令姬轻快的声音:“皇上,臣妾已经看到你了,快出来吧。” 沉寂片刻后,便是宇文阐闷闷不乐地一声大叫:“皇后你骗人,明明没找到朕,竟然骗朕出来,这把算不得,不算,不算” 不知道后殿发生了什么,夏蔓正在犹豫该不该过去看看时,司马令姬如小燕一般轻盈地跑进大厅,她跑到夏蔓旁边一把将她拉到身前,不停地说:“快替我挡着,替我挡着” 夏蔓惊疑间又见宇文阐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不服气地说:“司马令姬你快出来,畏畏缩缩的算什么好汉?你出来,朕一定能抓到你!” “我一个女儿家,本来就不是好汉。皇上明明输了,还死不认账,这才不是好汉所为呢”司马令姬翩翩一笑,仰起头做出温柔的挑衅。 夏蔓尴尬地站在皇帝与皇后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但又觉得二人似乎并不是吵架拌嘴,更像在玩乐嬉戏。宇文阐眉毛一挑,双手叉腰道:“朕就不信抓不到你!”猛地向前一扑,没想到司马令姬把夏蔓推了出去,这一下正与夏蔓撞了个满怀。 二人只是轻微的相撞并无大碍,司马令姬早已灵巧地闪到一边,向宇文阐与夏蔓招手:“来啊,来啊,皇上c夏蔓,你们一起来抓我,半炷香的时间内若是抓不到就罚你们俩做一道点心给我吃。” 宇文阐仰头一哼,盛气凌人地说:“怎么会抓不到你?皇后还是想想输了以后,做什么点心给朕吃吧!对了,也算上夏蔓一份。” 夏蔓被这欢乐浓浓的气氛所感染,沉浸在其中。“皇后可要小心了,奴婢可是不会相让的”她神情故作严肃,末了却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一晚,三人在偌大的正殿中肆无忌惮地追逐嬉戏,直到深夜。红烛暖光映着三个孩子的活泼身影,宇文阐开怀的笑容使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张寡净的小脸更是如沐春风般白里透红,生在皇家的天之骄子终于看起来跟同龄的寻常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对宇文阐来说,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最欢乐的一夜。有救过自己的知心朋友夏蔓,还有虽素日了然无趣但对他无微不至的皇后,三个人一起嘻嘻笑笑地游戏,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会比这更愉快了。 宇文阐并不知道,其实在他的皇后心中这一夜更是弥足珍贵。那一刻,她将身上被皇后之名所套牢的枷锁尽数抛下,恍然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孩,尽情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欢愉,把这最美好的时光镌刻在内心深处。 司马令姬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竟淅沥沥地绵延了整整两夜,直到第三天夜里才渐渐止息。阴郁的天气让人无比压抑,司马令姬较之前更少言寡语,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好像有事压在心底,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降临,思绪游离在外,不知飞往何处。 不到辰时,宇文阐和司马令姬便早早上床就寝。雨停风起,呼啸声如群马奔腾踏过心头,说不出是痛是痒,却扰得人难以安睡。 宇文阐仰面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朱砂色的轻幔,恍觉自己被安置在一个硕大而精致的盒子中。不由想起父皇大殓时的情景,那僵直的尸身被安放进朱漆的棺椁,从此以后便与世隔绝。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迅速袭上心头,他不禁向右挪动了一下身子,“皇后,你睡了吗?”战战兢兢的声音轻微细小。 司马令姬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也不去看宇文阐,只是平静地说:“没有。” 宇文阐呼了口气,想要再往她身边靠靠,但又不敢离她太近。风声如尖刀,一点点地磨着他的心,沉默良久后他终于忍不住略带着哭腔地吐出一句,“我想我娘——” “那明日我们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司马令姬仍然平平淡淡。 宇文阐的双手紧紧攥起,“不——我是想我想”他终是没有勇气说下去。 司马令姬似乎猜到了宇文阐的心思,轻轻问道:“你想见——帝太后?” 宇文阐咬住嘴唇一言不发,煞白的小脸看起来就像一张皱起的细绢,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司马令姬也不再问,缓缓阖上双眼,道:“那明日我让她们准备下,我们这月十五去陪帝太后用膳。时候也不早了,皇上还是早些睡吧。” 听到生母的尊号,宇文阐那颗弱小的心灵陡然崩裂,“不,我只是突然好想有娘疼我与她很陌生,只是见过几次,去了也是浑身不自在,不知说什么好。其实皇太后待我很好,只是只是”他默默无声地流下两行滚烫的清泪,晶莹的泪珠倏地滑落。宇文阐吸了吸鼻子,茫然无奈地喃语:“她们都没有‘娘’的感觉。” 司马令姬似乎被触动,竟也感觉到莫名的酸楚。他想要的她给不了,她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皇上别乱想了,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之后风就停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宇文阐仿佛没有听到司马令姬的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哽塞着问道:“皇后你娘疼你吗?” “我娘我娘”司马令姬喃喃地念着,良久后才悠悠地说:“我娘在生我时血崩我出生后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过世了我的身边只有爹,连娘的面都没见过” “那你爹一定对你很好”宇文阐的泪再次涌出,下意识地攥住被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司马令姬睁开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头顶那让她感觉到眩晕的朱红色,好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倾诉心底的秘密:“爹爹早年受奸人所害,他历经坎坷,所以教导我和哥哥十分严谨。虽然如此,可是我我好想他。自从入宫,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至少还有爹疼爱”宇文阐再也说不下去,他扭过身子抓着丝缎花被盖过头顶,整个人躲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皇上”司马令姬刚刚开口,突然听到屋外传出阵阵躁动。她转而想喊在寝室外守夜的夏蔓,但就在这时急促的拍门声惊得她一个寒战坐了起来,心慌得好像沉入了一个无底洞,透彻心扉的寒气咄咄逼人。她掀起挂在床边的幔帐,直直望向寝室的小门,好像预知到会发生什么,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皇上,皇后,不好了,不好了”外面的夏蔓突然冲了进来,也顾不得规矩行礼,慌慌张张地说:“外面来了十几个内侍大人,将所有服侍皇后的宫女都叫去大殿,还还有请皇上皇后也出去一趟。” “知道了。去告诉外面的人,让他们稍候片刻。”司马令姬端起一国之后的架子,一字一句充斥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夏蔓出去后,宇文阐提心吊胆地翻过身,扯了扯司马令姬的衣角:“皇后,我不想出去” 司马令姬摇摇头但什么都没说,起身去拿了件披风,又走回床边:“皇上,外面凉,披着这个衣服再去吧。” 宇文阐眨着一双澄明的眼睛,不情愿地怯怯爬起。任凭司马令姬为他披上衣服,却又压低着脑袋,嗫嚅半晌后才细声说:“不去不行吗?” “皇上,你应该懂事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司马令姬深切地望着宇文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没有说出口。她为宇文阐整理好衣衫,一闪即逝的哀愁悄然划过她的眼睛,最后竟是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我们这就出去吧,也许没什么事,马上就可以回来继续休息了。” 宇文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嘀咕道:“皇后也加件衣服吧,外面风还那么大”不知是出于关怀,还是有意拖延时间,宇文阐竟也要去给司马令姬拿披风。 “这件寝衣是入宫前父亲特意差人给我做的,厚实得很,臣妾不冷。”司马令姬轻抚着素色衣袖上的凤凰祥纹,提及父亲不免伤怀,一时间像是忘了身旁还有一个人,径自往外走去。 宇文阐畏畏缩缩地紧跟着司马令姬的脚步,一路心惊胆战,不知三更半夜一群宦官进入天台,究竟意欲何为。 刚刚穿过后堂,一声凄惨的哭叫便冲破狂风,闯入耳畔:“皇后,救我救命啊,皇后救救我” 熟悉的声音打在司马令姬心头,她顾不得皇后的端庄,脚下走得飞快。一进入大厅就看到一名内侍总管带领十几个眼生的宦官,堵在门口。宫里但凡服侍过她的宫女都被叫了出来,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战栗着把头死死压低。 宇文阐紧随其后也从左侧小门迈入大厅,却眼见两个太监架着一名不断挣扎的年轻宫女,再仔细一瞧那人正是司马令姬从家里带进宫的贴身侍女。 那侍女的目光始终投在前厅与后堂的交界处,她首先发现皇帝与皇后的到来,仿佛见到救命稻草,底气也多了几分,更加用力地挣扎。“皇上c皇后,救救我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他们就把我抓了” “让她闭嘴——”为首的内侍总管看到宇文阐和司马令姬到来,本就尖细的小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线,斜斜望着走过来的二人,阴冷地吐出一句。拖长的话音还未落,一名小太监便迅速站了出去,起手抬掌,朝着那被架起的宫女脸上狠狠掴了下去,一举一动训练有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昙花一现(下)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地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这一掌打出后,跪地的宫女皆寒毛卓竖,只听那声音都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再看被人架着的小宫女,早已晕头晕脑无力反抗。她左边脸颊处高高鼓起,像是嘴里塞满东西一样,腮上更留下红中带着黑紫的指痕,触目惊心。 内侍总管不屑地往那宫女身上瞟了下,对手下的行动很是满意,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走。” 亲眼看着身边的宫女任人处置,宇文阐吓得失魂落魄。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得如同死物,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想到这里他的脚下不住哆嗦起来。 宇文阐怕极了,他想逃出这被恐怖阴影笼罩着的宫室,但两腿却像是被灌了铅,沉沉的迈不开步子。他心里更恐惧的是也许自己便是下一个被处置的对象。 司马令姬却安之若素,她保持着一个皇后的威严,缓缓走上前淡然道:“不要耽误太长时间,皇上累了,需要休息。” 内侍总管一怔,没想到年幼的皇后竟如此从容,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忙定了定神,冷冷道:“司马消难投敌卖国,遂现将司马氏贬为庶人,幽禁北苑。” “知道了。”司马令姬神色如常,应声后却转身回走。 “慢着——司马氏,你父亲犯得可是重罪,丞相饶你一命,已是法外开恩,赶紧和我们走吧!” 司马令姬回过头直直看向领头总管,一双眼眸中波涛暗涌,不怒自威。“我还有事要交代,难道你们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了吗?”她的声音仍是柔和的,但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到那群跪地的宫女身边,司马令姬轻轻拉起一个瘦小的女孩。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想要与之说话的人竟是夏蔓。就连夏蔓自己,也是一脸的疑惑,但感受着皇后手上暖暖的温度,她的惶恐渐消而散。 司马令姬满怀歉意地苦涩一笑,宁静而柔和地说道:“夏蔓,你刚来时我对你很忌惮,总怕你是他们派来监视皇上的。可是相处了这些时日,我终于看清你是个质朴善良的好人。皇上天性纯稚,可奈何生于这帝王家,他很孤苦需要关爱,难得他相信你愿意依赖你,所以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皇后”夏蔓感时伤怀,面对与她交心的司马令姬,竟凝噎着说不出话。 司马令姬摇头示意夏蔓无需多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是无声地微笑,转而平静地放下夏蔓那冰凉的小手,转身朝外走去。 夏蔓难忍不舍之情,颤颤地叫了句:“皇后” 身着一套素色寝衣的司马令姬闻声脚下一顿,姿态翩然地徐徐回首,开口道:“夏蔓,我相信你——” 下一刻,她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宇文阐,这临别一瞥如含烟朝雾,朦胧了宇文阐的双眼,寒意一层一层地黏上他的心头。 “司马氏”背后传来总管太监那腥腻,充满震慑意味的声音。 司马令姬冷冷地转过身,一切感情c色彩从她的脸上尽数消褪。“可以了”言语中仍是透着皇后的余威。六个太监紧紧跟在她身后,在严密的监视下,她从容地踏出了天台大殿。 “还有司马氏从家里带进宫的人吗?”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没有随众人一起离去,他走到那群跪地的宫女面前,慢慢悠悠踱起步来,语调苍凉中更显阴阳怪气。 宫女们不禁打了个寒战,纷纷摇头没人敢说话,宇文阐更是脸色惨白得看不出一点血色。随后老太监趾高气扬地说了句:“皇上休息吧,老奴告退了。” 直到老太监离开后,宇文阐才两腿一软,“咣当”一声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夏蔓。孱弱的后背挂着涔涔一片冷汗,早已打透了单薄的寝衣。 废后当晚,宇文阐受惊过度,他身体本就不强健,又经凉风侵体,便一病不起。同一晚因受凉而染病的还有一人,正是正阳宫中彻夜难眠的独孤伽罗。 自从那晚后,夫人就再没有下床,高热中昏睡了两日体温才渐渐退了下来。宫中御医两天两夜轮换着守在病床前,直到独孤夫人清醒过来,杨坚才在她强烈的要求下遣走了所有御医,只让他们每天两次定时前来诊察。 每到进药时刻,杨坚必定亲力亲为,服侍夫人用药。这是今日里的最后一剂药,杨坚搅拌着手中的汤药,待那药液微凉才舀了一勺,又放在自己嘴上试过温度,才缓缓递到夫人嘴边。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无需夫君再来喂我吃药,不如就让我自己来吧。夫君国事繁忙,勿要因我耽搁了大事。”独孤夫人喝过一口后,伸手去要杨坚手上的汤碗。 “尉迟迥和司马消难的叛乱已平,如今我可是清闲得很。”杨坚直直将夫人的手按了下去,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侍候夫人,此乃闺房之乐” 独孤夫人的脸色仍是苍白中透着暗青,她没好气地瞥了杨坚一眼:“你不说我也知道,刚刚废了正宫皇后,朝廷内岂能一派安闲?” 面对夫人的一语中的杨坚没有再辩解,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夫人喝下汤药,直到饮了过半,独孤夫人摇头示意稍稍休息,他才停下。独孤夫人深觉废后定会对朝廷内造成一定冲击,将这几日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夫君,依我看来现在的局势重点就是稳住皇上。宇文阐年纪尚小无法左右大局,但大臣们的言论还是要顾虑的。此次废后之事,希望不会影响到小皇帝,所以依我看倒可以考虑新立个皇后以示安抚。” “立新后不是简单的事,最重要的是新后人选”杨坚轻柔地为夫人拭去嘴角的汤药残渣,同时摇了摇头,认真分析道:“不能有太深厚的家世背景,又不能太随便,真的是难以选择啊!” 独孤夫人稍加琢磨,轻轻地说:“其实眼前就有一个适合的人选” 杨坚忙制止夫人继续说下去,言辞坚定道:“总不能把我们家阿五嫁给皇上吧!我不会让她重蹈丽华的覆辙,再说这也还差着辈分呢!” “谁说要把阿五嫁给皇上,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独孤夫人狠狠瞪住杨坚,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夏蔓那个小丫头就不错。她算是我们府上的人,我们给她一个得体的身份,就可以做皇后了。夫君要想辈分合适,不如就给勇儿做义女吧,长宁郡公的女儿这身份也说的过去。皇后如果是我们的人,小皇帝自然更依附我们。”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夫人尚在病中,可不要再想这些琐事了,劳心伤神。等你养好病,我们再一起共商大计。现在这药都快凉了,夫人赶紧把剩下的半碗服下吧。”杨坚递上汤勺,继续喂夫人进药。 夫妻俩深情浓浓地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发现寝室外正欲来探视母亲的杨秀无意间听到了独孤夫人最后的一席话。他的手抵在门边,瞪着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将母亲每一句话尽收耳中。若不是听到“夏蔓”二字,他早已推门而入,仅仅因为一个挂在心头的名字,好奇心驱使着他偷听完母亲说的话。 杨秀震惊之余也不多想,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飞一般地向外跑去 杨秀刚刚跑出正阳宫,竟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四弟,四弟” 他认出那人的声音,无奈地刹住了脚步,转过身拘谨地问了句:“二哥,好。” 一抹柔和的笑意隐约浮现在杨广的脸上,他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问道:“四弟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啊?” “我c我c我要”杨秀不敢直视二哥的眼睛,深深低下头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杨广望了眼云淡风轻的天空,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化为一抹幽淡的凝色。转而看向杨秀,他淡淡地道:“四弟啊,司马氏刚刚被废,天台那边最近免不了一番动荡,你没什么事还是少去为好。”一句话点到即止,杨广轻轻地拍了拍杨秀,微笑着与之道别。走过杨秀身边,他渐渐隐去了脸上的表情,神色如水般平静。 杨秀愣在原地,但那被人看穿心思的怔忪转眼便散了个干净。对杨广的话他置若罔闻,眼见二哥进了正阳宫内院,他拔腿就跑。 刚进了天台,杨秀就望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正朝门口处走来。激动之下他将一切规矩抛到九霄云外,喘着气喊道:“夏蔓,夏蔓” 见到杨秀朝自己招手,夏蔓也不多想,忙走了过去。到他身旁后,又吃惊又疑惑地问道:“四公子,你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来天台送葡萄不欢而散后,杨秀有意无意间已近一个半月没来过这里。没想到再见夏蔓,此前的事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竟令他尴尬不已,父母的谈话又不知该如何说出,情急之下杨秀一时口吃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c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你了你你,你别躲着我,我担心你” 愕然惊讶倏地扫过夏蔓的脸,但她又立刻浅浅地点了点头,如实说:“四公子你放心,我很好。而且我没有躲你,我只是” 杨秀等不及夏蔓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迫不及待地继续解释:“上次的事是我态度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月初你生日时,我就想来看你,可是家里有事所以才耽搁了。” “你想多了,本就没什么可往心里去的。我们一直是,也永远是知己好友,从来没有变过。”夏蔓略显仓促地一笑,但难掩她不安的神色。她眉目垂下,稍加思索后缓缓地说:“其实是我最近不方便,没有时间陪你玩。近日皇上他他的身子不舒坦,现在我正要去请太后过来看看。” 杨秀对皇帝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平静地接了夏蔓的话:“哦,皇上他怎么了?” 夏蔓略作迟疑,脚下碎碎地朝杨秀身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自从皇后被废,皇上精神一直不好,可能是那天晚上受了惊吓,一直没缓过来。” “那你辛苦了。”杨秀充满怜惜地注视着夏蔓。 “四公子”夏蔓被杨秀灼热的目光触及,脸上荡起一片绯色。她感觉到杨秀对自己的关心,眼帘半垂以掩盖自己举棋不定的神色。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坚毅地迎上杨秀有神的眼睛,飞快地说:“其实以你的身份,着实不方便总往天台跑,如果让丞相知道了,也许会不高兴的。你现在还是赶快回去吧,我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一句话说完,她似落荒而逃般从杨秀身旁擦肩跑过。杨秀急忙转身,矫健地跨步追上,扯住夏蔓的手臂,将她拦下。“你听我说就在刚才,我无意中听到娘和爹说要让大哥认你作义女。然后,然后他们竟然要你给皇上做新皇后!”杨秀一口气把话说完,脸上涌现出难得一见的认真严肃。 “不可能,这不可能”夏蔓赫然震惊,狠狠地甩开杨秀的手,连连后退了数步,才缓缓稳定下自己的情绪。 “我不会骗你的,我亲耳听到”杨秀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忍再一次刺激她。束手无策间只能任凭她低沉地站在一旁,自己垂首静默却是心急如焚。 “四公子,我没事。”抿着嘴一言不发良久后,夏蔓生生地将心底的寒意抿去,反而安慰起杨秀:“还没发生的事并不能作实,就算日后真的发生了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所以现在多想也是无益。四公子请回吧,我还要赶着去太后宫里呢。” 这一次,望着夏蔓如轻燕般远去的背影杨秀没有再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似懂非懂地反复喃语着夏蔓的话,心里隐隐作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箭双雕(上) 独孤伽罗病好后并没有再提册立新后,这件事被悄无声息地搁置了下去,之后宫里沉寂了一段时间。 九月下旬,杨国公王谊因平定司马消难叛乱之功,被杨坚加封为上柱国,化政郡公宇文忻因讨伐尉迟迥之战中的英勇表现,被加封为英国公c上柱国,常山郡公于翼则因早前拒绝归附尉迟迥,被加封为任国公c上柱国。 九月三十日,筹谋已久的杨坚借皇帝宇文阐之口,下诏废除丞相左右之号,改封其本人为大丞相。不到十日,他又为自己加封大冢宰之衔。此间,更以怨恨执政之罪,将陈王宇文纯诛杀。 杨坚雷厉风行的一番行动后,朝中的气氛顿显凝重。十月里的长安城正值深秋,终日天朗气清,却无人享受这怡人的惬意。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漠以北则已渐感寒冷,步入初冬,而表面上却是一番融融的景象。 长孙晟身穿软厚的皮革外套,头戴一圆顶毡帽,精神抖擞地走出穹庐。远方的朝阳徐徐升起,一抹充满暖意的柔光打在他的脸上,放眼南望,满目饱含着的都是长安城的影子。 来到突厥已有两个半月,在这期间长孙晟不但学会了突厥话,更因勇猛豪气博得沙钵略可汗对他青睐有加,与之交往深厚。长安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京城的味道,不知道那里的一切如何?一阵风吹来,长孙晟猛地嗅到一股草香,他的思绪没有飘得太远便被收回。迎着游走的疾风,他阖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三日前沙钵略可汗与长孙晟外出射猎意犹未尽,相约今日一早在王庭北边的山丘附近继续游猎。长孙晟是一个守时之人,没有继续在毡帐前逗留,他牵了坐骑一跃而上,扬鞭飞驰,仿佛要往那天边奔去。 长孙晟策马奔驰,临近山脚时远远便望见沙钵略可汗一行人已经到达。他心头忽然一抖,没想到竟然会在此见到千金公主的车架,接着又留意到可汗身边那个身穿玫红色长袄的女子,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公主的身影。长孙晟很快调匀了呼吸,保持着英伟的姿态,坦然淡定地鞭马朝前跑去。 “长孙将军勿急,是我们来得早了——”沙钵略可汗声音嘹亮得如洪钟般,拉着千金公主上前相迎。 长孙晟下马后恭敬地向二人行礼,他窃窃地看了眼容光娇艳的公主,整个人好像被灼烧一般,忙将视线锁定在可汗身上:“今日晴空万里,真是个外出游猎的好日子!” 沙钵略可汗豪爽一笑,紧握着千金公主的手,抬到长孙晟面前,“就是看天气不错,我才带她出来走走。可贺敦第一次出来行猎,我们今天不进林子深处,先在外面转转。” 长孙晟点点头,笑容里隐隐约约透着点尴尬之色。随即,沙钵略可汗命人给公主牵马,转而兴高采烈地对千金公主说:“那马是我亲自去马场帮你选的,其形俊美飘逸,毛色赤红如血。更难得的是这匹马性子温和,还异常聪明,格外有灵性。” “大汗有心了”宇文玉瑗仰头避开沙钵略可汗深情的目光,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理了理他头上那被风吹得歪斜的帽子。 少顷,一匹身形尖瘦而四蹄修长c筋骨健朗的深红色大马被人牵了过来。长孙晟见那马鬣鬃飘柔,骨骼精奇,也不禁暗自感叹确实是匹难得一见的良驹。但下一刻,他不禁皱起眉头,深深担心那素日安坐在车辇中,不曾骑过马的千金公主,不知人娇力弱的她能否驾驭得了这匹精壮的宝马。 宇文玉瑗走上前轻轻抚弄着马颈后的鬃毛,那一向挂着浅显笑靥的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紧张。长孙晟心中不安,走到沙钵略可汗身边委婉地解围道:“可贺敦上次骑骆驼时脚踝受了伤,怕是不太习惯驾驭这些坐骑吧。” 沙钵略可汗注视着迟迟不肯上马的千金公主,顿感自己思虑不周。他满目饱含关切地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是我大意了,可贺敦若不习惯还是不要勉强了。” 宇文玉瑗回首对可汗微微摇头,眼中带着倔强的神色。她没有多言,转身摸了摸马头,掌心顺着马颈滑了下去,纤手一握把缰绳连同鬃毛紧攥在手中。下一瞬,脚下凤纹小靴抬起踩入马蹬,但就在此时那马突然微微扭头低鸣一声,宇文玉瑗处变不惊,整个身子像被风托起似的轻盈一跃,便跨上马背稳稳坐住。 她无声地笑了,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徐徐扫视着在场众人,所有人也都在注视着她。宇文玉瑗的目光从远处的贵族子弟c护卫亲兵转移到近前的沙钵略可汗和长孙晟身上。可汗惊诧与赞叹的神情被她收入眼中,同时触目的还有长孙晟脸上那尚未消散的担忧与关爱之色。 沙钵略可汗虽然亲眼见识到爱妻上马的英姿,但有了长孙晟之前的一席话,他不再放心让千金公主独自驭马。可汗命人在前为公主牵马,一行二三十人开始在密林边缘慢慢悠悠地前进。 初冬的山林中一片沉寂萧条,林子外围更是少有动物出没,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看见一只猎物。沙钵略可汗一次次望向骑在马上始终保持着静默端庄的千金公主,生怕她跟着自己出游会觉得烦闷无趣。 宇文玉瑗似乎看出了可汗的忧虑,主动回以妩媚的微笑。眼波潋滟,就像煦风中一片单薄的绯红桃花缓缓落在肩头,令人心生怜爱。 沙钵略可汗只感浑身一酥,恍然沉醉之时却忽闻一声粗哑的唳啸划过天际,他一个激颤,醒过神来。抬头望去,见远处空中有两只褐羽灰腹的大花雕正搅在一起,厮斗着争一块腐肉。二雕展翼翔空,晶亮的圆眼泛着凶光,激烈地互相啄咬。 “长孙将军,快,快把那两只大雕射下来给大家看看!”沙钵略可汗兴致勃勃地指着天上的大雕。 “那我就试试。”长孙晟观察了一下空中的形势,正要转身取弓箭时,却听可汗叫住了他:“慢着——就让我这只硬铁玉靶大弓助你一臂之力。”可汗一把提起挂在马上的弯弓,又抽了两只铁头箭,一起递给长孙晟。 “多谢可汗。不过这箭——”长孙晟接过沉实的大弓,又从沙钵略可汗手中抽出一支箭,自信满满地道:“这样就可以了。” “将军的意思是”沙钵略可汗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盯着长孙晟。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长孙晟仰身搭箭,稳稳地拉开长弓。他轻而易举地注入千斤之力,拉得那弓弦满如月。犀利地注视着天上的两只花雕,目光如炬,长孙晟微微侧身调整好角度瞄准两只猎物,手指猛地一松,“嗖”地一声离弦的箭飞驰而出直上青天,一雕入腹一雕插颈,贯穿而出。 “射得漂亮,真是一箭双雕啊!”沙钵略可汗带头喝彩。一旁的宇文玉瑗不禁也向长孙晟投以惊赞的目光,但仅一瞬间她就将自己微妙的情绪擦得一干二净,眼帘微垂,淡定地坐在马上,听可汗对在场的贵族子弟和士兵们不断夸赞着长孙晟的勇武。 沙钵略可汗越说越兴奋,到最后竟来了一句:“我看从今天起,每月初一十五所有贵族子弟都来此行猎,由长孙晟将军亲自教导大家弹射。” 此语一出,得到了在场众人的积极响应,但长孙晟却面露难色。沙钵略可汗见他神色有异,皱着眉问了句:“长孙将军,难道你不愿意?” 长孙晟赶忙答话:“承蒙可汗看得起我,这可是我的荣幸。只是——”他抿了抿嘴,颔首继续道:“我护送公主和亲到此已有些时日了,如今公主在此安顿得很好,我也是时候回京城复命了。” “这可不成!”沙钵略可汗脱口而出,他不舍地看向长孙晟,坚定地说:“我与将军二人还没相处多少日子,我可不会就这样放你走!至少也要留到年底再说回去的事!” 长孙晟感觉到沙钵略可汗虽言辞强硬,却深深透着一股诚恳的挽留之情。他沉吟片刻后涩涩一笑,对可汗点头道:“大汗有令,我又岂敢不从?” 沙钵略可汗豪迈地捶了捶长孙晟的胸,大声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回去喝酒c吃肉,好好庆祝一番。” 三天后的晚上,沙钵略可汗外出巡视部落,提前告诉千金公主今夜不会回来,让她早些休息。但直到申时,千金公主还没有就寝的意思,而是派侍女阿离去把长孙晟请到自己的穹庐来。长孙晟不知公主为何要与他相见,在阿离的接引下忐忑地拉开门帘,进入公主居住的大帐。 此时,宇文玉瑗正在写字,也不抬头去看。没等来人走近拜见,便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长孙将军不用多礼了,直接过去坐吧。” “这”长孙晟微愣,怯怯地瞄了一眼神态安然正提袖轻书的千金公主,一股没来由的心慌意乱顿时涌了上来。 “将军怎么还在那站着,难道要我亲自为你引位?”宇文玉瑗刚好写完一张纸,搁下笔看着自己的字迹,似乎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一说。 “不敢,不敢”长孙晟不禁打了个寒颤,局促地走到早已安置好的软垫边,极不自然地跪坐上去。 宇文玉瑗又添上一张纸,执笔蘸墨,笔尖刚要落上纸面,却戛然顿住。她摇摇头,将笔放下,拿过之前写的那张纸凝神而视。“这里的冬天来的真早啊,也比长安冷得多——”公主毫无预兆地感慨了一句,看似漫不经心间眼睛却微微一挑,暗自窥视长孙晟的举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箭双雕(下) 长孙晟垂头僵坐,脸上坚毅的线条在晕幽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确实如此,我也深有同感”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迟疑片刻后才沉静地抬起头,慢慢说:“天越来越冷了,公主要注意适当加些衣服,保重身体,当心着凉。” 宇文玉瑗对那番关切之词毫不在意,自顾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起笔总是觉得不顺手。写了这么多,没一张看着顺眼的。长孙将军既然在这,不如你也帮忙看看。” “我就是一介武夫,怕是看不出什么”正说话间,却见公主已经将几页布满小字的纸交给一旁的侍女。长孙晟也不好再推辞,从走过来的侍女手上接下公主的笔墨,一页一页认真仔细地端视起来。 宇文玉瑗趁这期间吩咐侍女拿了件软裘披在身上,又道:“阿离,炉子里的火已经烧得不旺了,你去给我换一个新的。把那些炭烧得透了再拿进来,别像上午那样,端了个冷炉子进来。” 长孙晟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全神贯注地欣赏手中公主的字迹。 阿离出去后,宇文玉瑗解开身上那件沉厚的裘衣,主动起身走到长孙晟身边。她与他相对着席地而坐,轻声细语地问了句:“长孙将军,我的字写得如何?” “第一眼看风范端雅,再细细品味,字里行间还透着些女儿家的娟秀。”长孙晟如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宇文玉瑗翩翩一笑:“将军过奖了。”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扫视了下长孙晟,而后注视着他,红唇微张:“你刚才还提醒我注意加衣裳,而你自己的衣服却是旧成这样,这两臂处磨损得如此厉害,怎么还不换新的呢?” 长孙晟忙避开公主微灼的深眸,转首看向自己的两只胳膊,尴尬地抚着臂边泛起毛茬的部位,解释道:“多谢公主关心,这皮衣也没穿多久,只是我终日练武,所以才多有磨损。但是不碍事,我一向都是如此,已经习惯了,就算衣服破了,稍微补补也还能再穿一些日子呢!” “原来将军还是个节俭之人。除了相貌英伟c为人稳重c箭术神勇,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品性。”宇文玉瑗唇边抿起淡淡的弧度,整个人有意无意地向长孙晟身边靠拢,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容人遐想的意味。 随着千金公主的靠近,一抹女子身上靡然幽甜的体香飘入长孙晟鼻中。而晕黄的烛光恍恍间更使公主美艳的容颜平添了三分妖冶,竟似乎有些扭曲长孙晟顿感浑身不自在,他摇头眨眼,再一抬头却见千金公主已经站了起来。 “今日让你来,其实是有个东西想要给你——”宇文玉瑗细细凝视着呆愣在一旁的长孙晟,温和地笑了一下。她从木箱中取出一块暗褐色的东西,回过头见长孙晟依然有些发怔,便直接将那软布硬塞给他:“这个箭筒套是我亲手缝制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用,先拿去试试吧。” “这”长孙晟木然地看着千金公主,转而又低头把目光投到那箭筒套上。“我c我c我我不能收”他说得结结巴巴,不知为何每当面对这个女人,身上竟全无一点常日里的威武之气。 宇文玉瑗弯下腰,把脸靠到长孙晟面前,引他看着自己:“将军不必多虑,我送此箭筒套给你,也是为了嘉奖将军。上次外出行猎将军一箭双雕,真是为我大周将士立威。那精准的箭法,敏捷的身手,也让我叹为观止。我身为公主,真为大周能有将军这样的人才而高兴,但初来此地也别无长物,只能缝制这箭筒套,略表敬意。祝愿将军日后百发百中,骑射之技更加精湛,有机会得以大展拳脚,为国效劳。” 长孙晟生怕唐突了公主,脑袋低得仿佛就要钻到怀里。他沉吟不语,宇文玉瑗也不逼他,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将方才扔在地上的裘衣捡起披在身上。 少顷,长孙晟终于抬起了头,如炬的眼神镇定坚毅,漾起闪亮的光芒。下一刻,他猛地起身大步跨至公主案前,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承蒙公主看得起我,收了这个箭筒套,今后我一定勤加习武,争取早日在战场上建功,不辜负公主的厚望。” 宇文玉瑗满意地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明日适逢十五,你还要教习贵族子弟骑射,赶紧回去休息吧。” 长孙晟行礼告退,心里却又涌起丝丝不舍,他加快脚步走得急促不安。宇文玉瑗没有再看长孙晟,她柔柔地抬起手不停翻转,审视着指尖的蔻丹,眸光如清水含烟,隐隐起了微妙的变化。 次日清晨,一夜都没睡得安稳的长孙晟早早起床。洗漱后,他独自策马外出,赶到靶场时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出乎意料的是,早有一人在此晨练,看看远处的箭靶,就知道他已经来了好一段时间。长孙晟翻身下马,待微微走近后看清楚了那人的容貌,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晨起在此练习射箭的竟是沙钵略可汗的弟弟处罗侯。 其实对处罗侯长孙晟并不是很熟悉,只是在一些宴会上打过几次照面。不过在突厥这段时间,私下里他也听了些是非风雨,传言这处罗侯深得突厥民心,所以沙钵略可汗对他略有忌惮,处处提防。 想到这里,长孙晟忽然萌发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一种奇妙的直觉指引着他,此人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意外收获。但长孙晟还是决定以静制动,他没有再看处罗侯,而是走到一旁先去拴马。 片刻后,背后突然有人唤了声:“长孙将军,来得这么早啊!” 长孙晟回头一看,见身背弓箭的处罗侯正朝他走来,忙笑道:“特勤来得比我还早呢。方才见你正在专心练习,就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处罗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言一行彬彬有礼:“将军能文能武c智勇双全,之前更是一箭双雕,让我大开眼界,可真是当世奇才啊!” 长孙晟见这位沙钵略可汗的弟弟有意向自己示好,于是同样恭敬地回了一礼,笑着道:“过誉了,实在是过誉了,真让我愧不敢当。反观特勤你才是器宇轩昂c贵气逼人,又晨起刻苦操练,想来文治武功皆在我之上。” 处罗侯脸色微变,淡淡地说:“我不过是一庸人,只是希望勤能补拙而已。也不怕你笑话,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得这么早,在将军面前,我真是感觉无地自容了。将军响当当的声望那是名副其实,我早就对你的骁勇和才智钦佩不已了,只是前几次见面,都没机会和将军你好好倾谈一番,今天真是天赐良机,我定要与将军好好聊聊。” 长孙晟欣然应道:“能和特勤畅聊,真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大周人才济济,我在军中实在是微不足道啊!而特勤你就不要再自谦了,你身份高贵,作为沙钵略可汗的弟弟,一定是势尊权重啊!” 处罗侯苦笑一声,他稍有沉默,良久后才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压低着声音缓缓说:“沙钵略可汗是大可汗,统领整个突厥。但是将军知不知道,他的下面还有四大可汗?这四人虽然听从大可汗的号令,但各有部众和居地。而我虽然是大可汗的弟弟,但却不在四大可汗之中。” 长孙晟吃了一惊,忙道:“虽然来此也有些日子了,不过除了忙着处理陪嫁的各项杂事,就只是和可汗一起外出游猎,你们内部的情况,我确实不知。”尽管面上显出讶然的表情,但长孙晟心里却是从容淡定,默默琢磨着这处罗侯主动向自己透露突厥内政,究竟意欲何为。 “别说将军你了,其实很多突厥百姓也不通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处罗侯为驱散长孙晟的疑云,耐心解释下去:“话说这一切还是源于佗钵可汗死后,贵族之间为争夺继承权,而引发了一系列事件,才导致了今天这个局势。” “权力争夺想必定是复杂无比,自古皆如此。”长孙晟摇着头沉沉地感叹了一声,转而盯向处罗侯,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处罗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长孙晟的一番深意,又像是刻意避开与他对视,迈步转身负手而立,继续把话说下去:“其实佗钵可汗的汗位是当年木杆可汗舍弃了自己的亲子,传给他这个弟弟的,所以佗钵可汗临死前叮嘱他的儿子菴罗,一定要让木杆可汗的儿子大逻便为可汗。但大多数突厥贵族都以大逻便母亲身份卑微为理由,而拥戴菴罗。大逻便不得立,心中不服菴罗,总遣人辱骂他。菴罗控制不住局面,所以让位于我兄长摄图。沙钵略可汗继位后为平衡各方势力,令菴罗为第二可汗,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加上一直归附我们的西突厥达头可汗玷厥,还有高昌以北的贪汗可汗,一共有五大可汗。” 听过这一番话,对于处罗侯的用意,长孙晟心里已经有数。他保持着高姿态,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哦,果然如此纷杂啊” 处罗侯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似很委屈地说:“将军这下该清楚了吧,我虽然身为沙钵略可汗的弟弟,但是在突厥其实势力最弱,人微言轻。只怕日后” “咳咳”长孙晟握拳抵着下巴轻咳了两声,有意将处罗侯的话打断。“特勤不要意志消沉,现在只是一时之况,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上前一步拍了拍处罗侯的肩膀:“时候还早,不如特勤和我一起去那边的山林里走走,你看可好?” “好,好”处罗侯顿时喜笑颜开,不停地点着头。 长孙晟始终保持着沉静,边走边说:“我来突厥时日尚短,对此地的风土人情c文化习俗都所知甚少,还请特勤为我讲解些。” 处罗侯颔首:“当然,只要是将军想了解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如先说说这里的地貌吧,突厥的环境与我关中和中原都是迥然不同啊,我真是深感好奇”长孙晟指着远处绵延成片的山川,若有所思。虽然处罗侯有他的私心,但与其交好,自己也可从他口中套出许多重要机密,至于其他随机应变就好。 想到这里,长孙晟笑了笑,侧耳倾听着处罗侯的每一句话,并把它们深深地记在心里。迎着一股疾驰而来的凉风,这一步棋,他走得很坚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随王(上) 大象二年的深秋,一片萧瑟的京城,又收到了胜利的战报。 梁睿经过一个月的激战,终于在十月下旬大败王谦,于新都将其斩杀,益州基本平定。而后王谦的首级被传示回京,杨坚收到后大为心喜。三方叛乱平定后,杨坚的统治权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朝廷中的敌对势力也已基本清除。随后他度过了看似舒缓悠闲的一个月,但心中却无时不在为自己的千秋大计而踌躇。 转眼已是十一月底,这一日处理完日常公务后,杨坚叫高颎留下说话。两人相对而坐,案上摆了七八盘精致的小点,更有一壶香气淡淡的米酒。 “昭玄,你回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伤养得还好吗?”杨坚亲自为高颎斟酒,举手投足间平易近人。 高颎执杯一饮而尽,面对直视他良久的杨坚轻轻一笑:“丞相,我那都是小伤,早就好了,劳你牵挂了。” 杨坚微微一笑,夹了块桂花糕递到高颎面前:“昭玄啊,我们现在是用人之际,你明眼识人,之前举荐的于义在益州之战中可是立下了大功。我最信得过你,快推荐几个可用之才。” 高颎颔首沉思片刻,认真回答:“被宣帝罢黜的元岩,少时与我交好,是正直之人,可以重用。” 杨坚点头道:“这个元君山我已经留意他很久了,正准备近日就将其加位开府,让他去民部任职呢。这个可不算了,你得再给我举荐一个。” 高颎吃了口点心,气定神闲地道:“石州总管虞庆则文武兼备,早前他恩威并施使胡人不敢作乱,境内才得以安宁,其可堪重任。” 杨坚展眉,拍着高颎的肩膀:“嗯,好,好” “丞相,请”高颎拿起酒壶,替杨坚倒满一盏。与之对饮后,他笑意浅露,缓缓开口:“其实,还有一人——他品行高尚c才略过人,但是却过于谨小慎微,性子有些古怪。要想请他恐非易事,不知丞相对此人有没有兴趣?” 杨坚讶异之下反而沉吟不语,良久后才抬首望向高颎,不疾不徐地问了句:“昭玄所指何人?” 高颎悠悠道:“开府苏威。他的父亲苏绰能力就很强,当年曾被太c祖重用,后来宇文护看重苏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以示笼络。但他却没有依附宇文护,而是带着新婚妻子居于深山,以读书为乐。” 杨坚举杯正饮间顿时停住,微微一笑:“这事我也知道,他这个人还蛮清高的嘛!可是也正因如此,才躲过了被宇文护牵连。” 高颎点头,继续说:“不过后来武帝也想重用他,但苏威却以疾病为借口,不接受武帝的任职,这可使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啊!” 杨坚抿了口酒,不饮自醉之态浮现于嘴角,“嗯,我很有兴趣跟他谈谈——”他话音拉得很长,盯着酒杯中的醇浆,陷入沉思。 高颎见状,趁着杨坚心不在焉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丞相,最近似乎是疏远刘昉和郑译啦?” 杨坚不屑地瞥了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脸的云淡风轻,“那两个人只是会搞点阴谋诡计,关键时刻却不堪重任,不提也罢。我让众人以后都不必去他们那汇报公务,把他们架空了。” “丞相英明。”高颎由衷称赞。二人随意吃了些点心,他转而又道:“王谦虽已被灭,但余党杨永安还未剿除,不知西南那边现在怎样。” 杨坚悠哉地自斟自饮一杯,“不足为患,我之前派了大将军达奚长儒去讨伐,一直都是捷报。”说罢他又要再喝,却被高颎笑着拦下:“丞相喝得够多了,也该留一杯给我吧。” 杨坚一愣,但马上猜到高颎是怕自己喝多伤身。他笑着对高颎指指点点道:“昭玄啊昭玄,竟然和我抢酒喝,哈哈好,这一杯我让给你。”他亲自为高颎斟满最后一杯,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高颎欣然接受杨坚的一番美意,执杯饮毕,刚要开口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丞相,丞相,达奚将军回来了,大胜而归啊!”杨坚眼前一亮,与高颎相视而笑,二人皆听出来人乃是元胄。 元胄引达奚长儒进屋后,激动拜道:“丞相啊,丞相!达奚将军在沙州将杨永安一众全数歼灭,还截获了王谦的两个儿子,并已经将那二人斩杀。丞相,西南叛乱已尽数平定了!” 杨坚夸赞:“富仁果然胆识过人c英勇无比啊!一定要嘉奖,嘉奖。” 一旁的壮汉达奚长儒豪爽地笑了起来,咧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牙,不拘小节道:“丞相过奖了,丞相过奖了。其实利州总管豆卢勣那才是足智多谋c勇猛无敌啊!他仅以两千兵坚守孤城,却能击破敌军无数次进攻,待梁元帅赶到时,十万敌军已经败逃。丞相应当嘉奖豆卢将军啊!”说到激动处他更是放开嗓门,震得屋内几人也激情澎湃。 杨坚起身道:“是,是你们都是我大周的勇将,都要封赏,封赏!”他亲自引达奚长儒和元胄入坐,又朝屋外喊了一声,吩咐下人上酒水点心。 四人同席而语,相谈甚欢。“达奚将军从西南战场回来,想必也见识了梁元帅的始州大捷,讲来给我们听听吧!”酒过三巡,高颎热络地聊起一个新话题。 杨坚急忙附和:“对,对。蒋公平定王谦之战定是激烈精彩啊,富仁快快说来,让大家也振奋一下。”听着杨坚的话,元胄不停点头,同时用力拍了一下达奚长儒的肩膀,瞪大眼睛等着他描述战情。 达奚长儒狠狠灌了一口酒,拉开嗓门绘声绘色地说:“梁元帅那一仗确实惊险艰苦啊!他从利州南下准备直趋益州,但想要入蜀必须攻占始州拿下剑阁道,那里可谓是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啊!当时王谦令其部下坚守始州城,又派了十万士兵支援,依险设营。开始敌方以劲兵拒守,据险抵抗,闭垒不战。梁元帅先使计引敌方出阵,派精兵进攻。而后又令将士们从山间隐蔽小道,衔枚开进,四面出击,最终大破敌军营垒。始州守将见抵挡不住,遂向梁元帅投降。” 说到这里达奚长儒喘了口气,眼睛一扫其余三人,见他们都全神贯注望着自己,也顾不得再润嗓子,急忙接着说下去:“始州被我军拿下后,王谦又让部下坚守开远险地,阻遏我军前进。梁元帅遣水军入嘉陵江,从两翼直逼敌军侧后,又令其余众军从正面分路进攻,经过半天的激战,终于攻破开远守军,得以长驱而入,进逼益州。” 杨坚颇为动容,高兴道:“蒋公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经验丰富,这个元帅真是名副其实啊!” 元胄接过杨坚的话,主动向他敬了杯酒:“其实最英明神武的还是丞相你,我大周将领都是在你的统领部署之下,才能屡战屡胜。”达奚长儒见状也不甘落后,连连附和元胄的话,举杯相敬。 “臣觉得以丞相的功勋,应当更进一步加封为王。”高颎此时突然郑重其事地站了起来,他严肃地看着杨坚,平静地吐出这一句话。 元胄和达奚长儒当即愣住,杨坚也是讶然不已,半晌后才谦逊地笑着推辞:“不好,不好,异姓不可封王。昭玄赶紧坐下,可别” 杨坚说话间,元胄和达奚长儒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也不等杨坚把话说完,竟同时起身下跪,抱拳请命:“末将恭请丞相进封王位。” 杨坚速把那两人扶起,淡淡地说:“此事不急,来日再议。”他嘴角间那抹若隐若现的微笑,只有高颎一人暗暗察觉了出来。 四人回座后,杨坚正要发话,屋外突然有人求见称有要事通报。他心里猛地一纠,顿生一股无妄之感。来人走到屋内,先环视了一下四周众人,杨坚看那人满目凝重之色,瞬时眉间紧蹙,双手不由自主地握起拳头。“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事但说无妨。”他的声音倒是平静无痕,心里却早已惊起千万波澜。 那名下人窃窃地望了眼杨坚,看起来有些紧张。他轻咬着嘴唇,低声说:“丞相,郧国公府上来信说,他老人家今日病情突然加重,于两个时辰前薨逝了。” 众人听后皆露出哀伤之色,高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欲言又止。杨坚只感周身一凉,心沉沉下坠,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怀。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强作镇定,只是淡淡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就先回去吧。” 元胄与达奚长儒面面相觑,他们从杨坚脸上看不出一丝异色。高颎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紧接着就带头第一个行礼告退,剩下二人也识趣地一起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离开后,杨坚陡然变色,两只眼睛倏地布满血丝,深目满含着点点泪光。他失落地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执樽斟满一杯清酒,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将那小盏端起,把那杯酒轻轻倒在案边,同时也将自己的悲哀挥洒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随王(下) 韦孝宽的薨逝使杨坚沉寂了几日,但他很快恢复状态,又开始继续前进的步伐。 十二月初,杨坚封赏了平定三方叛乱的一众将士,加封各行军元帅c总管和有功将领为上柱国。在行军总管例封国公中,崔弘度因邺城决战时没有立即斩杀尉迟迥,使其得以出口辱骂杨坚,而被降爵一等,封为武乡郡公,其余总管则大多被加封为国公。十二日,杨坚又下令命原来改为鲜卑姓的官员全部恢复本姓。 次日一早,杨坚早早起身。屋外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片,能听到大风鼓噪的声音。寒意像无形的利器,如冻霜般一层一层紧紧黏在身上,挥之不去。他用过早膳,又去花园散步,半个时辰后派人前去天台索要宇文阐的皇帝符玺。 李德林c元胄c杨惠c高颎等人此时已经聚集在正阳宫中。玉玺还未送来,坐在右侧第一位的李德林就已经开始草拟晋封杨坚为王的诏书。他全神贯注于笔下,诏书拟了一半,宫里的宦官小心翼翼地请来天子玉玺,安放在杨坚的高案前。 李德林抬起头望了一眼,心中更是澎湃激动,正欲起笔继续书写诏书,却听厅堂外传来喧哗吵杂之声。 众人面面相觑间,还未来得及派人出去一探究竟,就见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正阳宫大殿。一身暗白色的长衣,头发灰白,满面褶皱的老者竟是久不露面的颜之仪。 他目光犀利地迅速将厅中众人扫视了一番,大步跨到停下笔正惊讶地瞪着自己的李德林面前,愤慨地高喊一声:“丞相何在?” 元胄看不下去,抢先一步拍案而起,喝道:“颜大人怎么如此无礼,不得通传就擅自闯入!” 颜之仪完全不屑与元胄纠缠,狠甩广袖厉声低哼,轻蔑地吐出一句:“老夫是来找丞相的,无谓之人不要多话。” 元胄经这一激,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就要上前去和颜之仪理论。高颎见状不妙,想也不想便将眼前案上的一方小砚往地上推去,“咣当”一声,墨汁飞溅,地上一片狼藉。 “手滑,手滑啊,真是让各位大人见笑了。”高颎面带尴尬地朝颜之仪点了点头,颜之仪冷笑着瞪了他一眼,撇过头不再看他。高颎趁机向元胄使了个犀利的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元胄不忿地嘀咕了几句,歪着头斜眼向门外望去,但同时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高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用一种谦和的语气对颜之仪缓缓道:“颜大人,丞相正在后堂处理公务,不让旁人打扰。你要是有重要的事想报予丞相,不如先告之我,由我来代传。” “你——”颜之仪指着高颎,冷眼道:“司马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敏慧有礼,可惜跟错了人c用错了地方啊!” 不等众人反驳,颜之仪调转矛头,转身直指还未放下笔杆的李德林,愤而斥道:“还有仪同大人,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你从齐入周,得武帝赏识,本应当对我大周忠心不二,肝脑涂地。可如今你是想做三朝之臣啊,也不怕祖宗蒙羞!” 李德林却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颜大人啊,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如今局势,丞相确实是天下明主,为苍生计也要”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颜之仪一声断喝之下,已步入暮年的身体激动得哆嗦起来。“明主?苍生?仪同大人果然巧言善辩,颠倒黑白也是易如反掌!不要多说废话了,现在我只问杨坚他为什么窃取符玺,此乃天子之物,他身为丞相没有资格索要!”他绕着几人指指点点地走了一圈,铿锵有力的一番话说完,屋内一时无人回话。 颜之仪气势更甚,仰首逼视屋内众人,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一精致的木匣,他赫然发现那玉玺原来就在大厅正中的书案上。掩不住这份欣喜,颜之仪大笑两声,三两步跨到案边,一把捧起那盒子,紧紧抱在怀中。 杨惠拍案而起,上前欲夺回御玺:“丞相德高望重c功垂天下,百官皆恳请丞相晋封为王,以彰功德。这道诏书一下,丞相就不只是丞相,而是随王!颜大人还是把东西放下吧,你如今年老体迈,万一不小心让神器有个闪失,你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颜之仪神情愈发悲愤,一张苍白的脸上五官仿佛就要纠到一起。他抱着玉玺连连后退,嘴上却咄咄逼人:“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不要矫饰。杨坚他是异姓外族,根本不配为王!” 高颎与李德林眼见事态严重,皆腾地起身欲阻止杨惠与颜之仪发生碰撞。可是不想还没把杨惠拦下,身后隐忍多时的元胄竟二话不说抽刀而起,嘶声大喊:“不必再与这迂腐之人多话,看看究竟是他有本事,还是我的刀厉害!” 话音未落,后堂处闪出一人影,隐在暗处多时的杨坚这时稳步而出。他面挂笑意,从容地说:“大家都放手!颜大人年事已高,头脑不太清楚了,我们也不要与他计较。”说完扭头向身后的两个内侍示意,“请颜大人回府,你们要亲自护送,都小心点,颜大人老了身子骨弱,可不要让他有任何闪失!” 内侍应声上前毕恭毕敬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让他把玺印交出。颜之仪见到杨坚更是怒火中烧,他双目血红,直直瞪着杨坚嚎啕大骂:“你这个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之徒”两个太监眼见颜之仪有冲上去拼命的架势,赶紧死命将他架住。元胄和杨惠也上前挡在颜之仪面前,阻止他近杨坚的身。 杨坚很是厌烦地撇着嘴,他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摆手,示意尽快把颜之仪带下去。眼疾手快的杨惠趁机一把将玺印夺回,元胄主动请命由他亲自护送颜之仪回府,杨坚点头应允。 颜之仪骂骂咧咧地被人拖了下去,直到听不见那刺耳的声音,杨坚才转身走到案边就坐。他心里盛怒,表面上却在尽力压制,但掩不住那铁青的脸色。高颎看出杨坚的心思,主动起身走到他面前,进言道:“丞相,颜之仪颇具民望,不可” 杨坚漠然地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说了句:“昭玄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这样吧,传令下去,安排颜之仪为西疆郡守,即刻赴任。” 高颎放心地退回原位,可大厅中的气氛仍是凝滞而沉重。经颜之仪这么一闹,大家心里皆各有所虑,面对杨坚更是有些尴尬,没有人再接言。 杨坚低头沉吟一阵,打破僵局:“其实颜之仪所言也有道理,我的功业也是托大周之望,不可僭越为王啊!” 高颎c李德林c杨惠听后齐齐跪在杨坚面前。“丞相进爵乃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抵制”,高颎带头发话。李德林c杨惠跟着附议:“请丞相晋封为王!” 杨坚似笑非笑,面上透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异常表情。“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也有些疲惫,此事以后再议,你们就先回去吧。”一句话说完,他也不管地上三人的反应,径直站起来,背手走回内堂。 高颎c李德林c杨惠望着杨坚离去的背影各有所思。高颎拉起李德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满含深意地笑着使了个眼色。李德林心领神会,抬起手做出一个书写的动作 大象二年十二月甲子,天气阴霾,北风呼啸。 午后,年幼的皇帝宇文阐下诏授杨坚为相国,总百揆,去都督内外诸军事c大冢宰之号,进公爵为王。同时恩准他可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又备九锡之礼,加玺绂c远游冠c相国印c绿綟绶,位在诸侯王之上。并以随州c郧州等二十郡为随国。 杨坚三让之后,只接受了王爵与十郡的封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孽缘(上) 杨坚加封为随王后,朝廷上下一片恭贺之态。而这看似万众一心c无人异议的氛围下,却暗藏着些许隐隐作祟的不平之音。 是夜,大司马c上柱国c神武公窦毅府中,男主人正与妻子c女儿围炉而坐闲话时事。 窦毅的妻子是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他们的女儿从小聪慧不凡,深受舅舅武帝的喜爱,曾被其养在宫中。 窦娘子六七岁时,对舅舅武帝与皇后阿史那公主夫妻失和非常担心,因而劝谏武帝,让他以苍生为念,维持好和突厥的关系,才可使江南c关东不能为患。武帝对小外甥女的独到见解深感佩服,立即接纳了她的进谏,从此对阿史那皇后态度大为转变。 如今当年那个小丫头已长成十二三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英气逼人。她穿着一身褐红色的小袄,正靠在母亲身边,眉目间闪烁着男儿般的飞扬神采。 这一家人私下里闲话,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今日杨坚封王一事。窦娘子放下手上的吃食,挺直腰板,剑眉一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更是愤愤瞪起:“我真恨自己不是男儿郎,不能救舅父一族出危难,让杨坚白白得了便宜!” 襄阳长公主神色大惊,急忙一把拉过女儿,伸手抵在她樱红的唇前,制止她继续说话。一旁的窦毅也是紧张不已,严厉地瞪了女儿一眼,训道:“你可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到了外面,再胡言乱语,小心我们被灭族。” 窦娘子不忿地嘟着嘴,不再言语。窦毅知道女儿心里不痛快,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好言将女儿哄回卧室。 小屋里只剩这夫妻二人后,窦毅拉着妻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看我们女儿也到出嫁的年龄了,不过她才貌非凡,不可轻易许人,我们必当为她求一贤夫。” 襄阳长公主温顺地点了点头,笑道,“女儿大了,确实不该再继续把她留在身边了。我们好好斟酌下,为孩子觅一个配得上她的夫婿。” 杨坚称王后不到十日就以图谋执政之罪诛杀了代王宇文达和滕王宇文逌,持续了几日的阴霾天气终于结束了,久未露面的暖阳竟将乌云尽数驱散,散发出夺目的金光。 至此,大周朝五位辈高位重的藩王及其子孙全部被灭,朝野上下唯杨坚一人独尊。 同日下午,被杨坚借故软禁宫中的代王c滕王家眷,在几个内侍的押送下一齐出了囚室。这一干惶恐不安的人在后宫的大花园里停了下来,大家悲悲戚戚c心惊胆颤。几个中年妇人掩面默泪,而那些如惊弓之鸟的妙龄少女和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则都躲在后排,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面临怎样的处境。 只有她安静地站在一群人中,不喜不悲,微微斜首仰望着耀目的冬日暖阳。单薄的衣衫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雪白修长的脖颈在阳光的润泽下娇嫩欲滴,只是那眼神稍微透着些迷惘,但仍带着一股不屈服的坚韧。 她轻轻将一只纤手举起,想要去触及那柔软的温度,无奈光晕冷漠地从指缝间流逝。如此美好的东西,却无法将其留在手中,冯小怜淡淡地想到,但她脸上浮现出的却是一抹明朗的笑意。 她柔柔地垂下手臂,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骤风。冯小怜眯着眼睛侧颈低头,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的矮树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那人的视线正锁定在她的身上,但神色却暗淡无光,似乎在忍受着锥心的痛。 冯小怜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那个年轻人,正是与自己有过数面之交,但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宣帝宠臣刘昉。她没有多看他,只是偏过头颔首避风。 待风停之后,冯小怜转而正视前方,不知何时面前竟多了一人。她有一瞬的怔忡,其他人皆呆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罪妇拜见随王。”冯小怜带头给杨坚行礼,身边两位藩王的其他家眷见状也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请安。 杨坚把目光投在一身素衣c音如莺啼,从容应对自己的女子身上。他挨到她身边,打量着那张五官精致,容貌艳丽的脸。她不但没有羞涩,反而微微抬起头大胆地迎上他的注视,眼波荡漾,那神态含着万种风情。娇艳的红唇也轻轻抿起,缱绻而笑。 面对这赤c裸无言的诱惑,杨坚熟视无睹,丝毫不为所动。他退后两步,冷冷淡淡地对押解这批王府家眷的内侍说:“先押出去关进城西牢里,再行发落。” 冯小怜平静地看着杨坚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曾经初见代王和宣帝的情景 杨坚走远后,几个内侍厉声命令所有人排好队,即刻出宫。冯小怜仿佛不由自主般回首望去,看到刘昉仍躲在树下默默地凝视着自己。她并没有多想,也只是这淡漠的一望,便头也不回毅然地随着人群离去。 三天过去了,身陷牢狱中的冯小怜眼见府中的其他家眷一个接一个地被发配带走,而只剩自己独守冷牢,心里不禁空洞无底,为自己多舛的命运感到忐忑。 用过饭后又到了狱卒巡视监牢的时间,冯小怜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忙将满头倾泻而下的长发拨乱,轻轻将衣领往下拉了拉。 “哎呦”她酥麻地呻c吟了一声,身子软若无骨般一扭,整个人斜斜向前倾倒。 狱卒听到这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冯小怜的牢房外,蹲到她面前问:“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冯小怜柔柔地抬起头,眼含娇羞地望着狱卒,略带委屈地说:“刚才有只老鼠突然蹿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忙顾着躲它不小心没有站稳,好像好像是把脚扭了。” 狱卒见冯小怜没有大碍,简单说了句:“没事你就起来吧。” 眼见狱卒起身将走,冯小怜楚楚道:“大哥,大哥,我脚疼得厉害,使不上劲,劳烦你扶我一把。”正说间,她更是将手伸出木栏外,轻轻勾住狱卒的胳膊。 年轻的狱卒将目光落在冯小怜白皙嫩滑的柔夷上,目不转睛。她想借力站起,抓着他粗壮的手臂一拉,却没有一丝效果。旋即,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发力间却没抓稳,柔软的掌心有意无意间痒痒地划过他的胸口。 血气方刚的狱卒经这一激,不由狠狠咽了下口水。再抬头看冯小怜,只见她眼含桃花,两颊微红,娇喘兮兮。狱卒怎经得起这种诱惑,一时色迷心窍,伸出双手去扶跌坐在地上的美人。心痒难耐之下,忍不住撞着胆子在她手上摸了一把,“伤得严重吗?要不我进去给你揉揉。”狱卒的脸上露出一丝色迷迷的笑容。 此举让冯小怜厌恶无比,但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不悦化作一抹娇羞,涩涩地抽回嫩手,低着头欲拒还迎道:“真的好疼,劳烦大哥进来帮我看看吧。” “这就来,我这就来”狱卒兴奋地笑着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冯小怜扶着木栏歪歪地站着,见狱卒主动单膝蹲地,她轻轻抛出一个媚眼,勾魂浅笑着把一只脚抬起来落在狱卒的腿上。 狱卒舔了舔嘴唇,猴急地伸出脏手搓着冯小怜的脚踝。按摩了一会儿后他抬头望着冯小怜,只感觉她凄楚又迷离的目光仿佛隐隐约约在鼓舞着自己,于是一改前态,手渐渐地向上滑去,来回抚摸起那匀称纤细的美腿。 冯小怜看狱卒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腿上,之前脸上那笑意盈盈的表情顿时消失得干净,佳人的脸庞冷若冰霜,她斜眼看着狱卒,仿佛若有所思。 “怎么样,舒服吗?还疼不疼了?”狱卒突然用一种暧昧的语气,关切地问了句。 冯小怜于这一瞬间马上恢复笑意,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一只手摸着狱卒的肩膀:“大哥,经你这么一揉,果然好多了,真是辛苦你了。”她欲将腿收回,狱卒见状忙拉住她的脚踝。 “我再给你好好揉揉,这牢里阴冷阴冷的,可不能留下伤患啊。”狱卒也不好意思再看冯小怜,只是左手微微用力抓紧她的小脚,另一只手沿着眼前这尤物的小腿一直游离而上,舍不得就这样放开她。 冯小怜倒也不慌不乱,巧笑着娇嗔一声:“大哥——” 狱卒听得浑身一颤,身子骨由内到外都酥透了,冯小怜忙趁机脱身,但又主动伸手去将狱卒拉起,同时道:“大哥,这几天牢里好多人都被带走了,可是我却还留在这里。是不是等那些家眷都发配完,就该把我处死了啊!虽然我命苦,但是难得大哥不嫌弃我罪妇的身份,还请你跟我一句实话,我是不是要” 狱卒不忍心听冯小怜继续说下去,但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打断了她:“你你你不要不要乱想” 冯小怜听不进去这话,撇过头佯装哭泣:“我一弱质女流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我心里清楚,恐怕随王觉得我是个祸水,留不得我了。大哥,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啊!” “不是的,你别乱想。”狱卒见到此情此景十分动容,他稍加踌躇,上前轻抚着冯小怜的背,安慰道:“你放心吧,没有人要处死你。其实跟你透露个风声,宫里之前就传出话来,说随王有意要把你赏给陇西公李询。” 冯小怜眨着眼睛一愣,嘴上碎碎念着:“李询?李询c李询”念着念着,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慌乱间冯小怜强迫自己稳定下情绪,而后急忙从衣服的夹层中掏出一个通透莹润的白玉手镯,她屈膝下跪双手高举头顶将那镯子奉上:“大哥,求你救贱妾一命吧!” 狱卒没想到冯小怜突然惊慌成这个样子,诧异地看着她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可别这样,我只是个看守牢房的小兵,有些事根本” “大哥你先听我说。”冯小怜急不可耐地跪着向那狱卒脚边靠去,几乎已经贴到他的腿上。她的声音颤抖着,更带着哭腔:“贱妾所托绝非难事,我只求你替我给黄国公刘昉带个口信,让他来见我一面。大哥,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狱卒咬着嘴唇,一时犹豫不决。冯小怜见状一把将他握成拳头的手抓过来,把那白玉镯硬生生地往他手里塞。“这个镯子不值钱,只因是我娘的遗物我才偷偷带在身上,上面刻有我娘的名和一个‘怜’字。只要大哥将此物交给黄国公,再交代我的事,到时候黄国公一定会重重有赏,不会亏待你的。”冯小怜蹙眉凝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张小脸似梨花带雨,惹人心生怜惜。 狱卒沉沉叹了口气,低头将那玉镯揣入怀中:“那我就尽力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孽缘(下) 次日一早,那狱卒换班后,立刻带着冯小怜的白玉手镯去了刘昉的府上。收到冯小怜的口信,刘昉讶然失语,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句:“我知道了,你出去领赏吧。” 狱卒告退后,刘昉紧握着冯小怜的玉镯,盯着它痴痴发呆。直到看得眼睛刺痛,他才阖眼深深吸了口气,抬手将那吸去他掌心温度的手镯轻轻置于鼻下。刘昉嗅到了一股女子的幽香,这香味令他感到透不过气来。 “咣”的一声,刘昉狠心将那镯子撇到案上,接着起身就要离开。可刚走几步,他竟又转身回到案边将它捡起,视如珍宝般轻轻抚摸着那余温渐消的白玉手镯,然后把它揣入怀中。 一路上,刘昉始终犹豫不决,甚至在监牢门前他竟也停下了脚步,驻足不前。但突然一股寒流从背后袭来,刘昉冷得哆嗦了一下,抵不住严寒便蹿了进去。 一位年长的牢头见黄国公亲临,立刻点头哈腰,对其言听计从,让人带路领他去关押冯小怜的地方。刘昉压低着头,他的心急剧地跳动着,鼓噪不安。 一阵“叮叮当当”的锁链碰撞声后,狱卒打开了牢门。刘昉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异样情绪,低声对狱卒说:“走吧,有事我再叫你。” 直到听不见狱卒的脚步声,刘昉才一步一步地走进牢房内。他始终不敢抬起头去看这个与他近在咫尺的女人,只是盯着她腿上已有些微微泛黄的素衣,一句话也不说。 “你——来了。”冯小怜突然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平实c温柔,好像面对的只是一个挚友。 刘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平日里人前的跋扈嚣张竟统统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拘谨,似乎生怕自己的言行会唐突了她。“夫夫人好”紧张之下刘昉竟恭敬地行了一礼,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冯小怜自嘲地笑了一下,淡淡道:“如今代王已被废爵处死,我担不起国公称我夫人。”她顿了顿,转而用一种稍显孤傲的语气说:“国公大人,你抬起头看看我吧。” 刘昉一时语塞,尴尬地慢慢抬起头,与冯小怜四目相对那一刻,他脚底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一颗火热的心仿佛就快跳出胸口。 冯小怜微微仰起头妩媚一笑,步步向刘昉逼近,开门见山c语出惊人:“国公大人可否对贱妾有意?” 刘昉陡然一惊,忙转身避过她满目含情的笑:“你c你我我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冯小怜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直接绕到那个表现得无比懦弱的男人面前,目光如一把锋利的暗器,直刺他胸口。“我与大人有过三面之缘,大人每次都含情脉脉地盯着贱妾,这是为何?”冯小怜的声音不再娇柔婉转,话间透着一股强烈的引力。她伸出手直指刘昉的心房,咄咄逼人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告诉我!” 刘昉一句话也不说,他拨开冯小怜纤弱的手,就要往门外走。此时的冯小怜突然大笑一声,嘶声吼道:“刘昉,你是个懦夫,你喜欢我却不敢承认!” 一句话过后,刘昉顿时停下脚步。他听着身后传来的厚重喘息声,激动之下转过身正色道:“夫人是个聪明人,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我对于夫人算不上什么。” “聪明人?聪明人”冯小怜不禁讪笑,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针对自己之前三次向不同的男人献媚,心里涌出一股黯然的悲伤。她保持着充满讽刺的笑容,冷言道:“刘大人说话真好听,你们不都应该觉得我是魅上惑主,祸国殃民的妖妇吗?” 刘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夫人不论在哪都能得占独宠” 冯小怜听不下去了,她低哼一声,直接将刘昉的话打断:“独宠?真是有趣!刘大人,我有满腹苦水,本以为你是个知心人,可以得到你的理解,但是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冯小怜的情绪起伏颇大,那瘦弱的娇躯一时有些不稳,摇摇欲坠。 刘昉见到心爱的女人故意折磨着自己和他,心中仿佛正在滴血。他忍不住想去扶住她,但刚刚把手伸出,却又倏地缩了回去。 冯小怜吃力地向前迈了一步,她直勾勾地注视着刘昉的深目,声音颤抖而苍凉:“我本安分守己,只想平淡度日,在宫中谨小慎微,根本不想惹齐主留意。可是命运弄人,穆皇后怕其他嫔妃分宠,执意要将我献给高纬。那个女人本出身卑微,曾使计令胡太后废黜亲侄女胡皇后,转而册立她为后,心机颇深,在她面前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而那高纬更是昏庸残暴,处死嫔妃的手段极其毒辣,如果我不想尽办法地取悦他c迎合他,你觉得今日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刘昉刚要开口,冯小怜却快他一步接着质问:“刘大人,当年我在隆基堂内一丝c不挂地躺在案几上,给那些表面道貌岸然内心肮脏龌龊的男人观赏,你觉得我是心甘情愿的?你认为我是开心高兴的?” 刘昉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说:“不,我没有!” 冯小怜没有管他的回答,抚了抚褶皱的衣袖,悲哀地倾吐着心声:“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他宠我c爱我?真是可笑!他只是当我为玩物!其实我恨他,恨他们所有人!为什么天下人都骂我祸国?国家纷争与我一介女流又何干?那战场是你们男人的战场,而我只为苟活于世。” 刘昉没想到这一番话竟然出自这个弱质女子的口中,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哑口无言,一时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下一刻,冯小怜突然义无反顾般冲进他的怀里,两手环住他厚实的背脊,脉脉仰首将血色中透着苍白的双唇贴到他的嘴边 刘昉瞪大眼睛,下意识推了她一下,手上却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那柔软清甜的唇瓣透着火辣辣的热度,一股激流瞬间从他的嘴上席卷至全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刘昉的双眼渐渐迷离,两手自然地抬起覆在她的腰间,用力将她抱紧。在这无尽的热吻下,他毫无抵抗力地沉沦了,顺着她的牵引,与她交缠不休。 冯小怜感受到这个痴恋自己多年的男人爆发出的激情,一丝悸动隐约划过心底。她缓缓闭目,一滴寒凉的泪从她的眼角流下,顺着那白净的脸颊,滚落至唇边。 刘昉清楚地感觉到那滴苦涩的泪滑进他的嘴中,他一个激颤,那泪滴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心上。神思突然恢复清醒,他猛一下粗暴地推开了冯小怜,伸手抵在嘴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哎呀,刘大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冯小怜轻蔑地瞥了一眼,她似乎也在极力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刘昉摇着头,半晌后才苦苦吐出:“我根本不该来,我不该来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冯小怜陡然变色,心顿时凉了大半,她再也掩藏不住心底的恐惧。看着这个焦虑不安的男人,冯小怜凄凄楚楚地往地上一跪,吃力地挪到他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泣道:“大人是喜欢贱妾的,对不对?你不要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心了,这样大家都会痛苦。大人,你可以不对我说,但是请你回答你自己,刚才我吻你时,你到底有没有心动?” 刘昉倒吸了口气,仰头闭上眼睛,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冯小怜依然在不停抽泣,她呜咽着继续说:“大人,其实我不敢奢求什么,只要你让我跟着你,即使为奴为婢我也愿意。贱妾求你了,你去跟随王要了我吧,他看在你过往的功绩上,一定会应允的。” “我”刘昉憋了半天,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躬着身小心翼翼地将冯小怜扶起,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也有我的难处。” 冯小怜斜目瞪了刘昉一眼,同时使劲抽出双臂,死死往他胸前推去。刘昉毫无防备,竟被她直直推倒,跌坐在地。冯小怜激动之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她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指向那个不敢正视自己的男人,凄苦地质问:“刘昉,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你本让我充满希望,但是现在却要亲手将它粉碎!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随王要将我赏给李询,我不能跟着他,绝对不能!你可知那代王妃是李询的亲妹妹!在王府的时候代王宠我,王妃病逝后李家认定是我害死王妃的。所以,如果我进了李询家门,他们一家人都不会放过我的。刘大人,此时此刻,我的一条命就捏在你的手上了。” 刘昉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甚至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只是紧紧绷着脸,痛苦万分地走出了牢房。 回到府上后,刘昉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命令不准任何人打扰。他滴水未进c彻夜不眠,脑袋里浑浑噩噩地乱成一团。 这一宿,刘昉攥着冯小怜的白玉手镯呆坐在地上,彷徨c踌躇c犹豫,不知该何去何从。直到次日上午,他饥肠辘辘地推开房门,惊觉一夜间屋外竟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细绒般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刘昉的肩头,近日降雪颇多,他很快适应了这绵绵的小雪。 刘昉吩咐下人为他准备吃的东西,用过早餐后,他终于做出了最后抉择,硬着头皮顶风冒雪进宫去求见杨坚。 杨坚见到刘昉后,看他吞吞吐吐一反往日的嘴脸,便知这人今日定是有事相求。封王后的杨坚更加油滑,他笑着听完刘昉的虚与委蛇,始终摆出一副高高的姿态。 刘昉东拉西扯了好半天,紧张得冷汗倒流。他双拳紧握,言辞闪烁,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杨坚听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他没想到刘昉的失常竟是为了一个女人,这令他更加看不起这个小人。 “真是不巧啊,刘大人来迟了一步。”杨坚故作懊恼,摆出一副无比惋惜的样子。“今天一早,我已经派人将那冯氏送到陇西公府上了。刘大人想要女人,我再选几个美女给你送去就是了。” “哦,这这样啊也好,也好。”刘昉听到杨坚的话后,整个人如坠落深渊,他的拳握得更紧。这句话虽然说得僵硬,但语气压制得平平,听不出一丝异样。 杨坚根本没把这当作一件大事,他随手拿起一卷公文认真地批阅,并没察觉到对面那人的细微变化。刘昉黯然退去,鲜红滚烫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滴滴答答的痕迹蔓延至正阳宫外。 这一天,在刘昉的心底,一颗仇恨的种子悄然埋藏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雀屏中选(上) 午后,缠绵温柔的细雪渐渐止息,气候大幅回暖,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和煦的气息。 城外荒郊,一个头戴笠帽c身着黑色戎装的少年跨坐在一匹四蹄乌黑c躯体如雪般银亮的白马上。他策马疾驰,两腿突然发力一夹,骏马顿时蹄下翻腾,腾空而起。少年顺势挺身,拉住缰绳调转马头,那马聪慧通灵,仿佛知晓主人的心思,下一刻径直扭身回旋,动作干净利落。 “良驹,真是良驹!”马上的少年勒马停步,他愉悦地抚弄着油亮而柔软的马鬃,“以后好好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白马一声长鸣,竟像是通晓人语。少年摘下斗笠挂在马侧,他粗眉大眼c散发着凌云之气的脸暴露在阳光下,原来那名贵骏马的主人竟是唐国公李渊。李渊越看座下的爱驹越是欢欣,正要扬鞭策马,却听到身后传来夹杂着粗气的喊声。 “公子,慢点等等我,等等我啊”骑在黑红小马上的侍从焦急不已地从远处向这边跑来。李渊撇撇嘴,无可奈何地转过身主动迎上去。 侍从靠近李渊后,忙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每次府上来了新的良驹,你都急不可耐地外出驯马!公子驭马的本领在京中一众子弟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如此可真是难为了我这个侍候你的人,每次到荒郊野外都得拼命跟着你跑。” 李渊倒也不生气,和这侍从主仆多年两人关系亲如兄弟。他嘿嘿的干笑了两声,假意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既然你不愿意跟着我出来,那下次我带别人来好了。不如就那个刚刚来府上给我做陪读的那个他叫什么来着?我看他身强体壮的,应该能受得起马上颠簸。” “啊——”侍从听到李渊不想再带自己外出,紧张不已,忙嬉皮笑脸地说:“公子啊,那小子整天闷在房里读书写字,肯定不会骑马。毕竟我也跟了你这么久了,还是旧人跟在身边习惯些,不是?” 李渊忍着心底的笑,抿着嘴一时无语。侍从战战兢兢地猜想到也许李渊并不是真心要把自己换走,急忙转移话题:“公子,可别忘了今早老夫人说的事,不知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还在想。”李渊竟也打起了马虎眼。他抬头望了眼天上的太阳,云淡风轻地说:“时候不早了,走,我们回去。” 刚刚踏进唐国公府大门,李渊就被一个候在这里多时的肥胖中年妇人堵了个正着。妇人一见到李渊,圆溜溜的小眼睛像是看见了奇珍异宝,精亮得冒光。 “哎呦,哎呦,活祖宗你总算是回来了,赶紧的吧,跟我去见老夫人,她都盼了你大半天了,就等着你给个答复呢!”妇人咧着大嘴,粗壮的胳膊一伸,拽着李渊就走。 “婶子,别急,别着急啊。”李渊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想甩又不敢甩那肥婆的手,只能硬着头皮道:“你看我刚回来,沾得一身灰,容我换身衣服,再去见我娘。” “这”肥胖女人稍有迟疑,她一吸气,身上的肉都跟着打颤。 李渊趁热打铁,继续憨憨地解释道:“婶子啊,我娘身子不好,你看我这满身脏兮兮的,冲撞了她老人家就不好了,是不是?你在这等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就先回去吧,我换了衣服马上就过去看我娘。” “那好吧,那好吧确实够脏的,身上还冒着一股酸臭味”说到这里,肥婆身子一抖,紧握着李渊的那只手倏地缩了回去。她皱着眉头,一只大肉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然后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转身要走。“你小子快着点,再让你娘久等,小心我剥了你的皮。”肥婆最后暴躁地吼了句,便一路小跑,笨拙地离开了。 侍从见到那凶悍的女人走了,才从李渊身后冒出头来。他一边捋顺着胸口,一边小声说:“公子,你的这位乳母可真是越来越凶了!” 李渊耸着肩,呆望着乳母离去的方向,淡定地说了句:“她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没什么恶意,多让着她点就是了。” “公子,公子别愣着啦,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回复老夫人吧!”侍从缩着脖子看着李渊,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你也知道,她老人家可是一直惦记着给你娶亲的事儿。这次她收到神武公窦毅府上的请帖高兴得不得了,公子就算不给神武公面子,看在老夫人的份上,也去敷衍一下吧。” “瞧你说的,我又没说不愿意去,只是”李渊抓着脑袋仰首望了望天,呆了半晌才低下头认真地说:“只是我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去,娶妻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 面对李渊严肃的模样儿,侍从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煽风点火:“我觉得这次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老夫人对窦家小娘子可是满意得很,你们家世相当,若公子能娶到窦娘子,也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那我就去看看吧!不过说不定没等我去,人家的掌上明珠就已经让人摘走了。”李渊玩笑似的口气,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是轻松。 “我听说,这比武招亲已经举行两天了。光是昨儿一天,就去了二十几号尚未娶亲的贵族公子,可是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一个人能完成窦家的考验。”侍从绘声绘色地说道。 “哦?竟然这么困难?那我可真要去见识见识了。”侍从的话无意间激发了李渊的斗志,他的嘴角悄然浮现出一抹年轻气盛的笑意,竟急不可耐地朝自己房间走去,赶着换了衣服去找母亲回话。 次日一早,李渊与随从二人一起进了神武公窦毅的府邸。府上的下人将他们引到正厅,李渊见到已有十余人候在屋内,无一不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弟,更有几个和李渊多少有些交情。 这些公子有的聚在一起闲聊,有的独自优哉游哉地坐在一边。李渊站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环视着整个大厅。他一言不发,神情肃穆凝重。 之后陆续又来了人,辰时一到,经府内下人通报,神武公窦毅终于现身了。今日他一身暗黑色劲装,整个人也显得分外精神。 进屋那一刹那,窦毅与李渊目光相交在一起。二人四目相对,李渊恭敬有礼地向这位长辈微微点头,窦毅满意地一笑,才把焦点从他身上挪开,径直走到大厅最前的主位上就坐。 十几个少年纷纷聚到窦毅面前,对他行礼问候。窦毅把目光锁定到站在最后一排的李渊身上,年过六十的他静静地坐在高处,望着那少年,满目都是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堂下众人行过礼后,窦毅也回过神来。他激动地站起,高声发话道:“诸位公子皆是身份显赫之人,承蒙大家看得起我,愿意来到府上参加老夫的考验。你们的光临真是令寒舍生辉啊,这是我的荣幸!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我希望今日能在诸位公子中为小女觅得一佳婿,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一起欢欢喜喜地过年,是不是!” 窦毅的话得到了各位公子热烈的响应,接下来他将这十几个少年分成五组,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后,每组最终只剩下一人。 最后的五位年轻公子在窦毅面前站成了一排,这位已届花甲之年的神武公见到李渊赫然在列,竟是说不出的欢喜,不过他倒也掩饰得天衣无缝,外人丝毫看不出他对李渊的青睐。 窦毅呷了口水,才缓缓站了起来,以一种平实的口吻道:“经过先前的小小考验,留在这里的各位公子皆是人中龙虎,让我刮目相看啊!今日既然是招亲,那理应让小女先出来和各位见上一面,若哪位公子觉得小女的才貌不佳,大可以就此离去,我窦毅保证不会有任何不满和怨气。” 话音刚过,众人来不及多言,就见一名紫衣少女缓缓自后堂而出。她不施粉黛,面色红润两颊饱满,头上乌黑的长发随意绾成一个小髻,斜插着一只闪闪的双鱼银簪。站到窦毅身旁后,她大方地对面前五位陌生的少年轻巧一笑,笑靥如灿烂的朝霞一般明媚动人。 窦家小娘子的出现,卷着一股年轻的朝气扑面而来,众人只觉眼前生花,不敢逼视,一时间那五位少年竟无一人能言。 李渊身后的侍从也激动万分,他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忙微微上前一小步靠近李渊的耳朵,小声道:“公子啊,这窦娘子的样子看上去真是眼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退下!不要放肆”李渊牙缝里蹦出一句小声的呵斥。但经过多嘴的侍从这一番提醒,他再望向那个一身紫衣的窦娘子,仔细辨认后,李渊一个激灵,那眉目那神态这窦娘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几个月前与他在凤凰楼中交浅言深的窦贤兄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雀屏中选(下) 李渊定了定心神,这时他发现窦娘子似乎也认出了自己。少女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潮,投过来的目光含着几许讶然之色,但更多的是一种欣喜与期盼。此时的李渊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面对站在他面前温柔娴静的窦娘子,他发自内心地想要通过这场招亲考验。 窦毅浑然不觉女儿与李渊二人间暗涌的微妙情怀,准备按部就班地向众人讲解最后一项考核的规则。他站起来拍了拍手,大厅门外的四名下人应声抬着一个高大又精致华美的彩雕独扇屏风走了进来。那屏风被置于门前,只见插屏上雕绘着一片斑斓花丛,两只通体雪白c栩栩如生的孔雀赫然立于其中。 一只孔雀站在高处侧身扬颈,拖在背后那羽毛如雪的雀尾倾泻而下。它的眼睛精亮有神,透着典雅的光辉,傲然登高俯览百花,如同高贵的王者。另一只则是腾在空中,它目光如炬c展翼之姿活灵活现,大有呼之欲出之态。 众人皆沉醉于美丽的孔雀屏风时,窦毅打破了屋内短暂的沉静:“看来诸位公子和老夫一样,都被这屏风上的孔雀迷住了啊!哈哈哈老夫觉得这孔雀有一部位雕绘得最为精妙,不知大家所想是否和我一样。接下来每位公子会分得两支箭,请于二十步外射中各自认为的精妙部位。如若有人射中的部位正如老夫心中所想,我就将小女嫁于他。” 李渊的心思全部附在了小窦娘子身上,对那扇美轮美奂的白孔雀屏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听窦毅讲过比赛规则后,其他四人立刻蜂拥而上挑选强弓利箭,李渊则静静地站在原地,朝始终注视着他的窦娘子文雅地一笑。 待其他人都选到了得心应手的装备,他才从容地走到一旁取下架子上的弯弓,俯身抓起了箭筒内剩下的最后两支箭,昂首挺胸地走到二十步的界限外,站到四人后的队尾,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窦娘子早已知道父亲所中意的是孔雀的眼睛,当前面几人开弓射向雀屏时,她站在一旁屏息敛气,难掩心中的紧张之情。直到第四人的最后一只箭飞到白孔雀的尖嘴上,她紧张的情绪才稍稍有些缓和。放眼看去,那屏风之上白孔雀的头顶c脖颈和胸腹皆有中箭,唯独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无人射中。 轮到李渊上场,他的步子稳如泰山,整个人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正对着屏风而站,而是选了偏左的位置。一切准备就绪后,李渊拉开硬弓,稳稳地将双箭交错搭上,调整好角度后他猛地松开右手,只听“嗖”的一声,两箭同时离弦,如流星闪电般飞过厅堂。 电光火石间,再看那雀屏之上,两只白孔雀的眼睛齐齐中箭! “好箭法!正合我意!”窦毅激动之下腾地站了起来为李渊高声喝彩,更下了主位走到他的身边。看着这年轻有为的后生,窦毅脸上的笑容难以言喻,拉着他的手夸赞道:“不愧是唐国公,小小年纪箭法竟如此精准。更为难得的是,与我心意相通啊!老夫所想正是孔雀的眼睛。唐国公当为我佳婿!” 站在一旁的其余四人见状也纷纷附和道:“好箭法,好箭法,恭喜唐国公” 李渊倒没显露出惊喜之色,极为稳重地回了句:“神武公过奖了,诸位都过奖了。” 窦娘子这时也凑到了前面,在窦毅的示意下她大方得体地见了一礼,说起话来也毫无扭捏造作之态,快人快语:“第一次见到公子时,就觉得你英气逼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窦毅惊讶地看着女儿,疑惑道:“哦?你们俩之前见过?”没等窦娘子解释,他又立刻转向李渊,客气地笑道:“唉,我这女儿从小性子就烈,也不如一般女儿家循规蹈矩,真是让公子见笑了。” 李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满脸憨态地对着一旁的窦娘子笑了下,转而对窦毅道:“哪里,哪里。小娘子聪慧过人,才貌双全。若得神武公抬爱将她嫁于我,那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窦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着李渊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位少年公子此时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唐国公和窦娘子确实般配得很,真是佳偶天成啊!” 一句话说得李渊和窦娘子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屋内其他人却不禁展露笑颜。等笑声渐止,窦毅向大厅中落选的四位少年公子客客气气地说:“今日的比赛已有结果,感谢各位的光临。不过既然来到府上了,不如就随老夫去后院里赏赏前几日刚开的腊梅花吧。” 一公子先开口道:“家中还有琐事,待来日得闲,再来拜访神武公。”其余三人也彬彬有礼地推辞了窦毅的邀约。 “可真是太不巧了,那就让老夫亲自送各位出门吧,我们改日再叙。”窦毅带头领路,和几位少年一起走出大厅。 窦娘子待父亲出去后,一改此前的拘谨,请李渊与她同坐,同时吩咐下人:“把家里新鲜的酪浆端上来给唐国公饮用。” 李渊笑眯眯地看着一身女装的托贤“兄弟”,只觉今日的她少了些豪爽之气,却平添了三分女儿家的温柔娇美。情窦初开的窦娘子被李渊看得脸上羞红,憋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下人端来一壶香气四溢的酪浆,二人饮过之后气氛稍有缓和。李渊放下小杯,开口道:“托贤” 一个“贤”字话音未落,窦娘子便将他打断,一股脑儿地把放在心里的话尽数吐了出来:“叔德,先听我说,有一事我必须要先对你坦白。窦贤是我的兄长,他字‘托贤’,比我年长几岁。之前和你在一起时,我谎用了他的名字,请你见谅。” 李渊看到窦娘子惭愧地低下了头,不忍她为此而不开心,急忙开解道:“你不要在意,无妨无妨。我能理解当时那个环境,你这么说也是一时情急。” 窦娘子怯怯地抬起头望着李渊,她的样子好像在犹豫着什么。见李渊一脸的心平气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还有叔德你c你你你那天是否依约前往城北?” 李渊听到这个问题表情一紧,认真严肃地回答道:“我去了,可是等了好久不见你来。后来突然天降暴雨,我想你定是有要事给耽搁了,所以就离开了。” 窦娘子一脸的沮丧,眼帘微微下垂,躲过李渊灼热的目光。“都是我不好,那天一早我爹突然说要检查我的功课,我越是着急脑子里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背的几篇文章忘得一干二净。因为这事整整耽误了将近两个时辰,所以才去晚了。待我赶去时,大雨中已不见你的身影。”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责了。”李渊斟了一杯酪浆递到窦娘子面前,“说了那么多话,来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吧。其实我真的没想到,下那么大的雨,你还能去找我。只可惜天意弄人,我们错过了。” 窦娘子听到这话有些不服气,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仰头直视李渊回了一句:“可不要这么说,其实我们还是有缘的!虽然上次阴差阳错没有见面,但是你和我现在”说到这里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面对这个之前只有过一面之交的男子,她悸动的心竟砰砰地跳个不停。那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明明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渊被窦娘子这无端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知她为何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避而不言。正想追问时,窦毅与襄阳长公主二人一起进了厅室。长辈的到来,稍稍缓解了两个情意绵绵却又懵懂不已的年轻人的尴尬。 四人围炉而坐,随性闲话了一番。李渊在窦毅与襄阳长公主面前表现得沉稳成熟c彬彬有礼,讨得二人格外欢喜,对这个女婿是千万般的满意。 吃过饭后,李渊看时候不早,便主动请辞:“家母若知道我被神武公选中一定很高兴,请容我先回府去告诉她这个喜讯。待家里准备好聘礼,再择吉日亲自来府上向神武公和夫人提亲。” “好,好好”窦毅看着一本正经的李渊,欣然大笑,襄阳长公主也高兴地点着头。那窦娘子却是面带桃花,深情地注视着李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万事俱备(上) 夜沉沉,风起南山。 皇宫中的一座座宫殿经过狂风的洗礼仿佛失去了根基,华丽的宫灯闪烁着微弱的火苗,轻纱幔帐和丝织的挂帘笼在淡淡的晕黄之下,隐隐透着一抹凄美。 在这样一个寻常却不平静的夜里,人们聚在一起守岁直到天明,满怀希望地迎来破晓与灿烂千阳。 日出东方,风,终于止息了 新年伊始,正月初一的早上皇帝宇文阐昭告天下,改大象三年为大定元年。 初二这日,河阳郡公李长雅携夫人来到正阳宫给杨坚拜年。这李长雅的祖父是西魏八柱国中地位首屈一指的魏国公李弼,其对北周江山的建立和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而李长雅迎娶的新婚妻子正是杨坚的三女儿。 一对小夫妻给杨坚和独孤夫人见过礼后,夫人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女儿去了内室,私下里说些母女间贴心的悄悄话。厅堂中只剩下翁婿二人,杨坚令人端上一壶美酒,又让其去置办一些菜肴。 手执酒杯,杨坚好像想到了什么,随口向李长雅问道:“近来有没有收到你三伯的信?也不知他受得伤养好没。” 李长雅急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答道:“年前曾收到一封,三伯伤势已大愈,劳大人挂怀了。” 杨坚眉舒目展,将小盅里醇香的美酒一饮而尽,悠闲地说:“李衍随梁睿讨伐王谦,也算立下了大功!不过论文武才用,他始终还是比你父亲稍逊一筹!” 李长雅垂目,淡然地回了句:“父亲早丧,这么多年来,三伯他对我照顾有加啊”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杨坚直接把李长雅的话打断,随意地转移了话题:“欸?听说你大伯最近添了个孙女?” “是,是孙女。”李长雅点头,面对位高权重的岳父,他倒没有拘谨,说起家里事更来了兴致,“不过,大伯和堂兄可都盼着是个男孩。我那大伯连名字都想好了,说要叫李密,只可惜没能如愿。” “呵呵”杨坚不禁一笑,评论道:“这也难怪邢国公着急,他年岁大了,盼着有孙子将来好承继他的爵位。说起来他这个爵位也算是来之不易了,本是长子却偏偏不能承继你祖父的魏国公。” 李长雅跟着苦笑一声,漠然地说:“那也没有办法啊,二伯娶了公主,身份当然尊贵,祖父必然得以他为嗣啊!不过好在朝廷念在祖父的功劳也赏给了大伯国公的封号。贫贱富贵都是命里带的,强求不来啊!” 杨坚脸上表情一僵,狠狠将酒杯拍在案上。李长雅听到那“啪”的一声,浑身一个哆嗦。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但立刻低下头等待岳父训话。可过了半晌仍不见对面的人有所动静,无奈之下李长雅窃窃抬眼窥视,却猛地被杨坚犀利的目光顶得缩脖耸肩,将脑袋压得更低。 “哎”杨坚的叹息声中透着一丝失望,严肃地瞪着李长雅训道:“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意志消沉,没有进取之心,怎可建立功业?我把女儿嫁给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啊!” 李长雅神色大变,猛地起身到杨坚身旁双膝下跪,“小婿方才言语有失,大人千万不要动怒,我错了当罚。” “罢了,罢了”杨坚摆摆手,示意李长雅起身回座。“新年正月,罚来罚去多不吉利。不过你要给我记住,你们李家可是四世三公的贵族世家,你生父更是文武皆能,你可不能丢人啊!” 李长雅回到座位后点头哈腰连连称是,杨坚也不再看他,自顾喝着酒,继续道:“以后好好干,我定会委以重任,今年可能就会派你去地方任职。” “这多谢大人提携。”李长雅正要起身再拜,却见杨坚一个甩手,他只得安稳地坐在原地。 “都是一家人,别动不动就来这些虚礼。”杨坚有些烦躁,呷了几口酒后情绪缓和了不少。他对李长雅指指点点道:“除了公事外,我还要告诉你,我的阿三从小就胆小柔弱,现在我和夫人也不在她身边,就靠你保护她c照顾她了。” 李长雅忙不迭地点着头说:“是,是,大人教诲得是。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 杨坚“嗯”了一声,李长雅看着岳父深不可测的表情,急忙转移话题道:“近几个月来,各地纷纷涌现祥瑞,这是吉兆啊!” 杨坚听后没有吱声,却又难掩心中窃喜。虽是偏着头,但他美滋滋地抚着短须的样子尽被李长雅看在眼里。“我听闻太傅李穆近来带头上表劝进,卢贲他们也跟着附应,大人尽得人心啊!对了,还有那远在西南的蒋国公梁睿也承认大人是众望所归啊!”李长雅趁势更进一步地把话说开,他的语气恳切,令人感觉出自真心。 这几句话真是说到杨坚的心坎里去了,他大笑出声,却又故意摆出一副谦逊的姿态:“梁睿识趣,倒是薛道衡立下的功劳。此事急不得!急不得!”一句话说完,先前的笑意倒也收敛了大半。 李长雅正欲为杨坚斟酒,却发现不知不觉间酒壶已空。杨坚对着李长雅摆摆手,兴致高涨地说:“等等,等等再喝。早上我找监厨来说话,特意点了道‘炙豚’下酒。我和你说呀,这宫里的‘炙豚’和外面的可不一样,用的材料是今天刚刚宰杀的新鲜小猪,烤过之后那可是皮脆肉滑c酥嫩可口。” “哦?听说当年南边那位宋明帝最爱的就是‘炙豚’,这独特的烤制方法传到我们北方宫廷,想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今天有幸一定要吃个痛快。”李长雅被美味吸引,倒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 杨坚此时已有些心急,转头命令身后下人:“去找监厨李圆通问问,那道‘炙豚’几时才能送上来?” 一位侍女应声而去,就要走到厨房之际,她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咒骂之音。小侍女一下子就辨认出那声音是出自杨勇的乳母,此人自从杨勇被封为世子搬进正阳宫后,就开始恃宠嚣张。 龌龊肮脏的话语接二连三地从厨房内传出,小侍女停在原地,战战兢兢。前些日子杨勇被进封上柱国,他的岳父也被加封为大司寇,这位乳母便较之前更甚,狐假虎威,自视高人一等,随意轻贱所有下人,谁得罪了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侍女进退两难c忐忑不安,正值她为难之际,突然听到厨房内传来了李圆通的声音,令她心中有了底气,壮着胆子迈步向前,推开了厨房的大门。 厨房里的大部分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远远站在一边看热闹,谁也没有因为一个小侍女的到来而转移注意力。小侍女也不敢插话,轻声细语地向身边一个下人询问了一番,才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刚才,厨房里的李婶将烹饪好的“炙豚”装盘后端给上菜的下人,可没想到那乳母突然蹿了出来,伸手就要抓盘内焦黄的小肉块。李婶见状忙制止她的无礼之举,换来的却是恶毒的谩骂与奚落。 后来,那趾高气昂的乳母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掉落在盘边的乳猪肉渣,恰巧被从后门进来的李圆通逮了个正着。李圆通对胆大妄为的乳母一声怒吼,但乳母没有害怕还扬首斜目瞪着那皮肤焦黑如炭的大汉,挑衅般滋滋地吸吮着手指。 现下,方脸塌鼻的李圆通已怒气冲天,他往那乳母面前跨了一步,喷出一句:“王婆子,你够了!竟然敢来我厨房闹事!这‘炙豚’是大王招待宾客的菜,你竟敢随便偷吃,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身形干瘦的乳母仰头看到对面那个身壮如熊的男人靠了过来,她没有慌张,反倒轻蔑地朝着他啐了一口,鄙夷道:“我就尝一口怎么了,你不过是个贱婢跟人私通生下的杂种,哪轮到你管我了?” “你”李圆通气得两眼泛着血光,额头上黝黑的皮肤下爆起数根青筋。他起腿一脚朝乳母腹部踹了下去,把那瘦小的女人直直踢到一丈开外。正准备走过去继续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贱妇时,胆小怕事的李婶却猛地冲到他身边一把将其拽住,低声劝道:“算了,住手吧!可不要把事闹大。” 李圆通没有甩开李婶,转头以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对身后的几个厨子道:“去给我按住她,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婆娘,打烂她这张贱嘴!” 厨子们也早已对这乳母忿恨不已,几个高大粗壮的爷们聚到她的身边,一人轻松地钳制住她,一人狠狠地抽打着乳母的脸,其他人皆爽快地在一旁看着。 乳母遭到暴打,不断地嗷嗷嚎叫,可那一张利嘴却还不依不饶地骂着:“你们这群畜生,世子是喝我的奶长大的!我身份尊贵,你们不能打我,小心我叫世子把你们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 众厨子见状打得更加凶狠,到最后那乳母一张脸肿得跟厨房里的猪头一样,口鼻流血再也说不出话,但她痛苦的尖叫声却依然刺耳。这撕心裂肺的喊声隐隐约约一直传到前室大厅中。 此时,李长雅刚刚离开,去请独孤夫人母女来一起用膳。杨坚正独自一人在厅中候着,无聊之时,突然听到阵阵嚎叫,他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回事,快去给我看看,把吵吵闹闹的人都给我带过来。” 片刻后,李圆通c满脸是伤的乳母和李婶等人通通被带到了杨坚面前。众人齐齐跪地,李圆通从容不迫,挺直着腰板向杨坚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杨坚听后,脸色却是由阴转晴,先前那张纠在一起的脸突然绽放出笑容,“圆通啊圆通,你果然正直无私,是个好汉!快快赐座,来陪我一起用食。” 李圆通叩谢随王恩典,坐到厅中左侧的席位上。杨坚再看下面跪着的几人,觉得甚是闹心,罚了乳母几个月的俸钱,连训斥都懒得再说,就让他们全部退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独孤夫人和女儿女婿一起入席。看到已经入座的李圆通,众人心里皆好奇他为何在此。杨坚快人一步主动发话,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原委。 独孤夫人听后向李圆通投以赞许的目光,又对杨坚进言:“我们的这个管家日后可以堪当大任啊,理当给他加官进爵。” “夫人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杨坚格外高兴地看着知他心意的妻子,稍加沉吟后道:“之前我就欣赏李圆通的人品,已经封了怀昌男。不过从即日起,让他去做个都督吧,进爵为新安子。”见到独孤夫人点头,杨坚转而望向始终严肃认真的李圆通说了句:“以后好好干!” 李圆通跪地磕头:“叩谢大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万事俱备(中) 大定元年的正月里,丞相府每天都门庭若市,劝进的表文多得数不过来。一时间,四海之内皆为随王歌功颂德。 二月初九,皇帝宇文阐再次下诏进授大丞相c随王杨坚为相国,总百揆。更封十郡,通前二十郡。又加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设锺虡宫悬。 这次,杨坚欣然地接受了所有封赏。 朝会完毕后,高颎c杨惠c李德林和之前被高颎举荐的虞庆则四人跟随杨坚一同回到了正阳宫。路上这四人神色各异,有的兴高采烈c眉飞色舞,有的沉着稳实一言不发,杨坚不动声色地将其一一看在眼中。 踏进丞相府宫室内,高颎等人纷纷向杨坚道贺恭喜,唯独杨惠不加拘束,快人快语道:“敢问叔父何时进位大宝?” 杨坚并没有急着回答,高颎见状也主动问了句:“听闻大王昨夜召见了庾季才,不知他的意见怎样?” 杨坚微微一笑,不徐不疾地说道:“叔弈算过了,说是二月甲子甚好。二月日出正东,这‘甲’与‘子’皆为天数,今年的二月甲子又正巧赶上惊蛰,是个万物复苏的节气。” 所有人都听懂了杨坚话里的意思,李德林趁时接话:“这二月甲子确实是个吉日,只是时间上稍稍有些吃紧,看来我们得抓紧准备了。” 杨坚开怀大笑,眯着眼睛注视着李德林,朝他指点道:“公辅啊,方才那道诏书辞核而理畅,你是劳苦功高啊!我看那禅位诏书也交给你了,这种事儿舍你其谁呢?” 李德林行了一礼,欣然接受了杨坚的任务:“是,大王放心。” 始终保持着低调状态的虞庆则此时突然向前一步,靠到杨坚近前,向其投以阴沉的目光,同时低声道:“大王,眼下还有一件要事,需尽早考虑。” 此语一出,屋内所有人的焦点皆落在虞庆则身上。杨坚看到虞庆则板着脸的样子稍有疑惑,但没有作声,只等着听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前c朝c皇c室——”虞庆则直直逼视杨坚,一字一顿。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而凝滞。眼见无人作声,他微微昂首,声音里透着紧迫与坚定,继续道:“历朝历代开国时,都要考虑好如何安置这些人!” 杨坚仍是一言不发,但神色上并没有显露出异常。李德林窃窃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再看杨坚,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有多想便一步上前,与虞庆则并排而站,建议道:“请大王宽恕他们吧!大王素来主张怀柔,此时更应张显仁义,这样才能使百姓信服c国家稳定。” “咳咳”杨坚手抵下颚咳嗽了一声,他并没有言语,只是将目光稳稳地投在虞庆则身上。虞庆则随即发表自己的看法:“大王,我觉得李大人此言差矣。斩草而不除根,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杨坚听后沉稳而又老练地点了下头,却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李德林见状似乎有些心急,狠狠地瞪了眼虞庆则,转而恳切地看向杨坚,据理力争道:“大王,臣记得你前几日想留荣建绪共取富贵,但他却不领情还出言不逊。大王你不是也没有为难他嘛!依旧对他赏识有加,还派他赴任地方。正是此举为你树立了宽容大度的形象啊,同样” 虞庆则低声一笑,态度强硬地打断了李德林的话:“这可不一样!李大人一向头脑清醒,怎么竟在此事上犯了糊涂?对臣子怀柔,可以令其归心,为新朝尽忠。但宗室不同,他们有政治威望。即便其本身没有威胁新朝统治的能力,但如果那尊贵的身份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后果也是不堪设想!”说到这里,激动之下的虞庆则“扑通”一声跪倒在杨坚面前,铿锵有力地谏道:“大王,成大事者切不可心慈手软啊!” 杨坚皱着眉头一副思虑之状,但嘴角却淡淡地浮出若隐若现的笑意,他轻轻地瞥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虞庆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转而将目光投向高颎和杨惠,把问题抛出:“你们俩也别愣着,都说说对此有何看法吧!” 杨惠想也不想,一步跨到虞庆则身旁,下跪道:“侄儿同意虞大人的观点,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踌躇了半天的高颎仍在犹疑,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他从杨坚的脸上看出,这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其实心中已有决断。他不愿再多想,冷静地跪下附和道:“当杀!” 李德林难以置信地看着附和众议的高颎,顿时乱了分寸。他身体颤抖着转向杨坚,奋力劝谏:“大王啊,杀不得” “李大人无需多言,一切寡人自有分寸。”杨坚不耐烦地打断了李德林的话,他自顾理了理衣襟说道:“我累了,今天就散了吧。” 李德林眼见杨坚要走,便想立刻上前将其拦下,但脚下一步刚踏出去,却见杨坚转过身朝自己走来。始料未及之中,李德林微微一怔,下一刻迎来的竟是杨坚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迂腐!迂腐至极!李德林啊李德林,你就是个书生,不足以评议此事!算了,写好你的诏书,其他的事不用你再操心了。” 发泄完自己对李德林的不满,杨坚长袖一甩,阔步而去。虞庆则满面红光,从地上站起后和杨惠随意地说了几句。高颎看了看那边心情不错的两人,转而又望向依然愣在原地,满面伤怀之色的李德林,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是忧,但眼角处却闪过一抹暗淡之色。 天黑了 这是一个温柔的夜,晚风像一个俏皮的少女,拎着裙角肆无忌惮地在宫中赤足奔跑。她银铃般的笑声,在空寂的宫殿中回荡着。 “夏蔓你听,什么声音?难道是她回来了?”宇文阐吃力地伸出小手,紧紧攥住双手端着汤药的夏蔓,紧张的神色中又带着一丝期盼。 夏蔓没有说话,环视了大厅一周,确定没有任何异动后,才柔声安慰道:“皇上,你累了,刚才不过是吹过一阵疾风。” “可是我明明听到皇”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宇文阐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下,才把夏蔓往身边拽了拽,贴近她的耳畔道:“我是说司马令姬,我刚才听到了她的声音。” “皇上,你听错了。”听宇文阐提到司马令姬,夏蔓强忍住心底的触动,露着笑颜转移了话题:“这药是刚刚煎好的,趁热喝了吧。” 两个人离得很近,浓烈的药味四散,早已飘进宇文阐的鼻腔。但听见夏蔓的这句话,他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这碗暗褐的汤药上。“不喝,太苦了。这些天喝的药比我喝的水都多。”宇文阐松开了抓着夏蔓的手,身体微微向后一缩。 夏蔓无奈地皱起眉头,但她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刻意隐去悲伤的情绪,好言好语地劝道:“皇上病了,只有喝了药才能早日康复。这药是今天新开的方子,和以前那些不是一样的味道。” 宇文阐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夏蔓手中的汤药,抬头时正迎上那双满含关切之色的眼睛。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药碗,声音虚弱地问道:“夏蔓,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就像父皇那样,动也不动,最后让人抬进大棺材里?” “皇上,你可不要乱想!”夏蔓大惊失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身份尊贵的孩子。 宇文阐将手中的药碗放到了食案上,两眼泛起红光,带着哭腔地说:“我病了这么久,恐怕是活不长了。还有你发现没,这宫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说不定哪一天,被带走的人就是就是我了。”说到这里,过于激动的他虚弱无力地喘了起来。 夏蔓见状忙拂着宇文阐的背,直到他的不适有所缓解,才慢慢地解释道:“我们这里虽然少了些宫女,但都属于宫内的正常调派,就像我也是从太后那里过来的,所以皇上不要多想。” 宇文阐一言不发,眼神有些呆滞。夏蔓担心他想不开,继续安慰道:“皇上啊,你病的这段时间,太后她可是日日都来探望,她那样关心你,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这药就是太后早上新带来的那位太医开的,他可是一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太医了,只要皇上按时服药,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皇上,来,把这药趁热喝了吧。”夏蔓又端起药碗,这次她亲自将那浓汤送到了宇文阐的嘴边。 宇文阐怯怯地看着夏蔓,见到她鼓励的眼神,嘴唇微微地触动了一下。眼见就要碰到那只白瓷碗了,他却突然发疯般一把将那碗掀翻,浑身哆嗦着扑到夏蔓怀里紧紧抱住了她。这一刻,他紧绷着的精神陡然崩溃,痴痴呆呆地呓语着:“我害怕,我不想死救我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要死,我怕娘,你在哪里,你不要离开我”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夏蔓很是惶恐,直到听见瑟缩在她怀里的小皇帝喊出一声“娘”,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双臂僵直地抬了起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生硬,却饱含着浓厚的情意,像是对自己弟弟般的疼爱。 “皇上别怕,别怕。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蔓将宇文阐拥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她希望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给予他力量。 宇文阐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下来,但他的身体依然瑟瑟发抖。他紧紧抓着夏蔓的手松了下来,那粉白色的衣背上徒留下两片皱巴巴的褶子。就在这时,外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股凉风穿堂而入,直直扫向屋内的夏蔓和宇文阐。 宇文阐顺势一望,只见一位卫军首领带着十几个军士气势汹汹地进入屋内。“来了,人来了”宇文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两腿一软瘫在地上,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他手脚并用爬着钻进了食案底下,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深深地埋在胸前。 夏蔓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同样惊得浑身颤抖,僵硬地杵在原地,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 闯宫的卫军首领瞥了一眼夏蔓,而后直接阔步走到食案前。他并没有依规矩行礼,只是拉开嗓子大声道:“在下是禁卫军统领卢贲,奉随王之命来请皇上移驾别处休养。” 宇文阐听到他的话后,不但没有出来,反而蜷缩着身子更往后钻,卢贲见状皱起了眉头。“皇上,快点出来,我带你去别处养病。去了之后,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耐着性子弯下腰,降低了些许声调,好言好语地哄着案下的小孩。 宇文阐死死地抱着案下一角,任凭身后那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为所动。二人僵持了片刻,卢贲渐渐失去了耐心,露出凶狠的目光。他直起身子,转头对后面的几个军士使了个眼色,两个训练有素的卫军立即齐步上前。那二人粗暴地将躲在案下的宇文阐拖拽了出来,动作干净利落,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身份尊贵的一国之君,而是一只孱弱的病猫。 “我不要跟你们走,放开我。不要夏蔓,救我,救命咳咳咳救c救救我咳咳咳咳咳”宇文阐想要摆脱卫军的挟制,死命地挣扎扭动着,大力拉扯之下,他衣衫不整c头发散乱。求生的本能让他如发狂一般,两腿乱踢乱蹬不停地扑腾,一张小脸更是异样地扭曲着,伴随着一阵阵猛烈的咳嗽,眼泪鼻涕齐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万事俱备(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直到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两个军士从案下拉出,夏蔓才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危机。“皇上,皇上”听到宇文阐叫着自己的名字,夏蔓奋不顾身地冲到他的身边,扑跪下去抱住他的腰,此举使那两个卫军止住了脚步。 “你们不能随便带皇上走,他是皇上,你们没有权力这样做!”说话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宇文阐,极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恐惧,抬起手轻轻捋顺着他的胸口,希望借此缓解他的惊慌。 “小兔崽子,少在这里多管闲事!”卢贲从后靠近,伸手薅着夏蔓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拎了起来。宇文阐在危机之时,下意识伸手去抓夏蔓。两个孩子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这一刻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使得卢贲没能一下子把他们分开。 卢贲不想再费工夫与两个孩子周旋,伸出手使劲朝着宇文阐的胸口一推:“放手,乖乖地跟我们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啊——”宇文阐大声尖叫,拉住夏蔓的手顿时松开,心肺间涌出一股如针扎火燎般的疼痛。“嗯哼”他疼得哭着哼哼起来,下一刻又吃力地喘着大气。突然间宇文阐只感喉中一黏,接着一大口腥红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吐血后,宇文阐剧烈地咳嗽着,但身体却是软绵绵的再也没有力气挣扎,耷拉着脑袋,脸色变得青灰。 卢贲顿时松开夏蔓,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那被血染脏了的衣服。“晦气!”他嘴上嘟囔了一句,余光瞥见身边的小丫头起身要去追皇帝,头也不抬,轻松地起脚一踹,直直将夏蔓踢出几丈远。 “去把里面的宫人都给我带走。”卢贲不再管夏蔓,大手一挥,示意手下执行任务。夏蔓听到那话,忍着身上的痛楚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卢贲走去,急切地叫着:“带上我,皇上病了,我要去服侍皇上。” 一个军士见状朝着夏蔓走去,卢贲忙喝道:“随王有令,这个丫头暂时留在这里。”夏蔓听后情绪激动,同时又是一股剧烈的刺痛排山倒海般席卷全身。她咬紧牙关,吃力地挪着身子,想要追赶已经被拖出门外的皇帝。