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谋》 第1章 楔子 燕灵帝泰康二十六年冬,灵帝殁。 凛冽的北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一阵又一阵的刮过,连日的积雪裹住了整个帝都,仿佛天地之间都陷入了一片寂寥。 时达半个月的围城与灵帝的殡天,使得大雪覆盖下的燕京人心涌动,谁都害怕成为战轮下的牺牲品。 这是大燕立国以来第三次被围城,但有识之士都知道,这次不一样了,国土丧,山陵崩,辉煌了三百年的大燕,早已摇摇欲坠的大燕,怕是熬不过这场大雪了。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长安大街的寂静,茫茫白雪中,黑衣黑骑的将军似一道利箭呼啸着向东宫而去。 临近宫门,将军等不及马停便飞身而下,动作利落得宛如奔赴一场决战。这座古老巍峨的皇宫此刻就像一座巨大的白色坟墓,再不见昔日的盎然繁华,锦绣成堆。原本人声鼎沸的东宫此时也寂静得可怕,这几日来激烈地讨论着是战是降的朝臣不见了踪影,将军顾不得这些,几乎是小跑着往正殿而去。 “殿下,为何要降啊?!”将军跪倒在地,空旷的大殿回荡着他如洪钟一般的声音。 正殿之上,一身缟素的太子慕容镐缓缓转过身,“纪将军。” 纪恪虎目含泪,络腮胡子抖动着,神情尽是不甘:“殿下,切不可听那些酸儒的谗言!城门破了还有宫门,宫门破了还有末将等人!三千黑羽军还能守上月余!只要再等上最多一个月,桂原孟家勤王的军队就能到了···” “桂原军不会来了,”慕容镐一脸平静地扶起他,“我这位小舅子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纪将军,让儿郎们都回家吧,大燕,气数尽了。”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平静得仿佛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纪恪满脸的不可思议,“殿下···” “纪将军,趁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让使臣进城吧,”慕容镐为他掸了掸肩上的雪花,“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冬日的天空阴沉沉的,又一场大雪即将到来。申时末,紧闭了半个月的燕京城门缓缓开了一个口子,一辆青毡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入城中。 时隔十年之久,顾长卿再一次踏进了大燕皇宫,庄严的宫殿抵住了岁月的侵蚀,故人却早已随着时光远去。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东宫门口站着的首领太监,李德福。 十年过去了,曾经风光无限的首领太监也老了,缩着肩弓着背,一动不动。李德福也看到了他,披着大氅也难掩绰约风姿,恍惚间,眼前踏雪而来的人仿佛成了当年名动燕京的美八郎,谈笑间为大燕肃靖胡沙 。 “一别经年,李公公可好?” 李德福回过神来,微微弯了一下腰:“托三公子的福,一切都好。当然,自是比不得三公子,风华正茂,名动河山。”依旧是昔年的称呼,连那嘲讽、冷漠、轻蔑的语气都一般无二,顾长卿笑笑,没再说话。 内殿里,慕容镐早已摆好了茶具,红泥火炉上的铜壶咕咕地冒着热气,听见顾长卿进来的声音,他一边沏茶一边抬头说:“正好,刚刚冲好第一泡,用的是梅岭今年的初雪,你在祁山可喝不到。” 顾长卿也不客气,脱去大氅入座:“走了一路,我也当真是渴了。” 入座后端起茶杯,细细品味。茶水里除了毛峰本身的清冷甘香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花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茉莉花?” “你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 茉莉,莫离,那是艳绝天下的孝贞皇后顾含蓁最喜爱的花,当年她的长乐宫没有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唯有成片的茉莉,年年岁岁,花开不败。顾长卿十四岁以前对燕宫最深的记忆便是洁白似雪的花丛中坐着的美丽而哀伤的女人。 十年之久,原以为昔年的长乐未央早已是一片荒芜。想想又是情理之中,毕竟那个暴虐无度的灵帝是那样地爱她。 两人陷入了沉默,滚沸的水雾氤氲间,二人的轮廓竟是出奇的相似。 “听说,你成家了,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慕容镐仿佛拉家常一般不经意地问道。 “比长孙殿下小几岁,叫繁涟。”顾长卿似是想到了城外等候的妻女,眉眼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繁涟,繁,繁···”慕容镐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突然笑了起来,“你果然放不下···也对,”他看着对面的人,目光乍然变得凶狠了起来——“你恨我对不对?恨我父皇,恨他误了他们的一生,连带着你也半生不得安宁!你也恨上了整个慕容氏,所以你帮着夏侯氏覆了大燕的天下!” 方才隐忍的平静荡然无存,他霍然起身掀翻了桌子,紧盯着顾长卿,充满仇恨的眼睛目眦欲裂,恨不能生啖了眼前的人。 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顾长卿却只是看着他,目光悲悯,纹丝不动。 “你怎么敢?就算我父皇对不起你们,可八叔也姓慕容,你怎么敢?!” 自围城到现在,不,应该说是自十年前至今,他犹如被困在深渊之中,空有一身的愤怒而无处发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像恶鬼一般趴在慕容氏的江山,一点点地啃噬掉这个辉煌了数百年的王朝,等他从深渊里放出时,慕容氏只余下骨架,愤怒变成绝望,即使再不甘也无力回天。 此刻,慕容镐压抑了多年的悲愤似猛虎出栏般的咆哮而出,似要用最后一腔恨意撕碎了眼前这个永远云淡风轻的人——我知狂澜既倒,大厦将倾,可为何是你?!偏偏是你给了慕容家最后一击?!—— “只身闯敌营?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告慰慕容氏的列祖列宗吗?”话音未落,寒光一闪,他抽出一支短剑,用尽全力向顾长卿刺去! 顾长卿下意识地捏紧茶杯,直视着向他呼啸而来的剑身,避无可避! 来势汹汹的剑却在触及顾长卿胸口的刹那稳稳地停住,俩人直视着对方,一个面容狠厉,胸口起伏不定;一个面不改色,目光如古井无波。 慕容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执剑的手微微向前用力,剑尖刺破顾长卿白色的衣襟,鲜血晕染开来,宛如宣纸上盛开的一朵殷红的花儿。 接着,他抽回手,咻的一声将匕首钉在了地上,面容冷若冰霜,声音森凉又略显无力,“你不怕黄泉之下无颜面对八叔,可我却怕无颜面对母后。” 顾长卿仿佛丝毫没感觉到疼痛,看着慕容镐的目光幽远,“泰康十年春,暴雨十日,刚修好两年不到龙沧江决堤,本该固若金汤的堤坝竟是由碎石稻草填成,导致两岸良田成汪洋,白骨成堆,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泰康十四年秋,西凉来犯,朝中魏、严二相忙着争权迟迟不肯派兵,八王爷慕容敏血战三日力竭而亡,朝廷精锐损失殆尽,西凉连屠十四州之地,西北之地血流漂杵; 泰康二十年,乾州七地整整一年滴雨未下,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可国库空虚,朝廷的赈灾粮款迟迟发不下来,同年,西山别宫修缮完毕,玉楼金殿贝阙珠宫,华丽不似在人间··· 凡此种种,还用我说吗?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这对你来说只是故纸堆里的故事,于我却是十年来每一日的所见所闻,太子殿下,不是我顾长卿负了大燕,是大燕负了天下苍生。” 慕容镐颓然倒地,痛苦地捂住头已掩饰心中的软弱无力。 他不是不知道朝局已到了腐朽不堪的地步,可奸佞当道皇权旁落,而皇位上坐着的哪怕再昏庸暴虐也是他的生父,只可惜,老天没给他机会,若是他登基···不过没关系,天不愿给,他就强要! 他这样想着,抬首却又全然是一副已然认命的死气沉沉,“夏侯庾封我做什么?陈留王还是山阴献候?”他拿起顾长卿带来的降书,“哦,是东海侯。二王三恪,夏侯季泽倒也守礼。” “慕容全族皆迁至东海,王侯以上爵位尽得善待···” 顾长卿还没说完,慕容镐便盖了印玺,将降书丢至一边。 “你···”他这般干脆,倒让顾长卿面露犹疑,“你还可以再提一下别的要求。” “不必了,亡国之人,苟延残喘。” “大哥是良善之人,他会善待慕容一族,你和你的族人···” 大哥?是了,夏侯季泽与他是结拜兄弟,祁山六俊的名号天下皆知。 慕容镐没接他的话,反而幽幽开口,追忆起了往事,“她临死之前叫的,是你的名字。” 顾长卿整理国书的手一顿,头也不抬地继续,“姑母她,素来疼我···” 慕容镐发出一声冷笑,笑到最后,竟是无法压抑的苦涩。 顾长卿,武陵顾氏的七公子,孝贞皇后顾含蓁的亲侄子,那是他十六岁以前的人生。 那时的他不明白很多事,比如,为何母亲总是偏疼其他兄弟却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为何父亲总对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为何他越是出类拔萃祖父叔伯就对他越是不喜··· 直到那个可怕的雨夜,他无意得知了顾家上下埋藏多年的秘密,自此,天翻地覆。 慕容镐仿佛要将多年的积怨宣泄一空,“你知道我当年有多羡慕你吗?诗书骑射你样样都比我好,她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你,连太傅、外公都时常夸你。” 顾长卿苦笑一声。他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曾经的顾长卿也是那样的羡慕着他的表弟,大燕的太子。他是春日里的骄阳,象征着蓬勃的希望;而他却是冬夜里的寒星,冷得连月光都照不亮。 “你方才说,他们误了我的半生,其实又何尝不是误了你?你,我,他们,我们所有人都在为那场错误偿债。斯人已矣,往事如烟,只望你我的后半生能不再受此纠葛。” 顾长卿离开的时候,夜已经将整座天阙宫牢牢地笼罩,大雪初霁,皎洁的月光为玉阶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 这真是一出奇怪的谈判,没有文臣武将的针锋相对,没有宗亲族老的据理力争,仿佛只是兄弟之间普通的寒暄,江山便这样易了主。顾长卿握了握手中的降书,觉得有些不真实。 “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名。”慕容镐站在他身侧,远眺深沉广阔的天阙宫,这是大燕皇权的象征,是天下最威严雄壮的所在,可当太阳再升起的那一刻,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另一个人。 他生于斯,长于斯,却没有福气像所有大燕皇帝一样,终老于斯。 “可惜,老天没给我时间···” 顾长卿不禁回头,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月色之下的慕容镐竟如夜雪深宫一般寂寥。 然而待他细究,慕容镐的脸上又挂上了释然平静的笑容,“夜深雪大,顾军师一路好走。” 顾长卿看向他,万语千言在心中萦绕,最终化为两字:“保重。” 慕容镐失笑,“或许,你更该担心一下自己——若我没猜错,夏侯季泽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顾长卿一怔,长眉微蹙。 果然。 “都说祁山六俊情同手足,埙篪相和,这么些年合作无间,可伏清霜是夏侯季泽内弟,安思明又娶了夏侯季泽的亲妹妹,慕白与狄缨本就是郎舅,算下来只有你游离在他们之外。” 慕容镐自嘲一笑,“我知道,我这样说太过冷血,好似只看到了利益勾连,无视了你们这些年同生共死之情,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明日他夏侯氏登上皇位,你们之间便是君臣,不再是昔日生死与共的异性兄弟。你,要早做打算。” 顾长卿闻言微微一笑,只轻声道一句:“多谢。”除此,再无他话。 青毡马车哒哒地向前,驶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慕容镐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平静温和的面具慢慢褪去,浮现出原本阴鸷冷酷的神情,目光森凉,声音冷得仿佛是从雪地里捞起来的一般,“不客气。你可一定要保重啊,我的哥哥。” 身后响起了蹒跚的脚步声,李德福捧着一方锦盒走来。 “都办妥了?” 李德福打开盒子,漆黑的锦缎上赫然躺着一柄短剑,正是方才刺中顾长卿的那支。 银白的月光下,剑身上似有东西在蠕动,定睛细看,才发现是剑尖处的鲜血正分为几股细线缓慢地向剑柄处延伸而去,它们流动的身影若一条条爬行纠缠的血蛇,所经之处留下淡淡的血痕,最终,所有鲜血凝聚在剑柄的凹槽处,那些缠绕的血痕似一条条理不清的藤蔓,更像一团团不知名的符咒,将剑身紧紧缠住,突然之间,剑身寒光一现,刺得人眼睛生疼,待光芒消散,剑身上的血痕也消失无踪,整把剑又恢复暗沉沉、如生锈一般的模样。 顾长卿的心头血,被这把诡异的剑嗜尽。 “不枉我陪他演这一出戏,”慕容镐将锦盒盖上,手指贪婪地抚摸着盒上怪异的花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诞儿就交给你了。” 李德福匍匐在地,激动地颤抖着,“老奴,万死不辞!” “还有十八年,夏侯季泽,鹿死谁手你且等着。” 青毡马车驶向城驻扎的大营,主帅的营帐内,新朝的文臣武将正翘首以待。 密谈持续到子时,待顾长卿处理完事宜赶回自己的营帐时,帐外,一个身披狐裘的女子正语笑嫣然地等着他。 顾长卿轻笑一声向她走去,细看之下,原本稳健的步履竟有些急促。 “站多久了?”顾长卿握起她的手,“不是说了不必等吗,怀着孩子还这么不小心。” 云绮罗牵着他的手摸了摸浑圆的肚子,笑道:“这孩子可乖了,不像涟儿,一点都不闹我。” 夫妻俩走进帐中,羊皮毡子将外头的风雪隔绝开来,烧得正旺的炭火将帐内烘得暖洋洋的,床上,一个约莫二三岁的女孩儿睡的正香,橘色的火光将她的圆圆的脸蛋照得粉扑扑的,甚是可爱。 顾长卿为女儿掖了掖被角,拿起她玩够了扔在一旁的纸风车,笑道:“又是墨尘做的?真是难为他了,想来渺渺和涟儿一般的年纪,若是她在,墨尘不定怎么疼。” 云绮罗带笑的容颜瞬间冷了下来,将纸风车扔至一边,愤愤道:“他活该。” “这些年他也够苦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绫裳她们母女的下落告诉他?” “等他真正知道错的时候!” 帐外传来将士走动的铁甲之声,不远之外,主营帐的商议仍未停歇。 云绮罗不想再讨论这件事,遂问道:“还没完吗?都这么晚了。” “哪有那么快。世子体恤,怕你久等,才放我早早归来。” 云绮罗双眉微蹙,有些不解:“世子?以前不是都叫大哥的吗?”她虽不太懂政事,却也明白,这两个称呼差别有多大。 顾长卿抚了抚她的鬓角,“以前是以前,往后终究君臣有别,这一点,我们都应该记得。” 云绮罗颔首,轻叹道,“十年了,总算快完了。” 顾长卿凝视着妻子如画的容颜,在岁月的风霜摧折下没有丝毫的改变,一如初见一般让他悸动。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轻语:“快吗?我怎么觉得还不够呢?” “就你嘴甜。” 云绮罗忍不住一笑,“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夫人有令,莫敢不从。”顾长卿笑道,“新朝初立,这一两年还有诸多事情要做,但我保证,最多不超过三年,我一定陪你回蓬山。” 如今就剩下西南未平,桂原孟何虽是太子的内弟,但却主动表露出了投诚的意思,拿下也不过是月余的事,改朝换代不过眨眼之间。 “回蓬山···”云绮罗喃喃,这是她期盼了多年的事,如今即将成真,她却愈发地不安了起来。真的能走得了吗?最近频繁的噩梦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自己内心那没来由的惶惶不安。 “是。陪你去向婆婆认错。” “婆婆···”云绮罗神色黯然,“不知道她气消点了没有,我当真是不孝,她那般疼我我还如此气她。” “她老人家那么疼你又怎么会怪你?她若是还未消气,那就罚我好了,到时候打也罢骂也罢我都受着绝无二话,谁叫我拐了她家三姑娘?” 云绮罗笑:“我们云氏一族最是纯良友善,婆婆她是断不会打骂你的,最多是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一辈子不准离开我,永远待我好。”她的嘴角上弯,露出了浅浅的梨涡,烛火映照下清丽绝伦。 “那可当真算不得惩罚。”顾长卿这搂着她,觉得无比满足。他的妻子为了他远离家族亲人,陪他颠沛流离,给了他一个家,抚平了他半生的凄苦,老天待他终是不薄。 “这几天老见你蹙眉,可是在担心什么?” 云绮罗敛了笑容,想起那个频频困扰她的噩梦,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她的担忧,帐外却传来侍从的通报。 顾长卿放开妻子,走出去问道:“何事?” “禀军师,适才守卫来报,燕太子自焚于东宫,东宫上下十余人无一生还。” 似有一股雪风袭来,冷得骨头缝里都生了寒意,顾长卿整个人僵住了,失魂地凝望着帐外跳动的篝火,一言不发。 侍卫暗暗吃了一惊,他跟从顾大人已经有些年头了,除去云夫人生产那次,几曾见过这位大人如此失态,这可是敌军兵临城下也能谈笑自如稳如泰山的智囊军师啊!他只得硬着头皮试探性地问道:“军师,世子爷请您过去商议···” “···知道了,稍后就到。” “是!” 侍从走后,顾长卿独自伫立在夜色中,一双柔软的手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无力地反握,喃喃道:“绮罗,是我逼死了他。” 大燕泰康二十六年冬,煊赫了三百余年的大燕帝国在内忧外患中轰然倒塌。曾经剑指中原,饮马西海,驰骋漠北毫无敌手的慕容氏在接连割让了西海、焉耆等诸多领土于西凉后,再无力解决世族割据,群臣纷争。最终,在这个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将万里河山拱手而让。 “燕灵帝泰康二十六年冬,□□领兵入京,废燕帝,继帝位于燕京,改国号为祁,改年号为建元,是为建元元年··· 建元二年,□□崩,上继位,改元景嘉,是为景嘉元年 ······ 景嘉元年秋,尚书令顾长卿谋逆,帝诛其满门。 ————《祁书.太宗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棋局开始 冲天的火光吞没了房子,母亲牵着她的手不停地跑,叫喊声,哭泣声,求饶声混成一片,昔日的庭院成了地狱。 伴随着大刀砍下的声音汇成一片,凶神恶煞的士兵挥着大刀叫嚣着向她们追来,这群恶魔的刀刺破了人们的身体,丫鬟和小厮的血染红了青白的地砖,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很害怕,她不知道爹爹和妹妹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倒在血泊里,她不敢哭也不敢停下来问,只知道跟着母亲一直跑,一直跑,可是,突然地,母亲放开了她的手,“涟儿乖跟姨娘走,娘要回去找你爹爹。” 她哭着要跟着娘亲走,可姨娘抱住了她,她尖叫着哭喊着踢打着,姨娘没有放手,娘亲也没有回头。接着,她看到了士兵们的刀穿过了爹爹娘亲和妹妹的身体,鲜红的血喷到了她的脸上,如同滚烫的热油一般灼的她遍体生疼。 “不!!!” 她再一次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心里的恐惧一如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女孩,脸色苍白四肢冰凉,唯有快速跳动着的心脏在提醒她她还活着。 窗外晨光熹微,天就要亮了。衣服早就湿透了,湿漉漉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起身走向梳妆台,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看着镜子里苍白陌生的容颜,她将手轻轻地抚上脸庞,幽幽地说道:“记住,你是,秦泷焉。” 宁川是大祁与北魏接壤处的边陲小镇,属凉州统辖,本是西北干旱之地,却因伊落河水的滋润而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有塞上江南之美誉。 传说几百年前,伊落河年年水灾为患,周边的百姓深受其苦民不聊生,伊落河的龙女不忍苍生受苦,故来到人间帮助百姓治理水患,伊落河自此水旱从人,风调雨顺,可龙女却因为在人间待了太久,再也无法回到龙宫,于宁川仙逝。 于是伊落河沿岸每年都有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纪念这位美丽善良的龙女,尤以宁川龙女节最为盛大,祭祀活动整整持续一个月,各种集会庙会也由此应运而生,每年都有大量的外地人前来参加节日。 近年来由于和北魏开始了通商贸易,两国的商人更是借此机会络绎不绝地来到宁川交换货物,兜售商品。所以每每到了龙女节前后,宁川几乎所有的客栈都人满为患,然而秦泷焉的醉秦楼却是个例外。 在所有宁川人的眼中,醉秦楼的老板秦泷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捉摸不定。半年前这个姑娘来到这里开起了客栈,菜好吃人周到房舒适,按理说应该每天的客似云来,可她偏偏每天只开三桌的酒席多一桌也不行,入住的客人也要和她眼缘,和她眼缘的免费提供房间都行,否则千金万金她都不看一眼。 尤其是每年龙女节,所以的客栈恨不得把一间房当成两间买,独独她在门口贴出告示,说是只有答出她出的题目的人才能入住,余者免谈。于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只她的醉秦楼门可罗雀,十足显眼。 醉秦楼内,百灵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其实压根就没有帐好算,自从姑娘在门口贴出了告示,连原本的每天三桌宴席都没有了,这几天来,入住的人连五个手指都数的过来,她成了整个宁川最悠闲的店小二。 这时红绡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递给了她一个眼神,于是她伸伸懒腰,帮着将东西摆到了店门口。 巳时至午时这段时间是醉秦楼每天最热闹的时候,好事者都想看看这个秦老板又想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其实题目都不算难,但胜在奇巧多变且限时(过午即作废),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答出题目入住的宾客寥寥,倒是引来了一堆好事之人的关注。 这次也不例外,很快人群就围成了一个圈,指指点点,时而摇头,时而喟叹,就是没人上前尝试。百灵和红绡对视一眼,无奈地耸耸肩。 “让开让开!都让开!”人群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强行分开,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公子走上前来,对百灵抬抬下巴:“去,给公子开间上好的客房去。” 百灵翻了个白眼说:“蔡公子莫忘了,我家的规矩,答对题才能入住。”“不就是一副对子吗,公子解了,你听好了,下联是.....” 百灵不想再跟他拉扯,不耐烦地打断道:“蔡公子还是看看题目再回答吧。” 蔡文通这才注意到百灵背后的桌子,看清楚后又惊又恼:“不是说好了留三天的吗!你们怎可言而无信!” 红绡拉住就要发火的百灵,说:“我们的规矩是依题目难易而定,若是没人答出则多留几日,可这对子昨日已有人答出。