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 1.一 酷夏时分,一轮皎洁的新月悄悄爬上了夜空,将淡淡的光辉洒在了黝黑的地面上,让云殿的白墙黛瓦隐在一片银辉上。 清辉寂寂,太史令常澍穿过了重重宫门,被皇后急召至此,她站在大殿前,抬首望着黑幕中最耀眼的那颗命星,熠熠生辉,堪比明月之光,其命星周围只有一颗暗淡的星辰,似有似无,毫无起眼。 这样的命星好似随时就要陨落。 本该寂静的夜晚,可她一路走来皆是残垣断壁,冲天而起的火光烧败了数座宫殿,虽说抢回了国都。 但楚国经此一役,早已难再撑下去,若非云殿内的那位,只怕国都凌州已然落入敌寇手中。 那颗明亮的命星,该是帝星。 端坐在殿内水墨画中的女子闻声抬首,素馨雅致的双眸里泛起涟漪,一身白色素衣晃晕了人的眼神,常澍看着从不着白衣的女子,讶然道:“皇后殿下,您召臣来是为何故?” 皇后奕清欢抚着桌上的祭文,手上动作堪称温柔,望着站在殿中的太史令常澍,温和笑道:“本宫知晓太史局擅长观星知命途,召你来是让你们定下日子,将昭平公主下葬,礼法冲突之事,你们最擅长,本宫只求她能去的安静,不被尘事烦扰。” 常澍站在帝王理事的云殿之内,听不明白皇后之言,深深作揖,言道:“臣不明白皇后之意,臣方才观过天象,昭平公主命星暗淡,但犹在,何来下葬一说?” 她抬头,似是看到了几日前被血水淹没的城墙,胸口莫名袭上一阵惋惜碎骨的疼痛,她痛得蹙眉,淡淡道:“安阳确已逝去,城楼上那一剑虽非射中心脏,但失血过多,救治无效。” 音落,无声。 常澍觉得自己平生所学受到了考验,皇后不似假言,昭平公主乃是她唯一的子嗣。虽说两军对峙,她亲手射伤昭平公主,亦是无奈之举。 敌寇扣着昭平公主,意让楚军退兵,可城外几十万士兵,无路可退。凌州是楚京,落入敌军手中,乃是灭国之兆,孰轻孰重,是人都会选择大局为重。 不过,皇后行事果断,又怕将士攻城心中惧怕,为敌军所胁迫,弯弓射箭,射伤了被敌军扣作人质的昭平公主安阳,以此稳定军心,亦毁灭了敌军最后的一道王牌。 凝视着眼前的人影,常澍咬牙摇首:“昭平公主犹在” “殿下殿下” 常澍话未完就被人打断,她看向急忙而来的内侍,面色惶恐,扑倒在殿中,喘息道:“殿下小殿下那里出事了她她” 皇后急忙起身,未待内侍将话说完,白衣的身影便已跑入了黑夜里。 常澍看着吓得脸色煞白的内侍,深吸一口气,替内侍抚平了衣领,笑道:“是不是小殿下活过来了?” 说不出的内侍听到这话,先点点头,又觉不对,猛烈地摇首。 冷冽的月光下,常澍摇首,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到了被白色布幔淹没的寝殿内,那里寂静如地狱,数日前杀戮留下的血腥依旧蔓延在空中。 殿中央,白色的纱帘被夜风吹拂,她好以整暇地靠在柱子上看着眼前的景象。 原本在殿中守灵的内侍与宫女早已吓得退到了殿外,屏息凝神望着殿内,独皇后一人迈着惯常轻盈的脚步往里走去,停在了灵位一丈外。 棺木里本该永久沉睡的女孩此时醒了过来,夏季酷热,她脱下了繁重的礼服,发上的发簪也尽数脱落,她靠在那里,痛苦地捂着右肩上的流血之处,呼吸微弱。 温热的血水与灼热的泪珠混在一起,烫热了一人的心。 在她踏步前,白霜般的烛光落在她的鼻尖之上,女孩贪婪地呼吸着鼻息间每一寸的新鲜的空气,她歪着脑袋,血色尽褪的脸上闪着不解。 此人站在此处,单薄瘦弱的身姿自有一番威严肃穆的气息,眼中水光潋滟,她道:“你很讨厌我吗?” 稚嫩的语声在大殿内响起,皇后似有些欣慰,徐徐摇首:“世间上没有人会讨厌自己的孩子,我亦如此。” 声音空灵剔透,让人为之一震,女孩乖巧点头,血渗出了白衣,更从指缝里悄悄滑过,她痛得蹙起了平缓的眉梢,“你若不讨厌我,我又未死,为何将我放着这棺木里,方才若非我醒得快,他们就会钉棺,你想活埋我。” 此话有些蛮不讲理,皇后不再出言反驳,眼前的孩子如春日里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眼中清澈无尘,着实不似往日。 她看向数步外的太史令,了然于胸,哄着眼前死里逃生的女孩,“庸医所为,你活着就好。” 试探过后,女孩从她眼中窥探出了温柔如水的情绪,恍惚了一瞬,她实在痛不过,想早些结束这些的对话,朝着眼前人伸出了手,羸弱的脸颊上明媚一笑,“那你抱我离开这里罢。” 她的气息太过微弱,纵然在笑,也不过弯了弯唇角,依旧锁住了皇后的视线,她轻步向前,将人轻轻抱起,又命人去寻太医。 将人放在隔壁偏殿后,觉得那些太医多半是庸医,活人也当作死人,不如民间的大夫,此时宫门未关,又命人去寻了大夫。 一旁未说话的常澍十分殷勤地上前扮起了大夫的角色,站在她身后的皇后垂在两侧的手再次蜷起,迟迟不敢呼出口中滞留的气息。 失而复得之感,让她万分窃喜。 那一箭,本就是她的错,安阳若恨,也无可奈何。 活着便好。 常澍早些年在道观里出家,还俗后就入了太史局,不过太史局里的人都被世人看作了神棍,无一人可相信,今夜之举,可让百姓对太史局刮目相看。 夺回国都不过几日,皇帝死于暴乱之中,如今处理大事的唯独皇后一人,待安阳气息稳住后,她才离开。 常澍跟着她而去,两人双双在院中止步,皇后仰首望着星空,想要观出安阳的命星,可叹她不懂这些深奥之理,半晌后罢休,言道:“太史令,观星辰,安阳是否保住性命了?” 皇后的声音温柔如水,恬静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笑意,似春雨一般温润人心。 常澍抬首望着方才暗淡的星辰,如今闪着微弱的明光,她颔首:“是。” “那就好,”皇后点点头。 欲走时,又被身后人唤住,听常澍道:“殿下,您的命星璀璨盖过了小殿下的星辰之光,又是手握兵符之人,大楚命途已尽,安氏一族无帝王之星。” 她回转身子,眸中无冷光,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握住兵符数载,以皇后的身份抵抗敌寇,夺回国都,赶走了暴民,这都是她的本分。 因此,她从未有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侯在她一侧的常澍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说道:“早些年,先帝早有忌惮您之心,可是从未动手,便是因为您手中的兵符,如今小殿下病体孱弱,不适宜为帝。” 安阳的身体皇后眼中闪过落寞,也未再呵斥太史令,回身踏着虚浮的脚步离开了。 热闹的庭院再次安静下来,常澍做的做多的一件事便是抬首望天,院子萤火虫飞来绕去,随着一个绯色衣摆的少女近前。 荧光虫绕着少女飞舞,如风而来,气质斐然,少女同样看着夜幕中光芒最盛的星辰,一脸好奇,盯着常澍的脸色,指着那颗星辰,认真道:“师父,我探出了那颗命星乃是帝星。” 常澍依旧仰首,双手负于身后,神色凝滞,“一眼可观,你花费了数日,学艺不精。” 少女吐了吐舌头,也未曾在意师父的话,明亮的眼睛依旧盯着常澍,悄悄道:“师父,那颗命星周遭只有一颗星辰,二者相连之兆,显显姻缘” “你直说,主犯桃花便是,不用拿着书里的话再说一遍。”常澍神色淡然,楚国即将灭亡,新的朝代来代替腐朽的王朝,亦是再好不过。 “可是我又发现那是小殿下的命星,母女怎可会显示姻缘之兆,师父,我是不是又学艺不精了?”少女面露愧疚之色,不敢抬眼去瞧常澍。 “学艺不精,那便回去再学。”常澍淡淡应了一句,心里却将方才小徒弟的话记在了心里。 她自是知道星象未错,错的是人。 翌月,兴盛了几百年的王朝楚在人心之中磨灭,九州之上再无楚民,唯有万卷史书记载着楚国过去几百年的历史。 文帝安晟残.暴、不仁,亡于楚京凌州,皇后奕清欢闻讯于战场之上,折返而归,夺回楚京,驱走敌寇之后,见星象之变,改楚为周,临朝登位。故而,九州之上,新的朝代大周如新星冉冉而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二 凌州位于北河之上,蜿蜒的江湖水绕过了凌州城,中原之地,彰显了新朝的勃勃生机。 城内万家灯火,不再孤鸿遍地,如今在位的皇帝是一个爱民的明君,曾经逃窜离去的百姓,痛恨皇帝不仁,酒酿笙箫、爱好掷箭蹴鞠,游历于花丛之中。怨恨无果后,引起民愤,叛军包围了凌州城,他们呐喊、呼唤,弑杀了文帝。 他们踩在了安氏皇族的脸上,曾经被践踏过的尊严在他们身上讨了回来,可是时间不久,皇后就带兵而归,他们知道自己的所为,皇后曾手握兵符多年,是军中勇者,城内乌合之众,定然打不过。 于是,他们将冷宫里幸存的昭平公主押上了城墙,逼迫皇后退兵,原本万无一失之策,孰料皇后未曾犹豫,一箭伤了自己的女儿,灭了他们的希望。 城夺回后,以为皇后必然大开杀戒,可是她只杀了领兵之人,并未屠杀所有人。 她在众人期盼中登上了皇位,曾经楚国安氏的后人没有一人出面阻挡,奕家本就是旧楚的望族,军中子弟将领大多出于奕家军帐之下。 危难之际,回转凌州,驱逐敌寇,奕家出了不少力,奕清欢的父母都死在了敌寇手中,她为长,奕家人唯命是从,大战中,反显得安氏人懦弱、无能。 世人都不是矫情顽固之人,谁做皇帝都一样,只要是明君,他们当然会追随。 两年前凌州被暴民袭击之事,是安氏人无法回想之事,直到新帝登位,他们才想过来,楚亡了,旋即将希望压在了小殿下安阳身上,可是两年内屡次传出她病逝的消息,他们便彻底死心了,安心做大周的臣民。 朝堂上,新臣都在担忧陛下的后宫之事,陛下膝下仅一女,如今半死不活,实难是储君之选,故而,他们联名上奏,请陛下立皇夫入中宫,延续血脉。 后宫历来是皇帝休息之处,如今,女帝后宫亦是冷清无人,云殿便是她休息之处。 偌大的宫殿,宫人也寥寥无几,苍天碧云,何其美好,总有些人想出去看看。 北门,是宫女内侍行走的宫门,通往深宫之外,这里的侍卫较少,比不得女帝朝臣行走的正阳门,但是这里出入仍需腰牌。 少女看着自己手中依水宫的令牌,无论哪座宫中的腰牌都比自己手中的破木牌来得好,侍卫遇及依水宫的人,都不会放行。 她在宫门口站了很久,春日的阳光照得她有些头晕,醒来这么久,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讳,旧楚时她的封号是昭平,现在新帝登位,废去了昭平二字,只留一个安字。 她不懂是何意,本就姓安,为何封号也是安。 少女眉梢一扬,将威严沉闷的守门侍卫抛在身后,自己踏着步子往依水宫走去。 春日里,正午的阳光较为猛烈,直直地射在她的身上,春阳照在她白皙中带着些许病容的脸颊上,似是隐约可见皮肤下颤动的筋脉,绯色的长裙被阳光折射出年轻的活力。 迈着轻快的步伐,她站在了依水宫外的宫道上,思绪被站在台阶上的人抽离,自她醒来的这些日子,除了宫内伺候她的人,以及北门的侍卫,她见不到宫外的人。 这样也很好,毕竟她不是正主。 她不过是一抹游离许久的魂魄,见正主没有活下去的毅力,她才趁机而入,虽说夺人身体是件不光明的事,可她看见一个女将军极是伤心,既是正主不要了,她捡来用下,也无不可。 醒来时,便是躺在棺材里,看见那个女将军换了一身素衣,许是祭奠正主,从称呼里,猜测此人是正主的母亲。 “小安阳,怎么两年未见就成傻子了。” 她还未想明白眼前人的身份,思绪就被此人唤停,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他的紫金冠上,出入后宫的人必是王侯将相。 其实,她睡了很久,并没有正主的记忆,听宫人说,她睡了几个月,再醒来时已是大周的天下了,母亲登位,改号为周。 按理,应该是她的皇位,可惜就这么被她睡过去了。 相貌秀丽似女子的人近前来拍拍安阳的脑袋,探究的眼神看了很久,盯得安阳心里发慌,急忙往宫内跑去,可是她的步子跨慢了,被那人一把抱住,肩膀好像蹭到了一团柔软之处,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见她反应呆愣如稚子,安墨白拍了拍她的脑袋,眸色染上一层担忧,“小安阳,那一箭射的是你肩膀,最多靠近了胸口,可是没射你脑袋呀,怎地变傻了,皇嫂不是,陛下没给你请太医看看脑子?” 声音也似女子般清润,安阳抬眸,静默了须臾,蓦地伸手在那人胸口上摸了一下,狡黠笑道:“原来你是女子,怪不得这里好软。” “安阳。”安墨白怒喝一声,柳梢眉竖起,如水的目光带了些窘迫,双手护住胸口,防止被安阳再次偷袭,瞧着眼前浅笑如稚子无辜的少女,她跺脚道:“安阳,我是你九皇叔,不许没大没小。” 耳畔滤过了宫人行礼的声音,安阳睁着眼睛借着灼热的日头,她凑近了眼前人,在她耳垂上看到了细小的耳洞,笑道:“皇叔也有耳洞吗?明明是女子,偏偏说是我叔父,莫不是你脑子坏了。” 安墨白没有想到她这般大胆,她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了自己的脸上,不过比起安氏其他畏首畏尾的伪君子,倒是洒脱了许多。如今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面总在传言,小殿下安阳时日无多,见了,才发现,哪是病症沉珂,分明是活蹦乱跳,比她还自在。 “甭管那么多,我也是你九皇叔,我在玉牒上是男儿身,这耳洞是被人强穿的,你不提,我都忘了。” 安阳不管那么多,从北门走过来花了半个时辰,走得腿都快断了,这副身子还是弱得很,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养了那么久,还是病恹恹的模样,约莫是打娘胎里出来就是这么羸弱。 走进去的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之前的记忆是没有一点留给她,不过脑海里梦中,经常出现一张精致的容颜,英气温柔。 奕清欢的相貌,她仅仅见过一次,可是总会在脑海里出现,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眼前的‘九皇叔’,她也可与脑海中的人物对应,旧楚文帝的堂弟,九王爷安墨白。也是安氏族中的族长了,陛下封为中州王。 安阳觉得脑子有些乱,趴在桌子上看着九皇叔品茶,无精打采,听她说着外面朝堂上的事情,喋喋不休,红唇白牙,文秀之人,极是好看。 “九皇叔,他们说我要死,就让他们说去,我又不在意这些的。” “小安阳,你才十六,被别人这般诅咒于你身体也不好,还有群臣建议陛下成亲,你就不在意?我是胸无大志,不想朝堂上的事情,可是你以前很喜欢这些的,你监国期间,也是不错的。” 一句一幕,走马观花,安阳来不及消化,看着九皇叔头顶的金冠,言道:“陛下好像是缺一枕边人,每日忙碌,也孤寂得很,九皇叔你成亲了吗?” 安墨白摇首,她如今的身份也算闲散的王爷,封地在中州,食邑尚可,但成亲后,哪有现在这般逍遥自在,平白被人拘束,不好。 “没有,我还小呢,比你大四五岁而已。” 雪白的肤色,笑颜魅惑,眉眼间淡存风流之态。颜色极好,安阳凝视了半晌,唇角漾起了一抹笑容,带出了浅浅的梨涡,言道:“九皇叔,要不你也去试试,你长得这么美,指不定陛下就喜欢你了。” 被人夸奖,安墨白笑得眯弯了眼眸,望着安阳的眼神也很温柔,掏了掏怀中,没摸到铜镜,觉得有些可惜。 她自信道:“我呢,美了点,但是不想入中宫,安氏如今还有人蠢蠢欲动,我得压住他们,不然他们自己死了不要紧,省得连累我。皇嫂当年,一己之力夺回凌州,气魄斐然,没有人比她更合适的。” 奕清欢的事情,安阳在宫人口中听了很多遍,心中也有些敬佩她,歪着脑袋,喟叹道:“我也觉得她适合。” 她将百姓带离了水深火热的生活,守住了国家,她便最合适。 至于她自己,不是正主,不懂那些朝堂之事,而眼前的中州王举止风流洒脱,只怕也不是正经的明君人选;其他宗室王族,解不了凌州之围,更不是好的选择了。 养病的这些日子,奕清欢也时常过来,只是很不凑巧,每次来她都睡了,太医的安神药太过灵验,不给她见见女帝的机会。 都说母女血脉相连,心有灵犀,但她就没有那种感觉,她思索无解后,只能归结为她不是正主的原因了。 唏嘘不已的安阳落在了安墨白的眼中,只以为她心中郁结女帝立皇夫之事,毕竟她活得好好的,外界传言将她说得不堪,女帝也不管管,真是匪夷所思。 她提议道;“二月二那日,陛下设下宫宴,召集了凌州城内贵族适龄公子,你也去看看,顺便告诉世人,你活得好好的。” 安阳收拢着其他不该有的情绪,来了精神,笑道:“那么那日是不是正阳门大开,而且来往检验没有平常严格?” 安墨白不懂守门之事,顺着安阳的思路跑,点点头:“应该是的。”她一回身,就瞧到了角落里安静的白狗,目光散漫,似是被主人遗弃很久了。 她一拍手,那个白狗立马听话地几步蹿上了她的膝头,安墨白笑着抚顺了白狗的毛发,不忘打趣道:“糖糕啊,你这个主子傻了,怎么你也显得无精打采,莫不是被她欺负狠了。” 糖糕抬起脑袋望着对面的人,抓了抓自己身上的毛发,又乖乖地窝在了安墨白的膝头。 安阳没有在意九皇叔的话,想的却是其他事。 二月二那日,她许是可以浑水摸鱼,扮作侍卫混出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三 糖糕是安阳醒来时就待在自己榻前的白狗,不知是谁取名糖糕,在她印象里,糖糕是金灿灿的模样,而这只狗浑身雪白,两者差距甚大,也不知是哪个没眼力见取的这个名字。 安阳并不喜欢糖糕,只因它太黏人了,不管自己走到何处,它都会跟着,几次将她丢在北门,可是她踏进宫门时,就会看到它举着前腿欢迎自己。 回来的竟比她还快。 估摸着,四条腿比两条腿走得快些,且比她还熟悉宫里的路。 中州王安墨白看着发怔的人,眸中闪过诧异,侧眸,紧紧凝视她,膝盖上的糖糕跳下地跑到了安阳脚下,蹭了蹭,才乖乖躺下来。 恍惚地,她想起以前,糖糕也是十分黏着安阳,只是那时安阳以嫡长公主的身份临朝监国,并无时间与宠物嬉闹玩乐,而是那时闲散在宫的皇后殿下才会日日抱着糖糕玩闹。 后来,她听说糖糕是昭平公主送予皇后解闷的。 现在,糖糕物归原主,可这个原主好像不是很喜欢它。 “小安阳,你是不是忘记以前的事情了?” 安阳自嘲一笑,幸亏这些日子没有见过外人,否则自己的身份早该被揭破了,她踢了踢脚下的糖糕,笑道:“有些不记得了,不过忘了也好,至少现在,我很开心。” 她这么简单说着,让安墨白感受到了绝境之内的悲凉,安氏一族死伤殆尽,敌寇冲进城时,杀的最多的便是安氏的人,而安阳被废待在冷宫中,反而保住了性命。 在她安墨白的脑海里,留下的永远是少女监国时英气稚嫩的脸庞,如今只余活泼之色,或许这便是天意。 其实,万事强求不得,女帝奕清欢是她的母亲,会留下她的性命。 惊疑不定后,换作了一副淡笑的面孔,睁着比泉水还要清澈的双眸,笑得俊美无双,安墨白言道:“忘了便忘了,对了,二月二那日我带你去看看前面热闹的景色,说不定还有你的老熟人。” 老熟人岂不是一眼就可以看穿她的身份,安阳笑得有些委婉,唇角梨涡深了下去,点头:“好,我去就是。” 二月二,本是龙抬头之日,女帝定在此日,约莫着也是希望可以遇到自己心中喜欢的人。安阳早就将九皇叔的约定抛之脑后,在宫殿里翻出来一套内侍的衣服,换上后,就准备趁着今夜正阳门松懈时溜出宫去。 她也很庆幸,女帝这些日子没有来找她,不然,铁定露馅。 夜宴之日,宫内的璀璨的灯火照亮了每一寸土地,宫殿经过两年前的洗礼,原本破败的宫墙早已焕发着新朝色彩,柔和的光亮显示着新帝的英明才德。 一身深蓝色内侍服的安阳撇开了众人之后,只身往正阳门走去,走了几步,闻及身后的细碎声音,顿觉头疼。 她只记得撇开了宫人内侍,却是忘记了寸步不离的糖糕。 小小的影子在烛光下蹦跶得十分欢快,烟花在天空上乍响,糖糕似是没见过这些奇怪的灯火,后腿一踢,跳上了安阳的臂弯。 火树银花不夜天,极为绚丽的色彩,安阳似是看到了大周年前朝气的面貌,她也有些欢喜,只是欢喜过后,又将糖糕丢到了草丛里,在它爬出来前,赶忙转弯,向正阳门走去。 正阳门处,成排的马车等着进宫,都是她不认识的年轻面孔,都是些面貌极好的少年郎,都是随着家里长辈来赴宴,她低头整理了自己的衣饰,确定好后才从角落里走出。 心中忐忑,更多的是慌张,她低头而行,不敢抬头注视那些朝堂上的新秀。 她看着正阳门三字时,心中有些欢喜,她不贪恋这些荣华富贵,许不知哪一日就如其他安氏子弟那样死在了银刀之下,她不想再变成孤魂野鬼,那样太过凄惨了些。 有些富贵,也需有命去享受才是。 她握紧了手中在其他宫人手中淘换来的令牌,云殿的令牌是最值钱的,但是轻易弄不到,她便花银子换了奉先殿的,毕竟那里是供奉先祖之处,想来不会有人去刻意盘查。 方走到门口,递上令牌,身后有人唤住了她。 “小殿下” 小殿下是谁,我不认识的。 安阳低低喊了一句,示意守门侍卫快些,她已经出来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一侧刮了阵风,眼前出现了深色的人影,继而是深深作揖的大礼,“臣常澍拜见安公主殿下。” 侍卫手中的令牌已被常澍接过,其他人也显得有些惶恐,她们都是从军中调任过来守正阳门的,军衔不低才可过来守皇城大门。 但都没有见过安公主,太史令常澍是常见,她们也随着慌忙行礼。 “你们认错人了。”安阳咬牙回应,刀子般的目光在常澍保养很好的脸蛋上刮了一下。 常澍笑得愈发开心,眸中春风荡漾,她行礼的姿势未变,笑道:“小殿下,你的命可是臣所救,且臣在您醒前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几月,怎会认错人。” 计划许久的筹谋就这般折损在这人手中,安阳不欲回头看她,转身往回走去,“我不是小殿下。” 她突然很讨厌小殿下这个称呼,就像讨厌常澍一般。 长排的马车内走下很多青年,望着太史令常澍追着一名内侍,往宫内走去,颇觉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小殿下,您的令牌。” 安阳闻声捏了捏自己的腰间,果然不见那枚令牌,她顿足回身,此时,不知何处蹿出来的糖糕又扑到她的怀中,似是狠狠给她一耳光。 停下脚步的常澍看着给她解惑的白狗,笑着弯腰递上令牌,并道:“据说小殿下身侧的糖糕,寸步不离,如今见了,才觉是真的。” 参见宴会的人都在此停住脚步,安阳不敢东张西望,可她实在不想抱着怀里的‘帮凶’,就将它丢在地上,将将踏步时,糖糕咬住了她的裤脚,将她往后拖了拖。 她拽了拽自己被咬的裤脚,眼前的人皆已跪下了,乌泱泱的一大片人,焰火都明亮了几分。她觉得眼前的气氛太过危险了,偏偏糖糕依旧拽着她不让走,‘吃里扒外’的家伙,定要罚它几天不准吃饭。 稚嫩的少女身着一袭蓝色长袍,在璀璨的焰火下显得极是可爱,女帝奕清欢看得恍惚了心神,目光专注地落在了她的白皙面孔上,那里不再是生涩的苍白,属于少女的鲜艳色彩让她觉得很欢喜。 她走过去,弯腰抱起了糖糕,揉了揉它的毛发,动作温柔,似是抚摸着孩童的柔嫩的肌肤,看着少女奇怪的服饰,笑道:“你这是何故,若非糖糕在此,我险些认不出你。” 众星拱月般的女子,眼神中的温柔似巨大的漩涡,蛊惑着安阳的目光,天空中盛放的焰火让她看清了女子颈间淡青脉络,清光如洗的面庞,一寸一寸映入了她的瞳孔之中。 按理,勇冠三军的将军应该是武强有力之人,可为何眼前人温润似水,杨柳姿态,让人无法联想到她是一军主将,血腥风雨中走出的帝王。 旁观的人都不敢抬首,只看到女帝牵着那个内侍的手走回了宫殿深处,唯独常澍抬首看着那颗愈发亮眼的星辰。 众人的目光大多落在了那个内侍身上,毕竟女帝不过而立之年,后宫无人。小殿下又是离不开汤药,两年来都未曾出现在大庭广众下,若是殁了,他们也不会惊讶。 此番种种,更该立皇夫才是。但内侍好像不行,大周风气开放,女女成婚亦可,但内侍还是不妥。 有了这般想法的年轻人,又鼓起勇气往上林苑走去,那里是女帝宴请群臣之处,他们需尽快过去才好。 ******* 懵懵懂懂的安阳跟着女帝走回了她的寝宫,又迷糊地坐在了殿内,直到奕清欢亲自将茶递至她的手中时,她才回过神来,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水。 茶水的温度太过灼热,而奕清欢手心的温度却是刚好,她抬起被牵过的手翻看了几下,未加思索,脱口就道:“你不是应该讨厌我吗?为何还要牵我的手。” 温和的人停下脚步,站在安阳面前,“就因为那一箭,你才想着要离开这里?” 女人的目光温和,在心虚的人感觉到带了些许探究,短暂而又缥缈,从她的头顶上滑过去,安阳紧紧握着茶盏,手心发烫也不敢松懈,定下神后,道:“那一箭我不记得了。” 她迷迷糊糊好像察觉出那一箭是奕清欢亲手所为,也正因此,身体里的正主才会在临逝时那般伤心欲绝,没有活下去的毅力。 可是,她不恨的,若非那一箭,她怎会有机会成为安阳。 应该说,她应该感激奕清欢的。 她仰首笑道:“我并非恨你,家国之事,本就说不清楚,再者我不是不懂事之人,几十万人的性命自然胜过我一人的性命。” 少女的笑意带着年少人该有的疏朗释然,显得女帝自己有些斤斤计较了。安阳笑得弯住了眉梢,让她为之一震,她从没有见过如此明媚鲜明的人,以前的安阳都是蹙眉居多,多愁善感。 这张白皙动人的脸颊上出现的笑意很是真诚,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纯真的面庞了。 “不恨就好,你去沐浴,将这身衣裳换下来罢。” “沐浴啊,我回去沐浴就好。” “你的衣裳已经取来了,就在这里。” 轻轻的一句话,让云雾里不知所措的安阳蓦地抬首,那一抹温柔婉约笑容中,带着淡淡的惬意,让她感知出了浓浓的欢喜之情。 许是,有个母亲也不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四 巍峨雄伟的云殿之后,别有洞天,女帝新辟了一座宫殿做寝宫,古色古香的规格,让人看尽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后,觉得眼前一新,入目之处格外舒服。 奕清欢出自江北之地,军中磨炼了数年,后旧楚处于烟云笼罩的岁月里,文帝为保江山,娶她为后,平定了十数载后,他便起了废后夺兵权的心思。 可这个心思刚刚在脑海里产生,边境出了战事,他不得不仰仗于皇后出征,前有恶狼,后又猛虎,她刚出帝京,不知何处出来的暴民集结成了义军,包围凌州,杀了文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在回来后,听从了下属的建议,登位为帝。 国事解决后,她便将心思放在了安阳身上,可今日的接触,让她不解,一个人的变化竟可以这般大。 此时的安阳更像一个懵懂无知,对着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而这种情况与之前心狠之人天差地别。 文帝曾有一年病重无法理事,而当时唯有中宫嫡长的安阳才有能力监国,那时不过十四岁而已,许是年少时的凄苦让她铭记在心,无论行事还是姿态总显得老成一些,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孩子。 彼时,她握着兵符不假,可文帝忌惮她,刻意分开了二人,防止她篡权。 因此,每每行事,安阳的态度都是十分苛刻,朝臣敢怒不敢言,唯有兢兢业业,生怕行事不妥,惹恼了她,牵连的可就是满门了。 她站在了屏风外,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忙碌的她数次想要去依水宫,可每每都止步在宫外。 那一箭,终究是她的错,按照安阳的性子,如何会不恨,今日轻飘飘的几句话让她感觉不安。除了相貌以外,她已经感觉不出眼前人就是她的安阳了。 她的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便是—李代桃僵。 念此,她深深吸入了一口气,缓步踏进去,越过屏风后,一览无余。 凌州城内没有温泉,宫中也无法引郊外的泉水至此,劳民伤财之事,做了会惹得百姓怒骂。因此,宫内只有沏了汤池,里面都是烧好的热水。 热气氤氲,缥缈的雾气在少女身上缠绕,雪白的肌肤沉浸在水中,朦胧不明的水汽中,还是那张稚嫩的脸颊,乌黑的眼睫上落满水珠,一颤而落,让奕清欢停滞了呼吸。 她侧身想走,偏偏脚步黏在了青砖之上,她回眸去看,安阳也察觉到她的存在,两只眼睛亮晶晶,透着水汽格外天真,握紧了手中的布巾遮住了胸前春.光,忐忑道:“您有事吗?” 声音带了些软糯的鼻音,脸色如常带了些虚弱之色,奕清欢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白玉的石阶上,淡淡道:“你为何这般紧张?” “你沐浴被别人偷看,难道你不紧张?” 安阳看着仙风道骨般洒脱的女帝,今日看清了她的模样,才知她真的很美,美得让人心动,也不知道会被哪头猪给拱了。 可惜得很。 养病的日子对于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折磨,药汤不断,也会让人迅速消瘦下来。热水中消瘦单薄的身姿,看着让人心疼。 女帝向她招招手,温和道:“我也是别人吗?” 安阳不知何故,横竖她这副身体也算是她的女儿,总不会杀了她,她沿着汤池的池壁走了几步,仰首望着她温和的眼眸,她没有感受到恶意,便笑道:“你说不算,那便不算。” “你倒真是听话。”女帝微微俯身,蹲下来,身后的裙摆逶迤而落,光线下裙摆上的丝线折射出十分美妙的光线,让安阳看傻了眼。 她已然分别不出,裙摆上绣得是何物,兀自出神时,冰凉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肩胛骨上,秀发拨至胸前,凉意让她不禁打了冷颤。 女帝常年习武,体温算不得寒冷,反而比常人温热一些,但安阳在热水中浸泡了很久,体温升高了许多,自然就会觉得她的指尖很凉。 其实她将人留在此处,不过是想看看她肩胛骨上是否还有那个红豆大小的胎记。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错的。 指尖依旧在摩挲着那块细腻的肌肤,须臾后,手下肌肤泛着红色,她才恍然大悟地回神,拿过一旁的锦帕替安阳擦了擦脸颊,忍不住伸手抚摸,笑道:“听中州王说,眼前的事情你都忘了,为何不告诉我。” 安阳觉得女帝有些古怪,明明那么温柔的人,眼中透露出的情绪总是伤感,让人莫名感伤,她垂下眼眸,避开了女帝的视线,“忘了我不记得了,我又没见过你,也无法亲口告诉你。” “罢了,再提也无用,不过你为何要出宫?” 屏风处那里还摆放着安阳脱下来的内侍衣服,想蒙混过关也是不成。 安阳默默叹气,望着女帝莹白的指尖,忽而道:“外面那么大,我不过想出去看看而已。” 理由有些蹩脚,但足以让女帝解除疑虑,既然都认为她不记得眼前事,那就顺手推舟。 “你这脑袋瓜子里想的总是与众不同,不过你眼下还是不适宜出宫。”奕清欢站起身子,望着孩子脸上失落的神采,黯然一笑,她竟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难怪,听到她要立皇夫而无动于衷。 心中的自责又加深了一层,她抬脚离开时,心中依旧在悸动,她恼恨自己的无能,就不该相信旧楚文帝可以守住凌州城。 或许是她太过相信别人了,明知安阳的身世解开后,文帝便会弃之如敝履,她就该带走这个人才是,纵使兵荒马乱,也好得过眼前陌生人般的目光。 安阳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非安帝所出;明明知道宫里是虎狼之地,她依然愿意等着自己回来,可是那一箭带走的是两个人的希望。 那一年,她亲眼看见床榻上的文帝亲手扼住了安阳的脖子,口中是源源不断的叫骂声,丝毫不曾顾及自己的君主的形象。 病重之人,力气小了很多,安阳使劲便推开了文帝,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挺直了背脊,面色云淡风轻,唇角蠕动:“此事不过捕风捉影,我母亲是不是你的亲妹妹只有你们知道,我是孽种还是野种,我自己无法选择,我不会背负你们留下的罪孽。” 那样淡然的口气,囊括的却是惊天的秘密,她趋步上前时,安阳早已夺门而出,满面苍白的文帝抓住了她的手腕,声嘶力竭喊道:“皇后,杀了她杀了她朕要废了她的爵位。” “陛下,您忘了,安阳乃是我所出,若废了她,您让我如何自处。” 文帝佝偻着身躯,双手捏住她的手腕,死命地推开了她的衣袖,露出了洁白的手臂,皓腕之上一点红色印记格外显眼,他咆哮道:“你所出要不要朕提醒你朕从未碰过你” 是的,她不过是收养了安阳罢了,这件事人尽皆知。 可是,旧楚灭亡,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连当事者自己都忘了,她突然有些害怕,安阳若是真当她是母亲,那她所有的努力便化为乌有了。 新周的贵族里都是江北出来的人,都是靠着军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旧楚的那些贵族大多死在了暴民的刀下,如今所剩无几了。 如今,与旧楚确实没有多大联系了,而且大周的贵族并不看好安阳,旧楚的血脉里总会留着文帝的暴.虐,况且当时监国,安阳的手段也是承袭了文帝的。 故而,那些人才会吵着立皇夫,绵延皇嗣血脉。 当这些贵族齐聚上林苑时,安墨白手执着女帝那里讨来的令牌,进了后宫,企图拐走安公主殿下去上林苑。 安阳不喜那些贵族,听着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试问谁会喜欢天天咒自己死的人。 她本就是异世的一抹幽魂,天地间游荡,知晓权势富贵让人为之疯狂,她是皇子不假,可女帝年轻,指不定还会有其他孩子,倒不如做一个逍遥之人来得快活。 安墨白如今虽是安氏一脉的族长,可到底太过年轻,她也希望安阳能够继承帝位,免得安氏一族凋零至毁灭的地步。 “小安阳,你就不想看看陛下喜欢何人,指不定你的后爹就在上林苑中了。” 安阳捻起一颗葡萄在九皇叔面前晃了晃,毫不在意道:“陛下喜欢的人,定是人中龙凤,与我无关的,再者陛下也不让我去上林苑,免得被她骂。” 安墨白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夺了她手中的葡萄,丢入自己口中,戳了戳她的胸口,言道:“小殿下,你这里就不疼吗?不酸吗?” “为何要疼?为何要酸?我非她心上人,这酸疼二字与我不相干的。不过,我也想看看陛下心系何人,就是被她看到了,定然要挨骂的。” 忆起女帝浅浅的音色,温暖的瞳孔,她觉得好像没有人能够配的上她。 “不会,那么多人,陛下不会一一去看的,我们找一个盲点坐下,赶紧地换衣裳,你这身宫装出去,谁不知道你是病恹恹的小殿下。” 安墨白来时就做好了准备,给她准备了一套男装,大周比不得旧楚了,那些认识安阳的人不是死在了暴民刀下,就是被女帝赶出了大周。 是以,男装见人的安阳,很安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五 有人带路比安阳自己胡乱摸索要容易得多。 耽搁许久之后,二人来得有些晚了,此时,殿内早已笙歌起舞。 在殿外远观而去,首位之尊,离得门口有着数丈之远,更看不清女帝的神情,密密麻麻地众人看得人眼花缭乱,细细数来,定有一百多人。 安墨白拉着身边的锦衣公子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反而将离女帝近前的位置给放弃了。 筵席的位置按照宗亲与官阶来安排的,安墨白虽不在朝堂上任职,但亲王的爵位摆在那里,是不容忽视的。 现在大周比不得曾经的旧楚,放眼都是贵族宗亲;现在,除了安墨白以外,江北奕族的男儿大多战死,零零散散的剩下几个幼小的孩子。 奕清欢的哥哥,战死后留下一双儿女,世袭子爵,不过也是待在了江北之地,未进凌州之地。 安墨白挤走了安氏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子,命人重新换了酒盏碗筷,连带着桌上冰冷的吃食都给换了。 一股清新的海棠香味扑鼻而来,夹裹着冷风,殿门一开一合间,飘进来几个舞女,小碎步走得极快,似是海上漂移的船只。 安阳看得迷住了眼睛,方想多看一眼,就被九皇叔蒙住了眼睛,凑在她耳畔嘀咕:“那些人是从西域来的,专门跳舞蛊惑人心,勾引人的,你看第一眼就会想看第二眼,有了第二眼,你就出不来了。” 果然是花丛里经常走过的人,安阳听话地不去看那些妖娆的舞女,低头看着内侍奉上的水果,捡了颗葡萄,顺带想去看一眼女帝,偏偏九皇叔选的位置太过偏僻,扭过大半个身子也看不见人。 她懊恼地坐回原位,听着九皇叔与其他人打着马虎眼。 “九王爷,你哪儿撺掇来的小公子,前些日子听你说娶王妃,难不成这就是小王妃?模样很是好看,定的哪日,好让我等去讨杯喜酒。” 安墨白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旁边的安阳将自己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揪了一下她腿上的肉,亦是悄悄道:“九皇叔,你若想占我便宜我,我去告诉她们,你是我叔父,不对,是姑姑才是。” 碍着其他人都在,安墨白冷冷吸了一口气,将那只白生生的小手抓住,放在食桌上拍了拍,低声道:“小姑奶奶,不过几句玩笑话而已,当不得真,上面那位在,我也不敢啊。” 众人听不见两人轻语,又看安墨白挤眉皱脸的模样,都以为他惧内,未成亲便惧怕这位未来的王妃,都轻轻笑了几句。 这里都是不得宠的宗亲,贵族算不上,平民又不搭,见到勋贵都想搭上几句话,因此,几人也不再看着殿中央曼妙的舞姿,纷纷围着安墨白说话,将问题一一抛给了他。 御座之下,便空了一个位置,有些惹眼,不过安墨白行事历来不受拘束,在旧楚时便已如此,又与女帝亲厚,不涉朝政之事,朝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阶之处,异常冷清,反倒不如安墨白那里来得有趣,女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自己带出来那些将领的‘好意’,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壶中酒饮了大半,眼光落在了壁柱之后那一处。 那里坐着都是安氏的公子,正在交谈阔论,为首之人便是中州王,旁边那位女帝精湛有神的眼眸散漫着些许异样的神采,手中的酒盅微微渗出些许酒液。 西北角实在太过偏僻,靠近着过道,临近的只有窗户,不经意间还会溜进些许冷风,安阳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诱疑,她并不认识这些人,这些人定然不会认识她的。 她托腮望着殿中近阶之上走出一位白衣公子,修身玉立,人如挺拔的青松,好是俊俏的模样,她急忙扯了扯九皇叔的衣袖,“九皇叔,那人是不是心悦陛下?” 安墨白随意扫了一眼,淡淡道:“这里来得未婚公子都是心悦陛下之人,有何可惊讶,舞剑而已,后面还有许多吹笛弹琴,还有总之花招百出,指不定吟诗都有。” 安阳的一句话拉回了众人的视线,重新定格在中央白衣飘然的青年身上,手中剑并非是铁器所制,而是在竹剑之上镀了一层银漆。 天子近前,舞刀弄剑,反倒不如一柄竹剑来得让人舒坦放心。 不过,这并未影响青年洒脱的姿势,明亮的灯火下,银色的光芒迷乱了人的双眸,剑花凌乱间,多了一层豪迈之感。 江北多杰出的武将之才,见到如此景象,俱都想起了曾经在战场上厮杀拼搏的日子,不知是谁临先换了一声好,其余人都跟着鼓掌欢呼。 舞毕后,青年收剑回鞘,姿态洒然,多了几分飘逸之感,又不缺乏满怀豪情。 在座的宗亲与六部重臣,都不由点头,看向御座上的人。就连安阳也不由从壁柱之后探出半个身子想去看一看女帝是否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她这般大幅度的动作有些惹眼,安墨白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了回来,按在桌子上,恼恨道:“有何好看的,不就舞剑,凌州城内贵族子弟都会,你问问身后的那些人谁不会?” 闻言,安阳当真扭头去看那些探首的公子,奇怪道:“你们也会?” 安氏子弟皆以安墨白马首是瞻,眼前的‘小王妃’问话,当然要为中州王留着面子,就算不会的人,也都撑着脖子点头:“会都会。” 安阳来自异世,不懂得这些刀剑棍棒的事情,默然回忆了方才那人的动作,认真点评道:“那人四肢有力,俊俏貌美,潘安之貌,”又想起方才那人弯腰耍剑的姿势,追加了一句:“嗯腰力也不错,甚好甚好。” 众人不知潘安是谁,乍听后面那句,皆抿住唇角,憋住了笑意,安墨白一口酒未入喉,直接喷了出来,旁边内侍忙取了锦帕给她擦拭。 安墨白将目光重新回到安阳身上,脸颊带了淡粉,望着安阳无辜澄澈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轻啧了一声,实在找不出话题,便不再多言。 安阳转着手里的酒杯,酒液如泉水澄净,她言道:“九皇叔,你说这里有陛下喜欢的人吗?” 被呛了一口酒的安墨白,擦了擦眼里被辣出来的泪珠,颇为心酸道:“那该问你,你们亲近了这十多年,她的喜好,你应该清楚得很。” 安阳拨了拨桌上的菜肴,挑了一筷子不知名的蔬菜吃了下去,脑子里转悠,我若是正主,就不会问你了。 她顿了一下,才一本正经地想了很久,神色肯定,言道:“应该喜好旧楚文帝那般的男子。” 莫名受挫的安墨白急忙捂住眼睛,甩着脑袋,异常夸张道:“谁会喜欢文帝,你果然是文帝亲生的,我赌陛下不喜欢文帝。” 安阳不明所以,“为何?” 看着安阳年少稚嫩的脸颊,安墨白顿时觉得自己应该很老了。 江北奕姓一族,几乎无人不知,往上追溯,底蕴十分雄厚的官宦世家,祖上在旧楚开朝时便已官拜三公九卿之位。只要族人出了江北,在外说上一声出自江北奕族,便无人敢上前寻其麻烦,必会客气待之。 奕族协助君主平定了数次诸侯叛乱,辅助其开创了盛世之景,不知从何时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旧楚君王登基需娶江北奕族的女子。 但到了文帝这一代并没有适龄的女子,便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娶了文博侯之女上官秀为后,也是鸾凤和鸣之事,可是十多年中宫无子,直到死时都未诞下皇嗣。 先皇后故去,文帝想起了旧时规定,适时奕族族长的长女已到婚配之龄,便许了中宫之位。 安阳听得有些糊涂,扳着自己手指算了几次,才郁闷道:“原来陛下进宫时不过十五岁,文帝都已不惑之年了。唉看来文帝娶她不过是为了兵权而已,想来陛下还未尝过情爱,许是这次可以了。” 这些话越听越古怪,安墨白敲了敲她的脑门,正经道:“安阳,妄议长辈之事,可不是晚辈所为,更何况那是你的母亲。” 安阳无奈眨了眨眼,有些颓唐,她并非正主,感受不到那股浓烈的慈爱,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不过宠溺倒是可以感知,毕竟那般温柔的人,世上并不多见。 “中州王,你怎地坐在此处,莫不是嫌朕的近阶之位慢待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六 安阳抬眸看着极为貌美的人,许是今日筵席之故,她画了淡妆,额间的花钿显得她愈发温柔,眉带风流,眸中似一池清水,映着今日满幕星辰,熠熠生辉,琼鼻微挺,顶着这般的容貌,如何威震大周。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不苟言笑的九皇叔,暗暗腹诽她的胆子实在太小,女帝不过一句玩笑话就吓得她脸色都白了,简直太丢人了。 凉生寒意,殿内寂静无声。 一旁的安氏儿郎见女帝盯着‘小王妃’,便擅自开口介绍:“陛下,这是中州王未过门的小王妃。” “不是的误会误会,陛下别听这帮小子乱说话。”安墨白一个腿软,差点没有跪下来,回身瞪了几眼那群憋住笑意乱说话的小子。 不过女帝微微扫了一眼,就将他们面上的笑意吓退,心如明镜的安墨白轻轻笑了一声,作揖道:“陛下那里规矩太多,不如这里自在,臣无拘束惯了,望您见谅。” “无拘束也让人羡慕,只是你别将弘文馆里的学生也教的如此就好。”女帝拾起起桌上安阳未饮的桂花酒,置于安墨白手中,笑道:“弘文馆是大周才德佳子倍出之地,中州王多用些心才是。” 安墨白笑着饮下女帝敬过来的酒,面上笑意渐显,回道:“这是自然,陛下且放心。” 女帝敬酒从上而下,不过是顺路,众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待女帝回到御座上时,都将心思放在了殿中央舞台之处。 安阳没有想那么多,看了一眼方下舞剑公子所在之处,俊秀明朗之人,应该比文帝要好上很多。她郁闷地饮了一杯桂花酒,只是身旁的九皇叔安静下来,拽着她的衣袖就出了上林苑,歌舞即将结束,提早离开为好,免得女帝找她兴师问罪。 夜色浓郁,静谧如初,清光如洗。 安阳提着一盏灯火走在前面,漫漫长廊,额上的一处穴道不知为何跳了起来,她抬手揉了几下,九皇叔手中的灯火晃悠了几下,漠然道:“小安阳,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回封地去了,要不你也同我一起罢了,免得在宫里受人白眼。” 安阳手里的灯火也跟着晃了一下,不明道:“嗯?我何时受人白眼了,九皇叔,你的封地在何处,那里好玩吗?” “就知道玩,你还真随我,我哥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准能气得从陵寝里爬出来找你算账,不过要是陛下看着了其他人立为皇夫,你最好还是随我走,至少不用看见那些不喜欢的画面。” “她立皇夫与我何干?不过我想出这凌州城,大周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安墨白看着没心没肺的少女,一脚狠狠踏在了青石板上,脚步顿住,“一箭将你射傻了不成,立了皇夫,大周这些人早晚就要了你的命,我不同,我不干涉朝政,只是躲在弘文馆里日日玩闹的闲散王爷。” 安阳看着气急败坏的九皇叔,陡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豪门之内,夺权争位是常事,更何况夺嫡之事,太过凶险,不如闲散之人舒服。 “九皇叔说得极是,我去向陛下要块封地,立皇夫之事,要抓紧些才好。陛下不会加害我,血脉相连,虎毒不食子,她不会害我的。”安阳望着头顶上的明月,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显然很是自信。 安墨白想说什么,地上的灯火突然灭了,视线陡然昏暗,让她停下话题,回身望着缓步而至的女子,忙行礼作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将话说得太过透明。 安阳看着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也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迎上了奕清欢的眼神,眸中透着稚子般的纯净的色彩,顺势言道:“陛下,今日是否很欢喜?” 这句话说者很淡定,听者皆露出了各样表情,安墨白觉得此处气息不太好,行礼后就溜出了上林苑。 奕清欢率先离席就表明今夜对此番群臣逼迫的立皇夫之事表示不喜,身旁伺候的人皆明,唯独游离于众人之外的小殿下糊里糊涂。 女帝神色不明,唇角的笑意凝结,晦暗的灯火里,近身的宫人都退到一丈外,她顿了一瞬,敛起了身上的寒意,问道:“我应该很欢喜?” 按理,应该很欢喜才是,安阳耸耸肩,唇角抿成一条线,“按理,陛下应该很欢喜,你不喜欢那个白衣舞剑的公子?” 白衣舞剑奕清欢听她蓦地提起,脑海里跟不上她的思路,细细想了须臾,才道:“哪位,你指的哪位?筵席上舞剑之人不在少数,你总得说个名姓才是。” 刚刚只顾看着人家的相貌,倒是忘了问及那人的名姓,安阳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沮丧道:“我也不知,等我问了九皇叔罢。” 瞎操心的一人,奕清欢觉得眼前人相貌似是又张开了,顾盼之间多了些许不易见的迷糊,眸光似水若雾。 殊不知,安阳心心念念的大好人选竟未入女帝的眼中,让她万分失望,她随着女帝上了车辇,趁她心情尚可,趁机道:“陛下,您喜欢怎样的人,男子还是女子?” 她问得十分诚恳,奕清欢面上呈现几分酒醉之意,闹不清她脑子里的东西,凝眸道:“女子你好像很赞同此事?” 眼中带了些许严厉,不经意间帝王气势透露而出,两人坐得近,安阳心虚地朝着一侧挪了挪,笑道:“我当然赞同此事,此事宜早不宜迟,陛下若是喜欢何人,不用在意我,我不会闹事的。” 古往今来,在她的脑子里,长辈之事,她不可多言,更别提君主之事,她不可做碍脚的石头。 俗语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阻拦不得。 奕清欢摸不透她的心思,垂首言道:“此事,你可以反对的。” 听明白女帝的意思,安阳吓得咽了口唾沫,摆手道:“不不不,我不会反对的,你别误会我。” 我还想去外面游历,不想早早死在这些夺嫡斗争中,九皇叔的意思很明显,我是旧楚安氏后代,大周的新臣不会让我成为储君,若动了那些心思,指不定刀枪剑雨就在来的路上了。 奕清欢见她不安的神情,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她觉得眼前的孩子心思太过缜密,酸涩之余,她言道:“我还是那句话,此事不单单涉及我,也和你有关,你有权利插手的。” “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息息相关的只有自己,别人管不得的,陛下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大可去追求。”安阳抬眸,望着奕清欢的眼神,诚恳地劝解。 可爱的容颜,说出的话让人觉得烦恼,奕清欢又觉得有些眼前人让她有些心疼,细细斟酌着言语,心中积攒的情绪一丝丝流淌:“阿蛮,我不会立皇夫的,在这里,我亦会守护你。” 安阳莫名觉得女帝情绪有些伤感,她不敢再将话题继续,只是想着女帝要是大婚,还是会从勋贵之中选择,她需去找九皇叔商量,告诉她陛下是喜欢女子的。 她靠在角落里歪着脑袋,眸中的光色格外明亮,似是沉思,手臂上似是爬过了虫子,她伸手去挠了几下,又觉得自己不说话有些不合适,旋即岔开话题:“你为何唤我阿蛮?” 女帝闻言,果然随着她的话走下去,顺口道:“因你幼时总是蛮不讲理,我便唤你阿蛮,我以为你记得,想不到你连这都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七 “这算是乳名吗?”安阳低头去看了一眼脚下,春季似是多了很多飞虫,她看向外面,并不是草丛之地,有些奇怪。 奕清欢坐得笔直,她在军中长大,无论在何处都会保持军人的姿态,眼下有些酒醉,也并未让她失态。 若是换作寻常朝臣在此,定然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安阳不同,两人是母女,不会让她拘着性子,前世里她是孤儿,但在亲近的人面前亦会释放自己的天性。更何况此时那些‘飞虫’专门盯着她,也无法做到‘正襟危坐’。 奕清欢被她这般动作扰得有些乱了心神,抓过她的手臂,立即掀开衣袖手臂手臂上生起了红疹,她有些惊讶,“你喝了筵席上的桂花酒?” 适才她见桌案上的酒盅未曾动过,原以为这丫头自己心里清楚对桂花过敏的事,谁曾想,连这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糊涂的人。 安阳一扯,就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挑起眼眸,看着不太友善的女帝,虽说二人是母女,可是现在很多人都在看着,拉拉扯扯好似不太好。再者,她的手臂很痒,被她抓着更加难受。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的女帝,浅亮的瞳孔透过修长的睫毛看向云雾里行走的安阳,终于忍不住开口训斥:“自己对桂花过敏,也忘了,你可曾在你的依水宫里见过和桂花有关的香料食物?” 原来如此,安阳理亏,唇角微微扯起,露出很是标准的哄人笑容,心虚道:“我就饮了一杯酒,我不晓得这些,下次会注意的。” 手臂上的红疹愈发难受,她忍不了,抬手就想去挠,刚抬手就感觉双手手腕一紧,被人禁锢住了,只听女帝吩咐宫人:“先去依水宫,快些,再去请太医过去。” 安阳感受到了女帝的紧张感,也跟着心脏砰砰跳了几下,脸色煞白,过敏可大可小,她不会死在这里吧,她拽了拽自己的手臂,“你先放开我,可好?” “忍忍吧。”女帝抿唇,手中依旧紧紧缠着她的双手,很清楚她的小心思,只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眼中的惊惧稍稍缓和,叹道:“还好脸上不曾有,不然你可就难看了。” 安阳没心思和她打趣,手臂上酸麻酷痒,她缓了一口气,又觉得脑袋有些晕眩,无力道:“我觉得好难受,你抓着我,我感觉自己透不过来气息,母亲” 车驾此时停了下来,空中氤氲的雾气更加浓厚了,春日的深夜便是如此,寒气渗人,只有头顶上的明月照在地上,似是要驱散浓厚的雾气,却又驱不走雾中的寒意。 依水宫地处幽静,确是养病的好去处,从云殿过来要走半个时辰,南北之远,让人怯步。 女帝乍闻那句母亲,惊得抬眸,望着安阳不甚清晰的容貌,手中渐渐松了力气,她猛然发现,眼前这个人除了容貌外,和记忆里的那个安阳已是天差地别了。 她沉浸在过去记忆里,无法自拔。 安阳趁机收回手,慌忙下了车驾,向自己的寝殿跑去,她觉得自己脑子快要炸裂了。 周遭安静下来,女帝痴痴地看着夜光下瘦削的背影,两年过去了,好似还是那般瘦小,她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人的时候,不过才一岁,天真懵懂,她站在冷宫的台阶上,看着地上的鸟儿在啄食。 手中紧紧握着半个馒头,完全不在意她的到来,或许那时一个冷宫里长大的孩子并不知晓什么是皇后,什么是权利力,有的只是自己的开心。 在将半个馒头都撕碎后,她开心地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想去捉一只,可是鸟儿受惊一起都飞了出去,只有她一人失落地站在原地。 她歪头看着空中飞起的鸟儿,时不时地鼓着脸颊,喃喃自语。 文博侯送女进宫为后,众人皆知,皇后上官秀生产一尸两命;可真相却是皇后死于血崩,孩子活下来了,被太史局观星象后认为是亡楚之人。 皇帝不喜,便对外称皇后一尸两命。 将孩子丢进了冷宫里。 奕清欢看着眼前的孩子,觉得有些可怜,太史局批命一向不准,被勋贵称呼为神棍一党。稚子何辜,误听谗言,岂非仁君之举。 小安阳头歪了过来,柔软的睫毛下张开了湿润的大眼睛,粉嫩的唇角被她咬住,让奕清欢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被她眼中的澄澈吸了进去,不自觉地抬手去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 人小鬼大,小安阳退后一步,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保护自己不被外人欺负;再见到眼前女子手中的枣泥酥之后,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双手,卖乖式地走过去蹭了蹭女子的手背。 讨好眼前的姐姐,才有东西吃。 冷宫里多的是残渣剩饭,精致的点心是她第一次见到,出于对食物的渴求,小人没有拒绝,由着姐姐捏住了她的脸蛋,盯着食盒里的点心出神。 一岁的孩子不会说话,一块点心之后就缠上了奕清欢,整个人挂在了她的身上,吐出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意犹未尽。 奕清欢彼时只知道她缺一个孩子,缺一个依靠,那个依靠可以让江北安心,可以让她奕族手里的兵权更为牢固。 因此,她选定了前皇后的孩子。 文帝必然是爱上官皇后的,只是那份爱比不得自己的江山。 但太史令的陡然自杀,让他打消了顾虑,重新将安阳接回来,给她嫡公主的身份。 但十几年来,安阳从未唤过她一声母亲,开口都是殿下,长大后,人前唤殿下,人后便直呼其名。 训斥了数次后,也是无用。 久而久之,两人都已习惯了。 正因为习惯了,方才那一句才让奕清欢失魂落魄。 一旁的内侍看着兀自发怔的女帝,大着胆子上前提问:“陛下,您要进去吗?太医约莫着快过来了。” “不必了,太医那里懂得如何治疗,先回云殿。” 明月被乌云遮盖,地面立时阴暗了很多,雾气浓厚,内侍执着宫灯在前,奕清欢下了车驾后,心中依旧不安。 思索了很久后,亦无法想出答案,她仰首望着满幕星辰,蓦地开口:“去传太史令过来。” 被内侍拽进宫的常澍颇感无奈,在进云殿之前,按照惯例,看了一眼那两颗连接着一起的命星。小殿下的命星依旧微弱,但比之以前强了许多,死是死不了,只是未必会有富贵之路。 约莫着折腾几年,定能璀璨胜过帝王的命星。 云殿之内的女帝此时心乱如麻,压着自己的情绪,年轻气盛之词与她无关了,曾经真实的感情,在现在看来好像就像一场梦,明明人是存在的,可早已不是她想象的那般。 常澍趋步上前,“陛下,您召臣有何吩咐?” 旧楚的君主极其信任太史局,星象之意乃是天意,不可违背;若违背,必遭天谴,于家国都非善事。 大周的女帝并非如此,她甚少会传召太史令,因此常澍也算的除去中州王外最闲散的朝臣。 女帝心思翻转,不知如何询问,沉吟了片刻,方言道:“太史令,安公主自醒来后性情大变,且不记得之前的事,太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故朕问你,你可知道缘由。” 常澍看着女帝认真求知的面庞,觉得二者命星相连有解了,对于懵懂不知的小殿下来说,眼前人可是精明得很,只是情爱一事,当事人都看不明白罢了。 她回道:“或许小殿下之前受了刺激,城墙上那一箭虽未致命,但失血过多,加之惊吓过度,忘了前尘往事也是有可能的。小殿下性情纯良,也是好事,陛下又何必泯灭了她的天性。” 天性使然,奕清欢心下一跳,以前的安阳确实纯良,只是到后来不得已掩盖自己的纯良的性子,露出了锋利的光芒。 所谓的暴.虐与残忍,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 她叹了一声,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再次言道:“如此便好,常澍你亦是旧楚朝臣,可还记得旧楚文博侯上官彧?” 常澍抽了抽唇角,文博侯或许无人知道,但上官彧的名声太大了。旧楚出名的美男子,是文帝先皇后的亲哥哥,不过此人与世无争,看淡名利,在先皇后死后就入了道观。 文博侯的爵位,有名无实。 “臣记得,那亦可算是小殿下的亲舅舅。” 奕清欢抬首看着常澍,她险些忘了,此人是十五年前升任太史令,她的前任上司算出了安阳是亡楚之人,后是她改口称批命错了,安阳是中宫嫡女,帝王之命。 她陡然觉得,太史令都是神棍,不可尽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八 常澍其实是知晓皇室秘辛而安然无恙的人,她想知道的东西,或许不用去猜,抬头看看星辰,就可推算出一二。 她记得旧楚文帝酷爱先皇后上官秀而冷落了后宫众多嫔妃,只是中宫十几年都未出嫡子,千难万难怀上了孩子,众人所盼可得一个嫡出皇子,继承江山。 谁知,孩子生下来了,皇后因此难产而亡,文帝对于这样的孩子本就不喜,加之太史令的胡言乱语,就顺理成章地将孩子丢去了冷宫。 常澍那时不过是太史令身后的诸多跟班之一,后来江北奕族找到了她,只要她‘合理’推算出先皇后之子不是亡楚之人,便可助她升任太史令。 这般好的事情岂有不允,她本就知道亡楚说法不可为真,便顺水推舟允了此事,才有后面皇后殿下收养安阳之事。 其实,所有的事情当中牵桥搭线的便是先皇后的兄长文博侯上官彧,此人芝兰玉树,本在朝中工部任职,人品尚好,在文帝娶了奕清欢后,便辞职归乡,去踪无痕。 如今,若知他的去向,唯有常澍。 女帝知晓二人之间有联系,开言允一月假期让她去巡访故人归朝。 新朝之内,旧楚文臣占了一半,心归旧楚者大有人在,而文博侯是旧楚名臣,他若归来辅助君主,也可做了旧楚朝臣的代表。 一心归,则万心归。 常澍听了女帝不着痕迹的问话,虽有些惊愕,但还是诚恳道:“陛下,上官彧此人名声在外,颇为良好,心亦散在外,如何会回来管这些俗事。” 一月之期,太少太少,劝不回来便是她的罪过了。 “朕记得他好像已经娶妻了,孩子好像比安阳还要大几岁,他闲云野鹤不打紧,也该为孩子想想。”奕清欢回身在身后的书柜里找出一幅画,铺展开来,是一个面容白皙秀丽的少女,她又瞬间合上,递给了常澍。 她笑着言道:“弘文馆交给中州王,朕总觉得不放心,你让他回来替朕管着弘文馆,安阳过些日子也去弘文馆读书。” 常澍心存犹疑,还是接过了画像,铺开看了一眼,像是陛下的墨迹,江北女子战场上出身,亦不会落下了诗书文墨,一笔一画,勾勒出了少女的明媚笑颜。 小殿下的相貌画得比本人还好看,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常澍笑着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敏锐识人的女帝,看着常澍消失的背影,指尖划过案上的纸张,多年前,上官彧找到她,谋划了过继之事,只是她不知晓上官彧的用途,就算是亲舅舅疼爱外甥女,点到即可,却不顾危险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知晓她的软肋,更知晓文帝不会碰她,如此深谋,却又可在孩子进入中宫后,洒脱辞官归去,如此不平常的人,也是少见。 二月二过后,朝堂上甚是安静,那夜进宫的所有青年都目睹了女帝容颜,心中忐忑又默默期盼可以得她青睐,偏偏那位像是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一般照常上朝、照常理事。 凌州城内,中州王的名声一直在外传扬,他是新朝内安氏唯一封王的人,又是曾经文帝的堂弟,曾经被人极力推崇为新帝。可人家也极力表示不做皇帝,也主动力荐当时的皇后奕清欢为帝。 正是她的谦让,让安氏朝臣安分下来。 不过,城内这次传说的却是她要娶妻之事,都在说那位小王妃唇红齿白,弯唇一笑,摄人心魂,因此,中州王未成亲便十分惧内。 一传十,十传百,人人信以为真,就连依水宫里的人也听得清楚。 春日渐暖,依水宫的盎然绿意的花圃外搭了秋千,此处树木茂盛,夏日也是避暑的好去处,病好点的安阳坐在秋千上听着宫人说着外间的趣事。 绕来绕去都离不得二月二那日的事情,不过她听了些新鲜的事,周朝新立,武将众多,旧楚文臣有些负气出走,有的死于暴民刀下,竟生生的没有了丞相的人选。 不知是谁提到了中州王,结果第二日她就被吓得躲在家中称病,这场‘病’足足三个月才好。 其实不是中州王‘病好’,而是有姑娘约她出门去玩,自是忍不住,急着‘病好’出门。 道理之上,丞相是百官之首,安墨白不过一个弱冠之龄的王爷,没有什么功德,轮不到她。只是她这样一做,堵住了众人的嘴,也让她自己安全了。 安阳坐在秋千上晃悠了几下,靠着秋千两旁的绳子,自二月二那夜后,她就再没见过奕清欢,半月过去,自己身上的红疹也消了下去,按理病好,她好像应该过去看看的。 这样,有利于培养母女感情,不求她喜欢,至少不讨厌自己,求块好封地出去,也好过待在这里受拘束。 被皇帝讨厌的人,下场都比较凄惨。 她自己坐了会,微风晃着裙摆,细微的声响似是从宫门处传来,她探着脑袋往那里看了一眼,风风火火的几人走了进来,步伐生风。 领头的人是女帝身边的执事宫人,她踢了踢脚下的草地,忙站起来,乖巧道:“秦执事,你怎么过来了?” 秦淮见到荡秋千的公主,脸色红润,精神也好了很多,她现在是太医院最头痛的病人,偏偏前些日子又过敏,惊得整个太医院跟着她身后转,连带着女帝都忙碌几日。 “臣是奉陛下的旨意给您送东西过来的。”