可是几步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感觉脑袋眩晕c天旋地转,眼前也微微模糊起来,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再次睁开眼睛,空荡荡的大厅中只剩下夏蔓一人。她瑟瑟地撑起瘦弱的身体,屋内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之前那一幕幕噩梦不由自主地闪过眼前,夏蔓寒毛卓竖,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恐惧,一种侵入骨髓的恐惧。 “太后!”此时此刻,夏蔓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杨丽华。她顾不得身上的酸痛,一鼓作气踉跄着从天台跑到了弘圣宫的大院外。门死死地锁着,夏蔓喊着叫着使劲拍打宫门,半晌后一个小宫女懒懒散散地打开了宫门。 夏蔓激动之下话说得磕磕巴巴,又费了好长时间那宫女才叫人去通知管事的吴式微。此时天色朦胧,已是清晨时分。夏蔓远远地看见吴式微那熟悉的身影,心中一暖,眼睛里顿时涌出一行泪珠。 “式微姑姑”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跑着迎了上去。夏蔓扑到吴式微的怀里,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将她抱住不肯撒手。在吴式微面前,她恣意地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与恐惧。 式微温柔地安抚着心灵受到创伤的夏蔓,“别怕,没事的,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你慢慢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蔓吸了吸鼻子,声如蚊鸣,怯怯道:“昨天晚上,皇上被一个叫做卢贲的人带走了” 式微听后神色大变,见夏蔓的情绪已稍稍缓和,忙带着她去见太后。杨丽华突然看到夏蔓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底一沉,已有不好的预感,但仍然沉着冷静地听夏蔓说完事情的经过。 天色渐渐泛白,距离宇文阐被卢贲带走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杨丽华先是命人领夏蔓下去休息,又让式微亲自带人去查问昨夜之事。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时辰,但杨丽华知道,皇宫中流言蜚语的滋生速度甚是惊人,哪怕昨夜只是风吹草动,此时也定能探得蛛丝马迹。 吴式微只用了短短两刻钟的时间,便回宫复命,她已打探清楚皇帝被卢贲关押在何处。杨丽华一刻不待,忙携同式微一起赶往那处偏僻的宫室。 怎知刚刚出了自己的宫院,就隐隐约约地听见“出大事了”c“皇上被强行带走了”之类的话语。式微欲上前加以制止,杨丽华却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照常走自己的路。 “是不是真的,你听谁说的?” “昨晚有人看见的,现在宫里都传开了,这种话我怎么会乱说?” “那太后肯定也知情啦!真没想到性子那么恬淡的人城府竟然这样深!” 往前走了几步,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竟越来越清晰,一字一句直直刺入杨丽华的心里。她面上泰然,似乎是漫不经心,但那淡淡的表情之下却隐藏着难以言喻的苦楚。式微知道杨丽华的苦衷,听不得别人妄加揣测太后,也不顾杨丽华之前的意思,不忿地咳嗽了一声。 听到咳嗽声后,嚼舌头的宫女惊慌而走,却没想到一个拐弯,竟赫然撞上了杨丽华。“皇太后”两个宫女害怕得瑟瑟发抖,跪地给杨丽华请安。 杨丽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都起来,赶紧干活儿去吧。”便从那跪在地上的宫女身边一步而过,脚下加快速度,往关押皇帝的宫室赶去。 还未等走近那处偏僻的宫院,就远远地望见门前把守的重兵,杨丽华知道式微的消息无误,皇帝一定被关押在此。待走到近前,看到卢贲佩刀站在门口,杨丽华孤身迈步走到他的面前,高声道:“我要见皇上!” 卢贲不吱声,只是举刀挡在杨丽华前面。杨丽华见他不说话,毫无畏惧地要往院里硬闯。“随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卢贲倒也不敢嚣张,低着头吐出一句话,同时抬起胳膊挡住了杨丽华的去路。 “让开!”杨丽华一双明眸冷冷地瞪视着卢贲。“我是当今太后,你敢拦我?” 卢贲无可奈何地单膝跪地,卑微地道:“太后请不要让末将为难。” 杨丽华看着卢贲恭敬的样子,脑海中却浮现出昨夜他架走皇帝的情景,顿时气上心头,厉声训斥道:“卢贲,你是我大周臣子,怎敢软禁皇上,行这等不忠不义之事?” 卢贲一时无言,脸色铁青。他能感受到这位皇太后声音中隐藏着的忧愁,原来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并不像宫里传言那般清心寡欲c不喜不悲。 杨丽华见卢贲默不作声,不敢直视自己,于是想再次向宫院内硬闯,但当即又被卢贲拦下。 “太后!”卢贲压着闷气低吼一声,他不敢对杨丽华动武,躁郁之下不得不开口讲起道理:“太后放心,皇上现在并无大碍。我们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才劝谏皇上禅位于随王。朝廷里的大臣们皆认为周室气数已尽,而随王才是德布四方c仁及万物的明主!” 杨丽华对这一番言语嗤之以鼻,当即反驳:“又是功德c仁义这些托词?他已经是随王了,执掌大权了,还不够吗?” 卢贲知道自己不如杨丽华能言善辩,但为了不辱随王使命,只得硬着头皮拖延时间:“随王继位大统,上合天意,下合民心。皇上不过一介庸君,若不是有随王在,尉迟迥c司马消难等乱臣贼子早就把大周瓜分了,他还怎能躲在宫里安享太平?我们劝皇上行尧舜之事,实则是为他好!” 杨丽华冷笑一声,指着卢贲质问道:“庸君?皇上他只是一个孩子,你们想让他怎样?”知道卢贲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杨丽华也不想再多说。她突然伸出双手狠狠推开卢贲,顾不得太后的端庄,跑着向大门里冲去。 卢贲只是微微向后一仰,而后他立刻发动手劲,迅捷地支着刀站了起来。接着跨出一步,伸手抓住杨丽华的胳膊,将她活生生地拉了回来。 杨丽华奋力地甩着胳膊,无奈卢贲的手却始终箍在她的小臂上,纹丝不动。几番挣扎后,她衣衫凌乱,狼狈不堪,早已没有了身为一个太后的威严。 “放开她——”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从宫院内传了出来。杨丽华与卢贲二人皆是一怔,旋即,只见杨坚独自一人自院内款款而出。 卢贲急忙撒手,先向杨坚行礼,又跟杨丽华赔罪。杨丽华对此视若无睹,自顾理着衣衫,一扫片刻前的狼狈之相,复现正色端庄之态。 杨坚挥手示意,卢贲立即领命退下。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却见亲生女儿神色庄重地摆出太后的姿态。杨坚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已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淡淡地依礼拜见:“太后安好,多日不见” “父亲大人!”杨丽华直接打断了杨坚的话,态度冷若冰霜,“父亲,你还当我是你的女儿吗?” 杨坚的脸突然僵住了,这一刻他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些什么,沉默良久后才动容地道:“当然,丽华,你一直是我疼爱的女儿啊!” 杨丽华点了点头,脚下却是连连后退,满含深意地凝视着杨坚,一层氤氲的水雾渐渐朦了她的眼。杨丽华含着泪光,伤感地质问:“好,好父亲大人,你晋封为随王才几个月啊,就想着要改朝换代了?你难道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吗?” 杨坚见女儿如此模样不禁伤怀,他刻意避开女儿的目光,仰头远望,悠悠道:“天下纷乱已久,我有信心可以统一南北,让百姓食有粮c居有所,得以安定。若如此,天下人必会称我为明君。” “明君?随王真是有雄心壮志啊!呵呵呵”杨丽华苦笑着讥讽道。她笑着笑着,那声音却突然变得犀利而尖锐:“恐怕也是蓄谋已久了吧!” 杨坚低头叹了口气,却不言语。 “父亲”这一声呼唤颤抖着,杨丽华的心仿佛在滴血,“你为了成为‘明君’竟连亲生女儿也要利用?是你让我嫁给宇文赟,是你让我当上皇后c当上太后的。你亲手葬送了我一生的幸福,现在又要活生生地将我和我的孩子从高位上拽下来吗?” 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滑落了下来,化作空气中的尘埃。时节虽已至初春,寒冷却仍未尽数消褪,突然一阵风起,剐过杨丽华单薄的身子。她站在风中,一动不动,衣袂飘扬。 杨坚于心不忍,想要走过去替女儿挡风,但那一步却终是没有迈出去。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酸,慢慢说道:“丽华,并不是如你所想,我只是顺应天意。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补偿你和娥英的,保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天冷了,快点回宫去吧,别站在这了,小心着凉。” 杨丽华丝毫不领情,冷冷地瞪着杨坚,咄咄逼人:“顺应天意?好,好——那么,随王,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阐儿虽不是我亲生,但从小由我带大,我当他如亲生儿子,我现在要进去见我的儿子,你也不许吗?” “太后——”沉默良久后,杨坚以同样的语气回道。他朝远处的卢贲挥一挥手示意他回来把守,同时冷漠地对杨丽华说:“太后,皇上他现在无碍。你可以见他,但今日不行,三日之后,我保证你可以见到他!”言尽于此,杨坚转身甩袖而去。 杨丽华徒留在原地怔忡,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她只觉那人遥远又陌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改朝换代(上) 一日后,九岁的皇帝宇文阐以众望有归为由,下诏禅位于杨坚。诏曰: “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周德将尽,妖孽递生,骨肉多虞,藩维构衅,影响同恶,过半区宇,或小或大,图帝图王,则我祖宗之业,不绝如线。相国隋王,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爱万物其如己,任兆庶以为忧。手运玑衡,躬命将士,芟夷奸宄,刷荡氛昆,化通冠带,威震幽遐。朕虽寡昧,未达变通,幽显之情,皎然易识。今便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隋,一依唐虞c汉魏故事。” 杨坚依礼三让,拒绝受禅。而后大司徒c杞国公宇文椿和大宗伯c金城公赵煚手捧册书c玺绂来到正阳宫,在一片劝进声中,杨坚才欣然接受了周帝的禅位。 大定元年二月甲子,晨光映照着茫茫大地,天亮后浩浩皇城内一片祥和。寅时初刻,东方天际突然涌现大片紫霞,万丈红光喷薄而出,映得天地间皆金光灿灿。俄而,一阵煦暖的微风拂来,百鸟翱翔苍穹,御风弄影,清脆啼鸣。 杨坚聆听着悦耳的鸟鸣,又见到长空流火,祥云漫天,心中泛起一片澄净。他身着一套常服,自相府而出,前往临光殿行登基大典。 一路坦荡,杨坚悠然而行。庄肃的大殿之外,礼乐磅礴恢弘,响彻九霄。百官早已恭敬而立,待候新皇驾到。 杨坚缓缓步入大殿走上高台,台上一侧正坐着病魔缠身c无精打采的宇文阐。他居高临下,庄重肃穆地注视着殿下官员,嘴角却忽地抽动了一下,但转眼便恢复了镇定之色。 登基仪式繁琐冗长,除了始终晕晕沉沉c脸色白得不见一点血色的宇文阐之外,在场的每一个人皆喜悦不已。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几番致辞过后,杨坚派了两个宫人护送有病在身的宇文阐先行离去。 然后他进入后殿更衣,换上了黑色衮服,戴旒冕,在内侍的拥簇下缓步而出,坐上了象征着权力的皇帝宝座。 礼官高喊一声:“拜!——” 殿堂上肃立的各级官吏欣然下跪叩首,齐齐山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杨坚俯看百官匍匐在地,他终于展露了笑颜,但声音里却是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众卿,平身。” 三拜之后礼毕,杨坚带领五个儿子与百官一起步行至南郊,此地早已设起高坛。 柴燎祭天c禀告祖庙之后,杨坚宣布新朝国号为“隋”,改元开皇,大赦天下。同时传令改革官制c礼仪,恢复汉c魏旧制。 杨坚废除了北周的六官制度后,确立了一套新官制。他设置了三师c三公及尚书c门下c内史c秘书c内侍五省,御史c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 此时,三师c三公已成为荣誉官职,而由尚书c门下c内史三省的长官担任宰相,对中央官员实行领导。其中最高行政机构尚书省下设有六部,六部首长称为尚书,此六人与尚书省长官左c右仆射合称“八座”,构成尚书省的领导核心。 杨坚在登基后的一个月里,选拔了许多贤才。其中他最为亲信的高颎c虞庆则c李德林c杨惠分别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c内史监兼吏部尚书c内史令c左卫大将军。申国公李穆c邓国公窦炽c任国公于翼则分别被尊封为太师c太傅c太尉。此外,杨氏一族的宗亲亦得到了加官进爵。 同一时间,杨坚封逊帝宇文阐为介国公,邑五千户,为隋室宾客,旌旗车服礼乐,一如其旧。立王后独孤氏为皇后,王太子杨勇为皇太子。另外四子杨广c杨俊c杨秀c杨谅分别被封为晋王c秦王c越王c汉王。杨坚次女早殇,其余四女依次被封为乐平公主c襄国公主c广平公主c兰陵公主。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前朝后宫皆是一片融融的新气象。清风吹拂着宫中的每一个角落,灿烂的日光下,暖意荡漾四散。刚刚被封为越王的杨秀身着一席黄衫,朝气蓬勃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一路上哼着小调往姐姐杨丽华的弘圣宫走去。 正在读书的杨丽华见到弟弟来看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坐吧。” 杨秀倒也不客气,坐下后又随手抓了两块小案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边吃边随口道:“姐姐这里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杨丽华的神思依然专注于书页上,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是啊,我现在不是太后了,日常起居理应从俭。” “不是”杨秀急忙摆手,腾地一下蹿了起来,他狼吞虎咽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严肃地看着杨丽华,解释道:“姐姐,我的意思是你这里似乎有些太冷清了。今时不同往日,当今圣上是我们的父亲,姐姐贵为公主,想要什么就说,父皇一定会满足你的。” “想要什么”杨丽华微怔,低声重复着杨秀的话。少顷,她回过神来涩涩一笑,冷冷地吐出一句:“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杨秀不察杨丽华神色中的异样,只觉她一派安然,也没有责怪自己言语不当,便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性子。他嘿嘿一笑,上前一步兴高采烈地说:“姐姐一时想不到要什么,那就让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说了要亲自为你物色一位驸马呢!” “驸马?”杨丽华手中的书卷倏地脱手滑落,她孱弱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微颤,呼吸里都夹杂着愤慨之情。 杨秀见到杨丽华激动的样子,以为她只是过于惊讶,浑然不知自己的话触动了她心底的伤痕。杨秀躬身捡起地上的书册,递到杨丽华面前,同时说:“父皇还说了,姐姐是” “不要再说了!”杨丽华凝眉瞪着杨秀,抬起手一把将书接过,冷言冷语地说:“我今天身子不舒服,乏得很,四弟你先回去吧,改日姐姐再好好招呼你。”说罢,便也不管眼前的杨秀,径直起身往内室走去。 杨秀只觉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姐姐突然忿忿而去。但不等他多想,便看到一个身穿瓷粉色宫装的小人从后堂走了出来。杨秀大喜过望,之前笼在心头的阴云立刻尽数消散。 “夏蔓,夏蔓——”杨秀急不可待地跑了过去,将手捧着一盆杜鹃的夏蔓拦住。“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回大姐这里甚好,以后我就可以经常来找你玩了。”杨秀脸上笑得好像开了花似的,嘴巴咧开后就再也合不拢了。 夏蔓见到杨秀,肩膀一缩,脚底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她低着头行了一礼,态度冷淡却不失恭敬地说:“越王殿下身份尊贵,日后必会担任要职,不可终日只想着玩乐了,尤其是不该与我这样的宫女混在一起。” 杨秀难以置信地看着夏蔓,脸上泛起一丝愁态:“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夏蔓,难道你忘记了,我们说好一辈子做好朋友的吗?” 夏蔓始终低着头,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没有回答杨秀的质问。一瞬间,那飞扬的神采从杨秀的眼睛里消失了,骄傲的他此时耷拉着脑袋,瘪着嘴抱怨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奇怪?大姐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我冷冷淡淡的,现在你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了?” “公主她这几日一直在为介国公的病忧愁,当然没有心情。”夏蔓抬眼瞥见杨秀失落的样子,低声将杨丽华的情况相告于他。 “这样啊”杨秀听了夏蔓的话为自己方才的失态后悔不已,他不想在夏蔓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尴尬,只得故作轻松道:“大姐天天都去看介国公啊?” 夏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头默认。杨秀不知如何把话说下去,又不愿两人之间的气氛僵住,磕磕巴巴地随口说了句:“那介国公介国公的身子怎么这么弱啊” “殿下!”夏蔓猛地抬起头,样子看起来有些不悦。“时候不早了,还请殿下早点回去吧,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了。奴婢还要去给公主送花,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夏蔓俯身向杨秀行了一礼,迅速地转身离开。杨秀却还想继续纠缠,便上前去拦,怎知刚迈出步子,脚腕却突然一扭。他疼得大叫了一声,望着头也不回的夏蔓,眼睛里明明灭灭间涌出一丝淡淡的哀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改朝换代(中)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杨坚和几个儿子在书房内围坐闲话时,独孤伽罗突然进屋,打断了父子几人的勃勃兴致。这天晚上杨坚将在天台正殿大摆筵席,宴请一众心腹重臣。此时,他很快便猜到夫人定是来催促自己更衣,准备赴宴。 将几个儿子打发走后,独孤皇后亲自为杨坚更换了衣服,而后一直将他送到正殿后室,才与他依依分别。 杨坚昂首阔步走到殿堂正中的高台上就坐,殿内灯火辉煌,钟鼓礼乐声飘飘入耳,台下众臣子早已分列左右,见到他入坐后齐齐起身叩拜。 杨坚满面笑颜,满意地点着头,欣喜地高声道:“朕登基后的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政务,今日终于得闲能与众爱卿欢聚畅饮。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对我杨坚尽忠竭力!有你们在,我大隋一定繁荣昌盛c千秋万代!” 台下众人齐呼:“陛下万岁,我大隋千秋万代,福泽永世。” “好好好”杨坚抬起双臂,高举到与肩同齐,“众卿平身。今天的宴会大家一切随意,我们君臣同乐。” 众臣纷纷就坐,同时殿内左右两边的十数位宫人一起端着银盘缓步而出,替在场官员斟酒上菜。 杨坚扫视了一圈殿中众人,突然不远处的元谐与他相对而视。杨坚脑中浮光一闪,下一刻豪爽地大笑道:“乐安公啊,朕记得你当初把朕比作激流中的危墙,不知如今这堵水中之墙如何啊?” 元谐执杯起身,恭敬有礼地回:“陛下知人善用,得到百官拥戴,此非水中危墙,乃是中流砥柱啊!这一杯,臣敬陛下。” “哈哈哈”杨坚笑着与元谐对饮了一杯,待元谐回座后,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上座的宇文庆和长孙晟,朗声道:“众位爱卿,此次设宴一为款待诸位,让我们君臣同乐,二则借此场合嘉奖汝南公。” 宇文庆闻言当即起身走至殿堂中央,下跪抱拳道:“为陛下效力,乃是臣的本分,不求任何嘉奖!” 杨坚皱着眉微笑道:“欸,神庆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的送亲任务完成得很好,不仅没有丢朕的颜面,还将突厥的山川地形c部众强弱打探得很是清楚啊!如此功劳,应当接受褒奖。我大隋不会像前朝那般,对那群突厥人一再退让,是时候让他们臣服于我们之下了!”说到激动时,杨坚竟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看向远方,双目闪烁着冷毅的锋芒。 宇文庆的下颚微微扬起,听过杨坚的一番话,他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下一刻,见到杨坚又看向自己,他忙收敛了张扬,谦虚道:“陛下,其实在这件事上,长孙将军才是居功至伟啊!多亏他得到了沙钵略可汗弟弟的信任,与之暗中结盟,我们才能获得重要情报。” “是啊——”杨坚转而望向长孙晟,脸上露出赞许的笑意。“季晟啊,你可是当记一大功!嗯,这样”他稍加考虑,趾高气昂地伸手指点道,“朕封你为奉车都尉!” “谢陛下恩典!”长孙晟激动地走到宇文庆身边,叩头谢恩。他长跪不起,高亢地拜道:“臣定当为我大隋血战沙场,助陛下平定突厥,万死不辞。” “好好好起来,都起来吧。”杨坚忘我地大笑起来,片刻后笑声才渐止。他又看向一旁的宇文庆,边点头边捋着颚下的短须,悠悠道:“神庆啊,朕与你相交多年,知道你素有胆气,一直想建功立业。虽然多少年来始终不尽如意,但朕还是很赏识你的。如今,你也算是戎马半生了,依朕看啊,你以后就不要再如此操劳了。朕寻思着,将广平公主许配给你的长子,以后我们可就是亲上加亲了!” 宇文庆一愣,随即感到受宠若惊,欣喜激动之下声音微微发颤:“陛下陛下不以臣庸碌,如此厚爱,臣深感荣幸之至啊!”说到这里,宇文庆“扑通”一声跪地,感激涕零c俯首叩拜:“叩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众大臣见状纷纷起身恭贺,齐呼道:“恭喜陛下,恭喜汝南公”。杨坚酣畅地大笑着,随意地抬抬手,道:“平身吧,都坐回去,坐回去。” 臣子们回座后,食案上酒菜已经上齐。杨坚首先起筷,随后众人也跟着享用起美酒佳肴。此时,大殿中回荡起悠扬的雅乐,一群身着华丽彩裙的年轻女子和着轻柔的乐曲曼妙而舞。席间觥筹交错,乐舞飘飘,气氛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杨坚优哉游哉地摇晃着酒杯,不经意间瞥到席位末的一个熟悉身影。那人身着干净整齐的官服,一改常态不言不语,独自一人埋头喝着闷酒。杨坚不禁歪嘴一乐,忙挥手叫内侍在自己的桌案边设一席位,又派人去请那个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庞晃。 看着庞晃向自己走近,不等其上前行礼,杨坚先向他招手道:“元显老弟,怎么闷闷不乐啊?当日射雉之符,朕可是还记得呢!你是第一个说朕有贵相的人,今日你的吉言得以应验,朕定当重重感谢你。这一杯,朕先喝了。” 庞晃一时讶然,难以置信地瞪着杨坚。直到见他手上的一杯酒见了底,庞晃才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宦官递上来的酒盏,大大咧咧地跪在杨坚面前,回敬道:“不敢,不敢,还是臣敬陛下。陛下应天顺民,如今君临宇内,还记得他日之言,臣真是又高兴又感动啊!” 杨坚伸手拉起庞晃,拍着他的肩膀道:“元显不必客气,来,坐到朕身边,今晚我们一起喝个痛快!”语毕,他与庞晃相视大笑,待宫女添满酒后,二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连喝了五六杯,杨坚脸上已挂起一丝醉意。正在兴头上的他还要再喝,却被悄悄从大殿一侧绕到高台上的高颎给拦了下来。杨坚见来人神色凝重,便叫他近前说话。高颎绕过庞晃,站到杨坚的另一侧,轻轻弯腰附在他身边耳语:“太子少保苏威没来赴宴,臣亲自去他府上找过,可惜晚了一步,他已不知所踪了。” “呵——”杨坚醉意当头,撇着嘴讥笑道:“那人定是又躲到田园山林里去了!” 高颎直起身,认真地看着杨坚,小声道:“臣去把他追回来。” 杨坚收敛了笑意,意味深长地望着高颎,竖起食指在他面前轻轻地摇了摇:“不用了,苏威一贯小心翼翼c瞻前顾后,躲着我们就是所谓的注重名节啊!但是,朕很清楚他!我告诉你,他并非不想施展抱负之人。待一切都稳定下来,他自然会回到朕的身边。昭玄啊,我看你也别瞎忙活了,朕给你留了位置,快去喝酒吧!” 高颎得令后行礼退下,杨坚劲头未消,急忙招呼庞晃陪他继续喝酒。庞晃一脸黑气,方才杨坚与高颎君臣俩窃窃私语的样子皆被他看在眼里,虽不清楚二人谈的是什么,但是他明显能感觉到杨坚对高颎的信任和关心。 庞晃压抑住自己的不悦,与杨坚对饮之时也不再客气。他的心里暗藏不爽,满腹忿忿,无法恣意发泄。杨坚倒是畅快地一杯一杯灌酒下肚,此刻他已醉意上脑,并没有发现庞晃的异样。 月朗星稀,无边暗夜笼罩着灯火缭乱的宫殿。偶尔有一丝微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冰冷的青砖红墙,悠扬的雅乐声飘荡出天台大殿,渐渐在风中消逝。 天台宫宴依旧喧闹热烈地举行着,但与此同时,皇城中的另一座宫殿里却是一片清冷孤寂。夏蔓无心睡眠,她身穿一席杏黄色的薄衫,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独自一人倚靠在院中的玉兰树旁。月光洒在她瘦弱的身子上,映得那张清秀的脸略显漠然。 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夏蔓的眼眸里隐隐透出满怀的愁绪。她暗暗伤神,不察远处有人推开了宫院的大门,步履轻浅地缓缓朝她走近。 直到来人靠到身边,一抹阴影覆在她的眼前,晃神的夏蔓才突然惊觉。那一瞬,她身上不由自主地激颤了一下。慌乱之中,她想借着月光看清眼前那人的容貌,霎时间竟与他澄澈的眼睛相对而视。夏蔓骤然感到那人身上发散出一股冷峻的高贵气质,她倏地缩着脑袋,低眉垂目屈膝行了一礼:“给晋王殿下请安!” 杨广平静地打量了下夏蔓,那如画的眉目里饱含着优扬与典雅,他微启通润的唇瓣,道:“起来吧。” 夏蔓心底忐忑不安,虽然之前跟在杨丽华身边时就见过晋王来请安,但却是第一次与他靠得这样近。她甚至不敢发出细微的呼吸声,屏气敛息c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但那颗压低着的小脑袋却没有抬起来,视线始终落在他皎白的衣角上,不敢再抬头去看那张如美玉般剔透的脸。 杨广看到眼前的小宫女紧张不安,这一次他轻轻地开口,眼底眉梢衔着和煦的颜色:“公主歇下了吗?” 虽然晋王语气温和c态度谦谦,但夏蔓始终觉得他身上散发着非同凡人的气息,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在她心底莫名而生。她的惶恐昭然可见,磕磕巴巴地答道:“回回晋王殿下,公主还未歇息,奴婢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杨广见眼前的小宫女要走,忙上前一步伸手拦在她的面前,轻声道:“不必了。这个时候,想必公主不希望被打扰,我还是不进去了。” 夏蔓怯怯地“哦”了一声,本以为晋王要就此离去,她则准备行礼,但对方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毫无去意。玉兰枝桠的倒影剪破了倾泻满地的月光,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夏蔓的心里愈发尴尬,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裙,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目光不停地闪烁,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好。 缺月当头,杨广看着照在夏蔓发间的那一抹淡淡华光。细思了片刻后,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牵,将沉默打破:“公主——公主她是不是一直在为介国公伤神?” “呃”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夏蔓不清楚晋王骤然发问的意图,她双拳攥得更紧,脚下不住地向后缩着,一时间支吾起来,回答不出晋王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改朝换代(下) 小宫女的一举一动皆被杨广看在眼里,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也不再为难她,只是摇了摇头,怅然感慨道:“‘永嘉之乱’后,北方就一直处于外族统治之中,纷争不断。胡人想统治汉人,难免会有意或无意地实行‘汉化’。如今汉人的影响力已十分强大,而胡人二百多年统治所留下的烙印也无法忽视。” 夏蔓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话深感不解,她壮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瞄向晋王。杨广不察夏蔓轻微的异动,安然地继续说着:“当今圣上身为汉人,但又了解胡人,更与他们关系密切。如今,圣上既能得到汉族官兵的拥护,又能得到胡人的认可,实乃统治这天下的不二人选!天命如此,百姓顺应,大周的衰败也是必然的。” 一句话说完,杨广转头,严肃而认真地直视着夏蔓。这突然的对视惊得夏蔓身子一抖,她眼帘低垂,双肩不住地打着颤,声音细若游丝:“晋王殿下为何与奴婢说这些?我我听不懂。” 杨广脸上凝滞着的严肃渐渐化为一抹微笑,他一派宁和地道:“你懂也好,不懂也罢,这些话是让你用来宽慰公主的。” 最后一句话的余音未消,杨广便踏着夏蔓心头上的惊悸转身而去,他的影子渐渐消失在一片没有温度的月夜中。 夏蔓不由怔忡,她甚至没有说出“恭送”的话,只是下意识地屈膝一拜,眼神木讷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待已经看不到杨广的身影,才僵硬地直起身子,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放眼望去,黑暗中,夏蔓看不到路的尽头。就在此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晋王最后的那番话,她对那些话似懂非懂,但幼小的心灵已在无意中被深深地震动了。 杨广回到天台后,宫宴刚刚结束,只见一众官员兴高采烈地从宫殿中走出。几个年轻人像是喝多了,步伐左摇右摆,再往后看竟还有人已经晕晕乎乎,不得不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去。杨广随意拉了个宫人一问,听说皇帝还在屋内,他忙加快脚步进了大殿。 高台上的杨坚并没有发现儿子的到来,他笑眯眯地拉着独孤皇后的手,兴致盎然道:“皇后啊,刚才你不在,可真是太遗憾了。来,朕现在就陪你在这喝一杯。” 独孤皇后笑着与杨坚对饮了一杯,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杨广却在这时快步走上前来请安:“儿臣回来时正巧见到这里散席了,听宫人说陛下和皇后还没走,就过来看看。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不如就让儿臣送你们回寝宫歇息吧。” 杨坚还没开口,独孤皇后倒是抢了先,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广儿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是。”杨广俯身一拜,恭敬地退了下去。眼见儿子离去,杨坚欲与皇后再饮,却被身边的女人一把夺下酒杯。看到独孤皇后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杨坚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嬉皮笑脸地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在她的搀扶下起身往寝宫走去。 回屋后,独孤皇后屏退了所有宫人。她亲自替杨坚更衣,脱下了他沾满酒气的黑衣。红烛帐暖,火光映在独孤皇后的脸上,衬得她两颊仿佛微微泛起潮红,隐去了岁月的留痕。 半醉半醒的杨坚凝视着贴在他身边的皇后,目光从她的胸前渐渐移到了脖颈,只见一片通透的肌肤,吹弹可破。再往上看,那熟悉的脸庞却与往日大不相同,隐隐约约间多了一份咄咄逼人的美,更显风韵。 杨坚不禁咧嘴一笑,一把将那个他珍爱的女人搂在怀里,晕晕乎乎地道:“夫人,我高兴,我今天真高兴!” 独孤皇后没有使出多大力气就推开了酒醉的杨坚,轻声道:“陛下,你喝多了,早些歇息吧!”她没有顾杨坚的反应,而是走到一边的架子旁,把刚刚从他身上脱下的衣服挂了上去。 “谁说我喝多了?谁说我喝多了啊”杨坚一点点向皇后靠近。他脚下虚浮,整个人东倒西歪,边走边道:“我没喝多,我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夫人啊,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日。这些年来,无论多大的风雨,你都与我同舟共济,我杨坚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好,今生今世,只宠爱你一个人!” “夫君”独孤皇后在心里默默念着,听了杨坚的表白,她倏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眼眶也在瞬间被温热的泪水湿润。背对着杨坚,她极力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仰头噙住眼中的泪,以一种沉静的口吻缓缓道:“夫君,我懂。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是青春少女了,我们老夫老妻的,不用总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夫人这话说得可不对。”杨坚已经靠到独孤皇后的身边,他轻轻伸手去摸她的头,将她发髻间的金饰小心翼翼地取下后,随手撇在地上。 很快,那一头乌发便散落在肩头,杨坚这才转到独孤皇后的面前,摩挲着她红润的脸,笑道:“夫人今晚明艳照人,跟二十多年前刚嫁给我时一模一样,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年轻貌美的少女。” 独孤皇后涩涩地推掉了杨坚的手,见他又一次向自己袭来,忙闪身快步躲到一边,嘴上小声念着:“去去去,你现在可是皇帝了,别这么不正经儿。” “怎么了?难道自己的夫人还不能摸了?”杨坚看见独孤皇后无意间站到了床边,嘴角悄悄地勾起了一抹坏笑。下一刻,他望向正侧身低头梳拢着长发的独孤皇后,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眼底燃起了浓浓的爱火。 “夫人”杨坚眯着眼睛,红烛的微光明明灭灭。他喘着粗气,径直朝着那散发出淡淡幽香的身体靠了过去,一下子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扑到了床上。 独孤皇后半推半就,两人微弱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气中。不知何时,床上的幔帐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烛火微微摇曳,映得满室晕红,光影摇动,帐子里浮现出的尽是旖旎之情 这一夜,杨丽华的心里颇不平静。 夜色岑寂,她静静地伫立在回廊的阑干前。广袖轻垂,淡青色的长裙曳地,渲染着她柔美的身段,素净又不失高雅。但那未施妆容的脸上却有如染了一层寒霜,眉间带着一抹浅愁,隐隐约约透着寒凉之意。 “公主,公主”夏蔓捧着一件小衣,轻手轻脚地走到杨丽华身边,她微微仰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公主。 杨丽华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搭理道:“是夏蔓啊,什么事?”她并没有转头去看一旁的小宫女,始终保持着一派忧愁的姿态。 夏蔓呈上手中的东西,从容道:“式微姑姑那边刚刚把娥英小娘子的小衫赶制了出来,见公主还没睡,就让奴婢拿过来给你看看,如果有不妥的地方,好早点拿回去修改。” 杨丽华从夏蔓手上接过衣服,漫不经心地翻弄着,简单看了几眼后便将那衣服搁在了一旁的阑干上。她抬起头,对夏蔓露出和善的笑容,然后轻轻伸出一只手,将夏蔓拉到自己身边:“娥英这几天乖吗?” 夏蔓不假思索,如实回道:“小娘子她很乖,一下子像长大了好多岁似的,很懂事。” 杨丽华点点头,柔柔笑靥在她脸上荡漾着,一扫片刻前的阴霾之态。她下意识将那只冰冰凉的小手攥得更紧,发自肺腑道:“夏蔓啊,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去别处了。你就专心地陪着娥英,好好照顾她,有你在我才安心。” 夏蔓心底滋生出一股融融的暖意,她认真地看着杨丽华,郑重地说出自己的承诺:“公主,奴婢不会忘记你的嘱托,请放心。” 杨丽华拍了拍夏蔓的手背,眼神中透露出对这个小宫女的信任。她转而拿起搁在一旁的衣衫,交给夏蔓:“回去跟式微说,这件衣服做得很好,不用再修改了。另外,让她打点一下,我明日还要去看阐儿。” “奴婢知道了。”夏蔓并没有即刻告退,她轻咬着嘴唇,再三犹豫后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句:“公主,介介国公他他还好吗?” 杨丽华没有正面回答夏蔓的话,只是感慨道:“看来你也很关心阐儿啊——”说这话的时候,她呆呆地望向远方,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下一刻,却又不禁摇头叹气,悠悠自语着:“也是啊,毕竟也侍候了一段时间” 夏蔓没有得到答案,想要再把问题重复一遍。但眼见杨丽华直愣愣地看着远方,她不忍提及介国公令其伤神,出口的话便直接转为宽慰之言:“公主不要伤神了,介国公不做皇帝对他来说也算好事。” 杨丽华对夏蔓的话不予理会,夏蔓内心有如翻江倒海,之前晋王对她说的话一句句在耳畔回荡。夏蔓微微向前走了一小步,她靠近杨丽华,试探性地说:“也许,也许都是注定的注定圣上会当这个皇帝,注定他是合适的人选,他会成为明君的”不知为何,一句话说出口心里的慌乱愈发强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已不知该如何表达那些话。 杨丽华缓缓地偏过头,她的神情冰冷严肃,目光直直打在夏蔓的脸上。夏蔓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眼睛打着转儿地瞟向别处,不敢与杨丽华对视。 盯着夏蔓良久后,杨丽华苦笑一声,她垂下眼帘,悠悠地低诉着:“我不管谁是天下明主,我始终都是宇文家的人。即使我不爱那个人,我也接受不了自己从太后变成公主。” 说话间,她再次望向无边天际,神色漠然而飘忽。夏蔓压低着脑袋,她的惊悸渐渐消退。“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杨丽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触感寒凉。 夏蔓缩着脖子,断断续续地回答着:“是是晋王殿下让奴婢宽慰公主。” 杨丽华仿佛没有听见夏蔓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她面朝西北,遥望着天台的方向 隋开皇元年的春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升平与美好。为了吉祥的好兆头,杨坚甚至放弃了自己原有的封号,将国号定为“隋”。而年号“开皇”,更是承载了佛c道二家的思想,饱含着极佳的寓意。 大隋王朝犹如一颗初生的太阳,它终止了在这块土地上绵延已久的黑夜。天光破晓,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它笼罩着万物众生,普降温暖与润泽。 天,亮了但却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个百废待兴的王朝接下来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离殇(上) 隋开皇元年三月,开国皇帝杨坚夙夜在公,接连几日召开晚朝与臣子商议国事,每日只得二三个时辰休息。幸有发妻独孤伽罗陪伴在侧,日日亲自接送皇帝临朝与回宫,对其体贴照顾c无微不至。 夜色袭人,晚风悄悄地沾染了一丝苍凉的气息。晚朝应是已经结束,独孤皇后拎着长裙缓缓走下步辇,她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行至宫门前,高墙外的青砖地上映射出形单影只的寂寞。 皇后目光炯炯,但那明亮的双眸中又隐约含着一点焦灼的情绪。直到看见杨坚由院内快步而出,她才终于褪去心头上的焦急,脸上蓦然涌现出一抹柔美的笑意。待杨坚走到独孤皇后身边,二人只是相视一笑,便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她温柔地挽起他的手臂,如寻常夫妻般与他并肩而行,来到候在一边的步辇旁。杨坚亲自扶着他的皇后登上步辇后才就坐,他饱含柔情的目光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移开。 两架步辇缓缓地穿行在夜色笼罩之下的皇宫中,宫道两旁悄然寂静,皇帝皇后并辇同行。杨坚的话不多,但他刻意掩藏的愁态倦容却被细心的她所察觉。独孤皇后倾了倾身子,凝视着身旁的人,她的声音清如春泉:“陛下看起来像是满腹心事,不知道可否说与臣妾听听,臣妾愿与陛下分担一切艰难。” 杨坚摇着头苦笑了一声:“皇后心明眼亮,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轻轻捋了捋下颌的短须,转而冷冷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这半个月来,从朝廷到地方的一众官员不停向朕进献珍宝。但是皇后,你知道朕是最讨厌奢侈浪费的!” 独孤皇后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出他极度不满的情绪,忙侧首靠近他,殷声劝解:“陛下新登大宝,那些人也是想尽尽心意罢了,无需过于动怒。” 杨坚闻言阴沉的神情稍有缓和,但依旧傲然道:“朕已经下令,以后禁止进献犬马c器玩c鲜味。” “陛下如此节俭,当为臣民表率。”独孤皇后隐约一笑。杨坚点了点头,昂首望着浩瀚的夜空,没有再说话。 回到寝宫门前,杨坚先一步起身,亲自去扶独孤皇后下辇。他勾着皇后的手,突感那掌心冰凉,待她站稳后便将其一双手拉到胸前,合于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摩挲,怜惜道:“皇后日日来接我下朝,辛苦了,明晚就不要奔波了,好好歇息。” 独孤皇后抽出一双柔荑转而覆于杨坚的手背上,微笑着小声反问了一句:“陛下如今怎么对我这么客气?”也不等杨坚开口,她抢着继续说道:“能陪伴于夫君左右是做妻子的福气,我高兴。不过夫君也不要过于操劳,你已经连续五日召开晚朝了。” 杨坚没有辩驳,欣然地拉着独孤皇后与她一起步入宫门。二人进了内室,宫人按规矩全部退下,服侍杨坚更衣的工作,独孤皇后始终坚持亲力亲为。杨坚双臂张开,仰头阖眼一脸的放松状,任夫人在身后替他褪下厚重的衣饰。 “其实,方才在外面我不方便多问,令夫君困扰的恐怕不只是官员进献珍宝一事吧?有何大事如此难以决断?”独孤皇后转到杨坚面前,仔细地替他理着衣袖,同时淡然发问。 杨坚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目光刻意避开夫人的脸,投向她乌发间的金簪:“现在国内局势已经基本安定,是时候考虑抵御外敌了。” “夫君,我知你想一统南北,但此事还得慢慢筹谋,急不来。”独孤皇后平淡地道。 杨坚这时认真地看向独孤皇后,严肃地说:“统一南北是不能急于一时,但那陈国与我们之间的争端已非一朝一夕,先前司马消难也是依靠陈国才得以起兵造反的。如果避无可避,我们便绝不能退让。” 独孤皇后垂首稍加沉思,再看杨坚,从那精亮的双眼中她感到一团灼烧的烈焰,那火即将燃遍陈国的每一寸土地。“夫君考虑得对,江北局势确实一直不稳,不知指派了何人去驻守?”独孤皇后朗然一笑,嘴角勾起柔润的浅弧。 杨坚见夫人欲伸手为他解衣,忙扬起脖子,同时答道:“这几日就是为这事而踌躇,我让高颎给我举荐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反复推敲决定派贺若弼和韩擒虎分任楚州和庐州总管,驻守江北广陵和庐江。” “韩擒虎,贺若弼”独孤皇后默念了一遍两个名字,漫不经心地说:“这韩擒虎骁勇善战我也有耳闻,他南征北讨多年,对付陈国应该颇具经验。但那贺若弼先前夫君不是不放心他吗?当时还特意从寿州将其调回。” 杨坚解释道:“当时司马消难响应尉迟迥起兵造反,贺若弼勇猛多谋,且居于江北要地,我确实担心他也会向尉迟迥投诚,只得将其调回。不过这几日高颎极力向我保举他,我从高颎口中得知,当年贺若弼之父被宇文护害死前曾留下遗愿,希望儿子承继自己的志向,平定江南。所以,这贺若弼向来以平定江南为己任,而我则遂了他这个心愿。” 独孤皇后听得专注,看着杨坚不住点头:“夫君英明。” 换好衣裳后,杨坚看似仍有心事未吐。独孤皇后唤他早些上床就寝,他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其实,还有一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希望夫人能同意。” 独孤皇后疑惑地看向杨坚,见他脸色有异,便没有多言而是等他发话。 杨坚放开独孤皇后,拉着她走到床榻边,而后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安置在床上坐好。自己则一本正经地站在她面前,严肃地说:“杨国公王谊先前在平定司马消难之战中立下了大功,经这次一番调动后,我打算令其负责出使突厥。此任务颇重,理应加以抚慰。他也算前朝老臣,位望家世都很高,所以我想将阿五许配给他的儿子王奉孝。” “夫君!”独孤皇后闻言脸上陡然变色,为难地吐出一句:“阿五才九岁,还那么小,我舍不得。” 杨坚似是早已想好说辞,拉起独孤皇后的手,晓之以理:“我就是知道夫人一定舍不得,才迟迟未肯说。夫人放心,那王谊与我是旧时同学,老实得很,一定会善待阿五,阿五嫁出去后,照样可以经常进宫来陪伴夫人,你看怎样?” 独孤皇后撇过头,淡定地说:“要稳定统治势必要加强与高门望族的关系。一切就按夫君说的办吧,谁让我们只剩下阿五一个未嫁的闺女呢!” 杨坚听到这话终于展露笑颜,上前拥住夫人 亥时初刻,暗色下的皇城万籁俱静,但在这安宁之夜,杨坚与独孤伽罗的长女乐平公主杨丽华却仍未就寝。 临睡前,她的心绪颇不宁静,惶惶不安之感突然如决堤洪水般涌了上来。杨丽华心系自己养育多年的宇文阐,虽然熟知宫内规矩,但仍不顾时辰已晚,当即换好衣衫,带上二三宫女前往幽禁宇文阐的宫室。 夏蔓躲在院落一角,她心中同样为宇文阐担忧,正在月下暗暗地为这个自己服侍过的前朝皇帝祈福。身在暗处的她看到杨丽华深夜出宫,便立刻猜到公主定是去探望介国公,因为这种情形已经发生过多次。 每次见公主去看望介国公,夏蔓的心底都在呐喊呼唤。她希望可以再见到那个她视为弟弟般照顾的孩子,但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宫女没有这个权力,她甚至不可以开口向公主提出任何请求。 夏蔓瑟缩着身子躲在墙角,看到杨丽华与心腹宫女吴式微等人快步踏出宫门,她的脑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夏蔓被自己吓到了,她不敢相信一贯谨小慎微的自己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夏蔓战战兢兢地向外迈开了一小步,心里仍在犹豫。但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动力,紧接着脚下又跟上了一步。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忙驻足四处张望,只见四下寂静无人,这才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小跑了出去。 夏蔓紧咬着嘴唇,明知道即使跟去了也很难见到介国公,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偷偷跟在公主后面。 寒凉的空气穿过深深宫阙,月光苍凉而淡漠,夜空中挂着稀疏的星点。一路上夏蔓只是远远地躲在后面,她不敢靠得太近,月色映得她的脸清寡c泛白,紧张的情绪深深地埋在她的眼神中。 走了很久,她跟着杨丽华来到了一个自己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在转了几个弯路之后,公主的身影一下子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夏蔓深深呼吸,试着平复心中的不安,她前瞻后顾,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回宫的路。 又走过几个院墙,夏蔓见到不远处有一座灯火通亮的宫室。走近些后,她躲在一个墙角边窃窃窥探,看到二三十名内宫侍卫严密地把守在那里,将宫院外死死围住。 夏蔓不知那里是否就是介国公住的地方,她不敢再往前走,犹豫了片刻,准备离去。她轻轻地转过身,下一刻竟见到一人在几步外与自己迎面相对。 “晋王”夏蔓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脸,瞬间吓得她面色灰白,瘦弱的身体如跌倒般仓皇跪下。“奴婢该死,请殿下饶命,奴婢只是”她匍匐着,额头深埋在地,嘴上却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不敢将自己出现在此的真实原因讲出。 杨广心里猜到面前这小宫女偷偷来此的因由,他神色严肃冷峻,简单而直接地道了句:“你无须再说,回去!” 听了杨广的话,夏蔓呆呆地愣在原地,骤然泛起的冷汗还挂在身上,直到杨广走过她的身边,夏蔓才心有余悸地跌跌站起。 “那边好像有人,你们几个快过去看看。”不远处突然传来守卫的高声传令。杨广听到人声后暗暗加快脚步从墙角边拐出,众守卫见到来人急忙恭敬行礼:“晋王殿下。” 杨广轻轻一挥手,淡然道:“我奉陛下之命来探望介国公。”话音刚落,他瞥见宫院大门处有一行人正朝自己走来。认出对面之人后,他欣然迈出两三步迎了上去,与来人温声打招呼:“大姐安好。” “晋王。”杨丽华微笑着启口回道,脸上的愁容仿佛消了大半。但面对周围守卫的行礼她却未有应复,而是继续对杨广说:“我来瞧瞧阐儿,正等着外面的人进去通报,没想到竟见到你来了。” 一众守卫皆抬头看向杨广等他发话,杨广却是一脸笑意:“姐姐有请,恰巧我也要去看望介国公。” 杨丽华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二人的影子渐行渐远,没入高墙深院中。远处的夏蔓始终未曾离去,她躲在暗地里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直到看见杨广与杨丽华一起步入门内,那久久悬着的心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离殇(中) 翌日傍晚,天阴,有雾。杨坚依旧召开晚朝,朝毕后独留高颎一人。他理着案上的公文,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昭玄,你对我刚才提议的修建长城一事有何看法?” 高颎不假思索答道:“臣很赞同陛下的提议,大隋现在的主要外患就是南面的陈国和北面的突厥。既然陛下决定要与陈国力战到底,那么则必须对突厥加以防御。” 杨坚点头,对高颎投以满意的目光,又说:“好了,昭玄,先不谈这个,我让你留下来其实是另有要事吩咐你。你也知道,那苏威躲到山林里可是有些日子了。如今朝政稳定了,我想是时候让他回来了。你尽快派人去请他出山,传我旨意,任命太子少保苏威兼纳言c吏部尚书,其余官职不变。” 高颎听后愣了一下,但转瞬便化为一抹漠然,平静地说:“陛下果然看重苏威,将这么多要职都任命于他。” 杨坚未察觉到高颎脸上微妙的变化,继续说:“想让他诚心诚意为朝廷效力,必须先要加以恩赐!苏威是个人才,但没有你的举荐也只能被埋没,所以说你的功劳是最大的!”杨坚指着高颎笑了笑,但下一刻他又恢复了一脸严肃,少许沉吟后,认真地看着高颎说:“昭玄啊,除此之外我还有一重任需要交托于你。前朝的律法过于繁复严苛,必须修正,你作为尚书仆射乃朝廷首相,此等要务当由你亲力亲为,我才放心。” 高颎一脉泰然,拱手拜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将律文修正得疏简,让量刑从宽从轻。”见杨坚颔首一副思索状,他也有一事正好趁此禀道:“对了,陛下,臣这里也有件事。晋王殿下被任命为并州总管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陛下想让他何时启程赴任?” “这个嘛”杨坚一怔,半晌后才说:“我最近想为广儿安排一门亲事,此前的任命不如先让他人代任。” 高颎点了点头,追问道:“晋王确实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不知陛下看中何家娘子?” 杨坚对答:“我想与梁主联姻,不过还尚在考虑之中。说起广儿,我倒是想起另一事,昭玄啊,需要你帮我参合一下。” 高颎道:“臣愿替陛下分忧。” 杨坚收拾好案上的文书,站了起来边走边说:“汉王年纪尚幼,暂且留在皇后身边。而晋王c秦王c越王嘛,则必须委以重任c驻守地方,所以他们身边应有文武才干者僚佐。”说到这里,他已走到高颎身边,拉起他的手笑着把话说下去:“还有太子,东宫也需要增加才德兼备的官员。现下又到了昭玄你举荐人才的时候了!来,我们去外面走走,慢慢说。” 出了殿门,二人齐齐看到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独孤皇后。杨坚一时哑然,皇后向他见了一礼,同时高颎也向皇后行了礼。 “哎呀,朕光顾着和昭玄谈公事,忘记皇后还在外等候了,站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杨坚讪讪地望着独孤皇后,轻轻吐出这句话。 独孤皇后倒是大方识礼,和颜从容道:“陛下勤政,国事为重,臣妾多等一会儿,不算什么。” 杨坚涩笑,走到皇后身边执起她的手,温和地说:“朕还有些事要和昭玄谈,皇后先回去吧!” “那么臣妾就先走了。”独孤皇后俯身行了一礼,悠然转身而去。 这一年三月末,梁国国君萧岿派遣太宰萧岩c司空刘义来京向大隋皇帝朝贺,杨坚首次向梁国提出欲与梁主联姻的意向。 五月初,杨坚赐堂侄杨惠改名为杨雄,封邗国公杨雄为广平王,堂弟永康郡公杨弘为河间王。除此之外,近两个月来朝堂内外并无大事。 五月二十三日一早,皇城内无端刮起一阵疾风,许多宫人的脸上挂着阴沉之色。凝重的气氛荡漾在宫苑中的每一个角落,无人敢窃窃私语,但都觉得隐隐有事发生。 夏蔓如往常一样拿着宇文娥英前一日的课业送给乐平公主检查。她拐过回廊还未走到偏厅,就隐约听到一阵凄凄的呜咽,那好像是杨丽华的声音:“阐儿已经不做皇帝了,没想到还是没有好日子过” 夏蔓心中一紧,忙加快脚步。一进小厅,就看到晋王杨广贴着乐平公主坐在她身边,公主两眼红肿,抽泣着垂目拭泪,而晋王也面带哀伤之色,不住地用手抚着姐姐的背。 夏蔓一时无所适从,不知该不该上前去交宇文娥英的功课。杨广发现有人进来,轻轻抬头瞥了眼夏蔓,继而又看向杨丽华轻声安慰道:“介国公病重不治,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大姐还请节哀,忧心伤身。” 杨丽华仿佛没有听见杨广的话,依然默默地流泪。不远处的夏蔓却被这一番话狠狠地刺中心底柔软的深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娇小的身躯也止不住哆嗦起来。她呆然在原地,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心神,只有两行冰冷的泪夺眶而出。瞬时间,手中拿着的一叠纸张倏地脱手,如枯死的落叶般飘飘摇摇散了一地。 “我要给阐儿给阐儿举丧吊唁”杨丽华勉强止住泪水,断断续续地对杨广说了一句。 杨广点头,看着姐姐惨白如纸的容颜,只感于心不忍,恻然宽慰道:“放心,我会向陛下请示。” 杨丽华听到他的答复便不再说话,但悲痛的情绪突然再次袭上心头,眼泪又开始汩汩急流。杨广好言劝慰,安抚了姐姐几句,便因有事在身而不得不自请告退。走出厅门时,他又一次看向低着头c茫然悲怆地杵在门口的夏蔓,从她身边一闪而过。 吴式微看到夏蔓站在门口,便喊她过来。夏蔓听到呼唤后仍是失魂落魄,木然地将散落在地的纸张捡起,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到杨丽华身边,甚至忘了行礼,也不知该说什么。吴式微虽也伤怀,但情绪尚算安稳,在一旁继续劝慰杨丽华宽心。说了几句后,她突然瞟见侧门边有一个小宫女轻声进了屋子,站在那不停地向她使着眼色。 式微出去片刻,回来后手上多了一封信:“公主,司马令姬托人将这封信送来给你。” “令姬”杨丽华抖着手将信件接过,颤颤巍巍地把信封拆开。她流着眼泪,心不在焉地扫着那信,自言自语:“令姬是个好孩子,自从她被贬为庶人,我就再没见过她。”看过信后,杨丽华更加伤怀,她不住地引袖抹泪,又将信收好,转而伸手拍了拍站在她面前的夏蔓,对她泣道:“替我去看看司马令姬吧,你们年纪相仿,你要好好安抚她。她毕竟曾经是阐儿的皇后,阐儿去了,她也难免伤心。” 夏蔓感到附在肩膀上的手掌冰凉而麻木,她忍着心中的伤痛,噙泪看着杨丽华,应声点头。 来到北苑冷宫见到司马令姬,二人的话都不多,只是泪眼相对,互道珍重。夏蔓离开后,惶惶然地不想回宫,皇宫北面多是荒废的宫室,一向人迹罕至,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她竟来到了昔日与宇文阐初见的北山小湖边。 今日天色阴霾,乌云蔽日,层层假山深处笼着骇人的阴冷与苍凉。池畔杂生的哀草倒映在一潭死水之上,池面的粼光黯然惨淡,岸边的青苔也泛起乌黑,勾勒出一幅病态的景象。 夏蔓立于池畔,骤然一股阴风剐过她的身子,头上的小髻被吹得凌乱不堪。不知何处飞来一群乌鸦,掠过她的头顶,嘶声哀鸣。夏蔓木然抬头循着那乌鸦飞过的轨迹望去,但只看到氤氲的天际间一片灰暗,茫茫苍穹不见一丝温度。 她痴痴地仰望着黑暗,隐隐感觉到竟有一丝微弱的光穿透云层。渐渐地,她被那星星亮点遮蔽了双目,再一眨眼,朦胧间夏蔓仿佛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烟雾逐渐消散,只见山峦异石起伏跌宕,柔和的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暖阳照得池面泛起一层金光。一个少年安静地蹲在水塘边,认真地向池内投放鱼饵,他面上的笑容慢慢地舒展开来 夏蔓想要走上前去,可她刚迈出一步,所见的美好就倏地烟消云散,眼前只剩下一片氤氲。她一把一把地抹去眼底的泪,茫然四顾,看到的仍是那遍地野草与一湾凉气覆面的沉寂死水。 她直勾勾地盯着水面,此时此刻她仍能记起当日那潭水的冰凉,与落水的宇文阐真切的眼神。须臾,平静的水面竟微微泛起一丝波纹,那水波悠悠地,悄然无声地向夏蔓脚下荡漾开来 夏蔓傻傻地愣住,聚精会神地看向水面,突然间,一只碗口大的绿龟伸着长长的脖子破水而出。乌龟拖着背上布满暗纹的坚壳,一点一点沉重地向夏蔓脚边爬去。那双小而圆的眼睛竟是布满了血丝,暗淡无光。乌龟转动眼珠盯着夏蔓,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伸出前爪,似乎想要爬到她的绣鞋上。 夏蔓一动不动低头注视着那只乌龟,见它颤颤地伸出一只小爪,但还未碰到她的鞋子,便一下阖住了眼睛,伸出的前爪也冷冷地坠下,再也不动。 “那北山小湖里不光能抓鱼,还有碗口那么大的神龟。朕亲眼瞧见过两次,可惜都抓不到它。要是以后有幸能捕到那只神龟,朕一定叫你来一起玩。”夏蔓瞬时想起了曾几何时宇文阐对她说过的话。那时的他是多么活泼,还故作神秘地眨着眼睛,将自己拉到身边后才低声细语地告诉她这个秘密。 夏蔓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那只乌龟的背,她的手滑过乌龟细长的脖子,落在它的头上,但任凭她如何抚摸,乌龟仍是如一块顽石般寒冷而僵化。 “皇上”这一刻,夏蔓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肆无忌惮地失声痛哭。伴着夏蔓的哭声,天上忽然电光闪闪c惊雷一震。旋即,豆大的雨点狠狠地从天而降,无情地砸在她的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离殇(下) 夏蔓没有张皇而去,也不管衣衫已被雨水打透,只是轻轻地将那只小龟捧起,寻了水池边一处开阔的空地。“你的神龟去陪你了皇上”夏蔓哽咽着,雨水顺着她的额头一直往下滴,但掩不住那澄澈双眸中的坚毅。她将那乌龟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一旁,转过身来将地上的野草一根一根地拔除,之后又跪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扒着被雨水冲刷得泥泞的厚土。 杏色的宫装上早已溅满了淤泥,少女纤弱的十指黑中染红,指尖的血渗入泥土里。少顷,她终于刨出了一个深坑,夏蔓端然恭敬地将死去的乌龟埋入土中,把那小洞填满。她想筑起一座坟冢,但无奈雨势磅礴,每每堆好土丘,便立即被暴雨打散。 几次失败之后,夏蔓抬头望了一眼天际,只见乌云压顶,暴雨倾盆,不知这场雨能下到几时。她心灰意冷,这时才感到周身早已凉透,不禁双臂环抱着身体,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夏蔓眼含不舍地注视着那块墓地,终于心底一横,快步跑向回宫的路。 池边假山间暗影微动,直到看不见那小宫女的身影,杨广独自一人从阴阴的山石中闪出。虽有层峦的假山替他遮蔽雨水,但那皎白的衣衫仍是布满了湿痕。杨广心中依稀悸动,面上却始终一派淡然,他望着眼前那处未堆起的坟冢,默默而立,满目幽深。 夏蔓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窥视,她头也不回只顾逆风顶雨地跑着,满面水痕分不清是雨是泪,狼狈得如飘摇在风雨中的一片残叶。 距离弘圣宫不远处,夏蔓隐约看到一人动也不动地淋在雨中,又往前跑了几步,她赫然发现对面那人竟是近三个月未见的杨秀。刚改朝换代后的半个月,杨秀还隔三差五地来找夏蔓,希望她能像之前那样与自己做一对知己好友。但夏蔓却始终对他刻意冷淡,碰了几次钉子后,杨秀便不再来了。 这种情境下突然见到他,夏蔓心头不由一揪。大雨无情地浇在杨秀身上,看他自暴自弃般沮丧地站在雨中,夏蔓只感于心不忍。她加快脚步跑到他面前,压抑住先前悲伤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俯身见礼:“越王殿下安好。”看他没有答话,不禁又急切地问了句:“这么大的雨,殿下为何在此驻足?” 杨秀只是呆愣地望着夏蔓,他虽不发一言,但那直勾勾的眼神里却透着一缕微光。夏蔓与杨秀对视着,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怦怦直跳。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她怯低着头,目光落在杨秀已经湿透的丝缎长袍上:“殿下若是来见公主的,不如随奴婢进去吧!”这一句话说得异常淡然,她不想让杨秀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关心。 “夏蔓”杨秀涩涩地朝夏蔓一笑,雨中的他洗尽往日的意气风发,此时只如一个纯挚而惹人关爱的孩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认真地看着夏蔓:“这个时候想必大姐不会接见任何人,而且我并不是来见大姐的。夏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殿下”夏蔓听了这话倒是没有过多惊讶,只是轻轻劝了句:“殿下别这么说,奴婢承受不起,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别让冷雨浇坏了身子。” 杨秀的脸色一沉,雨珠不停地从他的额上滑下,使那紧绷的面容更显颓然。他紧紧握起双拳,整个人不住地微微颤抖,多日来的郁结压得他透不过气,杨秀忍不住狠狠质问:“夏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夏蔓不语,她把头压得更低,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心慌。杨秀见状大为激动,满腔委屈如潮水般喷涌而出,他双眼泛起红光,发狂般死死地抓住夏蔓的胳膊。雨水打得杨秀睁不开眼睛,他双目微眯只觉她异常模糊,手上不禁更加用力,攥着夏蔓的双臂不停摇动着:“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夏蔓,你说啊,你告诉我啊!知不知道,你对我如此客气如此冷淡,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殿下,你快放手,你别这样,别多想了,你快回去歇息吧!”虽然夏蔓心里感到惊慌,但她没有挣脱,任凭杨秀死抓着自己,轻声地好言相劝。 而杨秀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心中只有夏蔓一个人,生怕失去她,只得不住地使劲拉扯着她,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答复。剧烈的撕拉和摇晃弄得夏蔓难以承受,终于她忍不住挣扎着尖声叫道:“殿下快放手,你抓疼我了!” 听到这句话,杨秀当即呆呆地放开了手,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夏蔓,胸口剧烈起伏,不住地喘着粗气。夏蔓没有与杨秀对视,脚下连连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着距离,但她心里自知失态,于是又忙跪在雨中向他赔礼。 杨秀想要上前扶她,但刚迈出一步,他犹疑了,又倏地缩回了伸出的手,生怕靠得太近会使夏蔓再度受惊。“你起来。”他渐渐冷静下来,努力以一种平和的口吻对她说。 夏蔓浸在大雨中多时,整个人摇摇欲坠。闻声后她虚弱地站了起来,心乱如麻不知该何去何从。 杨秀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他没有看出夏蔓的疲态,也不顾两人都已浑身湿透,站在雨中解释起来:“我今天一早得知介国公薨逝后,立即就跑到大姐宫里找你,几个宫女告诉我你不在,我便一直在这等你,我一定要见到你”说到这里杨秀似乎又有些激动,眼底闪着坚毅的光,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加重了说话的语气:“夏蔓,我必须要见到你。” 夏蔓紧紧咬着嘴唇,她隐约猜到他心中所想,急忙接过他的话,声音低弱:“殿下,不要说下去了。” “不!”杨秀更进一步,咄咄逼人:“我要说,我必须要说,我如果不说,这永远都会是你我心中的一根刺。夏蔓,介国公的死跟我父皇没有关系!” 不等他的话说完,夏蔓已经连连摇头。她紧张地捂住双耳,逃避着自己的恐惧。“殿下你快别说了!我不想听不想听我什么都没听到”夏蔓不敢面对心底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她想把这个疑惑永远掩在不为人知的深处,但现在这个秘密却被人活生生地挖了出来。 杨秀想让夏蔓正视现实,看她一而再地选择逃避,不禁气上心头,忍不住再次上前纠缠。他使出一身蛮力扯开夏蔓捂住耳朵的手,对着她的耳畔嘶声大喊:“夏蔓,你不要误解我父皇,你不要对我有偏见!” 夏蔓死命地挣扎着,被逼到无法忍受,她竟毫不客气地瞪大眼睛,厉声斥道:“殿下,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奴婢,我怎么敢对陛下有非议?殿下作为陛下的臣子也要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杨秀被说得无言以对,但他又心有不甘,正要辩解间却听有人叫道:“夏蔓,你干什么在这里和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二人转头一瞧,只见大雨中一小辇从旁经过,座上之人竟是乐平公主的独生女宇文娥英。杨秀登时撒手,夏蔓见到突如其来的宇文娥英,忙依礼一拜,却听到身旁的杨秀冷哼一声。 娥英的身份虽已今非昔比,但她却依然傲慢自大,见到品级早已在她之上的杨秀也不行礼,甚至没有一声问候,只是一脸盛气凌人,对夏蔓不耐烦地道:“早些时候本想让你陪我去拜见皇后,结果就不见你的踪影。现在你赶紧随我回宫去,我还有活儿需要你做。”也不等夏蔓吱声,她便直接催促抬辇的宫人:“这大雨天的,真是烦死人了。快走,快走,可别让我的衣衫淋到了。” 夏蔓见宇文娥英一行人快步而去,急忙跑着追了上去。杨秀紧随其后还想拉她说话,却被夏蔓转头顶了句:“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你也看到,小娘子唤我了。” 杨秀直视着夏蔓的双眼,看到她目中的恳切,心头微微一蹙,手上的力度渐渐弱了下去。他筋疲力竭地松开她,失落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开,直到满目只剩下雨水,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日出后天光放晴,一扫之前的阴霾之色。正午时分,夏蔓做完活儿后,抽空一个人偷偷跑到北山,想把昨天未堆成的坟头整理好。但她来到湖边,却见那处平地上已垒起一座小小的坟冢,一朵不染纤尘的小黄花安静地躺在坟前。 看着不知是何人替她堆砌的坟头,心底不觉有些怅然。夏蔓小心翼翼地将那花朵拾起,轻轻一嗅,一股沁心的清香悠悠回旋。 少顷,她又轻轻将手中的黄花献于坟前,眼底闪起莹洁的泪光,弯腰间夏蔓的泪水徐徐滑落,一滴一滴落入稀松的泥土中,带着她对宇文阐最纯挚的感情深埋地下 举丧后,宇文阐被葬于恭陵,谥曰静皇帝,杨坚任命与他同族的宇文洛继承其爵位为介国公。 宇文阐生母朱满月与祖母李娥姿皆出家为尼,周武帝皇后阿史那氏因与独孤皇后感情交好,被留于宫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云昭训(上) 六月份的京城正值初夏时节,多雷雨大风,接连几日,天色阴晴不定。 这日晌午刚过,大片乌云由东飘来,没过多久,一场阵雨从天而降。浩大的皇城笼在一片阴霾之下,内宫里各处皆是一派肃静,唯独皇太子所居的东宫,人声朗朗c热闹喧杂。太子杨勇正于宫中和几位师傅畅谈古今,讲经史c论时政。 杨坚登基后,派太子妃之父元孝矩接替杨勇镇守洛州,杨勇则被调回京城入主东宫。杨坚对长子先前在管理齐国旧地c安抚人心方面的表现非常满意,于是有意提携他参与朝政,先后将田仁恭c柳敏c公孙恕c苏威等名臣谋士安置于东宫,辅佐太子。这几个月来,杨勇很是勤奋,每日拜请几位师傅来宫中,接受他们的教导。 不知不觉,杨勇与众人已经深聊了几个时辰,他见大家渐渐展露疲态,于是建议今日就到此为止。 屋外的雨丝淅淅沥沥地弱了下来,亲自送走几位师傅后,杨勇又回到厅中坐下,他呷了口水,身体懒懒地朝后仰去,闭目靠在墙边。刚休息下,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惊到,杨勇瞪眼一看,来人是自己的亲信——太子左庶子唐令则,他重重地呼了口气,整个人又松懈了下来。 “拜见殿下。”唐令则风尘仆仆地走到杨勇面前,恭敬行礼。此人善诗文c解音律,虽然已年过三十,却保持着如少年般的身材,一张玉面上的两挑长眉格外招摇,唇红鼻高。 杨勇上下打量着一脸倦容的唐令则,良久后才慵懒地吐出一句:“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是不是整天闭门在家,只顾着钻研音律去了啊?” 唐令则微微一笑,细声细语地答道:“臣见殿下和几位大人谈论国事很是繁忙,便尽量没有打扰。军政大事这些,臣也不懂,无法替殿下分忧,只盼着能做出新曲,让殿下烦闷时可以舒缓心情。” 杨勇朝唐令则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说话,同时问:“你呀,净是会说好听的,也不知道你那曲子做得怎样了?” 唐令则上前一步,恭然道:“已经做好了,还没取名,等着殿下赐名呢!” “那好,那好。快,去拿琵琶,现在就来弹给我听听!”杨勇说着便直起了身子,摆出一副准备欣赏乐曲的认真架势。 唐令则没有应承杨勇的话,反而绕到他身旁,弯腰附在其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曲子何时都可以听,这个不急。臣见殿下也劳累多时了,不如让臣带殿下出宫逛逛吧!” “哦?”杨勇缓缓地望向唐令则的一双细眼,沉默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一声狡黠的笑,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唐令则指指点点道:“看样子你有好去处啊!” 唐令则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幽深的笑意。 皇城外的人不多,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里夹杂着潮湿的味道,坑坑洼洼的地上,积着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汪,在行人的踩踏中惊起圈圈涟漪。 唐令则带着杨勇走在去凤凰楼的路上,他着急前往,却又不敢催促兴致正浓的太子,心焦之下额前微微浮上一层细细的汗珠。杨勇倒是心情大好,一路悠闲,只管东顾西盼,殊不知早有一人已和唐令则约好,正在凤凰楼那等着自己。 凤凰楼外,一名身形干瘪瘦弱的中年男人正和一个十三四岁的清丽少女拉拉扯扯。男人名叫云定兴,是一名手艺不错的工匠,家里也还算殷实。此人喜好攀附权贵,前几日使了些钱银,结交上生性贪财的唐令则,希望将自己那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儿进献给达官贵人。 站在旁边的羞涩少女正是云定兴的女儿,她穿着一身已洗得微微泛白的蓝色衣裙,头上绑了两个简单的小髻髻,但又遍插金玉珠饰,烨烨晃眼。不过最闪耀的还属双腕上那一对镂花镶金白玉手镯,盖在薄薄的粗布衣袖之下,显得很不和谐。 云定兴一脸怒气地看着女儿,也不管身处闹市,当场指着她的鼻子指责道:“我不是让你好好打扮吗?东西都派人给你送去了,怎么还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死丫头,你这样丢的可是我的面子。” 云氏脸色涨红,低着头涩涩地解释道:“爹让人给我送来的只有这些首饰,没有衣裳。” “你不会自己想想吗?给你送了这么些东西,难道就不会配一身像样点的衣服?我又不是没给你”云定兴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狠狠地瞪着女儿,心里清楚这个孩子不过是个私生女,自己未曾给过她足够的关爱,平日里多是让她做些劳活儿。 “爹,你带我来干什么呀?我想回家我们还是回去回去吧”云氏见父亲不再训斥自己,便主动去拉他的衣袖,磕磕绊绊地说了句话。她从小没有受过家人教导,无学识亦无才艺,心里很是自卑,根本不想出来见人。 云定兴怫然不悦,一把将女儿甩开,扯着嗓子道:“我又不会害你,给你介绍的都是达官贵人!”见女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赶忙又耐着性子,好声补了句:“女儿啊,你把他们伺候好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人家哪能看得上我啊”云氏小声嘟囔了一句,嘴上不停地念着:“我还是回去吧,回去吧” 云定兴见状又将女儿拉回身边,正想继续说教,却听到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云定兴,云定兴”转身一看,瞧见竟是唐令则喊自己,云定兴立即凶狠地瞪了女儿一眼,给她做出一个警示。而后一瞬间,他满脸的威色竟化为浓浓的谄笑,急急拉着女儿迎了上去,热情地问候。 唐令则引出身边的杨勇,笑着对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 “公子好,公子好真是一表人才,人中之龙啊!”云定兴点头哈腰地恭维着,同时将女儿拉到前面,但少女只是深深地低着头,令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她快速地行了一礼,什么话也没有说。 云定兴暗暗咬牙切齿,一脸尴尬地赔笑道:“这是我的女儿,小字婉儿,平时养在闺中,没见过什么世面,真是让公子见笑了。” “哦,没事,我们进去吧。”杨勇只觉眼前的女子矫揉造作,衣着打扮更是俗气至极,只瞟了一眼便不再理她。他看着云定兴,心中对这种献媚之人深感厌烦,于是冷冷地敷衍了一句,就径直往凤凰楼内走去。临进门的时候,杨勇又没好气地斜眼瞪了唐令则一下,像是在质问他,为何要带自己来见这两个平民。 四人进了二楼雅间后,云定兴的嘴就再没闲住,先是不停地介绍着店里的招牌菜,说了许久见杨勇似乎是索然无味,便又使出准备好的杀手锏,对他溜须拍马极尽奉承,一时间口水横飞,讲得是天花乱坠。 杨勇却始终对他爱答不理,明显是一副敷衍的架势,听得久了更是不禁微微蹙眉c面带不悦。唐令则见状轻咳了一声,引起云定兴的注意后,他柳眉一挑,对其使了个凌厉的眼色。而云定兴却只是瞟了一眼唐令则,兴头上的话根本收不回口,丝毫不理会他的示意,继续不断地吹捧着杨勇。 唐令则气得一张白皙的小脸纠结在一起,无奈之下他只得起脚踢了踢云定兴的腿。这一举动倒是颇有成效,云定兴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收声看杨勇脸色行事,一举一动都规矩了不少。 酒菜上齐后,满桌的山珍海味都激不起杨勇的丝毫兴趣。他一时无聊,好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对始终低着头的云氏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小娘子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读书?我”云氏支吾着,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却还是紧张得浑身颤抖。 杨勇忍不住露出一丝淡淡的窃笑,但也并无恶意,忙打起圆场:“小娘子看得定是《女戒》之类的书,怕说出来我不感兴趣吧。”见对面的女子不安的情绪稍有缓和,他接着又问了句:“那小娘子喜欢弹什么曲子?” 云氏倒也实在,小声嘀咕道:“我不会弹琴。” 云定兴听到女儿的话,还挂着笑容的脸不禁一僵,他急忙用手在桌下轻轻捅了捅女儿,同时转向杨勇对他笑着说:“公子啊,我们家婉儿会唱小曲,唱得很好呢!快啊,婉儿,来唱一段给公子听听!” 云氏听过父亲的话一脸为难,她杵在座位上不言不语。情急之下的云定兴一脚踹向女儿的小腿,但他不小心失了分寸,这一脚用力过度。强忍着疼痛的云氏不禁皱眉挤眼,猛地一下抬起了她的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云昭训(下) 杨勇已察觉到云定兴脚下用力的小动作,此刻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腾地一下站起身,傲气十足地说了句:“我突然想到府上还有公务要处理,是时候得回去了。还是下次有机会再听小娘子唱曲吧!”说话之时,他的目光与那抬起头的云氏对了个正着,只见她小鼻子小眼,五官纠缠在一起,表情很是难看。杨勇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唐令则急忙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下楼。杨勇走到一半,便转过身指着唐令则斥责道:“就这样的货色你还引荐给我?还有那个云定兴一看就是副小人模样,只知道一味奉承!” 唐令则苦着脸,小声地替自己辩解:“臣是看殿下最近跟太子妃总是闹别扭,想让殿下轻松轻松,其实那个小娘子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杨勇直直打断了对方的话,难以置信地质问道:“那样也叫好看?”见唐令则似乎还要解释,他一脸不悦地摆摆手,下令道:“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是快回宫吧!” 云定兴本还想追回杨勇,但刚走出房门就听到杨勇怒气冲冲的斥责声,心知自己的一切心血都白费了。他铁青着脸回到房间,一把拉起仍坐在桌边的女儿,伸手就朝她的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恣意发泄着满腹的怨气:“真是白养了你十几年,我给你吃给你穿,到头来你就这么报答我?你知不知道,刚才的公子很有可能就是当朝太子!我辛辛苦苦给你铺路,不过是希望你能跟着个显贵之人过上好日子,可到头来一切都毁在你这个不成器的丫头身上了!” 几句话骂完云定兴仍未出气,但发现女儿脸颊红肿,于是骂骂咧咧地收了手,无情地将女儿推开。又见她发髻散乱c狼狈不堪,云定兴也不愿再看,转身大步而去,丢下一句:“还不跟我走,难道还要在这里丢人不成?” 云氏讪讪地低头,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偷偷掉了几滴眼泪。莹润的泪水落在那件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裙子上,渐渐晕染开来,像是一株盛开的雪莲,孤独得无人问津。 自那日后,云定兴就再未搭理过女儿,而云氏在家中也一切如故,如下人般日日干活。这天傍晚,她被云定兴的夫人指派,和管家一起去个远房亲戚家里拿些东西。从那户人家出来后,管家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溜走去干私活,留下不认识路的云氏,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往家走。 暮光渐渐淡却,天色将黑,云氏不好意思向行人打听,只是来回张望,想要摸索着找到回家的路。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处四周无人的陌生街巷,心里越来越害怕想要掉头,怎料转过身却见到三个陌生的男人一脸奸笑地盯着自己,挡住了身前的去路。 “小娘子是不是迷路了?看着真是怪可怜的,要不要兄弟几个帮帮你?”站在中间的高壮男人嘻嘻哈哈地把一只手搭到少女的肩膀上,来回揉捏。 云氏花容失色,不住地倒退着。对面三人也不动粗,只是笑着向她逼近,直到把她堵在一座围墙边,退无可退。“小娘子别害怕,我们又不会把你吃了,来和我们一起玩玩吧,很有意思的。”一流氓轻浮地挑起小美人哆哆嗦嗦的下巴,色迷迷地盯着她的娇容。 “不要不别碰我救救命”云氏双手环抱在胸前,为了躲避伸过来的魔爪,她一下子蹲到地上,压低着头惊叫呼救。 三个男人见到云氏惊慌的样子,互相看了看,竟齐齐爆发出一阵下流的淫c笑,“哈哈真是惹人怜爱啊” “你们住手,当街调戏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突然,一声犀利的高喝打断了流氓们的笑声。三人一惊,但转过身看到对方只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便露出一脸凶相。领头之人更是恶狠狠地道:“这位小郎,少管闲事,滚远点!” 可那年轻人却是面不改色,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就是碍了我的眼了!” “呦呦呦,竟然来了个不怕死的小子,我正好几天没施展拳脚了,全身痒得很。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左边的流氓气得摩拳擦掌,忍不住挥着拳头冲了上去。但不等他近到年轻人身边,竟被对方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另一个小流氓忙跑过去将倒地的同伙扶起,中间的领头人咬牙切齿,等其他二人回到自己身边后,大手一挥,道:“兄弟们,一起上,给我往死里打!”怎知刚冲了上去,却见那少年粗眉一挑,同时道:“一起来更好,省得我挨个收拾!” 耳边话音刚落,少年便遒劲有力地横飞一脚,连环踹中三个流氓的腹部,三人齐齐仰着倒了下去。云氏听到三个男人痛苦地呻c吟,于是壮着胆子微微抬起了头,见到流氓们吃力地爬起,互相扶着一瘸一拐地逃走了。再一转目,想去看看究竟是谁救了自己,却迎头与一个相熟的面孔四目相对,她不由一怔,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他。 骤然见到杨勇,云氏有些难以置信,见那人伸过手来,只得茫茫然地把胳膊搭了过去,任他温柔地将自己扶起。她惊悸未消,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这时杨勇满含关切地问道:“小娘子没事吧?” “多谢公子。”云氏小声道,她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不敢与身份尊贵之人靠得太近。 杨勇爽朗一笑:“你没事就好,小事一桩,不必言谢。”前话说完,他突然感到对面之人有些面熟,不禁向前探了下头,迷惑地问道:“诶?这位小娘子,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云氏一惊,被人认出,当即羞得满面通红。她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却又傻傻地低着头如实作答:“公子,其实,其实我们在凤凰楼见过我我是云定兴的女儿。” 杨勇再仔细一瞧,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叫婉儿,是吧?” 云氏羞涩地点了下头,抿着嘴不再说话。杨勇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竟瞧出一股与他印象之中迥然相异的曼妙滋味,那泛起潮红的两颊像是春c色正盛的枝头桃花,一双杏眼微微低垂,眼波娇羞又含着三分媚色。杨勇不由看得出神,这还是凤凰楼中那个簪花戴金c艳俗做作的女子吗? 被一个男人长时间地盯着,云氏感到窘迫不已,却又一言也不敢发,惶惶地等了许久,才听杨勇对自己说道:“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面很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云氏壮着胆子微微地抬起头,迎上杨勇一双热诚的眼睛,她没有多想就轻轻地“嗯”了一声,应下杨勇的请求。一路上二人的话并不多,他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但她却答得磕磕绊绊。杨勇见身边的少女似乎不好意思和自己说话,便不再勉强她。渐渐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地走在暮色之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云氏偷偷地瞄着两旁的街景,知道再过两条巷子就到家了。她不住地搓弄着小手,心里似乎是挣扎了良久,才猛然一下抬起头来,直直地瞅着杨勇的脸,但又立刻把头低下,埋得更深。 “小娘子可是有事?”杨勇察觉到身旁之人好像有话想对自己说,看那少女羞怯的模样,傻傻的却又有些可爱。 云氏绞着手指,偏过头不敢去看杨勇,顿了片刻突然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其实公子是不是太子殿下?” 杨勇一愣,没想到有人会向自己提出这样唐突的问题。下一刻,他看着那个虽然害怕却又忍不住提问的女子,眉毛一挑,玩味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云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此刻只觉羞愧不已,她面红耳赤c哀哀戚戚道:“我知道我我爹想让我媚惑你。可是我什么都不懂,没读过书,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讨人欢心,别说是皇室贵族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又有谁能看上我呢?” 杨勇听了这话,略有惊讶,对这女子更多了一份新鲜劲儿。他深深地觉得她身上透着一股与那些名门闺秀截然不同的憨厚傻直,忍不住哈哈大笑,夸赞道:“可不要这么说,我就觉得你很好啊!” 云氏听到笑声吓得陡然失色,脑中混沌c身体发虚,脚下颤颤巍巍地一软就要栽倒。杨勇当即顺势一把将身旁的小人儿扶住,待她站稳后,他一言不发,径直握住她那冰冷而又柔滑的手。 云氏心里七上八下,如履薄冰似的,由着那个不知是何身份的男人牵着自己缓步而行。 走了几步后,杨勇知她心里害怕,于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问道:“这么晚,为什么会独自一人上街?家里人怎么不在你身边?” “我为夫人去外面取些东西。”云氏老老实实地回答。 杨勇不解:“这些事怎么会由你来做?” “我是我是阿爹的私生女夫人不太喜欢我,勉强接受我留在府里,但是要干些杂活儿。”云氏呆呆地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杨勇听后脉脉不语,只是暗暗地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翌日一早,杨勇亲自派人去云府接云定兴的女儿入宫,纳其为昭训,后又另择吉日行册封之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如花美眷(上) 初夏阴霾而多雨的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月,随后便迎来了闷热躁动的盛夏。在这酷暑满盈的时节,位处大隋王朝西方的吐谷浑突然大肆侵扰两国边境,向凉州一带发起进攻。大隋皇帝杨坚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任命乐安郡公元谐为行军元帅,率大军前去征讨。隋军在丰利山与吐谷浑进行了连番激战,最终将其击败,俘斩万计。元谐按杨坚所指示,奉书信向吐谷浑晓以利害,而后其王侯三十人率部众降隋,此次战事才告一段落。 战后转眼已至九月,北方清凉的冷空气袭入长安,燥热散去,秋意渐渐浓了。但大隋王朝的处境并没有因这舒适的天气而变得惬意,南方的劲敌陈国也想趁隋朝新建c根基不稳之际乘虚而入。当月二十四日,陈将萧摩诃率兵进攻江北,周罗睺侵占隋地胡墅。二十六日,杨坚急命薛国公长孙览c宋安公元景山并为行军元帅,发兵伐陈,又令尚书左仆射高颎随行节度诸军。 长孙览在外为国奋勇争战,杨坚念及旧情,于是又将这位故友的幼女接进宫中。长孙蓉照旧被送到杨丽华处小住,夏蔓许久没有见到结拜姐姐,这次的久别重逢令她感到格外欣喜。但整个上午杨丽华的宫里都十分忙碌,两个异姓姐妹虽同在一处宫室,却还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现下已到了用膳的时候,杨丽华带着娥英与长孙蓉一同入座,她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招待刚刚进宫的长孙小娘子。此时菜还没有上齐,大家闲坐在案前说说笑笑,夏蔓和吴式微则分列在两旁侍候。 宇文娥英和长孙蓉聊了一会儿,杨丽华和蔼地看着两个孩子,面上挂着从容与满足。她浅浅一笑,声音温柔如柳絮轻扬:“有些时候没见长孙小娘子了,小娘子还是这么神采奕奕。” “哈哈哈”长孙蓉一下子笑了起来,一张圆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神色,她朗声道:“我在家时,阿爹都嫌我精力太过旺盛呢!” 杨丽华被眼前这活泼的孩子感染,顿时笑靥如花,称赞道:“我就喜欢你这讨喜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开心。” 长孙蓉听了这话,兴致更浓,脱口而出:“那真是太好了,不如就让我在公主这多住一段时间吧!” 杨丽华微微一愣,又赶忙对着长孙小娘子点了点头。 各色佳肴陆续上桌,宇文娥英再也顾不得和旁人说话,抓起一块肉饼大快朵颐。长孙蓉盯着吃得正香的宇文娥英看了一会儿,转而大方有礼地对杨丽华说:“好久没见到娥英,她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越发漂亮了。” 宇文娥英听到夸奖一脸洋洋得意,但还没等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就被杨丽华抢先一步道:“这孩子嘴馋,整天贪吃,我看越发地胖了才是。” 宇文娥英顿时不悦,愤愤地嘟着嘴:“哪有,哪有” 长孙蓉忙解围道:“公主严重了,依我看娥英这样刚刚好,根本算不上胖。再说了,像她这个年纪,生得圆润些更有福气呢!” 宇文娥英转而露出笑颜,随意一指站在她身后服侍的夏蔓,傲气十足道:“就是,就是。你们都看看,要是瘦得像夏蔓那样,干巴巴的哪里好看?” 一语言毕,屋内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到候在一旁的夏蔓身上。夏蔓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她窘迫地站在宇文娥英身后,尴尬之中却猛然迎上长孙小娘子关切的目光。对视之下,夏蔓似乎不再紧张了,二人仿佛心有灵犀,眼中含着温暖的笑意,互相轻轻地点头示意。 娥英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让夏蔓很是难堪,她继续吃着东西,同时道:“长孙姐姐,你那么久不进宫,这里都没人陪我踢毽子了,她们一个个笨得像猪一样,没有一个人能踢好。” 长孙蓉当即应道:“那不如一会儿用完膳,我就陪你去踢毽子,好吗?” 宇文娥英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她正要说些什么,几个宫女却在这时端上了最后一道菜肴。宇文娥英的注意力立即被这最后的菜品吸引,这是昨天晚上她特意向杨丽华点名要的五味脯。 吴式微首先将一份肉脯端至杨丽华的案前,她轻轻地将菜盘上的银盖掀开,不禁眉头微蹙。杨丽华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盘中的五味脯,她没有起筷,只是面无表情地对送菜的宫女淡淡说道:“这五味脯的色泽看起来不像牛肉,应该是羊肉吧!其实羊肉倒也很好,只是娥英她不爱吃羊肉。今早让你们去厨房打听时,不是说还剩下一些牛肉吗?” 小宫女有点紧张,忙不迭地跪下回话:“刚才去传菜的时候,大厨房的总管说他们原本准备了两份五味脯,一份是公主要的牛肉,另一份是送到太子宫里的,照常给选了羊肉的。可是方才太子的乳娘王嬷嬷去拿时,见了公主那份牛肉的,便一定要端走。总管本想阻拦,但王嬷嬷说她们的云昭训如今怀有身孕,吃羊肉燥火,必须要吃牛肉补身。厨房里的人拗不过,只得由着她把牛肉拿走了。总管说宫里向来多做羊肉,今年开春腌的肉脯到现在也差不多快食尽了,剩下的少许都是羊肉的,所以只能向公主赔罪了。” 杨丽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言不语。吴式微见状偷偷向小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杨丽华一直望着那个怯生生的宫女离去,才转过脸对长孙小娘子和宇文娥英微笑着说:“罢了,既然是太子宫里要的,我们便不跟他们争了。来,用膳吧!” 饭后,杨丽华应允长孙小娘子带宇文娥英去宫中的大花园玩耍,夏蔓也一同随行侍候。三个人踢了一会儿毽子,娥英玩腻了又嚷着要去采花扑蝶,夏蔓和长孙蓉要跟着一同前往,娥英却说人多了会惊到蝴蝶,以命令的口气吩咐她俩在园子这边等着。长孙蓉见花坛距此也不远,便应允了娥英的要求,自己拉着夏蔓去了一棵阴凉的大树下候着。这时,许久不见的姐妹俩才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好不高兴,她们亲昵地手拉着手互道思念。 说着说着,长孙蓉突然收敛了笑意,再三打量着夏蔓,犹豫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轻声说道:“陛下改封秀哥哥为蜀王,任命他为益州总管。昨日,他他已经启程了这事你知道吗?” 夏蔓愕然,脸色顿时一沉,倏地从长孙小娘子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微微侧过身子,把脸转向一旁,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自己的神情。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地吐出一句:“哦,现在知道了。” 长孙蓉叹了口气,郑重地说:“他临行前,我去送他了夏蔓,他他让我转告你,这次是他自己主动请命前往外地的。他想要你知道,他不是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他要建立一番功业给你看。” 夏蔓压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她凝视着脚下的树荫,轻启唇瓣试图转移话题:“姐姐,别再说这些了” 长孙蓉见到夏蔓这个态度顿感不悦,迈开一大步跨到她的正前方,激动地质问:“妹妹,我们之间无需隐瞒,你跟我说实话,你和秀哥哥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生他的气?” 夏蔓再也无法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感情,顿时双眼通红泛起泪光。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姐姐,其实其实,我并不是生他的气。我也知道很多事都跟他无关,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心中便莫名地对他产生了隔阂,我觉得我们的距离好远好远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把他当朋友般对待。” “你胡说些什么!”长孙蓉气得瞪起圆鼓鼓的眼睛,“夏蔓,我们三个人可是说好要一起吃一起玩,一辈子在一起的!你这么说秀哥哥,那是不是也不想要我这个姐姐了?” 夏蔓一惊,连连摇头摆手,急着解释道:“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永远都会把你当作亲人一样,哪怕日后分离了,我对你也不会变得生疏。但是,他他不一样他如今是天子的儿子,他是藩王,而我永远只是一个奴婢。” 长孙蓉嘟着嘴,拍了拍夏蔓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开解道:“看看看,你又来了。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以前你不也说我身份高,不敢高攀吗?但是现在还不是和我玩得好好的嘛!”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关切地注视着夏蔓,以一种温和的语气缓缓道:“妹妹,其实要说不同,也只是你对他的感情和对我的不一样。你分明是把他放在心坎里的,因爱才会生嗔,太过在乎自然就有那求全之毁。” 夏蔓听罢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绞着手指,颔首不语。 “明明是互相关心的两个人,为什么非搞得那么见外?为什么”长孙蓉无奈地看着夏蔓,嘴上轻声地碎碎念着,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她们听出那是娥英的声音,再也顾不上说话,赶紧向花坛边跑去。 还未到近前,夏蔓和长孙蓉就看见宇文娥英正和一个中年嬷嬷在拉扯不休。她们加快了脚步,同时听到宇文娥英尖锐的咒骂声:“你这个老婆子,竟胆敢把我推倒在地上,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嬷嬷却是不惊不恐,反而斜眼瞅着宇文娥英斥责道:“哎呦喂,小娘子可不要不讲理!分明是你自己主动扑过来与我撕扯的,自己没站稳才摔倒了,可不要怪到奴婢身上。” 这话音刚落,长孙蓉和夏蔓已经来到跟前。夏蔓一眼便认出那嬷嬷是太子的乳母,她张望了下,又发现云昭训被几个宫人搀扶着站在旁边不远处。夏蔓立即向云昭训行了大礼,长孙蓉虽没见过那位有孕在身的年轻少妇,但也随着夏蔓行了礼。 宇文娥英见自己的人赶到身边,于是气焰更盛,正要继续和王嬷嬷辩驳,却被夏蔓打断了,“王嬷嬷请息怒,不知我家小娘子什么地方冲撞到了云昭训?” 王嬷嬷讥笑一声,没好气地答道:“我们云昭训上个月特意让人在这院子里移植了几株盛开的‘百日红’,可今日一来就见到宇文小娘子在这摘花,还偏偏捡着那最名贵的蓝紫色‘翠薇’去采,知道这一株花多么难得吗?” 宇文娥英听了王嬷嬷的话登时气得跳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狠狠叫道:“这是宫里的园子,又不是你们家的后花园,凭什么我不能在这摘花?再说也没人在这立个牌子说这些个破花碰不得啊!我管它是谁种的!” 王嬷嬷也毫不示弱,仗着自己有云昭训撑腰,咄咄逼人地瞪着宇文娥英:“小娘子不知道时也就罢了,可是奴婢一看到小娘子手中的花,就立刻跟你说明了事情利害,但你却丝毫没有悔过赔罪之意,还上来撕扯。小娘子伤了奴婢倒不打紧,不过我们云昭训可是正怀着太子的血脉,你这么冲撞要是让她动了胎气,谁能担当得起?” “你你”宇文娥英狠狠地跺脚,指指点点道:“你还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抢走我的花!” 王嬷嬷面不改色,冷哼一声:“小娘子到现在还是不明就里啊!这花本来就是我们云昭训的!” 夏蔓见这争吵的场面越发激烈,为了缓解纠纷,她忙上前两步靠到云昭训近前,下跪磕头道:“昭训大人有大量,我家小娘子还是小孩子心性,并不是有意冒犯你,还请昭训不要怪罪她。” 长孙蓉见状,赶紧环抱住激动的宇文娥英。娥英此时受了气,委屈得满脸通红,还不停地喘着粗气。长孙小娘子温柔地附在她耳边好生哄了几句,还不停地用手轻抚着她的背。 云昭训先是没有说话,她看了看渐渐平复下情绪的宇文娥英,才缓声笑了笑,平静地道:“没什么大事,都是误会,快散了吧!” 夏蔓连连叩头谢恩,随后与长孙蓉一起带着娥英快速地离去了。 云昭训见那三人走远,总算缓了口气,也不再端着尊贵的架子,一脸好奇地向王嬷嬷问道:“那位小娘子是谁?” 王嬷嬷漠然地答道:“回昭训,她是乐平公主的女儿。” “其实那花啊朵啊都是小事,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云昭训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那几株蓝色的“翠薇”,但随即又将视线挪开。 王嬷嬷赶忙赔笑着说:“宇文娥英那丫头以前做过公主,从小就被娇惯坏了,现如今身份大不如前了,却还是成天嚣张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这样不懂礼数的丫头,万万不能纵容着她,不然让了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就能骑到昭训你头上来” 云昭训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抬手拭了拭额前的微微汗珠,又听见王嬷嬷继续说道:“昭训啊,你就是单纯善良。可是在这深宫里我们可不能软弱,你要是不立威就一定会被人欺负!” 一句话说完,王嬷嬷见云昭训却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言,扶着云昭训慢慢地往别处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如花美眷(下) 这一年秋天,山花开得极盛,遍野散落着大片的纷繁,临风而舞,清冽的芬芳中透着沁人的妩媚。蜿蜒流长的江水浸在秋意与花香中,层峦叠嶂c湖光水色无限迷离。 江陵——梁国的都城,地处长江中游的江汉平原,北依汉水c南临长江。深秋时节,城里城外无处不洋溢着富庶繁荣的景象。临江而望,青翠的原野与碧水遥相辉映,宛如一幅悠远绵长的画卷,徐徐展开。江面上往来船只不断,一阵阵清新明快的西曲歌谣随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悠悠荡漾,或是船家c或是商旅们的浅吟低唱。与城中祥和的气氛相比,萧梁的皇宫却是笼罩在一片阴云惨淡之下,所有人都处在焦躁不安的情绪中。 大隋皇帝杨坚先前已向萧梁皇室示意过自己的意愿,要给二皇子晋王杨广娶一位梁国公主为王妃。这对一直依附北朝c苟延残喘的梁国来说,无疑是一份荣尚恩典,梁主萧岿欣然接受。日前,杨坚派来使者与梁主商定联姻人选,但此事却遇上了麻烦。所有适龄的宗室公主都被召集而来,可偏偏竟无一人通过占选。 这日,梁主萧岿又带着他的儿子c亲信大臣与隋使一起讨论联姻人选。愁眉不展的萧岿坐于主位,他的长子萧琮身着一席淡灰色广袖长袍站在厅堂偏左处,眉目间一派索然。隋使庾季才和梁国重臣柳庄站在厅堂正中,柳庄隐约挂着淡淡的笑容,与他身旁神色凝重的庾季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庾季才为人宽厚有礼,且精通玄象占卜,所以杨坚很放心派他作使c远赴江陵。但对于他而言,江陵城却是有着不同的意义。二十七年前,身为梁国太史的庾季才曾告诫梁元帝萧绎,当派重臣作镇荆陕,以防秦兵入郢。萧绎虽然很信任他,但并没有按其建议部署。最终,西魏攻破了江陵,梁元帝被杀,梁将陈霸先拥立萧绎之子于建康称帝。西魏则在江陵城内,扶植昭明太子之子萧詧为梁主,庾季才自此没入北朝。而不久后,陈霸先又废梁自立,建立陈朝。如今,萧梁只剩下这龟缩一州c名存实亡的江陵政权。 看着座位上脸色很是难看的萧岿,庾季才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急迫地主动开口道:“国主,不知是否还有其他贵主可以占选?否则,联姻之事恐怕就要搁置了。” 萧岿低声叹了口气,焦急而又忧虑地缓缓说道:“能与大隋天子联姻,臣萧岿真乃荣幸之至,万分不想错失此次机会。可是我的女儿以及我兄弟几人的女儿们都已占选过了,竟无一人合适,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萧琮微微抬起头看着父亲,插了一语:“据儿臣所知,河东武桓王家有一小娘子仍待字闺中,论辈分乃是二伯公的孙女,可否请她来占选一下” 听了儿子的话,萧岿脸上一喜,可还没等那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柳庄却抢着说道:“臣觉得不妥,一来这位小娘子刚满十岁,年纪略轻。二来这河东王的后人毕竟不是先帝一支的血脉,怕是怠慢了隋帝啊!”眼见萧岿阴沉着脸狠狠地瞪着自己,柳庄突然话锋一转,不慌不忙地从容道:“陛下勿急,你忘记了吗,你还有一个女儿!” 萧岿先是一愣,转而陷入深深的沉思,良久后他猛地拍了下大腿,豁然开朗道:“是啊,是啊使臣,我确实还有一个女儿,她乃皇后张氏所出,但此时不在宫中。”说到这里,萧岿停下深吸了口气,然后娓娓道来:“其实是这样的,依我们南方风俗,女儿若是生在二月,不宜亲身抚养,所以我只好将她寄养在宫外。起初是由我的六弟东平王萧岌代养,可是不久六弟病故,于是又将其送于皇后的弟弟张轲家中。” 庾季才听后大喜,连连点头:“无妨,无妨啊快派人请来一见。” 萧琮得令后一刻不怠,领着十几个宫人速速赶到张轲的府邸。张轲虽然是萧岿之弟安平王萧岩的幕僚,但职位不高,家境清贫。萧琮顾不得敲门,直接推开张轲家那两扇痕迹斑驳的破旧木门,焦急地闯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陈旧的小宅,温润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户直直射在前厅的书案上,张轲正在案前执书酣读,突然被来人惊扰,吓得愣住。 萧琮见张轲直直地看着自己,于是快步走到他跟前,微笑道:“琮儿给舅父请安。”其实身为太子的萧琮并不是张皇后亲生,但此时他还是有礼地尊称张轲为舅父。 “不敢当,不敢当”张轲这时才回过魂来,赶忙起身躬腰行礼:“臣给太子殿下请安才是!不知殿下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萧琮把张轲扶起,好言道:“舅父莫慌,这次我来是有喜事!舅父啊,我是来迎三妹回宫的。”见张轲一时哑然无语c满面疑惑,萧琮又接着解释道:“隋帝欲与我们联姻,陛下思来想去觉得三妹当为合适人选,于是让我前来接她。” 张轲听后没有说话,恰巧此时被外面动静惊扰的张轲夫人从后室走出,她一脸惊讶地来到张轲身边,还未开口,张轲便漠漠地转过头对她说:“去把阿芷叫出来——” 夫人木然地点头“嗯”了一声,快步走回里屋。 萧琮见张轲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很是拘谨,于是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其实三妹自小就被送出了宫,我这个哥哥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样,想来是给舅父添了不少麻烦吧!” 张轲小心翼翼地说:“哪里有什么麻烦!阿芷乖巧得很,非常体贴我们夫妻俩,夫人总说亲生女儿都不比她贴心。不仅如此,这孩子还特别聪明,小时候教她识文断字,她一学就会。”窃窃地望了萧琮一眼,张轲苦笑道:“我这家里别的没有,就是书多。阿芷从小就爱看书,那些个诗文曲赋可不是我教的,都是她自己钻研的,我觉得她好像特别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还要再继续说下去,却见萧琮已转移了注意力,呆呆地盯着自己身后。张轲回过头,看到夫人已携着养女走了出来。 那女孩穿了一身简洁干净的浅绿色麻布衣裳,长裙随意地垂在脚边,虽是粗衣裹身却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那股大方典雅的英气。再一细看,只感那大气之下又渗着些许清丽温婉,她头发乌黑浓密c梳着寻常的双髻,眼眸明亮澄澈c闪着动人心魄的神韵,两颊晕染了芙蓉花似的柔粉色,表情却是恬静温和c不悲不喜。 待那女孩缓步走到张轲身边,惊怔的萧琮才微微回过神来,听到张轲向她介绍自己的身份:“阿芷,这是太子殿下。” 少女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而双唇轻轻一翘,眼波流转c双颐生色,展露出如朝霞般明媚的笑靥:“给太子殿下请安。” 萧琮顿感自己已被那温暖的笑容融化,忙亲自去扶住妹妹,柔声说道:“妹妹不必如此,我是你大哥。” 之后,萧琮又亲自向这位妹妹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她则始终保持着从容有度的姿态,含着泪光与依依不舍的养父母道谢告别,默默地跟随萧琮回宫去了。 这位沧海遗珠的占卜结果竟然是大吉,而对她学识修养的考察也很让人满意,她与大隋晋王杨广的姻缘,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惊喜过望的萧岿立刻加封女儿为宜阳公主,并指派了一批女官和学士去教授公主妇德c礼仪与才学,为日后的联姻做好周全的准备。公主果然聪慧不凡,她虽未成长于宫中,但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一切,每日繁重的授课与练习对她来说也未见吃力。 一个寻常的午后,秋日的暖阳给这片土地晕染上一层浓浓的醉意,骤然吹起的微风干净而温和,气氛极为恬适。宜阳公主萧媺芷静静地站在宫墙上极目远眺,纯白的绸缎底衫与素色锦绣织纹长裙衬得她的身段极为美好,一身水蓝色的广袖小衣浸在风中仿佛澹澹水波恣意而舞,掀起千层浪花。风吹乱了公主额前的碎发,她眉头微蹙,整个人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姿态,看起来好像透着些许忧愁,但却又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她此时的心情。 突然感到身后有人走来,萧媺芷轻轻地回过头,见来人是萧琮,她清丽的面容上立刻又展现出明艳的笑靥,这笑容仿佛携着一股柔和而暖煦的微风,再一次吹到了萧琮的心底。 “妹妹的笑容总是这么醉人,让人看不清那笑容下隐藏的心声,到底是悲是喜?”萧琮直直地望着妹妹,轻声感慨道。 萧媺芷淡淡地回:“太子言重了!” 萧琮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妹妹可有为北嫁而忧心?” 萧媺芷微微一顿,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异色,不疾不徐地反问道:“太子对易经八卦可有兴趣?”见萧琮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她又缓缓一笑,继续自顾问道:“太子可否信命?” 萧琮一怔,抚了抚衣襟,正色道:“天下纷乱已久,人心思齐,北朝国势昌盛,你我的命运皆在于此——”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认真地望着身边的人,眼底衔着关切之情,转而以一种柔和的语气道:“妹妹也不必思虑过多,我听闻那晋王殿下文质彬彬c儒雅贵气,不似大多北人般野蛮粗鲁。” “太子挂心了,我并没有忧愁或不悦,一切顺其自然就好。”萧媺芷悠然地转过头,望向广阔而寂寥的天空,萧琮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静静地站了许久。 突然,萧媺芷微微转向萧琮,淡然地吐出一句:“昨日,我求了一卦,上坤下震” 北朝很高兴地接受了晋王妃的人选,双方使者往返于长安与江陵,大肆操办联姻事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欲盖弥彰(上) 大隋与萧梁联姻事宜进展顺利的同时,在反击南陈的战场上也稳占了上风。行军元帅长孙览率八总管从寿阳发起攻击c水陆俱进,各路大军所向披靡,陈人毫无抵挡招架之力。 另一方面,因高颎在前线监军,于是杨坚把修订新律一事转交由苏威负责。苏威带领十余名大臣于短短几个月内便将《开皇律》制定完毕,并推出实行。其间,才思敏捷c文武兼备的杨素表现突出,使杨坚对他更加器重。 入冬后,百济与高句丽国王先后遣使向大隋上朝纳贡,杨坚则分别加封其为带方郡公c辽东郡公。 一日傍晚,杨坚正襟危坐于寝宫前的大殿,召来心腹重臣苏威c杨雄c虞庆则c杨素四人,商讨对南陈的下一步战略。 君臣见礼后,杨坚冷眼扫视了一圈面前站着的四人,严肃地抛出了这次会谈的主题。 杨雄听后,声音洪亮地开门见山道:“臣听闻蒋国公梁睿向陛下进献了平陈之策,并主动请缨要去伐陈。请容臣斗胆一问,陛下怎么婉拒了呢?” 杨坚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杨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犀利地反问道:“卿等都支持此番与陈国决一死战?” 虞庆则见杨坚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自己身上,当即向前迈了一大步,从容地朗声对答:“陈国与我们争端已久,避无可避,只能力战到底。陛下向来不是以平定江南c统一天下为抱负吗?” “是啊,总有一天,我大隋会一统南北——”杨坚傲然地点着头,但随即他又话锋一转,撇出自己的疑虑:“可是此事是否操之过急呢?说真的,这个时候朕倒是有些犹豫了!尤其是看过昭玄从前线寄来的书信后,便更加犹豫了!所以现在,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大家大可大胆直言。” 短暂的沉默过后,杨素轻轻“呵”了一声,淡定地望向紧绷着脸的杨坚,轻松地说了句:“能让陛下有后顾之忧的只有突厥!” 杨坚闻言眉毛一挑,展露出一丝笑颜,“哈,处道竟然洞察了朕的心思。那你快来说说,这一南一北两个劲敌,我们是该先对付谁?” 杨素不假思索道:“臣觉得,这南朝无论如何更迭,都仍是满足于居安一隅。虽然他们总与我们发生争斗,但争来争去也只是为了那区区淮南。南人仗着有长江天堑,多年来早已习惯安逸,绝无统一南北的壮志。相对而言,北面的突厥对我们的威胁反倒比较大。”这番陈词一气呵成,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杨坚默默地听完杨素的话,向他投以赞许的目光,同时对所有人发话道:“处道所言极是。南人不识大猷c争桑兴役,我们断不能与其一般见识,当志在远略。先以礼怀柔之,待北面的威胁解除后,再彻底平定南朝。” 殿中四人得令,一齐道:“陛下圣明!” 杨坚满面微笑地点着头,目光顺势划过几个臣子的脸,当视线投到一言未发的苏威身上时,他脸色忽地僵滞。稍加停顿后,杨坚冷静而悠缓地说了句:“无畏,你留下。至于其他人——都退了吧!” 苏威听了这话仍是一派泰然,只拱手道了声“是”。待其他三人离去后,杨坚轻轻招了招手:“来来来,你走近些,过来说话无畏啊,你方才为何沉默不语,不谈谈你的看法?” 苏威缓缓向前迈了两步,并没有太过靠近杨坚。他露出一抹隐晦的笑意,掩藏住自己的情绪,平实地说道:“其实,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否则也不会派高仆射去做监军了。高仆射向来稳重多谋c思虑周全,有他节度大军,即可控制战争进程,避免浪战消耗无必要的兵力。” 杨坚大笑了两声,眯眼直视着苏威,同时伸出手对他不住地指点道:“你啊你无畏,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也懂昭玄的心思!其实,起初朕的确是想先平定陈国,但是自从吐谷浑侵扰我边境后,朕便想到突厥对我们一直贼心不死,必将有一场恶仗。我们不可腹背受敌啊!必须审时度势,分清缓急。”杨坚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到苏威旁边,一言不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苏威诚恐地低头弯腰以示对自己的敬意,杨坚笑了笑,转而负手从他身边走过,漫无章法地在大厅中踱步,同时道:“陈军对我大隋先发起挑衅,我们断不可让,所以朕立即派了诸位将领前去迎敌,但是此番对战并不是为了平定陈国,而是为了缓解南面的军事压力。朕希望这只是一次局部战斗,能够速战速决,不希望过多耗费兵力,所以派了昭玄去做监军。” 苏威跟上杨坚的步伐,待他把话说完转首看向自己的时候,才恭敬地缓声对道:“其实不仅如此,臣认为陈顼即位以来,国事治理得还算平稳,我们若此时平陈,出师无名啊!如果只凭武力,即使胜利了,日后也不好管理那些陈国遗民。统一南北之事,急不来,得沉下心以伺时机。” 杨坚拨弄着衣襟,稍加思索后,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道:“是朕以前心急了,你这番话,昭玄此次在信中也向我陈明了,你俩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无畏,朕要下玺书予洵阳郡公元孝矩,同时改拜其为寿州总管,让他向前方将领说明朕的战略对策,此事由你去下达吧。” 苏威深深地一拜,同时道:“臣遵命。” 杨坚摆摆手示意苏威退下,但又突然想起一事,当即喊道:“回来——”待苏威重新回到他面前后,杨坚认真严肃地说:“还有,朕过几日要去岐州一带视察民情,朝政大事就交由你和太子打理了,勇儿经验尚浅,无畏你要好生协助指教他。” 苏威听后,郑重地回了一句:“陛下放心,臣一定会竭尽全力。”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年关已近,讨伐南陈的大军仍是继续频传捷报。吴州总管于觊坚守江阳,成功抵御陈军数千人的偷袭后,又击退了周罗睺等人的强势进攻。 此时,行军元帅长孙览与监军高颎正驻扎在江阳,此地位于长江下游北岸,冬季盛行干冷北风。眼下正值严冬腊月,这里的气温虽不及北方低,但寒风苍凉而急促地剐过茫茫大地,如刀割般令人深感切肤之痛 晨曦的曙光染得四野一片晖红,今日天亮得比往常早了些,高颎独自一人在江边负手而立,他凝重地望着江面,满目衔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萧瑟的北风吹得江面激流翻滚,仅仅一江之隔,对面便是陈国大军的营垒,此情此景穿过眼底,直入心头。 突然身后传来一军士的通报声:“监军,长孙元帅请你去他的大帐商讨军务。” 高颎点了下头,最后深切地望了眼河岸,默默转身而去。 身处大帐中的长孙览正在踌躇着来回踱步,见高颎入帐,忙奔迎上前,脸上露出一丝急切的喜悦之情。他恭敬有礼地拉过高颎,热络地道:“昭玄,来,来快坐下。” 高颎微笑着对长孙览缓声道:“在军中,休因你是元帅,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长孙览勉强地苦笑了一声,他没有继续客套下去,而是直接吐露心事:“昭玄啊,元元帅从荆地传来捷报,他们已经将先前司马消难降附陈国的军事要地尽数收复了。”这番话说得急促而平淡,言辞中似是透着喜悦,却仿佛又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忧愁。 高颎听了长孙览的话倒是有些激动,不禁感叹道:“此乃大喜啊,值得庆贺!”但随即又陷入深深的思索中,仿佛在自言自语般碎碎念了一句:“贺若弼他们这几日也是连连大捷,江北失地都已收回如此说来,陈军现在已经全线退回江南了?” “是啊,陈军已退缩江南,断是不敢再北上了!”长孙览点着头,又道:“不过”这一次,他深吸了口气继而显露愁容,犹豫着却终是没有把话说完。 高颎见身旁之人如此神色,顿时眉头紧锁,赶忙问道:“怎么?难道是” 长孙览低声回道:“各路总管将军们都积极要求乘胜渡江,剿灭陈军,这” 高颎不等长孙览把话说完,直接瞪大眼睛断然否定道:“不可,不可啊!元帅一定要稳住诸位将领,此事草率不得啊!你知道的,陛下不想将此次战事扩大,只图收复失地而已。若北面的突厥趁我们南征之际入侵,情况就不妙了,我们可不能消耗兵力,使大隋落入南北夹击之境。在江北是我们占上风,但是到了江南那可就不好说了” 长孙览连连点头,赞同道:“我也是如此认为!此前已经传令下去了,称局势难辨,让诸将必须坚守江北再做观察。不过眼下大家的情绪都很激昂,怕是不愿轻易放弃。” 高颎一撇嘴,坚定地看着长孙览,不容置疑道:“不管怎样,都要稳住阵脚。眼下江南还没有乞降,我们不可进亦不可退,只能先候着,再从长计议!” 同一时刻,江对岸的陈国气氛凝重,比江北更加紧张。陈军大败退回江南后,将领们皆胆战心惊,现下正严阵防范长江一线,生怕隋军进犯。 陈国皇帝陈顼本想趁隋朝立足未稳之际,收复淮南,却没想到节节败阵,受到了惨痛的教训。又羞又恼之下,陈顼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大年初五,病重的皇帝召太子陈叔宝与始兴王陈叔陵c长沙王陈叔坚入宣福殿侍疾。 太子陈叔宝是陈顼的嫡长子,虽已是而立之年,但却如孩童般胆小懦弱。始兴王陈叔陵则是庶出的次子,与陈叔宝不同,他性格狠毒残暴,且一直对陈叔宝心怀不忿c别有异志。此二人与长沙王一同衣不解带地在父亲病床前照顾了四天三宿,可陈顼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到第五日已经昏迷不醒了。 眼见父皇奄奄一息,陈叔陵便动了歪念,对掌管药品的官吏说切药刀太钝,吩咐他去将刀锋磨利。 翌日,正月初十,陈顼昏迷了整整一天后,回光返照地苏醒了。他自知时日无多,主动要求立下遗诏,草诏之后昏昏沉沉的皇帝便再一次陷入了晕厥。 陈叔宝和陈叔坚见父亲再度不省人事,伏在床榻边哀伤悲泣,痛彻心扉。而陈叔陵却是一脸漠然,假意跟着兄弟二人哼哼了几声,便从床边慢慢退了出来,偷偷唤来自己的亲信随从,悄声地对他说道:“你速速出宫去,将我的佩剑取来。” 几个时辰后,忠心的随从气喘吁吁地从宫外赶回,将一把锦套华丽精致的长剑交与陈叔陵。陈叔陵接剑后眉头一皱,嚣张的脸登时变得铁青,他狠狠拔出长剑一瞥,手中乃是自己上朝时所佩带的精雕木剑。随即,陈叔陵目露凶光,忍不住高喝道:“你个废物,长得是猪脑袋啊!我是让你拿” 陈叔陵的话戛然而止,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硬生生地将满腔怒火憋回心中,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看到众人依然悲戚地围在父皇床前,才稍加释怀。而后,陈叔陵又甩头对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说话。 就在陈叔陵与随从默默耳语时,站在床脚处的陈叔坚微微地偏过头,斜目向二哥瞟去。方才陈叔陵的大叫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但陈叔坚不想让其知道自己有所察觉,便在一旁静静地窥视,直到其与随从说完话,他才又倏地将头转回,而心中已生起疑虑。 立完遗诏后的陈顼再也没有醒过来,这日深夜,老皇帝平静地走完了自己庸碌的一生。刹那间,陈宫便被哭天抢地的悲嚎声所淹没 第二日一早,就在陈顼驾崩的房间内,伴随着压抑而悲伤的气氛,小敛仪式正式开始。为防玷污先皇遗体,在场的人并不多,除了皇后柳敬言c太子陈叔宝,就只有陈叔陵c陈叔坚二位皇子和几位资历深厚的宫人留在屋内。 众人悲悲戚戚地伏在地上,对先皇遗体行了大礼。而后,柳皇后站起身,端庄肃穆地缓步行至床榻前,她拭干眼泪,从太子的乳母吴嬷嬷手中接过干净的巾帕,开始为陈顼洁身。 太子一席孝服披身,伏在床榻边,哭喊声格外响亮。他红肿的双眼泛着血丝,青黑的眼圈映得那张消瘦的脸更显惨白,失去父亲庇护的他如同被丢弃的动物幼崽般,惊慌无助得瑟瑟发抖。 此时,跪在后排的陈叔陵正在暗暗仇视着痛哭的陈叔宝,他紧了紧衣袍,用力握住掩藏在宽大孝服之下的切药刀。陈叔陵再也按捺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反叛之心,眼中涌出浓浓杀意,如恶鬼附体,周身仿佛散发出一股升腾的猛火。下一刻,他猛地一跃而起,抽出怀中锋刀。 寒光一闪,刀刃直直地划向陈叔宝的颈项,霎时间一股猩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啊——”伴随着惊声尖叫,陈叔宝被砍倒在地,他一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不停地翻滚挣扎。 柳皇后惊得心底一颤,应声转过头,看见儿子受伤,便立即扑挡在他身前,刚好迎上陈叔陵挥来的第二刀。 陈叔陵伸出手欲拽开柳皇后,但拉扯几下无果后,便对着她毫无章法地乱砍下去,鲜血瞬间染红了柳皇后的翩翩白衣。“去死你们统统都去死哈哈哈我要做皇帝!挡我者死!”此时的陈叔陵如同一只暴狂的野兽,早已丧失了神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欲盖弥彰(中) 屋内的宫人皆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战战兢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嬷嬷冲上前来,死死地拉住陈叔陵举刀的右臂,同时高喊:“快来人,保护太子,保护皇后始兴王反了,来人啊” 与此同时,陈叔坚趁势从陈叔陵身后扳住了他的腰身,怎奈陈叔陵健壮有力,虽被扳腰攀臂,但仍手脚并用c奋力挣扎。倏然,他猛地起脚一踢,将满身是伤的柳皇后踹出十丈远。 陈叔坚又气又恨,当即喝道:“你这个疯子,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哈哈哈我没有疯!”陈叔陵狂笑不止,他狠狠地瞪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陈叔宝,咒骂道:“你这个懦夫,看看你这个德行,凭什么继承皇位?我也是陛下的儿子,无论文治武功,我都比你强千百倍,这个皇帝本就该我来当”陈叔陵剧烈地扭动着身体,突然怒喝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躬身向前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陈叔宝的衣领,恨不得将手化为利刃,直刺入陈叔宝的心口。 “不要啊救命啊”陈叔宝涕泪俱下,嘶嚎惨叫声嗷嗷不绝,整个人像一只被掐住脖子待宰的幼鸡,惊慌失色。他顾不得颈间的伤痛,趴在地上吃力地向前爬了两下,衣服已被拉扯得破烂。 眼见陈叔陵的右臂就快要挣脱吴嬷嬷的束缚,陈叔坚立刻用左臂死死环住陈叔陵的腰身,右手则向上迅速地划至其颈边,凶狠而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陈叔陵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双手顿时一松,锋刀随即落地。