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一章 该死的商鞅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客栈里的那条看家护院的来黄狗,一声声尖锐而声嘶力竭的狂吠响起。一犬既吠,百犬呼应,转眼,整个县城的狗子们就好象在接力,此起彼伏,不亦乐乎。 周楠猛地整开眼睛,触电般从大通铺上跳起来,手脚麻利地穿着衣服,下意识地就要朝门外逃去。 这个时候,有阵阵酣声在屋中回荡。回头看去,大通铺上躺着四个脚夫,呼噜声回荡,汗酸和脚臭味道浓得化不开。此刻正值卯时,但天已经微微发白,可以清晰地看到屋中的情形。 屋中没有任何陈设,只被踩出无数浅浅的坑凼的黄土地面,青砖墙。靠窗的地方是一个大炕,上面躺了四个正在梦周公的汉子。他们蓄着胡须,头上挽着蓬松的发髻,用一根木钗穿了,赫然正是古人打扮。 摸摸自己的脑袋,再看看身上的补丁重补丁的宽衣大袍,周楠苦笑一声,喃喃道:“不是梦,不是梦,好惨啊!” 是的,自己这半年以来的遭遇真的好惨啊! 他今年二十七岁,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物,长相普通、学习成绩普通、智商普通。高中时候,靠着疯狂的三年,勉强考中了211挤进名牌大学生的队伍,这算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可惜,他学的是文科。而在就业市场上,文科僧却没有什么核心竞争力。大学毕业,他进来一家公司做了文员,写写画画、迎来接往、收收发发,又恢复了令人懊丧的平凡。 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会这么过去,存钱、买房、娶妻、生子,还贷,等到退休,人老了,房贷还完,又该给儿女出钱买房。然后,带带孙子孙女,和老伴吵嘴度日。这样的人生称不上精彩,也算完整。 谁料,天空一声巨响。他甚至还来不及攒够首付。在一次接待任务时被客户灌的酩酊大醉,等到醒来就发现自己肉身穿越到明朝嘉靖三十七年的辽东都司辽海卫,也就是后世辽宁省开原市。 接下来的事情就脱离了他的掌控,因为衣着、谈吐怪异,被当地驻军当成野人生擒活捉,充实进军中做了戍边。 明朝的东北尚未得到开发,简直就是彻底的蛮荒,乃是流放重刑犯处。和犯人们呆在一起,日子自然过得极惨。周楠在这段时间里慢慢地熟悉了这个时代,也开始琢磨着如何脱离这片苦海。 东北乃是苦寒之地,犯人们每日干重活,营养不良,身体受到极大摧残,寿命通常都不长。在这个时代,别说重刑犯,即便是普通人,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出头。若在这里呆上几年,说不定自己就要成为路边的白骨。 好在周楠被现代社会的大鱼大肉养得高大,靠着良好的身体,总算挨过去,但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 在卫所呆了一个月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事情也是巧了,辽海卫中也有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犯人,乃是淮安府安东县人氏。这个周楠是个读书人,据说还有秀才功名。只可惜以前在老家杀了人,被革除功名,判了十年徒刑,送到辽东军前效力。 现代人周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而古人周楠则是个秀才,算是卫所里唯二的文化人,平日间自然走得近,最妙的是相貌也有一两分相似,这真真是缘分啊! 有的时候,周楠就怀疑这家伙会不会是自己的祖先,或者说是血缘关系,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当然,现代人周楠乃是西南地区人人氏,和淮安周姓隔了大半个中国,硬扯也扯不到一块儿。 明朝人周楠是卫所老人,有他照顾,日子也能过下去。可惜这小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刑满释放回家,也大约是被东北的苦寒折磨了十年,在临离开的时候突染重病,撒手人寰。 失望之余,现代人周楠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眼前个被烧成一罐骨灰的周楠说不定就是十年后的自己,如果再不逃,我也支撑不了几年的。再说,我好歹也是个穿越者。混到今天这种地步,自然是不肯甘心的。既然我和他同名同姓,相貌又有几分相似,何不拿了他的路引和通关文牒走他娘的。只要回到关内,天高地阔,靠着我现代人的先知先觉还不混得风生水起。 说干就干,当即周楠就偷了所有的文书和古人周楠的遗物连夜南下,走广宁、翻山海关、过蓟县,终于来到中原繁华之地。本想就此混迹在茫茫人海,做一个快乐逍遥的穿越者。可惜,一过山海关,问题就来了,他万万没想到明朝嘉靖年间的户籍制度会如此严格,国家对于基础组织的控制会如此紧密。 中国自古头有皇权不下乡的传统,也就是说朝廷的法令只能颁布到县一级。在下面,就是乡村自治。你出门在外一百里,就得去衙门开具路引,说明出门原因、地点和归期。若是没有,一旦被人查到,就会被当成流民发配边境充实边防。 古人聚村而居,很多人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地方,所有人都相互认识。你一个外乡人突然出现在当地,必然引得万众瞩目。周楠一路行来,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查过路印。最糟糕的是他现在的身份又是个刑满释放的犯人,回乡的路该怎么走,走多少日,上面都有规定,还有人盯着。 于是,就这样,他身不由己地竟然来到了那个明朝死鬼周楠的老家安东县,花了十文铜钱住在一间臭气熏天的客栈里。 这是他在安东县的第一夜,周楠从犬吠中惊醒,突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现在可算是到了明朝人周楠的老家,路引上注明的路程已经走到尽头,未来该何去何从,心中一片茫然。 他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户口,走到安东县之后,已经无路可去。离开这里,走不上百里就会被人捉住,下一次鬼知道回送去什么地方充军,辽东、西北、贵州,反正无论是去哪里,都会是一个死字。留在安东,做黑户,被人发现,依旧免不了流民的命运。 相比之下,经济上的问题倒不严重。死鬼周楠在辽东十年,倒是存了几两银子,这一路从辽东到淮安府,花去八成,手头还余一两银子,暂时不会变成路倒饿殍。 真是倒血霉了,穿越就穿越吧,小说中别人穿越直接魂穿变成古人,偏偏自己要带着肉身,还穿越到户籍制度严格得令人发指的明朝,如果能够穿越到其他时代就好了。 不对,就算穿越到再以前的时代,不一样有严格的户籍制度,一样会被当成流民逮捕,除非你穿到春秋。 “都怪商鞅这个混蛋,你被人五马分尸真真是大快人心!”周楠禁不住在心中暗骂。是的,当今的户籍制度始作俑者就是战国时的商鞅,结果他也死在自己制订的户籍、路引制度上,真是作茧自缚啊! 呆呆地在屋中坐了一个多时辰,红日当空。周楠摸了摸手中那口蓝布包袱,决定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死鬼周秀才老家周家村走一趟。 包袱圆滚滚的,里面是一口陶瓮。没错,里面放的是周楠的骨灰。古人都有落叶归根尸骨还乡的风俗,否则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周楠本不信这些,不过,自己连肉身穿这种怪事都碰上了,自然是要相信的。于是,在顶替周秀才的身份逃离辽海卫的时候,就顺便将他的骨灰带走了,准备送到安东县,以求个心安。这也是他流落到此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花了五文钱买了两块饼子,就着客栈的热水吃过早饭之后,周楠结算了房钱,收拾好行李,问清了周家庄的方向,大步出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一切矛盾都是因为经济利益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安东县位于淮安东面,就是后世的涟水县,境内大多是平原,一条淮河从县城边上经过,虽然年年泛滥,却也冲积出一片沃野。因此,安东县在淮安府八县中还算是不错,是粮食主产区之一。实际上,只要不发大水,淮安府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境内的邳州、淮安、宿迁、海州乃是有名的商业城市,加上又有大运河的水运之利,在明朝的众多州府中也是能够排进前二十名的。 此刻正值春季,出了县之后,到处都是灌水的水田,秧苗已经育成,再过得几天就该插秧了。满眼都是新绿,看得人心怀大畅。 周家庄距离安东县城五十来里地,很好找,顺着北门的官道直接走就能走到。这点路对身体还算健康的他根本就不算什么。三十公里腿儿着去,也就大半天工夫。从辽东到淮安,千山万水都走过来了,还怕这点路? 问路的时候,周楠顺便向人打听了周家的情形。是前杀人的周秀才好象挺有名的,毕竟安东乃是经济发达地区,这么多年也就出过他这桩命案,想不被人记住都难。一问,大家都说知道。周姓是安东县的大姓,估计又好几千人口,分出去上百户。周家庄是其中一支,整族人集村而聚,大约有一百来号。 周秀才父母早亡,家中有一个弟弟叫周杨。今年二十五,娶有一妻,叫周黄氏。有一子一女,女儿叫小竹,儿子叫小豆。分别是十一岁和九岁。 另外,周秀才当年被判徒刑的时候才十六岁。古人结婚都早,当初他也结了一门亲事。妻子叫什么云娘,现在还寡居在家,没有回娘家去。 “寡居在家……也对,到辽东服十年徒刑基本都是有去无回……现在这女子还真成寡妇了。可怜,十六岁丈夫就去了辽东,等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刑满,等来的却是丈夫的死讯。”周楠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骨灰坛子,忍不住叹息。 他上午出门。到下午后世北京时间四点,明朝时间申时总算到了地头。如果动作快,办好这事还来得及在天黑关城门前回到客栈。 一百多人,起码十户人家,平日本该鸡犬声不绝,到处都是小屁孩在地上玩泥巴。可今日却是奇怪,村子里静悄悄的,竟是看不到一个人。 周楠心中正奇怪,突然听到远处一阵喧哗,又是人在骂,又是人在吵,还有低低的哭声顺风隐约传来。 他寻着方向走过去,却看见村子的另外一头有一片很大的晒场,晒场那头是一间破烂的瓦房。外面面聚了好多人,好象是举族人聚在宗祠议事。古代民间若有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抢劫一类的重案,大多又当地的宗族自行解决,实在解决不了才报到县衙里去。 想来,今天周家庄里应该出了什么事,一村人正在协商。 也好,今天周家庄的人都到了,正好问问谁是周秀才的家人,顺便将骨灰交给他们入土为安,周楠暗想,就挤进人群中去。 祠堂里好象正在说一件紧要的事情,众人正听得入迷,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陌生人挤了进来。 “咳……哼……”威严的带着痰音的声音传来,周楠抬头看去,发出这个怪声的正是坐在正位上的一个头发胡子的变成白色的老头儿。如果没有猜错,这人应该是周家庄的辈分最高的人之一。 咳了一声,白胡子老头喝道:“安静,都安静,别吵了,你们再这么吵还怎么说话?”等到大家稍微安静了些,他摸着胡子说:“云娘,楠哥的死讯已经通过公文从辽东带回来了。这事应该没有任何疑问,今天咱们全村人聚在一起,就是想商量这把丧事办了,再说说今后的事儿。” 这话一说出口,祠堂里的人,包括下面旁听的村面都一阵乱七八糟地哭喊起来:“楠哥,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去了啊!”“大伯,大伯。”“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这么年轻,老天爷不公啊!” …… 周楠听得一阵发楞:周秀才的死亡消息这就传回淮安府来了,好快。我一路逃亡也算是走得快的,却不想还是落到后头。也对,嘉靖年间海内平静,明朝正处于统治力的颠峰期。官府公文传递自有一套驿邮系统,通过水路和快马,怎么也比自己腿儿着快许多。 他饶有兴致地定睛朝前看去,祠堂里坐了好几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头,另外还有一一个年轻农民和两个女人外带两个孩子。青年农民自然是他的二弟周杨,两个小孩子一女一男,自然是周秀才的侄女侄儿。 至于那两个女人,看年纪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胖一瘦,胖的那人圆滚滚如国宝,腰如水桶,眼似铜铃。瘦的那个则浑身重孝,头上戴着一朵白花,不用问,自然是周秀才的妻子,叫什么云娘的。 穿越到明朝将近半年,周楠一路逃亡,也算是走遍千山万水,对于这个大明朝也有基本的认识,也见过不少女子。老实说,这年代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普通农户家的女子,要么是粗手大脚,要么是瘦如芦柴。因此长期在地里劳作,皮肤都变得黝黑粗糙。这半年间,他就没看到一个美女。 不过,眼前这个叫云娘的女子却叫他眼前一亮。却见云娘身高一米六十左右,身材窈窕,在大明朝也算是出挑。她因为在地里劳动,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有一种特意健康的光泽。五官端正,水汪汪的杏眼因为哭泣而变成通红。所谓,要想俏,三分孝,这种清水出芙蓉的美顿时让周楠心中一跳。 在资讯发达的现代社会,明星名模整日在电视上晃,对于所谓的美女他早就免疫了。不过,眼前这个女子还是叫他有点眼花。说起来,云娘怎么也能打八十分以上。 “哭什么,还有没有规矩?”白头发老头大着嗓子吼了一声,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白头老头看着正在抹泪的云娘,说:“云娘,想当年楠哥十岁进学,十五岁就中了秀才,点了县学廪生。县城里的县尊大老爷和读书相公们都说了,楠哥儿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别说举人老爷,就是进士都能中。到时候,他就是七品的知县大老爷。不但你跟着享福,咱们同姓之人也跟着沾光。可惜楠哥坏了事,被发配辽东……老天爷这么安排的,能有什么法子。/这人死都已经死了,现在说别的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咱们活人,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你也得早做打算才好。” 一听他提到死去的丈夫,刚开始的时候云娘还哭得悲伤,哭声也渐渐大起来。可听到后来,她突然一抹眼睛,柔柔问:“七叔公,你说打算,又是什么打算?” 七叔公又干咳一声:“云娘,你今年二十六岁,嫁进咱们村也十年了。老话说得好,人生百年。人生百年,你二十六岁也刚开始,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要不咱们替你说门亲事,改嫁吧!” 周楠听到这里,大觉惊讶,女人在封建社会地位低下,头上有政权、神权、夫权三座大山。像云娘这种寡妇,不是说要在家寡居一辈子吗?七叔公的意识倒是开放和超前:“这老头,却豁达。” 听到周楠的自言自语,身边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青年汉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冷笑,低声道:“还不是贪云娘手头的五亩地,想赶她回娘家。” 果然,七叔公又道:“至于楠哥儿交给你的那五亩地,既然你要改嫁,可还给周家老二周杨。当然,咱们老周家也不能亏待你,到时候,你小叔说了,愿意赠送二两银子的嫁妆,总归是不能让你受到委屈。” “哦,原来如此。”周楠点了点头,他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软檐军帽,就是后来崇祯末年李自成头上的那种,倒将头脸遮得严实。当然,这顶棉帽应该经过几个月,上万里路程的风尘早已经脏成了灰黑色。 他心中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夺产的戏码啊! 古时候女人没有经济和社会地位,完全依附男人生存。一旦丈夫去世,就失去了依靠。如果有儿子还好,尚可以继承家业。若是只生有女儿,或者膝下空虚,家产就会被夫家的人巧取毫夺。偏生在三座大山中的族权的重压下,一个弱女子又无力反抗。 据周楠所知道,淮安府虽然地域上属于北方,却气候温和。境内河流纵横,乃是农业主产区。再加上淮河每年都会从上游带来大量的土壤,土地非常肥沃。和中原地区种植小麦不同,这里却是稻米主产区。就目前而言,每亩上好水田价值白银五两。云娘手头的五亩地就值二十五两,难怪夫家会眼红,想用二两银子的嫁妆把她给打发了。就现在的银价而言,二两银子,也就是后世一千多块钱人民币,周秀才的弟弟一家倒是好算计。 “真是老套的剧情啊!”周楠摇头,“几乎每本穿越小说都会写这样的故事,读者都审美疲劳了。” 听到七叔公这么说,大家都是一静,方才和周楠说话的那个青年农民又忙将头转了过去。 那头,云娘柔柔地说:“七叔公,叔叔,云娘命苦,自嫁到周家以来,未能为相公生育一男半女。可是,相公以前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云娘自入了周家家门,耳濡目染,听得圣人之言多了,也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为人妻者,当从一而终。云娘愿意一辈子在家戴孝,为相公守节。” 七叔公愕然:“你要为楠哥守一辈子节?” 众人都是嗡地发出一阵低呼,丈夫死了妻子守一辈子寡的事情他们听说过,可真没见过。贞节列士这种事情是大人物、读书人家的老婆的事情,人家有权有势,死了男人,靠着吃租吃息,一辈子当衣食无虑。咱们穷人家,活着都费力,道德、节烈这种东西也谈不上。一个女人家死了男人,缺少劳动力,能靠种地为生吗? 因此,方圆几百里地,但凡死了男人的女子,都会不出意料地另寻下家。实在是经济基础决定了意识形态,人总得先活下去才谈得上道德、礼仪。 话虽然这么说,可官府以德治天下,场面上对于妇人守节却是大家鼓励的,甚至还出台了一个政策。一个寡妇若是能够为死去的丈夫守节二十年,可免除全家的赋税徭役,死后还要立贞洁牌坊旌表。 云娘这话说得刚强,又占了理,她若一心要守,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眼见着那十亩地无望,周杨的老婆,那个胖大似熊猫的妇人跳了起来,指着云娘骂道:“小娼妇,你说得比唱得好听,还要守节,真当你是贞节烈妇。别以为老娘是瞎的,楠哥一去十年。你个小X就痒痒得受不了,整日在外间抛头露面,村里的那些汉子看你的眼睛都是直勾勾的。你这小娼妇不但不知道回避,还跟人眉来眼去的。你再不滚蛋,咱们周家上下都要跟着你没脸见人。” 听到弟媳这恶毒之极的骂街,云娘的眼圈儿就红了。但目光中却没有半丝逃避:“慈姑,自相公发配辽东之后,这十年来,地里都是我一个人在耕种,可谓是风里来雨里去。娘你和叔叔一家可曾帮过我半点,每年官府的赋税,我都承了大头。云娘如果不下地,难不成还饿死在家?云娘每日天不亮就下地,天没黑就关门闭户不见外人,可曾经有半点失德的地方?” 周杨的老婆娘家姓黄,单名一个慈字,平日间大家都唤她慈姑。 看不出来,这个云娘也是个能说的人,柔中带刚。不但说得有理有据,话中还暗指叔叔一家这十年来对她的诸多刁难。 想起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云娘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成串地落下地:“云娘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绝对不会离开周家庄。” 慈姑大怒,又高声叫骂,至于她丈夫周杨则阴着脸站在一旁不说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怜。”周楠禁不住微叹,反正此事与自己无关,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看看再说。只不知道,这周秀才的骨灰应该给谁,他的母亲、弟弟还是妻子? 看起来,这桩族人欺压寡妇夺产的事情还得闹上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局,真烦人。 “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事情清楚得很。”旁边那个青年汉子闻言又回过头来看了周楠一眼。 “怎么说?”周楠好奇地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我要下车 那个青年汉子估计平日里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话篓子,听到周楠说,就笑问:“你是外乡人吧,路过这里?” 周楠:“对,恰好路过,听到这里好生热闹就过来看看。这位小哥,方才你说事情清楚得很,还请教。” 青年汉子道:“当初云娘嫁到周秀才家可不是两手空空,还带了嫁妆的。其实,周家十亩地中有三亩是云娘用嫁妆买的。就算她改嫁也得将那三亩地带走。当然,如果云娘要守寡,也不用说这些。” 周楠摸了摸下巴:“如果要解决此事,云娘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卖的那三亩地该得是人家的。但一下子要将所有的地都吞了,确实有些过分。” 青年后生:“谁说不是呢?”又转过头去看前面。 面前,云娘还在哭,慈姑还在骂,乱纷纷的,看样子今天周家宗祠这场民事纠纷一时间也调解不出一个结果来。 周楠心中更是苦恼,他一个黑户,前一阵子从辽东到淮安,可谓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在一个地方总不敢呆太长的时间。 “算了,人多眼杂,如果引起别人的怀疑那就不好了。干脆先去周家等着,等这边闹完回家,再把周秀才的骨灰给他们好了。反正无论是周秀才的弟弟、弟西还是老婆都可以,我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任务,求个心安。” 想到这里,周楠拍了拍身边那个多嘴的后生,小声问:“小哥,敢问周杨和云娘家在什么地方?” 那人指了指远处那条引水渠,说:“那不就是,看到没有,砖房是周杨家,木房是周秀才和云娘的。”说完,他怀疑地看了看周楠:“这位哥哥,我以前见过你吗,好生眼熟。” “我就是张大众脸,属于丢在人群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你看我眼熟也不奇怪。”周楠笑了笑,也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引水堰那边走去。 “因为对啊……不对……我一定见过你。”青年后生不住地抓着头,满面苦恼:“我这狗记性啊,不成,不成,我得好生想想。” …… 走了大约几百步,周楠就到了周家。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一圈黄土墙。时值春末,墙上爬了许多野蔷薇,花开得正好。有土蜂嗡嗡飞舞,在土墙的巢穴中进进出出。 周母、周杨住的砖房和云娘的木房连在一快,呈字母l形状。砖房很旧,很多地方都裂了口,用黄泥和了石灰糊着,可见周家的条件不是太好,在整个淮安府地界也算是下中农。至于云娘的木屋,更是破烂。木房都歪斜了,顶上的瓦也坏了不上,上面长了青草。 周楠心中疑惑,不对啊,周家有十亩水田,在后世妥妥的一个小地主。要知道,在后世的农民,人均耕地也不过一亩半。在偏远山区,甚至只有六七分,十亩地的产出应该不少了。周杨家且不说了,云娘活得缘何这般困苦? 想了想,他又失笑:“现在可是没有农药化肥和良种的明朝,我却是忘记了。” 原来,在明朝,上好的水田亩产也不过一石半,也就是两百斤。扣除种子和该上的皇粮国税,还有分给租种佃户的一部分,最后剩余的租子真落到手上也没有几斤,怎么比得上后世袁隆平大德鲁依的亩产千斤。十亩地,也勉强够周杨一家四口吃饭和日常开销。多出一个云娘,那就是在人家碗里抢食,难怪要受到欺负和排挤。 看了看云娘家的情形,周楠对他抱有极大的同情:这女人真惨,当年原本嫁给一个少年才子,如果不出事,如今那个周秀才说不定就是周举人,甚至是周县尊周大老爷。可是,周秀才一出事,现在死讯传来,又要被夫家夺去产业,能够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都成问题。 …… “不对,方才这人我肯定认识的。”那个青年后生还在不住抓头。 前边,周秀才的老婆慈姑还在骂街。这种乡下妇人最是厉害,一旦和人怼起来,从早到晚不带喝水休息,且花样百出,恶毒异常,什么“小娼妇”“x货”都敢朝外冒。 云娘如何是慈姑的对手,除了抹泪还是抹泪。 良久,她悲愤地喊道:“苍天啊,你怎么这么对我?相公啊相公,我等了你十年,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不要紧,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受人欺凌,度日如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云娘,你说什么,你这是在骂慈姑吗?你一个女人,肩不能挑背不能磨,自大哥去辽东之后。吃喝拉撒还不是靠我?老子简直就是养了个妈,你说,亏不亏?”周杨阴着脸在旁边听了半天,见依旧没有个结果,终于不耐烦了,大喝一声:“还说什么活着没意思,你怎么不去死?” “说得好,我怎么不去死!”云娘凄然一笑:“是啊,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却是相公的死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就随我相公而去,也好夫妻团聚。” 说着,就猛地朝引水堰冲去,欲要投水自尽。 那条引水堰不宽,也就十来米左右,但水却深,这个时候正是发大水的时节,水流湍急。人如果一跳下去,顿时就看不到影子。每年,这水渠的上下游都要淹死几个不省事的孩子。 七叔公大惊,“快快快,拦住她!”是的,村里有事,族中耆老自己就可以解决。可出了人命,那就是重案,得上报县衙,到时候大家都免不了有大麻烦。 …… 周楠看到那边云娘在前面跑,一群人在后面追,也意识不到不对。忍不住站起来,大叫:“不要啊!” 还好,村里的几个婆子脚快,终于在河边追上了云娘,将她抱住。 云娘大哭:“求求你们放开我吧,我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慈姑大声尖叫:“好个娼妇,你还以死相逼了,真当老娘怕你。她三婶、五婶、二婶,放开这烂货,我要看看她究竟敢不敢去死。” 七叔公大吼:“周家媳妇,人命关天,你就别添乱了,各人少说一句。” “我怎么好象见过那人。”先前和周楠说话的那个后生还在抓头。突然,他眼睛一亮,大叫:“楠哥回来了,楠哥回来了,我看到了。” 是的,当年周楠被发配辽东的时候这后生也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十年过去,童年的记忆已经淡薄,他只是觉得周楠看起来甚是眼熟。现在,往昔的记忆又回来了。 这一声好生响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到周家院子里的周楠身上。 却见那边是个身材还算高挺的汉子,衣衫褴褛,满面泥垢,形如乞丐。可是,那眉目中却依稀有往日那英俊潇洒的周秀才周相公的影子。 此刻,正是红日当空,暖风从满是秧苗的绿油油的田野上吹来,吹得他的身影襟飘带舞,就好象一只逍遥的风筝,正要飞上天去。不不不,就好象是一具没有重量的魂魄。 周楠见众人抱住云娘,转头看着自己,咧嘴一笑,朝他们招了招手。 这笑容配上他满面的灰尘,当真是色如蓝靛,狰狞可怖。众人突然心中一寒,身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突然,有妇人嚎了一声:“周楠的魂儿还乡了,见鬼了!” “救命啊!”大伙儿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情,顿时炸了,一转身不要命地逃。 有个娘们因为逃得急了,扑通一声直接摔进水田里,激起一片草虫和两只青蛙。 一时间,人翻马仰,乱成一团。 周楠莫名其妙,气愤能平:我就这么可怕吗?想当初,我在单位里可是人见人爱的小帅哥,办公室里的大妈谁不是虎视眈眈想给我介绍对象,你们怎么怕成这样? “相公,是你吗?你可是舍不得家里,辗转万里,终于回来了。”云娘大声哭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回来吧,回来哟,魂兮归来!” 云娘来得好快,不片刻就冲进自家院子,一把抓住周楠的手:“相公,相公,是你吗,我这是在做梦吗……啊,你没死,你还活着!” 她抖瑟着手摸着周楠的脸:“是热的,是热的……人家说,鬼魂是凉的……相公……相公。” 她猛地转头,眼睛里全是喜悦:“楠哥是活的,他没死。二叔,慈姑,相公回来了!” “啊,活的,可算是逮到活的了!”听到云娘这一声喊,全村的人蜂拥而入,不知道多少双手依次摸着周楠的头脸手,惊喜地叫着:“活的活的,没错这是楠哥儿。” “就是,就是,楠哥儿这身上可热得紧。” “肯定是活的,鬼怎么可能在大白天出现。” “自然是,你看,楠哥不是有影子吗,活人才会有影。” 乱七八糟,其嘴八舌,直将人的脑袋都吵炸了。 什么总算逮着了,什么活的活的,野生奥特曼吗?周楠瞠目结舌,满头雾水:不对,这不是审美疲劳的穿越小说的开头。没错,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夫家夺产,可接下来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穿越号动车组,快停,我要下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这个误会大了 “我不是,我不是……”周楠急得大叫。 “相公,相公,真的是你吗,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云娘一眼也舍不得离开周楠,只紧紧地捏着他的手,生怕他就此消失:“不管你是人是鬼,你这次回来了,我就不会放你离开!” 说着话,她放声大哭起来,全然不似先前被慈姑、小叔子和族中耆老围攻夺产时的低声抽噎。 这哭声撕心裂肺,也不知道以往十年受了多少不为人道的委屈,听得周楠心中一酸。即便他在现代社会是多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也不禁动容。 可以想象,一个弱质女流,生活在封建社会,没有男人在身边究竟会经历何等的艰难苦楚。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面对着这可怜的女人以及汹涌兴奋的人群,难道同他们解释说:“对对对,我叫周楠,可不是那个周楠。” 之所以被人当成周秀才,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和他长得实在有点挂像。虽然口音有不小的区别,可周秀才当年被发配辽东的时候才十六七岁,正是弱冠少年。一晃眼十年过去,已是壮年人。他又在苦寒之地受了那么多折磨,相貌必然会有所变化。至于口音问题,你在一个地方生活十年,想不改变都难。 周楠说的是普通话,还带点后世北京腔。实际上,后世的北京话就是清兵入关时从辽东带进关内来的。 再加上看到周楠,云娘心中实在惊喜,也忽略了他身上所有的疑点。 好好儿的被一个妇人当成自己的丈夫,这个误会大了。 “我不是,我不是……”周楠还在挣扎,可这么多双手抓住了他,又如何挣扎得脱。 心中不觉大急,暗想:完了,被人当成周秀才且不说了。无论如何,我已经惊动了整个周家庄的人。等下他们一盘问,问我要路引文凭,我如何拿得出来。搞不好要被人抓去衙门,重新送回辽海卫,真到那个时候,作为一个逃犯,按照大明律,当处斩刑。 想到这里,他背心顿时出了一层毛毛汗。 就在这个时候,周心中突然有一道闪电掠过:“是啊,这半年一路南来,既担心被人识破身份捉回辽东,又担心将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心理压力大得快呀把我给压垮了。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是说出真相,肯定会抓进衙门里去,真到那个时候就是死路一条。何不先冒充周秀才的身份,暂时在此容身,徐为之图。大丈夫,岂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至于将来被人看出破绽,将来再说,慢慢想办法吧!” 当下,周楠将心一横,张口哭道:“云娘,云娘,我终于看到你了。这十年来,我也不知吃过多少苦,本以为今生已无缘再于你相见。天见可怜,老天爷终于让你我团聚。这些年,哭了你……你老了,黑了,瘦了……”以前的云娘是什么模样鬼才知道,不过十年前的她正是青春少女,应该比现在白皙和纤细吧? 可惜,他实在是缺少演技,这一声哭半滴眼泪也无,只竭力将五官挤在一起,发出阵阵干号。 听到丈夫说出这种暖心的话,云娘悲从中来,也掩面长泣。 “不对,他不是我大哥,假的,假的!”突然,一声怒吼,周杨红着眼睛冲了过来,一把分开揪着周楠的领口吼道:“你这厮好大胆子,竟敢冒充我家阿大,说,你想干什么?” 可怜周楠在现代社会只不过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办公室白领。虽说在辽海卫服了一个月苦力,可力气如何大得过周杨这种成天在地里劳作的壮汉?顿时,感觉对方的手如同石柱一般,而自己只是一只蜻蜓,如何撼动得了? 索性也不挣扎,周楠装出一副激动的模样:“二弟,二弟,是你吗?你长这么大了,今天为兄能够看到你,真是欢喜莫名啊!” “他是假的,来人了,绑了送到衙门里去!”周楠悲愤地吼着:“我家大哥已经死在辽东,官家的文书都下来了,还能有假?” “对啊,官府的文书都下来了,说是死了,楠哥怎么活着回来了?”几个乡老都是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周楠。 周楠最怕的就是被人盘问,所谓言多必失,越说漏洞越多。他眉头一皱,哈哈笑道:“二弟,你说什么胡话,连兄长都不认识了。这事有很大误会,死的那个另有其人,具体情形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走的时候,你也就十来岁,很多事情只怕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怕我当初是什么相貌,你也忘记了。” 他又干干地哭了一声,伸出手抹了一下眼睛,这次总算是将眼圈搓红了。叹息道:“十年了,三千多个日夜,真真是物是人非。莫说是你,就连我,日子过得久了,老家许多人的音容笑貌也模糊了,记不清楚了。方才这个小哥,我出事的那年你也才是个孩童吧,你的名字叫什么,你先前不是也看了我半天才记起我来?” 周楠指了指先前那个对嘴的青年,那人忙道:“楠哥,我叫小水,你走的时候我也六岁,刚才确实没想起你是谁?” 七叔公点点头:“对啊,这都十年了,楠哥,就连我的样子不也变了许多。” 众村民都不住点头,唏嘘,是啊,十年了,又是在辽东做苦役,楠哥也老了。 听到七叔公这么说,周杨出离的愤怒了:“假的,假的,七叔公你老糊涂了吗,乱认侄儿?” 周楠和周杨的父母死得早,以前都是大哥周楠当家作主。大哥坏了事被发配辽东之后,周杨就成了一家之主。 周楠的死讯传回家之后,他看着家中的十亩地就动了心,想要夺到自己手中。毕竟,弟兄二人以前虽然没有分家,可按照乡下的规矩。二人成家之后,家中的田宅一人得一半。这就跑到宗祠去闹,要让云娘改嫁赶出周家。 可是,周楠这一回来,自己的全盘计划彻底落空,怎叫他不悲愤气恼,歇斯底里。 七叔公:“周家老二,你说什么话,你这是在骂我吗?这就是你大哥,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还能有假?” 周杨:“你……这里是我家,走,都给我走!”说着就放开周楠,拿起笤帚把其他人朝院子外赶。 “你……你这个小畜生……不象话,不象话。就算我认错了人,难道老夫还能认错侄儿,云娘还能认错丈夫?”七叔公气得胡子都在颤,他今天主持逼云娘改嫁一事本非情愿,实在是村中的最年长者,需要主持族中事务/。乡民都淳朴,挖绝户坟,踢寡妇们乃是最最缺德的事情,内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现在既然周楠已经回家,此事自然不用再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此情形,周楠心中暗喜。周杨也就是一个普通农夫,如何说得过自己。将事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感觉不错,这个场合我可算是控制住了。 这就是商业谈判上的技巧——控场——就是要让话题跟着你的思路走。 他也不和周杨多说,回头看着云娘:“云娘,我渴了,也饿了,家里可有吃食?” 云娘又哭起来:“相公,有有有,奴家这就去烧火。” “好,辛苦娘子。”周楠挥了挥破得全是洞眼的袖子,潇洒地走进木屋。 既然已经回家了,老婆已经认下了自己,还怕周杨这个隔了一层的人废话?说出来,别人要相信才对。 “蓬”一声,传来了周杨一家重重的摔门声,直接把灶房给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绝对不允许发生 原来,周楠以前和周杨没有分家,他被充军辽东之后,云娘就和周老二一家合火吃饭。 周杨把灶房一锁,这饭也没办法做了。看到周楠一脸风尘,云娘大急,哀声喊:“二叔,二叔,你开一下门,楠哥还没有用晚饭呢,求求你。” 屋中传来慈姑的怒吼:“小娼妇,也不知道是哪里钻出来的野汉子说是你相公,好个不要脸的就认下来了。小x痒得忍不住了,熬不下去了。我家的灶房可不肯给不明不白的人用,免得脏了老周家的地盘。” 云娘眼圈又红了,正要哀求。周楠眉头一皱,拉住她,摇了摇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仅剩的那一钱银子递给七叔公,道:“叔公,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路上走了半年还剩了些。烦劳你在你家暂时搭个伙,先将今天的晚饭对付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乡下人半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锭碎银子,见到钱,七叔公还没有说话,他浑家就一把夺了过去,眉开眼笑:“够了够了,云娘,你守了十年可算是把人给守回来了,走到我那边帮个忙把晚饭给整了。” 云娘屋中究竟是什么情形周楠一无所知,这个时候如果和她一起回屋,难免要露出破绽,不如先把她打发到七叔公家去做饭,自己也好先熟悉一下地形。就笑道:“多谢七婶,云娘,我这些年日思也想就想着吃你做的饭,今天你可要亲自下厨房啊!” 听到相公说想念自己的厨艺,云娘心中欢喜,点点头,对周楠柔声道:“你先回屋去歇着,我去去就回。” 等到云娘离开,周楠一进木屋,就被眼前的清贫吓住。 实在是太破了,里面只有两间屋。外面是堂屋,放在一张小方桌和三张小板凳,里屋则只有一张小床。蚊帐早已经破如筛子,怎么打补丁也补不好。一张草席也磨破了,露出下面的稻草。 屋中黑暗,脚下虽然铺了木地板,却已经朽坏。人走上去,轰隆着响地动山摇,一不小心还将脚卡在缝隙中去。 他也是好半天才适应了,里屋的黑暗。却见,屋子靠北的板壁上钉了一排竹钉,上面挂着不少衣服。有粗布裙衣,有男子的长衫短褐,都洗得干净。不用问,裙衣是云娘的。而男子的衣裳则属于周秀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保留着丈夫的衣服,可见是一个痴情忠贞的女子。 在墙角还放了不少书,都被老鼠咬碎了,还有一方砚台和两支毛笔。 周楠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看,却是《大学》上面有人用笔圈圈画画,还做了注解。不用问,定然是周秀才的手笔。字迹清秀整洁,却不是太好,至少比自己还差了些。 周楠学的是文科,从小就喜欢写毛笔字。从七岁起,家里就买了柳公权、颜真卿、启功、王羲之的字帖反复临摹,二十年下来,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参加工作之后,单位里的告示、横幅基本都是他包圆了的。 练毛笔字的关键是要读帖,现代人只要你想,去新华书店卖,或者直接打开电脑一搜。无论是王羲之还是卫夫人,想学什么有什么。而古人则没有这个条件,全靠师承。老师写的字是什么模样,你就是什么模样。形乎其中,得乎其下,周秀才的字也只算是中下。 翻了半天书,周楠觉得甚是无聊。他虽然是文科生,对国学也有兴趣。可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又不打算参加科举考试,就扔到了一边。随手将墙壁上的周秀才的衣服摘了,又在床头寻了一枚皂角跑堰渠边上,洗了半天,总算是将身上泥垢洗掉。 洗了澡,换成干净衣裳,一身都清爽了。回到屋中,云娘已经端了晚饭回来,有浓郁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定睛看去,云娘正低眉顺眼地坐在小桌前等候。 今天的晚饭颇丰盛,一钵白煮黄鸡,一份韭菜炒鸡杂,还有一大盆糙米饭。 周楠大喜,上等土鸡,别说自己这半年来风餐露宿,这种绿色生态食物在现代社会也不容易吃到。 当即再也忍不住跨进门去,枪过一只鸡腿就大口地咀嚼起来:“好吃,好吃……咳咳……”一个不小心,竟然呛着了。 周楠突然冲进屋来叫云娘一惊,洗干净之后,眼前这个俊俏的相公看起来好象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虽然眉眼都相似,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相公的旧衣裳穿在身上绷得也有些紧,全然不似十年前那瘦瘦弱弱的模样。 不过,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显然是饿坏了,也不知道以前吃过多少苦。云娘心中一酸,伸出手轻轻地拍在周楠的背心,伤感地说:“相公,你慢些,慢些……相公,你喝口鸡汤。” 喝了一口汤,周楠将那块鸡肉吞了下去,坐定,夹了一筷子鸡杂放进云娘的碗里。蕴酿了一下情绪,装出轻深意重的模样,道:“云娘,你也吃,辛苦你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当年就不该那么冲动以至坏了事,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 云娘红着眼圈,是的,这就是我那相公,他还是从前那么温柔体贴。她轻轻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目光一刻不停地落在周楠的脸,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相公,你高了,壮实了,口音也变了。” 听到她着话,周楠惊得手中的筷子都快掉下地去。周楠在现代社会是西南地区人氏,说的是西南方言。后来他在北方读大学,又在北方工作,自然而然地学起了北京话。可惜,他在语言上没有什么天赋。因此,他的口音怪怪的,以往经常被同事拿来开玩笑。 淮安府说的是淮安方言,淮安话属于北方方言,周楠能够听懂,可叫他说,却是抱歉。先前在祠堂里的时候,场面实在太乱,大家还不觉得。可接下来村民肯定会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算是周楠穿越到明朝后所遇到第一场危急,如果一个应对不当,云娘估计马上就会惊叫出声,那屋可还有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的周杨一家老小。 好吧,如果我连区区一个弱女子也搞不定,也没有资格在古代生存下去。各位观众,且看我影帝级的表演吧! 周楠立即换上一副悲哀的神情,长叹道:“云娘,未免得你伤心,其实辽东十年的事情我本不打算讲的。我本一个谦谦士子,又是十六岁的弱冠少年。从小读书,什么时候做过农活。可一发配充军,整日被人驱赶去打石头、修城堡,给军官建楼堂馆所,累得半死。一顿竟然……竟然能够吃一斤多米饭……个子个块头也见风长……有辱斯文,体面丧尽。在辽东十年,整天和野人军汉挤一个窝棚,说得一口辽语,老家的话也讲不囫囵。真真是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人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云娘心中一痛,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落泪:“相公,苦了你了。” 周楠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忙伸手抹去她面上的泪水。触手处,一片温润。 笑道:“别哭了,哭多了人容易老,我既然回来了,就想看到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吃饭,吃饭。” 说罢,就顺手夹了一筷子菜喂她嘴里,现在最要紧的是堵住她的嘴。 云娘什么时候被丈夫这么体贴过,虽说是夫妻,一张脸却也羞得通红,微张檀口,咬了那块鸡肉。 这个时候,周杨屋那头传来老二小豆的的叫声:“爹,娘,好香啊,我要吃鸡。” 周杨愤怒地叫道:“吃吃吃,尽知道吃,你是猪啊!” 传来手掌拍在人身上的蓬蓬声,然后是小豆不服气的大叫:“我要吃肉,我不吃稗米,不吃咸菜。我是周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将来的一家之主,家里我说了算,我要问婶婶要鸡肉吃。” “住口,吃你的饭。”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肉。” 然后,周杨的大女儿小竹道:“爹、娘,我们是小孩儿,要不就认下这个大爷。” 周杨的老婆慈姑高亢地骂气力:“你这个小蹄子,为了一口吃的就要乱认亲,打不死你。” 小竹:“有肉吃,认个亲又如何。大爷,总归是我的大爷。” 乡下人家日子过得苦,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荤腥。更别说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周杨家去年的存粮已所剩无己,现在都开始吃稗子了。 周楠花了银子买了一只鸡煮得喷香,别说是孩子们,就连他两口子也是无法抵抗肉食的诱惑。 顿时,周杨和慈姑又气又恼,对两个孩子又打又骂。 云娘心中不忍,拿了个空碗过来,将要将鸡肉分一半出去。 周楠:“云娘你要做什么?” 云娘低声道:“往日间妾身都是在小叔那边搭伙吃饭的,今天小叔也是在气头上才锁了灶房。毕竟是一家人,但凡有些好吃的,得送些过去。相公毕竟是大哥,也无须跟小叔叔置气,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别去。”周楠摇了摇头:“云娘,你这话可说错了。没错,你往日是在周杨那里搭伙,可却不是白吃他家的。首先,这个家是父母留下来的,有老二家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再说,每年春种秋收,你也下地的,并不是白吃他们家的饭。至于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他提高声音对着门外朗声道:“老二今天如何对待我这个兄长,往日是如何对待你这个长嫂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直抱怨,以德报德。云娘,你就是太柔弱太善良了,这才受别人欺负。不过,这次我回来了,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周杨一家人听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周楠没有古人所谓的温良恭谦让。世界是残酷的,有的事情你如果没有原则,别人就当你软弱好欺负,就敢骑到你头上来拉屎。 “光当”一声,云娘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周楠以为是周杨两口子,心中冷笑:怎么,不服气,想和我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回头看去,冲进屋来的却是周杨家的老二小豆。 却见这个九岁大的孩子脸上挂着鼻涕,正不住用衣服去擦,擦得两只袖口油黑发亮。 这孩子实在太邋遢,周楠心中顿觉不快。家中这扇门都破成这样,可经不住几回踹。再说,没有人会喜欢不懂得礼貌的熊孩子。 他突然踹门,倒把云娘吓了一跳,忙放下碗,道:“小豆,来来来……”就要招呼他坐下吃点。 不等她说完话,小豆就一脸凶狠地看着云娘,喝问:“云娘,你叫他吃肉怎么不喊我?”就用手指着周楠。 “你出去,你什么辈分,这么叫你婶婶的?”周楠心中反感,小孩子喜欢吃,尤其是穷人家的孩子谗肉食也可以理解。可你跑亲戚家蹭吃蹭喝,好听的话懂得说吧。给狗扔一块骨头,人家还知道摇尾巴。 你一来就凶狠霸道,好象全天下都是你的爹娘,都该紧着你,那就叫人讨厌了。 “什么婶婶,我们都叫云娘的。你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还想冒充我大爷。刚才云娘端了鸡肉回来,别以为我看不到。你这个坏女人,吃我家的饭,住我家的屋,还藏东西,打不死你!”小豆一拳打在云娘身上。 虽说九岁大的孩子没什么力气,拳头打在人身上也不疼,但周楠还是怒了。直娘贼这也太讨人嫌了,一个小屁孩能够这样还不是学大人的样,可想云娘平日里受了多少欺负。 他一把提起小豆就要朝外面扔去,云娘忙拦住他:“相公,毕竟是孩子,又是你的亲侄儿。” 周楠却冷冷看着小豆:“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是你大爷,又是长房,我才是一家之主,再不滚蛋,小心我的家法。” 他毕竟是在辽东那种虎狼窝里呆过一阵子的,又一路从东北走到淮安,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不够狠,早被路上的流民和流氓还有匪人给吃干抹尽了。经历过这一切,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杀气。 顿时,双目精光大亮,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子。 小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恶人,顿时吓得浑身乱颤,一连退了好几步,退出房门。 半天,才放声大哭,在院子里撒泼打滚。 小豆在院子里哭号,说来也奇怪,周杨两口子在屋中却没有吱声。毕竟,今天锁了灶房不给周楠和云娘晚饭,是他们错在前头,也怪不得人家不给情面。 “毕竟是一个小孩子。”云娘一脸的歉疚。 周楠一把将门关上,又别上门栓:“云娘,别说话,吃饭。做人就是不能太软,你自己要当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在云娘的心目中,十年前的丈夫温文尔雅,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可现在的他性格如此刚强,简直就是眼睛里不揉沙子,这个性格以后还怎么和小叔一家相处啊? 可是,他坐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就好象是一座高山,却给人安稳的可以依靠的感觉。这个感觉真好,这感觉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 云娘眼睛发热,又想哭。 吃过饭,天已经黑尽。这人肚子里一但有食,身子就觉得疲乏。况且周楠今天走了大约六十里地,只感觉眼皮沉,就回到里屋,直接倒在床上,拖过来那床破得能够看见棉絮的被子,瞬间睡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地被一阵哗哗的水声惊醒,睁开满是眼屎的双目朝旁边看去,眼前的一幕惊得他睡意全消。 只见,月光从窗户缝隙投射进来,投射到一具窈窕的身子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当真是叫人血脉贲张,难以自已。 原来,云娘做了一天农活,身上早已被汗水沁透了,此刻打了一盆水正在沐浴更衣。 在现代世界的时候,周楠也处过几个女朋友,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也门清。相比起以前和自己相处的相貌普通的女孩子,云娘简直就是超模。她身高一米六十,前凸后翘,腰细得盈盈一握。十年间艰苦的地里活儿不但没有让她变老变丑,反塑造出健康而美丽的体形。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不心动也是假话。可是,这种事情周楠还是做不出来的。 他心中叫苦:我也是太累了,直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可是,现在若是起身回避,难免会将云娘的身子看个通透,这就尴尬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具热热的身子就钻进背窝里来了。就好象一条入水的鱼,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背心。 周楠背心的肌肉绷紧:禽兽啊,周楠,你就是头禽兽。你冒充人家的丈夫,现在又和人同床共枕,你没有罪恶感吗? 云娘性格温柔又害羞,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将手环过来,抱在他的腰上,身子也在微微颤。她十六岁嫁给周楠,该经历的早已经经历。可是,夫妻分离十年,现在却有些莫名的紧张。 月光投射下来,落到她找不到缺点的脸上。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呼扇。月光下,细长的手臂变得白皙,“清辉玉臂寒”大约就是这样吧? 月光乳白,如雾如蔼。美人在怀,情感压倒了理智,周楠脑子里嗡一声,再也无法思考。 白色的月色弥漫开来,如同滔天大浪,瞬间将他吞没。 良久才息。 看着身边已经沉睡的嘴角带着甜蜜笑容的云娘,周楠痛心疾首,痛并快乐着:我先前就是一头禽兽,现在却禽兽不如了。人不能做禽兽,所以,就让我禽兽不如吧! 好吧,我是周楠,我就是周秀才。我有一个家,有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那么,就让我承担起周秀才应该承担的一切,我想,周秀才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在现代社会,周楠之所以处过那么多女朋友,每次追求心仪的女子都无往而不利。究其原因有两点:一,他生得不高不矮,还有点小帅,情商智商双商在线,别的女孩子和他相处的时候都有种如沐春风之感,自然很顺利地进展到下一步;二,他有个还算体面的工作,办公室白领,月入半狗,感觉是个有为青年。 不过,接触过一段时间之后,女朋友们都会和他洒泪拜拜。道理很简单,作为一个城市的外来户,在房价飑升到每平米三万以上的时代,他这点看起来貌似还算不错的收入要想买房却是终生无望。婚姻,需要面包;婚姻,和爱情无关。 现在自己突然多了一个美丽的温柔的妻子,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直达目的,少了许多叫人心累的曲折。如此一看,这次穿越还算是不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一个是整整半年连个象样的女子都没有见过,另外一人则是苦守十年寒窑,终于盼得郎君归。天雷勾地火,将军夜引弓。 整夜,两人是醒了睡,睡了醒,醒过来就挑灯学习圣人之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家、敬业、诚心、友善。 周楠从来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只感觉身上无一不受用。之所以如此,除了云娘的温柔美丽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解决了身份户籍问题,终于不用被人抓去戍边,担惊受怕,连个觉也睡不囫囵了。 人嘛,吾心安处是家乡,安稳祥和才是最大的幸福。 昨天吃剩的鸡肉和炒鸡杂还是云娘送到周杨那里去了,被小兰和小豆三口并着两口吞进肚子里。毕竟,周楠和周杨兄弟二人还没有分家,就目前而言还要在一口锅里吃饭,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实际上,现在乃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周杨手头那点余粮都不够吃,还怎么分,将来的事情怎么也得等到夏收再说。周楠也觉得说这事没有什么意义,在这个年头,一亩上好的水田也就五六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五千块钱。十亩地分一半,折合成人民币也就两万多一点,只是自己以前一个多月的收入,他还瞧不上呢! 好歹是个先知先觉的现代人,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即便穿越到古代,要想发家致富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大约是因为那半只鸡的缘故,又加上不知道云娘在下面和慈姑说了什么好话,两家人又坐在一起吃饭了。周杨那是那副黑着脸一言不发,看周楠满面愤恨的样子,但慈姑已经开始和周楠有一句无一句的攀谈起来,大家勉强能够相处。 没有农药化肥的时代,地里的产量虽然不高,可空气却非常好,小河里的水也清澈见底,能够清晰地看到游鱼忽聚忽散。 天空碧蓝,有大团大团的白云飘过,远处白云下是一圈青色的小山,真真好一副水墨山水。看得一眼,叫人心怀大畅。周楠禁不住引吭长啸:“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话也没有什么顾及,放得开,听到这话,众人都是哄堂大笑,羞得云娘红了脸只不住将独轮车上的秧苗朝自家水田里抛。 周楠一笑,热络地跟大家打招呼“婶子”“婆婆”“大姑”地喊得亲热。他在现代社会干的是迎来接往的工作,办公室里的中年妇女又多,和女人打交代乃是他的强项,这几日在村中和大家也越发亲热。 听人说,以前那个周秀才就是个木讷地书生,不太爱和同村人打交道。村民对读书人有种天生的敬畏,现在周楠突然变得平易近人,大家对他越发有好感。 农时不等人,笑闹了半天,周楠就和云娘脱了鞋子挽起裤腿下了地,将秧苗分开,逐一插进泥中。天气已经热起来,秧苗育成需要一刻不停地插下去。否则,只需一日叫热气一烘,都要干死烂光。 人是铁,饭是钢。家中的十亩地乃是周楠、云娘、周杨一家,统共六口人未来半年的口粮,出不得岔子,否则那是要饿死人的。 说来也怪,今天周杨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下地的只云娘和慈姑,周楠是家中唯一的全劳动力,只要要挑大梁。 估计周老二还在不忿周楠这个突然钻出来的兄长回家破坏了他的夺产大计,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偷懒去了。这厮竟然拿未来半年全家人的生计赌气,也是个不识大体的人。 周楠也懒得生气,学着云娘和慈姑的样子,一边踩着地里的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后退,一边将手中的秧苗插进泥里。 刚开始的时候,看到蓝天白云映照在水中微微荡漾,天光云影共徘徊,倒也得趣。见插不了半亩地,腰也酸了,背也痛了,脑子里涨得无法思考。汗珠子一颗一颗落地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阳光开始毒辣起来,晒得脖子后面一阵火烧火燎地疼。 他不过是一个办公室白领,怎么吃得了这苦。好几次他都负气地将手中的秧苗扔在地里,不管不顾地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看到身边正在劳作的云娘,看到她单薄的身子和粗重的呼吸。他一咬牙又坚持下来:我是男人,男人是一座山就是要让女人倚靠的。我要坚持,为了爱我的人,为了我爱的人。 终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顾不得洗净手脚,周楠直接倒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喘息。只感觉胸中无比烦恶,半点食欲也无。 一阵微风袭来,说不出的舒爽,抬头看去,云娘拿了只蒲扇正对着他不住地摇着,面上全是关切之意:“相公你以前没有干过农活,可觉得好些,要不你回家歇着吧,地里的活有我呢!” 这个时候,正拿着粗陶碗不住朝口中扒拉着绿色的稗米饭的慈姑冷笑:“这才开始呢,过得一阵子还有施肥、除草、秋收、打场、晒扬,好日子还在后头。周楠,你还是快点吃饭,吃过了就下地,别偷懒。” 听到她这番话,周楠突然一阵毛骨悚然。施肥、除草、秋收、打场、晒扬,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这农家的活儿,半年到头就没有个结束的时候,即便是过年那几天,你也得下地去拾擢地里的冬小麦。我才插了半亩地的水稻,就累得中暑,将来的日子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模样? 云娘柔柔道:“婶婶,你说周楠偷懒,可今日叔叔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吃她不软不硬地一是有去无回,但至少暂时还能保得一命。可现在自己冒充周秀才的身份,霸占人的妻子,一旦暴露,按律当斩,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他心中忍不住一阵悲呼:苍天啊大地啊,冒充周秀才身份这事是他们硬栽给我的,关我什么事?劳资种了一上午地,累得跟孙子一样,也是受害者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县衙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案情是恶劣的,情况是危急的,后果是严重的。 周楠知道自己不能慌,越慌越容易被人看出自己心虚。还好他劳作了一个上午,浑身大汗,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倒没有被人发现。 他也不反抗,任由铁链将自己套出,平静地看着周杨:“老二,你这又是何必,可知道你硬安在为兄头上这个罪名是什么吗?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为兄甚为痛心。”然后又问那两个衙役:“敢问贵差,今日来锁我何事?” 周家庄的村民此刻都在地里干活,见这边出事都围了过来。闻言都说:“是啊,是啊,自家兄弟,为何要闹成这般,不就是为十亩地和家里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口吗?楠哥好歹也是个全劳动力,也不是白吃饭?” “什么白吃饭,楠哥是兄长,一家之主。现在又没有分家,周家都是他的,怎么能这么说?” “弟兄家平日里闹归闹,可毕竟是家务事,犯得着告到衙门里去?” 乡民多淳朴,周楠好歹以前也是读书相公,在他们眼中就是不得了的人物。况且,这三天周楠和大家说说笑笑,也没什么架子,大家相处愉快。顿时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语气中有指责周杨之意。 周杨顿时抬不起头来,他浑家慈姑高声叫道:“你们还真被这个骗子给骗了,他那里是我们家的大伯,也就是云娘这小骚X想要男人,只要是公的就认下来。” “你……”云娘听到这等难听的话,眼圈红了。 一个公人皱了一下眉头,对周楠道:“周楠是吧,或者是另外的名字,你被周杨给告下来,说你冒充他过世的大哥,霸占田产和寡嫂。县尊大老爷下了拘牌,这事是真是假,俺们也管不着,反正到时候有大老爷定夺,你跟我们到县衙走一趟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走不脱。周楠点点头:“好的,公差请稍待,我回屋中洗了手脸,换身干净衣裳就随你们去。” 另外一个公差怒喝:“谁耐烦等你?” “罢了,毕竟以前也是读书人,要体面的,走,我们随你去换洗。”处于对读书人的尊重,又见周楠彬彬有礼,为首那个公差将套在他头上的铁链子收了回去。 …… 换好衣裳,看到周楠被押出村子,云娘终于大声痛哭起来。 周楠回头看了看,安慰道:“云娘勿要担忧,我不过是去县城走上一趟,晚间就回。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自己在家等着吧。”他有故意皱了皱眉,喝道:“我回来这几日你哭了好几场,以后再不许如此。” “好的,我不哭,我不哭……”云娘哽咽着点了点头,将手捂在嘴上,身子不住抽噎。 古人生活简单,娱乐半点也无,平日间就喜欢八卦。这是周家庄十年来出的唯二的大新闻,上一次是周楠周秀才杀人。现在,又是这个楠哥儿被他家兄弟给告了,说是冒名顶替的。 于是,十多个乡民将地地的活儿扔给自家婆娘,簇拥着原告周杨、被告周楠和两个衙役,浩浩荡荡地朝县城走去。 从周家庄到县城以后五十多里地,大家都是庄户汉子,行起路来当真是健步如飞。难得空闲,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自然要大大地八卦一番。于是,大伙儿一边走一边聊,从东面村的小寡妇偷人,到河西村婆婆和媳妇打成一团,不亦乐乎。很快,周楠和两个公人也加入其中。 周楠在现代社会迎来接往惯了,一通酒桌荤段子下去,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事……这读书人唠起黄嗑来,别开生面别有气象啊! 就连周杨也好几次想要插嘴,可最后却被周楠淡淡地扫了一眼,就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竭力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心中也是憋屈,我可是原告啊,怎么弄成被告一样,被人嫌恶呢? 还有,这贼子犯下如此杀头重罪,怎么一点也不担忧,似有依仗。不对劲,不对劲。 一路欢歌笑语,如同过节一般。 这是周楠第二次进安东县城,这个年代的安东城其实挺繁华的,和后世的涟水也差不了多少。毕竟,县城靠着淮河,东有大海,西有大运河,得水运之利,处南北交通要冲。 据说,县城里有上万户人家,五六万人,这才全大明朝也算是上县。 摆周楠的荤段子,两个衙役也放松了警惕。至于其他村民也被城中的繁华弄得耀眼欲花,好几次都有人走散,喊了半天才将人找到。 这个时候,如果周楠愿意,撒腿就跑,说不定就能逃脱。不过,他却没有这个打算。就算今天逃了,没有身份没有路引,走不了几十里地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被捉回来。没有经历过铁幕时代的人,无法想象正处于封建制度顶峰期的国家机器的严密和威力。 与其如此,还不如勇敢面对,会有办法的,肯定有。 实际这一路上周楠都在想着应对的法门,可是想了半天却没有丝毫眉目。 县城颇大,都是木板壁房屋,纵横交错十几条街,脚下是干净的石板,古色古香,只是有点窄,有些巷子显得阴暗。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衙门口,远远就看到一片青砖房,门口立着石狮子和挺胸兜独的衙役,没错,那就是县衙。 明朝县官审案并不禁止百姓旁听,因此,众人就呼啸一声进了仪门,涌到大堂外的空地上。 在空地上同样挤着许多人,从空地上看去,大堂很昏暗,大案那头坐着一个身着大红袍服头戴乌纱帽的人正在说些什么,不用问这应该是安东县的县尊史知县正在判案。 难得升堂一次,衙门里显得非常威严,两排身着青布衫子,头戴方帽,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整齐拍在大堂两边,面上都带着腾腾杀气。 原来,明朝的县官并不是每天都办案。偏远地区还好,像江南、淮安府和两京这种繁华地区,民间事务也多。若每天升堂视事,知县别的事也不用做了。 因此,衙门每月逢三六九才开门让百姓告诉,谓之放牌。当然,不是这三天你要告状也可以去敲放在衙门口的那面大鼓,但得承受惊扰官衙的后果。 今天正好逢九,难怪周杨没有下地插秧。原来这小子隐忍了几天,终于等到日子,跑县城里来递状纸。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一多,矛盾就出来了,安东县有三十多万人口,县城里有上万户人家,几日下来倒是积攒下不少案子。史知县就打点起精神,让衙役将人犯押上堂去,看过状纸,逐一判决。 这还是周楠第一次看到古人判案,顿时来了兴致,就凑到堂下台阶处翘首朝里面看去,又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听了几场判决,心中却是大失所望。古代的社会几乎没有任何人口流动,一个人若不是读书游学天下,或者考取功名到外地做官。又或者家有资产,出门行商,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方圆百里地的范围之内。如此一来,街坊邻居谁不认识谁呀,就算平日间起了冲突也都是鸡毛蒜皮狗皮倒灶的事儿。比如,某人家的牛吃了某人的青苗;某人吃了酒将族兄打成重伤,伤者不依闹上公堂要求赔偿天价赔偿……实在是没意思的紧。 里面的史知县又是个慢性子,判起案来也磨蹭得紧,一句话要想上半天,才字斟句酌吐出来。如此,案子也快不了。 周楠刚开始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听得入神,可一个案子如此,两个案子也是如此,渐渐地就失去了兴趣。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旁边,一个同村人笑道:“楠哥儿,这县尊大老爷倒是温吞水性子,叫人好生不耐。咱们在等下去,今日怕是赶不回村里去了。” 周楠苦着脸:“谁说不是呢,地里还有活要干。我倒是无妨,你们若是在城里耽搁一夜,吃住要花钱且不说了,明日回家,怕是要被浑家扯着耳朵一通唾骂?” 众人都小声地笑起来,憨厚地抓着头:“楠哥说得是,咱们偷了一日懒,若是明天再耽搁了,家中的母老虎还不翻脸,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周杨突然冷笑地看着周楠,斜眼道:“好个贼子,你还想着回家。你犯下泼天也似的杀头大罪,大老爷明镜高悬,今夜怕是要住在大牢里了。” 周楠摇头,叹息:“阿弟,你我血脉至亲,又何必说这种伤人心的话,为了家中的十亩地,你就要下这样的狠手吗,此事说出去要有人信才好。” 周杨大怒,正要喝骂。外面的骚动早惊动了大堂中的史知县,他皱了一下眉头:“外面缘何如此喧哗?” 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周杨一大早到县城告状,又带了衙役去村里拘周楠,一来一回上百里地,耽搁了大半天时辰。看身前还排了这么多告状的百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心头焦急,就忍不住高声喊:“禀县尊老大人,周家庄周杨状告有人冒充自家兄长,霸占寡嫂。” 这一声喊出当真是石破天惊,安东县地方平靖,最近几年几乎没有出过什么象样的大案要案,所有人目光都落到外面的周家庄众人身上。 大堂中的史知县大吃一惊,大抽冷气。案情重大呀!冒充别人兄长,霸占寡嫂,国朝百年从未有如此诡异离奇之风月艳案。 他回头问刑房的典史:“你们可接到此案,怎么不预先禀告?” 刑房典吏小声说:“回大老爷的话,县尊操劳公务,明日要三更天才歇,午后才起。上午接到周家庄农户周杨的状纸之后,不忍心打搅,就先发了拘牌将人带来,恕罪恕罪。” 原来,史知县今年四十出头,早年间家境贫寒,发奋读书,每夜都要挑等夜读,不到东方发白不上窗。也因为读书刻苦,上前年总算是高中三甲赐进士出身,放到安东县为官,算是得偿所愿。 不过,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一下子也改不过来。史知县每天要睡到午后方起。若被人打搅,大老爷必然暴跳如雷。衙门里的人知道他的德性,也不敢轻易去打搅。 老实说,史知县这已经是怠政了。没办法,他在朝中没有背景,又是赐进进士出身。外派做官又是在安东县这种繁华之地,政治上基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加上一把年纪,估计也就是再干上两届就回家养老。 “罢,恕你无罪,将人犯带上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一句话也听不懂 那个刑房典吏就大声朝外面喝道:“其他案子先放一放,县尊命周家庄周杨,周……暂时叫周楠吧……上堂回话。” 按说被人插了队,其他几个过来打官司的百姓应该大为不满才对。可这案子听起来好得劲儿的样子,大家也顾不得气恼,都将精彩的目光落到二人身上。 周楠和周杨同时走入大堂,跪在一快大约三尺长宽,颜色也和别处不同的石板砖上。 这砖很有讲究,比其他的石板要大些,下面乃是空心。如此,犯人一旦将头磕下去,回音阵阵甚是响亮,尽显官府的威严,也不知道是公门中那个混蛋东西发明的,这简直叫人无法克可说。 周杨当即就将脑袋狠狠地再石板上撞了几下,哀声喊道:“小人乃是周家庄农户周杨,控告此贼冒充去世兄长,霸占寡嫂,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 作为一个现代人,周楠自然不习惯给人磕头。但是,自己现在的身份乃是革除了功名的秀才,入乡随俗吧!他随意地意思了一下,朗声道:“周家庄前县学廪生开革生员周楠见过老父母。”开革生员四字咬得极重。 古代的七品知县又被称之为父母官,所以普通人都称之为老父母。 说罢,就抬起头朝上面看去。眼前是一个头戴乌纱帽,大约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眼皮也有点浮肿。国字脸,下颌有一丛短须,倒也生得相貌堂堂。 这就是安东县知县史杰人,苏州府吴江县人士,看他模样果然有几分文采风流的味道。 周楠在看史知县,史知县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冒充别人大哥霸占寡嫂的嫌犯。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古人断案也要察言观色,在古代的断案理论中,一个人是否正直或者刁滑奸诈,只需要看一看眼睛就足够了。心怀傥荡之人自然目光明亮,若是有鬼,自然闪烁游离。 这事说起来唯心,但却是古代官员识人断事的不二法门。 史知县这一眼看过去,只见周楠身着干净儒袍,皮肤健康有光泽,目光平静深邃,面部三庭均匀,活生生一副戏文里的正派角色,心中就起了好感,点点头:“原来是开革了功名的生员,本官看你模样也不是做奸犯科之人,又为何被剥了前程?”又想起自己当年在县学因为成绩一直吊车尾,好几次差点被开除。后来走了门子,好不容易保住秀才功名,这才有今日。 看到这个没有功名的前县学廪生,史知县突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目光越发柔和。 周楠:“回老父母的话,此乃十年前的旧事,不足为人道。”见史知县对自己态度和蔼,心中暗喜:猜对了,这史知县以前的学业和仕途果然坎坷。 作为知县,本地最高的治民官,史知县自然是安东县第一名人。自来此为官,他是何方人氏,以前科举名次如何大家早就打听得清楚。逃到安东之后,周楠自然也动别人口中听说过史杰人的来历。 明朝是个森严的等级社会,良籍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其中士是第一等,也就是掌握着知识的,有功名的读书人。你一旦读了书,考取功名就可以得到国家税赋上面的减免,可以见官不跪,算是跨入了特权阶级。 自己以前好歹也有过秀才功名,而史知县也是读书人出身。天下名教中人都是一家,遇事自然会偏向书生一边。这也是周杨带着两个衙役来捉他进县衙时,周楠提出先要换身衣裳的缘故。至少,你穿一身整洁的儒袍怎么也比做农夫打扮给人好感吧? 而且,据周楠所知,明朝的江苏乃是科举大省,尤其是在苏州府这种读书人如同过江之鲫的地方,说难听地扔一块砖头到街上就能轻易地砸中一个秀才甚至举人。而江苏每年的科举名额有限,为了争名额,府一级甚至要加试一场,合格的才能去参加乡试。史知县四十多岁才中了进士,还是三甲赐进士,估计学业也是不成的,难保当年在县学的时候没有当过学渣。于是,周楠就故意将开革生员四字大大方方说出来,要的就是史知县感同身受,他也是赌一把。 果然,这一赌却是赌对了。 问完周家兄弟二人的姓名来历之后,史知县一拍惊堂木,正式开始问案。瞪眼喝问:“下面所跪的周家庄周杨今日扭送你家兄长周楠来见本官所为何事?” 周杨今天气势汹汹地捉了周楠进县衙,本以为事实胜于雄辩。这个贼子冒充自己兄长,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也就是一件小事。却不想,知县见了周楠之后和颜悦色,对自己却是声色俱厉,反显得自己像是被告,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忙枪天呼地地大喊:“县尊老大人,小人有一纸诉状奉上,状告眼前这个贼子。此贼贪谋我家田宅,觊觎寡嫂美色,竟然胆大包天冒充我家在辽东充军的兄长周楠寻到屋里来。虽说此贼与我家兄长模样有几分相似,但小人从小和大哥一起长大,如何看不出他身上的破绽。今日扭送到衙门,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依法严惩此恶贼。” 这边说着话,那边,刑房的衙役就将周杨花了几十文钱找人写的状纸递到史知县手头。 史知县看了状纸,觉得此案非同小可,就问:“周杨,本官且问你,你说此周楠不是你的兄长,可有凭据?” “一家人如何看不出真假来,还有,前番辽东有公函来此,说是家兄已经死于辽东役上,官家的公文还能有假?” “这倒是,取辽东辽海卫的公文来。”史知县刚一开口,旁边的刑房书吏就将已经准备好的卷宗递了过去。 史知县一看,有这份证据就足够了。他这人本就懒散,生堂视事一天,早就哈欠连天,只想早点了结今天的案子好早些回后衙读书、睡觉,就大喝一声:“好大胆的贼子,竟然冒充别人兄长来认亲,来人啦,将之拿下,先打三十杀威棍再说。”就将一支签儿扔了下去。 “县尊且慢。”周楠见史杰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对自己用刑,急忙叫道:“请听小民一言。” 周杨叫道:“贼子,事实已经分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大老爷,此贼口才甚是了得,不要被他哄瞒过去。”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典吏就呵斥道:“大胆,县尊正在判案,不叫到你的时候不许插嘴。” 史知县冷冷地看着周楠:“辽海卫的公文上说以前那个安东县开革生员已经病故,难道还能有假?” 周楠:“辽东乃是化外之地,今日山林野人来袭,明日有流民做乱,后天又有士卒逃亡,驻屯于当地的军户、安置的百姓、归化的野人好几十万,哪天不死上几个。县尊乃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不懂边事,却不知道九边之外的屯田卫所户籍管理乱成什么样子。前番,小人刚服役期满,刚被遣返回乡,后脚怎么就暴毙了?大老爷,此是辽海卫开给我的路引和通关文凭,可证明我的身份,还请县尊明鉴。另外,今日随我兄弟二人来此的还有周家庄的村民,一问就可知道在下的身份。” 接过周楠呈上来的路引和文凭,史知县一看,都对,便点了点头。周楠说得对,大明朝的九边和卫所制度已经烂得不能再烂,管理混乱得令人发指,这些年胡搞瞎整,给关内地方政府惹的麻烦还真不少。而且,大明朝士人与天子共治天下,文贵武贱,他对关外军中的事情还真是不甚了了:“好,去问一下证人。” 史知县这话本是对衙役说的,可周楠却抢先一步转头对外面喊:“周家庄的乡亲们,大老爷问你们,我是何人?” 顿时,随同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同声回答说:“这不是废话吗,你是周楠楠哥儿啊!” 周楠朝史知县微微一施礼,表示问话完毕。实际上,他也不需要说太多,古人判案讲究的是人证和物证。周杨今天来衙门告自己冒充他兄长,手执的是辽海卫发下的死亡通知,这是物证。而乡民则是人周楠的人证,不管是在什么时代,人证总比物证有说服力。 而且,他这句话问得很有技巧,所为的是“我是何人?”而不是“我是不是真正的周楠周秀才。” 就目前而言,他使用的是周楠这个名字,大家自然要回答“你就是周楠”难不成还补充说“你虽然也叫周楠,可人家说你不是从前的那个周楠。”这也太饶口了。 堂中,周杨面色大变,忍不住扭头红了脸怒吼,“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不等他继续闹下去,周楠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老二,兄弟本是手足,你若想要家里的地,只需说上一句,为兄又会不肯。毕竟,为兄好歹也识得几个字,认识些人。又走南闯北十年,无论去哪里,总归有一天活路。不像你,只懂得耕作。你又何必出此下策,须知诬告他人,哄瞒县尊,那可是大罪啊!可是,为兄不怪你。毕竟,我去辽东时你才十来岁,家中爹娘也死得早,没有人管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他发出一声长叹:“此事是我有错在先,想来县尊大老爷也不会责怪你的。” 说着,周楠就朝史知县磕了一个头,微红着双眼,道:“县尊,大成至圣先师有云:孝悌为仁之本。有或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小人爹娘死得早,当年因犯了事被发配辽东,对家中幼弟疏于管教。所谓,长兄当父,教不严,父之过。这次总算能生还回乡,看到家中胞弟为区区几亩地就不记血缘亲情,又念及父母当年的教诲,心中悲痛无极。” 史知县听他这番话,心中顿时一动,已经明白,这两兄弟之所以闹成这样,估计是为了家产。看周楠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大约是争不过粗豪的兄弟的。 这个周杨也真是可恼,为了独霸家产,竟然诬告兄长是冒充的,欲置之于死地,用心何其毒也。如此卑劣小人,若不严惩,如何正民心,厚风俗? 当即大怒,喝到:“无耻小人,为了蝇头小利,就不顾骨肉亲情,还撒下弥天大谎,哄骗本官。着实可恶,来人,打二十棍,轰将出去。” 可怜周杨乃是一介农夫,周楠文绉绉地说了半天,他竟是一句也听不懂,却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吃衙役一顿毒打,犹自瞪着茫然地眼睛看着身边的周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饭房钱有着落了(求推荐票) 正在这个时候,周楠忙喊了一声:“老父母,且慢对我家阿弟用刑,听小人一言。” 顿时,不但周杨就连外面旁听的一众乡民也都是满头雾水。周楠先前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大家听不懂的话,怎么事态突然反转过来,大老爷反要打起原告,这究竟是怎么了? 史知县将欲要扔出去的签儿收了回来:“你有什么话要说?” 周楠:“老父母明镜高悬,为小民正名,在下铭记五内,有感县尊恩德,忽得绝句一首,献与大老爷。” 这是要吹捧自己啊,史知县心中一动。他是读书人出身,来安东县任职之后,治理地方自然要依靠县中的士绅。别人要讨好他,自然免不了献诗恭维。 古代社会属于扁平化结构,总体来说主要分为士人官僚和下面的小自耕农两个部分。地方官员每日所需要处置的事务其实很少,不外是夏秋两税和奖励文教两项,一个是经济基础,一个是意识形态。不像后世现代社会形态那么多姿多彩,他平日间做官的清闲是清闲,可要想干出政绩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有政绩,咱们可以创造条件啊!能够得到当地士绅的吹捧,弄些官声也是好的。 不过,这种不分时间场合地点的瞎吹捧乱恭维好象不对味,还是当着这么多人,实在肉麻。史知县就算脸皮再厚,也觉得不好。正犹豫间。一个书吏看出他的心思,将嘴凑到史知县耳边说:“小人听说这个周楠七岁进学,十岁就能诗能文。十五岁学业有成,一路考到秀才。此人能诗能文,当年也是出名的才子。”意思是说,知县大老爷你也不用担心,说不定这个周楠还真整出一首好诗来,听听也无妨。如果真好,你史大人可以借机刷刷名望。如果不好,别人笑话的是他周楠自不量力出大丑,和你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史知县摸了摸下颌的胡须,微笑不语。 没有态度就是一种态度,周楠忙吟道:“昔闻史智群,长啸独登楼。此地一垂顾,高名百代留。白云海边曙,名月大河秋。欲觅重来者,潺湲淮水流。” 听完这诗,史知县身子一震:这诗做得实在是太……太……太……太好了,也太恬不知耻了。 说好,那是因为此一开始就写有高士等楼长啸的狂放潇洒风度,以壮阔之笔描绘景色。海天一色,明月秋空,颇有李诗风味。尾联以委婉之言,抒发高士难求的情怀。而潺湲流淌、尽阅古今的淮水不舍昼夜。当真是天空海阔,非有眼界笔力之人不能做此诗,由此可见周楠的才华是何等的出众。 就中国古典文学史而言,总的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 诗词乃是唐宋文学的高峰,到明朝之后逐渐示威,虽有前七子后七子等十四位大家,可无论怎么写都脱离不了前人的窠臼,总觉得寡淡平凡。终大明一朝,除了顾炎武、吴伟业、唐伯虎有几首还算过得去的诗作流传于世,好象也没有什么好作品。 正因为如此,就现在的嘉靖朝诗坛而言,好像就没有出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周楠所作的这首绝句虽然比不上唐宋先贤,却大有李太白之风,却是难得的上品。史知县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又来自苏州那种人文汇萃之地,鉴赏力还是有的,如何不知道这诗的好处。 至于说周楠太恬不知耻,那是因为此诗第一句的史智群正是自己。史知县叫史杰人,杰人,才智超群之人,所以他的表字就是智群二字。 周楠竟然以自己的名字入诗,把他史知县吹捧为登楼长啸,忧国怀远的贤人。为了拍自己的马屁,用力是不是有些过猛?老实说,史知县在安东县任上懒政怠政,他这个亲民官做得实在不合格,如果此诗被官场同任听到好不被人笑话。 “可是,老夫怎么心中还是有些高兴呢?”史知县暗自摇头:“看来,这人都喜欢听好话啊,本官也不能免俗。” 大明相比起后世来说还是个大农村,识字率也不过百分之一,偌大一个安东县能够读书识字一两千出头。能够做出这种绝妙词之人,抱歉,好象还真没几个。方才听说这个周楠以前是县学生,县学生是什么人,本县的人尖子,由诗观人,可见此人身份不假。 大奸大恶之徒写得出这种气象宏大的句子吗? 文化素养就是通行证,知识就是身份证,史知县摸了摸胡须,哈哈大笑:“过了,过了,当不起。诗词乃是小道,我辈名教中人,经义才是最要紧的……恩……”想了想,这个周楠已经被开革了功名,终身科举无望,自己说这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哎,他才华出众,却运气不佳,简直就是自己苏州前辈唐解元的翻版。 史知县心中无限同情,就道:“周楠,你起来说话。” 周楠正跪得膝盖疼不可忍,闻言大喜,忙站起来:“谢过老父母。” 周楠和史知县又是子曰诗云,又是什么登高爬楼的,旁边的周杨也听不懂,见史知县突然叫周楠起来说话,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妙,说不好这贼子今天还真把县大老爷给骗过去了。 果然,史知县回头对一个书办道:“你下去跟户房说一声,将周楠的名字重新录入户口黄册。”这算是给了周楠一个正式的身份。 周杨大惊,他这几天已经想得明白,这个周楠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大哥。就算是,为了家中十几亩上好水田,为了少一张嘴巴吃饭,也不能承认。 他连忙叫道:“大老爷,难道你就这么放过贼人吗?这这样硬生生将此贼栽给我们周家,小人不服。我的话大老爷可以不信,不过,我家大哥当年读书的时候有的是业师、同窗,大老爷尽可传他们过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史知县沉吟,正要说话。旁边一个书办又上前低声说:“禀县尊,周家这个案子小的已经查过了。这个周秀才以往是个孤傲的性子,平日间只闭门读书,不太和同道交往。中秀才之后虽然做了廪生,可还没去县学报到,就犯了罪被发配边疆。因此,县中和他熟悉的士子却没有几个。” 在下面偷听的周楠闻言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正担心这一点。看来,这一关却是过了。 史知县:“这样啊……”确实,这么稀里糊涂地硬要周杨认这个大哥,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本是不耐烦的人,顿时有些焦躁。 一个书办察言观色,立即高声喊:“时辰到,闭门锁衙,若有诉状,三日后再来。” 原来,衙门每月逢三六就办案是有时间限定的。到了时辰就要散衙,没办完的案要等到下一次放牌再说。今天的事情就这样了,大老爷不喜俗务,他既然已经认准了周楠的身份,下面的人也吃准了他这个心思,不打算再理睬周家这桩屁事儿。 周杨眼见这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再顾不得许多跳将起来:“老大人,小民冤啊,小民可再去寻得一人,定能证明此贼冒名顶替。” 史知县今天忙了一天,早已经浑身酥软,挥了挥袖子:“今天就这样,周楠、周杨,有事明日再来衙里。” 衙役适时同时发出一声整齐的声音:“散衙!” 聚在外面空地上的百姓顷刻散得干净。 从衙门出来,申时已过。安东县位于中国的最东面,天亮得早也黑得早,此刻已是天色昏暗。虽然距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间,可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赶回周家庄了。且不说等下天一黑根本就没办法走路,就这个时代的而言,自然生态还没有被破坏,很多地方还有大片的荒野,别路上遇到野兽或者劫匪。 就有一个村民叫了一声:“苦也,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家了。” 有人笑道:“周老九,你这人偷奸耍懒惯了,就算回家去地里的活还不是你老婆在干。再说,楠哥儿的事情何等要紧,咱们总归是要看过结果才好回去。” “是啊,是啊!”这可是周家庄近十年来最大新闻,不亲眼见证实在可惜,大家都随声附和。 叫周老九那人苦着脸:“咱们都穷得紧,还要在这县城呆上一天一夜,吃住都没个着落。” “这个……”众人都是一呆,是啊,大家浑身上下都没一个铜板,今天晚上的吃住怎么办?然后,所有人都转头看着周楠。 周楠心中苦笑:合着你们要将饭房钱落实到他头上,又不是我叫你们过来的?自己要看跟着看热闹,怪得了谁,讲道理好不好?再说,我哪里有钱。 他今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会在周家村混,和亲族搞好关系是必须的,就安慰苦着脸的众人:“放心好了,没事的……咦,阿弟呢?” 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周杨的踪影,想起先前在衙门里他对史知县说“小民可再去寻得一人,定能证明此贼冒名顶替”的话,周楠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周杨要去寻谁,又能证明什么……不管怎么说,定然是以往同周秀才非常熟悉之人,此事倒是不可不防。 正想着,同行的族长七叔公问道:“楠哥儿,先前你同县大老爷说什么,你叔公却是一句也听不懂,县大老爷怎么就要打周杨的屁股?”作为族长,年纪又大不用下地,这老头也跟了过来。 “是啊,是啊,你究竟说了什么?”众人忙问。 “也没什么,都是上的话。”周楠笑了笑,是啊,这是读书人的事情,一时也没办法同大伙解释。是人身上就带着标签,有标签就自动被归类到不同的圈子里。周楠和史知县说话的时候,一张口就是四书五经,只听得一句,县尊就自动将他当成了读书人。大家都是混知识界的,是同类,胳膊肘自然向内拐。 难不成人家不相信一个读过圣人之言的书生,反去相信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农夫? 读书人的事情,读书人之间解决;圈子里的事,圈子里解决,别人的话毫无参考价值。古人如此,现代社会也是如此。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歌声从旁边传来,转头看去,周家庄众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条河边,岸边一条诺大画舫。天还没有黑,但船头已经挂了红灯笼,船舱里也掌了等,照得红火热烈。 大约里面正有人在饮宴,丝竹之声轻轻柔柔,微风徐来,岸边杨柳柳絮飘飞。 原来,安东县正位于淮河边上,一条河流穿城而过,于东面水门处汇入淮水,此河名曰涟水。在没有污染的古代,城中百姓都在水中洗菜做饭。也因为有这条母亲河,后世安东改名涟水县。 一般人看到画舫总要于秦淮河、歌妓、青楼女子联系在一起。不过,安东县却是例外。此地乃是鱼米之乡,湖泊河流纵横,水中鱼虾肥美。有许多失地农民没了生计,就带了妻儿吃住在水上,靠着鱼获生活,渐渐地就出现了船民这种特有的产物。船民世代以水为家,其中颇出了几个人物。那些大人物们发家之后,一是为了不忘本,二是也喜欢住在水上。于是,就造了画舫放在水上,遇到筵请饮宴的时候通常就会和三朋四友来到船上,钓两尾细口白鲈,温上几壶好酒,玩乐半天,大有后世网箱养鱼,渔船火锅的意思。 只听得乐声里,灯影绰绰中,一个书生立在船舱里兴奋地红着脸吼道:“今日林府设宴,宴请我等青年后进。有酒有月,有歌有舞,群贤毕集,月白风清,如此良宵,岂能无诗无词?咱们淮安府虽然属于南直隶,可文教不兴,一向被苏南士人轻视。今夜,有月当空,恰好梅府又请了乐师国手,何不我等以月为题,即兴填词一阕,说不好有佳作妙手得之,成就一番佳话,岂不美哉?” 听到他的吼声,周楠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和已经快要消失的晚霞:哪里有月,哪里又是月白风轻,神经病嘛! 船舱里坐了不少读书人,都大声叫好。 这个时候,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一张红布。娇声道:“各位相公,我家小姐说了,在座各位相公都是本县一等一个青年俊才,今夜必定有佳作问世,今夜诸君所作都要结集刻印成书,免得苏南士子说我我苏北无人邪。小姐又说了,这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乃是我府老爷年前在府城重金购得,今日就作为彩头,为各位青年才俊助兴。” 这小丫头相貌清秀可人,有仆如此,可想那梅家小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周楠心中顿时明白,难怪刚才这个书生激动成这样,原来是想在美人面前表现啊! 众书生都兴奋地摩拳擦掌:“自然当仁不让。” “这个彩头,我要了!” 说完话,小丫头将红布一掀,里面是几管羊毫笔,两锭墨,和一方大如斗碗的石砚。 笔和墨锭周楠看不出好坏,但那方砚台却相当精美,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却是上好的歙砚,这玩意儿可值老钱了。 心中顿时一动,转头对众乡民笑道:“饭房钱有着落了,你们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举足踏上画舫搭在岸边的跳板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比文招亲 等到刚才那人出了题目,众书生心中都是腹诽。所谓的文人雅集事先都会拟个题目,并预先透露出来叫大家早做准备。道理很简单,诗词一物妙手偶得,很多时候讲究的是灵感一现。若是弄成现场作文,若是没有文思,就算是李太白和李易安一时也是无可奈何。 如果不实现拟订范围,大伙儿凑在一起,又恰巧没有思路,岂不是大眼瞪小眼,只闷头吃酒,弄得尴尬。 偏生今天宴会的主人家并没有题目下来,只是下了帖子请大家,说是考较一下我县士子才学,到时候做什么诗,填什么词,再议吧。 现在听到这人提议以月为题填词,众生都是不满。 其中一人叫道:“翁春兄此题却不公平,愚弟不以为然。” 原来,出题目的人姓翁名春,字应元,乃是安东县县学生,今天二十四岁,本县有名的浪荡才子。听到有人反对,眉毛一竖:“于兄缘何对本生不以为然啊?” “翁兄家中颇富,又是风流倜傥的性子,平日间流连于花街柳巷,常于歌妓诗词唱和,精通音律,我等却是不及也。题目是你出的,又是填词,想必翁兄早有准备,我等如何是你对手。依愚弟看来,要比就比律诗,题目得另外拟一个。” 这话一说出口,众生都连声叫好:“于兄说得极是,要比就比律诗,题目得换一个。” 是啊,翁和家中富饶,在青楼以诗词语撩妹是他的专长,真和他比试这项,要想赢确实有些难度。其实,翁兄为人还是不错的,平日里也大方,大家也能玩到一起,让他赢一场也无妨。不过,现在的情形特殊,自然是要争上一争。 大家心中都是雪亮,今天的文人雅集请来的士子都是本县学业有成的未婚青年才俊。临到上船的时候,却被高之主人家林员外并没有到,换成林府的少爷梅朴。最叫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梅家二小姐竟然也到了,说是坐在里舱里想亲眼看一看各位才子的风采。 梅二小姐生得国色天香,今年十八岁,尚未许人。又从小读书,从府中流传出来的诗文看来,这却是一个聪慧的才女。往年间,府县的世家大族也不是没有请媒人上门提亲,可都被梅家一一婉拒了,又放出话来说,二小姐将来若是要嫁人,只肯嫁饱学之士,风流才子,家中贫寒也好,年龄大些也好,只要文章诗词做得好就成。梅家还要陪过去一笔不菲的嫁妆,不过,最要紧的是要先入了二小姐的眼。 一个女孩子自己给自己挑夫婿的事情未免有些荒唐,但考虑到梅员外是船户出身,青年时好勇斗狠,不是正经出身,也可以理解了。 十八佳人,尚未成亲,家产丰厚,今日又来出席文人雅集,这就值得人玩味了——难道二小姐这是要比文招亲,怎不叫人心生遐想? 听于生揭破这一点,众生同时发出一阵鼓噪:“翁兄,此事我等绝对不肯依从,另外拟个题目。” 见大家闹得厉害,正在主持今日宴会的梅家三少爷梅朴毕竟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有些控制不住场面。忙道:“各位兄台且静一静,且静一静,此事我先问问阿姐再做定夺。” 众人连连点头:“极是,这个题目本应该让二小姐来拟,梅世兄快去快去。” 梅朴急忙擦了擦额上汗水,匆匆跑进里舱:“阿姐,外面的情形你也看到,得拿出个章程来。若是大家闹起来,等下须被爹爹责怪。” 里舱和外舱只隔着一到花格,以轻纱遮挡,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子正手拿一卷书稿,睁着一双妙目看着外面诸生。 见弟弟狼狈而来,轻叹一声,小声斥责:“阿弟,爹爹今日之所以没来出席,就是要让你和士人结识。你是个能读书的,再过得几年未必就不能考取功名,光耀我梅家门楣。外面的都是我县年轻一辈有才的青年士子,定能够成为你科举场上的助力。想不到这么下一个场面你就维持不住,真真叫人太失望了。” 梅朴一脸的羞愧,讷讷道:“阿姐,我我我……” “别我我我的,多大点事,像你这么大年纪,爹爹已经聚拢了十来个同乡在水上风里来浪里去讨生活了……哎,看你模样,将来如何撑起咱们梅家……哎,罢了,我也不怪你……”我就勉强出个题目吧……” 梅朴正处于中二年纪,此刻吃阿姐呵斥,心中顿时生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逆反:“阿姐,你也别尽顾着责备我。爹说你喜欢读书相公,今天我不是将县中最能读书的青年才俊都请过来了,你看看又哪个中了你的意思,随意挑选一个,我也好去回爹爹的话。” “你……”那女子突然羞得一脸通红,再说不出话来。 …… 还是云娘细心,周楠今日进城所穿的袍子乃是十年前的旧衣。按说过了这么多年,早就烂掉了。不过,听她说,每过得一个月,遇到晴好的天气,她就会将周楠的衣裳拿出来晒一晒。 如今,身上这袭儒袍虽然已经有些发白,却依旧笔挺。 周楠比起当年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周秀才可要健康挺拔得多,袍服穿在身上,勾勒出英挺的线条,当真是亭亭如岭上松,一派儒雅学子模样,上得画舫很自然地融入安东县读书人的团队之中,并没有丝毫的不协调。 只见,船舱中有二十多个士子,都是青衣高冠,文质彬彬,有的人甚至还穿着澜衫霍然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这些人大多十七八岁年纪,最大的超不过二十五。显然,整个安东县年轻一代的人尖子都被这条画舫一网打尽,未来几十年本县的文脉尽汇于此。 舱中设了三张大圆桌,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士子们或站或坐,竭力展示风度翩翩的俏郎君风采。 周楠虽说很自然地混进读书人队伍中,可还是显得非常突出。古代读书人大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没有健身意识。又整日伏案,不是瘦如豆芽就是大腹便便。他从辽东到淮安万里路走下来,面上都是健康的光泽,又身材匀称,想不被人关注都难。 翁春是县学生,年纪又最大,算是一众青年士子中为首的几人。他的发妻上前年难产去世,一直没有续弦,今日来赴乘夜宴,自然是有想法的,所以方才跳得最高叫得最响,想的就是引起梅二小姐的关注。结果,自己出的题目引起公愤,心中正气恼。见一个陌生书生走上船来寻了个空位坐下,一言不发之顾着提筷子吃喝,连体面都不要了。心中好奇:县中诸生我都认识,这人却是谁? 翁春的眉头皱起来,走到周楠身边:“恕在下眼拙,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兄台,还敢问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听到他问,所有人都是一静,将目光落到周楠身上。 周楠停下筷子,展眉一笑,道:“路过此地,见主人置酒高会,谈诗论道,又许下不菲的彩头,且过来试试运气。至于姓名,不说也罢。”他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前几日除了刚到周家庄吃了一只鸡之外,平日里都是以稗米充饥。口中别说淡出鸟来,只怕连洪水猛兽都有了,正痨得厉害。画舫的主人家的厨师不错,水晶肘子烧得非常好,算是将肚子里的谗虫压了下去,此刻他的心情极好。 以往那个周秀才身负人命重案,在安东县士林也算是一桩特大丑闻。读书人最重名节,所周楠直接报上名号,搞不好立即就被人赶下船去。别说比文夺宝,搞不好还会被主人家的恶奴打破头。这个风险,周楠是不肯冒的。 翁春的眉头皱得更紧,听眼前这书生的应答,看样子是外乡人,否则口音不会如此古怪。今夜的宴会,大伙儿都提起精神欲在梅二小姐面前好生表现,以文才打动放心,做梅家的乘龙快婿。 再座二十多个未婚青年士子,大家从小都认识,很多人还是一个业师教出来的,彼此是什么成色心中一清二楚。就诗词一道而言,如果以总分一百分计算,大伙儿平均七十,他翁春大约是七十五到八十分,有三分把握。自认为,今天夺得头名应该难度不大。 可惜现在突然多了个陌生人,鬼知道他才学如何。如果是从苏南那种文教发达地区来的,夺得头筹,那不是搅局吗? 翁春做人做事都是极稳妥的,喜欢事态尽在掌握的感觉,就道:“这位兄台,今日是我安东县士子文会,不知道你可否接到梅府请贴。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过今日却是不巧。还请兄台留下姓名住址,改日我等再下帖相邀请,何如?” 众士子也都点头,说:“应元兄说得是,这位兄台,今天却是不巧。” “改日咱们再下贴聚会也好。” “此乃我安东士林之事,不好与外人言。这样,改天愚弟做东,于东海楼设宴请各位同道共聚,这位兄台我于你一见如故,也前拔冗莅临,谈诗论道。” “不好,还是我来做东吧。” 众人见周楠相貌堂堂,坐在那里如琼台玉树,颇有风姿,感觉好象挺有才的样子。结交一番倒是无妨,反正你别做诗词参加咱们的竞技就好,鬼知道会不会出意外? 想到这里,大家都异常的热情。 …… 改日,我今天的旅店和饭钱都没着落呢,可等不了。周楠心中这么笑,突然哈哈一笑,指着众人道:“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羊曼拜丹阳尹,客来早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这就是安东士林的待客之道,晚生刚落座,各位就要闭门谢客,甚至还比不上晋时羊固,真真让人失望啊!” 周楠这段话出自《世说新语》,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就是:东晋时北方逃难到江南的士族大夫刚刚过江时,凡授予官职者都要设宴待客。羊曼被朝廷封为丹阳尹,来得早的的都能吃到美味佳肴,等到天黑,食物告罄,就没有那么丰盛了。于是,无论客人高低贵贱,都是同样的规格。可是羊固做临海太守的时候,无论客人来得早晚,都是极尽精美。世人评论说,羊固的宴会虽然精美,可还是比不上羊曼的坦诚自然。 招待客人,讲究的真心实意,最怕的是就是主人家虚伪,菜极尽其精美,态度极尽其殷勤,招待极尽其周到,但客人自己却感到极其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留下来自己觉得勉强,一走了之又怕得罪主人。 晋朝的丹阳郡很大,包括江苏大部,浙江和安徽一部,安东县也属于其辖区。 周楠这段话是讽刺大家虚情假意,口不对心。说古时你们本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就能做到真情待客,尔等枉读了这么多年书,却是个伪君子。 听到他这话,众人都是满面羞愧,都低下头去说不出话来。大家都是读书人,念了一辈子圣贤书,基本的廉耻之心还是有的。 …… 内舱,梅二小姐正和弟弟说话,闻言面上一笑,这个青年书生倒是口才了得,这么生僻的典故也记住,且能大段背诵原文。就低声对梅朴道:“也请这位书生留下,也免得外人笑我安东士林没有雅量。” “是,阿姐。” 当下,梅朴就走出去,笑着朝周楠拱手施礼:“这位兄台,来者都是客,皆是儒家一脉。相逢是缘,既然来了,且坐下吃酒谈诗论道。” 他又朝众人团团一揖:“方才小生问了我家阿姐,题目已出。” 既然主人家留客,大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又听说梅二小姐出了题目,都顾不得其他,只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惟恐漏过一个字,等下做诗填词文不对题,误了自己下半生的幸福生活。 梅朴指了指那套精美的文房四宝,又道:“方才应元兄说得是,正值金乌西沉,月白风清,泛舟水上,大有苏子与客乘船游于赤壁之意趣。今夜在座都是我县一时之俊彦,未必不能下出‘月白风轻,如此良宵河’‘飘飘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的千古名句。而且,今日我家又请来乐师,等下但有佳句,立即谱曲吟场,不亦快哉?就以月为题填词一首,也不论什么词牌曲牌,但凡有月就好。不过,如今正值暮春,岸边柳絮纷纷,景物甚美,得再有加进去枝头柳棉吹又少的趣意。一柱香时间,获胜者,可得此彩头。” 听到他这话,众人心生不满,而翁春则得意洋洋,心叫一声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对不起我赶时间 先前议论题目的时候他建议写月,除了他本人诗词还算了得之外,实在是平时因为爱月,早早地就写了不少相关的作品。此刻只需要随便拿一首出来就是,至于柳絮,在旧作上改动几字就好,也不费什么工夫。 这实在是一个简单任务,怎不叫他欣喜若狂。心中暗道,我出的这个题目梅小姐竟是准了,今天这个比试纯粹就是因我而设,难不成二小姐素闻我文采出众,今日又见我英俊潇洒,芳心大动了不成? 当下他就忍不住将脑袋探出窗去,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光看着自己倒印在水中的五官:帅,贼拉帅! 真真有点顾影自怜的味道。 和他的成竹在胸不同,其他士子都凝神思索,眉头都皱成一个川字。一柱香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以大家的才学,随便填一首词也不算是个事儿。可要想作得好,在二十多人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将来抱得美人归,却不是那么容易。 就连梅家早已经准备好的乐师也感受到大赛来临时的凝种气氛,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梅朴含笑地看着众人,“各位兄台抓紧了,其实以月和柳絮填词也不难,从古到今,不知道有多少名篇。不外是折柳离别,见月思人……” 翁春正在心中修改自己的旧作,被他这么一打搅,苦笑:“梅公子,可否让我等静静。作文当一气通贯,你这一打搅,我等文思却是断了。” 其他书生也都道:“应元兄说得是,我等只想静静。” 突然,有人扑哧一笑:“都在想静静,静静是谁?不过是以月和柳绵为题做词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手写我心,心有所得,手成文章。又不是做八股时文,需要反复推敲。古人作诗填词,讲究的是浑然天成,尔等精雕细琢,就算勉强作好,也不外是匠、呆二气。魏晋之时,曹子建七步成诗,若如诸君这般冥思苦想,脑袋早就掉了不知道多少回;唐时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如果和诸君这样眉头紧锁,又如何有才思敏捷的温八叉。” 这笑声中充满了讽刺,众人抬头看去,发出讥笑的正是周楠。 翁春大怒:“这位兄台不请自来,方才又大言说要夺今夜的彩头,相比于诗词上颇有心得,要不你先请?”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周楠点点头站起身来,一拂衣袖,清了清嗓子。 按说,想这种诗词比试,按照穿越者装逼的套路,应该先任由飞扬跋扈的反派挑衅、欺压,自己则低调隐忍,作壁上观,冷眼看其他人上蹿下跳。直到最后再朗声背诵一首千古名篇,将所有人狠狠镇压,打先前鄙视和轻看自己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收获一地跌碎的眼睛和一片崇拜的目光之后,事了拂衣去,传扬声和名。 不过,看天色已经不早,今天的房饭钱还没处着落,周楠也没有工夫装逼。压轴和大轴咱就不做了,直接开场亮相。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柳絮杨花随风飘到哪里去了呢?原来世被厚厚的冰雪摧残了。五更时分夜阑风寒,这株柳树也显得凄冷萧疏。 柳枝、柳絮乃是中国古典诗词中最普通的意相,从古到今关于此二字的诗句不知多少,比如“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方草。”又比如“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都是千古名句。后人再怎么做,也脱离不了前人的窠臼。 就周楠这一句而言,也只是泛泛而谈,毫无出彩之处。这样的句子,只要对仗平仄没弄错,大伙儿一天写上几十上百首没任何问题。 当下,众人心中都是好笑,你个外乡人就这水准,也好意思来开场白。 可是,周楠接下来的一句却叫大家面色顿时大变,感觉心中有一股凉幽幽的冷气生起,慢慢朝脑门冲去。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皎洁的明月无私照耀,不论柳树是繁茂还是萧疏,都一般关怀。 这一句,竟然是优美、隽永得如泣如诉,叫人听得眼前仿佛有一轮明月升将清冷的月光投射到大地,照射着参差舞蹈的柔柳。月光中,一切都鲜活了,有生命了。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大家都是精通音律之人,如何听不住这是《临江仙》的上半片。 词牌曲牌,一般都分为上下两片。上半阕写景,下半阕抒情。 就周楠这两句来看,用词简约精当,甚至有些平淡。可就这些平淡的字句,却组合成一副栩栩如生的月下柔流的凄美画卷。可想,到下半阕抒情的时候又回缠绵悱恻到何等程度。 果然,周楠的声音变得激越:“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 最是在繁茂的柳丝摇落的时候,我更免不了回忆起当年的那个女子。梦里又见当年和她幽会的情景,但是好梦易断,断梦难续,将愁思寄给西风。 可是,就算将这愁思寄给西风又如何? 再强劲的西风,又如何吹得这不尽的怀人的忧愁。 周楠伸出手去,将用做彩头的文房四宝一收,用红布裹了,长啸一声:“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是的,这是《临江仙》,出自明穿神器《纳兰词》。 听到最后一句,那股从众人心头生起的幽幽凉气瞬间在脑门里爆开,将浑身上下都炸出鸡皮疙瘩,耳朵里嗡嗡着响,头发根根竖起。 这词,竟然是好到极处。大师手笔,一代词宗。 虽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有这样的惊世绝作面前,差距是明摆着的。无论你怎么写,怎么用心,难道还能比过这句“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这是天分,文学创作需要的是天分,一个大诗人大词是老天爷生出来的,而不是靠苦读读出来的。 努力有用的话,还要天才干什么? 在明清几百年的历史上,在诗词造诣上,如果纳兰容若自承第二,怕是没有人敢称第一。 此词一出,船舱中观者如山色沮丧,大家都知道今天的诗会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他们其实就是大明朝一个县城里的普通读书人,甚至没有能够在史料中留上下自己的名字,又如何在仓促之中混乱填一首强过纳兰词的绝世佳作,赢下周楠? 没有人说话,都呆呆地看着周楠席卷了奖品,逍遥朝岸上走去。 眼见这周楠就要走下船去,突然传来一声娇呼:“这位公子请留步,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一个绝色女子从里舱跑了出来,看她身材窈窕,五官端庄,眉宇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英气。不用问,这定然是梅家的二小姐梅迟。 众人只闻梅二小姐的芳名,今日却是第一次见着,顿时眼前一亮,竟是被耀得睁不开眼。 听到后面有女子喊,周楠却不回头:“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对不起,我赶时间,后会无期! 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幕中。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下去,说来也怪,一轮明月竟突然从云层中显现出来,将无边的清辉透射在大地上,一切都笼罩在乳白色的月华中。微风徐徐来,残柳参差舞,风中仿佛还有周楠衣袂猎猎起舞的声响。 船舱里的乐师也是了得,萧管悠悠吹响,请来的歌姬轻轻柔柔地唱道:“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细细品味这周楠的《临江仙》,梅二小姐眼睛里突然有朦胧的水气弥漫开来。 …… 不得不说,纳兰词的威力实在太大。这首《临江仙》一出,无论别的士子怎么搅尽脑汁,也不可能写出更好的作品。这点自知之名大家还是有的,如果强写,反成一场笑话。 再呆在画舫上也没有什么意义,周楠一走,众生都三三两两借故告辞,看起来好象要成为一场士林佳话的比文夺亲就这么无声无息结束。 整整一个晚上,梅二小姐脑子里都是那两阕文字反反复复闪现,然后是周楠那张嘴角挂着懒洋洋笑容的脸。 “那脸好象很眼熟,难道我从前见到过,难道他也是我们安东士子?不不不,说起我县年轻一辈子读书人,阿弟都认识啊!” “小姐,夜已经深了,还是早点上床安歇吧。”贴身丫鬟见自家小姐面上忽喜忽忧,忙低声问:“小姐,可是中意那个青年书生?” “你,小红,你再胡乱说话,仔细撵你出去陪人嫁了。”被丫鬟小红说破心思,梅二小姐整个人好象落到热汤里,娇羞难当。 “小姐你真舍得赶我出门?”小红小眼珠子一转:“先前那相公的才学如何,小红不识字,也听不出来。不过就相貌来说,也是不错的。你看那胳膊那腿,那个头,按照咱们乡下的话来说,将来肯定是地里的一把好手。” “小红你这丫头片子还真会逗趣,一个读书相公,怎么扯到种地上去?”梅二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红突然一脸的忧虑:“不过,这事怕是不成。依我看,先前做诗的那位公子看年纪起码有三十,在咱们乡下,说不定孙子都有了。” “啊……你说他他他,他可能已经成亲了……”梅二小姐的声音带着颤音。 小红:“不好说,要不我找人访访?小姐,小姐。” 没有人回答,抬头看去,梅二小姐却看着窗外的月色如同痴了一般。口中只喃喃吟道:“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暖风迟日也 飞快地卷了彩头跑下画舫之后,众村民围了过来:“楠哥,你方才上船做甚?” 周楠拍了拍手中的包袱:“咱们这一日一夜的饮食可都着落到这里,时辰已经不早了,快走,再迟今夜说不好要睡城门洞了。” 村民方才见周楠在船上和一群读书相公谈笑风生,这才记起他以前好歹也有秀才功名,是县中有名的小才子,传说中的下凡的文曲星,心中顿时有些敬畏。 虽然心中好奇周楠包裹里究竟是何物,却还是跟着他一通疾行。 不片刻,一行人就来到一家当铺。天已经彻底黑下去,月上柳梢头,当铺的掌柜正指挥两个伙计关门上板。 见一个读书人领着一群村民杀将过来,大声喊:“掌柜的稍待。”心中大惊,暗想我这几天没有在读书人那里收过东西啊,这些书生谁不是大族子弟,可不好惹。 就拱手笑道:“原来是相公,还请坐,伙计,看茶,看好茶。” “不用了,掌柜的,你看看我这几样东西如果当在你这里,能当几个钱。”时间实在太晚,自己先前在画舫上狠吃了几筷子酒菜还好,乡亲们从中午到现在还粒米未粘牙,可经不起饿,周楠也不废话,直接将包裹打开。 “楠哥儿,这就是你先前赚得彩头,就几支笔几锭墨,能值几个钱?”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面上都带着失望。他们虽然不读书,对文房四宝的价格却也清楚。镇上赶大集的时候,一支毛笔也就十几文钱。 却不想,掌柜的眼睛突然一亮,拿起一锭墨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好东西,上好的松烟,加了麝香、冰片,又是名家所制,这东西当了却是可惜。不过,此物鄙号却不会收。” “怎么说?”周楠问。 “我们淮安府湿气重,墨锭入库以后不好保存。再过得一阵就是梅雨季节,若是发了霉,这墨就毁了。本店本小利薄,可经不起这个损失,看相公的模样,也是饱学之士,何不自用。” 村民闻言都道:“我就说这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看来今天真要挨饿了。” 掌柜的又指了指那方砚台:“这个倒是可以收,不错,两眼的上好歙砚,材料上乘,做工也是极好的,不知道相公是活当还是死当。” 周楠:“死当。”简直就是废话,自己又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一般人没谁谁肯费力不讨好地去钻研四书五经,那玩意儿又不能换钱花。 “恩,死当的价格要高些,却不知道相公要当多少?” 要当多少钱周楠还真不知道,这东西在现代社会属于文玩性质的收藏品,价格非常高昂,像这样的砚台好象值好几万块。不过,这里是明朝。歙砚的原料供应充足,也没有商家炒做,就是普通的日常用品。再加上他又不是读书人,对文房四宝的价格又没有概念。 就伸出右手五根手指:“掌柜的,你看这个数怎么样? 掌柜的摇了摇头:“高了,相公你也知道,此物实在太择买主,不好脱手的。鄙店本小利薄,可经不起这种风险。这样吧,权当和相公你交个朋友,我给这个数。”说罢就竖起了三根手指。 见周楠点头,掌柜的就转头对伙计说:“去,给相公写一张死当的当票过来,另外再封三两上好的雪花银。” “三两,就这块石头值得起三两?”众村民愕然地张大嘴巴,十多只手伸出去在砚台不上不住抚摩:“乖乖,这是玉石吧!” “楠哥儿,想不到你到船上走上一遭就赚了三两银子,你赚钱怎么这么容易,人和人怎么就不一样啊?”是啊,普通人家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上一整年。扣除皇粮国税,到手也不过一两钱,却还比不上楠哥儿念上几句诗。 “废话,楠哥什么人,读书相公,你们比得了吗?”七叔公呵呵笑着。 村民们看周楠的目光多了一份敬畏。 人多手杂,急得掌柜的不住喊:“别动,别动,仔细摔了,摔坏就不值钱了。” 等到周楠等人拿了钱离开,掌柜的叮嘱手下伙计:“你们两个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梅二小姐日常使用的砚台落到我手上了,若想要的,可来我店。”他摸了摸砚台底部,得意地笑起来:“梅二小姐是我县有名的大美人大才女,若知道她的日常用品在老夫手上,尚未娶妻的青年士子们还不争得打破头?” 砚台底座上刻这一行字“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正是梅二小姐的手笔。 梅二小姐是女文青,也是安东县文学界女神级的人物,平日间所作诗文偶有流出,掌柜却是识得的。 这句诗中有个迟字,正是二小姐的芳名。 三两银子在村民眼中是天文数字,但对周楠来说也就是毛毛雨洒洒水。按照古今物价,折合成大米,在嘉靖年间,这三两银子也就两三千块钱人民币,在现代社会也就够买一部手机,还是勉强能玩王者农药的那种。 不过,古代的物价不高,倒也可以逍遥一番。 很快,周楠就带着众村民进了一家旅店,号了房子。又对小二说:“弄一桌酒菜过来,都要肉,不能看到一星半点绿色。肉要肥,肥瘦七三开,肥七瘦三。” 看着吃得嘴角流油,看到村民们崇拜的目光,周楠一边吃酒,心中一边感慨:想不到我周楠也走上了抄袭后世诗词的不归路了。只是,纳兰词中的一首精品才换来两千多块钱,亏,亏大发了! 村民们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油水,又刚好是农忙季节,体力透支,这一顿油大下去,大家都觉得无比满足。有人说:“周杨真是失心疯了,这么有本事的大哥不认,没得错过了这顿荤腥,我都替他觉得亏。各位哥哥,依我看来,如果我有楠哥儿这么一个大哥,就算是假的,也要认了。”喝了太多酒,大家都有点醉。 七叔公哼道:“周杨这个小畜生,诬告自家兄长,德行实在太坏,老夫绝对不放过他。” 听大家说起周杨,周楠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暗道:这小子说是要寻一个人证明我是假冒的周秀才,似有所执,也不知道他要去找谁?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一个普通农夫,还能找到什么有分量的人。我以前好歹也是做过秀才的,史知县也是进士出身。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官府也会站在我这一边。就算明日有事,见招拆招就是,还能输给他? 史知县实在太懒,他上午一般都在睡觉。所以,周楠的案子要在下午审决。 周楠和众乡亲睡到日上三杆才起,他育带着一众村民在县城里逛了一圈,自掏腰包给每个村民都买了些零嘴吃食,说是耽搁了大家农忙,心中过意不去,区区薄礼,还请大家收下。而且,你们放下地里的活儿跑县城来一天一夜,回家后怕是要被家里婆娘打骂,这些东西正好带回去将娘们儿哄得开心。 大家哄然笑道:“楠哥儿真是细心,连这都想得到。看来,此事不可不防,小命要紧,咱们就谢过楠哥了。” 吃过午饭,之后,大家呼啸一声再次去了县衙。 到地头,周杨已经等在那里,听到周楠和众人唤,发出一声冷笑,狠狠地看了大家一眼。然后道:“贼子,你还真是大胆,竟然还敢来此。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周楠叹息一声:“阿弟,你我兄弟一场,弄成现在这个局面都是我的错。可是,你就不能将心胸放开阔些吗,钱财家业不过是身外物,你若想要那十亩地,说一声就是了,看到去世爹娘的份上,我又如何不肯?” 众人都说:“是啊是啊,周杨,你太过分了,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闹成仇人了。”乡民都淳朴,看周杨的目光中都鄙夷。 周杨怒极欲狂,用手指着周楠:“你等着,你等着,县大老爷会还我一个公道的,有你哭的时候。你要死,云娘那贱货也要人头落地。” 七叔公气愤地顿足:“真是畜生啊,哪里有咒自家哥嫂死的道理?” 正骂着,一通鼓响,排在公堂上的衙役发出一阵“威武”然后就有人喊:“传周家庄周楠、周杨上堂。” 原来,史知县已经起床视事了。 周楠和周杨如昨天一样又跪到了大堂中那块石板上,磕了一个头:“小民见过大老爷。” “都抬头回话。”史知县拍了一下惊堂木开始正式审案:“周家村村民周杨,你状告周楠冒充你大哥周楠,霸占寡嫂。昨天本官审案的时候,你又说有重要人证,人可带来了?” “回大老爷的话,人已经带到了。” “传!” 很快,从衙门的耳房里就有一个身材窈窕,头戴青纱的女子朝公堂走来。 周楠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心中赞了一声:“好身材,魔鬼的步伐,难道是青楼女子。只不知道她相貌如何,偏生她头戴青纱,却不看清楚……周杨口中所说的人证竟然是一个女子……这……怎么回事……难道这女子以前认识周秀才,关系还很密切……红颜知己……如此就麻烦了,有一句话不是说:最熟悉你的是你的枕边人。两人赤条条肌肤相亲,什么隐私都藏不住。比如身上胎记的位置样式,甚至体位……到时候,这女子若是问起那种私隐的问题,我一个应对不妥,岂不是要身份败露?” 突然间,他心中感觉到不妥,背心有毛毛汗沁出来,急忙将头转过去,只留一个脊背给那女子。 女子进了公堂,“民女梅迟见过县尊。”正要跪下去,史知县微微一抬头:“免礼,站着说话。” 史知县书呆子一个,这女子身姿窈窕,应该是个大美人儿。叫她跪下,煞风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总有刁民要害本官 “梅迟……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周楠忍不住又转过身来:“昨夜诗会那个什么小姐不就姓梅吗,没错,正是她的声音。” 昨夜诗会,周楠为了争彩头换自己和十个乡亲的房饭钱,不等其他书生开口填词,第一个跳出来,直接以一首纳兰词将诗会彻底搅黄,然后抢了奖品就跑。 看梅小姐跑出来要和他见面,显然是为了与他这个惊才艳决不世出的大才子见面。按照戏文和穿越小说的情节,周楠应该停下脚步,风度翩翩地装个逼,再次以儒雅的谈吐和过人的才学打动美貌小姐姐的芳心,抱得美人归,充实一下自己的后宫。 可是,周楠偏偏不走寻常路。一是大伙儿都饿得紧了,天色已晚,当铺马上就要关门,得赶过去把东西当了换成现金。再迟,今晚就要睡大街了。红粉佳人这种精神生活固然需要,但你先得解决了饱暖才能思那啥;再则,真与梅二小姐见礼,必要要报上名号。在场的二十多个士子都是安东县混知识圈的,难保没有人不认识以前那个周秀才。周楠心中有鬼,如何肯留下。 他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视美人如浮云,当真是big高雅啊。内心中,周楠也为自己的潇洒暗自得意。不过,当听到村民说那个梅姓婆娘美得直他娘简直就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周楠锤胸顿足,心在流血,早知道就留下来,露一小手。就算我有云娘,不可能再对别的女子用情,装个小x也是好的啊! 以昨夜的情形来看,梅小姐也是个知书达礼之人。如果能成为我楠哥的红颜,红袖添香夜读书,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谢县尊。”梅二小姐微微一福,直起了身体。 史知县接着问:“民女梅氏,你可知道城西周家庄的周楠?” “如何不识的,民女这十年来恨不得食其肉侵其皮。”耳边传来梅二小姐咬牙切齿的声音:“十年前,家兄和贼子同问名教子弟,此贼家境贫寒,家兄对他颇多阶级。却不想,此贼不思报恩,竟将兄长殴打致死。如此深仇大恨,民女无时或忘。” 这一句话将正在陷入遐思的周楠脑袋里嗡一声炸开了。原来,那个周秀才身负的命案着落到梅二小姐哥哥的头上。周秀才竟然将人活生生打死,好威猛! 看来,和她做红颜知己已经没有可能了,大家以后就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仇家,可惜,可惜了啊! 原来,周杨要去寻的那人竟然是梅二小姐。不对,他说只要梅二小姐一到,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是真是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手段。 史知县点点头,又问:“周杨,你昨日说可再去寻得一人,定能证明你兄长是冒名顶替,难不成民女梅氏就是要要找的,又怎么证明?” 周杨磕了个头,说:“回大老爷的话,凶案发生那天,梅二小姐就在现场,前因后果都看得真真儿的。大老爷不妨让这个贼子再说说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真是假,梅二小姐一听不就知道了。” 一个书办插嘴:“大老爷,当年这个案子有笔录和周秀才的花押,可以用来对照。小的已经起了卷宗,请大老爷过目。” 听到这话,周楠大惊失色,心底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无论古今,人命都是重案要案,各项口供笔录都务必要做到翔实,案件的起因、经过、高潮、结果,卷宗上都要记载得丝毫无差,精确到当时双方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否则,别说报到刑部,就算发到省一级提刑按查司也会被直接打回来重审。 整个审案过程,犯案时的具体情形,周楠如何知道。就算他有心向其他人打听,一是十年时间太久,别人根本记不住。二是,这种机密档案普通人又如何接触得到。 完了,这才是真的完蛋了。 一时间,“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八字不足以形容周楠此刻沮丧的心情。 史知县拿起卷宗:“周楠,这上面说,案发当天,你与梅家的公子,县学生梅溪在城中《太白居》酒楼饮酒作乐,民女梅氏当年只六岁,也在场。其间,你和梅秀才因为一句经义发生争执,双方发生剧烈冲突。其中,引起你们二人动手的那句是《大学》中‘自天子以至于庶民,一是以修身为本。’你的原话是,‘盖格物致知,诚心正意,都是修身的功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从修身上推去。所以,人之尊被,虽有不同,都该以修身为本也,天子也不例外。若是天子失德,我辈正人君子当直接指出其中的错处,不能为尊者讳。’接下来,梅秀才应了一句话,引得得勃然大怒,以至双方动起手来。好,本官就问你,接下来梅溪所言何事?” 我知道那狗屁梅溪说的是什么,周楠心中苦涩,心中暗骂,这明朝的读书人也都是直娘贼无聊。一辈子就读四书五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算你将圣人之言钻研透了又如何,即阻不了将来建奴的滚滚铁蹄,也挡不了将来李闯的闪闪大刀。就嘉靖年而言,区区几百个倭寇就能纵横江南数省,难不成你们子曰诗云,还能像念紧箍咒一样把鬼子给念死了? 为了一句不相干的孔老二的话,你们就争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有意义吗? 周楠:“回老父母的话,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小民如何记得住?” 这个时候,梅二小姐说话了:“当时,家兄说‘周兄此言差矣,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君臣父子,若是君父有错,咱们生受了就是。如若君父不听,可死谏。’谁料,此贼却哈哈大笑,说‘都没有了,又有什么用处。若是光靠死谏就能让天子从善如流,世界上的事情就简单了。梅兄,你真是读书将脑子读坏了。’” “……当时,这个贼子言语轻佻,极尽挖苦之为能事。兄长又是个高傲的性子,当下就正色驳斥周贼的奇谈怪论……周贼不忿,和家兄打成一团……兄长不敌,竟从楼梯上跌落下去,以至撒手人寰……” 说到后面,梅二小姐泣不成声。 周楠心中慌乱,方才在梅二小姐叙述的过程中,史知县对照着卷宗,又问了周楠几个问题,可怜他自然是无言以对。 等到梅小姐讲完当年的那桩往事,又等史知县问完话。见周楠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满头都是冷汗。周杨知道今天是彻底地揭开了这个骗子手的真面目,高声叫道:“县尊老爷,青天大老爷,此贼对当年的旧案一无所知,定然是个骗子,还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以国法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听到国法两字,周楠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自己冒充别人身份一罪并不太大,就算被揭穿,大不了吃一顿板子,再次发配辽东等死。问题严重就严重在那个死鬼周秀才还有个老婆,如此就上升在霸占寡妇的高度,一个斩立决是逃不掉的。就算是云娘,也有和奸私通的重罪,仗八十,由夫家转卖他人。云娘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八十板子下去,能不能保得一命就难说了。 不行,我不能牵累云娘,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将生死操弄在他人之手。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电光石火中,周楠心中突然有个念头:好,事情不发生已经发生了。既如此,我就将事情搞大,搞得知县也兜不住! “看来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来人……”史知县正要断案。 周楠:“慢着,老父母,小民还有一言。” 史杰人对周楠颇有好感,停住手:“说来。” 周楠:“方才梅二小姐所说全是假话,当然,也不怪她。十年前的二小姐不过是六岁孩童,在命案现场也受了极大惊吓,以至神智不清,她的口供做不得准。” 史知县面带不悦:“好个刁民,你说梅氏所言当不得准,难道这卷宗也有假,上面可有你的签字画押。铁证如山,容不得你胡搅蛮缠。” 周楠:“卷宗也是假的。” “什么!”史知县面上青气涌动,眼见着就要发作。 周楠忙接着道:“其实,当年我与梅溪兄之间的争执另有隐情,却不方便记录在案。” 这话勾起了史知县的好奇心,忍不住问:“什么隐情,你休要满口胡言。人命关天,当年的卷宗如何可能作假?” “不不不,老父母你是误会了。我不是说卷宗做假,而是说当初我和梅兄的所争执的是另外一件事。为尊者讳,小民就隐瞒当初断案的知县和提刑司的官员。” 史知县心中更是大奇:“什么事,说来听听。” 周楠:“当时,我与梅兄说起《大学》中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不知道怎么的,就就论起大礼来。在今上继皇嗣还是继皇统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当时,梅兄说,今上当继皇嗣,这乃亘古不变的纲常至礼,如何改得,当死谏。小人当时不以为然,说国家需要君父,无论是继后嗣还是继统都不要紧。难不成,今上继统,就得位不正,望之不似人君?真是荒谬可笑之极。” “从前,我大明朝在议大礼一事上纠缠多年,国家元气都被此事耗尽了,有意思吗?梅兄你要死谏,更是荒唐。大好男儿当留有用之身报效君父。就算你是君子,要死谏,说到最后,你报效的不还是今上吗?” “小民这话一说出口,梅兄勃然大怒,就和在下动起手来,最后失足跌下楼去……小民和梅兄同学一场,也是心头悲伤。陈年往事,本不欲重提。今日既然老父母问起,小民只能破心以示。”说着话,周楠眼圈发红,留下了两行眼泪。 他于泪光中一脸悲壮地看着史知县,心中得意:各位观众,看看什么才叫影帝级的表演。 听到周楠这话,史知县禁不住大大地抽了一口冷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总有刁民想害本官,这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这不是要命吗 周楠刚才这一席话,又是皇统,又是皇嗣,又是议大礼,在场诸人除了史杰人史知县,别人根本就听不明白。 原来此事距今已经三十年了,乃是嘉靖朝初期震动天下的政治事件。当年武宗皇帝正德在扬州突然英年早逝,因为没有子嗣未立皇储君,没办法太后和朝中大臣只能从宗室中选一个王爷继承大统。经过挑选,湖北安陆的兴王朱厚熜入主紫禁城,登基为帝,并于次年改元嘉靖。这个嘉靖天子就是当年的皇帝。 按照大明朝和历代的皇位继承制度,当父子相承。可这个时候问题来了,嘉靖皇帝和正德天子是堂兄弟关系,那么,继承皇嗣还是继承皇统的问题就摆在大家的面前。 今上登基不久便与杨廷和c毛澄为首的明武宗旧臣们之间关于以谁为世宗皇考,以及世宗生父尊号的问题发生了争议和斗争,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继嗣派要求世宗改换父母。老实说,这个要求在现代人看来实在荒唐,嘉靖皇帝明明和武宗皇帝是堂兄弟关系,现在却要改口叫爹,换谁都接受不了。 而嘉靖皇帝在登基之后,又想封自己去世的父亲为皇帝,将其灵位移入太庙享受他这个做儿子的香火继嗣。如此,又触怒了以首辅杨廷和为首的一批大臣,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终于酿成。 最后在这一政治事件嘉靖皇帝的强力压制下,以杨廷和等一批大臣黯然下野,杨廷和的儿子大名士杨慎被流放到云南告终。 此事件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今上和先帝正德究竟应该是什么关系,嘉靖天子究竟是继承的皇统还是皇嗣这种无关紧要的礼仪,实际上却关系到君权和相权之争。最后,相权败于君权,大明朝终于完成了高度的中央集权,进入了一个漫长的政治稳定期。 从正德十七年到嘉靖三年,先后凡四载,无数朝臣大姥纷纷落马,甚至有不少文臣言官被廷杖活活打死,整个朝堂来了一次大换血。余波至今未息,对嘉靖朝的政治生态影响巨大,史称“大礼议”或者“议大礼。” 这一政治事件是今上心中的痛,也是嘉靖朝廷的政治红线,有胆敢触碰者,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大礼议迄今已经三十多年,可谓是陈年往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史知县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混的,对这事也有所耳闻。他这人做官糊涂,可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当官。就算不喜欢当官,受不了这累,也不代表他不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 现在听周楠旧事重提,顿时惊得冷汗淋漓,恍惚中仿佛看到京城的锦衣缇骑呼啸而来,剥了自己身上的官袍一根索子捆了,解送京城北镇抚司。这样的场景让他彻底的惧了,甚至有种疑神疑鬼的感觉:肯定是有人想害本官,这才做下这个局刁民,刁民啊! 这个刁民自然是周杨,昨天听周楠说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大约来自十亩产水田的祖产。为了区区十亩地,这厮竟然将十年前的案子翻出来,还涉及大礼议之争,委实可恶。 对的,对的,周楠说得多,他当年的杀人案的卷宗确实是假的,也是当年审案的地方官有意做的假卷宗,为的就是不想避开皇嗣皇统这个雷区。否则,这个大炮仗一被引爆,官场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当年的审案官员尚知道该怎么做,本官如何会没事把燎原之火往自己身上引,那不是犯傻吗? 想到这事的严重性,史知县摆了摆手:“周家庄周楠,你不用再说,本官已经知道此事原委,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大礼议一事何等隐秘,一般人也无从知道,也只有读书人才对这中事情上心。这个时候,他对周楠是当初那个周秀才已经信了十分。 “是,县尊。周楠适时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看样子史知县不是笨蛋,肯定不会牵涉进这种政治事件,一不小心把前程给陪进去。政治这种东西,一旦关心上你,那就是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所以,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做官要低调,一旦你成了政治明星,基本上可以说你的政治前途已经被判死刑了。换自己是史知县,肯定不会在这案子上再纠缠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解决了。 听到周楠和史知县的对话,周杨虽然一句话也听不懂,可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妙,连声叫道:“大老爷,梅家小姐在此。当年,家兄和梅家大公子乃是同窗密友,可是看着梅二小姐长大的。梅二小姐也熟悉家兄,可让他们继续对质。梅二小姐,梅二小姐,你不是说有法子查验此人身份真假吗,现在该你说话了。” “县尊大老爷,可否让民女问嫌犯一句话。”一直站在周楠背后的梅二小姐缓缓开口。 梅家乃是安东县大户,家中出过一个秀才,小有名气。又是水上人家出身,平日里查缉水上走私,维持治安,县衙多有借用他家的地方,这点面子史知县还是要给的:“民女梅氏,你有话但问无妨。” “谢大老爷。”梅二小姐走到周楠跟前,看着低下头去的他,俏脸突然微微一红:“你说你是周楠周秀才,我身上有个胎记的事情当初的周秀才也是知道的。