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生劫》 第1章 南疆1 七月末的川蜀人民已然是进了蒸笼的饺子,男女老少一到日头上来便紧闭门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江陵郡内的大大小小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 沿着破月关往外望去,遍地都是短衣短裤的男男女女,黑黄的皮肤大大咧咧暴露在外,男女老少头上都围着轻薄的细纱,天地之间的燥热喧嚣与他们无关。 “无知蛮子!” “伤风败俗!” “不知廉耻!” 破月关城楼上裹得密不透风的一排士兵东歪西倒地趴在墙头,满脸羡慕地看着城外轻衣薄衫的南疆苗人。一名年岁轻些的小兵偷偷解开扣到脖子那儿的衣领,往里扇扇风,“呼,舒服!” 众人纷纷效仿,大伙儿正七手八脚地扇着风,忽地城下司防官连敲三声警鼓。 众人刚解开衣领又忙不迭地系上衣领,目不斜视笔直站成一排,有几位帽带歪到了嘴角也不敢扶,只得偷偷地将刮搡着嘴角的帽带吹开。 “咳咳!” 众人屏声静气,挺直腰板夹紧臀部站得笔直,没有军令便是天塌下来,他们也绝不回头。 更何况,军中的混世大魔王此刻就在他们身后看着呢,像是很满意他们这副积极不懈怠的工作态度,江湾巡查了一圈后,满意地道:“不错,今儿这精气神有几成江陵军的样子了。” “那,二公子,今儿还罚吗?”大魔头身旁的亲随小心翼翼地提问。 江湾手指弯弯,那随从立刻会意,往一旁的椅子上垫了一块洁白的狐裘,江二公子有些哀怨地道:“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把我当成洪水猛兽吗?算了,我还是走吧,这监军做与不做也没什么趣儿。” 话是这么说,但是江二公子的屁股牢牢坐在软椅上,没有要动的迹象。 众人见怪不怪地暗自翻了个白眼儿,江二公子的性子他们早就摸清楚了:二公子说凑合就是好,说好就是一般,说一般就是不行,等他真觉得你不行他就不说话了,直接就上手。 “一天天的,没劲儿,诶,”二公子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今儿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 挨踹的那位正是江陵军的斥候队长,一听这话,一个三十来岁的硬汉努力憋出一丝谄媚的笑,“回二公子的话,没有,”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昨日倒是奚公子拉着属下喝了不少,愣把属下给放倒了,醒来身上就多了这个。” 江湾懒洋洋的摊在软椅上,一听这话平直的眉毛都轻轻皱起,嘟哝道:“奚沉哥拉你喝酒?他怎么不叫我?” 一目十行看完了信,江二公子优哉游哉晃着的两条腿也不晃了,一把将信摔在那斥候脸上,大怒:“混账,这么重要的事你也敢耽误!脑袋不想要了吗?” 斥候慌慌张张捡起信,只见信上写着几行秀气的颜楷:湾湾,今于江都城外发现一伙形迹可疑的南疆人,疑似十二峒之人,事出紧急吾与汝兄先行一步。为防不测,烦请二公子领兵随后,珩自会沿途留下暗号。 “来人,点兵!” 午间下起一场大雨,给炽热的破月关解了些许闷热。 破月关百里外,南疆与中原边界处一间南北走向的客栈里,一位梳着灵蛇髻,身穿青衣的女子正坐在大堂内,看那女子虽是一身汉人打扮,但那长相可不像是中原的品种。 她手中正拿着一只骨鞭,淡黄的骨鞭在她手中灵敏异常,她脚下正踩着客栈的店小二,小二吓得牙齿直打颤:“客……客官,咱这是上好的上虞龙井啊!小店怎么敢拿次品来骗您呢?您瞧瞧这叶片,这出色,还有这清香,假龙井它能有这品相吗!” 那女子细长的眼睛高高吊起,娇叱道:“还想骗我!瞧我不是中原人觉得我好骗不成?”她狠狠一鞭子抽下去,掌柜的认出了那条骨鞭,吓得跪下来求饶:“小的该死,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圣女大人驾临小店,小的猪油蒙了心,不该拿去年的陈茶辱没了圣女,还请圣女恕罪。” 那位圣女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一鞭子甩在那掌柜身上,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暴戾。 “掌柜的,还有空房吗?”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带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袱进了店门,一见这架势,那个年轻的新妇像是晕血一般捂住自己的头:“哎呦,这怎么血淋淋的,好怕人。” 那丈夫忙低声安慰妻子,揽着她的肩头将她的脸靠在自己胸口道:“沉儿不怕,为夫在呢。” 圣女身边的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面露凶狠地正要将那两人赶走,只见那妻子温温柔柔地向他们解释道:“实在是抱歉,我夫妻二人本是要去关外探亲的,不想走到这儿竟下起了雨。方圆数十里只这一家客栈,若有不便,我们就不叨扰了。” 丈夫轻轻揽着他柔弱的妻子,眉间满是怜惜:“你身子不好,又禁不起舟车劳顿,不去也罢。” 妻子不依,“不可,这是成婚后头回去拜见公婆,我怎能懈怠。” 丈夫深情缱绻地叹了口气:“你这么善良懂事,叫为夫怎么不心疼。” 那妻子一唱三叹,被她丈夫强行按进怀中时,狠狠拧了他一把,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皮笑肉不笑地道:“别太过分啊,江公子!” 来人还能有谁,正是追着这伙儿乔装改扮行迹鬼祟的南疆人过来的江源与奚沉两人,二人躲在客栈屋顶偷偷注视屋内的一举一动,直到掌柜的一语道破这群人的身份,奚公子这才灵机一动想出假扮过路旅客,接近这伙儿人。 至于配合演戏的条件,江公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假扮夫妻。据江公子所言,两个大男人一同住店太引人注目,假扮夫妻有利于降低敌人的防范心理,是上上之选。 奚公子一向能屈能伸,二话不说点头答应,这才有了这一出。 奚公子眼下是有些后悔了,这厚颜无耻的江大公子假公济私地言语上占点便宜也就算了,竟然还蹬鼻子上脸开始动手动脚的了。 二人暗中较劲,一旁刚刚还有些怀疑的南疆众人见这两人明目张胆地打情骂俏,也不再对其身份有疑,那壮汉正要再此驱逐这对苦命鸳鸯,只听那圣女道:“慢,古力扬,分一间房给他们吧。” 古力扬悄悄打量圣女神色,见她似乎一直盯着那面色清冷的男子看,心中会意,圣女大人是看上这小子了。 满满当当的客栈很快就空出来了一间,夫妻俩千恩万谢地住了进去,一进房间,奚沉便一肘招呼在江源小腹上。 “夫人何故翻脸?为夫又哪里惹夫人不高兴了?”江源声音中满是委屈,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江公子自重些吧,堂堂江氏子光天化日下跟男子拉扯不清,传出去只怕江老太爷又要说我不知检点了。” “我竟不知,小郡王何时在意起他人的眼光了?”江公子满是惊讶。 “咚咚。”鼻青脸肿后背开花的店小二佝偻着身子扣响了房门,憋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公子,这是圣女大人为您准备的热酒,圣女大人说公子淋了雨,应当饮酒驱寒。” 小二送完酒逃也似的下了楼,江源接过酒壶置于桌上,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奚沉被他那话一哽,顿了顿,嘲道:“我自然是要在意他人眼光的,我可不像江公子你这么人见人爱。” 江源见他眉间依稀有几分嘲弄,心中有些不舒服:“此话何意?” 奚沉扳回一城,“人家姑娘这是在跟你示好呢!” 江源一挑眉,“那是她自作多情,阿珩,我可没招她。” “江公子你也不必自谦了,还是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 “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南疆圣女,就这么让我们给碰上了,你信?” 奚沉自然不信,先不说这位圣女是他约人喝酒时在酒楼外无意撞上的,光说这年纪就不符合。那位传说中的南疆圣女少说也要四十来岁了,可刚刚这个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况且这动不动就挥鞭子的个性,也不像是饱受南疆人民爱戴的样子啊。 这般凶残暴戾的性子,除非南疆人民各个都是受虐体质,否则奚沉还真想象不出这位圣女被百姓拥戴的模样。 “不信,不过这伙人定然与十二峒脱不了关系。” “前面过了破月桥,便是南疆地界了,你想好了?” “江公子这是怕了?” “这些年十二峒的事已经成了你的心结,我怕你……” 奚沉打断他:“那是我的事,不牢江公子操心。”许是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激,他顿了顿,“天色还早,你还是歇会儿吧,今晚可还有场好戏等着咱们呢。” 江源静静看着奚沉孤寂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二人各坐一边,倚着桌子闭目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木板上传来极轻微的“吱呀”声,奚沉立时惊醒,身边的椅子上一片冰凉,江源已经离开了很久。 屋外压抑的脚步声很乱很杂,奚沉垂眸,伸手将近在手边的一个小包袱抓起,屏声静气打开后窗,毫不犹豫地踏上窗外一掌宽的扶手。 窗户轻声放下的同时,屋内的门也被人推开,奚沉踏在湿滑的木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扶着墙,往前挪动。雨比白日小了不少,此刻屋外灰蒙蒙的一片,奚沉听着客栈后一阵马蹄声心知是那伙人走了。 现下想杀他的应该也是这些人中的,为什么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江源去了哪里?奚沉醒来时头中有些昏沉,他心里飞快地将这些事过滤了一遍。他并未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水也不曾喝过一口,没有什么可以的地方,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江源身上的香味,他从不用香的。 奚沉心头一跳,江源不是会自作主张的人,他不会特意迷昏自己,独自犯险。奚沉一边向前移动,一边轻轻扣动沿途的窗户,寻找未落锁的窗户。 脑中飞速运转,江源不可能会有问题,那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奚沉面无表情地挨个敲打门窗。脚上的鞋袜早已湿透,夜里的寒意夹杂着冷雨不断涌进他的袖口,他还穿着白日里可笑的女装,但他此刻顾不上整理自己的着装。 房里的人似乎发现了不对,奚沉听见他们打开窗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奚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推最后一扇窗户。 赌一把吧,说不定他的运气就在后头呢,最不济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罢了,奚沉扶着墙,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好高啊从这摔下去应该会很疼吧。 客栈建在半山腰上,后面便是见不到边际的丛林,奚沉收回目光,推了推最后那扇窗户,不同于之前的纹丝不动,窗户吱呀响了一声。奚沉收回手哈了一口气,暖暖冻僵的手,再次去推。 “这儿有脚印,快追!”身后的声音毫不掩饰杀意。 奚沉已经矮身钻进了屋内,屋里寂静无声,屏风后有一道昏暗的烛光,随着奚沉带进的冷风不住摇曳,绰绰约约的人影在屏风后忽隐忽现。 不巧啊,看来这间房里的人正在解决某(文明)问题,借道的奚公子屏声静气,踮起脚尖,捏住鼻子,正打算从门口绕开。 “噗”的一声,那人忽地从屏风后站起,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奚公子忙里偷闲还不忘听了一耳朵。 那人说:唉,年纪大了,怎么一吃凉的就腹泻呢?老咯。 奚公子听着这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还没来得及辨认出声音的主人,那人大喝一声:“什么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偷窥人家如厕?” 奚公子:…… 他这一喝在夜里十分如雷贯耳,屋外还在一间间敲窗户的古力扬等人立刻直奔这声音而来。 奚沉在这危急时刻忽地福至心灵,想起了这人是谁。屋外的脚步不断逼近,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身边,捂住他的嘴将他往屋外拖。 “先生别出声,是我,如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南疆2 穆清明瞪大眼睛,唔噜唔噜地要说什么,奚沉拖着他躲回刚刚那间房,侧耳听着房外的动静,长话短说地向穆清明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你怎么又和江家那小子搅和到一起了?”穆清明不敢置信,本该在千里之外的爱徒忽地出现在眼前,不仅在被人追杀,还要去救自己的仇人。 穆清明掰开奚沉的手,满脸莫名其妙:“你俩被追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逃?” 奚沉理所当然地道:“先生此言差矣,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有难先生岂能坐视不理,先生是长辈,德高望重,难道忍心看着学生送死吗?” 穆清明一哽,竟没法反驳他这话,想想这小子以前还算孝顺,也只得乖乖闭了嘴。 那些人显然也没有想到狡猾的中原人竟然又躲回了原来的房间,搜了一圈无果便把守住了客栈里里外外,等着天亮再搜。 这厢师徒俩挨排蹲在床下,小声地交谈着: “上虞之战后学生再回江都时,夫子告诉学生,说先生已经离开江都了。”奚沉小心地斟酌用词。 “嗨,教书教腻了呗,就想出来见识见识,谁想一辈子困住小小的江都城里。” “穆老夫子的事,学生听说了,先生您,节哀。” “节什么哀,老头子就是年纪大了,到了日子了,”穆清明神色有些疲惫,不愿多说这个话题,“你呢?听江湾那小子说,你不是回琅琊老家了吗?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还跟江源扯到一块了?” “说来话长,学生回到琅琊之后查到当年家父之死另有内情,先生可曾听说过南疆十二峒?” 穆清明摇摇头,“十二峒?什么东西,怎么听着有些邪魔外道的?” “学生不知,昨日我与昱……与江大公子跟着一伙儿南疆人到了这儿,今早起来才发现昨夜学生被人下了迷药,江公子也不见了。” 穆清明一拍大腿:“还用想吗?肯定是江家那个坏小子串通南疆人把你迷昏自己跑了,那小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奚沉无奈,穆清明对江家人已经深恶痛绝到恨不得所有坏事都推到他们头上,他叹了口气,道:“我二人此行匆忙,身边并无援手,以我对江公子的了解,他不会这般鲁莽。” 他想了想,“学生想来想去,只有昨日小二上来送酒时学生曾闻到一阵香气,怕是有蹊跷。” 穆清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任奚沉分析他也一语不发,奚沉知道他这是不愿意救江源,也不能怪他,但是此时奚沉身边也没第二个可信之人,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继续道:“对了,学生还没问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穆清明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张了张嘴,面上像是有些难堪,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向奚沉解释。 “先生是说这家黑店用陈茶充作新茶,骗夫子您欠下债务,如今在这儿打杂还茶钱?”奚沉哭笑不得,不知是该夸他这位老师诚实守信还是愚蠢可欺。 几个月前,一路闲逛无意间到了这家客栈,点了壶龙井坐下慢慢品的穆先生一口喷了这酸涩的茶渣子,正直地当着满堂的客商的面指出掌柜的这茶是旧茶,还是下等的碎茶梗子拼成的茶饼。掌柜的自然不肯认,一根筋的牛鼻子穆先生当场就跟人家掐了起来。 掌柜的何许人也,能在这边界处开了这么多年的客栈哪能是个没手段的,他当即叫出店里所有的伙计,轮番痛扁了这个前来拆馆的二愣子,砸碎了一地的茶饼统统记在穆清明账上。就这样穆先生白日里在后厨帮忙刷碗打扫,晚上负责柜台上清算流水,忙的时候还得亲自下厨帮忙烧菜。 “君子远庖厨!”抗议只有一次,打了几顿之后穆先生也乖了许多,如今的跑堂业务比起小二也不遑多让。 穆清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活了半辈子了,方知人世艰难,惭愧惭愧啊。” 奚沉体贴地拍拍他的肩头:“先生您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学生实在不忍,不如您跟着学生一起离开这儿吧。” 穆清明眼睛一亮,“真的吗?”随后又黯淡下去,“可是我欠了掌柜的很多钱。之前的茶饼不算,光我后来打碎的盘子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还有几个上好的汝窑青瓷和……” “无碍,学生带足了银子。”奚沉见他正要开始回忆他的光辉事迹,立刻打住,“只是咱们虽然现在有钱将您赎出来,客栈里里外外都是南疆人,咱们也逃不出去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穆清明高深莫测地道:“我在柴房里挖了一条地道通向后面的林子,这条密道除了我没人知道。” …… 您老人家地洞都挖好了,为什么不自己逃出去呢? 