陈叔宝则趁机慌乱地向前爬了几步,终于摆脱了弟弟的魔爪。 陈叔陵用十指紧紧地扳住陈叔坚扼着自己脖子的手,两人贴在一起,暗暗较劲。吴嬷嬷见状,赶忙搀扶起狼狈的太子,欲带他逃出寝室。就在这时,几名外殿的宫人应声而入,大家皆被眼前混乱的局面惊吓到,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吴嬷嬷大喊一声:“快扶皇后出去!”宫人们听罢才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慌张地扶起虚弱的柳皇后,随搀扶着太子的吴嬷嬷一起跑出了寝室。 太子与柳皇后离去后,陈叔坚和宫人们很快便将陈叔陵制伏。但不知该如何处置逆贼,仓促之下陈叔坚直接扒开陈叔陵的孝服,以袖作绳,将其捆绑在室内的柱子上。 心有不甘的陈叔陵见陈叔坚匆匆而去,料想他定是去向柳敬言与陈叔宝询问如何处置自己。陈叔陵环视左右后,见宫人们皆在埋头收拾殿内残局,他一个激战,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衣袖的束缚。在场的十余名宫人无一人敢靠近躁狂的陈叔陵,生生让他逃出了宣福殿。而后陈叔陵直冲云龙门,乘车驰向距皇城不远的扬州治所东府城。 柳皇后和太子得知陈叔陵逃跑时,御医正在给他们二人包扎伤口。陈叔宝听后一脸茫然地瞅着母亲,柳皇后则立即派人全力追捕。 午后,受伤的太子被送到承香阁养伤,柳皇后因关心儿子伤情,令太医去复查其伤势。此时,太子妃沈氏c良娣龚氏和保林张氏等几名太子妻妾正在室外焦急地等候着。 半个时辰后,几名太医一同走出陈叔宝休息的屋子,满面忧虑的太子妃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殿下伤势如何?” 为首的太医拱手禀道:“真是祖先庇佑,殿下没有伤及要害,现下已敷上了药,正在休息,太子妃不必担心。” 二人正说话间,一旁的龚良娣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冲进内室,去探望陈叔宝,但还没走几步,便被一名从屋内走出的宦官拦下:“太子有令,只需张保林一人侍疾,其他人都退下吧!” 龚良娣等人面面相觑,流露出失望与不甘的神情。张保林名叫张丽华,本是龚良娣的侍女,而陈叔宝对她一见倾心c宠爱有加,在其生下男婴后,便加封她为保林。 太子妃望了一眼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的张丽华,而后对太医们微微一笑,平静淡然地道:“既然太子在休息,我们就别打扰了。今日除了太子殿下,皇后也伤得颇重,所以劳烦几位太医随我再去瞧瞧,才好放心。” 太医们恭敬地领命,请太子妃先行。沈婺华转身之际,瞥见不远处的龚良娣仍是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呆滞地凝视着太子的寝室,于是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龚良娣,别愣着了,随我去看母后” 传令的宦官见众姬妾随太子妃离去,便上前行礼道:“恭送太子妃。”然后,他看向角落里那个身着粉白色宫装的年轻女子,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有礼地道:“张保林,快请随我来吧。” 张丽华温和地点了点头,轻缓地迈开步子随他而去。这是一个肌肤白皙如雪的女子,她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长眉皓齿c丹唇玉面,双目流盼生辉。微风拂过她修长的脖颈,吹散一股淡淡的幽香。她莲步轻移,行动间优雅而绰约,盘在头顶那高而厚的乌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烨烨华光。 进屋后,眼见陈叔宝斜靠在床上轻声呻c吟,张丽华忙快步走到他身边,眼角泛起空濛雾痕,娇柔地拉起陈叔宝的手,轻轻摩挲,心痛道:“殿下你伤得好严重啊,可让妾身心疼死了。陈叔陵这个贼人,大逆不道,一定要将他处死!” “别c别担心”陈叔宝眼见心爱的女人一副楚楚之态,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他略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将张丽华拥至自己胸前,抚摸着她顺滑的发丝,缓缓道:“宫里这么多女人,我知道只有你对我的心最真。” 张丽华激动之下不禁哽咽一声,一双玉臂环在陈叔宝腰间,“殿下知道就好,妾身别无所求,只愿殿下安泰,早日康复。” 陈叔宝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他轻叹了口气,怅然道:“丽华啊,这些年来,委屈你了——父皇在世时,碍于你的出身,我也没法给你太高的名分。但是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再过几日,我登基了,一定立刻封你为贵妃!” 既惊又喜的张丽华双眸泛着盈盈秋水,她微微地仰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直接迎上陈叔宝炽热而深情的双唇 未时初刻,太子妃沈婺华带着太医和龚良娣赶至皇后居住的柏梁殿。此时,不顾刀伤痛楚的柳皇后正在奶妈吴氏的搀扶下,火急火燎地往殿外走,恰好与太子妃等人遇了个正着。 “阿娘,你这是要去哪?”见过礼后,沈婺华惊讶地看着准备外出的柳皇后,不禁问道。 柳皇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边走边急切地说:“我正赶着去看黄奴,婺华你就来了。快跟我说说,黄奴的伤势怎么样了,有无大碍?” 沈婺华快步跟在柳皇后身边,如实道:“阿娘,你放心吧,太医已经为殿下敷好药了,并无大碍,只需慢慢休养就好。阿娘你也受了伤,还是快去歇息吧,我离开的时候殿下已经歇下了,所以你还是不要走这一趟了,来回走动有伤身子啊!”一句话说完,沈婺华微微对一旁的龚良娣甩了个眼色,龚良娣微微一怔,但随即心领神会,大步迈到柳皇后身边。 吴氏见状识礼地退了下去,沈婺华和龚良娣两人一左一右并肩扶着柳皇后,带着她转身回屋。但还没走几步,突然一个宦官从外面跑了进来,通报道:“皇后,长沙王在殿外请求觐见。” 柳皇后忙道:“快,让他进来。” 沈婺华知道陈叔坚定是有大事要和柳皇后商讨,便主动自请离去,她带着龚良娣等人走到门口时,正好与快步而至的陈叔坚打了个照面,双方依礼问安,再无多言。 柳皇后见到陈叔坚,脸上现出一丝喜色,正想请其坐下慢慢说话,却被他急切的话语打断:“儿臣有事禀告,本想去请示太子,可是宫人通传说殿下已经歇下,不见任何人,所以只好来叨扰皇后了。” “子成,不必见外。”柳皇后对陈叔坚笑了笑,略有心急地问道:“可是捉到那孽子了?” 陈叔坚突然跪下,一脸丧气地摇头道:“没有,让他逃脱了,请皇后恕罪。” 柳皇后双目一瞪,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他定是跑回东府城了,想必会集结乱贼造反,我们得加以防备啊!”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变,犹豫踌躇了少顷,而后抬手示意陈叔坚起身,同时带着一丝为难之情说道:“可是啊,现下我陈军正与北朝对峙于长江,皇城守卫空虚,并无骁勇将领。况且先帝新丧,宫中无主,这可该如何是好!” 陈叔坚稍加琢磨,建议道:“为今之计,只能以太子的名义征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回来,进宫接受敕令。” 柳皇后当即点头许可:“好,就让太子舍人司马申起旨吧!” 狼狈奔逃回府的陈叔陵,因害怕陈叔宝派人追杀自己,遂召集左右随从将通向皇宫的青溪道阻断。由于他是在陈顼病重后临时起的杀心,事前并没有做过精密的筹谋部署,手上也没有兵权在握,所以此时甚是慌乱c不知所措。 临近傍晚时分,情急之下的陈叔陵下令赦免东府城的所有囚徒,以用来补充兵力。随后,他身披威风凛凛的甲胄c头戴白布帽,登上城中西门亲自招募百姓,又大肆散布金银钱帛征召宗室诸王和将帅,但竟无人响应。 直到最后,只有新安王陈伯固一人单枪匹马前来投奔,担负起指挥军队的重任,而陈叔陵手上兵力统共一千余人,只能占据东府城自守。 正月十二日,萧摩诃接到陈宫传来的敕令后,立即统率步兵c骑兵共数百人进军东府城,在其城西门外实行部署。萧摩诃此时虽已年约五十,但果敢勇毅c身手敏捷如初。他多年来为陈国向北朝征讨,数次单骑直入敌方军中,仍可全身而退,是南陈的当世名将。 双方交战之初,陈叔陵死死禁闭城门,两边人马对峙了三个时辰,皆丝毫不动。就在这样的僵局之下,城内突然间传出昂扬的鼓乐,洋溢起喜庆而欢腾的音律。 不远处的萧摩诃等人一时哑然,下一刻,只见高大坚固的城门慢慢打开,从那窄小的缝隙中,陈叔陵府上的记室参军带着一队鼓乐仪仗缓缓而出。 萧摩诃手下见状,正要冲上前去砍杀,却被当头一喝拦住:“全都不许动,原地待命,听我指挥。”说罢,萧摩诃两腿用力一夹,挥矛驭马冲上前去。 记室参军看到萧摩诃向他奔来,大手一挥,礼乐声戛然而止。他快步向前朝萧摩诃迎去,恭敬有礼地一拜,高声喊道:“萧将军有礼。我们始兴王一直都称将军为我大陈第一名将,他让我来转告将军,对将军崇敬已久,只要你能助他成事,将来一定任命你为辅政大臣。” “哦?”萧摩诃表现得兴趣盎然,但一双利眼不住地来回扫视着眼前的参军,言语中略透着一丝轻蔑:“真是没想到始兴王这么看重我,这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啊!不过”他眼珠一转,倏然郑重其事道:“这么紧要的事,怎可草率决定。所以,劳烦你回去告诉始兴王,必须派他的心腹大将来与我商谈,我才能听他命令行事。” 记室参军大喜过望,连连称好:“还请将军稍候片刻,我这就去为你通报始兴王。” 一个时辰后,陈叔陵果然派出两名亲信大臣,此二人满面笑颜地来到萧摩诃面前。两位使臣正行礼叩拜之时,那萧摩诃猛地纵身一跃,抓起架上长矛反手一挥,矛尖划出一道平稳的弧线,又如流星闪烁一般抖了两下,两名大臣当即直直倒地,血溅四方。 萧摩诃歪嘴冷笑一声,舞起长矛狠狠将倒地二人的头颅砍下,随即将手上的兵器稳而准地抛回木架,同时趾高气昂地对身后军士命令道:“将这两个白痴拖下去,把他们的脑袋给我高高地挂在城门前示众!” 陈叔陵收到两名心腹大臣被萧摩诃斩杀的消息后,清楚地知道抵抗下去,自己也是毫无胜算可言。他已无心恋战,转而狂性大发,当即闯入府中后院,瞪着血红的眼睛如疯癫一般,将妻妾七人无情地沉入井中溺毙。 待入夜后,陈叔陵与陈伯固率领数百人悄悄出逃,欲奔往新林,再乘船投奔隋朝。几百人刚逃出不远就被陈朝大军发现,围追堵截。 陈伯固眼见情况不妙,两腿发软,想到与多人一起逃亡容易暴露行踪,当即决定自己一个人开溜。他刻意放慢前行的速度,趁人不注意时,悄无声息地闪进一条僻静幽深的巷子里。 陈叔陵只觉身后“嗖”地一声,转头一看正好瞥见陈伯固驭马跑进一条小路里。他立刻怒上心头,暴吼一声,挥舞着大刀冲进小巷:“你个龟孙子,不讲义气竟敢丢下老子自己逃命!我看你往哪里逃” 与陈叔陵一起逃命的士兵们眼见领头人怒气冲冲地跑去追人,顿时哗然惊慌,不知该何去何从。突然有人高喊一声:“看什么看,赶紧跑吧——”百余逃兵听后顿时一片混乱,队伍顷刻间瓦解,溃不成军,所有人纷纷丢盔弃甲,慌忙地四散而去。 此时此刻,陈叔陵的眼中只有陈伯固一人,全然不知自己的手下早已尽数弃他而去。他带着满腔怒火,大吼大叫咒骂着追了整整三条巷子,把陈伯固堵住的同时,自己也被应声而至的萧摩诃围堵在死路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欲盖弥彰(下) 陈叔陵眼见自己被死死围住,再也顾不上一旁的陈伯固,他仰天长啸一声:“小兔崽子们,来得正好,我要你们不得好死!”眼前的陈叔陵如同一只暴狂的野兽,仿佛已陷入疯癫状态,胡乱挥砍着手上大刀,做最后的困兽斗。 萧摩诃一声令下,陈军闻声而上,一时间刀光阵阵,杀声大噪。混乱之中,胆小的陈伯固被围堵在一个角落里,毫无反抗之下,十余柄长剑齐齐穿透了他的身体。而陈叔陵却是一口气斩杀了几批上前擒拿他的人,生死存亡之际他拼尽全力而战,刀刀见血夺命。 不远处的萧摩诃冷眼旁观,他只感陈叔陵已是瓮中之鳖,以一种亵玩的眼光打量着处于杀阵中的败将。不知过了多久,萧摩诃见陈叔陵力战不支,已无可观之态,于是冷而麻木地抬起手中长矛,狠狠向前一投,正中陈叔陵的心脏。 陈叔陵张口瞪目,却已喊不出声。其身旁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军士趁势起剑一挥,只听“咔嚓”一声,陈叔陵的头颅瞬间坠地,足足滚到几丈开外才停下,狰狞的表情惊得这些久经沙场的军士们也不禁一个寒颤。 萧摩诃对着那颗人头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唯有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泰然。这场混战从寅时开始,直到巳时伴随着陈叔陵的人头落地而终止。事态平息后,始兴王陈叔陵的儿子被尽数赐死,新安王陈伯固的儿子统统被贬为庶民。 南陈太建十四年,正月丁巳,太子陈叔宝于太极前殿即皇帝位。 而后,加封长沙王陈叔坚为骠骑将军c开府仪同三司,右卫将军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尊皇后柳氏为皇太后,仍居皇后正殿。同时,立太子妃沈氏为皇后,别居求贤殿。拜保林张氏为贵妃,良娣龚氏为贵嫔。 正当陈朝内乱刚刚平息之际,驻扎在江边的隋军察觉到了对岸的风吹草动,隐约的哀嚎声和纷白披挂昭示着陈朝定是死了一位重要人物。当探兵带来陈帝驾崩的消息后,隋军一众将领皆欣喜万分,强烈表示要趁此机会渡江平陈。而高颎却在此时引经据典,以礼不伐丧为名,告诫诸将不可乘人之危,迫使蠢蠢欲动的将领们安定下来,原地待命。 同一时刻,刚刚即位的陈叔宝自知不敌隋军,于登基后第二日便遣使求和,并归还先前攻占的隋地胡墅。杨坚欣然接受了陈国的请和,于二月十五日下令高颎班师回朝。 伐陈众将归朝之日,杨坚于朝堂之上对他们大肆嘉奖,退朝后又独留下高颎一人密谈。此刻,他面带着欣喜而激动的笑容,走下高台,同时道:“昭玄啊!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高颎淡然一拜:“臣不求赏赐。” 杨坚点点头,转而又说起另外一事:“爱卿不在的日子里,朕已和梁主商定好了联姻的人选,萧岿欲将他的三女宜阳公主嫁于晋王为妃。” “恭喜陛下。臣”高颎听后拱手道,正犹豫该不该说下去之时,猛地被杨坚打断。 杨坚负手走至他身边,下颚微微扬起,滔滔道:“还有,朕思来想去觉得前朝败亡,很大的原因在于诸侯衰微,所以我大隋必须以亲王辖行台,专c制地方要害。前些日子,朕已下令置河北道行台尚书省于并州c河南道行台尚书省于洛州c西南道行台尚书省于益州,分别令晋王c秦王c蜀王为尚书令。哦,当然,广儿现在还在京城,待等大婚后再赴任。”说到这里他仍未言毕,摆手示意高颎不要插话,同时低下头思索还有何事想要和其分享。 高颎却丝毫不顾杨坚的动作,直直打断他的沉思,语气坚定而又平和:“臣听闻陛下近日又令苏威兼任大理卿c京兆尹c御史大夫,他如今已是身兼五职了,臣” “高颎!”杨坚听不下去,脸色霎地一黑,愤愤道:“高颎!你难道也像梁毗一样忌惮苏威权重而要弹劾他吗?”狠狠地瞪着高颎,杨坚又刻意加重语气:“朕已说过,苏威有其不能取代的作用,若没有他就无人替朕宣扬教化了,即使才辩无双的杨素也无法与之匹敌!同样,苏威若是没遇到朕,他的才能也无以施展,你们若是要指责苏威专权,那么就是要指责朕遣任职位有失!” 高颎见杨坚发怒,却仍是不慌不忙,从容对之:“陛下息怒,臣并不是要弹劾苏威。臣深深感受到了他对陛下的重要意义,臣觉得以其才智,堪任我朝首相。所以臣希望能让职于苏威,还请陛下成全。” “哦?”杨坚目中闪着惊讶的神色,他缓了缓激愤的情绪,却仍是皱着眉头,半晌后才缓慢又阴冷地道了句:“既然如此,朕就准你除去仆射一职,退下!” 这日夜晚,劳累了一天的杨坚在寝宫偏殿查看公文,无心睡眠。独孤皇后久久不见杨坚回寝室休息,于是深夜中挑灯赶到小书房内一探究竟。她见夫君愁容满面,放好宫灯后轻轻走到他身边,轻声缓语道:“夜深了,陛下可要注意身体啊!” 杨坚微微抬头,正好迎上独孤皇后饱含着关切的眼神,他心中微微一颤,满是怜惜地拉过夫人的手:“怎么还没睡?不是说过了吗,不用等我,夫人啊,你早些歇息吧。” “夫君满腹心事,臣妾怎能一个人安寝?”独孤皇后微笑着摇摇头,转而抽身走到杨坚背后,替他理了理满是褶皱的外衣,又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 杨坚仰首深深地吸了口气,享受了片刻舒适的按摩后,慢悠悠地抬起手拍了拍夫人的胳膊,示意她停下,转而又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眉头微锁的杨坚一言不发,将手中的公文递予独孤皇后,缓缓地说了句:“你看看” 独孤皇后一脸疑惑,接过文书后草草过目一眼,她嘴角轻颤,抬起头凝视着身边的杨坚,说道:“于仲文此封书信可谓斟字酌句啊,这字字含泪c句句动情,任谁看了也是要动容的!” 杨坚稍加沉默,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倦容满面。片刻后,他轻轻侧了侧身子,点头道:“夫人啊,我又怎会不知次武的忠心!想当初他宁死不降,妻子儿女皆被尉迟迥杀害,只得他孤身一人突破重围归来,还是我亲自将其扶入内室的呢!后来,他又不顾伤痛,请命去追击尉迟迥残军,最终将东郡收复。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有勇有谋之外,更是忠肝义胆啊!”说到激动处,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隐隐带着异样光彩,负手于桌案前来回踱步,同时看着独孤皇后,坚定地说:“不仅如此,连他二叔于翼c三叔于义c五叔于智c兄长于顗个个都是平定三方叛乱的功臣,这些不用次武强调,我也心中有数。我若不是念在于氏一门忠烈,也不会封于翼为太尉了。但是——”说到这里,杨坚的话戛然而止,他轻轻叹了口气,以一种低沉的口吻道:“夫人你可知道我心中所虑呢?” 独孤皇后直直望着杨坚良久,才默然地轻轻点头,嘴边隐隐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靥:“我当然清楚夫君的想法,新朝建立以来,真正受夫君重用的都是相府旧臣,你是想抑制前朝的勋贵武将,也只有这样才能加强皇权,才能开辟我大隋统一繁荣的新局面。不过,这不受重用的,发些牢骚,也是人之常情” 听到这里杨坚摆手制止了夫人的话,插话道:“有些人是不被重用而心生怨念,有些人则是心中不服而别有异志!郑译c刘昉那些谄媚小人暂且倒不为惧,但那些名门贵族可都是根基深厚,又互相攀附结党,即使没有异心,但其中的权力交织也不得不深虑。于翼身为太尉,被人举告,我也只能将其关押,审查后再做决断。” 独孤皇后将手中文书合上,稳稳送回杨坚掌中,淡淡地说道:“可是夫君还是被于仲文的书信感动了,不是吗?既然夫君相信于氏一门的忠诚,就姑且放他们一马吧!其实,新君培养新贵,想建立自己的统治中心本就是常情,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只是奈何这关中贵族的影响确实是深远,要瓦解他们绝非一朝一夕。臣妾觉得眼下还是尽量安抚他们为上策,尤其李穆c于翼c窦炽等三公c三师和几位上柱国。若真的有人不知好歹,再严厉处罚,以儆效尤。” 听了这番话,杨坚顿时眉舒目展,微微一笑,伸手将独孤皇后拉起到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抒怀道:“夫人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演变成流血镇压,但愿他们都能明白我的心意。” 独孤皇后拍了拍杨坚的胸口,满眼温柔,情意绵绵地笑着说:“夫君,现在可以舒心地睡觉去了吧!” 杨坚转头望了眼案前的公文,但又不忍拂皇后之意,轻轻点了点头,笑着与独孤皇后执手而行。刚踏出书房大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对独孤皇后道:“唉,可是这里还有一事,我很是苦恼。” “嗯?”独孤皇后侧耳倾听,杨坚撇着嘴嘟囔了句:“高颎今日竟然向我请辞,说要让位于苏威,这不是添乱嘛!” 独孤皇后听罢哈哈大笑,伸出手轻轻在杨坚胸口一戳,温声道:“那高颎是不是因为夫君对苏威太过器重,而心生妒意了啊!过几天,你好好跟他谈谈,想当初他可是说过不辞灭族也要辅佐夫君的,怎会轻易就隐退了呢!” 杨坚默默点头不语,暗自将夫人的手攥得更紧。二人迈着稳实的步子,渐行渐远 几日后,一个云淡风轻c暖阳和煦的下午。杨坚于宫中花园的闲庭一角,摆上美酒与精致的宫中小点,独召高颎觐见。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酒香与鲜美瓜果的沁甜,微风拂面,怡人醉心。高颎初到之时还带着些拘谨,与杨坚把酒而话了好一阵,他才渐渐缓和。直至酒过三巡后,二人不时相对而笑,仿若相知相扶多年的老友一样。 喝着喝着,杨坚突然亲自为高颎斟上一杯,诚恳地看着他,说:“昭玄啊!想当初平定尉迟迥时,前方军心动摇,朕欲派监军前去安抚,其他人都是再三推脱,只有你主动请命,这才令诸将齐心,最终将乱贼剿灭。这次与陈国的抗击中,也是多亏有你在,才劝阻住将士们,没有草率南渡。昭玄,你的汗马功劳朕永远都会记得!” 高颎眼里瞬间划过一丝暖色,眼帘忍不住连颤了几下,但他仍稳定情绪,执起小盅道:“陛下言重了,区区小事令陛下挂心,臣不敢当。”同时,仰脖将满满一杯清酒畅快地一饮而尽。 杨坚摇摇头,含着笑又亲自为高颎斟酒,叹息道:“昭玄,你不在的这几日,朕有如少了一只臂膀,甚是不便,不如你还是回来帮朕分忧吧!”说到这里,见高颎正要开口推辞,忙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察觉到高颎微微蹙眉,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说着:“昭玄,朕之前就有说过,苏威确实是经世之才c不可多得,但他是由你举荐的,能举荐贤才之人更是才德兼备,朕怎能让你辞官回家呢!你和他就是朕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啊!朕不会因为有了他就轻视了你啊!” 听了这一番话,高颎竟顾不得依礼接下杨坚的酒,他激动地起身,速速整理衣装,郑重地向杨坚拱手行了一礼,认真道:“陛下多虑了,臣并不是因你宠信苏威,而意气用事c辞官不做。”微微犹豫,他带着倔强的神色说道:“其实,臣的身份家世在朝中并不算深厚,皆因有陛下器重才位居高位。但这高位太易招致旁人妒忌,臣自觉不堪重任,才想退位让贤!” 杨坚一笑,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为了躲避权势!昭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你可是说过不辞灭族也要助朕的!”突然,他狠狠一拍小案,抬起头怒视高颎,但佯装之意清楚地写在了脸上。 高颎一惊,跪地不起,他的头深埋在地上,颤颤地说:“陛下,臣惶恐——臣臣是见陛下大业已成,新朝诸事稳定,才” 杨坚不等高颎把话说完,直接走到他身边伸出双臂将他扶起。轻轻拍了拍高颎的肩膀,杨坚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还有许多大事没有完成,突厥还未归附,陈国还未平定,怎能算大业已成!独孤——”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高颎一愣,此时此刻,从杨坚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真挚的感情,他轻轻吸了口气,只听杨坚继续加重语气道,“你因是皇后父亲的幕僚,而曾被赐姓独孤,独孤将军被迫害致死后,手下众人皆投奔他人,只有你仍对独孤家竭忠尽智。朕虽然下令,让被赐姓者都改回原姓,但对你例外,以后朕就唤你独孤。独孤,你是朕共历生死的兄弟,朕不能没有你!” 高颎心底涌出一股暖意,他的嘴角忍不住颤抖着:“臣得陛下如此厚爱,死生无憾!之前臣只顾着明哲保身,竟辜负了陛下,从今以后臣定不会再轻言离去。” 杨坚双目含笑,拉起高颎的手不住地轻拍着道:“好,好——以后你要和苏威齐心合力辅助朕!还有你不必担心,朕会想办法安抚那些高门贵族,如若他们仍敢对你有异议,那么就不能怪朕不留情面。即使得罪他们,朕也会保你万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凤凰于飞(上) 隋开皇二年的春天,桃红柳绿,风浮气香,处处温润而祥和。明媚的春光普降大地,春种的繁忙将田野间装点得生机勃勃,一片向荣。但与此同时,长城以北的塞外草原却是一片枯黄索败的景象。突厥在过去一年中,天灾频至,雨雪皆无,田间月月歉收,饥荒之下竟又迎来一场大疫,人畜伤亡惨重。偏偏隋朝建立后,杨坚已免去对突厥的岁贡,使其处境更加艰难。而那北周派去和亲的千金公主本就对杨坚心怀家仇国恨,这种情况下,便借机怂恿沙钵略可汗侵扰隋朝。 沙钵略可汗深思熟虑后,于四月十七日派骑兵对鸡头山和河北山发起试探性进攻,结果被隋朝大将军韩僧寿和上柱国李充分别击退。这两场小规模的战斗并没有惊动大隋朝野,此时,隋朝上下正忙着操办晋王杨广与梁国宜阳公主的婚礼。 这日,天清气朗,杨广早早起身,去看望素日与他最为亲近的长姐。到了弘圣宫中,他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一边喝着新鲜的酪浆,一边与姐姐互道安好,热络地聊着。 “许久没见娥英了,昨日刚好得了两个由番邦送来的上等甘瓜,寻思着娥英喜甜,今日就给带来了。”说话间他轻轻一摆手,示意随从将两枚皮色灰绿的卵圆长瓜奉上。 杨丽华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式微上前去接瓜果,“晋王挂心了,有这些好东西总想着娥英,那孩子见了定是又有的高兴了。” 杨广回道:“姐姐从小就待我极好,我这个做舅父的疼外甥女也是应该的。” 正说着,突然听到门廊处传来一阵清脆而欢快的笑声,大家齐齐转头看去,只见一身艳红绣花连衣长裙的宇文娥英,如活泼的小兔般奔进了大厅,紧跟在她身后的是神情严肃而紧张的夏蔓。 “阿娘——”宇文娥英高声喊着杨丽华,她略带撒娇般的语气满含着甜腻,其腰间的金丝束带飘飘而舞,格外招摇。进屋后,她直奔到杨丽华面前,拎着裙子来回转圈,完全没注意到在座的杨广。夏蔓却是一言一行小心谨慎,低着头向杨丽华与杨广二人行礼。 娥英对夏蔓的声音置若罔闻,转了几圈后,不等杨丽华发话,抢先嬉笑着说:“阿娘快看外婆让人给我做的新衣服,好看不?” 杨丽华不住地点头:“好看。” 杨广这时插言道:“娥英这件绣花的红裙一看就是上好的绯绫做的,这料子估计是南朝送来的贡品,皇后可是相当宠爱我们娥英呀!还别说,娥英穿着这长裙确实是光彩照人啊!” 宇文娥英听到夸赞微微诧然,瞪着眼睛转过头,一见是杨广,脸上立马笑得跟开了花一样,转而扑到杨广怀里,甜甜地喊了一声:“二舅父。” 杨丽华眼见这个情景,略微收了脸上的笑意,严肃地说道:“越发没有规矩了,见了舅父也不问安!这么大的姑娘了,还缠着舅父真是不像话,快过来坐好。” 宇文娥英轻轻地嘟了嘟嘴,不以为意道:“不嘛,我就要坐在舅父身边。”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杨广的脸,嘴角咧得更开。 “姐姐不要介意,都是自家人,娥英还小,依着她也无妨。”杨广的声音温和而平缓,他微微一笑,替娥英向杨丽华求情。宇文娥英听罢,抱着杨广胳臂的两只手,箍得更紧了。 杨丽华却是瞪了女儿一眼:“那也不能就这么钻在舅父怀里啊!”转而,她看向夏蔓,吩咐道:“替小娘子在晋王身边置一座。” 夏蔓得令忙去拿了一个锦丝软圆垫,走到杨广的席边,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再无人说话,气氛略有凝滞。夏蔓怯怯地垂着眼,又不敢将头压得太低,显得不敬。靠近到杨广身旁之时,她更是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紧张,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杨广却是一直在盯着手持软垫的夏蔓,目光从她浅埋的脸颊慢慢游离到她发间的饰物上。那是一对银亮的雕花镂空小圆球,四只小球两个一组绑在一起,手工繁复而精美,却又低调沉静。他欣赏着夏蔓发间的美丽若有所思,而脸上依然挂着一派淡然。 一旁的杨丽华将二人细微的举止尽收眼底,夏蔓的不安显而易见,杨广眼底衔着的那一抹微妙的柔情她也看得真切。但显然她并没有多加留意,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女儿宇文娥英身上,见她不情愿地坐到软垫上,才又看着杨广,唤了一声:“晋王。” 杨广听见姐姐喊自己,便转过头看向她,见她接着说道:“晋王大婚的事宜筹备得怎么样了?” “梁主和宜阳公主等人已被邵国公杨纶接至长安,先前已经请过期了,定于五日后亲迎。”杨广神色一如常态,从容禀告。 杨丽华微微沉吟,轻啜了一口白玉小杯中的酪浆,缓缓道:“听闻陛下将这位梁国公主迎到紫义宫去了。” 杨广点头:“是,陛下将紫义宫作为宜阳公主的主家,让我大婚当日去紫义宫迎娶。” 宇文娥英看了看杨丽华,又转头望着杨广,好奇插了一嘴:“这个公主漂亮吗?” 杨广一怔,一丝异色悄然划过他柔和的面庞,但又瞬间转为渺然的笑意:“舅父也未曾见过呢!” 杨丽华听罢,忙关切地道了句:“听闻宜阳公主知书达理c性情温婉,晋王一定会喜欢的。” 温和的笑靥依然挂在杨广的脸上,他云淡风轻地道:“陛下和皇后看中的女子,定是佳妇,我自然喜欢。”语毕,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经又转到夏蔓身上。 夏蔓听得出神,并没注意杨广的形色,她在心里偷偷地想着,那位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才配得起许给晋王为妃。不知为何,思绪竟又飘到了杨秀的身上,再过几年,等他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不知皇帝又会给他选哪家的名门淑女呢?夏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落,只觉得似乎很久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近况怎样。想着想着,她心里突然惊觉,自己不该想得太多,他是天潢贵胄,自己这个小宫女和他又有何相干呢? 夏蔓强制自己把思绪拉回,就在这时,一宫女进殿来报:“公主,巳时将至,小娘子该去练琴了。” 杨丽华点头:“娥英,快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宇文娥英噘着嘴,一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夏蔓向杨丽华和杨广行礼,跟在娥英身后悄悄退了下去。 这二人走了之后,杨广和杨丽华又闲话了二三,也自请离去了。现下,厅中只剩下杨丽华一人独坐,她吩咐吴式微煮了一壶清茶,之后便遣退了所有下人,自己安静地坐在那里品茗。 她刚刚浅抿一口,放下茶盅抬头之际,突然看到夏蔓急匆匆地快步赶至殿内,一时间不由微愣,只见夏蔓形色略微慌张地见礼道:“奴婢本不该打扰公主雅兴,只是只是” “夏蔓,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疏。”杨丽华对站在面前支支吾吾的夏蔓好言宽慰,她温和地问了句:“快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就直说。” “公主”夏蔓猛地跪下,一只手抚着头上的发髻,声如蚊鸣般答道:“公主赏赐奴婢的双宝小银球,被奴婢弄丢了一个” 杨丽华顺着夏蔓的手望去,只见她头上的双髻确实只有一边簪着两只小银球,顺口一问:“哦?你的意思是掉在这厅里了?” 夏蔓咬着嘴唇点点头,恳切地望着杨丽华,眼圈微微泛红。 杨丽华倒是一脉安闲,轻描淡写地说:“那就赶快起来,好生在这屋里找找吧!” 夏蔓听了这话,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躬身盯着地面仔细寻找。杨丽华倒也不管她,自顾饮茶,直到一壶茶饮了大半,见夏蔓依然在搜寻那小银球的踪影,才说了句:“夏蔓啊,你看那东西是不是掉外面了?” 夏蔓连连摇头,下意识地又伸手朝头上仅剩的那两个小球摸去:“不能!奴婢十分钟爱公主赏赐的这对双宝小银球,总是怕它掉了,不时就会摸一摸才安心。方才在厅里帮小娘子置座时还在呢,后来随小娘子退下后,刚走出厅门就发现不见了。不过当时公主与晋王殿下还在厅内谈话,奴婢也不便找寻,就先将小娘子送到琴房,才去而复返,回来寻那小球。” 杨丽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罢了,方才人多,不定是让哪个丫头捡去了!” 夏蔓见状又再一次跪地,一脸诚惶诚恐:“奴婢弄丢了公主赏赐的东西,请公主降罪。” 杨丽华和蔼地微笑着,缓缓起身走到夏蔓身边将她扶起:“这都是小事,有什么可降罪的,倒是你不要太伤心。我那还有一对红宝石双蝶簪花,等晚上让式微把那个拿给你吧!” “不可。这太珍贵了,奴婢不配。况且奴婢这么冒失,怎敢再要公主的赏赐!”夏蔓见杨丽华不怪罪自己,脸色稍有缓和,焦急之意少了大半。 杨丽华握着夏蔓的手,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什么。你忘了?我说过,在宫中我就是你的依靠,弄丢个小银球而已,我不会怪罪你的,不必惊慌!” 夏蔓微微抬起头,这一瞬间二人四目相对,她目光中饱含着的感激之色尽数映入杨丽华的眼底。 离开弘圣宫后,杨广迎面遇到正在四处寻他的宫人,原来是梁主萧岿请他去一趟紫义宫,有关大婚事宜需要商讨。杨广将随从打发回府,独自一人欣然赴约,却也并无大事,只是讨论了下关于亲迎那日的一些琐碎礼仪。他从始至终谦和有礼c举止得体,令萧岿很是心悦。 议事完毕后,杨广由紫义宫正殿步出,他温言婉拒了引路的宫人,自己一个人悠闲地走在回府的路上。因为素日少来这处宫室,杨广对这里的路不甚熟悉,他顺着一条蜿蜒幽静的游廊而行,不知不觉绕了远,竟到了一处从未来过的小园中。 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繁茂的石榴林,那翠叶蓊郁荫翳,打着朵的花蕾如一颗颗精致闪耀的玛瑙石,隐在淡淡的绿波之中。杨广刚刚驻足,伴着微微清凉的风,他的耳畔隐约听到一个女子的轻吟声。 那空灵的声音细腻而纯净,如山谷中清澈的冰泉,瞬间流淌至杨广心间,他顿时被那曼妙之音滋润了心田,不由自主地走入林中小径。地上树影参差,细碎的青石子砌出一条曲折的小路,杨广迈着浅浅的步子,轻缓地拨开缭绕的枝桠,穿梭其中循声而去。侧耳细细聆听,那袅袅仙音愈发明晰,渐渐地,他终于听清了那女子的慢声吟哦:“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于漕,我心悠悠” 杨广加快脚步,绕过丛丛石榴树,只见一小片层峦重叠的奇石假山立于眼前,隐隐将远处袅娜的风光半掩。他不假思索地走向那山石前的拱形洞口,歌声的源头似乎越来越近,并伴随着一丝轻灵的潺潺流水声荡入耳畔。但刚刚迈入山石中,不远处那曼妙之音却戛然而止。杨广平静的脸上微微一震,同时耳边传来另一个女子清朗明快的话语声:“公主,这北方的池水修得再怡人,也不及我们南方的江河有生机。” 听到“公主”这个称呼,杨广对那吟咏诗歌之人的身份已猜到七八,但他面上依然平淡如水,几步跨出了洞口。他停下脚步定睛一望,豁然开朗,眼前所见的是一汪碧池,水波粼粼c涟漪潋滟,如临洞庭湖畔。 池塘不远处的另一边,一个白衣胜雪c身姿袅袅的妙龄少女侧立于池畔,缓缓地向池中倾撒着食物。阳光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得水雾空濛,那女子的倩影于明亮中透着一丝飘渺。受到食物的诱惑,欢腾的鱼群打破了湖水的宁静。她却依然静静地立在水塘边,柳腰轻弯,一把一把向池中投放鱼饵,与身后那个踮脚探头c好奇张望的小丫头迥然相异。 杨广不由凝眉细望,但那女子始终侧对着自己脉脉垂首,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和样貌。就在这时,只见她莲步微移,向前探了探身,而后注视着跃动的锦鲤,悠悠地吟了一句:“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那声音曼妙却又透着些许忧愁,令人陷入无限遐想,沉浸其中。 下一刻,女子暮然回首,对身后的婢女笑语盈盈道:“清芙,我突然想吃那爽口的丹香梅子糕,现在回去吧!”此时,杨广终于将那伊人的容貌看清,她绽放着醉人的笑容,灿若星辰般绚烂,这满园景致顿时黯然失色,不及美人一笑。杨广心底涌上一股柔柔暖意,只觉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时间不由怔忡,他痴痴地望着她和侍婢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肯移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凤凰于飞(中) 之后几日,大婚典礼的前奏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晋王府上下一片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为“亲迎”做准备,来向杨广道贺的皇亲贵族c文武百官也是络绎不绝。亲迎前一日,梁主一方派出百余人的仪仗队,这支运送妆奁的车队由萧岿次子c宜阳公主胞兄c南海王萧珣亲自带领,一路吹奏着礼乐,声势浩大c热闹非凡。抵达晋王府后,杨广照礼谢妆放赏,遣人迎下嫁妆。 万众期盼之下,终于到了亲迎的大喜之日。这天黄昏时分,杨广在宫人的拥簇下换好一身九章祥纹衮服,头戴青珠九旒冕,足蹬一双小牛皮底赤舄,那玄衣纁裳c金钩革带c双绶玉佩衬得他益发高雅贵气。出了府门,杨广登上一辆赤质金辂,辂车并架三匹通体红如火焰的高壮骏马,只听中间那匹黑鬃赤骝长长一声嘶鸣,便见那三马齐动,车架开始前行。 杨广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踏上了迎亲之路,与杨广同在队伍最前的是他的堂兄c作为致礼人的邵国公杨纶,几百名身着各色礼服的宫婢与内侍则在他们后面排了百余丈远。这队人刚刚走到紫义宫门口处,就被女家亲友障车拦下,迎亲的众人却依然满脸挂着笑靥。簪金佩银的华服女眷们齐齐挤在宫门外,笑着高声猛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融融的喜气中,不多时,身着褕翟c头戴薄纱幂篱的宜阳公主缓步而出。她的到来仿佛携着一抹天边最柔美的晚霞,行动间华服曳曳招摇,姿态高贵端庄,裙摆在夕阳的润泽下,泛着闪闪金光。各色珠宝点缀的幂篱透着瑰丽的色泽,步下金辂的杨广侧目凝视,轻纱之下,他隐约触目到公主姣好的面庞,那一瞬的遥望,仿佛时间凝滞了,尘世间的斗转星移c沧海桑田都不再重要。 此时,同样看得出神的还有杨纶,他呆愣了片刻,才略有结巴地念出皇帝的诏命。几番致礼后,宜阳公主在几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地登上一架宽阔舒适的翟车。朱红色的车身皆是上等檀木,车顶挂以朱络紫幰,梁上雕镂着的雀鸟栩栩如生。公主的姿态柔美自然,端坐在车中绝世而,下一刻,车门两侧的夹幔与珠帘轻轻垂下,她就这样被隐在了车厢中。 杨纶嘹亮的一声高呼划破天际,迎亲大队再度起行。喜气的乐音飞腾了一路,在杨广带领的迎亲仪仗队与陪嫁侍婢的护送下,宜阳公主的翟车稳稳行至晋王所居的宫殿之外。两个婢女走到车前,俯身行礼后,轻轻地将车门打开。金丝绣纹的青色舄履隐在长长的裙摆下,宜阳公主迈出一小步,迎上两边的侍女,她微微抬起一只手,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起身,步下翟车。 公主下车后,陪嫁的宫婢立即簇拥到她身边,牵引她走上一条长长的丝绒红毡,又跨过金铸嵌宝马鞍,才踏入宫门。一对新人终于姗姗步入特设的拜堂青庐,在礼官的见证下行交拜之礼。这晚,皇帝杨坚在正武殿准备了盛大的歌舞宴会,宴请梁主萧岿与文武百官,而晋王府的一对新婚璧人则被早早地迎入了新房。 喜房被布置得奢华又典雅,外室的案几上摆着一方荷叶形纯金大盘,数十个意欲“多子”的石榴整齐地垒在了一起。王妃娘家送来的几个樟木箱子静静地被安放在一个角落,旁边花架上的青瓷盆内栽着一株被精心修剪过c热烈盛开的艳红牡丹。内屋的婚床c屏风等家具皆用上等的紫檀木制成,精巧地雕以“鸾凤和鸣”c“并蒂同心”c“绵绵瓜瓞”c“鸳鸯戏水”等吉祥的图案,又配了大红丝缎的软帘缀于其上,四处一片红光熠熠。 侍婢和喜娘笑盈盈地将晋王夫妇迎到挂着百子帐的床边并肩而坐,然后一众人左右分站两列,一边端着每一枚都独一无二的各色彩钱,另一边手捧混杂着红枣c花生c桂圆c栗子的喜果。大家皆笑语晏晏,将手上的吉祥之物向婚床及新房四周任意抛撒,同时不住地恭贺着:“愿晋王殿下与王妃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早生贵子” 撒帐过后,杨广又与他的王妃同喝了合卺酒,此时,喜娘亲手点亮屋正中那对粗高的龙凤烛,终于到了却扇之礼的时刻。随着面前那面金缕柔纱的百花团扇缓缓地滑落,晋王妃隐在小扇后多时的娇容倏然呈现于众人眼前。几个侍婢的目光齐齐投在她的脸上,一刹那竟忍不住低声轻叹惊呼。 今日的萧媺芷格外灵动,她略低着头,依然可见面上精致的妆容。蛾眉微弯c眼帘轻垂,两颊透着如三月桃花般的绯红,抿着浅笑的双唇如一抹恬静的弯月,怯怯含羞,更显娇态。杨广并没有随众人一同惊叹,他只是面挂笑容安静地凝视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其他人见晋王深情凝目,于是皆心中识趣,在喜娘的示意下,将墙边的红烛熄灭,独留下那对粗高的龙凤烛,然后退出了房间。 此时此刻,新房内便是这对小夫妻的二人世界了。 龙凤烛散发着明明灭灭的光晕,那一团暖色映照出满室春意,恍惚中烛火的温暖悠悠荡荡,如浅吟低唱着慵懒的小曲。大红金丝织缎做的幔帐静静地垂在床边,柔滑的帐面反射出淡淡的红光,铺平的珠绣龙凤锦被之上,萧媺芷婷婷地端坐着。她将脑袋微微压低,脸上含着似有似无的笑,胸口缓缓地起伏着,就这样久久未发一言。 杨广撇着头,侧目看向自己的新娘,烛光下她羞怯的美丽,别是一番景致。喉头微动,他首先开了口:“辛苦了一天,公主定是很疲累了!现下可以随意些,不必这么拘谨。” 萧媺芷依然低着头,她嘴唇微颤,语态袅袅,缓缓对答:“殿下勿要唤妾‘公主’,妾受不起。”一言一行,尽显贤淑温柔。 杨广微笑着双眼轻轻一眯,目光依然留恋在她的颊边,悠悠地道:“那你也不要唤我殿下了,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就叫我阿麽吧,这是我的小字。” “阿麽”萧媺芷默默念道,她浅抿着嘴唇,终于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杨广。但在自己的目光与他深邃的眼眸接触的那一刹,她的身体不由地轻轻一颤,于是又赶忙低下头,一脸羞涩,声音比刚才略低了些,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 杨广将新娘子的娇态尽收眼底,生怕令她着惊,他依然保持着和蔼温柔的姿态,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夫人可有‘字’?” 萧媺芷轻轻点了点头,涩涩地笑着应声道:“前一阵父亲大人给取了‘文汀’,不过我名曰‘媺芷’,自小家人都唤我‘阿芷’。” 杨广面上一喜,瞬时绽放出和煦的笑容,楚辞中的句子一下子浮于脑海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芷’乃圣洁香草。‘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汀’乃水中平地,有悠柔轻缓之意。‘芷’c‘汀’二字都极衬夫人。” 萧媺芷听过这番话,之前心底那丝丝紧张倒是散去了好些。她眸中闪着动人的神采,柔声说:“殿下”刚刚说出口,她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语,在杨广正欲提醒她之前,忙改口道:“阿麽,你对楚辞有研究?” 杨广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扬起下颚,道:“我儿时读这些诗文总是欣羡那南方的风情”他停顿了一下,稍加深思后才继续说下去:“我想为夫人取个小字,可否?” 萧媺芷略有惊诧,倒也意兴盎然,看着杨广道:“好。” 杨广似乎又陷入了思索,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大红色的喜帐间,怅然道:“其实夫人怕是不知,几日前在紫义宫,我已有缘见过你。那时你立于水畔,‘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他阖眼深深一呼吸,仿若在回味那日的情景,再次睁开双眸,眼帘中映入的是她今日咄咄逼人的美,杨广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心为她而灼烧,那热度顺着他的血液,已散发至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有意无意间,他侧过身子缓缓地向她逼近,直到唇边感受到她急促而伴着清香的呼吸才停住,杨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缓缓道:“而今日,‘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萧媺芷身子一缩,脸颊瞬时晕染了一层更浓烈的霞光,她忙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异色,乍喜还羞道:“我怎敢跟洛神媲美!” 杨广也收回了身子,继续与她保持着和此前一样的距离,和煦一笑,试探着询问道:“我当时的感觉真的就如得见洛神般。夫人可知洛神本名?” 萧媺芷未察其意,只是如流对答:“相传是叫‘宓妃’。” “那么——”杨广故意拖长了话音,凝望着浅浮烛光下的新娘子,温柔地说:“以后我就唤你‘宓儿’,这小字只许我一人叫!” 萧媺芷微微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一抹醉人的笑容,如沐浴在微风中的盛夏红莲瞬间破苞绽放,携着一股甜甜幽香,无瑕而烂漫,纤尘不染又艳光四射。“好,我只是阿麽一人的宓儿。”她点着头应承,脸上含着的笑久久未散。 杨广也很是高兴:“我的宓儿笑了,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笑容能醉到人的心底。”说到这里,他不禁扬起下颚,轻轻挺身向前,灼热的双唇颤抖着向她的额头吻去,触及到她凝脂般的肌肤,他不由恍惚,这一吻长久而绵延。 萧媺芷紧紧耸着肩膀,一脸惊慌状却又不知所措,局促不安的她眉眼间那一抹娇羞了然可见,颊色粉嫩如樱桃般娇艳欲滴。 此时,杨广倏然站了起来,脚下点了两小步,整个人正对着萧媺芷,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这盛装华服穿了一天又沉又累,不如褪去它。” “阿”萧媺芷想要开口,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忙沉下头将刚脱口的声音收了回去。怯懦间,她眼帘低垂不敢直视杨广,殷红的嫩唇紧紧抿在一起,双臂颤巍巍地抬起,伸向杨广的腰间。摸了好几下才抓住那宽厚的衣带,之后便更是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解开那根革带。 杨广已知她会错了意,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终是忍不住爆发出几声大笑,伴随着朗朗的笑声,他一把抓住萧媺芷的双手,紧紧握住不放:“哈哈!宓儿,我不是让你替我宽衣,我只是见你今日这身翟服很是繁重,穿着太过拘谨,让你除去它而已。” 萧媺芷抬起头迎上杨广的目光,讪笑了下,而后站起身,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脱掉了身上那件厚重的礼服。现下,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轻纱中衣,衣领处的黼纹低调华美,腰间的纯白色飘带长长坠下。除去华服的萧媺芷更显娇柔,杨广凝眉含笑而视,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牵她来到安放镜匣的案几前,引她坐下。 杨广侧目望着镜中新娘子的倩影,一只手划过她头顶的发髻。萧媺芷同样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夫君,任凭他一点点地将自己发间的宝钿和簪花除下,她的发髻被杨广拆散,长发直直披下,几缕发丝搭落在肩前,片刻前脸上的娇羞之色也淡了好些。看着镜中的自己,萧媺芷淡然地微笑着,镜中美人如画般意境,虽然除去繁饰,却仍散发着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 杨广没有流连于妻子的美颜,他低头从妆匣中取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剪刀,也不多加解释,直接捏起她的一撮头发剪了下来。萧媺芷讶然,正要说话间却见杨广又径直剪下一撮自己的头发,将那两缕黑发用红绸系在了一起。 “你我是结发夫妻,我们定会白头偕老c永结同心。”杨广饱含真情地说,同时将绑好的发结交予萧媺芷手中,然后满心怜爱地握住她的手。 萧媺芷微笑着点了点头,下一刻却被杨广双臂一环,顺势抱起。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惊慌,而是甜甜地将头靠向杨广的臂膀,并伸出两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眼含朦胧之色,安宁地微阖,嘴角泛起柔美的弧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凤凰于飞(下) 次日一早,天光破晓,丝丝晨光透过幔帐映照着熟睡中的晋王夫妻。萧媺芷的睫毛微微地颤了几下,她感受到清晨朝阳那柔暖的温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旁的杨广侧身紧贴在她的身边,一手置于其颈下,一手环在其胸前,睡梦中那均匀的喘息之气,轻轻地打在她的脸上。 萧媺芷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瞥向杨广,纤尘不染的素颜异常纯澈,没有丝毫表情。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沉睡的夫君,呆呆地看了好久,才悄然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容。萧媺芷不动声色地将头转回,安静地仰躺着,她没有挪开杨广环抱着自己的胳膊,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床上挂起的明红色幔帐。四周很静,看着那些意寓吉祥的纹饰,她听见了自己平静的心跳声。 小半个时辰后,杨广慵懒地睁开眼睛,看着躺在身边的新婚妻子,柔声问了句:“宓儿,你醒了很久?” 萧媺芷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刚醒。” 杨广微微一笑,拉起妻子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宓儿,你我二人今早要去给陛下和皇后请安。” “嗯。”萧媺芷应声,巧笑着抽出了被杨广握住的手,起身靠在床边,看着他双眼眯成了一弯新月:“那快些起来吧!阿麽,外面的宫人该是已经候着了,我去唤他们进来侍候你梳洗更衣。” 杨广点头,起身后随意地整理了下寝衣,他感觉右臂稍有些僵硬,于是伸出左手不停地揉按着。萧媺芷正要下床离去,见到这个细节,便停了下来,关切地问:“阿麽,你胳膊怎么了?” 杨广不再继续揉按胳膊,狡黠一笑,蹭到萧媺芷跟前,抬起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透着无限的柔情蜜意:“还不是被你这一宿枕的!” 萧媺芷听了这话,没有言语,只是眼底衔着点点羞涩,转身下床。她随手搭了一件金丝绣纹的深红色袍子向外走去,推开寝室的大门,传唤那早已候在屋外的宫女们入内。 杨广始终靠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妻子的一举一动,留意着她对宫人们的言辞语态,只觉这新入宫的娇妻大方得体,气场收放自如。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南朝的公主,而是当之无愧的大隋晋王妃。 一轮繁复的梳洗过后,宫人们开始替杨广更衣。坐在一旁妆台前的萧媺芷从镜中见到这个情景,忙示意正在为自己佩戴发饰的宫女停下,转而起身走到杨广身边,轻描淡写地对负责更衣的小宫女道:“你们退下,我来吧。” 替杨广穿衣时,萧媺芷一举一动分外小心,生怕令其右臂感到疼痛。杨广知她所想,倒也是心照不宣,面上始终透着一抹悠长的笑意。 更衣完毕,萧媺芷随手拿起杨广昨日所穿的中衣,转递给一旁的宫女。就在此时,银光一闪,只见一对精致的雕花镂空小银球从衣袖中掉了出来,打着转儿地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了萧媺芷素白的长裙旁。 萧媺芷俯身,轻轻捡起那对小银球,微微一打量,便已看出这是女子佩在发间的饰物,她将小银球置于掌心,看着身边的杨广,眼神里略有疑惑。 “哦,这小东西是我前几日捡的,看着精致,就留了下来。”杨广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也不再多说,只是从萧媺芷手中拿回那小球。 萧媺芷轻轻点了点头,旋即释然微笑,那笑容温婉得体,令人看不透她心中所想,似乎对那小银球之事漠不关心。她也没有再对杨广多言,转头对身边的宫女柔声吩咐道:“收了这些旧的衣裳,你们就先退下吧。” 萧媺芷伸手摸了摸高盘的发髻,又回到妆台前坐好,继续让宫女替她佩戴发饰,发间繁复的饰物衬得她姣好的面容熠熠生辉,更加光彩照人。待到画眉时,萧媺芷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婢,一旁的杨广认出这女子便是那日的清芙。 杨广走到妆台前,拍了拍清芙的肩膀,从她手上拿过画眉用的石墨,摆摆手示意她退下。清芙自然识趣,一脸欢喜,安静地退到一边。萧媺芷见到杨广此举,便是欣然一笑,看着镜中的杨广,任他脉脉含情地替自己描眉。此间二人虽无言语,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温情。 新婚第一日,依照规矩,晋王与王妃按时赶到帝后宫中拜见。晋王妃稳重识礼c聪慧乖巧,杨坚夫妻对这个儿媳很是满意,尤其独孤皇后,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萧媺芷,对她的喜爱溢于言表。独孤伽罗更藉此替萧梁美言了几句,杨坚便欣然决定罢废江陵总管,令萧岿专c制其国。 时间过得很快,杨广与萧媺芷做足了各种礼数规矩,回到寝宫之时已过了正午。宫人早已备好膳食,二人回宫后便直接用膳。小夫妻相对而坐,温和端雅,时而轻言轻语,时而会心微笑,一派浓情蜜意。 吃完饭后,杨广低头微微思索了片刻,须臾,转而对萧媺芷坦然道:“宓儿,陛下任命我为并州总管已久,但因大婚事宜留我在京至今,现下我们已经完婚,也该去并州赴任了。我不想再耽搁时间,你去吩咐下人尽快准备,过几日就随我一起动身。”他微微顿了顿,紧抿双唇,凝神注视着萧媺芷,又缓缓吐出一句:“并州那里气候干燥,你习惯了南方湿润的气候,到时候难免要辛苦了。” 萧媺芷脸上竟无丝毫意外之色,只是一脉云淡风轻,同时目光中流露出异常坚毅的神情。“阿麽,放心吧,我自幼寄人篱下,几经辗转,本就不是那娇贵之人。”她见杨广坚定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又淡然巧笑道:“再说,我比你还年长两岁呢,到时候殿下自是要靠我照顾。” 杨广故作孩童般纯稚无辜的笑容,打趣道:“是啊,是啊,我是尊贵惯了,还得请姐姐多照拂!”他说着就要往萧媺芷怀里钻,她却没有应他,突然站起身,对门口的宫人吩咐道:“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了吧,给殿下上一杯水。” 萧媺芷前去吩咐宫人替她打点行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处理完些许琐碎小事,一个人缓缓地走在回寝殿的路上。午后的日光,暖煦中透着一点慵懒的味道,她迈着碎碎的步子,穿行于庭院里那条细狭的长廊中,目光明亮又透着凛冽。 转过一个拐角,只见长廊的另一头有一人影,独自靠在回廊的阑干旁。绚烂斑斓的光晕照在他的身上,那人浸染在一层柔光中,手执一册书卷,微微颔首。萧媺芷心底泛起一丝涟漪,虽看不清那男子的相貌,但他的身形气质断是无他人可以比拟的。 她目光变得柔和,慢慢地朝他走过去,下一刻,没有任何征兆地,柔暖的春风漫天鼓来,携着一股浓烈的牡丹花香,四散洋溢。她微微一嗅,嘴角上扬,再看阑干边的他,微风充盈着他淡青色的衣袖,飘然摇摆。清风拂面,他额前的一缕发丝,以一种轻慢的姿态,恹恹地招摇着。那凝神垂目读书之人,仿若置身于画卷中,构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景象。 此情此景,萧媺芷只觉漫天空气中都透着一丝微甜,她的目光恋恋地映在他的身上,不声不响地行至他的面前。杨广察觉到她的到来,放下手中书卷,懒懒地将佳人一把拥入怀中,似乎已在此等候了许久。 萧媺芷隐隐一笑,呢喃软语格外动听:“阿麽,你怎么杵在这,为何不回屋内看书?” 杨广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眼神里带有一丝暖暖的柔情,“我见园子里的牡丹盛开,忍不住驻足停留,闻着花香读书也别有情趣。”说罢,他微微侧过身,仰首迎风,阖起双目,深深呼吸,嗅着空气中的牡丹花香。再睁开眼睛,见到满园锦簇,绮丽绽放的花海,杨广不由沉醉其中,他的眸光也变得越发迷离。 “这庭中团团簇簇的牡丹不知有多少朵呢?”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杨广轻声碎碎念了一句。转而,他回头看向身旁的萧媺芷,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道:“不如不如,宓儿你去数一数!” 萧媺芷微怔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之色。但旋即,她看着一脸意味深长的杨广,表现得格外柔顺,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那花圃中走去。 须臾,萧媺芷款款归来,她于花丛中沾染了满身芬芳,走到杨广身边,俏丽一笑,道:“七十九朵,我可是数了两遍呢!” 杨广却是满目渺然,不知心底思虑着什么,似有些许意兴阑珊。他没有说话,轻轻一嗅扑鼻而来的芬芳,感受着被她晕染过的空气,同时拉起萧媺芷的右手,默默地牵着她往花圃中走去。 二人踏入牡丹园中,杨广拍了拍萧媺芷的手背,抽身踱步,独自走进花丛深处。他左右凝视了一番,轻轻地抚摸着那一朵朵热烈浓艳的牡丹花,突然他嘴角一挑,诡秘地笑了笑,转过身对萧媺芷说:“宓儿,我有些口渴,可否去取一杯清水予我?” 眼见萧媺芷快步离去,杨广悠然地走到花圃中的亭廊旁,倚靠在亭柱上。他身体微微向后仰着,一只手握着书卷,支在横放在胸前的另一只手臂上。轻轻侧首,以一种悠闲的姿态,逐字逐句品读着书卷上的文字,但每读几行,就不时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一株格外繁茂的牡丹,满目静如止水,不形于色。 又读了几句诗文,这一次杨广抬目的时间格外长了些,执在眼前的书卷也缓缓地放下了,他盯着那株繁花锦簇的牡丹,不禁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优雅地会心一笑。 恰在此时,萧媺芷手擎一碧色小玉杯,匆忙归来。杨广见到妻子,便将书卷扔在亭中,忙迈步上前,步伐甚至有些飘浮,急切地凑到了她的身边。 萧媺芷被突然冲过来的杨广一惊,她下意识欲递上手中的小杯,却被略有焦急的他碰到了胳膊,手劲儿一松,小巧精致的玉杯直直坠下,碧玉碎片散了满地。 萧媺芷瘪了瘪嘴:“我再去” 话音未落,杨广就打断了她,拉着她的手再次往花丛中走去。“无妨,无妨,感觉也不像方才那般口渴了。” 二人再次走入那片盛开的牡丹花海中,同行的几步,萧媺芷缄口不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杨广的脸,心中略有一丝忐忑。 “宓儿”杨广偏着头,暖暖地朝萧媺芷笑了笑,同时抬袖向身边的牡丹花一拂,悠然道:“你方才可有数仔细了?是七十九朵?” 萧媺芷微怔,稍加犹豫,也不去回答,只是又深入花丛,从头数起。转了一圈后,她惊异地回到杨广身边,眉头微蹙地看着他,疑惑不解:“诶?怎么变成八十一朵了?” 这一刻,杨广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意气风发,笑吟吟的眼睛里透着兴奋的光彩。他又牵起萧媺芷触感温润的手,将她拉到方才他注视已久的那株最繁茂的牡丹花旁。 “宓儿,你看这株牡丹”站在萧媺芷身后,杨广浅浅一笑。他十分自然地环住了她的纤腰,轻轻地把下颚抵在她的肩膀上,耳鬓厮磨着,同时伸出一只手指向两朵艳红的牡丹花:“其实你没数错,方才确实只有七十九朵。可是,就在你离开后,这两朵竟一齐绽放了。” 萧媺芷依靠在杨广怀中,侧首看着身边的人,恍惚间竟有一缕异样恬静的暖流泛上心头,但她却故作娇嗔,冷颜相对,轻怒道:“哦,原来你在戏弄我。” 杨广也不辩解,只是轻轻抚摸着妻子乌黑的发丝,唇际挂着浅浅的柔弧,朗朗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如暖阳般明媚的爱意。他双手搭在萧媺芷的肩上,引她转过身与自己面对面,然后在她凝神的注视下,从怀中取出一只闪烁着耀眼华光的蓝宝石翠玉蝴蝶簪。 “你看这簪子,玉色翠绿通透,配的宝石湛蓝又晶莹,若簪在佳人头上,必定更加端华夺目。只是不知宓儿肯不肯给它一个机会,增添这发簪的光辉。”杨广摆出一副恳求的姿态,面上却始终挂着若隐若现的挑逗之色。 萧媺芷一丝红霞扑面,先是看着那支发簪,又抬目与杨广四目相对,一抹醉人心怀的清纯笑靥缓缓地在她脸上荡漾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杨广眉尖轻挑,再度施然一笑。萧媺芷双睫一低,转身侧首,却也不说话,但此间的含意已不言而喻。杨广轻柔地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亲手将那只蝴蝶发簪插到了萧媺芷的发髻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芥蒂(上) 开皇二年五月,在前两次试探性进攻皆被隋军击退后,突厥大军终于发动了全面出击,沙钵略可汗号令五大可汗率兵四十万侵入长城以南。(全文字无广告)这场突变,使依旧沉浸在与梁国联姻喜悦中的大隋朝野陡然清醒。杨坚于第一时间紧急下令,命柱国冯昱屯乙弗泊c上柱国叱列长文守临洮c上柱国李崇屯幽州c上大将军达奚长儒据周槃,以作全线防御。 这几日,初夏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天色终日灰蒙蒙的。一派阴沉之下的皇城内却是颇不平静,接连几天皇帝日日临朝,与众朝臣共同商讨如何抵御突厥。 雨,仍是一丝一丝飘飘洒洒,日出东方,天色泛起微微一点澄明。由于接连几日阴雨不断,众臣通往朝堂的那条青石砖大道被洼洼积水所浸泡,变得十分湿滑。这天,似乎又亮了些,雨势也渐渐弱了下来。细耳听去,远方隐约传来一阵悠远沉厚的钟声,宫中的老人儿们都知道,这预示着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霏霏细雨中,官复原职的高颎步步维艰,他一身公服,头戴黑纱冠,独身走在小雨中却并未持伞,脚下踩过之处飞溅起一片雨水。一路上高颎低首皱眉,思虑万千,急走间竟猛地撞上前路的行人。他踉跄着后退,眼见前面那位干瘪高瘦c手持一把暗黄油伞的长者也是一个趔趄。长者稳住身子后愤愤转身,高颎直直对上他怫然不悦的目光。 发现对面是平日里一向自诩出身高贵的郢国公王谊,高颎当即恭恭敬敬地弯腰作了一揖,却又不亢不卑地赔礼道:“真是失礼了,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我这给杨公赔个不是”话没说完高颎又突然止住,那王谊虽看也不看他,只忙着小心翼翼地拭去从伞面滑落到肩头的雨水,但高颎还是忙摇了摇头,以笑掩瑕:“啊,谬矣,谬矣,该是郢公才对。大人自出使突厥归来后,已被陛下加封为郢国公了,瞧我这脑子,竟一时忘了,真是不该!” 王谊这时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藐视性地瞪了高颎一眼,对这种出身低微之人回以嗤之以鼻的颜色:“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请辞又归来的高仆射。高仆射现在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拜封为左卫大将军,老夫可是万万不敢让你赔不是!”伴随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王谊的姿态更加咄咄逼人,高门望族的身份带给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高颎对这赤c裸裸的鄙夷依旧是温颜以对,刚想回话,却被身后一朗朗高音抢了先头,只听那人带着笑音呛道:“高仆射官职再大也不及郢国公位望高,郢公与陛下是故交,还是陛下的亲家。大家都知道陛下得了闲暇,时常驾临郢国公府,我等小臣哪有过这种待遇。” 话音刚落,说话的壮年男子便已站到了高颎和王谊身旁。来者正是清河郡公杨素,他比高颎还略小三四岁,一缕缕雨丝飒飒地落在他的身上,立在晨光下的烟朦雾胧间,整个人更显清逸孤高,伟傲不凡。见王谊始终不屑一顾地歪脖斜目,苍老干瘦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杨素下颚微微扬起,右手轻捋胡须,微笑着话锋一转,扬声道:“说起来,在下听闻郢公的儿子身体倒是一直不大康健,不知究竟患的是何顽疾?好歹是我大隋的驸马,怎么还” “够了!”王谊一双暗沉的小眼投出利剑般的目光直射向杨素,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便咬牙切齿地怒斥一声,狠狠甩袖,扭头而去。 杨素傲睨自若,端望着老迈的王谊隐隐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一翘,笑得隐约却又肆无忌惮。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他急忙转过头,同时瞬间藏起了脸上得意的神色,杨素对高颎点头一笑,抬手做出恭请的手势,请其先行。高颎回礼示意,二人便同路而行。 新朝初建,谈起高昭玄,贵胄官宦们都晓得他与皇后一家交情匪浅,且深受杨坚的信任与重用。这是第一次与皇帝的这位心腹重臣单独来往,杨素难掩自身飘然的性格,不禁再露锋芒,竟主动与高颎高谈起朝事:“现在这突厥靠安抚是不成了,还有那高保宁也趁机引兵进攻平州,明显是和突厥有默契的,看来我们得做好打持久硬仗的准备了!” 高颎却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也不想过多表露自己的看法。黑牛皮矮靴踩过石砖路上清浅的水洼,脚印处激荡起湾湾波痕,他不经意间瞥到这个情景,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好在此前已经解除了南朝的威胁,否则现在定是无法专心应付突厥。”再一转目,顺着脚下的路向远方望去,一片淅淅雨雾的笼罩中,那些赶赴朝会的官员们匆匆而行的身影倒也无法看得真切。高颎一时讶然,那也正是自己往昔里的影子罢,他倏然将神思抽离出庙堂上的忧扰,冷冷旁观着一路上的情景,翣翣眼已到了大殿门口,便没有再作多想。 暗色的石砖路上幽幽地映射出群臣远去的身影,连绵数日的霏霏霪雨将沉寂了许久的石砖尽数冲刷洗涤。可能是走的人多了,难以计数的块块青石方砖早已褪去了昔日光芒,不知何时,砖面悄然爬满了斑驳的裂纹与沟壑,蜿蜒交织出密密麻麻的一张网,恍若掌心中镌刻着的繁杂掌纹。那一条条深浅纵横交错的纹路,将一些肮脏龌蹉的秘密永远深埋于宫城之渊,又似乎隐隐揭示着天机,让迷惘的世人通向一个更无妄的远方。 这条通往朝会大殿的路很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里是通往权力顶峰的唯一方向。泱泱华夏c朗朗乾坤,朝代的兴亡交替亘古如斯,但任凭王朝如何更迭,通向辉煌之路的大门,一代一代却都只向世族权贵们敞开。走在大路上的过客来来往往c去留匆匆,而这千百臣子们究竟有多少是庞大帝国中真正的顶梁之人?隋朝初立意气风发,穹窿之下,那扇通向庙堂之巅的门好像微微地又敞开了一些,仿佛预示着将会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涌向这条通天之路。只是不知,过了那门之后,究竟是一步踏入富贵繁华,还是坠坠跌进一座荒草幽幽,枯枝败叶的坟墓 今日早朝的时间格外长,眼下已过了午时,商讨应对突厥之事总算告一段落。坐在高台上的杨坚环视着殿内众人,毫无要退朝的意思。面上不形于色的他,幽幽地抛出一句:“你们还有其他事禀奏吗?” 皇帝的话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四下寂静无声。杨坚轻咳一声,眼底猛地射出一道锐利寒光:“既然都没有话说,那么现在——朕有一事要宣布。” 就在这时,站在大殿前方的苏威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窃窥了一眼宝座上的杨坚,稍加忖度,才道:“臣斗胆启奏!” 面露冷色的杨坚稍稍缓和了不悦的情绪,略偏过身子,侧耳道:“既然无畏有事禀奏,那么让你先说。” 苏威双手端执着象牙笏板,从容上奏道:“陛下命臣等制定的新律现已颁布施行,新的律令在田赋税役方面较前朝大为削减,百姓的负担可谓轻了。但臣认为现行的受田制度依旧于平民不公,诸王以下至于都督皆给永业田,而百姓受田则严重不足。臣建议陛下减少功臣受田,以缓解此局面。” 苏威上奏的过程中,杨坚听得颇为称意,几次嘴角浅浅上翘,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但等苏威的话说完后,杨坚却是一言不发,一手托腮歪在御案前,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略有一丝倦怠,不过他心里却是如明镜般透彻。 杨坚把目光撒向殿下,站在众臣最前方的高颎对上了他饱含深意的眼神,从皇帝那坚定的神情中读懂了圣意。高颎扯着嘴角对杨坚笑笑,君臣二人对这一番无言的交流皆心领神会,直到杨坚转移了视线,高颎才将头低下c颔首沉默。 不再看高颎,杨坚的眼神瞟向空中。因为心中了然,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把这问题抛了出去:“卿等对此有何看法?” “臣不同意苏纳言的看法。”老迈的王谊锁眉瞪眼,迫不及待地站出列来第一个回话,口中振振有词:“我朝文武百官皆为历代勋贤,如此才被赏赐爵土,削了他们的爵土,实在不可行。如臣所虑,正恐朝中大臣的功德无法得到表彰,哪里还有心思担心平民的田地不足?” 杨坚直勾勾地盯着王谊来回打量,一脸冷峻,眼睛里仿佛射出一道寒光,将这人里里外外都照得通透。见高高在上的皇帝阴着脸来回扫量自己,王谊不禁有点心惊胆寒,额头微微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许是人老了更不禁吓,下一刻连那双腿也忍不住抖了起来,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触怒了龙颜。 就在这时,杨坚嗤地哂笑了一声,那表情说变就变,双眉微挑眼梢冷冷一瞥,缓缓地对王谊点点头,话音里透着帝王的威严:“郢国公所言有理,我大隋得以建立,全靠一班竭智尽忠的功臣,朕是不会亏待功臣的。苏纳言的建议,驳回!” 圣意已下,苏威倒是平静得很,恭身退回队列,似乎结果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王谊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抖着手抚了抚额前的虚汗,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战战兢兢地退了回去。 “既然说到功臣——何为功臣?”杨坚再次开口,同时一首握拳狠砸案几,“咣”地一声震彻在殿中,直插c进堂下每个臣子的心脏。朝堂中陷入一片死寂,一时间百官噤声,无人敢言。杨坚眯了眯眼,氤氲之色爬满了他素日里和善的脸,扫视着殿下一众臣子,冷冷道:“没人回答?那朕来告诉你们,所谓功臣必是始终于国于朕尽忠之人,而不是仗着自己曾经立下一点小功就可以嚣张跋扈c目中无人!” “陛下息怒!”殿中官员齐齐下跪叩首,人人胆战心惊,不知皇帝话中所指何人。 杨坚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他居高临下,阴冷地吐出一句:“沛国公郑译,给朕站出来!其他人都起来吧。” 听到皇帝在震怒之下点了自己的名字,郑译惊得脸色煞白,好像一道晴天惊雷,猛地炸在了他的头顶。仓皇之下,郑译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一路匍匐跪爬到大殿最前。 “沛国公,你可知罪?”杨坚瞪着郑译,厉声严色地斥问道。 “臣有罪,有罪!”郑译一脸惊骇惶恐,改朝换代后他依然顶着沛国公的名号,但在朝中毫无作为,也不求位极人臣。素日里倒是过得安乐舒逸,风气略有浮夸,干了几件不检点的事,也不知是哪里触怒了天颜。 “抬起头来看着朕,告诉大家你何罪之有?”杨坚话音震震,回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更显震耳。 “臣臣在一直以来,未”郑译哆嗦着抬起头,只感觉浑身发僵,仿佛肝胆俱裂。脸上的肌肉更是紧紧绷在一起,使得那一张嘴结结巴巴说不清话,心里也着实想不到该招认何罪。 这时,杨坚倏地起身走下御座,广袖一甩,负手于案前来回踱步。他居高临下,也不再让郑译出声,脸色阴骘得如一潭恹恹死水,直接讽道:“朕听闻你请了一班道士常住府上,日日开坛做法,大搞厌蛊左道,弄得里里外外是乌烟瘴气,人心惑惑。”说到这里,杨坚沉沉地吸了口气,停下脚步立于高台正中的台阶前,转目将视线直直打在郑译身上,恨恨地吐出一句:“沛国公啊沛国公,朕不曾负公,而你如此行径却是意欲何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芥蒂(下) 郑译迎上杨坚的目光,本能之下胸口咯噔一坠,但下一刻脑中却无端地涌出一抹惊疑。(全文字无广告)皇帝虽是乌沉沉地绷着脸,可那双目深处却是淡如止水的平静,没有显出丝毫怒意。郑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也不敢多想,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颤颤的声音都变了调儿:“陛下啊,臣知错,臣知错了臣是被那些妖道蒙蔽,真是悔不当初啊” 杨坚抬臂一挥,示意郑译噤声,转身走回御座,扯着嘴角冷笑了两声:“朕还记得,当年讨伐尉迟迥之时,朕曾想派沛国公去阵前做监军,而你却以照顾老母为由推辞了。如此说来,沛公当为大孝子才对啊,是不是?” “这陛下,臣不敢当。”郑译唯唯诺诺,整个人仍是紧张忐忑。听杨坚翻出不痛不痒的陈年旧账,再抬头望向这位如今已高高在上的昔日旧交,擅于察言观色的郑译隐约猜到了天子的用意。 “沛国公也会说不敢当了?素日里,你不亲职务c贪赃求货,这些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看来是朕纵容娇惯了你。要不是宪司向朕弹劾你,说你常年与母亲分居,从不尽孝道,朕还一直蒙在鼓里呢!不过,以后沛国公的好计谋,朕恐怕是听不到了!你买狱卖官的行径闹得沸沸扬扬,各种传言灌满了朕的耳朵。留你在世,则为不道之臣,可杀了你,你又是不孝之鬼,留你c不留皆不好。”杨坚叹了口气,紧蹙的眉也慢慢展开,面上露出一丝厌烦与怠倦,漠然地最后瞟了一眼郑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依朕看,不如就赐你一本《孝经》,回去好好熟读,同时在家中安分地侍奉老母,至于朝堂上的事,沛国公你就再别管了!” 殿上众臣中不免有人心生疑惑,皇帝的此番举动实在难以捉摸,但也无人敢揣摩天意。郑译倒是逐渐均匀了呼吸,一番发落并没有让其受到严酷的处罚,他似乎对杨坚的用意更加心领神会,当即向天子叩首,拜谢皇恩浩荡:“臣叩谢陛下不杀之恩,臣自当回家熟读《孝经》,好好侍候家母。也为我大隋诵经祈福,祈求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几个头磕下去郑译竟益发激动,也不知是惺惺作态还是真情流露,不禁在殿中抹着眼泪高声哭号,广袖下的那一双眼睛,哭得猩红布满了血丝,但瞳眸暗处却是衔着点点不痛不痒的凝光。 伴着郑译的哭音,杨坚随手弹了弹指甲,转而对堂下的众臣摆摆手道:“就到这里吧,时候不早了,看来午膳的时间都过了,都退下吧!” 眼见郑译毫无征兆地便被皇帝在朝堂之上定了罪,曾经同为周宣帝宠臣的刘昉顿时脸色铁青。新朝建立后,他与郑译一样被杨坚疏远已久,此时此刻望着不远处跪倒在地的郑译,一股寒气直直地从刘昉心口喷出,瞬间爬满全身,令整个背脊都布满了冷汗。恭送皇帝退朝后,刘昉忙不迭地快步往殿外走去,这人是真被吓破了胆儿,两腿颤颤巍巍地打着弯儿。他边走边怯窥着身边出殿的一众大臣,溜溜的黑眼珠子飞转,也不知在做何打量。 出了大殿,才发现连绵数日的细雨竟然停了。微风飒飒,卷着一点凉气打在刘昉身上,他吸了吸鼻子,宫中的空气里都夹杂着一股腥味。眼梢余光不经意瞟见不远处的廊柱后有人正在推搡拉扯,刘昉定睛仔细一看,那二人竟是散骑常侍卢贲和上柱国李询。 强烈的好奇心迅速蔓生,他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近,正好听见那卢贲对李询说道:“陇西公,上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想当初你也是平定尉迟迥的主力功臣,再说你们李家在朝野的威望岂是那高颎和苏威之流可以匹敌的?可是现如今,陛下只亲信这两个得志小人,处处委以重任,而你这样德高望重的功臣却被派去督管水利” 不待卢贲说完,刘昉耳边又传来李询冷硬的声音:“够了,别说了!在下先行告辞。”见李询黑着脸往另一边走了,于是刘昉又上前几步,一下蹿到了正在低头沉思的卢贲跟前。 卢贲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了一颤,刘昉却是一脸谄笑,朝堂上的惊悸早已烟消云散,也不等卢贲稳了神儿,直接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这老远的就瞧见陇西公一脸不悦地走了,卢将军说了什么,惹陇西公不高兴?不如让我来断断,看看是谁的不是。” 卢贲的眼神游移着,似乎对刘昉有所防备,随口托辞道:“不过闲话而已,许是因为陛下赐给他的绝色美人儿才进府没多久就殁了,心情不好罢!” “美人?”刘昉心头陡然一震,惊疑地望向卢贲,嘴上碎碎地念叨着:“送进府上的美人死了?” 卢贲丝毫未察觉到刘昉的异样,粗枝大叶地呵呵一乐,如讲笑话般轻佻道:“舒国公竟还不知道这事?皇城内外这几天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李询家里的美人就是那齐国亡国之君高纬的冯淑妃——冯小怜啊!这祸水红颜被俘后先是做了宇文达的侧妃,代王失事后又被陛下赏赐给了李询。谁成想,那李询的妹子竟是是宇文达的正妃哩!听闻冯小怜在王府里曾跟李氏争宠,手段是各种阴毒下作,几近将王妃迫害致死。你说是不是冤家路窄,李询的老母哪里能饶了这个送上门的狐媚子,自从冯小怜进了李家门就一直被老妇人作践糟蹋,前几日终于不堪折磨,被逼自裁了断啦!这才短短几天,关于冯氏的坊间传言就像这停不下来的雨一样满天飞,都说她是脱得精光,面朝故国的方向,在正厅的横梁上吊了脖子,那尸体” 刘昉木然地摇着头,脚下不由后退了几步。透着一点邪气的英俊面庞瞬时挂了层厚厚的霜,惨白不见血色,就连他的呼吸也透着寒冷,凝结了周身的空气,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动了。说起闲话眉飞色舞的卢贲绘声绘色c口水横飞地讲了好久,才发现刘昉的异色,不禁探了探头,侧目看向刘昉,问了句:“舒国公?舒国公,你怎么了?” “无妨,无妨。应是昨晚吃了不新鲜的膳食,我这胃早晨开始就一直绞痛得很。”刘昉咬着牙挤出了一句托词,同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艰难地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但那笑意却被心底惨绝的痛挤得畸形不堪。 这番模样卢贲倒也没在意,心思一转突然意识到刘昉也是可以拉拢之人,忙着一改之前市井闲话的胡言态度,又朝刘昉迈近了一步,郑重严肃地说道:“舒国公无碍就好。今日朝堂上,沛国公落得如此下场,你和他可同是为陛下牵前推后之人,不知现下做何感想?” 刘昉心思已然不在此处,却又不想被人察觉出埋藏心中多年的秘密。他强忍着悲痛,四两拨千斤道:“燕郡公何尝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想当初宣帝驾崩那夜,再想陛下迁居正阳宫那日”说到这里,刘昉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其实也是不想再多说话。他将面上的一切情绪都压抑下去,但隐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两臂暴起一根又一根的青筋。 卢贲贼贼一笑,脑袋凑到刘昉耳旁,压低声音:“那郑译其实老实得很,根本就没有异心,无非是见陛下疏远自己,在家里找个道士祈祈福罢了!陛下今日朝上之举,实乃杀鸡儆猴,背后真实用意未免不令人心寒!” 刘昉不禁转头瞪大眼睛看向卢贲:“看样子,燕公是想拉拢心寒之人?那不如在下送将军一盏指路明灯,不知将军可认识乐安郡公元谐?” “元谐?”卢贲点了点头,神色间好似大有所悟。 几句虚与委蛇将卢贲送走后,刘昉终于沉沉地呼了口气。他跌跌撞撞靠到墙边,整个人沉甸甸地跌坐在地上,伸出双手只见指甲早已划破皮肤,掌心渗出点点殷虹。“是他将你送给别人的是他害死你的”刘昉耷拉着头,毫无生气,两手覆面掩声抽泣。手掌中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睛,怨毒的红在无边蔓延,他好似被覆在一片赤中带乌的火云下,流焰恣意倾泻,灼了他的身与神,整个人瞬间被撕裂成碎片,灰飞烟灭,一片苍凉 在这混沌的太虚中,隐约浮出一女子纤弱的身影,他的魂魄感应到了这熟悉的气息。她奔跑于天地间,玲珑的玉体上裹着一层碧透轻纱,身体轻盈如在风中曼舞,似飞鸟一般的姿态。他这时才惊觉,那孤雁背后有一浪一浪的惊涛,亡命之路上她竟是这般傲然的从容。她朝着他的方向奔来,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炽热而妖娆,眼波潋潋地抛了出去。他想去触及,但那明晃晃的波光一忽儿地就从他身边流走,一次,两次,三次他猛然懂了,这笑靥是属于多年前皇城郊外那个不迩声色的宇文达,属于夜色里正武殿宫宴之上那个贪恋侄媳的宇文赟,也属于冬日午后温暖而苍白的光影之下那个冷如寒冰的杨坚,只是不属于他。 是执念的作祟,也有无奈的心灰意冷,在风浪的咆哮中她把自己抛向了权势的宝座。可惜造化弄人,那浑然天成的媚色却没有烙在任何一个男人心上,反而将她推向万丈深渊。狂风卷着大浪发出一阵诡笑,那张咧开的血盆大口猛地肆虐过眼前这孤立无援的女子,她终是敌不过滔天巨浪的摧枯拉朽,坠坠的,恹恹的,倒下了。 她只想活下去,每一次,她都只是在倾尽一切活下去。风雨如晦,她依旧没有屈服,一声声微弱的呼唤飘向远方,凝结成一把匕首,将天幕刺穿 他睁开眼睛回到尘世,却发现这世间,骤然变了颜色。天白了,地也白了,天地间皆是茫茫一片白。她跌坐在雪地上,一袭白衫衣袂飘飘,乌丝在朔风中凌乱地飞扬。她的脸清冷绝伦,冰肌玉骨中少了一层血色,连那双唇也是颜色极淡,透着一股恹恹的病态。她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泛起空濛雾痕,向他伸出一只纤弱苍白的玉手。 他迎了上去,他终于可以捕捉到真实的她了,可是当他刚刚触及到那柔软的指尖,便忽觉背后顶起一股阴风,一抹长长的黑影自脚下蔓延出来。他还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心头一绞,一把泛着银光的尖刀直直地刺透胸膛而出,身体猛烈地抖了几抖,刹那间剧痛涌遍全身。刀锋在胸腔中急速地转了半圈,再一抽离,活生生地将他那颗炽热如火的心剜了出来。鲜血喷发四溅,地面上的血与雪交织着晕染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莲花,散发出触目惊心的诡异与凄美。 此时的她,胜雪白衣被染红了半身,两行血泪缓缓滑落,眸中充盈着不甘又平静的绝望。她闭上眼睛,任凭风一刀一刀地剐过,如玉的面庞瞬间裂成千万细小的碎片。裂痕处散发着幽幽微光,她破碎的脸一片一片地剥落c飘零,化作一缕青烟,四散飞扬,终归于尘土。 但这一切他都没有看见,奄奄一息的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残喘,所有的情与爱,随着他死去的心飘向遥远的穹窿,躯壳中徒留下满腔彻骨的恨。他竭力转身,瞳孔中骤然映入一张阴森可怖的脸,那瞳孔烧得像地狱中的火海,黑紫色的唇泛起腾腾杀气。在倒下之前,他深深地将这张脸烙在了脑海里,他要带着恨意永远记住这个影子,他誓要将这个令他失去心中所爱的人千刀万剐,打入阿鼻地狱,受尽无边苦难,永世不得超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摊牌(上) 数日来,皇城内外依旧一片细雨绵绵,连带着人心,也被那雨水洗涤得细腻而柔软,不经意间滋生出朵朵心花。但伴随着这场不停歇的雨,乐平公主的独女宇文娥英却是病了一场,每日晨昏猛咳不止,瞧了几次太医,各种名贵药品也没少服,就是总不见好。 这日一早,杨丽华皱着眉头走出女儿的房间,她紧紧攥着吴式微的胳膊,再三叮嘱:“别忘了,昨天张太医新开的方子,那药可是得煎足了三个时辰,还要趁热服用效果才好。娥英嗓子一直不好,佐药的蜜饯我给她换了野山小枣,可万万别再拿桃啊杏啊那些甜腻的给她吃。” 式微一次次点头:“知道,都知道,公主不说我也记得。还有早膳给小娘子的燕窝清粥要加红糖和雪耳,等你走了我就吩咐厨房去煮。这弘圣宫里的一切都有我照料着,小娘子那我也定是寸步不离,公主您就放心吧。” 杨丽华的神情稍稍松弛了一些,拉起式微的手轻轻拍了拍,转而回首对候在门口多时的夏蔓道:“式微留在这照顾娥英,你跟着我去皇后那边走一趟吧,想来也有几日没和你这孩子说说话了。” 独孤伽罗的居所离弘圣宫不远,急行在雨中的杨丽华抿着嘴一言不发,若有所思。走到皇后寝殿的院外时,一股掺杂着微微草腥味的梧桐花香扑面而来,待进了院子才看见那两株立在左右的苍幽老树,一串串浓烈的紫色花朵压枝绽开,给这阴霾的雨日添了点夺目的颜色。 杨丽华抬头望着殿宇外高高挂起的匾额,一抹明明灭灭的神情渺然浮现,再一转瞬,却又只剩满目云淡风轻。一众宫人齐齐向公主行礼,杨丽华也不应声,只是下意识扬起孤傲的下巴,大步跨过高立的门槛,姿态翩翩地迈入宫门。与公主随行的几个宫女退到偏殿等候,唯独夏蔓作为贴身侍婢,在把手中的油纸伞交予宫人后,便快步尾随杨丽华进了屋。 独孤皇后知道长女今日会来例行请安,一早便候在前殿,听到外面有了动静,更是脸带笑颜亲自迎了出来。 “给皇后请安。”杨丽华温声恭敬地向母亲行礼。 独孤皇后温柔地拉起女儿的手:“好好好,不用拘泥了,赶紧先进来,我们去那边坐着说话。”边走边端详着女儿略带倦容的脸,面上不由一紧,忙关切地问道:“几天不见,怎么一下子竟憔悴了许多?对了,今天娥英没跟着一起来啊,难道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 杨丽华叹了口气,皱着眉道:“娥英还是那样淘气,前几日趁我在佛堂诵经,自己偷跑出去玩,半路还淋了雨,回来当晚就发热了。这几天热病倒是好了,但是一直咳嗽,尤其是早晚两头格外严重。” “要是这病症转到喉管上,确实不易好的,慢慢养着也就是了。我这正好有几棵上月底宫外小辈给我送进来的人参,你拿回去给娥英炖了吃,好好补补身子。”说话间独孤皇后又仔细瞧了瞧女儿的脸,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我的女儿啊,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可别太操劳了,不然等孩子的病好了,你却倒下了可怎么好。” “母亲放心,我会注意的。”杨丽华淡淡地微笑,转而看向一旁刚刚跟上来的夏蔓,又说道:“今天我让式微留在宫里照顾娥英,你瞧,我带着夏蔓过来了。” 独孤皇后也看向默默站在杨丽华身边的夏蔓,眼睛里透着惊讶之色,目光在夏蔓身上来回扫视着道:“我方才还真没注意到今儿个是她跟着过来的。好像有些时候没好好看看这丫头了,现在看和当初在府上真是判若两人啊,高了,模样也俊俏了。丽华你说是不是?” 杨丽华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头附和。听到赞美的夏蔓却是两颊微红,向前几步朝独孤皇后行了一礼,举止间也没有拘谨的样子,反而带着笑颜慢声道:“皇后谬赞了,哪里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当年跟在皇后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几句话逗得独孤皇后脸上的笑窝更深了,杨丽华却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见平日里内向安静的夏蔓一反常态主动和已是皇后的母亲说话,她的眼睛里不由闪过一抹异色。暗自瞟了夏蔓一眼,杨丽华回过头平静地对独孤皇后说:“母亲之前还说要先进屋坐坐呢,这会儿却站在这里不走了。” “呵我这个女儿啊”独孤皇后朗朗一笑,便领着杨丽华进了自己日常小憩的内殿。这屋里袅袅清香绕梁,房间西南角置了一方紫檀木的软卧榻,一眼望去简单质朴,但精琢的细节无不透着皇家的威严大气。 一进屋,杨丽华便随意欹靠在绣着金丝的翠绿色小垫上,懒懒地歪头看着一旁的几个侍女,一个端铜盆,一个拖巾帕,一个捧澡豆,为独孤皇后净手。她略显疲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闲话道:“我听闻云昭训前几日为太子诞下长子,母亲有长孙了,这可是喜事,今天也算来给母亲道个喜。” “何喜之有?不说此事也就罢了,提起来我就生气。”独孤皇后冷哼一声,顿时满面怫然不悦。她接过宫女递上的丝帕,随意抹了抹手便走到杨丽华身边坐下,愤愤地说:“可笑东宫长子竟然不是嫡出!我为勇儿千挑万选的元家娘子出身高贵c知书达理,他却偏偏宠幸阿云那个私生女。” 杨丽华劝了句:“孩子毕竟是我们杨家的血脉” “哎”独孤皇后摆摆手,急着道:“女儿啊,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我的心倒是放的宽,那孩子是皇太孙,陛下与我自然疼爱万分。先前我令人将孩子抱来这宫里,本想亲自抚养,可东宫那边却日日遣人来索要,我经不住这三天两头的呜嚷,已命人将孩子送回去了。想来定是阿云那个贱婢给勇儿吹耳边风,闹着要孩子!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我本出于好心想照顾长孙,难道那小贱人是怕我会害她的孩子吗?这种出身低门小户的人就是小家子气,我还真担心她会把皇太孙养得不成样子!” 杨丽华不由想起那云昭训与娥英也有过争执,现下听到母亲斥骂那个恃宠而骄的云氏,嘴角微微地翘了翘,但表面却还是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母亲别动气了,你也别想太多。我看可能是那云昭训年纪小,这又是头一胎,几天见不到孩子难免思念。”见独孤皇后仍是阴着脸,杨丽华微微欠了欠身,靠到母亲身边:“再说如今晋王也成亲了,晋王妃乃名门闺秀,尊敬长辈又大方识礼,母亲还怕日后没有称心的孙儿抱吗?” “萧妃”独孤皇后不由点了点头,“那孩子确实是让人喜欢。” 听到杨丽华与独孤皇后说起晋王妃,夏蔓没来由地微微一怔,有股说不出的滋味萦绕在心头,神思也是越飘越远。这时,独孤皇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盯着夏蔓,她紧抿着嘴唇,两弯愁眉锁得更深了,喃喃道:“可东宫太子那可是储君,皇长孙是万万不能被人带坏,我瞧着太子妃性格软弱怯懦,这更让我对那个阿云不放心了。我看不如遣个信得过婢女去照顾皇太孙,也可以多留心阿云。” 夏蔓无端打了个寒颤,猛地回过神来,只见孤独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满脸惊愕,忙眨了眨眼睛,错开了皇后的目光。 杨丽华看见这个光景,立即察觉出母亲的心思,只想尽快转移话题:“母亲” 不等杨丽华把话说下去,独孤皇后却是语重心长地打断了她:“丽华啊,我这里还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你先听我说。之前陛下想为你选一位驸马,你一直不同意,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勉强。其实你也该知道,陛下他对你和娥英心中有愧,想好好补偿你们母女,前些日子他又跟我提起,一定要给娥英觅一位出身高贵的如意郎君,要以公主的待遇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母亲,请不要再说了!”杨丽华冷言冷语地瞪着独孤皇后,察觉到自己略微有些失态,忙收了眼中的厉色,压着嗓音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我的娥英才多大啊,陛下就这么着急让她离开我?” 独孤皇后摇了摇头,看到女儿激动的样子,心中隐隐泛起怅惘之意,她起身向一旁的小案走去,同时解释道:“陛下哪里有着急的意思,女儿你若愿意,可以现在就准备安排,京中那些高门子弟可都在排队等着高攀呢,提前点筹划也好让你们母女慢慢选。”见杨丽华不言不语,独孤夫人也没有再说下去,她倒了一杯梅子汁,亲自递给女儿,含含糊糊地说着:“我只是寻思着,到时候若娥英嫁出去了,那夏蔓还小也不适合陪嫁照顾她,到时候我定会安排更稳妥的侍女给娥英,不如让夏蔓去” 杨丽华恍然大悟,心口翻腾着一股怨气,那送到嘴边的梅子汁也喝不下去了,她将那小杯狠狠捏在手中,不容置疑地回绝道:“我的娥英这么小,就算成婚也定是要留在宫中的,她离不开我!并且,娥英和夏蔓相处得甚好,她也离不开夏蔓!” 独孤皇后心中闪过一瞬间的失望,表面却仍是和善地笑了笑,转头朝夏蔓柔声道:“没想到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如此能讨人欢心,现在看来不光我喜欢你,连乐平公主和娥英都离不开你了。也罢,也罢,我就是随口说说,娥英喜欢就好,还是我们的娥英最重要了。” 夏蔓听到独孤皇后的赞美受宠若惊,瓷白的小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杨丽华,感觉出此时屋内气氛透着微妙的尴尬,倒也不敢妄言。一旁的杨丽华不想和母亲僵持下去,悻悻地随意敷衍了几句,就自请告退带着夏蔓回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摊牌(下) 出了独孤伽罗的寝殿,雨似乎下得大了些,院子里的梧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一片淡紫色小花瑟瑟零落,漫天花瓣在空中飘舞,悠悠地转了几转,又乱乱地铺了满地。杨丽华拖着长长的裙摆,踩着碎碎落花出了大院,回去的路上一直是板着脸,一言不发。 一行人回到弘圣宫,几个宫女微笑着齐齐上前迎接公主,吴式微听到通报也急忙跑了出来,在正宫前殿遇到了杨丽华,她笑眯眯地道:“奴婢刚把娥英小娘子哄睡,公主就回来了。”边说边从一旁小宫女手中接过帕子,仔细地替杨丽华拭去身上残留的雨水。 杨丽华却是狠狠一拂袖将吴式微推开,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退下!”式微闻言一惊,抬起头只见那往日里温婉慈善如菩萨一般的女人,现下竟一脸冷黑,素雅的面庞上覆了团氤氲之气。虽然心有疑惑,但吴式微未发一言,先向周围一众宫人使了个眼色,而后泰然地施礼告退。转身的时候,她不经意瞥见站在一旁的夏蔓压低着头,那受惊的小人儿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头深埋在胸前。也不待式微多想,寂静的房间中突然响起杨丽华的一声叱令:“夏蔓给我留下。” 听到这声音,已快退到门口的夏蔓惊得一个激灵,猛地收了脚步,瑟瑟转身。此时,杨丽华正背对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大殿正中的主位。夏蔓怯懦地往前靠了靠,只见杨丽华提着长裙翩翩一个转身,直直端坐在案几前。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陈年老木浸了雨水的酸腐味,阴雨天的屋里十分黯哑c不见一丝阳光,但杨丽华的眼神却锋芒刺眼,像一把无形的剑,捅在夏蔓身上。 夏蔓翣翣眼不敢再看,沉默许久后不见杨丽华有动静,才又怯怯抬目一望。此时的杨丽华竟悠悠地端持着一把镶金边的青瓷小壶,自斟自饮,她浅啜了几口杯中清澈透明的水,才徐徐地抬起头,开口道:“夏蔓,你过来,离我近些。” 这声音较片刻前柔和了许多,但夏蔓仍然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她紧压着头,迈着碎碎的步子走了过来。杨丽华见夏蔓停在距木案五六步的地方不再向前,她猛然发力,质问道:“我母亲为何将你送到我身边?”说着一把将手中的瓷盅拍向小案,木面的案几上溅出皱皱水痕。 夏蔓被这突如其来的无端质问吓了一跳,心乱如麻,呆愣愣地杵在原地,完全没明白杨丽华的意思。杨丽华见夏蔓无言以对,言辞更加犀利,直接开门见山道:“那你再来说说,为什么母亲又将你派去侍候阐儿,甚至还想让你给阐儿做皇后!” 夏蔓这才恍然大悟,蓦地被人道出埋在心底的秘事,心间陡然泛起难以言喻的惶恐,刹那间整个身子一软,“噗通”一声沉沉地跌跪在地。这一刻,只见那稚嫩的小脸煞白得不见血色,瘦弱的身体也是止不住地颤抖。夏蔓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心虚,哆哆嗦嗦地辩解道:“奴奴奴婢奴婢什么都都不知道,公主” 细细打量着夏蔓,杨丽华看出眼前这个十岁女孩的脸上挂满了惊疑和恐惧。“你别害怕,先起来吧。夏蔓,你走近些,到我身边来。”突然,她的语气又缓了下来,耐心地等夏蔓磨蹭到眼前,才微微一笑,迂回着把问题抛了出去:“夏蔓,你当年还在丞相府里的时候,我母亲一定对你照顾有加吧?” 夏蔓没有说话,只是嗫嚅着点点头。杨丽华不依不饶,接着问道:“那进宫前,她是不是还亲自调c教过你?” “嗯。”夏蔓又点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杨丽华的脸色如寒冰一样越来越冷,咬着牙从嘴里低吼出一句:“那皇后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 夏蔓胸口急速地一缩,猛一抬头正对上杨丽华阴郁的目光,只觉她像是变了个人,早已不是她心中的公主。杨丽华怒极了,也不待夏蔓解释,牢牢瞪视着她,目眦尽裂:“很多事,我不说不问,不代表我不知道!” 一句话把夏蔓震得乱了心神,豆大的泪珠瞬间从双眸中夺眶而出。慌乱之下她又要去跪,却被杨丽华一把扼住纤细的手腕,狠狠拽到了身前。那力度实在凶猛,拉得夏蔓跌跌撞撞倾倒在地,感到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她强忍着痛楚瑟瑟发抖,同时断断续续地说道:“没有,我没有公主,真的” “那今天皇后为何又要让你去监视东宫?”杨丽华又一次逼问。 夏蔓吓得止不住抽搐起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委屈地嘶喊着辩解,声音里透着凄惨的哭腔:“公主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该问的话都问过了,杨丽华看着夏蔓临近崩溃的模样陡然怔住,耳边回荡着的哭泣声如同濒死动物凄惶的哀鸣,她晃晃一惊,猛地松了手。杨丽华也知自己方才过于冷酷,但再看夏蔓也只是摇了摇头,乌发间簪饰的垂珠微摆,闪着暗淡的金辉。冷静下来后她微微欠身,又轻轻问了句:“夏蔓,你愿意去东宫吗?” 惊悸未散的夏蔓佝偻着身子,整个人仍不停哆嗦,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她声泪俱下地表态道:“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奴婢已经将公主和娥英小娘子当作亲人了,奴婢不想去侍候别人,只想这辈子都能留在公主和娥英小娘子身边。” 杨丽华的心一下子被这情景触动了,过往的一幕幕突然浮现于眼前。她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良久后才恻然回忆道:“我还记得你从阐儿那回来后,便和你说过,我再也不会让你去别处了。”说到这里,她起身扶起夏蔓,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孩子,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便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夏蔓激动的情绪稍有缓和,听到公主的一席话后格外感恩,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杨丽华,抽噎道:“奴婢当然愿意留在公主身边,一辈子都愿意追随公主。这宫里这么大这么冷,只有这里能让我感到温暖,只有在这我才有安全感。” 杨丽华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她拉起夏蔓的手走到小案边,携她并肩而坐。夏蔓有些为难不敢坐下,杨丽华也不强求,只是真挚地浅笑着,但说出的话却依然犀利:“那你答应我,日后只衷心于我和娥英。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你在宫里宫外,只要是为了我们母女,你可以和任何人为敌,甚至包括我的父亲和母亲。” “公主”夏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不禁连连退后了几步,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要与陛下和皇后为敌?他们是公主的生身父母,断然不会害公主和娥英小娘子的!” 杨丽华冷冷地回答:“你忘了他们是怎样将阐儿带走的?那晚你也在场,发生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夏蔓面露惧色,提到权力斗争,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皇后,她心中惊恐万分,嘴唇颤颤地张合,说出的话都带着口吃:“那——那那那——不一样毕竟皇不不不不是宇文宇文阐,他不是公主公主亲生的” 杨丽华并未在意夏蔓的话,她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眼帘微垂,神情里带着丝丝倦意。所思所想触及心中旧伤,胸口隐隐作痛,情不自禁地喃喃着:“亲情对于皇家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了,否则我也不会”这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她似乎只是在漠然地自言自语,并不是说予身边惶恐不安的小宫女听。 夏蔓杵在原地呆愣不语,对于杨丽华的话似明非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杨丽华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缓过神后转而又看向夏蔓:“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那一天,我和他们站在了对立的一面,你答应我,你只听我一个人的。” “只是这”夏蔓呆滞木然地咬着嘴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杨丽华一脸迫切,沉默良久见夏蔓始终低头不语,情急之下她不禁伸出双手猛地将她薅到自己身边,咄咄逼人道:“你答应我,快答应我。” “公,公主我”夏蔓含糊地哽噎着,只觉得杨丽华扭曲得如鬼怪一般狰狞的面容中竟也透着无助的恐慌。 得不到夏蔓的承诺,杨丽华情绪益发激动,抓着那孩子单薄的肩膀,猛烈地摇着:“夏蔓,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后只听我一人的。” 夏蔓被杨丽华抓得神智混乱,她肩膀吃痛,下意识地扭动挣脱,同时恍恍惚惚哑着嗓子喊道:“奴婢答应了!公主!奴婢答应公主!” 这句话一喊出来,杨丽华便放开了夏蔓,但却依然紧盯着她。夏蔓觉得身心俱疲,呜嗷地哭着道:“奴婢这辈子只忠于公主一人!奴婢对天发誓,倘若背叛公主,定遭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化作鬼也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受尽折磨。” 杨丽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话已在这孩子内心深处烙下了痕迹。她缓缓靠到夏蔓身边,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怜悯地摸着她的头,声音略有一丝哽咽:“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你那么爱娥英,一定和我一样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我的孩子,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夏蔓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了,她沉沉地把头靠在杨丽华柔软而温暖的胸口,委屈地抽泣着,受过惊吓后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 “别怪我夏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是皇后了,也不是太后了。当朝的公主?呵呵呵呵”杨丽华自嘲地笑着,如水的面庞看起来空旷而苍茫,一双澄澈的眼眸里闪过点点凄凉,那颜色却又像风中扬灰,于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满面波澜不惊的从容。 “公主的难处我知道。”夏蔓轻轻念了一句,紧紧地贴着杨丽华,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她心跳的声音。 杨丽华把夏蔓抱得更紧,眼圈微红,怅然叹道:“你也说了,宫里这么大这么冷,在这这似家非家的牢笼中,我只有娥英这个女儿了,此生此世我活着的全部意义都只是为了她。夏蔓,我一辈子都不曾幸福过,我的婚姻只是个联姻工具,我不爱宇文赟,他也不爱我。但我认命,把他当做夫君,一切的一切我可以默默承受,可如今宇文赟死了,我却背负上助外戚窃取江山的罪名。我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身不由己卷入是非恩怨,这其中的苦只有我知道。所以今后,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女儿重蹈覆辙!我要让她永远幸福快乐!” 夏蔓微微仰起头,脸上凝聚着心甘情愿的郑重,双眸边还挂着泪痕。她如誓言般再一次承诺:“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娥英。” 杨丽华最后摸了摸夏蔓素净中微红的小脸,转身回到案边,眼中的泪光也不知在何时消逝了,她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杨丽华理了理衣衫,又亲自斟了一杯清水递到夏蔓手上:“喝口水吧。” 此情此景,夏蔓早已忘记了虚礼,拿着小杯呷了一口,喉头划过一阵微凉,润得心肺都跟着松弛了下来,片刻前的彷徨不安也渐渐消淡了。 “今天你的活儿我让式微再找人做,早些回去休息吧。听式微说你喜欢读诗,我那正好有两本集子,等会儿找人送到你房里。”杨丽华也累了,一句话说得慵懒缓慢。她起身正要离开,却又倏然停下,回过头抿了抿嘴,轻声道:“夏蔓,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在别人面前,我从来都是表现出一副不喜不悲,从容自若的样子。他们道我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但是我也是血肉之躯,我有喜有悲,我会痴会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知道你是值得我信任的,值得我以最真诚的面貌对待。” 窗外的雨仍没有止息,雨水顺着屋檐而下,滴答,滴答杨丽华静静地走了,夏蔓却仍是一个人怅惘在原地,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不着痕迹地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却说不清楚,又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宫里的一天,又一天,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新都(上) 六月以来,天气越发酷热。火辣辣的烈日笼罩着战场,勇武的隋朝将士们正在前线与突厥大军展开殊死搏斗。接连几日,虽然有李充c贺娄子干等几位将军传来捷报,但纵览整个战线,隋军的防御却是已有多处被突破,行军总管冯昱c叱列长文c李崇皆为突厥所败,大隋明显处于战争劣势。 这个时节,京中四处也是一片沉寂。炎炎高温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蔓延着,这一晚月朗星稀,入夜后更是安静极了,只有挂在蓊郁树桠上的知了在慵懒地游吟。 此时此刻,大隋皇帝与皇后正同榻和衣而眠。寝室四角的鎏金坐地宫灯闪着无精打采的光,暗影浮动之下,身着轻薄纱衣的杨坚睡得颇不安宁。他蜷缩着身子,蜡色的脸紧绷在一起,五官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诡异地扭曲着。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一刻却是痛苦不堪,嘴里发出呜呜的轻哼。杨坚身下的锦褥被汗水打湿了一片,几番辗转反侧后,他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同时低吼一声c双目大睁,直勾勾地弹身坐起,只见他胸口剧烈起伏,重重地喘着粗气。 皇后独孤伽罗倏地被枕边人的叫声惊醒,看到杨坚额上挂满冷汗,一双瞳眸直愣愣地放空,她忙抓起床边的蒲葵扇靠了过去,拍着夫君的背,慢慢摇着扇子替他驱热,同时安抚道:“没事,没事的” 杨坚呆呆地怔忡了良久,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女人,低声唤了句:“夫人” 独孤皇后微微一笑,轻声问道:“夫君又做噩梦了?可是为与突厥的战事忧心?” “没有”杨坚的左手慢慢滑到独孤皇后执小扇的柔夷上抽出那柄软扇,右手将妻子牢牢牵住。“先父曾两次与突厥联兵攻齐,深知其军纪不明c外强中干的内情。再者长孙晟也曾向我陈述过突厥内部各势力纷争的情况,建议以远交近攻c离强合弱之策来离间他们。于是” 几句话听得独孤皇后兴趣盎然,她只是眯眼微笑,对扇子倒也不争不抢,认真地听着杨坚把话说下去。杨坚也笑了笑,为妻子一下下地打起扇,继续道:“前几日,我遣卫王杨爽出任凉州总管,率七万大军增援前线的同时,还在暗中派了两队人马前去游说各方势力。一来令太仆元晖献狼头纛与西突厥达头可汗,做足了礼数,希望他能适可而止。二来让长孙晟去寻他的旧交处罗侯,希望那个沙钵略可汗的弟弟能想办法牵扯住他哥哥摄图。” 独孤皇后垂目微微沉吟了一下,转而看着杨坚的眼睛,认真地说:“摄图这次率几大可汗联兵进犯,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达头可汗部众,若能说服他不继续南下,那摄图的队伍便不好带了。北漠今年灾荒频至,他们这次进犯无非还是想抢夺粮食牲畜,遇到我大隋顽强抵抗,怕是也不愿做过多牺牲。” “有见地,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杨坚频频点头,对他的夫人投以赞许与钦佩的目光。独孤皇后却是接着问道:“既然夫君对战事已心中有数,为何还如此忧愁,连日都睡得不安适c噩梦频频?” 杨坚闻言脸色又是一紧,虽然贵为一国天子,但在发妻身边,他却真实地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整个人极不自然地往独孤皇后的身边靠过去,刻意压着声道:“不知是否是这宫中杀戮太多,我近日梦中总是多见鬼妖,这些阴秽的东西夜夜入梦,他们他们不会是来找我索命的吧” 独孤皇后忙不迭地伸出右手捂住杨坚的嘴,另一手展臂将这个男人拥住。她轻轻把杨坚的头揽在自己胸前,柔声安慰着:“可别说这些晦气话。夫君如今是九五至尊,那些魑魅魍魉是近不了你的身的。” 杨坚只觉自己停靠在温暖的港湾中,他将头深深地埋于夫人怀中,哑声道:“当年宇文赟欲除去我之时,我曾梦见汉室的未央大火地骷骨,没过多久那个荒唐的小子就一命呜呼了。而今夜我梦见了整个皇城被大水所淹,水势滔滔c城郭俱毁,也不知这梦意味着什么。” 独孤皇后抿着嘴,沉默着低下头看向依偎在怀的杨坚,边思索边说:“这长安城的确离渭水近了些,每当渭水汛期,皇城便有涝灾的危险,而且此城自汉代经今已有八百载,城中水皆咸卤c不甚宜人。夫君,不如我们营建一个新都吧!对,对对营建新都!” 杨坚默然:“新都” 独孤皇后一下子来了精神,神色得意地朗声道:“我的陛下有鸿鹄之志,我的大隋必会繁荣强盛,我们理应拥有一座衬得起陛下和大隋气魄的都城。这长安城制度不合理,且过于狭小,确实不适宜继续作为都城。” 杨坚直起身子,眼睛深处似衔着一点淡淡的失落,却又不痛不痒地道:“此事我也想过,并且已与高颎和苏威讨论过,可是新朝初立,财力并不充足,而且如今还要应对与突厥的苦战,此时造新都怕是不太适宜。” 独孤皇后见状仍想继续劝说,杨坚却是接着道:“今夜酷热异常,看你我二人现在的样子很是精神,想来再难以入睡了,不如我们去院里纳凉吧。为夫似乎好久没有为夫人弹奏琵琶了,今晚就趁着无边夜色,弹一曲给夫人赏味。” 独孤皇后欣然点头,唤出值夜的宫人,从女官手上接过一套简单的常服,她亲自替杨坚更了衣。 夫妻二人执手款款同行,出了外屋的大门,杨坚突然停了脚步,示意身后抱着琵琶的宫人上前。他从侍者手上接过用了多年的玉面银柱琵琶,笑着对一旁的妻子说:“如此佳期,可莫让旁人煞了风景,只愿与夫人共度良宵。” 独孤皇后也顺势从身边的宫人手中接下一盏红纱宫灯,转头凑到杨坚耳边,浅啐一声,温柔地打趣道:“就是有旁人,我的眼中也只装得下你这个糟老头子。” 此时,已过了三更天,帝后居所外的宫苑一片寂静。浩瀚无尽的夜空中,一轮玉盘泛着冷冷淡淡的华光,与独孤皇后手上那盏宫灯的微亮交相辉映。幽朦的月下有层层轻雾弥漫,大隋朝的皇帝与皇后如寻常夫妻一般,踏着月光投在地上的清辉,缓步并肩而行。 这条幽幽的小径不长,一路种满了西府海棠,粉红花影婷婷嫋嫋,那颜色宛如点在佳人雪肤间的胭脂,把黑夜都晕染出一抹撩人媚态。每一片花瓣薄如轻纱一样,半开半合的花朵以一种少女微醉的姿态压在枝头,帝后二人好似一对情意绵绵的新婚佳偶,轻声细语地走在花间,唯恐惊了身边那一片海棠花恹恹慵懒的睡意。 出了幽径走到一棵树下,杨坚歪着头,憨实一笑:“夫人想听什么曲子?” “那就奏一曲”独孤皇后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凝视着杨坚,她忽然翘起嘴角,脸上略带有一丝俏皮的神色:“自登基后你忙于政务,许久没碰过这丝竹之物了。万一随性点了曲子,尊贵的陛下无法弹奏,那便是我这个做皇后的罪过了,还是圣上自己择曲子吧。” 杨坚也不生气,朗朗大笑一声,反呛道:“大隋的皇后怎么像市井刁妇一样无赖,明明是自己选不出要听什么曲,偏说别人技艺不佳弹不出来。” 独孤皇后也不示弱,挑眉笑笑:“好好好那我要听秦时的古曲《》,夫君可能为我弹奏此曲?” 杨坚疑惑地看着独孤皇后,微微一顿立刻豁然开朗。随即,他一手提衫,于树下席地盘坐,明灭交错间繁茂枝叶的疏影飒飒落在杨坚单薄的白衣上,乐曲未奏却已然添了一番世外仙人的神韵。 先是转轴试调,调好音色后,杨坚的眼睛里透着无限狡黠,不怀好意地对斜倚在树边的独孤皇后说:“夫人可要听仔细了。”语毕,他抬手一挥狠狠扫过琴弦,剐出一片激荡刺耳的乐音。独孤皇后强忍着笑意,饶有趣味地看杨坚阖目侧耳越弹越快,身体也跟着晃动,仿佛已然沉醉其中。只见他左手毫无章法地揉按琴弦,右手震荡着上下扫拂,如此疯疯癫癫地弹了几下,抬手一个回旋,乐音戛然而止。 “此曲如何?”杨坚的语气略带着一丝傲慢。 独孤皇后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明明就是随意拨了几下,连个曲调都不成的。” 杨坚幽幽吟道:“之内,皆皇帝之土。此曲既名《》,而我身为天子,有何不可随心而奏?” 独孤皇后没好气地说:“那就是承认了,是在乱弹!” 杨坚朗朗大笑着回击道:“我是胡乱弹奏,夫人又何尝不是随口诌了个曲子,有意为难我?不过我知道只要是我弹奏的,夫人可是都喜欢得很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 独孤皇后白了杨坚一眼,不再说话。杨坚倒是一派晏然,他正了正身子,郑重地说:“我这突然想起来,当年专诚为夫人谱写的《地厚》《天高》二曲,也真是好久没有弹了,不如今日就再为夫人弹奏一次。对,朕决定从今以后凡登歌上寿,皆令妇人演奏此二曲。” 独孤皇后讶然,目光含羞:“登歌上寿演奏?臣妾真怕受不起啊!” 杨坚温柔地笑了笑:“你现在贵为我大隋皇后,有什么受不起的!夫人无需多言,专心来听我演奏吧。”一缕悠扬乐音自杨坚的指尖滑出,他满含深意地寄情于曲中,怀抱琵琶款款而奏,指法娴熟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皎洁的皓月下,一曲琵琶奏得缠绵悱恻。独孤伽罗的心随着乐音飘呀飘的,那感觉让她想起了,青涩年华时杨坚在她耳边吟咏过的那一首首小情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新都(中) 天微微泛白,杨坚安顿好夫人后和往日一样前去上朝。本文由 。。 首发待到晌午时分,独孤皇后派人候在了朝殿外,但她等候的并不是杨坚而是当朝仆射高昭玄。当高颎知道皇后要在宫中后花园单独召见自己后,不禁心头一揪,他与皇后虽是青梅竹马的旧识,而如今两人的身份却早已今非昔比,想不通独孤皇后此时召见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跟着两个宦官行了许久才进了园子,也不知是心中躁动还是走得急了,高颎的额上泛点汗珠。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他不禁低声喘着粗气,脸上更是挂满了凝重之色,就像被蹂躏过后布满褶皱的黄蜡纸一样,可内心深处的感觉却是十分微妙,说不出究竟是在期待着什么。 独孤皇后坐在园子西北角处的矮亭内,四周几棵葱茏老树,遮得这小小一角飒爽清凉。身前的石台上摆了几碟小点,最显眼处的桂花凉糕是她一早特意嘱咐人做的,桂子的悠悠清香令人沉醉,水晶色的凉糕在荷叶色底盘的衬托下,格外赏心悦目。远远的看到急行在蜿蜒小径中的高颎,独孤皇后不禁向前探了探身,下一刻她忙缕了缕鬓角旁的碎发,又整整衣襟袖角,而后复现出端坐之态,优雅地等待高颎上前。 “微臣叩见皇后,皇后万福!”高颎进了小亭,忙不迭跪地行了一大礼。他压低着头,显得异常拘谨。 独孤皇后爽朗地笑着回道:“高仆射请起。”同时向侍奉在侧的两个婢女甩了个凌厉的眼色。高颎缓缓起身,见服侍皇后的宫人齐齐退下,脸上顿时一僵,直接道出了他的为难:“皇后,这——外臣与皇后独处,怕是有些不妥吧!” “昭玄啊,昭玄”独孤皇后摇着头反问一句,“你我二人还需如此见外吗?” 高颎仍不敢直视独孤皇后,眼珠不自然地打着转。“站在那作甚,快过来坐下。”紧接着独孤皇后以一种近似于命令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看你一路过来也是累了,先来尝尝这几道点心,我们再慢慢说话。” “谢谢皇后。”高颎缓步到石台边坐下,赫然望见那盘莹润透明的桂花凉糕,一瞬间顿感触动。他竟对这点心涌出一股莫名的期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送至嘴边,轻轻咀嚼了几下便觉满口桂香——是熟悉的味道。 独孤皇后看到眼前的情景,得意地笑了起来,眉眼间透着一丝不着痕迹的傲气,与身上那件素色衣衫极不相衬。“昭玄,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事询问于你。我想知道,陛下可有营建新都的意愿?”她眯眼扫视着高颎,试探着问道。 高颎缓缓地抬起头,与面前那身份尊贵之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回皇后,陛下确实和臣等讨论过此事,但是陛下担心如此大的工程会劳民伤财,所以至今还没有决定。” 独孤皇后眼波一转,抬高了语调:“那么高仆射如何看待此事呢?” 高颎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无端泛起一片惊涛,对于建都这种大事的看法,不知该不该向皇后和盘托出。他看似随意地又取了一块桂花糕,品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点心,神思飞转着。 独孤皇后察觉出高颎瞻前顾后的小心思,但也没有说破,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一句:“昭玄,你我相识于幼时,虽然如今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可这凉糕的味道却是一如从前,就像我们的情谊始终不曾有任何改变,对吗?” “皇后说的是。”听到独孤伽罗提及昔年往事,高颎心底陡然舒缓,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些,但脸上却依然没有表情,不苟言笑。 独孤皇后接着说:“我也只是想听听你对建都之事的意见,你直言就好,无需有顾虑。” “臣认为的确应该营建新都。”高颎的防备轻易地被独孤皇后卸下,谈起政事他格外郑重,一字一句毫无保留:“从三皇五帝乃至汉代,每当那些拥有雄心抱负的君主建立新朝时,都会为新王朝营建一座属于它的都城。陛下有统一南北的壮志,自登基以来各项政策皆革故鼎新,我大隋绝不同于魏c周等前朝,臣认为营造新都无可厚非。而且,这长安城屡经战火c残破不堪,格局布置也是种种的不合理,既无法彰显天子威仪,又不利于保障禁内安全,无论如何都不适宜作为我大隋的都城。” 听高颎这一番高谈阔论说得深沉又激荡,独孤皇后便知他句句皆是发自肺腑,满意地莞尔一笑:“我也很赞同昭玄你的见解,既然陛下犹豫,那我们就推波助澜帮他一把。事不宜迟,我看你今日便去找散骑常侍庾季才吧,让其明日上朝给陛下呈一道奏文。”说到最后独孤皇后稍加沉思,意味深长地又问了句:“昭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高颎一改片刻前的凝重,暗想到又可以大展拳脚,不禁面露一丝喜色:“营建新都于国于民都是大吉之事,如今有皇后支持,此事必能尽快促成。臣谨遵皇后教导,这便去寻庾季才。”他边说边站起了身,正要行礼告退,突然听到独孤皇后挤着嗓子咳嗽起来:“虽说此事宜尽早处理,但也不必急于一时啊!难道高仆射不愿再和我说说话吗?” “没没有臣不敢”高颎一时间不知该坐还是该站,只得低首垂目,恭恭敬敬。 独孤皇后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也是心急,想要尽快处理好这些事。别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看着眼就晕。先坐下吧,听我把话说完。” 高颎弓着身子连连称是,谨小慎微地坐回原位。独孤皇后倒也不以为意,继续说了句:“若是陛下仍犹豫不决,就再请太师李穆出面劝谏陛下。” “还是皇后思虑得周全,臣自愧不如啊!”说这话的时候,高颎的脸上略带有一丝难堪。一句话说完,独孤皇后并没有接下去,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高颎只觉有些惘惘然,不禁仰起头窃窃地望向独孤皇后,没成想这一眼竟与皇后的深目相对在一起,他倏地垂下眼,尴尬不已,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扭在一起,手心一片冰凉。 独孤皇后倒是淡漠从容,抿了抿嘴,温和地问了句:“夫人如今身体可康健?”高颎被这无端的发问搞得一怔,结结巴巴道:“啊还好,劳皇后挂怀了!” “颖儿是我们姐妹几人中最温慧贤淑的,家世也不错。娶到她是你的福分,当好好对她。”独孤皇后直直望着桌上的桂花凉糕,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就在这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扫去了她脸上轻微不觉的寒意,却未抚平眉间那一弯皱皱的浅痕。 讲到昔日往事,高颎思绪万千,他正了正身子,又拿了一块桂花糕,细细品尝着个中滋味。本来悬着的心直直地沉下去了,像坠进一口漆黑的深井,令他的一举一动显得漫不经心,看不透究竟。不经意间突然想到走进这园子时,似乎看到过一片开得极艳的紫薇花,高颎把目光投向远方,嘴上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是我高攀了贺拔家,还要感谢独孤将军做媒啊!” 独孤皇后只觉两人间的话越发索然无味,也看出高颎的心不在焉,便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高颎缓过神来,淡淡地行了一礼,刚走了两步,却又被身后之人叫住。 “等等——”独孤皇后的声音莫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剩下的凉糕你带回去吧。我知道,别处是吃不到这个味道的,拿给颖儿尝尝,看她喜不喜欢。”笑音隐去了她起伏的情绪,边说边拿起一个食盒将整盘桂花糕放了进去,亲自起身递给高颎。 “谢谢皇后若没有其它事,臣就先告退了。”高颎没料到皇后会让自己将那糕点带走,来不及揣摩其中深意,只是低着头接过食盒。也不等独孤皇后再发话,他便转过身,一手拎盒手紧攥着袖角,快步走出小亭。 独孤皇后望着高颎离去的身影不禁怔怔出神,直到那人渐渐消失于视线外,自己整个人却还沉浸在对经年回忆的感怀中。须臾,又是一阵夏日清风,扰乱了她平静的思绪。一朵淡淡的紫薇花随风飘落,恹恹地坠在了石台上。 独孤皇后拾起那朵紫薇花,轻抚着花瓣的褶皱,心底却无端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情愫。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俊俏明朗的小娘子正策马飞驰在幽幽山林之中,小人儿一席翠绿纱织的衣裙英气逼人,乌发闪着黑珍珠般的光辉,头上一串艳粉色紫薇编织成的花环耀眼夺目。女孩儿肆无忌惮地欢笑着,声如清脆银铃,那正是年少时的她,蓓蕾初开的年纪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新都(下) 第二日清晨,天刚亮后通直散骑常侍庾季才便请求面圣,他向杨坚启奏,称受天象指引当有迁都之举。杨坚本就有营建新都之意,正犹豫不决时听到这话,深感巧合之外便是满腹愕然,早朝时也并没有将此议题抛出与众臣讨论。谁知过了午后,大隋皇帝又收到太师李穆的上书,竟也是请求营建新都,其中言辞恳切,句句入情入理。于是,经过再三思虑后,傍晚时分杨坚紧急召见高颎与苏威来商议此事。 此时此刻,御书房内的气氛与往日大相径庭,大门紧闭着,不透一丝风声。宫灯散发着杳杳微光,暗黄的火焰暗涌出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杨坚站在窗前负手踱步,端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试探着眼前的两个重臣,询问道:“朕这心里正思虑是否应该迁都,便有天象相应,此何神也?竟与朕如此心意相通?” 高颎先上前一步,双目中激荡起喜色:“陛下,既然如此,理应顺应天意!”见杨坚沉吟不语,他微微一顿忙换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其实陛下心中也希望能够营建新都,现下不仅有天象指引,还有太师李穆领头表率,陛下还犹豫什么呢?” “李穆的奏章确实很打动人,道理也说得通。只是,新朝初建又要应对突厥,财力不足以负担如此浩大的工程。”杨坚摇了摇头,背对着高颎与苏威走到立在墙边的镀金宫灯旁,俯身添了少许灯油。他一手拿着银制灯剔挑了挑灯芯,来回拨弄着微弱的火苗。晃晃的光晕径直照在杨坚的脸上,隐去了皇帝面庞上本身的颜色,他无奈地叹了一句:“更何况百姓们常年处于动乱,没过几天太平日子,如此大的工程,朕只担心劳民伤财,苦了我大隋百姓啊!” 苏威这时候往杨坚身边走了几步,他一手背后,偷偷绞着衣角。虽然看不到皇帝此刻面上的表情,但那张脸的样子已然浮现于苏威眼前,他貌似淡然,却又小心谨慎地建议道:“陛下若想移都又怕劳民伤财,不如分步营建便好。初期可以先把新都城的大体架构营造好c重要的宫殿搭建好,至于其他具体细节可以慢慢建造。还有,为了节俭,那搭建宫殿所需的木材也不必另行采伐,就拆取旧城用其材便可。” 杨坚喜上心头,扔下手中的灯剔,转身走到苏威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了几声:“好,好!真是好啊!朕决定了,将迁都一事提上日程!”话说完后他压了压嘴角,转而向高颎靠近,以一种嘱托的口吻道:“依我看——此事就交由你负责好了。” “是。”高颎深深一拜,欣然领旨,俯身间眼角窃窃地向苏威瞟去。 “不过,既然是迁都,首先得决定迁往何处!”