蔡公子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怎么会不知呢?” 百灵转怒为喜,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位蔡公子自从开张后就没有一天不来的,可没有一次得偿所愿,整个宁川谁人不知。要不是他每天都是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她都忍不住要佩服他的毅力了。 蔡文通的脸腾地红了,他瞪着她们二人,双手紧握:“你们给本公子等着!”然后向后大喊:“老秀才!给我滚过来!” 一个学究模样的老者匆匆从人群中走来,蔡文通一把把他抓到跟前,指着那张桌子说:“去,给公子解开这道题!” 老秀才一脸惊慌,只见桌上摆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罐子,从大到小一次标着“八斤”、“五斤”和“三斤”的字样,除了八斤的罐子里装满了水,剩下两个均是空的,边上立着块牌子,要求是在不借助其他东西的情况下将这八斤的水均等分为两份。 老秀才哭丧着脸说:“哎呦蔡公子啊,老朽只是只故纸堆里的书虫,您要我解解对子吟吟诗还行,这、这、这...老朽可真是不会啊!”人群中开始哄笑,蔡文通的脸更红了,恼羞成怒地甩甩衣袖,抓过老秀才,愤愤离去。 虽然对蔡文通的每日一闹早已见怪不怪,百灵还是忍不住对他的背影厌恶地翻了个白眼,拉着红绡就要往店里走。 “两位姑娘留步,我家公子想要一试。”二人回过头,见说话的是一名青衣男子,他身后站着的几位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公子。 “当然可以,有请。”红绡答道。 他侧身向身后的男子走去,红绡这才看清几人相貌,她自小在青楼长大,可以说是阅人无数,此时却也不免吃了一惊。 居中的男子颀长而挺拔,双鬓若刀裁,长眉如墨画,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凤眸神采流光,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带着说不尽的风流韵致,然而,那墨色的瞳仁却如高山上的寒潭,又如月色下的冷泉,带着遗然世外的肃萧之气;仙峰玉柱般的高鼻之下,丹唇微微上扬,他似乎是在笑,而那寒泉似的双眸却又是拒人千里的疏离,这般的复杂矛盾更体现在他整个人上——明明是红尘富贵中的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举止却带着泠泠松下之风,如出尘绝俗的世外仙人,让人不敢有丝毫亲近。 左边的男子比之矮了些许,然而风姿俊秀,容颜绝美,远而望之,犹如自画中走来,在居中男子的映衬下竟不输分毫。更妙的是两道张扬的剑眉下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风流婉转,湛然有神。往往绝美的事物总让人心生敬畏——如居中那名男子,但眼前的这人不会,灿若星辰的眼睛天生就带着几许笑意,他本人更是毫不吝啬地将这笑意展示于人,让人心生亲近。若说居中男子是置身红尘的世外仙人,那眼前这位则是当之无愧的浊世佳公子,如诗人笔下的一曲长歌,又如国手挥就的一幅丹青,生来就该被世人敬仰颂咏。 在他二人的衬托之下,右边那名佩剑的男子样貌就略为逊色,但他目光朗朗,身姿如松,器宇不凡,有着他们二人没有的英风豪气,亦是别样风姿。 这三人立于人群中,犹如置于蒹葭丛中的玉树,让人一见便再也挪不开眼。 思索间,居中的男子已向那名青衣男子耳语了几句,后者径直走向摆着罐子的桌台。红绡戳了一下已经呆愣地看着他们许久的百灵,走上前去。却见他已开始摆弄起来。 他先是将八斤的水倒满了五斤的罐中,又将五斤的水倒满了三斤的罐子,此时从大到小的罐子里分别装了三斤、两斤、三斤的水。接着他将三斤的罐子里的水倒入了八斤的罐子里,将中间的两斤水全部倒入了三斤的罐子中,这样罐子里就分别装了六斤、零、和两斤的水,再将六斤的水倒满五斤的罐子,又将五斤的水倒满三斤的罐子,最后将三斤罐子中的水倒入八斤罐子中,这样,八斤的罐子与五斤的罐子就分别装了四斤的水了。 人群中一片叫好,回过神的百灵带头鼓起掌,红绡也忍不住点头,只是不等她有所行动,百灵便热情洋溢地将人领进了客栈。 醉秦楼与一般客栈无异,都是两层的回字形建筑,二楼临街的南面是一排雅座包厢,西面的厢房已经有人入住,百灵便直接把人领进了北面的上房,房间大小适中,不算豪奢,可无论是壁上的字画还是案上的香炉,处处透着精致二字,对于风尘仆仆一路颠簸的四人来说如此环境再满意不过了。只是······ “合着我们一行四人就住这一间?!”说话的是那位貌如美人的安公子,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告知了名姓,百灵瞥了他一眼,耸耸肩:“我们姑娘定的规矩是答出一题就开一间房,而且...” 她转过头笑眯眯地对着那位拿着折扇的夏公子说,“这已经是我们客栈最宽敞的客房了。” “这有何难,你先给我们再开一间房,明日的谜题我保管解出。” “公子话别说的太早,明日有无题出何题是我们家姑娘说了算,可能是诗词歌赋,也可能是九章算术,况且···”她再次面向夏玉说道:“我们客栈还有规定,已经入住的客人可是不能再度答题的。” 安子颂瞪大了一双桃花眼,还欲争辩,却被夏玉阻止:“即使如此,有劳姑娘了。沉萍,跟这位姑娘下去交付押金。” “是。”方才出面解题的那位青年男子应道。 “这丫头是什么意思!我就解不出题目吗!”安子颂气呼呼的吼。 “我倒是觉得这姑娘甚是机灵,注意到方才答题的是六哥你,猜到我们当中是你做主。”狄牧风放下佩剑,“可想而知,这位秦老板是怎样一位妙人了。” 夏玉凝眉静思,没有回答,安子颂却接话:“这还用说,看前面那位公子想方设法地要往这里钻,想必这秦老板不是倾国倾城也是闭月羞花了,六哥你说对吧。” “你净想着这些,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说来若不是你贪图人家老板娘的美色,我们也不至于被那伙计放恶犬追赶,错过了驿站,以致今日才到!”狄牧风埋怨。 安子颂又羞又窘又气,一时无言。夏玉不免发笑,说:“子颂这回可是错的好。” “六哥你···”二人俱诧异。 “你们想想,方才那丫头称那位公子什么?” “好像是···蔡!”安子颂恍然大悟,“六哥英明啊!” “你们是说···” “牧风,这宁川有哪位姓蔡的公子敢如此嚣张跋扈?”夏玉问。 “我懂了!”狄牧风一拍脑门,“是蔡尚的儿子!只是不知六哥有何打算?” “听闻蔡尚精明一世,膝下唯有一子,甚是疼爱,这蔡公子却整日逗花弄草,流连花街柳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最喜结交狐朋狗友,咱们若是搭上他这条线,蔡尚的寿宴我们还愁进不去吗?六哥是这个意思吗?”安子颂笑嘻嘻地问。夏玉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怪道方才六哥你一直打量着他,原来是作此图谋。捉贼拿脏,捉奸成双,这次看他往哪儿跑。” “最好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几个月来,可把爷我累惨了。”安子颂说着伸了个懒腰。 “你哪儿累着了?”狄牧风不屑的说,“这几个月来,跑腿的是我与沉萍,出谋划策的是六哥,少爷你除了拈花惹草还干了什么?” “诶我说你这个老呆,你怎么就跟我过不去呢?我不就是······” 此时沉萍却回来了,夏玉打断他:“安静,听听沉萍打听到了什么。” “公子,”沉萍沉声道,“我打听到这座醉秦楼目前已有五人入住,分别是一个穷书生,姓徐,一个姓金的大刀客和一对做小买卖的张氏夫妻,目前看来并无可疑之处,倒是这老板秦姑娘我没见着,那个小丫头不肯多说,只知道她们这店开了近两年了,而且每日试题均是她亲自出的。” “原来你是探听消息去了,六哥你打听这个为何?”安子颂不解。 “一个女子,蔡尚的公子却都奈她不何,焉能不防?” “那小丫头虽不肯多说,但仍是教我问出了些许。这秦老板闺名泷焉,父亲本是前朝的一名将军,算来亦是名门闺秀,奈何双亲早亡,又不容于亲室,遂为奶娘抚养成人,奶娘亡故后她便携着丫鬟来此定居,为着生计开了这间酒楼。”沉萍道。 安子颂疑惑:“看这秦姑娘的做派可绝不像是为生计所迫。” “可不是,”狄牧风附和,“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不想着招揽客人,却变着法的赶人。可若说不是为了生钱,她一个大家闺秀何必如此抛头露面——六哥,你在看什么?” 夏玉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他们房间的窗外正好能看到醉秦楼的后院,那里坐落着一座小筑。 “没什么。”其实从进这间客栈起,他就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可四下查看却并无不妥,只能将这种莫名的感觉归咎于太过敏感了。 醉秦楼小筑。 红绡轻轻扣门。 “进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红绡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精致典雅,屋内燃着安神的苏合香,窗边有一女子,正专注着一盘棋局。初春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她半边的脸颊上,使得她年轻秀丽的脸庞一半温柔沉静,一半却看不分明。 “姑娘又没睡好?”红绡挂起帐子,问道。 “老毛病了,”年轻女子头也不抬,放下一枚黑子又执起一枚白子,“事情怎么样?” “一切顺利,”红绡斟了一盏茶奉上,“鱼儿入局了——呀,黑子输了。” 说话间,年轻女子已将白子落下,胜负已定,棋局结束。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子错,满盘输。”她抬眼看向醉秦楼的客房,隔着层层纱帐,客房的情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红绡,我们的棋局也开始了。” “红绡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命定姻缘 是夜,众人在大堂用了晚膳。沉萍说的书生并没有出现,只有虬髯满面的大刀客和那对中年夫妇在,张家夫妇正将他们兜售的小首饰送给醉秦楼的姑娘们,见他们来到很是热情同他们问好,而大刀客只是闷头喝酒,并未搭理他们。 月过中天,夏玉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并未入眠。一阵清越琴声打破了夜的静谧,悠悠而来。 他推窗而望,声音来自醉秦楼小筑,那是醉秦楼女眷们的住处,琴声从那里飘来,浓浓的夜色下只见点点烛火,不见所奏之人。琴声响如金石,似千军万马呼啸而来般铿锵有力,恢弘磅薄,气势凛然,于尾音处却又绵长不绝,带着化不开的哀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绕人心肠。 “这是何曲?我竟从未听过?”安子颂揉着眼睛疑惑地问。 “莽山赋。”夏玉答道。 “莽山赋?”狄牧风沉吟,一跃而起问:“可是取自前燕慕容骓莽山大捷之典故?” “正是。” “这莽山大捷是以少胜多,以谋智取之役,素来为兵家称奇。相传前燕并肩王慕容骓以五千对三万,凭过人智勇,重挫敌军,扶帝国之于将倾。百姓敬其骁勇,感其恩德,故做此曲以纪之,在百年前已失传,唯有坊间时有真真假假的传闻。只是若真是莽山赋,何以如此凄凉哀婉?”安子颂甚是怀疑。 “慕容骓是惠帝之弟,武帝之叔,他受惠帝临终托孤匡扶幼主,内安社稷,外扫强敌,功盖九天,无人能及。却也犯了为人臣子之大忌——功高震主,武帝亲政后,将他以谋逆之名腰斩于市。一代贤王名将,下场却如此悲凉。弹琴之人必是想到了这些,才将此曲弹的如此悲切。”夏玉说。 安子颂看了一眼眉头紧拧的狄牧风,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夏玉凝眉沉思,片刻后又命沉萍取来玉笛,执起,开始与琴音相和。笛声清脆明亮,高亢激昂,一扫之前的悲凉哀怨,如利剑直破云霄,彻底将莽山赋的慷慨悲壮演绎了出来,让人彷如亲临古战场,直面万马齐喑,铁蹄铮铮的场景。却同琴声的哀婉相得益彰,后者的那一丝哀婉似在传达着战场无情,征人难归的悲凉。 旁人都听得痴了,沉萍想,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定要以为这相和的二人是相交多年的知音良朋。 次日,出乎众人意料,醉秦楼未出题目,而是休息一日。细问才知,原来今日是宁川的女儿节,宁川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要佩着香囊去河堤放纸鸢祈福,向龙女祈求心思巧慧,得觅良人。 所有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子也可到场,倘若看上哪家女子,可去拾得姑娘剪落的纸鸢,女子若心仪收下并将香囊赠与,来日便可执此香囊上门提亲。这是龙女节期间最受年轻男女欢迎的习俗。 安子颂得知甚是兴奋,嚷嚷着要去河堤:“你们想想,蔡文通尚未婚配,必定会去这女儿节,况且这个时候商贩来往最是频繁,连张家夫妇都说了,北魏来的马队都爱在河边一带驻足,就为等待今日的商会。我们若是去了定能有所收获。” “没听清楚吗?尚未婚配者才能前去,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若是收了哪家姑娘的香包,别说慕舅舅了,二叔就不会放过你!”狄牧风好心提醒到。 安子颂最恨别人提醒他这件事,可怜自己牙还没长就被爹娘同定了亲,这么多年来他连慕家那小娘子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却无时无刻不被长辈玩笑,兄弟嗤笑,遂怒道:“这么说来,六哥也不能去了,谁不知道孟沅是内定的秦王妃......” “子颂!” “安公子!” 狄牧风和沉萍同时喊到。 安子颂也意识到自己又嘴贱了,立即噤了声,看也不敢看夏玉一眼。 “啪”地一声,夏玉合了扇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安子颂顿时感到背脊发凉,寒毛直立。 “牧风说的是,子颂你还是别去了,万一有个差错我可不好向慕四叔交代,他老人家盼你这个女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姑父,若是让他知道你这一路寻花问柳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安子颂,“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要是给打坏了,白惹得姑姑心疼。” 安子颂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再也不敢反驳。 伊落河的河堤栽满了柳树,宁川地处西北,时候来的比南面晚,此时柳条抽芽不久,大风吹过,飘起漫天的飞絮,恰似杏花烟雨的江南,拂堤杨柳,迷醉了春烟。 这日的天气也甚是宜人,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空中飘着各色各样的纸鸢,地上是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这般和乐的景象。夏玉也不忍舒眉浅笑,只是很快他就后悔没有带安子颂那祸害来了,总是有纸鸢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旁。沉萍倒是不敢说什么,就是狄牧风似笑非笑地轻咳一声,说:“看来这宁川的女子放纸鸢的技艺甚好,甚好......” 于是,夏玉把事情甩给了二人,命他们与一个时辰内走遍河堤,查清所有商贩,自己却躲进了一间茶寮,当起了甩手掌柜。沉萍苦着一张脸,幽怨地看着狄牧风,后者摸了摸鼻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夏玉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清茶,凭窗远望。河面上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夏玉却知道,这看似繁华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多大的阴谋,这来来往往的船只中说不定哪一艘就载着他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找寻的东西,这种眼之所见,却不能伸手触及的滋味着实难受。好在不久他们二人便已归来。 “公子猜的不错,约莫有十几只这样的商队,号称是从北魏而来,屯着许多货箱,却不似别家那般吆喝买卖,只冷冷地坐在一旁。且马匹极少,根本装不下那些货物。” “准是在这几日了,”夏玉抿了一口茶说,“以商队做遮掩将战马运出祁境而后经北魏入西凉,龙女节两国商贩往来络绎不绝,绝不会引人注目。而今西凉商队已到,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混入蔡尚的寿宴,他们必定会借那日的喧闹掩人耳目,完成交易。” “只是这蔡文通我们才见过一面,如何让他邀请我们?”狄牧风甚是忧虑。 “那就让他不得不请!”夏玉沉声到,“走吧,今日也查的差不多了,别打草惊蛇。” 出得茶寮,夏玉再次拧眉,狄牧风看得分明,急忙递上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说:“六哥,有了这个您就不必困扰了。”夏玉挑眉:“你从何处寻来的?”沉萍欲解释却被狄牧风抢白:“摊位上买的。” 夏玉想起从天而落的纸鸢,虽是疑惑,却也别无选择。 果然,相比来时,有了荷包以示“有主”,回去的路上太平了许多。 只是不久,“啪”地一声,一个纸鸢从天而降,直直地砸在夏玉的头上,狄沉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夏玉忍无可忍,面沉如水地扯下纸鸢,却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着鹅黄纱衣的女子,眉眼弯弯,肤白胜雪,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虽不是貌若天仙,却也是清秀俏丽。 “抱歉,我家丫鬟莽撞,惊扰公子了。”那女子说着,盈盈一拜。 看着女子清亮的眼眸,夏玉也不好为难,递过纸鸢说:“小姐哪里的话,倒是刚刚吓着小姐了。” 这时,一抹身影急急跑来,在她身后驻足嚷道:“姑娘你没事吧?呀,是你们!”三人这才发现,这是醉秦楼的小丫头,百灵。那么眼前的这位便是······ “百灵,不得无礼。”女子嗔怪。 “哦,是。”百灵吐吐舌头,又快言快语道:“姑娘,这三位就是昨天入住的公子,这位是夏公子,这位是狄公子,这位是沉萍。还有一位安公子没来,他长得可美了,跟.......呃,三位公子,这是我们家姑娘。” “三位官人有礼了。”秦泷焉行了一礼。 “秦姑娘有礼。”夏玉回,狄牧风和沉萍也回了一礼。 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 众人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粗衣长袍的游方道士,他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小眼迷离,留着两撇刚蓄好的山羊胡,面黑耳阔,两颊微凹,干瘪瘦瘠,左肩挂着灰布兜,沉甸甸的装着些什么,右手拿着根细竹竿撑着的幌子,上书“姻缘天定”四个大字。 秦泷焉有点疑惑,“您是在叫我吗?” “正是!”道士露出故作神秘的笑容,“贫道见姑娘天庭饱满,眉清目秀,鼻若悬胆,唇如朱丹,正是不可多得的富贵之相!只是···” 任谁也知道这是欺骗无知妇孺的惯用伎俩,秦泷焉轻笑一声,打断他:“只是时运不齐,恐有祸难,不能得偿所愿,大师这里刚好有方法可解是吗?” “非也,非也!”道士捏着他的小山羊胡子摇了摇头,“贫道观姑娘面相,眉平鼻端,是晚运亨通之相,只是日月角有瑕,恐与父母亲族缘淡,且前半生或多困厄,情路或有不顺···” 夏玉听他越说越过分,唰地一声展开纸扇轻轻摇起,带来一阵冷风。 “哎呀呀!”道士似是才注意到他的,立刻露出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这位公子好相貌!龙章凤姿,姿仪无双,贫道一生阅人无数,还未见过如此如此富贵之相!”说着竟上前一步仔细端详起来。 夏玉脸色相当难看,秦泷焉忙道:“多谢道长了,只是我们不信这些。” 那道士回过头来,有点痛心疾首的样子,“姑娘,贫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你注定将有劫难,若是你能早日遇到命定之人,方能解你困厄,从此夫妻和睦,一生顺遂,若是不能···” 秦泷焉不信这些,但百灵却被唬住了,忙问:“那要怎样才能遇到命定之人?” 道士一脸正中下怀的喜悦,从怀中掏出一截红线编成的手绳,“姑娘这话可就问对人了,这是月老牵缘的红绳,若是姑娘戴在手上,不仅能替你挡灾解难,还能助你早日遇到命定之人。” “怎么说?” 道士嘿嘿一笑,“这绳子妙就妙在一旦系上,就无人能够解开,只有当你遇到命定之人时,它才会自动脱落。” 秦泷焉还是一脸不信,道士急了,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出手如风地一套,那绳子就准确无误地系在了夏玉的手上。 “不信你们试试,看谁能解开!” 狄牧风与沉萍看得眼睛都直了,夏玉身上就差没明晃晃地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了,这道士竟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绳子套进去,真乃神人也! 震惊之余,狄牧风还有点奇怪,六哥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怎么就被这个瘦得只剩二两肉的道士套上了呢? 夏玉沉着一张俊脸,他以为自己的嫌恶和警告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无奈对方眼睛太小心眼太大,毫无察觉。 他正要嫌恶地去掉这破绳子,但秦泷焉却被吸引了过来,微微低头,轻轻拉住他的手仔细查看绳结,那柔软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白净修长的手上,带来温柔的触感,夏玉一时微愣。 “当真解不开?” 道士见秦泷焉起了兴趣,开始兴奋地喋喋不休:“千真万确!姑娘你别不信,贫道走南闯北多年,这绳结从未有人解开过···” 只见秦泷焉双眸微凝,须臾便展颜而笑,拿出方才割纸鸢的小匕首,动作利落地一划,那红绳便无力地掉落在地。她直起身子,笑容中带着促狭,问:“道长,这又怎么说呢?” 道士的口若悬河顷刻戛然而止,惊讶得眼睛都直了,张开的嘴也忘了合上,那呆愣的样子看得百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狄牧风心想,这位秦姑娘···当真与众不同。 道士毕竟是在江湖浸淫多年了,片刻就又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惊呼:“这不就说明公子与姑娘是命定一对吗?哎呀呀,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得来全不费工夫!贫道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像二位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狄牧风彻底没话说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道士还在说着佳偶天成、姻缘天定之类的话,秦泷焉毕竟是女子,立时双颊绯红。 夏玉皱着眉,正要打断他。 此时百灵一拍脑门,惊呼:“我想起你是谁了!”说着上前抓住道士的袖子,“你不就是城北城隍庙那个专替人看风水阴宅、号称眼盲心不盲的瞎子张半仙吗?怎么今天不瞎了?