奚沉自然没有问出口,穆清明咳了一声,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脸正色地道:“债还没还清就这么走了,传出去我这一世清誉不就完了?” …… 能被这么拙劣的骗局困住,传出去您的清誉也不见得保得住。 “哎呀,你还发什么愣啊,快走吧,等天亮了柴房有人在咱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穆清明急不可耐地从床下爬出,鬼鬼祟祟地向柴房走去,奚沉在屋内留下银两,背起小包悄悄跟在他身后。 “就是这儿。”密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奚沉清瘦,轻轻松松就钻了进去,穆清明便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了,奚沉瞥了他一眼,后者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想来是近日店里伙食好了些。”见奚沉无奈地摇头,他有些不服,“这个洞还是几个月前挖的,那时候我还没这么……” 他老老实实闭了嘴不再吭声,昏暗的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昨夜的大雨渗进洞里奚沉手上膝上满是烂泥,他沉默着向前爬,穆清明忽地大叫:“糟了,进来的时候忘了拿稻草挡住洞口了。” “算了,赶紧出去再找地方躲起来吧。”奚沉拦住想要折返的穆清明,“洞口可能已经被发现了,咱们得快点了。” 密道口处,古力扬将头探进去好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是老鼠洞吗,他只能将头伸进去,身子在里面卡得动弹不得。大怒地命几个身材瘦小的手下沿着密道追,自己整顿队伍朝着客栈后的丛林赶去。 洞中滴答滴答的水声不断,听着很是催眠,奚沉爬到一处断层后凝神倾听水滴的声音,他身后的穆清明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仿古呢?莫道竹林穿雨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那可不是说得咱们现在这种情况啊,赶紧爬吧。” “嘘,”奚沉并不理会他的话,“听,远处的回声,先生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我不知道,别想了快爬吧。” 奚沉停下,摇摇头道:“来不及了,对方速度很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会追上,先生您先走吧。” 穆清明一愣,“你想干嘛?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让你一个人送死。” 奚沉苦笑,面上有几分哀伤,“先生,咱们赌一把吧,您先到林子里,若是学生命不该绝于此,自当去与先生会合,若是有个万一,劳先生看在学生舍命救您的份上,将昱墨的行踪告知二公子。” “我才不管他江家的事,有什么话你自己去和江二说。” 奚沉并不搭话,将他推到前面,然后独自往回走。 穆清明愣了片刻,无奈只得听他的话往外爬,刚到地面没一会儿功夫,地下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泥土不断往下陷,穆清明连连退了好几步,大惊失色:“如珩,奚如珩!” 没有人回应他,穆清明发疯似地扒拉着泥泞的地面,爆炸引来一阵马蹄声,远远地穆清明便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是追杀奚沉的那伙人,只得躲到草堆中。 为首的壮汉正在勃然大怒地叫嚣着什么,他手下的人立刻便去挖那条地道,见他们清出地道,拉出几具尸体,穆清明努力的伸长脖子辨认是否有奚沉。忽地那为首的人转过头向这儿看了一眼,穆清明大惊忙缩回脖子,见那人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探时,嘴上被一个湿漉漉的手死死捂住,那人拖着自己飞快地滚到不远处的一株大树那儿,穆清明还没来得及大叫,下一秒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原先藏着的那处草地上,不知何时那个为首的已经站在那儿了。 穆清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一张冰凉的唇贴在他耳边道:“没什么好惊讶的,那是十二峒的护法,动作自然是比一般人快些。嘘,小声点,我带你离开这儿。” 穆清明又惊又喜,小声地道:“你没死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奚沉冲他眨眨眼,笑得狡黠:“非也,学生方才可是九死一生,险些就见不到先生您了。” 穆清明被他拉着走得飞快,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奚沉:这样的奚沉让他有些陌生,好像和之前印象中的大不相同。从前的他柔柔弱弱,十分娇气,热了冷了或是不小心磕了碰了,他都要没完没了地闹个不停,而且不管什么时候,身上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现在的他,眼神坚毅,有很多不该出现在他眼中的情愫,脏兮兮的小脸上拖泥带水,身上穿着件灰不拉机的褂子,嗯?褂子? 他哪来的褂子,穆清明分明记得刚刚在洞里时他还是穿的一件鹅黄色的女子衣裳,他还偷偷笑过他,难道是刚刚他走后…… 奚沉注意到他那狐疑的眼神,挠了挠下巴,解释道:“其实是刚刚引开他们时,身上那一件被烧坏了,”看着对方明显不信的神情,“况且,那一件也有些脏了。” 穆清明顺着他这话看了看自己这身已经黑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袍子,面色也不算好看。他没好气地道:“这些人不会再追上来吧?咱们还是走快点,等到了破月关我就不信他们还敢这么猖狂。诶,”他看着树木的走势,只觉得越走树越多,越发连鸟雀声也听不见了,后知后觉地穆夫子提出疑问:“咱这是在向南走?不对啊,回江都不是该往北吗?” 奚沉眼神有些歉意,定定看了他一眼,半晌开口道:“咱们不回江都。” “不回去?那你这是在带我往哪儿走?”穆清明终于发现不对,反手抓住奚沉的手。 “南疆。” “什么?去南疆?奚沉,你疯了吧!你这是拖着我和你一同寻死?”穆清明一脸错愕,不敢相信奚沉竟有如此疯狂的念头。 “就咱们两个人,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穆清明铁青着脸。 “我知道此行有风险,我本不该把先生也拖下水,但请先生放心,学生早有安排,南疆有我一位故人在,不管以后如何,学生发誓定会将先生毫发无伤地送回江都。” 见穆清明捏着拳,面上铁青,他只得跪下道:“学生来时曾向江二公子求援,大军行动慢些,三日,学生向您发誓,三日后若还是找不到昱墨,学生绝不敢阻拦先生。望先生帮学生这一次。” 奚公子向来秉承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统统见鬼,穆清明见他跪下相求,知道他是走投无路了,又想到刚刚在地道中他一把推开自己,独自去断后的事不由得心中一软,不耐烦地道:“就三日!三日后找不到人,跪在我面前哭也没用。” “追!他们走不远。”古力扬神情阴鸷,一个身娇体弱的中原女人竟能在他堂堂圣教左护法手下一次又一次地逃走,传回去他这南疆第一勇士还怎么服众。 古力扬在柴房看到那个密道后便将掌柜的揪过来,掌柜的也说不清自己扣下的黑工怎么就成了圣女大人走丢的俘虏了,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穆清明给供了出去,知道奚沉还有帮手,古力扬便也不再掉以轻心,他手下的人兵分三路,沿着古力扬发现端倪的那棵大树一直往南追,三路包抄下奚沉渐渐也有些力不从心。 他体质本就弱,最耗不起的便是耐力,拉着穆清明沿着僻静的小路走了一日,天黑时已经被古力扬的人左右包抄赶进了一处山谷。 苗人熟悉南疆的山路,饶是奚沉这么多心眼的人,在绕了无数道,设了不少障眼法之后还是被古力扬发现。 他派手下人将奚沉赶进荒山,逼得二人不得不躲进一处山洞中。 “左护法大人,要不要派人下去……” “不必麻烦,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人,派人将出口堵住,将他们困死在里面。”古力扬不屑地看着底下的两人如看蝼蚁,女人就是脆弱,不堪一击,尤其中原女人,只有圣女大人才是集美貌与实力并存的女子。 他将人困在石洞中便放心地走了,除了偶尔上山割草的村民,这座荒山平日里几乎渺无人烟,就算运气好遇见了一两个村民,洞口的巨石也不是人力可以搬动的。 古力扬带着手下离开,任凭奚沉与穆清明二人作困兽之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南疆3 你准备的那东西到底行不行啊?”穆清明一手撑着石门,一手使劲扑腾着扇风,扑面而来的浓烟险些叫他把肺也咳出来。 “约莫是可以的,只是从前也没试过。”奚沉在黑暗中借着石缝中的一丝光亮,冷静地摩挲着四周的石壁,敲敲打打,不徐不缓。 穆清明面色铁黑,看着他这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什么叫没试过,你这是要拿你师父的命来试这半调子的鬼东西??” 奚沉慢慢顺着石壁上的枯藤往里够,总算摸到一处软湿,心中松了口气。听他这话面上便带了几分笑意,有意逗他,便故作哀痛:“是学生思虑不周,这次怕是真要连累先生了。” 穆清明在黑沉沉的石洞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听他这话说得十分沮丧,不禁心头“咯噔”一声,这小子该不会真的是没留后手吧,难道玩脱了? 这次是真的有些慌乱了,他慌慌张张地撒开早已合上的石门,磕磕绊绊地摸索到奚沉身边,笨拙地摸了摸他耷拉着的脑袋。 “没事没事儿啊!这江源不在,咱们不能再自乱阵脚了,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落了哪步没做,不应该啊!”你可别是个靠不住的啊!这该死的江源真的是无事献殷勤,有事没踪影!这两人都是靠不住的。 奚沉好像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他沿着石壁慢慢蹲下身子,像只绝望的小兽双臂环住自己,不应他的话。 穆清明显然也没有什么高见,只得悻悻地在心里来来回回问候了这俩满肚子坏心眼坑死人不偿命的冤家,认命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抱着脑袋挨着奚沉,靠墙蹲好。 “我穆某人这辈子叱咤风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着换了三位皇帝我都还活的好好的,没想到到头来竟陪你死在这个鬼地方。” “是啊,能与先生同穴而死是如珩之幸。” 穆清明一哽,条件反射脱口反驳“你管这叫什么?幸事?” 他顿了顿,想摸摸奚沉的额头,这小子是不是烧糊涂了,不料却摸到了奚沉的头顶。 连着被困了三日,他的头发早已乱蓬蓬不能见人了,但这臭小子还是干干净净的,越想越酸,他不由得用了些劲儿揉搡起来。 奚沉:…… 奚沉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魔爪,嗓音干净又无辜:“为了昱墨,我将先生也拖下了水,先生定然是恨死我了。” 穆清明难得良心发现记起自己还曾经是个教书育人的夫子,虽然没能转正,但心里还是软了些,叹了口气满眼慈爱:“罢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我都快死了还会与你计较这些吗?” 奚沉吸吸鼻子,“先生这是在安慰我,不是真心话。”声音中满是愧疚。 穆清明心里嘀咕,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干了坏事心中有愧啊,这臭小子也不是个有责任心的,但他转念一想,也不好说,往日只有在江源那魔头替他撑腰的时候,这小子才会让人恨得牙痒痒,如今这大魔头不在,小魔头自然也横不起来了。 一想通这其中的关节,穆清明顿时心中一片明媚,他幸灾乐祸地拍拍奚沉的肩膀,面上的慈爱之意更是要滴出水来:“如珩啊,你就是想的太多这身子才一直不好,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吧,咱们师徒俩这情分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呢,师父来帮你这一趟也是全了咱俩师徒情谊,更何况,江源也算我半个学生了,我岂能见死不救?别说是被关在石洞里,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师父我也绝不说个不字,谁说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奚沉一直恹恹地不说话,乖乖巧巧地让穆清明想起初见时,他那冰雪可爱体贴乖巧的模样,更是一股热血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就开始哄起了他。 奚沉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石洞中硬是透出几分明亮:“真的吗?我还以为先生恨透了我,不肯再帮我呢。” “怎么会呢!你说,只要你说得出的师父都帮你!”穆清明还是那个嘴硬心软好忽悠的穆清明,这些年一点也没变。 奚沉嘴角微微勾起,于黑暗中精准地盯住穆清明的眸子,面上仍是天真可爱的少年模样,微微有些清冷的嗓音中却带着几分诱哄,“那么,就再劳烦先生一次了。” ………… 半个时辰后,穆清明在小溪边不要命似的搓着脸,抖着颤抖不止的手拼尽全身的力气,将沾着不明可疑黄色凝固物的衣服丢到了小溪中,他一面将身上搓得通红,一面破口大骂。 奚沉并未费神去听,左不过就是些小兔崽子王八蛋说你不是东西你果然不是个东西骗我陪你来送死还不够竟然还敢骗我去炸茅房还不给点提示混帐东西果然不干人事之类的。 断粮断水已经三天,奚沉承认穆清明果然不是一般人,这般境地下他还能脑子清楚逻辑清晰地痛骂,连江源也不落下,看来早些年诘问大师说他毅力坚定非同凡人倒也真说中了。 他沉吟地点点头,观察着地势慢慢走向上游,对着小溪看了看自己惨白的脸,垂下眼眸捧起一捧水嗅了嗅,微微皱了皱眉,又将水洒下。 穆清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偷眼觑他,见他磨磨蹭蹭自我欣赏了一番之后,又把送到嘴边的水洒了,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这鬼地方连水也有毒吧…… 他头皮发麻,自己吓自己,仔细回想刚刚有没有不小心喝进去,颤颤巍巍地对奚沉道:“怎……怎么了?这水有问题?” 奚沉微微扬了扬浅淡的剑眉,抿着唇摇了摇头,穆清明二话不说便开始抠自己的嗓子,小溪上空传来一阵干呕的痛苦声音,穆清明吐到脸色比奚沉更加惨白,才听到那细细的声音似遗憾地感叹道:“这般好的水质竟在这穷山僻壤之间埋没了,真是可惜。” 他怜惜地捧起一捧水,似在品鉴杨枝甘露一般,一唱三叹,穆清明脑中的声音开始叫嚣,要不趁那江家小子不在,把这弱不禁风手无寸铁的小子掐死算了。 他面色有几分狰狞,奚沉浑若未知,惊奇地“啧”了一声,“那是一团黄黄黑黑的是什么?” “我的衣服!”穆清明大惊失色,裸着上身,在水中艰难地挣扎着要追,奈何溪水已经将外衣带向了远处,穆清明不要命地去追。 再前面些便是悬崖了,“哎,那可是悬崖,先生。” 穆清明硬生生地停住了自己的两条细腿,像是长在了水中,定了一定,还是咬了咬牙又追了上去。 “歘。”奚沉无奈,只得拦住了他,穆清明眼睛一亮,在水面上有一根斜伸出的树枝,衣服被一把匕首钉在上面,穆清明三两步上前捡回了衣服,慌乱的在兜里掏出一个看不清形状的东西,高举着给奚沉看,笑得像个孩子。 “小心!”他的笑脸还未完全绽开,只见奚沉的面上满是惊慌。 穆清明手上抓的树枝忽然断了,脚下一滑,仰面栽进水中,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穆清明只来得及最后再说一句:“这个悬崖……”高吗? 湍急的溪水毫不留情的淹没了他的声音,所幸,说是悬崖倒也有些失实,从坠下到谷底不过一两秒,穆清明想入非非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砸进了一滩深不见底的水潭中。 好在这两年受江源胁迫,他的水性倒还对得起这大水池子,他呛了两口水后便很快向岸边爬去,刚刚爬上岸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头顶一道熟悉的声音,“先生,学生下来了,劳您接住学生。” 穆清明一愣,以为自己摔下来的时候耳鸣,正躺着死狗一般喘着气,忽地“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铺天席地而来,将他的倦意浇得踪影全无,他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劝诫自己:不救他没人带路,后半辈子就得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救! 穆清明认命了,没脾气地再次跳下水,循着水面不住冒着泡泡的地方往下潜,拖着海绵一般吸了水拼命往下沉的奚沉,不要命地往上游。 二人躺在遍布软泥青荇的地上,频率一致地喘着气,歇了大半个时辰,奚沉撑着地坐起身,侧头转向一旁假寐的穆清明,脸上笑意温润:“先生可曾看见方才潭中的光点?” 穆清明心想这么亮瞎子才看不见。 奚沉好声好气继续分析:“杂物志上有过记载,像这般深不见底的水潭底若有光点一般便是潭底有洞口与外处相连。” 潭底有出口,不错,小子懂得倒不少。穆清明心里不住点头,有些欣赏,于是打起了鼾。 