她一步近前,递上了一枚玉质令牌,上面刻了些图案,一个奕字很是明显。 安阳接过玉牌,翻看了两眼,有些不明白,“秦执事,这个有什么用?” “皇城之内,凭这枚玉牌畅通无阻,任何人都不敢拦您。 “那意思是我可以出宫了?” “可以,不过您出宫需换上男装,带上侍卫才可。” 安阳点头,喜不自禁,一一应下后,想起方才的事情,她望着脚下的青草,用脚尖踢了踢,耳朵有些发烫,眸中露出一些期待,她试探道:“秦执事,我可以去前面云殿吗?” 秦淮不解,不过看着她发红的耳垂,有些明了,笑道:“自然可以,你若去了,陛下定然很开心,您逛遍了这里每一所宫殿,为何单单不去云殿?” 方才是耳朵烫,现在是脸颊也烫了,安阳摸着自己的脸颊,偷看了一眼周围站立的宫人,她逛后宫,陛下又如何知晓,指不定就是这些人透露的。 也不对,她是独自一人去的,无人知晓。 想着想着,脚下蓦地重了些,低眸去看,她忘了,还有糖糕跟着她,要泄密也是它泄密。这个糖糕,感觉就是女帝派来监视她的,甩都甩不掉。 她抱起了糖糕,揪住了它白色的耳朵,心里的紧张感也消散了很多,她冲着秦淮笑道:“有劳秦执事了,我今日就过去,你让人通知我,陛下何时有空,我再过去,免得打扰她处理国事。” 眼前的少女懂事有礼,虽说比之以往消瘦了很多,但眼眸清湛,说话行事也稳妥,没有以往狠厉的气息,于她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秦淮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殿下的事是陛下最关心之事,狠厉与良善,不过是行事方法不同。小殿下良善,那陛下就会变得狠厉一些,二人总有一人需保护对方。 如同旧楚时,小殿下行事狠厉,不过是想着震慑人心,让朝臣不敢心生慢待,那时总隐隐传着文帝要废后夺权的传言,整个中宫都人心惶惶。 皇后不在意,但小殿下总有办法在她之前将危难解除,久而久之,就有人传言她行事苛刻,与文帝一般暴虐。 如今,二人换了位置,奕清欢征平叛乱,从敌寇手中夺回凌州城,成了他人口中马上威武的恶魔将军,而安阳如今病愈后温顺如小绵羊。 她默默叹息,俯身行礼,轻声道:“臣明白,一般午时陛下都无事,您可以过去的。” 少女茫然点头,面色姣好宛如白釉,正是青春之景,秦淮回身欲走,又忆起城内的传言,便开口提醒:“小殿下,您离中州王还是远些为好。” “为何,九皇叔洒脱了些,不论辈分高低,她也是不错的朋友。”少女抱着糖糕,明媚的春光洒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霞光,显然对秦淮的好意提醒不能理解。 秦淮觉得人失忆后就如同一个稚子,情爱一事抛却脑后,她有些理解女帝的痛苦之处了,这般云里雾绕的模样,二人明显不在同一条线上。 她斟酌着语句,“如果是朋友便很好,臣有事先退下了。” 少女又坐回秋千上,糖糕坐在她的膝盖上,爪子蹭在那枚玉牌,洁白无瑕,摸上去很光滑,摸着多蹭了几下,听着它的主子喃喃自语:“秦执事,感觉很奇怪,吞吞吐吐的。” 安阳很听话地选在午时去了云殿,不过有人比她更早一步,请了女帝议事。 殿内,女帝看着霍陵送来的情报,一页页翻过,神色凝然,清和的瞳眸里闪着亮熠的光,周身散发着冷冷的寒意,“江北那里” “阿姐,江北不是大事,旧楚才是大事,安阳那里病情如何,无人得知,但旧楚老臣被赶凌州后,都称你是故意箭射安阳,让她丧命,你才有机会夺位。这样的谣言,天天换着花样在传。” 女帝修长的手中摩挲着早已冷却的茶盏,迟迟不语,拧着眉,仰首迎向霍陵焦急的眼眸,坦诚道:“朕我本就是故意的,她一人如何敌得过几十万百姓的性命,没有冤枉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九 “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安阳听到了,必然更加恨你。”霍陵见她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有些失落,继续言道:“阿姐,我知道安阳痊愈了,不如让她入仕,若是那些旧楚遗臣不安分,一看便知,你也省去很多麻烦。” “霍陵,此事不必再议,朕会让神策军严密注意,不需你分神,右卫军那里暂时不需再动,安阳那里,朕已然安排妥当。” 女帝垂首,片刻后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本就不是多情善感之人,感情一事本就不讲道理,是她错了就错了,人活着就已万幸。 再者,利用安阳的事,一次就够了。 外间的谣言就没有断过,周国新立两年,旧楚朝臣看似安定,可又在等待机会,等待安氏的后裔出来,再见机行事,而安阳,便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若那些人知道,他们心中最瞩目的人现在忘记了以前的事,更不会在意灭国之恨,想必会大失所望。 安氏贵族,崇文轻武,但都是貌美之人,文帝亦是一个俊秀的男子,貌美无双,只是白搭了一副好皮囊。 奕清欢见到文帝的时候,他两鬓已见白发,苍老干枯,不见传闻中貌美如玉之相。 或许先皇后上官秀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到后来,奕清欢见文帝不再宠幸后宫嫔妃,中宫嫡出的公主位分高于一般皇子,她就渐渐明白,没有神灵鬼怪谣言,文帝还是喜爱这个女儿的。 旧楚末年,文帝病重时,将安阳与奕清欢分开,禁止二人见面,隐隐怕皇后夺权,架空未来的君主。 而奕清欢很安分地接受了这个旨意,她在江北长大,只知听君命,不知从中周旋;而安阳不同,她跟在奕清欢身后看明白了宫中趋炎附势的局面。 文帝可以给她权力,但亦可剥夺她的权力,这一切都是他一句话的事,需知只有自己站在顶峰才是安全的。 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毅然踏入了朝堂的漩涡之中,为自己、也为自己身后的人赢取主动权。 但在皇后出征时,她放弃了手里所有的权力,住到了冷宫里。 皇后不知缘由,朝臣亦不知,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文帝更加昏聩,信任馋臣,增加赋税,劳损过大,引发暴民叛乱,打开城门,迎敌寇入了凌州城。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奕清欢登位两载,亦不明安阳那时的决定是对是错,又是什么缘由让她放弃了所有,甘愿被贬。 她并非迂腐之人,却做了迂腐之事,让人匪夷所思。 英气十足的右卫军统领霍陵,有着火爆的性子,她犹豫了一会,仍旧道:“阿姐,安阳不记得以前的事是否有假?” 她跟随奕清欢许久,知晓两人没有血缘,文帝死后,按理安阳不该再是奕清欢的女儿,偏偏奕清欢不放手,前朝王族遗留下来的子嗣养在新朝深宫里,无异于养虎为患。 在心里叹了口气,女帝并不说话,抬眸就看到前面趴在门槛上的糖糕,眉目温婉,微微招手,就见那个白色小影子冲进了殿内。 霍陵见女帝并未反驳,又劝谏:“陛下,不如您赐安阳一块封地,封王迁去封地也大好。” 话音一落,脚下蹿过一个影子,常年行军的警性让她伸手去逮,糖糕跟着安阳久了,也变得有些迟钝,就生生地被她提着脖子带离了地面。 四肢落空,糖糕委屈地朝着女帝哀哀叫唤。 “糖糕比以前笨多了,在中宫时,宫人内侍一齐去捉它,都碰不到它的皮毛,如今你一伸手就抓住了它,想来这些日子跟着安阳,性子也学了十成十,迟钝呆傻。” 女帝笑着起身,抱着糖糕看向外面探头探脑的人,口中那个‘迟钝呆傻’的人还在想着要不要踏进去,糖糕跑得快,拉都拉不住,见着它的主人比谁都开心。 霍陵方才心有所思,未曾察觉门外有人,再者云殿之内谁敢偷听,秦执事行事谨慎,她偏偏忘了这个人物存在。 她不知安阳站在那里多久,便试探道:“殿下方才听到了什么?” 安阳有些忧愁,口中喃喃自语,是秦执事让她直接进殿即可,自然略过通报这个流程,谁知站在门外听她们提及封地之事,忍不住就想多听几句。 谁让,封地是她最关心之事,国中国,多自在的事。 少女今日换了身绯衣,脸色似是抹了些胭脂,盖去了往日的病容,漆黑漂亮的瞳孔里闪烁着几分迷离,奕清欢看着她的眼神,抱着糖糕的双手微微颤抖,心被高高挂起,她出征前,安阳便是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迷离带着期盼,让她早归。 她凯旋,那么安阳便是楚国新的帝王,那么,她的后位就可以废弃了。 可是,她凯旋了,送予她的礼物竟是一支羽箭。 世人都知她的箭法百步穿杨,那一箭足以射中心脏。 但是她手抖了,射偏了。 霍陵背对着女帝,半眯着眼看着少女,那张熟悉的脸颊上看到的不是往日阴冷的面容,她疑惑不解,可又不知疑惑的源头是什么。 明明是同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却不相同。 阴冷与天真,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安阳觉得眼前女将军的审视似窥探进她的心底,让她无所遁形,她往后退了几步,乖乖说出了方才听到的话:“我听到了封地和封王。” “那不是给你的。”女帝近前,看到了她眼中的期盼,斜斜睨了她一眼,不自觉抿紧了唇角,眸中隐生寒霜,“这是右卫军霍陵,亦是我姑母的女儿。” 那便是表亲了,都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抵御敌寇,安阳心里也有些敬佩,不过外面明明听到封地是给她的,她进来后又变卦了,她默默叹息,旋即作揖行礼,“表姨好。” 只三字让霍陵的脸色变成了猪肝一般,幼时她很喜欢安阳唤她表姨,小公主心高气傲总是不愿,大多时候都是直呼其名。 现在她不喜欢这个表姨称呼了,安阳却又大大咧咧地唤她,真是喜欢与她作对。 霍陵不予理睬,让安阳有些窘迫,她看向女帝,询问缘由。 女帝摇摇头,将霍陵赶出云殿,安慰她:“不用理她,这些年惯坏了她,你下次见面不用唤她表姨,唤霍陵即可。” 以后唤习惯了,连带着她的身份都会无故矮上半截。 安阳点点头,又觉得不妥,“这样不太好罢,我还是唤霍统领。” “随你,你为尊,唤她名字也是可以的。”奕清欢不以为意,落座于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难得主动的少女,心情大好,唤了宫人奉茶,眉梢眼角都隐着笑意。 秦执事看着傻站着的小殿下,抱走了碍事的糖糕,给二人留了些空间。 这些年,女帝忙于政事,总想着给安阳一个海清河晏的大周,每每去依水宫时,都已是更深时分,见不到人,她便喜欢在宫里坐会。 像今日这般静默相对的时刻,却是第一次。 “你鲜少来这里,是路过吗?”女帝拉着安阳在一旁坐下,神色温和,望着她的眼睛,一时间也也不舍得移开。 安阳又陷入了忧愁之中,不能告诉她,我是来套近乎的,这样是人都会生气,她思索了须臾,才抬眸正经道:“几日不见,有些想念,我就过来了。” 女帝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此话当真?” 谎话被人质疑了,安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踢了踢脚下的青砖,声音绵软:“真的。” “好,那我便信了,抬头,不要总是一副怯弱的模样,”女帝点点头,明知的谎话,她还是选择相信。 她的卖乖怎地就成了怯弱,安阳有些不服气,抬眸看着女帝,“秦执事让我离九皇叔远一些,这是为何?和旧楚有关吗?” 明目张胆地问这些话,女帝有些惊愕,不过又有些开心,对她坦言也是信她,笑了一下,言道:“安墨白是位风花雪月的王爷,旧楚遗臣若将希望放在她的身上,约莫着要气得吐血。” 自从安阳醒来,她并没有听过关于旧楚复辟的消息,直到安墨白进宫解释了很多,她才隐隐感知九皇叔的境遇很是尴尬,对于旧楚,她的有心无力,对于新周,她只想做闲散王爷。 唯一不同是她自己,有了周帝的庇护,她并不用担心这些,但是女帝一旦立皇夫,她的境遇也有些尴尬了。 “那便无关旧楚,我可以和她做朋友的?” “那是自然,不过中州王喜欢去风月之地,你切莫跟着去。” 女帝想了想,触及她腰上佩戴的玉佩,柔和地笑开了,淡入清风,魅惑众生,让安阳再次看傻了眼,默默叹息,这棵白菜是她的多好,可惜她是棵小白菜。 她斟酌了须臾,慎重道:“陛下,你可有喜欢的人了?” 有,就赶紧成亲罢,她也可以早些去封地。 没有,我可以帮你去找啊。 “没有,安阳,旧楚遗臣风波不断,你如何看待?”女帝并不在意安阳的话,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但骨子里杀伐果断的血性是不会也丢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十 安阳一听,眼皮子跳了几下,“您应该问错人了,我对旧楚遗臣没有什么印象,新旧更替,都会出现一些叛逆之臣,如何去做,陛下比我更清楚,问我不如去问朝堂上的朝臣,他们的答案会更清晰。” 奕清欢皱着眉,安阳一副乖巧神色让她无话可说,那双眼睛太过清亮诚恳,映在了她的瞳孔里,又是另一番景色,她言道:“我并非试探你,照常问你而已,不愿回答我亦不会勉强。” “我在宫内并不知晓旧楚之事,更无入仕的心思,这点您应该放心。” 话音方落,女帝剜了她一眼,安阳也不笨,她是不了解朝堂上的情景,意识里还是知晓善恶,她认真道:“我不知道那些事,无法回复你。” “你还是误会我了,我问你是征询你的意思,朝堂上有很多旧楚遗留下来的人,他们曾经都是你的下属,心总偏向你,若是被牵连了,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安阳监国期间,收服了很多纯臣,这些人都为了百姓而想,这也是奕清欢当时留下他们的原因,而如今时间久了,很多地方出现了反周的声音。 周帝是旧楚文帝的皇后,这点是无法抹灭的,按理,当时继位的应该是旧楚的嫡公主,因此很多人抱着这样的想法,也被其他想着还政于楚的人利用。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掀翻周朝,他们念着旧情,人在周朝,心留在了旧楚,这些人有些迂腐,但亦是可造之才,杀之可惜。 安阳曾是这些人的上司,对他们了解,女帝想着这些,才会破天荒地问话。 更深一层考虑便是,女帝不想因着这些事与安阳之间再生隔阂。 “我不记得他们了,但我可以帮忙的,需要我吗?”她的笑眼微微眯起,梨涡浅显,眸光如秋水清澈。 安阳如今这般,别说朝臣,就算身边的人将她卖了都不晓得。女帝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愿再纠结此事,捉住她的手臂,掀开袖口,手臂光洁如初,红疹早已散去了。 她淡淡言道:“记住了,切勿再接近桂花。” 女帝的手指很是修长,白白净净,此时从安阳的肌肤上滑过,她看愣了神,握刀剑的手竟然还是这般细腻,如雕刻的美玉,她心中一跳,强压着自己不去看,茫然地点头应答。 不知为何,她竟脸红了一些,让女帝不解,捏了捏她微红脸颊,怪道:“你脸怎么红了,这里门窗都开了,是不是衣裳穿多了。” 说着,便起身去翻她的衣领,冰肌玉骨的凉意在颈间滑过,撩人心弦,如雷鸣在心中击过,安阳今日不似那夜迷糊,她是醒神的,被女帝指尖滑过的耳垂似火一般灼热,她忙捂住了自己的领口,“陛下那个我不热的。” 这下,脸更红了,似是醉色。 女帝觉得她有些好玩,拍了拍她的肩膀,坐在一侧,悠悠道:“我替你在弘文馆报名了,下月初便可过去学习,去那里你可以交些朋友,不必用真实身份,上官彧膝下一子唤上官年,便是你的身份。” “晓得了,上官彧是谁?我以后一直住他府上?”安阳真的有些热了,额头沁出些许薄汗。 奕清欢一眼看穿安阳的心思,霍然道:“想得美你,下学后有人接你回宫,上官彧是弘文馆新任的馆长,安墨白不适合这个位置。” 眨眨眼,安阳有些吃瘪,她又未曾表明她不喜住在宫里,陛下好像十分喜欢拘束她留在宫里,黯然道:“我听你的就是,先回去了,不扰你理事。” 见她要走,奕清欢也起身,有些不舍,仍旧点头:“我吩咐人送你回去,无事便可过来。” 安阳乖巧行礼就退了出去,风一吹,脑子清楚了很多,回去的路上盘算着,寻个日子可以出宫看看,这里的民生与朝堂上的形势,外面都可以看得到,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做个睁眼瞎。 安墨白也是闲不住的人,听说女帝给安阳解了禁,在二月末的时候就拉着她去街上遛弯。 正阳门外备好了俊马,安阳一身浅红色长袍,长发束起,玉冠添了几分英气,腰间上悬着一块青白玉佩,朱红色的流苏极为显眼,年少郎君,衬出了一张俊美的脸。 踩在马镫上,翻身上了马,动作熟悉连安阳自己也吓了一跳,思索半晌无果,只好将其归结为惯性所为。 白日是凌州城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叫卖着自己摊位上的货物,有些馋人小吃旁聚集了很多的孩子,踮着脚指着那些小吃;鳞次栉比的货物,让人目不暇接。 安墨白喜欢骑马,招摇过市,也是常事,她望着身侧眉黛青青的小侄女,笑道:“我今日带你去听戏,庆园里新来一个顶梁柱的花旦,身材极好,唱腔更好。” “九皇叔,莫不是喜欢那人了,娶回家得了。”安阳眯眼轻笑,橙黄的光色映照她白皙的脸颊,今日的妆容下眉梢微微挑起,多了三分让人心动的媚意。 她笑意盈盈,让安墨白心中发痒,恼恨文帝的女儿竟一点不像他,以前瞧着青涩,养了几年竟也有些诱人了,她按住心头躁动的心思,“我也看上你了,不如娶你回去。” “九皇叔又醉了,我可是你侄女的,娶我便是乱了纲常。” 安墨白铁青着脸,直起了身子,懒懒地看着街头上的百姓,道:“纲常啊,早就乱了。” 走到一处人流多的地方,安阳下马牵着缰绳幽幽走着,方才吵得很,也未曾听见九皇叔的话,就想着让她再说一遍。 安墨白自知方才失言也不愿再说,在路边买了些小吃,递给安阳,自己顺带拿着一块糖糕吃了一口,“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的,那个狗都取名糖糕,可想而知你有多喜欢这个。” 安阳一手握住缰绳,看着眼前油纸包里的糕点,怔愣了会儿,才接过,闻了一口确实很像,指甲掐住了缰绳上牛筋,脑子有些乱,闪过了糕点的样子,不过是用碟子装的,被一双洁白的手捧着 洁白如玉,像极了前些日子在云殿内见到女帝的手一般,记忆重合,在她脑子里炸开了,这约莫是正主的记忆,她晃了晃脑袋,晕眩得厉害。 安阳捂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吓得安墨白扔了手里的糕点去扶她,见她脸色惨白,不安道:“小安阳,别吓我,九皇叔胆子小,经不起你折腾。” 人声打断了脑子里的片段,安阳直起身子,推开了九皇叔的双手,佯装镇定,言道:“我无事,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你无须紧张的,我们往前走吧。” 油纸包掉落在地上,里面的糖糕洒了出来,沾满了灰尘,两人都未在意,待二人走后,才有一人走近,将糖糕捡起来,装入了纸包里,连着整个纸包一起带走。 旧楚人都爱听折子戏,断头去尾,只听最精彩的一段。 那些人面上抹上了浓厚的油彩,华丽的绣服,美轮美奂的场景,让人身临其境。 在安阳陷入越来越沉重的瞌睡中时,安墨白觉得过意不去,折子戏未结束就拉着她出了戏院子,转道去了茶馆。 凌州城内多的便是这类的茶馆,不过这里是弘文馆学生最爱来的地方,安墨白也爱来这里,有时听听学生的高谈阔论,也是自在。 安阳过几日也是弘文馆里的学生,先来认识些学生也有好处。 安墨白一入茶楼,便听到了很多学生的问好,连带着一旁的安阳也收到些不同的瞩目,她微微点头后,随着安墨白拐过楼梯,去二楼上西面的雅间。 楼道里,迎面遇上了一个青衣公子,腰间陪配长刀,看到他们后,微微拱手行礼。 走近后,安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李统领,好久不见,你怎地也来此玩乐。” 李穆,左卫军统领。 神策军除去宫中守卫后,还分左右卫军。 李穆神色冰冷,威势天然,鹰鹜般的眼光留在了安阳的身上,让安墨白蹙眉,直接挡在了她的前面,扬起唇角,“本王知晓李统领尚未娶妻,但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人家公子,很不友好的,要不本王给你做个红媒?” “下官谢王爷好意,先告退了。” 寡言少语,阴晴不定,这是李穆给安阳的第一印象,她看着傲然的背影在楼道尽头消失,有些不喜:“他是何人?” “这是李穆,兵部李尚书之子,官居左卫军统领,正三品,是大周的新臣,你自然不认识,此人就是这般,像所有人欠他银子似的。” 安墨白解释了一句,也不甚在意,东面的雅间里坐了很多人,都是学生在探讨新任的弘文馆学士上官彧。 安阳轻笑一声,望着被‘罢官’的九皇叔,悠哉道:“九皇叔,你这无官一身轻,定然很舒服。” “小侄女,你错了,本王还在弘文馆里,不过是现在的副位罢了,在上官彧面前,我做副位,很好的,不过你有的受了,顶替了上官年的身份,据说上官彧教子严苛。” 安阳有些心不在焉,实在不解,奕清欢为何让自己顶替上官年的身份,她也很好奇上官府内有没有上官年这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十一 安墨白名声在外,东面的雅间里看到她,出来几个学生将她拉到了雅间里,那里聚集了很多的学生,方才李穆也是从这个雅间里出去的。 想来这里是弘文馆学生最爱之地,安阳笑着摇摇头,随着安墨白走进去,一入内,就看到了那夜舞剑的公子,她兴奋地拉着九皇叔询问他的名字。 雅间里置了几张桌子,安墨白选了一张人少的落座,看着一个依旧着白衣的公子,“那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子公仪北,也是弘文馆里剑术的师父,问他作甚。” 安阳托着腮帮子,盯着公仪北,抿唇轻轻一笑,神秘道:“这样啊,你说他对陛下是不是也有心?九皇叔,你说我要不要在中间帮忙啊。”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安墨白听得清楚,惊得她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眨了下眼睛,“小殿下,你怎么那么热心,打得什么算盘?” 雅间里没有女子,都是些男孩子,锦衣华贵,安阳突然想起来,弘文馆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才可进入的,不过陛下让她扮作男子入学,难不成弘文馆不收女子? “我没有算盘啊,我这是为君主分忧。”她振振有词,上下打量着公仪北,眸中闪烁,嘀咕道:“九皇叔,弘文馆里没有女孩子入学吗?” “有啊,你原来不就是在弘文馆里读书的,男子女子分开而已,不过年末考核都在一起,你忘了,你曾经年年考核都是第一。” “我现在进去,只求不是倒数第一就好。”安阳恹恹地应道,她好像不记得正主脑子里的所有知识,她若是考核不过,奕清欢真会怀疑她的身份。 叹了一口气,她歪坐在那里,身子下意识靠在了九皇叔身上,看着这些兴奋的学子就觉得头疼,她又直起身子,言道:“九皇叔,考核题目是谁出的,是你吗?” 安墨白本就是挂名的弘文馆学士,三天打渔,两天偷懒,她连馆内教授的课业都不知有哪些。 这下被踩到了痛脚,尴尬言道:“不是我,不过今年换了上官彧,应该是他出,但每个年级都是不同的,对了,你为何又进弘文馆了,入朝堂应该是你的路啊?” “对啊,九皇叔,近日朝堂有没有人提到我的封地?”安阳被她提醒,猛地惊醒过来,她又非考科举入仕途,弘文馆里多是六学,她学之也无益。 安墨白饮了口茶,看着前面学生争得唾沫横飞,答道:“前些日子有人提及了,说是有的地方环境好,适合养病,不如给你封王冲喜,再去封地养着,不过被陛下回绝了,说你年龄幼小,未到封王的时候。” “我已成年了,可以封王去封地。” “你还真傻,那不过是陛下的借口,她舍不得你而已,陛下本就是心软之人,待你之心也尚可,只是日后成婚,心中惦念其他人,许是会待你不上心。”要知道,那一箭可是整个大周的人都知道,安阳可是进过棺材的人,就差封棺了,死里逃生,陛下的心意,真让人猜不准。 “心中惦念其他人”安阳重复了一遍,脑子里闪过了些许画面,微微凑近了九皇叔,抿唇一笑:“九皇叔,陛下说她喜欢女子,我觉得可以帮帮她的。” 安墨白侧身就触及到安阳的鼻尖,被她这般凑近,淡淡的香味传来,配上安阳纯净天真的眼神,竟让她有些不由自主地失神,她慌不择路地往凳子一旁移动去,眼神胡乱看去,“你想做什么?” 果然,这个丫头真是个妖孽以前整日冰冷的神色,如今笑颜如花,比女帝还要诱人。 “我啊我记得宫中有教坊的,我觉得可以试试嘛。”安阳微微扬起下巴,笑意盈盈,就像外面的春风一般,让人沉醉。 她对这里没有兴趣,不过知道了公孙仪的名字,可以去问问陛下,深深想来他是男子,想来陛下不会有兴趣,倒不如去教坊看看。 两人在这里坐了一盏茶时间,有些学生过来问好,目光总是落在安阳的身上,前些日子中州王娶亲的消息可是传遍了大街小巷,身旁白面公子一看便知是女子所扮,都笑着喊她‘小王妃’。 安墨白憋屈地瞪着那些学生,“去去去,乱喊什么,这是上官家的公子,被文博侯听到了,以后还要不要在学馆里读书了。” 提及文博侯三字,其余看热闹的学生都白了脸,他们方才议论的是人家父亲,岂不是在文博侯面前说他坏话。 安阳转眸看向前面已经软了腿的公子哥,脸上笑意添了三分,“各位师兄好,我与中州王不过是血缘上添了些关系,故而亲近了些,并非是你们口中的小王妃,不过哪家小姐想嫁给她的,我可以保媒的。” 她有些好奇正主以前是什么人,按理她在弘文馆里读书,为何这些人都认不出她,人的相貌是不会改变的,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庆幸以前的安阳是位低调的公主,这样她才不会活在正主的阴影之下。 这样,她可以按照自己的选择活下去。 她心里念着教坊之事,封地一事不能再拖了,她不愿意活在人心鬼蜮的世界里,有了自己的封地,她就不用担心哪日自己会被戳破,至少,她可以安心些。 从茶馆里出来,牵着自己的马走在街道上,安墨白被那些学生拉住了,毕竟风花雪月的中州王身侧的王妃也是不错的人选,纵使她是安氏后裔,但在安公主安阳的名字下,安墨白的身份不是那般耀眼。 今儿的日头很好,街道上的摊位也不少,她又看到了卖糖糕的摊位,驻足在原地,看着几个孩子围着那里打转,金黄色的糕点很香,舌尖蠕动,她也去买了一块,掏了掏身上,发现出门没有带银子。 方才一路跟着九皇叔,都是她付银子,黄白之物,没有它,什么事都办不了的。 摊位前少年高挑的身形,浅红色的衣袍,俊秀之色,让来往行人多看了一眼,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生好模样,配上华贵的衣袍,如何看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安阳有些为难地看着摊主,将手中的糖糕又给他送了回去,歉疚道:“对不住了,出门忘带银子了,还是还你罢。” “你这人长得挺俊,怎地这样耍人”年轻的摊主看着被人退回的糖糕,幽怨地盯着安阳看了须臾,才接过了纸包。 安阳涉世未深,被人这般瞧着,心中发虚,面色红了红,牵过了自己的马,往回走着。 走了几步,身后有一人走近,将她方才退回的糖糕又买来送予她,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殿下还是这么喜欢吃糖糕。” 安阳脚步一顿,警惕地看着妇人,一身黑色衣袍,身材有些略瘦,鬓角染了风霜,精神矍铄,看着她的眼神略带慈祥。 她不认识此人,正犹豫要不要搭理,便听到此人说道:“小殿下,您贵人多忘事,怎地连我都忘了,我也算您的乳母,当年在冷宫里可是奴婢照顾您的,后来您跟着皇后去中宫,您也念着旧情,经常回来看望奴婢等人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会记得。 虽说眼前的妇人透露出一股友好的气息,但皇家乱事多,安阳保持了几分警惕,她不知前十四年发生的事情,但是眼前的事情她很清楚。 当即道:“您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她再次打量了这个妇人的相貌,熟记之后,翻身上马,往正阳门方向去了。 目送了少女离去之后,黑衣妇人隐身在了热闹的集市里,毫不起眼。 宫内不得骑马而行,到了正阳门后,她就下马,将马交给神策军,视线转向宫内时,同样几匹马奔了过来,马蹄声哒哒传来,她应声停留在宫门口。 方才左卫军统领李穆赫然坐在马上,她陡然愣在了原地,不是说宫内不准骑马,这种规矩也因人而异? 真不公平,她咬起了嘴唇,瞪了李穆一眼,再看时,眼光穿过了前面几个将军,落在了最后女子的身上,她歪着脑袋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跟着女帝出行。 奕清欢勒住缰绳,看着愁眉苦脸的孩子,今日一身男装,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发后束起来的玉冠格外英气,如同旧时的模样。眼中含了一丝关切,她翻身下马,走近安阳,“我今日去郊外,你要同行吗?” 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安阳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方想回应,耳边就炸开了女子的声音:“陛下,她一个孩子跟去只怕不妥。” 她看向坐在马上的霍陵,不自觉地回瞪了一眼,笑着回道:“表姨今日怎么了,脸色很差啊,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表姨夫没照顾好您吗?” 少女轻灵的声音在宫门口传开,马上几人都跟着笑得前俯后仰,李穆也被逗得抿紧了唇角。霍陵气得握紧了缰绳,愤恨道:“我还未成亲,哪儿来的表姨夫。” 女帝笑弯了眉眼,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出霍陵气急败坏的神情,她握着安阳微微出汗的手心,关切道:“你出汗了,见不得风,先回宫去罢。” 安阳点点头,定定地望着奕清欢回身上马。 一旁有人打趣霍陵,“霍统领,你哪儿来这么可爱的侄女,女扮男装也可爱得紧,及笄了不曾,我们这李统领还未定亲,不如你给凑凑,顺便给你看看表姨夫在何处,解了你的相思苦。” 李穆面色一红,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吓得那人忙笑道:“李统领,你都二十多,该订亲了,小姑娘那般可爱,给你也算是” “够了。”女帝一声轻喝,如秋水清澈的眼眸里荡起了潋滟,惊得几日都忙勒住缰绳,看着先行一步的君主,都追了上去,这个话题也被止住了。 慢行的李穆扫了一眼安阳,低声道:“陛下温和,杨大人玩笑开习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十二 安阳站在宫门口,望着前面的逐渐远去的背影,将不自觉地挪动了脚步,她想说些注意安全的话,可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望着李穆,言道:“我无妨的,还请大人护好陛下的安全。” 少女很是有礼,李穆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清湛的双眸上,回道:“好,我先去了,姑娘保重。” 人走净后,她才缓步往宫内走去,深宫很大,但是后宫除去依水宫外大都荒废了,旧楚文帝的妃嫔都移走了,有的放还归家,有的在暴民闯进宫时自尽了,如今的宫内很是安静。 她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集市上遇到的无名妇人,对自己这副身体的身世很好奇,那人说她,她在冷宫里待过,言过其实还是真相实言。 妇人所言,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回冷宫去探望过他们,若是真话,皇后身处中宫,断没有废弃之理,两人是母女乃是一体,宫内并没有传言说皇后被废过后位。 那妇人之言,便不能当真的。 深深想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前面的事情她不记得,但有无废后,史书定会记载这般的大事。 安阳顿住脚步,看着沉重悠长的宫道,她很想理清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抓住一个宫人问了藏书阁的去向,那里应该保留了旧楚的史书。 藏书阁都是给朝臣品书的地方,递了腰牌,登基入簿,就可进去翻阅资料。 管事的并不认识安阳,不过她一身衣料乃是上品,约莫着哪个贵族的闺阁小姐,大周民风开放,女儿家出门喜扮男装,但安阳长得过于清秀,一看便知是女孩子。 他看着少女在自己怀中摸了半晌,却没有找出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便好心提醒道:“小公子,若不说出是哪家公子,我让人去府上拿令牌。” “我是”安阳眯着眼睛,适时抿住了自己的嘴巴,安公主殿下的身份是尊贵,但是陛下好像不喜欢她用这个身份,她让以上官年的身份入弘文馆便是最好的证明。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站在门口,怀里掏了许久也没有东西,她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眉眼漾着愁意,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枚‘奕’字玉佩,咬咬牙递了过去,问道:“这个可以吗?” 宫里人的眼睛格外明亮,也识货,他接过玉佩,认出是陛下之物,笑弯了眉眼,也不再耽误时间,引着人进去,一面道:“小公子,想看哪些书?我可以帮您找的。” 安阳步入殿内后,看着几人高的成排书柜,咋舌道:“我想看旧楚文帝时期的史书记载,越详细越好。” 管事的颔首,将玉佩递还给她,吩咐人去找书。片刻后,就搬了数本书册过来,在桌子上累积成一座小山。 安阳屏退了那些人,细细翻看了几本,旧楚文帝登基期间三十载,也算在位年龄不短。翻了几本,都是关于政绩百姓名声,无关后宫之事,细微的线索也不曾有。 藏书阁内也有其他人来,安阳为避人耳目,将书册搬到了角落里,盘膝坐在那里找。 夕阳从窗户里投射而入,落在少女身上,修长翻卷的睫毛时不时眨一下,犹如蝶翼高飞,安静美好。 角落里翻纸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藏书阁里清晰,引得一人前来,看着‘小山’后的少年郎,微微俯身随意翻了一本,道:“这是些旧楚时的杂事,公子找这些没有什么多大用处的。” 安阳抬首,迎着淡淡光线,眼前人面相生得极好,轮廓线条精致柔和,眼如天幕亮人的星河,鼻头圆润小巧,下颚处的弧度仿若匠人精心雕刻般美好,眉宇间不食人间烟火般清贵。 这般貌相的公子,比公仪北好要漂亮几分,宫宴上并未瞧见此人,她讷讷道:“哥哥长得真漂亮。” 上官衍被人这般夸奖,红了脸色,低眸看着史册,温柔笑道:“男子不当用漂亮二字。” “那么好像也是,”安阳坦然一笑,痴痴地盯了会,才道:“您怎么知道这么没有用,旧楚文帝时期的都在这里了。” “不尽然,这些讲的都是朝野民间之事,公子想要找什么,在下也可帮忙。” 来人约莫有二十岁了,安阳在想,那他应该也知道旧楚之事,她楞了愣,放低了声音悄悄道:“哥哥可知道,旧楚文帝可曾废后?” 上官衍被她神秘的语气吸引,也盘膝坐下来,言道:“旧楚文帝册立了两位皇后,一位是懿德皇后,闺名上官秀,第二位便是当今陛下,至于废后,并未听过。懿德皇后乃是难产而故,死时乃是皇后之尊,陛下登位前,以皇后之位平定暴民。公子,这样的解释,你可明白了。” 安阳点头,想来是那妇人诓骗她了,害得她疑神疑鬼,跑到这里来查历史,腿都麻木了。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踢了踢腿,开口谢道:“谢谢你了,不知这位哥哥唤什么,改日我备些薄礼送到府上。” 谁让这位哥哥太养眼了,礼多人不怪嘛。 上官衍惊讶于少年的礼仪,细细看时,眼前人稚嫩的面容有些熟悉,心中忆起些许人名,他忙俯身行礼,“臣上官衍见过安公主殿下,方才不知,望您见谅。” 安阳摸着自己的脸蛋,轻叹一声,说道:“哥哥如何看出我的身份,好似无人认识我的,你也是第一人。” 上官衍见少女纯真的模样,心下微微松懈,言道:“家父是上官彧,前些日子陛下将您的画像送至父亲那里,臣偶得一观,便认出了您。” 又是上官彧,安阳靠在墙上,看着满地的史册,脑子里快速闪过些许东西,急问道:“你的父亲上官彧与懿德皇后有何关系,是同宗吗?” “懿德皇后乃是家父的妹妹。” 原来如此,安阳伸手扶着额头,其中的缘故她好像理不清了,陛下让她以上官家的后裔入弘文馆,想来有她的打算,母亲断然不会去害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上官衍端起了沉静肃睁大脸,她笑道:“那你还真是哥哥了,入了弘文馆,你还是唤我上官年就好,不过我有一问,府上可曾有上官年此人?” 上官衍心情极好,今日不过是来此找些书籍,想不到遇上故人,言道:“没有,不过宗谱上已经有了,上官年是父亲多年前走失的孩子,几月前方找回,殿下无须为此烦忧。” 他眼中荡漾着温热的笑意,让安阳莫名安心,“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 “不知殿下想找什么,臣亦可帮忙。” 安阳在心口权衡,不能说出实话,但又想知道上官衍那里有没有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须臾后言道:“我前些日子想起文帝后宫时的些许妃嫔,就来这里查查她们的去处,可惜找不到记录后宫的史册。” 上官衍凝视安阳转瞬之间千变万幻的眼神,觉得她有些可爱,便道:“这些你去问陛下便知,关于后宫的便不会记入史册,应该单立成册,后宫如立后此等大事才会记如史册,殿下寻错地方了。” 不是寻错地方,是找错了理由,安阳吐了吐舌头,故作深沉道:“想来也是,那我去问陛下就好。” 上官衍将人送出了藏书阁,看着欢欣雀跃的背影,上官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般的性情真的不太适合在皇家,难怪女帝要将人送还上官府。 身后一人饶了过来,同样也看着前面消失的背影,“阿衍,方才你在于谁说话?” 上官衍回身,女子的面貌温和如水,眸色通透,他握住了妻子的手腕,答道:“那是安公主,来这里查阅旧楚文帝时后宫妃嫔的情况,可惜无功而返。” 沈洛云笑了笑,与丈夫一同出宫,眸光里糅杂着数算不清的情绪,言道:“常大人说她不记得前尘往事,看来是真的,她应该在查自己的身份,阿衍,要不要我们提醒一二,毕竟陛下那里的心思,我们都猜不到的。” “血缘一事,殿下自被陛下收养时就已知道,虽说忘记了,但陛下都未开口,我们怎可提醒,陛下心思十几年的母女感情,只要殿下心思正,陛下断然不会害了她。” 沈洛云顿住脚步,轻叹一声:“你和父亲心思一致,依我看,不如带着殿下一道归隐,那些嚷着立皇夫的人可没有歇下来,我想想都觉得安阳身份尴尬,谣传她身子不好,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可我方才看她脚步沉实,哪儿像病入膏肓的模样。” 夫妻二人闲聊,前面的宫门似一条河流隔断了两地。 上官衍似笑非笑,“陛下心思深不可测,岂有我们能揣测到的,静待就是,父亲归来,念着姑母的情分,也断不会让殿下收到伤害的,这个表妹机灵着呢。” 他口中机灵的人绕回到云殿,廊下灯火已经点燃,翩然成影,星光飞矢。 秦执事引着安阳入内殿,亲自沏茶给她,笑道:“陛下约莫着还有半个时辰就会回来,殿下等等罢。” 安阳接过茶杯,浅浅啜了一口,问道:“秦执事,你可知陛下为何让我以上官年的身份入弘文馆读书?” “或许天下初定,陛下为着您的安全,才有此打算的。”秦执事垂首,她跟着女帝很多年了,亦看着安阳长大的人,其中曲折,她也看得清楚,只是眼下不能细说。 少女有些不悦,趴在桌子上,露出了心里的想法,“其实我没有必要非去弘文馆的,你看她就要立皇夫了,让我去封地不就很好。” “殿下,您就别提封地的事了,封地有什么好,那里没有自由。” “可是这里更没有自由的,旧楚之事,我并不想沾染半分,秦执事,我知道外面朝臣都认为我快死了,我看不如顺水推舟” “殿下,慎言。”秦执事被她这般古怪的想法惊住了,世上只有人为权利趋之若鹜,安阳竟然起了糊涂心思,她劝解道:“您不要再提了,陛下会不高兴的,亦不会让您去封地,皇夫已是不过是被朝臣逼迫的,陛下有苦衷,您也不能跟着捣乱啊。” “捣乱什么,谁捣乱了。” 一句话起,惊得安阳站起来,殿内烛火噼啪作响,微风过,摇曳烛火,投映到风尘仆仆的身影上,勾勒出清濯而温和的轮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十三 奕清欢由外步入内,眸光犹如望进了夜色里的星空,繁星点缀,笑言:“你最近来得挺勤快的,太医今日去依水宫诊脉,都未寻到你的人。” 安阳退回到座位上,托住了腮帮子,看着女帝眼里涌动着的深情,温脉浓厚,似高山上的泉水缓缓溢出,永不干涸,她觉得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睁眼时,没有刚才的那股子柔情。 “我今日和九皇叔出宫了,诊脉的事,我给忘了。” “是你玩得忘了所有事,记得明日留在宫里,太医会再过去的。” 女帝换了常服,一身碧色纱衣,浅绣着荷莲,颈间依稀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肌肤,应景之色,清爽宜人,她望着安阳呆滞的神情,走过去,“魂不守舍的模样,在外面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你怎么知道的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安阳有些词不达意,也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自己心事被她一眼看穿了,拘谨之后,心中渐渐地慌起来,抬眼望着她,“你好像很了解我?” 女帝被她这番变换的神情逗笑了,在她对面落座,“你我在一起十数年,自是了解你的,方才我回宫时,藏书阁的人说你去翻阅了旧楚文帝时候的史册,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的。” 安阳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女帝一眼,君主不易,必有过人的手段,更何况她还是乱世中的一名女子,征伐四方逐贪狼,见识与筹谋,确实是安氏人无法追及的。 右手有些累了,便换了左手托着下颚,诚实道:“安阳想知文帝可曾废后,可查不到。” 夜幕已临,外面一片漆黑,纵使凌州城繁华之所,也需明月照亮脚下之地,而奕清欢便是新周的明月,璀璨盛过于每一颗星辰。 “文帝并未废后,在此之前有位懿德皇后,那是你的母亲,我不过在你周岁时收养你,安阳,你或许会认为你并非是我的骨血,所以才会枉顾你的性命。” 奕清欢顿了顿,手中把玩着茶盏,分明的骨节格外显眼,引得安阳深深凝视,眸色纯真,她想不明白,一个人就算失忆,为何连曾经的眼神都变了。 文帝膝下子嗣稀少,且都比安阳年长,在宫内她并没有什么玩伴,加之早些年亡国之人的谣言,让她的性子变得沉稳内敛,行事果断。有些宫廷诡计,奕清欢并不了解,也是安阳教会她的。 可如今,她能够在朝堂上与那些虚伪的朝臣虚与委蛇,见微知著,可安阳却活得如同未经历过宫廷心计的人。 前后变化,相差太大。 “还有呢?”安阳见她不语,适时提醒。 本该沉浸在惊天之事中的人,却比她还要冷静,奕清欢于回忆中惊醒,言道:“安阳,这个皇位,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还给你的。” “天下易主,势必引起大乱,安阳不想。”她笑了一下,落入女帝眼中,如缥缈云雾,让她看不透彻。少女身上熏的沉水香与往日一样,细细看来,她的习惯并没有改变,只是看人行事变了。 可以看出,安阳待她没有敌意,但亦不曾有信任,如陌生人一般的相处。 思忖了很久,女帝还是想着提醒她:“你我之间没有血缘,这点,安阳你该清楚。” 一句话如洪水猛兽,扑进了心坎里,在那里盘桓,安阳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面露懊恼,前些日子,她靠的便是与女帝的血缘,指望可以得块封地去乐呵乐呵,谁知都是她的遐想。 女帝是故意提醒她的,应该是告诉她,不要妄想皇位的。 尊卑分明,如陡然一盆冷水浇到了她的头上,她黯然道:“我明白。” 眼中露出些许暗淡的神采,女帝显露出惊叹,她比起安阳更有些局促,指尖在桌面上不断摩挲,最后握住安阳的手,低声道:“安阳,我以前的事你想不起来,便算了,如今不同了,我们可重新开始。” 搭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心粘稠湿润,安阳觑了一眼,一贯疏离的面上涌现了笑意,相对于女帝局促,她觉得自己很从容。 醒来后,她听到的都是女帝奕清欢骁勇无比,平边境,收凌州,一系列的事情多豪情热血,可现在她见到是比一般女子还要柔情似水的人。 几番思绪,她觉得自己的手心也渗出了汗意,斟酌问道:“你会杀我吗?如今我也算是旧楚遗孤,陛下仍旧将我奉为上宾,假以时日,为了朝政亦或是我犯错,你会杀我吗?” 她将自己尽量放松,可尾音不免还是染上颤抖,她畏惧的并非是女帝,而是死亡。 奕清欢一向不喜欢勉强于人,特别是自己在意的人,她觉得安阳的不安来于对自己的陌生,她微微弯起眉眼,温和道:“不会,大周与旧楚并无不同,同样可以护着你,我更不会对你有敌意,杀意不过是你的臆想。” “如果我犯了原则性错误呢?” 这句话稍稍扯得有些远了,女帝望着她认真的神色,弯了唇角:“我不会让你犯大错误,还有一事,朕必须提醒你。” 安阳心中一紧,“什么事?” “朕不立皇夫。” 喜欢女子,当然不会立皇夫,安阳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女帝温柔认真的面庞,她随即道:“我知道,你会立后的,我不会干扰的。” 眼下,她不过是失势的前朝遗孤,不会想不开地去触霉头。 人,该向九皇叔学习,识时务才能活得舒服。 她低首去晃动着茶盏,忽略了女帝痴惘而执着的神色,耳畔只留下叹息声。 殿内轩窗四敞,微微夜风溜进来,吹得烛光四散摇曳。安阳觉得自己该离开了,毕竟二人不太相熟,又隔着旧楚新周之间的事。 耷拉着脑袋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又想起白日间的事情,缄默须臾,觉得还是先说为好,免得他日惹祸上身。 “今日在集市,我遇到一位陌生的妇人,约莫有五十岁了,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提到了冷宫,说是养大我的人,挺奇怪的。” 闻言,女帝的神色微微肃然,犹豫了片刻,言道:“你可记得那人相貌?” 安阳点头后,她站起身,吩咐人传来笔墨,“你将那人相貌画出来,朕或许会认识。” 旧楚安氏的人都会文墨,爱好风月,若非病容遮掩了安阳的脸颊,只怕眉眼间会透露些许风流之态。 “我记得那人的相貌,但我好像不会作画。”安阳向女帝投去歉疚的眼神,细声细气。 女帝坐在方才安阳的位置上,半眯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奏疏,道:“你且试试。” 手中的羊毫笔似有千斤重,她楞了须臾,念叨着涂鸦的方式,信手作画,随着落笔浮现出的轮廓,空落落的心被填满。 而女帝的目光终究还是移动过来,落在安阳的身上,贪婪地守着眼前懵懂的人,看着她一脸认真沉思的的模样,心中微微松动,认真伏首案牍的样子,还是如从前一样。 有段过往,忘了也是好事。毕竟,那些历史会压得她透不过气息。 她放下奏疏,缓步走过去,看着画像,心沉了一沉,“安阳,此人确实是你幼时亲近之人,周岁罢了,我接你回中宫后,便少了来往。” 落笔有序,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安阳将此归结为旧主的功劳,缓缓舒了口气,道:“既然陛下认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并非身强体壮之人,走了一日,发生很多事情,让她措手不及,应该回去理理思绪才好。 回去后,宫人服侍她躺下,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她觉得自己尚算幸运,并不觉得气愤或者怀有恨意,奕清欢不管是否有野心,但能留下她的性命,亦是难得。 她翻了个身,想起外面的传言,或许立皇夫对所有人都好,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就可以放她去封地,做个闲散之人。 困倦得厉害,想了会就睡过去,但还是将白日里想到的教坊之事刻在心里,那里的人据说貌美天仙,或许陛下会喜欢的。 入夜后,云殿依旧灯火通明。 女帝登位,选用的丞相便是旧楚的兵部尚书瀛绰,他在亲自押送粮草后,凌州城才被人攻破,算是躲过一劫。 起先,他也很警惕,见到许多旧楚的朝臣被赶出后,心中害怕,在收到为相的旨意后,久久无法回神,他也是恋旧之人,心中想到的是旧楚天下。 两年过去后,他看到是勤勉的君主,海清河晏也是他极力作为之事,渐渐的也就诚恳地侍奉女帝。 他看到画像后,触及女帝眼中的愁绪,明白了事情来源,言道:“陛下,两年前,小殿下昏迷,若她健康,安氏死伤过半,又无母族依靠,旧楚朝臣心向已变,无法援助,您若让她登基,外间人知道您二人毫无血缘,兵符在手,都会认为她是您手中任意拿捏的傀儡皇帝。安氏不平,再生祸端,也是常情。” “现在,新朝初立,您是九五,乃是臣民所向,安氏不足为惧,其实您可昭告天下,与安公主撇清关系,封王迁去封地,可以平息很多祸乱。您藏着只会让有些人更加不平。” 女帝冷冷地睨了瀛绰一眼,“这样朕膝下空虚,你们更有借口催朕立皇夫。” “陛下,您莫非真想将君主之位让与安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十四 “瀛绰,别扯乱话题,朕宣你来是让你来解决此事,安公主不记得前尘往事,你行事时勿要牵扯到她。”女帝垂首,不予计较瀛绰的话。 “臣明白,臣会秘密寻访此人,不会打草惊蛇。”瀛绰接过画像后,屏息退了出去。 万家灯火在夜色下朦朦胧胧,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犹如星盘上密布的星棋,好看得有些不真实了。 翌日清晨醒来时,安阳用过早膳就坐在庭院里,细瘦的指尖拂过花上的露珠,日照过后,露珠便没了影子,命实在短暂得很。 人心鬼蜮,宫廷险恶之地。 她本不惧怕任何人,但这里的权势让她望尘莫及,且不说她没有入仕的心思,就算她有,没有傲人的手段也不能在朝堂上安然生活。 看透了这些,她又想着自己的封地,其实老死在封地,也不错,就像九皇叔那般活得恣意盎然。 眼下,外间闹得起波浪的都是安氏一些没有权势的人,失去了祖宗给的庇护,渐渐成为底层百姓,他们不甘心就想着旧楚江山,借以恢复自己宗亲的身份与富贵。 她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柳条,稚嫩而柔软,身旁的宫人见她不说话,都停住了脚步,敬畏的眼神很明显,皇室唯一的公主,指不定就是后面的天子,而她们伺候周全了,指不定就是天子近臣了。 安阳默然叹息,宫中的制度快要压得她透不过来气,院子站了会,回殿换了身男装,从宫人那里要了男子的折扇,一人往教坊去了。 宫内教坊都是由各地选拔过来的伶人,技艺娴熟,能歌善舞,最主要一点便是长得花容月貌。 长袖歌舞,花团锦簇,甚是喜眼。 教坊设于宫中,分左右教坊,本有内侍掌管,后设置教坊使,归属礼部。这里鲜少有人会去,只有在宴会时才会用到这里的伶人。 安阳进去时,庭院内清冷,更无人来迎接她,往内走去,步入练习的屋子,那里的琴声悦耳,纱幔之后,舞姿动人。 偏偏她进去后,琴声停了,舞女也盯着她,好端端的美景就在眼前停止了。 屋内红锦彩绸,百花尽绽,灿烂明媚的花叶,其间的女子穿着精致的绸衣,体态婀娜,眸色秋水,各州府地都是花了心思的。 其中一位女子走近她,着了一身紫色宫服,样式似是女官,安阳笑言:“想必您是教坊使。” 她掏出玉佩,在教坊使面前晃了晃,“陛下命我来这里看看。” 看着教坊使低眉颔首的神情,安阳颇有一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近日才发现这枚玉佩带来的用处竟是这般大,女帝看来也是个用心的人。 教坊使不惑之年,比起这些伶人,姿容老了些,但她待在这里多年,熟知宫廷里的规矩,眼前小公子未说明来意,只道听陛下行事,她隐约猜出一二。 前朝就有伶人升为妃嫔的前例,陛下登位两载,后宫无一人,朝臣追得紧,想必是想通了。她俯身退后一步,指着后面跪地的少女们,言道:“最近坊内编排歌舞,故而这里都是上佳之色,您想见见其他人,臣可以命人唤来。” 安阳眨眨眼,屋内摆着很多乐器,不过占地很大,远远看不清楚,安阳走近几步,半蹲在那里,细细打量这些少女。 她看到南窗下旖旎绽放的鲜花,便走过去搬了过来,晨起莹润的水珠顺着枝叶流淌下来,中间的舞台高于平地,她便坐在那里,笑道:“你们说花美还是你们自己美?” 一系列的举措惊住了众人,教坊使觉得眼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格外有趣,明明是女子却一身男装,耀阳的光芒铺陈于上,她记得安公主好似也是这般的年龄。 重要的是,她手中的玉佩是江北之物,更是女帝贴身不轻易赠人的物件,如今出现在她手中,更加确信了少女的身份。 她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事情的变化。 安阳手中的牡丹花是教坊使精心呵护的,嫩绿的枝叶缀着娇艳的花朵,愈发显得鲜妍高贵 。 伶人都不敢说话,胆大者悄悄抬首,觑着眼前温熙平和的少年,心中砰砰跳了几下,又将目光落在牡丹花上。 牡丹花乃花中之王,谁敢自称比它美。 “没有人说话啊,自惭形秽还是有话不敢说,我又不是陛下,无须拘束,尽管说。”安阳一面说一面摇着自己的十二骨紫檀木折扇,额间碎发被撩起,添了几分风流之态。 屋内静得可怕,安阳颇觉无趣,面对她都不敢说话了,见到陛下,指不定要吓得哆嗦。这里的人都被权势吸引,附骨入髓,定是她说得不明白。 她招招手示意教坊使过来,伏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攥着清凉透肌的折扇,看着教坊使笑成了花,走过去道:“想说什么尽管说,公子和蔼,若是给了你们机会都不好好把握,你就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吧。” 其实按照旧楚规矩,宫内的女子都是君主的,不得与外人私相授受,教坊又是官署,与宫人无差别。 看着满屋子莺莺燕燕,安阳心情有些低落,哀叹君主真的好幸福,现在大周民风如此,若奕清欢纳了这满屋子的人,也不会有人异议,那些朝臣指不定会欢欣鼓舞他们的女皇终于开窍了。 教坊使说完,就有人抬首了,安阳看过去,一双手肌骨莹润,五指并拢,格外修长,她走过去,看着那双手,觉得与陛下挺相似的。 两者应该相配,她满意点头,欲开口,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今日怎地没有声音,又偷懒了不成。” 安阳险些忘了,九皇叔最擅长这些,她回过身,巧笑道:“王爷也来了,好巧好巧。” 安墨白方才进门就看到跪了满地的伶人,锦绣的人群里淹没了一身男装的人儿,现在看去,小安阳一身素衣,但因她实在是风华霁月,明珠在前,显得身后的伶人没了色彩。 但因她笑得十分诚恳,安墨白觉得此事有妖怪。 “咦,你也在啊,我是听说这里编排了新的歌舞,想着来尝尝鲜,你来这里莫不也是如此。”安墨白走过去,凑近安阳,低声:“想来你也精于此,怎地到这里来玩,后日就要去弘文馆,应该温习课本才是,小心荒诞玩弄,陛下打断你的腿。” 安阳眨眨眼,细细消化这句话,精于此三字,意味不大明显,留下那个少女,其余人都赶了出去,拉着九皇叔坐在舞台上,吩咐少女弹首曲子。 看戏的安墨白还是一副水油光滑的模样,阴柔纤巧的面容上涌动着笑意,随手掐了一朵牡丹花在手中把玩,也不顾及身后教坊使沉下的脸色。 她将花插在了安阳的发上,显得有些诡异,听着绵长的琴音,言道:“你看中这个丫头了,往自己宫里放人可以,但是教坊里的人不大好,而且这些人大都是后送给朝臣的。” “无妨无妨,我又不自己用。” “那你预备送给谁,我就不必了,不缺。” 安阳瞥她一眼,言道:“我预备送给陛下,你说陛下温润如水,是不是也会喜欢这些同样温柔的姑娘,你看那双手,十指尖尖,如荷塘里的嫩藕一般,赏心悦目啊。” 安墨白被她不急不缓的话猝不及防地噎住了,干瞪着双眼,缄默了少顷后,不得已言道:“安阳,你是我见过最孝顺的,就算陛下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未免也太太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安阳也被她的话惊着了,原来她的身世并不是秘密,也难怪前些日子,她劝自己小心些。 “你可知陛下只要纳了这一人,朝臣就会有理由让陛下立皇夫” “立皇夫,甚好的,九皇叔,这里的人底细干净吗?”安阳有些兴奋,秀和柔美的下颚微微扬起,胳膊支在膝盖上,看着对面女子的面貌,温润和煦,想来也是个温柔的人。 陛下,定然会欢喜。 安墨白有些头疼,她好像成了帮凶了,无奈道:“都是干净的,如同那些宫娥一般。安阳,你懂陛下爱好吗?胡乱塞人过去,弄巧成拙,龙颜大怒啊。” 这句话成了重点,安阳侧身看她,点头:“所以,我先试试,美若天仙的女子,谁不爱,虽说我不爱,但是陛下应该会喜爱。” 安墨白语塞,见着小安阳将女子带走,她站在门口,回首看了一眼教坊使,瞳眸如夜幕下漆黑的瀚海,深邃而幽澈。 安阳走在前,见九皇叔停住脚步,她也顿住,“九皇叔,你若留恋,多待一个时辰也好,我先去安排一下。” “你如何安排?”安墨白回过神来,一步踏近。 “自是安排进云殿啊,司寝的宫娥比较合适,我去找秦执事。” 安墨白再次一噎,悻悻道:“殿下安排真是周到,小王自愧不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十五 宫中没有秘密,云殿之内的宫人都是秦执事挑出来的,故而,当她看到教坊中选出来的秦若时,看着安阳的眼神久久无法挪开。 一片静谧中,安墨白在一旁悠闲喝茶,看着怯生生的秦若和不知所措的秦执事,幽幽道:“秦执事,小殿下行事有分寸,秦若的背景跟干净的,不就多了一个宫人,翻不了太多的风浪。” 秦执事揉着自己发胀的额角,言道:“中州王,教坊中的人皆是清白之身,臣也明白,只是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只怕不喜。” 她万万没料到,安阳已对女帝没有了心思,不仅如此,还特地给她和别人牵起红线,月老的职责都被他揽了过去。 “为何不喜,秦执事,你说陛下喜欢怎样的人?”安阳想了想,还是想问明白,日后方便行事。 “小殿下,你操心的事好像并非如此,你应该去文博侯府才是。”秦执事站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安阳的神情,轻声提醒。 旧楚的国舅文博侯上官彧,在继后奕清欢入宫后,便携家眷归隐,如今归来,爵位依旧,只是入弘文馆做了学士,不再涉及朝政。 安阳点点头,她本就大打算去拜谒上官衍,只是不知备些什么礼物才好,她楞了会,才道:“我晓得了,只是秦若还需秦执事安排下,若陛下欢喜,需告知我一声才好。” 绕来绕去,就绕不过这件事,秦执事见她安阳听下了听到她的话,也应道:“臣知晓了,不过陛下若是不喜,后果需殿下自己承担。” 如何会不喜,最多将人发还教坊罢了,安阳稳了稳心神,抬脚踏出了偏殿,路上遇到神棍常澍,她有些不喜,冷冷哼了一声就离开。 常澍摸不着头脑,看着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悲哀,她在无意中得罪了这位魔王,幸好人家不参与朝政,不然定会给她小鞋子穿。 她往前走了数步,遇到陛下身边贴身女官秦执事,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到身后娇羞的女子身上,眉梢跳了两下,讷讷道:“陛下,这是开窍了?我可刚刚遇到了安公主,她不悦想必就是因为眼前人?” 秦执事被安阳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现在遇到太史令常澍,事态变得愈发复杂,只怕人人都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女帝的头又得疼了。 “常大人误会了,这是安公主送过来的,从教坊而来,说是司寝的宫娥。” 事实与想象中的差距甚大,常澍绷不住神色,笑开了花,言道:“安公主这是闹什么幺蛾子,陛下若是知晓了,定然伤心,秦执事最好不要将此人送至御前。” 秦执事自是懂得这些道理,叹息道:“谁说不是呢,陛下想来温顺,遇到小殿下的事,大多会顺她心意,就算此人送至御前,最多会将人发还教坊,自己伤心,也不会与小殿下计较。” “不过陛下自己的事与我等无关,她行事谨慎,不过这类之事,你我急不得,小殿下不理解陛下的心思,自是不会往情爱方面想,我觉得陛下纳了伶人也好,试试小殿下的心思。” 常澍笑得很欢,落在秦执事眼中是幸灾乐祸,她言道:“若真这样了,二人只会越走越远,小殿下一心想着去封地,无非是你们这帮朝臣逼迫,谁愿意日日听到诅咒自己亡故的谣言,你们太史局一向按星象行事,为何不解除谣言。” “陛下不主动,我也没辙,小殿下已然十六,二人没有血缘的事在安氏老辈之中不算秘辛,趁着安氏人尚算安分,不如将小殿下归还上官府,断了劳什子的母女名分,也好早日定下婚书,星象之兆,二人乃是命定的伴侣。” 秦执事拉着常澍往无人的地方走了几步,低声道:“小殿下行事愈发像孩子,你熟知医理,想办法让她恢复记忆,皆大欢喜。” 常澍看着数步外天仙般的美人,摇摇头:“秦执事啊,一山难容二虎,小殿下惊人的才能在早些年,你便已领略过,如今不是安氏天下,她若如从前一般,天下必然易主,麻烦事更多。” 从前的安阳睚眦必究,政治上的才能远胜于奕清欢,如今的她天性中的善良犹存,安稳度日,也是一件好事。 重中之重,失去的记忆再找回来,谈何容易。 “那就这样拖下去罢。”秦执事也懂朝政之事,听了天下易主几字,吓得不敢再往深处想,扭头就走。 “秦执事,我话还没说完,您别走啊,此事有解。” 常澍追过去,在秦执事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后者神色微变,摇头不允,“小殿下的幺蛾子,她自己一个玩就算了,你这般做,岂非火上浇油,陛下动怒,你我都承担不了。” “秦执事,人是谁送过去的?” 