还转行算起姻缘来了?” 张半仙明显慌了神,忙甩着袖子大喊:“姑娘认错人了!看诸位有缘,这绳子就免费赠予两位了!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留下百灵气得大喊:“骗子!骗子!” 秦泷焉与夏侯珩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场面有些尴尬。 狄牧风打着哈哈:“这神棍也不知骗了多少无辜少女,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是呀。呵,呵呵。”沉萍干笑两声。 二人这暖场实在无用,心大如百灵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尴尬,正想说些什么缓解氛围,却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激动地说:“姑娘你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你怎么会有我们家姑娘的荷包?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有一贩卖各种兽皮的商贩,面前的一笼子里正关着一只毛色通体雪白的狐狸。 “去看看!”秦泷焉目光一亮,带着百灵疾步上前。北魏的商贩以贩卖珠宝玉器的居多,也有不少猎户趁着此时拿些猎来的奇珍异兽以及名贵兽皮等低价卖给京城的商贩,再由其制成狐裘大氅等高价卖给京里的达官贵人。 眼前的这位看样子便是这样一位猎户,身材矮小,却甚是精壮有力,一双眼睛看上去精明又市侩。 “这狐狸怎么卖?”秦泷焉指着笼子便问。 狄牧风想这位秦姑娘也太过心急,上来便问价格,那老板看她这般迫切,定会抬一抬价格。只是以他这见惯珍兽的眼光来看,这只狐狸的确难得,毛色不仅通体雪白不染杂色,在阳光下甚至闪烁着丝丝荧光,更难能可贵的是那双湛蓝的眼睛,那隐隐的幽光比得上最上乘的蓝宝石。只是可惜,这狐狸看似身染重病,气息奄奄,毫无生气。 果然,那老板眼睛提溜一转,谄媚地说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西凉的尧光白狐,小老儿猎了半辈子的狐,这还是第一次抓到,你看看这毛色,不是我自夸,我猎的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没有一只比得上它好看,这···” “老头你啰嗦什么,直说不就是了。”百灵不耐烦地打断他。 “是是是,瞧我这张嘴。姑娘您今天看上了便是缘分啊,您也是个识货的人,我也就不啰嗦了,一口价,五千两银子!” “这狐狸我要了!”秦泷焉还未开口便被人抢白到。她皱眉一看,见是一个衣着华贵相貌猥琐的青年公子,趾高气扬地走来,后面跟着不少随从。见她看来,充满挑衅地对她扬眉。 百灵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秦泷焉微微一笑,:“这位公子,我虽是女子,却也明白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即使不曾有人告诉公子这般道理,但先来后到这公子总归明白吧。” 那公子变了脸色,怒意横生,正要发难,他的一名随从却向他耳语了几句。听罢,他又换上那副轻蔑的神情,冷哼一声说:“哦,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秦姑娘啊!文通拿你没办法我俞焱可不让你,怎么着?!人人都说你聪慧过人,足智多谋,有本事你从我手上抢去啊!” “多谢俞公子夸奖,只是公子此话怎讲?老板还没将狐狸卖给你呢,怎么就成了你让给我?何况我也不是不讲理蛮夷之辈,怎会抢本是属于他人之物?” “你!”俞焱愤愤,又无话可驳。想了想,又说:“谁先出的价这狐狸便归谁,我出六千两,老板你说这狐狸你卖是不卖?!” 秦泷焉不想他这般无赖,眼神微冷。 “竟然如此那我出七千两!”边上传来一低沉的男声。说话的是一名北魏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高鼻深目,俊美非常。他身着北魏服饰,衣着佩戴均为上乘,气质出众,比大楚男子多了一份刚毅果敢,尤其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一潭池水,深不见底。 “不是说价高者得吗,那我出七千两,老板是不是该卖给我了?”他看着秦泷焉和那男子说道。那眼神,似笑非笑,让人浑身不自在。夏玉盯着他,若有所思。 “几位客官默莫要争了,”老板看着他们都来头不小的样子,深知一个也得罪不起,连忙从中调停,“看来几位均是与白狐有缘之人啊,只是这白狐才一只,小老儿我给谁也不是。要不这样,由这狐狸自己来决定要跟你们几位谁走怎么样?”此语一出,众人哗然。 俞焱率先说道:“你这老头耍什么鬼,这狐狸虽难得,难不成还成精了不成?哪能自己决定跟谁走?” 秦泷焉虽疑惑,却说:“老板但讲无妨。” 那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板笑呵呵的说:“这位公子莫要奇怪,且听我慢慢道来。小老儿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那日竟让我猎到了一只上好的尧光白狐,只是那只母狐原本身上就被豺狼所伤,竟是拖着一身的伤强撑着回到洞穴为幼崽哺乳。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小老儿我打了一辈子的猎也不免为之动容,遂将这对母子带回家中悉心照顾。无奈母狐伤重,不久就死了,留下这嗷嗷待哺的幼狐,这小狐狸也似有灵性,自它母亲死后不吃不喝,眼瞅着也要不行了。今日带它来此就是想看看有哪位有缘人能将它养活,也不枉它母亲为它舍下的那条命。竟然三位都与这畜生有缘,那就这样,谁能让它开口进食,小老儿就将这狐狸卖给谁。您三位觉着可好?” 俞焱嗤笑一声说:“这有何难?” 华服公子也笑到:“这法子不错,我同意。” 秦泷焉颔首:“既然两位公子都同意了,那我也无异议。” 老板一拍手说:“甚好甚好!也请在场诸位见证,小老儿说话算话,现在就请您三位开始吧?” 秦泷焉略一思索,向百灵低声吩咐了几句,百灵拍掌大喜,一阵风似的跑走了。其余两位的随从也从主人处得到了指令,匆匆离去。 “秦姑娘似乎很有把握?”狄牧风看她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问到。 秦泷焉但笑不语。夏玉已将目光从华服男子身上收回,他看着秦泷焉沉稳淡然,胸有成竹的模样,想了想,问道:“我听闻尧光白狐又被称为九尾灵狐,不仅因为其尾大于身,还因其嗅觉远胜于普通狐狸,所居之处但凡有一丝异味便可识出,故而及其难捕,不知是否如此?” “正是如此。”秦泷焉道。夏玉微微颔首,又将目光转向老板身后挂着的一张白狐狸皮,似是赞赏道:“这张皮毛倒是不错。” “啊?”狄牧风一脸茫然。秦泷焉亦注视着那张雪白的狐狸毛,片刻后,恍然一笑:“夏公子眼力甚好。”夏玉点了点头。狄牧风看看她又看看一脸笑意的夏玉,更加迷惑了。 秦泷焉走上前伸手抚摸着那张皮毛,柔如云锦,顺如丝绸,触手生温。 老板立刻笑眯眯地说:“这就是那张白狐狸皮,怎么样?这手感可是绝无仅有?您若是喜欢,把这张皮也以块儿带走吧,我给您个优惠价。” 秦泷焉看着刚才还是一副慈悲心肠的老板又恢复了那市侩的模样觉得甚是反感,而旁边的俞焱却大声嘲笑说道:“怎么着,有人觉得自己输定了买不到小狐狸买张狐狸皮也好是吗?” 秦泷焉笑道:“竟然俞公子已经作此打算了我怎好夺他人之好?这般卑劣的事小女子可做不出来。” 俞焱怒目圆睁。 “好个伶牙俐齿的秦老板,在下魏冲,幸会。”华服公子说道,“只是这东西还未入姑娘手,又怎来夺人所好一说?在下倒觉得越是稀世难得的珍宝越是有能者方能匹配得上,姑娘以为如何?” “魏公子所言甚是,小女子深以为然。” 她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倒使魏冲语滞,恰好这时派去的各人均已归来。 俞焱的小厮带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鸡,魏冲的随从端着一个碗(秦泷焉眼皮一跳),百灵也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魏冲见了略有些吃惊,随后又对秦泷焉戏谑地一笑,只是那眼神中似乎带上了几分欣赏。而俞焱见了他们带回的东西,大笑不止,连一班小厮也跟着起哄。秦魏二人均是不理。 老板朗声说道:“既然各位都准备好了,你们看看,是谁先开始呢?” 俞焱想也不想大声说道:“自然是我先来,这狐狸可是我先看上的!” “这···”老板犹豫地看着秦魏二人,秦泷焉坦然一笑:“那就让俞公子先来吧。”魏冲也表态:“无妨。” 于是,俞焱的小厮将那只小鸡“啪”地一声扔到了笼子前面,鸡一落地便扇动着翅膀扑腾,只是双脚被缚,逃脱不得,扬起了一地灰尘。笼子里的狐狸一味地睡着,连眼皮都没抬。 有人开始笑了,俞焱脸上挂不住,狠狠地踹了小厮一脚,骂道:“蠢货!还不想想办法!”小厮诺了一声,狠下心,拎起鸡,对着脖子就是一刀。鸡血哗地留了出来,溅了一地,可那狐狸依旧没有动弹。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狄牧风嘲讽到:“我当这俞公子是谁,原不过是个草包罢了!” 夏玉却将折扇一合,冷声说:“凉州知府俞警恭之子,很好,得来全不费功夫。” 狄牧风大吃一惊:“六哥,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狄牧风:“····” 沉萍笑了:“狄公子,您看看他腰间别的玲珑双鱼佩,那鱼纹是不是凉州俞家的族徽?” 狄牧风这才明了,摇着头说:“好你个沉萍,跟着六哥久了也属莲藕了,心眼多着呢。” 沉萍无奈:“狄公子,您这是夸我吗?” 俞焱已经恼羞成怒了:“老头!这畜生是不是死了!怎么半天都没动静!敢情你在糊弄我们是吧!” 老板连忙说:“哎呦俞公子,您借我个胆我也不敢骗您呐!这狐狸虽是虚弱,可是还有的救的,不信您摸摸,是不是还热乎着?” 魏冲不屑地笑了一声。百灵却大笑着嚷道:“莫不是有人愿赌不服输,想要耍赖吧?” 俞焱咬牙冷笑一声说:“行,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 魏冲扬眉,看了眼秦泷焉,后者微微一笑:“魏公子先请吧。” 魏冲也不推让,当即就让随从端着那个碗放到了笼子前。碗里是乳白色的液体,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他用的是狐奶,一时呼声不断。 “这位魏公子倒有些头脑”狄牧风低声说。夏玉皱眉盯着魏冲。百灵却急了,惊呼:“姑娘···”秦泷焉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 随从把碗放下后,众人都屏息以待。只见那小狐狸闻到了味道,睁开了眼,将头探出了笼子。围观者立刻发出窃窃私语,百灵急的直跺脚,俞焱脸色更加难看了,老板却喜上眉梢,魏冲不免得意看向秦泷焉。 秦泷焉却依旧带着淡然的微笑,面不改色。 “看来这秦老板是要输了。”狄牧风略带遗憾地说。 “未必。”夏玉说。 狄牧风不解,却听众人发出嘘唏声,一看才知,那小狐狸只是凑近碗边闻了闻,便又躺下了。俞焱领头大笑,只是只有他的小厮们跟着哄笑,群众只是嘘唏嗟叹。魏冲也有一丝不快,百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复又一脸担忧。 老板脸立刻垮了下来,试探地问到:“这···秦姑娘?”似乎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秦泷焉点了下头,从百灵手中接过碗放下,蹲在笼子前,抚摸着那只狐狸。那碗中也是乳白色的狐奶。 众人不免觉得可惜,这秦姑娘聪慧过人,却也有失常之时,这法子那位魏公子方才已试明显是行不通的。俞焱见了更是得意,老板忧虑不已,若是都做不到那该如何是好。 狄牧风看向夏玉,夏玉却是眼皮都没抬,说:“看着吧。” 俞焱不耐地说:“得了老板,我们仨都没能让着畜生进食,现在又要怎么分!” “这,这,这,”老板焦虑不安,原想着能让这几位都心甘情愿,没想到这小畜生这般难伺候,这几位他可是谁都得罪不起,看来今天的麻烦是躲不过了。 这时,人群里却有人喊到:“喝了!喝了!这小狐狸开口了!” 老板又惊又喜,回头一看,只见那小狐狸正舔着那碗狐奶,顿时大喜。俞焱满脸的不可置信。百灵虽疑惑,却也是欢喜不已。魏冲先是不解,看了眼那张狐狸皮,随即了然,看向秦泷焉的眼神全无忌恨,却是一片赞许。 狄牧风也甚是惊奇,看看秦泷焉又看看夏玉,后者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秦泷焉起身,对老板说:“老板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是是是,这狐狸就归姑娘您了。小老儿说话算话!”老板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秦泷焉从老板手中接过狐狸,怜爱的将它搂在怀中。小狐狸吃饱喝足,惬意地偎着她。秦泷焉温柔地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抬头对着夏玉行了一礼,夏玉虚扶一下:“姑娘不必多礼。”狄牧风恍然大悟,却又是不解,自家六哥今日何以这般热心? 百灵正在数银票给老板,连同那番白狐皮一起买了下来。俞焱带着仆从灰溜溜地走了,人群也开始散去。魏冲却还站在那儿,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们身上,待得狄牧风细看时却见他笑着对秦泷焉说:“秦姑娘果然名不虚传,魏某佩服。” 秦泷焉微微一笑,说:“魏公子,承让了。” “秦姑娘不必过谦”,魏冲说,眼神不经意地从夏玉身上飘过,“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带着随从转身离去。 狄牧风这下确定了,这人不简单!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六哥···”夏玉摆摆手。 秦泷焉只温柔地摸着怀里的小狐狸。百灵却叽叽喳喳地问:“姑娘姑娘,你怎么做到的?!它怎么就喝了我们的狐奶呢?方才可是吓着我了!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一只手还不停地逗弄着它。 秦泷焉与夏玉相视一笑,又对百灵说:“你这丫头嘴这么快叫人怎么回?”百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咦?”她兀地指着夏玉腰间的荷包问道:“这不是玉簟给姑娘绣的荷包吗,怎么到了夏公子这里?” 这正是方才狄牧风递来的荷包,而荷包对女儿节的特殊意义···饶是夏玉再淡定也忍不住面露错愕,转头看向狄牧风,后者亦是吃惊,赶忙回道:“百灵姑娘看岔了吧,这荷包都长一个样儿,怎么会是秦姑娘的呢。” “怎么会看岔,你看看,这上头绣着的可是···” “百灵!”秦泷焉轻斥道,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狄公子说你看岔了你便是看岔了,不得无礼。” 百灵也知方才僭越了,低头不语。 狄牧风心知这位姑娘有意给自家公子台阶下,感激不已。可一想到这样拿着人家姑娘的物什连他都觉得于礼不合,当下不敢再看六哥的脸色,心里将安子颂骂了又骂。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狄牧风原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看向夏玉,却见他也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脸说道:“过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强抢民男 不远处正围着一群人,他们还未走近便听得一声粗狂的怒吼:“呔!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拨开人群才看见那怒吼的是一个高大勇猛,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是醉秦楼的另一位主客金大兆。此刻他正手提一把大刀和一群小厮对视着,他本身便是络腮虎须,豹头环眼,此刻满脸怒意,眼神中流露出的怒意更是让人不敢靠近。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狄牧风刚刚在心中暗骂的罪魁祸首,安子颂。 “大胆刁民!知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胆敢跟老子抢人,活腻歪了是不!?”站在众小厮中的一名衣着华丽轮廓深邃的白面青年喊道,语调格外怪异,让人觉着难受。 显然他是这群人的主子。看着怒目圆睁的金大兆他有些瑟缩,却不想落了面子,便又向安子颂喊道:“乖乖,跟着爷保管你吃香喝辣,爷一定好好疼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爷也给你弄来!”眼神猥琐下流。 此时的安子颂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一张俊脸因为发怒和窘迫涨的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为首的,唯有紧握着双拳一遍一遍地强压着自己的怒意。他面前的金大兆大喝一声扔掉那把大刀伸手向前探去。 那群小厮显然被他喝住,手伸到跟前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晚了!只见他跟抓小鸡似的抓住最近的一名小厮,怒喝一声,双手将其举至头顶,轰地一声甩到地上。那名小厮早在被举上头顶时便吓晕了过去,摔下时竟像具死尸般一动不动。 众人均被这力大如牛的汉子惊倒,锦衣青年也是白了一张脸,余下的小厮更是不等金大兆再次发狠便架着主子作鸟兽散,只是那锦衣青年临走还不忘回头放狠话:“你们给老子等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好!”金大兆倒是收起了那副凶狠的样子,拾起大刀,叹了口气,拍了拍安子颂的肩膀安慰道:“小姑娘,莫要怕。” 安子颂白回去的脸再次红了,正想反驳,眼光却瞥到了正在疏散人群中站着不动的夏玉一行,看着那一张张表情丰富的脸,他突然觉得刚刚被那群人抓走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你们可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人群中一位身材肥硕的妇人一脸惶恐地说道,“你们可知刚刚被你们打跑的是什么人?!” “凭他什么人,老子打了便是打了!”金大兆将刀一提。 安子颂亦是冷哼一声:“这天底下除了皇帝还真没有爷我不敢教训的人。” 胖妇人更是痛心疾首地说道:“作死哟,你这后生咋这般狂妄。你们打的不是皇城里的皇帝,那是宁川的土皇帝!他可是知县大人的座上宾!你你们得罪了他那就是得罪了蔡老虎!”她身边的另一位干瘦的妇人赶紧用力扯着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多这个嘴做什么!他们不要命你还不要命了!” “是吗。”边上的夏玉目似寒冰,“我倒不知除了皇城中的那位,大祁竟还有一位皇帝。”妇人一瑟缩,这俊俏后生说起话来的语气倒比蔡老虎的人还可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虎再大能大过天去?”胖妇人回头,见是醉秦楼的秦老板,遂摇了摇头,这小姑娘终归是太年轻了,正欲开口说教,却被瘦妇人拉着匆匆离去了。 秦泷焉微不可闻地叹了叹,夏玉等人均是一脸凝重,百灵撇撇嘴:“还真是物以类聚,蔡文通的客人和他一样讨厌!” 这么一闹,众人均没有了再逛下去的想法,遂准备一齐回醉秦楼。 只是回去的情况有些复杂。 河提离醉秦楼距离不近,秦泷焉主仆是租了辆马车来的,夏玉几人却是步行而来,惹了大祸的安子颂见着六哥不甚好看的脸色,嚷嚷着方才受到了惊吓,厚着脸皮要与秦泷焉同乘回去。夏玉见日高人渴,一合计,索性再租一辆马车,带着大伙一起回去。 河提游人如织,供租赁的马车也多不胜数,不多时,数辆马车已围了过来。商讨了片刻,一个车夫便因价格谈不拢,驾着他那高大胡马拉着的青毡马车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余马车也四散而去,只余一辆枣红矮马拉着的小车摇摇晃晃地往醉秦楼驶去。 马车内正坐着秦泷焉、夏玉以及金大兆三人。金大兆身材高大威猛,将原本就不宽敞的马车占去了一半的位置,秦泷焉和夏玉只能同坐另一侧。而安子颂几人却在那辆最早离去的青毡马车之中,早他们一步先行了。 这原本是有些奇怪的组合,但金大兆秦泷焉都没问夏玉为何这么安排,前者怕是没觉察什么,至于后者··· 夏玉暗暗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嘴角含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金大兆聊着天,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夏玉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车内充斥着金大兆的大嗓门,气氛还算活跃,但刚刚驶出两三里,一阵浓郁的酒香飘来,金大兆眼睛一亮,馋虫忽的被勾起,根本忍受不住,匆匆打了声招呼便一跃而下,找酒喝去了,留下秦泷焉与夏玉面面相觑。 马车哒哒地前行,两人一时无言。 夏玉想起了昨晚悠悠荡荡的琴声,正想出口相询,原本安稳的马车却突然猛地摇晃了一下,秦泷焉一时不稳,整个人扑在了夏玉怀里。但两人都来不及尴尬了,拉车的马似乎是受了惊吓,痛苦地嘶鸣了一声,打了个响鼻,发疯似的剧烈狂奔起来,两人在车中被摔得颠来倒去,五脏六腑都要被甩了出来! 夏玉最先反应过来,他紧紧攀着车窗勉强稳住身形,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发现车夫早已被甩了出去,马自顾自地沿着河堤发足狂奔,很快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已被甩在身后。 宁川本就不大,顺着河堤往西狂奔多时已是人烟稀少的城外了,阡陌纵横,除了偶尔几个拎着锄头的农夫惊讶地看着那辆失控的马车却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外,再无他人。身后阵阵马蹄声传来,他回头望去,果见尘土飞扬,一群青衣打手骑着骏马挥着皮鞭向他们追赶而来,马蹄带起的尘土将他们周身的景物都迷了进去,显见人群不在少数。 果然,他心下冷笑,来的还挺快! 其实以他的身手控制马车,打退追杀根本不在话下,但眼下他还不能暴露身份,何况···他回过头看向马车里的秦泷焉,只见她脸色发白,双手紧紧的抓着栏杆稳住身形,剧烈的摇晃使得她发髻微乱,但眼神却依旧清明,没被吓丢了魂。 “可是方才那群人?”秦泷焉哑着嗓子问道。 “是。” 此时河堤的一侧是纵横的农田,一侧缓缓流行的伊落河,马车正要绕过一个不高的土坡,连续的奔跑消耗了它不少体力,眼见着速度是渐渐缓下来了,而身后的马蹄声却是离得越来越近。 夏玉计上心来,转头看向秦泷焉,却见对方也将视线从河上收回,四目相交的刹那,无任何言语交流,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马车绕过土坡,不高的高度正好将追赶的视线挡住,抓住这个机会,夏玉揽过秦泷焉,双足一蹬,两人向离弦的箭一般向伊落河跃去,与此同时,一只尖锐的发簪向马屁股扎去,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小小的石子射中了马眼睛,马儿同时受了两重刺激,又少了两人的负重,发了疯似的向前狂奔而去。 “咚”地一声,夏玉揽着秦泷焉坠入河中,巨大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冰冷的河水将他们包裹住,带来可怕的窒息感,水下的视线并不太好,两人都看不清对方,但夏玉担心秦泷焉不会水,更担心她一时忍受不住这强烈的窒息感而匆匆浮了上去,于是双手依然将她牢牢抱住。 