杨坚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浮躁,只感胸口压了一股急速盘旋的气息。他走回处理公事的御案前坐下,一手撑着下颚缓缓道:“关中平原被山带河,进可攻退可守,朕喜欢这个地方,不想离开这里。现在来说说你们有什么看法吧。” 高颎见杨坚首先看向自己,当即把话接了下来:“臣也觉得关中地形甚是优越,新都可以还在此地,甚至连龙首原都不必离开,此乃龙气聚集之地,大吉啊!”边说边拿起近处的一盏烛台,走到书房南墙正中挂着的皇城图前。烛火映红了墙上的地图,高颎激情荡漾地指点道:“陛下请看看这里,现在的长安城在龙首原北部c紧临渭水。若建新都我们可以把城址迁至龙首原南部。”男子瘦长的手指在图纸上盘桓而下,定在了一点上,“你们再看这里,龙首原南边地形开阔,有足够的空间营建一座宏伟的新城,而且远离渭水,又可以避免遭受水灾。最重要的是,离如今的旧城又不算太远,方便拆取旧城的木材,与苏纳言的计划可是相得益彰。”此时的高颎意气风发,含着浅浅的笑意望向苏威,向他点头示意。 “妙绝,真是妙绝!”杨坚大喜过望,激动之情比片刻前更上一层,倏地起身快步走到高颎眼前,抽出他手上的烛台扔到一旁,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昭玄,你的提议甚好,朕十分满意,就按你所说的部署。” 高颎谦卑恭谨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偷睨了苏威一眼,见他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一点颜色,只是将目光凝聚于地图上,久未散去。杨坚仿佛忘记了苏威的存在,热络地拉着高颎的手喋喋不休,毫不顾忌君臣的身份,更像是同学老友间的谈话。二人一来一往说了几句,杨坚突然皱起眉头,又抛出了一个难题:“规划新都之事非同一般,得需要一位专业的人才。可我一时还真想不到谁可以肩负此重任。” 高颎一派淡然从容,转而拍了拍杨坚的手背,安抚道:“陛下放心,臣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现下官至匠师中大夫的安平郡公宇文恺,其人博览群书,又多伎艺,定能堪此重任!对了,他是英国公宇文忻的弟弟。” “宇文忻的弟弟”杨坚思索着什么,话音中夹杂着深长的意味:“那他的父亲便是跟先父当年一同贵为十二大将军的宇文贵啊!行啊,既然他哥哥已经在平定尉迟迥之战中立下了功劳,这次就让这个做弟弟的施展一下才能吧!” 其后,君臣二人又就迁都的问题闲话了二三,而屋内的苏威早已成为局外之人,看着杨坚与高颎聊得热火朝天,他也是始终淡然自若,悠哉地站在一旁静静聆听,直到杨坚令二人告退前,都没有再说一句。 出了皇帝的书房,苏威便迈开步子,走得大步流星。高颎眼中的苏威精明且冷淡,个性多疑,对人对事时刻警戒。此时见他走在了前面,高颎一溜烟地追了上去,但苏威却是越走越快。直到走出杨坚的寝宫,高颎才微喘着低声喊道:“无畏怎么走得这么快?慢些,慢些,等我一下。” 清辉的月光照在苏威消瘦的身子上,灰衫白衣像是镀了层银霜,因疾走而摆晃在夜色中的广袖,格外招摇。停步转身,苏威扬起嘴角,干燥的唇边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对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高颎道:“高仆射,那庾季才和李穆的上书是你安排好的吧!” “你我都知陛下心意,有些事不过是帮衬一下。”高颎赶到近前,见苏威一言不发转身又走,忙跟在他身侧,继续解释道:“就像无畏你知道陛下生性节俭,也会提议拆取旧城木材建造新都嘛,其实都是一样的,顺应陛下的心意而已。” 苏威转而望向朦胧的天际,眼仁清清净净,眉梢间衔着的也尽是渺然:“我与陛下的情谊自然比不上高仆射与陛下,高仆射才是真正与陛下心灵相通之人。”一句话说得没有温度,更是不带半点情绪,仿佛是早已置身事外的态度。 “无畏啊,无畏,你说这话就见外了。”高颎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从陛下登基至今,加封于你的官职有多少?陛下可是不顾他人反对也要重用你啊,足见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苏威放慢了脚步,翘着嘴角一笑,情绪像是缓和了许多,但说出的话仍咄咄逼人:“高昭玄,你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我会挟职滥权吗?” 高颎撇着嘴,怪自己不自觉触动到了苏威敏感的神经,忙好言好语抚慰道:“你是我举荐给陛下的,我跟陛下一样清楚你的为人,你岂是贪图权位之人,你向来注重名节,你有更大的抱负,是不是?” 苏威不置可否,只是斜着眼审视起身旁的高颎,但很快便又转目望向漆黑的苍穹。那里闪烁着点点星光,透着未知的神秘,一切都太过遥远,让人捉摸不定。 高颎不禁也抬起头看着天,带着一些怅惘:“无畏啊,你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要仰仗一位明君,宇文护不是,宇文邕不是,宇文赟更不是!”此时,高颎收了虚色,郑重地看着苏威,他一改往日的含蓄内敛,话锋急转,将对方的伪装撕得粉碎,不留丝毫余地:“其实你很懂得揣测圣意,否则就不会大胆提议削减功臣的永业田了。你知道即使陛下一时不会准奏,但是他的真实想法是与你切合的。” 苏威低下头,不屑一顾地笑着质问道:“你这么说来,我似乎是故意迎合陛下的小人?” 高颎否认道:“不可这么说,你选中了陛下这位明君,自然也是看中他的治国理念与你所见略同。否则你也会明哲保身隐忍不发,不是吗?” 苏威甩袖轻哼了一声:“我是真心认为,关中高门贵族做强做大,于朝廷不是好事!” “你也算名臣之后,难得能认识到这点。其实忠心辅佐陛下和施展自身才华c实现抱负,并不矛盾。”高颎不欲再与苏威就迎合圣意的问题僵持下去,自退一步:“你苏威自是清高的人,而我高颎也不是口舌招摇之辈。今天,有些话我是只有在你面前才会说的。” 苏威略带惊疑,微微皱起了眉头:“高仆射有何赐教?” 高颎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就依今日之事,陛下连迁都都不肯离开关中,足见他还是重视这个地方。想削弱关中贵族不代表陛下就会重用山东之人,陛下为丞相时,那李德林就有定策之功,但如今在朝中却日渐被疏远。陛下如此待他,难道仅是因为他的书生意气?”恰巧此时,二人走到一棵树下,高颎拉起苏威的袖角,拽其停下脚步,压低身子凑到他身边,口中一字一句清晰伶俐:“无畏,为什么你我今天受到重用?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得很。我们身处庙堂之中,有些事是为陛下,也是为了自己,这不矛盾!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苏威的脸上几种神情交替闪缩,看起来对高颎的话似懂非懂,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认真地感谢道:“昭玄今日与我说的这一番话,我一定会铭记于心。”树下的阴影助他瞒天过海,隐去了眼底的了然之色,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穿池起山(上) 开皇二年七月二十四日,皇帝杨坚正式下诏,命左仆射高颎主持营建新都。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当这项大工程被紧锣密鼓地推进的同时,前方战场上的厮杀仍焦灼地进行着,隋军依然处于劣势,接连几日又有几个重要州郡被敌方攻陷。八月二十二日,杨坚任命左武侯大将军窦荣定为秦州总管,沿西北长城一带纵深布防。 此时,在同为长城防御沿线的并州,气氛也是十分紧张,镇守当地的一众文臣武将连日来废寝忘食c各尽其能,为边疆战事出谋划策,但作为并州总管的晋王杨广似乎却置身于此军政大事之外,未能有所贡献。 眼下已过秋分,夏日的酷热皆尽数散去,秋日凉意却姗姗来迟。此时的晋王府内艳阳灿烂,园中四处植入了各色奇花佳木,百花争妍c草木秀而繁阴,大有一片春和景明之象。 一个慵懒的午后,晋王妃萧媺芷与侍婢清芙漫步在园子里的百花丛中。年轻的王妃一身朱红色丝绸小衫,及腰的长裙上绣着繁杂精致的花纹,肩膀处随意搭着一条薄薄的米白色纱织披帛,柔美中又带着点点娇丽俏皮之色。花与人共同沐浴在阳光下,此情此景可谓一片绚烂纷繁。 “清芙你看,这里的花儿开得真是好,不管是从南还是从北面移植过来的,都能落地生根,花开满枝。尤其是这白菊,层层叠叠的雪色花瓣真像是冰雕玉琢的一样,我还从未见过比这开得更好的。”萧媺芷提着一个精致的小桶,一舀一舀地精心浇灌着朵朵芬芳。浇过水后,她将那木桶交给清芙,自己深入至花间,细心观赏起心爱的菊花。 “都是王妃培植得好,我们晋王府才有这满园百花齐放的景象。”清芙跟在萧媺芷身后笑着道。她随手捏着一朵花枝轻轻摇了几下,只觉烦闷无趣,不由对萧媺芷开起了玩笑:“不过要我看啊,我还是更喜欢西园的那些红芙蓉,这个季节里那花儿一朵朵开得热烈妖娆,就像是醉酒的丰艳美妇一样咧!” “你这个小丫头,又口无遮拦了”萧媺芷知道清芙是在故意打趣,只是掩嘴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的形状,倒也没有真心责怪。 就在此时,身着一席白色窄袖长衫的杨广悄然无声地走到了萧媺芷主仆二人身旁,清芙正欲行礼,却被杨广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小侍女心领神会地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嘴上默不作声地行了拜礼。 杨广微微翘起嘴角,面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神情,向清芙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同时蹑手蹑脚地走向萧媺芷。在距离爱妻几步之遥处,他微停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坏笑,下一刻猛地一个大步跨了上去,双臂环着萧媺芷,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萧媺芷毫不慌张,一脉淡然自若,伸手打了打杨广的胳膊,没好气地呛了一句:“讨厌的阿麽,快给我放手,你休想捉弄我!” “真没想到我的宓儿如此淡定,倒显得是我无趣了!”杨广撇撇嘴将手放开,但当左手划过娇妻柔嫩的面庞时,他趁机手腕一翻,以指背在吹弹可破的脸颊处轻轻一抹,摘取了胜利的果实。 “你今日怎么得闲了,不用和王仆射讲经论史吗?”萧媺芷由着杨广在自己身上占了便宜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话音未落,她转过身打量了下杨广,一眼瞥见他素白的衣襟处略带褶皱,便伸出芊芊玉手温柔地替他压了压衣裳。 “王子相去前线巡检长城,已经好几日了。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此事,宓儿怎么如此健忘?”杨广不禁大笑了一声,脸上泛起一丝佯装的嘲讽之意,同时抬起手刮了一下萧媺芷小巧的鼻尖,从语言到动作,都带着浓浓爱意。 萧媺芷拨开杨广的手,嘟着嘴顶了一句:“那你还可以和李将军学习兵法武功嘛!” 杨广耸耸肩一脸的玩世不恭,但在一席白衣的衬托下,看起来竟也如谪仙般飘飘然。他微微一顿,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李广达今日也被征召走了,似乎是前线告急,命他去援助了。” 笑意从萧媺芷的脸上尽数消散,她露出焦急之色,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抬起头看着杨广,轻声劝道:“看来前线的战事很是紧张啊,阿麽你毕竟是这并州的总管,军务之事也当多留点心。” 杨广一脸漠然,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并不在意妻子的话,他淡淡地回道:“若说到文治,我倒是有些自信,定能献计献策。可是谈起行军打仗,宓儿,你知道我对此没天赋也没兴趣,参与进去也是毫无建树,还不如全权交给武将们。” “殿下万万不可这么说,就算是不擅长也可以去学,再不济也可以亲临战线,鼓舞前方将士们的士气”萧媺芷耐心地劝着,但话未说完就被杨广打断。 他牵起她的手,温柔地道:“宓儿,这些事以后再从长计议。现下你先随我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杨广嘴边勾起的笑靥如山谷中的涓涓流水,沁人心脾。 萧媺芷见他不想谈论军政大事,便也不再啰嗦,她顺从地跟着自己的夫君而去,脸上略带有一丝惊疑。二人走了十几步,见到避在一旁的清芙正在默默地给花丛浇水,萧媺芷对杨广甩出鄙夷的眼神,似乎是对他故意支走自己侍女的无言指责。杨广当即轻哼一声,回以一个不怀好意的邪笑,萧媺芷则偏过头不再理会他,转而向不远处的清芙勾勾手指,示意她快跟上来。 晋王府很大且院子很多,大大小小的庭院错落有致,花草树木四处皆有,将府内装点得蓬勃盎然。沿着回廊走了好久,拐了几个弯后萧媺芷察觉到自己走进了一条陌生的廊道。这廊间两边的阑干漆着蓝红相接的颜色,极为明朗,顶棚画的飞天图案也是活灵活现,看得出设计者的匠心独具。 杨广突然停下脚步,闲雅地靠在彩绘的阑干边,歪头注视着萧媺芷,他神秘地对她眨了眨眼睛,问道:“难道宓儿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 萧媺芷恬淡地笑了笑,也不去看杨广,只是伸手探向发间,紧了紧髻上的鎏金凤凰双飞簪,轻巧地反问了一句:“那么,阿麽现在告诉我可好?” 杨广望着近处的妻子,怔怔地不由出神。那一头乌亮的青丝绾出的发髻有如流风回雪的美态,别在一侧的金簪烨烨耀目,更添一番高贵风韵。“我的宓儿啊”他不禁感叹了一句,只觉娇妻细微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翩然优雅。又见她澄澈的双眸布满了疑惑的神色,杨广这才赶忙问道:“宓儿可曾知道我们王府后有一荒废的别院?” “我素日里只常在花园里侍弄花草,不常到别处走动。”萧媺芷向前探了探身,杨广的话激起了她的好奇心。眼神转了几转瞥着四周,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不过经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有听侍女提过,王府西北有个的大院,与我们王府主院有一短巷相连,可以直通过去。前段时间,清芙也说过,那附近隐约吵吵噪噪了几天,不过没过多久就又消寂了,我只道是那里有修缮的工程,也没当着什么大事儿放在心上。” “哦。”杨广挑挑眉毛也没说什么,牵起妻子的手继续向前走去。二人经过萧媺芷口中的小巷,杨广见她凝眉微蹙一脸不解,于是狡黠一笑加快脚步,同时道:“宓儿,别急。跟我来” 萧媺芷被杨广牵着走出巷口,只见眼前一片澄明美景,登时豁然开朗。一池碧波潭水泛着粼粼光痕,那池边建有一座七彩玲珑的水榭,清池之畔这一点绚丽的色彩,与四周假山层峦叠嶂c草木葱郁繁阴的景色交相辉映。 萧媺芷与杨广一同走到池边,只见那清澈的池水中有几十条灵气逼人的金红锦鲤在成群浮游着,揉碎了岸边山石映在水面上的嶙峋倒影。“阿麽,这这园子”她不禁讶然凝目,眼底闪烁着激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番美景如身临仙境,一时情难自禁,萧媺芷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杨广端起爱妃的双手,一番温柔摩挲,深情款款地道:“宓儿,还记得第一次在紫义宫见到你时,便是在一弯青青池畔。那池水波光潋滟c那佳人顾盼生姿,此情此景是我今生见过最美好的画面,我想将它永远留住,连带着我对你的爱,我要将这所有的一切都镌刻在心中,一生一世。” 萧媺芷的脸色变得瓷粉,内心深处已被眼前的景象与身边的爱人深深打动。但听完杨广的一番表白后,她却是微微隐去了激动之色,反而故作轻松地娇巧一笑,打趣着问道:“殿下年纪轻轻,怎知日后不会见到更美的画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穿池起山(下) 杨广知道妻子是在故意发难,他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郑重地看着萧媺芷,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完:“宓儿,并州这里干燥多尘,不似荆楚之地沃野千里c湖水相依。乐文小说网我知道,你随我来到这里让你受苦了,不过我定会倾尽全力把最好的都给予你。虽然今时今日我只能修这一汪池水与你,但总有一天我定会随你去南方看看,与你携手同游,见识一下你家乡的湖光山色。不不仅如此,宓儿,我还要与你一起潇洒地策马天下c踏遍红尘,看尽我大隋的青山绿水c繁华盛世” 萧媺芷眼眶微红,目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华,浓密的睫毛微微地打着颤儿,这一次她主动拉起杨广的手,脉脉含情地随他前行,环视起庭院的每一个角落。二人在池畔边寻了一方小石,萧媺芷优雅地坐在上面。“阿麽,谢谢,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这院子。”她轻轻抬起皓肤如玉的纤手,指着池水道:“你看,你看这池里的鱼儿,一个个的都那么灵动,真是漂亮极了。这这是我这么年来,收到过最大的惊喜。阿麽,你为我费心了” 杨广不由痴痴地望着萧媺芷,她温柔纯净的样子能够感染融化这世间所有铁石心肠,他想着只要是她喜欢,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杨广满含爱意地轻抚着萧媺芷的发髻,温声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这些鱼儿可是我差人寻了好久才找到的,不如让清芙去拿些饵料过来,给你逗鱼取乐。” 清芙走了约一刻钟后,安静得若世外桃源的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杨广和萧媺芷只道是清芙拿了饵料回来,齐齐转过头向入口处望去,怎知看清楚所来何人后竟同时一愣。 “王仆射?”萧媺芷眼底携着疑光自言自语了一句。虽说和辅佐杨广的官员们没有多少交集,但萧媺芷也知在杨广出藩之初,其父选了王韶c李彻一文一武两位贤臣辅佐他。文如王子相,其为晋阳本地人,性情刚正c敢于直谏,被封为行台右仆射,总管并州公务。武如李广达,其曾为北周征战沙场多年c武功卓著,被封为左武卫将军,总管晋王府军事。杨坚对此二人寄以柱石之望,同时叮嘱杨广定要听从其教诲,不可疏远。此时此刻,这个煞了风景的人正是行台右仆射王子相。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杨广同样露出不解之色,碎碎念了一句。只见不远处的王韶越走越快,令身后的随从都有些跟不上步伐。这人虽只有五十来岁,但皱着眉头满面阴霾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与平时儒雅沉稳的模样大相径庭。杨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也不等王韶走到池边,便赶忙抢先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啊,王仆射回来了,巡检长城多日,真是辛苦你了。”脸上热络的笑颜掩盖了他心中如芒刺在背的惶然。 王韶先是对杨广点点头,又望了一眼跟在杨广身后的王妃,也向她微微示意了一下。礼数做足后便也不再顾及其他,他直接冷颜瞪视着杨广,开门见山c咄咄质问:“我一回到晋阳就直接赶来王府,书房客厅都走了一遭,四处寻遍殿下而不得,没想到最后竟在这园子里找到了。殿下啊殿下,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了,听闻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就一直在此令人兴修土木c穿池起山。殿下年纪轻轻就贪图逸乐,这般荒废政事,怎么对得起圣上寄予你的厚望?” 一番劈头盖脸的指责令杨广听得浑浑噩噩,心中虽不觉得有大错,但表面上也是连连赔笑,和颜安抚王韶的同时,也为自己辩解道:“王仆射言重了,我虽在此穿池起山,但并未为此耽搁正事。你让我熟读的功课,我每天都有做,并且也会日日召见诸位僚佐大人,汇集当前战报。” 王韶摆摆手,不依不饶:“虽然说殿下还年轻,切实事务还需我等辅佐督办,但殿下毕竟是并州总管,毕竟是这河北道行台的尚书令!如若陛下得知,殿下在战事如此紧急的时刻,还有心情在院子里穿池起山,不知会做何感想?” 提及父亲杨广这才自知失理,窘迫地站在原地一时无语。王韶见状反而益发激动,他向前更进一步,一字一句c铿锵有力地说:“再者,殿下也不是不知,当今圣上一向提倡节俭憎恨奢侈。殿下你所以为再正常不过的花销,在圣上眼中便是不应该的浪费,而如今这穿池起山的行为就更是圣上所不能容许的了!” 此番话把杨广说得瞠目结舌,但他又端着晋王的架子不想服软,只觉眼下是进退两难。王韶见杨广一言不发,忙向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同时猛地跪倒在地,他双手高高举起并于头顶,涕泪纵横地哭喊道:“是我没有好好教导晋王殿下,都是我的失职啊!我有负于当今圣上的信任,我再也无颜面对圣上了!”说话间,年轻的侍从已走到王韶身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铁链,去缠绑王韶高举的手腕。 杨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口一颤,那张玉琢般的脸上顿时染了三分惧色,急忙阻拦道:“快快快住手,这是干什么呀?” “绑!继续绑!紧紧地绑!”王韶对着侍从断喝一声,话音刚落侍从已麻利地将主人的双手捆在了一起。王韶又突然对着杨广深深一叩,额头贴地不起,带着悲悲戚戚的哭腔道:“老夫人微言轻,也不敢请求殿下听从于我。既然殿下不思悔改执意如此,而我今日又这般忤逆殿下的心意,便请殿下立即将我治罪查办,也好尽早另请贤者辅佐!” “王仆射,你这是作甚?我何时说过要另觅僚佐这次的事只是”杨广又恼又慌,只想着赶紧去搀王韶起来,没想到竟被他使着拗劲一把推开,嘴边的话也说到一半就卡断了。 一旁的萧媺芷自始至终静静地盯着王韶,将他的一言一举尽收入眼底。见杨广踉踉跄跄地被人推开,她终于挺身而出跨至王韶面前,拎着长裙翩然跪下,二人直面相对,近在咫尺。“王仆射,此番穿池起山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思念南方故土,贪恋荆楚之地的湖光山色,才撺掇殿下为我挖池修园。但是王仆射,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我断是不会再怂恿殿下做此等不合时宜之事了!所以今天还请仆射大人不要归罪于殿下,殿下若是没了你的辅佐,又如何治理好并州?”萧媺芷从容自若,像是久经风霜早已在大风大浪里历练过一般,言辞恳切却又不卑不亢。 “王妃,你这这是”王韶绷着身子抬起头,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王妃能有此番举动,一时间很是为难。他忌讳着王妃皇家的身份,但见晋王又还没认错表态,此时自己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只能沉着脸看向一旁的杨广,无可奈何。 而杨广便抓住时机,趁着这个尴尬的当口,忙向王韶认错赔罪:“萧妃说的对啊!王仆射,我若没了你的教导与辅佐,便如同一叶孤舟在汪洋中失去了方向,此生注定庸碌无能!这次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以后定当谨遵仆射的教诲,勤勉于公务,还请仆射快快起来吧。” 王韶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下来,对杨广点头道:“殿下年少难免犯糊涂,知错就好。只是王妃还跪着,我怎敢” 杨广忙俯身将萧媺芷扶起,对她处变不惊的大气投以钦佩的目光。萧媺芷心领神会微微一笑,这场纷争终于化解于她风光霁月的笑颜之下。 送走王韶后,萧媺芷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她一言不发甩开杨广,独自踏上了岸边的小桥,往池畔的水榭走去。杨广见爱妻不悦,忙快步跟上,一路唤着:“宓儿,宓儿” 走到亭内萧媺芷恹恹地趴在围栏边,这才转过头怨怼地瞪了杨广一眼,瘪着嘴呛道:“都是你自作主张修了这个小园子,还要我替你善后。” 杨广上前环过萧媺芷的双肩,轻轻从后面将她拥入怀里。此时的他就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还故意发出孩童般腻腻的声音赔礼道歉:“好宓儿,好宓儿,都是我不好,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啦!” 萧媺芷却依然端出一副盛怒的架子,冷冷地对杨广说:“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我而恣意妄为c浪费财力和心思。除此之外,还要虚心向学,要兢兢业业地治理好并州,造福黎民百姓。” “好好好,宓儿说的我都答应。”杨广不假思索地回道,突然他感到心底一酸,不禁吸了吸鼻子,无比怜惜地抱着萧媺芷,轻声道:“宓儿,今天真是委屈你了。” 萧媺芷脸上的怒色瞬间消失殆尽,再次浮现出美好的笑靥:“我又没有真的和你置气。为了你区区一跪不算什么,谈不上委屈。阿麽,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误入歧途。” 杨广郑重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在这一方完全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天地里,他将她拥得更紧,更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战略转机(上) 时光如梭,转眼便已经入冬,隋军在战场的劣势仍然没有好转,战况甚至更加危殆,西北长城沿线的重要州郡接连陷落,突厥攻破木峡c石门两关,分兵南下,越过六盘山,挺进渭水c泾水流域,严重威胁长安。乐文小说。し520。皇帝杨坚因过度操劳竟一病不起,于是令太子杨勇率兵出屯咸阳c柱国于仲文率兵出屯白狼塞,以统筹大局,防备突厥进犯。 十二月十五日,杨坚再派内史监c彭城郡公虞庆则为元帅,驰往弘化拒敌,而早已在当地苦战数月的上大将军达奚长儒则作为行军总管,受其驱驰。 虞庆则进了弘化城内,第一时间便命令达奚长儒率精骑两千作为先遣部队前去探路,此路人马斗志高扬,不出半天功夫已经行至距离弘化不远的周槃。现下达奚长儒正带着两千骑兵往一土丘坡地上登去,想借助高点瞭望远方,以探寻敌营。 先头人马刚刚上了坡顶,一望之下,登时人人脸色大变乱了阵脚。只见丘壑中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片突厥大军,那支以骑兵为主的大部队长长地绵延开,看也看不到头,人数至少有十多万。 就在此时,山丘下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高呼声,突厥人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高处的大隋军队。敌方先锋大将当即下令,命前头部队分左右两路绕过土丘,欲将山头上的隋军包抄围堵一网打尽。 达奚长儒临危不惧,举起他的冷铁大刀向天一劈,狠狠瞪视着敌军,高喝道:“前有突厥大军,所有人听我号令,全体掉头速速退回弘化。” 隋军两千人虽皆为精锐之兵,但突见敌方十数万人马近在眼前,顷刻间也是人心惶惶,大家急急调转马头向坡下飞奔。回逃奔走间,达奚长儒不断地传达着自己的命令:“大隋的将士们,不要慌!大家一定要聚在一起,切勿分散!切勿分散啊!” 疾速奔下土丘的精骑们庆幸地发现敌人没有包抄成功,不过身后的喊杀声却是震耳欲聋,马蹄踏起的尘土与黄沙直扑进他们的鼻腔,呼吸都夹杂着沙土的味道。此行人队伍中有一副将此刻脸色煞白,驱马飞逃的同时,哑着嗓子大叫道:“将军,身后的突厥追兵实在太多,不如让大家各自逃命吧,目标分散开那些狗贼们也不易打击。” 达奚长儒鼓起布满血丝的双目,瞪视了一眼副将,而后加速由队尾奔向最前,同时愤慨昂然地激励着自己的将士们:“所有人都听好,不要慌乱!大家一定要聚集在一起,一定要聚集在一起!蛮狄人数百倍于我们且距离太近,光靠跑是跑不掉的,要做好且战且退的准备,才有一线生机。必要时必须集结成阵c力战到底,一旦脱离大队只有死路一条,脱离大队只有死路一条!” 两千精兵不愧训练有素,听了达奚长儒的话,军心顿时振奋,所有人只想竭尽全力死中求生。队伍立刻从先前的小幅混乱中恢复了秩序,但不料就在此时部队左后方急杀出一路突厥先锋,几千余人分列铺开,由双侧快马夹击,猛烈地攻了上来。 达奚长儒当即策马回旋至大队人马的最后方,号令全军立刻集结列阵,一层一层按战术布防,抵御追兵的攻击。两千隋军浴血奋战,不过数合便将这一波敌人杀得片甲不留,但紧接着身后又有三路人马急追而上。 “将士们,敌众我寡,切勿过分恋战,让我们一边杀敌一边尽力撤退。不要分散,保持阵型!跟我一起杀!”达奚长儒身先士卒,带领士兵们且战且退,只见他手使大刀挥出横砍,又将一突厥士兵一劈为二,而后痛快地抹了一把喷溅到自己脸上的热血,仰天狂啸一声,继续挥刀砍杀与敌大战。 这一路边战边退历经了两日之久,方阵一被打散,达奚长儒便纠集散兵再聚结到一起,就这样团结一致c誓死不屈。直到第三天凌晨,隋军已狂杀敌方万人之多,但自己的两千人马也折损了八成,仅剩的三四百人在达奚长儒带领下跑至一不易驱马前行的沟谷幽地,全军纷纷弃马入谷徒步而行。本以为谷c道狭窄,突厥十万大军不便通行,怎知敌方竟派出一员大将率领几千精兵仍是穷追不舍。 在狭长的沟谷中一战又是半天,冲天的喊杀声震震地回荡着,沟壑间一片飞沙走石c天昏地暗。达奚长儒只顾酣战,越杀越勇,又将一名突厥先锋一刀斩首于眼前,那人头滚落于地,瞬间便被漫天飞扬的滚滚黄沙掩盖,不见了踪迹。其余精兵猛将见此情景,顿时士气大增,面对源源不断c此起彼伏的彪悍外敌,他们丝毫没有怯战之态,皆顽强抗击以命相搏,迸发出惊天动地的豪迈气魄。 无奈敌方后援不断c人数众多,那突厥人根本杀之不尽,一波一波的侵袭犹如排山倒海之势。打至午后方出了山沟,至此达奚长儒等人已经受了突厥大军整整三日的反复冲击,他们昼夜临敌,打退了对方十四次进攻。隋朝的勇士们在多次与敌交锋之下,已是刀折剑断c武器尽毁,但所有人依旧奋勇而战,赤手空拳地与突厥人展开近身搏杀,甚有人被砍得白骨外露c身受重伤,也丝毫不带惧色,仍坚持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达奚长儒几次发出号令,指挥被敌人打乱的隋军散而复聚,齐齐作战。他身穿的护体重甲早已被敌人砍掉,此时此刻全身上下多处受伤,伤口血肉模糊,肩膀上更有两处前后贯穿之伤。但这朗朗硬汉如武神附体,爆发出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抢过敌人的兵械大砍大杀,高声嘶喊着:“将士们坚持住,马上就要打回郡城了,我们的援军就要来了!等我们与大隋的精兵猛将汇合后,那便是将突厥蛮狄杀得精光之时!”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血色残阳斜照在这方苍凉空寂的土地上,上下天光一片浑黄。骤有一阵狂风涌起,细沙卷尘漫天蔽日,仿佛是在这黄土高原的大地上低吟起一首哀伤的挽歌。 身处弘化城内的虞庆则日前便已得知,达奚长儒等两千余人在城外遇到了敌方主力大军。现下他正站在坚固的城门楼上极目远眺,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黄土地,心想达奚长儒等两千骑士怕是凶多吉少了,默默悼念着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虞庆则身边站着一位同样满面凝重言不发的年轻副将,此人双拳紧握c眼眶微红,脸上挂着悲恸与浓浓的恨意。 “战报——战报——报告元帅,前方传来战报——”忽有一高音由远及近响起,打破了城楼上的沉默。少顷,一探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他脸上带着欣喜之色,速速报道:“元帅,那达奚总管等人真是英勇无比,一路且战且退,现下已经退至距弘化城不足五里之处。” 副将听了此报大喜过望,不禁抢着接了句:“真是上苍护佑啊!达奚将军果然勇猛,竟然能在敌方主力大军的进逼之下,带领我们的骑兵退回来。元帅,我们速速派兵去应援他们吧!” “住嘴!”虞庆则当即大手一挥,狠狠瞪着身边的副将,不容置疑地否定道:“我知你胞弟在那队人中,但眼下我们对敌方情况还不了解,不能贸然开城出兵c自乱阵脚!我们就站在这里,静观其变!” 那副将咬着嘴唇低下头,一手紧攥住腰间的佩剑,默默地将悲愤化为对突厥蛮狄的彻骨雪恨。 城楼上的风刮得更猛了,像是一只暴躁的野兽在绕城怒吼,欲将一切吞噬于腹中。时间飞快流逝,一个时辰转眼而过,天已经黑透了,城楼上渐渐燃起火光。虞庆则与副将仍立于城楼之上,二人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焦急的副将不禁趴在城墙边探着身子眺望。只听那响声越来越大,不出一刻钟后,西北方向便涌现出二三百名大隋将士与千余突厥人,他们正激烈地砍杀对峙着,每一个隋军士兵都打得盔破甲碎c鲜血满身。 “元帅,是达奚将军,他们打回来了!”副将高声呼喊着,转而猛地一下双膝跪地,请命道:“元帅,我军寡不敌众,请速速下令派人出城接应他们吧!末将愿先带五千精兵猛将出城迎战,与那突厥贼人死战到底。” “不!”虞庆则冷冷地斜目瞪视了一下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将,转而又向不远处看去,对守城的军士喊道:“传我的话下去,命令所有人严闭城门,谁也不可出城迎战!擅自出城者和再提派兵援救者,斩首祭旗!”此时,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于暗夜中透着阴毒的光。 “元帅,那达奚将军还有我们的兄弟们”小副将难以置信地望着虞庆则,眼睛里含着闪闪的泪光,欲言又止。 虞庆则最后望了一眼城外不远处拼死抵抗的军士们,不冷不淡地对一旁的副将道:“这千余名突厥人之后必有援军,达奚总管引敌方主力大军至此,我们断是不能开启城门,否则就是自弃城池。突厥这次全军出击是有备而来,战争持续几个月了,我们只能被动防御,且一直处于劣势,现下也不过是要继续拖延,给敌后战场的离间行动赢得时间。此时,不能为两三百人而逞一时之勇,破坏大局。”语毕,他便不再关注城下激烈的交战,只是轻轻正了正头顶厚重的银盔,默默转身走下了城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战略转机(下) 身临城下的达奚长儒以及最后那两百余名将士们并不知晓弘化城内所发生的一切,这一众死士心中燃起了猛烈的希望之火,所有人都深信援兵将至,这场恶战终于即将结束。》乐文》小说 し520一时间人人激发出无穷的力量,竟越杀越勇,不出半个时辰便把敌人最后一支突击部队打得片甲不留。 冷冷的黑夜没有丝毫温度,一轮圆月照映着城外的尸山血海,冷风无情地刮过,渐渐吹淡了战争的硝烟。这一回合突击结束后,达奚长儒虽未等到城内的援兵来救,但也没有再受到敌人的追击。 突厥以十万大军追击对方两千骑兵,前后共发起十余次进攻,三日来折损上万人马,却仍未将敌人尽数消灭,此时早已被大隋的军魂所震慑,全军上下士气低落c无心恋战。而同时主帅也担心弘化城内的大部队外出应战,为避免与隋军主力正面交锋以致伤亡更重,于是命人起鼓鸣笛,号令全军解围而去。 沙钵略可汗的军队一路打到弘化城下,算是取得了此次战役的胜利,但全军将士却都感觉这一仗打得不甚畅快,十数万大军一路悻悻地向营地撤回。 远在百里之外的大营内,沙钵略可汗的妻子宇文玉瑗尚未得知丈夫此次出征是胜是败。她于几日前瞒着可汗来到了军中,这几天都是一个人静坐在穹庐里,除了侍女阿离,没有再与其他人接触。 这日一早天还没有大亮,宇文玉瑗梳洗完毕后,只感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忐忑,于大帐内不停地来回踱步。她脸上的妆容如往常一样孤傲冷艳,身穿一套绣着金丝的夹领长袄,踏着红面小牛皮软靴,如此英姿飒爽的装扮令她的美艳更具风韵。 伴随着东方天际升起的火红旭日,营中传来了恢宏浩荡的吹角之声——这是大军胜利凯旋的信号。宇文玉瑗的脸上泛起一丝明亮的笑颜,她挑开穹庐门口厚重的帘子,身姿如飞燕一般翩然地滑翔而出,快速地奔向营地入口,去迎接凯旋而归的突厥大军和自己的丈夫。 浩浩荡荡的突厥大军中,高壮的沙钵略可汗驭马而行走在最前,他远远的便望见军营前那抹艳若桃李的华光,当即独自一人驱马向前奔去。宇文玉瑗也是急不可耐地冲出大营,直直向丈夫的身边跑去。二人久别重逢,眼睛里皆闪烁着明明灭灭的情愫,宇文玉瑗单膝跪地声音明朗清脆地道:“祝贺可汗得胜归来!” 沙钵略可汗万万没想到能在此地与爱妻相逢,一扫回营途中恹恹的烦闷,面上露出既惊又喜的神色。他猛地跨下骏马,径直走到宇文玉瑗身边,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大笑着道:“我的可贺敦啊,我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的男人了,想来找他,就这么简单。”宇文玉瑗的话爽朗大气,但她的人却是小鸟依人般靠在沙钵略可汗的怀中。 沙钵略可汗笑着摸了一把爱妻的脸,转而对身后的军人们喊了句:“突厥的勇士们,我们胜利地回来了!大家都累了,入营后各自安顿,好好地休息一下吧!”交代完军务后,沙钵略可汗搂着爱妻的肩膀,迈着豪爽的大步,引她向穹庐走去。 一边走着,沙钵略可汗一边拉起宇文玉瑗的手,挑逗似的摩挲着,同时怜爱地道:“可贺敦啊可贺敦,这前方阵地条件艰苦且布满危机,我大草原的女主人乃千金之躯,怎可身临险境?出征前我已经千叮万嘱让人护你周全,他们怎可如此放肆,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告诉我是谁带你来的,我一定要重责他!” “可汗不要动怒,不怪他们。是我以可贺敦的身份强行命令他们带我来的,没有人敢抗命于我。如果我伟大的可汗一定要追究,那就降罪于我这个小女子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宇文玉瑗甜腻腻地轻嗔了一声,故意作出一副柔柔弱弱的小女人之态,她楚楚动人的笑颜转化成一把无形的锋刃,直直插c进了丈夫的心底。 “好好好”沙钵略可汗微微皱起了浓眉,深深地觉得自己心爱的女人时而恰似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时而又如温婉娇弱的白兔,他一个顶天立地c征战沙场的汉子,在妻子面前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汗怎么又皱眉了,这样容易变老的。来,让我把你这满脸的褶子给揉平了”宇文玉瑗急忙用手去抚沙钵略可汗的眉头,那白嫩的玉手在他的眉心处肆无忌惮地来回滑动着,毫不顾忌丈夫作为突厥可汗的身份。她巧笑嫣然,边揉着他的额头,边俏皮地嘟着嘴道:“可汗可汗,一切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不过人家几个月未见到你,实在挂念!而且我在王庭日日听到我突厥大军的捷报,每隔日便又攻下对方一座城池,心中甚是激动,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可汗身边,亲眼目睹我夫君豪气万丈的风采。你看啊,这不我刚一来,就见到可汗你大胜而归!可汗如此英勇,真是令那窃取我大周江山的普六茹坚失尽了颜面!” 沙钵略可汗当即舒展开眉头,无可奈何地向娇妻翘起嘴角笑了笑。但听到妻子提及战事,他的眼底隐约浮出点点一闪而过的忧愁。宇文玉瑗察言观色,立即发现了丈夫的异样,忙问了句:“可汗似乎并不开心,不知为何事而烦恼?” 沙钵略可汗只是摇摇头,拍了拍宇文玉瑗的手,并没有说什么,直到进了大帐,他才深深地呼了口气,坐在毛毡上松弛了下来。沙钵略可汗接过宇文玉瑗递过来的牛皮水壶,仰首狂灌了几口,而后又将那水袋递回给妻子,同时以一种烦闷的口气悠悠道:“我军出征以来所向披靡,一直处于优势,可是可是,没想到前几日,那阿史那玷厥竟率部裹挟战利品北还,不肯继续南下了。” 宇文玉瑗听闻此言骤然变色,狠狠地将手上的小水壶掷到地上,她怒气满面,愤愤地骂道:“定是普六茹坚那老贼使奸计离间了达头可汗,如此一来,我突厥大军便会实力大减,最重要的是军心也会不齐,这招真狠!” 沙钵略可汗正要安抚爱妻,却听门外想起一声通传:“可汗,俟利发染干有要事求见!” “快让他进来。”说话的同时,沙钵略可汗朝宇文玉瑗使了个眼色,见爱妻收了怒色对自己点头示意,他便也回以了淡淡的微笑。 下一刻,只见染干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帐中,此人乃沙钵略可汗的亲弟弟处罗侯之子,与可汗乃伯侄关系。此时他面如死灰,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十分慌张地道:“可汗不不”一句话没说完,染干猛地收口把话吞了回去,一脸为难地望着站在一旁的可贺敦,不知该不该继续汇报军情。 沙钵略可汗站起来走到染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见可贺敦便如见我,有话直说,不必避讳。” 染干点点头,忙不迭地禀报道:“可汗,大事不好了!北方铁勒众多部众造反,打算偷袭我们王庭的牙帐!” “你说什么?”沙钵略可汗难以置信地瞪着染干,脸上一阵青一阵黄,哗然惊惧。数月来的作战加之最近几日急速赶路,他的身体早已略现虚态,此时听到有人要突袭自己的王庭大本营,沙钵略可汗连连后退了三步。更有一口气猛地顶在胸口处,憋得他呼吸困难c头晕目眩,两腿软绵绵的,大有要晕倒之势。 染干忙一步跨上前去扶住沙钵略可汗,宇文玉瑗也赶到自己的丈夫身边,搀扶他坐到了羊皮垫上,轻轻地来回抚着他的背脊。沙钵略可汗急剧地喘着粗气,宇文玉瑗却一脸镇定,转过头冷冷地审视着染干,犀利地盘问道:“俟利发的消息从何而知?我方从王庭赶来,临行前那里还无任何异动。” 染干当即屈膝跪地,信誓旦旦地说:“是父亲传来的消息,他也是暗中打探而得知的。我父亲是可汗的亲弟弟,断是不会坑骗可汗的,难道可贺敦不相信我父子二人?” 宇文玉瑗当即连连赔笑:“俟利发真是严重了,大家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怀疑你们呢?只是没想到北方那些小部落竟敢趁可汗南征而造反,真是可恶!” “算了,算了”沙钵略可汗揉着胸口,气息仍然微弱。他指了指地上的水壶示意宇文玉瑗要喝水,同时对染干说:“反正这次我们已经掠夺了足够的粮食和牲畜,还是全速撤退吧,回兵保护王庭乃当务之急。” 染干拜道:“是!谨遵可汗号令!” 宇文玉瑗笑意融融地将牛皮小壶递给自己的丈夫,趁他饮水不察之时,她暗暗地瞪了一眼染干,双目充满幽愤的恨意。一双葱白纤手隐在身后紧握成拳,那涂满艳红蔻丹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之内,心中尽是不甘之情。 匆匆退回塞外前,沙钵略可汗率领大军将已攻占的武威c天水c安定c金城c上郡c弘化c延安等郡城掳掠了一空。几日后,隋军收到了突厥人恐其后方王庭生变,全军撤退的消息,至此大隋对突厥的数月苦战终于告了一段落,朝野上下无不期盼着这次停战会成为一次重要的战略转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月上柳梢头(上) 在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的气氛下,新的一年到来了,因为突厥大军退回塞外,上到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安宁与喜庆的笑容。入了年关后,大隋朝野内外就开始忙忙碌碌地除旧迎新,战后的太平新年格外热闹非凡。 开皇三年正月里的皇宫,四处一片安泰升平,直到过了十五上元佳节,喧闹的节日气氛才渐渐淡了下来。但乐平公主所在的弘圣宫却依然是一片繁华之景,门庭若市c人来人往,进出此处的贵族子弟络绎不绝,仅一日就有百八十人之多。眼下,整个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正在举行着声势浩大的甄选活动,乐平公主欲从千万贵族子弟中为九岁的女儿择一良婿。 这日傍晚日渐西斜,黄昏下一片稀薄的暖红色光晕穿过敞开的宫门,照射在弘圣宫的大殿里,一切都像镀了层金似的,锃亮而又慵懒。一层水色的轻纱帷帐将硕大的殿堂隔成了两个天地,杨丽华和宇文娥英母女正坐在帐子后面。 “阿娘,这个不好,不看了。”宇文娥英端着睥睨之态,极不耐烦地唤了一声,她懒懒散散地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手执一把绣着荷花的素绢团扇,以扇半掩着面庞。见杨丽华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那个静静跪于殿下的少年,娥英心中十分不悦,她使劲地摇头加挤眉弄眼,同时大力拉扯着母亲的衣角。 杨丽华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朝旁边的内侍摆摆手,内侍得令后立即上前,恭敬地将那男孩请下了场。站在杨丽华和宇文娥英身边的吴式微见到这情景不禁掩面偷笑,她抿着嘴弯下腰靠到娥英身边打趣道:“我瞧着方才那少年还不错啊,小娘子怎么还未看他展示技艺就否决了?不如叫回来再看看,可别因一时疏忽错过了这个佳偶啊!” 宇文娥英拿着扇子朝吴式微的肩膀狠拍了一下:“还少年呢,不是说自己十岁有五吗?怎么我看着那张老脸比阿娘年纪都大啊”她边说着边转头看向杨丽华,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着道:“瞧那老气横秋的样子,怎么给阿娘做女婿啊,让外人误以为是阿娘的新驸马可就不好了对吧!” “你这孩子净胡说”杨丽华想要斥责女儿口无遮拦,但却被她的童言无忌触到了笑点,嗔怒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就也没再多说娥英。 宇文娥英见母亲不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笑了起来,不由展露出乖张的本性,扭了扭脖子又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不耐烦地抱怨道:“坐了一天累死了,见来见去都是些纨绔子弟,不看了,不看了。阿娘是不是不要我了,所以那么着急要把我嫁出去?”说到最后,她紧紧抱住母亲的胳膊晃来晃去,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杨丽华疼惜地抚了抚女儿肉肉软软的后背,安抚道:“只是先选选,看到合适的就多留意些,又没说要即刻成亲,再说今天剩的人也不多了,把这最后五六个看完就结束了。阿娘知道你累,刚才就已命人去做了你喜欢吃的鲜羊奶酥,看看时间应该也快好了,马上就能拿过来吃了。” 宇文娥英听到这话便也不再向杨丽华撒娇,她转过头去绞着手指,嘴上却还是嘀嘀咕咕地嘟囔着,就在此时下一个前来应选的男孩已经走到了大殿内。 杨丽华抬目仔细一看,只见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穿淡黄色小衫c峨冠博带,手持一把折扇的风韵翩翩俊美男孩。这孩子有一张白白净净的小圆脸,皮肤如玉般晶莹剔透,一双大眼睛深邃清澈,浓密的眉毛乌黑平顺,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打着弯儿,还有一张饱满而又红润的小嘴。男孩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沐浴着夕阳余晖的万丈荣光,仿佛是从幻境中走出来的仙童。 “广宗郡公李崇之子李敏叩见乐平公主。”稚气的童音清脆悦耳,跪地见礼的同时,男孩温和一笑,嘴角浅浅地勾起一弯甜甜的弧度,散发出一股纯真的孩子气。 吴式微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册,附在杨丽华耳边提点道:“广宗郡公是太师李穆的侄子。”杨丽华轻轻点了点头,她被男孩的容貌所吸引,想再看仔细些,于是微微欠身向前,同时问了句:“小郎君何年生人?” 李敏不疾不徐从容应答:“回公主,我生于前朝建德五年。” 杨丽华不住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对这个男孩很是满意,转而看向爱女想征询她的意思。同时,吴式微也笑着望向宇文娥英,抢先说道:“这个俊俏小郎君的年纪倒是和我们小娘子般配得很嘛!瞧哟,他手上也拿了把扇子呢,真是和小娘子心心相印,看来你们是天作之合啊!” 宇文娥英只顾不耐烦地把玩着手中的团扇,对殿上的男孩看也没看一眼,听了吴式微的话后,她的心情更加烦躁。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晃得娥英看起来双颊微红,她赌气似地猛摇了几下扇子,同时丝毫不顾礼教地吼道:“建德五年?比我还小一岁呢,这样的黄毛小子也来应选?” 这一句讥讽的话音着实不小,殿前所有人都听得真切。杨丽华见帘外跪着的男孩被惊得低头缩脖,不禁面露难色c十分尴尬,她急忙瞪着眼睛拍了一下身边的女儿,然后又摆手示意令娥英勿再胡言。宇文娥英心有不忿,但摄于母亲的威严也不敢再多语,只是歪眉斜目瞟了杨丽华一眼,便愤愤地转过头去,继续玩弄起手上的扇子。 杨丽华见状也没有再管女儿,转而和颜悦色地对帘外的李敏道:“小郎君快快请起吧,往前走近些,过来说话!” “谢公主。”李敏恭谨地站起身,一言一行彬彬有礼。行走间他怯怯地抬起头,向纱帐后偷觑了一眼,隐隐约约瞥见几个人影便不敢再看,小心翼翼地又走了几步,颔首停在了帘子前。 男孩的一举一动被杨丽华尽收眼底,但她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越轨之举,反而笑着温声问了句:“郎君平时可有什么喜好?” 李敏正要回话,却见一个穿着水蓝色宫装c头顶绑了两个髻髻的小宫女,匆匆从身后走到了帘子前面。他讪讪地没有应答,直愣愣地杵在原地,被大殿内的变故惊得略微有些怯场,拿着折扇的右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杨丽华见是夏蔓来了,忙招招手让她上前说话。夏蔓小心翼翼地将纱帐挑开一个小缝,进入后对杨丽华见礼道:“启禀公主,奴婢已经将长孙小娘子接至弘圣宫了,暂时将她安置在偏殿。” 杨丽华淡然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宇文娥英听了夏蔓的话却是十分激动,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欣喜地叫着:“太好了,太好了,长孙姐姐可算是来了,我要跟她玩去!” “给我坐下!这个小郎君还不错,我们看完这一个的,就这最后一个。”杨丽华见状当即伸出手,一把薅住娥英的胳膊,直直将她按回了座位上,同时轻言轻语道。 宇文娥英反而顺势搂住杨丽华的腰,拱在她胸口处不依不饶地小声说:“阿娘,我累了,让我透透气吧。” 杨丽华不禁皱起眉头,满目怜惜之色。见到爱女嗲声嗲气撒娇的小模样,她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微微松开了紧攥着女儿的手。这时只见宇文娥英嘴角贼贼一翘,立刻趁机提着裙子蹿到了夏蔓身边。 “我们去玩喽!跟我走,找长孙姐姐去。”娥英笑着拉起夏蔓的手,带着她飞一般地往帷帐外冲去,丝毫不顾忌礼仪和形象,姿态宛如一匹脱了缰的野马,轻快灵活。 夏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吓了一跳,也不敢用力甩开娥英的手,便急忙回头去看身后的杨丽华。没料到眼见的却是公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同时微微摆手默许自己随娥英去玩耍,夏蔓虽小感讶然,但却也反应敏捷,当即朝杨丽华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站在帘外的李敏顿感一阵清风拂面c眼前生花,只见一个珠圆玉润的红衣女孩拽着小宫女从纱帐内跑了出来。那女孩的长相虽说不上绝美,但咯咯大笑的模样看起来活泼可爱,身上闪耀着光彩夺目的魅力。 女孩如飞鸟般掠过李敏的身边,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李敏不由怔怔地回首张望着女孩的身影。直到那俏丽玲珑的小人儿跑出了大殿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不敬,忙转过头瑟瑟压低着脑袋,一脸怯懦之态。 杨丽华也因女儿擅自离场而尴尬不已,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低眉垂目c摇头叹气,不知该拿任性的女儿如何是好。一时间大殿内悄然无声,陷入了冰谷一般的沉寂中。吴式微凑到杨丽华身边轻轻咳了一声,杨丽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式微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转而轻声细语地对李敏道:“小郎君可千万不要见怪,我们来继续聊吧,告诉我你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李敏心头的惊悸尚未消退,眼神飘飘忽忽地打了个颤,他强扯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答道:“回公主,我平日里喜好骑射,也擅长歌舞,还对管弦乐器有些许涉猎。” 杨丽华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郎君年纪轻轻,爱好却很广泛,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敏把扇子掖进袖中,拱手拜道:“多谢公主夸赞,也只是喜好而已,还在刻苦研习阶段,未算精通。” “无妨,只有发自内心的喜爱,才会用心去学去练。何况你现在尚且年幼,若能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必有所成。我很喜欢你这样勤勉好学c自求上进的孩子。”杨丽华由衷地赞许着,说着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兀地问道:“对了,小郎会弹琵琶吗?” 李敏微微有些讶异,嗫嚅了下才咬着嘴唇微笑道:“会会那么一点。” “那敢情好。”杨丽华脸上的笑窝更深了一层,抬手向吴式微做了一个弹奏琵琶的动作,命她去取乐器,转而又向李敏解释道:“你可能不知,当今圣上弹得一手好琵琶,而我最近对这琵琶曲也喜欢得很,小郎不如即兴弹奏一段,让我欣赏下。” 李敏完全没料到会被要求演奏琵琶,听了杨丽华的话不由一个激灵,一张白嫩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杨丽华见到这个情景,急忙以一种慈爱温和的口吻补了句:“小郎不要紧张,就只是弹来听听,随性便好。” 李敏硬着头皮从吴式微手上接过一把紫檀琵琶,迈着碎步走向宫人置于一侧的莲花形软垫,僵硬地挺着身子c盘膝坐了下去。“公主,那我那我就献丑了。”他深吸了口气,将琵琶轻置于腿上,神情专注地抬手拨弦。这一曲小调弹得虽说不上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倒也算是中规中矩c似模似样。 杨丽华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向身旁的吴式微使了个眼色。式微与之相视而笑,拿起面前小案上的朱砂笔,轻轻在名册上李敏的姓名旁画了一个红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月上柳梢头(中) 眼下这时辰已然不早,夕阳的余晖正逐渐消退,天色一点点黑了,一轮圆月挥洒着淡淡的清辉,若隐若现地浮了出来。宇文娥英拉着夏蔓一路嘻嘻哈哈c疯疯癫癫地向偏殿奔去。 长孙蓉在屋里坐着,便听到了夏蔓和宇文娥英欢快活泼的嬉笑声,她当即起身跑出殿外,正好与那二人打了照面。长孙小娘子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小绒袄,脚踩一双金丝绒短皮靴,腰间挂着一只放了沉水香的镂空藤花亮银香球,头顶盘起高高的双髻,簪了两朵镶金边的翠玉芙蓉花,英气蓬勃中又平添三分少女的柔美。 还未等那主仆二人走近,长孙蓉便狡黠一笑,高声道:“来了,来了,总算见到了。可真没想到,我们娥英小娘子虽然年纪最轻,却竟要先于我和夏蔓选婿成亲了呢!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万万不能怠慢了,真得赶紧想想要送什么礼物来做你的新婚贺礼。” 夏蔓听了这打趣的话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宇文娥英当即嘟起嘴,也不往前走了,不悦的脸色中还夹带着一点羞臊:“真是讨厌!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可是长孙姐姐,怎么连你也取笑我,拿我找乐子!” “娥英别气,我告诉你个秘密。”夏蔓见宇文娥英有些不高兴,急忙凑到她耳边,一边对长孙蓉指手画脚,一边与娥英窃窃私语。一番话说完,宇文娥英听得捧腹大笑:“哈哈哈我们飒爽飞扬的长孙姐姐竟然被只小野猪吓得嗷傲叫,还被那小畜生在屁股后面追得到处跑!” 长孙蓉却是故作高傲地仰起头,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迈着大步走到宇文娥英面前,猛地伸出藏在身后的右手,只见其将一盏小巧的粉红色莲花灯举到了娥英眼前,同时道:“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娥英,趁着上元佳节,这个花灯送给你。” 宇文娥英倒也不觉得新鲜,仔细看看甚至感觉这小灯做得略带粗糙,一时间竟没有伸手去接。长孙蓉像是看出了娥英的心思,忙笑着补了句:“这可是我昨日亲自做的,手忙脚乱地做了整整一晚呢,眼睛都累花了!我手笨,妹妹可千万别嫌弃。” 宇文娥英听了这话才急忙把花灯接了过来,提到眼前一瞬不瞬地看了又看:“这灯做得很是与众不同,十分好看,最难得的是姐姐的这份心思!谢谢长孙姐姐!”小花灯闪着淡淡的暖光,将娥英脖颈边那一圈柔暖洁白的貂毛小领映得微微泛黄。 “娥英喜欢就好!”长孙蓉见娥英欢喜起来,转而看向一旁的夏蔓。二人交情已深,此时此刻只是相视而笑,彼此的目光澄澈透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正月里的弘圣宫透着浓浓的佳节氛围,入夜后一盏盏华丽的宫灯亮起,迎着微风在廊檐下轻轻地左右摇曳,那斑斓的光晕明明灭灭,如梦似幻。今夜皓月当空,如秋水般空濛的月色淡淡地笼罩着三个恣意追逐嬉闹的女孩,光影浮动间,她们青春的脸庞泛着如花笑靥,为黑夜平添了一分月上柳梢c诗意盎然的暧昧气息。 天色愈发乌黑,小半个时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宇文娥英跑得累了,靠在一棵大槐树下微喘着,她颔首摆弄着小花灯玩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蹙眉举目望望四周,突然间一丝彷徨涌上心头。她猛地垂下手,一脸没落地低声道:“今年上元节就只有长孙姐姐的花灯陪着我了。说起来,昨天这节日过得可真是不够尽兴。以前每逢上元佳节,我父皇都会” “小娘子”夏蔓眉头一皱,急忙扯了扯娥英的衣角,将她的话打断。 宇文娥英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急忙改口:“我是说那周宣帝往年周c周宣帝他在的时候都会在宫中举行盛大的宴会,倡优杂技c丝竹管弦,什么表演都有!御花园里灯火辉煌c火树银花,宫人们可以欢腾三天三夜,好不热闹!可是现在” “当今陛下提倡节俭朴素,这些娱乐活动自然比不过前朝。但是我和长孙姐姐都陪在你身边呀,我们一起玩也可以很开心嘛!”夏蔓微微一笑,轻言轻语安慰着宇文娥英,但她的声音同样低低的,仿佛也透露出一丝丝自己对往昔情景的追念。 宇文娥英垂着眼睑,无可奈何地看着手上的莲花小灯,噘嘴不语。就在这时长孙蓉猛地拍了一下宇文娥英的肩,同时不耐烦道:“好好的一个上元佳节,你们怎么这样扫兴?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对啦,对啦,我的好妹妹们,我这还有好宝贝呢!”说罢,长孙蓉转头望向一路随行在三人身后不远处的六七个宫女,把目光锁定在自己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侍婢身上,命令道:“玥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面容清丽可人的黄衣小宫女拎着一个红木小盒快步走了出来。长孙蓉莞尔一笑迎了上去,打开侍女手上的盒子,取出三个金光闪闪的鎏金面具。这三个面具的前额处一蓝红白,分别镶嵌着华光烨烨的宝石c玛瑙c珍珠,款式不同c各具风采。 拿了面具后,长孙蓉匆忙小跑几步回到夏蔓和宇文娥英身边,她伸出手将三个面具摊到娥英主仆眼前,绽放着灿烂的笑容道:“快来看看这个,你们喜欢吗?来,来来一人一个!你们先选。” 宇文娥英见到漂亮的面具,片刻前还是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左看右看最后选了蓝宝石那款:“我喜欢这个!蓝蓝的c闪闪的,最漂亮了。”她迫不及待地将面具戴到脸上,急切地向夏蔓与长孙蓉问道:“好看吗?快来看看我美不美?” 长孙蓉嘻嘻一笑:“我们的娥英带上这面具,就和那画上的小仙子一样。”夏蔓也连连点头附和,紧接着从长孙蓉手中挑了嵌珍珠的那个。 最后还剩下一个红玛瑙鎏金面具,这个颜色也正合长孙蓉的心意,她把那面具戴到脸上后转念一想,挑眉道:“往常玩的那些也没什么特别,今个儿不如去寻一空旷的庭院,在院子中间点上庭燎,然后我们三个在火光下跳舞唱歌,你们看好不好?” “庭燎!”宇文娥英兴奋得连连拍手叫好:“总算有点过节的气氛了!” 夏蔓愣了愣,乍现满面凝重之色,忙凑到长孙蓉身边轻声道:“姐姐,这这不好吧宫中四处皆有宫婢内侍,还有禁军,若让人发现我们私下燃火,这个罪名可是很严重的!” 宇文娥英白了夏蔓一眼:“没事,没事,我们去北山小湖啊!那里荒废很久了,平时很少人去的!” 提及北山夏蔓不禁怔忡了,关于宇文阐的种种往事涌上心头。那嶙峋的假山,泛着波光的湖水,还有那池边明朗的小男孩夏蔓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悲伤的情愫,低眉垂眼绞着衣角默然不语。 长孙蓉并没有察觉到夏蔓的异样,只是看着宇文娥英欢喜地说:“好啊,就去那里!我们现在就走。”语毕,她窃窃地对娥英瞥了瞥眼,眼神直指向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娥英心领神会,咧着小嘴点点头,忙向不远处的宫女们吩咐道:“我要和长孙姐姐独自玩耍,才不要你们跟着,都给我退下去!” 宫人们应声离去,娥英哈哈大笑一声,急忙抓起长孙蓉的手腕拉着就走。但长孙蓉却发现夏蔓仍站在原地发呆,只当这个多愁的妹妹还在顾虑违反宫规的事,于是一把扯起夏蔓的袖角:“别想那么多了,走吧,走吧!要是出了事,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夏蔓这才回过神来,被长孙蓉拉着边走边道:“不是我不想去,不过我们怎么点火啊,庭燎不容易点燃的!” 长孙蓉眨眨眼睛神秘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摆到夏蔓眼前:“我们有它!” 宇文娥英又来了兴致,一把抢过长孙蓉手上的东西,惊讶道:“哇,长孙姐姐,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火折子!” 长孙蓉大笑一声:“哈哈,我从我爹那里偷来的,不要告诉别人!” 三个人一路嘻嘻笑笑地来到北山,选了离池畔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废了好大功夫才见一缕青烟缓缓升腾,终于将庭燎点亮了。空地中央幽幽地燃起一团稀薄的火焰,恍恍惚惚,却又是这漆黑世界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显得格外温暖耀眼。 长孙蓉的火折子用起来着实不易,此时此刻三个人早已气喘吁吁。女孩子们围着庭燎,脸上的鎏金面具被火光照得灿烂夺目,而假面下那一双双澄明的眼眸皆透着无比的欣悦。宇文娥英甩了甩酸疼的胳膊率先瘫在了地上,“大”字朝天地望着深幽无边的苍穹,微喘着粗气。夏蔓和长孙蓉也是累了,见状纷纷躺倒在地,二人手拉着手,却又各有所思。 忽然,一阵冬日寒风打着卷儿地吹了过来,火光骤然变暗。故地重游,夏蔓的心本就紧紧地揪着,而此时寂静的氛围更令她觉得寒凉彻骨,不禁微微地向长孙蓉身边靠了靠。只是这少女精致的脸庞被面具所遮盖,表面看来平静如止水,显露不出一丝颜色。 长孙蓉也因突然刮来的大风而深深吸了口气,有意无意间将夏蔓的手握得更紧了。她茫茫然地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若有所思,心底的悸动陡然蔓延,不禁悠悠地哼唱起一首宫中流传甚广的乡间小调。 宇文娥英听了这悠扬的调子,只觉说不出的舒缓,闭上眼睛跟着长孙蓉轻声唱了起来。夏蔓不由转过头,眼睫闪烁c脉脉含情地深望着长孙蓉,就这样静静地c静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庞,也缓缓地哼起了小调。 今夜的北山,就这样被一团微弱的火光点亮了,散发出清澈纯净的光华。曼妙少女的歌声在深沉的夜色中悠悠回荡,驱散了那团终日覆在这清冷之地的浓重愁云,连四周的山石都沉醉了,为寂寥的夜幕增加了一丝暖意。 一曲结束,三个孩子的体力也渐渐恢复了,长孙蓉首先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扭腰伸臂c舒展着筋骨,同时向其余二人道:“休息好了,起来吧,起来吧。我们来跳舞,欢庆佳节!” 宇文娥英爽快得很,忙拿着自己的莲花灯站了起来,她不会跳舞,只是跟在长孙蓉身后胡乱地蹦蹦跳跳,却也是好不兴奋。随后,夏蔓带着点点羞怯地“嗯”了一声,眼见长孙蓉和宇文娥英已经围着庭燎舞动起来,便壮了壮胆加入了她们。 宇文娥英扭着圆润的身子格外可爱,一直跟着长孙蓉蹦跳的她不禁好奇地问了句:“长孙姐姐,你跳的这是什么舞?我在宫中从来没见有人跳过。” 长孙蓉哈哈大笑,越跳越高兴激动:“这可是我独创的‘长孙氏雷霆霹雳转转舞’,哈哈,没见过吧!来吧,来吧,跟我一起跳,我做师傅教你们跳。” 夏蔓见到长孙蓉欢快的舞姿,不禁神思飞扬,一丝甜美的回忆悄然浮上心头。那年,那天,那个惬意的上午,满树玉兰果实压枝,树下斑驳光影间一个朗朗少年吹叶而奏,她伴着那小调恣意地跳着转着,欢声笑语c绵绵情谊想到杨秀,夏蔓不禁抿嘴一笑,直到听见长孙蓉与宇文娥英的欢声笑语才回过神来,这才忙跟着长孙蓉的步伐学起她的自创舞蹈。 就在此时,忽有一灰衣少年从假山夹缝处快步绕出,一路小跑到宇文娥英身边,从右侧猛拉了一下她的肩膀,粗暴地抢过娥英手中的莲花灯,而后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宇文娥英被这骤然一惊吓得连声大叫,花灯被抢后又让那人推了一把,跌跌撞撞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她怒目转身回头一看,当即摘下面具狠狠地摔到地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杨!谅!” 夏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见到来人是皇帝皇后最疼爱的小儿子汉王杨谅更是大感惊讶。算起来,她也有数月未曾见过杨谅了,现下只觉得他从一个奶声奶气的骄纵小娃儿一下子变成了个身姿挺立c狂傲霸道的少年郎。夏蔓又看了一眼,只见杨谅穿着一身银灰色狐裘斗篷,小小的身板儿还是那么纤瘦,那白净的脸上长着一双细长小眼,嘴唇单薄却挂着弧度,还有鼻梁塌塌的样子,倒也真是也一点没变。 虽说杨谅的出现着实出乎夏蔓意料,但在宫里久了也令她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领,夏蔓当即摘下面具,行了一礼:“奴婢给汉王殿下请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月上柳梢头(下) 长孙蓉这是第一次见到杨谅,听到夏蔓报出的名号,虽还有点惶然,但也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她先前便听夏蔓提起过,这小公子打从出生后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府上下都要哄着宠着。坊间还有传闻,说当朝皇帝龙潜时对几个儿子要求极为苛刻严格,可唯独对幼子却是溺爱到了极致,登基后更是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了这个小儿子。见到如此人物,长孙蓉自然不敢怠慢,也急忙取下面具施礼道:“薛国公长孙览之女长孙蓉拜见汉王殿下。” 杨谅对长孙蓉和夏蔓不屑一顾,正眼也没瞧一下,只是随意一挥小手,示意那二人起身。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宇文娥英身上,鄙夷地撇了撇嘴:“我刚才在想这是谁家的小宫女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私燃庭燎,还准备吓她一吓呢!真没想到原来是宫里最刁蛮的宇文小娘子啊!来,娥英,快来乖乖地叫一声舅舅给本王听听,我就把这花灯还给我的小胖外甥女。” 宇文娥英被这话刺激得头昏脑热,充满仇恨的目光在杨谅身上来回扫荡,叉着腰啐道:“呸,真是想得美啊!你个黄毛小儿,好意思让我叫舅舅吗?快把我的花灯还给我!” 杨谅提着花灯故意晃来晃去,却又颇为防备地紧瞪着宇文娥英:“有本事来抢回去,抢不到就是小狗。” 听了这句嘲讽娥英只觉血气上涌,也懒得再多说废话,直接撒腿朝杨谅奔了过去。而杨谅早有准备,闪身一躲后也是迈步开跑。二人一边激烈地打着嘴仗,一边追逐打闹,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完全一派市井人家的孩童模样,与尊贵的身份毫不相称。 长孙蓉见了这个情景,方才初见汉王的紧张早已烟消云散。本还当杨谅是个多么威风的小祖宗,原来也就是个调皮捣乱的毛头小子,眼下见到宇文娥英与杨谅打打闹闹,甚至不禁觉得有趣,站在一旁拉着夏蔓看起了热闹:“这真是刁蛮公主遇到了小霸王,不知谁能降得住谁!” 夏蔓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身为宫女自知责任重大,此时她紧绷着神经,牢牢地盯着杨谅和宇文娥英,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这身份尊贵的二人有任何闪失。眼见前面的两个小孩越跑越远,夏蔓的心揪得更紧了,“姐姐,我得跟上去,他们还小不知轻重,万一出了事,那可是你我都承担不起的。”长孙蓉听了夏蔓的话神情也凝重起来,忙跟着夏蔓一起追了上去。 “汉王小心,这边太黑了,危险——快回来吧!” “娥英别跑了,你喜欢那花灯,长孙姐姐再做一个送你。” “不要去池边,你们快回来。天太黑了,不要跑了” 一路上夏蔓与长孙蓉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劝阻着,但杨谅和宇文娥英丝毫没有听进去,二人打打闹闹地跑到了假山后的小湖边。夏蔓对那潭死水着实是心有余悸,当年宇文阐被宇文娥英推落水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现下发生的一切竟与当时如此相似,想到这夏蔓不由心跳加速不安起来。 打到小湖边的杨谅和宇文娥英终于放慢了步伐,二人不再奔跑追逐改为互相拌嘴斗气。夏蔓这才赶了上来,离二人不过一步之遥,只听宇文娥英大叫道:“看我把你推下去,淹死你这个黄毛小儿。” 杨谅只道娥英是虚张声势,丝毫没有多加提防,怎料对方真如猛虎一般扑了过来,双手用力推向他的肩膀。这力道着实太猛,瞬时杨谅的身体径直向后倒去,尖叫声打破了暗夜的沉寂,刹那间他的魂魄仿佛已经脱离躯壳被甩了出去。 幸亏夏蔓早有防备,始终死死地盯着二人,她眼疾手快第一时间冲上去,一把抓住杨谅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而后又忙扶着他远离开池边。 吓得魂飞魄散的杨谅忍不住瑟瑟地浑身颤抖着,片刻后微微回过神来的他突然一声嚎啕,便开始大哭不止。 宇文娥英见杨谅哭得凄惨又害怕,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哈哈大笑着,欢快地从池沿上跳了下来,她小跑几步捡起被杨谅甩掉在地的花灯,做着鬼脸嘲讽道:“哼,怕了吧!看你还敢不敢抢我的花灯!” 夏蔓见杨谅仍在痛哭,一脸惊悸未消,于是轻抚着他的背好言问了句:“汉王殿下,别怕已经没事了,放心吧!” 娇生惯养的杨谅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惊吓与欺负,怒上心头一把将夏蔓推开,哭着脸瞪视着宇文娥英,恶狠狠道:“你个小丫头,以下犯上,下手竟然如此狠毒,想置我于死地!我一定要说给父皇母后知道,让他们砍了你!不c不c不是将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宇文娥英丝毫不觉得事态严重,白了杨谅一眼,反呛道:“谁让你先无事生非,抢我的花灯!真掉到池里淹死也是活该!现在还哭鼻子,真是丢死人了!” 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杨谅怒气冲冲发了疯一样c哭号着跑向宇文娥英,“看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他瞬时伸出手朝娥英的脸上扇去。 “殿下,不要——”夏蔓赶紧跟上扯住杨谅的袖角,制止他动手。长孙蓉也赶忙护住娥英,急着劝道:“殿下不要生气,大家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在所难免,不要伤了和气!” 宇文娥英见夏蔓和长孙蓉皆护着自己,一时间气焰更胜,昂首挺胸更有要往前冲的架势,同时嘴上不停煽风点火道:“杨谅小儿,你给我来啊,来啊!看你今天能碰到我一根汗毛!” 一时间,这四人喊的喊c劝的劝c哭的哭c骂的骂,场面完全乱了套。杨谅和宇文娥英的双臂皆被拉着,手上挣脱不开,嘴上却是骂骂咧咧地攻击着对方,脚下更是一顿乱踢乱踹,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夏蔓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奈地望着长孙蓉,希望她能结束这个乱局,可见到长孙蓉也是摇着头,丝毫没有一点办法。就在这时,夏蔓忽然听到不远的暗处响起一阵隐隐约约的咳嗽声,她忙提高警惕低声唤了一句:“假山后有人!”这一句话说完,杨谅和宇文娥英竟齐齐收声一动不动。安静下来后,不远处那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更明显了,那声音沉沉的干干的c虚弱无力,声音的主人好像是久病未愈,身体状况极差。 水池边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宇文娥英一下子害怕了,紧紧攥着长孙蓉的胳膊,战战兢兢地小声嘀咕着:“这是人是鬼?我早前听宫女说起过,周武帝时这北山湖里好像淹死过人” “鬼?”杨谅被这一吓,不禁哆嗦着抽泣起来,忙往同样脸色煞白的夏蔓身后躲去。 “别怕,有我在。”长孙蓉咬牙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率先朝前走了两步,试探着问道:“是是谁在那边?出来!” 一语毕,只见假山间闪出一个纤瘦的女子,她个子不高,穿了一身黑衣,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这女子的姿态缓慢却更显袅娜娇柔,寒凉月色下,她的身影若隐若现,如一朵藏匿在幽泉深处慢慢浮起的白莲花,绝世。一路走来,神秘的女子始终低着头咳嗽不止,直至走到四人面前才勉强止了咳,抬起头翩然一笑,那笑容凄迷又楚楚可人,清澈如水的瞳眸深不见底,不知隐藏了几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夏蔓认出了来者,想要开口唤她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故人,与之深情地对视一眼后,才柔声叫出了她的名字:“令姬。” 宇文娥英听了这话才敢抬起头,又惊又喜,立刻扑过去抱住司马令姬,声音也是甜腻腻的:“嫂嫂!嫂嫂原来你是啊!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想死我了” 司马令姬温柔地抚摸着娥英的头,刚想要说话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剧烈咳嗽。她忙转过头用丝巾抵在唇边,胸口上下起伏,脸上苍白不见血色。 “令姬,你病了?”夏蔓的心中不禁一揪,这哪是当年那个明朗大气c风华动人的少年皇后?一样的五官却是迥然不同的神情,少了那些凛冽孤傲的颜色,平添的娇柔温婉更让她美得令人窒息。 司马令姬施然一笑,面色透着气血不畅的微红,也竟是一种病态之美:“最近天冷,受了点凉,没有大碍!”她转而看看宇文娥英与杨谅,又朝长孙蓉点了点头,才继续道:“刚才见你们在玩闹,就没想过来打扰,怎知这一会儿的,一个个竟脸红脖粗了!” 长孙蓉和杨谅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司马令姬,不相熟自然无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一身黑衫的年轻少女尴尬地笑笑。 宇文娥英却是又恢复了先前的跋扈之气,攥着司马令姬把她拉到杨谅面前:“我的好嫂嫂,你来评评理,这人抢我的花灯,还想打我,是不是他有错在先?” 司马令姬将脉脉如水的目光移至杨谅的脸上,杨谅本是趾高气昂地抬起头,怎知与这柔弱娇美的女子一对视,顿时就被她慑人的目光震住了,不禁有点心虚,说起话也结结巴巴:“我我才不要她评你们你们早就认识,肯定都是一伙儿的!没一个好人!” 司马令姬倒也不管杨谅对她恶语相加,反而转身拍了拍娥英的肩膀,低声柔柔道:“娥英,不管之前汉王做了什么,在湖边确实是你下手太狠!我看到你故意要将汉王殿下推下湖,是你的不对。” 宇文娥英惊讶地瞪着眼睛,一把甩开司马令姬的手,嘟着嘴连连后退:“嫂嫂!我的亲嫂嫂,一年不见你怎么就变了个人一样,竟然帮那个抢我花灯的毛头小子说话!” 夏蔓见娥英又气又委屈,忙走到她身边好言安抚着。说话同时,夏蔓不禁抬头看向司马令姬,这是今日第二次与之对视,只见此时的她眼神温和却又笃定,没有丝毫要为自己辩白的意思。夏蔓的心中不免大为疑惑,遥想昔日的司马令姬一颗七窍玲珑心,每每遇到这种尴尬的场面,只要有她在定是皆大欢喜,既不有失公允又能哄得住娥英。可是没想到今日重聚,她的话竟如此犀利,没给娥英留一丝情面。 一旁的长孙蓉察觉出眼下的气氛略带诡秘,便笑着出来解围,她走到宇文娥英身边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就先回去吧,否则公主就要到处找我们了,可不能被她发现我们来了这个地方。” 宇文娥英仍是一口气憋在心头,但心知自己再闹下去也占不了上风,转过头斜眼狠狠瞪了一下杨谅,而后把手中的花灯甩给夏蔓,气鼓鼓地说了句:“我们走,回宫!” 长孙蓉和夏蔓一起欠身向杨谅与司马令姬各行施一礼。离去间,夏蔓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司马令姬,见她向自己轻轻点头微笑示意,夏蔓慌乱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来,也对这位昔日故友安然一笑,这才快步跟随宇文娥英而去。 娥英三人离开后,徒留在原地的杨谅尴尬不已,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单独相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低着头抓耳挠腮,一言不发。 司马令姬却是不慌不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淡定地道:“不过殿下也有不对,你是男儿郎,该谦让小女子才是!” 杨谅只觉司马令姬说话的时候,一股奇异的幽香突然涌入鼻腔,周身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玄妙感觉。他头昏脑热c面色微红,竟露出少见的温顺模样:“嗯,姐姐说的是。” 司马令姬巧笑嫣然:“被殿下称姐姐,真是有点奇怪呢!” 杨谅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但仍不敢直视眼前这美丽的女子,他的眼神缥缈着,试探着小声一问:“方才娥英叫你嫂嫂,难道你是宇文阐的” 司马令姬脸上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之色,她微微偏过头已是无言的默认。 杨谅见状忙收住了话音,没有再说下去。一时间两人伫立在原地默默无言,杨谅只觉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星空c浩瀚的海洋,美丽神秘c深不可测。忽地,司马令姬又开始一阵急骤的咳嗽,杨谅又着急又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待她缓和下来,他刚想开口询问病情,却听她先道:“天色确实不早了,殿下快回去吧,可万万不要让陛下和皇后担心。今晚天黑路滑,回去的路上还得多加小心些才是。” 杨谅呆呆地点了点头,司马令姬无言地向杨谅行了一礼,转而迈着小步默默离去。看着司马令姬远去的背影,杨谅黯然呆愣了许久,这个姐姐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一场绚烂斑斓的美梦。 梦醒了,他还会再见到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蝉蜕龙变(上) 一晃眼儿,寒冬便走了。开皇三年三月,又是一年春正好,草长莺飞c春意盎然,融融的暖意笼罩着九州大地。此刻,施工十个月的新都已正式落成,大隋皇帝杨坚为此开怀不已,以自己初踏仕途时的封号“大兴”为都城命名。 三月丙辰,天朗气清c阳光明媚,但空中却又零星飘着几丝细细的雨点,让人感觉到别样的活泼清爽。这日清早,杨坚身着黄袍常服做好一切准备,待吉时一到,便率领文武大臣百余人一路浩浩荡荡,隆重地向新都迁入。 这大兴城东西广十八里,南北长十五里,面积为汉代长安城的两倍半,分为宫城c皇城c外郭城三个区域。皇帝处理政事及居住生活的宫城位于全城的最北面,宫城南端中央的昭阳门街向南延伸将皇城分为左右两个部分,鳞次栉比地安置着各级中央官署。穿出皇城,宽阔的朱雀门大街又将百姓居住的外郭城一分为二,东为大兴县c西为长安县,各领五十四坊以及各占两坊地的东c西二市,整个大城按中轴线东西对称c错落有致,里坊行列数目均暗含古礼。 如此气魄宏大c布局齐整的新都令一众文武百官皆是惊叹不已,大家纷纷歌颂起大隋皇帝的政绩与德行。在一系列繁冗复杂的迁都仪式完毕后,杨坚仍是欣喜振奋c毫无疲惫之态,他没有回寝宫休息,反而迫不及待地拉着皇后独孤伽罗乘步辇去游览他们的新宫城。 帝后龙凤二辇并行,走在前朝恢宏壮阔的宫殿群中,雨早已停了,碧青色的天空明朗清澈,偶有一丝不徐不疾的微风吹过,凉爽清新c沁人心脾。杨坚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座宏伟的宫殿伫立在眼前,这极为壮观的宫殿群高低交错,幽深曲折地向南绵延c不见尽头。 建筑的壮阔之美与皇家威严的气息自然交融在一起,杨坚感觉眼前所见的杰作如同稀世珍宝一般,他像着了魔一样被震撼c被吸引。路过一处耸立在高台之上的大殿,杨坚不禁探起身子,激动得眼睫打着颤儿,指着那宫殿惊叹道:“皇后啊,你看——这宫殿就是日后朕设宴的地方,真大,真好啊!” “好好好”独孤皇后点着头,她同样为新都的壮阔所震撼,见杨坚高兴开怀,自己心里更是百般舒适。 “那皇后对这大兴宫可满意?”杨坚转过身望向爱妻,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像孩子般恣意欢喜的时候,就连那眼角边深邃的皱纹也竟泛着说不出的朝气与活泼。 此时此刻,独孤皇后同样激动万分,她笑靥盈盈,面上透着一抹仿佛被胭脂晕染出的浅红色,衷心赞叹道:“满意,满意!这宫城比起之前可是大气多了,而且不似之前偏在都城西南一隅,大兴宫完全是处于大城的正北c占据高地,可谓龙盘虎踞c居高临下,令陛下面朝南方接受百官与黎民的叩拜,符合陛下的身份,尊贵至极啊!” “哈哈哈”杨坚开怀大笑着合不拢嘴,喜悦之下难以言表,不禁连连拍着大腿:“这次我们真是选对了监工,那宇文恺博览群书,不仅多技艺,思想也是超凡!当初朕看好这龙首原,本当是平坦开阔之地,怎知这里从北至南竟有六条高坡。那宇文恺真是能人所不能,竟把这六条坡和《周易》的乾卦六爻联系起来c化为己用,以九二建宫阙c九三立百司c九五置寺观,由此宫城和皇城就正好坐落于大城的正北了!妙绝!妙绝啊!” 独孤皇后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哦?原来——原来我们的新都还有这个意象啊!当真是好,当真是好!只是”顶着迎面而来的春风她顿了顿,就这片刻的间歇,心细如尘的皇后稍加犹疑,嘴边的话便戛然而止。可见杨坚包含期待的目光直直打在自己身上,独孤皇后才又抿了抿嘴,微微皱起眉,继续道:“这龙首原较旧城确实是开阔啊,而现在的宫城居于整个都城的最北,北面广阔之地再无遮拦,如此一来于皇家安危似乎不大妥。” “无妨,这个无妨!”杨坚笑着摆摆手,“皇后所言极是,不过这点宇文恺也考虑到了。他早已将宫城以北全部划为禁苑,连长安城旧址也划入其中,而后设禁军驻扎于那里以保障皇室安全,在安全方面这你无须担心。”说到这里他转而望向远方,看着遥远的天际,换了一种口吻,幽幽沉沉地道:“皇后啊,由于顾虑到百姓的承受能力,这营造新都乃是分步完成,不可操之过急,很多宫殿和外郭城的建造还未完成,包括那禁苑。若完全按照宇文恺的规划,禁苑那里以后可以修缮庭园c种植草木,可以作为我们的后花园,甚至狩猎场。” 听了杨坚的话独孤皇后再无顾虑,满意地夸赞起这新都的设计师:“好,好,好!这宇文恺果然思虑周全,独具匠心,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杨坚看着妻子,和煦一笑,眼神里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深情:“朕现在不急,不急皇后,这盛世天下,我们慢慢携着手,一起来看。” 独孤皇后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回以一抹尽在不言中的微笑。今儿个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好像照得大地格外温暖。杨坚与孤独伽罗二人一路乘着步辇,一起看着他们的国c他们的家,往大兴宫最宏伟壮观的正殿方向行去。 此正殿同名大兴,是大隋权力的制高点c地位最尊,乃皇帝主政视朝之处。每月逢朔c望之日,天子均将驾临此殿会见群臣,视朝听政。同时,皇室的盛大庆典及宴请朝贡使节等诸多重要活动,也多会在这里举行。大兴殿西侧立有一小阁,名为顺阳阁,刚刚走到这阁楼前,杨坚便令人停下了步辇。 他将目光从皇后身上移开,收了满目的深情,复又变成高高在上的大隋皇帝。杨坚问了问身边近侍眼下是什么时辰,而后跨下步辇,吩咐道:“朕有些疲乏了,在这歇歇脚,还是把人带到这里来见吧,也别在后面等着了。” 侍从领命快步离去,杨坚转身走到皇后的凤驾旁,轻扶着爱妻下了辇。独孤皇后一脸狐疑:“陛下这是要召见谁?不如一会儿臣妾先退下吧。” 杨坚紧攥住独孤伽罗的双手,拉她走向顺阳阁,笑道:“夫人,你跟这人可比我要熟得多呢,见到她你一定会高兴的。” 听了这话,独孤皇后更是疑惑不解,闹不清杨坚的意思,但她只是翣了翣眼,没有多问。进了屋后,两人饮了水稍加休息,看看时辰感觉人快来了,杨坚才又神秘兮兮道:“夫人啊,这可是为夫给你的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就有宦官通报人已带到。杨坚拍案大喜:“快快快,领上来,快领上来”片刻后,一个四十余岁一身简朴小衫的中年妇人低着头迈着大步走到了厅室中。从来人的装扮看,似乎并不是有身份之人,她深埋着头也看不清长相,只瞧见梳得整齐的高髻间插了一根新打的银花簪子,衬得整个人干练有素c精神抖擞。走到帝后面前,这中年妇人略带着一丝拘谨,匍匐跪地行了大礼:“奴婢给圣上c皇后请安。” 独孤皇后乍感眼前之人无比面熟,不禁站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心底陡然泛起一丝感怀。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指着面前的妇人,慢慢向其走近:“你你,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抬起来看看” 中年妇人得令后缓缓抬起头,与独孤皇后四目相对,露出一抹镇定自若的温和浅笑,一举一动张弛有度:“皇后,奴婢本家姓秦。” “媱娘!”独孤皇后讶然惊呼,看到下跪之人的脸,又听到她自报家门,高贵的大隋皇后这一刻双目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儿。皇后躬身扶起面前的妇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媱娘,是你,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中年妇人见到昔日主人同样悲喜交加,一行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奴婢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皇后竟然还能记得我!” 独孤皇后以袖拭去妇人脸上的泪,蹙眉道:“媱娘,这叫什么话,你与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家里出事前一直在我身边服侍和陪伴,那往昔的情意我怎么能忘”泪擦干了,皇后轻轻抚摸着昔日伙伴那饱经岁月洗礼的脸庞,手一直向上划至她发际的边缘,碰到她额侧一块细小的陈年伤疤。独孤皇后不禁心头一震,刹那间百般滋味涌了上来,颤抖着说:“我看你都有白发了,好像皮肤也黑了一点,是啊,是啊现在我们都老了啊”说到最后,她竟一时哽咽起来,拉着眼前人的双手,嘴角挂着喜悦的微笑,但却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坐在一旁的杨坚看到心爱的妻子竟泣不成声,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忙劝慰道:“皇后快别哭了,这久别重逢是高兴的事啊!其实今天你二人能见面,还多亏了昭玄,是他寻得这故人引荐给朕的。” 独孤皇后稍加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满含深意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她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做了一个无声的示意,转而走回杨坚身边。杨坚对妻子和一旁的妇人笑了笑,高兴地挑眉道:“媱娘啊,你可是不知,你家娘子一直以为你被宇文护害死了,这么多年来每每提及你都不禁要落泪。不过这下好了,你们姐妹重聚了,在宫里有个相熟的旧人,皇后以后就有依靠了。这样吧,现在朕就封你为尚宫,日后在宫中协助皇后管理后宫各项事宜。” 垂首站在一边的中年妇人惊喜交加,忙跪地谢恩:“奴婢叩谢陛下圣恩。今后定誓死衷心于圣上和皇后,为圣上和皇后分忧解难。” “起来吧,起来吧!”完成了自己计划内的事,杨坚撩了撩袖子,站起来看向独孤皇后,“午后朕还得去视察下皇城,皇后在这里和秦尚宫好好叙旧,朕就先走了。” 独孤皇后欠身行了一礼,恭送杨坚:“陛下忙正事要紧,无需挂念臣妾。”待杨坚离开后,屋内的两个中年女子少了好些拘谨。独孤皇后遣散了房间里的一众内侍,拉着刚接受了皇帝加封的秦尚宫坐到自己身边,关怀地问道:“媱娘,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也不来寻我?” 秦尚宫泪眼婆娑地看着独孤皇后,先是勉强笑了笑,但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实在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苦,凄叹道:“想当年,七娘你下嫁给普六茹家啊,不现在该是杨家了。七娘下嫁给杨家没多久,独孤将军就被宇文护软禁了,当时以你的身份确实不便出面,便暗中让我去照顾独孤将军,但我却无法令将军善终,甚至都没能及时通知你,是我辜负了七娘的嘱托啊” 提及父亲,独孤皇后忙撇过脸,怔怔地望着头顶一根根刷过亮漆的横梁,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怨恨,只觉得心口绞痛难忍。她深深吸了口气,将万千苦楚都咽到肚子里,转过身来摇摇头,对秦尚宫不疾不徐地道:“媱娘,可别这么说,当时宇文护权倾朝野,他想迫害父亲,你一个弱女子又怎能阻止?再者,父亲选择自尽也是有他的考量,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出不了面,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媱娘,我知道,你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 作为和独孤伽罗一起长大的侍婢,秦尚宫的记忆里两人都是果断的女子,连刚强的性格也如出一辙,虽名为主仆,却情比姐妹。秦尚宫咬住嘴唇,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皇后,年岁大了c气质也不一样了,但她感觉得到,不管经历多少沧桑,无论岁月如何洗礼,她眼前的人依然是当年的那个独孤伽罗。秦尚宫直起身子,又朝皇后身边靠了靠,才幽幽道:“独孤将军被逼自尽后,你的几位兄长也被免官罢黜,宇文护知道独孤将军位望高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暗中将府上的下人遣散流放,更有甚者被诛杀灭口。这些年,我未曾来投奔七娘,也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这宇文家的江山也有倾覆的一天,更没想到今时今刻,七娘你竟然当上了皇后,真是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独孤将军当年果真是为你选对了夫婿,将军若在天有灵也该安慰了。” 提到往事和如今她所得到的一切,独孤皇后恍若半梦半醒一样,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陛下确实对我很好”有意无意不想再多说,但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便转而窃窃地问道:“那那你又是怎么与昭玄重遇的?” 秦尚宫凝重的脸上终于挂起了一丝笑意:“这几个月因新都落成,朝廷令大批百姓迁徙入城,我经人推荐去给一大户人家做掌事的婶子,没想到就是这么巧,那深门大院竟是贺拔颖儿的别第,再之后顺理成章也就见到高颎了。” 独孤皇后略带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颔首垂眼揉了揉太阳穴,随意问了句:“哦?颖儿现在怎么样啊?”她表面静如止水,眼底却含着点点愁思。 秦尚宫应道:“我并没见到她,府中的人都说仆射夫人久病在床,甚少外出走动。”说到这里,她抬头觑看了皇后一眼,小心翼翼地探道:“高颎能得到陛下重用,想必是七娘提携的,七娘对他还” 独孤皇后真觉得乏了,摆摆手打断了秦尚宫的话:“我只是念在他对独孤家一直竭尽忠诚,是个信得过的人。那些陈年旧事陛下并不知道,以后也没必要提及。时候不早了,跟我回去寝宫吧,我得好好想想,给你安排个好住处。媱娘啊,我可不能再苦了你了——” 秦尚宫不是个糊涂人,自然知道皇后话中深意,她扶起独孤皇后,轻声点头道:“是,七娘的意思,我自然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蝉蜕龙变(下) 杨坚虽因迁入新都而喜悦激动,但国家与外族焦灼的情势仍令他夙夜忧虑,难以高枕无忧c安享太平。四月初三,先前投降大隋的吐谷浑又迁回原地,趁势进攻临洮,洮州刺史皮子信出战,兵败被杀。汶州总管梁远率精兵驰援,历经苦战才将吐谷浑打退,但其旋而复聚,仍不时侵扰大隋边境。 几日后的早朝,龙袍加身的杨坚正襟危坐于朝堂之上。由于天阴,今日殿内的光线格外暗淡,高高在上的皇帝仿佛藏在一片黑影之中,此时阴郁的愤怒盖过了他几日来的愁颜。杨坚紧握着双拳,接连狠拍着面前的案几,愤愤不平道:“自从我大隋立国以来,东胡各部众就纷纷遣使前来归附,前几日朕还刚刚接待了高句丽的使臣。可朕心里清楚,他们并不诚心效忠于朕,无非是打探我大隋的虚实,想依附强者缓解其内部矛盾。现在倒好,区区一个吐谷浑都敢出尔反尔,把我大隋折腾得焦头烂额,朕还怎么在契丹c高句丽c靺鞨面前立威,怎么让东胡各部众臣服于朕?” 龙颜震怒,群臣们的心跳得如轰轰擂鼓一般,当即下跪高呼道:“陛下息怒!” 杨坚深深一叹,努力沉下气来,他斜眼看着殿下诸人,甩袖一挥示意众臣起身。“那你们都来说说,眼下局势我大隋该如何是好?” 第一个抢先出列的人是杨素,他一如既往的锋芒毕露,昏暗的大殿也遮掩不住其桀骜的光芒,一言一行皆是咄咄逼人:“陛下,依臣所见,吐谷浑敢反复侵扰我大隋,无非是仗着突厥而狐假虎威。我大隋被外族环绕,而这些蛮狄中,当属突厥实力最强,若我们能将突厥降服则可确立国威,其他乌合之众便无法与之合势为祸,自然也会归附。” 杨坚看着举止无不透着精明的杨素,无端地更觉得胸口犯堵,咬牙道:“说起突厥,朕就憋着一口气,去年一战从五月打至腊月我们节节败退,最后还是靠敌后离间才令摄图撤兵的!这突厥年年侵扰我大隋边境c掠夺我百姓牲畜,不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我大隋便如鲠在喉!”说到激动处杨坚愤然蹿身而起,皇帝冷冷的目光射在一点,他抬臂直指向自己瞪视的那人,“虞庆则——虞庆则出来!去年你也是作为元帅与突厥有过正面交锋的,你告诉朕,以我大隋的实力,究竟能不能与突厥决一死战?” 骤然被天子点名,素来杀伐果断的虞庆则跨步站出队列,不慌不忙c底气十足地启禀道:“陛下勿动气,臣觉得我们大隋完全有能力一举拿下突厥!”犀利的话音回荡在朝堂上,大兴殿内群臣哗然,小小的熙攘之声暗暗涌动着,皆是对虞庆则所言的质疑,就连杨坚也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色,瞪着眼睛打量起虞庆则。 “陛下,请听臣把话说完——”虞庆则依然沉着冷静,完全不管他人的态度,心中清楚人在朝堂之上,入得了皇帝的眼才是最重要的。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抬起头径直与杨坚相对视,高声道:“去年一战我们虽然损失惨重,但最后毕竟是将突厥击退了,要知道在前朝大周是要年年给突厥进贡的,起码我们打破了突厥不可战胜的神话,提升了我大隋将士们的信心。再者,通过去年之战,突厥内部的矛盾已昭然若揭,摄图很难再统一号令所有部众了,只要我们继续挫其锐气同时继续离间,突厥只会越来越分裂。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之前我们一直都是被动防御,依臣愚见,若想一举拿下突厥,这次我们就必须占据主动权,一定要竭尽全力主动出击。” “竭尽全力,主动出击”杨坚意味深长地点起头,嘴上重复着虞庆则的话。再看殿中诸人,很多官员皆是惊愕不已,更有三两一群的在窃窃私语,年轻浮躁的杨素则斜眼看天c装腔作势般点头晃脑,像是认同虞庆则的话,但又对其不屑一顾,而站在前排的高颎和苏威倒是都坚定地望着自己。杨坚没有再多加思虑,只是如往常议事一样,不冷不热地问了句:“那么,还有谁赞同一举拿下突厥?” 早已等急了的杨雄直接抢了出来,虞庆则的话点燃了他的情绪,这美髯壮年郎抱拳奏道:“臣赞同!陛下向来有北却突厥c南平陈朝的志向。想陛下登基之初时,若不是为免腹背受敌,也不会与南陈讲和,现下如果不彻底解决突厥这个大患,我大隋就永远无法安心伐陈,永远不能统一天下。” “广平王说得对,说得好!”听了侄子的一番话,杨坚的脸上终于露出笑颜,两只眼睛都泛着激昂的光芒,慷慨振奋道:“我大隋不能永远受制于突厥!既然要战,必须竭尽全力c全面出击,东极沧海c西尽流沙,纵百胜之兵c横万里之众,势必一鼓作气令突厥不敢南望c永服威刑。” 群臣闻言,也不敢再议论,齐齐跪地叩拜道:“陛下圣明——” 杨坚豪气地一挥袖,整个人意气风发,趁热打铁:“都起来!既然卿等对出兵突厥一事都没有异议,那就来说说我们怎么打这场确立大隋国威的仗。” 此时,始终沉默不言的高颎终于恭谨地拿着笏板站出了队列:“臣启奏——” 杨坚见高颎发话,心中大喜,满面笑意吟吟道:“昭玄请讲。” 看出皇帝对自己饱含期待,高颎却也不骄不躁,平实奏道:“陛下既然想让突厥不敢南望c永服威刑,那么这势必是场大规模全线出击的硬仗,我大隋必得竭尽能将良才分多路进击,出兵人数自然也是不能少,这些臣都没有意见,臣也愿意主动请缨。不过,臣有些想法,还望陛下斟酌。这突厥毕竟和南陈不同,其乃番邦异族,向来不直接隶属于中原王朝,我大隋若只求边境安宁,只需其臣服于我们便可,无需抢占其领土掳掠其人口。因而,臣认为此战虽然声势要大,但不宜过于深入,切记浪战滥杀,还是应该争取降附c善加绥抚,并且对以往受制于突厥者当予以解放。这样恩威并施,我大隋才能以德服众,才能真正提高国威,使万邦来朝。” 杨坚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佯装一切如常,颔首稍加琢磨,而后点起头来:“高仆射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些还需从长计议。”一句话说完,杨坚又抿着嘴扫视了一眼殿内众臣,目光掠过方才各抒己见的高颎c杨素c虞庆则c杨雄等人,最后落在了始终低着头的李德林身上。他在前排的位置,离御座很近,端着笏板一脸文人呆相。杨坚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颜色,他微微摇了摇头,才放声道:“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我看这些事就明日上朝再讨论吧!卿等也回去好好想想,我们应该派哪几位将军分哪几路出击。” 众臣跪拜,皇帝离开,早朝终于结束了。天依然阴着,愁云裹起了太阳,空气迷离又冷冽。大臣们成群退出了大兴殿,边走边对政事议论纷纷。 苏威晃了晃神,眼见自己落在同僚们身后,正要快走几步赶上去,却被个瘦弱的小黄门拦了去路:“邳国公留步,陛下请你去顺阳阁一叙。” 这一路上,苏威都带着满腹的疑惑,咬唇皱眉c面沉如寒冰,不知杨坚为何独邀自己相见。走到顺阳阁门前,早已有宫人候在此处,将他引入杨坚休息的小室。进了屋后,见到皇帝负手立于窗前,苏威缓缓地走近杨坚,谨慎地行礼道:“微臣叩见陛下。” 杨坚却是一改朝堂上的威严,满脸慈眉善目的模样,笑着转过身,招手道:“无畏来了啊,不用拘束,我们去那边坐着说话。”他不等苏威缓过神来,就急忙拉着其走到一旁的案几前坐了下去。 “陛下找臣前来,是想与臣讨论派何人出征突厥?”苏威疑惑又紧张地开口问道,被皇帝拉了手,他更觉得浑身不自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敢看向杨坚,眼皮上翻小心翼翼地瞟着皇家高阁内的装饰。这房间不大,四壁挂着几片幔帐,用精致的纯银小钩固定在墙上,幔帐两边的绑带织着金丝,恹恹地下垂着,与锃亮的银钩相辉映,低调又奢华。 杨坚探手拍了拍苏威的肩头,随性一笑:“无畏啊,放轻松些,那些明日上朝再谈。朕就是最近做了一个梦,想跟你说说。” 苏威带着微微惊讶,整个人放松了些许,换了一种略轻松的语气:“哦?不知陛下梦到了什么?” 杨坚向前倾了倾身子,附在苏威耳边,以手掩嘴,郑重又小声地说:“朕前几日梦见天神自天而降,似乎是要降生于我杨家。” 苏威听罢微微一怔,紧接着忙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梦乃大吉之兆啊——这该是个胎梦,或许太子妃有喜了?” 提到太子那边,杨坚却是骤然冷冷一笑,带着不悦的情绪,不屑地哼道:“若真是太子妃有孕那便好了,不过朕听皇后说起,勇儿自从纳了云昭训后,就独宠她一人了。” 苏威稍加思虑,复言道:“诶?那陛下的几个儿子中还有晋王也成婚了,这样看来也有可能是晋王妃吧!” 杨坚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头沉吟:“看来朕是需要留意一下了” 苏威点点头,犹疑片刻后,轻声道:“臣知道陛下向来提倡节俭 杨坚歪着身子靠在小垫上,猛地回过神,有点摸不清头脑,说道:“是,是是无畏你想说什么?这样,你先坐下,朕乏了,抬着头看你不自在,过来坐着说。” 苏威却仍立在原地,伸手指向墙边的幔帐:“烦请陛下先看看这边吧,臣知陛下历来节俭,不知陛下有无注意到,这阁中的幔帐皆用白银作钩,臣觉得有些浪费了。” 杨坚顺着苏威的指向环视屋内一周,立马郑重其事地直起身来,略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神色:“哎呀,你不说,朕还真没注意到,这用白银作钩确实奢靡了些,都是底下人搞出来的。无畏啊,你也你知道朕不讲究这些的,一会儿朕就让宫人们都给换了去。” 苏威正要开口赞叹吾皇圣明,又听杨坚补了一句:“朕看啊,还有屋里那些雕琢纹饰的器物,也统统撤了好,放在这里也是不合适的。无畏啊,你有好的谏言就该说,大胆地说,朕就喜欢这样的臣子。” “我大隋有此明君,实乃百姓之福,苍生之幸啊!”苏威抬高了声音,深深一拜,没想到自己在屋内无心的一瞥竟成就了一次良言进谏,心底不禁暗暗窃喜着。杨坚却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无畏,这又没有外人在,那些虚的没用的话也不必和朕多讲了,今天我们聊得高兴,不如陪朕对弈一盘!” “臣遵命。”苏威忙又坐回原位,杨坚命宫人去取棋具,君臣二人对坐于案几两侧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秘辛(上) 开皇三年的春天,与以前略有一些不同,京中的气候比往年暖得早些,到了槐月间已然有了初夏的感觉。就在这透着些许异常的时节里,杨坚任命卫王杨爽c河间王杨弘c上柱国豆卢勣c上柱国窦荣定c左仆射高颎c内史监虞庆则并为行军元帅,集中了大隋所有优势兵力,分八道出塞讨伐突厥。 其中卫王杨爽居中节度诸军,作为中路军于四月十一日首先与突厥主力爆发了战斗。元帅杨爽与长史李彻采纳总管李充的建议,以五千精兵奇袭突厥,使敌方大败,沙钵略可汗身负重伤。与此同时,一直依附突厥企图复国的北齐余党高保宁于黄龙道遭遇幽州总管阴寿的猛烈进攻,因得不到沙钵略可汗的支援而弃城败逃。大隋一举出击便旗开得胜c赢得头筹,朝野上下欢欣不已,全军将士的信心得到了极大的振奋。 熏风暖暖,柳絮飘飘,此刻的隋朝宫廷中,皇室诸人不仅在为战场的胜利而欢呼,更有另一件喜事值得庆祝。自杨坚梦见天神降临后不久,宫里就接到来自并州的奏报,成婚一年有余的晋王妃萧媺芷怀上了皇家的骨肉。帝后得知王妃有孕的消息后大为欢喜,立刻派人将萧妃从并州接至大兴宫中安胎待产。 萧媺芷来到宫中,每日皆向独孤伽罗晨昏定省,将婆媳关系处理得极为融洽和睦。除此之外,她更与乐平公主杨丽华多有往来,二人显得格外投契。四月底的天气燥热中透着沉闷,已经一个多月未曾下过雨了,午后高照的艳阳将宏大的皇城裹得密不透风。斜躺在卧室小榻上的萧媺芷辗转难眠,初期的孕感令第一次有喜的她很是不适,胸闷气燥c头也隐隐作痛。萧媺芷按着太阳穴,索性也不再午睡,唤来贴身侍婢清芙为她梳妆,欲寻杨丽华去聊天解闷,打发下宫里漫长沉寂的时间。 清芙为萧媺芷换了一套水蓝色的夹领小袖襦裙,又替她简单理了理妆容,但没有佩戴任何繁冗的首饰。镜中的晋王妃蛾眉淡扫c云髻微耸,白皙的面颊泛着潮红,孕期中的佳人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动人气息,一颦一笑宛如百花丛中的牡丹仙子。 杨丽华那边刚刚哄睡了女儿宇文娥英,就听到宫人通传晋王妃来访。她与萧媺芷时常走动便也没有见外,就穿着身上那件日常的白色青萝纹小裙,迎了出去。 萧媺芷见到杨丽华亲自步出宫门迎接自己,忙福身见礼:“公主” 杨丽华可见不得有了身孕的人这般模样,赶紧低腰去扶,同时亲切地说:“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萧妃怎么总是这么客气。你现在怀着孩子,可不能惊了腹中未出世的小宝宝呢!”说到这里她温和一笑,拉起了萧媺芷的手:“我看以后也别公主公主的叫了,喊得我都不自在了,不如从现在起就跟晋王一样称我姐姐罢!” 萧媺芷歪了下脑袋,笑语盈盈地回道:“那姐姐也别总是称我萧妃,就叫我阿芷好啦!” “好好好,阿芷,阿芷”杨丽华听了这话高兴不已,拉着萧媺芷的手也不放开了,径直牵她往屋内走去,边走边打量着身边人的小腹,轻语道:“阿芷你这一点不显怀,肚子平平的,都看不出有了身孕。” 萧媺芷带着点点娇羞软了声,笑回道:“我这胎还不到两个月呢,自然是看不出来。” “可真是的呢!”杨丽华自嘲般摇摇头,“我这也是心急了,盼着我大隋的小皇孙快快出世。” 二人一路畅聊着走进了一间小室,这屋内虽四面皆空但一尘不染,南北墙上各开着一扇小窗。午后一丝懒洋洋的光线透过碧水轻纱射了进来,伴随着不知从何处鼓起的清风,纱帐涌出一抹柔美曼妙之态,室内一片幽幽袅袅,散发着如室主人一般端庄清雅的气质。身处其中的萧媺芷倍感舒缓惬意,她应杨丽华之邀盘膝于一方柔软丝滑的翠色蒲垫之上,与公主相对而坐。 这时只见杨丽华缓缓击掌三下,小室入口处雕着寒冬腊梅图的木门应声开启,两个宫婢抬进来一方黄梨木的案几,轻轻置于她二人面前。接着又有宫女端着一个摆满高雅精致白瓷茶具的木盘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将茶盘放到案几之上。木盘中的茶具皆是上好货色,那瓷质净透无一丝杂质,成色更是白中泛光,温润似脂c晶莹如玉,当属举世难见的奇珍。 就在萧媺芷不禁为杨丽华私藏的茶具所惊叹之时,吴式微端着一个雕花的红漆木匣走进了小室。她跪坐于案边放下那木盒,从容优雅地抬起手,将一众茶具井然有序地摆好。一套工序完成,杨丽华看着式微轻轻点了点头,吴式微再次捧起案上的小盒,奉到萧媺芷面前:“这是公主特意吩咐奴婢为晋王妃准备的紫阳毛尖,我们公主平时都不舍得喝呢!” 杨丽华双目凝视着萧媺芷,接话道:“阿芷,这茶我也给晋王喝过,他很喜欢。我们北方宫廷里多喝酪浆,很少有北人习惯饮茶,不过我知道在你们南方,文人雅士皆好品茗。你也来尝尝我们这关中的特色吧,虽不及江淮地区的茶甘甜醇香,但也是别有一番感觉!” “那今天,这茶就由我来沏吧。”萧媺芷点点头,待宫人服侍她和公主净手后,转而接过吴式微奉上的茶叶盒。此时,恰有阵阵清风拂过,卷起了淡淡茶香,她阖目微微一嗅,嘴角泛起一丝涟漪。抬起纤纤玉手,萧媺芷慢慢地c慢慢地捏起面前一把银质的小夹子,取了星星点点几片叶尖置于洗茶壶中。屋内侍婢递上装满滚水的小铜壶,她侧首垂目捏着壶上的黄铜把手,全神贯注地将热水淋进茶器中。刹那间,白瓷茶壶边勾起一片升腾的蒙蒙水汽,屋内静静的,仿佛能听到壶中茶叶旋转翻滚的声音。滚水骤然逼出了浓浓茶香,白烟缭绕间,衔着一股娴静辽远的优雅之色。 杨丽华安然地看着萧妃洗茶c冲泡,她一举一动娴熟柔美,仿佛天界仙人早已忘怀人间之浊乱,达到了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此时的萧媺芷双眸透着微微凝光,她又取了一个稍大些的银夹子,夹起两只白瓷小杯分放入两方茶盘中,而后以一手之力轻柔地提起那只名贵的茶壶,将反复冲沏过的茶汤缓缓倒于两杯之中。放下茶壶,萧媺芷双手端起一个茶盘,待杨丽华再次净手后,恭敬地将清茶奉上:“姐姐,请——” 杨丽华以拇指c食指c中指三指相捏接过茶器,与晋王妃相视一笑,而后低头以袖掩嘴,先是嗅闻茶香,又浅啜慢饮三口,品下了手中佳人所泡的香茗。萧媺芷则是将小杯拖于掌心,欣赏着舒展开的青绿叶片在热水中起落浮沉,任由茶影倒映在自己深邃的瞳眸中。她喜欢观赏茶叶在水中的美态,更爱幽渺的茶香,品过乐平公主的好茶,萧媺芷轻轻将茶杯放下,凝视着杨丽华,抿唇一笑:“这茶初品时觉得清淡,淡中还略微带苦,不过再品就感觉到醇香浓郁,不忍下咽了。我越是跟姐姐接触,便越觉得投契,果然如晋王所言,姐姐当真是个高雅温婉之人!” 杨丽华面上透着欢喜之色,朗声道:“原来晋王在你面前这么说我啊!说起来,我这个弟弟小时候确实最爱粘我,我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稍顿了一下,她收了笑颜,略有些惆怅地又道:“不过后来我出嫁了,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再有机会坐来下叙旧时,大家身份也不同了,总觉得多了些隔阂。况且我们的晋王现在文质彬彬表人才,我也不再值得他瞻仰了。” 萧媺芷摇了摇头,替自己的夫君解释道:“姐姐多虑了,你在晋王心中永远都是他小时候最崇敬的那个姐姐。晋王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兄弟姐妹中他只与你最亲近。” “知道了还是你们夫妻俩,对我最有心。”杨丽华点点头,转而对吴式微吩咐道,“把这里都收了吧,我和晋王妃换个宽敞点的地方说话。” 萧媺芷跟在杨丽华身边,两人进了乐平公主的寝宫外殿,往内室走去。这大殿后有屋室八间,分列左右两边,宫殿的制式与他处无异,但装饰摆设皆独特高雅。走廊地上铺着一轴淡黄色的金丝缎织毯,墙上所有的纱帐皆用碧绿水纱所施,两壁的六角宫灯高高地挂着,每隔十步一盏,给淡青色的幔帐徒添了一层缥缈之感。萧媺芷只觉得公主的寝殿格外柔和温暖,与那恢宏庄重的皇宫后c庭相比,这里倒是给了她一些家的感觉。 进了公主日常会客的厅室,二人刚刚坐下,杨丽华便热情地笑道:“我这厨房今日给娥英做了新鲜的芙蓉饼,吃起来清甜却又不腻。那孩子午睡还未醒,我先叫人拿几个过来给你尝尝。” “那就有劳姐姐了。”萧媺芷温婉有礼地应道。 二人说说笑笑间,夏蔓匆匆进了屋来,走到主位旁向在座二人各行了一礼,然后向杨丽华禀告道:“公主,皇家的工匠已将你新绣的那扇屏风镶嵌好送来了。” 杨丽华点了下头,没有多说屏风的事,反而介绍道:“夏蔓,这是晋王妃,快跟王妃问好。” “奴婢给晋王妃请安。”夏蔓这才认真地关注起与乐平公主同坐的年轻女子,宫女间早有传闻说晋王妃容姿美丽脱俗c气韵雍容高雅,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萧媺芷其人。夏蔓微微抬眼观察着面前这个穿着一身淡蓝色小衫的晋王妃,宫中的传言果然不假,所见之人虽穿着简约,但却遮掩不了她周身温婉高贵的气质。夏蔓暗暗感慨,气度不凡的晋王与清丽典雅的王妃果真是一对璧人。 就在夏蔓给萧媺芷请安的同时,杨丽华也将其引见给了萧妃:“阿芷啊,这是我宫里的侍婢夏蔓,你之前来的时候都没有见过。这个孩子机灵乖巧,素日里基本就是跟在娥英身边,我和娥英都很喜欢她,我把她也是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的。” 萧媺芷微笑着一边点头一边打量起夏蔓,夸赞道:“跟在姐姐身边的人,自然陶冶了姐姐一样的品性,看样子确实是个大方懂事的孩子。”她看夏蔓岁数不大,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寡净平平,但也算是清秀。这年轻的少女今日身穿了一套简朴的暖红色宫装,裙上挂着串绣工精致的荷叶香包,小巧的玉足踩着一双朱红绣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新甜美的小女孩之态。萧媺芷又将目光渐渐移到了夏蔓头上,女孩的头发浓密乌黑,盘起的发髻上绑着一对雕花镂空小银球,那银亮的小球衬得她更加可爱。萧媺芷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凝在了夏蔓发间的小银球上,只觉得这发饰特别眼熟,突然脑海中一个片段闪过,她的心底骤然惊颤了一下,但面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的从容,只是看着那两颗小球怔怔不语。 夏蔓被萧媺芷呆呆地盯久了,有点不自在,主动轻唤了声:“王妃,可是觉得奴婢有什么不妥?” 萧媺芷抽回神思,掩口一笑:“夏蔓,我只是瞧着你发间的小银球好精致啊!” 夏蔓如释重负,听晋王妃称赞自己的发饰,傻乎乎地闪着一双眼睛,憨笑着应道:“奴婢也觉得这对小银球十分精致呢!这是公主赏赐给奴婢的,本来有两对的,可惜奴婢粗心弄丢了一对,当时还好伤心呢!” 萧媺芷轻轻“哦”了一声,嘴角僵硬地向上翘翘,弯成一抹饱含深意的弧度,但就在下一刻,那僵硬的表情又直直转化为喜笑颜开之色。这时,屋内走进一个端着芙蓉饼的宫婢,萧媺芷见到后转过头看向杨丽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了孩子后,我这胃口总是不太自在,姐姐的糕点就先不吃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晚膳前还要去给皇后问个安,今天先聊到这吧,过几日我再来叨扰姐姐。” 片刻前萧媺芷面对夏蔓的微妙表情皆被杨丽华看在眼中,她表面对晋王妃和颜悦色,一颗玲珑心却是在暗自揣度,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但杨丽华并没有多说,反而指着夏蔓对萧媺芷道:“好,好。正巧让夏蔓跟你一起过去吧,将我绣的麻姑献寿屏风送给皇后。”见萧媺芷点了下头,她转而又看着夏蔓,命令道:“去找几个太监小心地抬着,千万别磕磕碰碰弄坏了这屏风,还有——见了皇后记得替我问安。” 夏蔓施了礼,领命道:“奴婢遵命,公主请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秘辛(下) 去往皇后寝宫的路上,萧媺芷主动邀夏蔓与自己并肩同行。夏蔓先是再三推辞,无奈架不住晋王妃的盛情,只得恭敬不如从命。沿途萧媺芷与夏蔓走在最前,清芙和王妃的几个侍女紧随在侧,再之后是几个小心翼翼抬着绣花屏风的太监们。这一路的风景与宫中他处并无二致,皇室后c庭里四处皆是黄瓦红墙c深宫大院。再往前走走,有一排新植的大槐树静静立在宫墙边,槐花飘香清新宜人,唯独此情此景是别处看不到的,只有这条通往皇后寝宫的大道上才有。 和夏蔓在一起,萧媺芷身上一点王妃的架子都没有,一路言笑晏晏,向身旁的小宫女发问:“夏蔓,你年纪这么轻,是从小就在宫中长大的?” 夏蔓见萧媺芷随和温柔,全然不做多想,只觉得她是随意与自己闲话家常,便如实回答:“回王妃的话,奴婢是孤儿,陛下龙潜时被卖到了府里,之后是皇后将我送进宫来侍奉公主的。” 萧媺芷漫不经心地接话道:“哦?那么说,你在府里时就跟如今的几位殿下有过接触了吧!” 夏蔓忙摇头否认:“没有,陛下和皇后当时只将汉王殿下留在身边,其他殿下皆居于别处,都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家,我都没有见过不过后来在宫中倒是多少都接触过了!诶,王妃为何问我这个?” 萧媺芷歪着脑袋,亲切和蔼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夫君在一般人心目中的形象啦!夏蔓,不如来说说你觉得晋王殿下为人如何?” 面对萧媺芷的突然提问,夏蔓不禁有些支吾,仿佛心里有一根弦,瞬间紧紧绷住了。聪慧的晋王妃看出身旁的小宫女有些紧张,她拍了拍夏蔓的肩膀,睁大眼睛c甜甜一笑:“你也不必拘谨,我们就如同寻常姐妹般随意聊聊,有什么话你大可放心地说!你就是把晋王说成混世魔王,我也断然不会生气的。” 夏蔓怯怯地望着萧媺芷,见她带着柔柔笑意注视着自己,反倒更加不好意思,赶紧压低了脑袋。想了片刻后,夏蔓才又抬起头对萧媺芷说:“王妃,虽然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奴婢觉得你十分的亲切,所以这才什么都敢跟你说。不过奴婢嘴笨,有什么说的不好你可千万别见怪。”见晋王妃微笑着点了点头,夏蔓继续道:“我瞧着晋王殿下嘛,举止儒雅贵气,待人也温文有礼,可不知怎么,我就是感到他透着莫测的威严。王妃啊,不瞒你说,我我都没敢正眼看过晋王殿下。” 萧媺芷不禁莞尔一笑,觉得夏蔓这丫头实在是憨实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无意间目光再次落在夏蔓发间的两颗小银球上。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转过头刻意地向远方望去,渐渐抹掉了脸上的笑容。 今日,独孤伽罗的宫中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此人乃是皇帝的侄子邵国公杨纶。夏蔓等人进屋时,皇后正端坐在一方小案前,一边练字一边同杨纶交谈。她并没有细看来者何人,就随意伸手点了两下,示意刚入殿的这一行人先候在一旁。 萧媺芷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杨纶,他曾作为迎亲特使远赴梁国将她接至北朝,成亲那天他更担任了大婚的致礼人。此时突然见到昔日有过交集的旧识,萧媺芷不禁讶然,仔细瞧了瞧杨纶,他还是老样子,身子骨依然瘦弱,整个人毫无气场可言,文静地坐在皇后身边,一言一行彬彬有礼。 杨纶倒是没有注意到萧媺芷的到来,继续温声与皇后说着话:“我父亲听闻卫王在前线大破突厥,甚是心喜,只叹自己没能力为国家c为陛下尽忠。” 独孤皇后轻轻抬手,笔尖在圆形荷边瓷砚上蘸了蘸墨,思索着下一个字该如何下笔,同时语气平冷地说:“纶儿啊,你回去告诉滕王,让他别胡思乱想,卫王这异母的弟弟,陛下都对其宠爱有加,更何况他跟陛下可是一母同胞啊!那卫王现在年轻多历练点也是应该的,你说你父亲整天都在寻思些什么,真是杞人忧天!再说,陛下前几日不刚封了滕王为雍州牧嘛,就让他好好干吧,别本来好好的自己无端生事!” “是,是——”被皇后这一训斥,杨纶吓得脸色白中带青,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个字。他看出皇后有些不悦,知道自己扫了她习字的雅兴,心中十分忐忑,不知如何是好。而独孤伽罗也没再多说,只是摆手示意杨纶退下,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赶忙匆促地行了一礼,急不可耐地就往外跑。 转身时一瞥目,杨纶不经意间与候在屋内的晋王妃打了个照面。本就紧张害怕,又骤然见到萧媺芷,他不由一个激灵,心脏无端地砰砰直跳起来,又疼又痒的感觉瞬时蔓延至全身。杨纶想快点离开,但又忍不住窃窃地盯着美丽的王妃,希望多看两眼。萧媺芷有意无意间眼角余光扫到了杨纶对自己的窥视,但她却若无其事般,看也没看他一眼,主动走向前去给独孤皇后请安。 独孤皇后见到儿媳妇来了,一改冷颜,放下手中的狼毫,起身迎了上来:“我的好孩子,刚才习字入了神,没瞧仔细是你来了。你现下怀着身孕,为娘还让你站着等了这么久,都是我的不好,快快来坐下说话。” 萧媺芷带着一点羞涩,柔婉地娇笑道:“皇后严重了,哪里就有这么金贵,站了片刻而已不碍事的。” 独孤皇后越看大方得体的晋王妃越是喜欢,叨叨不休地又多了好几句关切的话,待拉着萧媺芷走到案几旁刚要入座时,这才发现依然安静地候在一旁的夏蔓等人。独孤皇后略有惊疑,朝夏蔓招手道:“诶?你这丫头怎么跟着晋王妃一起来了?后面这些人是你带来的?难道是公主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送过来了?” “奴婢给皇后请安!”夏蔓行了礼,示意太监们把屏风抬到殿中央,而后回禀道:“奴婢是奉公主之命来给皇后送屏风的。这屏风是公主绣了三个月才完成的,贺皇后迁居新宫之喜,望皇后吉祥安泰。公主为了绣这个屏风可是花尽了心思,从选线到施针全部亲力亲为,绣了这么久眼睛都累花了。” 独孤皇后居高临下看着屏风,招招手:“抬近点,让我好好瞧瞧。”她仔细地瞅着屏风上绣的花样,呵呵笑着点头道:“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这针法精细,看得出很是用心啊!夏蔓快回去告诉丽华,我十分喜欢她这份心意,一定把它放在宫中最显眼的地方。” 夏蔓听到夸奖,真心替杨丽华感到高兴,红扑扑的小脸上染了层动人的颜色:“皇后喜欢就好,奴婢现在就回去复命,奴婢先告退了。” 完成了公主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后,夏蔓格外高兴,一路迈着大步轻松愉快地朝杨丽华的寝宫走去,燥闷的空气中也透着难得的清爽之意,懒懒散散的太监们早已被她落在了身后。走了一会儿,前方不远处有一白衣男子映入夏蔓的眼帘,那人耸肩低头缩着身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奇心驱使着夏蔓跟了上去,再走近些,她认出此人竟是刚刚在皇后宫里见过的那位滕王的儿子。被皇后斥了几句,难免心情不佳,夏蔓想到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继续行走间,她脚下突然踢到一绵软之物,猛一下被绊得踉跄了几步。 夏蔓心中纳罕,低头一看,赫然见到脚边落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香囊,她弯腰捡起那东西,一眼就看出定不是寻常宫人掉的。这小小的香囊用的是极好的缎子,轻嗅一下便可觉出里面的香料也为名贵佳品,一个字体娟秀的樱粉色“汀”字绣在香包正中,想来应是制作这香囊之人的芳名了。夏蔓四下一望,看见的只有前方不远处那个不知名的皇亲宗室,她急切地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国公,国公请留步” 杨纶听到背后有女孩的声音,不禁心慌意乱打了个哆嗦,也不知到底在害怕什么。他茫然回过头,见一陌生的小宫女朝自己跑来,更是疑惑不解。 夏蔓匆匆而至,但也不忘规矩,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才摊开手中的香囊:“奴婢在后面捡到这个,可是国公掉的?” 杨纶看见香囊神色骤然一紧,下意识慌忙地摸向腰间,点点头又摇摇头,结结巴巴地否认道:“不是,不是我的。”他不想再多看小宫女一眼,转身便走。 夏蔓望着一路慌慌张张离开的年轻国公,很是摸不着头脑,她提着手上的香囊晃了晃,只觉得那人的神态举止都说不出的奇怪,当他是被皇后几句话吓破了胆,便也没再多想。夏蔓随手把香囊揣进袖中,继续往回宫的路上走去。 这边厢,依然留在独孤皇后宫中的萧媺芷还在和她的婆母愉悦地长谈着。说到高兴处,独孤伽罗欣慰地拉着萧媺芷的手,语重心长道:“阿芷,你可知道,我和陛下都对你腹中的孩子寄予厚望,这可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嫡孙!” 萧媺芷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淡淡一笑:“这孩子可真有福,还没出生就能得到陛下和皇后的厚爱,我这做娘的可要替他谢谢陛下和皇后,但是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呢!” 独孤皇后嘴角勾出一抹笃定的笑:“一定是男孩,一定是男孩!”见萧媺芷眼底闪过惊疑,独孤皇后下意识扭了扭手上的宝石戒指,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也——” 萧媺芷虽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有追问,反而慢慢地说道:“恕臣妾多言,其实太子殿下已经为陛下和皇后添了长孙,皇后不该厚此薄彼啊,毕竟都是杨家的血脉。” 独孤皇后摇摇头,解释道:“可不是我厚此薄彼,是那阿云用多了心思,不想我和陛下去疼孙儿!不说也罢,提起她就不痛快,我还是再写几个字吧。你们南方人最爱诗书风雅这些,正好今天在这也帮我看看。”皇后掩不住不悦,便想岔开话题,她低下头在案上铺了张新纸,执笔落手,继续写之前那未写完的字。 萧媺芷点了点头,又劝了句:“皇后不要动气,只希望太子妃能早日为东宫增添嫡出血脉。” “哎,笔力还是弱了看来今天再练也不会有什么精进。罢了,罢了。你下次再来陪我习字吧。”独孤皇后深吸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撇在案上,吩咐侍女收走了文房四宝。沉默片刻后,她无可奈何地看着沉敛温和的萧媺芷,撇撇嘴道:“我也希望能天随人愿,可是勇儿现在独宠阿云,太子妃身体又不好”独孤皇后不愿多提不愉快的事,微顿了一下又将话题转回眼前这温顺乖巧的儿媳妇身上:“阿芷,你现在是特殊时期,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宫人服侍不好的,都要跟我说,就把我当做亲娘一样,这里就是你的家。” 萧媺芷柔声回道:“皇后已经对我照顾得很周到了,我在宫中只感觉到温暖,没有半点不满意的。” “好好好,真是乖孩子。”独孤皇后复现笑颜,突然又想起一事,忙说起:“对了,你有身孕的喜事,陛下已经通知梁主了,他们下个月应该会来看你的。我是过来人心里清楚,女人这个时候都还是想见到自己娘家人的。” 萧媺芷明眸一闪,激动道:“陛下和皇后考虑得如此周到,臣妾不胜感激。”她确实是有一点点想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暗礁 五月以来,京中仍然未有降雨,但干旱的天气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皇帝的心情。自从卫王杨爽首战告捷后,隋军便势如破竹,各路人马皆捷报频传。 这日午后,杨坚唤来心腹重臣杨雄c苏威以及太子杨勇在御书房讨论近期的朝政。太子杨勇和自己的老师苏威站得离皇帝较近,杨坚看着那二人,兴致大好,笑说:“无畏,你这太子少保当得不错,太子最近的政见越发独到了。” 苏威宠辱不惊,微笑着躬身拱手行了一礼,略带含蓄之态。杨勇心里美滋滋的,完全藏不住自己的情绪,骄傲得笑咧了嘴,得意洋洋地抱拳道:“多谢陛下称赞!” 杨坚瞪了杨勇一眼,虽然对儿子的表现很是满意,但还是故作严肃地斥了句:“朕这是称赞苏纳言呢,是称赞你吗?你可是我大隋的太子,一点小事就骄傲起来,人轻气浮的像什么样子!” 杨勇被父亲说了一句,从耳根到脖子一下子涨得通红,但见他说完话后悠悠地抿了口水,便知自己并没有真的触怒龙颜,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憨憨大笑着,连连点头称是。 杨坚转而又看向气色略有些不佳的杨雄,感觉身穿一套常服的他,人好像不似之前魁梧了,言语满是关切地道:“听闻前几日广平王小病一场,今天看来人都瘦了啊,要不等下散了,朕派人找个御医给你瞧瞧吧。” 杨雄忙挺了挺腰板,微微苦笑道:“有劳陛下挂心了,前几日家里孩子病了,臣有些担忧遂操劳过度。这几天一直休养着,已经是大好了,只是还有一点头晕眼花,不碍事的。” “那就好,你可是朕的得力干将,要注意身体。”皇帝的爱臣之心也被在场的其他二人看在眼里,众人谈笑间,有内侍送进来一份前线战报。