秦执事诧异,“小殿下呀,你傻了不成。” “既是小殿下送过去的,与你我何干,将人安排司寝也是小殿下的吩咐,你不过遵命行事,天塌了,小殿下顶着,又不会折了你的腰。”常澍半开玩笑地解释,事关安阳,奕清欢多半是高拿轻放,牵扯不到旁人。 秦执事犹豫了半瞬,觉得言之有理,便点头允了,带着秦若去了帝王寝宫。 奉命进宫的常澍则去了云殿,步入殿内时,桌案上摆了锦盒,似是要送礼。 而女帝在一旁俯首案牍,近前后,常澍便恭谨地行礼:“陛下。” “常大人,请起,想来你最近无事,便唤你进宫,有事吩咐于你去做,”女帝起身,走到锦盒一侧,招手示意常澍走进些。 常澍依命行事,女帝说话总是这般直接,她回来后就日日在太史局忙碌,怎地就成了‘最近无事’。奔波近一月,才将文博侯请回,一点功劳都不记得了。 她凝眸望向锦盒,那里不过摆着一方砚台,细看之后,脑内泛起了无数波澜,这是开山之玉打造而成的,世间只此一方,据说是旧楚文帝的心爱之物,辗转落入奕清欢手里。 今日拿出来,莫不是赏她的? 常澍面上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平静,眸色清亮,听着女帝言道:“朕本打算亲自去文博侯府,可是君臣有别,如此也不妥,细想,你与上官彧相熟,不如你与安阳带着这些礼物走一遭也可,文博侯也是知礼之人,想来不会多想。” 原来不过借她的手送予旁人,常澍心中郁气难消,看着紫方砚台的眼神略微热络,低首道:“诺,臣领命。不过小殿下不太喜欢臣,看见臣也不开心,您要不要换一人随她同行。” 不喜的原因,自与二月二宫宴那日有关,女帝知晓安阳的孩子心性,觉得她活得愈发顺遂自己的心,她只微微一笑,“无妨,太史令多虑了,安阳懂得分寸,此事就这般定了。” 难得的机会,常澍觉得自己应该推脱才好,二人数日才见一面,只会让安阳的心思离得越远,她作揖道:“陛下,文博侯知晓小殿下身份,您何不自己带着小殿下过去,春日花景并未凋零,近日街上多了些杂耍,想来也是很热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十六 音落,女帝向常澍投去了狐疑的眼神,她不过刚过而立之龄,瞧上去似是花信年华,今任的太史令与往任不同,为人行事低调,除去需太史局出行的场合,几乎看不见此人。 然而,她知道的皇室秘辛多于前辈,让女帝多了些许兴趣,“太史令此话何解?” 常澍瞧着女帝谨慎的眼神,心扑通扑通的跳到了嗓子眼,忙改口道:“臣的意思是小殿下与您有些疏远,不如趁此修复您二人的关系。” 是何关系,陛下心里清楚就好。 女帝微笑,看着身前‘老奸巨猾’的太史令,言道:“卿之意,甚好,那明日朕亲自前往,你且下去吧。” 常澍顿时吐出一口气,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紫方砚台,俯身退了出去。 对于女帝的亲近,安阳已有些抵触,听到传旨时,愣了须臾,才颔首应下。她有些不习惯这些与女帝接触,天子如猛虎,多少都有毒的。 只是拜谒上官彧却是必行之举,推脱不得,舅父家中,应该比宫廷简单多,要是就此在侯府住下也可。 上官衍貌美,其父又是曾经的美男子,大约也差不到何处去。她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早起时,眼下乌青格外明显,伺候的宫人看着,都面面相觑。 小殿下一向安静,且定时就会安寝,像昨夜那般还是第一次,贴身的宫人青黛伺候她穿上外衣,觑了一眼安阳无神的双眸,关切道:“小殿下,可是有烦心事,奴婢看得清,自昨夜内侍过来宣旨后,您就闷闷不乐,陛下若是瞧见了,也会忧心的。” “她会为我忧心吗?”安阳反问道,女帝奕清欢甚为年轻,想要自己的孩子也很容易,天下之大,总有让她动心的人,可是她心里总觉得奇怪,等位两载,若立皇夫,只怕孩子都有了。 若是这样,她这个安氏后人大可摒弃,但是这样折腾,女帝半点好也捞不到的。 比如此行,她大可一人前去,帝王去臣子府上,不合规矩的。 亦或者,她这个人还是有用处的,毕竟拿捏住她了,安氏后人就会安静些,只有这么一个理由可以说得过去了。 青黛见她疑惑不解,默默叹息,言道:“依水宫中伺候您的都是曾经陛下清和宫中洒扫人,您与陛下的关系,奴婢们都看得清楚,母女同心,和乐得很,如今您行事避着陛下,陛下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的。” 安阳脸有些苍白,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神色,不安道:“洒扫的人暴民进宫后,不是说将宫内所有人都杀尽了,怎地还有遗漏?” “唯有冷宫中的人活下来了,那里太过偏僻,都是荒草,四门出不去,唯有那里可躲避的。凡是宫里有些品阶的人没能逃过,相反奴婢等这些洒扫干杂活的人逃过一劫。” “你当时已入了冷宫,若不是您在那里,只怕奴婢等人已经” “等等我为何又入了冷宫?”安阳觉得不安,思绪有些不听使唤了,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从心里涌出,正主前十四年做的事情太多,多番的惊人之举,冷宫也是进进出出,真是奇怪。 青黛似是惊讶小殿下会问这个问题,自己与她并不相熟,冷宫里她不过去躲难,毕竟江北望族的外孙在那里,暴民碍着江北的名声也不敢随意大开杀戒,冷宫里匆匆一眼,就没再见过她。 后面,小殿下伤重时,女帝信不过外人,才重新使用了清和宫的人。 “好似是您言语不敬,文帝大怒,才废去了您的爵位。” 安阳揉着自己的脑袋,心内惴惴不安,好奇是怎样的言语不敬,让文帝会废弃爵位这般严重。她的心,沉了下去,转而又镇定下来,旧楚早已过去,新周才是眼前的政权,不必被过去的事情烦恼。 有些事情稍稍琢磨些许深意就可,不必太过当真。 她坐在那里,由着青黛替她梳头,因着出宫之故,将长发用玉冠束起,今日穿的是一身绯红的袍子,简洁大气,长长舒出一口气,用过膳食后,就去云殿等陛下。 宫人将她引进女帝的寝宫,她步入后,就在一旁坐下,早朝刚过,想来陛下去更衣了,她昨夜睡得不好,坐在这里无事反而有些昏昏欲睡。 时间久了,就当真睡着了,耳畔响起了脚步声,激得她慌忙站起,无措地看着一身常服的女帝。 奕清欢瞧着安阳不安的神色,朝她走了一步,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稍稍弯身,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她眼下摩挲了下,怪道:“昨夜睡不好,是何故?我记得你睡眠一向很好的。” 安阳郁闷,深处权利的中心,跌宕起伏的日子,想睡也不敢睡了,她不敢推开女帝,屏住呼吸,垂首道:“春日有些微热,夜间总睡不踏实。” “你也说了春日,依水宫那里尚算清凉,你若觉得热,夏日岂非要钻进冰库里,若是睡不好,让太医开些安神药。” 只一眼,女帝就看穿了她这个谎话,安阳神色变了一下,不知是喜还是忧。 女帝拍了拍她的肩膀,知晓她心里的压力,那双如能贯穿人心的双眸落在安阳的脸颊上,如常地柔和下来,浅笑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一些事情让别人告诉你,不如我亲口告诉你,免得生误会。” “不会的,我没有误会你。”安阳此时,略显沉稳,只是眼睫总是在眨,看着女帝的眼神总在躲避。 人的记忆变了,日常的小动作却不曾变化,女帝皆看在眼中,如从前般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好好看着我就是,在躲什么,心虚吗?” 说及心虚,安阳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司寝宫娥的事想来还是个秘密,眼中重新焕出了光彩,悄悄地往后移了一步,眯起了眼睛笑言:“陛下,说笑了,安阳有何可心虚的。” 女帝望着她脚下空出的青砖,心中明了,淡淡道:“你做了亏心事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喜欢离我远一些。” 闻言,安阳果断地踏出一步,比方才的位置还要近一些,眼中波澜生起,好似告诉女帝:我没有心虚,离你很近的。 她觉得自己有些吃亏,眼前温柔的帝王,知道正主的很多习惯,有时行事都是身体本能发应,她的脑中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而她,一点都不知晓女帝的习惯,若是知晓了,便可省去很多事。 女帝眼中漾着笑意,轻笑道:“真乖,比以前乖多了,我们出宫罢。” 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女帝揽起安阳的手腕踏出了殿门,云殿内的秦执事匆忙而来,见到二人牵着手,先是怔愣了下,又凝了眉梢,低低道:“陛下,霍统领有急事见您。” 女帝平静眸子微微闪动,握着手心里温热的手腕,神情复杂,“很急吗?” 秦执事朝安阳那里看了一瞬,点头道:“霍统领神色凝滞,似是大事。” 女帝神色一僵,侧眸无奈道:“安阳,我让常大人陪你去,着实是我不是了。” 熟料,安阳满面笑意,眸中荡漾着窃喜,忙抽出了自己发麻的手腕,那里烫得很,好像有火在灼烧,言道:“陛下无须如此,政事要紧,既是如此,安阳一人去即可。” 不待奕清欢反应,那个小小的身形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一眨眼没有了踪影,欢快地脚步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女帝看着自己留存那人温度的手心发愣,不悦道:“到底是何事,霍陵这般焦急。” 搅了女帝好事的霍陵正焦急地侯在云殿之内,见到女帝一身民间常服之后,愣了须臾,才行礼,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办砸了事情。 心里十分惆怅,表姐以前在宫中都是高洁出尘的模样,鲜少有动怒的时候,她不善于伪装自己,怒了便是怒了,哪怕面对朝臣,也是如此。 她觉得头皮发麻,言道:“陛下,臣抓到了霍青,就是文帝身旁的内侍。” 霍青此人,旧楚朝臣都有些印象,本是君主身旁伺候的内侍,后不知为何被贬去了行宫,待大周立国后,便没有了他的去向。 “朕记得他在暴民进城前就去了行宫,你抓他何用?”奕清欢面色沉了沉,旧楚的人,她记得不太真切,但霍青此人虽说是文帝跟前伺候,后归顺安阳,但君主喜怒无常,被贬也是常事。 霍陵的神色有些难看,她不过是遵密旨,与神策军一同抓捕画像上的妇人,意外发现了霍青,便抓住了人,熟料霍青要见陛下,声称事关昭平公主。 昭平便是安阳旧楚时的封号。 她拿不定主意,只好将人带来御前。 “霍青称他知道的事情关乎小殿下,不愿告诉臣,臣只好前来询问您的旨意,见还是不见,他说文帝与小殿下曾有协议,但是何协议,他为保命不愿说。” 事发突然,奕清欢一下愣住了,眸中一潭静水被人投进了石子,泛起涟漪。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安阳失忆,不记得那些事情,无处求证。 霍青也曾是安阳信任之人,或许会为她解密。她立即果断道:“人在何处,带朕去见他。” “诺,人在天牢,臣陪同您前去。”霍陵领命,立时带着女帝去了天牢。 * 小殿下则是十分不喜地在正阳门口看到了太史令常澍,看着她一身官袍,上面绣着飞鸟,她依稀记得听闻了太史局的用处,无非观测天象罢了,与民间的神棍颇为相似。 常澍看着不善的小殿下,心虚地和车夫一道坐在了马车外面,暗道自己时运太差,得罪了未来中宫之主,真是祖上阴德未曾庇佑她。 文博侯府早年已经荒废了,女帝另派人修缮旧楚安氏亲王的府邸,那里是离宫中最近的院落,周围住的都是大周高官权贵。 太史令常澍赶车许是第一次,停在侯府门前时,上官衍有些惊愕,忙下台阶相迎,未开口就听常大人打趣道:“世子,得罪了陛下不要紧,切勿得罪车内的小魔王,苦不堪言啊。” 上官衍并非第一次见到太史令,晓得她洒脱的性情,言道:“您有惧怕之人,也是少见,她的性情和顺,与懿德皇后相似,想来定是你不对了。” 常澍不乐意道:“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讨不到好处了,当年的懿德皇后可是出名的性情和顺,小魔王只怕不成,小心被她掀了你侯府的砖瓦。” “无妨,父亲那里多的便是砖瓦,不会亏待了小殿下。” 常澍语塞,文博侯喜爱幼妹不是秘密,如今幼妹故去,将情谊转到了小殿下身上,看来陛下的棋走得很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十七 两人寒暄了几句,安阳便探出了脑袋,看着玉树临风的上官衍,眼前陡然一亮,笑得眯弯了眼眸,没来由地静了心,果然还是皮囊好的人受欢迎,赏心悦目。 她跳下马车,乐道:“哥哥今日好像很开心,比那日要俊美多了,可曾娶妻了?” 对于安阳的自来熟,常澍怔得差点掉了下巴,索性看着这对表兄妹聊天。两人站在一起,相貌有些相似,许是血脉关系,她也懒得多想。 上官衍引着安阳进府,一面道:“臣早已娶妻,不是凌州城人。” “原来如此,哥哥打算入仕吗?”安阳左右看了一眼,侯府内并无奇景,想来是刚搬进来不久,还未打理好。不过景色尚算雅观,比不得权臣府邸,也可算名门。 上官衍转头看着少女,只觉得她的眸光温暖而明亮,澄澈无比,嘴角不自觉勾出了淡淡的笑容,言道:“新朝开立两载,今年开放科举,陛下广纳贤才,臣想去试试。” 安阳不以为然,说道:“试试啊,好玩吗?听说男女皆可,不过哥哥这番脱俗的样貌,让人想起了羽化成仙的仙人,不似追名逐利的官场上沉浮的人。” “殿下,那是考场,是朝廷选拔人才之地,不是玩乐之地,再说臣若是仙人,也不会随着父亲回凌州城。”上官衍有些无奈,他们在外时刻注意着凌州城内的动静,小殿下病危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大周。 早前,父亲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来,若非被世俗牵绊住,只怕两年前新帝登位时就回来,也不劳常澍走一趟。 安阳知道科举制度,也不多问,脚下石板的尽头走来一人,身姿飘杳,样貌与身旁漂亮哥哥有几分相像,一身青松翠柏的长袍,甚是好看。 待人走近后,她才俯身行了揖礼:“安阳见过侯爷。” 一旁轻松无趣的的常澍向她投去了质询的目光,“小殿下,您怎知他便是文博侯?” 安阳瞅着‘不怀好意’的神棍常澍,言道:“五分皮囊,五分气质,哥哥长得这般似仙不染纤尘,将来侯爷也是仙风道骨之人,况且二人相貌三分相似,一看便知的。” “小殿下聪慧,常大人计较太多了。”文博侯上官彧笑着站在一侧,请安阳先行。 身后的常澍神情有异,目光总在安阳与文博侯之间飘忽,她落后一步,拽着上官衍言道:“俗话说甥舅一家亲,我怎地感觉这个小殿下与侯爷颇为相似。” 上官衍用烟火全无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敛眉垂目,言道:“常大人想多了,你也说一家亲,像了三分而已,许是像懿德皇后罢了。” 常澍想了想也是,她并未见过懿德皇后,传言是位美人,倒也符合小殿下的气质。 花厅内摆了很多茶果,安阳随意坐在了下首,看着神棍将今日带来的礼物一一送予了文博侯,常大人两只乌木般的眸子里含着几分殷殷之意,安阳不免多看了几眼锦盒里的礼物。 不过一方砚台而已,也值得神棍这般执着,她摇了摇头,坐回原位上。 多年的游离在外,造就了文博侯淡泊名利的性子,连看着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慈爱,比起陛下,更像长者。 她捏了一块糕点,想起了明日入弘文馆的事,放下了糕点,紧张地搓了搓手心里的衣袖,她好像什么准备都没有,连去哪个班都不知晓,更不知先生是谁。 心中一时复杂,抬眸时恰好看到侯爷望着她,眸中带笑,不过多了几许觞然,她有些不解,欲问话时,却被上官衍拉了出去,想必常澍与侯爷有话要谈。 二人站在屋檐下,他言道:“小殿下觉得屋内憋闷,不如带您去花园走走,因着您今日过来,父亲推了故友的相约,不过他为人刻板,怕是与您说不到一起的。” 安阳点点头,想来也是,她二人不过说了几句话,上官彧似是不善言语,意态沉稳,细水长流之势,不晓得他的性子怎地这般淡然。 “侯爷性子当真难得,也是奇怪,子像父,哥哥也别那样就好。”安阳应道,一脚跨出,离了花厅。 今日的阳光很好,府邸的格局雅致,回廊又长又窄,墨色幽香浓郁,也不见下人,可见侯府低调得很。 走至后院时,闻到了淡淡药香,安阳鼻子很灵,多行了几步,就瞧见了木架上摆放了很多药材,她奇道:“哥哥府上也有精通岐黄之术的人?” 上官衍两根修长的手指撩过了架子上的药材,眼睛澄净如净潭,“是内人,她本是乡镇上行医的大夫,后嫁给我后,便不再行医,不过还是有收集药材备不时之需的习惯。” 音落,屋内走出一人,安阳瞳仁一缩,眼前女子一身湖水蓝长裙走下台阶,浅淡眸中漾着几分笑意,俯身行礼:“小殿下。” 一股香气缭绕,安阳抿了抿嘴角,踩断了脚下枯枝,叹道:“姐姐身上真香,大夫也会调香?” 沈洛云莞尔,“小殿下对香味似是很敏感?” “非也,久病成医,闻到药味就觉得周身都不舒畅,鼻子灵了些而已。” 面对于安阳的坦然,沈洛云面上神情幽深而晦暗,浓浓的叹息声淹没在心间上,她看着一旁同样神色不明的夫君,笑道:“你回去陪父亲,我与小殿下聊会,女子之间的话题总是多些。” 上官衍求之不得,对着她便深深一礼,巧笑道:“谢过夫人了,我这便回去。” 沈洛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安阳在一旁坐下,随意道:“小殿下,这些年过得可好?” 家常话又多了些深意,安阳不知文博侯府是何深意,她不懂外间的关系,亲生的父子都信不得,更遑论表亲。她点头应道:“尚可,不缺衣食。” “小殿下的性子有些像阿衍,洒脱得很,如今的形势,您不如归上官家,撇开了公主的身份,您也不是百姓议论的对象了。”沈洛云执起茶壶,给安阳倒了杯水。 “如何归?”安阳来了兴趣,托腮看着眼前的阿嫂。 其实,她求的也不过是一份平安罢了。 沈洛云没想到她如此直接,执着茶壶的手颤了颤,纤瘦的脊背微弯,诧异道:“你也有了这等的心思?想来你被父亲说中了,都非贪慕虚荣的人。” “阿嫂说得很简单,我醒来后前事尽忘,若非陛下坦言,我都不知自己的身份,前朝遗孤,怎听都不好听。陛下若有心思大婚,我也能得块封地去躲难,如今这日子,总感觉被人掐着脖子。” “你若愿意,我去告诉父亲,让他上折试试。” 沈洛云说话也爽快,并未有半分的言辞闪烁,让安阳多了几分好意,望着她温平静陌的脸,低低道:“那便试试,我觉得陛下大婚,我就可以解脱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这个半路捡来的可以丢弃了。” 安氏已亡,上官府也算舅家,待上一段日子,无人再盯着她,也可溜之大吉。不然四面楚歌的感觉,总觉得哪日就会丢了性命。 一些话说得,但也有的说不得,沈洛云笑了笑,言道:“小殿下,不记得前事,是忘了所有?还是只忘了些许伤心的事?” “所有,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安阳托着下颚,看着阿嫂面上的讶然,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既然收了这副躯体,脑子中应该存着些记忆,偏偏什么都不记得,如同一张白纸。 “你怕是遇到伤心事了,亦或者被药物控制,也许伤及脑部,都有可能的。” 关于药理,安阳有些迷糊问道:“那如何辨别?” 沈洛云饮了口清茶,看着少女瘦弱的模样,面色红润,想来病症好了大半,笑道:“手拿来,我瞧瞧,你没有伤到脑子,那便只有前两者,高烧烧坏脑子也是有可能的,看你这个模样也不像失了心智。” 神鬼之说,是无法说明的。安阳半信半疑地伸出了右手,密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流转,闪烁发光,她磨了磨牙根,言道:“我脑子可是好好的,阿嫂莫要诊错了。” “自是不会,且看你意气风发的模样,就知你脑子没有受到重创。”沈洛云笑着应了一句,探上她的脉搏。 两人沉默了须臾,安阳微微偏头,看着一旁木架上晒干的药材,眼角微微上翘,侯府内的日子还真简单。 沈洛云收回手,面色不算难堪,只是有些惭愧,语气比之方才更加和软,“我也不知,许是你遇到伤心之事了,许是高热烧坏了脑子。” 安阳眨眼,这些话说得像耍赖,方才言辞凿凿,此时又胡说一通,她不是傻子,见微知著的天赋还是有的,她倔强道:“你未提药物,难不成我吃了药才会不记得前事?” 小殿下不好糊弄,沈洛云微微苦恼,微微垂眸,看着杯中茶水,“我确实不知,不过你的脉象有些弱,想必是幼时之故,后面精心调养,如今” “阿嫂,挑重要的说,安阳听不懂那些。”安阳面色不善,似是生气了。 对面少女气呼呼的模样,像极了那句俗语,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可爱的兔子咬人更疼。沈洛云笑了笑,正色道:“我探不出来,我虽是大夫,医术不好,小殿下非要让我难堪,丢我面子,也不友好。” 安阳睨她一眼,心境也平和下来,她本就不是正主,脉象也无法说明此事,她定下心,道:“阿嫂,你自己说的话,可不关我的事。” “不过你的身体比起常人还是差了些,陛下想来也费了些心思,养了娇贵的孩子,也是不易。” 安阳心不在焉,不多时,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侯爷请她过去。她看着沈洛云清秀温雅的面庞,抿了抿嘴唇,按下心里的疑惑,转身离去。 沈洛云在她转身时,便冷了脸色,天家之间的事太过复杂,也不知上官一门可能全身而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十八 春日红光映在了墙头,驱逐了天牢里的阴寒。 一明一暗,让人有些不太适应。 幽暗的天牢内,十步一盏铜灯,穿过了很多间囚牢后,奕清欢来到了霍青面前。 霍青此人,曾在旧楚时权势达到顶峰,他识时务,官居文帝贴身内侍,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地位,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下面人的官运。 两年多不见,他面容枯槁,白发添了很多,让人看着只觉他是一位垂暮老者。 奕清欢进入了牢房里,霍青四肢被铁链所缚,行走距离不过两三步之间,她停留在了一丈之外,屏退了跟来的霍陵,她淡淡道:“霍内侍,两载不见,你可还好。” “奴才老了,皇后殿下依旧风姿犹存,美貌更胜当年,您已近不惑之年,想来即将大婚了,要先给您贺喜了。” 霍青看着奕清欢,眸色颤了颤,晦暗不明,不过话语带了些犀利,是谁也想不到,江北奕族果真夺了楚国安氏的天下。 文帝当年的提防是正确的,不过文帝只以为江北会辅政安阳登位,殊不知江北的野心更大,撇开了安阳,自己登位为帝。 “朕不会让你见安阳的,至于所谓的约定,早已过去,如今是大周的天下,朕也不想知道那些往事。”相对于霍青的言语犀利,奕清欢显得温静沉着。 “皇后殿下自然不会在意那些往事,本该属于昭平公主的天下,却到了您的手中,她自己落得凄楚的下场,外面您的人日日喊着让您成婚,诞下皇嗣,继承皇位。奴才很想知道,昭平公主是何想法,您这般背信弃义的做法,外人看不透,但是她定然会看透您的。” 霍青动了动,铁链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牢房里很刺耳,他这些年东躲西藏,颠沛流离,面容已然苍老很多,但是话语之间比以往更加生硬犀利。 奕清欢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头,这些事是她的心病,霍青与旧楚的遗臣一样,都认为是她篡位谋权,偏偏安阳忘记了前事,让她的计划耽搁下来。 “其实皇后殿下和身后的江北都很聪明,知道文帝喜欢上官皇后,对于她膝下的孩子也会喜欢,只是碍于那些谣言才不得不将之送往冷宫抚养。奴才跟了文帝陛下十几年,知晓他喜爱的人只有上官皇后。” “霍青,这些事朕都知道,不必提醒。起初朕并未有夺位之心,只是安阳昏迷不醒,朕若不这么做,凌州城内必乱。” 霍青摇首,坦然道:“不不,殿下野心不必与奴才解释,奴才只想见昭平公主,一些东西该还给她。” “什么东西,安阳大病初愈,不适宜搅进旧楚新周之间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朕,若是合适,朕自会给安阳。”奕清欢凝视着霍青面上颤抖的肌肉,语言里带了几分自己的偏执。 如今的安阳,受不得任何刺激。 “您会给吗?这个天下本该是她的,你夺去后,可想着会给?”霍青激动地摇晃着手中铁制链条,眸色如狼一般幽冷,面目狰狞,厉声道:“陛下如今显赫,可曾想到昭平公主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而你呢,一箭射杀她,将昭平公主对你的情分踩在脚下。” 奕清欢走近一步,俯视着他,淡淡道:“霍青,切勿危言耸听。” 霍青用悲悯的目光看着奕清欢,靠在角落里,手中紧紧攥着生冷的铁链,嘲笑道:“大周陛下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朕确实不知,安阳醒后忘了前事,如同稚子,宫中的人大多死于暴民刀下,查不到她为何入了冷宫,霍内侍,你如果知道,还请你告知。”奕清欢警惕戒备的情绪舒缓,脸上浮现了诚恳的神色。 霍青微微合上眼眸,其实他不过是上官皇后在世间最后一颗棋子罢了。 旧楚文帝三年,因着江北没有合适的闺阁女子出嫁,文帝破例娶了文博侯之女上官秀,其间二人本不想相熟,是老中州王安樾君从中搭了鹊桥,故此,文帝一见倾心。 珠联璧合的天赐姻缘,文帝乐此不疲,只是中宫无子,也是难以维持权势,上官秀在文帝跟前安了一颗棋子,便是霍青。 原是云殿外洒扫的小内侍,没想到会一步步攀爬至文帝的大内侍,管制宫中。 霍青升任大内侍时,中宫传出喜讯,文帝大赦天下,以此来为未出世的孩儿祈福。 只是几月后,皇后血崩,一尸两命。 其实不然,孩子平安生下后,皇后才故去的,不过皇后不是血崩,乃是自缢。她活着一日,这件事终究会被人查出,不如以她死为结束。 一年后,奕清欢入宫接出了孩子,阖宫乃至朝堂奉为嫡女。 “这些,朕都知道。”奕清欢不想再听这些琐事,适时打断了他。 霍青仰首看着她,眸色依旧带着嘲讽,“那陛下可曾知道老中州王安樾君如何死去的?” 老中州王便是安墨白的父亲,奕清欢侧身看着他,摇首道:“不知,按理,他是三年前病逝的,既然你问了,便不会这么简单。” “殿下聪慧,安樾君是被昭平公主秘密杀害的。至于原因,会牵扯到旧事。安樾君是文帝的叔父,他在夺位失败后,便退出甚至消失在朝堂上。其实呢,他策划了一件惊天动地的阴谋。” “上官秀并非是上官家的嫡女,而是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安樾君当年在上官秀的母亲生产时,将其调换出来,送至上官府门前。后来,安樾君安排二人相识,兄妹相恋。” 奕清欢怔住了,她历经战场上数次战役,朝堂上沉浮了几载,几乎未闻过这般荒唐的事情,须臾后回神怒斥道:“疯了,安樾君简直是个疯子,他这般做来,自己又会得益什么。” “殿下勿急,后面文帝发现了此事,恼羞成怒,病情更加重了,昭平公主得知自己身世后,秘密毒杀了安樾君,将此事再次埋入了尘土之中。只是文帝不再喜爱她了,加之殿下身后江北的权势,文帝再次动了削权的心思。只是您手里的兵权乃是江北所有人的希望,如何削,才不会引起动乱?” 看着霍青悲悯苍凉的目光,奕清欢觉得自己周身发冷,这些话如冰块一样止住了她的思绪,颤声道:“此事我不知,也没有没有削权的谣言传入我的耳中。” “因为在你之前,昭平公主解决了所有的事情。”霍青用可怜的目光看着这位新周的君主,凉意的笑容让他觉得很舒服,“昭平公主自废爵位,让自己没有登位的可能,换取了殿下出征的机会。就是说,她不再是文帝的女儿,不再是安氏后裔。”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是文帝自己下旨让我去平乱安阳说她她”奕清欢腿一软,半跪在霍青面前,她整个人在发抖,似是不相信霍青的话。 “其实这一切都是文帝的缓兵之计,他知道昭平公主在朝堂上的威望,那些人也会协助你平定边境,待你回来后,还是个麻烦的。” 霍青顿了顿,引来了奕清欢憎恶的目光,“说,还有何事,我不知道的。” “陛下登位两载,就不知道手中的玉玺乃是赝品吗?” 春日的牢里,很冷很冷,奕清欢觉得地下的凉意一丝丝透入了心肺,她顾不得自己失态,起身揪住了霍青的衣领,斥道:“霍青,玉玺真假,朕不在乎,朕只想知道你为何不早些出现?” 霍青被提起,迫于压力注视着奕清欢发红的双眸,静静道:“奴才以为陛下会善待安墨白这个旧楚遗脉,凭着往日的情分,也会好好保护公主,可是外面传遍了她即将离世的消息,奴才才冒着危险来凌州城,想提醒陛下恪记往日的情分。” 奕清欢觉得这人让她很恶心,厌恶地松开手,扭头言道:“这些不用你提醒朕,还有朕不会让你见安阳。” 霍青自小受了上官秀的照拂,自愿为她做事,在其死后,便守护着安阳,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在安阳入冷宫后,他便随意找了错处,让文帝将他贬去了行宫。 他想的只有安阳是否平安。 在奕清欢转身时,他忙道:“陛下,玉玺在我这里,让我见昭平公主一面,我便将它给你,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了。” 这个诱惑太大了,人人都会动心,孰料奕清欢只顿了顿脚步,咬牙道:“朕不管你是何人,是何心,安阳现在很好,你不该见她。” 牢门外的小道上空无一人,奕清欢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这里奇冷,让她冷不住打哆嗦。 她无法想象安阳那时的心情,被世人抛弃,又不得已为自己考虑,其实,那时安阳可以逼迫文帝,让他退位,江北的兵力可以助她做到这些。 但让一个出身便带来耻辱的孩子,做到坦然面对楚国上下,何其艰难。 而安阳,对她,只字未提。 是不信任,还是觉得她会嫌弃。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脚下无力,奕清欢蹲下来,一只手扣住了墙缝里的灰尘,无力地靠在那里,她不怕冷,但此时的寒意远胜过了冬日的酷寒,冷入心扉。 霍陵慌张地跑过来,惊呼一声后,忙扶起她,透着铜灯里的光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水,脸色苍白如纸,听着她的恳求:“霍陵杀了他,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阿姐,我知道了,我先送你回去吧。”霍陵连连点头,看着再次失态的女帝,她好像看到了两年前,她用箭射伤安阳时,也是如此,全身颤抖,再也拿不住弯弓。 奕清欢站稳后,推开了她,强自镇定道:“不用了,朕自己可以回去。” 外面的空气新鲜,奕清欢望着如洗的天空,似注入新鲜血液的大周,干净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十九 暮色四合,春日的日头落得很快,凌州城内的万家灯火照亮了暮色。 从侯府出来,马车走了几步,太史局的人就急忙跑来,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温和有礼,看到安阳,先是一惊,也乖顺行礼,是识得她的身份。 小姑娘是常澍的弟子,并未在太史局谋职位,只是日常跟着她,学习星象之术。 安阳看着姑娘姣好的面容,如上好的白釉,跟在神棍后面着实可惜了,小姑娘一路跑来的,将师父拉至一旁,窃窃私语。 常澍面上带了些许凝然,说了几句话,就驾着马车走了,让安阳回侯府再唤一辆马车回宫。 主子不像主子,朝臣不像朝臣。 安阳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愈发觉得常澍此人不太可靠。三月初的天气,早晚都比较凉,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悠悠往宫内走去。 热闹的凌州城,晚上也是灯火辉煌,两旁酒肆林立,长街上摆了很多摊子,小巷口更是飘来了香味,好在她用过了晚膳,否则必会被吸引住。 漫步在街道上,今日出门记得带了银子,不怕再出现上次的糗事了。只是晚上路黑,她有些分不清路,望着几乎无甚差别的巷子,她觉得自己应该带马出来,许是马会认识路的。 月牙弯弯,走在路上,听到了隐约的锣鼓声,她便止步侧身,远远望去,那里灯光明亮,露天的戏台搭在灯火下,她摸了摸荷包,确定自己带了银子后,才抬步走去。 街道上都是走路的行人,她耳尖听到了马蹄哒哒的声音,许是常澍心里愧疚来接她了,由远而近,她停下脚步,一声轻呼在耳边乍响,“小殿下。” 不是常澍的声音,下马的是一个男子,玉树临风的冷面阎罗,安阳咽了咽口水,左卫军统领李穆,她眨了眨眼,“李统领,晚上好呀。” 李穆看着眼前一身男装的安阳,这张脸带了淡淡的病态,素颜下如出水的白莲,秋水澄澈的双眸和微微挺翘的琼鼻,总让人的目光难以移去。 他俯身行礼,同样看着远处灯火明亮处,言道:“小殿下,去看戏吗?出来也该带些随从才好。” 茶馆匆匆一瞥,原以为是中州王的小王妃,孰料那日在宫门口相遇,霍陵告知是安公主,他险些失了分寸。 安公主与传闻中的性子相差甚远。 相比较而言,还是眼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得可爱些。 安阳回身看了眼露天戏台,又看了眼门神一般的李穆,思索了须臾,终是点头:“路过这里,想去看看。” 李穆看着少女彷徨的脚步,提议道:“小殿下想去,不如臣陪您过去,待结束后,臣送您回宫。”他看着安阳微微皱起的眉头,忙道:“宫外不安全,臣是奉旨护卫京畿安全的。” 来了一个免费送她回家的人,不,是侍卫,何乐而不为。 “好,那我们进去吧。”安阳应了一声,踏着轻快的脚步往巷子里走去,李穆看着如此心大的公主,联想到朝堂上旧楚遗臣与大周新臣之间的暗暗较量,他蓦然觉得小殿下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国度里。 露天的戏台外有栅栏,进去就需银子了,安阳在前,进去在角落里选了座位,见到小二来了,在荷包里摸了两下,掏出银子递给了小二。 小二是个年轻人,身形消瘦,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中泛着精光,不过这里来往都是些百姓,花大把银子来这里看戏,不如去茶楼,那里没有风吹日晒,舒服得很。 他看了眼身后常服的‘官爷’,谨慎道:“小公子,这些银子太多了。” 李穆看着出手阔绰的少女,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几步走过去,递了数个铜板给他,言道:“来些好茶与果品,钱不够再来取。” 安阳嗔怪地斜了一眼小二,嘟嘴道:“怎地有银子不要,偏要你的铜板,莫不是傻子。” 昏暗的灯光透过安阳的眼眸,在眸底折射出晚霞般的暖黄,生气的神色显得有些可爱。 “这里是百姓爱来之地,一块空地,加些桌椅,花不了多少银子,您一出手十两官银,可以买下这些了,他们当然不敢乱收。” 不懂行情,不过按理银子给多了,应该更加开心才是,安阳扭头看着眼前的青年,触及他眉上的英气,纵使一身普通长袍,也掩盖不住他的气质,想来惊住小二了。 安阳撇嘴,“你坐下吧,大高个站在这里很显眼的。” 面对她亲和的态度,李穆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此地都是平常百姓,离宫内有些远,也不知小殿下为何出现在这里。他碍着君臣有别,选择后退几步,站在了桌旁。 看戏的人都把目光落在戏台上,粉面佳人,落魄公子,咿咿呀呀地唱了半个时辰,安阳觉得好玩,上面的人都是浓妆,扮相不太舒服,不过比那日茶馆里的精彩多了。 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无聊时拨了拨茶盖,看着天上月亮,时不时地瞅着对面的戏台,她身旁的李穆也合适宜的也在一旁坐下来,好在烛火不明,无人在意她二人。 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安阳觉得周遭气氛冷凝下来,一扭头看到身旁站了一人,目光幽幽,杏色的长袍让她咽了一口唾沫,待来人坐下后,看到她发上的玉冠,她往一旁挪去。 奕清欢没有说话,只是托起了安阳饮了一口的茶盏,双眸略显调皮地眯笑着,“小殿下,夜不回宫,原是约人看戏,闲情逸致让朕羡慕。” 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李穆身上,狭长的凤眸透着股迫人的威仪,李穆见女帝不悦,立时行礼退下。 安阳不明白她话里的嘲讽是为何,不过她来了,也就解决了她的难处,抓住了眼前的稻草,她翘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口白牙:“常大人把我丢了,走了几圈便不识路了,好在遇上了李统领。” 奕清欢拽起她打着结的小手,按在桌面上,自己托腮看着她,温柔浅笑:“小殿下,忘了回家的路也是自然,以前你从正阳门到中宫的路走了几月才识得,我日日在正阳门口等你,足足等了几月。” 以前的事,她不记得了,那是正主的事。正主喜欢撒娇卖萌耍赖,但是她不喜欢。安阳用力气拽了拽自己受到桎梏的手,奈何女帝握得太紧,拽不回来了。 她有些泄气,不过看到奕清欢含笑的样子,她气得喘气,言道:“陛下,你拉我太紧了。” 看着安阳气红了脸,奕清欢才微微松开她,弯了一双干净的眸子,正经道:“我不过怕你再次走丢了,好在常澍派人通知朕了,不然偌大的皇城,寻你是件麻烦事。” 明明常澍的错,怎地算她头上了,安阳更加气恼,想在桌下踢她一脚,可想到她是大周的君主,生生压住了心中的郁气,破罐子破摔,道:“我本来就笨,陛下尽管嘲笑就是。” 玩笑过了便起不到逗弄人的乐趣,奕清欢握着她的手,敛起方才‘不善’的笑意,“你那不是笨,只是忘了些许事罢了,怨不得你,是我的错。” 一瞬间,安阳觉得眼前高傲的君主不同于寻常,这句话是在道歉,戏台散戏了,观戏的人成群结队地往木栏外走。 烛火依稀透了过来,只勉强照亮了眼前的一切,而奕清欢的轮廓已经模糊了。安阳凑近去,发现她长长的睫羽在颤动,透着莹润的光亮,奇怪道:“陛下,你在紧张什么?” 人走净后,四下显得很安静,就连对面台上的烛火也熄灭了,奕清欢看着黑漆漆的戏台,一双眼睛似点漆般熠熠生辉,失落之意很明显,只是一旁的小殿下看不清楚,只道她是为朝政担忧。 李穆不知去了何处,安阳二人出来时,只看到了路边拴了一匹马,周身都是红色,英挺有力,她摸了摸马的脑袋,很乖顺,安阳笑道:“陛下心真大,这样的马拴在这里,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长街上几乎没有人行人,只有皎洁的月光洒下了些许光亮。奕清欢看了眼四周,并未有其他人,想来她的那些守卫都‘乖巧’的躲在暗中了。 安阳乐呵呵地摸着红马的脑袋,她不懂马,但这个马既漂亮又乖顺,显然胜过了平常用的那些。 昏暗的光色中,女帝近乎痴迷地注视安阳的侧脸,熟悉的精致弧度迷人心魄。她上前一步拉住缰绳,率先翻身上马,又向安阳伸手,“回去吧。” 站在马下的安阳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不死心地看着周遭,她并未发现第三人,亦没有第二匹马,她这才意识到二人同乘一骑的事。 再不死心也得认命,她鼓着脸蛋,望着奕清欢,“它这般瘦小,我二人会不会压垮了它。” 奕清欢伸出去的手也不收回,静静地望着温顺的少女在做最后的挣扎,让她莫名觉得好笑,泾渭分明的态度,她不喜欢。 “你那小身板,一个孩子都比你重。快些上来,要不然误了宫禁的时辰,你我都得睡长街上。” 安阳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女帝的手心,肌肤相触的瞬间,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安阳觉得手心处注入了让人安心的暖流。 身子轻飘飘的,奕清欢攥住了她的手后,提气将人拉上了马背,与从前相比,瘦了很多。 她将人安置在身前,一手握紧了缰绳,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对于此时来之不易的亲密,她觉得这才应该是安阳口中的‘欢喜’,手中用了几分力气,恨不得将人拥进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二十 寂静的夜晚只余马蹄声,以及安阳不自觉加重的呼吸声。 安阳眯着眼睛低下脑袋,凑着淡淡的月光,看着自己的腰上那双极具魔力的手,太过灼热,那颗心在砰砰狂跳,她捂住了胸口,觉得有些头晕。 红马走得不快,女帝故意放慢了马速,隔着薄薄的春衫,似是感受到了安阳不安的内心,只当她是年少脸皮薄,就将手中缰绳塞到了她的手心里,“下次出宫记得勿要再一人,回去我拨几个禁军侍卫予你。” 手中多了缰绳,安阳明白女帝的意图,乖乖握住,只是身后那人的手也未曾‘乖乖’收回,她小声嘀咕:“今日是常大人之错,怨不得我,再者你出门怎地也不带侍卫。” 若带了侍卫,哪儿轮到两人共乘一骑的地步,她真的怕压垮了瘦弱的小红马。 “我知晓了,以后会注意的。”奕清欢应了一句,少女身上透着微微寒意,身子微微前倾,看到少女发烫的耳垂,她乐道:“你冷还是害羞,耳朵都红了。” 前面风是冷的,耳后气息是热的,冷热交替,让安阳打了冷颤,若非女帝抱得紧,只怕要跌落马下,她缩了缩脖子,“应该是冷的罢。” 声音带着糯米般般的甜软,奕清欢觉得她比以前更像个孩子了,可惜她这些年忙于政务,无暇日日去依水宫看她,否则她醒来也不会这般抵触自己。 安阳身上若有若无透着些清香,与之前不同,奕清欢有些不解,“你换了熏香吗?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香的。” 其实以前安阳对于这些小事根本不会在意,她的一切琐事都是奕清欢给她打理,若非最后那些日子,文帝执意隔开二人,安阳根本不知熏香这些事,只是用惯的贴身之物,陡然换了,心里如同少了些许东西。 起初,忙于朝政,热切于争权的她,只会觉得文帝死了,她便有机会夺嫡,她便会是下一个帝君,那么,被迫分开的人就会再见面。 奕清欢既然问了,就说明以前二人真的相熟,至于熟悉到何种程度,只有奕清欢自己明白了。 但显然,安阳不明白这一切,脑子里出现了些许模糊的记忆,不过二人母女的身份让她止步于亲情这个路口。 她一手松了缰绳,在自己腰间摸索了须臾,不经意间触到女帝的手背,原本绷紧的神经更加紧了,好似轻易一碰就会断了。吓得她慌忙收回手,回道:“阿嫂给我换了香囊,说是安神补气的。” “沈洛云擅岐黄之术,我近日也听闻了,既然是她给的,就戴着罢。” 得到应允,安阳松了口气,那只手已摸到香囊了,想了想还是松开,她觉得从醒来到现在,奕清欢这个陌生人已经融入她的生活里了。 不过晚上让她走一趟,着实不该,她小心说道:“陛下,今晚你不用自己过来的,听青黛说你每日政务很忙,今晚岂非浪费了你的时间。” 于一个生活了十五年的人而言,这些话听似关切,细细深究,还是带着些抵触。 奕清欢闻言,苦笑道:“小殿下还是担忧弘文馆的课业比较好,听青黛说,自打你醒来就从未捧过书本,整日不是和糖糕打闹就是满宫转悠,荒废了这么久,再重拾可就难了。” 路过正阳门时,橘黄色的灯火照亮了前面的宫道,安阳微微回眸就看到了女帝面上的笑意,仿若谪仙,只一眼余光,就让她觉得皎若星河。 她慌乱地收回眼神,摩挲着缰绳上粗糙的牛筋,试着商量道:“陛下,我可以不去吗?我又并非那些考科举的士子,学那么多知识又不可当饭吃。” “也可,那你明日入朝,枢密院还少一位主事的,要不你去顶替了。” 更不行,朝堂上多少人想拿刀砍她,羊入虎穴,焉有命在,安阳摇首,推却道:“我还是去弘文馆读书,我才十六,不急不急的。” 心中的事全然印在脸上,奕清欢看着抑郁不平的神色,伸手捏住了她气呼呼的脸颊,如丝绸一样的肌肤,格外顺滑。 “小殿下行事随心就好,以后有事可直接来找我,我”奕清欢顿了顿,她想说我不会伤害你,可近人情怯,嘴笨了。 “依水宫到了。” 耳畔响起了雀跃的声音,奕清欢猛地一惊,才觉她错过了最好解释的机会,可是安阳懵懂无知的模样,就算解释,她也必然听不懂。 总不可,将她的身世再提一次,在她本已愈合的心口上再割开一刀。 奕清欢兀自摇首,自己先下马,再扶着安阳下马,见人迫不及待地往宫里钻,忙拉住了她,怪道:“就这么不想见到我,走之前都不打招呼吗?” 皇室规矩多,离别时需行礼,安阳这才‘顿悟’,忙俯身行礼,“陛下,安阳先进去了,您回去时需走慢些。” 礼数周全,堪比宫人,毫无挑剔之处,奕清欢气恼,惩罚性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双眸中温柔缱绻,“回去吧,以后下学会有人去接你,记住去其他地方,让人回来通知下。” 安阳点点头,忆起了前些日子的事,问道:“那人有下落了吗?我觉得她有些神秘。” “没有”奕清欢猛地吸入了一口春夜里的凉气,面上夹了几丝愧色,不敢正视安阳亮晶晶的眼神。 “哦,安阳明白了。”安阳觑了一眼奕清欢的脸色,知晓没有二字夹杂着复杂的含义,不过既然女帝不说,那么她也不该问才是。 她看着女帝,灿然一笑,想等着‘长辈’先走,她再回宫里去。 这般诚挚的笑意,明媚动人,让奕清欢来不及去抹掉心里的愧疚,也跟着笑了笑,心中的凉意拂去了大半。 “这些事有我去安排,你无须分心,人找到了我会告诉你,不会瞒你的。” 奕清欢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又不似霍陵满目英气,柔柔一笑似是镀上了迷离的月色光芒,让人觉得莫名的魅惑。 看得安阳傻睁着眼睛,迷糊地看着女帝打马走了,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知这般的热度来源于何故,站在那里呆呆想了须臾,忆起方才奕清欢掐了她的脸,约莫从那个时候留下的。 转身往回走去,迎面撞上了青黛,脑海里又蹦出了奕清欢魅惑的神色,她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魔怔了,她忙喊道:“青黛,我要沐浴,快些,好热。” 不对,她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被奕清欢抱了很久,魔怔的是她,不是自己。 * 独自打马回程的女帝,在云殿外被人拦住了,霍陵在那里守候很久,就连宫禁过了,都不敢先出宫。 殿外落马的女帝,眉眼都漾着欢喜的笑意,秦执事趋步赶来,轻轻提醒:“霍统领来了很久,迟迟不肯离去。” 上午时分,自天牢分别后,霍陵便留在那里处理‘后事’,此事过来,应该复命。若是如此,君主不在宫内,明日也可来复命,何必急于一时。 女帝疾步入内,屏退了宫人,心中记挂着早前之事,见到霍陵面上神色,犹自镇定道:“又出何事?” 霍陵作揖,言道:“阿姐,您走后,霍青告诉我,您手中的玉玺乃是假的,真的在民间。只要让安公主见他一面,他便说出藏玉玺之地。” 在破了凌州城门后,杀文帝,抢玉玺,是所有人眼观之事。所以暴民手中的玉玺便是旧楚玉玺,是以,奕清欢夺回后,在所有人眼中,那就是真的传国玉玺,赋予了新帝至高的威仪与权力。 但是玉玺乃是君主之物,见到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御前执笔的朝臣外,无人可观。 奕清欢回身至案前,将玉玺递给霍陵,若无其事道:“若无霍青的话,此时说这个是假的,你信吗?” 霍陵摇摇头,不敢接玉玺,言道:“阿姐莫打趣我,我又未曾见过玉玺,怎知真假。霍青还有一言,他说玉玺在安公主手中,她放权时命人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替换了文帝手中的玉玺,将真的带走了。” 奕清欢瞳孔一缩,将玉玺放回原地,依照安阳的性子,她真的会做下此事。不过她不能认了,那躺在盒子里的玉玺既然是假的,她也不能让霍青见安阳,那个荒唐的故事不该再现于世上,不该再告诉安阳。 她拂了拂身上衣袍的灰尘,不悦道:“真亦假,假亦真,已无从分辨,没必要听小人谎言,阿陵,你若不愿杀他,朕命其他人行事,这等蛊惑人心的人留在世上,定会出祸乱。” “可是阿姐,你可曾想过,一旦玉玺落入安氏人的手中,会引起更大的祸乱,他是安公主曾经看重的人,见一面而已,不会有危险,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 霍陵顿了顿,手心捏出了汗,她自小与奕清欢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别人无法比的,她跺了跺脚,咬牙道:“阿姐,既是安阳换了玉玺,她为何不告诉你,她难不成连这等大事都忘了,还是等着机会还政于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二十一 曾经的往事,知晓的人并不多,细细想来,只有中宫的宫人知道,但除去随奕清欢出征的秦执事外,知晓那段隐秘感情的人都魂归忘川了。 就事而论,霍陵不知道那些事,这些话并没有错。 奕清欢凝眸,望着盒中的玉玺,不愿苛责她,缓缓摇首,“安阳并非你所想之人,霍陵,你多虑了,霍青乃是旧楚的人,他的话不可信,你莫被蒙骗了,此事到此结束。” 霍陵的心沉了下去,后退一步,朝着女帝跪了下去,言道:“陛下,您也说旧楚的人不可信,安阳亦是旧楚皇裔,臣不明白,您为何总要将她留在身边。她非您骨血,何不昭告天下,表明心迹,何苦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当年您入宫为后,乃是迫不得已,现在您有了自己的选择,何不与旧楚安氏一刀两断,您还年轻,立皇夫之事,也迫在眉睫,江北人都盼着那一天。” 江北支持的历来只有自己族中之人,以前是为存活,如今是真正地信服于奕清欢,对于旧楚,他们与霍陵一般的想法,不能让旧楚死灰复燃。 可实际上,主位者没有这等心思,只要安氏的人本分,闹不出风波,没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她都不会去动安氏。 安氏,毕竟也算安阳的同族,赶尽杀绝,不是奕清欢的本性。 但涉及安阳的问题,她会抛开所有的原则,比如杀霍青,埋藏住那个荒唐身世的故事。 殿中寂静,奕清欢看着跪得挺直的霍陵,她不记得霍陵何时起,考虑问题不留情面了,安阳与她一同长大,她为长,安阳为尊,遇事安阳会因着自己的缘故而让几分。 想来,也让霍陵觉得安阳不过是一个安氏‘外人’,故而才会喊打喊杀,却忘了十几年的情分在其中。奕清欢颓唐地坐下来,提起朱笔,黯然道:“霍陵,此事朕不会再计较,你也收敛性子,你的想法朕不会管,但你作为江北的人,亦是朕看重的人,你的心思传出去,便会是朕的心思,这样只会逼反了安氏,况且安阳在,安氏人会观望朕会不会传位于她,若此时将人从我名下去除,只会逼得人反了。” “再者,大周新立,根基不稳,漠北自两年前被杀退后,一直虎视眈眈,若内部安氏反了,掀起风波,漠北趁势而来。到时,你告诉朕,是先平内乱,还是先歼外敌?” “我臣”霍陵咬住了舌尖,握紧了双拳,陛下所言,半真半假,毕竟都知晓陛下待安阳的心思,虽非母女,感情胜过了平常母女,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 女帝拧起了眉,她知道霍陵的心思并非一日两日,单看她对安阳的态度不如往日恭谨,便知晓霍陵也容不了安阳。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霍陵,安阳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事到此结束,明日她会去弘文馆读书,苏合去江北未曾回来,你从右卫军中选几人出来,负责她的安危,她若出事,朕唯你是问。” “诺,臣明日就安排。”霍陵咬咬牙,她知道其中牵扯的太多,况且陛下的态度偏颇,心中疑虑也不敢多说,劝之无益,她只好先应下。 女帝见她不再多言,也缓了神色,笑道:“宫禁已过,你在宫内歇下,明日再出宫。” 霍陵再次应下,随秦执事去了偏殿歇息。 秦执事看着霍陵略带倔强的神色,心中也暗暗无奈,霍陵乃是江北嫡系,她的父母皆死于漠北人的刀下,自此她便跟着奕清欢进宫,做了安阳的伴读。 她比安阳年长几岁,但安阳自小聪慧,比同龄孩子显得更为拔萃,行事反比她老练,处处谦让。显得霍陵无知,不过二人同在中宫长大,磕磕绊绊也是常有的事,幼时不会想得多,等到大了,江北的局势水深火热,百姓有苦难言。 霍陵渐渐觉得安氏的君主有意为之,逼迫江北放弃兵符,连带着对安阳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其实,君主之错,安阳一直在弥补,才有了后面奕清欢出征边境,平乱漠北,给了江北极大的信任。 翌日清晨,秦执事遵令去依水宫送安阳去弘文馆,去了才知,小殿下昨夜歇得晚,还未醒。 青黛也不去唤醒,看到秦执事有些为难,“小殿下昨夜回来就挺奇怪的,一个劲说自己魔怔了,在榻上翻来覆去,奴婢去问,她也不说,约莫到了后半夜才睡着的。” 话语里皆是心疼,秦执事了然,昨夜太史令常澍跑来,说是马车在半道上坏了,她回来先禀报下。 一个太史令,官居三品,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偌大的皇城内,难不成寻不到马车,巴巴地赶回宫里来要,再者她能回来,小殿下为何就不会回来了。 一听,便知是谎话,加之常澍朝她挤眉弄眼,她便知晓此事有怪。 她并未跟去,不过陛下回来时,满心欢喜,也知神棍常澍没有白筹谋此事。 太史局的掌舵人竟做起了牵线搭桥的月老,着实让人不解。 小殿下,对于情爱一事,就跟白纸一样,别人在上面画一笔,指不定将她心就带跑了。 陛下,此事有些难,毕竟二人身份摆在那里,一道鸿沟,无法逾越,她又不愿撇清关系,或许念着近水楼台的缘故。 曾经,小殿下不也是近水楼台嘛。 想归想,可是看到小殿下一副纯真的模样,她蓦地觉得自己想多了,此事急不得。 安阳觉得脑子晕得厉害,看着秦执事的身影,总觉得她在晃悠,习惯了早睡晚起,现在换成了晚睡早起,这副虚弱的身子真的吃不消,见秦执事转身,她抓着被子又眯了会。 秦执事是陛下近前的女官,轻易出不得宫门,将人送到正阳门后,就折道回去了。 青黛跟着她,看着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便索性吩咐车夫走慢些,好歹能多睡半刻钟,至于晚到这事,横竖已经是事实了。 弘文馆位于城南,离正阳门不远,毕竟那里是官家后代读书的地方,定然位于繁华地带。门口早就侯着一人,拿着折扇晃悠,和外面同样等候主子放学的丫鬟聊得火热。 看着车夫打马过来,她立马跳下台阶,掀开车帘,先讽刺道:“小安阳,你可晚到了,文博侯可在里面候了足足半个时辰了,你这第一日过来就这般,小心人家不收你。” 安阳迷糊地睁开眼,被阳光刺得眼花,揉了揉眼睛,就听到九皇叔调侃她:“小安阳,昨夜是不是和哪家小郎君约会去了,快活的晚上不睡觉。” 青黛听不得污言秽语,不加掩饰地瞪了一眼安墨白,言道:“中州王,您还是留些口德,小殿下与您不同的。再者您好歹是长辈,注意下身份啊。” 安墨白钻上了马车,目光被青黛吸引,折扇敲了敲她的脑门,笑道:“这丫头牙尖嘴厉,我挺喜欢的,哪日安阳不要你了,来我王府,我正好缺个丫头暖床。” “九皇叔慎言,青黛也是清白的姑娘,你这般胡言乱语,似是不太好。”安阳醒了神,她不喜欢别人打趣她身边的人,就算是奴婢也不可以。 她下马车后就自己往里走,吓得安墨白追上去忙道歉,不顾周围学生异样的眼神,甚是委屈,拽着她的衣袖,巴巴地道歉:“那个我错了,开玩笑而已,阿年莫气。” 陡然换了称呼,让安阳才意识到,在这里,她是上官年了。 不过她不喜欢被人扯着衣袍,‘小王妃’这个称呼再传一遍,指不定秦执事又要找她,提醒她离中州王远一些。 “王爷,你别扯我袖子,好多人看着呢。”安阳瞪了一眼,拼命扯回自己衣袖。 今日出门,安阳特地换下了宫门华贵的料子,选了件平常的竹色衣袍,显得较为稚嫩些。白皙的脸蛋也尤为可爱,方才生气时粉面桃腮,似怒未怒,倒有些像糖糕。 安墨白见她一片天真的模样,不禁摇首,怎会有人越长大越可爱,前事忘了也就罢了,曾经凌厉的眼神也不见了,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 安墨白记得在父亲的灵堂上,昭平公主亲自登门抚恤,一身红袍,气质高贵,眉宇英气,木秀于林中卓越矜贵,凌然的眼神,震慑住了王府内其他兄弟。 世子未立,本不该是她的王位,却意外给了她,匪夷所思。 嫡长公主下令,代陛下行事,也无人敢反驳。 想起从前的事,安墨白多看了她一眼,抬手掐住了她的脸蛋,斥道:“阿年,本王与你父亲同辈,你不该行礼吗?” 四下都是学生,听到阿年这个称呼都顿住脚步,新来的弘文馆大学士上官彧一直都是他们钦慕的对象,见到他的独子,也多了几分兴趣,都停在那里看着二人。 不过,眼前的少年郎芝兰玉树,看其样貌,长得过于清秀,太像女儿家了,甚至比寻常女子都要貌美,颇有上官家的风范。 一句话,又被人占了便宜,安阳笑着凑近她,狠狠踢了一脚,言道:“王爷好似记错了,我方才已经行礼了。” 安墨白没料到以前憎恶亲自动手教训人的小殿下,如今也学坏了,好在那一脚不重,踢得大腿麻木了些,并未有多大的痛处。 她踢了踢脚,瞪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学生,言道:“我带你去拿书,选课。” 两人走了几步,遇到了下朝而来的霍陵,她见不得安氏的王孙,只作势给安阳行礼,笑言:“臣今日在酒楼定了一桌席面,不知你可有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安墨白亦不待见霍陵, 两人见面如同针尖对麦芒,定会响起惊雷。她冷冷看了一眼, 直接拒绝:“阿年这里有我,不牢霍统领费心, 您还是管好右卫军, 管好江北来的将士,别再整日囔囔着小殿下缠绵床榻, 不日病去。” 被人一激, 霍陵耐不住性子, 攥紧双拳,直接回答:“谣言并非是我江北传出,中州王莫要胡言乱语,坏我江北名声。” 安墨白:“霍统领想必也给陛下上折, 力请陛下大婚。” 霍陵瞪她:“此乃是大周新帝之事,关于江山社稷,轮不到你来插问。” 安墨白回瞪:“这便是承认你也是在诅咒安阳之列的人。” 霍陵忍无可忍:“安墨白, 再胡言论语,我去禀报陛下, 你散播谣言乱我大周社稷。” 两人一言一语, 将安阳丢在一旁,她看到了角落里走来的上官衍,眯着眼睛从安墨白身后溜走, 拿着树枝遮挡着身形, 钻到了他的身后, 嬉笑道:“哥哥,那两人在吵架,你带我去选课吧。” 眼前少年郎多了丝狡黠的身影,与上官衍幽深记忆的熟悉感差了很多,不过年少鲜活的气息让人很开心。 他悄悄拉着人往文书阁走,笑道:“我以为你会看热闹,没想到你和父亲一般也不喜欢这些繁杂的事务。” 安阳回身看着犹在争吵的二人,开心道:“我也不喜欢,在宫里这么久,我习惯清净。对了,我该选什么课?” “弘文馆除六学外,其余都是随便自己的,你会些什么?” 安阳懊恼,揪了揪自己的耳垂,极力想了会,妥协道:“我应该好像什么都不会的。” 上官衍闻言楞了一下,双眸锁住了安阳,不解道:“小殿下莫不是连这些都忘了?” “对,好像是这样,是记不起来,拿笔就会想起的样子。上次就是这样,本不会作画,可是提笔就会画出人物。”安阳点点头,对于这些本能的记忆,她也不确定的。 上官衍将心里泛起的点点涟漪按下,笑道:“无妨,我查了你从前学的,学些剑术比较好,其余不必学了,免得引人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你是安公主啊,小殿下,我们快些进去吧,免得再让父亲等。” 安阳点头,在他的陪伴下,取书选了课程,半日的时间就这般过去了,下午没有她的课,便想着先回宫温习些新书,与上官衍分别后,就一人往外面走,侍卫应该等在外面的。 馆内的学生也下课了,三三两两地往膳堂走,馆内有午食,都算在了学费之内。不过这些都是大家子弟,不会缺这些银子。 况且,膳堂内的菜肴大多清淡为主,少有油腥,用不惯的学生还是喜欢结伴去酒楼。 安阳抱着几本书,撇开了众人,往大门走去,上了马车才陡然松一口气,整个人靠在青黛身上。 今日霍陵与九皇叔发生的口角,算是给了她提醒。霍陵不可轻信的,她不愿将人想坏,可是霍陵看她的眼神总有些奇怪。 马车绕着来时的路,走了一圈,马车停稳后,她就掀开车帘,想回宫睡会儿,晚上再温习明日的功课。 她不知,方才心里推测思量许久的霍陵站在了车下,而眼前也不是依水宫,赫然森严的‘天牢’二字映入眼帘。 霍陵竟将她拐来了天牢,胆子真大。 她瞪着‘面目可憎’的右卫军统领,霍陵望着她俯身行礼,姿态摆得很低,言道:“小殿下,有人想见您,故而臣将您带来此处。” 带明明是骗,莫不是女帝的旨意? 事已至此,霍陵既然打定主意,不会给她机会往后溜的,她看着茫然的青黛,拍拍她的肩膀,言道:“你在外面等我,别乱走啊。” 若是放至从前,青黛定不会紧张,可眼前的小殿下善良过了头,殊不知霍陵本就不喜安氏一族,从前在中宫当差就隐隐知晓了。 跟她走,岂非是羊入虎口。 她点头,斜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霍陵,言道:“小殿下,记得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有何事回去与陛下说也是一样的,记住了。” 话中有话,霍陵不是傻子,她没有想到,宫中的小侍女都可以这样想她,她上前直接拽着安阳进去,吩咐自己的属下看好青黛,免得这个丫头回去通风报信。 天牢里光线不好,安阳被她拽着不好走,索性自己使劲抽回了手臂,阴阴道:“霍统领想让我见谁?” “是陛下的意思,是你从前的属下,犯了错便关起来,手里有样东西,对陛下很重要,还望小殿下让那人告知下落。”霍陵看着安阳茫然的神色,又怕她不肯,权衡再三,言道:“事关陛下,想来小殿下不会推却的,对吗?” 这些日子过得很自在,让安阳险些忘了自己是旧楚遗孤的身份,看着霍陵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模样,心中不喜,但为了奕清欢还是点头允了。 霍陵一喜,将人带去了牢房,如那日女帝来此一样,屏退了所有牢役,自己亲自带人侯在那里。 安阳觉得这个地方冷,就拎着一个灯笼进去了,里面没有凳子,只有稻草,她就席地而坐,抱着灯笼外壁,隔着里面苍老的男子一丈远。 霍青听到开门的声音,仰首看着门口,苍凉的面容上溢出不可多见的笑意,两颊的肌肉在颤动,少女琉璃般的眼珠如从前一般,漆黑如夜水,不过对他多了几分警惕。 他改坐为跪,爬行了两步,直到铁链拖动不了才止住,他勉强笑道:“小殿下,两年不见,外面传得那么厉害,奴才当真以为唉,不提了,我就知道奕清欢不会放弃那样宝贝的。” 安阳蹙眉低头陷入了一派沉思,这话着实不好接,霍陵也没有告诉他的身份,想套也不好套。 她将叹息埋在喉咙里,眼尾挑了挑,才道:“我很好,病了些日子,外面的传言是假的,我过得很好,你找我有事?还有那是什么宝贝?” 少女的话不多,一身清雅似柳烟,霍青看着门口,又是叩首:“小殿下,奴才当年有负所托,没能替您将东西送出去。