我且问你,这个胎记在什么地啊是你,昨夜在我家画舫作《临江仙》的人竟然是你?” 说话声中,她猛地掀开自己的面纱,用力地看着周楠。 这个时候,她才算看得明白,眼前这个嫌犯霍然正是昨夜吟出“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这种凄美诗句的大才子。 他竟然是自己的杀兄仇人周秀才不不不,不可能,不对,不像! 突地看到梅二小姐的美丽容颜,周楠眼睛都花了,真美啊,绝不逊色于云娘。不过,她和云娘的美属于两种不同的类型。云娘属于那种咋一看不觉什么,但越看越耐看,她的性子又温柔和顺,相处起来给人一种放松而快乐的感觉。至于眼前这个女子的美丽极具侵彻性,一下子就让人被晃得睁不开眼,简直就是艳光四射。 原来,昨天酒宴诗会的主人家却是她。而她有是周秀才所杀之人的妹妹,真是天涯何处不巧合啊! 最他娘糟糕的是,当年的周秀才是看着梅二小姐穿开裆裤长大的。想来梅小姐小时候是个熊孩子,水上人家,三四岁就在水中捕鱼捉虾,周秀才定然看到过她的泳装英姿,自然熟悉人家的身体特征。 梅二小姐身体中隐秘部位定然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而以往的那个周秀才恰好知道。 这个问题问来,自己又该如何回答,这不是要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咱也是大明纳税人了 只要自己一个应答不对,衙门找女牢子过来一查验,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气恼、沮丧,甚至是绝望,一瞬间,万千负面情绪涌上周楠心头。 想不到周杨昨天所说的要去寻的人证竟然是梅二小姐,画舫上那个设诗会比文招亲的人竟然是梅二小姐。 周楠强笑:“见过梅二小姐,十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却是风采依旧!”按照时间推算,当初的梅迟就是个六岁的黄毛丫头,能有个屁的风采。 突然,梅二小姐神色转为凄厉,尖叫一声,张开双臂,尖尖的指甲就朝周楠连上抓去:“恶贼,还我兄长命来!” 可怜周楠正自颓丧,一时不防竟被她在脸上抓出几道血痕来。 真真是痛不可忍,急忙朝旁边跃去,捂脸叫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咆哮,别乱来,别乱来!” 见大堂里乱成一团,几个衙役急忙伸出水火棍将二人分开。 史知县气得又拍了几记惊堂木,大喝:“肃静,成何体统。民女梅氏,你这是做什么?” 梅二小姐还在悲怆地大叫:“恶贼,还我兄长的命来。老天爷,老天爷你不公啊,怎么不让这个恶贼死在辽东啊?” 这下不但周楠心中狂喜,就连公堂中其他人也是心中雪亮。 史知县指着周楠喝问:“梅氏,你可认得此人?” “回县尊的话,如何不认得,这个恶贼害我兄长的命,就算是化成了灰,民女也识的。此贼就是当初周家庄的周楠周秀才,还请大老爷替民女做主,休要让这贼子逍遥法外。”梅二小姐大声地哭起来。 这下真相大白了,眼前这个周楠确实就是当初的周秀才,身份查验无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杨大叫。 不但是他,就连周楠也是一头雾水:这个梅二小姐怎么转了性,问都不问就一口咬定老子是周秀才?难道这小妮子昨夜见我文彩风流,英俊潇洒,动了春心,欲救我一命? 想了想,这个理由实在牵强,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此刻的周楠只能目瞪口呆了,前番他眼见着已经站在悬崖边沿。突然峰回路转,绝地逢生。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又是为什么会发生,蒙逼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原来,周楠并不知道。昨夜诗会,他那一首《临江仙》当真是惊才艳绝。能够作出这种绝妙诗词之人,必然是如唐伯虎那样的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梅二小姐本就是一个女文青,顿时沉浸在那词中那缠绵悱恻的意境之中。又看周楠,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却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所谓哪个少女不怀春,一颗心顿时被这个风流才子所占领。 在昨天晚上,她眼前全是周楠的模样在晃动,越想心中越是甜蜜,继尔忐忑不安,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念头:他是谁,是否成家……应该没有吧,否则怎么上得船来……他是否有功名,家世如何,真若上门求亲,爹爹肯吗? 想到此处,更是羞得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能自执。 等到天亮,到了衙门,一看,这个书生霍然是杀害兄长的凶手周楠。虽然隔了那么多年,他的模样变了许多,可眉宇间依稀有当初那个英俊书生的儒雅之气。 难怪他昨夜走得那么快,难怪他不肯留下姓名,原来却是去羞辱我的。 女人是感性动物,想到这里,梅二小姐又羞又愤,整个人也崩溃了。至于今天来衙门的目的,她也没心情管。 等到哭得梨花带雨的梅二小姐退下去之后,史知县也觉得疲倦了,懒得再多说废话,拍了拍惊堂木,道:“眼前此周楠就是当年的周秀才,在辽东服役期满回乡,户房将他的名字添到户口黄册上,落个籍。” 听到这话,周楠心中狂喜。到此刻,这阵子一直困绕自己的户口问题终于落实,他总算是一个光荣的大明纳税人了,终于可以享受一个公民应有的权利和义务。 史知县又看了一眼周杨,想起他为了告周楠冒充身份竟然将大礼仪这桩三十年前的政治禁忌给扯了出来,差点让自己掉进汤锅里去煮。实在可恶,不可原谅,这就是个想害本官的刁民,不好生整治不足以平本官之愤,大喝一声:“周杨,好个刁民,为了家产,竟然诬告兄长欲置之于死地,几以禽兽稀?来人,打得三十棍,枷号三日示众已警效尤。” 周杨大惊,只不住磕头:“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小民知道错了,小民知道错了!”一时间磕得公堂中蓬蓬声响。 周楠忙道:“老父母,我是兄长。小人父母去世得早,周杨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严之过,不怪他。大老爷若是要用刑,在下愿意身代,还请县尊饶阿弟一回。”说着,他的眼圈也红了。 君子以直报怨,周杨要被打,他心中固然痛快。可是,这不符合封建社会的伦理礼制,他这个做兄长若坐视周杨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未免有违反公序良俗。 昨天周楠献诗将史知县比做登楼长啸,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高士。史人杰回到后衙之后,越品味心中越是得意,越是心怀激荡。只恨不得立即登上城门楼子,喝上一壶好酒,吹吹一凉风,成就一段佳话。 今天他看周楠也越发的顺眼,赞了一声:“不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治家之道,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既然有你求情,周杨这三十棍暂且寄下。你这个做兄长的将兄弟领回家去,好生管束。” 说着话,他又打了个哈欠,立即有一个书办适时喊了一声:“退堂!” 这次身份危机就这么以一种叫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方式结束,周楠去户房落了籍。明朝的县一级衙门设有礼、吏、户、兵、刑、工六房,对应中央六部,户房的主要职责是管理本县户口和钱粮。 出了衙门,看了看天色尚早,现在赶回周家庄还来得及。等在大堂外面的众乡亲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楠哥,这下好了,虽然大老爷说的话咱们也听不懂,不过,仿佛、好象你的户口问题解决了。” 周楠微笑这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周楠,周秀才的周,楠木的楠。” 众人一笑:“咱们都知道,毕竟是从小在一个村里长大的,谁敢再说你是假的,咱们跟他急。” 七叔公咳嗽一声:“大伙儿有话路上说,再耽搁天就黑了,路上仔细有人被狼叼了去。”明朝的淮安虽然开发程度高,可还是有许多荒地,生态也好,野兽倒不鲜见。除了野兽,说不好还有作奸犯科的歹人劫道,所以,天一黑,路上基本看不到人。 “那是,得快些走,回去吃了,狼不狼且不说,家中的母老虎可是要吃人的。” “放心,有楠哥买的什物儿,家中的母老虎就算是精钢也化为绕指柔。”有人拍了拍自己手中的包袱。 昨天从梅二小姐的诗会夺了彩头之后,本着上山打猎见者有份的原则,又觉得搞好邻里关系对自己有益无害,周楠很大方地掏了一两银子递给七叔公,请他安排大家使用。庄户人家难得进一次城,怎么也得给家里人带写礼物回去。一两银子购买力不错,基本人人有份,都是些针头线脑一类的得用之物。 众人都发出一声哄笑:“是极是极!”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周杨怎么没来?” 七叔公喝道:“这个畜生,为了田产连自己兄长都害,让他死在外面好了,咱们走!”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周杨是没脸跟大家一起回去,自己先走了。 大家都是成天在地里干活的全劳动力,周楠也是个铁脚杆,一路走得呼呼风生,天刚黑总算是赶回周家庄。 周楠刚进院子,就看到不但自家就连周杨那厢瓦房也亮了等。 云娘正俏零零地立在院中,抬着头朝路上看来。 见周楠回来,她张嘴欲喊。周楠一把握住她的手,感觉到那双小手是如此的冰凉:“我回来了,没事的,没事的。别哭,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成天抹眼泪。” 云娘恩了一声:“相公,可饿了,我去做饭?” 周楠正要说话,就听到一声冷哼从瓦房里传来,正是周杨的声音,这还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厮走得更快。再看,厨房的门也锁了。 心中大大地不痛快,周楠解决了户口问题,也懒得和这种小人生气:“已经在城里吃过了,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核桃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油灯枯黄,陋室光影晃动,扑鼻霉味。现在还是晚春,如果到了霉雨季节,也不知道会臭成什么模样。 有老鼠在地板的破洞进进出出,又爬上房梁。 周楠躺在席子上,身体稍微一动,稻草就在下面沙沙着响,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安宁。自从穿越到明朝嘉靖年间,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尤其是看到云娘躺在自己身侧,半依着床桓,小口小口地吃着核桃糕那满足的神情时,心中更是感慨。 这种小零食在后世现代社会的时候因为实在太甜太油腻,自己都懒得碰,可对于过了十年苦日子的云娘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 想起先前握住云娘双手,感觉到她手心里的茧子,周楠心中难过:这十年,没有丈夫在身边,又受到小叔子和妯娌的欺压,天知道她是怎么度过来的。 “真香啊,这核桃片好多油。相公,要花不少钱吧,你又何必浪费在我身上?”周楠这次回来不但带了零食,还给云娘买了一大堆诸如胭脂水粉一类的小玩意儿。做为一个女子,云娘心中自然欢喜。可丈夫这么乱花钱,她眉宇间还是有责备之色。 “又值得了几个,这个你收好。”贾瑞伸手在搭在枕头边上的衣服里摸出几锭碎银子,大约还剩一两八钱,递过去:“算是本月的家用。” “这么多呀,怎么得来的。” “你就别问了,反正是正当收入。”周楠回想起梅二小姐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周秀才那一幕,心中越想越糊涂。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他走了很长一段路,身子已经疲惫。顾不得夫妻琴瑟和谐,说不了几句就睡死过去。 次日,周杨夫妻倒是打开了灶房的门,满满地蒸了一甑干饭,又难得地煮了一小块大约二两重的腊肉,冷着脸子招呼周楠和云娘过来吃早饭。 当然,那几片蜡肉被小豆和小兰抢了去。就连干饭,等到周楠吃完第一碗,想要再去添时,里面也没剩几个。 周楠心中倒是奇怪,这人今天怎么转了性,难道昨天我替他在史知县那里求情免了三十板子枷号三日的刑法,这夫妻二人心怀感激?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吃过饭,周杨浑家慈姑就对云娘喝道:“闲时吃稀,忙时吃干。不闲不忙,半干半稀。我家已经在县城耽搁了两日,农时不等人,等下你们就下地去吧。两天,两天之内必需把秧子插完。不然,大家一起挨饿吧!” 云娘是个柔弱性子,想必往日慈姑的积威尤在,忙应了一声:“好的,我这就下地。”就放下碗,伸手去推放在灶房里的鸡公车。 说来也怪,经过十年的艰苦的农活,云娘也几是皮肤黑了些,但依旧散发着晶润的光泽,有一种健康阳光的美。可她的手还是生了茧子,显得粗糙,在和车把手接触的时候竟然发出摩擦的声音。 “慢着,你不用下地的。”周楠一把抓住妻子的手。 “哦,秀才相公,你心疼老婆不让她下地,难不成你还能把她的活给包了。上次插秧,你可是连我这个妇道人家也比不上的。”慈姑语含讽刺。 云娘:“相公,你不成的。” 周楠看着她道:“你不用去,就这么定了。赚钱养家的事情我负责,你只负责貌美如花就是了。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会下地的。”他这半年来走过太多的路,见过太多穷人家的女人被艰苦的劳作折磨成什么模样。很多女子刚过四十就因为风吹日晒雨淋而鸡皮鹤发,他可不愿意看到云娘将来变成这样。 听他这么说,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的周杨就恼了,骂道:“云娘不下地,你也不下地,难不成咱们一家合该养活你们两人?” “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再说,我也不需要你来养。既然你不愿意,咱们分家单过就是了。”周杨夫妻就是小人,时不时锁灶房的门,叫他没有饭吃。这种日子过得还真是糟心,周楠可不想再和他们夫妻有任何瓜葛。 听到分家单过四字,周杨一脸的铁青。周家十亩地中有十亩是云娘的嫁妆,剩下的九亩若是要分家,落到他手头只剩四亩五分。往年靠着这十亩地,交纳的相应的赋税之后,一家人不但能够吃饱,还能剩下一些。现在分了一大半出去,只怕一家人就要挨饿了。 他以前本打算逼云娘改嫁好将所有的土地包括云娘那十亩陪嫁收入自己囊中,可千算万算,算到最后,周楠突然钻了出来。不但那十亩地,就连家产也要分出一半。这才是,变化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慈姑开始骂起来:“周家老大,我且不说你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你还真当你自己是秀才相公,每年能免二石皇粮,每月有廪米可领。你没有在县学拿过一两米就因为杀了人被发配辽东,现在的你就是个肩不能挑背不能磨的,还大言说什么自己养活自己,真是笑死人了。” “老二,你前日扭我去衙门,诬陷我是冒名顶替,不肯认我这兄长,我不怪你。毕竟,当年我去辽东的时候,你才十来岁。家中父母去世得早,也没有人管束。”周楠也懒得和慈姑这种泼妇纠缠,只正色对周杨道:“你我都已经成年,也不可能一辈子在一口锅里搅食,若你答应,从今天起,咱们分家单过。若你不肯,你我可以去寻族中长辈论理。实在不行,也可以再去一趟县衙。” 一听到县衙,周杨就慌了神。这两日在县城里的遭遇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有两次都因为一句话没说对,差点被县官打死在堂上。他简直就糊涂了,怎么一有事,先挨打的就是自己,就连周楠和知县说的话自己也是一句也听不懂。现在如果再去知县那里论理,怕就怕这个周楠发了狠心,自己可就回不来了。 至于找族中老人论理,那可不行。上次进县城,这厮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钱,随他一道进县衙的村民人人都送了一份礼物,又是新鲜玩意儿又是吃食,叫家里的小孩子看了好声眼馋。特别是小兰这鬼丫头,毕竟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初晓人事,也知道爱好,成天嚷嚷着要绢花和胭脂打扮,搞得人心头火起。 得了周楠的好处,庄子里的人见了他都非常亲热,一口一个楠哥地喊着。真叫他们来论理,怕是都要站在这鸟人那边。 想到这里,周杨面容变得苍白,再说不出话来。 良久,周杨摔碗而去,两口子自下地插秧不表。 不用再下烂田去受那苦,周楠索性又躺回床上睡回笼觉。回想起周杨先前慌乱的申请,他心中就好笑:这就是阶级社会啊,我虽然现在没有功名在身,可以前好歹也是做过秀才的,说起来也算是和史知县曾经处于过同一个阶级,人可以背叛自己的家庭,却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阶级。自己人自然要帮自己的人,我要分家单过,周杨还真拿自己没个奈何。 这大明朝的阶级分层和阶级隔阂令人法指,平民来自火星,士绅官僚却是来自金星啊! 云娘本想下地的,被周楠喝止,只得拿了他的破衣裳坐在窗户后面补。 这个时候,周楠就看到周杨在门口探头探脑,好象有话要说的样子。 周楠也不起床,用手枕着脑袋,就喊:“老二,你有事吗,有事进来说话。”他已经大概预料到周杨要说什么了。 周杨走进屋中,微一作揖:“见过兄长。” 周楠故意笑道:“你不是说我是假冒的吗,还扭送我进县城衙门要办我的死罪,今日为何前倨后恭啊?” 周杨面上浮现出一丝怒色,心道:史大老爷就是个昏官和你这个鸟人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这大明的天真黑! 他强忍着心中的恼怒,讷讷道:“兄长你真要和我分家单过吗,毕竟是一家人。父母将这祖业传给我们兄弟俩,就是想叫咱们守住这分祖业。若这么拆了伙,他们在天之灵也不安生。兄长,一切都是愚弟的错,还请你多多包涵,此事也不要再提。” 云娘心善,忙道:“叔叔快快请坐,相公,毕竟是一家人,不可闹生分了。这家,我看也不要分了,免得别人看咱们周家笑话。” 按照古人的伦理道德,一家人就应该聚在一起过日子。兄弟二人闹分家,确实有违公序良俗。除了因为分家一事实在伤感情之外,更因为有深刻的经济原因。一户人家按照平均生三个儿子计算,若要分家,每人只能分得三分之一家产。再过得几代,这么不停地使“推恩法”分下去,再富裕的家庭子孙也会变为赤贫,甚至沦落成为大户人家的佃户。 “好,既然云娘说不分,那就不分吧。”周楠点了点头。 “兄长此话当真?”周杨急问。 周楠:“对,不分了。”确实,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十亩水田也算不得什么。折合成后世人民币计算,连一套三线城市商品房的首付都不够,对他也没有什么吸引力。再说,拿到田之后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自己去种,大丈夫其志在田畴间哉?卖了,怕是要被人说自己是败家子,怀了名声以后也不好在庄子里混。 自己冒充了周秀才的身份之后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也有点疲了。作为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大都市白领,整天和周杨折腾,还真有点跌份儿,倒是消磨了胸中的志气。 “不过……”他拖长了声音,道:“不过,我读了一辈子书,不懂得种地,也不能靠这个糊口。这样,地依旧由你一家种,每年每亩地给我二斗米,六亩就是一石二斗。余下的,无论是赋是税,都由你家自己承担,可好?如果答应,去找七叔公他们做个见证,我弟兄二人签字画押。” 周杨飞快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这一石二斗总共也才一百多斤米,换成黄谷也就三百斤不到。就算给了周楠,自己还能余下不少。要知道,家里十亩地,每年可打三千多斤黄谷,自己还有得赚。 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寻七叔公他们。” 说完话,他怕周楠反悔,一溜烟跑了出去。 云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不片刻,在庄子里老人的见证下,兄弟二人写了契约,签字画押。 然后,周杨就在七叔公等几个老人的主持下称了一百斤谷子给周楠,实际上,他家里也只剩两三百斤黄谷,且月人一半。又将一口锅和两副碗筷分给周楠,两兄弟从这一刻开始就算是各人吃各人的饭了。 周楠又拿了些钱买了肉,请村子里的两个后生帮自己在门口用石头和黄泥起了个锅台。 到晚上,吃过饭,躺到床上之后。云娘终于忍不住说:“相公,家里的事情一应由你做主,这回的事情妾身原本不好说什么的。只是,半年才三百斤黄谷,咱们两人一个月就吃光了。就算顿顿喝粥,也只能坚持半年,难不成还真要饿死?” “是啊,是啊。”周楠用手摸着她的肚子,笑道:“现在只你我还好,如将来你诞下麟儿,粮食更是不够。” “讨厌,谁说要生孩子了?”云娘俏脸微红。 周楠:“我实在是不能种地,看你在地里那么苦,心中不忍。放心好了,我会赚钱的,如何连饭都吃不饱,我还有什么资格做穿越者,还有什么只个活在这个世上?” 穿越者三字云娘自然是听不懂的,她忙伸手捂住周楠的嘴巴,喃喃道:“别说这不吉利的话,相公,我等了十年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今后咱们好好儿地过日子。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愿意。” 古代的女子多贤惠,丈夫就是她们的天,既然周楠这么决定了,云娘也不会再说什么。不过,男主外,女主内,家庭的经济大权自然是掌握在她手里的。 实际上,家里也没有什么财物,也就一百斤谷子和周楠给她的一两的银子。再像前几日那样的吃喝也没有可能。伙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差下去,见天糙米饭、加了点盐的小菜,吃得周楠一打嗝满嘴都是酸味。 青黄不接,插完秧之后,其他各家也都如此,大家都在熬。熬到秋收就能吃几顿实在的粮食。他们可以等,周楠却等不了。他每年就三百斤谷子,地里的收成和他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游手好闲几日之后,周楠就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按说,作为一个文科生,又有科学的学习考试技巧,他应该重走科举路的。就好象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路在科场上夺得头魁,三元及第,甚至连中六元。就算没有这么蛮不讲理的开金手指,好歹弄个举人功名。靠这举人这个头衔,一辈子都可以吃香喝辣。 问题是,以前那个周秀才也是个熊孩子,就因为经义之争,竟然把梅家大公子给打死了。被判了十年徒刑不说,还被革除了功名。 也就是说,就算自己想走科举这条路也走不成了。 看了看墙角那堆被老鼠咬成碎纸的四书五经,周楠心头火起,直接塞进灶口中,付之一炬,眼不见心不烦。 就现在的他而言,读书入仕做官是行不通的。穿越一场,又不是专门过来修地球的。那么,或许只有经商一条路可走了。 可惜自己在后世从事的是办公室文员工作,经营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再说,就算要经商,他也没本钱啊! 虽然云娘口中不说,可看到日渐少下去的粮食和逐渐变得白皙的皮肤,她眼神中明显地带着忧郁。 任周楠怎么安慰,也不能使其开颜。 周楠心中感慨: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老子现在连活下去都不容易了。不行,我得搞事情,不搞事情还谈何未来,谈何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泰山老丈人 他没想到没有油荤的日子自己的食量会大成这样,在后世,一顿饭也就四五两米饭,小菜两三样。到了明朝之后,因为前一段时间走了很长的路,身体被锻炼得非常健壮。见天饭菜里没有油星,饭量很快从半斤米饭升到一斤。一日三餐,加上云娘,两斤大米也只能勉强吃个半饱。 周楠大概计算了一下,他和云娘一人一天一斤米,最多只能补充两千大卡的热量,对现代人来说,这么点儿热量只是仅仅刚够维持生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田中的秧苗长到两尺高。眼见着家中的黄谷就要告罄,距离夏收还偶很长一段时间,家中就快要断粮了。不但周楠,就连周杨家也是如此,就在昨天周杨两口子还为吃饭的时候打了一架,吓得小兰和小豆不住地哭。人家的家务事周楠也管不着,他也不想去劝,兄弟二人自分家之后已经彻底翻脸,一直不说话。 周楠就建议云娘将手头的存下银子拿出来先顶一阵子再说,结果,遭到了云娘的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看气候今天庄稼的收成不是太好。到夏天收的时候,朝廷的赋税就要下来了。周楠虽然将土地包给周杨,不用担心赋税,可是别忘记了,明朝的各项税种中还除了田亩还有丁口。所谓丁口,可是按照人头交纳的,周楠可躲不过去。只能花钱去买粮,今年如果歉收,说不好米价就会涨上几分。 而且,还有徭役,就是自备口粮无偿为国家修建政府工程。若你不想去,也可以出钱抵役。 桩桩件件都需要花钱,大概计算了一下,这一两多银子用在未来自己即将面临的赋税上就得花出去一半。以往的周秀才是有功名在身,可以免除徭役,每年还能减免二石,现在的他可没有这种优惠。 想到这里,周楠心中就窝火:明国万岁,明国万税,如此沉重的负担搞得劳资都想当李自成了。 “相公勿要忧虑,要不妾身去娘家走一趟,看能不能借些,等到夏收叔叔给了那三百斤黄谷的田租再还?” 古人重男轻女,更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说,向娘家伸手那可是大忌,尤其是云娘家还有兄弟。说不好粮没有借到,反闹得没脸,周楠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人情世故,正要出言反对。突然,院子外面有人喊:“二娘,二姑老爷在家吗,我是泉水村小椅子,六爷爷刚杀了一口猪,叫二娘和二姑老爷过去提些肉回来。” 接着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探出来。 “啊,是爹让你过来叫我们的?小椅子,快进来,快进来,我给你果子吃。” 原来,来的正是云娘娘家的一个小孩儿。 云娘娘家姓杨,闺名有云。她家距离周家庄大约二十来里地,叫泉水村。 云娘的母亲去世得早,家中只一个老父,还有一个哥哥,有三十来亩坡地,日子还算小康。不然,当初云娘出嫁的时候也不可能赔上十亩水田的嫁妆。 小椅子则是泉水村一个叔伯家的孙儿。 听到说叫过去割肉,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油水的周楠眼睛都绿了,忙道:“云娘,快去收拾一下,咱们去岳丈家打牙祭。” 云娘正在做饭,笑道:“相公这阵子也谗肉得紧了。”说着就找了周楠上次从县城里买的糖果递了几颗给小椅子。 小椅子吃着糖果,心中欢喜:“谢谢二娘,谢谢二姑父。” 云娘心中疑惑:“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杀什么猪?再说,我这饭不也做好了。” 周楠迫不及待:“别做了,直接去岳父家吃好了。” 云娘一脸的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有酒有肉,如何去不得?”周楠高兴地说:“再者,我这次从辽东回来,按照礼数,也该去拜见自家泰山。你啊你啊,别的妇人一说起回娘家,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模样,你却像上刑场一般,直是古怪,难不成有事?” “没事的。”云娘也不好再反对,幽幽一叹:“好吧” 二十里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小椅子又是个喜欢说话的,一路倒不寂寞。这里的风景和周家庄又有不同,满目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山,山上也看不到树木,只用石块围成一片片梯田。田中也不是水稻,只种满了小麦和豆子。 正是小麦生长季节,一根根绿色的穗子沉甸甸低垂,显得郁郁葱葱。不过,天气好象有些旱灾,麦叶都蔫巴巴地蒙着尘土,至于山间用来引水的小水渠都干得裂出一指宽的缝隙。 这里是安东县的丘陵地带,周楠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不觉看得兴味昂然。 在丘陵之间的路上拐了几道弯,远远地就看到那头山弯处有六七间瓦房在修竹农田中错落有致。 云娘突然停下脚步,面带犹豫,好象不愿意回娘家的样子。 周楠心中奇怪:“云娘,都到地头了,你怎么不走了?” 小椅子突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二娘是怕挨大伯的打。” 他口中的大伯就是云娘的大哥,叫杨有田。 “什么,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楠抽了一口冷气,忙问。 云娘面带悲戚:“相公,你别问了好不好?” 小椅子又插嘴:“我知道,我知道。去年二娘回娘家来,大伯家的媳妇,就是大婶婶见二娘身上的衣裳太破,就偷偷将自己的裙衣给了她几件。结果被大伯知道了,就骂二娘是小偷,只知道从娘家偷东西贴补夫家,按着二娘就好一顿打,就连大婶婶也吃了几记耳光。六爷爷就在旁边看着,还说打得好。” 听到他这段话,周楠抽了一口冷气,继而恶向胆边生,喝了一声:“云娘,可有此事?” 现代人或许不明白几件衣裳在古代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商品经济极其不发达,生产力极其落后的古代。一件棉麻所制的衣服价格不菲,就周楠所知道,现在市面上上好的棉布袍子得一两银子,相当于普通百姓全家老小两个月的口粮。 很多人过年过节才扯了布缝上一件,破了烂了,补上一块补丁继续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补丁重补丁,都打成箭靶子了。不像后世,别说衣服裤子有破洞,一旦款式过时了,就直接扔垃圾堆里。 在明朝,布料是可以做为硬通货使用的。 云娘的大嫂见不得小姑子日子过得苦,偷偷给了她几件裙衣,相当于直接给钱,自然犯了她哥哥的忌,以至饱以老拳。 云娘听到丈夫问,眼圈一红:“相公,别别问了” 周楠气愤地说:“云娘,你的性子就是太柔了,难怪受人欺负。” “不不不,相公,来都来了,若是不去,爹爹和兄长晓得了,以后还怎么见面?” 周楠冷笑:“为了区区几件旧衣裳,连父女c兄妹亲情都不要了,这种亲戚咱们不认也罢。云娘,走,咱们回家去。” 云娘一把拉住周楠,也不敢说话,只不住摇头。 一阵木铎声传来,却见山弯处,有一驾牛车拖着柴草回来。车上坐着一个穿着黑布袄子的老者,看到三人,就喊道:“可是贤婿到了,云娘,都到家门口了,怎么还停了下来?” 云娘“啊”一声:“爹爹。”又扯了扯周楠的衣角,示意他上前见礼。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大概就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杨六爷了,周楠定睛看去,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头,满面都是皱纹。不过,倒是长得方面大耳,颇有气派。 他微微一拱手:“见过泰山老大人。” 杨六爷矫健地从牛车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周楠的手,哈哈笑道:“贤婿,上个月我听人你说辽东回来,本要叫你兄长过去见你,顺便看看家中还短少些什么。这不是春耕农忙吗,也不得闲,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十年不见了,你也高了,壮实了,不错,不错。虽说没有功名在身,不过,这日子不也一样过下去。走走走,家去,今日老夫杀了一口猪,算是为自家姑爷接风洗尘。今天晚上就在家里歇一夜,我已经叫人在熏腊肉,明日带上几十斤回去。” 他看了云娘一眼,面上尽是慈祥:“你这闺女,最近瘦了好多,脸也白得糁人,身子可好些了,可得保养好身子啊!” 见父亲对自己如此关切,云娘心中温暖,忙道:“多谢父亲挂念,女儿身子好着呢!脸白,那是因为最近没有下地晒太阳。相公体恤女儿,不肯让我在地里劳作。” 杨六爷老怀大畅,哈哈笑着:“不愧是我的贤婿,知道疼人。乖女,当初为父给你选的这个夫婿不错吧?” “爹爹!”云娘大窘,俏脸微红。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云娘的娘家,杨六爷将周楠迎进堂屋中,又给他夫妻二人倒了热茶,摆了茶食,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家人倒相处融洽。 杨家都是清一色的瓦房,屋中的陈设倒是不错,收拾得也干净。堂屋的桌上还放在两口花瓶,插了花。地面都铺着砖,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中的房屋,由此可见杨家的经济条件不错,在本地也算是小康中上人家。 院子里满是血,有几个村民正在给一口刚杀的猪褪毛起边口,妯娌大嫂们则在一边说说笑笑。 看到云娘欢喜的样子,周楠心中奇怪。看今天老丈人对自己和云娘的态度简直就是父慈女孝,不像先前小椅子所说那么恶劣,难道那小屁孩说的是假话? 说了一半天话,杨六爷突然问:“贤婿,你们周家庄有多少青壮后生?要能冲能打,要敢于流血的那种。” 敢于流血牺牲? 周楠:“泰山老大人这是何意?” 杨六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周楠:“刚过农忙,倒是没事,虽说不多,十个青壮还是有的。” “十人,太好了,太好了。”杨六爷搓着手兴奋地说:“明天你回去把他们都带过来,就说我杀了一口猪,要请大伙儿吃酒。” 周楠:“泰山,小女婿更不明白了,平白地请这么多人做甚?” “干仗!”杨六爷眼睛里爆出两点精光:“展家村的人实在可恼,有你手头那十人在手,看老子不把他们屎都打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翻脸无情娘家人 事情是这样,云娘娘家所在的泉水村这一片在行政上划归五港口镇,虽然处于淮河冲击平原上,可因为地势高。和县里别处都是河流湖泊纵横不同,到处都是小丘陵,春夏之交最是缺水。 也因为缺水,这里才取名泉水村,可谓是缺什么取什么名儿。 因为每年都会旱上两月,弘治年间在知县的率领下各家出工出力,建了不少水渠,倒也将这一片小麦产区浇灌成沃野。不过,时间一久,各项水利设施日渐荒废,百姓灌溉用水问题变得严重起来。 五港口镇有五大姓,分别是展、洪、刘、张、赵,而云娘娘家的杨氏则是永乐年才从江南迁来的外姓人家。所处的泉水村又是最贫瘠的地区,所以人口不多。日常民间但又冲突,一向都会吃点不大不小的亏。 前阵子因为天干,地里的小麦需要大水漫灌,光引水渠里的那点水自然不够。上游的展家就截断了水流,只顾着自己家,一滴水也不放到泉水村来。 难怪周楠先前在村口,见地里的小麦都干得快死了,原来是缺水。 这可是杨家未来半年的口粮,若再引不到谁,今天的收成就完了,叫人如何不着急上火? 争水这种事乃是中国在处于农业时代最叫人头疼的事情,历史上甚至还酿成过动摇一个王朝的大动乱。比如清朝末年太平天国的来土之争,就因为来人在土地和水源上和土人发生激烈的冲突,最后揭竿而起,糜烂南方十省。 官府一个处置不好,那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于是,通常就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听凭民间自行协商解决。 口粮问题大如天,可没有协商的余地,直接采取械斗的方式,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简单粗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杨家人少,到杨六爷这一辈,也就十来户,五六十口人。扣除老弱妇孺,能聚拢在一起的青壮也就十来人。而展家世代生活在这里,家族繁衍生息,振臂一呼,轻易就能聚拢上百人马。 最要命的是,展家领头的展中成又是这一片的里长,平日间常在县衙门走动,算是大明朝基层组织的一员。 展中成这人横行霸道,经常借着衙门的名头向泉水村派粮派差,占足了杨家的便宜。在往日间,杨家人单势薄,又在场面上说不上话,就忍了。 可是今年五港口镇旱得厉害,难不成眼睁睁看到地里的小麦干死,自然要奋起一搏。考虑到杨家人手不够,杨六爷就把周楠这个姑爷叫过来,要他仗义助拳,江湖救急。 听完老丈人的话,周楠感觉头有点大。倒不是他不能打,明朝人营养条件不是太好,自己在一群矮小的农民中也算是大个子,体能上碾压一两人当不在话下 内心中,周楠可没心情参加这种野蛮的械斗。 就推脱道:“泰山老大人,你也知道小婿刚从辽东回来没几日。这么多年过去了,村中的人情早已淡薄,如何喊得了那么多人,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你杀的这头猪,小婿和乡亲们怕是无福消受。” “不不不,你也不用谦虚,你那日和村中的人去县衙打官司时,老夫恰好在城中看到。老夫看了一辈子人如何看不出来,你颇受周家人拥戴,你喊一声他们肯定是愿意的。而且,我下来之后也着人打听过,你那日在县城向县尊献诗一首,甚得大老爷欢心。你召集人马,咱们干他姓展的。他展中成不就是仗着人多能打,又是个里长吗?咱们两家人马合做一路比他还多,必胜无疑。再比场面上的本事,你以前好歹也是个秀才,在知县那里也说得上话,倒不用惧怕。”说到这里,杨六爷一脸的兴奋。 原来是这样,说句实在话,周楠上次去县城打官司一事干得漂亮,村里人都说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就连县大老爷见了楠哥儿也是一味维护。隐约中,大家都以他为首,甚至有人私下说,等到七叔公百年之后,这个族长说不好还得楠哥来做。 听到丈人这么说,周楠心中略微得意。不过,想起先前小椅子说云娘娘家对云娘态度恶劣,大舅哥在殴打她的时候,老丈人还在一边说打得好。 他对这家人可没有什么好感。 过往种种,自己还没有叫他们拿个说法。现在又让自己带人过来械斗,当我是包子吗?再说,真有伤损,他周楠以后还有何面目对面乡民? 当下坚决摇头,道:“械斗的事情小婿是不会干的,我劝你也不用这么做。世界上的事情总脱不过一个理字,若展家人再来滋扰,大可去县衙告状。小女婿别的不会,倒是可以帮泰山老大人你写一份状纸。” “真不肯?”杨六爷又问一句,见周楠依旧摇头,顿时恼了,冷冷道:“说你胖还喘上了,真当你写得一首歪诗,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告状,告状?告状好了的,以后不许哭。” “是是是,我不哭,我不哭。”云娘用衣角擦了擦眼睛:“我去帮大嫂烧火做饭。” 猪肉自然是吃不成了,只剩几根剔光了筋肉的棒子骨,用豆子炖了一锅,味道倒是不错。只是吃饭的时候,杨六爷始终拿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周楠,杨有田不住冷言冷语,倒让周楠吃了一肚子气,好几次都差点拂袖而去。 当晚,夫妻二人歇在柴房里,被蚊子咬得凌晨才朦胧睡着。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使劲地拍着柴房的门:“二姑爷,快起来,快起来,出大事了。” 是小椅子的声音,拍了几记,见周楠没有说话,他索性进屋来。 被人打搅瞌睡简直不可原谅,周楠哼了一声,眯缝着满是暗事的双眼:“小椅子,你这是做什么,不讲礼貌。” “二姑爷,不好了,不好了。我刚从麦地那边过来,六爷爷还有二娘好象和人打起来了,麦子里地按得到处都是人。” 这个时候,周楠才发现枕边的云娘早已不在。顿时,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猛地从床上跃下,一边穿鞋一边问:“在哪里打,云娘怎么样了?” 小椅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二娘被人打倒在地上了,我带你去。” 二人一边跑,一边说,转眼就来到村口。小椅子挺能说话的,路上已经将事情说得分明,原来,展家和杨家争水的事已经冲突了五六天。 展中成这人平日里替官府办差,心思活络,预防杨家留有后手反扑,早早就叫人轮流守着水源,并严密盯防泉水村。 今天一大早,杨老六见自家姑爷靠不住,援兵无望,索性领了杨家十几条汉子,提了锄头准备乘展家不备去引水。反正,引得一点算一点,能救一亩算一亩,打对手一个冷不防。 展中成听到探子来报:“这还得了?”立即点齐了五十多号人马冲了过来,将杨家诸人狠狠反杀。 云娘也是热心,虽然父兄对她爱搭不理,还是起了个大早和村里的妇人一道给干活的乡亲送饭送水,恰好卷进战团里,听说还挨了打。 打到最后,整个村里的人都参与进去。眼见杨家节节败退,小椅子就跑回村里来搬救兵。想来想去,现在村子里就周楠一个战斗力,不找他找谁? 到了村口的山上,周楠定睛看去,眼睛里顿时冒出熊熊怒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把他的双手双脚给我打折了 只见坡地梯田里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滚了一地的人影。 麦子已经被糟蹋得乱七八糟,倒伏于地。到处都是蓬蓬的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到处都是哭喊声,竟然是有着百余人的械斗。 大舅哥杨有田坐在麦地一角,额头上全是血,只不住惨呼:“苍天啊苍天啊,打死人了,还有天理吗,救命,救命啊!”别看他昨天对老婆和周楠态度如何恶劣,此刻却被展家人家彻底打服了打怂了。 他媳妇素芬则用手捂住丈夫的脑袋,连声哀求:“展里长,别打了,饶过我们吧,饶过我们吧!” 杨六爷已经倒在地上,好象是闭过气去。就这样,几个展家的后生依旧不肯放过,提着醋坛大小的拳头不歇气砸下去。 云娘猛地扑到父亲声上,哭喊:“别打我爹爹,别打我爹爹。”她面上也带着青肿,泪水在满是黄土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见她扑到杨老六身上,正在动手的几个展家后生停了手,毕竟好男不与女斗,他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这个时候,站在一道石头垒成的保坎上的中年人冷哼一声,挥了挥右手。 几个展家后生退了下去,接着,又有两个胖大妇人接管战局。一人去扯云娘的头发,一人用手去抓她的脸。 周楠怒气攻心,眼眶都快瞪得裂开了,冲上前去,一脚一个将两个妇人踢下坡去。 云娘:“相公,相公,爹爹他呜呜” 立在高处的那个中年人“喝”一声:“你就是杨老六的秀才女婿,不不不,是囚犯女婿。哈哈,这就是杨家请来的救兵,给我照死里打!” 这人就是本地的里长展中成,他大约四十来岁年纪,生得瘦瘦小小,这样的人,十个且不说了,三四个周楠还是可以对付的。不过,他身边全是精壮后生,现在贸然冲上去就是给人上菜。 在后世,周楠在中二年纪的时候也是个喜欢惹事生非之人,打架经验丰富,自然不会干这种蠢事。当下,不等敌人扑来,就呼啸一声跑了。 展中成没想到这个周姑爷如风而来,似飙而去,简直就是风一般的男子,顿时一呆。然后哈哈大笑:“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读得胆子和芥子一般小,马拉隔壁的,瓜怂!” 这下不但展家人,就连杨家人也是面带鄙夷。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展中成“啊”一声惨叫,竟一头栽下坎来,身上还扑着一条凶猛的人影,不是他刚才口中的瓜怂周楠又是谁。 原来,周楠刚才跑了了一圈,竟绕道展中成背给开了个大。 走位如此风骚,操作如此流畅,真真让人击节叫好。 想来说书先生口中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大概就是这样吧? 还没等大伙儿感慨完毕,就发现不对,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杨老六家的姑爷手中有了一把亮闪闪的镰刀,正架在展里长的脖子上。 乡民但有冲突,一般都由当地里保调节,双方的族长坐在一起吃讲茶,求同存异,各退一步圆满解决。可这次,展中成这个里长亲自披挂上阵,就没有什么理可讲了,一个字——打。打架也有打架的说法,又不是什么杀父之仇,一般来说,大家都是拳头招呼,轻易不动用器械。 真看到铁器,性质又不同了。 一个已经革除了功名的秀才,穷酸一个,属于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还敢杀了爷爷?展中成却是不惧,冷笑抬头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周楠,吼道:“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伤了我的后果。有种你这镰刀就砍下来,爷爷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好汉。” 周楠冷笑:“展中成,果然是条硬汉,却不知是真是假,你当小爷这一刀不敢剁下来?” “来啊,砍啊!”展中成疯狂叫道:“老二,老三,老四,过来,把这酸丁打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放开我爹!”三个精壮后生红着眼睛扑来。 就在这个时候,周楠突然从展中成身上跃起,电光石火中,先是一镰刀劈到展老二的右肩上,接着刀光一闪,就砍倒展老四的背上,带起一丛血肉。 原来,农家使用的镰刀为了方便刈割,刀口上都带有锯齿。这两刀下去,就将皮肉钩开了。 见到眼前血光飞溅,展家老三惧了,竟不住一腿,脚下绊蒜,也滚下坡去。 一下子解决三人,周楠再次跃回,骑到展中成身上。他的动作实在太快,简直就是鸢起鹘落,不给展中成半点反应的机会。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展家人多,展中成又是里长,今天的械斗可说是占尽了上风,杨家人也知道今天自己算是彻底败了,被人给打服了,以后也再没脾气跟展家争夺水源。可是万万没想到,杨老六家的姑爷一来就动刀子,转眼就将局面扭转过来,实在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又将镰刀架在展中成的脖子上,周楠淡淡地说:“展里长,我为刀俎,你是鱼肉,今天这一仗你已经输了。水源的事情,你当着大家的面拿个说法出来,我立即放了你。咱们杨家十来户人家就指望这地里着点庄稼,你将水源截了,改了道,那不是要叫咱们饿死吗?你身为里长,代表的是官府,可不能尽顾着自己。今日若是放水,咱们都念你的好。杨家刚杀了一口猪,等下我请你吃肉喝酒,给你陪个不是,你看可好?” 听到他这么说,已经醒过来的杨老六也道:“对对对,展里长,毕竟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既然我家女婿这么说了,我也同意,只要你答应放水从咱们地里过,我就请你吃酒赔罪。况且,那引水渠三岔口那块地是咱们杨家的,你跑我们的地里来堵偃口,是你自己理亏。” 这次争水事件的由来昨天云娘已经找村里的人打听清楚,周楠也知道。原来,这里都是山地,灌溉用水都通过一条两次尺宽一尺来深的水渠从上游引来。 引水渠到泉水村地界后分为两股,一股流向泉水村,另外一股则分到展家的地里去。两姓人家共用这宝贵的水资源,二一添着五,表面上看起来公平。可是,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首先这点水,上游一放,流到这里也剩不了多少。到泉水村只余一掌深,简直就是涓涓细流。最要命的是,三岔口这里,泉水村地势低,水往低处流,所有的水都尽顾着朝杨六爷这边流淌,地势高的展家那边就无水可用。 于是,展中成就带了人堵了泉水村的堰口,把水导到自家地里去。 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引水渠分流的三岔口所在的那块山地属于杨家,展里长跑杨家地里来堵水导流,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杨家人去理论,展家只是不理,又说水渠三岔口所在的那块地是他们展家的,我在自家地引水你们杨家管不着。 “什么是你家的地,我说是我的地。”展中成喝道:“我在自家地里,想堵那个堰口但凭心意,管你们杨家屁事?杨老六,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界桩就立在那里还能有假?” 听他这么说,杨六爷就气愤地大叫起来:“展里长,你这话就欺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界桩是你自己弄的,半夜三更悄悄竖在地里,天理良心啊,那地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我们杨家的祖产,难道就被你这么夺去了?” 随着杨六爷的手指看过去,周楠就看到引水渠边上竖着一个大约半尺高,擀面杖大小的方形石柱,上面歪歪斜斜写着“金城镇界”四个大字。那字,说句实在话和狗爬搔一般,难看得要命。 在昨天,周楠又听云娘说过,引水渠三岔口北面一米处正是五港口镇和金城镇的界碑所在地,也是展家和杨家山地的分界。 那界桩上的字刻痕很新,显然是才做了没几天。估计是原先的界桩以为年生久远,已经朽坏了,于是展里长就赶制了一个。 周楠忍不住笑起来:“展里长,想来定是你的手笔,写得不错呀!” 展中成被周楠骑在身上,昂着头保持着尴尬的肢势,现在听他这么说,心中又羞又气,喝道:“老子刻了界桩又如何,你们又敢怎么样,有种报到官府里去。看衙门是相信你们,还是相信我?小畜生,如果你是带把儿的就杀了爷爷。”说完,他就大声对一边的三个儿吼道:“你们三个是死人,操家伙,干了这个小畜生!不用管我,劳资就不信他还敢杀了我,杀了我他也要填命。” 里保乃是明朝基层组织的最低一级,直接面对普通百姓。平日里负责派粮派差,每年要想顺利完成衙门交代下来的差使,很多时候都需要采取非常手段。这活儿,没有一股子狠劲还真干不了,土霸王说的就是这类人物。 此刻,他眼睛里满是疯狂,高声叫嚣:“动手,动手,把他的双手双脚给我打折了!” “打死这个小狗日的!”展家的三个儿子红了眼,抢过锄头和铁铲就朝周楠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智商的杀伤力 周楠抽了一口冷气,这姓展的够狠,倒叫人佩服啊! 当展家三个儿子刚跳起来,周楠手中的镰刀突然“咻”一声就贴着展中成的脸砍了下下去,镰刀刀尖深深地刺到土里去。刀口割开他耳朵上的油皮,有一丝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 “来吧,咱们一命换一命,谁怂谁是乌龟王八蛋。今天咱们就比一比速度,是你们先杀了我,还是我先剁了展里长。我已经在辽东呆了十年,什么人狠人没见过,还怕了你们。大不了,我到刑场上走上一遭。” 这话说得面无表情,声音中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再看他的眼睛里,全是冷意。 作为后世打架经验丰富的人,周楠知道在这种危急关头,你不能慌,也不能做出一副暴跳如雷的架势。越是这样越说明你心中畏惧。要想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大,就得让对手明白自己是个豁得出去敢下死手的,就算我今天被你打成半残,我也要咬下你一块肉来。在动手之前,你得考虑清楚能不能承受这样的后果。所谓软得怕硬的,硬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今天,周楠扮演的就是那个不要命的角色。 感觉到耳朵上的痛楚,看到上面周楠那冰冷的眼神,展中成终于惧了,大声惨叫:“别过来,别过来你这个贼配军,该死的贼配军!” 嘉靖年间除了东南地区有倭寇做乱之外,已经承平百年,特别是如淮安府安东县这种内地州县,这几十年出过的最大的一桩案子就是周秀才杀友案。而这桩案子就是眼前这个周相公干的,他既然已经动了杀心,这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顿时,展家的三个儿子都惊得停了下来,身上的血不住流出来,将半边身子染成红色。 不但展家人,就连杨家人也吓得呆住了。 须臾,就有人喊:“六爷家的女婿,有话好好说,不能杀人啊!” “做不得做不得,你刚服刑十年好不容易回来,如果现在又进去,云娘怎么办?” “相公,不要啊,不要啊!”云娘哭着上前一边拖着周楠的手,一边用拳头软弱地打着他的肩膀:“不能杀人,你若有事,我再不能活了!” 周楠今天来助拳,主要是不忿展家的人殴打云娘,倒不是真的要杀展中臣。老实说,以丈人和大舅哥对云娘和自己的恶劣态度,他们的事情自己才懒得管呢! 见成功地镇住展中成,又有云娘劝,他就顺势跳起来,放开展中成,对妻子道:“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收拾一个乡霸,举手之劳。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哭的,今天怎么又开始流泪?” “我不哭,我不哭。” 展中成终于爬了起来,却感觉两只脚像筛糠一样颤个不停。他也知道今天这个面子若是不找回来,威信一失,今后也没有人把自己这个里长放在眼里。依旧咬牙强撑:“姓周的贼配军,今天我父子三人身上都带伤,你打了爷爷,就是的打了衙门的脸,说不好要请你到衙门走上一趟,你等着,等着衙门里的拘牌吧,咱们父子三人的汤药赔不死你!”今天这事无论怎么看,周楠动了刀子,就是故意伤害。无论走到哪里去,他都脱不了干系。 这次得狠狠敲他一大笔,方解老夫心头之恨。 换别人是周楠,这个时候自然会毫不畏惧地顶上一句:“东风吹战鼓擂,如今的世界谁怕谁?” 可是,周楠却突然一拱手,笑了笑:“展里长,都是乡里乡亲的,一点小事又何必闹到衙门里去。不就是一点水而已,这样好了,你们两家各人放一天水,轮着来,也也别亏谁好不好?再说了,我和史县尊也有过两面之缘,还为大老爷献过一首诗,也是说得上话的。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展里长今天既然来了,不如到泉水村吃杯酒当着我们的赔礼,咱们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以后还要多多亲热。” 他突然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向展中成赔礼,众人都是一呆。然后就明白,周楠毕竟是一个被革除了功名的秀才,无权无势,自然是斗不过展中成的。 展中成虽然是个里长,可家中人多,又是里长,怎么看都相当于后世的一个镇长乡长,这样的土霸王确实不好惹。 如果此事就这么了解,也算不错。 当即,杨六爷就连连拱手:“展里长,是孩子们不对,小老儿这厢给你赔礼了。是的是的,我女婿在衙门里也是说得上话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不值当。” 周楠前一刻还一脸杀气,转眼就伏低做小,展中成潜意识中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今天这个人丢大了,如何肯就此放过。当下就怒啸一声:“想凭一顿酒饭就把我打发了,当我是叫花子?姓周的,你先赔我父子十两银子汤药再说。还有,这水必须尽数引到我们展家地里去,杨家一滴也没有。” 突然,周楠收起笑容:“看来,展里长是不肯听人劝了,那好,今天这事我也不管了,告辞!” “贤婿,贤婿你就这么走了?”杨六爷可怜巴巴地喊,他心头一阵慌乱。 展中成:“滚远远儿的。”展家的人也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周楠走到界桩前伸出脚猛地一踢。 那根界桩本不大,又刚埋下去,泥土松动,这一踢就倒在地上。 周楠拣起界桩塞道杨六爷手上,正色道:“泰山老大人,此物你收好了。有这东西在手,谅那姓展的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这东西”杨六爷一脸疑惑地看着手中那根小石柱,茫然不解。 周楠回过头看着展中成,正色道:“展里长做着这个差使已经很多年了吧,每年夏秋和农闲时怎么也得到衙门走上遭,怎么还这么无知。你私自移动界桩,那可是大罪。况且,你好死不死竟然还敢自己在界桩上写字,这才是铁证如山,抵赖不了。”他用手指了指上面丑得不能看的字,继续板着脸:“按照《大明律》不经朝廷户部下令,私自移动界桩者,杖三十,流放三千里。展里长,若是我等报上去,只怕你老人家要到辽东或者云贵烟瘴之地走上一趟了。你老人家年事已高,只怕没我这种运气活着回来。你若是不信,大可找县里的读书人问问,国家是不是有这条律法。” 在古代,土地是唯一的核心生产资料,不但关系着民生和社会稳定,还关系着国家安全。 国家安全一事说起来或许有点扣帽子的嫌疑,但事实上确实如此。古代的行政区域划分在后人看来确实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比如陕西省的汉中,在气候上属于南方,说的是四川方言,风俗和四川完全一样,可偏偏就划到陕西去了。道理很简单,四川若是被人割据,可以以汉中为桥头堡,轻易就能打进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而河南的安阳明明就在黄河以北,却偏生要划给河南,防的就是河北得了安阳一地,以黄河天险据守,那样谁拿河北都没有办法。安阳,就是河南打入河北冀中平原的一根钉子。中国古代的政治,讲究的是互相牵制,互相制衡。 因此,别说明朝,即便是在其他朝代,私自移动界桩,真要上纲上线,杀你的头都有可能。 听到这句“流放三千里”所有人都呆住了。 平日里乡民争斗,闹到公堂去论曲直,有错一方大不了被打一顿屁股,严重点枷号几日丢底丧德。真若要流放到边疆这么重的刑罚,对他们来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大伙儿都是普通人,又不可能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流放三千里,别说流放三千里,就算是一千里就够要命的。岂不闻,一旦朝廷有疏浚河道,维修河堤的工程,征发百姓服徭役,哪次不死上几个人。以展中成的年纪,真被发配,这辈子怕是要在异乡做孤魂野鬼了。 “啊!”展中成叫了一声,抢上一步就要从杨六爷手头抢过那根界桩。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呼”一声,杨六爷却一石柱将展里长打了个趔趄。这老头一该先前被人狠狠压制的惨状,恢复了乡里一霸的本色,大喝:“各位乡亲抄家伙,给我狠狠地打。展中成犯下重罪,已是奸佞贼人,就算是当场打死,咱们也无罪!” 众杨家人先前被展家打得心中冒火,现在竟然可以正大光明持械,如何肯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当下都提起农具,打得展家人鬼哭狼嚎。 展家虽然人多,可现在已经理亏,在展里长的率领中撂下一句:“姓周的畜生,姓杨的,你们等着,你们等着,这事咱们没完!”就做了鸟兽散。 “放水!”杨六爷今天获此大胜,意气风发,抱着界桩就好象是抱着和氏壁,且看且珍惜。他发出洪亮的大笑:“有这个把柄在手,我谅那姓展的瘟器再不敢过来罗唣,今年咱们的庄稼得救了。” 杨家人都笑道:“全凭楠哥儿。”又同时朝周楠拱手:“楠哥儿,你的情分,咱们记下了。” “果然是读书人,见识就是大,连这法子都想得道。” “废话,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什么秀才不出门,人家楠哥儿不但读了万卷书,还行了万里路,将来可不得了。” “云娘真是有福,嫁了这么个如意郎君。这下好了,有这样的汉子在家里镇着,谁人敢惹?”几个婆子围着云娘不停地夸奖,直将她夸成一朵花儿。 是的,就今天周楠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形,竟是轻易地就将局面整个地翻转过来。这个楠哥,能打能拼,又头脑灵光,今日一战,他可是在方圆百里地界杀出威风来了。古代乡村其实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家里精壮汉子多,能打,能闹,别人就不敢惹。若家中人丁单薄,或者只生有女儿,被人欺负了,只能忍气吞声。 这也是古人为什么重男轻女,又拼命生育的原因——现实情况如此,经济基础决定意识形态。 试问,云娘有周楠这个凶得很又有手段的男人,谁人敢惹? 不觉中,在大家心目中,周秀才这个人物形象被土霸王所代替。 这也不奇怪,周楠毕竟发配辽东军中效力十年,能够在那样的世界活着回家的能是善茬?军队果然是个大熔炉,果然锻炼人啊! 云娘自从周楠被发配之后,每次回娘家可谓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称赞过,她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讲什么,只红着脸不住摆手。 看到妻子高兴的样子,周楠心中又是得意:今天的事件,武力只是辅助手段,最后解决问题还得靠知识。展中成这个看起来横行霸道的乡村土炮,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碾压,这就是智商的威力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杨家好女婿 杨家众人还在不住夸奖:“六爷目光如炬,当初给云娘挑得好夫婿。” 杨六爷手中还抱着那跟界桩不肯撒手,这玩意儿可是天大的把柄,只要握在手中,那展中成以后看到自己就得低一头,别说争水的事情。夏收时派粮派差,还真要同他好生理论理论。 他呵呵大笑:“老夫也不懂得什么相人识人,只觉得楠哥是个有担待的,云娘跟了他绝对有好日子过。虽然他现在也没了秀才功名,可那又怎么样,好男儿该得翻身依旧能够翻身。有田,还不快去请你的妹夫,老夫的贤婿回家吃酒。还有等会儿把上好的肥肉熏上十斤叫云娘我的乖女儿捎回家受用。” 看他面上的笑容挤成一朵花儿,周楠心中冷笑,这老头也太市侩了。 杨有田昨天晚饭时横看竖看周楠不顺眼,看周楠就好象看一个叫花子,说了许多冷言冷语。今日见了妹夫的威风,目光中全是畏惧,面上全是讨好:“楠哥,走走走,家里去吃酒。咱们哥俩已经十年没见面,今天正好喝个痛快。” 看父兄对丈夫如此亲热,云娘心中欢喜,忙道:“对对对,相公还没吃早饭呢,咱们回去吧!” “回去,当然要回去,不过却是回咱们自己的家。杨家的门槛高,我这个个囚徒可攀不上。”周楠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好脾气,其实骨子里却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昨天吃了这父子一通埋汰,再想到大舅子以前殴打妻子的情形,这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就冷笑着问杨六爷:“岳丈大人,你昨日叫我把村里所有人带过来,又说我一个人来顶个屁用,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如何,我一个人不就将展里长他们五十多号人马给喝退了?” “还有,大舅哥说‘还真当屋里那人是当初的秀才相公,也配吃咱们家的肉?’既然话已经这么说了,那我还能厚着脸皮去吃你家酒肉?” 他笑得越发响亮:“今日其实我也不肯插手的,君子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惜那姓展的竟然打到云娘头上,我就不能不出手了。泰山老大人,今日事毕,且告辞了。以后再有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你也别指望小女婿能帮上什么忙。” 说完,就一拱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于名。 听到周楠这一通讽刺,杨六爷面上羞得通红:“贤婿,贤婿,这话怎么说的咳,请留步,请留步啊!” 可惜,周楠行得极快,已经去得远了。 “相公,你今天说了这话,也不知道爹爹和兄长会伤心成什么模样?”从泉水村出来,云娘一路小跑地跟着周楠走了好一段路,有些微喘。 见丈夫和父亲翻脸,她神色黯然。 周楠放慢了脚步,叹息一声:“云娘啊云娘,你心善是个优点,可有的时候实在太懦弱了。或许你不是这样的人儿,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那是因为你太没有原则了。这人,只要有了原则,有所为,又所不为,别人自然不敢来生事。你父兄以前那么欺负你,今天我就得替你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是的,相公说得是。”云娘还是有点郁闷。 周楠突然问:“对了,方才为夫狠狠训斥泰山和大舅哥,你是不是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那可是我爹,这么想不孝的。”云娘吃了一惊,半晌才轻轻说:“有点。” “什么有点?”周楠装着听不清楚地问。 “是有点。” “高兴了你就大声喊出来呀!” “是有点。”云娘的声音大起来,眼睛里全是喜色,然后“扑哧”一声笑起来。 两人放声大笑,笑声在山间激起阵阵回音。 总体来说这还算是一次叫人愉快的探亲,云娘终于将郁积在胸中多年的闷气发泄出去。她高兴了,周楠也就高兴了。 唯一不美的是没吃到猪肉,昨天只喝了了一碗棒子骨熬黄豆汤。 一想到这里,周楠就恨意难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转眼就到了暮春时节,地里的稻子茁壮成长,有蛙声十里出山泉。 农户人家的活半年到头就没有干完的时候,即便距离夏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薅草c施肥一样都不能落下。也就清明c中元c春节三个日子可以休息几日。 今日正是扫墓祭祀祖先的日子,乡村里到处都是烧纸钱的烟雾和鞭炮声。 最后一锹土铲到坟头,一个村民又在上面栽了一丛茅草,这座新坟算是大功告成。过来帮忙的几人同时拱手:“楠哥儿,弄好了,该如何谢我?” 周楠哈哈一笑:“你们可是知道的,我和云娘半年才三百斤黄谷的入项,哪里有钱去买酒肉给你们吃。你们今天能够过来帮我起新坟,这个情分我记住了。别的没有,也就一壶茶,几样上次进城买回来的点心。” 几人笑道:“有茶有点心就好。”于是,几人就围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云娘,来跪下磕个头,拜一拜吧!”周楠招呼云娘过来,夫妻二人跪在墓前磕了个头,又上了香,算是了了一件事。 不用问,里面埋的正是周楠从辽东带回来的周秀才的骨灰。前一阵子,因为没钱买棺木。周楠就伐倒家里的几棵柏树,请村里木匠打了口棺材,又风干了,上过几道漆,今日总算可以让他入土为安。 云娘心中奇怪:“相公,这人是谁,每次问你,你总说是以前辽东的一个好兄弟,关系极好的。可是,真要安葬他,以后有机会送回他老家就是了,又为什么埋在我们周家的祖坟里。” 周楠叹息一声:“送不回去了,他是个流民,一直不肯说出自己是何方人氏。说来也巧,此人竟然和我同名同姓。当初在辽东我与他可是兄弟相称的,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说不定我和他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就让他入了我们周家的宗谱吧,也好享受后人的香火。” 云娘点点头:“相公说得是,这人也是可怜啊!” “是啊,可怜。”周楠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念叨:“周秀才周兄,我顶替了你的身份也是不得以,事急从权,希望你不要怪我。放心,既然顶替了你的身份,你身上该得担负的责任,就让我一身来承担,你就安心转世,投个好人家吧!” 念完,他站起身来,将一把钱纸扔出去,高声喊:“周兄你回家了,魂兮归来!” 给周秀才上了香,算是让这道游魂入土为安,周楠感觉自己终于放下心中的一个重负,就和几个村民坐在坟地里一边吃茶一边聊天。 “楠哥,听说前番你在岳丈家一人打五十人,打得展里长一家人溃不成军,好生了得。说书先生口中所说的张飞c项羽也不过如此。”一个村民说。 泉水村距离周家庄也不过二十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消息不几日就传了过来。 周楠心中好笑,一人打五十人,真当我是武林高手啊!他心中还是难免得意:“那展中成欺人太甚,自然不能不管。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了,不得不奋起一搏。” 大家都是一脸崇拜的目光,都说:“楠哥你这么能打,现在是名声在外了,别的村知道咱们周家有你这个个厉害角色,以后也不敢犯到我等头上来。” “对对对,这几日我出去,别人知道我是周家庄的人,都客客气气的,重话也不敢说一句。” “楠哥,今后若有事,你可一替我们庄子撑腰啊!没啥说的,你指哪儿,咱们就打哪里儿。” “我明明用智商打败展中成的,怎么到你等口中就变得如此简单粗暴。”周楠心中略微郁闷,自己的个人形象已经从文曲星下凡的周秀才潜移默化地朝乡村土霸王转化,这好象不是什么好事。 大家越说越上劲,甚至还有人讨论说上个月隔壁村子的人在种地的时候挖了庄子里的田坎,占了自己一寸地。楠哥你不能不管,是不是聚齐人马找那鸟人讨个说法。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也让周楠哭笑不得。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屁孩儿飞快地跑过来:“楠大叔,不好了,有人来寻你晦气了。” 一个汉子气恼地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摔在地上,暴喝:“是哪个不开眼的来寻晦气,寻楠哥的晦气就是不给咱们周家庄的面子。楠哥,你下命令吧,咱们打他丫挺的。” “对对对,打死他!“大家都红着脸叫起来。 周楠忙问那个小孩子:“出什么事了?” “楠大叔,是衙门里来的人,说是要锁你回去交差。” 自古民不与官斗,众人面面相觑,都着声不得。 周楠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心中暗道难不成是展中成搞的鬼,这个可能性却大。姓展的乃是当地乡里,衙门日常征丁征粮还需这种基层工作人员配合,面子上多少会给些的。而且,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这个里张一做就是一辈子,在县中也有不少关系。 不过,我却不怕,见招拆招罢了。而且,看得出来史知县对我颇有好感,倒时候说不定要去县城一趟。 “来了几人,现在何处?” “楠大叔,现在人在你家里等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狠人 和上次周杨带回来的那两个凶横霸道的衙役不同,今天来的两人见了周楠却是一脸的笑容,态度很是亲热。 为首那人姓李,正坐在院子中一张椅子上吃茶,周杨两口子小心作陪。 见到周楠回来,那人忙站起来,哈哈笑着上前见礼,有自我介绍说他是快班班头,姓李。 古代的衙门分为快c壮c帛三班,快班负责缉捕罪犯,帛班值堂,壮班做力差。 这个李班头,相当于后世县公安局局长吧?也算是个人物,今天突然来家里,周楠心中略惊:“见过李班头,班头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李班头哈哈一笑,说:“衙门里有一道公文要发给你,我今日回家探视父母,顺利就给你送过来了。” 说罢,就将一份盖着县衙门鲜红大印的公文递给周楠。 周楠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原来,这竟然是一份征召文书。主要内容是,最近县衙三班缺人缺得厉害,有人推荐周楠补了一个衙役的缺,让他后天去县衙报到当差。 周楠看完,心中只一个念头:有人在整我肯定是展中成,一定是他,绝对是这下麻烦大了。 明朝实行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所有人根据从事的职业不同分为不同的户籍。比如你是种田的农民,就归类为农户;你是木匠c铁匠,则是匠户;你是卫所的兵,就是军户。最操蛋的是,你一旦被编户之后,这个身份就永远不得更改,连子孙也不例外。你如果是木匠,你的子孙若是想从事其他职业,对不起,你既然是匠户,你的儿子也得跟你干一样的职业,把木匠这个高尚的职业干到底吧,如果想去种田或者读书,不行。 农户和匠户还算是良籍,在良户之下还有一种叫贱民的物种。比如衙役c妓女c乐工没错,衙役就是贱户。不但本人,连子孙都不能参加科举做官,相当于变相地被剥夺了政治权力。 自己若是接了这份差事,那才是前程尽毁了。 周楠面上变色,良久说不出话来。 李班头道:“周楠,听说你以前是还是个秀才,入了县学。后来坏了事,被发配辽东。这次回来也没生计,正好到衙门里吃皇粮,倒是一件美事。咱们班里全是粗坯,正缺你这种有头脑的,弟兄们听说你要来,都挺高兴的。” 他见周楠这种神情,以为他欢喜得呆住了,笑了笑:“我还要赶着回家看老娘,就告辞了,后天一早记得来衙门找我。”就起身告辞。 等到李班头离开,周楠还处于懵懂之中,脑子里乱成一团。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事干不得,干了那就是永坠沉沦了可是,衙门征召,自己一个小老百姓又如何抗拒得了真是晦气,别人穿越,要么是王公贵族家的衙内,要么是风流书生。至不济也是一个良家子弟,靠着刻苦读书中举人中状元,从次走上人生颠峰。我自己一到,就要变成衙役,老天爷你这不是整人吗?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却没有个主张。 “贤婿,贤婿,可在家?”院子外面有一个声音在喊,抬头一看,却是老丈人杨六爷手中提着一副熏制的猪肝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 周楠心中正不欢喜,他对杨六爷也没有什么好感:“泰山老大人,小女婿就在你面前,没看到吗,今儿个是哪阵风把你老人家吹过来的?” 杨六爷呵呵笑着:“都听说了,贤女婿你要去衙门当差,特来为你贺喜。” 周楠没好气:“我一个良民突然摇身一变变成贱役,算什么喜事?” 听到父亲的声音,云娘“啊”一声从屋中走出来:“原来是爹爹,你老人家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将泰山迎进屋中,又倒了一杯茶之后,杨六爷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笑吟吟地问云娘:“乖女,你看爹爹今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他一问,周楠定睛看去,只见自家便宜老丈人今天身上竟然穿着一件用上好布料裁缝的袍子,腰间系着丝绦,最难的是腰带上还挂着一只荷叶形状的碧玉玉配。挺胸兜肚,顾盼自雄,显得很威风的样子。 女儿像父亲,云娘生得极是美貌。杨六爷这个当爹的也差不到哪里去,杨家的基因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 周楠心情正恶劣,没好气地说:“泰山这是要去吃哪家的喜酒,好生气派?” “青黄不接的,谁家有余钱办喜事。”杨六爷继续呵呵笑着,他自来之后笑声就没有停过,眼睛里带着得意:“寻常人家有喜事请我去吃,我还得看心情好坏再考虑给不给他这个面子呢!贤婿,乖乖女儿,好叫你们知道,你爹现在是杨里长了,也算是一方人物,平日里穿着打扮得讲究些。否则,让别人看了轻视,心中不敬。” 周楠:“啊,你是里长,展中成不干了?” “那老畜生被发配边疆了,为父顶了他的位置。对了,你进衙门当差的事情是老夫一手操办的,可满意?” 杨六爷抚须说了半天,才将事情的由来说得明白。 原来自从那日争水拿到把柄证据之后,杨六爷也不客气,第二日索性就去了衙门,状告展中成私自移动界桩。他也知道展中成干了一辈子里长,衙门里都是他的熟人,如果按照正常程序递状纸,估计在刑房那一关就被人挡了。 于是,杨六爷索性就敲了衙门外面的大鼓,惊动了史知县。 私移界桩的罪名可不小,况且,现在马上又到了史知县三年一次的岁考的时候。民间所有的案件都必须马上处置了,也免得让上头挑出毛病来。听到这事,史杰人大怒,直接叫人捆了展家父子四人回衙各自打了三十棍。判了十年徒刑。展中成发配去西北军中效力。三个儿子则分别去了辽东c云南c贵州和福建省台湾府。展家的三个儿子年轻力壮或许还有一两人能够撑过十年,展中成只怕是要死在西北了。 只因为一个判决,就让展家万劫不复,可见“破家知县,灭门知府”一言不虚,可见封建时代国家机器的残酷。 干掉展中成之后,杨六爷就顶了他的里长位置,成为了光荣的乡村一霸。 周楠听完,抽了一口冷气:“这”他将界桩交给丈人,原本以为有这个把柄在手,展中成以后再不敢来骚扰杨家。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狠狠地敲诈展家一笔,在将东西还给人家。却不想,这个老头居然灭人满门,好狠! 杨六爷收起笑容,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贤婿,你以前是个读书人,不明白这世间人心的险恶,我和姓展的结下的这个梁子也没有化解的可能。展家家大势大,他又是里长,吃了这个亏,以后未必不会再生歹心。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老夫做事一向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将事情做绝,却不肯给人反扑的机会。” 对于古代的丛林世界,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周楠已经有初步的心理准备。不过,他还是负气埋怨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老泰山这么做也是应该。能够做一里之长,小婿恭喜你老人家了。可是,你不该让我进衙门啊!我好好儿的一个良民,现在却做了贱役。不但自己,就连子孙世代也翻不了身。” “你啊,就是迂腐。”杨六爷禁不住冷笑一声:“你还怪起老夫了,就算你不进衙门当差,难不成你的子孙就能靠读书当官?你一个囚犯,还谈什么前程,可笑!” 听到这么一说,周楠不觉垂头丧气。是的,他就是个被革除了功名的囚犯,终生科举无望。最要命的是,因为有罪案在身,子孙也不能参加明朝的公务员考试做官。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一个考生才参加考试的时候需要查祖宗三代的履历,父亲c祖父c曾祖没有犯罪记录c不是贱籍,才能进考场。自己是杀人犯,子孙已经被他牵累了。 杨六爷继续喝道:“贤婿,你看看你这家里都破烂成什么样子,我乖女自从嫁给你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听说你兄弟每年只给你三石黄谷,够什么吃喝,若不再想其他法子,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你如果进了衙门,每月还有二两的工食银子可拿。再从其他地方赚些外快,五六两总是看得到的。” 听到有五六两银子的入项,周楠眼睛大亮:“此话可真?” 在南美洲白银还没有大量输入大明朝之前,白银的购买力可不弱。就拿每月五两银子计算,折合成后世人民币相当于四千块钱。在安东这种五六线城市,四千块钱工资除了养家糊口,节约一些,买车买房都有可能。 这事倒也干得,衙役虽然地位低,却也相当于后世的白领和公务员了。周楠这阵子正为自己将来要靠什么生存而烦恼,听到杨六爷的话,顿时大为心动。 杨六爷冷哼一声,道:“你也就这眼界,五六两银子的入项就满足了?老夫已经打听得清楚,你不是写了一首什么歪诗吗,很中大老爷的意。我一在县尊面前提起让你补进三班,他老人家立即就准了,还叫李班头亲自给你送文书过来,面子可不小。好好混,说不好将来混个班头c师爷什么的,攒下一笔不小的身家。到时候,咱们也能跟着你威风。你想啊,你在衙门里,我在下面做里保,哪个不开眼的刁民敢惹?” 他心中自来就有一个土豪梦,幻想着有一天欺男霸女,称雄一方,逍遥快活。只可惜家资有限,杨家人口也少,一向被县中大姓人家欺压。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好生培养一下周楠这个新锐后进。就那他那天刀劈展家父子,一人独当百万雄师的狠劲儿。不去做衙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违误人才。 周楠没个奈何:“好吧,多谢老泰山,我后天就去衙门报到。” 云娘:“爹爹,饭已经做好了。” “谁吃你家的饭,看你们穷成这样也没甚吃食,回了。”杨六爷站起身来,将一枚二两重的银子扔在桌上:“贤婿,进了城到处都要使钱,这是老夫问有田要的,且给你使用。日常若是不够,尽管开口。” 云娘吃惊,她知道父亲年事已高,家务事都交给哥哥管理:“兄长他肯吗?” 杨六爷眼睛一瞪:“家里的大事自然由老夫做主,他也就那点眼界,懂个屁?若是再使性子,老子锤死他。乖女,你兄长以后若是对你不敬,尽管同我说,以往委屈你了。”他大约是以前被别姓人家欺负得狠了,准备将手头的资源投资到周楠头上。 听到父亲说这种贴心话,云娘眼圈又红了:“多谢爹爹。” 休整了一日,到第三天,周楠饱餐了一顿腊猪肝,酒足饭饱进县衙报到。 他今天来得却是不巧,史知县和几个师爷在李班头的护送下去了淮安府,说是要两日才回。原来,明朝的官员任期都是三年一届,可连任两届。每年有一次小考,三年一次中期考核。若是考试合格可留任,政绩卓异则会得到提拔。至于不合格的,或者年龄岁数到了,则会被裁撤淘汰,吐故纳新。 考核办公现场设在淮安府知府衙门,此事关系到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由得不小心,史知县懒觉也不睡了,一大早就带着随员乘船西行。 听到这个消息,周楠大失所望。他原本想着等下见了知县,找个机会再献诗一首,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文才,说不好还真成为人家夹袋中的亲信。现在这么一来,自己的计划落空了。也不知道知县的岁考如何,若是被上司刁难心情恶劣,自己不明就里贴上去,说不准要碰一鼻子灰。 遗憾归遗憾,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小小的高兴一下。 象这种衙门进人的事情都归户房管,户房的书办说县尊不在,衙门里的事情一切都由县丞做主。归县丞说了,以前听说过周楠你的名字,最近你的那首什么《临江仙》做得很好。尤其是“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两句,简直就是上上佳作。看来,周楠还真是一个大才子啊。可叹犯了事被革了功名,可惜了。 这样的人才正是衙门里最需要的,若是充做普通衙役埋没人才,不妨先暂代李班头的班头一职,这几日先将快班的事情管起来。 归县城姓归名元,举人出身,进士无望,在京城待了十年差,去年才补了安东县这个缺。 班头这个职务虽然不大,可真算起来也相当于公安局长或者刑警队长,这可是正科级的。即便是暂代,可有了这个良好的开始,未来未必就不能转正。 周楠穿着青色箭衣,头戴插着鸡毛的四方帽,腰挎一口大刀,感觉自己帅帅哒,这个时候他深刻地体会到岳父做里长时亢奋得意的心情。 你也别小看这个班头正科级干部,在地方上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换个说法,如果在后世,自己从一个三餐不继的打工崽摇身一变变成某大局的局长助理,还不够牛b吗? 周楠:“如此,在下倒要去给归县丞磕头致谢了。” “不忙,归县丞有个事交代下来叫你去办。”户房书吏拦住周楠,将一个卷宗递过去:“县里刚出了件逃人案,是个妇人失踪案,你们快班的活儿,李班头不是不在吗,你去把案子破了回来交差。归县丞吩咐下来了,限期三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逃人案始末 所谓逃人案,就是指古时候大户人家的下人或者奴仆逃跑,获取个人自由的过程。 在封建社会,丫鬟和奴仆对主人家是绝对的人身依附关系,当初卖身到主家的时候都签了卖身契,属于主人的私产。若是做错了事,任打任骂,只要不出人命,也没有人管。 遇到没人性的主人家,奴仆和丫鬟们是实在经受不住非人的折磨,就会逃亡变成流民。不过,因为明朝实行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想获取自由却不容易。 在这个时代,过里要通关文凭,住店要路引。没有有相关的手续,像这种逃人通常走不过百里就会被人捉住。对于这一点,曾经逃亡万里的周楠实在是太清楚了,按说这案子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到那个书吏说起这事的时候,周楠心中还不以为然,甚至笑主家傻:案子是那么好报的,屁大一点事也请衙门帮忙,嫌手头的钱多没地方烧包?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案子若是破了,衙役办案的茶水c鞋袜你总得出吧?县丞那里也少不得给一份,算下来两银子跑不脱。而以现在的人市场的人口价格计算,一个普通丫鬟也就二三两银子罢了。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生意可干不得。难不成,逃跑的这个女子生得国色天香,主人家非要得之而后快? 带着这个疑惑,周楠定睛朝手上的卷宗看去,原来和他预想的不同,失踪的这个妇人并非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妾c丫鬟,而是梅家的儿媳妇,单名一个素字,平常被人唤着素姐。 她并非是良家女子,而是罪官子女,据说她的父亲以前本是一个京官,后来怀了事,忤了朝廷,被判了斩刑,家人充军的充军c发付教坊司为奴的为奴。这个素姐三岁的时候就进了教坊司,在十四岁那年,恰好梅大公子游学京师,见她可怜,就出钱赎了身,娶其为妻。 按说一个公子哥儿娶一个教坊司的女子为妻好象不太合适,不过,素姐当年年纪小,尚未破身。而且,人家好歹也是官宦子女,身份也算过得去。世人对她甚是同情,梅家娶了这么一个女子不但不觉得丢人,甚至还面上有光。 只是,这素姐也是可怜,嫁给梅公子不久,刚回到安东县夫家不几日,丈夫就死了。于是,她就成为一个寡妇,在梅家一住就是十年。 在寡居的这些年中,素姐倒是遵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侍奉公婆,尽到了一个儿媳妇的本分。可是,就在四天前,素姐在后院洗衣裳的时候突然不见了,估计是上了路过的船只逃跑了。 原来,明朝的安东县城中河流水道纵横,大有苏州城中小桥流水人家的味道。大户人家的宅院多是临水而居,图的不过是洗刷c取水和交通方便,各家都有自己的小码头。 若是素姐有心逃跑,只需跳上小码头上的一条船,划了桨,轻易就能离开安东。 见儿媳妇失踪,梅家的人也急了,寻了几日实在寻不到人,只得报到安东县衙里来。今日恰好史知县不在,接手这件案子的是归县丞,然后就着落到周楠这个班头助理头上来。 看完卷宗,周楠摸了摸下巴,就问:“这个梅家究竟是哪个梅家,衙门没上门去录口供吗,这状纸和口供也不甚翔实,根本就看不出来,还需上门去问问才好。” 那个书吏突然笑了笑:“周楠你真要上门去问案?” 周楠点点头:“要想查出此案,还是要问问当事人才稳妥。不然光凭这几页纸,我又能知道什么。就算那素姐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要怎么去找?” 书吏:“周楠,别人去得,你可去不得,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 周楠大奇:“还请教。” 书吏面上带着嘲讽的神情:“咱们安东县还能有几个梅家,梅家儿媳妇素姐就是当年你失手打死的梅大公子的遗孀。周楠,你说梅家你去得还是去不得?” 周楠心中顿时一惊:冤家路窄,这可麻烦。是啊,梅家是的梅老头乃是水上人家出身,靠着承运货物,这才积下偌大家业。淮安府什么地方,淮盐产地,国朝经济动脉大远河中转枢纽,天下财富和权势汇聚之地。据说,梅老爷子少年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渔民,几十年间就成为地方一霸,手头必然聚了一群半黑不白的人物。自己和他有杀子之仇,这个时候送上门去,那不是茅厕里打电筒——找死。 实际上,到安东县,冒充周秀才身份一切都很顺利,自己现在又进了衙门,总算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可以养家糊口。在官府里混上几年,以自己现代人的见识,大的前程没有,一个师爷什么的还是有可能的。虽然身份卑贱,可还是老丈人说得好,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胥吏说起来难听,可却是要在地方上干一辈子的,好好混,未必不能成为地方一霸。 可是,有梅家这么个大仇人在,自己要想过平安日子却难。换谁是梅老头,都会欲除他周楠为后快。 被这么一个大仇人盯着,感觉不要太坏。 去梅家,还是算了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送死的事情可做不得。 抱定了这个注意,周楠领了归县城的命令,又去了快班和几个同僚见面。他在前世本是个人情练达之人,聊了一气,倒和大家相处融洽。案子的事情且放下,自己今天来县衙报到,首先得安顿下来,把吃住都解决了。 县衙自然有公房,不过,以周楠的身份,自然是没有的。于是,他就找人租了一个小院子。这年头大明朝还没有开发房地产,房屋都便宜,小院的租金一个月也就三钱银子,倒在周楠的承受范围之内。 收拾停当,一天过去。 第二人,周楠又去了快班,请大家帮忙查案。可惜,这个时候同僚们却都翻了脸。要么说手上还有其他事情实在走不开;要么说这案子县丞说了就着落到你身上,关我甚事。破了案,上头奖励下来得功劳的是你。若是破不了,挨板子的时候咱们却要陪着。要查你自己去查,别牵扯到我等。 是啊,关我等屁事,好生没道理! 吃大家的冷言冷语,周楠心中气闷。没办法,他只能又将卷宗看了几遍,就走到罪案现场勘察了半天,当然,梅家他是不敢去的,就在小河对案看了看,却见对面好大一片房子,至少有十多个院子,心中赞了一声:果然是大户人家,这个梅老头的财富在安东也算是首屈一指的。 这个小码头位于梅家后门,水上来来去去都是小船。周楠问了几个来去的船家案发当日可有陌生船只在小码头停靠,问了半天也没问出过所以然来。接着他又敲开附近的几家住户,依旧一无所得。附件的居民不但回答说没有看到可以的陌生人,甚至连素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素姐长什么样子?”周楠皱起了眉头。 也对,人家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寡妇,在家中守节一守就是十年,自然是个守妇道的人,一般人怎么可能轻易见到她的面。 这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自己都不知道,还怎么找? 周楠在现代社会又没有从事过刑侦工作,无头苍蝇似地在城里乱撞了一日,自然是一无所获,只得回到出租的院子,胡乱给自己煮了一锅糙米饭吃,又看了几页话本小说儿,闷头睡觉。 到第三日,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还是得到梅家走上一趟,问清楚梅家媳妇失踪前的所有细节才好,至少也得搞清楚素姐的长相。 于是,周楠一咬牙就带上衙门拘牌征发了城中一个画师硬着头皮去了梅家。 说不心里打鼓也是假话,周楠还真担心自己这次上门是肉包子打狗。等下一进门,人家将大门一关,接着就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冲出来把自己装进麻袋里,直接沉进淮河里喂鱼。 可是,职责在身却不能不去,就走到大门口,对着一个下人模样的人晃了晃手中的腰牌,道:“我是衙门里的代理快班班头,姓廖,今日来你家查办素姐失踪案,烦劳通报梅员外一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保持着极大的警惕。为防万一,他隐瞒了自己姓名。等下问完话,画了素姐的画像就走。 “好的,请稍等。” 拿了周楠的帖子,那下人进院不片刻就转来说主人家有请大哥进花厅吃茶说话。 说着就殷勤地迎周楠进去。 进得花厅,梅员外还没有到。但下人极是恭敬,又逢上茶水和点心,连连抱歉,说员外正在梳洗,烦请稍侯片刻。 周楠打量着花厅中的情形,却见里面的摆设甚是清雅,还有一架子书。 他在现代社会好歹也是个文科生,也喜欢读书。在确定梅家不会今天拿自己怎么样之后,就随手抽下一本书,读起来。 这是一本话本小说,写得不错,一读倒是得趣。 正沉浸在书中的情节时,突然听到远处大门轰隆一声关上。 就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带着一群手提哨棍的家人气势汹汹扑来。 那少年正是当日在画舫上主持诗会那人,想来定然是梅家的小少爷。 周楠见状色变,心叫一声:要坏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仇人见面 和上次在船上看到的一样,梅家小少爷梅朴生得唇红齿白,一副翩翩美少年模样。只不过,这小子大约是从小生活在土豪之家,估计也练过几年武,身子倒也健壮。面上还带着一丝凶厉之色。 他用雪亮的眼睛看着周楠:“你就是周楠,周家庄的周秀才?” “你就是梅家小少爷梅朴?”周楠一边随口问,一边思索着脱身的法子。 “你这贼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咱们家里来,连本少爷是谁都不晓得吗?”梅朴骂道:“少说废话,你究竟是不是?” “吾乃安东县衙新任的快班代理班头,可不是什么周秀才,你认错人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千金之子遇到危险,第一件事就是先闪为敬。自己虽然也算是能打的,可当时修理展中成,那是以有心算无心,且欺他手中没有兵器。今日梅朴等人全身披挂,若想战而胜之,不符合科学原理:“既然梅员外不在,那我改天再来。” 说罢,周楠也不废话,直接站起身来,大步朝花厅外走去。 “站住!”梅朴发出一声尖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想不到当年大名鼎鼎的周秀才也是个藏头露尾之辈,还有脸吗?” 他气得一脸通红:“姓周的恶贼,那日在船上你做得一首好词。原本以为你是外地来的儒雅之士,想不到你是人面兽心的周贼。对对对,听说你当年乃是县中第一才子,也只有你写得出这种上上佳作。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自甘堕落进县衙做胥吏,又要来咱们家查案子一事,归县丞已经派人通报咱们家了,叫我等好生接待。恶贼,当年你害我兄长,还敢来咱们家。还冒名姓廖,今日若不将你的尿打出来,我枉为人子。来人啦,着实打,出了人命,我一个人担着。” 听到梅朴这话,周楠又惊又怒。十年前周秀才因为争执误杀梅家大公子一事可是大新闻,今日自己硬着头皮来梅家问案本就冒了极大风险。想的就是当年的周秀才离开家乡去辽东服役的时候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十年过去,容貌自然改变,等下梅员外见了自己必然不识。自己飞快地问完话,立即撤退,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却不想,自己前脚离开衙门,后脚归县丞就将自己的要来问案的事情通知了梅家,这不是要命吗? 这个混蛋,狗官,我和他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眼见着那一群执械的家丁将自己团团围住,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打成变形金刚,周楠背心微微出汗。 他不是一个笨蛋,自然知道今天要想和当日对付展中成那样凭借武力简单粗暴解决问题是没有可能的。就算是在那天,最后让展中成灰溜溜离开不也是依靠智商? 危急关头,再去想归县丞要借梅家的手给自己好看的动机毫无意义。就算要想,也得等过了今天这一关再说。 周楠毕竟是衙役,腰上又别着刀,家丁们也很小心。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组成分散对形,左右包抄,慢慢朝他逼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色俱厉,大喝:“你们想干什么?别忘记了,我是官府的差役,代表的是国家机器,代表的是史知县。你们今天若是向我动手,就是造反。还有,今日我还有同伴随行,你杀了我,梅家就是担上血海关系了。”心头着急,国家机器这种现代名词都冒出来了。 闻言,众家丁都是一顿。 突然,花厅的屏风后传来一声冷哼。 听到这一声冷哼,梅朴双目赤红,面如醉酒,喝道:“倒忘记了你是衙役,一个卑贱的胥吏,也算不得什么,杀了也就杀了!也对,不能留人证,把这人也整死。反正一个人是杀,两个人也是杀。” 说着就指了指随周楠一道过来的那个画师,示意手下动手。 画师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不要,不要啊!”这人大约平日里也胆小,竟一头钻进茶几下,只露一个屁股在外面。 梅朴竟然连不相干的人也杀,视人命如草。周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中特帝青年,以往在看年代剧的时候,当他看到从前土豪劣绅的暴行的时候还心存疑虑。今日却是彻底地信了,这梅家的凶残,比起影视作品中的南霸天也不逞多让啊! 难不成我周楠今天真要栽在这里,悔不该自投罗网来梅家问案啊! 不对,按说如此血海深仇,梅小少爷要杀我为他兄长讨还人命债一言不合就该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而且,当日在画舫上见到这小子的时候,他也就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倒不似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而且,他现在满面通红,神情亢奋,显然心中也是畏惧的。 想起刚才听到屏风后面的一声冷哼,周楠心中一动,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梅朴大怒:“恶贼,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哈哈,我笑你们梅家刚才还说我藏头露尾,你们自己不也藏在屏风后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周楠将目光露到屏风上,仿佛要将画在上面的那一丛正在盛开的牡丹看穿:“梅员外,你若要杀我周楠,大亲自动手,又何必避而不见?你若有话说,大可出来见面。否则,我可要走了。” 说罢,一把将画师拖出来,就大步朝花厅外走去。 他已经料定梅家今天只是威吓自己,根本不可能真的下手杀人。就算要杀,也等不到今天。 果然,看着周楠大步朝自己走来,几个执械的家丁一脸的疑虑,竟没有上前阻拦。 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发出一声怒啸,就看到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喝道:“姓周的小贼,你还有脸来见老夫,好大胆子!” 这人身得极是雄壮,那身坯简直就是一扇门板,面庞黝黑,孔武有力,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梅康梅大员外。 “小贼,你就敢料定老夫今日不肯杀你?” 周楠站住了,微微一拱手:“见过梅世叔。” “住口,你这小贼害我儿性命,老夫和你不共戴天,你也有脸叫我世叔?”梅员外用燃烧的眸子盯着周楠。没错,就是他,就是那姓周的畜生。十年不间,他的容貌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人也壮实了许多,但那五官中依稀还带着当年那少年书生的儒雅之气。 “好,攀过旧情,咱们就说正事吧!在下之所以料定员外今天不会杀我二人,那是因为有一句话说得好:玉器不与瓦片斗。员外是水上人家出身,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乃是城中大户,在普通人眼中就是玉器。而我周楠,现在不过是一个衙役,就是瓦片。”周楠淡淡说道:“今日来你府上查案,周楠是领了衙门之令,来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和李画师进了梅家的门。可这一进来就没有出去,梅员外将来免不得要拿个说法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潇洒地坐回椅子,道:“也对,员外财雄势大,或许可以拿钱堵住别人的口,官府拿你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是,你别忘记了。贵府三少爷可是个读书人,据说读书还成,将来未必不能考得功名,光耀梅家门庭。若是我和李画师在贵府失踪,三公子将来的前程怕是再也谈不上了。试想,又有哪位考官敢录取一个嫌犯?” 说着话,周楠一脸的诚挚:“梅员外,你要取我性命,今后有的是机会。无论是打闷棍,还是待我落单,一麻袋装了沉水,有的是机会,又何必选在今日选在自己的家里。若说这安东县里哪个地方对我来说最安全,怕是只有梅家了。” 梅朴暴跳如雷:“小贼,视我梅家无人邪?” “好,说得好,不愧是我家阿大当年的密友,果然是个人物。”梅康眼睛里闪过刀子似的亮光:“来日方长,老夫在这里拜托周代班头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周楠也不在意,拱手:“承员外吉言,咱们私人的恩怨以后再说,今天只谈公事。” “老三,周代班头若是有话问,你配合一下。”梅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到梅员外气愤而去,周楠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今天自己果然猜对了,这梅家对子弟的功名果然看得极是要紧。早年,梅家大公子就得过秀才功名,现在老三也是个文雅书生。即便是梅二小姐又何尝不是一个才女,完全不像是一个土豪家庭的产品。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古人不是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在官本位的时代,只有当官才算是一条好出路。否则,即便你富可敌国,见到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也得下跪磕头。若是惹恼了地方官,有的是一万种方法叫你破家灭们。所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是也。 梅康靠着捞偏门起家,自然知道国家机器的厉害。发财之后,就拿出大量资源供子弟读书,为的就是让儿子考取功名,弄个官职,也好保住身家。 若是今天杀了我周楠,虽然官府没有证据真拿他没有办法,但梅三公子这辈子怕功名无望了。道理很简单,考官可不想自己录取的弟子是杀人嫌疑犯将来受到牵连。 周楠也是吃准了梅康这个心思,这才无所畏惧。 梅员外一走,其他家丁也都退下。花厅里只剩下梅朴一人愤怒地看着周楠,小胸膛剧烈起伏。 周楠一笑:“三公子,咱们可以开始问案了,还请你将寡嫂身边服侍的婆子丫鬟们请来说话。公子看我如寇仇,咱们相见不如不见,早完事早眼前清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不讲游戏规则 从梅家问完案子出来之后,周楠看了看身边的李画师,忍不住问:“李画师,可好些了?哈哈,画师给衙门效力,这辈子什么没见过,今日缘何畏惧成这样?” 画师在古代可是技术工种,可惜地位不是太高。衙门里但凡有海捕公文,需要画图缉拿罪犯,都会让李画师来画像。另外,若是出了人命案子,也需要他去画死人。所以,他平日里胆子也是不小的。 “我我我我”李画师脚有点发软,索性一屁股坐在河岸边的石栏杆上,不住地摇头:“周代班头,你还真是心大,这梅员外早年还是敢杀人的。今天你我若是真被人家给做了,喊冤枉都没处喊去。” “别怕了,等下我请你吃酒压惊。” “别别别,哪里还有胃口,改天吧。”李画师苍白着脸摇头:“真没想到今日碰到这么个凶险的差事,直他娘,归县丞这个龟儿子要害周小哥,怎么扯到老子头上,还有没有道理了?” “归县丞要害我?”周楠心中一惊,禁不住问。 李画师气道:“小哥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归县丞虽然是外乡人,来我县也没两年,可和地方上的人也熟。前一阵子衙门里的差役出缺,要补人进去。毕竟这也是每月二三两银子的活儿,几年下来,积下上百两身家不在话下。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就有人去县丞那里走动。你走了县尊的门子,坏了人家的好事自然要整你。否则,归县城明明知道你和梅家有血仇,怎么别人不派反叫你负责梅家寡妇失踪案?” 原来如此,周楠皱起了眉头。这么一说,事情就完全清楚了。 他心中感慨,这世道真他妹黑啊!为了一个卑贱的衙役身份,归县丞竟然下这种狠手,至于吗?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啊!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衙役身份低微在大明朝就是二等公民。可是每月却有二三两白银的工食。再加上灰色收入,五六两也是有的。在满目都是贫民的古代,这可是一笔不菲的固定收入,铁饭碗,还不抢得打破头? 想来,归县丞尚不至于要害我周楠性命。他只是想叫我在这案子上碰得头破血流,然后打一顿赶出县衙了事。 打一顿一口冷气从周楠心中生起。是的,归县丞可是下了死命令限期三日破案,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当下,周楠也不耽搁。和李画师分手之后,拿了刚才从梅家问到的口供和画的图形匆匆赶回县衙,坐在刑房里仔细地看起来。 这一看,就是半天,也没有丝毫的头绪。 梅家辜负素姐十四岁那年被梅大公子赎身,嫁入梅家,到今年二十五岁。自从丈夫死后,就独自居住在梅家后院的一座小楼里,身边就一个婆子服侍,平日里也不出门。 据那个婆子的口供说,素姐失踪那天是去后门小码头洗衣服。本来,身为梅家大妇,这种家务活自然有婆子代劳的。但那天素姐洗的是小衣,自然不方便交给别人。 这一洗就是一个时辰,婆子发现不对,去码头寻,才发现人不见了。本以为是失足落水溺亡,家里人打捞了半天也没捞到。而且,这一段的河流的流水也缓,尸体不可能冲得太远。 问到这里的时候,周楠又问那个婆子,素姐屋中的财物可少了。回答说,无论是衣物还是首饰细软一件都没有少。 听到这里,周楠就打消了素姐和人私奔的推断。若她真和人私奔,怎么可能不带钱,她的情郎又图个甚? 美貌吗,好象谈不少,至少和美女挨不着边。 周楠拿出李画师画的素姐的画像看了看,也就是一个普通妇人。小鼻子小眼睛,真要打分,勉强可以打个五十,属于丢在人堆里立即就会消失的那种。 那么,绑票呢? 也不对,安东县是繁华地区,淮安府的核心统治地区,治安挺好的。而且,又有哪个绑匪不开眼敢去绑梅员外家的人,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周楠琢磨到下午也没琢磨出过头绪,他心中丧气,现在只能求诸天神佛保佑,保佑素姐因为没有路引走到半路上被各地的乡勇给逮住解送回安东了。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喊:“周代班头,周代班头。”声音里带着嘲讽,打断了周楠的沉思。 周楠:“原来是老林,敢问何事?”整个衙门的人都知道周楠恶了县丞要被人整,这几日也没有人同他说话,搞得周代班头很是无趣。今天突然被人叫,还真有点回不过神来。 老林:“县丞传代班头过去问话,估计关于梅家案子的事情,你还是快些去吧!” 听到这话,想起三日期限,周楠心中不安,暗自警戒。 县丞是佐二官,相当于后世的常务副县长,副处级干部。按说,也算是县中的二号首长。不过,明朝的县丞地位比较尴尬,不是进士出身,只一个举人功名,从七品,并不是朝廷命官。所以,大堂是不能使用的。 因此,周楠就在判事厅见到了欲要赶自己出衙门为后快的归元归大人。 判事厅不大,和这个时代的房屋一样光线暗淡。里面摆了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官员,头带乌纱帽,身上穿着草绿色的官服。因为实在太暗,也看不清楚他胸口的补子上绣的是什么飞禽。 这人方面大耳,眼皮浮肿,一副欲求不满的油腻中年人模样。 在桌子旁边立着两个手提水火棍的衙役。 周楠无奈,只得跪下地去,磕了个头:“见过归老爷。”穿越到明朝,别的都好,就是这见官就跪这一点叫人不爽。没办法,入乡随俗吧! “啪!”归元狠狠地一拍惊堂木:“周楠,梅家大妇失踪一案你可查得水落石出了?” “回归老爷的话,有些眉目了。”看到他凶狠霸道,一副拿他是问的模样,周楠心中恼怒,口中淡淡地回答。又将自己先前去梅府的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最后道:“归老爷,据小人看来。此事既不是素姐离家出走,也不是被人绑架,其中疑点甚多,一时间也查不出来。不过,素姐没有路引,应该走不远,说不定过得两日就有消息。” “住口!”归元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戟指周楠,厉声大喝:“什么过得两日就有消息,难不成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什么都不做。两日,别说两日,梅家一日都等不了。此事可是关系到一个妇人的贞节,岂能视之如儿戏。分明是你这无耻胥吏虚应事务,偷懒耍滑。来人,给我打!” 听到一个打字,周楠大惊。自己一个现代人,皮薄肉嫩,怎么吃得了被人用刑。而且,这个姓归的龟儿是居心要找劳资的晦气,等下衙役必然会下重手。现在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身上带伤,一旦发炎,说不定就死了。 忙大叫:“归老爷,你给了小的三日之期,这才下午申时就要用刑,在下不服!” “什么三日之期,今天不就是第三日,难不成本老爷要等你到午夜子时。果然是个刁滑奸人,动手,给我狠狠地打,用心地打!”归元将一根火签扔了下来。 我草,真要打!说好的三日之期,怎么说话不算话了,真是官字两张口,有理也说不清啊!好个龟儿子,你还讲不讲游戏规则了? 也对,这是等级森严的万恶的封建社会,被人家打了也就打了,你还能怎么样? 看到狞笑着提着棍子逼来的两个衙役,周楠也不废话,猛地跃起,biu一声就冲出判事厅,卷起一路征尘跑了。 古时候官府和县令县丞的权威是后人所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在小县城,父母官简直就是他们的天,是高入云端的大人物。别说厉声呵斥了,就算是瞪上你一眼,就会吓得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形,早就吓得瘫软在地,只能徒劳地高呼:“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可今天周楠却一言不合就直接飑速度,当真是果决明快。 等厅堂里三人回过神来,人早已经逃得没影子了。 “混帐东西!”归县丞气得肺得要炸了,连声喊:“捉住他,快追,快追,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瞠目结舌的两个衙役这才提着棍子追了出去,却如何追得上。 这大概是安东历史上第一个在众目睽睽下从县衙夺路而逃的衙役吧,周楠此举当记入本县县志当中。 “还好我反应快,不然今天还真要倒血霉。”从县衙一道烟逃出来,跳上一条小船,连声呼喝,等到船驶出水门,远远地将安东县城抛在脑后,周楠才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逃过一劫固然是好,可这么一跑,估计县衙的差事是干不成了。这可是一个月二三两银子的工作啊!虽然收入不是很乐观,却也算是国家机关,体制内人士这个身份丢了怪可惜的。 难不成现在又回周家庄继续修地球。 “哎,丢了就丢了,反正今天就算不逃,吃一顿打,估计也会被赶出衙门,算起来还赚了。”他现在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不过,周家庄估计是回不去的。一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衙门肯定会派人上门索人。而且,梅家在知道我回安东县后之所以一直没有上门复仇,估计也是顾及到我是体制内人士,怕是牵累到梅朴未来的前程。现在没有了体制护身,人家说不定真要下黑手了。” 想到梅家,周楠心中一惊:看来,不但周家庄去不得,这个衙役的身份还得想办法保住。 思索了片刻,他扔给船家一锭银角子:“去淮安府。” 从安东县到淮安府走水路大约百里,又是逆流而上,当夜周楠就住在船上。第二日又行了一个时辰,总算到了地头。 抬头看去,却见一圈高巍峨的城墙。 进得城中,触目都是整齐的青瓦房星罗棋布,街上是摩肩接踵的行人,街边都是店铺,一眼看过去,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店招,果然是个繁华的好去处。 这个时代的淮安乃是江北第一大城,二三十万人口。这座城市除了是淮安府的治所之外,还是山阳县衙所在。另外,城中还有盐道衙门c河道衙门和大河位,算是明朝嘉靖年的准一线城市。其繁华处固然比不上两京和苏c扬两州,却也能秒杀其他省会城市。 和一个站在街上拉客的客栈小二聊了两句,问清楚淮安府驿站的所在,周楠一整衣袂,寻到地方,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去拜见住在驿馆,正在接受年考的安东县一号首长史杰人史知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叉出去 明太祖朱元璋在史书上口碑不好,动辄就对开国元勋大开杀戒,灭人九族,其实,历书乃是读书人所写,朱元璋建国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官僚机构开刀,自然要被后人黑之又黑。 其实,在普通人心目中,他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皇帝。至少在整顿吏治上雷厉风行,使贪官污吏不敢为害百姓。这大概和他是草莽出身,深知百姓疾苦有关。 明朝的官员俸禄极低,如史知县这种七品官,每年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还得负担整个衙门好几十号人马的吃喝。所以,这次来淮安府接受朝廷的年考,他就住在驿馆里。 这个年代的驿馆的主要责任是接待因公务路过的官员,另外还负责传递朝廷政令公文,相当于后世的招待所和邮政局。 周楠这次跑来淮安并不是盲目逃亡,他自然有着自己的目的。 当初他被弟弟周杨扭送县衙,在澄清了问题之后,当众赋诗一首称颂史知县的品德,入了他的眼。也因为有这件事,后来杨六爷板倒展中成推荐周楠进衙门当差,知县就这才很干脆的答应了。 周楠想了想,梅家的案子和自己八杆子打不到一处来。自己不过是个代理班头,破这件案子的第一责任人可不是自己,真要追究责任,可去追究李班头,凭什么就要对我喊打喊杀。这事躲是躲不过去的,要想保住衙门里的职位,进而让梅家有所顾虑不敢对自己下黑手,还只能求到史知县这里来。 毕竟,史杰人才是正印官,他只要说一句话,归县丞也不敢罗唣。毕竟,人家才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归县丞是佐二,两人是上下级关系,政治地位相差悬殊。 等下见了史知县,说不好要即兴赋诗一首,拍一拍县尊的马屁。淮安是个大地方,这年头做官的不就图个名吗,只要有了名声,将来也好升迁。你既然有这种需求,我也有这个能力,大家合作愉快。 要说写诗这事也难不倒周楠,当年在大学读中文的时候,别的同学研究唐诗宋词,至不济也是元散曲。但他觉得这种人人都在读的大路货逼格不高,糊不了人,于是不走寻常路,将《明诗别裁集》和《清诗别裁集》反反复复阅读,倒是记了一肚子,等下随意抄一首应景的对付了事。 今次年考关系到史知县的仕途,这位史大人就算做官再糊涂也知道此事甚为要紧。若是这一关过不了,被上司评个下下,只能卷了铺盖回家种田去了。他这次来淮安城带了不少随员,四个书吏,六个衙役,满满地占了驿馆的一座小院儿。 周楠刚进院子,就看到李班头从里面出来。 李班头一楞:“周楠,你不是补了快班的缺进衙门当差了吗,怎么跑淮安城里来了?” 周楠:“李班头,此事说来话长,县尊可在,在下有要事禀告。” 这个时候,旁边一间屋子传来史杰人的声音:“什么事,是周楠吗,进来说话?” 周楠忙走进屋去,却见史人杰正坐在椅子上和两个书吏说话。他行完礼,将梅家媳妇失踪案的始末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道:“大老爷,在下不过刚进衙门几日,暂时代替李班头的职务,等到班头回到县衙,依旧去做我的普通差役。你也是知道的,小的以前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如何懂得刑侦。出了如此大案,衙门里有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公人,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分明就是归县丞不忿老爷让小人?” “在下,小的……” “叉出去!” 被李班头提着领子扔出门去,虽然摔得不痛,可当着衙门里这么多人的面,周楠这张脸可说是丢尽了。他赤红着脸站在门口,听到史人杰冷淡的声音传来:“不知礼,不识体统的无耻小人,给点教训也好。” 周楠面红耳赤,脑袋里嗡嗡乱响,悲愤莫名:怎么变成这样,我好象也是写了两诗绝妙诗词,如今大概在县中也是声名鹊起的大才子一个。史杰人应该视我为不世出的人才,好生笼络依为臂膀才是,那些穿越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那天我在公堂上献诗的时候,姓史的不就非常满意吗,怎么这厮今日竟然变成这样?当初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直娘贼,可恶! 将他叉出门去罚站之后,史杰人也懒得理睬,继续和三个书吏议事,不外是说如何应付这次朝廷的岁考。 在门口喝了半天西北风,周楠逐渐冷静下来,心头一动,忍不住想抽自己一记耳光:“是啊,我也是糊涂了,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当初的他靠着一首好诗是投了史知县所好,可是那时候的自己虽然是刑满释放的囚徒,可以前好歹也有秀才功名,算是混知识分子圈的,和史杰人是同类。 自从嘉靖皇帝登基以来,这个世宗皇帝一改从前仁宗、宣宗、正德为政宽厚的风格,做事手段极为狠辣。大礼议就一口气打死了十几个进谏的大臣;杀夏言;斩仇鸾,这三十多年来落马的公卿大夫车载斗量,给大家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朝登天子堂,暮为阶下囚。 所以,文人被判刑流放也不算是很丢人的事情。比如大名士杨慎,现在就不在云南当苦役吗? 虽然周楠是个杀人犯,但史知县在看到他才学之后,内心中未免不报以同情。 只是现在的情形却又不同,周楠好好的良民不做,却进衙门当衙役,无疑是自敢堕落。再说,大家现在名为上下级,自然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归县丞是朝廷官,又是史知县的助手。史杰人和他周楠非亲非故,自然也没有为他得罪县丞的道理。 周楠心中一阵晦气,自己丢了这个大人不要紧,将来被解送回县衙,那一顿板子怎么办?自己这次是彻底地得罪了归元,被人当场打死的可能性极大。 难道这次来淮安白跑一趟? 不甘心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外察考成(求推荐票) 正郁闷着,里面的史知县又对几个师爷说起话来:“本官自三年前来安东出任亲民官,在任上栉风沐雨,想民之所想,忧民之所忧。所思所想,不外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报效君父和朝廷。无奈安东地处偏远,物产不丰,百姓困苦,每年朝廷赋税都不能尽数交纳。本官为政宽厚,不肯催逼。无奈朝廷三年外察之期已至,各位今日得为本官拿个章程出来,又好对上司有个交代。” 听到他这番话,周楠心中嗤笑,还栉风沐雨,纯粹就是无为而治嘛!这个史知县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庸官,整天就知道在衙门里高卧酣睡。现在好了,火烧到眉毛,只怕这官儿也干不成了。说安东地处偏远物产不丰,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地方若是穷,全大明朝只怕除了苏杭就没富裕地方了。 原来,明朝的官员任免有严格的制度。无论你是靠中进士在六部观政三年下派到地方做七品知县,还是由举人选官,任期都只有三年。三年期满,朝廷会让上司对你进行考评,并送六部和内阁审核,审核合格,你还可以继续干上三年。三年后,再次考核。 三年一次的考核叫小考,六年一次的则叫大考。另外,到第九年则还有一次通考。 另外这种考核又要分为京官的京察,和地方官的外察。 史杰人这次面临的就是外察中的三年一次的小考,周楠是个文科生,所谓文理不分家。在平日里,他对历史也有浓厚的兴趣。听到里面正在议论此事,这可是就近研究明朝历史的活史料啊,顿时来了兴趣,定睛朝里面看去。 听到史知县问,一个师爷苦着脸道:“县尊,无论是京察还是外察,对于地方官员任上政绩的考评不外是四格、八法,以此为官员的升降标准。” “所谓四格,乃守、政、才、年。每格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三项皆为一等者,可得有限提拔使用。”守,就是地方治安状况。县令百里侯,代天子牧民,自有守土之责。政就是为政是否妥当;才,就是是否是有处理地方政务的能力;年,则是在任上年限,以年功叙位。到一定年限之后,你得给人家升职,总不能让人家一辈子干知县不让人进步吧? “八法则是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考察之后,分为平常、称职、不称职三等,不称职者则要被免去官职。”这八法指的是不适合当官的人,贪污、为政酷烈、碌碌无为、做事不谨慎,年纪实在太大,怎么也没办法续上几秒、浮躁冲动、没有做官的官能,都好理解。 这可是新鲜知识,周楠听得津津有味。可惜,这东西对于史知县这个古人来说乃是常识。 史杰人顿时不满:“王典吏,本官问你该如何应付这次岁考,说这些无用的做甚?” 王师爷是个老腐儒,没看出史知县面上的不快。依旧摸着下颌的山羊胡子,智珠在握模样侃侃而谈:“昔,洪武朝的时候,莒州日照县知县马亮考满入觐。州上给他的考语为:‘无课农兴学之绩,而长于督运。’太祖高皇帝批示‘农桑,衣食之本。学校,风化之原。一个县令不搞农桑学校,却去搞督运,不是弃本而务末,不务正业吗?宜黜降之,使有所惩。’就这样,马知县被罢黜了知县一职。可见,亲民官的政绩得从农桑和教化两个方面着手。” 史知县点点头:“你继续说下去。” 王师爷:“三年一次的年考对于官员的前程至为要紧,因此,除非地方官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一般来说上司都会给一个过得去的考评,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话是这么说,教化先不论。单说赋税一项,我县去年的就没有收齐,如何是好?”史知县一脸的阴霾。 另外一个师爷插嘴:“县尊,要不这样,把今年未征收的夏粮并入去年,先应付过去再说,也就是动动笔改个数字。” 其他两人都微微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 史知县却恼了,喝道:“去年我们应交纳的税粮应该是六万石,只收了四万一千三百石,尚余一万多石。挪了未征的夏粮弥补亏空,夏秋的缺口又从哪里去想办法。如此子吃卯粮,积欠越来越多,如何弥补得了,你们欲害本官邪?” 他心中也是晦气,这皇粮过税年年都需要解送京城,路上必然有不小的消耗。加上民工的承运成本,这些都要打到当地衙门的头上开支。所以,每年都有不小的缺口,如此半年年积欠下来,就是一大笔天文数字。偏偏这些问题还是他的前几任留下来的,人家任期一满甩袖子走人了,结果却让他来掏这个烂摊子,当这个替罪羊。 听他这么说,三个师爷也是没有辙。岁考外察,如文教、治安这种事情还能有办法应付了,必须都是虚务,只要人情走到了,上面说你行你就行。可赋税却是一个个没有转圜余地的数字,你交不够钱粮就要拿话出来说。 良久,王师爷叹息一声:“县尊的运势也是太差,不如上一任知县啊!” 史知县奇问:“上一任知县怎么了,我看上一任的积欠也不少,他又是怎么过岁考这一关的?” 王师爷回答说:“县尊,在下翻看过往年的卷宗,在嘉靖三十年的时候,淮河发大水,冲了我县上万亩良田。恰好逢到岁考,上任知县就上了奏折,请朝廷减免了本县赋税。于是,那位大人就顺利地避开了当年的岁考,后又因为赈济灾民有功调去陕西做了一府的通判。”说完他继续叹息:“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轮到县尊?如果咱们县再来这么一场大水,县尊何用如此烦恼?” 这人的运气也太好了,史杰人心中大感羡慕。可你王师爷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就为气一气本官? 难不成叫人挖开淮河,放水冲地? 这……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逝,史知县怒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身为一方掌印官,怎么能够盼望辖地百姓受灾?” 正要发作时,门口就传来周楠的声音:“大老爷,虽然咱们不能盼望县里遭灾,但还是可以搞点事情的。天灾大老爷等不到,不妨尽尽人事。” “什么人,是你,你这混蛋东西,本官正在议事,你偷听什么?” 周楠苦着脸:“县尊罚我站一个时辰,大老爷刚才一番话高屋建瓴振聋发聩,在下想不听到也难。” 史知县一阵语塞,又继续骂道:“什么人事,你这个卑贱的胥吏又有什么高论?” 他骂周楠是胥吏,屋中的三个师爷大觉尴尬。他们都是本地人,虽然现在已经混成了典吏,成为大明朝体制能的吏员,可当年谁不是从身份低微的衙役混出头来的? 周楠:“小的虽然读过几年书,也行过万里路,不敢说有什么高论,可有的事情还是明白些。是的,就现在看来,县里的亏空一时也填不了。再说,大老爷为官清廉自然不肯横征暴敛加政。依小的看来,现在咱们无论怎么做都毫无用处,索性别管。干脆想一想,如何一劳永逸地将往年的积欠一笔给抹杀了永除后患。” “你这厮又懂得什么?”史知县正要继续呵斥,心中突然一动,这周楠以前也是个读书人,还入了县学,也是个聪慧之人。他做了十年囚徒,在底层厮混,没准还有什么鬼名堂,他伙同岳丈搞掉展中成那手就玩得很漂亮:“有话快说,本官今日且听听你胡言乱语。” “大老爷,小的以前也没在衙门里做过事,这其中的关节未必就明了。不过,当年读书的时候也上过几次考场,遇到过有考官专门出生僻的题目来刁难考生。碰到这样的题目,你就算怎么做也讨不了好,索性将卷子给撕了倒也清爽。嘉靖三十年那场大水,就好象是直接撕卷子。咱们只要做出些事来,让上司无法也无暇考核就成。” 史知县:“怎么说?” 周楠一吸气,运动穿越者先知大法,回答说:“小的这几日入衙当差,闲着无事就将往年的邸报翻出来通读了一遍,恰好看到朝廷上个月刚颁布了一个奖励农桑的旨意,上面说是地方官要鼓励百姓多种桑树多养蚕。” 史知县:“弄桑乃是国本,朝廷又有拿半年不颁布政令督促地方官勤于政务,与民休息,你这厮说的都是废话。” “大老爷说的是,每年朝廷都会鼓励农桑,可这道政令据小的看来却不寻常。”周楠继续说道:“江浙本是赋税重地,天下财富尽出东南。江苏、浙江两地本就是粮食和蚕丝的主产地,根本就不需要特意颁布一道政令议论此事,难道县尊就不觉得奇怪吗?还有,也是在上个月,今上下了一道诏书,更改了今年六部的拨款,所拨的款项只有往年的五成,这其中就值得人玩味了。” 史知县虽然懒政,可这年头能个科举做官的人都没有笨蛋,基本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顿一楞:“这一道政令和陛下的圣旨又有什么关联?” “先说今上的那道圣旨,六部的财政拨款比起往年少了五成,这说明什么,说明国库已经空虚了。不然,国家每年的财政计划都会在春节会内阁阁员计划好了,怎么能够轻易更改。国家没钱了怎么办,怎么从别的地方想辙。”周楠运用穿越者对历史的的预知跟周知县分析道:“这个辙怎么想,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天下财富自有定数,地里每年能打多少粮基本都差不了多少。节流之后自然要开源,去年我朝不是开海禁吗?天子这是想效法永乐先帝的办法,以生丝和红毛互市充实国库。这海禁一开,就需要大量的生丝出口。江浙靠海,这才有朝廷下旨鼓励农桑,让百姓多种桑树。” 他这么一说,史知县恍然大悟。开海禁也就罢了,反正这海开不开和大家关系不大。至于削减国家财政预算和鼓励江浙两省农桑,他当初也就看看作罢,没让在心里去。如今听周楠这一分析,这三道看似不相干的政令竟然互有联系护为因果。 这个周楠倒有几分才干,倒不是只懂得赋诗做词的落魄书生。 “你说这事和本官今次岁考又有什么关系……滚进来说话。” “是,大老爷。”周楠走进屋去,低声道:“朝廷所下的那道鼓励农桑的事情其中的深意是让百姓改农为桑,县尊你想啊,上好水田半年下来也就四五石粮食,朝廷所收赋税也不过五六斗,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若是改农为桑,光蚕丝产出却是种粮的十倍以上。只顾虑的是,百姓不种粮食了,一旦粮价飞涨,却要伤民。所以,这才颁布了一道政令看看各方的反应。” 他不待史知县说话,用飞快的语速道:“改农为桑一事的成败得失姑且不论,大老爷正好借这个东风敢为天下先,就上一道奏折,说我县今年已经初步完成了桑田改造。因为桑树刚下苗,一时未有产出,求免去进明两年的赋税。如此,大老爷这个积欠的窟窿不就按下不表了。只要过了此关,回到安东之后,大老爷可火速派人去江宁府、苏州府一带购买桑苗补种,也好对上头有个交代。” “妙啊,此事大妙,县尊,不妨试上一试。”王师爷击节叫好:“周代班头此议甚好,倒是个好对策。” 史知县也是眼睛一亮,觉得这法子倒是可行。不过,他还是有顾虑:“这一关倒是过去了,可一但桑树成活,朝廷的赋税也逃不掉。在夏秋两税的基础上,又加一道桑丝,百姓的负担岂不更重,到时候本官又从什么地方变出生丝来完税?” 周楠禁不住想翻白眼:“桑苗从下种到成树,到喂蚕吐丝怎么也得三五年,到时候大老爷说不好已经高升了。”是的,这问题大可留给下一任知县。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史知县想了想:“你先下去,此事我再和几位典吏商议。”说罢,他厉声喝道:“这几日你且住在驿馆,梅家媳妇失踪一案继续查。依本官看来,她无论是被人拐带还是离家出走,估计都会藏在淮安城中。你要实心用事,本官估计还会在府城三五日。到时候你若破不了案,本官绝不容情。” “是是是,大老爷,在下一定勇于任事争取早日破案。”周楠擦了擦汗,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风流衙役浪一波 破不破梅家这个案子,其实对于现在的周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是大明朝嘉靖三十八年春末夏初,明世宗朱厚璁老先生在位四十六年,也就是说他还有七年就要驾崩。这个大明朝的董事长在位四十六年,有功有过。就周楠看来,此人的功还是大于过的,比如抗击倭寇的侵略,树立了中央权威。 但这人喜欢打汞炼气,大修宫观修长生法门,糜费巨大,再加上对东南年年用兵,使得国家财政处于崩溃的边沿。据史料记载,在嘉靖皇帝末年,国库存银只余十余万两。 十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以大米为本位换算成后世的人民币也就一亿多块,还比不上一个扬州盐商的身家,更别说维持这么大一台国家机器的运转了。 他在位这四十多年间,活生生将仁宗c宣宗c正德等历代帝王积攒下的那点家业败了个干净。如果不是后来的内阁首辅张居正的隆万大改革,明朝早就亡了。 是人对于自己的钱袋子都会异常敏感,哪怕你是一个富有天下的皇帝。大约是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又不肯削减自己的日常开支,嘉靖皇帝就开了海禁打起了外贸的主意,这才有后来江浙两省的改农为桑。 也因为开了海禁,随着葡萄牙美洲殖民地的白银的大量输入,有了充足的货币供应,到张居正主政期间,才有以一切赋税都以白银计算的一条鞭法,才有后世的国库充盈,活生生为大明朝续命百年。 这一事件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也常常为史家所忽略。不过,后来有人以嘉靖末年这一历史事件拍了一部电视连续剧,恰好周楠看过。当然,在真实历史上,这一条政令的影响并不算大,也没有电视连续剧中那么夸张。 刚才听到史知县和师爷们议论今次外察,这才忍不住提了这个建议。 改农为桑毕竟关系到百姓吃饭问题,不能不慎,肯定会遇到不小的助理。因此朝廷才颁布了一条奖励江浙两省农桑的政令,试试水看看下面的反应。 因为有着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周楠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中国人做事一向求稳,在一个政治铺开之前,通常会选一两个地方试点。如果史知县能够紧跟中央步伐,掐住了上层思路的脉门。别说免去这几年的赋税,就算他犯了最大的错,朝廷衮衮诸公估计也会睁一眼闭一眼打个马虎眼。 如果这样,史杰人这才年考应该能够顺利过关,头上的乌纱帽也保住了。 给县尊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有他保着,归县丞拿我也没有办法,周楠这么想。 实际上,下来之后周楠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是史杰人一手提拔的人,若真有事情县尊也没有脸面,自然是要保的。自己还真是莽撞了些,直接从县衙里杀出一条血路夺路而逃,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可是不逃,难道真被那姓归的打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大丈夫岂能任人宰割? 史知县外察的事情估计要过一段时间才有结果,他过得几日才能办完这事回安东。周楠接下来也没有什么事,就整日和师爷c衙役们在街上吃酒游玩,将古代的淮安城里里外外游了个遍。 至于梅家媳妇素姐失踪案早被他抛之脑后,这个时候他还在乎这事? 不觉过了四日,也不知道史知县究竟在忙什么,估计外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师爷和衙役们一大早就出去了,只留周楠一个人驿馆里无所事事。 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周楠就信步出了驿馆,走到淮河边上进了一家茶棚,点了一壶香片一碟南瓜子,百无聊赖地看着江景。这里正是淮安府的东码头,驿馆通常都建立在交通方便之处,距离这里也没有几步路。 后世的人都说古代没有工业污染,山青水秀蓝天白云,简直就是世外桃源。真穿越了才知道,这都是屁话。在没有科学的排污系统和垃圾处理体系的古代大都市,全城几十万人口的生活垃圾都朝河里丢,真真是脏得不象话。 只见,江面上浮着无数的烂菜叶子,黄白之物在波浪的推涌下一阵阵拍在岸上,泛起一层白色泡沫,被阳光的烘烤下简直就是重口味。一群肮脏的鸭子在水中载沉载浮,大口吞食着来历不明的食物。 在码头上还聚集了许多船只,大白天的船上却看不到人影,显得死气沉沉。 茶棚里除了周楠也没有其他人,茶博士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口才来得。见周楠闲坐无聊,就挨过来攀谈:“公差面生,却不知道是府衙还是山阳县衙的。府县衙门里的公爷小的都认识,却没见过你。” 周楠笑道:“这淮安城中可不直府衙和山阳县,难道我就不可能是河道和盐道的人?” 茶博正色道:“这淮安城大得很,也就府衙和县衙距离这里近些。盐道和河道隔这半个城呢,难不成跑大老远过来就为照顾小老儿的生意?” 周楠:“我不是府衙也不是县衙的,实话同你讲,我是安东的,随大老爷来此地公干。” “原来如此,难怪不识尊驾。我看公差在这里看了半天河景,想毕是今日正好得闲来此耍,不过却来得早了些。” “耍子,你这里就一个烂棚,臭气熏天又有什么好耍的?还有,什么早呀晚呀的,甚是古怪?”周楠狐疑地看了看那个茶博士,心中突然有个古怪的念头,难到这里是个地下赌博窝点?不对啊,《大明律》虽然禁止赌博,可那是朱元璋时代的律令早就是一纸空文没人当真。 太祖皇帝当处制订过许多苛刻到极点,又没办法实行的法律,比如官员贪污二两银子以上就要剥皮萱草,可能吗? 如耍钱赌博这种事情也没有人当真,城中自有大赌坊。前天李班头还带周楠去玩过,小赢了两钱银子。 茶博士暧昧一笑:“自然有好耍的,两钱银子一回,倒是不贵。公爷你也别看不那些船只简陋肮脏,货色却是不错。大多是各地来的流民,没个去处只能在这水上谋生。东南不是有倭患吗,运气好的说不好会碰到江南女子,却是赚了。现在时辰尚早,船家都在睡觉,要午后才起。到夜里,船头红灯笼一挂,可热闹了。” 原来是私娼,周楠恍然大悟。这玩意儿别说在淮安,就算在安东县也有几家,确实不贵,一钱银子玩得飞起。周楠不是道德先生,在他看来,这个行业存在就是合理,存而不论。前日在赌坊耍完钱之后,李班头还约他去城里青楼过夜。周楠穷得厉害,自然推脱了。 “你这老儿好不正经,我就是来喝茶的,却没有那心思。”周楠笑了笑,正要继续喝茶。心中突然有个念头闪过,端茶杯的手定在半空。 前番他和史知县的几个师爷闲聊的时候聊到了东南的倭患一事,因为明朝地方卫所的军队实在不给力,屡战屡败,到最后一看到敌人就转进如风。以至使得一百多个倭寇纵横江南十几个州县,当真来去自如。 东南局势一片糜烂,大量难民逃到长江以北,最远的竟然流窜到江北。 朝廷对于流民一向抱有极大警惕,历朝历代,不知道多少看似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王朝毁于流民引起的内乱。朝廷下令,各地必须严防死守,一看到流民就遣送回原籍,若有胆敢做乱者,就地剿灭。 淮安府各地方的乡勇如今都轮流驻守交通要道,检查行人路引文凭。 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个漏洞——水道——淮河和大远河并不归地方管辖,自有河道c漕运和卫所。尤其是掌管淮河河防的大河卫的官兵们,把持河道,收过往商旅的税都忙不过来,对于缉拿流民这种费而不惠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反正只要给钱,就放你过去。 如此一来,倒是有流民就这么进了淮安。不过,进淮安容易要想再走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出淮安就是陆路,没有路引寸步难行。 不过,相比起兵火连连的东南,对于难民来说淮安府已经是太平盛世,他们也没有继续北上的动机。这样,如今淮安城中聚集有几百难民,无端生事,甚至有人挺而走险做奸犯科,搞得地方官甚是头疼。 “素姐突然失踪,她没有路引,只能走水路。向东,不可能,那边是大海,又是盐场,查得更严,那么,只能向东来淮安府了。”周楠心中大动:“史知县那句话说得对呀,依本官看来,她无论是被人拐带还是离家出走,估计都会藏在淮安城中。城中也在查流民,登记造册,去不得。如此推算,她只能呆在船上。这么看来,寻访范围就小了许多,此事没准有门。” “素姐突然失踪,既不是离家出走,又不是私奔,那么只能是被人牙子拐卖了。其实,人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丈夫又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知书达礼,自然是不会跟人私通的。如果被人牙子拐卖,又带不到其他地方去。那么,只能就地卖人,说不好就沦落到这水上做了暗娼。” “我以前只想着在安东县查案,却没有想到人有可能被带到淮安城里来,平白被归县丞那里吃了个大亏。今天不管素姐是否在船上,上去访访,未必寻不到线索。”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周楠问:“茶博士,敢问现在上船可以吗?” 茶博士:“生意上门哪里有把客人朝门外推的道理,直接把窑姐儿叫起来就是公爷,你这是做什么,不冷吗也对,等下直接钻背窝就是了公爷真是俊俏,简直就是衣服架子啊!” 原来,正说话间,周楠就脱掉了身上的公服,连同摘下的帽子一并扔到茶博士的手中。既然要去私访,穿这身衣服也不合适,公务人员工作时间嫖妓是会引起百姓公愤的。 “好的,我替公爷看好衣帽,哎哟,你可慢些,岸边路滑。”茶博士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个公差先前还义正词严说我好不正经,就是来喝茶的,却没有那心思。现在却如此惊风急吼,哄鬼呢?百度一下“闲臣风流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只吃柜台酒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再瞅一个试试。” “找削啊!” 以上是周楠踏上一条船时和船头的小丫头片子的对话,当然,原话不是这样,但那女子的态度就是有这么恶劣。 淮安人夜生活丰富,船上的姑娘们非要辛苦工作到三更天才能歇气,这小丫头大约十一二岁年纪,生得五大三粗,估计也就是船上粗使丫头,专门给客人端茶送水的。此刻的她被老鸨一大早叫起来给姑娘们卖菜做饭,眼角尚挂着两陀黄澄澄的眼屎。没睡好,火气自然不小。 和周楠顶了两句牛,小丫头鄙夷地看了这个客人一眼,呵斥道:“大清早的你跑船上来做什么,不知道白天不做生意的吗?”