杨雄离得近便主动接了过来,打开信封正要念之时,却被杨坚拦下:“你刚才还说自己眼花,让勇儿来念好了!” 杨勇颤颤地接过文书,自己之前的行为略有些张狂,所以这次格外小心谨慎,举止不由透着紧张,慢慢念道:“河间王杨弘率兵数万于灵州道大破突厥c斩敌数千,行军总管庞晃率其别部出贺兰山包抄敌后,亦大败突厥c斩首千余。” 杨坚高兴得拍膝叫好:“没想到啊,庞晃这小子还能立下战功!我大隋将士们真是所向披靡,不负朕的厚望啊!” 这时苏威却是上前一步,低声说了句:“陛下,臣这还收到一个消息。” 杨坚镇定下来,看着脸上不挂一丝表情的苏威,突然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不禁收了笑容:“你说——” 苏威缓缓道:“幽州总管阴寿旧疾复发,病况堪忧” 杨坚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次多亏了阴寿的离间计,才使那高保宁插翅难逃啊!解决了这齐国余孽,山东地区才算安定下来,东北方的危机才能真正解除。可惜这大功之人怎么就说到这些,朕又不禁想起了韦孝宽啊”他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感伤,连音色都走了调,杨坚也不想再说下去,最后轻声自语了一句:“那就让阴寿回来吧——但是,又要派谁去接替幽州总管一职呢?”末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杨雄身上。 杨雄忙主动把话接下,流利对答道:“臣觉得广宗郡公李崇合适。广宗郡公是太师李穆的侄子,身出名门c骁勇善战,且先前一直在镇守边疆,突厥c契丹等蛮狄皆慑其威。” “李崇”杨坚边听边点头,细想之下忽地扬声道:“此人不错,不错乐平公主前阵子还看中了他的幼子,想给娥英做夫婿呢!无畏,那你觉得如何?” 苏威欣然开口道:“臣赞同广平王的推荐。” “那就任命李崇为幽州总管吧!”杨坚唤一旁的侍者记下了这个任命,刚想再对杨勇说些什么,却听到人通报内史令李德林求见,他犹疑了一下才挥挥手准其进来。 少顷,李德林迈着大步昂首进了书房,径直走到杨坚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行了一大礼,同时高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片刻前轻松和谐的气氛一下子被打断了,苏威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那李德林如此郑重的面圣究竟所为何事。杨坚也有点纳闷,捏着嗓子笑了一下,客气道:“快起来吧,公辅,你这是有何要事禀奏?” 李德林负手又向前走了一步,看也不看殿内其他人,高声朗朗道:“臣认为律令法度应有其权威,格式已颁,应保持稳定。纵小有踳驳,只要非危害国家c祸及百姓,便不宜轻易更改,以免百姓无所适从。” 杨坚不喜欢这些个太过较真的文人,早先有前朝颜之仪老儿,现在看李德林也益发带着那个模样。但念在他的忠心与谋略,杨坚还是忍了烦,问道:“公辅所言有道理,那么究竟所为何事?” 再次开口之前,李德林转头狠狠瞪了一眼苏威,愤然道:“陛下命臣等所修的《开皇律》先前已颁布施行,而苏纳言近期又言,希望民间每五百家置一乡正,令其掌管一乡之司法审判。但臣认为此举十分不妥,先前新律废除乡官判事,本就是考虑到乡邻间多为亲朋,恐其审判不公,如今又要设乡正专治五百家,岂不是危害更重?况且今时吏部甄选人才,于六七百万户内,精挑数百县令,犹不能称其才,而欲于一乡之内,选一人能治五百家者,恐怕更难称职了。还有,如果是偏荒小县,总共不足五百家,难道要令两县共管一乡?” 杨坚凝眉看向苏威,见他正看着李德林轻轻微笑着,一副不痛不痒c事不关己的姿态,似乎根本不欲在此多加解释。苏威的表现让杨坚略有为难,只得转而问杨雄:“广平王怎么看?” 杨雄豪迈地一笑,他并不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只是故作憨厚地挠着腮道:“恕臣不才,说不好,不敢妄下定论。” 杨坚很是厌烦这种含糊的回答,只得摆摆手:“行了,行了,此事交给太子。”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又嘱咐道:“勇儿,你近日找个时间,令内外群官到东宫共同商议,最后给朕一个答复。” 杨勇很是拘谨地点头领命道:“臣遵旨。” 李德林因自己的谏言没有结果,很是不满意,刚要开口再说,却被杨坚打断:“你们都退下吧,朕感觉累了。” 杨雄c苏威c杨勇纷纷行礼告退,李德林见状也不敢违逆圣意,他强忍着满腹不平,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不悦之色离去了。 四人都走了之后,杨坚却也没有休息,随手翻了翻案上的《春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唤来近身内侍,吩咐道:“去把右卫大将军元胄给朕找来。对了,让他腿脚利索点,快点来见朕。”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急匆匆赶来面圣的元胄站到了杨坚面前。因皇帝龙潜时作为近身侍卫护主有功而深得杨坚信任,新朝建立后,他便常驻宫中,被任命为禁军统领c掌管禁内安全。 元胄一介武夫,进了屋后大步莽莽地跪下就拜,见杨坚抬手示意自己平身,他便又站了起来,同时开门见山道:“陛下唤臣为何事?” 见到元胄杨坚却也不着急了,先是遣退了屋内几个宦官,待人都走了以后,他才带着些触动之情,细细开口道:“元胄,想当初朕在宇文招府里遇险,你可是躬身保护过朕的,朕能成就今天的基业,有你的大功!” 元胄谦虚一笑,回道:“陛下过誉了,臣不敢当。” “你忠心耿耿,朕的安全一直由你保障,你是朕信得过的人!”边说着,杨坚抬袖起身,缓缓踱步到元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现下,朕有一事要询问于你。你想清楚,慎重回答。” 元胄带着些惊疑,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杨坚:“陛下请讲,臣当知无不尽。” “嗯——”杨坚沉吟了一声,又转身坐回原位,向元胄招招手,示意他近身来说话。元胄站到皇帝的书案前,但杨坚还是不满意,直到他俯身靠到自己的耳边,这才谨慎神秘地低声问了句:“你觉得散骑常侍卢贲最近可有异常?” 元胄稍加斟酌,一番仔细回想后才小心翼翼地如实作答:“我觉得卢贲这散骑常侍很是清闲,终日也无事可做,似乎不像是有什么异常的样子。” 杨坚一脸凝重,将声音压得更低:“那朕现在给你一道秘令,你帮朕多加留心点卢贲,看看他平时在宫中都与什么人接触,尤其是要多留意他与东宫的往来。” 元胄没有多想杨坚的用意,恭谨地领了皇上的命令:“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此事。” 杨坚点点头,片刻前紧绷着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那挂着几丝皱纹的眼角温和地垂了下去,复现出悠然的神态,仿佛刚才并没有下达过任何旨意般。他随手捏了一把案上的干果,自己吃了两颗,剩下的全都塞到了元胄手上,轻松一笑,唠起闲话:“元胄啊,我看你平时多与统领府兵宿卫的六府之人接触,觉得谁是人才啊?” 元胄犹豫二三后,才坚定地扬眉道:“臣觉得褒国公宇文述有勇有谋,为人较为勤恳。” “好,好朕知道了。”杨坚继续吃着果子,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兰陵公主(上) 五月初八这天一早,梁国太子萧琮等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大隋新都。一一一一萧琮此来一为朝贺大隋迁居新都,二来也是看望身怀六甲的妹妹晋王妃萧媺芷。与此同时,远在并州的晋王杨广在接到了父母的传令后,也于同一天回到了京城。 隋朝皇帝皇后为欢迎远道而来的梁国太子,定于今晚酉时在含章殿设家宴款待萧琮,除晋王夫妇受邀到场作陪外,独孤皇后还请了乐平公主杨丽华一同侍宴。 处理完一天的国事,杨坚唤来宫人为其更衣,准备赴宴。他换了一身简单的暗黄色大袖宽衫,看看时辰还早,便对服侍他的宫人道:“先去皇后宫里走一趟。” 独孤皇后刚刚梳妆完毕,就听人通报皇帝来了。屋内的鎏金四脚香炉升腾起一道淡淡的袅袅青烟,她只是安然地点了点头,依然对镜端坐,整理着发间金光闪闪的凤簪。直到杨坚进屋后,才缓缓起身福了一礼,如常道:“陛下过来了啊。” 杨坚凝视着精心梳妆打扮过的独孤皇后,开怀笑赞道:“皇后的容颜明朗艳丽,真是越发地好看了。” 独孤皇后故作羞恼状啐了一口,走到杨坚身旁小声哂笑一句:“你就是老不正经儿,当了皇帝也还是这样。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也不改改。” “为夫也说过很多次了,此乃闺房之乐也,难道夫人不懂吗?”杨坚不以为然,笑着拉起爱妻的手,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道:“我们这就去含章殿吧,早些到也好看看下人们打点得是否周全。” 独孤皇后猛一把推开杨坚,斜眼上下打量了下他,而后抿着嘴摇头道:“不妥,不妥” 杨坚疑惑不解:“夫人这是何意?” “刚才你进来我就想说呢,让你贫嘴了那么多句,一直没有机会。”独孤皇后脸上的颜色透着傲人的姿态,她直视着杨坚,指责道:“陛下还说看下人们是否周全,我看最不周全的那个就是你。今日我们虽设的是家宴,但宴请的那萧琮毕竟是梁国太子,也算是个外人。我知陛下一向是节俭朴素,平日和家里人或臣子们在一起随意些也无妨,但是今天有他梁国的太子在场,陛下着这一身穿久了的普通旧衣赴宴,实在是有失庄重,而且也显得我大隋势弱了。” 杨坚连连点头道:“还是我的好皇后思虑周全,是我一时疏忽大意了。” 独孤皇后不再搭理杨坚,扭头对屋里的宫婢吩咐道:“去把前几日我给陛下新做的那一套袍子拿过来,再取来那个嵌了北海珍珠的通天冠。” 衣服拿来后,独孤皇后亲自为杨坚更衣,同时淡淡道:“对了,还有一事要告诉陛下,自从那件事后,我们的阿五一直闷闷不乐,今日的宴会除了丽华之外我也叫上她了,人多热闹,也许孩子能开心点。” 杨坚沉沉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这王奉孝这么年轻,竟然就能一病不起了!” 独孤皇后从侍女手上接过通天冠,戴到杨坚头上,左右看看微微扶正,苦苦道了句:“我的阿五可真命苦,年纪轻轻竟然就守了寡。我想既然王奉孝已经不在了,阿五以后就别回郢国公府了,好好留在宫中,起码有我这个做娘的疼爱她。” 皇后正在系通天冠的绑带,杨坚昂起脖子c哑着嗓子,说话有点艰难:“这样甚好,将阿五嫁给他是为夫考虑不周,夫人放心,我以后定会为阿五再觅一位如意郎君。” 独孤皇后狠狠瞪了杨坚一眼,也不再为丈夫整理衣冠,挥挥手让候在一旁的侍女来做。“陛下别又想拿女儿去做联姻工具了!阿五现在这么小,就留她在我身边,多留几年也不怕。她下一个夫婿必须是她自己喜欢的,她什么时候想嫁人了再嫁也不迟,若是没有相中的,就一辈子留在宫中我也愿意!还有丽华也是一样的,不能再让我的女儿受苦了!” 杨坚心中有愧,连连点头首肯:“是,是都听夫人的!不如今天我亲自去接阿五赴宴,夫人也与我一起去!”独孤皇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底透着无尽的幽怨之色。 帝后因亲自去接兰陵公主稍稍耽误了一些时间,三人赶到含章殿时,其他众人早已候在席边多时。此刻这殿内和平时大不一样,灯火辉煌c满室红光,更有丝竹之音袅袅浮动回荡,一派其乐融融之意。久别重逢的晋王夫妇恩爱有加地同坐在大殿左侧最前处的一席,之后的位置上是乐平公主杨丽华一人独坐,小宫女夏蔓候在身旁服侍。大殿的右边同样也置了两席,梁国太子萧琮在前,次席上坐了一个大约三十五六岁,举手投足端庄优雅的中年妇人,她身穿紫裳c头插华钿,长眉细眸颗触目的红痣点在眼角。此人名叫张妙芬,乃是晋王妃生母张皇后的五妹,也是萧梁的始兴王妃。那始兴王已故多年,张妙芬始终寡居在家,所以此次梁主萧岿特意遣了萧媺芷这位守寡多年的姨母前来照顾陪伴她,同时也是为了排解张妙芬的寂寥。 皇帝与皇后二人缓缓上位就坐,兰陵公主紧随其后,其母早已吩咐宫人在主位旁置了一小席给心爱的女儿。 今夜名为家宴,也着实是没有过多虚礼,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酒过三巡,萧琮更是兴致大起,他红着脸微显醉意,举杯向杨坚道:“今天真是个高兴的日子啊!陛下啊,我这妹妹虽然从小没有养在我梁国宫廷中,但她天生聪慧,在舅舅的教导下也是知书识礼c大方得体。如今妹妹能嫁给仪表堂堂c文武双全的晋王殿下也真是佳偶天成!” 杨坚大笑着举樽抬手,命宫人又为他满上一杯,先饮了萧琮的敬酒,而又点头道:“我们的萧王妃确实不错,平日里我虽接触不多,但每每听皇后说起这孩子,见她都是面带笑颜,所言所语也都是夸奖赞美。” 在侧的独孤皇后笑着附和道:“我和陛下真是对晋王妃喜爱有加。你们梁国在南地,真是好山好水养出了个好女儿送与我们做媳妇,能得此佳妇是我大隋c也是我杨家的福气呢!”在梁国太子面前,话说得太满太圆滑像是在客气周旋,但独孤皇后那声音里都透着笑意的感觉,确实是发自内心。 “母亲怎么把我落了去,萧妃是我的妻子,三生有幸的人我才是当属第一个的!”气度本就高贵典雅的杨广此刻更是意气风发,他站起身展袖一舒,朗朗地举杯笑道:“儿子这杯酒先敬父亲和母亲,感谢你们为我择此佳偶,也祝父亲母亲身体安泰,我大隋国泰民安c盛世繁荣。再敬太子殿下,愿你我二国因此秦晋之好而情谊永驻c江山永固。三敬我温柔美丽的王妃与我们的孩儿!我与王妃虽为两国联姻,但相见恨晚c情深意切。父亲母亲多年以来,历经患难c相伴与共,我自当以此为典范,愿我与王妃也可以鹣鲽情深c携手相伴一生。更盼望我们的孩儿生得健康c聪颖敏慧。”自饮一杯后,杨广满目深情地望着今日席间的主角c他的爱妻萧媺芷,就坐的同时紧紧拉起她的手温和一笑,眼底的波光惹人心醉。 “广儿说得好,说得真好。朕来与你再饮一杯。”杨坚晃着手上的金樽开怀大笑,侍女倾酒入樽,他豪气地一饮而尽。 气氛热烈之时,独孤皇后提议在场女眷陪饮一起敬大隋皇帝,在座的杨丽华和张妙芬二人应声说了些寒暄的吉祥话,然后各笑饮了一杯。兰陵公主手执一小杯,随着众人麻木地灌酒入喉,饮毕又拿起酒壶倒满一杯,独自仰头饮着闷酒。 萧媺芷被众人一言一语的溢美之词说得有些羞涩,轻轻伸手牵了牵夫君的衣袖。她刚想开口,突然喉头一紧,忙以袖掩面忍不住微微干呕了两下。不想打扰席间众人的雅兴,萧媺芷并没有再说,但她这细微的不适被独孤皇后看在了眼里:“晋王妃可是身子不爽?女人这头几个月最易害喜了,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皇后挂心了,我还好,只是东西吃得急了,不碍事的。”萧媺芷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心中觉得如此场合自己先行离去有所不妥,忙柔声推辞了去。 独孤皇后微一皱眉,好言好语劝慰道:“傻孩子,都是自家人你何须见外?要知道你肚子里可是我大隋的皇孙,身子要紧,身子要紧啊。” “皇后说得对,是我逞强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家继续,莫被我扫了兴致。”萧媺芷施施然地应了一句,就要起身告辞。独孤皇后点点头,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广儿陪王妃回去走一遭,天晚了,路上定要小心些。”一旁的萧琮见状,忙向张妙芬示意了下,让她也跟着一起回去,照顾好有孕的晋王妃。 萧媺芷在张妙芬的搀扶下走出含章殿,杨广紧随在后。杨坚和萧琮并未因他们的离去而失了雅兴,二人继续把酒言欢,独孤皇后和杨丽华也时有笑语。唯独兰陵公主自始至终呆坐在席上一言不发,满目皆是郁郁寡欢。站在杨丽华身边的夏蔓远远地看着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公主,那女孩一身寡净的素衣衬得她的杏脸格外煞白不见血色,静坐在案前宛如一幅忧伤的画卷,与眼下这热闹的宫殿格格不入。回想起杨秀跟自己提过一次,夏蔓感觉这位兰陵公主和杨秀口中那个开朗c活泼,机灵又骄纵的小妹阿五完全不同。但转念又一想,这兰陵公主年纪轻轻就被父母许了人,新婚不久夫君又死了,一定经受了很多旁人无法知道的磨砺,也难怪此时的她如此沉默孤僻。 夏蔓的目光仍落在兰陵公主身上,她连饮数杯已然微醺,喝光了壶中的酒,整个人更加游离出神,仿佛已经不清楚身在何方c不知自己身份是谁,茫然地丢了手上的酒盅,站起来呆呆地向身旁的母亲说:“女儿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独孤皇后心头一紧,但眼下有萧琮在场,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些家里的私事看了笑话,也不好出面去拦下幼女询问究竟,但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却真是让她万分不放心。杨丽华看出了母亲的顾虑,忙打起圆场:“我看小妹有些饮多了,就让她出去透透气吧,解了酒人就舒服了。让夏蔓跟着陪着,这孩子机灵,能照顾好妹妹。” 独孤皇后无奈地点了点头,她仍有些担心,但只能强忍着焦虑,看向萧琮,挤出一丝笑容:“太子见笑了,我们的小公主年纪不大,真是不胜酒力啊!” 兰陵公主仿佛置身于缥缈幽境,完全不理会众人的话语,她面沉如霜,随性地慢慢向殿外走去。夏蔓急忙福身见礼向众人告退,跟着兰陵公主一起步出了含章殿。 夜色正浓,银月的光芒打在兰陵公主白如霜雪的服丧寡衣上,刺痛了人的双眼,此情此景,耳边仿佛响起了一曲少女缓缓吟游着的冷漠哀歌。夏蔓紧跟在步如游魂的兰陵公主身后,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隋宫中的小公主,不敢贸然打扰沉默不语的公主,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心中忐忑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兰陵公主(下) 小半个时辰后,夏蔓随着兰陵公主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宫的大花园里。这园子是新修好的,亭台楼阁光华灿烂,山石湖水流光溢彩,兰陵公主最爱园里的那一湾碧波清潭。记得上个月曾与母亲姐姐泛舟湖上,春日暖阳微风轻抚,湖面波光粼粼晶亮炫目,置身于其中不禁满怀的神清气爽。 眼下五月正是一湖荷花初开的时节,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夜色朦胧,荷叶田田间花影浮动,与岸边缓缓招摇的垂柳翠丝交相辉映。远远看去,这动人的景色宛如有一位醉酒的美人在花间摇曳起舞,苦苦等待着心爱的人走进她的心房。 兰陵公主不免唏嘘,失魂落魄地走到湖边,而后蜷着身子抱膝瘫坐在池岸上。沉默良久后,她僵硬地仰起头望着满天迷人的星光,悠悠展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晚风清凉,吹来一片轻雾笼在她四周,她眼前所见渐渐变得朦胧而不真切。一瞬间,公主不禁沉醉了,阖目沐浴在风中微微摇晃起身子,一双玉足也伸了出去,落在光滑的湖面上,蜻蜓点水般前后踢踏,一圈一圈的涟漪蔓延四散,微溅起的点点水花湿了公主白色的裙角。 站在兰陵公主身后的夏蔓见此情景,吓得心脏骤然紧绷起来,忙跑上去拉住兰陵公主的手臂:“公主,太危险了,不要坐在湖边” 兰陵公主霎时间瞪开双眼,但面上仍是平平没有一丝表情,她斜望着夏蔓,冷冰冰地反问了一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以为我要轻生吗?”用力甩开夏蔓的手,公主沉闷的胸膛始终憋着口幽怨之气,再次闭上眼睛感怀着月下荷塘的清新,她深深地呼吸着,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夏蔓僵着脸,绷在心上的弦始终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不是,不是,公主误会了。奴婢只是觉得公主坐在池沿上太危险了,我听宫里人说,这荷花池可得有□□尺深呢”见兰陵公主对她的话不言不语,夏蔓犹疑二三,终是壮着胆子俯身向公主微微靠近,情深意切地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兰陵公主仍然陶醉在自我营造出的精神世界中,恍若没有听见夏蔓的话,呢喃地自言自语:“这晚风扑面的感觉真舒服啊”话音透着少女独有的清甜,沉沉的语气却黯哑无光,在空气中微微震颤,随着风与荷香飘向远方,最终四散消逝。 夏蔓被公主的忧伤触动了心房,心底无端涌起一阵悲凉的感觉。她只恨自己帮不了公主,所以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呆坐着,不去打扰她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想到这,夏蔓脚下不由地往后退了退,但刚刚站稳却听耳边传来一男子温柔悠扬的声音:“阿五” 兰陵公主仍如顽石一般坐着,夏蔓转身一望,只见影影绰绰间一青衫男子徐徐走来。借着月光仔细看看,一缕白光映在那人如玉的脸庞上,夏蔓不由心跳加快,忙恭敬地福身见礼道:“奴婢给晋王殿下请安。” 杨广瞥了夏蔓一眼,只是轻轻点点头便不再理她。他随手折了一条柳枝,优哉游哉地走到兰陵公主身后,手上那条柳叶的叶尖正对着兰陵公主葱白的脖颈。杨广嘴角勾起一弯带着俏皮的笑,快速地撩拨起那细细的柳条,咯吱着自己的小妹。 自幼怕痒的兰陵公主被撩得咯咯笑了起来,一边伸手挠着脖子,一边急急扭动着身子闪躲,同时蹙眉转头刚要呵斥,却发现身后站的竟然是杨广,只得轻哼了一声:“二哥” 杨广手上先是松了松,紧接着却又瘪着嘴巴狡黠地一摇头,再次抖着柳枝往兰陵公主脖子上扫去。公主再一次痒得笑起来,她缩脖耸肩左摇右晃,咬着嘴唇却又忍不住笑声,终于站起身来,轻嗔薄怒着去抓杨广手上的柳枝:“这是干嘛二哥,别闹了住手” 杨广担心再玩闹下去小妹不慎落水,于是扔了手上的柳树条,一把将小妹拦腰兜起,抱离了池畔几步,放下她后才说道:“谁让你刚才不理我,这么没礼貌。” 兰陵公主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悠悠反问道:“二嫂方才在席上不舒服,没事吧?” 杨广和颜悦色地温声道:“回去躺下休息了,应该没什么大碍,有张姨妈在那照料着呢我正要回含章殿,没想到在这遇见了你,妹妹怎么也出来了,留在席间热热闹闹的多好” 兰陵公主低着头不想多说,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杨广见往日骄纵灵动的小妹妹此时竟心事重重,不禁心疼不已,他拉起她的手,善解人意地低声道:“妹妹不开心啊走,我们去那边的小阁坐坐。”他轻描淡写地望了眼身后的夏蔓,而后转过头拉着兰陵公主,慢慢往远处闪着微微火光的阁楼处走去。 夏蔓小心谨慎地跟了上去,始终与晋王和公主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兰陵公主倒仍是一派静默安然,任凭杨广牵着她,不冷不热地说:“我没有不开心,不过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我如今可是新寡之人,着实不适合宫里那些太过热闹的场合” 杨广松开兰陵公主的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眉尖柔柔一挑,快语驳道:“哎呀,别新寡新寡的挂在口头上,妹妹你才多大,以后定能碰到自己钟意的人。要不二哥去给你物色几个品貌端正的青年才俊,让你自己挑,定比那王奉孝好上千万倍” 兰陵公主顿时青了脸,瞪着眼嘲讪道:“有什么好物色的?谁说我们女子这一生就一定要嫁人啊,难道没有夫君就活不下去了吗?” 杨广笑笑,妹妹此时虽心情欠佳而孤僻冷漠不爱说笑,但她那执拗倔强的脾气仍是一点没变。他连连点头,顺着小妹的话安抚道:“能能能,我们的阿五不想嫁就不嫁”末了,又郑重地说了一句:“阿五,以后二哥养你只要妹妹愿意,二哥定会让妹妹一生一世无忧无虑,永享这繁华盛世的太平美满。” “一生一世无忧无虑,永享繁华盛世的太平美满”兰陵公主唇边碎碎念着,轻嗳一声,茫然麻木地对杨广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二人身后的夏蔓听到杨广的一席话大为讶然,没想到自己印象中那高贵冷傲的晋王殿下在妹妹面前竟也如此柔软温和,如常人般不是,是比寻常人更心细如尘体贴暖心。这一刻,夏蔓心中的晋王已全然变了一个模样,虽仍是俊美儒雅高不可攀的亲王贵胄,但多添了一份知人间冷暖之意。 并没有太大触动的兰陵公主似是有些倦了,她的面上没有一丝起伏的情绪,语气也是冷冷淡淡:“晋王殿下不回去侍宴吗?” 杨广微笑着,“我的小妹不开心,我想多陪她一会儿。”言语中满是情真意切。 兰陵公主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着又跟杨广走了一段路,行到一处墙壁边,她停下脚步驻足在此。微微倚靠在墙边,望着远处明晃晃的宫灯照映出的灿烂世界,她终于打破了二人间的静谧:“我真的没有不开心,二哥,你快些回去吧,别让梁国太子久等了。” 杨广不依,反说道:“那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兰陵公主一片惘惘,如死水的心激不起一丝涟漪,摇头道:“我不喜欢凑那个热闹,只想静静地一个人待着,更舒服自在些。” 杨广看得出妹妹心里有怨有苦,也不相逼,转而又说:“那你开心地笑给我看看,好吗?” 兰陵公主冷哼了一声:“晋王殿下啊,你说无事傻乐算不算是有病呢?” 杨广早知妹妹性子直率,素来对人敢言敢语,所以也不生气。他神思一转,忙挥袖朝一旁的小宫女喊了句:“夏蔓,你去墙边那站着。” 夏蔓被这一声唤得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仅接触过几次言语不过句的晋王殿下竟知她姓甚名谁。无端被点了名字,夏蔓的心扑通直跳,虽在宫里历练了几年,平日里越发大方得体,但骨子里的谨小慎微仍是挥之不去。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去墙边站好,不知道杨广意欲何为,心中更加忐忑。 杨广走到夏蔓身边,带着笑意与她耳语了几句。夏蔓紧张得抿嘴瞪眼,听杨广把话说完更为疑惑不解,但还是硬着头皮依照他的要求站在墙边,双手直直举过头顶,弯着手背,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杨广看夏蔓做得并不好,轻轻凑到这个浑身僵直紧张不安的小宫女身旁,抬起胳膊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往下按了按。夏蔓浑身一颤,和男子这般亲近接触,刹那间脸上冲了血一样涨红,心里陡然泛起一阵狂潮,如惊涛拍岸震动着她。杨广倒是不以为意,忙转到夏蔓身后,哈着腰前胸紧贴着她微微抖动着的背,双臂大大张开,同时卖力地扭动着身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兰陵公主见状忽地一愣,顿了顿才赫然发现月光下的青砖墙上竟投射出一只夸张摇摆着的大肥鹅。她不由捧腹笑了起来,少女喉中清脆的银铃声爽朗悦耳:“二哥,二哥,我还记得有一年除夕,傍晚时分四哥偷偷从厨房牵出了一只大鹅给我们玩,结果不知怎么那鹅脱了绳子扑棱着翅膀到处乱跑,屋里几个下人去追都不得手,搞得鸡飞狗跳呢。我看你现在就像极了那只后来被四哥一个人吃光光的大肥鹅。” 杨广见妹妹笑得开怀也算放下心来,他不再表演,一路微笑着走回兰陵公主身边,轻轻勾了一下她翘翘的鼻尖:“好啦,我的小妹妹,这样开开心心的多好啊你确定要留在园子里?那我就先回含章殿了。” 兰陵公主看着杨广莞尔一笑:“我没事,二哥你放心,快回去吧。我只想在这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寝宫休息了。” 杨广点点头,施然离去。夏蔓心头的惊悸与羞怯仍未消散,他呆望着杨广,木木然地行了一礼。杨广走后,兰陵公主的注意力落到了仍站在墙边的小宫女身上,她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问道:“你叫夏蔓?” 夏蔓这才回过神来,暗暗的夜掩去了她脸上的异色,理了理不宁的心绪,作从容状道:“回公主,奴婢是叫夏蔓。” 兰陵公主点点头,又道:“看来你跟我二哥很熟啊” 夏蔓不知公主为何说了这么一句,带着疑惑的语气恭敬地回答道:“没有啊,奴婢只是一个小宫女,怎么可能和晋王殿下相熟。” 兰陵公主轻声喃喃自语了一句:“二哥从来不和宫女如此亲近的”倒也没再多想,只是转过身仰头望着那无穷无尽的夜空,自己宛如这浩瀚苍穹中最卑微的砂砾,一滴透着不甘的清泪于眼角处缓缓坠落。她冷冷一笑,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离间 五月不寻常的燥热在无边蔓延着,干旱之气遍布隋境南北。?(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这月下旬,行军元帅窦荣定率九总管c步兵三万出凉州,在高越原与突厥阿波可汗相遇,两军在戈壁滩上已对峙了多日。 烈日灼灼,天空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坐镇于战场上的窦荣定伫立在营帐旁的一块高地上。放眼望去,四周草木不生c大地干涸,连盘旋过头顶的飞鸟也因这干燥无雨的天气而显得没有生气,垂着头发出嘶嘶哀鸣。窦荣定面上的五官紧紧纠在一起,满目愁容倦态,眼见这大旱的天气,却也无可奈何,他咬着干裂的嘴唇,沉沉地发出一丝无奈的叹息。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副将顶着烈日爬上了高坡,气喘吁吁地站在窦荣定面前,通报道:“元帅,我军携带的饮用水早就喝光了,现已令将士们刺马饮血,但仍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不少士兵因缺水相继而亡,再这么下去,我军就要不战自毙了。” 窦荣定满目氤氲,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脸上青筋暴涨,怒急之下紧握着拳头仰天长啸一声:“老天——你真的要亡我大军吗——” 话音刚落,天空中轰雷阵阵,晴天霹雳骤然一闪。再一瞬,只见浓浓乌云盖顶,豆大的雨珠滚滚而下。少顷,雨势越发瓢泼,仿佛天河决堤,久违的大雨终于来了。 窦荣定一脸难以置信,颤抖地伸出双手,感受着那猛烈抽打在身的雨丝,已掩饰不住欣喜若狂之态,捶胸狂笑道:“天佑我大隋,天佑我大隋啊!快,我们回营!”他喜悦地抹着脸上的雨水,转身快步往营地跑去:“回去后把长孙将军请到我大帐来,有此神雨相助,这场仗我们势在必得!” 这场大雨解决了窦荣定大军的燃眉之急,全军上下为之一振,奋勇出击,接连几日屡挫敌锋。 雨,仍旧断断续续地下着。又一日,元帅窦荣定与长史长孙晟在帐中讨论前线战况。 “我军接连大胜,这阿波可汗真是不堪一击啊!”镇坐在摆满公文和战报的案几前,窦荣定开怀大笑着。 一身戎装的长孙晟点点头,不骄不躁地沉着冷静道:“大逻便的实力本来就弱,也不是我大隋的主要打击目标,要我说我们都无需与他劳师动众。” 窦荣定摸了摸下巴,笑吟道:“哦?长孙将军是有什么妙计?” 长孙晟谦虚地笑笑:“元帅可能不知,佗钵可汗去世前本来嘱托儿子,要传位给大逻便的,结果这汗位一波三折最后竟到了摄图手里。大逻便一直受摄图管制,心中早有不平,依我看最好能挑起他们窝里的内斗,这样才对我们大隋最有利。” “陛下一直夸赞长孙将军有勇有谋,果然名不虚传!”窦荣定赞许的目光落在长孙晟身上,对这个满怀谋略的壮年男子夸奖有加,同时又问了一句:“那么我们要如何行事?” 英武的长孙晟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稍加思索后抬起头,解答起对方的疑问:“现在战场上明显是我军占优势,既然想使大逻便为我们所用,便不可让其全军覆没,得给他个面子让其主动撤退,我们才好再进一步离间。我看不如这样,元帅修书一封给大逻便,就说两国交战无需累及无辜士兵,然后提议双方各派一名壮士一决高下,输的那方主动撤退。想必大逻便自己知道再打下去也没有胜算,一定会同意这个方法的。” 听了这话,窦荣定却是面露一丝难色,紧皱着眉头很是担心,思虑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让其主动撤退这面子是得给,但是我们也得保证能赢啊,万一他们赢了,难不成我们要主动撤退?” 长孙晟冷静简短地回了一句:“元帅稍安勿躁,我这有一人推荐,派他去应战,我军一定稳赢。” 窦荣定当即抬眼展眉c喜出望外,带着好奇与惊喜的口气问道:“我军中还有这等猛将?将军快说是谁?” 长孙晟直视着窦荣定的脸,志气满满地一笑,从容回答:“此人名叫史万岁,本是敦煌的一名戍卒,听闻元帅要来讨伐突厥,已主动投奔我军。这史万岁在平定尉迟迥叛乱时,曾隶属郕国公梁士彦手下,弓箭功夫相当了得,后来在敦煌戍边时,经常孤身一人深入突厥数百里去涉猎,从未有过失手,他在这一带可是赫赫有名啊!” 窦荣定见长孙晟胜券在握,也激起了他的信心,不住地点头附和道:“那果然是神人,好好好,一切就按长孙将军的意思办!” 午后,窦荣定亲笔修书的信件很快送到了敌方大营中,那阿波可汗面对困局确实无计可施,只得被迫接受隋军的提议,将胜负压在了一盘赌局上。 次日一早,天光朦胧微亮,数日的暴雨将这一片血雨腥风的战场冲刷洗涤得只剩下滚滚黄沙,不见一丝血气。天气依然燥闷,热气一层一层地往身上黏,渗进皮里肉里c钻心蚀骨。 天,又大亮了些。营地中吹响了嘹亮的号角,重甲加身c整装待发的军士们迅速步出大营集结成阵。此役虽为单人比武,但窦荣定依然安排全军列队,一为给自己一方壮势,二来也是以防战局突变,早作部署。大隋的兵阵分三股主要力量,重甲步兵列阵中间,骑兵则站左右两列,前进可做包抄后退可掩护防守,队形灵活c作起战来收放自如。 突厥一方也携重兵迎战,敌人的主力多为草原上的蛮横铁骑,人数上万气势异常凶猛。两军阵前对垒,喊杀声震天,但无人妄动一步。隋军为首大将史万岁身跨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色大马站在最前,此人一套厚重的光明铠加身,头戴锃亮金盔,手上持的更是一柄精钢铸铁大弯刀,他精锐的双目透着杀气,威风凛凛。对面膘壮的突厥将领也毫不示弱,此人身形肥硕,杂乱卷曲的毛发披肩,满嘴虬髯挂在颈前,伴随身后万千突厥将士的呐喊,这汉子挥舞着手上的五尺尖矛扬天长啸了一声,倒也是气势逼人。 二人交战前夕,忽有一片乌云盖顶,遮天蔽日,天地上下昏昏一色,战场上数万人一片哗然。少顷又有狂风骤起,眼见一场大雨又将来临,伴随着电闪雷鸣,一声号令之下这场国家之间的比武正式开始。登时,双方将领同时断喝一声,驭马狂奔飞扑向前,马蹄铮铮作响,黄沙尘土飞起一片。那突厥大汉一路龇牙瞪目,怒吼着往前冲,手上挥着长矛乱舞。史万岁却是俯身紧贴在马背上,抓着大刀眼睛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敌人,就在两马交错的那一瞬间,他挥起右手提刀一砍,敌将首级顺势而落,左手再侧翻一抓便直取了那被砍下的人头。就在此时,天空下起倾盆大雨,雨势急而猛烈,如千万银针从天而降,直刺在背。 一切都太快了,众人甚至没看清楚史万岁如何出手制敌,风驰电掣间就将敌人的首级削下,如探囊取物般轻松。那突厥大将被枭首后的尸身仍死死地僵跨在马背之上久不倒下,鲜血喷了一地,淹在雨水里,先是散了满地触目惊心的鲜红,颜色又一点点被雨水冲淡,终消失不见。史万岁收起佩刀,一手高举着突厥大将的项上人头,一手策马在己方军阵前来回奔驰,耳畔回荡着隋军振奋的呐喊声,他的脸上闪起一片荣光。 暴雨中,突厥将士眼见军中大将被隋人一招砍了脑袋,皆大惊失色,不禁乱了军心。这一方生怕隋军借着赢局士气大增c奋起而上,慌乱中上万突厥士兵溃不成军,连连四散后退,阿波可汗驭马于军中前后游走指挥,军队也见隋人并没有奋起直追,才稍加稳定站住了阵脚。有一虎将因隋朝并没有发动进攻,而建议阿波可汗反攻,但可汗却遵守了约定,主动率领全军撤退,终于结束了这场僵持数日的战役。 率军退回大营后,阿波可汗格外焦虑不安,独自一人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层层冷汗挂在厚重的盔甲里,湿透了衣衫。他正在思索回去如何跟沙钵略可汗交代战场失利,突有一亲信士兵掀开营帐,跑到其耳边嘀咕了两句。阿波可汗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再三思虑后,才终于点点头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隋军主帅窦荣定身边的长史长孙晟。长孙晟昂首阔步进了帐子,走到端坐着的阿波可汗面前,以突厥人最庄重的礼节向阿波可汗行了一礼:“可汗安好。” 阿波可汗对长孙晟的不请自来惊疑不已,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长孙晟,半晌才缓过神来,僵硬地挤出一句话:“久闻长孙将军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再看那长孙晟竟一派从容,面上甚至还带着舒缓的微笑,毫无城府可言的阿波可汗不禁脱口而出道:“将军果然名不虚传,竟然敢只身一人前来敌营,就不怕我会对你不利?” 长孙晟朗朗道:“可汗按照约定主动撤军,足见你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所以是断不会做出斩杀来使那种不义之事的。” 阿波可汗点点头,再次显露出直率之态:“长孙将军也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我相信你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夸奖赞美我一番就回去的吧,有话还请直说!” 长孙晟大喜,不禁拍掌道:“可汗果然豪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知可汗有没有想过,这次打了败仗回去,怎么和沙钵略可汗交代?摄图他每次出战都会大胜而归,而你首次出征就打输了,岂不是突厥的耻辱?我想可汗自己也清楚,摄图一直想并吞你的势力,用我们汉人的话说他就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可汗这次率兵回去后,他一定会借机归罪于你,你觉得以你一己之力能斗得过他?” 阿波可汗顿时变了脸色,斜视着长孙晟,语气也是恶狠狠的:“摄图毕竟是我的堂兄,长孙将军这么说是在挑拨离间吗?” 长孙晟瞥了一眼阿波可汗,扬扬眉毛,故作客气之态:“可汗方才不还让我有话直说嘛,怎么现在自己倒装起了糊涂。”他镇定自若,朝阿波可汗更进一步,继续晓之以理:“佗钵可汗死的时候可是点名把汗位传给你的,以菴罗那软弱的性子,你觉得会是他挑头众贵族反对你的吗?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摄图在背后怂恿的,他就是想让你和菴罗争执不下,自己便可白捡便宜,你看这汗位最后不就是到了他手里吗?他封菴罗为第二可汗,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如今可汗你在他手下处处受制,这窝囊气还没受够吗?” 阿波可汗埋在心里的火被长孙晟几句话就给点燃了,他气得是面红耳赤,掀翻面前的案几,噌一下站了起来连连跺脚,咬着牙说:“没想到你一个外族人都知道我这难堪的处境!啊——”突然,他用尽全力狠狠捶胸大叫了一声,尾音落下的同时一大步蹿到长孙晟面前,使劲拍着他的肩膀,反问道:“我也真是受够了!可是现如今的实际情况就是我的实力不如摄图,我该怎么办,难不成只能坐以待毙吗?” 长孙晟依然微微笑着,悠悠沉吟道:“可汗别急,你若信得过我,就请听我细细说来,若说比摄图实力更强的也不是没有”他勾勾嘴角对阿波可汗狡黠一笑,对上那人急切的目光,反倒故意吊起胃口,牵引着阿波可汗坐回原位,而后慢慢说来:“可汗啊,你或许不知,西突厥的达头可汗早已与我大隋天子暗中连和,摄图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可汗你何不也依附我大隋同时与达头可汗结盟,如此合而为强,就无需再受摄图钳制了!” 阿波可汗先是一愣,挠着头神思飞转:“达头可汗我这堂叔一向不愿受我们□□厥号令,表面归附我们心里却不安分,先可汗在的时候就这样,摄图上位后他就更不服气了。不过还真没想到,他竟然暗中与你们隋朝媾和了!”瞥了一眼长孙晟看起来信心十足的脸,阿波可汗倒吸了一口气。 长孙晟却是豪爽地哈哈大笑着:“可汗啊可汗,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怎么决断还是要由可汗自己定夺。” 阿波可汗咬了咬嘴唇,也没想多久就横下心来,狠拍了一下大腿:“好!我决定了,就和窦元帅立下盟约,互不侵犯!然后然后,还请长孙将军带我的使者去面见大隋皇帝,将我祈求请和的心愿传达给皇帝陛下。” 长孙晟满意地点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可汗确实是有眼光的豪杰!可汗放心,我大隋皇帝若得知可汗愿意依附我们,定会欣喜不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瑕瑜(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身处突厥的沙钵略可汗很快便通过密报得知阿波可汗已与隋朝媾和,愤怒的大可汗一时间恨从中来,还未等阿波可汗退回塞北,便率人奔袭其牙帐杀死了他的母亲,并收编了他的军民。阿波可汗率众回来后,只见曾经生气勃勃的营盘如今已是满目疮痍,他指天盟誓定要报此深仇,于是向西投奔达头可汗,借得十万雄兵,踏上了征战沙钵略可汗的血路。 突厥,从此陷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内战。 七月,盛夏的燥热在皇城中无边蔓延着,杨坚顶着酷暑依然勤勉政事,接连几日会见众臣,就突厥内乱的最新情况商讨对策。这天正午时分,刚刚处理完政事的皇帝终于得了空闲。 “陛下是单独用膳,还是和皇后一起?”一年迈的老太监轻声问了一句。 杨坚当即答道:“回寝宫去找皇后,朕有几天没跟她好好说话了。” 一路顶着炎炎烈日,回到寝宫后杨坚早已是汗流浃背。独孤皇后亲自在门口迎接:“这天气像下了火一样,看你这热的,里面衣服都湿了。下午不是还要见几个人吗?你就待在前面好了,干什么折腾这一趟。” 杨坚憨憨地笑着,拉了拉独孤伽罗的手:“无妨,无妨。就是得空想来看看夫人,若你觉得我碍眼,那我回去就是了。” 独孤皇后轻轻白了杨坚一眼,转头对跟在身边的秦尚宫吩咐道:“快去给陛下端一碗冰镇的梅子汤来解暑。对了,再配两个小青梅软糕,那东西吃了开胃。”进了屋后,独孤皇后先替杨坚褪了衣裳,又接过宫婢递上来的柔丝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夫君额头与脖颈上的汗水,同时关切地问了句:“前线近况究竟如何?” 阖目仰头的杨坚挠了挠耳朵,不冷不热地回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皇后想先听哪个?” 独孤皇后微微一愣,轻敲了一下杨坚的脑袋:“先听好消息” 杨坚从独孤皇后手上抽出帕子,擦了两下手,递给一旁候着的宫女,摆手示意众人都退下,然后才对独孤伽罗道:“阿波可汗与沙钵略可汗已彻底反目,转而投靠达头可汗,还带走了摄图的堂弟地勤察,那小子也向来不服摄图。不仅如此,摄图因觉得贪汗可汗与阿波可汗关系亲密,而把他的汗位罢黜,逼得他也只得投奔达头可汗,现下突厥已完全分裂为东西两个阵营。” 此时,独孤皇后正在内屋挑选给杨坚更换的衣服,她转过头隔着一道纱帘望向他,面带喜色道:“达头可汗阿波可汗贪汗可汗这等于说,突厥的五大可汗中已有三位归附了我大隋,就只剩下那个软弱的第二可汗还跟着摄图啊,还有摄图弟弟处罗侯,不过那人似乎也是我们的眼线” 杨坚摇摇头,淡淡笑道:“是不是真心归附我大隋还不好说啊,不过他们跟摄图对立是一定的前几日他们派人来求和,希望获得援助,我也只是含糊过去了,还想再观察观察,总之他们越乱越好。” 拿到一套新的衣服,独孤皇后走回杨坚身边,先是理了理他鬓角边的碎发,边替他更衣边问:“这是好事,那坏事呢?” 杨坚露出一抹哀伤之态,沉沉地叹了口气:“广宗郡公李崇殉国了之前阴寿病重令他接替了幽州总管,谁知他也李崇率三千死士坚守荒城拼死抵抗,突厥一再招安他,他却完全不为其所动,战至最后一刻,终被乱箭齐发射死。李崇是我大隋对抗突厥的斗争中,为国捐躯的最高将领啊必须得着力赞扬,好好安置他的亲人。” “这个李崇”独孤皇后碎碎念着,不禁皱起了眉头,“我若没记错,丽华看中的女婿就是他的小儿子吧” 杨坚抬头看着皇后,平静地说了一句:“对,对,就是他。我决定将他的幼子召进宫来抚养。” 独孤皇后无奈地抿了抿嘴,附和道:“这样也好,就让丽华照料着吧,反正以后也是娥英的夫婿,如此可以从小培养感情。不过,两个孩子年纪都小,加上李崇的儿子现下得守孝,这正式成婚就再往后拖几年吧。” 恰在此时房外有人声传来,那是秦尚宫的声音。独孤皇后忙叫来人进屋,从秦尚宫手中接过一小碗酸爽的梅子汤递给杨坚:“快些把这个喝了,清凉解暑的。喝完也该去用膳了。” 几日后,李崇八岁的幼子李敏被送到了宫中。稚子年幼,刚失去父亲又没有亲人在身旁,整日里悲伤失落。但乐平公主宫中上下都对他关怀备至,那李敏又是个谨慎守礼的好孩子,自然也不敢由着心情一直低落下去,只得强打起精神,每日与未来的妻子宇文娥英一同读书学习。 这天,练习过诗文后,宇文娥英硬拉着李敏陪自己去后宫的大花园里扑蝶采花,夏蔓也被叫着伴随在侧,她的工作就是时刻服侍着宫中这个最刁蛮的小女娃。 眼下的时节,园子里的花大半是盛开的,争奇斗艳绚烂缤纷,更有一股股异香拂面扑鼻。文文静静的李敏很少说话,立于花丛中的他白衣黑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明闪闪的光芒,如天上的仙童般。但这个温润漂亮的男孩在宇文娥英眼中却只是一个整天发蔫的大笨蛋,娥英蹦蹦跳跳地穿梭在花间,对性子沉静的李敏呼来喝去指东指西。见李敏始终提不起玩乐的兴趣,娥英不禁嘟起嘴瞪视着他,她贼贼地伸手一抓,抽了他固定在白玉小冠上的绿簪子。 “来啊,来啊,你追上我就还给你。”抢了东西的娥英撒腿就跑,口中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李敏先是吓了一跳,一只手按着头上的环状小冠,无可奈何地拔腿去追宇文娥英,同时嘴上恳求着:“还还给我,求你了” 宇文娥英看李敏那弱不禁风的呆小子跑得忒慢,不禁停下了脚步,朝他挥舞着手上的冠簪,炫耀道:“笨蛋,怎么跑得这么慢,连个女孩子都追不上,快点,快点啊” 李敏生怕头发散开,一只手依然按在头上,跑起来的样子又慢又滑稽,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越想跑快些脚上越是使不上劲。一旁的夏蔓早已经习惯了娥英的跑跑跳跳,只死死地跟在年幼的李敏身后,生怕他有任何闪失。 宇文娥英眼见李敏跑得近了些,轻蔑地冷哼一声,脚下快步连连后退,不料突然“砰”的一下,后背狠狠撞到了一棵大槐树上。娥英吓得惊声尖叫,随后皱起了眉头,愤愤地搓着自己的腰背。就在这时李敏喘着重重粗气跑了上来,他站在娥英面前憨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欣喜道:“追到了,我追到了。” 宇文娥英看见李敏的笑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甩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更将抢来的簪子一把摔到草丛中:“追什么追,我都撞树上了,疼死我了你明明看到前面有树,怎么不提醒我哦你就是希望我撞到树上,你好抓住我,对不对?”说到这里,娥英更是愤怒不已,不禁对李敏拳打脚踢起来,咒骂道:“你跑不过我就想害我,你这个恶毒自私的混蛋,混蛋,都怪你,都怪你” 李敏十分委屈,但也不敢躲闪,好在娥英人小力气不大,捶踢几下还能忍住。他身体颤抖着,怯怯地抬眼看着娥英,解释道:“没有,我没注意前面有树,真的。” 夏蔓捡了冠簪迅速帮李敏插好,同时轻轻对宇文娥英道了句:“娥英,别这样,小郎君不是故意的。” 娥英斜目瞪了一眼夏蔓,总算放手不再去打李敏。她气鼓鼓地叉着腰,前后扭着肩膀,故作痛苦状:“哎呦,疼死我了。也不知道骨头撞没撞断,疼啊” 李敏见状赶紧识相地凑到娥英身旁,小心翼翼地深出双手,揉捏起娥英的肩膀。宇文娥英却是狠狠地侧身躲开,又踹了李敏一脚:“滚开,你这个死东西。不用你,夏蔓给我揉。” 李敏瑟瑟地缩回手,低着头躲到一边。夏蔓知道此时劝娥英不要为难李敏只会火上浇油,她便走上前顺着娥英的心意轻轻地给她捏着肩膀,同时柔声道:“娥英,别生气了,这天这么热,再生气更是燥得慌呀。” 宇文娥英咬着嘴唇,瞥了一眼呆呆站在一旁的李敏,尖声骂道:“你个笨蛋在那傻站着干什么,不知道过来给我扇扇风啊” 李敏再次凑到娥英跟前,夏蔓从袖中掏出一把小扇递给他。李敏沉着脸站在娥英身旁,委屈与惧怕一时间同时涌上心头,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如一湾澄澈潭水的双目泛起了红光,晶莹的泪珠一下子夺眶而出,便再也止不住了。 宇文娥英见李敏吸着鼻子抽搐,不禁怒火攻心,雷霆大发:“好你个小兔崽子,我就让你扇个扇子,你就流眼泪了啊,怎么就把你委屈成这样。难不成我在这虐待你了?” 李敏听到这番无端的指责更是控制不住自己低落的情绪,不禁哽咽出声,如受伤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怜。夏蔓见李敏哭得凄楚无助,忙靠到他身边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同时看向宇文娥英,打起圆场:“娥英,别说了,小郎君的父亲刚去世,我看他一定是想到了父亲,才伤心落泪的,不如你来安慰安慰他吧。我们出来玩就该开开心心的,要是让公主知道又搞成这样,她该生气了。”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慢些,夏蔓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宇文娥英,唯独在母亲面前才会温顺得如绵羊一般。 宇文娥英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更怕母亲知道她欺负李敏,免不了又是一番说教。但是碍于面子,依旧不想服软,她横眉冷对着李敏,指指点点道:“父亲死了就整天到晚哭鼻子啊,我父亲也还死了呢,怎么不见我哭还是不是男子汉,哭哭哭,让人瞧不起。”一句话说完,娥英的心里惘惘然的,父亲的样子她都记不真切了,脑袋里隐隐闪过一口黑黑的大棺材,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晃晃头轻哼了一声,但这种无端的悲伤之情转瞬即逝。 一旁的另外两人完全没有察觉娥英的异样,李敏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扑扑往下淌的眼泪,他用袖子擦着泪水,不想让苦楚之态在脸上多留一刻。宇文娥英看李敏样子也觉得有点可怜,想开口再说句好听的,却突然看见不远处吴式微正往这边走来,赶紧小声警告道:“好了,好了,你们看吴式微来了,都正常点。” 远远就发现了宇文娥英等三人的吴式微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娥英捉弄李敏欺负李敏的事她已经习以为常。走到三个孩子面前,式微温柔一笑,缓解着尴尬的气氛:“天这么热,别在这大太阳下晒着了,看这光景,你们应该也玩累了,不如就回宫去吧对了,公主让我告诉小娘子和小郎君,厨房里今天做了一份雪泡红豆小圆子,现在回去正好能吃上呢。” “是不是羊奶做的?我不喜欢牛奶的香味。红豆有没有煮烂?太硬了,会咬得牙不舒服。”宇文娥英立刻急切地回问道。 式微巧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你的口味谁敢不记得呢” 一听到宫里有美味的甜点吃,娥英也顾不得其他,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转身就要往回走。吴式微拍了拍李敏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李敏向式微点了下头,加快脚步跟在娥英身后。夏蔓也正要走,却被吴式微拦住:“你就别回去了,往皇后那走一趟。公主说给娥英做衣服的布料不够了,让你问秦尚宫再要些,还是你上次拿回来的那款,公主说你知道是哪个。” 见夏蔓应了声,吴式微便赶忙去追前脚刚走的娥英的李敏。留在原地的夏蔓轻轻吸了口气,看着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后,也默默地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瑕瑜(中) 御花园的另一头,晋王妃萧媺芷在侍婢淸芙和姨妈张妙芬的搀扶下正在散步。正午过后太阳便柔和了许多,并不那么毒烈灼人,已怀孕几个月的王妃心情大好,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在艳阳下缓步走着。 淸芙小心翼翼地扶着萧媺芷纤细的胳膊,不敢有一丝懈怠,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凝重:“王妃你现在身子已经有些重了,应该多当心点,要我说就在寝宫的院子里逛逛好了。这大园子里有山有水,更多有宫人往来,万一磕磕绊绊到可是不好啊” 萧媺芷脸上卷起一片和煦融融的笑意,淡然道:“我身体可没那么病弱,不碍事的,淸芙你就是小题大做。” 张妙芬眨着一双fèng眼,意味深长地对清芙笑道:“就是,就是。清芙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小丫头呢,哪里懂得这些啊等你嫁了人,自然就知道了,孕期多出来走动走动,以后生出来的孩子才能活泼康健。想当初我怀孩子的时候,都快足月了,照样活蹦乱跳的整天在外面走动,屋里床上那是根本待不住的。” 清芙红着脸,声如蚊鸣:“什么嫁不嫁人的,姨妈现在说了,我就知道了嘛。我可是要跟着王妃一辈子的,从来没想过嫁人。” 三个人正说着,便瞧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了太子宫里的云昭训和她的心腹王嬷嬷。出身低微的云昭训打扮得很是浮夸,一身富丽的朱红色大袖纱裙,头上戴着闪亮耀目的宝石双蝶花簪,压得发髻都微微斜了,耳边挂着一弯柳叶型的纯金耳坠子,脖子上是一串绯红的玛瑙珠链,那珠子一个个足有红枣那么大,就连脚下的绣鞋都是用金丝做纹的,鞋尖上还缀着一颗圆润饱满的东海大珍珠。她抱着已经一岁多的儿子杨俨,一边走一边逗得怀中小儿喜笑颜开,几个宫女寸步不离紧紧跟在其身后,两人打着扇子遮阳,两人端着给皇长孙擦脸解暑的凉巾,剩下的也各有所司,手中皆拿着不同的东西。 萧媺芷看见云昭训一行人仍是一脉平和,待双方走到一起,她扶着腰优雅地点头微笑道:“云昭训好。”一举一动落落大方,透着皇室贵族与生俱来的端庄。 被对方先开了口,云昭训略有尴尬。她心知自己出身分位皆是低人一等,又不想让人看轻了,只得努力挤出一抹自以为从容的笑容,悠悠道:“晋王妃也好。我这抱着俨儿,不方便给王妃行礼了,还请王妃见谅。” 萧媺芷看出对面之人的心思,倒也不以为意,和善道:“无妨,无妨。”她的注意力落在了云昭训怀里的孩子上,不禁迈出一小步上前了一些。见杨俨侧坐在母亲的胳膊上,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自己嘟了嘟嘴巴,萧媺芷更是欢喜,不禁夸道:“这孩子真是可爱。”她笑着抬起手想去摸摸他肥嘟嘟的小圆脸,怎知杨俨突然扭动身子把脸转到一边,直往妈妈的胸前拱去。 云昭训涂抹得粉白的脸顿时变了颜色窘迫不已,觉得儿子给她失了颜面,忙赔礼道:“王妃莫怪,孩子小,怕生。” 萧媺芷自然地收回手,客气了句:“俨儿是没见过我,害怕了。以后我可得多去昭训那走走,去看看我们俨儿。” “哦,哦”云昭训脸上的颜色更添了一层寒,低下头看看儿子,又抬眼皱眉瞅着萧媺芷。她只当萧王妃真要去看她和儿子,当真是又厌又怕,为难不悦的神态挂在脸上显而易见。自己并不想与萧王妃有过多深交,这个女人是高贵的公主晋王的正室王妃,她俩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想到这里,云昭训急忙故作轻松自在地笑了起来,带着明显作态之意,热络地岔开了话题:“王妃这身孕有几个月了?” 萧媺芷丝毫没有在意云昭训暴露出的不友好之态,依然笑着说:“有四个多月了。” 云昭训点点头,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道:“那现在开始身子就会越来越重了,免不了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可惜晋王又不在王妃身边。我怀俨儿时,太子每天晚上都给我敲背揉腿。”说到最后,她又变了一种模样,脸上真真是笑开了花,一说起太子云昭训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幸福,在旁人眼中只觉得她是在故意炫耀,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子有多宠她。 云昭训确实是说者无心,但张妙芬看在眼里的却皆是她的嘲讽之态,于是斜目瞅着眉飞色舞的云昭训冷冷哼了一声。萧媺芷见状暗暗攥了攥姨母扶着自己的手,示意她注意分寸,面上仍是和和气气地同云昭训唠着:“是吗,我这是第一次有身孕,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需要注意的还得向昭训讨教呢”萧媺芷知道云昭训是不识礼教的平民出身,看得出其自卑又自傲却并没有什么心机,便完全无意与之介怀,对她的一举一动打心底的不在乎。 云昭训见萧王妃也有不如自己明白的地方,不禁志满气骄,向上扬了扬脑袋,继续傻傻地热情说道:“好啊,好啊,我那还有安胎的方子,王妃若需要,我赶明儿让人给你送去。” 萧媺芷抿嘴微笑,柔声道:“那可太好了,先多谢昭训。” 跟在云昭训身旁的王嬷嬷第一次与晋王妃近距离接触,老辣的她只觉那晋王妃果真是出身宫廷的女子,一言一行滴水不漏,生性单纯又愚笨的云昭训在其面前如跳梁小丑般毫无招架能力。这一次,不等云昭训再开口,王嬷嬷抢先一步插语道:“昭训,你看小世子在咬手指了,看样子是饿了,我们快些回宫吧。” 云昭训瞪眼笑看着王嬷嬷,一脸如释重负,自己也确实不想再和萧媺芷继续寒暄,赶忙说道:“对,对。晋王妃,我还得给俨儿喂吃的呢,我这先告退了。” 萧媺芷点点头:“孩子要紧,云昭训慢走。” 落荒而逃的云昭训带着下人们走了一会儿,待转头看不见晋王妃一行人了,她才放慢了脚步,把儿子交给一个年长的宫女,并吩咐道:“你们先带俨儿回去吧,让奶妈喂完吃的,再哄他睡会儿,我这和王嬷嬷再多走走。” 宫女们得令离开后,云昭训长长地吐纳了两口,在她信任的王嬷嬷面前,终于可以放下一直端着的架子,她垂头丧气,边走边小声嘟囔起来:“晋王妃果然大方优雅,怪不得陛下和皇后那么喜欢她。” 王嬷嬷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翻着白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藩属国的公主吗瞧萧妃身边那个趾高气昂的姨妈,做的和我一样的事,都是伺候人的,方才见了面竟然都不给昭训行礼,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云昭训听了王嬷嬷的话,更加不乐意了,满腹皆是委屈,眼底泛着红光,她走到一处墙根边停下脚步,吸着鼻子酸溜溜地说:“同样是有身孕,我怀俨儿时宫中都没有如此重视。还不是因为人家是正室的王妃呀,我生的就算是长子长孙也还是个庶出。” 王嬷嬷捏着嗓子奸笑一声,说道:“昭训可不要妄自菲薄,什么嫡庶的,她就算生个儿子,以后顶多也就是个藩王。昭训生的可是太子的长子,那日后可是有可能要做储君的。” 云昭训面露惊色,小心翼翼地看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小声道:“嬷嬷小心说话啊储君,那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就以我的出身,陛下皇后不喜欢我,连带着俨儿他们也不喜欢了,这些我心里都清楚。” 王嬷嬷拉着云昭训的手拍了拍,安慰道:“昭训别胡思乱想了,有太子殿下一心一意深爱着你,那就足够了。这女人一辈子,靠的还不都是男人,尤其是在这深宫里,能依附上将来的天下之主,昭训已经算是一生无忧了啊,连我这跟在昭训身边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呢”见云昭训仍是满面凝色,王嬷嬷灰溜溜的眼珠子打了一转,她贼贼地向云昭训身边靠了靠,附在她耳边嘀咕道:“若昭训实在心里不平衡,咽不下这口气,奴婢倒是有个计策” 听罢,云昭训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嬷嬷,惊声脱口而出道:“不不不,怎么能这样,好歹是条人命啊,再说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是引火上身吗?” 王嬷嬷拉着云昭训的手将她稳住,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这个老女人身上,将她骨子里的阴毒都投射了出来。“不会害人性命的,顶多就是日后生下的胎儿有点先天缺陷。至于引火上身嘛,就更不必担心了,这法子都是慢性的,当下又没有什么反应,哪里就会怀疑到我们身上。人人都知琥珀有安神保胎的功效,昭训送萧妃一个琥珀镯子,太正常不过了,没人会在意的。” 云昭训没有回应,因为沉默正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她不禁呼道:“有有人”王嬷嬷当即转头向一旁的墙角边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缓缓地从拐角处行了出来。二人当即认出,那是杨丽华宫里跟在宇文娥英身边的小宫女夏蔓。 夏蔓捧着一匹杏黄色的缎子,见到云昭训和王嬷嬷明显有点紧张,但还是镇定地施礼道:“奴婢给云昭训请安。” 云昭训已经吓破了胆,全身微抖着,她慌忙看向王嬷嬷,眼神中皆是求助之色。王嬷嬷倒还是沉得住气,狠狠瞪了一眼夏蔓,恐吓道:“你在那多久了,怎么突然冒出来?吓坏我们昭训可是你担当得起的?” 夏蔓瑟瑟下跪,低头回道:“奴婢刚刚经过而已,完全不知道昭训和嬷嬷在这边。如果冲撞了昭训,还请原谅奴婢的无心之失。” 云昭训这才惊魂稍定,忙朝夏蔓摆摆手:“没事,你走吧。”说完她便拉起王嬷嬷的手,不想再多看夏蔓一眼,也匆忙离去,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寝宫。 进了屋后,云昭训遣退了所有宫人,吩咐王嬷嬷将门窗关得死死的,她呆坐在床前忐忑不安地嘀咕着:“也不知刚才那丫头究竟听没听到我们的话这事还是不能干啊,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害萧妃和她的孩子,更何况现在还被人听了去,我就更不能自投罗网了。” 王嬷嬷勉强点点头,不服气地说:“罢了罢了,奴婢也就是说说。不过,这琥珀镯子昭训还是照送,若那丫头真去跟萧妃告状,我们不送了倒显得心虚。送一个正常的琥珀镯子,说不定还能挑拨下萧妃和乐平公主的关系,到时候昭训就隔岸观火,看看热闹也好啊” 云昭训点头默认了王嬷嬷的话,她自顾咬着干涸的嘴唇也不做多想,挠了挠头发后小声道:“帮我把这些首饰都褪了吧那萧妃识得大体还算对我友好,但她身边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以后也不要再穿戴得这般招摇了,我委实不喜欢这些的。” “昭训胡说什么呢”王嬷嬷眯起眼睛上下瞅了瞅云昭训的一身打扮,转头狠啐一口,道:“她们那些不长眼的东西,那是嫉妒你深得太子宠爱,看着太子赏赐的这些个名贵的首饰就眼红呢” “可是”云昭训见王嬷嬷不高兴,小小的鹅蛋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急忙低下了头,欲言又止,不敢再说话。 王嬷嬷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那肥胖的身子更是一扭一扭的。她上前仔细地替云昭训正了正微微歪斜的头发,一本正经儿语重心长地说:“昭训啊,在这宫里想要高人一等,首先那气势上就得拔得头筹我看你这身打扮就好得很,放眼整个宫里,谁有你年轻貌美,还为太子产下了第一个儿子,你这样的身份,再加上这些个首饰的点缀,那就是更上一层楼了。凭谁只要不是瞎了眼,一看就知道你的尊贵,完全是那些庸脂俗粉不能比的。昭训,你要相信我,我是太子的乳母,可是这宫里的老人了,你得记住,我说的话那是断断错不了的我现在是跟在你身边的人,当然希望你好,难不成还会害你吗?” 云昭训被王嬷嬷说得发蒙,怯怯地点着头,生怕自己多说多错,只得安静地保持着沉默。王嬷嬷看云昭训反应不大,便是不依不饶,一把将她从床边薅了起来,生拉硬拽到梳妆镜前,指着那镜子赞叹道:“你看看这镜子里的小模样儿多可人啊,谁还能有你这般大的玛瑙珠子?还有你头上那宝石,可都是波斯国的珍品。昭训,你好好看看,自己美不美?” “美”被王嬷嬷教导一番,云昭训只觉得无地自容,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是不是真的好,但只能顺着王嬷嬷的意思做。 突然,王嬷嬷的脸上露出了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妩媚笑容,自我陶醉状点点头,而后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在云昭训白嫩的小脸上扫过,同时悠悠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啊,模样也不差,只可惜了没有你这些好东西衬托一下,要不一样也能飞上枝头呢我的昭训啊,你的命好,现在已经是太子身边的人儿了,可不再是那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宫里的这些规矩你得慢慢习惯。” 云昭训霎着眼,点头“嗯”了一下,这一次她认真地打量起镜子中那个穿金戴银的陌生女人,两边嘴角同时泛起弯弯的弧度,僵硬地挤出了一抹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瑕瑜(下) 与此同时,一路怀揣着惊悸与不安的夏蔓匆匆忙忙地回到了乐平公主的宫中,实际上就在方才,躲在拐角处的她将云昭训和王嬷嬷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无意发现了这个阴谋,胆小的夏蔓一颗心狂跳不止,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直接告诉晋王妃,还是一言不发将此事隐瞒下来?在路上思虑再三后,夏蔓最终下定决心将这件事如实地禀告给杨丽华。 日渐西斜,杨丽华正在茶室里悠哉地品茗,吴式微随侍在侧,另有两个打扇的宫女站在左右。夏蔓带着布匹进了屋,杨丽华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那触感柔滑的布料,笑道:“对,就是这花色。式微,你快将这布给师傅送去。” 吴式微得令,从夏蔓手中接过布匹,便退出了小室。此时,夏蔓魂不守舍地呆看着杨丽华,战战兢兢地说:“公主,奴婢有事想单独跟你禀报。” 杨丽华见夏蔓神情凝重,于是遣退了旁边的几个宫女,拉着夏蔓的手道:“孩子,有什么要紧事,坐到我身边慢慢说。” 夏蔓凑过去,眼睛直直地对视着杨丽华的双目,只见如深潭般的瞳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定了定身,小心谨慎地说道:“公主,奴婢方才在御花园碰到了云昭训和王嬷嬷,奴婢听到她们说,她们说好像是准备去加害晋王妃腹中的孩子。” 杨丽华愕然一愣,当即反问道:“你可当真?你确定没有听错?” 夏蔓不禁慌张起来,绞着手指怯怯地说:“奴婢确实没有听全,但是肯定听到了王嬷嬷说要送给萧妃琥珀镯子,还说什么可以让胎儿有先天缺陷。” “那云昭训她们可有发现你?”杨丽华镇定了情绪,认真地看着夏蔓,缓声问道。 夏蔓如实回话:“她们知道我经过,我还给云昭训问了安,但应是不知我有听到她们之前的对话吧。” 杨丽华点点头又摇摇头,略加思索后,温柔地对夏蔓笑了笑:“行,我知道了。夏蔓,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你就当没听过,别跟任何人说。” 夏蔓依然忧虑不安,撞着胆子提醒了一句:“公主是不是该告诉晋王妃,让她有点防范?” 杨丽华拍了拍身旁小宫女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你放心好了,不必担心害怕,晋王妃不会有事的。” 听了杨丽华的话,夏蔓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加安怀。但隐隐间,她始终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却也无法预料日后会发生什么,只得将自己看见听见的一切吞到肚子里,噩梦,仿佛才刚刚开始 接连几日里,夏蔓始终睡得不踏实,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袋里不停回闪着云昭训与王嬷嬷说话时的情景。白天她强打着精神,好在最近宫里的活儿也不多,倒还没人发觉她的异样。这天下午,夏蔓按照杨丽华的吩咐,拎着装有一碗莲子糯米粥的食盒去了晋王妃的住处。 一踏入内室,清芙便将夏蔓手中的篮子接了过去,斜靠在小榻上的萧媺芷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邀其到身边坐下。夏蔓先是推辞,但难却晋王妃的盛情,只得拘谨着走了过去,坐到萧媺芷的身边。 “这个姿势躺久了,腰还真有点不自在,你帮我抽去一个垫子吧。”萧媺芷对夏蔓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王妃小心。”夏蔓小心翼翼地扶萧媺芷侧过身子,拿走垫在她身下的小垫又扶她躺好,而后慢条斯理地道:“我们公主说了这粥都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主要是份心意。王妃现在多喝莲子糯米粥对身体好,补中益气清心养神健脾和胃,坚持喝还能缓解腰部酸痛。公主知道王妃现在是最难熬的阶段,又赶上这天热,一定得保持心情舒畅,可别燥着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王妃随时可以找她。” 萧媺芷边听边伸手到腰后轻轻揉着,待夏蔓说完,她微笑道:“姐姐真是费心了,这三天两头的净给我送东西,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夏蔓,回去告诉公主,我现在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请她放心。” 夏蔓点头应了一声,表示已知晓晋王妃的意思,然后又不忘叮嘱了一句:“王妃,那粥可得趁热喝。” 萧媺芷拉着夏蔓,晃了晃她的手,轻巧一笑:“我知道,刚刚才喝了安胎的补药,眼下嘴里还苦得很,让我缓缓,那粥我一会儿就喝。”说罢,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理了理额前略有些凌乱的碎发。 夏蔓感觉萧媺芷胳膊上红光一闪,再仔细一瞅,赫然看见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红黄色的琥珀镯子。夏蔓不由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王妃,你这镯子挺好看的。”她生怕晋王妃看出自己的惊诧,便忙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案前,去给王妃倒水。 萧媺芷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是吗这是太子的云昭训送给我的。我看这纹饰很是别致,就戴了几天。” 夏蔓陡然一震,转过头瞪着眼睛,直直望向萧媺芷手上的镯子,惊惧地说:“云昭训嗯,我们公主有没有跟你说” 萧媺芷偏过头,注视着夏蔓,疑惑地问道:“说什么?” 夏蔓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忙避开萧媺芷的目光,她心中十分忐忑恐惧,但想起公主的嘱咐又不敢多说,只得咬着牙把话吞回到肚子里。夏蔓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端着一小杯冒着热气的温水走回到萧媺芷身边:“啊我们公主新得了一对玛瑙镯子,想送给王妃一只呢,许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萧媺芷喝了口水,抿嘴微笑道:“姐姐对我真是太好了,什么都想着我。夏蔓,回去告诉公主,真的不用了,好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现在怀有身孕,也疏于打扮,给了我也是浪费呢。” 俩人你来我往又聊了几句,夏蔓心里装着事也不想久留,便自请告退了。临行前她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叮嘱道:“王妃,别忘了趁热喝粥。还有还有,王妃现在身子金贵,那些吃喝穿戴的都得加倍注意,可别一不小心让那些对胎儿不利的东西近了身。” “知道,我都知道。”萧媺芷认真地点点头,末了又郑重地说了句,“谢谢你,夏蔓。” 回到杨丽华的寝宫,夏蔓百思不得其解,猜不透为何公主没有提点晋王妃那云昭训有意加害其腹中的孩子。直到临睡前,她仍是满腹犹疑,终是没忍住,穿着单薄的翠绿色寝衣挑灯往杨丽华的卧室去了。 今夜,杨丽华的屋里点满了灯,格外透亮。她和吴式微相对而坐,一同绣着一幅八尺长的锦绣山河图帘帐,二人之前还是说说笑笑气氛愉快,突然听到夏蔓求见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深夜里这小宫女究竟有何急事。 夏蔓进屋后,牵裙行了一礼:“打扰公主了。” 杨丽华上下打量了夏蔓几眼,好奇道:“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夏蔓紧攥着衣角,弱弱地说:“公主,奴婢有一事放在心里实在不解” “哦?”杨丽华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针线,正了正身子,认真道:“夏蔓,有什么想不通的,直说不妨,跟我不需顾忌。” 夏蔓咬着嘴,怯怯转头看了一眼吴式微,又慌忙低下头,也不知心里的事当讲不当讲。杨丽华看着吴式微摇头笑了笑,示意她无需介怀夏蔓此举,转而才继续对夏蔓道:“式微也不是外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夏蔓点点头,她抬头迎上杨丽华的目光,眼睛里隐隐透着一层迷雾:“奴婢给晋王妃送粥时看到了她手上戴的琥珀镯子,王妃说是云昭训送给她的。公主,难道你没有告诉她” 杨丽华呵了口气,温柔地打断了夏蔓:“你过来坐,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了。” 夏蔓缓步踱到杨丽华身边,放下小灯,恭谨地端坐着,一脸茫然。杨丽华轻轻拉起夏蔓的手,语重心长道:“晋王妃何等冰雪聪明,身边又有那个谨慎周到的张妙芬,用不着我们去提点,她们也会事事小心。再者,云昭训和王嬷嬷上次的谈话被你撞见,我若是她们便不会再送那有毒的东西。” 夏蔓吞吞吐吐地嗫嚅着:“可是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哪怕是多虑了,提醒一下也无妨啊” 杨丽华陡然扬起了声音,质问道:“无妨?”而后她清冷地笑了一下,拍着夏蔓的小脑袋,幽幽地说:“你还是小,太天真。这种事情,我在天元皇帝的后宫中见得多了,你以为自己是好心提醒,可是人家若根本没送那有毒的东西,你岂不是枉做了挑拨离间的小人?又或者,晋王妃明明就知道有毒,甚至是借着人家送来的东西自己下毒,你去提醒岂不是坏了人家的一盘好棋?” 夏蔓哗然震惊,不禁红了眼,全身微微抖动着,说的话也带着颤音:“不会的,怎么可能?晋王妃不是那种人,不会用这种招数害自己孩子的。” 杨丽华话锋再转,声音又柔和了许多,好言道:“我只是说如果,此事毕竟与我们无关,在宫中最忌讳多管闲事。不要让自己无意中成了别人的棋子,更不要莽撞地坏了别人的棋局。人心复杂,谁是谁非有时候是无法看得真切的,夏蔓,我希望你学会明哲保身,希望你能身处漩涡之外。” 夏蔓有些失落,但是心中有数,知道杨丽华也是为自己好,无奈地点了下头。 杨丽华惘然地叹了口气,温声继续劝道:“别想那么多了,早点回去睡吧明早我要去灵感寺给母亲还有娥英祈福,你也跟着去吧。” 夏蔓点点头,便行礼告退了。她迈着碎碎的步子,恍惚地走出了杨丽华的寝室,连来时带着的那盏小宫灯也忘了提。 吴式微继续拿起针线,也不去看杨丽华,只顾好好做活儿,同时看似云淡风轻地随意问了句:“公主真觉得晋王妃会是那种将计就计的人?” 杨丽华直直盯着白布上绣好的图案,伸手抚摸着日日夜夜那一针一线勾勒出的壮美痕迹,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不置可否道:“我只知道晋王妃是聪明人,她若不想自己有事便一定能做到,至于她的为人嘛,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得更真切些。” 吴式微不禁抬起头,面带犹疑之色:“那云昭训”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杨丽华也再次拿起针线继续刺绣,不冷不淡地说:“人傻还小家子气,若真是听从了那王嬷嬷便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冤的。”她又停了停,转念一想,脸上有一丝讥笑一闪而过,“即便是真冤了她,那也得愿赌服输,谁让她想飞上枝头变fènghuáng呢?这就是残酷的后宫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潜流(上) 以开皇三年七月为分水岭,隋朝基本取得了反击突厥之战的胜利,扭转了四面受敌的被动局面,自此以后突厥一直忙于内战无力南顾。八月十五日,杨坚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出宁州道,内史监虞庆则出原州道,并为行军元帅,以打探突厥内战的实际情报,同时整顿沿边州郡,防备突厥内战蔓延至大隋境内。 外患问题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大隋朝野内却涌动着一股湍急的暗流。这日,每月两次的大朝会于大兴殿如期举行,中央及地方各级官吏直言上奏各抒己见,一直到午后才散。 退朝以后,一众官员结伴说说笑笑地往宫外走去。唯独乐安郡公元谐独自一人魂不守舍的,一路上他踩着宫里的青石砖道,却如同走在刀山火海中一般,面上更是眉头紧锁,看上去十分低落,也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元谐就这样举步维艰着,从昭阳门出了宫城。突然,身后猛地蹿出一人挡在他面前,惊得元谐的心沉沉一坠,不禁哆嗦着大叫了一声。抬眼一看,前人是散骑常侍卢贲,这才缓了缓神,他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沉沉地吐了口气,不悦道:“燕郡公,怎么这么突然就从后面跳出来,知不知道这人吓人可是能吓死人的” 卢贲握着拳头豪爽地在元谐胸口锤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我可没有突然出现,是乐安公你太专注在思考,才没留意到。” 元谐皱着眉头,怒气仍挂在脸上:“别废话了,不是说了在宫中别私下见面嘛” 卢贲不屑一顾,吊儿郎当地笑道:“这不都出了宫门了嘛我只是等得太心急了,我上次的提议你究竟考虑得咋样?” 元谐左右环顾,见周围无人才稍感安怀,快速拽起卢贲的胳膊,嘟囔了一句:“你小声点,别站在这说,走,边走边说。” 卢贲点点头,跟着元谐往一条小巷拐去,路上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应该看得出,晋王殿下很受陛下喜爱,他的才能不输于太子,还有晋王妃如今身怀有孕,陛下和皇后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可是远远超过了对太子的长子。我们若能拉拢晋王,助他谋得太子之位,那以后还怕不被重用?” 元谐当即松开了一直拉着卢贲的手,脸上骤然涌起一片泛着青灰的愤慨之色:“我想不明白,我们只是想清君侧,希望陛下能够疏远高颎和苏威那两个奸诈之徒,为何要在废立太子之事上花费心思?陛下立谁为太子自有他的决断,再者我丝毫看不出晋王有夺嫡之心,你这想法简直是荒诞不经唯恐天下不乱。” 卢贲冷哼一声,反驳道:“乐安公,何必在此假清高呢?你无非也是想受到陛下重视,可别说得自己多么大公无私似的。”说到这他又缓和了语气,挤出一丝假笑,拍着元谐的肩膀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那高颎和苏威都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我们若想打倒他俩,就必须联合另一个藩王,将他们与太子一同打倒” “荒谬”元谐连连摇头,用力地一把将卢贲推开,“休要再说这大逆不道之言”而后拂袖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府邸后,胆战心惊的元谐整个下午都在坐立不安中度过,他已经后悔答应跟那卢贲合谋,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进退。就在此时,突然有两个宫中的宦官到府通传,说是皇帝要召见他。 眼下已入了夜,天上一轮圆月闪着柔和的清辉。屋内烛光微摇,元谐只觉那太监的脸透着狡诡的狰狞,他不敢再多看,忙换了一身进宫面圣的衣裳,咬着牙出了府蹬上车。一路悄然无声,直到紧闭的宫门微微敞开的那一刹那,元谐的心腾腾地响了几下,之后又是漫长的行路,最终他在两个黄衫宫女的带领下忐忑地进入了文思殿后堂。 “陛下要在这里见我?”元谐移动着视线在屋里看了一圈,室内掌了四盏青铜立人大宫灯,照得屋子宽敞明亮,他心中带着点点疑惑,不知皇帝为何不在正殿见他。年迈的宦官却是淡淡一笑:“陛下请乐安郡公在此稍候。” 元谐既惊又怕,不知杨坚意欲何为,目送着太监离开,还来不及多想,突然一下听到前面的正殿里传出了杨坚的怒骂:“御史梁毗先前向朕弹劾,说你公然违反朕的禁酒令,让小妾当垆卖酒,朕都念在你往日功绩而按下不问,可如今你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真是让朕寒心”皇帝震怒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回荡,连带他吼骂之后微微喘起的粗气声都进了元谐的耳朵。 元谐忍不住踮着脚蹭到门边,微微探起身子往外瞅,眼前见到的光景吓得他顿时瑟瑟发抖,外面被训斥的人竟是舒国公刘昉。此时,刘昉正匍匐在地上长跪不起,他深埋着头,同样也是不住地全身哆嗦。 听杨坚的语气,元谐心道他们几个人私下里的来往已然东窗事发。躲在暗处的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继续窥视着前殿里的一举一动,只见刘昉仍强作镇定死不承认,辩了一句:“微臣惶恐,真的不知道陛下所指何事?” 杨坚冷冷地哼了一声,走到刘昉面前,用脚向上勾了勾他的肩膀。见刘昉应声抬起了头,杨坚遂目露凶意,狠狠瞪着他的眼睛道:“广宗郡公李崇过世后,朕令其堂兄陇西郡公李询接替他去边塞防胡。李询临行前,告诉朕了一些事情”突然,杨坚无端地轻蔑一笑,拉长了语调:“他说那卢贲” 听到这里,聪明的刘昉已知道杨坚何意,一双如柳叶般细长的眼睛眨了几眨,乌黑的眼珠子贼贼一转,当即伏地叩首,高呼道:“陛下,微臣知错了,还请陛下听臣解释” 杨坚眼里有些朦胧,低头看看刘昉,缓声道:“舒国公莫急,你站起来吧,慢慢说。” 刘昉战战兢兢地,也不敢起来,红着眼解释道:“臣有罪在身,不配站起来,不过陛下,此事臣并没有答应。那卢贲因被陛下冷落而眼红高仆射与苏纳言,他确实找过臣,希望臣能与其一同清君侧。可是臣有自知之明,臣自然知道高仆射与苏纳言是有真才实学,是真正能替陛下分忧之人,臣何德何能能够取代他们呢?”他跪着往前蹭了蹭,紧挨在杨坚脚下,奴颜婢膝地哭号起来:“陛下啊,说真的,臣不求上进,能够安稳度日,已心满意足,真的不是那有野心的人别人不懂臣也就罢了,陛下是最清楚的啊” 杨坚听得有些不耐烦,负手走到一边,终于意味深长地掷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这些?你还知道什么?要实话实说” 刘昉脸上不由僵了一下,也不敢想太多,当即道:“这臣臣还听闻,卢贲他曾对太子说说他唯太子马首是瞻,不过怕陛下责怪他,希望太子能明白他的心意臣觉得,这话十分不妥,有挑拨陛下与太子父子关系的嫌疑。” 杨坚转过身,伸长脖子瞪视着刘昉,却又刻意压住满心的怒气,只阴冷地道:“你先回去吧,朕自有决断。” “陛下”刘昉还想多说几句替自己辩解,怎料还没开口就被杨坚扯着嗓子怒喝:“退下”他看皇帝全无素日里温和沉稳的样子,打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不禁吓得屁滚尿流,慌忙爬了起来匆匆退下。 那不远处的元谐目睹了皇帝与刘昉的对话过程,最后听到杨坚的嘶声怒吼,也是两腿一软,不禁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杨坚怒视着刘昉走了出去,随手抓起案台上的一方盘龙圆砚狠狠朝地上摔去,“咣当”一声坚实的砚台碎成两半,乌黑的墨汁溅了满地,连他自己的衣服上也被喷了星星点点的黑斑,手上更是染满了墨迹。接下来,杨坚又愤恨地连拍了几下书案,层层叠叠的掌印落在深红色的案板上,他眯眼看着那一片模糊的痕迹,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静静地坐在案前若有所思。 此时此刻,文思殿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在一片通红的烛光下,整个屋子晃晃的,格外刺眼。后堂的元谐依然跌坐着,听不见皇帝的声音便更觉气氛狡诡。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那声音一点一点的,近了,更近了突然间,元谐打了个冷战,紧接着却好像一切的不安都烟消云散了,事已如此他竟不紧张了,紧紧绷着的心弦也慢慢地舒展开了。他怀着坦荡的心情,直起身子理了理衣冠,然后跪着向前行到门口,双手并拢顶在额前,俯身行了跪拜大礼,就这样等待着皇帝杨坚的到来,完全一副听天由命之态。 杨坚步入后堂,见到元谐跪地相迎,倒是没有一丝惊讶,他擦着手上的墨迹,同时脸色平静如水不喜不悲,看不到一丝情绪。沉寂片刻后,杨坚弯腰拍了拍元谐的肩头,淡然地说了句:“乐安公,起来吧,随朕到那边屋里去,你我君臣二人,很久没有谈心了。” 元谐从容起身,随杨坚而去,二人皆是一言不发,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他不知道杨坚将会如何处置自己,但总是隐隐地觉得,杨坚不会不念旧情。进了偏殿后,看到这屋里早就准备好了一桌酒菜,元谐的心情便更加松弛了。 杨坚苦涩地笑了笑:“吃了吗?”同时抬手示意邀元谐同坐。 元谐倒也不推辞:“没,还没”待杨坚坐下后,直接屈膝跪坐在他的对面。 忙了整整一天,皇帝看起来有些饿了,连连起筷夹了几口菜,分别挑着不同的菜式试吃起来,他边吃边叹道:“诶,这个鸭子不错,来,你也试试吧” 元谐微微一怔,顺着皇帝的意思吃了几口,见杨坚吃得不再急了,便拿起桌上的玉壶斟满一杯浊浆,双手举樽端平:“这一杯,臣敬陛下” 杨坚应声也倒了杯酒,仰起头一口闷下去了,回味着喉中的余温,缓缓问道:“元将军还记得上一次向我敬酒是什么时候吗?” 元谐不假思索:“记得是陛下初登大位,宴请群臣之时。” 杨坚这次放慢了速度,浅浅啜饮一杯,点头道:“是宴请有功之臣,你也是平定尉迟迥的功臣呢” 元谐微微带着一丝感动,施礼回饮一杯,道:“我为人性子直,难得陛下肯听我的进言。陛下从前总夸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你与刘昉他们不同,你是朕年少时的同学啊”杨坚眼里泛着红血丝,盯着元谐瞧了半晌,最后才带着半醉不醉的意味,反问一句:“我们从小就很相好,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潜流(下) 元谐无言以对,甚至不敢去看对面那故人的眼睛,只得闷头连饮数杯。杨坚见状也默默多喝了几杯,片刻功夫就饮尽了两壶陈年佳酿,而后他借着醉意仰头看着元谐,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方才刘昉说的话,你应该听得一清二楚,你告诉朕,你觉得卢贲是想做什么?” 元谐放下酒杯,直对上杨坚的深目,认真回答道:“卢贲是不满高颎和苏威把持朝政。” “把持朝政?朕还活着呢,谁敢把持朝政”杨坚狂笑一声,犀利地指着元谐,怒道:“你啊你,你这是太天真还是装糊涂?你真的以为卢贲只是想清君侧?” 元谐自知有愧,再次沉默不言。杨坚探身到元谐跟前,吐着一股酒气,吃力地质问道:“告诉朕,你是不是和卢贲一样,巴不得朕赶紧退位?” “臣是口无遮拦,喜欢批评时政,不懂曲取人意,更不懂得谄媚权贵,但是臣对陛下是赤胆忠心的”说着元谐站起身来后退两步,跪地磕了一个响头,而后瞪着一双深沉的眼睛看向杨坚。此时,他的眸中已经泛起泪花,掷地有声道:“从陛下为丞相时,臣率兵讨伐尉迟迥,到新朝初立,臣请缨平定吐谷浑,每一次臣都是一心事主,绝无半点私心。” 杨坚深吸了口气,向左右的心腹宦官招招手,示意他们去扶起元谐,同时幽幽地道:“朕知道只要是你说的朕都相信,朕相信你不会跟卢贲合谋,此事以后就不要提了。过来吧,坐到朕身边来,今天这酥皮小鸭子做得真是不错,你再吃点,再吃点” 元谐仍是激动不已,颤抖着坐到杨坚身边,二人互斟共酌又喝了几巡。委实不胜酒力的元谐心中五味杂陈,越喝越是激动,半醉半醒间他眯起双眼望着杨坚,像是在控诉心中的悲切,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陛下,臣不明白,为什么你现在眼中只有那高颎和苏威,为什么要疏远臣?陛下,臣的眼中只有陛下一个人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是完全没有了力气,直接伏倒在桌案上一醉不起。 杨坚撇了手中的酒杯,一手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撑住案几站了起来。他轻声唤人取来一件湖蓝色的云纹披风,亲自为元谐披上,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梦中的痴人。打量着鬓角已微微泛白的元谐,杨坚不由悲哀地叹了口气,满目挂着身不由己的凄楚之色:“你不要怪我,我也有我的难处元谐,你若不那么计较,也许还能活得舒心些”他也是真的醉了,走起路有些不稳,两个宦官上前要扶,却被狠狠推开:“朕要一个人静静,一个人,对,就一个人” 次日,卢贲图谋不轨之事曝光,群臣纷纷上书要求将其处死,但杨坚念在龙潜之旧,不忍加诛,仅剥夺了他的爵位官职除名为民,而刘昉与元谐等人则并未受到牵连。 过了一个多月,已是九月末的深秋,天气开始微微转凉。皇帝杨坚最近心情不错,读书设宴狩猎,还与皇后去了宫外寺庙上香祈福,倒是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这日,杨坚起了个大早,宫人像往常一样为他拿来平日里经常穿的黄色常服,杨坚却笑着挥挥手:“今天穿那件绯色大衫吧,看着喜庆点。” 一上午的朝会皇帝都略显焦急,到了下午坐在书房的杨坚更是心不在焉,一卷《古贤集》是翻了又翻,怎么也看不进去。直到听宫人禀告那从边塞兼程赶路的高颎进了皇城,他才开怀大笑起来,当即下令道:“让他先别回家去了,直接宣进来,另外把苏威李德林和太子一起找来见朕。” 四人一起来到御书房面圣,只见杨坚随意地靠在御座上,单手拖颐脚下有节奏地轻轻点着地,看着他们沉吟微笑。一番简单的君臣寒暄后,杨坚对高颎苏威李德林三人悠悠开口道:“这《开皇律》当时是由你们三人带头制定的,所以朕特意等高仆射回来,大家一起商讨是否修改。”说罢,他又看着站在最前面的杨勇,温声问道:“上次苏纳言和李内史令的意见,朕让你与东宫群臣讨论,结果怎样?” 杨勇恭谨地拱手行礼,慢慢禀道:“回陛下,经商议,儿臣与众官员都赞同内史令大人的意见,不赞成修改律令增加乡正。” 杨坚捋须沉吟了一下,然后转头望向苏威,不冷不淡地说:“既然如此就将苏纳言的意见驳回吧” 苏威心中有些失望,但面上依然从容,也不去争执,与杨坚深深地对视了一眼,缓缓道:“陛下驳回臣上次的意见,臣没有异议,不过臣还有一项修改建议,请陛下务必重点考虑。” “哦?”杨坚眼里闪着疑光,好奇地问:“什么建议?你说” 苏威向前迈了一步,眼角余光察觉到李德林正在偷偷扫着自己,倒也没有在意,他只顾对杨坚激荡道:“我大隋现在的行政区划是承袭前朝的,分为州郡县三级,而依汉制则只有郡县两级。周齐两朝当初设三级制,无非是想多设官职笼络人才,而如今却造成冗官冗费的局面,不仅官吏们办事效率低下,还给百姓和国家造成了大量的财政负担。臣认为,减少行政层级刻不容缓,务必应该将郡一级撤销。” 苏威的话音刚落,早已按耐不住的李德林第一个冲了上来,并肩站到苏威身旁,狠狠瞪视了他一眼,反驳道:“制定律令的时候,苏纳言怎么不提废郡的好处?臣不是反对撤郡,只是律令刚刚施行,怎么能说变就变?即便要改,也应该过一段时间嘛,否则会让朝廷失去威信。” 杨坚有点反感李德林振振有词的语调和态度,他伸着脖子将目光投到了高颎身上,轻声问道:“昭玄啊,那么你的看法呢?” 高颎仍是站在原地,分别看了苏威和李德林一眼,心底已然洞察到那二人的心思,于是不慌不忙地说:“苏纳言的意见,河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杨尚希也曾上书反映过,依他在地方所见,现下的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他建议存要去闲并小为大。臣很赞同他的看法,但具体实行起来工作量太大,不如就按苏纳言的办法,先把郡一级全部撤掉,由州直接管辖县。并且如此一来还有一个好处,陛下希望加强中央集权消弱地方高门大族的势力,先前决定将地方佐官的选拔任免权都收归中央,所以若将郡一级撤销,中央选拔官吏的工作便可以轻松许多了。” 杨坚的脸上有如清风拂过漫天乌云般,顿时明朗起来,高颎的话令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欢喜地赞同道:“对,对那么这废郡一事是百利而无一害啊,苏纳言的意见,朕准了” “陛下圣明。”高颎和苏威听了杨坚的话自然十分高兴,李德林却是一脸不悦中又带着沮丧,杨勇见到这个场面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一时没忍住不禁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难道太子你有意见?”杨坚被打扰了兴致,突然沉起脸,黑面对着杨勇。 “没没有,儿臣没有意见。”杨勇摇头摆手,急忙失口否认。 杨坚瞥了杨勇一眼,便将头转向李德林,见他嘴上碎碎念着,似乎是正琢磨着说辞还想再劝谏,于是忙强硬了态度,斩钉截铁地说:“此事就到这为止,朕已经决定今天也不再议了,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人听罢纷纷行了礼,李德林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第一个走了出去,杨勇和苏威也紧随在其后。唯独那高颎落了下来,慢吞吞地一步一犹疑,看起来是有意留到最后,还想与杨坚单独说些什么。恰巧这时,杨坚将他叫住:“昭玄啊,别走了,过来,再和朕多说两句。” 高颎转过身,笑着走到杨坚面前,从容道:“陛下还有事和臣说?” “独孤啊,好几个月没见到你,可真是想煞了朕啊”杨坚的语气变得非常随和,他认真地上下打量起高颎,关切地问:“你这几个月和突厥作战没受伤吧?” 高颎展颜一笑,略带着些不好意思:“多谢陛下挂怀,臣多是做善后抚恤工作,基本上没有和突厥大军正面对战。” 久坐不动的杨坚当下感觉疲乏得狠,在高颎面前也不再端着皇帝的架子,他抬起胳膊扭着上半身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气道:“你说说这李德林吧,他有时候真是足智多谋,像平定尉迟迥时,有传言说前方将领中有人通敌,朕本来是想直接换掉可疑之人,多亏了他提醒朕不可如此,然后建议朕派监军去,所以朕才找了你”说着说着杨坚不由皱起眉头,一边回想前事,一边深吸了口气,抱怨着:“他的谋略朕都是赏识的,可是这个人的性格,朕是真不喜欢,十分不喜欢归根到底,他就是思想理念与朕不合” 高颎小心翼翼地抬眼窃窥一下杨坚,嘴角微微一抽搐,刻意压着口气,以一种平静客观的语气道:“臣觉得李德林他性格太狠戾,总是喜欢固执己见,听不太进去别人的话。修订律令这种事,大家都是各抒己见地讨论嘛,不论最后通过与否都没必要伤了和气啊像先前陛下驳回了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他不也是平和地接受了嘛,可方才陛下通过了苏纳言的第二个意见,李德林立刻就满脸不悦,这性格确实不讨喜啊” 杨坚只感觉是遇到了知心人,连拍几下书案,认同道:“就是,朕一不赞同他的话,那人就摆出脸色,这样太容易恃宠而骄了,可不能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诶,对了,独孤啊,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高颎站直身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臣先前已有耳闻,每五百家置一乡正这事嘛,其实设不设都各有利弊,臣也说不好。不过李德林反对的原因之一,是怕人口不足五百家的偏远小县与乡的设置混乱,造成两个县才管辖一个乡的情况。这说到底还是行政区划不合理的问题,若依照臣今日所说,撤郡后再废除不必要的县并小为大,那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杨坚耸耸肩,听得是心不在焉,轻飘飘地说了句:“得得得,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也准了吧,朕就是不想总合着李德林的心意,这乡正一事得实际推行下再看效果,效果不好大不了再改回来。” 高颎面带微笑点了下头,心中想说给杨坚的话,已经丝毫不差地表达清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良辰(上) 突厥因忙于内战无暇顾及隋朝,同时南陈皇帝也遣使者来向杨坚示好,开皇三年的冬天就在这样安定祥和的氛围下过去了。年关将近,帝后二人将出藩在外的孩子们叫回宫中过年,晋王杨广和秦王杨俊都早早赶了回来,只有蜀王杨秀以藩地政事繁忙为由而推迟回京。 杨广此次回来不只是因为过年,更重要的是为了临盆在即的晋王妃。可是没想到本该腊月生产的萧媺芷,直到年初四的清晨才有了阵痛的迹象,而现下王妃已经难产将近整整一天了。 夜色渐浓,闪着清辉的月亮高挂在暗黑穹幕之上,呼啸的北风一刀一刀地剐过宫城。晋王妃的寝宫内却是密不透风,烧旺的炉火令室内升腾起一片热气,下人们的脸上都泛着红,挂满了担忧与焦急的颜色。萧媺芷躺在床上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软垫,脸上的汗珠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耳边不停传来稳婆紧张的声音:“吸气用力,再使劲儿快了用力啊”她难忍身下的剧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紧紧咬着嘴唇但嗓子里依然发出了嘶声的尖叫。 杨广已在产室外不眠不休地候了六七个时辰,而杨丽华也一早便在此陪着弟弟一同等候。入了夜后得知晋王妃仍未生产,忧心忡忡的帝后二人急忙赶了过来,现下正守在后殿,每隔半刻钟的功夫,就问一下里面的情况。 吴式微端着几碗刚刚炖好的红枣参汤走到这几个人中间,先送到并肩盘坐的帝后二人面前,温声地说:“陛下皇后,喝碗汤安安神吧晋王妃的胎一直很稳,不会有事的。她年轻又是头一次生产,所以才艰难了些,但一定会母子平安,顺顺利利地为我大隋添一个健康的小皇孙” 独孤皇后拿起一个青瓷小碗,直接递到了杨坚的手上,见自己的夫君眉头紧锁,也帮忙劝慰道:“这话说得在理啊,陛下,生产的事我可比你有经验,想那生勇儿的时候不也是前前后后几个时辰嘛还记得你当时也是吓坏了,要不是外面人拦着都要冲进来了,最后直到勇儿呱呱落地你才算安心。我们后来的几个孩子,不就顺利多了吗?再说,陛下先前的梦中已有过预示,晋王妃这一胎可不是凡人啊,天神降生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的,所以眼下也别担心了,我们静静等着仙童降临就好。” 杨坚接过汤碗,看了看皇后的脸,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才勉强喝了一口。独孤皇后笑了笑,也拿过一碗汤喝了起来。待妻子把汤喝完,杨坚与她一同将小碗交给另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挥挥手示意那二人下去,然后转过身紧紧地攥着爱妻的手,低声说:“希望一切都平安啊” 吴式微转而又走到晋王身边,杨广的面上如凝着厚雪冰霜般,他静默着负手立在产室的门前,见式微送汤过来,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便不再看她。式微也不敢再劝,最后往杨丽华身边走去,担忧着与杨丽华小声说道:“晋王这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宫人们劝了几次,他全然没听见的样子,这可怎么好啊” 杨丽华转头望着不远处杨广高挑的身影,她能看到他的侧脸,那里有一种她前所未见的苍白和凝重,弟弟的眼睛仍有光泽流动,却更透着煎熬的颜色。突然,杨丽华耳边响起一声格外痛苦的尖叫,那声音直直刺到她的心口,赫然想起夏蔓提及之事,她不由萌生起一丝彻骨的寒意,心底暗暗寻思着萧妃腹中的孩子会不会真被那琥珀镯子所害。杨丽华隐在衣袖中的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到肉里也不知疼,她冷冷地对吴式微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这屋里闷得很。” 吴式微忙取来了杨丽华来时穿着的那件乳白色雪羽大氅,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杨丽华挥挥手示意式微不要跟着,独自一人往外殿走去。她拉着冰凉的黄铜把手,轻轻将正殿口那扇厚重的木门敞了一个小缝,伴随着耳边划起沉沉的“嗞啦”响声,一股寒风猛地顶到脸上。杨丽华再推推,然后侧着身子快速挤了出去,月亮高挂在天上,她顺着光亮望过去,那正是太子东宫的方向 与此同时,整个东宫沉浸在一股浓浓的暖意之中。被太子独宠的云昭训正裸身趴在浴盆的木沿边泡着花瓣浴,浴室里热气升腾,鲜花的幽香随着那如烟似雾的水气缥缈着,满室春光旖旎。 王嬷嬷带着几个端着浴汤的宫女进了这小室,见屋内几个服侍人的婢子都是在木木地站着,她恶狠狠地逐一将那些人瞪了一遍,然后快步走到云昭训身边,谄媚道:“冬天水凉得快,奴婢吩咐他们又给烧了好多热水呢” “嬷嬷真是有心了。”云昭训略带着一丝羞涩,柔柔地说。 “说起对昭训的无微不至,这宫里上下谁能比得过我?说句不好听的,就连太子殿下都没我这个老婆子心细呢”王嬷嬷笑得是盛气凌人,亲自拿起木勺,轻轻地往云昭训柔滑的肩背上浇着热水。突然,她又带着不忿之色,小声嘀咕道:“今年过年整个宫中的焦点都在萧妃那里,大家手忙脚乱地候着她生产,哪里还有点过年的样子。” 云昭训动了动身子,把头仰靠在木桶边,抬眼望着嬷嬷,随口道:“说来也奇怪,她这孩子怀了可有十个半月了,竟然这么久才生现在又是如此不顺利诶宫中早就有传言,都说她的孩子是天神托胎呢” 王嬷嬷提着嗓子冷笑三声,忍不住将手上一水舀的热水狠狠泼到澡盆中,咬牙切齿道:“哼天神?我呸依奴婢看呐,是神是妖还不一定呢这前几日,大年初一的竟然会发生天狗食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云昭训轻轻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珠,然后转过身扯了扯王嬷嬷的袖角,皱着眉头小声道:“嬷嬷说话要小心算了,还是别管她了,反正是好是坏也和我们没有关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我不洗了,太子还等着呢,快侍候我穿衣服吧。” “昭训别怕,这东宫里,谁敢出去乱嚼舌头,看我不扒了她皮,剁成肉酱喂狗去”王嬷嬷放下手中的木舀,接过宫人递来的软巾,她毫不见外地先是搌了搌自己手上的水,完全不觉得此举有失礼之处。擦干手后,王嬷嬷才抖开那巾子,替在宫人搀扶下跨出浴盆的云昭训拭去身上的水痕。 云昭训仍是不习惯这好些人围着裸的自己,但早已被王嬷嬷告诫过多次,要适应皇家的生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任凭王嬷嬷和几个宫女替她净身更衣。她换了一身寡净的白裙,正在裹一件暗青色的短绒小斗篷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有人通报太子来了,云昭训来不及回话,便只见杨勇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进了屋。 宫婢们纷纷福身见礼,王嬷嬷则忙向众人使起眼色,靠在云昭训身边的几人赶紧退后了几分。杨勇点着小碎步走到云昭训身旁,轻抚着爱人乌黑的秀发,同时轻佻一笑俯身凑到她耳边深深地嗅了一下,而后惊叹道:“香啊,真香” 云昭训轻轻捣了一下杨勇,矜持又娇羞着道:“殿下怎么进来了,真是好没规矩。” 杨勇也不辩解,捏着云昭训的耳朵扯了扯,以一种暧昧的语气幽幽问道:“婉儿,什么时候能回去?你可知道我都等不及了。” 云昭训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沐浴后通透白皙的肌肤甚是娇媚诱人,两片小唇不点而绯,现下的样子格外引人怜惜。她挽着杨勇的胳膊向外走去,同时羞涩地开口道:“等不及干什么啊” 见云昭训果然中计想入非非,杨勇不禁失笑,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神fèng双飞的玉坠子,那两只展翅翱翔的fènghuáng栩栩如生精致异常。他拿着玉坠在云昭训眼前晃了晃,笑着说:“等不及送你礼物啊你看我新得这个挂件,色泽多么通透莹润,两只fènghuáng刻得仿佛活了一样,我一看到它就觉得你肯定能喜欢。” 云昭训开怀不已,对着杨勇绽放了一个柔柔的笑容:“谢谢殿下,其实殿下送我什么,我都喜欢,不必花这么多心思,整日淘这些个名贵的宝贝给我。” 杨勇小心翼翼地将fènghuáng玉坠挂到云昭训的脖子上,顺手又摸了一下心爱之人俏丽的脸颊,心满意足道:“为你花心思,我开心。” 二人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地往寝殿走去,一路上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突然与迎面一高挑纤瘦的黄衣女子撞了个正着。那人素面朝天一脸寡净,虽有些木讷却也透着点大方的端庄之态,不过她的脸色微微泛白,身体似乎有些虚弱。跟在杨勇和云昭训身后的一众宫人见到来人立刻齐齐行礼,连云昭训也恭谨地作揖道:“太子妃。” 杨勇则忙放开云昭训的手,盯着太子妃的脸微微皱了皱眉,但又瞬时收了这份扫兴感,露出一抹相敬有加的笑容,他走上前合了合她微微外翻的衣襟,关切地说:“太子妃这几日染了风寒,应当多休息才对。眼下这么晚,你还穿得这么少,旁人都是怎么侍候的?” “多谢殿下关心,我一切都好,不碍事的。”太子妃衔着一抹淡淡的忧虑,望了一眼静默地立在一旁的云昭训,然后缓缓开口道:“殿下,晋王妃在难产,我派出去的人刚来回话,圣上和皇后眼下都在她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过去问候一下?” 杨勇先是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大晚上的太子妃竟要去探望临盆的弟媳,他带着一丝不理解的眼神,摇头道:“我看不必了吧,这晋王妃生产,我们去干什么?又帮不上忙” 太子妃当即眉头一紧,忙又劝道:“乐平公主也去了呢,她都在那边候了一天了。我上午也去瞧过,但是因为带着病就先回来了。殿下是太子,白天习政练武确是忙了些,但临睡前总应该去走一遭,表达下对弟弟和弟媳的关心吧” 杨勇低头琢磨了一下,冷着说:“都这么晚了我看还是”话没说完,面前的太子妃突然掩着嘴猛咳起来,杨勇见状急忙走到妻子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好好,就听太子妃的,我们现在就去,不过你还是回去加件衣裳吧” 太子妃忍着咳嗽,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用了,叫人拿件袍子给我就好了。” 杨勇也不再劝,转而回过头略有些为难地看向身后的云昭训,满是怜惜地说:“婉儿,你先自己回去休息,千万别等我,我希望我回来时已经看见你乖乖入梦了。” 云昭训伸手拉着杨勇的袖角牵了牵,欲言又止,只得依依不舍地点点头。太子妃却是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昭训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为什么让我去?我不去”云昭训大惊失色,一句质问脱口而出,拒绝了太子妃的要求。她不喜欢和皇室中人聚在一起,尤其害怕见到皇帝和皇后,并且也不喜欢萧媺芷,在她面前自己仿佛卑微到了骨子里。想到这,云昭训又看着杨勇暗暗地摇了摇头,向他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杨勇见自己喜欢的女人这般为难,赶忙出来相护,他一改片刻前客套的语气,音调里都透着强硬的态度:“我和太子妃去就够了,折腾婉儿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太子妃的眼角轻轻地垂着几许失落,但她却并没有放弃陈述自己的道理,平淡又坚定地道:“云昭训可是为太子诞下了长子,为圣上和皇后诞下了长孙,昭训若能去给晋王妃冲冲喜,圣上和皇后应该会很高兴的。” “是这样?”云昭训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感觉太子妃说得也有道理,好不容易有一个讨好皇帝和皇后的机会,为了太子还有孩子,她也应该去这一趟。“若陛下和皇后能高兴,我就去一趟吧”她放下心中不甘愿的情绪,拉着杨勇点了点头。 杨勇满目感动,无比欣喜地攥紧了云昭训的手,而一旁的太子妃却是缄默着没有再去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良辰(中) 东宫距离晋王妃的住所不远,夜幕之下的皇宫四处都是静悄悄的,朔风冷冽如刀,剐得人心寒又寂寥。两个掌灯的宫人在前引路,太子夫妻二人共乘一驾坠着流苏幔帐的金顶大辇,云昭训则坐着稍小一些的步辇跟在后面,她刚洗完澡身上穿的本就不多,也没人记得给她加衣,眼下脖子和手都露在外面冻得通红。这三人于黑夜中匆匆行路,在寒意侵袭之下,大家皆是沉默不语。 但到了萧媺芷的住所后,气氛较之前却是大相径庭。进屋后,杨勇主动替太子妃解了身上的黑色长袍,轻挽着她的手一路进到内殿。夫妻二人一齐拜见帝后,杨勇表现出紧张又关切样子,表明来意后还不忘替云昭训美言:“父亲母亲,昭训曾顺利诞下皇孙,是个有福之人。她也跟着过来了,希望给晋王妃添些喜气,也能生个健康的小皇孙。” 杨勇知道父母二人不喜欢云昭训,话里把她带上,自然是希望双方的关系可以得到缓和。云昭训见杨勇说话的时候向自己看了一眼,便赶忙往前站了几步,等太子说完后更是急于表示自己对晋王妃的关心,她不假思索地灿烂一笑:“晋王妃跟我一样,自小多有磨练,身子板硬朗得很,一定能顺利生产的。” 独孤皇后看那云氏笑得喜悦,心底骤然涌出一股厌恶,又听到她的荒谬之言,当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道这没脑子的贱婢真是会自抬身价,竟然把自己的出身和一国公主相比,但碍于皇帝在身边,眼下萧妃仍然难产,独孤皇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杨坚倒是没做多想,见太子太子妃和云昭训都来了,心底对这几个孩子很是满意,不过焦虑的他心思也不在杨勇等人身上,只是皱着眉头说了句:“过去看看你二弟吧” 杨广见到深夜到来的太子夫妇,拱手行了一礼。杨勇第一次看到面如冠玉的弟弟一脸煎熬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诚心安抚道:“二弟不要急,哥哥是过来人。云昭训生俨儿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那叫声好像还更大些呢王妃是出身贵胄的金枝玉叶,自然有神佛庇佑,我看也快了,等会儿孩子生下来,得让我看看是像你多些还是像他娘亲多些。” “多谢大哥关心。”杨广对太子夫妇二人点点头表示感激,“也辛苦太子妃了,生着病还一次一次往这边来,我在这也替萧妃和孩子谢谢你们了。” 杨丽华这时也走了过来,打招呼道:“太子来了啊,也是有心了。我们二弟的娃儿真是有福气了,还未降生就有这么多人关心着,以后定是个富贵的孩子。” 太子夫妇客气地笑着回应了几句,杨丽华知道二弟此刻不想被打扰,便叫那二人去一边坐着说话。她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拉着太子妃的手,边走边说:“我看你也病了好久了,整日在东宫休养着,太医开了什么药给你?怎么就是不见好啊” 太子妃温声回道:“我不像姐姐读过医书,通晓医理,对这些不太在意,婢子们送来什么我只管喝就是了。” 杨丽华谦虚着摆了摆手,而后指责道:“太子妃这么说就是妄自菲薄了,你也是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我平日看那些也就是随便翻翻,打发下时间而已,医理倒是略知一二,通晓却是算不上。” 太子妃点点头应承着,杨丽华又继续说道:“我看你这情形总吃一味药也不行啊正好我宫里有两棵北地雪山上的白参,是去年我去皇后那,正好遇见高仆射的夫人在和母亲说话,她和你一样身子虚,母亲就赐了这人参给她,我顺便也讨了两只放在自己那,想着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你是比我更需要这人参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你令屋里的人仔细炖了,好好补补身子。” 太子妃自觉承不起这份好意,忙回拒道:“这可怎么是好姐姐也说了收着留用的,我可不能”话没说完就被杨丽华打断了,“妹妹就拿去吧,我宫里的参没了,再去皇后那里要就是了。” 站在杨丽华另一侧的杨勇伸着头往妻子那边望了望,见太子妃仍是不敢要这份赠礼,不禁开口道:“姐姐说得极是,你就收了她的一番心意吧。这人参还不多的是,就算皇后宫里没有,还有御医那里,就算宫里都没有,我大隋还找不出几棵人参吗?这事也是我的疏忽,早就该寻些补品给你补身了。你知道我平日里都忙,待我得闲也去寻些上好的人参给你吃,到时候同样再给姐姐送些。” 杨勇本是想照顾妻子面子,给她个台阶下,但太子妃却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失礼,不过话已至此她便恭敬不如从命,尴尬地接受了杨丽华的白参。杨丽华看着杨勇笑了笑,眼角余光投到了跟在太子后面的云昭训身上,看到那人她的心不由地颤了一下。 没有王嬷嬷在身边的云昭训只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在屋外冻得僵了,进了屋好久仍没有缓过来,她暗暗搓着冰凉的双手,神情低落满眼尽是委屈。 几个人走到一张置有两个红铜小火炉的案几前,杨丽华邀请太子夫妇就坐,而后她又看了一眼不知该坐还是站的云昭训,心思流转着她送琥珀镯子给萧妃的事,顿了片刻后不冷不淡地说了句:“昭训就坐到太子妃身边吧,你们一个宫里的,自然亲近些。”看云昭训并无异常,对萧妃的孩子毫不关心,杨丽华也不再多去琢磨,心里只道等孩子生下来就一切都分明了。 子时刚过,随着正月初五的到来,萧媺芷的产室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啼哭声,那声音清脆又响亮果真是个健康的孩子 杨丽华太子妃和皇帝皇后听到哭声齐齐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产室门口走去。杨勇和云昭训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对看了一眼,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而始终候在门前的杨广早已是急不可耐,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望眼欲穿。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在一群宫人的拥簇下,稳婆抱着一个裹在红缎子中的婴儿满面笑容地出了房门。 带头的嬷嬷领着众人齐齐一拜:“恭喜圣上和皇后,恭喜晋王,是个男婴。”稳婆把孩子捧到站在最前面的帝后和晋王面前,祝贺道:“孩子白白胖胖的,很是健康这小皇孙骨骼精奇,比寻常孩子大很多,晋王妃生产过程着实不易。不过王妃和皇孙有圣上洪福护佑,终是母子平安” 独孤皇后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从稳婆手上接过,目光慈祥地望着小孙子,脸上笑开了花:“这孩子刚生下来就胖乎乎的,一看就是有福气之人。” “好,好好”杨坚点点头朗朗大笑,他凑到皇后身旁,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抚摸着婴孩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欣喜地说:“现下虽是子夜时分,但这孩子的降临便如同白日带来光明,就给他起名叫杨昭吧,也希望他的人生能够光明美好” “多谢陛下赐名”杨广看着新生的婴儿,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半,另外那一半全系在心爱的妻子身上,他满目焦急道:“我进去看看萧妃。” 杨坚点点头,独孤皇后对儿子很是满意,心中暗暗赞许,笑道:“广儿最在意的还是夫人啊,快去快去吧” 杨丽华和太子夫妇也围了上来,众人说说笑笑着,氛围好不热闹。唯独云昭训略有些冷淡,她想起当日自己生产之时的冷清,心中不禁哀怨,但也不得不跟着凑上去附和了几句吉祥话。 杨丽华见孩子平安健康,展颜温和一笑,而后偏头窥视了一眼云昭训,又想到产房中的萧媺芷。一点玲珑心思转了一转儿,良久后她安然地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感怀不已。 日出东方,大兴宫在小皇孙诞生的喜悦之下,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乐平公主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天色已是微微泛白,她满面倦态,本定好年初五的早上要带着女儿和她未来的夫婿去皇家马场练习骑射,此刻也委实没有那个精力再顾及了。她慎重地把这件大事嘱托给吴式微,之后便拖着疲累的身子洗漱一番,换过寝衣就安稳地睡下了。 兴奋得起了个大早的宇文娥英听说母亲不跟着去马场,当即连声欢呼,开心地在寝室里上蹿下跳起来。她急忙命人更衣备膳,随意扒了几口饭,就急不可耐地拉着李敏和吴式微匆匆忙忙地上路了。 因为伤了风寒,夏蔓则留在了宫里没有跟着去。天开始大亮起来,晨曦的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娥英等人前脚刚走,长孙蓉便拎着一方黄梨木的九格小盒,精神抖擞地跨进了乐平公主宫室的大门。得知宇文娥英等人已经外出,她倒是格外高兴,但一听宫里人说夏蔓病了,立即转喜为忧,焦急地往夏蔓的睡房跑去。进了屋后,长孙蓉扔下手上的盒子,立刻拉起夏蔓的手上下打量着:“我的好妹妹,她们说你病了,可是吓坏我了。” 夏蔓巧笑一下,安抚道:“微微有些咳嗽,不打紧的。我今天就是身子懒了,才待在屋里不想出去。”她引长孙蓉往案台边走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继续说:“姐姐,也真是巧,式微姑姑带着娥英和小郎君去骑马了,他们刚刚走你就进来了,要是你再早点来,兴许就被娥英拉去一起玩了,我们就没有机会好好说话了。如果你是昨天来呢,那也很是不妙,晋王妃昨天生产,整整生了一天,今日凌晨才临盆,公主和式微姑姑都跟去那边候着,把娥英和小郎君交给了我,我昨天真是被这俩孩子折腾坏了。” 长孙蓉瞪了夏蔓一眼,故作生气状:“早知道晋王妃要生产,我就该昨日来,还能帮你照顾一下娥英,我对付娥英那个捣蛋鬼可还是有两下子的。”说起这事长孙蓉不禁得意起来,她咧着嘴笑了笑,又突然好奇地问了句:“对了,那晋王妃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夏蔓挠了挠头,睁大眼睛回答道:“好像是个儿子,胖乎乎的呢说起来,真没想到,生孩子竟然如此艰辛,晋王妃真是太伟大了。” 长孙蓉呵呵取笑道:“我的傻妹妹,你也有那一天的做母亲的为了孩子都会变得坚强伟大的” “我?”夏蔓面带讶色,连连摇头,“我这辈子就只想陪在公主身边,嫁人生孩子这些事也太遥远了。” 长孙蓉嘟着嘴推了夏蔓一把,不怀好意地勾勾嘴角,打趣道:“哎呀,你要留在公主身边一辈子?那我们的秀哥哥可怎么办?” 夏蔓臊红了脸,微微低下头小声道:“瞎胡说什么呢好端端地提他作甚。”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不过说起来,像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今年过年其他殿下都回来了,为何唯独他不回来?” 长孙蓉探头往夏蔓脸边凑了凑,盯着她绯红的脸蛋,轻轻皱起了眉头:“你瞧瞧,分明是心里想得打紧,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为何一直要口是心非呢?” 夏蔓扭捏着左右闪躲,不想长孙蓉再盯着她看,同时细声囔着:“他是蜀王殿下,我是什么身份,在乎不在乎又有什么紧要?再说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了,往日的情谊说不定早就淡了,即使再见面也会变得陌生吧” 长孙蓉这次真的有些不悦,狠狠地攥住夏蔓的肩膀晃了晃:“你又来了,你每次这样妄自菲薄,我都想一巴掌打醒你秀哥哥才不是那种人,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说过要和我们一起吃一起玩呢,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夏蔓整个人蔫蔫的,被低落的情绪覆盖着,她撇过头去躲开长孙蓉坚毅的目光,也没有再多做反驳。见到夏蔓这样,长孙蓉心疼不已,无可奈何地收了手。二人皆沉默着,一时间不知该怎样缓和这微妙的气氛。 愁眉不展之际,长孙蓉突然想起自己这次进宫的来意,便去拎起搁置在地上的小盒,脸上涌起一抹微笑,柔和地说:“我这次来公主这,除了陪陪娥英,还有一事想找你帮忙。”举着小盒子在夏蔓面前晃了晃,她的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这些我可是收集了整一年多,有春天的桃花白玉兰,夏天的合欢玉簪和丁香,秋天的菊花金桂,还有冬天的粉梅和水仙,都是我亲自采摘的,晒干碾碎隔水蒸过后封存留用。并且,在这一年里,我还亲自拟了几个方子,好妹妹,今天我就是想来找你一起研配香料的,你可愿意跟我一起?” 夏蔓听了这些话,失落之态渐渐褪去好些,点头道:“我自然喜欢得很。” 长孙蓉心里也不再憋着气,欢喜着大笑起来:“那就走吧,去我常住的那间房,我那东西齐全,除了这些干花和几味珍贵的用料,其他寻常的配料和制香工具都备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良辰(下) 两个女孩进了长孙蓉的房间坐到一方宽几前,长孙蓉从怀里掏出一片绢帛软帕子,递到夏蔓眼前:“你看看喜欢哪个,选一个我们今天来做。有内服香身的c熏衣的,最后还有一个是祛体气的。”她不禁失口笑笑:“那个是给爹爹写的,他一到夏天就汗多。妹妹还是从前面选就好了。” 夏蔓点了点头,仔细地看着绢布上秀丽端正的小字,一丝不苟地逐字逐句在心底默念着,长孙蓉则叫了两个宫女去端来火炉c玉杵c石磨c瓷坛等一众制香用具。“九霄青云——”夏蔓被这个优雅又大气的名字吸引,骤然停了下来,轻抬起头试着问长孙蓉:“这个可好?” “我俩真是想到一块去了!”长孙蓉高兴不已,双眸中闪烁着灵动的流光,骄傲道:“这也是我觉得最好的一个方子。”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配方,从自己的百宝盒中取出詹糖c青桂c甘松c苍龙脑c丁香c桂花c白檀香c沉水香和苏合油九味香料。夏蔓又看了一眼方子,也动起了手,主动去揭开瓷坛的封盖,舀了两大勺已炼制好的配香槐蜜,倒入一只银碗中。 “妹妹为何选了这个香?”长孙蓉慢慢研合着几味香料,开口问道。 天冷冻得夏蔓手上的炼蜜质地沉厚,她用杵轻捣着加了苏合油,同时神色恬静淡然c悠悠地回答起长孙蓉的问题:“初看就觉得这名字大气又不失温柔,再看看配料,白檀c沉水和桂花皆是温性的,又融合了点点丁香的烈芬,而最后那两分苍龙脑和一分青桂用的也是绝妙,这二味可增添余香长留之息。我虽然只简单地看过方子,但想来此香应是清淡中透着高雅的气韵,用以焚衣定可经久不散。” 长孙蓉点点头,夸赞道:“妹妹好眼力。此香灵感源自道书,前人又有诗云‘锐意三山上,托慕九霄中’。道法自然,我便是借了这个神髓,创造此香,以求香意淡缈,可承天人合一之境。” 此时,二人手上的分工皆已完成,长孙蓉接过夏蔓递来的蜜汁,将香粉拌和其中,看着手上渐渐揉匀的香料,她轻叹了一声:“这配方虽好,但并不完美。若是还有马牙硝就好了,等下烘这香料的时候加一分进去,可以加快香料的凝融。可惜那是并州的特产,不是特别好寻,誊写的时候我就把这一味用料删了去,并没有录在上面。” “马牙硝?”夏蔓正在烧火准备热烘香料,她轻摇着小扇,神思一转,喜颜道:“这东西我好像在淸芙姐姐那见过。” “清芙?”长孙蓉疑惑不解,她在宫中与晋王妃并无往来,完全不认得其身边之人,遂有此一问。 夏蔓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清芙是晋王妃的贴身侍婢。我上次看到那晶莹的粉末子还问她是做什么用的呢?她告诉我那是马牙硝,从并州带回来的,可以清火泻热c润燥消肿的,不过王妃当时有孕不能服用,她便要收起来。”夏蔓放下手中的器具,起身道:“姐姐稍等,不如让我去问清芙要些来。” 这一路夏蔓走得焦急,却也无比顺利,很快便找清芙取了马牙硝。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用手绢包裹好的制香用料,刚刚走出晋王妃居所的宫殿大门,便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夏蔓” 这声音温厚又熟悉,小宫女猛一回头,果然是他,赶紧欠身见礼:“奴婢给晋王殿下请安。” 杨广抬手示意夏蔓起来,见她脸色红扑扑的,像是刚刚小跑过,手上还拿了包裹,不禁好奇问道:“你这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回,手上拿着什么?” 又一次单独面对杨广,夏蔓不再像此前那般生怯,从容地回答道:“回殿下,奴婢方才和薛国公家的长孙小娘子一起做香料,小娘子需要马牙硝,我正好知道清芙姐姐这里有,于是就向她讨了些。” “你和长孙小娘子关系很好嘛!”杨广看见夏蔓微笑着点头默认,转而又问:“看来你对香料很有研究?” 夏蔓谦虚着,淡淡道:“只是略懂皮毛,长孙小娘子懂得比较多。” “嗯——”杨广没有再接话,微微扬起下巴,如画的面庞泛起了温暖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灿烂阳光,又像沐沐春风沁人心脾。夏蔓为那美好的笑容沉醉了,当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心里不禁震颤了一下,自觉尴尬不已,只想要尽快离去:“晋王殿下没有吩咐的话,奴婢先回去了,让小娘子久等了不好。” 杨广目光一转,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走吧,一起走,正好我要去找秦王,和你回宫走的是一条路。” 夏蔓听了这话突然紧张起来,原来她心里还是对他又敬又怕,不禁支吾道:“这这不太好吧” “你——就那么怕我?”杨广面上云淡风轻,这话说得也是平平淡淡。 夏蔓吓得一个哆嗦,慌忙辩解:“没没有” 杨广也不再看她,直接迈开步子,丢下一句:“那就走吧,可别让长孙小娘子久等了。” 夏蔓看着杨广修长的背影,快步尾随上去,不敢多上前一分,只是默默地走在他的身后。二人虽互相看不见面容,但杨广却知道身后那小宫女定是沉着脸c紧张不已。心里觉得那小人真是有趣,忍不住压着声音,故作威严道:“我听萧妃说,你觉得我严肃不可亲近,所以连看都不敢看我?” 夏蔓本就心慌,再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惊,完全乱了阵脚,尴尬又为难,幸好晋王走在身前,看不到她绞着眉毛,抓耳挠腮的窘迫之态。但该答的问题还是要答,她强迫自己镇定情绪,尽量使语气平和下来:“殿下风华绝然c神采飞扬,奴婢觉得殿下身上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我们做下人的,自然是不敢窥视。” 杨广双眼看向远方,嘴边却挂着藏不住的喜色:“这话像是谄媚奉承,没有意思,但也算你说得机巧。” 夏蔓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是奴婢嘴笨,只会做些宫女应该做的活儿,不懂说话,请殿下不要见怪。”这次杨广倒是没有再接话,夏蔓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只求走得快些,快点到公主与秦王两宫的分岔路口。但是前面的晋王像是心情大好,始终慢悠悠地走着,夏蔓只得沉默不语一路相随在后,也不敢再提要先走的话。 二人经过后宫梅林,还没走到杨俊的住所,没想到竟就看见了他。穿着棕色衣裳的年轻男子驻足梅林之间,这花间人有一股超凡的美态,但今日的他眉眼低垂,脸色苍洁如无暇白玉,似又带着点点哀愁之意。只身孤立于寒风中那疏影冷冽的腊梅下,梅影的斑驳恍有一种恹恹的淡薄感,杨俊的孤独与那枯干枝头的红梅一样,一样是霜雪加身傲立不动的姿态。他仰视着千树万树,静如与天地同在,渺渺而无为。 杨广素日与这个性沉静的三弟最为交好,封了王爵的他依旧一切如故,不喜大千世界的浮华与喧嚣。见到杨俊近在眼前,杨广忙快步往他身边走去,同时远远的喊一声:“三弟!” 夏蔓看杨广已然顾不得自己,心上欢喜,哪还有留在原地的道理,少女灵活俏皮的身影微微一闪,悄然并入一旁的小路,快速地溜之大吉。