但他显然是多虑了,秦泷焉白皙的脸憋气憋得通红,两颊鼓起,眉心紧皱,显然很是痛苦,但却任由他搂着,不挣也不动。看得夏玉环着她的双手微微一松。 直到响如雷鸣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再慢慢远去,两人才浮上水面。秦泷焉憋到了极限,趴在河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夏玉也是不好受,他看着秦泷焉泛白的面容,河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一滴一滴地滴下,发簪在跳马车时扎在马背上了,再加上方才一番折腾,如云的黑发胡乱地散落下来,早已湿透的衣物紧贴着她略显单薄的身体,一阵清风拂过,她不禁瑟缩了一下,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夏玉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她是无辜的,却硬是被他拖着卷入这场阴谋算计。 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夏玉不明白。 “逃过一劫难道不该笑?” 空中飘荡着绵绵的柳絮,伊落河水淙淙流淌,阳光明媚,春风醉人,这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此时的他们刚刚摆脱了一场报复性的追击,那群打手随时都有可能追回来,但眼前的她却无任何后怕惊疑,清澈爽朗的笑容使得她清秀的脸庞神采飞扬,夏玉嘴角不自觉地跟着她扬起,他突然有些明白蔡文通为何会如此心仪她了。 玩笑归玩笑,两人都明白此时的处境不容放松,夏玉想了想,还是把他湿透的袍子脱下为她披上。 秦泷焉也不扭捏,两人同时起身出发。 可夏玉却敏锐地察觉到秦泷焉的姿势有些奇怪,方才坠河的情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疾步上前,轻轻一扯秦泷焉的右臂,果见她“嗞”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五官都疼得皱缩在了一起。 夏玉明白了。河滩较浅,他们抱着连滚了几圈才完全淹没在了河水之中,原本最先着地的应该是夏玉,但着地的那一瞬间秦泷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抱着他狠狠地转了一个弯,先他一步落到河中。 现在他知道了,她定是看到了河滩中隐藏着的暗石,才使出全身力气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下了那猛烈的撞击,想到这点,夏玉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秦泷焉见状却笑道:“若是我不使劲,就是你的脑袋撞上去了,那么大的石头你脑袋磕上去能好吗?我可没力气救你。”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理智决断,但夏玉心中那股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却愈发的强烈,胸口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这漫天飘飞的柳絮拂过一般,痒痒的,柔柔的。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开口:“我看看。” 修长有力的手掌抚上她纤细单薄的肩胛,掌心的温度隔着一层湿透的衣裳传入她的体内。 仅是一触碰,夏玉便明白,她是脱臼了。他自幼习武,自是明白那种痛苦,可她方才竟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镇定自如地和他谈笑,若不是他猝然一扯之下她来不及掩饰,真不知她要瞒到什么时候去。 夏玉突然生了一丝恼怒,她在水下憋红了脸也不动弹的情景同时也涌入了脑海,这人就不知道示弱的吗?也不知是气她还是气自己。气闷之下,下手也不免重了一些,秦泷焉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疼?”夏玉道,说罢又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问,但力度却温柔了许多。 秦泷焉突然莞尔一笑,睨着眼看向他:“若我说疼,你可会心疼?” 夏玉心莫名一晃,手力一时不察,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秦泷焉闷哼一声,五官都皱了起来,胳膊就在此时被夏玉接了回去。钻心的疼痛抹去了她的盈盈笑意,仿佛方才那一句只是夏玉的错觉。 哪有姑娘家会说这种话?夏侯珩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她明显是疼极了,身子都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可即使是这样,她也强忍着没尖叫出声来。夏玉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姐妹,绣花针扎了一下都会梨花带雨地撒娇,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风雨,才将她磨砺得这般坚韧? 秦泷焉却已缓了过来,她缓缓地站起身子,“走吧,不能再耽误了。” 夏侯珩也若无其事地起身,将那句暧昧不明的话当做漫天的柳絮,随风而散。 此时日过中天,两人同时眺望了一眼远处的城郭,开口道: “我们原路返回吧。” “我们绕路而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和他们料想的一样,原路折返刚刚到达城门口,便听得远处马蹄如雷席卷而来,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气急败坏的恼怒,夏玉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听了她的话原路返回了,他转头看向秦泷焉,颇有些好奇的想知道她又会如何决断。 而秦泷焉却快速地将身上的钗环首饰统统褪了下来,并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都给我!” 夏玉微怔,这是要···花钱消灾? “快呀!”她催促到。 夏玉也不再迟疑,将身上的钱袋、佩玉等拿出来,当东西递过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钱袋、佩玉等值钱玩意儿中间还躺着那枚绣着金丝荷叶的荷包,夏玉有些窘意,但秦泷焉却只是顿了顿,迅速的将东西收起,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夏玉的脖子上挂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佩,秦泷焉抬手便要将玉佩也取下。 但夏玉却下意识地微微后仰,躲开了她的动作,等反应过来又觉得方才的举止有些无礼,尴尬地解释道:“这个不行。” 秦泷焉也不再勉强,用一块绣帕将这些财物拢做一块包起,动作刚完成,追赶而来的马队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带起的烟尘险些眯了眼睛。 夏玉上前一步,将秦泷焉挡在身后,冷冷的眼神睨向为首的汉子,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们骑着马吃了十几里路的尘土却赶上了一辆空荡荡的马车,又一刻不停地往回赶了十几里的路才将这两人围堵在城门口,而戏耍了他们一天的始作俑者却毫无畏惧地嘲弄着他们,积压了一天的怒火再也忍受不住,为首的汉子刷地挥起马鞭往夏玉甩去:“跑啊,怎么不跑了!” 鞭子即将落下的刹那,夏玉轻轻一侧身,“啪”地一声,带着怒意的鞭子就恶狠狠地甩在了地上,带起一阵尘土,为首的汉子又惊又怒,觉得这小子只是运气好,又抬手“刷刷”挥了两鞭,只是每次都被夏玉堪堪避过。 其他人也不坐视了,统统拿起鞭子,刷刷向夏玉甩来。夏玉虽不便暴露身手,但避开这些三脚猫的攻击还是游刃有余,他一时起了猫捉老鼠一样的趣味,每每都挑鞭子即将落下的时候才避开,惹得他们愈发气急败坏。 “妈的!老子让你笑!”有几人见夏玉毫不受制,而一旁的秦泷焉却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于是掉转过头向她袭去。 夏玉原本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出手如电弹出一颗石子,正中离他最近的其中一人,那人只觉得手肘一麻,原本挥着的鞭子立刻不受控制地转了方向,啪地向攻击秦泷焉的那两人甩去,那人的手还未靠近秦泷焉,便被狠狠地甩了一鞭子,手呼喇地裂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老八你疯了!”无故中鞭的人气吼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老八也慌了神。 秦泷焉却是眼神一亮,冲着前方挥手大喊:“韩大人!救命啊!” 众人一惊,统统停下手中的动作顺着她喊的方向望去,果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深青色官服的男子领着一队侍卫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龙女节期间,县衙为保治安稳定,每日都会有小吏带着侍卫巡街巡城。 靠近秦泷焉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捂住她乱喊的嘴,只是还未触到她,膝肘就一麻,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秦泷焉乘势迅速地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几人,疾步跑到官服男子的面前,“韩大人,救救我们,这群贼匪抢完钱还要杀人灭口!” “你胡说!”方才误中鞭的一人喊道,他们只是奉主子的命来教训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公子哥,怎么就成杀人越货了!另一个不甘心被冤枉的人怒气冲冲地抬手就向秦泷焉挥鞭而来。 只是这次不用等夏玉出手,韩大人身边一个足足有八尺高的黑脸侍卫就挡在了秦泷焉面前,伸手将来势汹汹的鞭子接在手中,那一般人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鞭子落下,他手上竟毫发无损,众人都惊住了,只见他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拽,挥鞭的汉子就如同纸片人一样地趔趄一步,倒在了地上。 众人心知是遇上高手了,为首的汉子想了想,决定不再硬碰硬,上前一步抱拳道:“韩大人,我们与这两位只是有些私人纠纷,并不是杀人越货之徒,还望大人切莫听这小女子胡言!” “我没有胡说!”秦泷焉双目含泪,一副受尽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人,这群人真的是强盗,不信你搜一搜他们的身!我们的财物还在他身上呢!”说着手指向方才挡着她的其中一人。 那汉子被她一指,又惊又怒:“臭丫头不要含血喷人!老子几时抢了你们的钱财!” 秦泷焉被他一吼,吓得瑟缩在了八尺男子的背后,悲悲切切地看向官服男子:“韩大人···” 韩巽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方脸浓眉,留着两撇八字胡,见他们闹到跟前来,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冷着脸挥挥手,侍从立刻领命,上前揪过秦泷焉指认的男子,“哗”一声,男子的前襟被撕开,绣帕包着的钗环首饰散落了一地,还有钱袋、佩玉、荷包等值钱财物。众侍卫哗然,而马队却是惊住了。 “我我我···”男子百口莫辩,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跑到他身上来的!突然想到方才秦泷焉推开他跑路的瞬间,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双目几欲喷火地瞪着秦泷焉,吼道:“是你!你这个死丫头陷害我!”说着就要向她扑来。 但他一步都没迈开就被侍卫打到在地,“好一群恶贼,人赃俱获还如此嚣张!” 马队的首领脸色已是很难看了,原以为只是一群小绵羊,没想到竟是两只贼狐狸!他强压着怒火对韩巽道:“韩大人,当真是误会,我们家主人是知县大人的座上宾,是来做客的,怎么会···” 他看韩巽系着鲽石带,身着低级的青袍,便知他品阶不高,原想搬出身份来压一压他,没想到不说还好,一开口提到知县,那八尺的汉子上前就是一巴掌盖来,首领只觉脑袋轰鸣一声,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的牙床都松了,他甚至感觉不到痛意,只觉嘴巴一苦,哇地一声就吐出一口血来,血中还夹杂着几颗槽牙。他的弟兄们见老大被打,个个磨刀霍霍地就要冲将上来,但韩巽的侍卫却个个身手了得,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撂倒在地。 其中一个侍卫还嘲讽道:“知县大人的座上宾就能抢钱?我们打狗就是不看主人!” 首领没想到韩巽竟如此胆大包天,不识抬举,更没想到这群人功夫竟如此高强。“你敢···”他原本还想再挣扎警告他几句,却触上了韩巽冷如冰霜的眼神,话顿时哽在了喉间,发不出声来。 “都带回去,当街行凶,拦路抢劫,直接压入水牢。”韩巽冷冷地开口,“知县大人这两天忙着办寿宴,就不惊动他了,关几日等知县大人忙完这阵再审吧。” 首领顿时心惊不已。 这个韩巽明显是知道他的主子来历不小的,也知道他没办法和他们的主子抗衡,带回去估计不用审就放了,于是索性先将他们关入大牢,能压几日是几日。 他张口就要咒骂,却被那八尺汉子早一步察觉,“咔”地一声,轻轻出手就卸掉了首领的下巴,他的嘴巴再也合不住,口水不住地流下来,啊啊呜呜了两句却无法发出任何完整话语。一群人在侍卫哈哈的嘲笑声中被压回去了。 韩巽看向秦泷焉,表示这些财物算是证物,暂时不能归还。秦泷焉大度地表示全凭韩大人做主,欢迎韩大人随时前来醉秦楼问话。 韩巽领着人回县衙了。 在一边旁观许久的夏玉早已了悟于心,秦泷焉算到了那群人会在城门追上他们,也知道此时韩巽会带人在城墙一带巡视,所以干脆就原路折返,借韩巽的手收拾了他们。看着韩巽离去的背影,他不禁问道:“你就不怕此人与他们狼狈为奸,助纣为虐?”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秦泷焉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不怕,因为他是韩不训。” 夏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 “姑娘!” “六哥!” 等他们回到醉秦楼的时候,秦泷焉的那群丫头已经急得上蹿下跳了,安子颂、狄牧风等人也是守在大厅,一脸忧虑。见二人回来,都是松了口气。 但奇怪的是,除了他们,大厅还守着一个陌生的粗衣男子,秦泷焉认得,那是蔡文通身边的贴身小厮,阿虫。他正极力地挤开围着秦泷焉嘘寒问暖的那群丫头,大声盖过她们叽叽喳喳的询问:“秦姑娘你可回来了!我们家公子都快急死了!正带着人去城外找你呢!” 夏玉明显感到秦泷焉意味深长地瞟了自己一眼,只是等他再去探究时,秦泷焉早已挂上标准的微笑了,“谢谢你家公子了,我只是受了点惊吓,烦劳他挂心。” 阿虫对秦泷焉客气又疏离的态度早已熟悉了,虽见她发髻散乱,衣裳不整,但也不敢多问,匆匆告辞回府复命去了。临走之时,还睨着眼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夏玉一遍。 秦泷焉和夏玉各自回房梳洗去了。 醉秦楼客房。梳洗过后的夏玉将刚刚的遭遇简略地说了一遍。 “啊!”安子颂听完恍然大悟,“六哥你是故意的!你早就察觉那群人会来报复,所以找马车时才故意演了那么一出,让那青毡马车趁乱带我们先走,而使得那群人误以为我们都在秦姑娘的马车上,引得他们去追赶你们!只是···”只是连累了无辜的秦泷焉。 “我没猜到,”沉默许久的夏玉突然开口,安子颂一愣,又听他道:“我没猜到金大兆会中途离开。” 身手不凡的金大兆突然离开,而他又不便暴露自己的身手,所以才弄得如此狼狈。 安子颂默然。这一切确实出乎意料,但他又有些想不明白,六哥为何要将秦泷焉拖进来?明明这一切与她无关,而六哥安排马车时却又像是有些故意一般,将秦泷焉安排在了同一辆车里。 他还待再问,却见夏玉收起了那副失神地模样,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安子颂一惊。 “咱们来说说你惹的事吧。”夏玉冷冷地开了口,安子颂面色大窘,甚为尴尬。 “你先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是怎么回事。”夏玉抬手将一个绣着金丝荷叶的荷包扔在了安子颂面前。 安子颂不知其然,捡起荷包端详片刻,道:“这是我从张家娘子那里买的,那几个丫头说女儿节上用得到,我特意给您备着的呢!不过她没收我钱······” 看着夏玉沉下来的脸,他赶紧闭了嘴。 “想是那几个丫头落在张家娘子那儿了,误打误撞给子颂拾了。”狄牧风轻咳一声,出来打圆场。 “这,这荷包可有何不妥?”不是应该责问他怎么遇上那群恶霸的吗!何以为一个荷包发火呀!他刚刚可是差点流落敌手,命丧宁川! “你的那点破事儿我懒得搭理。”夏玉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冷哼了一声,又看向狄牧风道:“你对刚才那群人有何看法?” 狄牧风正色道:“听口音非我中原人士,且肤色白,眼窝深,与金大胡子对峙时摆出的姿势是草原上摔跤的动作。那位妇人又说他是蔡尚的贵宾,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况且······”他顿了顿,“他被小厮们带走的时候露出了左臂,若我没看错,那正是赫连的族徽,西凉白狼。” “什么!那个混蛋就是赫连达的儿子!”安子颂几乎要跳脚了,“赫连达当年好歹也是纵横整个西戎大漠的白狼王,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 “安公子有所不知,这赫连达并未有儿女。”沉萍说道。 安子颂不解,沉萍这么多年来一直为六哥收集大大小小的情报,对这种事情自是比他清楚,只是传闻这西凉朝中一直是赫连达摄政。 “赫连明老了,这几年朝中大小事件自然是交给了赫连达处理,西戎诸族本是兄终弟继制,何况当年是赫连达助他灭十二戎族,开地千里,一统大漠。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儿子们可就坐不住了。”夏玉说道,“以北地劣质马换我大祁购得的北魏绿耳良驹,此事一旦成功,必能挑起我大祁与北魏的战争,而西凉不仅坐收渔翁之利,还得了一批日行千里,极耐苦寒的绿耳良驹,西北战场上优势立现,此等功劳,还怕得不到族中遗老的支持?” “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偏偏我大祁还有蔡尚这等祸国殃民的卖国贼!”狄牧风狠狠捶着桌子怒道。 夏玉倒是很平静,“方才之人应是赫连明的四子,赫连善。” “何以见得?”安子颂问道。 “安公子,赫连明共有五子,长子战死,三子不良于行,二子赫连姜在朝中威望颇高,任大司马一职,断不可能亲自前来。五子生母出身卑贱,自是不能委以重任。况且······”沉萍清咳了一声,“素闻这赫连善喜好男风。” 安子颂又羞又怒,只觉得肚里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狄牧风问道:“六哥,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几人皆是一愣,夏玉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他拍拍安子颂的肩膀,“走吧,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这话怎么酸酸的? 楼下引起吵闹的正是听了小厮的回复,前来探望的蔡文通。 只是玉簟却客套地表示了感谢,并表示,秦泷焉受了惊吓,喝了汤药就休息了,不便见客。 因为秦泷焉,蔡文通向来拿这些丫头没办法,悻悻地就要离去。 赫连善要出气却连累了秦泷焉,他本来心中也是不悦,但他这次来并非只为看望秦泷焉,更是为了被韩巽关入水牢的那群赫连善的手下。 这个韩不训向来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硬骨头,手下那群下九流的侍卫却又个个身手不凡,还对他忠心耿耿,是故蔡家父子也不敢过分为难于他。这次连他蔡文通亲自出马,韩巽也就是不放人,说是除非苦主撤诉,否则就要关到底。蔡文通这才想着能不能请秦泷焉出面了,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 正想打道回府,却恰巧碰到了另一个苦主夏玉,又恰巧对方甚为通情达理,他只是略一提起,夏玉就表示一场误会,愿意大事化小。蔡文通很是开心,此时又是午膳时间,遂约了两人前往隔壁酒楼小酌几杯。 推杯换盏,酒过半酣,蔡文通对这两个“出身大族,因一心向往无拘无束,不满长辈强迫自己经纶世务,遂离家游历”的世家子弟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尤其对是同样热衷于走马章台、怜香惜玉的安子颂,更是引为知己,夏玉再时不时来句“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之类的话,几巡下来,被直击心灵的蔡文通红着眼睛感慨:“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世人皆以我们纨绔膏粱,可我们心中的苦闷又有何人知晓呢?蔡某原以为,世上知我懂我的唯有秦姑娘一人,不想今日竟再次得遇知己,当浮一大白!” 夏玉眉梢忍不住一挑,安子颂忍着牙酸,豪迈地一饮而尽。 临别之际,蔡文通大气地表示,在宁川若有任何麻烦,只管去蔡府找他。 安子颂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感慨:“这个蔡文通,一边依仗着家族权势为所欲为,一边又喊着富贵如浮云,真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词来形容。 夏玉默然不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此时安子颂已将前因后果想通了,抚掌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六哥的最终目的是在这!将秦姑娘拖下水才能顺道和蔡文通搭上话!但是,如何进寿宴还得再思量·····” “走吧,”夏玉道,“金大兆也应该回来了,晚间在醉秦楼定张酒席,好好感谢人家。” 醉秦楼人少,酒宴就摆在了大厅。安子颂邀人时遇上了外出归来的张氏夫妇以及住在隔壁的徐斐,顺带也邀请了他们。 入席时,夏玉请金大兆坐上座,金大兆没推诿,大咧咧地坐下。桌上摆着鹌鹑茄煲、八宝鸭、四喜丸子、胭脂鹅脯、火腿炖肘子、松茸鸡汤等各色名菜,色香俱全,闻之便使人食指大动。 安子颂夹起一片羊羔肉送入嘴中,只觉得味美肉佳,齿颊留香,禁不住赞道:“想不到在宁川也吃得到这般美味的饭菜,这手艺可不比天香楼差!”原本笑嘻嘻地上菜的百灵闻言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张大郎笑道:“这一道菜的好坏不仅跟师傅的手艺有关,跟食材也是密切相关的,京中圈养的牛羊肉质自是比不得这大西北放养的来得鲜美了。像是那道葱香螺肉,京中虽也有师傅做得美味,但却远远不如澜州的口味。