急色成这样的人,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 周楠今日有所目的而来,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子生闲气,以免坏了自己的大事。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钱,大约二十来个孔方兄,价值十块人民币的样子,道:“小丫头你也别跟我置气了,这钱给你买糖果吃。” 看到钱,小丫头的脸上才浮出笑容:“客人真是爽利,大白天就大白天吧,不知道可有相熟的姑娘,我引你去寻,直接钻背窝好了。对了,咱们船上新来个江南女子,年方十六,要不客人试试?” 周楠一笑:“我偏要找北方妇人,还要那种二十七八的,可有?” 那丫头道:“你这客官倒是奇了,别人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可人,眉目也端正,好好的你不要,却要北方妇人,咱们这里哪里会有?再说了,就算有,北人粗手大脚,一但生育,身子就跟发面似的涨,却有什么意思。” 是的,古人老得快,尤其是女子,通常十六岁就嫁了人,二十出头就儿女成群。加上又要在地里劳做,一过二十五就没办法看了。而且,风月嫖界讲究的是老牛吃嫩草。一样的价钱,你不找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姑娘,偏生去困半老徐娘,不怕被同道笑话吗? 小丫头生在船上,这十年来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周楠:“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彼之蜜糖对我而言未必就不是砒霜,我就问你有没有?”见小丫头不语,他又将一串钱递过去。 小丫头这才道:“有到是有,最近这船上有个京城口音的妇人,才来没几日,二十七八岁,生得倒也有眉有眼。不过” “不过什么?”周楠精神大振,梅家的媳妇素姐不就是京城人氏吗,二十七八岁年纪,刚来没几天,所有条件都符合啊!难到她被人拐到这里来卖给娼家,好惨,梅家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以后还如何见人? 想到这里,周楠心中不觉大快。 小丫头:“不过,客官怕是x不成的。人家可是老板娘,前一阵子租了条船,又收留了几个流民婆娘做起了这生意,怎肯陪客。” 老板娘,那就不是素姐了,周楠顿觉失望。不过,那人既然是京城人士,倒是不妨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问清了方位,周楠就顺着船板上了最西边的一条大船上。原来,这一带的娼家聚船而居,为了方便客人行走,船和船之间用跳板连接在一起。哪家的姑娘不够,恰好另外一家没有生意,也可以互通有无,有些行会的雏形。 这里的船都挺大的,加上又不是正经的以演艺为主的画舫,用木板一隔就能隔上三四个房间,也能住人。 刚上船,喊了一声,就看到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妇人端着一个马桶从里面出来,“哗”一声就泼进河里去。见到周楠,那妇人明显一楞,和他对视。 须臾,才柔柔地问:“这位客人,大清早的来船上做甚?”一口好听的京片子。 周楠笑了笑:“你开门做生意,却要问上门的客人做甚,这个问题很是尴尬,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定睛看过去,却见这妇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虽然长相中等。可身材却高,丰腴白皙,前突后翘,看起人来,那一双虽然不大的眼睛却有春波荡漾,看得人心脏没由来的一跳,当真是大眼迷人,小眼勾人啊。一熟透了的佳品,正合他这个现代人的品味。 其实,明朝人的审美趣味和现代有不小的区别。明朝人追求的是一个小字,什么盈盈一握的腰枝c新剥鸡头肉c二八佳人十四五。像这种二十七八岁的熟女,大奶妈看都不要看。 那妇人闻言一笑,道:“姑娘们都还在睡觉,客官先进舱看茶,我让她们梳洗打扮后再来见面。” “如此就劳烦了。” 随她进了舱中,妇人叫了一声让正在困觉的女子起床打扮,又置办了几碟花生米一类的凉菜,温了一壶黄酒端过来,陪坐在一边说话。 这酒寡淡如白水,味道和后世的醪糟没多大区别。周楠早就被五粮液c茅台养刁了胃口,一入口不觉皱了一下眉头。 “刚买的新酿,不是自家的酒,怕是合不了客官的胃口,还请原谅则个。”那妇人应酬着陪着小心,就抛了个媚眼过去。 两人挨坐在一起,妇人刚起,一副庸懒模样,衣服也是不整。周楠就看到她微张的领口处一截白色的脖子和没有bra的胸口起伏,只感脑子后一麻,腹中有股热气涌起。 他在现代社会也是有女友的人,到明朝之后又有了云娘这个妻子,加上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从家里出来已经有些日子,见到这种光景如何把持得住? 周楠斜眼笑骂:“一定是你将好酒藏起来了,咱今天来这里就是要吃你的柜台酒,倒是要好生搜上一搜。”说着,就牵住了那妇人的手。 入手丝滑,保养得真好。 那妇人租船做生意,平日里只顾着坐柜收帐。就算有客人来,目光也只落到船中小姑娘身上,却不想今天这个客人竟然打起她主意来。 顿时脸色一红,恼道:“客人好生无礼,且放手。我是掌柜,可不是做这个的。” 呵呵,既然已经下了海,还不肯湿脚,当我是十岁小屁孩?周楠心中暗笑,忙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大约一两的银子扔在桌上,做色授魂予的模样,哀声求肯:“今日见到姑娘的面,却像极了我那去世多年的浑家,今日总算能够见着面了,还请姑娘垂怜,解我相思之苦。” “你当我是什么人?”那妇人怒喝一声,挥了挥袖子自回旁边的一个小格间中去。本来,遇到这种无礼的客人,直接赶下船去就是了。可人家一扔就是一两银子,出手如此大方之人甚为少见,真是舍不得。 她新租了这条大船没几日,手头的一点钱财都已耗尽。原本以为这船一开业,只要有了生意,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惜自己收留的你个南方婆娘却不懂得如何讨好客人,这几日竟没做成几笔生意,偏生吃起白米饭来,一个个奋勇争先,再这么下去大伙儿都要挨饿了。 可是,同这人困觉,心理上那道关口却过不了。 她刚进小间,周楠就跟了进来,突然到了暗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也看不清楚,倒免得了那妇人的尴尬。 “好小的地方,姑娘平日里就住这里,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你叫我桂子就可以了。”那妇女说,“敢问客官姓名。” “我叫张大大。”周楠随口瞎编了个名字,当然自己和那个洁白的胖子也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桂子姑娘名字甚雅,身上也有桂花的香气,真是恬淡素雅。” 他将鼻子凑到桂子的胸脯不住抽动,一副色咪咪模样。 这个时候,眼睛又能视物了。那妇人眼睛一亮,接嘴道:“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宋之问这首《灵隐寺》客官也读过,可是读书人?” “你看我的模样像读书人吗?”周楠笑嘻嘻地说,他这半年来从辽东走到淮安,早就被晒得皮肤黝黑,倒是这个妇人竟然能够接自己的下句诗,甚是可疑。 “倒不像,客官,现在天气还凉,你穿这么单薄不怕受风寒吗?” 周楠:“我身子健壮,你说我冷,我热得还想脱呢!”说罢,就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衣裳,露出雄壮的毽子肉。 “啊,客官你做什么,快穿上,快穿上”那妇人一张脸羞得通红。连忙声叫,可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到周楠的小腹上。 周楠在身为现代社会白领上班族一员,以前被鸡汤文洗了脑,什么“不会管理自己身体的人怎么能够管理好自己的生活?”“什么才是成功人士,读书c理财c健身。”就在健身房里泡了两年,后来实在是忍受不了顿顿吃鸡胸脯肉,吃蛋白粉,这才无奈放弃了。 但身体的底子已经打好,这次从东北到江北,万里路行下来,算是一次塑身,久违的小腹上的那两排巧克力又重新出现。 现在的周楠虽然长相普通,可一亮出肌肉,那才是真真的荷尔蒙飞翔,师奶杀手。 那妇人已经多年未得人事,最近租了船做起老鸨,整日听得手下姑娘惊天动地嘶吼,早就浑身躁热难以自已。 口头虽然说不,身体却很老实。百度一下“闲臣风流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为了法律,献身 周楠正当龙精虎猛的年纪,简直就是炮仗,一点就着,顿时经受不住,猛地伸出手去将那妇人推在榻上。手在扯掉女子的上衣同时,一脚将她系在腰上的短裙蹬脱。 却见,眼前是一具熟透了的身躯,饱满如蜜桃。这种营养极好,白皙柔滑的佳品在普遍贫苦的明朝可不多见,直是从头到尻尾都充满了诱惑元素。 那个叫桂子的妇人虽然是老鸨,这种事情前番也见过几次,可轮到自己身上却突然害羞,面庞通红,咬牙将眼睛闭上,身体微微颤动。 周楠大奇,一个老鸨还害羞了,咄咄怪事。也对,想来这个妇人刚下海没几日,尚有几分羞耻之心吧。 这样的经历却是古怪,周楠忍不住笑道:“桂子姑娘,先前我赞你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你和一句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如今却是应景,我扪萝你登塔,你刳木我取泉,各得其乐。”这么一想,宋之问这首《灵隐寺》倒是污得不能看了。 听他说得有趣,妇女人也笑得身子猛颤:“郎君真是雅人啊,慢慢地,不要大大,奴家的大大”呼吸声沉重急促起来。 一个是正当年,只见一点火星就会烧成燎原大火;一个是久旷逢甘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也不知道胡天胡地多久才住了。这个时候,周楠肚子里咕咚一声,原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肚子也饿了。 “出轨了,出轨了,却是有些对不起家中的云娘。”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念头一起就顾不了那许多。可事后,却有些后悔和羞愧。周楠心中又想,我现在已经穿越到古代,自然不能拿现代人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再说,我是为了公事,说起来我牺牲也不小的。 “大大可是腹中饥饿,奴家给你弄些酒菜来。”那妇人被周楠一番征伐只感觉浑身舒泰,看他的目光也是极尽妩媚。 “不急,等下我另有事和人约了吃酒,过会儿就走。”周楠想起梅家媳妇失踪案,欲念消退之后,禁不住定睛看着桂子的脸。这一看,心中突然打了个突,别说,和李画师的那张画像还有梅家下人的描述有些像。当然,中国画最大的毛病是画人物只取其神,和真人比起来尚有很大的差距,但靠画像来找人根本就不靠谱。 不过,这个妇人一口京片子,身高也对得上,这条船又是这几日才开业的,如此一看,倒也对得上,姑且一试。 桂子和周楠一翻颠倒风流,食髓知味,又爱他英俊挺拔的身肢,顿时有些不舍。她自知道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到这船上的客人们大多只来一次,就图个新鲜,少有回头客。她今日得了趣,就想着把这关系维持下去,当即娇嗔:“怕是郎君这一走,就将奴家忘记了。” “怎么可能忘记,我看娘子谈吐风雅,估计也不是做这种生意的料,怕就怕过得两日某在寻来,你关张歇业嫁于他人为妇,叫在下经受那相思之苦。” 听周楠说起自己的生意,大约是挑动了妇人心事。她幽幽一叹:“实话同郎君讲,小女子年轻时也是坐馆的清倌人,往来的都是谈吐风雅之士。后来赎身从良,嫁做他人妇。无奈小女子命薄,先夫于多年前撒手人寰,没个生计,只得租了这条船,做此行当,只求有一口饭吃。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去得了哪里,郎君若想念奴家,今后自管来就是。” 周楠:“原来娘子是清倌人出身,难怪如此容颜如此风致,在这船上掌柜却是可惜了。娘子相貌神似我那去世多年的浑家,在下鳏居多年一直存有续弦之念,只可惜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儿。今日见了娘子,当真是喜出望外。我是行商,别的不敢说,家中尚有良田百亩,大宅一间,当地城中也有十几个店铺可以收租。别的不敢说,当保娘子衣食无忧。若你有意,过得两日,我让媒婆来下聘,当三媒六聘正经接你过门,不知可否?” 不得不说,相比起古人而言,周楠在同年龄段里也算是颜值担当,毕竟营养条件摆在那里的。而且,现代人的见识自然是别人比不了的,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见过识广的气质。 听他这么说,那妇人就信了,心中也是欢喜。 当即,就将手圈到周楠的脖子上,目光温柔如水:“多谢郎君垂爱,奴家心中欢喜莫名,自然是肯的,只求和你长长久久生死不离。” 周楠适时笑道:“桂子想必不是你的真名吧,你先得告诉我你乡试和户籍,我娶了你也好迁移户口,带你回乡落籍。” 这个时候,桂子面色突然一变,手也僵了,沉默不语。 “怎么,你没户籍吗,不是说你从良了吗,丈夫也去世多年,应该有落籍本地的,难不成是在骗我的?”周楠装出异常生意的样子,铁青着脸就从榻上坐起来,喝道:“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娘子却哄骗于某,再见,后会无期!” 见周楠要走,那妇人却是慌了。忙一把将他抱住,哽咽道:“郎君别走,实话告诉你,我是逃人。不不不,真不是骗你的,我确实是嫁过人的,丈夫也去世多年。只是,实在忍受不了婆婆的虐待,这才离家出走,欲要脱离那个火坑。你当我自甘轻贱要做这个老鸨,实在是没有路引只能勾留在这淮安城里。实在没有法子,就寻了这个营生看能不能赚些银子,也好在公门走个路子,弄个通关文凭也好离开这里求个自由自在。郎君,你可再等我些时日,等我赚够了钱就随你一道去山东,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周楠心中大动:对上了对上了,应该是她。 几滴冰冷的泪水落到他的背上。 周楠装出回心转意的样子,叹息一声:“原来如此,却不知道娘子的真正姓名。” 那妇人大约是深爱周楠,就抽噎着说:“奴家娘家姓唐,单名一个素字。” 周楠故意道:“那好,我相信你,以后我就叫你素姐吧!” 背后,妇人身子一颤:“也好,就这么唤我吧!” 她这一颤,胸口波动,立即勾起了周楠心头的大火,又起了性。 立即又转过身来,再次将那妇人按倒在榻上,重复了先前那一套天地阴阳和合大和谐赋流程。 这次,妇人倒是彻底尽了兴,待到周楠离开时,依旧庸懒地蜷缩在被窝里,目光迷离。 可怜周楠却累得扶墙而出,从船上回到茶馆,取回衣帽这一段路不过几百米,却走得有些气喘。果然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又有圣人云:少年戒之色,中年戒之争,老年戒之得。 可见这种事情固然是美好的,但事行有度,太过却伤害身体。 哎,我也是不得已,为了法律献身啊! 匆匆赶回驿馆,就看到李班头刚好和几个衙役从里面出来。 李班头笑道:“周楠,这一整天你去哪里了,叫咱们好找。却是巧,咱们耍钱吃酒去。” 周楠刚来逃到淮安城的时候因为恶了归县丞,众衙役对他也是爱理不理。自从他向县尊献上改田为桑之策之后,这些人却突然转脸对他亲热起来。 公门之人人老成精,最善于察颜观色,如何不知道这姓周的好象入了县尊的眼,将来说不好是要发达的。 周楠忙拉住他:“班头今天只怕耍不成了,等下尚有正事需要你和各位兄弟襄助,大老爷可在?” “大老爷刚从府衙回来,你有什么事要留我们弟兄?” 周楠:“我好象寻到梅家媳妇了。” “啊,寻到了。”李班头吃了一惊,忙带他去了史知县的屋中。 史知县和三个师爷正在书房议事,满面都是春风。 见了周楠,一个师爷就笑道:“周楠你来了,不愧是读书人,献的好策。府尊一听说咱们县已经开始推行改农为桑的事情,就暂停了县尊的外察岁考,又让县尊写了请求减免往年积欠和今后几年赋税的奏折,以邮传快递发去京城。这次外察关口,大老爷算是过去了,你立的功劳不小嘛!明日一早大老爷就回乘船回安东,到时候少不了犒赏。” 周楠也是得意,忙拱手施礼:“恭喜大老爷,为县尊效劳不敢要什么犒赏。” “免礼,免礼。”史杰人满面春风地问:“什么事?” 周楠就把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自己嫖素姐,还连续来了两次的事情自然不方便讲的:“请大老爷将快班的各位兄弟借给我,也好去拿了那梅家媳妇,也好回安东送还梅家。” “找到梅家媳妇了,身份确实了?” 周楠:“八,九不离十。” “要确实了,毕竟这里是淮安府不是本县的辖区,休要拿错人了,你们当中谁见过梅家媳妇,认得她?” 众人都摇了摇头,是啊,如果是在安东县拿错也就拿错了,大不了核实身份之后将人放了。可这里是府城,安东县衙没有执法权,真闹出个乌龙,别人闹起来大家也下不了台。 “这个不太好办,要不去把梅家的人请来看看?”史杰人是个慎重的人,沉吟。 周楠心中焦急,从淮安到安东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天,夜一长,梦就多:“大老爷,事不亦迟,得当机立断。先前小的已经问得明白,那妇人没有路引没有户籍,缉拿了也不会有后患。” “这样啊,倒是可以。”史杰人拿了根火签递给周楠:“李班头等人悉听你调遣,立即去将那疑犯拿了,解送回安东让梅家来认人不等明日吧!” 史知县摇了摇头:“毕竟是一妇人,此刻已是下午申时,真拿了人,又拘押在何处过夜,不是坏人别人的名节吗?明日一早去拿了她,就近装船回安东。另外,她若真是梅家长婿,流落淮安操持贱业一事你等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起。若胡乱嚼舌头,本官绝不轻饶!” 神情显得严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确认身份 史知县这话一说,周楠恍然大悟:却也是啊! 古人最重名节,尤其是对妇人而言,更是如此。你想,一个良家女子被拘留关押,看管她的又是世人眼中的人渣恶棍胥吏衙役,这一夜究竟会发生什么,鬼才知道。 所以,女人若是犯了案,县官在判事的时候通常都会当堂裁决。除非是重刑犯,才会关押在牢房里,看管她的也会换成女牢子。 梅家当家人梅员外虽然是捞偏门出身,可靠着水上营生,在县中也算是大户人家。这老头大约是知道自己出身不好,起家之后一向热心公务,竭力向衙门和士绅圈靠拢。但凡地方上有事,最先响应。衙门但凡有摊派,他都会掏大份。 明朝皇权不下乡,管理地方通常都需要这种大户帮衬,衙门轻易是不愿意得罪他们的。 “是,大老爷。”周楠心中想,这个史知县看起来糊涂,可内心中却是把细。果然能够中进士做官的,没有一个笨蛋,总有过人之处,细心也算是天生的禀赋。 他心中又是好笑,梅家媳妇连老鸨都干,还说什么名节? 大约是连连恶战实在是太疲倦了,周楠也没精神和李班头们出去耍,吃过晚饭就早早地上床睡觉。第二日一大早,等到天亮,史知县等人收拾好行装,坐了船一路行去,靠到素姐的船边。 李班头就喊:“主人家在吗,出来说话。” “来了,客官这么早啊,里面请。”就看到素姐素面朝天地从船舱里露出头来,一脸的迷糊。估计她心中也是奇怪,昨日那小冤家一大早过来耍子,今天怎么又来一船人。难道现在的人都喜欢早起玩乐吗? 看到她,藏在一边的周楠大喊一声:“梅少奶奶!” 素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什么事?”这一声应出,有看到笑嘻嘻的周楠,面庞立即变成煞白。 李班头:“果然是,梅少奶奶,我是安东县衙的捕快班头,姓李。你夫家报你失踪,正到处寻呢,且随我等回家去吧。” 素姐一刹间突然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福:“久闻李班头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一精干之人。还请稍候片刻,小女子还有些东西需要收拾,待得收拾停当就随班头回家。”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也不好为难,李班头点点头:“梅少奶奶须得快些,今日还要赶回安东。” 不片刻,素姐就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让手下的姑娘自行离开,这就来到史知县所乘的船上,拔锚起航。从头到尾,她也就在刚看到周楠的时候神色慌张,然后就再没有看他一眼。 从淮安到安东是顺水,加上又得赶到在天黑前把素姐交给她的家人,众人也不敢耽搁。船行得极快,下午申时前就到了县城。到了码头,周楠也是灵醒,早早就准备了一副纱笼,将素姐的头脸遮住,这才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一马当先到了衙门,见到是他,一个帛班的衙役就冲上来抓住他的领子,“好个姓周的,你畏罪潜逃,罪不容赦也就罢了。今日好狗胆,竟敢回来。” 他口中一个“狗”字激怒了周楠,这厮姓高,就是当日归县丞在判事厅要整治自己的两个衙役之一,想来定然是其心腹。姓归的用心歹毒,可他是从七品县丞,是官,自己拿他还真没有法子。如今修炼一下他的手下也好,却叫衙门里的人知道我周楠不是好惹的。 当下就将手臂轮圆了,狠狠地抽了高衙役一记耳光,骂道:“混帐东西,你想干什么,大老爷回衙,有紧急公务处置,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滚开!” 周楠的力气何等之大,顿时将他抽得转了个半圈,鼻子也破了,脸也肿了。 高衙役痛得鼻涕眼泪直流,他平日里欺压良善惯了,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大亏,高声呐喊:“什么大老爷,什么紧急公务,你骗得了谁?来人啦,来人啦,我捉住周楠了!” “你在做甚?”前头这一闹惊动了史知县,他已经下得轿来,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心头急噪,喝道:“你这个刁滑之徒,快给本官滚下去!周楠,随本官去耳房。” 高衙役一看,果然是县尊,吓得抱头鼠蹿而去,心头又是疑惑:这个姓周的不是逃了吗,怎么又和县尊在一起。他畏罪潜逃,视衙门权威如无物,换任何一人是县大老爷都会一通杀威棍打死干净。可是看今日的模样,周楠却是极受大老爷信重,这又是为什么? 县令是亲民官,按照明朝的制度,县一级地方的案子都需要他亲自审问c裁判。也就是说,知县不但要管本县的民政做这个县长,就连政法c财政都要一肩挑了,就是一个万金油。只有到州c府一即,司法才做了分工由专门的推官管辖。到省一级,则有提刑按察使司主管刑法。 所以,梅家这个案子,史知县是需要亲自审问的。 知县升堂判事动静不小,梅家的这个案子又关系到妇人贞节和梅家的名声,不能不慎重。所以,他就将审讯地点设在公堂旁边的耳房里,除了他和两个女牢子外,就只剩周楠这个负责破案的第一责任人充当记录员,记录案件和相关处置结果。毕竟,梅家是正式报了案的,公务上的程序也需要走完。 一开始正式问案,素姐倒是干脆,一五一十就将自己如何失踪的事情讲了。 原来,素姐既不是被人绑架,也不是和人私奔,而是临时起意,激情离家出走的。素姐自从十年前丈夫去世之后,就一直寡居梅家,谨守妇道,不出阁楼一步。 失踪那日,她正在门口小码头洗衣,突然有一叶扁舟从楼下经过,有轻柔的歌声传来,唱的正是维摩吉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心中一动,抬头看去,正是城中的书生以船载着歌女悠游于水上。 素姐突然记起了自己早年在教坊司的日子,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清倌人,又有几分颜色,当真是温婉可人,倒是结识了不少京城的青年才俊。可现在的自己,在楼里一住就是十年,大好容颜难道就要和草木同朽了吗? 再看看四周,这重重大院简直就是一座囚牢,加上婆婆的虐待,这样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味。 她顿时就起了离开安东的心,当下就将盆一扔,上了一条路过的小船,一路行到淮安。因为户籍c路引的关系,京城暂时也回不去,加上又面临一个生计问题。于是,她就摘了头上的钗儿,退下腕口的玉镯,换了十两银子,租了条船,收留了几个难民妇人,做起了掌柜的。反正她是教坊司出身,对风月行当也不陌生。 想的是攒够了钱,走个路子弄到路引好回京城老家,谁料开业没几日就被周楠给抓住了。 听道她叙述,耳房里的人都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堂堂梅家媳妇竟然去做老鸨,连脸面都不要了这这这,真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刚录完口供,那头梅家已经来人了。早在船靠岸的时候,史知县就命一个师爷先去梅家报信,大概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说是梅少奶奶大约是找着了,不敢确定,派个人过来认认,若是就带回家去。另外,此事案情曲折,其中颇有尴尬之处,不宜声张。 刚进耳房坐下没片刻,一个衙役就引了个女子和一个婆子进来。 那女子头上戴着纱笼,不用问,就是梅家的梅二小姐。一个妇人离家这么长时间,谁知道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又听到那师爷带去的信,他们大约也是意识到什么,只让梅二小姐一个人悄悄从侧门进了县衙。 一看到素姐,梅二小姐就低呼一声,一把抱住。红着眼圈道:“嫂嫂,是你吗,这些天你究竟去哪里了,叫家里人好生挂念。你没事吧?”说着,就伸出手来在她身上不住摸索。 素姐却冷淡地推开梅二小姐:“二姑娘,我没事,好得很,不劳挂念。” 见此情形,周楠和史知县同时松了一口气。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确定了素姐就是梅家失踪的媳妇,这个案子算是破了。 梅二小姐这个富家女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看到嫂嫂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突然想起先前县衙师爷所说的事。顿时恼了,沉着脸说:“嫂嫂这又何必,自从大哥去世以后,家里人待你可不薄,日常衣食可短少了你的?你不念咱们家的恩情要逃也就罢了,偏生还做出那种丑事,咱们梅家的声誉可都被你败坏光了。” “败坏光了又如何,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投之以仇怨,报之睚眦就不可以吗?”素姐依旧冷冷地说。 梅二小姐顿时恼了:“嫂嫂,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什么仇什么怨。” “这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吗,平日间婆婆如何对我,难道二姑娘是聋子瞎子,没听见没看到?自从入了梅家的门,自从你大哥去世之后,我吃的苦你就不清楚?”素姐突然咯咯地笑起来,转眼看着正在记录的周楠:“大大,张郎,你昨天可是看到的,我脐下三分是不是有一块伤疤。当时,你爱惜了半天,说什么‘多情寻春喜见梅’还说点缀在一片雪肌之上甚是美艳,我见尤怜惜。你却不知道,那是前年冬季我因为恶了婆婆被她用火炭烫出来的。” “啊!”屋中众人都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这脐下三分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个妇人最最隐私之处,周楠竟然看得全了。这这这,这消息也太劲爆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绯闻丑闻人人爱 梅家少奶奶离家出走,又在淮安府租了一条船做了风月行的老板本就是一桩丑闻。虽说周楠恼那梅家对自己无礼,也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自己嫖了素姐一事实在太敏感,世界关系到她的名节和梅家的声誉,关系重大。 所以,在昨日禀告史知县的时候他自然隐去了这一节。否则,事情一旦传到梅家耳朵里,人家还不找自己拼命,梅员外黑涩会大老出身,有的是一百种方法让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 此刻,素姐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惊得周楠手中的笔都掉到地上。忙道:“梅家少奶奶,话可不能乱讲。县尊,在下冤枉,冤枉啊!” 满屋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有惊讶的,惊的是这个周衙役当真是色中恶狼,连梅家的女人都赶上;又敬佩的是,这个周楠当真胆大包天,真真是胆大x龙x虎,胆小x猫屁股,这么一个可人儿竟落到手上,果然是个人物;至于梅二小姐,一双眸子因为愤怒简直就是要燃烧了。 “张郎你又何必否认。”素姐突然妩媚一笑,腻声道:“郎君昨日和妾身春风两度,缠绵一日。其中的情分,奴家终身难忘。其实,有此两次我已经满足了。却不怪你,你毕竟是衙门的差役,职责在身,也是无奈。” 听到她这么说,看管她的两个女牢子竟是大觉羡慕:这个周代班头好生了得,春风两度,从头到尾竟坚持了一整天,这简直就是霸王重生啊!梅家媳妇运气真好,得此快活。 又看了看周楠,都是暗自点头。说起来,周代班头身高体壮,若是再白上一分,倒是个磊落丈夫,风流潇洒的俏郎君。 周楠浑身无力,自己这个色鬼的名声算是作实了,竟结巴了;“不是我,不是我……” “住口,不要脸的贱人,你不就是想报复咱们梅家吗?”梅二小姐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叫出声来:“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家侍侯公婆,受点委屈又如何了?毕竟是你的婆婆娘,做错了事受罚又怎么了。你自污名节,就为了玷污咱们家的名声吗?” 素姐只是笑,却不说话。 梅二小姐又厉声道:“贱人,好叫你知道,污你身子这人究竟是谁,别被人蒙在鼓里了。”就用纤细的手指指这周楠。如果她会六脉神剑,估计周楠身上已经被刺出无数血淋淋的窟窿来。 “他呀,自然是我的张郎,张大大。” “呸!”梅二小姐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你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恶贼正是当年害了大哥性命的周楠,刚刑满释放从辽东回来没几日。恶贼,我们梅家究竟怎么你了,你害我大哥性命,现在又污我嫂嫂,尽紧着咱们梅家欺负?” “什么?”素姐的身子颤抖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周楠讷讷无语。 “咯咯……”素姐突然发出一阵凄凉的笑声:“这才是无巧不成书啊,周楠,你欺我这个未亡人,究竟想做什么?你身为先夫密友,子,真真是禽兽不如。周楠,周子木。昨日我说怎么看你那么眼熟,对你也心生好感,原来竟是一个故人。什么地方都给你看,什么地方都叫你咬,还和你许下白首之约,原来你就是当初那个姓周的贼子。这你给的银子,当我是什么人,嫖妓吗,还给你。” 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那锭一两的银子狠狠朝周楠打去。 周楠一时不防,正中额角。只感觉眼冒金星,痛不可忍。用手一摸,起了一大快青肿。还好他穷得厉害,若是换成十两一枚的银船,只怕就要头破血流了。如果换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脸,不要脸。”梅二小姐又尖声大骂起来:“脏,脏死了!” 见下面闹得实在不象话,史知县喝了一声:“肃静,民女梅氏,竟然这个妇人是你家寡嫂,自领回家去吧,结案!” 也不知道那姑嫂二人是怎么离开衙门的,周楠的脑子里还乱糟糟嗡嗡着响。好半天,他才苦涩对史知县一笑:“大老爷明鉴,民妇梅家媳妇不忿在下将她拘拿回夫家,胡乱攀咬。” “真是世风日下,民心不古。”史知县毕竟是正统读书人出身,自然是见不得这种龃龉龌龊之事,也不理睬周楠,一挥袖把他赶了出去。 其实,像衙役这种身份卑贱之人,蝇营狗苟,欺男霸女,狂嫖滥赌也没什么,人品低劣的小人,不就喜欢饮食男女这种调调儿吗?可周楠以前毕竟是读书人,诗文又极是出色,史知县自然要高看他一眼。 可这事他干得实在太不成话,自然令县尊大大地失望。 按说,周楠献上改农为桑之策,助史杰人平安度过年考这一关,又破了梅家媳妇失踪这桩奇案,功劳甚大。不说升职加薪,怎么也得有点犒赏。 可接下来两日,史知县也不搭理他。周楠求见过两次,都被他给赶了出去。 现在周楠在衙门里的身份有点尴尬,李班头从淮安城回来之后,他那个代理班头自然做不成。当初周楠也想过,周秀才当初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自己最好的去处是到六房做个书办,抄抄写写,收收发发,进而掌管机要。事少离家近,工资也高。可是,知县却没有任何安排,他也即不属于六房也不归三班,变成了一个四处晃荡的闲人。 没事做确实无聊,同时,自己嫖了梅家媳妇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地就在县里传开了。什么葡萄棚、秋千架、角先生、一龙n凤的版本都出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搞得周楠每次去衙门待差,就有衙役跑过来问其中情形,还特意交代“注意细节,详细描述一下。” 衙役们说话没有讲究,六房的师爷们好歹读过书,措辞也文雅。通常都会暧昧一笑:“一天是一日,一日是一天,周楠你龙精虎猛,当真叫人羡慕,可有养生之道,大家不妨坐而论道,切磋交流一番。” 周楠真真是郁闷到死,不就是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至于不给我安排工作吗,古代也有这种说法? 想了想,还真有。毕竟,官场文化从古到今都是一脉相承的。在男女关系上不严肃,不以结婚为目的的官民鱼水之情乃是大忌。而且,古人的道德官中,喜好女色从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然,为什么《水浒传》中一提起英雄好汉都是“平日里只喜打熬筋骨,对于女色全然不让在心上。” 不过,也不尽是坏消息。首先,归县丞就不来找他的麻烦了。这位二老爷,因为改农为桑之事被史知县打发到苏南去购买桑苗,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其次,衙门里关饷了,发了二两银子。这是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有了正经收入,自然要庆贺一番。何以解忧,惟有暴食。他就沽了一壶酒,用荷叶包了一斤卤肉,一个人在公房里吃了个肚圆。 这个时候,有衙役过来说县尊传他过去有事交代。 可算是捞到和史知县见面的机会了,周楠精神大振,忙去后衙拜见。可惜他吃得实在太多,行动不便,只能以手扶墙。屋中的一个师爷就笑道:“人有五行,肾为水,水满自溢,但若是不知节制,却是伤身,年轻人当事行有度。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不要失了衙门的体面。” 周楠没好气:“你这是捕风捉影,县尊御下极严,我等感念大老爷恩德,整日都呆在家中,闭门思过。” “你这个青皮贼胥,也知道自己错了。”史知县哼了一声,满面的不块。他心中也是后悔,周楠这事传出去确实对衙门的名声是一次重大抹黑,在事后他也下了封口令,命知晓案情的几个人不得外传。可是,别人还好说,问题出在那点的两个女牢子身上。这两口婆娘嘴快,加上女人天生八卦,如何藏得住话,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如今已经成为本年度安东县最大新闻。 你想啊,周楠这厮当年杀了梅大公子不说,如今有嫖了人家的遗孀,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果然是骇然听闻,禽兽不如。 周楠忙道:“在下有罪,还请大老爷宽恕,周楠只求为县尊效力,个人的荣辱得失却不放在心上,只求戴罪立功,报效老父母的恩义。” “恩,正好有一事要问你。”史知县没有睡好,打了个哈欠:“改农为桑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吏部山东清吏司派出部中官员到地方上外察岁考,决定由那位主事过来核实我县改农为桑之事。此事是你的提议,今日叫你过来商议。” 一个师爷就介绍说,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地方官员的外查岁考都由吏部派员或者地方知府负责。安东的改农为桑涉及到减免赋税,不能不慎,恰好吏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所在的兖州离这里近,就叫他过来核实,看看安东县的良田是否已经尽数该成了桑田。如果属实,这事内阁就准了。 当初史知县上这个折子也是病急乱投医,现在上头要来核查,问题就严重了。这事他也就是在奏章上随便说说,应付了事。可现在上头又要来查,他可变不出万亩桑园,况且县中的百姓可不会答应好好儿地把秧苗拔了换成桑树,没有了收成,大家来年都要喝西北风。一味强逼,说不好会激起民变。 吏部尚书被人称为天官,是直接负责发官帽子的。因此,吏部在六部中排名第一。当然,礼部有话要讲。 管人事的吏部和管财政的户部权柄极重,里面的人脾气也不好。如清吏司主事这种小官,虽然只是从五品,可一旦心中不爽,哪怕你是一省的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也敢指着你的鼻子骂,偏偏你还得陪笑脸。 这次吏部派员核查,史知县头大如斗,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事本来就经不起查,一查,桑田呢?没有?欺君惘上,去北镇抚司喝茶吧! 不过,史知县只是七品官。你不是四品,还真没资格让朝廷出动锦衣卫。百度一下“闲臣风流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升职 周楠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够给史知县出言献策的机会,再事又是他的主意。就想了想,道:“县尊,本县人口大约四万户,小的看过数字,其中,雇农两万,小自耕农一万四千户。中上人家五千余。贫雇农虽然没有土地,却靠租种中上人家的土地过活。小自耕农和中上人家全靠地里产出。且,这三类农户占我县人口的八成,关系到地方的稳定,他们的土地是不能动的。” 一个师爷道:“不改他们的土地,这事改农为桑一事怎么推行?八成以上的人口不改植桑苗,如何向朝廷交代?” 周楠继续说道:“辛师爷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县有大户三百余户,却占了我县土地八成以上的土地。八成以上土地改桑,应该也能向朝廷交代了。” “让大户改农为桑,八成的土地,也足够了。不过”史知县有点心动,又沉吟,他还是有点疑虑。这些大户人家或者说缙绅乃是大明朝统治的基础,衙门里若有事,还得依靠他们。现在叫他们拔了秧苗改种桑树,得罪了他们,衙门肯定会受到巨大的阻力。 “是啊,这事怕是不好办。”其他几个师爷也都出言反对。 周楠解释道:“大老爷,其实这些大户人家都有副业的,或在水上承运盐粮,或行商坐贾,这些收入占他们每年入项的大头。地里的那点粮食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而且,这三百余户人家中又一百六十七户有举人功名,不用纳税。既然朝廷待他们如此优厚,现在也该到了他们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了。” 反正一句话,这次只拿大户开刀,可将事态影响降到最低。再说,面对三百多户人家的总比直接面对将近两万户普通百姓的强力反对维稳压力要笑得多,事态也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周楠心中突然一惊:直娘贼,三百多大户,以每户七口人计算,二千多人,却占了全县八成以上的土地。而且,这八成的土地中又大约六成因为主人家有举人功名不能交一文钱赋税。安东县如此,全天下其他县怕同样如此,这大明朝我看是要完。 明朝之亡亡于中央财政破产,他年我若成为内阁首辅,他娘的抽税先抽死这些食利阶层。 史知县做官糊涂,听到周楠随口就报出一串数字,倒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你这厮对县里的情形倒是如掌上观纹。恩,照你这样说来,此事倒是可行。各位,本官不耐俗务,此事尚须有人居中联络运筹,谁人愿意领衔?” 听到县尊问,众师爷面面相觑,都明白知县这是不肯亲自出面去干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可是,大老爷不肯却触怒士绅,他们更没有理由去当这个恶人。此事就算做成了,史知县捞了政绩,将来无论是高升还是任期满了一拍屁股走人,倒是爽利,可怜他们还得在安东过日子。 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将来若是士绅报复起来,大伙儿可承受不起。 史知县面带不快:“怎么,没人肯吗?本官就要亲自点名了。” 师爷们心中都是大急,突然,一人道:“县尊,在下有个提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来。” 那人道:“改农为桑一事乃是周楠提议,他刚破梅家媳妇失踪案,所立功劳甚大,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方才大家又听到的,周楠对我县地方民情也熟,不若此事由他负责。” 众师爷同时附和:“对对对,此事我看周楠来办可以。” 就连知县也微微点头,刚才周楠对于县中各项数据张口就来,而且他最近的表现也非常不错,倒是个适合的人选。 一时间众望所归,周楠瞠目结舌,差点想抽自己一记耳:叫你多嘴,装哑巴不行吗,偏偏要装这个逼,现在好,把自己给陷进去了。怪就怪我太急功近利,一心要讨好上司悔之莫及。 “能够为县尊效力自是我的荣幸,大老爷对我恩重如山,周楠只能勇于任事了。不过县尊,各位师爷,在下不过是一个没有职司的小衙役,出了衙门也没人当回事啊!要不,还是你们中选个人吧?各位事业德高望重,大户人家想来也会给先生们一点面子的。” 一个师爷高声道:“此事非周楠你不成。”他拱手义正词严对史知县道:“县尊,所谓功以赏爵职以任能,周楠不管是所立的功劳还是办差的能力都叫人佩服。而且,周楠以前也是读书人,又得过秀才功名。文字案牍想必也难他不倒,卑职推荐周楠出任六房典吏一职,专门负责改农为桑一事。” 史知县:“可,此事待改农为桑一事完结,本官上报吏部即可。”周楠是他点头招进衙门来的,说起来也是他的脸面。而这人好象办事能力不错,倒是可以使用。要想马儿跑,自然要喂点草。这差事明摆着是个汤锅,你叫人家赴汤蹈火,总得要给些好处。 “啊!”周楠张大嘴巴,再说不出话来。他也是有雄心的人,欲在衙门里混得两年,混个班头什么的,干他十几年,混个小土豪出来。却不想,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吏员,这个跨度有点大,也让他预想不到,喜出望外。 就这样,他就成为了光荣大明朝体制内的一员。道理很简单,他做了这个典吏之后,就从地位卑贱的衙役摇身一边挤进了吏的队伍中,虽然还是脱离不了胥吏的范畴,却已经和官粘了一点边。官吏,官吏,都属于大明朝公务员的一员。以后,别人看到他也会尊称一声周师爷,或者周大哥。而且,他这个吏目会有吏部发文承认的,算是可以真正代表衙门了。 安东县衙六房都不缺员,如何安置周楠还叫大家头疼了半天,后决定让他暂时负责承发房。 所谓承发房,说好听点是县令的机要决策部门,可一个小县又有什么机要可处置。实际上,这地方就是一传达室,手下也就两个半老不新的书办,毫无权力可言。 不过,欢喜劲儿过去之后,周楠却发现不对:史知县刚才说了,要等改农为桑的事情办完,或者说吏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来安东核查结束之后才上报户部举荐自己做典吏,纯粹就是画了个大饼。改桑的事情是那么好办的吗,县里的大户又是那么好打交道的?这可是直接触动了人家的利益,所谓杀父之仇可以忘,断人财路却是你死我活。 在承发房坐了半天,周楠又将自己以前看过的史料甚至那部电视连续剧在心里过了一遍。 在明朝嘉靖年后期。即便大力推广这一新政的浙江省,地方县上的桑园也不过占土地的五成弱,已算是政绩卓异。而且,这一政策在推行过程中因为地方助理和操蛋的地方官,只半年就弄出了许多狗血剧情,最后被朝廷及时叫停。 在周楠看来,今次安东改农为桑一事也就是喊喊口号,做做姿态,然后静待这个新政被朝廷废止就是了,根本就不用担心。只是,这乃是他这个穿越者对历史的先知先觉,自然不好对史知县言。 “看来,这事倒是不急,先拖一阵子再说,我也不用跳出来做那个恶人。吏部主事现在还在山东,估计还得十天半月才能过来,到时候再想想如何应付,反正是混得一天算一天吧!至少,薪水比从前高得多,而且直接归史知县领导不用受归县丞的气。”周楠这么想,心中又安稳了。 做了吏员就是好,首先是可以脱掉身上那一袭青色箭袖长衫,摘掉插着鸡毛的帽子,换上长袍,不用被人青皮狗青皮狗儿地叫,不用显得那么猥琐,整个人也爽气了许多。其次,整个衙门的人人都改了口,改称他为周师爷,周大哥,恭敬一些的则直接喊周先生。 大家都看得明白,这周楠进衙门才不过十日就从一个小衙役变成了吏目,定是县大老爷的心腹,自然是要来讨好的。 接下来几日,衙门里的小衙们纷纷请他吃酒,直吃得周楠满面油光,腹部的巧克力似的肌肉也有消失的迹象。 周楠心中得意,暗道:承发房吏目在明朝虽然不算什么,在现代至少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副处级,都他娘可以进常委了,还不吊? 叫他喜出望外的好事找上门来,这一日户房师爷过来同他说,得大老爷恩准,他这个月的俸禄可以补齐,请他找个时间去领。 原来,他以前是个衙役,每月的工食都由知县自掏腰包。给多给少,全凭史杰人的心情和腰包厚度,多的时候一个月一二两银子,少的时候一两不到,没个准数。 现在成了国家正式在编人员,工食银子就变成了俸禄,由国家财政开支。 按照明朝的制度,县一级吏员的俸禄由货币和实物两部分组成,每月二两银子和三石米。银子是固定的,三石米经过层层克扣,发下来估计也有一石多一点。 明朝的一石相当于一百多斤,倒够一个人的伙食。 最爽的是,他现在属于正式的国家公务人员,只要不触犯法律,也不怕被人无故开革。铁饭碗就是好,穿越到明朝半年,到这个时候,周楠才算是彻底地解决了吃饭问题。 说起来自己进城来已经半月,也不知道云娘在家里怎么样。想起乡下老家那破烂的房屋和艰苦的生活,周楠决定立即启程回周家庄把老婆接进来。自己一个人呆在城里,也需要有人照料生活。再说了,夫妻总是要住在一起的。 这一日他回到住所,正换了一身衣裳要走,突然院门口就有人喊:“子木,子木可在否?” 子木是从前那个周秀才的表字,周楠自从做了囚犯,现在又是一个文吏,已经不混知识分子圈,别人见了他要么是“楠哥”要么是“周师爷”这个称呼自然用不上。此刻听到外面有人喊,一时回不过神来。 那人喊了半天,又道:“子木,周子木,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周子木,故人来访问,缘何避而不见,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来客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正是周楠那日和众乡亲进衙门的打官司时,为了赚当日的房饭钱在梅家画舫上作的,抄的也是清词大家纳兰性德的代表作《临江仙寒柳》。 这首绝世好词写尽了人间相思之苦,自然精妙。可就这么一阙放在明词中也算得上是压轴的大作最后只换了大家一天的吃喝,真真是浪费了。 本以为此词一出,自己别说在安东,就算在淮安文化圈中,也能暴得风流才子大名。出门吃饭狎妓都有人抢着请客,更有人携重金登门拜访,只求得一纸片言。 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穿越小说中所写的故事情节却没有发生,叫他狠狠地失望了一把。别说在本地士林,即便是青楼楚馆,好象也没有人在传唱这首《临江仙》,一切都好象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下来之后周楠想了想,也对,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胥吏,在大明朝的各社会阶层中只能算是二等人。试想,人家好好儿的秀才举人怎么可能和一个衙役诗词唱和,跌身份啊! 人生于世,关键是找准自己的位置。自己一个衙门的公人,文名才名好象也没有人用处。这么一想,周楠也将这事抛之脑后。 今天突然听到有人吟唱自己的诗句,他定睛朝外看去。却见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正背着手站在院门口朝里面张望,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手捧礼盒的书童。 这次看起来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是谁。他身上穿着谰衫,竟是个有秀才功名之人。 一见有人访上门来,周楠心中大喜,这可是个装逼的好机会啊!等下说不好这小子还有请和去酒楼吃上一席,吟几句诗,狎一狎妓,倒是快活。 他立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换身当年周秀才留下的儒袍,抓起一把折扇,顾不得春日里天气还凉,狠狠地扇了几下,高声道:“诗词小道,经义道德文章才是正道。当初的游戏之作,怡笑方家,在下周楠,敢问文友是谁?” 那位公子听周楠这么说,心中禁不住腹诽:你就是一个胥吏,就算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又能如何,难不成还去参加科举? 不过,他今天有事情寻来也懒得和周楠应酬,大步走进屋中,“周子木,在下姓名翁名春,字应元,乃是本县县学廪生,上次在梅家诗会时和周兄见过一面的。” “原来是翁兄,幸会,幸会,还请坐。”周楠想起来了,拱手施礼。他现在在承发房当差,负责的是迎来接往,沟通左右,联络上下的工作。地方上,农桑和文教是知县施政的两大重点。县学生也在他将来必须要打交道的,和这个翁生搞好关系很有必要。 “不用了,我另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翁春将手中扇子一合,昂着头,一副眼高于买个名单,就算想走门子将自己从那个改田为桑的名单上拿下来也无妨。 千里作官只为财,身为吏员也要好好捞些外快才能大步流星奔小康。周楠又没有道德洁癖,有钱不拿是孙子。 不过,就这一盒干木耳和松子还有几块硬得咬不动的点心,不是侮辱人吗? 周楠义正词严,道:“翁学生,改田为桑乃是国之大政,不但县中大户人家,将来就算是普通百姓也一并要改,先期名单上又谁又没有谁却有什么关系?在下为县尊门下牛马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每月二三两银子俸禄虽然不多,却足够一家老小吃用。这些东西又值得了几个钱,不过是大户人家一餐之费,还请拿回去,此事休要再提。” 这话说得明白,你想在我这里打听消息,怎么也得给二两银子。谁稀罕你这点东西,现金,现金才是最高礼节。 “呵呵,既然如此,那小生就将东西带回去了。”翁春冷笑一声,道:“周书办,我劝你一句,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县尊三年一任,任期一满就是要走的。你却要一辈子留在安东,所谓山不转水转,留的一线人情在,日后好相见。”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威胁公职人员,可恶至极,周楠脸一沉站起身来,将手朝屋外一指:“翁秀才,你我话不投机半句多,请!” “好大胆子,竟然赶我走,好,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亲近的时候,希望到时候你别后悔!”翁春轻蔑地大笑,带着书童昂然而去。 好不容易混进体制,好不容易等到有人给自己送礼,结果遇到这事。送来就送来了吧,好把礼物带回去了。虽说不值几个钱,却叫人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 周楠气闷地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调整好了心态。就利用衙门的职权,找了一辆顺道的牛车,揣了这个月的俸禄回到周家庄。 “周师爷这是要回家啊?”赶车的老头平日间专门负责为衙门送木炭等一应日常用品,自然识得周楠。 “正好到了每月十五休沐的日子,回家看看。” 赶车老头:“想必师爷挂念家中的娇妻幼子,就这么空着手,不买些吃事吗?” “也是啊!”听他提醒,周楠就沽了两角酒,又向东门牌坊处胡屠夫那里割了一块三斤重的肉,肥七瘦三,挂在车头上。云娘平时日子过得节省,想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粘荤腥了,今天正好改善生活。 出得城来,暖风扑面,只见水田中秧苗青青,心怀不禁一畅。想起马上就要见到云娘,周楠也将先前和翁春见面时的不快抛之脑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小别胜新婚 从县城到周家庄这六十里地,走路至少需要大半天,还要行得极快。今日能够乘牛车,又急着回家,催促老头不停对着牛儿挥鞭子。 那都牯牛被打得发了狠,发足狂奔,这么长一截路两个时辰就到,平白节约了许多时间。而赶车的老头对自己也颇为恭敬,一路师爷长师爷短地喊着。嘘寒问暖,简直把他当大爷供着,叫周楠小小地满足了一下。有权力就是好,就算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典吏,却署理签押房,也算是衙门后勤主管,直接能够觉得这老头的饭碗。 一个小吏已是如此,不知道身为一县县令,甚至府台大人,又是何等的风光。难怪古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是为什么,不就是当官吗。所以说,万般皆下等,只有掌握权力才算是过得像个人样子。 周楠一阵唏嘘,自己当初进衙门内心中还有点抗拒,现在想来,确实也算是一条不错的路。只是,自己有罪案在身,又做了吏员,这辈子大概也就这点前程,真是不有点不甘心啊! 刚到村口,就看到地里有乡民在施肥。此时正是秧苗茁壮成长的时候,正要用大水大肥去催。如此,稻花才开得好。周杨家的女儿小兰和儿子小豆正好一群小孩儿在田埂的缺口处捉泥鳅玩。 就有一个眼尖的孩子大叫:“小豆,小兰,你家大伯回来了。还带了肉回来,今天你们家可要开荤了。” 小豆怒道:“俺爹说了,他不是俺大伯,谁再乱说,打不死你们!”他挥了挥小拳头,但目光却落到周楠手中那一条大肥肉上,怎么也挪不开。 有相熟的村民笑着打招呼:“楠哥,回来了。我寻思着你进县衙半月也该回来,云娘刚才还在念叨呢,这不就到了。割了肉啊,这得多少钱啊?对了,楠哥,关饷了,你一个月多少钱?” 周楠道:“也没多少,一个月也就五六两银子的入项,另外还发一百来斤米。” 又有人夸张地叫道:“我说楠哥就是个有本事的,以前是秀才相公,现在却进衙门吃起了公家饭,五六两银子,我的天,你们两口子怎么吃得完。” 周楠的虚荣心小小地满足了一下,突然看到小兰的眼睛里有精光一闪,他却没有放在心上。 顿时,村民们都零乱了。心里计算,一月五两,一年下来就是六十两。只需几年下来,这周家就变成富人了,他怎么这么能赚钱啊! “云娘,云娘,你家相公回来了,给你带银子回来,五两啊,我的乖乖!” 听到喊,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却见旁边的芋头田里探出一张清秀的面庞,不是云娘又是谁?地里的芋头已经长了一人高,莲叶接天碧,人一进去顿时就看不见,这也是方才周楠没有发现她的缘故。 她满面的惊喜:“相公你回来了,这么远的路可累着了,快快快,快回家去,我给你烧茶。” “也不累,坐衙门你的公车回来的。”周楠定睛端详着自己的妻子。却见她满头是汗水,面上还带着泥点,显然是已经在地里劳累半天了。 “啊,连衙门里的公车都有的坐,楠哥果然是个能人。云娘,你方才听到没有,你家相公每月有五六两银子,以后可有福享了。” 几个婆娘一通恭维,云娘毕竟是女子,虚荣心小小的满足了一下。 周楠看到云娘一脸的欢喜,心中也自高兴。晃了晃手中的大肥肉和那酒,高声道:“我只得了一天假期,明天上午就要回衙门去。难得回来一次,倒是怪想大家的。我不在这些天,多谢各位亲友对云娘的照顾。等下还请大家赏个脸到我家吃酒,对了,把七叔公也请过来,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乡下人家一年看不到两次油水,周楠手中的肉简直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都高兴地拱手说:“楠哥这么客气,咱们若是推辞,就是不晓事了。大伙儿也别只想着占人家便宜,各家有什么油盐小菜鸡蛋的也凑一点,米也椿些过来,不能老想着啃人家楠哥的。” 大伙儿都同时笑道:“好说,好说。”立即,肥也不施了,各自洗了手脚赶回家去准备。 这个时候,突然,小豆张开双臂拦住众人,大喝:“不许去,不许去,这是俺们周家的肉,凭什么给你们吃,讨打吗?” 村民哄堂大笑,有人调戏他道:“小豆你方才说楠哥不是你的大伯吗,怎么又成了你们周家的肉了。” “反正就是不许吃!”周小豆捏紧着拳头,满面通红地怒吼。他在长身体,正是谗的时候。想这中大肥肉,一斤下去也只是个半饱。看到这么多人要打周楠秋风,心中顿时着急。别人多吃一口,自己就少夹一筷子。 “哈哈!”众人笑得更欢,有促狭的婆娘直接抓了一把泥直接抹到他脸上。 回到自己家中,云娘洗了手脸,换上干净衣服。又手脚麻利地烧了一锅滚水,泡了一壶茶提进屋来。 半月不见,毕竟是血气方刚年纪,周楠一脚将房门踢上。又将云娘拉入自己怀中,道:“云娘,可想坏我了,这阵子在家可好?” 见自家汉子如此温柔体贴,云娘又是甜蜜又是羞怯,连连挣扎:“别别别,相公,大白天的,外面还有人呢!”挣扎着从他怀中挣脱,笑问:“相公半月不在,可发现这家里又有什么不同?” 听她这么问,周楠回顾四周。却发现屋中破烂的木地板已经换成新的,又用水擦得一尘不染。往日那霉臭味已经当然无存,弥漫着一股新鲜的木料香味。云娘是个柔弱女子,这种活儿显然是村里的人帮忙干的。 他故意看着云娘,笑道:“长胖了,皮肤也白了,变漂亮了。这样才好,娘子的相貌虽说算不得闭月羞花,在这方圆百里只内也算是一等一个人才。” 听到丈夫的夸奖,云娘心中高兴:“哪里有,妾身今天下地,日晒雨淋的,不变黑已经算是好的。”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你还下地做甚,地不都租给老儿家的吗?” 云娘见他不快,低下头,讷讷道:“二叔家孩子还小,家里没有劳动力,我闲着也是闲着……毕竟是一家人,见到了如何不帮把手?” 周楠什么都明白了,方才云娘干活的那快芋头地不就是周杨家的吗?合着我将地租给他家到是便宜了他了,平白得了一个劳力。他冷冷道:“你视他为一家人,别人可不这么想?自己要当包子,别嫌弃狗跟着。” 看到丈夫脸色不好,云娘头埋得更低。 周楠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算了,明日你随我进城吧?” “进城?”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喊:“楠哥,云娘,肉已经煮好了,可以入席了。” “好,就来。”云娘应了一声,顺手从竹制的碗柜里拿起一个陶钵就要出去。 周楠:“你拿这个钵出去做什么,是不是要给老二家盛点去?” “毕竟是弟兄家。” “放下。”周楠淡淡道:“这事你别管,云娘你的问题就是太没有原则了,尽叫人欺负,有我在,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他先前还想过等下叫周杨一起来吃顿饭的,好歹也是自家弟兄,场面上还是有敷衍一下。现在看来,倒没这个必要了。 “好吧!”云娘心善,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低低地应了一声。 今日来的有大约二十来人,满满地坐了三桌,五家人。三斤肥肉自然是不够吃的,于是,就有人拿来几斤芋头,和着肥肉满满地不了一锅。又将煮熟的肥肉捞起来,切成小丁和着蒜苗弄了一几大盆回锅肉碎。另外,还有韭菜炒鸡蛋、凉拌咸菜。 这么一稀释,肉自然是看不到了。好在这年头的绿色生态猪肉油水却足,每样菜都油汪汪的甚是诱人。和着糙米饭吃上一口,简直就是满口异香。 周楠一口酒,一口菜,只吃得浑身舒泰。心中感慨:穿越就是这点好,东西都是原生态,味道也非常道地。这种肉,如果换成现代社会,起码一百块一斤。穿越到古代,对于吃货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毕竟是在一个院子里,周楠他们喝酒吃肉却没有请自己一家人,周杨一家面上都是难受之色。再看看自己碗中没有一滴油星的稗子饭,真真是难以下咽。 “爹爹,娘,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小豆大叫。 “住口,小畜生,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想吃肉,怪自己没投好胎。”周杨铁青着脸,感觉自己口中全是苦涩的唾沫,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不,我就是要吃肉,我要吃肉。”小豆还在叫。 突然“啪”一声,旁边的小兰一记耳光抽到弟弟脸上,喝道:“住口,都怪你不认大伯,不尊长辈,该得教训。毕竟是小孩子不懂事,婶婶,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小豆被这一巴掌抽得楞住了,张着嘴再不敢说。 云娘心软,忙牵了小豆和小兰的手:“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坐下吃饭,吃饭。他二叔慈姑,周楠难得回来一次,一起吃吧!” “谁要吃你家的饭。”周杨气得丢下手中碗,进了屋,狠狠地将房门摔上。 “谢谢婶婶。”小兰也不推辞,和弟弟一起坐在桌角,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转眼,小豆一碗饭已经下肚。他嘴角流油地看着周楠:“你不是我大伯,你是假的!” 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喂不饱的狼。不不不,简直就是脑子里少了根弦的二货,周楠算是彻底明白了。今天他狠狠地出了一口气,自然懒得和一个小毛孩子计较。反正明天他就会和云娘一起进城,每年也就叫人回来收一次租子。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和这家人打交道了。 这一席酒喝到天黑才结束,古人睡得早,夫妻二人也早早地上了床。两人小别胜新婚,自是说不尽的温存。 半个时辰之后,周楠惬意地出了一口气,抓住云娘有些粗糙的手,感叹道:“云娘,以往真是苦了你。好叫你知道,我现在已是衙门典吏,每月各项收入加一起也有五六两银子。虽说不能叫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也能三餐无忧。我先前不是说过,叫你明日随我一道进城吗,你可愿意?” 云娘:“典吏,典吏是什么?” 周楠:“就是师爷。” “啊,师爷啊,听起来好象没典吏好听,也不好跟人讲起。” “不好听,师爷的名声不好吗?” “好象不太好,每年夏秋完税的时候,衙门里的师爷带人下乡收粮,凶得很。但凡遇到交不齐的人家,张口就骂,抬手就打。” 周楠一阵无语,其实,六房书吏怎么说也都是读过几年书的,又有正式的编制。这种下乡收粮,欺负老百姓的活儿他们可放不下身段去做。云娘口中的师爷大约指的是六房的书办,尤其是户房的那几口子人。他们下乡的时候,随行的衙役都会一口一个师爷的恭维。 在老百姓口中,衙役是青皮狗儿,至于那些所谓的师爷,更是狗腿子中最大的一根。 云娘自家男人做了这一行,形象全毁,说出去确实不太好意思。 这事周楠倒不好同她解释,难道说:他们都是临时工,是出了事用来顶缸的。我也不是狗腿子,我是正经的大明朝副处级干部。 云娘:“明天进城,这家里怎么办?”面上突然带着忧虑。 周楠看了看四周,好象还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笑道:“一屋子破烂,难道还怕人偷?云娘,这事就这么定了。还有,我一个人在城里,饭没人做,衣服没人洗,苦得很,难道娘子不管我了吗?”他还有一句不敢说,难道娘子就看着我出轨吗?上次和素姐那次之后,他心中也是后悔,感觉有点对不起妻子。有她在身边,自己也不用躁动得不可控制,惹出丑事来。 “这个……衙门里可以带家人吗?”云娘听周楠说得可怜,担心丈夫的衣食,自然是肯了。 “我又不是官儿,怎么就不能带家人了。”周楠好笑,大明朝是有官员上任不许带家属的规定。一来,这年头能够考中进士做官的谁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家中资产也需要人看管打理;二来,也防止家属随行,插手地方政务,搞夫人政治,败坏官府的名声。 可是,常年在外做官,七品知县也以后需要不是。既然朝廷不许带妻子,我钠妾可以吧?实在不行,就买个书童以备不时之需。 “好吧,我准备一下。”云娘立即就从床上跳下地,开始收拾行装。足足忙了半夜,周楠劝了几句,也不听。他喝了酒,身子疲乏只能由她去。 第二日,刚起床还没吃饭。就听到外面好吵,院子里像是进来了很多人。就有人不客气地喊道:“周相公,周相公在不在?喂,那个谁,这里是周相公的家。”声音陌生,却不认识。 周杨的声音响起,非常不客气:“什么篾片周相公,不认识!”估计是昨天周楠没有请他吃酒肉,饿了一晚,心头火起,就提起笤帚唰唰扫地赶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传来,那人就骂道:“好个狗才,认得爷是谁吗?如此无礼,弄不死你!” 周杨老婆慈姑惊叫起来:“你们是谁,怎么说话就打人了?” “打还轻的,突兀那婆娘,好好回答问题,再废话,连你和儿女一起打!” “爹爹,爹爹!”小兰大约是被来人吓坏了,大声哭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深坑(求推荐票) “什么人直接打上门来?”在屋中,周楠听到外面这番吵闹。心中顿时起了个念头:“难道是梅家来寻我晦气?不会吧!” 以前那个周秀才杀了梅家大公子,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又睡了梅家大媳妇,两家的仇已经深得化不开,估计人家时刻想着要置他周楠于死地。 只不过,如今的周楠乃是典吏,属于大明朝体制内人士,梅家也不敢明目张胆来寻仇,只能使阴招。 如果是别人惹了周杨,周楠自然懒得管。今天外面的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呢! 周楠立即跳下床,穿好衣裳,打开房门。 定睛看去,却是大吃一惊。只见院子里停了两顶轿子,六七个健仆挺胸兜肚,挤得满满当当。翁春正不住在鼻前挥舞着扇子,似是在驱除农家肥的臭气。 原来是这小子,周楠皱起了眉头。这家伙昨天问自己要改农为桑的大户名单,自己和他不欢而散。这也是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后吃过的最大的一口闷气,到现在他还有些念头不通达。 一看到,周楠怒往上冲喝道:“翁秀才,你要做什么?国家自有制度,改农为桑乃是朝廷今年欲要推行的新政,县尊自有计较,也没有人情可讲。翁秀才,枉为读书种子名教中人,****大政,骚扰国家公务人员,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今日又殴打我家兄弟,此事我当禀明县尊并学政衙门。还有,你今日闹上门来,欺我周家无人耶?” “对,咱们老周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乡亲们,打他狗日的!”这头闹得如此厉害,早惊动了村子里其他人,已经有几十个村民赶过来围观。听到一人高喊,其他人都大声呐喊起来。 一时间群情汹涌,翁春吃了一惊。他本是一个文弱书生,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可怕的群体事件。顿时白了脸,叫道:“干什么,想打人吗?我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打了我要知道后果。” 周楠冷冷道:“各位乡亲,赶他们出去,咱们周家庄不欢迎这种人。” “对,打死他们?”有村民已经从家里拿来了锄头和菜倒,眼前都是闪闪亮光。有心急的人直接开始拆周楠家的土墙,要将里面石头弄下来朝翁春扔去。 翁春被大伙一番推搡,帽子掉了,头发也散了,实在经受不住,高声大叫:“别动手,周子木,我有话要讲。” 周楠今日就是要很狠地给翁春一个教训,反正今天动手的又不是自己。等下村民一涌而上,痛打落水狗,好几十号人马,法不责众。再说,自己在史知县那里正当红,就算闹到衙门里去,估计史杰人也会敷衍了事。 眼见着就翁春就要被村民打得连他娘也不认识,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子木且慢动手!”一口漂亮的京片子,混杂在村民的昵言土语中想不被人听到都难。 这声音竟然是素姐。 周楠心中一个激灵,这妇人竟然找上门来?又看了看身边的云娘,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急忙大叫:“各位乡亲都停下来,停下来!” 总算是安静下来,却见轿帘被一双洁白的手掀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美艳妇人从里面走下来,不是梅家少奶奶素姐又是谁? 今天的素姐比起上次周楠在淮安城里看到时要瘦了些,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府绸袄子,内用鼠貂衬里,领子处镶嵌着金色的纽扣,内穿竖领长衣,下面系着马面裙。头上还插满了珠翠,一副富贵人家少奶奶的气派。 这件鼠貂皮袄做褐色,却衬托得她肤白如雪,加上满头的首饰,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周家庄的乡民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物,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还真别说,素姐这一瘦下去却漂亮了许多。 在淮安城第一见到素姐的时候,周楠觉得这个小鼻子小眼睛的妇人也就打个五六十分,在现代社会也属于普通人。之所以得分这么低,那是因为素姐有一张银盘大脸,不符合他的审美品味。 当然,这妇人身材火暴,充满了性感元素,只要是正常男人见了都会动心。 不过,今天见她稍事打扮,周楠却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心中一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素姐生了一张非常传统的古典的脸。属于第一眼看了不会给人惊艳,但非常耐看的那种。 今日突然在这里看到她,周楠难免有点尴尬,心中更多一份警惕。只得硬着头皮微微一拱手:“见过梅少奶奶,不知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二人毕竟有过肌肤相亲,今日见面,素姐回想起当初旖旎风光,俏脸微红。 见周楠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心中突然有些欢喜。作为一个妇人,对于男人的目光中究竟蕴涵着什么意思她自然明白。 那天在船上,周楠纯粹就是发泄原始的冲动,事了拂衣去,翻脸就无情。今天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多了一分别样的欣赏和悸动。 意思到自己在周楠面前脸红甚为不妥,素姐立即板着脸:“奴家先在这里恭喜你高升典吏一职,另外,尚有一件要请要同你讲,我们进屋去说吧?” “进屋去说?”周楠一楞,难道这妇要要和自己鸳梦重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妥吧:“事无不可对人言,梅少奶奶有话就在这里讲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瓜田李下,颇多不便。” “周典吏真要让我在这里说话,我劝你还是进屋去吧。”素姐打断周楠的话,道:“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桩陈年旧帐要跟你算,今日公公请了翁秀才过来,也是要做个见证的。我劝周典吏还是听我一言,咱们三人进屋说话,免得等下把话说开了大家没脸,难不成周先生怕了?” 周楠:“什么没脸,又怕什么?好,进屋说去。”他已经明白,所谓陈年旧帐,应该是指当初那个周秀才杀素姐丈夫一事。这事从自己到安东以来就一直困绕着自己,也该到了解决的时候。 不过,这种杀子杀夫之仇,也只能用血来还,又有什么好解决的,还叫翁春来做个见证,真是奇怪。 云娘:“相公。”她已经听出这个妇人就是梅家的媳妇,自然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紧张得白了脸。 周楠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娘子不用担心,没事的,我先和梅少奶奶和翁秀才说几句话,你在外面等着。” 进得屋中,关上门,周楠道也干脆,压低声音用目光逼视素姐:“梅家少奶奶,往昔那事本人也不想再提。至于那案子谁对谁错,现在提这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国法无情,周楠已经在辽东服刑十年,也算是了却了咱们两家的恩怨。你梅家人若再来纠缠,某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还有,祸不及妻儿,你家冲我一个人来就是,有什么事咱们在县城中解决。” 说着目光就禁不住落到院中云娘的身上。 素姐今天来见周楠,方才看到他眼里的欣赏之色,心中本自得意。可顺着他此刻的眼睛看出去,却见云娘虽然不实施粉黛,身上也穿得简朴。可立在庭院中,却如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正是一个万一挑一的美人儿。和她比起来,自己怕是要逊色几分。 而且,周楠的目光中分明又着牵挂担忧和化不去的柔情。顿时,心中有强烈的嫉妒之气腾起。便冷冷道:“说得轻巧,你让我做了寡妇,有夺了我的名……节,禽兽不如,又岂是一句话就能揭开的。没错,十年前的那件案你既然已在辽东十年,现在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咱们之间还有其他的帐要解决。” “还有其他帐吗?”周楠一愣。 素姐:“当年,你家贫无力读书,全凭先夫资助……嘉靖二十三年五月四号,你去南京游学,借款五十两……嘉靖二十四年府试、同年院试,你在淮安府吃住两月,借贷白银一百两……我这几日在家里计算了一下,周典吏你一共欠我白银三百两。今日我找上门来,就是想通知你一声,那笔酒帐也该了啦。你今日得给我一个准信,什么时间还钱?” “白银三百两。”周楠抽了一口冷气,坑,大坑。周秀才,我可是要被你坑苦了。难怪我说这老周家穷成这样怎么就供出一个秀才来,原来都是借债啊! 后世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穷文富武。大概的意思是,学文是改变穷人命运的唯一途径,而且读书也不需要多大的成本。一卷书,一张纸一杆笔,就能作文,考功名,当官。至于学武,需要请名师指点,需要大油大荤营养补充,需要服用锻炼筋骨的药物,耗费巨大,却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其实,这话就是个屁,读书从来就是一件需要投入巨大成本的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危机 其他朝代周楠不了解,就他所知道的明朝而言。一个家庭要想供出一个有功名甚至最后能够做官的子弟,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 首先,孩子六岁就要请进私塾读书,每年怎么也得好几两银子,笔墨什么的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当然,这也仅仅是停留在读书识字不当睁眼瞎的程度,要想考功名,还得请投入名师门下发蒙。这学费,就得乘以十。 这还是开始,读得几年,你就得四处游学和同窗切磋交流,增加见识,积累士林人脉,为将来读书进学和当官做准备。这笔开支可就大了,再加上每年一次的童试县、府、院三关。每三年一次到省城的乡试,到京城的会试和殿试,路费什么的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不是富贵人家根本就承担不起。 寒门子弟要想读书,只得举全族之力供养。当然,你一旦做了官,就得回馈乡里,一辈子也还不完这笔人情债。遇到族中人蛮不讲理,得寸进尺提出非理性要求时,即便你贵为首辅也莫可奈何。 明朝的大学问家李贽就是因为被族人折腾得实在受不了,官也不当了,直接出家做了和尚,来一个四大皆空,来一个杀敌一千自损一万。 “对,三百两,一钱不多,一钱不少。”素姐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豁然正是五六张借条。上面日期、所借数目还有签字画押一应俱全。一手不错的毛笔字,在明朝也算不错的,不过比起周楠还是差了些。、 又道:“今日请翁秀才过来,一来我是妇道人家,单独和你见面甚为不妥,二来,也好请翁秀才做个见证。” “这不是我的写的。”周楠矢口否认:“也不是我的笔迹,不信我写几个字给你看。” 周秀才摆下的那个摊子,他可没兴趣帮着解决。反正我的字迹和以前那个死鬼周秀才完全不同,这几张借条自然就变成废纸了。就算闹到天上去,也不用怕。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翁春却讽刺地一笑:“倒是忘记了,周典吏以前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我辈书生,行草隶篆颜柳欧楮都会些,谁不是能写两三种字体,你这话说得也实在是太幼稚了。就算你不认也不成,这些借条上可都是按了手印的,一对就清楚了。周典吏,要不咱们去衙门里说?” 听到这话,周楠面色大变,心中暗暗叫苦:倒是忘记了手印一事,这东西可做不了假,我就算想否认也不成。当年周秀才参加童子试最后一场获取秀才功名,在府学衙门可是留了档案的。拿当年的“准考证”上面的手印一对,我这个西贝货可就被人揭穿了。到时候,怕是免不了要被送回辽东……不对,我霸占人家寡妇的罪名,那是要砍头的。 心叫了一声晦气,喝道:“素姐,翁春,你们待要如何?” “还能如何,还钱啊!”翁春唰一声打开扇子,得意地摇了起来。 周楠心中一紧,道:“好,就算这借条是我的,帐我也认。不过,我现在手头却是没钱,等以后有了再说。” 三百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以米价为标准换算成后世的人民币,那可是二十多万块。明朝中期物价低,普通人家一个月二三两银子就能吃饱吃好。这周秀才也不知道在外面如何逍遥的,竟花了那么多。再看这家里穷成这样,可见这人也是个不顾家的。 他心中计算了一下,得出一个晦气的结论。自己每月就算把所有的灰色收入都算进去,最多也超不过六两银子的入项,和云娘不吃不喝,也得三四年才能还清。 “以后,以后是什么日子/”翁春怒喝道:“周楠,这笔帐你已经拖了十年,绝对不可以再拖下去。看你这屋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就算逼你,现在也逼不出什么来。这样,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 “十天之后又如何?”周楠看他越发地不顺眼,人家素姐都没说什么,你这厮却跳起八丈高,要来做这个急先锋:“翁秀才,你好象姓翁不姓梅吧?你又是梅家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代表梅家说话?” 翁春:“道路不平,旁人铲。我辈读圣贤书的,自然要维持社会的公序良俗,自然是要收拾你这种小人的。” “住口,翁春,你现在还不是梅家女婿。梅二小姐何等天仙般的人物,如何肯给你做续弦。你今日做跳梁小丑状,表演给谁看。此刻你的恶形恶状若是落到梅二小姐眼中,只怕要视你为丑类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权你别做泼妇状为好。” 昨日翁春态度恶劣地来问改桑名单,下来之后周楠也不敢大意,问了问衙门里熟悉地方民情之人。才知道,原来翁春跑过来要名单是向梅家请缨的。 翁春是县学一众书生之首,小有才名,自认为也算风流潇洒。自他浑家去世之后,就寻思着娶梅二小姐这个美女过门,顺便得一大笔嫁妆。 本来,翁春读书还成,将来未必不能够考个举人功名出来,梅家也有些动心。只是不爽这翁秀才是二婚头,自家女儿下嫁有些亏。这事就这么放到一边,也不提。 翁春见梅家没有直接拒绝,更是上心,三天两头朝梅家跑,又热中于参加梅二小姐举行的雅集诗会。 此番县里改稻为桑,专一针对大户,尤其是那种不以地里收成为主的大户。无论怎么看,梅家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梅员外也觉得自己好象逃不脱。 梅员外家中良田千亩,但他的主业是承包淮河安东到大海这一段的航运,每年都有上千两白银入帐,地里那点收入对他而言就是微不足道,全部改成桑园也不影响生活。 可梅员外不干啊!麻雀虽小也是肉,怎么也能打点谷子。全部改成桑树,没两三年看不到效益。再说,这淮北的水土适合种桑树、养蚕吗,死了亏了算谁的,还是种田吃粮正经。 而且,全部种桑树用来养蚕还有个巨大的风险,将来有了产出,生丝都是要统购统销给皇帝老儿换钱充实内帑和国库的。大明朝官员的贪婪劲儿他这个老江湖最是清楚不过,别到时候朝廷随意扔几个铜钱过来就把你给打发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梅员外少年时是穷过来的,将钱也看得紧。现在奋斗了一辈子挣下偌大家业,自然以求稳为主。官府的事情,能不参与最好不参与。 恰好,翁春整日在他面前晃,直晃得心慌。心中一动,就请他帮忙打听此事。 未来老丈人叫帮忙,自然要跑快些。翁春直接找到周楠,结果在周楠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两人翻脸成仇。 再见梅员外的时候,他自然免不了挑拨离间半天,又说周楠的名单上肯定又梅家。他现在在县尊那里正得宠,这个名单就是他拟订的。如果不将此贼拿下,这一关梅家怕是不好过。 在这个时候,素姐却掏出当年周秀才所写的欠条,说这笔钱可以去追讨回来。想来,周楠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正要借这个由头叫他在衙门里呆不下去。于是,翁春就自告奋勇,和素姐一道杀到周家庄。 “这次如果能够帮梅家办了周楠,梅员外一高兴,没准就把二小姐嫁给我了,哈哈,到时候抱得美人归不说。以梅家的财力,怎么也得陪嫁几百亩上好良田吧?大丈夫,就是要寻找一切机会节约二十年的奋斗时间。”翁春想得美好。 现在听周楠说跑这破这一点,翁春一张脸变得通红,喝道:“你这个贼胥,休要以小人之新度君子之腹。” 周楠喝道:“翁春,今日是我与梅家的事,同你无关,马上给我出去,否则,休怪我无礼了。” 翁春还要骂,素姐道:“翁相公,还请你出门等等,我就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等到翁春出去,素姐道:“方才翁相公就是我的意思,也是我们梅家的意思。十天,十天之内你还我钱,我就将欠条给你。否则……”她悠悠地说,嘴上挂着冷笑。 “否则怎么样?” “否则就别怪我梅家不讲情面了,没钱还,可以,拿你浑家抵帐。你妻子还算有几分颜色,我做主了,就抵三百两。”方才周楠看云娘的目光中全是柔情,不知道怎么的,素姐心中突然有一股强烈的怒气涌起,嫉妒使得她几乎要发狂了。 “什么,你!”周楠捏紧拳头,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熊熊烈火来:“你敢?” 素姐淡淡道:“我又有什么不敢的,欠债还钱,没钱卖儿卖女抵。没儿女,卖老婆,总归要给债主一个满意的交代。”说完话,她讽刺地咯咯一笑:“至于你将老婆卖于我,我又拿她做什么,这你就管不着了。还有,你就是一个小小的书吏,又能怎么样。天下的事情脱不了一个理字,就算告到衙门里去,史知县也保不了你,说不好你这个师爷的饭碗也保不住了。” 周楠低声喝道:“没错,我是拿你们没办法。可别忘了,某可是在辽东做过十年配军的,什么凶人恶人没见过。谁敢动我浑家,某大不了学那《水浒传》中的打虎武松,来一个血溅鸳鸯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周秀才你就是个坑爹货 屋内光线暗淡,只见周楠面容狰狞,状如罗刹,素姐突地想起眼前这人以前可是杀过自己丈夫的,顿时惧了“啊”一声低呼,连退了几步。 再看到周楠嘴角带着的讽刺的笑意,她心中突有怒火腾起来。 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蓬蓬乱跳的心脏,喝道:“周楠,你想干什么。没错,你这个贼配军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管我却不怕你。左右都是一条命,反正我活着也没甚滋味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可是,你杀我又如何。自己自然免不了要上菜市口走一遭,但那债还是说不脱,依旧要着落到你浑家头上。” 周楠哑声道:“好狠毒的妇人,不就是三百两银子罢了。好,我会想办法的。有什么事情,你对我来就是,我接着。” “恩,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静侯佳音了。”素姐又看了看周楠家的陈设,突地一笑:“看你家的情形,别说三百两,只怕三十两也拿不出来。不过,你这人倒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至少还知道维护家人。十天,十天之后我会带着欠条去找周师爷你的。到时候若拿不出来,也不要你家娘子抵帐,我一个妇人,现在又回梅家做少奶奶,有的是丫鬟小子使唤,要一个粗手大脚的乡下女人做甚?我只要你!。” 她指了指周楠:“周师爷文彩风流,尤其是你在诗会上所作的‘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那句,真是惊才艳绝啊!我们家二姑娘整日都将你这首《临江仙》挂在嘴上,听得多了,妾身也记熟了。真好啊,真好啊,想不到我朝竟然有人能写出这样的佳作,即便是杨升庵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也不过如此。既然二姑娘这么喜欢,那么我就把你弄进梅家去为奴抵帐。咯咯,一代词宗竟然成为梅家的奴己,想想都觉得有趣。” 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眉宇间又是得意,又是仇恨:“周子木,你本是我安东县学生,又有如此才学,前程一片大好。可先是被革除功名,又被发配辽东。如今,又要做我梅家奴才,真真是每况愈下。对了,我家公公说了,一旦周师爷进了咱们家门,一定会和你好好亲热亲热。哈哈,到时候,周先生你可真是西风多少恨了。” 这话说得好生恶毒,周楠禁不住抽了一冷气。吸了一口气,须臾,他平静下来,淡淡道:“看来,今日的一切都是你的手笔了?” 素姐点点头:“对,都是我的意思。周师爷你也不是瞎子,方才想必已经看到这些欠条都是你写给先夫的。为什么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要选在此时。实话同你说吧,你当年杀死先夫,本以为你付出了十年徒刑的代价,咱们两家这个仇怨也就这么罢了。可是你这厮当日在淮安对我那般欺凌,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了。你是读书人出身,当明白君子以直报怨的道理,却怪不得别人。” 原来,当初素姐的丈夫被周秀才杀死的时候才十七八岁,尚未行冠礼,经济上也未独立。像梅家这样的大户对于子弟的管束极严,除了在学业上的大笔开销由家里承担外,平日间每月也只五六两银子的月份,自己并没有多少钱。 周秀才向梅大公子借贷的时候,动用的是素姐的私房钱。读书人之间,君子有通财之谊,这三百两银子人家也没打算让还。不过,周秀才一个读书人也是要面子,执意要写欠条。梅大公子拗他不过,只能一笑置之,只让素姐将欠条收下,也不当回事。 素姐这会被周楠从淮安抓回梅家,自然免不了被婆婆一阵羞辱,心中本就有气。又想起周楠那日故意装出不认识自己,许下山盟海誓将自己这个嫂嫂连嫖两次,最后却拔鸟无情。如此深仇不报,枉为人子。 当下,她就寻出当年的欠条,禀告了公公,又为了避嫌,同翁春一道来周家庄逼债。 “好了,我的话讲完了,周师爷好自为之。”看到周楠一脸颓丧模样,素姐心中大块,咯咯笑着,就要告辞而去。 突然,周楠道:“素姐,我尚有一事不明,还请解惑。没错,你婆婆对你是不好。可这十年都过来了,为什么突然想着要离家出走。其实,人生也就那几十年,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了,再梅家你至少能够保证衣食无忧,你一个弱女子漂泊江湖,又做的那种生意,何必寻苦吃,自甘轻贱?” 这话说得平淡,却正好戳到素姐的死穴上。她霍地回头,一张脸气得煞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姓周的,你当我是那种不要脸的荡妇,是不是还要怒骂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实话同你说,我当年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无奈家中遭难,这才进了教坊司。可是,在馆多年,却一直都是冰清玉洁的身子。我这一辈子,也就先夫和你两人。原本以为你是个值得托付终生之人,却不想是我瞎了眼睛,看错了你这头禽兽。” “至于我为什么要离开梅家。”她捏着拳头:“自由自由比什么都可贵,我是自由的姓周的,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她就推开房门出去,正要上轿子,突然停下来牵住云娘的手,一笑:“姐姐生得好样貌,真真是一个天仙般的可人儿。” 见她如此亲热,云娘一呆。 素姐又小声在她耳边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嫁得如此好的郎君。周郎英俊潇洒,又知冷知热,龙精虎猛,叫人回味无穷啊!奴家尝过周郎的滋味之后,至今难以忘怀。姐姐可得将自家夫君给看好了,休叫人抢了去。咯咯,咯咯!” 云娘一张脸变得更加苍白。 坑爹啊,以前那个周秀才就是个坑爹货!此刻,坐在水渠边上,周楠还真有跳进水里一了百了的心思。 三百两银子,十天之内还清,那不是要命吗?若真被梅家抓去做了家奴,没有了衙门典吏身份护身。以自己和他们的血海深仇,不出几日安东县的失踪人口名册上就要多一个名字。 就算梅家不想要他周楠的性命,一通折磨下来,定然会叫自己生不如死。 人到了这个份儿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惶惑中,云娘温暖的手握住了:“相公,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无论怎么样,我相信你都会平平安安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实在不行我去一趟娘家叫爹爹和兄长想想办法。”她也不明白方才那妇人过来寻周楠究竟为何,不过,显然不是好事。 “找岳丈我看还是算了,放心好了,没事的。”周楠苦笑,开玩笑,杨六爷也就是普通人家,根本就拿不出那么一笔巨款。再说,这就不是钱的事情。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就算你还了钱又如何,人家依旧会寻你晦气。 “没事就好,我相信相公你能度过这一难关的。男人在外面行走,自然免不了招呼应酬,我也能够理解。”云娘柔柔地安慰。 先前素姐同云娘所说的话,周楠正好在她们身边,自然听到了。顿时大为尴尬:“娘子,我” “不用说了,没事的,没事的。我也不是个忌妒的妇人,若是相公看上哪个女子要带回家来,我也不会慢待人家的。” 周楠大窘:“娘子你想哪里去了,我如何会有那种心思,这样的话休要再提。方才那妇人究竟是谁,我也不好同你说清楚。但是你放心,我和她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云娘只微微叹息一声,素姐连床第之事都说,显然和自家相公又过那么一段。她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懂:“好的,不提了。对了,相公,看起来你最近遇到些事,我就暂时不进城了。” 周楠想了想,也对,在周家庄,好歹还有一百多号乡亲。如果有事,喊一声,大家都会过来帮忙。如果进城,自己又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云娘,确实不安全:“好吧,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接你。十天,十天之后。” 十天,十天大限可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告别了云娘回到县城之后,周楠决定不再颓废,无论如何还是要振作起来想想从什么地方弄点钱回来。 于是,我们的周师爷前所未有的勇于任事,主动承担起了收缴百姓所欠的往年税款的重任。要想弄钱,就得搞事。否则,成天坐在承发房里,银子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史知县虽说上了折子主动认领了改农为桑的新政,可朝廷要等到吏部主事来实地核查无误之后才会批准减免往年的积欠。 这事成不成还两说,所以,该催缴的款子还是要催的。 世界上的事情但凡涉及到利益,都免不了有矛盾有冲突。按照国朝的规矩,夏秋两税都会落实到地方里保头上,让他们代为征收。粮食入库之后,还得由乡里的粮长组织人手将皇粮解送到指定地点。比如安东县的夏秋两季的粮食就要送去山东济南府。然后由那边的粮长接手送至京城,这样一站一站接力。 遇到皇粮国税征收不上来的时候,衙门才会启动国家暴力机器,出动衙役,该打的打,该强征的强征,该抓的抓。 历来,清缴积欠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收回欠款本是你应尽之责,收不回来是你无用,等着被知县大老爷训斥吧。因此,这种事情大伙儿都是避之惟恐不及。 这次周楠竟然主动请缨,各房的师爷们都是大喜过望,爽快地将这块烫手热山芋丢过来,还拨了两个快班的衙役给他使唤。 可惜,周楠在外面跑了几日,最后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在这农业社会的大明朝,嘉靖嘉靖,家家皆尽可不是闹着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外快不是那么好找的(求推荐票) 两个快班的衙役一个叫阿大,一个叫阿二,姓林,乃是亲兄弟。这二人祖孙四代都在衙门里当差,简直就是公务员世家,祖传贱役。只见他们两人身上打扮得整齐,不但腰挂大刀c铁尺,各人还在手上缠了一圈细麻绳,说是如果遇到刁民,就捆了拇指带回牢房里关上几日。 周楠也随手拿了一把劣质雁翎铁刃,一行三人昂然出衙,倒是威风凛凛。 下乡之后,当地里长和粮长倒是配合,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老赖。这人已经欠了四年皇粮国税,算下来应补交六石五斗黄谷。来的时候,周楠也想好对这种不愿意做光荣纳税人的弄户用强,实在不行,家里有什么拿什么。 结果这家人到地方一看,周楠等人傻了眼。这家人也是命苦,家中本有七口人,可在一年时间内先后有四口人患病罹世,只剩下老妇c儿媳和一个三岁幼童。家中没有劳动力,别说交税,只怕来年这三口人都要变成饿殍。再说,为了埋葬去世亲人,四台葬礼一搞,这家人穷得都没有睡觉的床,晚上胡乱在稻草堆里一缩了事。 看到周楠等人,两个妇人同时跪到周师爷面前号啕大哭。她们一哭,小孩子也跟着哭,直吵得人脑袋就要炸了。 看到这家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抵帐的,林阿大就建议索性拆了这家房子,好歹也能拣几根木梁c檩子什么的卖几钱银子。 这天天上正下着雨,看到这衣衫褴褛的一家人,这房子一拆,岂不是要冻死他们?周楠又不是禽兽,如何下得了手。到最后,他不但没有收回一文钱一两黄谷,心一软,反递给那三岁孩子一串钱,安慰了两个妇人半天才满怀伤感而去。 下一家,周楠留了个心眼,预先看了资料。欠税这家虽穷,家里倒有十来亩地,也不是揭不开锅的那种。最妙的是,这户人家归岳父杨六爷那一里管辖。看在六爷的面子上,这家人还不乖乖把钱交出来。 可人刚到那家人,坐下喝了一杯茶,还没等周楠开口说税款的事,户主就领着大舅子过来吃讲茶。三方理了半天关系,欠税户竟然和杨家扯成了亲戚。既然是亲戚,周楠也不好翻脸。所谓乖姐夫,蛮舅子。今天既然大舅哥到了,周楠说不得请他去五渡口镇吃了一台酒。 到第三家,这家人更是不好对付。家中只一个八十岁的老娘和三十出头的见了人只知道憨笑的傻儿子,一言不合,那傻儿子就嗷嗷叫着一拳打来,打了阿二一个趔趄。阿二也是恼了,手中铁尺一挥,鬼使神差打中过来的老太婆头上,顿时鲜血直流。看到老娘受伤,傻子也是怕了,抱住母亲咧嘴就哭:“俺娘要死了,俺娘要死了。娘你别死,你答应多要给我娶媳妇儿的。” 儿子一哭,老娘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楠心中不忍,就找了个郎中过来给老太太上了金疮药,包了头,这才抑郁而去。 他这次下乡,本打算从欠税户那里拿些东西变卖了抵帐。现在可好,税款一文钱没收回来。自己又是包红包给困难户慰问,又是请大舅子吃饭,又是陪汤药费,几日下来,倒是陪进去了几钱。 林家兄弟平日里的工食银子本低,全靠出门办差的外水。见周楠一无所获,他们也急了。阿二道:“周先生,这样下去不成,不能再手软了。这些刁民最是能装穷,不下狠手,榨不出钱来的。必要的时候打几个,关几个,他们就老实了,先生却不要被他们给哄了。” 周楠摇头苦笑:“不能这么做呀!”是啊,道理他都懂。公门是什么地方,国家暴力机关,是一个阶级用来统治另外一个阶级的武器。身为衙门中人,必要的时候就得心狠手辣。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小白领,还做不到这一点。 林阿大:“兄弟别说了,我算是看出来,周先生是个好人,下不了手的。” 这次不能大展拳脚,令弟兄二人大感失落。 见他们情绪不高,周楠安慰道:“这乡下的丁口和田亩能有多少,忙上几日也收不上多少,不值得费这个劲。”他看了看前方的淮河以及来来往往的商船,心中一动:“阿大,阿二,这水上商家又没有偷税逃税的?” 依靠着淮河水运之利,不少人都靠这个行当赚得偌大身家,比如梅员外。只需找几家欠税户的晦气,再罚他们一笔滞纳金,就有不小的油水到手。 林阿二:“回师爷的话,我县倒是有不少人操水上营生,他们也是有地的,有不少人还欠了几年的赋税。不过,却收不上来,先生你也别动这个脑筋。” 周楠奇道:“什么缘故?” 林阿二:“这敢在水上讨生活的谁不是人精,不然,这江上又是巡检司的人设卡,又是大河卫的操江将士,甚至河道c盐道衙门都会插手,一般人下水,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吃光抹尽。能够或到现在的,大凡都有背膊,衙门也不想惹这个麻烦,睁一眼闭一眼得了。真要去讨,说不定什么人过来说情。实在逼急了,人家把田地往有功名的举人名下一寄,你也没道理去收不是?” “又是士绅免除一切赋税徭役?”周楠皱起了眉头,心中道:他年我若为首辅,当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 想了想,自己只不过一个吏员,这辈子别说入阁,只怕连个七品知县也当不成。 眼见着梅家十日的期限就要到了,三百两银子还没有任何着落,周楠每次到衙门都有心惊肉跳的感觉,生怕一进承发房就看到梅家人一脸不善地等在那里。 再如此下去,他都快得神经病了。 这一日清晨,周楠正在屋中琢磨着下一步去那里生发,就看到史知县从承发房门口经过忙站起来施礼:“见过县尊。” 承发房是县衙的办公室,机要室,外带传达室和信访办职能,冲锋在衙门接待的第一线。所以,进衙门的仪门,转过照壁,靠东的第一间房就是,可见其地位的重要性。 只是这地方位于大庭广众的眼皮子底下,别人还好,县令c县丞等高职人员进进出出,他都要起身施礼,一天下来腰都鞠酸了,真是烦不胜烦。 安东是个上线,县中的主要领导按照位置排序分别是知县c县丞c县尉和主薄,此乃县中的big5。除了这五人,下面还有巡检,再下面再轮到周楠,如果他转正的话。 周楠的位置只能算是第七,上头六人,以面前打两次照面计算,就得行十次礼,陪十次小心。 看到周楠,史知县突然停了下来,走进承发房里,呵斥道:“周典吏,昨日你是不是抢了西门书院街车记杂货店的两盒胭脂?方才本县出门公干,被人拦轿喊冤,告你凌虐百姓,此事可真?” “正有此事,那车记杂货谱欠了不少税款,每次去收都推说生意艰难。皇粮国税,天经地义。卑职就征收了她四盒胭脂抵款,已入库登记了。”周楠心中大怒,这车记也是可恶,听说生意好得不得了,每月都有四五十量银子的流水,按照二成利计算,至少十两银子的利润。直娘贼,每月才多少税?六十文。对,明朝没有商业税一说。因为士大夫阶层都在经商,自然不会制订商税给自己找不自在。这才是,有背叛阶级的人,却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他年我若为首辅,抽税算了,我也当不成首辅。 周楠这几日心中忧虑,急火攻心,浑身都不舒服。此刻,更是邪火上拱。立即道:“县尊,这车记杂货好大胆子,竟然拦轿喊冤,视我衙门视我国法为何物?我县每月三六九才放牌,他不依规矩来办事,当索拿回衙,杖三十。” 他已经下了狠心要把那混蛋东西打成半残。 史知县:“本官也已经将他喝退了,让他过几日再来上告。对了,那首‘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是你的写的?” 听史知县问起,周楠心中得意。 这几天下来之后,他也思考过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以及自己有什么特长,相对与古人来说又有什么优势,足以令自己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 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叫他灰心的结论:其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就算现在秀才功名再身,估计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首先,他不会八股文,根本不可能考中举人甚至进士,更何况他身为吏员,又有罪案在身,科举这条路已经断了。 至于才干,以前在现代社会他就是个坐办公室的,又不是一线工作人员,基本算是没有一技之长。 至于现代人对历史的先知先觉,那种所谓的大历史视野,你得到一定的位置才谈得上,至少也应该是个正七品。否则,就算你知道大礼议的来龙去脉,知道嘉靖皇帝什么时候死,严嵩什么时候垮台,下一任首辅是谁也没有任何用处。 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只剩下可以抄袭抄袭清朝的龚自珍c纳兰性德,混得小才子,进而进入文学界,成为一代词宗。 穿越到明朝之后,他总共写了一首诗和一首词。给史知县献上的那首也就是普通货色,姑且不算。在梅二小姐诗会上的那阕《临江仙》就厉害了,纳兰容若的代表作之一。将来说不好要成为明朝诗词的标志性作品,他周楠也要将要载入文学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只能如此了(求推荐票) 本以为这首《临江仙》一出,当一举奠定自己在大明朝文学界的地位。和杨慎一时瑜亮,并称为帝国词宗双壁。 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世人崇拜的目光和络绎不绝前来拜望的才子佳人,甚至是挑战。 可是事情过去都好几个月了,却没有任何动静。这首“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就好象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涟漪。搞得周楠不禁怀疑是不是明人的审美品味发生的改变,不喜欢这种婉约到极至的柔美凄清。 后来他大约才明白了些,这词语是自己在梅二小姐所谓的“比文招亲”雅集所作。作为梅家的大仇人,人家可没有替自己扬名的道理。而且,县中的书生们欲要讨好大美女梅二小姐,也自然不会在人面前提起这事。 就这样,这首可以比肩“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作品被安东县文化界联手封杀了。 说不失望也是假话,不过周楠这人最擅长调整心态。转念一想,也好,自己肚子里记得的可用的明清诗词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十首,用一首少一首,自然要用到最要紧的地方。这首《临江仙》作出来没有任何动静,以后却可以再用一次,岂不美哉? 周楠:“正是拙作,不堪入县尊这样的大方家之眼。”他谦虚了一句,接着道:“周楠虽然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吏员,不算是正经读书人。可在县尊治下,感念大老爷教化,逐渐明白了做人做事的道理,无时无刻不以圣人之道约束自己严行,此皆老父母之恩德。卑职有一诗献上,还请县尊斧正。” 封建社会,一个地方官的政绩从何而来,不外三点:赋税、文教和守土。 守土就是治安,创造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乐的和谐社会。太平年月,除了东南有倭寇为患,明朝其他地方大体平靖,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赋税,安东县积欠实在太多,对于国库的贡献根本就拿不出手。那么,史知县要想捞政绩,只能从教化二字着手。 教化说穿了就是意识形态领域,这玩意儿就是务虚,就看你自己给自己脸上抹金,怎么发动宣传机器为自己扬名。 既然县尊你有这个需求,我周楠又有文笔写得一首好诗词,自然当仁不让。看我赋诗一首把你夸成管、乐转世,不二名臣。 “写得不错。”史知县打断了周楠欲要进一步讨好自己的打算,抚须缓缓道:“就在方才,本官听到有人来报,王若虚大人的官船已经到了宿迁,知府已经过去迎接,大约后日就能到安东县,说不好等下就有传牌递到你们承发房。” “王若虚大人是谁?” 史知县:“乃是朝廷吏部山东清吏司主事。” 周楠一楞:“王主事远在山东,说是要十来天才到,缘何来得这么快?” 史人杰:“王主事是个急性子。” 其实说起来从山东到淮安不远,坐船顺着大运河南下,一天走上一两百里也是很容易的事情,王主事这次来想必是为了检查安东改农为桑一事。 周楠一惊:“县尊,糟糕了,归县丞去南京购买桑苗还未回来,改桑一事尚无眉目,如何能够给上司看?”别说没有桑苗,就算买回来,他对此事也不甚热心。实际证明这就是一桩乱政,不到一年就被朝廷废止。所以,他抱定的对策就是一个拖字。到现在,先期改桑的人户名单和土地数目都还没有统计出来。 这会王主事突然杀到,倒是不好应付。 “本官也是大意,耽搁了这些天才知道这位王主事的来历。”史知县忧心忡忡:“王若虚乃是言官出身。” “言官出身?”周楠不明就里。 史知县解释说,这个王大人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乙榜第十六名同进士出身。中式之后在刑部做过给事中,换上几年说不定就是都察院佥事。待到熬够资历,下派到地方,那就是一省巡抚,前程一片。后来因为弹劾朝中大老,被下派到吏部做了主事。 言官是做什么的,就是给人挑错的。反正朝中官员从为政为人,到衣事住行无一不可弹劾,鸡蛋里也能给你挑出骨头来。不如此,不能显示他的存在感。 这个王若虚当年之所以被贬乃是干了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大事,这厮也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不对,上折子弹劾当朝首辅严嵩说老严每天睡觉都要用四个美少女暖床,不成体统。 其实,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这属于人家的私生活,外人也不好废话的。可这个严阁老你找女人暖床也就罢了,可这些女子中竟然有姑嫂和姐妹,简直就是人伦颠倒。 还有,你找女人就找女人吧,却不碰,仅仅把人家当电热毯使用。等到背窝一热,就赶走,使得妇人心生怨望,非君子治家之道,请朝廷以予惩处,以正人心。 严嵩被王若虚这一弹劾,真是毕了狗了。合辙我不碰府中的女子还错了,老夫都快八十的人了,就算有贼心也有贼胆,可贼却没有了,真和年轻人一样雨露均粘,那不是要老命吗?于是,就把这个王大人送去吏部,赶出了纪律检查官的队伍。 听他说完,周楠恍然大悟。大明朝言官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更何况这个王若虚又是个变态人物。他这次来安东核查改田为桑,史知县如何应付得下来? 不但史杰人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就连周楠也如有身受。 周楠现在的身家性命都安全依附在史知县身上,如果史杰人因为欺瞒朝廷被罢官免职,自己这个典吏也当不成。接下来,就要面临梅家疯狂的报复。 梅家,梅家。一想起梅家,周楠就怒火攻心,道:“县尊,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小的这就这手去办,先选几家大户勒令他们将秧苗拔了,改种桑苗。若有反抗者,请县尊发下拘牌,一一索拿。”对,第一个就拿梅员外开刀。 “混帐东西,你嫌事还不够多吗?本县今日找你可不是叫人去抓人毁苗的。”史知县呵斥道。 开玩笑,这次要想应付上头的检查,得县中士绅一体同心欺瞒。真若激怒了士绅们,人家直接在王主事那里告刁状,把事情捅上去,他史杰人可就完了:“本官也是糊涂,听信了你的疯言,上了这个改田为桑的折子。” 周楠听得想翻白眼,好你个史杰人,当初之所以要这么干,还不是想揣摩上意,想升官财。不然,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的提议,现在却要怨天尤人,好没道理。 当然这话自然不能史知县讲,周楠想了想,问:“县尊,这个王主事来安东几日?” 史知县:“三日,按照王若虚的行程,他在徐州另有要务,经行安东,不克久留。” “这就好办了,三天时间不长,咱们只需找些事来让他没工夫去查就行。”周楠笑道:“县尊勿虑,卑职已有计较。王主事不是要看桑苗吗?咱们先搞几百亩地做做样子,引他过去看上一眼。然后,就领着他饮酒做乐,游戏山水,只需熬过这三日就好。另外,这三日期间,不但王大人,就连他的随从咱们也要派出专门的人员盯着,不能叫他们随意乱走。” “这个法子……倒可是试试,真能瞒得过去?”史知县还是担心:“不过,接待王主事一行人的事情还得准备。听人说王若虚大人乃是福建人士,当年也是有名的风流人物,诗词了得。周楠你诗词也是写得极好的,本官今日来你这里,就是想让你负责应酬。” 周楠这才明白史知县方才问那首《临江仙》是否是他所作的缘故,原来是让他负责陪同王主事。毕竟,明朝官员都是书生出身,平时官场应酬免不了要诗酒唱和,他既有这方面的特长,正好物尽其用。 当即就非常干脆地应道:“县尊放心,此事就交给卑职去办。” 很快,户房的师爷就送过来这次接待王主事的活动经费,通共五两银子。 周楠一看手头可怜巴巴的几粒散碎银子楞了半天,气得想骂娘。这才四千多块钱,就想将一个中央的司局级官员接待得妥帖,开什么玩笑? 他本打算通过这次盛大的接待任务弄点灰色收入,现在好了,不但油水一点也无,只怕自己还有贴进去一点。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如果办砸了差事,大伙儿岂不是要一起完蛋?这个史知县还真是让人无法可说。 不过,仔细一想,史杰人还真是没钱的人。他一年也就二三十两银子的俸禄,又要养活衙门里的几十百把号人马,就连办公所需的每一张纸都需自掏腰包。其他时候还好,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使节,衙门里也没有收复,实在无奈。 管他呢,实在不行让大户凑一些好了,估计史知县也是这个意思。 下来之后,周楠分别请了几个大户畅谈改桑应付上级检查一事,顺便敲诈他们一些银子。无奈县中的大户都知道这是鸿门宴,真去了,眼见着已经扬花的稻子都要被连根拔起。等到衙役上门去请的时候,要么说主人家出远门了,要么直接派家丁打了出去。 弄到后来,一说去请他们进城,衙役们都求爹爹告奶说,周师爷你还是派别人去吧,等下小人请你吃酒赔罪。 淮安府乃是两淮盐场所在地,富豪、大人物车载斗量,地方势力谁背后没有站着几个朝中大老,却是不好惹。 周楠心中郁闷,就带着几个手狠的衙役去了城中几家商铺,巧立收费名目,忙了一日,收获颇丰。共得棉布一匹、麻一百斤、草席二十卷、臭咸鱼干两车、在县学门口随地大小便侮辱名教的山羊两头,换得白银五两,总算凑够了接待王主事的一应开销。 这一日,周楠豁出去不要脸,抓了两个不开眼的人关进大牢里,真真是威风八面。只可惜,却坐实卑贱胥吏的狗腿子的坏名声。 古人没有夜生活,基本上到下午四五点钟,天一黑,所有的店铺都要上板关门。大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负责治安外,人花花都看不到一个。 周楠忙了一整天,到天黑才弄完手头的事务。突觉腹中饥饿,心叫一声:糟糕,却是错时辰,现在就算要吃饭,也找不到馆子。 只能回家自己去做了? 周楠屋中倒是有一百斤米,还有一块老丈人送给他的腊肉。一想到要自己动手做饭,却是烦恼。如果云娘进城就好了,该死的梅家,老子和你们势不两立。 刚回到自家院子,却看到院门是开的,里面的屋子亮着灯,有扑鼻的饭菜香味袭来。灯光摇曳,窗户纸上印着一条窈窕的人影。 邻居一个婆子见到周楠,笑道:“周师爷回来了,你娘子来了,下午还和老身说了半天话,真是一个乖巧的女子。” 周楠大喜,谢了一声,又高声喊:“娘子,娘子,可是你来了,说好等一阵子再接你进城的,哎,你怎么不听话?” 他心中又是温馨又是担心,云娘选在此刻进城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来得好快(求推荐票) 门开了,却见出来的是自己的侄女小兰。 今天的小兰换了身新衣,看起来倒像是个大人,就是一张脸脏得跟花猫似的。见了周楠就盈盈一福:“大伯你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快进来吧,我已经给伯父烧好了滚水,且净了手脸用饭。” 周楠疑惑:“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你婶婶呢?” 小兰:“婶婶没有来,我今日陪父亲进城,想到伯父就住在这县城里,心中挂念,就过来看望大伯。”她难得地挤出一丝笑容,面上全是讨好之色。 什么心中挂念,过来探望,自己和周杨一家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周楠心中清楚得很,两人名义上是亲兄弟,其实早已经翻脸成仇。现在大家见了面也不招呼,井水不犯河水,跟陌生人似的。 周楠:“进城,做什么,你爹爹呢,怎么不见他?”对于周杨一家老小他是非常反感的,听说云娘没来,心中很是失望,没好气地问。 小兰:“咱们家不是有半亩地种了蔺草,每年都要送进杂货铺吗,今天家里的草恰好晒干,我与爹爹就送进城来。爹爹本打算来看大伯的,无奈家中另外有事,就叫侄女一个人过来,说是叫我在这里玩几天再回。” “玩几天再回,搞什么鬼?”周楠看了看这个小女孩,心中的厌恶之气更盛。周杨这个混帐东西竟然把女儿扔这里,自己连声招呼也不打。这不是给我寻麻烦吗,真是可恶。 他板着脸道:“既然来了且住下,明日一早我叫人送你回家。” 说罢就坐到饭桌前拿起碗筷大口地吃起桌上的饭菜,今天的晚饭很简单。一小碟腊肉,一份水煮牛皮菜,一盘炒豆芽。老实说小兰的手艺实在够戗,牛皮菜被她煮得稀烂,豆芽中还有一股生菜油味道,吃起来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大伯父,小兰的饭菜做得还合你口味?”小兰面上的谄媚之色更盛:“要不,以后就留在伯父身边照顾你和婶婶的饮食起居。” 周楠听到这话,心中突然起了个念头,他把筷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好大胆子,你一个姑娘家竟然从家里逃出来,想必周杨和慈姑现在正四处找你。你才几岁,就敢乱跑,反了你?” 小兰忙道:“伯父,反正你和婶婶成亲十多年也没有孩儿,估计是伯父或者婶婶中的一人不能生,要不就让我给你做女儿好了。将来招个上门女婿入赘,也好给你和婶婶养老。否则,你这么大家业,将来却不知道要交给谁,岂不平白便宜了族里?” “什么!”听小兰说要给自己做女儿,周楠寒毛都竖起来了。这孩子,前几日才满十二岁。这么个半大孩子,竟然有如此心计,真是可怕!还数什么要守住这份家业,劳资都穷成这样了,有个屁的家业。 被人怀疑自己丧失生育能力,简直就是一种莫大侮辱。周楠喝道:“滚出去,滚!” 小兰眼睛里有泪花滚动:“伯父!” “滚……对了,把你身上的衣裳给我换了,那可不是给你的。”这个时候,周楠才发现,小兰身上穿的新衣裳正是自己前一阵子叫裁缝给云娘的做的,用的都是上好细料,足足花了将近一两银子。再这个时代也算是高级时装,至少也是香奈尔、伊夫圣洛郎级别。这小丫头片子好大胆子不告而取,什么性质? 周楠所租的院子有两个房间,他又是个喜欢享受的现代人。自从搬到这里之后就把两个屋子都收拾出来,屋中的铺盖用具全换成新的,可说是整洁得一尘不染。本打算这两个房间一间自己和云娘自住,到时候再买个丫鬟什么的住另一间。 现在这个房间自然被小兰给占了,她回到屋中直接扑到床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被子都是新的,有一种阳光的好闻的味道,身上的新衣那么漂亮,又怎么舍得脱下来换上自己以前的破麻布裙衣。 环顾四周,大砖房,地板是擦得可以照见人影的金砖。用的也不是一点就冒黑烟的油灯,而是蜡烛。 一切都是那么干净和整齐,这才叫日子啊,或许有钱人的日子就是这样吧,人和人怎么就不同啊? 一想到要回到周家庄,晚上睡在那堆破棉烂絮里,吃糠咽菜,小兰心中就不愿意。 周楠还真猜对了,小兰是离家出走,一心要来缠住自家大伯父过好日子享福的。事情也如她所的那样,今天她和父亲周杨一道推了一大车蔺草进城送给杂货铺。恰好看到周杨带着几个衙役在城中收取各色费用,那才是张口便骂,抬手就打。偏生往日那些见了她们父女就一脸傲气的老板们不但不敢反抗,反一脸的巴结和讨好。 这个时候,小兰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家亲伯父在县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那就是个大人物啊!自家有这么一个亲戚,真是威风。父亲也不是知道是吃什么糊涂油蒙了心,这么大一座靠山不去靠,却将伯父一家得罪到死。 女孩儿家总比男孩子成熟得早,于是就对周杨说:“爹爹,既然咱们今天进城了,天色已晚何不去伯父家留宿。 她不说还好,一说,周杨就大怒,骂道:“什么伯父,你哪里来的伯父,早在辽东死球了。这厮就是个假冒的,可惜他得了县尊的欢心,我拿贼子又没个奈何。” 小兰正处于逆反期,昂首道:“爹爹好不晓事,别家有这么个行市的大哥,早不知道显摆成什么样子。其他人求得求不来,你可好,把这么好一个兄长朝外面推。他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说是你大哥就是大哥好了,反正能够给咱们些好处就是了。你不认这个大哥,我还有认这个伯父呢!” 周杨:“小娼妇,你是不是见人家现在富贵了,眼睛热了,要去讨好,认贼作父的东西!”说到怒处,抬手就给了小兰一记耳光。 小兰被打得满眼都是泪水,一捂着脸一赌气跑了。 她在县城里跑了几条街,突然想道,家里都穷成那样了。若是住在家中,过得几年说不定爹爹要将我嫁到什么穷汉家里去。人生一世,就这样做农家妇却不甘心。你看人家云娘,就因为嫁给了大伯,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三天两头有肉,零嘴儿就没断过。村里的人见了她,也诸多恭维。女人,就该这样。 人说,丞相家人七品官,我如果到大伯家做用人,也能过几天好日子。大伯可不得了的,每月五六两银子怎么花得完,我这个做侄女的自然要帮我使使。 就这样,小兰问了路,直接跑周楠这里来。 摸着肩膀上因为拉车磨破皮的地方,小兰心中发誓:“我也要跟婶婶一样在城里享福,乡下是再不回去了,打死也不回。” 小兰这“大丈夫当是如哉”的愿景周楠自然不知道。 第二日起床,小兰又做好了早饭,大米粥,里面用菜刀将菜和吃剩的腊肉切成丁,乱七八糟一锅乱炖,状若猪食。 过得一个晚上,周楠心中的怒气已消。想了想,无论周杨一家怎么可恶,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亲弟弟。中国自古就是人情社会。况且,国朝以儒家道德伦理治国,兄弟之间讲究的是兄长要善待兄弟,而做弟弟得则要顺从兄长。如何对他们一家不管不问,是要受到社会舆论谴责的,对自己的前程也大大不好。 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个有编制的吏员,和周杨这个普通农夫斗气,其实想想怪没意思的。 周楠盯了恭敬地在一边服侍自己的小兰,道:“既然来了,就在家里住一日。等下我会派个人带信给兄长,让他明日过来接你回去。另外,你一身实在太破烂,等下洗个澡弄干净了。一个女孩子家,臭成这样不怕被人笑话吗?你自己去做身衣裳,另外,再选些家里用的着的东西,买了,交给报信人给你父母带回去。”说着就将一两银子拍在桌上。 他一但抹下脸扮演起污吏,灰色收入来得倒快,只几日现金帐户上的数字就翻了一番。当然,这点钱对于梅家的偌大债务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看到自家伯父随手就扔出一两大银锭,小兰眼睛精亮:真有钱啊,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我很生气。 我很生气,我真的很生气。 表面上却恭敬地说:“谨尊伯父之命,我这就请隔壁牛婆子帮我找家合适的裁缝店,再买些乡下人家得用的东西。”飞快地将银子笼进袖子里。 “周楠,你来得正好,出发。”刚到衙门,就看到史知县在一群书办和衙役的前呼后拥下出来。 “县尊,这是要去哪里?” 史知县:“王主事已经到了淮安驿馆,知府叫咱们去接。” “来得好快!”周楠抽了一口气,这个王若虚果然是个急性子,自己这边刚凑齐接待用经费,他就到了。至于桑园,抱歉,一棵都没有准备好,要命啊! 出衙,上了官船,船行一日,总算到了地头接到了王主事。按照史知县的想法要在府城设宴接待的,结果王主事一点面子不给,说既然到了,事不宜迟马上启程去安东好了。本官来这里是看改土为桑的,城里有桑园吗? 本官一向清如水,明如镜,你们想要搞的名堂瞒得了谁?等下是不是要置酒高会,还要赠本官一些程仪啊?国法无情,当弹劾尔等。 叫史知县尴尬了半天。 周楠心中一个咯噔:这厮不爱钱,估计就是个不通人情的迂夫子,却不容易打交道。 如此也好,他不让我在淮安接待,倒省了银子。鬼知道这淮安城中上档次的酒宴多少钱一桌,城中又这么多贵人。等下钱不够,难不成把我当在那里?回到安东再安排,就算钱不够也可以暂时欠着。 说起来这山阳县的知县也是可怜,到现在都没露过一次面。 王主事官儿虽然不大,却直接关系到下面的人的官帽子。这种人平日里巴结都巴结不到,地方官自然要细心讨好。可惜这次王若虚来淮安,所有的接待任务都被知府给包揽了。 在送行大军中,有知府,有同知,有通判有推官,惟独落下了治所位于淮安城内的山阳知县。 这才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做恶,附郭省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不好相处的王若虚(一) 一群没节操的家伙。 看到门口排成长队的车马和俄冠纶巾的本县士绅,周楠无奈地骂了一句。 这些家伙,前几日说起接待王主事需要大家出钱筹办的时候,一个个推三阻四,叫穷连天。好象他们明天全家就要成为路边饿殍一样,今天王大人一到,都跑过来拜会讨好。看他们的身上的妆饰打扮,顺便摘下一块玉佩就值好几十两。 这些家伙也太抠门了,比起后世清朝的老西儿还恶劣。偏生他们要么有功名在身,要么有相当的背景,自己一个小小的吏员拿他们还真没办法。 想想也对,改田为桑是直接拿他们开刀,不闹已是好的,怎么肯拿银子出来给他这个始作俑者。况且,就算要使钱,直接给王主事不好,为什么要给县衙? 这里是城东十四里处一户姓简的乡绅的宅子,安东简家也算不得大姓,且家中也最近几十年也没出什么人物。不过他的祖上在弘治年间出过一个礼部侍郎,加上又在南京经商,颇富,宅子修得漂亮。因此,县衙接待过往有身份的官员时多借用他家的大院。这次简家也给面子,史知县发了话,他也很干脆地应了。 之所以如此爽利,周楠想了想,估计是这个简乡绅的意识比较超前。他家本有上千亩良田,这十来年中却陆续变卖,将资产转移到南京和淮安,购买了大量的商铺和宅子,干起了坐商这个行当。 明朝中期正是资本主义萌芽时代,市井进一步繁华。一家府城中的商号随意做上一年生意,就抵得上千亩土地的产出。所谓无商不富,简乡绅算是开了窍了。 这次改田为桑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又有机会认识王主事这种大人物,何乐而不为? 有他承头也好,如此周楠倒节省了一大笔开销。他手头十两银子的公款还要应付接下来几天的检查,茶水、伙食、鞋袜……林林总总也不知道够不够。 淮安这个地方处于大运河中段,乃是南北地理分界线,也是大明朝交通的枢纽。就其地位而言还真有点类似后世八十年代处于陇海线和京广线交界处的郑州。士绅门见过的大人物也多,可如王主事这种一言就能决定一省官员人事任免的强力人物还真不多见。特别是家中子弟有功名的,更是像饿虎扑食一起上去讨好,以期给王若虚留下好印象,混个脸熟。将来族中有人要谋官职的时候,拎着猪头也能找着庙门。 这其中,周楠还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翁春。这厮是县学学生,有秀才功名,听说才学还是有的。进士不敢说,争取一下奋斗一下举人大概有望。中了举就可以做官,今日对他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今天来了大约六十多人,再加上随同和奴仆,至少在三百人以上,将一个偌大的简家大院挤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到处都挂着红灯笼。 周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员,身份低微,自然挤不进去,只能在外面等了半天,等到里面安静下来,才飞快走上那栋二层小楼,上了楼上的大花厅。 见里面分宾主坐好,这才走到王主事面前,拱手施礼:“卑职周楠见过主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王若虚,这个王主事脾气也是古怪,自坐了一艘官船,只要安东县去接他的众人在后面跟着。 只见这个王大人年纪大约五十出头。方面大耳,脸庞白皙,蓄着短须。平日里大约是保养得不错,头发和胡须都黝黑发亮,倒是相貌堂堂,颇为威严。 这也可以理解,明朝授官,不但要看你的科举名次,还得看模样。如果生得太丑,失了朝廷体面,安排工作的时候大多不好。 不过这人模样中唯一不好的是三角眼,看人的时候里面好象带着一丝嘲讽和鄙夷。 不愧是做个六部给事中的纪检干部,无形中带着一丝杀气。别看他和史知县、士绅们见面的时候面上带带职业华的笑容,骨子里只怕不是个好相以的,周楠一边观察一边想。 毕竟是来自一个至少表面上人人平等的社会,周楠还是学不会像古人那样见了大人物就诚惶诚恐,他不住地端详着王主事在别人看来,说好听点是不卑不亢,说难听点就是有些无礼。 这引起了王主事的注意,也将目光落到周楠身上。顿觉此人身高臂长,风度偏偏,心中变有了好感。听周楠自称卑职,心中也是疑惑。今日安东的县令、县丞、主薄和巡检不是都到了吗,这人又是谁? 旁边,史知县道:“此乃我安东县衙的吏员周楠。” 王若虚一笑,讥讽的目光中转为欣赏之色:“可是‘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周楠?前番你县上表说县里出了个文采出众的衙役,举荐其为典吏。南直隶的事情不归本官管,不过,南京清吏司的同僚一谈起这个周子木的诗文却是啧啧称奇,说想不到胥吏之中也有如此文才风流人物,足见史大人教化之功。” 史知县连连拱手:“主事谬赞,下官当不起。” “惭愧,在老大人面前,小的这点文才又算得了什么。”周楠也拜下去,连连谦虚。心头却是得意,暗道:这首《临江仙》想必是史杰人上表朝廷的时候随手加上去为他自己捞政绩老名声的,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可是纳兰性德的代表作之一。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识得其中妙处,此刻说不定已经在京城传唱开来。我得罪了翁春可说是将整个安东县文化圈子里的人得罪尽了,呵呵,封杀我,封杀得了吗?这才是东方不亮西方亮,京城可比安东大多了。锥子放在口袋里,想不脱颖而出都难。 王若虚早年少年得意,也是个风流人物。无奈中秀才之后,科举之路一直不顺,蹉跎到四十来岁才高登规榜,又因为事务繁忙,依许多年没有在诗词上下工夫了。今日见到周楠,又是如此一个俊俏昂扬之人,当年的文青气复苏,抚须笑道:“不用谦虚,你的东西确实作得好,本官却是写不出来的。” 大约是想起当年和三五好友纵情诗酒时的恣肆快意,他道:“自从唐宋诸贤以后,诗词已鲜又如此动人心魄的佳作。我朝虽有七子诸公着力于古诗创作,却多是拾人牙惠,东施效颦,不堪悴读。说到底,还是他们的诗文中没有魂,没有情。专一仿冒古人格式,只得皮毛,徒增小尔。古人云:诗乃心生。我辈作文时,当意在笔先,有感才能发。” “好,说得好。大老爷这一席话振聋发聩,如同鹈鹕灌顶,叫晚生收获破丰。”旁边,翁春有意讨好,站起来一作到地。他是县学高才生,又是一众人青年士子之首。今日宴会自然也到了,座次也靠前,正好坐在王若虚身边。 有他起头,不但一众儒生,就连士绅们也高声附和,一时间马屁震天。 周楠心中想:这个王若虚很狂嘛,连七子都不放在眼里,五十岁的人了,稳重些好吗? 王主事口中的七子指的是明朝弘治到现在诗坛上的七个领袖人物,分别是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和王廷相七人。这些人在文坛士林名头极响,大多活着,有的人还和王若虚同朝为官,门生故吏遍天下。王主事当众臧否人物,也不怕得罪文坛官场老前辈?也对,这人本身就是言官出身,得罪人是他的本能。 “若是一句话就能让你们醍醐灌顶,还需要十年寒窗读书做什么?”王若虚冷冷地说了一句,顶得翁春说不出话来。 见他吃憋,周楠忍不住嘴角一翘。 王若虚又冷冷问:“周书吏,你和翁生有过节吗,缘何幸灾乐祸?可见你这贼胥人品甚为低劣。本官劝你,诗词不过是小道,还是要多读圣人之言,多学学如何做人做事。” 周楠也说不出话来,这个姓王的怎么回事,怎么见人就咬?先前还对我称赞有加,转脸就厉声呵斥,真是莫名其妙。 王若虚:“恩,看这情形宴席还要等片刻,久闻史知县治下的安东县文教昌明。今日难得各位士绅和县学生都来了,不妨各赋诗一首以为助兴。题目嘛,就以本官这次来安东,登楼饮酒为题。史知县,你不是上表说治下文教兴盛,就连一个小小的胥吏也能诗能文。对了,也是这个周楠不是给你写了一首什么……” 他摸了摸额头,装出才想起的样子,吟道:“昔闻史智群,长啸独登楼。此地一垂顾,高名百代留。白云海边曙,名月大河秋。欲觅重来者,潺湲淮水流。呵呵,写得不错,处江湖之远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忧其民,史知县自比宋时范文正公,真真一派名士风尚啊!” 话中满是嘲讽之意,史知县大觉尴尬,忍住气,道:“主事见笑了。” 突然,王若虚又笑了,目视众人,道:“君子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老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又在朝廷做了二十多年官。只知道勤于王事,只知苦劳,功劳却是半点也无,却是惭愧。老夫性子也不好,也没有谦谦君子的宽厚温和。倒是在《毛诗》一书的经义上有所得。人生百年,一身所学若这样就此草木同朽却是可惜,欲将往昔著述合成一本集子。无奈年事已高,旧日稿件整理起来也没有精力。今日在座有兴致的各赋诗一首,若得了头名,又看得上老朽,若是有进京赶考那天。不妨住来寻我切磋交流,帮老夫整理旧作。” 此言一出,在场有志于功名的书生或者家中有子弟在读书的缙绅都是精神大振,心中同时闪过四个字——天大机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不好相处的王若虚(二) 是啊,表面上看来不过是帮王若虚整理稿件。实际上,这样的工作大多是亲传子弟和门生干的。如果今夜聚会凭此诗得了这个机会,日后能够进京和他朝夕相处,那关系自又不同。就算不能中进士,有这个吏部主事的推荐,轻易就能拿到一个实缺。 要知道,很多科举无望的举子为了谋得一官半职,住在京城待选,一等就是十年的者大有人在。就算你中了进士,若不是点了翰林学士,或者成为庶吉士,朝廷派遣的时候,吏部说一声没有实缺,你也得在家里等着。 听到王若虚这句话,所有人眼睛都都闪着精光,看他的目光如同看一间人形官帽作坊。 而且,王大人出的这个题目其实非常简单。不外是朋友之间交际应酬,等高怀人。类似的诗词,大伙儿每次雅集都会作上几首。此刻随意拿一首旧作,改头换面就成。 顿时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是那翁春,更是率先道:“主事,小生先献丑了。” 但是,王若虚却到:“翁学生你先等等,你先来。”就用手指着周楠,淡淡道:“本官今日且要看看你这个写出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之人又能作出什么绝妙的诗作。” 他方才一番话正中了周楠的下怀,若说起诗词,这可是他的强项。毕竟做为一个穿越着,背后可是站着纳兰容若、龚自珍、曹雪芹等大宗师,他自承第二,同时代的人谁敢夸口第一? 看得出来,这个王大人性格古怪,是个老文青。若能用诗词打动他,对于进次安东的检查工作却大有好处。史知县过关,自己的典吏一职就到手了。况且,将来如果能够成为他这个组织部干部的门生,说不定还能拿到一个官位呢!咱不能科举出仕,朝廷命官是不奢望的,但一个从七品的县丞还是有可能的。 “王若虚让我第一个做诗正好,所谓先声夺人,看我一首诗定乾坤,叫其他人知难而退。不然,在座几十人按照座次一个个念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别到时候王大人倦了,听得几首就叫大家散了场。”周楠心中这么想,也不推辞。 立即站直了身子,看了看外面沉沉夜色中的一轮明月,朗声吟道; “戚戚复戚戚,高楼月如雪。 二八正婵娟,月明翡翠钿。 由来工织锦,生小倚朱弦。 朱弦岂解愁,素手似云浮。 一声落天上,闻者皆泪流。 别郎已经年,望郎出楼前。 青天如海水,碧月如珠圆。 月圆以复缺,不见长安客。 古道白于霜,沙灭行人迹。 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 何当同心人,两两不相弃。” 没错,这正是明穿神器纳兰性德的《高楼望月》,乃是明清诗词中吟月的代表作之一。写的是一位闺阁女子对意中人的思念之情.“高楼望月”亦即“高楼望郎”“戚戚复戚戚”即“一年又一年“”“月如雪”、“白如霜”形象地绘出了一次又一次的等郎却又等不到心中那份凄苦、无奈、伤感和如霜般的冰凉。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与“何当同心人,两两不相弃”将那分凄婉之情写到极至。 此刻月光正从窗户外投射进花厅里,**白色的月光和灯影交织在一起,清风徐来,楼中衣联飘飞,竟使得人身上一凉,接着心中又是一苦。求不得,得不到,爱别离,求不得乃是人生最苦之事。 可这份苦中却带着一种回味悠长的韵味,直如那新出的龙井茶,一口下去虽苦,却有有一种别样的甘醇。这苦情却是美的,这就是文字文学的魅力。 别的人且不说了,王若虚这个老文青少年时嗜好此道,常与三朋四友,登高望远,为赋新诗强说愁。如何不知道这诗的妙处。 顿觉脑后的寒毛竖了起来,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恰如当日他第一次读到周楠的《临江仙》那般。 不觉击节叫好:“好一个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何当同心人,两两不相弃。果风流才子也,本官以为这样的人这样的诗词只能出现在苏杭那种锦绣之地,却不想在这淮北却是见着了,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至于史知县也是一脸的震撼,连连大声吸气。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面带沮丧,心中气得骂起来:如此佳作一出,咱们还写个屁的诗词啊?你一个师爷又不能去考举人靠进士做官,且当你的狗腿子,敲诈勒索,吃了原告吃被告发你的财好了,来跟我们争什么? “好诗。”王若虚点头:“下一个该谁了?” 这个时候,本跃跃欲试的几个书生都悄悄地将跨出的半只脚收了回来。人贵有自知之明,现在出去,难不成还能比过周楠,叫人笑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花厅里静得只能听到微风吹拂的声音。 周楠心中得意:哈哈,果然又冷场了,请叫我冷场王?有意思,有意思,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果然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我这恶趣味啊!和我争,就是个纳兰性德争,你们凭什么? 看到周楠面上的得意的表情,翁春心中一阵颓丧: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是县学中排名第一的才子,努力一把这辈子未必不能中个举人、进士。实际上,大家对他的前程都看好。无论前年他浑家因病罹世,心情低落万念俱灰,不幸乡试落第,却将前程给耽搁了。 直到他看到了梅二小姐,为她的才学和美色震撼,顿时提起了生活的勇气,焕发了第二春。于是,没事就朝梅家跑,抱得美人归。 无奈梅员外一直不肯答应,翁春就动了一个念头。梅家之所以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估计是嫌我是个二婚,不肯让女儿过来续弦吃亏。如果我能够高中举人,成为举子老爷,甚至谋得一官半职,梅家还不紧着巴结? 今天听到王若虚的承诺,他精神大振,想要拔得头筹,却不想半路杀出周楠这么个程咬金,贼胥吏,真是可恶之极。 本公子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你。 想到这里,翁春眼珠子一转,立即有个主意:“好,果然是好诗。王老大人,我们这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江北文脉在淮安,淮安文脉在安东。老大人刚才口中夸赞苏、杭二州人文会萃,才子名士如云,小生却是不服。就周子木这首诗而言,只怕已经不逊色于苏州唐伯虎。况且,周子木身世之奇,却是唐伯虎所比不了。今日雅集,必成我淮安士林的一段佳话。” 此言一出,周楠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若虚被翁春吊起了好奇心,不觉问:“身世之奇,奇到何处?” 翁春:“禀大老爷你别看周楠是县衙吏员,当年本是我县有名的小才子,十六岁就中了现秀才,进了县学,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好文章。” “哦,居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出身,缘何又自甘堕做了吏员?真是不当人子。”王若虚脸色一沉。 翁春假惺惺地一叹:“好叫大老爷知道,周子木之所以做了公门中人,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能够让人连脸都不要了?”王若虚的脸色更难看。 翁春道:“回大老爷的话,周楠在中秀才之后,就因为与同窗发声口角,将起其害,犯下重罪,被发配辽东服刑十年,两个月前才回安东,进了县衙。” “原来是个囚徒,这里是什么场合,也敢前来,真是脏了眼睛,轰将出去!”王若虚一脸的嫌恶,挥了回袖子。 立即就有两个随从过来,把周楠轰出花厅。 今天这个人丢大了,站在楼梯口出,看到厅堂中几十双眼睛里的讥讽之色,周楠心都在滴血。如果可以,他真想冲上前去提起老拳将姓王的老混蛋和姓翁的瘟生一顿暴打。 看到周楠当中出了大丑,翁春心中有无限快感。说起来他和周楠总共见过四次面,其中两次是在诗会切磋,而这两次诗会都关系到的他的未来前程。本抖擞起精神好好表现,这这厮根本就不给人机会,一上来就用绝妙佳作将整个场面搅黄,使得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就彻底落空。 今日总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当真爽快之极。 不觉,嘴角就浮现出一丝笑容。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若虚突然问:“翁生,本官问你,何为君子之道?” 翁春读了十多年书,圣人的语录可说是刻在骨子里了,就下意识地回答:“回老大人,所谓君子之道就是君子不责人所不及,君子不强人所难,君子不苦人所不好,君子不藐人所不成。” 王若虚冷笑:“你也知道君子之道,本官问你,什么叫君子不苦人所不好?”不等翁春回答,他厉声喝道:“所谓君不苦人所不好,君子具有宽恕之美,对自己要求严苛,尽量满人所愿,对别人则随顺因缘,不带勉强。什么叫仁恕?宽厚,宽恕。周楠虽然地位卑贱,人品恶劣,可以前好歹也是读书种子,名教一脉。你当众揭人之短,可见内心中也是个小人。来人啦,轰将出去。” 就这样,翁春也被他的随从赶了出来。 王主事此举可说是对翁春极大的羞辱了/ 只见翁生站在楼梯口,浑身颤抖,眼睛里竟沁着泪花。 周楠心中大乐,笑道:“翁应元,我就是个胥吏,在世人眼中本就是个卑贱之人,被王主事赶出来倒是无妨。你好歹也是个秀才相公,今天又来了这么多人,啧啧……啧啧……” “你啧啧什么?