梅间心不在焉的杨俊连夏蔓的影子都未察觉,只看见杨广一人朗朗向自己走来,便彬彬有礼地缓声道:“二哥好。” 杨广转头一瞥,却是看到那小丫头落荒而逃的可爱背影,不禁暗暗窃笑了一下,而后又回过头,看向一身简装c眉目间愁情微凝的三弟,轻快地说:“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竟在路上碰见了。” 杨俊一如既往,脸上平静而苍缈,淡淡道:“我也正要去给二哥道喜呢,恭喜二哥喜得贵子。但途径这梅林,竟不忍驻足了。” 这个弟弟向来人静话少,杨广也不以为意,热络地笑了笑:“走,去园子里逛逛,我也好久没和你说说话了。” 一只温暖的手伸到杨俊眼前,小心翼翼替他撩开前面的梅枝,那花头簌簌一颤,带着宁折不弯的风骨,仿佛轻叹了一声。杨俊紧了紧身上雪白的雀羽袍子,浅浅地向哥哥一点头,跟随在他身旁走出了梅林。 杨广目中衔着月白风清的潇洒,随性闲话道:“听说陛下撤了河南道行台省,改封你为秦州总管了,从洛州调到秦州可还习惯?” 杨俊足尖点地一顿,也只是眨眼的迟疑,他略带着深沉的失落,目光被哥哥发间的一片红梅瓣所吸引,轻声道:“其他还好,只是不能常去白马寺了!” 杨广看出弟弟有些出神,顺着他的话问下去:“看来三弟对佛教很有兴趣?” “岂止有兴趣,我这两年一直在深入学习。”杨俊来了些兴致,眼睛闪着点点柔和的光,主动问道:“二哥,不知你都看过什么佛教经典?” 杨广欣然回话:“看的不多,都是鸠摩罗什译著的经籍,最近在看《大智度论》。一定没有三弟有研究。” 杨俊痴痴迷迷地点点头,眼神又回到那血色落花之上。突然一股冷风涌起,那花瓣颤颤巍巍地浮了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卷儿,便随那骤然而来的风,吹向无端的远方。杨俊略有些惆怅,淡淡地说了句:“二哥,在家看经籍已经满足不了我了,我是诚心向佛的,我想受戒。” 杨广侧目打量了下身边的杨俊,见他神色有异,话语间又多了一丝温暖:“那也很好啊,陛下便是从昙延大师受的菩萨戒,你可以让陛下也给你请一位大师。” 杨俊也不去接话,阵风剐身而过,他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冷冷的冰霜,但眼神依然坚定而透彻,又随心地问道:“二哥可有看过姚秦佛陀耶舍与竺佛念译著的《四分律》?” “是上座部佛教的理论?”杨广眼波淡淡地流转,摇头道:“我没看过” 杨俊双手紧攥着外披的羽衣,一步抢到杨广面前。他的脸寡净而俊美,带着郑重的神色,泛起一股难得在他身上看见的坚毅:“二哥,我不是仅仅要受菩萨戒,我要出家,要受持具足戒,要做比丘。” 语言仍是低沉而平冷,但足以震人心魄。杨广心头泛起钦佩之意,面上却不为所动,反问一句:“杨俊,心中有佛在何处不能修行呢?为什么一定要出家?你应该知道陛下最近正在为你物色王妃。” 杨俊黯然地低下头,昔日里他脸上的阳光与明媚,此刻再不见半分。他觉得有些冷,不禁合了合外衣,低沉地说:“我知道我跟父亲说过自己想出家的事,他不同意,还训斥了我。二哥,我对成亲没有兴趣,我真的是一心向佛,不是看破红尘才要遁入空门,我打心里觉得出家受戒才是我向往的生活。”他又抬起眼深深凝视着杨广,咬着颜色浅淡的薄唇,几番隐忍,终是满怀愁绪地质问道:“陛下若真心向佛,该为我高兴才对,为什么要逼我成亲?” “三弟,我看你这裘衣里子有些单薄啊,我新得了一件红狐皮做里衬c白狐尾做领的披风,比你这个暖和,这离我宫里近,你去我那换了再回去。”杨广依然温润,发自真心地关怀道。心里纵然不悦却也不露咄咄之态,他沉如静水般透彻,一边引不再说话的杨俊往他的住处去,一边向弟弟缓缓道来:“杨俊啊,方才你怎么可以那样说陛下,不要任性了,你不是普通人,你是陛下的儿子,你是秦王!” “秦王——”杨俊心里一痛,骤然停下脚步,环视了下这层层叠叠的宫墙深院,再轻仰起头望向苍远辽阔的蓝天,只道是天涯路远,不禁感慨道:“佛祖释迦牟尼还曾是太子呢,终也是出家成佛了!” “你连作为皇子的这点不如意都忍受不了,还说要受什么具足戒?”杨广神色端肃,一时间,二人陷入了无声的沉默。杨俊长嘘一声,默然半晌后转过身托词离去,他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厚厚的裘衣裹住了他孤独的身影,只见茫茫一片苍白。 杨广疾走两步,蹙眉凝视着前人,幽幽地高声道:“释迦牟尼当年放弃太子的身份去苦行,也是多年未果,只有当他意识到那些刻意的受戒没有意义的时候,他才涅槃成佛的。三弟,我还是那句话,若真心向佛那些形式都不重要,贪c嗔c痴乃佛家三毒c恶之根源,你如此执念于出家,未尝不是贪嗔痴的一种。” 杨俊停下脚步听完哥哥的话,失落地摇着头,清淡的面上带着抹不去的哀意:“你不懂我,你们都不懂我”而后他便愤然离去,杨广的耳中一直回荡着他最后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除服 远在南方的梁主萧岿得知自家女儿顺利诞下男婴,心情激动不已,亲率数百人奔赴大兴,看望自己的外孙。萧岿此次出行声势浩大,杨坚一方也做足礼数,率领百官为其举行了庄重热烈的迎接仪式,双方见面后十分欣喜投契,萧岿逗留了一个多月才启程归国。 梁主走后,天气逐渐见暖,转眼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开皇四年的春天,东西突厥的内战已处于白热化阶段,东c突厥沙钵略可汗一方明显处于劣势。面对如此情况,契丹c高句丽c吐谷浑以及突厥部分部众纷纷遣使来向大隋皇帝乞降求和,杨坚喜悦不已,于大兴殿大摆筵席招待各国使者。与此同时,在讨伐突厥中表现突出的虞庆则由内史监c吏部尚书升迁为尚书右仆射,定策有功的杨素也被加封为御史大夫,更受杨坚重用。 大隋王朝暂时摆脱了战争的牵制,在这样的太平年间,帝国的天子杨坚决定将他治国的中心任务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六月已至,关中的酷夏闷热无风,炎炎烈日当头,勤勉的皇帝杨坚却是不敢有一丝懈怠,午膳后也不休息,召来高颎c苏威c杨素三人于顺阳阁讨论近期朝政。 如今这阁中没有一丝繁饰,朴素却也不失典雅,君臣四人私下议事倒也随性,大家围着桌案跻坐在地,毫无拘束之意。皇帝的面上带着一丝凝重,在臣子面前他素来就是这般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今日他看起来更显疲惫,此刻正左手抱胸右手拖颐,幽幽道:“这关中地区去年春夏就一直大旱,今年也久未降雨,看样子又得旱灾了,等到秋天粮食歉收,可是个大问题,得尽早想好应对之策啊!” 高颎看着神色严肃的杨坚,态度恭敬而又语调平平地说道:“回禀陛下,先前已令山东地区做好部署,朝廷准备从蒲c陕c虢c熊c伊c洛c郑c怀c邵c卫c汴c许c汝十三州募丁运粮至关中,只不过眼下在运输问题上还有一些困难。”他见杨坚仍是沉着脸色c紧皱眉头,便也不拖沓,忙加快语速继续道:“运送粮食的全路线是由洛阳至京城,此段漕运中有两个路段比较艰险。首先是洛阳至陕州路段,黄河穿行于山脉之间,两大石岛耸立河中,将黄河分为三股,水流激荡于千仞峭壁之中,暗礁遍布c水声如雷,漕船难以通过,只得改为陆运。其次是潼关至京城路段,这段漕运所利用的渭水属地堑式构造,山高坡陡c支流湍急,大量泥沙常年被雨水冲刷而淤积在渭水河床,已造成流浅沙深,舟楫难通,目前还在疏浚。” 杨坚略带着几丝皱纹的眼角耷拉着垂了下去,思索了片刻后,才反问一句:“疏浚?能解决问题吗?” 高颎不禁沉默了,想启唇再言却欲言又止,把想要说的话生生忍了下去,只是默默地摇着头,表现出对眼下情况很不乐观的样子。杨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环视了下其余二人,他左手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在案几上点着节奏,呆了半晌后突然抖擞起精神,振奋道:“朕觉得不如开凿一条人工水渠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三位国之重臣皆是小感惊讶,始终紧绷着神经的苏威第一反应是瞪大了眼睛,但他又很快恢复了常态,与身边的高颎对视一眼,二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冷傲的杨素则一直将注意力投在杨坚身上,倒也没有理会那二人的小动作。 此时,苏威见眼下无人说话,便打破沉默首先开口道:“我觉得陛下的提议完全可行,京城以北有足够宽阔的平原,臣认为此水渠可由咸阳作为端点,引渭水之水,于大兴城北c渭河南岸平原处与渭河平行开凿,至潼关不过三百余里,不出三月即可完工。” 杨坚虽是疲累,但大喜之下,连续拍了两下桌案,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那么这水渠的具体设计还是交给宇文恺吧,朕对他规划的大兴城可是十分满意,至于监工嘛,卿等有什么好的人选?” 被苏威占了上风,杨素不甘示弱,急于抢着出头,他想也不想,不假思索地高声应道:“臣推荐安平郡公苏孝慈和武山郡公郭衍。” 杨坚先是“嗯”了一声,微微琢磨一下,才点头许可:“可以,就这两个人吧!此事解决了,朕便轻松多了!”话音刚落,突然又想起一事,于是正色道:“对了,这突厥忙于内战无暇侵扰我们,但我看还是得有个防备,以防万一。先前英国公宇文忻曾主动向朕请缨,朕觉得他也算有勇有谋,想当初与尉迟迥决战之时还多亏了他的计谋,就让他去防备突厥吧,卿等可有意见?” 听了这番话,高颎不禁有些顾虑,踌躇二三后,小心翼翼道:“臣觉得不妥,想当初这英国公可是被尉迟迥招降的三人之一,陛下派臣去做监军才令其不敢有异动。臣觉得此人心怀异志,不可委以重兵。” 杨坚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道:“昭玄所言有理,那就作罢吧!”话音刚落,一名内侍前来通报:“郢国公王谊请求面圣。”杨坚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才令其进来。 这王谊身体一向不好,年纪未算老迈,但如今头发早已半白,容颜也更显苍老。只见那人缓缓走进屋子,面上始终挂着一种趾高气昂的姿态,同样是我行我素c心高气傲的杨素对此很是不屑一顾。 王谊与杨素早有隔阂,察觉到杨素在看自己,嗤之以鼻地低哼了一声,他一路走着又瞟了一下左右的高颎和苏威,更是一脸鄙夷,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只顾大步向前,直接向杨坚行了大礼:“臣给陛下请安。” 杨坚实在是累了,有些不耐烦地道:“郢公太客气了,你我好歹是亲家一场,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有什么事过来坐下再说。” 王谊略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挺胸站在原地,语气低沉地道:“臣蒙圣恩得以与陛下结为亲家,可惜犬子无福,还连累公主守寡。兰陵公主毕竟年幼,臣此次前来是希望陛下令公主除服,不必为犬子服丧了。”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话说得杨坚有点错愕,不禁皱起眉头不置可否。高颎和苏威也都闭口不言,二人皆觉得此乃皇帝家事,自己不便发表意见。杨素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逼到王谊面前:“郢国公,这话说的有失体统了吧!” 王谊怒目直视着杨素:“你什么意思”正要开口激辩,却见他直接无视了自己,更是一团火堵在心口。 杨素转身走回杨坚身边,微扬着下颚厉声道:“陛下,微臣听闻丧服有五,亲疏不同,丧制有四,降杀也不同。此乃君王通行的办法,不可以改变,因此贤人不能逾越,不肖者也不能不及。驸马王奉孝于去年五月去世,这才刚刚一年,郢国公便请求公主除丧,此举甚是不妥。微臣以为,公主虽是王姬,但终成下嫁之礼,公道则主之,乃是天经地义。夫妻是人伦之始,丧夫是人道中的大事,三年的服丧期必须坚守,如不重视就会被君子耻笑。” 杨素这几句话说得王谊浑身发抖,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登时冷得煞白,他虽然生气但却是吓得不敢再多言一句。 而那杨素依然不依不饶,他转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王谊,暗自得意不已,又继续对杨坚道:“虽然说郢国公本不是无礼之人,但他身居如此高位,竟想出如此无礼之事,怎么能行呢?他的建议鄙薄教化,作为父亲实乃不慈,更重要的是会令公主成为轻视礼教的不义之人。如若放纵他而不加纠正,实在是有伤风俗,所以微臣请求陛下将他治罪。” 此刻的王谊早已没了气场,战战兢兢地看着杨坚,生怕皇帝受了挑唆治自己一个重罪。他本意确实是为年幼的公主说话,眼下也只能怀着满腹的委屈,结结巴巴道:“陛下臣臣是一片好心为公主着想,真真的没有考虑考虑那么多,请陛下明察” 杨坚听过杨素的话,深感那王谊的请求真是要将自己置于无礼无义之地,一下子气上心头,但是顾及到王谊的身份,又不想治他重罪,只得朝王谊和杨素摆摆手:“处道你有些言重了,郢公也无需再解释了,此事别再提了就好。” 王谊知道自己触怒了龙颜,听到杨坚发话放过自己一马,顶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急忙哆哆嗦嗦地自请告退。杨坚点了点头,待王谊离去后,他抬起胳膊舒展了一下身子,同时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其余三位臣子见状便也识趣要告退。 杨坚令身边的宦官送他三人出去,临走前高颎回望了一眼皇帝的身影,踏出门口后低声对那宦官语重心长地嘱托道:“我看陛下这几日没什么精神,你是常年在御前的人,可要多留心些才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似水流年(上) 就在这一年,对大隋王朝来说还有一件大事,皇帝和皇后二人选中了楚国公豆卢勣之女,定为三子秦王杨俊的正妃之选。喜欢网就上。朝野上下已为此次婚事筹备了小半年的时间,盛夏六月临近尾声,杨坚将杨俊从藩地召了回来,为大婚做准备。 又过了一月后,久未归京的蜀王杨秀主动修书与父母,称自己不日将回京。帝后二人自然是格外高兴,自从冬天就召这个儿子回来团聚,但他以藩地事忙为由,一直拖了半年这才说要回来。 习惯了夏日的温度倒也不觉得太热,这几天风和日丽c天朗气清,宫墙里的世界一片宁静,唯有那知了趴在树上,发出懒懒的鸣叫。皇帝的内宫里今日倒是格外忙碌,杨秀已经到了京城,片刻前已有人通报过,大约再过半个时辰蜀王就要进宫了。独孤皇后已是迫不及待,正拉着杨坚陪自己在内室梳妆。 杨坚手执一块螺子黛,一丝不苟地替他的皇后画着眉,同时啧啧夸赞道:“这波斯国的螺子黛确实是好啊,太子妃真是有心了。” 独孤皇后点点头,弯弯的眉毛令她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许多:“元妃平日里就低调稳重,有好东西总知道惦记着长辈们,是个好孩子。”人到中年的皇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现她的眉眼间勾勒着几丝细细的褶皱,不由想到孩子们都大了,她也老了,难免有些唏嘘。 杨坚察觉到独孤伽罗的异样,正要开口安慰却被打断,只见妻子拍了拍他的手,貌似随意地问了句:“陛下最近是不是格外宠信那杨素啊?” 杨坚也不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何不妥,如实道:“处道那个人思维比较敏捷,经常能提出很有意义的观点,朕比较喜欢。” 独孤皇后不禁有些不满,好意提点道:“是吗!不过我觉得他可是有些恃宠生娇了!” 杨坚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皇后此话怎讲?” 独孤皇后理了理头上的发髻,嘴角抿起一丝冷冷的弧度,平淡地对杨坚说:“那杨素的妻子郑氏跟臣妾说,他们有次在家中吵架,杨素气急之下竟然对她说,‘我如果当了天子,你一定做不了皇后。’陛下,你瞧瞧,这话说得合适吗?嚣张成了什么样子!” 杨坚微微一愣,但也没有生气,对着妻子尴尬地笑了笑,替杨素开脱道:“这个处道就是口没遮拦!皇后,你放心,他没有异志,只是有些桀骜c不拘小节罢了。” 独孤皇后狠狠地瞪了杨坚一眼,哼道:“这哪里是不拘小节,简直是不识大体,陛下可不能这样纵容着他,以后可就得越发目中无人了!” 杨坚连连点头:“是,皇后说得是,朕也觉得他太过孤傲了,素日里也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总是得罪人。等赶明儿,朕就免了他的官职,给他个教训!” 有了杨坚这句话,独孤皇后才满意,她最后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拉起杨坚的手,温柔地说:“陛下随我去外殿吧,看看时辰我们的老四该是已经入了帝阙,我们两个老的快去外面等那孩子吧!许久没见,也不知道秀儿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真想快些见到他。” 蜀王杨秀的到来着实让他的父母眼前一亮,二人看得是既惊又喜。以前杨秀在几个孩子中并不出众,帝后也并未给予太多的关注,如今乍然见到,这儿子真是活脱脱的长成了一个英武健硕的少年郎。他高了壮了,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踏进宫门,举手投足间自信满满,颇有征战沙场的将帅之风。头顶玉冠束发,一身绣满金丝云纹的明黄锦袍,腰带与脚上的尖头高靴都是艳艳的正红,整个人璀璨熠熠,令人过目难忘。 独孤皇后讶然欣喜的目光投在自己许久未见的孩子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上次和这老四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明朗活泼的男孩,如今看样子竟然是长得比几个哥哥都高了。待杨秀再走近些,那容貌便看得更真切了,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粗长的剑眉英武不凡,一双大眼睛灵动而露出铿锵之色,皇后感觉到儿子身上仿佛流淌着火一样沸腾的热血,真真是一个威武俊伟c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身为母亲的独孤伽罗此刻满心满是喜欢。 “儿子给父亲c母亲请安。是儿子不孝,归京时间拖延至今,还请二老恕罪。”杨秀行了跪拜大礼,他的声音洪亮,给自己又增添了一分精神。 杨坚先是看了一眼独孤皇后,夫妻二人点着头相视而笑。看见儿子长大了的模样,杨坚也很是高兴,转过头道:“老四啊,起来吧,过来坐下说话。” 杨秀闻言起身,恭敬而又不拘束地坐到父母身边。独孤皇后拍了拍儿子壮实的肩膀,关切道:“路途奔波,定是累坏了,先喝点水吧!” “儿子年轻,这点折腾算不了什么。能回来探望父亲母亲,受多少累都不怕。”杨秀得体地回应道。 杨坚连连点头,笑着对皇后说:“你看看,我们这个儿子真是长大了,比以前稳重多了。”他转而又看向杨秀,嘉奖道:“听闻益州那里现下水利兴盛c法令严明c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啊!” 杨秀听得心头一热,却是以谦逊之姿从容说道:“父亲是慧眼识贤的帝王,这还都是元长史的功劳,多亏父亲派来如此贤臣辅佐我,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就,儿子当真应该感激父亲的用心良苦。” 杨坚完全没想到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竟这般成熟稳重,虽仍是满满少年意气的尚武之人,但这漂亮话说得似乎是多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啊!他有意无意地想到了什么,却是也不以为意,先是有些不自然地喝了口水,然后放下袖子道:“那元君山可是有宰相之才,去辅佐你便如同曹参辅佐齐王一样,着实是委屈了啊!有这样的人跟在你身边,你可不要辜负了为父的期望,要谨遵元长史的教诲啊!” 杨秀郑重地抱拳道:“父亲说得是,儿子定当时刻谨记,虚心向元长史讨教。” 杨坚宽了心,这才关切地问了一句:“老四啊,你一向好武,可有勤加练习?不知武艺是否有进展。” 杨秀来了兴致,看着父母欣然回禀道:“回父亲的话,儿子在藩地不仅有勤加练武,最近还时常练字读书,父亲有空时可以检阅一下儿子的学习成果。” “好好好,练武强身健体,读书习字更是陶冶性情。”杨坚挑了挑眉,开怀大笑,又对这个孩子新生出几分好感。独孤皇后却是不依了,轻轻拍了一下丈夫的大腿,瞪眼道:“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听听你这个老头子都在说些什么,不是治国就是修身,我看儿子这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坏了,不如就让他早点去歇息吧,有话你们父子以后再慢慢地说。” 杨坚忙跟夫人赔礼,又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玉佩赏赐给杨秀。看着杨秀向自己拜别,远望他离去的背影,回味起片刻前儿子谈吐得体c神采飞扬的姿态,杨坚心底浮现出一种无端的奇妙情绪。 见过父母后,杨秀的心情莫名大好,他能感觉出这次见面帝后二人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有了热络的转变。走在这新建成的皇宫之中,杨秀一路神清气爽,穿梭在四处的宫人们都对着他微笑行礼,投过来的目光也是满是惊异。 新进宫的少女们看他一身皇子服饰c昂首阔步走在宫廷中,皆是暗暗赞叹称奇,只觉得这个高大的皇子与其他几位大不相同,身上漫不经心地就散发出一种英伟之气。而旧人们见到变了模样的杨秀也是高兴不已,这些怀揣着青春荡漾之心的女子们终于又有了新的谈资。 这次回来,杨秀心中自信满满,他清楚,他已然涅槃重生,这个世界也会为他所改变。但唯独对一个人,杨秀始终觉得自己在她身边就如同尘埃般,此刻他的心中只有那一个人,三年了,她俏丽的身影只能在他的梦中出现,她像隐在云端的仙子一般,美丽又遥不可及。 路过宫中的荷花池,一片俏丽娇嫩的荷花出现在杨秀面前。晴空中的艳阳明媚耀目,池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岸边轻垂着的杨柳如同朦胧的轻纱幔帐,再往远处看去,绽开的荷花像醉了一样,羞答答地隐在满池碧绿的荷叶之中。 杨秀不禁走到池畔,透过荡漾着的柳枝,岸边几个穿着桃粉色宫装的小宫女映入了他的眼帘,她们正聚在池塘边熙熙攘攘着。一个头上小髻微斜,身材瘦弱的身影引起了杨秀的注意,那女孩跪在地上,吃力地伸着胳膊,想够到掉在水里的帕子,身后还有几个女孩扯着她的肩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失足落水。 “田田,别捡了,一个手帕而已,这莲池不比它处,水深不见底,万一掉进去那是多危险啊!”一个稍大些的宫人心慌得很,拉着那小宫女的胳膊将她拦住,苦口婆心地在旁边相劝。 跪着的小宫女转过身蹙眉摇头:“我这帕子可是兰陵公主赏赐的,这宫里的女孩子有几个能得到这种好东西,我可不能丢了,你们都走开。” 杨秀终于看清楚那小宫女的脸,她长得和自己的心上人截然不同,莲脸凤眼c樱桃小嘴,倒是有几分诱人的风情,也算是妖冶得很好看,但一瞅就是小家子气的女孩,欠缺闺秀的风仪。发现认错人了,杨秀自嘲地尴尬笑笑,只觉得是自己疯癫了,脑子里全都是那个小人儿的影子。 他正要离去,却见池畔边的小宫女扭着身子不让别人再拉她,一众宫人不得不退去,闪到了后面。捡手帕的小宫女又往前挪了挪,两膝已经脱离了岸边,她探着身子努力伸手,整个人一点一点向水面移动。杨秀觉得如此举动甚是危险,便向她走去,想要阻止那冒失的宫女。 没想到小宫女竟比他还快,突然间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她尖叫着奋力想要稳住身子,但还是颤颤巍巍的就要往池子里掉。情急之下,杨秀蹴地而起,腾空一跃蹿到那宫女身边,单脚点地身体前倾,伸手到她胸前将这女孩紧紧环住,同时脚下踢出一个凌厉的大回旋,拥着怀里的小宫女转身后退几步,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似水流年(中) 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惊悸未定,紧紧地闭着眼睛,她吓破了胆,直到感觉自己稳稳地站住了,才颤抖着睫毛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网值得您收藏 。。她有些难以置信,眼前所见的是自己正与一个英俊的男子紧紧地贴在一起,小宫女又羞又喜,只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威武的男子,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已对他彻底着迷了。 围观的众人见到这番情景皆是连连惊呼,甚至还有不懂事的宫女忍不住为杨秀救人的义举而大叫喝彩。此时,一个宫里的老人认出了眼前男子的尊贵身份,忙示意其他人和自己一起下跪行礼:“给蜀王殿下请安。” 杨秀见怀中的女孩已经睁开了眼睛,这才放开了她,而小宫女听到杨秀身份后,立刻忙不迭地跟着跪下,慌张道:“奴婢唐突了,感谢蜀王殿下救命之恩。” “你们都起来吧。”杨秀见被救的宫女还未从方才的惊悸中回过神,又被自己的身份吓得紧张不已,于是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亲手将她扶起。与此同时,杨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等等我!”简单地说了一句后,便转身走回荷花池边。他轻盈地抬起脚,朝那水中的手帕一勾,只见水面乍现出灿烂的水花,杨秀伸手一抓,顺势将凌空而起的帕子稳稳地攥入手中。 “我的鞋子干净,不会污了你的丝帕。”杨秀挤了挤帕子上的水,边说边走到小宫女身边,拉起她的手,将那方小帕交给她,而后又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的脸登时泛起一片绯红,春心荡漾之意显而易见地挂在脸上,自知自己有几分姿色,受到蜀王的帮助便不由地浮想联翩,竟肆无忌惮地直勾勾地看着杨秀,莺声答道:“回殿下,奴婢叫何田田。” 杨秀觉得有趣,爽朗一笑指着满池荷花,像是玩笑又像是在提点:“汉朝就有歌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好一个何田田啊!莲荷本一家,下次小心点,别一缕香魂陨落在这池子里,真成了这水潭子中的荷花叶了!” 杨秀随口的幽默,何田田却当是打情骂俏一般,不禁胆子更大了,她柔柔地笑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禁不住抛着媚态,含情脉脉地接话道:“我若是那荷叶,殿下就是池中的锦鲤了,注定要与我这叶子终日嬉戏呢!” “还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宫女!好了,我这还有事就不和你多说了。”杨秀心中只有一人,并未给予眼前的女孩太多关注,心思完全不在她的身上,甚至觉得她的玩笑有些无聊。 “奴婢也要去做事了,我在掖庭当值,殿下有空可以去找我。”何田田临走之前不忘自报家门,走了没几步又不禁频频回头去看杨秀的背影,最后还是在其他宫女的拖拽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杨秀感觉耽搁了不少时间,行走间加快了脚步,绕过几棵垂柳,赫然间一个熟悉的影子映入眼帘,他倏然驻足,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确定不是幻觉,才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一瞬间,杨秀的眸光和心中的期待皆被眼前这明媚的身影照亮,他惊喜地唤了一声:“夏蔓” 夏蔓闻声抬眼望去,不由地愣在原地,三年未见了,她不敢相信那个心底最珍视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他的容貌虽然有了些变化,但她确信他仍然是她心中的杨秀,那个她第一眼见到就认定英武不凡的杨秀。思念的洪水决堤而起,夏蔓心中激荡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又不禁有些因常年疏离而产生的紧张感。 二人皆是一言不发,久久地四目相对着,夏蔓的眼眶渐渐红了,一滴清澈的泪从眼角滑落,她的心越跳越快,满腹的知心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杨秀见夏蔓哭了,这才回过神,步履坚定地走到她身边,从容大度地关切道:“夏蔓,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夏蔓微微缩了一下,脚底点着碎步向后退去,仍是不忘宫廷规矩,谨慎地行礼:“奴婢给蜀王殿下请安。” “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杨秀热情地笑着同时朗声道。 夏蔓有点尴尬,一时间难以自处,红着眼睛又红着脸,她不敢再看杨秀,只轻声道:“奴婢还有活儿要做,先告退了。”说罢,忙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杨秀生怕惊了她,也不去追,目送着夏蔓跑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小人儿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有宫人将一个楠木锦盒送到了夏蔓手上。夏蔓打开盒子,只见盒中放了一双红色的彩绣祥纹舞鞋,鞋尖装饰着红黄宝石,鞋跟处还缀着一串铜铃。夏蔓拿起一只鞋子正要端详,却发现绣鞋下压了一封书信,她放下手上的鞋,轻轻展开信纸,认真地读了起来: 夏蔓,此鞋乃我寻蜀地绣娘所绣,蹑其而舞可作清脆之响。许久未见,不知如今你是否依旧喜好翩翩起舞,但以我所想,你若愿著此绣鞋而舞一曲,定是绝美。我至今仍记得当年你于玉兰树下为我所舞,花影纷繁间,可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当时只顾好笑,而如今念起你彼时之身影,深觉灵巧可人!你我二人一别三载,甚是思念,若得空请于今日来我处一见。 看完后夏蔓小心翼翼地将杨秀的书信收了起来,整整一天她都在忙碌着,直到傍晚时分才好不容易得了空,经过再三纠结,还是决定去见杨秀。临行前夏蔓特意带上一个自己亲手缝制的小香包,准备送给心中珍视的他,而那香包中的香料则是上次她和长孙蓉合力制作的“九霄青云”。 长日将落,这忐忑不安的小宫女踩着夕阳的余晖进了蜀王住的院子,守门的两个宫人竟主动为她引路,像是早已在那等候多时了。夏蔓一路捻着袖子,静静地跟着宫人来到了杨秀的书房,没想到刚踏进外室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秀哥哥,你现在的字写得这么好啊!听说你在蜀地整日读书练字,不如就给我写首诗吧!也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所精进。” 夏蔓认出那是异姓姐姐长孙蓉的声音,心里有些惊讶和好奇,没想到她也在此,未来得及多想,便已走进了屋,径直撞见杨秀与长孙蓉并排坐在一起,二人各执一笔,正喜笑颜开地在写字。 杨秀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发现是夏蔓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笔。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飞扬的喜色,浑然顾不得一旁的长孙蓉,赶紧上前来迎夏蔓,同时欢喜道:“你可算来了,我整整等了你一天呢!” 夏蔓微微有些不自在,对杨秀屈膝见了个礼,又看向正朝自己走来的长孙蓉:“没想到长孙姐姐也在” 长孙蓉双眼闪烁着兴奋,愉悦地回话道:“我是今天下午刚进宫的,听说秀哥哥回来了,就直奔他这边来看看。对了,夏蔓妹妹,我将我们上次配制的香料送了一份给秀哥哥。”正说着,她伸手抓起杨秀挂在腰间的一枚银球小香囊,朝夏蔓晃了晃,随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本来秀哥哥还说这东西是我们女孩子的玩意儿,不要往身上挂呢,可是一听说这香料是妹妹你亲手调制的,立刻就变了态度,自己挂到腰带上了。” 夏蔓闻言微微一皱眉,下意识朝腰间摸了摸,将自己那小小的丝缎香包藏得深了些。她莫名地觉得有些灰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强忍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微笑着淡淡道:“哦,是嘛,那都是姐姐拟的方子,还是姐姐功劳大!” 长孙蓉并没有察觉到夏蔓的异样,还笑着嘟了嘟嘴巴,她拉着夏蔓走向身后的案几,边走边说:“好妹妹,你快来看看,秀哥哥现在写的字可好看了。真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粗人,能写出这么好的字来!” 夏蔓接过长孙蓉递来的纸张,眼眸中仍是抹不去黯然之色,默默地看了一看。倒是长孙蓉有些急不可耐,不停地问:“好不好,好不好?” “我对书法懂得不多,说不好”夏蔓有些惶然,声音细细地说。 长孙蓉故作不悦,瞪了夏蔓一眼:“乐平公主都说了,你平日里读书练字很是努力,除了和娥英一起学习,还私下里自己练呢!尤其是这写字,式微姑姑也说过,你特别喜欢研究古人的字体。” 杨秀竟也不依不饶,跟着起哄道:“原来夏蔓对书法也有涉猎呢,你就说说看吧,怎么还跟我们这么见外啊?” “我没有天赋也没有好底子,只盼勤能补拙,所以自然要努力一些。”夏蔓讪讪地解释着,被那二人逼得无可奈何,只得垂目看着手上的字,认真评道:“看殿下这字体清朗爽劲c文秀端丽,既有前代楷体的精劲又不乏清雅,相信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哦?”杨秀的脸上呈现出一抹邪邪的坏笑,伸手指着夏蔓,打趣道:“没想到夏蔓妹妹的评价如此之高,可是有意抬举我?” 杨秀轻松的话语令夏蔓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撇去拘谨之意,蹙着眉头轻轻嘲笑道:“蜀王殿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个正型儿!虽然人长大了,心智却还像个娃娃。” 杨秀有些不大高兴,赌气地从夏蔓手上拿回他的字,带着一丝失落叹了口气:“我在你眼里,始终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不是!”夏蔓瞪大眼睛摇摇头,一句话脱口而出,但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长孙蓉急忙跑来做和事老,打破二人之间的僵局:“我们秀哥哥在藩地可有作为了,这次回来连陛下都表扬他呢!” “我知道的”夏蔓看了一眼杨秀,见他不高兴,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杨秀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刚想开口缓解尴尬,却被长孙蓉打断了。她把杨秀和夏蔓拉到自己身边,看着二人笑嘻嘻地说:“秀哥哥字写得这么好看,给我和夏蔓妹妹各写一幅字吧!” 杨秀当即点头:“好,好,历朝历代的名篇,想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夏蔓缄口,发觉二人都注视着自己,这才温和地笑着道:“那就给我写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吧,我很喜欢。” 杨秀听到后当即展开白纸,却又突然一愣:“《归园田居》有好几首呢,你要哪一首?” 夏蔓与长孙蓉相视而笑,略带娇纵地说:“都要,我每首都要!” 杨秀也毫不示弱,得意洋洋地道:“好啊,那我就每一首都用不同的字体给你写。” 说罢,杨秀便低下头,开始认真地挥毫泼墨,长孙蓉却在一旁故意使起了绊子,一下子嫌他的起笔力度太大,一会儿又说笔落处收得及不自然。气氛越发活跃起来,三个人嬉嬉闹闹的,玩得好不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似水流年(下) 。( )” 两个少女听罢齐齐点头,于是三人寻了宫院里空旷的一角,这里树荫森森c遮天蔽日。夏蔓和杨秀展着白布,将其固定在两棵小树之间,长孙蓉则站在一旁指挥,貌似随口问了一句:“秀哥哥,你这次什么时候回蜀地?” 杨秀略微一皱眉,刻意压着情绪,故作轻描淡写道:“再过几日,等参加完三哥的婚礼,就该回去了。”他边说边不由地停下手上的活儿,凝望着夏蔓,只见她暗自叹了口气,脸上闪烁着些许惆怅。 此刻,长孙蓉也大感失落,她急忙跑到杨秀身边,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竟然这么快就要离开了,那可又要好久见不到了!秀哥哥,我得仔细看好你的样子。” 杨秀尴尬地笑了笑:“我会争取多些回京,不会又让你们等两三年的!”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搭起幕布,似是有意避开长孙蓉灼热的目光。 很快戏台便搭好了,杨秀将皮影分发给两个女孩,然后又抽出几根竹签,熟练地插入皮影固定的位置,边舞动边细心讲解道:“这些皮影人身体的各个部位是分别雕刻的,再用牛皮条搓成的线联缀到一起。你们看,像我这样用几根竹签操作,轻轻地拉伸拖拽,就可以做出坐c卧c躺c滚c爬c跑甚至打斗等百般姿态。” “好神奇啊,真是太有意思了。”长孙蓉已将片刻前失落的小情绪抛之脑后,学着杨秀的样子也组装好了一个皮影人,她操作着皮影做出各种挥臂踢腿的动作,同时朝夏蔓哈哈大笑道:“看我的霹雳连环飞腿,我可是征战沙场的先锋大将,哈哈哈!” 夏蔓被逗得也笑了起来,遮着半边脸道:“刚才不是说要演一出皮影戏嘛,可是没有戏文,不知道应该演一个什么故事?” 杨秀当即神采飞扬起来,似模似样地指点道:“我可是编故事的高手,等下就按我说的来演!你们可听好了,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美丽的小娘子在树林里迷了路,还遇到了大老虎的袭击,就在小娘子惊恐万分之时,一个骑着马的英勇将军出现了,他赤手空拳打死老虎救下小娘子,还带着那美丽的小娘子一起策马走出了树林。” 夏蔓轻轻凝眉,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没头没尾的故事,那小娘子为什么会只身跑到树林里?” 杨秀不以为意,朗朗大笑道:“哎呀,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演得高兴就行了。” 长孙蓉也连连赞同,拐起胳膊蹭了蹭身边的夏蔓,焦急地说:“我看秀哥哥这个故事挺不错,夏蔓,你演那个美丽的小娘子,让秀哥哥来英雄救美!我就演那只大老虎!”说着她抬高双手,张牙舞爪装起猛兽的样子:“嗷——让我吃了你们俩!” 夏蔓的脸微微涨红,轻声对长孙蓉说了一句:“谁用他救!姐姐,还是你来演那小娘子吧!” 长孙蓉有意让那对心怀好感却又胆怯压抑的少男少女亲近些,她忙不迭地摆摆手,推辞道:“不不不,那娇柔的小娘子不适合我,我这疯疯癫癫的野丫头就要演一只凶猛的老虎。”她随即拿起彩纹老虎的剪影,插上竹签开始舞动,同时嘴中念念有声:“看我这只大老虎多么活泼,多么霸气,哈哈哈——” 杨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拍着手连连称赞:“好好好,就这么安排好了。”语毕,他捡了一个美娇娘的皮影人塞给夏蔓,拉着她就往搭好的白布后面走去,然后又朝长孙蓉招手道:“别在那边站着了,快过来,我们得靠白布近些,要将皮影的影子投在幕布上。正规表演时可是需要在黑暗的屋子里用灯照着,那样影子才清晰,不过我们是排练,也没有观众,就不管那些了,大家先对对词就好了。” 夏蔓窃窃地瞄了一眼杨秀,一丝异色划过眼底,正在兴头上的杨秀丝毫不察夏蔓的微小情绪,他脸上洋溢灿烂的笑容,走到幕布后继续指挥道:“这戏的开场是你们俩,夏蔓你先登场,就留在右边的位置好了,老虎的位置在中间,我待会儿从左边上场。我们的戏大家都清楚了吧,至于具体台词什么的,就各自发挥吧,看谁说的更精彩!” 夏蔓似乎还有些矜持,却被杨秀一把推到幕布中央,她回头对杨秀皱了下眉,转身又对上另一头长孙蓉满是期待的目光,只得稳了稳情绪,抬手支起皮影,将注意力都投在了手中的道具上。 此时,只见幕布后,一个婀娜的小娘子款款而行,她伸出一只葱白玉手柔柔地理着鬓角的碎发,轻嗔道:“爹爹生病,我入林子采药,一时大意竟迷了方向。看这林子幽深四处不见尽头,鸟兽的叫声隐隐在耳边回荡。一时间,我胆怯又疲惫,不知是该停下歇歇脚呢,还是该继续寻找回家的路。” 年轻的小娘子正在驻足犹疑,忽然间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猛地扑了出来。“吾乃百兽之王,山林中最凶猛的老虎!”这老虎一边嚎叫一边仰头挠爪,尾巴打着卷地摆动,好不威风。 娇柔的小娘子吓得瑟瑟发抖,脚下莲步直直后退,一个磕绊竟跌到在地,温婉的声音也带了哭腔:“这只老虎异常凶恶,我跑不过它,也打不过它,可怜我一缕香魂,今日就要命丧虎爪之下。” 万分危急之时,只见一个身穿金甲,威风凛凛的小郎君从天而降,倏地蹿到那白老虎眼前,摆出一副勇武的阵势,朗朗道:“我是一个英勇的少年将军,我征战过大漠荒原,拼杀过烽火狼烟。今日独自一人回乡探母,竟在这深山中遇见吃人的老虎,看那手足无力的小娘子已经跌倒在地,正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 话音刚落,便见那将军腾空而起,飞腿一脚正中老虎下颚。老虎惨叫一声,顺势扭头后一个转身,反扑而上:“哈哈,竟又来了一个毛头小儿,看我把你们一起生吞活剥!” 那老虎越战越勇,与金盔傍身的少年扭打成一团,少年将军也不干示弱,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向白老虎的头顶。渐渐的,吊睛白虎颓败了下来,仰身翻肚四腿朝天,抽搐着长啸一声:“啊!死了,死了,死了——” 这一段尾音拖得很长,小将军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旁的小娘子不禁也跟着轻嗔一声。此刻,杨秀和夏蔓的注意力都从皮影戏中抽离了出来,长孙蓉更是来了兴致,她挥了挥手上的老虎,做出一连串摇尾勾爪的动作,好不欢喜。 杨秀显然是意犹未尽,收了笑意又舞动起手中的少年郎,秀出几个漂亮的姿势。长孙蓉见状急忙退到一旁,饶有兴致地当起了观众。杨秀的几个亮相动作结束,他款步走到夏蔓身边,调动起手中的竹竿,只见那皮影躬身凝望着眼前的小娘子。但杨秀自己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在那皮影身上,他明亮的眼波一沉,直勾勾地看着夏蔓,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温声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出落得如此标致?看那一双如烟似水的双眸,闪着明媚动人的清辉,莫不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女,在凡间迷失了方向?” 夏蔓的心底骤然一紧,霎时间激起万千情绪,如吃了蜜糖般甜美,又如小鹿乱撞般不知所措。她满面红潮,眼角余光有意无意间扫到了杨秀,又怯怯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皮影上,只见那小娘子也染上了娇羞的姿态,微垂着莲脸,袅袅地说道:“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来林间采药,不小心迷了路。这位少年将军,金衣加身光芒万丈,智勇双全无人匹敌,我不是仙女,但你却如天兵降临,仿佛踏云而来,真真是个盖世英雄!” 杨秀似是入了角色,一双深情的眸子始终不离夏蔓那微醺的小脸,他手上的将军敞开双臂,由衷赞道:“小娘子虽是凡人,但在我心中就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春风暖熏c夏花锦绣,皆不如你微微一笑的风华,秋月如玉c冬雪凛凛也比不上你翩翩摇曳的身姿。我们有缘在这人世间相逢一遭,就是造化美好的安排。我瞧这林间小路崎岖,又有毒蛇猛兽暗藏杀机,不如就让我一路护送,我们一起策马出山。”这台词一气呵成,似乎就是杨秀心底最真挚的表白。 夏蔓沉浸在这美丽的幻象中难以自拔,任凭杨秀靠得更近,二人的肩膀紧紧地挨在了一起,她顺着金甲将军的动作操纵着娇美的小娘子,自己仿佛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两个皮影间的亲密。这年轻的少女羞涩满怀,却更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仿佛冥冥中有一根丝线,将她的心牵引向一个懵懂未知却充满幸福和温暖的地方。 那二人身后的长孙蓉作为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将这少男少女间情意绵绵的画面尽收眼底,她发自肺腑地会心一笑,却又不由渐渐地怔忡起来,将目光从夏蔓和杨秀身上移开,离魂似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老虎皮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绕指柔(上) 。] 独孤皇后没有再拦:“臣妾理解陛下的苦心”她轻轻地靠近杨坚,拉着他的手,以一种决绝的语气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么臣妾就陪你一起吃素,直到关中灾情解决。” 杨坚听罢有点为难,想说些什么,却被独孤皇后那坚定的眼神压了回去,有妻子如此,杨坚只感觉一股暖流温热了自己焦躁的心。独孤皇后笑了笑,主动夹起一些素菜,添到杨坚的碗里,慢条斯理地说:“臣妾知陛下今日又收到了治书侍御史的奏疏,那李谔这次又有何谏言啊?” “还是反应地方官员文风过于轻薄华丽之事。”杨坚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而后吃了一口夫人夹来的菜。 独孤皇后眼神略带犹疑,缓缓道:“陛下先前不是已经颁布了诏令吗?要求公私文书并宜实录,禁绝浮华艳丽之文风。” 杨坚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碗筷,他一脸严肃,声音里还透着一丝失望:“北朝向来尚武轻文,文治教化皆仿袭于南朝。而自魏晋以来,这江左的君王文士大多崇尚文辞优美华丽,到齐c梁二朝便是刻意求奇c工于雕章琢句,现在那南陈的陈叔宝就更不用说了,其文风可谓至极。如此上行下效已久,不学三皇之典籍c不通儒家之学说,世人已经养成了靠雕虫小技来博取功名的习惯,就连社会风气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想要恢复秦汉大道,让那些文士皆能遵循上古圣贤的法式,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朕虽然颁布了诏令,但一些外州远县依旧是踵袭前代衰败之风气,以文笔繁盛作为选拔官吏的标准,丝毫不顾及仁义孝悌之大德。” 独孤皇后赶忙递上一杯水,安抚道:“陛下莫急!这社会风气是长年累月养成的,想要改变也不能靠一时,既然诏令已经颁布,那就派人到各地严加督察,但凡发现不执行诏令者,就明示其罪,久而久之必能矫正社会风气。” 杨坚稍加琢磨了一番妻子的话,点头说:“嗯,皇后说得不错,其实李谔也是这个意思。”他正要继续进膳,这时有人上前通报,尚书左仆射高颎请求面圣,杨坚便也再顾不得吃饭,当即令人撤掉食案,复宣来者觐见。 高颎见到帝后二人同在,脸上透出一丝不自然的惊讶,行礼之时,他的目光完全不敢投向皇后,一时间有些拘谨。 杨坚隐约察觉出高颎与平时有些不同,只道他是因朝政之事,碍于皇后在场难以开口,忙说道:“昭玄啊,我与皇后二人一心,而你和她也是旧识了,所以也不用避忌,有什么要禀奏的直接说就行了。” “是,臣知道了。”高颎微微低下了头,以一种微妙的角度回话,似是有心避开帝后的注视。须臾,他的语气又变得波澜不惊,严肃冷静道:“陛下派遣至突厥的使臣回来了,此人已将陛下册封宇文玉瑗为大义公主的旨意传达到,然后还带回来一封沙钵略可汗的书信。” 在皇帝的示意下,宫人接过高颎递上的信件,呈到杨坚面前,他埋头逐字逐句仔细查阅着突厥人的来信。眼尖的独孤皇后见杨坚的脸上带着一丝阴郁,也不等他看完书信,便先对高颎说了一句:“依我看,这千金公主此次主动请求改姓为杨c做陛下的女儿,无非是想替摄图与我大隋搞好关系,以得到我们的支援来对付西面的阿波可汗和达头可汗。”她又望了一眼杨坚,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弧度:“臣妾可不认为宇文玉瑗会诚心做我大隋的公主,毕竟她的父亲宇文招可是陛下赐死的,不是吗?” 皇后说完话后将目光投在了高颎的身上,她有意以反问结尾,是想听高颎的附和,却见那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又忙错开目光,恭谨谦卑地低下头c沉默不语。就在此时,杨坚也看完了书信,抬起头冷笑一声,对面前的两个心腹之人说道:“摄图要不是敌不过大逻便和玷厥,也不会出此下策向我们服软,无所谓啊,朕只希望他们继续内斗,任何一方都不要做大就好。至于那宇文玉瑗嘛,也是个远离故国无亲无故的可怜之人,她如果识时务固然好,反之则怪不得朕了。” 独孤皇后好奇地询问道:“摄图在信中说什么了?” 杨坚毫不避忌,将突厥的信件递给自己的妻子:“也没说什么,无非是希望两国友好的客气话只是这语气嘛,仍然是很强硬啊!虽然名义上尊朕为父翁,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要和我们分庭抗礼的意思,竟然还说他们的羊马是我们的,我们的绢帛也是他们的,说是大隋与突厥不分彼此,也是很看重自己啊!” 独孤皇后快速浏览了一下信件,愤愤地对杨坚说:“摄图凭什么和我大隋皇帝平起平坐?陛下可不能惯着他!”此时,皇后再一次冷冷地看向高颎,以一种强硬的眼神暗示他表态。 高颎自然明白皇后话中的道理,附和道:“臣觉得皇后所言极是,我们大隋确实应该给那些个突厥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不敢太过骄纵。” 杨坚昂着头,开怀一笑,赞同道:“我看也好啊,既然摄图现在认我这个岳丈,我也该把他当儿子,就令虞庆则和长孙晟率团去突厥走一遭吧,顺便也看看我那个女儿!相信他俩能令摄图知晓我大隋的国威,不敢再如此狂傲!” 风由北吹到南,又从南吹到北,来来回回永无止休。十月深秋的塞外,天气已经完全转凉,一望无尽的沙漠戈壁在秋阳的晕染下,显得格外昏黄,就连那幅员辽阔的莽莽草原也失去了生机,变成土一样的颜色。经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悄然穿行,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与奉车都尉长孙晟率领的大隋使团,终于在月底来到了突厥的王庭。 漠北的景色依然如旧,但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是,突厥的臣民们并没有来夹道欢迎隋朝的使者,虞庆则和长孙晟直接被人领进了沙钵略可汗的牙帐。 这是一个巨大的帐子,面积和中土宫殿里的大室不相上下。进了帐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的奇珍异宝,又见左右两侧整齐地陈列着各式冰杖刀枪,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悄然侵入两位使臣的心头。继续前行几步,二人才看见王座上的沙钵略可汗和相伴在侧的可贺敦宇文玉媛。 虞庆则和长孙晟心里如明镜一般,这一次摄图不但没有率部迎接,还大模大样地高坐在中央,等着隋人来拜见自己,无非是想要震慑他们这些风尘仆仆c远道而来的隋朝使者。长孙晟忍不住窥视了一眼高位上的宇文玉瑗,那个女人一如往昔,美丽又高傲,永远透着镇定自若的气质,不知为何,突厥这蛮荒服饰穿在她身上,竟也能衍生出非凡的英气。但也只是仅仅一眼,长孙晟便将目光移走,不敢再多看。 此时,一旁虞庆则早已是一团怒火窜上心头,但他依然彰显出大国使者的风范,有礼有节,朗声道:“我等奉大隋皇帝玺书前来,可汗难道不应该下跪接旨吗?” 沙钵略可汗欠了欠身子,一派目中无人的气势,直愣愣地回了一句:“我病了,身体不佳,况且自我父伯以来,从没有突厥可汗需要跪拜别人的情况。” 虞庆则一忍再忍,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可汗如此无礼,可是忘了此番是你突厥不敌我大隋,是你们主动向我大隋皇帝请和的!” 沙钵略可汗听了这话,也不得狡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一时间没了主意,眼瞅着就要恼羞成怒,却被宇文玉瑗暗暗撑了一下后腰。 下一刻,所有人都被宇文玉瑗轻灵的笑吸引,只见她笑靥盈盈,柔声柔气地假意规劝道:“使臣莫要与我家可汗争执了,我们这位草原之王,那真是性如豺狼,生气起来容易咬人呢!” 虞庆则的情绪被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瞬间燃爆,他甩袖一哼,大声震怒道:“我看可汗是无意请和,宇文公主也不是真心想做我大隋的公主!若如此我现在就回去禀告陛下,我们还是战场上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绕指柔(下) 。( ” 沙钵略可汗也不想再与这二人纠缠,连连附和道:“对对对,使臣们先去歇息吧,耽搁了这么久,也真是不好意思,就让可贺敦送虞仆射与长孙将军去营帐吧!” 宇文玉瑗微笑着点点头,起身为虞庆则与长孙晟引路。高坐于王座上的沙钵略可汗远远地看着那三人走出大帐,顿时难掩身心俱疲的不堪,他如释重负却又悲从中来,沉沉地叹了口气。 宇文玉瑗一路上都是好言好语,显露出少见的殷勤,她先将虞庆则送到了下榻的帐篷,分别前还不忘告诉他,可汗晚上会在穹庐设宴款待大隋使臣。之后,她又继续与长孙晟并肩而行,这一行却不再有人说话。 长孙晟神色严谨,炯炯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尖,那一身繁重的官服下,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铿锵有力。 二人走到一个白色的小帐前,宇文玉瑗停了下来,微笑道:“长孙将军,你就在这个营帐休息吧。” 长孙晟恭敬地行礼,回话道:“多谢可贺敦引路。那我就先行休整一下。”见宇文玉媛仍是对着自己浅笑却又不说话,他倒也不再停留,直接做了告辞状,随即掀开门帘走进寝帐。 而宇文玉媛却没有自行离去,她轻轻提着裙摆,紧随长孙晟进了帐子。窸窣的响动传到长孙晟的耳中,他知道她跟着进来了,一时间有些呆怔,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此刻如不速之客的故人。 长孙晟转过身,二人四目相对,良久的沉默后,还是他先开口了:“可贺敦是还有什么吩咐?”这语气熟悉又陌生,他暂时还没有想到如何定义她的身份。 宇文玉瑗含着笑,继续沉静了片刻,给了他思索的时间后,才以一种亲切温柔的语气,缓缓道:“我与将军也算旧友了,几年未见就如此生疏,将军都不想念我吗?” 长孙晟耳边荡漾着她轻柔的话语,面前又浮现着她沁人心脾的笑容,这感觉很是微妙。但他依然坚守着使臣的身份,从容有礼地回答道:“末将不敢当,可贺敦身份尊贵,即使以前我也只敢仰望。” “噗”宇文玉瑗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轻掩朱唇,那样子看起来俏丽却不失端庄。随后,她又眨着泛光的眼睛咬了咬嘴唇,透着一点小女孩的天真姿态,巧笑嫣然地质问道:“将军以前多是称我公主的,如今只叫可贺敦,看来真是把我当作敌国的敌人了!” “可贺敦深明大义,愿意做我大隋的大义公主,可汗既是陛下的女婿,两国自然不是敌国。”长孙晟一本正经地用官腔否定了她的话,他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落在宇文玉媛的袖口上。虽然是突厥的女装,但她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绣了中土的祥纹,一簇簇银色丝线勾勒出云朵的图案,还有金灿灿的蝙蝠,也是格外吸引人。 “将军在看我的衣服啊!”宇文玉瑗察觉到长孙晟的注意力,她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的那些场面话,直接避开了沉重的话题。下一刻,她主动靠近了他,一把扯起这个男人的手臂,端详道:“可是再看看你,如今地位已不同往日,但却仍然穿这旧衣,你到底是习惯节俭还是因为恋旧啊?” 没有想到她对自己竟如此留心,面对宇文玉瑗的温情脉脉,长孙晟的心似乎软了下来,感慨着透露出一丝真情:“公主,过去的事已然过去,朝代交替的变革非你我能阻拦。既然陛下已经既往不咎,还望公主放下心中的私怨执念,珍惜眼下的和平。” 宇文玉瑗完全不想回应长孙晟的话,她粉拳一挥,朝他胸口砸了两下,倒也没多少力气,像是挠痒痒一样:“你这没良心的,见面到现在只顾着讲这些大道理,真就不想跟我叙叙旧?诶,我当年送给你那个箭筒套还在吗?” 长孙晟愣住了,只觉得这充满柔情的撩拨太过刺激,瞬间仿佛有千百只蚂蚁爬满全身。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略带着一丝斥责之意:“公主不要这样,于礼不合。”可是话刚说完,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一时间陷入窘境c尴尬不已。 宇文玉瑗倒也没有因他的不识趣而恼羞成怒,她藏起身上的小女人姿态,故作委屈道:“看来长孙将军是铁石心肠了,难得我以为你是关心我冷暖的自己人,看来是我想多了罢!” “不!”长孙晟不想她误解,难掩激动地反驳道:“我正是在意公主安危,才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想看见你做那无必要的牺牲。” 宇文玉瑗带着几分慵懒,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都愿意改姓为杨了,你们还担心什么?是嫌我不够殷勤不够忠诚吗?”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秋波流盼,让人仿佛于不觉中饮了醉心的美酒:“我只是任人宰割的弱女子,突厥可汗都撼动不了隋帝,我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我现在真正能仰仗的只有将军了,还望将军念在旧情,替我多在陛下面前美言呢!”说到动情处,她不禁再次靠近长孙晟,径直张开双臂,想要去寻求更大的温暖。 但长孙晟却是反应灵敏,一闪身便躲开了她的纠缠:“公主是聪明人,莫要说胡话。”他很清楚这种接近就如毒蛇,一触即死,可是她的话却刺进了他的心里,于是不禁动了恻隐。长孙晟终于不再避重就轻,面对心如明镜的宇文玉瑗,开诚布公道:“此番前来,陛下吩咐过虞仆射,私下里最多只能接受羊马只的馈赠。你们竟然要送他千匹良驹,还要将可汗的妹妹嫁于他,这不是陷他于不忠不义吗?他现在是陛下宠信之人,你们这么做莫不是望陛下猜忌他,进而引发朝政大乱!” “长孙将军太过深谋远虑了吧,我们怎会知道大隋皇帝对虞仆射的嘱托。”宇文玉瑗摇摇头,恢复了正常的语气,不再为所欲为,她淡然地伫立在帐子中央,连那拖在地上的影子都带着一丝孤独。接下来,她又燃起信任的目光,看似真诚地解释道:“我们现在势弱求和于隋,想讨好使臣,望他能在陛下面前美言,这难道不是常理?对虞庆则的恭敬自然就是对隋国的恭敬!他若不想惹来独断的名声也可以婉拒啊,可汗又不会逼他。” “好吧,我知道了。”长孙晟只是淡淡地搁下这一句。 二人之间的气氛刚刚变得正经些,宇文玉瑗却又甜腻腻地打趣道:“将军,你也知道我们可汗一直看重你c想笼络你,若他不把妹妹嫁给虞庆则,难保不会要嫁给你,若真是那样——我还不愿意呢!” 长孙晟实在是招架不住柔弱气势下的宇文玉瑗,但这次他也没有刻意回避,而是和颜悦色道:“公主,一定要这样拿我开玩笑吗?那末将服输好了!” 宇文玉瑗见好便收,轻声道:“服输就好,我终于把你这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了!”说罢,她识趣地走向帐帘,挑开帘子后,宇文玉瑗又回眸笑了笑,丢下一句:“别忘了,晚上参加宴会!” 厚厚的帘子倏然落下,一股凉风涌进帐中,长孙晟负着手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回归平静。 大隋的使团仅在突厥留了十数日,便起身返回京城。杨坚为表扬两位使臣顺利完成任务,拜虞庆则为上柱国c赐爵鲁国公,并将其彭城郡公的爵位授予其二子虞义,而长孙晟则被加封为仪同三司c左勋卫车骑将军。 回到京城后的几天,长孙晟总是在做梦,一切都是塞外漠北的景象,那横亘千里的黄沙,风中萧瑟的草原,成群结伴的牛羊,月牙形状的清潭,在梦中都是如此鲜活真实。还有一个人,弹着她的龟兹琵琶,轻轻地吟唱着大漠里的歌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琴瑟(上) !这种地方产的茶,料想也该是难得的佳品。” 萧媺芷放下手上的梨木盒,终于认真地直视起杨广,看他凝神的样子,真是讨人喜欢。于是,她微微偏过身子,嘴角牵着一抹温柔的弧度,声情并茂地讲了起来:“说起来,建康城里还有一个流传许久的神话故事是跟茶有关的。据说晋元帝南渡后,城中有一老妇,每日清晨提一茶器沿街卖茶。人们竞相去买她的茶喝,而那茶器中的茶从早到晚竟丝毫无减,总是如刚煮好的一样。那老妇人还将卖茶得来的钱都散给了孤贫之人,所以名声远扬,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官府知道了此事后,便将老妇囚禁起来,可是就在当天夜里,妇人竟带着茶器从牢房的窗口穿越而去了。” 杨广饶有兴致地听着妻子讲故事,可听完后却是眉头紧锁,如精雕细琢般的五官也不由地镀上了一层凝色:“竟有如此神奇的故事,许是世人对凡尘疾苦不满,才寄希望于那得道神仙!” “殿下不要不屑。”萧媺芷不置可否,一股腾腾的雾气隐约飘于眼前,掩了她眸中的波光,只听她淡淡道:“这道教在南朝还是蛮盛行的!” 话音刚落,清芙小心翼翼地打断了晋王夫妇的交谈,她靠近到萧媺芷身边,禀告道:“王妃,鍑中的水已经初沸了。” “好,我们去看看。”萧媺芷点了点头,拿着装茶的木盒,翩然起身走到瓷鍑旁,杨广和清芙也跟了过去。只见那鍑中热水泛着点点气泡c微微作响,萧媺芷格外满意,她缓缓躬下身子,左手牵着丝柔的衣袖,右手慢慢抬起在瓷鍑上左右挥了挥,上空升腾的水汽瞬间被驱散。旋即,她又打开木盒上的小盖,轻巧地一扭腕,便将满盒的茶叶末尽数倒入初沸的热水中。 杨广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开口问道:“宓儿你方才说这茶是雨花台所产,那雨花台又是什么地方?快来给我细细说说吧。” 萧媺芷把空木盒递给清芙,指了一个位置让她放好,然后才对着杨广不疾不徐c娓娓道来:“先祖梁武帝笃信佛教,曾邀云光法师于高座寺后山山顶设坛讲经,有僧侣五百余人趺坐聆听,盛况空前,据说是感动了佛祖,遂天降落花纷纷如雨,化作遍地绚丽的石子,从此那山顶高台便得名为雨花台。” 杨广听得出神,不禁又应声反问了一句:“听起来确实是个好地方啊!宓儿,你去过高座寺吗?” 萧媺芷微微一愣,面上不由泛起无限怅惘:“殿下真是糊涂了,那建康如今是陈国的都城,我又怎么会去过,嫁给殿下前我就未离开过江陵。”她的瞳眸滑过一丝忧伤的颜色,但在缭绕清雾的遮掩下,没有被人察觉。 杨广有些尴尬,摇头苦笑了一声,思索片刻后,他又牵起爱妻的手,温柔地摩挲着道:“宓儿,我大隋终会一统南北的,等到那时,我要与你一起去建康高座寺看雨花台。” 萧媺芷点点头,脸上绽放着醉人的笑容,然后她又将一双柔荑从杨广掌心抽出,转身去看鍑中煮着的茶汤。这时,只听身后的夫君又问了一句:“如此看来,这南朝不仅道教盛行,似乎是还更加崇尚佛教?” “这叫玄佛合流!还有,建康城里的寺庙有很多,可不只有高座寺!”萧媺芷回过身认真地答着,顿时神思一转,又继续说道:“北魏孝文帝也曾大力兴盛佛教,寄希望于成为华夏正统c统一南北,这其中的道理殿下不会不知!” 听了这些话,杨广的思绪又飘远了,他点着头喃喃道:“说起佛教,倒让我想起了秦王,先前在京中,我见他痴迷佛教的样子,还真是挺担心的,好在他如今已是顺利地完婚了。” 此时,小室内已是香韵缭绕,沁人心脾。萧媺芷听到鍑中热水有了异响,抬眼一看,忙挥手示意站在旁边的清芙时候到了。她先阖目嗅闻了一下,同时轻启朱唇对杨广道:“我还未见过秦王妃,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女子!”然后接过清芙递过来的木舀,小心翼翼地舀出浮在翻滚水面上的一层浮膜,倒入清芙拿着的滓方中。 杨广挑着眉毛笑了一下,带着些打趣的语气道:“我听闻那武乡郡公性情严酷,他的妹妹怕也是悍妇,自然比不上我的宓儿温婉和顺。” 萧媺芷瞪着眼睛瞅了杨广一下,便没有再回应他,她接过清芙递上的青瓷小碗,从沸腾的水面轻轻地舀了一瓢倒入碗中。放下木舀,萧媺芷双手捧着茶碗,亲自递到杨广面前,姿态娴静,语音袅袅:“这沫饽浓的第一瓢给殿下,尝尝与以往喝过的茶有什么不同。殿下要慢些饮,小心烫口。” 杨广先在木案边放着的铜盆里净了净手,然后欣然地接过妻子送上的热茶,阖目轻闻茶香后,又微微启唇贴着小茶碗浅抿了一下,细细品味着茶中精髓之味。须臾后,他终于小啜了一口,满意地赞道:“这茶闻起来香气清幽,品起来味道甘醇,比大姐那里喝过的要甜。” 萧媺芷与之对视,欣悦地笑了笑,点头道:“你喜欢就好。”然后又回到鍑旁。 这时,清芙端来一个浅浅的檀木托盘,盘内的几个白玉小碟中分置了红枣c橘皮c茱萸,托盘一侧还放着一个高颈圆底的白瓷小瓶。萧媺芷先是拿起了小瓷瓶,打开瓶盖,向鍑里轻轻地点了三点,只见一丝白色粉末沉沉坠入鍑中,瞬间溶化得无影无踪。 杨广很是吃惊,立刻凑到瓷鍑跟前,瞪大眼睛,疑问道:“这是倒了什么进去?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煮茶的。” 萧媺芷来不及回答,快速放下小瓶转而抄起玉碟,将各个碟子内的材料快速地撒入鍑中,然后这才慢下了动作,从案上拿起一个长柄铜则,缓缓地搅着茶汤,同时回答起杨广方才的问题:“是盐。”见身旁那人依旧是讶然不解,于是又补充道:“殿下相信我,味道定是不会错的,而且还能驱寒暖胃。先前之所以将茶叶碾成碎末,就是为了煮这茗羹,要连茶滓一起吃了。” 杨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又饮了一口。这时,萧媺芷放下手中的铜则,挽起夫君的胳膊,娇滴滴地道:“煮了这么久,我也有些乏了,不如殿下与我一起去隔壁的房间休息一下吧。剩下的工作也不复杂,只需看紧火候,清芙都清楚。等一会儿,茶羹煮好了,我们就在那边吃吧。” 杨广放下手中的青瓷小碗,刮了下妻子冒汗的鼻尖:“瞧你辛苦的,走,我们过去歇息。”清芙也向萧媺芷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清了她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琴瑟(下) 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看见妻子无奈地嗤笑了一下,杨广便也对着她贼贼一笑,然后肆无忌惮地靠在萧媺芷的肩膀上磨蹭着:“宓儿,你若这么说,不禁让我想到了曹子建,他的诗倒是骨气奇高却又不失文采,典丽与华致并重啊!” 萧媺芷倒没有与杨广调笑,只是点头道:“当是如此,我的意思也是希望阿麽你能看到南北诗文各自的优点,取二者之长加以融合。说起来,庾信后期能创作出上乘的佳作,与他前期掌握的修辞技巧和培养的审美趣味也是不可割裂的,他已经最好地诠释了如何穷南北之胜。”此刻,她颔首看着杨广的脸,又补了句:“阿麽,我今天多言了,希望你不要厌烦才好。” “当然不会。”杨广伸出一只手指,抵在萧媺芷的唇边,堵住了她的话。随即,他又忽然手腕一转,如春风拂面般轻轻抚过她娇柔的面颊,虽有偷香窃玉之嫌,却也是温润优雅。得了手的杨广满目骄气,静了片刻后,见妻子双颊绯红言不发,才沉下心认真地说:“宓儿,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我从小生长于北方,有些事情当下还不能完全感受而已。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也是喜欢楚辞的,喜欢那些清丽婉约的意象,自从有了你之后,我对南方的文化便是更加着迷了。” 萧媺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柔美的恬静之色,恰在此时,清芙带着一个端托盘的侍女进了屋子,夫妻二人便将注意力转移到来者身上。“晋王c王妃,茶羹煮好了。”清芙的声音爽脆又恭敬,她小心翼翼地把两盏茶汤分别送到杨广与萧媺芷面前。 “去把偏殿的茶具都收拾了吧!你且看着她们仔细放好,还有那未碾的茶饼,可别受潮了。”萧媺芷对清芙吩咐道。 直到清芙和侍女退了出去,杨广仍在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瓷盏,又看了好久才拿起勺子轻轻地搅了几下。茶羹的热气携着一股浓香扑面而来,他略有犹疑地闻了闻,又向萧媺芷瞥了一眼,见她正安然地饮着茶汤,这才缓缓地浅啜了一口,顿时脸上露出些许惊诧的表情。 夫君的一举一动皆被萧媺芷看在眼中,于是急忙问道:“怎么,阿麽喝不惯这个味道?” 杨广爽朗地笑了笑,解释道:“还好,还好,只是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真是没想到这茶还可以当羹吃。”说着他又用小勺舀了一口茶羹送到嘴里,品了一品道:“这第二口喝起来,便觉得还不错。” 萧媺芷暧昧地瞅了杨广一眼,便又低头喝起茶汤,喝了几口后,随意地问道:“阿麽,最近公务繁忙吗?” 杨广摇着头道:“自从那沙钵略可汗主动请和后,长城防务便没有那么紧张了,加上最近州内的政务也不多,我倒是清闲得很。”手中的茶已经见底,他又最后饮了一大口,便将瓷盏放到一旁,然后倒下身子,漫不经心地说:“若依我的看法,陛下就不应该答应摄图的请和,我才不相信他是真心与大隋言和,还有那宇文玉瑗竟然愿意改姓为杨,陛下与她可是有杀父之仇。当时摄图完全处于劣势,我们应该乘胜追击才对,可惜陛下驳回了我的请求。” 萧媺芷这时也喝完了茶,她搁下茶盏,凝视起身旁的杨广,徐徐道:“阿麽,这就是你太争一时意气了,幸亏陛下不是你!真心假意又有什么关系,东西突厥内斗,他们无力侵扰隋朝便是事实。陛下又无意吞并他们,如今这样不是已经达成所愿了嘛,若真是灭了摄图,岂不是又让达头可汗做大?他们势力旗鼓相当,永远内耗下去,这才是对大隋最有利的。” “外交军事这些,我确实不懂。”杨广略带着羞愧之意,轻轻吸了口气。然后,他又拉起萧媺芷的胳膊,随意地摇晃着,俊朗的脸上溢出一丝暖色:“不过好在我也无需掌管天下,有娇妻和幼子日日相伴左右便已足够惬意。” 萧媺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柔柔地囔道:“殿下就会在我面前捡好听的说。”话音刚落,突然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抬眼一望竟是张妙芬进了屋子。她想了想,确实到了姨妈每日带孩子过来的时辰,便也没有觉得惊讶。 而那迈着大步走进来的张妙芬倏然看到杨广,倒是不自然地愣了一下,接着她将怀中胖嘟嘟的男娃放到地上,屈膝向晋王行了一礼。 杨广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顾欢欣地看着儿子。一岁大的杨昭已经能够行走,他比寻常孩子要胖一些,这小胖墩摇摇晃晃走路的样子格外讨人喜欢。张妙芬弯下腰,双手护在杨昭身旁,同时抬头对萧媺芷笑道:“孩子刚睡醒没多会儿,我让乳娘喂过奶,便给王妃抱过来了。” “姨妈辛苦了。”萧媺芷从榻上站起,走到幼子面前,躬身拉住那软绵白嫩的小手,带着他在屋子里走了起来:“阿昭,睡饱了吗?这一会儿没见到阿娘,有没有想我” 杨广紧跟着萧媺芷也下了榻,他蹲身堵在杨昭面前,朝走过来的儿子招手道:“快,过来,让阿爷抱一个。” 萧媺芷直起身子松了手,示意儿子自己走到父亲那里。但小杨昭却停下了脚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来回打量起杨广,他似乎有些犹疑地咂巴了几下小嘴,一只手扑腾扑腾地胡乱挥动着,就是不往前走。 按捺不住的杨广哈哈大笑了一声,随即张开双臂将儿子揽入怀中,然后单手抱着杨昭站了起来。杨广的眼中尽是浓浓爱意,他轻轻地捏了捏儿子圆润的小脸蛋,一边逗他开心,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而杨昭却是小声哼叫着,直直地把脸转向了萧媺芷,他颤颤地抖着一只小手,看起来是想去抓母亲。 萧媺芷伸出双手要去接孩子,同时朝杨广抱怨道:“儿子不喜欢你抱他,你看他向我求救了呢!” 杨广扭着身子躲开萧媺芷,却听到一旁的张妙芬带着笑意附和道:“我看昭儿确实是更喜欢王妃多一些嘛!”杨广丝毫没有在意,还轻轻地晃了晃手上的儿子,意气风发地说:“哪里是像你们说的那样,阿昭又没哭又没闹,我抱得舒服,是不是?”说罢,他又瞪大眼睛,朝着儿子咧了咧嘴。 “阿昭从来都不哭闹,总是这么乖!”萧媺芷也不强要儿子,只是站在杨广身边,轻轻摸了一下杨昭的脑袋。就在这时,许是因为娘亲的靠近,小杨昭忽然咧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更是染了一团粉嫩的颜色,好不可爱。下一刻,这肉团儿一样的孩子竟还伸出粗短的小手指,朝萧媺芷的脸上勾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模糊的声音:“娘阿娘” 萧媺芷见状,立刻露出得意的表情,炫耀起来:“你看,阿昭这是让我抱他了呢!”于是,她再次伸出双臂要去揽孩子,一只手已经搭到了杨昭软软的屁股上。 此时,一旁的张妙芬立刻上前扯住萧媺芷的衣袖,惊慌着劝说道:“这可使不得啊,阿昭太沉了,王妃现在又刚刚怀了身孕,万万不能动了胎气。” “姨妈!”萧媺芷轻轻地瞪了张妙芬一眼,扭头走到一旁的榻边坐下,幽幽地抱怨道:“姨妈,不是让你先别说嘛!”她与人说话向来是温和平静,即使抱怨,语气也如流水般舒缓。 “王妃怀了身孕?”杨广震惊地看了一眼张妙芬,又急忙抱着儿子,坐到萧媺芷的身旁,欣喜又关切地问道:“是真的?宓儿,你又有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媺芷一脸羞涩,霎着眼微笑地答道:“这才刚刚有点迹象,我想等胎稳了再告诉你。” 杨广单手抱着怀中幼子,另一只手轻轻放到萧媺芷的腹部抚摸着,他面带喜色却又故作严肃道:“以后任何事都不准瞒着我,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好啦,好啦”萧媺芷紧紧环住杨广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了。” 依偎在杨广怀里的小杨昭仿佛听懂了爹娘的话,他转着脑袋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又看看母亲,咧着嘴不停地笑,一双小手也使劲儿地来回拍着。见到这个情形,杨广更加喜出望外,他不禁颠着怀中的杨昭,朗声道:“阿昭啊,你就要有弟弟了。诶,不对,也有可能是妹妹啊,哈哈哈”边说边笑的晋王此刻也像个孩子一样。 萧媺芷轻轻掐了一下夫君的胳膊,微斥道:“好了,你别吓到孩子” 杨广连连点头称是,而后深情地望着妻子姣美的面庞,细心地叮嘱道:“我看之后你的身子会越来越重,照顾阿昭也不方便,可以一定要格外小心啊!” 萧媺芷颔首,她望了一眼乖巧可爱的儿子,又看看那眉目如画的丈夫,只觉得空气中都充盈着无尽的柔情蜜意。 大抵,这就是尘世间最美好的时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春情(上) !再有一年这服丧期过了,阿五就彻底跟他们王家没有关系了,难道还怕以后嫁不出吗?说起阿五,朕更是一肚子气,当初要不是念在王谊平定了司马消难的叛乱,朕也不会与他联姻。他倒是好,做了朕的亲家,却根本不与朕一条心,三番四次地驳斥高颎c苏威他们的谏言,就只知道保住关中贵族的那点权利。” “陛下别激动,别激动!小心吵醒阿五,若让孩子听到了这些话,心里也不会好受。”独孤皇后心头一悸,好言劝道。 “朕真是后悔让阿五嫁给了他儿子”杨坚讥诮一声,冷冷地笑了起来,扭曲的笑容中透着满满的苦涩。片刻后,他端起案上温热的酪浆,喝了一大口,然后抿抿嘴,将心底积攒许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阿五年纪轻轻守了寡,作为父亲本来心里就添堵,可也不能说什么,他王谊竟装好心让阿五除服,朕能答应吗?朕根本不可能答应!若真答应了,岂不是无视礼教,那才真是坏了阿五的名声,坏了朕的名声!可不答应,也是一肚子气,当真是戳到朕的痛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存心的!现在更好,朕一而再地忍让不但没换来他的恭顺,还肆无忌惮地在家中称神道圣,就差直言要取代朕了!” 讲到女儿,独孤皇后也有些动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时,杨坚主动攥紧了妻子的手,他想要获得她的支持,正色道:“存此心思的在朝中大有人在,必须治王谊的罪,以儆效尤。” 独孤皇后不再多想,看似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陛下无需动气,既然如此,就赐一杯毒酒,在家中了断吧!” 杨坚点头,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他很满意这个答复,不想再多谈此事,转而说:“对了,关中已暂时度过饥荒难关,我们不能久不归京,是时候回去了。” 独孤皇后温柔地笑着说:“知道了,我这就吩咐他们准备准备,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回去都听陛下的安排。”语毕,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一下,转头朝身后看去,却见一切并无异样。 然而,就在那厚重的帘帐背面,却伫立着努力保持平静的兰陵公主,小公主并没有入睡,她已在此站了多时,帝后二人的话如针扎一般刺进了她的心中。一席惨白的丧服之下,那年幼的身体不禁瑟瑟地颤抖起来,那透着傲气的面容也没有了鲜活的颜色。 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她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弱小无力,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这一刻,她的心情失落到了谷底。兰陵公主低下头,轻抚着丧服的皱痕,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因梁主萧岿约定四月末来京朝见隋帝,于是皇帝杨坚携皇后等宗亲贵族于四月二十二日从洛阳行宫回到了大兴,同时晋王杨广也带着怀有六个月身孕的王妃和长子杨昭一同赶回京城。 此番朝见,萧岿的气色明显不如往年,整个人干枯清瘦,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杨坚依礼迎接后,又照例摆了家宴款待梁主。 因春暖花开天色正好,这次宴会便于御花园中露天而设。午后,艳阳高照,温柔和煦的阳光照得众人格外舒服,花团锦簇的园子在御用匠人的精心布置下更是风光绚烂。 帝后二人坐在主位上,左侧首席是晋王夫妇,其次是张妙芬带着杨昭。而右边梁国一方,萧岿则是自己单独坐了一席,之后是随他一起前来的梁国六皇子c年仅十三岁的义安王萧玚,这个文雅安静的少年脸上还略带着青涩。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萧岿已然有些微醺,举杯感慨道:“这时间过得真快,去年觐见陛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当时阿昭还在襁褓之中呢,如今却是能走能跳了,更没想到的是,阿芷这眼瞅着都要生第二胎了,可见晋王夫妻俩是有多恩爱啊!” 杨坚心中喜悦,与萧岿同饮了一杯,称赞道:“是啊,这小夫妻恩爱幸福,我们做长辈的便心怀安慰了!佳儿佳妇生的孙儿也是乖巧聪明,朕与皇后都甚是喜爱。”他边说着边往小杨昭身上看去,然后对张妙芬指点道:“来,将阿昭抱到梁主身边坐会儿,也让他们祖孙二人亲近亲近。” “诺。”张妙芬小心地抱起胖墩墩的小肉球,向萧岿身边走去。 “呦,真是个胖娃娃。”萧岿乐得合不拢嘴,伸出双臂有点吃力地从张妙芬怀里接过外孙。他把孩子放在膝上逗玩,见这个可爱的小娃娃对自己毫不认生,眨着大眼睛摇头晃脑,还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当真是开怀不已。 张妙芬起先还有些不放心,在萧岿身旁站了一会儿,看那祖孙倒是融洽,便微微撇了撇嘴角,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孩子确实是惹人疼爱啊!”萧岿对女儿女婿夸赞起孩子,同时从桌上的果盘里取了一颗去皮去核的荔枝送到外孙嘴边,杨昭微微一怔,鼓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又看,然后才慢慢伸出小手接住荔枝。 坐在萧岿对面的萧媺芷笑靥盈盈c如沐春风,她微倾着身子,看向儿子:“阿昭,这是阿翁,要谢谢阿翁啊!” 杨昭听到母亲的声音,急忙抬头去看萧媺芷,听娘亲说了几次后,便跟着她的话,咂巴着小嘴,吃力地重复道:“阿翁谢谢谢” 在场众人都被孩子的话逗乐了,不禁哄堂大笑,萧岿更是格外得意。虽然抱着孩子久了有些力不从心,额头渗出滴滴汗珠,但他也丝毫没有在意,依然是满面笑颜,轻轻抚摸着外孙的小脑袋,连连叫好。 一片欢笑声中,杨广看了看自己的幼子,随即向父母亲说道:“二位大人如此喜爱阿昭,不如就让他留在宫中陪伴左右吧,也算替儿子哄父母开心,正好萧妃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带孩子也确实不便。” 独孤伽罗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回应道:“好好好,广儿还真是有孝心!我看啊,阿芷也别跟你回去了,就像上次一样留在宫中安胎吧,这路途怪颠簸的,可不能动了胎气。”说到此处,她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丈夫,忙笑着看向杨坚,补问了一句:“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杨坚点点头,目光投到萧岿和孙子身上,看见亲家翁脸色隐约泛青,似乎很是疲惫,不禁多问了一句:“朕见梁主有些倦怠,可是身体不适?” “确实啊,近一年来,身子总是易乏。”萧岿苦笑一声,下意识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然后继续对杨坚说:“如今坐久了后背还疼,可能真是上岁数了。哎,说起来,这人越老就越怀念故土,要说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没能再回到旧都建康啊!” 宴会上欢愉的气氛,陡然被这几句状似漫不经心的感叹引得凝重起来,萧媺芷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垂下眼睛转移目光,不想去看父亲的脸。杨广察觉到妻子细微的异样,放在桌下的手暗自向她靠近,稳稳地攥住了她。 此刻,坐于主位的杨坚正了正身子,一双深眸盯着萧岿,目光中透着无比的坚定,郑重道:“梁主滞留荆c楚已久,怀乡之念令人痛心啊!放心,朕早晚会兵临长江c灭掉陈国,到时候一定送你返回故乡。” 萧岿不禁动容,眼角泛出点点湿痕,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臣祝陛下早日实现宏愿,也好托陛下之福。”起先还只是激动,一句话说完却已满眼泪水,倚在他怀中的杨昭见到这个情景,有些愕然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怎么一下子说起这些沉重的事。我看也别光顾着说话了,刚才端上来的八宝荷花饼你们来尝尝,这个点心可是为今日的宴会特别制作的。”独孤伽罗从容地打起圆场,她率先夹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后,又看向末座的萧玚,笑呵呵地对他说:“我们都把这文静儒雅的义安王忘了,小郎君坐在那半天也没讲一句话,是不是觉得闷了?对了,你也快尝尝这荷花饼。” 萧玚听到自己被点名,立刻恭敬地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十分得体地说:“劳皇后挂心了,一点都不闷。”坐下后,他先是起筷吃了一小口糕点,然后悠悠地道:“大隋天子与晋王殿下父慈子孝,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方才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也觉得很幸福呢!” “哦?”杨坚被少年的话引得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你想象中的朕是什么样子?” 萧玚看着大隋皇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此前未曾离开过江陵,印象中北方人都应该比较豪迈,至于功绩赫赫的陛下,在我心目中就更是威风凛凛了。今日得见,方知陛下威仪之下也不乏和蔼可亲。” 杨坚闻言哈哈大笑,同时将目光投到了教子有方的梁主身上。萧岿与杨坚对视之下,忙谦逊道:“稚子妄言了,陛下见笑,见笑” 杨坚摆摆手,复又挑眉看向萧玚,热情地问道:“好孩子,平时也这么沉静吗?来说说你有什么喜好啊!” 萧玚不假思索,对答道:“我平日里稍显无趣,只喜好读书。” “哦?”杨坚略有惊疑,又问:“那是喜欢看什么书呢?” 萧玚朗朗道:“多是看《论语》c《孟子》等儒家经典。” 杨坚肯定地点了点头,环顾着席间众人,赞叹道:“难得啊,难得!多读儒家正统的典籍才是大道!” 众人皆表示赞同,萧岿更是跟着附和了几句。此时,晋王妃侧过身望向杨坚,从容大方地微笑道:“陛下莫怪,请容我斗胆夸赞一下我这位六弟,同文虽自幼生长于南朝宫廷,但完全没有纨绔子弟浮华之风,性格又沉静,确实是几位弟弟中最温和懂事的。” “果真是少年俊才啊!”独孤伽罗对萧玚也很是满意,遇到这等良人,身为母亲的她思绪不由飘到了女儿的身上,于是温言对杨坚道:“看来陛下很喜欢义安王,臣妾不禁想到兰陵公主与小郎君的年龄倒是相仿,不知道两个孩子能否投缘。说起来,我原本还让阿五一起来赴宴呢,可惜那孩子说身子倦怠推脱了。” 晋王夫妇听了皇后这番话,眼里同时闪起亮光,二人当即对视着会心一笑。 “妹妹是怕席间无趣才犯了懒,她若是知道这里有如此品貌端正的小郎君,就不忍推辞了!”杨广再也按捺不住,随即主动请缨:“阿五与我亲近些,不如我去劝劝,看她愿不愿意来。” 杨坚听明白了几个人的意思,忙点头拍案,催促道:“好,广儿,你就去请一请吧!” 晋王得令快步离去,而身为众人焦点的萧玚早已羞红了脸,看着说说笑笑的众人,他只是继续安静地坐着,不好意思再开口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春情(下) 。兰陵公主只能左躲右闪,避开哥哥的进攻,同时又不禁笑着厉声大叫道:“别闹了,别闹了,你再闹我就生气了!” 杨广这才停下手,收了片刻前的兴致,故意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神色,对妹妹批评一番:“谁让你大白天的这么懒,怎么样,现在精神了没有?” 兰陵公主摇着头,不冷不热地说:“我是嫌外面太阳晃眼,又无事可做,就不能睡会儿觉吗?” 杨广挑了下眉毛,狡黠一笑,呛道:“无事可做?那皇后让你去参加宴席,怎么不去呢?” “呵——”兰陵公主不屑地撇撇嘴,顶撞道:“我又不认识那梁主,去了也说不上话。[ ]并且,宴会设在花园里,还要坐在太阳底下晒着,想一想都觉得燥得慌!”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了下来,不禁瞪大眼睛看着杨广,疑惑不解道:“对啊!二哥,你不应该正在侍宴吗?怎么有空来叨扰我?” 杨广眼眸中透出得意的神采,他拍了拍兰陵公主的肩膀,会心微笑道:“别说二哥没关照你,梁主这次带了个俊俏的小郎君来,年纪和你差不多,长得嘛也就比你二哥差一点点,文静儒雅c风度翩翩,我的好妹妹不想去会一会吗?” 兰陵公主“噗嗤”一声失笑,用手指着杨广,语气满是嘲讽:“我们杨二郎真是不知羞,话里话外就是在夸自己好看!” 杨广微微皱了下眉头,忍着苦笑,正色道:“妹妹,我跟你讲正经儿事呢,陛下和皇后都对梁国那个小郎君很满意,你就先去瞧瞧嘛,看看喜不喜欢,又不是要逼你嫁给他。” “不去!”兰陵公主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见杨广脸色微凝,她又眨了眨眼睛,打趣着逗了一句:“二哥也说了,都没你好看,那还见什么劲儿。” “阿五,二哥不会害你的!”杨广耐着性子,温声劝导道:“我是真心觉得他的品性才情都不错,才介绍给你的。妹妹,你想想你二嫂,温婉优雅c知情识趣,便知道她弟弟不会差的。这南方的小郎脾气也好,定是能哄着你让着你的。” 兰陵公主连连摇头,趾高气昂地回绝道:“不要,不要,我不喜欢那哄着我让着我的,我就喜欢气势强的,让我变成小绵羊!哈哈哈” 杨广眼底衔着一丝不悦的颜色,换了一种强硬的口气,逼迫道:“阿五,你连二哥的面子都不给,是吗!我刚才可是信誓旦旦地跟陛下和皇后说,能把你带去呢!” 兰陵公主见状,忙凑到杨广跟前,故作撒娇的模样,拉着哥哥的胳膊,乖巧地笑道:“你回去就说我确实是身体不适,不方便嘛!二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一定不会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对不对?你可是说过,我一辈子不嫁人,也愿意养着我呢,怎么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杨广怅然地面对着兰陵公主,幽幽答道:“阿五,二哥不是嫌弃你,二哥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看着妹妹那寡净的小脸,他踌躇二三,终于应了她的话:“罢了罢了,你实在不想去就不去吧!” “太好了!”兰陵公主顿时笑逐颜开,腾地一下环抱住杨广,嘟着樱唇亲昵地吻了下他的脸颊。看到哥哥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年轻的公主更是得意,但得了便宜的她也不再多说,反而躺下身子,滚到床的另一头,朝身后的杨广摆手道:“那我接着会周公去了!” “那你好好休息,哥哥就先走了。”杨广摇摇头,郁闷不已,但也是无可奈何。回到宴席上,他只道兰陵公主正在歇息,确实无法赴宴。于是,众人笑笑,各叹一句遗憾,便转移了话题,继续闲聊。 在这之后,晋王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宴会结束,他脸上的凝色都始终没有隐去。离开御花园,杨广亲自扶着大腹便便的萧媺芷走在回寝宫的路上,张妙芬等人则带着杨昭跟在后面。 萧媺芷看出杨广情绪不佳,轻声安慰着:“殿下,不要这般模样,公主她不愿意也不能逼她,这种事还是要随她自己的心意。” 杨广叹了口气,恼道:“我生气的是,她看都不看,如果看过不喜欢,我又不会说什么。瞧瞧我妻子这么好,也该知道她的弟弟不会差啊,如果阿五能嫁给同文,这不是亲上加亲嘛!” 萧媺芷对着杨广嗤笑一声,摇头反驳道:“殿下不要自卖自夸的,你看好的,阿五不一定就会看好,妹妹许是有自己的喜好呢!” 杨广沉默不语,又走了片刻,突然微微用力紧攥了一下妻子的胳膊,然后停下脚步说:“宓儿,你先随姨妈回去,我有些微醉,想要四处走走,醒醒酒。你和孩子折腾这大半天的也该累了,回去好好歇息!” 萧媺芷眼波一转,抿嘴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杨广闪到一旁,目送妻子和张妙芬等人走远。然后,他独自一人,甩袖负手于身后,仰起头望了望辽远的天空,午后的暖阳渐渐式微。 杨广的眼底带着一丝迷惘,漫无目的地走开了,他越走越远,不经意来到了禁宫中极为偏僻的北苑,这里只有一所宫室,似乎并没有听说有人入住在此,素日里也是无人问津。但就在这时,一阵生涩的琴声吸引了杨广的注意,他循着乐音,加快脚步跨入了院墙。 侧耳倾听,声音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杨广迈开大步往后院走去,那秦筝的声音越发清晰。他一踏进后院,远远的便看见亭子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正在抚琴,女的则站在他身后细心指点着。 杨广不禁更加疑惑,想不通究竟是何人会选在如此偏僻之处习乐。又走近一些,赫然间,他认出端坐在亭中弹琴之人竟然是自己的五弟杨谅!杨广顿时停住了脚步,再看那站在弟弟身后穿着暗青色衣服的女子,她眉目姣好,面上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她是谁?杨广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子有些面熟,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一个让他震惊的名字浮上心头。杨广讶然又难以置信,身为前朝皇后的司马令姬怎么会和自己的幼弟如此相熟?恰在此时,只见那司马令姬俯身上前,身体紧紧贴着杨谅的背,双手附在他的手上,看似是在认真地讲解如何拨弦弹奏。而那杨谅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含情脉脉地回过头看了司马令姬一眼,然后咧着嘴大笑起来,两个人耳鬓厮磨的画面很是暧昧。 杨广顿时哗然,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快步冲到二人面前,高喊了一声弟弟的名字:“杨谅!” 小亭中情意绵绵的氛围即刻烟消云散,杨谅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二哥吓得一个激灵,他急忙站起来闪到一边,故意与司马令姬保持距离,哆哆嗦嗦地看着杨广:“二二哥” 杨广努力压制住激动的情绪,以哥哥的身份冷静质问道:“五弟,你在这做什么?” “我我是”杨谅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司马令姬,也不敢去看杨广,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结巴道:“我想学秦筝,正好司马娘子她会,我就让她让她教我。” “哦?”杨广眉峰一挑,看了眼那处变不惊c从容淡定的司马令姬,然后又瞪着杨谅,继续追问:“你怎么和她认识的你知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杨谅却是不想再被哥哥逼问,猛地撒腿就跑,同时高喊道:“我突然想起来,得回去练字了,我先走了。” “你”杨广冷眼看着杨谅跑远,倒也没有去追,直到弟弟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才将目光转移到那静默多时的女子身上。“给晋王殿下请安。”司马令姬巧笑着抢先开了口,她温婉有礼地俯身一拜,整个人萦绕着一丝落寞的孤独,却又隐隐散发着冲破天际的力量,不卑不亢。 杨广见这个前朝皇后表现得很是平和,便也掩起了先前的躁怒之态。“司马娘子近几年过得可还好?”他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一举一动尽显儒雅端庄的皇子风范。 司马令姬轻启朱唇,徐徐道:“托陛下洪福,过得还算体面。” 杨广一边听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起面前之人,只觉得这淡妆薄施的小女子清新淡雅,如白玉无瑕。暗暗思量片刻后,杨广的脸上渐渐泛起微光,嘴边抿起一丝温和的笑,委婉地说了一句:“娘子莫怪我多言,这谅儿可是陛下和皇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你可要懂得分寸。” “殿下多虑了”司马令姬悠悠地说。语毕,她转身走到石案前,朝那秦筝素手一挑,轻轻拨了下琴弦:“我只是教汉王弹琴而已。” 琴音未落,一个拎着木盒的小宫女轻快地朝小亭走来,闯入了杨广与司马令姬的视线。此刻,杨广更加疑惑了,夏蔓的到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夏蔓看见杨广和司马令姬在一起,也是惊讶万分,赶忙行礼道:“奴婢给晋王殿下请安。” “嗯。”杨广轻轻点了下头。一时间,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夏蔓呆头呆脑地看着杨广和司马令姬二人,心感此间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微妙,但还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司马令姬:“这都是公主叫我送给你的。” 司马令姬莞尔一笑,语调稍微高了些,客气道:“劳公主费心了,总送这些布匹来,其实以我现在的身份,多是用不上的。” 夏蔓夹在杨广与司马令姬中间,感觉今日的司马令姬好像有些不寻常,但又觉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杨广则是始终直勾勾地看着夏蔓,这时,沉默良久的他突然尴尬地笑道:“我倒忘了,夏蔓与司马娘子也算是旧识了。” 没等夏蔓接话,司马令姬便径直挽起她的胳膊,热络地笑着说:“是啊,是啊,夏蔓曾经侍候过我与介国公,我与她情同姐妹呢,她没事就来找我玩!是不是啊,夏蔓!” 夏蔓面对一反常态的司马令姬,深感莫名其妙。而此刻杨广和司马令姬的目光都投在了自己身上,她当真是尴尬不已,只得犹疑着低声回答:“是确实如此。” “哦。”杨广满面云淡风轻,索然无味地勾了勾嘴角:“此地我也不便久留,就先走了。”于是,他看也不看身边的两个女子,转身翩然离去。 夏蔓望着杨广远去的背影,耳畔传来一阵轻灵的笑声,她转头去看司马令姬,见她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神情,不禁好奇道:“晋王殿下怎么会来此,他与你说什么了吗?” 司马令姬收起笑容,幽幽地看着夏蔓,平静地说:“可能是碰巧路过吧,晋王儒雅贵气,言谈举止都很有风度,我们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好了,不说这些了,夏蔓,你来我宫里坐坐吧,我最近又研制了一道新菜,正想找人来品尝一下。” 夏蔓也没有再多想,只是应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天命(上) 。”话音刚落,她便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宇文忻爽快地喝完手中的酒,坐了回去。那少妇又主动走到另一侧的刘昉桌前,吩咐侍女替她满酒,然后向刘昉盈盈一笑,眼神中透着一抹不着痕迹的暖色:“妾也敬舒国公一杯。” “多谢夫人,在下受宠若惊。”刘昉手足无措地猛然站起,表现得很是惶恐,但他却闪烁着双眸迎上了那楚楚媚眼的凝视,随即又从容地举起酒杯,与妇人对饮了一杯。 敬酒完毕,夫人回到梁士彦身边就坐,刘昉也坐了回去继续吃喝。大家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好一阵,已是酒足饭饱c醉意上脑,说出的话也越发没有了禁忌。 这时,醉得有些坐不稳的宇文忻双手撑着食案,苦笑了一声:“今天真是难得的开心啊,我等这般闲人,无事可做,就只能饮酒为乐了。” 刘昉听罢,抿了一口烈酒,挑着眉道:“杞公先前不是曾向陛下请缨,要去防备突厥嘛,后来被驳回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宇文忻垂头丧气,沉沉地喘了几下,然后斜眼盯着刘昉冷冷地回答道:“陛下说突厥忙于内战,无力侵扰大隋,用不上重兵防备。” “哈哈”刘昉扔下手中的酒樽,一只手直指宇文忻,愤愤地替他打抱不平:“那都是托词,据我所知,是那高颎向陛下进了谗言,说杞公心怀异志c不可靠,陛下才驳回了你的请求。” 宇文忻气得咬牙切齿,凶狠地咒骂道:“哼!高颎真是个小人。”愤怒之下,他一把将案上的酒坛扫到地上,伴随着“砰”的一声,陈年佳酿洒了一地,浓郁的酒香瞬时扑面而来。大醉的宇文忻直勾勾地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坛,不禁惆怅道:“想当初与尉迟迥决战之时,我可是先锋主力,最后还是靠我的计谋才锁定胜局的!陛下现在是越来越猜忌,果然如我当初所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梁士彦吩咐侍女去收拾残局,然后沉着脸摆摆手道:“罢了,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求多建立功业了,能安享晚年也好。”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娇妻,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上揉了又揉,此时纠缠在老人额头的皱纹竟也跟着慢慢地散开了。 宇文忻满目怨气,将视线移到梁士彦身上,胡乱地挥着双手道:“郕国公,话可不是这么说,当初那尉迟迥可也是请过你我二人的,以老将军你的威望,若归附了尉迟迥,这天下是谁的就不好说了。尉迟迥当年可是对你谦恭得很,也是啊,真要说起来,这大隋没建立之前,他普六茹坚与你不过是同样的位望,同样是人家的臣子罢了。” 梁士彦皱了一下眉头,苍老的脸极不自然地抖了一抖,沉着嘴角低声提醒:“杞国公,注意言辞,小心说话。” 清醒的刘昉抬手拭了拭前额的汗,趁此机会暗暗地观察了一下梁士彦和宇文忻,然后苦着脸摇头道:“哎,光靠小心也是没用的。你们想想王谊,这就是眼前的例子,他还是陛下的亲家呢!王谊那人,我们都了解,根本没有叛逆之心,顶多就是不受重用发发牢骚罢了,陛下将他处死就是忌惮他爵位重c威望高,也是想借机给郕公这般前朝勋贵们灭灭威风。” “呵”宇文忻拍案冷笑了一声,一团怒火憋在胸口,久不消散:“对啊,留不留还不是全凭他的心情,他是陛下,他若想让你死,根本无需证据确凿。” 梁士彦搂着美女,对这些不中听的话愈加不以为然,他咬了一口妻子喂到嘴边的肉脯,慢悠悠地说:“你们啊,还是心中有怨气,要我说就不要发牢骚c低调做人,莫要与那新朝新贵们起争执,陛下总会念在往日恩情的。” “恩情?”宇文忻瞪大眼睛,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样子,讥讽道:“我倒觉得我们的陛下是个寡恩之人啊,不说我等,也不说王谊,你们且想想郑译和卢贲,那可都是杨坚年轻时的旧交,又是全力助其登顶之人。郑译犯了什么大错吗?根本没有,现在还被废在家读《孝经》呢!卢贲也只不过是对高颎c苏威有些怨言罢了,就被贬为庶人了啊,虽说前一阵又召了回来,也只能做些修乐的闲差。对了,还有宇文庆,不单是杨坚的旧识,还是他的亲家,可从新朝建立至今,也没有得到什么实际功勋。宇文庆之前怕被遗忘,特意上表歌功颂德,这才换来个凉州总管而已。” 梁士彦很淡定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他又看了看怀中的娇妻,便更加只想安分守己c谨慎度日。想到此,这年过古稀的老人会心地笑了笑,然后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天气热,人就容易上火!去让厨房切几个冰镇的瓜果来,给大家解解暑!” 见梁士彦有意岔开话题,宇文忻不禁更加恼火,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叩在案上,心浮气躁道:“解什么暑!郕国公不如多给我两坛好酒,让我喝个痛快!” 梁士彦有些尴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和言道:“好酒倒是不缺,杞公若想喝以后可以常来,不过你现在醉了,还是吃点水果吧!我外甥前几天刚送来的小瓜,特别甜皮还薄,大家一起尝尝!” 宇文忻不再说话,转而一个人生起闷气,梁士彦则与身旁的妻子有说有笑。 刘昉见到这个情形,倒也不急,只顾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了一杯。过了许久,他才狡黠地笑着问道:“不知郕公与杞公可有真正思考过当今陛下的治国理念?” 梁士彦和宇文忻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摸不着头脑,皆是含糊不语。刘昉转转眼珠,咂了下嘴角的残酒,饶有兴致地说:“陛下登基后大力推动兴学习文,前些日子又从山东诏征了六名义学儒士为太学博士,可见陛下有重文轻武的理念。你们再想想,陛下先前已经准了治书侍御史柳彧的奏疏,那是什么意思?只用武将打天下,而要用专长文官来治理朝政啊!也就是说,陛下针对的不只是前朝勋贵,但凡是武将日后都别想靠战功来博得实权了!贺若谊北征突厥c元景山屡败陈军,都是有战功的啊,他们又没有异心,又没有发牢骚,可仍然都被免职了,陛下这是有意要抑制武将,削减他们的恩赏,削弱他们的影响。所以说,像郕公与杞公你们,既是前朝勋贵又是武将,即使一点怨怼也没有,可要安享晚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更别提荫及子孙了。” 一段话说完,大家皆是沉默不语,没有人回应。刘昉见梁士彦耷拉着脑袋陷入沉思,知其心中已有犹疑,于是又看向依偎在他身旁的妇人,状着胆子对她使了个眼色。 少妇见状立即心领神会,她媚眼一转,娇滴滴地往梁士彦身上蹭了蹭,牵着嘴角莺声莺语道:“可是夫君的功勋是在前朝就积攒下来的,也会被削减吗?” 梁士彦叹了口气,一时语塞,惆怅半晌才缓缓道:“若如此说,日子确实不好过了,老夫突然想到,苏威曾谏言要削减功臣的永业田,当时因为王谊的反对,陛下便没有答应。可是现在想想,苏威的建议才是揣摩到了陛下真实的心思啊!” 这一夜,把酒长谈的三个人各自埋下了心事。心情沉重的梁士彦无意再聊,没说几句便携着妻子离开了。宇文忻的醉意越来越重,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被送回了府邸。唯有刘昉一人自始至终心底澄明,他走在漆黑的夜色中,脸上涌现出一抹诡笑,积压许久的那团复仇之火,愈烧愈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天命(下) 。” 看着高颎心安志定的表情,杨坚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说:“高句丽之前虽然年年来朝,但却一直都在拉拢东胡各部,以望联合弱者抵制我大隋,实在是不可不防。而且在北方动乱的几百年间,这高句丽不断向外扩张c侵占辽东领土,如今又无臣服之意,那我们就只能是敌人,即使现在顾不上它,早晚也是终须一战的。”皇帝又扫视了一遍殿下众人,然后抖了抖袖子,边给冕服通风边说:“时辰也不早了,今天就散了吧!” 散朝后,内史令李德林被一小黄门叫住,随其来到大兴殿后殿,因近来有些被杨坚忽视,突然间又不知为何竟需要单独面圣,李德林不免拘谨。 杨坚端坐在主位上,满面笑容:“公辅啊,别紧张!朕昨晚看了你编写的《霸朝杂集》,很有感触啊!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奇才辅佐,我这才明白所谓盛德感动上苍,使降贤人于世的道理。公辅,你也算尽心辅佐朕好些年了,虽然有时进谏之言过于坚决c不懂变通,但朕一直都相信你的忠心。昨晚嫌夜长,不能早早与你见面,朕思来想去,觉得应该给予你该有的荣耀,就追封你的父亲为安平县公吧,由你来承袭。” 听完杨坚一番话,原本小心翼翼的李德林不禁受宠若惊c感怀不已,当即行了叩拜大礼,颤颤地说:“陛下言重了,臣为陛下尽忠乃分内之事,能辅佐陛下已是臣毕生的荣耀!” “起来吧!站起来说。”杨坚脸上挂着惬意的表情,接过宫人递来的冷帕子擦了擦手。就在这时,有宦官通报尚书仆射高颎求见,他不禁有些讶然,但随即又平复了情绪,点头示意传见。 去而复返的高颎走进后殿,乍一看见李德林也在场,不禁眉目一挑,窃窃扫视了一下他的脸,但转瞬便又收起异色,安然地向杨坚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杨坚热络地向高颎招了招手:“昭玄还没走啊!哦,朕跟公辅在谈论一些文书措辞的问题。你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就大胆说吧,公辅也不是外人。” 高颎在杨坚的示意下,又往前站了站,然后小心翼翼地禀告道:“陛下,是有关灾荒的事情。” 杨坚当即眉头紧锁,目光中卷起一阵寒意,叹了口气:“哎,这几年水旱交至,每到这个时节,就粮食短缺。先前不是已经下令开广通仓赈济了嘛,关中灾情依然严峻?” 高颎的神情却并没有很紧张,从容温和地安慰着皇帝:“陛下莫急,自从广通渠修好后,漕运运粮之路便捷多了,广通仓贮备的粮食倒是可以暂缓关中的燃眉之急。不过,今年山东诸州大雨成灾,全国都闹饥荒,几个官仓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说话的同时,他也在察言观色,慢慢地便转了话锋:“其实,长孙平早在开皇三年就曾向陛下谏言,要在全国设立义仓,由各州军民按贫富差等共同贮藏,专门用于凶年粮荒时赈给。臣觉得这个方法完全可行,但是前几日长孙平又复谏此事,陛下怎么没准呢?” 杨坚听罢,舒缓地笑了笑,解释道:“朕也觉得可行,只是这义仓管理也需要定制,苏威不是到地方赈灾去了嘛,朕合计呢,等他回来,再一起讨论。” 有了皇帝的肯定,高颎一颗悬着心便放了下去,他又顺着杨坚的话补充道:“陛下身边还是需要多些贤才,其实清河公杨素也算有才之人,陛下何不诏他回来。” 杨坚看向一旁的宫婢,让她拿水来喝,趁此间隙稍加琢磨了下:“处道啊,确实有些谋略,不过性格也是太傲慢了,等再过些日子,让他先去地方历练一下吧。” 高颎读懂了圣意,知道该言尽于此,见杨坚也没有其他事要与自己说,便识趣地主动请辞:“那臣就不打扰陛下和公辅讨论文书了,臣先告退了。” 杨坚点头首肯,同时嘱托了一句:“皇后说夫人身体一直不佳,你也多留心照料一下,别总顾着公事。” 高颎勾了勾嘴角,恭敬道:“是,劳陛下和皇后挂心了!”说罢转身离去。踏出殿门前,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李德林,心中生起一丝犹疑。 杨坚目送高颎离开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恢复了笑容,看向候在一旁的李德林,声情并茂道:“公辅啊,来来来,我们继续说。朕一直觉得,满朝文武中,只有你的文章书写,最是文辞端正c气势磅礴,能够引经据典c恩威并重地感染他人。正所谓见解独特,却又不失文采,而且还感情真挚!” 被皇帝如此夸赞,李德林很是不好意思,低头讪讪道:“陛下谬赞了,臣不敢当。” 杨坚也不听他谦虚,直接抛出自己准备好的议题:“自从朕赐死王谊后,这朝野里有些妄言,你也该有所耳闻吧!” 李德林细听着杨坚的话,心中顿生一惊,缓缓道:“那些都是宵小之人的拂逆之言,陛下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杨坚拍了一下大腿,点点头说:“朕自然是不会当真,可是只怕他们会妖言惑众啊!所以,公辅啊,朕现在需要你写一篇文章来以正视听。” 李德林闻言,当即行了一礼,郑重地表明心迹:“陛下放心,此事就交由臣,臣定当办妥!” 这一番态度让杨坚很是满意,他不禁开怀大笑,看着李德林的目光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你写的文章,朕当然放心。说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不如与朕一起用膳吧!” 李德林有些惶恐,犹犹豫豫地推脱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这御膳,臣怕是不便享用吧!” 杨坚起身走到李德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异常和蔼的语气道:“公辅,怎么和朕这么客气,你忘了我们还曾秉烛长谈过呢!朕今日特意让膳房做了生羊脍,不煮c不炒c不蒸,把鲜羊肉切成薄片c剁成细丝,就直接蘸酱料吃。这可是齐武威王的最爱,你是齐国人,一定有听说过。” 李德林望着杨坚,恭敬地点了下头,真切道:“确实听过!陛下如此盛情,臣若还是推却,就说不过去了。”之后,他便随杨坚一同去用了午膳。 回家的路上,李德林就已将全部心思投在了文章上。几日后,他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天命论》,论述明主乃上应天命降于世间,以扶危济困c救国救民,教导世人应敬奉天命c忠于杨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大家一定要聚集在一起,一定要聚集在一起!蛮狄人数百倍于我们且距离太近,光靠跑是跑不掉的,要做好且战且退的准备,才有一线生机。必要时必须集结成阵c力战到底,一旦脱离大队只有死路一条,脱离大队只有死路一条!” 两千精兵不愧训练有素,听了达奚长儒的话,军心顿时振奋,所有人只想竭尽全力死中求生。队伍立刻从先前的小幅混乱中恢复了秩序,但不料就在此时部队左后方急杀出一路突厥先锋,几千余人分列铺开,由双侧快马夹击,猛烈地攻了上来。 达奚长儒当即策马回旋至大队人马的最后方,号令全军立刻集结列阵,一层一层按战术布防,抵御追兵的攻击。两千隋军浴血奋战,不过数合便将这一波敌人杀得片甲不留,但紧接着身后又有三路人马急追而上。 “将士们,敌众我寡,切勿过分恋战,让我们一边杀敌一边尽力撤退。不要分散,保持阵型!跟我一起杀!”达奚长儒身先士卒,带领士兵们且战且退,只见他手使大刀挥出横砍,又将一突厥士兵一劈为二,而后痛快地抹了一把喷溅到自己脸上的热血,仰天狂啸一声,继续挥刀砍杀与敌大战。 这一路边战边退历经了两日之久,方阵一被打散,达奚长儒便纠集散兵再聚结到一起,就这样团结一致c誓死不屈。直到第三天凌晨,隋军已狂杀敌方万人之多,但自己的两千人马也折损了八成,仅剩的三四百人在达奚长儒带领下跑至一不易驱马前行的沟谷幽地,全军纷纷弃马入谷徒步而行。本以为谷c道狭窄,突厥十万大军不便通行,怎知敌方竟派出一员大将率领几千精兵仍是穷追不舍。 在狭长的沟谷中一战又是半天,冲天的喊杀声震震地回荡着,沟壑间一片飞沙走石c天昏地暗。达奚长儒只顾酣战,越杀越勇,又将一名突厥先锋一刀斩首于眼前,那人头滚落于地,瞬间便被漫天飞扬的滚滚黄沙掩盖,不见了踪迹。其余精兵猛将见此情景,顿时士气大增,面对源源不断c此起彼伏的彪悍外敌,他们丝毫没有怯战之态,皆顽强抗击以命相搏,迸发出惊天动地的豪迈气魄。 无奈敌方后援不断c人数众多,那突厥人根本杀之不尽,一波一波的侵袭犹如排山倒海之势。打至午后方出了山沟,至此达奚长儒等人已经受了突厥大军整整三日的反复冲击,他们昼夜临敌,打退了对方十四次进攻。隋朝的勇士们在多次与敌交锋之下,已是刀折剑断c武器尽毁,但所有人依旧奋勇而战,赤手空拳地与突厥人展开近身搏杀,甚至有人被砍得白骨外露c身受重伤,也丝毫不带惧色,仍坚持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达奚长儒几次发出号令,指挥被敌人打乱的隋军散而复聚,齐齐作战。他身穿的护体重甲早已被敌人砍掉,此时此刻全身上下多处受伤,伤口血肉模糊,肩膀上更有两处前后贯穿之伤。但这朗朗硬汉如武神附体,爆发出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抢过敌人的兵械大砍大杀,高声嘶喊着:“将士们坚持住,马上就要打回郡城了,我们的援军就要来了!等我们与大隋的精兵猛将汇合后,那便是将突厥蛮狄杀得精光之时!”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血色残阳斜照在这方苍凉空寂的土地上,上下天光一片浑黄。骤有一阵狂风涌起,细沙卷尘漫天蔽日,仿佛是在这黄土高原的大地上低吟起一首哀伤的挽歌。 身处弘化城内的虞庆则日前便已得知,达奚长儒等两千余人在城外遇到了敌方主力大军。现下他正站在坚固的城门楼上极目远眺,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黄土地,心想达奚长儒等两千骑士怕是凶多吉少了,默默悼念着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虞庆则身边站着一位同样满面凝重言不发的年轻副将,此人双拳紧握c眼眶微红,脸上挂着悲恸与浓浓的恨意。 “战报——战报——报告元帅,前方传来战报——”忽有一高音由远及近响起,打破了城楼上的沉默。少顷,一探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他脸上带着欣喜之色,速速报道:“元帅,那达奚总管等人真是英勇无比,一路且战且退,现下已经退至距弘化城不足五里之处。” 副将听了此报大喜过望,不禁抢着接了句:“真是上苍护佑啊!达奚将军果然勇猛,竟然能在敌方主力大军的进逼之下,带领我们的骑兵退回来。元帅,我们速速派兵去应援他们吧!” “住嘴!”虞庆则当即大手一挥,狠狠瞪着身边的副将,不容置疑地否定道:“我知你胞弟在那队人中,但眼下我们对敌方情况还不了解,不能贸然开城出兵c自乱阵脚!我们就站在这里,静观其变!” 那副将咬着嘴唇低下头,一手紧攥住腰间的佩剑,默默地将悲愤化为对突厥蛮狄的彻骨雪恨。 城楼上的风刮得更猛了,像是一只暴躁的野兽在绕城怒吼,欲将一切吞噬于腹中。时间飞快流逝,一个时辰转眼而过,天已经黑透了,城楼上渐渐燃起火光。虞庆则与副将仍立于城楼之上,二人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焦急的副将不禁趴在城墙边探着身子眺望。只听那响声越来越大,不出一刻钟后,西北方向便涌现出二三百名大隋将士与千余突厥人,他们正激烈地砍杀对峙着,每一个隋军士兵都打得盔破甲碎c鲜血满身。 “元帅,是达奚将军,他们打回来了!”副将高声呼喊着,转而猛地一下双膝跪地,请命道:“元帅,我军寡不敌众,请速速下令派人出城接应他们吧!末将愿先带五千精兵猛将出城迎战,与那突厥贼人死战到底。” “不!”虞庆则冷冷地斜目瞪视了一下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将,转而又向不远处看去,对守城的军士喊道:“传我的话下去,命令所有人严闭城门,谁也不可出城迎战!擅自出城者和再提派兵援救者,斩首祭旗!”此时,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于暗夜中透着阴毒的光。 “元帅,那达奚将军还有我们的兄弟们”小副将难以置信地望着虞庆则,眼睛里含着闪闪的泪光,欲言又止。 虞庆则最后望了一眼城外不远处拼死抵抗的军士们,不冷不淡地对一旁的副将道:“这千余名突厥人之后必有援军,达奚总管引敌方主力大军至此,我们断是不能开启城门,否则就是自弃城池。突厥这次全军出击是有备而来,战争持续几个月了,我们只能被动防御,且一直处于劣势,现下也不过是要继续拖延,给敌后战场的离间行动赢得时间。此时,不能为两三百人而逞一时之勇,破坏大局。”语毕,他便不再关注城下激烈的交战,只是轻轻正了正头顶厚重的银盔,默默转身走下了城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崔弘度听到尉迟迥倒下的声音,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抽空了一样。他没有多看一眼,一个人悄悄地走下城楼,平淡地对站在楼梯口守卫的军士说了句:“你们可以上去取尉迟迥的人头了。” 平叛大军成功收复邺城后,尉迟迥的儿子尉迟惇c尉迟祐与侄子尉迟勤朝青州方向逃跑,得到信报后韦孝宽派大将军郭衍率一千精骑追捕。 而就在此时,于仲文率一路人马正星夜兼程赶往金乡,队伍中有八千洛阳精兵和先前战役中生俘的万余败兵。 一路上,来自洛阳的精兵们不断讨论着前天那以少胜多c生擒上万战俘的光辉战绩,所有人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我军仅以八千士兵,就大败檀让的数万大军,顺利拿下梁郡和成武。士兵们现在皆斗志昂扬,有将军带领,我们所向披靡啊!依我看什么韩信c周亚夫c卫青c李广,十个都比不上将军一个。”跟随在于仲文身边的一位年轻先锋经此战役后,把他奉为神明一般,对其崇敬有加,一日数次歌颂赞美。 又听到溢美之词,于仲文苦笑一声,谦逊地说:“取胜实非我一人之功,全靠大家配合我的部署。将士们都辛苦了,有你们这群英勇无敌c视死如归的精兵是我的荣幸。” 和自己崇拜之人对话,已冲昏头脑的小将仿佛飞上了天,飘飘然地对于仲文继续夸捧:“都是将军足智多谋,全军上下无一人不对你心服口服,将军坐镇军中,有如天兵降世啊!” 于仲文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又不好去制止那兴致高涨的年轻小将,哭笑不得之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小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也不管于仲文的反应,竟滔滔不绝起来:“先前一役,将军先用羸弱之兵佯装败退,待檀让懈怠疏忽后又突袭杀回,轻而易举便取下梁郡。之后,又诈为书信告之各州县,说我军要前去犒劳,没想到檀让又一次中计,以为我们不会去攻击成武,他可是已经两败于将军了!” 冷眼旁观的于仲文没有被手下军士的吹捧冲昏头脑,他回头远望自己带领的万人军队,冷静地自语道:“可惜两次都被檀让逃脱,他定是去投奔席毗罗了。席毗罗拥兵十万驻扎沛县,正欲攻打徐州,我们能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看此行了。” 小将仍是一脸陶醉,指着军中打出的大旗,接话道:“将军放心,假扮席毗罗使者的士兵一说,‘檀让奉大总管尉迟迥之命要来赏赐将士’,金乡城主立刻就相信了。我们现在打着的可是尉迟迥的旗帜,那糊涂的城主定以为我们是檀让大军呢!” 于仲文深吸了口气,他涩涩一笑,脸上复杂的神情难以言表。 十八日中午,这一路大军到达金乡。金乡城主误以为前来的人马是檀让的军队,连忙迎接。于仲文趁机将城主擒获,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金乡。 军中主要将领和于仲文在城中府衙内部署完金乡城各处守卫,正要散会之际,那位崇拜于仲文的年轻小将突然跑进大厅中。 “我等正在商讨军机要事,给我速速退下,再来打扰,军法处置——”于仲文眼见来者是熟人,不留情面地大声呵斥。 小将吓得一个哆嗦,两腿发软,当即跪地战战兢兢地说:“将军将军我c我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只是c只是军中大多将士嚷着要屠城,外面的长官派我来向你请示。” 于仲文听后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冷静而有耐心地分析道:“此举万万不可啊!占领金乡本就是为引席毗罗和檀让前来夺回!此地为席毗罗起兵之地,保留其将士c妻子,席毗罗必会率军来夺取,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逸待劳,设计将其一举歼灭。如果立即屠城,席毗罗绝望后恐怕就不会前来夺城了。你出去一定要把我的话完完整整地说给外面的人听,如有人仍有疑虑,就让他来找我,我会亲自出面解释。” 小将听得心服口服爬了起来,之前那张吓得苍白的脸上又挂起了笑容:“将军深谋远虑,我等愚人自是不可及也,末将这就去将你的命令传达给外面的将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数日后探兵来报席毗罗已经出发,率领其优势兵力大举来攻,企图夺回金乡。于仲文听后大喜,立即下令全军按照早已定好的制敌之策行动。大部人马于数里外麻田中四面设伏,只留五千人在金乡门楼前背城结阵,引敌军入伏。 正午时分,席毗罗的军队行至距金乡五里处,军中一员先锋远观城外阵势,忧心忡忡地向席毗罗分析:“将军,敌军列阵徒有气势,前虚后空,恐是故意为之诱我深入啊!若贸然全军出击,万一中了埋伏则后果不堪设想!” “住嘴!”席毗罗面露凶色,严厉地打断了先锋的话。“难道你不知,这金乡城本就是于仲文那贼人使计骗到手的吗?由此可见他们兵力本就不足,此时列阵空虚也是正常!所以现在我们更应该速速进兵,如果一味拖延下去,难道要等对方援军到了再战?” “可是将军,末将还是深感不妥”话刚说了一半这位先锋突然大叫一声,他手捂胸口c双目大睁,吃惊地瞪着席毗罗。“将军!将军,你”最后的话尚梗在喉中,膘肥体壮的身子便斜斜倾倒。 席毗罗望着倒下的尸身轻蔑地摇摇头,他甩了甩剑上的鲜血,将长剑入鞘。“再有胆敢扰乱军心者,就是这个下场!还有人反对全军出击吗?”席毗罗犀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士兵,见无一人出头接话,他清了清嗓子,高喊道:“将士们,我们的亲人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想想你们困在城里的高堂c妻儿和兄弟,为了我们的亲人,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誓死夺下金乡!” 此话一出,得到了数万士兵的呼喝响应,军队中瞬间人心大振。随即,席毗罗根据敌军列出的阵型,做了一番新的战略部署。他用最短的时间重新集结列阵,之后便一刻不待地集体出动,向金乡城门前的敌人发起了猛烈进攻。 席毗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杀入敌方军阵中,他仿佛一只暴躁的猛虎,咆哮着将眼前的活物咬杀撕裂,一只也不放过。敌方三员大将前来迎战,把席毗罗紧紧包围,刀戟齐出猛刺上中下三路,却一一被其化解。 四人连战数合,席毗罗双眼激红愈战愈勇,终于趁对方疏于配合之际,挑起一剑正中左侧将领下腰,将其打得翻身落马。眨眼间,席毗罗又是反手出剑,削过右侧大将的半个肩头,瞬时一条手臂打着卷地飞了出去。席毗罗邪恶一笑,伸舌猛舔迸溅到脸上的鲜血,同时起剑横扫一击,连斩眼前马上两人头颅。 两军交锋不过一刻,高下立现。但于仲文一方的士兵并没有因处于劣势而自乱阵脚,反而有条不紊地从容后退,缓缓引敌全军皆深入至金乡城下。待对方数万人密集地冲前作战时,偏僻的城墙西北角上悄悄地燃起一缕烽烟。 信号一出,蛰伏于远处麻田中的伏兵立即发起突击围剿。顷刻间柴草鼓噪,尘埃张天,上下天光一色,田野中喊声大举,气势震耳。 立马门前的席毗罗正杀敌之际,惊觉四面八方涌来数股敌军,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珠似要鼓出眼眶,难以置信自己竟中了于仲文的圈套。暴怒之下他声嘶力竭仰天长啸,疯狂反击企图杀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 作为背城结阵中领头的诱饵,已经退到城门下的于仲文眼见敌军将领欲率部逃走,忙下令城前所有士兵全速追剿敌方逃兵。“为弟兄们报仇的时候到了!大家一起冲——”于仲文后来居上奔于阵前,跨马挥刀接连斩杀数十人,每追上一名敌军便毫不留情一刀毙命。 席毗罗军见野外田间八方伏军齐出,不战自败,也不抵御斗争,于混乱中各自逃命。只可惜队尾还未逃散,各处伏兵已赶到阵后,分别包抄大队左右两翼。潜伏已久的士兵们将压抑多时的满腔怒火尽数宣泄,斗志激荡昂扬,一时间只听到喊叫声呜呼凄惨,逃兵连连倒下,死伤者不计其数。 于仲文军乘势进击,厮杀着将敌军逼至洙水河岸。河水湍急c流势滔天,无奈后有万人大军追杀,处于崩溃边缘的败走将领自恃胯c下有马,最先下河渡水。其余走投无路的士兵也纷纷效仿,铤而走险争相跃入水中。 怎料数千人刚刚下水,天气莫测诡变,河边突然鼓起一阵黑风,卷着飞沙走石,顺流而下。河中波涛击岸,眨眼间人嚎马嘶声哀鸣不绝,残军连人带马皆被汹涌的激流冲散,犹如蝼蚁翻滚,垂死挣扎。 不出一刻,那邪风又骤然而止,河岸比起之前更加寂静。一片浮尸黑压压地挤满河道,低空中盘旋着两只乌鸦,时而发出一声凄惶的哀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欲孽(下) 。 何田田一阵窃喜,故意紧紧贴近杨秀,边楚楚可怜地吃力走着,边疑惑道:“殿下不与新妇共度,竟然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看来是不喜欢王妃啊!” 杨秀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紧,看似玩笑却又神情严肃地威胁道:“小丫头,你可不许乱说!你若是告诉别人今晚见过我,那我可就要送你去池塘里做荷花叶了!” 何田田丝毫没有惊慌,只当杨秀是在挑逗自己,便顺着他的话攀了上去:“做荷花叶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殿下这条锦鲤肯来找我嬉戏就行了!”说罢,她充满诱惑地嘟了嘟嘴,一双手更是挽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地点着。( ) 杨秀对这番调笑深感厌烦,随即从何田田的簇拥中抽出了手,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心里还在为夏蔓失约之事而憋气。见到眼下这个情景,何田田不由脸色一沉,再不敢轻易造次。 之后的一路上,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始终沉默不语。眼见就快到住所了,何田田看着愁眉不展的杨秀,心想一定要抓住最后机会,于是她沉了口气,温柔又关切地探问道:“殿下贵为皇子,有什么事会值得你如此不开心?” 杨秀摇着头,苦苦地叹了一声:“你懂什么!皇子也不可能随心所欲,皇子连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权利都没有!” 何田田没想到杨秀会有如此反应,狡黠的心思飞转之下,忙去稳住他,故作交心地劝道:“殿下既然如此不悦,不如一醉解千愁吧!奴婢偷偷藏了好多美酒,等下到我房里可以喝个痛快。” 杨秀惊讶地看着何田田,狠狠一甩袖,赌气道:“也罢!我就去品品你的美酒,看看能不能把我喝醉!” 何田田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两弯深深的梨涡都透着媚态。 小宫女引蜀王进了她狭小的睡房,二人先是小酌了几杯,何田田眼看杨秀醉意渐浓,便偷偷地在烈酒中下了五石散。然后,她用尽浑身解数,柔声细语地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七八合后,杨秀终于神志不清,眼前所感所触皆是幻觉。 何田田生怕酒劲儿不够,拥着杨秀的头,又生生地将半坛酒灌进他的喉中。杨秀也不反抗,只觉得有一股燥火在体内流窜,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他边吐着残酒边嚷嚷道:“好热啊,好热啊”同时,手上不自觉地扒着衣襟,想要透气。 