现在,这也可以算是你的保命符了,切记,不要再做傻事,皇后殿下不可信。” “奴才曾经就提醒您,江北野心勃勃,必然会取代楚国,让您提防着些,可您总不在乎,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肺都掏给了皇后殿下。您若警惕些,怎会让她夺了皇位。” 霍青神色悲悯,唠唠叨叨几句,安阳听得不明白,本就安静的面容微微泛起一丝波澜,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再者,她也无处理朝政的能力。 她将灯笼挡在二人中间,熊熊的烛火烧得更加旺盛,她脑子里还惦念着宝贝,道:“我都知道,也明白这些事,你见我就为了说这些?” 她诚恳地看着霍青,示意他可以说出宝贝的下落了,若是在她手里,或许可以与陛下谈判,要块封地也自在啊。 言毕,霍青的眼神暗了暗,须臾间就要痛哭流涕的模样,他以额触地,不断道:“小殿下,是奴才对不起你,负了懿德皇后的托付对不起你啊” 安阳被吓得往后跑,觉得霍青此人定是魔怔了,她认真思索了下,不愿放弃宝贝,言道:“无须这般,我活得很好,你没有对不起谁,你若无事,我便走了。” 她抱着灯笼就想走,霍青连忙爬起来唤住她,觉得眼前的小殿下与从前不一样了,想来两年里日子过得凄苦,他放低声音:“小殿下,外面有很多耳朵,您过来些,奴才告诉您。” 安阳半信半疑,看着他四肢上的铁链,想来也不会有危险,不过她还是选择抱着灯笼走过去,手心里都是热的,也不用害怕,她忐忑不安地凑近了霍青。 门口无人,但隔壁与角落里都是右卫军,霍陵密切注视牢里的动静,依照目前看,霍青确实没有骗人,见到安阳,确实都说了。 看着安阳走过去,她同样也走过去,但霍青的声音很小,她不免多走几步,不过几瞬的时间,她听到了安阳的痛呼声,不知何处的灯笼脱落,烛火淹没了整个灯笼,连带着地上的稻草也烧着了,顿时照亮了整间牢房。 一盏灯笼引燃了牢房内的稻草并不算大事,可稻草上滴落的鲜血,让所有人吃惊,霍陵顾不得喊人救火,她只知道眼前的少女但凡出事,她的阿姐便不会绕了她。 安氏一脉的人也会借机大放厥词,趁势而起。 霍青不知从何处来的锋利瓷片,用力插进了安阳的肩膀,脸上泛着恶狼的笑意,狐光的双眸凝结成霜,被守卫迅速拉开后,他看着霍陵,好似告诉他,我成功了。 接着他被守卫掀翻在地,他努力挣扎着,蹿进了火里,火势迅猛,立时爬上了屋顶,形成了一面火墙,剧烈的浓烟从口鼻涌入,霍陵来不起思考,抱起安阳冲出了天牢。 马车上候着的青黛看着被人抱在怀里的人,惊得难以自持,就连骂人的心思都没有了,小殿下的脸色比白雪还要莹耀,衬着肩上的血液极是殷红。 她抱着小殿下就让车夫赶紧回宫,来弘文馆的第一日便出了大事,以后的日子只怕更加艰难,她瞪着同样惊慌失措的霍统领,“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陛下。” 霍陵无心与她计较,只是她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霍青明明是心属安阳的人,为何又要杀她,难不成她被人算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思绪抽离了很久, 直到马车赶回依水宫,霍陵才反应过来, 呆呆地站在了宫门口台阶下,她被阻拦在外了。 今日, 她应该被人算计了, 只是那方玉玺是真是假,就没人知晓了。 此事, 她没有瞒住女帝, 遣人第一时间去云殿通知。 她不知此事会掀起多少风浪, 幕后那人定会掀起满城风雨,敌明我暗,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 常澍原本在云殿内告知陛下,星象有变, 她本就善推测星盘之象,第一时间就来通知陛下,言是小殿下近日会有灾祸。 这话颇像摆摊的算命先生信口胡诌, 女帝放下朱笔看她,“常大人近来无事, 若缺银子, 朕可赐你一面旗帜,上面可写文王在世,百测百灵。” 文王乃是算命的鼻祖, 真的是百测白灵的。 常澍被噎住了, 帝王说的再不好, 也不敢反驳,她还未说第二句话,右卫军匆匆赶来,言天牢出事,霍青伤了小殿下。 灾祸正是如此,奕清欢的眼神似能吃了常澍,乌鸦嘴真的很灵。 一路奔跑的女帝只花了一刻钟就到了依水宫,胸腔中灌入了只属于冬日的冷意,霍陵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事情经过,心中透着艰涩的味道,让她觉得很为难。 屏退了霍陵,她望着身后跟来的常澍,咬牙道:“常大人推算很准,那请再算算安阳是否会长命百岁。” 自改朝换代以来,常澍只测算过三次,一次是凌州城夺回后,她测算出安阳与奕清欢乃是天命所归的伴侣;再是她说出奕清欢乃是新帝,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看好安阳了,且不说她是否昏迷,单单文帝秘密废弃她的爵位,就可表明文帝没有立她之心。 所以,那次,常澍的推算是应天之行。 第三次,便是这次了,不过被人看作了乌鸦嘴,她自是理亏,该报时来晚了,垂首低头不再跟进。不曾有怒的双眸布满星光,常澍知道,女帝的底线再次被触犯了。 见女帝人影消失后,她拉着心怀忐忑的霍陵问起经过,对于拥护奕清欢登位的人来说,她心存尊敬,捻头去尾的说了大致经过。 常澍服侍文帝,满打满算有十三年,太史局不同于其余衙门,无关朝政,只懂星象推测,文帝当时已是知天命的年龄,病重沉疴,有很多事情无法亲自处理,故而霍青成了很重要的人。 但是在奕清欢出征后不久, 就被贬去了行宫,临走时,常澍特地看了一眼,霍青并没有落魄之象,反而心满意足。 他走后,暴民围攻了凌州城,那时女帝抵御漠北,根本来不及支援,唯有皇城军队死命抵抗,附近的军队刚闻讯赶来时,城门就已破了。 其实,城门不破,文帝便不会死。 让所有人不明白的是,城门为何破得那么快,城内除去被皇后带走的左右卫军,还剩两万禁军,抵抗至援军而来,应该不是难事。 偏偏就城破了,常澍人在城外,不懂城内行情,但她隐隐感知,城门是被人指使故意打开的,那人料到皇后会南下援助,借此生事。 安氏文帝灭了,留下的小虾米不足为惧,皇后手里的兵权足以一呼百应的。文帝死了,嫡长公主被废,小虾米想登基为帝,也要看看江北军士与满朝文武答不答应。 常澍看着跺脚懊悔的霍陵,怜悯般地看着她,言道:“霍统领,不如去查查霍青这些年落脚之处,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在宫里长大的奴才,攀附权利才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霍陵被点醒,朝着常澍深深一礼,便急着出宫去天牢看看,霍青被大火烧死了,总会存些蛛丝马迹。 常澍向来不管事,见依水宫中太医如云,就轮不到她指手画脚,与秦执事打过招呼之后,就从北门出宫了,她看着骄阳,今晚定是个满目星辰之夜。 白昼的日光散去,换上了沉沉的黑幕,月影清明。 太医散尽之后,秦执事与青黛二人守在门外,青黛小心地觑了一眼殿内,烛影下的帝王神色紧张认真,淡淡宠溺让人羡慕,这样的情景并不是第一次了。 两年前,小殿下自棺木里醒来后,陛下就衣不解带地守了几夜,在小殿下身子好转后,陛下反到不来了,就算来也是捡着子夜时分,偷偷摸摸地,做贼心虚。 外面人不明白,她则明白,亏得小殿下不记得前面的事,谁会忍受养大自己的母亲不救自己反而拔剑相向,若是以往,只怕早闹得阖宫不宁。 陛下再心善,也无法解释,那一箭是万人所视,赖都赖不掉。 她扒着门框被秦执事敲了脑袋,斥责道:“霍统领带小殿下走,你也不拦着点。” “怎么拦,随行的侍卫也是她的右卫军,陛下送羊入虎口,奴婢也没办法。”青黛委屈地捂着脑门,言道:“霍统领行事不分尊卑,陛下也不管管,每次见到小殿下都是吹鼻子瞪眼睛的。” 两人在门口,声音略有些大,秦执事拉着她去一旁游廊,吩咐道:“这些事少提为好,霍统领不过面恶心善。” 青黛吐了吐舌头,白日里惊吓过度,现在腿都是软的,她忽地想起了女帝方才的神色,惊起了一身冷汗,嘀咕道:“秦执事,陛下是不是喜欢那个小殿下?” 她真笨,现在才明白过来。按理陛下应该纳皇夫,诞育皇嗣,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偏偏陛下没有那种觉悟,三天两头往依水宫跑,密切注意小殿下的事。 醉翁之意,已然很明显。 看着青黛大惊小怪的模样,秦执事很淡然,“不可以吗?” 陛下并非卖不掉的大白菜,青黛的脸色上透露出淡淡的嫌弃,真是不知所谓。 青黛咽了咽口水,忙点头:“自是可以,可奴婢觉得小殿下没有那个心,天天唠叨着封地,您觉得二人合适吗?” 小殿下自醒后,就换了一个人,朝政上的事一问三不知,对于陛下是能躲则躲,绝不主动去见,也耐人寻味。 二人缄默须臾,殿内传来声音,便停止话题,往殿内跑去。 殿内满是浓厚药草的味道,掩盖了淡淡血腥。 女帝喜欢与人独处,故一般时侯殿内都没有宫人伺候,她坐在床沿,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担忧了,幼时接安阳出冷宫时,太医就已说过小殿下体虚,不易养大,后来惊住整个中宫的人,悉心照料了几年才让太医改口。 霍青为何挺而走险,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视线黏在了安阳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伸手触摸,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霍陵行事鲁莽,根本不该指望她才是。 青黛进来,瞧见了女帝眼睛周边布上了一圈红色,也不敢再说话,深深的内疚之情,比之以往更甚了,若是小殿下没有失忆,只怕现在也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至于连个小小的霍陵都可以‘拐走’她。 深夜时分,百姓已安睡,秦执事近前后,道:“霍青死了,霍统领继续去查了。” 殿内静如死海,秦执事不安地看着女帝,烛光翻影间,她看不清陛下眉间的愁绪,发怔时,听她道:“明日起让霍陵去守城门,另外此事让苏合去查,霍陵太过冲动,也该好好反省了。” 苏合便是禁军统领,查此事很合理,只是让右卫军统领去守城门,面子里子都保不住了。秦执事应下后便退出去。 奕清欢只觉得疲倦涌上心头,眼中光影交替,不断模糊。霍青如何,是为谁指使,安氏也好,江北也罢,她不想管也不想问了,两年前那一箭,看似大义,每每午夜,总缠绕在自己脑海里,下一幕便是安阳冰冷的尸体。 这些年来的回忆总是记不清,记不起,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失忆的不是她,为何她也记不清。 心头万千思绪飘过,橘黄色的烛火柔了目光,奕清欢神色凄楚,眼中闪着彻骨的痛意,“其实我背叛了你,你却不在意,并非你善良,亦并非我无辜,而是你心中没有了爱,不在意陌生人对你的伤害。安阳,我宁愿你恨我,总好过现在的陌路天涯。” 话出口,曾经的记忆争相涌进了脑海里,她念着十几年的过往,逐渐明白了眼前的情,那不是曾经安阳口中的倾慕,不是临别时的期盼,不是两相依偎的爱。 那是想逃离的陌生人的好感,仅此而已。 “你曾说,我归来时便还我一个海晏河清的楚国,干净的朝堂,而你做了什么,送我一个天下便结束?若说背叛,是你先开始的”奕清欢仰首,吞下了那些泪水。 江北的人,不爱哭,自小父亲便告诉她,哭不是解决的办法,哪怕生死别离,泪水只会降低自己的士气而不会有任何益处,而有个孩子告诉她,哭是感情宣泄,不会有益处,但可以告诉别人,你需要她。 想到这些,奕清欢有些想笑,小心将指尖停留在安阳的脸颊上,细细摩挲,炙热的温度再次烫热了她的心,指尖停留在同样苍白的唇角上,笑着俯身,在干涩的唇角上落下温柔的一吻。 “小殿下,这次是我主动了,你看到我哭了吗?我需要你,很需要。” 曾经失去你的恐慌,一次便够了,不要再让我接受第二次第三次 漆黑不明的时间总会过去的,我是将军、是帝王不错,可我也有心上的人,为他们伤你一次便够了,再没有第二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从瓷片插入身体的那一刻起, 安阳的思绪就处在了混沌之中,眼前的女帝不知是幻像还是真实, 反常的唠唠叨叨在耳边响起,她不知道女帝在与谁说话, 唇边触碰到了温热的触感, 身心沉沦下去,睡得愈发沉了。 头痛得厉害, 总觉得身体里有股火气在燃烧, 她不明白与霍青的谈话明明很顺利, 他为何要杀自己,他明明在自己耳边说出了地址,东西在行宫。 宝贝为何会放在行宫,如果是真的, 霍青为什么又要杀她? 那股火愈烧愈烈,显然要烧死她,但她的意识很清醒, 睁开眼想要去找水,庭院里没有人, 望着廊檐下明亮的灯火, 一时间有些恍惚,兀自转悠了几圈,庭院花草摆设, 都不是她的依水宫, 更不是女帝的寝宫。 廊下站着几个宫人, 天气似是很冷,她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安阳低头看着薄薄的春衫,觉得古怪,空中落下几片雪花,飘在手中,似柔软的羽毛落在了心间。 渐渐的雪花密集如鹅羽,天地间苍茫一色,脚下积雪愈发深了。 安阳可以确信,她应该陷入梦魇当中了,自醒来后,她从没有做梦,正主的记忆一直离她很远,这个梦许是正主的回忆。 凝神聆听,细碎的脚步在慢慢走近,廊下的宫人被人驱逐了,那扇宫门微微开了一条缝隙,钻进来一个红衣少女。 红色的披风,带着兜帽,遮掩住了容颜,走路似一朵轻盈的飞蝶,在她眼前闪过,后面跟着小跑的宫人。 安阳看了一眼,那人她识得,是秦执事。 殿门同样轻轻开启,少女的身形很小,顷刻间就钻了进去,秦执事走近后,将门轻轻阖上,便站在那里注视着左右。 少女是谁,安阳心中隐隐猜测应该是正主了,不过她来得匆忙,而且似是故意隐藏踪迹的。 安阳唇角抿起一丝笑容,带着些许好奇她跨进了殿门,她站在了少女身后,见她坐在厚实的地毯上,轻轻脱下了长靴,自己将带着雪水的披风除下。 少女的脚步很轻,似是怕惊动了内殿的人,让安阳不禁好奇床榻上躺着的是不是奕清欢。 果然,她跟着少女走近后,纱幔掀开,露出了女子安静的睡颜,出尘于世,薄扇如翼的纤长睫羽轻轻颤动,少女深深凝视了须臾,眸色欢喜,瞅着四周无人,轻轻在女子唇角上落下一吻。 满是旖旎,让安阳震惊,不过少女的样貌如何也看不清,似覆了薄纱,一双眼睛如秋水灵动。 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奕清欢是有喜欢的女子,怪不得一直不纳皇夫,那个少女现在又在何处呢,为何不出来。 奕清欢被惊醒,眸色同样带着欢喜,对于少女方才出格的举动并未斥责,只紧紧握着她寒凉的双手,嗔怪道:“陛下不让你过来,你听话就是,何苦这般糟蹋自己。你过来,被有心人看到,又会传到陛下那里。” “忍不住了,我仔细算算已经有十几日没见你了。”少女脑袋在奕清欢的肩膀上下蹭了几下,将奕清欢的双手放在自己脸蛋上,委屈道:“你摸摸我很冷的,我知道父皇担心外戚坐大,故而先让我与你断了情分,可我又不是家养的畜.生,十几年的感情说抛弃就抛弃。我来的时候很小心的,我待会就走。” 奕清欢只冷冷看着她,既心疼又无奈,轻轻捏着少女的脸颊捏了一下,安慰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蛮不讲理,陛下虽说养病不理政事,可是他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切勿踏错一步。” “我冷,皇后殿下,外面很冷,你给我捂捂可好。”少女得寸进尺,双手紧紧圈住了奕清欢的腰肢,嘴中呢喃道:“我冷,你也冷,要同甘共苦的。” “阿蛮。”奕清欢低低唤了一声,寒气钻入肌肤里,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容,带了些许释然,“我将兵符交给你吧,这样陛下也会安心,我握住这么多年,也该对得起江北了,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江北的人,可好?” “不好。”少女想而未想便拒绝了,眉心紧拧,搂着奕清欢的双手没有松上半分,“兵符是你的保命符,这也是这么多年江北的底牌,你的父兄已经战死,若给了我,陛下立刻会废后,你的命我会护不住的。你且等等,过些日子再说。” 安阳站在那里,死死盯着相互依偎的二人,手心渗出了汗水,她觉得眼前的一幕太过讽刺了,细细回想戏园子那日,奕清欢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情谊,她此时才后知后觉。 可是正主不在了,这份情谊又该如何善了。 她要替正主背负这些感情吗? 可是她不想的。 就凭那一箭,正主也该恨奕清欢,就算那是大义,可于情爱一事,也是不可原谅的,谁会喜欢一个杀害自己的人。 不过看着奕清欢温柔的眸子,她心里略有些不舒服,原来拿她当替代品了。她踢了一下地毯,少女猛地抬首看她,眸带厉色。 安阳理屈,毕竟是她占着身体,稍稍后退一步,再抬眸时少女走近,身后的奕清欢不见了,她惊恐地往后跑。渐渐地,她缓下脚步,回身看着少女,“她已经杀了你,你恨的应该是她。” 少女扬唇一笑,眸色辉煌,负手看着佯装镇定的她:“你不恨吗?” 周遭寂静,安阳心下一紧,“我不恨,她害的并非是我。” 少女慢慢走近她,脸上扬着刺目而诡异的笑容,“你错了,你就是我,而我也是你,不过你忘记了而已,你不恨,只能说明你不爱她了。不用想着逃避事实,情伤一事,是你自己选择的,无法赖到别人身上的。” “不是的,你说谎,那个人是你,与我无关”安阳拼命嘶喊,四下景物均消失了,盯着眼前的黑暗回不过神来。她记得她在这片黑暗里居住了很久,久到忘记是谁。 她大口喘着粗气,拼命挣扎,这个梦太过诡异了,应该是日有所思,那夜的事情定然是她想多了,正主怎么会喜欢女帝,这不是正常的事。 不是的,楚国规矩森严,定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会的不会的”安阳大喊一声,猛地翻坐起来,肩上传来剧烈的痛楚,痛得她脑中清醒了很多,看着熟悉的摆设,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脑中记忆交织在一起,汇成了女帝似水的双眸,太过温柔,她分不清这个人是梦里的还是现实的,不过这份温柔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微微阖上眼眸,温热的触感在额间缓缓滑过,女帝的面孔越发清晰,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人搂入一个馨香的怀抱里,“要喝水吗?梦里总是喊口渴,喂你却又不喝。” 茶水递至唇边,安阳昏昏沉沉地张嘴,身体本能地做出发应,她大口地喝水,半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那张脸,与梦中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岁月侵蚀的迹象。 茶水滑入喉咙里,来不及吞咽,便呛了出来,奕清欢放下茶杯,细心地为她抚背,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怪道:“方才明明已经退热了,怎地还这般烫,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苍白脸颊涌上血色,鼻尖萦绕着女帝身上独特的清香,安阳觉得很舒服,忆及梦里的事,就有些别扭地推开她,侧首回道:“无事,就是伤有些疼。” 安阳觉得再看她一眼就觉得有股热气冲上心头,梦中之事辨不得真假,许是她想多了,被霍青吓到了才会做噩梦。 奕清欢手中落空,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垂眸见安阳哭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点头又摇头的模样,心中不觉荡漾着些许春风,她好似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安阳孩子气的模样,明明不乐意,偏偏忍着,别扭得很。 她微微蹲下身子,与安阳目光平齐,望着她说道:“你生我气了,怨我信错人,将你推入险境吗?” 安阳伏在床沿上,余光扫到女帝眼下的乌青,摸了摸自己肩膀的纱布,答非所问;“我睡多久了?” “两日一夜,本不是大伤,只是你底子弱,伤了根本,才会昏迷这么久的。” 奕清欢上前将她扶着躺下来,目光歉疚,“是霍陵的错,也是我的错。” 女帝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安阳心头飘过万千思绪,她想问问霍青是否还活着,毕竟昏迷时她浑身都是火,脑子里想着,张口问的却是其他事:“你在这里很久了?” “有会儿了,此事等查明后,我会给你交代的。既然你醒了,我让青黛过来,好好休息,弘文馆那里暂时不用去的。”奕清欢垂眸,她不想告诉安阳她守了两日一夜,这些小事还是忘记的好。 见她要走,安阳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言道:“陛下有事瞒着安阳吗?霍青到底是谁,你为何让我去见他?他们口中的宝贝是何物?” 其实,她不愿当个糊涂的傻子,偏偏霍陵欺她不记前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朝代里,身居高位,万众瞩目,她知道知晓自己的处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张口说出了很多问题,让奕清欢讶然,忆起幼时孩子年龄小,开口说话比同龄人早些,连珠炮般的话总让人吃惊,比她大了几岁的霍陵被说得干瞪眼。 她摇摇头,见安阳缩回手,无奈说道:“我并没有让你去见他,霍陵阳奉阴违,至于霍青是谁,我只能说是文帝旧时的贴身内侍,你与他的关系尚可,宝贝是玉玺。” 安阳陡然一惊,“玉玺应该在你那里,怎会在在它处?” 始作俑者也是茫然无解,奕清欢看着两只眼睛同样无神,她就有气,对上的求知欲望很强烈的双眸,“应该问小殿下才是,霍青说你调换了玉玺,我从暴民手中夺来的是刻意制作的赝品。” “他污蔑我”安阳嘟嘴,咬着嘴唇,想着霍青最后说的话,东西多半真的在行宫,杀她应该是掩人耳目,好告诉女帝,自己也是受害者。 只是玉玺该不该交给奕清欢,是个问题了。 安阳深思了须臾,觉得应该先去行宫看看,玉玺是不是真的还难说。她仰首望着奕清欢,看到了她眼中氤氲的柔和,咽了咽口水,“你信我吗?我不知道玉玺那个事。” 奕清欢凝眸,微微俯身,凑近安阳,深深凝视着她浅色的瞳孔,一字一句道:“你信我吗?时至今日,你还信我吗?” 若是从前,安阳定会高声回答她:会。 可城楼那一箭,带走了太多的东西,不仅安阳十几年的记忆,也包括两人之间的信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二十五 这个话题颇像一道送命题, 安阳眨眨眼,对面女帝凑得太近了, 热气扑在脸上,烫得她脸都痒了, 含糊不清回答:“陛下信若是信我, 我那个自然自然信你的。” 惊慌失措下,两只眼睛瞅着下方, 女帝熟练地抓住安阳紧张得两根打结的指尖, 晃了晃, 叹息道:“你又撒谎了,不信便罢,以后就会信我的。” 两根手指纠缠在一起,让安阳没了脾气, 又被抓包的感觉真是很不好,她往一旁缩了缩,肩上火烧火燎的痛感并不好受。 安阳理屈时, 便不喜欢说话,让女帝心中微微苦涩, 不过外面一堆政务需处理, 陪她也不是良久之策,她吩咐人好好守着,自己回了云殿。 半日的弘文馆生活就暂时告别了, 让安阳颇为恣意, 躺在榻上, 想着自己艰难的处境,莫名心疼自己,看似高位,其实多少人想着杀她。 偏偏正主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渣都不剩给她,就算曾经监国,收服民心,如今也用不上。 青黛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小殿下躺在那里唉声叹息,她端着药汤走近,笑道:“小殿下莫不是想陛下了,这才刚走半个时辰,许是晚上还会过来,她守了两日一夜,也该回去合眼休息片刻的。” “不是只有一会吗?”安阳撑着青黛的手坐起来,听到这句话反复确定,这些日子的接触,奕清欢不似会说谎话的人,再者白日里她的神情温和,怎么看也不像是谎话的。 青黛替她将薄毯盖在膝上,见小殿下咬唇踌躇,笑了一声:“您是醒来一会吧,陛下当真守了你很久的,这点奴婢看着很真的。” “守就守呗,又不是守我的。”安阳嘀咕一声,有些释然,喝了一口药汤,皱起了眉头,看着青黛手中的汤碗发怔,霍青此举到底是何意。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 霍陵引她去天牢,想要套出玉玺的下落,若是霍青说出了下落,那么霍陵便会在她之后第二个知道,与霍青的本意相违背。 若是她因此被霍青‘杀’了,所有人便会认为霍青本意是要杀她,而不是告知玉玺的下落。那个地址便说明了霍青的本意,只是不明白霍青兵险奇招的缘由是什么。 按理,正主替换玉玺,应该留在自己身边作保命符,又怎么留在行宫了。 她抬眸看着青黛,自己接过了汤碗,一口喝尽了药汤,苦得她喉咙里发涩,忍了会儿,想起行宫的事,她示意青黛走近,打探消息:“青黛姐姐,你可知大周有几座行宫啊,那里好玩吗?” 小殿下平时的问题也很多,青黛也没多留心,递给她一颗糖果,言道:“凌州城附近的行宫只有一座,至于好玩,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奴婢听过以前宫人说起,行宫只有狩猎的时候会住那里。若是凌州城热得厉害,君主也有去避暑的时候。” 避暑狩猎安阳脑子里闪过了些许情景,还是有些模糊,不如再见见霍青,问明白才好。青黛知道得多,让她去打听打听也好。 谁知,青黛听到霍青的名字就目露凶光,气呼呼言道:“霍青死了,好像是被烧死的,救不活的。霍统领来回话的时候,奴婢听到了。陛下也很生气的,让霍统领守城门去了,也是她活该的。” 原来是死了,可惜得很,安阳不知晓前面的事,对霍青这个人也无法分辨,既然求不得答案,那便只有自己去行宫查查。 又恢复到以前养病的日子,肩上的伤并不是很严重,也可忍受,她喝了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睁眼时,殿内点了灯火,侧首看着窗外,天都已经黑了。 内殿寂静无声,外殿传来人声,似是男子的声音,“陛下漠北最近安静下来,据边境传来消息,漠北王有意” 安阳撑起身子,恰巧青黛入殿,她招手示意人过来,轻轻道:“外面怎么了,好像乱得很,我好像听到了男子的声音。” 青黛矮下半个身子,含笑言道:“陛下方才过来了,丞相大人有事商谈,吵到您了?奴婢去外间看看。” “别,回来。”安阳唤住她,自己复又躺回去,“朝政大事,岂容你去置喙的,我已经醒了,便无事了,我自己一个人待会的。” 青黛见她执着,便由着她去,悄悄退了出去。 外间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传进来,不过漠北几个字总是反复在提,安阳听得脑子有些发痛,漠北漠北这些词都很熟悉的。 她闭上眼睛,凝神聆听,漠北她知道这个奕清欢北上去抵抗的民族,马上的草原民族,善战,因此边境每每都不安分,而江北总在这个时候出军北上。 几年前,江北族长奕清欢的父兄接连死在了漠北之战中,江北向楚国王廷求救,后是奕清欢亲自带人去平定,驱逐漠北军队数百里,直至黄沙大漠,她才带人折转回来。 若非被漠北牵制,凌州城也不会兵力空虚,让暴民钻了空子。 她深深思索了须臾,毫无结果,那些记忆似遥远的浮云,怎么够都够不着的,好似本来就不属于她。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细碎的脚步声近了,安阳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避免与女帝的接触。 奕清欢听闻急促的呼吸声,脚步一顿,微微抿住了唇角,假装的计策这个孩子玩得太过熟练了,她回身看着进门伺候的青黛,故意道:“小殿下,还在睡,将药给我先出去吧。” 青黛疑惑,方才明明是醒着的,她不过去取药的功夫,怎么又睡着了,她探首看了一眼双眸紧闭的人,半信半疑地将伤药递给了女帝,俯身退出去。 女帝笑弯了眉,坐在那里细细看着安阳,纤长蝶翼的睫毛在颤抖,她微微凑近装睡的人,犹豫了会,不想揭穿孩子,安静的睡颜可爱得很。 十数载的生活,两人推心置腹,形同一人,许是她对安阳太过信任,临行前被她的‘豪言壮语’深深打动,竟一点都不知背后发生的事。 滴漏声声,她掀开被衾,目光落在她的肩处,她记得文帝病时,安阳很听话,也很孝顺,对于唯一的嫡出,文帝也是信任。 只是她不知何时二人生出了嫌隙,以至于在床榻前,文帝竟伸手想掐死安阳,安阳口中的‘孽种’与‘野种’,让人匪夷所思。 就算上官秀与文帝是亲兄妹,那么安阳也该是他的女儿,皇嗣中安阳天赋极高,若无差错,皇位本该是她的。可是,文帝自己推翻了自己多年的筹谋,废弃了安阳的爵位。 这事,太过奇怪了。 粗重的呼吸声让奕清欢缓过神来,安阳似是撑不住了,不过女帝并没有唤她,伸手去解开她的衣领,在自己触碰到纱布时,某个‘自以为是’的孩子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瞪着她。 女帝弯了弯唇角,似是刚刚醒悟,言道:“小殿下醒了,可有哪儿不是,伤口还疼吗?” 安阳斜挑了奕清欢一眼,觉得这个人就是故意看她笑话,待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走,这个帝王真清闲。 显然是生气了,奕清欢佯装没有看到她眸中里的淡淡怒意,依旧伸手去解纱布,安阳忍了须臾,终是拨开了她的手,不甘道:“我有青黛,陛下眼下一片乌青,还是快些去休息好。” 奕清欢含笑,看着安阳熟悉的脸庞,反问:“你有青黛,与我何干?” 这人真不懂礼数,安阳握紧了被衾,掩盖住了半露的肩膀,扭头不看她,“我受伤也与陛下无关。” 真和以前一样,小事上任性得让人无奈,奕清欢扳正她的脑袋,迎上她的眸子,恍然道:“你害羞了,你该知你为我所养,你我二人同寝一榻都是常事,有何可害羞的。” 安阳心头一跳,继续揪着自己的被子,只盼望这个皇帝快些走,“那是别人,又不是我。” 这话让奕清欢恍惚了一瞬,安阳此刻的神情如从前一般,她拍了拍安阳的脑袋,“胡说什么傻话,你且说说别人是谁。” “我的意思是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我你别脱我衣服”安阳心中大震,看着行事肆无忌惮的女帝,一股蛊惑人心想吸引力袭来。 安阳死死瞪着奕清欢,长长的睫毛下覆盖着一双温润的眸子,她却看出了狡黠之意。只是看出又如何,奈何不了,谁让人家是皇帝。 秦执事奉命守在云殿,禁军统领自江北回来向陛下复命,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回来,她便过来请人。 青黛守在殿门口,见她屈膝行礼,笑道:“陛下在里面,您自己进去就好。” 秦执事颔首,轻轻推开殿门,蓦地听到里面小殿下的声音:“你别我脱我衣服” 二人齐齐一怔,面面相觑,秦执事伸出去的手不知是伸还是缩,她看着四下站立的宫人,轻声屏退,殿门开的缝隙还未合上,她开始分不清自己所处何地了。 青黛似被棍子打了一下,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动弹,茫然道:“小殿下恢复记忆了?” “我也不知苏大统领在等着,你说我该不该进去请陛下?”秦执事兀自打转,搅乱殿内‘好事’好似不妥,她只好寻着青黛要主意。 青黛紧张得腿发软,蹲下来揉揉小腿肚子,方想开口,就听过里面小殿下喊疼,她一紧张就道:“我不知道,小殿下药还没喝,您守着我去看看药啊” 寂静无声的廊下,吹来一阵夜风,秦执事轻轻地合上殿门,又原路跑回,请苏大统领明日再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二十六章 安公主遇刺一事,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女帝及时压下来, 也未惊起风浪,只是右卫军统领无故被罚去守城门, 让所有人看不解。 不过霍陵跟随女帝多年, 又是江北子弟,隔着血缘, 也无人敢去落井下石。 安阳在殿内待了几日, 等来了上官衍与沈洛云, 二人夫唱妇随,看着也让人羡慕。 上官衍几日没看到这个小丫头,迫不得已请旨入宫,见到人后, 触及她苍白的脸色,诧异地看着沈洛云,妻子知晓他的反应为何, 上前不说二话,拽起了小殿下的手腕, 细细探脉。 安阳觑着哥哥冰冷的神色, 愣是吓得将问好的话吞入咽喉,眨眨眼,端正地坐在那里, 垂眸看着脚下, 待阿嫂收回手后, 才敢抬首,嬉笑道:“我没事,瓷片插得不深,疼上一些罢了。” “那是凶手心善,若带毒就不会有你现在与我们玩笑了。”沈洛云看了一眼夫君,示意他先出去。 上官衍俊秀的眉梢微微舒展,戳戳安阳脑门,“此事待会与你计较,好好配合沈大夫。” 安阳心里嘀咕,面上不显,笑着应好。 上官衍临走时,合上了殿门。室内光线暗了些许,沈洛云恍若没有看见小殿下讨好的神色,“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又是这话,安阳有些抵触,不过哥哥阿嫂身上透着一股能令人安心的气息,她眨眨眼,蝶翼翻卷的长睫动了动,笑道:“阿嫂,那日你吞吞吐吐的话,还未告诉我呢?你说你自己学艺不精,今日怎地又来充当大夫?” 沈洛云拧着眉头,有苦难言,鬼灵精怪的丫头真是难糊弄,她一脸困惑道:“失忆这个难症需经验丰富的大夫才可诊出,我初出茅庐,自然诊断不出。” “经验丰富的大夫,太医院内比比皆是,给我诊脉的院正是几十年的大夫了,他都未曾怀疑我的脉象,阿嫂一探就变了脸色,我真的有些怀疑那些太医被人收买了。” 话入重点,沈洛云干笑,不敢妄下定论,言道:“我并不知晓这些,小殿下还是先让我看看伤吧。” 安阳不过随口一句玩笑,竟让沈洛云不敢接口,长长的睫羽下那双眸子深邃无比,专注地盯着阿嫂的面孔,“太医院听从君主之意,你说是不是陛下的主意?” “小殿下不要胡言乱语。”沈洛云面带焦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乱想了,此事我真的没有诊出来,我随着爹爹在外游历,听过一些药物可以让人记不清以前的事,但我从未遇过,你的脉象有些奇怪,想来太医院不敢下结论,你与陛下一体,切勿起了嫌隙。” 后半句的感觉总像伴侣一体的滋味,安阳抬头瞧了阿嫂一眼,握住了她的手,言道:“你们在查这件事?” 小殿下还与传闻中一般,就算失去了记忆,敏锐的思绪还是无法掩藏住的,若是恢复记忆,与女帝争权,只怕朝堂上不会这般安静了。 难怪啊沈洛云扭头看着殿门,缄默了须臾,小声道:“十多年前,父亲与江北达成了约定。” 旧楚君主娶江北嫡出女子为后,已不是秘闻,可以说是整个旧楚百姓都知晓,但是每一任的皇帝都不是江北女子所出,这就是君主的用意。 防着江北的心,每个楚国皇帝都有,只是人人心照不宣罢了。 懿德皇后死后,文帝按照旧例娶了奕清欢。 奕清欢与往年的闺阁女子不同,她是江北握有军权的嫡出小姐,文帝娶她,一则是按照旧例抚恤江北,二则是看中了她手里的兵符。 有心人知晓,文帝娶的不是皇后,而是一位兵权在握的将军。 奕清欢此时若将兵符交给江北其他人,文帝则不同意,借机向江北发难,这样结果只会给江北带来灾难。 她根本没有想到,与文帝伉俪情深的懿德皇后会突然故去,是以她根本来不及释兵权。但是她在宫中若无子嗣,兵符交不回江北,这样只会便宜了文帝立下的储君。 江北历代辅佐君主,不可存异心,这是奕清欢从小便知的事情,她入凌州前,打探得知了懿德皇后生下了嫡出公主,她没有子嗣,但可以过继这个嫡出公主。 恰逢此时,太史局的常澍找到了她,道是冷宫里周岁的孩子便是日后楚国的新君。连蒙带骗之下,让奕清欢相信了这个星象推测之言。 是以,上官家与江北以及常澍达成了约定,便是奕清欢,上官家退出朝堂。 孩子长大,立为储君,外祖母家只会是江北奕家,而并非是上官家。 一山容不得二虎,必有一虎退让,而上官家便是做退出的那一方。 只是文帝自懿德皇后死后,愈发多疑,不信朝臣,更不信自己养大的孩子,后宫中的孩子不多,无一人可得文帝的信任,他将政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是中宫嫡出比其他庶出的皇子自然高贵些,安阳在弘文馆的表现胜过了其他人,入了文帝眼中,挚爱之女,自然卸下几分心防。 后面的事情,便是满国尽知了。 安阳听得怔忪了许久,喃喃道:“原来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可是陛下好像喜欢安阳也不对她二人应该是相互喜欢。” 稀奇古怪的话,让沈洛云听不清楚,不过细枝末节的事她也不知,只听传闻说皇后殿下奕清欢与过继的昭平公主感情深厚,甚至超过了亲生的骨肉。 以前与现在不同了,皇后不争权,但是皇帝会争,奕清欢不再是皇后了。 沈洛云拍拍安阳未受伤的肩膀,安慰道:“别想那么多,等我爹过来,他是民间的大夫,杏林佼者,替你诊脉,或许可知。在此之前,切勿多想。最重要一点,离霍陵远一些。” 蓦地提及霍陵的名字,安阳抬眸,“你们怎么知道此事的?” “你几日不去弘文馆上课,陛下那里遣人告假,霍陵无故被贬,不难猜出其中缘由。只是父亲知晓此事,怕是不会轻易结束。” 对于文博侯上官彧,安阳见过两面,面容可亲,看着很是和蔼,可眉宇间的愁绪总是挥不去,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为她,数年前能够放弃官位,也算是很好的舅父了。 不管怎样,她也有了可信之人。比之行事不着边际的女帝,还是觉得上官府的人比较实在。 不过这副身体是被人下药才会失忆,这个借口很完美,自然就无人怀疑她这个‘外来人’了。 养伤期间,女帝来得极为勤快,安阳逆来顺受,你要怎样就怎样,显得极为乖顺。 数日不见的九皇叔安墨白带了大大小小的礼物过来,人参燕窝是没有,都是民间的小玩意,甚至还有糖人,似是在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安阳看着直蹙眉头,略带嫌弃地看着九皇叔,闹得后者心虚,开门见山道:“好的补品,陛下那里多的是,不用我凑热闹,既然不喜欢,我带你去宫外挑些好玩的,顺便看看霍统领守城门是如何威风凛凛的。” 反话也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安阳瞥了她一眼,立即被她拽出宫,马车绕着皇城浩浩荡荡地走了许久才到了城门,她记得南北两座城门分别被左右卫军守卫的。 两旁的卫军执戬而立,巍峨的城门下人来人往,夹杂着百姓的吆喝声。 九皇叔很开心,来时买了很多糕点,堆了半个马车,吩咐随从散给守城门的卫军,自己挑了一包糖糕递给安阳,乐呵呵地与卫军聊着天,玩世不恭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触及到角落里的一人,眉眼都笑弯了。 安阳不知九皇叔玩的花样,接过糖糕后,打开就想吃一块,正主喜欢这个点心,她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以后女帝问起,她也有话可回。 可是她还未送到嘴里,就被青黛伸手笑着夺下,提醒她:“太医说了,你不能吃这些甜的,与药性相冲,特别是糖糕,陛下明令禁止的。” 安阳方才脑子里还想着,醒来这么久,依水宫里就没出现这些甜品,原来是被陛下阻断了。甚好甚好,这也怨不得她。 不过闻着香味很诱人,甜甜的,安阳看着糖糕发怔,脑子里想起那晚奕清欢给她换药时的情景,味道好像有些相似 青黛见小殿下依依不舍,她微微移一步,眼前小殿下侧脸光洁,扬起好看的弧度,她被小殿下人畜无害的模样惊到了,为防自己把持不住,抱着糖糕跑到城门楼下,随手塞给了角落里的卫军,又道:“中州王赏你的。” 只是——阴差阳错地塞给了霍陵。 她小跑着跑回来,见小殿下的目光反跑到刚刚卫军身上,顿时哭笑不得,拽着小殿下的衣袖,却发现她已经往那里跑过去了。 城门楼下,绯袍少年格外引人注目。旁边巷子口站着两位男子,目光始终停留在少年身上,目光显出一股凌厉的阴鹜。 其中一人黑衣窄袖,巷子口的大树遮住了他的身形,冷冷地注视着城门下的一切,“手段凌厉凶狠的昭平公主,竟然也会这般和善,我觉得文帝养的女儿比他都会装可怜。” 旁边身着青白长袍的男子,看着安墨城愤恨的神色,言道:“奕清欢对这个独女宝贝得很,自打登位后,就一直将人藏在宫内,不涉朝政,不闻民间事。” 安墨城轻轻一笑,与中州王相似的眉眼狠很一蹙,冷冷道:“独女吗?不过是过继的孩子,当年奕清欢夺了孩子,逼得上官彧退隐,让江北成了昭平公主的外族,我想如今的安公主应该不知道这些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二十七 安墨城恨的不只是新帝, 也包括眼前的那个‘少年’,若非她当时横插一脚, 中州王的王位怎会到那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安墨白身上。 树下吹了几许风,漾动了树叶, 一侧的黑袍人不动声色, 望着城楼下,说道:“只怕不尽然, 昭平公主何等机灵聪慧, 怎会不知当年的事, 虽说二人感情乃是约定而成,但如今奕清欢膝下无子,必然会想着将皇位给她。” “那是她未立皇夫,若立下皇夫, 有了自己亲生骨肉,只怕昭平公主不会这么平静了。可惜了霍青,也不知他是否成功。你们尽快找到玉玺, 免得再生风波。”安墨城神色凝固,死死盯着城楼下的人。 黑袍男子似是不认同安墨城的话, “霍青藏身的地方, 已经搜过很多次了,还是没有找到,我隐隐感知他是不是在说谎,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 我可是亲眼看见奕清欢从暴民手中抢过来的。文帝的东西, 怎么会有假。” “我找到了打造玉玺的匠人,不会有错的。奕清欢与昭平公主的关系,可以告诉安氏人了,免得他们日益盼望着奕清欢会将位子还给安氏的人,痴心妄想着会还政于楚。” 安墨城静静地望了一眼身旁的人,信步走向城内街道,隐于行人之间,而黑袍男子转身步入了巷子里。 城楼下,霍陵莫名收到了一包糖糕,心中厌恶,安阳从小便爱这些,而她也跟着吃了很多,甜腻的点心,闻了就想作呕。 守门的卫军都被安墨白带坏了,嘻嘻哈哈打闹得不成样子,霍陵气得心中生火,看见安阳走过来,直接丢给她,言道:“小殿下莫坏了军中的规矩,大统领知道了必会责罚我们的。” 大统领应该说的是苏合了,安阳点点头,接过了糖糕,心里也不计较其他事。 反是安墨白走过来,月白色的长衫在日光下显得她的肌肤凝白,一笑露出了浅浅的酒窝,揽着安阳,看着霍陵灰头土脸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 没人敢踩一脚,她敢,而且是带着安公主一起。 “霍统领近日可好啊,听说您体恤下属,亲自上阵,顶着日头给他们做榜样真是好啊。” 红口白牙的话,不大好听,其余卫军都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悄悄注意这边的动静。霍统领的脾性确实不太好,自打来了这里,就无人敢和她搭腔。 安阳被人这般搂着,有些不乐意,也不喜欢九皇叔身上的熏香,便微微推开了她,见推不动就瞪着九皇叔,深黑的瞳孔里写满了不情愿。 霍凌清楚地瞧见二人之间的亲密动作,只扫了一眼也不说话,她知道自己惹恼了阿姐被贬来此地,若是再得罪安阳这位金主,只怕就回不了右卫军。 难得的火爆性子忍了下来,安墨白觉得无趣,便想揽着安阳回去,走了两步,又转身看着霍陵,眯起桃花眼,露出一口白牙,“霍统领,你说在这里待一辈子也不错的,本王会经常看你的。” 安阳不知二人之间的恩怨,只是看着九皇叔悠闲的姿态和霍陵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二人之间必有嫌隙,她不愿做中间人,抱着糖糕默默后退。 为了防止二人又掐起来,她试图拉着九皇叔离开此处,耀武扬威也该够了。 只是霍陵看着安墨白肆意嘲讽的模样,气得握着兵器的手背泛起青筋,在安墨白再次出言讽刺之前,抬脚就想踹人走。 安墨白知道这人三言两语就会动手,她退了退,嘴角弯弯,“霍陵,本王可是亲王,你一个小小的守卫军凭何与本王动手。” 安阳吃了一块糖糕,觉得口味甚好,本想再吃一块,眼见着两人要打起来,忙上前推开了霍陵,推搡间看到了她手腕上鲜红的印记。 愣了愣,安阳看着九皇叔,眸光闪烁,责怪道:“九皇叔,你看热闹就看热闹,为何与人动手,伤了人家的手腕。” 怕九皇叔不承认,她特地将霍陵的手拽出去给她瞧瞧,只是霍陵不情愿地推开了她,瞪了她两眼,站回了原位。 安阳纳闷,她好心调解,瞪她作甚? 真是好人没好报,下次打死了也不管。 她哼了一声,扭头看见九皇叔蹲在地上捂着肚子,不知是哭还是笑,她抹了一把笑出的泪水,“霍陵你好像二十了,该嫁人了。” 霍陵愈发气恼,挥戬就要打人,被身后骑马而来的苏合喝止,见着那位传说中的禁军统领下马走近,阳光下女子走来,自带了凛冽的杀气,让一众人都不敢仰首。 她一下马,安阳便抬首看着人,一双深色的瞳孔透过长长的睫毛看向城下的守卫军,暗藏威严,待人走近后,安阳才后知后觉,此人和女帝有三分想象。 莲花初绽的女子总是纯洁如玉,安阳歪着脑袋,想起了女帝,二人有些想象,不对,女帝温柔如水,一颦一笑都带着如沐春风之意,苏统领冷得如冰,一眼就让人吓得不敢说话。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两人就没对上眼吗? 小殿下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着,苏大统领已经走过来了,朝着二人微微行礼,斜睨了霍陵一眼,话语中透着满满致歉的意思,“中州王可有哪儿不适,下属行事不周,苏合代她们向您道歉。” 她站在那里,遮挡住了阳光,让蹲在地上的安墨白意识到她的到来,她随即站起身,笑得自己眼角都出褶子了,她还礼言道:“能否借大统领右手一用?” 苏合不知这位闲散的王爷有何故,看着小殿下捧着糖糕的模样,没来由的心定,这位主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水灵可爱,吃糖糕的模样倒是没有变。 她右手伸出,由着中州王将她袖口撸起,狐疑地看着两人。 安阳看傻了眼,口中的糖糕也忘了吞咽,眨眨眼,又想起了霍陵手中的红豆‘伤痕’,默默吞下了糖糕,看了看自己白皙洁净的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心中咯噔一下。 为何她没有? 正主做了什么事? 安阳的脸色煞白,很是失落,垂着眼眸也不知道说话了。 被苏合瞧见了,忍不住抿紧了嘴唇,看向了天上的飞鸟,半晌才忍住了笑意,好心提醒道:“小殿下,这是我们江北的习惯。” “哦,习惯啊”安阳一双杏眼闪亮闪亮的,心里头是一团雾水,似是没听懂这句话,将糖糕递给了青黛,自己一人往回走去,眸色忧愁。 不过走了两步,又折回身,撸起九皇叔的袖子,也干净的很,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九皇叔略带魅惑的桃花眼,痴痴道:“九皇叔嫁过人?” 这次轮到安墨白恼怒了,看着笨侄女,她戳着安阳的脑门,恨铁不成钢,恼恨道:“那个东西是江北的习惯,各地风俗,我们是凌州人,没有那个习惯,懂吗?再者,本王是娶媳妇,不是嫁人。” 安阳半知半解地离开城门,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苏合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只是想起方才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后的神伤之色,就莫名觉得天真明媚。 回宫后,说与女帝听时,乐得她朱笔都拿不稳,笑弯了眼眸,在自己多年下属跟前也不惧失了仪态,微微靠在御座上,眸色里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安阳确实和以前大不相同,朕反倒觉得如此可爱些,符合她这般年龄,以前的她太过老成,让朕总觉得她比朕大些。” 苏合回道:“臣观小殿下周身少了些许威仪,眼神澄澈,不如以往凌厉迫人,似脱胎换骨一般。而且与中州王来往密切,臣担心安氏人会欺她失去了记忆利用她。” 女帝不以为意,“安阳行事凭感性,不会不分是非,这点朕相信她。” 上次老妇人出现之事,安阳诚实告诉了她,便说明安阳不过失去以前的记忆,理智犹存。 楚国已亡,这是事实。 在楚国灭亡的脚步里,奕清欢觉得其间定有安阳的推波助澜,她到今日都不明白,城门为何破得那么快,仅仅几日就被暴民打开。 对于女帝与小殿下的情意,苏合隐隐感知,小殿下被废的消息传入营帐时,陛下的失态与眼中迫不及待回凌州的情绪是无法骗人的。 苏合看着嘴角依旧泛着笑意的女帝,觉得两年前若是小殿下真的因那一箭去了,陛下也断然不会登位,结局如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陛下,臣查过霍青这两年的行踪,他一直躲避为主,离开行宫后,似是一直在凌州城附近,这次被霍陵抓到,似是故意而为。至于他口中的玉玺,臣不明白为何是假的。” 对于玉玺一事,隐秘无人知晓,而始作俑者安阳已然不记得这些事,女帝也颇为头疼,“你先派人秘密去查,不要惊动其他人,引来不必要的风波,既然打造玉玺,必然需要善于此行的匠人,你可去城内查访一二。” 苏合称诺,又道:“臣问了些当时守城门的卫军,有人称是收到了上头的命令,不要顽强抵抗,在暴民来时打开城门。” 奕清欢的脑海里又想到了城门楼上的少女,只觉得四肢发冷,她早就知道暴民袭击凌州城定是有备而来,断不会简单。 “接着去查,无论是谁,都要查出来。” 苏合知晓触及了陛下的痛楚,立时颔首,领命退了下去,只剩女帝一人坐在那里,盯着光袖之下的手腕上的红色印记,唇角不自觉弯起,那个丫头对于这些事一向愚笨。 对于政事,却是聪明得很,无师自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二十八 被凌州王拖着逛街市的小殿下, 繁华热闹的小巷让她忘记了晌午的事。 凌州城内各色商铺,在天桥下面摆着很多杂货摊子, 琳琅满目的货品,杂耍卖艺、逗鸟蛐蛐, 望之不尽。 安墨白自小就懒散惯了, 王位本没有她的份,若非安阳当时一锤定音, 以王权压制众人, 将爵位给她, 不然她依旧混迹于民间。 她的母亲本是老中州王的姬妾,不得宠,生下安墨白后,两人几乎很少看见王爷, 活在王府后院如空气,灵堂上的那一幕,年长几岁的她被安阳的气势所折服。 早前就有传言, 老中州王参与过夺嫡,失败后一蹶不振, 隐于王府内。安墨白袭爵后, 便寄情于风月,浪迹于青楼场地,彻底撇清了与朝堂上的瓜葛。 带着安阳撇开了王府与宫中的随从, 一通乱逛, 买了些糕点, 让安阳怀疑中州王府里的厨子八成不会做点心,才会让他们主子这般饥不择食。 天桥下多是卖首饰的货摊,都是些货美价廉的饰品,安墨白挑了根桃木簪子插入了安阳的发间,端详了半晌,一本正经道:“小殿下适合这些花木做的簪子,金钗步摇不大适合你。” 暗里讽刺她没有富贵命。 安阳发怔,抬手将那只发簪除下,瞥她一眼,“王爷何时见过男儿家佩戴发簪的,阴阳不明。” 安墨白虽是女子,可习惯男装见人,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加之她的王位使然,都忘记了她女儿家的身份,若非被安阳戳着胸口指出她女儿家的身份,连她都险些忘记了自己是闺阁女儿家。 阴阳不明的话,好像在指她了。 安墨白垂眸看向他,一双桃花眸子里写满了不满,待说话时,旁边摊主小姑娘打量二人,适时言道:“公子与夫人很配,这支桃花簪不值钱,就当送给二位了。” 又被人看出了女儿家的身份,安阳无奈地将发簪还给了九皇叔,“我不是她的夫人,我是她的侄女。” 摊主小姑娘不明白这句话,看着安墨白的眼神发怔,后者将发簪的银子和其他饰品的银子一道给了她,忙去追上安阳。 人群中穿梭,仿若看不到尽头。 中州王府清净雅致,从正门进入,不知是几进的宅院,设了宽敞的门房,往里走便是可招待客人的客厅,然后依次是中堂、膳房。 安阳站在巍峨的府门下,看着府内皆是青砖琉瓦构造的屋子,她看着九皇叔的眼中多了些羡艳,被她拉着进门后,走了几圈,气派的画廊尽头的星罗密布的寝居群落。 她不禁侧眸,一个人要这么多屋子做什么,难不成那里面住了很多女子? 经过数座院落再往里走两百步,便是树木参差,叠石假山的秋湖。 湖中心搭了一座凉亭,岸边上的碧绿色的藤蔓爬满了秋水,华亭水榭,曲廊假山,春日的鸟儿振翅而去,安阳惊得多饮了口茶。 想来九皇叔将家底都花在这些方面了,听说中州封地富庶,想来也是真的是块风水宝地。 “九皇叔,云殿都没这里舒坦,中州封地上的王府一定比这里更加阔绰。” 话语里皆是羡慕,安墨白挥挥手屏退了两旁的侍人,凑近她安阳眼下,低垂的长睫下白玉似的面颊上扬起红晕,肤如粉啄。 安墨白清了清嗓子,凑得近了,心头上似被丝丝细线绕得心头微微酥麻,异样的感觉让她后移动了些许距离,言道:“你还惦记你的封地呢,若等着陛下大婚,约莫也快了。” “为何?”安阳好奇,挑眼看向她,伸手将她那颗大脑袋往后推了推,因开心咧嘴而笑,露出了不多见的白亮小虎牙。 她知道朝臣都在催女帝立皇夫,可自从她出宫后,这类的消息就很少听见了,约莫着是陛下使人消停了,想起了那日陛下言之凿凿说朕不立皇夫,她就头疼。 天下那么多棵树,没必要在她这棵假树上吊死啊,不值得的。 凉亭内无人,安墨白瞅着对面傻侄女的表情就想笑,姿态散漫地靠在那里,嗓音慵懒言道:“你想知道?这可是我从相关人那里挖过来的消息,你得给我点好处,我才能告诉你。” 明目张胆地受贿,安阳瞪着她,“银子吗?等我回去找找,库房里堆积很多逢年过节陛下赏的东西,你想要何物?” 对于安阳傻的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安墨白微微扬起嘴角,侧身注视着她的双眼,嬉笑道:“小侄女,虽说我是你叔父” “是姑姑可好,九皇姑难听了些而已。”安阳很好适宜地打断了她的话。 安墨白伸手捧起安阳的脸,开始胡诌道:“小侄女,你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对于数日相处的人,安阳熟知九皇叔的秉性,谈笑斗嘴,没人能赢她,且是凌州城第一滥情的人。 漆黑如墨的眼珠转了转,亭外来了一个女子,杏黄色绮罗裙,阳光折射,映着那女子裙上纤细如丝的金银织线格外亮眼,海棠之上的飞莺栖在枝头,走近后,看到衣摆上颗颗细碎明珠无数,这般的织造,一派华贵不可信。 一看,便是九皇叔新招来的‘心上人’。 女子来得很合时候,安阳揪着九皇叔的衣袖,身子微微侧倾,压住了她,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啄,顺势看了一眼女子,挑衅的意味很明显。 九皇叔滥情,她早有耳闻,既然想耍她,自该送些回礼才对。 安墨白背对着女子,不知身后有人,对于安阳的‘投怀送抱’诧异又满意,回道:“江北那里听说有个陛下的青梅竹马,听说的,如果是真的,约莫着江北会促进此事。” 原以为是大事,殊不知是这些小门道来的杂乱消息,若她有青梅竹马,怎会和正主有爱意。安阳踩了九皇叔一脚,白净的鞋面上被脚印盖住了,疼得某人抱着脚哎呦叫唤。 安阳回身,装作故意看到女子的模样,诧异道:“九王妃?” 女子远远就看到二人搂搂抱抱,又亲眼瞧到不雅观的画面,柳叶眉挑起,嗓音散含怒火:“你是何人?” 大火烧起来了,安阳面无表情地低头顿了顿,立时在九皇叔开口前,撺掇道:“王爷邀我过来游园子王爷,您说是不是?” 说完不忘踢了踢九皇叔,后者气得压根痒,偏拿安阳无可奈何,眯起桃花眸子,“你唤错人了,她不是王妃。” 不知怎地,味有些浓厚,安阳笑嘻嘻地看着二人瞪眼,拔腿就往跑,逮着一个下人,让她引自己出府。 出了府门,回头去看,九皇叔没有追来,想必是被缠上了。 大口喘着粗气,躺在青黛怀里,忍不住笑道:“九皇叔真是滥情,府里好多莺莺燕燕,长得跟天仙似的,依我看,她在府内开了青楼。” 想起方才女子的猪肝色,想必将她当作了即将入府的新人了,眼睛里都蹦出了杀人的寒刃。 青黛替她顺气,一面道:“中州王闲散惯了,陛下每年都会赏赐些财物,都被她修园子了,迟迟不纳王妃,想必也不想受人约束。” 安阳眯起眼睛,蓦地想起九皇叔不着边际的话,直起身子,言道:“青黛,陛下有青梅竹马?” 青黛是宫中的人,来回传话,宫外的事情,大多听了一耳朵,至于青梅竹马,朝堂上也没人提起,不然早就将人拉出来‘示众’,何苦留到今日。 她摇首:“没有,不过小殿下有青梅竹马,是否您听错了。” 陛下、殿下,一字之差,错了也可理解。 安阳震惊,眯起的眼睛里蹦出了生无可恋的情绪,“是谁?” 青黛很冷静,缩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小殿下冷了脸色,才道:“霍统领啊,你二人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那厮安阳忙不迭地摇着脑袋,那人应该心向着江北,青梅竹马指不定下次就把刀架她的脖子上。 这样的人也算青梅竹马安阳不禁好奇,女帝的青梅竹马是何模样。 苏合出自江北,是否就是九皇叔口中的‘青梅竹马’。 两人模样,倒是般配。 安阳掀开帘子,看着正阳门口两旁的侍卫,禁军统领配女帝,好似也不错的。不过既然有青梅竹马,那她前些日子送过去的伶人就用不着了,应该早些撤回才好,以免误了‘大事’。 自王府回宫后,她就去云殿找秦执事,让她将伶人秦若时发还教坊,只是去了才知秦执事出宫去了,她便在台阶下等了一个时辰,日暮西山,人还没有回来,她才悻悻而回,待明日再过来解决此事。 金乌西沉,星辰渐渐洒在苍穹之上。 女帝打发了六部尚书,偷得半刻闲散的时间,听闻宫人来说,安公主今日在殿外等了许久才离去。 安公主与对于陛下的云殿来说,就是一个稀客,自她醒来,来此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奕清欢想了想,还是等晚些时候过去,安阳过来必定有事,许是碍于朝臣在此,不敢进来罢了。 念着几日未见,她准备沐浴换身衣裳,再去依水宫。 帝王寝宫之内,自备浴池,旧楚君王喜好温泉水,便仿造了温泉的式样,挖掘建成,只是奕清欢不喜奢侈,鲜少用汤池。 独辟的浴池与主殿隔开,氤氲的热气漫上了殿宇,热心的宫人在水面上洒了些花瓣,香气混杂热水,漫入了浴池之内。 这里比狭窄的木桶宽敞很多,肌肤泡入其中,缓解了周身的疲惫,奕清欢靠着池壁,揉着肩膀酸痛之处,深吸一口气,舒适地阖上双眸。 她与安阳之事,愈发复杂了。 原想着大周之事安定下来,就可以将自己的私事摆上桌面,撇清了本就不真实的母女关系,将她归还上官府,名正言顺,孰料安阳忘了前事,对她愈发抵触。 日日念叨着封地,她知道,情伤一事,伤至内心,安阳嘴里说不恨不怨,其实内心厌恶了自己。 深思乱想间,屏风后步来一人,脚步轻盈,奕清欢眯眼看了一眼,以为是宫人,也不曾出言阻止,再次阖上眼眸,觉得有必要与那个孩子将话说明。 碧池上的宫人走近后,看着女帝瀑布似的长发,热气氤氲,半露的光滑肌肤凝脂如玉,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住她急促的呼吸,白皙的背影让她吞了吞咽喉。 水中若隐若现的春.色,让人驻足不前。 历来灵敏奕清欢,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蓦地想回首,此时,一双玉手攀上了她的肩膀。 奕清欢顿时吃惊,那双手柔软无骨,鼻尖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脑海中的人大不相同。她未开言就死死捏住了那双手,用力之大,让来人无法挣扎,下一刻,手中猛地一甩,将人摔入了水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二十九 美人落水, 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度,惊起了很多水花, 水流激荡,溅在了女帝面上, 她随手扯过岸上的衣袍, 裹在自己身上。 惯常如水的眸子里漫起了怒意,殿外宫人听到巨大的声响后, 急忙冲进来, 看到女帝安然无恙站在池沿上, 修长的双腿与杂乱的景象格格不入。 慢走半步的秦执事看着水中扑腾的秦若,按着自己的心口处,竟不敢回话了。 袅袅雾气在碧池四周游走,女帝并未好心地下去将人救上来, 碧池中心的水就会淹没过头顶,而秦若摔下去的时候就已经落入的地方就是水深之处。 岸上一眨眼的功夫,水中的秦若似是过了半生之久, 看着头顶之处的女帝站在那里,双臂挣扎几下, 往下沉得厉害。 女帝不发话, 宫人不敢下去救人。只听见秦若细弱的呼吸声,奕清欢才发话下去救人,自己去内室换了衣裳, 才出来见人。 彼时, 秦若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抓住救她宫人的双臂,一个劲地打哆嗦,目光落在女帝杏色长袍身上,眼睛哭得泛红。 我见犹怜、梨花带雨,让人柔了心肠。 秦执事觑了眼女帝,暗自佩服小殿下看人的眼力。秦若确实很美,单这哭泣的模样便能人眼前一亮,摄人心魂。 秦若瘫软在地毯上,一头墨发被水打湿,发钗也在水中遗失,发丝全都贴向脑后,眼眶微红,显出了比平时更加柔弱的神采,真是一张让人心动的容颜。 她抬首望着女帝,神色凄楚,小巧的鼻尖微微吸动,似是在下一瞬间就会唤人。 “秦笙,解释下此人的身份?”穿戴整齐的女帝站在秦若身前,眸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只蓄满了波澜不惊的怒意。 一句话惊得秦若不敢说话了,宫灯的光芒折射在陛下身上,深色的瞳孔在明光中流转着清亮的光泽,听到怒斥声,她就绝望的啜泣。 陛下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温柔! 秦执事猛地被女帝唤了全名,姿态不安,见着女帝欲要发作的神情,忙道:“此人是教坊的伶人,小殿下让我安排进来的,其他臣都不知。” 女帝瞬时明白了所有的经过,看向秦若的眼神中多了些伤感和无可奈何,她并非是非不分的人,迁怒并非是她的性格。 “将人送回去,秦笙,再有下次,你直接回绝。”女帝匆匆吩咐了一句,便往依水宫走去。 秦执事摸着头上沁出的薄汗,吓得两腿都有些发软,而看着秦若已然惨白的脸蛋,不知将人往何处送,若真是送回去的话,应该送还小殿下才是的。 **** 安阳戏耍九皇叔后,反得到了几盏水灯,送礼的人说是他们王爷特地给小殿下买的,做赔罪用的。 青黛不知府内发生的事情,糊里糊涂地将水灯收下,等小殿下回来后交予她。 水灯呈水莲的模样,灯叶乃是粉色,中间搁置油芯,点燃后,似一盏湖泊中盛开的莲花。 安阳回来后,就看着水灯发怔,缄默半个时辰才用膳,带着青黛去宫内人工挖出的凉湖去放水灯,凉湖通往护城河,水灯会由着护城河飘到江河中去。 安阳执了两盏水灯,其余都让青黛收入库房,放水灯都需带着自己的愿望,她命人传来纸笔,写了几个字,夹在了水莲底座,待燃尽时,自然会将许愿的纸条烧了。 凉湖岸边,栽着杨柳树,绿荫成片,她屏退了随行的宫人,自己走到了岸边。 青黛不放心她,还是违背她的命令,跟过来。 