卑鄙小人!”翁春气得满面通红,一拂袖子狼狈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这人就是属疯狗的 这次诗赛可说是一波三折,最后的结果是翁春和周楠两败俱伤。到这个时候,大家也没有兴致再提做诗的事情了。至于借此帮王主事整理书稿,成为他的门生,攀上吏部主事之根高枝的事情,自不用当真。 事情到这一步,只要不傻都能看出这个王若虚是个喜怒无常之人,根本就亲近不了。你若强去讨好,说不定触怒于他直接被赶了出去。 作为尽地主之谊的史知县忙轻咳嗽一声,打起圆场:“时辰已经不早,主事车舟劳顿,还是早些用饭。” “对对对,开席开席。”园子的主人家忙一拍巴掌,立即就有下人将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上来。 同时,又有丝竹之声响起。原来,堂下还有几个歌妓唱曲助兴。主人家经常招待往来于淮安的达官贵人,接待经验丰富,今天的宴会规格不低,倒是将场面弄得热烈大方。 中华饮食源远流长,每个地方都有新奇有趣的美味佳肴。古代因为信息传输不通畅,很多东西连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吃了。 史知县就担任起了解说员的工作,他指着一盘蒸鱼道:“王老大人,此乃从苏州运来的太湖白鱼,这其中最美味的就是鱼鳞,所以做的时候不能去甲的,老大人不妨试试。” “不去鱼鳞,倒是新奇。”王若虚笑了笑,却道:“本官不吃鱼的。” “哦,原来如此,还请老大人恕罪。”史知县又指着一份烧肉,道:“此物乃是桃胶烧肉,是凤阳的特产。” “桃胶,不就是桃树上凝成的油脂吗,能吃吗?” 王若虚听史知县解释了半天,感叹:“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凡事莫不可以果腹啊!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老夫还是不会吃这种希奇古怪之物的。我说史大人,你不住请菜,本官又不是三岁小儿,吃什么不吃什么还用人教?”王主事淡淡说。 “这个,这个……”史知县被这句话咽住了,面上带着青气,凝在半空的筷子微微发颤。 王若虚笑了笑,道:“史大人,我就是这臭脾气,毕竟是做过言官的,得罪之处莫怪。” “不怪,不怪,老大人请自便。” 王若虚就端起一碗米饭,夹起面前那份清炒油麦菜,三口两口扒拉完,才舒了一口气。点头:“不错,厨娘手艺很好,甚得我心。” 史知县恍然大悟:“原来老大人茹素吃斋的,都怪本官,都怪本官考虑不周。” “不是,老夫不禁荤腥的。”见史知县不解,王若虚淡淡道:“只是,本官没月才三两银子俸禄,又要养活一家老小,只初一十五才吃一顿肉。对了,算一算这顿多少钱?”他指了指眼前的那份素菜,又指了指饭碗。 一个随从高声应道:“回大老爷的话,按照淮安府的物价,这份炒油麦菜二十文,米饭三文。”说罢,就将一把铜钱拍在桌上。 “还有,今天史大人请了歌妓,也算一算要多少钱?” 随从继续高声道:“今日史大人请了三个歌妓,按照淮安府的物价,每人二两银子,一同六两。今日在座的一共六十六人。老大人和小的四个随同,总共五人,应出六十文。” 说完,又将一串铜钱扔在桌上。 王若虚此举已经不是不给地方官面子的问题,而是赤裸裸的打脸。 顿时,大花厅里人人都面上变色,却不敢说一句话。 史知县就算做官再糊涂,也知道王主事这是在给自己找茬。心中有怒气涌起:“王主事这是何意?下官接待上司,着地方缙绅安排饮食乃是应尽之务。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老大人尽管说话,何须如此?” “呵呵,圣人有云,不教而诛是为虐。既然史大人问起,本官就跟你把话说分明。”王若需冷笑道:“朝廷自有制度,官员迎来接往都有一定之规,吃住都必须在当地驿站、公馆,你帮本官弄这里,又如此盛情款待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在改田为桑,岁考外察上让老夫高抬贵手给你一个卓异的考评?老夫看今日这一餐所费至少万钱,太祖有云:尔俸尔禄皆民脂民膏,生民可虐,上天难欺。今日也就罢了,暂时住在这里。明日一早,算了房钱,本官搬进县里公馆。送史大人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掩耳盗铃就是你。” 门口,听到他这句话,周楠忍不住扑哧一声:这老头真是太能恶心人了。 不过,明朝的所谓清流不都这德行。你给了别人好处,别人都会记你的情。可碰上这种所谓的清流君子,好处要你的,面子却一点不给,非要站在道德高度上把你批得狗屎不如。遇到这么个人,史知县有罪受了。 “这个王主事就是个属疯狗的,见人就咬,辱我太甚,辱我太甚!此仇不报非君子!”宴席不还而散,在简家大院的一间精舍中,史知县猛地一拍桌子满面铁青。 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大家也只能在这里住上一夜。 史知县气愤难平,召集手下几个师爷商议。 好好儿地请人吃饭,结果姓王的却将饭钱算还给你。几十文钱扔在桌上,让他好象吞了一颗苍蝇。 还把太祖语录给搬了出来,说什么都是民脂民膏,你姓王的就是清如水明如镜的包龙图? 也只能哄三岁小儿,看你和随从一身上好的松江棉、沔阳青袍子,随意一件都是一两银子以上。你每月才多少俸禄,还要养活这么多随从,可能吗? “大老爷,王主事今天分明就是来找茬的,接下来几日咱们可都小心应付,别叫他挑出错来。”周楠凑上去说。心中却翻了个白眼,人家可是吏部主事,位虽不高,权力却大得离谱。你史杰人凭什么报仇,真惹了他,说不好这县令立即就当不成了。 “对对对,县尊休要和王老大人置气,免得乱了自家阵脚。”几个师爷都在劝告。 发泄了一通,史知县才平静了些,道:“归县丞刚从南京购买桑苗回来,得抓紧时间种下去,好歹弄几亩装装样子,到时候领王主事去看看。明天就做,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若有人不肯,直接把青苗拔了,这事谁去做?” 归县丞这次回来购买了十几船桑树苗,大约可以种上一百亩的样子。不过,这种得罪人的活,大家可不愿意去干,几个师爷面露为难之色。 周楠突然道:“大老爷,拔苗倒没什么,须防备改桑的人家不服气,告到王主事那里去就麻烦了。还请大老爷下一道拘牌,若有人胆敢不从,直接索拿下到大牢里。” 史知县点头:“可。” 周楠:“此事周楠愿意一肩担了。”今天晚宴翁春实在可恶,大丈夫当以牙还牙。他家不是还有几十亩地吗,正好借这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几个师爷都松了一口气,同声道:“周典吏精明能干,勇于任事,乃我辈楷模,此事非他不可。” 史杰人点点头:“很好,周楠,从明日开始你就随侍在王主事身边,一刻不停地跟着,休要叫他和他的随从到处乱走乱看。至于种桑树一事,户房贾典吏负责。” “啊!”周楠一阵头大,这王若虚就是疯的,鬼知道他还会怎么乱咬,二十四小时监视这个人事干部,岂不是时刻置身于危险中? 大约是喝了浓茶,这一晚上周楠睡得很不塌实。他已经有些明白,这个王若虚以前是言官。言官是做什么,专门整日的。估计这鸟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些风声,感觉安东县的改农为桑有猫腻,想要搞事。只要办出这么一个案子,对他王某人而言就是政绩到手了,说不定还得升上一级做郎中、员外郎甚至侍郎什么的。 换我周楠,如果碰到这么个机会也不可能放过。 第二天,一大早,周楠顶着个熊猫眼起来,一看,史知县也有黑眼圈。 这个史知县习惯熬夜看书,加上心情沉重失眠一夜,今天起这么早,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 今天的早饭很简单,简员外不敢造次,就叫厨娘给大伙分别上了一碗米粥两个馒头,照例被王主事恶心了一通,看着手中的一把嘉靖通宝,死的心都有。 吃完饭,一行人进了城,将王主事安置在县公馆里。 然后,王主事就召集众人议事。 来的人有史知县、归县丞、孙主薄,几人坐在一起还是核实本县田亩和改桑的数字。 这事挺枯燥的,和周楠也没有关系。他今天担任的角色就是一个接待员,跑进跑出给各位官员添茶倒水,上点心,遇到需要资料的时候还得跑到旁边县衙户房去取。 累不说,心中也发愁自己接下来的差事。这次王若虚一行共有五人,自己如何盯得过来。这事还得请人帮忙,实在不行就问史知县再要四个衙役换了便装,来一个人盯战术。不对,四个人不够,还得有一个腿脚快的传递消息。一旦王大人等人要微服私访,立即回通报,也好带人去拦。 正琢磨中,里面又让换茶。传来王主事爽朗的笑声:“这绿茶不错,可是今年新摘的。” 周楠忙将一杯茶送进去,回答说:“正是今年的新茶。” “不错,淡雅清新,又有回甘。想不到这淮北也有这样的好货色,本官正好此道。不知道这公馆里还有吗,可否赠我一两斤带回京城。” 周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清官吗,怎么现在问我们要起东西来了? “对了,昨天的那个桃胶烧肉看起来不错,随便给本官弄点桃胶,我也带回家试着做一做。” 这人果然是疯了,做事没有个原则,但凭心意,想一出是一出。 所有人心中都这么想。 “对了,方才已经清丈完本县的田亩和改造的桑园。本官这次出京外察,除了山东兖州,你们安东县之外,还要去徐州,不克久留。三天,我只在你们这里呆三天。今日时辰已晚,明天一大早我就下去察看。”王主事问:“从哪一家开始?” “回主事,明日去羊寨乡缙绅李家。李家乃是我县望族,几代人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对于朝廷这次改田为桑积极响应。”史知县回答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刁言 听到王若虚只在安东呆三天,众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三天时间不长,大伙儿提起精神,也能小心应付过去。 反正王主事每天只能看一处地方,很容易把时辰给消磨掉了。 这次归县丞购回的十几船桑苗已经分别种在五六个地方,倒也能应付过去。如果王大人在安东呆个十天半月,每天去一处,还真没那么地方给他看。 “羊寨乡李家,老夫以前也听人说过。李家是不是有个叫李平的中了嘉靖二年进士,后来点了贵州做过一任知县?说起来,这位进士郎和家师同科,倒要去拜望一下这位老前辈。” 史知县:“正是,可惜这位李知县已经去世多年了。” “倒是遗憾,好吧,过去看看也好。”王主事点头。 正事说完,几人就坐在屋中品茶闲聊,谈了一番乡风民俗。当然,男男女女风花雪月的事儿,大家也不敢说。不然,谁也不知道这个王大人会在哪根筋出问题,翻脸给你上一堂仁义道德的大课,那就坏心情了。 昨夜宴会史知县被王若需一通恶心,加上没睡好,话也少。倒是归县丞表现得很热络,估计他和王若虚年龄相当,彼此都没有代沟的缘故吧! 喝了几口茶,归县丞装出随口一说的样子,道:“王老大人,去羊寨乡也好,除了可以看看故人之后,那边的风光也是不错,却是别的地方难得一见的奇景。” 王主事奇问:“又有什么奇景可看,难不成你叫本官去看盐田?” “老大人果然了得,连这都猜得出来。”归县丞笑道:“正是,我县东面有一半的土地都是盐道衙门的盐田。那地方因为都是盐碱地,可说是寸草不生,惟独用来晒盐却是极好的。青天白云下,万亩盐田,置身其中,直如幻景一般,倒是不可错过。” 原来,在明朝嘉靖年间,安东距离大海也就几十公里路程,不像后来变成了一个内陆县。后来经过几百年黄河、淮河所带来的泥沙的堆积,海岸线才向东延伸了百里。在这个年代,响水县、滨海市和射阳市还是一片茫茫大海。 因此,明朝的两淮盐场指得就是北到安东南至如皋这一片区域。盐场为了方便运盐甚至开凿了一条运河,谓之盐运河。 听到归县丞这句话,周楠心中一紧,暗叫一声:要糟,王若虚精明得很,如何听不出话中的意思? 想要说话,可自己身份实在太低,这里又哪里有自己插话的余地。 果然,王主事就皱了一下眉头:“盐场啊,寸草不生?即便有桑田,估计成活率也不高,跑上一遭也看不出什么来,平白浪费一日时光,要不换个地方?” 这下正睡眼朦胧的史知县也瞪大了眼睛,大感不妙。原来,李家的地确实都是盐碱,种不了水稻,旱地作物产量也低。桑苗运回来之后,他找到李家人,答应将来在政策上给些弥补。于是,李家就很爽快地答应把苗都拔了,改种了桑树。 其他几家答应改桑的大多和他是同样的情形,反正也就是弄几十亩做做样子,自家损失也不大,还让知县欠自己一个人情。 王主事问归县丞:“你说得也对,改田为桑乃是朝廷将在江浙实行的大政,你们自然要实心用事。要将上好的田地用来种数,对了,你们县哪里一片土地最好?” “要说起我县最肥沃的土地,当属城西一带。城西最好的地属于一个姓梅的人家,听说他家已经早早地改田为桑了,桑苗长势极好。不过,大老爷却不方便过去看。” 王主事:“怎么看不得了?” 归县丞笑道;“说起来这事倒是有趣,梅家人和我县典吏周楠有仇,当年周典吏和梅家公子同为县学生,同窗之谊颇深。可惜两人因为口角冲突,周典吏就梅公子殴打至死,这才判了十年徒刑,进县衙当差。前一阵子梅大公子的未亡人忍受不了婆婆虐待,离家出走,逃至淮安,盘了一家青楼,做起了东家。周典吏在查访此案中,见色起意。装出不认识的样子,说青楼里的女子他一个也不要,只看上了老板娘,多少钱都肯,却污了这位梅少奶奶的身子。此事在我县传得沸沸扬扬,遂成一时之奇谈。梅家深恨周典吏,恨乌及屋,也怨上了我们衙门。大老爷若是过去看,须防备梅家人不通情理冲撞上官。” 这话算是彻底将周楠黑透了,他虽然脸皮厚,觉得自己当日并不知道素姐就是梅家的媳妇,大家纯粹的买卖关系,和道德伦理也没有任何关系。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羞得满面通红。 这姓归的是在报复我,报复我那天直接打出衙门逃到淮安一事啊! 可是,这事周楠又如何解释得清。 世人都喜欢听这种桃色丑闻,王若虚身后的几个随从张口结舌。这人……诗词一流,怎么道德败坏到这种程度。连朋友妻也睡,这他娘简直就是禽兽啊! 宋有西门大官人是色中恶虎,我看这周典吏的段位比西门庆还要高上一些。却不知道睡朋友妻,睡寡妇又是何等滋味。还冒着被人家家人疯狂报复的危险,勇士,勇士啊! 随从们在外面行走,风月事儿也不能免俗,可这种有高度想象力的操作他们别说弄,想都想不出来。在这么个前辈面前,他们也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 王若虚突然哈哈大笑:“此事倒是有趣,好,明日就去梅家看看。”笑完,他又不出众人意料地怒喝周楠:“无耻小人,道德沦丧,脏了老夫眼睛,出去!” 就这样,周楠再一次被轰了出去。 不片刻,县中几个大人物从里面出来。几人脸色都非常难看,尤其是史知县,已经出离地愤怒了,呵斥归县丞:“归大人,方才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归县丞看了周楠一眼,淡淡地说:“属下随口之言罢了。” “随口之言,这是你的随口一说?” “县尊要这么想,属下也不多说,史大人好自为之。”归县城一笑,拂袖而去,就这样,安东县的一二把手算是彻底翻脸了。 周楠今天被归县丞从里到外黑了个透,心中恨意难消,凑到史杰人跟前,低声道:“县尊,王若虚来者不善,归县丞想要讨好这个户部主事陷害老大人,为自己谋大好前程,县尊当有所提防。” 其实,归县丞今天之所以故意捣乱的用意周楠大概也能猜出来。那天自己杀出县衙,从淮安回来之后,因为有史知县撑腰,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如此一来,归县丞在衙门里的威望一落千丈,说的话也不好使,直接变成了个摆设。 下来之后,归县丞又被打发去南京购买桑苗,风里来雨里去,累得半死。这次朝廷过来核查,如果过关,功劳都是史知县的,同他却没有任何关系,如何甘心? 再者,这次王主事摆明了对史知县没有好感。如果能够借他的手扳倒史杰人,自己可算是立了个大功劳。有王若虚在吏部说一句话,自己也能弄一个好的职位高升。 政坛上的人都这样,一旦有机会就会牢牢抓住,绝对不肯放过。 归县丞之所以将话题引到梅家,诱王若须梅家,那是因为梅员外和周楠有大仇,无时无刻恨不得置他周师爷于死地。就算衙门要作假,估计梅家也不会配合。 这话刚一说出口,史杰人却勃然大怒,骂道:“你这厮道德沦丧,活生生小人一个,本官也是瞎了眼保举你做六房典吏,又信了你的话改田为桑,今日可被你给害死了。这是事你马上去办,明日本官要看到梅家的水田都变成千亩桑园。不然,乱棍打死你这贼胥。” 看得出来史知县这次是彻底的怒了,周楠心中叫苦,正要说,他却一转身回衙去了。 “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手中没有甘露瓶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出千亩桑园,这不是要命吗?再者,且不说稻子已经扬花,梅家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今年的收成不要,把秧子都拔掉改种不当吃不当喝的桑树。就自己和梅家的血海深仇,人家巴不得看我被打死呢!” 在衙门外立了半晌,周楠没有个主意,又跑了进去求见史杰人。结果被一个衙役挡驾,说县尊一夜没睡好,现在后衙补瞌睡,不见任何人,师爷你还是请回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史杰人还跑去睡觉,心真够大的,周楠默然无语。 这才是,十二阑干拍遍,愁来天不管。周楠也没个奈何,就拐到衙门口一家小酒馆叫了一碟子卤驴肉和一壶酒以酒浇愁。 小酒馆乃是衙门里的差役平日里吃工作餐的地方,价格便宜,量足。当然,卫生条件可圈可点。自天气暖和之后,真真是污水横流,苍蝇乱飞。只是味道非常不错,为了这份美食,也只能将就了。 但今日里面却打扫得干净,墙壁都用石灰刷过,地上也铺了一层青砖,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周楠忍不住赞了一声,道:“牛二你这地方收拾得不错,早就该这么干了,生意应该好了些吧?” 店主牛二系着围裙跑过来,笑道:“原来是周师爷,这不是朝廷的大官儿来我县吗?礼房的师爷这几天尽带着差官们出来扫街,说是上头来的大老爷喜欢干净,别脏了人家的眼睛。又命我等把地方都收拾整齐,若是引得大老爷不满,可是要罚款的。这不,忙了一日,才整成这般模样。” 古代的普通衙役其实挺惨的,工食银子不多,干得活却不少,要扮演警察、消防员、工商税务人员、环卫工人的角色,这城中的垃圾都是他们负责清运的。 周楠问:“牛二,你这里弄得干净,花了不少钱吧?” 牛二:“也花不了几个钱,就是弄点石灰将墙壁一抹,地上的砖也是借的,等那什么大老爷一走,还人家就是。反正看得过眼就是,小老儿这是霜打驴粪蛋子——面上光。” “哈哈,原来是应付了事,也对,反正上头的大老爷也是远远来看上一眼,也不可能进你这破店吃饭。”周楠哈哈一笑,原来古代也有面子工程,果然是源远流长啊!在后世,有个地方为了应付上头的绿化检查验收,直接在光山上涂绿油漆,真真是想象力暴表,不佩服都不行。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一拍大腿,失声道:“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归县丞的报复 听到王若虚只在安东呆三天,众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三天时间不长,大伙儿提起精神,也能小心应付过去。 反正王主事每天只能看一处地方,很容易把时辰给消磨掉了。 这次归县丞购回的十几船桑苗已经分别种在五六个地方,倒也能应付过去。如果王大人在安东呆个十天半月,每天去一处,还真没那么地方给他看。 “羊寨乡李家,老夫以前也听人说过。李家是不是有个叫李平的中了嘉靖二年进士,后来点了贵州做过一任知县?说起来,这位进士郎和家师同科,倒要去拜望一下这位老前辈。” 史知县:“正是,可惜这位李知县已经去世多年了。” “倒是遗憾,好吧,过去看看也好。”王主事点头。 正事说完,几人就坐在屋中品茶闲聊,谈了一番乡风民俗。当然,男男女女风花雪月的事儿,大家也不敢说。不然,谁也不知道这个王大人会在哪根筋出问题,翻脸给你上一堂仁义道德的大课,那就坏心情了。 昨夜宴会史知县被王若虚一通恶心,加上没睡好,话也少。倒是归县丞表现得很热络,估计他和王若虚年龄相当,彼此都没有代沟的缘故吧! 喝了几口茶,归县丞装出随口一说的样子,道:“王老大人,去羊寨乡也好,除了可以看看故人之后,那边的风光也是不错,却是别的地方难得一见的奇景。” 王主事奇问:“又有什么奇景可看,难不成你叫本官去看盐田?” “老大人果然了得,连这都猜得出来。”归县丞笑道:“正是,我县东面有一半的土地都是盐道衙门的盐田。那地方因为都是盐碱地,可说是寸草不生,惟独用来晒盐却是极好的。青天白云下,万亩盐田,置身其中,直如幻景一般,倒是不可错过。” 原来,在明朝嘉靖年间,安东距离大海也就几十公里路程,不像后来变成了一个内陆县。后来经过几百年黄河、淮河所带来的泥沙的堆积,海岸线才向东延伸了百里。在这个年代,响水县、滨海市和射阳市还是一片茫茫大海。 因此,明朝的两淮盐场指得就是北到安东南至如皋这一片区域。盐场为了方便运盐甚至开凿了一条运河,谓之盐运河。 听到归县丞这句话,周楠心中一紧,暗叫一声:要糟,王若虚精明得很,如何听不出话中的意思? 想要说话,可自己身份实在太低,这里又哪里有自己插话的余地。 果然,王主事就皱了一下眉头:“盐场啊,寸草不生?即便有桑田,估计成活率也不高,跑上一遭也看不出什么来,平白浪费一日时光,要不换个地方?” 这下正睡眼朦胧的史知县也瞪大了眼睛,大感不妙。原来,李家的地确实都是盐碱,种不了水稻,旱地作物产量也低。桑苗运回来之后,他找到李家人,答应将来在政策上给些弥补。于是,李家就很爽快地答应把苗都拔了,改种了桑树。 其他几家答应改桑的大多和他是同样的情形,反正也就是弄几十亩做做样子,自家损失也不大,还让知县欠自己一个人情。 王主事问归县丞:“你说得也对,改田为桑乃是朝廷将在江浙实行的大政,你们自然要实心用事。要将上好的田地用来种数,对了,你们县哪里一片土地最好?” “要说起我县最肥沃的土地,当属城西一带。城西最好的地属于一个姓梅的人家,听说他家已经早早地改田为桑了,桑苗长势极好。不过,大老爷却不方便过去看。” 王主事:“怎么看不得了?” 归县丞笑道;“说起来这事倒是有趣,梅家人和我县典吏周楠有仇,当年周典吏和梅家公子同为县学生,同窗之谊颇深。可惜两人因为口角冲突,周典吏就梅公子殴打至死,这才判了十年徒刑,进县衙当差。前一阵子梅大公子的未亡人忍受不了婆婆虐待,离家出走,逃至淮安,盘了一家青楼,做起了东家……此事在我县传得沸沸扬扬,遂成一时之奇谈……梅家深恨周典吏,恨乌及屋,也怨上了我们衙门。大老爷若是过去看,须防备梅家人不通情理冲撞上官。” 他绘声绘色将这件案大约说了一遍。 周楠心中大怒,这姓归的是在报复我,报复我那天直接打出衙门逃到淮安一事啊! 可是,这事周楠又如何解释得清。 世人都喜欢听这种桃色丑闻,王若虚身后的几个随从听到满面精彩。 王若虚突然哈哈大笑:“此事倒是有趣,好,明日就去梅家看看。” 按说,他本是正经出身的读书人,听到这事应该勃然大怒才是。却不想,反笑成这般,叫众人瞠目结舌的同时,归县丞也大为失望。 他本想黑一下周楠,让王若虚当众训斥一下这个仇家。却不想结果变成这样……这个王大人,果然是疯的,邪得很。 议完事,县中几个大人物从里面出来。几人脸色都非常难看,尤其是史知县,已经出离地愤怒了,呵斥归县丞:“归大人,方才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归县丞看了周楠一眼,淡淡地说:“属下随口之言罢了。” “随口之言,这是你的随口一说?” “县尊要这么想,属下也不多说,史大人好自为之。”归县城一笑,拂袖而去,就这样,安东县的一二把手算是彻底翻脸了。 周楠今天被归县丞从里到外黑了个透,心中恨意难消,凑到史杰人跟前,低声道:“县尊,王若虚来者不善,归县丞想要讨好这个户部主事陷害老大人,为自己谋大好前程,县尊当有所提防。” 其实,归县丞今天之所以故意捣乱的用意周楠大概也能猜出来。那天自己杀出县衙,从淮安回来之后,因为有史知县撑腰,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如此一来,归县丞在衙门里的威望一落千丈,说的话也不好使,直接变成了个摆设。 下来之后,归县丞又被打发去南京购买桑苗,风里来雨里去,累得半死。这次朝廷过来核查,如果过关,功劳都是史知县的,同他却没有任何关系,如何甘心? 再者,这次王主事摆明了对史知县没有好感。如果能够借他的手扳倒史杰人,自己可算是立了个大功劳。有王若虚在吏部说一句话,自己也能弄一个好的职位高升。 政坛上的人都这样,一旦有机会就会牢牢抓住,绝对不肯放过。 归县丞之所以将话题引到梅家,诱王若须梅家,那是因为梅员外和周楠有大仇,无时无刻恨不得置他周师爷于死地。就算衙门要作假,估计梅家也不会配合。 这话刚一说出口,史杰人摇头叹息,道:“本官保举你做六房典吏,又信了你的话改田为桑,今日可被你给害死了。这是事你马上去办,明日本官要看到梅家的水田都变成千亩桑园。” 周楠接了这个任务,心中暗自叫苦:“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手中没有甘露瓶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出千亩桑园,这不是要命吗?再者,且不说稻子已经扬花,梅家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今年的收成不要,把秧子都拔掉改种不当吃不当喝的桑树。就自己和梅家的血海深仇,人家巴不得看我被打死呢!” 在衙门外立了半晌,周楠没有个主意,又跑了进去求见史杰人。结果被一个衙役挡驾,说县尊一夜没睡好,现在后衙补瞌睡,不见任何人,师爷你还是请回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史杰人还跑去睡觉,心真够大的。 周楠也没个奈何,就拐到衙门口一家小酒馆叫了一碟子卤驴肉和一壶酒解决伙食问题。 小酒馆乃是衙门里的差役平日里吃工作餐的地方,价格便宜,量足。当然,卫生条件可圈可点。自天气暖和之后,真真是污水横流,苍蝇乱飞。只是味道非常不错,为了这份美食,也只能将就了。 但今日里面却打扫得干净,墙壁都用石灰刷过,地上也铺了一层青砖,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周楠忍不住赞了一声,道:“牛二你这地方收拾得不错,早就该这么干了,生意应该好了些吧?” 店主牛二系着围裙跑过来,笑道:“原来是周师爷,这不是朝廷的大官儿来我县吗?礼房的师爷这几天尽带着差官们出来扫街,说是上头来的大老爷喜欢干净,别脏了人家的眼睛。又命我等把地方都收拾整齐,若是引得大老爷不满,可是要罚款的。这不,忙了一日,才整成这般模样。” 古代的普通衙役其实挺惨的,工食银子不多,干得活却不少,要扮演警察、消防员、工商税务人员、环卫工人的角色,这城中的垃圾都是他们负责清运的。 周楠问:“牛二,你这里弄得干净,花了不少钱吧?” 牛二:“也花不了几个钱,就是弄点石灰将墙壁一抹,地上的砖也是借的,等那什么大老爷一走,还人家就是。反正看得过眼就是,小老儿这是霜打驴粪蛋子——面上光。” “哈哈,原来是应付了事,也对,反正上头的大老爷也是远远来看上一眼,也不可能进你这破店吃饭。”周楠哈哈一笑,原来古代也有面子工程,果然是源远流长啊!在后世,有个地方为了应付上头的绿化检查验收,直接在光山上涂绿油漆,真真是想象力暴表,不佩服都不行。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一拍大腿,失声道:“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事到要紧无须想(求推荐票) 牛二:“周师爷什么有了?” “哈哈,一点小事。”周楠招手让街上一个十岁的孩子过来,扔出一串钱:“贱哥儿,你腿脚可快,去泉水村跑一趟找我岳丈杨六爷,让他给我叫十来个手脚麻利的后生过来,今天就必须到,等下请他们吃酒。” 这个叫贱哥儿的是县义庄老郝收养的流浪儿童,平日里也经常被衙门使唤,属于预备役衙役。看到钱,他一撸拖在脸上的清鼻涕,抢过那串嘉靖通宝就跑:“师爷放心,两个时辰准管把人带到。”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孩子,见了钱比兔子还快。”老板牛二喃喃道:“有了……什么有了……会不会是周师爷的浑家坏了麟儿?” 想到这里,他面色大变。大明朝的苛捐杂税实在是不人道,饭馆生意不成,每年光应付那些赋税已然够戗,衙门里的人时常又过来打抽丰。周师爷正红,若是他家娘子生了孩子,一个请柬飞过来叫自己随礼,那不是要命吗? 周楠:“你想哪里去了?别做出这模样,劳资就算有了娃,满月酒也不会请你,红包也不收你的。” 虽然有了计较,周楠却也知道自己这个计划有极大的漏洞,心中沉重,不觉多喝了两口,走起路来头重脚轻。 回到自家院子,周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感觉口干舌燥,就大喊一声:“小兰,有茶水没有,倒碗过来。”这一声喊出,他才一拍额,喃喃道:“醉了,醉了。” 昨天他派人带信回周家庄让周杨过来接自己那便宜的侄女回家,现在已是午后,想来小兰应该已经到家了。 “来了。”却不想,小兰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走进堂屋:“伯父要喝茶吗,侄女这就去烧水。” “你……你怎么没回家?”周楠吃了一惊,喝问。 小兰:“回伯父的话,昨天你不是派了一个手下带信给爹爹吗?那人从家里带了爹爹的信回来说,叫小兰住在伯父这里,服侍你和婶婶饮食起居,不用回去了。又说,毕竟是自家伯父,决定不会亏待自家侄女。将来,小兰还要靠伯父帮我寻个好人家嫁了的。” 说到这里,她面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什么?”周楠瞪大了眼睛,这周老二怎么回事,前番和自己简直就是势不两立,现在却将女儿托付给过来……也对,小兰如果跟了我,日常吃用,还有将来的嫁妆可都讹到我头上了,这个周杨好算计啊! 真是能屈能伸,劳动人民智慧无穷……呸,他也算是劳动人民,就一个流氓无产阶级。 小兰:“这是爹爹找隔壁村私塾吴老先生写的信,请伯父过目。” 说着就将一封信递过来。 周楠一看信,还真猜对了,周杨自然是深恨他这个突然钻出来争家产的。可是,前天和女儿进城见到周楠的威风之后,这个周杨就留了心,找人打听。这一问,才晓得自家兄长现在在县里已经行市了。承发房师爷,排名在知县、县丞、主薄之下,算是衙门里的第四五号人物。 周楠派人带信回周家庄,小兰也是个有心计的人,跟让那人给父亲带口信说伯父已经答应了负责她的将来的吃用,就连未来的如意郎君也物色好了,想必是县里大户家的少爷。女儿以后就跟伯父了,当他的亲生女儿,爹娘勿念。 周杨听到这个口信,心中顿时大动。按照本地风俗穷人家嫁女也没有什么财礼拿,说不好还有给一些嫁妆,简直就是赔钱货。如果在周楠一手操办下,小兰能够嫁个好人家倒是天大喜事。至不济南,也能节约几年的伙食费。 既然兄长答应此事,他们兄弟二人以前的那点矛盾以后也休要再提了。 周楠将信收起来,看了看眼前的小兰。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古人自来有长兄当父这种说法。也就是说,身为兄长,若是父母去世,你就要扮演一家之长的角色,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既然周杨将女儿托付给自己,如果自己不肯,那是要被世人唾骂的。 没错他周楠名声是坏,但仔细一想,杀梅家大公子乃是误杀;嫖素姐也是你情我愿,又不是强逼,属于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桃色新闻,别人提起这事只会说他周楠色胆包天想象力出众,对于他的人品也没有丝毫损害。 可不管贫穷的兄弟,把前来投靠的亲侄女朝门外推,那就是畜生了。 收留小兰也好,我们弟兄俩的那点过节也就烟消云散了。否则,将来我一旦发达,兄弟不和这一点总归是一个污点。 小兰今天倒是洗了头脸,又拿他的钱买了身新衣裳。甚至还涂了口红腮红,可瘦得跟芦柴棍似的,不觉心中大厌。 喝道:“还不去烧水?对了,等下去外面割十斤肉,买一坛子酒,煮十几个人的饭,你行不行?” 以小兰煮猪食的厨艺,估计是不成的。自己每月才几两银子的收入,除了两口子的吃用还得养活这个小丫头到出嫁,杀了我吧! 不行,得尽快把这小丫头嫁出去,周楠心想。小兰刚满十二岁,虽说明朝女子多是十六岁才许人家。可女子是赔钱货,穷人家的女儿十二岁结婚生娃的也不鲜见,在家里多养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饭。 可这小丫头挺丑的,谁肯要? 罢,等忙过这一阵再慢慢物色吧!我不是公门中人吗,实在不行寻个家世还算过得去的人家,随意按个罪名,逼其就范。不答应娶我的丑侄女,等着吃牢饭吧? 酒劲上来,周楠睡眼朦胧,再经受不住,直接倒在胡床上睡死过去。 这边,小兰烧了水泡了茶过来。见伯父已经睡着,轻手轻脚地将一袭大氅盖在他身上。 她心中得意,暗想:我可算是做了城里人啦,将来有伯父做主,必然能嫁个好人家。伯父一个月这么多俸禄,将来的陪嫁想必不少。不对,真若找个好人家,嫁妆不要也罢,只要能够呆在县城这繁华之地就行。爹爹也是无用,平白和伯父闹生分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看来,我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做主,爹爹是靠不住的。 伯父看起来对我甚是厌烦,我日后得多多讨好,休要触怒于他。 任何一个时代,女孩子总比男孩要成熟得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兰生理年龄只十二岁,可心理年龄却相当于后世的十八岁女子。 是人都向往富裕之地,向往好生活。这一点,后世有一本叫《死水微澜》的小说就写得深刻,里面的女主角蔡幺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跳出龙门住进繁华的cd城里。 她这点小心思,周楠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才起,他是被饿醒的。 起床喝了两口热茶,杨有田就来了,还带着十条杨家的汉子。 “见过周师爷。”杨大舅子对周楠这个一向没有好感,虽说妹夫最近在县中甚是风光,但他的态度一时还转变不过来:“人都来了,敢问有甚事需得咱们去办?” 周楠:“有田,家什都带来了吗,大伙儿手脚可快,来来来,吃饭吃饭。” “都带来了。”杨有田拍了拍腰上的一圈麻绳和别在上面的一把镰刀,回答说:“都是庄户汉子,地里的老把势,有多少亩地的活儿?不过,可得说好了,咱们下地干活工钱可少不得。” “也不多,千余亩而已。” “千余亩,你开什么玩笑?”杨有田禁不住叫出声来。先前听贱哥儿带来的信说叫他挑十几个青壮,又要带上绳子和镰刀,心中以为周楠叫他们下地,估计也就是锄草施肥一类的活儿。像他们这种老手,拾土耕种一日五六亩当不在话下。一千亩,站在地头,一眼都望不到边,跟别说干活了。 “能做完,能做完,反正就是一夜,就算做不完工钱也照给。”说着话,周楠将一把散碎银子扔到桌子上,笑着说:“等下你们听我指挥,天一亮就拿钱走人。” 这一把银子是他这次接待王主事的经费,总计有十两,正好用上。 庄稼人一年忙到头也落不到几个钱,看到这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属,杨家的人眼睛都绿了/十两银子分下来,一人就有一两,足够家里人一年开销,如何能够放过。 就有人道:“有田你说这些做什么,周姑爷的手段咱们又不是没有看到过,跟着他还能吃亏了。反正他叫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好了。许多废话,走了这么长路早饿坏了,还是吃酒要紧。” 吃过晚饭,周楠换上一身衙门里的服装,又别了一把腰刀,显得威风凛凛。一行人趁着天还亮城门没关,乘了小船出城,行不了十五六里地就到了一处庄子。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下去,众人都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灯笼。 这村子不大,有四五户人家,二十来人。 周楠这十几人来势熊熊,又打着县衙的旗号,早惊动了村民,二十来人都被他集中在村中空地上。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迎上来,拱手道:“敢问官差是衙门里哪位差爷,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周楠:“在下周楠,今日得了县尊之令前来你村改农为桑,希望你们村的人能够配合。” “啊,你就是周楠那畜生,员外说了你这几日会来寻咱们晦气,叫我等好生提防,果然是你!”那老头咬牙切齿,高声喊:“快,快去通报员外……啊!”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楠一脚踢倒在地,厉声喝道:“抗拒官府执法,捆了……动手,有事我担着,不想要银子了!” 上次经过争水事件之后,杨家的青壮们见过周楠的威风,对他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战斗友谊。中国古代的农民,尤其是老实憨厚的农民,只要有了组织,战斗力是非常可怕的。不然戚继光戚爷爷在抗倭的时候为也不会只收那种老实听话的山里人,刁尖耍滑之徒一个不要。 有组织对无组织,再加上村子里的人有老有少,如何是周楠等人的对手。只片刻那二十来人就被按倒在地,逐一用绳子捆了。 为首那个老头破口大骂:“姓周的畜生,你屡次欺凌到咱们梅家头上,当员外是好欺负的吗?终有一日员外定将你挫骨扬灰,撒到淮河里喂鱼。直娘贼,敢拔我家稻子,员外定与你不死不休。” “哈哈,老头儿,我和你们梅家的冤仇也是化解不开的,也不多这一桩。” 听到周楠的怪笑,那老头一想,对啊,这姓周的连大公子都杀,还污了少奶奶的身体,恶贯满盈,早已经和梅家不死不休,也不多这一桩冤仇。 想到这里,顿时丧气。 没错,这里就是梅员外家的庄子。 梅员外在发家之后在城西购了上千亩良田,可是,他毕竟是水上人家出身。早年吃了许多苦,发达了自然要享受享受。因此,就将宅子起在城里。城外则留了这几家庄丁看守耕种。 最近改天为桑一事闹得路人皆知,周楠又是主持人,以他和梅家的过节,梅家自然在黑名单上面。最近水稻正在扬花,再过得一个多月就是大丰收,如今却要尽毁于贼胥之手,我要该如何向员外交代啊? 老头心里在滴血,眼前仿佛看到一片狼籍的农田。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了眼睛。 却见那十几条汉子在周楠的指挥下将村田埂上的白蜡树枝条尽树剃下来,装车。 原来,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农业社会,百姓的衣食都要从地里去取。可以说,每一寸土地都不能闲着。因此,安东的田埂上大多会种上桑树、白蜡树,点上几窝黄豆。 安东的气候非常适合白蜡数树生长,每年光挂的虫蜡都能卖不少钱。 看周楠等人只顾着树枝,老头大感惊讶:姓周的畜生这是要干什么,他拿着些枝条去做什么,烧火吗? 接下来,周楠就指挥手下将枝条直接插进稻田里去,每隔三米插一株。不片刻,一方二亩地的水田插完,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绿油油一片。 “疯了吗,这是做什么,小老儿种了一被子庄稼却没见过有人在地里插树丫丫的!”老头风中凌乱。 如此,动作倒是快,到天色朦胧亮看,一千亩地虽然没有弄完,但七八百亩倒是有的。远远看起,风翻绿浪,倒是壮观。 他坐在船头满意地点了点头,希望今天能够将王主事给哄瞒过去,等下叫那厮远远看上一眼,然后尽快拉走了事。 这事确实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真若靠近了看,大家一起完蛋。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事到要紧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希里糊涂过了关 毕竟忙了一夜,虽说这事简单,杨有田等人还是累得七荤八素,分了银子各自回家睡觉不表。 周楠顾不得回家梳洗,径直去了县衙。史知县和归县丞他们已经集合了和王若虚一道从里面出来,归县丞满面春风和王主事说说笑笑,神色显得得意,至于史知县则满面的阴霾。 周楠上前和众人见礼之后,悄悄在史杰人耳边道:“大老爷,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梅家的稻田已经尽树改为桑园,且放心。不过,等下却不能让王大人下船,谨记,谨记。” 史知县闻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这个周楠倒是个精明能干的可用之人,如此难事竟然叫他做成了。只是,梅家一千亩地一夜之间他又是怎么弄好的,此事甚是奇怪。 就微微颔首。 正在这个时候,一自己现在只是个吏员,已经不是读书种子,没资格参加。安东县书生被周楠抢风头抢怕了,他不参与正好,大家也有出头的机会,都自动忽略了周楠。 兴尽席散,周楠偷了个空问王主事明天去哪家看桑园。 “不去了,不去了。”王主事挥了挥手:“老夫在安东总共才三日,这已经是第二天。人年纪大了,车舟劳顿,经不起折腾。今日看了梅家桑园,对于你安东县的改稻为桑一事,老夫心中自有数。” 说到这里,王若虚淡淡道:“你们地方上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够瞒得住本官的。至于你家知县这次外察岁考的评定,我自有定夺,你也不须再说。” 听到这话,周楠心中又是紧,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最后一夜(求推荐票) 毕竟忙了一夜,虽说这事简单,杨有田等人还是累得七荤八素,分了银子各自回家睡觉不表。 周楠顾不得回家梳洗,径直去了县衙。史知县和归县丞他们已经集合了和王若虚一道从里面出来,归县丞满面春风和王主事说说笑笑,神色显得得意,至于史知县则满面的阴霾。 周楠上前和众人见礼之后,悄悄在史杰人耳边道:“大老爷,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梅家的稻田已经尽树改为桑园,且放心。不过,等下却不能让王大人下船,谨记,谨记。” 史知县闻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这个周楠倒是个精明能干的可用之人,如此难事竟然叫他做成了。只是,梅家一千亩地一夜之间他又是怎么弄好的,此事甚是奇怪。 就微微颔首。 正在这个时候,一顶轿子停到衙门口,梅员外怒气冲冲地从上面下来,大喊:“大老爷,大老爷,贼胥周楠虐民滋扰地方,还请老父母为小民做主啊!” 原来昨夜周楠带了那么多人马去梅家农庄,虽然事先经过周密部署,依旧让村子里一个小孩子走脱。那孩子在城门口躲了一夜,天亮才跑去主家报信。 听到这个消息,梅员外立即知道周楠这是强行拔掉自家秧苗改种桑树。到现在已经一整夜过去,也不知道地里的庄稼被那贼子糟蹋成什么模样。惊怒之下,直接跑县衙来告状。 周楠见梅员外上上门来,大喝:“姓梅的,也不看看今天在这里的是谁,你什么身份,竟敢站着说话。”急忙给史知县使眼色。 史知县连续两夜没睡塌实,今天这事有极为要害。见到梅员外,自然知道周楠昨夜必然用强,梅家人不服告到衙门里来。 他如何肯让梅员外开口,喝道:“大胆小民,竟敢冲撞王大老爷,来人,拘了关上两日。” “无妨,此人可是今天要去看的梅家的族长?”王若虚问。 梅员外忙跪下去磕了一个头:“小民梅康,见过老大人。老大人,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啊!” 这厮竟然要在王主事那里告刁状,好大胆子,周楠大急,正要冲上去一记耳光封了他的嘴。 “哈哈。”王主事却笑了笑:“梅康,民间但有争讼,自有亲民官,衙门逢三六九放牌。本官却不方便插手,有事你找史大人吧,此事休要再提。梅康,今天既然要去看你家的地,不妨与我等同行。” “啊!”周楠一楞,他见梅员外来告状,心中大急,还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王大人喜怒无常,纯粹就是一鸡蛋里挑骨头的,喜欢生事。今日却是古怪,竟不管不问,这不合情理。 很快,一行人就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官船,浩浩荡荡地出了城,不片刻就到了地头。 梅家的土地果然是县里一等一的好水田。却见,在一圈儿小丘陵的围绕中,方面几里地之内平平整整,几条小河纵横其中,眼前的景物也是一览无余。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十四里地外的城墙。 正值初夏,阳光猛烈,视线所及,满眼都是白色的稻花,有草虫长鸣,蛙声十里,但昨夜灯光中那绿油油的景象却看不到了。 原来,天气实在太热,插进地里的白蜡树枝被阳光这么一晒,树叶都卷成一团,蔫蔫地耷拉着脑袋,看起来甚是可怜。 这个时候,就算坐在船上,只要不傻也能看出这个假做得实在拙劣,真真是把王主事当三岁小儿耍了。 顿时,史知县面色一片惨白,心中只一句话:完了,完了,彻底地完了。 同时心中又有一口澎湃的怒气涌起,若不是有王主事在旁边,他几乎要一把抓住周楠的领子,大声怒喝:这就是你忙了一夜的结果? 周楠脑袋也是嗡一声炸了,千算万算,自己却没有算到天气已经很热了,树枝插在地里,只需一两个时辰就会干死。这才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我周某人的性命啊! 看到史知县和周楠一脸的灰败,归县丞忍不住想笑。糊弄上官,欺瞒朝廷这个罪名大了。王主事是言官出身,必然不会放过。到时候一道折子递到内阁和司礼监,那就是一场政治事件。以今上那忌刻的性子,真上纲上线,治一个欺君之罪,这两人必然头颅不保。哈哈,我也酸是立了一功,怎么说这从七品的那个从字该去掉了吧? 他脸一板,厉声喝道:“周楠,这就是你的改农为桑?史知县,此事你知情否?” 周楠讷讷道:“天气热,桑苗刚植下去,要几日才能成活,不急的,不急的?” 归县丞冷笑着反问:“那本官想请教县尊和周典吏,究竟需要几日?” “我看周楠所说言之有理。”突然,王主事缓缓道:“刚种下去的苗子,确实要蔫上几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看这桑园,起码要七八百亩,日后也能产不少蚕丝,安东的改农为桑做得不错。” 周楠大喜过望:“大老爷说得是,大老爷果然是精通农事啊!小吏有一诗献上,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小人的景仰之情。”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脸了,只能先马屁奉上,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淮水洪泽经万里,使车重喜过东海。” 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念了这一句,却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毕竟自己以前所做的诗句都是抄袭,现在只能现编,难度平白大了几个级数。 王主事一笑,念道:“千家树色浮山郭,四月涛声入高楼。” 周楠突然来了灵感,接道:“寺里亭台多旧主,城中冠盖半同游。” 王若虚:“明朝又下章华路,江月湖烟绾别愁。哈哈,畅快,畅快,周典吏真是才情过人啊!” 周楠:“如何比得上大老爷。” “好诗,好诗!”船上众人纷纷恭维。 王若虚是个老文青,嗜好诗文。今日和周楠联句,突然灵感爆发,竟得了一首好诗,心中欢喜。好诗词必须要好酒,再找几个歌女谱成曲儿才得趣。 就笑道:“今日本官突然来了兴致,今日再座各位大人都是读书人出身。我等不妨回衙门公馆吃上几盏酒,叫几个读书士子一道置酒高会,作上几首诗词,老夫聊发少年狂,何如?” 周楠大喜:“王老大人说得是,我等敢不从命。”我果然是个天才,只凭几句诗就将这诺大危急化解了。穿越中主人公靠着抄袭后世诗词无望往而不利的情节果然是真的,这个套路虽老,却非常好用。 眼见今天勘察改农为桑一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归县丞心中大急。他现在可说已经彻底跟史知县翻脸了,若不能一举将他和周楠弄死,今后的麻烦就大了。 就上前一步,道:“周楠,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你。从古到今,就没看到将桑树种在稻田里的。” 周楠装出恭敬的样子:“回归县丞的话,这叫间作。反正这桑树长大之后,彼此之间至少有两尺间隔,若不用来种稻子却是浪费了。” 这已经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归县丞心中冷笑,正要驳斥。可就在这个时候,王若虚却点头:“周楠言之有理,这块地桑树和水稻套种,平白多了一份收获,非常好,值得推广。” 他一想起马上就要举行的诗会,心痒难搔,“开船,回去吧!” 归县丞心中大急,眼珠子一转:“老大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桑树可以和水稻套种的,梅康精通农事,老大人不妨问问他。还有,这里种的桑苗品种甚是奇异,别的地方还真没看到过,主事不妨下船看看。” 这厮还真是死咬不放,欲置我和史知县于死地了。周楠大怒,狠狠地看着梅员外,淡淡道:“员外,你家的改农为桑已经完成,老大人和县尊非常满意,你好生回话。若员外觉得这么不行,我再重新种过。” 重新种过,那是要拔我家马上就要接穗的稻子,怎么可以?梅员外立即道:“回王老大人的话,是可以套种。平日里,百姓的桑树都是种在田埂上的。之所以不种在地里,是怕树苗和水稻争水争肥。” 归县丞愤怒地看着梅员外,杀人的心都有:这个糊涂虫,你只需说一句话就能搞掉史知县。史杰人一倒,你要弄死周楠还不是捏死一只虫子。这个道理,你这混蛋东西怎么就想不明白? 他现在也顾不了那许多,当即就大声道:“王主事,安东改农为桑一事的桑树苗都是下官从南京购得,这一片桑园好象种的不是桑树,下官斗胆请老大人下船查验。” 这已经是将周楠弄虚作假一事彻底揭穿了,史知县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周楠紧张地捏紧了拳头,背心冒出了一层冷汗。 可就在在这个时候,王若虚却将脸一板,呵斥道:“归大人你是在讽刺本大人是豪门出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无用书生一个吗?我看这就是桑树,倒是归大人你夹缠不清,无中生由。是不是和主官不睦,来本大人这里搬弄是非?本官在吏部,主掌一省官吏任免,像你这样攻挑衅主官的卑劣行径见得多了,心中如明镜一般。还不速速退下,老夫再不欲多见你一眼。” 归县丞被骂得满头大汗,悲愤而去。 不但是他,就连周楠也是瞠目结舌。这个王若虚果然不认识桑树,而且有狂妄自大,姓归的说话不注意,触怒于他,活该倒霉。 老实说,周楠今天这个布置漏洞实在太大,他到现在还是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这么就这么轻易过关了,想起来就是一场梦。 回到县城之后,众官员聚在公馆里,又请了县学的生员们做了一场文会,直到晚间才散。 本来,周楠摩拳擦掌欲要在文会上剽窃几首纳兰词,进一步讨王若虚的好,并在众人面前大出一场风头。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大约是上次在简家大院的诗会闹得很不痛快,生员们都非常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王大人。 诗词是不敢作了,就谈经义,联句c猜枚c射覆吧!c 可惜这一套文人间隙的游戏规则实在太复杂,没个十年寒窗,没经过一整套严格的国学教育,你听都听不懂。强要出头,必然弄巧成拙。周楠只推说自己现在只是个吏员,已经不是读书种子,没资格参加。安东县书生被周楠抢风头抢怕了,他不参与正好,大家也有出头的机会,都自动忽略了周楠。 兴尽席散,周楠偷了个空问王主事明天去哪家看桑园。 “不去了,不去了。”王主事挥了挥手:“老夫在安东总共才三日,这已经是第二天。人年纪大了,车舟劳顿,经不起折腾。今日看了梅家桑园,对于你安东县的改稻为桑一事,老夫心中自有数。” 说到这里,王若虚淡淡道:“你们地方上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够瞒得住本官的。至于你家知县这次外察岁考的评定,我自有定夺,你也不须再说。” 听到这话,周楠心中又是紧,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最后一夜(求推荐票) 这天晚上周楠就住在公馆里,他躺在床上思潮翻滚,难得地失眠了。夜深人静,人的思路也特别清晰。 今天所发生的一幕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现,突然,周楠记起上午在梅家农庄时忽略的一个片段。当时王若虚将脸一板,呵斥归县丞时,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里面带着一丝嘲讽和鄙夷。 想到这里,周楠突然浑身冷汗:“这姓王的认识桑树,也识破我的布置。对的,对的,这老头就算是豪门子弟出身。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可说是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他若是没见过桑树,那才是咄咄怪事。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三岁顽童拙劣的表演。” “可是王若虚为什么不说破这一点,偏偏要指鹿为马?要知道,这事以后只怕要成为笑谈,对他的名声损害也大啊!” “王老头这么干,究竟是为什么他是个言官出身,自然知道只要查出史知县欺瞒朝廷,办一个大案,就是妥妥的政绩到手了。” 周楠想了半天,死活也想不明白,在床上滚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 等到他睁开眼睛,已经是午时。周楠大惊,又出了一身汗。这可是整整一个上午啊,有的是时间发生意外。这老王头先前说的那番话中满是讥诮,难不成他还有别的心思。 急忙跑出去一问,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王若虚也是睡到天光大亮才起来,起床后就坐在屋里喝着茶,看了一上午的书。 下午,王若虚依旧读书,一步也不出公馆,就连他手下四个随是哪里都不去,只躲在屋中打叶子牌。 明朝的叶子牌规则类似后世的麻将,周楠也跑过去,买了几匹马,赢了一两多银子,不无小补。 很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考虑到王大人假装清廉的道德先生模样,周楠自然不会给他安排去城中酒楼花天酒地。反正公馆里有伙夫,王若虚五个人,一人一碗糙米饭,一荤三素一汤搞定。 还有一夜王若虚就会离开安东县,虽说白天是偷梁换柱,姓王的也没有当场说破,可他究竟是什么心思,将来回朝廷交卸差事,又会上什么折子鬼才知道。 这人喜怒无常,刚和你说说笑笑,转眼就变个脸色,根本无从猜度他的心意。 “不行,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今天晚上就要从他口中问个准信。”周楠现在的个人命运已经彻底和史杰人拴在一起,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无论如何,等帮他过这道关口。 他坐在屋中慢慢地喝这茶水,一遍遍将王若虚的个人履历在心中过了过,试图从不多的信息寻出端倪。 王若虚,福建漳州长泰人,世家子弟。姓王名惟恕,字若虚,嘉靖二十六年同进士。中式之后,先是在六部观政,后任工部给事中。因为弹劾严嵩为人不简,被贬至吏部任浙江清吏司主事等等,工部,严嵩的儿子小阁老严世藩不就是工部侍郎吗?他得罪了严阁老和小阁老被贬也正常。可是,贬去吏部这种要害部门,权力反而变大了。这一点,就值得人玩味了。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嘉靖二十六年周楠突然一拍额头,喃喃道:“却是忘记这一点了。” 他好象把握到了什么,看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当即也不再想,深吸了一口气,走进王若虚的房间,施礼:“小吏周楠见过大老爷。” 王若虚依旧在看书,见到周楠面无表情地问:“你整日跟在本官身边,一刻不离,想必是你们县尊的意思。名为随身服侍,其心却是叵测。你今日来见本官,想从老夫口中得个准信?下去吧,至于你家知县的外察岁考,某已有定夺,却不是你们该问的。” 一言不合就撵人,周楠如何肯就这么退下。他解释道:“大老爷乃是吏部主事,掌管一省官员考评。官吏任免乃是公器,周楠是什么样的身份,如何敢多言。小可以前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士林一脉。世事无常,这才沦落至斯。天意如此,周楠也是无奈。今日白天时,小的和上官联句做诗,心中欢喜,对大老爷的才学心中敬服。卑职这两日得大老爷指点,所获良多。在小可的心目中,主事就如同我的授业恩师一般。只可惜周楠无福,不能拜在现大老爷门下。” 说到这里,周楠一脸的遗憾,一脸的黯然。 王若虚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吏,文彩是有的,可惜心术不正,品行不良,却是可惜了。你来寻某,就是为说这些?” 他态度是摆明了不想和周楠废话。 周楠一咬牙,拜下去,大着胆子道:“小可听说主事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又闻嘉靖二十六年春闱中式的士子都是人品高洁的道德之士。今夜前来拜见大老爷,乃是心中有一口不平之气,还请大老爷教我。” “你有什么不平,怎么找到老夫这里来,老夫现在已经不是言官,又不是巡按,你来告状,荒唐之极。对了,周楠,状告何人?”这就是传说中的拦轿鸣冤吗,王主事觉得可笑。也对,小地方的人,但凡看到一个京官,就觉得是天大人物,平日里但有不如意的地方就要想方设法来碰碰运气,这样的事情他以前出京办差的时候也遇到过几次,都是直接赶走了事。 不过,周楠那一句“嘉靖二十六”却让他想起当年的往事,心中一颤,禁不住心中微叹:那年的春闱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如今想来真是不堪回首啊! 原来,王若虚的王家乃是福建漳州长泰的望族,家中三代都是进士,乃当地的士林领袖。他六岁发蒙,八岁能诗,九岁能文,十六岁的时候就小三元拿到的漳州府秀才功名。到乡试一关时蹉跎了十来年,最后终于拿到了封建解元。 俗话说,金举人,银进士。乡试乃是科举六场考试中最难一关,世上的读书人九成九的人要在这道门槛刷下来,终身举人无望。中了举人之后,后面的进士科一是录取比例高,二是考生有了考场经验,知识储备也足够,考起来也不难。 当年的他自恃才学过人,一手八股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中进士易如反掌,点个庶吉士当不在话下。只要进了翰林院,奋斗上一二十年,一方大员是跑不掉的,说不好入阁有望。 万万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直娘贼,那一科的考生全是强到逆天的怪兽,一甲,状元,李春芳榜眼,张春探花,胡正蒙。二甲的作文高手更多,就连大才子张居正也勉强排在第九。大名鼎鼎如王世贞者,差点吊车尾。至于徐光启c汪烇这样的大名士,也被挤到不起眼的角落。 三甲更离谱,一长串令人咋舌的响亮名字:马三才c马一龙c丘岳c陈善治c张言简直就是群星璀璨。而这些人,最近几年在大明朝的政坛上已经崭露头角,未来必然焕发出夺目光彩。 和这些精英同年同科,固然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自己因为没有进翰林院,这些年宦途坎坷,却是抱憾不已。 王若虚每每念及于此,都禁不住在心中感叹:如果自己等上两年去考嘉靖二十九年的春闱,人生或许是另外一种模样吧? 周楠见王若虚一脸的感叹,倒没有急着赶自己出去的迹象,忙道:“大老爷误会了,小可倒不是想要告状。只是心中对朝廷这改土为桑的新政有所保留。没错,当今中央财政空虚,陛下开海禁边贸确实是充实国库的善法。可是,怕就怕实行起来要走样。怕就怕地方官急功近利,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土地都改成桑园,地里没有产出,来年百姓又吃什么?江浙乃是天下粮仓,若有事,怕是要动摇国本。所以,县尊这次推行改土为桑,实际数目和上报朝廷的有所出入。毕竟,夏收在即,总不可能将所有的稻谷都拔了,叫百姓挨饿吧?” 这已经是自呈在改桑一事上对王主事有所隐瞒,周楠已经觉察出这个老王早已经将这一点看破。他是在赌,赌王若虚的态度。 “史县尊在私下和卑职说起嘉靖二十六年科的进士时,说起王主事时曾称赞道,王老大人不畏严阁老强权,上表弹劾严嵩父子横行不法,祸乱朝纲,涤净风气,乃是天下官员之表率。此番来安东,必能体恤百姓之苦。县尊心中羞愧,此刻正在衙中自省,特命小可前来向老大人请罪。” 说着话,他背上肌肉都绷紧了。这一把如果赌错,史知县弄虚作假必然要到京城刑部走一趟,而自己没有他的庇护,说不得要逃命去了。 “请罪,果然其中有假!”王若虚猛一拍桌子,冷笑道:“如此说来,本官倒要在安东多勾留几日好生核查了。” “啊大老爷”周楠心脏跳得似要从口中蹦出来,顿时心丧若死,心中乱成一团:难道我猜错了,难道我猜错了,不可能啊? “不过,本官另有要事去办,哪里有工夫陪你等在地里乱转。”王主事突然一笑:“对了,你方才所言任何一个新政出台时表面上看起来是好的,可怕就怕执行起来走样,变成恶政,倒有些意思,此话怎解?依你看来,这改土为桑是搞不成了?” 周楠下意识地回答说:“最多一年,朝中君子必然看出其中弊端,必须尽废。改土为桑,伤了农本。虽说生丝海贸可以换了许多白银充实国库,可江浙两省却会因为歉收米价腾贵,折算下来,其实天下的财富并没有丝毫的增长。就好象宋时的交子c会子,我朝早年的钱钞一样” 实际以米本位来计算,在美洲白银大量输入明朝之后,白银确实迎来一次大贬值。从明初的一两银子价值一千元人民币直接贬到五六百,算是给明人上了一堂原始的货币经济课。 “我朝银价,说倒底是以粮食为核价标准的粮少,银贵粮多,银贱” 周楠大胆地将心中那点可怜的经济学知识大约说了一遍,虽然其中颇多谬误,但用来糊弄古人也足够了。 王主事听得入神,良久才点点头:“倒也有趣,果然留心之处是文章。本官对朝廷本次试行改土为桑也有保留,这才来你县勘察,也是想看看新政实行的效用如何。正要上折子反对此事,你这个观点甚是新奇,老夫倒想借用一番。” 没错,王若虚作为一个老派人物,自然有着明朝所谓清流的禀性。朝廷但凡有新政出台,不看对不对能不能实行,先反对了再说。反正说别人不对是容易的,即便新政最后获得成功,也能以一句“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了之。如果恰好说对了,那就是可以大大自夸一番:“看吧,老夫当初就说这事不可行,说对了吧?” 反对总是比建设要占便宜的,又能刷声望,这也是明朝中后期言官清流大行其道的缘故。 再者,在嘉靖后期,朝廷的政争已经开始有越演越烈的迹象。凡事不问对错,只看立场。 王主事当初可是弹劾过严嵩的人,改土为桑是严家父子弄出来的,无论如何,先弹劾了再说。他正在思索正写这个奏章,也正头疼。今上是个爱钱入骨之人,眼睛里只有银子,海贸确实能够带了丰厚的利润。要想说服皇帝,却不是那么容易。 周楠刚才这席货币以米价为本位折算财富增减的观点别开生面,让他如同醍醐灌顶。 王若虚这些日子正打主意上个折子弹劾严嵩,作为一个老式文人,像这种奏折其实是有套路的,不外是说严阁老投机取巧,揣摩圣意,其心可诛,反正专一在道德上对他发动猛烈攻击。至于效果嘛,够戗。 周楠这个思路,正好切中了皇帝爱财的秉性,观点新鲜。如果陛下看了,虽然未必会尽废新法,也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民间多有奇能异士,这小子倒有几分才干。 听到王若虚这么说,周楠忙道:“小可也就是胡言乱语,不成体系,自然需要老大人完善,大老爷若要用乃是周楠的荣幸。” 王若虚点点头:“好吧,你退下吧!今日老夫受了你的启发,也算是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既然来找到老夫,估计也是领了史知县的命过来探本官口风。某若这样让你空手而归,未免不近人情。回去告诉你们知县,这次安东改土为桑做得好,史杰人勇于任事,当得起能吏干员卓异六字,下去吧!” 到这个时候,这次外察总算结束,史知县平安,自己这口典吏的铁饭碗也保住了。 周楠大喜,谢过王主事,刚垮出门,后面王若虚突然一笑,问:“老夫只闻有桑蚕c柞蚕,这淮安的蚕也怪,竟然能吃白蜡树叶。” 周楠如中雷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发愿 这老头儿早已经看穿了一切,他为什么不揭穿? 惊魂未定的周楠回到屋中,狠狠地喝了几口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水才回过神来。 他又用手支着下巴想了半天,才想通这其中的缘故。 一切还得从嘉靖二十六年那一期进士科谈起,说起来,那一科的进士们可出了许多大人物。张居正且不说了,万历朝首辅,大政治家,大改革家;状元李春芳,嘉靖四十四年入阁为相;马三才,神宗时名臣,关于他的任用直接引发了后来的东林党争;徐光启,大科学家;杨继盛,嘉靖名臣,因弹劾严嵩,被诬陷入狱,拷打致死;王世贞,明朝文坛后七子领袖,文学家,后任南京刑部尚书,太子保。据说,大禁书《金瓶梅》就是出自此人之手,用来讽刺严世藩的。小阁老小名庆儿,乃是西门庆的原型。王世贞在朝中被严党诸多排斥,心中不忿,愤而写书将小严从里到外黑了个透…… 这是一群亮瞎人狗眼的精英,可说是直接构成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文官体系。 这群人才干出众,有抱负有雄心,且都有一个特点——和严嵩不合拍,甚至如杨继盛那样和严党反目成仇。 如今,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都团结在裕王,也就是未来的隆庆皇帝周围,和严党正斗得你死我活。只不过,裕王胆小,一直隐忍,使得这一团体暂时处于下风。 明朝的官员讲究出身,见了面,首先就要问你是哪一年的进士,得了第几名,座师是谁?如果是同年,又是同一个位座师,那就是师兄弟,是自己人。将来在政坛上就要相互扶持,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明朝官场中的党派、门户就是由这种师生、同年、同窗的关系紧密连接在一起的,伴随一生,无法摆脱。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科的同年们因为杨继盛的死与严党不共戴天,作为其中排名较为靠前的王惟恕王若虚严嵩用女子暖床的私隐之事都拿出弹劾,对严阁老来说也算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他的政治态度不言自明。 本来,王若虚得罪了严嵩,必然要受到严党的猛烈还击。估计是因为有嘉靖二十六年的同年死保,这才调去吏部做主事。身居要害部门,也算是保住了那一期同学的一份力量。 这次改田为桑是严党弄出来的,王若虚不反对才有鬼。 王主事这次来安东核查改桑一事估计是抱着给这一乱政挑刺的念头,他人老成精,如何看不穿周楠拙劣的表演才见鬼了,要治史杰人欺瞒朝廷之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偏不,实际上像他这种政治人物做事的心思,对错真不要紧,关键是看做这事的意义何在? 搞掉一个史杰人倒是无妨,可这么做有意思吗?最多只能说明史知县胆大包天,并不能说新政就不行,也伤不了严党皮毛。 估计王老头也在想要拿这事作一篇什么文章,这才不表态。 直到周楠今天献上“天下财富自有定数,不增不减”“米银价格比率”之言之后,王若虚这才找到了攻击新政的要点。纲举目张,接下来的文章就好作了。 这次安东倒有不错的收获,至于史杰人的个人命运。大明朝几千个州县,像他这样的人物才不关心呢,提都懒得提。 “猜对了,赌对了!”想通这一点,周楠忍不住一声长啸,心中不觉波澜万丈。 自己通过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和对史料的分析研究,直接决定了一个知县的个人命运,说不得意也是假话。 自从穿越到明朝嘉靖年后,他先是解决了个人身份问题,又混进县衙做了典吏,其中也经历过不少艰难险阻。有些时候,老实说心中也未免有点憋屈。一个小人物,做人做事有的时候确实不能随心所欲。 到今日,自己穿越者的特长,自己手具备的大历史观视野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先人一步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就这样还不能功成名就,莫若一头撞死。 对于未来,周楠突然有强烈的信心,往日心中淤积的那一丝有心不得施展的自怨自艾也荡然无存了。 周楠也不敢大意,因为实在太激动,睡意半点也无,索性就拿了本演义话本书儿看了一宿。等到天亮,他和史知县一道上了官船,把王若虚直接送出淮安府直接送到徐州地界才回。 同时,淮安府那头史知县这次岁考的批语也下来了,得了个卓异。如此,史杰人的知县大可稳当地做下去,说不好还会高升。 史知县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地,忍不住称赞周楠道:“周典吏此番迎接上差辛苦了,本官赏罚分明,如此功劳不能不赏。” 周楠大喜:“多谢大老爷。” 史知县:“回安东县之后,你去户房支二两银贴补这阵子的鞋袜和茶水。” “为县尊效力,不敢求赏。”周楠义正词严,只差在额头刻上一个忠字。内心中却一阵晦气,才二两银子,开什么玩笑。户房那些瘟器都他娘是刮地皮的。银子到他们手上,先扣个三成。还有,得了犒赏,搞不好他们还要我请客,这点钱根本不够他们喝花酒的。偏偏同事一场,这些场面还是要应承的。 这次接待任务,周楠先后筹措了十两银子,花得精光不说,自己以前的那点积蓄反都贴补进去,接下来要过苦日子了。等到下一次领俸禄还得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能否熬过去。偏生家里还有个吃闲饭的便宜侄女。 先前他还为自己的大历史视野和先知先觉而踌躇满志,这一刻却要为稻粱谋。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吏员,什么时候才能富贵荣华啊? 周楠有些丧气。 王主事这个瘟神终于走了,周楠两天两夜没睡好,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躺在船舱里,一合上眼,就是王若虚这几日在安东县装疯卖傻,喜怒笑骂的场景。这老头人品实在太恶劣,可地方官拿他又能怎么着。惹恼了吏部的主事,你的乌纱帽还想不想戴,想不想调去辽东、西南、大西北这种苦寒之地啊?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啊! 周楠禁不住喃喃道:大丈夫当如是哉! 要做官,做大官,公侯万代。 是的,我不能科举入仕,可做官并不只有科举一途。嘉靖早年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进士吗?嘉靖早年的咸宁侯仇鸾是进士吗?如今的小阁老严世藩连个功名也没有。 可这些人咳嗽一声整个朝廷都要颤三颤,可见,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啊!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正当周楠抖擞起精神,刚回到安东,就有刑房的师爷跑承法房来,小声说:“周师爷,你不在这几日,梅家数次来衙门问你和县尊几时回来……” 周楠心中一凛,这才想起那三百两银子的外债。当初素姐撩下十日为期,若到时候不还钱就让他卖身为奴抵帐的话。如今,这时间早已经过去。梅家之所以没来寻自己晦气,估计是因为县里都忙着迎接王主事外察一事,他们若是告到衙门里来,那不是触史知县的霉头吗? 现在王瘟神终于走了,梅家也找到头上来。 “梅家来问这事做什么?”周楠脸色不好看起来。 “说是有一笔旧债要和师爷你说说,还有字据。”刑房师爷微微一笑,道:“老年间的事情谁知道是真是假,却来纠缠不清,我直接将他们赶了出去,师爷大可放心。” 周楠乃是史知县的心腹,所说的话县尊无不应允。若有事找他办,甚至比找县丞和主薄还好使。渐渐地,衙门里的公人私下都以四老爷称之。周楠的权力算是进了安东权结构的top5之中。 刑房师爷见周楠正红,就不着行迹地过来亲近。 周楠道:“我又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也就是一些往昔的过节,我和梅家的恩怨剪不断理还乱,无fuck可说。还是多谢你来说这事,这个人情周楠记下来。” “同僚一场,该当的。”刑房师爷提醒道:“周师爷,县衙里有大老爷在,梅家也寻不了你的晦气,怕就怕他们告到府上去,你也知道梅康在水上讨生活,在府城里多少认识些人。” 周楠闻言面色微变,这梅家简直就是祸害,不解决了,你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跳出来咬你一口。 公门自然有公门的手段,周楠找了林阿大和林阿二两个衙役商议。 林阿二提议:“周师爷,怕个甚,要不出些银子找打行的人把梅康给捆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沉淮河里喂鱼。只要钱给够,世上有的是挺而走险之人。要不,小人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楠忍不住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开玩笑,我好好的一个衙门里的师爷,手握国家暴力机器,用黑瑟会手段,简直就是笑话。再说了,我现在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能够拿出一大笔银子去请杀手? 林阿答摇头:“不妥,梅员外什么人,人家以前就是在江上杀人越货起家的,手上随时就能调动十几条能打能杀的凶徒。且这人力气颇壮,识得枪棒,就算师爷找了人来,也杀不过人家。” 周楠心中一动,道:“梅康早年可不是善良之人,说不好手上还沾了人命。你们下来留心一下,看能不能从陈年积案中找出端倪,最好是无头人命官司。看是不是他梅某人做下的,如果查出来,事情就好办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查吧,需要的时候会叫你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童子试(求推荐票) 关于自己和梅家的债务关系,下来之后周楠也仔细想过。 刑房师爷的话说得在理,以如今周楠在安东县政坛上的地位,就算梅康梅员外拿了当初那死鬼周秀才的欠条过来告状,估计史知县也不会受理。 他是史杰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得用的心腹,自然势在必保。而且,道理上也说得过去。君子有通才之谊,读书人之间在财货上互相帮助乃是常态。你给同窗同年经济上的帮扶乃是应尽的义务,毕竟,将来同学如果得了功名,可是要回馈你的。 人家当初打欠条给你是客气,你现在拿了条子逼债,未免太过份了些。天下读书人如果都这么干,世风何在,礼教何存? 不过,这仅仅是在道德层面上而言,梅家真要抹了脸不要走法律途径,官府还不能不秉公执法。 反正刑房是拖一天算一天,史知县也是装着看不见了事。 怕就怕梅家见奈何不了周楠,私下搞鬼泄愤,甚至直接将诉状投到淮安府去,那个时候史知县就罩他周楠不住了。 可说来也怪,自那日梅康来县衙投递状纸被刑房的退回去之后,已经过去了六七日,那边竟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难不成梅员外就活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去?不可能的,周楠摇了摇头,杀子之仇何等之深。况且这其中还夹杂着辱媳之恨,使得梅家在安东县地主大户圈儿里抬不起头来。梅家如果想在世人面前抬头挺胸做人,就必须除了他周楠。 矛盾不可调和,就看什么时候爆发。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梅家若是发动,周楠倒可以见招发招。可人家偏偏隐忍不发,这就让他难受了。 “师爷,我听人说梅家最近朝东面盐场跑得甚勤,会不会是以后所企图?”林阿二来报。 周楠哼了一声:“他梅康什么身份,什么身家,难不成还能搭上盐道衙门?梅康家的船不是负责承运食盐吗,他去东面又有什么奇怪的?” 林阿二抓了抓头:“倒是啊,师爷不是说让小的盯紧梅家,一举一动都要过来汇报的吗?” 周楠:“你这人脑子果然不够用,这种屁大点事也来说。” …… 林阿大:“四老爷,大事不好,梅家派人去府城了。” 周楠身子一振:“可是去告状的?” 林阿大摇头:“倒不是,如果是去告状,不但梅家少奶奶,只怕梅康也要亲自过去。这次梅家只派了几个小厮进府城采购书籍和文房四宝。” 周楠松了一口气,骂道:“梅家三少爷梅朴不是在读书吗,他家去买书籍和文房四宝回家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阿大,我看你和你弟弟是同一个毛病,不懂得分析归纳总结手头的信息,什么消息都报上来,全是无用信息。 “是是是,四老爷责备的是,小人知道了。” 接下来几日,衙门中开始忙起来。原来,地里的稻子都已经黄了,已到了夏收季节,青黄不接的季节终于过去了。 朝廷的旨意终于下来,褒奖史知县在改田为桑一事上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并免去了安东现今明两年的赋税,至于往年的积欠,朝廷也发话了,帐目暂时封存。 被朝廷免去了两年的皇粮过税,百姓松了一口气,今年可算能吃饱饭了,这一切全拜史老父母所赐。在百姓口中,史杰人简直就是道德完人,青天大老爷。 这让周楠小小的嫉妒了一下,此事的始作俑者可是我周楠啊,从头到尾史知县就是个摆设啊!怎么得名的却变成了县尊? 封存往年积欠的事挺繁杂,毕竟你得先总结出一个数字出来,才能禀告朝廷。户房的人手顿时不够了,报到史杰人那里去。史知县大手一挥,道:“让周楠去主持。” 自从周楠进了县衙之后,史知县已经习惯了当甩手掌柜。可怜周楠一个文科僧,现在却整天和户房的书办们泡在一起,将已经还给老师多年的四则运算重新拣起来,看数字看得眼花,打算盘打得手软。 同时,浙江的改土为桑新政也在如火如荼地推广,至于后来闹出什么乱子,又在朝堂里激起什么样的风波,那就不是周楠所关心的事情了。 史杰人一个小小的知县,在明帝国政坛上芥子般的小人物,这下竟小小地出了一下名。 县尊一高兴,又赏了周楠二两银子。可惜,这钱周楠一到手就分给了户房的书办们。没办法,身为师爷,要想手下人替你做事,总得给人些好处。你得了犒赏,咱们这些跑腿的是不是也该分润些? 就这样,周楠反又贴进去了几钱。他心中哀号:我现在好歹也是个正科级干部了,别人当老大都朝家里薅钱,我却好,反从家里拿钱出去。这个领导不好干啊,史杰人,直娘贼,你别再犒赏我了! 不过,也不尽是坏消息。首先,这个月的俸禄下来了。安东县现在是政治明星,上头觉得再克扣吏员们的俸禄不太妥当,于是当年那三石米足额发放。不但如此,前两月克扣的部分也补齐了。 看着满满一车大约六百斤米,周楠有点发愁:这么多粮食可吃不完,变卖了换成银子吧,今年淮安府大丰收,安东县又被免了赋税。米价低廉,只有往年的六成,卖了也可惜。 得,只得先堆在家里。 周楠这一忙,倒将梅家的事情抛到脑后。 *************** 城西,梅家大院。 “啊,啊,爹爹,娘,别打了,别打了,我听话,我要听话!”痛楚的声音从精舍中传来。 只见,三少爷梅朴被两个家人按在长凳上。梅康正提着荆条使足了力气朝他的屁股上抽去,一边打,一边骂:“小畜生,老子每天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为父的。让你不好好念书,让你不好好念书!” 可怜梅朴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虽说古人成熟得都早,梅三少爷平日里也经常代表父亲在外与人接触,也算是少年老成。 可梅员外的手劲何等之大,几荆条下去,可怜三公子粉嫩的屁股上就出现了几道血痕,然后就有鲜血流出。 实在太痛了,梅朴如何经受得住,大声哀号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苦哭喊,一个妇人冲进来,一把抢过梅康手中的条子,“老爷,别打了,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咱们梅家的独苗啊,天气这么热,再打就要把他给打坏了。” 这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妇人,生得皮包骨头,满面黝黑。不用问,正是梅员外的老妻。 “你来得正好,看你生的好儿,知道这小子今天做了什么吗?”梅员外怒啸:“我听私塾先生说,老三……哎,老三直娘贼做的什么文章,纯粹是狗屁不通。马上就是童子试,先生又说了,以这小畜生的八股文章,就算县尊给面子,勉强过了县试这一关,说不好府试就要被刷下来,功名就别想了。把条子给我,俗话说得好,黄荆条子出好人,不给小畜生一个教训,不知道长进。给我!” “不给。”梅母哭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生下来是给你我养老的,可不是给你打着玩儿的?” “不给,老子连你一起打。” “你打死我吧,反正我现在就这么个儿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我我我,今天先死在你前头。” 说着话,梅母一头就朝柱子上撞去。 惊得她身边的丫鬟急忙一把抱住,也跟着大哭:“老夫人,老夫人不要啊!” 一时间,精舍中哭声震天。 梅员外现在是富贵了,可早年却是个破落户,两口子相濡以沫在水上打渔为生,这才有了现在。因此,他对老妻又敬又畏,一直没有纳妾的念头。 见妻子哭成这样,又提起自己死去的老大,梅康心中一酸,叫道:“罢了罢了,把这小畜生带下去,找郎中看看,直娘贼,看了就叫人生气。” 说完话,就闷闷地坐在椅子上,胸口气得像是要爆炸了。 事情是这样,梅家的私塾先生乃是苏州人氏,颇有才学,有秀才功名在身。当初为了培养梅朴,他在十天钱花了大价钱将先生请了过来。 江南士人脾气都古怪,那位先生说徒择师,师也要折徒。读书是要靠天分的,生源忧劣也非常重要。我先试着教授几日,看看你家公子是否是读书的料,是否值得培养再定夺吧! 结果,教了两天书,先生却不干了。说梅朴朽木不可雕,自己什么一直未能中举,可教出的学生基本都能得一个秀才功名,这样的学生功名是不用指望了,没得坏了老夫名头。于是,束修也不要了,直接甩袖子走人。 看儿子总算被自己救了下来,又看丈夫气得锤胸顿足,梅母忙擦去泪水,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过去,安慰了半天。 见梅康的气顺了些,梅朴母亲道:“老爷,我看这什么先生是没有本事,自己教不了咱们家老三,就退说朴儿没读书的本事。咱们家老三以前书读得好好儿的,县里的书生们都说他有才,咱们落到那蔑片穷酸的口中就成了朽木?来咱们家不十来天就想跑,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老爷,马上带人去追,无论如何先打一顿,出了这口气再说。”她是个心狠的人,顿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 “你懂什么?”梅康瞪了妻子一眼,骂道:“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反正你看老三就是好,真是糊涂了。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这些年,县里书生集会,吃喝什么的都是老三出钱,吃人口短,自然要说他的好,只骗了你这个不晓时的妇道人家。只怕那先生说得还真是,老三确实不是读书的料。” “什么不是读书的料,我看朴儿就能读书。”梅妻还是不服气。 “你就骗自己吧。” 梅妻道:“老三今天不过十二岁,还小,读书的事慢慢来,有的人醒事得早,咱们的老三却要迟上一些,不用急的。” “什么不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承认,我问过其他人了,这读书考取功名得趁早。咱们大明朝最喜欢神童了,每次科举,考官总要取两个垂髫小儿,助他夺取功名。如此,方能章显地方官的文教之功。若是再拖延得几年,拖过十六岁成年,就没有便宜好占了。所以,十二三岁中秀才最好。”梅康低声道:“前几日我找人打听过了,今年因为朝廷外察岁考,我省的童子试无法如期举行,特延期到下月初六开始。老三必须去争取一下,如果过了童子试,后年十四说不好老天保佑让他得个举人。否则,拖上两年,他一满十六,只怕就没戏唱了。因此,今年的童子试,老夫是誓在必得。哎,咱们家这些年就没出过有功名的读书人,在场面上行走吃的亏还少吗?” 明朝以科举取士,但科场上有个特别,喜欢录取神童。这除了有考官想要章显自己的文教之功捞政绩之外,估计也有文人特有的想要成就一翻佳话的趣味。 实际上,一旦有神童被发掘出来,顿成朝野美谈。远的有嘉靖初年十二岁中秀才,二十一岁中进士的杨慎杨升庵;近的有嘉靖十二岁中举,二十五岁中进士的张居正张白龟。 可见,科举场上也要出名得趁早,年龄就是优势。 “原来如此。”老妻恍然大悟,又哼了一声:“还是那句话,天下的教书先生多了,没有他王屠户还吃带毛猪,咱们也不用去请什么扬州、南京、苏州的先生,我看这县里就有的就是大才子,就近请一个就是了。” 说罢,她就转头问一个家丁:“你说,咱们县才学最高,名气最大的人是谁,去请,他要多少束修都成,只要能辅导咱家老三的功课让他中个秀才。” 家丁有点尴尬:“这个,这个……小人不敢说。” 梅朴母亲大怒:“你这刁奴说话吞吞吐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家丁:“太太,你先得恕小人无罪。若说起我县最近二十年来才学最高的人怕是只有周楠周子木,此人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还是进了县学做了廪生。听人传言,若不是因为那贼子害了大少爷,以他的锦绣文章早就中进士了。现在回来,虽说没有功名自敢下贱做了胥吏,可那诗词比以往更是要好上许多。尤其是那首什么仙,听说可以和杨升庵比肩,当算是国朝第一。” “住口!”话还没有说完,梅朴母亲就愤怒地将一茶杯扔出去,正中那下人的脑袋:“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畜生的名字!” 一说起周楠,梅母的眼睛全是怒火,身子因为气愤剧烈颤抖:“老爷,老爷……我我我……” 看老气不妥,梅员外连忙伸手在她背上不住地拍着。 好半天,梅目才顺过气来,咬牙切齿:“梅康,你这个老混蛋,枉你平日间在我面前说得你好威风的样子,怎么拿那姓周的畜生没个奈何。叫人去杀了他,叫人去杀他!不不不,他不是欠咱们家三百两银子吗,却要,要不回来就抓他给咱们家做牛做马。你一天到晚究竟在干什么,老不死的,你就不想报仇了吗?” 想起死去多年的大儿子,梅母大声哭起来。 梅员外叹气道:“老婆子,我何尝不想报此大仇,衙门不是不受理吗?就算告到府衙里去,让那小畜生给咱们卖身为奴,恨是解了,却将史县尊彻底得罪了。姓周的在史知县那里正红,咱们斩了他一条臂膀,这次童子试,莫说府、院两关,只怕县试都过不了。所以,老夫这阵子才忍了。只要老三中了秀才,立即叫那周小畜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梅朴母亲大声怒笑:“说你老糊涂,你还真是个老糊涂,你就算不去寻那畜生的晦气,难道他就能放过咱们?有他在衙门里一天,老三就别想过县试。” “啊!老夫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梅员外呆住了。 他摸了胡子想了想,咬牙道:“看来,在老三县试之前,得想个法儿子把姓周的畜生赶出衙门,就算不行,也得叫他在县尊那里失宠。” 正在这个时候,梅二小姐进来了,眼圈红红的:“爹娘,你们别打弟弟了。其实,阿弟的功课还是不错的,虽然现在去考科举还有所不足。不过,只要多读几年书,未必就读不出来。马上就是县试,真将阿弟打坏了,还怎么去考?” 梅员外叹息一声:“哎,为父也是一时气恼。迟儿,我正为你弟弟的请老师一事忧心,你可知道府县有什么好先生,能够保证老三中秀才的,我们也好去请。” 梅三小姐梅迟摇头:“读书这种事靠的是平日的积累,临阵磨枪也派不上用场,谁敢保证教出的学生就一定能中?对了,爹娘是不是请了郎中回来,可否去给嫂子看看。” 一听女儿说起素姐,梅母就老气:“她怎么了,病了?” 梅二小姐:“大约是吃坏了东西,吐得厉害。” “成天好吃好喝在家呆着,还落下了病?一个臭婊子烂货,还耍起少奶奶的派头了……什么,成天呕吐……丢人啊,咱们梅家丢大人了!” 梅母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号:“我要去打死那贱货,我要去打死她!” “混帐东西,周小畜生,我与你势不两立!”梅员外一巴掌拍在几上。 茶杯高高跃起,在地上摔得粉碎。 …… 好在郎中给素姐凭了脉之后说就是最近天气热,得了痢疾,服药休息两日就好。 这叫梅员外夫妻松了一口气,否则,他们以后还真没脸见世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流言的可怕在于你无法解释 这一日,周楠照例吃了过小兰煮的难以下咽的早饭到衙门当差。 今天是衙门放牌的日子,最近正值夏收农忙时节,也是民间诉讼的高发期,可以想象今天应该有不少人上县衙告状,请青天大老爷为自己做主,还他一个公道。 这也可以理解,平日里还好,各家相安无事。等到收割季节,乡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矛盾就会突然爆发出来。比如:别家的小孩子拾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你家的谷子给勒了;比如:割稻谷的时候,镰刀一拐,把别家的谷子割去了几窝;再比如:新米出来,家中的媳妇贪嘴,多吃了两碗干饭被婆婆打了两耳光,娘家的人不服气,杀上门去…… 林林总总,鸡毛蒜皮,事情倒是不大,却不能不解决,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做官糊涂的史知县,换包公要想调节好这种乡里家庭矛盾,也只能徒呼:本大人做不到啊! 不过,这些事情和周楠都没有关系。他现在终于闲下来了,今天进衙门,不外是一杯茶水,一张邸报看半天。为了打发时间,他甚至还在袖子里别了本明朝的乡村小黄文《醉醒石》也不怕时间难熬。 刚进仪门,就看到两个衙役出来站岗。见了周楠,都同时拱手,笑嘻嘻地道:“周典吏早,县尊尚未梳洗。四老爷看起来精神矍铄龙精虎猛,佩服,佩服!” 周楠有点莫名其妙:“你们这两人佩服我什么?” “反正是佩服。” 正说着话,李捕头正好带着人出来,见到周楠,一楞,然后那张脸就笑成一朵花儿,大着嗓门:“哎哟,周师爷来了,帖子给我。” “什么帖子?” “师爷你还装啊,喜帖啊!放心吧,也不白吃你的酒,礼钱我还是要随上一份的。”说着话,他就挤了挤眼睛。神情怪异,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周围几人都小声地笑起来。 周楠:“我早已经成亲,又不纳妾,喜从何来?班头这话说得好生古怪,叫人听不明白。” “装,继续装。哈哈,哈哈!”李班头发出爽朗的笑声:“也对,还早呢,起码还得七八个月。放心好了,到时候咱们弟兄一定捧场。” 一行人笑着出了衙门,只丢周楠一个人在门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到承发房坐了片刻,林阿大就匆匆进来,将一个红包放在桌上,腼腆一笑:“四老爷大喜,这是咱们弟兄的一点心意。虽说早了些,不过,接下来估计四老爷要使银子,我们弟兄先随这个份子,以备师爷不时之需。” 林阿大和林阿二弟兄自从那日随周楠公干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心腹,最近日子过得也舒泰,自然要紧跟周师爷这个衙门的大红人。 周楠拿起红包掂了掂,大约一两银子,就扔了回去,道:“不过年不过节的,我家又没有什么事,你送红包过来,好没道理。” 林阿大见周楠不收,大急:“四老爷,这可是我们弟兄的一翻心意,你若不收,岂不是拿我们当外人,冷了我等的心。这么大喜事,这么大喜事啊!” 今天一见衙门大家都向周楠贺喜,还都神情诡异。周楠顿时提起了警惕,喝道:“真是莫名其妙,什么喜事,喜从何来,林阿大,你可要说明白了。” “原来师爷什么都不晓得。”林阿大一拍额头:“也对,这事我倒是忘记禀告四老爷了。据说,梅家少奶奶怀孕了,按照日子推算,应该是师爷的种。这事,不但衙门,只怕整个安东都传开了。” “什么!”周楠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然后又颓然坐了下去。 林阿大低声道:“师爷,据外间传言。这几日梅家少奶奶整日呕吐,喜食酸辣。梅家人本以为她是吃东西吃坏了肚子,找郎中一凭脉,这才知道身坏六甲。梅家人大觉没脸,下令让家里人不许外传。可是,世界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这纸可是包不住火的。四老爷,你也就和梅少奶奶睡过一次,就留下了自己的种。简直就是飞将军李广,一矢中的,怎么就那么准呢?四老爷,你是不是拜过哪间庙里的观音,那么灵验?” “这这这……”周楠彻底说不出话来,额上全是淋漓而下的汗水。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除了云娘,也就和素姐有过那么一次。怎么就怀上了,这麻烦可大了:“这是真的吗?” “真,自然是真。这事是从梅家的下人口中传出来的,还能有假?”林阿大道:“四老爷,据说,梅员外的老婆知道这事,一怒之下又打了她家媳妇一顿,打得那叫一个惨……” 绘声绘声说了一气,见周楠一脸的苍白,林阿大这才担忧地说:“四老爷,这事你得拿个章程出来,得想办法把梅家媳妇给夺到手。” “夺到手里,开什么玩笑,我是恶霸还是西门庆?”周楠大怒,你这厮好不晓事,且不说这事纯粹天方夜谈,就算他周楠手眼通天,光夺人妻子还是以前同窗的老婆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背负一辈子的恶名。 再说,他那日根本就不知道素姐的身份,两人之间纯粹就是金钱交易。可说是半点感情也无,总不可能我每睡一个女人都要弄回家去吧? 林阿大:“四老爷,梅家媳妇肚子里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血啊?以梅家的凶恶,保不准会打掉这个胎儿;就算打不下来,以后在梅家为奴为仆,你又忍心吗?” 周楠心头一惊,接着有喃喃道:“我又能如何……阿大,你弟兄二人再去打听一下,一有消息立即报来。” 整整一天,周楠就是在懵懂中度过的。他也不知道散衙之后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依稀想起从衙门到家门这一段路不断有路人笑着同他见礼,那笑容都是一样的诡异。 “伯父回来了,伯父回来了!”小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这小丫头最近也不学好,十二三岁年纪,整日跟隔壁的婆子大嫂子八卦唠嗑磨牙花子。最近还偷了周楠的一钱银子买了一大堆劣质的胭脂水粉,将一张脸画得通红如门神关公。 天气甚热,又洗了半天衣服,汗水下来,关公就变成了花脸的张飞,当真是令人望之生厌。周楠早就想着把这个拖油瓶给弄走,可人家就赖在这里你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他又忙,也顾不得这事。 “楠哥回来了。”一个声音传来。 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大舅子杨有田正坐在堂屋里喝茶。 杨有田和周楠一向不睦,经过上次那事之后,两人总算能说上话,不那么生分了。 “原来是大舅哥,今日怎么得闲进城来耍。”看到他,周楠心中有鬼,禁不住一凛。 杨有田今天难得地在面上挤出一丝笑容,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着是俺爹给你的,知道你手头没钱,又正要使银子,这才叫我送来。” 小兰正给周楠端茶进来,看到钱,忍不住低呼一声:“好大的银锭,开眼界了。” 这是半截五十两的官锭,看分量至少有二十来两,抵得上普通农户所有身家了。 “使银子,使什么银子?”周楠眼皮子一跳,以为他是在说素姐一事。此事他确实对不起云娘,作为过错方,难免心虚。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可是封建社会,男儿三妻四妾也不违反社会伦理道德,我又怕什么? 就道:“这事我能够自己解决,衙门里也说得上话,倒不怕他们怎么着。” 杨有田讪笑道:“既然是爹爹给你的,且收下就是。没错,县衙门里你是能说上话,可出了县衙门,在其他地方还是需要打通关节的,到处到要使钱,这钱应该够了。” 周楠眨巴着眼睛:“你不是说梅家的事情吗?” “什么梅家,扯哪里去了?”杨有田也不废话,径直道:“爹爹说了,他想弄几条船运盐。你在场面上走动,也是有身份的人,这事应该不难办,就着落到你身上。” “等等,泰山老大人的意思是要承运盐场的盐?”周楠松了一口气,问。 “对。你是衙门里的师爷,爹爹是里长,咱们在县里也算是有身份的官儿。这人当官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弄钱。只要你和盐道里的人说说,放咱们家两三条船去干这营生,每年赚他个几十两银子当不在话下。” 周楠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开玩笑,这事我可办不成。” 杨有田继续笑着,面上带着兴奋:“我已经打听得清楚了,你在衙门里权力非常大,都被人叫四老爷了。塞几条船去运盐还不容易,难道盐道的人还不给你面子。我打听清楚了,我们县的盐科专转运司知事才送把品,也就相当于一个主薄,估计还没你权力大,反了他了?” “什么四老爷,谁说我权力非常大了,真当我就是个大官儿啊?你别听谣言啊!”周楠解释了半天,杨有田就是不相信,反正就数他是个官,这事他能办成。 周楠一阵叹息,谣言的可恶之处就在于别人听了会先入为主,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你根本就没办法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云娘进城 “好你个姓周的,是不是嫌我家给的银子少,不肯帮这个忙?”见说不通周楠,杨有田终于不满:“你想要多少钱,直说好了。收钱收到自家人头上,嘿嘿,佩服佩服!” 周楠沉着脸:“大舅哥你什么态度,莫说这事我爱莫能助,就算能帮,我也不会去费这个神。小兰,送客!” “好好好,果然半点情面也不讲,连自家丈人的忙也不肯帮,你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周楠,你这个白眼狼,以往咱们杨家可没有亏待你们夫妻,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说罢就拿起银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周楠气恼地看这他的背影,心中感叹:今儿个一天还真够倒霉的,要失眠了,要失眠了。 “伯父,这知事和你的哪个权力大?”小兰好奇地问。 “这怎么能比,真说起在地方上的权力,我要大一些。可人家是官,我是吏,人家的油水却比我大多了,不能比,不能比。”周楠随口应了一声:“嗨,说了你也不明白,饭做好没有……罢,你把了钱去街上切些烧腊,筛一角酒吧。” 说起明朝的盐场,总得来说有两个。一是渤海湾的长芦盐场,二是淮东的两淮盐场。其中,两淮最大,也最为要紧。 盐在古代可是重要的战略和财政资源,在小农经济时代。百姓日常所需,大多可以自给自足,根本就没有其他花消。可盐这种东西,私人却没有办法弄。你几日不吃盐,就会浑身无力。而且,在没有冰箱的时代,食盐又是用来保存肉食的唯一手段,属于刚需。 因此,国家就实行食盐专卖制度,并科以重税。如此,两淮盐场为明朝帝国的财政做出了巨大贡献,私人胆敢熬制、贩卖盐者,那是要掉脑袋的。 国家的盐业专营总得来说有两套系统,一是都转运盐使司,二是盐科提举司。 两个系统都归户部管,但在盐政中扮演的角色却不同。都转运盐使司负责转运和稽查,盐科则负责生产和收税。 明朝的政治讲究的是大小相制,互相监督。这两个部直接对中央负责,和户部也不算是上下级关系。比如负责转运和稽查都转运盐使司的都转运使就是从三品的高官,享受副部级的待遇。至于权力稍微大一点油水更足的的盐科提举司的提举则是从五品,还比不上一个知府。不过,如果叫淮安知府去做这个提举,估计知府大人做梦都要笑醒过来。 安东县位于两淮盐场的最北面,产量也小。在城中,这两个盐政衙门也设了相当于办事处的机构。其中,都转运盐使司在城中就常年住着一个知事,姓石,名万石。 名字甚是古怪,其实正确的读音应该是石万担。听说此人少年时穷得厉害,在甘肃当兵。后来被上面的人看上了,选为亲兵。 再后来,主人家高升,他也水涨船高,通过主家的路子谋了这个美差。 此人刚来安东的时候就是个大头兵,又黑又瘦,只随身带了个破包袱。在安东十年就发了,买了间大宅子,一口气娶了三个老婆,人也如同发面一样白胖起来。世人都说他的名字取得好,在知事这个位置上,一年不说收入万石,千余石该是有的。 石万石是军户出身,为人粗鲁不文,加上盐政是中央直属机关,有独立的执法权,根本就不会给地方半点面子。 而且,人家虽然是从八品,却好歹也是官,自己是一个吏员。官吏分野,天高地远,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真求到门上去,碰一鼻子灰不说,自己反闹得没脸。 杨六爷杨有田父子没有见识,觉得自己这个师爷大到天上去了,好象什么事情都能办到。其实,在大明朝政治建筑上,自己连基石都算不上。勉强比拟,只能算是上面的一粒沙子,任谁吹一口气就能把他吹落到尘埃里去。 第二日,周楠刚进衙门,就有书办来说县尊请他过去说话,立刻、马上。 最近县里平安无事,据周楠所知昨天衙门放牌也没遇到什么疑难案子,史知县突然叫他过去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急? 看到周楠,史知县劈头问:“周楠,你最近是不是很穷,到处找人借钱,朝廷每月发那么多俸禄给你还不够用?想必你这厮整日在外面寻花问柳,以至入不敷出,丢底丧德。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不cd读到……” 他正欲和周楠讲上一通读书人修身的道理。 想了想,他早就被革除了功名,早就被开除出君子的行列,和他说这些也犯不着。 周楠叫起屈:“蒙县尊提携,卑职每月三石米,二两银子尽够了,不知道是谁造谣说我到处借钱,哪里有。” 县尊哼了一声:“你当本官不明白,你不是要养孩子吗,以后使钱的时候多了/” 周楠:“我我我……”这事还真解释不清楚了。 史知县:“好了,方才府君下令,命我县安置一批流民,这事由你去办,务必要做得妥帖。今年秋冬,若是看到一个冻稃饿殍,本官唯你是问。” 周楠微一想,就发现这其中的好处,忙拍着胸脯说县尊放心好了,包在卑职身上。 最近几年,东南倭寇为患,大量百姓逃到长江以北,最远的甚至跑到淮安府。到如今,府城里聚集了好几千人。 这些人为了谋生聚众滋事,让府城治安急剧恶化。朝廷大感头疼,本打算把他们都遣送回乡的,可遣送也要钱啊,谁出?于是,大姥们就图省事,把这事交给淮安府,让流民落籍淮安,并给他们找个营生。 安置移民自来就是一件有油水的事情,当然明政府可不像后世,不但给流民发钱还分房子分地。但人力就是资源,好生琢磨,未必就没有搞头。 看到周楠思索,史知县呵斥:“你也别动什么歪脑筋,真闹出事来,本官也是颜面无光。我县今次分到六十户人家,共四百一十四人,我已经想好了,打散了编到各乡,让他们租种县中大户的土地,好歹也能有一口饭吃。” 你既然想好了还说个屁,,周楠心中不满,淮安府是繁华地区,人多地少,县中大户哪里有多余的地租给流民,也不需要那么多佃户,这分明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是,知县交代下来,却不能不去办。 只得苦了脸应承下来,又跑了两日,结果都被各家大户婉言拒绝了。 上次改桑,大户们抵死不从,这次安置流民还是不干。看样子,他们是铁了心要和衙门非暴力不合作。 这一阵子周楠还真有点焦头烂额,先是有传言说素姐怀孕,还是他周某人一宿偷欢的结晶。然后又是安置流民的事不顺,最要命的是自己欠梅家三百两银子那口达摩克立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真当那个时候可是要人命的。 大热天在外面跑,身上都泛起了盐花儿,周楠着急上火,鼻头上起了个燎泡,用手一摸疼得钻心。 回到家中,见院子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箱子柜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掉了一只腿儿的凳子,烂得满是窟窿的桌,简直就是垃圾堆,小兰正用一张湿巾擦着。 周楠心中正烦,喝道:“干什么,谁叫你把东西搬出来的?” 小兰很委屈:“伯父,是婶婶叫弄出来擦洗的,关我什么事?” “谁说也不行,什么,你婶婶来了?”周楠大喜:“云娘,云娘,是你吗?” 喊声中,却见云娘笑吟吟地从屋中出来。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衫子,汗水一出,勾勒出美妙的线条。 云娘笑道:“相公,昨日大哥去家里带信,说你叫我进城来和你一起住。这不,农忙刚完,正好无事,就过来看看。这些都是家里的东西,从乡下带进成来用的。放得久了,自然要洗一洗,你也别骂人家小兰。” 说着话她就扬了扬手中的抹布,露出一截细长的白藕般的手臂。 周楠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原来是家里的东西,我说怎么这么破烂。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咱们夫妻二人总算团圆了,你以后也别回乡下去了。”他之所以以前不让云娘进城,是怕梅家的打击报复祸及到妻子。 现在她既然来了,周楠只顾着高兴,也管不了其他。 天气实在太热,吃过晚饭,周楠躺在院子里的胡床上,云娘在旁边轻轻地给他打着扇子。 漫天都是星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这古代的夜空真美啊,最美的却是身边人。 磕了一颗瓜子,又喝了一口茶水,周楠笑道:“我那个大舅哥也是,怕你这个妹子在乡下吃苦,又觉得我在城里日子过得不错,骗你进城享福。其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什么福好享。不过,夫妻两人是要在一起的,我倒是想你得很。” 听到丈夫的话,云娘心中甜蜜,低声道:“奴家自也牵挂相公,兄长接我的时候还叮嘱说,叫我在你面前代为说项爹爹和他要买船一事。” 原来云娘是杨有田搬来的说客啊,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骗云娘进城,周楠不好责备妻子,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为公为私(加更求推荐票) 云娘看到周楠面带不豫,忙柔声道:“相公,我是这么想的。虽说你现在在衙门里当差,每月也有几两银子俸禄,可也没多少。家里的地也指望不上,现在就咱们夫妻还有小兰三个人,尽管够吃。但是,将来若再添丁进口如何够?做人得想得长远些才行,这次爹爹要弄船,兄长说了,如果做成,相公可占三成股份。我是妇道人家,外面的事情也不懂的,说错话相公莫怪。” 听她这么说,周楠心中一动。他现在穷得厉害,外面的债务也叫他心惊肉跳。单靠俸禄在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改变自己窘迫的处境。至于贪赃枉法,一时出于一个现代人的道德观荣辱观还做不到吃了被告吃被告。再说,他就是一个吏员,就算想收灰色银子,人家不知道直接去通县尊和县丞的关节吗,还用跑来找他这个师爷? 不过,云娘所说的倒是一条思路。 他心中有心去试一试,口头却道:“事情哪里有这么容易的,这淮安府别的不多,就是衙门多官多,我真是芥子似的一个人物,根本就说不上话,明日我再去打听打听吧。” 说罢,他回头看了看云娘。却见,云娘大约是因为不住挥着扇子,浑身都被盛夏的热汗沁透了。在自己家中,她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只穿了一件薄麻衫。此刻紧紧地贴在身上,在夜光中似是要透明了。 周楠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忍耐得住。突然起身,一把抱着云娘就朝屋中走去。 云娘低呼一声:“相公……” 周楠低笑:“娘子方才不是说要给我们家添丁进口吗,老夫当仁不让。” 云娘羞得满面通红,将脸藏在周楠怀里,低声道:“浑身都是汗,臭得很。” “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 一夜温存叫人精神抖擞,第二日乃是休沐,衙门里放假一天,周楠写了帖子径直去都盐运使司设在安东县的知事所拜见石千石。 很快,一个小卒就过来说石知事正在所后面的小河边钓鱼,周典吏可去那边见老爷。 来的都是客,更何况大家都是在场面上走动的人,石千石如此拿大已经是大大地不给面子了。周楠心中恼怒,可想了想,人家虽说是不入流的官,可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再说自己有求于人,这口气却要忍了。 很快就到了地头,却见石千石正顿在河边,不住挥杆,发出阵阵大笑:“又钓了一条,直娘贼,今天这鱼儿都是饿鬼投胎,见食就咬啊?” 他身边立着两个健儿,都笑着恭维:“石老爷,不是鱼儿饿,实在是老爷你威风凛凛,鱼儿都被你吓昏了头,一个劲地朝钩上撞。能够祭了老爷的五脏庙,也是它们的福分,将来定会投个好胎。” 石千石笑骂:“你们两人今天是吃了油大吗,这么油嘴滑舍。当老子不知道,你们早就在这里下了食,养了鱼窝。直娘贼,当我是傻子吗?” 他是军汉出身,盐运有独立的施法权,整日在水上和私盐贩子打交道,为人也粗鲁不文,直娘贼不离口。 周楠走上前去,微一拱手:“安东县衙典吏周楠,见过石知事。” 石千石回头用胖脸看了周楠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落到水中浮漂上,问:“咱们盐运和你们地方上也不犯交涉,你来做什么,谁叫你来的?” 周楠一看他这副不买帐的样子,就知道今天的事有点难办。 就微微一笑,道:“倒不是公事,是这样,我想弄三四条船给盐场运盐。听人说,这事需得主事点头才行,这才来见知事,还请知事行个方便。若知事答应,这个情分周楠记下了。” “弄几条船运盐?”突然,石千石皱起了眉头,道:“周师爷,你可找错人了,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小官儿,在盐运衙门里算个卵子。府城里随便来个人都是大爷,咱就得小心侍侯着。往年这远盐的活给谁干,给多少条船都是盐运衙门里转运使和同知大老爷定下的,我可做不了主。今天你既然求到我头上来,我就说句实在话吧。如果衙门里的大老爷说上一句话,你要放多少条船进去,我都同意。” 周楠心中暗骂,我如果走得通转运使和转运使同知这种从三品、从四品大员的路子,还用在安东做一个小小的典吏,你这厮分明就是搪塞于我。 今天既然来了,周楠自然不肯空手而归,只道:“石知县,盐运知事所在咱们安东已经有三十来年了吧?地方上有事自然不会劳烦贵所,可若贵所和地方百姓起了冲突,不也需要衙门调解。还请看到两个衙门走动多年的情分上,行个方便。” 石千石口中说盐运和地方政府不犯交涉,可真有事,有的时候还是要找到县衙中去。场面上的事情,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面子,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道理想必石千石应该懂得。 周楠这话是在提醒石千石,如果以后盐运有事,也别指望县衙出面。说不好,他还会找人给他的知事所寻些晦气。 石千石如何听不懂周楠的弦外之音,突然沉下脸,冷冷道:“周师爷,我是军汉出身,有点怪脾气,最不吃人皮里阳秋那一套。这事还真的只能说抱歉了,来人,送周师爷。” 周楠也恼了,正要发作。突然,一个知事所的文吏满头大汗跑来,叫道:“知事老爷,不好了,不好了,盐场那边出事了。盐工都说正值农忙,要回家割谷子,撂挑子不干。如今,盐场里已经没人干活,更别说装船了。这个月的量若是做不完,上头责罚下来,谁担待得起。” “啊,都他娘的跑了?一定是嫌衙门里给的工钱少,这些刁民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来人,准备家伙,随老子去逮人,看爷爷怎么收拾那些刁民。”石千石猛地扔掉手中的钓杆站起来,一脸的狰狞。 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盐税是大明朝最稳定最可靠的来源,有了这笔收入,中央财政也有底气。若是盐政这边出了纰漏,哪怕是一点小事,也会第一时间传到上司的耳朵里去。真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个知事也干到头了。 这些刁民竟然不干活,这是对抗衙门啊,先抓几个领头的打一顿,关上几天就老实了。 石千石是军汉出身,一遇到事首先想着就是用暴力解决问题。 当下,就要去招集人手执法。 突然,周楠张开双臂,冷冷道:“石知事你这是要做什么?” 石千石喝道:“还能做什么,抓人,你瞎啊?” “抓人,敢问抓的什么人,所犯何事?” 石千石怒道:“抓盐工,他们不给盐场干活,难道我抓他们还有错?” “盐工,敢问,那些工人的户籍落在何处,可是匠籍?”周楠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他们都是我安东县的农户,既不是匠户,也不是贱役,可不归你们盐运衙门管。石知事,我提醒你,现在是夏收。农桑乃是国本,你捉我县农户,若是耽误了农时,那个罪名可就大了。县尊若是一道奏折递上去,怕是没有人保得了你。这个后果,还请知事三思。” 原来,明朝实行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百姓根据所从事的行业不同分为民户、军户、匠户,父子相承,不得更改。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父亲是士兵,对不起,你也得干这个,并随时等待朝廷征召出征。 两淮盐场的盐工自然是匠籍,不过安东这边却是例外。 安东位于盐场的最北面,产量低,又是最近几十年才开辟的盐田,制度尚未完善,也没有专业的熬盐匠户。就算他们想招,大家好好的良家子不当,为什么要自敢堕落去当匠户。 为了免得麻烦,盐道衙门索性就在安东招募临时工,让他们在盐场干活,按月给一定的工食。 “你这厮要跟本官对着干,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石知石暴跳如雷,捏着拳头,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似是要一言不合就一拳打到周楠脸上。 周楠却是不惧,凛然道:“不是我要和知事对这个干,实在是制度如此。是制度给了我周某人的胆子,国法大如天,朝廷的规矩大如天。你今天胆敢滋扰地方,破坏我县农耕,休说是我,史县尊也容你不得。” 石千石能够混到今天这个地位并不是一个笨人,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顿时气得满面铁青,却又无可奈何。站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见成功地震住石千石,周楠突地一笑:“知事,其实这事也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方才过来的那个书办喝道:“你这个厮又有什么法子?” 石千石阴沉着脸:“说说看。” 周楠:“知事,县衙和你们知事所相处了几十年,今后还要打交道,确实不能闹生分了,安说,盐道这事我衙也是责无旁贷。只是现在确实是农忙,根本雇不到工人,若是耽误了夏收老百姓饿肚子,县尊也要吃挂落的,这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们盐场没有招之既来的匠户。” 石千石:“养匠户,说得轻巧,哪里有人肯来?” 周楠悠悠道:“东南倭乱,大量流民过江,咱们淮安也来了不少。朝廷下旨让他们就地落籍,我府各县都分有一定名额。此事县尊大老爷叫我负责,那可是六十户人家,共四百一十四人啊,不知道够不够用?” “够用,够用。”石千石大喜:“周师爷你的意思是把那些人给我使?” 周楠点点头:“今天我来这里一是为私,二是为公。私事方才已经说过,至于公事,我打算将这些流民都落籍到盐场变成匠户。盐场的收入也不错,流民现在能够有一口饭吃已是千恩万谢,自然愿意。不过,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知事就要赶人,那咱们只能后会无期了。” 说罢,做势要走。 石千石急忙拦住他,不住拱手作揖:“咳,师爷你这是何必呢,来都来了,吃过饭再说。我是军户出身,说话就这个样,得罪之处还请师爷原谅则个。三条船就三条船……不,五条,五条……六条,再不能多了。盐场每日需要运输的官盐也就五十船,还得分些给其他人啊!” 周楠略一沉吟,六条船,给岳父和大舅子四条,自己经营两条。每天都有八钱到一两银子的运费,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十两,只需一年不到就能还清梅家的债务。而且,这活可以长期干下去。做上几年,房子车子不是梦。 就点点头:“好吧,就这么办。饭也不吃你的,做事要紧。石知事要请我吃酒,等做完这事,咱们再聚,正想和知事亲近呢!” 接下来几日,周楠将那些流民都交给了盐道。那些从东南逃过来的流民本就住在海边,对于熬盐这活儿也不陌生,上手得也快。加上盐场本就是有钱的大国企,待遇好,住房也是现成的,都愿意改为匠户。 此番如此顺利地就解决了流民安置问题,在整个淮安府排名第一,得到了上司的褒奖,史知县心情大好,又寻思着赏周楠一些钱。 这一日旧话重提:“周楠,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周楠大惊:“大老爷可不能再赏了,再赏下去卑职光人情往来就得破产,真若要奖励卑职,能不能把县衙的两条坏船便宜卖给我。” 淮安水多,出门就得坐船。没有船,衙门办事也不方便,因此倒也准备了不少。平日里衙役下乡公干,遇到水路顺畅的,就直接划桨过去,倒也快捷。如此也免得大伙儿在外过夜,平添了许多开支。 政府采购这种事情也是有油水的,一条小船置办下来,过手的师爷、文吏、衙役每人都有些须入项。虽说到手只够两顿饭钱,但有好处不占就是王八蛋,泰山不拒存土嘛。 如此,几十年下来,每届知县都会造几条小舢板,渐渐就多了起来。以往不用的船都扔在河滩上没人过问,渐渐烂掉。 于是,周楠就用极低廉的价格买下两条淘汰下来的木船,交给木匠修葺,一旦修好不漏水,再雇上两个脚夫,就可以开始营业了。 周楠心中快活,对云娘说:“带个信给泰山老大人和你兄长,就说运盐的事情已经办好,让他们有时间去知事所走一趟。” 云娘大喜:“事情办成了,谢谢相公,谢谢相公,我这就亲自回一趟娘家。” 周楠突然想起大舅子杨有田可是答应给自己二十两银子的答谢的,可现在叫云娘去要,却有些不好意思,也就罢了。 又有知事所的人拿着帖子过来,说是石老爷请周老爷吃酒。 周楠以后可是要和盐运那一帮子人打交道的,有心结交石千石。正好云娘不在,他在家中也是无聊,就收了帖子,随那人一道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天生我才(求推荐票) 跟着那个盐运知事所的下人一道,在城中走了两条街道就到了地头。 却见眼前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看起来大概是一间三进的大宅,朴素古老,有些年头了,和城中其他中上人家的宅门也没有什么区别。 周楠问:“不是去酒楼吗?” 那人笑着回答:“酒楼去吃酒又有什么意思,石老爷说了,酒楼里的酒也没有什么好喝的,且都是寻常菜式,怎比得上自家的,今天却是请周老爷来赴家宴。” “到石知事的家里,不太好吧……”周楠有些犹豫。原来,这里是石千石在安东县的家。 盐道和地方政府没有任何往来,石千石以往也低调,属于毫无存在感的人。因此,他在县城里的家还真没有几个人知道。 古人内外分得清楚,场面上的人但凡有应酬,大多在外间的酒楼解决。若是带回家去,叫外人看到内眷, 大家都有些尴尬。家宴通常只是弟兄老表这样的至亲之人才能与会,自己和石知事的关系怕是还没到那一步。 正在这个时候,石千石正好送一个客人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周楠,装出生气的样子:“如何不妥当,周老弟将来可是咱最亲近之人,自然要在家中设宴才象话。怎么,典吏可是看不上我这个不入流的小官?” 周楠忙说:“知事这话说得,你说你是不入流,可好歹是个官,我周楠什么人,仅仅是一个小吏。官吏之间,宛若那天堑一般。既然知事请,周楠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周楠赔罪,石千石才转怒为喜,一把挽住了他的手,笑道:“周老弟,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其实外间的酒楼真没有什么可吃的,怎别得上自家的。盐场上人情往来,尽是稀罕物,那才是好东西啊!因此,咱请客从来不在外面,实在是瞧不上。” 进得石家宅子,果然是一个三进的宅子,和外面上看起来破旧不同,里面却别有洞天。 只见,三个天井都打扫得干净,里面的房子门窗都雕着诸如蝙蝠、梅花、鹿、仙鹤一类的花纹,异常精美,显然是名匠手笔。再偷眼看屋中的摆设,都是一水儿的紫檀、鸡翅木等红木家具,好生富贵。 石家还有一座不小的后花园,里面建了暖阁,有假山、花木、池塘。 清风徐来,吹动一颗贞楠树叶子沙沙响,凉快得叫人浑身大爽。 阁楼的一楼早已经摆了一桌酒菜,两个丫鬟侍立于旁边。 待到周楠坐下,两个女子就拿起扇子一气儿地扇着,将他侍侯得舒坦。 事实证明石千石方才没有说大话,和石家的酒菜比起来,外面就是猪食。 只见,这一桌都是少见的佳肴,太湖银鱼、长江刀鱼、酒酿河蟹……这些东西即便是在现代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厨师的手艺也是极其了得,在古代竟使得一桌酒肉鲜得出奇。且刀功、摆盘都极其讲究。虽说比不上《射雕英雄传》中的玉笛谁家听落梅,却也叫人击节叫好。 另外,那一壶十四年的女儿红也醇厚甘美。 周楠又举起手中那只酒杯看了看,心中却大吃一惊。见底款豁然是“嘉靖御制”却是官窑瓷器。这玩意儿别说在现代社会是无价之宝,即便放在明朝价格也高昂得离谱,且不容易弄到。 见周楠惊骇的表情,石千石笑道:“典吏别怕,这满桌的瓷器虽然都是官窑,却不违制。你看这杯子还有所有的碗盏都修补过。” 周楠一看,果然如此。这一桌瓷器要么是底部被人钻了一个洞,后来被人用银豆子补了。要么是裂成几片,然后用铜钉钉上。否则,私用皇家器物罪名可不小。、 石千石解释说,这些瓷器出自景德镇官窑,因为烧坏了,按说要都敲碎了扔掉。他通过盐道的关系,弄回许多品相好的,修补好珍藏在家。今日周楠是难得的贵客,这才拿出来招待。 周楠也不懂得瓷器,只随口称赞了几声,最后重点问这些玩意儿值多少钱? 石千石回答说,光一个酒杯就值十两,叫周楠大咋其舌。这一桌瓷器,算来起码好几百两,这个石知事可真有钱啊! 酒过三巡,石千石又提了下安置流民一事,对周楠表示了感谢。就道:“今日请周典吏到我家吃酒,除了对你表示感谢之外,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周楠被他不住劝酒,再家上这坛女儿红实在太醇厚,竟是有些醉了。他笑道:“老石,你盐道权大,钱又多,平日里只有别人求你,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求人了/” 石千石:“周老弟,什么权大钱多,我不过是一个从八品的官,算个甚么?不过,也不是我吹牛,咱在这里干了这些年也积攒下不少身家。我是天津卫人氏,到现在年纪也大了,总寻思着落叶归根,调到长芦盐场去。这人富贵不归故里,犹如锦衣夜行,如何甘心?听人说,你可吏部的王若虚关系密切,能不能帮我在他那里说一句话。” 周楠道:“王主事何等身份,我就是个芥子般的人物,如何搭得上话。” 石千石:“老弟,你就别骗我了。王大人来咱们县从头到尾都是你陪同的,你的诗词也入了他的眼,若非你不是读书人,说不定现在已经做了他老人家的门生了。事情就这么定了,过得一个月,你给知县请一月假,随我去一趟京城,只需你引见一下就成。放心,事情无论成不成,到时候我自然有一份心意。” 有好处,有好处就要拿啊!可惜,从这里去京城一来一回就得一月,实在太耽误事儿。 周楠摇头:“石知事,抱歉!” 石千石眼睛已经喝红了,喝道:“三百两。” “什么……” “你只需去一趟京城,我给你三百两银子的好处。另外,一路吃住,我都包了。” 这,这也太赤裸裸了吧,纯粹的钱权交易,买官卖官,要脸不? 咱们可是古人啊,怎么也得文绉绉来一段话,比如“生财有大道”“君子言义,小人言于利”什么的,大家相互试探试探,最后半推半就达成合约。 一来就说钱,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不过,我喜欢。 三百两,这可是三百两啊!我一个月才五六两,扣除花消,只剩一二两。要不吃不喝十来年才能攒够,这简直就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况且,有这笔钱,梅家的债务不就能够了结了? 周楠心中已是千肯万肯,不过,他好歹是个能诗能文的雅吏,个人形象还是要的。 怎么也得矜持一会儿才能放弃抵抗不是? 于是,他抚着下颌上刚冒出的一丛胡须,笑而不语。 “直娘贼,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不爽利!”石千石喝道:“看来不加码你是不肯了,来人啦!” 就一拍巴掌。 周楠大喜:要加价啊,不知道还要加几百,我更喜欢啦! 听到巴掌声响起,只见一个丫鬟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大胖丫头进来。 只见,那丫头黑面庞,大鼻头,身材矮壮,长得和曾志伟有几分相似。 不,她就是明朝版的女装曾志伟。 进阁楼后,大胖丫头就直勾勾地看着周楠。 “此女乃是我亲兄弟的遗腹子,从小是我养大的,跟亲生女儿一样,可惜因为生得丑,一直没有说人家。”石千石说到这里,大约也是看他侄女不太顺眼,骂道:“确实,直娘贼丑得没眼睛看,老子都经常在做噩梦的时候梦见她,然后活生生被吓醒。” 听到伯父骂,那丫头不乐意了,口一张,一口粗豪的嗓音:“我丑又怎么样了,伯父你这么说我,却叫人气恼。我不就是胖吗,还不是你见天大鱼大肉催肥催出来的,要怪,只能怪你。再说这种叫人听了不高兴的话,我跟你没完。还有,你说我没人要,这也得怪你。你好歹是个官,用强替我找个好夫女婿,再给一大笔嫁妆,还怕没人肯?” “你还怪起我来了,你你你……”石千石气得吼声连连。 见这叔侄二人闹,周楠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安。 石千石发了一通脾气,指着周楠道:“侄女,好叫你知道,此人乃是安东县衙典吏,以前可是做过秀才的正经小才子,你嫁他如何?” “啊!”周楠大惊,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去了。 那丫头突然黑脸膛一红,忸怩这用手揉着自己衣角:“侄女的终身大事全凭伯父做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送上门来的官位(求推荐票) 古时候,女子一旦听父母提起自己的婚姻大事。若对对方非常满意,就会一脸娇羞:“终身大事全凭父母做主。”若是不满意,就会说:“女儿还想侍奉双亲几年。” 碰到英雄救美,如果芳心暗许,就会说:“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如果这个英雄长李逵、张飞模样,就说:“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这已经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套路、模式了,眼前这个黑壮丫头说出这句话,周楠如何听不明白。 作为一个普通男人,被别的女子看上肯定是一件小小得意的事情,至少说明自己在异性那里还是有很强吸引力的。 可被这么个丑妞喜欢上,就不怎么愉快了。周楠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见过的女人都是美女。他这人也俗,标准的颜控。喜欢美丽的皮囊,对于有趣的灵魂可没有多大兴趣。 况且,这就是个蠢笨丫头,和有趣的灵魂中间是火星到地球的距离。 石千石哈哈大笑:“三丫,你下去吧,此事包在大伯身上,且放心。” 等到三丫下去,他就对周楠说:“周典吏,你我现在好兄弟了,你看三丫嫁你为妻如何?” 周楠大惊:“石知事的美意在下心领,可是,我自有妻子,若是纳了三小姐,却是委屈了她,只能抱歉了。”这什么跟什么呀,你我兄弟相称,现在又要纳你的侄女。平白矮你一辈,怎么肯? “哈哈,哈哈,我石千石的侄女如何能够给人做妾,你想多了。”石千石大笑,指着周楠道:“你这小子想得倒美,三丫就算要嫁你,也得明媚正娶,八抬大轿入门。” 周楠恼了:“石知事,我与家中老妻乃是患难之交,她又没有犯七出之罪,如何能够赶出门,恕难从命。今日这话当知事没说,我周楠也没听到,告辞!” 就站起身来欲走。 石千石翻脸喝道:“你真不给面子吗?” 周楠懒得废话,拱拱手。 石千石哼了一声,一个知事所的文吏将手一伸,拦住周楠去路。 周楠眉毛一扬:“怎么,知事要强留我周楠吗?” 突然,石千石叹息一声:“周典礼,周师爷,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我也不是要叫你休妻,你的浑家依旧是你的妻子,不过,三丫嫁你,百年之后,她的名字得上你们周家的族谱,你看如何?” “平妻?”周楠心中一动,立即明白过来。 平妻这个名词是明朝市井文化中特有的产物。现代男人之所以羡慕古人,羡慕的是人家可以三妻四妾,合理合法地大享齐人之福。其实,这是后人的误解。 古人是可以有很多女人,不过,妻子却只能有一个,这就是所谓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子是家里绝对的权威,为小妾的地位也只比奴仆好一些,生下的孩子也不能喊小妾为母亲。 因此便产生了平妻这种新鲜事物,平妻嫁给你之后,不进你家门,为是在外面另外买一间宅子,地位和大妻平等。 石千石:“我看得出来,三丫是喜欢上周师爷了,你也是个不错的人。对,就是这个意思,三丫做你正妻,我会给她一大笔嫁妆,再在城里给你买一个院子住。至于你原本的浑家,自住在乡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 云娘好好的一个大妻现在却要变成平妻,在后人看来,她的一切权利都在,也无妨。可周楠却觉得这样实在太委屈她了。 再说,叫他去娶三丫这么个蠢笨丫头,一想到以后就要和她朝夕相处,周楠就有一种强烈的生理性反感。 他连连摇头:“抱歉,抱歉!” 石千石:“可是嫌我家侄女丑?”见周楠无语,他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说什么,墨墨迹迹做甚?三丫是丑,直他娘,换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恶心。可这又怎么样,俗话说得好,老婆要身体好,生下的娃儿才壮实,丑不丑也不打紧,家有丑妻乃是男人的福气。纳妾当纳色,小妾得美才爽利,枉你也是个读书人,连这个道理也想不通。放心好了,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大声道:“一个从八品的官位你要不要,还是盐道的?” “什么?”周楠禁不住低呼一声,身体一震,回过头来。 见他如此情形,石千石心中暗道:果然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这厮原来是想当官啊,如此就好办了。 他一把拉住周楠,让他坐下:“周师爷,这事怎么边喝边聊,你若是娶了我家三丫,我保证让你当上官。虽说一开始品级低,可以的机灵劲儿还有我的背景,咱们联起手来,过得十年八年,说不准周师爷你就混个从七品甚至七品命官光耀你周家门庭。” 周楠:“愿闻其详。” 石千石:“我今日请你过来,不是让你帮我在吏部活动调去长芦盐场吗?我一走,这个知事的位置不就空了下来,你既然是我的侄女婿,何不补上这个空缺?” 说了半天,石千石才亮出自己的老底。原来,他的老上司是胡桂奇,挂了个锦衣千户的头衔。 这个胡桂奇在历史上乃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可他有个厉害的爹——如今的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的胡宗宪。 胡桂奇是胡宗宪的长子,正在浙江福建前线随父征战。 石千石之所以能够做盐道的知事,就是得了老上司的提携。难怪这鸟人如此飞扬跋扈,什么人的帐都不卖,原来竟有这般天大的背景。虽然胡家未必记得他的名字,可别人打狗还得看主人面,轻易却不肯得罪。 他的意思是,自己要调回老家去,他走后,可给浙江那边去一封信,活动一下,让周楠补上这个缺。 顿时,周楠的眼睛就亮了,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石千石突然一摆手,哈哈笑道:“周师爷,此事也大,你也不用急着答复,先想想再说。来喝酒,喝酒。” 一席酒喝道天完全黑尽,周楠也醉了。石千石就安排周楠住在这个阁楼的二楼客房里,说让他好好思量,明日一早再过来听他回话。 石千石一走,周楠虽然喝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可心中却有一种异常的兴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明朝的官职获取总的来说分为科举和恩荫两大途径,科举好理解,就是公务员考试,所谓逢进必考。你要想做官,首先就得去参加考试,获取举人功名,如何才能做一个从七品的县丞。到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一级,就必须是进士出身。到了部院大臣甚至入阁,对于进士科的考试成绩又有严格的要求,你必须进翰林院。所谓,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 除了科举考试,还有恩荫。也就是,你若是有爵位的公侯的子弟,你父亲去之后,你可以袭祖上的爵位;或者,你的父亲为国家立下大功,皇帝下恩旨,赏你一个官职。比如胡宗宪的儿子胡桂奇就挂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头衔。 周楠因为罪案在身,被革除了功名,科举这条路已经走不通。又不是官二代,恩荫也没有可能。想他这样的普通,想要走吏员一步跨入官员的行列,何其之难。 现在一个天大的机缘摆到自己面前,有胡宗宪胡家做后盾,做官这事估计也不难。 别忘记了,胡总宪身后还站着一个严嵩。 虽说严、胡二人再过两年就会垮台,严党也会被清理。可自己如果做了这个知事,也就是个小人物,政治斗争呀落不到自己头上来,倒是不怕。再说了,即便有哪一天,以自己的手段和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必须要应对的办法。 这是一个从八品的官,虽然听不算什么。可明朝官和吏之间的分界如同一道鸿沟,要想从一个吏员摇身一边变成官,这一步非常关键。 只要成为正式的官员,周楠有信心一步一步往上走,成就一番事业,施展胸中抱负。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将来官场的路走得不顺,甚至一辈子都窝在这个从八品知事的位置也没什么呀! 这可是盐道的官儿啊,这可是天底下油水最足的位置啊! 就周楠先前和石千石扯闲篇的时候得知,姓石的每年俸禄也就二三两银子,可外水却海了去。 第一项收入是上头分下来的各式补贴,林林总总加一起至少有上百两;盐商们的孝敬和勾兑也有五六百;在江上查缉走私,可得三四百;承包船运,六七百。 直娘贼,一年下来都一千六了。 这是什么概念,换算成米价,再换算成后世的人民币,就是一百万。 年入百万,即便在现代社会的一线大都市,也算是事业成功人士。在明朝的安东县,那可是横着走的角色。、 大丈夫不可一日不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做了这个知事,有钱有权,何乐而不为? 机遇啊,大机遇啊! 周楠激动得都快叫出声来,可一想起三丫那柿饼一样的圆脸,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到头上来——我这个牺牲实在太大了,值得吗,值得吗? 一时间,他心中天人交战,委实难断。 这才是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心。 思索良久,周楠猛一咬牙:“骂啦隔壁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颜。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就是接纳一个女人吗,咬咬牙就过去了!咱们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得看心灵美不美啊!世界上从来不缺少美,缺的只是发现美的眼睛。” “三丫虽丑,可也没什么呀?眼睛一闭——张蔓玉。” 只是,云娘那里却有些对不起她。 想到她,周楠心中有些羞愧,再也睡不着,加上在床上烙了半天烧饼,将一身都睡痛了。就光着上身站在窗前,喝了一壶凉茶。 突然,那边却灯火大亮,接着就有一群人大声呼啸而来:“抓贼啊,抓贼啊!” “贼子好大狗胆,竟偷到石知事府上,拿下了!” “这明朝的治理安堪忧啊!”周楠摇头。 这个时候,乱糟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又有人大喊:“快快快,蟊贼逃到暖阁那边去了!” 周楠一惊,小偷朝我这边来,倒是要防备他狗急跳墙。当下也顾不得穿衣服,就这么跑下楼去,抽出门栓。 放下包袱,准备战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果敢坚决(求推荐票)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按说,遇到这种情形,一般穿越者首先要做的就是关好门窗自保。 只是这在明朝却行不通。 原来,明朝实行的是里保制度。在乡下,以一乡一里互保。在城市中,则以街道编户。一户有事,其他人都要负责。 比如某人家遭遇盗窃,其他人都要帮着捉拿贼人;一户人家失火,其他人都要帮着抢险。若是不闻不闻,那就有话说了,难道你是小偷的同伙,难道那火是你放的,一旦追究起来,非折腾你到半死。 今日石府失窃,周楠正好住在石家,他又是公职人员,自然有缉捕的责任,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一旦此事传出去,舆论大哗,他这个典吏也不要干了。 冲下阁楼,外面那一群知事所的家丁已经举着灯笼,提了棍棒冲进院子来。总数大约有六七人,全是精壮后生。 周楠正要问贼人何在,突然,为首那人指着他大吼:“好大胆的贼子,竟偷到石老爷家里来,拿下!” “啊!”周楠失惊而叫。这人正是先前吃酒时伸手拦住自己去路的那个知事所文吏,不可能不认识他周师爷。 此刻却指自己为窃贼,就算周楠再笨,也知道自己中了别人圈套。 什么让自己帮着到王若虚那里走门子谋个长芦盐场的缺,什么要将侄女嫁给他周楠为妻,又说什么要让他顶替安东盐道知事的位置,都他娘是骗人,哄小孩子的。 他石千石是什么人,胡宗宪的走卒,严嵩严党的神经末梢,背景大了去。他要去长芦盐场,也就是胡家一封信的事情,犯得着求到他周楠这么个小人物头上? 盐道平日里查缉走私贩子,有独抓捕和审问的权利,是独立司法系统。我若是落到他们手上,再胡乱弄些人证物证出来,那不就做成铁案了? 所以,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番心理活动说来话长,其实也就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刹那,周楠就做出决断,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门闩“呼”一声那群人扔去。 那几人下意识地朝旁边一跃,闪开。 周楠也不耽搁,脚一蹬,跳上旁边的太湖石,手一张抓住石墙头就翻到另外一座院子。 这一招当真是鹰起鹄落,跟杂耍一般。当双脚稳稳落地的时候,他忍不住一呆:想不到我身手竟是如此了得可见这人一遇到危急的情况时,身体中的潜力就会彻底被激发出来,做出平日里不敢想象的动作。 旁边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听到周楠跳墙过来的声音,门吱啊一声开了,露出三丫睡眼惺忪的肥脸:“什么人,干什么,劫色了,有人劫色了!” 周楠哭笑不得,当世界上色狼眼瞎啊! 忙低声道:“是我,别闹!可有出府的后门?” 借着灯光,发现是周楠,还光着上身露出健美的肌肉。三丫狂喜:“原来是相公,你我的事情先前伯父已经同我讲过了,可是已经想得明白,过来寻我可是,可是咱们虽然你有情我有意,毕竟还没有拜堂成亲,人家好羞的相公,你生得好生俊俏,俺欢喜得很。进屋吧,对人家好一点。” 周楠见她一脸色迷心窍模样,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究竟,忙举足欲走。 三丫一把抓住周楠:“相公你往哪里走?” 这个时候,那群人已经追到院子里来。 周楠大喝一声,一个过肩摔,将那胖大丫头摔倒在地。只见,三丫肥硕的身体在地上痛得不住抽搐,当真是凶器硕大,颤颤巍巍。 他竟有些微微的心悸,有些难以名状的冲动。可见,男性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只要是异性,无论什么模样,在特殊情况下都会有原始的念头。 “贼人凶恶,保护三小姐!”见周楠辣手无情,痛打美人,众家丁大惊,下意识地去保护主子。 趁这个机会,周楠脚下发力,冲出重围。也是他运气好,三丫院子里正好有一道后门通往外面的大街。 死里逃生,他也不敢耽搁,一口气逃回了家里。 看到周楠决尘而去背影,看到他动如脱兔,几个石家的家丁知道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去,都傻了眼。 “这是一个秀才书生,凭地这般快?” “叫他走脱了,如何做成铁案,又如何向知事交代啊,石老爷你来了?” 石千石铁青着脸,骂:“你们他娘的都是一群废物,这样还被人家逃脱了,我养你等何用?” 骂了半天,石千石才道:“不用担心,这鸟毛师爷的衣裳还留在阁楼里,这就是证据。明日我去找史人杰,让他把贼子交出来。” “对,有石老爷也出马,史知县敢不给面子。他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胡家面子。不给胡家面子,就是不给严阁老和小阁老面子,这个后果他承受得起吗?”众家丁纷纷说。 