何田田见状,喜上心头,挑起嘴唇道:“殿下觉得热,就把外衣脱了嘛,奴婢来帮殿下。”说罢,她轻易地扫开杨秀乱抓的双手,替他解开了外衣,然后将一只小手伸到其胸前,轻轻地揉按着:“殿下,舒服些了吗?” 杨秀觉得胸口一片清凉,周身顿感舒畅,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手舞足蹈地抱住面前那个纤瘦的人儿,喃喃道:“夏蔓,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不来?” 这拥抱太过紧促,何田田不由挣脱了出来,下一刻又赶忙将东倒西歪的杨秀扶住,她搀着他吃力地向床边走去,早已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殿下,我们去床上歇息吧!” 杨秀任由何田田将自己架走,他颔首凝望着她,颤抖地伸出手,摩挲起那白滑的冰肌,喜悦道:“你来了,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何田田对杨秀的抚摸享受不已,但同时又要使尽全身力气拖拽他,不禁蹙起柳眉,娇喘着回应道:“对啊殿下,我来了” 又移动几步后,二人终于来到了床边。何田田早已累得全身瘫软,她顾不得其他,直接把杨秀推到床上,自己也顺势倒在了他的身边。 杨秀仰躺在床上,双眼迷离c两颊绯红,胸口更是剧烈地起伏着。缓了片刻后,他突然侧身抱住旁边的人:“夏蔓,我想你,快让我抱抱你” 何田田暧昧地推开全身燥热的杨秀,娇嗔地哼着:“殿下,别急我先替你宽衣”她脱完杨秀的衣衫后,又将自己的外衣褪去,然后紧紧地贴在他火烫的身体上。 顿时,只听杨秀喉间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享受的低吼,何田田邪魅一笑,伸出一根葱白玉指,轻轻在杨秀的胸口处划了几圈,之后一路向下慢慢探索着,同时在他耳边柔柔地吹气道:“殿下,奴婢也好想你啊” 杨秀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他一把抓住何田田的手,翻身压了上来,一男一女摇曳的身影渐渐隐匿在无边的黑夜中。 蜀王夫妇大婚后在宫中住了一月有余,这对新婚佳偶准备于近日启程回到蜀地。 这天一早,蜀王妃长孙蓉闲来无事在宫中的大花园漫步,突然迎面走来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宫女,拦了她的去路,并主动向其问好:“奴婢给蜀王妃请安,我叫何田田,在掖庭当值,王妃肯定不认识我,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我的名字。” 长孙蓉觉得莫名其妙,但碍于眼下王妃的身份,于是端着一种大方端庄的姿态,平静地说:“何田田?我记住了,不过你如此莽撞是所为何事啊?” 何田田忍不住掩着面轻巧一笑,带有些许讥讽的意味:“哎呀,虽说这大婚之夜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那夜的悲伤,王妃应该至今仍刻骨铭心吧!” “小心说话!”长孙蓉心头“咯噔”一震,顿时察觉到来者不善。她又气又恼,赶紧屏退了左右,然后愤愤地拽着何田田往附近树荫下的隐蔽处走去,同时低声说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想说就快说!” 何田田一把甩开长孙蓉,丝毫不顾尊卑有别,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讽刺道:“我知道王妃大婚之夜独守新房呢” 长孙蓉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何田田嘲笑了半晌自觉无趣,便停了下来,然后狡黠地斜视着蜀王妃,悠悠道:“因为因为殿下那夜是与我共度了呀!”说完觉得太过得意,她忍不住又仰头大笑了几声。 长孙蓉气急了,使出招式一把扼住何田田纤细的脖颈,将她的脸板正对着自己,厉声厉色地质问道:“殿下自那天回来后,头疼恶心了好几日,定是被你这贱婢灌了迷药!你若胆敢到处乱说,坏了殿下名声,我就掐死你!” 何田田瞪着眼睛冷哼了一声,然后死死推开长孙蓉,驳斥道:“哪里有什么迷药,分明是王妃嫉妒我与殿下两情相悦。我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王妃就有什么了不起,你才要小心点——”说到这里,何田田饶有兴趣地停了下来,她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咄咄逼人地向蜀王妃炫耀着:“我现在可是怀了殿下的骨肉呢!” 长孙蓉怒不可遏,全身不自然地颤抖着,低声喝道:“你胡说!你说怀了孩子就怀了吗?即便是怀了,又怎么知道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何田田不慌不忙,阴狠地瞅了一眼长孙蓉,冷冷地说:“相不相信随便你,反正我就是要与殿下在一起,我要我应得的名分,你若不替我想办法,我就嚷到陛下和皇后那去,大不了玉石俱焚,看看是谁更没面子!”说罢,她又瞪着长孙蓉,傲然地撇撇嘴:“我就给你几天时间,希望你能帮我处理好这件事。” 长孙蓉完全不想在此多留,见何田田转身走了,自己也立刻掉头回宫。一路上,她只觉得耳鸣目眩,一颗心更是被何田田几句话气得如刀割般的疼。 长孙蓉气冲冲地回到寝宫,进了大门就看到杨秀悠哉地坐在正殿里享用瓜果,不禁更加怒火中烧。她刚想发火,但顾虑到旁边还有侍候的宫人,一时隐忍住了。 杨秀完全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异样,笑呵呵地朝她招手道:“蓉儿妹妹,你回来了啊这瓜可甜了,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长孙蓉瞥了杨秀一眼,没有回应,又径直扫视了一圈殿内众人,沉着声音道:“你们都退下。” 杨秀这才看出长孙蓉的脸色不好,但又不知其中缘由,眨着眼睛很是疑惑。待所有宫人离开后,长孙蓉直接逼到杨秀面前,开门见山地质问道:“殿下,大婚那晚你去哪里了?” 杨秀顿感心虚,惶恐地站了起来,想要躲开王妃,他脚下迈着大步往内室走去,嘴上轻轻吐出一句:“你干嘛突然问这个啊!” 长孙蓉跟在杨秀身后,步步紧逼,急迫地说:“我之前不问,是以为你找夏蔓去了,谁知你” 杨秀明白长孙蓉已经知道了那晚的秘密,随即恼羞成怒,咬着牙狠狠挤出了一句:“这个贱人,她答应我不说的!” 长孙蓉眼底划过一片哀色,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情绪,然后追到杨秀身边,轻声细问道:“殿下,你是否喜欢那个宫女?” 杨秀顿时停住脚步,转身抓住长孙蓉的胳膊,一双明眸认真地注视着她,信誓旦旦道:“当然不是,我那天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喜欢夏蔓,蓉儿妹妹你相信我,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夏蔓。” 长孙蓉愁眉微蹙,推开杨秀,低声说:“现在的问题是,她怀了身孕,执意想要名分。” 杨秀一时哗然,抓耳挠腮,不由地暴躁起来,连连骂道:“贱人,真是贱人!不要不要,我不要,管她死活!” 长孙蓉见状,只好上前抚慰:“殿下莫要乱了分寸!”思索片刻后,她缓缓地劝道:“此事不能放任不管,那样她定会闹到陛下和皇后那,为今之计只有先安抚住她,将她带回蜀地后再另做打算。” 又过了几日,就在蜀王夫妇临行前夕,王妃称自己看中了一名掖庭宫人,向独孤皇后讨要,皇后完全没做多想,便将何田田赐给了长孙蓉,让其随蜀王夫妇一同回到藩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 高颎欣然应声,一举一动十分有礼,一手扶着李穆的胳膊,一手做出恭请的姿势。此刻,年迈的李穆满头大汗,燥热的虚脱之下浑身不自觉微微的缠着,嘴上却还在推辞:“不用了,臣站着说话就行了。” 杨坚当即回绝着:“申公这么大的年纪,奔波而来,怎么能站着呢!” 于是,在皇帝的执意下,李穆被送到木案前坐好,高颎则是识礼的站在李穆身边。杨坚等李穆坐好,热络的说:“眼下正是酷暑时节,申国公应该在府上休息才对,朕不是早就说过了嘛,朝堂上若有大事,会让大臣登门请教的,申国公若有事跟朕说,也可以让他们传达的,何必辛苦折腾这一趟呢!” 李穆一脸庄重肃穆,小心严谨的对答道:“臣最近身体不好,有些心里话,一直想与陛下倾诉,此时再不说,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杨坚连连摆手,“申公可不要这样说,朕看你身子还是很硬朗的。”他慢慢移开始终投在李穆的脸上的视线,看一眼高颎,又说:“昭玄不是外人,申公想说什么,大可直言。对了,也尝尝朕的酸梅汤,解解暑热。” 李穆接过皇帝赏赐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才放下,抿了抿嘴,颤抖着说:“陛下登基以来,拜臣为太师,又大肆加封臣的子孙,连那襁褓中的娃娃,都被封为仪同。如今朝野中,李家一门执象笏者已逾百人,这名高引谤,臣怕” 杨坚有意无意呵呵地笑出声,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脸上却是淡淡带着笑,对李穆说:“申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害怕朕会亏待功臣?” 李穆闻声有些怯懦,低头道:“臣不敢” 杨坚扬手,自斟自饮一杯梅子汁,慢慢悠悠的说:“申公在前朝,那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又是朕的父辈,当初若不是申公站出来带头支持朕,朕又岂能荣登大宝。申公对社稷有大功,又对朕忠心耿耿,你放心,朕绝对不会亏待李氏一门的。” 李穆身子一抖,不知是畏惧还是激动:“陛下的心意,臣懂!只是,臣的这些儿孙子侄们,不曾历练就享受这荣华富贵,日后怕是难免会招惹是非!” 杨坚脸上的笑突然舒缓起来,整个人也一派淡然,温声提点道:“申公多虑了。罢了,朕知道你也就是想求个安慰。朕会下旨,日后你李氏一门,只要不是谋逆,其他无论犯了何罪,朕都会法外开恩,不会惩罚的。 李穆心里大石落了地,当即感怀不已,伏地叩拜:“老臣叩谢陛下隆恩,臣死而无憾了!” 杨坚见状,为表安慰,亲自起身将李穆扶起。二人又闲聊几句,李穆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自请告退了。高颎目送李穆离开后,又坐回原位,不禁感慨着:“这申国公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了,臣方才见他一直出虚汗呢!” 杨坚随意拿起几块瓜果,边吃着,状似漫不经心的说:“这太师的封号本就是位高而无实权的,待李穆去了,以后也不必再封他人了。” 高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细思一下后,转移话题道:“陛下,容臣斗胆问一句,此次召晋王和秦王回来,可是要为平陈做部署?” 杨坚有些走神,没听清高颎的话,再问一次,才安然回答:“之前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不过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首先得将朝堂内的乱臣贼子解决掉,然后还得等突厥那面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其实我大隋已与南陈休兵多年,本来并不急于灭他,可是最近这萧梁的举动实在是让朕放心不下啊!” 高颎一对粗眉微微凝着,冷着脸说:“这萧琮即位后确实是太过冲动,竟主动派兵攻打陈朝,而如今萧梁内部亲陈的势力又抬起头来。虽说之前秘密召引陈将的那个许世武已经被萧琮处死了,但是若细想,许世武可是萧琮他自己任命的,这其中的内情,怕是很难说得清楚。” 杨坚心中有些震动,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淡淡的说:“朕担心的就是萧琮,若他有意与陈媾和,把我们假意与其友好c实则谋划统一的战略告诉陈叔宝,那可就坏大事了!所以,朕才有意将平陈之事提上日程,不过目前也只能复置江陵总管,加强对萧梁的监视,同时扣住萧琮的叔父萧岑,不让他归国,希望能控制住局面吧!” 高颎点点头,又道:“对了,杨素现在正在信州任上,负责经略长江上游,他多次向陛下献伐陈之策,臣记得他说过要造战船。” 杨坚心中的波澜微霁,悠悠然的说:“可以让他现在就准备着,不过要注意隐蔽,不要张扬被人发现。” 这君臣二人商讨平陈事宜的同时,李穆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了宫城,刚踏出城门,竟晋王杨广打了个照面,于是,他恭敬地行礼道:“晋王好!” 杨广急忙以一种小辈的姿态去搀扶李穆,谦卑的回着话:“太师有礼!这么热的天,太师奔波进宫,也是辛苦了!” 天气着实热,李穆的身子发虚,行礼后不禁有些力不从心。他在杨广的帮助下站好,稳了小片刻才说:“晋王言重了,做臣子理当如此。对了,恕我多言问一句,陛下此番召殿下与秦王一同回京,可是有平陈的意愿?” 杨广觉得这问题来的突兀,却镇定又客气的回答:“这个我确实不知情,至少目前为止,陛下并没有向我提及这方面的想法。” 李穆微微点头,思忖道:“老夫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广闻言,脸上浮出一丝温和的笑,恭请道:“太师德高望重且阅历丰富,肯提点我自然是晚辈的荣幸,太师请讲。” 李穆似乎有些激动,不禁咳嗽了一声,杨广急忙靠到老人的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帮助其缓解不适。李穆止住咳嗽,下一刻却是顺势拦下杨广的胳膊,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称不上提点,老夫只是见晋王博学多才c大方识礼,料想殿下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所以想将我那小儿子举荐给殿下。李浑在我的几个儿子中,算是最聪慧勇武的,殿下日后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可以考虑一下。” 杨广一派淡然,点头应道:“是,太师所言,我会谨记的。” 李穆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苍白无力的微笑,看得出他很是高兴,只是老态依旧。他满意的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松开了拉着杨广的手,笑道:“好好好,那老夫就先告退了,不耽误殿下进宫。 杨广欣然的笑笑,目送李穆离开后,也不再多想此事。此刻,他的脚下有意加快步伐,往后宫走去,因为今天是进宫来给母亲独孤皇后请安的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这一会儿,萧媺芷突然注意到秦王妃手里拿着一个镶了七彩宝石的头巾,于是,她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不由赞叹着:“崔王妃的幂篱可是好生别致,光彩耀目啊!” 秦王妃看了一下手上的幂篱,不自觉的勾起嘴角,配上乌发莲脸,还有浓而不妖的妆容,整个人很是俏丽光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眼下,她的脸上虽是挂着得意之色,但还也不忘谦逊有礼,带着笑说:“这是阿祗做的,还取了个名字叫七宝幂篱,其实就是华而不实的,根本戴不了,沉得快要压死人呢!” 杨俊骤然被点了名字,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目光投在妻子手中的幂篱上,又觉得有些失落。那边,秦王妃还在继续讲着,更是走到萧媺芷身边把幂篱展示给她看,絮絮叨叨的说着:“你看看,这珍珠还嵌得不牢固,刚才掉在草丛里,可让我找了好一顿!” 杨俊忍不住又看一眼强势的妻子,只见那咄咄逼人的红唇,温柔的吐出一句抱怨的话,“我们的秦王殿下整天不务正业,就沉迷于做些工匠活儿!” “嗯”杨俊支吾一声,弱弱地避开妻子直直的打到他身上的目光。杨广见状,凑到妻子身边,打量一番那精致的幂篱。他心向着弟弟,忍不住帮腔道:“这工序可不容易,三弟愿意花心思讨王妃开心,正是说明心中疼爱王妃呢!崔妃啊,你可不知,我这三弟没与你成亲前,可是想出家当和尚的,终日一副五蕴皆空的模样。现在多好,有妻有子生活和美,还有情致做那手工活儿!” “呵”秦王妃冷笑一声,片刻前面上的暖意尽然消散,冰冷无情地走到杨俊身边,瞪他一眼,厉声质问:“怎么?你还想出家?你舍得扔下我吗? 杨俊下意识退后几步,缩着脑袋,一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惧色,连连谄笑道:“不舍得,我哪敢啊!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就在这时,萧媺芷突然轻哼一声,美丽的五官也纠在了一起,面上一片痛苦之色。杨广紧张不已,急忙上前扶住妻子,关切的问:“宓儿,你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没等萧媺芷做出回应,杨俊抢在前面,关切的说:“二哥,我看王妃一定是站久了累到了,二哥快扶她回去休息吧!” 杨广也再顾不得其他礼数,慌忙点着头:“是是是,那我们先回去了,待有空再去看你们。” 秦王夫妇应声点头,目送杨广和萧媺芷走远。路上,萧媺芷被杨广紧紧搀着,一边慢慢走着,同时满面轻松的说:“阿麽,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大碍!” 杨广仍然小心翼翼,满目心疼之色:“那也得赶紧回去休息,临近产期了,可得当心着!” 次日一早,天光刚刚破晓,自从妻子有孕后,晋王一直睡得不安稳。今日也是一样,他早早便从睡梦中醒来,见妻子依然入眠,便小心翼翼的悄然的起身。不知为何,杨广突然来了兴致,于是独自一人在清晨的宫中闲庭信步。朝阳的光辉洋洋洒洒,笼罩着莽苍大地,不知不觉,杨广又走到人迹罕至的北苑,他的眼前闪烁清晨的微光,耳边又伴随着百鸟动人的啼鸣,如漫步云端,心底都是满满的舒缓惬意。 杨广心情大好,他慢慢饶过一处嶙峋的假山,赫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远处,一个清秀的少女沐浴在朝阳之中,翩翩起舞。与记忆中玉兰花影下的那个女孩相比,此情此景中,夏蔓的舞姿已然更有一番曼妙之韵。 日光洒满天与地,她正迎着朝阳,一身暖絮的金灿。杨广不禁沉醉了,默默地遥望夏蔓,那女孩穿一身泛着淡金色的雪白衣衫,发髻微垂,不戴簪饰更显现出自然的美。再看细那舞者,她正翩翩的旋转着,那身段清瘦姣美,轻轻舒展着双臂,连指尖都呈现出一抹优雅的意韵,姿态出尘脱俗,透着幽兰之色。 杨广下意识再往前走两步,夏蔓不着脂粉的侧脸在霞光的浸渍下,显得格外清丽温和。又察觉到这个女孩的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彩绣舞鞋,鞋上的小铃铛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不可爱。 此刻,身为晋王的杨广,却如普通男子一般,被美丽的景色吸引。他完全停不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慢慢走了过去。夏蔓隐隐听到一阵窸窣的响动,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停下跳舞,转身回望,骤然见到杨广近在咫尺,心底微微一惊,从容见礼:“奴婢给晋王请安!” 杨广被她的话音惊了思绪,这才回过神,牵唇一笑,打趣道:“夏蔓,你倒是挺有情致的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跳舞!” 夏蔓不禁皱起眉头,急迫的想要解释:“我不是,奴婢不是” 杨广不以为意,兀自打量着夏蔓的舞鞋,也不听她辩解,不禁赞道:“你这绣鞋真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绣品”说到此处,他不自觉的眉毛一挑,抬头直视着夏蔓的脸。虽然面前的少女有些惶然,急忙转头去回避他的目光,但杨广仍是故意拖长的话音,悠悠笑问道:“难道——是蜀王殿下送的?” 夏蔓眸光一闪,心里不由激灵一下,仿佛被人洞察了心中的秘密。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透了一切,只能硬着头皮,非常坚决地否定道:“不是!殿下可不要乱说!” “这样啊”杨广故作怅然,眼底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狡黠,“不是就不是嘛!我只是在很多年前,机缘巧合下碰巧见到你在树下跳舞,四弟在一旁为你吹叶伴奏!所以随感一问而已。” 夏蔓哗然,不禁猛一下抬头与杨广四目相对,只见杨广竟眨了眨眼睛,带着笑意又问了一句:“你与长孙蓉和四弟都很亲近,现在他们成亲了,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失落?” 听了这个问题,夏蔓反而是莫名的镇定了,有礼有节地从容又恭敬的答道:“回晋王殿下,奴婢确实与蜀王c蜀王妃走得近些,不过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他们能喜结良缘,奴婢心底也是为他们高兴的!” 话间,这两个人聊得投神,完全没察觉不远处已有一人在此地伫立良久。此时,司马令姬也不想再等,牵着樱花粉色的裙摆翩然走上前,施施然对杨广行了一礼,又朝夏蔓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想不到晋王竟然与夏蔓也能聊得如此热络” 夏蔓不想多谈杨广,带着些尴尬的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令姬,你不是回去取琴了吗?琴呢?” 司马令姬不慌不急,轻叹一声:“哎,我回去才发现,我那把七弦琴好久不弹,竟然断了一根弦。” 夏蔓撇撇嘴,心情有些复杂,淡淡的说:“哦,那可真不巧啊!”一边说着,一边往往搁地上的小包裹处走去,准备换下舞鞋,“那我下次再来找你跳舞吧,天也大亮了,我先回去了。” 司马令姬默默地点了下头,也不多说。夏蔓换好鞋后,向杨广行了一个礼,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也不多看杨广一眼,便急切的离开了。 司马令姬目送夏蔓离开,也对杨广见了礼,温和的说:“那我也不便打扰殿下,就先告退了。”说罢,迎着一阵微风,司马令姬自然的伸出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长袖随风摆动,微微向下滑落一点,露出她纤细的手腕。只见那一双玉腕上金光一晃,一对镶金玉臂钏闪着耀目的清光。 杨广不由愣住,爆发出下意识的反应,使劲一把拽住正欲转身离去的司马令姬,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臂环,只觉分外眼熟,冷冷的质问:“你这臂钏是哪得来的?” 司马令姬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生一拽惊到了,但她毫不慌张,稳了稳神,双眉一挑,故弄玄虚道:“殿下应该知道这臂钏又叫跳脱,只是不知你是否读过汉代繁钦的《定情诗》,其中一句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杨广的眼底骤然变色,这个答案也正如他所想,他拖着司马令姬的手最后再看一眼,便恨恨地甩她的胳膊,瞪着她姣好的容颜,嘴边冷酷无情的挤出几个字:“是五弟送给你的!” 司马令姬好不得意,坦然地笑着点头道,端着一副完胜的姿态,骄傲地嗔道:“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再隐瞒,我确实是与汉王两情相悦!” “呵”杨广冷笑一声,凌厉的瞪着司马令姬,咄咄逼人:“看来我之前对娘子说过的话,娘子并没有记在心上,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可不要痴心妄想!” 司马令姬心底暗自得意,面上却故作柔弱之态,轻声细语的说:“殿下的提点我自然记得,只是这情动并不是我刻意就能控制的,就如殿下喜欢夏蔓,而夏蔓却喜欢蜀王。” 杨广不由心底一震,不知是因司马令姬在惺惺作态,还是她戳中了他隐藏已久的秘密,顷刻间恼羞成怒,愤然道:“不要胡说其他的来岔开话题!你是前朝皇后,又是叛臣之女,你与当今圣上可谓有国仇家恨,你会对他的儿子动真心?你若说自己没有半点邪念,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司马令姬连连摆手,浅颦着眉目,一言一语如绵里藏针,毫不示弱:“汉王殿下可是对我死心塌地,你这做哥哥的就忍心看着弟弟伤心?” 杨广看那司马令姬赏玩着手上的一双臂钏,气愤之下甩袖一挥,笃定又决绝的回道:“五弟是陛下和皇后心尖上的宝贝,他们有多疼他,五弟自己也清楚,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你若真是逼他做选择,那你就注定不会得逞。” “那我们就走着瞧!”司马令姬只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听了杨广的话,虽是心里不服气,但仍保持着优雅。她又低头看看手上的玉臂钏,只觉得今日格外开怀,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皇帝杨坚最近心情不错,读书c设宴c狩猎,还与皇后去了宫外寺庙上香祈福,倒是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这日,杨坚起了个大早,宫人像往常一样为他拿来平日里经常穿的黄色常服,杨坚却笑着挥挥手:“今天穿那件绯色大衫吧,看着喜庆点。” 一上午的朝会皇帝都略显焦急,到了下午坐在书房的杨坚更是心不在焉,一卷《古贤集》是翻了又翻,怎么也看不进去。直到听宫人禀告那从边塞兼程赶路的高颎进了皇城,他才开怀大笑起来,当即下令道:“让他先别回家去了,直接宣进来,另外把苏威c李德林和太子一起找来见朕。” 四人一起来到御书房面圣,只见杨坚随意地靠在御座上,单手拖颐c脚下有节奏地轻轻点着地,看着他们沉吟微笑。一番简单的君臣寒暄后,杨坚对高颎c苏威c李德林三人悠悠开口道:“这《开皇律》当时是由你们三人带头制定的,所以朕特意等高仆射回来,大家一起商讨是否修改。”说罢,他又看着站在最前面的杨勇,温声问道:“上次苏纳言和李内史令的意见,朕让你与东宫群臣讨论,结果怎样?” 杨勇恭谨地拱手行礼,慢慢禀道:“回陛下,经商议,儿臣与众官员都赞同内史令大人的意见,不赞成修改律令增加乡正。” 杨坚捋须沉吟了一下,然后转头望向苏威,不冷不淡地说:“既然如此就将苏纳言的意见驳回吧!” 苏威心中有些失望,但面上依然从容,也不去争执,与杨坚深深地对视了一眼,缓缓道:“陛下驳回臣上次的意见,臣没有异议,不过臣还有一项修改建议,请陛下务必重点考虑。” “哦?”杨坚眼里闪着疑光,好奇地问:“什么建议?你说!” 苏威向前迈了一步,眼角余光察觉到李德林正在偷偷扫着自己,倒也没有在意,他只顾对杨坚激荡道:“我大隋现在的行政区划是承袭前朝的,分为州c郡c县三级,而依汉制则只有郡c县两级。周齐两朝当初设三级制,无非是想多设官职c笼络人才,而如今却造成冗官冗费的局面,不仅官吏们办事效率低下,还给百姓和国家造成了大量的财政负担。臣认为,减少行政层级刻不容缓,务必应该将郡一级撤销。” 苏威的话音刚落,早已按耐不住的李德林第一个冲了上来,并肩站到苏威身旁,狠狠瞪视了他一眼,反驳道:“制定律令的时候,苏纳言怎么不提废郡的好处?臣不是反对撤郡,只是律令刚刚施行,怎么能说变就变?即便要改,也应该过一段时间嘛,否则会让朝廷失去威信。” 杨坚有点反感李德林振振有词的语调和态度,他伸着脖子将目光投到了高颎身上,轻声问道:“昭玄啊,那么你的看法呢?” 高颎仍是站在原地,分别看了苏威和李德林一眼,心底已然洞察到那二人的心思,于是不慌不忙地说:“苏纳言的意见,河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杨尚希也曾上书反映过,依他在地方所见,现下的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c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c二郡分领,他建议存要去闲c并小为大。臣很赞同他的看法,但具体实行起来工作量太大,不如就按苏纳言的办法,先把郡一级全部撤掉,由州直接管辖县。并且如此一来还有一个好处,陛下希望加强中央集权c消弱地方高门大族的势力,先前决定将地方佐官的选拔任免权都收归中央,所以若将郡一级撤销,中央选拔官吏的工作便可以轻松许多了。” 杨坚的脸上有如清风拂过漫天乌云般,顿时明朗起来,高颎的话令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欢喜地赞同道:“对,对!那么这废郡一事是百利而无一害啊,苏纳言的意见,朕准了!” “陛下圣明。”高颎和苏威听了杨坚的话自然十分高兴,李德林却是一脸不悦中又带着沮丧,杨勇见到这个场面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一时没忍住不禁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难道太子你有意见?”杨坚被打扰了兴致,突然沉起脸,黑面对着杨勇。 “没c没有,儿臣没有意见。”杨勇摇头摆手,急忙失口否认。 杨坚瞥了杨勇一眼,便将头转向李德林,见他嘴上碎碎念着,似乎是正琢磨着说辞还想再劝谏,于是忙强硬了态度,斩钉截铁地说:“此事就到这为止,朕已经决定!今天也不再议了,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人听罢纷纷行了礼,李德林咬牙切齿c怒气冲冲地第一个走了出去,杨勇和苏威也紧随在其后。唯独那高颎落了下来,慢吞吞地一步一犹疑,看起来是有意留到最后,还想与杨坚单独说些什么。恰巧这时,杨坚将他叫住:“昭玄啊,别走了,过来,再和朕多说两句。” 高颎转过身,笑着走到杨坚面前,从容道:“陛下还有事和臣说?” “独孤啊,好几个月没见到你,可真是想煞了朕啊!”杨坚的语气变得非常随和,他认真地上下打量起高颎,关切地问:“你这几个月和突厥作战没受伤吧?” 高颎展颜一笑,略带着些不好意思:“多谢陛下挂怀,臣多是做善后抚恤工作,基本上没有和突厥大军正面对战。” 久坐不动的杨坚当下感觉疲乏得狠,在高颎面前也不再端着皇帝的架子,他抬起胳膊扭着上半身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气道:“你说说这李德林吧,他有时候真是足智多谋,像平定尉迟迥时,有传言说前方将领中有人通敌,朕本来是想直接换掉可疑之人,多亏了他提醒朕不可如此,然后建议朕派监军去,所以朕才找了你!”说着说着杨坚不由皱起眉头,一边回想前事,一边深吸了口气,抱怨着:“他的谋略朕都是赏识的,可是这个人的性格,朕是真不喜欢,十分不喜欢!归根到底,他就是思想理念与朕不合!” 高颎小心翼翼地抬眼窃窥一下杨坚,嘴角微微一抽搐,刻意压着口气,以一种平静客观的语气道:“臣觉得李德林他性格太狠戾,总是喜欢固执己见,听不太进去别人的话。修订律令这种事,大家都是各抒己见地讨论嘛,不论最后通过与否都没必要伤了和气啊!像先前陛下驳回了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他不也是平和地接受了嘛,可方才陛下通过了苏纳言的第二个意见,李德林立刻就满脸不悦,这性格确实不讨喜啊!” 杨坚只感觉是遇到了知心人,连拍几下书案,认同道:“就是,朕一不赞同他的话,那人就摆出脸色,这样太容易恃宠而骄了,可不能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诶,对了,独孤啊,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高颎站直身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臣先前已有耳闻,每五百家置一乡正这事嘛,其实设不设都各有利弊,臣也说不好。不过李德林反对的原因之一,是怕人口不足五百家的偏远小县与乡的设置混乱,造成两个县才管辖一个乡的情况。这说到底还是行政区划不合理的问题,若依照臣今日所说,撤郡后再废除不必要的县c并小为大,那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杨坚耸耸肩,听得是心不在焉,轻飘飘地说了句:“得得得,苏纳言的第一个意见也准了吧,朕就是不想总合着李德林的心意,这乡正一事得实际推行下再看效果,效果不好大不了再改回来。” 高颎面带微笑点了下头,心中想说给杨坚的话,已经丝毫不差地表达清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再有一年这服丧期过了,阿五就彻底跟他们王家没有关系了,难道还怕以后嫁不出吗?说起阿五,朕更是一肚子气,当初要不是念在王谊平定了司马消难的叛乱,朕也不会与他联姻。他倒是好,做了朕的亲家,却根本不与朕一条心,三番四次地驳斥高颎c苏威他们的谏言,就只知道保住关中贵族的那点权利。(l’小‘说’)” “陛下别激动,别激动!小心吵醒阿五,若让孩子听到了这些话,心里也不会好受。”独孤皇后心头一悸,好言劝道。 “朕真是后悔让阿五嫁给了他儿子”杨坚讥诮一声,冷冷地笑了起来,扭曲的笑容中透着满满的苦涩。片刻后,他端起案上温热的酪浆,喝了一大口,然后抿抿嘴,将心底积攒许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阿五年纪轻轻守了寡,作为父亲本来心里就添堵,可也不能说什么,他王谊竟装好心让阿五除服,朕能答应吗?朕根本不可能答应!若真答应了,岂不是无视礼教,那才真是坏了阿五的名声,坏了朕的名声!可不答应,也是一肚子气,当真是戳到朕的痛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存心的!现在更好,朕一而再地忍让不但没换来他的恭顺,还肆无忌惮地在家中称神道圣,就差直言要取代朕了!” 讲到女儿,独孤皇后也有些动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时,杨坚主动攥紧了妻子的手,他想要获得她的支持,正色道:“存此心思的在朝中大有人在,必须治王谊的罪,以儆效尤。” 独孤皇后不再多想,看似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陛下无需动气,既然如此,就赐一杯毒酒,在家中了断吧!” 杨坚点头,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他很满意这个答复,不想再多谈此事,转而说:“对了,关中已暂时度过饥荒难关,我们不能久不归京,是时候回去了。” 独孤皇后温柔地笑着说:“知道了,我这就吩咐他们准备准备,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回去都听陛下的安排。”语毕,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一下,转头朝身后看去,却见一切并无异样。 然而,就在那厚重的帘帐背面,却伫立着努力保持平静的兰陵公主,小公主并没有入睡,她已在此站了多时,帝后二人的话如针扎一般刺进了她的心中。一席惨白的丧服之下,那年幼的身体不禁瑟瑟地颤抖起来,那透着傲气的面容也没有了鲜活的颜色。 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她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弱小无力,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这一刻,她的心情失落到了谷底。兰陵公主低下头,轻抚着丧服的皱痕,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因梁主萧岿约定四月末来京朝见隋帝,于是皇帝杨坚携皇后等宗亲贵族于四月二十二日从洛阳行宫回到了大兴,同时晋王杨广也带着怀有六个月身孕的王妃和长子杨昭一同赶回京城。 此番朝见,萧岿的气色明显不如往年,整个人干枯清瘦,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杨坚依礼迎接后,又照例摆了家宴款待梁主。 因春暖花开天色正好,这次宴会便于御花园中露天而设。午后,艳阳高照,温柔和煦的阳光照得众人格外舒服,花团锦簇的园子在御用匠人的精心布置下更是风光绚烂。 帝后二人坐在主位上,左侧首席是晋王夫妇,其次是张妙芬带着杨昭。而右边梁国一方,萧岿则是自己单独坐了一席,之后是随他一起前来的梁国六皇子c年仅十三岁的义安王萧玚,这个文雅安静的少年脸上还略带着青涩。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萧岿已然有些微醺,举杯感慨道:“这时间过得真快,去年觐见陛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当时阿昭还在襁褓之中呢,如今却是能走能跳了,更没想到的是,阿芷这眼瞅着都要生第二胎了,可见晋王夫妻俩是有多恩爱啊!” 杨坚心中喜悦,与萧岿同饮了一杯,称赞道:“是啊,这小夫妻恩爱幸福,我们做长辈的便心怀安慰了!佳儿佳妇生的孙儿也是乖巧聪明,朕与皇后都甚是喜爱。”他边说着边往小杨昭身上看去,然后对张妙芬指点道:“来,将阿昭抱到梁主身边坐会儿,也让他们祖孙二人亲近亲近。” “诺。”张妙芬小心地抱起胖墩墩的小肉球,向萧岿身边走去。 “呦,真是个胖娃娃。”萧岿乐得合不拢嘴,伸出双臂有点吃力地从张妙芬怀里接过外孙。他把孩子放在膝上逗玩,见这个可爱的小娃娃对自己毫不认生,眨着大眼睛摇头晃脑,还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当真是开怀不已。 张妙芬起先还有些不放心,在萧岿身旁站了一会儿,看那祖孙倒是融洽,便微微撇了撇嘴角,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孩子确实是惹人疼爱啊!”萧岿对女儿女婿夸赞起孩子,同时从桌上的果盘里取了一颗去皮去核的荔枝送到外孙嘴边,杨昭微微一怔,鼓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又看,然后才慢慢伸出小手接住荔枝。 坐在萧岿对面的萧媺芷笑靥盈盈c如沐春风,她微倾着身子,看向儿子:“阿昭,这是阿翁,要谢谢阿翁啊!” 杨昭听到母亲的声音,急忙抬头去看萧媺芷,听娘亲说了几次后,便跟着她的话,咂巴着小嘴,吃力地重复道:“阿翁谢谢谢” 在场众人都被孩子的话逗乐了,不禁哄堂大笑,萧岿更是格外得意。虽然抱着孩子久了有些力不从心,额头渗出滴滴汗珠,但他也丝毫没有在意,依然是满面笑颜,轻轻抚摸着外孙的小脑袋,连连叫好。 一片欢笑声中,杨广看了看自己的幼子,随即向父母亲说道:“二位大人如此喜爱阿昭,不如就让他留在宫中陪伴左右吧,也算替儿子哄父母开心,正好萧妃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带孩子也确实不便。” 独孤伽罗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回应道:“好好好,广儿还真是有孝心!我看啊,阿芷也别跟你回去了,就像上次一样留在宫中安胎吧,这路途怪颠簸的,可不能动了胎气。”说到此处,她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丈夫,忙笑着看向杨坚,补问了一句:“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杨坚点点头,目光投到萧岿和孙子身上,看见亲家翁脸色隐约泛青,似乎很是疲惫,不禁多问了一句:“朕见梁主有些倦怠,可是身体不适?” “确实啊,近一年来,身子总是易乏。”萧岿苦笑一声,下意识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然后继续对杨坚说:“如今坐久了后背还疼,可能真是上岁数了。哎,说起来,这人越老就越怀念故土,要说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没能再回到旧都建康啊!” 宴会上欢愉的气氛,陡然被这几句状似漫不经心的感叹引得凝重起来,萧媺芷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垂下眼睛转移目光,不想去看父亲的脸。杨广察觉到妻子细微的异样,放在桌下的手暗自向她靠近,稳稳地攥住了她。 此刻,坐于主位的杨坚正了正身子,一双深眸盯着萧岿,目光中透着无比的坚定,郑重道:“梁主滞留荆c楚已久,怀乡之念令人痛心啊!放心,朕早晚会兵临长江c灭掉陈国,到时候一定送你返回故乡。” 萧岿不禁动容,眼角泛出点点湿痕,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臣祝陛下早日实现宏愿,也好托陛下之福。”起先还只是激动,一句话说完却已满眼泪水,倚在他怀中的杨昭见到这个情景,有些愕然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怎么一下子说起这些沉重的事。我看也别光顾着说话了,刚才端上来的八宝荷花饼你们来尝尝,这个点心可是为今日的宴会特别制作的。”独孤伽罗从容地打起圆场,她率先夹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后,又看向末座的萧玚,笑呵呵地对他说:“我们都把这文静儒雅的义安王忘了,小郎君坐在那半天也没讲一句话,是不是觉得闷了?对了,你也快尝尝这荷花饼。” 萧玚听到自己被点名,立刻恭敬地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十分得体地说:“劳皇后挂心了,一点都不闷。”坐下后,他先是起筷吃了一小口糕点,然后悠悠地道:“大隋天子与晋王殿下父慈子孝,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方才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也觉得很幸福呢!” “哦?”杨坚被少年的话引得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你想象中的朕是什么样子?” 萧玚看着大隋皇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此前未曾离开过江陵,印象中北方人都应该比较豪迈,至于功绩赫赫的陛下,在我心目中就更是威风凛凛了。今日得见,方知陛下威仪之下也不乏和蔼可亲。” 杨坚闻言哈哈大笑,同时将目光投到了教子有方的梁主身上。萧岿与杨坚对视之下,忙谦逊道:“稚子妄言了,陛下见笑,见笑” 杨坚摆摆手,复又挑眉看向萧玚,热情地问道:“好孩子,平时也这么沉静吗?来说说你有什么喜好啊!” 萧玚不假思索,对答道:“我平日里稍显无趣,只喜好读书。” “哦?”杨坚略有惊疑,又问:“那是喜欢看什么书呢?” 萧玚朗朗道:“多是看《论语》c《孟子》等儒家经典。” 杨坚肯定地点了点头,环顾着席间众人,赞叹道:“难得啊,难得!多读儒家正统的典籍才是大道!” 众人皆表示赞同,萧岿更是跟着附和了几句。此时,晋王妃侧过身望向杨坚,从容大方地微笑道:“陛下莫怪,请容我斗胆夸赞一下我这位六弟,同文虽自幼生长于南朝宫廷,但完全没有纨绔子弟浮华之风,性格又沉静,确实是几位弟弟中最温和懂事的。” “果真是少年俊才啊!”独孤伽罗对萧玚也很是满意,遇到这等良人,身为母亲的她思绪不由飘到了女儿的身上,于是温言对杨坚道:“看来陛下很喜欢义安王,臣妾不禁想到兰陵公主与小郎君的年龄倒是相仿,不知道两个孩子能否投缘。说起来,我原本还让阿五一起来赴宴呢,可惜那孩子说身子倦怠推脱了。” 晋王夫妇听了皇后这番话,眼里同时闪起亮光,二人当即对视着会心一笑。 “妹妹是怕席间无趣才犯了懒,她若是知道这里有如此品貌端正的小郎君,就不忍推辞了!”杨广再也按捺不住,随即主动请缨:“阿五与我亲近些,不如我去劝劝,看她愿不愿意来。” 杨坚听明白了几个人的意思,忙点头拍案,催促道:“好,广儿,你就去请一请吧!” 晋王得令快步离去,而身为众人焦点的萧玚早已羞红了脸,看着说说笑笑的众人,他只是继续安静地坐着,不好意思再开口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寒木春华(中) 第二天傍晚,杨坚在内宫中一处清幽的阁楼举行了简单的家宴,此楼立于梅林之中,在凛凛寒夜里浮动着阵阵暗香,环绕四周的红梅绽放出欺霜傲雪的姿态,更是一番意蕴沉醉。 乐平公主c晋王夫妇c蜀王夫妇,纷纷穿入这一片影影绰绰的花海之中,前来赴宴。小楼的格局不大,分上下两层,室内四处饰以梅枝,那些花朵有的含苞有的盛放,沉浸在烛焰炉火的暖意中,仿若美人微醺的脸颊,晕染着刺眼的艳红。 由于是家宴,所以一切从简,众人围绕在一起,环聚于小阁的二楼。席间,皇帝皇后皆是一身朴素的常服,二人坐北朝南,对面是儒雅温婉的晋王夫妇,左侧由女儿乐平公主一人独坐,宫女夏蔓随侍在旁,右边则是朝气满满的蜀王夫妇。 因杨秀和长孙蓉的座位后面靠着一扇窗户,贴心的秦尚宫担心二人受寒,便安排下人在席后摆了一扇四折的海图屏风。杨秀很喜欢这个屏风,不禁多看了几眼,那惊涛拍岸的画面汹涌磅礴,如飞龙呼啸,震慑九天。而在杨秀的正对面c杨丽华的身后,恰好伫立着一盏六角的琉璃宫灯,那殷红的烛光微微摇曳着,将屏风上的海景衬托得更加栩栩如生。 少顷,酒菜上齐后,众人开始边吃边聊。杨丽华今日不知为何兴致高昂,不由多喝了几杯,悄然间脸颊已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她看着对面的蜀王妃,言语温和道:“蓉儿啊,你得空去我那里坐坐,一别这么久,可想坏娥英了。那傻孩子还生四弟的气呢,怨他把你抢走了。” 长孙蓉有些愧疚,如实回道:“这两天就顾着带楷儿给皇后请安了,其实一回宫就该去看公主和娥英的。” 杨秀全然没有听到姐姐和妻子的谈话,他正直勾勾地注视着站在不到一丈外的心上人。仔细瞧了一番,夏蔓似乎是长个儿了,竟比身后的立式宫灯还高了一点,她的身材也不像以前那般干瘦,完全可以用凹凸有致来形容,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如蓓蕾初开,昭示着少女的成长和蜕变。 杨丽华当即察觉到杨秀的异样,她的心中一派澄明,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对长孙蓉摆了摆手:“不急,不急,你们一路风尘仆仆,应该先休息几日。” 长孙蓉应声点了点头,同一时刻,身旁的杨秀忽然对上了夏蔓投来的目光,他顿时欢欣不已,赶忙向那亭亭玉立的少女挑了挑眉毛。 夏蔓与杨秀对视了一眼,看出他在对自己眉目传情,却丝毫不想理会,蜀王并不知道,此时的少女仍在为他宠幸宫女一事而耿耿于怀。夏蔓随意地将身子转了过去,同时耳边传来皇帝含笑的话音:“我们的皇后啊,就是喜欢小孩子,只要有孙儿抱,连朕都没心思搭理了!” 孤独皇后听罢,立刻推了杨坚一把,不依不饶地反驳道:“还说我呢,也不知道是谁一看见孙子,就像个老顽童似的!” “皇后说的对,是我,是我!”杨坚拍着胸脯开怀大笑,在场众人也附和皇帝乐了起来,接着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唯独是杨秀对那些场面话充耳不闻,整颗心都拴在了夏蔓身上,但见她侧立在杨丽华旁边,只顾服侍大姐完全不理自己,不禁觉得很是憋闷。他赌气地歪过头,余光不经意瞥到身后的屏风,霎时间,便被海图上的影子吸引了。 杨秀一眼就看出,那个头像是夏蔓的影子,她垂首静止着,面部的轮廓被清晰地放大了。杨秀有些迷了眼,仔细地注视着屏风上那侧影的每一个细节,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脖颈,还有柔柔的唇瓣和微微翘起的鼻尖,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饱满的额头。 此时席间,萧媺芷正在接引话题,她满面笑颜地望着蜀王妃,很是热络地说:“长孙王妃聪敏伶俐,想来楷儿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 随即,众人的焦点齐齐汇聚到了穿着橙色襦裙的长孙蓉身上,而她旁边的杨秀也正在朝左侧歪着头,尽管他凝视的并不是妻子而是夏蔓的倩影。突然,杨秀注意到自己投在屏风上的影子,玲珑心思悄然一转,甜蜜的情愫瞬时翻腾。下一刻,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仰起脑袋,将自己的影子慢慢地凑到夏蔓的身影边,趁她弯腰之时,轻轻吻了一下那个小人儿的额头。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杨秀的这番举动,那边厢,独孤皇后正和蔼地回应着晋王妃:“萧妃啊,你可是猜错了,楷儿一点都不像他们夫妻俩,文文静静的特别老实。” “是吗?”萧媺芷带着一点惊讶,不假思索地说:“我现在就喜欢那安静的孩子,也是被我家老二闹腾怕了。” 这句话令杨丽华想到了自己那活泼的女儿,脸上不禁泛起母爱的光辉,感慨道:“我们家娥英不就是个闹人的孩子嘛,但现在成婚后也乖巧了许多。其实都好,不管文静还是好动,都是陛下和皇后的好孙儿,都是一样疼的。” “还是丽华了解我们的心思。”独孤皇后欣喜地夸赞道。杨坚也不住地点了点头,然后喝了口酒,又补充道:“活泼安静都好,男孩女孩也是都好!” 在众人谈笑风生的同时,杨秀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虽然只是两个影子的重叠,他却觉得这窃玉偷香的过程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每当人影一点点触碰之时,就会紧张得呼吸急促,真是令人意乱情迷。杨秀迫不及待地想和心爱之人分享这份甜蜜,他先是暗暗地勾了勾手指,又点着下巴朝她使了使眼色,但皆没有吸引夏蔓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得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 父母和兄姐等人对蜀王倒也没有多加留心,唯独他的王妃和夏蔓同时望了过来。长孙蓉之前本是在聆听独孤皇后说话,见丈夫无异后,又忙转过头去,继续与婆婆倾谈,听到她问自己生活如何,便立刻巧言回答道:“一切都很好,我甚至觉得住在王府里,比出嫁前在家中都自在呢!” 独孤皇后对明朗大气的蜀王妃很是满意,不禁发自肺腑地赞叹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家这几个王妃,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 与此同时,在杨秀的不停示意下,夏蔓已经察觉到了屏风上的小秘密,虽然她依旧侧身站在杨丽华旁边不敢大动,但却微微斜目留意着爱人的一举一动。只见杨秀侧着脑袋,缓缓移动着下颚,两抹明明灭灭的影子瞬间擦出了电光火石般的温度,二人的嘴唇就这样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万种柔情脉脉相传,夏蔓的身体不由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一支箭从对面射来,直中她的心尖。少女顿时羞红了脸,心底的阴霾也随即烟消云散。 这对年轻的情侣沉醉在你侬我侬的爱意之中,自以为外人皆是浑然不觉,却没想到不远处有一双深眸已观察了他们良久。杨广因为对女眷间的话题了无兴致,整个晚上时不时地就将目光投向夏蔓,片刻前他发现她的脸色突然出现了变化,微带羞赧却又流露出柔情蜜意,如沐浴着朝露的粉色月季一般。于是,杨广顺着夏蔓的目光望去,顷刻之间便撞破了那屏风上的风花雪月。 杨广的心底仿佛被月季的刺扎伤了,全身只剩下麻木的感觉,他忍不住微微牵动着嘴角,划出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弧度,隐在案下的双手也紧紧地攥握成拳,手心之处一片寒凉。下一刻,正当众人无言之时,高傲的晋王殿下强压住心中醋意,冷淡而悠然地开口道:“四弟,你和王妃可要努力了,瞧我和阿芷都已经有两儿一女了。” 杨秀沉醉在与夏蔓的互动中,对杨广的话置若罔闻。长孙蓉顿时察觉出问题,赶忙在案下捅了捅丈夫的大腿,同时从容地把话接了下来:“这种事情不能急,还是得遵循老天爷的安排,晋王和王妃的好福气,那是我们旁人艳羡不来的。” 杨秀被捅得回过神来,听到长孙蓉的话,方知自己被点了名,忙不迭地憨笑几下,然后顺着长孙蓉的意思道:“嗯是,是蓉儿说得对” 长孙蓉有些尴尬,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再看杨秀和夏蔓的样子,当即一切了然于胸,为了替那二人做掩护,她只得硬着头皮又打了几句圆场。在蜀王妃的三言两语后,宴席间觥筹交错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杨秀当自己与夏蔓的秘密唯长孙蓉一人知晓,遂对片刻前那段插曲也没有在意,他继续看着夏蔓,神思一转,忽然勾起一抹带着邪意的笑容。接着,只见杨秀故意挺直身子,向夏蔓抖了抖眉峰,明显是想要索取回报。 夏蔓先是羞涩地摇了摇头,但心爱之人却是一动不动,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于是,她又环视了一番左右,见帝后正与两位王妃相谈甚欢,便暗暗地壮了壮胆。夏蔓颤颤地移动着影子,几次交错后仍是对不准位置,她只得瑟瑟地缩回了脑袋,可杨秀仍是不依不饶,不停地挤眉弄眼。心急之下,夏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探头,那樱唇的倩影恰好覆在了少年的唇边。心喜之余更是惊惧,生怕自己的异样被旁人看到,少女慌忙低下头来,故意装出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一番情景又被杨广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地身子一僵,双手微微地颤抖起来。萧媺芷默默地瞥了一眼身旁之人,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丈夫不悦的情绪。作为这个男子的枕边人,哪怕只是他身上最微小的细枝末节,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循序渐进地,聪明的晋王妃也将家宴中的暗涌收入了眼底。 看透一切的萧媺芷依旧保持着平静,她自然地向杨广靠近了些,然后轻轻拉过他的手,就这样无声地陪伴在丈夫身边。幸有娇妻在侧,晋王那颗局促不安的心才渐渐稳定下来。 帝后二人倒是完全没有发现几个孩子的异常,皇帝指点着蜀王夫妇,向皇后耳语了几句。随即,独孤皇后的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忙看着蜀王妃,关切地询问道:“蓉儿,听说你生楷儿的时候很不顺利,现在身子可养好了?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谈起这个话题,长孙蓉难免有些心怯,脑中顿时如轰雷乍响,不禁脸色一变,她嘴角凝结着一抹怪异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现在的身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硬朗!” 杨丽华感觉出长孙蓉有些不妥,只道她是受杨秀和夏蔓二人影响,心中不忍就替她掩饰了一句:“可别说,经皇后一提,我倒是觉得蓉儿的气色不如从前了,一定是带孩子累的,你可得好好补补身子。”说完话后,她不禁下意识地往杨广那边望了一眼,见晋王夫妇竟也是面含异色,于是隐约间洞悉了一切。杨丽华知道根源所在,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的杨秀,然后便吩咐夏蔓去取袍子,以此将她支走了。 杨坚听过女儿的话,又和身边的皇后低语了一番,眼下他正将目光投在长孙蓉身上,和缓地嘱咐道:“宫中还有野生紫灵芝,等明天让人拿些给蜀王妃。” 杨秀自夏蔓离开后,便一直耷拉着脑袋,满面怅然。长孙蓉不禁也暗暗失落起来,但此刻她又努力调动着情绪,挂着笑容对帝后感恩道:“陛下和皇后如此关心,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这时,已经心情缓和的杨广把话接了过去,只见他声音朗朗地对父母宽慰道:“陛下和皇后也无需太过担心,想当初阿芷生阿昭时,也是颇不顺利,后来生暕儿和暄儿时就容易多了。” 萧媺芷的眉梢拂过一抹淡雅之色,跟在丈夫后面,附和道:“是啊,是啊,长孙王妃不必多虑,我那还有些补身体的方子,你去我那坐坐,我抄给你。” 长孙蓉见晋王夫妇如此热情,只得尽力开朗道:“我倒确实是想去萧王妃那坐坐,看看几个孩子,也希望王妃能传授我一些带孩子的经验。”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经验,阿昭还是皇后帮我带着呢!”萧媺芷自谦道,她随即笑吟吟地看向独孤皇后,不由灵光一闪:“不如赶明儿我们把孩子都抱到皇后那,一起去热闹热闹。” 独孤皇后听罢,顿时来了兴致,连连称好:“我看行,你们年轻人不会带孩子,都该跟我讨教才对,看看我把他们哥儿几个带得多好!” “皇后啊——”杨坚忍不住笑了笑,他眯着双眼,对独孤伽罗指点道:“说起来,朕倒觉得你最近有点偏心哦,是不是只顾着照看阿昭,忽视了我们的谅儿!” 独孤皇后斜目瞥了杨坚一眼,同时冷声斥道:“那谅儿也不小了,哪还能天天搂在怀里!” 杨丽华见父亲有些尴尬,忙岔开话题道:“对啊,我最近去给皇后请安,也没见到五弟,这孩子都在忙些什么?” 独孤皇后思索了一下,才悠悠地回答道:“好像是迷上了骑射,总往禁院跑,说起来这一整天我都没看到他呢!” 听见母亲提到禁院,杨广的脸色陡然一沉,一丝不安隐隐袭上心头。之后,几个女眷又闲聊了许久,时候不早,众人皆有些倦色,就各自散了。 阁楼外,圆月冷光倾泻在苍茫的夜色里,阵阵寒风拂过梅影如虹的花树,竟是一片莫名的寂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寒木春华(下) 同一夜晚,幽深无人的北苑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司马令姬的寝宫和往常一样清清冷冷,烛影摇曳c炉火通红,偌大的正殿无比空旷,几重朦胧的幔帐之后孤零零地摆着一方竹榻。 司马令姬正背对殿门侧卧在榻上浅眠,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袍,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在雅致光洁的缎面上,清瘦的躯体紧靠着床栏,身后还余出了一个人的空间。 伴随着一阵凉风,殿门被缓缓地推开了,一个满面朝气的红衣少年蹑手蹑脚地迈入了殿中。然后,他眯着眼睛点着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蹭到了竹榻边。 少年探身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司马令姬,见她双目轻阖c呼吸匀称,实在不忍心打扰,于是便悄悄躺了下来。片刻后,年轻的男子轻轻地翻了个身,不由地向少女贴近了一些,接着又自然地抬起胳膊,环住了她的细腰。 司马令姬睡得不沉,瞬时就被这温柔的触碰惊醒了,但她丝毫没有慌乱,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默默地勾起了一抹微笑。这温情脉脉的感觉太过熟悉,那柔嫩的小手c带着热度的体温,除了汉王杨谅还会有谁?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暧昧的味道,少女安然地汲取着男孩的温存,她愿意陶醉在这美好的时光里永不苏醒。 良久之后,杨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的心脏越跳越快,身体也跟着躁动起来,那放在少女腰间的小手不禁慢慢地向上移去。 司马令姬一把抓住了杨谅的手,随即撑着竹榻转身坐起,她斜目扫视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故作微嗔之态道:“你想挨着我躺就老实点,可不许毛手毛脚的!” 杨谅自知失了分寸,眼底登时蒙起一片羞涩,只得埋下头怯怯地窥视着司马令姬,同时口中小声地哀求道:“好好好,我不动了,姐姐躺下来,让我再抱会儿。” “呵——”司马令姬骄傲地一仰头,赌气道:“我不躺了!”说罢,她拉着裙摆盈盈一跨,径直从杨谅瘦小的身子上越了过去。 一撮粘着香粉味的头发痒痒地扫过少年的脸颊,杨谅不由周身一震,顿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撩得面红耳赤,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司马令姬便已经直身坐到了榻边。 杨谅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司马令姬则回过头,轻轻地对他挑了一下眉毛,然后就站起身,向不远处的香炉走去,同时轻描淡写地说:“殿下这么晚跑到我这冷宫来,也不怕陛下和皇后找你!” 杨谅缓和了心跳,撑身跪坐在榻上,优哉游哉地解释道:“他们今晚设家宴招待晋王和蜀王,才没空来找我呢!” “哦?”司马令姬不禁好奇,一边备香一边追问道:“既然是家宴,你怎么不去呢?” 杨谅站起来,走到司马令姬身边,淡淡地笑道:“瞧你说的,家宴我就一定要去啊?大哥就没去,再说阿五都不爱凑那热闹,我也不愿意。去听他们寒暄,哪有来陪姐姐有意思!” 司马令姬不置可否,她默默地点燃了熏香,又轻轻地扇了几下,然后阖目轻嗅着铜炉里飘出的香韵。 此时,杨谅将目光投向了司马令姬柔白的手腕,他不由心底一紧,猛地伸出手拉住她,失落地问道:“我送给你的臂钏,你怎么没戴?” 司马令姬轻巧地甩开杨谅,幽幽冷笑了一下,看似随意地说:“殿下的手环也不知给过几个姐姐呢,我可不想和别人戴一样的东西。” “哪有!哪有!”杨谅顿时又气又恼,涨红着脸高声反驳道:“哪里有什么几个姐姐,我只给了你一人,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 司马令姬见杨谅急了,便主动拉过他的手,牵着他朝竹榻走去,同时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了。殿下送的礼物,我自然是十分珍惜,所以收起来了。” 这句话总算让杨谅松了口气,他沉沉地呼吸了几下,努力平复着自己不安的情绪。二人走到榻边双双坐下后,杨谅仍是拉着司马令姬不放,他将她的柔荑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同时凝视着她的双眸,真挚道:“好姐姐,我的一颗心都在你那了,你可别故意气我!” 司马令姬闻言,心中不由窃喜,但面上却是微露尴尬之色,她把手从杨谅那抽了出来,故作轻松道:“殿下,你可不要随口乱说,万一我当真了呢!” “不!”杨谅的双眸闪烁着炽烈的火焰,迫不及待地剖白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么多年以来,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女孩。” “第一,唯一喜欢”司马令姬喃喃地重复着杨谅的话,那挂着浅浅红晕的脸颊陡然泛起一片惨白,她微微偏过头,想要避开杨谅的目光,却又呆呆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我们是从小青梅竹马就好了” 杨谅有些摸不清头脑,忙挺起身子凑到司马令姬旁边,疑惑地追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司马令姬双目放空,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懊悔地低语道:“如果我不曾嫁给宇文阐,如果我父亲不曾起兵反叛,我便不会背负这么多国仇家恨,我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忠于自己的真情。” 杨谅第一次见到司马令姬这般模样,顿时手足无措,只得顶住压力,勉强地安慰道:“其实其实你可以放下国仇家恨的,我并不介意你的过去,只要你我真心相爱就足够了。” “殿下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相爱就能在一起吗?”司马令姬苦涩地摇了摇头。下一刻,她转过头来,直直地注视着杨谅,同时自嘲地冷笑道:“我是前朝皇后,是罪臣之女,陛下眼中根本容不得我,难道你愿意为了我和陛下反目吗?你不要骗我,也不要骗自己!” 面对这番如利刃寒刀的逼问,年轻的汉王下意识颤抖起身子,他的心中着实是又慌又怕,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但看见司马令姬眼角滑落的泪水,杨谅不禁又心疼不已,于是赶忙结结巴巴地安慰道:“总总会有办法的” 司马令姬听罢不言不语,苍白僵硬的面容凝结着一抹幽深的寒意,身旁的杨谅更是心中酸涩难以开口,忍不住也泛起了泪光。一时间,这对年轻的男女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两个人的影子都透着一团氤氲之气,他们四目相对,哑然承受着这份感情带来的痛楚。 突然,司马令姬瞬时变换了情绪,露出灿若桃花的笑靥,仿佛片刻前只是故作哀伤一般。她见杨谅满脸诧然地僵在那里,于是抬起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状似轻松地悠悠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殿下不必往心里去!人生啊,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眼下开心就足够了!”说着,司马令姬主动送上一弯玉臂,轻柔地环住了杨谅的脖子。 香玉在怀,杨谅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顺势揽住司马令姬纤细的腰身,坚定地表白道:“我喜欢你,不只是为了眼下的开心,我是真心想与你共度一生一世。”这时,杨谅又伸出双手扶住司马令姬的肩膀,引她面对着自己,然后动情地盟誓道:“姐姐,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若我有负于你,日后必不得善终。” 司马令姬从未想到杨谅能有勇气说出这般誓言,感动之下,不由热泪纵横,但她仍然强忍住了情绪,只是云淡风轻地翩然一笑。擦干泪水后,司马令姬又起身走到了香炉旁,她淡然地往炉中添加着香料,同时轻声道:“殿下,有没有觉得今日的香与往常有些不同?” 杨谅收敛了波动的心情,他走到司马令姬身边,把头凑向那只四脚香炉,使劲地闻了又闻,然后揉着鼻子,犹豫地说了一句:“好像是香气格外浓郁了些” 司马令姬贼贼一笑,随即抬手掩嘴,附在杨谅耳边,故作神秘地嘤咛道:“其实,我在熏香里加了料” 杨谅略有惊疑,瞪着眼睛,好奇地反问道:“加了什么料?” “殿下,有没有觉得身体发热,口干舌燥”司马令姬仰着脑袋,带有一丝挑衅的意味,得意洋洋地说:“其实我加了催情的香料” “姐姐”杨谅不由心火大燥,也不知是香料催情,还是自己心动,此刻已是满面通红c呼吸急促。他完全不懂如何招架,羞怯地低下头,声音细如蚊鸣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令姬见状,忽然捧腹大笑起来,她朝杨谅的胸口使劲地推搡了一下,巧言打趣道:“我逗你的,我哪有什么催情的香料啊!瞧你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怕我吃了你吗?” 杨谅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当即恼羞成怒,于是故作凶态,对司马令姬嗔道:“好啊,你竟然敢骗我,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说着,他便张开双臂,往少女身上扑了过去。 聪慧灵巧的司马令姬早有防备,翩然地一闪身就躲开了杨谅的攻击。之后,两个人开始了一番长久的追逐打闹,少女身手敏捷,少年三番五次皆扑了空。 眼下,长裙飘飘的司马令姬正一边躲避,一边咯咯地笑着:“殿下怎么这么笨,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抓不到!” 杨谅还是小孩稚气,借喘息之际,嘟着嘴对司马令姬指责道:“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总是欺负我!” 司马令姬这才停了下来,眼波流转间,竟主动地扑到杨谅怀中。她低下脑袋贴着他的胸口,清楚地听到了砰砰的心跳声,不由温柔地埋怨道:“还说喜欢我呢,你连自己是真动了情,还是被香料催了情,都分不清!” 杨谅的雄心再次被激发了,他轻轻地挑起司马令姬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确定,我现在是发乎于情,情不自禁”语毕,少年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少女粉嫩的唇瓣,一举一动青涩却又强硬。 司马令姬丝毫没有抵抗,她从容地闭上了眼睛,一双手缓缓地扶在杨谅的腰间,就这样拥抱着爱人,享受着他缠绵悱恻的亲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诏谕 自从杨坚下令废除梁国后,大隋朝野上下皆知皇帝平陈的心意已决,很多部署也在心照不宣地进行着。然而,南陈的陈叔宝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一方面欣喜地接收梁国流民,一方面又按惯例于新年伊始遣使者入隋通好。 至此,杨坚依旧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和忍让,直到开皇八年二月二十二日,陈将周罗睺率兵侵扰隋边境硖州,这一得寸进尺的举动终于彻底激怒了大隋皇帝。 这日雾大,卯时过了一半,天色还是朦朦的一片灰暗。彻夜未眠的皇帝紧急传令,召高仆射来寝宫相见,高颎很清楚杨坚的烦扰,接到口谕后,急忙随内侍乘车进了皇宫。 清晨的空气透着一股凉意,高颎缩着身子走在内宫中,与从皇帝寝宫步出的独孤皇后不期而遇,于是便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等待皇后发话。 带着倦色的独孤皇后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眼波一转,亲切地叮嘱道:“陛下今早起来,就一直心情不好,你可要小心回话。” “多谢皇后提点,臣会注意的。”高颎回话的时候始终低着脑袋,独孤皇后则没有再多言,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踏入大殿后,高颎这才意识到,眼下的场面比皇后提醒的还要严重几分。只见七八个宫人神色紧张地站在两侧,杨坚则身穿朝服斜靠在盘龙榻上,正不耐烦地训斥着:“朕最后说一次,不吃了,不吃了!都撤了!” 领头的宫人连连称是,然后吩咐婢女们将食案上一筷未动的饭菜收拾了下去。高颎迎着一个个如鸟兽散的宫人,走到了杨坚面前,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安。 看到高颎来了,怒气冲冲的杨坚稍微缓和了情绪,但依旧紧锁着眉头:“昭玄啊,坐吧!” 高颎按照指示坐到了杨坚对面,他暗自端详着脸色蜡黄的皇帝,谨慎地低声问道:“陛下可是为陈军入侵我边境一事而烦忧?” 杨坚僵硬的嘴角忽地一抖,满腔怒火喷薄而出:“陈叔宝这个小儿,一面接收梁国降军,一面还敢遣使臣来跟朕言和,完全不把我大隋放在眼里。”他一边痛诉,一边在身后摸索着,然后将一封信扔到了案上:“你再看看这回信,朕对他向来言语恭敬,他却是如此狂傲,真当朕怕了他吗?” 高颎倒是从容,快速地瞥了两眼书信,随即不慌不忙地劝慰道:“陛下勿恼,这麻痹敌人本也是我们的策略之一,陈叔宝这般自傲,又安于享乐,恐怕是气数将尽了。臣觉得,我们也无需再遮掩了,陈国招降萧岩等叛军已是不义,现在进军硖州更是得寸进尺,完全无视两国的和平协议,陛下不如趁此机会,正式下诏伐陈吧!” 杨坚撑着身子往前挪了挪,然后紧紧抓住高颎的胳膊,面色阴郁道:“朝野上下都知道朕在部署平陈,不过这诏令一出就再无回旋的余地,朕只是担心我们是否真的能一举统一天下”说到这,他又松了高颎,捋着胡子,幽幽沉吟:“毕竟南朝凭天险偏安一方已久,民生也算稳定,而我朝虽地广人多,但却不善水战,想那前秦的苻坚也曾集八十万大军南征,结果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打得惨败,朕不得不忧虑啊!” 高颎见皇帝对自己吐露了肺腑之言,于是不假思索地劝慰道:“皇甫绩去晋州赴任前,留下了一封信,历述我大隋伐陈的优势。其一,隋朝大陈朝小,以大吞小此乃实力。其二,陛下为有道明君,而陈叔宝却昏聩只顾纵情享乐,以有道伐无道此乃天命。其三,南陈招降萧岩等叛臣,破坏了两国和平的现状,我们讨伐他们也是师出有名。”虽是以他人之言娓娓道来,但高颎对平陈的态度已经明显。 “皇甫绩”杨坚带着一丝怅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心底不由一揪,兀自感慨道:“是韦孝宽的外孙啊” “是——”面对神色飘忽的杨坚,高颎异常坚定地应了声。 此刻,杨坚微微颔首,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描淡写地说:“昭玄,我们上朝去吧!” 雾色逐渐消散,巍峨的皇城在朝霞的笼罩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文武百官昂首阔步,迈入庄严肃穆的宫阙。 今日的杨坚目如鹰隼c面似深渊,他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番堂上的心腹,然后狠狠地拂袖一挥,声音朗朗道:“今年是朕登基的第八个年头了,如今北面的突厥都已臣服于我大隋,可那陈叔宝占据着手掌大的地方竟也敢对朕颐指气使,先前背弃盟约招降梁国叛将,现在又派兵攻击我边境,朕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众臣听罢,面面相觑,颇有私语。杨雄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皇帝,跪地请命道:“陛下有雄才大略,怎可被陈朝小儿欺压!臣恳请陛下出兵伐陈,臣愿身先士卒,助陛下完成统一大业!” 大臣们皆知圣上心意,见广平王做了表率,便纷纷跟着跪了下来,高声疾呼:“臣等力谏陛下出兵伐陈。” 杨坚对此般回应非常满意,气势高昂道:“陈叔宝穷奢极欲c荒淫无道,使君子潜逃c小人得志。普天之下都是朕的臣民,朕每当看到江南百姓受苦的奏疏,皆深感悲痛,怎可限一衣带水而不去拯救他们?众爱卿的心意,朕都明白,大家起来吧!”看着缓缓起身的臣子,杨坚又突然神思一闪,不由脱口而出道:“虞庆则呢,今日怎么没来?” 站在前排的高颎望了一眼皇帝,恭敬地回禀道:“虞仆射前几日突感恶疾,此事臣已向陛下传达过了。” 杨坚隐隐有些不悦,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抚着胡须道:“哦,对,倒是朕忘了。昭玄,那你来说说吧,关于伐陈有什么良策?” 高颎稍微思虑了片刻,然后悠悠地答道:“臣认为具体的军事战术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倒是可以先做一些战前部署,来消耗敌人的精力和财力。” “不错啊——”杨坚对高颎的建议很有兴致,一扫先前的阴霾之色,瞪大眼睛催促起来:“昭玄有什么妙计,快快说给大家听听。” 高颎心中通透c胸有成竹,不疾不徐地对皇帝和同僚们分析道:“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也就是说,江南庄稼收成之时,江北还未到农时,臣建议在此时征调士兵佯装攻陈,敌人必定会屯兵御守,放弃收割。每当敌方结集好士兵,我们就解甲休息,如此往复几次,陈国上下便会习以为常c放松警惕,待到我军真正伐陈之时,他们定会措手不及。再者,江南土薄,多是以竹茅为舍,所有仓储皆非地窖,陛下可以暗中遣人去江南纵火。如此一来,疲于奔命的陈民不但收不成庄稼,连粮储和房屋也被烧尽了,精力和财力都会受到极大的损耗。” 这番理据充分的言论正中杨坚的心坎,他听完后立刻不停地拍手称赞:“此计谋真是妙诀,就按昭玄说的办!对了,还要让杨素在信州多造一些大型战船,不必再低调行事了,加速建造,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苏威听到圣上的诏令,似是觉得有些不妥,暗暗转动了几下眼珠,然后犹豫着站了出来,抒发己见道:“陛下,这具体的伐陈时间还没有定下来,还是秘密备战为好啊!” 杨坚在众人的拥簇下已是信心满怀,此时听到苏威的话,自然有些不快,不禁挑着眉毛睥睨道:“我大隋承天命伐陈,何须保密?就让杨素他们把造船削下的碎木直接投进江里,使其顺流而至陈国,如果陈叔宝能因害怕而改过自新,那也是难得的好事!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众臣见状,皆不敢再多言,齐齐呼喊了一声:“陛下圣明——” 杨坚面露笑颜,洒脱地对李德林挥了挥手,吩咐道:“公辅,就由你替朕草拟一份诏书,详述那陈叔宝的罪状,伐陈一事无须鬼祟,朕要师出有名,昭告天下!” 开皇八年三月初九,大隋皇帝终于做出了历史性的决断——下诏伐陈。之后,杨坚命人将这份铿锵有力的诏文誊抄了三十万份,遍谕整个江南地区。 一股清风卷着花香由江北吹到了江南,两岸仿佛回荡着一曲朗朗的歌谣。乾坤之下,旭日高悬,分裂近三百年的神州大地,似乎迎来了统一的曙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玉树流光(下) 登基七载的陈叔宝近年来越发喜好大肆兴修亭台楼阁,他于光昭殿前兴建了临春c结绮c望仙三阁,令贵妃张丽华居结绮阁,龚贵嫔和孔贵嫔居望仙阁,他本人则居于临春阁,三座阁楼以回廊相连,方便穿行往来。 春光明媚正午之时,数十丈高的临春c结绮c望仙三阁,在旖旎艳阳的照射下,挥洒着耀眼夺目的金光。三阁内共有房间数十间,其窗牖c壁带c县楣c栏槛之类,皆以沉檀香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房间内更有金雕玉刻的宝床宝帐,一众器具摆设无不价值连城,其瑰丽与奢华真乃近古未有。阁楼外的庭院中,有奇石堆积而成的假山,还有引清泉水为蓄的碧池,四周种植着奇珍的树木,杂以缤纷的花蔓草药,每当有微风拂过,便可将此处的异香传至数里之外。 此时,正有一高一矮的两个年轻男人在院中并肩而行。其中着青衫乌履的高挑男子正是陈叔宝的宠臣c官至都官尚书的孔范,他仪表出众c骄矜自傲,走起路来也是昂首挺胸。而孔范旁边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则是中书舍人施文庆,只见他一脸奸狡之态,小眼塌鼻,目光中不经意闪烁着几分精明,行为举止很是谨慎。这二人是在后庭中偶遇的,因皆要前往临春阁面圣,于是便结伴同行。 孔范直视着身边那人,微微含笑地问道:“好久不见施大人,这是有事要向陛下禀告?” 施文庆牵牵嘴角,似是苦笑一声,谦逊道:“我不像尚书大人,写得出华美的文章还擅长诗作,可以日日陪侍在陛下身边,若不是有要紧的事,我也不敢总来叨扰陛下。尚书大人,你也知道近来宫里的修缮开支甚多,府库空虚c财用枯竭,下面人的意思是让我来奏请陛下,看看能不能增加关市税额。” “哦?”孔范故作惊讶,实则已然心知肚明,不着边际地把问题抛了出去:“这若按旧制,军人和官吏可都是无需缴纳关市之税的,陛下先前已经允了你们,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你们的税用还会不够?施大人,这些年来你们转相荐引之人不下五十人了,想必大家都收入颇丰吧!” 施文庆暗暗斜目扫了孔范一眼,步履依旧从容,淡定对答着:“哪里哪里,我们都是下面劳碌的,可比不上尚书大人,你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还能与孔贵嫔结为兄妹,这才是真的位高权重c富贵荣耀啊!” 听过这一番夸赞,孔范不禁洋洋得意,连带着声音也昂扬起来,不假思索地说出一句:“平日里只当施大人聪敏强记,没想到也懂得夸人!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能互相帮助,那好处自然是互惠的,比如——我们联手扳倒长沙王那次” 施文庆见孔范点到即止,便也没有将话挑明,只是小心又简洁地回道:“是,尚书大人说得有道理!” 之后,两个人又是闲话二三,边说边一起登上那精致的楼阁,刚踏入临春阁的内室,孔范便被一个扔飞出来的奏章打了腿。他吓了一跳,随即抬眼看去,只见一身常服的陈叔宝怒气冲冲连连拍案,胸前也是剧烈地起伏着。贵妃张丽华坐在皇帝的腿上,她身穿一套淡黄色纱裙,乌发梳成厚挺的高髻,面上一派气定神闲,只顾默默地轻抚着陈叔宝的背脊。 孔范和施文庆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然后赶紧走上前去,向皇帝下跪行礼。面对外臣觐见,张丽华仍保持着淡然自若,依旧娇弱地坐在陈叔宝的腿上没有离开,在场众人对此情此景已是司空见惯。 怒气未消的陈叔宝见了来人,仍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嚷了一句:“起来吧,都起来吧!” 一时间,这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经过一番短暂的察言观色后,孔范小心翼翼地向前进了一步,抢先开口道:“不知这奏章里写了什么,竟令陛下如此盛怒!” 陈叔宝瞪着自己的心腹亲信,将案几上的一摞奏章全部拂到了地上:“又是一个数落朕罪状的,说说朕不思不思祖宗创业艰辛,沉湎酒色,挥霍无度,还还有什么来着?”心浮气躁的皇帝,盛怒之下不禁口吃,结结巴巴着向怀中的爱妃投去求助的目光。 “陛下莫急!”张丽华轻声细语地劝了一句,然后以一种极其温和平顺的语气复述道:“他们说陛下宠幸奸妃c听信佞臣,置权臣卖官鬻爵c贿赂公行而不顾,视百姓流离失所c尸横遍野若无睹。” 陈叔宝一脸无奈,又带着些许委屈的神色,拉着张丽华的手补充道:“对对对,还说东南王气尽了,说朕要亡国了”讲到这里,他不由紧紧地环住张丽华的腰肢,仿佛是想寻求一份安慰。 孔范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当即直言道:“陛下,这种人若不是为了博名,就定是跟北狄串通好了,以图妖言惑众。陛下完全无需上心,直接下旨斩了,杀一儆百。” 这话说得切中陈叔宝的心意,他正了正身子,微微缓和了情绪,而下一刻却又胆怯地发问道:“法言,你说朕真的有那么糟吗?我陈国的百姓当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吗?” 孔范挑动着双眉,坚定不移地否定道:“怎么会呢?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们江南是一片富足繁荣的景象,可不像北朝年年饥荒。陛下,张贵妃温顺识礼,能得到陛下疼爱,那也是情理之中的,怎么能说是奸妃呢!至于臣嘛,就更算不上佞臣了,无非就是陪陛下作作诗嘛!我陈国如此强盛,天子当然应该与子民同乐,难道他们希望陛下天天节衣缩食c茶饭不思?只有沽名钓誉之徒才会那样做样子!” 陈叔宝听罢终于安下心来,但却故作出一副严肃的姿态,以皇帝的语气质问道:“那那你们有没有背着朕卖官鬻爵?” “陛下,臣哪里有这种权力啊!”孔范不假思索,随即转头看向身边的施文庆,把这个烫手的问题抛了出去:“施大人,你们底下人有如此行径吗?” 僵着身子多时的施文庆似乎是早有准备,他斜了一眼孔范,同时不慌不忙地小心禀告道:“微臣就更不敢了,臣向陛下举荐的官员都是确实有才能的,也都是经过陛下审察过的,陛下应该清楚。” 陈叔宝悠悠地点着头,仔细回想了一番,对面前二人的话竟没有半点怀疑。突然,他猛地回过劲儿来,看着施文庆疑惑地问道:“诶?施文庆,你为何事而来的?” 这个节骨眼上,施文庆难免有点吞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金帛局财政有些吃紧,请问陛下可否允许提高关市税额?” 陈叔宝脸上的表情顿时凝住,眉头紧锁道:“朕刚被指责挥霍无度,加额会不会令百姓的负担加重?” 孔范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然后主动帮腔道:“陛下,我陈国的百姓如此富足,即使提高税额也算不上苛捐杂税,眼下的关市税太低才是真的。” 深究这些国事,陈叔宝只觉得疲累又乏味,于是摇头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些典故制度朕也不懂,就依你们的提高税额吧!”转而,他忽又想到一事,便借机询问:“对了,那北朝下檄文说要讨伐我国,近来很多武将向朕建议,要加强沿江布防,你二人看是否有此需要?” 文人出身的孔范瞬时流露出不屑一顾之态,自信满满地指点道:“眼下江面平静得很,根本不见敌军踪影,什么檄文不过是虚声恫吓!陛下不要总听信那些武将,他们都是行伍出身,只有匹夫之勇,至于深谋远虑c运筹帷幄,岂是他们所能知晓的!” 这一次,陈叔宝倒没有尽信这位宠臣的意见,而是带着困惑瞟向施文庆:“你同意孔尚书的见解吗? 此等关于国防的大事,施文庆有些不敢妄言,他怯怯地看了孔范一眼,想到其先前的吩咐,也只得低声附和道:“微臣觉得尚书大人说得在理,陛下应当多倚重文臣。” 陈叔宝思虑着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既然这样,朕心里有数了。” 皇帝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位衣饰明亮的年轻少妇,风风火火地步入阁中。她的妆容浓重艳丽,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靥,在一身宝蓝色华服的映衬下,肤色显得白里透红,光彩照人。但与张丽华相比,这个二十多岁女子的发质稍欠乌泽,只得靠那满头的黄金珠饰来夺人眼球。 宫中人尽皆知皇后喜欢蓝色,素日里温良的张贵妃都会刻意避让,也只有这位皇帝的新宠孔贵嫔才敢如此招摇地穿一身蓝衣。还未走到近前,孔贵嫔就带着笑意高声道:“哎呀,陛下还在跟大人们处理政务呢,当真是太过勤勉了。” 孔范和施文庆见到这位正得宠的贵嫔,立即恭敬地行了一礼。孔贵嫔与她的义兄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便直奔到陈叔宝面前,免去虚礼,声情并茂地说:“陛下,宰相大人又召集了十余名文采斐然的文士,要和我们比诗赋来了!” 陈叔宝顿时来了精神,一扫倦态,他轻轻将张丽华放下后,一个高蹦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对旁边的内侍招招手:“快快把朕的女学士们都叫出来,我们去湖心岛,湖心岛!”接着,他又看向阁中的两名臣子,吩咐道:“施文庆你就先退下吧!法言留下,这次你要和朕联手,可不能输给宰相大人!” 施文庆行了一礼,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轻松愉悦地退了出去。而留在陈叔宝身边的孔范也是满面笑意,他为了迎合圣意,情绪格外高涨:“那是,那是,这次我们赢定了!” 倒是张丽华却仍然温润如水,她牵着裙摆轻轻移步到陈叔宝身边,替他抚平布满褶皱的衣襟,然后轻启朱唇,娇柔地提点道:“陛下莫急,先让宫人准备着,莫让陛下去早了久等。” 陈叔宝听到张丽华宛如莺啼的喃喃细语,一颗躁动的心顿时酥麻了,他眼波含情地点了点头,然后摩挲着张丽华的手,温声道:“爱妃有心了!”接着,二人又坐回到案边,陈叔宝抿了一口水后,抬起头对站在一旁的孔贵嫔道:“对了,龚贵嫔呢?你跟她住在同一阁,怎么没一起来?” 孔贵嫔整个人微微一颤,绞着手指,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臣妾可不知道啊,一早上起来就没看到她!” 正说着,这被提及的龚贵嫔便神色紧张地走进屋内,忙不迭地向陈叔宝行礼问安。一旁的孔贵嫔见这个与自己平级的女人穿了一身素色,妆容发饰皆是寻常,她不由斜撇着嘴,暗自嘲讽了一番。 陈叔宝的眼中明显流露出一丝不悦:“你这是去哪了?一上午都不见人!” 龚贵嫔微笑着抬头答话:“臣妾早上起来,去给皇后请安了。” 这下那年轻气盛的孔贵嫔可忍不住了,她一边摸着发间的金簪,一边不屑地讥讽道:“呦,没想到姐姐还如此勤快地攀附着皇后呢!姐姐啊,不是我说你,你可长点脑子吧!改立完太子后,陛下就要封贵妃姐姐为后了,你还总去见那个讨陛下嫌的人作甚!” 龚贵嫔脸上泛起一抹青色,虽尴尬不已,但也如实回道:“臣妾之前和皇后约好了,她要请身边的太医给我给我看看胎” 陈叔宝当即一怔,起身走到龚贵嫔旁边,慢慢缓过神道:“看胎?你有身孕了?”在得到龚贵嫔的点头默认后,陈叔宝却是有点不满:“那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朕!” 龚贵嫔见到皇帝目露凶光,不由战战兢兢:“因为因为臣妾岁数也不小了,这才第一次怀孕,实在不敢确定,寻思着等胎稳了再告诉陛下!” 此刻,张丽华主动站了起来,她翩然地走到陈叔宝身边,伸手勾住了皇帝的胳膊,然后绽放出如花的笑靥,和缓道:“陛下,姐姐有身孕了是喜事啊,应该高兴才对!你前几日不还说,我们宫中小皇子太多,就盼着能再有小公主呢,说不定姐姐这胎就能如陛下所愿呢!” 只要张丽华开了口,陈叔宝就不忍反驳,他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好了,好了,我们去湖心岛吧!”语毕,他又瞥向龚贵嫔,神色微凝地叮嘱道:“你就别去了,快些回去休息吧,注意身体好好安胎!” 另一旁的孔贵嫔急忙往前凑了凑,勾住陈叔宝的另一只胳膊,顺着皇帝的话接了下去:“真可惜啊!姐姐要安胎,以后都不能和我们一起游宴了吧!不过姐姐可以放心,陛下有我们服侍呢!” 眼下,陈叔宝的心早已飞到了湖心岛上,他不想再多说,拥着两个美人往外走去。孔范和几个宫人紧随其后,只有龚贵嫔徒留在原地,默默地恭送皇帝离开,众人的欢笑声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听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厉兵秣马 这年六月江南稻熟之时大隋皇帝杨坚按照高颎先前的策略派遣数万士兵佯装伐陈如此往复数次,搅得那陈民人仰马翻,不仅农时被废,人力和物力也受到了极大损耗。与此同时,隋朝上下全国动员的征兵活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由于现有府兵可调集出征者数量有限杨坚紧急下令在南方新增军府,以扩充兵力。 八月中旬的一日,正午已过杨坚却无暇用膳,急召尚书左仆射高颎c尚书右仆射虞庆则和广平王杨雄至御书房,商讨伐陈的具体战术。 三名臣子匆匆而来踏入屋内后,齐齐叩拜。 杨坚准备充足,直接开门见山,朗声道:“苏威被朕派去赈灾了李德林又卧病在床眼下只有靠你们三个来帮朕参谋伐陈大计了!”随即他抬手一挥,免了这几人领命的礼数:“虚礼就不要来了!长话短说,众卿这些日子进献的伐陈策略,朕都研究过了,主要是如何突破长江这一问题,朕属意崔仲方的法子,你们怎么看?” 听过皇帝的话,三人互相交换了目光。高颎见其余二人没有动静,犹豫之下缓声道:“如果臣没记错,崔仲方的建议是在长江上游巴蜀地区建造舟楫大造声势,在长江中游武昌以下增派精兵佯装渡江,以此牵制敌方精锐援兵至峡口和汉口,然后趁此时机令我军主力于下游横渡直捣建康。这个计谋确实不错,但是三百年前西晋灭吴用的就是此计,只怕陈国不会上当。” 杨坚面色微凝,一切信息如书卷般在脑中迅速翻过,却仍然语气坚定道:“蜀c汉二江乃水路要冲,陈国不可能不派兵支援,毕竟我们的水军处于弱势,若能以水军牵制对方主力,便是最有利于我们的形势。如果敌方果真不上当,拥重兵固守下游,那大不了就让我军从上游c中游顺流直下,与下游兵力一起力抗渡江。” 高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对皇帝这番话的认可,而心底却不由细细沉思,遂不再言语。 虞庆则此时倒是有些想法,不禁灵机一动,冷静直爽道:“若按此计,我们须在上中下三游至少各派一名元帅,不知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选?”此人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他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杨坚沉默良久,不自觉地捏着胡子,可见对这个问题很是谨慎。经过反复思索后,他才意味深长地缓缓道:“眼下杨素正在蜀地造船,上游直接交给他就行了,至于中游和下游嘛” 杨雄见皇帝犹豫不决,立刻揣测到他的心思,随即双目一转,咧着嘴道:“依臣看,统一天下这么重大的任务,理应由陛下的儿子亲自挂帅才有说服力啊!” 杨坚对堂侄的提议很是满意,笑盈盈地说:“广平王此言很有道理,晋王和秦王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历练一下了。” 虞庆则听罢只觉无法反驳,心中顿时一紧,却不敢显露出一丝痕迹,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默认了皇帝的人选。 这时,杨坚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立即转头看向高颎,扬声问道:“对了,昭玄,最近士兵招募得怎么样了?” 高颎如实禀报:“回陛下,已经在南方增加了军府,但目前的府兵人数还是不及陛下的要求。” 杨坚眉头紧锁,轻轻敲着桌案,沉沉地批评道:“真是死脑筋!府兵人数不够就招募乡兵嘛,但凡有骁勇善战者,也可以直接进封为行军总管。这次平陈之战乃上下齐心,发举国之力,朕初步估算了下,恐怕得需要近百名行军总管。” 一语毕,虞庆则再一次觉得机会来了,双眸中不由燃起希望之光,当即抱拳铿锵自荐:“臣愿为国家出一份力!” 杨坚抬眼看着虞庆则,心里不免有自己的一番思虑,然而明面上却不宣不扬,只是客客气气地委婉道:“虞仆射还是留在京城为好,若是北面的突厥有什么突发情况,朕还需要你去调停呢!” 杨雄见状,从杨坚锐利的话锋中隐约有所察觉,他虽然对皇帝的考量已经心知肚明,却依旧走形式般附和道:“臣虽不才,但也愿意尽绵薄之力。” 杨坚和蔼地笑了笑:“此次平陈,朕主要想依靠江北的地方将领和熟悉南朝的本土人。”说罢,他暗暗与高颎对视了一下,只见对方露出默契的笑容。 而杨雄却是故意作出一副深觉思虑不周的懊恼之态,恍然大悟道:“还是陛下考虑得周全。” 接下来,君臣几人又就具体的将帅任命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留待朝堂上再继续商议。皇帝示意议事结束,众人俯首行礼,齐齐告退。 下一刻,杨坚却猛地高声叫停了杨雄,朝他招招手道:“广平王,你留下,陪朕去东宫走走。” 现下虽已过了正午,但炎炎烈日高照,室外的天气闷热依旧,两位宫人高举着华盖为皇帝遮阳,君臣二人在伞阴下一路慢走。 杨坚毕竟上了年纪,不由心跳加速,但还是气定神闲地与堂侄闲话着:“广平王,朕听闻你在禁军卫府中声望颇高啊,没想到你平时不露锋芒,但却默默积攒了不少人气!” 面对皇帝话里有话的意思,杨雄却是步伐沉稳,大大咧咧地爽快道:“陛下还不了解臣嘛,我就是有时候过于豪迈,所以貌似容易和同僚们打成一片。其实过后想想,也必定在无意中得罪了很多人而不自知啊!” 杨坚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即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诶?你平日里,有没有经常去东宫和勇儿交流啊?” 杨雄心中敏感,却表现得波澜不惊,以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悠悠答道:“臣的职务较为轻松,没事的时候,确实去过几次东宫和太子闲聊,不过也算不上常去。”他边说边观察着杨坚的表情,见皇帝面色潮红只顾喘着粗气,便随口又起了个话头:“陛下先前封太子的长子为长宁郡王,这长宁可是太子曾经的封号,可见陛下对长孙还是寄予厚望的,并非如传言那般介意他的出身。” 杨坚轻轻摇了摇头,想起和皇后的几句闲话,只觉得一言难尽,于是幽幽沉吟道:“如今太子妃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是不能生育了。这俨儿毕竟是朕的长孙,哪有阿翁不疼爱孙子的道理!” 此时的东宫中,太子杨勇与爱妾云昭训正在大殿内哄逗幼子,二人丝毫不知皇帝陛下已在前来东宫的路上。 杨勇穿着一套华美的铠甲,背上驮着年方七岁的长子杨俨,躬身趴在地上慢慢爬行着。一身华服重饰的云昭训就站在旁边不远处,她抱着刚满四岁的次子杨裕,笑得花枝乱颤。 杨勇正在兴头上,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地滑落,但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却毫不在意,只顾仰着头献媚般向爱子询问:“大王,你骑得舒不舒服?” 杨俨有些呆头呆脑,呵呵地傻笑着,随即两腿使劲儿一夹,命令道:“往右,往右转!” “往右啊,好嘞!”杨勇大嘴一咧,脸上瞬时笑开了花。 云昭训只觉得这对父子格外有趣,摸了摸怀中幼儿的小脑袋,和蔼道:“阿裕,你看阿爷好不好笑?” 这话被杨勇听到,他急忙摇头挤眼,使劲儿扭动着身体,爬得更加卖力,想要取悦另一个儿子。但没等太子爬到云昭训脚边,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怒喝:“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杨勇听到这沉厚又无比熟悉的声音,身子顿时一僵,急忙放下背上的儿子,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云昭训抬眼望去,看到皇帝驾临,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惊慌失措间,杨勇狼狈地向父皇见礼请安,云昭训也紧随其后行了一礼,她深埋着脑袋,脸色铁青,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默默地等候皇帝训斥。 杨坚沉着脸没有一点好颜色,而他身后的杨雄却趁机向杨勇使了个眼色,又暗暗指了指云昭训和两个孩子。太子心领神会,立刻轻轻推了推紧挨着自己的云昭训,这个示意倒是让云昭训如释重负,急忙带着孩子们仓促退下。 之后,杨勇见杨坚仍是怒气未消,便走到父亲身边,主动搀扶起他的胳膊,向殿中主位接引:“父亲想见儿子大可以传召,怎能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呢!” 杨坚一把甩开这个不争气的长子,大步流星地走到座位前径直坐下:“我若不是亲自来东宫走一趟,怎能想到我儿竟是如此荒唐!瞧瞧你穿的这是什么,如此奢华的铠甲,从哪里得来的?” 杨勇低眉垂目,惊惧之下,只得结结巴巴地老实答道:“是是四弟从蜀地带来给我的” 这个答案令杨坚越发恼火,本以为只是一个儿子玩物丧志,细问之下竟又牵扯出了老四,不由觉得心痛万分。他狠狠地叹了口气,怒视着杨勇教训起来:“历朝历代的帝王,凡奢华者皆不能长久,我平日里连件新衣都不舍得穿,你是我大隋的太子,怎能只顾奢侈享乐呢?再者,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我大隋举国上下一心伐陈的关键时刻,你不思勤政学习,竟有心情在这谄媚幼子,还有没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杨勇耸着肩,声如蚊鸣,硬挤出一句托词:“苏纳言被父亲派去赈灾了,儿子儿子没有老师教导,所以” “混账!”杨坚气得抄起面前桌案上摆着的玉瓶,使劲儿朝杨勇身上砸去。“你都多大了?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吗?还需要别人耳提面命吗?亏我还历数陈叔宝的罪状,我看你和他一样荒唐!” 清脆的坠裂声格外刺耳,那上等的羊脂白玉高颈小瓶瞬时碎成了几片。杨勇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满面羞色从脸颊红到耳根,双腿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慌忙认错道:“父亲息怒,儿子知错了,儿子以后定当勤勉学习,日日专心于政事,不再贪图享乐。” 一直陪在皇帝身边的杨雄见天颜盛怒,也赶忙站出来劝慰道:“陛下,太子已经知错了,陛下就宽恕他一次吧!” 杨坚看着身穿闪耀铠甲的杨勇,只觉得格外烦闷,脑海中回闪起长子年幼时的一幕幕画面,又觉得揪心不已。上了年纪的皇帝一时有些哑然,耳边传来太子一次又一次的求饶声,他也听得厌了,随即站起身来狠狠甩袖道:“我现在没有空跟你置气,从今日起你每天给我交一份时政论述,不许再出任何岔子!” 杨勇听到父亲的责罚,反而轻松起来,温顺地连连称是,见皇帝意欲离去,遂贴身恭送。杨雄跟着走在最后面,他跨出殿门时瞧见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候在门口,其双手紧背在身后低着头见礼,似乎有些奇怪,但杨雄来不及多想,便与那人擦身而过。 送走了皇帝御驾,解脱的并不只杨勇一人,那呆立在殿门外的唐令则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深深呼了口气,同时将负于身后的双手移到面前,只见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嵌满宝石的小铜剑。 唐令则在原地稍等了片刻,待杨勇回来后,急忙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递上那把流光溢彩的宝剑:“殿下剑取来了” 杨勇抓过唐令则呈上的宝剑,看也不看便狠狠摔到了地上。他一边向殿内座位走去,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道:“今天真是倒霉!” 唐令则很少看见太子发怒,于是立刻走到瘫坐的杨勇身后,熟练地替他捏肩解乏,同时谄笑道:“殿下不要生气,许是陛下心情不好才责怪得重了些,殿下平日里处理政事的才能,陛下也是大加赞赏的,这可是其他皇子都望尘莫及的!” 杨勇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耸耸左肩,不耐烦地嘟囔着:“这里来一下,用力!” 揉捏了片刻后,唐令则瞧太子仍是愁眉紧锁,不禁神思一转,建议道:“殿下,微臣新做了一首曲子,不如弹给殿下听听,说不定能令殿下心情舒畅呢!” 杨勇蓦然睁开双眼,怒气未消之下,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走!到你那听曲子去!” 唐令则有些诧异,只觉得此时的杨勇竟是傲气十足c不可一世,与素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风华正茂(上) 之后的一个月,杨坚就具体作战方案,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反复商议,博采各家建议,最终在原方案的基础上又增加几个攻击点,制定出一套更加缜密周全且规模宏大的作战计划,同时还遴选出一批骁勇善战的统兵人才。 九月十一日,这晚月明星稀c夜寒露重,恢弘的武德殿在层层薄雾的笼罩下,显得有些静谧,但宫室内却是另一番喧闹的景象,皇帝正在设宴款待一众即将南征的将领,并按级别对他们大肆赏赐。 此间的焦点人物是年轻的二皇子,晋王杨广作为皇帝任命的平陈主帅,开宴之后便被各路总管轮番敬酒,到宴会结束已是酩酊大醉,最后被两个宫人架到车上送回了府。 次日清晨,睡眼惺忪的杨广缓缓地翻了个身,他眯着眼睛看到爱妻正背对着自己在收拾屋内的花架,于是清了清嗓子,唤道:“宓儿” 萧媺芷听到杨广低沉沙哑的声音,立刻转过身走了过来,她拿起侍女早已准备好的巾帕,坐在床前温柔地替丈夫擦拭额头,同时满目怜惜道:“阿麽,你头还疼吗?” 杨广拉住萧媺芷的手贴在脸边,带着些慵懒的腔调,悠悠道:“还是有点晕,我昨晚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得了。” 萧媺芷抽出自己的手,梨涡浅笑着打趣道:“陛下昨天特意遣了两名宫人将你送回来的你呀,一见到我就抱着不放手,嘴里不停地喊,‘宓儿,我头疼,头疼’” 杨广下意识有些紧张:“啊?那岂不是很失礼,不知陛下有没有怪罪。” 萧媺芷随意安抚了一句:“应该没有吧!”随即,她起身走向外间,对候在外面的清芙吩咐道:“把准备好的绿豆汤端进来吧!” 杨广安心之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觉得喉头紧紧的,使劲儿吞咽了几下润了润嗓子。下一刻,他见妻子已回到自己身边,不禁兴高采烈地与她分享起昨夜的经历:“宓儿,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可大阵仗了,我见到了好多久仰大名的将军,他们都向我敬酒呢!” 萧媺芷闻言,却是严肃地摇了摇头:“阿麽,你是个要做元帅的人了,可不能这样喜见于色!” 杨广挑了下眉毛,不经意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轻松地笑道:“那是当然,我在他们面前都表现得十分沉稳镇定。宓儿,你猜陛下选了谁给我做长史?” 萧媺芷双目一垂,未及多想便反问道:“高仆射?” 杨广惊讶万分:“诶?你怎么知道?” 萧媺芷狡黠一笑,吊足了杨广的胃口后,才悠悠然地解释起来:“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高仆射了,每逢重要的战争,一定会派他去前线督军的。”她稍稍一顿,又温声劝说道:“阿麽,你在军中一定要多听高仆射的意见,毕竟他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而且他也了解陛下的心意。” 杨广点点头,然后瞪眼撇嘴,假装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以一种俏皮的语调回应道:“知道,知道,这些我心中都有数。”接着,他又恢复了正常,继续说:“对了,陛下还让王韶做元帅府司马,让裴矩做元帅府记室。” “王子相是殿下藩邸旧臣,这安排也算恰当,不过裴矩是谁?”听到陌生的名字,萧媺芷不禁有些疑惑。 杨广与妻子四目相对,耐心地解释起来:“他原本是齐国的一个参军,后来齐国灭亡,陛下在定州做总管时,他被征来做了记室,从那之后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 萧媺芷正认真地听着,这时清芙端着绿豆汤走了过来,她把那翠色小碗交给王妃后便退出了内室。萧媺芷捏着瓷勺搅了搅那碗中的汤水,又见杨广突然露出神秘的表情,饶有兴致地说:“还有一事很值得品味!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内史令李德林这两个月一直卧病在床,陛下想让其参与讨论伐陈方略,派人请了好几次,他都没能来。结果前几日,陛下特意派高颎去了李德林府上,守在他病床边听取记录他的计谋,然后昨天晚上又特别认真地嘱托给我。” “看来陛下对李德林的策略还是很看重的,既然如此殿下也要谨记。”萧媺芷不似杨广那般在意此事,她轻轻盛起一小勺绿豆汤,凑到丈夫唇边。 杨广不由向后一缩,微微皱起了眉头:“大早上的就让我喝这个!” 夫妻多年,萧媺芷深知杨广习性,此刻故意甜甜一笑,温柔地哄道:“这个是醒酒的,特意加了薏仁。殿下不是头疼吗?乖,来,张大口——” 杨广象征性地迅速抿了一下,然后直起身从萧媺芷手中接过汤碗,眼中泛起一丝愧疚之色:“还是我自己喝吧,你昨夜侍候了我一宿,也真是辛苦了。宓儿,你现在怀着孩子,应该多休息才对!” 提到腹中的孩子,萧媺芷洋溢起幸福的神色,她脸上挂着红霞,低头摸了摸肚子:“这都是第四胎了,我也算经验丰富了,什么需要注意,我可比殿下清楚多了!” 杨广见状也伸出一只手,轻附在萧媺芷的手背上,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掌心扩散到心底,那小生命仿佛衔着强大的气场,给了他无比的力量。但下一刻,杨广的眼底突然神色一淡,喃喃道:“这孩子现在有三个月,照常说应该在明年四月出生,不知那个时候我能不能回来!” 萧媺芷紧紧攥住杨广的手,轻声宽慰:“阿麽,平陈是头等大事,陛下既然给了你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一定要珍惜,要好好施展自己的才能,切勿为了我和孩子们而分心。你放心吧,想当初生阿孩时,你也不在我身旁,不还是一切顺利嘛!” 杨广点了下头,又喝了两口绿豆汤,然后把碗递给萧媺芷,随口道了句:“这大薏仁的味道有些奇怪。” “是吗?那下次我让她们换小薏仁。”萧媺芷把碗送到了外面的桌案上,再回来时见杨广已经起身更衣,她快步走到丈夫身边,拿过他手上的长衫,自然地转到他背后。萧媺芷低着头,压低气息试探着问起来:“阿麽,我有一个不适宜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希望” 杨广正在系中衣的带子,听到身后之人话语吞吐,脸上不禁泛起疑色,但语气却又格外柔和:“宓儿,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萧媺芷眉头轻蹙,目光也有些飘忽,她服侍杨广穿上长衫后,才为难地说:“阿麽,如果你在南朝见到我母亲,可不可以饶她一命,虽然我和她感情不深,但毕竟也是我的亲生母亲。” 杨广面上的疑虑瞬时消失,他转过身看着爱妻,郑重地回应道:“放心,张皇后是被萧岩和萧瓛裹挟走的,陛下一定会开恩的。” 萧媺芷点了点头,一时间心底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 杨广看到妻子忐忑不宁,便将话题随意转移到其他事上:“听说陈朝的宰相叫江总,就是他带头召集了一批狎客,整日陪陈叔宝吟诗唱曲,才致使朝政荒废c国家。” 萧媺芷淡淡地接下话:“殿下所说的江总,年轻时聪明敏慧c才学渊博,可是颇负盛名的。” 杨广很是好奇,疑惑道:“哦?你怎么知道?” 萧媺芷仔细地替杨广整理着衣襟,同时如实对答:“因为他是梁朝旧臣,高祖梁武帝曾对其诗作大为赞叹,以致朝中重臣争相与他结交,其中还包括我的外祖父。” “那这个江总如今怎么变成佞臣了?”杨广挺直身子,微微仰脖,垂目看着为自己更衣的妻子,大为不解地问道。 此时,萧媺芷的脸色正渐渐回暖,她稍加思虑后,幽幽感慨道:“佞臣也算不上吧!阿麽,你记得我与你说过庾信吗?其实江总的境遇和庾信差不多,只不过庾信最后没入了北朝,而江总却是没入了南陈,都是寄人篱下罢了!我想他可能确实没有经世治国的才能,倒是擅长作诗,正好迎合了陈叔宝的兴趣,想来他年少时曾潜心向佛,不像处心积虑追求权势之人,也许只是随波逐流c明哲保身之举。” 杨广因萧媺芷缓和了情绪,不由露出了笑颜:“一说到江南的人和事,你就来了兴致!” 萧媺芷有些尴尬,轻声细语地严肃道:“阿麽,我又多言了,这也是我一家之言,你就随便听听。” 杨广却是嬉皮笑脸地说:“好了,我们赶紧去看女儿吧!” 萧媺芷打了一下杨广的肩膀,嘟着嘴轻嗔道:“殿下可真偏心,就只知道把女儿挂在嘴边,也不怕阿孩吃醋!” 杨广耸了耸另一边的肩头,双眉一挑,故意作出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但萧媺芷却是冷哼一声,偏不满足他的要求。 杨广不依不饶地拉起爱妻的手,硬是往自己的右肩上拍了一下,然后开玩笑似的大方承认:“跟那淘气的小崽子比起来,我确实是格外疼女儿呢!”说罢,他又爆发出几声大笑。 萧媺芷被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手握成拳在丈夫的胸口捣了几下,随即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正午过后,杨广独自在书房处理公务,萧媺芷哄睡了两个孩子后,在清芙的陪同下于王府后院悠闲漫步。九月金秋,天气微微透着凉意,萧瑟的风卷起了零星的几片黄叶。 清芙多年来仍未适应北方的寒意,穿着一身厚实的高腰绵裙,还是觉得后背发凉。走了片刻后,她眨着眼睛随意闲聊起来:“王妃,要不你跟殿下说说,给张姨妈的儿子在府里觅个闲差,省得姨妈为了看儿子总往莒公那跑,你也知道,她其实不喜欢莒公。” 萧媺芷侧首望了一眼清芙,见其杏眼含笑c双颊绯红,聪慧的王妃立刻洞悉了个中内情,她淡淡地勾了下嘴角,不置可否:“你怎么也学会说人事非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的年纪确实不小了,不过那萧籍可是有正妻的。” 清芙当即羞赧不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王妃说到哪里去了,奴婢根本没动那个心思,我可是要一辈子留在王妃身边的”她的声音细如蚊鸣,越来越小。 主仆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直至一个黄石所刻的拱形大门前,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女声:“夫人,奴婢真替你不值,你年轻貌美哪里比不上王妃,为什么殿下永远只偏心她!” 这话音明显透着吴语的腔调,萧媺芷顿时停下脚步,与清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听出那是萧婧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莲儿的声音。 下一刻,站在拱门另一面的萧婧也开口发话道:“萧媺芷是萧岿的女儿c萧詧的孙女又如何?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一样都是昭明太子的后人。当年若不是萧詧没有及时援救我祖父,皇位哪里轮得到他,今日晋王的正妃也只会是我!” 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说得傲气十足,再加上萧婧那尖细的嗓音,听起来很是刺耳。清芙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晋王妃用力拽住。 萧媺芷以目光示意,瞪了清芙一眼,然后便掉头离去,清芙虽心有不甘,但只能挂着一脸怒气,寸步不离地跟随在王妃身边。 直到离开拱门很远后,萧媺芷才呆呆地望着秋风扫落叶的景象,自言自语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江陵的政权不论谁做皇帝,都只是依附北朝残喘偷生罢了!谁又比谁高贵些?婧儿真是太天真了,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晋王妃一双澄澈的明眸泛点波痕,她的目光随着急风之中一片枯败的黄叶飘向了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风华正茂(下) 同一时节,远离京城的益州却是降水频繁。申时刚过,天空又飘洒起连绵秋雨,雨水顺着蜀王府略有坡度的青瓦屋顶簌簌淋下,在正厅和天井之间形成了一道水帘。 眼下,衣着朴素的长史元岩正在向蜀王喋喋不休地谏言:“殿下,引郫江开渠的工程已基本完成,粗略估算可以灌溉良田数十万顷,以后即使大旱也不愁粮食无收了。” 坐在软席之上的杨秀端着藩王的架势,表情严肃正派,轻轻点头道:“终于完工了,这可是利民的工程,元长史监工数月,辛苦了。” 元岩立刻谦虚起来:“都是分内之事,是我应该做的。”语毕,他细细观察了一下蜀王,微启双唇,吞吐后欲言又止。 一时间,厅堂内陷入沉寂。杨秀手上不由搞起小动作,无意中握住腰间的白玉小坠,掌心的热火与那冰凉的温度缓缓融合。屋外天阴,厅里更是一片昏暗,他心中难免有些发毛,见元岩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只得耐着性子客气道:“其实这件事,元长史可以待明日处理公务时禀报,无需特意来府上跑一趟嘛!” 元岩隐隐察觉到杨秀的急躁,于是试探着委婉道:“殿下不要嫌我耽搁你休息的时间,其实我想说的不止这一件事。” 杨秀放开手中的玉坠,赶忙安抚了一句:“我怎么会嫌弃元长史呢!长史有什么指教,我自当虚心聆听。” 元岩这才安心,郑重地劝谏起来:“殿下想在城北建望乡台一事,我觉得有些不妥,主要是圣上向来提倡节俭,像如此没有实用性的建筑,怕是会令圣上不悦。”他边说着,边向蜀王逐步靠近,直到与他仅一步之遥,才停了下来。 杨秀先是“哦”了一声,但那浓眉明目之间却闪烁着意气风发的光彩,他刻意挺直了身子,恭敬又毫不示弱:“元长史所担心的很有必要,不过这次是你多虑了。一来只是一个小台而已,实在算不上多么铺张奢侈的大工程,二来建此台也是为了寄托我对关中的遥思,慰藉我对父母的牵挂,圣上若是知道,定会理解我的这份思乡之情。” 元岩没想到杨秀会将此事提及到孝义之上,面对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词,自己确实无力反驳。既然蜀王如此执意,又算不上重大过错,他便缓和态度默许同意,随即转移了话题:“殿下最近和官员讨论政务时,总是心不在焉,可是有烦心之事?” 杨秀嘴角一沉,被说得浑身不自在,立刻反驳道:“没有啊,元长史想多了吧!” “没有就好”元岩若有所思,忍不住继续道:“殿下也别嫌我多言。眼下正是伐陈的关键时刻,虽然圣上念在殿下年少,没有让你领兵出征,但殿下还是应该争取主动好好表现,比如问候一下在信州备战的杨素,看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元岩的谏言终于磨光了杨秀的耐心,他皱着眉头抬手一挥,再次否定了对方的意见:“这信州离益州也没那么近吧!再说父亲此次摆明了,是要给二哥和三哥建功立威,我若去横加干涉,岂不是有抢功的心思,元长史这个建议真的是失策了!” 见对面之人情绪急躁,元岩也心焦起来,他并不甘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一声轻快的笑意打断了思路:“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殿下和元长史讨论政事了?” 杨秀看到长孙蓉独自一人走进正厅,脸上顿时浮现笑颜,他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甩开元岩,直接起身迎向妻子:“没有,没有!我和元长史只是在闲聊!” 元岩见那夫妻二人情意绵绵,自然也懂得识趣,他向长孙蓉行了一礼,然后便自请告退:“既然王妃来了,我就不耽搁殿下了,还是等明日再聊吧!” 蜀王夫妇将元岩送走后,杨秀终于如释重负。他连连抻臂踢腿,舒展着筋骨,同时没好气地抱怨道:“这个元岩是上岁数了吗?怎么越来越絮叨了!” “别这么说元长史,他也是认真负责啊!”长孙蓉谨慎地应了一句。她今日穿了一套新做的绢织对襟襦裙,袖口点缀着鲜红的梅花绣纹,这看似不起眼的点睛之笔却是出自益州手艺最精巧的绣娘,费了一番功夫才绣制而成的。 长孙蓉有意无意地牵袖轻拂着胸前的雨痕,杨秀却丝毫没有在意,他只顾将妻子拽到隔壁的小室,见四下无人后焦急地问道:“蓉儿,我让你以你的名义替我给夏蔓寄的信,你有没有寄出去?” 长孙蓉的袖子被杨秀攥出了一片褶皱,她低头抚摸着那蜀绣花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但下一刻,她却笑盈盈地对上了他的目光:“有啊,有啊,昨天就寄了。其实,秀哥哥你不用这么着急的,上个月不是已经寄过一封了!” 杨秀沉沉的叹息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这里是蜀王平日小憩之处,一切都非常熟悉。他憋着气坐到卧榻边,身体使劲儿往后倒去,仰在厚实的锦褥之上,两脚一蹬甩掉牛皮小靴,双手握拳连连互捶着,着急又不敢大声,挤着嗓子囔了一句:“可是夏蔓都没有给我回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寄丢了!” 长孙蓉听到这话,心里五味杂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轻声安慰了一句:“你再耐心等等,这从蜀地到京城一去一回,也需要一些时间。” 杨秀似乎并没有听到长孙蓉的话,自己辗转合计一番后,突然整个人忐忑不安起来。他猛地蹿起身,光着脚跑到长孙蓉身边,疑心道:“蓉儿,你说夏蔓会不会还在因何田田之事而生气,故意不回我的信。” 长孙蓉瞬时神色一紧,拉着杨秀的袖子,示意他收声,然后压低嗓音,提点道:“这事不是已经都说开了吗?妹妹的态度也是既往不咎了,殿下就不要再提了。” 此时,杨秀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借着闹别扭的情绪,推了长孙蓉一把,同时狠狠抱怨道:“你就不应该告诉夏蔓,当初不是答应帮我瞒着吗?” 长孙蓉被那突如其来的一推晃了一下,虽然力道不大,但也顺势后退了两步。她不由觉得异常委屈,又气又恼,却只能小声反驳:“这事是能瞒得住的吗?纸包不了火!如果不把何田田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那楷儿是哪来的,难道让妹妹认为是我生的?殿下以为那样她会少气一些吗?殿下怎么就不为我们姐妹感情考虑呢!” 杨秀咬咬嘴唇,自知理亏,但还是态度强硬,赌气咒道:“当初就应该让李嬷嬷把那个小崽子一起弄死!” 这一刻,长孙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何田田犀利的面容,那阴狠的眼神如烧过火的针一般,刺进她的脑仁。长孙蓉不禁浑身颤抖,双手捂着脑袋,语带哭腔道:“殿下快别说了,别说了!楷儿怎么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杨秀甩袖“哼”了一声,转身躺回榻上,背对着妻子,不再说话。 长孙蓉独自一人呆愣在原地,狼狈不堪,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下一刻却听到有人敲门,来者是她的贴身侍婢玥儿。 “王妃,李嬷嬷已经给小世子喂过米糊了,小世子吵着要阿娘。”玥儿抱着那个不足两岁的男孩,走到长孙蓉身边。 长孙蓉深深呼了口气,平复下情绪,然后接过自己名义上的儿子,挤出一丝笑容:“娘在这里,楷儿乖,不闹哦!” 杨楷生得一张圆脸c小鼻子小眼,和自己的亲娘倒是有几分神似,他的肤色冷白,与寻常肉粉色的婴孩不同,在一身红缎夹袄的衬托下,显得可怜巴巴。他摇着脑袋环视了屋内一圈,认出卧榻上之人是杨秀后,随即吃力地伸出手,朝那边指了两下:“阿爷,阿爷” “好好好”长孙蓉应着孩子,抱着他坐到杨秀身边。可那杨秀却是动也不动,长孙蓉无奈之下,勾着胳膊肘顶一顶他的后背:“儿子叫你了。” 此举惹得杨秀烦躁不已,他坐起来不耐烦地瞪了长孙蓉一眼,对她怀中的幼子更是视而不见。紧接着,他弯腰捡起靴子套到脚上,一言不发,怫然而去。 长孙蓉的耳边回荡着响亮的摔门声,脸色一块青一块白,尴尬的表情如寒霜冬雪一样僵冷。她忍着满腹委屈,颠了颠怀里的孩子,然后望着那半合的木门,轻声哄道:“阿爷,今天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楷儿” 杨楷早已被吓得噘起小嘴,眼睛里含着泪花,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长孙蓉转过头看到孩子这个模样,甚是于心不忍:“别怕,没事了。娘带楷儿去玩啊,我们去看皮影戏好不好?” 原本惊慌失措的杨楷一听到皮影戏,突然双眼放光,小嘴也勾成月牙的形状,不停地点着小脑袋:“好,好,好啊” 长孙蓉稍稍心安下来,对侍女吩咐道:“玥儿,快去让人准备,选些情节简单的故事,等会儿我自己抱孩子过去。”说罢,她又看向怀中安然的孩子,杨楷正伸手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小孩被袖口处艳丽的红梅吸引了注意。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长孙蓉的心底澄澈清明,关于杨秀和夏蔓的事,统统不再值得忧虑。她侧耳听去,连繁杂的雨声也变得舒缓起来,那颗躁动的心仿佛被雨水洗刷得纤尘不染,没有一丝污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醉生梦死(上) ( )十月二十三日,杨坚于寿春设淮南行台省,任命晋王杨广为尚书令。二十五日,又将陈朝派来通好问候的两位使臣扣押,令其不得返回江南。至此,北朝准备出兵伐陈的迹象已经明朗,但陈叔宝却依然沉浸在温柔乡中,浑然不觉。 十月末正值晚秋的建康城,已经微微泛起凉意,但正午时分暖阳高照,恍惚中让人有种绚丽春日的错觉。陈宫东南角一隅,有一片新开拓的园子,种植着种类繁多的花草树木,眼下虽已过了花季,但仍是一片荣盛。 经过宫匠的精心侍弄,绵延的女贞幽绿而茂密,月桂也散发着一片青葱的意蕴,长圆批针的叶子层层叠叠c交互生长reads;。最好看的当属红豆树,宫里人都叫它相思树,密密的圆叶间缀着沉甸甸的如泣如诉的小红果。秋风一扫,不远处一片挺拔的樟树飒飒作响,早有金黄的叶子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上,像燃烧的烟花一般,肆无忌惮地烂漫着。 就在这生机盎然的园子中,正有一群纵情荡漾的男男女女,他们衣着鲜艳明亮,迎着那拂面的凉风,或是嬉闹追逐或是饮酒寻欢。这莺莺燕燕的景象,将浓浓深秋染上了一层柔糜之色,陶醉在其中便如同身处浮云缭绕的九天之上。 此间带头的人正乃陈朝皇帝,酒过三巡后,他的脸颊已通红滚烫,额头上更是暖汗涔涔,早就脱下了御寒的白狐裘衣。现在,站在草地中央的陈叔宝,被一条黄布遮住了眼睛,唇上涂着丹色的口脂,摇摇晃晃地在张贵妃与孔贵嫔之间摸来扑去。而那心醉神迷的二女,奔跑间腰肢如婀娜柳丝,脚下踩着曳地的流光长裙,全然顾不得衣衫整齐。 “陛下,来啊,臣妾在这里,快来抓我呀!”孔贵嫔媚眼如丝c浅笑含春,纤手捏着一枚芙蓉色的丝帕,往皇帝的脸上轻轻一扫,然后扭头就跑。 “就你调皮,看朕怎么吃了你!”襟领大开的陈叔宝眼睛瞧不见,磕磕绊绊地追着声音而去。 另一边的张贵妃见状,立刻跑到陈叔宝的背后,推了他一把:“陛下吃不到妹妹,先被臣妾吃了呢!”今日当属她饮的最多,几番游戏后早已热气绕体,微露的酥胸也泛起一片红晕,头上顶着的乌髻更是凌乱不堪,歪歪斜斜散了一半,闪着光泽的长发直直垂到小腿,于那秋风之中飞扬飘荡,散发出勾魂慑魄的美艳。 陈叔宝被推了也不生气,他一边扑腾着双臂捞人,一边兴奋地喊着:“不管是谁,只要被朕抓住,朕就吃得她一脸唇印!” 不远处,案席上的孔范正与那些素日陪皇帝吟诗玩乐的骚客们混在一起,这群年轻的男子个个喝得大醉,沉迷在和歌姬们的打情骂俏之中,一团乌烟瘴气,毫无规矩避讳。孔范听到皇帝的前话,拎着一壶酒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他边走边灌,直到美酒见底,便随手摔了那上等的翠玉酒壶。 “陛下,臣给你送美人来了”孔范尖细的嗓子发出满是贼意的笑声,一把拉住一个美艳的歌姬,往陈叔宝身边推了过去。如此反复数次,直到陈叔宝周围被百花拥簇,推搡嬉笑的氛围顿时热闹起来。 一众美女堵在皇帝面前,都唤他来抓自己,陈叔宝一时不知该往哪边扑,站在原地顿了一下:“让朕好好想想,究竟该去吃了哪个小妖精。”说话时,他的身后正有一人悄无声息地朝这边走来,他却是浑然不知,张丽华和孔范等人瞧见了,可偏偏没有提醒。 见来者准备向皇帝行礼,嚣张的孔贵嫔不想被那人败兴,随即主动站了出来,娇滴滴地嗔道:“陛下怎么一动不动,那我们可要来抓你了!” “好好好,朕来了!”陈叔宝听得兴起,主动往那美女堆里冲去,不料脚下突然踩到一块石子,这一绊使得他整个人向前倾去。霎时间,幸亏身后那人眼明手快,迅速拉住皇帝,这才化险为夷。 “哎呀,这是哪个有缘人?”陈叔宝丝毫没有惊慌,反而大笑起来,倒是出手相救的那人有些惊魂未定。 下一刻,只见皇帝转身扑向旁边之人,紧紧抱着他就往脸上亲去。那人立刻扭动着身体,为难地发出了苍厚的声音:“陛下,陛下不要啊,是臣啊!” 陈叔宝顿时停了下来,一把扯开蒙眼的布巾,一位白须飘飘c满面褶皱的老者乍现在眼前,此人正是年过古稀的当朝首辅江总。陈叔宝没有生气,嬉皮笑脸地拍了拍江总的肩膀,油腔滑调地说:“原来是宰相大人啊!朕竟然没摸出来!本来还想着,是谁救了朕,就升她的位分,现在这可让朕如何是好?” “臣,臣惶恐”江总尴尬不已,引袖去擦脸上的唇脂。不远处的孔范和那一群歌姬看着满脸唇印的宰相,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真是好不荒唐reads;。 孔贵嫔抢了个头,第一时间牵着裙子跑到江总面前,她一手按住老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丝巾慢悠悠地给他擦脸:“宰相大人啊,你这衣服哪有我的帕子柔软,来让我帮你擦干净吧” 江总脸色一紧,但看皇帝都没有发话,自己也不敢出声。可是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着浓妆艳抹的孔贵嫔,又嗅到她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江总还是忍不住极力闪躲着。这更加激发了孔贵嫔的玩性,她伸手一把勾住江总的脖子,不让他动弹,同时尖声命令道:“大人你别动啊,别动啊!” 张丽华默不作声地看着出尽风头的孔贵嫔,倒是孔范瞧着这个光景,感觉有些不妥,赶紧走上前去,忍住笑意和缓道:“妹妹,你快把宰相大人放开吧!别把大人吓到了!” 孔贵嫔这时也玩够了,她傲气地抖了抖自己的手帕,囔了一句:“这帕子我不要了,就留给大人继续擦好了!” 江总涩涩地接下丝帕,怕惹孔贵嫔不高兴,于是象征性地又擦了几下脸,然后转头向皇帝禀道:“臣带着宫廷乐师们在宣福殿等了好久都不见陛下,还以为记错了约定地点呢!”眼见陈叔宝被钻进怀里的孔贵嫔勾去了兴致,没有回应自己,江总不由看向近前的孔范,耷拉着老脸,埋怨道:“孔尚书啊,天气这么冷,怎么能让陛下在室外游宴呢?” 这次没等孔范说话,陈叔宝抢先应道:“不怨孔尚书,是朕执意要来的。朕新得了一味药,服用后阳气甚旺,顿时就有一股暖流从心口涌向全身,丝毫都不觉得冷呢!”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悠的马蹄声,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满园绿意之中,一架灿若星尘的油壁车缓缓映入眼帘。陈叔宝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那小车十分精致,四面透风的车身框架由浅色梨花木制成,又涂了一层亮油,素淡却不失雅韵。车盖上挂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自然地垂裹在车子周围,纱绸上的银线勾勒出渺渺的水纹,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又有秋风相伴,纱帐荡漾飘舞,整个车子像飞起来一般,轻盈灵动。 