安阳蹲在一旁,瞅了一眼青黛,言道:“不许乱看,知道吗?” 青黛听话地退后几步,看着小殿下将许愿的纸条放入灯座中,言道:“小殿下,许的什么愿,难不成又是和封地有关?” 青黛都快成了安阳肚子里的蛔虫,安阳只当没听见她的话,兀自将水灯点燃,徐徐放入湖面上,言道:“你若不想跟我去封地,我不会勉强你的,会给你些银子放你回家。”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青黛吐吐舌头,挽起衣袖,将剩余的一盏水灯递给她,解释道:“奴婢是说,陛下其实也不错的,您何不” 放入水中的水灯在原地转悠,许是没有风,并没有按照安阳的想法往宫外流淌而去。 安阳用水拨了拨,看着水中生起的圈圈涟漪,坦然言道:“你会喜欢上一个曾经想要杀你的人吗?你可曾想过我是安氏后裔,是前朝的公主,多少旧楚遗臣想要复辟,如果再来一次,她选择百姓是不错,可我的命只有一条,再杀可就真的没有了。” 那样的欢喜,她要不起。不如给女帝选个良配,成婚生子,她也可以选择过自己悠闲的日子。 青黛讶然,不知平时默默不在意的小殿下竟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她站起身,目光扫到几步外长身玉立的君主,惊得水灯都握不住了。 方才那番坦然的话,可是她引诱小殿下说的。她握着水灯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小殿下回头看一眼。 宫灯下,明辉淡淡,衬着女帝的面色惨白,眸中水光潋滟,眼角不经意间似是滑下了透明的液体。 明明是实话,听起来异常伤人。青黛不忍,索性跟着秦执事退出了几丈外,静静等候。 安阳不知身后的变化,水灯渐渐飘远后,唤青黛递给她第二盏水灯,身后人立即将水灯送到她手中,触手冰冷,她方后知后觉地回身。 一回身,奕清欢身姿挺立地站在身后,她暗自咬舌,眼中满含‘诚恳’的笑意,“陛下也来此放水灯?” 说完,安阳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她望着女帝的双眼,似看到了苍穹上的星辰,深邃幽暗,带着淡淡忧伤。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定然被女帝听了去,看似有理,可到底太伤人了。再者,她不是正主,无法替代正主做决定,更不能代她伤害曾经喜欢的人。 她本是异世的灵魂,在此之前走在天地缥缈之间,被一抹光晕吸引,继而附在了她的体内。 若问,她的前世命运如何,约是时间久了,她也记不清,如同正主前半生的命运,忘得一干二净。 踌躇着接过了女帝手中的水灯,觑她一眼,安阳舔了舔唇角,似是不愿见到女帝伤心,缓和道:“其实你有青梅竹马我见过苏大统领,很好的。” 水灯方才就已点燃了,捧在手心里有些发烫,安阳低眸看到灯座下的纸条,想拨拨灯芯,尽快将纸条给燃了,不然被陛下看到了,又是伤心的事。 心中微一思忖,当真伸手去拨纸条,烫到了手指,猛地缩回,瞅着无动于衷的女帝,撇撇嘴,跑这里来做什么。 真碍事,她又不会哄人。 奕清欢恍惚间没有听到安阳的喃喃自语,不过早已看到纸条,只是安阳的东西,她不能随意去看。 在收到安阳不乐意的眼神,怕她伤及自己,就顺手接过了水灯,挽起袖子,替她将水灯放入水中。 湖面上的水灯仍旧不愿离去,在原地不动,安阳急得想踢一脚,蹲下来推走了水灯。 侧身就撞上了女帝不辨情绪的双眸,漆黑如夜幕的双眸中映着她的模样,似有愧疚似有思念,缥缈如雾,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安阳微微一怔,神色略带无奈。 对于女帝的情意,她实在不想回应,抿紧了唇角,微微侧身,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湖面上透着月色的银辉,奕清欢怔忪间看到安阳别扭的神色,忆起幼时,安阳若不开心又不让自己察觉时,便是这般的模样。 她顿时有些恍神,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的,往事如流水般在脑海里流淌而来。 明明是无奈的选择,文帝不会给江北留下孩子,唯有过继先皇后子嗣,才可保平安。但到最后,她已分不清到底心中存的是爱情还是亲情。 心中悸动,柔软的孩子就在眼前,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上那张小脸。 安阳眼睁睁瞧着那只手伸过来,她心中不愿,这段感情应该结束了,只有陛下一人沉浸其中,她不愿被过往的感情束缚,陛下为何就不明白。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推开了女帝,她忘了二人处在水边,奕清欢此时恍惚,放松警惕,就这般被她推下水了。 身体的反应快于脑子,她伸手去抓那个下坠的身形时,脚下失重 月光下,被勒令站在远处的青黛看着两个身影齐齐跌落水里,哗啦一阵水响,忙唤人去救时,被秦执事拉住,见她神色淡然,安静道:“陛下会泅水,你去吩咐宫人烧些热水。” 青黛跳脚:“小殿下不会水的。” 水中的安阳怎么也不明白,轻轻一推,力气也不重,也不会将一个常年习武的人推入河里。 下巴触到湖水时,她死命扑腾了两下,希望青黛可以来搭救她,做了两世的旱鸭子,她不知道水里呼吸的方法。 脑袋没入水中时,喝了两口水,里面黑漆漆一片,不知道她方才想‘搭救’的人去了哪儿,但是简单的道理她明白,越挣扎掉得越厉害。 双手不知道往上伸的同时又喝了几口水,再喝下去就得沉入水底了。她感觉自己脚下绑了大石块,迅速下落,喘气的时间都不给她。 惊恐万分时,眼前多了一抹黑影,身形宛若游龙,游过来时一手揽住她的腰肢,贴近了她,奕清欢清晰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身体总算不再下沉了。 无暇在想其他,安阳心中的求生欲作祟,伸手抱住了奕清欢的脖子,她不想再喝冰冷的湖水了,她要上岸。 别说摸脸蛋,搂着都可以的。 她真是愚蠢,想都不想就把自己的命再次交到别人手中。 喉咙里似是塞住了棉花絮,她无法呼吸,水不能喝了,她屏住呼吸,希望在下一刻可以吸到新鲜的空气,一口就好。 奕清欢泅水的技术似是不太好,抱着安阳总是游不到岸边,安阳早已被吓傻,也不知道换气。时间久了,窒息引得身体发软,失去力气软在了水中。 明明可以呼吸水面上的气息,安阳却放弃了这些。 待再次沉入水底时,奕清欢选择靠近安阳,贴近她的鼻尖,忽地吻上了她的唇角,将自己口中的气息渡给她。 安阳感觉到唇上异样的温度,迷茫间睁开眼睛,贪婪地想要汲取来之不易的,主动地将自己送过去,水下看不清神情,但腰间那只手越来越紧了。 两人鼻尖相触碰时,迷迷糊糊的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她不仅被人搂着,还被人亲了。比起摸脸蛋,亏得更多了。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三十 想而未想, 安阳使劲地推开了女帝。 推开后,她就后悔了, 失去支撑力的她迅速往下坠,方才的恐惧感再次席卷而来, 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湖水后, 她认命地抓住了从水中飘过的衣角。 面子与小命,还是后者重! 她真的透不过气了, 辗转又落入奕清欢的怀抱里, 被她带着浮出水面, 吸了一口气,劫后重生的感觉真是好。 安阳张臂迅速拥住了女帝,两只手紧紧交缠在她的腰间。 她焦急地吸了几口气,岸边的灯火极为明亮, 照得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清晰,零零落落的光洒在了湖面上,在那双温柔眸子里折射出淡淡的金茫。 上岸后, 青黛急得忙将外袍披在她的身上,看着神色淡然的陛下, 一下子没感觉出到底是谁救谁的。 “咳咳”安阳伏在青黛肩上咳嗽, 如一团烂棉花般躺在地上,将方才喝下去的水又吐了出来,两眼的泪水止不住外涌。 奕清欢习武之人, 不惧寒冷, 接过秦执事手中的锦帕, 替安阳擦着脸上的水渍,垂眸颓然道:“你推我下去也就罢了,何苦自己也跟着下去。” 安阳茫然连咳嗽都忘了,半晌后,愈发恼火,重获新生的喜悦感也消散而去,不怕死地瞪着奕清欢,“你就是故意的,明明在岸边,你却游了那么久。” 奕清欢面色浮起一丝惆怅,低声道:“我不太会泅水,若是一人自然游刃有余。” 简而言之,加上你,就游不动了。 安阳生气,又无可奈何,看着女帝无赖的神情,只好干瞪眼,抓起一旁的外袍,自己往回走,也不想再看女帝得意的神色。 夜里风凉,走了几步就打哆嗦,青黛扶着她,回头看了一眼女帝,不愿被小殿下这般拉着,示意陛下走过来。 秦执事将遮寒的披风裹在女帝的身上,满带笑意:“小殿下似是生气,陛下不去哄哄吗?以前的事情发生了,是无可挽回的,可是您若这么一直避让,只怕与小殿下愈走愈远。” 奕清欢看着走远的少女,方才水中的一幕让她怯然,安阳对她的抵触显而易见很深的。若非水中的恐惧,只怕安阳不会再抓住她。 她摇首,言道:“或许她有自己的选择,再重来一次,我夺了属于她的东西,该恨的。” 秦执事自幼跟着女帝,中宫的日子过得艰难,唯有小殿下是女帝心中唯一的乐趣,本就是帝王家的联盟,陛下却将那个孩子疼到了心坎里。 小殿下虽说是江北的希望,可陛下过分上心了,这点情谊,身在当中的小殿下自然可以感受得到,待到她成长后,自然成为了中宫可以遮蔽风雨的那棵大树。 时移世易,江山落在奕清欢手里,她也会是安阳的那棵大树。 秦执事揣摩着女帝的心思,想让她进一步,这段感情不是逼迫的,是小殿下自己愿意的。 “飞蛾扑火,也要试吗?” 女帝喃喃自语,战场无往不利的人,面对一个失忆的人,竟然生起了胆怯的想法。 不,应该是心中的愧疚在作祟。 她看着头顶上的明月,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如何伤怀,终究无法挽回那些事情,叹了一口气,言道:“命苏合加快去秘密寻访民间的杏林佼者,务必治好小殿下的失忆。” “陛下”秦执事震惊,心下一跳,上前劝道:“小殿下是个会玩弄权术之人,她能悄无声息地处置了老中州王,又安排了这么多事,该知小殿下心思不是同龄人可以比较的,若是恢复记忆,看到旧楚覆灭,岂不会天下大乱。” 女帝裹紧了披风,大步踏出,语色轻松,“本该就是她的东西,也算是物归原主,至于江北,朕相信她会善待,如同从前一样的。” 飞蛾扑火,那便试试! 秦执事知晓女帝的性子,劝不动就不会再说,苏合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可以治愈失忆的大夫,想来也是定数了。 陛下与旁人不同,她的心事皆藏在心底,喜怒不形于色,多说无益。 * 安阳回宫后,沐浴更衣,喝了一大碗姜汤才躺榻上,身上有些发冷,拥紧了被子,看着忙碌的青黛,悄悄道:“青黛,你将秦执事请来,我有话同她商量。” 时间尚早,秦执事定然还没有安寝,她是不想再去云殿见到陛下,那人一肚子坏水。 青黛点点头,走到殿外又再次折返,面色狐疑,低声道:“小殿下,秦若要见您。” 方才念叨着她,竟然将人念叨来了,她乐呵呵地将人请进来。 纵使过了个把时辰,秦若依旧颤颤巍巍,走路都不太利索,看到安阳后,几乎扑倒在她榻前,哭得说不出话。 青黛面上的狐疑愈发重了,看着不知名的小宫女自来熟地对着小殿下哭,警惕地派人去请陛下,小殿下不谙世事,被人蒙骗了也是常事。 安阳也是狐疑,难不成秦若成功了?喜极而泣,可也不能这么激动啊,话都不说,感激的话也该说两句。 好歹也是她推荐的! 秦若见小殿下一脸茫然,似是不悦,才用帕子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艰难地吞咽一口,张了张口,喊道:“小殿下,您要救奴婢啊救救奴婢啊” 安阳垂眸,裹着毯子,走下来绕着她走了一圈,似是观赏自己的猎物,秦若并未穿着司寝宫装,而是穿上了教坊的衣饰,轻薄的纱衣下,胸口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 不解风情的小殿下,看完后又坐回榻上,言道:“陛下不喜欢你吗?” 秦若面色羞红,生无可恋地摇首,岂止不喜欢,可以用厌恶来形容,那么多宫人眼睁睁地瞧着她被池水淹死,都不施救。 安阳裹在毯子里的双手打结,看着秦若姣好的脸蛋,摸摸自己的脸颊,一时也不知道女帝怎么想的。这般貌美的女子,也入不了她的眼。 秦若凄楚地说了事情经过,安阳的思绪渐渐云开雾散,有些恼道:“我只让你去做司寝的宫人,谁让你进碧池的,陛下恼恨,定然不会喜欢你的。” 秦若被小殿下直接戳穿,羞得捂脸,也忘了哭,只道:“您吩咐奴婢去做的,陛下现在要送奴婢回教坊,您该知道出了教坊的人再回去,名节就没有了。” 宫内教坊规矩多,安阳隐约也知道些,人家姑娘是被她带出来的,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可以伺候陛下,现在也不能就这么将人丢下不管。 安阳惆怅,一双点漆的眼眸骨碌转悠,想起了滥情的九皇叔,言道:“你若有心,去中州王府如何,你若无心,我可以放你出宫,两者你选择一样。” 那双澄澈的眸子略带茫然地看着她,清秀的容颜看不出情绪,秦若踌躇须臾,咬着贝齿,回答:“奴婢不愿去中州王府,也不愿出宫。” 教坊的伶人,都是为了每个月的月银才进宫当值,出宫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安阳一楞,没想到这个丫头死心眼,就看上女帝了,真是麻烦,人家不要你,我也没办法。 她喝了姜汤,裹着被子又被秦若惹得生了一脑门的汗水,做月老真的头疼! 看着秦若锲而不舍的模样,她觉得劝劝为好,“陛下要杀你,你何必上赶着去呢,出宫后就恢复自由了,自由多好啊。” 自由可比那个女帝值钱多了! 秦若垂首不说话,让安阳也没有办法,耷拉下脑袋,躺在榻上,翻了个身子,眼见着要滚下床榻,她又翻坐起来,冷声道:“你回教坊,我给你与教坊使解释。” 你不愿,干我何事。陛下也不愿,我都不想搭理。 话刚说完,秦若便又低低哭泣,充满期待的眼神里满是神伤,梨花带雨,安阳便干瞪着她,走上前,抬起那张精致的脸颊,方想说话,耳畔炸响了一句话。 “你二人在做什么?” 安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触闪电般将自己的手收回去,手脚微微发凉,忙不迭地蹿上自己的床榻,眼睁睁看着兴师问罪的人走过来。 奕清欢若是知晓秦若背后是她,指不定要拿她怎样,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她将自己裹进毯子里,气势颇足,睁大眼睛言道:“我不认识她。” 青黛看着‘自欺欺人’的小殿下,着实汗颜,您要撒谎,也得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事。 好在奕清欢并未计较那么多,让秦执事将吓得不敢说话的秦若带走,自己一人步向床榻,看着安阳兀自发怔的模样,言道:“伶人是你让秦执事安排的?” 缄默了须臾,安阳觉得暴露了,心慌得厉害,方才的气势崩塌得太快了,悄悄掀起眼帘觑了女帝一眼,实诚道:“我只让她司寝,没让她去” 勾.引两个字在嘴里打转,还是没胆子说出来。 奕清欢见她憋得脸色通红,也不再问这件事,坐于她一旁,言道:“方才湖边你似是与我提了青梅竹马之事?” 安阳长长舒出一口气,缓缓点头,“我听九皇叔说的,说你大婚在即,可能就是她。” “什么是青梅竹马?难道一起长大就算青梅竹马吗?阿蛮,你的认知是否太过浅显了些,江北子弟大多在同一个学堂里长大,比不得弘文馆,但亦是个人才辈出之地。” 奕清欢侧眸看着她,神情专注,眸中荡漾着不多见的深情,言道:“阿蛮,若照你的说法,整个学堂里的人都算我的青梅竹马。” 好像说法是这么样的,不知不觉地带某人带进阴沟里了。 安阳歪着脑袋,被奕清欢眸中的深情所吸引,恍惚间似是清醒过来,可眨眼间又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脑袋有些发晕了。 她按了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抱着毯子,迷糊道:“陛下,我不喜欢你的。” 奕清欢额角一跳,忆起安阳方才专注凝视伶人的神色,一种深深地挫败感迎面压来,她颓然应道:“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我没有青梅竹马的。” 安阳头疼,看不清奕清欢的神色,脑子里成一团乱麻,她躺下来,双手捂着脑袋,女帝深情的眼眸挥之不去,心猛地跳了几下,她选择往床的内侧躲去。 “你有没有青梅竹马,和我没有关系的。” 奕清欢知晓安阳眼下的抵触,出于自己的内心,她盘膝坐在榻上,认真道:“除你之外,我不需要其他女子,你不用再打小算盘,封地不会给你的,皇位可以还给你的。” “你耍无赖,谁要这个劳什子皇位。”安阳觉得眼前的女帝面目可憎。 女帝看着安阳气恼,又不敢生气的模样,甚是可爱,伸手捏住她气鼓鼓的脸蛋,手感颇好,理直气壮:“是又如何。” 面对帝王的强势,安阳耷拉下脑袋,眼睁睁看着女帝在她的床榻上躺下,她大睁着无措的眼睛,好心提醒:“这是我的床榻,陛下您睡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三十一 “太晚了, 朕回云殿还需半个时辰,记得小殿下明日该去弘文馆的, 再不睡可又耽误时辰。”女帝阖眸躺在榻上,双手置于小腹上, 娴静的睡姿, 似是将这里当作云殿。 安阳微微侧脸,看着自来熟的人, 抱着毯子移到她身旁, 凑近后, 悄悄道:“天潢贵胄,应该端庄守礼,你这般将规矩置于何地?” 婉拒的话说得很明显,女帝睁眼就看到了安阳眼中的颓丧, 曲径通幽的墨兰,温秀之余多了些调皮之色。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侧眸,弯了弯唇角:“小殿下很端庄很守礼, 你见我这个天潢贵胄可从未行礼,就在从前你连我名讳都唤得出口, 你与我提端庄守礼, 是不是脸面厚了些。” 从前二人名义上是真正的母女,安阳有人在唤皇后殿下,无人就直呼其名, 久而久之, 奕清欢也习惯了。 蓦地听她喊着端庄守礼的规矩, 颇有些想笑。 安阳不知从前的事,但她知道正主爱慕奕清欢,定然不会唤她母亲,唤她名讳也是极有可能的。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安阳‘痛’得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厚脸皮,气得不敢再说话,抱着毯子滚到床内侧,算是面壁思过。 就会拿过往的事情欺负她! 她这方将毯子抱走,女帝摸了空,看着恨不得离她百丈远的少女,只留给她一个消瘦的背影,软乎乎地一团蜷曲在角落里。 她无奈道:“小殿下,你总得将毯子分我一半才好。” “不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自己去找就是。”安阳的鼻音有些严重,倦意浓厚,似个奶娃娃般不乐意地回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好熟悉,女帝楞楞地看着前方,她有些不忍地想起以前的事,有个人也曾告诉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我登位后,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后位依旧是你的,我会善待江北,让你无后顾之忧。 说完,那人便蹭了过来,搂着自己不愿放手。 奕清欢合上眼睛,近日来的杂事太多,漠北不宁,凌州城不顺,旧楚遗臣作壁上观,只要他们知道安阳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宫外,定会引起纷争。 带来的血腥,会污染了安阳心中的净土,这是她不愿见到的,但人终究是藏不住的。 最重要的是那方玉玺,确实是假的。 真的,应该只有安阳一人在何处了。 她看着那团影子,有些事情她无法预料,但可以将人圈在怀里,护她半世安宁。 大周,新生的朝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亦是在变化的,但她愿意相信安阳的心是属于她的。 小殿下似有不忍,身后没有动静,她翻过身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女帝,“我让你青黛给你拿条毯子过来,陛下若是染了风寒,我就成了大周国的罪人了。” 闻及罪人二字,女帝的眉梢狠狠一蹙,吓得安阳慌忙将毯子甩给她,自己拔腿往外跑去,君王喜怒无常,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奕清欢顺势起身,在她两只脚落地前,将人按回了榻上,看她惊慌的模样,触及她柔软的双手,“你为何惧怕我?” “古人云天子一怒浮尸百万,自然是怕的。” “我在你眼里,只有天子的身份?”女帝的声音略带沙哑,依旧是温柔的语调,若细细听来尾音似在发颤。 安阳不说话,揉着身上的毯子,委屈地抬眸瞅了她一眼,点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女帝,心中的挫败感加深,深瞳中漾过一丝落寞,在摇曳的烛火下潋滟着淡淡的沉郁,抬起修长的指尖戳了戳安阳的脑门,“傻乎乎的样子,你能信上官衍,为什么就不能信我呢,我当真十恶不赦,罪行罄竹难书?” 安阳很想点头,又怕在她伤口上撒盐,怔忪了须臾,垂下双眸,晃了晃脑袋,“陛下是天子,怎会有罪行。” 违心的安慰,在奕清欢耳中听出了讽刺,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安阳鼓成包子的脸颊,视线模糊,连眼前人都染上了淡淡雾气,“也罢,我耐心等你就好,只是罪人二字不可再提了。” 曾经,奕清欢临出征时,总听文帝不自觉的谩骂,无外乎安阳是旧楚的罪人,亡国之人。 其实,太史局推测错了,文帝才是亡国之人,楚国在他手里灭国,与安阳并无关系的。 女帝走了,终究无法对视安阳眼中淡淡的恨意,其实,那不算恨,只能算是发自内心的抵触。 依旧是安阳口中那句话,谁会喜欢上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翌日,依旧回到了风平浪静的日子,春日最让整个凌州城上心的便是三年一次的科考。这次不同往日,今年的科考是大周第一次举行,前三甲必然受人瞩目的。 有些权贵早已看好贵族的子弟,待中考后便牵引红线,贵族子弟有功名在身,谈婚更加容易,这也是世家大族的规矩。 今年的殿试结束后,状元落在了上官衍身上,可惜了很多挤破脑袋的权贵的满腔心思,上官衍早已娶妻,没有机会留给他们了。 弘文馆里安阳待了半月,让其他同班好友很开心,考核终于不用担心最成末位。新来的同学上官年几乎囊括了所有学科的末位。 让很多人好奇,上官年是否真的是上官家的血缘,其父其兄文采惊人,到他这里不说文采平平,也不会这般糟糕。 并非安阳愚笨,而是她根本无心于此,经常被九皇叔拉着从后门出去逛集市,授课的夫子碍着中州王的面子,隐忍不发,看着考核上实在难看的成绩,忍无可忍地去找了文博侯。 我们管不住,你爹总能管吧。 安阳不知授课先生的算盘,九皇叔回中州,她便落单了,日日乖顺地听课。 自从有了状元兄长,旁人看她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好似看待怪物一般看她,她笨不能怨怪她,只能怨上官衍太聪慧。 好在女帝不与她计较,考核之事她从来不问这些,安阳也就听之任之,给同窗垫底就好,也落个‘友善’的好名声。 春末的时候,渐渐有些热,安阳在想着要不要撺掇着女帝去行宫,这样她也好去寻找玉玺的下落。 她的要求,除去封地外,女帝几乎无一不应,也让她很苦恼。 照例进了学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其他同窗挤在一起又在讨论皇城里的时事,他们明明是男子,可长舌妇的性子完全被他们钻研去了。 最近无事,在弘文馆里的时间多了些,与这些贵族子弟早已混熟,这些人有些今年下场去试水准了,可惜都名落孙山。 但这些子弟年龄都不大,十五六岁也不急着功名利禄。 安阳将自己椅子挪过去,打算听一耳朵,自从九皇叔走了,日子过得太无趣,女帝这些日子也规矩了很多,最多只拉着她一起用膳,不会再有越矩的行为。 这才让她安心不少,只是看着自己干净的手腕,总觉得不舒服,这事或许只有陛下才知道,应该可以问一问。 挪后的椅子,看着几个同窗义愤填膺的神色,颇是不解,“各位,发生何事了,你们怎么这么生气,科举不公平?” 她记得,最近好像就这么一件大事,科举作弊者也是有的,能让学子这般气愤,唯有此事了。 居于正中的是苏家的公子,安阳有些印象,好像是苏合家的小堂弟,他解释道:“并非,这次科举是陛下亲力亲为,怎会有假。我们说的是安公主殿下,并非是陛下的血脉。” 安阳不解,“安公主不是陛下血脉,你们为何气愤?” 这些人莫不是吃饱了无事可做,去管天家之事。 “阿年你不知外面传言,说陛下那一箭是故意而为,只因安公主不是陛下亲生,一箭双雕,射杀公主后,安氏子嗣凋零,正好推翻旧楚政权,建立周朝。” 这是将污水泼到奕清欢的头上了,传言明显是针对她,对她不利。安阳摇首,言道:“大军压近,破城近在眼前,民为贵,几十万将士若听了暴民之言,退军会造成恐慌,非上策,城中百姓也是人命,死一人救万民没有错啊。” 苏小公子连连点头,握起安阳的手,激动道:“就是此理,外面传言不可信,阿年说得好。陛下为民,怎会为一己私欲,再者太史局推算出陛下是新君,帝王之命,陛下才会顺势登位。” 安阳使劲拽出了自己的手腕,看来爱慕陛下的人不在少数啊,眼前热血沸腾的苏小公子定是其中一人。 看了一眼周遭的学子,都默不言语,看来这个传言蛊惑人心的力量很大。就是不知奕清欢怎么解决此事,传言一事,煽动民心,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今日先生来得很早,安阳瞅到先生的衣角,连忙将椅子又搬了回去,其他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有些心不在焉,想回去见见女帝,其实这件事给她的打击应该挺大的。 心中的痛处被人抓住后,狠狠割一刀,大肆宣扬,也挺疼的。 安阳思绪只怕已入宫了,未察觉一侧的苏青朝她挤眼睛,桌上猛地被戒尺敲过,惊得她站起身子,看着脸沉得比乌龟壳还难看的先生,下意识将今日带来的课本翻开。 苏小公子无奈地摇首,悄悄将自己的课本举给她看,示意翻至那页。 明目张胆地帮衬,也是因为苏青家中有位掌管禁军的长姐。先生气得胡子几欲上天,他轻咳了几声,示意苏小公子将课本放下。 安阳翻来覆去,没找到今日的内容,委屈地看着苏青,怪他没有及早提示。 苏青摊开双手,小公子,我方才提醒你多次了! 授课先生又敲了敲桌面,干瘪的唇角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问道:“上官年,可知方才解释的哪句话?” 安阳垂眸,乖乖地站在那里,言道:“学生走神了,还望先生见谅。” 授课先生等的就算是这句话,戒尺晃来晃去,着实有些吓人,安阳小范围地后退,听着先生训斥:“世子待人和蔼,谦卑恭顺,文采了得,有这等兄长,你该虚心学习才是,以之为榜样,而不是整日玩物丧志” 满堂的学子看着先生唾沫横飞,约莫着早已看上官年不顺眼,逮到了机会训斥,纷纷默默同情这个清秀的小师弟。 训斥了一炷香时间,安阳低首垂眸,做足了挨训的姿态。 谁知这个先生不罢休,骂完了又当着其他学生的面,打了十几手板才放过安阳,杀鸡儆猴。 安阳吹着红肿的手心,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文博侯谴来的,嫌她败坏了侯府的名声。对上苏青歉疚的眸子,她也就释然了,许是这些日子做的有些过了,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来上课罢。 散学后,学生各自散开,有的去膳房用午饭,有的去外间酒楼。只有苏青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啰嗦道:“一看你就是没挨过打,我让小厮去拿化淤消肿的药了,涂上些就好。” 安阳拐弯后,猛地顿住脚步,看见文博侯信步而来,她连忙赶走苏青。 文博侯毕竟是弘文馆的馆长,学生见到都不舒适,苏青也是,得到安阳提示后,拔腿就跑。 安阳将挨打的那只手背在身后,看着慢悠悠走来的侯爷,说道:“侯爷专程来找我的?” 文博侯颔首,“不知小殿下去何处用膳,去膳房吗?” 看来有话要说了,许是和皇城内的传言有关,安阳点头:“也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三十二 弘文馆的膳房在西北处, 厅里都是学生在用膳, 前院的泉水波光粼粼, 阳光折射落在了花丛间, 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流连不去。 一路上很多学生先生见到文博侯都会主动上前问好,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安阳身上。 安阳踏着碎步跟在文博侯身后,手心火辣辣地疼,看到了泉水, 想去浸泡须臾,降降温也舒服些。 春末的阳光有些灼热, 斜斜地打在安阳柔软修长的羽睫上,垂眸间落下一片阴影,轮廓精致的眉宇下, 琼鼻小巧。天生上翘的唇角添了几许温柔。 花丛旁流连不去的女学生见到弘文馆大学士带着俊俏的少年郎来用膳,都站在那里不愿离去, 议论着这位不学无术的上官小公子。 “文博侯的小公子长得真好, 可惜每次考核都是最差的,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有一姑娘摘了根野草,在那个身影上比来比去,乐道:“依我看未必,只是人家不乐意学而已,你看人家眸色清湛, 据说是被中州王带坏了, 你看现在跟着文博侯后面, 多乖顺。大家子弟, 文采不是第一位,只要是嫡子,长得好看,足以。” 安阳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无事的小丫头,唇角弯了弯,清秀的双目立即眯笑起来,觉得她们说得对,文采不当饭吃的。脑子好用就可以了。 女学生没有料到上官小公子会冲她们笑,一个个乐得找不着北。 文博侯带着小殿下去了雅致的屋子里,吩咐人去上菜,他关上了南边的窗子,将外面那些女学生的目光隔绝在外,笑道:“小殿下似是很受学生欢迎的。” 安阳摇首,“我觉得还是同窗比较喜欢我,我给他们垫底,他们自然喜欢我。” 正襟危坐的文博侯爷听到这话,止不住笑意,他的‘幼子’逃课之事,经常每个授课先生都会来找他上报,考核的成绩也是第一个给他看。 话里话外,都表明让他约束幼子,就算不能如长子般名列前茅,也不可如此不务正业,跟随中州王逃课。 文博侯看着天真的少女,将准备好的伤药推至她的桌前,“小殿下,近日在馆中学得如何?” 安阳看得伤药,就觉得丢人了,不用她深想就可知,今日的事情已然传入文博侯的耳中,她觉得有些歉疚,言道:“侯爷,安阳是否让你蒙羞了,其实我意不在此,我终究一日会离开朝堂,待陛下大婚,我也会得到封地的。” 听明白她话的文博侯陡然一惊,他只当小殿下贪玩,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可听了这话有些心疼她。 太过聪慧的人反而会引起人的猜疑,他莫名有些心疼眼前的少女,安氏的身份终究会给她带来很多不便。 “其实陛下想的与你截然相反,近日的流言蜚语,想来你也听到了,你与陛下的身份已然瞒不住了,我的意思是让陛下将你送回上官府,与陛下脱离母女关系,不知你如何想的?” 安阳看着桌上青玉瓷瓶的伤药,半晌后,才道:“侯爷,若是没有流言蜚语,我很认同这个办法,只是现在昭告天下,这盆污水会更脏的。百姓认为陛下从头至尾都在利用我,眼下我失去了棋子的作用,便让陛下承认了流言的。” 这件事,确实不好安排。安阳知晓上官府的好意,只是她的身份实在尴尬,若是贸然撇清关系,只会让流言传得更加肆意。 “小殿下身子骨不好,还是安心在弘文馆里读书的好,今日的事情也是我的不对,下次不用给授课先生面子的。”文博侯浅抿了一口茶水,这个孩子甚少会令人操心,不如让她随心去做,身子骨比旁人弱,还是好好调养为好。 光明正大的袒护,让安阳笑得很开心,很乐意接受这份好,笑道:“侯爷别嫌安阳给您丢人就好。”自己揉着挨罚的手心,这些日子以来侯府给了她很多温情,就算没有陛下,她也可以活得很好的。 文博侯见她开心,顺口提道:“你与陛下之事,我已知悉,小殿下若是愿意,文博侯府也是可以让你” “侯爷,我与陛下无事的,您切莫多想。”安阳蓦地打断了侯爷的话,觉得不礼貌,又言道:“安阳失礼了。” 安阳知晓上官彧的意思,文博侯府的身份可以配得上陛下,可是她又不愿意与陛下在一起,侯爷这是乱点鸳鸯谱的,这份关怀太深刻了。 文博侯看着小殿下发红的脸颊,笑道:“陛下与我谈起此事了,想来不会有假的,小殿下终有一日会入中宫,不需隐瞒我们的。” “侯爷,您这是误会了。”安阳看着文博侯开心的模样,实在不忍打破他心中的希望,她顿了一下,言道:“侯爷,您是我母亲的兄长,我也不愿瞒您,您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杀我之人吗?” 安阳话里透出之意,也是文博侯没有考虑之事,孩子脸上坚决的表情,让他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想法,他无奈道:“是否她曾经放弃过你,你就不再回头了?” “侯爷,你被背叛过,是否会想着重修旧好呢?如果下次遇到相同的情景,我该如何去做?她是一个勤勉的好君主,但不是安阳的良人。” 文博侯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口,触及安阳眼中清冷的笑意,他似是看到了很久前的一个女子,明眸善睐,可惜与他殊途而去。 他试着开口道:“如果可以,你还是给一个机会罢。一个救赎的机会很重要,但你的决定,上官家必会遵从,无论你怎么做,我们都会在你身边,一时的意气,半生悔意,小殿下,要细细考虑。” 文博侯的话很暖人心,安阳点头,总觉得他话中有意,救赎的机会她抬眸看向对面的侯爷,好似一尊木制的雕像,静默在案桌之后。 他的目光涣散,指尖紧紧扣住了杯盏,安阳下意识言道:“侯爷,您怎么了?” 窗机晃动了两下,惊得安阳脑子里闪过些许念头,侯爷年轻时也背叛过侯爷夫人 据说侯夫人过世得比较早,八成和侯爷的‘背叛’有关。 人家的私事多问也不太好,安阳趁着热菜上桌后,便开始专注用膳,只是授课先生打的是右手,让她拿筷子不太顺畅,夹住的菜总在筷子下滑走。 总之,在文博侯这个舅父面前,是丢尽了面子。因此,吃完饭便找借口离开膳房,踏出门时,听到侯爷的一声细语:“其实你和你母亲很像的。” 午后,是在校场上学习射箭。 苏青选的也是这个,他早早就进入校场,等着先生过来,远远地朝着上官小公子挥手,兴奋地跑过去,言道:“侯爷教训你了吗?” 安阳走到无人做的椅子上面,“没有,他带我去用午膳的,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等你啊,知道你喜欢来得早,所以看看你。”苏青近前,牵起他的右手,想看看伤,可刚碰到衣角就被人拂开。 他恼恨上官年不识好人心,“都是男的,看下你的手而已,至于那么小气。” 真是个笨小子! 安阳靠在椅子上,不自觉地将手背过去,瞪了苏小公子一眼。 苏青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绕到她一侧,将那只手揪了出来,莹白的手腕晃得他眼睛发亮,怪道:“阿年,你的五指纤细,比姑娘家的还要白嫩,文博侯爷是不是拿你当姑娘家养的,难怪让那些专看皮囊的姑娘动心,真不公平。” 说完,盯着阿年的手腕又看了一眼,白净细腻,比他长姐还要好看些,他咽了咽唾沫,还未说话就被人拿住手腕,清朗如月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苏小公子看够了吗?” 吓得苏青魂不附体,看着上官衍带怒的面色,他不懂看下手怎地就这般生气。 安阳见二人要打起来,急忙跳下椅子拽住了上官衍,“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未散学呢。” “父亲让我送你回”上官衍适时止住,到嘴的回宫二字没有说出来,牵着安阳的手警告了苏青一眼,才道:“送你回家。” 苏青被阿年兄长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好在其他上课的人都来了,冲散了几人不愉快的眼神交涉。 上官衍不愿与这群孩子多说话,领着安阳往外走,将人送上马车,才问安阳:“小殿是想回宫还是在城里转转?” “哥哥想让我去听听‘民声’?” “算是吧,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我觉得还是安氏一党在作祟,而你已经身处漩涡之中了。父亲提议让你脱离宫廷,你既不愿,就该想着如何将自己立于其中而不受影响。” 这些话有些高深,安阳不大理解,不过她觉得这些事应该由陛下去处置,她虽姓安,可骨子里与安氏没有瓜葛的。 她抬眸,迎向上官衍探究的目光,声音绵软:“我想回宫,手疼,挨了十几下呢。” 非议女帝的谣言,无非是离间女帝与她的感情,可是这些日子相处,奕清欢骨子里流淌出的情感让她震惊,几十万的性命与她相比,人人都会选择前者。 其实这个决定没有错的! 上官衍嗔怪的眼神落在撒娇的少女身上,只觉头疼万分,言道:“你的决定父亲已告诉我,你既想着拒绝陛下,又为何现在替她着想。” “我是理解她的做法,并不代表着我会重新信任她,心悦于她。她养我十几载,我只是心疼她而已,这些不矛盾的。” 心疼与喜爱,是两回事的! 言语诚恳,不像赌气。上官衍一时摸不准这个丫头的心思,又觉她口是心非,只好回道:“不管你如何做,我们都支持你,既然你想回宫,我便送你回宫去见陛下。” 他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往正阳门驶去,转身上马时,看到马上一袭常服的女帝,身后遥遥跟着侍卫,大统领苏合亦在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三十三 马车迟迟不走, 让车内的人掀开车帘, 映入眼帘的是奕清欢略带柔和的容颜。 她心中奇怪, 不就挨了几下手扳, 怎地就惊动这么多人了。 她跳下马车,走到哥哥身边,仰首看着女帝,“您怎么也出宫了?” 弘文馆门口, 人多眼杂,许是未到开课的时辰, 门口站着几个学生,好奇地打量着几人。上官衍是金科榜首,人人都识得, 马上的人自带英气,睥睨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奕清欢下马后, 拉着安阳进入马车, 吩咐车夫去集市。 又是集市,安阳好奇地看着女帝,“您去集市做什么,考察民情还是去玩。” “苏合排练了一处戏曲,闲来无事请你去看看。” 女帝不像往日那般温柔,带了些许冷意, 让安阳摸不着头脑, 言道:“逃课去看戏, 好似不太好。” 瞅着安阳不乐意, 女帝眼中的冷意稍稍淡,“你逃课跟中州王去遛马赛蛐蛐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你的考核一次比一次差,难不成是朕看错了?” 又是考核,安阳手心突突地疼,靠在车窗上,垂下眼眸,委屈道:“都提这个,您就不该将我落户在上官府,上官衍太过优秀,我就成了纨绔子弟,谁都可以训我。” 听到‘训’字,奕清欢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她,问道:“谁训你了,文博侯与世子宠你都怕不够,怎会因这些小事训你。” 这是实话!安阳觑女帝一眼,“你刚刚训我了。” 奕清欢:“” 沉寂了须臾,奕清欢抵不过安阳沉闷的性子,先行投降,解释道:“我没训你,只是你日日跟着中州王出去玩闹,与我出去就不乐意。” 好像吃醋了! 女帝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被郁气堵得慌,最近政事颇多,搅得她头疼不已,可眼前的少女亦让她如此。 车外阳光洒进来,照亮了女帝不悦的神色和紧蹙的眉梢,安阳心中咯噔一下。 她觉得生闷气的奕清欢也挺可爱的,两人离得近,她嘻嘻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她紧蹙的眉梢。 觉得挺有趣的,她言道:“陛下吃醋了,像个孩子。” 女帝不防被她戏弄,将人整个顺势揽入怀中,少女不愿,挣扎起来,她威胁言道:“小殿下,外面有大统领在,你的动作声音太大,会传出去的。” 这个女人太无赖了,安阳气得干瞪眼,她方才竟觉得可爱,简直眼瞎了。 被她这么威胁,安阳也不敢闹了,车帘被风撩起,苏合常青色的衣衫隐隐可见,吓得她立马缩在女帝怀中,不再挣扎。 待宰的羔羊,颇有意趣。 怀里的少女骨肉柔软,安静的模样也惹人怜爱,听上官彧说这个孩子很像懿德皇后。 有日,她找到了懿德皇后遗存于世的画像,眉眼几分像,浅浅的酒窝也遗传了懿德皇后,但安阳比之她,更多了些英气。 安阳并非骄纵的孩子,比同龄人少了些许稚子该有的天真。 失去记忆的安阳,似是弥补了从前未有的稚气,撒娇浪漫,真的像个孩子了。 让她生起了保护的欲望。 奕清欢握起安阳置在小腹前的右手,手心比她脸颊还要红上几分,她轻轻触碰了下,安阳疼得缩回了手。 “下次再逃课,约莫着要将你的学籍除名了。” 安阳哼哼了一声,言道:“除名才好,省得再去,侯爷说了,他不怕丢人的。” 奕清欢默默应允了此事,也不再继续问,目光黏在了她红肿的手心上,向苏合取了消肿的膏药,替她涂上后,缓缓道:“弘文馆的课程你若跟不上,便不去了,只要你出入仔细安全,一切随你。” “我还是去吧,横竖也是无事的。”安阳回了一句,手心处沾了药膏,清清凉凉,挺舒服的。 下了马车,停在了春来秋往戏园子的门口,安阳看着门匾,实在不懂女帝的想法。 偌大的戏园子并没有客人,安阳记得这里是达官贵人喜欢来的场所。大周开朝两年,民风与旧楚无异,女子喜欢豢养面首,而戏园子里的小生多半是粉啄玉面的少年,因此很多人喜欢来这里玩。 安阳来过这里一次,是九皇叔引路的。 安墨白看戏很规矩,偶尔打赏,不会有其他逾矩的行为。 戏园子一楼中间乃是高了几阶的木台,围绕着木台的地方都布置方桌,二楼的小雅间也是设置恰当,坐在屋内便可看到木台上的人。 格局与外面露天的戏台差距甚远,外面挂了歇业的招牌,奕清欢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可以隐瞒身份走进来看戏曲彩排。 帝王放下政务,特地来看新戏彩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安阳坐在雅间,窗户正对着戏台,可以俯视台上人一举一动,尽揽眼中。 “这出戏似是刚刚编写出来,有甚可看的。” 大统领苏合也在桌旁坐下来,替两位主子斟茶,茶香四溢,诱人心怀,笑道:“小殿下勿要心急,且看了就好,臣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进来的。好在此处无人识得新帝与苏大统领,否则必会露馅。” 看戏也要份等级吗? 安阳看着二人眉来眼去,她端起眼前苏合推出来的茶杯,漆黑的眼眸落在苏合脸颊上,认真道:“苏大统领,安阳觉得你和陛下挺像伴侣的,出生入死,配合默契,多好。” 苏合本是洒脱的人,听到小殿下的提议,吓得坐立不安,无力地看着‘友好’的小殿下,哭笑不得:“小殿下,臣不喜欢女子,若是您觉得臣与陛下过分亲近,臣日后定保持距离,你且放心。” 小殿下吃醋也可以这么坦然,着实让她吃惊。 奕清欢无奈扶额,对于安阳过分的‘好心’,她实在不想接受,又不忍苛责,恰巧下面开锣,吸引了三人注意力。 戏子演绎的大多是文人墨客笔下的人物,豪迈热血或是温润多情,百余种人生,百余种选择。 但今日所彩排的却不相同,安阳看着戏台上粉面红腮的戏子,扮演的是一国之后。 一身华贵的红色戏服,上面绣着凤凰,她不禁看向杏色常服的女帝,“你以前也喜欢这样浓妆厚粉、珠钗满头、正红色的凤凰华服?” “不是,我不喜欢太过华丽的衣裳。” 女帝的神色凝结,目光落在那个戏子身上,透着一丝哀伤,淡淡言道:“苏合,编此出戏的人可请来了?” 苏合点头,应道:“在后面呢,且等这出戏结束再请他过来。” 两人打的哑谜,颇是奇怪。安阳也不多问,总觉得这出戏很奇怪,似是含沙射影。 渐变的画面里,曲调转变哀沉,戏中的那个皇后身旁多了个稚子,身旁有位侍女端着一碗汤水,上面洒了些药粉,戏子皇后面露微笑,将那碗汤水喂给了稚子。 安阳惊得站起身,瞳孔猛地一缩,又被女帝伸手按住,低声道:“你看出名堂了?” 安阳心中恼恨,不料竟是这般的含沙射影,咬牙道:“毒杀稚子,夺取旧楚江山。” 闻言,女帝莞尔一笑,将她拉至身旁坐好,朗声笑道:“朕的安公主小殿下不笨,弘文馆的考核怎地每次落后人前,想来还是不放在心上,日后让先生多打你几下手扳就乖顺了。” 苏合嗤笑,端起茶水掩盖笑意,小殿下被先生打手扳,也是一件趣事。文博侯与陛下宠着,也该有人管管了。 安阳气恨陛下此时竟不正经,方才还是面色严肃,羞愤难平的目光落在戏台上。稚子长大了,站在那个皇后身旁,身高矮了半截。 她不禁看向皇后,她好像不比皇后矮的,略微高上一指。 曲调一改方才的哀沉,战场之上,锣鼓之声激昂万分,戏子皇后换作一身银色铠甲,军旗猎猎,威风满面,顷刻间就灭了敌方。 安阳好奇,对于漠北草原民族,好像不该输得这么简单,倒像是漠北与那个皇后勾结,演了一场戏,故意错过了增援凌州城的机会。 “苏大统领,漠北之战,这么简单吗?我怎么感觉好似是那个皇后与敌方勾结似的。” 苏合怔住,看向了女帝,踌躇了须臾,小殿下自是看出了名堂,才会有此一问。 这个世上,最不会怀疑陛下的人,应该就是安公主殿下了。 “漠北与旧楚不同,旧楚文人墨客居多,喜战朝臣也少,所以江北才会独树一帜。那一战,费时费力,并不容易,凌州出现之时,我们也处于战争最艰难时刻,回援是妄想。” 如几人料想,戏台上,待皇后胜利后,便取代了旧帝,换了一身黄袍,登位称帝。 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那个对她有威胁的前朝后裔。 自此,落幕,新的国家如璀璨的明星冉冉升起。 看到戏台上被人抹了脖子的戏子,安阳受其影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唏嘘不已。 突然庆幸,奕清欢爱着正主,不然也不会有她活命的机会了。 她看着苏合离席,不自觉凑到女帝面前,接连眨了几下眼睛,“此事你若以狠厉的方式追究,陛下则落下残暴的名声,若是简单放过,只会让流言蜚语日益难听,三人成虎,您没做过的事也就成真了。” 这件事不管怎么做,都难。 女帝看着眼前碧绿的茶叶,眸中温柔潋滟,晃动了眼前的茶盏,漾了笑意:“解法很简单的。” 安阳纳闷,讷讷问道:“怎么做简单?” 奕清欢轻笑一声,抓起她送上门的手,正色道:“朕娶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三十四 这人太无赖了! “我不同意。” 安阳下意识便拒绝, 被握住的那只手触及到奕清欢染了薄汗的手心, 不禁纳闷, 这个女人很热吗? 她伸手探了奕清欢的额头, 也是如此。 在那一只手探过来的时候,落在额间上,奕清欢浑身一颤,愈发有些燥热, 言道:“怎么总感觉你在撩拨我,小殿下。” “你想多了”安阳说话变得结巴, 立马离她远了几步,心神不定间,胡乱回答:“是你紧张过度, 千军万马,你都经历过。这些不过口口相传的谣言, 你怕甚?” 奕清欢沉寂须臾, 言道:“其实不如你我定下婚约,安氏一族想着大周江山半壁姓安,也会安心,这样免去血腥,于百姓于大周,都好。” 安阳眨眨眼, 墨玉的瞳仁转了转, 如黑色的曜石闪着光彩, 无辜道:“大周和百姓与我何干?” 换而言之, 他们死活与我无关的,没必要拿自己的幸福去换取这些。 这样的安阳才是最单纯的,或许是自私,鸟兽人畜,无不如此。 奕清欢倒抽一口冷气,正欲辩驳时,又听她言道:“或许你想与安氏联姻,九皇叔也可以的,只是滥情了些,不过她若入中宫,想来也只有陛下一人。” “最主要的是,陛下曾与文帝是夫妻,安阳名分上仍是你二人的女儿,若是我与你为伴侣,百姓朝臣嫌弃的唾沫都可以将你淹没,您何必自贱身份做这些事呢。” 女帝瞅了她一眼,神色如故,浅啜一口茶,笑眼弯弯:“安阳,你的安氏后裔身份,朝堂上无人敢娶你的,你莫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吗?” 安阳冷了脸色,赌气道:“一辈子不嫁人而已,又不会掉脑袋。” 察觉到她的不安气息,奕清欢小心地斟酌词语,循循善诱:“不如我们定下约定,朕昭告天下,废去你公主的爵位,如此你便不再是我的女儿。到时,立你为后入中宫,天下大定时,朕给予你封地,如何?” 她是君主,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不愿强迫安阳,两厢情愿才是最好的。 但如今谣言四起,她本来沉稳的心也不安定了。 “我不要,天下大定,我都老了”安阳难过地皱着眉头,触及到奕清欢温柔的眼神时,微微侧首,不让自己沉浸下去。 奕清欢这样温润似水、眼神宠溺的女人,才是最危险的。 女帝被她愁苦的小模样逗笑了,见她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悄悄坐过去,捧起她的脸颊,嘴角噙起一抹笑,认真道:“你若老了,那我又当如何。” 这样的安阳才更可爱,她继续皱着眉头,生怕女帝又像那日般吻她,不过女帝温腻的眼神很好看,深色的瞳仁盈盈如星,鼻尖上沁出的汗水晶莹如露珠。 抿紧了唇角,摇首不应。 才不要上你这个温柔的当。 定了婚约,跑都跑不掉,封地更是没影子了。 她要克制一些,不能喜欢这个‘危险’的人。 她捂着自己的脸颊,掰开了女帝恋恋不舍的双手,半是妥协道:“你先昭告天下,废去我的爵位就是,余下的慢慢再说。” 女帝似是看穿了她的小算盘,言道:“此事以后再说。” 果然奕清欢这个人不仅危险,还很讨厌。 与她谈了半晌,最后还在原地,安阳不满地哼哼两声,又趴在桌子上,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怨气,小声骂道:“骗子” 软糯的声音,在女帝耳畔听来,极像是撒娇。她笑了笑,听到门外的声音方敛住笑意。 苏合领着一个男子进来,青色长袍,见到女帝后,作揖行礼,面相方正。 安阳抬眸瞧了一眼,因方才的事情心生不悦,眸光一转,先道:“先生应该是旧楚落第的的举子罢。” 为什么安阳一眼看穿了? 奕清欢已对她恢复记忆不抱有希望,可是一眼看穿陌生人的身份,让她很好奇。 “你为何认为他是旧楚落地的举子?” 安阳冷眼看着青袍男子,眯起双眸,散漫地笑意:“先生编这出戏,无非是趁势博人眼球,吸引别人注意。若你身上有官职,定不敢孤注一掷,惹怒圣颜而观其曲词,必然有些文采。而你的年龄,不惑之年,心里念着旧楚江山,应该没有参加今年的科考。” 她站起身子,踱步到男子身旁转了一圈,吓得他差点跪下来,看到他脚下崭新的布鞋,轻笑道:“文人多傲骨,我看不尽然。你能编出这出戏,要么是想哗众取宠,要么就是为谣言背后者做事,但你这么容易被找到,应该属于前者,你的傲骨大概被你吃了。” 男子精心筹划了这么久的事,被少年郎分析得透彻,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连心带身体凉得彻底。 他看着前面姿态华贵的人,知晓这些人不是简单的人物,不过他并不打算承认,昂起脖子正开口时,那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又开口了,嘴唇张了张,听不大清楚。 安阳凑到奕清欢耳边,低声道:“其实春来秋往的戏园子主人想必心思也是不正,不过都是些小虾米,应该顺藤摸瓜才好。” 说完‘悄悄话’,安阳直起身子,看着男子浅浅笑道:“既然先生想要引人注意,不如向陛下举荐此人,赏个近卿的官职,文采了得,想必不会辜负圣意。” 男子听完这些话,兴奋得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立即低眉顺眼,想要自荐,说些悦耳的话,可少年已经跨出屋门了,只留下细碎的脚步声。 奕清欢知道安阳生气了,赌气的模样甚是好玩,只是这番话让人心惊,安阳的眼力确实高于她们。 其实在世人看来,年轻的女帝并不可怕,不过是柔弱的女子,依仗的不过是江北的军权和文帝皇后的身份,朝中局势不稳,她不敢胡作非为肆意杀尽天下想还政于楚的人,重蹈当年的。 奕清欢执起茶盏,笑容浅淡,干净之中透着清澈与冷冽,说出来的话分外柔和,“先生这出戏很精彩,只是朕觉得有些地方不好,可以改一改,不知先生可愿意。” 凌州城内,可自称‘朕’的人只有君主了。男子吓得两腿发软,磕在地上,懊悔不已,不该将自己暴露在戏园子里,招来杀身之祸。 女帝将茶盏置于一旁,沉稳温和,“先生无需跪朕,朕也与你一样曾是旧楚的臣民,不知能不能改戏本,先生文采好,朕的人若擅意改动,只怕会糟蹋了这出戏,你若愿意,朕会安排一个合适的官职。” 男子踌躇了半晌,方想抬眼瞧一瞧,就被一旁侍卫喝止,他品不出女帝的弦外之音,只好言道:“草民心中念的是旧楚,不愿为陛下做不实之事。” “你既已称朕一声陛下,就代表你心里认定了朕乃是大周的君主,朕让你改的都是实情,不会强人所难的,大周的官职好做,可也得看你的诚心。” 奕清欢起身,朝着苏合扬起下巴,自己先带人出了春来秋往。 男子悚然一惊,看着女帝消失的方向,他编出这出戏,曲词为他所写,可剧情不过是他人口述,他铭记于心,脑中汇成一出出画面,再加以润笔,并未引经据典。 这让他改,不知改哪处啊 苏合观他一眼,命人奉上纸笔,略微提醒他:“陛下从未给小殿下下毒,这是此一” 小小的雅间被人严密注视,女帝踏出了戏园子,左右观看了半晌,并未看到安阳的人影。 她立在街上,远远地观望着行人,目光深邃幽静,直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从远处蹦蹦跳跳而来,才微微松下紧绷的神经。 安阳走过来,递给她一块糖糕,眸色不见忧愁,嬉笑道:“这里的糖糕有些甜,心情若是不好,可以吃一些,心苦嘴甜,也很好的。” 奕清欢抬手捋顺了她耳畔的碎发,见她欢喜的小模样,不禁莞尔:“不生我气了?” 安阳闻言,习惯性瞪她一眼,旋即耷拉下脑袋,只给女帝露出饱满的额头,踢了踢脚下的灰尘,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与你生气不值得,浪费体力。” 女帝哭笑不得,见她吃得开心,蓦地想起太医的嘱咐,脸若寒霜,“太医说过你不能吃甜食。” 不待安阳抬首,就‘没收’她油纸包里的糖糕,安阳愣神,她自己吃就算了,真的不该请这个女人吃的。 傻瞪着两眼,奕清欢牵起她的手,往马车走去,不忘哄她:“回去给你做不放糖的糖糕!” 陛下,不放糖的还是糖糕吗? ** 禁军悄无声息地将春来秋往的戏园子包围,外面布置了很多四处巡逻的禁军,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密切注视。 歇业的红木牌子依旧挂在那里,熟悉这里的人明白,春来秋往里的戏码都是新编的,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歇业编排,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坊间依旧传着那些对于女帝不利的传言,女帝不再使用以往的怀柔政策,而以狠厉的手段抓捕了很多人,百姓不知旧楚新周,只知当今圣上乃是贤明之君,其余不管。 自己过得好,便足矣,不管上面坐的是谁。 权贵不同,他们想要自己更多的利益,就会不断地搅乱凌州城这面平静的湖水,谣言便是掷入湖中的那颗石子,掀起了涟漪后,渐渐平静下来。 但是这些谣言传入其他权贵的耳中,便不会这么简单逝去。 春来秋往的招牌很响,在旧楚时就有好名声,里面的青衣花旦乃是凌州城最好的,身姿妖娆,唱念俱佳,这里吸引了很多平民百姓与权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三十五 今晚春来秋往新上演的戏码,不收钱, 里面大厅与雅间免费对外开放, 上至皇孙贵族,下到街边乞丐, 皆可以进去观看。 大肆传扬后,很多百姓都约定时间,前去观看。 苏青从长姐苏合那里讨要来了两张入戏园子的木牌,在散学后约好友上官年去看戏。 安阳见到他递过来的棕色木牌, 言道:“以前进去不需要这个的, 你这个有什么用处?” “今晚上演的新戏,内容新颖,与以往大不相同。据说是免费的,很多人都会去看,这是雅间的木牌,长姐早早定下来的, 若没有这个只会和普通百姓在下面挤着,你这小身板指不定被挤成什么样子。” 苏青微微仰首,少年郎意气风发,喜笑颜开。 安阳将木牌还给他, 拒绝道:“不去, 不好看, 你约别人去吧, 我回去晚了父亲会不高兴的。” 宫中有宵禁的时间, 若是回去晚了, 青黛得在她耳边唠唠叨叨几日,再说这场戏都已经看过了。 陛下的打算,她隐约猜到一二,戏码没有换,内容定然删减很多,也添了许多符合事实的剧情。 只是不知这出戏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光凭一出戏如何打破流言呢? 得意洋洋的少年没有想到上官年会拒绝得这么直接,当即冷了脸色,不高兴了,一身蓝色锦袍似也褪去了颜色,方才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的傲气瞬间就消散了。 “你让小厮回去告诉侯爷一声不就行,一个男子汉回去晚点又如何,又不是黄花大姑娘。” 苏青长得很好看,面相肖似苏合,眼如星月,丹凤眼在生气时眼角微微向上,落在安阳眼中,只觉得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郎。 “你自己去玩吧,我真的不能去,要不我父亲知道了,又会不高兴的。” 将木牌递还于苏青,他却怎地也不收,颇有些忧愁,“阿年,你是否讨厌我?” 安阳眉眼笑开,“我为何要讨厌你?” 苏青面色泛红,毫不掩饰自己的紧张,“那日我捉住你的手腕看到了你的手,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知道你是女孩子,是我唐突的。” 两人停在了街边,来来往往都是行人,也没人注意到两个弘文馆出来的学生。 安阳狐疑地看着他,猜测是否是苏合透露了她的身份,不然这个傻小子怎么知道她是女子的。 她不说话,面色不豫,苏青站不住脚了,扬言道:“你长得本来就不一样,比平常女子还要漂亮,那日我唐突了你,回去告诉长姐,她就说你是女孩子,让我下次注意分寸,不许再动手动脚的。” 想来这个傻书呆子也不会识破她的身份,安阳点头道:“女孩子当作男孩子,好养活,我就扮作男孩子了,你不用介意的,对了你是不是喜欢陛下?” 这个傻呆子上次那么激动,心里指不定就爱慕奕清欢,或许想从她这里找到接近奕清欢的机会。 苏青面色僵了僵,唏嘘道:“陛下可是江北的神,自小便很出众,懂事起便跟在老国公身边了,军事政法,短刃,她无一不精,她是嫡出小姐,又这般出众。听长姐说,那时文帝娶了皇后,就是贬低了江北的面子。” “但是陛下不介意,反而以此为乐,后来,懿德皇后病逝了,那时江北和漠北打得正是激烈,没人会想到这个时候文帝会想着娶陛下。后来老国公战死,世子不善用兵,陛下无奈接了兵符。” “原以为陛下会在江北待一辈子,嫁人生子,圣旨下来后,让江北人愤怒了。我们苏家也是江北望族,知晓文帝用意,无非是架空江北而已,娶了陛下等于拿住了江北二十万兵力的。” 他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些年,江北是我长姐与陛下一同协管的,不然陛下在宫里,鞭长莫及,所以我对陛下只有崇拜仰慕,没有爱慕,就如同我们江北武士尊敬陛下那样。” 一个喜欢的话题扯到了十几年前,安阳也是敬佩他的口才,不过苏青的这份仰慕纯粹,真诚。或许在江北人的心中,他们的陛下便是神灵般的存在。 可想而知,当年奕清欢入宫,江北有多么不同意,只是皇权至上,由不得他们。 只是江北多年辅佐君主之情,只有江北自己记得了。 安阳慢慢回过神来,只觉得喉间干涩,身在世家贵族,对于感情一事求之不得,却总含着些许利益在里面,不是纯粹的。 正主与奕清欢之间不为人知的爱情或许是干净无瑕的,可是碍于世俗理论,不敢让外人知道。 但是,她很想知晓,正主何处来的勇气,喜欢上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就算没有血缘,也不该是她能碰的。岁月的挣扎彷徨,皇权的罪恶感,心底的爱慕,能够让人发狂发魔,将一颗心撕得鲜血淋漓。 “我也仰慕她。”安阳面上带笑,江北确实灭了旧楚,时代更替,本就是这个世间生存的法则。安氏族人指望她能够复辟旧楚,可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复辟,还是劝那些人醒醒为好。 听到那声仰慕,苏青心中猛跳两下,忐忑不安地凑过来看她如沐春风的脸蛋,“阿年,你不会也想着” “打住苏青,我不喜欢任何人。”安阳顿时截住他的话,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后,就不想再说话了。 一辆马车从身旁驶过,又在他们身前停下,里面的人掀开车帘,露出了沈洛云带笑的容颜,当着外人面只好唤一声阿年。 她从马车上走下,面色带笑,近来上官衍高中状元,还未分配官职,想来就在这几日就会接到任职的旨意了。 安阳停在一旁,看着阿嫂将食盒递过来,笑道:“你哥哥喜欢吃桂花糕,我便做了些,猜到你还在馆里,就给你送了些过来。” “阿嫂,辜负你的心意了,我对桂花一类的过敏,上次误饮桂花酒就惹得满身红疹。” 沈洛云未及回话,捏着食盒的手无意识攥紧了,压抑着心中的惊意,哂笑道:“这样啊,那我给你哥哥送过去,对了父亲晚上去春来秋往,也请你一道去。” 文博侯邀请,推脱不去也不好,安阳点头允了,只是苏青闷闷不乐。 马车停留片刻就向弘文馆驶去,坐在里面的沈洛云心神不定,思及小殿下方才的言语,暗暗觉得奇怪。 桂花过敏她记得公公上官彧也对这个过敏! 她也记得夫君提起过,懿德皇后并非是上官家子嗣,那小殿下与公公相似之处,无法解释。 再者,二者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公公当年隐退做出的牺牲不值得,而如今又为了保全小殿下,听从陛下劝解,再回凌州城,这一切都为了一个毫无血缘的人 权贵重利益,更何况百年簪缨世家的上官府,世代三公之家,底蕴非普通家族所能比的,权势鼎天,贸然退出,人人都以为是上官彧淡薄名利。 上官彧重情,众所皆知,但对一个没有关系的人重情,必有缘故。 马车到了弘文馆才知,上官衍不在馆内,应该回府了。 两人走岔道了,沈洛云又吩咐车夫回府。 回侯府的时候,恰巧遇到侯爷命家人去请安阳,安排今晚去春来秋往之事。 她忍不住看着侯爷忙碌的背影,心中渐渐沉淀,问了下人,知晓世子在书房,她便带着糕点去寻人。 书房里的上官衍刚回来,整理桌上的书册,见到妻子亲自过来,忙起身去迎,笑道:“方才下人告诉我你出府了,怎地这么快回来了。” 