突然,三丫发出一声爽朗的大叫:“不许害我相公,伯父,俺中意那男人,你得给我。” 石千石怒喝:“三丫,今日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俺不管,俺就要那汉子。” “他姓周的有什么好?” “生得好,伯父,你没看他一身油亮的腱子肉,好看得紧,摸起来也舒服。俺不管,俺不管,俺就要他。” 众家丁想笑,却不敢笑出来,憋得无比痛苦。 “滚回屋去,丢人现眼。”石千石铁青着脸。 不片刻,屋中响起三丫愤怒地摔东西的声音。 好在是在夜里,周楠近乎裸奔的形象才没有被人看到。好在云娘回娘家去了,否则还不好同她解释。 侄女小兰看到他的模样,大吃了一惊,连忙拿了衣裳出来侍侯伯父更衣:“伯父,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遇到贼子了。” “什么贼子这么大胆敢惹伯父你老人家?” “我怎么知道,直娘贼晦气透了。小兰,帮我烧一壶热茶过来压压惊算了,我还是去县衙住吧,等你婶回来跟她说一声,就说我公务繁忙,今晚在衙门住一宿。”看着小兰纤细模样,又想起三丫那二师兄一般的相貌,周楠不觉顺眼了许多。 此地也不可久留,须防备石千石连夜过来拿人,还是先躲进县衙里安全。有史知县在,自己也可得片刻安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大明朝的政治规则(一) 一气儿跑到县衙承发房,坐下烧了一壶茶,喝了几口,好不容易平服下汹涌澎湃的心绪,周楠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起今夜的事情。 不用问,他是中了石千石的圈套了。 看石千石今天的所作所为,是要坐实自己一个窃贼的罪名。一旦被他拿住,关进盐道的监狱,定了罪,那就是万劫不复了。轻的估计要判几年徒刑,重的直接在审案过程中就被人给打死了。这里是封建社会,官府可没有文明执法的习惯,只要手中有权,弄死一个普通人跟捏蚂蚁一般。 那么,问题就来了,我周楠和石千石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刚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为什么要下这种死手呢哎,此事估计短时间也无法了结,我也不敢回家,云娘那边见不到人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子云娘运盐船咳! 周楠突然想通了这个关节,忍不住狠狠地给了自己额头一巴掌:却是忘记梅康梅员外了,险些被那厮给害死。 原来,盐道安东知事所每日所需要运输的官盐足足要装一百船。这一百船盐给谁运,不给谁运都由石千石一个人说了算。因此,周楠的老丈人和大舅子才打起了这个主意,想放几条船进去赚点运费。 这一百条船中有四十多条是梅家的,而且,梅康乃是黑涩会出身,底子不干净,私底下鬼知道还会在江上从事什么不法勾当,必然和石知事有所勾连。 梅家和石千石打了十年交代,如果没有勾结,没有交情怎么可能在淮水上来去自如。 如此一想,今天这事就容易解释了。必定是梅家拿了大笔银子出来,请石千石帮他们报仇。石知事得了银子,又念及和梅康的情分,这才设了这个局。 可怜他周楠还为自己出力帮石千石解决了盐工短缺的问题为沾沾自喜,想要从盐运上发财,这就一头撞进罗网里去。 想到先前的情形,若自己反应慢上半拍,现在只怕要在知事所的拘留所里过夜了,周楠背心就出了一层冷汗。 虽然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可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周楠却混彷徨无计,竟至失眠。 到天明的时候,周楠顶着一个黑眼圈,刚洗了脸,净了口,突见外面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进县衙。 承发房位于县衙的最外面,属于安东地方政府的窗口单位,类似与传达室c信访办,所有人要进衙,先得过他这一关。 定睛看去,正是知事所的兵丁,由石千石打头。 周楠吃惊的同时心中又冷笑,石千石你这个瘟器,果然飞扬跋扈,真当我县衙是你家开的,嚣张成这般模样,还真是少见 若我今日真被你拿了,以后也不用在这安东地界混下去。 当下心中也不惧,就跟门口的林阿大和林阿二吩咐了一句,然后换声身差衣大步迎了上去,拱手笑道:“原来是石知事,不知道是哪一阵风把你吹来了。大老爷正在后衙处置公务,还请先到承发房看茶,我已经叫人去请县尊了。” 换别人是周楠,看到自己,早吓得逃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如此镇定,似有依仗。石千石不觉一楞,然后喝道:“姓周的,你的事发了,随我到知事所走一趟吧!” 他是军汉出身,又有背景,手头权力不小,别人都会给他三分面子,自大惯了。遇事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法子解决,当下就下令捉人。 两个盐丁一抖索子就要朝周楠颈项上套去。 啪一声,周楠双手左右开弓,抽在二人脸上,喝道:“好大胆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我乃大明朝的吏员,代表的朝廷,代表的是衙门,代表的是县尊的威严,岂能容你等造次?” 两人吃了这一记耳光,鼻血都流了下来,只感觉眼冒金星,脑子里晕忽忽一片。 见手下吃亏,石千石大怒,咆哮厉吼:“周楠,你一个小小的胥吏,算个几吧?好个贼子,竟敢到劳资家中行窃,动手,把他给捆回去,有事爷爷担着!” “休要伤了我家师爷!”突然,一声呼啸,林阿二就带着五六个壮丁,提着水火棍,擎着雁翎刀冲过来,挡在盐丁身前。红着眼睛大吼:“都老实点,好大狗胆敢来冲击县衙,要造反吗?再上前一步,小爷刀子不认人。” 在以往,只有知事所拿人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用刀子在面前比画过。石千石也铿锵一声抽出刀子,冷笑道:“什么玩意儿,还在俺面前耍刀弄枪。爷爷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你们还没有生出来呢!儿郎们听好了,给我打,出了事你们石爷担着!” “是!”盐丁们也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阵阵鼓噪,欲要上前动手。 不得不承认,盐丁的营养条件比衙门里的衙役好许多,一个个生得膀大腰圆。且,他们时常在淮河上缉捕私盐贩子,战斗经验也异常丰富。真动起手来,只怕林阿二不是他们的对手。 周楠就在后面喊道:“知事所的弟兄们,此乃我和石千石的私人恩怨,和你等没有关系。昨夜那事究竟如何,想必你等心中也是清楚。等下我衙门里的弟兄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伤了疼了,可得你们自己个儿受着。若是手上粘了人命,那可是重罪,只怕你家大人也保不了。听我一句劝,大伙当差吃粮,吃粮当差,不外是求个活路,用得着提着脑袋耍?” 盐丁们一听,是啊,是这个道理。等下真受了伤,虽说石知事会付汤药,可疼的却是自己。真若落下残疾,这个盐丁怕是做不成了。如果真落下人命,上头追究下来,石千石也罩不住。到时候,我被判了徒刑,一家老小吃什么? 于是,手下就明显地慢了下来。无论石千石如何吼声震天,盐丁们都是出工不出力。 看到敌人士气尽丧,周楠大喜,正要叫衙役们宜将剩用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给知事所的盐丁们来一个秋风扫落叶。 可大约是他刚才思想工作做得太到位,衙役们也觉得:对啊,咱们都是打工的无产阶级,干嘛要为老爷们拼命,这是不傻吗? 于是,敌我怒目圆瞪,面红筋涨,棍来刀往,风声轰隆。 你一个力劈华山,我一个神龙摆尾,打得分外精彩。可双方却相距一丈,都试图用目光杀死对方。 如此一来,不但石千石,就连周楠也傻了眼。 石千石暴跳如雷:“该死了,你们这群畜生啊,畜生啊,给劳资上,给劳资上!” 周楠也叫:“杀上去,杀上去咳,什么玩意儿哈哈,哈哈”叫到后面,他竟忍不住捧腹大笑。 只见,双方十来人闪亮登场,状若沙场点兵,煞是好看。 这边如此大动静,顿时惊动了,衙门里的其他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并同时发出一阵喝彩。都觉得今天的节目实在精彩,给枯燥的工作中平添了一抹亮色。 如此闹剧早惊动了正在后衙酣睡的史知县,他忙派人喝止了对峙双方,传了石千石和周楠,升堂视事。 石千石有官身,得了个座位,他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看着立在大堂上的周楠,首先发难:“你是何人?” 周楠一笑:“石知事今日一见了我就喊打喊杀的,怎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石千石突然一板脸:“我自然知道你是谁,本官现在问你,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卑贱的胥吏,见了史知县和本官,也敢站着说话?跪下!” 周楠听了,心中冷笑,好个姓石的你这是要给我下马威啊,我今日若是给你跪下去,以后在这衙门里还怎么做人? 他笑了笑,突然走到正在做记录的书办那里,示意他让开,然后一屁股坐下去。道:“我是县衙承发房的吏员,负责文书档案,速写记录,代表的是衙门,代表的是我大明朝的朝廷的威严。若是跪下记录,官府颜面何在,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难道石知事平日判事的时候也是见人就跪?” “你”石千石被他顶得说不出话来。 史知县:“好了,石知事,你今日来我衙捉拿周楠,所为何事?” 石千石道:“史知县,本官觉得县衙周典吏是个精明能干之人,又读过书,是个知礼的有德君子,心中喜欢。昨夜我就请周典吏到家里吃酒,欲将侄女三丫许配给他为妻。谁料这贼子见本官家中豪富,见财起意,意欲行窃。事情败露之后,越墙而逃。本官一片好心,竟被人当成驴肝肺。今日就带了盐丁过来缉捕周贼到案,知县来了正好,还请将此贼交与我知事所。” 说罢,他一拍巴掌,就两两个盐丁将一口包袱带进来。 打开了,里面都是各色金银细软。 石千石:“这些都是从周贼居住的客房里搜出来的,可为物证,在场的盐丁可为人证。人证物证俱在,周楠,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周楠也不回答,提笔在卷宗上飞快地写起字来,一边写一边念道:“淮安都盐运转运司安东知事所知事状告安东县衙典吏周楠一案,物证有银镯一对c银筷子两双c掐银丝铜酒壶一只c螺钿盘一口,金钗一只,玉佩一只,五十两官银四梃总重量五斤四两,一人环抱大小,甚是醒目。另外,周楠遗留在石家的衣物也不足为证,要寻一件如他身高体形的衣裳也易。” “甚是醒目”四字他说得分外响亮,旁听的县衙衙役们心中都是雪亮,都不相信周楠会去偷石家的财物。这么多东西背背上简直就是一座小山,第二日他又如何能够大摇大摆地带回家去,说出来要叫人相信才好。 史知县也摇头:“石知事,你说周楠偷了你这些东西,本官觉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不是太多了些?” 石千石叫道:“这是在他房中搜出来的,难道还能有假?”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证据怕是做不了数,也不合情理。他当时之所以弄这么东西,想得就是给周楠定个重罪。明朝的偷窃罪的轻重是按照数额大小来定的,偷窃的财物要达到一定数量才能入刑。 周楠又接着念道:“此案的人证有六人,分别是某甲,某乙,某丙此六人都在知事所做盐丁,是石千石的家丁。按照《大明律》亲亲不能为证,因此,不足采信。” “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能佐证了?”石千石大怒。 周楠:“《大明律》上是这么写的,石大人若是不服,可去问刑部。” “你” 周楠又接着在案卷上写着,继续念道:“石千石说他要将侄女三丫嫁与周楠为妻,安东典吏周楠已经成婚多年,如何能再婚,此是不合情理之一。” 石千石:“我侄女可为大妻,你以前的老婆做平妻,难道不可以吗?你做了老子的侄女婿,靠着劳资知事这个牌子,有的是偌大好处,还不巴巴儿的应了。” 周楠点点头:“倒是,确实是一场大机缘。”当下,笔走龙蛇:“石千石欲将侄女许配给周楠为妻,以石家的豪富,必然有一笔不菲的嫁妆。周楠放着到手的诺大财货不要,却要行险偷窃,此不合情理之二。” 写完,他将卷宗交给史知县:“县尊,卑职记录完毕,还请大老爷裁决。” 听到这话,石千石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憋红着脸气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偷劳资,你就是失心疯难道不可以吗?” 大堂里的衙役都忍不住想笑,是啊,周师爷现在正得宠,前程看好,除非他是疯子才会去偷你石知事。是是是,周事业是急色,喜欢诸如仇人妻子c丧偶寡妇这种高难度操作。可他看上的女人都是大美人,听人说你石千石的侄女状如弥勒,也叫人下得去口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大明朝的政治规则(二)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接过周楠递过去的审讯记录,史知县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也学他的样子提起笔在上面飞快地写起来,一边写,一边念道:“盐道安东知事所知事石千石壮告安东县衙典吏周楠一案,人证物证俱不足为凭,此案本县不予受理……” 接着又说了一大通圣人有云,君子当宽以待人,严于律己,里仁为美的话,算是将这篇官样文章作完。 石千石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这个史知县是一意要包庇周楠这个贴心豆瓣。自己大动干戈跑来县衙一场,闹出偌大动静,最后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念头实在不通达。 当场就拍案而起,喝道:“史知县,姓周的犯的是我盐道的法,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本官都必须将罪犯带走。别忘记了,我盐道有执法权,这是我所的拘牌。本官秉公执法,任何人不得阻拦。知县若是不服,大可告到淮安府都转运使司去。” 听他这么说,众衙役心中顿时一凛,心叫周师爷这次怕是要糟。 原来,盐道乃是部省级衙门,地位高不说,还直接归中央管辖,地方上对他们也没有管辖权。因为要缉查走私,维护国家盐政,淮安城中的两个盐道衙门都有自己的兵丁和监狱,有独立的司法权,可不经地方官府缉拿、审讯、判决罪犯。 盐道和地方各行其道,互不干涉,这次石千石如果按照这个制度强行带周楠走,大家也没有办法。就算史县尊有心替周楠出头,也得按照程序,先行函去转运司,打一番口水官司。 问题在于,这个过程有点长,在这期间,周楠落到石千石手头的前景肯定不太乐观。 “这个,这个……”史知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楠见他沉吟,心头大急。这个史杰人的性子他最明白不过,做官做人都糊涂,一遇到问题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喜欢找麻烦。说好听点是无为而治,说难听点就是没有担待。 自己也算是他的心腹,换别人是他史杰人,必须会死保,否则冷了下面的人心,谁还肯替你效力。可是,这个上司好象没有这个意识。 当下,周楠就冷笑道:“真是笑话了,石知事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们盐道的官司。据我所知道,你们知事所平日里只负责查缉私盐、组织运输,什么时候管起地方治安了?莫说昨夜的案子乃是石知事对我的栽诬陷害,就算有,也轮不到你来管,你们知事所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点吧?” “今天你插手我县治安,明天是不是又该下乡征丁征粮,后儿个是不是还得来主持县试科举了?如此,朝廷在我县设一个盐道知事所就够了,还要县衙做什么?对了,巡检司是不是也该取消了,大河卫的操江将士是不是也好换你你石大人的人?如此,你视我家县尊为何人?” 史知县听得心头一凛,是的,他是不太理俗务。可是,如果任由知事所的人来县衙抓人,传出去,名声扫地不说,自己这个县太老爷的威严也荡然无存了。 他喝道:“石知事,周楠说得是,这事本县已经判决,你休要胡搅蛮缠。” 石千石本周楠一通呵斥,冷笑道:“史大人,我知事所和县衙已经打了十多年交代,何必为这个小贼伤了两家的和气,你可得好生思量。” 不等他说完,周楠厉声喝道:“石千石,你什么身份?一介武夫,不入流的从八品小官,也配和我家县尊平起平坐,口呼大人,还插手县中政务,国朝百年从未有过如此咄咄怪事,不快快退下!” 他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其中涉及到明朝的文武之别和各级部门机关互相制衡互相牵制的政治规则。 明朝自来有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 也就是说,你若想做官就得去参加科举。正因为官职得之不易,对于自己的科举出身,文官们都颇为自得。在他们眼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不是科举入仕的,通通都是不正经出身。特别是在明朝中期以来,国家承平日久,必须实行文官制度。 如此,武官的身份地位就低得不象话了。到明朝末年,一个正二品的武官见了巡抚,竟然要磕头请安。巡抚看你不顺眼,一言不合杀了也就杀了。 石千石一个从八品的武人,见了正七品史杰人按道理应该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县尊”或者“大老爷”你一口一个“大人”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还有,明朝的政治机关、部门和部门之间相互牵制,相互制衡,彼此看不顺眼,互相拆台对立才是常态。如此,皇帝才放心,朝廷才会放心。若是两个部门亲如一家,搞成兄弟单位,朝廷只怕心中就会犯嘀咕“你们好得穿一条裤子究竟想干什么,图谋不轨吗?” 如石千石这种跑另外一个政府部门指手画脚,如果史知县还积极配合,那才是犯了明朝官场的大忌了。 人在官场混,总有几个看你不顺眼的人。如果这事传出去,被人借题发挥,史知县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听到周楠这话,史杰人面一沉,喝骂道:“石知事,注意你的身份。本案本县已经结案,休要痴缠,送客!” 石千石还没有意识到史知县的态度已经变得强硬,依旧喝道:“史大人,今天某必须将这个贼子拿了,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史知县大怒,拍案而起:“好一个贼军痞,来人,打出去!” “是!”听到知县的命令,众衙役同时发出一声喊,将手中的水火棍儿叉来,就要将石千石等人赶出去。 石千石气得满眼喷火:“不劳史大人送客,我自己有脚能走。今天的事可不能如此算了,盐道的转运使会给我一个公道的,史大人你就等着弹劾折子吧?” “你一个从八品的不入流,也有资格上折子吗?”史杰人铁青着脸:“你不说本官还忘记了,本官也要上折子弹劾你们盐道横行不法,滋扰地方,赶出去!” 看到石千石等人狼狈而去,周楠得意得几乎笑出声来。 其实,方才的一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也是他先前见了石千石过来拿人,不但不逃,反好整以暇迎下去,又和知事所的人互相对峙。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闹到两个衙门,闹到文武官员两套系统究竟谁说了算得程度。 天大地大,制度最大,这个制度,就是文官治国,士大夫和天子共天下。 现在是文官集团治理国家的时代,你一个武人可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 气呼呼地从县衙出来,回到知事所,石千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做这个知事十来年,一心只顾着发财,和地方上也没有什么交集。 知事的官虽然不大,可盐道是要害部门,权力却不小。以往地方官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这让他膨胀起来,觉得自己才是安东的第一号人物。 要拿小小一个县衙师爷,谁敢阻拦? 可今天,周楠却戳破了他身上的光环。这个时候,他才愕然发现自己是个武人出身的低级官员,又不入流,在正七品朝廷命官的眼睛里就是个卑贱的小人。 就算自己闹到盐道衙门里去,只怕转运使不但不会给自己出头,反会给他一顿教训。天下读书人是一家,科举出仕的官员们也是一家。转运使断然不会为一个武人和一县知县翻脸。 突然领悟到这一点的石千石只感觉自己在淮安府的场面上是如此的渺小,这感觉很糟糕很无力。 一个家丁讨好地说:“知事老爷,我就不信那姓周的一辈子躲在衙门里不出来。要不,小的们盯着他,一旦落单,一麻袋装了带回知事所来。落到咱们手头,到时候搓圆捏扁还不由老爷你的心意?” “没用的。”石千石颓丧地摇头:“若那姓周的有个三长两短,县衙肯定会找到我这里来。一旦闹到转运使司,本老爷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家丁进来:“禀石老爷,梅家梅员外的管家过来请老爷吃酒,又问周楠拿到没有?若已经拘押,他想亲自过来看看,如此方消心头之恨。” “他还想亲自看看姓周的,想干什么,炫耀吗?”石千石破口大骂起来:“直娘贼,梅家要报仇,自己动手就是,拉爷爷下水做什么,平白害我在史杰人那里吃了一肚子鸟气。当我知事所是他梅家开的,他还想过来探监,怎么,是不是还想亲自审讯一番?” “老子是他姓梅的什么人,他爹还是他祖爷爷?不就是每年得他一些孝敬,有一份人情在。他求到俺这里来,顺手帮他一次,还瞪鼻子上脸了。把那啥管家给老子打出去,还有,把梅康给的一百两银子扔大街上去,当爷爷没见过钱啊?” 石千石大发雷霆,气愤难平。 好半天,一个家丁才小心地问:“老爷,周楠的事情你不管了?” “我管这闲事做甚,没工夫。”石千石冷哼一声。 下来之后,他仔细一想,自己和周楠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梅家和县衙翻脸不划算。大家生活在安东同一片天空下。知事所有事,有的时候还需县衙帮忙。说起来,流民那事自己还欠周楠一份人情呢! 周楠这厮简直就是个人精,做事不要脸,才干出众,将来未必不是个人物。和他交好,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可比梅家每年孝敬的几百两银子多多了。 说穿了,梅家的船队不过是自己赚银子的一个白手套,也不是不能换。可周楠这人……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怕是一辈子要在县衙门里干下去。 树了这么一个敌人,确实叫人头疼啊……是不是找个机会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该死的梅康,正事不做光知道给军爷找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礼房(求推荐票)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赶走石千石之后,史杰人自回后衙补瞌睡。按照史老爷的生活习性,这一觉要睡到午后才起。 周楠今天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心中难免不安,就跟了过去,赔笑:“县尊,今天这事卑职打搅了大老爷的清静,还请恕罪。” 史知县恹恹地躺在胡床上,不满地看着周楠,问:“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楠就将自己的推测大概同史知县说了一遍,道:“定是那梅康在石千石那里使了钱,要害卑职。县尊你想啊,梅家承运盐道的官盐这么多年,这两人没有勾结才怪。可恼我衙帮知事所解决了人力短缺的麻烦,石千石不但不感激,反恩将仇报。他这次陷害周楠,那就是同大老爷过不去,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楠心想,如果史杰人这个朝廷命官站出来为自己做主,告到盐道衙门去。虽说不能把石千石如何,但也能让他狼狈不堪。至少,也能叫姓石的老实一段时间。 却不想,史知县却呵斥道:“怎么,你还嫌本官的麻烦不够多,还要叫某去寻盐道衙门理论?你这厮正事不做,整天只知道惹是生非,着实可恶。为了你和梅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弄得县里风言风语,县衙一塌糊涂。从今日起,你也不用在承发房当差了,自回家闭门思过,本官不想再看到你。” 说罢,就打了个哈欠,把周楠赶了出去。 他生物钟颠倒,一大早就被人叫醒,心情恶劣,起床气再按捺不住,立即就发作出来。 史知县的性子周楠最是清楚不过,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是不能惹他的,就一施礼退了下去。 什么闭门思过,什么不用再当差了,估计也是他在气头上说的话。等过了中午,史知县睡美了,心情好了,再去聊上几句,也就过去了。 回到承发房,将手头的积下的事务处置完毕,眼见这已是中午。跟手下叮嘱了几句,周楠就要回家。一个书办就过来了,拱手道:“见过周师爷,已是午时用饭的时辰。也是巧了,在这里碰到你。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没啥说得,今天这顿饭我请了,还请周师爷赏个光给小的一个面子。” 这个书办在衙门刑房当差,姓水,是个滑不溜手的老资格。 听他这么说,周楠心中暗笑,什么巧了在这里碰到你,什么偶遇,你偶遇到我承发房里来? 大伙儿都在一个衙门里当差,说不好要打一辈子交道的。他专门跑这里来寻我,肯定有事,可不单单是为了请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周楠就笑道:“老水,是啊,这么巧,走走走,咱们吃酒去,你我弟兄正好亲热亲热。” 出了衙门,走了一条街,便进了一家清净的酒楼。 布了菜,酒过三巡,老水才道:“今日我来找周师爷还真有事要请你帮我个忙。” 周楠:“老水,咱们什么交情,有事尽管说,如果能够帮上忙,我自然不会推辞。不过,可说好了,刑案我是不会碰的。”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县衙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公人吃了原告吃被告,也算是一笔可靠的经济收入。入乡随俗,周楠也收过别人的钱,处理过几个民事官司,不无小补。 不过,他有一个原则坚持不动摇,那就是坚决不碰刑事案子,不收人血银子。这种钱若是收了后患很大,而且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所谓:公门里面好修行。 坚持原则,不忘本心。 老水道:“周师爷为人正直,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如何肯叫你为难?今天这事你还真能办成,若行,老水记你一个人情。” 他在刑房当书办,专门处理治安案件,将来自己未必不求到他那里去。周楠就点点头,道:“老水你说。” 老水:“事情是这样,这马上就是童子试了,我有一个堂弟,父母双亡,读书倒是可以的。说不好将来也能中个秀才,也算是能光耀咱们水家门庭。不过你也知道的,咱们因为身份关系,不但自己,就连族中亲戚也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明朝的科举制度甚是严格,考生三代以内要没有人从事贱业,没有犯罪前科。否则,就没有考试资格。 周楠:“是啊,咱们这种身份,也是很无奈的事情。” 老水:“师爷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家那兄弟心气也高,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把自己过激过一个远房伯父,如此,履历终于能看了。” 周楠:“这个办法不错啊,也符合咱们大明朝科举制度。”将自己过继给身家清白的远房亲戚确实是个好办法,从制度层面上也叫人无话可说,而且,大家祭祀的是同一个祖先,在孝道上也挑不出错来,只传出去有点坏名声。但为了一个秀才功名,还是值得的。 实际上,听老水话中的意思。他这个兄弟读书虽然还算不错,可能够考中一个秀才功名,能够替他们水叫扬眉吐气,摆脱低贱的身份就好。至于举人和进士,也没有想法。 这代人不行,还有下一代人。书礼世家就是这么来的,读书是一件代代传承的事情,一个家族的兴旺,乃是一场接力赛。 老水苦笑:“话是这么说,可怕就就衙门里不答应,还请周师爷你高抬贵手放我家兄弟一马,给他报个名。”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大约三两重的银子塞到周楠手上:“这是我家兄弟的一点心意,还请给个面子。” “咱们什么交情,如何能够要你的钱。”周楠忙将银子还了回去,道:“老水你这话说得倒是奇了,真要说情,你大可去找礼房啊!”县试的具体工作是礼房负责的,和承发房可没有一文钱关系。 老水一脸的疑惑:“师爷你不知道吗?” 周楠:“我知道什么?” 老水笑着说:“周师爷你还装,咱们什么关系,至于吗?”揶揄了他半天,才说,礼房的刘典吏年纪大了,已经回家养老,补了一个子弟进衙顶班。如此,礼房典吏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最近又开童子试,衙门里的事情实在太多,需要一个得力之人主持。史杰人就有意让周楠担任这个礼房典吏,负责此事。 “恭喜周师爷,恭喜周师爷。”老水不住拱手:“我家兄弟的事情还请师爷多费心。” “我去做礼房典吏,此话当真?”周楠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顿时色变。 见他脸色不对,老水:“师爷,你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人心易变(求推荐票) “好事,确实是好事。”周楠笑得比哭还难看,道:“老水,这事我记下了,如果能够帮上忙一定帮,钱你先收回去,再说再说吧。” 老水以为他已经答应了此事,高兴起来:“那我就替我那兄弟多谢师爷了,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周楠哪里还有那心思和老水吃酒扯闲篇,胡乱扒拉了两筷子就回家去了。 “相公,我回来了。”刚到家,坐了不片刻,云娘就从外面进来,背上背了一个腾条编的背篓,塞满了东西。都是诸如鸡蛋、干黄花、虾酱一类的土产,不用问是娘家送的。 她一洋样取出来,让小兰收好。 云娘显得非常高兴,道:“我这次回娘家已经与爹爹和兄长说好了。” “什么说好了?”周楠有气无力地问。 云娘:“就是运盐的事情啊,爹爹已经开始准备木料造船了。”看周楠神色不对,她有些疑惑,小声问:“是不是盐道那边的人又反悔了。” “岂止是反悔……”现在都和石千石变成仇人了,周楠闷闷道:“你怕是再要回娘家一趟,给岳丈和大舅哥说,此事先放一放,不急。” “都说好了……现在……”云娘叹息一声,却不再问下去:“好吧,我明日再回去跟他们说说。” 周楠知道云娘这次回娘家,大舅哥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给她甩脸子。就握住她的手,满怀歉意道:“委屈你了。” 云娘微笑道:“这事做不成肯定有原因,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会多问,相公,我不怪你。父亲和兄长心中失望,埋怨我两句也是有的,不委屈的。” “哎!”周楠叹息一声,摇头,用手支着下巴,心中有邪火拱起:礼房典吏,这可是我盼望许久的职位啊,被梅康和石千石这两个混帐东西这么一闹,尽付东流,真是不可原谅。 在明朝的县一级政府机构,对于中央六部,也设了礼、吏、工、刑、户、兵六房,各有一个典吏执掌。 和中央政府机关一样,六房中以管人事的吏房为首。可是,礼房有话说,他觉得自己才是排在头一号的。 听老水先前的话,礼房的典礼退休,史知县的意思是让他补这个位置。 虽然说周楠现在也是典吏,可承发房和礼房完全就是两回事。 承发房就是个传达室,本身却没有什么权力。他所有的权力全部来自知县的信任,知县若是信重于你,你就是个大秘、衙门大管家;若对你失去了信任,你就是个收收发发的看门老头。 但礼房典吏却不同,那可是有实权的。打个比方,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后世的宣传部长,文教卫一把抓,常委会排名前五,妥妥的一方决策人。 这次童子试县试就由礼房负责考生报名、考生身份审核和印刷考卷。这年头能够读书的童生,谁不是大户人家子弟。和他们打交代,好处自然不少,还能积累下不少人脉。 可今天石千石在衙门里这么一闹,史知县大怒,直接让周楠回家面壁思过,把他盼望已久的一个实缺给搅黄了。 现在,周楠只能心中叫苦。早知道如此,先前看了石千石就直接逃他娘的,又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惹得史杰人不快。 这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可卖。 真是不甘心啊。 接下的一天,云娘又回了一次娘家。回来之后,虽然有说有笑,可眉宇中却隐约带着一丝郁闷,可件这趟娘家之行不是那么愉快。 周楠可不愿意呆在家里,依旧去衙门当差,并硬着头皮求见史杰人,结果被人档了驾,只说:“县尊叫你在家中闭门思过,也不用到衙门里来了,不见。” 县衙只那么大点,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楠在史知县那里失了宠,消息很快传开去,大家看他的眼光自有不同。 至于老水,也不来找了,只整天朝礼房跑,问新任的礼房师爷的人选定没有,是谁? 看到周楠,也是爱搭不理。 真是一个小人,周楠心中气愤。故意拦住他,道:“老水,你兄弟的事情我想了想,咱们什么交情,这事我得帮帮。这样,叫你兄弟晚上到我家里来一趟,我问问他的情况。” 老水强笑:“多谢周师爷的美意,我家兄弟这几日在家复习功课要紧,不能耽搁,还请原谅则个。” 周楠再忍不住了,冷冷道:“想来老水你是看我这个礼房师爷当不成了,不肯来烧我这个冷灶。” 老水不住拱手:“楠哥儿,我的周兄弟啊,你当我老水什么人呀,冤枉死我了。哎,我那头还有点事,告辞,告辞!” 看到他的背影,周楠身边的林阿二一口唾沫吐了出去:“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用得着师爷的时候师爷师爷叫得亲热,见师爷你落了势,却改口叫周兄弟,楠哥儿了,我呸!” 周楠的行情急剧看低,公门尽是趋炎附势之辈,不说别人,就连林阿大这几日也不来周楠这里走动。只阿二这人脑子比较简单,还来他这里侍侯。 “阿二,你这人不错,患难见人心啊!”周楠感叹地吟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林阿二眨巴着眼睛,说:“师爷,我阿二一向被衙门里的人当成傻子,也就你对我好。戏文里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俺也是懂得。你是俺师爷,一辈子都是俺的师爷。师爷,俺就说一句。大老爷现在是在气头上,以你的才干和功劳,他却是离不得你的。多求他几次,没准县尊的气就消了。” “怕是去求情也没什么用。” “怎么没用,到现在礼房的师爷都还空着,显然是等师爷你。” “也是。”周楠点点头。 接下来两日,他每日都寻下午去后衙求见史杰人。 可是,史知县只是不见。问侍侯在他身边的书办。不是回答说大老爷正在鼾然高卧,就是在书房看书,反正就是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疑心暗鬼(一) 上次朝廷外察岁考,再加上吏部主事王若虚来淮安府考核安东县改农为桑的试点。因此,今年的童子试就被耽搁了,顺延到了本月。 童子试有三关,先是本县的县试。 县试过关之后,考生要到淮安府参加府试。 府试合格,则在一个月之后参加院试。 至此,童子试才算结束。最后中式者获取秀才功名,能够获得免除徭役,见官不跪、每年免除两石的赋税/ 看起来好象没有多少经济上的实际利益,可却获得政治上的特权。到这一步,你已经脱离了老百姓的范围,迈入了士绅的阶层,有了一定的软实力。 这种软实力在地方上为你带来的政治上的好处,却不是用银子能够衡量的。 也因为如此,地方上的大族、大户都会动用手头的所有资源供养子弟读书。 每年县试报名的时候,县衙里都挤满了人。 街上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发出朗朗读书声的童子们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淮安颇富,读书人多,别说后面关系到秀才和举人功名的院试,就连科举第一关县试的竞争都非常激烈。 据周楠手头得到的资料看来,今年安东县报名参加县试的考生有四百三十一人,而最终被录取,有资格参加府试的则只有五十人。十中取一,难度不小。 又据说,如今安东县有秀才功名在身的秀才达惊人的两百之巨。每逢乡试秋闱,这么多人也不可能都进省城考场。不然,每年出那么多秀才,几十年下来,若是人人都要去考,考场还不被任何给挤爆了。 如此一来,每到大比之年,县里就会组织秀才们加上试一场,被录取者才能去省城参加乡试。 由此可见,生在南直隶,要想靠科举入仕是何等之难。 还好淮安府隶属于南直隶,如果和明朝初年那样直接归南京管,府中秀才要去和南京、苏州那些大名士、大才子、考试机器竞争举人名额,纯粹就是送死。 有时间,周楠心中不觉对明朝的教育制度大大地腹诽:“淮安府明明就是北方,应该将淮安、徐州和凤阳合在一起单成一省才对,现在好了,把考生们划在南直隶,参加南榜的科举考试,对他们来说就是地狱模式。难怪淮安经济如此发达,可在明朝历史上却没有出什么人物。 说起来,周楠倒是对以前那个周秀才有点佩服了。那家伙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做了县学廪生,将来甚至还有可能在强手如林的南直隶搏得一个举人功名,确实是个才子。 当然,现在的周楠已经绝了科举入仕之念,以往种种也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他只是看到衙门中最近几日吃得脑满肠肥的礼房书办们眼红。 “哎,本相公这几日起码少收入了十两银子。”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看着头。 小兰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哭得眼泪将脸上的脂粉冲出几条痕迹,看起来甚是滑稽:“听说是盐道知事所石家的,一个胖女人,呜呜,伯父,你要给侄女做主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胖女人,石家,难道是石千石的侄女?蕾丝边,女同,想不到啊想不到,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虎虎生威的三丫也有这么高雅的爱好! 小兰:“伯父,婶婶,刚才小兰出门去卖菜,刚到菜市,一个胖丫头就带着两个家丁过来问我是不是周家的,还对侄女百般羞辱。说什么,看你瘦成一根棍子,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你什么地方。你姓杨吧,周楠的娘子?我还因为你是个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周师爷为了你连本姑娘都看不上……看看你,有胸吗,有屁股吗,能生儿子吗……” 说到这里,小兰一张脸因为羞愤而变成了猪肝色,眼睛除了眼泪还有怒火。 “啊!”周楠瞠目结舌。 他已经有些明白了,石千石的侄女三丫是看上自己了。不过,以他和石知事现在反目成仇的关系,这桩婚事自然告吹。 三丫不服气啊,哪个女儿不怀春,丑女也有春天,垂涎一个人的美色有错吗? 听说周楠已经有妻子,三丫连带着就把云娘也恨上了,估计也派人来打探过。这次小兰出门买菜,却被她误认做云娘,就上前一通羞辱。 “那女子可是相公在外面的女人?”云娘突然满面羞愧:“都是妾身的错,没能侍侯好相公,到如今也没能为周家诞下一儿半女。若相公要纳妾,只需说一声就是,何必遮遮掩掩。若是传了出去,别人却要说云娘是个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之人。” “啊!”周楠继续瞠目结舌。 他原本以为云娘一旦误会自己在外面有女人了,会和现代女子那样大发雷霆,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自己实在顶不住,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不出轨,并将所有工资全部上交才肯面前原谅一回。 却不想云娘不但不怪周楠,反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这女人实在太善良了,封建礼教真是反人性。 云娘:“相公若要纳那姑娘,可选个吉日,妾身这就去收拾间屋子出来,不能叫人家委屈了,也叫人笑话咱们周家妻妾不和。” “我不是,我没有!”周楠连忙辩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疑心暗鬼(二) “我看就是,那胖丫头说了,她死活要嫁给伯父做我的婶婶。”小兰也没有眼力劲,适时插上一句。 周楠愤怒地看着他:“小兰,不说话没有人当是哑巴。” 小兰不服气:“那胖丫头在我身上又摸又掐,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侄女这个脸丢大了,这个口气咽不下去。”她不肯罢休,继续挑拨道:“婶婶,胖丫头还真把我当真你了。她可不是要到咱们周家做妾的,她放出大话,说要赶我,也就是你出门,自做大妻。什么东西,看她那模样也配!” “啊!”这次换成云娘瞠目结舌了。 周楠:“云娘,进屋去,你听我仔细说说这事。” “好吧。”云娘点头。 小兰还是不肯放过:“伯父,快带兵去把那小娼妇给捉了,投进大牢里。惹我,也不看看我是谁,我伯父是谁?” 周楠苦笑:“知道她是什么人吗,盐道知事所知事的侄女,我拿她可没有办法。” 小兰:“怎么可能,伯父不是师爷吗,很威风的。” “住口,你懂什么,以后少说不相干的话。”周楠终于恼了,呵斥了她几句,就和云娘进了屋关上门。 听周楠说完他和梅家、石千石的过节,梅娘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叹息道:“原来如此,看来咱们和梅家的冤仇已经深得化不开了。我就说这几日我家门口总有陌生人探头探脑的,估计是梅家和知事所来寻仇的,今天石千石的侄女更是直接欺负到小兰。相公,你常在外面行走,须多个心眼,防着他们害了你。” 一想起周楠面临的危险,云娘就俏脸发白。 周楠安慰她说:“放心好了,我可是正经的朝廷任命的吏员。你想啊,一县的吏员可是在吏部登记造册的,突然出了事,朝廷肯定要过问。上面追查下来,梅家和石千石也承受不起。所以,我的人身安全还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云娘急道:“相公,你就这样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小心些总是好的。” 当天晚上,云娘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塌实。 话虽这么说,周楠还是有些担忧,接下来他多了一份小心。可如此一来,一出家门,他都感觉有人在盯梢自己,要寻个僻静地地方对自己不利。 如此一来,他都快弄出神经病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不然我非疯了不可。梅康、石千石,你们还有完没完?”周楠气得咬牙切齿。 老这么被县衙投闲置散也不是办法,周楠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凑到史知县那里去,希望经过这几日,这个史杰人的气消了些。 照例被挡在后衙门外,候了半天,终于有一个师爷出来,道:“周师爷,县尊说了你这事实在胡闹,也是给你一个教训。知县大老爷说了,虽说石千石可恶,可知事所和县衙毕若是反目,传出去却甚为不妥,有损他老人家的官箴,须得你却解决了石知事诬陷你为盗贼这个误会。在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你也不用回衙来。就算回来,他也不肯见你。” 说完,师爷就苦笑着劝周楠:“周典吏,此事明眼人都知道是梅家在背后搞鬼。梅家毕竟是县里的大户,县里但凡有事还得他们出钱出人出力。那天的事大老爷替你撑腰,算是过去了。可保不准梅家以后又出什么妖蛾子。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事情总得解决啊!” 周楠负气道:“解决,怎么解决,这仇已经化不开了,难道我得想个办法将他梅家彻底铲除,抄家灭门不成?我如果有这个本事,还用在县衙做一个小小的典吏?要不,我出银子找打行的人把梅康给弄死算了。” 所谓打行乃是明朝中后期市井文化特有的产物。 随着明朝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和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江南、江北各大小城市逐渐繁荣起来。加上南方人多地少,大量失地农民涌进城市谋生。但城市里要想求一条活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于是,一批没有一技之长的青年后生就聚集在一起,组成类似于黑瑟会的犯罪团体。 平日里以帮人打架斗殴为生,因此,这种团体就被人称之为打行。 那师爷大惊:“冷静,冷静,周师爷大好前程,岂能出此下策?” “我是干这种事情的人吗?”周楠用看智障一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请打行的人灭梅家的门,那不是开玩笑吗?梅家有多少人口,我有那么多钱请杀手吗? 再说了,就算我有这么多钱,打行的人也未必有这个胆子。人家梅康是什么人,一辈子在江湖上厮混,是打行的老祖宗。你跑上门去,那不是关公门钱耍大刀? 自己不过是说说气话,这人竟然当真。连真话和气话都分不清楚,可见这县衙中也没有人才。 “是是是,周师爷自然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那师爷连连点头,又道:“盐道知事所的人飞扬跋扈惯了,梅员外又不是个正经出身的人,凡事须小心些。不过,周典吏吉人自有天相,也不用过于担心。” 在古代有抄家县令,灭门知府的说法。可见官府的权威,一个地方官如果要整死你,随便寻个由头,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有史知县帮忙,事情也不是不可为。问题是,史杰人也没有理由做这种脏活,你周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得用的手下,又不是他的亲兄弟,亲儿子。 “又是叫我小心,看来,全县的人都知道姓梅的和姓石得要害我啊!”周楠仰天长叹。 那师爷又道:“对了,周典吏大家同僚一场,平日间也算相得,要不你过得三五日再过来,大老爷到时候心情一好,说不好就让你去礼房了呢?” 周楠大奇:“过得三五日又如何,我怎么听不明白。” 那师爷小声道:“周典吏这几日没有当差,原来还不知道这事。有消息说,县尊改农为桑一事合了上面的心意,朝廷的褒奖下来了,要调大老爷到云南楚雄府定远县做知县。这可是天大喜事啊!” 从淮安府安东县这种繁华之地调去云南偏远地区为官,在现代人看来,这已经是大大的贬斥。可是,对明朝官员来说,听到这样的任命却是欢喜莫名。 这涉及到明朝政治的一个游戏规则。 一个官员年纪大了,朝廷都会让他们去江南繁华似锦的好地方享受几年福,顺便弄些钱,再退休回家,算是对他们为国出力一辈子的体恤。 所以,当你接道吏部的通知,让你去苏州、杭州、南京做官,你也别高兴,这说明你的政治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想法,如果放你到边远地区,那是让你养望,让你在富有挑战性的岗位接受考察,说明朝廷将来要大用你了。 “什么,县尊要调去云南!”一向镇定的周楠失声低呼,心丧若死。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史杰人这一走,自己最大的一座靠山倒了。 而自己现在有了吏员身份,是国家政治编制人员,不可能跟他一起去。 换了个知县,周楠将来在衙门里是什么地位还两说,梅康和石千石会放过他吗? 流年不利,犯小人了,周楠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趁史知县还在安东,我手头还有点权力,得尽快将我和梅家恩怨这件事处理了。大丈夫,岂能坐以待毙?” 到了承发房,周楠一边喝茶,一边低头思索。 正想着,林阿大凑了过来,低声道:“师爷,你以前叮嘱过小的盯着梅家,但凡他那边有异动,立即报来。小人听说了一事,特来告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招聘 看到林阿大,周楠气就不打一出来。这厮就是个老公门,滑不溜手。在以前见自己在衙门里正红,就紧挨过来讨好投靠。现在见他周楠落了魄,这几日就看不到人影了。 回想起他那憨厚耿直的兄弟林阿二,周楠不觉感慨,都是一母所生,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周楠语带挖苦地说:“阿大,林衙役,如今我恶了知县,现在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过来寻我,不怕被别人看了受到牵连。” 林阿大一张老脸微微发红,道:“师爷说的什么话,咱们弟兄以前在衙门里就是个芥子般的人物,得你提携,现在日子过得滋润,怎能忘记师爷你的恩德。” “哦,什么恩德不恩德,我算得了什么?”周楠继续埋汰他。 林阿大陪了半天笑脸,总算让周楠心中的怨气消了许多:“说来,梅家究竟怎么了?” “师爷可否知道梅家老三?” 周楠眼前浮现出那个十二岁的孩子,这家伙跟他父亲一样生得魁梧雄壮,有些早熟:“知道,梅朴,他怎么了?” 林阿大:“梅朴报名参加今年县里的童子试了。” “梅朴要参加科举?”周楠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林阿大说:“是的,就在昨天来衙门礼房的报的名,当时师爷你不在。小的想了想,这正是周典吏你整治梅家的一个大好机会。” “机会,说来听听。”周楠振作起了精神,问。 林阿大见周楠留意,低声道:“当年梅家老大读书厉害,和师爷你同期中了秀才,得了功名,这事想必典吏也是知道的。梅老大的学问虽然比不上师爷你,可听人说以他的才学,进士先不提,一个举人老爷是三根手指捏田螺——稳拿。” “梅家出身不好,底子不干净。当年在水上做破落户的时候也就罢了,后来梅康发了达,家资巨完,日思也想的就是家中出个有功名的老爷,再谋个官身保家护身。否则,没有人做官,他梅家就是达官贵人们眼中的一块肥肉。可惜,那梅家大公子不开眼,惹了师爷,死球了也是活该。” “梅大公子一死,梅家就将所有的希望都着落到梅三公子身上,从小家中就请名师教授,想的是至少弄个秀才功名出来,也好混进士林。师爷,你想啊,以梅家的财力和人面,如果梅三公子得了功名。梅家从此发达,师爷你个日子就难过了。” 林阿大一脸狰狞,压低声音道:“师爷,梅康早年在水上的时候作奸犯科,屁股上肯定有屎。不妨去查一查,把以前的案子翻几件出来。就算找不着,随意找几条人命安在他头上。现在淮河水正大,要寻一具浮尸也易。就算弄不倒梅康,也能叫他梅三公子考不成今年的县试。” 听了这一番话,周楠顿时有点心动。 可转念一想,却是恼了,喝道:“科举来是国家纶才大典,岂容胡来?再说了,梅三公子真有才,就算今年不能参加县试,明年呢,后年呢?就算在安东考不成,人家不可以去其他县考吗?” 以梅家的财力,真为了子弟的前程,落籍到其他县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阻了人家上进的道路,这个仇还真要永远化解不开了。所以,此举断不可为。”周楠喝道:“你今天来就为说这事?” 还有一句周楠不方便和林阿大讲,史知县马上就要调走,最迟也是今年年底的事情。他一走,自己的麻烦很大。 眼前自己最要紧的是好好想想如何自保,而不是去把自己和梅家的矛盾彻底激化。 周楠也是有节操的,像这种断人前程的龌龊手段,还不屑为之。 “是是是,师爷说得是。”林阿大很狼狈,他也知道自己这进天躲着周楠,已经惹了他不快。心中暗道:化解仇恨,杀子之仇怎么化解,难不成你还想着和人家和好,梅员外要肯才怪。 就回答说:“师爷,小的今天来见你还有另外一件事禀告。这不还有半月就是县试了吗,,梅三公子现在却有一件麻烦事。” 周楠:“说来听听。” 林阿大:“我听人说,梅三公子的先生说他读书不成,朽木不可雕,气得撂挑子回苏州去了,说教这种笨学生脸上无光。” “梅三公子不能读书吗?”周楠问。 林阿大:“倒不是,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才学高又能高到什么地方去?听人说,其实,梅朴还是能读书的。再加上梅家又有钱,使劲地请名师,使劲地走门路,用银子堆这辈子未必就堆不出一个秀才来。只是,他家原先那个先生实在太厉害了,教的学生莫说秀才车载斗量,就连举人老爷,隔个两三年报准教出一个。他教惯了神童,对梅朴这种普通人自然不耐烦。” “原来是怕砸了牌子。”周楠顿时明白,梅家原先请的那个先生应该是个人物。毕竟是从苏州那种科举圣地来的,还能差了。打个比方,他就相当于后世的北大附中、黄冈中学的特级教师,教的学生都是奔着清华、北大、复旦去的,考个普通的985、211都觉得丢人。 林阿大继续说道:“这不马上就要考试了,现在突然没有先生,还怎么备考?梅家急了,放出话去,要重新给梅三公子请个先生,准备今年的童子试。听说,每年的束修已经涨到五十两。啧啧,都抵得上咱们衙门里的一个师爷了。” 林阿大穷惯了,满面的羡慕,最后感叹一声:“读书真好。” 周楠笑笑:“废话,读书自然是好的。你如果读过书,说不定也能做个师爷。对了,你接着说。” 林阿大又道:“我哪里有那个福分做师爷,其实,这读书也未必就能发财,所谓富举人穷秀才,这世上读书读迂了,穷得揭不开锅的书生咱们县里一抓就有是一大群。听说梅家出五十两一年的学费,又包吃包住。不但淮安城里来了不少人,就连我县的书生也都动了心。今天,梅家在他家船上接待那些前去应聘的书生们。梅员外没读过书,也不知道先生的好坏。据说,今天这场招聘由梅二小姐梅迟主持。只要书生们入了梅小姐的眼,一年五十两银子就到手了。” 周楠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中一动:“阿大,叫上你兄弟,咱们过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比试(求推荐票) 林阿大听周楠这么一说,大惊:“师爷可是要去寻梅家晦气,坏了他们这事?不可,咱们这次去不占理,若是等下动起手来,须防着要吃亏。” 正在这个时候,林阿二走了进来,嚷嚷道:“大哥,你胆子也实在太小了,没的叫人看不起。咱们可是公差,借那梅家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咱们动粗。师爷用着咱们,正是你我弟兄出力的时候,如何能够推脱。” 说着话,他拍着自己挎在腰上的那口手刀:“师爷,若论起打架,阿二还真输过人,也没怕过。等下管保得典吏平安。放心好了,今天师爷你就是那阿斗,俺就是百万军中杀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呸,谁是阿斗,说什么话?”周楠唾了他一口,道:“好,阿二你随我过去看看。阿大你也不用过去,就在衙门里候着。一个时辰之后我和阿二若是还没有回来就说明出事了,你立即去禀告县尊,请他救命。” 说完,他又对林阿二道:“不过,今天还真不用动刀动棍,你把刀子摘了放衙门里,再换上一身便装,扮做我的随从。” 林阿二一呆:“不是去打架吗?” “打什么架,又有什么好打的,咱们这是去应聘,做他梅家的私塾先生。” “啊……”林阿大瞠目结舌。 周楠哈哈一笑:“一年五十两啊,好多钱,不赚白不赚。” “这个,这个……”林家兄弟都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从衙门出来,周楠带着林阿二回到家中,将以前那个周秀才留下的儒袍穿在身上。以前那个周秀才去辽东服刑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身材矮小,按说他的衣服周楠根本穿不上去。好在古代儒服讲究的是宽衣大泡子,要穿起来像一个直筒从头罩到尾,看不出身体曲线才好。 又拿了一柄扇子,一步三摇出门。 不得不出,周楠身材匀称,五官在一种营养不良的古人中也算是俊朗,连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小帅气。 去梅家的大船对周楠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上次上船还是他刚到安东的时候,直接以一首纳兰词抢了所有书生的风头,席卷彩头而去。 走不了几条街,就到了涟水边上,抬头看去,却吃了一惊,好多人,比上次比文招亲的时候还多了四成,至少有五六十人之巨。 船舱里已经装不了下了,就来年外面的甲板,甚至搭在岸上都站着排队等待聘的书生们。 人多口杂,嗡嗡身边不绝于耳。仿佛如同刚经过一个严冬出巢采蜜的野蜂。 如此也好,倒不用防备被梅家的人发现,直赶走。 靠着还算强壮的身体和更加强壮的林阿二,周楠杀出一条血路,总算挤进船舱里去。 一个书生大约是被他撞了一下,不满地回头看了周楠一眼,喝道:“这为朋友争什么争,又不是挤到最前面去就能被录取,最后不也得靠学问文章?不守礼,行止粗鲁,非君子所为。” 周楠微微一笑:“抱歉,我也是心急,君子当仁不让,敢为天下先,凡事还是要争上一争的。没错,录取谁不录取谁,最后还得靠文章和才学说话。我看今天来的同道中都有秀才功名在身,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也不敢说自己的就是天下第一。再说,聘请私塾先生这事可没有一定的标准,很多时候要看入不入主人家的眼缘。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主家一个一个考来到最后怕也是烦了,怕就怕排在前面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被主人家看上了,当即就决定招他为先生,其他人岂不是白等一场。我想,朋友大约也是有这个心思。哎,那可是一年五十两的束修,在梅家坐馆两年,就可以回家买房买地,如何能够错过?” 这话算是说进那书生的心坎里去,也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自然要奋勇争先,朋友言之有理。你我今日一见如故,敢为高姓大名?” 周楠自然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反问:“听朋友的口音好象是府城里的人,怎么跑我安东县来了?” 那书生叹息道:“小生正是府城人氏,读了二十多年书,至今还没有中举,家中已经被我读得精光穷尽,只能抹了脸不要,来这里坐馆教书。再下年届二十,家中无田无地,也没有良家女子看得上,为能给我家留下血脉,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愧对先人。” “原来是府城生员。”周楠突然开起他的玩笑来:“上次这梅家二小姐以文招亲一事想必你也听说过吧?”见他点头,周楠道:“那时候朋友怎么不来碰碰运气,听人说梅二小姐生得国色天香,又有一大笔嫁妆。若朋友真有才,岂不是人财两得,少奋斗三十年。” “我却是有节操的。”那书生摇头:“大丈夫,岂能依靠妇人作为进身之阶?再说,就算妻家有嫁妆,也不是你的。还是这五十两束修拿到手上,随意使用起来快活。至于美人儿,怎比得上银子。有钱,什么美人得不到?” 古代虽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是一家中绝对的权威。可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在大户人家行不通。试想,一个富人家的小姐嫁给一个穷小子,虽说有大笔嫁妆。可丈夫对于那笔嫁妆却没有支配权,所花的每一文钱都要看老婆的脸色。 就算将来妻子死了,如果没有儿子,这些从娘家带来的财产也得还回去。 穷男富女配,在资本主义萌芽撕开家庭温情脉脉面纱的明朝中后期,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周楠一阵无语:万恶的资本主义旧社会,爱情和美女还是抵不过金钱啊!先人不爱江山爱美女,今人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真是道德沦丧,人心不古。 船里还在闹,嗡嗡声不停,周楠和那个书生的话自然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后舱走出来,伸手抱拳喊道:“各位相公,请静一静,小老儿乃是梅府内宅管家,姓金。” 终于开始了,所有的书生都安静下来,屏息聆听。 这个金管家周楠却不认识,想来他也不认识自己。 金管接着说道:“今天乃是我梅家为三公子招聘私塾先生,在场的都是我淮安府的有才之士,都是一时之俊彦。按说要用学问来考较大家却是不恭,可这么多人,咱们也不能都请了回去。所以,今天只能得罪了。” “今天的考试的规矩是这样,小老二出一道题目,请各位先生解题。若是解得好的,就能成为我梅家的私塾先生,不知道各位相公可同意/。” “好,就这么办!”一个书生高声应到。 其他人也都同时说:“就这么办。” 所谓解题,其实就是主人家在四书的范围内出一个题目,让大家破题。没错,这正是八股文的做法。 所谓破题,就是根据圣人之言的一句话,按照儒家的理论进行阐述、引申和释意。 众生都有秀才功名在身,考场老将。平日里,每月都要作三五篇时文。 这个考核方式正是他们的强项,于是,都点头同意。 林阿二在周楠身边悄悄说:“师爷,你当年可是童子试头名案首,又是县学廪生,等下定能得第一,做梅家的先生……做梅家先生……这个,这个……不太好吧?” 是的,以周楠和梅家的仇恨,就算他得了头名,梅员外会请他去教梅三公子?一年五十两银子的学费固然诱人。可周楠一年也能赚到这个数,他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要靠此谋生。 他今天来不为抢第一,所为何事? 林阿二不停地抓着头,死活也想不明白。 “自然不太好,先看看再说。”周楠心中自有定计,笑笑闭上嘴再不说话。写八股文,破题,考经义,开什么玩笑?我对于国学是彻底的一无所知,一开口,立即就要闹大笑话。 不过,今天我来这里就是冲着这场招聘会来的,等下还不得不精彩亮相,且看我的手段。 今管家:“今天的题目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好了,各位相公可以开始了,想好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这什么小儿科题,众书生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句话出自《孟子离娄》大家早已经背得滚瓜乱熟,以这个题目也写过不知道多少篇八股文章。、 周楠忍不住住用手肘捅了捅身边那个淮安府的秀才,道:“方才朋友还在感慨因为家贫,二十多岁年纪尚未结婚生子,愧对先生。这不,主人家就出了这个题目,可巧了。” 正当书生们跃跃欲试要先声夺人的时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突然,就有一个书生“咻”一声越中而出,快得在空中划出一道虚影。 人未落地,就朗声念道:“人在解此句的时候,常认为,不孝有三种,不结婚,不能给祖宗延续血脉乃是最大的不孝顺。但是,这么解却是错的。” 他声色俱厉:“这么解是对圣人之道的曲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意思是,不孝有三种,可作为一个后人,不守后人的本分,没有做后人的规矩,不修德,不守礼,才是最大的不孝。” 看到这人,周楠差一点叫出声来,不是翁春翁秀才又是谁? 这厮怎么跑来凑热闹了,真是有梅处皆有他翁应元。他好好的一个县学生,又是一众安东书生之首,人大面大,正该在县学读书,争取搏一个举人功名。如何自甘堕落跑去给梅朴做私塾先生,坐馆对于有志科举的秀才来说,其实是比较丢脸的事。一旦你做了私塾先生,同道就会以为你已经对于科举绝望了,再没有任何前程可言了。 名望凭空要跌落一个层次。 转念一想,周楠立即明白翁春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这鸟毛书生一向觊觎梅迟梅小姐的的美色,想娶这个富豪家的女儿回家,来一个财色皆收。因此,平日间经常在梅家走动讨好。可惜,他因为是再婚,梅家也不太瞧得上,好几次说到这事的时候都婉言谢绝了。 翁春依旧不死心,整日过去痴缠。只要梅家有事,他都会冲杀在最前面。上次素姐去周楠家讨债,他就自告奋勇去做见证做带路党。 梅朴现在缺个教书先生,如果能够借此吃住在梅府,岂不是可以和梅迟朝夕相处,或许还能来个日久生情。 他盘算得美好,也知道如果就这么提出来,梅家肯定会再一次婉言谢绝。毕竟,好好的一个县学生来家里做私塾先生,传出去大家面子上挂不下去。而且,梅家也知道他的花花肠子,自然不肯。 于是,翁春索性就来参加这次比试。只要拿了第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梅家放出去的话难道会收回去? …… 周楠还真猜对了翁春的心思。 其实,翁春这人的才学还是非常不错的。自梅家大公子死后,周楠又被革除了秀才功名。在年轻一辈的书生,他自然而然地排名第一。今天梅家的考核考的是经义,毕竟,科举靠的是四书五经,诗词作得再好,上了考场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对自己非常自信,自信靠学问压倒这一众书生没有任何难度。 可是,他大约是两次比试被周楠弄怕了。周楠这厮每次诗会,不等别人开口,就第一个跳出来,以一首绝世好词技压群儒,直接将盛会弄成冷场,完全不按照装逼基本法。 这样的事情再不容许发生,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将一切意外扼杀到摇篮里。 于是,早有准备的翁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来,将所有的竞争者彻底镇压。 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解法一说出口,众秀才都是面带颓丧:这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家伙,竟有如此独到见解?合着咱们今天白来一场,直娘贼,无行书生,你这是完全不给大家机会啊,道德败坏的小人,令人发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上天不公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不但风尘仆仆大老远从府城和外县赶来应聘的书生们心灰意懒,就连本县的秀才们对翁春也是大为不满,心中直叫晦气。 作为年轻一代士林俊彦,翁春的才学大家是服气的。可就今天看来,这个翁应远的品德实在不怎么样?大家都是穷得过不下去了,才来坐馆赚这每年五十两银子的薪水。你翁春小日子甚是滋润,要追求梅二小姐自使你的手段好了,跑来跟咱们争这个西席先生的位置做什么? 还有,你怎么也学起周楠,一遇到这种比试,完全不给大家机会,咱们安东县怎么尽出这种人啊? 在大船后舱中,梅迟梅二小姐正和丫鬟小红坐在花格隔断后面,小声地说着话。 没错,今天她是这次招聘会的最后决策人。县试在即,这可是弟弟梅朴第一次参加童子试,也是梅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正式进入名利场,正式成人。不但关系着弟弟未来的个人命运,也关系着梅家将来的气运。 家中没有有功名的读书人,父亲梅康就算田地再多,手头的钱再多,也仅仅是一个商贾。是的,严格说起来,水上人家只算是商户。士农工商,商乃是四民之末。 梅家的家在安东也算是排在前几位的,可县中的士绅但凡有交集应酬,根本就不带他玩儿的。就算厚着脸挨过去,堂堂梅员外就算见了一个小地主,小乡绅,也得长长一揖,恭敬地喊一声“某某老爷。” 没办法,人家有功名,或者家中子弟是秀才、举人,乃是士,在大明朝个阶层中排名第一。 梅家委屈啊,也羡慕啊。 因此,为了弟弟梅朴的人生第一次科举,父亲可谓是操碎了心。 可惜弟弟总归比不上兄长的惊才艳绝,在读书上的天分也普通,没有丝毫的灵气。 前番因为读书不成,又将私塾先生给气跑了。 一个好的教书先生平日里或许看不出好处,可遇到科举的时候。已经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师会告诉你该怎么温习功课,本科考官喜欢从什么地方出题,什么样的文章能入他的眼。如此,你却能少走许多弯路。 因此,现在最要紧的是立即找个有才学,有过科举经验的好老师教授弟弟。时间已然紧迫,或许寻不到一流的教师,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好歹也能在临场发挥上给梅朴一些指点。 梅家上下,梅员外只识得几百千余字,就是个文盲。因此,这次招聘教书先生的事儿就落实到梅迟身上。 做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不方便抛头露面,就和丫鬟坐在隔断后面聆听外面士子的应答,并最后拍板。 “可是……圣人经义,我虽有有所涉猎,却仅仅是一知半解,又如何能够看出这些书生们才学好歹?”看着外面几十号书生,梅二小姐梅迟忍不住微叹一声,面带忧色:“若是选错了人,却要耽误了弟弟的前程。” 身边的丫鬟小红也忍不住道:“小姐,若是大公子还在,自有他教授三公子,如何有今日的烦恼。” “兄长若是在,只怕早就中举人,中进士,光耀咱们梅家门楣了。三弟是不能读书的,强要他去考,却为难他了。” 听丫鬟提起死去十年的大哥,梅迟心中一痛。是啊,大哥若在,多……好啊! 一瞬间,当年那两个弱冠少年和自己在春日的阳光下,冠服出行。童子二三,风兮舞雩,何等逍遥。 至夏日炎炎,两个书生大笑着跳进碧蓝的涟水,仓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小迟,下来吧,好凉快,好爽利!”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说什么男女大防,来来来,抓条鱼给哥哥们下酒。” “啊,别拉我,别拉我!” “扑通!”在梅迟的尖叫声中,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在水中大笑着嬉戏。 真是美好的时光,他们是那么的英俊潇洒……大哥、我……还有周……周楠…… 想到这里,梅迟眼睛里沁着泪花。 小红见自家小姐如此情形,忙小声道:“小姐恕罪,小红一时口快,说错了话。” 梅二小姐勉强一笑:“算了,过去的事情也不要再提,你是无心失言,我不怪你。好了,招聘开始了,别说话,咱们听听。” 正在这个时候,小红忍不住呀一声:“是翁公子,他也要做咱们家的私塾先生吗?”说着就朝前指去。 梅迟定睛从花格的缝隙看出去,却见人群中不是翁春又是谁,禁不住吃了一惊奇。万万没想到这个县学高才生,竟然抹下脸要到梅家做西席,这不合常理啊! 顿时,梅二小姐楞住了。 小红突然一笑,低声道:“小姐,翁公子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他这是想每日见到你,这才来应聘私塾老师,也好每日都能见着你啊!” 听到这话,梅迟禁不住俏脸一红。然后心中又是大大地不快,喝道:“小红,你好大胆子,说这些不正经的话。我看这个翁秀才……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今日使出这种手段。” 哪个少女不怀春,女孩子到了二八年纪自然会对自己未来终身大事有一种莫名的期盼,期盼着哪一天有个英俊的少年迎娶自己过门。可是,大约是小时候对于兄长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潜意识中,自己未来的丈夫应该是当年那两个白衣书生的模样。 这个翁春,说句实在话,见到人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赤裸裸的欲念,看了叫人心中厌恶。 又如何比得上那时,那两个在春风中、夏日里歌以咏之,舞以蹈之的儒雅的清爽少年? 等金管家将题目一出,翁春就第一个跳出来解题。 听他解完,梅迟忍不住低讶一声:“见解独到,学养深厚,翁应元果然是个人才,能够从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探究出深刻的经义,真是难得。或许……我是误解翁应元了。” 小红一笑:“误解,那翁秀才看起来眼睛贼溜溜的,确实不像是个好人。不过,倒是生得不错。小红不识字,也听不懂。可看外面的情形,翁秀才好象把其他人都给震住了。也没有人敢上前同他较量,是不是不说,他要到咱们家做教书先生了?” 梅迟点头:“是的,他这么解题,别开生面,叫人耳目一新,果然了得。别人若再强解,也是老生常谈,如何比得过。今天,翁应元赢了。也罢,翁先生的才学在我县同辈书生中至少也能排名在七八名之间。有他教授阿弟,这次县试还有后面的府试、院试也多了几分把握。” 是的,翁春今天这个题解得当真是妙,不得不让人心中佩服。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孝这有三种,阿意曲从,陷亲不义,这是其一。意思是,父母有错做儿女的却不指出来使之改正,而是一味顺从,使父母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按照现在人的话来说,就是愚孝。 家贫亲老,不为禄仕,这是其二。意思是,家里贫穷,双亲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却不发奋读书去做官,改善家中的经济条件。 不娶无子,绝祀祖先,其为三。一把年纪了,也不娶妻生孩,使得祖先血脉断绝。死去的先人不能享受香火祭祀成为孤魂野鬼,这是不孝中最恶劣者,断断不能容忍。 所以才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说。 读书人在阐述这句话的时候,大多会从礼仪和祭祀祖先上引申解说,整个主题都味道着结婚和生孩子上面。 但今天这个翁秀才却说,无后二字并不是生娃,而是后人没有做后人的规矩,不修德,不守礼,这才是最大的不孝。 实际上,这个理论在后世也有不小的争议。在明朝,读书人将孔子的话奉为经典。在读的时候大多从字面上去理解,而不敢有丝毫的深究,生怕曲解了圣人之言,成为经学界的异端。 翁春今天提出这么的新鲜的理论,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啊! 或许,这才是孔子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虽说对翁春心中厌烦,但梅二小姐还是眼睛一亮,大感佩服:翁秀才果然是县中最好的读书人之一,若他来教阿弟,没准这次童子试有戏。 小红忍不住问:“七八名之间?那么,排名一二名的又不知道是什么人,难道是当年的大公子?” 梅迟:“大哥的才学当排第二,至于第一,自然是周……”这个时候,当年那个一说话就露出白色牙齿,笑得如阳光一样灿烂的少年有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这又是何等的才气过人,何等的精致美好。 能够写出这种诗词这人,天地间的灵气仿佛都聚在他身上。 可那个白衣少年已经十年前的事情了。 眼前仿佛又出现一个头戴插着鸡毛,身穿青布长衫,满面酒色财气的衙役。 “姓周的,贼子!”梅迟紧咬着嘴唇,心在滴血:“老天不公,怎么将那样的才华给了这么一个卑劣的恶贼?” “周贼,是周贼!”小红突然一声低叫。 听到丫鬟叫,梅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大吃一惊。 却见船舱的角落里,那贼子和另外一个壮汉正挤在人堆里兴致勃勃地朝这边看来。 当即,梅迟就要叫人把他打将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楠却走了出来,笑道:“方才翁秀才这段阐述非常不错,不愧是县学生员。但今天若就翁应元一人唱独角戏,未免不美。小可平时也日日研读孔子的著作,有些小小心得。今日道来,还请各位同学指点一二。” “周楠,是你!”看到周楠,翁应元大叫一声,心中却莫名其妙有点惧怕。 他和周楠已是仇敌,今天见面,本该直接说破他是衙门的典吏,没有功名再身,自然没有资格做梅家的教书先生。 可不知道怎么的,自从两次败在他手上之后,翁春已经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今天之所以第一个跳出来答题,也是上两次比试受到巨大打击的缘故。 心道,本书生今天先声夺人,尽显平生所学,总该得赢上一场吧? 但现在见到周楠,他心中猛地打了个突,忽然感觉,就算自己第一个出场,只怕也未必能胜了这姓周的胥吏。 这厮实在是太厉害了,还好他有罪案在身,不混士林。否则,以他的怪才,只怕世人只知道有周子木,而不知有翁应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邪论,邪人(求推荐票)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周楠看翁春看到自己脸上变色,心中不觉得意。叫别人畏惧自己,自然是一件暗爽的事情。 不等翁秀才再说下去,他就朝金管家一拱手:“金管家,要不我也来试试?” 周楠平日里见着梅家的人都绕着走,到了安东县这几个月也就去过一次梅家。金管家是梅府内宅管家,也不怎么出门,自然认他不得。 见周楠一身儒袍,以为是也是是一个来应聘的秀才。刚才这场比试被翁春弄冷了场未免不美,就笑道:“这位先生请讲。” 周楠挥了挥袖子,从容淡定地缓缓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前两个不孝我也不赘述了,今天翁秀才在无后为大上有不同的见解,我就说说这第三点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分明就是说不生孩子就是最大的不孝,和做晚辈的没有做后人的规矩,不修德,不守礼没有任何关系。前面两点已经说了做后人的行为准则,第三点为什么要单独拿出来说,那不是废话吗?须知孔子的话字字珠玑,将一个问题反反复复说车轱辘话可能吗?” 翁春毕竟是个书生,既然周楠要和自己辩经。他也顾不得揭破这个胥吏的身份,喝问:“还请教你有何新解?我儒家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四书五经讲的都是做人做事的道理,岂能纠缠于闺房夫妻之事哉?” 是啊,大成至圣先师和亚圣何等高大上,他的文章的理论怎么可能纠缠在生孩子这种下三路的事情,那是对圣人大大的不敬。 周楠哈哈一笑,随口胡诌:“翁朋友你错了,存天理灭人欲这句中的欲可不是单指饮食男女,而是防范个人欲念的过度膨胀。所谓事行有度,过犹不及。朱子这句话是提醒我们,正常的人欲是需要的,但不能过度。凡事,都要守规矩,将个人的欲念约束到维护社会、道德和民风的规矩中,讲的是修身的道理,而不是叫大家禁欲。否则,咱们还读书做什么,干脆剃了头发去做和尚。那人欲岂不就灭得干干净净了。” 听他这么说,其他书生都忍不住点了点头。就有一个不爽翁春争了先的秀才就笑道:“是啊,按照这位翁朋友的说话,咱们还读什么书呀。依我看来,要真灭得干净,做和尚那么麻烦,干脆净身做阉贼好了。” 另外一声夸张地叫道:“想不到翁朋友原来是司礼监的公公,失敬失敬!” 听这二人说得有趣,众人都低低地笑起来。 周楠:“据汉时皇甫谧《帝王世纪》一书记载,周朝春秋时,天下共有人口一千三百余万。即便是齐楚燕赵韩魏秦这种大国,也不过百万余人,可见当时人力之短缺。国家自然要大力鼓励百姓生育,所以,孔子这句话就是叫大家多生孩子,而没有其他别的意思。” 战国末年,秦灭楚,发动了六十万大军,这已经是强秦所有的人力资源;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把赵国一代人杀了个干净。自此,战国六雄中军力最强大的赵国再无力抵抗秦国的侵略,战略上处于绝对的守势,直到灭亡。 由此可见,当时的人口少何等稀少。战国七雄中任何一个国家的丁口,仅相当于后世一个大县。 作为一个文科生,文史不分家,这些都是常识。可落到明朝人耳朵里,却是那么新鲜,众生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说完,他看了看众人,笑道:“各位朋友中肯定有尚未娶妻的,一把年纪了,若是在春秋时期,那已经是犯法了。不过大家放心,国家会给大家发老婆的。男子十四不婚,国家会强行将一个未婚女子送进你房中。” 众书生都笑起来,大家都穷,确实有不少实在熬不下去的光棍。不然,也不可能来应聘这个私塾先生,想的就是保包吃包住,每年有五十两银子的束修。 听到周楠这话,不禁悠然向往:国家还包发女子,上古的三王之治,春秋的小国寡民,真是我辈之乐土,恨不能生逢其时。 翁春瞠目结舌,还有这么解的,喃喃道:“邪论,邪论,姓周的……” 周楠如何肯让他继续说下去,突然大喝一声,戟指翁春:“分明就是你这书生欲要做梅府私塾先生,想要特立独行,炫耀自己的经学本事,但实际上却是哗众取宠,曲解圣人经义,发此邪论,我辈读书人断不能容忍?” 他和翁春都指对方发邪论,在士林中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 翁春:“我我我……” 周楠继续喝道:“你当我不识得你,各位同道,此人乃是我县的县学廪生,家有颇有资产。咱们今日来此应聘梅府私塾先生,虽说是为稻梁谋,可也像效法孔子当年教书育人,传播圣人的道德之言。可这厮却觊觎梅二小姐美色,欲借此进入梅府,欲行不轨。败类,斯文败类!” 在场的六七十号书生中,本县的秀才也就罢了,毕竟大家是本地本方的,自不好得罪翁春这个年轻一辈的知识分子圈中的领袖。可外县的却管不了这么多,听到这话,猛然醒悟,同时破口大骂。 翁春毕竟是个读书人,好歹有点羞耻心,被人说破心中那点小算盘,顿时满如红枣,只恨不得地上有个缝隙好钻进去。 一时间,船上乱成一团。金管家也是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住眼前这个场面。 这场招聘比试会,刚开始的时候挺正常的,翁秀才的经也解得极好,别开生面,相当的有趣。可等到周楠跳出来,味道就变了,直接说到夫妻生孩子上面去,又揭翁春隐私,搞成了一场闹剧。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只怕对二小姐的名声有损。 该怎么办呢,难道这场招聘会就此作罢,叫大家各自回去……不行,这船上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自然不依,又不好用强。 一时间,金管家急得额上冒汗。 “恶贼,你好大胆子敢来我家船上!”突然,一个女子的厉叱声传来。从后舱闪出一条人影,只见她身材窈窕,头上罩着面纱,清影动人。 虽说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可由影观人,由声观人,必然是一个大美女。 金管家大急:“二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回去,回去!” 众书生都是一惊,原来竟是梅家的千金大小姐。 梅二小姐在看到周楠的时候,新仇就恨涌上心头。特别是他当众说翁春要追求自己一事,着就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顿时就按捺不住冲出来。 她指着周楠怒骂:“你这恶贼说翁应元曲解圣人典籍,我看你才是歪曲诋毁圣人之言。方才你一口一个孔子,狂妄、悖逆,是可忍,孰不可忍。” 翁春这才醒悟,是啊,刚才周楠一口一个孔子,已是犯了读书人的大忌。明朝儒家门徒,在称呼孔子的时候都以大成至圣先师代之,孟子则被称之为亚圣:“果然如此,各位同道,咱们将这个贼人打将下船去!” “啊,好可恶,不可原谅!”众秀才听到这话,顿时大怒,纷纷出言怒骂。先前他们还和周楠站在同一阵线,现在却改旗易帜。真是立场转变太快,就像龙卷风。 翁春继续大叫:“好叫各位朋友知道,此贼乃是我县衙门的胥吏。” “啊,原来是个贼胥,可恶,打死这个卑贱小人。”秀才们挽起袖子涌了上来。 看到汹涌的群情,阿二欲要向前救驾。可船舱里人实在太多,挤得厉害,即便力气再大,又如何冲得过来。 周楠心中叫苦,只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叫你说话不过脑子,叫你说话不过脑子,竟然有这么大口误,要死了,要死了! 明朝的读书人,尤其是嘉靖年间的读书人可不是后人所想象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相反,这些人在有的事情脾气火暴得很。在大礼仪政治斗争中,文官一言不合就跟你拳脚相交,还打死过几个政敌。 当时的首辅张璁有一次还差点被打死,若非他跑得快。 可见,任何时候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周楠知道自己今天一个不慎,说不好就被人活活整死。就算不死,被六七十人爆锤一顿,下半生估计也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了。 不过,眼前的情形正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搞大。 为了达到目的,过程如何却不要紧。 当下,周楠不退反进,一个箭步朝梅二小姐冲去,左手抓住她的胳膊,右手一翻,一把黄鳝尾小插子,也就是匕首架在梅迟脖子上。 厉声大喝:“都退后,没错,我是安东县衙的典吏周楠。尔等在此结社、聚会、建党,想干什么,造反吗?本典吏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尔等速速退下,休要自误!” “啊!”众书生都楞住了,先前周楠发了一通邪论,想不到他人更邪。一言不合就把刀子架到人脖子上,挟持梅家小姐做人质,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梅二小姐虽然生性刚强,和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大户人家女子,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等凶险的情形,顿时浑身乱颤。 隔着面纱看过去,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失去了血色。她只是紧咬着牙关,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来。 但目光却如燃烧的火焰那般狠狠地看着周楠,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周楠已经被剁成肉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一穿一脱之间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快放开梅小姐,大胆胥贼,你要干什么?”翁春大叫。 周楠大笑:“我要干什么难道翁兄看不见吗?所有人听着,都给我退后。我可是在辽东从军十年,手头粘过好几条人命,真伤了你们却是不美。今日也好叫你等都知道什么叫小周飞刀,例不虚发,着!” 说着话,就做势要将手中的匕首扔出去。 按说美人被擒,正是翁春这个追求者表现的时候。英雄救美,打倒恶霸胥贼周楠,迎娶白富美,自可成就一番士林和江湖佳话。 可就在这个时候,翁春却大叫一声,抱着头就朝后面跑去。 一夫振臂,百夫响应。船上的书生们都同时发出一声喊,惊慌地逃了。 一时间,船上岸上都是纷乱的人影。 “扑通”声“救命”的呐喊不绝于耳,原来是有人慌不择路掉进河里去了。还好船靠在岸边,水只及人的膝盖,倒不至于淹死人。 周楠还在哈哈大笑:“都是一群胆小鬼,不中用的货色。孟子的虽千万人,吾往矣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阿二,救一下落水的相公们,不要出了人命。” 阿二:“可是师爷。” “听我之命,马上救人。” “是。”阿二对周楠一向是言听计从,也扑通一声跳下水去,忙乎着将落水的书生一一捞起来。 岸上,翁春大叫:“恶贼,你快放了梅小姐,你要知道这事的后果。走去衙门,去衙门报官。姓周的,你今天犯了这么大事,谁也保不了你,你的典吏干到头了。走,各位同道咱们找知县去……不,咱们去寻归县丞,就说周楠要行凶杀人了!” 是的,周楠就是史杰人那狗官的心腹,找他告状根本就没有用处,听说归县丞和知县不睦,定然会乐意整治周楠这条走狗的。 一群书生叫嚷着,朝衙门跑去。 瞬间,船舱中只剩周楠、梅迟、金管家和丫鬟小红五人。 金管家:“放手,放手,冷静冷静,周师爷,你大好前程,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小红只是哭:“小姐,小姐。” “都住口。”梅迟身子还在颤抖,可目光却已经镇定。她冷冷地看着周楠:“恶贼,我想你不是这么愚蠢的人,当着大家的面跑来绑架于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说吧?” “姓周的,我不知道你又要使什么奸计,也不想问。你要见爹爹,大可上门去。” “小姐你觉得以我们两家的过节,没有公务我周楠上门去见令尊,他会见我吗?说不好一顿棍棒就打出来了,不但见不到人,反讨个没趣。不得以,才出此下策。梅姑娘,你还是快些叫人去请令尊吧?事情若是拖下去,等下人一多,手就杂,伤了你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那就可惜了。”周楠故意装出浪荡子的模样,在她的颈后嗅了一下,道:“再说了,你我现在这个肢势,我却是坚持不了多久。叫人看了,有损姑娘的信誉。” 从头到尾,周楠手中的匕首都架在梅迟的脖子上,为了防备别人偷袭,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此刻,他在梅迟的脖子后面深嗅了一下,就闻到一股似兰如麝的少女的幽香。这才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感觉到那妙曼的后背曲线。 禁不住心中一荡,他本是身强立壮的热血汉子,顿时不合时宜地有了生理反应。 感觉到身后得不对,梅迟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恶贼,放开过,否则我立即咬舌自尽。金管家,快去叫爹爹,快去叫爹爹。” 金管家:“是是是,我这就去。” 同时周楠也叫道:“是是是,我这就放开姑娘。”这事实在太尴尬,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梅迟。 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必然引得群众围观。 不片刻,岸上就立了好多人,纷纷在叫:“不好了,不好了,县衙的周师爷杀人了。” “杀的是谁?” “还能是谁,梅家的二小姐。” “啊,是她。也是啊,梅家和周师本有血海深仇,早晚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这个周师爷也是,杀了哥哥杀妹妹,紧着他们一家杀。” “听说梅二小姐是我县第一美人儿,这么香消玉陨真是可惜。周师辣手催花,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啊,可惜,可惜。”说这话的人不住摇头。 “搞不好梅二小姐在被害之前经历了什么,如此险恶的情形,周师爷也有难心思,难得啊!”先杀后女干,真是杀得有格调,杀得有情趣,杀得变态啊! 一想到如此美女被周楠如武松杀嫂一般剥得精光,在欲仙欲死的关键时刻当胸一刀,围观群众直感惊心动魄。 听到这些污言秽语,梅迟气得浑身发抖。 小红忙推开窗,对着外面的人尖叫:“住口,住口,都住口,我家小姐还活着。” 群众又纷纷议论:“还活着啊,那谁,背我一把,让我看清楚船里的情形。”他们都伸直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大名鼎鼎的梅大美人的果体。可惜因为隔得实在太远,舱里又黑,如何看得分明。 顿时急得众人心痒难瘙。 “恶贼,恶贼……呜呜……”梅迟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羞辱过,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周楠竟难得地手足无措,忙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梅小姐,你就在窗前站一下让大家看你一眼吧。” 说着就推了她一把。 岸下的群众见到梅迟,又欢喜地大叫:“穿上了,穿上了。” 周楠顿时有种崩溃的感觉,这什么跟什么呀,国人散谣传谣的的本事果然了得啊! 还好,这里距离梅家没几步路。不片刻,梅康就带着几个精壮的手下匆匆赶过来。 他一脸色铁青,眼睛里全是杀气,将周楠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事情有关系到宝贝女儿的名节,却不能当中发做。他是一个江湖大豪,什么要的情形没遇到过。当即突然哈哈一笑:“原来是周师爷,果然如约而来,真是信人。老夫来迟,怠慢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说罢,就朝众人扫了一眼,笑眯眯道;“今天我约了周师爷在船上见面,说点小事,都散了吧。” 众人心道:“船上又是哭又是叫,显然有事发生,你哄鬼呢?” 却不肯离开。 上了船,梅康示意手下留在外面,独自一人走进去。 他武艺高强,袖中藏了一条铁鞭,有信心在瞬间将姓周的脑袋想磕鸡蛋一样磕成碎片。杀人本是重罪,可为了宝贝女儿,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进了船舱,梅康闷声不响,脚下一点,就如果鬼魅一样滑到周楠身手,手中的铁鞭就要朝周楠的天灵盖抽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考场潜规则(求推荐票) 周楠吓了一跳,想不到梅员外的动作会快成这样。 一个在江湖厮杀场上多年的人,武艺自然不错,力气也大。 自己也算是有些力气的人,可真和他单挑,怕是一个照明就得挂掉。 其实,周楠也没想过还手,君子斗智不斗力。 电光石火中,周楠不但不退,反扔掉手中匕首,抬头一笑:“梅朴的功名。” “什么?”这四个字如同咒语一样让梅康的铁鞭定在了半空。 周楠:“梅员外耳聪目明,难道还听不明白/” 梅康喝道:“贼子,你把话说明白了。” 周楠摇手:“你小声点,法不传六耳,别叫他人听了去。” 说着,就将嘴凑到梅康的耳边,低声道:“我有办法保梅三公子一个秀才功名,想不想要?若想,让其他人出去,把兵器放下,否则就当我这话没说。” “什么?”梅员外又开始叫了,不过这次的声音却小了许多。 “爹爹,快将这个小贼拿下。” “老爷,捉贼啊!” 梅迟和小红都在喊。 突然,叫人预料不到一幕发生,梅员外突然将手中的鞭子一手,沉声道:“迟儿,小红你出去,不许放任何一人进来。。” “爹爹……” “老爷……” “都走!” 等二女出去,梅康冷冷地看着周楠:“姓周的,你好大胆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说吧,看你狗嘴今日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上次本师爷到贵府不也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周楠淡淡一笑:“咱们就不扯闲篇了,我有个交易要和员外商量一下。本想到府上拜访,不过,以你我如今的关系,怕是员外不肯见我的。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得已得罪了。” “什么交易?”梅康问。 周楠小声道:“你不是一直在活动要让你家三公子考个秀才出来吗,好,我给梅朴一个功名。我的条件有两个,一,我以前欠你家的三百两银子的久帐一笔勾销;二,我被盐道衙门知事所诬陷偷窃石家一案,你帮我解决了。下来之后,我会请石千石吃饭,杯酒释前嫌,你来做这个中人。别告诉我你和石千石没瓜葛,我又不傻子,如何不知道这个局是你设下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能着落到你头上。” 梅康冷冷笑道:“姓周的,你当我傻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就是衙门里的一个狗腿子。也是,你是县尊的心腹,或许能够让我儿过了县试这一关。可接下来的府试院试,你真有这个本事走知府和省学政老爷的门子,还呆在安东做个低贱的胥吏?” 冷笑声中充满了讽刺:“空口白话,要人信才怪。” 周楠却一脸的不屑:“梅康,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也对,你就是一个土豪,读书人的事情你又晓得什么。附耳过来,教你个乖。” 他正色道:“如果我能保你家老三得今年县试头名呢?” “什么头名,这又有什么关系,也就好听些罢了。” “哎,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讲。这么说吧,只要拿到今年县试的头名,你儿子的秀才功名就是十拿九稳,内定了。”周楠小声地将科举场上的潜规则大约同梅员外说了一遍。 原来,明朝的童子试并不像后面的乡试、会试和殿试那么严格。考试的时候不但要用纸糊住考生的姓名,为了防止考官舞弊,考生的卷子还得由专门的人誊录一遍,最大限度地做到公平、公开、公正。 在童子试可没有这么多讲究,不用糊名,取谁不取谁,都由考官一个人说了算。 打个比方,你如果能买通知县、知府和省学政三人,就能轻易拿到一个秀才功名。不过,能够有这种能力的人,还真没生出来。 这里又有一个潜规则:每县的县试头名到府院两场考试的时候,考官都会照例录取。因为,各县考试的头名一般来说,要么是知县的关系户,要么是当地众望所归的神童、读书人中的精英。为了照顾知县和一县读书人的面子,怎么也得放过。不然,县头名连榜都上不了,那不是打地方官的脸吗,也太不懂得为官之道了。 县试头名得秀才功名这个规矩,相当于后世的高考保送生,合理合法。 “啊,还有这个说法?”梅员外瞠目结舌,又大为心动。 如果事情真如周楠所说,他保梅朴得县试头名,就相当于一个秀才到手了。 姓周的在知县那里正当红,上次岁考,还有后来的改土为桑,都是他一手所为。可以说,史知县的前程都是这个胥吏保下来的,他说一声,县尊自然会答应的。 梅康这十多年来,想的就是儿子考个功名出来,光耀梅家门庭。只要有了功名,可以见官不跪,他梅员外在一众士绅面前也能抬起头来。 更别说,有了读书人这个身份,梅家在外面做事也方便。很多场面也能出席,结交的人物自又不同。 这个诱惑的果实,他无法拒绝,也必须吞下去。 不过,两家的仇怨实在太深,梅员外冷笑:“姓周的,你觉得咱们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以前没有,以后没有,但现在有。”周楠很干脆地说:“我就这两个条件,也不指望你我的仇怨就此化解。实话同你说吧,石千石和你搞的鬼叫知县非常恼火,我也因此而恶了县尊,以至定好的礼房典吏一职几乎泡汤。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替我度过这个难关,我保你儿子中秀才。至于你我之间的恩怨,等你儿子当了秀才,咱们再算。你梅员外摆多高,我吃多高。我是在衙门里混的,你又是江湖豪客,咱们也不用说那么多弯弯拐拐的,爽快些,干不干?” “干!就依你所言,等过了我儿今年的童子试,咱们再亲近亲近。可你若是欺骗于我,老夫就算豁出去命不要,也要将你这小贼打死。”说罢,呼一声,手中的铁鞭就抽在茶几上。 “当”地将一张硬木小几抽得散了架。 听到船舱里一声巨响,岸上的观众大叫:的“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闪开,闪开,归县丞来了!”一阵呐喊,却见几个衙役冲了过来,提起手中的棍子就打出一条通道。 通道后面是一身官服的归县丞和以翁春为首的一众书生,正浩荡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解决问题 先前众书生在翁春的带领下跑到衙门,说周楠挟持了梅家二小姐欲行不轨。 听到这个消息,归县丞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到了。差一点大笑出声:周楠啊周楠,你平日间在衙门仗着史杰人的宠信,一手遮天,别人见了你都要喊一声四老爷。 你这厮平日里做事油滑得紧,本官就算想要整治你也抓不到把柄。 今天你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挟持、玷污良家女子的名节那可是重罪。你要寻死,就算天王老子也保不了。 哈哈,痛快,痛快啊! 归县丞自从上次王若虚来安东考核改土为桑一事和史杰人彻底翻脸之后,在衙门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无论是明朝还是后世,知县是正职,县丞是佐二。正职和副职,按照历朝历代的制度乃是上下级关系。归县丞不受史杰人待见,衙门里的人拿他也不当回事。 这一段时间,归县丞过得憋屈,今天终于可以大仇得报。 见翁春来报案,归县丞大喜过望,急急点了四个快班衙役,带了兵器就过来拿人。 一路,街上都有人在喊:“周师爷杀人了。”“周师爷强女干梅二小姐了。” 这声音落到他耳朵里,简直就是。也因为心中欢喜,他也没去细想周楠是何等精明一个人,怎么可能青天白日莽撞地跑到梅家船是去乱来,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啊! 到了地头,听到船上有兵器破空之声,然后“轰隆”一声。 归县丞对手下大叫:“贼子正在行凶,快,去救梅员外。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正在这个时候,突见周楠和梅康手牵手,有说有笑地出来,状若多年的老基友。 这情形,不但让归县丞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同时呆住。 看到归县丞,梅员外“哟”一声,拱手施礼:“原来是归县丞,今日怎么到我家船上来了?” “你你你……周楠不是挟持了令千金吗……本官,本官带人来缉拿贼子,怎么怎么这样?”归县丞有点口吃。 “什么挟持梅二小姐,归县丞,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今天梅家要聘请私塾先生教授梅三公子读书上进,在科场上考取功名。这可是一年五十两银子的束修,在下家贫,一想自己好歹也读过几年书,当年侥幸中过秀才,做了县学廪生,自认为在考场上有些经验,就想做这个先生。刚才经过梅二小姐和梅员外的考教,总算得了这个差使。梅员外,你说是不是?” 周楠说完话,就微笑着看着梅康。 他刚才这段话中将“功名”二字说得极响,梅康明白这是他在提醒自己别乱说话。 就笑道:“是是是,对于周师爷的才学,老夫自是清楚,刚才确实在在考教于他。归县丞,没事的,多谢你的关心。等下,小民另有一份心意送上。” 这个梅康明明和周楠仇深如海,可一到周贼遇到事,却莫名其妙地伸出援手。上次王若虚去梅家的时候如此,今天又是如此。真不知道这个姓周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连杀子之仇都能放到一边。 归县丞怒喝道:“考教,有将刀架到脖子上考教的吗?真是大白天说胡话,梅康你这刁民,竟然如此欺哄本官,着实可恶,谁要你的心意?” 说罢,一挥袖子悻悻而去。 周楠又朝呆呆站在一边的翁春笑道:“应元兄,不好意思,这个梅家的先生我做了,叫你白跑一趟了。” 说罢,就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坏了你的好事,不能一亲美人芳泽,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我现在可是梅家私塾先生,只要我愿意,随时随刻都能自由出入梅家。每天都能看到梅二小姐这个大美女,真可一饱眼福,爽利,爽利!哈哈,哈哈,告辞了!” 翁春气得浑身乱颤,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一场闹剧就这么散场。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在封建社会,只有科举做官才是正途,梅康自然知道儿子梅朴如果考中秀才,对他,对于整个梅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行动力非常强,立即就跑知事所去见石千石,说是要做这个中人,说和石千石和周楠,说和知事所和安东县衙。 当日黄昏,在安东县城的一家叫《醉太白》的酒楼中的雅间里,周楠和石千石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喝起酒来,如同多年的好友。 当然,梅员外是不可能来参加的。他和周楠只是短时间的战略合作,说到底还是不死不休的仇家。 席间,周楠还即兴赋诗一首,称赞石知事为大明朝盐业做出的贡献,称赞他的广阔胸襟,并用笔写到酒楼的粉墙上。 石千石大喜,立即扔了一锭银子给手下,命他立即去扯两尺纱笼来将这首诗拢住,当成文物保护起来。 酒过三巡,耳酣面热,周楠又斟了一杯酒,高举在前,道:“多谢石知事赏脸,衙门里那事若有不敬之处,还望知事别放在心上。若知事有意和周楠交个朋友,且饮了这半盏残酒,周楠先干为敬。” 石千石倒也豪爽,一口饮尽杯中酒,挥手:“什么得罪不得罪,人在世上走,哪能不跟人斗,咱们是不打不相识,那事就不要提了。以后,若有事说一声就事。当然,若我需要衙门帮忙的时候,周师爷你也帮个忙。” 周楠:“那是自然,其实这事的根本不外是我和梅员外的过节。咱们朋友各交各的,绝对不会叫你为难。” “梅员外啊,哈哈,同他没有关系。今日我能来与周师爷喝酒,那是真心要交你这个朋友。说起来,安置流民一事若非是你,我石千石耽误了盐道的差事,只怕要吃挂落,这事还真要谢谢你。” 石千石那日在衙门里碰了一鼻子灰,弄得很是没脸,当时只恨不得将周楠这个奸佞人撕成碎片。下来冷静之后一想,自己之所以要设局害周楠,还不是因为梅康来求。看到大家合作多年,又得了他许多孝敬的份上,随手一帮。 整治小小一个师爷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事。 却不想周楠却让自己吃了一个闷亏,他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厉害角色。真和他斗,将来只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千里做官之为财,大家都是在场面上走动的人,将来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梅康和自己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他与周楠,与县衙翻脸成仇给自己找事儿。 梅康说穿了就是自己一个赚钱的工具,是合作赚钱的伙伴。工具可以随时换,但衙门里的周楠却要永远将那个师爷做下去。就算将来退休了,位置也要传给他的子孙。为了梅员外这个土财主得罪本县的一个公们世家,不划算。 仔细一想,自己和周楠无怨无仇不说,上次还欠他一个人情。 石千石这人看起来粗豪,其实心思颇细,又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梅康来说合,正中了他的下怀。 他这句话一说,周楠立即明白,笑道:“安置流民乃是我的分内之事,应该的。” “不,还是要谢的。要不这样,我侄女爱慕周师爷的人品文章,我将她许于你如何?” 周楠大惊,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就是个吏员,身份低微,如何敢娶令侄女。三丫就算要嫁人,也得找个正经人家,最好是那种书香门弟的的公子。如此,才配得上她的身份;如果那个公子将来中了举,做了举人老爷,石知事也是面上有光。说句实在话,我们衙役的名声不太好,说起来难听啊!” 石知事心中一动,暗道:是啊,周楠就是个公人,虽然才干出众,可名声确实太坏,不太拿得出手。 见他意动,周楠打蛇附棍上:“知事,若说其我县尚未娶妻的青年士子中才华最出众者,莫过于翁春翁应元。此子乃是县学廪生,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举人是肯定中的。说不好,进士都有可能,到时候,可就是翁大老爷了,实乃三小姐之良配。” “翁春翁秀才……”石千石大为心动:“这人我知道,确实不错,看起来好象很有前程的样子。” “只是……”周楠故意装出吞吞吐吐的样子。 石千石:“只是什么?” 周楠:“只是这人好酒贪花,喜欢美人。三丫人是非常好的,就是相貌太普通,怕是看不上三小姐。看不上三小姐,那就是看不上石知事你。别到时候媒人上门,却闹个没脸。” 周楠随手给翁春上了副眼药。 “此事我自有主张。”石知事笑道:“多谢周师爷提醒,来来来,喝酒,喝酒。” 周楠道:“石知事,上次在衙门里闹得不快。县尊老大人也自后悔。毕竟,将来两家还是要亲近的,你看这事……”他一脸的为难。 石千石很大方的说:“放心好了,等喝完酒,我会备上一分礼物去拜见史知县。人家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我是从八品,自然由我登门谢罪,礼数不能废。” 听到这话,周楠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了。终于可以回衙门,终于可以做礼房典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许我一个头名 果然,第二日等周楠刚到县衙,就有林阿大过来说县尊请他过去说话。 “周楠,昨日石知事来过了,做得好。马上就是县试,事务繁杂,等下你就去礼房。”史杰人照例地打了个深重的哈欠,眼睛里泛起一层泪花。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周楠正式成为礼房的典吏,熬了这几个月,总算有了实职。 他心中欢喜,忙拜谢:“多谢大老爷提携,卑职一定不负嘱托,将这届县试办好。另外,听说大老爷要调去云南,卑职在这里先恭喜县尊,预祝大老爷平步青云,一展胸中抱负。” 史知县抚须哈哈一笑:“仅是传闻而已,吏部的公函调令一日不下来,都当不得真,不可对外传扬。”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一旦被调去偏远省份的偏远州县,升官的通道就算是打开了。只需在云南历练两年,一个知府,甚至调到京城为官也是可能的。 心中不觉感慨,自己一把年纪了,本以为在淮安任上再干得几年就可以回乡养老。却不想,世事难料,自己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细想来,之所以有今日,还不是因为周楠所上的改土为桑之策,迎合了朝廷和朝中大姥的心意。 这个周楠啊,真是一个得力的干才啊! 史杰人心中一动,道:“周楠,你可愿意随我去云南。放心好了,你家中的情形本官也是知道的,绝不亏待。” 明朝的官员到地方任职的时候都会带自己的师爷和幕僚班底,如果周楠跟他去云南,那就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好处自不用待言。干上一辈子,随着史知县的职位升迁,他的行情也水涨船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三年大师爷,三两万还是看得到的。 贴上了史杰人这个政治新星,对别人来说可是天大机遇,说不定就肯了。 可周楠听到耳朵里,却大惊失色。 见他脸不对,史知县心中疑惑:“怎么了,你不愿意?” 周楠心中苦笑:不愿意,自然不愿意,我才不肯陪你一起完蛋呢! 他对嘉靖朝这一段的历史实在是太了解了,首先,改土为桑这事事实证明根本就不靠谱是蛮干,是乱政。到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浙江那边就会因为这事出了漏子,使得新政尽废。史杰人这个依靠改土为桑而出名的政治新秀身上的光环不但会立即褪去,反要成为他政治上的一大污点。 最要命的是,改土为桑这事是严嵩点头的,受到了朝中如王若虚那批清流的强烈抵制。以明朝官员只问立场不问对错的政治风气,史杰人必然会被当成严嵩一党。 再过得几年,严嵩就会倒台。到时候,史杰人估计要被摘掉帽子回家务农去了。 周楠如果跟他去云南,不但捞不到任何好处,到时候还得灰溜溜回淮安,平白浪费好几年时光。到时候,身上又烙上严党小喽罗的烙印,一辈子翻不了身。 “大老爷,别看卑职高壮,其实都是虚胖,去南方只怕身子遭受不住。大老爷的恩德,卑职铭记在心,只能抱歉了。” “原来如此,那就罢了。”史杰人又打了个哈欠,满面的遗憾。是的,对于他这样的古人来说,南方简直就是烟瘴之地,一般人去了确实会水土不服,自然心生畏惧。 再说,世人安土重迁,若非不得以,都是不肯离开家乡的。 想起周楠这些日子为自己鞍前马后效劳,二人相处甚欢,史杰人突然动了感情:“哎,你也是个得用之人,本官是不是该赏你些什么?” 不能赏了,我刚过几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存了些现金,可经不起这折腾,周楠大惊,忙道:“为县尊效力,不敢要赏。若大老爷真要赏卑职,就许我一个县试头名的名额吧。” “朝廷取士,科举乃是纶才大典,公器岂能私授?周楠,你好大胆子!”史杰人脸一整,欲要呵斥,叹息一声,道:“罢了,本官知道你家贫,平日里做事也本分,就依了你,是哪家的人情?” 史知县做官糊涂,但对世上的事情倒不是一无所知。就现在的行情来说,一个县试头名至少两百两银子,你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得跟知县有特殊的交情。 估计周楠是想拿这笔钱贴补家用,也罢,主宾一场,也算是了却了一份情分。 周楠:“乃是城西梅家的三公子梅朴。” “梅家?”史知县吃了一惊,想了想,叹道:“也对,你和梅家的冤仇实在太深。本官若调去云南,下一任知县却不知道是谁。你又不肯同本官过去,将来在安东也有许多麻烦。如果能够借此化解两家的仇怨,也是一件善事,下去做事吧!” 周楠却不走,而是立在那里看着史知县。 史知县:“还有事吗?” 周楠小心说:“县尊,我安东人杰地灵,读书人中有才学的不少。听人说,梅朴读书只算是中人之姿。若是考卷做得不好,叫人心中不服,却有损大老爷的官声。” 是啊,你既然答应给梅朴一个头名,好歹也把题目告诉我呀,也能早做准备。否则,若是梅老三的作文实在太差,大家也不好交代,必须将可能出现的一切漏洞都堵了。 史杰人脸难看起来,高声骂道:“你这厮好生可恶,须知科举何等要紧,君子取功名,宁在直中取,莫从曲中求。你也是十年寒窗读过书的,圣人之言都忘记了,回去之后好生读书。” 说着就气恼地拍了拍几上正在翻阅的书籍,将周楠赶了出去。 先前史杰人还说得好好,转眼就翻了脸,周楠不觉有点莫名其妙。 既然做了礼房师爷,周楠自然到礼房做事。还有十天就是县试,报名工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当中,这一忙就忙到中午。 这个时候,老水就带着一个少年走进来,拱手赔笑:“恭喜周师爷,这是我家侄儿,今日来礼房报名。” 周楠接过那个少年的履历一看,此人姓水,名岳,表字归尘。现在过继给水家一个无子的亲戚。那远房亲戚也算是县中的大户,人称水员外,周楠以前和他也打过交代。 周楠记起老水以前那小人嘴脸,心中就来气。将报名的帖子一扔,淡淡道:“不行,不合规矩,我不能给你们报这个名,回去吧!” “你……”那个叫水岳的少年书生捏紧了拳头正要理论。 老水忙喝止侄儿,谄媚地对周楠说:“周师爷,却不知道是何缘故?是的,国朝有祖上四代有从事贱业者不能参加科举的规定,不过,我侄儿现在不是过继给水员外了吗?” 周楠淡淡道:“是合规矩,可你侄儿连祖宗都不要了,依我看来品性也差得很。科举乃是为国家取士,考的是道德文章,取的是道德之士。这种不忠不孝之徒,可不能放过,下去吧!” 听到周楠挖苦,那少年满面通红,骂道:“你你你,你休要羞辱于人,我我我,我与你这贼胥不共……” 不等他把话说完,周楠脸一板:“来人,把这两人给我打出去,堂堂礼房,岂容这等小人猖狂。” 算是小小地报复了老水一回,周楠心中大畅。 到下午的时候,手头的活儿算是做完了。今天是在新岗位上的第一天,正好碰到每年一届的县试,事务繁杂,累得够戗,周楠还真有点怀念承发房的悠闲日子了。 回到家后,却见云娘和小兰都穿了一身新衣。 小兰坐在镜子前,云娘正在用胭脂水粉给她收拾打扮。一边忙乎,一边柔柔地说:“小兰,你今年十二岁,也是个大人了。也该学会如何化装穿衣,不然出了门,却不体面。不懂的地方,我教你。” 小兰:“好的,谢谢婶婶,我一定学。” 别说,经过云娘这一收拾,小兰看起来顺眼多了,也没那么丑。周楠不觉感慨: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又感慨:我跟石千石都有一个侄女,还一样的丑,缘分,缘分啊! 周楠:“云娘,我回来了,怎么,又做新衣服了?咱们家刚买了船,手头正紧,得节省些。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该做的衣裳还是要做的,我就喜欢看你打扮得漂亮。” 云娘平日里很节省,不过,她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喜欢做衣服,喜欢美。 周楠想到她以往吃了那么多苦,这个小小的个人爱好,自然要尽量满足。 自从昨天跟石千石达成谅解之后,知事所答应放周楠所说的船给盐道运盐。反正问题不大,也就是石知事一句话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周楠就叫人带信给老丈人杨六爷和大舅子杨有田,让他们做好开工准备。 到这个时候,周楠总算有一笔可靠的外水收入,数目还不小。 云娘“啊,相公回来了,这两身衣裳是以前订的,今天裁缝才送来。你不知道吗,这工钱和料子钱不是你付的吗?” 周楠满头雾水:“什么我付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云娘又笑道:“对了,相公买地置产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给妾身说一声?房子我先前去看过了,地方虽不大,但住咱们三人尽够了。而且还带一个五分地的菜园子,种的菜一年到头也吃不完。”说着,她面上有说不出的欢喜。 “什么,买房子,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吗,方才你不是叫人将房契送过来了吗?” “房契,拿过来我看看。”周楠大惊。 等拿到房契,看了过户文书上的名字之后,周楠才明白,这房子是水员外送过来的,应该是想让自己在水岳报名参加童子试一事上高抬贵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哑谜 确实,那个宅子倒是不大,也挺偏僻。位于城西一个小山丘下。是一个普通的一进院子,后面还带一个菜地,和城里的普通住户一样。 而且,房子也旧,估算了一下价值,大约在三十到五十两银子之间。也就是现代社会万人民币的样子,没办法,明朝的房子就这个价钱,还没到后世一套房子掏空几代人积蓄的地步。大明朝帝国在物价上面,对国民还是很友善的。 周楠心中好笑,暗道:老水这厮当初明明一个人情就能办好的事情,现在要花五十两,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是可笑。 云娘立在菜园子中,微笑地看着小兰拿着锄头锄草,问:“相公,既然你不知道这事,那咱们把房子退给人家就是了,自然不能叫你为难。” 周楠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笑了笑,道:“还不回去的,就留下吧!水员外有一事求我,随手帮帮他也没什么打紧,不影响。” 是啊,水员外也是个有行动力执行力的,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要还,根本就还不回去。 云娘跟了自己,也该给她在县城里一个家。至于老水的侄儿,既然这口气已消,既然对方拿出诚意,倒没必要把关系彻底弄僵。 云娘大喜:“那我明天就开始搬家,相公,你看这样好不好。” “好,就依你。”周楠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云娘又失眠了。她这人有一个毛病,心中存不了事。一遇到事,哪怕是去一趟娘家,都会思来想去,半自己折腾得疲倦。 周楠也被她搞得睡不着,忍不住道:“娘子你再这么在床上烙烧饼,我可要去睡堂屋了。算了,我还是起来看几页书吧!” 他有个习惯,一旦失眠就起来看书,只需看上几页,瞌睡虫儿就会如约而止。 作为一个公们中人,又不用参加科举,自然不会去读四书五经,周楠只看小说,就点了灯,从枕头下摸了一本《西游记》,待看到孙悟空拜在菩提老祖那一章时,心中突然大震,忍不住道:“今年县试的题目我知道了,好个史大人,你这是在跟我打哑谜啊!” 在《西游记》一书中,菩提老祖传道,问孙悟空要学什么法门。说了几桩,猴王只是问“可得长生否?”菩提祖师回答“不能。” 猴子摇头:“不学不学。” 几次三番,菩提老组恼了,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皆怨悟空道:“你这泼猴,十分无状!师父传你道法,如何不学,却与师父顶嘴!这番冲撞了他,不知几时才出来呵!”此时俱甚报怨他,又鄙贱嫌恶他。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所以不与众人争竞,只是忍耐无言。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等到三更时分,孙悟空从后面进到祖师房中,果然学得了菩提老祖的七十二变和筋斗云,这才有后来的大闹天宫和保唐僧西行取经的故事。 今日在史知县后衙说起要给梅家三公子梅朴县试头名,为了保险,周楠又问起今科考试题目时。史杰人突然板起脸对周楠一通训斥,将他赶了出去。 现在回想起来,有一个细节值得玩味。当时,史知县用力地拍了拍几上的一本书。 周楠这个人或许别的能力不太突出,可有两点却是天生的禀赋,一是记忆力好,另外一点就是细心。想当年,靠着还算过得去的记性,自己毫不费力地考上大学。至于细心,在后来参加工作的时候也得到了老板和同事的称赞。 今天史知县用手拍的那本书霍然是《中庸》,而书中夹了一张两指宽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智之实”三个字。 难道今科县试的题目是《智之实》,出自《中庸》? 一定是的,哈哈,史杰人是用这种方式给我漏题啊,太狡猾了。周楠忍不住想笑,科举舞弊可是重罪。一般被抓,考生直接革除功名,终身不得仕进;考官罢官免职。 这还是对士大夫和读书人比较宽容的明朝。换成后来的清朝,直接就给你来一个抄家灭门,杀得人头滚滚。 当然,这指的是乡试和后面的会试,童子试倒没有这么严格。 不过,如果传了出去,也是一桩丑闻,很影响仕途的。 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在于大家心照,如今你将事情摆在明面上,直接给关系户漏题,史知县这个县大老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史杰人用这种巧妙的方式漏题,真是狡猾,可见此人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糊涂啊!果然,在这年头能够读书入仕的人,都不是笨蛋,周楠禁不住感叹。 有了县尊点头,又得到今年县试的考题,梅朴的头名算是稳了,周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梅朴在童子试一路顺风,高中本省今科院试头名案首,顺利拿到秀才功名。 梅家欣喜若狂,不但免了自己三百两白银的债务,还将梅二小姐许配给自己做平妻。 等到吹吹打打入洞房之后,画面又是一变。却见,被中之人变成了素姐。 那个白皙丰腴的妇人将双手圈在自己腰上,腻声道:“大大,我的大大,可盼到你了。公爹将我给了你,从此你我夫妻终于可以天长地久。大大,奴家好想你。” “啊!”周楠禁不住低呼一声,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回味起梦中旖旎风光,又想起素姐的滋味,周楠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那妇人现在过得如何,还受婆婆虐待吗? 其实她这人并不是坏人,对自己也有情有义。我当初为了自保,将她抓回安东,相当于把人家朝火坑里推。 我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周楠突然有种内疚之感,也知道,以后怕是再见不到她了。 今天是县试报名的截止日,下午申时结束。明日就开始印卷子,等再过九日,考生就可以进考场了。 最后一天,该报名的都报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没看到几个学童。 周楠记起昨天从县尊那里看到题目,就从书架子上抽了一本《中庸》逐字逐句地读起来,想要找到考题的出处。 这一看,倒觉得有些意思。 实际上,作为一个名牌大学的文科生,又是国学和文史爱好者,文言文也难不倒他。这本儒家经典他基本能断句通读,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倒也有些趣味。 可是,读了一整天书,却没有看到“智之实”三个字。 “难道是我想错了?”周楠一呆:“难道我会错了史杰人的意思?” 他不肯死心,又重新将《中庸》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当下心中就有些疑惑,想找个读书人问问,可转念一想,此事何等要紧,法不传三耳,如何能够叫别人知道。 “看来,还得去梅家走一趟和梅朴探讨一番。” 自己和梅家的恩怨在童子试没有结束之前暂时放下,可双方的仇恨却是化解不开的,这次登门,未免有些尴尬,从内心中来说,周楠还是不愿意的。 犹豫了半天,周楠下了决心,出衙门之后也没回家,径直去寻梅朴。 在梅家门口等了片刻,金管家就出来将他引到书屋中。 梅康和梅朴父子二人已经等在那里。 见到他,梅朴红了眼睛,骂道:“你这贼胥,辱我梅家太甚,好大狗胆竟敢登门?” 周楠一笑:“梅三公子,我可是你的私塾先生,拿了你家的束修就要上门来督促你读书,教授你学问。这事可是梅员外当着满城百姓说过的,我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梅朴暴跳如雷,提着拳头就要朝周楠打来。 “朴儿住手!”梅康喝止住儿子,冷冷地看着周楠:“周师爷,俗话说得好,黄鼠狼进宅无事不来,你今天来这里恐怕不是为考教我儿学问的。说,什么事,说完就快走,我家里可没有为你准备晚饭。” “不好意思,今天你梅家这顿晚饭我周楠还真吃定了。”周楠翘着的二郎腿不住晃着,笑嘻嘻道:“今天我还真就是来教三公子读书的。” “你!”梅朴又要发作。 周楠突然问:“梅朴,智之实上一句和下一句是什么?” “什么?”梅朴一呆,他毕竟读了多年书。古人读书,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因为科举考场上的题目都是从这九本书中出,如果题目出来,你连出处都不知道,还作什么八股文章。 《四书》中的字字句句经过多年的反复背诵可说是已经印进他的骨子里,听到周楠问,就下意识地念道:“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 周楠又问:“出自何典?” 梅朴大怒:“出自《孟子》,姓周的贼子你是来埋汰小爷吗?” 这是常识,问这样的问题形同调戏。 “你等一下。”周楠却一摆手,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孟子》翻了半天,总算找到那个句子。 联系上下文,这句话的意思是:仁的实质是侍奉父母;义的实质是顺从兄长;智的实质是明白这两方面的道理而不背离。 讲的是孝悌之道。 他心中不住摇头:史知县,大大地狡猾,原来这个句子出自《孟子》而不是《中庸》。今年县试出竟是少见的截塔题,到时候恐怕有人要交白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枪手(二更求推荐票) 所谓截塔题,乃是明朝中后期和清朝考场上的一种特殊题目。 科举从北宋开始,至元,至明朝,因为考试范围严格局限于严格局限于朱熹的批注,到如今,可说是该出的题目都已经出尽。书中每个句子后面都跟了数之不尽的范文,再出题也出不了什么新花样。 于是,考官就将出中的一个句子抽出来,截头去尾当题目让考生作文。 到这个时候,考的是书生们的记忆力和对儒家经典的熟悉程度。截塔题出到后来,题目的字越来越少。到清朝末年,更有如这种怪题出现,叫人摸不清头脑。 西子,不就是西施吗,跟圣人之言又有什么关系? 没办法,大伙儿只能以“西子者,国色也。夫色如西子,美矣,蔑以加矣,亦千古奇女子哉!”来破题,真是笑掉人大牙。 截塔出现在乡试和会试的考场上还可以理解,现在用童子试出这种题目,真是令人发指啊! 周楠不住摇头,又道:“梅朴,以这个题目你做篇文章给我看看。” 梅朴昂起下巴,桀骜不驯::“你叫我作我就作啊,你是我什么人?” 周楠:“我是你的私塾先生,一年五十两束修拿着,叫你作文难道有错?”说着,他就笑起来:“乖徒儿,你也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为师倒是忘记你还没有行拜师礼,快跪下磕头。” 见儿子被他羞辱,梅康铁青着脸:“姓周的,有事说事。若没事,老夫要送客了。”就要叫人把周楠赶出去。 周楠淡淡道:“梅员外,别忘记了你我那日在船上说过的话。我可是你礼聘回来的先生,教授学生读书上进是我的职责。若你今日赶我出去,那事也就罢了,告辞!” 梅康忙叫道:“周楠,你站住。好……就由你教授朴儿学问。梅朴,小畜生,好好听先生的话,作篇文章给周师爷看看。” “爹爹……”梅朴悲愤地叫出声来。 “作文。” 梅朴只得按捺下心头的怒火,坐到书桌前,提起笔在纸上唰唰地写起来。 他自写文章,周楠也不管,只坐在一边看书,而梅康则满眼怒火地狠狠地盯着他。 大约半个时辰,梅朴总算将那篇文章写完,沉着脸扔到周楠腿上。 周楠拿起来一看,点点头:“字不错,在考场上,字写得好却是要占许多便宜的。” 梅朴下意识地问:“占什么便宜?”接着又大怒:“小爷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周楠也不跟他置气,侃侃而言,就好象是在教授自己的亲传弟子:“就拿科举最后一场殿试来说吧,由天子亲自出任考官给中式的进士排名次。其实,到了这一关,谁不是有大学问,一手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的高才。真要分,也分不出谁好谁歹。那么怎么办呢,只能看谁的字写得好,谁写得好,谁当状元。” “再说童子试吧,因为不誊录,不糊名。你的字写得好看,如果文章作得还成,考官看得神清气爽,没准就放你过去。可如果你字写得太差,甚至潦草得叫人识别起来费劲。考官心中不耐,直接扔到一边。任你所作的文章字字珠玑,也要名落孙山。所谓字如其人,写得一手好字,对获取功名却是有好处的。” “其实,你也不用费劲去临贴练字,也不用太讲究。只一味将三馆体写熟,写得如雕版印刷一般就成。” 周楠这话是后人总结的科举经验,对于小地方的书生来说闻所未闻,也让梅朴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心中暗想:听说这周姓贼子以前是中过秀才的,是我县的第一才子,果然有几分本事。 他心中佩服,只表面上还带着不屑的冷笑。 见顺利的震住梅朴,周楠又埋头大概地将梅朴的文章读了一遍。这一读,只感觉睡眼惺忪,实在是太枯燥了。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空洞干瘪,老生常谈,言之无物。 就起作文的水平来说,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准,将来若是被史知县点为头名案首,只怕本县读书人不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如何?”梅康最关心的是儿子的学业,忍不住问。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令这对父子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只见周楠拿起梅朴的文章,凑到蜡烛前,一把火烧了:“垃圾,毫无存在的必要!下去,为师不想再看到你。” “你,你这贼子辱我太甚,今日小爷绝不与你善罢干休。” 周楠不理睬这个中二少年,只严肃地对梅康道:“以令公子这篇文章看来,别说头名,能上榜就算是不错的了。可见,三公子平日里读书也不怎么样?” 前番梅朴读书不成将私塾先生气走,自家儿子究竟是什么料,梅员外自然知道。听周楠这么说,也信了,呵斥梅朴:“小畜生,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念书,丢人现眼。” 周楠还在叫:“下去,给我下去!” 梅朴:“你,好大胆子,别忘记了,这里可是我梅家,岂容你这个畜生猖狂?” 周楠看了看梅员外,说:“员外,既然你家公子这么说了,那咱们的约定就此做罢,这个学生我没办法教。” 梅员外面色一变,怒骂儿子:“滚下去,给老夫滚。” “爹爹,你怎么帮着杀害大哥的仇人?”梅朴眼睛里全是屈辱的泪水。 周楠和梅员外商量给梅三公子一个秀才功名的事情何等隐秘,梅康也是个老江湖,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就连梅朴也不知道。 因此,梅三公子才觉得分外的屈辱。 等到梅朴下去之后,梅员外:“周师爷,你今天到我这里可不单单是为骂我儿是朽木不可雕吧,说,什么事?” 周楠一笑,指了指丢在地上的灰烬:“你儿今年的秀才功名怕是要着落到这篇文章上面。” “啊,这是题目?”梅员外耸然动容,立即明白周楠刚才为什么要烧卷子,那是不想叫别人知道。 周楠也不直接回答:“接下来员外知道怎么做了吧?不过,以三公子刚才所的时文看来,就这样子上考场怕是不成。毕竟,县尊也是要脸面的,卷子做得太差,也不好给士林一个交代。” “明白,明白。”梅员外压低声音:“我这就到府城出钱请作文高手做一篇让朴儿背熟了。” “糊涂。”周楠不客气地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淮安才多大点地方,此事关系甚大,只能你我二人知道,若传出去叫人听到,你儿子还要不要秀才功名了。若是事发,大老爷最得没脸,三公子这辈子就再没有资格参加考试了。” “那是,那是,不能叫别人知道。”梅康点头,道:“一客不劳二主,要不,周师爷你作一篇叫朴儿背熟了。” “我来作?”周楠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开什么玩笑,八股文,那是什么玩意儿。我的国学水准也就能够断句,能够将一篇幅古文读懂。叫我写文章,怕是还比不过一个八岁孩童。真要强写,丢人不说。最要命的是,自己当初可是个秀才,县里有名的才子。现在连八股文都作不来,必然引起别人的怀疑。 梅员外点头:“当然由你来做,你以前好歹也算是个秀才,这题目想必难不倒你。怎么,周师爷将你我之间的协议当成一张废纸了吗?” “不不不,员外有所不知道。不是周某自夸,一篇八股文章还难不倒我。只是,我以前的作文有不少在坊间流传,还被刻成时文集子。员外没有读过说,不知道读书人的事情。每个人行文方式和气韵都有他独特之处,别人就算要仿也仿不出来。一篇文章出来,若是你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作者来,须瞒不了人。” “周师爷言之有理,容我下来之后好好想想又从什么地方去弄一篇还算过眼的文章叫朴儿背熟了。”周楠这么一说,梅员外也就信了。 确实,姓周的贼子倒是难得的才子。他这次从辽东回来之后,所作的诗词已经在府城中传开去,特别是青楼里的女子,更是将这些佳作日日吟唱。 此人的名气越发响亮,若叫他写文,确实容易被人看出来。 周楠点头,说:“好,就这样吧,你我是敌非友,这晚饭我也不叨扰了,方才我说的题目你可记得?” 梅员外:“好象是什么弱智?” 周楠哈哈大笑:“是智之实,可不是什么弱智。” 等到周楠离开,梅员外恨恨地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好个狂妄的小贼,等我儿中了秀才非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爹爹,我听人说周贼来了,你……没事吧?”女儿梅迟的声音传来。 梅康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胥贼,不过是仗着县尊的势头,还真当我奈何不了他?爹爹没事。” 梅迟一脸担忧:“那这贼子到咱们家做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会不会是周楠要不利于爹爹,不利于梅家。 自从周楠从辽东回安东县之后,先是嫂嫂失踪案,后又是前天在船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他劫持。梅家的声誉尽毁,在缙绅中已染抬不起头来。 一想起那恶贼,梅迟心就在滴血,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方才听人说周楠到访,她担忧父亲,顾不得许多就跑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准备(三更求推荐票) “一点小事,你不需要知道,也不许问。”梅康哼了一声。科场作弊之事何等要紧。若是走漏了风声,儿子的秀才功名可就泡汤了。以梅朴那学渣样,错过了周楠这个机会,这辈子功名无望。 这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爹爹。” 梅员外突然心中一动:“迟儿,你不是喜欢读书吗,别人都说你是个才女。” 在封建社会,才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而言。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好人家的女儿,读书识字,尤其是看了诸如《西厢记》那种脏书儿,传了出去,岂不让人嚼舌头? 梅迟满面通红:“爹爹,女儿知道错了。” “不是,不是。”梅康摆手:“爹爹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老实回答了,《四书》可曾读过?” 梅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问,一楞,道:“倒是读过。” “那就好,那就好,八股文会不会作?” 梅迟心中更是奇怪:“却是不会。”她就是一个小姑娘,又是个女文青,平日读书最喜唐诗宋词,外带看些话本演义消遣。如四书五经这种一味说教的枯燥读物,实在提不起兴趣。再说,八股文有严格格式和写法,需要有专门的老师教授,还得精读上几百篇范文,日日揣摩,才入得了门。 梅康听女儿说不会,忍不住叹息一声:“哎,原来你也不会啊!” 梅二小姐:“爹爹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想起叫女儿做时文。真若要这种文章,我县读书人里此中高手不少,出个几十文随意就能求得一篇上好佳作。” “这事哎,还真不能叫别人知道了,只能自己家里人写,既然你不能作,那就算了,也别问。” 见老父一脸忧虑,梅二小姐道:“爹爹勿要烦恼,若说起家中会作文的的女儿还真想起一人,嫂嫂不就会作。” “你嫂嫂会作,作得如何?”梅员外来了精神,急问。 梅迟:“我自是知道的,当年大哥在的时候,每次作了文章嫂子都会改上几次。听说,她作文的工夫都是以前在教坊司里学的。当初大哥还曾感叹说,嫂子若是个男儿身,以她的记性和文笔,说不定已经考个举人了。” “考个举人,走,我们看看你嫂子去。”梅员外霍一声站起来,就急冲冲地走到后院素姐的阁楼里。 自从上次素姐中暑上吐下泻,然后被婆婆打了一顿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院子里,再不出去一步。因为那一场病,人也瘦了许多,出落出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但那双眼睛却失去了以往的灵动,显得空洞冷漠。 看到梅员外父女,盈盈一福:“媳妇见过公公,见过二姑娘。不知道公爹今日到我房中,有何吩咐。” 自失踪案到现在,素姐被婆婆虐待过两次,梅员外深恨这个败坏门风的媳妇,也懒得看到他。这还是他这阵子第一次和素姐见面,未免有些尴尬。 就咳嗽一声,问:“素姐,听人说你会写八股文章。你家小叔不是要参加科举吗,你写一篇给他看看,学学。” 素姐:“什么题目?” 梅员外:“是《智之实》题目有点怪,你听我说说” “不用了,我知道,出自《孟子》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 梅员外喜道:“对对对,先前朴儿就是同姓周的小贼这么说的,你果然会作。快快快,快写一篇。” 话一说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听到“姓周的小贼”五字,素姐古井无波的眼睛突然有光芒一闪而流逝:“周楠来过?” 梅迟突然恼了:“无耻,无耻,你还有脸说他?” 素姐嘴角微微一翘,竟露出笑容来:“我好象明白了,这个作文题目应该是今年县试的考题吧?我猜猜,会不会是周楠给你的呢?呵呵,科举舞弊,公公好手段,好大胆子。” “啊,爹爹,这是真的吗?”梅二小姐大惊,转头看着父亲。 梅员外不说话,只青着脸。 素姐道:“题目很简单,提笔即有。不过,我是不会写的,公公和二姑娘请回吧!” 从梅家出来,天已经黑尽,回到家之后,周楠吃过晚饭又如往常一般坐在屋中看小说书儿。看的依旧是《西游记》,西游c三国算是明朝小说中少有几本能够入他眼,可以反复阅读的。 眼睛虽然落到书上,心思却飘到其他地方。 他先前之所以不在梅家勾留而是匆匆跑回家来,是因为先前在梅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而这事得在史知县调去云南之前搞定。 那就是自己的身份问题。 说到这里,别人或许会奇怪,周楠现在乃是吏部任命的典吏,身份上还有纰漏吗? 对,这里还真有个问题。 当初翁春和素姐拿着欠条到周家庄追讨欠款的时候,周楠本打着死不认帐的念头。可那二人却说笔迹可以作假,却可以对上面的指纹。 那指纹是以往那个周秀才留下的,若将来还有有心人拿周楠的身份真伪说话,将以往的挡案翻出来。一比对手印后果是严重的。 周楠一想到这里,就一阵悚然:不行,必须尽快将以前的档案修改了,趁史知县还在安东,我手头还有些权力。否则,等他一走,换了个新的知县,物是人非,也不知道是何情形。 本年童子试,如果不出意外,梅朴一个秀才功名是跑不掉的,梅家那三百两欠款自然一笔勾销。