奚沉见他仍假寐不言,叹了口气道:“昨夜在石洞中我观星发现今夜会有大雨,连着几日想来都不会停。” 穆清明不为所动,下雨就下雨呗,反正这儿也淋不着。 奚沉继续道:“南疆地理特殊,连日大雨冲刷只怕会将这山谷里的脏东西引出来,到时候只怕有些棘手。” 穆清明睁眼,利落地爬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 奚沉叹了口气,似有些尴尬,“学生不习水性,只怕还得劳烦先生探路了。” 穆清明面上早已没了伤悲怨怼,连日来的遭遇一次一次现实的将他抽醒了,在这人生地不熟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与奚沉谁也离不开谁,不合作能怎么办呢。 奚沉很欣慰他终于想明白了,有他主动配合出这荒山自然不是难题,穆清明在水中游了几个来回,再次将头探出水面,向奚沉比了个手势。 奚沉点头,二人再次陷入困境:这潭水深数十米,奚沉一个旱鸭子该怎么下去? 穆清明十分乐于给他出主意,奚沉很快否定了他这个抱着大石头沉下去的主意。 先不说沉下去是否正好能落在洞口处,就说这沉下去的时间里,身娇体弱的奚公子能不能屏气都是个问题。 穆清明想法很多,再次提议:我自己先过去,找到人手再来帮你! 奚公子笑出一口细白的牙,好啊,若是撞上了十二峒的人不如直接叫他们放了江源,我就在此处等你二人凯旋。 穆清明闭嘴,“那你说怎么办?” 奚沉在身后摸索着掏出一根长长的竹藤,“劳烦先生将这竹藤一侧系在身上,学生系住另一端。” “这个不难,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憋气呢?”穆清明看热闹不嫌事大。 奚沉笑得真诚,面上有些娇羞,“这还得有劳先生了……” 穆清明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叫我给你渡气?” 奚沉点点头,穆清明好似吃了只死苍蝇,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张冰冷阴沉的脸,他慌忙地拒绝:“不不不,不行!他真会杀了我的。” 奚沉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事,笑意深达眼底,狡黠地道:“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穆清明连带着他全身的细胞仍是大写的抗拒,奚沉不以为意,伸手接住一滴雨点凑到眼前,微笑道:“下雨了。” 穆清明腰间系着竹藤,一头扎进水中头也不回地用尽全身力气卖力地向潭底的洞口游。另一端系着的奚沉自入水那一刻便捏住口鼻,乖巧地任穆清明带着他下沉。 虽然连着三日没有进食,穆清明的速度倒也算快,他硬着头皮尽他所能地加速,穿过那片光亮,穆清明一边惊奇奚沉竟能憋这么久,一边拼命向上游,到了水面他狠狠吸了一口气,肺里的空气已经被榨干,他贪婪地吸了好几口,才想起绳子那头还沉着的奚沉,慌忙将他拉出来。 果然,奚沉紧紧抿着的薄唇苍白中微微偷着些紫,穆清明慌忙按着他胸口,奚沉没有反应,穆清明狠了狠心,低下头给他渡了气,又使劲按压着他的胸口,奚沉咳出呛进去的水,微微眯着眼睛,抬手挡住猛烈砸在眼皮上的雨,幽幽地道:“第四日了,终于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南疆4 穆清明扶起奚沉,奚沉虚弱地靠在他肩头,假惺惺地道:“先生又救了我一命,学生真真是……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好好孝敬先生。” 穆清明大难不死才没精力听他这些毫无诚意的客套话,他微微掀了掀嘴皮子,皮笑肉不笑:“免了,这事之后咱俩就后会无期各自安好,咱俩啊永世不再见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奚沉伤感地叹了口气,“先生这般凉薄真叫学生心寒。你我多年的师徒之谊怎是说断就能断的?” 连日几番变故,现在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穆清明精神也松懈下来,嗤笑一声,堵回他的话:“多年的师徒情算得了什么?你与江源在一起了这些年还不是说抛下他就抛下他了。” 他话一出便心里懊悔,真是脑子进了水,哪壶不开提哪壶。 穆清明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奚沉的反应,想着要不赶紧转移话题,他这沉默起来比他喋喋不休更可怕。 奚沉低着头走了很远,才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眼中晶亮,认真地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穆清明很想继续追问什么不会了?不会再坑他了还是不会再丢下江源了? 但奚沉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他一把抓住穆清明的手腕,力气出奇的大,将他拉进了一处突出的山石背后,小声地道:“嘘,有人来了。” 穆清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只见两个穿着怪异头戴斗笠的南疆男子正背着两个竹筐叽叽呱呱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那两个说,明日会有贵客来雷公山赴宴,”奚沉耐心地侧耳倾听着,穆清明讶异他竟能听懂这叽叽呱呱的鸟语,心里十分佩服,奚沉继续道:“花坡寨。” 那二人走远了,穆清明松了口气,看着奚沉道:“咱们该怎么办?” 奚沉低声道:“跟上。” 他弯着腰就着半人高的野草远远跟在那两人身后,穆清明正要劝他太危险了不如等雨停了再作打算,眼见奚沉已经走了很远,只得一边追上,一边心里问候奚将军夫妇。 跟着那两个南疆人走了一段山路果然看见了一个村寨,奚沉拉着穆清明藏在一块石头后面,穆清明还在介意渡气那事,心里膈应,便甩开他躲到了另一块石头后。 奚沉只得随他去,二人在石头后听着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黑黑的高个子对另一个憨厚一笑,说了句什么,另一个骂骂咧咧了一句便自己先进了村子,那黑黑的汉子左右扫视着,鬼鬼祟祟地直奔穆清明藏身的石头这处而来。 穆清明大惊失色,正要躲,只见奚沉向他无声地说着什么,穆清明仔细辨认着他的唇形:别动,没事。 穆清明半信半疑地稳住了没有动,果然那汉子走到石头前就没有再往前。 然后,他解开了裤腰带。 穆清明的脸由青转红,由红转黑,似乎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那汉子刚刚撒下裤腰带,正要释放自我,忽地石头背后跳出了一个人,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道:“不准尿!” 那汉子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也没扶住慌慌张张地喷了穆清明一头一脸,“噗!”奚沉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没有忍得住,穆清明浑身颤抖抖成筛子,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语不发地跑向了另一块石头。 在奚沉从另一块石头后面凭空跳出之际,那汉子终于遭受不住这刺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背靠大树,身上还绑着一根竹藤,面前一蹲一站的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那汉子挣扎了一下发现实在挣不开,只得悻悻地放弃了。 他这才想起打量绑他的那两人,又定睛看了看穆清明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熟悉,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竟抢了他的衣服:“窝賅一!” 穆清明觑奚沉,示意他翻译。奚沉道:“为何偷衣?” 穆清明脸又有要黑的趋势,他捏了捏拳头,恶狠狠地道:“告诉他,他弄脏了我的衣服就得赔!我那衣服可是金陵来的料子,不是他这几块破布抵得上的!叫他赔!” 奚沉无奈,又翻译给那人听:“抱歉,初到贵地,我这朋友脑子不好淋不得雨,所以借你的斗笠一用。” 那人一头雾水地看着穆清明恶狠狠的表情,怀疑奚沉是不是翻岔了。 又见奚沉不知从哪儿掏出银子,放在他手中。 那人唬了一跳,虽然他长这么大没出过村子,但也知道奚沉他们身上的衣服不是一般的料子,他那破斗笠换了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能再收人家钱呢,他将头摇成拨浪鼓,只见奚沉比他更坚决地将银子塞进他手中,那人结结巴巴地又说了句什么,奚沉想了想,便凑到那人耳边叽里咕噜地又说了几句话。 奚沉说:银子你收下,劳烦你再替我寻两身一模一样的斗笠来,旧的就行,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我这朋友患了些隐疾,我二人是偷偷来寻医的,还请兄弟替我们保密。 那人有些怜悯似的打量了穆清明某处,又想到他刚刚反应那么大,心里恍然大悟,接过银子当即拍拍胸脯表示这个忙他帮了。 于是便拾起远处的竹筐要回村,奚沉拦住他又嘱咐了几句,那人放下竹筐,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待他走远后,穆清明才插得上话,“你让他干什么了?” 奚沉道:“让他替咱们寻两身斗笠来,咱们趁着这几日的大雨混进村子里去。” 穆清明“哦”了一声,质疑道:“他不会把咱们给交代出去吧?” “南疆苗人生性淳朴憨厚,不会的。” “我看那小子不像个聪明的,万一说漏了呢?” 奚沉微笑道:“我叫他回去便说丢了斗笠与竹筐,再拿一个出去寻。” “我怎么还看见你给他钱了?” “不多,一点碎银子。”一点点碎银子不会引起村里人的警觉,奚沉见他能注意到这个,面上透出几分欣慰。 “换了我我一分也不给他。” “……”果然,他怎么会以为穆清明是开窍了。 那人回去一盏茶的工夫又回来了,带着两身旧斗笠和两个黑漆漆的竹筐憨厚地朝奚沉道:“这位小公子尽管放心,我阿哥这几日不在家,你们可以先去我家住着,再慢慢寻医,我不会说出去的。” 奚沉向他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致谢,那人慌忙笨拙地学着他回礼,穆清明毫不客气地嘲笑他东施效颦,那汉子也听不懂,看向奚沉,奚沉微笑:“他羡慕你身体强壮。” 那汉子明白了,心中有了些怜惜穆清明,选择性眼瞎地忽视了他脸上不可一世的嘲笑,憨憨的向他点了点头,将穆清明背上的重物搬进了自己的筐子里,笑嘻嘻地邀请他们进寨子。 那人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给奚沉做自我介绍:我叫龙尼桑久,自小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村子叫花坡寨,有一千多口人,后山原来是禁地,但是自从年前那场大战后,几位长老回来进了后山,村里的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给里面送一次东西,平日里仍是不让进的。 奚沉是个套话的高手,他有意将话题往后山引,这个小桑自然是要上套的,寨子里守口如瓶的事三两下就让奚沉摸了个门儿清。 穆清明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老实实没有插话,任奚沉继续套话。 “带了人回来?什么时候的事?”他敏感地抓住了龙尼桑久无意间泄露的关键词。 小桑一惊捂住嘴巴,眼神飘忽不定,“没有啊,公子你听错了。” 奚沉严肃地道:“在我们中原,说谎是很不诚实的行为,你这样在我们那儿是交不到朋友的。” 他这话极认真,先是汉语说了一遍,换了苗语又说了一遍。 穆清明眼神奇妙,心里腹诽:你有资格说这话吗你,在场的就数你说谎说得最溜了。 但是小桑很显然是被这句重话镇住了,他本就黝黑的面上竟生生透出两分羞红之意,穆清明恍如见鬼,他这胡诌两句你不会还信了吧。 是的,纯洁的小桑当即态度良好地反省了自己,向奚沉,他的新朋友真挚地道了歉,然后对着新朋友毫不掩藏地说出了所有他知道的事。 奚沉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道歉,摸了摸下巴,“你说的这个雷公山,离寨子远吗?平日人多吗?” 小桑摇头如敲鼓,“不远,恰好明日山里要办喜事,人多。” 小桑正是宴会上负责送酒的,南疆人好酒,每逢喜事必然是要欢饮达旦的,小桑家中有些酿酒手艺,因此被钦点明日给席上送酒水,小桑有些苦恼,明日要的酒多,他只有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 奚沉面上的笑意诚恳得让人不忍拒绝,“既然都是朋友了,这点忙我们自然是要帮的。” 小桑喜不自禁,大力夸赞奚沉是个好“勾揉”。 穆清明云里雾里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个词儿,“狗肉?什么狗肉?” 奚沉失笑:“明日这里有宴会,小桑说请咱们去吃狗肉。” 穆清明摩拳擦掌,觉得这几日的委屈没有白受,狗肉宴啊!“哎呀,那多不好,狗狗那么忠诚怎么可以吃狗狗!” “等等我啊,明天什么时候开宴啊?咱们要不要早点起啊?喂……” 奚沉揉揉耳朵,踩着羊肠小道上松软的青荇,心中有一丝期待明日的喜宴,新郎官儿的喜服不知是中原的款式还是南疆的风格呢?不过穿在他身上,应该两个都挺好看的吧。 越想越愉快,奚沉踢踢踏踏踩着一深一浅的水窝,跟在他身后的穆清明被溅了一腿的泥,但是为了明日的狗肉宴还是咬着牙忍了。 偏远大山里,群山环抱下的破败小村庄里,一行三人背着竹筐,披着旧斗笠,井然有序地踩着松软的泥路,不紧不慢地往大山深处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南疆5 新朋友龙尼桑久一点也没有跟大家客气,他有些尴尬地向大家描述了他那家徒四壁的栖身之所,穆清明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也表示了理解,毕竟这鸟不拉屎的小破村子,他也没指望能绿瓦红墙,窗明几净,有地方遮风挡雨,有个床夜里躺躺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在到达他那四处漏风,摇摇欲坠的危房时,穆清明还是险些没收回惊落的下巴,“这这这……你管这叫房子?”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他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和一通乱指的手势还是让小桑秒懂他的嫌弃,他面上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奚沉也有些尴尬,显然也没想到小桑家真的这么困难:一个一人高的破稻草屋,窗户是没有的,屋里有一张三条腿的木桌,另一只瘸了的木腿上垫着高高的稻草堆,稻草堆下垫着块黑漆漆的石头,奚沉扫了一眼隐约有些熟悉,但是很快便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 “你家灶呢?”穆清明顾不上品鉴他家这远古时代的装修风格,忙着生活做饭。 他比划着灶的形状,小桑明白他的意思,用苗语回了一句,穆清明殷切地看向奚乾晟,奚乾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穆清明不死心,“那锅呢?锅总该有吧?” 小桑一脸茫然,奚沉只得替他二人做起了翻译。 “没有。” “什么?你再说一遍?”穆清明饿的头晕眼花,恶狠狠地揪起龙尼桑久的衣领。 他有气无力地这点推搡,小桑半点也没感受到威胁,他歪着脑袋看着一脸菜色的穆清明,忽然眼睛一亮,挣扎开,顶着雨跑了出去。 穆清明一副活够了看淡生死的模样将自己摊在屋里散落的干稻草堆上。 奚沉弯腰抬起那张不知经历过什么,面上被千刀万剐过的残疾木桌的一角,拨开稻草捡起那块黑色的石头,放在鼻前嗅了嗅。 穆清明像一条没有骨头的癞皮狗,两只眼睛跟着奚沉的动作不住转动,见他闻那石头,赶忙抓紧机会损他两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往嘴里放?我看八成是茅坑边的石头!哈哈……” 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奚沉抓着桌沿的手忽地一软,三条腿儿不受控制竟顺着被掀起地弧度砸在了地上那笑得正欢的人脸上。 世界一片清明,奚沉有些惊讶:“啊呀怎么忽然使不上力气连桌子也扶不住了,怕是饿狠了。” 穆清明忙着擦被砸出的眼泪和鼻涕,来不及搭他的话。 龙尼桑久一手抓着几根湿漉漉还带着泥的萝卜,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只毛茸茸的长耳朵。长耳朵还在不甘心地蹬着腿儿,穆清明已经满脸狰狞地冲过去一把抢过兔子,杀气满满地对龙尼桑久道:“让我来!” 断食三日之后,奚沉吃到的第一口就是小桑拼死从穆清明的虎口里夺过的半只兔腿,奚沉咬了一口没加盐干巴巴的兔子肉,便不肯再动,他小口小口秀气的咬着水萝卜,小桑只当他那块烤的不好,有些担忧的想把自己那块肉也递过去,穆清明嗤了一声,“咱们现在都沦落成这样了,你还挑三拣四的?真是少爷脾气。” 奚沉婉拒了小桑的好意,啃了几口萝卜只觉得胃里火烧,便连萝卜也放下了,穆清明吹着滚烫的兔头,阴阳怪气地道:“不,是我失言了,你这不是少爷脾气,这分明是小姐脾气嘛!” 他愉快地嚼着兔肉,看着奚沉轻轻捂着胸口的病美人模样,有滋有味地砸吧嘴,“香啊!” 奚沉懒得搭理这个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幼稚的人,走到一处顶上不漏雨的干草堆上靠着墙坐下,闭眼歇息。 