刚从海上捞起的海螺焯水后拨壳挑肉,拿葱油酱着,撒点海盐,那味道······啧啧,当真是天下无双啊!” 张家娘子有些难为情,戳了一下丈夫道:“就你话多!”张大郎憨笑了一声。 徐斐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张兄所言也不无道理。” 金大兆道:“哪那么多讲究!这要我说一日三餐有酒有肉,足矣!” 众人均笑了。 夏玉道:“听口音金大哥可是西南人士?” 金大兆喝了一口酒,“正是,巴州人。” “哟,那可是同乡了!我们两口子也是巴州人,大哥祖居何处?”张大郎问道。 金大兆眼睛一亮,放下酒杯急切地问:“你们也是巴州人?那巴州城东的老金豆腐坊还在不在?” 张大郎一愣,抱歉地说道:“我们夫妇俩走南闯北地做生意,也有好些年没回乡了。” 金大兆叹了一口气,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抬头猛喝了一大杯。 张大郎说:“大哥要是想晓得何不回乡看看?” 金大兆一顿,神色忽的变得萎顿。张家娘子立刻掐了一下丈夫,张大郎自知失言,挠了挠脑袋。场面一时变得尴尬。 安子颂起身给大家倒酒,说:“来来来,咱们这群人天南地北的聚到一块儿也是缘分,一起干一杯!尤其是金大哥,白日里要不是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弟我可就命丧于此了,这杯酒我敬您!” 众人均端起杯子,金大兆看了他一眼,也从众举杯一干而净。 饮罢,却狠狠地将杯子掷地,怒骂道:“这狗日的世道!” 众人吓了一跳,却见金大兆红着眼粗哑着嗓子说:“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呀!我没一天不想着回家看看!” “金······金大哥?”安子颂小声问。 金大兆转过头,打了个酒嗝,苦笑说:“我闺女也有你这般大了,不知道许了人家了没有。” 他拿起酒坛灌下一大口,说道:“我打小就是头蛮牛,好勇斗狠,没少惹是生非,我爹娘就给我认了个镖师教点拳脚功夫,后来就跟着师傅四处运镖。我们老金家世代都在巴州城里买豆腐,当年我们家做的豆腐那是巴州城内出了名的鲜嫩,我爹每日夜里都要架着牛车去城外玉泉山挑水,我娘和我媳妇就在家挑豆子,等忙到天亮豆腐做好了就由我妹子买,每日来买豆腐喝豆花的人都要排老长的队,不过我晓得,那些混小子都是冲着我妹来的,他们背地里都叫她做豆腐西施。” 说到这,金大兆神色难得的温柔,“我妹子打小就水灵,懂事孝顺,绣的花跟活的似的,从她十二岁起,上门议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我爹娘舍不得,这么一拖就到了十六岁。那年我闺女刚刚出生。中秋时节我接了一趟镖······我要是不走那趟就好了······”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一个八尺壮汉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哭了起来,在座之人皆是戚然。 金大兆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那日过节,我娘带着我妹去寺里还愿,回来的路上惊了城中大户王府的车架,王家的母大虫不依不饶,硬要我们家赔,她的儿子却放了我娘她们,原以为没事了,谁想到,第二天我妹妹去集市的时候······那天晚上她衣衫不整的哭着回家,我娘和我媳妇没主意,只能跟着哭,我爹气得吐了血,天还没亮就带着全家去衙门告官,可是那狗官是那畜生的亲舅舅啊!官不仅没告成,还把我爹打了一顿,那姓王的老贼妇还反诬我妹妹不要脸,勾搭她儿子,我妹妹性子烈,哪受得了这种羞辱,一气之下,一头磕在了衙门口的石狮子那······等我回来的时候,我那花骨朵儿一样的妹子就这么去了。那是我自小捧着长大的亲妹子啊却让一个畜生给作践死了!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就是拼上这条命我也得给她讨个说法啊!” 金大兆胡乱抹了一把脸,冷笑道:“······我用我妹妹绣花的剪刀一刀剪断了那畜生的命根子!事后我放了一把火,将他绑着活活烧死!那是母大虫唯一的儿子,她怎能罢休,我不能连累我爹娘和媳妇,还有刚出生的女儿,只能一路逃,直到今天。” 金大兆说完了,大厅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金大兆独自饮酒的声音。 像是过了许久,徐斐自斟了一杯饮下,说道:“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安子颂听不下去,说道:“金大哥的事那是十八年前的旧案了,而今天下惟宁,圣上英明神武,我大祁国泰民安,徐相公何出此言?”话虽如此,但天子登基之初就有立下规矩,前朝旧案,凡证据确凿者均不予翻查,维持原判。故而这么多年金大兆都不敢返乡。 徐斐冷笑一声,说道:“天子固然圣明,然鱼肉乡里胡作非为的门阀乡绅便没了吗?安兄莫非忘了白日河堤之辱?” 安子颂语滞,狄牧风问道:“既然如此这宁川百姓何不状告蔡家?朝廷可是在每个州府都设有御史台!” “往哪儿告?往凉州?那俞家是蔡尚的连襟!往京里?蔡尚是元嘉三年的进士,孟家的门生!”徐斐又自饮一杯。 “徐兄也是孔孟门生,既如此不平何不怀牒自荐于州县?他日一朝入天子门下,何愁不能治此民害?”夏玉淡淡地说道。 “你以为我是屡试不第才出此妄言?!”徐斐嚯地起身,面色赤红,激动地嚷道,“我少读诗书,不敢说才比子建,却也是四岁识千字,八岁能作文,十年寒窗无人问,谁不盼着一举成名天下知!可你何不去看看,看看这几年来出仕之人都出自何人门下!乡试殿试,入甲之人又尊何人为师!我!我!·······” 张大郎看着他这癫狂样,忙起身将他扶住,说道:“罢了罢了,徐相公这是喝多了,别伤了和气。” “说的是,当家的快扶徐相公回房休息!”张家娘子说道。 “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子颂牧风,你们扶金大哥回房。徐兄就麻烦张兄夫妇了。”夏玉说道。 于是安狄二人扶着早已沉睡的金大兆,张家夫妇扶着叫嚷着“我没醉!”的徐斐,都上了楼。夏玉也是喝了不少,捏捏眉心,决定出门吹吹风。 醉秦楼后边有个小院,夏玉隐约记得院中有个凉亭,当下往后院走去。等到凉亭才发现亭中早已有人。那人一袭黄衫,乌黑的秀发垂至腰间,正垂首擦拭着一把桐木琴。在见过不少倾城绝色的夏玉看来,她的容貌实在算不得绝美,可在这溶溶月色下,她安静地调拭着眼前的琴弦,那样地安逸平和,夏玉蓦然想起了白日河堤上清泠无暇的梨花,他突然不忍心打扰。 秦泷焉却似察觉到了一般,抬首看来,笑道:“夏公子这是秉烛夜游?好兴致呀。” 夏玉笑着走前,说道:“醒醒酒。倒是姑娘白日里刚受了凉,还是不要再吹夜风的好。” “多谢公子关心”秦泷焉停止擦拭。 夏玉看着那把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昨晚,可是姑娘?” 秦泷焉一愣,随即了然,回道:“原来是你。想不到夏公子竟如此精于音律,我新得了一卷残谱,昨晚一时技痒,倒让公子笑话了。” 夏玉道:“姑娘何须自谦?姑娘之技艺夏某自叹弗如,若非先前阅过此谱,昨晚夏某万不敢献丑。” “公子见过全谱?”秦泷焉微讶。 “夏某家中亦有痴于音律之人,遂有幸得见一二。”看着她黯然又带着些许艳羡的眼神,他未经思索便又说道:“ 姑娘若是不嫌弃,夏某回到京中可为姑娘寻来。” 秦泷焉展眉一笑,道:“好乐之人无不将这些古谱视为珍宝,我又怎敢夺人所好?只是······若能得到一方拓本,便足以了。” “这有何难。他日回到京中夏某定为姑娘寄来。”这等古物在她这种琴乐圣手的手上才不至于埋没,夏玉自认是个爱才之人。 “如此,我便先在此谢过了。” “姑娘如此技艺不知师从哪位大家?” “怎么,那日百灵向沉萍公子交代的事还不够清楚?”秦泷焉调侃道。 夏玉愕然。 秦泷焉笑道:“夏公子亦知,我本将门之后,年幼时家中倒是延请过西席,往后家道中落,其余的倒罢了,唯有琴艺是我素来喜爱,故未曾丢下。我能说的到此为止了,至于先父名讳,恕我不便告知。” 夏玉再一次出乎意料。轻而易举便被看破意图,原以为的私下查询却是对方早已知晓且有意告知···他还真没见过思虑这般重的女子。 而此刻她的直白爽朗,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他微觉歉意,遂拱手道歉:“先前是夏玉唐突姑娘了,还望姑娘海涵。” 秦泷焉仍旧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不怪公子,我醉秦楼开门做生意,却在这客栈最稀缺之时出难题刁难客人,任谁也不免疑惑。” “那姑娘究竟为何呢?”夏玉索性问到底。 秦泷焉道:“昔有孟尝招揽门客数千以倾天下之士,我不才,亦无田文抱负,惟愿结识天下有识之士,眼界见识不至困于闺阁锦绣。” 夏玉感佩,他诚恳地说道:“姑娘这般胸襟气魄若是身为男子定是治世贤能,那可真乃我大祁之福。” “只可惜生为女子了。”秦泷焉自嘲一笑。 夏玉脱口道:“便是生为女子那亦是未来夫婿之福。” 秦泷焉微微垂首,夜色之中看不见她的脸色。夏玉反应过来,觉察到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了。 两人一时无话。许久,夏玉考虑要不要先告辞,毕竟夜色已深,两人这样坐着于姑娘名节有碍。其实这倒是他多想了,宁川靠近北魏,自古便民风奔放,从女儿节的习俗便可知,不似京中那般讲究,何况秦泷焉是生意人,对男女大防更是不甚在意。 在他思量之间,秦泷焉却开口了:“方才徐公子醉言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夏玉知道定是百灵那丫头告诉她席间之事了。他自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徐斐方才所言他虽放在了心上,但绝无记恨报复之意,只是听她这麽一说却忍不住挪揄道:“姑娘与徐兄倒是情谊深厚。” 说完惊觉,这话怎么酸酸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秦泷焉并未在意,只是说道:“醉秦楼开门做生意自是以和为贵。二位不仅是宾客,更是我的朋友,我实不愿你们因这点口舌之争而交恶。” 夏玉默然,她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何况,徐公子是在为宁川百姓鸣不平。” “姑娘也觉得如今的时局如此污浊不堪吗?” 秦泷焉反问:“若我说,蔡尚最初也是个心系百姓,一心为民的好官,公子可信?” 夏玉看着她。 秦泷焉道:“蔡尚刚到宁川上任的时候,刚好遇到宁川大旱,饿殍遍野,死伤无数。他急得整日奔走上告,希望朝廷拨粮赈灾,但凉州府衙却相互推诿,视而不见。眼见百姓就要易子而食了,他只能变卖自己的私产开粥棚赈灾。可是蔡家毕竟不是豪门大户,不多久,家产见了底,粥棚也就开不下去了。灾民不知受了谁的挑拨,竟以为蔡家私吞了朝廷的赈灾粮食,愤怒地蜂拥而上,打砸抢烧,一路攻进了蔡府大门,混乱之中,打死打伤民众无数。 这时候,凉州派的押粮官才姗姗来迟。蔡府耗尽家产派送的都是实打实的米面粮食,却被百姓辱骂打砸,而押粮官送来的皆是混杂着谷糠的陈年米屑,多半还已经霉变,可就是这样,百姓还都感恩戴德,歌颂万岁···那以后,蔡尚便娶了俞警恭嫠居多年的妹妹,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夏玉面沉如水,良久之后,他开了口:“朝廷派来的赈灾粮食为何会差了那么多?” 秦泷焉轻叹一口气,“夏公子,你如此聪慧,难道会猜不透吗?越迟前来赈灾,百姓死得就越多,剩余的粮食也越多,再充以米糠杂草,真正进入灾民口中的粮食,十之二三。” 夏玉沉默了,徐斐说的没错,这个看似太平祥和的国家埋藏着太多的隐患,以孟家为首,门阀氏族盘根错节地连在了一起,其小者立党倾轧,其大者蠹国害民,长此以往,必是蹈前燕之覆辙。 “不会。”他说道。 “什么?”她似乎没有听清。 夏玉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不会一直如此。朝堂尚有真正不谋私利为民所思为国所想的国之栋梁,待得他们力之所及之日,定能还我大祁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这是藏在他心中多年的夙愿,今日却说与了她听,他觉得自己真是喝多了,抬首却见秦泷焉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黑漆漆的眸子映着烛火的微光,似大漠深处的月牙泉,水光明亮。 她的笑容非但不疑还满怀敬重,轻启朱唇,道:“我信。只盼这天下多点像公子这般怀有赤子之心的人,有朝一日公子得居高位,切莫忘了今日之初心,那才是我等黎庶之福。” 回房的路上,夏玉想着今日秦泷焉的一言一行,忽然对自己即将的所为生出了些许愧疚,尤其是百灵奉命送来蜂蜜水给他解酒的时候。 只能尽量保全她了,他对自己说,将清甜的蜜水一饮而尽。 然而却不知为何,一夜无眠。 醉秦楼小筑。秦泷焉再次喝下一大碗热乎乎的姜汤。百灵很不开心地为她梳着头:“姑娘也真是,明知道那个夏玉拖你下水,还要以身犯险。” 秦泷焉看着镜子里陌生的容颜,幽幽地道:“不这样,他如何与蔡文通搭上话呢?” 百灵也知道理是这样没错,却仍是不甘心,“这个夏玉也真是,姑娘还说他是个好的呢!就这样利用一个无辜的弱女子,竟毫无歉疚之意。” “毫无歉疚吗?我看未必。”秦泷焉微微一笑,“好了,别嘟囔了,接下去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告诉姑姑,一切进展顺利。好戏,就要开锣了。” 翌日,醉秦楼再次摆出了试题考验过往行人。夏玉一行坐在沿街的二楼雅座,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安子颂双手抱胸,倚窗而立,不甘心地说道:“可惜入住的客人不得再次答题,不然一定让那碎嘴的丫头看看公子的厉害!” 夏玉微微一笑,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交予沉萍,沉萍领命而去。 今日摆题的是醉秦楼的另外两个丫头,玉簟与荷欢。同往常一样,很快就引来人群围观,不一会儿,安子颂的新“知己”蔡文通照旧带着一群小厮前来。安子颂嗤笑一声:“这蔡大公子的毅力可是非比寻常,这每日里跟点卯似的,也难怪那些丫头那般厌恶他了。” 另一边,蔡文通无视众人眼中的嘲讽,上前便说:“题目爷我解了,这答案是要直接说出来还是写张字条什么的?” 那俩丫头显然是见惯了他的轻狂样,荷欢懒得搭理他,玉簟好脾气地回道:“公子即已解出还请直言,也好让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省的你事后耍无赖。 蔡文通得意一笑,说道:“答案便是······” “慢着!”人群中一人说道。 蔡文通很是不满,回头正欲发怒,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只见他身着一件蓝色对襟长衫,衣襟与领口处用银线绣着祥云图纹,腰间束着月白腰带,腰带正中嵌着一块成色极好的墨玉,容貌英俊,气势不凡。身后跟着的几名家丁模样的汉子均是孔武有力,高大威猛。蔡文通也是见惯了富贵,此时却也不免有些吃惊,想起父亲早先的叮嘱,不敢造次,只得将话憋回了肚里。 那青年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也想一试,还清姑娘予个机会。” 他这般温和有礼,玉簟二人怎好拒绝,况且蔡文通尚未给出答案,此时加他一人并无不妥,遂点头。荷欢说道:“来者是客。只是如此一来为了公平起见就要请二位将答案写在纸上,并于末尾署上姓名,容我二人辨识。” 青年颔首,蔡文通也无话可说。 楼上的狄牧风早已看清,这青年正是昨日在河堤与秦泷焉争夺白狐之人,北魏来的商人,魏冲。他担忧地看向夏玉,却见他眉心微皱,淡淡地说道:“静观其变。” 安子颂自是不懂昨日那桩事。 他虽不能答题,却也一心地思索着试题。 今日的试题也摆了两个坛子,据说一个盛着美酒,一个装着米醋,然两个坛子均用盖子密封,从外出看并无法辨别。谁能找出这坛美酒便算答出题目。 这本是二选一的机率,但却要求从两个丫头的口中得出判断,你只可向两人中的一个提问,两人有一人会说真话,而另一人却说假话,由这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得出结论从而判断。 当楼下二人写好条子递予玉簟时,安子颂猛地一拍脑袋,兴奋地说:“我知道了!” 玉簟与荷欢展开一张条子,喜形于色,再展开一张,却不由的面露难色。原因无他,两张不同署名的条子却写着相同的话:她会让我选哪坛。蔡文通见状只道魏冲未答出,得意地说道:“如何,可是有人没有答对?你们可得看清了名姓!” 玉簟无奈,道:“二位莫急。两位公子皆答对了试题,只是我醉秦楼西边的客房近日尚在修葺,如今只余一间客房,此等情况容我告于家主,方能定夺。” 蔡文通惊讶地看了魏冲一眼,后者亦是略微吃惊,只是很快又归于平静。 狄牧风皱眉说道:“这蔡文通今日缘何这般聪慧了?只是话说回来,这答案又是什么?” 安子颂亦是震惊不已,但仍是答道:“这还不简单,无论是问谁,只要问一句话——对方会让我选那一坛不就得了。”的确,若是问到的是说真话那人,她必定会如实告知你说假话之人会让你选米醋坛子;反之,说假话那人则会骗说另一人会让你选米醋坛子,故无论问到何人均会指向米醋坛子,只要选择她们没有指向的那坛则可了。 狄牧风略一思索,便也了然了。只是想到魏冲,复又忧虑。 楼下玉簟已经请来了秦泷焉,见到蔡魏二人她心中不免疑虑,只是面上仍是淡然模样,敛衽以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两位公子这般机敏倒是我班门弄斧了。只是着实抱歉,醉秦楼简陋,实在容不得二位同时光临,烦请二位通融则个。” 魏冲嘴角含笑,却未置可否。 而蔡文通几时见过她这般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心里愉悦得很,哪里舍得再为难她。何况他也不是非得住进醉秦楼不可,只是想着借机与她多亲近,可放过这个机会又实在可惜,思索片刻便道:“在下实在无意令姑娘为难,入住之事蔡某可以作罢,只是既然醉秦楼有言在先,那蔡某可否向姑娘讨点别的什么?” 秦泷焉抿了抿唇,道:“蔡公子但讲无妨,只要合乎礼法道义又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定无推诿。” 蔡文通喜上眉梢,道:“姑娘放心,此事姑娘非但力所能及且是再精通不过了。四日后的二月十七乃是家父寿辰,那晚蔡某邀了些亲朋来为家父祝寿。若是秦姑娘那日能光临寒舍在宴席上为家父献上一曲,那蔡某真是再感激不过了。” 玉簟与荷欢脸色大变,急道:“姑娘不可!” 秦泷焉微微一愣。 蔡文通见状忙道:“这难不成也为难姑娘了?” 秦泷焉一笑,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懂得一诺千金的道理。此事既然已经应允,怎可食言而肥?十七那日我定亲自登门为知县大人祝寿。” 蔡文通乐的直呼:“甚好甚好!”怕秦泷焉悔改,说道:“稍后我会请人送来请柬,望姑娘早日准备。”而后心满意足地率人离去。 “姑娘你······”玉簟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秦泷焉打断:“打扫一遍客房,带魏公子进去休息。”又对魏冲说:“客人里面请。”魏冲颔首。 楼上,安子颂微微摇头,叹道:“羊入虎口啊!”狄牧风眉头皱得愈发深,而夏玉却似出了神一般盯着楼下久未言语。 晚些时候,蔡文通果然命人送来了请柬,令人惊讶的是请柬总共有三张——一张给秦泷焉,一张给夏玉,还有一张送给魏冲。 安子颂在拿到请柬的那一刻便了然,惊呼:“六哥好计谋!方才沉萍递的纸条就是蔡文通交出的答案!原来从昨日河堤上只身引开追击到与蔡文通把酒言欢,都是为了这一步!” 他扬扬手中的请柬,至此,夏玉硬将秦泷焉算计在内的行为也得到了解释。 “只是可怜了秦姑娘···”先是无故被追击坠河,如今又要参与那场“鸿门宴。”安子颂心中略有不忍。 夏玉把玩玉笛的动作一顿,轻轻嗯了一声,不再理会。 安子颂摸摸鼻子,想了想又说:“那魏冲也收到了请柬,据说他是北魏的富商,特意带了厚礼来为蔡尚贺寿。表面上看的确是腰缠万贯的生意人,可六哥,我觉得此事并没那么简单。”方才下楼时他看得分明,那般气势作态,绝非普通商贾能有。 “我知道,”夏玉说道,“仔细留意些,无需过于担忧,总归不会是敌人。”安子颂点头,又问:“牧风和沉萍去哪了?” “探路去了。” 天色稍晚,二人在房里随便用了点膳,狄牧风与沉萍尚未归来,安子颂百无聊赖地扔着桌上的花生米。 “我出去转转。”夏玉道。安子颂一声“我也去”尚未开口,眼前便没了人影。 “这是怎么了?一整天都心神不定,不像他···”安子颂嘟囔道。 夏玉一路走向了后院凉亭,秦泷焉果真在那,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他又不知出去该说些什么,他的思绪从未像如今这般复杂,几分歉疚,几分无奈,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比起那日河堤遇险还要复杂难辨。 他的确早就算到了这一步,早在第一次知道蔡文通心仪与她时,他就开始策划利用秦泷焉来与蔡家搭上话,从河堤遇险到助他答题,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眼下他却竟无半分喜悦。 踟蹰了许久,却听亭中传来金大兆浑厚的声音:“我去同他讲,将我的房间让给他!这张帖子你给他送回去!” “金大哥也是醉秦楼的客人,怎有为此而委屈您的道理?”秦泷焉柔和的嗓音答道。 “男子汉大丈夫这算甚委屈!你莫跟我歪话,那姓蔡的不是什么好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进火坑!” 秦泷焉微微一叹,道:“金大哥这般看重,小妹甚是感激。只是大哥也说了,蔡文通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又怎能允我出尔反尔?这样将帖子送回去惹恼了他我便能全身而退了吗?” “这······”金大兆一时语塞,想了想,又愤然不解,“莫要诓我,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你若是不想去,有的是法子辞掉,哪会等到如今?” 他来回走了两步,“你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中邪了不成?!” 秦泷焉信手一拨,琴音似流水般倾泻而出。 “为了一个人。”她轻语。 夏玉的心莫名悬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只听她自嘲一笑,“你说得对,我大概真的是中邪了。那个人一身都是谎言,他欺我瞒我甚至利用我,我本该怪他的,可是月夜之下,他坦然地说出心中的夙愿,说要还天下一个清明的时候,那双眼睛磊落如明月,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非但怨不了他,还心甘情愿,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用得着,既然他要我去那我便去好了,倾我所能,只要他要,只要我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糟糕的是,我心甘情愿 夏玉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膛蔓延开来,一时间心跳如鼓,甚至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要走出去看她,可背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难辨的情绪似潮水一般刹那间退去,他猛然回头,却是一脸沉重的安子颂。 夏玉眼皮一跳,沉声问道:“何事?” “牧风他们回来了。” 二楼客房,安子颂点燃了熏香也盖不住一股浓稠的血腥味。狄牧风脸色苍白,脱了上衣坐在榻上,一道尺余长的刀疤横亘在他结实强壮的后背,伤口正汨汨地留着鲜血,沉萍不停地往上面撒着金疮药,那么重的伤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六哥(公子)。” 夏玉皱眉问道:“怎样?” 