现在已经是不是钱的事情,而是为了自保。 只是,修改档案一事动静有点大,难免引起人怀疑,有必要吗? 正思索着,云娘将手抱在他的腰上,轻轻地将脸贴在周楠的背心。 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周楠情动,回头将妻子抱上了床,自然温存一番。 这次自然和往常一般尽兴,事毕,云娘将脸藏在他的怀里。羞羞地埋怨:“相公,想当年妾身嫁给你后,每次你都都一脸的严肃也不说话,虎着脸,叫妾身好生害怕。现在现在” “现在怎么了?”周楠故意逗她。 云娘:“现在你不停说些浪话,叫妾身,叫妾身好生羞怯”说着,一身都羞红了,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去不敢见人。 周楠心中有事,突然心中一凛。最熟悉以前那个周秀才的自然是云娘这个枕边人,随着我和她天长地久地生活在一起,必然会让她觉察出其中的疑点不行,修改档案一事情必须立即着手,再不能拖延。 第二日,周楠到了衙门,先是招了刻工印了卷子,然后踱去刑房,请刑房的师爷帮忙将以前周秀才杀人案的卷宗都调出来看看。 刑房专门负责治安刑事案件,整天不是个快班帛吏就是跟地痞流氓c亡命之徒打交代。侦询犯人的时候,还得采取暴力手段。 这才是百姓口中所谓的衙门,所谓的黑暗的旧社会。 刑房师爷姓黄,世代公门。读过十来年书,以前也是个文弱书生。在刑房当了一辈子差,经历的事情多了,满口脏话,喝起酒来三两斤不醉,酒色财气四毒俱全。 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原则可言,周楠是县尊那里的红人。且二人一切喝过几次酒,干过几件利益均粘的事,私交不错。 就笑着问:“周师爷,你那案子十年前就结了,现在怎么又想着翻出来看?” 周楠故意一叹:“若非那案子,我现在说不好已经中举,又何用在这衙门里厮混。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如今每每想起过往种种,真是锥心沥血,夜不能寐。而那日我喝了许多酒,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想再看看卷宗,算是对自己的警醒。” 黄师爷也是一叹:“周师爷,说起读书,其实我也算是有天分的。当初在学堂发蒙的时候,先生就叹道,若非我是公门子弟不能科举,一个秀才还是可能的,这就是命啊!而你,明明举人功名稳拿,却因为这狗皮倒灶的案子前程尽毁,这何尝不是命?你要看卷宗,自看就是。不过,有一桩你却要答应我。” 周楠:“黄兄你说。” 黄师爷:“往年的旧档启封,阅读时,按规矩旁边得有刑房的人在,等下你看的时候,我得在旁边陪着。” 周楠:“黄兄,你我也是老朋友了。难得有个机会坐在一起吃茶聊天,真好和你亲热亲热。” 很快,黄师爷就从文书库里取了那件凶杀案的卷宗出来,交给周楠。 周楠打开卷宗,一边翻看,一边同黄师爷唠起嗑来。 无论古今,单位的工资收入和福利待遇多寡,以及对上司的抱怨都是永恒不变的话题。 就衙门里来说,如周楠和黄师爷这一级的典吏,朝廷每月的俸禄上头克扣下来,只一百多斤米二三两银子,知县再个人掏腰包贴补二三两,总数超不过五两白银。 这在安东县也算是高薪,问题是典吏们谁不是要养活一加七八口人。而且,他们在场面上行走,花消也大,到月底基本都要过几天苦日子。 黄师爷叹道:“周老弟,你现在是礼房典吏,这个月县试,倒有一笔不菲的收入。我却惨了,最近县里太平无事,也没有外快,苦得紧。再说了,刑房都是人血银子,可不敢拿,一拿,说不准哪天就把自己陪进去了。说起来,六房中刑房是威风,却最穷,我也是命苦。谁叫我家世代都是刑名师爷呢,这才是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周楠笑着安慰:“你也别叫苦,就说我礼房吧,也就每年这个月考试的时候能赚点辛苦钱,其他十一个月都得喝西北风。其实,我也穷得紧,还不如依旧在承发房呢!” 黄师爷:“周老弟,你还骗人,听说你弄了几天船承运盐道的官盐,银子见天哗哗朝家里流。就这样还喊穷,有天理吗?” 周楠:“我去运盐,那是和石知事不打不相识。知事所在河上缉私盐,和刑房也经常打交代,黄师爷何不去他那里说项,也弄一两条船过去。若黄师爷有这个心思,周某倒可以引见一下。” 黄师爷大喜:“这感情好,还请周老弟多多帮忙。” “应该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则,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咱们弟兄可是要一辈子呆在这衙门里的,见天照面,比亲兄弟还亲。哎,这指印都模糊了,我重新盖一个。”说着,周楠的拇指粘了印泥,朝卷宗上盖下去。 黄师爷装着没看见,只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起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旧案疑云 当年凶杀案的卷宗在县衙存放十载,摆古代低下的科技水准所赐,纸张已经破旧,那些指纹也变得迷糊了。 周楠这一气的指印盖下去,顿时弄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就算是神探狄仁杰在,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卷宗颇多,按照当时的制度,但凡有周楠两字的地方都要盖手印。好半天,周楠才将一切弄好。 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放松下身心,一边和黄师爷闲聊,一边看着当日所发生的案情。 当年周秀才为什么和周大公子发生冲突,后来又是怎么取人性命一事,周楠也只是隐约听人说过几次,内心中难免有些好奇。 其实,当时周秀才和梅大公子因为经义上发生分歧,争执半天,以至翻脸成仇,并对对方饱以老拳一事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酒楼老板和小二都可以做为人证。 当时,周秀才和梅公子正在酒楼里饮酒作乐。二人都喝得微熏,互相叫骂了半天,就扭成一团来到楼梯口处。 周秀才忍无可忍,一拳打到梅大公子的胸口上。 顿时打得梅大公子大叫一声,满面都扭曲了。按照酒楼老板的说法,那就是“满面煞白,汗如豆出。”然后,就一翻身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咽了气。 “大约是摔成脑出血了,这才古代基本是死定了。即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社会,也得做开颅手术,费偌大周章海量医疗费才能抢救过来。”周楠心中不觉有些同情梅大公子,“这事怎么这么巧呢,恰好摔伤了脑袋?” 他又下意识地去看忤作的验尸报告,刚翻开,心中却又是苦笑:“难不成忤做还将梅大公子的尸体给解剖了,光看看表面又能看出什么?梅大公子下葬已经十年,现在也只剩一把冢中枯骨了。” 正要将卷宗扔到一边,突然里面的一行字跃入眼帘。大概的意思是说,梅大公子之所以失足跌下楼去,那是因为中了周楠一拳,疼痛难忍之故。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验尸报告上说,换算成现代社会的度量衡梅秀才身高大约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四十斤。这身形在营养普遍不良的明朝,也算是惊人的。 就周楠观察,嘉靖年间的中原和江南地区,因为人多地少,普通人一年到头也就吃几回肉。蛋白质摄入量普遍不足。一日三餐光靠一斤米饭那点碳水化合物,根本就提供不了多少热量。 梅大公子之所以长这么高,还不因为家里有钱吃得好。而且,梅家的基因不错。梅康是一条铁塔般的汉子,而梅朴才十二岁年纪个头就跟成年人没什么两样。 因此,整个明朝农村地区的平均身高也就一米六十左右。就当初的周秀才来说,十六岁年纪,也就一米六十高,九十来斤,好生可怜。 那么,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来了。被人一拳打得满面煞白,汗如豆出。”只可能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被人打断了勒骨,这才疼痛难忍。可验尸报告上说,梅大公子身体完整,没有骨折,没有内伤。 一个九十斤重的文弱书生,可能把一个一百四十斤重的梅大公子打下楼去,这根本没有可能。你也别说周秀才有内功,会七伤拳。穿越到明朝之后,周楠也留意过,所谓的武功其实并没有武侠小说上吹得那么玄。 即便是军中的好手,也就力气比普通人大,反应比普通人快一些,也就是后世散打运动员的水准,甚至还不如。 “难道梅大公子有隐疾,没听说过啊!”周楠越发地觉得这案子有些可疑,可具体可疑在什么地方,手头资料有限,却看不出来。 看完卷宗,周楠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黄兄。” “没什么,大家同僚一场,你不是还挂着个承发房典吏的职务吗,要调阅卷宗也不坏规矩。”黄师爷笑道:“可看全了?不过,这卷宗可不止这一份。” 周楠面上微微变色:“其他地方还有一套吗?” “对,人命关天,刑部那边还有留底。”黄师爷解释说,地方上但凡遇到杀人大案,缉捕罪犯,审讯之后,按照制度,得报省一级提刑按察使司再审。审完,报刑部。刑部录了口供之后,送去大理寺定罪。 定罪之后,又得送去都察院复核。复核无误再发会大理寺最后判决,该勾决秋后问斩的问斩;该死缓的斩监候;该徒的徒,该流的流。 如此,一套程序才算走完。 对于人命要案,各部门都非常慎重,也依法依规。 罪案审结之后,除了案发地政府会留一套卷宗之外,刑部那边也有一套要归档。 周楠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属于基础公务员,如果能够进入刑部修改档案? 当下,他心中有些丧气。不过转念一想,至少县里留的指纹改了,以后若是有人对我的身份有怀疑,难不成还去中央提档? 小地方的人,刑部的大门朝哪边看你知道吗? 这么想,心中又高兴起来。 至于这个案子中的疑点,周楠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想查又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也就罢了。 再说,马上就是县试,这可关系到三百两的债务是否能够结清,他也没有工夫去想其他。 过得几日,今年安东县的县试如期举行。 文教直接关系到一个地方官的政绩,据小道消息说史知县马上就要调去云南,时间就是在过年之后。这次县试能够办好,送出去几个秀才,他这一任知县也算是完美收官。 这一日,周楠照例在礼房准备,突有衙役过来说大老爷请他过去说话。 到了后衙,见左右无人,史杰人突然道:“周楠,你保梅家三公子为头名案首一事,还得斟酌一下。据本县所知,那梅朴学业不成。前番家中先生嫌他愚钝,连束修都不要了,挂冠而去。本官担心他到了院试考场上,因为文章作得实在太差,惹恼了学政,有损本县的官声。” 周楠大惊:“大老爷,这可是你答应过的。其实,县尊你也不必担心,每年各县的头名中不能读书的士子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学政心中也是清楚的。” 史知县沉吟片刻:“你退下吧,容本官再想想。” 下去之后,周楠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就在昨日,水员外家突然派人过来拜见史杰人,说了半天话,估计是许下了不少好处。 周楠心中不满,好你个史杰人,明明答应了我的,这临到要考了却开始犹豫起来,这不是整人吗? 县试这一天,爱睡懒觉的史知县和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的周楠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应卯时就起了床,来到县衙开始准备考试事宜。 考场设在县衙大堂里,今天来了好多考生,有三百来余,都在大堂外面等待查验身份,然后一一入场。 作为亲民官,史知县抖擞起精神,亲切接见考生们,一一询问姓名,又勉励上几句。 不片刻,梅朴就过来,拜道:“学童梅朴拜见老父母。” “你就是梅朴?”史杰人突然将脸一沉,喝道:“听说你平日里好酒贪花,将梅家的声誉都败了个干净,不但气走了先生,还将你父母气得大病一场。像你这种不孝的无行之人,也有脸读圣贤书,也有脸来参加本国家纶才大典,来人啦!” 这才是形势突变,周楠大惊,忍不住道:“县尊。” “你住口!”史杰人怒气冲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峰回路转 史知县又喝道:“来人,给我搜身,须防夹带。”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来,将梅朴的考篮搜得乱七八糟。 毕竟是个孩子,梅朴屈辱的眼睛都是泪水。其他考生看他的目光既有同情,又幸灾乐祸。心中都道:“这个梅三公子恶了知县,今科县试怕是无望了。” 周楠也是心中郁闷,想,史知县果然是贪水家的银子,要将头名给水岳,苦也。 很快,三百多考生陆续入场,将里面挤得满满当当。即便点了十几只蜡烛,依旧一片昏暗。 这光线自然没办法作题,考生们都闭幕假寐蓄养精神,等到天光大亮再说。 周楠负责发卷,在桌椅之间穿梭,挤出一身汗来。淮安还好些,读书人不是太多。如果换成江南文教昌明之地,每次考试都有上千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当然,据史料上记载。西北地区,如甘肃、宁夏这些地方,因为经济落后。每年考试也就阿猫阿狗三两只,能凑够人数对于当地知县来说就是一大功劳。只要你去参加,只要不是文盲,都能过关。 可见,要想走科举这条道路,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 所谓考卷,其实就是几张印了格子的几张纸,天头上还盖着县衙大的印。八股文有严格的字数限制,考生得将这些空格都写满了。如果没写够,或者写多了没地方落笔。抱歉,明年再来吧! 考卷发下去之后,等下县官就给再给大家发一张题目纸。 当卷子发到梅朴的手上时,看到他眼睛里的泪光,周楠忍不住低声安慰:“考生,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专心作文,文章做得好才是根本。” 梅朴抬起头狠狠地看着周楠,直欲跃将起来将他撕成碎片。这厮不是说好让我得头名吗,看今天县尊的情形,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要弄死你这个畜生。 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天亮开,题目纸发下来。周楠一看,果然是,就松了一口气:果然是。 转念一想,又丧气:提前知道题目,提前背熟范文又如何,头名都给水岳了。 这次考试的题目是截塔题,甚难,大多数考生到午后才交卷出场。当然,也有提前交卷的,比如水岳。 这小子倒是个能读书的,史杰人看完卷子,说一声“难得好文章”就当场录取了。 看到水岳得意洋洋的样子,周楠心中气恼。 县试排定好名次之后要三天之后才发榜,周楠气愤史知县不守承诺。恰好明天是休沐,又请了两天假,撂挑子回家去了。 这事看来不成,周楠现在最要紧的是琢磨出一个如何应付梅家报复的法子,又要想想如何去弄那三百两银子,把旧债给了啦。 ***************************************************** 梅朴出了考场,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条街,也不知道怎么地回到家里。 父亲梅康和二姐梅迟已经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见到任何,二人同时问:“考得怎么样了,题目是什么?” 梅三公子讷讷道:“是。” “好,太好了!”梅康大笑,又压低声音道:“那姓周的小畜生倒是个信人,没有骗老夫。你背熟的文章自然作得极好,哈哈,咱们梅家终于又要出一个秀才了。儿子,爹爹往日在钱财上对你苛刻了些。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对了,迟儿,你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也该油鞋表示。” 梅二小姐微笑道:“阿弟不是喜欢我房中那口宋代汝窑水洗,过来讨过几次了,等下我叫小红给你送过去。” “谁要你的东西,这次考试别说头名,能不能上榜都难说。”梅朴毕竟是个孩子,先前被知县当着几百人训斥了一通,感觉窝囊到极点。现在父亲和姐姐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委屈得落下泪来。 梅迟:“阿弟别哭,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梅三公子说完今天的情形,梅员外一脸铁青,咬牙道:“周楠,小畜生竟敢调戏老夫,等着,你给我等着!” 梅迟心中却是疑惑:“爹爹,周贼是个奸佞小人不假,却不是个蠢人。他绝对不会无端来激怒你老人家的,或许,这事有蹊跷。要不……反正还有三日就到放榜的日子,咱们等等看。” “等等,等上三日,若榜上没你兄弟名字,黄花菜都凉了。”梅康暴跳如雷。 ****************************************************** 周楠在这两天里也没闲着,四下想着赚钱的法子。可惜他在现代社会只不过是一个文科僧,又没有在经营一线干过,哪里懂得这些。忙了半天,竟没有个章程。 难得休息三天,周楠索性就和云娘、小兰一起把家搬到水家送的房子里去。 这不搬家不知道东西多,零零碎碎,装了五大车,一整天才弄好。 古代的街道都窄,五辆车,几个来帮忙的脚夫,再加上周楠一家三口挤在一起,倒也浩浩荡。 古人生活简单,没有娱乐活动,日子过得乏味,地上蚂蚁打架都要被人围观半天,更何况大名鼎鼎的周师爷搬家了。很快,街上就立满了人,议论纷纷。 “周师爷搬新家啊?好多东西,家具不错,看来还是做官好,收入高不说,每月按时拿钱,不要太快活。” “哼,衙门里有好人吗,都是收刮的民脂民膏?”有人语含讽刺地说。 “谁,什么人在背后议论本典吏?”周楠大怒,转过头去想将那不开眼的东西认清,借个由头抓回衙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知道背后诽谤人是不对的,要改。 这一看,又丧气,这几人还真不能抓。 原来议论他的正是几个有功名的秀才,正坐在路边的茶馆里谈诗论道。他们掌握着社会议论,见官不跪,自然不惧怕周楠这个小小的普通公职人员。 看到周楠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几个秀才越发得意,声音也高起来:“什么乔迁新居,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周典吏的新宅是水员外送的。据说,这一科县试头名案首已经定了,就是水岳,其他人的文章作得再好也没用。” “科举乃是公器,岂能私授,这个贼胥好生可恶!” …… 周楠心中气愤,却又哑口无言。的确,自己的新房是水家送的,可只是为了登记报名,和他是否拿头名案首没一文钱关系。现在史知县要给水岳第一名,自己得了水家好处,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般到新家,终于有自己的房子,周楠算是安顿下来了。 次日是县试放榜的日子,周楠也懒得去看,一大早就泡了一壶茶躺椅子上发呆。 “师爷,不好了,不好了。”林阿大满头热汗地跑进来:“县试放榜了。” 周楠懒洋洋地说:“知道,我这几日不是要搬家吗,就给县尊请了两日假,发榜的事情,我也没管。” “哎,师爷你怎么不管呢,这事对你却是大大不利/”林阿大顿足道:“你知道是谁得了头名案首吗,就是你的大仇家梅家三公子。按照科场上的规矩,县试头名秀才功名是稳拿的。梅家本富,现在家里又出了读书人,将来若要对你不利,如何应付?亏得师爷你还睡得着。” “什么,你说谁得了头名?”周楠触电一般跃将起来:“走,咱们看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明朝科场的潜规则(新年好) 到了衙门口,一看,本期县试的轮榜已经贴出来了。 县衙的大门口立了几百读书人,好生拥挤。 所谓轮榜,乃是明朝科举童子试中的一种特殊张榜形式。就是将头名案首的名字写在告示的最中心,第二名第三名则写在第一圈,然后一圈圈写下去,形如箭靶子。 只见,轮榜的正中心霍然是梅朴的名字。 周楠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三百两债务总算是了结了,我和梅家的恩怨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天空是多么晴朗,空气是多么新鲜,生活是多么美好! 当初和梅家谈判的时候,周楠口头说给梅三公子一个秀才功名,用来抵消那三百两银子的欠款。至于两家的恩怨,则等过了童子试再算。 但当年的凶杀案,周楠已经被判了十年的徒刑。现在又帮了梅家这么大一个忙,梅康估计也不好意思再对他不利。最多大家以后不打交道,当彼此隐形就是。 这次童子试让周楠大觉意外的是,水岳竟然得了第二名。想起考场上史知县对他的夸奖,又当场录取可以看出,这人确实是安东县最年轻一辈读书人中最能读书的。难怪老水一心要让他这个侄儿改宗,为了让水乐脱离贱籍甚至将其过继给别人。至于水员外,甚至不惜送房子给周楠走关节。 看来,这人再过得十来年,就能得一个举人功名。 正看着,旁边就有书生长叹一声:“水岳水老弟今科县试的文章我也看过了,作得极好。如此才气,竟然只得了第二,不公,不公啊!” 另外一个书生道:“连兄,其实,梅朴的卷子我也读过,写得也是可圈可点。梅、水二人都是年轻一代书生中的佼佼者,一时瑜亮,谁得头名案首都不觉得奇怪。不过,梅朴的文章要老辣得多。相比之下,水岳略显稚嫩。” 原来,明朝的读书人在每次考试之后都会交流体会心得,互相批改卷子,检讨得失。而衙门为了公开公平公正,前几名的考卷也会张榜公示。有书坊的老板也会将前几名的卷子买去,刻印成书,让读书人揣摩。 因此,大家这次考试文章彼此都看过。 梅家有的是钱,提前得到答案,必然那出白花花的银子去找作文高手预先写上一篇让梅三公子背熟了。那文章估计写得不错,至少能够服众。 否则,若是太差,甚至是狗屁不通,史知县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他得第一,周楠这么想。 被着连兄的那个书生不服,争执曰:“王兄这话就不对了,水、梅二生都是十一二岁的孩童,当有赤子之心。梅朴文章是作得老辣,可却不是一个童子应该有的锐气。因此,这次县试,水岳才应该得第一,大家也是心服。”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明朝的读书人脾气都不好,王书生一言不合就恼了,喝道:“连兄你这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是不是得了水家什么好处,这才帮着水岳说话。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水家为了得这个县试头名不知道在衙门里使了多少银子。就连周楠那品行败坏的胥吏,也得了一套宅子。” “还是县尊清廉,本着一颗公心,执意取了梅三公子。否则,叫姓水的得了头名,大家才是真正的不服了。” 听到他的话,众书生也对连书生怒目而视:“对,水岳若是真得了第一,我等绝不干休。你竟然向着水家,定是得了人家好处,斯文败类,你我今日割席断交。” 气得那连姓书生满面通红,顿足道:“我跟水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干嘛要帮水岳说话。只不过是说一句公道话而已,水岳的文章确实写得灵动有气韵啊!” 众书生只是冷笑,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 是非之地,不克久留。 周楠心虚,忙一溜烟跑进了衙门。若叫这群书生认出自己来,须脱不了身。 到了后衙,史知县正在睡觉。天气热,他忙了一早晨,此刻正躺在院中的花架子下,一个衙役正在后面替他懒洋洋地打着扇子。 听到脚步声,史杰人微张双目,挥手示意那个衙役退下。然后缓缓道:“周楠,你回衙门来了?” 周楠上前一步,道:“卑职今天是来给大老爷请罪的,这几日周楠懒于政务给县尊惹麻烦了,还请老父母责罚。” 史杰人笑了笑:“人都是肉体凡胎,也有累的时候,休息一下也好。比如本县,这瞌睡不睡足了,一天到晚都不得劲儿。” 看他不生气的样子,周楠忙道:“多谢大老爷许了卑职一个头名案首,县尊的恩德,周楠没齿难忘。” 史知县突然叹息一声:“你随了本县这么长日子,乃是我手下最得用之人,过完年我不就要去云南了吗?人道是,本衙中的周典吏机敏精巧,其实,本县却知道你本性却淳良,做人做事有的时候其实想不到那么细,以后怕是要吃亏的。如果能够就此了结你和梅家的恩怨,也不枉你我宾主一场。” 他难得地动了感情,周楠心中顿时一暖,低声道:“多谢县尊。” 等从后衙出来,老水就凑了上来,一脸愧疚:“周师爷,我都听说了。本来这期我家侄儿是要得头名的,你也从中出了许多力。无奈大老爷要做清官,硬是将案首给了梅家,还害得师爷惹了县尊不快,被赶回家思过三日,不许插手发榜事宜。这恩情,不但我老水,水员外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水员外说了,抽个日子请师爷吃酒。” “水员外有请,周楠敢不从命。”周楠苦笑,这才是自己收水家宅子,欲要给水岳弄个县试第一的罪名彻底坐实了。身上那个贪赃枉法的胥吏形象也从此深入人心,实在不那么光彩。 而他史杰人在书生和百姓的心目中则摇身一变,变成拒腐蚀永不粘,为了公理和正义,不给手下情面的包龙图。 如此一来,梅朴拿第一,别人也不会怀疑其中有猫腻,他史知县又得了清官名声,这心思还真深啊! “难怪史杰人方才说我周楠本性却淳良,做人做事有的时候其实想不到那么细,以后怕是要吃亏的。确实,和这种官场老油子比起来,我确实还差了些火候。”周楠心中这么想。 这事,史知县得了名声,梅朴得了头名,周楠勾销了欠款,三全其美。 最后倒霉的是水岳,按照他的文章水平本应该得案首,保送一个秀才名额的。现在被大家联手做掉。 偏偏水家还对他周楠万分感激,史杰人,人才啊! “谁说现代人就比古人聪明,单就混官场而言,现代人还不够班。” …… 按照明朝科举制度的潜规则,县试头名是要保送一个秀才功名的。 如果普通人得了这个案首,自然欢喜莫名。不过,梅员外处于对周楠的戒心,显得很低调,决定看看再说。 今年淮安府因为官员考核和改土为桑一事耽搁,童子试的考期就显得非常紧。县试之后,再过得半个月就是府试。然后,再一个月就是院试。 考完县试,府试就开始报名。有心急的考生已经跑去淮安城中,借居在寺院道观或者索性住在客栈里一边温习功课,一边静侯考期。 读书这种事情,无论在任何年代,你除了闷头读书,拼命刷题之外,还得跟同道交流。如此,在优秀同窗的催化下,学问才能更上一个台阶。 而且,作文这种事情其实很多时候考的是人的眼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之读圣贤书,未必就能成材。这也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一旦学业小cd会出门游学,这也是当年那个周秀才为什么要欠下梅家大公子三百两银子巨款的缘故。 梅朴一考完县试,在家休息两日之后就被梅员外塞上船送去了淮安城。据说他住在梅家在淮安城新买的宅子里,又请了一个举人做老师,正每天一篇八股文地被折腾得半死。 可惜这小子读书实在不怎么样,至少在整个淮安府的考生中属于最不起眼的那部分。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个举人老师觉得梅朴水准实在太渣,气得又辞职了,说丢不起这个人。 一脸气走了两个私塾先生,这个梅三公子的学渣特质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周楠不觉有些担心,担心这小子上了府试考场名落孙山。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那是因为不能摆在明面上。 梅三公子如果文章实在不行,知府大人觉得收这种学生实在太丢人,不取,别人也没办法。 这半个月时间是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后过得最快活的日子,运盐船已经开始营业,见天都是几两银子的入项。衙门里太平无事,每天过去,不外是喝喝茶,看看邸报,和同事聊天。 散衙之后,就跟云娘在整治一下家中的半亩菜园子,吃吃馆子。天黑上床,宽衣解带,周公之礼。 很快,府试考完,梅三公子顺利上榜,过了童子试第二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想不到啊 府试过后再多一段日子就是院试了。 此刻已经是秋高气爽,周楠家中后院里的两颗漆木的树叶都已经红了,在配上地里茁壮成长的青菜。一青一红,煞是好看。 日子顿时过得慢起来,闲适的慢生活叫周楠有种时间停止的错觉。看看身边的妻子,心想:如果就这么和心爱的人过一生,也不错啊!所谓穿越者改天换地的雄图壮志,想想,累不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啊! 这个时候,林阿大带消息过来说,梅三公子回淮安了。 原来,因为今天院试还有一个月才会在淮安举行。 作为明朝仅次于两京、苏、杭、杨的大城,淮安繁华之地确实不适合少年人长居。 人年少之时,血气未定,也经受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说不定就堕落了。上次县试的时候,史知县斥责梅朴好酒探花,其实就是做个姿态。可怜梅三公子小孩子一个,别说去寻花问柳,平日里被关在家中,雌性生物都见不着几个,平白受了一场训诫,真真憋屈。 不过,史知县这话到是提醒了梅员外,觉得还是让儿子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况且,梅朴在考场上连过两关,也是一件需要大大炫耀一番啊! 因为不是读书人,梅员外对于周楠所说的保送儿子一个秀才功名的事情还心存怀疑,现在却是信了。 儿子马上就要做秀才相公,给梅家大大长脸。富贵不归乡里,犹如锦衣夜行。 据林阿大来报说,梅朴刚一回家,县中的书生们就纷至沓来,又是做文会,又是谈诗论道。梅员外也是大方,在家中摆了流水席,殷勤接待来访的书生,见人就给红包。 梅家出了个秀才,有钱又大方,可以预见,等梅朴一长大成人,毕将是本县士林中排得上号的人物。梅家到现在,总算如愿成为缙绅。 又听说,梅家一口气放了二十两银子的鞭炮,把邻居家的房子都点着了,陪了许多钱。 林阿大一脸的忧虑:“师爷,梅家眼见着就要发达了。你和梅康又有化解不去的仇怨,将来如何梅朴中了秀才,甚至举人,须有麻烦,你得想个法子啊!” “是啊,是到了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了。”周楠轻轻一笑,一脸轻松。 等过了两日,等到梅家的那场庆祝活动结束,周楠径直去了梅家。 刚到梅家,还没等门房去通报梅康,就看到梅二小姐和丫鬟小红出来,已经有轿子等在大门外。看到周楠,梅二小姐却是一脸的愤怒:“姓周的贼子,你来我家做什么,走走走,咱们梅家不欢迎你!来人,把他给我打走!” 天气已经冷下去,梅迟身上批着一件白色狐裘,映得她肤白如雪,楚楚动人。 周楠一愣,梅三公子的功名可是自己一手挣来的。否则,以那学渣的本事,别说秀才,光县试这关都过不了。你梅家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别说以往的旧怨当一笔勾销,怎么也得给我备上一份大礼。 就算不给钱,大家从此至少也要保持表面上的路人般的客气。 今天梅迟的态度如此恶劣,真是气死人。 正在这个时候,就看到梅康和他老妻还是梅三公子出来。 看到周楠,梅妻问这人是谁。梅迟道:“娘,还能是谁,自是那姓周的贼子!” “周贼,老身今天跟你拼了!”梅妻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张开十指朝周楠脸上抓来。 还好梅康手快,一把拉住老妻,冷冷地看着周楠:“周师爷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周楠:“周某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有事和员外相商。看样子,梅家并不欢迎在下,那改天再约。” 梅员外点点头:“好,那请周典吏家中说话。”又安抚了妻子半天,让她和儿女们先走。 原来,梅家今日是要去寺院烧香还愿的。 进来梅家书屋,梅康指着他冷冷喝道:“姓周的,你既然保了我儿一个功名,往昔之事,某暂时按下不提,你又跑我这里来做甚?” 周楠笑问:“听说梅三公子过了府试一关,周某过来道贺。怎么,大喜的日子,员外这是要撵客吗,这就是你们梅家的待客之道?”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来者都是客。不过,你周楠觉得还能成为我家的座上宾吗?”梅康最见不得周楠笑嘻嘻不正经模样,一看到心中就有一股怒气涌起。 周楠收起笑容,点点头:“也对,过去种种一言难尽,我也不指望员外拿我当客人看待。咱们之间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就好象是在做生意。” “员外乃是水上人家出身,行商坐贾都干过,自然知道商家之间打交代利益为先。就算大家以往有揭不开的过节,为了利益,也可暂时放到一边,联起手来。梅员外,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梅员外:“对。” 周楠:“那日,我同员外商量,如果我给三公子一个秀才功名,以往那三百两欠款就一笔勾销。本来,贵公子得了县试头名案首我就应该来的。不过为了表示诚意,却等到现在。府试一关,梅朴榜上有名,咱们的旧帐是不是该清了?梅员外,还请你将我十年前打的欠条还来。” 那可是三百两银子的债务,是一大把柄,一日不到手,周楠一日不心安。 最要命的是,上面还有以前周秀才的指纹,这才是最要命的。一旦有人对周楠的身份发生怀疑,将指纹一比对,他就彻底完了。 前一阵子,周楠之所以在县衙修改档案,就是想抹去以往那个周秀才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 梅康:“不给,没有!” “什么?”周楠大吃一惊,腾一声站起来,喝道:“梅员外,你也是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人。须知男儿大丈夫,一言九鼎。人无信不立,你出尔反尔,还有脸面立于世?” 梅康淡淡道:“你那张欠条确实不在我梅家,让我拿出来,未免强人所难。” 周楠冷笑:“员外这话是哄三岁小儿吗,要叫人相信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措手不及(求推荐票) 正当周楠要发作的时候,梅康悠然道:“梅某在世上行走这么多年,手头养了这么多兄弟,挣下了偌大家业,靠的就是一个信字。若说话不算话,冷了人心,底下的人怕早就散得干净。说到底,信誉才是我辈安身立命的根本。周师爷你说的道理,某如何不知道。如果手上有那欠条,自然要还给师爷。不过,你也知道,当初借给你的那三百两银子乃是素姐的私房钱,是嫁妆,夫家也不好插手,你自向她讨要。” 周楠:“那就多谢员外了,素姐是你的儿媳妇,说到底也是你梅家的人。你这个做老人公的一句话,难道她还不答应?” 这梅康,绕了半天纯粹就是说废话。 我去问素姐,未免有点尴尬。说不好要被她给骂得狗血淋头,直娘贼,梅康一定是想借素姐的手羞辱于我。 不对啊,真闹起来,被羞辱的也是他梅家啊,此事甚是奇怪。 梅员外:“已经不是了。” 周楠:“什么已经不是了。” 梅康:“素姐已经不是我梅家的媳妇了。” “啊!” 梅康一脸的愤恨和恼怒:“那妇女人本身就不是正经出身,当年我家阿大不告而娶,已是不孝。这就是一个丧门星,自她过门之后,咱们梅家就没有安宁过。如今,她又将我家声誉彻底败坏了,须留她不得。老夫已将她赶出家门,听凭其自生自灭。至于她以前带过来的嫁妆,自带回去。如今,不但你那些欠条,就连她以后的所作所为,同我梅家也没有任何干系。周师爷,你要欠条,自问那贱货要去,找老夫做甚?” “啊!”周楠又叫出声来,一颗心仿佛跌到万丈深渊。恼道:“梅员外,做人可要厚道。当初你可是答应了把欠条给我的,现在又说这些?” 梅康点头:“没错,老夫是答应过去。可是,我没欠条,又拿什么给你。这么说来,也不算违约。师爷,那妇人就是疯子的,说不好现在已经上你家讨债去了,还是多想想给如何应付吧,又何必在我这里痴缠,送客!” 看到周楠离去的背影,梅员外无声地冷笑起来:周楠啊周楠,看这一关你怎么过得了?素姐那娼妇就是个天煞孤星,粘谁谁倒霉。偏又记仇,且生性狠毒。你辱她极甚,这个疯女人一旦报复起来,姓周的你不死也得脱层皮。痛快,痛快啊! 一想起县试前那日那事,梅员外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天,周楠来家里泄露县试考题。梅员外也知道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绝对不能外传,更别说另外找枪手了。 问题是,以梅朴那小畜生的作文水平,就算提前知道题目准备上几日,也没有任何用处。好在有女儿梅迟提醒说素姐以前学过经义,八股文章作得不错。 于是,梅康就去素姐那里,让她做一篇范文出来,让梅朴预先背熟。 却不料,那妇人实在太狡猾了,一听说周楠来过,立即就猜出这是本期县试的题目。于是,这个天大把柄就落到她手里。 素姐就威胁梅康说,她要离开梅家,否则,就告到学政衙门,大家同归于尽。 没个奈何,梅康只得同意,待到梅朴府试回来,就写了文书,找了中人见证,将她的身契还给素姐,给了她一个自由之身。 这事被素姐拿捏了一通,梅康觉得很是窝囊。可转念一想,儿媳妇这一走,老妻也不用时时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闹得家中鸡犬不宁,却是一件好事。 而且,素姐和周楠那事实在太丑,整个梅家的声誉几乎被败坏干净。现在她这一走,笼罩到梅家头上的丑闻自然烟消云散,何乐而不为? 毕竟,儿子马上就要做秀才,读书人最要紧的是名声。否则,光素姐这件事,就让老三在读书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对他的前程也是大大地不好。 这也算是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又顺手摆了周楠一道。 看到周楠的狼狈模样,梅康心中大爽。暗想:哈哈,老夫这一手高明,当真是高明啊! 梅康心中已经恨上了素姐,却不想当年大儿把她从北京带回家时,一听说她是忠良之后,娶了这个女子,也便于儿子养望在士林积累人脉。至于她的教坊司出身,则自动忽略了。 …… 昏头涨脑地从梅家出来,周楠在涟水河边立了半天,被秋风一吹,好半天才清醒过来,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夏天的时候,有传言说素姐怀孕,搞得衙门里的人每次见了他都要调侃几句。 一不小心弄出人命,却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周楠今年才二十七岁,在古代或许已经儿女成群,可作为现代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大孩子,根本没办法面对这种事情。 提心吊胆了了几月,有消息说怀孕的事情是讹传,这个谣言才算平息。 是的梅康说得对,那妇人就是个丧门星,能不粘惹就别去粘惹,最好大家以后都不见面的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周楠已经渐渐地将素姐这事抛之脑后。却不想今日事情急转直下,欠条却落到她手里,以她和自己的仇怨,要想拿回来又谈何容易? 正发呆,那头林阿大和林阿二气喘吁吁跑过来:“师爷,师爷,可寻到你了。方才我弟兄去你家,却不在。好在县城不大,转两圈就找着了。” 周楠:“什么事?” 林阿二大声嚷嚷:“师爷,不好了,听说梅家媳妇被她公婆赶出家门。这婆娘就是疯的,须防着她寻你晦气。” 他的声音何等之大,立即引来路人驻足旁观。林阿大呵斥了他们几声,才赶走了。 “你的消息来得太迟了,我早已知道。”周楠没好气地说:“寻我什么晦气?” 林阿二依旧大着嗓门:“师爷你当年不是欠梅家三百两银子吗,那可是人家从嫁妆里借出来的,若是上门讨要,却是尴尬。” 周楠气道:“你怎么知道这事?”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咱们早就知道了。” 林阿大忙呵斥道:“阿二,你说话就不能小声些,要被别人听去了。” 林阿二:“其实,满城人都知道了呀,大声小声又有什么打紧。” 周楠问:“素姐现在何处?”他心中突然有点好奇,梅康已经把素姐赶出家门三日了。她一个外乡人在安东无亲无故,也不知道住在哪里?如果能够回北京老家就好了,大家从此天隔一方,井水不犯河水。 林阿二:“原来师爷还不知道啊,素姐在城南书院街盘下了一间铺,开了一家书坊。” 林阿大突然压低声音道:“师爷,这女子本是京城人氏,这次被婆家赶出了门却不回去,看样子是跟师爷你铆上了。要不,咱们给她加点税,再寻些事治她一个什么罪名?”说着话,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毒。 “这个……”周楠不觉有些意动,是啊,素姐不过是一个女人,我可是衙门里的典吏,要收拾她还不容易。 可就在这个时候,素姐那丰腴动人的身枝又浮现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突然一软,毕竟大家有过那么一段,真下狠手,和畜生又有什么两样? 就摇头叹道:“罢了,一个妇人活在这世上也不容易。你们以后多维护她些,别让她被街上泼皮无端滋扰……走,我们过去看看……算了,你们也不用跟着,我自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又一个十日期限(求推荐票) 书院街之所以得名,那是因为县学文庙就在这条街上。 读书人甚是难缠绕,周楠没有功名,科举无望,自然不混知识分子圈,平日里看到那些谰衫书生,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因此,这条街来得却少。 今日到了这里,心头却赞了一声,真一个好去处,这才是古镇古街啊! 老实说,古代因为物质条件的缘故,大多又破又烂。就整个安东县城而言,到处都是老旧但是木板房,将本就不宽的街道挤得窄弊。 很多房子因为年生太久,歪到一旁。这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拿起大木杠子,几条壮汉用力一撑就扶正了。 明朝又没有专门的垃圾处理场,碰到素质低的百姓,直接将废品仍到街上。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一不小心就会踩雷。 本来处理城市垃圾的事情都由衙门里的衙役负责。 古代衙门里的衙役也是苦逼,出来要当治安人员,还得负责消防、环卫。原因是县官手头的经费有限,也没那么多钱来组织人手搞卫生。 可书院街却不同,学政系统乃是国家独立拨款。这些款子用于给县学的秀才们发廪米,数目不小,也花不完。加上读书人喜欢干净,这条街请了人打扫。 却见,一条长约三百米的街道都铺着青石板,街两边的店铺也都窗明几亮,叫人看了心中喜欢。 世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加上这年头读书人都有钱。很快这条街就热闹起来。书坊、酒楼、茶舍、勾栏、杂货铺、绸缎庄,算是给书生们衣事住行配套,准一个明朝高档商业区。繁荣处或许比不上衙门口大街,但经济总量尤有过之。 周楠在街上走了几步,问清楚方向,就来到素姐的书坊里。 却见眼前是一间大约三十平方的店铺,正面一堵墙都变成了书架子,上面摆满了书籍。至于屋中则放了五条四米长的长凳子,上面挤满了人。正一人捧着一本书,缩着脑袋埋头苦读。 大约是因为天气太冷,坐得久了,双脚都冻得麻了。于是,读者们就使劲地跺着脚。一时间,屋中纷乱的脚步荡气回肠,甚是壮观。 里面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见周楠进来,满面堆笑地迎上去:“客官来了,你老是要买书呢还是看书呢?” 周楠:“买书怎么说,看书又怎么说?” 小厮:“买书的话,这里的书无论厚薄字数多寡,统一五十文一本。至于看书,客官你自己挑本书找个座儿,无论看多久都是两文钱一本。若是要皆回家去读,则要交押金。” “买书五十,租书两文。”周楠心中奇怪:这么便宜啊!据他所知道,古代因为生产力低下的缘故,书籍都贵得很。一般的基本是二钱银子一本。至于宫中宝文堂出品的装祯精美的儒家典籍,更是达到惊人的三两银子。二钱银子,一百多块钱人民币一本书,即便是现代人也承受不起。素姐的书卖这么便宜,不怕亏本吗? 他朝书架上看去,立即明白:“原来都是旧书啊!” 原来,那些书籍都是坊间刻印的演义话本儿,什么,还有一类的世情小说。 这些书直接面对的是新生的市民阶,用来给他们消闲解闷的。这些人基本解决温饱,又有一定的文化需求。可书卖得若是太贵,也不利于打开市场。 于是,书坊就一二再,再二三压低成本。到最后,这些书籍雕工拙劣字迹模糊不说,纸张也薄如蝉翼,质量堪忧。即便书价一降再降,可还是有人买不起书。于是,书坊就推出了看书这种独特的商业模式。两二文你就可以看一本,一天看上五六本也花不了多少钱,让老书虫大大地过瘾。 周楠:“我不买书。” “那就是看了,客官你自己挑一本吧!” 周楠:“你家老板呢,叫她出来说话。” 小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东家是个女子,不方便见外人,有事你同我讲。” 周楠突然想起以前在船上的那一幕,哈哈一笑,高声道:“我要读柜台书。” “啊!”后院有妇人低呼一声,然后道:“小五,请那位客人进来说话。” 正是素姐的声音。 这见租的店铺是前店后院的样式,有一个小天井,三个房间。 素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的小几上放在一炉香,一卷书。天光从头上投射而下,照在她身上,显得楚楚动人。 和当初在船上见面时不同,素姐瘦了许多。圆脸也变成鸭蛋状,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周楠一愣,心中暗道:这妇女人竟是如此美貌,看走眼了啊! 原来,当初周楠见她时,素姐有点胖,所谓一胖遮百美,在他眼中也就是一寻常女子。可现在一瘦,骨子里的妩媚却透了出来。 是的,素姐属于那种咋一眼看去不让人惊艳,缺越看越美的那种。 天井里光线暗淡,回想起以往的旖旎风光,周楠突然心脏蓬蓬乱跳,口也干了。 看到周楠的目光,素姐如何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却恼了。冷冷问:“周师爷今日到此,怕不是来看书买书的吧?” 周楠讷讷道:“听说你被婆家赶了出来,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见你没事,也心安了。” “心啊,咯咯,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周师爷。”素姐讽刺地笑起来:“你放心不下的怕是那三百两银子的欠款吧?怎么,师爷你今天拿了银子过来,想要和我了却这笔旧债?” 周楠拍了拍自己的腰:“素姐,你看我像是带了银子过来的模样吗?” “既然没带钱来,那你还说许多废话做甚,回去准备吧?” 周楠沉声道:“素姐,那笔旧债你是知道的,那是读书人之间的人情往来。士林自有士林的规矩,君子有通财之谊。若这种人情往来都要论个分明,岂不是要弄得天下大乱?” 素姐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姓周的,确实,这是读书人之间的事情,若问你讨有些不厚道。可是别忘记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读书人,读书人中的事情也论不到你头上去。一个衙役胥吏,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真是笑话。” 周楠被她这么挖苦,心中恼怒:“你待怎地,不就是三百两银子吗,什么时候要?” 素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当初我定了十日之期,你凑到钱了吗,说什么大话?我最近手头活泛,倒不缺钱,暂时还不想找你。不过,保不准哪天我心情不好到你家去找你浑家好好聊聊。你妻子倒生得花容月貌,别说是你,就连我看了心中也是喜欢。” 这笔天文数字的外债周楠一直没有和云娘说,就怕她担心。 妻子是一个心中存不住事的,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会忧愁成什么样子。 周楠大怒,正要发作。想了想,这事还不能硬了,什么时候去找你,得看心情。或许我一辈子心情都好,懒得去要呢!不过,今日你既然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素姐伸出一根手指:“我也不为难你,依旧是十天,十天之后我要看到钱。对,你周师爷在县里一手遮天没人奈何得了你。不过,世界上有的是说理的地方。倒时候,我自去淮安府告状,请知府为我主持公道。” “别心存侥幸,素姐我说到做到。” 看着周楠狼狈而去的背影,素姐凄厉的表情转为悲伤。她紧紧地抓住手绢,眼睛里全是泪水:竟然让我去嫁他人,这男人负心起来当真是心如铁石。 想到这里,素姐思绪烦乱,千般滋味涌上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寡妇专业户 嘉靖三十八年的秋天好短,秋风才起两日,刻骨冰雨就笼罩着整个安东县。 到晚上,雨水就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让天地变得一片雪白。 冬天到了,城中百姓忙碌开了,都在准备过冬的木炭、柴禾和素菜。 周楠家菜园子里的青菜白菜都收了,堆在窗下,整齐地码成一座小山。就这样,地里的蔬菜还没有收割完,一大早云娘就带着小兰在院子里忙碌。 坐在屋中,看到眼前这熟悉的场景,周楠恍惚间仿佛有回到了现代社会。那时候他还小,每到冬天都会和父亲一道推了板车将上千斤白菜运回家去,整齐地码在阳台上,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整个冬天的维生素来源。 算起来,现代社会的老爹和老娘已经去世好多年了。现在,老天爷又在这遥远的明朝给了自己一个家。 淮安府其实属于北方,风俗和北方相同。储存白菜乃是初冬最大的大事,想必此城中其他百姓也如云娘她们一样忙碌着吧? 还别说,水家送给周楠这个宅子虽然破烂,也值不了几个钱,可家中该有的设施都有。比如地暖,比如铺设了烟道的夹壁。从昨天晚上开始,感觉到天气不对,云娘就将地暖烧得热热的。周楠龙精虎猛,只穿了一件棉衫依旧热得微微出汗。 “相公可渴了,要不我给你烧碗茶来?”云娘在窗口码完青菜,抬头问。 隔着绮窗的花格,可以看到她温柔的笑容。 “不渴,不用了。云娘你也累了,进屋来歇歇气,我有话同你讲。” 等云娘洗完手进来,周楠沉吟半天,才缓缓道:“云娘,咱们手头还有多少现银?” 云娘是一个标准的古代女子,对于钱财不怎么算计。想了想,道:“也没多少钱了,相公你买船把家中的积蓄几乎都用尽,到现在还剩十二两三钱。” “十二两三钱啊,加我手头的一两多零花远远不够。”运盐船那边一月一结算,要看到钱还得等上一阵子,周楠有点头疼:“从岳丈那里能够借到多少?” 云娘:“爹爹和有田那边也不买了船,手头更紧,怕是也没多少。相公有急用吗,要不我明天回娘家看看。” “是的,泰山老丈人那边估计也没多少钱,你也不用去借。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让你回娘家下话,却委屈你了。”周楠摇摇头。 没错,他正在想如何应付素姐那笔债务。 以前梅员外逼债的时候,梅家家大业大,又不肯得罪衙门,自然不会撕破脸逼到衙门里去。换素姐……这女人就是疯的,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叫人感到意外,更何况自己得罪她实在太狠了。 真到那天,自己还真下不来台。 三百两银子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周楠一下子是拿不出来的。他就存了个分期付款的念头,先凑个几十两把首付给出了,先安抚好素姐。 云娘继续微笑:“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也不打紧。” “算了,别回去了,我自有办法……你不问问我凑钱做什么吗?” 云娘:“男人在外面做事使钱,自然有男人们的道理,我却是不能问的。” “你啊,你啊!”周楠叹息一声,牵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雪更大,转眼就在地上积了三指厚。压得屋顶上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咯吱声,在暗夜里听得人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将房子给压塌了。 云娘心中也是害怕,不住将身子朝周楠怀里钻。 周楠一笑:“放心好了,垮不了的。这房子我看过,房梁和檩子都粗实,就算再用个二三十年也朽不了,明天我找匠人回来再看看……哎,你别怕呀,算了,反正也睡不着,我起来爬房顶上去把雪扫了吧。” 刚从热被子里钻出来,穿好衣裳,还没等出去,外面院门就传来蓬蓬的拍门声。 住另外一间屋子的小兰就大声问:“谁呀,半夜三更的跑来?” 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周师爷,快起来,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楠跑了出去,这个时候小兰已经打开院门,就看到林家兄弟和一个更夫举着灯笼立在外面,林家兄弟都穿戴整齐,手中提着一口连鞘雁翎刀,腰上还围了一圈用来捆人的麻绳。 小兰还在不住地嘀咕:“大半夜地跑来,好叫人睡不睡觉了?” 周楠见他们如此穿戴,又一脸郑重,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忙问:“阿大阿二,怎么了,大半夜地跑我这里来做甚?” 林阿大讨好地说:“今日是阿二值夜,师爷你虽说去了礼房,可承发房又没有师爷。那边但凡有事,不还得由师爷你做主。” 原来,承发房在古代衙门里就是个标准的秘书机构。每日除了收收发发处理外来公文,还要留人值夜。林家兄弟是周楠的心腹,以前就是个不起眼的民壮,得他提携成为正式衙役,补进承发房使用。 这两兄弟中,尤其是林阿二眼睛里只有周楠。承发房的事情,他只问周楠,任何人的帐都不卖。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现在什么时辰了,城门都关了,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明朝的县城天一黑就要关城门,实行宵禁。更夫和衙役会时不时在街上巡逻,一旦看到你大半夜地在街上溜达,对不起,先去衙门的大牢里呆一夜再说。 因此,古代县城的治安挺好的,颇有警察社会的风范。 在这种统治严密的社会中,大半夜的能出毛事? 更夫:“回师爷的话,已经三更天了。” 林阿大低声道:“城南浆洗街霍家染坊的小伙计霍春分把牛二给打死了,就在刚才。” “杀人命案?”周楠吓了一跳,这可不得了啦!古人生活节奏慢,社会结构简单,人员流动性差。其实形势案子是非常少的,刑房每天尽处理一些骰鸡摸狗的琐事,遇到小案多以劝和为主,形同居委会大妈。 整个安东县这十来年,也就出过周秀才打死梅家大少爷的恶性案件。 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桩命案,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周楠:“牛二,可是衙门口开饭馆的那个牛二,他怎么被人打死了,挺老实的一个人啊!见人就面带三分笑,轻易不肯得罪人的。” “对,就是那个牛二,咱弟兄今天在那里吃饭。”林阿二回答说。 他一脸的遗憾,老实说牛二的苍蝇馆子虽然脏,做的也不过是家常菜式,但手艺却是不错。尤其是那份毛血旺,上面淋着油泼辣子,撒上葱花。红白相映,人间极品。衙门里的人一是图路近,而是喜欢他的厨艺,大多在他那里解决午饭。 牛二这一死,大家的午饭去什么地方吃,毛血旺从此绝响真叫人遗憾。 林阿大说:“师爷,是的这个牛二确实是个和善之人。可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尤其是美色当前。听说他今天喝了酒,翻进霍家染坊的院墙,欲对霍寡妇图谋不轨。却不想那寡妇也是个节烈女子,就叫起来,然后牛二就被听到惊呼声赶来的伙计霍春分打死在院子里。” “霍寡妇……”周楠有点无语,自己简直成了寡妇专业户了,穿越到明朝之后尽同死了男人的妇女打交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欧标D 不过一想,也对。 这里可是封建社会,黄花大姑娘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想见也见不着。满大街上都是三十以上的妇人,使人不觉怀疑我大明从此进入老龄化社会。 这是其一,其二,俗话说得好:男人不经活,女人不经老。 意思是,女人老得快,一生娃,过了三十岁,就青春不在。在生活困苦的古代,四十岁的女人,都满面皱纹,形同老妪。而男人则老的慢,五六十岁了,模样和三十来岁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可男人活得实在太累,死得也早。 况且,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一个感冒就要死人。因此,丧偶的女人在数量上就大大地超过鳏夫,这也催生了古典文学中的所谓的“寡妇文化。”也成为话本演义小说中一个恒久的主题。 周楠摇头:“牛二啊牛二,你还真是色胆包天啊,半夜去踹寡妇门,现在被人活活打死了吧?真是死得憋屈,死得渺小,死得轻如鸿毛。对了,阿大,这事你你自去禀告县尊和刑房典礼就是。大半夜来找我做甚?” 这么冷的大雪天被人叫出门,确实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林阿大:“周师爷,阿二接到报案之后本要去禀告县尊的,可是县尊刚睡下。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最恶别人打搅他的瞌睡,下过命令说,只要他躺下,就算天塌下来也等他睡醒后再说。我家兄弟是个老实人,就跑回家同我商量。我想了想,即便人家把状告到承发房了,还得请师爷你去断案。” 周楠又皱了一下眉头:“那么,你们怎么不去通知刑房师爷,另外也可以去叫快班的李班头啊!”衙门虽小,却是螺丝壳里面做道场。大家都在场面上混的,牵涉到政治权力,难免有自己的小九九。 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做人做事都要慎重,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将来被人家在背后使坏。 人命大案的侦办归刑房,缉拿凶手归快班,他周楠去插手,不太恰当。 林阿大道:“师爷你忘记了,刑放师爷乡下老母病重请了假回去侍奉两母。至于李班头……小的是这么认为的,他只负责拿人,断案可不归他管。再说,案子是我们承发房接的,自然要负责到底。”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师爷,这案子也简单,杀人的霍春分也没有逃,乖乖在家等着伏法,咱们直接带了人回衙,录了口供,就算是破了一件大案。这功劳来得到是容易,眼见年关将至,上头定然有犒赏,师爷你就体恤一下小人们。” 周楠原则上是不插手人血案子的,这种案件没多大油水不说,又事关人命责任太大,不符合他见便宜就上,见困难就绕着走的个性。 不过,林阿大的话说得也有理。现在这案子已经交到承发房,想推也推不掉,至少在史知县没有睡醒之前如此。而且,案子实在太简单。好不容易碰到一件大案,破了,会有一笔奖金,何乐而不为。 于是,周楠点点头,吩咐那个更夫道:“你去将忤做叫到霍家去,要快,迟了,怕围观的人一多,弄乱现场。”就带着林家兄弟去了城东霍家。 古代的城市都是座北朝南,城建规划也大体相同。政府机关位于正北,城西是学堂、文庙、粮仓和县公馆、公房等国有资产。城南一般都是商业区,而城东则是城市贫民的住家户。所谓:衙门朝南开、达官贵人住西门、有钱人住南门、叫化穷人住东城。 霍家染房所在的城东是县里普通人的住处,到处都是私搭乱建的棚户,将原本横平竖直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七扭八拐。地上全是垃圾,在没有路灯的夜晚行走,磕磕碰碰再所难免。 周楠在雪地里走得辛苦,看了看深得脏乱差三字精髓的街区,忍不住想:“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牛二选在今日摸进霍寡妇房中放飞自我,倒是专业。” 他们一行三人终究是来得迟了些。到了地头,只见霍家染房已经是灯火通明,但凡能够站人的地方都立满了围观群众。 纷纷七嘴八舌议论:“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咱们安东县又出杀人命案了!” “是啊,是啊,自从十年前周秀才杀人之后,好久没看到过流血事件了。还是越墙偷香,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言语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又有人叫了一声:“十年前杀人的周秀才来了。” 周楠心中气恼,正要发作,林家兄弟提着刀鞘,劈啪一通打,将观众赶了出去。 场地终于清理出来,将观众一赶走,周楠才发现这地方颇大。 霍家有六间房子,其中一间是堂屋,一间归霍寡妇住,一间归她的丫鬟调羹,一间则是今天的杀人凶手,小厮霍立春。另外两间则是库房,用来堆放布料。 染房有个大晒场,面积大约两个篮球场,这在窄蔽的城东甚是难得。 在晒场中间趴着一条人影,旁边扔着一把锄头。周楠走过去一看,此人的后脑有一条伤痕,半尺长,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地上还有一滩血,却不多。 周楠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地头看去,不是饭馆老板牛二又是谁。 在牛二尸体旁边,一个大约十四岁的少年跪在石板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另外,还有个大约三十五六岁的重孝妇人被一个十一二岁的丫鬟扶着,正嘤嘤哭个不停,显得很悲伤。 早有一个里长过来,介绍说跪在地上的那个少年正是凶手霍立春。那个三十五六岁的妇则是霍寡妇。至于那个小姑娘则是霍寡妇的丫鬟调羹。 周楠点点头。 里长喝道:“好叫你等知道,这位是衙门里的周典吏,都安静了,抬起头来,好生回话。” “是,周老爷。”三人同时抬起头来。 调羹就是一个笨蠢的丑丫头,十一二岁的年纪了还拖着鼻涕,看人的目光也呆滞,显然智力不太过硬。和她比起来,跪在地上的凶手霍立春却是一个机灵孩子,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亮光,再看他的五官,倒有几分俊俏。只是,大约是年纪小了些,细胳膊细腿,看起来营养有些不良的样子。 相比之下,倒是霍寡妇叫周楠眼睛一亮,心中忍不住一声喝彩:要想俏,三分孝,这妇人倒是个尤物。凶猛,凶猛,至少是d还是欧标的d,难得,难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普法工作任重道远 这个霍寡妇保养得不错,三十五六岁年纪,皮肤依旧白皙细嫩,显然平日里没少在她那张脸上下工夫。胭脂水粉钱自然没少花,说不定每天晚上都会在上面贴几片黄瓜。 她中等个子,胸伟甚豪,偏生腰枝纤细。大半夜起来,没穿束胸。却见那太行、王屋二山方千里,高万仞。颤颤微微,真真叫人心摇魄动。 周楠方才在路上已经听林阿大说明了案情。 事情是这样,霍寡妇的丈夫以前也是城中的一个小商贾,靠着经营家传的染房为生。可是,她丈夫身体却不太好,在七年前就因为害痨病撒手人寰。 丈夫一死,又没有子女,这个染房就归霍寡妇经营。 这女人倒有几分经营的手段,勉强能够将这份祖业维持下去。 不过,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霍寡妇面容娇好,手头又有一份产业,如果娶了她,当可少奋斗二十年。于是,就有无行浪子常去她家撩拨。甚至有人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说要明媒正娶迎她过门。 可惜霍寡妇一心为丈夫守节,平日里都是紧闭大门不见外人。染房里的活都交给伙计霍立春,她则在幕后运筹指派。 霍立春是她父家的侄儿,为人忠诚,也机灵,经常替主母去牛二馆子里买菜带回家。 一来二去,他便与牛二熟了。 霍立春别的都好,就有一点不良嗜好,喜欢喝就。每次到牛二馆子里,两人都会喝上几杯,说上一会儿话,算是酒友。 今天晚上牛二去城中赌场耍钱,输得厉害。赌坊老板为了聚拢人气,每到夜里都会送输钱输急眼的客人一壶酒,一碟子酱驴肉当消夜。 喝了酒之后,牛二想起霍寡妇的美貌,热血上头,大半夜的就翻进了染房的围墙,摸到霍寡妇的房中欲行不轨,又说了一大通“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娥眉。”“姐姐,我想你想得要困觉”一类的混帐话。 霍寡妇如何肯,立即大叫起来。 牛二顿时惧了,夺门而逃。却不想早惊动了住在隔壁的霍立春,大半夜的也看不清来者是谁,提着锄头对着牛二的后脑就是一记。 可怜牛二色胆包天,最后变成牡丹花下鬼,顿时了了帐。 太平年月,自家小二杀了人,尸体还摆在院子里。霍寡妇下得面无人色,身子不住颤着。 如此一来,更是波涛汹涌,不但周楠,就连里张和林家兄弟也是眼睛大亮。 发现不对,霍寡妇急忙掩了掩衣裳。可如此一来,让她的身体曲线更是明显。就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周老爷,我我我……” 周楠吞了一口唾沫,发出明显的咕咚声。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霍氏,几天这案子很明显,就是牛二欲行不轨,被人打死乃是咎由自取。你不要害怕,先回屋去。明日大老爷升堂的时候再传你到衙门问话。来人,抬了牛二尸首,再将霍立春锁进班房里去。” 听说要抓霍立春,霍寡妇忙叫道:“周老爷,立春他是无辜的,不能抓啊!” 里长喝道:“霍寡妇,无辜不无辜可不由你说了算。霍立春一锄打死牛二,自然要带回去关起来,你说什么胡话?难不成周典吏治还要将他放了,叫他回去睡觉?再罗嗦,连你一起捆了。” 作为大明朝帝国国家机器的基层,每里里长都是心黑手狠之人。不用暴力树立权威,也治不了下面的刁民。 他眼睛一鼓,正要继续厉声呵斥。 周楠摆了摆手,说:“别吓唬一个妇道人家。”又温和地对霍寡妇道:“你也别担心,我捉霍立春回衙门也就是录录口供,走走程序。明天县尊审完案子之后就会放他回家的。” 霍寡妇一呆:“会放他回家,他可是杀了人的,老爷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周楠声音更是温柔:“是的,按照捉奸时,夫家现场杀死奸夫无罪。” 说着话,他就详细地跟霍寡妇解释了半天中关于捉奸的相关条文。 按照明朝的法律,若是妻子和人通奸。无论通奸现场是否在自己家中,做丈夫的都可以当场格杀。杀死奸夫**之后,杀人者无罪。当然,这种荣誉谋杀只能限制于案发现场。如果奸夫和**中的任何一人逃出屋去,你再去追杀,那就是谋杀罪了。 明朝初年,捉奸仅仅是丈夫的正当权力,外人不得插手,即便是直系亲属也不行。 不过,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奸夫是蒋门神或者西门庆这样的身强体壮之徒,而丈夫则是武大郎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怕捉奸不成,反要被草。 于是,明中期之间法律又做了修改。那就是允许非“亲夫”参与这场激动人心的成人游戏。 中是这么规定的:“问曰:如妻妾与人通奸,除亲夫之外,其余亲属在奸所杀死奸夫、奸夫者何断?答曰:但所居及有服之亲俱许捉奸论,律文原不开载亲夫二字。” “这句话的意思是,参与捉奸者,如果是和你住在一起的亲友或者在五服之内,杀死行奸之人无罪。霍立春是你家养的小厮,虽不在五服之内,却也算是同你住在一处。所以,这个条文也适用于他。霍氏,你可听明白了?”说完,周楠问霍寡妇。、 霍寡妇恍然大悟,面上露出喜色:“多谢周老爷。” 外面围观的群众也都纷纷点头,道,原来还有如此一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周楠说了半天,算是为大明朝的普法工作出出了一分贡献。 霍寡妇对霍立春道:“立春,你就随周老爷到衙门走一趟。放心好了,没事的。” 霍立春红着眼睛:“是,多谢主母。” 他一哭,霍寡妇也抹起了眼泪。 看主仆二人哭成一团,周楠又柔声安慰道:“霍氏,你放心好了,县尊那里自有我说去,定保你平安。” “多谢周老爷。”霍寡妇急忙拜下去。 夜里仓促起床,又被牛二突袭,霍寡妇衣衫凌乱。周楠低头看去,就看到一截白色的颈项,顿时目光就挪不开了,口中又发出响亮的“咕咚”声。 霍氏发现不妙,脸一红,急忙用手去掩领口。 “起来,起来,何须大礼。”周楠一把将她扶起,触手一片温软,心中大乐。 旁边的里长看得直摇头:听人说周师爷喜欢寡妇,今日见这霍寡妇风骚,竟如此热心,难不成他看上人家了。哎,这寡妇有什么好,老皮老脸,怎么比得上二八佳人体如酥,师爷真是非常人有非常之癖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摔交 (求推荐票) 正在这个时候,忤作来了,竟是老熟人李画师。 周楠狠狠地在霍寡妇的手臂上捏了一把,转头笑道:“原来是李画师,咱们又见面了。自那日在梅家分别已经好几个月了,怪想你的。” 没错,李画师就是那天跟周楠跑梅家去画素姐画像,最后被梅朴吓得转了桌子的那个。 李画师听他提起这事,甚为尴尬:“见过周师爷。” 周楠:“霍家命案,自然要劳烦李画师。不过,这天实在太冷,咱们再在这里立上半天就要冻僵了。验尸的事情不忙,你先勘察现场。这还是本典吏第一次查案,倒要想李画师请教学习。” “不敢。”李画师点头:“也对,死者乃是脑后伤致死,也没什么可看的。倒是这现场得先勘验了,雪挺大的,等下须要被盖住了。” 于是,李画师就在院子里四下查看起来。周楠也来了兴趣,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忙了一柱香时间不到,就收工带着霍立春和牛二的尸体回了衙门。霍立春自关在快班的牢房里,周楠特意叮嘱送过去一床被子,说大冷天的在班房里呆一夜仔细冻坏了。 至于周楠和牛二则坐在礼房中,旁边的大案上就摆着牛二的尸体。 今年淮安的冬天分外地冷,院子里用来防止走水的大缸里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李画师喝了一杯热茶,白脸才看到一丝血色。他将手放在火炉上,口中丝丝有声:“想不到师爷你竟是一个善人,不肯为难霍寡妇主仆。按说如此大案,就算霍家有理,毕竟人死在你家里,怎么也得拿个说法出来。” “换成刑房的人,二话不说先把人给抓回来,不给够银子你别想出去。” 周楠:“人血银子是不能拿的,有违天和。” 李画师突然叹道:“周师爷,咱们当初在梅家也是共过患难的。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楠:“你说。” 李画师:“这个案子该得刑房负责的,眼见着年关将至,刑房本指望得破这个案子得点犒赏,随便再在霍家得点茶水、鞋袜钱,你这一插手,怕就怕弟兄们心中不快,伤了礼、刑两房的和气。” 周楠微笑着看了看他,突然道:“李画师,我问你,牛二的死因是什么?” 李画师:“被锄头击中后脑。” “老李啊老李,枉你还是个老公门,这么明显的漏洞你都看不出来。你说牛二是被锄头击中后脑而亡,那我问你,怎么地上没多少血迹。嘿嘿,依我看来,牛二身下流的血还没有杀一只鸡多,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吗?好有,霍寡妇说牛二是越墙而入。霍家的围墙是黄土墙,先前我们勘察现场的时候,却没见到攀爬的痕迹。”周楠最后道:“所以,我可以肯定,牛二是叫开大门进去的。显然,霍寡妇家他可没少去,说不定和霍寡妇熟得很。” “啊!”李画师面上变色,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 是啊,作为一个老公门,他自然知道这人脑袋上的毛细血管极为丰富,别人被人一锄头挖开头皮。就算是破了一点皮,也会哗啦拉流个不停。可是,牛二却没有流多少血。 那就说明,牛儿另外有死因。 李画师急忙跑到牛二尸体前,翻看了半天,却没见到任何伤痕。他心中疑惑了: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难道是服毒,不不不,不像啊。服毒而死的人会面容青肿,七窍流血。” 李画师又翻开牛二的头发,最后连尻尾都查了,依旧一无所获。口中喃喃道:“怪了,怪了。没道理的,没道理的。” 周楠累了一夜晚,早已经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算了,不查了,回去睡觉吧。反正明天霍寡妇会到衙门里来,到时候一审不就全弄明白了。只要她认罪,至于证据全不全,却不打紧。” 古人断案也没有证据链一说,很多时候都考自由心证,必要的时候也要动用大刑,可不是那么文明的。反正只要罪人认罪,案子就算破了。 “老李,我回承发房睡觉了,别发呆了。”周楠打着一连串哈欠,心中冷笑:真当我周楠是个色狼啊,见了寡妇就要去吃豆腐。好个霍寡妇,你竟然贴身穿着一件大红肚兜,这是守寡之人该穿的东西吗?还好我眼尖,看出了其中的不对。 这个案子,好象很有趣的样子。 周楠自从进了衙门之后,经手的都是意识形态工作,干得久了未免有些审美疲劳。这次能够经受一桩凶杀案,当真是兴致勃勃。 想起霍寡妇那饱满的胸脯,想起她脖子下的一抹春光,周楠食指大动,心中遗憾:可惜了,可惜了! 李画师却不走,目光呆滞地看着牛二的尸体:“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 第二日,按照衙门的规矩,史知县吃过午饭后才升堂判事。 霍寡妇也到了,和从班房里提出来的霍立春一起跪在大堂中,低头哭述:“大老爷请为小民做主啊!” 在他们身后另外跪着一人,乃是霍寡妇丫鬟调羹。这丫头就是个傻子,虽说做为目击证人也到了场,却纯粹就是一个摆设。 县中出了一桩十年一遇的凶杀案,顿时引来无数百姓围观,将大堂外面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史知县刚起床吃完饭,精神有点萎靡。先前他听人来报说出了凶杀大案,很是吃了一惊。后来有听说是捉奸杀人,心中却大大地失望。 这如果是凶杀案,如果破了,就是一件政绩,也为他在安东任上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现在的情形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说穿了,他这个县老爷也就问几个问题,然后叫人做个记录,归档了事。 如果可以,他甚至连问题都懒得问。 他朝坐在一边做记录的周楠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周楠也是个知到他心意的人,不等史杰人开口,就率先开始问问题。 不外是昨天什么时候牛二爬进霍家染房的围墙,又是怎么进了霍寡妇的门。 牛二又是如何用强,霍寡妇又是在什么情形下叫的,叫什么。 牛二听到霍寡妇叫,心中惊慌,夺门而出,霍立春又是怎么追上去将他一锄打杀的。 问完一句,周楠就在纸上写上一笔,纯粹就是程式化的流程。 本来这事挺枯燥的,可周楠问得非常详细,不停提醒霍寡妇“详细说一说细节,那牛二撬门而入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身上穿着什么衣服。牛二说了什么,手先伸向你什么地方……接下来是什么动作……”问到这里,他又冷不防补上一句:“疼吗?” 实在太详细了,细节真实,人物形象丰满,写作手法新颖。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并深深代入。 在外面的朝阳群众只听得心摇魄动,呼吸急促,心道,这个周师爷真是个雅人,问案都问得这么别致,比听说书先生说书儿爽利多了! 又将目光落到霍寡妇身上,看到那喷火的背影,不觉心中羡慕:好个牛二,运气真好,如此妙物,即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换成是我,怕也是顾不得那许多。 恨不能身代也! 被周楠问了这么多隐秘的话儿,霍寡妇直羞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娇呼一声:“师爷,不要,不要啊!” “不要,不要啊!”这不就是昨天夜里她对暴徒牛二所说的话吗?听众心中又是一颤,美娇娘啊,声音真好听,女人说不,其实是还不够! 史知县正迷糊着,听了半天才发现不对,忙喝道:“周楠,别问些不相关的,赶快录了口供将人放回家去结案。毕竟是良家妇人,你如此轻贱,成何体统?” 周楠实在不堪,再让他这么下去,他所录的那分口供不用修改,直接刻印成书,就能成为一本畅销的风月书儿。 如此,衙门和他史县尊体面何存? “是是是,谨遵县尊之命。”周楠录完口供,走了下去,安慰了霍寡妇和霍立春几句,让他们按了手印。 突然,他扭头从袖子里摸着一颗果子,问跪在后面正不住用袖子擦着鼻涕的霍寡妇的丫鬟调羹道:“调羹,你想吃糖吗?” 调羹流着口水:“想,想,想。” “想吃啊,可以,不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要吃糖,要吃糖,问,问,问。” 周楠:“我问你,昨天进你家的那个死人认识吗,他和一般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我说的是,他身上和普通人可有不同的地方?” 调羹:“有有有,他屁股上有个大疤,给我糖。” 周楠:“你怎么知道的?” 调羹:“以前看过。” “以前看过很多次吗,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调羹:“在主母房中看到的。” “都脱光光了吗?” “对,都脱光光了。除了主母还有立春哥哥,还有昨天那个死人。他们三人都脱光光了在摔交,给我糖。” 周楠将果子递给调羹,在她乱糟糟的头上揉了一把:“乖孩儿,真是个可爱的老实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真相 听到调羹这句话,外面旁听的人民群众,再加上大堂里的衙役都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心中暗叫:握草泥麻辣隔壁的,两龙一凤,好劲爆。这周师爷审案竟审出这么个事来,人才,人才啊! 顿时,跪在地上的霍寡妇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而霍立春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史杰人对这案子半点兴趣也无,本已经在公堂上坐得不耐烦了,只想让周楠快快录了口供散衙。此刻,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大喝:“怎么回事,周楠,你仔细审审!” 周楠微笑着看着霍寡妇,道:“霍氏,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家丫鬟怎么知道牛二的屁股上有个疤,还有,你还有霍立春和牛二光着身子摔交一事?” 他早就对这件案子心存怀疑,昨晚李画师验尸的时候发现牛二屁股上有个大疤。周楠刚才也是心中一动,就试着套调羹的话,果然问出不对劲的地方。 外面的听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衙役们想笑却又憋得辛苦。 霍氏比霍立春要镇定些,立即大声叫道:“大老爷,周师爷,民妇冤枉啊!调羹就是个傻丫头,她的话如何做得了准?” “住口!”周楠一改先前的温言细语,厉声喝道:“霍氏,你说牛二半夜越墙撬门而入,欲玷污你的身子,然后被闻讯而来的霍立春打死。那我且问你,牛二翻墙而入的时候,墙头怎么没有任何痕迹。昨夜的雪那么大,脚印总给留下几枚吧?” “还有,牛二是脑后中了一锄而死,可地上却没有什么血迹。显然,牛二是被人谋杀之后,从别处搬入院中伪造的现场。” “还有,你说你是个节烈女子,要为先夫守一辈子,也只能骗别人,须骗不得我。我昨夜看到你内穿大红衣衫,形若新妇,可有半点节妇模样?” “哈哈,霍氏,你可知道本典吏是怎么发现这事不对劲的吗?”周楠继续问。 霍寡妇下意识地问:“怎么发现的?” 周楠:“我昨天同你解释《大明律》中捉奸杀死奸夫无罪的条文时,你偷偷的松了一口气,须瞒不过我的眼睛。呵呵,按照现场看来,分明就是牛二意图对你不轨,然后被打杀了。真要结案,也就是一起强,,奸案,和通奸捉奸也没有一文钱关系。本典吏说到这里的时候,你却不纠正。看来,在你心目中已经下意识地知道自己在通奸,牛二就是奸夫。” 说完话,他一拍巴掌。就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回县大老爷c回周师爷的话,民妇乃是甜水胡同王婆,日常以给人牵线保媒混点嚼裹。四年前,霍寡妇守孝期满,还曾找过民妇,请老身替她说个好人家以便下半生有个依靠。说了许多次,可后来却再不提起此事了。” “一个恨嫁的妇人却要学人做节妇,是不是舍不得霍立春。又或者有什么把柄抓到你家刁奴手里,霍氏,还不从实招来。”周楠厉声喝问。 霍氏如何肯招,只不住喊冤。 周楠本欲继续问下去,那头史知县却不耐烦,将一根签儿扔下来:“用刑,用大刑!” 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来,抓住霍寡妇和霍立春就是一番满清十八般酷刑。又是扳子又是箍指。 可怜霍寡妇指骨都被夹断了,凄厉地叫了一声就昏厥过去。 想通过昏迷逃避法律的严惩,没门,用冷水泼醒了继续。 突破口出现在霍立春身上,他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子又弱,经受不住,首先招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 霍立春本是霍家家养的小厮,四年前,霍寡妇戴孝期满。一想到自己又没有子女,下半身也没个依靠,就想找王婆说个媒嫁了。王婆这人业务能力挺强,手头一打高富帅。在她的推荐下,霍寡妇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中意的,准备寻个好日子嫁过去。 可这个时候,霍立春不开心了。 主人家死后,霍家染房归霍寡妇掌管。可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在外面抛头露面,坊间业务都由霍立春做主。 绝对的权力必然催生绝对的腐败,以前霍立春给霍家做奴仆的时候每月也只有一百来文的月份。如今掌管着染坊,手头大笔银子过手,如何不动心,特别是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 如此一来,三年间他竟偷偷地积下了六十多两银子。如果日子在这么下去,买房买车不,买他一个媳妇儿当不成问题。 可是,霍寡妇这一嫁,就打破了他的发财梦。新的男主人一来,自己岂不又要去过每月一百文钱的苦日子?不甘心啊! 这一日,霍立春到牛二的馆子里吃饭,不觉喝多,酒入愁肠,禁不住将心声向这个酒友吐露。 霍立春经常替霍寡妇到牛二这里买菜,每次来这里的时候他都会喝上几杯,牛二通常也会陪上二两。 牛二当日也是喝得有点上头,笑道:“立春,你这娃娃,大人的事情一点都不晓得。你家主母那是想男人了,你想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身子又壮,正是虎狼之年,怎么可能守一辈子。说起来,你这娃娃其实也挺俊俏的,就是瘦了些,弱了些。若是纳了你家主母,那不就是翻身做主人了。” 霍立春不服:“我瘦弱又如何,那事也不输于人。” “哟哟哟,胎毛未干,乳毛未换的家伙,你知道女人是什么样的吗?”牛二酒意来了,指点道:“教你一个乖,定叫你家主母看上。” 说着,就附耳在霍立春耳边说了一番话。 当时正是夏天,染房里又存有布料,须防备被偷。加上屋中闷热,霍立春就睡在院中贪得份清凉。 回到家后,霍立春酒意上头,也顾不了那许多,将自己脱得赤条条躺在凉席上,酣然高卧。 等到第二日酒醒,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又为自己昨夜的孟浪而后悔。可是,偷眼看了看霍寡妇,主母却是没事人一样。顿时心中一动,知道有门了。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夜里,依旧如此。 到第四夜,霍寡妇本是久旷之人,见自家小厮每夜都如此不知廉耻,顿时五内俱烧,再按捺不住,冲出屋去,幕天席地,做成了这桩好事。 自家的小厮使着安心,用着放心,霍寡妇身心得到极大满足之后,从此绝了再醮的念头。毕竟,霍立春正当少年,自己再嫁估计也只能嫁糟老头子,如何比得了,就关起门来和霍立春过起了小日子。 对外面却说自己要为先夫守一辈子。 至于家中的调羹,那就是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当她是隐形好了,也不避他。 光阴荏苒,不觉四年过去。所谓春花秋实,霍寡妇突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顿时慌了神,忙叫霍立春去想法子。 霍立春毕竟是个少年,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牛二这个酒友,在一次喝完酒后,就求他帮忙。 牛二以前见过霍寡妇几面,觊觎她的身子,就起了心思,跑霍寡妇那里去,以此胁迫,终于要了她的身子。 从此,牛二一得空就去霍家。渐渐地,霍寡妇和霍立春也接受了这个第三者。 眼见着肚子里面渐渐有了动静,再过得一阵子就要被人看出来了。霍寡妇就催牛二尽快想办法,这个时候牛二却问霍寡妇要起钱来。 原来,牛二这人喜欢耍钱,还是逢赌必输的那种。 被牛二抓住把柄,霍寡妇也没有办法,只得不断拿银子给他。一月中竟然被牛二弄去了上百两,但吩咐他买的打药却连影子也没见到一副。 催得急了牛二就恼了,骂道:“打药,打药,那是好找的吗?这安东县才多大点地方,走上街去,谁不认识?我前脚去买了药,后脚别人就知道了,叫家中的黄脸婆知道,又是一桩麻烦事。你自己想办法吧,老子才不耐烦管你这逼事。” 两人大吵一通,不欢而散。 过得一日,牛二有照例过来要钱,霍寡妇自然不肯,被牛二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抢了头上的首饰。 这个时候,霍寡妇才知道自己碰到一条恶狼了,就同霍立春商量是不是让这个难缠的泼皮人间蒸发。 牛二整天问霍寡妇要钱,已经让霍立春恨之入骨。在霍立春的心目中,霍家的钱都是自己的。主母可以和人分享,但谁敢动我家的银子,那就要见血了。 二人商量了半天,觉得牛二实在太强壮,真要硬拼实在是拼不过。用药吧,将他鸩杀了,又怕被官府查到。 这个时候,霍寡妇突然想起丈夫早年从别人手中得到一味春药,服用的时候固然龙精虎猛,可后患却大,长期服用,可让人身子日渐虚弱,就好像是得了痨病,他的丈夫当初也是因为服用这味药虚弱而死的。 想到这里,每次牛二到霍寡妇这里时,霍寡妇就会以此药助兴。 可以明显地看出,牛二的精神逐渐萎靡起来,说不定过得一两月就会躺在床上闭目等死了。 就在昨夜里,牛二输了钱,又跑去霍寡妇那里滋扰。正好这几日染房银根紧张,霍寡妇只给了他两钱。 牛二就恼了,对霍寡妇动起手来。 霍立春终于忍不住同牛二动起手来,牛二吃了这一阵子药,身子亏欠的厉害,竟不是人家对手,被一拳打在心窝子里,顿时断了气。 见死了人,霍寡妇和霍立春,忙将牛二搬到院子里,用锄头打破他的脑袋,并高声呼救,布置了一个牛二越墙袭击霍寡妇欲行不轨,然后被人打死的假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真相中的真相 霍立春虽说年纪小,但平日里负责染房经营,迎来接往,口齿自然伶俐。这一段招认当真是跌宕起伏,色香味俱全,只听得人心摇魄动。大叹:实乃我朝十年来目睹之怪现状,今天这趟县衙来值了。 突然,跪在地上的霍寡妇猛地跃起来,长长的指甲抓到霍立春的脸上。凄厉尖叫:“你这个负心的小畜生,却这般害我?” 霍立春一时不防,顿时被抓出几道血痕来,就哭道:“主母,实在是经受不住县老爷的酷刑了,宁愿早死解脱。” “你死就死,牵累我做甚,我这些年待你如同亲夫,你竟忍心?” 霍立春面上痛不可忍,就回了一拳,打得霍寡妇跌倒在地。痛骂:“你这娼妇,还说待我如亲夫,牛二来缠你的时候怎么就把身子给了人家。还不是你这烂货水性扬花,喜新厌旧,爱了姓牛的花样多。你给小爷戴绿帽子,如何能忍?” 见他们说得越发不象话,史知县急忙喝道:“来人,把他们收入监中,待报到刑部、大理寺勾决之后,明年秋后问斩。” 听到要被砍下脑袋,正扭打成一团的两人这才一脸苍白地分开,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将二人押下去之后,外面的观众同时发出一声喝彩:“破此悬案,青天大老爷啊,青天大老爷啊!” 史知县也大为得意,地方平静多年,好不容易出此血案,对于他这个地方官来说可是妥妥的政绩。当即便就一挥手,对周楠道:“让百姓们都散了吧!” 外面的人又再喝彩:“史大老爷是包龙图再世,周典吏就是包公麾下的得力干将展昭。” “什么展昭,依我看周师爷乃是算无遗策的公孙策。” …… 一直以来周楠在安东百姓心目中都是衙役狗腿子,色中饿虎,道德败坏的奸佞,今天难得以正面形象示人,他内心中也是挺高兴的。 拱手说了半天话,好不容易让百姓都散去。 刚回礼房,待到要吩咐人将牛二的尸体抬走,还给他的家人安葬。毕竟,一个死人放在自己办公室里,怪糁人的,还让大家怎么上班?就看到李画师站起来,朝他拱手:“师爷回来了。” 周腩一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李画师指了指放在案上的几把大小不一的刀子,说:“刚才我查了半天,总算查出牛二的死因了。牛二是被人一拳打中心窝子而死的,脑后的伤痕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象。” 周楠没好气地说:“李画师你还真是后知后觉,我已经知道了,犯人都招了,打这一拳的是霍立春。” “都知道了呀?” 听周楠说完刚才审案的过程,李画师瞠目结舌:“真没想到此案还有如许曲折,那霍氏竟然同时有个奸夫。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哇!” “好了,你也别感叹。”周楠又道:“其实人体是非常脆弱的,牛二你我都是认识的,身体也壮,想不到被人一拳打到要害就了了帐。说起来,怪可惜的,以后咱们可吃不到他家的毛血旺了。” 李画师突然冷笑:“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那霍立春瘦得有如猢狲,怎么可能一拳打死人。方才我查过了,牛二长期服用一种药物,身上的血管都变得脆了。被霍立春打中一拳,体内血管破裂,大出血而亡。他的肚腹里全是已经凝结的淤血,对了骨头也变成黑色,显然是中毒日久。” 周楠看看案上的大小不一的刀具,吃惊地问:“你解剖了牛二尸体,割得七零八落的……老李啊老李,你让我如何向牛家交代,这不是找麻烦吗?这是我知道了,牛二服用的是春药,因此才如此虚弱。” “师爷你又知道了呀!”李画师有点失落。 李画师解剖了牛二尸体,这事对古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须防备牛二家属来寻晦气。周楠忙将李画师给尸体穿好衣裳,派人送去牛家。好在现在是冬季,穿得厚,希望牛家人看不出来。 解决了这桩案子,周楠让人将礼房打扫干净,坐在炉火边上取暖。昨夜没有睡好,现在终于闲下来。做不片刻,他就眼皮子打架,不觉睡了过去。 朦胧中,自己突然置身于酒楼之上,只和一个身材高大的书生在争吵着什么。 虽然这书生看起来很陌生,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心中却知道他就是梅家大公子。、 吵了半天,周楠突然恼了,一拳打在梅大公子的胸口上。 只见梅大公子突然张大嘴,一脸痛苦地从楼梯上滚落下去,面朝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梅兄,梅兄,你怎么了?”周楠追了下去,翻起梅大公子的身体。 眼前却是牛二那张苍白的死人脸。 “啊!”周楠大叫一声,猛地醒过来。 只见,身前那炉火还燃得,礼房里热得厉害,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冷汗,一颗心蓬蓬地跳个不停。 “师爷,你怎么了?”一个书办听到叫声跑进来问。 “没事,做了个噩梦。”周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这屋里停过死人,改天你请端公过来收拾一下,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圣母玛利亚……” 牛二啊牛二,我以前也照顾过你不少生意,现在又替你报了仇,你就算要妨也得去妨霍寡妇和霍立春,找我算怎么回事……梅大公子……牛二* “啊!”周楠猛地站起来,一张脸变得铁青,心中暗道:难怪我会做这样的梦,牛二是被霍立春一拳打死的,梅大公子也是中了周秀才一拳而死。这两人的死因实在太相像了,难道梅大公子的死也有蹊跷? 他先前围在膝盖上的一张布巾掉在火里,腾起一阵黑烟。 “对,梅大公子肯定也是长期服用这种药物,以至身子亏虚,血管变脆,这才被人一碰就内出血而死,这事我得好生查查。如果查出来,说不定可以洗清当年那个周秀才身负的冤屈。” 周楠回想起那日修改档案时所看过的卷宗,心中早就怀疑当年那桩命案只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洗清了周秀才身上的冤屈对顶替了他身份的自己却有莫大好处,至少自己应该能够恢复秀才身份,获得政治上的特权。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又做了衙役典礼,虽说在县里威风八面,可说到低却是个贱役,大明帝国的二等公民。见了官都要下跪,想起来就令人不爽。 而且,因为身份的缘故,还要牵连到下一代。 那么,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就是这究竟是什么药,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两点都要落实到霍寡妇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红丸 当天夜里,周楠就背着手进了县衙的牢房。 见他来,一个膀的腰圆的女牢子过来见礼。 周楠:“霍家染坊这桩命案还有口供要录,本典吏既然负责此事,就要负责到底,今天过来将口供补齐全了。你将霍寡妇牢门的钥匙给我,退下去吧!” 女牢子吃了一惊:“周师爷,这不合规矩啊!如果要录口供,说一声,我们将人提到刑房就是了,如何能够在牢房里审,还不许人旁听?倘若叫别人知道,小的吃罪不起。” 原本,明朝的监狱不单独设女监的。只按照犯人的身份贵贱,分为大牢房和单人监。 很多女重刑犯被投入监狱之后都会受到同监牢犯人的轻薄,或者被牢子凌辱。理由很简单:反正你这小娘皮马上就要被人砍头了,临死之前,咱们爽爽。 这样的事情出过几起,闹得实在不象话。后来,就单独设了女监,并由女牢子看管女犯。 不过,即便如此,官府遇到女性罪犯,只要不是杀头重罪,原则上只叫家人带回去看管,不会轻易关进班房里,以免引得物议纷纷,损害衙门声誉。 周楠在安东县有色狼的外号,偷的香窃的玉都是寡妇,黄花大闺女看都不看一眼。于是,一个流言在县城里传开了,说是周师爷只爱知情知趣的成熟妇人,品味独特。 今夜见周楠要独自审讯霍寡妇,女牢子以为周大师爷是耗子别火枪——起的是打猫心肠。——顿时大惊,出言提醒典吏老爷自重。 周楠立即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气极:真是人言可畏啊! 他冷着脸:“让你拿钥匙你拿就是了,废什么话,有事我担着,论不到你头上,还反了你们?” 进得那间单人牢房里,里面的光线很暗,一股子稻草发霉的味道。 却见霍寡妇正坐在稻草中,蓬头垢面地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周楠。 周楠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道:“霍氏,我是县衙礼房的典礼周楠,你的案子是我负责的。今天,我过来要问你两个问题,你得老实回答。” “第一个问题是,你喂牛二吃的是什么药,从何而来?” 霍寡妇没有回答。只喃喃道:“周师爷,我都要被砍头了,牛二吃的什么药又有什么要紧?”说着话就将眼睛闭上了。 周楠又问了几声,霍寡妇还是闭目不语。 他气往上冲:“霍寡妇,你不要抗拒公检法对你的审讯,别一条路走到黑。到时候,可是要被《大明律》的铁拳砸得粉碎的。” 顿了顿,他才回过神来,这里是大明朝,我跟她说这些,她能听懂吗? 就继续道:“霍寡妇,你不回话别后悔。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你可以选择沉默。第二个问题是,你想死还是想活?” 霍寡妇:“想死又如何,想活又如何?” 周楠:“想死还不容易,你的案子明天就会送去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然后上报京城刑部,最多三五个月就会判下来,自然免不了要给你一个斩立决。至于想活吗……乖乖听我的话……” 霍寡妇听出周楠话中的意思,已经呆滞的眼神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她跪行向前,用手抱着周楠的腿,叫道:“我要活我要活,师爷,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听人说师爷喜欢寡妇,民妇深通床第之事,愿侍侯老爷。” 周楠大怒,喝道:“霍寡妇,你想什么,当我什么人。我只是叫你回答第一个问题,如果有用,说不定能留你一命。” 霍寡妇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匍匐在地,不住磕头:“请老爷问话,民妇一定老实回答。” “好,回答第一个问题。” 霍寡妇:“那药是先夫在外面买的,说是可以用来助兴,也不知道得自何处。就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当年先夫先后买了五六次,去世之后还留下了三瓶,都给牛二吃了。” “神仙方啊,那药叫什么名字?”周楠问:“还有,那道士是谁?” 霍寡妇:“至于卖药的道士是谁,民妇如何知道。药的名字也不知道,就是蚕豆大小的丸子,跟红豆一样。” “红丸,红丸案!”周楠心中一凛,竟然是这种东西。 明朝末年有四大奇案,分别是“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妖书案。” 所谓红丸案指得是明光宗继位刚两天,就一病不起,药石无效。就有人献上一颗红色药丸,明光宗服用之后感觉很好。就不停服用,最后竟一命呜呼,在位仅十日。 此事在后来引起偌大风波,算是明朝末年一大政治事件。 现在听霍寡妇说来,那红丸搞不好就是春药。 中国古代的春药大里面合了许多虎狼药,用来强行激发人体的潜能。因此,用在两性之事上效果非常好。 不过,这种强行透支身体的药物服用过量,人就变得虚弱不堪,一不小心就会猝死暴毙。 …… 从监牢里出来,回到家中,周楠又思索良久。暗想:如果要追查十年前梅大公子是否服用了红丸,或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开棺验尸。 古代的春药大多使用水银、铅一类的重金属元素。这种东西长期服用,人体吸收之后,骨骼就会变成黑色,这也是李画师先前说牛二的尸体的骨头发黑的缘故。 在后世有不良商贩喂鸡的时候在饲料中和进铅粉,如此一来就可以让骨头发黑的白羽鸡冒充乌骨鸡,原理都是一样的。 可是,要去挖梅大公子的坟,想想就没有可能,人家非跟我拼命不可。好不容易和梅家关系有所缓和,我却不能去触这个霉头。 那么,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呢? 周楠又想了想,突然记起霍寡妇说的那句话:“当年先夫先后买了五六次,去世之后还留下了三瓶,都给牛二吃了。” 立即一拍大腿:“这药我安东县就有。” 染房生意中主要的原材料是各种染料,比如藤黄、茜红一类的产地就在淮安,当年霍寡妇的丈夫也不可能去远门。 如此,要查这件事就变得简单了。 先从县里的各家药铺子着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公差办案闲人回避 第二天对周楠来说是一场气破肚子的经历。 他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县城里的所有药铺跑了个遍,问有没有春药卖,又详细描述了一下红丸的样子。又说,里面大概合有铅、汞一类的药。 药铺的郎中大惊:“师爷,铅汞如何吃得,那是要死人的。小老儿尊纪守法,可不干这种事儿。再说,真要助兴,有的是温和滋补的药物。譬如淫羊霍、斑蝥、海马。若想稳妥,可以用枸杞泡水,就是来得慢些。” 说完,他又道:“师爷最近是不是身体亏需,以至精力不济,常常是虚幌一枪就偃旗息鼓。放心,有小老儿在,保你子嗣绵长。来来来,将左手伸过来,我替你凭脉。” “对了,听说师爷昨夜去了女牢,那就难怪了。等我给你看个方子,包师爷你重回十六岁。”郎中满面暧昧的笑容,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你这个郎中不正经,我又没病,摸什么脉。” 如此场景经过过几次,周楠昨夜去了女牢被妖精吸干的小道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县城,弄得他甚是狼狈。 好在到了下午,还是有好消息。 周楠想起昨天对霍寡妇的承诺,就到史知县那里道:“县尊,霍寡妇虽然蛇蝎心肠,可罪不至死,还请大老爷在判词上松上一松?” 史县尊一楞:“你昨夜果然去了女牢?” 周楠气愤道:“都是谣言,卑职去女牢那是还有口供没录完,怕交到提刑司被打过来重新录,凭多了一道麻烦,做了无用的活儿。这官场衙门里,其实说倒底都是文书往来,一切都得按照格式来,错不得。这才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周楠冤枉啊!” 史知县只是不信:“杀人命案,霍氏乃是首犯,必然以命抵命,如何能改?” 周楠道:“县尊忘记了,那霍氏怀有身孕。若是斩首,肚子里的婴儿可是无罪的,难道也要一并杀了。也是,明年秋决,婴儿也生下来了。可是,判决此案的时候可是在她的孕期。大老爷不妨在判词上补上一句,以示仁爱宽厚之心。” “再说了,霍氏下药鸩杀牛二不假,可牛二的最终死因是中了霍立春一拳。” 他是一个现代人,按照现代的法律和道德观念来说,孕妇是不能判死刑的。 史杰人虽然觉得周楠实在是太无原则的仁慈,不过,想想,也就是多写几个字的事情,自己也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获取名声。至于刑部和大理寺最后怎么判,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惠而不费的事情,自然乐意去做。 果然,等到半年之后,刑部的判决终于下来了。霍立春,斩立决;霍寡妇斩监侯,待生下孩子之后,充实边疆为营妓。 史知县答应修改判词之后,周楠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叹道:我倒不是同情霍寡妇,那恶毒妇人死有余辜。可是,孕妇是不能判死的……我这该死的现代观念,还真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啊! 散衙之后,周楠决定还是去素姐那里走一趟,毕竟最了解梅大公子的是他以前的枕边人,问问她,说不准有什么收获呢/? 刚出衙门,就看到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孩子上前,高声问:“可是周师爷?” 这三人都是披麻戴孝。 周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我就是周楠,你等何人?” 那妇人叫道:“我是牛二的浑家,今日带了家中娃娃过来见师爷。” 听说他们是牛二的妻子、孩子,周楠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李画师为了查出牛二的死因,把尸体解剖得乱七八糟,家属自然不依。 尸体是周楠抬回衙门的,又停放在礼房,不找他还能找谁? 糟糕,这次怕是要被人家纠缠不说,还得赔钱。 突然,牛二老婆拉了两个孩子一把:“快给周老爷磕头。” 又哭道:“周老爷,谢谢你还了我家贼汉子的清白,也好叫孩子们将来能够抬头挺胸做人。能够报得此仇,我牛家上下皆感念你的恩德。” “这个……快起来,快起来。”周楠急忙将两个孩子扶起来,连声劝慰。 心中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果不是因为周楠破了这个案子。牛二以后还真要被世人当成意图强女干良家妇女,然后被人活活打死的无耻败类。可想,牛家老婆和孩子将来要免得世人何等的鄙夷目光。 现在好了,牛二是和人通奸被另外一见的奸夫争风吃醋而杀,这性质却又不同。 强女干是大罪,至于牛二和霍寡妇的事完全可以说成霍氏勾引他在先,是霍氏自己不检点,须怪不得牛二。 牛二在道德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鄙视的地方。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封建伦理,叫现代人无法可说。 周楠看到两个老实单纯的孩子,心中突然有点欣慰。看来,为官一任也是能做点好事的的……不对,这算什么好事,感觉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味……我也不是官啊! 最后,牛二老婆突然又骂起来:“霍立春那贼子好生狠毒,杀了我家贼汉子不说,还用刀给他来了一个开肠破肚。贼汉子,你死得好惨啊!”说着有放声大哭起来。 周楠:“对对对,霍立春实在歹毒。放心好了,他犯此大案,必然会在菜市口走上一趟,也算是恶有恶报。” 大约是心中愧疚,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两钱重的碎银子塞给孩子,吩咐他们孝敬母亲。 牛家三口这才千恩万谢而去,看到他们的背影,周楠的心情终于好起来。 打发走牛二的妻子孩子,周楠大步走进素姐的书坊。 今天书坊的生意很差,按照安东的土话来说就是秋得紧。 秋是秋天的秋,形容商铺中的顾客和秋天树经过寒风的叶子一样稀稀拉拉没两片。 熟门熟路,周楠也管不了那许多,径直朝后院走去。 那个小伙计急忙追上来:“你要干什么,站住,站住!” 周楠横了他一眼:“公差办案,闲人回避,否则抓你回衙门喝茶。” “好个公差办案,却不知道我又犯了何事?”素姐正在天井里洗衣服,见周楠过来,冷冷地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明朝的祭祀系统 天气好冷,天井里的地上结着薄冰,偏偏那井口里有白色的热气冒起。 素姐露出白皙圆润的藕节一样的手臂,也有氤氲白气围绕,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周楠不禁看得呆住了,心中赞道:这妇女果然经看,每见一次都能发掘出其中的隐藏的美态。虽说她小鼻子小眼睛,可却有一种别样的风姿。我当初也是瞎了氪金金狗眼,竟错过了这么一个美人。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看,素姐禁不住脸一红,急忙拉下袖子,喝道:“看什么,姓周的,你想做什么?私闯民宅,我要叫人了。” 周楠收摄心神,道:“民女唐素,本典吏有一桩案子想问问你,你得据实回答不可有丝毫隐瞒。” 唐素是素姐娘家的姓名,自十多年前嫁到安东,别人要么叫她梅唐氏,要么喊她大奶奶。或者,索性就叫素姐。 周楠今天一脸正经地叫她的名字,素姐竟有点回不过神来,下意识道:“问什么?” 周楠:“民女唐素,本典吏且问你。当初你丈夫梅大公子是否身有隐疾,需要长期服药,所服又是什么药,从何处购得?” 以前那个周秀才之所以被革除功名发配辽东服役十年,就是因为在斗殴中误杀梅大公子。 这是周梅两家化解不开的冤仇,自从周楠回安东之后,梅家日思夜想就是要取了他的姓名。 现在因为周楠给梅朴谋了个秀才功名,两家的冤仇这才按下不表。 按照正常逻辑,周楠应该不会再提往日,大家各过各的日子才对。 今日他却突然说起这事,素姐一想到自己这十多年之所以吃了婆婆这么多折磨,全拜眼前此人所赐。而且,周楠又要了自己的身体,坏了她的名节。顿时,心中突然有仇恨涌起来,惨然笑道:“姓周的,先夫因你而死,他以往如何,你也有脸提吗?” 周楠:“民女唐素,你我之间还有我与梅家之间乃是私事,今天我代表的是衙门过来问话。不相关的事,也不必再提,回答我的问题。” 素姐气道:“先夫当年能吃能睡,如果不是因为典吏,自然长命百岁。听人说典吏整日寻花问柳,纵酒狂饮,想必也能岁岁平安。在这里,民女也预祝你得终天年。” 这已经是相当恶毒的诅咒了,周楠却不生气。 他摸了摸下巴上,又道:“我不是问这个,梅大公子当年行周公之礼的时候可正常,是否用药助兴?如果有,那药得自何处,是谁给他的?” 这个问题实在太尴尬,可是,此事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说完,周楠感觉脸热得厉害。 素姐也是满面通红,她厉声骂道:“你这个贼子今日是来羞辱我的吗?好好好,既然你不要脸说出这种肮脏的话儿,我就回答你,先夫比你好,无论是在哪方面。姓周的,别忘记了十日之期,滚出去!” 周楠:“不不不,素姐,我不是要轻薄你,实在是这事至关紧要……别冲动%” 话没有说完,素姐就一盆水泼过来。 若不是周楠见机快,猛地跃到一边,还真被弄成落汤鸡了。 他狼狈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道:“素姐,误会,天大误会啊,你先消消气,我过得两日再来解释。” “那妇人和我之间就是一笔感情的糊涂帐,从她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得从其他地方去寻线索。”回到衙门,坐在礼房屋中,周楠惊魂未定。暗叫一声好险。 若真被素姐婆一身水,安东县才多大点地方。也许用不了一天,自己“任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脚水”的绯闻又要传遍全县。 “素姐那里一无所获,我是不是该去一趟梅家……可是,梅大公子是否服用春药这事问起来太混帐。我于梅康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只怕立即就会破裂,被人打死都有可能。” “不,不能逃避,为了我将来的前程,就算梅家是龙潭虎穴,也必须走一趟,明天就去。” 正烦恼中,一个书办过来,说:“都散衙了,典吏还回衙门,真是我辈之楷模。恰好先前县尊有事吩咐下来,让咱们礼房去办。” 周楠大奇:“这都是年底了,还能有什么事?”是啊,今年安东县的所有赋税都被朝廷减免。地方上平静无事,大伙儿都闲得无聊,只等春节一到,史知县看在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疲劳的份儿上,赏几个过年钱。 书办:“今年雪下得早,天气冷得厉害。瑞雪兆丰年,乃是上天的眷顾。按照衙门的规矩,每年冬至节要设坛祭祀,祈祷雨雪。” “这都冬至了,日子过得真快啊!”周楠感叹一声,摸了摸额头,道:“看今年的雪,明年又是个丰年。风调雨顺,祈祷什么雨雪?” 书办道:“正因为如此,更是要祈祷。否则若是惹上天不喜,就会降下灾殃。” 周楠:“此事也易,县尊拨下款子了吗?” “拨是拨了,却不够,也就十两银子。”说到这里,书办一脸的苦笑:“根本就不够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如果办砸了差事,咱们过年的犒赏就别想拿了。” 实话实说,史杰人懒于政事,无为而治,为人也算宽厚。对于大伙儿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领导人。可就一点不好,这位县大老爷得了朝廷表彰之后,一心要名,要做清官,对于下面的人也吝啬起来。 周楠想了想:“十两银子啊……其实这事也易,说起祭祀天地,其实最大的开销是起坛。咱们县城东水门外不是有个坛子吗,是一个大户往年建来祭祀淮阴侯韩信的,修补一下就能够用了,花不了几个钱。到时候,随意叫你个和尚来念上一段经。实在不行,让城隍庙的庙祝来鼓捣一下也就可以了,这钱也够用。” 书办大惊:“师爷,确实,那个坛子倒是可以用一用的。但如果去请和尚或者城隍庙的庙祝,却是给大老爷惹大麻烦了。” 周楠心中一动,恍然大悟:“是啊,得请道士,还得是有修为的高人。” 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意思是,一个国家最大的事情就祭祀和战争。 因此,明朝自朱元璋开国之后,就建立了一整套严密的祭祀系统。几乎每个重大节日就有相对应的祭祀活动:春耕,秋收,冬至、元旦、春节。 碰到自然灾害,还得祈祷上苍。 祭祀的除了天地、三清、如来之外,还有历代历史名人。比如商周的比干、姜子牙;春秋战国的屈原、白起、李牧;三国的刘关张曹操;唐朝的李杜杨贵妃;甚至明朝开国的徐达、常遇春等人……反正只要是在历史上叫得上号的,都可以拜一拜。反正礼多神不怪,总归是有好处的。 正因为需要祭祀的神实在太多,许多人在史书上的形象不太好,颇具争议。加上糜费甚巨,到嘉靖皇帝时,太常寺行文,将许多不必要的祭祀活动取消了,算是为地方官和百姓减去了不少负担。 嘉靖皇帝笃信道教,喜欢打坐参禅。在位三十多年,整日在西苑修行,几乎不理政事。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严嵩和徐阶之所以能够入阁做首辅和次辅,深得天子宠信。那是因为这二人都写得一手好青词,投了皇帝之好。 所谓青词,就是修行人在祭祀的时候所写的诗句。因为用的是绿色纸张,故而得名。 也因为这样,严嵩又被人称之为青词宰相。 再嘉靖一朝,但凡国家有重大祭祀仪式都免不了有牛鼻子的身影,道家的行情看涨。 这次祭天如果不请有修为在身几个道士,换成和尚或者城隍庙的庙祝,你就是和朝廷对着干,是对君父心怀不满。 说完,周楠又问:“我县最大的道观是哪家,哪个道士名气最响亮?” 书办:“我县最大的道观是妙通观,观中住持玄真仙师名头最响亮。” 周楠问:“可是观中有一座砖塔的那家?” “正是,玄真仙长师承龙虎山邵元节神仙。”书办苦笑:“这人名气实在太响,怕是不好请。” “邵元节的弟子,玄真果然有些来历。”周楠点点头:“这些道人不是一向喜欢和官府来往吗,县尊请他,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推辞?” 邵元节是龙虎山道士,天下道家的领袖,已经羽化归真多年。嘉靖初年的时候曾经逢诏入宫侍奉,被天子加授礼部尚书,给一品服俸,赐白金、文绮、宝冠、法服、貂裘。 他的弟子来主持这场祭祀倒合适。 书办:“是是是,师爷说得是。”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从衙门出来,天色已暗。雪还在飘,空气中弥漫着羊肉和补药的香味。 按照当地的风俗,冬至前后这几天百姓都要吃牛羊肉和补药补养身体。在明朝,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和战略物资,杀牛犯法,羊肉才是王道。 回到家中,云娘的羊肉早已经炖好,招呼他来吃。 滋味道是极好,这原生态的羊肉果然不错。 一夜无话,第二日,周楠也顾不得想梅大公子当年的事情,带了那个书办,径直去了妙通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高雅爱好(求推荐票) 说起妙通观,其实也不远,就在城外七里的地方。 之所以得名,那是因为这里有一座高大的砖塔,名曰:秒通塔。 据说此观建于宋仁宗时代,塔下还建有地宫,放着宋朝一个得道高僧的舍利子和金棺,乃是一座佛寺。可惜后来寺院毁于兵火,重建之后就变成了道观。 但那塔却保留了下来。 塔在佛家用语中被称为浮屠,道观里孤零零矗立着一座大塔,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说起来,周楠到安东县大半年了,还没来过这里。在业余生活极不丰富的古代,此地也算是安东百姓唯一的休闲景点。 马上就是冬至节,今日雪停了,红日高悬,观里来了许多烧香祈福的香客。周楠顿时来了游兴,就和书办在道观里逛起来。 那个书办姓白,名初五,估计是哪个月初五生的吧。明朝普通百姓取名字也懒得费心思,哪一天生的就以哪天的日子做名字。比如霍立春,夏寒露,朱重八…… 白初五名字普通,可人却伶俐,加上年纪又轻,生得唇红齿白,皮肤细嫩,若是换上一身儒袍,倒是个风流书生,自然引得来进香的婶子大嫂们频频回头端详。 周楠心中暗笑:早知道就不带白初五过来了,却被他抢了我的风头。和小五比起来,我倒成了一个糙老爷们儿了。这古代妇人的审美真叫人无语,我这么一个健美清爽少年不爱,偏偏去喜欢白初五这种蜂肩细腰的营养不良的文弱之人。 道观不大,只片刻就逛完了,周楠就拉住一个知客,道:“小道人,去跟你家住持说一声,我是县衙来的,有事找他说。” “什么事?可是要做法事,驱邪还是祈福,算卦还是测字?我家观主正在清修,不见外人的,有事你同我说也一样?”一般道人如果见到来客是衙门里的公务人员,早就必恭必敬地迎进禅房,奉上香茗款待。 这小道士却一脸的傲气,对周楠也是爱搭不理。 周楠正要发怒,白初五忙道:“小仙长,这为是县衙礼房的周师爷。我家县尊要请玄真仙长于冬至日那天祭祀雨雪,特来相请。” 看到白初五相貌英俊,小道士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请我家观主啊,你们给多少钱?” 白初五:“县尊愿意出银十两。” 小道士冷笑:“十两也就在随喜箱里听个响,这就是你们县尊的诚意?” 这简直就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周楠心中气恼:“你要多少?” 小道士:“我家观主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出去做一次法事,怎么也得上百两。” 是的,玄真道人和是邵元节老神仙的亲传弟子,何等身份。不说南直隶,怎么说也是淮安府倒家的领袖,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吗? 还真有点看不上。 “上百两?”周楠一脸色铁青,握草泥玛拉隔壁的,这不是抢人吗?一百两,足够在安东城里买两套房了,妙通观的牛鼻子胃口不小啊,当我是凯子吗? 不等周楠发作,那小道士就抛下一句:“看来周师爷没带着诚意过来,恕小道不奉陪了。”就拂袖而去。 白初五:“师爷,这可怎么好?” 周楠道:“小五,我算是看明白了,这里的道人都钻钱眼子里去了。死了张屠户,难道还吃带毛猪,大不了我们另外找一家。安东找不着,外县还请不到?县尊又没有指定要请玄真道人,反正弄个有名有号的道士交差就是了。” 白初五苦着脸:“师爷,县尊只拨了十两银子的款项。就算去外县请,也未必请得到,难不成咱们为大老爷效力还要倒贴?” 他的话说得明白,一场县一级的法事怎可草率。请本县的道士,因为有着官府的面子,可以压缩开支。去请其他地方的,费用怕是要超出计划。 周楠皱起了眉头,寻思着不能这么回去,得想个法子见上玄真,晓之以礼,动之以情,让他给史知县一分薄面。 正在这个时候,方才那个小道人又匆匆跑过来,喊道:“可是县衙的周子木周典礼,我家师父有请。”又不住拱手作揖道歉:“不知周老爷大驾光临,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师爷的大名,小道早已经如雷贯耳,今日却是有眼不识真神,恕罪恕罪!” “我这么有名吗?”周楠心中得意,点点头:“有劳小仙长带路。” 很快,他和白初五就被带到后面一座清雅的丹房中。 所谓丹房,就是道人修炼的场所。 道家的丹道又分为外丹和内丹两种,外丹就是用炉子炼仙丹,属于原始化学的范畴;内丹则是打坐炼气功,这事比较玄,不好评论。 显然,玄真道人是内外兼修的世外高人。他的丹房中放着一口正在熊熊燃烧的丹炉,屋中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灼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化学药品味道。定睛看去,那些瓶子馆子上还贴了标签,上面写着“紫石英”“赤石脂”“石钟乳”“水银”“石墨”“铅”等大字。 而玄真道人则盘膝闭目坐在蒲团上,发出悠长的呼吸声,显然是在吐故纳新。 此人大约五十出头,鹤发童颜,面庞光洁,倒是道貌岸然。 见周楠来了,玄真将眼睛睁开,目光晶莹地看了二人一眼,嘴角含笑:“子木小友,十年不见,风采依旧啊!只是壮实了许多,人也黑了不少,比起往日的容颜,却要逊色不少。想当初你和梅大公子常来我道观盘恒,你我三人参禅问道,其乐无极。但大公子却不假天年,可惜,可惜了呀!” “道长你说我风采依旧,又说我比日往日逊色了不少,那不是自相矛盾吗?”周楠一笑,接着又是一楞,心道:不对,这老儿好象认识以前那个周秀才,彼此还很熟悉的样子。我倒是要小心说话,免得什么地方被他看出纰漏来。 好在玄真道人话不多,听周楠说明来意之后,他笑了笑,道:“贫道闭关清修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去跟你家县尊说一声,就道老道只能说抱歉了。” 周楠正待要继续劝,玄真道人道:“子木,也不用说这些没趣的事儿。对了,当年老道说过,你这人根骨上佳,乃是难得一见的濮玉,何不入我门中,学些长生法门。就算不得长生,也能修个体健身轻。今日你既然来了,以后可多来我这里盘恒。对了,这位白小哥也是有上好根骨的,不妨一起过来。” 上门求人不成,反要被人招入门中修行,周楠有点哭笑不得。 他待要再劝,却感觉有人在扯自己袖子,回头一看,白初五正在给他递眼色。 然后,白书办又抢先一步:“仙长,我家师爷衙门里还有公务,不克久留,先告辞。” “去吧,去吧!”玄真道人又将眼睛闭上了。 出了道观,白初五额上全是汗水,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周楠:“小五,丹房里好热,玄真也真经受得住?哎,白跑一趟,这事难办了。” 白初五突然道:“不,玄真已经答应了。不过……” “他答应了,我怎么听不出来?”周楠大觉疑惑:“小五,不过什么?” 白初五的汗水还在不住渗出:“不过,人家开出条件来,不但要你再去找他,连带着还要牵累卑职。” “条件,是收我们做他徒弟吗?其实,你我做他一个记名弟子也不错啊!”周楠听白初五这么说,心中一动。玄真是邵元杰的徒弟,道家在嘉靖年地位崇高,我做了他的徒孙,对于将来的前程也是有好处的。 以前那个周秀才应该是个有学问的人,加上人也生得英俊潇洒,一看就是个人才。想必是玄真道人起了爱才之年,要引他入门。 可惜那个时候的周秀才乃是儒家门徒,一心科举入仕,对于道家的那一套理论也没多大兴趣,婉拒了玄真。 考虑到周秀才的士子身份,玄真道人这才罢了。 如今周楠只是一个衙门里的吏员,科举做官无望,玄真旧事重提。 周楠对白初五道:“小五,如果真要拜师,得我先拜,你排在我后面,不能叫你做了我师兄。”说着,他就哈哈大笑,朝他一拱手:“见过白师弟。” 白初五却惊得跳起来,面无人色,颤着声音问:“师爷真要去找玄真?” 周楠点点头:“又有什么不可以,反正就是挂个名,又不用出家。县尊交代下的差事,总得要办妥当了。反正你我又没有什么损失,小五你就从了玄真仙长吧!” “不不不。”白初五大叫:“师爷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地方可去不得。” “怎么了?”看到他苍白的脸,周楠心中疑惑,问。 白初五道:“师爷,我听人说玄真道人喜欢俊俏后生,尤其是儒雅白皙的读书人。每次但凡有书生去道观借宿,都要被他盛情款待一番,还要联床夜话。待到书生离开时,还送上一大笔盘缠。” “一见如故,联床夜话,探讨学问,乃是读书人的常事,也没什么……夜话,同床共枕……”周楠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只回荡这一句古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男山。” 白初五点了点头:“是,师爷总算明白过来。玄真道人开出的条件是让你我晚上去找他。” 周楠感叹:“想不到啊想不到,玄真你个童颜巨……不,童颜鹤发的家伙也有这种高雅的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查证 感叹完毕,周楠斜眼看着白初五,笑而不语。 白初五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师爷你瞅我做甚?” 周楠沉吟片刻,道:“小五,这次祭祀天地县尊颇为看重。你又生得皮薄肉嫩,想必那玄真道人定中意于你。要不,你晚间再来一趟和人家好好谈谈。放心,事若成,大老爷那里我会为你请功的。” “师爷,那老道士说你当年不是经常去他那里玩吗,现在再去也无方,卑职却是宁死不从。”白初五悲愤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得看不到影子,估计这几天也不会再露面了。 看到他矫健的身影,周楠忍不住在心中赞曰:真是风一般的男子。 又回想起先前玄真道人说周秀才和梅大公子经常去道观里参禅问道,说不好还真和老牛鼻子共榻而卧,周楠顿时脸色大变:糟了个糕,周秀才难道也是贞节不保。虽说这事和我没有半文钱关系,可我毕竟。” “哎,我还真忘记了,看来,我是白来一趟了。” 是的,童子试县府院三关,梅三公子已经过了两关,只剩下最后一道院试。过了院试这一关,他的一个秀才功名就到手了。 虽说县试头名案首按规矩能中秀才,可是,此事情对梅家来说意义重大,不由得不关心。算起来,院试就在这几天,考场设在淮安城中,南直隶学政衙门的提学大宗师已经莅临淮安,还有十来日,就要锁院开考了。 梅康估计也是怕儿子去淮安城之后没有人监督,松懈了,两口子索性也跟过去陪考。 周楠以手扶额,心中急噪。按说,一切可以等梅康回来再说。 但是,素姐那里的十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两日。那女人就是疯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可等不了。 说罢,周楠就装着失望的样子站起来,拱了拱手,欲要告辞而去。 梅迟心中痛恨周楠,可看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走,心中就恼了。 她刚才虽然说若事大,要等梅康回来再说。可周楠连事情都没说,起身就走,分明就是看不起人,这断断不能容忍。 当下就喝道:“姓周的,有事就说,如此轻慢于人,着实可恶。” 周楠:“你真要我说,还是等梅员外回来吧,急也急不了这几天。” 他这一卖关子,梅迟更是怒不可遏:“周楠,你站住,今日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离开我梅家。” 周楠见激将法奏效,心中欢喜。 又苦笑:“你真要让我说,好吧,还请二小姐屏退左右。”说着话,就挥了挥手,让阿大和阿二出了花厅。 “你要干什么,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对别人说的?”看到花厅里只剩自己和周楠,想起那日在船上自己和他肌肤相亲的情形,梅迟脸突然红了。 周楠道:“这事关系到你大哥的声誉,还真不能叫别人听到了。” 他不提梅大公子还好,一提,梅迟的仇恨涌上心头:“周贼,亏你还有脸提起我大哥。” 周楠也不废话:“二姑娘,你大哥身强体壮,当年的我是文弱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你觉得我能一拳打死你大哥吗?” 梅迟只愤怒地看着周楠,不发一言。 周楠:“我最近接手一桩公务,和你大哥有牵连,我怀疑和你大哥当年的死有关,想过来问问,希望你能据实回话。” 梅迟突然咯咯冷笑起来:“周贼,当年你害我兄长,众目睽睽,岂容狡辩?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已经受到了惩罚。你这贼子大约也是良心发现,给阿弟谋了一个秀才功名。这桩过节算是从此揭过,从今以后你我两家再无瓜葛。如今你又来说这种疯话,辱我梅家,意欲何为?” 周楠叹息:“二小姐,我何尝不想就此化解两家恩怨。其实,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再给自己寻晦气。实在是梅兄之死得蹊跷,我也蒙受不白之冤,以至前程尽毁,成为一个卑贱的囚徒。这十年以来,每每带想到此番,当真是心如刀绞。我怀疑,令兄长是被人下毒而死的,不查清此事,周楠心有不甘于。还请二小姐回答我的问题,还我一个清白之躯。” 说完话,就深深地拜下去。 “什么……你说兄长是被人下了毒?”梅迟惊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你你你,你乱说什么?” 周楠正色:“是的,我有九成把握梅兄被人下了毒,已然毒发。二小姐,如果事情的真相真是如此,难道你甘心看到凶手逍遥法外吗?还请回答我的问题。” “你……起来吧,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知道的肯定会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明早更新延迟 病了,拉肚子,没力气。明天早上七点的更新顺延到十一,十二点之间。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杂记 周楠想了想,问:“二小姐,令兄当初是不是嗜好修道,家中可设了禅房。又或者,令兄当初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梅迟:“没有,兄长当初既不信佛,也不参禅,他常说要养浩然之气。对于世上所有不可解释之物,都是存而不论。”说罢,她看了周楠一眼,冷哼道:“你当初和兄长成天在一起,难道不知?” 周楠:“十年的时光实在太久,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原来周兄不修道……”周楠皱起眉头,心想:难道我猜错了。 又道:“能不能带我到令兄长的房间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很快,二人就来到素姐所居住的房间。可惜,正如周楠所说,十年时间实在太久,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痕迹。就连素姐的东西也搬光了,屋中空空如也,根本就查不到什么? 正当周楠失望之情溢与言表之时,梅迟突然道:“其实,还有一个地方保留着当初的样子一直没有动,兄长和我还有……经过去那里玩的,里面放了很多兄长的东西。” 还有,还有谁? 自然是周楠,当初的周楠每日出入于梅家,和他们兄妹一起玩耍,好得就如同一家人。 那地方,是他们三人快乐的小天地。 周楠大喜:“再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在后院,依旧很久没住人了。” 梅家很大,有十多个院子。梅迟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位于梅家最里面,背靠着一条小河,院子有三个房间,乃是梅家停棺的地方。 原来,按照安东的风俗,古人寿命都短。人一过四十,家里人就会被他置办寿棺,还要放在家里,每年叫人刷一道漆,以备不时之需。 这也没有什么好讳言的,而且家中放了棺材,寓意升官发财,是很吉利的。 民间又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 话虽如此,院子里停了棺材,还是叫人感觉到压力,梅家人没事也不来这里。 此刻正是隆冬,院子寒风掠过,满耳都是呼啸声。 院子中枯黄的荒草招展,看得人心中发毛。 毕竟是个女孩子,梅迟禁不住缩了缩肩,面色有点发白。 “你很害怕吗?”周楠朝她笑了笑。 梅迟眉头一扬,正要回醉。 周楠突然温和地说道:“别怕,有我呢!” 这一句话说出口,梅迟眼睛里突然一热。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是的,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哥和周贼也常来这里玩,我每次都会跟过来,然后被这里可怕的寂静吓的白了脸。 每到这个时候,周贼都会如今天这样,先开玩笑问:“你很害怕吗?”接着就说:“别怕,有我呢!” 院子里的三个房间中有两间是用来停棺的,另外一间则被梅大公子开辟成书屋。 推开吱啊做响的木门,雪白的天光照射进书屋中。就看到里面有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和一个放满了书的书架。 因为没人打扫,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周楠抽开抽屉,在一堆积零碎中发现了一口倭瓜大小形状的瓷瓶,打开来,扑鼻一股古怪的药味。虽然经过了十年,但味道还是非常冲鼻子,和当初从霍寡妇家中抄到的红丸一样。想来,这种丹药中和有大量的重金属,不容易衰变的缘故。 不,还是有所不同,这些丸子制作更精美。每颗上都刻有一个蝇头大小的“玄真”二字。 至于那口瓷瓶上面,也刻上了一行小字:“梅家小友惠存。”想来定然是玄真的手笔。 “是了,是了,果然是,没猜错。” 梅迟看到周楠喃喃自语的模样,心中好奇,颤声问:“兄长就是吃这种东西才才……才……” “也不一定,我只是怀疑。”周楠又在书架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本手写的小册子,问:“二小姐,这可是你兄长的字迹。” 梅迟:“没错,正是兄长所书……大哥自从去世之后,他所写的东西都被爹爹一把火烧了,说是见了伤心。想不到,想不到今天又看到了……也算是有个念想……大哥,大哥,一去十年,你不知道家里人多想念你吗?”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沁满了眼眶。 “果然找到了。”周楠大喜,这个时代的书生都有随手记录日常读书时心得体会的习惯,算是日记,想来梅大公子也不例外。 日记这种东西实在太私人,不方便给别人看。而且,看这书架上的书也不是正经读物。有小说,有杂记,又有各种乱七八糟的风月书。也如此,梅大公子才专门将这个书屋设在这里,以免被父亲看到。 周楠这一寻,果然寻到了。 他也不耽搁,立即展开那本册子仔细地读起来。 这册子是梅大公子的随感录,属于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没有逻辑,也散乱得很,尽是只言片语。 一开始也没写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外是每天读书时,突然有感悟;或者受了同窗的气,在上面记录一笔“朱家集的蔡秀才实在可恶,今日说我的八股文章狗屁不通,此仇待到来日再报。”“终于中秀才了,不错,不错,得出去吃酒庆祝。”“世上女子千万,人生在世,就是要多多与她们接触。” …… 翻到后面,跳出的文字让周楠精神大振。 翻译成白话,上面是这么说的: “最近行走时总觉得心跳气喘,找了郎中回来凭脉,说是脉搏不齐,若不服药,怕有事,我不想死,我还有那么多女子需要认识呢!从今天开始吃药吧!” “我的心还是跳得厉害,忽快忽慢,好难受。” 周楠心中一动,问:“二小姐,令兄心脏不好吗?” 梅迟一脸疑惑:“是啊,大哥从小就有这个病根,你不知道吗?” “忘记了,忘记了。”周楠支吾了几声,心中想:原来梅大公子有心脏病啊! 继续看下去,梅大公子又写道:“今日和周兄去道观里见玄真仙长,夜宿观中,三人抵足而眠。果然是得道高人,玄真上师谈吐风雅,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我要和他多多亲近。” 周楠大惊失色:三人睡一张床,说不好还吃了红丸,干柴烈火……糟糕,周秀才贞洁不保。 好在下面的文字叫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梅公子又写道:“玄真道长了得,一眼就看出我身患隐疾,给了我一瓶丹药,说服用之后可药到病除。果然,吃后,我的心脏跳得平稳了,气也不喘了。真是仙丹啊,仙丹啊!” “药不错,如今的我可真是行走如风。只是这仙丹太贵,一瓶值银百两,只够一月所需。每次去求药,玄真只是要钱。原来这个所谓的得到仙人也是个俗物,可惜,可惜!” “不对,不对劲,这药吃下去不对劲。我怎么觉得浑身疼,就好象是朽坏的家具,从里面烂开来。” “我说话的时候口中臭得很,如同刚吃过腐肉。” “不能停药,一停,心就跳得厉害。罢,还是继续买吧!” “身子实在是软,今天我不小心划伤了手指,那血竟止不住……我感觉自己要死了,一身软得厉害,偏偏精神极好,想出去走动。” “毒药,一定是毒药,玄真贪我的银子,诱我服毒,我要去问个清楚。” “这一年来,他已经骗去了我上千两白银,得叫他还。钱我不缺,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咦,我流鼻血了,怎么可能。” …… 杂记到这里戛然而止,纸上全是斑斑点点的黑色痕迹,显然是梅大公子流出来的血。 看到这里,周楠心中雪亮:证据链完整了。 从梅大公子这份手书上可以知道,梅大公子应该是天生就有心脏病,一活动就气喘。心血管疾病在古代可是不治之症,随时都有可能暴毙。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他和周秀才认识了玄真道人。 梅家颇富,道人就际遇梅大公子的钱财,就拿红丸诈称可以治病,诱他使钱。 其实,这药还真对症,效果也非常好。实际上,即便是在后世,无上圣药万艾可刚开始也是用来治疗心脏病的。只不过,患者在使用的过程中发现其更有妙用。 不过,同后世经过严格药检的万艾可不同,红丸中尽是大毒之物对于人体的伤害极大。梅大公子长期服用,中毒日深,内脏和骨骼都已经受到极大的损伤。当初那个周秀才也是运气不好,在和梅大公子争执的过程中,一拳下去,正好让他身体中已经变脆的血管破裂,大出血而死。 “大哥,大哥……他是被人毒杀的……”周楠在看的时候,梅迟也凑在一边仔细阅读。 顿时,惊得满面煞白,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周楠点点头:“我当年就怀疑此事,二姑娘,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吧?”说到这里,他心中一片狂喜,终于可以洗脱身上的冤屈了。那个秀才功名也该还给我了,哈哈,劳资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做人了。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沉痛的样子。 “二姑娘,这写东西我都会带去见县尊,放心好了,《大明律》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等下怕是要劳烦你录个口供,我好带回去禀告县尊。” “不,还差一个证据,不看到,我还是不肯相信。”梅迟摇头。 周楠:“还差什么证据?” 梅迟:“据宋朝宋慈《洗冤录》里记载,中毒而死之人都会骨骼发黑。” 周楠大惊:“二姑娘,你不会是要开棺验尸吧?” 梅迟点点头,突然一施礼:“周……大哥,还请你助我?”这个时候她以前完全明白周楠是被冤枉的,内心中已经彻底地原谅了他。 开棺验一事何等要紧,自然不能叫别人知道。她一个弱女子也做不了,只能请周楠帮忙。 周楠一想:确实,如果要将证据链做实,也确实需要一块梅大公子的骨骼做为证据。 罢了,罢了,只能随她走一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此情无关风月 此刻已经是下午申时,再过得一会儿天就黑了,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梅家的祖坟位于城外十四里处的一个小山岗,现在出城,等回来,估计城门也关了。 看来,今天晚上要住在城外。 周楠和梅迟准备停当,出了门,看到阿大和阿二还等在外面。就吩咐道:“我有事要出城,今天晚上估计不回来了,你们也不用跟来。对了,麻烦你二人去我家同云娘说一声。” 说完,就钻进了梅小姐所乘坐的马车。等下可是重体力劳动,这十几里地走过去很费劲的,先节省体力。 看周楠和梅二小姐共乘一车,林阿大和林阿二瞠目结舌:师爷和梅家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怎么才片刻工夫,这二人就在一起了,这是什么浪操作? 好厉害的周师爷,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和美人共乘一车,原本是一件叫人遐想联翩的韵事。不过,轿中,梅二小姐只捧着大哥的手书不住地看,眼泪扑簌而下。这可是大哥留在世上唯一的念想,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周楠叹息一声,闭目养神。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到一座小山冈下。 吩咐轿夫在山下等着,周楠提着锄头,梅小姐提着铲子就朝山上行去。 这座山冈上长满了松树,地面没没有积雪也坚实,行走起来也不累。 此山本属于淮安城一座寺院,当年那座寺院因为要建先殿需要在山上伐木取材,索性就买了下来。大殿建成之后,梅康就花了不多的钱又买了过去。又将先人的坟地都迁了过来。为了方便清明c春节扫祭,又在山上修了便道。 此刻虽然还没入夜,可一走进松树林,眼前顿时一黑。有冷风呼啸着从树梢掠过,叫人寒毛都竖起来了,周楠禁不住紧了紧身子,问:“二姑娘,别怕,有我呢!” “我不怕。”话虽然这么说,梅迟的声音里依旧带着颤音,可以明显地听到上下牙齿相互磕击的声音。 借着仅存的一线天光,周楠看到一张煞白的小脸。 他这人在安东县有色中饿虎的恶名,其实想来,自己自穿越到明朝之后其实还是很自律的。不滥酒,不嫖不赌,每天散衙若是没事就第一时间回家和云娘关起门来过小日子。错就错在当初一时把持不住睡了素姐,如今是名声在外,想扭转也扭转不过来了。 其实,周楠还是一个细心温柔的男人。 看梅迟吓得厉害,就安慰道:“二姑娘你也不用怕,这里埋的都是你梅家的长辈,还有你最亲爱的兄长。且不论鬼神一说是真是假,即便有,他们可都是你的至亲啊,难道会来害你?就算要勾魂索命,他们不知道去寻玄真那个贼子吗?” 梅迟喃喃道:“是啊,是啊,兄长当年最喜欢我这个妹子了,说是要一辈子保护我,他断断是不会害我的,我不怕,我不怕。” 虽然这么说,可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子,看到眼前的坟冢,心中不畏惧也是假话。 周楠就用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们梅家的祖坟风水不错啊,二姑娘,我记得你也是爱读书的人,可知道这风水二字的由来?” 梅迟:“就是寻脉堪舆,怎么,这其中还有来历?” 周楠点头:“当然,其实,上古之时,死若去世,随便找个地方就埋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风水的由来,最早说的是茅房选址。