小桑轻轻推醒奚沉的时候,天已经有些亮了,雨停了,小桑顶着一头被雨打湿的呆毛打着手势示意奚沉和他出去。 奚沉看着躺在一片汪洋中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穆清明,点了点头跟着小桑出了水帘洞。 小桑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捧带着露珠的鲜红果子,怕他不要,小声地解释这是早上他去山里摘的,都尝过了是甜的,昨天晚上奚沉没怎么吃东西身体吃不消。 萍水相逢的路人给了他一片歇脚的地方,还贴心地清早去替他摘果子,奚沉心内感激,面上的笑意更是耀眼。 小桑黑脸一红,将果子全塞在他手上,别别扭扭地绞着手低声说了句什么。 奚沉微笑,他说:你是我最好看的朋友。 小桑害羞地低着头,不敢再直视那双漂亮的眼睛。 奚沉默默地吃着果子,小桑也从羞怯中缓了过来,便想着再和奚沉说些话儿 ,让他这位美丽的朋友再笑笑。 他说:“说来公子不相信,今早我上山采果子遇上了什么好玩儿的事,”他神神秘秘地看着奚沉道:“摘果子的时候有只猴子跟我一样看上了这些最红的……” 猴子在树上就是王,大山里的猴子尤其的野,就是像阿桑这样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也不敢跟这些山大王在高高的树上干仗。阿桑也一样,在他干翻一只猴子夺了对方的果子之后,大王不干了!它回家叫上了太上皇,太后,太皇太后,将军,宰相,总之七大姑八大姨都过来给大王撑腰,阿桑双拳难敌四手,只得将树让给了大王,他空着手在树下看着大王享受胜利的果实,便气恼的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树干上。 大王见他输不起,也好奇地停下看他,果子也不管了,等了片刻见阿桑不再动了,大王抓了抓脑袋,拿起一颗果子去砸阿桑,阿桑鼻子险些气歪,捡起石头与大王互砸,阿桑两只手,大王四只手,阿桑一个人,大王一家人。 阿桑砸累了,捡起地上的果子回了家。 奚沉会心一笑,作出十分认真的倾听模样,“然后呢?” 阿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见他颇有兴味继续追问便没话也要再编出些话来逗他。 “后来那猴子把果子都扔完了才知道上了当,气了半死就爬下树捡石头朝我脑袋上丢,”他编得精彩,见奚沉眉头微蹙,连忙改口道:“别担心,我哪能真让猴子给伤了,我从这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 奚沉微笑,托着腮与他蹲在地上,见他讲得唾沫横飞也听得津津有味,“……就这样我跑了半座山才把那些猴子甩开,”他得意地道,“公子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那些石头有多厉害,前些日子村口卓日格上山摘果子的时候捡回来了几个放在篮子里,后来家都烧没了。” 总算讲到点有趣的,奚沉收起笑意,微不可见地一挑眉,“石头?” 龙尼桑久忙站起身回到屋子里,很快又回来了,他摊开手里的那块黑色石头,凑到奚沉面前,“就是这个。” 奚沉微微垂眸,将最后一颗果子扔进嘴里,伸出两只白皙的手指拾起那块黑色的石头,许久未曾修理的指甲有些长,轻轻刮过龙尼桑久满是茧子的手心。 小桑心猿意马,恍恍惚惚之际,只听那个温柔到几近诱哄的声音轻轻道:“果子很甜,还有吗?” 小桑飘飘然如乘云腾雾,“山里多得是,现在天色还早,我再去摘些回来。” 奚沉拦住原地起跳要往山上蹦的小桑,透过没门的稻草洞看见还在呼呼大睡的穆清明,小桑操着一口流利的南疆口音,冲着穆清明:“起床了,上山摘果子啰。” 穆清明在睡梦中惊醒,猛地一脚不知踹向哪里,三条腿受不了这个折磨倒在他身上罢了工。 ………… 清晨,奚沉深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慢慢吐了出来,微微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昨夜那两人在一夜的风声雨声中争着吊嗓,一声更比一声高,奚沉一夜未眠,留神着周围的动静,所幸一夜无事。 早间雨停的时候龙尼桑久醒了,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穆清明架在他脸上的腿,屏声静气地将湿透的稻草拿开,拿了些石头挡住正往奚沉那儿流的积水,然后蹑手蹑脚出了门。 奚沉在他醒来那一刻便闭上了眼,靠在墙上,放平呼吸,听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出了门。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像个大喜日子。 “山里树多,你戴着这斗笠不方便,又不在下雨了快拿下来吧。”小桑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穆清明死活不肯摘下斗笠,透着那层薄薄的麻布,奚沉仔细地将穆清明打量了个遍,惋惜地摇摇头,“歪了些,着实与先生所追求的相称美不合。” 穆清明气到语塞,知道他是在报自己当年笑他写字如狗爬的仇,正要回嘴,脸上的疼痛让他住了嘴,没好气地道:“大早上的又去摘什么果子啊?不是说今天有肉吃吗,那还摘什么果子啊。” 没人理他,走了一段山路后,小桑一口气跑了一段爬上了一棵树,远远地站在树上向奚沉招手:“公子公子,我在这里!” 奚沉不紧不慢地走到树下,慢慢悠悠捡起地上的石头,看来的确是与猴子厮杀过一场的,树下的石头堆成了一座小山,奚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石头上的水珠仔细拭净,轻轻摩擦,石头竟自己冒起了烟。 奚沉丢开石头,拿帕子擦干净手,看着树上正在往穆清明身上丢果子的龙尼桑久道:“小桑,今日送酒之前可能还需要你再帮个忙。” 小桑黑黑的脸上两只小小的眼睛写满疑惑。 太阳露出影子时,小桑已经架好了驴车,驴是村头老村长家里借来的,车也是,不过奚沉做了些改装。 日上中天时,小桑已经将驴赶进了雷公山的后山口了,小桑将驴栓在树上,抱着一筐石头按照奚沉的吩咐倒在刚刚他们来的路上,虽然不解,但他还是照办了。 倒完带来的几筐石头,小桑又拾起了鞭子,喝住了要往驴车上蹭的穆清明,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穆清明捂着耳朵不胜其扰:“知道了知道了,驴拉不动这么重的东西!那他怎么能坐在车上。” 奚沉自然没有自讨没趣翻译这句,小桑扫了眼穆清明某处,又哼了一声,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奚沉不由失笑,穆清明极其敏感,赶忙道:“他说什么?你笑什么?” 奚沉但笑不语,小桑自顾自又重复了一遍:年纪轻轻就这般好吃懒做,肾能好吗! 三人驾着驴车,悠哉悠哉的往雷公山上去,山顶上的一间装饰精美,显然与这座贫瘠的大山格格不入的房间里的,一个男人正躺在一张大床上。长发如墨散落在鲜艳如血的红衣上,两只腕上紧紧系着一条红色绸带,人还在沉睡中,饶是两只眼睛都紧紧闭着,站在床边看着他的女子还是有些发怵,不敢走近。他蜜色的双唇紧紧抿着,全身散发着的冰冷气息,这般容貌,这等风仪,叫女子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屋外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看着床上还在沉睡的男人,放心地向女子道:“圣女大人,族长和长老们已经到了,阿古亥叫您过去呢。” 那位一袭红衣的圣女收回落在江源脸上痴恋的目光,转头阴冷地道:“小植,把人给我看好了,我去去就来。” 那少年不以为意,这人中了我们南疆的蛊就算醒了也逃不出去,圣女用得着这么担心吗,不过这个被圣女带回来的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容貌算是生的很好吗?阿植摩挲着自己的脸,照了照圣女的镜子,没有啊,这个男人哪有他阿植帅?圣女大人虽然蛊术高明,但是眼光是真的不行。 这个男人眉毛这么浓,跟剑一样,一看就是成了亲会打夫人的那种人,睫毛这么长,哼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睫毛长见识短!看他连这么简单的幻蛊都解不开就知道他多没见识了。 阿植想着想着还情不自禁说出了声,他还在猛烈抨击江源那不值一提的长相,脸渐渐越贴越近,没看见隐在红衣下的指节分明的手正慢慢蜷起,他自顾自道:“鼻子也是,”鼻子他实在没挑出毛病来,“撑的这么高一看就不是长命的,”只得悻悻地再抨击他的嘴。 “嘴唇这么薄,一看就是无情无义冷心冷血之人,啧啧。” 南疆野生相面大师阿植总结了他的观察结果:这男人不像好人哪! 他是发泄的淋漓尽致了,有人气不顺了,正在阿植要起身时,江源猛地睁开黑沉沉的眼睛,阿植大惊,瞪大眼睛正要叫,江源手腕一动,敲在他颈后,阿植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眼前一黑。 江源拿过方才绑他的绸带,熟练地将阿植扎成一个麻花,正要出去,在铜镜中看见自己这一身招摇的红衣,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阿植,心中微微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抢亲1 “来啦!桑久老弟!”来给龙尼桑久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戴着顶颇具喜感的红色斑点帽,看起来与龙尼桑久是老相识,他嗓门响亮,打招呼时一掌拍在小桑肩头,小桑一个趔趄,亏了扶在驴背上才没被他拍倒。 “仡劳老哥!”小桑也很热情,显然这么有分量的招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喜气洋洋地握住了那人的手,二人说了两句忽然拉着手跳起舞来。 穆清明险些掀翻手边的酒坛子,怎么聊得好好的还跳起来了呢?他咽了口唾沫,实在不能理解。看着那欢呼雀跃的两人,再看看若无其事的奚沉,穆清明藏起脸上的疑惑,没好意思暴露自己的无知。 直到两人打完招呼,仡劳才注意到驴车旁还有两个人,见他打量,小桑忙介绍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和我一同送酒来的。” 仡劳忽然皱起眉,看上去神情有些凶,叽叽呱呱地跟小桑说了什么,小桑也急了,两人竟你一句我一句争执起来。 穆清明悄悄捅了捅奚沉:这俩蛮子吵什么呢? 奚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穆清明自讨没趣地闭了嘴。 仡劳说:今天是圣女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让外人上山? 阿桑说:公子不是外人,是我的朋友!是……好的朋友。 “那也不行,冲撞了圣女和长老们,阿古亥会把我丢进恶灵窟的。” “圣女娶亲我们能冲撞什么,就是进去送酒看个热闹。” “可他……中原人……” 奚沉听懂他的意思,安抚了急得抓耳挠腮的阿桑,笑着对仡劳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南疆百姓热情好客,这一路走来在下颇受照顾,心里感激,”他看了看阿桑,阿桑也在眼巴巴看着他,“阿桑说圣女是南疆百姓捧在手心的明珠,今日圣女大婚,我们也没什么好庆贺的,就将此宝物献给圣女。”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匕首外鞘通体乌黑,刀柄以金丝楠木雕刻,将乌黑的刀鞘衬得逊色几分。 仡劳一手握住刀鞘一手拔出弯月状的刀身,刀身如镜般冷气森森的映出他满是赞叹的脸,刃口上有块高高的烧刃,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仿佛在不停地流动,刀柄上还刻着两个中原字。 奚沉的苗语说得很利索,若只听声音倒像是个南疆人。听桑久老弟说他们是上山来求医的,仡劳打量着奚沉的气度也不像是普通人,想来求医是假,应该是来山里收购药材的中原富商。 他想了想又掂量掂量那把宝刀,看着奚沉真诚的眼神,总算松了口:“随我来吧,不过你们不能上前面去,只能待在后院里。” 奚沉乖巧地点点头,冲着仡劳不要钱的甜笑,饶是仡劳这样一个四十来岁的大汉也有些遭不住,他不好意思地隔着帽子抓了抓脑袋,挥挥手示意他们跟紧。 奚沉在他转身之后便收了笑意,穆清明早就对他这随时变脸的本事见怪不怪了,交涉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的狗肉宴开始了没有。 仡劳带着他们三个沿着后山的小道往山里去,小道正好一车宽,阿桑赶着车哼着曲子跟着前面正摇摇晃晃骑着驴的仡劳,对坐在酒坛中间的奚沉道:“公子你真厉害,刚才我真担心仡劳哥不肯放咱们进去呢!公子那把刀定然是个好宝贝!” 奚沉笑笑:“也算不得宝贝,是我一个朋友所赠,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其他的东西好拿来贺喜,希望新人能喜欢吧。” 阿桑鼓励他:“圣女大人一定会喜欢的!圣女大人一向对中原的文化十分……十分……” “仰慕?” “对!圣女大人很仰慕中原的人和东西!”他偷偷看了看前方摇摇晃晃的仡劳,小声地道:“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圣女今日要娶的便是一个中原男人!” 奚沉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摇了摇头:“不知道,中原男人?” 阿桑一副“没想到吧”的得意模样,“别说公子不信,就连我也不敢相信,听阿古亥身边的阿植说,这个男人是圣女从中原带回来的,听说在那边成过亲,见到圣女大人的美貌之后就抛弃妻子跟着来了南疆。” 奚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你就真的是冤枉他了,他可不是抛妻弃子心甘情愿跟着过来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但是有没有拜倒在圣女的石榴裙下,奚沉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这个现在还不好说。 “然后呢,大家都同意圣女嫁给一个外族人吗?” “怎么会呢!族长和阿古亥都是反对的,可架不住圣女大人喜欢哪,而且长老们竟然也默许,族长和阿古亥没法子这才答应的。” 长老们赞成此事奚沉自然明白其中缘故,只是…… “族长是谁?” “族长是阿扎勒,管着雷公山附近十几个寨子,也是阿古亥和阿绮朵的爹,”他顿了顿,“阿绮朵就是圣女。” 这位所谓的圣女并不是奚沉他们一直在寻的那位十二峒圣女,只是十二峒那群人逃到雷公山这儿,为了掌控本地民心才封了这儿一把手的女儿为圣女。奚沉明白这跟中原的卖官鬻爵是一个招数,看来十二峒这些老妖精早些年浸淫官场的那一套经还没忘记呢。 阿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又说起别的,“其实我小时候也跟阿绮朵阿古亥他们一起玩儿,那时候阿扎勒还不是族长呢,小时候阿绮朵可漂亮了,我最喜欢的姑娘就是她。” 奚沉微微露出笑意:“如今不漂亮了吗?” “不,不,”阿桑慌忙摇手,“倒也不是不漂亮了,就是……就是像变了个人一样,她以前可温柔了还会叫我阿桑哥呢。” 小时候的阿绮朵天真可爱,与阿桑也是青梅竹马,后来她父亲阿扎勒成了雷公山的族长,阿绮朵和阿桑的身份也就有了天壤之别,再长大些后阿绮朵拜入十二峒门下被捧成了圣女,自此更是目中无人目下无尘,青梅竹马的情谊从此一去不回。按照南疆的习俗,阿桑这样的平民是没有资格在圣女面前抬头的,圣女渐渐也忘了这位小竹马的存在。去过繁华富饶的中原之后,见识过那里的风土人情,圣女更是连这个偏僻的大山也抛在脑后。 可是事与愿违,圣女怎么能常年漂泊在外,消失了很多年的长老们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已经在中原乐不思蜀的圣女,圣女虽然不甘心放弃中原的繁华,但也不得不回,于是带了点中原的宝贝就匆忙回了大山。 为了这些宝贝,圣女险些跟家里闹掰,还好有长老们支持。 被圣女带回的最值钱的宝贝自然就是今天的新郎官江大公子了,奚沉啧啧感叹江源红颜祸水,穆清明立刻便要拆台:“奚大公子这是在自谦呢还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奚公子没能跟上他的思维跨度,穆清明清清嗓子,“能让江源不顾一切冒着风险也要混进十二峒的人只怕更是个祸水吧,奚公子?” 奚沉心虚地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穆清明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这对狗男、男的好机会,“还有奚公子怕不是忘了这位圣女大人是为了什么才派人追杀咱们的?” 奚沉自然忘不了那位据说手无缚鸡之力,一见江源就要往他身上昏的圣女大人是怎么一边说晕就晕,一边暗中给他下蛊的,被他识破后恼羞成怒还派人追杀他。还有她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奚沉至今都没能忘记。 穆清明的笑声惊飞了半座山的鸟雀:“哪来的小狐狸精敢跟本圣女抢男人,还敢睡在江郎房里,真是不知廉耻。”穆清明翘起小指,将阿绮朵的神情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奚沉扶额,往事不堪回首,休要再提! 仡劳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却被穆清明的大笑感染,只当他们也在为圣女高兴,也高高举起鞭子,“呜呜”地大叫起来。 阿桑拉住驴的辔头,“啊——呃——”老驴照例吆喝了一声,便有人来开门。 仡劳从驴背上跳下,抓住驴绳,率先一步进了后厨,见大伙儿都在忙着备席,便招呼阿桑进来。阿桑拴好了借来的花驴子,接过奚沉刚捧起的一大坛酒,小声地道:“这个重让阿桑来。” 奚沉无奈,只得又捧起一个小些的坛子,穆清明难得有了点眼力见,没等阿桑再对着他叽呱,忙自己挑了一个大坛子。 