沈洛云侧身避开了上官衍的双臂,将糕点放在桌子上,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去弘文馆给你送桂花糕,想着给小殿下带一份,但小殿下告诉我,她对桂花过敏。” 趋步踏近的上官衍身子晃了晃,面上撑起一份笑意,“那下次便不给她做了,劳你费心,那丫头也不早说。” “不过顺手做了,只是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公公也对桂花过敏。”沈洛云一面说,一面将糕点从食盒中取出。 上官衍抬眼过去,沈洛云的神色如常,只是比平时苍白了些,他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想来是巧合吧。” “太多的巧合在一起,便不是巧合了,夫君,您说是吗?”沈洛云的声音很轻,仅仅高于呼吸吐纳的声音。 年少夫妻,沈洛云嫁进上官家时,已与普通商户没有区别了,以前就曾听说过上官家在权势鼎天时身退之事,能够放弃荣华富贵的人,必然风骨凌人。 她喜爱上官衍,只因为他身上风华的气质,清朗俊秀的容颜,二人坦诚相待,今日才发现,她好像错了。 上官衍神色略带慌张,四肢僵硬,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聪明,今日的事情发生了,便瞒不住了。 她很久前就问自己,父亲待小殿下关怀太过,是否有其他缘故。 他怎么回答的,他说父亲念着懿德皇后的情谊,才会如此关怀。 桂花过敏,他记得祖母好像也是这样,但是他没有。 他给洛云的回复是:“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我是侯爷夫人过继来的。” 沈洛云等着他的回复,他在想多一个人知道,也无所谓,横竖会有更多的人知道的。 他徐徐开口:“两年前,府上来了一个孩子,我说是孩子,因为她不过才十四岁,面色青白,脚上的锦靴布满了灰尘,风尘仆仆,我见到她第一面就觉得她很熟悉,我想了想,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她的画像。” “凌州城每年都会有人送来一副画像,我见多了也就认识。父亲看到那个孩子,除了惊讶以外还是浓浓的欢喜,我很吃惊,父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们去了书房,谈了什么我并是很清楚,但今年见到小殿下,她似是不认识我,温柔以笑,与上次怒焰的容颜相差太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三十六 旧楚文帝末年,上官家居黔阳, 与凌州城隔了数百里之远, 偏僻的小镇上,炊烟袅袅。 其间, 上官家举家搬离过几次,最后选在了这个地方。彻底与朝堂隔绝,十几年,也曾有人找过他们, 希望文博侯可回朝, 可皆被拒绝。 上官彧与江北的谋划,除却当事人外,仅中间人太史局的常澍知晓。 那个春日,府内闯进了一个孩子,在门外不曾高声叫嚷,眼神犀利, 震慑住了府内守门的家人。刚刚从外面归来的上官衍与她碰了面,碍于父亲出去垂钓未曾回府,便私自将孩子带进府。 那个孩子不言不语,张口便要找上官彧, 从凌州城来的孩子, 怎地晓得他们住处的。 他想问的时候, 父亲从外面匆匆归来, 将人带去了书房。 后来, 他于心不安, 离开凌州城的时候,他已有五六岁,加之这些年不断搬迁,他也晓得府上曾是凌州城的大户。 上官衍鬼使神差地摸到了书房窗下,并非他忘记了幼时教导,做起不入流的事情,而是好奇心作祟,让他不得不驱使自己的双脚走到窗下。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冷,如冬日叮咚的泉水。 他记得每次来的人,都会对父亲态度恭顺,可少女不曾带一丝尊敬,话语里反而带了一丝鄙视,几句话里他明白,少女过来质问父亲的身份的。 而仙风道骨的父亲吞吞吐吐,不再有往日的风采,那刻起,他明白父亲这些年东躲西藏不过为了一个约定,一个护住当今嫡长公主的筹码。 其间,少女反复提及懿德皇后,那个仙逝十数年的女子,也是他的姑姑。 书房内两人并没有争执,相反冷静了很久,父亲才开始说话:“我未料到你会过来,既然你查到了所有的事情乃是中州王所为,就该知道皇权至上,任何人都是他手里的棋子,包括文帝在内,而你就是最重要的棋子,这么多年隐忍不发也是有原因的。” 少女声音冷得让人身上发寒,上官衍不懂一个孩子为何可以有这般坚韧的心性,凌州城至此,快马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只为了心里的答案。 她沉静了许久,才道:“安阳知晓,中州王知道文帝身体不好,皇位迟早予我,便等着我登位那日,昭告天下,我并非安氏后裔,如此他便顺理成章地废弃我,立他自己为帝。” 书房內又安静下来,上官衍顿了顿,若是文帝知道了小殿下的身份,定不会让她活在世上的。 “如此,安阳若死,必会先拉下垫背的,中州王想揭发此事,也要看他有没有性命看到那时,侯爷且放心,此事不会牵连上官府,水至清则无鱼,侯爷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的,我非善人,但能护得自己平安。” 说到这句话,少女便推门而去,而文博侯同样追了出去,命人沿途护送她回去。 “水至清则无鱼,小殿下是何意?”沈洛云听得半知半解,上官衍口中的安阳与她见到的完全是两人,一个满腹心机,一个不谙世事。 上官衍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挣扎了许久后,慢慢言道:“事后我问及父亲当年的事情,他不肯说,只说他与懿德皇后乃是棋子,他爱她,就足够了。但小殿下是父亲的孩子,这点也不会错。” 沈洛云盯着他,眼中染着点点星火,水至清则无鱼,皇家没有一个心机单纯的人。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安氏后裔,当年她没有资格登位,如今的周帝才顺理成章地夺了旧楚江山?” “陛下应该不知道此事,当年那种情景,手握兵权,早晚会被新帝利用,甚至连带她手下的人,不如她自己登位,保护江北,保护小殿下,无形中也是过了这道坎。” 上官衍平静下来,内心的蠢蠢欲动早已在这些年被淡化了,这样的秘密太过惊悚,甚至当年懿德皇后的死都有可能不如传说中那样。 文帝多疑,手段残忍,而老中州王如潜伏在水底的恶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上来咬你一口。 上官彧明知其间原因,都不敢随意有动作,但安阳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老中州王放松警惕,才会被安阳所杀。 但这个秘密终究会被天下人知道,犹如谪仙落凡的上官彧,情事糊涂,身上的脏污还是洗不清的。 这个结在岁月里,随着懿德皇后的逝去和安阳的失忆,又回到了原点。 沈洛云眼中落寞不已,哑声道:“我一直想着等爹爹过来,探探小殿下的病情,无论是所谓的情伤还是药力所为,或许都可以治,可现在,你告诉我,该不该治?” 上官衍淡笑,“人生在世,各有所求,你我替不了别人做主,安阳的事,且让她自己做主,但我觉得她和陛下之事,除非她恢复记忆,否则这条路,陛下走得难,反之,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感情一事,不在乎对错,只问心意。 千万百姓与安阳,陛下选择的是前者。 锥心的选择,万人歌颂的时候,其间痛楚唯有奕清欢一人知晓。 安阳若怪,或许奕清欢心里会舒服些,但是安阳忘记了,陌生的路上只有空白的人生,没有奕清欢的存在。 沈洛云看着自傲的人,忍不住轻笑,“父亲的事,我们做不了主,一世声明,纵然狼藉,但他心里舒服,也总比郁郁寡欢的好,不过我觉得陛下那里轻易不会放手,且看吧。你想看陛下笑话,只怕安阳也不答应。” 她总感觉,安阳这个丫头,骨子里还是挺护着陛下的,也许是潜在意识的行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她看着身旁的男子,恼恨这个人瞒她这么久,挑眉:“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方?” 上官衍:“” 这是闹脾气了,上官衍立马认错,笑着上前哄道:“这个事不能细说,为夫觉得近来府内冷清,不如你我添个孩子,也给小殿下加个侄子,乐一乐也好的。” 沈洛云:“这是白日” “这是黄昏!” *** 黄昏的景色,美得让人心醉。 淡黄色的光晕洒在了远端,层层起伏,飘零云烟。落在皇城上方,又添了一抹光彩。 女帝眼中染着光,坐在屋檐下,批着奏折,殿内憋闷,反不如外面空气好。 秦执事过来,言道:“陛下,小殿下差人回来说,今晚侯爷相邀去春来秋往,晚些回宫,您要去吗?” 女帝紧紧握着朱笔,垂着眼眸,似在思索,艰难道:“不必了,让苏合跟着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秦执事却从她细微的姿态里察觉出她的挣扎。 “朕去宫内走走,不必让人跟着。” 奕清欢放下朱笔,自己踱步往前走。秦执事看了须臾,自己才去找苏大统领。 云殿一直向北走,便是冷宫,那里阴暗无人,却也是两年前宫人救助庇护之所。待江北军冲进来之后,这里便被人淡淡忘记了。 心乱之际,奕清欢不知自己怎地走到了此处,宫墙上皆是残损,留下了许多的深坑,再往里走,有些树木被烈火焚烧,枯枝残根。 当年,她带着阴谋,带着算计,踏入了那道宫门,在漠北与江北胶着的战事里,她不曾迷惘过,可见到那个孩子蹒跚向她走来时,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圆润乌黑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清澈干净,她觉得像极了干净的泉水。 小安阳并非是孤苦无依的,外面的上官府为她精心筹谋,而她将这样一个干净纯洁的孩子拉入了黑暗的漩涡里,只为江北的存亡。 她明白文帝对懿德皇后的喜爱,这个孩子不会死,但会碌碌无为终其一生,有上官家暗中庇护,会平安长大的。 事实上她做对了,安阳长大了确实是一柄利剑,可以守护江北的利剑,她不像文帝那般多疑,反而像江北子弟身上有一股狠劲。 而那股狠劲,就连江北出生的霍陵也赶不及。 她未曾想到是,安阳会对她动情,那样脆弱的感情,只要她去推,必会顷刻而塌。 可她没有去做,应该是不忍心,或许是心疼或许是她自己也动心了。 复杂的感情,让人难以可以清楚地分析。 她攥紧了拳头,目光似是随意落在冷宫里的每一处角落,走得累了,便在一处树根旁坐下,所及之处落在一位老妇人身上。 干瘪的脸颊,黑白相杂的发丝,一眼看过去,老人家也看到了她。 她似是在打扫台阶,将扫把放下后,就慢慢走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面前女子绝美的容颜,笑得很亲切:“安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老人家认错人了,奕清欢的第一感觉便是如此,回应她:“我不是安姑娘,不知老人家口中的安姑娘是否是安阳?” 在这里,安静极了,奕清欢觉得眼前的老妇人应该认识安阳的,废弃爵位的安阳,也是姓安的。 “哦,老身眼拙,认不出姑娘。”老人家盯着女帝看了半晌,看着她一身杏黄色的衣裳,摇首,便退了回去。 自己嘀嘀咕咕:“应该死了,要不然早该回来了” 奕清欢不明所以,起身追了上去,扶着老人家往里走,一面解释:“你口中的姑娘师傅说昭平公主安阳?” 这里与外间隔绝,老人家应该只记得昭平公主,而非安公主。 老人家停下脚步,看着唇白齿红的姑娘,拍了拍她细腻的手,笑道:“是啊,不过她让我唤她安姑娘就好,说是废弃之人,那样的称谓对她就是讽刺了。” 奕清欢默然,不知如何去接这句话。 老人家在这里待了几十年,鲜少见到外人,记不住事情,但只记得安姑娘走时对她的话,唠唠叨叨地重复起来:“那个姑娘啊长得水灵,走的时候,说如果活着回来就来取东西,可是到现在也没见她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三十七 水灵二字让奕清欢猛地想起自己出征前, 见到的安阳,依旧是意气风发, 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不论何时总有着天生的自信, 真正的天之骄女。 这个画面仅一闪而过,奕清欢就愣住了,一贯温和的面容上也锁起了眉,问道:“她要取什么东西?” 老人家好像没有听见女帝的话, 一个劲地兀自呢喃:“本来这里很安静的, 虽然没什么吃的, 但比外面兵荒马乱的强闯进来很多人那天晚上啊,我本来要睡觉了来了一个面相俊秀的青年, 长得比安姑娘还水灵呢” 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奕清欢扶着她在台阶上坐下,没有回声,细细听着, 冷宫里的人都是禁止宫里跑来躲难的, 只是藏了这么多人, 自然容易暴露的。 “那个青年啊”老人家抬首看着夕阳, 脸上生起了很多黄斑,这个冷宫里没有人来,她在这里孤寂很久, 就是盼着那个姑娘回来, 她是个守信用的人。 现在是来人了, 只是不是她等的人。 “那个青年是谁,老人家可知道?”等了很久,奕清欢还是出声提问,心中的疑惑如雨后春笋,飞快地冒出来。 她同样也坐在台阶上,看着眼中有回忆之色的老人,或许一切只有她能解开了。 冷宫里来逃生的宫人,大多惨死在暴民的刀刃之下,或许这个老人清楚地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只是这个老人年岁大了,说话都不太连贯,颠三倒四。 她只能慢慢听着,慢慢问着,细细理清其间的思绪。 老人家说道:“那个青年把安姑娘拉进了殿,那个门坏了,能听到声音,但是院子里没有人了所有人都躲了起来他们好像打了起来,殿里着火了,那个青年就走了。” 她停了停,看着奕清欢白皙细腻的肌肤,蓦地笑道:“你和安姑娘一样漂亮,那个时候我在想,青年是不是欺负安姑娘了后来安姑娘说不是的。” 老人家又不说了,奕清欢急了,抓着她的双手,迫切道:“后面呢?” “她当时就和你一样,抓住我的手臂,给了我一个盒子,说她若活下来就回来拿,若死了就放火把它烧了,可是我等了这么久她也没回来” 说完,她自己摸着爬起来,奕清欢耐心地跟着她往里面走,殿内一张床榻,破旧得厉害,也不知这些年老人家怎么活下来的。 在被褥下面藏着一个盒子,老人家颤颤地将东西拿出来,苍枯的手细细擦过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安姑娘再不回来,只怕我就看不到了” 一滴泪落在上面,惹得奕清欢震惊,她轻轻地步上前,觉得这个老人很温暖,想来也是安阳在冷宫里的朋友了。 她伸手去接,可老人不肯放手,她蹲下身子,轻轻说道:“老人家,我与安姑娘有着亲切的关系,我可以帮你等她的,她会回来的。” 老人家抬首,似是犹豫,可看到眼前姑娘安静的神色,她缓缓将盒子交了出去,不忘叮嘱:“那你等着我,不是我失信哦。” “自然不是您失信。”奕清欢半跪下来,如获至宝般握住了小小的铁盒子,视线落在上面,目光坚韧而又温柔,她知晓安阳的性子,这里面定不是简单的书信。 如暮的老人并不识得眼前‘姑娘’的身份,若是知晓帝王半跪在她的脚下,恐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她笑容满面地望着奕清欢,“姑娘,我老了,还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 奕清欢仰首,“其实您的记性也好,这件事记住那么久都没有忘的。” 她起身欲离去,又听老人言道:“哦对了,我想起来,安姑娘说,若是奕清欢来这个地方,这个东西也能给她的。你识得吗?” 这里与世隔绝,老人家怕是不知道外面天下君主便是她口中的奕清欢。 “识得的。” “识得就好,识得就好”老人默默念叨几句,看人的眼神愈发浑浊。 沉默了好久之后,奕清欢捏着盒子往外走,她只有一种情况才会来冷宫,那么便是安阳身死,她会来此处悼念。 她走下台阶,将手覆在木盒之上,慢慢闭上了眼睛,指尖落在了桑叶锁之上,这把锁的钥匙在她的手里。 钥匙与锁本是一体,是安阳将钥匙送予她,钥匙似是一支银钗。 她立刻回转云殿,在妆台上找到了银钗。 秦执事不明白女帝为何这么慌张,见她指尖发抖,打不开桑叶锁,自己主动上前引着她打开,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面明黄色的布帛,上面绣的是龙腾图案。 这是圣旨! 大周每一道圣旨皆出自女帝的朱笔,此时女帝眼中诧异传入了她的眼中,便说明这十之八九是前朝旧楚的圣旨。 奕清欢拿出黄色的布帛,上面的玺印是真的,她与文帝数十年夫妻,虽说面和心不和,但他的笔迹,她比任何人熟稔。 一眼观过,却是文帝废后的诏书! “这陛下您从何而来的”秦执事忍不住心中的震惊,却原来文帝早已废后。 奕清欢站不住,扶着妆台半跪在地毯上,指尖死死捏着圣旨的边缘,泪落无声,“安阳她竟做到了这一步秦淮我与文帝毫无关系了上面说我拥兵自重,那时我带兵与漠北那一战甚是焦灼,若是废后诏书在那时江北必反。” 江北若反,漠北趁机攻击,她们便会腹背受敌。 诏书若在凌州城破时被发现,文帝无情在先,奕清欢抵抗漠北,自暴民手中夺回凌州城,这是天下人尽看在眼中之事,此番便会是文帝诬陷忠良了。 帝王不仁,将军反之,自会顺理成章。 那些唾骂声会减少很多很多 这道旨意,让秦淮觉得,小殿下所为,就是将文帝与陛下的关系撇清。 她不再是文帝的妻了。 奕清欢抓过圣旨丢到一边,圣旨下面放置着一张信纸,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寥寥数字: 文帝多疑,立下废后诏书,只待殿下凯旋,伏而杀之,夺回兵符。 数日前,安阳命霍青将玉玺送至前线,皇后殿下,莫归。 安阳非文帝所出,以权换命 这封信并没有写完,奕清欢翻着木铁盒,渴望找出第二张信纸,小小的铁盒几寸长,一眼扫过即可观尽,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以权换命,后面是什么”奕清欢似是把持不住自己,跪在那里,拂开了秦淮的搀扶,甚至想砸开铁盒,看看是否有隔层。 她哭了 她对安阳本不过是利用,春去冬来数载,她悉心照料那个孩子,不过是指望她登上皇位,为江北赢得几十年的平静。 父母死时,哥哥损坏了身子,今生再难握住,她便是江北的希望。 入了后宫的女子,便不会有感情的。可安阳向她表达爱意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将亲情与爱情混为一谈。 她并没有在意,可在漠北时,她听到凌州城破时,心似被人插入一刀,狠狠搅动,痛的她无以复加。 那时,她明白,她也有感情的。 只是她一直都不明白而已。 “陛下”秦执事手里仍旧握着废后诏书,她未看到信上内容,提议道:“废后诏书要公之于众吗?” 奕清欢心中一颤,看着外面微微露出暮色的天际,微微摇首,“先让苏合来见朕,快。” 待秦淮走后,她似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一直都不敢哭,父母死了,没有哭,因为她是漠北的希望。 安阳被太医诊出没有脉搏之时,她也是没有泪水。 因为自己知道,那一段路难走,她会陪安阳走下去,黄泉终究太过阴森。 可现在她的所有的坚强都被摧垮了,安阳破釜沉舟,将所有的希望放在她的身上,她回报的是穿胸一箭。 奕清欢,或许你真的不配有感情。 苏合进来时,便看到跪坐在妆台前的女帝,广袖中的手握拳,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虚空,神色苍白,眼眶很红。 似是哭过,而且是撕心裂肺的那样。 她跪在一旁,看着地上的信纸与一道圣旨,听着女帝沙哑不堪的声音,“今晚的戏再加一出,帝王废后。” * 苏合得了吩咐,就火速赶到了春来秋往,找到了班主,将演出时辰往后推迟半个时辰。 早来的上官衍遇到了在此布防的霍陵,他顿住脚步,眉眼清冷,在穿着常服的右卫军退下后,他趋步走近。 此时,春来秋往里未到开放的时间,戏台前无人,霍陵看着走来的上官衍,犹豫了片刻,还是站在原地等他。 上官衍风头正盛,陛下迟迟不给他官职,便证明陛下心有不定,高官厚禄必是少不了的了。 大厅内,人已退净,上官衍将脚步放得很轻,看着戏台,徐徐言道:“霍统领被罚守城门一事,在下略有耳闻。” 霍陵不解,此事过去两三月了,上官衍的性格很好,不像秋后问罪的性格,再者小殿下之事,都瞒了下来,也无人知道原因的。 她知道这个新科状元还有后话,绝对不会是嘲讽的。 果然,顿了半晌,上官衍回首看她,目光很平静,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那样,渐渐地凉如寒冰,似一把由冰做出的刀刃。 “霍统领,上官家与霍家并无交恶,你也曾是小殿下的伴读,做人做事且留几分良心。霍家并非是奕族,想来我文博侯府还是有实力去争一争长短的。” 霍陵心中一惊,慢慢地攥紧了拳头,“你什么意思?” “你以后若再欺辱安阳,我便有能力还之于你,安阳不好过,我就会让整个霍府跟着不好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三十八 霍家在朝中并未实权, 无非霍陵是跟着陛下从漠北一路走来的,若论威望, 与文博侯上官彧相差甚远。 百年根基,就算曾经远离朝堂, 也不是根基不稳的家族可以相比较的。 霍陵理亏,手死死扣住了刀鞘,她早就被陛下告诫过,现在又被一个官阶比她小的人威胁, 自是气恨在心。 上官衍并不觉得他是仗势欺人, 不过是利用上官家的优势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而已, 霍陵并无恶心,但不难保证不会被别人利用的。 尤其是现在关键时刻, 安氏的人总觉得小殿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背后主使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利用小殿夺位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不愿与霍陵多谈话,见着有人进门就主动避开, 听到熟悉的人声, 回身看见苏青拖着安阳不情不愿地进来, 他换了一副笑脸, “你二人拉拉扯扯,进去还是出门?” 不知怎么地,苏青上次被上官衍冷眼瞪了一会, 看到他心里就害怕, 又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不太友好, 立马松手:“世子,我和阿年打算进来看看。” 安阳看着几步处不说话的霍陵,愣了愣,没有深究,上前捉住上官衍的手臂,笑道“哥哥,我们去外面看看吧,我好像看到卖糕点的了。” 上官衍没有纠结于此,反而笑着摸了摸安阳脑袋,“好,你是不是又忘了带银子。” 被识破了心事,安阳吐了吐舌头,眉梢眼角都带了欢喜,“今日起晚了些,忘了去拿荷包。” 苏青与眼前这个上官小公子相识数月,觉得一个女孩子喜爱糕点正常,可是不换样就很奇怪,阿年每次都吃糖糕,也不怕腻。 兄妹二人笑着走出去,唯有苏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到不言语的霍陵,主动上前问好。 霍陵脸色不豫,鼻子里应了一声,就转身去往戏台后面走去。 苏青还是不明白,今日看戏而已,怎地都布满着味,这个霍统领是阿姐手下,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他还是少招惹的好。 转头看了一眼四周,时间还早,他就跑去找上官家兄妹。 他们买了糕点回来时,大厅里已经满座了,不过班主在戏台上宣告主戏推演半个时辰。 大家伙都不乐意,纷纷站起来吵闹,这里又不能让禁军出面镇压,班主得了金主的银子,捏着鼻子让手下临时扮装,唱着垫戏应付半个时辰。 苏青的雅间到底没用上,他与文博侯府的人挤在了一间房,愣是没觉得何处怪异。 主动替文博侯斟茶,看着安阳兀自吃着糖糕,他推了推她,示意她停下来,别让文博侯一人干坐着。 这样的女儿太不贴心了。 安阳不懂苏青桌子下那一脚是何意,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踢我做什么?” 这次苏青尴尬,脸色涨红,相比之下,阿年的肌肤光洁如玉,白皙如瓷,她虽说是男装不施脂粉,却不逊色于凌州城内涂脂抹粉的姑娘。 他的目光忍不住凝在了安阳的脸上,胡乱言道:“阿年,我觉得你的女儿家身份时间久了肯定会被揭穿的。” 这句话很好地盖过了方才的事情,文博侯看着眼前两个孩子,骤然察觉出来,男女之间好像的确大不相同,就算阿衍长得清秀,也不如安阳这般五官精致。 文博侯琢磨着,安阳现在还小,眉眼之间淡淡存着些许媚意,若是长大些,定然会像懿德皇后。 他想起懿德皇后的母族是外邦人,相貌多少有些不同于本地人。 他看了半晌,察觉安阳略感不安,突然道:“无妨,就算被人察觉也无所谓的,阿年开心就好。” 苏青讶然,文博侯府都这样宠孩子的吗? 其实不然,一个世家子弟而已,不会引起他人注意,陛下是始作俑者,弘文馆里其他人不敢揪着这个问题的。 安阳没说话,只觉得侯府的人对她太好了,如一家人一般,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放下糖糕,沉默着,不敢去面对侯爷关怀的眼神,或许是她杯弓蛇影了。 恰好此时,戏台上正戏开锣,下面观众欢欣鼓舞。 雅间不是正对着戏台,有所偏颇,苏青来精神,囔着他的雅间正对着戏台,观赏度最好,直接拉着阿年去了他预订的雅间。 二楼正中的包厢,是苏合定下为奕清欢所备,可她早早得了吩咐,陛下不会来此,她便位置给了幼弟。 两人笑着走进去,在楼道里看到独自一人的上官衍,安阳怪道:“阿嫂没有来,怎地让你一人落单了?” 提及沈洛云,上官衍尴尬地笑了一声,将安阳推进雅间,含糊其词:“你阿嫂累了” 两人步进雅间,倚靠着栏杆俯瞰着楼下的观众,下面亦是人山人海,人满为患。 苏青鲜少来此,不知春来秋往出新戏的盛况,每每都是座无虚席,今日又是免费,百姓更加多了。 一楼大厅是普通百姓,前排隔着栏杆,是凌州城有名的富户;官家老爷都将位置安排在二楼,比普通百姓高了一个等级,怕丢了自己的身份。 安阳觉得上面太过冷清,红色的帘幕拉下后,出现一位白袍女将军,手持着银剑,一举一动,颇具风采。 苏青搅动着杯盏,喝了一大口茶水润嗓子,目光落在白袍女将军身上,怪道:“我怎么感觉这人和陛下有几分相似,今日戏目是什么?” 不同于苏青的大口饮茶,安阳端着茶盏,微微吹了吹,姿态娴静,淡淡道:“方才班主报的是中宫,想来说的是一位皇后了。” 看着阿年的动作,苏青觉得她的教养规矩比凌州城内的世家小姐都不差,不像传闻里半道认祖归宗的说法。他痴痴盯了会,只是安阳未曾察觉,满心惦记着戏台。 剧情改了很多,与她听到的很像,不过在将军出征后,那个帝王竟下了废后诏书。 安阳惊得屏住呼吸,望着戏台上的女子,将茶盏递给了苏青,后者匆匆接过,又见到白袍女将军与周围的番族士兵周旋,身陷囹圄,言道:“这好似演的就是陛下,我听阿姐说过,那场战甚是焦灼,陛下被困,凌州城破,恰是在同一天的。” 下面的观众也很激动,心神飘摇,武戏更容易让人心情激动,激昂铿锵,长剑银刃在烛火下折射寒光,众人只觉得豪情上涌。安阳看得忘记眨眼睛,奕清欢在战场上也是这般模样吗? 英姿飒爽,难怪让凌州城那么多人惦记着,她记得夜宴那日,舞剑的郎君已让人惊讶,但戏台上那人的风采更让人钦慕。 台上都是曲艺上的大家,模仿她人,惟妙惟肖,戏子就已经这般精彩,本人定然让人更加难以忘怀。 相信明日,就会多了很多仰慕奕清欢的郎君了。 词曲细腻,承合起转,番族士兵退下后,就见那个白袍将军领人退了下去。一旁的苏青拽住了安阳的衣袖,紧张道:“阿年,你说下面会不会就是那个将军夺回凌州,箭射安公主的戏?” 安阳眸光一凝,生生将那只爪子从自己衣袖上拽开,同时大厅内凝滞,意料内的一箭射出,她看着苏青激动的神情,怪道:“苏小公子,那一箭又不是射你,你那么紧张作甚?别人以为你就是安公主了。” “不是啊,阿年你不觉得那个白袍将军很可怜吗?她努力在外拼搏,皇帝却因着她手中的兵符而休弃她、杀她,这明摆着欺负人,暴民杀死他算是救了白袍将军。” 苏青的话很简单,却戳中了重点,若是暴民没有攻破凌州,那么,死的便是凯旋的奕清欢。 安阳拍了拍苏青的肩膀,孺子可教的神情,夸赞道:“苏小公子很有长进。” 被一个女孩子拍着肩膀说道有长进,他觉得憋屈得慌,正想说什么,身后有人捂住他的嘴,看着显露出来的衣角,好似是今日阿姐的便服。 他被掩住口鼻直接拖出了雅间,看到一个女子进了雅间,他急着出言喝止,又被人捂住嘴巴,拖向楼道了,推进了其他雅间。 待阿姐松开他,他才得到机会喘息,急道:“阿姐,阿年一人在那里,会有危险的。” 苏合看着急得跳脚的幼弟,忍住讽刺的话,他这个身板还需好好练练,当年小殿下不过十三岁的年龄,一鞭子抽上了藩王世子,震慑所有随行的侍卫,她可不是乖顺的猫。 这个幼弟,太嫰了,这些话自是不能告诉他,她冷声道:“待在这里不许去找上官小公子,他不会有事,侯府暗卫跟着,我还有事,不许胡闹。” 两个不许让苏青安静下来,想到有暗卫存在,也不着急了,回去好好看戏。 这厢的安阳心思都放在了戏台上,身旁陡然没有人唠叨,让她有些不适应,扭头去看时,女帝站在身后,拉着她回到雅间,将那道门关上了。 锣鼓声小了些,也不知演绎的是何内容。 看着女帝苍白的容颜,安阳想到方才的废后诏书,很替她心酸,有些忐忑出声:“文帝的事都过去了,陛下要想开些,你看现在,天下都是你的,你会有属于自己的感情。” 现在的安阳没有那股子傲气,纯净如水,也没有当初在朝堂上的热血,奕清欢看着安阳,其实她很干净,废后诏书一出,表明了文帝肮脏的心思。 杀妻夺权,定会被世人诟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心内不断翻涌的心思,长睫翻卷下双眸仿若失去了神采,她低低言道:“如果爱情不曾拥有过,那我便认命,可是它存在过,即在眼前,我如何肯放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三十九章 安阳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可是看到女帝眼泪簌簌,她又不知所措, 心里似跟着痛起来,她揉着胸口, 又听女帝开口:“破釜沉舟的爱,我不曾有,空中楼阁的爱,我会等着的。” 那一天, 她会等着的。 安阳从前信错了人, 纵然失忆, 也不愿给她微末的信任的。 她的潜意识里,奕清欢已不是最信任的人。 安阳的梦醒, 更是她自己的觉醒。 疼,她感到了彻骨的疼意。 她已没有办法从这份痛苦里地走出来了,她一直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为着大义为着百姓, 安阳可以理解的, 或许她以命抵命, 可谁知, 安阳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一切。 那封信,没有写完的事无人知道,她明白安阳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 安阳心中有她, 甚至超过了她所渴望的权力, 与安氏为敌、与文帝为敌, 都只为着不真实的爱情。 她现在失忆悔悟,求着离去,自己抱着幻想,渴望重新来过,可是抬眼触及到她清澈温顺眸子,觉得自己已然失去了资格。 安阳见她不说话,伸手不敢触碰她,无声落泪,心中默默叹息,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轻声道:“安阳觉得您应该往前看,不要往回走,不值得的,天高海阔,陛下乃是新周凤凰,不再听命于任何人,会有让您动心之人。” “值得值得”奕清欢一遍遍地复述,似一个孩子般执着。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安阳,偷换玉玺时,可曾想过是否值得? 你拼死藏下废后诏书时,可曾想过你我会不顾你的性命,行使自己为将者的权利? 你用自己手中权力换取我出征的机会,可曾想过我会亲手杀你? 奕清欢仿佛回到过去,刚到自己腰间的孩子,总喜欢跟着她,拒绝宫人的搀扶。几步间的距离都不愿走,撒娇耍赖,非缠着她抱着走。 她心有愧疚,是她将幼子拉入宫廷权斗里,每每都会想着待她好,弥补自己的错误。她的好是有目的性的,这些导致了幼时安阳对她的深切信任。 突然觉得,她比文帝还要无耻。 她撑着自己走了几步,将安阳拉到栏杆处,不顾被人窥视的危险,指着舞台,泪水落入栅栏处,低低道:“是你将玉玺调换,命人送予我,更是你藏下文帝的废后诏书,保我不会被世人诟病,也是你亲手将我推上皇位。安阳,你做的这些,我根本不知情,应该我问你,安阳,你值得吗?” 安阳怔住了,愣了须臾,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悔恨,看着戏台上应着所有叹息声的一箭,下意识抚上自己的痛处,她不知怎么回答。 她觉得应该是不值得的,可是却又说不出来,只好道:“不知为何,看着你伤心,我也觉得难过,你若是为我好,就别哭了。” 这句话说完,她觉得轻松很多,没有违心,没有附和,是从心而言的。 她不能说,你苦苦追寻的不过是幻影,这话太伤人了,她不喜欢奕清欢,也不愿看到她伤心,也不知是何故,或许她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别人的心,也留下了奕清欢的影子。 听到这话,奕清欢的泪水止住了,无措的指尖终于有理由轻轻抚上了安阳的脸颊,温热的肌肤让她感到生命的鲜活,呢喃道:“你活着,开心地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救赎。” 开心地活着,这是人难追求之事。 安阳觉得奕清欢定然受了这出戏的刺激,不能再说这句话刺激她了,想了想面上很是诚恳,言道:“陛下,安阳现在活得很开心,侯爷与你对我都很好的。” 冰冷的指尖不断摩挲着脸颊上的肌肤,安阳觉得五指就像冰块一样,寒意渗人,她察觉到一楼有人时不时地抬首看过来,她忙拉着陛下走进去,将门合上。 翻开桌上的陶泥茶杯,给她倒杯水,笑着道:“陛下,您想多了,过去的事再谈无益,大周之主是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了。” 看到安阳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女帝不觉有些心酸,按住她倒茶的动作,语塞艰难,“我很在意,就如同你不再喜欢我这般,安阳,我会给你想要的封地,天下不能还你,我会护你一世平安。” 不知为何,安阳对以前心心念念的封地失去了执着的念头,正主拿性命换来的东西,她受之有愧,一口气堵在胸口,让她难受。 思忖了须臾,她拒绝了,“不用了,陛下,封地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了,我觉得在这里我活着很好,去了封地孤苦无依,也不开心。” “安阳”奕清欢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异常嘶哑,她认真地深深凝视着安阳淡然的神色,“我不会再逼迫你做任何事,你若愿爱,我就等着;你若不再爱,喜欢上旁人,我也欢喜,你选对人,这是你的正确选择。” 这便是放她了? 安阳忘了眨眼,她眼里的奕清欢如同方才戏台上那般,血性女子,爱就不会放手,可是她现在就轻易放了,着实让她吃惊。 许是她的眼神出卖了自己,奕清欢察觉出她的疑惑,她闭上眼睛,眼角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我不是放弃,是没有资格去强迫你爱我,我会等着你,今生想是不会欢喜旁人了。” 刚刚缓出的那口气再次提到嗓子眼,无形的压迫感 说好了不强迫,又说不欢喜旁人。 安阳哀怨地看她一眼,还没说话,女帝就走出了雅间,背景落寞,她想了想还是追上去,安慰几句还好。 立如轻松翠竹,笑若清风霁月的人,此时给人一种莫名的伤感。 她冲到门口时,同样一个人影冲过来,两个人撞了正着,安阳整个背后先落地,疼得她蹙紧了眉梢,那个人反应比她快,拽着门框,扶着她起来。 “阿年,你跑什么,撞的我脑袋都疼。” 阴魂不散的苏青似个门神一样守着门口,安阳气得脑门疼,待推开她,跑下楼去找,哪儿还有奕清欢的影子。 今晚的春来秋往最热闹,门口也站了很多百姓,里面观戏不仅不收银子,还有免费的花生瓜果,巨大的诱惑吸引了很多百姓。 安阳拂开了百姓,追出街道都没有人,她看着繁华的夜景,心里有些发慌,今后她好像一人了,她并没有欢喜的人。 这些日子,奕清欢的主动问好,嘘寒问暖,在宫里晚上某一瞬间回头就会看到她,她的不请自来,总会让她措手不及。盈盈笑意,便会化解她的尴尬。 习惯这个东西真的可怕,久而久之便养成。她本来觉得奕清欢缠着她不大好,可现在人家觉得不配,主动放手,可她又觉得更不好。 好似她无论做什么,在自己心里都不好。 她颓然地往回走着,神情萧索,遇到追着赶来的苏青,周遭景色一片死寂,让她不禁搓了搓手臂,觉得心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挠着,让她很难受。 苏青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有些奇怪:“阿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去,追谁的?” “没什么,认错人了。”安阳僵硬着出声,走了几步看到上官衍,她抿着唇角不想说话。 上官衍看着愣头青一样的苏小公子,知晓安阳有话不好说,便打发苏青离开。 瞧着目光沉寂如深潭水的安阳,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方才看到女帝匆匆离去,安阳又迫不及待去追,想来定是有事了。 他没有将人带回春来秋往,顺道回了侯府,安阳情绪不好,也跟着他乖乖回去。 沈洛云本已早早歇下,听到侍女说是小公子回来了,惊得又忙起身,吩咐下人去安排房间,想来今夜会住在这里了。 她走出廊下,就看到兄妹二人一前一后,月下二人的影子缓缓移动,安阳耷拉着脑袋跟在上官衍身后,似是犯错一般。 穿好外衣,她将长发随意散在身后,拉着安阳走进屋子,刮了刮她的鼻尖,玩笑道:“小殿下这是怎么了,今日的戏曲不好看吗?” 安阳摇了摇头,在桌旁坐下,转着手中的茶杯,等了一小会,见下人都退下去后,才平静开口:“陛下今日和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原来是因为啊,难怪你愁眉不解,此事需你自己想通,旁人帮不得你。”沈洛云凭着数日的相处,也明白了安阳的性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弘文学馆的事更是不会让她蹙半分眉梢。 约莫记得上次有个授课先生逞威风,捉到她上课走神,动了几下手扳,侯爷第二日便换了先生,护短的心思瞒不住任何人。 弘文馆里的授课先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位馆长名正言顺地宠溺,他们也不好再做恶人。是以,小殿下的课业很是轻松。 外人将局势看得分明,可怜这个糊涂的小殿下看不清自己的心。 沈洛云今日未曾去看戏,不晓得台上的事情,安阳也只说了大概,她抿了口茶,笑了笑,瞧着已然迷茫的少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今日的茶很香,想来是你哥哥将他的好茶拿出来了。” 茶香与今晚之事有何关系?小殿下抬眼看她,提醒道:“阿嫂,我说的是戏,不是茶。” “我说的是茶啊,你就如同这杯茶一样,我想喝的时候,你哥哥藏着掖着不让我喝,我不想喝了,他又拿出来让我喝,总不随我心愿,这个人真的很讨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四十 沈洛云说着这些, 神色间不觉带了些得意,看向依旧云雾里的安阳, 忍不住摇首,这个小殿下在阿衍口中是一个手段凌厉之人, 莫不是在诓她? 连自己的都搞得一塌糊涂,当初是怎么权揽朝堂,她忍不住把了小殿下的脉搏,劝谏道:“小殿下, 要不让我爹爹替你诊治吧。” 傻的可怜了些。 安阳想到这些, 心里一冷, 她又不是正主,恢复不了记忆的, 她托着腮帮子,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圈圈,“阿嫂,陛下说破釜沉舟的爱她不曾有, 但空中楼阁的爱, 她会等。你说, 她今晚是不是受刺激了?” 前些日子还在水里欺负她, 现在又说她会等着,这个皇帝挺不靠谱的。 “不知,你二人的事情只有你二人心里清楚, 不过今晚废后诏书这出戏, 不难猜出就是文帝所为, 明日满朝文武就会劝谏陛下与你断了这层关系。想来也是,你是文帝的女儿,而文帝想杀陛下,其间的恩怨情仇,实在让人看不清。” 满脑子就是浆糊的小殿下停下转茶杯的动作,眨了眨圆润的大眼睛,无辜道:“父债女偿?” 听到这句话,沈洛云轻轻笑了。 “可是陛下说要给我封地,我拒绝了,我不想离开这里,你们都在此处,我离去作甚。”安阳急于解释,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好复杂。 沈洛云觉得侯爷这个女儿傻得可爱,约莫着像他,遇到感情之事,比起三岁稚子都不如,迷糊劲头简直是第一人。 “陛下现在学会尊重了,不做强迫你意愿之事,小殿下应该觉得开心才是,之前你说过你不喜欢陛下,那她再喜欢别人而已与你无关,立皇夫也无甚关系的。” 安阳纳闷,陛下好像不是这个意思的 应征了沈洛云的话,文帝旧臣在朝会之上拿出了废后诏书,上面有文帝的亲笔墨迹和玺印,一观即知。 丞相瀛绰当即表示,言道:“陛下既已不是文帝之妻,那么与安公主也非母女关系,应当即将安公主的名字从皇室玉牒中除去,新立皇夫,诞育皇嗣。” 御座的女帝看着诏书,并不言语。 文博侯上官彧出列,亦是附和,“陛下,安公主乃是懿德皇后所出,既然文帝行荒唐之事,臣觉得安公主应回我上官府。臣妹的血脉,臣阖府上下定会悉心照料,不负懿德皇后所托。” 女帝看着言语诚挚的上官彧,想起了书信上最后一句话,安阳非文帝所出 上官彧袒护之心,舐犊之情,让她不得不怀疑,安阳真的是上官家之后。 对于文博侯的出声,朝堂之上的朝臣都很意外,不过上官彧一向重情,且看他对晚归的幼子都这般重视,可想而知对于身份贵重的安公主也会护短。 瀛绰对文博侯的发言表示很满意,捻了捻自己的胡子,示意御史大夫接着出声,此事一出,绝不会善了,且看安氏人如何拯救安公主这个皇嗣身份。 文博侯听着身后不断有人出言附和,朝着瀛绰虚虚一礼,感谢他出言相助。 瀛绰收到上官彧的感谢,心中也是不解,文博侯谢他作甚,若是安公主继续充作皇嗣,有朝一日上官府也是新帝舅家,他这是在拆台,上官彧竟还感激他 他这厢不解,那头的上官彧对于朝堂上的局势很满意,只差女帝开口下旨了,安阳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到上官家了。 下面吵闹不休,旧楚遗臣大势所趋,还是想先挽救下局面,只要女帝不开口,还是有机会的,在他们据理力争的时候,上面的女帝似从梦中醒过来,眸色冷凝。 下面的朝臣都适可而止,知晓陛下这是拿定注意了。 他们静默须臾,等了许久,只听到上座的女帝一个轻飘飘的‘准’字,就离开御座下朝了。 众人不解,陛下您这准谁的请求? 待女帝下朝后,朝臣都围住了礼部尚书,拉扯着他探听消息,陛下若有动静,圣旨先到达礼部再通传他人的。 礼部尚书并非是年轻人,一大把年龄被一堆年轻人围住,差点被挤得窒息,好不容易到了礼部衙门,圣旨下来了,准许丞相所请。 瀛绰领头的新周朝臣赢了,终于让安氏遗孤从皇室里分出去,不过赏了一块封地云州,靠近凌州城,比之中州还要富庶,占地极广。 得到圣旨的安阳犹在侯府里逗弄白兔,从花园里拔了些绿草过来,喂给笼子里的小兔子。前两日似是喂食喂多了,第二日醒来,白兔就在笼子里挺尸,怎么都唤不醒。 安阳伤心得掉了几滴眼泪,转头让上官衍又去市场上买了几只回来,得了教训,也不敢喂多,天天就给着些绿草吃。 饿得几只白兔四只爪子扒着笼子,就差伸出脑袋来抢食了。 侯爷满心欢喜地从朝堂而归时,不用问下人就猜出小公子在花园里,疾步而去,很远就看到了石桌下的绿草,心里无奈,走过去,看到笼子里无精打采的兔子,忍不住道:“安阳,你几日未曾去弘文学馆了?” 安阳满心都在兔子上,头也不抬,拿着地上捡来的小木棍,捣鼓着笼子里的兔子,未曾察觉文博侯换了称呼,“好像三日了。” 文博侯不信:“三日?” 面对质疑,小殿下想了想,又反口:“不对,好像是五日了。” 文博侯气恼,看着安阳满心都在兔子上,气得脑门都疼,在她一旁坐下,“小殿下,你七日未曾去了。” 自那夜阿衍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之后,她也就自来熟地住在这里,宫里不会,学馆也不去,天天逗兔子,撑死了再买新的养。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这个孩子也真是心大。 身旁多了重阴影,安阳才想起抬头,平静道:“侯爷,弘文馆要将我除名?” 这个话不过口头上痛快,馆主坐在她面前,想来也是不会的。 文博侯觉得这个孩子在故意气他,又着实无奈,只好苦口婆心劝道:“明日去弘文学馆,你玩闹也该有余地的。” 安阳拿着戳兔子的木棍戳了戳阿嫂给侯爷斟的新茶,看着洁白的瓷釉涂上了一层白兔的唾沫,心里颇为舒服,言道:“不去,横竖过几日都要去安州,还学来做什么。” “不许去安州!”侯爷噌地从石凳上站起来,觉得有些失态,只好放慢了语气,“云州不安全,陛下赐你封地,你只需待在侯府即可。” 面对文博侯首次的怒火,安阳发怔,讷讷道:“那总得有人去打理才好。” “此事好办,我去替你几个可靠的人拨过去。” 安阳颔首,去不去也可,总归有个避难所就可以,有人替她安排也好,她又将注意力放在兔子身上,问着一旁阿嫂,“阿嫂,你看它们又想吃了。” 沈洛云觑着公公阴沉的神色,到底是没敢开口。 廊下蹿出来一团白色的影子,几人都低头去看,那团影子钻到了安阳脚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鞋,小尾巴摇得很欢。 安阳俯身将它抱起来,骨肉很软,放在桌子上,比兔子也大不了多少,眯着眼睛看它,白色的小尾巴摇了摇,看着安阳白皙的手背,习惯性伸出舌头去舔。 身后出现上官衍爽朗的声音,“阿年,喜欢吗?比你这些兔子可爱多了,而且不怕你喂多,它饱了就算你喂食也不会张口的。” 本是一件好事,孰料文博侯的脸色更加沉了,瞧着那个摇着尾巴的小白狗就差没有舔上安阳的脸颊了,忍不住走到儿子身旁,低低骂道:“玩物丧志!” 上官衍不知刚刚发生的事,怔忪了半晌,一只狗怎地就丧志了,再者也不是他送的,陛下听说小殿下自己玩起兔子,就差人送过来了这个小白狗,他冤枉的。 未及他将冤枉喊出口,父亲就已拂袖走远了。 小白狗在地上的绿草里翻滚了几圈,安阳嫌它脏,便拽起它的耳朵,拖回房去洗澡。 上官衍颇觉无奈,面露委屈,向妻子坦言道:“陛下让我送过来的,说是它不会吃撑着。” 沈洛云瞪了丈夫一眼,打量了桌上几只兔子,这些也是陛下送过来的,陛下莫不是玩的欲擒故纵? 翌日,露从东方白,小白狗就已蹿上安阳的床榻,爪子挠开她的被角,钻进去舔着安阳的脸颊,湿润的感觉让梦中人觉得难受,睁眼就将它丢了下去。 反复几次,终于将安阳吵醒,她看着在自己床上闹着欢腾的小团子,纳闷这只狗是不是经过调.教,专门来折腾她的,今日就给哥哥退回去。 这个团子,一点都不可爱。 她梳洗穿衣服,探着脑袋发现前厅的侯爷刚好在用早饭,她踢了踢脚下的团子,面目可憎的小东西。 侯爷热情地招呼她坐下,一起用早饭,以为她想通了,特意起早与他一起去学馆。 私下,安阳蹙眉斜目看扫向了一旁窝在桌角的团子,满眼愤恨,逃课长辈都无法约束,竟被一条狗给约束了,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待会就把它扔河里去! 用完早饭,与侯爷一道上了马车,侯爷似是心情极好,路上交代几句注意安全,有难事定要去找他。 安阳一一应下了,侯爷特地将她送到门口,见一切如常,才满意离去。 侯爷走后,突然涌上来很多人,都是隔壁班级或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兄师弟,一个个满面兴奋。 “小公子,听说安公主去了你们侯府,你见到了不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四十一 安阳愣了一瞬, 满打满算也不过七日没有来学馆,怎地不知这些师兄师弟都喜欢别人的私事 她握住书本挡住自己的脸颊, 死活不愿说话,总不能告诉这群孩子, 我就是安公主。 庚班的小师弟看着众人满脸好奇的模样,清清嗓子,言道:“我幼时在街上遇见过安公主,那时她身穿红袍, 身下的小红马据说是进贡之物, 是她降服的。” “对对对, 没错,听说这位公主是由陛下教养大的, 挽弓骑射都很在行,当年的那匹逆风就是她降服的,这个名字还是陛下给娶的。后来逆风成了陛下的座骑,在宫里待着呢。” 安阳眨眨眼, 这些人比她知道的都清楚, 还问她来作甚, 不过这些学生为何就认不出她呢? 苏青不认识她, 是因为大周立国后,他才进的凌州城,这些人难不成都是眼瞎吗? 在她身后位置上坐了很久的师兄蓦地开口, “我母亲在除夕宴会时讲过安公主, 那时她不过十四岁, 坐在主位上,身姿秀丽,眉眼总带着几分凌厉,那么高傲的人跌落尘埃,想来也是很难受的。” 安阳捂着头,很想扎进桌子里去,很想结束这些谈话,神色一凛,言道:“安公主并没有去侯府,已去了封地云州。” 原本想结束的,可这些师兄弟又打开了话题,纷纷言道云州是大周内最好的封地,比起凌州都要大上两倍,想来陛下还是心疼这个养女的。 听过养女这个词,安阳没来由地心虚,直接将那些人赶了出去,眼前清净很多,拉着一旁不发言的苏青,“我不过几日不来,这里怎么乱糟糟的。” 苏青晃着从市面上淘换来的折扇,转头看向安阳,言道:“朝堂上更乱,云州自古便是君主嫡出子嗣的封地,陛下赐给了安公主,惹得满朝动荡,那些旧楚朝臣的心死灰复燃,加之陛下回绝了瀛大人立皇夫的奏疏,这下更乱了。” 安阳点了点头,觉得不无道理,言道:“我觉得云州不适合,陛下应该换一个不惹眼的封地才是。” 还有半句她未敢说:我去劝劝陛下,别太惹眼,需低调些才好。 苏青不喜欢朝堂上的事,特别是那个瀛绰,陛下喜欢何人是自己的事,你们一群朝臣巴巴地往上赶,违背了臣子的本分。 早间的课程极其无趣,安阳时不时地往外看着,听着授课先生唠唠叨叨地解释词义,熬到了散学,她抱着书本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赶,又被苏青一把抓住。 “阿年,我父母要来凌州任职了。” “好事好事,苏兄且放手。” 安阳几步快走,觉得这个苏青愈发不规矩了,散漫的眼神很不友好,身后的苏青又跟了过来,笑了笑,“阿年,过几日我府上有春会,你来玩吗?” “夏至都快到了,怎么还有春会?”安阳顿住脚步,墨染的瞳孔里映着苏小公子无措的模样。 他挠挠头,尴尬道:“是我父母过来,请人去府上游玩的,你是我朋友,我就想着请你了。” 安阳约莫明白了,原是升官的喜事,她点头应道:“好说好说,那日我随侯爷去就是了。” 得到保证,苏青才放开她的手,傻乎乎笑了几声才转身去了膳房。 安阳不喜别人跟着,自己一人出了弘文馆,门口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有时时等着她的马车,若是走到正阳门,得花一个时辰。 她踌躇不决的时候,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回头去看,李穆出现在马上,挺直脊背,看向她的时候,冰块脸上出现了淡淡笑意。 李穆翻身下马,跟着他的卫军也随着下马,他走近,“我原以为小殿下去云州,想不到您还在上学,让臣出乎意料。” 安阳对于此事,倦于交谈,看向他身后卫兵的骏马,笑道:“李统领,可否借匹马?” “可,如此小事,担不得您一个借字的。”李穆笑着应下,一挥手身后副将将自己的马牵着送回来。 安阳接过马鞭,利落地翻身上马,与李穆打过招呼后便打马离去。 少女生的柔弱姿态,但马背上背影洒脱,特别是方才上马的动作,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姿态,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不免会称赞一声。 纵不记得前事,心性软糯,但那份傲气风骨依旧存在,若是恢复记忆,只怕奕清欢的江山也不会这么平稳。 李穆微微勾起了唇角,看向学馆的眸子里多了些许笑意,他悠悠牵动缰绳,慢慢往前走,身后的卫兵先回了营地。 他一人在城里溜达了许久,见无人在意就牵着马进了一家小院,将马交给守门人,自己一人闪身进了屋子。 屋内熏了檀香,让他感到不适,不过尚可忍耐,他看向桌边等候许久的安墨城,言道:“我来晚了,抱歉。” 安墨城亲自起身给他斟茶,轻笑了一声,嘲讽道:“奕清欢以一出中宫就赢得了百姓的赞扬,真让我刮目相看,她在等着我们忍不住气去找周韫。” 周韫是旧楚落第的举子,今年科考时打算再次下场试试,可是被安墨城的手下抓住,被迫写出那一出戏。 春来秋往是安墨城买下的场子,借着惯例去排戏,谁知被该死的苏合发现,打乱了他们的所有布局,反而成全了奕清欢的美名。 应该说布局选地的李穆太蠢了些,身在禁军,自己的上司端了他的巢穴尤不自知。 对于安墨城嘲讽,李穆恍若未听见,只道:“公子现在怨怼已无用,不如想想玉玺在何处。” 听到玉玺二字,安墨城盯着李穆的神色,眼睛仿若深海之下翻涌的浪潮,现在人人都在找玉玺,女帝身旁的苏合也在命人暗地搜寻。 只要找到玉玺,一切都顺理成章,更能带动旧楚朝臣,一起反抗新周。 李穆在旧楚便是禁军中的将领,暴民冲进城中,他曾试图抵抗,可惜毫无用处,而老中州王的次子、眼前的吏部主簿安墨城,曾试图在暴民杀了皇帝后,自立登位。 可是他的筹谋并没有赶得上江北军的归来,当奕清欢率领军队进城后,他游走于旧楚文臣,试图让他们举荐自己为新帝。 奕清欢那时不过是文帝的皇后,而文帝身死,昭平公主昏迷不醒,中州王安墨白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只有他才合适楚国新帝的位置。 顺理成章的事,杀出了太史局的常澍,扬言星盘推测,奕清欢乃是帝王之命,应天之人,新帝最好的人选。 手中无兵,便什么事都做不了,安墨城压制着心内巨大的野心,俯首称臣。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捉住那位安公主,严刑之下,她定会说出玉玺的下落,霍青定然告诉她了。” 轻声细语,传达的是何等险恶的内心,屋内安静下来,李穆看着安墨城,他的父亲与眼前人有着交易,让他不得不背叛自己的内心,可是利用一个孩子,他真的做不到。 其实,大周的兵权都牢牢掌握在奕清欢自己手里,李穆手里不过五千左卫军,成不了大事,而他的父亲为兵部尚书,但行事不为女帝赞赏,皆因他们不是江北的人,与旧楚有着说不清的瓜葛,是以,奕清欢并不亲信他们的。 父亲李佑曾是兵部侍郎,在奕清欢出征漠北时,曾有意阻挠,后听任文帝的旨意,将在供给江北士兵的粮食里做了手脚,待奕清欢凯旋时,查不出此事。而兵部尚书瀛绰升任丞相,李佑便上升至尚书一职。 李佑为了当年的事情心中发虚,见儿子也掌管了左卫军,心中才渐渐踏实,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被新帝重用,兵部犹如虚设,自己做的事情迟早会被发现,转而投向了旧楚的阵营。 李穆抿了抿唇,咬牙道:“安公主我已接近过数次,她忘了所有的事,你就算杀了她也无益,反会暴露自己,奕清欢特别护她,你不要引火自焚。” 安墨城不屑一顾,冷着声:“安阳可不是善茬,能够私下调换玉玺,瞒天过海,就知她不是你眼中单纯的人。” “安公子也不是李穆眼中单纯的人。”李穆呛了一声,不在意安墨城眼中的愤恨,他低声道:“我不会帮你去做这件事,安阳身后跟着侯府与女帝的暗卫,我不想引火烧身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前途。” 安墨城冷哼几声不说话,对于李穆,他知道存着些许‘正义’的念头,那是因为没有受到过不公平的待遇。 二人不欢而散,李穆牵过自己的马,继续在城内巡视布防。 ** 云殿之内的女帝在案前批着奏疏,御史台上了很多奏疏,无非都是因云州封地一事,认为安阳不足以享有嫡出子嗣该有的待遇。 看了几本,气得她放下朱笔,揉着自己额间,问道:“秦执事,安阳今日可曾去学馆了?” 小殿下的行踪,几乎日日有人来回报,秦淮也是头疼,回道:“去了,今日同文博侯一道出门的。” “可知她有没有去云州的打算?” “陛下您想多了,文博侯刚接回她,还未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怎么会放心让她去云州,小殿下现在乐不思蜀,白兔养死了一波,又送过去几只,听说得了教训只喂些草,饿得兔子无精打采的。” 听到这些趣事,女帝唇角蕴出些许柔和的笑意,脚边的糖糕动了动,牵着她的衣角蹭了蹭,女帝顺势捞起它,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要不要把你也送去侯府,那只狼狗刚满月,很温顺的,不会与你抢食的。” “糖糕原本就是小殿下送您的,哪有再送回去的理。”秦执事笑着应了一句,余光扫到门口宫娥朝她招手,她便悄悄退了出去。 宫娥是守在廊下的,见到秦执事出来,低声道:“秦执事,小殿下在廊下要见您。” 秦执事斜眸瞧了眼殿内,这个小祖宗找她作甚,进宫有事直接去找陛下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四十二 云殿一旁的台阶上赫然坐着这位小祖宗, 纤细的五指晃着腰间的玉佩,因着砖石砌成的台阶与地面草坪隔着半人高的距离, 遥远就看到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在空中交替晃悠。 秦执事看着自娱自乐的小殿下,觉得她的心真大, 云殿那位愁绪暗结于心,从前的狼崽子,现在变成了小白兔,看着就让人头痛。 “小祖宗, 进宫了都不去找陛下, 您找臣作甚?不如进去喝杯茶?” 秦执事满脸讨好, 让安阳笑得眯住眼睛,这人伺候奕清欢多年, 定是清楚二人感情的,都是老奸巨猾之辈。 “陛下的茶太苦,会惹得心中难过。秦执事,我且问你, 云州封地的事, 能不能让陛下改口?” 这位小祖宗脑袋瓜里想的真与别人不同, 若是落在别人头上, 早就乐得赶去封地了,也只有她过来喊着要改口。 秦执事面露尴尬之色,看着她腰间悬挂的玉佩, 摇首言道:“圣旨已下, 焉可收回。” “秦执事, 云州是块好封地,不过却不是安阳该得的,江北将士追随陛下多年,苏家、霍家皆有从龙之功,虽说霍陵有勇无谋,可毕竟是陛下姨母家的子嗣,苏合年轻有为,他们面上不会有反驳,可心里终究会不舒服的。” 午时,苏青找她,她就明白陛下调来苏家父母,就是安慰江北的。 安阳脑子里思绪万千,面上依旧未显,不是她将朝堂想的险恶,而是每个朝代都是如此的。 秦淮捏了捏衣角,未曾想到小殿下竟也能想到这层,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芒,等着小殿下的下言。 安阳撇嘴,抬首看着虚空中的浮云,皱起了眉头,继续言道:“我要那块封地有何用?我吃的不多,用的也就几身料子,何苦引来江北的怨气。江北是陛下最依仗的,若是惹来众人心不平,平衡之术,历来是君主善用的,何必为我打破平衡。” 江北与旧楚,关系本就微妙,她又是关键人物,今生最好是碌碌无为,功与过都不可有的。 虽说神色带了些稚气,可眸色十分坚定,秦执事竟无话可回,安阳的这些话是站在陛下这方考虑的。 “这些陛下心意已决,劝不得的” “平衡之术是不假,可朕也是人,有自己希望可以爱护的人。” 一句话让两人俱是一惊,草地上多了一重阴影,安阳屏住呼吸,跳下台阶,规矩地站在草地上,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女帝。 奕清欢今日穿得很是素净,乌黑如雅羽的墨发散在肩上,精致的眉眼下一双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笔挺秀丽的鼻子之下,唇瓣微微抿着,不喜不悲的神色,让安阳看出了其他的情绪。 视线微微下移,捏住袖口的手很漂亮,不是寻常闺秀的纤纤玉手,似是练武的缘故,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与她的相貌一般颇有英气。 心里夹杂着这几种情绪,她只好眨了眨眼,嬉笑道:“陛下也会偷听,有失威仪的。” 又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女帝走过去,坐在她方才做的台阶上,如她方才的姿势一般,示意秦执事下去,兀自道:“这里广阔,你的嗓音又大,想不听见都难。” 安阳站在原地,看着她娴熟的姿态有些不懂她,索性撩起衣袍坐在草地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过了数日,觉得她好像释然了,言道:“我不想要云州,侯爷不让我去云州,虽说富庶,可是总让我感觉不好。” 在她内心深处,作为大周的百姓,抛开与陛下的情谊,对于帝王此番做法,她并不赞同。 “哪儿不好?”奕清欢低首望她。 “都不好。”安阳仰首瞧她。 二人凝视许久,奕清欢觉得这个少女在离她远去的道路上已停下脚步了,唇角扬起笑意,没有再问缘故,只是道:“好。” 安阳诧异,她方才准备了大段的话说服这个女人的,没想到竟这般简单,眼前投射下来的影子坚定,在这个乱世,女子之身,是顶天立地之人。 正主没有选错人,这样的帝王才是百姓需要的。 安阳目光平静,奕清欢眼眸如深潭,在从前的日子里,她二人闲坐庭院时,安阳眸色深邃,看待任何人都带着不经意间的防备,而奕清欢如常和煦。 两年的时间,天差地别。 安阳看着时间不早,下午还有课,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扬起笑意:“你既然同意,我该回去上课了。” 她淡淡开口,奕清欢变了神色,忙跳下来,想拉着她留下片刻又不敢开口,踌躇了半晌,想起那晚的约定,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撑起半分笑意,“好,我让人送你过去,缺什么尽管来问我。” 安阳点点头,自己一人握着玉佩静静地往正阳门走去,遇到很多不同绣制官袍的朝臣,她低眉垂首,也未引人注意。 路过云殿前的宫门时,看到几个朝臣在那里聚集,手中都握着奏疏,面色不豫,交头探耳。 始初几人的声音很小,似是谈到激动处,嗓音大了些许,传到安阳耳中:“在前线战死的大多是我江北士兵,旧楚时忍气吞声,如今是陛下在位,为何文帝后裔就能拿到云州,中州王的世袭也就罢了,一个小丫头吃得了那么大的地吗?” 安阳顿住脚步,愣了愣,转身去看,这时秦执事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几人,又见到数步远的小祖宗,吓得脸色变了变。 