狄牧风扯出一个笑,道:“没事,死不了。”沉萍也说道:“刀口不算深,只伤在皮肉,血止住就无碍。” 安子颂亦是长舒了口气。 夏玉问:“出了何事?” 狄牧风咬牙回到:“是我大意了。” 沉萍脸色凝重,道:“不怪狄公子,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日间,夏玉眼尖地发现蔡文通腰间挂着一串铜钥,他是世家子弟,断没有出门随身带钥匙的习惯,何况那串铜钥做工简陋,样式普通,与他一身罗绮格格不入,想到迟迟不曾找到的藏马场,他心思一转,便命二人跟着蔡文通。 狄牧风二人一路跟着,却不想蔡文通心情愉悦,竟带着小厮逛起了大街,一路斗鸡赌石,甚至进了间琴房一待就是两个时辰,早将正事忘在了脑后。日暮时分才回了府。 狄牧风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与沉萍一合计,打算夜探蔡府,寻些许线索。天色一暗二人便换装潜入,见府内西南角灯火通明,遂往潜去。果真,那院中灯火辉煌,鼓瑟笙笛不断,二人躲在屋顶,轻轻掀起一块瓦向下看去,见屋中正是蔡文通,俞焱还有赫连善。屋内珠环翠绕,莺歌燕舞,蔡文通品着美酒,俞焱与赫连善各拥着一个美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狄牧风想起赫连善的身份,眼睛一亮,轻声道:“去后面厢房看看。” 与前院的欢声笑语不同,后院冷冷清清,看守的家丁不知偷懒躲去了何处,二人悄声摸进了厢房。黑暗的房中飘着女子香脂的气味狄牧风厌恶地皱了下眉。沉萍眼尖地发现床头放着一口长宽十余寸的紫檀箱子,借着月光不难发现箱子上描着怪异的图腾,走近一看,箱子被上了锁,正是西凉的狼头锁。他大喜,低声道:“狄爷!” 狄牧风也是面露喜色,拿出一把匕首,对着搭扣一刀砍下,溅起些微火花,但锁头已是脱落在地。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看清后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那是满满一箱的瑶光石,个个大如鸽子蛋,月色照耀下泛着莹莹幽光,似坠落人间的星辰。 正在二人惊愣之时,嚯地一声从窗外窜入一道黑影,狄牧风来不及思索便飞起一脚向来人扫去。黑影见到二人明显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转身一闪,同时从腰间掏出三枚细如蚊须的银针往狄牧风射去,黑暗之中狄牧风看不清细针,只能凭声躲避,却仍有一枚钉在了身上,不免身形一顿。 沉萍大惊失色,往那黑影劈掌而去,那人右手格挡,左手却出拳往沉萍腹上袭去,沉萍直觉肚腹被千斤巨石所压,后退几步竟跌倒在地。此时寒光一闪,正是狄牧风以匕首做暗器射来。黑影没想到想狄牧风竟无大碍,一时不查,躲闪不及,被匕首划破左臂,那匕首力势未减,哗地一声打碎了桌上一只花瓶。 “什么人?快来人!抓贼啊!”家丁的呼声此起彼伏,举着火把匆匆赶来。黑影迅速从后窗一跃而出,狄牧风扶着沉萍紧随其后,却已是来不及。逃离过程中,狄牧风被伤。 “可有留下尾巴?”夏玉问道。 “不曾。”沉萍回。 “他那枚银针打在了匕首上。”狄牧风将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递与夏玉,“没有毒,但匕首留下了划痕。” “能在这样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上留下痕迹!”安子颂很是惊讶。 夏玉接过放在烛光中细瞧,眉头紧皱。 这时,楼下传来喧闹声。 “不好,莫不是跟来了?”狄牧风忧道。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下去瞧瞧。”夏玉道。 出得门来,却见对面房间的门也同时打开,一身整齐的魏冲从容走出。夏玉敛下心思,勾唇一笑,道:“这么晚了魏兄还未休息?” 魏冲似笑非笑地道:“今晚月色宜人,某想着如此良辰不可辜负便小酌了几杯,想来夏兄亦是如此了。” 夏玉道:“正是。不过夜来风急,魏兄可要注意身体。” 魏冲摆摆手:“有劳夏兄操心了,不过魏某长于苦寒之地,此等小事不足挂齿。倒是夏兄几人···”说着眼神往夏玉身后的房间瞟去“夏兄几位可是千金贵体,可得多加小心。” 夏玉轻笑一声,此时楼下喧嚣更甚,他正色道:“我看我们还是先下楼看看再回来赏月吧。请!” “请!” 楼下吵吵嚷嚷,金大兆与徐斐均在,张家夫妇披着外衣惶恐地站在一旁。醉秦楼的几个丫头在最前面,挡住了欲往里闯的一群官兵。百灵的声音最为响亮:“······半夜三更带着刀往里闯,哪有这样的道理!” 带头的甚是不耐,凶道:“蔡大人的话就是道理!赶紧让开!耽误了爷的大事,你们几个可担待不起!” 魏冲嗤笑一声,道:“官爷办事我等百姓自然不敢置喙,只是醉秦楼地小,我的客房那是更加的小,你们这般横冲直撞的要是磕着碰着了我给知县大人的贺礼,不知谁又担待得起呢?” 那几个衙役知道魏冲是蔡府的贵宾,据说他带了无数奇珍异宝来给知县贺寿,听他这么一说都有些胆怯。领头的一人下不来台,说道:“魏公子是蔡大人的贵客,我等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其余闲杂人等不可放过,须得挨个搜查!” 夏玉眼皮一跳,袖中双手暗暗紧握。 “官爷好大口气。只是不知我的房间是否也要搜查呢?”秦泷焉从门后踱步而出,淡淡问道。 领头一人只觉得头大,硬着头皮回到:“秦姑娘莫怪,方才有蟊贼闯入蔡大人府中行窃,我等追赶到了这紫玉街便没了踪影。我等是奉命行事,还请姑娘莫要阻挠。” 秦泷焉道:“既然是奉了知县大人的命那就请出示文书,否则我怎知不是有人假借名义?知县大人最是爱民如子,怎会做出半夜扰民的事?” 那捕头哑然。他们来得匆忙,如何会有文书? 旁边一名捕快道:“还请姑娘通融,我等追的匆忙,未带文书。您看这样如何?先让我等搜查,明日再将文书补上。那贼寇凶狠,此举也是确保为了姑娘的安全。” “你们强行要搜我也无可奈何。”衙役们刚送了一口气,却又听她道:“不过一群捕快半夜三更来醉秦楼拿贼,明日传出去我醉秦楼不就成了贼窟?而我秦泷焉不就成了贼头子?既是如此,还请几位搜完了回去同蔡公子讲一句,秦泷焉名声在外,上不得台面,无颜亲自为蔡大人祝寿了,免得污了大人的耳朵。” “你!”怎么会有女子如此牙尖嘴利!他怒意横生,却偏偏发作不得。 众捕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造次。若她真因为此事而不去赴宴,蔡文通不得活扒了他们的皮! 方才说话的那名捕快出来调停,道:“姑娘何出此言!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与我等俗人计较!您说没有贼人那自是没有的,我们这就告辞,姑娘莫怪,早些休息。”说罢拉着上司领着兄弟匆匆离去。 众人都松了口气,百灵飞快地跑前去闩门。秦泷焉眉头舒展,道:“叨扰各位了。夜色已深,诸位都回房休息去吧。” 夏玉回到房间,东西早已收拾妥当,狄牧风也穿上了衣服,正襟危坐。 “虚惊一场。”他安抚道。 众人舒了口气。 “今晚都累了,早些休息吧。”他拧拧眉心,道。 “六哥,我还带回了这个。”狄牧风摊开手心,上面躺着一颗明如月美如玉的瑶光石。夏玉眸色渐深。 “好家伙!”安子颂目放精光,接过来放在烛光下细瞧。烛火摇曳,流光溢彩的玉石更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安子颂咋舌:“这玩意儿皇宫也不过几十颗吧!我娘拢共才五六颗,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成色还远不如这个好!” 瑶光石,产自西凉圣山,尧光山,加之因其月华般的光泽而被中原诸国以北斗第七星瑶光来命名。凉人世代将其视为神灵的赐予,轻易不肯开采,年产不过十余颗,大祁历来只有皇氏才有资格拥有。几年前,大祁与西凉不似今日般剑拔弩张,两国商贩偶有往来,遂将这瑶光石带入大祁,广受闺阁妇人的追捧,世家大族无不以拥有一颗瑶光石为荣,价格远胜黄金翡翠,却也往往是有市无货。 “拿瑶光石做交易,这群夷人可真是下足了血本!”安子颂冷哼。 “这蔡尚也不怕吃撑了!”狄牧风道。 “他自是没有那个胆子拿,有的是他身后之人。”夏玉目似寒冰。 安子颂皱眉不语。狄牧风拍桌怒道:“这□□贼!” “好了,都休息去吧。接下去还有恶战,不急一时。”夏玉道。 虽然只有一间客房,但胜在宽敞,四人亦不觉拥挤。念着狄牧风有伤,夏玉将床让与他,与安子颂睡在榻上,沉萍依旧打地铺。沉萍将床铺好,回头却不见了主子的身影,疑声问道:“公子这是去哪了?” 安子颂朝后院方向努努嘴,道:“你们有没有觉着六哥最近好生奇怪?昨日还要我回京后替他寻什么古曲残卷。” 沉萍耸肩,殿下的事哪容得属下多嘴。 狄牧风避着伤口动作迟缓的躺上床,龇牙道:“给秦姑娘的?许是因为歉疚呢,毕竟是我们帮了蔡文通。” 安子颂犹自不信,摇头道:“他那个冷面郎君几时这样怜香惜玉了?会因为这点事便于心不安?不一样的老呆,你几时见过他这样对其他的女子?”过会儿又道:“其实这秦姑娘也没什么不好,那聪慧劲儿和咱们六哥倒是绝配。只是京里的那位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狄牧风轻微的鼾声。 夏玉踱步来到了后院小楼前,楼上还亮着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许是因为她临走前留给他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凉亭之中,他听到的那番对话?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立在门前思疑着,门却吱呀一声开了。红绡行了个礼,道:“夏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屋内烛火通明,摆设简单却不失雅致。靠近窗边的地方摆了张小榻,铺了张白狐皮,上面安安静静地酣睡着那只漂亮的小狐狸,比起初见神色好了许多,不难窥视出主人的精心照料。秦泷焉仍是白日里的装束,见他进来,道:“夏公子也是夜不能寐?” 此时房中只余下他们二人。她没有问他为何深夜造访,可能已是明了,也可能只是不想让他为难。 “方才被吵醒了,现下却是不能入睡了。” 秦泷焉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瓶递与他,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止血效果比一般的要好。” 夏玉一僵,双手微微握拳,目光顿时冷了下来,唇角却往上一勾:“姑娘这是何意?” 秦泷焉轻叹,道:“你何苦这般防我,我若是想做点什么,方才也不会拼着阻止那群捕快了。” 夏玉眼中的戒备渐散,眼中骇人的寒意微收,心中却疑虑更甚。 秦泷焉似是看出了,道:“百灵那个丫头没什么优点,就是鼻子比常人灵了些。晚间她给徐公子送完晚膳回来告诉我,你们房里的熏香透着股血腥味。” 夏玉收下玉瓶,想了想,索性摊开了道:“姑娘确实聪颖。只是夏某愚钝,实在不知姑娘为何这般冒险相助?” 秦泷焉道:“若我说是‘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公子可信?” 夏玉敛眉,似是在回味她的话。 秦泷焉自嘲一笑,道:“你那般多疑定是不信的。其实连我自己亦是不敢相信。我也不知,明明不过萍水相逢,何况你还一而再地算计于我。”她拿出一张字条,“这是你写的吧?” 夏玉看清那俊逸熟悉的字体,不由失笑。蔡文通那草包,竟连字条都未换,只在末尾署了个名就这样交了上去,难怪她会知道。心神却微微一晃,心中那团乱成麻的思绪似乎终于有了点头,但不知为何,他却不敢去揪。 忽略那似有若无的感觉,他定定心神,道:“此举···实在抱歉。” “你把我往火坑里推,一句抱歉便行了么?” 夏玉一滞,心中歉意更甚,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见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微笑道:“你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晓得。你我相识不过几日?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你的身份,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我为何要这般相助?我即使再有胸襟也没到倾盖如故便以命相帮的地步,苍生?盛世?那是你的抱负不是我的,可我却偏偏想要助你······夏公子,你说这是为何呢?” 有那么一瞬间,夏玉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能感觉到心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火,将那团他不敢去探究的思绪烧成了灰,随着仿佛沸腾的血液流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再也无法忽视,霎时间,他突然不知所措。 这是他人生过去的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的感觉,往日的才辩消失无踪,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直白的姑娘,他甚至分辨不清此刻心中是惊是喜,又或是亦惊亦喜。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拉回遁逃的理智,避开她的目光,清咳一声,道:“姑娘若是不愿大可拒绝,夏某不会强人所难。” 她轻笑一声,如同拨了一下他的心弦,“糟糕的是,我心甘情愿。” 烛火摇曳下的双眸波光潋滟,看得夏玉的心跳错了一拍,无端地生出一丝慌乱。 啪的一声,烛花爆破的声音将那妄图丢盔弃甲的理智再次拉回,“着实抱歉,姑娘早些休息吧。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这是他今晚的第二次道歉,不似往日般沉稳中易带有霸气,倒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秦泷焉看着他一点一点变红的耳朵,微微一笑,没有在意他的顾左右而言他。 夏玉又一次与周公失了约。 接下去几日倒是相安无事。夏玉撇去杂念,一门心思地为寿宴当日安排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你是不是动心了 然而秦泷焉却病了。 许是那日河堤上受了风寒,发作起来竟有些如山倒的征兆,断断续续烧了好几天才好转。醉秦楼的客人都前去看望了一番,蔡文通就更不用说了,海样的补药流水般地送来,生怕耽误了寿宴的演出。 忙得脚不沾地的夏玉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当时没说什么,可待事情忙完,脚却不自觉地走向了小筑。 再一次站在这栋楼的门外,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这几日他刻意不去想,但摇曳的烛光下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在眼前,再不能忘怀。 人家的情意如绵绵秋雨,婉转而含蓄,而她的却像初生的春水,夹杂初融的冰雪席卷而来,躲不得,避不开。 这时楼内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除了百灵,似乎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像···夏玉眉头一皱。 “六哥,怎么不走了?”身后的安子颂提醒他。 夏玉回过神,方才那些许惘然一扫而空,抬脚步入,挺拔的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坚定。 如他所料,房内是魏冲。 “真是难得,竟然能在这遇到魏兄。” 隔着一道屏风,秦泷焉吩咐百灵给夏玉和安子颂看座上茶。 安子颂狐疑地看向夏玉,他没听错吧?好端端的,六哥这话听起来不甚友好啊? 魏冲这几日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来自那晚后,两人还没好好说过话。 他好脾气地笑笑,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满,“听闻秦姑娘卧病,魏某挂念得很,特意前来探望。想必夏兄也是一样吧。” 夏玉哂笑一声。 屏风后传来秦泷焉的声音:“二位公子有心了。” 听语气,她似乎好转了不少,夏玉面色柔和了几分。 “这瓶雪莲丹是北魏名药,希望秦姑娘能用得上。”魏冲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瓶,递给百灵。 百灵眼睛都直了。冰山雪莲制成的雪莲丹,不仅清香袭人,还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功效,小小一瓶价值千金。这位魏公子出手可真大方! 但这也太贵重了,她犹豫地看向屏风。 “多谢魏公子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如此重礼,我受之有愧。”许是大病初愈,秦泷焉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 “魏某远道而来,多亏秦姑娘收留才有容身之所,不胜感激。” “萍水相逢就随手送出十倍于食宿费的礼,魏兄当真财大气粗。”夏玉道,看在安子颂眼里,像是皮笑肉不笑。 “夏兄过奖。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魏某与秦姑娘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朋友的一片心意还请勿要推辞。”魏冲笑道。 夏玉的脸上笑意不减,但安子颂清楚地看到他握住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指尖都泛了白。 此时他即使再迟钝也明白了,六哥不喜魏冲送礼给秦泷焉,尤其不喜那句“倾盖如故”。可这叫什么事儿啊?安子颂一时有些迷茫。 百灵似乎被他直白的话惊到了,瞪大了眼睛看看屏风看看他。 “魏兄,你逾矩了,我们中原不比北魏民风开放,魏兄此举实在不妥。”夏玉冷冷地道。 从夏玉嘴里蹦出要人守规矩的话,感觉真是奇妙。安子颂忙喝了口水压压惊。 魏冲一愣,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了句歉,看得出毫无诚意。 秦泷焉也不是娇羞女子,自没在意。 魏冲道:“中原规矩魏某确实懂得不多,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知道的。” 他睨着夏玉,将“知恩图报”四个字咬得极重,毫不掩饰自己的言外之意。 果然,夏玉紧绷着的不满似流沙堆成的楼阁,顷刻间就轰然倒塌,只余尘埃散漫。知恩图报?是啊,对比他这个萍水相逢的匆匆过客,他夏玉是何等的忘恩负义?竟让一个屡次三番助他的女子身陷险地··· 看着夏玉那近乎失神的模样,安子颂放佛一个看尽沧桑的长者一般,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六哥竟然也有被人怼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啊!两人一起长大,他几时见过他这般模样?六哥能明白过来最好,眼下大事要紧,不要做小儿女之争嘛。 “即是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百灵,吩咐下去,魏公子一行费用全免。” 魏冲也不推辞,笑着道谢。 百灵伸手接过小玉瓶,那抹玉色消失在她的袖间时,夏玉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且慢!”他上前一步。 安子颂心都提了起来,六哥这是还没想明白? “百灵姑娘能否给我看看这雪莲丹?” 百灵吓得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魏冲,后者扬扬眉,“药已经给了秦姑娘,姑娘做主便是。” 屏风后的秦泷焉半分犹豫都没有,道:“百灵,给夏公子吧。” 夏玉打开玉瓶,倒了出了一颗雪莲丹,褐色的丹丸在他淡色的手心滚了滚,散发着沁人的幽香。 他盯着药丸看了片刻,手掌一收,粲然一笑。那一笑让安子颂恍然觉得那熟悉的、永远冷静睿智的六哥又回来了,这让他倍感欣慰,然而这欣慰还没到达心底,就听他冷静睿智的六哥道—— “这雪莲丹虽好,但性寒凉,主补益之效,秦姑娘本就感染风寒,因以温补为主,大补反倒不宜。” “夏公子还懂医术?” “略通一二。” 安子颂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还略通一二?您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秦姑娘知道吗? “这个···”百灵为难了。 魏冲意味深长地看了夏玉一眼,旋即对百灵道:“既然近日不宜用,那就留待日后吧,用来强身健体也好。” 夏玉终于没再说话。 几人寒暄了片刻,双双告辞。 百灵将人送出去后关紧房门,屏风后,秦泷焉一手搂着小狐狸,一手把玩着那只玉瓶细看。 “这魏公子好生大方啊,好端端地竟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秦泷焉一笑,“他哪儿是送给我的,他是送给夏玉看呢。”说着倒出一粒药丸,放在掌心上让小狐狸慢慢啃。 “这不是一般的雪莲丹,是呼卓山上百年才开一株的雪莲王制成的丹,专供北魏皇室所用。魏冲这是借给我送药,向夏玉传话。” 百灵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几分。看着餍足的小狐狸,心疼地喊:“那得多贵啊!就这么给这小东西吃了!” “瞎心疼个什么劲儿,日后我还等着它救命呢。” 回房后,夏玉全神贯注地看着狄牧风他们带回的银针,没说话。 安子颂满肚子疑惑,欲言又止:“六哥···”这时,出门办事的沉萍回来了,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信送出去了?”夏玉收起银针,回了神。 “是,一切顺利,我们的人明日便到。” “嗯。”夏玉道,“喝口水休息会儿。” “六哥,你老盯着这针做什么?”终于还是狄牧风忍不住,先问出了口。 秦泷焉给的金疮药果真是效果奇佳,他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只是仍不能使劲,这两日一直被迫在床上躺着,外出之事均交给了另外三人,他觉着自己骨头都生疏了。安子颂亦是一脸好奇。 夏玉沉思了片刻,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叫附骨针。用独特的手法射入人体,透过血肉直钉入骨骼,随着血脉运行,叫人尝尽锥心刺骨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安子颂瞠目。狄牧风却倒吸一口气,道:“这不是北魏军中用来惩罚叛徒的手段?!难道那日的黑衣人竟是······” “八九不离十。”夏玉道。 安子颂从震惊中恢复,道:“那雪莲丹?” “是雪莲王丹,专供北魏皇室的御制丹药。” “我懂了!”安子颂猛然醒悟,“你方才是觉察出了,所以才那样说···送药···魏冲,他知道我们的身份!他是故意的!”他来回走了两步,想通了之后,道:“我先前还以为···” “以为我情令智昏,糊涂了吧。”夏玉轻笑一声。 安子颂立刻拍马屁:“哪儿能啊,这可不像您会做的事。” 夏玉却知道,自己也是看到那个玉瓶才想通这一切,在那之前的失态,不像他,却也真是他。 “出了这样的事,北魏为证清白,也应当有所行动。”狄牧风不清楚雪莲丹的事,但将前后的事情一想也懂了,“这就说得通了!难怪六哥你说他不会是敌人。六哥你莫不是早就猜到了?” 夏玉斜睨了他一眼,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先前只不过是猜测,这两日观察细究下来,却是可以肯定了。” 这个魏冲行事不按章法来,众人不知是喜是忧。 