和阴宅并没有关系。” 见梅二小姐不信,周楠道:“风水风水,一是说风,二是说水。普通百姓居家过日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吃喝拉撒。茅房如果选的地方不对,污染了地下水,水井里的水就不能吃了。还有,你正吃着饭,一阵风将茅房里的臭气吹过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因此,百姓家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而茅房则放在最南面。这么一来,无论是秋冬的西北风,还是春夏的东南风,都不会直接吹到屋子里去,那臭味自然就嗅不着了。” “这是最早的风水学说,后来才专指阴宅。” 周楠这席话梅迟闻所未闻,不觉一呆,道:“还有这么一说,周大真是渊博。”毕竟这十年来一说起周楠,她都是一口一个周贼,突然改口叫周大哥却有点不习惯。 “哈哈,知道我的才学了吧?”周楠大为得意。 “你的才学,当年大家都是知道的。尤其是杂学,最是出色。当年大哥在的时候,不就在后院弄了个小书屋,你和他经常在里面一读书就是一整天。”说道梅大公子,梅迟眼圈就红了。 周楠正要说话,突然,天瞬间就黑下去了。 梅迟打了几下火折子,将一只灯笼点亮,指着前方一座坟道:“那里就是大哥。” 然后,就小声地抽泣起来。 周楠和梅迟给梅大公子摆上祭品,鞠了三躬。 他就朗声道:“梅兄,你死得不明不白,小弟也蒙受了十年不白之冤。我和二姑娘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借用你一片骨殖作为证据,为你报仇。若有惊动你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说罢,你提起锄头,看了看梅迟:“二姑娘,可以开始了吗?” 梅迟一咬牙,一铲子铲了下去:“开始!” 说是两人一起动手,其实,梅二小姐就是个弱质女流,只片刻就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所有的活儿都是周楠一个人包圆了。 周楠身体健壮,这点活儿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事,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打开了梅大公子的坟墓。只是,双手的手心火辣辣地疼,显然是磨破皮了。 原来,他力气是不小,可因为没有干过农活,掌心却没有生出厚茧。 一打开坟墓,却见眼前是一具已经完全朽坏的棺材。用手一抓,都变成粉末。 淮安一地水多,考古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干万年,湿千年,半干半湿仅十年。 扒拉开木屑,是一具黑色的骷骨,黑得就好象是被墨汁染过,上面还全是密密麻麻的蜂窝眼,全然没有十年尸骨的洁白。可见,铅汞等重金属已经将梅大公子的骨骼腐蚀成什么样子了。 看到眼前的惨状,梅迟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哥!”手中灯笼就落到地上,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楠大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别怕!” “周大哥,我不是怕,我是伤心。”梅迟放声大哭,一把抱住周楠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就好象十年前那个时候,每次她受了委屈,都喜欢扑进周大哥的怀里。 而周大哥则温和地笑笑,然后伸出手拧一拧她的耳朵和鼻子:“小丫头,谁欺负你啦,说出来,你周大哥给你报仇。” 那一年,周楠十六岁,正风华正茂。梅迟五岁,头上杂着两根冲天小辫,红头绳在随着她的小脑袋不住甩着。 梅迟:“那个畜生竟然对大哥下毒,这才十年,大哥的骨头都要烂光了。大哥死得好惨,好惨我心里好痛。” 泪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打湿了周楠的胸襟。 被梅迟抱住,周楠有点尴尬,双手张开,悬在半空。良久,就温柔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安慰着。 此情无关风月,他内心中也没有一丝的邪念。 有的只是伤感和对这个小女孩儿的怜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换个思路 又开始下雪了。 听庄子里的人说,这雪是从今天早上卯时开始的。 只见,窗户外面都是飞舞的白絮,天地之间一片清爽的洁白。 “周师爷,饭已经准备好了,还请起床梳洗吧!”一个农夫局促起走进来,压着嗓音说。他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脸水,看起来有点害怕的样子。 周楠:“你很害怕我吗?” “小人不害怕。” 周楠:“现在什么时候,这么早就叫我?” 农夫:“不早了,依旧午时了。二小姐吩咐说师爷你喜欢晚起,不叫我们打搅你。” “哦,都午时了,睡得真舒服啊!”周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下了床。 洗过脸,人也清醒了,就问:“你家二小姐呢?” 农夫:“一大早就回城里去了,周师爷,请用饭吧!” “好吧。” 午饭不错,有腊鱼,有炖鸡,旁边又有几个农夫侍侯。 没错,这里是梅家在城外的农庄,就是上次改土为桑的那座。周楠带着大舅子把这庄子里的人都捆了,农夫们这次见到他都分外畏惧,侍侯得也分外殷勤。 昨夜起了梅大公子的坟之后,已是夜里,城门也关了,自然回不去,周楠就和梅迟住在梅家的农庄里。 天气实在太冷,农庄的炕烧得热,周楠这一睡就睡到午后。 他心中摇头:史知县太懒,果然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我在他手下当了这半年差,人也变得懈怠了,丧了丧了。 吃过饭,估摸着史知县已经开始视事,周楠就拿了起出的梅大公子的一片肩胛骨c红丸和梅大公子的杂记坐了车回到县衙。 十年前的悬案得破,自己终于可以洗刷身上的冤情恢复秀才功名,周楠只感觉浑身清爽。 刚到后衙,就看到史杰人正在一个衙役的的服侍下正在穿他的大红官袍。 明朝官员的袍服非常宽大,穿戴起来也非常麻烦。所以,不到逢三六九放牌的日子,史知县通常都是一身道袍或者鹤敞。今天穿得这么正式,显然是要出席一重要场合。 没等周楠问,史知县就道:“你来得正好,在前面引路,陪本县去一趟妙通观,请玄真道人。” 周楠笑道:“不知道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史知县:“玄真乃是得道高人,不可轻慢。鸣锣开道净街什么的都免了,仪仗一概不打,以示尊重,就你我和两个书吏。本县想了想,他要一百两银子,给他就是。” “大老爷真是爽气。”难得他如此大方,可对我却非常吝啬,周楠忍不住想翻白眼。他就笑道:“县尊是不是把快班的李班头也带上,卑职那日算了算,整个道观老老小小加起来有二十来号人。要不,咱们把快班所有人都派出去,全副武装?” 史杰人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看着周楠:“又不是缉拿罪犯,犯得着大动干戈?” 突然,周楠猛地拜下去,大声哭道:“县尊,学生身负千古奇冤,还请老父母为在下做主啊!” 他这一表演,连自己都感动了,眼泪扑簌而下。 史知县大惊,忙一把将自己这个最贴心的心腹扶起来,问:“周楠,你怎么了,快快说来?” 周楠就声情并茂地将此事动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将所有的证据呈上。抽咽道:“县尊,想周楠当年也是有功名的士子,名教中人。却受此不白之冤,遭受飞来横祸。前程尽毁不说,还祸及子孙,使得先人蒙羞。每每想到这里,学生就觉得如有万箭穿心,恨不能就此死去。还请老父母还学生一个公道,使周楠能够挺直了腰堂堂正正做人。” 听完周楠的话,看完证据,史知县心头震撼,万万没想到当年周楠杀人案还有如此曲折。 他毕竟也是读书人出身,自然知道被革除了功名对一个士子意味着什么,等待他的人生又是什么。 这周楠诗词做得极好,简直就是一代词宗。如此大才,想必八股文章也做得花团锦簇,别说举人,只怕一个进士也能轻易中了。 说不定过得几十年,国朝又会出一个诗词文学宗师。 就因为这桩稀里糊涂的案子,他现在竟变成一个地位卑微的胥吏。 换位思考,如果我史杰人是他周楠,只怕一日也活不下去了。 看到通红双眼的周楠,史杰人报以深深的同情。 正要说话,周楠一擦眼睛,向前一步,低声道:“县尊,玄真恶贯满盈,竟然不给我县衙面子,死不足惜。大老爷今年先是破了霍寡妇c霍春分杀奸夫一案。如今又破了妖道谋财害命大案,揪出牛鬼蛇神,乃是大大的政绩。” 史杰人心中大动,是啊,无论是处于对周楠的同情,还是对于自己获取政绩,这事都可以办。 只是 他沉吟片刻,说:“民间修炼长术术的,服用所谓仙丹的人也多。服用丹药后,丹发身亡的事也多,单此一项并不足以定罪啊?” 周楠:“可用庸医杀人定罪。” 史知县:“” 周楠:“《大明律》卷二十五刑律人命庸医杀人中有言:凡庸医为人用药c针刺,误不如本方,因而致死者,责令别医辨验药饵穴道,如无故害之情者,以过失杀人论。县尊你忘记了,梅大公子当初之所以服用玄真道人的丹药,并不是为了修长生术,而是为了治疗心脏病。” “庸医杀人已是重罪,还有,玄真本不是郎中,竟给人看病开药,又是一罪。两罪并处,当斩!” 心中冷笑:这个史知县的头脑也是太简单了,就不能换个思路?抄家县令,灭门知府,要想给人定罪,还不容易? 史知县“哎”一声,以手扶额:“这个妙。” 当即,他就将叫来李班头,将一根签儿扔出去,命他点齐三班衙役,去妙通观将玄真缉拿归案。 又叹息着对周楠道:“子木,此案若是了结,我当上奏朝廷,请学政衙门恢复你的秀才功名。另外,吏部那边也要勾销你的吏员名额。毕竟是读书人,将来还是要科举上进的。” 周楠:“多谢县尊。” “下去吧,准备一下,等下审结你十年前的冤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马无夜草不肥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李班头和快班的衙役就用麻绳牵了一串老老小小的道士回来,可玄真却不在。 说是玄真道人本好好儿的在丹房清修,每日卯时都会出来吃早饭。今天却不见人,等到徒弟门去叫,却发现人去楼空。 李班头扑了个空,很是懊恼,对周楠道:“师爷,想必是那玄真道人听到什么风声,知道事情败露逃了,此事却有点对不起。” 周楠感叹:“也是一件无奈的事,你能替我出力,周楠已是感激不尽,如何敢怪罪?” “真是个废物,本县要你等何用?”史知县本兴致勃勃地想要捞取政绩,现在却走了主犯,心中大怒。 就命衙役对妙通观的道士用刑,一口气打昏了好几个。 十年前的事情已经久远,小道士们都是一无所知道。倒是有两个玄真的师弟熬不住打,招认说当初自家师兄贪梅家银子,以红丸诱梅大公子使钱。全然不管这红丸本是催情毒药,玄真平日里只是用来和青年书生虚凤假凰时助兴之用,自己也不敢吃的。 又说,这几十年,有大约六七个外地书生长期服用此药之后暴毙。 这几年,玄真年事已高,不能人道,这才罢手不害人了。 一件惊天大案告破,史知县立即发出海捕公文通缉玄真。 可惜,通缉令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却是连人毛也抓不到一根。 本来,史杰人连破大案,政绩卓著,加上改土为桑一事,简直就是南直隶的政治新星。 官场上的人知道他前程看好,见了他都非常客气。 但是,这案子一交到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之后却被驳了回来。公文上说,证据不足,叫安东补充完整后再上交。 史知县恼了,道:“什么证据不足,人证物证俱在,已经是铁案,难不成提刑司还想把案子翻过来?本县要弹劾他们,本县要弹劾他们!” 明朝省一级政府分为三个部门,分别是掌管行政的布政使司,主官是布政使;掌管地方武装力量的都指挥使司,主官都指挥使;掌管刑监狱的提刑按察使司,主官按察使。 三个部分互相不统辖,互为掣肘。 在三个主管上面还设有巡抚统管全局,相当于中央特派员员,一般都挂有都察御使一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巡抚才算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你一个七品的知县要弹劾高官正三品的按察使,还是省省吧,周楠腹诽。 接着心中又是一动,道:“县尊,卑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史杰人:“你说吧。” 周楠:“县尊,依卑职看来,提刑使司并不是说这案子有什么地方不对,而是怀疑你独吞了所有好处,没有分润给他们。你想啊,玄真贪婪成性,这些年不知道积下了多少寺产,上头眼红着呢!他们却不知道县尊你两袖清风,一毫不取。不如” 他微一沉吟:“按照我朝办如此杀人大案的规矩,妙通观的寺产都要尽数抄没c变卖,得的钱充实国库。官府的官员c差役在办案的过程中的所有费用都在这中间支出,却不违制。” 最后,周楠又说:“县尊你马上就要去云南任职,听人说那地方偏僻得很。无论是衙门远转,还是抚恤民生都需要使钱卑职愿意去做这事。” 史杰人点点头:“好,就由你负责。” 自从妙通观的大小道士被一网打尽之后,道观也被贴了封条关上了。至于这些产业如何处置,史知县也没放在心上。今天听周楠一说,才知道这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周楠动作也快很快,只一日就联系到一个买家。就有淮安城中的一座寺院愿意购买所有的产业,在这里开一家别院。 周楠是礼房典吏,负责文教卫民宗,主管意识形态,和和尚也熟。 他计算了半天,折价七千三百二十两。 来洽谈此事的大和尚赔笑道:“周师爷,是不是贵了些,少点,少点,你看就取五千这个整数如何?” 周楠眉头一扬,就要发作。好你个出家人本就该四大皆空,怎么跟小贩一样斤斤计较。七千两白银,也就是五百多万人命币。你有种穿越到现代社会去问问,这么大一座寺院,没几十个亿你买得到吗? 这个时候,和尚却小声道:“周师爷,贫僧也不是不知礼节之人,你那份一成心意我已经送去府上。” “一成心意就是五百两我的债务还有后半生的生计都解决了。”周楠大喜,忍不住柔声道:“大师,还说什么贫僧,我看你富得很嘛,就这么着!” 后来这五千两款子,史知县截留了一千,给提刑司送了两千两,剩下的两千两解送国库,这件案子总算是过了,报去中央刑部。 和大和尚谈好生意之后,周楠挂念他送去自己家中的银子,就告了假匆忙赶回去。 却见,卧室的炕上堆了一大堆银子,都是五十两的官银,足足有十枚。 小兰拿着两锭银子互相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咯咯笑道:“是真的是真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哎哟,我的手还酸啊!” 云娘笑着说:“你这小丫头,已经这么举着银子看一个时辰了,手能不酸吗?” 今天是二十七,还有三天就是大年夜。雪已经停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仿佛在一夜之间,树上就萌发出新绿。阳光从门外投射进来,照在银子上,耀眼欲花。 周楠一屁股坐在炕上,也抓起一锭银子把玩起来,口中喃喃道:“钱真是个好东西,至少给了我一份安全感。云娘,说句实在话,自从我从辽东回来之后,手头一直很紧。而且,心中一直都有事。只今日,突然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云娘让小兰出去之后,突然一脸的严肃:“相公,这么多钱你是怎么得来的,不干净的钱咱们可不能拿啊!日子过得再苦我也心甘,只一家人平安地在一起,就够了。” “我倒是想拿不干净的钱,可不是没机会吗。放心,这钱来得正当,你就放心地用吧!”周楠大概将这事同她说一遍。 最后道:“咱就是个中间人掮客,牵线搭桥,吃点差价,合理合法。正才是人无横财不发,马无夜草不肥啊!” 云娘这才微笑道:“好,那我就把钱收起来。相公,你已经洗清了身上的冤屈,估计衙门的差事也做不下去。将来读书科举,使钱的地方多了。虽说盐船那里每日都有入项,但未必就够。” 屋外,正在偷听的小兰叫道:“大伯不当师爷了?不依不依!”师爷多威风啊,现在做不成,又要当回原先的穷秀才,她很是失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了却旧帐(求推荐票) 周楠气得大喝一声:“小兰,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蹲墙根子了,再偷听我和你婶婶说话,送你回周家庄爹娘那里去。” 小兰嘀咕道:“我才不回去呢,死也不回去。我这辈子也不要嫁人,只跟着伯父你。” 她今天见了这么多银子,心中突然起了个念头。伯父家的日子过得这么爽利,以往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就算是神仙也不过如此。我本生得丑,估计将来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过去之后,说不好还要受婆婆的气。与其如此,还不如独身呢! 人最重要的事情是认清自己,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须知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预先标好了价钱,命运对你的馈赠之后总要从你那里拿走什么。有得才有失,有失才有得。 云娘大惊:“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女人哪里有不嫁的,那跟庵你的姑子又有什么两样?再说了,你一辈子跟着婶婶能做什么?” 小兰得意地说:“大伯何等威风的人物,将来这家业还能小了。不也得请个管家把这家管起了,我可以替你们管家啊!而且,婶婶将来生了孩子,我也可以帮你们带啊!” 说起生孩子,云娘脸一红,唾了一口:“小孩子的,你懂什么?” 周楠听到她们的对话,心中也是一动。是啊,史知县也是好心,呈文吏部,免去了我吏员的身份,衙门里的师爷自然是做不成了,每月那二两银子的俸禄自然是拿不到。而且,我手头的所有权力也将尽数归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表面上看起来,损失不可谓不小。 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在政治上享受特权的秀才,是统治阶级的一分子,是人上人。有了这个身份,再有我对历史的先知先觉,想要在这个世界过得爽利还不简单? 想到这里,他身上来了精神。又暗道:新的人生开始了,周楠加油,加油,加油! 看到云娘羞红的脸,周楠突然一阵冲突,将她抱住,小声说:“娘子,也对,我们是该生个孩子了,新年新气象,我会好好怜惜你的。” 云娘大惊,禁不住叫道:“相公不可,大白天的,羞死人了。” 外面传来小兰撞倒柴禾堆的声音,显然是听到不该听的。 周楠忍不住一笑,道:“小兰,你不是要做我的管家吗?进来,数六锭银子用布包了,随我出去一趟。” 云娘:“相公要出去,可要使钱?” 周楠点了点头:“是,我还欠人家三百两银子,是一笔旧帐,需要了结。” 是的,现在手头总算有钱了,是该把素姐那笔旧帐还了。否则,老是纠缠在这陈年往事上面,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也没滋味。再说了,素姐现在离开了梅家。一个女人家独自生活,也需要钱啊! 说起来,距离素姐的十日之期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也没有过来催。 想必她也知道梅大公子当初的真正死因,如此,自己和她的旧怨也算是得到了彻底的化解。 据林阿大来报,素姐在家里哭了几天之后,洗了脸又开始经营起她的小书坊,人也变得开朗了些,见到街坊邻居面上也带着笑容。 新年将近,史杰人的调令正式下来,过完年他就会回乡一趟,然后坐船逆长江而上。到湖广之后,再转道去云南。 新任知县会在大年十六那天过来办交接。 在任期的最后日子里,史杰人派出所有衙役丁壮给县城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此刻走在街上,往日遍地的垃圾已经看不到了,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 今天素姐的书坊没读者,只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伙计正在帖春联。上联:一年四季春常在。下联:万紫千红永开花。 俗是俗了点,可字写得很漂亮。一手小地方不常见的宋徽宗瘦金体,银钩铁划,力透纸背,由春联上的笔意可以看出洋洋的喜气来。 周楠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字,这字谁写的?”他心中好奇,安东的书生也多,可有如此功力的人却没几个。 正在贴春联的小二见了他,吓了一跳,正要叫。 小兰一鼓眼:“问你话呢?” 小二:“是东家写的。” 周楠:“素姐写的,真不错啊她在里面吗?” 小二正要回答,周楠摆了摆手:“你们留在这里等着。”就从小兰的手中接过那个包袱,走到后面天井里。 夕阳正红,投射而下。 却见,在光和影中,素姐一身白衣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口红泥小火炉,上面搁着一口茶壶。蒲团前的地上,是一卷《淮南子》。 她正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阳光落到她的脸上。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茶香,还有一股似兰似麝的味道。 金色的日光中,有小小的灰尘浮动。这使得幽暗静谧的小天井中光影交错,明暗对应。 “你来了,我知道你这几日肯定会来的。”素姐轻轻地说,面色无怒无喜。 不等周楠说话,素姐又喃喃道:“小小天井,方寸之地,世界很大,其实属于我们的却很小。周子木,你说呢?” 周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素姐:“我本是山西大同人,和从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十五岁那年,又到了淮安,在这里一活就是十多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故乡何处。但是,我想家了,真的好想!” 周楠嘴唇动了动:“素姐,今天我” 素姐摆了摆手“嘘”然后说:“别说话,你听,天空上是不是有鸽哨在响,跟京城里一样。周子木,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儿,也不知道这人间的苦。每一天都是那么快活,真好啊!” “十年前那件案子我已经听人说了,当初我恨不得将你撕碎了连皮带骨吞下肚。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先夫被人谋害,你也受到牵连过了十年苦日子。命运无常,你我都是苦命人。这个给你” 说着将从《淮南子》里抽出一叠纸,展开了。 周楠定睛看去,都是周秀才以前写的欠条。知道她要说这事,就道:“素姐我已经带了钱过来,咱们今天就将这笔旧帐给了了吧!” 他伸手要去接。 突然,素姐将那些欠条塞进炉子里。 青烟腾起,接着是一团火光。 素姐悲戚地说:“旧帐了了,钱我不要你的。我自有嫁妆,一个人可以养活自己。十年前的案子,你我的人生都被毁了,老天已经将你我捉弄到家,现在再你整我,我整你又有什么意思,走吧走吧!” 周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了结了,你不要银子了。唐素,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你可不能再来生事。” 说完话,他阴错阳差地补上一句:“你不会还藏着几张吧?” “滚,快滚!”素姐大怒,要发作。眼圈突然一红,大声地哭泣起来:“姓周的,你什么都不懂得,你什么都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有情趣有品味 被素姐赶出去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周楠心中气恼:这妇人,以后逼债都快把我给逼死了。现在一文钱不要不说,还突然翻脸,这不是神经病吗? 天气热起来,没有雪。 草色遥看近却无,空气中尽是淡淡的植物新芽的味道。 新年好,新年好呀! 回到家中,周楠来了兴致,也铺开红纸,挥毫写道:“天增日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道:“娘子,把春联贴上了。” 说到底我周楠就是个酒色财气俱全的俗人,珍惜眼前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经,咱们就一俗到底吧! “周相公,周相公在吗?”有人在院外喊。 定睛看去,却是梅府的金管家。他手中拿着一张大红帖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挑着礼盒的小厮。 周楠走出开了院门,笑道:“金管家你今天来我这里什么事?” 金管家将那张帖子递给周楠,拱手笑道:“多谢周相公为我家大公子报得血仇,我家三公子不是得了秀才功名吗?今天我家老爷在府中设家宴请周相公全家光临,梅老爷说了,想要当面向你致谢,还请周相公和周夫人赏光。” 梅朴早在之前就已经中了秀才,梅家照例大摆宴席庆贺。不过,宴会却设在淮安城中,而不是安东。这也可以理解,你既然做了秀才,是不是该感谢一下座师学政老爷。另外,也得很府中各县的的新中式生员认识一下,这可是一辈子的人脉资源。 另外,梅朴中了秀才之后,梅家还打算将他送进府学,上上下下的人情关系都需要打点。 因为,梅家人前一段时间都住在淮安城中,临到年末才回来祭祖过年。 至此,两家旧怨全消。作为曾经的世交,周楠自然愿意和梅康这个土豪修好,就接了帖子,和云娘c小兰收拾打扮完毕,又雇了三顶轿子去了周家。 素姐付之一炬,那三百两银子也不用出了。如今,周楠感觉在物价低廉的明朝,手头的钱简直花不出去,倒不介意小小地奢侈一把。 晚宴早已经设好,既然是家宴,也没有外人,就在内宅和外宅摆了两桌。 内宅自是梅康的老妻c梅二小姐c云娘和小兰。外宅则只有周楠c梅康梅朴两父子。 酒过三巡,客套话说完。周楠有了个念头,笑道:“梅员外,往日的那桩案子说到底就是个误会,今日总算是揭开了。三公子也得了秀才功名,以后咱们两家还真要多多往来。你大约也知道,我马上就会恢复秀才功名,衙门里的差事也干不下去,以后的生计得好生琢磨琢磨。” “梅员外经商多年,要不咱们合股做个什么事情,你看可好?” 梅康倒也大方:“先是我大儿冤仇得报,后又有老三因你从中奔走得了秀才功名,我老梅家都念你的恩情。老夫别的倒没什么,在走船上倒也手熟,以后咱们两家合作也是应该的。只是,老夫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楠:“员外请说。” 梅员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当年可是我县第一才子,怎么能自甘堕落去行商?若我是你,当考个举人c进士出来,大丈夫只有做官才够尽够味。哈哈,子木,说不好下一期乡试你要和我朴儿做个同年,缘分,真是缘分啊!” 说完,他又厉声呵斥梅朴:“小畜生,你中的这个秀才是怎么回事自个心里想必也清楚,以后要用心读书,多向子木讨教。别到时候,子木都中进士了,还是个酸秀才。下期若是中不了,老子打折你的腿。” 听到父亲的怒骂,梅朴一脸的委屈和畏惧。 周楠一笑,心想:科举,算了,我自己是什么人自己还不清楚,去考试,那就是出丑。还是和梅家好好合作发财要紧。 正要继续和梅康探讨将来做什么生意赚钱,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中突然一个咯噔,道:“梅员外你客气了,玄真贼道畏罪潜逃,虽说官府下了海捕文书通缉。可人海茫茫,却又从何处去找?也是小侄做事不周,早知道如此,当日就该派人盯紧了他,以至铸成大恨。梅兄的仇到现在也没报,是我的错。” 梅康却笑笑:“也是,那贼道太狡猾了。你来寻迟儿那日,小女就连夜到淮安城来说这事。老夫当即就点齐人马,顺水而下,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赶到道观。可惜,还是让那贼道士走脱了。不过,你也不用气恼。依老夫看来,恶人自有天收。说不定那贼道良心发现,亲自跑到我家阿大的墓前跪地谢罪,并自己破开胸膛,掏出心肝祭奠他的在天之灵呢?” “啊!”听到这话,周楠心头大惊,手一颤,酒杯就掉在地上。 如果没有猜错,那日在挖开梅大公子的坟墓之后,梅二小姐就连夜跑淮安城禀告梅员外。 梅康行动力也是惊人,当夜就带着手下乘船回安东,捉了玄真带到梅大公子坟前生祭/ 梅康说到这里,一脸大仇得报的畅快:“子木,你的酒杯怎么掉了?” 周楠苦笑:“我只是觉得这玄真道人还真是个得道高人啊,还跑到梅兄的坟前请罪,周楠大概能够想出他这么做的原因了。”他背心中却是出了一层冷汗,当初自己若不是有个衙役身份护身,而梅康又不想得罪县衙给梅家惹麻烦。说不好自己就是那玄真道人的下场,可怕,可怕! 梅员外:“什么原因。” 周楠:“这修行人一旦有了道行就能大概推测出自己的死期,而且,修行乃是逆天行事,是要遭天谴的。一般人死了,灵魂会转世为人。修行人一旦不能得长生,灵魂就是要彻底湮灭消散的。玄真大概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致,特意跑去梅大公子墓前兵解,以期保住自己三魂六魄不就此湮灭,好转世投胎,从新做人。这个玄真,还真是有情趣有品味。” 他只剩一句话没说,梅员外你行动你惊人,杀玄真也杀得有情趣有品味啊! 梅员外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周相公真是博闻广记。有趣,有趣,希望玄真那老畜生转世之后能够好好做人。不过,以他造下的罪孽,下一世做人是不可能的,估计要变成猪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问心(三更求推荐票)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雪,空气冰冷而潮湿。 家宴已散,大约是喝了酒,梅迟浑身发热,索性就带着丫鬟小红偷偷地走出家门,沿着门外那条小河慢慢地走着。 马上就是年三十,今年知县开恩,特意在春节期间开放了宵禁。入夜之后,满城都是花等,有孩童在街上奔跑嬉戏,传来隐约的鞭炮和咯咯的笑声。 “那个那”小红在梅二小姐身边欲言又止。 梅迟:“小红,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小红:“刚才席间那个妇人就是周相公的浑家吗?本以为她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其实也就那样,和一般农妇也没什么两样,如何比得上小姐神仙一般的人儿。” 侍侯了小姐多年,梅迟的心意她这个贴身丫鬟如何不清楚。今日听说周楠要来,小姐一大早就开始了打扮,面上的脂粉抹了又洗掉,洗掉又抹上。衣裳换了一套又是一套,怎么也不满意。 她着是要和周楠的夫人比较啊! 又或者让从前那个周大哥看看自己也是个大人了,比所有人都美。 “云娘自从周大哥去辽东之后一直守在家里等着,十年了,吃过许多苦。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怎不让人佩服?”梅迟轻轻叹道:“再说,云娘也美得很。” 是啊,其实小红的话也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确实,她先前是起了和云娘比较的心思,这才梳妆打扮了许久。在她看来,云娘也就是个普通的目不识丁的农妇,怎么比得了自己,也不配做周大哥这么个文采风流人物的妻子。 等见了人,她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坐在那里端庄大方,见到人面上就带着温和的笑容,别有一种从容的气度,叫人见了就想亲近,这可不是一个农妇所能具备的。 十年,十年了,十年的风雨并没有摧残这个女人的容颜。反让她像是冰山上的雪莲花,开放得更加灿烂美丽。 那种成熟稳重的气质,却不是自己若能比拟的。 可是,她还是配不上周大哥啊! 鞭炮声还在响,有蝙蝠在空中掠过,惊起岸边柳枝随风起舞,有儿歌传来:“拐磨拐,砬豆彩,请舅奶,舅奶没等家,请小丫,小丫没得裤。摸摸小丫肚” 突然间,梅迟想起小时候和大哥还有周楠在一起的日子。 那个时候自己生了病,肚子涨得老高,也疼得厉害,吃了好长一段日子的药才好。每次周楠到梅家,都会用手挠挠她的肚子,笑嘻嘻地唱着这首歌。 说来也怪,被他一挠,自己不哭也不叫了,肚子也不痛了。 只是后来随着周大哥一天天长大,变成大人,穿上儒袍,整个人却变得严肃了,也不再开玩笑了,说的话也叫人听不懂,叫人好生失望。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非是周大哥的手有魔力,而是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兄长,这个英俊的一笑就露出雪白牙齿的青年。周大哥不再开玩笑,梅迟心中好生失望,她只是觉得大约是自己没读过书,所以这才和他没话说吧! 于是,梅迟就悄悄地识起字,读起书来。直到自己一天天长大,直到她有一天读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才明白自己是喜欢周大哥的。 只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周楠已经去了辽东,和梅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周大哥被发配辽东那年十六岁,我六岁。那个时候,周大哥已经成婚,而我还是个黄毛丫头。”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在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三条人影。 看到为首那人,梅迟的心蓬蓬一阵乱跳,却不是周大哥又是谁?在他身后是云娘和一个小丫头。 自己费了一天的工夫收拾打扮,不就是想让他看上一眼。然后双目一亮,嘴角露出那坏坏的笑容吗? 可是,等见到人了,梅迟的双脚却像是灌了铅,整个人如同梦魇,怎么也迈不动。 周楠喝了很多酒,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对一个丫鬟模样的人道:“小兰,你先回去。我醉了,和你婶婶在栏杆边坐坐。” “你不要紧吧,想不想吐?”云娘扶周楠坐在河边石阑干上,伸出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背心,埋怨:“相公,不能喝就别喝啊,伤身子的。你一身都是酒臭,好难闻啊!” “我今天心里高兴。”周楠轻轻地笑着,突然将鼻子凑到云娘的脖子边上嗅了一下,赞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娘子今天的一身红衣,喜庆,就好象是盛开的牡丹花儿,却香得紧。” 云娘脸在夜色中一红,低声道:“相公仔细叫别人看到。” “怕什么呕”周楠打了个干呕。 云娘又开始埋怨起来,用手轻轻在他肚子上揉着,问:“可好受些了?” “我没事,高兴,高兴。” 云娘扶着周楠,烟火的光忽明忽灭地着在她脸上,白皙如玉,端庄得就好象是白玉观音。 “哎,你怎么老吃我豆腐,我也要。”周楠笑着伸出手也去揉云娘的肚子。 他一脸的爱怜,哼唱道:“拐磨拐,砬豆彩,请舅奶,舅奶没等家,请小丫,小丫没得裤。摸摸小丫肚” 周楠这首儿歌唱得怪腔怪调,云娘禁不住一笑,握住他的手,将身子轻轻靠到他肩上。 听到这歌,梅迟心中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是的,这个时候她才完全看懂了周楠目光中的爱意,那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情义。 这目光原本是属于自己的,那一年,周大哥十五岁,她五岁。那可是时候她什么都不懂,第二年,周大哥就成亲了。 我们之间隔着十年,隔着整整一个青春。 如今,这目光已经不属于我梅迟了。 梅二小姐心中又是悲伤,又是凄凉。 她慢慢地转过身朝家里走去,脚步很轻,生怕惊动了其他人。 天上的烟火还在闪烁,过年是那么热闹,却又如此叫人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青天(求推荐票) 按照明朝的制度,过年春节,所有官员休沐三日。 到初四,周楠如期回衙门当差。 这个春节,周楠手握五百两银子的家产。加上马上就要恢复秀才功名,心中爽利,过得分外快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大年十五那天,史知县的安东知县的任期正式结束,登船离开安东县。 早在三天前史杰人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先回老家祭祀了祖宗,见过家人再去云南。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不是假话。三年清知县,一万总是看得到的。为了装行李,他甚至还专门定做了十口樟木箱子。另外,其他乱七八糟的家具都用麻布片包了,以绳子结实捆好。 史杰人吝啬惯了,是个节约的人儿,但凡能带着都打包弄回老家。锅碗瓢盆,针头线脑,甚至连后衙的两盆野柿子盆景都不放过。弄得衙门里如同被大水冲过一样,也让新来的詹师爷一脸铁青,偏生又不好发作。 詹师爷是新任詹知县的族兄,也是未来的承发房师爷,衙门的总管,他提前过来办移交,为詹知县打前站。 见史杰人如此做派,心中大大气愤。这些东西都是日常用品,虽说值不得几个钱,可重新置办起来却要费不少工夫。 因此,一大早他就满面不快,一言不发地跟在史知县和周楠身后,看周楠的目光也不怀好意。 时间很早,天刚亮,周楠就和众人送史知县一道出了衙门,朝码头走去。 史知县在这里奋斗了几年,和安东已经有了很深的感觉。就不坐轿子,说是要最后看一眼县城。 街上没有人,只一行人清脆的脚步声。 周楠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低声对史知县道:“县尊,是属下办事不利,弄得今天如此冷清,早知道就让县里的缙绅和百姓组织人手来送。” 没错,这么冷冷清清地走,就好象是吃了败仗一样,换谁心中都是不那么痛快。 史杰人摇头,微微一叹:“子木,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次改土为桑之后,本县已经和县中乡老形同陌路。既如此,又何必强求。我已经不是安东知县,去叫,他们若是不来,反弄得没脸。” 周楠:“其实,我可以叫梅家的人来送的,梅康手下百余人还是凑得出的。” “何必,何必呢?”史杰人一笑:“子木,今日分别,你我又何必因这种琐事坏了兴致,走走走,让本官再看看安东。” 后面,詹师爷只是冷笑不语。 等到了码头,刚登上船,史杰人想要说些什么道别的话儿,可突然发现下面没有听众,心中不觉有些失落。 正要扭头进船舱,突然,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只见,几百上千百姓在各大缙绅的带领下打着万民伞过来。 就有一个百姓越众而出,跪于船前,高声泣道:“听闻老父母要弃我等而去,小民感念大老爷恩德,虽然身份卑微,任大胆恳请县尊留在我安东。” 有他带头,却见下面呼啦啦跪了一地,所有人都在大哭:“老父母,史青天啊!自从你老人家来我县为官,清明廉洁,一毫不取。今又上奏朝廷免去我县三年皇粮国税。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大老爷的恩德不至成为路边饿殍。今日你这一走,将来我县百姓不知道要遭多少苦难?老父母啊老父母,留下吧,留下吧!” 一时间,哭声震天。更有人支撑不住,要朝河里跳去。便被人抱住,流泪苦劝。 衙门里众书吏和衙役对周楠投过去一个敬佩的眼神,这个周子木果然醒事,连百姓打万民伞哭送的戏码都想得出来。过得今日,史杰人清官的大名怕是要天下人皆知了。偏生这事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把所有人都瞒过去了。 周楠一摊手,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表示这事和我一文钱关系没有,冤枉啊! 史知县看到这情形,动了感情,忙奔下船去,要将百姓扶起。可扶起一个却又跪下去一个,如何扶得起来。 他忍不住双目泪流,道:“本官为政懒散,不喜俗务,也没有为大家做什么事,我应该更勤政的,我应该更勤政的” “不不不,大老爷,你这是无为而治,是上古大贤的品德。”一个缙绅高声喊:“青天啊,青天啊!若所有官员都如史县尊,何愁天下不大治?” 一时间,青天父母四字响彻云霄。 旁边,詹师爷看得满心的腻味: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如此拙劣表演直他娘过火,为了一个青天的名声,你史杰人搞出这么多名堂,吃相也太难看了点吧?你搞这么一出,还让詹知县以后怎么把这个知县干下去,他无论做什么只怕都要被拿来同你做比较。 还有,还说什么“今日你这一走,将来我县百姓不知道要遭多少苦难?”这什么意思,难道说詹知县就是虐民的昏官了? 周楠看到激动的百姓,吃惊好笑的同时,突然心中一动:原来是这样。 是啊,其实在农业社会的古代,社会形态简单,一个地方官不作为比胡作为乱作为要好得多。你在任上干得好不好,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 史杰人在任上虽然和缙绅搞不到一块儿去,上次改土为桑,也没有人响应。接待王若虚叫大家出钱,人人都喊穷。 可下来后一想,大家却觉得史知县胡乱对付王主事的检查,最后大家一亩地的损失也没有,实际上却是欠了他一个情。试想,换成一个厉害的人做这个知县,早就派人将地里的稻子割光了。 听说浙江和江南那边改土为桑的事情搞得很乱,有富户抗拒新政被抓进监狱因此破产的,有普通百姓为了保苗而被打死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而且,他还免了县里百姓三年的赋税徭役,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如此看来,人家史杰人还真是一个万家生佛的好官。这次他要走了,咱们于情于理都该去送送。 周楠高声道:“各位缙绅,各位乡老,你们再这么拜下去,老父母可就走不成了。县尊这次去云南,过得两年就要高就,那是好事,难不成还一辈子呆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耽误前程,请起吧!” 说着话就将史杰人扶进了船舱,正要做别。 史杰人见旁边再无他人,叹息一声:“子木,世上无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宾主一场,这次分别,我心中也是不舍。日后山高水远,多多保重。以前我对你也有苛刻的地方,望不要放在心上。” 周楠心中感动:“县尊以往对周楠诸多照拂,又洗清了学生身上的冤屈,如此恩清,我却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他一阵冲动,就想告诉史杰人改土为桑新政马上就会被废除,将来严党也会受到清算,他这次去云南前程不妙。 可想了想,现在告诉他这些又能怎么样? 在大时代前面,别说史杰人这个小人物,即便是自己这个穿越者也无力得很。 与其说出来让他担心,还不如让他开心两年。 换而想之,其实,即便没有这件事,史杰人在安东任满也要退休回家。 史杰人握住他的手,眼眶微红,叹息良久,道:“子木,这半年来你在衙门里辛苦了。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应该赏你些东西。” 周楠大喜,正要谢。 史杰人又道:“可是,你是个有节操的人,寻常的黄白之物也看不上。这一箱子装的都是我以前读书科举时写的文章,和平日里读书的心得。你恢复功名之后肯定是要去参加科举的,就赠于你,或许对你有所助益。” 周楠面上的笑容凝结了,心中大苦:别啊,我就是个俗人,我也没节操,就喜欢黄金白银啊!我不要书,我要赢。 得,只能扛着那箱死重死重的书籍回到家中。 打开看了看,也就是四书五经,还有几十本读书笔记。 周楠又不去考试,看到这些东西就生气,对云娘说:“给你做饭时救火用。” 云娘吃了一惊:“相公不考功名吗?” “不考了,没意思。我已经十年没有读书,以前学的那些东西都还给教书先生了,现在去考根本就中不了。若是从头学起,没十年工夫凭什么中举,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周楠笑道:“别读书把自己读迂了,读得一家人穷得揭不开锅,那就是对家人的犯罪。” “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科举做官?做官又是为了什么,说大点就是治国平天下。说小点,就是发财。我有的是发财的法儿,如今日子过得也爽利,又费那尽走弯路做什么?与其将精神放在考试上,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同梅员外合作。” 云娘微笑道:“相公,反正你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 周楠:“好女人,好女人。” 他前一阵子终于接到南直隶学政衙门的公函,说是被各除的秀才功名算是恢复了。 于是,趁新知县还没到,周楠放下书之后又去了一趟县学,将名字补了上去。 以前的周秀才是县学廪生,按照明朝制度,每月有两石廪米可领,算是吃财政饭。 当然,这两石廪米不可能足额发放,到手有一百斤就算好的,在缺乏油水的古代,填饱一个人的独自都够戗。 但是,廪生这个资格在政治上的好处却很多。首先,参加乡试的时候你可以不用通过加试,每届都可以去考。其次,做了秀才可以免除徭役,见官不跪。 只不过,这其中有个问题。县学的廪生c增生都有固定名额,突然增加一人,就要淘汰下去一个,很难办。 周楠想了想,就说,算了,廪生我也不做了,就给我补个秀才名额就成,县学我也不入了。如此,才将这事办妥。 进县学,开什么玩笑,那地方是好去的。每年都要考进次,考试不过关,还要被学政打屁股,这个人可丢不起。 又过得两日,新任的安东知县詹知县到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这板子还真不能打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新知县到任,作为县衙六房排名第一的礼房典礼,周楠自然要去迎接。 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务必要使得詹知县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可惜最后都被詹师爷全盘否决了,只冷冷地说一声:“你们不用搞这么多名堂,在衙门里候着就是了,接大老爷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做。” 接着又将大家都训斥了一顿,耍足了威风。 如果换成往日的周楠,只怕要和他好生论上一论。此刻却微微一笑很倾城,只闭口不言。反正自己在衙门里也干不了几天,懒得和他置气。 说到这里,大家估计心中会很奇怪。礼房师爷固然权力不小,可依旧是个吏员,没有什么政治地位,怎么比得上一个读书人自由自在。再说,周楠现在小有身家,也不靠每月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过日子。现在还呆在县衙门被人训斥,难道有受虐倾向? 这又要说到明朝的政治制度上了。 原来,在大明朝,不管你是官还是吏,你的职务可不是想辞就能辞的。吏部不行文同意,你就不能走,否则就是藐视朝廷。 在明朝开国时,太祖老朱因为是草莽出身,深知民间疾苦,也痛恨贪官吏,给官员们定的俸禄极低。如知县一级,每年也就二十来两银子;到部院级正二品大臣,每年也就五十两。 日子过得苦啊,官不聊生啊,这工作干不下去了啊,我要辞职回家当地主吃租子啊! 老朱一听:“哟喝,这官可不是你想不干不就干的。合着你当官就是想压榨百姓发财啊,其心不正,杀了!” “啊,要饿死了,饿死的百姓你就看不到了?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杀了!” “工作干不下去了?那是你闹情绪,对抗中央,是对朝庭心怀不满,是对朕不忠,杀了!” “回家当地主吃租子?回家当豪强吧,是不是还要修筑坞堡,聚游侠,你想干什么,杀了!” 杀过几茬,官员们都不敢叫着要辞职了。 如此,这个制度就从洪武年间延续到现在。你要想辞去公职,可以,得吏部批准,不然就得继续干下去。比如右佥都御使,凤阳巡抚,当今淮北地区最高军政长官,抗倭英雄唐顺之,当年因为和内阁首辅张璁不在一个节奏上,看这个所谓的奸佞也不顺眼,欲要辞去兵部主事一职回家。老张可不是善人,你要走,你走了我还怎么折腾你? 直接否决,让唐大人在京城郁闷地呆了好几年。 当然,有一种情况例外,守制。就是你父母去世,你可以辞职回家守孝。不过,三年之后还得继续回来当官,投身于建设大明朝的伟大事业中。 另外,朝廷还可以夺你的情,孝不用守了,继续为朝廷效力吧!天地君亲师,效忠君父可是排在亲亲前面的。 周楠虽然是个小小的吏员,可他干不干这个活儿也得吏部说了算。 拜这个时代糟糕的交通和通讯条件所赐,免去他礼房典吏的公文尚在路上,他还得在衙门里干上一段时间才能挂冠而去。 看模样,詹师爷对自己恶感极甚,估计新任的詹知县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早在之前,周楠就打听过。这个詹知县不是个好人,他在北京国子监挂了个名,是个监生。后来走了门子,才做了知县。 据说,他和裕王府的李妃有什么亲戚关系,在门中效力多年。 裕王是什么人,嘉靖皇帝唯一的儿子,虽然没有被立为储君,可迟早都是要做天子的。 至于李妃,更是了不得。万历皇帝的亲妈,未来大明朝权力最大的人。 裕王继位之后很快就驾崩了,李妃垂帘听政,和张居正联手开启了隆万大改革的序幕,将大明朝的国势推到一个新的高度。 在后人的评价中,这就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和改革家。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后来的张居正。 出身于李妃门下,詹知县又不是什么正经人,自然要作威作福。 据说此人贪婪成性,在任上的官声很糟糕。加上又心胸狭窄,不是个好相处的上司。 很快,詹知县就来了,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白胖子,大约是酒色过度,面上有两个醒目的大眼袋。和衙门里的典吏说起话来也是不阴不阳,对大家也不亲热。 这厮来安东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乡检查工作,十来日时间中,将县中的大户缙绅访问了个遍。名义上是考察今年的春耕,实际上是为收礼。毕竟,一方主官莅临,作为地主,你怎么也得准备些礼物不是? 况且,詹知县还暗示周楠他们主动向地主们讨要。 如此,走了一圈,詹知县竟弄了好几百两的好处,就连周楠这种随员也得了一二十两。 周楠摇头,暗道:大家发财固然是好,可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你詹知县干满一任拍屁股走人,我等却要一辈子留在安东,以后还怎么见人?我也算是个没节操的,詹知县这鸟人更没节操。 跑完所有乡镇,终于到了春耕开锄的日子。按照朝廷制度,周楠从梅员外那里借了一块地,又将县中所有的缙绅请来。于是,詹知县挽了裤脚下地,扶着系了红绸的犁装模做样犁了一拢地。 再然后就是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今年春耕季节正式开始了。 在春耕仪式之前,詹师爷暗示过周楠,说是不是叫缙绅们再准备一份礼物,毕竟大老爷心系百姓,亲自垂范,也辛苦了。 周楠心中彻底地恼了,詹知县这才从乡下回来几日,又想着叫地主们给钱,地皮刮得也太狠了。这厮是低层人物出身,亲戚中出了贵人,摇身一变成为县大老爷。大约是穷惯了,一但得势,自然要好好地生发。 倒不是他歧视穷人,实际上,无论在现代社会还是穿越到明朝,周楠都是一个穷汉吊丝。怕就怕这种没有接受过教育的近乎文盲的穷人做了官,那就是恶形恶状了,做事没技术含量没原则。 反正自己在衙门里也干不了多长时间,也不打算讨好詹知县。 明朝的官吏俸禄低得没有人性,朝廷也默许官吏们从其他地方想办法搞经费。周楠不是道德君子,自然不介意和上司联手改善个人财务状况,这事合理也合法。 可是和这种官合作,他还觉得跌份儿呢! 周楠就装着听不懂的样子置之不理。 周典吏如此不上道,詹知县自然勃然大怒。春耕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可是农耕社会一等一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一日,詹知县、归县丞和六房典吏在县衙耳房议事,就说到衙门未来一年的开销上。 詹知县照例埋怨说俸禄低,县衙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一副政府机关明天就要破产的架势。又暗示大家集思广益,寻条财路。又说,大家不要顾虑,有什么说什么,只要可用,本县一概采纳。放下包袱,开动机器。 周楠自然如往常一样眼观鼻,鼻观心,来一个四大皆空。至于其他人说什么,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突然,詹知县啪一声拍了一记桌子,喝道:“周楠,你给我站起来!” 周楠从懵懂中醒来,他愕然问:“县尊有何吩咐?” 詹知县骂道:“方才归县丞建议说,今年朝廷免除的赋税照常收取,还有三个月就是夏收,让你负责此事情,本官问你可愿意。好个胥吏,你当本官刚才问你的话是春风过牛耳吗?你目无尊长,着实可恶。” 听到他这话,周楠大吃一惊,立即知道这事将来说不好自己要背黑锅。 朝廷去年降旨,因为安东实行改土为桑新政,特免除三年赋税徭役。不过,新政推行不利,浙江和江南出了许多纰漏还有人因此被罢官免职。就在今年过完年后不久,上面又下令,改土为桑之法不再实行。 新法不新法的同安东县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免除三年赋税徭役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如今,詹知县却要征收,究竟想干什么? 这种事岂不说是欺瞒朝廷,最要命是操作难度极大。你官府出尔反尔,将来必然要受到民间极大的抵触。由自己去做,说不好要使用暴力手段,那就是彻底地将全县人得罪了,以后还怎么在地方上混下去。 就算自己甘为詹知县马前卒,也未必能够讨好这狗官。若是事情做不好,怕是免不了要吃他责罚。 看到旁边归县丞嘴角带着的冷笑,周楠心中雪亮,这性归的深恨我周楠。如今史知县已调去云南,他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自然要一雪前恨。 周楠就道:“县尊,免除安东三年赋税可是朝廷的意思,私自加征,那可是违制的,传出去怕是有损大老爷官声。”你这么横征暴敛,难道就不怕被人告上去,影响前程? 回头一想,人家是裕王的人,前程好得很,可不是个怕事的人。 裕王是未来的皇帝,也受到了朝中清流一致的拥戴。 嘉靖朝的清流们不但把持着舆论,在朝廷中也位居中枢要害部门,权力不小。 如今朝堂中并不像后人所认为的那样严嵩严党一枝独大,而是分成三股势力。 一股是以严嵩为首的严党,一派则是清流。 至于第三派,则是以宫中司礼监太监黄锦、陈洪为首的阉党。 阉党且不说了,是皇权的代言人。 嘉靖皇帝在明朝历代君主中或许算不上最优秀的政治家,却是最有政治手腕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自然懂得制衡道理,因此嘉靖朝中后期清流和严党都处于势均力敌的态势,谁也压不住谁。 清流在朝中的权力不小,又掌握着风议。詹知县是裕王府的人,自然也是清流的人。他在下面瞎搞胡乱作为,你就算告上去,估计都察院的言官们也会装着看不见。 詹知县怒喝:“怎么,你还要状告本官吗?好个贼胥,竟敢威胁上司,来人了,拖下去打三十棍!” 三十棍下去那可是要人命的,衙门里人心易变。一朝天子一朝臣,难免有人不会为了讨好新任知县对自己下狠手,这扳子可不能吃。 周楠突然一笑:“县尊,今日我等议事不过是讨论衙门今年需要开支的钱粮,大老爷一言不合就要处罚卑职。在下顶撞上司,确实有错在先。不过,这板子你还真不能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左打不得右也打不得(求推荐票) 詹知县大怒,喝道:“好个狂悖的胥贼,真当你是什么人,本老爷又有何打不得,来人,拖下去,照死里打。” 他本是心胸狭窄之人,早就深恨周楠,此刻是下杀心了。 听到这话,归县丞得意地看了周楠一眼,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周楠将手一背,淡淡道:“大老爷别忘记了,周楠如今已经恢复了生员身份,乃是名教中人。按照我朝制度,地方官要处罚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当有本地学政官当场。就算这个生员犯有十恶不赦大罪,也要先革除了功名才能审讯用刑。还请县尊先将本县县学学官请来,若学政说我有罪,可报省学政衙门,再论。” 詹知县闻言一愣,看了看归县丞和詹师爷:“有这个规矩?” 詹师爷微微颔首,而归县丞却是一脸的失望,看来是真的。 詹知县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继续骂道:“好个贼子,真当本老爷打你不得了?我我我,气死本官了。” 归县丞突然喝道:“好个周楠,你不尊上司,在大老爷这里狺狺狂吠,一个目无尊长之罪就逃不过。按照我朝制度,当打三十棍,罚半年俸禄。” 听他提醒,詹知县哈哈大笑:“本官倒是忘记这一条了,对对对,我以前在九边行走的时候,常听人说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国家的法纪固然最大,可下面却有下面的规矩。若事事都按律法来办,如何治军治民。来人拉,把这厮给我拖下去。” 周楠看到归县丞不住给自己下黑手,心中既怒又后悔:这鸟人实在太恶毒,早知道史知县在任上的时候寻个罪名把他办了,至少也得把他赶出安东。这才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他自然不会平白吃这两个混帐东西一顿打,心中早有定计。不怒反笑:“县尊这一顿板子还真打不到周楠身上去,周楠恢复功名之后,早有意参加今年秋闱。吏部已经免去了我的吏员之职,此刻公文还在路上。之所以暂时没有离开衙门,等的就是这份文书。也就是说,周楠已经不是县尊的下属,这犯上一罪也谈不上。县尊若要责打小生,可去请学政官。” 詹知县再次楞住,这周楠左打不得,右也打不得,还直他娘不好对付。今天若不把他给收拾了,以后在这县衙中,还有谁那自己当回事。 当下就冷笑道:“好个狂生,真当本县收拾不了你。你不想干这个典吏那可不行,本县马上派人带信去京城,强留你在我县衙效力。你要参加乡试,那可没门。信上该写什么了,待本县好好想想。” “对,就说安东县衙吏员周楠精明强干,在任上政绩卓著,请以褒奖,为天下吏员之楷模。哈哈,周典吏,本县可舍不得你走啊!” 说到这里,詹知县哈哈大笑起来。 按照明朝的制度,只要是登记造册的吏员不能参加科举。也就是说,你得在这个位置上一辈子干下去。 詹知县是王府的人,如果动用李妃手头的资源,没准还真能将这事做成了。 周楠也没想过去参加科举,他只静侯免职文书一到,就离开县衙和梅员外合作做生意发财去了。不能科举做官,对他来说无所谓。 可詹知县却死活要留他在县衙里,在他手下做事,将来只怕会被折腾死。 周楠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县尊这次不顾朝廷旨意在我县征收夏秋两税,征收那么多钱想做什么?” 詹知县不屑地说:“自然是上缴国库,与你这胥吏何干?” 周楠淡淡道:“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这两赋数额巨大。征收上了,七成缴纳国库,剩余三成只怕都被县尊给截留了。让小生想想,县尊那这么多钱做什么?对了,这些钱想必是要送去京城吧?” 詹知县这人不是科举出身,在官场上难免有点心虚。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裕王府这个背景,来安东之后也是常常将王府挂在嘴上,好叫所有人都明白,我詹知县可是有来头的,你们给我老实点。 周楠继续道:“我又听人说县尊在来淮安之前还去拜见过李妃娘娘,建议她劝裕王进宫侍侯天子。天子每年都在修葺宫观,王府是不是也出点钱,聊表孝心。这笔钱,是不是就是用在这上面?知县对当今天子忠心耿耿,小生敬佩,敬佩。” 这话说得狠辣,若是传出去,詹知县的知县怕是要当到头了。 原来,嘉靖皇帝笃信道教,曾有方士对他说“两龙不相见”若是两龙相见,必有一伤的话。深信不疑的嘉靖皇帝自此再不见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裕王,到如今已经十多年。 这是嘉靖皇帝的逆鳞,也是朝堂中不可说的禁忌。 你詹知县既然要搞我周楠,我也不妨给你下下眼药。大家都别客气。 你强留我在县衙里,我就是你身边人。我张嘴乱说,别人就会以为出自你的授意,这个政治后果你自己掂量着办。 在座众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威力,一时间大家都是面带戒惧,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到这个时候,周楠和詹知县算是彻底翻脸了。 “祸害,真是一个大祸害啊!”詹知县心中闪过这一句话。 确实,他是存了要坏周楠前程,强留他在衙门里做吏员,以便将来好好整治一番。可是,若真留他,他可是朝廷任命的吏员,是自己的直接下属。真若乱说乱做,出了事,上头追究下来首先就找他这个上司的麻烦。 你又不可能贬他做衙役,没这个权力。 不行,这人得赶走。 詹知县喝道:“滚,你给我滚回去,反正不几日你的免职文书也就要下来了,本县也不留你。” 周楠心中大喜,又问:“县尊,我这个月的俸禄呢?” “少不了你一文。”詹知县气得一脸的铁青。 周楠大获全胜,一拱手:“多谢县尊,告辞,告辞!” 就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口的两个衙役惊叫:“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周楠回头看去,却见门口站着三个头带竹笠,身披棉布长袍,脚穿麻鞋的高大汉子。 看三人的打扮,和脚夫没有什么区别,又是怎么进得县衙的,也没有人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千户 周楠现在已经不是礼房师爷,也懒得管衙门里的事情,心中只是略一诧异,举步欲行。 突然,为首那条汉子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小哥,你可走不得,等下可要做个人证。” 周楠力气也算是大的,可落到他手里,只感觉像是被老虎钳子夹住,不由自主地被他带进耳房里。 突然来了三个不速之客,屋中众人大惊。詹知县厉声大叫:“什么人,好大胆子敢擅闯县衙重地。来人了,来人了,把他们给我拿下!” “噗嗤!”为首那人却是一笑:“重地,小小一个县衙也敢称重地,你这里是胡宗宪还是唐顺之的节堂,又或者是高太尉的白虎堂?莫说是你这里,就算是京城六部衙门,我弟兄也天天坐班。” 胡宗宪,浙江巡按监察御史,抗倭之战的总指挥;唐顺之,凤阳巡抚,长江以北及两淮地区最高军政长官。 听这人的话,好象也不拿他们当回事。 说着话,就将周楠放开,三人大步走到房屋正中,将斗笠一摘,又将身上破旧的棉袍一扯。 一刹那,眼前一片亮光闪闪,简直就闪瞎了大家的眼睛。 却见,三人都身着飞鱼服,腰上皆挂了一口绣春刀。 没错,他们就是大名鼎鼎,叫官员们闻风色变的锦衣卫。 “你……”詹知县霍一声站起来。 为首那人大约四十岁,国字脸,一说话,露出一口白牙,他举起象牙腰牌,道:“我乃锦衣亲军北镇抚司千户夏仪,你就是詹知县?” “是是是,本本本,本官就是,敢问上差来本县所为何事?”詹知县心中震撼,开始口吃。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作为官场中人,他自然清楚。一般来说,锦衣卫上门,通常都不会有好事。 锦衣亲军衙门的构成比较复杂,总部掌印是指挥使,下面是正三品的指挥同知,同知下面则是正四品的佥事。 在总部下面分为两个部门,分别是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简称北衙和南衙。掌印是镇抚,镇抚下面是千户。 南北两衙的职责又有不同,南衙负责风纪,类似于后世的宪兵。北衙则负责诏狱,乃是特务机关。 北镇抚司专司缉捕官吏一职,有明一朝,官员们一提到北衙,都是谈之色变。夏仪这个北衙千户乃是正五品,权力不小。 “詹知县你不用怕,我就问两句话。”夏仪笑了笑,白牙闪动:“方才我在外面听说你要加征,用这笔钱给今上修宫观,可实?” 见詹知县哆嗦得话都说不囫囵了,他又看了周楠一眼:“这位小哥,是不是?” 周楠一直在旁边端详着这群闻名已久的锦衣卫,却见这三人都好高个子,又生得仪表堂堂,心中不觉暗赞。不愧是天子的仪仗队,果然帅气。 听到他问,心中一动,就道:“对,詹知县一直说要劝裕王为天子尽忠尽孝。我朝以忠孝治国,县尊当为天下官员的榜样。” 这个眼药下得有点狠,这是要置人于死地啊!生死关头,詹知县凄厉地叫了一声:“姓周的,你这是要害本官吗?夏千户,本官可没说过这话,冤枉,冤枉啊!” 夏仪却是一笑:“詹知县你也不要害怕,这事我也是刚才听到的,孤证不立,做不得准。” 詹知县大喜:“千户明见。” 周楠却是大为失望,要知道明朝的言论管控是很严格的,这样都整不到姓詹的,难道我想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让周楠大喜过望的事情发生。 夏仪突然将脸一扳:“詹知县,我今天来这里是有另外有话想问,请照实回答。” 詹知县:“什么事?” 夏仪:“詹知县,听说你前年年底,去年年初去过辽东镇,我想问你,你去那里做什么?另外,听说你押送了朝廷新配发给边军将士的一百匹军马。如今,辽东镇有人把你给告了,说那批马儿都是母马不说,还都是不堪使用的驮马,有没有这事?” 听到这话,詹知县如同五雷轰过周子木你的事情,还真是一桩传奇啊!你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也没被消磨胸中意气,难得,难得。” 又大大地夸奖了周楠一番,夏仪又道:“子木果风雅之士,我与你一见如故,今晚不妨留宿公馆,你我联床夜话。” 在侦破了玄真案之后,周楠一听到“联床夜话”四字就心惊肉跳。忙道:“千户留我,在下本该留下的。无奈家有河东狮吼,却是从不敢在外过夜的,还请原谅则个。” “想不到堂堂周子木也畏妻如虎,算什么大丈夫。”夏仪放声大笑。 突然,他一板脸,喝道:“锦衣卫留客,你也敢不从,拿下了!” 周楠大惊,愕然问:“千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犯了什么事,还请解释?” 夏仪照例露出雪白的牙齿,人畜无害一笑,道:“本官只是看你顺眼了,要留你下来。至于你犯了什么事,等下审讯的时候就知道了。周秀才,进屋吧!” 反转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不能承受我已无处可逃,我不要再想,我不要再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明朝药丸党(求推荐票) 进得屋中,却见詹知县正坐在床边不住地颤抖。 屋中只一张小床,一窗被子,作为锦衣卫的囚徒,夏仪可没有好心给他们烧地暖。可想,今夜将非常地难熬。 周楠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的事,叫了声“借过”就爬上床去抢了被子。 詹知县发现不妙:“胥贼,你要做什么,给本老爷让开。” 周楠:“詹大人,你现在可不是我的上司了,也别给我摆县大老爷的架子。咱们现在都是阶下囚,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己。再罗嗦,打你丫挺的。” 说着,就扬了扬小沙锅大的拳头。 詹知县惧了,颤声道:“你要做什么,别乱来,我可是裕王府的人,须知得罪我的下场。” “得罪你又如何,今天我就要得罪得罪你,识相的让开。”说着话就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詹知县。 詹知县如同触电一般跳起来:“床让给你,床让给你。” 外面传来看门锦衣卫呵斥声:“犯人,不要闹,老实点。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官职,到咱们手头就是犯人。休说小小一个七品官,落到咱们手头的侍郎、尚书多了去,是龙得盘着,是虎得给我蹲着。” 听到这话,想起自己的处境,周楠心中一紧。自己被锦衣卫抓还真是莫名其妙,一个乡下秀才,小县城的典吏,无论怎么想,都和北镇抚司扯不上关系啊! 他缩在被子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眉目。 至于那詹知县则坐在椅子上低声地哭泣起来,宛如杜鹃泣血。 他这婉约绵长的哭声叫周楠心烦意乱,再没办法思考,连连喝了好几声,见没有效果。只得温和地说:“詹通,你也别哭了。你不是裕王府的人吗,就算犯下天大的罪,李妃娘娘也会保你这个亲戚。不像我……” 说罢,就叹息一声。 詹通是詹知县的名字,他是京城通县人氏/ “你知道什么,你一个乡下的小吏员,知道什么,我这次是死定了,王府可不会来救我的。”说着,他又掩面长泣。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情,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周楠看他哭得惨,心中好奇,正要问。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云娘若是不见自己回去,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突然就预感自己好象有些不妙。 天色渐渐地黑下去,陆续又有人被抓进县公馆。 到最后,整个安东县衙被夏仪一网打尽。 知县詹通被捕,县衙承发房典吏詹师爷作为詹通的管家,当年参与了辽东镇军马案,也走不脱。 县衙礼房典吏周楠,作为告发者,后来又因为杀良冒功当了被告,被捕。 最倒霉的是归县丞,这丫听说詹知县要来的时候,为了讨好,派人送过去一块谷纹玉壁,说听闻李妃娘娘喜欢收集商周古董,此物材质极佳,聊表心意。地方官结交王府也不算什么事,可是正好遇到锦衣卫,对不起,你得把这事说清楚了,抓! 县一二三四号领导尽数被双规,安东政府工作彻底停摆。 连归县丞也被捉了,这才是只要和周楠有个交集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也坐实了他丧门星的雅号。 看到连詹师爷和归县丞也进了公馆,詹通面上惨无人色,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詹师爷被抓也就罢了,就连归大人也进来了,可此案已经引得朝堂震怒,咱们全部要完。” “詹通,你也别说丧气话,什么要完要完的,你是药丸党吗?”周楠听他叫得心乱,禁不住骂了一句。 詹通一楞:“什么药丸党?本官只听说过楚党、晋党、阉党、东林党,却没听说过药丸党。” 周楠:“你一天到晚要完要完,这不是药丸党吗?”说着话,自己反被自己逗乐了。 锦衣卫行动力爆表,很快,就开始审讯人犯。 先是詹师爷,然后是归县丞,接着就是这屋的詹知县。 原本以为锦衣卫审讯犯人,怎么也得将烙铁、老虎凳、竹签等十八般刑具抬出来。可传说中的惨烈叫声并没有传来,夏仪似乎很和气,只细声细气地问话,然后做记录。 周楠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因为隔得远,又不顺风,却听不出端倪。 等到詹通回来,这个白胖子的脸色更加苍白,只闷闷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房梁,手不住地摸着腰带:“要完,要完!” 周楠可不想睡到半夜,被一泡尿憋醒,睁开眼一看就看到房梁上挂着一具尸体,那也太晦气了。忍不住劝道:“老哥,你可别想不开啊。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事情不到最后时刻,不要轻言牺牲。” 正说着话,门突然大开了,只见夏仪大步走了进来:“周子木,起来,请吧!” 周楠好整以暇地穿好衣裳,道:“可是要审我了?” 夏仪摇了摇头。 周楠笑道:“不是审我,那就是要放我回家?我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你们锦衣亲军明镜高悬,拜的是岳鹏举,绝对不会冤枉好人的。” 夏仪继续摇头,他身边一个力士道:“犯人闭嘴,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詹通大惊,一个纵身跳起来,号了一嗓子:“别杀我,别杀我……” 就在电光石火之中,夏仪一个凤眼拳击到詹通的喉结上,打断了他的惨号,随手将一块破布塞进詹知县嘴里。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他身后的力士啪啪两声就卸掉了詹通的肘关节。 动作麻利得令人发指,令人毛骨悚然。 可怜詹通口不能言,双手关节错位。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恐惧,眼泪无声淌满胖脸。 周楠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逃跑了,很干脆地扯下枕巾,围在自己嘴上,又在脑后打了个结。又将双手朝前一伸,示意可以捆上了。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叫夏仪一愣。然后笑了笑:“周子木你倒是个妙人,罢了,只要你不叫,我既不折你的手脚也不捆你,走吧!” 外面另外一个力士已经点燃了灯笼,用一根绳子牵了詹师爷和归县丞,“千户,可以出城了。” 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黎明卯时。 很快,一行七人就出了安阳县,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来到郊东外的淮河边一个废弃小码头边。 只见这里芦苇遍地,极目所至,一片萧瑟,竟看不到半点人烟。 夏仪将几人的口中的破布扯掉,又啪啪两人给詹通接上关节,转头问一个手下:“可是这里?” 一个力士回答:“禀千户,就是这里。” 夏仪:“挺安静的,此地风水绝佳,可为阴宅。” 众人大惊,以为这里是自己的葬身之所,同时瘫软在地。 詹通照例喊了一声:“要完,要完。”然后放声大哭。 只周楠负手而立。 夏仪倒是好奇了:“周子木,你不害怕吗?” 周楠哈哈一笑:“夏千户,没错,你们北衙是有逮捕、审讯犯人的权力。可是,你连审我都没审,就要将我处决,这不合常理啊!再说,你将我们通通杀光,对你不但没有好处,反会给你惹来麻烦。詹通好歹也是李妃娘娘的亲戚。对你来说就是烫手的热山芋,丢出去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自己来当这个恶人的道理。夏千户能官居正五品,想必不是一个笨人。所以,我猜你这是给咱们开玩笑,想杀杀我等的威风,挫挫我们的锐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又被周秀才坑了 夏仪上下打量了周楠半天,一笑:“周子木你也聪明得紧啊,某只是说这里风水好,并没有说要将你等埋在此地。” 一个力士对着芦苇拍了拍巴掌,很快就有一条小船划了过来。 夏仪三人押着六人上了船,连带船夫,十个人将小船挤得满满当当,就朝河心划去。 见夏仪不杀自己,詹通这才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敢问千户可是要押我等进京查缉辽东镇军马案,下官真的是冤枉啊!” “你已经不是官了,落到我手头就是犯人。至于你冤枉不冤枉,我说了也不算。到了京城,北衙审问之后,上头会给给定论。咱们等下会在前头换大船,先去淮安,然后北上。” 夏仪见犯人们都老实,说话也和气起来。实际上,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县衙,都一副十世善人模样。毕竟是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做事也得讲究体统。 听说要被押送到京城,周楠大惊:“夏佥事,这事和我可没有关系,你抓我做什么?”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你好好想想自己干过什么好事?怎么,想不起来吗?” 见周楠一脸迷糊,夏仪淡淡道:“王府军马案就是你告发的,需要我详细将来龙去脉说一遍吗?” 周楠惊得冷汗都下来了:“是我告发的,我记不得了,需要需要。” “好,那我就将案子从头到尾说一遍,希望周子木你能够恢复记忆。”夏仪板起脸一字一句地说起来。 话虽然不长,却将这事说了个清楚。 原来,裕王府一直都在做各项军用物资的生意,比如将士的粮秣c军马c被服,只铁器和军械不碰。这笔生意已经做了两年,来往数额巨大,每年都能获取好几万两银子的利润。 如此巨大的利润,又是政府采购,其中必然有以次充好的猫腻。难免会引人眼红嫉恨,或者所谓的正直之士的愤恨。 比如当初的那个周秀才就是这么的迂夫子。 他在辽东镇辽海卫戍边的时候,因为有知识有文化,得了上头赏识,被提拔成犯人头头,掌握着机要。 在一次偶然中,周秀才发现,王府卖到辽海卫的军马质量很差,都是不堪使用的驮马c挽马,根本上不得阵。最气人的是,数量也不对。比如本来帐面上是一百匹战马,可到地方却只有五十。 去问,回答说,这五十匹都是母马。如果不够,你们配种吧。只要每匹母马都生一匹驹子,不就凑够一百了,笨! 这他娘纯粹就是鸡生蛋,蛋又生鸡的混蛋逻辑。 周秀才不忿,上书把裕王府给告了。 这才有朝廷派锦衣卫查辽东军马案,这才有夏仪来安东捉拿詹通进京一事。 说完,夏仪最后补充一句:“对了,周子木,除了这件案子。辽东镇还告发你杀良冒功,手上沾着两条无辜百姓的人命。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跟本官去一趟北镇抚司,把问题交代清楚?” “坑,彻底被坑死了,周秀才啊周秀才,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周楠有种无语问苍天之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被周秀才给坑了,这次,真真是药丸!” 裕王是什么人,当今准储君,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虽说有“二龙不相见”的禁忌,父子两已经十多年没见面,朝廷也没有立太子。可天下人都知道,裕王就是储君,谁人不去巴结。 王府要做九边的军资生意,那可是送上门来的大机缘,身为边镇总兵官,谁不是将王府派出来的人接待得妥帖。 将来王爷做了天子,念到你的好,你这个官大可稳妥地当下去,说不定还能升上一级。 不过,大明朝官场又有一个不能碰的红线:藩王不能结交镇军。 一碰就死,概莫例外。 于是,边军和王府就形成了一种默契,生意照做,对外却守口如瓶。 周秀才估计是读书读出了一口浩然之气,虽千万人,吾往也! 知道这事之后,大怒,以次充好,皇子结交外镇军官,这还得了,不但将王府给告了,连带着镇军的相关人等也不放过。 辽东镇大约也是被这个不开眼的酸秀才给激怒了,吩咐下去,直接把周秀才给灭了口。 在丛林社会的古代,在边军,更是残酷的弱肉强食世界,军镇要让一个囚徒从世界上消失不要太简单。 这大概也是周秀才当初为什么突然暴毙的原因,因缘集会,穿越到明朝的现代人周楠冒用了他的身份,一路逃到了安东,并混进了县衙。 听说周秀才刑满回到了老家,辽东镇估计心里也是奇怪,这人不是死了吗,怎么活过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算了,害一次是害,害两次也是害,就将一个杀良冒功的罪名安到周楠头上,欲除之而后快。 周楠瞬间想通其中的关节,心中气苦:老周啊老周,你这又是何必了,马上就刑满释放了,回家过你的小日子不好吗,干嘛要去捅马蜂窝?你死不要紧,怎么还牵累到我了? 这明朝的书生君子正人清流,依我看来,都是nave。 “原来是你这胥贼告发的,周贼,我与你同归于尽!”突然,詹通大吼一声朝周楠扑来。 詹知县这人虽然蠢笨,可以前在王府走动,眼界一开,对明朝政治的游戏规则门清,他自然知道此事的后果。 或许,到最后王府和边镇屁事没有,自己这个小角色说不好要被抛出来做背锅侠。 为了快刀斩乱马解决此案,估计王府也会同他撇清关系。 反正三个字,“死定了!” 两人顿时扭在一起。 船本小,满满地挤了十人,吃水也深。詹通是个大胖子,周楠体重也不轻。这一扭打,船就倾到一边,一道浪打来,浊黄的江水泼了大家一身。 船夫惊惶大叫:“别打了,要翻了!” 夏仪下意识地站起来要去分开二人,他不站还好,一站起来,重量就压到周楠和詹通一边。 周楠和詹通扑通扑通就掉下水去,就连他也失去了平衡朝水中扑去。 “小心!”一个力士伸出手来要去抓夏仪的腰带,却只抓到他的腰牌,顿时将那丝涤给扯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顿时就乱了,船上的人如同下饺子一样落了满河。 扑腾了半天,大家总算湿淋淋地回到船上,说不出的狼狈。 可怜现在乃是二月,浑身湿透,被河风一吹,都冷得剧烈颤抖。 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衣裤脱掉,赤条条地坐在船上,光猪十壮士图穷匕见,说不出的虫二。 夏仪虽然身子壮健,却也冷得不住发颤。他看着周楠和詹知县,“你二人不要再打了,这么冷的天,掉进水里会没命的。” 一个锦衣力士惊叫:“千户,驾帖,驾帖!” 只见,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锦盒,一看,里面的几张盖着红印的纸被江水一泡早已彻底糟烂。 所谓驾帖,就是明朝中央司法机关出具的逮捕犯人的文书,用做通关文碟路引文凭。 夏仪强笑:“驾贴坏了,不还有我们锦衣亲军的腰牌吗?” 那力士又颤声道:“千户,你的腰牌,刚才被属下扯断,掉进河里去了。” “什么!”夏仪厉声大叫,再无半点先前从容温和模样。 那力士惊慌地跪下:“佥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周楠:“掉了就掉了呗,你的掉了,其他人的腰牌还在。” 夏仪:“你懂个屁?” 他如此不客气,周楠也恼了,淡淡道:“怎么,还想捞起来。要不,你先在这船帮子上刻个印,做个记号。” “对对对,这个主意好。”刚才还同周楠打死打活,此刻听他这个刻舟求剑的典故用得有趣,詹通忍不住大笑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夏仪红了双眼,一拳打到詹通的肚子上。 这一拳力量好重,发出蓬一声响。 可怜詹通虽然长着奶油肚子,天生就带着护甲,还是经不住这一击重拳。 顿时张大了嘴,红着脸,好半天,才弯下腰,哇一声将昨天的午饭吐进淮河里。 说起来,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大伙儿还粒米未进呢! 看到夏仪狰狞的面容,众人才记起他是个人见人怕的锦衣卫,都战战兢兢,再不敢说一句话。 船默默行了一段路,就在大家都快要冻僵的时候,上了一条大船。换身了干净衣裳,喝了一碗热汤,总算回了魂。 船行江心,一帆风顺,走得极快。夏仪也不怕大家走脱,任由周楠等人在甲板上走动。可惜詹通吃了那一拳后估计是受了不轻的内伤,恹恹地躺在船舱里,动弹不得。 周楠靠着船舷,看到安东县的南水门迎面而来,又从身后掠过。 这座自己战斗过的县城越来越远,最后终于看不见。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跳下水去,一口气游回县城。 可这事他也只是想想,真那么做就是找死。 且不说这几个锦衣卫水性过人,要抓自己回来易如反掌。就说这么冷的天,真下了水,用不了片刻就会被冻僵。淮河如此宽阔,到死也游不到岸边啊! 自己出门一日一夜,现在又被锦衣卫抓走,不知道云娘现在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她一个人在安东,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啊? 周楠第一次有种担忧和伤心的感觉,胸口阵阵发酸,这就是所谓的牵挂吧! 好在周楠离开安东的时候为云娘留下一套房子和五百多两白银,还有几条船,足够她生活了。 活下去,活下去,等过了这一关再和云娘团聚。 突然间,一条清丽的人影从心中闪过,那是梅二小姐。她知道这事之后,会为我周楠伤心吗? 船行一日,就到了淮安府。 那边早已经准备了两条船,三个锦衣卫分成了两拨。 一拨由那两个力士押运詹师爷和归县丞先走,另外一拨则是夏仪、詹通和周楠。 周楠大觉奇怪,问夏仪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家怎么分开了,你一个人押我们俩,不怕咱们逃了吗? 夏仪笑了笑,只说周子木你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如此卤莽的。你们二人是要犯,本官自然要亲自看管。其实啊,我与你们也没有私人恩怨。都是公务,大家互相配合,到北京之后各走各路。 周楠叹息:“是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逃避,还不如勇敢面对。放心好了,我们不会走的。到北京进北衙之后,还请千户念在咱们同乘一条船,同舟共济的情分上多多照顾。” 逃跑,别开玩笑了,在到处都要路引的明朝根本就没处逃。再说逃去哪里,回家,回家之后人家不知道跟过来。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同舟共济,说得倒是有趣。”夏仪笑了笑,道:“也是,放心好了,这案子交上去之后,如果二位进了我北衙喝茶,定不为难。不过,以两位的品级,怕是进不去的。” 也对,北衙乃是诏狱。你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不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还真没资格住里面。听人说里面一个犯人住一间院子,还配有小灶和事务员、公务员、警卫员,待遇极好。 就好象现代社会,你一个小流氓也想住秦城,配吗? 想到这里,不但周楠,就连詹知县也是一脸晦气:“本县要住北衙,本县可是王府的人,本县不服。” 周楠没好气:“哪里有哭着喊着进诏狱的,我活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封建社会,等级森严,论资排辈。就算是坐牢房也有讲究,官本位的世界好生可笑。 夏仪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本官活了四十二年,不也同样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分船之后,归县丞、詹师爷等人的船自北上而去。 周楠他们却一拐朝南行驶,不一日就到了宝应。接着就是高邮,然后是扬州。 到扬州之后,船进入长江,又顺流而下朝东面行去,不两日就看到南岸边有一圈残破低矮的城墙,竟是一座城市。 “到地头了。”夏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二位,下船进城吧!” 周楠抬头看去,却见城楼上写着《江阴县》三个大字。顿时大惊:“夏千户,咱们不是去北京吗,你一路南行,现在更是过了长江,究竟想干什么?” 夏仪:“我在江阴另要公务需要处置,等办完,自然押你们回京,稍安勿躁。” 正说着话,詹通突然“哇”一声将先前吃过的午饭尽数吐了出来,其中还着血丝。 原来他那日中了夏仪暴怒下的一记重拳,已然受了不清的内伤。这几日车舟劳顿,再扛不住。 将午饭吐出之后,可怜詹通突然失去了力气,委顿在甲板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两虎一猪落平阳 1 夏仪:“詹通你没事吧?”那日他被詹知弄下水去,大怒之下下了辣手。詹通这几日都恹恹地呆在船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此刻见他竟吐出血来,心中也是后悔,正要伸手去扶。 这个时候,突然间嗓子眼里有一种难以遏制的麻痒袭来。顿时,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咳就一发不可收拾,须臾,就满面通红,浑身热汗,身上竟有些发软。 周楠扶起詹通,又看了看夏仪,担心地问:“千户,你不要紧吧?” 夏仪:“咳……咳……呼,不要紧,大约是那日落水受了凉,这几天……咳咳……劳累了,竟顶不住,到客栈休息一会儿就好。” 周楠大奇:“夏千户,你好歹也是千户,又是京城锦衣卫的,何等身份,自然要去驿馆,怎么住客栈了?” 夏仪低喝道:“你管我住哪里。”心中却是暗想:那日你和姓詹的害大爷落水,驾帖泡坏了,腰牌掉进水去,如何证明我是锦衣卫的官,驿站自然是住不成的。得,自掏腰包住客栈吧。这才是打掉门牙和血吞,自认倒霉吧! 再说了,我来江阴可不能惊动官场上的人,如何能去驿馆? 詹通吐了肚子里的存货之后,总算好了些,喘息道:“夏千户你也真是,出门办差哪里有自己贴钱的,奇怪也哉。” 周楠“哦”一声:“我明白了,詹知县,驿站那地方是能住人的吗?里面的被子一年才洗一回,养的虱子黄豆大小。千户是个讲究人,可受不起这个罪。如今你詹大人要去驿站自去就是,我跟夏千户。” 的确,像驿站这种吃财政饭的邮传系统,吃的是大锅饭,抱的是铁饭碗。干好干歹,每月也就那几钱银子工食钱,效率嘛自然低得可怕。就周楠所知,安东县的驿站就脏得叫人没眼睛看。 在后来,崇祯皇帝大约也是觉得驿站那些人实在是可恶,决定引入竞争机制,砸了他们的铁饭碗,结果砸出一个李自成来。 詹通听周楠说驿站里脏不说还有虱子,吓了一跳,喘着气说:“那好,我还是跟你们一起住客栈吧。” 说着话,三人下了船,朝江阴县城里走去。 县城的城门搂子好象被火烧过,城楼倒塌了半边,到处都是黑色的痕迹。进得城中,眼前的景象更是萧瑟。 只见大街是非常安静,萧瑟得紧。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只时不时有几个路人经过,这其中还有不少兵丁。无论是兵是民,都面带菜色一脸愁苦。 周楠一想,才明白,江阴地处长江水运要冲,和北面长江江心岛中的靖江县一样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倭乱起时,这里就是战场之一,时不时被倭寇祸害一回,已然败落了。 江阴在后世可是一座大城,但在明朝嘉靖年间,和其他县份一样就横平竖直两条主街和十几条小巷。 问了行人,找到县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住下来。又向小二打听,周楠才知道。在正德年间,江阴县城里本有居民六万多人。经过几次兵火之后,老百姓都逃到江北去了。如今,能凑足一万人都够戗。 一万人不到,也就是后世一个乡场的规模。 其实,客栈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且住宿费贵得惊人。周楠三人各自住了一个雅间,每日房钱合计在一起竟达到惊人的三两银子,这已经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 夏仪乃是京官估计也享受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至于詹通,他以前吃喝拉撒就没自己出过钱,对这事儿也没个概念。 周楠却不依,呵斥那个小二:“你这开的是黑店吧,贵成这鸟样。” 小二冷笑:“客官你若是不满意,大可出去访访这县城里都这个价。你们若不住,尽可去别家。这兵慌马乱的,能有一个地方落脚就算是不错的了。” 夏仪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加上自己又咳得厉害,再不能走路。就摆手:“算了,住下,只开两个房间。小二,可有吃食弄些过来。” 很快,一桌酒菜就摆到夏仪房间里。菜色也简单,就一条鱼,一份韭菜炒鸡蛋和一份炒麦苗菜,一小盆糙米饭。吃完一算帐,饭钱一两银子。 这下,即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詹通也怒了,“这什么东西,鱼江里有的是,也值不得什么。唯一管钱的就这鸡蛋,直娘贼,是凤凰蛋吗?若是在安东,本县非用板子打死你这贼子不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那小二是牙尖嘴利之徒,哟一声:“原来是个大人,既然是大人,为什么不住驿站。对了,来咱们县的大人物可都是住在缙绅乡老的宅子里,什么时候沦落到小店里来了?你们也不出去访访,这常州府年年受兵,地里就没种庄稼。所有吃食都要从外地远来,路途遥远,豆腐也盘成肉价钱了。这还是我们武进县的应德公击败了倭奴海匪,这才保得了粮路通畅。换成两年钱,三位爷吃的这顿饭收五两十两你们也别喊贵。” 他口中的应德公就是凤阳巡抚,抗倭战争江北的总指挥唐顺之。 唐顺之,字应德,常州府武进县人。 如今,他正在老家招募士卒,编练兵勇,准备和倭奴决战,行辕暂设在这江阴县城里。 周楠三人一想,刚才在街上经过时,街上店铺都关着门,自然也没有卖菜卖米的贩子。战争时期,物价飞涨也可以理解。 当下就不再说话,皆闷头吃饭。 夏仪脸有点白,吃了两筷子就没有胃口,自回房间里睡觉。 至于周楠,虽然身子健康,可经过这几日的折腾,也累得够戗,食量只有往日四成。 倒是詹通,将剩余的饭菜包了圆,直吃得肚子微微坟起,眼睛里尤自闪烁着饥恶的光芒。嘀咕道:“周子木,根本就吃不饱啊,要不将夏千户叫起来,让他再添两个菜?” “要叫你自己叫,詹大人生财有大道,难不成还吃不起?”周楠翻了个白眼。 詹通:“如果在安东自然没什么,可我身上不是没钱吗?” 周楠和詹通都是突然被双规,黎明就被带出安东县,身上没现银不说,就连稍微值点钱的配饰也被锦衣卫搜走了,防的就是他们逃跑。 此刻,自然是不名一文。 周楠拍了拍自己的腰:“我跟你一样啊,至于夏仪那里,那厮咳得厉害,估计是病了。这人一病脾气就不好,老哥你就忍忍,别去触他的霉头吧!” “忍……怎么忍,我们胖子经不得饿,要死了,要死了。” 吃过饭,见天色已暗,周楠和詹通回到房间里。他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地将床抢了,一脚将詹知县踢去坐椅子,还说:“老詹,你练过气功吗?我看你内伤有点重,不如意守丹田,默运大周天,没准明天就痊愈了。” 詹知县和周楠风雨同舟,路上吃过他几次捉弄,不敢惹,只得缩着身体坐在椅子上假寐。 天气还是很冷,尤其是在江阴这种潮湿之地。到了下半夜,寒气更是如蛇一般渗进骨子里去。 睡到半夜,周楠突然听到低低的呻吟。睁开眼睛看去,只见詹通浑身都在乱颤,抖得厉害,满屋都是他上下牙关相互磕击的声音。 他吃了一惊,跃下床,摸了摸他的头,触手处一片火烫。心中立即明白,詹通内伤严重,加上又累了,伤势立即加重。 “老詹你没事吧?” 詹通一脸惨然:“子木,本官大约是够戗了,今日这是药丸。” “得,床让给你,也别说我欺负人。”周楠将他扶上床去,替他盖好被子,没好气地说:“也就发了烧,就别当你的药丸党了。睡一觉明日就会好的,刚才你那么能吃,应该死不了。我到伙房去看看能不能帮你弄碗热汤来,明天再叫夏千户给你请郎中。” 詹通:“子木你大约是不知道,我这人越是害病,越是能吃,还得大油大荤。你也别弄什么热汤了,如果有吃的寻一些来,哪怕是个窝头也好。” 周楠出了房门,进了伙房,叫醒伙夫,许下一钱银子的好处,叫他做了一碗荷包蛋,端回房间。 嗅到香味,已经昏沉沉睡过去的詹通醒过来,抢过碗,一口气囫囵吞了四个鸡蛋,这才歇了一口气。眼泪就落到碗中,激起一圈涟漪:“惨,惨,惨。想我詹通少年时在通县码头给人抗麻包养活老娘,吃尽了人间的万般苦。临到中年,终于叫李妃娘娘看上了眼,给了差使,竟做到正七品知县的位置上,这可是以往做梦也不敢梦见的美事。” “这几年,我挣了以前不敢想的钱,吃过以前想象不到美食。可现在却沦落到这种地步……我不想死,我还想过好日子啊!” 周楠看他伤心,劝道:“你也就是贩卖了几匹军马去辽东镇,多大点事,王府不会不管你的,安心好了。” 口中虽然这么劝,心中却也觉得,这个詹老哥这次进京,估计还真够戗了。你是王府远亲,又是个不重要的小角色,你不背锅谁来背锅? 又一笑:“老詹,你现在怎么不喊药丸了?” 詹通:“药丸。”然后头一偏就沉沉睡去。 周楠也顾不得什么男男大防,脱了鞋睡到詹的的脚边,嗅着他的脚臭半梦半醒地睡了一夜。 只感觉姓詹的浑身火热,直烤得他出了一身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两虎一猪落平阳 2 第二日,周楠起床,一摸詹通的额头,依旧热得厉害。喊了几声,他只支吾了几声,却没有其他反应。 周楠心中担忧,忙跑去敲夏仪的门:“夏千户,詹通好象病得厉害,是不是请郎中回来瞧瞧/” 门开了,夏仪走出来,道:“应该是内伤加上风寒,咳……咳……别说是他,我感觉也有些撑不住,等下办完公务,就去请。” “公务,什么公务?”周楠忍不住问,想了想,锦衣卫负责的是查缉百官,侦探敌情。情报组织纪律严明,就算问了,人家也不肯说:“夏千户你咳得厉害,要紧吗?” “没事的,以前我在宁夏卫所当差的时候肺上中过一箭,一受凉就咳,吃几副药就好。周楠,我身子有些软,劳烦你扶我过去。” 夏仪那天落水,脱掉湿衣之后周楠就看到他右胸有一个酒盅大小的疤。原来是被被箭射出来的,说不好还是强弩。就这样也活了下来,命倒是有些硬。 周楠落到锦衣卫手里,前景不妙。如果能够和夏仪结好,将来也能少吃点苦头。这个机会倒好,如何不愿意。就扶了他出了客栈,借着天光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夏仪满眼都是红丝,面色蜡黄,精神萎靡到了极处。 他提要去的地方是设在江阴城中的锦衣卫卫所。 明朝锦衣卫一共有十四个卫所,分别驻扎在十四个大城里。 江阴城中本没有锦衣卫,因为地处抗倭战争的第一线,南京千户所就在这里设了个派出机构,由一个千户统辖,为唐顺之的抗倭军效力。当然,其中未免没有监视之意。 按照明朝的军制,大军出征,文官挂帅,武官负责具体作战。除此,朝廷还会派一个太监做监军,再派一个锦衣卫军官进军营负责情报工作。 文、武、太监、锦衣卫特务,四个系统相互牵制,相互监视。 周楠不解:“南京千户所的千户,好大官职,可能到江阴县来吗,你们锦衣卫究竟有多少千户军官?” 夏仪说,锦衣亲军衙门,南北衙各有两个千户,加上十四所,一共十八名,这是实授。其他还有加头衔,恩荫、寄禄,和升职后不实任的,有一千多人。 周楠看了看走一路喘一路,咳得身子弓成虾米模样的夏仪,心想:看这位夏仪的狼狈模样,估计也不是实授的千户。否则,也不会被衙门派到安东来抓我和詹通这两个大明政的芥子角色。现在又派到前线来出公差,老哥,你混得有点挫啊! 夏仪又说,这个江阴城中的千户是他相熟,以前见过几面。等到了地头找着人,说了事,取了回执就回京城,也耽搁不了两日。等做完这事,一路顺着大运河北上,也就一半个月就能将他们交付有司候审。 见周楠脸不好,夏仪笑了笑,说,职责在身,得罪了。 他这次来江阴确实是领了上头的秘密命令要口头传达给这边的千户军官,又带回这边的情报,锦衣卫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这才是他这次出京办差的重点。至于詹通和周楠,也就是随便带回京城去罢了。 江阴县城不大,走不了一壶茶的工夫,就找到了锦衣卫的卫所。 卫所里安静得很,只一个烂眼圈的老头提着笤帚百无聊赖的扫地。一问,回答说,应德公最近聚拢了军队要和倭寇开战,所有里的人都被征调出去听命了。 夏仪又问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烂眼圈老头回答得异常简捷:“鬼知道。” 又问:“去哪里了?” 回答依旧是:“鬼知道。” 夏仪没个奈何,只得同周楠说:“罢了,先看病,这病不能拖,过得两日咱们再过来。” 又问了方向,周楠扶着夏仪找到一个郎中。 那郎中大约七十出头,须皆白,一看就是得道高人。见到两人,不等周楠先说话。他就“哎哟”一声指着夏仪:“这位先生,老夫看你面色潮红,咳嗽声不断,应该是肺上有疾。想来旧年受过外伤,伤了肺经。今又着了凉,加上劳累过度,这才沉疴不起,可是当过兵?” 夏仪一听,大惊:“先生高明,还请救我一救。”说着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咳得满眼都是泪光。 凭完脉,开了方子,夏仪又记起客栈里的詹通,请郎中出诊。 到地头,看到詹知县,郎中又“哎哟”一声,对夏仪说,这应该是个贵人,和客人你受的外伤不同,他却是内伤,也就是在这几日的事情,还好遇到我,不然,再拖延几天,只怕就没命了。 这下,夏仪对郎中是彻底服气了,就连郎中开出的二两银子的诊金也觉得物所值。 本以为,用了那白郎中的方子会药到病除。 然并卵,吃了两天药,夏仪的咳嗽还是没能止住。每到夜里,满客栈都是他声嘶力竭的咳咳声,听得人心中焦躁。 至于詹通,已经高烧不退,整日混睡,满口都是胡话。只每到吃饭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清醒片刻。将桌上的饭菜抢光,就重新陷入昏睡。 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夏仪这次没用周楠扶,一个人去了锦衣卫千户所。然后,又阴沉着脸回来。 问他可找着人了,回答说还没有,那边的战事正吃紧,要十日才回。 得,继续等吧。反正大家病成这样,就算交卸了差事,也没办法走,还不如先调养好身子再做计较,周楠这么安慰夏仪。 夏仪难得地叹息一声:“也只能这样了,我再去看看郎中。” 事实证明,那个白头郎中就是个庸医,接下来大约十时间里,詹夏二人又从他那里开了几副药,倒在垃圾低里的药渣没有一秤也有八斤,结果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夏仪日咳夜咳,整个人瘦了一圈,颧骨高高坟起,眼睛里时刻闪烁着不健康的红光。詹通的烧到是退下去了,但病情时不时反复,每天清晨天凉的时候会烧上一阵子,到下午气温上升就恢复正常。至于晚间,反正他吃了饭就会去睡觉,不烧倒不要紧。 住着堪称五星级酒店价格的房间,吃这天价饭菜,喝着中药,见天几两银子出去,换谁都受不了。 人出门在外,也不可能带太多现银。夏仪为了行走方便,从京城出来随身带着十两银子,又兑了二两黄金。如今,三个人见天消耗,竟花了个精光。 半个月下来,竟欠下店家十两房饭钱。 这十两也仅够三日所需,再这么下去,鬼知道最后还差人家多少。 周楠作为团体中唯一的健康人,自然负担起照料二人的重任。闲着无事的时候要么在城中乱逛,要么就去书店租一本演义书儿回来看,好不容易得了如此悠闲时光,倒是胖了一圈。 见夏仪的荷包空虚,周楠建议干脆三人挤一间屋好了,也能节约些。话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记耳光。三人一间屋,二位病的厉害,肯定要占床,难不成自己还睡地上去? 夏仪有些气闷:“三个人怎么挤,休要再提此事?”他好歹也是锦衣千户,正五品的武官。虽说在文官当国的大明朝,五品军职实在不怎么值钱,可好歹也是威风过的,是个喜欢享受的人。 话音刚落,进店的小二突然闯进来,“哟”一声:“这位老爷还真是讲究,三个人怎么就住不得了?最近应德公在松江府的战事进展顺利,6续有客商来我县走货,这城里的客栈家家爆满,可谓是一房难求。要不,你们将屋子腾一间出来,我店也好进一些现银支应?” 夏仪大怒:“不行,我不同人挤,你看看这个胖子,他若是上了床,还有我躺的地儿吗?更别说挤仨人了。”说着就指了指詹通。 现在是下午时间,正是詹胖子不烧的时辰。被人说胖,他大大地不乐意,摇头:“吃得实在太差,嘴因为喝药都吃得麻了,没胃口,瘦了瘦了,这是要完了!” “怎么就挤不下去了,客官你要讲究起居饮食,好歹将钱给够啊。见到真金白银,咱天上的月亮也给你摘下来。” 周楠见夏仪不住咳嗽,因为恼怒而满眼凶光,生怕他一时按捺不住生出事来。忙劝说道:“小二哥,这位夏大人可是官差,来江阴办公务。这不,要寻的人不出征没回来吗?只要人一回来,钱就有了,且宽限几日。” 据夏仪说,那个千户和他关系不错。而且,他又是中央机关的,地方上锦衣卫讨好他还来不及。到见着人,问他借个几十两银子路费应该不成问题。 “宽限,宽限,谁知道你这话是真是假?”小二嘲讽地看了周楠一眼:“你说这位爷是官差,谁信啊?是官差,怎么不去驿站,那边的房饭前可是免费的。依我看来,你们三人说不好就是倭奴的奸细,再不给钱,拿你们见官。” 夏仪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抽出放在枕头下的绣春刀,就要作。 周楠大惊:“老夏,使不得,使不得呀!” “呓,这刀不错,可以换个几两银子。”看到刀,小二不但不惧,反眼睛一亮,顺手抢了过去,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赞了一声:“我吃点亏,就用这刀抵十两银子好了。” 江阴是唐顺之行辕所在,城里的见天就能看到兵。唐大人治军极严,与民间秋毫无犯。百姓自然不惧怕这个老乡手下的军汉。 军人一多,加上这里物价腾贵,自然面不了黑市交易。 其中,军械走私是其中最大一宗利润丰厚的生意。 这倒不是说有军汉将军中的器械私自卖给民间,而是将士们自掏腰包向百姓订购优质刀枪。原因很简单,大明朝工部制造的兵器实在太差。就拿制式的雁翎刀来说,材质粗劣得令人指。遇到倭寇的武士刀,常被人一刀砍做两截。 吃过几次亏之后,为了保命,士卒们就自行购置军械武装自己,对工部制造也彻底失去了信心。 显然这家客栈也从事和黑市交易,小二也看得出这是一口宝刀,便抢了过去。 可怜夏仪本武艺出众,如今一病却手脚酸麻,竟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他大咳一气,怒啸道:“好大胆子,知道老爷我是谁吗?”就将随身包袱一抖,抖出飞鱼服。 夏仪这次来抗倭前线公干,所谋甚大,本不大算亮明身份惊动有心人的。此刻,全然顾不得那许多。 小二眼睛一亮:“好料子,当今后几日的房钱。”又抢了过去。他自然识不得什么飞鱼服、斗牛服,只知道这衣裳用的是上好绸缎,值老钱了。 夏仪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大喝一声,伸手去夺。 “扑哧”一声,飞鱼服竟被撕成几片,袖子、领子、下摆分离成零件模样。 “可怜我虎落平阳被犬欺,翌日,某必叫你这贼子不得好死!”夏仪悲愤大叫,接着咳得满头热汗。 小二呵呵一笑:“客官今后几日的房饭钱有了,您老别生气,调养身子要紧,想吃些什么,小的这就去给你弄。” “小人,小人!:”这下,不但夏仪,就连周楠和詹通也气得眼睛冒火。 周楠大怒,一记耳光抽过去,打得那小二原地转了个圈儿。 小二捂着红肿的脸骂道:“好个贼子,你等着,你等着,小爷跟你没完。”见周楠又要打,一道烟地溜了。 打了小二,晚饭就一罐菜粥和三个看起来绿忽忽的稗饼。詹通骂了两声娘,又安慰夏仪道:“夏千户,你也别生气,虎龙平阳被犬欺,也是无奈的事。” 周楠也劝道:“夏千户,明天千户所的人应该回来了。借了银子,将刀子赎回来就是了,无须气闷。” 夏仪转头看着詹通,气道:“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和周楠勉强算得上是虎,看你吃相,就是一头猪。”他武艺出众,自诩北衙一虎。在他和詹通病道这半个多月,全是周楠给他们求医问药,感念他的情谊,勉强算他是一头老虎。 至于詹通,除了吃药、吃饭就是睡觉,对于团体却没有丝毫的贡献,着实面目可憎。 詹通将一大快饼子塞进嘴里,不要脸地说:“千户何必口出恶言,你不吃吗,不吃别浪费了。”就把夏仪面前的那碗稀饭端了过去。 周楠喝道:“老詹,别太过分了。” 夏仪咬牙切齿:“明天,明天等千户所的人回来,非叫人抄了这家鸟店不可。”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夏千户的秘密 夏仪也就是口头说说罢了,就算城中锦衣卫千户回来,他也就交代了公务,拿了钱,办了路引和通关文凭尽快回京。若是生事,惊动了其他人,自己的前程还要不要? 想起明日总算可以办完差,脱离眼前的窘境,他心中一阵松快,咳得也没那么凶。 第二日一大早,客栈小二也是可恶,竟没有准备早饭。 詹通不住喊饿,周楠被他叫得心慌,也怒了,就要去找客栈东家理论。夏仪难得地拉住他:“算了,咱们又何必同这种小人计较。等下我就去卫所,了切首尾,借了盘缠,咱们即刻雇船动身回去。也不用走多远,只要到了扬州就好,那地方有我们的一个千户所。” 周楠:“千户倒是心胸开阔,不肯同这种小人计较。不行,我这念头不通达啊!” 夏仪面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算了,算了。”终于可以等到同僚回来,人逢喜事,也不生气了。 喝了一口热汤,夏仪自出门去。 周楠留在客栈里,想起等下就要起程离开。自己和夏、詹二人来这里已经十来人,身上脏得厉害。尤其是脚上的袜子,都发腻了。索性就跑到院子里打了一盆水洗干净,厚着脸跑火房烤干。 等到一切弄妥,抬头看去,只见天上阴云迷布,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原来,在江南地区,每年二月都是阴雨季节,十天里有三天能看到太阳就不错了。 得抓紧时间离开江阴,否则这雨一下下来,江河上浪一大,需防着水路断绝。这里是战区,物价贵得咬人,居之大不易,周楠这么想。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夏仪失魂落魄地走进客栈。 周楠一看,感觉到不妙,忙扶住他:“老夏,怎么了,可是没寻到人?” 夏仪喃喃道:“没寻到人,没寻到……说是……说是水上浪大得很,还得一阵子才能回来。咳咳……” 周楠心中一沉,安慰道:“不急,不急,早回来晚回来,早晚都会回来。” 这话恰好被耳尖的小二听道,冷笑道:“早晚回来,你们骗得了谁?若是你们那朋友不回来,小店是不是要养你们一辈子?直娘贼,蹭吃蹭喝,非赶你们出去不可!” 在之前,夏仪同小二说有一个朋友在军中当差,等他回来就有钱给。当然,他是不可能说这个朋友是锦衣卫千户的。 周楠眉头一扬,小二以为他又要动手打人,急忙跳开:“你想干什么,骗吃骗住还有理了?放心,小爷还没想过赶你们出门,你们欠俺那么多钱,就这么赶出去我问谁要银子去?马给我从客房里搬出来,睡马厩里去。” 说着就指了指院角一间两面敞风的牲口棚。 周楠大怒,恶向胆边生,准备将眼前这个小人暴打一顿。大不了到时候大家闹到县衙里去,反正夏仪锦衣千户和詹通七品知县的身份一查就知道了,到时候,在地方官的安排下不就能够住进驿站? 这夏仪是不是傻了,死活不肯亮明身份? 正要发作,夏仪一把拖着他的手,不住摇头:“好好好,我们就搬进马厩去。” 周楠悲愤地叫道:“老夏,你也能受这种气?” 夏仪:“周兄弟,别冲动,别……咳咳……”顿时口中一甜,有热热的液体涌上喉头。伸手一捂,却捂了一手殷红。 这血一吐出去,夏仪脑袋里嗡一声,就倒了下去。 雨终于落下来,落到茅屋顶上,然后滴滴答答滴到地上。 缩在干草从中,詹通还在不住颤抖。 周楠端起热粥喂了他两口,詹通这次竟没有清醒过来。 夏仪双手捧着碗,定定地看着里面清楚可数的几粒米,又开始咳嗽了,咳得里面的汤水撒了一身。 周楠安慰夏仪:“老夏,你也不要伤心,这天不可能永远下雨,你那个同僚也有回来的一天。到时候,不就拨得云开见月明了。” 夏仪:“周兄弟,这些天多亏你照顾我和老詹,若非得你,咱们两人怕是已经死去。这恩情,夏仪一辈子都是不会忘记的。放心好了,你的事情将来到了京城,若我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脱。不过,我也就是个小人物,有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你好人有好报,将来不会没有下场的。” 周楠:“老夏,大家同坐一条船,说这些做甚?” 三人患难了这些日子,虽然彼此还是看不顺眼,却亲热了许多。互相的称呼也随意,都是周老弟,老詹,老夏。 周楠说完,用筷子轻轻敲碗,低声唱道:“店主东带过了黄骡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兵部堂黄大人相赠与咱。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为还你店饭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但不知此马落于谁家?” 夏仪苦笑:“周老弟是把我比成秦叔宝啊,可惜秦琼卖的是马,我却被人抢去了宝刀。” 周楠:“被抢去宝刀的是青面兽杨志。” 夏仪不悦:“我堂堂朝廷官员,怎么能做草寇……咳咳……周老弟,你大概心中疑惑,等就算等不到锦衣卫的同僚,为什么不去找地方官?” 周楠知道他有话要说,只微笑地看着他。 夏仪:“这事还真不能找地方官,也不能让军中之人知道。” “别人以为我夏仪好歹是锦衣千户,又在北衙当差,威风八面,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其实,我这个正五品武官在京城里就是个屁。” 他咳嗽了两声,说:“就拿北衙来说吧,掌印的是镇抚使,下面是两个副使,还有两个实授的千户。另外,还有二十来个挂名的千户。像我这种千户,还有十来个,说穿了,都是听命行事的跑腿角色。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却不甘心这么下去。” 说到这里,夏仪压低声音:“是啊,我想当官,当大官,至少也得是实授的锦衣千户,哪怕到地方上也行啊!也是运气,我一个表弟在子升公手下做幕僚,经他引见,就投入了子升公门下。” 周楠:“哪个子升公?” “还能有哪个子升公,自然是徐子升。” 周楠吃了一惊:“徐阶徐子升,内阁次辅?” 夏仪点点头,满面的得意:“正是,次辅大人接见过我一次,也勉励了几句。这次我就是得了他的命来江南查唐顺之在军中飞扬跋扈,视君命和朝廷之令如儿戏的。此事得叫这边的千户所悄悄去查,却不能惊动他人。” “啊,徐阶和唐顺之不是好友吗,又同为一门,他……竟……”周楠瞠目结舌。 据他所知道,唐顺之起复徐阁老是出了大力的,这才有后来唐顺之挂帅两淮主持对倭作战。而且,徐阶的老师聂豹出自心学门下,而唐顺之又是心学嫡系传人。 心学门徒在明朝政坛是一种特殊的存在,门下诸人都是杰出之士。徐阶交好唐顺之,也是要将这股力量纳为己用,怎么反要对唐顺之下手? 微一沉吟,周楠突然明白过来:“徐阁老的座师聂公毕竟是外门,唐顺之才是嫡系传人。观念之争,大道之争,容不得半点妥协啊!” 没错,只要搬倒唐顺之,搞臭他,以徐阶在门中的威望和在朝堂的身份,必然是心学的掌门人,这个诱惑他是无法抗拒的。 而且,徐阁老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段狠辣得紧。 看周楠瞬间就知道其中的关节,夏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周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安东县吏员,对朝廷大老的斗争缘何如此熟悉? 他点了点头:“正是,所以,我们还得等下去。” 周楠苦笑:“你看咱们现在都倒霉成这样,一日都过不下去,还怎么等?老夏啊老夏,如果这样,你当时先叫手下解送我和老詹到京城,你自己来江阴不行了,可被你害苦了。” “辽东军马案牵涉到储君,一个不小心不知道多少人头落地,怎么也得带在身边才放心。”夏仪:“要说害,我才是被你害苦了。” 周楠心中大奇:“老夏,须怪不到我身上。” 夏仪:“我听安东县的人说你周师爷就是个丧门星,谁沾上谁倒霉。史知县、詹大人、归县丞、詹师爷、梅大公子、梅唐氏、霍寡妇、霍春分、牛二、梅员外,现在又轮到我夏仪了。你说,不怪你怪谁?” 周楠说不出话来,合着我是名侦探柯南啊……心中气极,正要反驳。 那夏仪见他吃憋,哈哈笑了一声,又咳出血来,然后昏沉沉睡去。 梦中,夏千户还是在不住发出咳嗽声。 “或许我真是个霉星。”周楠哭笑不得,又抱了两捆草分别盖在詹通和夏仪两大病号身上。 他看着棚外不断落下的雨水,心中想:要饿死了,明天我得想个法子弄点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是夜,在客栈后院深处的一间小屋中,这家客栈的掌柜卫掌柜心情非常爽利。 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桌上的帐本,一边喜滋滋地把玩着抽屉里的一堆散碎银子。 嘉靖三十八年对大明朝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日子,福建、浙江倭寇横行,地方一片糜烂。为了征剿这些海匪,朝廷发动几十万军队,耗费白银千万。仗越打越大,可匪患却越来越严重。 那些扶桑矮子实在可怕,乘船来去如风,抢了就走。甚至出现在一百多个倭寇深入内地,纵横十几个州县的咄咄怪事。 朝廷的军队是真的不堪使用,卫所制荒废许久,部队遇到敌人都是一触即溃。 没办法,只能调边军,可边军还是不能战。 到最后,匪患甚至蔓延到长江口,蔓延到常州府来。从去年开始,府中百姓大量逃亡,最远甚至逃去了淮安。地里的也全部抛荒,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荒凉。 不过,这对卫掌柜却是大大地利好。靠着这家客栈和不断涨价的房饭钱,他现在一个月赚的抵得上以前一年。 真是国家不幸商家幸,他倒是希望这仗永远打下去,只要倭寇不打进城来就好。 实际上,海匪也打不进来。城里是唐顺之的行辕,城外也有好几个军营。倭寇只要钱,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如何肯来寻晦气。 看着抽屉里的银子,卫掌柜喜得梅开眼笑,对时候在身边的小二道:“关甲,最近客栈生意不错。从下个月起来,你的份子钱涨一百文。也别说我吝啬,既然要让马儿怕,就得喂草。” 关甲听了这话,心头腻歪。他是一个活脱脱的小人,当然,卫掌柜也同样如此。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才涨一百文,你也不去看看外面的物价,还说自己不吝啬,我看你这老不死的就是个抠门货。 他心头不爽,自然不肯让卫掌柜开心。就泼冷水道:“掌柜的,你也别欢喜。咱们的生意是好,可外面的东西卖得也贵,扣去成本,也多不了什么,所谓水涨船高嘛!况且,这县里如今当家的是唐公,唐公编练新军,朝廷可没给钱,一切都要他老人家在地方上自筹。据说,马上就要加征。咱们客栈生意这么好,怎逃得过去?” “一个月征个十几两甚至几十两大有可能,掌柜的你还是先准备好钱吧!” 卫掌贵心中不喜,骂道:“你这厮就知道说些难听的话。” 关甲伤口撒盐,补刀曰:“还有,听说军中兵力不足,唐公要征召民夫,一户一丁。如果不肯去的,可出钱二十两。掌柜的怕是跑不脱,得破财了。” “什么,二十两一丁?”卫掌柜心疼得一哆嗦。 关甲:“掌柜的若是不想出钱,又要为国效力,自去当兵。” 卫掌柜的开始骂娘:“唐顺之,直娘贼,你还是咱们常州人呢!怎么征兵征粮的事情尽对着老乡,杀熟也不是这么杀的?你以后告老还乡,看你如何面对乡亲父老。你怎么不被倭寇砍下脑袋啊!” 一想,也对。倭寇已经打到松江府了,常州位于战争第一线,军队自然要就近补充。 而且,唐顺之是常州本地人,名望极高,也方便筹措钱粮和人力资源。换自己是他,也会这么干。 骂了半天,他又对关甲道:“你这厮休要幸灾乐祸,真要征丁,老子拿你抵数。” “啊,掌柜的,你可不能这么丧天良的!”关甲听卫掌柜的话不像是开玩笑,额头出汗。去当兵,和倭寇厮杀,那不是送命吗? 正在这个时候,前边传来一阵咳嗽声。声音虽然不大,在暗夜里却清晰可闻。 关甲情急生智,道:“掌柜的,我倒有个主意。那三个鸟人不是欠咱们不少房钱吗,不妨把他们交到军中抵数。” “那三人……”卫掌柜沉吟:“不太好吧,毕竟是咱们的客人,传出去谁还敢住咱们的店?” 关甲劝道:“掌柜的你放心,这三人可都是没有路引的。当初住店的时候,小的看他们生得气派,又看在钱的份上没有报官。想来,应该是家里受了兵灾,逃难过来的,我也同情他们。其中,姓詹的胖子和姓夏的那个病得厉害,也就罢了。姓周那个看起来身子挺结实的,用来抵差正好。” “也不怕他们不肯,不肯,就解送官府,按流民治罪。东家,这可是二十两银子的人头啊,可不能错过。难道你老人家还要自掏腰包,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至于名声,咱们客栈协同官府缉拿流民,正大光明,还怕被人说道?” 他已经是苦口婆心了。 “恩,这钱我是不会出的。”卫掌柜的点点头:“这样,明天你就去行辕叫人来接收新丁……对了,就说我们这里出三人。” “三个一起送去军营当差?”关甲怔住:“掌柜的,咱们家只出一丁啊?你老还真是拳拳报国心啊!” “放屁,报国报什么国,国家给我我什么好处。不但不给钱,每月还收税。这种叫人家出钱的国家,叫他去死好了。”卫掌柜骂了几句,道:“关甲你就是个笨蛋,咱们是只出一丁。现在多出两人,不可以卖给别家吗?每家一丁,不肯的出银二十两。我们十两一个卖给他人,有的是人抢着要。” 关甲抽了一口冷气,竖起拇指:“高,实在是高,小人对掌柜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卫掌柜此举不但能够把那三个客人所欠的房饭钱抵清,最后反要赚上几个。 果然,成功者的脑回路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人家之所以成为老板,而我是伙计,果然是道理的,光这个点子自己就想不出来。 还是那句话:你大爷,终归是你大爷。 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卫掌柜得意地朝他挥了挥手:“行辕的人估计午后到,中午你给他们吃点好的,叫他们看起来没那么萎靡。否则,人家未必肯要那两个病夫。对了,明日一早就去问问谁家肯出钱买名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詹大人 昨夜颇冷,两个病人躺在身边。可怜周楠一会儿要给詹胖子换额上用来降温的湿棉巾,一会儿又要去看夏仪咳死过去没有,自然没有睡好。 他迷糊到午时才醒,至于出门看看能不能赚点钱的事也只能等午饭后再说。 今天依旧在下雨,不一会儿店小二关甲就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木盆过来,里面是一盆白米饭,还盖了一层绘牛皮菜,凉拌大头菜。最妙的是还是十几片一指厚的老腊肉,当真是香气四溢。 詹通抢过扣在饭上的碗就挖了一大陀饭,手忙脚乱地朝口中扒拉:“香,好吃,好吃。” 见伙食如此之好,周楠心中也是欢喜,扶夏仪起来,喂了他一口饭,问:“老夏,可好些了/” 一口油水飞溅半透明的肥肉下口,夏仪顿时来了精神:“好多了,感觉比起昨天要爽利些。:” 他是肺上有疾,肺病在古代又称为痨病。俗称饿痨。 和普通的感冒发烧没有胃口不同,这种病需要大油大水补养。 当然,詹通却是个例外,感冒了依旧能吃。转眼,就两碗饭下肚。那十几片腊肉一大半进了他的嘴。 还待抢,周楠抽了他手背一筷子:“老詹,别过分了,老夏也病着。老夏,再吃一片。” 夏仪一口咬下去,油水标出来,晶莹地沾在胡子上。 他朝关甲点了点头:“小二哥,多谢了。” 关甲:“好吃吗?” 詹通:“这不废话吗,自然好吃。” 关甲:“好吃你们就多吃点,吃完好上路。”说完就笑吟吟地走了。 周楠皱起眉头:“这人怎么说话的,听起来不对劲。” 詹通笑道:“或许是店家见咱们实在没钱,又可怜,良心发现,不要钱了,要赶咱们滚蛋。” 想了想,无商不奸,关甲的恶劣行径,他和他们东家有良心吗? 周楠突然变了脸:“不对,怕要出事。胖子,别吃了,扶了老夏咱们走,直接去衙门。老夏,事情不对,顾不了那许多。” 刚说完话,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就见到五个军汉闯进客栈来,为首那人高声喊道:“我等乃是唐公督师行辕军士,所有人都呆在屋里不许出来。若有违抗者,按通倭罪论处!” 说完,他就走到马厩前,定睛看着周楠三人,高声问:“二叔,关甲,可是这三个?” 客栈卫掌柜和关甲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就是这三个,你们三人欠了小店房饭钱,看你们模样应该是逃难来的难民。在这里困坐愁城也不是办法,活人难道还能被饿死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如今唐公求贤若渴,行辕里正是用人之际。小老儿看三位都是非常人,听你们说话都是知书达利的有识之士,就推荐你等去军中效力。” “以你们的本事,将来未必不能在沙场上封妻荫子,搏一场富贵,到时候可要感谢小老儿哟!” “什么?”周楠三人同时叫出声来,心中同时明白,他们是被掌柜的当猪崽给卖了。 “大胆,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个时候,周楠也顾不得那许多,指着夏仪道:“他是锦衣亲军北镇抚司千户夏仪,正五品武职,休得无礼,快带我们去见你们长官。” 听说眼前这个痨病鬼是锦衣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为首那个军官吓得心中剧跳,问夏仪:“这位上官,可真?” 夏仪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就是逃难过来的难民。” 周楠大惊:“老夏,夏千户,你可不能这样啊?你那个机密差事固然要紧,可一旦从了军,咱们哥仨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又对那军官道:“我们有证据的,你看,你看,飞鱼服。”说着就夺过夏仪的包袱,把飞鱼服扯了出来。 这一扯,却只有一副袖子,他尴尬地捧在手中:“撕烂了撕烂了。” 几个士兵哈哈大笑起来:“还锦衣卫呢,笑死人了。” “你是来埋汰军爷的吗?”军官怒视周楠:“姓名?” 周楠:“周楠。” “好,记下来。”军官就接过关甲早准备好的笔,在花名册上写了一笔。 詹通再也忍不住了,刚到午后,还没到他发烧的时候。就骂道:“肮脏可鄙的贼军汉,知道本大人是谁吗?淮安府安东知县,打不死你。” “哦哦,一会儿是锦衣千户,一会儿是七品知县,当我是傻的呀?如果是,腰牌、文凭、官引、路条拿出来给我看。” 詹通:“没有,本大人没有,你带我去行辕见上官不就知道了。” 军官暴笑起来:“你当我是傻的吗,没有这些东西,凭什么叫我相信?”笑完他脸一冷:“再废话,打不死你,你叫什么?” “本大人姓詹,怎么了,我可是裕王府……” “住口,少给爷爷说疯话。”军官提笔在花名册上写了一笔,念道:“兹解到江阴县状元街刘家所出丁壮一名,充实军中,姓詹,名大人。” 周楠瞠目结舌,詹大人,这名字好呀!和明朝历史名人王大臣一时瑜亮,哼哈二将。 军官写完把笔一扔,对手下道:“捆了这三个流民,带回军中。” 周楠制止住正要暴走的詹通:“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去了军营好歹能混个三饱一倒。” 又对那军官道:“我们自己走,希望你能够为今日的言行负责。” 军官冷笑:“还真当你们是什么大人物,哄谁呢,走走走。” 又朝卫老板一笑:“二叔,弟兄们都辛苦了,你看这鞋袜……” 卫老板笑着将一枚银子递过去,骂道:“怎么少得了你的,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你,谈钱太伤感情了。” 军官嘿嘿笑道:“二叔你还真当我是个不晓事的小孩子啊,你拿这三人抵役,至少抵了六十两银子,才给我这点钱,看到你是长辈的份上,就不废话了,权当帮你一个忙。” 说毕,感慨:“谈感情伤钱啊,古人诚不欺我。” 周楠本以为这次被充军是带到城中的唐顺之行辕,到时候见到有见识的官员,再表明身份不迟。眼前这个军官就是个不晓事的,同他也讲不清楚。 可跟他走了一路,却出了城。 可怜詹通又开始发起烧了,而夏仪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十里地竟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竟是一座小城镇,名曰:杨舍镇。 地方破大,规模仅比江阴县城小些,驻了上千人马,分属于十几个不同的单位。到处都是仓库和新建的土围,显然是唐顺之军的后勤补给基地,一座不大不小的兵城。 周楠看情形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去一线部队就好,战场上刀箭无眼,说不定运气不好就被倭寇死杀死了。而以詹、夏两位老哥的身体,上战场自然是有去无回。 其实,周楠也是想多了。唐顺之治军甚严,没经过严格训练的,又精通操船之法的壮士还真进不了一线部队。 要知道主力作战部队的配给极好,战前有开拨前,战斗是又要发银子激励士气,战后还有犒赏。军队是讲究出身的地方,你一个外来人还挤不进主力战兵的队伍。 也就是干些运输物资一类的脏活累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抛弃了(二更) 本以为这里是唐顺之的后勤补给基地,应该戒备森严才是。却不想,进得镇中,里面乱得厉害。 镇中的房屋早已经被各大单位给号了,稍微看起来大点的院子门口都挂着牌子,上面写着衙门的名字,门口还立着卫兵。 街上是衣衫褴褛的壮丁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口中嚷嚷:“官长,我们该去什么地方?” “长官,咱们吃住在何处?” “饿,我饿啊!” …… 不用问,这些都是临时从常州各县征集而来的乡军和民夫。 很快,在那个军官的带领下,周楠扶着夏、詹二人就到了一座小院子里,一个看起来像是总旗职位的人接待了他们。 那军官将花名册递了过去,对总旗道:“这是江阴县征调的民壮,解送你部,快些接收了,俺也好回城去。” 总旗上上下下看这三人:“这三人倒是壮实,不错,不错,且收下来。你们叫周楠、夏仪和詹大人?” 不等詹通纠正,他继续说道:“进了我部,按照唐公定下的规矩,一日三餐,早饭和午饭管饱,每月还有五钱银子脚力。来人,将他们带下去安置。” 詹通是个大胖子,身大力不亏。夏仪更是壮如铁塔,至于周楠个头也比普通明朝人高上一截。兵员素质不错,总旗很满意。 周楠一想,即来之则安之。反正这里是唐顺之的军营,等到遇到大人物,再让詹胖子表明身份就是了,看样子大家也不用上前线,有饭吃,先混个肚圆再说。 正在这个时候,夏仪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满眼泪光。 总旗神情一凛,对那军官道:“这三人我这里怕是不能接收,你还得另外寻个地方安置。” 那军官大为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总旗回答:“唐公征调常州丁壮充实入镇海卫军中,咱们属于崇明沙所,这三人应该去那边才是。我若是接收了这三人,却伤了两家和气。这是军中的规矩,乱不得。你还是带他们过去,出门左转一条街就是,送客送客。” 那军官皱了一下眉头:“唐公规矩实在太多,却是不爽利。” 接着,他又押着三人走了大约两百来米,又进了一座院子。 可怜詹通烧得厉害,已经是满头虚汗。到了地头,崇明沙所的人一脸为难,说:“咱们是苏州府的卫所兵,怎么可能接收常州的丁壮,还是找你们常州府衙吧。出门右转那条街走到头,再左拐就是。” 那军官没得奈何,只得又押了三人去常洲府衙设在镇中的乡军衙门,问那边要不要人。 接待他们的是府衙的一个书办,这人可没有那么客气,对着那个军官就是一通呵斥:“混帐东西,卑贱的军汉。咱们府衙负责的是物资转运,又不上阵厮杀,要兵做甚,你开军饷啊?” 那军官赔笑:“衙门里转运军资不也需要夫子?” 书办更怒:“你眼睛瞎还是不识字,这文书上说是征招兵丁乡勇三人。兵丁兵丁,自然不是夫子,你还是解送去军营里吧,叉出去。”合着说不要兵的是他,现在又要乡勇了,反正全凭一张口。 就这样,一行人被直接轰了出来。 那军官和手下四个士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原来,有明一朝,除了万历年间讨伐播州杨应龙作乱,和镇压李自成、张献忠造反,以前还从来没有在国境内打过这种规模的战争,缺乏经验。 唐顺之虽然是干才,可上任不过一年多时间,麾下军队和军队,军队和地方关系还没有理顺,下面的建制乱得很。在杨舍镇中有十几个来自四面八方的单位,既有苏州的崇明沙所、松江府的镇海卫,还有他从蓟县带来的边军。 另外,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镇江府还在这里设了转运衙门。 加上本地的民政部门,乱得厉害。 按说,随着战事一起,百姓大量逃亡,人力资源短缺,这三个壮丁应该是抢手的香饽饽才对,今日怎么没人接收,真是怪事。 詹胖子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号:“我身子好软,走不动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夏仪只不住咳嗽,满面惨然。 一个士兵好象明白了什么,对那军官道:“大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三人中一个痨病鬼,一个又病得这么厉害,摆明就是吃白饭干不了活的。若是死了,也要沾上晦气,自然没人肯要。” 古代医疗条件落后,一个感冒就会死人。 天知道这咳得吐血的家伙是不是得了肺痨,那胖子很有可能是流感。真招入军中,把大家都过上病,那就是成片成片地倒。 那军官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嘛!直他娘烦死老子了,不用管这三个瘟货,咱们走,回去之后就报个逃亡了事。” 走了一两个时辰路,他手下四个兵丁早饿得前胸帖后背,镇子里可没有那家衙门好心请他们吃饭。同时叫道:“说得好,反正钱已经到手,咱们回县城去了。” 说罢,呼啸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周、夏、詹三人。 原来,那军官正是客栈卫老板的侄儿,如今正在常州府乡军效力。拉周楠等三人抵役的文书手续都已经做好,他个人也分了几两银子。 既然钱已经到手,也懒得再多管,咱当兵的,要节操何用? 战争时期,逃亡的士卒和民夫多了去,也不少这三人。 难不成还留在这里挨家挨户求那些衙门的大爷们行行好,收下这三个孽障吧,老子可受不了这个气。 至于这三个住霸王店吃霸王餐的,管他去死。 看到那五人绝尘而去,周楠突然急了:“诶,诶,诶,别走啊,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哈哈哈哈,这些军汉终于走了,咱们自由了。”詹通突然清醒过来,大笑:“周子木,快扶本大人回城去,咱们依旧去客栈呆着,等夏千户那个朋友回来,借了盘缠回京。” 周楠没好气地说:“我倒是宁愿被人充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谁快(三更,求推荐票) 詹胖子大奇:“子木,咱们一个是正七品朝廷命官,一个是锦衣千户,你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被抓进军中,怕是要被传为奇谈,以后也没脸见人了。还有,进军营充做劳役,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反盼着被抓,我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夏仪也哈哈一笑:“我也没听到过……咳、咳……” 周楠叹息一声:“老哥,你方才说依旧回客栈去等,可能吗?且不说马上就要天黑,以二位的脚程根本走不到。就算回到城中,还能有地方吃住。以前客栈卫掌柜之所以留我等吃喝,那是因为我们欠他许多钱。如果把我等赶了,那钱从什么地方讨?” “早上的时候难道你聋了没听到,卫掌柜已经将我们仨抵了劳役,现在回去,人家要让咱们住客栈才怪。” “你看这天还在落雨,冷得厉害,咱们睡大街,以二位的身子骨只怕熬不到明天日出。” “这先别说,今天晚饭还没着落呢。如果真有地方接收咱们,好歹有吃有睡啊!” 詹通面色大变:“是啊,别的还好,如果饿上一顿还不如死了。要完,要完!” 夏仪气得又将一口血咳出来,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打起一团稀泥:“姓卫的可恶,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还有那个贼小二,也不能放过。” 周楠白了他一眼:“夏千户,你老人家还是省点力气想办法活下去吧!” 还别说,折腾了这两个时辰,他肚子里还真饿得像是有刀子在剐。 看到细密的冷雨,一时间竟愁肠百结。 这么冷的天,还有不少百姓来来去去,高声叫嚷,显得甚是热闹。这些看起来像是夫子的百姓有的由军官押送,有的则是拖家带口。不但带着老人孩子,还随身携带着被子和锅碗,显然全副家当都在他们背上。 周楠心中一动,拉住一个没人押送的百姓问了半天。 这才明白这人是个流民,是在杨舍镇讨生活的。 原来,经过倭寇祸害之后,周围几个州府都一片凋敝,百姓大量逃亡,不少人生活没有着落。 杨舍镇这里是唐顺之的后勤大本营,里面设了十几家机关衙门。为了对倭作战,海量的物资汇集于此,有的是吃不完的粮食。 各部门都在接收从地方征召来的民夫和兵丁,人一多经济就活跃,这个小乡镇受惠于战时经济,顿时繁荣起来。 吃不起饭的百姓就跑到这里来扛活儿谋生,不同于被征召而来的劳役要受军法约束,着些人若是被衙门看中受雇,虽然工钱低,却也有人身自由,算是忠诚于国家和民族的自愿支边人员。 江浙江本在大明朝的腹地,现在却变成了边疆,叫人心中不觉叹息。 周楠心中大动,对两人道:“你们撑住,我去看看有没有地方要人,好歹也能混口饭吃。” 于是,三人就随着那个流民到了一处。 却见诺大的空地上设了十几张桌子,桌子后面照例坐着几个打着雨伞正在登记的书吏、差役。 流民蜂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着,大声叫道:“官长,收我吧,收我吧!”“老爷你行行好,收了我吧,我力气大,能吃能干……不不不,我根本就不能吃,可力气却大得很。” 热闹得好象正在赶过年大集。 那些差役们不住喊:“别挤,别挤,一个个来。” “张嘴,我看看你的牙口。直娘贼,牙好,胃口就好,身子应该不错,收你了。” …… 又有差官在喊:“到我这里来,我们这里需要十个赶船操帆的,工钱高口粮多,走过路过别错过,仔细以后后悔。” 说着又伸手在前来应聘的流民身上不住抓捏,看看肌肉是否饱满。 …… “这些活儿我还真干不了。/”周楠苦笑。 “是没办法干。”詹、夏二人都在摇头。 这些活摆明就是重体力劳动,两大病号以前都是养尊处优的,周楠也是享受惯了的人。 再说,这么被人板开嘴看牙,伸手捏肉,形同羞辱。好歹是朝廷官员,就算落魄,体面还是要的。 “三位在兵灾之前日子应该过得不错,这里的活儿还真不适合你们。”先前周楠拉住问话的那个流民又出现了。看得出来,这人是个老实憨厚的本分人,心也善。 詹通正烧得糊涂,听他说,嘀咕了一句,指着周楠道:“废话,我可是七品朝廷命官,咱们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就拿我们这里身份最低的周子木来说,也是个秀才。” 他说是正七品官员,那流民自然不信。可听说周楠是秀才,眼睛一亮:“原来是个读书相公,你在这里可是个宝贝啊!就凭你能写会算,每月就能得一两银子的饷银,不像我这种只懂得下力的,能给个三五钱已是开恩。现在这里正在招识字的,你若去了,起码是个坐屋里吃松活钱的。混上一阵子,没准还能做个师爷。且到那边问问,或许有门。” 他指了一张放在街边店铺里的桌子,叫周楠去那里找活路。 这个店铺以前应该是个卖杂货的,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打扫得很干净。周楠扶着夏、詹二人过去,只见门口贴着一张写着字的纸,上书《苏松兵备分巡道常州府分司》一行墨字,派头颇大,其实里面也就坐了两个书办模样的人,看起来像是个草台班子。 负责招募人手的是一个刮瘦的中年人,白净脸皮,穿得也干净。不过,身上不知道怎么的透出一股穷酸模样。他身上穿着儒生的袍服,却不是谰衫,估计是没有功名的。 看到周楠三人,也不客气,问:“来找事做的,读过书,能写字?” 周楠将两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点头:“读过几年书,勉强能写字。”他可不敢说自己是秀才,真被人考,那是要露馅的。 中年书办点点头,还是考了周楠几个问题。估计他也觉得一身狼狈的周楠文化程度不高,就问他“四书是哪四书?”“我大明朝有几个布政使司?”“两京是哪两京?” 又将一张公文递过去叫周楠念给他听,这是考断句的本事。 考核完毕,中年书办点点头:“听你断句的本事,读过几年书的话所言不假,这样好了。我这里正好缺个书办,你就在我身边做事。包吃住,每月一两银子,初一十五休沐。干得好,上司还有犒赏。” 周楠心中欢喜,又指着夏仪和詹通道:“我这两个同伴也都读书识字,还请给条活路。” 中年书办闻言露出一丝笑容:“好好好,叫他们过来勘察,如真如你言,可以一并留下。” 明朝的识字率,即便是在江苏浙江这种文教大省,也不过百分之一。在其他省份,又个三百分之一五百分之一就算是不错的。 以一个上县二十万人口计算,识字的人口也就千余人,甚至几百。 常州读书人以前也多,可这年头能够读书的谁不是中上人家,兵火一起,都逃他娘的,跑南京、扬州这种大城市去躲了。 唐顺之征召常州青壮入伍,来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农夫,读书人可没几个。 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在文人治国治军的时代,凡事都要落在文字上。军令往来、钱粮计算,都需要读书人。 可读书人不好找,所以这个什么兵备道才这么冷清。 今天也是运气好,不但招到了能写能画的,还一来就三。 就在这个时候,夏仪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眼泪都下来了。 看到他一脸潮红,又看到恹恹坐在一边两眼糊满眼屎的詹通,那个中年书办大怒,指着周楠喝道:“去去去,看你老实模样,原来竟来赚老夫。去别的地方,我这里不要你。” 周楠:“我怎么了?” 中年书办喝道:“这两人分明就是得了瘟疫,病得都快死了,你还朝我这里领,传染了别人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鸳鸯战袄的老头走进来,嚷嚷道:“孙书吏,你读过书,给我算算这个月的钱粮流水,俺脑袋都快炸了。” 这人大约五十出头,生得黑瘦小,不过看起来却是一个老实的本分人。应该是兵备道的老军户。 军队是个讲究资格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军户世代在卫所当兵,彼此相互通婚,背后有几个军官亲戚也不奇怪。 他对孙书吏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将一本帐簿扔在桌上,道:“我仓上月入库牛皮甲一百六十三具,支出七十五具。前边的战军说铠甲不堪使用,兵备道让将两具铠甲可用的甲叶子和牛皮拆下来合成一具。这剩余的铠甲中,有三十四具可以两具合成一具,剩余部分是三具合成一套。问,总共何以合成几套,剩下不能使用要退回去的多少具?” 说着话,他捂着额头,一副烧脑的痛苦状。 孙书吏:“这倒是难,我算算。” 就拿起算盘劈劈啪啪地打起来。 周楠一听,这不是小学应用题吗,好简单,还用打算盘。张口就道:“一共可以合成五十一具铠甲,剩十一具无法使用要退回武库。”(作者按:文科僧,对数字不敏感,随便写个数字,大家别当真。真计算出正确答案,那可要老命了。