江北来的朝臣气焰太盛了,方才的话她也听到些许,就怕遇到出宫的小殿下,可谁知还是晚了半步。 她轻轻咳嗽一声,打量着安阳的神色,忙请几位大人进去,回身去找小殿下时,她人已不见了。 趁着进殿通禀的时候,与女帝说了一声,奕清欢抬首扫了一眼振振有词的朝臣,眸色生寒,翻开他们呈上的奏疏,随后冷下了声音,“朕的家事,你们是否置喙太多了。” 而另一边的安阳回到学馆后,在门外遇到文博侯,提及了苏青相邀之事,文博侯微微怔忪,苏家这小子请人约莫也太早了些,从江北至凌州城,陆路水路需走半月,哪儿现在就给人下帖子的。 上官彧皱着眉头,又听安阳说了今日在宫里的事,面上全是冷色,压着声音道:“你可认识那几人?” “不认识。”安阳摆手,想到今日下午是剑术课,若去晚了定会被那些同窗笑话,她随意应付了几句,就向校场跑去。 跑到苏青身旁,看着站了很多人的校场中心,喘口气,“今日怎么那么多人来上课?” 苏青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着被人围住的授课先生公仪北,摇首叹息:“我听到了些许风声,瀛相打算让陛下立皇夫,据说很多人看好这个公仪北。” 被人忘了几月的‘大事’又被重提,安阳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一身白衣的公仪北手把手地教人练习,打量了须臾,想起了女帝眉宇间不输于男子的英气,一个劲地摇首,“这人弱了些,我感觉不如陛下英武。” 她陡然觉得,夜宴上的公仪北舞剑的姿势很美,若论真刀真枪,只怕不敌。 苏青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你看那些人上赶着巴结,阿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了解陛下?” 安阳懒得回他这些话,看了眼校场上摆放的漏壶,时辰都已过,公仪北竟然还不喊开课,莫不真将自己当未来皇夫了。 她扭头站起身,看着公仪北站在那里,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讨厌,踢了踢脚下的尘土,“苏青,你去问问还要不要上课了,若不上,我便回去了,午饭还没吃呢。” 苏青一听她午饭没吃,也不去问,拉着她就往外跑,从后门溜了出去,安阳觉得不大好,苏青可是班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被她带得逃课岂非是她的罪过。 可惜苏青一意孤行,带着她去酒楼里吃了午饭,再溜回了学馆,等她们再次到校场的时候,人已经走净了。 二人纳闷地站在校场上,时辰未到下课的时候,旁边走来一人,提醒道:“公仪先生家中出事,先行下课了,二位可提早回去。” 听过这话,苏青乐了,他选剑术这门课本就是碍于长姐的想法,其实若论武功他并不比这个授课先生差的。 两人出门在门口分开,侯府的马车已赶过来了,她问着车夫是否要等侯爷,车夫说不用,侯爷备了马要入宫的。 安阳听着也不犹豫,吩咐车夫回去。 回府后,前脚跨入门槛,后脚团子就蹿出来,后腿撑起整个身子,前爪攀附着她的腿。 又乐不可支地摇尾巴。 她觉得这个团子很奇怪,揪起它的耳朵就想往池塘里丢过去,待到它怕了就会离她远远的。 提着团子走了两步,遇到迎面走来的阿嫂,看着白团子扑腾着四肢,笑道:“别拿团子撒气,我爹爹来了,你随我来,给你瞧瞧。” 沈父已逾五十,两鬓见白,长须飘下,青衫穿在他的身上,赋予了些许儒雅气息,他看到传闻中的昭平公主时,目光微微抖动,继而一笑:“老朽眼中的昭平公主,如当今陛下一般,上马可提枪,下马可提朱笔,却未曾想到现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 安阳行礼后,在一旁坐下,“叔父为何这般说,安阳不过十六岁而已,哪儿有您说的那般厉害。” 沈父来时做了准备,将药枕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来,放置在桌子上,言道:“我行医云游,三年前曾有幸在街面上见过小殿下一面,或许您不记得了,但老朽记忆深刻,那时我以为您真的是江北儿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四十三 屋内站着的沈洛云发现, 她的父亲对安阳有着几丝欣赏,他收到信时, 立马赶来,让她很不解。 她一直静静地看着父亲给安阳诊脉, 等候是焦急的,目光死死凝结在二人身上,一盏茶后,父亲才收回手。 不过他先说的是方才的话题, “我在凌州城给好友治病, 回去时已是黄昏, 街道上行人很多,从西边来的藩王世子轩辕易似是与行人冲撞, 骂骂咧咧说了很多话,命令手下砸了摊子。” 前方战事吃紧,轩辕族居于封地琼州,朝廷仰仗着琼州出兵, 对于世子来都城的荒唐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站在人群里, 背着药箱, 看着昭平公主从城门口打马而来, 呵斥了世子手下,希望他们停手,可是谁带来的狗就只听谁的话, 昭平公主千言抵不得世子一句话。就在打砸声不断时, 昭平公主扬鞭抽上了世子, 马鞭狠厉,让世子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鲜血迷住了老朽的眼睛。” “如此豪爽的性情,让下面的百姓拍掌叫和,老朽以为您是江北哪位将军,待您替世子寻医时与我报了名字,才知您是昭平公主,江北儿女行事果断,让人热血沸腾,老朽佩服得很,因此用药时,给世子多添了味药,让疤痕永久去不掉。” 安阳咋舌,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纤细如竹,竟有那般大的魄力,擒贼先擒王,只怕后续之事无法料理。 沈父看着安阳迷茫的神色,认真道:“也正因为如此,漠北奇袭边境时,西蜀拒不出兵,才有当时的皇后殿下出征的。老朽那时人在江北行医,被人拉入军营做了半载的军医。” 安阳微微一怔,不晓得其中还有这番缘故,她看着沈父,“听说凌州城破时,陛下那时在战场上与漠北军队胶着,难以回来解救?” “凌州城被困半月,就被暴民攻了下来,陛下想救也来不及的。”沈父来自民间,游走于平苦百姓之间,知道的往往是最底层的东西,他将银针取出,一一排列在桌上,淡淡道:“小殿下可知,凌州城附近有兵,那些将领为何不救?前线再是紧迫,也不该由皇后出征的。” 安阳看着细细的长针,抬起头来,眸色如炬,“君不君,臣不臣,文帝失了民心,被自己的臣民抛弃了。” 沈父捻起银针,示意女儿点燃烛台,瞧着心态极是平和的少女,言道:“一朝之君若是蝇营狗苟、玩弄权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人,国亡是迟早的事。” 他说的太过平静,让安阳不解,朝堂内君臣斗争乃是常事,但遇到敌寇,都会齐心,文帝是暴虐,可不是枉顾百姓性命之人。 “陛下之所以与漠北胶着,皆因粮草后备不足,一袋粮食半袋砂石,能做出如此之事,皆因君主疑心太重。漠北退去后,陛下带人急于回转,前有暴民占着凌州城,后有其他诸侯渔翁得利,内有粮食紧缺,这场战役胜得太过艰险。” 安阳默然叹息,“粮食紧缺一事,未曾听人提及。” “安姑娘,粮食不足乃是行军大忌,公布于众,便会引起恐慌,老朽能知道,无非自己医术精湛了些许,替陛下诊治外伤时,不小心听到的而已。战乱年代,人命如草芥。” 安阳默然,他想说的是,就算那日奕清欢因她而妥协,退军数里,那么其他诸侯国趁此围剿,江北军没有粮草,定然抵抗不住。 奕清欢败了,那么,她安阳也会死。 横竖,她都会死的。 安阳颓然丧气,看着沈父拿着银针扎过来,忙闭上眼睛,绵绵细雨的疼意袭向后脑,不过须臾的时间,就觉得整个脑袋都疼,连沈父收针都不知道。 看着跳动的烛火,她揉着脑袋,外面的风吹得烛火轻轻颤动,她眨了眨眼,火已灭了,听到沈父说话,“安姑娘醒来,从何时开始记事?” 她的脑中是乱的,第一次去回忆脑海里的东西,深深去想,以前觉得那些记忆可有可无,待真正想了,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这么久以来,她最初的记忆应该停留在城墙上,看着城楼下的千军万马,看着那一箭射来,些许疼痛萦绕而来。 看着她痛苦,沈洛云于心不忍,忙上前想安慰一二,刚抬脚就被父亲拦住,“一些东西属于她自己,我们都帮不得的。” 脑海里城楼下轻铠白袍将军与灵堂上素衣长发的皇后殿下疯狂交替。 “应该是我自棺木中醒来,可是我的脑子里还会出现城楼下她射箭的身影,我也不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安阳内心又觉得不妥,为什么意识里会出那一刻的情景,她今日深深去想,才觉得不妥,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她的认知好像错了。 沈父捻了捻胡须,“再往前可有了?” 安阳使劲地摇头,“没有没有了。” “那么你的记忆停留在城楼上的那一刻,不过你不愿意去回想,就这样认为你的记忆是从棺木里醒来的时候。” “不不是”安阳猛地站起来,紧咬着下唇,微微颤抖,指尖死死扣住桌沿,她不过是一抹孤魂,在安阳死后才覆在她的身体里的。 若是她的记忆停留在城楼上,那么她便早已占据了这具身体。 喜欢奕清欢的便是她自己,而非她脑子臆想的‘正主’。 她的神色迷茫,看向沈父的眸子如刀锋般锐利,沈父站起身面对她,轻轻笑了笑,“这样的眼神,便是当年鞭抽西蜀世子的时候一般模样。” 江北嫡女养出的孩子,怎么会是一只猫,应该是个狼崽子才是。 安阳颓然地坐回原地,狠狠揉着自己的脑袋,坚定出声:“我不想恢复记忆,我只想做个简单的上官年,有如父如兄的宠爱就够了。” 她如今的身份大不相同,而且她不将自己陷入泥潭,那份消失在心里的喜欢,就应该烂在无人的黑暗里。 沈父看着不出声的女儿,点头同意:“可以,不过从你的脉象没有探出太过奇怪之处,但是从方才银针入穴来看,你应该被人喂药了。若是阿云口中的‘情伤’,城楼之事你应该已经忘了,而不会记住,所以我认为你被人喂药了。” 沈洛云听到疑惑许久的答案,略带忧虑之色,提议道:“阿年,你不好奇谁给你喂药的?这人是敌是友,需要分清,如果此人还在你身边,那么你还是会有大麻烦。”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安阳依旧不松口,被阿嫂的神色逼急了,才道:“你让我想想。” 在她起身要离开时,沈父收起自己的药箱,陡然出声:“我诊断出来约莫是药力而为,可不代表着我会治好你的这个病,安姑娘不要想多了。” 两人乱了的心瞬间安静下来,安阳抿唇离开屋子,廊下的团子蹲在那里,看着笼子里与自己一样颜色的不明物体,大着胆子上前走一步,爪子伸进笼子里,去抓住一个兔子的腿,狠狠地往外拽。 兔子立即惨叫出声,本就不喜团子的安阳见到这一幕,上前将团子的爪子抓住,直接丢进了池塘里,眯起眼睛看着它在水里扑腾,插腰看着它:“小团子,别以为你可爱,我就不丢你,下次再扰我美梦,我将你毛拔光了丢进锅灶里当柴烧。”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将云殿内的那个女人丢下去,淹她,让她喝几口池塘里脏污的水。 待小团子喝够了水,旁边有个侍女于心不忍,下去把它捞上来,安阳瞪了侍女一眼,才转身回屋子。 原以为那样的惩罚之后,小团子会安静下来,可第二日清晨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的床上,真是淹不怕的团子。 她被搅得心烦意乱,看着时辰尚早,睡意全无,看着她被子里的白色的团子,揪着它的耳朵,“你是不是受谁指使来玩弄我的?今晚我把你扔到侯府外面去,命人下人不准放你进来。” 带着它去前厅用早饭,上官衍与侯爷已在等着她了,侯爷看她脚下的那团白色的影子,笑道:“这个东西听说被你丢进池塘里去了,竟还粘着你,真是忠心。” 安阳咬牙,是很忠心,比人都忠心! 侍女给她添置了碗筷,上官衍看着脚下的团子,含笑抬头,“阿年,听说你昨日进宫去见陛下了?” “对啊,我让她撤下云州封地的旨意,江北那里约莫着会起民愤的。” 上官衍停著,目光多了重狐疑,“还有呢?” “还有”安阳迟疑了片刻,这样的问话让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迎着哥哥担忧的目光,咬着唇角,言道:“我似是听到一些朝臣议论我,说我无功无名,不该拥有云州这样的封地。” 文博侯微微摇首,轻叹出声,“陛下太过纵容这些朝臣,仁君恶臣。” 安阳微微一愣,上官衍露出讽刺的笑容,“昨日户部侍郎公仪大人御前劝谏时,话语有失,连降三级,贬谪靖州,随行的两位大人也未落到好处,贬谪降级。” 这些人仗着从龙之功,以股肱之臣自居,结党营私,帝王想整治他们这些文臣其实很容易,风口浪尖上,亦算驳了江北的面子,告诫他们需守本分。 安阳想的不是朝堂上的事,而是授课先生公仪北,昨日早些离开校场原是父亲被贬,她眨眨眼,问道:“我觉得瀛绰应该会求情的。” 父子俩惊诧地看着她,异口同声:“为何?” 安阳喝了口白粥,觉得这二人太过大惊小怪了,自己平静道:“瀛绰不是举荐公仪北为皇夫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四十四 这一句话, 让文博侯父子俩说不出话来,本以为是讽刺, 可安阳面上神色太真诚了,让他二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文博侯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折在了自己女儿手里,顿时哑口无言。 安阳十岁上朝,周旋于朝臣之间,杀老中州王, 劣势之下力排众议让奕清欢出征, 调换玉玺, 或许她见过的风浪比文博侯要大些。 她与文博侯不一样,她是赌命之人。 赌徒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测的。 上官衍反应过来, 夹了一小块酸菜放在安阳碗里,轻笑一声,“阿年,你吃这个定然觉得好吃。” 安阳听话地咬了一口, 酸得眉头皱了起来, 眨眨眼睛不明白哪里就好吃了, 上官衍趁势道:“阿年, 你心里应该比这酸菜更酸才是。” 文博侯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轻笑出声, 没有随着儿子一同打趣女儿, 说起了昨日之事, “瀛绰以前是兵部的人,懂得审时度势,陛下无心立皇夫,公仪北因父获罪,不会久待凌州城,再者如公仪北这样的世家公子多的是,他再选他人亦可。不过很多人纷纷猜测公仪大人被降职的缘由。” 公仪家代表着江北文臣世家,此处遭逢陛下降职,怕是难再回凌州城,亦算陛下告诫江北,君臣有别,肱骨之臣也需谨守为人臣的本分。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都是朝堂上斗争的原则,大周的兵权握在陛下手里,瀛绰是丞相不假,可他手里没有兵权,不会忤逆陛下的。我就好奇瀛绰又会选谁做皇夫,我听说陛下有很多青梅竹马,不知谁又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前半句说的好,让文博侯很吃惊,听到后半句,他忍不住敲了敲桌面,“小殿下,你的心里能不惦念着皇夫一事吗?” 安阳刚吃了一口虾饺,来不及说话,只好点头,待看到侯爷脸色缓了些许后,又道:“侯爷,您是否也提议陛下纳皇夫之事?” 小殿下,说好的不再问呢? 上官衍笑着道:“只怕陛下纳皇夫一事要被搁置了,琼州世子要过来了。” 琼州世子听着有些耳熟,安阳抬眼,“他来做什么?” “来了信报,说是缺位世子妃,想在凌州城内选位贤良淑德的世家闺秀,不过陛下还在犹豫,毕竟琼州曾经做出的龌龊事,陛下心里也不舒服。” 上官衍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在外人看来是一步登天之势,可实则他心里清楚,陛下是看在安阳的面子上,给予他这样的官位,而不是去翰林院熬几年,以后的路需他自己走,若是他自己不争气,也不能怨天尤人。 文博侯父子要上朝,见到安阳满脸好奇,上官衍拉着她一道上马,待会将她送去学馆再去宫里。 当年,琼州在漠北攻打旧楚时,因着些许小事而弃之不顾,旧楚本就缺兵少将,群臣无法,只好听从了当时的昭平公主之意,让江北出兵。 而江北的兵符,众所皆知在皇后手里,这已有十多年的事了,皇帝不问,江北不提,就一直归于中宫。 在皇帝看来,兵符在中宫,反而是好事,可以约束江北的将士。 在漠北来袭时,皇帝第一道圣旨就是让琼州王轩辕月出征,可是此时轩辕月重病,明白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装的。 天高皇帝远,文帝也无辙,只好让奕清欢出怔。 后漠北退兵,旧楚凌州城破,这个旧楚乱成一锅粥,在奕清欢夺下凌州城后,各地诸侯都趁势反了,唯有琼州王甘愿臣服于新周。 奕清欢曾言,轩辕月能屈能伸,是个不可多得的枭雄。 轩辕月与旧楚文帝的恩怨,与新周无关,故而琼州又纳入了新周的版图下。 安阳算是听明白了,轩辕月不愿臣服于文帝,江北受到文帝猜疑,他若击退漠北,立下大功,按照文帝多疑的性子,指不定也会被猜忌,就装病不出。 待奕清欢登位,他自觉抵不过,便率先臣服,解除旧楚藩王与新周对峙割据之势。 果然,狐狸还是老的狡猾,看到打不过就臣服。 “其实,当年都说是因为世子在凌州城内被伤,琼州王才会拒绝出兵,残暴的名声就落在了你的头上,其实不然,那只是琼州王的借口而已,孩子打闹,怎会干扰国事。” 安阳挠挠头,清晨的街市很热闹,她看到有卖糖糕的,眼睛发亮,买了一包,看着哥哥无奈的神色,笑道:“其实啊你不知道,沈伯父当年亲眼看着我鞭抽轩辕易的,他也参与了,让轩辕易那道疤痕永远跟着他。” 自己老丈人的性子,上官衍对他知根知底,脾气很臭,但是对人对事很公平,当年跟着在江北军里待了半年,战场上刀剑无眼,吓得他妻子差点奔去战场把人拉回来。 他将人送到门口,见安阳进去才策马离去,许是成了习惯,安阳日日都是由着他接送,若是自己来不及,便唤随从过来。 公仪家被贬离开凌州城时,正是夏初,安阳被拉着去送行,看到那个公仪大人就是在云殿宫门口谩骂她的人,她躲在侯爷身后,也不敢探头。 心里莫名发虚,想着陛下此举是震慑那些自以为傲的功臣,与她无关,数次安慰自己后,心里也就释然了。 夏中的时候,天气有些炎热,天亮的时间比以往早了些,团子钻她被衾的时间却没有变,定时定刻,让她失去了逃课的机会。 她拎着团子出门,半道上照例把它扔下,能找到侯府是它的本事,找不到更好。 门口几个人,粗布短衫,推着一车子蔬菜,在安阳进去后,往里看了几眼,确信他们盯着的人进去,才绕到后门,将今日采买的蔬菜送进去。 弘文学馆很大,他们两人掏出地图,仔细辨认方向,摸熟了安阳经常走的小路,就在一片林子里静静等着,午时她定会从这里走。 学馆里几乎每一地方都有学生在走动,没有课的学生喜欢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但男生与女生的班级隔着一道墙,常理下是不给随意乱走动的。 只有膳房那里,都可以进去,因此,那日第一次踏入膳房时,被女生看到了,悄悄记在了心上。女学生那里都知,隔壁上官年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前面有兄长,不能袭爵,让很多少女都止步叹息。 苏青总是暗地里骂那些女学生,眼睛瞎了不说,人也笨,上官年明明是一个姑娘,还让这么蠢笨如猪的少女动心,真是愚笨至极。 安阳自从住在侯府后,午时就鲜少出去吃饭,都是去膳房寻侯爷,大多时候侯爷都会在雅间等她,偶尔被唤进宫里,那么她便一人在雅间里吃饭。 这些日子,身后总跟着苏青,暗地里提醒他多少次也不管用,每到散学就会黏着她。 近日学馆里提及最多的便是公仪大人被贬之事,江北过来的学子心情都不太好,谈论此事都精神恹恹的,看来陛下此举真的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也是,岂有开国皇帝被自己的朝臣牵着鼻子走的! 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皇位,坐在上面的人绝不是她表面那样的温柔。 苏青父母已于前几月来到了凌州城,请了几日假后今日回来上课,一身淡青色长衫,本就是俊朗的少年郎,加之精神好,今日格外俊秀。 午时散学,安阳自己去膳房,后面跟着紧追不舍的苏青,她知道赶不走,也不说话,她喜欢走无人的地方,这样就不用被那些女孩子看来看去。 苏青跟着她,笑着眯住了眼睛,小路上整洁清净,竹林里散着淡淡的竹香味,安阳抱着书本踩在石子上,言道:“苏青,你见过琼州世子没?” “没见过,听过,当年昭平公主一鞭子抽得他脸都开花了,后来怎么都治不好,脸就毁了,没人敢嫁他,他就来凌州城找世子妃。” 又是这件事,安阳心里莫名发虚,捂着自己的脸蛋,如今她没权没势,又与皇家没关系,那个跋扈的世子看见她,会不会抽花她的脸蛋。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往前走着,苏青走过来,拦住她,怪道:“阿年,你的脸色怎么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苏青总喜欢动手动脚的,她往后退后一步,方抬首就看到后面竹林里出现一团黑影,黑漆漆地扑过来,毛骨悚然,惊得她睁大了眼睛,“苏青,后面有鬼” 午时的时候,弘文馆附近的酒楼生意很是火爆,雅间更是吃香。 安墨城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南边的窗户正对着弘文馆的大门,朱红匾额很是耀眼,富贵气象又杂着浓厚的香墨味,这是大周选拔世家才子之地。 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怡然惬意,看到李穆后,勾起嘴角:“李统领,今日这么巧啊,也来饮酒,你看弘文馆的景色真不错。” 李穆走到窗口,俯视着弘文馆的大门,揪起安墨城的衣领,语气带了显而易见的怒火,“安墨城,要死你一个死,别拖着我李府,让我爹派人去抓安阳,出事我李家都会陪葬。” 安墨城阴狠地笑了笑,看着暴怒的李穆,将杯中酒洒在了他的脸上,“李穆,是你爹心虚怕奕清欢知道他当年偷换军粮之事。” “那是文帝下的旨,我父亲不过听命行事罢了。”李穆咆哮着喊了一句,额间青筋突起,酒液滑过眼睛,揪着衣领的双手愈发用力,“安墨城,安阳失忆了,她以前自己做的事情她自己都不知道。” 相对于李穆的愤怒,安墨城很安静,轻轻道:“霍青临死前见了安阳,定说出了玉玺的下落,李穆,你他.娘的吼什么,是你爹自己自告奋勇去下手的,兵部尚书手中的职权可比我方便多了,对于我这个正统皇位继承人的态度,你爹可比你友好多了。” 安氏子嗣大多死在了暴民手里,近族的安墨城便自认是安氏正统的血脉,连带着李佑都认为安墨城才是安氏最后的希望。 听过这话,李穆颓然地放手,唇角轻笑出声,冷冷看着他,“霍青在你手里时,你问不出来,你就唆使他去见安阳,你就笃定他会告诉安阳,可是你忘了,现在安阳忘了所有事,她并不恨奕清欢,玉玺只怕早已落入奕清欢的手里了,你就是空忙一场的。” 安墨城理理自己的衣袍,听到这话眼里带出了火气,“不可能,苏合的人还在继续找,说明安阳并不信任奕清欢,霍青骨头硬,一个小丫头还是怕疼的。” 李穆抬首,看着安墨城紧张地捏着拳头,讽刺道:“你且试试,别忘了,奕清欢教出来的昭平公主,轩辕易都打不过她,你的人注定会失败。” 安墨城不服气,“那就等着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四十五 眼前的黑影让安阳瞬间反应过来, 眨眼间苏青就被人用麻袋套住身子了,她伸手就将麻袋拽住, 接着脑后挨了一棍子,就晕了过去。 原来不止一个人! 麻袋里的苏青睁眼一片昏暗, 口里似是被塞了核桃,难以出声,只好伸出手脚就去踢打绑住他的大汉,可惜起不到半点作用。 少年郎骨骼较轻, 但也是个人, 两个大汉都是络腮胡子, 看着麻袋里的那个不停动弹的人,上前踢了一脚。 他们是以送菜进来的, 待会将人藏在车里,直接拉出去,也没有会来盘查,只是再加一个人就很容易被发现。 茂密的竹林里被风吹出了噗噗作响的声音, 大汉看着多出来的一人, 头皮发麻, 竹林里跑出来一个人, 向他们招手,“得手就赶紧走,别他.娘发傻, 再不走就麻烦了。” 三人行事显然不是第一次, 一摸一个准, 看准了苏青两人在旁边说话,用麻袋套住了拖进林子。 领头的大汉走进来,发现地上两个麻袋,踢了两人一脚,骂道:“他.娘的怎么多出来一个,你们怎么办事的。” 阴暗的天光里,苏青看不到人,只听到声音,辨不得方向,被人锁住双臂塞进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陡然被人扛起似是走了两步,心里恐慌之极,恼恨自己放松警惕。 行了数步又被人扔在地上,摔得晕头转向,听到了刀剑相碰的声音,他心里求生的欲望又生起,扒着麻袋就呜呜出声。 外面的人嫌弃地踢了他一脚,才给他解开麻袋的绳子,张口骂他:“苏青,你丢不丢人,这三个莽汉你都解决不了,明日把你送到禁军里磨炼。” 入目的是长姐蕴怒的容颜,他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撕掉麻袋口,拿掉嘴里的核桃,支支吾吾言道:“阿年呢阿年呢?” “什么阿年”苏合一身常服,很是英气,将幼弟从麻袋里拉出来,腰间的月华刀很耀眼,弘文馆的管事看着禁军统领亲自来了,也不敢随意答话。 苏青摔得脑门都晕,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地方有些熟悉,学馆的后门,旁边两个大汉已被撂倒了,捂着伤处叫唤。 看了一圈都没找到上官年,惊道:“长姐,我和上官年一起的,你救我可曾见到她了。” 苏合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拔刀架在地上大汉的脖子上,脸色冰寒,斥道:“还有一个孩子呢?” 两个大汉知道苏合的身份,看着脖子上的银刀,吓得痛呼都不敢了,脸色惨白,“那个没有啊,我们就绑住他了,还有一个跑了。” 苏合不信,将刀划破了大汉的肌肤,鲜血沿着刀锋流淌,旁边看热闹的学生吓得双腿发软,知道苏合是禁军统领,战场上走下来的将军,可是真正见到她的手段还是很吓人,活生生的玉面修罗。 “再不说,我真的砍断你的脖子了。” 冷峻的目光落在人的眼中,凭这眼神就让人口中打结,大汉似是惧怕极了,茫然摇首,战战兢兢地看着距离自己半寸都没有的月华刀。 “来人,锁了弘文馆出路,命禁军全城关闭城内四门,不准任何人出去。” 下达了命令,苏合知晓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幸亏她今日休沐过来接幼弟回家用午饭,碰到这些人鬼鬼祟祟地推着车子,不然定出大祸。 弘文学馆的管事看着苏统领冷峻的神色,知道出大事,忙命人去请关馆主文博侯。 馆内的守卫封锁出路,不让学生四处游走,官宦子弟向来不惧怕这些,吵着嚷着要出门,聚集在后门口,有的甚至与守卫动手。 苏合心烦意乱,看着这些官宦子弟,冷冷道:“禁军办事,再敢吵闹,每人二十军棍。” 这个威胁很有效,那些学生吓得往后跑,二十军棍,命都丢了,禁军是皇帝身旁贴身的守卫队,享有巡查缉捕之权,更是管着京畿安全,真的被打,定无人敢理论。 一旁的苏青暗暗咬牙握拳,看着地上的大汉,狠狠踢了一脚,怒道:“上官年呢,她若有事,定刮了你们。” “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先召看门的守卫来盘查问问,是否有异样的人出去,若是没有,只怕人还藏在馆内。” “长姐,先去竹林那边看看。”苏青提议道。 “好。”苏合将刀归鞘,命令其他人继续去审讯,自己带着赶来的几个禁军副将,跟着苏青去竹林查看。 竹林处于弘文馆西处角落里,再走两三百步就是膳房,只是这两三百步的距离也让学生很少来此,偏偏安阳喜欢走这里。 苏青钻进林子里,调匀了自己的呼吸,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脚下落叶很多,一看就知这里曾经被踩过。 苏合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新掉下来的竹叶,上面有折痕,是人碰到竹子扯下来的,不过这里的脚步很乱,就算在夏日也显得清凉阴翳。 几人弯着身子在林子里穿梭,走到了出口,同样是一条小路,通往膳房后面。 苏合在膳房绕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痕迹,脑中闪过许多,终是开口:“秦闵,去宫里禀告陛下,上官小公子不见了。” 秦闵拱手领命,旋即往宫里跑去。 听到这话,苏青有些奇怪,愣了愣,忙问道:“长姐,阿年不见了,你告诉陛下作甚?” “这些你不用管,要是觉得累回去休息,你去告诉爹娘,我暂时不回去了。” 苏合隐隐觉得,安阳被人绑走,许是和玉玺有关,但是敢明目张胆地在弘文馆里动手,就知道馆内暗卫是不会跟进来的,再者这里是文博侯管辖之处,想要越过他,也不容易。 既然是采买的人出问题,便将膳房的人都调过来一一盘问,再派一拨人去城内寻找,就怕安阳已被悄无声息地被送出去,这样的话,最为棘手。 她不敢磨蹭,立刻安排下去,点了人,去外面搜寻。 * 琼州来的信报,得到朝廷准许,定的是七月从琼州过来,路上要走一个多月,沿途都已安排好。 一切都好办,只是世子妃的人选,让人不好去安排。 瀛绰早些年与世子接触过,他还在旧楚兵部时,于筵席上见过世子,琼州人与江北不同,江北爱武的性子,只存在着骨子里,像陛下这般相貌如同寻常闺阁女子,纤细身姿,但上了战场,才会显出骨子里的热血。 琼州人长得英气魁梧,世子更是如此,肤如麦色,一看便知是琼州来的。 他将目光落在群臣身上,笑言:“听说世子想找位贤良淑德的女子,我看那些女将军就免了,挑些不会武功的闺阁女子,像霍统领这样的,只怕也不合适。” 霍陵拧眉,不想丞相这般直白地拿她当先锋,忍不住反驳,“丞相大人少乱点鸳鸯谱,下官看您府上的几位小姐比较合适,都不曾习武,花容月貌,更为合适。” 江北与琼州联姻,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只是在场的都明白,世子性子火爆,这位霍统领更是如此,娶回家估摸着三天两头打架,王府成校场了。 瀛绰笑了笑,眼中带了冷意,“其实熟悉世子本性的只有安公主,不如让安公主去迎接世子。” 这句熟悉,让人胆寒,云殿内议事的朝臣都明白,当年街头那一鞭子,抽坏的可是世子半张脸,两人再见,只怕安公主再一鞭子下去,琼州王真的要反了。 “既然如此,那此事交给丞相罢,你回去与礼部商议,将适龄女子的画像送过来,瀛大人府内的几位小姐的画像也一并送过来,朕且看看。” 陛下一语定音,瀛绰僵了僵,硬着头皮接下旨意,霍陵差点笑出了声,推她当先锋不要紧,将安阳牵扯出来,就是你的最大不该。 提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魔头,公仪大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霍陵心情大好,随着众人退出去,看着秦闵冲进殿内,低低说了几句话,陛下闻声色变,立即带人打马出宫。 此时,四门已锁,整个弘文馆里都是禁军的人,持刀搜寻。 那两个大汉浑身都是血迹,牙齿都被打落几颗,愣是咬牙不改口,苏合气不过,挥刀想砍人,偌大的凌州城想要藏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暮色四合,弘文馆内生起了许多火把,照亮了半边天。 唯独一处内没有火光,阴暗潮湿,滴滴答答的水声传入耳中。 地上躺着的人动了动酸痛的脖子,觉得整个身子都散架了,痛得厉害,挣扎着坐起身子,眼前一片昏暗,她摸到了温热的身体,不知是谁,使劲推了推。 “醒醒醒醒” 那人不搭理她,她就不再去喊,跑到有光的地方,仰首看上去,一个圆形的洞口,好像是一口枯井,她不敢去喊,怕招来坏人。 井下并不大,她闻着轻微的呼吸声,摸到了自己怀里的火折子,点开看清了躺着的那人相貌,竟是去封地的九皇叔。 见鬼了这是,火光很小,隐约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没有了呼吸,她有些害怕,但还是撑着走过去,确定没有呼吸了才放心。 腿疼得厉害,她就像个孩子一样爬回了九皇叔身边,在她人中处掐了几下,立即听到了哀哀呼痛的声音。 “九皇叔醒醒,中州王妃来了。” 地上的人一听,骨碌爬起来,摸着脑袋,迷糊喊道:“哪儿呢哪儿呢” 半晌后,她一屁股坐下来,讷讷道:“本王还未娶妃呢” 听着这话,安阳气恼,使劲推了推她,没好气道:“九皇叔,能解释解释你我为何出现在这里,那个人怎么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四十六 井下昏暗, 明月的光线零散地洒下来,安墨白转首看着神色平静的少女, 慢慢清醒过来,也不说话, 直接走过去踢了踢那个人,挑了挑眉,“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 安阳透着淡淡的光线, 看清安墨白白衣身上染了些深色痕迹, 她也走过去, 翻动着那个大汉的脑袋,后脑勺尽是脏污的血水, 她回首看着安墨白:“这人是你打死的?” 安墨白对安阳沉静的态度,与检查尸体熟练的手法颇为好奇,“你恢复记忆了?” 安阳愣了愣,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水, 艰难地摇首道:“没有, 先说说你怎么回事, 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少女盘腿坐在那里, 眸色沉静,醒来时的慌张已不见了,安墨白看着她的姿态, 竟不见半分惧色, 冷哼道:“怪不得我父王曾说你是个狼崽子, 遇到这种情况竟然不喊不闹,那你怎么被人给打晕了?” 安阳无奈,“我也不知,有人用麻袋套苏青,我就帮他,结果被人打晕了。” “不对啊,你会武功的,难不成别人站你后面,你没发现?” “会发现还会被打晕吗?你怎么遇到我的,你看到苏青了吗?” 安墨白看着井口,眼中露出一抹冷意,轻笑道:“我去找你,学生告诉我你走小路去膳房的,我就一路跟着,后来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大汉扛着麻袋,我就想着去问话,谁知他见我就跑,后来就打起来了,我想带你走的,谁知他把我俩推进来了,我就拽着他也下来了。下来后,我摸到石头就砸死他了。” 安阳摸着自己的脖子,脑海里搜罗一遍自己平日接触的人,都是学馆里的学生,断不会想害她的,只怕还是与自己的身份有关的。 她没说话,井下的都是泥土,擦了擦手,她才言道:“这里是何处?” 安墨白绕着井口看了半天,背着手皱眉,井底之蛙,什么都辨别不出来,她尴尬道:“我也不知。” 真是个纨绔子弟,自己掌管的学馆内的分布都不知晓,她有些累了,想躺下,又听到上面传来声音,安墨白兴奋地就想喊话,她一步冲上前,捂住安墨白的嘴巴,在她耳边低语:“你知道这是找我们的人还是害我们的?” 安阳手中都是血和泥土,夹杂在一些,让人闻得恶心,安墨白被她熏得脑门疼,不敢开口说话,只知道点头。 两人都不敢说话,屏息凝神听着上面的动静,安墨白侧眸看着安阳,月光下的肌肤很好,就是脏了些,温热的呼吸氤氲在耳畔,挠得她心底都痒。 她心里颤了颤,甜蜜和愧疚在心中交织,听着耳畔急促的呼吸声,她忍不住拨开安阳的手。其实,她知道,安阳不是文帝的孩子,这是她从她父王书房里的信件里翻出来的。 当时,她震惊了很久,但是碍于自己的王位为安阳所赐,她便隐瞒下来了。 “下面有人吗?” 细碎的脚步声愈发重了,还有火光照射过来,两人急忙避到一边,安墨白急忙揽着安阳,二人贴紧了壁沿,安阳动作有些僵住了,尴尬地将置于自己小腹上的手拨开。 此时,火光彻底照了进来,还有呜呜咽咽的狗吠声,安阳歪着脑袋听了须臾,正准备去井口时,上面有人提着火把下来了。 安阳没说话,安墨白沉默。 直到那人在眼前落下,火光将井内照得如同白昼,安阳眨眨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女帝,下意识推开了九皇叔,对上女帝温和的面孔,自己眼里带着几分心虚。 就这几分心虚,让奕清欢觉得很满意,方才见二人亲密地搂在一起,虽说自己心里难受,可安阳小眼睛不断往她身上瞟,她就觉得安阳理亏了。 二人相处那么多年,对于安阳的小动作,她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她提着火把走近两步,上下打量她,虽说脏了些,可精神尚可,她起落半日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可有被伤到?” 安阳呆呆看着,眼睛里都是她的模样,有些恍惚, 奕清欢自动忽视一旁的中州王,走到安阳面前,手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蛋,看到她手上的血迹,心中蓦地紧张,忙命人送她上去。 安阳被她的紧张弄得有些尴尬,看着气势强大的帝王,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人几日不见,好似变了一个人。那日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好像是旁人了。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奕清欢已疯狂地找了她几个时辰,她不想去顾及满朝文武的想法,不想去理会江北的态度,只因,她心里的那个人不见了。 江山破碎,风雨飘摇,她不想去理会了。 她终于发现,遇到安阳的事,她做不到理智了。 安阳上去后,奕清欢留下来仔细打量了那具尸体,旁边一块石头上布满了血迹,她回身看着安墨白,“中州王,能否说说你是怎么遇到安阳的?” 帝王问话,安墨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陛下,只怕安阳的身份已瞒不住了,毕竟安氏的人都认识她的,就算两年过去了,也有人记得她的相貌,您是瞒不过的。” 奕清欢睨她一眼,没有回答,派苏合继续去查,馆内学生都回去了,今日都见到传闻中的君主都被惊到了,英气有余,帝王威仪也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与传闻中的温柔,好像不太一样。 不过,为了一个世家子弟,她竟亲自出来主持局面,也让很多人吃惊,心中的疑问久久存于心中。 人找到了,奕清欢走时,团子在她脚下转悠,咬着她的衣摆,她笑了笑,蹲下身子,“今日多亏你,那个地方无人问津,又被落叶覆盖,还是你鼻子灵,待会我们一起去找她。” 同样找人许久的苏青看着女帝温和的笑意,觉得有些不符合她的身份,白日里紧张的模样都看在他的眼里,难不成女帝喜欢阿年,所以迟迟不立皇夫? 若非如此,不然阿年失踪,怎么会惊动君主亲自来寻找。 若非喜欢,怎么让她这么紧张另外一个人。 奕清欢回宫后,细细听了苏合的分析,与安墨白说的一样,安阳的身份暴露了,上官年的身份终究只是一时的,瞒不久。 苏合分析的源头是玉玺,从霍青的出现就意味着安阳调换玉玺之事,被有心人察觉了。 玉玺一日不找出,那些人一日不会罢休的。 “陛下,您可以问问小殿下,玉玺的下落,霍青死前只有她在,臣觉得霍青忠心,不像是会杀害自己主上之人,反而像是保护安阳,毕竟瓷片扎得不深,用意不明的。” 奕清欢怔忪了须臾,自己穿好衣裳的时间,苏合就已经将话说得很透彻了,找不出玉玺这个潜在威胁,安阳的生命安全便得不到保障。 她将腰带系好,在铜镜里看着自己满身锦衣的模样,无法高兴,悻悻道:“朕知道分寸,明日起弘文学馆附近加派禁军,另外拨些人去守着侯府,安阳身旁安排个伴读罢,她喜欢在弘文馆里待着,这点不要勉强她。” 苏合轻声应下了,陪着女帝去侯府。 * 酒楼上的安墨城迟迟得不到回应,气得砸了桌椅,远远看着安墨白潇洒地从馆内走出来,揪着护卫的衣领,睚眦欲裂:“让你们盯着安墨白,她回来你们都不知道,坏我大事。” 护卫吓得头顶冒汗,“属下不知啊她府内的姬妾都说她下月才归。” “那些人花了银子,也没有什么情报收回来,塞了那么多女人过去,就有一个顶用。” 护卫不敢说话,中州王就喜欢外面的野花,家里的花一个都不爱,他们也没办法。 弘文馆的灯火渐渐熄灭,安墨城等了许久,咬牙回了自己府上。 这边的安墨白从弘文馆里出来,打算去文博侯府,可走过去就瞧到女帝在府门前落马,步子踩得极快,她黯然地停留在原地,只好转马回王府。 女帝进府后,下人来不及通禀,只好引着这位贵人入府,侯府简单,安阳住在南边的院子,不是主院,但是光线很好,环境也不错,一路走过去,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门口走出几人,一人带着药箱,下人在旁提着灯火,奕清欢猛地顿住脚步,疑惑道:“沈大夫?” 沈默同样停下脚步,看到新帝,他微微笑道,行了君臣之礼,“陛下,好久不见。” 是的,二人共处半载,沈默对这位新帝也颇为了解,对于她出现在这里也不觉得奇怪。 奕清欢站在灯火下,目光闪烁不定,停了须臾,才道:“沈大夫,朕找你很久了,有个人失去了记忆,你能否医治?” “老朽这里不缺病人,亦不缺不想治病的病人。那位姑娘并不想恢复记忆,老朽不能迫人家。” 沈默俯身行礼后,就带着下人离开,他向来只治病,不忘事。 奕清欢微微皱眉,没想到安阳竟不想恢复记忆,性子如此倔强,她迈着虚浮的脚步往里走,门口就听到安阳的声音,她含笑走了进去。 对于女帝的到来,安阳觉得惊诧,说好井水不犯河水,怎地又过来了,她坐在榻上,接过侍女递过的羹汤,并没有主动搭话。 她刚沐浴出来,坐在灯火下,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似是带了春光,朝气蓬勃,与以前不一样了,身上披了一件纱衣,出水的露珠,轻轻弹动,莹润晶亮。 女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安阳,让她觉得浑身像被火点燃了一般,烧得厉害,实在熬不过这个女人沉默的性子,伸手将汤递过去,“喝汤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四十七 奕清欢微微抿唇, 看着碗中犹在晃动的汤汁,伸手接了过来, 没说话,坐在桌旁兀自喝汤。跟着这个人忙碌了大半日, 午膳晚膳都忘了用。 下人都被苏合挡在了外面,她觉得无趣,自己一个纵身,跃上了屋顶, 远远看着文博侯趋步而来。 上官彧遥遥看着屋顶上的苏大统领, 默认了女帝的到来, 朝着苏合拱手,自己又回了书房。 屋内的安阳抱着自己的膝盖, 习惯性歪着脑袋看着前面慢慢喝汤的女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蓦地觉得其实奕清欢长得不错,自棺木里醒来时, 只有她不怕自己的。 灵堂内的宫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唯有她, 轻轻走过来, 目光眷念,可仔细注意,她说话时整个身子在发抖, 起初以为是吓的, 后来感觉应该不是。 她坐在远处灯光下, 水蓝色的衣裳显得她整个人很温和,静若处子,只是这样的模样于战场上、朝堂上都是不适合的,不过今日她的下井,给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九皇叔说话颠三倒四,一看就知有鬼,不过既然救了自己,计较太多总不好,这些事应该由眼前这个女人去查才是。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奕清欢微微转过头来,只一眼,就将偷看的人抓了现行。 也仅仅这一眼,安阳整个人落入了她的眼里,岁月静好,心里微微一颤,她将汤勺放下,缓步走过去,修长的羽睫微微颤抖,眼角微微扬起,漾着往日的关切,“今日吓着了吧,不会有下次了,我向你保证。” 这样的保证很认真,但是安阳知晓,皇帝是有权,但不是万能的,今日的事也不可埋怨她。她能够放下朝政,过来寻人,亦是不易的事。 团子不知何时蹿了进来,跳上了床榻,侍女给它洗澡后,白色的毛发很干净,安阳也懒得赶它走。女帝的视线一直紧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心神微微摇荡。 她揪着团子的毛发,觉得陛下站在那里好像不太合适,自己抱着团子往一侧挪了挪,言道:“不关陛下的事,是我粗心大意了,想来侯爷会加强弘文馆的防卫。” 女帝顺势坐在她一旁,两人挨得很近,团子从安阳膝上爬出去,乖顺地趴在了女帝身侧,舔了舔她的手背,欢快地摇着白尾巴,模样极是亲近。 这模样如同第一次看见安阳那样,安阳自己也不见怪,这个团子自来熟,府内的侍女被它哄得团团转,前脚踢出府,后面就有侍女打开侧门放它进来。 奕清欢瞧着团子咬着她衣袖,顿时明白,笑道:“我们去外面坐坐吧,有些话我想和你聊聊的。” 团子先跳了下去,面对着两人不断摇尾巴,见安阳继续坐着,就上前如同早上唤她起床那样,撕咬扯拽。 安阳无奈,踢了它一脚,眼见着它又要凑上来,自己忙取了外衣穿上,揪着它的耳朵走出去。 奕清欢看着苍穹上的明月,景色格外好,伸手揽着安阳的腰肢,纵身而跃,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上。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安阳站得有些不稳,踩在瓦片上的身体摇晃,忙一手抱着团子,一手揪住了女帝的衣袖,看着远处如雾的景色,楼阁之上,似是远离尘嚣,颇觉意趣。 女帝不说话,垂着双眸,只是扶着她腰上的手未松开,伸手接过团子,低声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这样的小动作未被安阳察觉,奕清欢不觉弯了弯唇角,同样看着远处,欣喜道:“安阳,与你在一起很舒心的。” 一句话似是提醒了小殿下,她自己坐下来,扭头看着她,“陛下今日来找我只怕不是单纯来安慰我的罢。”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奕清欢侧眸看着她,心如擂鼓,而安阳神色平静,替她回答:“你想要玉玺,对吗?” 奕清欢点头,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安阳轻轻笑了笑,含着些许刺眼的讽刺,与她虔诚的目光相撞击,她觉得自己好像输了。 她不由地苦笑,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把她放在心上,默然守护,和其他人包括安阳都没有关系,可是这份喜欢遭到质疑时,她觉得自己失去了辩解的能力。 安阳看着女帝欲言又止的神色,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道:“想要知道玉玺的下落,很简单啊,我有个条件的。” 奕清欢愣了愣,没有开口去问条件,觉得说话就更加让她误会,索性让安阳一个人唱独角戏。 沉默可以让人臆想一切,安阳笑弯了眉,将自己的团子夺了过来,自己摸了摸,手感很舒服,不能便宜这个女人。 “我的条件很简单的,你立皇夫,我就告诉你玉玺的下落。” 清越的声音掷地有声,奕清欢咬着牙,齿间相碰,疼得她皱眉,看着安阳云淡风轻的模样,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又似被千军万马碾过。 她最怕的便是安阳‘处处替她着想’的模样,咬着牙回答:“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违背原则,违背我的心,我不允。” 她一直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于万民、于将士面前,她是一个行事稳妥的君主,不会因个人感情而弃大局不顾。 当安阳抬眸正视着她的自控和微微愤怒时,她选择压下了心里涌上来的酸涩,犹豫了片刻,终究道:“你可以喜欢别人,这是你的权利,但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权利,阿蛮,不要强迫我,玉玺我可以不要,但你日后出行注意安全。” 月光如流水洒在大周女帝身上,添了些许柔婉的光色,安阳愣了须臾,看着奕清欢侧颜上白净的肌肤,眉很细,不是平常女子的远山眉,平淡了几分淡然,心中似有一支笔将这个精致寡淡的轮廓轻轻地描绘,她捏住团子的耳朵,不愿再说话。 然而心中积存许久的情绪一旦被爆发,就让人无法去忽视,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厉害,奕清欢隐忍的模样似一朵沙漠里纤细而倔强的花,在风暴中轻轻摇曳,无端让人心疼。 沉默了许久,奕清欢微微舒出一口气,白日里的无能为力依旧在侵蚀着她,周遭翻涌着属于她的那份孤寂。 她一双漆黑的双眸执着地凝视着安阳,央求道:“下次莫再说胡话了。” 她不想去追究安阳说出这话的理由,再次揽着她跃下,自己便落荒而逃,耳畔响起风声的同时,她也忆起很久前安阳的话。 那张干净的脸颊上,眸色生辉,那个孩子认真说:“我知此事有悖伦常,殿下知道就好,其余都是阿蛮的事,您无须有压力,只要知道就好,阿蛮并非是贪心之人。” 只要知道就好奕清欢心口发疼,她跃上马背的时候,握住缰绳的手有些不稳,她也只是告诉安阳,知道就好,我并不想你有回应。 往事不究,我只等着而已,藏好心里的欢喜,可是不该如此逼她才是。 苏合追了过来,提及玉玺一事,她无力道:“她并不知!” 月上中天时,安阳一人坐在台阶上,怀中的团子很安静,不吵不闹,情绪似是受了她的影响,低落得很。 安阳点了点团子的脑袋,自己魂不守舍,叹道:“你说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多好的一桩买卖。” 团子被她揪惯了,反是这样温柔地嗔怪点脑袋,让它有些惶恐,缩在那里更不敢闹腾了。 安阳又道:“她既然已经选择江山,就应该直接些,拿了玉玺找其他人欢好,她是个好皇帝,还求我做什么。怀璧有罪之理,我也懂,她听话去立皇夫,我就会少了很多麻烦事的。” 她自言自语,廊下的灯光射进她的眼中,亮晶晶的,又道:“真是个大傻子,也不知道怎么统领江北军的,竟还让这个傻子做了皇帝,团子,你说她是不是傻?” 一个少女,一只狼狗,在廊檐下,灯火处,少女自言自语。 * 文博侯小公子被绑一事,惊动了整座凌州城的人,并非文博侯地位显赫,而是女帝亲自出宫寻人,这般的举动让人不得不多想。 女帝铁了心地要查出背后主使之人,朝堂上下,禁军与刑部连成一线,彻查此事。 看着苏合写的密奏,她不免心中恼火,转头看着外面,目光幽深而寒冷,看得守在一旁的宫人心底一寒。 三个大汉背后定有人主使,安阳不过是弘文馆世子子弟,平常无人与她交恶,断然不是简单的恩怨。余下的两人盘问几日,如何也不肯说出主使者,让她确实很恼火。 世子出封地一事已交由朝臣去安排,目前让她头疼的还是此事,安阳那里的态度使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就算她不肯原谅自己,也不该说出那般的话。 外面瀛绰倒是来此请求面见圣上,她知晓丞相来此定然有事,便打起精神,请人进来。 那日,她命丞相与礼部商议世子妃的合适人选,想来是过来复命了。 丞相手捧一奏疏,上呈后便静静侯在一旁。 女帝翻开名录,都是重臣之后,她看了看年龄与父兄的名讳,这些女孩子都是她不识得的,但他们父兄在朝为官,只能从父兄的品行上猜测。 半晌后,她合上名录,言道:“甚好,丞相辛苦了。” 女帝语气温和了许多,眸色皎皎如月光,瀛绰朝她看去,顺势言道:“陛下,臣与礼部商议给世子洗尘的夜宴,不知是否如上次那般请世家公子入宴?” 又是一场相亲的筵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四十八 一句话似是提醒了女帝, 她抬眸打量着瀛绰,前些日子她推举公仪北之事犹在耳畔, 公仪北被父牵连贬出凌州城,孰料, 丞相又行此举。 她将名录交予秦执事,待会拟诏传达即可,吩咐后才搁下笔,笑了笑, 眼中却是冷的, 言道:“为世子接风, 合该选些同龄的闺阁小姐,世家公子还是免了罢。” 瀛绰欲再劝时, 秦执事暗中向他摇首,示意他莫再多言。 既然不能劝,名录已呈上,他便退下。 秦执事送他出云殿, 他看着君主身旁之人, 想到凌州城内前些日子, 弘文学馆内一学生失踪, 竟惊动陛下亲自出宫寻人。 其中的关系,耐人寻味。 他踏在石子路上,停下脚步, 朝着秦执事一礼, 言道:“有一惑, 望执事能够认真回答。” 丞相乃是百官之首,秦执事懂得分寸,忙回礼,“大人有话可问,下官知道必回答您。” 瀛绰直接道:“前些日子,学馆内一学生失踪,惊闻陛下出宫相寻,后知是文博侯小公子,观其相貌神似安公主,这不知是认错人了,还是就是安公主殿下。” 瀛绰本不善管这些事,那日在街上遥遥一见,五官像极了安阳,只是与之大不相同,安阳气韵很似陛下,英气有余,行事果敢,而这个上官小公子温厚有礼,而且学识比起安阳差之许多,故而他才派人去查探底细。 查过才知,上官府确有上官年,在外多年,寻回时身子骨不太好,文博侯恐其早殤,便当作男孩子来养,因此人人都以为上官年是二公子,其实不然,只是位小姑娘。 正因为是小姑娘,年龄相仿,才让他起了疑心。 他虽疑惑,却又想不出缘由来,二人除却相貌年龄外,无一相像。 秦执事望着丞相不耻下问的模样,心中冷笑,依旧答道:“小殿下身子一向不好,当年鬼门关出来后,就一直在宫内,前些日子被文博侯接回家,据说送到别院里修养了,至于这个上官小公子,她与小殿下是表姐妹,相貌相似也属正常。” 这般解释,丞相也了然于胸,见秦执事神色如常,他又笑问:“陛下拒绝立皇夫,是否心中有喜欢的人,那位上官小公子,我观了相貌确实极好,据说品性很好,温厚有礼,虽说爱玩了些,若陛下喜欢,文博侯改立世子也可的。” 上官小公子性情活泼,极其温和,与之陛下沉稳的性子也算相配,虽说身份差了些,只要改立世子也无不可的,主要人温顺,不会太过干涉朝政。 瀛绰话刚落,秦执事神色一惊,眉头皱了起来,暗道这位丞相真是称职,她摇首道:“丞相,您听下官的劝,陛下情爱一事,她自有主张。” 奕清欢与旧楚君主不同,她是自己掌握兵权的,并不惧怕与朝臣,为皇夫一事,她能够与朝臣抵抗,并不想与朝中任何世家公子联姻。 因此,瀛绰深深明白此理,总想着皇夫人选能够出自他的羽翼之下的世家公子,可又谁知,陛下看中了那个上官家的小姑娘,实在让人不解。 他告别秦执事后,便回了府衙,遇到兵部尚书李佑,他神色恍惚,见到自己也不见行礼,脚步虚浮,他留了个心眼,命人去跟着。 * 上官小公子在家休息几日后,就按例去了学馆。她自己不知,整个凌州城都知道她被人绑走的事情,学馆更是如此。 今日来的时候,班里那个座位上没有了苏青的身影,她托着下巴等着他,等了许久也没有人,反而看到一个陌生人坐在那个位子上。 她忙走过去,提醒道:“这个位置有人的,你去别处。” 孰料那人起身,单膝跪地,叩首行礼,吓得安阳忙避开,那人抬首,她看得入神,五官生得甚是精致,朱唇若丹,棱角分明。 因她来得早,班里的同窗都未来,她这一跪,除去自己外也无人看见,她看得出这个人应该是陛下派遣而来的。她莫名理屈,那日让陛下立皇夫的话,好像伤了她的。 她出神间,那人伏在地上,言道:“属下是陛下派来的,保护小殿下安危。” “起来吧,你叫什么?”安阳顿觉歉然,忙拉人起来。 “属下乃是江北人,唤奕寒。”奕寒眸中一潭静水,并未因安阳扶她起来而有所欣喜。 待她起来后,外面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了,二人做得很近,有人过来同安阳打招呼,笑道:“上官年,我以为你明日才会来,今日怎么过来了。” 对于上官年三天两头的缺席,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安阳也随着笑了笑,“伤好了,自然就来了,今日明日有何区别?” 同窗乃是户部侍郎之子,两家也算交好,他笑道:“今日考核,难道你不知吗?” 每月月底都会考核,安阳一拍脑袋,瞥了奕寒一眼,苍白的脸上生出尴尬的笑意,“你会吗?” 奕寒来时将安阳所学的内容都读了一遍,既然是伴读,自然不能太差,她点头道:“会!” 安阳眉心愈发拧紧,坐在那里,新来的学的都比她好,一身淡青色衣袍,挠挠头,看着外面大好的景色,朝着奕寒勾了勾手,抬脚就走。 就当我今日没有来吧。 方才说话的那个少年一把拉住她的衣袍,眉目也是紧张,“上官年,你去哪儿?” 安阳拨开他的手,微微翘起双唇,显露出清清浅浅的笑意,扬起下巴,调皮道:“我自然回府,我脖子那日伤了,方才又疼了,先生问起,就说我伤复发了。” “上官年,你又逃课,我不要垫底”少年挥了挥手,眼见着安阳小跑着溜出去,不敢跟着她走,毕竟人家父亲是馆长。 殊不知,安阳走了,新来的同学也走了,众人看不分明,只当那人上赶着巴结馆长的公子。 上官年想走后门,可是最近加强了防卫,后门处有人把守,课间不准人出去。安阳绕了一圈,站在墙头下,想起那日陛下抱着她跃上屋顶之事,向奕寒招手:“你可能翻过去?” 奕寒愣了愣,未料到这个小公子性子如此出挑,她点头上前揽着小公子的腰肢,瞬间就翻墙而过。 安阳站在墙外,拍了拍身上衣衫,淡青色的衣衫显得她的皮肤很白,阳光下一照耀,似能看到肌肤下的筋脉,她比之其他闺阁小姐,确实活泼很多,至少翻墙头逃课,其他小姐是做不出来的。 其实她更似一头猛兽,总不愿待在让自己受束缚的地方,总是挣脱而出。 两人绕着学馆外面的路走了一圈,安阳颇觉意兴阑珊,装病也得有个装病的样子,把玩着手里莹润的玉佩,准备回府。 弘文学馆前门同样溜出一人,绯红长袍,玉冠束发,神色清爽,一眼看到溜出来的安阳,上前将她拽上马车,桃花眼眸微微弯起,仿若盛满了一汪泉水,笑道:“我刚刚去找你,学生说你伤复发,回府去了,吓得我赶忙去侯府看你。谁知,你好端端地站在外面。” 安阳心虚,自己确实没有进取之志,也不在意被九皇叔戳破,挑开帘子看着外面,浑不在意道:“这是去何处?” 安墨白望过去,捕捉她眼中的心虚,微微挑了眼角,故作神秘道:“带你去好地方,开开眼界,去吗?” 凌州城乃是帝都,繁华尽处,楼台亭阁,每处都是一景色,都会让人心之向往。 马车停下后,乃是安阳不认识的街道,她下马后,观其周遭景色,只见门户大都紧闭,偶尔有敞开店门的,她怪道:“这是何处,我怎地从未来过?” 安墨白见她原地打转,为她解惑道:“这是清棠街,最是凌州城繁华之处,且让人心神摇荡,乐不思蜀。” 闻之清棠街,奕寒眉目跳了两下,似看瘟神一般看着安墨白,随后又敛下神色,垂首站在一旁。 安墨白拉着她往一户走去,里面走出来几个小厮,看到中州王,忙为她带路,看着中州王身旁俊秀小郎君,笑道:“王爷来得真早,海棠姑娘还未起呢。” 店内乃是露天的高台,旁边红幔绿旗,周遭无人,两侧有廊,往里看显得十分清幽。安阳看着半人高的台子只当是戏园,触及到小厮笑得扭曲的样子,不觉有些厌恶。 了解此处形势后,安阳转身就走,面色怏怏不乐,“九皇叔,要听戏换一处罢,这里的香气我不太喜欢。” 安墨白笑了一下,容色淡淡,将安阳拉了回来,回道:“急甚,看看再走。” 走不得,安阳捂着鼻尖随着她往里走去,外面蹲着几个小厮,看着二人进去久久不出来,便有人飞快地跑去禀报丞相。 瀛绰在府衙处理公务,听到小厮回报,蓦地停笔,沉吟了须臾,才道:“遣人秘密告知秦执事,再命人探听陛下反应,快去。” 如此,言明,窥探圣意。 中宫一位,让人垂涎已久,瀛氏族中亦有可婚配的儿郎,见到上官年这般初长成的青涩少年,确实有让人动心的欲望。 陛下也是人,于宫中凄苦十数年,后又征战沙场,一人如今,难免会喜欢比她小的人,但是上官年非是意料中的人,且文博侯在朝中威望愈盛,若是其子入中宫,只怕又会出现上官族鼎盛之景。 大周新立,上官一族并无半分功劳,何以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如此种种,让他怎能甘心。而现见陛下心系上官年,恐是因一人之故而荣耀满门。 陛下这些年两相权衡,未曾出现偏颇之势,一旦中宫有主,保不齐会打破权衡。 故此,他要先试探陛下心意,而上官年白日去青楼,心中惦念他人,必然会惹怒陛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四十九 瀛绰吩咐人进宫后, 接到探子回报后,事关六部之事, 忙去找禁军大统领苏合。 彼时苏合正在天牢审问那两名大汉,接到属下通知, 她慌忙走过去,见到丞相后急行礼,言道:“不知丞相来此,还望您见谅。” 苏合虽非权臣, 手中却有兵权, 更是天子近臣, 陛下行事前多问她的想法,如此重要人物, 一声见谅已给足了瀛绰面子,瀛绰也不会傻的真和她计较,他口中言道:“大统领严重了,只是来此相问, 弘文馆一事可有眉目了?” 安阳不过借着上官年的身份进入学馆, 真正论来, 安氏身份才是所有人在意的, 不过苏合并不想让瀛绰知道其中秘密,否则定会惹来大麻烦。 因此,她否认道:“未曾。” 苏合行事历来如此, 不会两面迎合, 瀛绰也未曾多想, 只将近日之事告诉她,“我今日见李大人魂不守舍,心生好奇,恐其行事错漏,便命人跟着,发现他近日与安氏人大有来往,苏大人查案不如多想一想。” 瀛绰不知,苏合已经注意李佑了,见到他提醒,作大悟状,顺口谢道:“谢大人提醒,下官这就去安排。” 东风吹得差不多了,他拂了拂官袍,面色带笑,“来时见到上次被人绑了的那个孩子与中州王站在清棠街,似是进店去玩了,我掀帘看了一眼,小公子眉清目秀,柔美如女子,似和您府上的幼弟走得很近,清棠街还是少去的好。” 一番话,在于告诫苏大统领管好幼弟,凌州城内仍旧行奢靡之风,清棠街乃是烟花柳巷,旧楚时,常有世家子弟惯往那里去,大周开朝后,那里渐渐没落,但是随着政绩开明,那里又恢复往日之景。 苏合听了半句,便已明白,苏青与上官年在学馆里形影不离,也不是秘密的事,丞相看到上官年,约莫着苏青也去了,故而随意提醒她。 只是苏青已去了禁军,习兵法武艺,不再去学馆了。 她行礼谢过后,瀛绰才转身离开天牢,她一人坐在刑堂内,敲着桌面,想着要不要将这件事禀告陛下。原想着小殿下记恨陛下,因此才会拒绝,可现在看来,人家心里压根就没有陛下这个人,只想着过自己的小日子。 若让陛下知晓,只怕也无济于事,徒增陛下烦心。上官彧宠子出名,更不会去横加管束,不如去命人去寻上官衍,想来她会劝上一劝。 遇到无人敢管的小魔头,也是让人头痛。 * 云殿内女帝召集朝臣商议朝事,过了一个时辰,大事禀完,女帝顺口提了世子作陪的人选,琼州与凌州城相距甚远,世子早些年来过凌州城,不欢而散,女帝并不想因着旧事再生是非。 琼州人极其护短记仇,需得力的朝臣一路伴随,避开与安阳的碰面。 闻及此事,朝臣都不敢露言,琼州世子脾气不好,几乎凌州人都知晓,谁愿意伺候他,一路伴随,任劳任怨,想想都是头疼。 一时间,殿内无人答话。 女帝也不恼,眼中弯出亲切的笑意,“世子虽说顽劣,并非是无理之人,你们谁愿意往?” 瀛绰有些分神,只是看着陛下情绪尚可,想来陛下接见这些朝臣,商议大事,未曾听到消息,他出列言道:“此乃鸿胪寺之职,不如交由鸿胪寺卿。” 点名的鸿胪寺卿乃是一中年男子,闻言立即反驳:“鸿胪寺管外邦之事,琼州并非外邦,何以归臣。” 