却听夏玉道:“无妨,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告知我们他的身份,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他不是敌人。北魏要证清白,大祁要查奸臣,算来也是殊途同归了。” “对了,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啊?没,没什么···”安子颂讪讪地笑笑,他其实想问,你是不是对秦姑娘动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秦王夏侯珩 二月十七。 日暮时分,蔡府的轿子停在了醉秦楼门口。养好病的秦泷焉系着件素色披风走来,红绡背着琴跟在后头,却见几个丫头连着张家夫妇,徐斐都在大厅,夏玉一行以及魏冲几人也在,似是在等她。她道:“怎么?我不过是去奏支曲,一个个的怎么都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百灵连“呸”了几声:“姑娘可别乱说话!” 张家娘子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地说道:“秦姑娘,你还是别去了······”张大郎点头应和。徐斐虽没说话,却也是眉头深锁。 她心头一暖,拍拍她的手道:“嫂子别担心,我还等着你教我编络子呢。”她看向一脸哀愁的百灵荷欢几个,道:“可不能趁着我不在偷懒,怠慢了客人。”玉簟苦着一张脸不能出声。荷欢强自镇定,道:“姑娘放心,我们等着您回来。” 她道:“你们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她又看着一旁的夏玉,道:“若有机会,可否与公子再合奏一首?” 那日前去探病,两人之间隔着屏风,算来这是他们自那晚后的第一次见面。夏玉看着她尖尖的下颌,突然想到,她瘦了,是病还没好全吗?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胸口似乎被什么揪了揪,有些不好受,但多年养成的自持让他镇定下来,佯装无事道:“荣幸之至。” 秦泷焉颔首,转身往门外走去。经过魏冲身边的时候,听见他用低沉的嗓音轻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秦泷焉抬头看去,却见他仍是笑嘻嘻的模样,仿佛方才出言安慰的并不是他。他这几日愈发忙碌,早出晚归,旁人轻易见他不到。她不懂他此刻出言宽慰是何用意,亦不好相问,只好笑笑表示感谢,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门外除去早已在此等待多时的蔡府家丁,还有消失多时的金大兆。他双手抱胸,豹眼圆睁地注视着那群家丁。那些家丁早已听闻他在河堤上的壮举,对其敬畏不已。被他这么一盯更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金大兆见她来摆摆手,道:“你要去,我也不拦你,只是我必须跟着去!”又看向那群家丁粗声道:“怎地,我要给知县大人祝寿还不欢迎么?!” 家丁叫他吼破了胆,哪还敢有异议。为首一人咽了咽口水,道“既,既是秦姑娘的朋友,我等怎···怎敢不从?” 金大兆冷哼一声。 秦泷焉微微一笑,道:“麻烦金大哥了。” 寿宴于酉时三刻开始,夏玉一行在酉时出发。此时秦泷焉已被接走,魏冲也不知何时就已离开。 今日的蔡府张灯结彩,笙鼓喧嚣,往来的宾客都是遍身罗绮,华贵非凡。 夏玉等人递上请柬就被人领到了宴厅。 宴厅门前是一池水,水上立着个水榭歌台。雕梁画栋的大厅布置的富丽堂皇,两边的矮梁上均挂着一排璀璨琉璃灯,地上铺的是宣州丝绒毯,厅内正中的主坐两边各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玉壶春瓶,绘着松鹤延年的图案。 大厅两边都是客人用的案几,此时尚未开席,案上只摆着些新鲜瓜果。蔡文通与他的知己安子颂寒暄了几句便招待客人去了。夏玉等人的位置在远离主坐的角落。 三人一几,沉萍站在一旁。 甫一落座,夏玉使了个眼色,狄牧风便悄声离开了宴厅。安子颂捏起一颗紫红的鲜葡萄,愤然道:“今年西域送来的葡萄我家都还没吃上呢!”夏玉的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魏冲身上。 他今日穿着件蓝色织金云锦长袍,腰间别着把银色匕首,刀鞘上镶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一副贵气十足的富商模样,让人不疑有他。身边夸夸其谈的是同样衣着华贵的蔡文通,他一身墨绿色锦缎衣袍,腰间是一条白玉腰带,手执象牙折扇,头上是耀眼的镶碧鎏金冠,活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魏冲被那金光刺的眼睛微酸,强笑着点头应和。左顾右盼间,见夏玉向他看来,他举起酒杯,遥敬示意。夏玉瞟了一眼绿孔雀一样的蔡文通,亦举杯回敬,眼带笑意。 狄牧风出了大厅,沿着花园小径漫步游园。宾客甚多,往来之人均未着意于他。直至走到一片假山前面。 “谁人在那?”一个五六十模样的家丁端着托盘叫住了他。 狄牧风回过头,抱拳笑道:“阿翁莫怪。我跟着我家哥哥来为知县大人贺寿,寻思宴席尚未开始,欲寻一处更衣。无奈府上甚大,这七拐八拐竟迷了道路,若打扰了阿翁,还请恕罪。” 那家丁缓了神色,道:“莫往里边走了,那是大人的书房,他正在里头会客,打扰了他可不得了。你出了花园往南走,看见一片池子,就能回去了。” “多谢阿翁指引。”狄牧风谢道。 家丁摇摇头,端着托盘往假山后头走去。 待他深身影消失后,狄牧风略一运气,身轻如燕地跃上假山,俯身趴在一块石头后面。假山后面是一间亮着灯的独立小屋,被一片竹林包裹其中,甚是隐蔽。那家丁端着托盘走进屋内,不一会儿便空手出来,又回到了假山之外看守。就是此处了,狄牧风想着,悄无声息地跃下,来到跟前,又纵身翻上屋顶。 他悄悄掀起一片瓦往下看去。这的确是一间书房,屋子四周都是高高的檀木书架,正中的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蔡尚,赫连善,俞焱三人相对而坐。蔡尚将刚刚盖完章的一封书信递与赫连善,道:“四王子这几日所见可还满意?明日一早,四王子便可领着良驹佯装马队经凉州回西凉。这是蔡某写与二王子的问候信,烦请转交。” 赫连善看也不看,直接塞进衣襟。又递上一张单子,道:“这是我王兄送给孟大人的礼单,为避耳目,礼物陆陆续续由我西凉商队送运,昨日才到齐,请蔡大人代为转交。” 蔡尚接过单子,笑眯眯地道:“蔡某自当亲手交予恩师。”至于会不会到达恩师的手中,只有他知道了。 “我王兄说了,此番合作蔡大人和俞大人劳苦功高,普通金银珠宝断不能体现我西凉的感激之情,故特要我奉上我西凉至宝——瑶光石,来慰劳二位大人的辛劳。”说着捧出两个盒子,其中一个递与蔡文通,另一个交予俞焱,“回程之事还要劳烦俞大人费心了。” 俞焱打开盒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道:“好说好说。到时王子只需按原计划扮作马队,出境之事自有家父做主,王子无须担心。” 蔡尚也是喜形于色,将盒子收在一旁,道:“宴席即将开始,还请王子移步兰亭苑。焱儿,带王子先行一步。” “是,姨父。”俞焱起身,“王子,请。” “你们大祁的酒寡淡得很,没味道······” “知道王子不喜,今日故请了翠心坊的姑娘来为王子歌舞助兴。” “如此甚好,甚好······”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蔡文通转动了一下桌上的端砚,身后的书架发出一阵响声,他起身,将某一层格子上的书移开,放入装着瑶光石的盒子后又把书放回,再次转动那方墨砚,又是一阵声响。 蔡尚理理衣冠,心满意足地向外走去。 狄牧风回到兰亭苑时寿宴已经开始。大厅对面的水榭上传来悦耳的琴音。蔡文通闭着眼睛,一手轻扣杯沿,和着节奏摇头晃脑,甚是愉悦。而大厅中其他人却是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无心欣赏。 狄牧风悄声入座,夏玉收回落在水榭那头的目光,平复下被那悠悠琴声撩拨的心绪,道:“办妥了?” 狄牧风拍拍鼓鼓的腰间,得意地点头。 夏玉嘴角微勾。 安子颂饮下一杯酒压下心中的兴奋。 一曲已毕。 蔡文通抚掌笑道:“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宾客见状也跟着喝彩。 “附庸风雅!”安子颂轻哧。 大厅内涌入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姬,随着笙鼓声轻歌曼舞,宾客开始按着座次一一上前向蔡尚敬酒。 酒过三巡。天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紫红色的烟火。 安子颂低声喊道:“来了!”狄牧风亦是难掩激动。 夏玉眼神示意沉萍,后者颔首,走至厅外,从袖中掏出一只竹节点燃,竹节内窜出一道烟火往空中飞去。有几个注意到的宾客正疑惑不已,却见大厅之内忽然涌入几十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侠客。一时之间满堂悚然,舞姬乐师尖叫着往门外跑去,几个胆小的宾客甚至连滚带爬地逃离,场面乱成一团。 蔡文通同几名侍卫护在蔡尚面前,高声呼喊:“来人来人!有刺客!”赫连善与俞焱亦躲在其后。 夏玉悠然走出,黑衣人中为首一人抱拳向他行礼道:“殿下!” 夏玉颔首。 蔡尚喊道:“你是何方蟊贼!竟敢擅闯我蔡府!不要命了么!” “咻”地一声,一把尖刀划过蔡尚耳旁,钉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蔡尚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那名黑衣人喝道:“大胆!见了秦王殿下还不行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谁让你射的! “秦···秦王?”俞焱颤声道。蔡尚的脸失了血色,蔡文通与赫连善均是一脸惊恐。 “银鞍你不知道,在宁川咱们蔡大人怕过谁啊!别说秦王殿下,陛下来了他也是不怵的!”安子颂讽道。 夏玉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的书信道:“打扰蔡大人的雅兴了,蔡大人能否跟本王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他将一颗瑶光石掷于地上,眼神狠厉地道:“蔡尚,你与俞警恭勾结西凉蛮夷用劣等马换取我大祁自北魏所购的两千余匹绿耳宝马,再由凉人借龙女节之际将绿耳运到西凉,挑拨我大祁与北魏关系,而你们却从中大发横财,此等祸国殃民的罪责你认是不认!” 蔡尚见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站直了身子,打起精神说道:“笑话,你说你是秦王殿下就是了吗?你有何凭证!” “你!”狄牧风不想他如此无赖,气得就要上前动手。 夏玉抬手拦住他,冷冷地看了蔡尚一眼,后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印鉴,将底部对准蔡尚,道:“蔡大人可是看清楚了?” 不只是蔡尚,蔡文通,俞焱以及赫连善均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玉质印章上那个红泥环绕的篆体,秦。 赫连善茫然无措,俞焱脸色煞白瘫坐于地,蔡文通恐惧地看向父亲,见他双眼空洞无物,却又突然迸发出一道光采。只见他向后提起软成一团泥的俞焱,高声吼道:“假的!此人胆大妄为,竟敢冒充秦王殿下,还不快诛灭了此等奸贼!” 俞焱呆滞了片刻,突然领会了他的用意,双眼放光,颤声道:“对!对!”说罢拿起一只竹哨,用尽全力吹起。竹哨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夏玉等人疑惑之际,却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片刻之后,百来个伏兵已将宴厅团团围住,更有十来个人从窗外跃进,将蔡尚等人护在身后。 “蔡尚你这是反了!”夏玉怒斥,谁也想不到他们竟胆大到将凉州的戍边将士私调至此! 蔡尚却有了底气,挺直了腰杆,道:“本官这是为朝廷铲除奸佞!” 俞焱狠笑一声,这些将士本是他父亲为以防万一偷偷调用过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公开现身,很明显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际了,他吼道:“众将士听令,将这逆贼给我拿下!” “大胆,谁敢伤害秦王殿下!”银鞍护在夏玉身前喝声。 众将士一时难辨真伪,不敢轻举妄动。 俞焱急的怒吼:“此人是冒充的!还不给我上!” “诸位是凉州府兵,不为朝廷戍边却擅离职守来此,按大祁律例其罪当诛!”夏玉斥道。将士果然被唬住,动作一顿。夏玉又轻声道:“本王知道你们是受了俞警恭的命令不得已为之,你们放心,我以秦王之名担保绝不问责此事!若是替本王拿下了这□□臣,人人论功行赏!” 众将士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蠢货!”蔡尚踢了一脚面前的士兵,喊道:“无凭无据的你们便信了!若是帮了这逆贼,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们担得起这个险吗!” 众将士被他一唬,握紧了手中的刀,咬咬牙,蜂拥而来。 黑衣护卫不用主人令下,便与其厮杀开来。 狄牧风与沉萍亦提刀而上,夏玉持剑而立,银鞍护着安子颂,一行人边杀边退,转眼就来到了门前的池边。 这些士兵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边防将士,战斗力超群。此时黑衣卫已倒下不少,狄牧风背后的伤口裂开,血染红了衣裳,沉萍内伤未愈,也好不到哪去。银鞍武功甚好,见黑衣卫越战越少而对方的人数却在不断增加,也不免着急,对夏玉说道:“殿下,您先走,我等断后!” 夏玉环顾四周,此刻本是生死一线,但见已空无一人的水榭,被事情塞满的心中却忽然生出一丝庆幸,幸好她早已回去。 “殿下?!” 夏玉回头,没有回答,却纵身跃进厮杀中的人群,长剑纷舞,勇猛异常的将士在他面前似是失去了战斗力,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没有刺向他们的要害,只往手臂腿部等地方攻去,所经之处,余下满地□□。银鞍无法,只能继续护着安子颂奋勇杀敌。 这边战斗正酣,厅内却突然传来蔡文通惊恐的喊声:“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将士们的刀一顿,疑惑地看向里头。剩余的黑衣卫围在夏玉身边,仍保持警备样。却见蔡尚被一把刀架着颤颤巍巍地从厅内走出,持刀之人是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他的身边正是早已随着人群疏散逃离的魏冲。蔡文通等人也被一群汉子持刀围住,胆战心惊地跟在后头。 他轻摇纸扇,面带微笑地问道:“夏兄可还安好?” 夏玉也回之一笑,道:“有魏兄相助,再好不过了。” 魏冲收起扇子,狠狠地往蔡尚头上一敲(蔡尚身子一颤),道:“混账东西!自己中饱私囊却把罪名往我大魏头上扣,不讨个说法他们莫不是以为我魏国无人了不成!” 蔡尚几人惊恐地看向他。 夏玉抱拳道:“世子言重了。此番误会已解,还请世子回去转告魏王,我大祁与魏素为秦晋之好,我陛下对魏王的尊敬从未有变。” 魏冲没有丝毫对夏玉知道其身份的惊讶,道:“秦王殿下之意我自当转达。也请殿下回京代我向大祁皇帝以及静妃姑姑问好,祖父与我时常惦记着她。” “一定。”夏玉道。他走到蔡尚前面,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微臣有眼无珠,不识秦王尊驾,还请殿下恕罪!”蔡尚哭号。 “事到如今你还想推卸?你与西凉往来的书信上面可还盖着你蔡尚的印鉴!”夏玉将其中一封书信举到他面前。 “冤枉啊秦王殿下!”蔡尚犹自狡辩,“什么绿耳马,马又在哪儿呀!臣可真是一无所知啊!” “哦,你说的可是这个?”魏冲向后拍拍手掌,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牵着一匹骏马从门外走来。那匹马身形健美,肌肉发达,四肢强健有力,青色的毛发浓密而亮泽,高傲地扬着头。正是日行千里、极耐苦寒,只产于北魏呼卓山脉的良驹,绿耳。 蔡尚脸上失去了所有神色,魏冲用扇子轻拍他的脑袋,笑道:“蔡大人,下次偷人家的东西前可得先打听好来,我大魏最厉害的驯马师训练出来的宝马岂是你那破庄子关的住的?” 他对夏玉道:“我大魏出售的两千匹绿耳马就在城外,还请秦王殿下过目。” 夏玉颔首。余光中却瞥见原本绝望的坐在地的蔡尚突然阴鸷地对他一笑。夏玉心头一紧,却听见“咻”的一声箭羽破风而来之声,尚未作出反应,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扑来,伴随着箭入骨肉的声音,秦泷焉倒在他的怀中。 “(秦)姑娘!”是随后而来的红绡和金大兆的呼叫。 “谁让你射的!”蔡文通愤怒地尖声吼道。 魏冲拔起刀往对面屋檐上掷去,正中一道黑影,那人翻滚着掉下水池。 只是这些夏玉都看不到了,他只注意得到怀里的姑娘。她苍白的脸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往日清凉如月牙泉的眼睛露出难以抑制的痛楚。 搂着她的那只手被温润黏腻的液体浸湿,另一只手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勇气抚上她的脸庞。可她却挣扎着抬起右手,他慌忙握住,却觉掌心微硌,随着她的手松开,一枚古朴的铜钥躺在他的手心。 他的心仿佛也被箭镞击中了,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那是他先前怀疑过的马场钥匙! 他不知道她如何猜到这枚钥匙可能对他很重要,也不知道她如何从蔡文通手中骗来,她总是那么聪慧。那晚对她的承诺言犹在耳,而今······ 她扯了个笑,道:“现在,你还要问我为什么了吗?”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狠狠地攥了一把,他努力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苦涩,声音莫名地嘶哑:“你···你是不是傻?” 明明看上去那样才智□□,却傻到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自己,明知被利用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深入险境,甚至命悬一线,他夏侯珩何德何能? “好像,是有点···”秦泷焉苦笑道。 从她身体流出的血刺痛了他的双目,攥着他的心的那只手愈发地紧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数日来的相处浮现在眼前,直至此刻,他才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内心深处被自己刻意压制住的、陌生的情愫。 原来,那叫动心,原来,情根早已种下。 见她愈发涣散的眼神,他的理智终于回笼,松开紧握的手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还在流血的伤口将她打横抱起。对周围人喊道:“快去请大夫!” “已经去了。”安子颂急忙回道。 他松了一口气,道:“这边交给你了,叫上大夫去醉秦楼。给我找一辆马车来。”“用这个吧。”魏冲牵着那匹绿耳道,“更快!“ 夏玉点头,换只手将秦泷焉抱上马,却见原来搂着她的那只手被染成了可怕的暗红色,恐惧在心里蔓延开来。 他止住颤抖的手,拉住缰绳,用力一蹬马鞍,绿耳打了个马鸣,即刻飞驰起来。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没有解药 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他,却听他说道:“那就别睡,等箭拔下来了我就告诉你。” 她皱着眉头,苦笑道:“你这人···我,我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疾驰的风声吹散了她的低语。 夏玉搂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沉声道:“马上就到了,别睡。你不是说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叫夏侯珩,我是皇帝的第六个儿子,你可以叫我子珩,也可以像子颂他们那样叫我六哥······”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只盼能抓住她的注意力,让她撑下去。可秦泷焉却再也撑不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醉秦楼。 百灵荷欢几人见到一身鲜血地躺在夏侯珩怀里昏迷不醒的秦泷焉,吓得哭都不会了,冲上去就要抢回她。夏侯珩无暇理会震惊的众人,直接一路将人抱回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对着飞奔上来的百灵吼道:“别碰她!” 百灵吓得一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夏侯珩定定心神,道:“去烧些热水备上干净的毛巾,大夫马上就来了。取出箭就会没事的。” 最后一句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百灵赶紧擦干眼泪,和另外几个丫头匆匆往厨房跑去。 尾随而来的张家娘子道:“我也去帮忙!” 剩下张大郎和徐斐在门外不知所措。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夏侯珩做到床边,握上她白皙纤细的手,手背光滑,十指指尖却有着薄薄的茧子,那是终年抚琴所致。 “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糟糕的是,我心甘情愿。” “若我说疼,你可会心疼?” 会,泷焉,我现在很疼很疼。 他突然想起她今晚临走前说的话,遂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柔声说道:“待你好了我们再像那晚一般合奏。你说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我也有这种感觉,不是河堤上的初见,而是那晚的合奏,我从未遇过像你这般与我心意相通的人,你说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房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警觉地抬起头,却见那只小狐狸在不远处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见他看来又朝床上拱拱嘴。夏侯珩懂了,它想爬上床看秦泷焉,却被方才他那凶狠的模样所慑,不敢靠前。夏玉轻声道:“现在不行,你会压着她。” 门吱呀一声开了,红绡带着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人匆匆赶来,沉萍背着药箱走在后头。夏侯珩起身让开。老人见着伤口,道:“快去烧壶水,箭得赶紧取出来!” “已经在烧了。”夏侯珩道。 百灵等人正好提着水壶进来。 老人道:“好极了。你们几个都出去,留两个丫头下来给我搭把手,我要拔箭了!” 夏侯珩没动,狄牧风扯扯他的袖子道:“六哥这里有大夫呢,咱们先去收拾一下吧。”夏侯珩看着手上那暗红色的血迹,点点头。只有红绡与百灵留了下来。 隔壁房内,夏侯珩洗净手,道:“叫子颂将蔡尚带来见我。”语气阴沉可怖。 “六哥我在这。”安子颂推门而进。他道:“已将他们收押在宁川大牢,世子的人看守。可是让赫连善趁乱跑了,银鞍带人亲自去追,却被那几个商贩模样的人救走了,那群人功夫都不弱,我们的人没追上。” 