油壁车渐渐接近人群,慢慢停了下来,隐约可见车中有一女子的身影。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绣衣,贴身的华服勾勒出肩平胸挺的体态,当真是窈窕有致c风姿绰约,可惜难以端详清楚佳人的容貌,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终于,一位年轻的女子被侍婢搀扶着,缓缓步下了马车,她薄施粉黛,斜髻轻坠,步履优雅而端庄。就在众人诧异此女子是谁之时,张丽华理了理零散的长发,笑吟吟地迎了过去。 身份尊贵的张贵妃丝毫没有见外,直接将那娴静的少妇拉到陈叔宝面前,欢喜地介绍道:“陛下,这是骠骑大将军萧摩诃的新婚妻子任夫人,之前入宫来参加过几次宴会,臣妾与夫人颇为投契,于是便结拜为姐妹。陛下不知道,臣妾这个妹妹擅长舞蹈,跳起舞来姿态曼妙c韵味十足,宫里那些千挑万选出的舞娘也是比不上的。今日是臣妾自作主张,邀请妹妹进宫来给陛下献舞,还望陛下不要责怪。” 任氏轻轻俯身,悠然地向皇帝行了一礼:“臣妾给陛下请安。”礼毕,她盈盈地抬起头直窥圣颜。 陈叔宝面对佳人不由看痴,只觉得她面如朝霞,眼如秋水,淡粉色的樱唇微微牵出娇艳欲滴的羞色,整个人含情脉脉的姿态,恰似一朵浮在碧水中刚露尖角的嫩荷。就在此时,忽有一股疾风涌起,皇帝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从那美女身上回过神来。 张丽华瞧见皇帝受了凉,赶紧示意旁人去取裘衣,然后又温柔地劝道:“陛下,宰相大人方才说得对,外面寒气重,我们还是去宣福殿吧,换身衣裳再吟诗舞蹈,可好?” 陈叔宝仍沉溺于悸动之中,还想多看任氏几眼,拖延了片刻,才将目光移向张丽华,呆滞地点点头道:“好,好”随后,皇帝在宫人的引领下上了御车,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移驾宣福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醉生梦死(中) ( )陈叔宝与张贵妃c孔贵嫔先是梳洗整理一番,然后又在宣福殿的后堂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神采奕奕后,才姗姗踏入前殿。此殿虽然不大,却是雕梁画柱c富丽非凡,最亮眼的当属脚下刻着莲花暗纹的白玉地砖,还有纯金打造的六盏盘龙宫灯,再就是那些流光溢彩的花草盆栽。 孔范和江总已经入席,二人分别坐在紧靠御案左右两侧的位置,留下来的十几名男学士随意地坐在席末,任夫人也怯怯地混在其中,众人围成了一个小圈,身后另坐着数十名乐师和歌姬。 小太监的一声通报打断了席间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齐齐站起,恭迎皇帝御驾,而陈叔宝却是在急切地寻找任夫人的身影。 孔贵嫔早已看出皇帝的心思,她斜目瞟了一眼清丽纤瘦的任氏,神思飞转后,主动对陈叔宝娇吟道:“今儿个有贵妃的新客来,臣妾就把位子让出来,让她们姐妹挨得近些,陛下觉得怎样?” 陈叔宝自然高兴万分,连连称好,于是孔贵嫔轻移莲步,直接坐到了孔范身边。 张丽华见状,朝末席的任夫人招了招手,待她走过来后,微笑道:“既然这样,今天妹妹就坐到我身边吧!” 说罢,陈叔宝c张丽华和任夫人一同坐到了御案前。陈叔宝顾不上吃喝,隔着侍奉在侧的张丽华,探头望向她左手边的任氏,殷勤道:“朕前些日子做了一首诗,又命人谱了曲子,今日特意让乐师和女官们来合奏吟唱,夫人正巧赶上了,就一起来听听,品评一下。” 任夫人谦虚地低声回了一句:“臣妾并不精通音律,不敢妄自评价陛下的作品。” “听听就好,听听就好”随即,陈叔宝向身边的小太监点了下头。 片刻后,殿内倏然响起悠悠的钟声,只见巨大的彩漆黄木钟架旁,年轻的红衣乐者正手持木槌,轻敲在那刻有浮雕式蟠虺纹的青铜编钟上。随着钟声渐渐轻快,乐队中的合音也融了进来,琴和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萦绕出空谷幽鸣的音韵,又有牛皮小鼓和着节奏,平添了几分灵动reads;。下一刻,第一排的竹笙c洞箫c玉笛c陶埙交替奏响,这一曲柔婉清扬的宫乐如靡靡仙音,回荡在热烈喧闹的大殿中。 一段前奏之后,歌姬们轻启朱唇,用空灵的歌声娓娓道出一幅琼宫流彩c美人生姿的景象:“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年轻的任夫人细心聆听之下,眨着眼睫,娇羞地对陈叔宝道:“此曲可谓是余音绕梁,甚是好听啊!而且,这诗写得也美,诗中的美人当真是风情万种c仪态万千,不就是贵妃姐姐嘛!” 陈叔宝听罢,搂住张丽华的腰大笑不止,而怀中佳人却是嘤咛一声,客气道:“妹妹别取笑我了,快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舞姿。” 任夫人早有准备,今日的一身绣衣就是为了舞蹈而穿。只见她姿态怯怯地走到围席正中,对皇帝轻施一礼,然后便和着乐音翩翩起舞,刹那间迸发出如火的激情,令众人眼前一亮。 美人的容貌藏匿在飘扬的水袖后面若隐若现,婀娜的身段却是一览无遗,陈叔宝不由迷蒙,进入自己臆想的幻境中。恍惚是一个烟雨朦胧的黄昏,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乘舟飘荡在清江水中顺流而下,与那水中央的清丽佳人不期而遇。 张丽华对此并没有意外,她只是轻轻推了推发呆的皇帝,待他回过神后,又对那舞了许久的任氏道:“妹妹也该跳累了,快来歇歇吧!”语毕,张丽华自然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又拉着陈叔宝示意他也向左边靠靠,直接将皇帝右侧的位置留给了任夫人。 陈叔宝心中激荡着无法自持的,隐在案下的手径直朝任氏腰间探去。任夫人虽是矜持,但也不躲不闪,只顾脸颊绯红地低着头,任由皇帝胡来,渐渐地陈叔宝便越发大胆起来,直接将佳人拥入怀中。歌姬们仍在低吟浅唱,席间众人伴着歌声说说笑笑,眼见皇帝和任夫人当众,也无人提出异议。 又喝了巡后,晕晕乎乎的陈叔宝一手搂着任夫人,一手在食案上轻轻敲着节拍,突然他猛地指向江总,呼唤道:“朕又诗瘾大发了,宰相大人来与朕一起赋诗吧!” “是,臣遵命。”江总起身恭敬一拜,然后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孔范,缓缓道:“就让孔尚书来出题吧!” 孔范见皇帝点头应允,眼珠子一转,拍手道:“那就以乐府曲牌《梅花落》为题,请陛下和宰相大人作一首五言律诗。” “是个不错的题目!”孔贵嫔首先对这个诗题赞了一句,席末的男学士们也跟着私下探讨起来。所有人都是兴致高涨,焦急地期待着,盼望今日宫中又能有佳作产生。 不一会儿,宫人端上笔墨纸张,张丽华和任夫人围绕在陈叔宝旁边,一人铺纸,一人研墨。孔范和孔贵嫔兄妹二人则站到了江总身边看热闹,另有两名宫女为这位饱读诗书的宰相润笔,气势上倒也显得不冷清。 醉意深沉的皇帝文思如泉涌,一刻不待便开始泼墨挥毫,一首短诗一气呵成,而江总却是仔细琢磨了好久,才慢慢下笔开始创作。 陈叔宝看着仍在低头书写的江总,得意洋洋地拎起纸张,展示出自己的诗作:“朕先写完了!” 孔范和孔贵嫔见状,立刻涌到陈叔宝那边,张丽华从皇帝手上接过诗文,端在面前细细品读,其余几人也是挤着去看,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对皇帝的作品交口称赞。 此时,江总停下笔,向陈叔宝禀道:“陛下,臣也写完了!” 出题人孔范先开了口:“宰相大人,请把你的诗作展示出来!” 江总郑重地站起身,用他年迈低沉的声音,幽幽念道:“胡地少春来,三年惊落梅。偏疑粉蝶散,乍似雪花开。可怜香气歇,可惜风相摧。金铙且莫韵,玉笛幸徘徊。”在场的人听罢,频频点头,更有人嘴上不停地念叨,回味着方才那首诗reads;。 随即,孔范向干妹妹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孔贵嫔小心地捧起陈叔宝的诗,清了清嗓子后,轻声细语地读起来:“陛下写的是,‘春砌落芳梅,飘零上凤台。拂妆疑粉散,逐溜似萍开。映日花光动,迎风香气来。佳人早插髻,试立且裴徊。’”陈叔宝这一首诗被孔贵嫔轻柔而妖娆的女声念出,平添了三分媚气,在场的男学士们皆是心头一震。 自视甚高的皇帝沉醉在自己的诗作中,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醉醺醺地说:“孔尚书,由你来评判,这两首诗哪首更佳!” “陛下和宰相大人的诗都是佳作,这可真是难为臣了!”孔范故意眉头紧锁,做出纠结的表情,但实则早已打好腹稿。他摆出格外认真的架势,再次品读了一番陈叔宝和江总的诗,然后才慎重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如果必须让臣选出一首最好的,臣还是觉得陛下的诗作更为精妙。首先,在意象内容方面,我更喜欢陛下诗中思念征人的女子,佳人孤独徘徊在梅边的情景实在是很有韵味,让人不禁遐思,相比之下宰相大人那首就只是单纯的咏物诗了。其次,在四声格律方面,陛下的这首更为工整,吟咏起来音调多变,顿挫适宜。” “是是是,臣妾也觉得陛下的诗略胜一筹。”孔贵嫔急忙跟着附和起来。等她一说完,这席间恭维陈叔宝的话便如浪涛般,一波一波奔涌而至,此起彼伏。 江总也不辩解自己诗中的深意,他岁数大了站不直,略微佝偻着背,但脸上却挂满笑颜:“陛下对声律音韵的掌握确实比臣更佳。” 皇帝吩咐宫人将自己和宰相的诗文送给在座的众人传阅,接着又继续同身边的三个女人喝了起来。一时间,这殿内的文人骚客们一群围成几拨,或品诗做对,或把酒吹嘘,场面越发地繁华腐朽,每个人都如临无忧之境,纵情分享着醉生梦死的欢愉。 但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太监悄悄绕到孔范身边,与他轻声耳语了一番。孔范的神色顿时如晴天霹雳,他急忙把江总拉到角落里,激烈地讨论起来。 江总听过孔范传达的消息,不禁吓得浑身震颤,想要去禀告皇帝,却被孔范一把拦下:“陛下正在兴头上,不要去打扰他!” “可是,这”江总甚是为难,而孔范依然坚定地摇着头,又指着殿门外向他摆了摆手。面对如此明显的示意,江总也不想与这位皇帝的心腹起争执,不由叹了口气,沉着脸走到御案前,躬身禀道:“陛下,臣突然想到有些琐碎公务需要处理,请允许臣先行离去。” 江总的声音打断了陈叔宝的玩性,他猛地抬起头,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江总只当是皇帝允了,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等那人离开了,半醉半醒的陈叔宝才回过神来,忙向孔范询问道:“什么公务?宰相大人竟走得如此匆忙!” 孔范此时已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他轻松地放下手中的酒壶,谄笑着对陈叔宝打起马虎眼:“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下面官员的例行汇报罢了!” 陈叔宝没有多想,呆呆地点了点头,但孔范还是赶紧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大家兴致好,不如臣拿双陆棋出来玩?” 陈叔宝顿时喜上眉梢,拍手大笑:“好好好,快去,快去!” 任夫人第一次听说这个玩意儿,不禁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双陆棋是什么?我都没有玩过,还是宫里的花样多啊!” 孔贵嫔听罢,抢着炫耀起来:“真的是特别好玩,我可喜欢了!” 张丽华看到孔贵嫔神采飞扬的劲儿,不由温声补了句:“她呀,每次玩这个就跟入了迷似的,能一整天不吃不喝地玩!一会儿让她教你。” 陈叔宝享受着三个美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忍不住左亲一下右捏一把,当真是艳福不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醉生梦死(下) ( )开皇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又是一个甲子吉日,杨坚率领文武百官于太庙举行了庄重的告拜仪式,然后正式下达命令,以晋王杨广c秦王杨俊c清河郡公杨素并为行军元帅,出兵伐陈。其中晋王杨广出,秦王杨俊出襄阳,清河郡公杨素出信州,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宜阳郡公王世积出蕲春,新义郡公韩擒虎出庐江,襄邑县公贺若弼出吴州,洛丛郡公燕荣出东海,合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 此次伐陈大军东起沧海,西至巴蜀,集中举国兵力,作全线出击,旌旗和舟楫绵延在江面上,横亘千里,一片浩浩汤汤。十一月十日,皇帝杨坚更是亲率大军来到距离潼关三十里的定城,隆重誓师,饯别士卒。翌日,杨坚把将士们送出潼关后,便决定驻留在河东,就近等候前线的战报。 因皇帝不在宫中,这个冬月显得格外冷寂,入夜后,整个后庭沉静得如一潭死水。 今晚轮到夏蔓为宇文娥英和李敏守夜,眼下候在外间的她只觉得冷风嗖嗖,不由紧了紧衣服,而旁边另一个当值的小宫女却沉沉地打着瞌睡。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黑夜的寂静,那睡梦中的小宫女猛地被吓醒,紧接着就听到内屋传出宇文娥英刺耳的咒骂。 夏蔓带头冲了进去,一眼就看到小脸煞白的李敏瘫在地上,而头发散乱的宇文娥英则是坐在床上,愤怒地喘着粗气,床前的立地宫灯被推倒了,旁边还散落着些许花瓶碎片。没等夏蔓走上前去,只见娥英又抓起了一个白瓷小枕,使劲儿地朝李敏扔去。 眼见自己没打中,宇文娥英越发丧失理智,她站在床上瞪眼叉腰,指着丈夫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兔崽子,下流无耻,一肚子坏水!要不是娶了我,你能当上柱国吗?我告诉你,你跟伺候我的下人没什么区别,别以为自己有了一官半职就能以下犯上!” 李敏满面潮红,瑟瑟发抖,又委屈又不好意思,一句话也不敢多说reads;。面对情绪如此激动的宇文娥英,两个守夜的宫女也是插不上嘴。 又过了一会儿,见娥英骂累了,夏蔓这才赶忙扶她坐下,同时轻声劝慰:“小娘子别生气了,不管郎君做错什么,一定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吧!” 另一个小宫女也跟着好言好语地哄道:“这大晚上的,动气多伤身啊,娘子万一着凉了,可是苦了自己。” 宇文娥英坐在床边,恶狠狠地瞪着李敏,咬牙切齿:“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不安好心,我跟这种人睡在一起都嫌恶心!”她越骂越气,不禁再次失控,光着脚起身下床,直接朝李敏的肩膀踹去,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力气:“你给我滚,滚滚滚!以后要是敢上我的床,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夏蔓见状忙拦在李敏身前,却也难逃娥英连拉带抓的撕扯,眼看劝不住,便立刻向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夸张地做出口型:“请公主!” 怒火攻心的宇文娥英异常疯狂,隔着夏蔓继续对李敏拳打脚踢,三个人就这样扭成了一团,直到一刻钟后,穿着寝衣的杨丽华在吴式微的陪同下匆匆而至。 “这是怎么了?”杨丽华神色紧张却又不失威严,踏入屋内的同时,先声夺人地喝了一句。 宇文娥英听到母亲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她没好气地最后踹了一下李敏的胳膊,然后压住怒气坐回到床上。李敏也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乐平公主请安问好。 杨丽华没想到场面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于是直奔娥英面前,焦急地询问:“闹成这样,究竟为了何事?” 下一刻,宇文娥英突然嚎啕一声,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如孩提般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自己才是最委屈的受害者。 杨丽华很少看见女儿哭得这么凄惨,拉扯着自己的心也疼痛起来,她满目怜惜地抚摸着娥英的脑袋,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有娘在呢,别怕!” 宇文娥英的脸上沾满涕泪,扭曲着面目,哭哭啼啼地控诉起来:“我不要跟他一起睡,不要跟他一起睡,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杨丽华望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李敏,见他深埋着脑袋,也是一副受惊的可怜样,于是对身边的吴式微和另一个引路的小宫女示意道:“我看洪儿好像受伤了,你们先带他出去瞧瞧。” 那三人匆忙离开后,这屋里只剩下夏蔓和杨丽华母女。杨丽华轻轻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又仔细地替她整理着头发,夏蔓怕二人受寒,主动把火盆搬到了她们脚下,然后便恭敬地站在一旁。 待娥英的情绪逐渐平复,杨丽华拉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何如此生气?” 宇文娥英霎时羞红了脸,咬着嘴唇拱到母亲的怀里,吞吐道:“那小兔崽子他他摸我摸得我浑身不舒服,告诉他我不喜欢,他还继续,他还哼,总之他弄疼我了!以后不许他上我的床!”说到最后,少女性格中的强硬又浮现出来,话锋咄咄逼人。 夏蔓毫无预料之下听到这个原由,陡然有些惊悸,下意识地也泛起了羞色,但心底深处却又隐隐好奇。 杨丽华搂着女儿的肩膀,表情中夹杂着一丝尴尬:“娥英啊,这夫妻结婚后自然是要同房的,娘以前念在你年纪小,就没有与你细说,是娘考虑不周,待明日找个嬷嬷来跟你仔细讲解一下。娥英,你已经十四岁了,是大姑娘了,这种事也不能全怪洪儿,你们可以慢慢了解适应,不能一次不合就吵着分房啊!” 宇文娥英闻言大惊,一把推开母亲,扭着身子嘟起小嘴,胡乱地喊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他!不让我分房,就休了他,让他滚!” 杨丽华有些为难,但还是好言好语地耐心劝着:“洪儿这孩子其实挺好的,老实听话,什么都谦让你,再找一个也很难比得上他reads;。”见女儿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怒视着床边的幔帐,又想到她今晚确实受了刺激,杨丽华只得暂时妥协,温柔地说:“好好好,那就先听你的,让你们分房睡,以后大了再说吧!” 宇文娥英得到母亲的应允,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杨丽华不由叹了口气,瞥向旁边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夏蔓,懒懒地吩咐道:“这里太乱了,今晚就让娥英去我房里睡好了,夏蔓你也回去休息吧!” 经娥英这一闹,折腾了快有一个时辰,待夏蔓回到自己的睡房,已经接近寅时,但她却是辗转难眠。关于男女房中之事,她以前偶尔听身边年长些的宫女玩笑过几句,今日又听到娥英的遭遇,心中不免泛起疑惑。 整个后半夜夏蔓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一早又被杨丽华吩咐,去给司马令姬送过冬的绵衣。一路上,她始终心不在焉,还在思虑昨夜之事,那些年长的姐姐都说夫妻合欢极为美妙,为何在宇文娥英身上却是痛苦万分? 司马令姬居住的宫室冷冷清清,夏蔓一个人轻车熟路直接就进了后殿。若隐若无地,她好像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随着慢慢靠近司马令姬的寝室,那声音也渐渐变大。 夏蔓驻足在房门前,清楚地听到一阵阵男女融合的喘息声,从门纱上又隐约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此时,女子的娇喘越来越急剧,打得夏蔓心头一惊,她莫名地猜到了什么,不由面红耳赤。 可那酥麻尖细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熟悉的司马令姬,夏蔓犹豫了一下,被好奇心驱使着,她小心翼翼地倾过身子,偷偷向门缝里望去。 只见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口,托着怀中之人坐在桌案上,两个人的上衣皆未褪下,但女子的衣襟却是敞开着,她跨骑在男子身上,露出一侧凝白的香肩和两条纤细的小腿,整个人不停地上下浮动。夏蔓稍微错了下位置,虽依旧看不到男子是谁,却倏然看清了女子的容貌,正是司马令姬无疑,她发髻斜坠,娇靥酡红,双眸迷离,呻吟声一浪盖过一浪。 屋里的火盆烧得很旺,令整个寝室晕染上一层霞光春色,旖旎之情无限绵延。但夏蔓的心却顿时坠入寒冷的深渊,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撞破了前朝皇后的宫闱丑事,这不是她应该看见的。夏蔓惶恐不安,只想尽快离开,可当她转身之时,突然听到房门“吱”的一响,原来是手中的衣服被这粗糙木门上的倒刺勾住了。 司马令姬十分警觉,猛地停下一切动作,凌厉地对外面喊道:“是谁?” 被发现了踪迹,夏蔓不由惊慌失措,但衣服上的细丝却仍连在门阑上,眼下已是无处可逃。 下一刻,那小门忽地朝里一夹,解下衣服的同时,云鬓蓬乱的司马令姬也堵在了夏蔓面前。 见夏蔓一副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样子,司马令姬明白这个女孩定是看到了一切,她轻轻拍了拍夏蔓的肩膀,然后异常镇定地回过头,轻声细语地对屋内的男子道:“殿下,你先离开吧!” 杨谅有些败兴,又少不了尴尬,一手抓着御寒的大氅,另一手自顾整理着衣衫,迈着小步慢慢移动了出来。夏蔓迎面看到那男子竟然是帝后心爱的幼子汉王,更加惊得目瞪口呆,不由一个激灵,将手中的冬衣掉落在地。随即,她立刻跪地行了大礼,脑袋紧紧贴着地面,久久不敢抬起。 其实杨谅心底也是七上八下,眼神飘飘忽忽地左右闪烁,只能暗暗握紧拳头给自己壮胆,同时向夏蔓厉声威胁道:“你若敢把今日所见说出去,可要小心你的性命!” 司马令姬从杨谅手上拿过那件灰羽大氅,仔细地替他披上后,安抚道:“没事的,夏蔓是我的好友,她不会说出去的,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 杨谅倒也不再多说,只是深情凝视了一眼司马令姬,然后便快步地仓皇而去,徒留下情绪微妙一对旧友reads;。 司马令姬躬身扶起夏蔓,又捡起地上的绵衣,轻快地道了一句:“公主又让你来给我送衣服啊!哎,说过多少次了,我的衣服够穿了,公主总是这么费心,我多过意不去啊!” 夏蔓目光闪烁,哆嗦着答非所问:“令姬,这这” “先进来坐下再说吧!”司马令姬却是不以为意,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她亲切地拉着好姐妹进屋,和往常一样从容。 夏蔓木讷地坐在一方小案前,呆呆地盯着司马令姬倒给自己的水,眼下她依然无法从震惊中释怀,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司马令姬见状,刻意避开敏感的话题,轻抚着夏蔓带来的那件绵衣,掬起笑容淡淡地说:“这件衣服料子真好,你回去告诉公主,我特别喜欢。” 沉默多时的夏蔓终于压抑不住情绪,紧锁着眉头,尖锐地质疑道:“令姬,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司马令姬悠悠然地喝了口水,然后轻描淡写道:“夏蔓,男欢女爱是很正常的事,我也是普通人,也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见对面未经人事的少女涨红着脸,完全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司马令姬却是不急不躁,又温声补了句:“这些事,待你日后尝试了,自然会懂得。” 夏蔓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方才那二人合欢时的画面,年满十六的她心间不由掠过一丝春情,仿若平湖落雨般,一滴一滴荡起涟漪。但这微妙的情绪转瞬间便被少女压制了下去,她为自己萌生出的欲念而羞愧不已,不愿再想如此臊人的事,实话点出问题的重点:“可是可是他是汉王殿下” “那又怎样?”司马令姬对此不屑一顾,脸上涌现出甚为少见的飞扬神采:“我们情投意合c两心相悦,有些事是把控不住的。夏蔓,我知道你喜欢蜀王殿下,这种感情你应该明白吧!” 夏蔓心头骤然一紧,惊诧于对方为何会知道这个秘密,但也没有心思细究,只是抱着默认的态度,关切地询问:“令姬,你是真心喜欢汉王?” 司马令姬镇定自若,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道:“不然呢?” 夏蔓仍是非常不看好,忧心忡忡地继续阐明:“陛下已经出兵伐陈,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还在陈国吧!若此次平陈成功,那你父亲” 这些思虑在司马令姬那早已想得透彻,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我父亲和尉迟迥c王谦不一样,他没有势力也没有根基,陛下不会杀他的。” 夏蔓很了解身份差异给情爱带来的痛苦,她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咬着牙齿,谨慎地劝道:“即便这样,你与汉王殿下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令姬,我是怕你泥足深陷,到头来却苦了自己。” 然而,司马令姬在浑然不觉间已经沉沦,丝毫意识不到眼下的自己有多么不理智,她只顾甜甜微笑着坚定道:“汉王真心爱我,他对我发过誓,他会为我努力的!” 夏蔓不敢相信,曾经那个早熟聪慧c明朗大气的皇后,如今竟是一派天真的小女人姿态,她固执地想让对方认清现实:“令姬” 司马令姬有些不悦,她的执念比夏蔓更甚,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夏蔓,你不要再劝我了,你应该劝劝自己,你若喜欢蜀王,就要大胆地跟他在一起,不要瞻前顾后c畏首畏尾,让幸福从自己手中流逝。” 夏蔓明确感受到了司马令姬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因为她的话又不禁反省,是不是自己对心中所爱没有她那般坚贞?夏蔓顿时觉得自惭形秽,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眼中也隐隐泛起一片苍凉,于是便随意找了个理由,自请告退:“公主那里还有活儿,我要先回去了,等我得了空,再来看你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枕戈坐甲(上) ( )十二月初,亲自指挥下游中路大军的杨广,率兵抵达位于陈国都城建康对岸的。入夜以后,大营里灯火明亮,元帅大帐外有一排卫兵,他们冻得脸颊通红,口中呼出的哈气也都凝结成了白雾。 此时,大帐内燃烧着熊熊的炉火,一名干练有素的中年男子挺直腰板端坐在主位上,正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他名叫裴矩,这次出征被授为杨广的元帅府记室,虽然已年满四十岁,且上唇蓄着绒绒的短须,但看起来却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与那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别无二致。 杨广恭敬地站在旁边,心思专注于裴矩的笔下,见一整面白纸被他写满,立刻躬身挪动长卷,把纸张的下一面平整地铺在案上,完全是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我这檄文之前草拟时写得有些乱,多亏有裴记室替我誊抄,真是辛苦了。” 裴矩润了润笔,然后继续书写,他虽是目光如炬地盯着纸面,却又微微牵动嘴角,缓缓道:“元帅客气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事。” 片刻后,一袭长文终于写完,裴矩站起身双手端着那几尺长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呈给杨广:“请元帅审阅,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杨广迫不及待接过来,他低头审视着那写好的檄文,眸中闪起兴奋的神采:“裴记室的字当真是工整秀丽,写得很好嘛!” 裴矩下意识微笑了一下,但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在一旁,目光随着杨广而动,见晋王慢慢挪动着手上的纸张,他赶紧帮忙托住卷首。 杨广没有被裴矩细心的小动作打扰,他边看边絮絮念叨着:“待会儿给高长史和王司马过目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意见。” 话音刚落,高颎和王韶便掀帘进入帐中,齐齐问候道:“元帅!” 杨广闻声抬起头来,脸上随即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紧接着双手端着长卷迎了上去:“二位大人来得正好,我写了一份给对岸尚书令江总的檄文,你们看看这言辞是否妥帖。” 高颎作为皇帝的心腹,又是军中实际掌权最大的人,自然得到所有人的重视,只见王韶向杨广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礼貌地招呼道:“长史大人,还是先坐下来,再慢慢看吧!” 年轻的杨广这才察觉到自己考虑不周,急忙连连改口:“对对对,高长史请就坐。”说罢,他便将誊写檄文的长卷铺到了桌案上,识眼色的裴矩立刻过去帮忙理平。 高颎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容,不过他也没有客气,点了下头后就径直坐到了案台前。借着微微摇动的烛光,高颎低下头开始凝眉细读,裴矩独自默默收拾着桌案上的笔墨,杨广和王韶则立在两侧。 因那王韶上了年纪,身子骨并不健朗,杨广不忍他弯腰与高颎挤在一起,于是便总结了一下自己所写的内容:“我先从东汉末年开始追记南北分裂的历史,同时陈述四海之内不可并存两帝的天理,然后又从四个方面分析陈国必亡c我大隋终将一统天下的原因,最后敦促陈宰相江总认清形势,希望他能臣服王师。” 本来低着头扫视檄文的王韶下意识抬起脑袋,正好对上杨广自信满满的目光,自然心领神会,他慈祥地看着晋王,边仔细聆听边满意点头,直到对方讲解完毕。王韶见高颎仍在逐字逐句地认真检查,随即看向早已收拾完桌面的裴矩,意味深长地问道:“裴记室,你觉得元帅的檄文写得如何?” 裴矩心中倒是平静,他沉着脸不苟言笑,恭谨又严肃地讲出自己的看法:“此文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华丽又有气势。虽然陈军不会因读了此文就望风附降,但也可以瓦解他们的斗志,而鼓舞我军的士气。” 这时,高颎终于检查完全文,他打断了正想回复裴矩的杨广,侧过身对其沉吟道:“晋王殿下确实是文采斐然啊,写得很好,不过我觉得可以让随军的行台尚书薛道衡再帮忙润色一下reads;。” 杨广眸色微凝,没有从高颎口中得到极佳的赞扬,不免有些失落的小情绪,但转瞬间又坦然接受,谦逊地回道:“也好,也好!听闻薛道衡才思敏捷c善作文书,还是长史大人考虑得周到!” 下一刻,只见高颎忽然站了起来,将主帅的位置让给杨广,然后以属下的身份禀告道:“殿下,根据各路总管的汇报,镇守在广陵的贺若弼大军和镇守在庐江的韩擒虎大军已部署妥当,眼下只有燕荣的大军还在海上。” 这短短的两句话立刻令帐内的气氛变得深沉,杨广思索着下意识坐到了案台前,他轻轻敲着桌面,幽幽道:“这个不急,海军负责策应,待我们正式渡江之时,他们再由东海入太湖即可,现在需要等上游和中游先行出击,我们能做的只有枕戈待旦了。” 在场几人神色各异,却纷纷点头,之后他们又慎重地聊了几句军事部署,高颎便以找薛道衡为由离去,裴矩见没有什么事也自请告退,帐内只剩下杨广和与他亲近的王韶。 与晋王单独相处,王韶终于放松下来,他拾起案上的檄文,一边通览一边语重心长地提点道:“那薛道衡确实是个人才,最难得的是他懂得识人c有远见,殿下应该多加重视啊!” 杨广也不见外,整个人懒散地活动着筋骨,同时好奇地询问:“哦?王仆射此话颇有深意啊,可是对薛道衡有什么看法?” 王韶抬起头,目光中衔着凝重的神色,他小心地将檄文放回案上,然后诚恳地谆谆善诱道:“这个薛道衡早年仕齐时,曾详述备周之策,然齐后主并没有重视,终被周所亡。前些年讨伐三总管叛乱之时,薛道衡正在蒋国公梁睿麾下,梁睿平定了王谦,深得蜀地百姓之心,恩威卓著c声望颇高,薛道衡却劝他带头上表,请当今圣上为帝。后来,梁睿又再三请求归京,功成身退后闭门在家,如此知进退之举,可是深受薛道衡的指点啊!” 杨广暗暗思量着,不由点头感慨起来:“蒋国公确实比王谊明智多了!如此看来,这薛道衡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另一边厢,高颎在军营中转了几圈都没找到薛道衡,本来已经放弃了,最后竟意外地在江边发现了他的身影。 迎着呼啸涌动的狂风,薛道衡独自一人负手而立,他身姿挺拔,如顽石般岿然不动,但月白色的衣袂却被吹得上下翻飞。 高颎放慢脚步悄然靠近,待到薛道衡身后,与他注视着同样的方向,轻声道:“开皇元年也是一个腊月,我随大军驻扎在江阳,有一晚我就如玄卿当下一样,久久伫立在江边。” 年近五十的薛道衡波澜不惊,几缕银丝混杂在黑发之中,非但不显苍老反而格外提神,不经意间便显露出些许清高文人的气质。他回过头看到高颎,恭敬又从容地行了一礼:“长史大人好。” 大风吹得高颎双目有些不适,他微微眯着眼睛,随口关切了一句:“这滚滚长江总是带给人无限的忧思啊!不过江边风大,玄卿可要注意保暖。”而那薛道衡似乎并无心思与他寒暄,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便转过身继续凝视江水。于是,高颎也不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玄卿觉得此番举兵能否克定江东呢?还请大胆明言!” 薛道衡猛地一甩袖,又将手背到身后,同时不假思索道:“南北分裂已久,战争不息,否终斯泰,以运数言之,确是到了统一的时候。有德者倡,无德者亡,自古兴亡皆由此道,我大隋圣上躬履恭俭c忧势庶政,而陈叔宝却沉溺于峻宇雕墙c酣酒荒色,有道伐无道正乃人心所向。而且,为国立体在于用人,陈主重用小人,将领无才,料想作战能力也是有限。再加上陈军甲士总共只有十万,还要从巫峡分散至沧海,如此势悬力弱,怎能敌得过我五十余万大军呢!”他的这番言论说得语气平平,面上的表情也如寒冬的天气般,没有一丝温度。 月色朦胧,惨淡的微光之下,高颎无法看清薛道衡的面容,但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牵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玄卿此言事理分明,当真令人豁然开朗,本以为你只是文才卓著,没想到也深通谋略之道啊reads;!” 薛道衡迎着朔风,昂首道:“长史过誉了!”他没有再与高颎对视,高颎也没有再多言,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放远,仿佛可以穿过黑夜的迷雾,看到心中的那座城池。 同一时间,秦王杨俊率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进屯长江中游汉口,向陈军大将萧摩诃等人发檄文做出最后通牒,大有即刻渡江的架势。陈主得知后,急令驻扎峡口的周罗睺率上游诸军回防,以荀法尚部劲卒数万驻鹦鹉洲,与杨俊大军隔江对峙。 陈军一经调动,驻军长江上游的清河郡公杨素立刻抓准时机,率舟师自永安东下三峡。现下,浩浩荡荡的战船舰队正列阵行进至流头滩,此处河道狭窄曲折,湍急的水流如猛兽般汹涌,整个水师只能放慢速度,缓缓前进。 隋军舰队主要由数千艘黄龙船组成,每艘可容纳士兵百人,在这绵延不见尽头的队伍中,偶尔夹杂着几艘显眼的五牙楼船。此大舰可容纳八百余人,船面上有五层楼,高百余尺,前后左右安置了六个五十尺高的拍竿,船身四周飘扬着大隋的旌旗,气势格外壮观。 位于队伍中后段的一艘五牙楼船上,元帅杨素正昂首伫立在舰首。因为此船足够大,所以船身相对平稳,杨素丝毫没有晕船的感觉,他悠悠地捋着胡须,仔细观察着两岸的景色,若不是心中记挂战事,倒也算一趟怡然自得的出行。 果然,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低着脑袋快步向船头走来,甲板吱吱作响的声音打断了杨素的思路。他不疾不徐地转过头,见来人是自己的司马李安,随即又继续看向渺茫的江面,轻轻呵了一口热气后,才淡淡地问道:“玄德,前方行军可还顺利?” 船头的风吹得李安浑身颤抖,他强忍着刺骨的寒意,严肃禀道:“回元帅,前面将至狼尾滩,据探报由陈将戚昕率青龙战船百余艘c战士数千人坚守。”见杨素面色暗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李安不由攥紧拳头犹豫了一番,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接着说:“元帅,我军将士多为北人,不善水战,不少士兵已有晕船症状。” 杨素将目光放得更远,可那陡峭连绵的青山却是一望无际,直到与水天融为一体。他皱着眉头咬了咬嘴唇,但眼底却泛起一抹狡黠的色彩,沉着冷静地分析道:“这场仗怎么打确实是个问题,此处地势险峭c滩流迅激,完全易守难攻,我们的战舰虽大,也是发挥不了作用啊!” 听过元帅此言,李安心中更加忐忑,他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缓步挪到杨素近前,紧张地说出自己的建议:“不如我们渡江去吧,若是到了陆地上,将士们定勇猛过陈军。” 杨素的态度异常冷淡,他轻轻一挥手,面无表情道:“按照陛下的部署,我们须至汉口与秦王大军会合,再由秦王节度,不可在此地渡江攻城。” 李安的情绪稍微松弛了些,他不急不躁,耐心解释道:“并非为了攻城,属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水陆并进,趁陈军轻我而不备之时,我们先发制人,突袭他们江岸的大营。” 杨素猛地一扭头,凌厉地紧盯着李安的双目,直到对方发怵地低下脑袋,他才眯着眼睛沉吟道:“确实是个好主意!先传令下去,让刘仁恩率甲骑沿江北西进,以驰援我部。待他们到白沙后,再选一天夜里,命王长袭引兵乘舴艋渡江,去偷袭戚昕别栅。如此一来,我军主力水师便可以趁夜色衔枚开进,实施正面突破。” “元帅此番部署甚是周全,我军定能顺利拿下狼尾滩。”李安舒了口气,心中顿时涌起万马奔腾般的激昂斗志,甚至身体也不再觉得僵冷,他很庆幸自己也能在统一南北的功劳簿上留下一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 第六十九章 枕戈坐甲 (中) ( ) 《隋宫烟云》148 第六十九章 枕戈坐甲 (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 第六十九章 枕戈坐甲 (下) ( ) 《隋宫烟云》149 第六十九章 枕戈坐甲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 第七十章 对峙 (上) ( ) 《隋宫烟云》150 第七十章 对峙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 第七十章 对峙 (下) ( ) 《隋宫烟云》151 第七十章 对峙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 第七十一章 破竹 (上) ( ) 《隋宫烟云》152 第七十一章 破竹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 第七十一章 破竹 (中) ( ) 《隋宫烟云》153 第七十一章 破竹 (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 第七十一章 破竹 (下) ( ) 《隋宫烟云》154 第七十一章 破竹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 第七十二章 幽梦 (上) ( ) 《隋宫烟云》155 第七十二章 幽梦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 第七十二章 幽梦 (下) ( ) 《隋宫烟云》156 第七十二章 幽梦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 第七十三章 殇子 (上) ( ) 《隋宫烟云》157 第七十三章 殇子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 第七十三章 殇子 (下) ( ) 《隋宫烟云》158 第七十三章 殇子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 第七十四章 骊山 (上) ( ) 《隋宫烟云》159 第七十四章 骊山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 第七十四章 骊山 (下) ( ) 《隋宫烟云》160 第七十四章 骊山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 第七十五章 战利品 (上) ( ) 《隋宫烟云》161 第七十五章 战利品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 第七十五章 战利品 (下) ( ) 《隋宫烟云》162 第七十五章 战利品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 第七十六章 如露亦如电 ( ) 《隋宫烟云》163 第七十六章 如露亦如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 第七十七章 郎情妾意 (上) ( ) 《隋宫烟云》164 第七十七章 郎情妾意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 第七十七章 郎情妾意 (中) ( ) 《隋宫烟云》165 第七十七章 郎情妾意 (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 第七十七章 郎情妾意 (下) ( ) 《隋宫烟云》166 第七十七章 郎情妾意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 第七十八章 朋党 (上) ( ) 《隋宫烟云》167 第七十八章 朋党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 第七十八章 朋党 (下) ( ) 《隋宫烟云》168 第七十八章 朋党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 第七十九章 扬州 ( ) 《隋宫烟云》169 第七十九章 扬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 第八十章 玄机 (上) ( ) 《隋宫烟云》170 第八十章 玄机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 第八十章 玄机 (下) ( ) 《隋宫烟云》171 第八十章 玄机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 第八十一章 怀柔 (上) ( ) 《隋宫烟云》172 第八十一章 怀柔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 第八十一章 怀柔 (中) ( ) 《隋宫烟云》173 第八十一章 怀柔 (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 第八十一章 怀柔 (下) ( ) 《隋宫烟云》174 第八十一章 怀柔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 第八十二章 乱麻 (上) ( )第82章 第三十八章 芥蒂 上 开皇二年五月,在前两次试探性进攻皆被隋军击退后,突厥大军终于发动了全面出击,沙钵略可汗号令五大可汗率兵四十万侵入长城以南。这场突变,使依旧沉浸在与梁国联姻喜悦中的大隋朝野陡然清醒。杨坚于第一时间紧急下令,命柱国冯昱屯乙弗泊c上柱国叱列长文守临洮c上柱国李崇屯幽州c上大将军达奚长儒据周槃,以作全线防御。 这几日,初夏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天色终日灰蒙蒙的。一派阴沉之下的皇城内却是颇不平静,接连几天皇帝日日临朝,与众朝臣共同商讨如何抵御突厥。 雨,仍是一丝一丝飘飘洒洒,日出东方,天色泛起微微一点澄明。由于接连几日阴雨不断,众臣通往朝堂的那条青石砖大道被洼洼积水所浸泡,变得十分湿滑。这天,似乎又亮了些,雨势也渐渐弱了下来。细耳听去,远方隐约传来一阵悠远沉厚的钟声,宫中的老人儿们都知道,这预示着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霏霏细雨中,官复原职的高颎步步维艰,他一身公服,头戴黑纱冠,独身走在小雨中却并未持伞,脚下踩过之处飞溅起一片雨水。一路上高颎低首皱眉,思虑万千,急走间竟猛地撞上前路的行人。他踉跄着后退,眼见前面那位干瘪高瘦c手持一把暗黄油伞的长者也是一个趔趄。长者稳住身子后愤愤转身,高颎直直对上他怫然不悦的目光。 发现对面是平日里一向自诩出身高贵的郢国公王谊,高颎当即恭恭敬敬地弯腰作了一揖,却又不亢不卑地赔礼道:“真是失礼了,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我这给杨公赔个不是”话没说完高颎又突然止住,那王谊虽看也不看他,只忙着小心翼翼地拭去从伞面滑落到肩头的雨水,但高颎还是忙摇了摇头,以笑掩瑕:“啊,谬矣,谬矣,该是郢公才对。大人自出使突厥归来后,已被陛下加封为郢国公了,瞧我这脑子,竟一时忘了,真是不该!” 王谊这时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藐视性地瞪了高颎一眼,对这种出身低微之人回以嗤之以鼻的颜色:“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请辞又归来的高仆射。高仆射现在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拜封为左卫大将军,老夫可是万万不敢让你赔不是!”伴随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王谊的姿态更加咄咄逼人,高门望族的身份带给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高颎对这赤c裸裸的鄙夷依旧是温颜以对,刚想回话,却被身后一朗朗高音抢了先头,只听那人带着笑音呛道:“高仆射官职再大也不及郢国公位望高,郢公与陛下是故交,还是陛下的亲家。大家都知道陛下得了闲暇,时常驾临郢国公府,我等小臣哪有过这种待遇。” 话音刚落,说话的壮年男子便已站到了高颎和王谊身旁。来者正是清河郡公杨素,他比高颎还略小三四岁,一缕缕雨丝飒飒地落在他的身上,立在晨光下的烟朦雾胧间,整个人更显清逸孤高,伟傲不凡。见王谊始终不屑一顾地歪脖斜目,苍老干瘦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杨素下颚微微扬起,右手轻捋胡须,微笑着话锋一转,扬声道:“说起来,在下听闻郢公的儿子身体倒是一直不大康健,不知究竟患的是何顽疾?好歹是我大隋的驸马,怎么还” “够了!”王谊一双暗沉的小眼投出利剑般的目光直射向杨素,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便咬牙切齿地怒斥一声,狠狠甩袖,扭头而去。 杨素傲睨自若,端望着老迈的王谊隐隐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一翘,笑得隐约却又肆无忌惮。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他急忙转过头,同时瞬间藏起了脸上得意的神色,杨素对高颎点头一笑,抬手做出恭请的手势,请其先行。高颎回礼示意,二人便同路而行。 新朝初建,谈起高昭玄,贵胄官宦们都晓得他与皇后一家交情匪浅,且深受杨坚的信任与重用。这是第一次与皇帝的这位心腹重臣单独来往,杨素难掩自身飘然的性格,不禁再露锋芒,竟主动与高颎高谈起朝事:“现在这突厥靠安抚是不成了,还有那高保宁也趁机引兵进攻平州,明显是和突厥有默契的,看来我们得做好打持久硬仗的准备了!” 高颎却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也不想过多表露自己的看法。黑牛皮矮靴踩过石砖路上清浅的水洼,脚印处激荡起湾湾波痕,他不经意间瞥到这个情景,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好在此前已经解除了南朝的威胁,否则现在定是无法专心应付突厥。”再一转目,顺着脚下的路向远方望去,一片淅淅雨雾的笼罩中,那些赶赴朝会的官员们匆匆而行的身影倒也无法看得真切。高颎一时讶然,那也正是自己往昔里的影子罢,他倏然将神思抽离出庙堂上的忧扰,冷冷旁观着一路上的情景,翣翣眼已到了大殿门口,便没有再作多想。 暗色的石砖路上幽幽地映射出群臣远去的身影,连绵数日的霏霏霪雨将沉寂了许久的石砖尽数冲刷洗涤。可能是走的人多了,难以计数的块块青石方砖早已褪去了昔日光芒,不知何时,砖面悄然爬满了斑驳的裂纹与沟壑,蜿蜒交织出密密麻麻的一张网,恍若掌心中镌刻着的繁杂掌纹。那一条条深浅纵横交错的纹路,将一些肮脏龌蹉的秘密永远深埋于宫城之渊,又似乎隐隐揭示着天机,让迷惘的世人通向一个更无妄的远方。 这条通往朝会大殿的路很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里是通往权力顶峰的唯一方向。泱泱华夏c朗朗乾坤,朝代的兴亡交替亘古如斯,但任凭王朝如何更迭,通向辉煌之路的大门,一代一代却都只向世族权贵们敞开。走在大路上的过客来来往往c去留匆匆,而这千百臣子们究竟有多少是庞大帝国中真正的顶梁之人?隋朝初立意气风发,穹窿之下,那扇通向庙堂之巅的门好像微微地又敞开了一些,仿佛预示着将会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涌向这条通天之路。只是不知,过了那门之后,究竟是一步踏入富贵繁华,还是坠坠跌进一座荒草幽幽,枯枝败叶的坟墓 今日早朝的时间格外长,眼下已过了午时,商讨应对突厥之事总算告一段落。坐在高台上的杨坚环视着殿内众人,毫无要退朝的意思。面上不形于色的他,幽幽地抛出一句:“你们还有其他事禀奏吗?” 皇帝的话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四下寂静无声。杨坚轻咳一声,眼底猛地射出一道锐利寒光:“既然都没有话说,那么现在——朕有一事要宣布。” 就在这时,站在大殿前方的苏威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窃窥了一眼宝座上的杨坚,稍加忖度,才道:“臣斗胆启奏!” 面露冷色的杨坚稍稍缓和了不悦的情绪,略偏过身子,侧耳道:“既然无畏有事禀奏,那么让你先说。” 苏威双手端执着象牙笏板,从容上奏道:“陛下命臣等制定的新律现已颁布施行,新的律令在田赋税役方面较前朝大为削减,百姓的负担可谓轻了。但臣认为现行的受田制度依旧于平民不公,诸王以下至于都督皆给永业田,而百姓受田则严重不足。臣建议陛下减少功臣受田,以缓解此局面。” 苏威上奏的过程中,杨坚听得颇为称意,几次嘴角浅浅上翘,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但等苏威的话说完后,杨坚却是一言不发,一手托腮歪在御案前,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略有一丝倦怠,不过他心里却是如明镜般透彻。 杨坚把目光撒向殿下,站在众臣最前方的高颎对上了他饱含深意的眼神,从皇帝那坚定的神情中读懂了圣意。高颎扯着嘴角对杨坚笑笑,君臣二人对这一番无言的交流皆心领神会,直到杨坚转移了视线,高颎才将头低下c颔首沉默。 不再看高颎,杨坚的眼神瞟向空中。因为心中了然,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把这问题抛了出去:“卿等对此有何看法?” “臣不同意苏纳言的看法。”老迈的王谊锁眉瞪眼,迫不及待地站出列来第一个回话,口中振振有词:“我朝文武百官皆为历代勋贤,如此才被赏赐爵土,削了他们的爵土,实在不可行。如臣所虑,正恐朝中大臣的功德无法得到表彰,哪里还有心思担心平民的田地不足?” 杨坚直勾勾地盯着王谊来回打量,一脸冷峻,眼睛里仿佛射出一道寒光,将这人里里外外都照得通透。见高高在上的皇帝阴着脸来回扫量自己,王谊不禁有点心惊胆寒,额头微微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许是人老了更不禁吓,下一刻连那双腿也忍不住抖了起来,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触怒了龙颜。 就在这时,杨坚嗤地哂笑了一声,那表情说变就变,双眉微挑眼梢冷冷一瞥,缓缓地对王谊点点头,话音里透着帝王的威严:“郢国公所言有理,我大隋得以建立,全靠一班竭智尽忠的功臣,朕是不会亏待功臣的。苏纳言的建议,驳回!” 圣意已下,苏威倒是平静得很,恭身退回队列,似乎结果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王谊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抖着手抚了抚额前的虚汗,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战战兢兢地退了回去。 “既然说到功臣——何为功臣?”杨坚再次开口,同时一首握拳狠砸案几,“咣”地一声震彻在殿中,直插c进堂下每个臣子的心脏。朝堂中陷入一片死寂,一时间百官噤声,无人敢言。杨坚眯了眯眼,氤氲之色爬满了他素日里和善的脸,扫视着殿下一众臣子,冷冷道:“没人回答?那朕来告诉你们,所谓功臣必是始终于国于朕尽忠之人,而不是仗着自己曾经立下一点小功就可以嚣张跋扈c目中无人!” “陛下息怒!”殿中官员齐齐下跪叩首,人人胆战心惊,不知皇帝话中所指何人。 杨坚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他居高临下,阴冷地吐出一句:“沛国公郑译,给朕站出来!其他人都起来吧。” 听到皇帝在震怒之下点了自己的名字,郑译惊得脸色煞白,好像一道晴天惊雷,猛地炸在了他的头顶。仓皇之下,郑译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一路匍匐跪爬到大殿最前。 “沛国公,你可知罪?”杨坚瞪着郑译,厉声严色地斥问道。 “臣有罪,有罪!”郑译一脸惊骇惶恐,改朝换代后他依然顶着沛国公的名号,但在朝中毫无作为,也不求位极人臣。素日里倒是过得安乐舒逸,风气略有浮夸,干了几件不检点的事,也不知是哪里触怒了天颜。 “抬起头来看着朕,告诉大家你何罪之有?”杨坚话音震震,回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更显震耳。 “臣臣在一直以来,未”郑译哆嗦着抬起头,只感觉浑身发僵,仿佛肝胆俱裂。脸上的肌肉更是紧紧绷在一起,使得那一张嘴结结巴巴说不清话,心里也着实想不到该招认何罪。 这时,杨坚倏地起身走下御座,广袖一甩,负手于案前来回踱步。他居高临下,也不再让郑译出声,脸色阴骘得如一潭恹恹死水,直接讽道:“朕听闻你请了一班道士常住府上,日日开坛做法,大搞厌蛊左道,弄得里里外外是乌烟瘴气,人心惑惑。”说到这里,杨坚沉沉地吸了口气,停下脚步立于高台正中的台阶前,转目将视线直直打在郑译身上,恨恨地吐出一句:“沛国公啊沛国公,朕不曾负公,而你如此行径却是意欲何为?” 特别消息!!宅男福利漫画(你懂的)尽在公众号 xlanhua 欢迎关注收看! 都来读阅读网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 第八十二章 乱麻 (中) ( )开皇二年五月,在前两次试探性进攻皆被隋军击退后,突厥大军终于发动了全面出击,沙钵略可汗号令五大可汗率兵四十万侵入长城以南。这场突变,使依旧沉浸在与梁国联姻喜悦中的大隋朝野陡然清醒。杨坚于第一时间紧急下令,命柱国冯昱屯乙弗泊c上柱国叱列长文守临洮c上柱国李崇屯幽州c上大将军达奚长儒据周槃,以作全线防御。 这几日,初夏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天色终日灰蒙蒙的。一派阴沉之下的皇城内却是颇不平静,接连几天皇帝日日临朝,与众朝臣共同商讨如何抵御突厥。 雨,仍是一丝一丝飘飘洒洒,日出东方,天色泛起微微一点澄明。由于接连几日阴雨不断,众臣通往朝堂的那条青石砖大道被洼洼积水所浸泡,变得十分湿滑。这天,似乎又亮了些,雨势也渐渐弱了下来。细耳听去,远方隐约传来一阵悠远沉厚的钟声,宫中的老人儿们都知道,这预示着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霏霏细雨中,官复原职的高颎步步维艰,他一身公服,头戴黑纱冠,独身走在小雨中却并未持伞,脚下踩过之处飞溅起一片雨水。一路上高颎低首皱眉,思虑万千,急走间竟猛地撞上前路的行人。他踉跄着后退,眼见前面那位干瘪高瘦c手持一把暗黄油伞的长者也是一个趔趄。长者稳住身子后愤愤转身,高颎直直对上他怫然不悦的目光。 发现对面是平日里一向自诩出身高贵的郢国公王谊,高颎当即恭恭敬敬地弯腰作了一揖,却又不亢不卑地赔礼道:“真是失礼了,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我这给杨公赔个不是”话没说完高颎又突然止住,那王谊虽看也不看他,只忙着小心翼翼地拭去从伞面滑落到肩头的雨水,但高颎还是忙摇了摇头,以笑掩瑕:“啊,谬矣,谬矣,该是郢公才对。大人自出使突厥归来后,已被陛下加封为郢国公了,瞧我这脑子,竟一时忘了,真是不该!” 王谊这时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藐视性地瞪了高颎一眼,对这种出身低微之人回以嗤之以鼻的颜色:“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请辞又归来的高仆射。高仆射现在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拜封为左卫大将军,老夫可是万万不敢让你赔不是!”伴随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王谊的姿态更加咄咄逼人,高门望族的身份带给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高颎对这赤c裸裸的鄙夷依旧是温颜以对,刚想回话,却被身后一朗朗高音抢了先头,只听那人带着笑音呛道:“高仆射官职再大也不及郢国公位望高,郢公与陛下是故交,还是陛下的亲家。大家都知道陛下得了闲暇,时常驾临郢国公府,我等小臣哪有过这种待遇。” 话音刚落,说话的壮年男子便已站到了高颎和王谊身旁。来者正是清河郡公杨素,他比高颎还略小三四岁,一缕缕雨丝飒飒地落在他的身上,立在晨光下的烟朦雾胧间,整个人更显清逸孤高,伟傲不凡。见王谊始终不屑一顾地歪脖斜目,苍老干瘦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杨素下颚微微扬起,右手轻捋胡须,微笑着话锋一转,扬声道:“说起来,在下听闻郢公的儿子身体倒是一直不大康健,不知究竟患的是何顽疾?好歹是我大隋的驸马,怎么还” “够了!”王谊一双暗沉的小眼投出利剑般的目光直射向杨素,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便咬牙切齿地怒斥一声,狠狠甩袖,扭头而去。 杨素傲睨自若,端望着老迈的王谊隐隐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一翘,笑得隐约却又肆无忌惮。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他急忙转过头,同时瞬间藏起了脸上得意的神色,杨素对高颎点头一笑,抬手做出恭请的手势,请其先行。高颎回礼示意,二人便同路而行。 新朝初建,谈起高昭玄,贵胄官宦们都晓得他与皇后一家交情匪浅,且深受杨坚的信任与重用。这是第一次与皇帝的这位心腹重臣单独来往,杨素难掩自身飘然的性格,不禁再露锋芒,竟主动与高颎高谈起朝事:“现在这突厥靠安抚是不成了,还有那高保宁也趁机引兵进攻平州,明显是和突厥有默契的,看来我们得做好打持久硬仗的准备了!” 高颎却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也不想过多表露自己的看法。黑牛皮矮靴踩过石砖路上清浅的水洼,脚印处激荡起湾湾波痕,他不经意间瞥到这个情景,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好在此前已经解除了南朝的威胁,否则现在定是无法专心应付突厥。”再一转目,顺着脚下的路向远方望去,一片淅淅雨雾的笼罩中,那些赶赴朝会的官员们匆匆而行的身影倒也无法看得真切。高颎一时讶然,那也正是自己往昔里的影子罢,他倏然将神思抽离出庙堂上的忧扰,冷冷旁观着一路上的情景,翣翣眼已到了大殿门口,便没有再作多想。 暗色的石砖路上幽幽地映射出群臣远去的身影,连绵数日的霏霏霪雨将沉寂了许久的石砖尽数冲刷洗涤。可能是走的人多了,难以计数的块块青石方砖早已褪去了昔日光芒,不知何时,砖面悄然爬满了斑驳的裂纹与沟壑,蜿蜒交织出密密麻麻的一张网,恍若掌心中镌刻着的繁杂掌纹。那一条条深浅纵横交错的纹路,将一些肮脏龌蹉的秘密永远深埋于宫城之渊,又似乎隐隐揭示着天机,让迷惘的世人通向一个更无妄的远方。 这条通往朝会大殿的路很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里是通往权力顶峰的唯一方向。泱泱华夏c朗朗乾坤,朝代的兴亡交替亘古如斯,但任凭王朝如何更迭,通向辉煌之路的大门,一代一代却都只向世族权贵们敞开。走在大路上的过客来来往往c去留匆匆,而这千百臣子们究竟有多少是庞大帝国中真正的顶梁之人?隋朝初立意气风发,穹窿之下,那扇通向庙堂之巅的门好像微微地又敞开了一些,仿佛预示着将会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涌向这条通天之路。只是不知,过了那门之后,究竟是一步踏入富贵繁华,还是坠坠跌进一座荒草幽幽,枯枝败叶的坟墓 今日早朝的时间格外长,眼下已过了午时,商讨应对突厥之事总算告一段落。坐在高台上的杨坚环视着殿内众人,毫无要退朝的意思。面上不形于色的他,幽幽地抛出一句:“你们还有其他事禀奏吗?” 皇帝的话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四下寂静无声。杨坚轻咳一声,眼底猛地射出一道锐利寒光:“既然都没有话说,那么现在——朕有一事要宣布。” 就在这时,站在大殿前方的苏威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窃窥了一眼宝座上的杨坚,稍加忖度,才道:“臣斗胆启奏!” 面露冷色的杨坚稍稍缓和了不悦的情绪,略偏过身子,侧耳道:“既然无畏有事禀奏,那么让你先说。” 苏威双手端执着象牙笏板,从容上奏道:“陛下命臣等制定的新律现已颁布施行,新的律令在田赋税役方面较前朝大为削减,百姓的负担可谓轻了。但臣认为现行的受田制度依旧于平民不公,诸王以下至于都督皆给永业田,而百姓受田则严重不足。臣建议陛下减少功臣受田,以缓解此局面。” 苏威上奏的过程中,杨坚听得颇为称意,几次嘴角浅浅上翘,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但等苏威的话说完后,杨坚却是一言不发,一手托腮歪在御案前,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略有一丝倦怠,不过他心里却是如明镜般透彻。 杨坚把目光撒向殿下,站在众臣最前方的高颎对上了他饱含深意的眼神,从皇帝那坚定的神情中读懂了圣意。高颎扯着嘴角对杨坚笑笑,君臣二人对这一番无言的交流皆心领神会,直到杨坚转移了视线,高颎才将头低下c颔首沉默。 不再看高颎,杨坚的眼神瞟向空中。因为心中了然,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把这问题抛了出去:“卿等对此有何看法?” “臣不同意苏纳言的看法。”老迈的王谊锁眉瞪眼,迫不及待地站出列来第一个回话,口中振振有词:“我朝文武百官皆为历代勋贤,如此才被赏赐爵土,削了他们的爵土,实在不可行。如臣所虑,正恐朝中大臣的功德无法得到表彰,哪里还有心思担心平民的田地不足?” 杨坚直勾勾地盯着王谊来回打量,一脸冷峻,眼睛里仿佛射出一道寒光,将这人里里外外都照得通透。见高高在上的皇帝阴着脸来回扫量自己,王谊不禁有点心惊胆寒,额头微微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许是人老了更不禁吓,下一刻连那双腿也忍不住抖了起来,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触怒了龙颜。 就在这时,杨坚嗤地哂笑了一声,那表情说变就变,双眉微挑眼梢冷冷一瞥,缓缓地对王谊点点头,话音里透着帝王的威严:“郢国公所言有理,我大隋得以建立,全靠一班竭智尽忠的功臣,朕是不会亏待功臣的。苏纳言的建议,驳回!” 圣意已下,苏威倒是平静得很,恭身退回队列,似乎结果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王谊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抖着手抚了抚额前的虚汗,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战战兢兢地退了回去。 “既然说到功臣——何为功臣?”杨坚再次开口,同时一首握拳狠砸案几,“咣”地一声震彻在殿中,直插c进堂下每个臣子的心脏。朝堂中陷入一片死寂,一时间百官噤声,无人敢言。杨坚眯了眯眼,氤氲之色爬满了他素日里和善的脸,扫视着殿下一众臣子,冷冷道:“没人回答?那朕来告诉你们,所谓功臣必是始终于国于朕尽忠之人,而不是仗着自己曾经立下一点小功就可以嚣张跋扈c目中无人!” “陛下息怒!”殿中官员齐齐下跪叩首,人人胆战心惊,不知皇帝话中所指何人。 杨坚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他居高临下,阴冷地吐出一句:“沛国公郑译,给朕站出来!其他人都起来吧。” 听到皇帝在震怒之下点了自己的名字,郑译惊得脸色煞白,好像一道晴天惊雷,猛地炸在了他的头顶。仓皇之下,郑译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一路匍匐跪爬到大殿最前。 “沛国公,你可知罪?”杨坚瞪着郑译,厉声严色地斥问道。 “臣有罪,有罪!”郑译一脸惊骇惶恐,改朝换代后他依然顶着沛国公的名号,但在朝中毫无作为,也不求位极人臣。素日里倒是过得安乐舒逸,风气略有浮夸,干了几件不检点的事,也不知是哪里触怒了天颜。 “抬起头来看着朕,告诉大家你何罪之有?”杨坚话音震震,回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更显震耳。 “臣臣在一直以来,未”郑译哆嗦着抬起头,只感觉浑身发僵,仿佛肝胆俱裂。脸上的肌肉更是紧紧绷在一起,使得那一张嘴结结巴巴说不清话,心里也着实想不到该招认何罪。 这时,杨坚倏地起身走下御座,广袖一甩,负手于案前来回踱步。他居高临下,也不再让郑译出声,脸色阴骘得如一潭恹恹死水,直接讽道:“朕听闻你请了一班道士常住府上,日日开坛做法,大搞厌蛊左道,弄得里里外外是乌烟瘴气,人心惑惑。”说到这里,杨坚沉沉地吸了口气,停下脚步立于高台正中的台阶前,转目将视线直直打在郑译身上,恨恨地吐出一句:“沛国公啊沛国公,朕不曾负公,而你如此行径却是意欲何为?”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 第八十二章 乱麻 (下) ( )开皇二年五月,在前两次试探性进攻皆被隋军击退后,突厥大军终于发动了全面出击,沙钵略可汗号令五大可汗率兵四十万侵入长城以南。这场突变,使依旧沉浸在与梁国联姻喜悦中的大隋朝野陡然清醒。杨坚于第一时间紧急下令,命柱国冯昱屯乙弗泊c上柱国叱列长文守临洮c上柱国李崇屯幽州c上大将军达奚长儒据周槃,以作全线防御。 这几日,初夏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天色终日灰蒙蒙的。一派阴沉之下的皇城内却是颇不平静,接连几天皇帝日日临朝,与众朝臣共同商讨如何抵御突厥。 雨,仍是一丝一丝飘飘洒洒,日出东方,天色泛起微微一点澄明。由于接连几日阴雨不断,众臣通往朝堂的那条青石砖大道被洼洼积水所浸泡,变得十分湿滑。这天,似乎又亮了些,雨势也渐渐弱了下来。细耳听去,远方隐约传来一阵悠远沉厚的钟声,宫中的老人儿们都知道,这预示着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霏霏细雨中,官复原职的高颎步步维艰,他一身公服,头戴黑纱冠,独身走在小雨中却并未持伞,脚下踩过之处飞溅起一片雨水。一路上高颎低首皱眉,思虑万千,急走间竟猛地撞上前路的行人。他踉跄着后退,眼见前面那位干瘪高瘦c手持一把暗黄油伞的长者也是一个趔趄。长者稳住身子后愤愤转身,高颎直直对上他怫然不悦的目光。 发现对面是平日里一向自诩出身高贵的郢国公王谊,高颎当即恭恭敬敬地弯腰作了一揖,却又不亢不卑地赔礼道:“真是失礼了,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我这给杨公赔个不是”话没说完高颎又突然止住,那王谊虽看也不看他,只忙着小心翼翼地拭去从伞面滑落到肩头的雨水,但高颎还是忙摇了摇头,以笑掩瑕:“啊,谬矣,谬矣,该是郢公才对。大人自出使突厥归来后,已被陛下加封为郢国公了,瞧我这脑子,竟一时忘了,真是不该!” 王谊这时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藐视性地瞪了高颎一眼,对这种出身低微之人回以嗤之以鼻的颜色:“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请辞又归来的高仆射。高仆射现在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拜封为左卫大将军,老夫可是万万不敢让你赔不是!”伴随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王谊的姿态更加咄咄逼人,高门望族的身份带给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高颎对这赤c裸裸的鄙夷依旧是温颜以对,刚想回话,却被身后一朗朗高音抢了先头,只听那人带着笑音呛道:“高仆射官职再大也不及郢国公位望高,郢公与陛下是故交,还是陛下的亲家。大家都知道陛下得了闲暇,时常驾临郢国公府,我等小臣哪有过这种待遇。” 话音刚落,说话的壮年男子便已站到了高颎和王谊身旁。来者正是清河郡公杨素,他比高颎还略小三四岁,一缕缕雨丝飒飒地落在他的身上,立在晨光下的烟朦雾胧间,整个人更显清逸孤高,伟傲不凡。见王谊始终不屑一顾地歪脖斜目,苍老干瘦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杨素下颚微微扬起,右手轻捋胡须,微笑着话锋一转,扬声道:“说起来,在下听闻郢公的儿子身体倒是一直不大康健,不知究竟患的是何顽疾?好歹是我大隋的驸马,怎么还” “够了!”王谊一双暗沉的小眼投出利剑般的目光直射向杨素,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便咬牙切齿地怒斥一声,狠狠甩袖,扭头而去。 杨素傲睨自若,端望着老迈的王谊隐隐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一翘,笑得隐约却又肆无忌惮。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他急忙转过头,同时瞬间藏起了脸上得意的神色,杨素对高颎点头一笑,抬手做出恭请的手势,请其先行。高颎回礼示意,二人便同路而行。 新朝初建,谈起高昭玄,贵胄官宦们都晓得他与皇后一家交情匪浅,且深受杨坚的信任与重用。这是第一次与皇帝的这位心腹重臣单独来往,杨素难掩自身飘然的性格,不禁再露锋芒,竟主动与高颎高谈起朝事:“现在这突厥靠安抚是不成了,还有那高保宁也趁机引兵进攻平州,明显是和突厥有默契的,看来我们得做好打持久硬仗的准备了!” 高颎却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也不想过多表露自己的看法。黑牛皮矮靴踩过石砖路上清浅的水洼,脚印处激荡起湾湾波痕,他不经意间瞥到这个情景,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好在此前已经解除了南朝的威胁,否则现在定是无法专心应付突厥。”再一转目,顺着脚下的路向远方望去,一片淅淅雨雾的笼罩中,那些赶赴朝会的官员们匆匆而行的身影倒也无法看得真切。高颎一时讶然,那也正是自己往昔里的影子罢,他倏然将神思抽离出庙堂上的忧扰,冷冷旁观着一路上的情景,翣翣眼已到了大殿门口,便没有再作多想。 暗色的石砖路上幽幽地映射出群臣远去的身影,连绵数日的霏霏霪雨将沉寂了许久的石砖尽数冲刷洗涤。可能是走的人多了,难以计数的块块青石方砖早已褪去了昔日光芒,不知何时,砖面悄然爬满了斑驳的裂纹与沟壑,蜿蜒交织出密密麻麻的一张网,恍若掌心中镌刻着的繁杂掌纹。那一条条深浅纵横交错的纹路,将一些肮脏龌蹉的秘密永远深埋于宫城之渊,又似乎隐隐揭示着天机,让迷惘的世人通向一个更无妄的远方。 这条通往朝会大殿的路很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里是通往权力顶峰的唯一方向。泱泱华夏c朗朗乾坤,朝代的兴亡交替亘古如斯,但任凭王朝如何更迭,通向辉煌之路的大门,一代一代却都只向世族权贵们敞开。走在大路上的过客来来往往c去留匆匆,而这千百臣子们究竟有多少是庞大帝国中真正的顶梁之人?隋朝初立意气风发,穹窿之下,那扇通向庙堂之巅的门好像微微地又敞开了一些,仿佛预示着将会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涌向这条通天之路。只是不知,过了那门之后,究竟是一步踏入富贵繁华,还是坠坠跌进一座荒草幽幽,枯枝败叶的坟墓 今日早朝的时间格外长,眼下已过了午时,商讨应对突厥之事总算告一段落。坐在高台上的杨坚环视着殿内众人,毫无要退朝的意思。面上不形于色的他,幽幽地抛出一句:“你们还有其他事禀奏吗?” 皇帝的话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四下寂静无声。杨坚轻咳一声,眼底猛地射出一道锐利寒光:“既然都没有话说,那么现在——朕有一事要宣布。” 就在这时,站在大殿前方的苏威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窃窥了一眼宝座上的杨坚,稍加忖度,才道:“臣斗胆启奏!” 面露冷色的杨坚稍稍缓和了不悦的情绪,略偏过身子,侧耳道:“既然无畏有事禀奏,那么让你先说。” 苏威双手端执着象牙笏板,从容上奏道:“陛下命臣等制定的新律现已颁布施行,新的律令在田赋税役方面较前朝大为削减,百姓的负担可谓轻了。但臣认为现行的受田制度依旧于平民不公,诸王以下至于都督皆给永业田,而百姓受田则严重不足。臣建议陛下减少功臣受田,以缓解此局面。” 苏威上奏的过程中,杨坚听得颇为称意,几次嘴角浅浅上翘,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但等苏威的话说完后,杨坚却是一言不发,一手托腮歪在御案前,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略有一丝倦怠,不过他心里却是如明镜般透彻。 杨坚把目光撒向殿下,站在众臣最前方的高颎对上了他饱含深意的眼神,从皇帝那坚定的神情中读懂了圣意。高颎扯着嘴角对杨坚笑笑,君臣二人对这一番无言的交流皆心领神会,直到杨坚转移了视线,高颎才将头低下c颔首沉默。 不再看高颎,杨坚的眼神瞟向空中。因为心中了然,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把这问题抛了出去:“卿等对此有何看法?” “臣不同意苏纳言的看法。”老迈的王谊锁眉瞪眼,迫不及待地站出列来第一个回话,口中振振有词:“我朝文武百官皆为历代勋贤,如此才被赏赐爵土,削了他们的爵土,实在不可行。如臣所虑,正恐朝中大臣的功德无法得到表彰,哪里还有心思担心平民的田地不足?” 杨坚直勾勾地盯着王谊来回打量,一脸冷峻,眼睛里仿佛射出一道寒光,将这人里里外外都照得通透。见高高在上的皇帝阴着脸来回扫量自己,王谊不禁有点心惊胆寒,额头微微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许是人老了更不禁吓,下一刻连那双腿也忍不住抖了起来,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触怒了龙颜。 就在这时,杨坚嗤地哂笑了一声,那表情说变就变,双眉微挑眼梢冷冷一瞥,缓缓地对王谊点点头,话音里透着帝王的威严:“郢国公所言有理,我大隋得以建立,全靠一班竭智尽忠的功臣,朕是不会亏待功臣的。苏纳言的建议,驳回!” 圣意已下,苏威倒是平静得很,恭身退回队列,似乎结果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王谊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抖着手抚了抚额前的虚汗,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战战兢兢地退了回去。 “既然说到功臣——何为功臣?”杨坚再次开口,同时一首握拳狠砸案几,“咣”地一声震彻在殿中,直插c进堂下每个臣子的心脏。朝堂中陷入一片死寂,一时间百官噤声,无人敢言。杨坚眯了眯眼,氤氲之色爬满了他素日里和善的脸,扫视着殿下一众臣子,冷冷道:“没人回答?那朕来告诉你们,所谓功臣必是始终于国于朕尽忠之人,而不是仗着自己曾经立下一点小功就可以嚣张跋扈c目中无人!” “陛下息怒!”殿中官员齐齐下跪叩首,人人胆战心惊,不知皇帝话中所指何人。 杨坚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他居高临下,阴冷地吐出一句:“沛国公郑译,给朕站出来!其他人都起来吧。” 听到皇帝在震怒之下点了自己的名字,郑译惊得脸色煞白,好像一道晴天惊雷,猛地炸在了他的头顶。仓皇之下,郑译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一路匍匐跪爬到大殿最前。 “沛国公,你可知罪?”杨坚瞪着郑译,厉声严色地斥问道。 “臣有罪,有罪!”郑译一脸惊骇惶恐,改朝换代后他依然顶着沛国公的名号,但在朝中毫无作为,也不求位极人臣。素日里倒是过得安乐舒逸,风气略有浮夸,干了几件不检点的事,也不知是哪里触怒了天颜。 “抬起头来看着朕,告诉大家你何罪之有?”杨坚话音震震,回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更显震耳。 “臣臣在一直以来,未”郑译哆嗦着抬起头,只感觉浑身发僵,仿佛肝胆俱裂。脸上的肌肉更是紧紧绷在一起,使得那一张嘴结结巴巴说不清话,心里也着实想不到该招认何罪。 这时,杨坚倏地起身走下御座,广袖一甩,负手于案前来回踱步。他居高临下,也不再让郑译出声,脸色阴骘得如一潭恹恹死水,直接讽道:“朕听闻你请了一班道士常住府上,日日开坛做法,大搞厌蛊左道,弄得里里外外是乌烟瘴气,人心惑惑。”说到这里,杨坚沉沉地吸了口气,停下脚步立于高台正中的台阶前,转目将视线直直打在郑译身上,恨恨地吐出一句:“沛国公啊沛国公,朕不曾负公,而你如此行径却是意欲何为?”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 第八十三章 看朱成碧 (上) ( )【谷♂粒÷网 xguli】,精彩免费阅读! 几日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凛冽的寒风利如刀刃。狼尾滩两岸的陈军营帐隐隐涌起数股青烟,不出一刻便演变为冲天火光,硝烟和烈火交缠在朔风中,如同腾云驾雾的金龙,将河岸映照得恍若白昼降临。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偷袭,隋军从南北两路急速攻入陈军军营,将还在睡梦中的陈朝将士们杀得措手不及。两个时辰后,杨素亲率数千艘黄龙船顺流掩袭,借势冲出了狼尾滩,江面顿时变得豁然开阔。 时间在渐渐流逝,东方天际已然泛起一片与火光截然不同的红晕,隋军的战舰迎着晨曦的朝阳铺满了整个江面,船上的旌旗和士兵的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灿烂的光芒。 两岸平川郁郁苍苍,杨素高坐在最前方的舰首,昂首瞭望着远方,其容貌雄伟c丰神俊朗,周身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流动着明晃晃的光泽,越发显得威风凛凛。陈人仰望之下,纷纷慨叹拜服,更有甚者称其为江神临世,皆望风附降。杨素对俘获的部众不杀不辱,慰劳后全部释放。 驻留在河东的杨坚收到首战告捷的战报后,当即心花怒放,下旨厚赏水军先锋李安,以之为全军榜样,并通令赞扬。而后,在外近一个月的皇帝终于安心启程,回到京城统筹全局。 杨素继续率领舰队顺流东下,行至歧亭时又遇到陈南康内史吕仲肃阻拦,敌方开凿两岸岩石,缀铁索三条横截江面,使得隋军一众船舰无法前行。 今日的北风格外猛烈,呼啸着掠过江面,卷起叠叠水浪涌向船身。如此情势之下,隋军舰队依旧临危不乱,元帅杨素稳如泰山般站在五牙船的最上层,眺望着远方那三条精铁锻造的巨型链条,脸上的表情严肃又沉着。 主帅身后,几位总管却已按捺不住,一人握拳瞪目,高声嚷道:“我们的战船坚不可摧,更有金属撞角护体,怕他们几条链子作甚?全速前进撞上去,定能闯过敌人的屏障。” 另一人带着满腔热血,附和道:“说得对,末将愿意做先锋,去撞烂那拦路的铁链!” 两人的话彻底点燃了将领们的斗志,其他几名总管领也纷纷请求开战。于是,杨素便不再沉吟,猛地一挥手,下达了军令:“撞——” 半个时辰后,隋军调派出十艘黄龙船,一字排成横队,齐齐扬起风帆。天水昏暗间,有一只秃鹰在低空盘旋,忽然号角长鸣,惊得那孤鸟嘶嚎一声,震颤着羽翼掠过苍穹,消失在茫茫天际中。 舱底的百余名艄公听到号命,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们奋力挥臂c高声呐喊,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滑落,凝结着冬日里最灼热的温度。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号声,气势冲天的隋军战舰急速撞向敌人冰冷的铁索,江面之上一时间波澜壮阔c此起彼伏,舰首的金属撞角与铁链激烈碰撞,摩擦出电闪雷鸣般的火星和铿锵声。 “撞过去!撞过去!撞过去!”将士们心中凝聚着坚定的信念,与顽石般的铁索奋勇搏击,驾驶着船舰一次又一次冲上去。 可那铁链并非直直紧绷在江面上,无论如何统一号令,十艘战舰也无法做到同时撞击,而交替相撞之下,单凭各艘船分散的力量,又不能令那粗壮的铁链受到丝毫损害。 天色愈发阴翳,江面升腾起一片茫茫氤氲,气氛也变得萧索起来。一个时辰之内,隋军连续组织了数十次撞击,仍是没有任何进展。 杨素始终站在楼船之上,观察着阵前的战况,身穿戎装的李安则安静地陪同在旁。 这时,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爬了上来,通报道:“元帅,先锋将领传话回来,说前方铁链无法撞断,请元帅另行计谋。” 杨素幽幽地捋了捋胡须,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却又胸有成竹,不疾不徐地向身边之人问道:“玄德,刘仁恩的骑兵可还在北岸?” 李安瞬时想到了杨素的意图,坚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回元帅,刘总管的大队一直沿江北随行我军,同步前进。” “好!”战袍加身的杨素整个人器宇轩昂,他高扬着骄傲的头颅,一手直指北方,厉声命令道:“你去传令,让刘仁恩率兵进攻陈军江北营栅,把那三条铁索从源头毁掉!” 李安露出毫不掩饰的喜色,抱拳领命:“是——” 当日正午,刘仁恩率其部所有士兵向陈军江北营垒发起进攻,由于陈军主将捐出自己的私产激励部下,使得将士们斗志颇高,加上其早有部署c防御严密,隋军一时竟完全不是对手。直至傍晚时分,刘仁恩战至满身鲜血,与敌方激战四十余回,仍是无法破其营寨,隋军伤亡惨重,损失士卒五千余名。 守候在江面上的杨素眼下正坐镇在船舱中,这屋里光线昏暗,时有冷风穿堂而过,慌乱摇曳的烛火令氛围很是诡谲。得不到前方战报,杨素如被冰雪封冻,踌躇着僵坐在那里,一双剑眉紧紧凝住,面上看不见一丝温度。 突然,“吱啦”一声,舱门被一只厚实的手推开了。下一刻,只见李安跌跌撞撞地迈入舱内,焦急禀报道:“元帅,我们死伤众多,仍是无法攻破敌方大营,他们的士兵争相来割我军死者的鼻子,以图回去受赏,完全是杀红了眼啊!” “岂有此理!我大隋将士断不可这样受辱!本帅要亲自出战,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厉害!”杨素听罢目露凶光,一把掀翻面前那张铺满地形图的桌案。紧接着,他愤然起身,走到兵器架前,抓过自己的佩剑,随后转身看向李安,不容置疑道:“传令给总管宇文弼,命他带领部下士兵跟我一同上岸。” 李安没想到杨素会如此冲动,略有些犹豫,不禁为难道:“这这样不妥吧如果敌方趁元帅不在,攻击我军水师,我们没有将领坐镇,可如何是好?” 杨素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冷解释道:“敌方用铁链封锁下游以作防御,断是不会主动出击的,再者”话到嘴边,他忽然停住,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然后缓缓吐出一句:“玄德,你留下来吧,以防突发情况。” 李安见杨素心意已决,顿时感觉到有一份责任压在自己肩上,于是郑重地抱紧双拳,领下了命令。 夜色渐浓,眼下的长江如一条闪着光泽的绸带,沉浸在怒吼的北风中。杨素甲胄加身,骑着一匹纯白色的烈马,带领宇文弼和数百精兵急速奔往江北阵前,与前方的刘仁恩会合。 天渐渐地黑透了,南方的空气湿度略重,隐隐凝结成一层薄雾,这一队援军个个身穿重甲,但寒意仍是如长针刺入骨髓。将士们纵马疾驰在暗夜中,马蹄踏过之处,皆被众人痛心绝气的悲愤所侵染。 此刻,拼杀在陈军营外的刘仁恩且战且退,他左肩中了两箭,伤口处的血痂早已凝固,浑身上下沾染着褐黑的污血,只能通过装扮辨认出他的身份,与其一起战斗的几千将士也已经体力不支,队伍连连溃败。 杨素赶到战场与刘仁恩主力部队会合之时,刘仁恩刚刚被打退下来,见到元帅亲临前线,这个身形威武的大汉登时胸口一热却又无颜面对,颤颤巍巍地就要下跪请罪。 “刘将军有伤在身,不需多礼。”杨素忙示意左右将刘仁恩扶起,然后又焦急地问道:“你快些和我说说,前方战况究竟如何?” 刘仁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心中的悲痛与愤恨交织在一起:“末将不才,刚组织的进攻又被打退了。元帅,上次狼尾滩之役中,敌方的江北营栅安扎在平坦之地,加上我们靠夜间突袭才一举拿下,此处的营寨却是依高地所设易守难攻,且对方做足了防守准备,我们一经靠近立刻箭如雨下。” 杨素顺着刘仁恩的指向,只见那不远处的陈军大营灯明火亮,木栅与夯土建构的围墙之上,飞扬着陈军明黄色的旗帜,严密的防备如铜墙铁壁般滴水不漏。不过杨素倒也没有心慌,他保持着沉稳的情绪,听刘仁恩继续禀道:“先前陈军还派出士兵在外围与我们激战,后来他们又安置了几重鹿角,将营寨围得水泄不通,入夜后就再也没有出兵迎战,只需据障坚守便能令我们无可奈何。” 杨素信念坚定,早已布好全局,目光凛然地慨叹道:“我们需要先拔除敌方设置的鹿角屏障,骑兵是派不上用处的,只能靠步兵死士了。”刘仁恩部的残兵经历了一整天的颓败,疲乏不堪又士气涣散,杨素见状转身看向随自己而来的宇文弼,故意扬起声调,激昂地问道:“宇文总管,你的队伍可愿去做先锋?” 因为有过几次重大战争磨炼的经验,宇文弼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即高声领命:“元帅,我带来的士兵皆是善于陆战的精兵强将,正愁在船上憋闷了多日无用武之地呢!请元帅放心,我等视死如归,定能顺利完成任务!”这番话不只是回禀杨素,也是说给刘仁恩部下的士兵们听。 “有尔等在,此役我大隋必胜!”杨素站在万军之中,举起手上的宝剑,带着杀意朗声大喊:“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兄弟,是时候为他们报仇了,本帅有信心打赢这场仗,大家有没有信心!” 周围的将士瞬间被主帅那强大的气场带动,心中又一次燃起熊熊烈火,不由振臂高呼:“元帅领兵,大隋必胜!元帅领兵,大隋必胜!” 山呼般的口号声传遍了万人大军,意气风发的杨素再次挥手,发号施令:“好!我们另出五千士兵作为第二部队,随本帅去攻营拔寨,其他士兵由刘总管带领以作后应。” 刘仁恩面目狰狞,眼中噙着泪光,不甘示弱道:“元帅,末将还能冲锋陷阵,请允许我上前杀敌,不要让我做后援。” 杨素却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坚定地说:“刘将军,你浑身是伤,还是先稍作休息吧!待我们破开敌营大门,你再带领大队杀入营中。”说着,他又拍了一下刘仁恩的臂膀,安慰道:“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杀了一天,已是做出了贡献。” 刘仁恩满目感激,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 第八十三章 (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郑译迎上杨坚的目光,本能之下胸口咯噔一坠,但下一刻脑中却无端地涌出一抹惊疑。皇帝虽是乌沉沉地绷着脸,可那双目深处却是淡如止水的平静,没有显出丝毫怒意。郑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也不敢多想,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颤颤的声音都变了调儿:“陛下啊,臣知错,臣知错了臣是被那些妖道蒙蔽,真是悔不当初啊” 杨坚抬臂一挥,示意郑译噤声,转身走回御座,扯着嘴角冷笑了两声:“朕还记得,当年讨伐尉迟迥之时,朕曾想派沛国公去阵前做监军,而你却以照顾老母为由推辞了。如此说来,沛公当为大孝子才对啊,是不是?” “这陛下,臣不敢当。”郑译唯唯诺诺,整个人仍是紧张忐忑。听杨坚翻出不痛不痒的陈年旧账,再抬头望向这位如今已高高在上的昔日旧交,擅于察言观色的郑译隐约猜到了天子的用意。 “沛国公也会说不敢当了?素日里,你不亲职务c贪赃求货,这些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看来是朕纵容娇惯了你。要不是宪司向朕弹劾你,说你常年与母亲分居,从不尽孝道,朕还一直蒙在鼓里呢!不过,以后沛国公的好计谋,朕恐怕是听不到了!你买狱卖官的行径闹得沸沸扬扬,各种传言灌满了朕的耳朵。留你在世,则为不道之臣,可杀了你,你又是不孝之鬼,留你c不留皆不好。”杨坚叹了口气,紧蹙的眉也慢慢展开,面上露出一丝厌烦与怠倦,漠然地最后瞟了一眼郑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依朕看,不如就赐你一本《孝经》,回去好好熟读,同时在家中安分地侍奉老母,至于朝堂上的事,沛国公你就再别管了!” 殿上众臣中不免有人心生疑惑,皇帝的此番举动实在难以捉摸,但也无人敢揣摩天意。郑译倒是逐渐均匀了呼吸,一番发落并没有让其受到严酷的处罚,他似乎对杨坚的用意更加心领神会,当即向天子叩首,拜谢皇恩浩荡:“臣叩谢陛下不杀之恩,臣自当回家熟读《孝经》,好好侍候家母。也为我大隋诵经祈福,祈求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几个头磕下去郑译竟益发激动,也不知是惺惺作态还是真情流露,不禁在殿中抹着眼泪高声哭号,广袖下的那一双眼睛,哭得猩红布满了血丝,但瞳眸暗处却是衔着点点不痛不痒的凝光。 伴着郑译的哭音,杨坚随手弹了弹指甲,转而对堂下的众臣摆摆手道:“就到这里吧,时候不早了,看来午膳的时间都过了,都退下吧!” 眼见郑译毫无征兆地便被皇帝在朝堂之上定了罪,曾经同为周宣帝宠臣的刘昉顿时脸色铁青。新朝建立后,他与郑译一样被杨坚疏远已久,此时此刻望着不远处跪倒在地的郑译,一股寒气直直地从刘昉心口喷出,瞬间爬满全身,令整个背脊都布满了冷汗。恭送皇帝退朝后,刘昉忙不迭地快步往殿外走去,这人是真被吓破了胆儿,两腿颤颤巍巍地打着弯儿。他边走边怯窥着身边出殿的一众大臣,溜溜的黑眼珠子飞转,也不知在做何打量。 出了大殿,才发现连绵数日的细雨竟然停了。微风飒飒,卷着一点凉气打在刘昉身上,他吸了吸鼻子,宫中的空气里都夹杂着一股腥味。眼梢余光不经意瞟见不远处的廊柱后有人正在推搡拉扯,刘昉定睛仔细一看,那二人竟是散骑常侍卢贲和上柱国李询。 强烈的好奇心迅速蔓生,他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近,正好听见那卢贲对李询说道:“陇西公,上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想当初你也是平定尉迟迥的主力功臣,再说你们李家在朝野的威望岂是那高颎和苏威之流可以匹敌的?可是现如今,陛下只亲信这两个得志小人,处处委以重任,而你这样德高望重的功臣却被派去督管水利” 不待卢贲说完,刘昉耳边又传来李询冷硬的声音:“够了,别说了!在下先行告辞。”见李询黑着脸往另一边走了,于是刘昉又上前几步,一下蹿到了正在低头沉思的卢贲跟前。 卢贲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了一颤,刘昉却是一脸谄笑,朝堂上的惊悸早已烟消云散,也不等卢贲稳了神儿,直接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这老远的就瞧见陇西公一脸不悦地走了,卢将军说了什么,惹陇西公不高兴?不如让我来断断,看看是谁的不是。” 卢贲的眼神游移着,似乎对刘昉有所防备,随口托辞道:“不过闲话而已,许是因为陛下赐给他的绝色美人儿才进府没多久就殁了,心情不好罢!” “美人?”刘昉心头陡然一震,惊疑地望向卢贲,嘴上碎碎地念叨着:“送进府上的美人死了?” 卢贲丝毫未察觉到刘昉的异样,粗枝大叶地呵呵一乐,如讲笑话般轻佻道:“舒国公竟还不知道这事?皇城内外这几天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李询家里的美人就是那齐国亡国之君高纬的冯淑妃——冯小怜啊!这祸水红颜被俘后先是做了宇文达的侧妃,代王失事后又被陛下赏赐给了李询。谁成想,那李询的妹子竟是是宇文达的正妃哩!听闻冯小怜在王府里曾跟李氏争宠,手段是各种阴毒下作,几近将王妃迫害致死。你说是不是冤家路窄,李询的老母哪里能饶了这个送上门的狐媚子,自从冯小怜进了李家门就一直被老妇人作践糟蹋,前几日终于不堪折磨,被逼自裁了断啦!这才短短几天,关于冯氏的坊间传言就像这停不下来的雨一样满天飞,都说她是脱得精光,面朝故国的方向,在正厅的横梁上吊了脖子,那尸体” 刘昉木然地摇着头,脚下不由后退了几步。透着一点邪气的英俊面庞瞬时挂了层厚厚的霜,惨白不见血色,就连他的呼吸也透着寒冷,凝结了周身的空气,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动了。说起闲话眉飞色舞的卢贲绘声绘色c口水横飞地讲了好久,才发现刘昉的异色,不禁探了探头,侧目看向刘昉,问了句:“舒国公?舒国公,你怎么了?” “无妨,无妨。应是昨晚吃了不新鲜的膳食,我这胃早晨开始就一直绞痛得很。”刘昉咬着牙挤出了一句托词,同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艰难地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但那笑意却被心底惨绝的痛挤得畸形不堪。 这番模样卢贲倒也没在意,心思一转突然意识到刘昉也是可以拉拢之人,忙着一改之前市井闲话的胡言态度,又朝刘昉迈近了一步,郑重严肃地说道:“舒国公无碍就好。今日朝堂上,沛国公落得如此下场,你和他可同是为陛下牵前推后之人,不知现下做何感想?” 刘昉心思已然不在此处,却又不想被人察觉出埋藏心中多年的秘密。他强忍着悲痛,四两拨千斤道:“燕郡公何尝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想当初宣帝驾崩那夜,再想陛下迁居正阳宫那日”说到这里,刘昉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其实也是不想再多说话。他将面上的一切情绪都压抑下去,但隐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两臂暴起一根又一根的青筋。 卢贲贼贼一笑,脑袋凑到刘昉耳旁,压低声音:“那郑译其实老实得很,根本就没有异心,无非是见陛下疏远自己,在家里找个道士祈祈福罢了!陛下今日朝上之举,实乃杀鸡儆猴,背后真实用意未免不令人心寒!” 刘昉不禁转头瞪大眼睛看向卢贲:“看样子,燕公是想拉拢心寒之人?那不如在下送将军一盏指路明灯,不知将军可认识乐安郡公元谐?” “元谐?”卢贲点了点头,神色间好似大有所悟。 几句虚与委蛇将卢贲送走后,刘昉终于沉沉地呼了口气。他跌跌撞撞靠到墙边,整个人沉甸甸地跌坐在地上,伸出双手只见指甲早已划破皮肤,掌心渗出点点殷虹。“是他将你送给别人的是他害死你的”刘昉耷拉着头,毫无生气,两手覆面掩声抽泣。手掌中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睛,怨毒的红在无边蔓延,他好似被覆在一片赤中带乌的火云下,流焰恣意倾泻,灼了他的身与神,整个人瞬间被撕裂成碎片,灰飞烟灭,一片苍凉 在这混沌的太虚中,隐约浮出一女子纤弱的身影,他的魂魄感应到了这熟悉的气息。她奔跑于天地间,玲珑的玉体上裹着一层碧透轻纱,身体轻盈如在风中曼舞,似飞鸟一般的姿态。他这时才惊觉,那孤雁背后有一浪一浪的惊涛,亡命之路上她竟是这般傲然的从容。她朝着他的方向奔来,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炽热而妖娆,眼波潋潋地抛了出去。他想去触及,但那明晃晃的波光一忽儿地就从他身边流走,一次,两次,三次他猛然懂了,这笑靥是属于多年前皇城郊外那个不迩声色的宇文达,属于夜色里正武殿宫宴之上那个贪恋侄媳的宇文赟,也属于冬日午后温暖而苍白的光影之下那个冷如寒冰的杨坚,只是不属于他。 是执念的作祟,也有无奈的心灰意冷,在风浪的咆哮中她把自己抛向了权势的宝座。可惜造化弄人,那浑然天成的媚色却没有烙在任何一个男人心上,反而将她推向万丈深渊。狂风卷着大浪发出一阵诡笑,那张咧开的血盆大口猛地肆虐过眼前这孤立无援的女子,她终是敌不过滔天巨浪的摧枯拉朽,坠坠的,恹恹的,倒下了。 她只想活下去,每一次,她都只是在倾尽一切活下去。风雨如晦,她依旧没有屈服,一声声微弱的呼唤飘向远方,凝结成一把匕首,将天幕刺穿 他睁开眼睛回到尘世,却发现这世间,骤然变了颜色。天白了,地也白了,天地间皆是茫茫一片白。她跌坐在雪地上,一袭白衫衣袂飘飘,乌丝在朔风中凌乱地飞扬。她的脸清冷绝伦,冰肌玉骨中少了一层血色,连那双唇也是颜色极淡,透着一股恹恹的病态。她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泛起空濛雾痕,向他伸出一只纤弱苍白的玉手。 他迎了上去,他终于可以捕捉到真实的她了,可是当他刚刚触及到那柔软的指尖,便忽觉背后顶起一股阴风,一抹长长的黑影自脚下蔓延出来。他还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心头一绞,一把泛着银光的尖刀直直地刺透胸膛而出,身体猛烈地抖了几抖,刹那间剧痛涌遍全身。刀锋在胸腔中急速地转了半圈,再一抽离,活生生地将他那颗炽热如火的心剜了出来。鲜血喷发四溅,地面上的血与雪交织着晕染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莲花,散发出触目惊心的诡异与凄美。 此时的她,胜雪白衣被染红了半身,两行血泪缓缓滑落,眸中充盈着不甘又平静的绝望。她闭上眼睛,任凭风一刀一刀地剐过,如玉的面庞瞬间裂成千万细小的碎片。裂痕处散发着幽幽微光,她破碎的脸一片一片地剥落c飘零,化作一缕青烟,四散飞扬,终归于尘土。 但这一切他都没有看见,奄奄一息的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残喘,所有的情与爱,随着他死去的心飘向遥远的穹窿,躯壳中徒留下满腔彻骨的恨。他竭力转身,瞳孔中骤然映入一张阴森可怖的脸,那瞳孔烧得像地狱中的火海,黑紫色的唇泛起腾腾杀气。在倒下之前,他深深地将这张脸烙在了脑海里,他要带着恨意永远记住这个影子,他誓要将这个令他失去心中所爱的人千刀万剐,打入阿鼻地狱,受尽无边苦难,永世不得超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 第八十三章 (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郑译迎上杨坚的目光,本能之下胸口咯噔一坠,但下一刻脑中却无端地涌出一抹惊疑。皇帝虽是乌沉沉地绷着脸,可那双目深处却是淡如止水的平静,没有显出丝毫怒意。郑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也不敢多想,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颤颤的声音都变了调儿:“陛下啊,臣知错,臣知错了臣是被那些妖道蒙蔽,真是悔不当初啊” 杨坚抬臂一挥,示意郑译噤声,转身走回御座,扯着嘴角冷笑了两声:“朕还记得,当年讨伐尉迟迥之时,朕曾想派沛国公去阵前做监军,而你却以照顾老母为由推辞了。如此说来,沛公当为大孝子才对啊,是不是?” “这陛下,臣不敢当。”郑译唯唯诺诺,整个人仍是紧张忐忑。听杨坚翻出不痛不痒的陈年旧账,再抬头望向这位如今已高高在上的昔日旧交,擅于察言观色的郑译隐约猜到了天子的用意。 “沛国公也会说不敢当了?素日里,你不亲职务c贪赃求货,这些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看来是朕纵容娇惯了你。要不是宪司向朕弹劾你,说你常年与母亲分居,从不尽孝道,朕还一直蒙在鼓里呢!不过,以后沛国公的好计谋,朕恐怕是听不到了!你买狱卖官的行径闹得沸沸扬扬,各种传言灌满了朕的耳朵。留你在世,则为不道之臣,可杀了你,你又是不孝之鬼,留你c不留皆不好。”杨坚叹了口气,紧蹙的眉也慢慢展开,面上露出一丝厌烦与怠倦,漠然地最后瞟了一眼郑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依朕看,不如就赐你一本《孝经》,回去好好熟读,同时在家中安分地侍奉老母,至于朝堂上的事,沛国公你就再别管了!” 殿上众臣中不免有人心生疑惑,皇帝的此番举动实在难以捉摸,但也无人敢揣摩天意。郑译倒是逐渐均匀了呼吸,一番发落并没有让其受到严酷的处罚,他似乎对杨坚的用意更加心领神会,当即向天子叩首,拜谢皇恩浩荡:“臣叩谢陛下不杀之恩,臣自当回家熟读《孝经》,好好侍候家母。也为我大隋诵经祈福,祈求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几个头磕下去郑译竟益发激动,也不知是惺惺作态还是真情流露,不禁在殿中抹着眼泪高声哭号,广袖下的那一双眼睛,哭得猩红布满了血丝,但瞳眸暗处却是衔着点点不痛不痒的凝光。 伴着郑译的哭音,杨坚随手弹了弹指甲,转而对堂下的众臣摆摆手道:“就到这里吧,时候不早了,看来午膳的时间都过了,都退下吧!” 眼见郑译毫无征兆地便被皇帝在朝堂之上定了罪,曾经同为周宣帝宠臣的刘昉顿时脸色铁青。新朝建立后,他与郑译一样被杨坚疏远已久,此时此刻望着不远处跪倒在地的郑译,一股寒气直直地从刘昉心口喷出,瞬间爬满全身,令整个背脊都布满了冷汗。恭送皇帝退朝后,刘昉忙不迭地快步往殿外走去,这人是真被吓破了胆儿,两腿颤颤巍巍地打着弯儿。他边走边怯窥着身边出殿的一众大臣,溜溜的黑眼珠子飞转,也不知在做何打量。 出了大殿,才发现连绵数日的细雨竟然停了。微风飒飒,卷着一点凉气打在刘昉身上,他吸了吸鼻子,宫中的空气里都夹杂着一股腥味。眼梢余光不经意瞟见不远处的廊柱后有人正在推搡拉扯,刘昉定睛仔细一看,那二人竟是散骑常侍卢贲和上柱国李询。 强烈的好奇心迅速蔓生,他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近,正好听见那卢贲对李询说道:“陇西公,上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想当初你也是平定尉迟迥的主力功臣,再说你们李家在朝野的威望岂是那高颎和苏威之流可以匹敌的?可是现如今,陛下只亲信这两个得志小人,处处委以重任,而你这样德高望重的功臣却被派去督管水利” 不待卢贲说完,刘昉耳边又传来李询冷硬的声音:“够了,别说了!在下先行告辞。”见李询黑着脸往另一边走了,于是刘昉又上前几步,一下蹿到了正在低头沉思的卢贲跟前。 卢贲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了一颤,刘昉却是一脸谄笑,朝堂上的惊悸早已烟消云散,也不等卢贲稳了神儿,直接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这老远的就瞧见陇西公一脸不悦地走了,卢将军说了什么,惹陇西公不高兴?不如让我来断断,看看是谁的不是。” 卢贲的眼神游移着,似乎对刘昉有所防备,随口托辞道:“不过闲话而已,许是因为陛下赐给他的绝色美人儿才进府没多久就殁了,心情不好罢!” “美人?”刘昉心头陡然一震,惊疑地望向卢贲,嘴上碎碎地念叨着:“送进府上的美人死了?” 卢贲丝毫未察觉到刘昉的异样,粗枝大叶地呵呵一乐,如讲笑话般轻佻道:“舒国公竟还不知道这事?皇城内外这几天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李询家里的美人就是那齐国亡国之君高纬的冯淑妃——冯小怜啊!这祸水红颜被俘后先是做了宇文达的侧妃,代王失事后又被陛下赏赐给了李询。谁成想,那李询的妹子竟是是宇文达的正妃哩!听闻冯小怜在王府里曾跟李氏争宠,手段是各种阴毒下作,几近将王妃迫害致死。你说是不是冤家路窄,李询的老母哪里能饶了这个送上门的狐媚子,自从冯小怜进了李家门就一直被老妇人作践糟蹋,前几日终于不堪折磨,被逼自裁了断啦!这才短短几天,关于冯氏的坊间传言就像这停不下来的雨一样满天飞,都说她是脱得精光,面朝故国的方向,在正厅的横梁上吊了脖子,那尸体” 刘昉木然地摇着头,脚下不由后退了几步。透着一点邪气的英俊面庞瞬时挂了层厚厚的霜,惨白不见血色,就连他的呼吸也透着寒冷,凝结了周身的空气,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动了。说起闲话眉飞色舞的卢贲绘声绘色c口水横飞地讲了好久,才发现刘昉的异色,不禁探了探头,侧目看向刘昉,问了句:“舒国公?舒国公,你怎么了?” “无妨,无妨。应是昨晚吃了不新鲜的膳食,我这胃早晨开始就一直绞痛得很。”刘昉咬着牙挤出了一句托词,同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艰难地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但那笑意却被心底惨绝的痛挤得畸形不堪。 这番模样卢贲倒也没在意,心思一转突然意识到刘昉也是可以拉拢之人,忙着一改之前市井闲话的胡言态度,又朝刘昉迈近了一步,郑重严肃地说道:“舒国公无碍就好。今日朝堂上,沛国公落得如此下场,你和他可同是为陛下牵前推后之人,不知现下做何感想?” 刘昉心思已然不在此处,却又不想被人察觉出埋藏心中多年的秘密。他强忍着悲痛,四两拨千斤道:“燕郡公何尝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想当初宣帝驾崩那夜,再想陛下迁居正阳宫那日”说到这里,刘昉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其实也是不想再多说话。他将面上的一切情绪都压抑下去,但隐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两臂暴起一根又一根的青筋。 卢贲贼贼一笑,脑袋凑到刘昉耳旁,压低声音:“那郑译其实老实得很,根本就没有异心,无非是见陛下疏远自己,在家里找个道士祈祈福罢了!陛下今日朝上之举,实乃杀鸡儆猴,背后真实用意未免不令人心寒!” 刘昉不禁转头瞪大眼睛看向卢贲:“看样子,燕公是想拉拢心寒之人?那不如在下送将军一盏指路明灯,不知将军可认识乐安郡公元谐?” “元谐?”卢贲点了点头,神色间好似大有所悟。 几句虚与委蛇将卢贲送走后,刘昉终于沉沉地呼了口气。他跌跌撞撞靠到墙边,整个人沉甸甸地跌坐在地上,伸出双手只见指甲早已划破皮肤,掌心渗出点点殷虹。“是他将你送给别人的是他害死你的”刘昉耷拉着头,毫无生气,两手覆面掩声抽泣。手掌中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睛,怨毒的红在无边蔓延,他好似被覆在一片赤中带乌的火云下,流焰恣意倾泻,灼了他的身与神,整个人瞬间被撕裂成碎片,灰飞烟灭,一片苍凉 在这混沌的太虚中,隐约浮出一女子纤弱的身影,他的魂魄感应到了这熟悉的气息。她奔跑于天地间,玲珑的玉体上裹着一层碧透轻纱,身体轻盈如在风中曼舞,似飞鸟一般的姿态。他这时才惊觉,那孤雁背后有一浪一浪的惊涛,亡命之路上她竟是这般傲然的从容。她朝着他的方向奔来,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炽热而妖娆,眼波潋潋地抛了出去。他想去触及,但那明晃晃的波光一忽儿地就从他身边流走,一次,两次,三次他猛然懂了,这笑靥是属于多年前皇城郊外那个不迩声色的宇文达,属于夜色里正武殿宫宴之上那个贪恋侄媳的宇文赟,也属于冬日午后温暖而苍白的光影之下那个冷如寒冰的杨坚,只是不属于他。 是执念的作祟,也有无奈的心灰意冷,在风浪的咆哮中她把自己抛向了权势的宝座。可惜造化弄人,那浑然天成的媚色却没有烙在任何一个男人心上,反而将她推向万丈深渊。狂风卷着大浪发出一阵诡笑,那张咧开的血盆大口猛地肆虐过眼前这孤立无援的女子,她终是敌不过滔天巨浪的摧枯拉朽,坠坠的,恹恹的,倒下了。 她只想活下去,每一次,她都只是在倾尽一切活下去。风雨如晦,她依旧没有屈服,一声声微弱的呼唤飘向远方,凝结成一把匕首,将天幕刺穿 他睁开眼睛回到尘世,却发现这世间,骤然变了颜色。天白了,地也白了,天地间皆是茫茫一片白。她跌坐在雪地上,一袭白衫衣袂飘飘,乌丝在朔风中凌乱地飞扬。她的脸清冷绝伦,冰肌玉骨中少了一层血色,连那双唇也是颜色极淡,透着一股恹恹的病态。她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泛起空濛雾痕,向他伸出一只纤弱苍白的玉手。 他迎了上去,他终于可以捕捉到真实的她了,可是当他刚刚触及到那柔软的指尖,便忽觉背后顶起一股阴风,一抹长长的黑影自脚下蔓延出来。他还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心头一绞,一把泛着银光的尖刀直直地刺透胸膛而出,身体猛烈地抖了几抖,刹那间剧痛涌遍全身。刀锋在胸腔中急速地转了半圈,再一抽离,活生生地将他那颗炽热如火的心剜了出来。鲜血喷发四溅,地面上的血与雪交织着晕染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莲花,散发出触目惊心的诡异与凄美。 此时的她,胜雪白衣被染红了半身,两行血泪缓缓滑落,眸中充盈着不甘又平静的绝望。她闭上眼睛,任凭风一刀一刀地剐过,如玉的面庞瞬间裂成千万细小的碎片。裂痕处散发着幽幽微光,她破碎的脸一片一片地剥落c飘零,化作一缕青烟,四散飞扬,终归于尘土。 但这一切他都没有看见,奄奄一息的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残喘,所有的情与爱,随着他死去的心飘向遥远的穹窿,躯壳中徒留下满腔彻骨的恨。他竭力转身,瞳孔中骤然映入一张阴森可怖的脸,那瞳孔烧得像地狱中的火海,黑紫色的唇泛起腾腾杀气。在倒下之前,他深深地将这张脸烙在了脑海里,他要带着恨意永远记住这个影子,他誓要将这个令他失去心中所爱的人千刀万剐,打入阿鼻地狱,受尽无边苦难,永世不得超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 第六十四章 ( )自从杨坚下令废除梁国后,大隋朝野上下皆知皇帝平陈的心意已决,很多部署也在心照不宣地进行着。然而,南陈的陈叔宝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一方面欣喜地接收梁国流民,一方面又按惯例于新年伊始遣使者入隋通好。 至此,杨坚依旧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和忍让,直到开皇八年二月二十二日,陈将周罗睺率兵侵扰隋边境硖州,这一得寸进尺的举动终于彻底激怒了大隋皇帝。 这日雾大,卯时过了一半,天色还是朦朦的一片灰暗。彻夜未眠的皇帝紧急传令,召高仆射来寝宫相见,高颎很清楚杨坚的烦扰,接到口谕后,急忙随内侍乘车进了皇宫。 清晨的空气透着一股凉意,高颎缩着身子走在内宫中,与从皇帝寝宫步出的独孤皇后不期而遇,于是便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等待皇后发话。 带着倦色的独孤皇后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眼波一转,亲切地叮嘱道:“陛下今早起来,就一直心情不好,你可要小心回话。” “多谢皇后提点,臣会注意的。”高颎回话的时候始终低着脑袋,独孤皇后则没有再多言,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踏入大殿后,高颎这才意识到,眼下的场面比皇后提醒的还要严重几分。只见七八个宫人神色紧张地站在两侧,杨坚则身穿朝服斜靠在盘龙榻上,正不耐烦地训斥着:“朕最后说一次,不吃了,不吃了!都撤了!” 领头的宫人连连称是,然后吩咐婢女们将食案上一筷未动的饭菜收拾了下去。高颎迎着一个个如鸟兽散的宫人,走到了杨坚面前,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安。 看到高颎来了,怒气冲冲的杨坚稍微缓和了情绪,但依旧紧锁着眉头:“昭玄啊,坐吧!” 高颎按照指示坐到了杨坚对面,他暗自端详着脸色蜡黄的皇帝,谨慎地低声问道:“陛下可是为陈军入侵我边境一事而烦忧?” 杨坚僵硬的嘴角忽地一抖,满腔怒火喷薄而出:“陈叔宝这个小儿,一面接收梁国降军,一面还敢遣使臣来跟朕言和,完全不把我大隋放在眼里。”他一边痛诉,一边在身后摸索着,然后将一封信扔到了案上:“你再看看这回信,朕对他向来言语恭敬,他却是如此狂傲,真当朕怕了他吗?” 高颎倒是从容,快速地瞥了两眼书信,随即不慌不忙地劝慰道:“陛下勿恼,这麻痹敌人本也是我们的策略之一,陈叔宝这般自傲,又安于享乐,恐怕是气数将尽了。臣觉得,我们也无需再遮掩了,陈国招降萧岩等叛军已是不义,现在进军硖州更是得寸进尺,完全无视两国的和平协议,陛下不如趁此机会,正式下诏伐陈吧!” 杨坚撑着身子往前挪了挪,然后紧紧抓住高颎的胳膊,面色阴郁道:“朝野上下都知道朕在部署平陈,不过这诏令一出就再无回旋的余地,朕只是担心我们是否真的能一举统一天下”说到这,他又松了高颎,捋着胡子,幽幽沉吟:“毕竟南朝凭天险偏安一方已久,民生也算稳定,而我朝虽地广人多,但却不善水战,想那前秦的苻坚也曾集八十万大军南征,结果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打得惨败,朕不得不忧虑啊!” 高颎见皇帝对自己吐露了肺腑之言,于是不假思索地劝慰道:“皇甫绩去晋州赴任前,留下了一封信,历述我大隋伐陈的优势。其一,隋朝大陈朝小,以大吞小此乃实力。其二,陛下为有道明君,而陈叔宝却昏聩只顾纵情享乐,以有道伐无道此乃天命。其三,南陈招降萧岩等叛臣,破坏了两国和平的现状,我们讨伐他们也是师出有名。”虽是以他人之言娓娓道来,但高颎对平陈的态度已经明显。 “皇甫绩”杨坚带着一丝怅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心底不由一揪,兀自感慨道:“是韦孝宽的外孙啊” “是——”面对神色飘忽的杨坚,高颎异常坚定地应了声。 此刻,杨坚微微颔首,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描淡写地说:“昭玄,我们上朝去吧!” 雾色逐渐消散,巍峨的皇城在朝霞的笼罩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文武百官昂首阔步,迈入庄严肃穆的宫阙。 今日的杨坚目如鹰隼c面似深渊,他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番堂上的心腹,然后狠狠地拂袖一挥,声音朗朗道:“今年是朕登基的第八个年头了,如今北面的突厥都已臣服于我大隋,可那陈叔宝占据着手掌大的地方竟也敢对朕颐指气使,先前背弃盟约招降梁国叛将,现在又派兵攻击我边境,朕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众臣听罢,面面相觑,颇有私语。杨雄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皇帝,跪地请命道:“陛下有雄才大略,怎可被陈朝小儿欺压!臣恳请陛下出兵伐陈,臣愿身先士卒,助陛下完成统一大业!” 大臣们皆知圣上心意,见广平王做了表率,便纷纷跟着跪了下来,高声疾呼:“臣等力谏陛下出兵伐陈。” 杨坚对此般回应非常满意,气势高昂道:“陈叔宝穷奢极欲c荒淫无道,使君子潜逃c小人得志。普天之下都是朕的臣民,朕每当看到江南百姓受苦的奏疏,皆深感悲痛,怎可限一衣带水而不去拯救他们?众爱卿的心意,朕都明白,大家起来吧!”看着缓缓起身的臣子,杨坚又突然神思一闪,不由脱口而出道:“虞庆则呢,今日怎么没来?” 站在前排的高颎望了一眼皇帝,恭敬地回禀道:“虞仆射前几日突感恶疾,此事臣已向陛下传达过了。” 杨坚隐隐有些不悦,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抚着胡须道:“哦,对,倒是朕忘了。昭玄,那你来说说吧,关于伐陈有什么良策?” 高颎稍微思虑了片刻,然后悠悠地答道:“臣认为具体的军事战术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倒是可以先做一些战前部署,来消耗敌人的精力和财力。” “不错啊——”杨坚对高颎的建议很有兴致,一扫先前的阴霾之色,瞪大眼睛催促起来:“昭玄有什么妙计,快快说给大家听听。” 高颎心中通透c胸有成竹,不疾不徐地对皇帝和同僚们分析道:“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也就是说,江南庄稼收成之时,江北还未到农时,臣建议在此时征调士兵佯装攻陈,敌人必定会屯兵御守,放弃收割。每当敌方结集好士兵,我们就解甲休息,如此往复几次,陈国上下便会习以为常c放松警惕,待到我军真正伐陈之时,他们定会措手不及。再者,江南土薄,多是以竹茅为舍,所有仓储皆非地窖,陛下可以暗中遣人去江南纵火。如此一来,疲于奔命的陈国军民不但收不成庄稼,连粮储和房屋也被烧尽了,精力和财力都会受到极大的损耗。” 这番理据充分的言论正中杨坚的心坎,他听完后立刻不停地拍手称赞:“此计谋真是妙诀,就按昭玄说的办!对了,还要让杨素在信州多造一些大型战船,不必再低调行事了,加速建造,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苏威听到圣上的诏令,似是觉得有些不妥,暗暗转动了几下眼珠,然后犹豫着站了出来,抒发己见道:“陛下,这具体的伐陈时间还没有定下来,还是秘密备战为好啊!” 杨坚在众人的拥簇下已是信心满怀,此时听到苏威的话,自然有些不快,不禁挑着眉毛睥睨道:“我大隋承天命伐陈,何须保密?就让杨素他们把造船削下的碎木直接投进江里,使其顺流而至陈国,如果陈叔宝能因害怕而改过自新,那也是难得的好事!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众臣见状,皆不敢再多言,齐齐呼喊了一声:“陛下圣明——” 杨坚面露笑颜,洒脱地对李德林挥了挥手,吩咐道:“公辅,就由你替朕草拟一份诏书,详述那陈叔宝的罪状,伐陈一事无须鬼祟,朕要师出有名,昭告天下!” 开皇八年三月初九,大隋皇帝终于做出了历史性的决断——下诏伐陈。之后,杨坚命人将这份铿锵有力的诏文誊抄了三十万份,遍谕整个江南地区。 一股清风卷着花香由江北吹到了江南,两岸仿佛回荡着一曲朗朗的歌谣。乾坤之下,旭日高悬,分裂近三百年的神州大地,似乎迎来了统一的曙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 第六十四章 ( )自从杨坚下令废除梁国后,大隋朝野上下皆知皇帝平陈的心意已决,很多部署也在心照不宣地进行着。然而,南陈的陈叔宝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一方面欣喜地接收梁国流民,一方面又按惯例于新年伊始遣使者入隋通好。 至此,杨坚依旧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和忍让,直到开皇八年二月二十二日,陈将周罗睺率兵侵扰隋边境硖州,这一得寸进尺的举动终于彻底激怒了大隋皇帝。 这日雾大,卯时过了一半,天色还是朦朦的一片灰暗。彻夜未眠的皇帝紧急传令,召高仆射来寝宫相见,高颎很清楚杨坚的烦扰,接到口谕后,急忙随内侍乘车进了皇宫。 清晨的空气透着一股凉意,高颎缩着身子走在内宫中,与从皇帝寝宫步出的独孤皇后不期而遇,于是便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等待皇后发话。 带着倦色的独孤皇后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眼波一转,亲切地叮嘱道:“陛下今早起来,就一直心情不好,你可要小心回话。” “多谢皇后提点,臣会注意的。”高颎回话的时候始终低着脑袋,独孤皇后则没有再多言,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踏入大殿后,高颎这才意识到,眼下的场面比皇后提醒的还要严重几分。只见七八个宫人神色紧张地站在两侧,杨坚则身穿朝服斜靠在盘龙榻上,正不耐烦地训斥着:“朕最后说一次,不吃了,不吃了!都撤了!” 领头的宫人连连称是,然后吩咐婢女们将食案上一筷未动的饭菜收拾了下去。高颎迎着一个个如鸟兽散的宫人,走到了杨坚面前,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安。 看到高颎来了,怒气冲冲的杨坚稍微缓和了情绪,但依旧紧锁着眉头:“昭玄啊,坐吧!” 高颎按照指示坐到了杨坚对面,他暗自端详着脸色蜡黄的皇帝,谨慎地低声问道:“陛下可是为陈军入侵我边境一事而烦忧?” 杨坚僵硬的嘴角忽地一抖,满腔怒火喷薄而出:“陈叔宝这个小儿,一面接收梁国降军,一面还敢遣使臣来跟朕言和,完全不把我大隋放在眼里。”他一边痛诉,一边在身后摸索着,然后将一封信扔到了案上:“你再看看这回信,朕对他向来言语恭敬,他却是如此狂傲,真当朕怕了他吗?” 高颎倒是从容,快速地瞥了两眼书信,随即不慌不忙地劝慰道:“陛下勿恼,这麻痹敌人本也是我们的策略之一,陈叔宝这般自傲,又安于享乐,恐怕是气数将尽了。臣觉得,我们也无需再遮掩了,陈国招降萧岩等叛军已是不义,现在进军硖州更是得寸进尺,完全无视两国的和平协议,陛下不如趁此机会,正式下诏伐陈吧!” 杨坚撑着身子往前挪了挪,然后紧紧抓住高颎的胳膊,面色阴郁道:“朝野上下都知道朕在部署平陈,不过这诏令一出就再无回旋的余地,朕只是担心我们是否真的能一举统一天下”说到这,他又松了高颎,捋着胡子,幽幽沉吟:“毕竟南朝凭天险偏安一方已久,民生也算稳定,而我朝虽地广人多,但却不善水战,想那前秦的苻坚也曾集八十万大军南征,结果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打得惨败,朕不得不忧虑啊!” 高颎见皇帝对自己吐露了肺腑之言,于是不假思索地劝慰道:“皇甫绩去晋州赴任前,留下了一封信,历述我大隋伐陈的优势。其一,隋朝大陈朝小,以大吞小此乃实力。其二,陛下为有道明君,而陈叔宝却昏聩只顾纵情享乐,以有道伐无道此乃天命。其三,南陈招降萧岩等叛臣,破坏了两国和平的现状,我们讨伐他们也是师出有名。”虽是以他人之言娓娓道来,但高颎对平陈的态度已经明显。 “皇甫绩”杨坚带着一丝怅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心底不由一揪,兀自感慨道:“是韦孝宽的外孙啊” “是——”面对神色飘忽的杨坚,高颎异常坚定地应了声。 此刻,杨坚微微颔首,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描淡写地说:“昭玄,我们上朝去吧!” 雾色逐渐消散,巍峨的皇城在朝霞的笼罩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文武百官昂首阔步,迈入庄严肃穆的宫阙。 今日的杨坚目如鹰隼c面似深渊,他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番堂上的心腹,然后狠狠地拂袖一挥,声音朗朗道:“今年是朕登基的第八个年头了,如今北面的突厥都已臣服于我大隋,可那陈叔宝占据着手掌大的地方竟也敢对朕颐指气使,先前背弃盟约招降梁国叛将,现在又派兵攻击我边境,朕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众臣听罢,面面相觑,颇有私语。杨雄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皇帝,跪地请命道:“陛下有雄才大略,怎可被陈朝小儿欺压!臣恳请陛下出兵伐陈,臣愿身先士卒,助陛下完成统一大业!” 大臣们皆知圣上心意,见广平王做了表率,便纷纷跟着跪了下来,高声疾呼:“臣等力谏陛下出兵伐陈。” 杨坚对此般回应非常满意,气势高昂道:“陈叔宝穷奢极欲c无道,使君子潜逃c小人得志。普天之下都是朕的臣民,朕每当看到江南百姓受苦的奏疏,皆深感悲痛,怎可限一衣带水而不去拯救他们?众爱卿的心意,朕都明白,大家起来吧!”看着缓缓起身的臣子,杨坚又突然神思一闪,不由脱口而出道:“虞庆则呢,今日怎么没来?” 站在前排的高颎望了一眼皇帝,恭敬地回禀道:“虞仆射前几日突感恶疾,此事臣已向陛下传达过了。” 杨坚隐隐有些不悦,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抚着胡须道:“哦,对,倒是朕忘了。昭玄,那你来说说吧,关于伐陈有什么良策?” 高颎稍微思虑了片刻,然后悠悠地答道:“臣认为具体的军事战术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倒是可以先做一些战前部署,来消耗敌人的精力和财力。” “不错啊——”杨坚对高颎的建议很有兴致,一扫先前的阴霾之色,瞪大眼睛催促起来:“昭玄有什么妙计,快快说给大家听听。” 高颎心中通透c胸有成竹,不疾不徐地对皇帝和同僚们分析道:“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也就是说,江南庄稼收成之时,江北还未到农时,臣建议在此时征调士兵佯装攻陈,敌人必定会屯兵御守,放弃收割。每当敌方结集好士兵,我们就解甲休息,如此往复几次,陈国上下便会习以为常c放松警惕,待到我军真正伐陈之时,他们定会措手不及。再者,江南土薄,多是以竹茅为舍,所有仓储皆非地窖,陛下可以暗中遣人去江南纵火。如此一来,疲于奔命的陈民不但收不成庄稼,连粮储和房屋也被烧尽了,精力和财力都会受到极大的损耗。” 这番理据充分的言论正中杨坚的心坎,他听完后立刻不停地拍手称赞:“此计谋真是妙诀,就按昭玄说的办!对了,还要让杨素在信州多造一些大型战船,不必再低调行事了,加速建造,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苏威听到圣上的诏令,似是觉得有些不妥,暗暗转动了几下眼珠,然后犹豫着站了出来,抒发己见道:“陛下,这具体的伐陈时间还没有定下来,还是秘密备战为好啊!” 杨坚在众人的拥簇下已是信心满怀,此时听到苏威的话,自然有些不快,不禁挑着眉毛睥睨道:“我大隋承天命伐陈,何须保密?就让杨素他们把造船削下的碎木直接投进江里,使其顺流而至陈国,如果陈叔宝能因害怕而改过自新,那也是难得的好事!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众臣见状,皆不敢再多言,齐齐呼喊了一声:“陛下圣明——” 杨坚面露笑颜,洒脱地对李德林挥了挥手,吩咐道:“公辅,就由你替朕草拟一份诏书,详述那陈叔宝的罪状,伐陈一事无须鬼祟,朕要师出有名,昭告天下!” 开皇八年三月初九,大隋皇帝终于做出了历史性的决断——下诏伐陈。之后,杨坚命人将这份铿锵有力的诏文誊抄了三十万份,遍谕整个江南地区。 一股清风卷着花香由江北吹到了江南,两岸仿佛回荡着一曲朗朗的歌谣。乾坤之下,旭日高悬,分裂近三百年的神州大地,似乎迎来了统一的曙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 第八十五章 ( ) 《隋宫烟云》183 第八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 第八十五章 ( ) 《隋宫烟云》184 第八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 第八十六章 ( ) 《隋宫烟云》185 第八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 第八十六章 ( ) 《隋宫烟云》186 第八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 第八十六章 ( ) 《隋宫烟云》187 第八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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