丞相乃是百官之首,他的提议若无陛下否认,便可直接下令,但鸿胪寺卿竟出言反驳让他恼怒,回身看着他,言道:“鸿胪寺之责,并非专属外邦,旧例可寻,接待琼州世子便是你们,又来反驳,尔等莫不是失职。” 旧例便是意指旧楚时,鸿胪寺接待世子之事了。 旧楚与大周,朝廷体质未曾改变,只是国号已换,众人不知二人谁在理,俱都不再言。 文博侯见二人争执,出列言道:“此乃大周,并非旧楚,陛下仁德,岂可比之旧楚无仁义可言的君主。” 本是忠义之言,但在瀛绰耳中,有意与他作对,他觉得此人可恶,但旧楚乃是朝堂禁忌,他只好解释道:“侯爷误会了,我并非指旧楚。” 他言语缓上半分,此番争执算是缓和下来,奕清欢看着下面的场景,并未开口呵斥,这些小事她并不在意,只要符合她自己的所想就成。 她微微侧身看着角落里的上官衍,示意他走近,笑着道:“朕记得你去过琼州,同龄人在一起总是意气相投,不如爱卿可愿接此差事。” 上官衍是今科榜首,初出茅庐的小辈,前辈不愿意争的差事就这样落到他的身上,他有些明白女帝的用意,差事若办好了,自能往上升,安阳那里也可照顾一二。 如此想来,岂有不允,他欣然领旨。 大小事务商议结束后,朝臣都悉数出宫,上官衍跟着父亲一起出宫,在正阳门外,小厮疾步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上官衍的眉梢蹙了一下,将小厮轻轻拉至一侧,问道:“侯爷可知晓?” 小厮摇首,“不敢告诉侯爷,小公子进去约莫有半日了。” 他走至马车旁,掀开车帘,直接将此事严明,文博侯神色变了变,想起第一次见安阳的情景,行事稳妥,就连行走的脚步都踏得比常人更稳,眼中透着历练,他作为父亲,骨子里疼她爱她,却只想她高兴,然而安阳并未露出这般的情绪。 自从再见后,安阳不如以前聪慧,但让他感到了鲜活的气息,那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她不是公主了,不再是手掌大权的皇嗣,面对世人的只是上官年。 他怔了须臾,笑道:“阿年行事有分寸,且让她去吧。” 清棠街那里,并非只有青楼,也有很多曲艺馆,想来阿年去听曲了而已。 上官衍颔首,忍着笑意,“儿子知晓了,命人去那里看看,再回来说与您知。” 而宫里秦执事得了外间有人故意传进来的消息,心中似有疑虑,特命人去查,半个时辰后,那人回答确有此事。 小殿下竟糊涂到去那里取乐子,她瞅着云殿阴沉威严的大门,思忖了须臾,还是进去选择说出实情,以免他日陛下知道后,心中恼恨她们不及时禀告她。 小宫女进去奉茶,将茶递于女帝手中时,女帝指尖发颤,竟未接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滚烫的茶水烫湿了地面的薄毯,宫女以为是自己之故,吓得伏地请罪。 奕清欢神色一顿,似是觉得耳朵出现幻听,又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的答复,眸色出现惶然,继而握起了手中朱笔,看着伏地瑟瑟发抖的宫人,抬首挥下,示意她出去。 她极力抿着唇角,见着宫人合上殿门,殿内又是一番沉寂的冰冷,让她突然有些不习惯,她垂首努力去看着奏疏,然而心里突生的害怕再也抑制不住,她答应过安阳不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她欢喜何人,自己也会开心的。 这句话是违心之言,她怎会开心呢。 那夜,她见到安阳与中州王亲近,明知二人名义上是有血缘关系的,可心内还是压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心。 她嫉妒了。 秦执事立在一旁,看着眼中情绪不断转换的女帝,试着提醒道:“陛下,此事如何处置?要去劝解吗?” 奕清欢摇首,说出的话总是违心,“不用,安阳并非糊涂之人,那里世家公子都会去玩闹,不用管她,只是风浪之地,着人看好她,切勿再让她受伤。” 默默想了许久,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安阳高兴就好。 她应该信赖安阳,曾经的一颗赤子之心,曾经纯粹的爱意是不会改变的,那些应该刻在骨血里了,只是她自己不知晓罢,她一味抗拒自己,应该是她惧怕自己会再次抛弃她。 秦执事看着陛下神色迷惘,心中叹息,固步自封,只会陷入困境,她试着劝道:“小殿下聪慧,可也是年少之人,您何不去见见,若是有下次” 似是说到女帝心间上了,她极是挣扎,说好原地等候,若去问了便是自毁诺言,但那里毕竟不是好去处,她心中酸涩,终究屈服于心里的思念,点头:“那这样,晚点你去安排马车,朕去侯府一趟。” 秦执事应了,黑影漫上宫墙的时候,女帝悄悄出了禁宫,问及侯府下人,道是小公子差人回来报信,自己在中州王府用过晚饭再归。 女帝靠在马车里等候须臾,觉得无趣,不如去中州王府看看,想瞧瞧二人整日黏在一起,会做些什么。 安阳不知自己的一个举措会引起许多人的胡思乱想,听了大半日的曲子,看到了各色各样风.韵不同的女子,闹得自己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只想吃些糖糕来安慰自己的心身。 九皇叔兴趣勃勃,说是从中州带回来一个厨子,手艺比宫里的御厨都要好,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去王府一道品尝中州的菜肴。 管家恰好将她找了去,似是府内庶务出了问题,急要她去处理,便将自己搁置在书房,稍微等上须臾。 夜幕下来时,书房内有些昏暗,需点灯了,侍从将烛台点燃后,就退了出去,由着小公子一人在里面看书。 书房里遍布杂文野记,安阳翻开几本,觉得有趣,书房门被人推开,她下意识喊道:“九皇叔,你怎地才来,这里话本子颇多,借我些许吧。” 话音落下,并无人理睬她,顿了半晌,她才抬首,门口站着一女子,体态婀娜,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颈脖间的肌肤白腻,再下看,胸前的肌肤更是若隐若现,引人浮想。 非礼勿视! 安阳忙用话本子遮住自己的眼睛,适时提醒道:“茶放下,人可以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五十 门口的女子听到这句话, 并未退出去反而向前走了两步,将茶放在安阳身前的桌子上, 一双洁白似无骨的手轻轻拨动,撩开了安阳遮挡的书册, 划过她的耳尖,媚声酥骨,“王爷妾已经好久没见过您了。” 约莫着认错人了,安阳惶然站起来, 往后退了两步, 指着门口, 厉声道:“出去!” 第一次遇到这般的情况,在清棠街那里都无人敢碰她的, 蓦地觉得有些恶心,可出口的话有些像纸老虎,厉声却带着几丝颤音。 王澜未曾料到书房里不是中州王,现下也是窘迫, 见少女耳根都漫上了红色, 心中也明朗, 只怕她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恼羞成怒罢了。 比起自己,眼前的少女更似羊入狼群般的惶惶不安,竟比自己这个闯入者还要恐惧。 少女的心事容易猜, 不过她是安墨城安插进来的人, 只为与中州王缠绵, 借以探测情报。她见少女恼怒,轻轻一笑,端起自己静心准备的茶水欲走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继而门被人推开了,王澜微微一惊,二人站得极近,屋内不觉有些旖旎,她伸出去端茶的手生生止在了半空中。 推门的人是中州王,与她同来的还有不请自来的女帝奕清欢,两人同样一怔,奕清欢看清了王澜的衣着,眸中染了冷色,“王爷在这里金屋藏娇。” 安墨白自觉自己离开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吩咐厨下安排好今日晚宴,竟不想有人趁此机会闯进了书房,还好未出大事。 只是女帝恼怒为哪般? 要藏也是我藏,与您无关呐。 王澜乃是安墨城精心培育出来的人,惯会察言观色,见客人身姿卓约,疏朗阔清,定不是凡人,她忙跪下行礼,口中也不说话,解释越多,就越容易犯错。 方才屋内躁动不安的安阳,见到奕清欢后,心就此沉淀下来,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口中干渴,欲端起茶水饮一口,孰料王澜惊呼:“小公子,茶水已经凉了,妾为您换一盏。” 安阳瞪了一眼,换一盏不知等到何时,再者她摸着杯壁也不觉得凉,大口喝尽后,才道:“中州王,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过来。” 经此一闹,她觉得无趣,反增加了些厌恶,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些女子与眼前这个王澜十分相似,揉了揉胸口,莫名觉得恶心。 她看着脸色连着唇角都白下来的女子,从她身旁绕过,走到奕清欢身旁,嗅到一股淡雅的清香,她眨眨眼,觉得好闻又舒服,不免多看了陛下一眼,道:“您与王爷有事详谈,我回府去了。” 奕清欢因她着多看的一眼,眼中蕴出了些许笑意,忘了白日的事情,心中也觉欣喜,牵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来寻你的,怎地留我一人在此,马车在外面,我送你回府。” 廊下烛火将安阳额头上的汗水照得亮晶晶的,连带着鼻尖上汗水都映射着清楚,奕清欢拿锦帕替她擦拭,又温柔道:“你怎么吓成这样?” 温声细语让安阳觉得安心,她摸了摸自己方才被人蹭过的耳朵,掰着自己的手指,极其厌恶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难受。” 奕清欢点了点头,安阳性子确实如此,幼时文帝总夸她可爱,每每不免抬起双臂抱着她,她便皱着一张小脸不悦,既然文帝都是如此,更遑论这般浓妆艳抹的女子。 她看向地上跪着的女子,打量了两眼,眸中闪过疑惑,渐渐显出寒意,又看向安墨白,蹙起眉头,眼中冷淡,让人心生畏惧,言道:“中州王府邸还是少来为好。” 一句话暗含着帝王威仪,安墨白心中大惊,面上不敢有所怠漫,留意着女帝的动静,执袖行礼:“臣明白,臣会处置的。” 中州王府极大,安阳来过几次,少年人记性不错,知道如何走出去,奕清欢见她熟门熟路的模样,心中不免沉了沉。 方才女子透着些古怪,暗地里命人看紧了,命苏合拿了去盘问。 然而安阳一路走着,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只是心中燥热的感觉未曾减退,反而加深了些,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脚步晃了晃。 奕清欢自见到安阳后,心思就一直粘在她的身上,见她神色怏怏不悦,只当还是为方才之事心中不快,心中暗暗思忖着安慰之语,快到门口时,安阳脚步竟虚晃了几次,她忙扶住人,不安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觉得热心里也跟着热”安阳模糊地回答了一句,脑海里却也是乱糟糟的,似是也热了。 她这般回答,奕清欢只当她畏惧热,未作多想,扶着她上马车,将车帘掀起,通散两面的风,关切言道:“你从小就怕热,身上总是带着异于常人的火气,忍忍就好了,行宫那里我已命人收拾了,你若想去避暑,也可的。” 她脑中想着,便说了出来,回去召人商议即可;文帝早些年也有去行宫避暑的时候,对于那里,她并不陌生,只是那时安阳年幼,恐不记得了。 安阳坐在那里,攀着车窗,风声响在耳边,在她听来有些像野兽的嘶鸣,她略微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明明风很大,可她还是异常燥热,似被热气蒸腾,手足无力,脑袋还有些晕眩。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奕清欢,她的身影都在摇晃,迷糊的视线落在上方。奕清欢今日所着服饰似与那夜梦中相似,自己不免恍神,如同梦中的红衣少女那般痴痴地凝视她,嗅着她今日身上的熏香,脑子更加迷糊了。 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安阳身上不防地往一侧倒去,跌进了奕清欢的怀里,伸手摸到她的手腕,冰肌玉骨,很舒服,她不免握住不想放手,未曾想到自己呼出的热气也是滚烫的。 奕清欢受她影响,伸手揽住了她,对于怀中人突然地投怀送抱觉得惊诧,幽邃的双眸填满了笑意,不过一息就察觉出怪异,安阳的手烫得很。 难不成染上风寒,发热了? 她愣了会,安阳又推开了她,自己端坐在远处,弯下了脊背,极不舒服的模样。她看清安阳的神色,辨不清她的神情是否痛苦,抬手探上了安阳的额间,顺带着触碰她的脸蛋,确实比常人炙热。 安阳缩了缩肩膀,躲开了女帝的触碰,方才那一下似带电般触及她的肌肤,引起阵阵颤栗可心里还是想要那个冰冷的温度,胸口起伏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动。 “你身上很烫,是发热吗?近日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女帝不放心,还是选择凑过去,命人将车驾赶快些。 她愈近,安阳心中愈骇怕,那人身上的香气很好闻,手腕摸着也很舒服,肌肤如白釉顺滑,牛乳一般明明不是这样的,可现在变了,她还是觉得热指尖扣住自己的衣领,想要脱去。 而中州王府自二人走后,就异常安静,星罗密布的群居中的女子都不敢随意走动,房舍一间挨着一间,每每发生的事情都会在瞬间传遍。 眼前局势很是明朗,只是安墨白作为安氏族长,少不得为那些想做龌龊事情的子弟担忧,她的嫡出兄长安墨城私下里的所为,她大都清朗,也清楚自己王府里的人也都是他塞进来的,但是他是兄长,不可内斗,她只好接着,将人藏在府内,不予理睬。 她平时严令,不可随意出院子,可是没想到王澜胆子大,竟然私自出院子,她恼恨之余,也无计可施。 但凡是人,皆有私心,她也明白,可是今日之事,她不得不处置。 王澜跪在那里,神色从方才的恐惧到此时的淡然,中州王待她们亲和,不过她们都是被安墨城秘密调.教后送来此的,今日之举本是破釜沉舟,谁想到被一陌生小公子冲破,也是缘机差了。 安墨白略微沮丧地坐在那里,脸色也显颓然,她在新周并无要差,也无错处,如今被君主呵斥,必然记着此事,于以后她的仕途并不好走。 而王澜看着久久不语,也在暗自揣摩气质高雅女子的身份,凌州城内能让安墨白这般惶恐的只有女帝奕清欢了,早些时候听闻女帝对上官家小公子有意,方才二人亲密的举动看来,确有此事了,而上官小公子喝了她准备的茶,必然会生事的。 而女帝只会以为茶是中州王所备,自己是府内姬妾,也只会听她的话,到时所有的怒火便会撒在安墨白身上,那么,她也是因祸得福了。 她抿紧了唇角,心中似是解气,伏在地上猛地被安墨白一脚踹上了肩膀,忍不住痛呼出声。 安墨白再次抬脚踩上了她的肩膀,怒斥道:“别以为本王不知你是二哥派来的人,今日之事陛下若怪罪,本王必会将你推出去论罪。” 王澜知晓安墨白并未传闻中的放荡不羁,她所做的都是迷惑众人,包括迷惑君主,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论才学、论谋略,她并不输于朝堂上任何一人。 许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无可挽救,王澜也不再畏惧中州王,她站起身,笑道:“我在茶中下了青楼女子催情之药,本想着迷惑你之用,谁知被旁人喝去,那人还是陛下在意之人,你的王位得来本就不公平,陛下恼恨之余,定会夺去你的爵位,你也不用再装了。” 闻之青楼女子催情之药,安墨白来不及与她理论,命人将她看管起来,自己忙去侯府寻安阳。安阳系上官府与陛下两者之间的枢纽,她如此行事,自会惹恼了两方,且她也不忍看着安阳受苦,辗转于她人身下。 有此揣测,安墨白步子跑得极快,背脊之上皆是惊吓而出的冷汗,去马厩里牵过一匹快马就向侯府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五十一 寂静的街道上, 奔驰的马蹄声响在夜空下,安墨白将马停在侯府门口时, 一辆马车同样停在那里,门口守着几名禁军。 她甩下马鞭就冲了进去, 侯府的守门人识得她,也未曾阻拦,路走几步就遇到文博侯,他同样神色匆匆, 往南苑走去, 她知道那里是安阳住的地方。 南苑的灯光点得很足, 照得外面都格外亮堂,沈默在侯府住了一段日子, 对于小殿下被喂的药也心生好奇,医者喜研究奇难杂症,纵小殿下自己严明不愿意恢复记忆,可他仍旧想试试。 只是方才被请来南苑, 见女帝在此神色略带惊惶, 入内来不及见礼, 就被女儿拉至榻前诊脉, 听她将方才所诊脉象言明:“阿爹,阿年脉象奇怪,我未见过, 她唤热, 可又不是风寒之症。” 沈默今日一身褐色衣袍, 看着女儿面带羞愧之色,自己脸色与身上衣衫一色了,心中也不禁好奇是何脉象竟难住了她,隔着帷幔探脉后,亦是大惊失色,他站起身,咋舌道:“她这是饮了不该饮的茶水。” “她不像中毒啊。”沈洛云呢喃一声,床榻内的安阳不安分地将身上被褥全都踢开,口中唤着要喝水,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其实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敢确信,瞧清了爹爹讶然的神色后,她已经能肯定了,立即问道:“有解吗?她这个样子好像很痛苦。” 不是好像很痛苦,是真的很痛苦,药物作用下,安阳觉得自己身处在火炉中,下面架着干柴在燃烧,身上被褥是热的,就连自己身上穿的单衣都是热的,她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不耐地想撕开身上的衣物,蓦地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她。 奕清欢握着她的双手,擦拭着安阳眼角渗出的泪水,她的手很烫,烫热自己冰凉的心,眼中蔓延着浓厚的心疼,有些不忍对上安阳迷惘的眼睛,低声道:“沈大夫说这个药无解,我命人去中州王府试着寻解药。” 沈默是精湛的大夫不假,可总该试着去找下药的人,不然谁都不会安心。 安阳脸色发红,将被子踢到一旁,觉得身上每一处衣物都是累赘,隔着帷幔听阿嫂说话,“我爹说小殿下中的药分量很大陛下在此我们便出去等着” 音未落下,就听到关门的声音,奕清欢心中一震,恍然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只是安阳性子极为倔强,此时若占有她,只怕药性退下后,自己与她真的就是天涯陌路了。 安阳痛苦挣扎的模样落在她的眼中,心被猛地揪住 门外的沈洛云拍着自己的胸膛,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月光走来几人,她忙将人推出了庭院,安墨白探首望着明火的屋子,没有顾及沈洛云,仍旧大步走了过去。 “中州王止步!” 安墨白下意识顿住脚步,眼眶微红,袖中的双手攥成拳头,冷声道:“她饮的茶水有些问题,说是青楼女子催情之药你们放心她一人待在里面吗?” 沈洛云面露尴尬之色,听到这般直白的话,不知怎么向侯爷解释,踌躇须臾后,见到陛下身旁的执事站在廊下,见到自己这里围了很多人,趋步走过来。 秦淮不似沈洛云慈眉善目,她略过侯爷眼中的担忧,直接看向中州王,声冷言道:“王爷应该想想今日若非陛下心血来潮,小殿下饮茶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的人下药,纵王爷声称不知情,难道您就能就此解脱罪责?” 安墨白急急解释:“王澜乃是我兄长送进府内的,我从未碰过她,她才会行此下策,孰料被安阳饮下,我我真的不知秦执事,安阳那里我可以解释的。” 许是中州王行事荒唐惯了,这话一出无人相信,不过文博侯的脸色已经很差了,知晓了大致经过,若是陛下今日未去,只怕事情会不堪想象。 秦执事许是瞧惯了宫内的肮脏事,冷笑道:“王爷应该想的是如何向陛下解释,小殿下会原谅你与否,和你的爵位无关,若是陛下恼怒,安氏最后的王位许是就不存在了。” 此言只为恐吓威胁,现在这个情况所有人都惦记着屋内的人,不想与安墨白多言,只有先将她吓走,其余的事情待明日天明再说。 安墨白闻言当真吓得后退几步,她只想着安阳是否会原谅她,未曾顾忌到陛下会继续待在此处,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间屋子,脚步似黏在尘土上,她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有何能力越过君主。 她想到此,心中钝痛,失魂落地站在那里。 文博侯似是不耐与此人说话,下命令将此人请出去,别提脸色多阴沉,他一向待安阳如至宝,不忍苛责一句,以前身份有别,无法正大光明地呵护,如今在他府内,怎会让安阳任人欺辱。 人走净了,屋外安静下来,屋内的境况却愈发糟糕。 安阳挣扎在崩溃的边缘,自己神智被无止境的热浪淹没,忍不住在床上挣扎,身上的衣料摩擦着自己敏感的肌肤,让她止不住颤栗。 奕清欢给她倒了杯凉水,置于她唇边,手被她抓得很紧很紧,生生掐出了红色的印记,她也顾不上疼痛,只是安阳看着水杯停顿下来,眼中存着几分茫然。 她下意识顺着安阳的目光看过去,手腕那里鲜艳的红色同样也刺着她的瞳孔,水杯被打翻,安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了她,语气孱弱却透着狠意,“你也有这个”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推开奕清欢后,自己蜷缩在榻上,勉强睁开眼睛,自己一举一动被药性驱使,看向奕清欢的眸子不觉带着些许娇媚之色。 奕清欢心疼之余,又觉得她有些孩子气,自己半蹲在她身前,眼眶漫出几滴泪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言道:“我这样很干净,不好吗?” 以前觉得文帝不碰她,对于她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可后来觉得这样很好,至少她与安阳是一样的,都是干干净净的。 安阳迷茫着眼神,痛苦地喘息一声,眼中闪过挣扎,干涩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她看着奕清欢薄薄的唇角,身体里的热潮又在翻涌,忍不住凑上去,生涩地吻落在奕清欢的脸颊上。 少年人,血气方刚,忍不住药性也属正常,奕清欢由着她的吻落在自己脸颊上,药性似有着传染性,觉得自己心里也跟着热浪翻腾。 然而安阳分不清眼前人是谁了,被体内的药性与本能所驱使,她觉得自己跌落在温热的怀抱里,同样是身体,而那个人身上很舒服,馥郁的香气让她着迷。 平常带着疏离淡然的人,她的吻竟这般炙热,奕清欢心里涌起淡淡的欢喜,见她身体下落,反抱着她,圈住了她的腰身,二人一同滚落在地板上,她很小心地将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然而失去理智的人将眼前的女帝当作到嘴的猎物,恨不得将这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略带痴迷的眼神落在奕清欢的泛红的耳尖,她带着欲.火的唇瓣轻轻啄着耳畔,摩挲着她颈间的肌肤,如此才觉得身体里的那团火稍稍缓解。 酷暑的夏日遇到来之不易地冰,很舒服。 耳畔微微的喘息声,带着缠绵的意味,让奕清欢如梦方醒,眼前的安阳不是清醒的,而自己对于她来说是一颗内心装满毒.药的糖果,吃完就会后悔的。 这样的念头在自己脑海里乍现,一股难以言表的痛苦在心口处炸开,克制着自己心里的躁动,不能太过纵容她,心狠地轻轻推了推安阳,低声道:“安阳,我是奕清欢,那个曾经要杀你的人。” 安阳怔愣下来。 奕清欢顺势将她敞开的衣衫穿好,盖住了精致漂亮的锁骨,侧眸看向它处,脸上的红意愈发深了,方才被轻吻的地方也愈发烫人。 “我知道你是奕清欢”安阳迷糊地回应了一句,蓬松乌黑的发丝黏在额头上,嘴角被自己咬出了血痕,眸中漫着水雾,带着些许委屈。 奕清欢被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魅意所迷惑,自己正迷茫时,感觉着安阳被自己紧抱着的身体在挣扎,眼中熄灭的火焰又亮了起来,自己敛了心神,暗恼自己被这人骗了。 自己还是心疼她,将她抱上榻,感受到她体内的欲.望与痛苦,自己退了退,不敢再上前,言道:“我离你太近,你也痛苦,我在帷幔外守着你。” 安阳忍了很久,身上衣物都被汗水打湿,指尖狠狠揪着床下的被子,她闭着眼睛身子忍不住颤栗,下唇被她咬出血,淡淡的腥味在齿间蔓延,将口中的呻.吟再次吞咽回去,自己一人淹没在猛烈的热潮里。 她抬眼看着外面深色的影子,终究忍不住出声:“奕清欢” 声音软弱无力,听着让人很心疼,奕清欢蓦地想起安阳初来中宫时,神色怯弱,除自己外都不愿与其他人接触,每每寻不到她时,都会撇嘴掰着自己的小手,怏怏不悦地乖乖坐在榻上,待见到她后,嘴唇抿了抿,都会忍不住掉几滴眼泪。 不是大哭大闹,却格外让人心疼不已。 她默然叹了口气,心中很是自责,见到那名女子神色不对,就该及早察觉才是。 自己实在做不到留她一人,奕清欢掀开帷幔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的人,哄道:“你乖些,我便过去陪你,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五十二 眼眶通红地凝视着走进来奕清欢, 她略带沙哑的声音,犹如一片轻羽落入心头, 靡靡初音,心头发痒, 让身体里的情.欲似又爆发了。 她很听话地点头,抓紧自己的衣袖角,眸中的热潮依旧在泛滥,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食物’, 狠心道:“你站在那里别别过来我就是害怕” 奕清欢也很听话地止步, 俯视着榻上的人, 睫毛剧烈地颤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飘忽不定, 她选择坐在地上,压抑着自己不安的情绪。 侯府很安静,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是井井有条, 不见慌乱之色, 外面暗处等着很多人, 朦胧的光线里, 两人也同样很安静。 奕清欢注视着安阳的侧脸,略带汗渍,巴掌大的小脸通红, 自己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 如同幼时遇到雷雨天气时, 她也是喜欢这样一人缩在榻上,总以为雷电会将人的魂魄带走,故而总是躲着不见人。 她从小不喜欢说话,什么事一点就通,明明心里清楚,嘴上却不愿意说,让她逗弄急了才会说,然后撅着嘴看着她,等着她去慢慢哄。 安阳咬着唇角不说话,起初觉得累了才会慢慢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被人唤醒,喂了几口冷水,很舒服,只是她没力气去睁眼睛,身体渐渐没有那么难受后,才舒展下来平躺在榻上。 近天明时,奕清欢一夜未睡,纵然感觉很累也不敢睡,听到安阳熟睡的呼吸声之后,飘忽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眼角微微湿润,如常泛着温柔和,指尖是安阳温热的肌肤,莫名觉得心安。 自怨自艾的两载,不敢重新面对她,如今觉得自己是浪费了两载光阴,若她没有逃避事实,去她住过的冷宫看看,或许那些秘密不会藏到现在才会被发现。 都怪她! 奕清欢就近躺下来,将安阳轻轻搂入怀中,将潮湿的发丝轻轻抚去,温柔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隔着薄薄的衣料都可以感受她身上不一般的温度,再次烫热了自己的心,通红的小脸又变成苍白,无力的感觉很明显。 心疼她过甚,奕清欢一直抱着她,细细端详她的睡颜,明明从小看到大,还是觉得不够,安阳这些日子的疏离让她很害怕,一日不得安宁。 昨日安阳的主动又让她想起从前的时光,就算文帝禁止二人见面,可安阳还是总在夜晚,一人溜进中宫,悄悄见她一面,一个拥抱就可以让疲惫的人感到很满足。 此刻,女帝眼中浓厚的爱意并未遮挡,只是睡着的人看不见。 天明时,同样一夜未睡的人候在庭院外,上官衍神色如常,倒是沈洛云脸色焦急,怪道:“小殿下醒来,会不会闹翻天?她对陛下谈不上欢喜,反倒带着疏远,恨不得陛下立即纳皇夫,她好一人自在。” 天际刚刚露出白色,夏季草丛间多露水蚊虫,上官衍被蚊虫所扰,步履上皆是露水,不敢离开这里,颇有些狼狈,他回道:“阿年口是心非,等陛下真的纳皇夫,她就后悔莫及了。那药让她忘记前事,连脑子都似变傻了,以前多聪明现在多愚笨。”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沈洛云望着同样口是心非的夫君,无奈道:“你这话说给侯爷听,指不定罚你跪祠堂。” 提及跪祠堂,上官衍眼皮跳了跳,言道:“那丫头犯了这么大的错,跪祠堂都是轻的,父亲不管,我去管。” 总得有人脸。 恰逢今日休沐,百官休朝,上官衍惦记着琼州世子,回书房继续查看上次琼州世子来京时的记录,而沈洛云觉得时辰还早,约莫着药性已过,室内之事早成定局,给侯爷传话后,自己也先回屋安寝。 侯府就算天明也是静悄悄的,苏合早已收到消息,封住中州王府,锁拿王澜,只是人去时,王澜已悬梁自尽了,探不得任何讯息,无奈她只好继续锁住王府,不让任何人进出。 日上头顶时,室内静寂。 安阳睁开眼时,入眼便是奕清欢宁静的睡颜,她紧张地忘记了呼吸,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氤氲着她的眼睫,薄扇般的睫羽微微颤动,眼睑处存着淡淡的乌青。 想来,她也是刚睡的。 许是她第一次凝视别人睡觉,觉得新奇,不免多看了几眼,奕清欢的鼻尖很小,其实她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大,只是她作为君主,很少有人会抬眸直视她,渐渐地,都以为陛下如同男子一般,高大威武。 但她只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子,还是个很美的女子。 这般想了会,昨夜的事情在脑中回响,奕清欢濒临崩溃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她说:安阳,我是奕清欢,那个曾经要杀你的人。 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被她抱着并不觉得难受,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好,尤其自己腰间的那双手,羞涩之余让她感到一阵闷痛。 明明两人离得很远了,指不定奕清欢就要立皇夫了,结果一杯茶就打回了原形,都怪九皇叔,不能原谅她。 她盯着奕清欢看了许久,心中有气,想将人踢下榻去,可还是不忍心,好歹自己昨晚拿人家当‘食物’解药性,差点吃了,现在轻轻柔柔地抱着她,比冬天里的被衾都要软和,很舒服,踢她有些不厚道。 过河拆桥,非她所为。 想来想去,还是饶过她,让她安静睡会。 这般想着,心里不知为何就颤动起来,就像是多年平静的湖泊水被扔进了石子,一圈复又一圈地荡漾开来。蓦地她自己觉得很累,压下那些不知从何处翻涌而来的感觉,在她怀里动了动,寻了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等她闭上眼时,奕清欢睁开眼时,望着她恢复常色的脸颊,抿紧嘴唇,忍住想要亲亲她的举动,指尖轻轻滑过安阳干涩的唇角,昨夜罕见的温存让她很开心,干涸许久的心田被滋润了,没有如往常小心翼翼的眼神,反而如孩子般地笑了笑,方轻轻地下榻。 待她整理好衣物后,回身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还是那般安静,岁月美好,若是永久留在这一刻,她也很开心。 屋外的众人见到女帝神清气爽地出来,唇角弯得很深很深,俱都屏息凝神,听着吩咐。 奕清欢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沈洛云:“安阳性子坚韧,昨夜受了些折磨,你待会给她诊脉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损伤。” 简而言之:朕未碰她。 沈洛云徐徐呼出一口气,就知陛下非是趁火打劫之人,性子如此好,也算难得,她颔首应了,见着君主带人悄然离开,屋内的安阳依旧在昏睡不知。 真是个心大的孩子! 待回宫后,女帝立即召见了苏合,问起昨夜之事。 苏合已在宫里等候许久,闻言立即回答:“王澜已死,中州王声称她乃是兄长安墨城安插在府内的人,念着情谊,她一直未拆穿。而昨夜王澜为引.诱她,才会在茶中下药,不想被小殿下撞上了。” 奕清欢善于行军打仗,对着战场有绝佳的判断力,但是这些隐晦之事不如安阳处理得当,不管怎样,始作俑者还算中州王,她沉静了须臾,言道:“中州王行事荒唐,迁回封地,无诏不得出,命人秘密盯着。另外安墨城,朕不大记得他在何处任职。” 提及安墨城,苏合手里的情报更多了些,安墨城是老中州王的嫡子,也是文帝死后朝臣内呼声最高的安氏子弟,只是无兵争不过陛下,便俯首认输。 后在吏部安差,做了小小的主簿,也未惹人眼球,故此,安阳安墨白在先,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但论野心,他属三人中最甚。 但是野心不死的人,都会有些小动作,尤其是眼下安氏不平,他更是耐不住自己日益膨胀的心,想要兴兵作乱。 苏合整合着这些日子的信息,简化说道:“中州之处发现有人在藏匿兵器,起初并不多,只是这些日子数量日益加大,不得不让人怀疑,而中州是安墨白的封地,臣怀疑中州王与其兄联合行事,昨夜之事只怕不是偶然的。” 都是在乱世中生存过来的人,奕清欢知晓那些人不会死心,只怕安墨白接近安阳都是有目的的,她沉吟了须臾,方言道:“还是让安墨白回中州,那些武器也不用去管,只派人盯着,坐等他们谋逆就是。” 这话带着难以忽视的自信,见过苍鹰捕食,亦见过战场喋血,就没有害怕的了,奕清欢是从来就不怕人不服的君主,既然他们想,那便给一个机会,她能够在登位初让作乱的诸侯国臣服,就可以再来一次,彻底让安氏消逝。 安阳不属于安氏的后裔,那么,她便没有后怕的。 听着这话,苏合混乱的思路清晰了很多,脑中有了谋划,继续言道:“小殿下被绑一事,是李佑所为。臣亦查出当年江北军粮食夹杂着石子,就是他所为,许是怕您知晓后,秋后算账,故而投向了安氏的阵营,寻找玉玺的下落,亦知晓小殿下便是找到玉玺的重要人物,铤而走险在弘文馆里抓住小殿下。” 女帝神色凝滞,脑子里细细想解决办法,蓦地又听苏合言道:“陛下,小殿下定然知晓此事源头,不如您去哄哄,她要什么,您答应她就是。” 这话如何听如何怪异,苏合只怕将安阳当作寻常玩闹的孩子了,以此要挟女帝达到自己的要求。 女帝一夜未睡,听到这话又觉头疼,无奈道:“她让朕立皇夫,你说朕怎么答应她。” 历来严谨的大统领忍不住笑出声,忙碌多日蓦地听着到这种笑话,觉得生活多了趣味,更觉小殿下可爱,她拂袖行礼,忍着笑意:“陛下您答应就是,就说立文博侯次子上官年为皇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五十三 闻言, 女帝抬首看着大统领,神色略带些无奈, 言道:“你也跟着胡闹。” 女帝一向从容温和,带着股江北女子惯有的矜贵, 她并非是敢爱敢恨的女子,但与安阳长年累月地住在一起,被她感染,骨子里的豪情现于面上, 就算是苛责曾经的好友, 也带了些许明朗的笑容。 苏合知晓, 这句话其实她是很爱听的,只是小殿下不会同意的, 陛下做了很大的挣扎,才从恪守礼教的束缚里挣扎开来。 不为伦理,不为朝纲,不为江北, 只为她自己。 在与漠北的战役里, 万物凋敝、如火的战场上, 偷得半日闲的时候, 陛下曾经告诉她,自己心里装了一个人,她以为那个人会是像江北儿郎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 可是, 当凌州城破了, 小殿下毫无音讯的消息传来时, 她可以深刻感受到陛下那时心里哀伤,一个将军连自己的剑都拿不住了,不是无力而是心伤。 她明白了,陛下心中的人非是男子,而是她养育多年的小殿下。 礼教、伦理、朝纲固然重要,可是在死亡面前就会变得很渺小,那时,奕清欢终究突破了束缚,敢于面对自己心。 然而幸福来得艰难,小殿下当初穷追不舍,现在竟将陛下往外推,若有朝一日醒悟,只怕会悔得去撞南墙。 苏合笑道:“小殿下让您立皇夫,未言明立谁,不若您试试吧,小殿下性子尚可,不会与您生气的,大不了您再哄哄,横竖您哄了十几年了。” 女帝被她打趣得脸色红了红,捏着朱笔,轻咳一声,试着转移话题到政事上:“此事交由你去布置,不易打草惊蛇,至于李佑,他撤了好办,只是李穆有些才能,被其父牵连有些可惜,朕觉得安墨城与李穆必有牵连,同样着人密切注意。” 苏合处事冷静,父母又至凌州城,一心一意地追随君上,办事格外用心,称诺领命后就去暗中布置。 待人走后,女帝面上难掩憾色,若是照着苏合的想法,只会将安阳愈推愈远,今日清晨她明明醒了,心中不舒服,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但还是没有吵醒自己,自己乖乖地入睡,至少安阳不再如从前那般反感她。 念到此,又觉得精神很好,纵一夜未眠,也不觉得疲倦,案上堆积的奏疏也不觉得刺眼,万事都是好的开头。 朝堂趋势日渐平稳,王权也是日益牢固,总有一日,她不必理会外人所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安墨城本就心不定,犯上作乱缺少机会,不如给他机会,一网打尽,也好断绝安氏不轨之心。 奕清欢暗中布局,朝堂内水深,一时间也无人察觉,只是中州王遣回封地之事,让所有人看不明白,这些年安氏也算安分,特别是安氏嫡系的中州王,几乎不参与朝政,陛下亦觉欣慰,每年赏赐也多,只是突然回封地,让所有人茫然。 侯府内的小殿下不知这些事情的发生,她只知自己出不了府门了,不,是出不了自己的庭院,连侯爷都见不到。 开始几日觉得自己缺理,也乖乖应了,接着就待不住了,团子每日在庭院里溜达,偶尔去外面玩上半个时辰,就她出不了那道门,总感觉自己的待遇连团子都比不上。 心中气恼,洋洋洒洒地写了封信让下人递给侯爷,痛诉上官衍的不是,恼他不给自己自由,原以为侯爷知道后会放自己出去,可不想侯爷连一字都未回她。 如此,她好像真的没有了求救对象,阿嫂起初会来几次,等她写信之后,就不再出现了,也彻底不理她,门口的守卫凶神恶煞,恨不得每时每刻盯着她。 她日日坐在台阶上,望着日出日落,闲来无事翻翻上官衍给她的课本,之乎者也,越看越烦,索性丢开去。 清棠街游玩的代价有些太大了 不过听侍女说中州王来过一次,坐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不日即将启程去中州,无诏不得回凌州城。 安阳觉得自己好像害了九皇叔,心中难安,便想着送一程,也好全了同是安氏人的情谊。只是上官衍知道后,不答应也就算了,将她捉去跪祠堂。 她并非痴傻,中州王三字不可提,中间肯定有什么缘故,她知道自己问了,哥哥与侯爷必然也不会说,如父如兄的关怀让她觉得这个家很暖心,世间上她也有可信任的人。 祠堂里的烛火一日十二个时辰不灭,日日有仆人来打扫,洁净无尘,前方的牌位光滑泛着渗人的寒光,安阳总觉得此处就算明灯高燃,心底里也有些害怕。 耳朵竖起听着外面的声音,风水草动都会钻入她的耳朵里,两侧的烛火在地面上晕出浅浅的光晕,她揪着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也恼恨时时出现的奕清欢,这些日子似是失踪了一般,也不见她过来。 在她将所有人都恼恨一遍后,深深叹息,兀自嘀咕道:“我姓安,又不姓上官,也不知面对祖先忏悔这句话哥哥是怎么说出来的,亏我以前觉得他仁厚,日久见人心,都学会欺负我” 奕清欢未入内就听到里面嘀咕的声音,脚步一顿,明亮的室内,少女笔直地跪在前面,脑袋颓然地垂下,不过肩背挺直,亦如青松般直立。 倒是未曾偷懒,也符合她的性子。 许是许久未出门之故,安阳未着长袍,发髻如瀑布散在两侧,淡青色的曲裾很合适宜,听到脚步声,不安分地扭头一看,见了人,眸中骤然一亮,满是欢喜。 不过这份欢喜转瞬即逝,她又回身冲着灵位,将单薄纤细的背影留给奕清欢。 奕清欢没有错过亮晶晶眼眸里的情绪,正觉得欣喜时,安阳轻轻哼了一声,不欲与她说话,她觉得这个人愈发可爱了,以前不论开心还是沉闷都选择藏在心里,自己都窥探不得她的心思。 她记忆里的安阳,在临别出征时,都是死气沉沉的,哪怕自己答应她平安归来,都未能消除她时时刻刻萦绕心底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压抑。 然而这一刻,她觉得眼前散发着鲜活气息的少女很好,那样的记忆确实应该抛去了。 她年少时,也曾有过骄纵傲气,后来被深宫里的王权压制难以喘气,那些棱角被磨平后,就渴望自己养大的孩子可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与风采,以前的安阳没有,但现在的上官年身上出现她想要的东西。 或许,安阳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忘了不愉快的东西,追求自己想要的,不再被那些肮脏的东西所束缚。世上安得两全法,大体上不出错,便可。 以前苦苦挣扎不可得的想法,倏然间烟消云散了。 奕清欢轻轻走过去,半蹲在一旁,拽了拽安阳的衣袖,柔声道:“小殿下因何恼我?可是嫌我几日不曾来看你?” 不知为何,听着这般柔声细语,安阳耳根红了,想到那夜被药控制下的自己做出来的事就觉得羞耻,胸口起伏了一下。 须臾间,耳根红了,脸颊也红了,明亮灯火下,粉雕玉琢的模样极是让人爱怜。 她害羞了。 奕清欢不再逗弄她,言道:“你若想去给中州王送行亦可,她明日离开,待朝后,我来接你,与你同去。” 安阳点头,默默地起身,坐在方才跪着之地,揉着自己的膝盖,跪得久了纵使身下有铺垫之物也觉得膝盖酸麻,她并非霸道不讲理之人,被奕清欢如此看待,心中难以做到不动容。 她有些局促,捏着自己衣角的指尖发白,过了许久,才支吾道:“那夜那夜” “那夜你很乖,未曾做过不好的事情。” 奕清欢低低应了一句,遂放下身段,也委身坐在一旁,与她几乎肩靠肩,安阳不敢去看她,心中委实愧疚。 方才初见面的气势已荡然无存了,奕清欢觉得她傻得可爱,笑了一下,抬起安阳的下颚。安阳同样凝视着她的,她的眼眶里的眸子似深邃的夜色,点点星光,幽深如无底的漩涡,仿若多看一眼就会被吸入。 此时的安阳更显乖巧,眉眼处的孱弱之态已渐渐散去,风华较之从前更加让人挪不开眼,女子的岁月很珍贵,她风华正好时,安阳方蹒跚学步,是她教会她一笔一笔写字,弯弓射箭,她会的几乎倾囊相授。 她的宠溺只为弥补自己的愧疚,可此时她的宠溺只想安阳开心,此时她不想蹉跎岁月,可惜安阳忘了她。 从前安阳想她念她,她犹不自知其中的苦处,现在轮到她,她又很心疼那时的安阳,这时她不用为自身而烦恼,而安阳却是时刻殚精竭虑自己的身世被人揭晓,受万人唾骂。 安阳闷闷的,触及到奕清欢的手臂,低声道:“我那夜看到了我好像没有” 此事,奕清欢自然记得,那时苏合笑了很久,她亦是如此,不觉弯了弯唇角,被安阳看到,恼道:“你笑话我” 少年人气得脸蛋发红,起身欲走,被奕清欢一把按住,揽近后,认真道:“别生气,我告诉你就是。” 安阳一心只在上面,未曾发觉奕清欢将她揽得很近,她静下心来,听她说话。 “旧楚开国君主得天下之时,是我江北祖先辅助的,故此旧楚君主登基时会立我江北嫡系女子为后,为显忠贞,嫡系女子会用这守宫砂来鉴定,久而久之,江北女子都会谨守规矩。你那日见到的苏合就是这样,不过我已下令废除这个陋习。” 奕清欢定定凝视安阳依旧未曾舒展的眉梢,忍不住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言:“你乃是皇族,怎会有人敢用这个来束缚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五十四 安阳愣住了, 痴傻地点头,心头那块地好似陡然见到阳光, 淡淡的阴影便消失不见了,触及奕清欢清和的目光, 歪着脑袋,蹙眉道:“这规矩不好是该废除。” 墨黑如玉的乌瞳里漫过些许释然的神色,带着些许平淡,奕清欢晓得, 她是释怀了, 想到些许趣事, 弯了唇角:“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啊。” 那些笑容带着淡淡的纵容之意,安阳陡然明白, 那日城楼下的事情,苏合定然告诉她了,自己心头一热,嘀咕道:“文帝为何不与你在一起?” 音落, 女帝唇角的笑意凝结, 眸中漫上些许复杂幽深的神色, 叹息道:“忌惮我罢, 况且他心中似有懿德皇后,见我又碍眼,自然不会想着与我欢好。” 月光透过绵密厚实的窗纸射入室内, 安阳依旧歪着头, 细细品味这话其中的含义, 陛下与文帝大概是两看相厌的地步,不过因着兵符一事,为臣者、为君者都不得随自己心事而为。 不过她又在想,倘若没有漠北战役、暴民夺城这些事,那陛下岂非一人在宫中孤苦终老,就算她如常人所想那般在文帝驾崩后登位,自己与别人欢好生子,陛下的命运约莫着与宫墙终老了。 念此,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疼,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盯着脚下的青砖也不说话了。 安阳许久不曾露出这番凝重的神色,让奕清欢心中紧张,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耳朵,“怎么了,何事不顺心?” 她这般一问,安阳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凝重的神色淡了几分,道:“陛下,我方才在想,你养我是为了江北全族,若真的成功了,做了君主,你会如何,继续在宫里做太后吗?” 这样的问题很新鲜,让奕清欢怔忪了下,旋即摇首:“我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或许真的会留下,江北不可再留我,天子之母,大概只能留在宫里。” 安阳又问:“与红墙黑瓦为伴?” “大抵如此!” 说完便不再说话了,安阳忍不住偷偷去看她,她大好的年华好似都浪费在自己的身上了,虽说各取所需,但没有奕清欢她也不可能平安长大,她的一生为自己所累。 奕清欢神色淡如水,并未有多大的起伏,安阳脑子里想了很多,没有想到陛下发火的样子,大多都是温柔的神色,再不济也是现在这般眼神平淡。 春来秋往那次哭得撕心裂肺,好似也不符合她的性子,总之,陛下就该是温柔的。 她眯着眼睛,似小狐狸般打探自己的猎物,惹得奕清欢侧眸,她又点了点她的鼻尖,温声道:“小殿下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有坏主意。”安阳心虚地看向她处,耳根红了红,她捏着自己的衣袖,紧张道:“你可后悔?” 奕清欢的眼角微微一挑,“后悔?” 她的气息很淡,带着不解,与平常面对朝臣的温和之色显然不同,不过安阳觉得这个人好似很会装,明明知道她的话意,她一撇嘴:“我回去了,陛下也该回宫了。” 少年的脾气说来就来,可称任性了。 奕清欢追着她走了几步,在她跨出门槛前拉住她,急道:“我不后悔,无论是养育你还是一箭伤你,我都不后悔。” “你不后悔便不后悔,你看月亮都那么高了,陛下明日要早朝,该回宫了。”安阳靠在门板,扭头看着别处,怏怏不悦,只是语气很冷静。 奕清欢见她真的不高兴了,不愿将来之不易的关系再弄得僵硬,不敢勉强去解释,心中似被一只手扼住,疼得厉害,只好妥协道:“那我明日过来接你,晚上早些睡。 ” 待人走过,亦是亥时了,安阳自己一个人回南苑,路上遇到疾步匆匆的侯爷,她闷闷不乐地行礼后,又一人往回走。 回去后,自己一人坐在台阶上,一面听着夏蝉鸣叫,一面想着今夜之事。 听了一会儿,侯爷来了,也不说话,直接坐在台阶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陛下入侯府,略过前门,直接从后门入,待我来迎她时,她又匆匆离去,你又将她拒之门外了?” 文博侯府上下待她极好,她的事上无一不妥帖,事事兼顾,安阳扭头看着侯爷,“侯爷,您为何待我这般好,甚超过了哥哥。” 此话问到了侯爷心坎里,眸色颤了颤,忆起安阳初次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心中又是揪心,言道:“我与你母亲感情甚好,膝下无女,陛下又将你托付与我,难道我不该上心吗?你是女儿家,自然比不得你哥哥,难不成日日.逼你读书才合你心意?” 安阳悄悄吐了吐舌头,自己笑了一阵,言道:“我方才问陛下可曾后悔,她说无论是养育我还是伤我,都不曾后悔。” 文博侯看她,“所以你将陛下赶走了?” 安阳否认,“她是陛下,我怎敢赶她走,不过是劝她回宫,明日要上朝。” 少女容貌颜色极好,比起前两年性子更加稳妥了,眉眼间更肖其母,文博侯对她这大胆的性子也是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明日休沐,百官免朝。” 安阳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心虚,奕清欢待她很好,她起初以为是愧疚心作祟,可近来发觉并不是如此,方才陛下兴意满满而来,被她一激,指不定回去又会如何夜不能寐。 她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那夜奕清欢很守本分,若她趁势的话,自己也怨怼不了她的。眼前晃过陛下婉转风流的身影,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忍着不再去想。 文博侯见她困在方才的情景里出不来,便道:“阿年,倘若陛下方才说后悔了,你又如何想?” 后悔了安阳细细想了须臾,皱起眉头,满是嫌弃道:“她必然是假话,那般的情况下她并未有错,眼下再来出尔反尔,让人更加恶心” 话未说完,自己就下意识闭上嘴巴,呆愣地看着侯爷,喉咙里似堵住了雨天的泥土,让她说不出话。 善解人意的文博侯轻轻一笑,不带嘲讽,似有些欣慰,自己起身离开。 * 安阳心中有事,就不易入眠,想着不能让陛下久候,就早早起来,用过早饭后在自己院子里等着。 夏日的阳光出来得很早,透过枝头在庭院里洒下斑驳的光影,此时阳光并不灼热,安阳在廊下等了很久,昏昏欲睡时,方听到脚步声,猛地惊醒,迷惘地看着女帝。 今日不用上朝,奕清欢又不忍让安阳早起,便晚来半个时辰,可有人比她心急,早早就候着了,她走过去见她一身素色长袍,模样俊秀,笑道:“你要骑马还是坐车?” 她的笑容浅浅淡淡,容色温柔,似是未受昨夜之事干扰,安阳顿时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陛下未伤心,她想了会,言道:“坐车。” 奕清欢颔首,忙命人去安排。 清晨的街道上很多人,马车走走停停,安阳有些困倦,也不想与陛下说话,自己一人靠在那里打瞌睡,困得很了就睡得有些入迷,马车猛地停下,她整个人差点甩了出去,若非陛下扶住她,脑门要磕伤了。 集市上都是人,无法驶快,宫里的车夫不懂宫外的路,选的都是人多热闹的道。 安阳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睁着眼睛发呆,目光恍惚,想睡又不敢睡,直到有一双手伸过来,将她身子拉过去靠在自己怀里,温声道:“还有一个时辰,你且安心睡会,到了我再唤你,不会让你误事。” 安阳困得厉害,闻到熟悉的香气没有挣扎,蜷曲着身子靠在女帝身上,随着马车缓慢的速度进入梦乡,沉沉地睡过去。 半梦半醒时,觉得有人指尖滑过自己的眉梢,力道很轻很轻,如同浮棉的力道,她不想去睁眼,便由着那人去抚摸。 奕清欢搂着迷糊的少女,不觉弯了唇角,在她的记忆里,安阳若是有心事,睡觉也不会安静,总会蜷曲着自己的身子,将自己的眉头如醒时那般紧紧蹙着。 她凝视着少女,岁月沉浮,那个蹒跚走来的婴孩还是长大了,她的眉目秀气,长开了很多,比之从前阴沉的性子,多了些许洒脱之气,心胸开阔很多,笑容也多了。 细细端详了一路,待马车停下后,她犹觉不够,数步外中州王的马车同样停在那里,她唤醒了安阳,替她整理好衣袍,摸了摸她的耳朵,“自己去吧,我不便出去,我在此处等你。” 车帘被一旁树林里传来的风掀起,中州王隐约看到二人亲密的动作,脚步一顿,终究未敢走过去。 少女下了马车后,一蹦一跳地走过去,看着数日未见的九皇叔,咧嘴笑道:“九皇叔,你好像瘦了些。” 安墨白瞪她一眼,这个丫头没心没肺,数日不见竟胖了些,下颚处长了些肉,颈间的肌肤如凝脂一般,光洁白皙,唇角微微勾起,总带着笑意。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眸中眷念,伸手去掐安阳耳朵,被她躲过,她恼道:“小气。” 安阳自己摸着耳朵,侧眸道:“我非孩子,你不能总把我当孩子,用长辈的身份占我便宜。” 安墨白心中不平,“陛下摸你耳朵,怎不见你躲,我是你长辈,她难道不是吗?” “不一样的。”安阳抿着唇角,明亮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安墨白扭头看着马车,口中却道:“何处不一样?” 马车里的奕清欢不知二人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安阳躲避安墨白的动作,心中一暖,莫名有些高兴,温暖如沐春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五十五章 一行人地处郊外, 夏日的骄阳照射在石子路上,蒸腾了些许热气, 安墨白抬眼看着安阳,又问道:“何处不一样, 你上次还亲我了。” 安阳不知是被太阳晒得头晕,还是心生恍惚,觉得九皇叔话语奇怪,顿时犯愁, 道:“那是你逼我的, 今日你走我好心送你, 你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与陛下当然不一样, 她养育我十几载,其间的感情自是你不能比拟的。” 安墨白略微低了头,凝视安阳的神色,一字一句道:“就这么简单吗?安阳, 你且问你自己的心, 你对陛下没有其余的心思吗?” 安阳身子一僵, 烈日当顶, 也觉得身心寒冷,俊秀的眉宇蹙紧,她否认道:“没有” “没有吗?那日可是陛下留在你的屋中的。”安墨白语气淡若清雾, 神色凝重, 似有沉重的担忧落在肩头上, 那夜的情景她可看得清楚。 提及此事,安阳面上一红,抬腿踹她一脚,恼怒道:“安墨白,是不是觉得我是晚辈便好糊弄,那样的女子你让她入书房,还是说你有心折辱我?” 安阳身子瘦弱,可劲道不小,又事发突然,安墨白被她踢得摔在地上,沾染了地上的灰尘,灰头土脸地仰首看着安阳,急于解释:“那人是我嫡出兄长送进来的,与我无关,本该是我喝的茶水,被你误打误撞喝了,累得我要回封地,无诏不可回凌州。” 她之意,本想提醒安阳陛下因此事而罚她,让她生些怜悯之意,孰料安阳回身看着马车,想起霍陵被贬守城门之事,好像与她相关的人,犯错都罚得重。 心中莫名生了些许感动,她垂眸看到龇牙咧嘴的九皇叔,也不拉她起来,半蹲下身子,言道:“那也是你活该,让我难受一夜,踢你一脚算便宜你了,还有在中州城安分些,不许沾花惹草。” 沾花惹草这词用的不恰当,她是想提醒九皇叔在封地里注意动向,陛下遣她回封地,好似有其他缘由,不单单是那夜的事情。 安墨白不解其意,不过听她话音,‘难受一夜’必然不会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后面的话只当安阳心中挂念她,自己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眸中流光一闪,嬉笑道:“放心,我在封地没有姬妾的。” 安阳眨眼,“你有姬妾与我何干,下次再往府里塞人,揉揉你的眼睛,找些身家清白的,不然死在人家床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小丫头哪儿来那么多污言秽语,小心没人娶你。”安墨白抬起下颚,朝她伸手,倨傲道:“我被你所累,又不知何时见面,你我乃是至亲,让我抱下,就算安慰我。” 至亲二字让安阳顿了顿,堂姑母也算至亲吗? 她觉得自己又吃亏了,退后几步,不愿道:“不要,你我又非至亲,最多最多侯爷算我至亲,你不要占我便宜。” 这丫头比起以前难糊弄多了,安墨白上下打量她一周,语气低落:“抱一下都不同意,也不指望你挂念我。” 安阳感知自己紧张过度,九皇叔这般应当不会做些犯上之事,被迁回封地也是可怜,她犹豫了须臾,便上前主动抱住她,拍拍她的脊背,安慰道:“九皇叔好好照顾自己,待侯爷准许后,我便会去中州游玩,到时就会见到你了。” 安墨白正欲反抱着她,就见安阳迅速放开她,站于一旁,言笑晏晏。 这个拥抱也太过敷衍了,安墨白心生不满,便瞧见马车那边来人催促安阳回去,她也只好悻悻地放人离去,自己回身登上马车,回身看了一眼凌州城,眸中冷意乍现,心中郁气难以舒出,唯有放下车帘,自己一人离去。 这厢的安阳跳上马车后,寻了帕子擦拭自己额上的汗水,嘀咕几句好热,外面都是沙石,无遮蔽之处,顶着日头暴晒,时间久了就觉得浑身湿透了。 奕清欢见她脸色晒红了,便取些冷水给她扑面,吩咐马车往回走。 安阳心定后,就见陛下面色不悦,没有来时那般温和,她坐在一旁,盯了许久也看不明白,索性不看她,掀开车帘,外面吹着一股子凉爽的风。 官道上都是灰尘,马车过后黄沙扑面,走了许久才见到绿树,葱郁之色,散发着蓬勃之气,空气闻着也舒服很多。 车内静若潭水,比外面舒服多了,安阳昨夜未曾睡好,眼下惬意便又想睡会,腰间忽地伸出一只手,紧紧圈住了她,安阳睡意全无,低头拨弄着那双手,不耐嘟哝道:“好热的。” “我不热啊。” 奕清欢轻笑一句,身子靠近安阳,同她一起看着外面的转瞬即过的风景,察觉到安阳的不耐,她小心道:“你别乱动,我抱一会就松手。” 声音温脉,让安阳难以反驳,只是陛下唇角贴着自己耳垂,热气氤氲,让她颤了颤,肌肤上陡生寒栗,过了须臾见她不说话,便嘀咕道:“你抱好了吗?” 奕清欢散漫着笑意,看着她红通通的耳垂,以前都是她主动亲近,不觉得她性子可爱,如今看她羞涩模样,心中生起笑意,故意说起其他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可知我为何将安墨白遣回封地?” 果然,少年人闻言就不再挣扎,认真思考了须臾,回道:“陛下既然这么问,就不单单是那夜的事了,可是九皇叔行不轨之事?” 一语正中,她这心思果然玲珑,奕清欢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叹气道:“中州内多了不明来路的武器,让我不得不起疑心。” 安阳不知朝堂变化,但凡和兵器一类的东西染上的事情都比较棘手,她以为陛下神思消沉,不免口中宽慰道:“其实安氏若是不臣,陛下大可不必这般忧心,废除九皇叔的王位即可,或者派人紧紧盯着,等着他们的错处就好,自古朝代更替本就是常理。” 她的手指不安地瞧着车窗,九皇叔亦可算她的亲人,她不想自己喜欢的人与陛下站在对立的面上。 奕清欢见她认真思考之色,像极了性子高雅的白莲,出淤泥而不染,随意提醒道:“她可曾与你交心提过府内之事?” “没有我和她”她蓦地顿住,好像九皇叔与她说起的都是玩乐之事,比如坊间哪家多了漂亮的伶人,或者城内哪家后院起火,亦或者戏园子里的花旦与谁欢好了。 好像大抵都是风月之事。 奕清欢见她欲言又止,心生奇怪:“你和她怎么了?” 安阳背对着她,她的神色藏匿于自己身后,看不清她是何神色,自己实话道:“她与我说的都是风月之事,没有与朝堂府内有关的。” “风月之事”奕清欢轻轻呢喃,半晌后,似觉得自己将安墨白扔回中州是件很正确的事,单纯的人再与她待下去,指不定就教坏了。 她顺口提道:“去清棠街那日,是否去了花红柳绿之所?” “什么是花红柳绿之所,那日我就听了几首曲子,那些女子艳俗,看得我眼睛都疼,后面就去了王府。” 安阳低低应她,自己指尖敲了敲腰上的那只手,示意她时间到了,该放手了。敲了几下,奕清欢就轻轻‘嗯’了一声,仍未放开她。 她欲提醒时,马车停下,向外看去,是侯府的仆人,再一抬首就看到了威严深色的城门,原是凌州城到了。 说好抱一会,结果抱了一路,安阳哀怨地看了女帝一眼,兀自掀开车帘,询问仆人是何要事。 仆人不知车里坐着女帝,只看到自家小少爷从车里探首,就直接言道:“今日苏侍郎府中宴请,侯爷说让您也去,故命奴在此提醒您,请您去苏府。” 安阳蓦地想起多日前苏青邀她之事,只是数日不见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回禀侯爷,我即刻就去。” 放下车帘,她看着女帝,问道:“我要去苏府,陛下回宫吗?” 仆人的话,奕清欢听得一清二楚,理了理她外衣的领口,笑道:“我与你同去。” 安阳诧异,不过对于陛下的事她不愿过问,许是君臣之间相处融洽,故而陛下会亲自临门。 今日休沐,是以苏府门前马车如龙,加之苏合官居高位,很多朝臣不管是诚心还是假意,今日都带着贺礼登门恭贺。 安阳临下车之前,望了一眼陛下,“您带贺礼了吗?” “朕去需要贺礼吗?”奕清欢睨她一眼,觉得她愈发有趣,穷操心的样子可爱得紧,忍不住出言打趣。 许是这话让安阳心中不舒服,待下了马车后就去寻侯爷,将她留一人留在人来人往的苏府门外。 在外迎客的是苏合,她看着小殿下的身影从眼前跑过,来不及去唤就瞧到了常服而来的女帝,心中大喜,忙亲自将人迎进府。 她心里亦明白,女帝亲自过来恭贺,多半是托了小殿下的福。 一路往里走,苏合亲自带路,让来往的宾客多看了一眼,只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两年前凌州城外那个马上英姿绰约的女将军,飒爽姿态,武艺丝毫不输于男子。 都知道是女帝亲临了,其他人便不敢往前凑了,一路上寂静无比,待至正厅外就听到爽朗的笑声,这里聚集的都是朝臣,在一起谈天论地,不过今日说的都是恭维的话。 奕清欢进去后,众人都不敢再言了,她落于上座,扫视了一眼,笑道:“诸位在聊些什么,可否让朕也听听趣事。” 文博侯在内,未曾开言,就听到有人先开口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是在谈论小辈之事,听闻文博侯家小女性子温顺,与苏侍郎家小公子极为般配,正寻一保山说呢。” 苏合也是刚来,闻言奉茶的双手抖了抖,抬眸悄悄觑了一眼陛下神色,见之如常,才稍稍放心,转身朝着自己父亲摇首,示意让他们莫再言论。 奕清欢心中也是一惊,神色未改,端起茶水拨了拨茶盖,云雾缭绕看不清她的神色,淡淡言道:“朕只知文博侯有位不学无术的小公子上官年,不知他竟还有女儿,莫不是藏在府内不见人?” 这厢苏合示意,有人却未看见,犹不懂女帝话音,为在陛下面前露脸,当即解惑道:“陛下有所不知,您口中的小公子实则是位女儿家,文博侯恐其难以长大,便当作了男孩子来教养,又与苏家小公子同窗,二人性情相投,故而才有此一说,只缺一保山,不若陛下来成全这对小儿女?” 官宦子弟,成婚若是得陛下赐婚也是莫大荣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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