夏侯珩平静地道:“罢了,眼下还不宜和西凉开战,就是抓了也得放回去。叫银鞍拿着我的印鉴赶到凉州去西北大营找徐安远,带上西北军给我踏平俞府拿下俞警恭!” “六哥,徐安远能相信吗?朔方找四叔和五叔比较合适吧!”安子颂急道。 夏侯珩摆手道:“朔方太远了,等四叔他们带兵前来俞警恭早就逃了。徐安远是个聪明人,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才是他该做的。” “是。”安子颂道,转身离去。却被夏侯珩叫住:“等等,将蔡尚带来见我。” 安子颂回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 夏侯珩目光一沉,问道:“何事?” “六哥····”安子颂嗫嚅道,“我们已经逼问过蔡尚了,箭上的毒·····”他顿了顿,不敢看向夏侯珩的眼睛,咬牙道:“没有解药。” 夏侯珩目似寒冰,阴沉地说道:“我说将他带来见我!” 安子颂却还是不动,道:“六哥,世子用了附骨针逼问,那毒,是真的没有解药。” “啪”地一声,夏侯珩捏碎了手中的茶盏。安子颂不敢再说话。那箭本来就是要射向夏侯珩的,蔡尚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本就抱着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又怎么会留下活口。 秦泷焉的房门响起声,夏侯珩离开扔下手中的碎片,疾步走去。 大夫净了手,道:“箭是取出来了,没有伤到要害,只是······” “只是什么?”百灵急声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道:“箭上的毒,老夫无能为力啊!” 百灵哇地一声哭了,红绡红着眼睛道:“宋大夫,我求你救救我们家姑娘吧!” 夏侯珩转身向安子颂道:“备好马车,我带她回京找太医!” 宋大夫脸色一沉,道:“你若嫌她死得不够快就尽管动!太医又如何,这七叶草的毒哪怕是华佗在世也解不了!” 夏侯珩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百灵却止住哭声,道:“灵狐!姑娘说过九尾灵狐的血可解毒续命!” “对呀!云公子也说过!”红绡也想起来。 夏侯珩回过神,狄牧风已眼疾手快地将那只白狐拎到跟前,问:“是这只吗?” 百灵猛点头。宋大夫眼放精光,不敢相信地摸着小狐狸柔顺的皮毛,道:“这真是九尾灵狐?”凑近仔细瞧着它的眼睛,又摸摸它那比身子还要大的尾巴,兴奋地道:“没错没错!眼如蓝玉,毛如白雪,尾大于身,垂之似有九尾!正是古书中记载的样子!” 狄牧风拿起匕首,问:“要多少血?”小狐狸惊吓不已,身子抖如筛糠。 宋大夫摆手道:“不需多少,取一小碗前掌血就可。” 血很快取好,小狐狸痛的乱颤,百灵将其抱在怀中安慰。红绡喂秦泷焉喝下之后,她的黑紫的嘴唇渐渐恢复血色,众人大喜。 宋大夫把过脉之后却还是一脸凝重。 夏侯珩道:“可是不够?” 宋大夫道:“非也。灵狐之血虽能解毒续命,然这毒性太过强烈,灵狐血不足以解尽,只能暂时压抑。最多七日,必定毒发!”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张家娘子问道。 “是呀大夫,”安子颂说,“什么天山雪莲,百年老山参,千年灵芝,只要你能说出来我们一定找来!” 宋大夫摇了摇头。 夏侯珩坐到床边,重新握住秦泷焉的手。她的伤口已处理好,唇色也恢复了正常,除去脸色过于苍白,看上去就似熟睡一般。 百灵拉住红绡的手,带着哭腔道:“我们去找云公子,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姑娘!” 红绡摇了摇头,道:“人海茫茫,我们去哪里找。”又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道:“我们可以去蓬山!云公子说过他家世代精通岐黄之术,他妹妹的医术更胜他百倍,云姑娘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家姑娘!” “蓬山在哪?我现下就派人前去!”夏侯珩道。 “在伊落河发源处的大山之中,沿着伊落河一路向西。”红绡道。 “世上当真有此医术精湛连七叶草也可医治之人?”宋大夫摇头道,“不可能,除非他是大罗神仙。” “云公子不是神仙,他只是醉秦楼的一位客人。一年多前,荷欢被金环蛇咬了,就是云公子救回来的。荷欢你说是不是?”百灵道。 荷欢急忙点点头,伸出右手挽起袖子,手腕上露出两个蛇牙印。她道:“的确是云公子救了我。” 宋大夫上前观察着荷欢手臂上的牙印惊讶不已,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荷欢道:“一路西行,茫茫大山,如何能寻到蓬山呢?就算是寻得了,姑娘又等得到吗?” 红绡沉默了。百灵却怯怯地说:“我······我好像有办法。” 众人惊疑地看着他,狄牧风急道:“快说!” 百灵小心地从腰间拿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简易罗盘,她道:“这是云公子临走前送给我的,他说它能带我找到想找的任何东西。” 安子颂接过细瞧,只见它不似其他罗盘有着三盘三针,只余底部一盘,刻着刻度文字,中间一枚小磁针来回旋转。他不由问道:“这···有用吗?” 百灵脸一红,点头低声道:“每次用它找锦囊都能找到。” “怪不得赢的总是你!”荷欢惊呼。 红绡破涕为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有用的,姑娘这回有救了!” 众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徐斐道:“你们说的云公子医术精湛,又与你们相识,自然是肯出手相救的。可那蓬山,且不说杳无踪迹,便是寻得了,那蓬山之人岂愿遂我们出山救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世外有仙山 房内一时沉默。却听许久未言的宋大夫道:“老夫倒是想起家师曾说过的一件奇事。约莫九十余年前,家师尚是个采药僮子。那年春日,西北的牧民都在传说有人在伊落河源头的深山中见到一匹长着犄角银色大马。 师祖听闻了牧民的描述又惊又喜,古籍中有记载,有兽焉,其状如马,一角有错,其名曰矔疏,可以辟火,此兽出现的地方,必定长有一种名叫燻草的草药,可以治疗被火灼伤留下的疤痕。师祖之女年幼时脸颊被烛火灼伤过,一直是他老人家心中的遗憾,故稍作准备便带着师傅千万深山之中寻找。 他们在山里兜兜转转半月有余,却从未见过矔疏的踪迹,更别说燻草。一日大雨过后,山间云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师祖一时疏忽摔下了山涧,师傅救人心切也滑了下去,一时昏迷。再次醒来,却见一名容颜绝美的白衣女子骑着一头长着犄角的大马缓缓走来。 那女子听闻师傅道出此行目的,便告知师傅,这头矔疏本是从她家中走出,故燻草并不长在此处而是长在她的家中,虽说此处离家甚近,但她族人有规矩外人不得入内,不过今日既被她遇上她便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那女子拿出一个玉瓶,狠狠地拍了一下矔疏,那异兽嘶鸣一声,疼出了眼泪,女子用玉瓶将眼泪接下递与师傅,道将泪水混合山泉一日一次涂抹在脸上伤疤便可愈合。 师傅再三谢过,那女子一笑,跨上马便消失于山林之间。云开雾散后,师傅背着昏迷的师祖一步一步走出了大山。只可惜,那玉瓶在途中不慎打翻,师祖之女最终还是没能恢复容貌。故旁人都认为那位姑娘只是师傅混沌之间的臆想,并不存在。” “照这么说当年你师父遇上的那位姑娘很可能与那位云公子同出一族了?”安子颂道。 宋大夫点点头,“看来这世间的确是有这样一支氏族。” 夏侯珩道:“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出发。” “六哥不可!”安子颂道,“此间事尚未了,你怎可亲自前往?” “是呀六哥,让我带人去,我一定将人请回来!”狄牧风道。 夏侯珩摇摇头,道:“我必须亲自去。牧风有伤在身,你留下。剩下的事交给你我才放心。” 狄牧风心知自己此时同去只是拖累,只得同意。 安子颂道:“六哥我也一块儿去!”夏侯珩点头。 “还有我!”金大兆粗声喊道。 众人看向他,听他又道:“我没保护好秦姑娘,救她之事我亦想尽一份力。” 夏侯珩想起他先前对秦泷焉的处处维护,遂回道:“麻烦金大哥了。” 金大兆叹了口气。 夏侯珩道:“天色已晚,诸位都回房休息吧。” 张家夫妇,徐斐以及金大兆一道离去。宋大夫同狄牧风回房包扎伤口,安子颂走之前看了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夏侯珩,道:“六哥你也早些歇息,明早还要赶路呢。” “嗯”,夏侯珩轻声道,“你们先回去,稍后我还有事吩咐。” 红绡见状也拉着百灵荷欢几个走出了房间。 房外,百灵嘟囔道:“倒了个了,怎么他成了主家,咱们反倒成了外人了。” 红绡轻声道:“姑娘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荷欢叹口气,道:“只盼他能带回人来救回姑娘。” “会的。”红绡道。 房内,夏侯珩从项上取下一块羊脂白玉佩挂在秦泷焉颈间,俯身在她额间留下一吻,轻声道:“等我,泷焉。” 翌日,醉秦楼。 安子颂接过红绡准备的干粮,金大兆背上一壶好酒,各自跨上一匹绿耳。 宋大夫对夏侯珩道:“七天之内必须赶回来。” 夏侯珩颔首,对狄牧风道:“交给你了。” 狄牧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夏侯珩纵身上马。 三人一路向西,绝尘而去。 接连两日马不停蹄地奔波,视野由开阔逐渐变得狭窄,三人终于从一望无际的草原赶到了伊落河发源的茫茫大山之中,眼前是参天的古木,远处是云雾缭绕的群山。山路难行,日行千里的绿耳失去了优势,夏侯珩看了看罗盘,道:“要翻过前面那座山。把马留下吧,带着它们反倒累赘。”安子颂点头同意,将马背上的干粮取下背在肩上。金大兆亦松开缰绳,道:“趁天还没黑赶紧翻过去,太阳一落山山里可不太平。” 顺着罗盘的指引三人在群山中兜兜转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接连两日却从未发现人烟,更遑论族群。安子颂坐在一块大石上,双腿似有千斤重,他猛喝了好几口水,道:“六哥,这罗盘真的有用吗?我怎么看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转啊?” 夏侯珩看了看罗盘,又环顾四周,道:“不会有错,这里山林险峻,地势复杂,但越走周围的树木就越是高大粗壮,我们没有迷路。” 安子颂拍拍身边一棵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木,道:“还真是,这些树我见都没见过,又生的这样粗,得有好几百年了吧?” 金大兆喝掉最后一口酒,道:“这些雾才怪,他娘的,青天白日的连脚底的路都要看不清了!” “大概是要下雨了。”夏侯珩道,“天就要黑了,咱们就地休息吧,明日一早再出发。” 金大兆费了半天劲生起一堆火,三人烤干了被雾水打湿的衣物,围着温暖的火堆渐渐入眠。夏侯珩手中捏着个荷包迟迟不能入睡。染了血的荷包已经变成黑红色,早已看不见原本的图案,夏侯珩却清楚的知道,荷包上绣的是鱼戏莲叶的图纹。 泷焉,你一定要等我。 丛林间传来一阵响动,夏侯珩敏锐地睁开眼,见黑沉沉的林间星星点点地散落着鬼火般的绿色荧光,一个个似铜钱大小,明明灭灭,随着火光的减弱而逐渐逼近。 夏侯珩心下一沉,眼疾手快地拿起一个火把喊道:“快起来!有狼!” 说时迟那时快,一匹硕大的黑狼咻地一声向还在地上躺着的安子颂扑去,只见银光一闪,随着骨肉分离的声音,那头饿狼在离安子颂还有几尺的地方被金大兆从头砍断,安子颂睁开眼睛就见一颗龇牙咧嘴的狼头与他的脸相距寸余,还在汩汩冒着血。 狼群彻底愤怒了,夏侯珩还来不及松口气,只听嗷呜一声,山林中传来野兽奔跑的声音,一匹接一匹的狼向他们扑来,金大兆护着安子颂像割白菜似的左一刀右一刀,夏侯珩将火把扔向安子颂,执剑刺伤了好几匹扑上前来的恶狼。眼见着这群畜生愈战愈勇,夏侯珩喊道:“快爬上树!” 安子颂率先爬上那棵三四人合抱的古木,金大兆紧随其后,他将火把扔向夏侯珩身前的狼群,它们不由得瑟缩了几步,夏侯珩趁此机会一跃上树。古木生在山涧边缘。狼群很快围着古木嗷呜直吼,有几只甚至用爪子扑上树干,无奈它们铁一样的爪子却刺不入这百年老树,只能滑落下去,将树皮剥的嗞嗞响。 安子颂惊魂未定,金大兆擦擦脸上的血,啐道:“他娘的,差点没被这群畜生活撕了!” 夏侯珩亦是心惊,道:“它们都是夜间觅食,天亮了就没事。” 金大兆道:“难说,这畜生最记仇了,咱宰了它们那么多狼子狼孙,它们多半是跟咱们杠上了。” 夏侯珩看着树下凶神恶煞的狼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安子颂却瞪大双眼,哆哆嗦嗦地指着金大兆背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道:“金大哥你背后······” 金大兆猛地一回头,只见两盏铜铃般的绿灯向它扑来,原来三人惊慌之间均没注意到古木一旁有一颗巨大的山石,那群畜生打算从那里跃上树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树下坠去。安子颂来不及思索便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带着往下。夏侯珩迅速掏出一把匕首向那匹灰狼射去,那畜生前爪刚搭上树杈便被击中掉落了下去。可是安子颂与金大兆却已坠下了山涧。 “子颂!金大哥!”回答他的只有簌簌坠落的声音。 夏侯珩心焦不已,这边狼群却再度攻来。夏侯珩提剑刺去,正中那畜生的心脏,而第二匹狼见同伴被刺死,怒吼一声,不等登上石头便纵身跃上,虽没能够上树杈,夏侯珩却是一惊,往右边闪去,古木上青苔遍布,他亦如金大兆一般,脚下一滑,坠下下山涧。 夏侯珩只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往下,天旋地转,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当那股力量终于消失时,他栽在一块柔软的草地上。没有想象中的筋骨尽断疼痛欲裂,只有胃里翻滚着难受。当五脏六腑重新归位时,他晃晃脑袋睁开眼睛。眼前是捂着肚子刚吐完的安子颂,他惨白着一张脸道:“六哥你怎么也下来了?” 金大兆在一旁使劲晃着脑袋,伸展着胳膊道:“他娘的,掉了这么久竟然没断胳膊断腿!” 夏侯珩起身打量着四周。只见方才还是漆黑的夜晚现下却变成了白日,脚下是松软的草地,四周长着不知名的植物,开着五彩缤纷的各色小花,这是进山以来从未见过的景象,就连那一直是阴暗潮湿的天气也变得温暖宜人。他皱眉,轻声道:“难道······” 一声悦耳的笛声却打断了他的话。三人面面相觑,这地方怎么会有笛声?谁会在此?金大兆即刻握紧手中的刀站得笔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云氏一族 笛声越来越近,林木中,一头雪白的野兽缓缓走来,背上坐着一名身着白衣的童子,吹着一只短笛。三人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那只野兽形似虎却不是虎,因为没有老虎会有那样比身子还要大尾巴,身形高大威猛,眼神却和煦如三月春风,不见丝毫阴狠戾气。 待得走进,笛声渐停,野兽曲起四肢,童子纵身而下。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却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他微笑着看向疑惑的三人,道:“远方来的客人,欢迎来到蓬山。” 夏侯珩连日来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走上前,抱拳道:“在下夏侯珩,这是家弟安子颂与兄长金大兆,我等为寻医来此,叨扰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点头,道:“我叫云似然。婆婆叫我来接你们。” “婆婆?”安子颂问道。 “是呀,”少年笑嘻嘻地道,“婆婆说今日有客从远方来,特命我前来迎接。” 安子颂摸不着头脑,不懂他口中的婆婆是何人,怎知他们今日会来此,此地实在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物。金大兆收起刀。 夏侯珩道:“在下的朋友身中奇毒,听闻蓬山有精通医术的世外高人,特来此寻医,请问小哥能否相助?” 少年摆摆手,道:“寻医之事得问婆婆,她老人家说了才算数。”想了想,又道:“此地离蓬门尚远,走回去可行不通。” 说罢,重新执起短笛,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三人疑惑间,却见林里传来些微声响,不多时,三匹高大健硕的白马从林间走来,却也不能说是马,因为每一匹马的额间都长着根长长的银色的犄角,这是普通的马绝对没有的。随着笛声的停止,它们停在了少年身后。少年微笑着拍拍其中一匹马,转身对夏侯珩等人道:“诸位请上马吧。” 安子颂几乎是目瞪口呆了,惊道:“以音驭兽!这本领我可只在书中见过!” 夏侯珩亦是惊讶,见少年不再言语亦不好再相询,只能静观其变。于是不动声色,淡然地翻身上马。 归途伴随着云似然悦耳的笛音,随着林木逐渐稀疏,视野逐渐开阔,一片村落出现在他们眼前。村前立着一块巨石,用朱红的颜色刻着似图案一般的两个字,三人都不识得。此时风烟俱净,可见村子由高山环绕,村中约有百十户房屋,皆由竹子土木搭建而成,古朴简单,村中遍植开着白色小花的树木,一条玉带似的河流从中穿过,一派灵秀雅致,怡然安逸的景象,幽然不似人间。 云似然收起笛子,道:“到了。” 三人下马,云似然拍怕那头野兽,野兽转身,悠悠地漫步回树林,三匹白马亦然。 云似然在前,三人在后,一路走进了村庄。 “小似回来啦?” “是呀,姐姐这是浣衣去吗?” “这就是客人吗?长得可真俊。” 所见村民皆是白衣素服,容貌昳丽,微笑着与他们问好,无任何惊异状。年轻的女子哼着美妙的歌谣提着花篮采摘树上的白色花朵,总角幼童在河边嬉笑玩闹,须发皆白的老人对坐品茗,处处都透着安静祥和。 云似然带领他们走进村子中间一间巍峨的石室,石室门前的空地上是一片汉白玉祭台,祭台中央放着一尊女子雕像,那女子长发垂腰跪坐在地,双手捧起置于头顶,仰头望天。安子颂惊奇不已,轻声对夏侯珩道:“那尊雕像好像是用苍玉雕成的。”夏侯珩亦是有些吃惊。 进得石室是一间大厅,云似然道:“诸位请坐,我去叫婆婆。” 金大兆经过先前的一番折腾早已是饥肠辘辘,急忙打开桌上的食盒,却见其中只放了些野果,用花朵点缀着,难掩失望之色,只能捧起茶杯解渴,饮过之后却咂咂嘴,道:“这水味道倒也不错。” 安子颂见他连粗话都不说了,也跟着喝了一口,那水入口清凉甘甜,轻呡一口,只觉心旷神怡,口渴尽消,不由得点点头。 夏侯珩却无心这些,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大厅正中挂着一幅常羲沐月图,他猛然想到门前那尊雕像的含义,正是常羲沐月。中间的地板上刻着一幅八卦,除此之外室内并无甚装饰。再抬头,见屋顶被漆成了黑色,拇指大的绿色荧石点缀其间,恰似繁星当空。夏侯珩联想之前所见种种,这支部族似与上古传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正当他思量间,左方的帘子却被人掀开,云似然走出笑道:“婆婆来了。” 安子颂与金大兆赶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 只见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妪撑着一根银色权杖踱步而出。她与其他族人一般身着白衣,腰上别着一串环佩,伴随着她的脚步而叮当做响,她似乎很老了,满头的银丝不见一根杂色,可面容却是白皙透着红润,双目神采依旧,和蔼又不失威严,不难窥见年轻时的倾城容貌,虽是撑着权杖,却仍是身形挺拔,不见丝毫佝偻老相。她走到厅中主位,悠然坐下。 夏侯珩即刻抱拳行礼,道:“在下夏侯珩拜见云老夫人。” 安子颂与金大兆亦是跟着行礼。 老妪摆手,道:“什么夫人,族姓云,唤我云婆婆便可。” “云婆婆,”夏侯珩道,“在下三人闯入贵地,乃是因为朋友身重奇毒,听闻蓬山之中居有云氏一族,皆乃不世高人,精通岐黄之术,故此前来为朋友寻医问药。” 云婆轻轻点了点头,道:“我都知道了。什么不世高人,不过是一群隐于山野的山村野人罢了。可是潇然引你们前来?” 夏侯珩知道她口中的潇然便是醉秦楼小丫头口中的云公子,思量片刻,道:“云公子只告知我等他的族中有妙手回春之人,并未详述路线,我等寻到此处皆是因为此物。”说着拿出那方小罗盘。 她身边一小童明显一惊,接过罗盘呈予云婆。云婆接过一瞧,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又问道:“族中确有精通此道之人,只是夏侯公子,受伤的究竟是你什么朋友能让你不远千里来此寻医?” 夏侯珩一愣,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她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云婆似乎毫不意外,微微一笑,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小四,先带他们下去休息,求医之事容后再议。” “是。”云似然颔首。 “云婆婆···”夏侯珩心急,秦泷焉的伤可耽误不起,还欲再请求,云似然却对他微微摇头,夏侯珩无奈,吞回了满肚子的话。 云似然将三人带出石室,道:“夏侯公子莫急,婆婆既没拒绝你就说明此事还有商量,她既想要帮你断不会让你妻子错过医治机会。” 夏侯珩眉心微蹙,轻轻点了点头。 金大兆道:“咋这么麻烦,小兄弟,你直接跟我们走不就行了!” 云似然头摇的像个拨浪鼓,道:“未经婆婆允许,谁都不能擅自离开蓬门的。何况我习的是花草鸟兽经,于医术一窍不通。” “哦,你们还有分科目学习的?”安子颂趣味盎然问道。 云似然点头,道:“云家幼童自六岁开始识字,十岁时长老们就会依你的兴趣及天赋分门教授知识。” 夏侯珩问:“云氏一族从何时开始隐居于此?” 云似然皱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自云氏建族以来就在此群居了,从何时开始我也不清楚。” “千百年来你们都没有出去过吗?”安子颂疑道。 “有的,二姑姑,三姑姑,潇然哥哥,还有涟···”云似然顿了一下,“都有出去过,不过他们几乎都是奉婆婆的命令。” “不知方才石室门前所见雕像是何人?”夏侯珩问。 云似然笑道:“是月神娘娘。族谱记载,云氏一族乃是月神娘娘的后裔,世代都受月神娘娘的庇护。” 说话间就来到了一间木屋前,云似然道:“到了,诸位先用膳吧。” 夏侯珩道:“有劳了。” 屋内的桌子上摆着各色菜肴,金大兆早已忍不住,直接坐下吃了起来。安子颂与夏侯珩随后就坐。桌上的菜肴虽以清淡简朴为主,却不失可口。云似然离开后,安子颂看着桌上的肉食,道:“我原以为他们都吃素呢!” 酒足饭饱后,金大兆打着酒嗝道:“这酒淡得跟甜水似的,忒没劲了!” 安子颂笑道:“金大哥你这就不知了,这酒是用花蜜酿造的,喝来自然甜香有余而浓烈不足了。这云氏一族的确灵秀非凡。” 金大兆撇嘴。夏侯珩道:“古籍有载,常羲为帝俊之妻,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云氏一族拜常羲为神,以月为尊,看来他们极有可能是常羲的后裔。” 安子颂奇道:“难不成传说是真的?云氏一族是神裔?” 夏侯珩笑道:“你看他们的样子可与我们外人有何不同?” 金大兆一拍桌子,道:“长得实在好看!” 夏侯珩、安子颂两人哈哈大笑,被他这么一打趣,连日来的阴霾沉郁与担忧不安都消弭了不少。 夏侯珩道:“所谓神话传说都是历史真相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中嬗变而成,说他们是神裔,倒不如说他们与我们一样,皆是帝高阳之苗裔,只是常年避世隐居于此,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安子颂默然思索着,金大兆却道:“我还是更喜俺们俗人酿的酒。” 夏侯珩与安子颂皆是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