弯腰竟没能捧得起,穆清明显然也是一愣,阿桑眉梢已经吊起,斜着眼看他,穆清明霎时面上烘热,他搓了搓手:“没事啊,都别来帮忙,我可以的!” 奚沉早已一脚迈进了屋内,阿桑看着奚沉再看看脸涨得通红的穆清明,跺了跺脚,劈手夺过他那坛子酒,朝小些的努了努嘴,然后头也不回地去追奚沉。 穆清明很识趣,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比我们那儿的坛子要大点儿啊!” 他挑挑拣拣,最后心满意足地抱了个顺手的颠颠儿地追上那两人。 后院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奚沉垂着眼眸飞快地扫了一眼院里正在和面和择菜的苗女,一个个头上都装扮着美丽的银饰,穿着短短的中衣,黑黄的皮肤就大大咧咧露在外面,奚沉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很快便将目光转到这院子里唯一一个男子身上。 那男子很年轻,面容算不得俊秀,端正而已,他正在和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说话,隔着有些远,奚沉辨认着他的口型,大概是在说给房里什么人送点吃的。 不知是否是奚沉的目光太过专注,那人竟似察觉到了,看向这边,奚沉连忙低下头,正要加快脚步混进厨房,穆清明气喘吁吁地从他后面赶过来,嘴里还大声嚷嚷着:“都让让啊,抱不动了。” 奚沉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穆清明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穆清明一脸茫然,“你们是什么人?”那个男子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阿桑急赶慢赶才追上仗着手上酒坛轻,无耻地插了他的道的穆清明,一见那男子,高兴地大叫:“阿古亥!” 那男子回头,面上也满是惊喜,接过阿桑手上的酒坛,用苗语亲切地唤了龙尼桑久的乳名:“你来了!” 小桑不好意思地偷看了奚沉一眼,抓抓头,“阿古亥你别再喊我小名儿了,我现在都长大了。更何况……还当着我朋友的面。” 阿古亥的脸本是十分平淡,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却十分生动,纯净得像是昆仑山上清晨的甘露,奚沉摩挲着下巴,欣赏着这双美丽的眼睛,心中却想起了另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他干咳了一声,打断了那叙旧的两人。 显然在知道奚沉与穆清明是阿桑带来的朋友后,阿古亥的神情柔和很多,他磕磕绊绊地用中原话向奚沉问好:“幻怡你们倒这里赖,我角阿咕海。” 穆清明挤开奚沉,热情地握住了阿古亥的手,热泪盈眶:“欢迎欢迎!你就是这里管事的吧!太好了,我只有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开饭?” 阿古亥被他的热情弄昏了头,求助地看向阿桑,阿桑抓抓头看向奚沉,奚沉矜持地表达了对本地风土人情以及美食的喜爱与欣赏之情,阿古亥很会做人,立马为远道而来的新朋友们开了小灶。 穆清明心满意足地啃干净了两条鱼,一个苗女笑盈盈地又端上来一盘不知什么做成的肉,味道很鲜,这菜一上桌穆清明便霸占着盘子不肯松手,干掉了三大碗饭后总算舍得放下筷子,舔舔嘴边的油假惺惺地招呼起奚沉:“你怎么不吃啊?” 奚沉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却不动筷子,他拨弄着剩下的几片菜叶子,穆清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奚沉看戏的眼神里透出满满的邪恶,穆清明赶在他开口之前道:“打住,你别开口,我不想知道这是什么肉。” 奚沉好像有些失望,面上的笑意却有增无减,他扫兴地放下筷子,有些遗憾地道:“真的不用我告诉你吗?你不好奇?” 穆清明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中敲鼓:“不必!” “唉。”奚沉继续拨弄盘中的剩菜,一手托腮,一唱三叹搞得穆清明坐立难安后背发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抢亲2 阿桑很快就将酒都搬进了后院,见几个苗女正指着奚沉窃窃私语,他故作凶狠将那些围在一处闲打牙的苗女全赶走,然后低着头有些抱歉地坐到奚沉旁边的小木凳上,他尴尬地解释道:“公子别理她们,她们平日里就知道说长道短。” 奚沉慢条斯理地拿着一块绢子擦着嘴角,面上并无怒意:“没关系。” 那些女子并不怕阿桑,被他赶了也没走多远,继续叽叽喳喳: 小哥哥生得真好,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是呀,我觉得他比圣女大人都好看。 哪里呦,我看别说是圣女了,怕是整个南疆都没一个姑娘比他好看。 奚沉耳观鼻鼻观心,对她们的调戏充耳不闻,苗女心直口快,比起中原那些拐弯抹角讽刺他男生女相的言辞,这点不痛不痒的“说三道四”对奚沉而言不值一提。 小桑也不知该怎么将这话圆回来,公子的确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一个男子,小桑看着奚沉的脸险些走神,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沉默之际,仡劳急急忙忙地走到后院来,一把抓住阿桑,“前面人手不够了,你快跟我来帮忙。” “怎么忽然人手不够了?” “嗨,十长老又喝多了把前面的人给打了,这该喝进门酒了,一个送酒的都没有。” 小桑抱紧桌腿儿,死活不肯放:“我可不去挨打,他上回喝醉差点没把卓日格的腿打断,太可怕了我不去!” 仡劳拉扯小桑,小桑拉扯桌腿,奚沉叹了口气,这十长老的酒品的确让人不敢恭维,他将赖在地上的龙尼桑久扶起,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小桑眼睛一亮,当即信任地点点头,没再等仡劳拉他,自己便朝前屋去了。 穆清明嘴里叼着根筷子,乜斜着眼,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小桑是不愿意跟着仡劳去的,但是不知奚沉这臭小子在他耳边出了什么鬼主意,小蛮子竟然又肯了,他摇摇头,以过来人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不管奚沉出了什么主意,他定然是有所图谋的! 自然,奚大公子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他给小桑出完主意就开始嘴里嘀咕什么,穆清明鸡贼地凑过去听了听,嘿他在报数呢! 三,二,一。 “嘭!”后院的小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蓄着山羊胡,满面须发相连,勉强只看得清两只眼睛的老道士一进院子眼神就四处乱扫,在看清坐在大树墩子上的奚沉后,面上爆出惊喜之色,随后见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面上又黯淡下来,皱着八字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脸上又展开笑颜,他咧着一口黄澄澄的牙,凑到奚沉身边笑得满脸褶子。 “公子您来啦!”随后又哀怨道:“您怎么才来啊!” 他不顾一旁跪了一地的苗女和身后合不上嘴巴的龙尼桑久,也不看一旁面色奇妙的穆清明,他自顾自扯了奚沉一边的袖子,冲着奚沉撒了一个与他这年龄、性别都不符的娇。 奚沉扯回袖子,满面微笑:“好久不见啊宋半仙?哦,或许该叫你蒙扎满长老?” 道士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您还是叫我宋满吧,宋半仙也行。” “哎呀你还是个半仙啊。”穆清明总算能开口了,到这破山沟里来了这么多日,每日除了小兔崽子的瞎话,就是小蛮子的鬼话,他就快憋坏了,现在终于听到乡音了,他感动地要抹泪。 宋半仙并不搭理他,他讨好地看着奚沉:“公子的人马在山下?” 奚沉摇头,半仙心领神会。 “哦对对对,这个不能说漏的,那公子带了多少人马?” 奚沉伸出两根手指,宋半仙连忙捂住自己脱口而出的惊叫:“两千?” 有救了有救了!宋半仙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公子您为了救老道,竟不惜以身犯险深入敌营,老道我真是……”道长有些呜咽,一把抓起奚沉的手,“公子您要我怎么配合,您说!老道一定照办不误!” 奚沉幽幽叹了口气,“我还有个朋友,他前两日在此处迷了路,我受他家人所托,得寻了他一道回去。” 宋满拍拍胸脯,“要找什么人您知会一声就行,我叫手下的人去找!”他余光扫到身后跪着的阿桑,对着他颐指气使地道:“你,去替我寻个人!” 阿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正要应下,奚沉摇摇头,“不行,那个人身份不一般,阿桑只是个普通人,见不到我那位朋友的。” 宋满嗅着奚沉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方才的酒意渐渐被压了下去,他捋直自己的舌头:“公子要找的是什么人,他不行,老道亲自替你去寻!” 奚沉嘴角隐隐翘起,故作为难地道:“我那朋友正巧今日也在这儿成亲。” 宋满扶着桌子踉踉跄跄地站起,好似有两个奚沉在他眼前晃悠,正打算一头昏倒,装晕蒙混过关。 叫他去拐新郎官儿?先不说他大哥知道了会不会掀了他的皮,光是惹怒阿绮朵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不行,这个得晕!他努力闭起眼睛要装睡,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正要不管不顾倒下装死时,奚沉不紧不慢地伸出一根手指到他眼前,宋满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手指转,越转眼睛越清明,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看着奚沉似笑非笑的神情,最后那点酒意也没了。 他不想自找麻烦,又怕惹怒了奚沉他就不管自己了,只得先应下:“好,等宴席散了我就替你把他寻来。” 奚沉声音清冽:“现在。” 宋满认栽,只得妥协在他的淫威下,“跟我来吧。” 穿过一片藤蔓缠绕攀爬,野花肆意绽放的游廊,宋满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偶尔撞上一两个端着果子的苗女他还会吓得大叫。 快到前厅时,奚沉快走两步到他身边,伸出手扶住他,声音不大不小地正好让周围一脸莫名其妙的苗女们听清:“长老您又喝多了,阿古亥叫我送您去歇息。” 宋满抖个不停的手在奚沉的扶持下也稳住了,他开始飙起他那三毛钱的演技,“哎呀我这头怎么就这么晕呢,那个谁,你!”他胡乱指了一个苗女,“还不快带我找个厢房休息休息。” 苗女本瞧着奚沉是个生脸孔正有些奇怪,一听宋满这话连忙低下头,在前面引路。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做什么?”刚进内院,远远便有一个粗声粗气的人拦住他们,奚沉微微眯起眸子,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前几日追杀他和穆清明,害他们慌不择路进了荒山,还将他们关在石洞里的正是这个人。 “左护法大人,”那个苗女忙跪下行礼,“阿古亥命我们将长老送去休息。” 那位面容阴鸷,细长的眼睛斜斜向上直插发鬓的左护法蔑视地看了一眼一团烂泥,正在装死的的宋满,目光不善地看着奚沉,向苗女道:“他是什么人?” 苗女看了看奚沉,脑中仔细搜索这张美丽的脸,半晌摇了摇头。 左护法伸手去探腰际藏着的刀,“古力扬!” 阿古亥远远便看见他妹妹身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亲随似乎正要对奚沉出手,他急忙开口喝止,“你想干什么?” 古力扬收回试探的手,恭敬地朝阿古亥低了低头,“见过阿古亥。” 阿古亥皱紧眉头,将奚沉和宋满拉到身后,“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贵客的?今天是阿绮朵的好日子我不想罚你,下去!” 古力扬看了一眼奚沉,见他面上毫无波澜,忽地心中微微一动,这个人长得有点像一个人……不,不可能,那人已经被他亲手杀了,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更何况,这是个男子…… 阿古亥警惕地看着他,他也不敢再逗留,只得立刻离开。 见他走远,阿古亥松了一口气,面上重新展开笑容:“奚兄弟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奚沉为难地向他解释:他手中这个醉鬼因酒品不端打了人,前面的人忙不过来才托了他送酒鬼来休息,阿古亥大笑,拍拍奚沉的肩膀,趁着醉鬼还在装醉,跟着吐槽了两句此人酒品的确是南疆人的耻辱。 二人开怀大笑,阿古亥与奚沉一人扶着一边将宋满拖进了一间厢房里,阿古亥向奚沉道:“今日人多,也顾不得招待远来的朋友,希望朋友不要介意,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下人。”阿古亥挥手对那个跟着的苗女道:“听见了?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他有什么需要你照办就行了。” 苗女点点头,娇笑着守在门口。 阿古亥忙着去前厅招呼客人,没有多留,他前脚刚走,宋满后脚就恰到好处的悠悠醒转。他理了理胡乱翘着的胡子,面上带着刚醒来时的茫然呆滞,奚沉静静地将他的神情动作收入眼底,真是要替他这精湛的演技叫声好了,真该叫穆清明过来好好观摩学习一下什么叫出神入化收放自如的演技,这两相对比,穆清明那点技俩真的是不够看的。 宋半仙揉了揉“晕晕沉沉”的脑袋,声音中满是不确信:“我不是在后院吗,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是哪儿啊?” 奚沉欣赏够了这位老戏骨的独角戏,便自顾自去看房里的装饰摆设,这不像是一间常住人的客房,摆在桌上的茶壶里一滴水也没有,花架上也浮了一层浅浅的灰,墙上挂着一幅字,没有署名,奚沉仔细辨认了一下字迹,冷笑一声,正是他那位好义父的墨宝,己亥年腊月,奚沉心里默默推算时间,正是上虞之战前一年,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那幅字上移开,又看了看摆在书架上的书,翻来翻去翻到一本没有书面,页上泛黄的书,树上还批注着一行朱砂小字,字迹虽小但下笔的力道却不小,奚沉又翻了好几页,在最后一页上才看见一个小小的中原字:纵。 宋满见奚沉东翻翻西看看就是不理他,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才古力扬发难的时候,他装晕是有些不太够意思,但是那古力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装死了啊。 他乱七七八遭遭想了一堆开脱之词,忽地看见奚沉手里抓着的那本书,只觉有些眼熟,想了想,大叫道:“这不是我七哥的那本阴阳录吗!” 奚沉挑眉,连个书面都没有你也能认得出? 宋满见他不信,不服气地爬下床抢过他手里的书,由后向前翻,哗哗翻了好几页后翻到一处夹在缝里的小字:无上巫尊天降圣灵南疆十二峒第七峒巫戈。 他得意地指给奚沉看:“看见没?巫王正是我七哥!这本书就是他写的不会有错,我小时候常在我七哥那儿,他把这书当个宝贝似的整日不肯离身,我趁他睡着偷看过一回,险些被他骂死,不可能认错的!” 奚沉晃了晃这本书,“从不离身?” 宋满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对啊这书怎么在这儿?不可能啊,我上个月回来时还见过我七哥的,那时候没听他提起这个啊。” 奚沉脑中飞速运转,“你说见过你七哥,你肯定你见到的那个人是你的七哥吗?” 废话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哥哥我会认不出来吗?宋满正要一口咬定,忽地一怔,仔细回想了那日他与巫王见面的场景。 “我七哥自小修习巫术因此容貌不太……不太俊秀,但是这些年他也很少与外人接触,非要接触时他也会带上面具。” “你们上次见面时,他戴面具了?” “对,七哥说他脸上的咒痕愈发严重了怕吓着我,嗨我们兄弟俩谁跟谁啊,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嫌弃他。” “除你以外你七哥还跟哪些人走得近?” “七哥这个人生性孤僻,小时候除了跟我别的也不见跟谁亲,哦对了,七哥年轻的时候倒是收过一个徒弟,可惜是个中原人,后来被大哥发现就把他杀了,七哥倒挺喜欢他那短命的徒弟,每年都去给他上坟呢,呦算算日子,那小子的祭日大概就是明日了。” “是吗,那还挺巧的,”奚沉敛眉,“葬在哪儿?” 宋满毫不设防,脱口而出:“就在离这儿不远的老山坡头,就是北边那个荒山上。大哥不肯中原人葬在这儿,七哥只好换了座山头埋了那小子。” 奚沉没想到他跟那位倒霉的巫王弟子还真是有缘,老山坡正是他与穆清明被困了三日的那座荒山,刚逃出来没多久又要故地重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抢亲3 审讯大师套到他想听的话就不再搭理受害者家属了,任宋满怎么搭话他也不搭理,只是自顾自地翻着那本泛黄的书,书上有些地方用更古老的南疆文字写的,奚沉也不认识,看着半个文盲的宋满刚要到嘴边的问话又被吞进肚子里。 “快!到这里找找看!” “不行,里面是十长老在休息,阿古亥吩咐了不让人进去!” 是守在门外的苗女正在跟几个苗人争执,奚沉刚听见声音,就下意识地躲进内室,他向宋满示意,宋满张了张嘴,没敢驳回他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去开了门。 “吵什么吵?” “十长老,小的该死,打扰十长老休息,”那苗人显然之前也是宋满撒酒疯时的牺牲品,一闻到宋满身上的酒味,当即声音就矮了下去,小心地解释道:“圣女带回的人不见了,连带着看守那人的阿植也找不到了。” 宋满爱理不理地道:“这儿没有,别来烦我!滚!” 那人点头如捣蒜,连忙招呼同伴去别的地方寻人。 奚沉听见他们走远,慢慢走出来,对着那刚刚争执过面上通红的苗女笑得温润:“多谢姑娘维护,”那苗女面上的怒意化为羞怯,摇了摇头,两只眼睛偷偷看奚沉,奚沉笑得更加真诚,“方才听他们说丢了人,或许我们可以帮着一起寻人。” 苗女摇了摇头,怯怯地道:“圣女大人带回的那位公子丢了,圣女正大发雷霆呢,小公子还是不要去自寻麻烦了。” 奚沉感激她替自己担心,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是要去圣女那儿触霉头,而是要去找阿古亥,那苗女见他不是要去前厅,又想起阿古亥的嘱咐,便点点头将奚沉带向了阿古亥的房间。 宋满摸不着头脑,小声地用中原话跟奚沉咬耳朵:“不是去寻你朋友吗?去阿古亥房间干嘛?” 奚沉神秘地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整座雷公山都是十二峒的人,这山上又是阿扎勒父女的地盘,像江源这样长相显眼的异族人想混在人群中是不可能的,那么他只能藏,藏在哪儿呢? 同为外族人,奚沉心想若是让他藏,他会藏的地方只有一处,自然是此处位高权重,一般人不敢随意闯入的地方——阿古亥的房间。 苗女很快将他们带到了内院一处很大的庭院内,院内满是奇形怪状的石雕和木雕,奚沉看看那些雕刻大半便被弃下的木雕不禁手心痒痒,但是他飞快地按下了他这不合时宜的心血来潮,他人已走进了屋内,还情不自禁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半成品,心里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内。 苗女将他二人送到便离开去禀告阿古亥,奚沉自然没有阻拦,他仔细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看得出来阿古亥也是个热爱民间手工艺的老实孩子,屋里的案上由大到小,由胖到瘦挨个排着一排的木雕、石雕。 按照品相和材质井然有序地贴着纸条,奚沉轻声念着一块美人石像上的条子:献给阿绮朵。又看了看另一个正在挠屁股的石猴上贴着的条子:献给龙尼桑久。 他轻轻笑出声,倒是贴切,又看见一个蒙着布的石像,石像是个人形,脸还没有雕出来,看这服饰应该是个中原人,条子上写着:献给朋友纵。 奚沉收起笑意,将那块布重新盖好,宋满见他一进屋不忙着找人倒是先玩儿起了这些石头,不停地小声催他:“公子不是来找人的吗?咱们赶紧找到赶紧出去!阿古亥马上就要过来了。” 奚沉不紧不慢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急得满头虚汗的宋满也倒了一杯,“慌什么?他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此话不假,江公子何许人也,怎么会让阿古亥有时间反应过来人藏在他房里。他临走前将喜房里那些碍眼的红烛随手丢掉,火苗顺着滴落的烛油飞快地爬向那张鲜艳的大床。 江源一把抓过昏迷的阿植,三两下将自己身上的喜服与对方调换,扛着昏迷的阿植便直接奔着阿古亥的房间来了。 他事先并不知道阿古亥的房间是哪一间,但是他知道定然是在府里最隐秘最安全的一角,被抓上山那天他意识还算清醒,为了避开阿扎勒的眼线古力扬扛着他先进了阿古亥的房间,等到天黑之后阿扎勒离开家,古力扬再趁着夜色将江源从阿古亥的房间扛到阿绮朵的房间。 江源凭着印象心里默数着要拐几个弯,该进哪个门,避开几波寻他的苗人后终于看到了那满是木香,一地木屑的犄角旮旯里的院子。 门,开着,江源目光露出几分冷意,一手抓着昏迷的阿植,一手握紧从阿植那儿顺来的鞭子,慢慢推开里面那道门…… 屋里没有人,江源并未因此松懈,他随手将阿植扔在地上,关好房门,握紧鞭子朝内屋走去。 “哗。”凌厉的鞭子破空声直奔帘后的人面门而来,那人像是吓了一跳,忙忙出声:“是我!江公子这是想杀了你的救命恩人不成?” 江源脸上满是戒备,听清这声音之后心头一震,奚沉松开捂住险些吓得大叫的宋满的嘴,随意地在他身上抹了两把,然后甩甩手笑嘻嘻地走到江源面前,看着发呆的人儿道:“怎么了江公子,这才几日不见,就忘了你的老朋友了?” 看着他那双凤眼中的暗潮汹涌,心里默默骂了句妖孽,吐了口气,继续刺他:“听说你今日成亲,来得不巧我什么贺礼也没准备,不过咱们都这么熟了,江公子应该不介意我白吃白喝一回吧?” 江源看着那张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清冷,淡雅如雾一般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像无数次梦里所见的那般模样,少年细致如美瓷的肌肤,苍白与绝美并存的薄唇,他言笑晏晏地在说着什么。 江源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意识有些失控,等他回过神时,那双微微瞪大的美目紧紧倒映在他眼前,唇上是一片温软,江源下意识轻轻咬了一口,少年吃痛捂着嘴面上带着几分恼意,白净的耳朵也霎时红透。 “你们在干什么??”宋满目光呆滞如遭雷劈,此刻远在后厨,颇有先见之明没有跟来的穆清明冷哼:狗男、男,又开始了! 宋道长是个半条腿迈出红尘俗世的修道之人,一下受到这个刺激只想自戳双目向诸天神佛谢罪,非礼勿视,该不会因为这个污染了他纯洁的心灵日后不得飞升吧? 听到他气沉丹田的一声怒喝,江源这才缓过神来,他在回味那个吻,轻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光一刻也不肯从奚沉身上错开,顾左右而言他,“喝了酒?” 奚沉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江源伸手想抱抱他,奚沉早有防备退了一步,江源一个眼刀杀到宋满身上,一根筋的牛鼻子老道躲在奚沉身后,也不怕死地瞪了回去。 “呵,”江源冷笑一声,不再看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一个人?” “想什么呢,公子自然是做了万全之策才到这儿来的!看着你们年纪相仿,一个救人,一个等人救,啧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宋满并不认识江源,也不知道江大公子是多金贵一人,见他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只当他与自己一样也是要抱奚沉大腿,靠他搭救的。 奚沉向江源使了个眼色,江源立刻配合,“阿珩带着这么多人是来抢亲的?” 奚沉一哽,居然又被他调戏了,“是啊,传闻圣女生得花容月貌,人人都有爱美之心,我又怎么会例外呢。” “哦,原来是这样,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传闻不实,那位圣女我见过了长得也不怎么样。” 奚沉微笑:“这不怎么样的圣女也能绊住江公子这么多日,若是怎么样了公子岂不是连魂也要给人家了?” 江源连日来第一次有了些笑意,他似有些无奈地道:“她觊觎我的美貌不肯放我走,我也很为难,”见奚沉脸上满是不信,转而道:“那位圣女告诉我,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要我了,如珩你说他都不要我了,那我的魂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分别呢?” 奚公子很少与人斗嘴斗到词穷的,眼下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确实是他先丢下江源的,这番控诉有理有据他想赖也赖不掉,奚沉只得叹了口气,道:“是我对你不住,这不是来接江大公子回家了吗?你怎么还翻旧账。” 他越说越心虚,渐渐听不见声音,宋满仍在状况外,只听见屋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江源与奚沉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默契使得二人不用开口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江源一把提起地上的阿植将他塞进阿古亥的床下,自己则隐在帘后。 阿古亥推门而入的时候奚沉正坐在桌前手里雕刻着一块木头,阿古亥身后跟着的人刚要出声就被拦住,阿古亥走到奚沉身边,目光惊奇地看着奚沉专注地刻弄着手上的木头,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奚沉轻轻吹去浮着的木屑,一个面貌生动,活灵活现的木头阿古亥就站在奚沉的手上。 大阿古亥惊喜地看着小阿古亥,奚沉这才注意到了他,先是一惊,然后面上带着几分歉意,先发制人:“抱歉阿古亥,未经你同意就进了你的房间还私自动了你的东西,这个送你,算是向你赔罪。” 阿古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小阿古亥,大赞道:“这是很棒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见阿古亥显然被奚沉带跑了偏,他身后的手下忽然犯了咳疾,咳个不停,阿古亥沉浸在这出神入化的木工中,并未接收到他的信号。 奚沉隐在桌下的手狠狠拧了一把还在神游天外的宋满,剧痛之下长老立刻神魂归位,劈头盖脸指责阿古亥招待不周:“说闯进来就闯进来,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长老放在眼里了?阿扎勒是对我们十二峒有什么不满吗?” 和犯病时的速度一样,他那手下的咳疾一下子说好又好了,阿古亥放下心爱的木头娃娃,站起身向宋满赔罪,“是阿古亥招待不周,没管好下人,惊了十长老,还请长老不要嫌弃就在此处休息,没人敢来此造次。” 长老满意地捋了捋山羊胡,点头不语,目的达成,接下来的讨价还价就交给奚沉了。 奚公子真诚地表示了对南疆文化的欣赏与仰慕,提出要参观阿古亥家的书房,阿古亥有些迟疑,二人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奚沉以传授博大精深的中原木雕艺术和一个木头阿古亥为砝码,成功撬开阿古亥的嘴,后者答应调开书房外看守的守卫半个时辰,条件是奚沉必须包教包会。 奚公子一口应下,背着众人向身后帘子里的人比了个手势,“阿古亥你应该相信自己,你是很有这方面的天分的,自信点!” 阿古亥摸着后脑勺半信半疑,领着奚沉往书房去:“真……真的吗?” 人全走光后,江源拖出床底下的阿植,随手拿过阿古亥墙上挂着的一个面具套在阿植头上,将他方方正正摆在阿古亥床上。 昏迷的阿植任他摆布,江源收拾完路过桌子旁顺手将木头阿古亥塞进怀里,然后轻轻关上门,悄悄追在那几人身后。 他走后小半盏茶的功夫,一个体格粗壮的男人灵敏地钻进阿古亥房里,目标明确地往床边走去,看见那一身喜服面上戴着面具的男子,目光微微一寒,果然不出圣女所料,人被阿古亥藏在这里。 来人自然是古力扬,他们已经将整个山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江源的踪迹,圣女怀疑是自己的哥哥因为不赞同这桩婚事所以将人藏了起来,苗人不敢搜阿古亥的房间,所以阿绮朵命古力扬悄悄进来查看。 果然在这儿!古力扬重操旧业,向藏江源的那晚一样,将人扛在背上悄悄从后窗翻了出去。 前院的火并不算大,只烧了床铺,阿绮朵早已命人换了新的,听见有人叩后窗忙去接应。 古力扬扛着昏睡的新郎翻进房间,对着等候的阿绮朵一点头,阿绮朵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恶毒,咬了咬细牙,恨恨道:“阿古亥你非要与我作对吗!哼等我行了礼入了洞房,这笔账我再跟你慢慢算!” 她看着“江源”脸上的面具,皱起细眉,古力扬见状忙要摘下面具,“慢着!”阿绮朵眯着细长的眼睛,“我那好哥哥不是不想我找到人吗?那就如他所愿,叫外面的人继续找不要停!” 古力扬奉命去办,阿绮朵面上满是痴迷地轻轻靠在他胸口,“江郎,他们都不想我和你在一起,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你,他们拦也没用,等过了今夜……” 她甜蜜地期待着晚上的风花雪月,想起那个清冷孤高、出尘脱俗的女子现在只怕已经成了荒山上的肥料了,心里更是痛快,得意地道:“不知死活,小狐狸精,也敢跟本圣女抢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抢亲4 “前面人手不够,你们两个去帮忙。” “是,阿古亥!” 守着书房的两个苗人轻易地就被阿古亥支了出去,奚沉心中急切,脚上却不紧不慢,三人进了书房,宋满大气不敢出一声,他不知道奚沉要做什么怕坏事,所以紧紧闭着嘴不肯多说一句。 宋半仙一进屋就规规矩矩坐下喝茶目不斜视,阿古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亦步亦趋地跟着奚沉。奚沉并不急着去翻看他案上的古书,倒是颇有兴味地赏鉴起墙上的书画。 墙上连着挂了一排的字画,大多是些南疆风情的人像,阿古亥主动给他介绍:“这些都是我们南疆很受尊敬的巫师和蛊师。” 奚沉照着他的讲解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勉强看出几分人形,倒不是南疆人民绘画技艺不佳,也不能怪奚沉没有审美情操,实在是这画上的“人”只占了极小的篇幅,入眼的是大片的兽骨,象牙和鹤羽,还有几幅画像上是大块的红色骷髅,叫人在这强烈的色彩撞击下很难注意到底下那一张张灰败普通的脸。 奚沉数了数只有七幅画像,阿古亥偷偷瞥了眼非礼勿听的宋满,小声向奚沉解释:挂着的圣教的几位长老。 既然奚公子和十长老相识,想必也是知道圣教十二峒的。阿古亥没必要瞒他便据实以告,至于为何只有七位,这个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十二峒上六峒才是真正掌权的,下六峒一向听从上六峒的安排,并没有发言权。 直到二十年前中原战乱波及南疆,十二峒遭受围剿死伤惨重,生死存亡之际第七峒的巫戈长老挺身而出,独自前往中原,在乱世中斡旋才保存了十二峒剩余的人,也因此上六峒破例认可了他巫王的身份,有了巫王的庇护,包括宋满在内的下六峒等人日子才算好过了些。 奚沉瞥了眼正将下巴磕在桌上百无聊赖的宋半仙,心中了然,初见宋满时,他握着个破布旗子,整日招摇撞骗,是个身无分文,有上顿没下顿的臭算命的。 奚沉一直怀疑这神棍到底是不是十二峒的长老,堂堂一个长老竟混得连叫花子都不如,他那副狼狈兮兮的模样,奚沉至今记忆犹新。 一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本事! 神棍他正是吃了不学无术的亏,在十二峒时没点真才实学,被同族人欺负打压;在中原时装神弄鬼,本事学不到家,人懒,不肯好好学中原话,蹩脚的口音总是叫人很难乖乖上当,往往他一开口就有人要往他身上丢臭鸡蛋。 奚沉略微有些同情地看着宋满,见他那不思进取的死样子叹了口气。 他指着最后那幅画上的一行小字,奇道:“这是,汉字?” 画上的题字是一行小楷,字迹端正像是出自一位研习楷体的行家之手,阿古亥见他注意到这个不由一惊,这间书房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也是他敢放奚沉进来的原因,却独独忘了这幅画上的字。 他有些不安,眼神不知在躲避什么,半晌才含糊地道:“是我幼时一位朋友题的字。” “你这位朋友的字写得不错,我家中一位长辈也酷爱颜楷,想来要是能与你这位朋友切磋交流一番定然是不甚欣喜。” 阿古亥面上有几分怅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去世很久了。” “节哀,阿古亥。中原有句话叫‘字如其人’,你这位朋友想来定是位端正不阿行事光明磊落之人。” 阿古亥赞同地点点头:“不错,他的确是个好人,只可惜被大长老他……” 阿古亥被奚沉面上的惋惜之情所感染,心中早已按下去多年的那点忿忿不平竟又泛起,一时不察竟说漏了嘴。 奚沉心头一跳,他果然是认识那个人的。阿古亥心知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不肯再多说一句。 奚沉不甘心功亏一篑,换了个方式套话,他面上满是哀戚,对此也颇有共鸣。他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思:“其实我这次来南疆是另有要事,寻医不过是个幌子。不瞒阿古亥,” 听到奚沉那熟悉的一唱三叹,宋满立刻捂起耳朵,以前与他打过交道,宋满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凡奚沉开始一唱三叹,那多半是要开始打感情牌了。每逢他开始打感情牌,定然是打定主意要坑人了,宋满识相地退出战场。 “我家中曾有一位伯父自小对我爱护有加,常常手把手教我习字,也是偏爱颜楷,”阿古亥微微皱眉,看着奚沉深情并茂地边讲边擦着眼角的泪,有感而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宋满将头埋进桌肚。 奚沉擦净眼泪,继续道:“只可惜我学艺不精,还没来得及学到他的三成,我那位叔父他就与家里闹翻,一个人来了南疆。” 宋满数着地上的蚂蚁,刚刚不还是伯父吗,怎么又成叔父了? “之后便再无音讯,有人说他是到南疆来修习术法了,也有人说他早就死了,听说是偷习巫术遭受反噬。那时我家家境不好,就算知道叔父他在南疆出了事,想替他收尸都没法子。” 阿古亥也顺着他的话,一同长吁短叹,“是啊,一个外乡人客死异乡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的确可怜啊。” 奚沉渐渐地眼圈红了,反手抓住阿古亥按在他肩头的手,深情地道:“家中长辈如今年纪大了,开始思念起失踪多年的小儿子了,一心想让儿子的尸骨埋进祖坟,可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偌大的南疆寻个活人尚且如海里捞针,更何况一个已死之人呢?” 阿古亥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二十年?你叔叔是二十年前来南疆的?” “是啊,当年他与家里决裂,一气之下独自就来了这儿了,说是要去修习南疆了不得的术法,回来叫祖父再也不敢小瞧他。” “你那叔父中原名字叫什么?” 奚沉哪里知道,不过为了多诈些话,只得为难地道:“叔父离家之时我还小,全名是记不得的,约莫记得祖母是叫他纵儿的。” 阿古亥一惊,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面上神情惊疑不定,奚沉看在眼里也浑似不知,阿古亥颤颤巍巍地道:“二十年前,中原人,拜师,小纵……你,你是小纵的家人?” “不,小纵不姓奚。” “独在异乡,自然不会用真名示人。”奚沉身上有些发麻,一颗心不住地跳动,看着阿古亥挣扎,下了剂猛药:“我想叔父应该是化用了祖母母族的姓氏。” “连纵!你当真认得他?” 阿古亥猛地倒退几步,踉踉跄跄地撞在桌角上,面色有些狰狞地扑上来一把抓住奚沉的衣领,将奚沉架了起来:“不,我不信。如果真像你说的,你家人记挂小纵,那为什么当年他被大长老追杀,回中原求救你们却不肯施以援手?” 他面上的恨意掩饰不住,与之前淳朴好客的那个他判若两人,奚沉瞥见身后梁上的阴影正要动作,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那影子还是不放心,慢慢伏下身子不肯走远。 奚沉被盛怒的阿古亥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只得一手按在阿古亥暴起的肌肉上,一手卡在衣领间,不让窒息感冲昏大脑。 他面上是满满地不解:“叔父走后并没有回来过。见死不救之说又是……咳咳,又是从何说起呢?” 趴在桌边装死的宋满不知被什么忽地扎了大腿,感受到从高处射来的寒意,只好赶紧去掰开阿古亥的手,奚沉面上微微泛紫,宋满忙给他斟了杯茶,阿古亥看见奚沉那难看的脸色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像是个犯错的小孩,笔直地站好,磕磕巴巴地道歉。 奚沉大度地摆摆手,声音沙哑:“咱们说的未必就是同一个人,算算年纪我叔父出走那会儿已然二十好几了,他到南疆那时阿古亥你才十二三岁,你们怎么会是朋友。” 见奚沉不怪他一时鲁莽,还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阿古亥有些不好意思,便也不再防备,将二十年前与连纵相识相交的经过都一一告知,不仅是奚沉,连梁上的江源也是越听越惊骇,一时房间的空气都紧张起来。 阿古亥将他知道的所有有关连纵的事都交代了,奚沉配合着他的话又套了一些有关十二峒的秘密,作为本地的掌权人之子,又与十二峒联系密切,阿古亥知道的十二峒秘事自然比阿桑这样的底层平民多得多。 现在奚沉基本可以确定,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追查的那个神秘人就是连纵。 虽然不知道连纵与连横的关系,但是奚沉敢以江源下半辈子的桃花运发誓,这个连纵之前针对江家、奚家以及君家的一系列暗害行为定然是与连横脱不了关系。 虽然心中还有一些疑惑,但是多的奚沉也没再问,阿古亥知道的已经不少了,十二峒的重要机密也不会轻易告诉一个外人。看来要解开这个谜题,明日的哭坟大戏是少不了了。 奚沉与阿古亥抱头痛哭,一个为了少年离家命运多舛的亲叔父,一个为了一见如故英年早逝的忘年交,书房里一时满是哀戚之声。 屋内凄凄惨惨戚戚,屋外一片欢天喜地,新郎官找到了,未免夜长梦多,新娘子顾不得等亲哥哥来主持大婚,急急忙忙地拜了堂。 这场婚事说来诡异,圣女大婚本该是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四处接受祝福的大日子,应当礼数周到地祭天祭祖,然后拜堂磕头。可这位呢?这位脾气急,性子又暴戾的圣女大人朝大长老撒了个娇,竟把前面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就拜上了。 新郎官也是倒霉,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日子,竟昏昏迷迷地被人架着行了礼,梦里就把堂给拜了。 书房里的二人抱头痛哭好一阵子,这才彼此劝着停了眼泪,相约明日一同前去老山坡头扫墓,这厢刚从悲伤里缓和过来,那厢守在门口的阿古亥的亲信见鬼似的连滚带爬地进了书房,面色惊恐地凑在阿古亥耳边低语了一句,江源那个角度看不清他们的唇形,近在咫尺的奚沉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与圣女方才拜堂的竟是阿古亥身边的阿植。 苗女刚烈,一生只嫁一人,当着长辈的面拜了堂这桩婚事便到死也不能改。 阿绮朵是圣女,更不能带头悔婚坏了南疆的规矩,更何况还是在十二峒的长老眼皮子底下拜的堂。 南疆习俗与中原有些不同,新婚夫妇拜了堂便直接入洞房,阿绮朵垂涎江大公子已久,一入洞房便急急忙忙宽了衣,正骑在新郎官身上又亲又啃之际,新郎官嘤咛一声,弱弱地道:“圣女大人?” 怯怯的声音中半是惊喜半是不确信,阿绮朵愣住半晌,一把掀开他的面具,正是受宠若惊的阿植。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些血腥了,圣女大人衣冠不整地挥舞着鞭子追杀新郎,新郎鼻子以下的半张脸上遍布着红红的唇印,面上却满是惊恐,背后四处开花。 新郎上蹿下跳地逃进了宾客尽欢的前厅,阿扎勒恭敬地挨个在给长老们敬酒,正喝到九长老那儿,九长老正要伸手去接杯子,就被一个红衣的小子给吓得掀翻了酒杯,正要去捡滚落的酒杯,一道凌厉的鞭子直奔他面门而来。 “阿绮朵不得胡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抢亲5 鞭子抽过来的那一刻,九长老心知躲不过,不知该先捡杯子,还是先护住脸。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银鞭缠住了阿绮朵的骨鞭,生生将来势汹汹的鞭子折了个弯。 “阿古亥!”阿绮朵正在气头上,见鞭子被拦住,唰地收回鞭子毫不犹豫地抽向阿古亥,阿古亥皱起粗眉,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薄怒,“够了阿绮朵!” 阿绮朵凌厉的鞭子招招不留情面,阿古亥不愿伤她,只得边打边退,阿绮朵见伤不了他便一鞭子抽向躲在柱子旁的苗人,阿古亥生生转过步伐,替那避之不及的苗人挡了一鞭子。阿绮朵并不解恨,又是一鞭子抽向那苗人,阿古亥大怒,一鞭打落她的骨鞭。 阿绮朵的眼睛一霎那变得通红,嘴里念念有词,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坐在高处一直冷眼旁观的灰白头发的老者在阿绮朵施术的那一刻,将手上的鹿头杖往地上一杵,立刻有一些极细小的虫子爬出咬死阿绮朵召出的蛊虫,弹指一挥间便化解了这场祸事。 阿绮朵跺着脚,眼里满是不甘,有些哀怨地看着那老者,“师父!” 那老者不理会她的怨怼,阿古亥现在还不能死,阿扎勒那个老东西的手上还有他们要的东西,若是他的宝贝儿子出了事,他反咬一口对十二峒可不是好事。至于这阿绮朵,倒还真是越来越狠毒了,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手软。他兄妹二人争斗正好叫阿扎勒无暇顾及其他。 阿古亥并不知道他刚刚才死里逃生,见大长老出面调解,便顺水推舟不再当众让他父亲为难。 “阿绮朵,成了亲就不是孩子了,只有孩子闹脾气长辈才愿意宠着。”大长老这话说得不痛不痒,阿绮朵却肯听他的话,当即放下鞭子,抹着泪到大长老面前告状。 “我没有!我怎么会叫阿植这么做?我藏一个男人到房里做什么?”阿古亥百口莫辩,阿植是他的手下不错,脸上的面具也是他的不错,但是,这妹妹大婚之日,他抢自己妹夫还藏在房里,这,这就有点荒唐了。 “还能为什么?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嫉妒阿爹疼我,所以才处处针对我!” 见她越说越荒谬,阿古亥也顾不得他爹的颜面了,气得脸色铁青:“我若真不想你嫁他,杀了不就完了,何必这么麻烦将人藏起来再派手下去假扮?” 阿绮朵踢到铁板,她先入为主咬死了阿古亥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现在两相对质,她一时也哑口无言,以阿古亥的身份地位和武功,杀一个意识不清的外族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吊着细长眼睛瞪着阿古亥,像是要在他身上找出原因来,又见他温柔地弯腰去扶那个受惊的苗人。顿时瞪大眼睛,像是撞破什么奸情一般,喝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对江郎起了心思!” 奚沉躲在门后,同情地看着阿古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的背影,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奚沉暗暗佩服这位南疆圣女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阿古亥面上已经黑成锅底,咬着牙眼中满是警告:“你在胡说什么?” 阿绮朵见戳中他的痛脚,痛快地道:“哼,你当别人不知道吗?你都三十多了还未娶妻,真是像你说的那般,是瞧不上一般的庸脂俗粉吗?你分明就是喜欢男人。” 此话一出,攻击的可就是阿古亥一人了,阿古亥眼中的怒意叫有意当和事佬的大长老都不好再开口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阿扎勒一巴掌掴在阿绮朵脸上,“住口,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绮朵自小便是被阿扎勒捧在手心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怒意的阿扎勒,大声地尖叫:“我哪里说得不对了?阿爹你怕不是忘了吧,你这宝贝儿子可不是今天才喜欢男人的!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跟七长老峒中的那个中原人……” 回应她的是阿扎勒的又一巴掌,看着父亲遍布红血丝的警告目光,阿绮朵的理智这才回来,她惊觉自己一时口不择言,竟将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眼中也满是惊慌,害怕地扯住她父亲的袖子,阿扎勒的面色比阿古亥还难看,一把甩开她,头也不回地拉着阿古亥进了后院。 阿绮朵也顾不得在场的宾客,害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自己的头发,眼中全是恐慌。 此地戏台落幕,奚沉忙着赶下一场,他一把拉过犹犹豫豫想看戏又没胆子的宋半仙,二人鬼鬼祟祟地跟着那父子俩到了阿古亥的院子里,好戏开场了。 “二十年前的事,你们还瞒了我什么?”阿古亥的声音中满是痛苦。 “阿古亥,你冷静点听我说,二十年前阿爹也是逼不得已,那时你妹妹还小,龙扎罕用她的性命威胁我,叫我去除了那个异族人。” “小纵他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十二峒对不起南疆的事!”阿古亥朝他爹大喊。 “是!他是没做过,那是他还没来得及,等他有了能力定然会反咬咱们一口,中原人每一个好东西,说不定他就是中原皇帝派来打探消息的!”阿扎勒摆出他做父亲的尊严,试图用身份将他这情绪激动的儿子安抚下来。 “这么说你们是利用我,将小纵骗出来杀了他?” 阿扎勒没有抵赖,“我们确实是以你的名义给他送了封信,约他到雷公山下。” 阿古亥身上的凉意早已没过了惧意,那时小纵正每日教他学写中原字,他还嫌无趣不肯好好学,笔迹歪歪扭扭每日一变,竟也成了个空子叫他们钻了进去,原来害死小纵也有他一份。 阿扎勒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奚沉轻轻拍了拍阿古亥肩头,阿古亥一把抱住奚沉,哭得像个孩子:“小纵是我害死的!我知道我阿爹和小纵的死脱不开关系,这些年我不肯原谅他,一直放逐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惩罚他,我没想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源一掌劈在颈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奚沉无奈地看着江源那张黑脸,“人家正伤心呢,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下手轻一点。” 江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皱紧的剑眉向上一挑,“我同情他,谁同情我?他抱的可是我的心上人。” 奚沉嘶地倒吸一口气,摸了摸下巴,开始转移话题:“故事听完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江源像召小弟一般,顺手地将躲在门后的宋满招过来:“把他带走。” 宋满艰难地接过了人高马大的阿古亥,老道长直起身子也不到阿古亥的脖子那儿,半拖半拽地将阿古亥往房间里拖。 江源不满地替奚沉理好衣领,奚沉今日穿的是阿桑最体面的一件衣裳,但也就是个稍微干净些的破布衫子,还带着些雨天没晒干的霉味。江源刚刚松开些的眉头又要皱起,奚沉伸出两根细细的手指撑开他的眉头:“你若每日再多皱几次眉头,不出两年穆清明都要比你看着年轻了。” 江源失笑,捉住他作祟的指尖,送到唇边含住,微凉的指尖还散着几分熟悉的药味,江源解开身上的衣服披到他身上,“山里夜间冷,小心些,这些日子寒疾可曾再犯?” 奚沉摇了摇头,乖巧地披着他的衣服,江源将他揽入怀里,握住他常年冰凉的手,气氛正好,有个不开眼地骂骂咧咧踏进了阿古亥的院子,“奚如珩,你干什么呢?找个人还能把自己找丢了?” “呦,这是哪家的小厮这么大胆,敢对我们奚小少爷动手动脚的?不怕被江大公子打死啊?” 穆清明怎会认不出江源,他就是化了灰穆清明也能准确无误地指出哪一堆是头,哪一堆是脚。他在后院等了奚沉半天,见他迟迟不回便叫上了阿桑一同来寻,他们不敢去前厅,只得来找阿古亥帮忙。 远远地还在院子外,穆清明就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叫他不舒服的味道,是独属于江源的让人厌恶的气味。他是念着那一点点的师徒之情才说服自己来寻奚沉的,结果人家不仅啥事没有,还正跟他最烦的人在卿卿我我呢,穆清明觉得自己定是早上上山采果子的时候中了瘴气,要不他怎么会昏了头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一见江源那张脸,穆清明扭头就想跑,头也不回地那种。 “穆夫子,江都一别,好久不见。冰凉刺骨的声音像毒蛇一般慢慢缠住穆清明的脖子,他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两只脚像是被人钉在原地整个人都扭曲着,像是想逃却不敢逃,阿桑离他最近,看着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张了半天嘴,才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阿桑努力睁开他的小眼睛,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 与阿桑想象中的面目狰狞不同,那个男人意外地好看:入目便是一双星河璀璨的眸子,冰冷寒冽如霜,看着那双眸子稍稍久些,阿桑便觉得头昏。他晃了晃脑袋,心想今日真是酒喝多了,怎么有些醉呢。那男子头发墨黑,长长的发丝垂落肩头,正微微侧着头在看穆清明的背影,颈间露出一小块皮肤,与奚公子白皙到透明的皮肤不同,这个男子更像是一块美玉,蕴着几分暖意。顺着高挺的鼻子往下看,是薄薄的唇,淡淡的唇色微微泛出几分白,阿桑不由睁大眼睛,这个人中了蛊。 江源面上还带着对穆清明的几分嘲弄,见阿桑盯着他的嘴看,便警告地扫了他一眼,阿桑不解其意,只觉得后背一凉,没敢出声。 “有劳夫子一路护着阿珩,昱墨感激不尽。”话是很客气不错,可是这神情这语调怎么也不像是诚心道谢的样子。 穆清明仍是不肯正视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江公子不必客气,如珩是我的学生,他既有求于我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江公子也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穆某人对你的死活没有兴趣。” “哦,”江源冷笑,“这么说这份情江某是不必还了?” “唉,阿昱你怎么能这么说,为了救你,先生这一路来可没少受委屈,咱们不能过河拆桥。”他促狭地向江源使眼色,江源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愿意让他为难,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走到穆清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江源多谢夫子搭救,夫子大仁大义不计前嫌实在叫学生感动,夫子不愧是教书育人,桃李成蹊。” 他这半点诚意也没有的马屁叫穆清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都低头了,穆清明一个长辈也不好跟小辈斤斤计较,只得借坡下驴,朝着奚沉一通臭骂:“你还没说呢?你干什么去了!说好的狗肉宴呢?我等了一天影子都没瞧见,还有,你倒是跑了,把这个小蛮子留下做什么?指望着他给我解闷不成?” 一想到刚刚与小蛮子那段费劲的沟通,穆清明就觉得心累。前面出了那么大的事,自然没人管他的饭,语言又不通,小蛮子拦着哪儿都不肯他去,憋都快憋死了。 阿桑比他更委屈,一听说前面出了事他就急忙要去寻奚沉,谁知这个一大把年纪还不着调的穆大哥还给他添乱,四处翻人家扣着的盘子不说,还要往圣女房间里闯,幸好古力扬不在,要是……阿桑不敢想,这一下午他也很憋屈,跟穆清明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生厌。 奚沉安抚好两个平均年龄加起来有三十岁的老小孩,对着江源道:“明日咱们得去一趟老山坡头,会会那位巫王,对了阿昱,你在这儿这些天有什么收获吗?” 江源点点头,看着一头雾水,半个字也听不懂的阿桑和仍不肯回头,却悄悄竖起耳朵的穆清明,有些凝重地道:“和你之前猜测的一样,十二峒的圣女另有其人,阿绮朵身上并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可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知,但是那东西像是个活物,我想可能是某种厉害的蛊。” “那位真正的圣女在哪儿?” “不知,上一回露面还是二十年前,那个东西应该就在她身上,听阿绮朵所言,那东西要靠人血养育,并且在成熟之后只认一个主人。” “此处深处南疆腹地,我们在这儿多有不便,我来时已经向江湾求了援助,沿路也留了记号,想来后日他们便能寻到此处。” “你身子不好,明日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奚沉连着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本就巴掌大的脸更是瘦脱了相,江源很心疼。 “不,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多年了,或许明日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我要去。”他说得太急,咳了起来,江源连忙扶住他,“好,好,那你答应我明日不许逞强。” 奚沉忽地一笑,像是月光下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他朝江源眨眨眼,“有你江大公子在,我怎么敢抢你风头?” 江源着迷地看着他咧开的笑颜,低下头去亲那两只调皮的小虎牙,穆清明不用转身也知道这两个伤风败俗的狗男、男在干什么,他强硬地掰过小桑石化的脑袋,好心地安慰着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道别1 “不好了,不好了。”仡劳狼狈地连滚带爬进了阿古亥的院子,抬头发现里面竟站满了人,连带着哭嚎的声音也是一窒,目光扫过穆清明、阿桑,又落到奚沉身上,再看看那个抱着他的男人,愣了片刻,大叫:“来人啊!来人!他躲在这儿呢!” 毫不意外的,江大公子手起刀落,刚出来不久的宋满熟练地又将人提溜进了阿古亥的房间,床上一个,地上一个,宋满将下巴搁在桌上,一回生二回熟,或许以后在中原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帮人家扛扛死人什么的。 这厢想入非非,那厢穆清明死命捂着阿桑的嘴不让他叫出声,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故作警告:“看见这个冰块脸了吗?他杀人不眨眼的,你最好乖乖的别出声,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奚沉看着江源好像眉间满是不耐,怕他真伤了阿桑,便抢先向阿桑解释。 阿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公子是为了这位公子才到这儿来的?”他有些迟疑地又看了眼穆清明,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盯着某处。 “抱歉,我隐瞒了来意。”奚沉微微躬下身向他道歉。 阿桑抓了抓脑袋,想起刚刚二人亲吻的画面,面上不知为何有些烘热,他含含糊糊地摆摆手:“算啦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要是存心瞒我现在也不会告诉我了,”奚沉微笑,他倒是透彻,“这位公子是很重要的人吗?” 阿桑知道奚公子和这位有点凶的公子都不是普通人,能随意使唤圣教的长老的定然不是他这种普通人可以结交的。 “是,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才会为了他欺骗朋友。”奚沉眼睛里满是诚恳。 阿桑有些失落地点点头,慢半拍地忽地有些惊喜:“朋友?” “是,朋友。” 阿桑很高兴,大方地一挥手:“阿桑不生朋友的气,奚公子是阿桑的好朋友。” 奚沉拍拍他的肩膀:“这两日多谢阿桑照顾,如今我们的事办的差不多了明日就要离开这儿,今日就要跟你道别了。” 阿桑有些不舍,“阿桑送你们出去。” “不了,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去拜望一位故人,就此道别了,”奚沉从腰间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雕,“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送给你。” 阿桑接过那块小而精巧的木雕,刻的是一株果树,树上有一个包着头巾的黑黑瘦瘦的汉子,是他,树下是一只正在跳脚的猴子,猴子一手挠着屁股,一手握着块黑乎乎的石头,树上的男子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抓着一把红艳艳的果子。 阿桑鼻头一酸,眼前被泪水模糊,他粗鲁地一把抹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将木雕贴在心口放好,“阿桑祝 公子明日一路顺风。” 他恭恭敬敬地学着初见那日,向奚沉行中原礼,奚沉还礼。 穆清明这次没再嘲笑阿桑邯郸学步,他默默地看着那二人礼数周到,你来我往,不禁鼻头也有点酸涩之意,他轻声嘀咕,这破地方,冻得人都要流鼻涕了。 宋满见不惯他们这生死离别的样子,煞风景的打断互诉衷肠的二人:“我说,先别忙着伤感了,这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还是先想想明天怎么逃出去吧!” 奚沉的眼泪说收就收,清清沙哑的嗓子,正色道:“明日咱们兵分三路,我跟着阿古亥,宋半仙你跟着巫王,穆先生您就由阿桑领着出花坡寨,沿着咱们来时的那条路回到深潭那里等江湾的人马到齐,我们办完事就会去那儿与你们会合。” 二人一同提出疑问: “我为何还要和这小蛮子一起行动,我听不懂他说什么他听不懂我说什么,有这必要吗?” “花坡寨常年没有生人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孔若没有本地人带着,你觉得你能走出寨子吗?” “你不是说我七哥是坏人假扮的吗?我这一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别担心,只要你明日的演技能发挥出今日的一半,你那假七哥绝对发现不了,我保证!” “明日我会暗中跟在你们后面,不到万一我尽量不露面以防打草惊蛇。”江源绝对服从奚大军师的战略布防,奚沉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阿桑几句,阿桑认真地记着,然后拍拍胸脯,“公子放心,阿桑一定会将穆大哥平安送出去的!” 后半夜,前厅的混乱已经消弭,屋内一片安宁,阿植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古力扬握着阿绮朵的骨鞭眼中满是嗜血之色,“说!你主子叫你把人藏到哪儿去了?是不是送下山了?” 阿植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哗。”回应他的是古力扬又一鞭子,这一鞭子下去阿植彻底不做声了,古力扬皱着眉去探了他的鼻息,“圣女大人,这小子死了。” 阿绮朵早已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重新盘回未出嫁时的女孩模样,眼中满是恨意,“下贱东西,也配和我阿绮朵的名字刻在一起!” 南疆规矩,夫妇二人的姓名死后是要刻在同一块石碑上的,且葬在同一个墓穴中。地上七窍出血的阿植死不瞑目,这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最后却是一脸惊恐地死在爱慕多年的姑娘手上,他错愕的眼睛久久不能瞑目。 一只小小的黑色虫子从他左耳钻进,过了一会儿又从右耳处爬出一只通身血红的小虫子,阿绮朵伸手让那虫子爬上手心,然后在一阵咒语中,红色的光从虫子身上慢慢传到阿绮朵额间,阿绮朵的眼睛竟忽地通红,片刻之后虫子重新变回黑色,撒娇似的在阿绮朵手心打滚,地上已经冰凉僵硬的阿植面容干瘪,好似全身的血液在一刹那间被吸干。 阿绮朵逗着虫子玩了好一会儿,才扬起细长眼睛看着古力扬,“将下山的路都封起来了?” 古力扬低着头,有些敬畏地道:“按照圣女大人的吩咐,所有下山的路都封起来了,正在各院搜查,除了长老们和阿古亥的院子,别的都已经查过了。要不要……” “不必,真把阿古亥逼急了咱们也没有好果子吃,等着吧,他们不可能藏一辈子,只要敢踏出阿古亥的院子一步,就给我拿下!” 翌日清晨,被关了一夜的花坡寨上前来帮忙的村民都被陆陆续续放下了山,阿桑晃晃悠悠地赶着借来的花驴子,将空了的酒坛子装上车,仡劳还顶着昨日的小花帽,扫着周围阿绮朵的眼线,小声地对阿桑道:“也不知道圣女大人这是怎么了,昨夜扣着大家一晚也不让人回家,今天还是阿扎勒发话才放大伙儿下山的。” 阿桑摇摇头,小声地回答他仡劳老大哥:“我也不清楚,上面的事咱们还是少过问,免得牵扯进去。” 仡劳一听他兄弟这觉悟,忙忙捂住自己八卦的嘴,讪讪地道:“桑久老弟说得是,唉昨天这事儿出的,咱兄弟俩都没能好好喝一杯,等过两天风声过了我下山找你喝酒去啊!诶,你哥回来没有?” 阿桑一怔,笑道:“还没呢,只要大哥你过来,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喝!” “好,好。”仡劳亲自将阿桑送到后山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道:“诶不是三个人一同来的吗?怎么就剩两个人回去了?” 一旁冷眼看着他们告别的眼线忽地神色大变,一把提起暗自嘀咕的仡劳的衣领,将他带到古力扬面前。 仡劳跪在地上浑身抖成筛子,哭着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昨日三人一起上山送酒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走的时候就少了一个啊,我真的不知道。” 阿绮朵一鞭子抽在他背上,一字一顿,“他,们,现,在,在,哪,儿?” 早有人去追了,回来的探子面上漆黑,身上到处被烧得看不清颜色,领头的探子跪着回话:“禀报左护法,小的下山去追那两人时不知他们使了什么妖法,路上的石头忽然着起了火,沾衣就烧,水也浇不熄,沿路都是那些黑色的石头,小的们一不小心把人跟丢了。” 阿绮朵一鞭子将那个探子抽飞,那人狠狠砸在石柱上吐了口血昏了过去。 仡劳害怕地抱着脑袋,看着阿绮朵地狱修罗一般的嗜血模样,吓得忙不迭地道:“他叫龙尼桑久,就住在山脚下的花坡寨,是村子里有名的酿酒师。” 古力扬眼中满是阴鸷,“带路。” 山下,刚刚甩开追兵的阿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穆清明的脸色也不好看,二人死里逃生后便开始鸡同鸭讲: “阿绮朵这臭娘们儿真凶啊,她这是想要咱们的命啊!”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原来这些石头还能救命。” “小桑啊我看你们这破地方也不太平,摊上这么个凶神恶煞草菅人命的圣女,你还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回中原呢,起码能保住你的小命。” “难怪卓日格家着火那天怎么浇水都没用,原来这石头不怕水!” “是吧,你也觉得这里待不下去了,好吧虽然你人蠢笨了些,长得也有点难看,但是酿酒的手艺还凑合,我就勉勉强强允许你跟着我回中原了。” “下次上山摘果子的时候一定要离那些石头远一点,我可没几身衣服够它烧的。”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带你出去过好日子,你给我酿酒喝,咱们可以到上虞开一家酒楼,你应该还没见识过上虞的风景吧,那儿可比山里热闹多了。” “也不知道我大哥回来没有,要是让他知道我昨晚一夜没回家他肯定要打死我。” 山上的大队人马倾巢而出,阿古亥看着阿绮朵带着亲信下了山,吩咐身边的人道:“我有要事要出门,若是阿扎勒问起,就说我出去散散心,天黑前便回来。” 那苗人点点头,阿古亥带着两名亲随,提着一些祭品便从另一条小路下了山。他们走后不久便有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悄悄跟在身后,那男子走后不久他身后也悄悄跟了一个人,此人轻功登峰造极,显然跟踪手段比前者高明了不是一点半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只螳螂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一只虎视眈眈的蝉就在百米外默默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轻盈的黄雀冷冷地防备着他。 古力扬看着那三人,阿古亥和他的亲信,还有昨日那个男子,他皱着眉越看这个男人越觉得面熟,好像跟不久前那个中原女子的面容渐渐重合,他大惊,是她!不,是他!他竟是个男子!他不是应该已经死在那个石洞里了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不过绝不能让圣女大人知道这人还活着,否则他就是失职,圣女眼里揉不得沙子会处死他的。 他正要动手,只见那三人走着走着竟到了一处背风山坡下,周围一片荒凉,连草也长得稀稀疏疏,他们站的那一处有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坟包,只见那个好看的男子忽地跪倒在坟前,哭天喊地,一唱三叹。 阿古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帕子,体贴地给那人擦擦眼泪,只见那人一把扯住阿古亥,哭得捶胸顿足,阿古亥不仅没有推开他,竟然还与他抱头痛哭起来,古力扬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只见阿古亥的亲随从篮中掏出几块白布,三人系在额间,亲随烧着祭品,阿古亥和另一人哭成泪人。 过了片刻,那位亲随眼角扫到身后两抹人影,祖传的咳疾立时发作,要将肺都咳出来,奚沉擦了擦泪,抽泣着擦擦鼻子,安慰住一片真情实感泪如雨下的阿古亥:“阿古亥,别哭了,你看谁来了?” 还能是谁,自然是死者的师父和师叔来上坟了。宋满今日的演技仍是超常发挥,将一个关心兄长,心疼师侄的形象拿捏得十分到位,巫王显然也不知道他这乖弟弟还有这花花肠子,禁不住他软磨硬泡,便将他也一同带了来。 宋满在巫王身后向奚沉使了个眼色,示意你让我办的我可都照办了,剩下的看你的了! 奚沉收到信息,悄悄朝他眨了眨眼,你辛苦了接下来的交给我,歇着吧。 宋满立刻扑向坟包,哭他那短命的师侄去了,那亲信体贴地递给他一条白布,宋半仙接过道具,现场随意发挥起来。 “七长老也来看望小纵吗?”阿古亥恭敬地行礼,声音中满是痛苦和委屈。 巫王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见奚沉替阿古亥擦泪,知道二人相熟,他这才舍得分了一个眼角给奚沉,随意扫了他一眼,中原人? 他刚要皱眉,阿古亥道:“小纵已经走了二十年了,我以为这些年只有我还记得他,原来七长老也没有忘记小纵,他若地下有知定然很高兴。” 巫王叹了口气,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怜悯似地看着阿古亥:“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往前看了,不要为了已死之人一直沉浸在过去。你的人生还很长。” 阿古亥摇摇头:“我相信轮回之说,小纵这么善良的人一定已经重新投胎了,说不定这些年我们曾经见过,只是没认出彼此罢了。” 巫王皱起眉头:“冥顽不灵,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人生?阿古亥你本该前途无量,你为什么……” 阿古亥打断他的话,眼中满是坚定:“不,我知道我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我的人生早就和他的系在一起了,我只是在等,等他重新回到我身边。” 巫王沉默,奚沉垂下的眼眸早已滴溜溜转了好几个来回,心中想到一首古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可是却套着别人的皮,过着别人的人生,有些人有些事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那一份朦胧的暧昧放在心中是白月光,若是不顾一切,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只能看见背后的不堪和龌龊。 可惜那时的阿古亥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用自己最美好的二十年去和他父亲较劲,和自己较劲,和死去的心上人较劲。二十年后真相大白那日,他这些年所有的坚持和痴情都成了插在他心头的利剑,那支剑明晃晃地照出他的天真和愚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