小说嘛,看个意思就成。) “呓,还真是。”孙书办打了半天算盘,发现最后得出的结果和周楠说的一样。 那老卒看了周楠一眼,又道:“我库现有食盐二十六石,装在麻袋里。你也知道,这地方潮湿,盐会受潮,重量每十日增加一成。现在我接收的这批盐已经在仓库里放了一个月另六天,想问问原先究竟有多重?” 话音刚落,周楠就道:“原先有盐十九石七十一斤,多出的重量都是水分。”他有心和那个什么孙书办比试,看看是自己心算快还是他的珠算快。 想当年,自己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还是拿过名次的,这个题目还难不倒他。 孙书办又打了半天算盘,扯断了两根枯须,最后“丝”一声:“是这个数字,好厉害!干过帐房先生的吧,我们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留下留下。” 周楠:“我这两个同伴?” 孙书办皱眉:“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这两人我是坚决不收的,负不起责。” 周楠:“孙书办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不起,抛弃同伴这种事我却是做不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基础工作人员的油水(求推荐票) 孙书办脸一沉:“别给脸不要脸,出去,出去!” 周楠无奈,只得扶着两人又出了门。 走了大约一条街,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那位小哥等等,我有话要说。” 回头看去,却是先前那个黑瘦库管。 那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道:“小哥你是不是要找事做,不如到我手下来干,我手头正缺你这种人才。” 周楠:“若单叫我一人,却是不成。” 那人叹道:“兵凶战危,只顾着自己逃命,甚至抛妻弃子,连老父母都不要的我看得多了。如你这般讲义气的还真不多见,就冲小哥你这个品性,你我要定了。至于你那两个同伴,我那里只有一个缺。不过,住的地方却多。你可带他们一并过去住下,至于吃,多添两副碗筷也不打紧。” 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周楠顿时提高了警惕,上下打量此人。 那人自然知道周楠的心思,顿足道:“小哥,我也不瞒你。老夫姓于,名重九,乃是苏松道老军户,现任管仓大使。小老儿没读过书,勉强识的几个字。你也知道,这库里的东西实在太多,帐目又杂,如何算得过来。常常因为数字不对,吃上司责罚,每月领的那点军饷都赔了进去。你如果能够过来帮我,老夫也能少吃些亏。” “我那里油水足得很,恕我直言,你这两个同伴病得厉害,再不治怕是活不了几天。库房里存有不少药物,你随便拣几样出来熬了给他们吃,到时候再将帐目做平就是了。” “你若答应,我同孙书办说一声,把你的名字补上去就是了。” 周楠听他说,心中一动,就说:“好吧,盛情难却,就麻烦于大使了。” 三人跟着于重九走了一气,终于到了一片地方。只见里面有六七口仓库,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尽是被服c粮食c药材之类的军资。有一圈围墙,两个兵丁把守。 很快,周楠就安置下来。 夏仪和詹通自然不能住在仓库里,好在仓库西面有个居住面积达到惊人的五六个平方的土地神小庙,就矗立在街边,看起来破破烂烂摇摇欲坠。 于重九也不客气,两脚把土地公公踢了出去,又让周楠从仓库里弄来破门板挡住风,抱了一堆破絮过来,总算让这两个病夫住下了。 不愧是现代社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工作上手极快,只半个时辰,周楠就把以前积欠下的帐目理了个清爽。 于重九大喜,对两个手下喝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字写得多漂亮,和庙里的匾额一般。咱这里总算有个读书人,不用被别人哄骗。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于重九一个小小的官仓大使也有师爷可用,我看比千户老爷手下那什么鸟毛师爷要强许多。” 他觉得倍儿有面。 周楠听得心中不是滋味,我好不容易拿回了秀才功名,现在怎么又做师爷了?以前给史杰人和詹通做典吏,人家好歹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咱们给人家当副手,好歹也进了县常委会班子。现在给一个只管着两个人的库管当幕僚,跌份儿。 心中虽然感慨,但周楠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很满意的。首先,能够吃饱了,其次解决了身份问题。要知道,他锦衣卫直接从县衙门抓走,离开安东非常仓促,路引什么的都没有准备,就算想逃跑也跑不掉,只能和夏仪拴在一起。 进仓库没两日,于重九就过来说给周楠弄了个军户的户籍,已经上报了兵部备案,现在咱们算是用一个马勺吃饭的袍泽弟兄了。 只是,发下来的腰牌上的一行小字甚是奇怪,上面刻着“蓟州镇密云后卫潮河千户所屯兵周。” 就这样,周楠莫名其妙地从农户转成了军户。 周楠也没当真,反正这玩意儿也就是糊弄事的,有了这个身份,方便在江阴走动。不像之前,只要出这个镇子一步,被人查到是黑户,说不好就被当成倭寇奸细给抓了。 等过了这一阵子,离开江阴,再将户籍转回安东就是。 辽东镇军马案,再加上背负杀良冒功的罪名,将来去了京师,难不能平安度过那一关还两说。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浑身癞子没地方擦,自然也顾不得这许多。 周楠只是奇怪,问于重九:“于大使,你不是苏松兵备道的吗,怎么是蓟州的军户?” 于重九回答道:“是啊,我就是蓟州的军户,去年随唐顺之唐公移防到这里了打倭寇的。这里这么多物资,唐公自然要叫咱们这些嫡系老人看管才放心。所以,我又被调到苏松道来。等打完仗再回蓟州镇。” 这事应该涉及到这次对倭作战的各军上层之间的矛盾,投射到基层来,和周楠也没有关系,自不放在心上。 做了于重九的会计还有一个好处,有固定薪水可拿,另外还有不少油水。在任何年代,经受大笔物资进出,从来都是一个发财的美差。 果然,两日之后,第一笔收入到手。 事情是这样,既然对倭寇的战争打到现在已经有长期化c扩大化的趋势。凡战必有死伤,伤员都需要救治,库房里自然储存了大量药材。 中药药材中除了少量的矿物之外,大多是动植物。这中东西不耐长期保存,加上江南地区气候潮湿,库房里不少药材都生了霉,这东西自然是不能给将士们吃的,需要逐一淘汰掉换成新药。 当然,涉及到大笔物资的销毁有一整套严格的程序。需要上头派人来逐一查验,登记造册,然后收缴上去在规定地点焚毁或者掩埋。 制度是制度,但执行制度的是人,其中难免有漏洞。 所谓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于重九这个老军户就在这些过期药物上动起了脑筋,准备以好充次,悄悄地将一批药材报个过期,中饱私囊。 不过,他这人没文化,就算有心,有胆,也为这个能力,帐你会做吗,知道怎么平帐吗? 可见,做贪官污吏也是需要能力的。身为一个草包,腐败无门,确实悲哀。 这也是于重九那日见周楠算术了得,又是个没有身份没有任何背景的流民,一心要把他招到自己手下的缘故。有了周楠这个帐房师爷,发财大计终于可以实施了。 雨已经停了,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再过得一月就要入夏,江南乃是懊热c苦寒之地。夏天打仗必然会有中暑c和疫情爆发。所以,仓库里又备下了大量的减暑降温的药材。 很快,就有外地的药材商找上门来低价求购。 于重九将一批药材卖转手之后,得了二十多两银子。自拿了十两,另外十两,两个兵丁一人三两,周楠因为要作帐,得了四两。 于大使初战告捷,心中欢喜,大方地出了三两银子,购得一腔羊,煮了一大锅,又买了酒,犒赏三个得力手下。 周楠一阵无语,吃了半斤黄酒,终于忍不住调侃起于重九:“大使,咱们这算不算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我感觉这钱拿着有些不好。” 一个兵丁笑道:“周师爷你是读书读迂腐了吗,每年朝廷给了那么多军费,可落到军队手上,能够有个三成就算是不错的了。还不是层层克扣c挪用。你道是咱们贪,可上头贪得比你我厉害多了。就拿每年用海船运去辽东关宁的军用物资吧,先是户部扣一部分,接着兵部扣一部分。到了山东,巡抚衙门那里又要扣一部份。朝廷问起来,这么多物资哪里去了,回答说遇到风浪,飘没了。掉水里去了,怎么查?” 周楠:“层层克扣,那不是耽误事儿吗?如果前线有战事,物资不够,朝廷就不怕打败仗吗?” 于重九插嘴:“这事朝廷也门清,自然有应对的法子。比如打一仗需要三万两银子军费,为了保证这三万两不被克扣光,就会特意多拨七万让各部分润。” 周楠一阵无语,这不是制度性的腐败吗?也对,明朝老朱开国时给官员定下的俸禄实在太低,要想维持衙门运转,各级官员得自己想辙。这种克扣,说穿了就相当于养廉银子。 其实,要想杜绝腐败,只能全额拨款。最后算下来,总数也差不多。 默许各级官员层层克扣,也算是明朝的潜规则。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因为依靠的是官员们的自我道德约束,不好界定。 到清朝中期,雍正实在忍受不了官场的腐败风气,这才定下火耗归公,然后每年给官员们发下大笔养廉钱的制度。 周楠好歹也是来自法治社会的现代人,尚有羞耻心:“我还是感觉有点昧心,咱们这里把药材弄走了,前线将士怎么办?” 一兵丁不乐意了:“周师爷,你这么说话就没劲了。你若不想要,把手头的银子分给咱们弟兄就是了。” 于重九道:“自己人别闹生分了,周师爷是个善心人。其实,库里的东西多着呢,咱们报损的这点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上头也是默许了的。实话告诉周楠你,咱们是蓟州镇的军户,苏松道不会给咱们开军饷的,就是叫我等筹。靠山不吃山,难不成叫我们饿死?” “是是是,我们是贪墨了。可弄的这点小钱除了我们的军饷,还包括开拔钱c战时的卖命银子,战后的犒赏。算起来,也差不多。” 周楠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合着这钱本就是我们该得的,却搞这么多弯弯绕饶。”既然不是犯罪,那就没任何问题了,心上总算好过了些。 又忍不住想,明朝的军制够混乱的,操蛋的规则实在太多。难怪后来张居正改革的时候,要大刀阔斧地整治军队。 于重九:“明白了吧,周师爷你是新来的军户。咱们军户和外面的民户不太一样,自有军队自己的规矩。来来来,咱们紧吃紧吃。”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筷子飞快伸进锅去。 周楠:“给我留一斤肉,我还有两个躺在病床上的弟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生意不错,接下来于重九又干了一票。周楠又分得三两银子,个人财务很丰满。 有吃有住,有钱拿,现实脱离了骨感。 整日除了作帐就是和于重九他们,吃喝,日子过得悠闲,周楠胖了。 这次漂没的是两百斤陈皮,两百斤柴胡c六十斤川贝,还有十几口袋名字相当古怪的药材,什么地线c马兰c甘草c刘寄奴。 刘寄奴,那不就是南朝宋国开国皇帝刘裕吗,被人当成一味药,好神奇。 于重九这人还是比较有原则的,诸如三七和膏药之类的跌打c伤药不去碰,尽挑些没价值的,又不影响前线将士治疗的药物下手,说是这么做也不用受到良心的熬煎。 周楠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个贪污犯也要讲良心,你是猴子派来的逗逼吗? “老夏,来来来,把药喝了咳,你别咳啊,忍忍,药水都喷出来了。” “詹胖子,老实点,干了这碗热汤药,来生再做大明人。直娘贼,你吃肉的时候狼吞虎咽,一往无前,叫你吃药跟要你命一样。” “我也是命骞,碰上你们两个倒霉蛋。照顾你们吃喝,还得喂你们的药。就拿这熬药来说吧,还得分成两罐,麻烦死了。” 周楠不住地唠叨。 端着药碗的詹通气道:“周楠,你是怎么对本大人说话的。你一个小小的吏员,谁给你的胆子顶撞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见周楠懒得理睬自己,他又苦着脸道:“子木,我不是爱吃吗?像我们这种喜欢吃的人,嘴特别刁,对味道也非常在意。这药苦成这样,如何能够下咽。再这么吃下去,那是真的要完了。” “算了吧,你如果不快把药吃下去,退烧,那才是真的要做药丸党。”周楠没好气地说:“别人得病是越来越瘦,你却是越来越胖,倒是希奇,是不是抢老夏的伙食,打不死你。” 周楠假装伸手要打,夏仪突然叹息道:“子木,二十多天前咱们三人还是打死打我的冤家,现在却同处一个屋檐下,患难与共。人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这次若不是你,我等还真是做了异乡鬼了。” 詹胖子也道:“子木,本大人好歹也是七品朝廷命官,王府远亲,将来的前程还能小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就不废话了,尽在酒中。”说罢,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以后京城有事,尽快开口。” 周楠没好气:“那个姓詹名大人的流民,少吹牛皮。将来进京,你我能不能过这一关再说吧,指望你还是算了。” 自从进了军用仓库当差,没逢到药材商人过来买药的时候,他就会将那些商人带过来给詹c夏二人看病下方子。至于药材,仓库里多的是。 经营药材的商人都是深知药理之人,很多人以前还干过郎中。 事实证明,他们比江阴县城里那个白头发的所谓的名医靠谱多了。一副药下去,加上营养一跟上,两人的病情大大好转。 詹通的高烧退了下去,只每天下午还发一阵儿低烧,身上没什么力气。看模样,养得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夏仪还在咳,但已经不吐血了。 两人虽然身子还算,却也能行走,可以经受车舟劳顿了。 看周楠调侃詹通,夏仪哈哈一笑,接着又咳嗽起来。病了快一个月了,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被病魔折磨得瘦成一根藤。 周楠见两人吃了药,就道:“老夏,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夏仪:“好了,子木,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竹筒倒豆子一并说来,就别吊胃口了。” 周楠:“你这人真没情趣。好吧,先说坏消息。坏消息是,江阴的锦衣卫十天半月内还是回不来,据说又被唐顺之派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鬼知道。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咱们还是走不了?”詹通插嘴。 夏仪其实在生活上是一个很随意,又和蔼的人。平日里无论詹胖子怎么抢自己的伙食,他都是一笑了之。此刻听到周楠的话,心情恶劣,喝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楠:“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唐顺之马上就要回来了,就在后天。我现在手头已经存有六两银子,这年头就没有钱干不成的事儿。老夏,从这里去京城需要多少盘缠?” 夏仪:“主要是坐船花钱,吃住在船上,节省些,咱们三人二十两就足够了。” 二十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一万多快人名币,三个人从江南去京城,典型的穷游。可惜大家都不是美貌妇人,不能搭老司机的顺风车,很遗憾。 周楠低声道:“明天仓库里有一笔生意,我会说服于大使干一票大的,多弄些钱。反正,帐目上我会帮他做平了。我算了一下,应该能得十几两。得了钱,等唐顺之回来,老夏和老詹你们就去拜见唐公,表明身份,拿了路引文凭,就可以回京城了。说不好,唐顺之还会送二位一笔程仪呢!有了公家身份,一路吃住都有驿站。” 将来到了京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他觉得应该走之前再弄一点银子防身。 詹通欢喜得要哭出声来:“天见可怜,唐顺之总算回来了,我可算是脱离苦海了。” 夏仪却沉着脸不说话。 周楠知道他还有秘密任务没有交代给这边的锦衣卫,就劝道:“老夏,事已不可为。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差事固然要紧,可自个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夏仪咳了一声,“说起来,也是我牵累了你们。如果当初直接把你们两人交给手下带回京城,你们也不用跟着我吃这么多苦。” 他叹息良久,之后才喃喃道:“子木,你别看我是正五品的千户,其实根本就不值钱。我不甘心啊,我想发达。可若要发达,像我这种没有背景的小人物,按部就班在衙门里熬资历,到死也就是个闲职千户。” “要想发达怎么办,那就是搞人,搞事情。” “就好象言官御使们一样,不怕事,就怕事情不大,最好能够搞得天下人都知道,这样才有上位的可能。所谓,富贵险中求。” “这次病得这么厉害,生死场上走上一趟,我也想通了。人活着,平安就是福。我也小有积蓄,在官场上也没有什么前程。等回到京城,拼着被上司责罚,大不了辞官不做,也不失为小康之家。就依子木之言,那差事我不管了,后天就去见唐顺之,求他帮忙。” 周楠翻了个白眼,心道:“别啊,到京城之后,我可需要你这个锦衣卫照顾啊!你辞职了,我在京城举目无亲,那不是很倒霉?” 詹通:“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却没有人理睬他。 第二日,在周楠的怂恿下,于重九干了一票大的,生发不少,就连两个兵丁也各自得了十两银子,皆大欢喜。 周楠忍不住问于重九:“于大使,你的收入不错啊,可有什么人生目标?” 于重九:“什么人参哦,你说我将来有什么打算啊?也没什么,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就是咱们军户的日子过得苦,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被拉到战场上去。这一辈人不打仗,难保下一辈儿的不跟人沙场鏖战。我就想积些钱,供家中的子弟读书,考个科举,当个官儿,转成民籍。我在蓟州家中有七个孙儿,其中老三读书还成,加把劲,凑够学费,应该能考个秀才。” 周楠好奇地问:“军户可以科举吗哦,还真可以。” 据他所知,如今裕王府的太子左春坊,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就是军户出身,不一样成为内阁首辅。军人在明朝中后期地位是低,那是在官场上。但军户并不是贱民,一旦中举,也是士,也是政治上的一等人。 想到明天就要离开江阴,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周楠知道于重九是个好人,忍不住道:“于大使真是目光长远,佩服佩服。祝令孙将来在科场上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当天晚上,周楠也不回仓库,挤在土地庙里睡下。准备醒来之后,凭着那枚军户的腰牌进江阴城去唐顺之的行辕。 一想到马上就要从眼前的窘境中拔身而出,周楠就忍不住兴奋。 可转念又想,离开江阴去京城之后,不也要被当成囚犯关押,未来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自己,又是兴味索然。 次日,醒来,收拾了行装,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周楠和两人一道正要走,突然就有一群士卒用来,为首正是那个什么孙书办,大喝一声:“拿下来!” 可怜三人一时不防,加上夏仪和詹通又病得厉害,竟被倒剪了双手,动弹不得。 周楠大惊:“孙书办,此乃何意?” 孙书办喝道:“得苏松兵备道上司之令,天二库于重九,并手下帐房周楠c兵丁贾乙c徐归农,私卖军用物资,当即拿下,发付分巡到受审。若罪名坐实,当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于重九所管的那片仓库是行辕后军天字二号库,简称天二库。 周楠大惊,他本计划好今天去见唐顺之然后离开江阴。想不到,计划没有变化快。 今天一个不好,说不定还真要被人军法处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且慢,你倒是且慢啊 夏詹二人都不是笨蛋,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就地正法”四字是什么含义。 詹通大惊,忙叫道:“我可不是天二库的,要抓你们抓周楠就是,抓我做什么?放开,快放开!” 周楠:“这厮,没义气啊说好的同舟共济呢” 孙书办冷笑:“什么不是天二库的,你当我是傻子。你二人和这姓周的吃住在一起,定然是伙同做案的奸商。你是人证,自然要将你一道拿了!” 奸商? 詹c夏二人饱经磨难,衣衫褴褛,身上全是泥垢,跟叫花子一样,有这么潦倒的商人吗?难道上了失信人名单,被限制高消费? 詹通:“放屁,你这狗官。不不不,你算什么官,一个小小的书办,贱胥吏。知道本大人是谁吗,我是七品知县,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不骂这一声还好,一骂,孙书办脸色一变。直接从摇摇欲坠的土地庙墙壁上抽下一块板砖拍到詹通头上。这下,世界清静了。 “失心疯的傻子,七品大老爷,呸,老子还是五军都督府的正一品大都督呢!” 夏仪也大怒:“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军官,你们不要乱来啊!” 又是一板砖,直打得满头是血。 周楠:“老夏,詹胖子,好汉不吃眼前亏。” 孙书办下令:“塞了这两个奸商的嘴,免得等下满口胡柴惊扰了官长,把这三个贼子都捆了。” 两张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团塞进詹c夏两人嘴里。夏仪还好,尚能忍耐。詹通好吃,对味觉比普通人敏感,直接把早饭吐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恶心,还是被一砖拍成脑震荡。 孙书办带了周楠等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天字二号库,恰好于重九正好上街购得一篮鸡蛋回来,说是要给大伙儿弄个韭菜炒鸡蛋打打牙祭。 见被捆成粽子一样的三人,大惊:“孙书办,为何拿我手下士卒,完全不顾念袍泽之情。” 孙书办脸一板:“于重九,你我是袍泽不假。可上司有命,须怪不得我。你贪墨仓库物资的事发了,上司命我来捉你归案,今天就得罪了。” 于重九大叫:“我们是唐督师从蓟州带来的老人,定然是你们苏松道的人排挤我等。你们苏州和松江的软货,看到倭奴一溃如注,都是裤裆里没卵子的。偏生整起自己人来,心狠手辣。我不服,我不服。姓孙的,你说老子贪墨,你屁股就干净了啊!” 这已经是地图炮了,再等他说下去,说不好还有更多难听的话。 大伙都靠着仓库吃仓库,谁屁股上没屎。孙书办如何肯让他把话说完,手一挥。 于重九就被涌而上的士卒捆成一团,嘴也被堵上了。 他手中的鸡蛋摔在地上,蛋黄蛋白流了一地。 就这样,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捆了手塞了嘴,只周楠好汉不吃眼前亏,从头到尾都闭口不言,被孙书办给忽略了。 周楠是这么想的,军队可不是讲理的地方。目前情况不明白,乱吼乱叫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平白吃人苦头,智者不为。 镇子不大,很快一行人就被带进一座院子,里面颇大,有十几间公房,里面坐满了书生模样的办事员,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不用问,这里自然是苏松兵备道的官衙。 苏松兵备道,顾名思义,掌管苏州和松江府的兵备。官衙本设在苏州,可惜倭寇入侵,松江府和苏州成为倭贼水匪纵横来去,无人能敌。他们在苏州也做不成什么事,又为了配合唐顺之行辕,就搬来了江阴,大有流亡政府的味道。 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是一座不大的厅堂,里面断坐一个庞大的中年人。此人面庞黝黑,还带着太阳晒出的斑点,显然是常年在水上行船。 十几个人一进去,顿时将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那中年官员正在处置手头公务,大约是事务繁杂,一直皱着眉头看着什么公务,也抬头看众人。 孙书办上前拱手:“见过将军,天二库的人犯已经带到,并帐本一起,请将军示下。” 那中年官员还是不抬头,道:“贪墨军资,其罪当诛,都拖下去砍了,枭首示众。” 顿时,众犯人都发出一阵骚动,只苦于口不能言,强烈的畏惧使得他们瘫软在地,就被人一个接一个像拖狗一般朝外面拖。 夏仪是条汉子,还能站直身子。只是一张脸变得死灰,心中悲叹:我也是吃猪油蒙了心,想要整唐顺之投徐阁老的好,最后却莫名其妙死在这里。早知道这里,还不如在京城混天度日过一辈子,好歹也是小康人家啊,悔之莫及。 至于詹通,更是吓得眼泪长流,浑身颤得如筛糠。 一言不合,甚至连犯人模样都懒得看一眼,就叫人动刀。此人倒是果决明快。 军队本就是只讲规矩不讲情面的地方,必要的事情当用雷霆手段。尤其是在这战争时期,领军大将可没耐心一一审问犯人,只要有证据,三两句话就能断人生死。如此,才能震慑三军,让手下士卒养成下意识遵命行事的习惯。 如果是旁观者,周楠倒是要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此人倒有古之名将的风采。 只不过,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却是另外一回事情。 生死关头,由不得多想,周楠大喊一声:“且慢,我等不服!” 听到周楠叫,于重九和詹通等人都将求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是的,一群人中也就他没有被塞嘴,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哼地配合孙书办的执法行动,简直就好象隐形。现在,也只有他能够为大家分辨了。 孙书办大惊,怎么把这人给忘记了,忙叫:“堵嘴!” 周楠对着那个中年军官喊道:“我是有功名在身的淮安生员,圣人有云:不教而诛是为虐。没错,就算于重九和我等有贪墨仓库物资的嫌疑。可按照府库军械管理的章程,所有物资都允许有一定比例的损耗。只要最后交上去的数字对,我们就不算违制。如果将军要对我等行军法,那就是说,入库多少物资,出库就得多少。若有短少,就要杀头。试问,天下谁人还敢做这个管库大使?” 那中年军官闻言一楞,缓缓抬起头来,奇问:“入库多少,出库多少,天经地义,难道不对?” 周楠摇头:“将军你这就不知道了,各种物资的计算单位不同。比如被服军械,以件计算而如桐油之类的,责以斤两升斗计数。,遇到天气热,油水一类的东西自然要蒸发,重量也会变少,难道也要被砍头?” “又拿食盐c火药等物来说,若是受潮,分量必然变大,难不成多出的部分就算是管库自己的?因此,才有损耗一说。一般而言都允许有一到两成的损耗。” 中年人感觉有趣,问孙书办:“这个秀才的话可真?” 孙书办:“是这样的。” 中年人一笑:“真是留心之处皆文章,倒是涨见识了。” 他这一笑,众犯人心中都是一松。 不过,转眼,中年人却将脸一翻:“休要耽搁,都带出去就地正法。” 周楠大骇:“将军” 中年人冷冷道:“你们贪墨的可是药材,据本将军所知道,药材都是干货,可没多少水分,据查,天二库在这个月总共短缺各色药材千余斤。每错,或许不值几个钱。但天字好府库总共有六口,地字号还有十口。若人人都学你等蟊贼上下其手,合一起又该是多少。整个行辕有十几万人马夫子,若人人都贪一文,积沙成塔,集腋成裘,最后又是多少。朝廷就算拨再多款子下来,真正用在兵事上也没几个。治军没有任何情面可讲,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砍了,厚葬!” 周楠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说了半天其实在对方耳朵里听来就是废话,人家明白是要杀这几个小人物立威。人家讲政治,你同他将法律毫无用处。 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冤啊! 心中一急,背心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眼见他被人架着就要拖出去,周楠心中突然一亮:这人肯定是刚掌兵备道的外来户,要想在军中树立权威,这才新官上任三把火,应该不是老人。那么,是谁派他来的呢?如今,苏c常c扬c松四府实行的是战时体制,能够任命苏松兵备道一把手的人只能是唐顺之。我要想活命,还只能在这上面着手。 电光石火中,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将军,仓库里的药材我等都解送到唐公那里去了,你一问即可知道。我要见唐督师,我要见应德公。” 果然,那个中年将军一楞:“那些药材你们送到应德公那里去了且慢!” 见他不急着要砍自己脑袋,周楠心道:“果然,这人果然是唐顺之的人。如此就好办了,我这条命或许能够保下来。” 就一副郑重模样,道:“是,我等前番接到唐公之命,令解送一批药材到他帐中。只是此事涉及甚大,至关要紧,却不好叫人知道。这才诈称卖与药材商人,故尔瞒过了兵备道。” 说完,他苦笑一声:“本以为这些药材也不不多,为了免得惊动他人,咱们底下自己报个损耗就将帐抹过去了。却不想将军公正严明,治军手段雷厉风行,却是要冤杀我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带他跟我走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周楠之所以判断这个军官是唐顺之任命的,还是唐应德最最贴心的人,原因很简单。 所谓兵备道,乃是明清两朝明朝时在边疆及各省要冲地区设置的整饬兵备的按察司分道,主要负责分理辖区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管理地方兵马、钱粮和屯田,维持地方治安等。属于地方军事机关,主管一般由都指挥司的副使或佥事充任。 明朝省一级政府机关分为三司,掌管民政的布政使,相当于后世的高官;掌管刑监狱的提刑按察使使,相当于后世政法高官,兼法院院长、检察院院长,公安厅厅长;掌管军队的都指挥使,相当于省军区司令员。 称之为三司。 不过,明朝中期之后,三司的权力逐渐被中央派出的巡抚、巡按和镇守太监所代替。 巡抚管民、巡按掌刑、镇守太监统帅地方军队,称之为三堂。 三司从此有名无实。 根本原因在于吏治败坏,三司官员不仅腐败,而且无能。根本无力处理地方事务。而且吏部的官员选拔和罢免体系出了大问题,已经丧失了纠错能力。朝廷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紧急派遣中央官员来给地方衙门擦屁股。最后三堂由临时的派遣机构演变为常驻机构。 说简单点,就是中央设立了新的省一级机构,中央驻xx省办,并由其统领一省。 原有的省高官,高官继续保留,当然省的业务全归驻x省办管。 省高官,高官只吃饭不干活。他们下面的高官,省委班子全部给踢到地方,负责管理几个县市,混得很惨。 因此,所谓的封疆大吏一般都是指巡抚这种中央特派员,而不是布政使这种所谓的高官。 周楠在安东县衙干了大半年,对于明朝政府的远行程序和游戏规则自然门清。 按说,苏松兵备道的长官应该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才是。眼前这个中年人生得黑胖,下颌还长着胡子,显然就是个老军汉,这就透着不寻常了。 要知道,太监是皇帝的家奴。明朝因为前有唐末藩镇之祸的前鉴,后有成祖靖难之役、宁王的寰壕之乱,对于地方藩王和军队都像防贼一样防备。 九边镇军都由文官统帅,军队中还设有太监和锦衣卫监视。至于地方上,所有的军队都归镇守太监掌管。比如南京应天府的军队长官是南京镇守太监,凤阳的军队长官是中都镇守太监。 至于地方上的兵备道,则都设有镇守太监。 太监是皇帝家奴,所有权力来自皇帝,算是天子的家人,没有了皇权,他们什么都不是,将军队交到宦官手头也万岁爷也放心。 太监掌管兵备道,那是可是明朝政治的铁律,是一条红线。 要想碰这条红线,更换成自己人,有这个手段的人当今天下大约只有胡宗宪和唐顺之两人。毕竟现在是战时,做为前线军政总负责人,他们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权。换别人,借十疙瘩胆子也不敢。胡宗宪如今在福建,那么任命这个中年人掌管兵备道的只能是唐顺之了。 那中年军官大奇:“这么多药材,应德公拿去做甚,还吩咐要瞒过其他人?你这厮大言说此事涉及甚大,至关要紧,却不好叫人知道,我前阵子一随扈应德公怎么不知道此事?” 随扈唐顺之,果然是他最重要的心腹,周楠早已经想好定计:“这些药自然都是应德公吃掉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都给应德公……吃掉了……上千斤药材……” 这下不但那中年军官,就连于重九等人看周楠都是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 于重九等人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知道周楠原本是个读书人,口齿伶俐,人也精明。本以为他要凭三寸不烂之舌感动那个军官,救大伙儿一命。 却不想现在说出这种荒谬的话,怕是要将那中年人给激怒了,等下只怕连一个痛快去死也求不得。 果然,那中年军官拍案怒啸:“好个失心疯的狂悖之徒,上千斤药材,就算是喂牛也得喂上好几日,如何能够叫人吃?” 周楠突然一笑:“将军不是郎中,自然不知药理。素不知道这药丸中还有提纯、萃取一说。一千多斤草药正要去芜存箐,最后剩下来其实也没多少。还是那句话,此事情关系到军国大事,恕我不能细说,否则,只怕要耽误抗倭大事。将军也不要问,小生只是觉得这么死实在太冤。” 这话说得越发不着边际,还同军国大事扯到一起。中年军官怒极反笑:“某现在倒不极着斩你,倒要听你说说这一两千斤草药应德公是怎么吃完的,又同抗倭有什么关系。今日若不说出个道理来,休怪我辣手无情。等下,直接架一口油锅炸了你。” 周楠:“将军真要听。” 中年军队收起笑容,只一脸狰狞地看着他。 周楠轻叹一声:“将军,应德公乃是东南一柱,苏、常、扬战事全靠他老人家一手擎天。如果,我说如果应德公突然积劳成疾倒下了,这战局怕是不堪设想啊!将军既然随扈唐公身边,难道你没看发现唐公面上满是淤斑,口齿常有血淋漓而下吗?我看他老人家这情形,已是病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所及,药不至焉。就我看的唐公叫我等解送过去的药材而言,都不对症。别说一两千斤,就算再吃得万斤,也是药石不能至也!奈何,奈何!” 孙书办:“将军,此人胡言乱语,也就是新招募进我兵备道的流民,相必是死到临头乱说。”他今天带人捉拿天二库一干人,已经将于重九等人得罪到死。 要么不做,要做就将事做绝,还是早些将他们砍了爽利。 “且慢!”那中年军官突然沉吟起来,只郑重地看着周楠。 良久,他站起身来:“把这些人先关押起来,来人,带着他跟我走。”说罢就指了指周楠。 夏仪等人没想到大家就这么逃过一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周楠所说的话自然也听不懂。 不过,蝼蚁尚且偷生,能暂时不被处斩就有机会。于重九等人面上露喜色,泪水也掉了下来。 ****************************************************** PS:最近写作状态不好,所发的稿子也不出彩。已经作废了几万字的存稿,重新写过。江阴故事还有几章就可以结束,还请大家对付着看,谅解谅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周楠之所以判断这个军官是唐顺之任命的,还是唐应德最最贴心的人,原因很简单。 所谓兵备道,乃是明清两朝明朝时在边疆及各省要冲地区设置的整饬兵备的按察司分道,主要负责分理辖区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管理地方兵马、钱粮和屯田,维持地方治安等。属于地方军事机关,主管一般由都指挥司的副使或佥事充任。 明朝省一级政府机关分为三司,掌管民政的布政使,掌管刑监狱的提刑按察使使,掌管军队的都指挥使。 称之为三司。 不过,明朝中期之后,三司的权力逐渐被中央派出的巡抚、巡按和镇守太监所代替。 巡抚管民、巡按掌刑、镇守太监统帅地方军队,称之为三堂。 三司从此有名无实。 根本原因在于吏治败坏,三司官员不仅腐败,而且无能。根本无力处理地方事务。而且吏部的官员选拔和罢免体系出了大问题,已经丧失了纠错能力。朝廷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紧急派遣中央官员来给地方衙门擦屁股。最后三堂由临时的派遣机构演变为常驻机构。 说简单点,就是朝廷设立了新的省一级机构,并由其统领一省。 原有的布政使、按察使继续保留,当然省的业务全归驻省的三堂。 布政使只吃饭不干活。他们下面不三司官员全部给踢到地方,负责管理几个州县,混得很惨。 因此,所谓的封疆大吏一般都是指巡抚,而不是布政使这种所谓的官员。 周楠在安东县衙干了大半年,对于明朝政府的远行程序和游戏规则自然门清。 按说,苏松兵备道的长官应该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才是。眼前这个中年人生得黑胖,下颌还长着胡子,显然就是个老军汉,这就透着不寻常了。 要知道,太监是皇帝的家奴。明朝因为前有唐末藩镇之祸的前鉴,后有成祖靖难之役、宁王的寰壕之乱,对于地方藩王和军队都像防贼一样防备。 九边镇军都由文官统帅,军队中还设有太监和锦衣卫监视。至于地方上,所有的军队都归镇守太监掌管。比如南京应天府的军队长官是南京镇守太监,凤阳的军队长官是中都镇守太监。 至于地方上的兵备道,则都设有镇守太监。 太监是皇帝家奴,所有权力来自皇帝,算是天子的家人,没有了皇权,他们什么都不是,将军队交到宦官手头也万岁爷也放心。 太监掌管兵备道,那是可是明朝政治的铁律,是一条红线。 要想碰这条红线,更换成自己人,有这个手段的人当今天下大约只有胡宗宪和唐顺之两人。毕竟现在是战时,做为前线军政总负责人,他们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权。换别人,借十疙瘩胆子也不敢。胡宗宪如今在福建,那么任命这个中年人掌管兵备道的只能是唐顺之了。 那中年军官大奇:“这么多药材,应德公拿去做甚,还吩咐要瞒过其他人?你这厮大言说此事涉及甚大,至关要紧,却不好叫人知道,我前阵子一随扈应德公怎么不知道此事?” 随扈唐顺之,果然是他最重要的心腹,周楠早已经想好定计:“这些药自然都是应德公吃掉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都给应德公……吃掉了……上千斤药材……” 这下不但那中年军官,就连于重九等人看周楠都是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 于重九等人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知道周楠原本是个读书人,口齿伶俐,人也精明。本以为他要凭三寸不烂之舌感动那个军官,救大伙儿一命。 却不想现在说出这种荒谬的话,怕是要将那中年人给激怒了,等下只怕连一个痛快去死也求不得。 果然,那中年军官拍案怒啸:“好个失心疯的狂悖之徒,上千斤药材,就算是喂牛也得喂上好几日,如何能够叫人吃?” 周楠突然一笑:“将军不是郎中,自然不知药理。素不知道这药丸中还有提纯、萃取一说。一千多斤草药正要去芜存箐,最后剩下来其实也没多少。还是那句话,此事情关系到军国大事,恕我不能细说,否则,只怕要耽误抗倭大事。将军也不要问,小生只是觉得这么死实在太冤。” 这话说得越发不着边际,还同军国大事扯到一起。中年军官怒极反笑:“某现在倒不极着斩你,倒要听你说说这一两千斤草药应德公是怎么吃完的,又同抗倭有什么关系。今日若不说出个道理来,休怪我辣手无情。等下,直接架一口油锅炸了你。” 周楠:“将军真要听。” 中年军队收起笑容,只一脸狰狞地看着他。 周楠轻叹一声:“将军,应德公乃是东南一柱,苏、常、扬战事全靠他老人家一手擎天。如果,我说如果应德公突然积劳成疾倒下了,这战局怕是不堪设想啊!将军既然随扈唐公身边,难道你没看发现唐公面上满是淤斑,口齿常有血淋漓而下吗?我看他老人家这情形,已是病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所及,药不至焉。就我看的唐公叫我等解送过去的药材而言,都不对症。别说一两千斤,就算再吃得万斤,也是药石不能至也!奈何,奈何!” 孙书办:“将军,此人胡言乱语,也就是新招募进我兵备道的流民,相必是死到临头乱说。”他今天带人捉拿天二库一干人,已经将于重九等人得罪到死。 要么不做,要做就将事做绝,还是早些将他们砍了爽利。 “且慢!”那中年军官突然沉吟起来,只郑重地看着周楠。 良久,他站起身来:“把这些人先关押起来,来人,带着他跟我走。”说罢就指了指周楠。 夏仪等人没想到大家就这么逃过一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周楠所说的话自然也听不懂。 不过,蝼蚁尚且偷生,能暂时不被处斩就有机会。于重九等人面上露喜色,泪水也掉了下来。 ps:刚才更新的章节被屏蔽,修改后重新发一遍。 再ps:最近状态奇差,写的有些水。我已经删除了后面的几万字存稿重新写。江阴的情节还有几章结束,请大家谅解。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落齿 周楠被人从苏松兵备道带出来之后,那个中年军官就问他能否骑马? 已经有四个骑兵牵了两匹战马过来,他们都是浑身披挂,背上还背中样式小巧却威力巨大的蒙古反曲弓,目光凶狠地看着周楠,显然是提醒犯人别想着逃。否则,不出十步就能把你像打鸟儿一样射下鞍来。 周楠自然不肯在口头认输,回答说可以,就笨手笨脚地爬上鞍去。 等到座下那头大畜生一动,只感觉整个大地都在身下朝后移,心中发慌,急忙伸手抓紧马鬃,显得无比狼狈。 四个骑兵都低声笑起来,只中年军官板着脸对手下呵斥道:“人犯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没有骑过战马,放尊重点。” 说罢,就拉住周楠的缰绳,低头朝前走。 周楠问:“将军,可是去唐公的行辕。” 中年军官面无表情:“直去就是了,问那么多做甚。” 周楠:“在下淮安府安东县生员,敢问将军尊姓大名,在行辕里所任何职?” 军官冷冷道:“你糊涂了吗,我自是苏松兵备道佥事。” 周楠:“怕是暂代的吧,依我看将军的神威,手下士卒都是敢战锐士,想必是应德公麾下最得用之人,自然用在最要紧的地方,怎么可能下放到兵备道。还有兵备道的兵备大多由镇守太监担任,副手都是问职,今日怎么来了位将军。因此,我猜将军只是暂代一段日子。” 众骑兵都是一脸的骇然,这犯人倒是机灵,连这都能看出来。 “你说得也对,倒是个耳目便给的,别是倭寇海匪的奸细来赚我的吧?”看周楠要解释,那中年将军道:“本将姓刘名显驰,在应德公麾下任副总兵一职。” “刘显驰,这名字有点熟悉啊……”周楠低头沉思,好半天才记起以前看过的邸报:“刘显驰,唐顺之麾下第一猛将,官至副总兵,兼过一阵子苏松兵备。曾与唐顺之一道大破倭寇于海上,受到朝廷褒奖……以此人的功绩,将来在史书上也能留下名字。当然,他还是比不上戚继光的。” “苏松兵备道负责物资转运,给前线补充兵员,自然要掌握到自己手中才方便。作为唐顺之的心腹,被派过来兼职也不奇怪。只是我和老于他们倒霉,成为刘显驰骋新官上任三把火,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 战马行得快,大约后世北京时间四十分钟左右,一行人就进来江阴城,来到一座大院里。 大院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甲士,一片肃杀。不用问,这里自然是唐顺之的行辕。 禀告之后,周楠就立在屋檐下等着,刘显驰自进屋中去见唐顺之。 唐顺之可是明中期的大名士,儒家开宗立派的人物。只可惜他去世得早,若和严嵩那样活他个八十多岁,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以他的声望、资历和才干,也没有后面张居正的事了。 对于这么这个人物,周楠不觉好奇,忍不住探头朝里面看去。 却见里面坐着两个官员,主座的那个老人三缕长须,相貌堂堂,甚是气派,应该就是唐顺之了。 唐顺之出征一月,和倭寇在苏、松一带的河上打了几仗,可惜战果寥寥,反耽搁了许多日子,耗费了海量钱粮。 无功而返,换谁都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唐顺之乃是心学大儒,心中早已经锻炼得坚强。可惜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加上身子不好,感觉精力不济,说起话来中气也显得不足。 不过,眼前这个官员虽然品级低于自己,可未来用兵还需要他襄助,却不可轻慢。 于是,他就打点起精神,笑道:“赵知府,此次对倭寇用兵,我部由长江出发,沿河而下,进运河,入太湖,扫荡苏州成以东区域,就要将打通所有水路,方便物资转运。这才开始,虽然兵事不顺,不过形势还是有转好趋势。等某整顿好兵马,过得半月再战。” 那姓赵的正是苏州知府,也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世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过,到这种繁华之地做官却不是什么美差,说明朝廷已经决定让人退休。考虑到你为国家做了这么多贡献,让你到这种好地方养老。 太平年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倒也能安慰安慰他。可是现在兵火一起,苏州受害甚烈。倭寇纵横苏、松,烧杀抢掠,到处制造无人村无人镇,简直就是二战时的日本鬼子,一群挨千刀的恶魔。 如今的苏州府已成一片白地,赵知府所能管辖的就一座府城。丢城失地,不断被朝廷申饬,他这个官当得也着急上火。 听唐顺之的话好象短期内不打算在打通苏州境内的航道,心中不觉失望。叹息道:“唐巡抚,百姓苦啊!朝廷大军一到,战果寥寥不说,还就这么撤下去,难免让百姓心凉。民心一失,今后下官征丁征粮怕是不易,还请唐巡抚三思。” 这样的车轱辘话他这几天已经说了许多遍,换别人是唐顺之早就勃然大怒了。 唐顺之心胸宽广自然不会和他置气,再说他这几日也是疲惫欲死,精神萎靡,也没什么劲。就安慰道:“你们下面的难处本巡抚知道,知道。不过,兵者国之大事,当慎之又慎,不能意气用事。” 正待再劝,就看到刘显驰骋大步走进来。 “显驰,你不在兵备道筹备钱粮回来做什么?” “有要事禀告抚台。”刘显驰是个军官,可没有唐顺之的好脾气,瞪了赵知府一眼,道:“赵知府,请吧!” 巡抚是朝廷特派的钦差,三堂中排名第一,掌管一省军政,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唐顺之挂了个右佥都御使的头衔,所以被人称之为抚台。台,泛指中央机关。 至于在福建的胡宗显,挂的是尚书头衔,品级比唐顺之高,乃是高官官员。所以,被人喊这部堂。部,六部尚书;堂,指的是三堂中的总督或者巡抚。 听说是机密军务,赵知府这个地方官自然不好旁听,只得起身告辞,郁郁不乐而去。 等到他告辞而去,刘显驰,低声在唐顺之耳边道:“抚台,末将暂代兵备之职之后,发现府库看守有贪墨钱粮的嫌疑……”就把于重九一案大概地说了一遍。 唐顺之:“乱世当用重典,治军当镇之以力。于重九等人虽然贪墨的数量不多,也是军户所约定俗成的旧例,若是在太平年月当可一笑置之。你要在兵备道立威,区区几个小卒办了也就办了,何须禀告老夫?” “抚台,这其中有个人犯姓周名楠,据他是淮安府安东生员,他……说库房里短少的药材是抚台的命令,都解送到你这里来了。” 唐顺之淡淡道:“未有此事,我身子虽然不妥,但军中尽有郎中下药,还用不着天二库的草药。咦,显驰,你究竟想说什么?”他发现刘显驰话中有未尽之意,好奇地问。 刘显驰:“那个周秀才说抚台身体不妥,说的情形和抚台完全一样,又说若不治,怕是要病入膏肓。看他模样,好象能治你的病。抚台你一肩挑着江南大局,若身子不好,我大明东南局面怕是就此糜烂到不可收拾。末将不敢大意,忙带他过来,要不,抚台叫他看看?” 是的,唐顺之最近一段时间常常口鼻流血,和人说话的时候也带着一股奇怪的臭味,一天到晚也是萎靡不振的样子。叫郎中看了许多次,人参、鹿茸一类的补药也吃了不少,却没有任何效果。 如果唐顺之真的病重不治,那就是明军的巨大损失。可想,到时候部队会乱成什么样子。至于围剿入侵的倭寇,也谈不上了。 没错,周楠说得对,唐公的身体状况乃是军队一等一个机密,确实不能对外人讲。 这也是先前周楠在兵备道说“此事情关系到军国大事,恕我不能细说,否则,只怕要耽误抗倭大事。”时,刘显驰二话不说,就带他来行辕的缘故。 作为带兵大将,刘显驰自然知道唐顺之若有个三长两短,对这场战事意味着什么。 “本巡抚也是年纪大了,故尔精力不济。人年纪一大,哪里会没有病痛。还用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指手画脚,真是笑话了。显驰,你也是个统帅千军万马的人,就这么被人哄住了,三岁小儿吗?”唐顺之淡淡地说,又一挥手:“把人带回去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被他训斥,刘显驰面带羞愧,正要下去。突见唐顺之神色一凝,然后伸手捂了一下嘴。 等到手摊开,掌心竟是一枚掉落的牙齿。同时,他口中全是鲜血,竟遏制不住。 竟不住大叫:“抚台,你怎么了,快叫郎中,快叫郎中。” 刘显驰本是一个小军官,能够做到副总兵,乃是因为作战勇猛,被唐顺之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唐顺之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是他的父兄。心中一急,眼泪就掉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坏血 屋中的一幕周楠早看在眼中,听到耳里。 见唐顺之口突然掉了一颗牙,又满口是血,心中一阵狂喜:果然是坏血症,赌对了,我和老夏还有詹胖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前头说过,唐顺之乃是王阳明心学嫡系传人。心学门人是明朝政坛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掌握了这个学术门派,就是掌握了一大批行动力惊人的官员。而这个唐应德又是才华出众之人,若不是因为英年早逝,入阁是迟早的事。进入中央决策层后,也没有后来张居正什么事。 按照史料记载,唐顺之在抗倭前线指挥作战,积劳成疾,于嘉靖三十九年四月在南通离世。 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三月,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唐巡抚就会去世。 至于唐顺之的死因,史书上也没有记载。 不过,这人是明朝中期一个绕不过去的历史人物。周楠作为一个文科生,所谓文史不分家。平日里也喜欢泡历史论坛和网友掐架c打嘴炮。大家掐着掐着,倒掐成了老朋友,也增涨了许多知识。 历史论坛上有一个说不出是好是坏的风气,网友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喜欢抠细节。非要将一些历史事件中不起眼的小事无限引申,上升到无限的高度,最后得住结论:所谓的历史大事件,其实就是被折线看起来并不重要的事件引发的。 比如,就有人提出明朝之亡是亡于甲申年间的一场大瘟疫。 类似的言论只能姑妄听之,也不要在意,但还是让人觉得有趣。 以前在讨论唐顺之这人的时候,周楠也知道自己的史学素养比不上那些历史大拿。要想和他们论战,就只能剑走偏锋。于是,他就提出唐顺之的死是死于坏血症。 据史料记载,唐顺之在凤阳巡抚任上勤于王事,尝乘舟率军击倭寇于海上。通常是两月不解甲,不下船。 古时候海船上的水手因为物资保障不充分,一下海,一海产和猪c羊肉为主。长期不食用蔬菜c水果,很多人都得了维生素c缺乏症,牙齿流血c口臭c皮肤角质化c精神萎靡不振c免疫力低下最后病死船上。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坏血症。 中国的水手出海的时候,因为有引用绿茶,又会在船舱里发豆芽当菜吃,问题倒不严重。大航海时代的西方,因为没有喝茶的习惯,很多人都死于这种病。一艘七十来水手的大船从里斯本出发,到美洲,死得只剩几人的情况经常发生。没办法,只能就地招募水手补充。 大航海时代的死亡率之高,已经超出了现代人的想象。 中国水手很少得坏血症并不代表就没有人例外。 周楠也是怀疑唐顺之是因为得了此病而死,但也仅仅是猜测。 先前刘显驰一心要杀他们立威,生死关头,周楠也不顾不得那许多,决心赌一把。反正是病急乱投医,若自己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平白被人砍下脑袋? 见自己说出坏血症的症状,刘显驰面色大变,有马上带他去见唐顺之,周楠就知道自己已经猜中了九成。 却不想这个唐老头竟是个坳执之人,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有病,还叫刘显驰把周楠带回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纯粹就是讳疾忌医嘛,我既然来了,怎么肯就这么走。 周楠也不废话,就大步朝里面冲去,打算直接说明夏仪c詹通的身份。只要把情况说清楚,大家的命就算保住了,也不白来这一趟。 可刚冲进屋中,就看到唐顺之满口是血。 周楠心中一阵狂喜,果然是。 他自然不会等到军中郎中过来,如此也显示不出自己的手段。 当即,他就卷起一团宣纸塞进唐顺之的嘴里,喝道:“咬住,别说话。小问题,过得片刻血就会停。刘将军,快快快,快去弄些冰块来。” 唐顺之刚才和苏州知府说了半天话,已是精神萎靡,今天牙血出得分外多,心中不觉慌乱,顿时软倒在椅子上。 见他的情形如此可怕,刘显驰将周楠先前所说的“病入膏肓”的话信了十成。 巡抚行辕是什么的地方,马上就要到夏日,为了给唐顺之和一众官员减暑,兵丁们早就从河里打了冰,用棉被捆了放进地窖里。 刘显驰手忙脚乱地拿来冰块,这个时候唐顺之口中的血流得少些,再含上冰块,顿时就止住了。 再看唐顺之,前襟全是点的血迹,看起来甚是骇人。 不觉眼眶又红:“抚台,你老人家已经一把年纪,不能在过于操劳。这位小相公看起来好象精通歧黄之术的样子,今日他既然自告奋勇,不妨让他给你凭凭脉。” 唐顺之看了看衣服上的血,拂然不悦:“人老齿落譬如草木枯荣,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老夫只是精力不济,不用担心。” 刘显驰哽咽:“抚台,你都流了这么多血了还说没病,难道要让属下给你跪下吗?” 真是一个拗老头,尤其是身份尊贵的拗老头更是不可理喻。强劝,根本就没办法说服他,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周楠就插嘴:“抚台根本就没病,确实是因为年老所至,根本就不用吃药。” 唐顺之将手中那枚牙齿扔在地上,哈哈笑道:“显驰,你看这位小哥也说了老夫没事的。” “你”刘显驰愤怒地回头看着周楠。 周楠忙给他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忍耐。 然后装出很气愤的样子:“没错,正如抚台刚才所说,人老齿落譬如草木枯荣,也不需担心。万物众人皆是平等,终有老的时候,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顺天应命,逍遥自在于天地间。抚台五十多岁的人了吧,就好象一颗参天老树,保养起身子来却不能像新生的树木大水大肥。以抚台的身份,军中郎中下药的时候估计都是人参c鹿茸一类的大补之药。老人火气旺健,再服大补大躁之物,如何经受得住?” “所以,依我看来,抚台根本就没病,你现在这病是吃出来的。” “哈哈,显驰,你听听,老夫没病,都是庸医害人。”唐顺之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哥说得有理。” 周楠又道:“抚台,你这病是吃出来的,要想好,也不必用药,只需在饮食上调理一阵子就能好得完全。” 唐顺之口头虽然不服输,可自己的身子自己却清楚,郑重地问:“怎么调理?” 周楠心道,其实要治坏血症也简单,不外是大量服用维生素c,多吃点蔬菜水果。可是,我如果将底牌全亮出来,以后还混个屁啊? 就道:“小生乃是安东生员周楠,曾在县衙担任礼房典吏一职。听问抚台在东南开牙建府,不远千里来投。愿随侍身边,辅佐应德公。” 先前他之所以提出为唐顺之治病,为的是保命。看现在的情形自己的脑袋是安稳了,那么,何不索性入唐巡抚幕中。有他罩着,夏仪也不敢捉自己进京。 辽东镇军马案牵涉到未来的储君还牵扯到边镇,别说自己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就算是朝堂大员,一不小心也要踩雷。 真到了京城,落到锦衣卫手中,卷进朝堂政争,鬼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目前只能以拖待变,拖得几年,等这事冷下去再说。 而且,唐顺之的行辕现在虽然设在江阴,那是为了就地指挥目前这场战役。按照朝廷的制度,他应该在扬州。也就是说过得一阵子,大伙儿还得回去。 扬州离淮安也不太远,乘船经大运河北上,两日就到,也能照顾到家里。 “你要辅佐本官?”唐顺之打量着周楠,微微一笑。 就连刘显驰也忍不住笑起来。 唐顺之是明朝少有的干才,又是儒学宗师级的人物。这次来江淮领军,许多不得意的已经绝了科举之望的士人纷纷来投,有的是想看能不能攀附上唐巡抚这棵大树,谋个一官半职,有的纯粹就是为了寻条生发的路子。 唐顺之是士林领袖,对于士子也也多优容,但凡有能读书识字者都良才而用安置在行辕各部使用。 来投的人当中有秀才有举人,也有不少连功名都没有的童生。若真有本事,早就去考进士做官了,也不用跑军营里来找门路。 所以,这些书生人也都自觉,在行辕中也就做些抄写c收发和钱粮统筹的差使。 至于高端的参谋人员,唐顺之自己就带有幕僚,还轮不到他们。 现在这个周楠一来就说要随侍在唐顺之身边,一个小小的秀才,还干过吏员,却要参与军国大事,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吗? 就因为你能治这病,未免有挟持的意思。 两人虽然在笑,可心中却是大大地不快。 唐顺之和刘显驰的反应不出周楠的意料之内,他正色道:“应德公,小生周楠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不过也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曾去过辽东镇,对于军事也略知一二。方才小生在檐下听抚台和苏州知府谈及刚才一战,在下对于唐公用兵甚不以为然。若仗这么打下去,依小生看来,一旦拖延下去,就是旷日持久。不但不能彻底解决匪患,反让敌之声势进一步壮大。” 要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周楠也不跟唐顺之温良恭谦让,直指要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双国士 唐顺之性格拗执,算是一个小小的缺陷。不过,他这人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什么样的人也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 往日有书生来投的时候,他处于礼貌都会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当然,说话的时间也不长,最多一柱香,有的甚至只两句话就叫人带出去安置。 书生要想在这个段的时间中打动唐顺之,使他高看自己一眼,必须语不惊人誓不休。或危言耸听,或装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傲气,或插科打诨哗众取宠。 周楠这话属于危言耸听,套路很老,都审美疲劳了。 唐顺之自然有一套应对的程序,就随口道:“你说本抚用兵有不妥当的地方?” 按照程序周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接下来,唐顺之准备把他安置在行辕里中郎中。 周楠见他兴趣缺缺的样子,加快了语速,道:“抚台这次出兵苏州府不外是打通水路,取苏州一府人力财力自用。可惜倭寇多善舟楫的亡命之徒,在水上来去如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根本不给唐公沙场对垒的机会。朝廷屡屡用兵,耗费巨大,战果寥寥不说,也毫无意义。这大概就是抚台退兵回行辕的缘故。” “是的,小生是没有行伍经历,对于军事也略知一二。小生以前成在县衙承发房做典吏,经手过钱粮运筹。在我看来,这打仗就跟做买卖一样,总得有赚才能干。出兵苏州明摆着是赔本买卖,自然做不得。” 唐顺之皱起了眉头,周楠这话倒还真是说进他心坎里去了。 没错,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打的就是后勤,需要大笔的军费。 可朝廷拨下的军饷经过层层克扣根本就没剩多少,他之所以出兵苏州,打通水道运输线,就是想取苏州的资源自用。这个计划他筹措了许久,将行辕搬到江阴,又准备了大量物资。 可苏州一战,根本就杀不了几个倭寇,最后只得无奈退兵。等朝廷大军一走,倭寇又钻了出来继续在河上耀武扬威。最后计算一下耗费和到手的敌人头颅,这个本赔大了。 “说得好,打仗就是做生意,赔本生意不能做。每次都必须赚,我们赚得一分,敌人的力量就衰弱一分。”唐顺之笑了笑,看着刘显驰:“显驰,你昨日不说是还替苏州知府说项,让我继续用兵,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了吧?” 刘显驰大觉心服:“道理不说不明白,末将受教了。”又看了看周楠,点点头:“周秀才倒是个知兵的人,是个人才。抚台他既然有意报效,不妨留下。若抚台不用,可给末将使用。” 唐顺之哈哈笑道:“你这人总喊人手不足,现在打主意打到老夫这里来了?好好好,就给你使。让周楠留下治疗老夫疾病的药方,到你们挂兵备道挂一个职,等有了事功,再奏报朝廷正式任命。” 刘显驰不好意思地说:“末将不敢,抚台身子要紧,谨遵应德公之命。” 所谓事功就是官员的政绩,唐顺之这话已经传达出一个消息,将来周楠若有功,可给他一个官职。 估计这官大约是从七品以下,不入流。可官和吏之间的鸿沟却是如此之大,寻常人要想一步跨过去何等艰难,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第一步。 周楠早就绝了科举之路,虽说然他口头常说做不做官不要紧,只要“小丈夫手头有钱就可以了,也不失为完美人生。”但心中难免有些不甘。 听到唐顺之许诺,心中顿时一阵狂喜,也明白,唐巡抚这个心意一是酬谢自己的治疗败血症的恩情,二是觉得他确实也是个能做事的人。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事功。 等到治好了唐顺之,再到刘显驰麾下效力,自己好象也干不成什么事。首先,打仗他不会,也不想到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去送死。其次,如果留在兵备道,估计也是成天案牍文书被人家当会计使,熬成近视眼,最后混一个九品、八品官了事。 要想再进一步,进入朝廷命官的行列根本就没有可能。 要想当官,当大官,得有事功,得成天呆在唐顺之这种一方大员身边进入这场战争的核心决策层才行。军功,只有军功才是升官的捷径。 明朝文贵武,在刘显驰这种军官身边能有什么前途?周楠自然不愿意,也知道今天这个天大机会稍纵即流逝,必须牢牢把握住。错过了,将悔恨终生。 当即,周楠道:“刘将军,小生这次来投,志在报效国家,愿随应德亲临一线,恕在下不能去兵备道。” 这分明是嫌自己官小,用不起他这个大才,刘显驰脸色有点难看,只是当着唐巡抚的面不好发作。 周楠又高声道:“我有一策要献与抚台,若唐公用我之策,当一举荡平苏、松、常、扬匪患。” 这话说得太狂妄了,令人发指,刘显驰再也忍不住了,铁青这脸喝道:“好个不晓事的书生,不外是仗着有几分才情,出此大言,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这样的大才子本将可不敢用,快快留下药方退下去到兵备道领了盘缠回家去吧!” “哈哈,哈哈!”周楠突然放声大笑:“刘将军不想听我把话说完吗?” 刘显驰两眼冒火:“看你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周楠大步走到挂在墙壁上的舆图上面,将手在上面指指点点:“倭寇来历想必抚台和刘将军都知道,乃是极东处的扶桑国的亡命之徒。人数却不多,在其中只占一两成,其余都是盘踞海岛的盗贼。唐公要打通苏州水道,想的是取一府的钱粮为军用。至于那倭贼,也贪一府之财货,这才源源不断从海上泛舟而来。” “抚台和刘将军都是知军之人,自然懂得打仗需要钱粮。两军对垒,要想大获全胜,首先就要断敌粮道。贼军若是没有后勤补给,不用我们去打,自己先乱了。” “倭寇以海为路,补给线位于茫茫大海上,确实无迹可寻。不过,却不是断不掉。” “小生听人说抚台以前和倭寇战于海上,常常在船上一住三月。自然知道,要想保障粮路,单靠大船直接运输,时日漫长不说,路上耗费也是巨大。因此,多以海上岛、礁、沙为据点,建船坞,立府库,一程程接力。倭寇从海上来,大海上的岛礁沙也就那么几处,如此看来,倭寇的补给线很轻易就能画出来了。咱们把这条线画出来,把这些岛礁一个一个占了,倭寇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自然溃散。” “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果然好法子好法子啊!”刘显驰耸然动容,满面震撼。 周楠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明朝一直实行的是闭关锁国的政策,片扳不得下海。如此,对于越海而来的敌人也是措手无策。我这个战法就是借鉴了第二次大战太平洋战争的蛙跳战术。 见成功地震撼住刘显驰,他心中得意,索性拿起唐顺之的毛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从靖江到崇明岛,然后再到黄海的长沙、北沙,最后深入到大洋深处,在一片沙州处停下来:“这里是三片沙,是三个挨在一起的小岛,正好位大海中心,是扶桑到南直隶中段。按照海船行船速度计算,倭寇从扶桑而来,到这里船中饮水刚好用尽,需要在这里补充。如果小生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倭寇的大本营所在。我军不妨乘倭寇还在苏州,直接抄了他的老巢,断其后路。” “丝!”刘显驰大抽了一口冷气,略一想,又大叫:“妙啊,妙啊,抚台,我看这事值得一搏。周楠,真无双国士也!抚台,干吧,末将愿为前军。如果不能拿下三沙,你砍了我的脑袋。不不不,我自己跳海。如果不幸殉国,还望抚台照拂末将家中妻儿。我没有儿子袭职,就三个女儿尚未出阁,还请抚台给她们寻个好人家嫁了,要找老实人。” 大约是太激动,他有点语无伦次了。 “这个方略好啊!”唐顺之一脸的惊讶:“倒是值得一试。” 他郑重地看着舆图:“是得打上这么一仗,不然,我至匪退,我走匪来,终究不是了局。显驰,你要做这个前锋也可以。虽说为国效力马革裹尸而还是我等为官者为人臣的本分。不过,却不能轻易言死,也不要说晦气话儿。” 说罢,唐顺之正色地端详周楠,眼睛里有闪闪亮光,就好象是在看一块宝贝。 周楠有点得意洋洋了,作揖道:“抚台谬赞了,小生也是大胆进言,狂悖无礼,恕罪恕罪。” 心中又想:这不废话吗,这个军事计划就出自你手,我只是照搬而以,事实证明这一战乃是空前大捷,能不是好计策吗? 在真实的历史上,就在下月,唐顺之率主力前往倭寇停泊在孤悬大洋中的三片沙,于海上发动进攻,大获全胜,消灭倭寇一千二百多人,击沉其兵船十三艘,缴获无数战利品。这是当年在海上御寇少有的一次大捷。 他一揖到地:“愿追随应德公,为军之前瞻,不破楼兰誓不还。” 刘显驰大叫:“好,想不到周楠你一芥书生也有此豪气,咱们就走上这一趟。”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好,非常好!”唐顺之高声大笑:“看到你,倒想起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豪气啊!也罢,你就留在老夫身边赞画军务吧!” 唐顺之对刘显驰道:“显驰你先回兵备道做好准备,进军三片沙计划不变。此事既然你已经知道,却不过外传。等一切准备好,本抚将以再次招抚苏州的名义出兵,对大洋中的倭寇老巢雷霆一击。” 当天晚上,周楠就开始为唐顺之治疗坏血症。 治这种兵其实也不需要用药,补充大量的蔬菜水果就好。 从饮食起居抓起。 就问唐顺之平时喝茶吗?回答说,卯时即起,洒扫庭除,喝茶恐睡眠不足,一切足以乱人心性的诸如酒、茶、葱、算、韭之物都不用。平日里,也就喝白开水。 周楠摇头:六荤不粘,茶盐不进,老唐你是常凯申的前世吗? 又看唐顺之的饭菜,周楠更是大吃一惊:什么饮食习惯,怎么尽吃垃圾食品,不得病才怪。 原来,唐顺之是标准的肉食动物,三餐无肉不欢,且只吃肉。你就算将素菜端到他面前,他也不会动筷子。 问他为何如此,回答说,肠胃不好,吃素就会拉稀,索性就不吃了。 周楠这才明白唐顺之因为肠胃的问题,估计消化不了植物纤维。如此一来,常年类月,身体极度缺乏维生素c。 他就吩咐厨房将橘子和素菜捣成汁液煮沸了,让唐顺之没事就喝上几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有两个选择 唐巡抚不喜欢蔬菜,但对蔬菜汁果汁却不抗拒,尤其是周楠还叫厨子在里面加了蜂蜜和砂糖,还放了牛羊奶的情况下。觉得这东西不错,就当成了日常饮品。 唐顺之过得两日之后周楠说他弄得这个汤汁不错,老夫以前常觉口中发干发苦,现在口舌生津,清爽得紧。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像以前看上几份公文就觉眼感头昏。 周楠只叮嘱,药不能停。 按照老唐的情形来看,他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没有合成维生素的前提条件下,要想彻底治好唐顺只的坏血病,没有一年半载不可能。 周楠本以为自己献上了出击三片沙的妙计,又亲自调理唐顺之的身体,怎么也算是他夹袋中一等一个智囊了。也抖擞起精神要打干一场,顺便在献上几条计策什么的。 可惜事实证明自己纯粹就是想多了,唐顺之虽然用他,却直接把他打发去了帐房算帐。原来,唐巡抚下来之后找人查了查,知道他精通算术,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将周帐房放在最能发挥特长的岗位上去。 可怜周楠整天泡在堆积如山的帐本里,皓首穷经,两眼昏花。他又不会打算盘,只能靠笔算。帐目这种东西直接关系到前线将士的衣食住行,若是弄错一个数字,引起严重的后果。要被人打屁股不说,搞不好还要砍头。 唐顺之治军极严,对手下众人,无论亲疏都不留情面。 此差事干得战战兢兢,一天下来,真是心力憔悴,苦逼到了极点。 至于随时唐巡抚身边,摇鹅毛扇,耍尽军师派头也就此流产。现在的周楠变成了一个技术官吏,通常是好几天见不到唐老大人的面,就算肚子里装着再多穿越者的见识也没有显摆的机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身上的棉袍也换成了夹衣。 他身体健康,最近又发了胖,坐在密不透风的帐房一天,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泡透了。 这一日周楠正在行辕里计算一个数据,一个帐房走过来将一张单子递给他:“子木,你速度快,这个帐你算一算,今天就要算出来,下边还等着采买呢!” 周楠接过来一看,笑道:“也就是一批普通木料,尺寸也短,想必不是用来造战船的,不用那么急。” 那帐房道:“子木,真耽搁不得。实话同你说吧,这些木料是用来做棺木的,抚台大人已经尽出主力于海上,直捣倭寇老巢。此战规模空前,我军定然有不少死伤。别到时候阵亡将士运回来了,棺木还没有采购,这个责任咱们可担不起。” “什么……抚台领军出击了。”周楠手中的笔落到地上。 “是的,两日前就出征了。”那个帐房:“用兵当速……子木,子木,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病了?” “没……没事。”周楠有点失魂落魄。 本以为做了唐顺之幕僚之后,出击三片沙自己应该随行的。按照真实历史记载,这一仗明军会获得空前大捷。作为参与者,自己多少也能分些功劳。倭寇抢劫了苏州、常州、常州、松江四府,老巢里钱财应该不少,随便弄一点就能少奋斗三十年。另外还可以弄个官儿当当。 兵凶战危,他也怕死。但是,这次是随主帅一道出征,作为一个文职人员,多半会坐在船上观海景。 却不想唐顺之自己去了,还讲不讲义气啊,这个军事计划可是我拟订的啊……不,算是抄袭老唐同志你未来的思路。 合着我出了这么个大主意,最后一点好处也没落到,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周楠很生气,很烦恼。 又过得十来日,前线有捷报传来,说是唐顺之大军出击三片沙一举荡平倭寇老巢,斩首一千三百多级,此乃东南倭乱战事前所未有的胜利。 消息传来,行辕欢腾,所有的人都知道,如此大捷报,行辕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借这个东风升官发财。 同时,饱经倭寇蹂躏的江阴县里都响起了鞭炮声。 周楠却也想不了那么多,因为行辕要搬家了。 唐顺之是凤阳巡抚,主持江北对倭战事,行辕本在扬州,现在自然要回去。这么大家当要搬回去,不是一般的繁杂。 又忙了大半月,大伙儿总算回到扬州,还没等得及游游瘦西湖,唐顺之总算回来了。 原来,唐顺之在荡平三片沙之后,先派人将捷报送去京城,然后囤兵崇明岛,等到朝廷旨意。现在皇帝的圣旨总算下来,他也可以回扬州了。 和一众幕僚说完话,等到大家退下之后,唐顺叫住周楠:“子木,你留一下,本抚有话要问你。” “是,抚台。”周楠问:“抚台最近那汤汁还在用吗,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唐顺之满面春风,看起来精神非常好:“你的汤汁自然是极好的,多亏得你。对了,老夫已经得了朝廷恩旨,要调任别处。行辕马上就要解散了,行辕各人都要尽数散去,你也不例外。” “这就散了……”周楠有点口吃,在他印象中,明朝对倭战役还有继续打好多年。这就是一场治安战,不是三五年就能解决的。也因为这场战火,锻炼出戚龙俞虎这样的大军事家。 唐顺之因为有自己的出现,应该能够活许多年。有他在,随着严嵩这个大靠山的倒台,总督胡宗宪总指挥的位置自然要让给唐应德。 跟随在他身边,将来升官发财的机会还能少了。三片沙之战我虽然没有参与,却不能就此气馁,机会有的是。 现在唐顺之竟然撂挑子不干了,我怎么办? 周楠心中好气。 老唐,你不能这么玩儿人啊! 周楠没好气地问:“不知抚台要去何处高就?” 唐顺之:“南京户部尚书。” “去南京啊,恭喜抚台。”周楠有气无力地拱手为贺。 唐顺之现在是凤阳巡抚,正三品。到南京做尚书,则是正二品,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高升。 可官场上一个人的权力大小很多时候和品级没有任何关系,唐顺之现在这个巡抚总督一方,封疆大吏,手上又掌握着军队和大笔军饷,简直就是一方诸侯。 南京户部尚书上比得了吗? 明朝实行两京制度,除了北京的中央政府之外,南京另外有一套班子,也设有六部。 在南京任职六部的官员通常有三种情形。一是,政治斗争失败,被政敌赶了过来,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比如后来的海瑞就是太讨人嫌了,跪求你老去南京,别在京城叨逼;二是官员年纪大了,有资历高,到南京养老,上调一个级别,混个部院级好荣归故里;三是用来锻炼新人,让他们先熟悉中央政府的运作。 老唐刚取得一场空前大捷就被派去南京,不用想是被人整了,动手的人应该是严嵩。 严嵩的得意门生胡宗宪可是名义上的抗倭总指挥,在任人上多年成果寥寥,你唐顺之一出手就斩首一千多级,这不是喧宾夺主吗? 现在局面一片大好,正是摘桃子的时候,唐巡抚你还是去南京吧! 这事说不好徐阶也从中使了力。 正好借封赏表彰唐顺之的机会,让他去南京当尚书,投闲置散。 唐顺之如果走了,周楠可就是白忙一场了。 周楠叫道:“抚台,朝廷出了奸臣,欲要害唐公。” 事关自己前程就周楠将自己心中所想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此事是严首辅妒贤忌能,要剥夺你的军权。” 唐顺之一边听周楠说话,一边皱着眉头,最后断然喝道:“住口,诽谤朝廷大员,调拨是非,圣贤书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周楠啊周楠,枉你也是有功名的秀才出身。在公门里听差一年,就被红尘物欲迷失了本性?分明就是你想着攀附老夫欲要谋取个人功利,须瞒不得老夫。朝廷军国大事,也是你能指手画脚的?” 周楠心中气恼,也管不了唐顺之是什么身份,就要出言反驳。 突然,唐顺之叹息一声:“其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夫招你入幕也是知道的。世上也没有道德完人,用人,当用人之所长,而不计其短。说起来,这次三片沙大捷出自你手,若有功不赏,人心何服?不过现在行辕已经解散,老夫就算有心提携也不成了。方才本抚让你留下就是有事要问你。” “你是个精明能干之人,老夫此去南京,正要聘请幕宾,你可愿意随我前去?” “跟抚台去南京?”周楠大喜,那感情好啊!如此看来,唐顺之也不算没良心。 以唐顺之的名望、品级,将来肯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这老爷子能够活下去,等到严嵩一倒,说不定就会进京,将来入阁是肯定的。我做了他的幕僚,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正要没口子地答应,唐顺之又是一摆手:“你先别急着答应,我对你还有个安置,就是给你一个官职。你也是有事功的人,又为我出过力,老夫绝对不会叫你没个下场。” “做官,什么官?”周楠呼吸急促起来,也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忙问。 唐顺之:“周楠,老夫觉得你还是随我去南京的好。我手下正要使人,也缺你这种精通俗务的能吏干才。咱们读书人读书为什么,不外是修齐治平,你在地方上做个不入流的官吏又如何施展胸中抱负?对了,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可出自你手?” 说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楠。 其实,周楠并不知道,唐顺之是非常看重周楠的。首先,周楠献上的出击三片沙的军事计划让他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之感,思路也变得清晰了。其次,周楠又有一手不错的算术功夫,是个数据型实干型的标准的事务官。而这种才能,却是这个年代读书人所不具备也不屑为之的。 最叫唐顺之震撼的是,此人竟然写得一手绝妙的好诗词。 在周楠进入唐顺之幕府之后,他就叫人查过周楠的底。毕竟,钱粮数据可是一支军队最核心最要害的机密,掌握这个数据的人必须身家清白,不能不小心。 这一查,唐顺之大为震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的前程 原来,淮安府距离扬州并不远。 周楠是诗词虽然不多,可首首得精妙,尤其是写离人,写闺怨,当真是缠绵悱恻,沁人心骨,特别适合青楼女子演唱。渐渐地,经她们之口,周楠的文名就传了过来,又越来越响的架势。 唐顺之本就是文学大家,《明史》说唐顺之文章“洸洋纡折,有大家风“。在诗词上也有很深造诣,不过却写得不怎么样。他最出名的一首诗是《登喜峰古城》“绝顶孤峰见废关,短衣落月试跽攀。三秋豹旅方乘障,万里龙媒正满山……”也不怎么样。 但对诗词的鉴赏力却是一流的,出征这一段时间内,他一咏起周楠的《临江仙》就击节叫好,叹曰:“前有杨升庵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雄奇豪迈,后有周子木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一刚一柔,当为我朝诗词第一。若杨慎知道有这么一个小友也有如此文字,不知道又会欢喜成什么模样。” “杨升庵年事已高,周子木正青春年少,未来必领一时之风骚。” 由此可见,唐顺之对周楠的评价有多高。 在他看来,周楠就是一个不逊色于当今第一怪才徐谓的文学之士。 胡宗宪有徐谓,我唐顺之有周楠,却是一番佳话。 对于周楠唐顺之期望甚高,也知道这人品行好象不怎么样。入幕之后,只叫他处理帐目往来,想的就是磨一磨他焦躁的性子,使之能够变得沉稳。 未来,他必将成为自己幕中最得用的干才。 是啊,如这种风流才子,南京那种大舞台才适合他,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可听到周楠不停追问是什么官位的时候,唐顺之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心中引经据典把他训斥了一通,归结成一句粗话就是:“这厮就是官迷,真是面目可憎,辜负老夫。” 周楠追问:“敢问抚台要许小生一个什么官位?” 唐顺之淡淡道:“南直隶各州府一个从七品以下的杂流老夫还是可以做主的。” 他是督抚一方,又统帅千军万马,手上自然掌握着封赏有功将士的权力。否则,你叫大家沙场卖命,光是在口头将“忠君爱国”的口号喊得山响,不给点实际的好处,谁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你干? 在唐宋两朝,通军大将出征的时候朝廷都会发下一批空白告身,皆是低级官职的任命状。一旦将士立功,将名字填上去即刻生效。 明朝的官员任命制度已经制度化正规化,也没有告身一说。不过,在出征之前,吏部和兵部通常会给领军之人一些提示,比如什么什么地方出缺,可补,若巡抚有合适的人选可推荐上来,算是一种变相的空白告身。 武职还好,武官不值钱,五品以下的军官随便选。文官要麻烦些,只能是从七品以下,非进士不得为官的铁律可不是那么好打破的。 这也是石中石虽然是胡宗宪家的门人,转为文职有不过是一个区区的盐道知事。如果依旧是武职,说不好定已经干到六品了。当然,一个六品武官的油水和盐道知事的油水比起来,那就是地下和天上。 所谓杂流,就是不经科举而直接有由秀才或者国子监监生坐监结束之后,得推举出任的官职。品级有高有有低,从九品的巡检到正七品的府推官都有。 唐顺之:“不过,老夫还是建议你随我去南京。且不说到了南京自有施展你才干的机会,你是个读书人,终究是要科举入仕的。”杂流不是朝廷命官,也谈不上任何前程。周楠过去,如果干得好最多两届六年,说不好三年之后就会回乡,倒是可惜了。 周楠:“抚台,我一个吏员,如何能够科举?” 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你只要做了吏员,就算做官也是杂流,政治履历上先天不足,不得参加科举。 可笑无论是史杰人还是唐顺都叫自己好好读书,考取科举,这不是糊弄人吗?我如何不知道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就算我想,国家制度也不允许啊!再说了,我又不会八股文,去考什么科举,那不是开玩笑吗? 唐顺之一愣:“再说,再说吧,总归是能想出法子的。” 周楠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看来老唐头你也没主意,又何必忽悠人呢? 他立即斩钉截铁地说:“抚台,我愿意做官。” 周楠已经想好了,跟唐顺之去南京,自己作为他的幕僚,固然威风,可除了能弄点钱,认识些官员弄点不靠谱的人脉,好象没有什么多大意思。干上一辈子,也就是个师爷。 在这个时代,不当官,你就什么都不是。 况且,老唐这人看起来挺爱惜羽毛的,在他手下干也没多少油水。 退一万步说,唐顺之就算给我想出了能够参加科举的办法,以我的水平,考上几届死活考不上,难道要做一辈子穷秀才?我还要养家糊口呢,这个赌下不起。 明朝官吏之间横亘这一条鸿沟,你一个吏员就算干得再出色,在制度的条条框框下,一辈子都跨不进官员的行列。 现在既然有这么个偌大的机遇摆在面前,不把握住了,将来必然后悔。 只要跨出这关键一步,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唐顺之见周楠如此坚定的自甘堕落,欲要发怒。想了想,此人身负大才,可十年前被人冤枉充军辽东,革除功名,后来有为生计入了公门,前程尽毁,以至心性大变。变成一个功利之人,也是可怜。 就不忍心再责备了,道:“好吧,既然你意已决,本抚也不勉强,马上奏报朝廷为你请功,推荐于你。” 周楠见唐顺之答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最后道:“多谢抚台提携,小生如果做官最好是淮安府的不入流,比如九品的盐道知事、税课大使什么的。”富贵不归故里,犹如锦衣夜行。 这个周楠真是堕落,不但要去做杂流,还专门挑这种九品小官,唐顺之心中不快,严肃地说:“我朝自有制度,官员不得在本乡任职。官员任免又是公器,岂能讨价还价?老夫自有主张,终归还是在南直隶,不会让你离家太远,还不退下!” 周楠没办法,只得道:“应德公教训得是,小生但凭抚台做主。”也对,吏部手头缺比较随机,也不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而且,按照明朝的人事制度,官员要想做官,你得去五百里以外。 罢了,能够留在南直隶就行,毕竟这里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总比被分派去云南、甘肃、贵州好吧! 周楠倒是一个想得开的人。 从唐顺之那里出来,周楠心中欢喜,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却也要顾及形象。他竭力忍着,忍得嘴角得酸了。 一个幕僚见到周楠古怪的没表情,问:“子木,你怎么了?” 周楠再也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咚,然后放声大笑:“哈哈,没事,没事!走走走,今日小弟做东,咱们喝酒去,叫上所有同僚。”遇到这样的大喜事,就不允许我笑吗?俺就是这样的秉性,俺就是这样的汉子。 很快,唐顺之就启程去了南京。临行的之前,周楠的任命下来,淮安府府衙理刑厅知事,正九品。 拿到官告,周楠一则以喜,二则以怒。 喜的时候,自己现在总算摆脱了吏的范畴,一步跨入官员的行列。最妙的是,还在老家做官,当真有风光有面儿。淮安府距离安东也就一百里地,坐船行得快,一日就能打个来回,也可以照顾到家里。 这个老唐真是够意思啊! 也对,唐顺之现在是南京户部尚书,这个权力还是有的。 明朝政区划分为两京、南北两直隶和十三个布政使司。所谓南直隶北直隶,顾名思义,就是两个地方的财政和人事权直接隶属于中央。 北直隶还好,也只管辖后世河北一省。至于南直隶就大了,包括江苏、安徽、上海。地方实在太大,GDP总量占明朝的七成,朝廷也管不过来。又怕南京的那些官员闲着生出事来,因为南京六部对南直隶也有一定的管辖权。 周楠怒的是:怎么才是个正九品的芝麻绿豆官,以我所立的功劳,怎么也得给个正七品的推官啊!实在不行,给个正八品的县主薄你会死吗?唐顺之一定是在报复我不肯随他去南京做他的师爷狗腿子,可恶,实在太可恶了! 理刑厅的主官是推官,执掌一府的刑狱。 其实,按照周楠最初的想法,唐顺之给自己的官职或许不大。可你怎么也要给个巡检、盐道知事这种独当一面的职位才爽。自己在县衙做了半年师爷,给人当助手实在当腻了,真的想享受一下掌管一个部门当土皇帝的滋味。 得,现在好了,又去为人当部下,实在不美。 收拾好行装,乘了一艘官船由大运河北上,不一日就到了淮安。 周楠归心似箭,也不去淮安府报到,他要先会安东去见妻子。另外,家中的事情先要安排妥当才能到府衙当职,没个十来日办不妥,也不急。 大约是旅途劳顿,在淮安驿站歇了一夜,第二日起得迟。等坐船到安东,天已经黑了,守城的兵丁在在关水门。 周楠大惊,忙跳下船:“且慢,让我进城。”都到家门口了,他可不想再城外住上一夜。 一跳下船,只感觉脚下一个趔趄,突然也有些气喘心跳,意欲呕吐。 倒不是他晕船了,而是醉得厉害。 原来,从淮安到安东县的路途有些远,周楠一路实在无聊,就问船家买了一尾刚打上来的鲤鱼,让他炖了,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路上风景。 鱼的滋味实在太鲜,船家新酿米酒也不错,加上马上就要见着妻小心中高兴,竟喝高了。 听到他喊,守水门两个兵卒就骂道:“哪里来的酒鬼,说进城就进城,当城门是你家的?去去去,城门已关,要进城明日再来。”说着,手上就做出上下抛银子的姿势。 周楠自然明白他们俩这是要问自己要过路钱,作为一个老公门,下面的衙役的路数他自然清楚。按照规矩,天黑就要关城门。可守城的兵丁一般都会提前一壶茶的功夫。你如果有急事要进城,可以啊,几十文茶水总得意思意思吧! 这才是留心处处有文章,事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 周楠大怒,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本老爷也认不得,怎么,还想问我要钱,滚开!” 借着灯笼的光,两人才认出是他,顿时吓了一跳。周师爷在县里可不是个善人,惹了他大家日子须不好过。急忙上前赔礼:“师爷原谅则个,实在是天色太晚,没认出你老。师爷醉得厉害,要不我,们扶你回家去。” 说着,二人殷勤地走过来,扶他便走。 周楠笑道:“你二人也算识相,你不寻你们晦气了。 “多谢知事老爷!” “你们都知道了?” 一个衙役笑道:“怎么不知道,老爷你升任府理刑厅知事的公文已经发到衙门里,这是在县城里都传遍了。这下周老爷可是双喜临门,就连詹知县也给老爷府上送去一份丰厚的程仪。咱们衙门里的弟兄还合计着什么时候到府上讨一杯酒吃,一来为老爷送行,二来也沾点喜气。” 这话搔到周楠痒处,他心中得意,摸了两枚一钱的碎银子扔给二人:“尔等倒是口甜,什么贺喜,不就是想要赏钱,瞒不了本老爷。赏你们的,放心,我知道衙门的规矩……咦,你们说什么,现在咱们县的县尊也姓詹……是哪里来的?” 一个衙役回答:“还有哪个詹知县,就是以前那个?” 周楠吃了一惊:“詹通,他回来了?”詹胖子不是和夏仪一起被关在唐顺之行辕的牢房里吗,就算行辕撤消,两人重获自由。詹通身上有案子,也该和夏仪一起去京城侯审才对,怎么又回安东来当知县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其中有古怪 一个衙役回答:“前些日子县尊、周老爷你、归县丞还有詹师爷不是被锦衣卫捉去京城了吗?本以为周老爷你们回不来了,可事情却怪,上头死活不派新的知县到职。又过得一个月,詹知县就回来了,说周老爷你在军中效力。” “又在前些天,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周老爷你得了军功,被提拔为九品知事。咱们都还糊涂着,还想问周老爷你呢!” 另外一个衙役呵斥同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没看到周老爷醉得厉害,快快快,快扶他回家去。” 周楠也是一脸的迷糊。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不过,听了两个衙役的话,他心中还是一沉。 是啊,我这阵子在唐顺之幕中,有他罩着,倒是忘记身上这件案子了。 这事牵扯实在太大,如果不了结,随时都有可能被拿到京城问罪,提心吊胆,这知事当着心中也不塌实啊! 此时已经天黑,周楠本醉得厉害,被两个衙役扶着走了一路,加上被凉风一吹,顿时酒意上头,腹中翻腾,“哇”一声就吐了一地。 这一吐,顿觉头昏眼花,身子酥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到了家门口。 一个衙役拍着门环喊道:“香草,香草,快开门,大喜,大喜啊,你家老爷回来了!” “谁呀,什么老爷?”一个十二三岁的女金刚胖大丫头开得门来,惊讶地看着三人:“黄差官,刘差官,你们所扶何人?”显然,这两个衙役以前来过周楠家,这女子却是认识他们的。 姓黄的衙役笑道:“香草,你大约不认识吧,这是你家周楠周老爷,刚从扬州那边回来,天大喜事啊!我们可算把你家老爷送回来了,周老爷醉得厉害,你快接回屋去。” “啊,他就是我家老爷?”接过周楠,香草惊喜地大叫出声。 周楠笑道:“废话,世界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周楠,你是刚买来的吧,云娘呢?”云娘买丫鬟了,我才多大点家业,养一个小兰就够费劲的,现在又多了一个香草吃饭。云娘素来节省,这可不是她的禀性。 香草:“回老爷的话,婢子和莴苣是上个月进的家门,主母和莴苣一起回娘家了,明日才回。” 周楠一呆,“莴苣又是谁……”想必是另外一个丫鬟,云娘怎么改性子了,买丫鬟不说,一买还买俩。也对,现在淮安流民多着呢,黄花大闺女也不值钱,二两银子一个随便挑,倒费不了几个钱。我好歹也是官,现在手头也有几百两银子继续,如果没有丫鬟使用,在圈里也没面子。 他实在太醉了,只感觉眼皮重若千斤,头一歪就倒在女金刚的怀里睡过去。 时值盛夏,屋中实在太热。周楠只感觉有人脱了自己衣裳,又用热毛巾给自己擦了身子,不知道折腾了多久,身体渐渐清爽起来。 然后,又有凉意思生起。 周楠下意识地伸手,就将一团温暖丰腴的身体抱在怀里。 大家都穿得少,有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如蛇般沁尽骨子里。 周楠禁不住将手朝前一伸,就触碰到两团柔软硕大的所在。 是女人,真正的女人。 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轻,出门两月不近女色,就好象是一颗炮仗点了就着,此刻又如何把执得住。就下意识地使劲一揉,身边之人低声呻吟,又用力推来,似是在说:“老爷不要!” 这种欲拒还迎最是要命,周楠两眼都是眼屎死活也睁不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扯开那人衣襟,和身扑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骤雨顿收,将压抑在心头两月的火气散尽。手又一摸,就摸到一个大肚子,顿时一惊:这不是云娘! 他和云娘做了一年夫妻,彼此对对方的身体状况都清楚到了极处。如何不知道身边之人不是妻子。 那么,究竟是谁呢? 周楠突然想起先前进家门的时候丫鬟香草说云娘和莴苣回娘家去了,如今,这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难道是香草?对,肯定是她。 古人有通房丫鬟一说,也就是说,主母在身体不方便或着怀孕的时候,大丫鬟有代替主母为男主人服务的责任。当然,按照封建礼仪,一旦丫鬟收了房,生下孩子,就要被纳为小妾,成为半个女主人。 对于被卖进大户人家的穷家女子来说,这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香草想必是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见我周楠现在做官了,周家眼见着要兴旺发达,就起了上位之心,欲要和我生米煮成熟饭。 想起香草那女金刚的身坯,周楠就好象吞下去一颗苍蝇,大感恶心。他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只有过两个女人。云娘且不说了,身材正点,乃是个阳光健康的美女;至于素姐,虽然初看并不惊艳,可越看越顺眼,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在男女之事上面,周楠还是很挑剔的,所谓宁吃鲜桃一口,不食烂梨一筐,守身如玉。 却不想,终日打雁,今日却被大雁啄瞎了眼睛,被家中一个粗蠢丫鬟算计。 这下,他完全被吓醒了,猛地睁开眼睛,骂道:“好一个胆大包天,不识廉耻的娼妇,赚起老爷了,滚!” 就抬脚朝身边女人的奶油肚子踢去,欲要将其踹下床去。 “老爷,别,别碰我的肚子,里面有孩子!”声音慌急。 “啊,有孩子你还摸本老爷床上来,岂有此理,想让本老爷做你们母子的接盘侠吗?”心中这么想,周楠大为光火,正要继续呵斥。 突然,他想起一事,顿时失惊:“你不是香草,你是谁?” 是的,先前进家门的时候他虽然醉得厉害,可多少还保留了一份神智。香草身高体壮,身上满是男性特征,全无半点女儿模样,说起话来嗓音极粗。 而身边这个女子的声音却婉转清脆,是标准的京城口音。 那女子爬起来,淡淡道:“老爷,是你吗,听说你被锦衣卫缉拿,全家人都在担心。还好,还好,你总算平安回来了。今天夫人回娘家去了,就由妾身来服侍老爷。” “素姐……啊,你怎么来了?”周楠惊得出了一身汗,急忙打燃火折子,点燃油灯。 定睛看去,那光着身子跪在床上的妇人不是素姐又是谁? 对于素姐,周楠心中有同情,有愧疚,有惧怕,有厌恶,也有爱惜,甚至还带着一丝渴望……最后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素姐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周楠第一反应就是中了她的圈套,将来对自己肯定会大大地不利,心中又惊又怒,接着说道:“唐素,你我之间的帐可是了啦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素姐面上突然闪过一丝哀怨:“难道你我之间除了债务就没有别的吗?非是我要来你这里,乃是云娘接我来的。从进你们周家的第一天起,我唐素就是你周楠的小妾了。” “云娘接你来的,小妾?云娘会干这种荒唐事?”周楠看了看素姐高高坟起的小腹,汗水还在不住地流:“肚中里的孩子……” 素姐:“是你的。” “啊!”周楠张大嘴,喉咙里荷荷有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素姐:“老爷,我素姐虽然是青楼女子出身,可也不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可一个妇人身怀六甲,却诸多不便……云娘听说此事就寻到我那里去……有感于夫人的恩德,妾身又想,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便再不要脸面过来了……方才老爷醉倒在床上,妾身过来服侍……老爷一时兴起,妾身是个女流之辈,如何抵抗得了。又怕伤了腹中胎儿,只得……” 她淡淡地说着话,就好象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说了半天,周楠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自己刚穿越到明朝之后,自从那日和素姐在船上稀里糊涂两遭之后,却是让素姐珠胎暗结。 一是大约因为那事让素姐太伤心,有意隐瞒,用布裹了肚子。二是,因为心中悲伤,胎儿营养不好,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也看不出来。 可等到周楠一被抓走,素姐身子渐重,再也隐瞒不过去了。 唐素的丈夫梅大公子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且城中早有人说素姐怀有身孕,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自然是呼之欲出了。 云娘听到这个事情之后,又亲眼去看到唐素的大肚子,就将她接回家里来。 素姐心气高傲,本不肯。但有感于云娘的诚意,又想到自己将来生下孩子,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反正将来寻个好人家嫁了就是。可若是个男孩,做了一个私生子,受尽世人鄙夷的目光,将来还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 为了孩子将来的前程,她只能收拾了东西住了过来。准备等周楠回家,再正式入门做妾。 算起来,她从怀孕到现在已经十月,已经到了预产期。 说起素姐的身世还真是曲折离奇,先是官宦家的小姐。父亲坏了事后被充实进教房司为奴,后来被梅大公子赎身成为梅家大少奶奶,现在又变成了周楠的小妾,念之叫人唏嘘。 周楠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刚一回家就遇到这么件事,还真是惊喜啊。不,喜怕是谈不上,惊倒是惊着了。 难怪先前进城的时候那两个衙役说周家双喜临门,一喜是自己升了官,二喜怕是马上要做父亲了。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素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素……姐,你身子重,不要再跪了,仔细腹中孩子。” 素姐直起了身子,露出美好的胸脯。 那尺寸比起当初,还要雄伟三分。 周楠久旱逢雨,顿时按捺不住,也不说话,轻轻地抱过去。 素姐和周楠恩怨纠缠这么长日子,两人第二次坦诚相对,未免尴尬。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神情冷淡,渐渐地动了情。 屋中只剩下她急促地呼吸声:“相公,奴家怀有身孕,还望老爷体贴。” 周楠一惊,改暴风骤雨为细水长流,低声道:“素姐,以往是我的不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素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按说她这次能进周家也算是遂了心愿。可毕竟是云娘接过来的,不是这贼汉子心甘情愿,总是有些地方不美。 她又想,在相公心目中,我的地位终究是不高。希望生个儿子,希望生个儿子。 估计是醉了,第二日日上三杆周楠还赖在床上。 素姐好几次要起床说是做家务,都被周楠一把抱住,说是咱们家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规矩。 又缠绵了半天,春风数度,周楠的身心得到极大满足,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不起来吃饭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云娘惊喜的哭声:“相公,你回来了?我终于把你盼到了。” 周楠听到她的声音,大喜,猛地坐起来:“云娘是我,我回来了,快进来让我看看你。” 可一看,自己和素姐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未免太尴尬。忙叫道:“你在外面等着,我马上穿衣裳出来。” 素姐更是羞得将整个人都藏进被子里。 门口,香草惊慌地叫道:“夫人,你先在堂屋坐坐,我去给你泡茶。”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高亢地响起:“主母自回自屋,香草,你拦在门口做什么,起开!” 这声音很陌生,应该是家中另外一个叫莴苣的丫鬟。 周楠和素姐床上躺了一一上午,说了许多话儿。才知道,香草是素姐从人市场上买来的丫鬟,当初之所以买她是为了照顾孕期的自己。至于莴苣,则是云娘买的,同时是为来将来好照顾素姐。 这一买,就买重了。 没办法,云娘就将莴苣留在自己身边使唤,成为大房的贴身丫鬟。 香草:“老爷正在房中歇息,如何能够让夫人见着?夫人还是先去堂屋吧!” 莴苣顿时明白了:“可是姨娘在屋中,不要脸!” 香草:“谁不要脸了,莴苣你这小蹄子,把话说清楚,否则撕烂你的嘴。” 莴苣:“谁不要脸自己心里明白,这屋是主人和大娘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要脸!”的确,在封建社会,主人家和大妇自住一屋,小妾则另住一屋,这是基本的规矩。 现在小妾素姐却跑云娘的房间里去,还和周楠睡在一起,这已经是不合规矩了,是对大娘的挑衅,是羞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香草以前在自己家的时候估计也是个厉害角色,顿时恼了,和莴苣对骂。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于是,两个丫鬟各为其主,夹枪夹棍地骂成一团。 周楠顿觉脑子里乱成一团,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中下人家,九品小官,家中就开始了宅斗,将来还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该死的封建礼教 云娘是个柔弱性子,急忙劝,可如何劝得住正撕得带劲的两大丫鬟。 周楠已经穿好了衣裳走出门去,就看到一个瘦小的小姑娘正在跳着脚。这小丫鬟同小兰一般瘦,比她还矮上两指,倒是玲珑,至于长相却是普通。 他皱了一下眉头,毕竟是做个衙门典史的人,又在唐顺之行辕当过职,什么样的大人物没有见过,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威仪。两个丫鬟顿时心中一凛,也不再争吵,低头跑开。 周楠上下端详着云娘,一个多月不见,她比起以前要白皙了些,却瘦了下去,立在庭院中如同一朵空谷幽兰。 日盼夜盼,终于将周楠盼回来。云娘想说话,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好表露自己的情感,周楠道:“娘子,咱们进堂屋说话。” 进得堂屋,云娘还是不说话,只手忙脚乱起拧了毛巾一脸爱怜地给周楠擦脸。 周楠:“娘子别忙乎了,坐下说话。” 云娘还是小心地给周楠抹着眼角的眼屎,只不住摇头。 “别忙了。”周楠一把住她柔软的小手,看着她的脸:“娘子瘦了,这一段日子苦了你。” 云娘终于忍不住,轻声哭泣。 周楠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别哭了,咱们总算团聚了,以后再不分开。” 柔声劝慰了她半天,总算让云娘的情绪平稳下来。夫妻二人坐下,周楠笑道:“其实我这次也没有吃什么苦,不但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反得了莫大机遇,倒是塞翁失马,这人生的际遇啊老天爷给你关上一扇门,却又给你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户。” 此次去江阴见唐顺之乃是周楠的得意之作,当下他就大概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大概同妻子说了一遍。 云娘听到紧张处低声惊呼,听到有趣时又面露微笑,接着就是满面忧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素姐就进来了,悄悄地立在周楠和云娘身后。 云娘忙站起来:“姐姐你怀有身孕,不能站的,还请快快坐下。” “不了,我就是想过来问问相公和云娘午饭想吃些什么,好叫人去做。” “你身子已经重了,还做什么粗重活儿,叫莴苣去弄吧。莴苣,相公喜欢小炒,口味重,要大油大盐。” 莴苣忿忿地看了素姐一眼,却不说话。 素姐:“云娘,还是我去做吧。” 就低头走了出去,低眉顺眼,就好象是一个小媳妇。 看妻妾二人还算和谐,周楠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自己和素姐大白天的在主房行周公之利,被云娘碰到确实有些尴尬。况且,这还是自己离家一个月刚回家。 心中不觉愧疚,就大岔道:“对了,小兰呢,怎么没看到她?” 听他提起侄女,云娘微微叹了一口气,说:“相公,小兰被叔叔和慈姑接回去了嫁人了。听说相公出了事,第三日叔叔和慈姑就进城来接,还拿走了许多东西” 原来,周楠被锦衣卫带走之后,周杨和老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进城来把小兰接了回去。他们原先将小兰寄养在周楠这里,原本想自家兄长好歹也是衙门里的师爷,有权有势,小兰跟了将来说不定可以嫁个好人家,且可以免费吃喝。 现在周楠一走,自然不肯白将女儿给云娘当丫头使唤。又说小兰在云娘这里做了这么长日子的工,工钱好歹也要给几个。就洗劫了云娘,抢了一大堆东西走了。 这两口子也是恶劣,什么东西都要,就连蚊帐和厨房里的碗筷都不放过,害得云娘又花了钱好几天才重新置办了一套日常用品。 “真是个畜生!”周楠气得满面铁青,森然道:“周杨这个畜生不念亲情不说还落井下石,他心目中还有我这个兄长吗?看来,我得回一趟周家庄,以家法好好治治这混蛋东西。” 云娘大惊,急忙拉住丈夫的手,不住摇头:“相公,不要,毕竟是自家兄弟。小兰好歹也在咱们家那么长日子,那些东西权当我这个做婶婶的给她置办的嫁妆。”小兰寄食在周楠这里自然又她的小盘算,可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云娘和这个小侄女也有些感情。小兰被周杨接走,她还是有些伤感。 “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我就不追究了。”周楠这次回安东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办完还得去淮安上任,时间紧迫可不能耽搁。再说,他现在身份自又不同,已经算是朝廷命官了,再纠缠家务事,徒叫别人笑话,也有损于自己的声望。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奇怪,所谓朝廷命官不都是正七品知县以上的官员吗,周楠不过是一个正九品知事,算什么命官。 其实,府理刑厅知事虽然只是正九品杂职,却也需要朝廷吏部任命。只要是朝廷任命的官员,都算是命官。只不过,民间约定俗成把正七品以上科举出身的官员叫做命官罢了。 这做官和做吏治根本就是两回事,做吏员的时候你直接面对的的一线复杂事务和普通百姓,手段必须要够狠,如此别人才能畏危。做了官了,你就得亲民,如此才能叫百姓怀德。 要想把官儿当下去,当长久,并越做越大,就得养望就得刷声望。 你一个官员,成天纠缠家务事,象话吗?君子修齐治平,修身之后当齐家,齐家之后才能治过平天下。你连齐家都做不好,组织上还怎么敢把工作交给你? 周楠又问:“小兰嫁给谁了,多大点年纪就嫁人?” 云娘:“是隔壁王家村的王二,家境还算殷实,日子也过得下去。” 周楠大惊:“可是缺了门牙的那个王二都三十岁的年纪了,听说品性还不是太好。小兰怎么能嫁他?”这个王二家他是知道的,家境还算不错,有五十多亩地。就是品性实在不好,喜欢惹是生非,还被人打掉了门牙。 再加上家里婆婆实在厉害,也没有人敢把自家女儿嫁过去。 王二这人喜欢到处乱跑,一出门就是几年,等到混得实在太惨就回家里来了。呆不上几日,就会偷了家里钱再次消失。如此轮回上几次,就混到三十出头。 想必是周杨贪王家的彩礼,这才把小兰嫁了过去。 这是周杨的家事,周楠也懒得管,只摇了摇头不再讨论。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周楠还是忍不住问:“云娘,你怎么想着把素姐接进门来?” 话一说出口,他禁不住连微微一红。 云娘正色:“相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周楠:“我怎么不对了?” 云娘:“素姐肚子里怀的孩子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而是我们周家的种,是相公你的骨血。素姐大着肚子,闹得城中风言风语,最后反是咱们周家没脸。别人都说是我云娘娥眉善嫉,是个刻毒的妇人,让你父子骨肉分离。相公,这事你应该早点给我说的,我又如何不肯?” 周楠愕然:“你真愿意?”回头一想,是的,自己现在也算是个官员,家境也好,云娘又没有孩子。如此换成别人,早就娶了几房小妾为家里延续香火。 自己死活不纳妾,在别人眼中简直就是个怪人。 此事经有心人口中一传,说不好就变成了云娘嫉妒心重,是个母老虎,要独占丈夫。如此一来,社会舆论的压力云娘怕是顶不住。 自己是个现代人,总喜欢拿现代人的观念去看待古代的事务。却不想,现代的道德观念换到古代,有的时候却显得格格不入和古怪诡异。 接素姐进门,换任何一个女子若说心中没有芥蒂也是假话。可云娘还得做出温柔娴熟欣欣然没的态度,这该死的封建礼教啊! 云娘成为家中的女主人,进入角色也快。又正色道:“相公,素姐身怀六甲,说不好最近就要生了。你做事也不能太荒唐,若是伤了孩儿,岂不是悔之莫及?从现在开始,半年之内不能去素姐房中住。” 听她说起这事,周楠讷讷道:“我昨天不是喝醉酒了,将她当成了你吗吃饭,吃饭。吃完饭我还有去衙门公干呢!” 吃过午饭之后,周楠背了手悠闲地朝衙门行去。 他这次去县衙有两件事,一是拿到吏部免去自己安东县典史的文书,交卸了手头差事;二是拜见詹通,问问他怎么没去京城依旧回安东县来做知县,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虽然去淮安当职,可亲族都在安东,以后还需要他多多照应。 带这好奇,周楠进来县衙门,却感觉衙门里的气氛有些皈依。 见到他,所有人都干笑一声:“见过周老爷,恭喜周老爷高升。”然后话也不敢多说两句,就匆匆走了,简直拿他当瘟神。 一个人是这样,两个人也是这样,周楠心中气恼。就看到林阿大林阿二兄弟过来,忙一把拉住他:“阿大,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衙门里的见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 林阿大面带僵硬的笑容:“怎么会来,周老爷,我刚领了个差事着急着要去办,等的了闲再去府上为老爷贺。” 林阿二大怒:“哥哥,咱们以前可是得了周老爷提携才有今天的。这次周老爷平安回来,又做了官,咱们心中高兴得很。你分明就是怕县尊看到你和周老爷亲近,怕被穿小鞋。看你这谨小慎微的猥琐模样,没得叫看不上。” 周楠这才明白,自己当初和詹胖子被锦衣卫索拿的时候正水火不相容,掐成一团。衙门里的人不知道他和詹知县经过磨难之后,关系自又不同。如今周楠要走,他们生怕沾上周楠,被詹知县报复。 周楠现在虽然做官,可做的是淮安府的官也管不着大家,人一走茶就凉,古今如此。 周楠心中恼怒,寻思着要给林阿大一点颜色看看。他可以容忍别人这么对待自己,却不能容忍从前的贴心部下的背叛。 可想了想,却暗道:我现在好歹也是个正经的官员,和这种小人生什么气? 正在这个时候,詹知县从那头过来,看到周楠,微微一拱手。冷淡地叫了一声:“周大人来了?” 周楠也回礼:“见过知县,本官今日过来办理移交。” 詹知县神情更是冷漠:“也对,反正你也要离任了,手头的事务也马上要交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话。” 周楠突然起了个促狭之念,指着林家兄弟道:“倒是有一事,我这次去淮安,正需要长随。这两人我使惯了,还请詹知县免了他们的差事,交给我使用。” 一句话就要免去自己衙役一职,林阿大大惊:“我不去,我不去,小人乃是安东人,上有八十岁老母需要奉养,下有三岁小儿,如何走得开。” 他现在在衙门里当差,有固定工食银子可拿,平日里也能敲诈百姓,油水不少,正过得爽利。听人说周楠虽然做了官,却无职无权,没甚好处。还有,衙役是铁饭碗能够吃一辈子不说,还可以传给子孙。 去给周楠当长随,开什么玩笑? 林阿二却喜道:“愿意追随周老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终于放心了 林阿大大惊:“阿二,你疯了?” 林阿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可是说书先生故事里说的。周大人对我弟兄有恩,现在有使的着我们的地方,自当效劳。” 林阿大:“你就是个傻子。” 周楠心中暗自点头:这个阿二倒是个可靠忠诚之人。 詹知县大怒:“两个该死的贱胥,还不快滚下去,周大人,请随本官去后衙。” 进了后衙,周楠作揖:“下官周楠见过詹知县。” 见左右无人,詹知县一把将他扶住,眉看眼笑:“子木,子木,你可算回来了。上次江阴若非得是你,本官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还要被人砍去脑袋。如此大恩,我自然是铭记在心。” 周楠笑了笑:“县尊方才好大官威。” 詹知县道:“子木,我好歹也是一县之主,今日你来衙门来是公务,场面上还是要走到的,须不好太亲热。” 周楠顿时明白:“也对,公是公,私是私,得分开了。”是啊,大家现在都是官员,见了面若是抱成一团,又是锤胸脯又是勾肩搭背的,也不成体统。 当下,二人分宾主坐下,各自说了公事。 最后,周楠忍不住问:“詹知县,我入了唐顺之幕,又因战功得了个九品官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你我身上不是还背着辽东军马案的官司吗?我算是躲过去了,可你怎么没去京城候审?” 那件案子实在太大,涉及到裕王府和边镇,这两方势力任谁动一根手指都能叫他万劫不复。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个前程,可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说不担心也是假话。 听到周楠问,詹知县恼了,将手一拍茶几,开始骂娘:“都是夏仪那畜生,几乎害死本县,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当写信给王妃娘娘,狠狠整治这不开眼的东西!” 听到后衙中詹知县的咆哮声,立在外面的衙役心中都想:詹知县和周大人果然又斗起来了,县尊是个忌刻的性子,咱们以前和周大人颇为亲近,以后可不方便往来,须防着被知县搞。 周楠见詹通如此气愤,心中奇怪:“怎么了?” “还怎么了,夏仪这个小人野心勃勃,纯粹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失心疯的畜生。” 詹知县发泄了半天胸中的怒气,才说,原来夏仪来安东捉拿他和周楠并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命令,而是他自作主张。 事情是这样,当初周秀才将王府和边镇举报之后,状纸送到京城,先进的是刑部。 刑部一看,哟喝,涉及到王府,还涉及到边镇镇军,这可是一件麻烦事。军事上的事情归兵部,得转过去。 兵部一看,岂有此理,我兵部什么时候负责刑狱了,这种弹劾官员的事情得给都察院。 都察院中竟是清流文官,其中还有不少是王府的张居正、高拱、李春芳这种政坛后起之秀的同学同窗同年,大家同根同源,哪里有自己人整自己人道理。咱们弹劾官员是不假,可也得党同伐异,怎么可能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这事涉及到王府,是御案,得转去北衙。 三个部门都知道这案子是个烫手的热山芋,一旦接了,那就是给未来的天子上眼药,还想要不要前程,说不好连老命都保不住。 天家的事情,天家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状纸到了北衙。 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力来自皇帝,是皇家的人,大明律的程序正义跟他们可没有任何关系。 一看,这周秀才也是可恶,敢跟我们未来的主子爷作对,这不是找死吗?给辽东镇带个信,叫他们把周秀才灭了口,没有原告,自然就没有被告。 至于这份壮志,封档吃灰。 于是,周秀才一死,这件案子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按照明朝的档案管理制度,这种无关紧要的文档封存之后只有十年的保密期。时间一到,就会转去秘书阁。 所谓秘书阁,就是国家图书馆。 秘书阁存量有限,会定期销毁一些低密级的档案。到时候,这案子自然就消失了。就算不消失,十年之后,裕王说不定已经得继大宝,谁人还敢再提此事?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夏仪看到了这件案子的卷宗。他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不怕事,就怕没事。只要水一浑,就是他上位的机会。 这次去江阴办差,顺手将詹通和周楠捉了,手捏把柄,接下来就是和王府讨价还价了。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周楠才恍然大悟。他现在对夏仪倒没有什么怨恨,想起他那在马厩咳嗽吐血时和自己所说的掏心窝子的话,心中只是同情。夏仪一心想当官,求不得,却是人间极苦之事啊! 周楠:“对了,知县又是怎么回来的?” “还能如何,姓夏的良心发现,或者说他明白惹不起本大人,把我给放了呗。不过,本官还是不打算放过他,我詹通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有仇必报。” 詹通又说,他那日和夏仪、于重九等人被关押在监牢里之后。因为有周楠在行辕里求情,这才没有被刘险驰押赴刑场砍头。 不过,唐顺之治军极严,贪污军资乃是大罪。于是,锦衣卫就过来审案。一来,就认出夏仪,才知道他不是奸商,就把夏仪和詹通放了 至于于重九等人,则各自被打了二十棍发派到一线打仗。现在行辕解散,估计已经和蓟镇镇军一起移防回京师去了。 夏仪两次死里逃生,对前程已是心灰意懒,将实情合盘托出,又请詹通代他向周楠致歉,自回京城复命。 看到气愤难平的詹通,周楠劝道:“知县,夏千户和我等好歹也是共过患难的,有一分人情在,过往种,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对了,詹师爷和归县丞怎么了?” 詹通:“估计过得一阵子就会放回来,没事的。他们也是倒霉,飞来横祸啊!子木,你什么时候去淮安上任?” 周楠想了想,说:“在家休息两日之后就要去淮安理刑厅报到,然后尚要去一趟山阳县,有点私事需要办。办完这事,才能正式到职。” 詹通:“山阳乃是附郭县,治所就在淮安城中,不是一条道儿吗?” 周楠:“我去的这家却不在城中,距离府城还有三十来里地。” 很快周楠去礼房办完了交接手续,回到家里。 家中已经在收拾行装,云娘说,明天她父亲和兄长会进城设宴为他道喜。又拿出一堆帖子,说是县中缙绅为周知事洗尘接风。 看样子,周楠在家这两日都要在酒桌上度过。他本打算安静地陪云娘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云娘又说,杨六爷和杨有天进县城之后会在家里住两日,然后用家里的船亲自送周楠去府城任职。 周楠笑道:“泰山老大人和有田要来,那感情好,正要和他们商量在淮水上走船的事情。也不知道我不在安东的日子里,他们的船走得怎么样?” 云娘回答说家里的生意一切都好,每月的生意就算再差,也有几两银子入项。她就是有点担心周楠这一去淮安,石千石不肯再让周家和杨家走船。她虽然是个妇人,却也知道人一走茶就凉的道理。 石中石当初之所以答应放周楠的船进去,是考虑到丈夫在衙门里当差,盐道有事还需要县中帮忙。周楠一走,怕就怕石千石不肯买帐。 周楠笑着说:“无须担心,官场上人情往来怕就怕这种不念旧情翻脸比翻书快的,坏了名声,以后谁还敢跟你打交道,这个道理石千石还是懂的。” 没错,周楠是调去淮安了。可以他在县衙里这么长日子的经营,再加上同詹通的私交,石千石如果反悔,寻个由头拿捏他还不容易。 云娘又是满面忧愁:“相公,咱们这次去淮安,也不知道吃住惯不惯。到现在房子都还没寻着,难不成还先住在客栈里?”她心中不能有事,一有事,无论大小好坏,就会忧愁到失眠。 周楠笑道:“云娘你也不要担心了,你先留在安东,我先过去。等找好房子,将一切安排妥当才叫人过来接你。还有,哪里有那么快当差的,到淮安报到之后,我估计会先请几日假。一是安排吃住,二是还得去一个地方勾留一两日。” “相公先过去也好,妾身先留在安东。素姐身子日重,算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不过,她腹中的孩儿小,却迟了。让她再车舟劳顿,怕有三长两短。还是等她先把孩儿生下来再说,这可是周家第一个娃娃,大意不得。”云娘点了点头,心中奇怪,问周楠到淮安之后还要去哪里。 周楠回答说:“我有一封信要带去山阳县荀家报丧。” 事情是这样,周楠在唐顺之行辕的时候。三片沙之战,朝廷大军虽然取得空前大捷,可将士还是有些折损。其中,唐巡抚幕宾中有一个荀举人大约是第一次上战场,胸怀激荡,立于船头,欲效法古人横槊看诗成。结果中了倭寇一记流弹,正中胸口。 回到扬州之后,铅毒发作,加上年事已高,就支撑不下去。 荀举人当初之所以投到唐顺之幕中,一是确实有报国之心。二是他今年五十有二,科举无望,也想立些功劳,好得唐大人推举,谋个县丞一类的官职。结果,运气实在不好,以身殉国了。 周楠和他是老乡,平日间倒也混得熟了。 荀举人临死的时候,放心不下家中妻小,更放心不下家业,就写了遗书托周楠带回家去。 荀家家业颇大,荀举人有一妻三妾,两个孩子。 据他说,正妻是个嫉妒心强的人,他这一死,小妾们估计都会被赶出家门。 这事他闭眼之后也管不着,只是其中一个女儿乃是她的掌上明珠。为了不让女儿吃苦,荀举人就将名下的产业划了一部分给女儿作为今后的生计。 周楠:“对了,这个荀举人这个女儿的母亲乃是丫鬟出身,生下她之后就难产死了。” 云娘:“也是可怜,妾生女,母亲又死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长大成人的。” 周楠一笑:“你也别可怜人家,这女子现在可身家不菲,就算她生成香草那样,也要被媒人踏破荀家门槛。” 荀举人信上说,荀家有良田万亩,庄园两处。另外,在淮安城里还有二十家店铺。他死以后,两处庄园和城中的二十间店铺留给大儿子荀秀才。至于那一万亩地,七千亩归大妻,剩余三千亩则留给女儿做嫁妆。 这可是三千亩地,荀小姐从一个妾生女突得了如此身家,摇身一变变成白富美,可怜什么? 要知道,按照古人的利益,妾室可没有什么地位。生的女儿,将来也没什么嫁妆,嫁得也不好。如此,对荀小姐倒是一件改变命运的好事。 想到这里,周楠看着素姐的大肚子,心中却是一动:素姐将来生了儿子也就罢了,如果生的是女儿,我等一视同仁,富养一生,绝不能叫她吃半点亏。 听说这个荀小姐有三千亩田地的嫁妆,云娘吓了一跳,禁不住叹道:“真是有钱啊!”想当出周楠刚从辽东回来的那日,周杨为了几亩地就要让她改嫁。 在当初的她看来,几亩地已经是不得了的资产。三千亩,却不知道大成什么模样,站在地头,怕是一眼也看不到头。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接下来两日,果然如周楠所预料的那样都是在酒桌子上度过的。 听说周楠做了官,县中大户缙绅纷纷到贺,叫周楠狠狠地得意了一场。 周家从这个时候算是挤进了安东县缙绅官宦人家的行列,只是,周楠囊中羞涩,和大户豪门实在不配套。 唯一不美的是梅员外没有来,梅朴还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过来和他绝交,搞得周楠有点莫名其妙。 周楠事后才知道,梅家是恼他纳了素姐为妾。没错,素姐自从出了梅家已经是自由身,她要嫁谁梅员外也管不着。 可是,世人都知道周楠和素姐不清不楚,你周大人现在又娶了她,难免叫人心中不舒服,也有打梅家脸的嫌疑。 周楠本打算和梅家合作做生意赚点钱,现在看来,也谈不上了。 有得必也失,却也是无奈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单位新职位 人情往来应酬结束,也到该启程去淮安府当差的日子。 这一日早晨,周楠也没惊动其他人就一个人携了简单的行李,由杨六爷和杨有田送到码头。刚要上船,就看到林阿二急冲冲跑来:“周老爷等等小人,等等小人。” 周楠定睛看去,却见林阿二一身便装,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心中大奇:“阿二你这是做什么?” 林阿二道:“老爷不说是这次去府里当官叫小人给你做长随吗,小人这就随老爷去。” 周楠没好气地说:“阿二你这人就是太实诚,本老爷当时说的是气话,别当真,你还是回衙门去吧!” 林阿二:“老爷怎么说话不算话?” 周楠笑道:“好好好,是本老爷的错。我去淮安,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形现在还不知道呢,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先留在县里,等我真要用人的时候才来叫你。” 他这次去淮安理刑厅做知事,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九品的官员。可说穿了,其实就是推官的秘书,做的是写写画画,收收发发,承上启下,沟通左右,出谋划策的工作。是个事务官,而不是主持一个部门的政务官,也不需要用人。 其实,这个知事手头并没有多少权力。同为正九品官员,却比不上独当一面的巡检、课税大使威风、爽利。 想到这里,周楠突然对唐顺之有点不满。 林阿二抓了抓头:“好吧,老爷你可得说好了,一旦那边安顿好了,就带信回来让小的过去。只是……”他面上带着忧愁:“只是小人已经辞去了衙门里的差事,现在如何能够回去。” 周楠:“你直管回去找县尊,重新做回你的衙役好了。” “大老爷肯吗?” “放心好了,你就说我让你回来的,县尊必定答应。” 林阿二继续抓着头:“周老爷你和县尊不是仇家吗?” 周楠:“谁说的,叫你回去就回去,废什么话。” “是是是,小人这就回去求县尊。” …… “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黄金印绶悬腰底,白雪歌诗落笔头。”说的是淮安城。 “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说的也是淮安城。 从汉朝开始,淮安就是黄淮地区,中原第一大城。 此城位于万里沃野之上,在这个年代,黄河夺淮入海。淮安城正好位于黄河、淮河、大运河的水运枢纽,天下财富尽聚于此,乃是整个大明朝排名前十的大城。 按照如今的城市规模和gdp计算,明朝综合实力排名前十的城市分别是京畿、南京、苏州、扬州、cd、广州、杭州、临清州、淮安、开封。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奇怪,这个排名中好象钻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临清州又是什么? 临清州是山东的一个直隶州,也同样是大运河漕运枢纽。淮海是黄淮和江南物资的转运地,而临清州却负责将河南河北山东的物资输送到京城,同时是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市,地位超然。在明朝的时候,世人一说起山东,首先想起的就是临清州而不是首府济南,就好象后人提到福建只知有厦门而不知福州一样。 作为一座历史名称,水运枢纽。淮安得渔盐之利,经济极为繁荣。 据周楠在安东县衙看过的资料,如今整个淮安城有人口五十多万,在这个时代已是十分的惊人。即便放在现代社会,也算是经济发达地区的地级市规模了。 要知道,在明朝嘉靖年间,即便是第一大城北京,人口也恰恰突破百万。 这是周楠第二次到淮安,心情自与上次苍仓皇逃难时大不相同 下了船,他也不急,安步当车,在城中逛了一气,直走得脚软,才寻到一家出租的房子。 他所租的院子在鞠通巷,这里距离府衙没几步路,上下班也方便。 淮安城颇大,总体来说分为南北两大块。北面位盐河和黄河之间,乃是府衙、山阳县衙和盐道、漕运等各大机关的治所。以黄河为界,南面则是普通百姓的居民区。 考虑到自己将来会在淮安住很长一段时间,家小都要接过来。现在家中已经有四口人,将来还有添丁,地方不能太小。周楠所租的房子很大,是两进的院子,地方倒是清净,就是有些阴暗,两个小天井借来的那点天光也可怜。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年代的房子采光普遍不足。 这间宅子总面积加起来达惊人的四百多平方,每月租金不过一两三钱,也就一千块钱人民币模样,这才后世简直不敢想象。 购置了些简单的日常用品,胡乱在街上吃了晚饭,周楠就上床睡觉。 没有灯光污染,没有噪音污染,隐约有水声远远传来,那是黄河和盐河的涛声。 突然间,周楠睡意全消,竟是失眠。对于未来,他心中也是没数,也不知道这个朝廷的官应该怎么做,特别是这种整日埋首案牍的事务官。 做衙役,做师爷,直接面对的是黎庶百姓,有事处理起来立求简单粗暴,在最短的时间内快刀斩乱麻。可现在蹲机关了,以往的为政经验却完全用不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政绩。 第二日,周楠带着对新岗位的兴奋和担忧顶着熊猫眼去了府衙。 古人有官不修衙的传统,说句实在话,安东县的衙门破破烂烂的,又小,很多房子因为年久失修,畅风漏雨,每年都要简单休整。而这府衙却好大一片建筑,都是白墙青瓦,显得整洁。 在这样的地方上班,应该是一件让人非常愉快的事情。 在签押房说明来意之后,等了半天,就有一个衙役过来引周楠进去。 跟着衙役一路走去,里面又有不同。府衙分为前后两部,不用说,后衙是知府居所。 前衙则是各大部门的办公场所,分为正堂、同知厅、经历厅、理刑厅、礼吏兵刑工户六房。 除了这些部门,还要诸如巡检司、江防厅、司狱司、课税局等外派机构,分驻在城里城外各处。 中国自古都实行的是大社会小政府的制度,国家公务人员的数量都少。比如一个县级政区,也就知县、县丞、主薄、巡检四个官员,再加上县学和六房典史,不超过二十个人吃皇粮。 等到了府一级,几百万人口,事务繁多,官员的数量就开始膨胀,衙门规模也大得惊人。 很快,周楠到了理刑厅,在院子里等候。 和所有的衙门一样,为了防火防盗防被雷劈,衙门里都没有大树。 院子里立了几口碑,定睛看去,正是朱元璋所写的,内容不外是警告官员们要廉洁奉公,休要残害百姓,否则国法难容。 周楠对朱重九这篇杀气腾腾的文章嗤之以鼻,要想马儿跑,总得喂些草。就知府衙门这规模,一年下来,没几万两银子的根本就维持不下去。可一个知府的每年俸禄才多少,五十两有没有。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照磨,这几大官员的所有俸禄加一起,不超过三百两,还要养家糊口,要想做事,可能吗? 这制度上先前就要缺陷,老朱家太天真太抠门。 内容毫无价值,倒是字写得不错,显是名家手笔。 正观摩着,推官就传周楠进去。 淮安推官姓熊,名仁,身材不高,是个大胖子。此时天气尚不热,又是早晨,熊仁官袍的掖下还是有两团明显的汗湿。 同时到场的还有另外三个知事,周楠上前一一见礼。 明朝下级官员见了上司,也没有跪拜一说,只作揖了事。正要五体投地,那是觐见皇帝时才有的礼仪。 当然,你如果有资格见到天子,起码也是四品以上的高官,也不用下跪。 周楠暗自庆幸自己穿越到的是明朝,如果穿去我大清,官场往来,见到比自己职位高的人就下跪磕头,非憋屈死不可。 熊仁倒没有什么架子,一把扶住周楠,豪爽地笑对身边的几个手下道:“各位,你们成天不是在本官面前说起咱淮安府出了个写得一首好诗词的周子木吗,今天这人就在你们面前了。” 周楠心中失笑,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总算捉到一个活的了? 他分别和三个知事见了礼之后,又说了自己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能否请三天假? 熊仁大方地说:“也对,周知事昨夜刚到,以后又要在府城安家,确实有些琐事需要料理,准了。你先去自己房中看看以前积下的卷宗,明日就可以休沐。” 又有两个衙役过来将周楠带去一个大约三十平方的房间里,说以后这屋是知事老爷视事的场所,另外,他们二人也归周知事使用。 窗明几净,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院子里一树开得正艳的海棠花,看着屋中殷勤侍侯的两个随从,周楠到找到了一些做官的感觉。 禁不住心中感慨:其实坐机关也不错,难得悠闲,油水少一点也可以啊! 其实,这个职位油水一点也不少。周楠今天第一天来报到,虽说请了假,却不好意思立即就走。就抽出积下的卷宗看起来,熟悉起工作。 看了一上午,午饭自在府衙的伙房吃。 下午的时候,正当周楠准备打盹午休,其他三个知事陆续来访。 一交谈,周楠才明白这工作其实还是有很多油水的。理刑厅负责的是刑狱,如今淮安府天下太平,也没什么刑案。又因为是商业大城,民间商业冲突颇多,一经手,平均下来每月每人五六两银子的好处还是看得到的。 说了一下午闲话,按照衙门的惯例,新人到任,推官要做东,请周楠和众知事去吃酒接风。 熊推官说了,周楠能诗能词,最近城里青楼女子都在传唱他的诗词。今天这个场宴会就设在城中最大一家勾栏中,到时候,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吟诗狎妓,不宜快哉! 这事正好搔到周楠痒处,心中得意,说:“自然要去,自然要去。” 这年头能够做官的谁不是读书人出身,谁不喜欢风花雪月,周楠就打点起精神,准备在晚宴上抄上几首后世的诗词大大地出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准备小小出风头 以前在现代社会读穿越小说的时候,通常会有这么一段情节。就是说穿越者穿越到古代世界的时候,一穷二白,身无长物,苦得都快要讨口了。 就因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剽窃了后人经典诗词,在士林中暴得大名,被人识为无双国士。大人物们不但将大量财物拱手送上,还死活要将家中美貌女儿哭着喊着嫁过来。反正一句话,人人都看好他这支潜力股。 周楠也想过走这一条道路,只可惜他是刑犯出身,后来有做了衙役,一辈子也挤不进士林,剽窃大师诗词获取名利这一事遂作罢。 来明朝已经一年多时间,他也就写过区区几首诗词,除了用来讨好史知县c王若虚之外,好象也没什么鸟用。 如今他得了官身,为自己树立一个才子大名倒有许多好处,这一计划也可以实施了。 很快,时间到了申时散衙的日子。 周楠正要走,一个长随叫住他,将一个包袱递过来,说是他的官服已经领下来了,请周老爷更衣。 周楠大喜,这可是自己从吏转为官的标志。当下就在随从的服侍下穿好官袍,对着表面不平光线昏暗的铜镜顾影自怜。 看了半天,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等到理刑厅的熊推官和其他三个知事聚拢,五位大人浩荡出衙去吃花酒,周楠才发现不对的地方。 原来,开国洪武皇帝姓朱,因此明朝以红色为尊。七品以上的官员的袍服都是大红色,但七品以下则都用绿色。 这七品以下的官服实在难看,胸口绣着一只缩头缩脑的鹌鹑,不留意端详还真被人当成一只害瘟的鸡雏。且官服通体草绿,和熊推官的大红官袍在一起,当真是红配绿(音录),俗得哭。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绿珠楼》。 周楠目测,这家院子颇为高级,在淮安也算是首屈一指。就是名字取得不好,绿珠楼的得名应该是取自魏晋朝大富豪石崇的美妾绿珠,后来跳楼死的那个,甚是晦气。你就算要用绿珠来暗示搂子里的姑娘生得国色天香,这里又是一等一豪华的会所,好歹取名《金谷园》啊! 不对,金谷园这个名字也晦气。 青楼老板没文化,真可怕! 见一江春水向东流,大群官员上青楼,状若检查本城文化娱乐业安全c消防c卫生工作,早有一个老鸨急冲冲过来,见是熊仁,松了一口气,说了一番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的话儿。 熊仁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哈哈一笑,指着周楠道:“高老鸨,你也别说些没滋味的话儿,这是咱们厅新来的知事,今日本官和同僚在此设宴是为他接风的。叫你们楼子里最漂亮,知冷知热的姑娘出来陪。” 高老鸨有些为难,说:“却是不巧,几个生得好的姑娘都有客。” 熊仁诈怒:“怎么,连本大人的面子也不给吗,定然是上次在这里喝酒,得罪了姑娘们,不肯与我等相见。你去同他们说,这位是安东县的周子木,一等一的风流人物,问她们见还是不见?” 高老鸨大惊:“原来是安东的大才子周子木先生,最近一段日子里总听得姑娘们唱你的词儿,今天听说你来,她们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模样。且去楼子里坐下看茶,我就去请姑娘们。” “快去,快去。”熊推官朝高老鸨挥了挥手,然后笑着对周楠道:“周大人,看来你的才名比我这个推官头衔还好用啊!” 经过一个茶壶的引导,大家就上了一栋二层小楼。 这里靠着盐河,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走上去寂静无声。轩窗都开着,有清风徐来,吹动帷幕。看着河景,吹着凉风,大家心中都是一畅,不觉叫:“好地方。” 酒菜上了上来,都是常见的菜肴,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这还是周楠穿越之后第一次到这等高档会所,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 酒过三巡,五个美貌女子就上得楼来,众官员也不客气,一人一个抱了。 周楠也分得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他虽有好色恶名,其实内心中对这种场合还是比较抗拒的。加上又存了个养望的念头,就端正地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不像其他几个官员上下其手,放浪形骸。 那个女孩子目光园溜溜地转动着,半天才小声问:“大人可是写了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周子木,看起来却不像。” 周楠大奇:“周子木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还有像不像一说,在姑娘心目中他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那女孩子低低一笑,小脸蛋竟微微红了:“能够写出这种艳美诗词之人,定然是风流儒雅的英俊相公,逍遥自在,视人间礼法于无物。今日见了大人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似是那饱读四书的道德君子。若非事先知道是周子目,奴家还以为认错人了。” 听她这么说,周楠倒是吃了一惊:这古代的高级青楼中的女子果然了得。谈吐风雅,学识过人。 原来,她这句话中的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一句出自《世说新语》中世人赞王衍之言。 这女子把周楠比做东晋太尉王衍,不着痕迹地恭维他坐得端正。 周楠哈哈笑道:“姑娘眉目清秀,岩岩清峙,壁立千仞。”这个典故也出自《世说新语》也是评价王衍的,也夸那正缩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形容端庄。 那女子装做恼了:“奴家身量娇小,怎么能被比做山岩。不依不依,当罚大人三杯。” 众人听得有趣,都叫到:“子木,该饮该饮。” 周楠也不推辞,一口气喝了三杯酒,笑着问身边的女孩子:“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孩子回答说:“奴家叫紫萧。” 同来的一个姓洪的知事笑道:“周知事,别看紫萧姑娘樱桃小口,朱砂一点,可品起萧管却是国手技艺,等下不妨留下,一点朱唇为君尝。” 他说得暧昧,不但众官员,就连其他几个女子也低笑不语。 紫萧的脸更是红得厉害,宛若一朵盛开的玫瑰,看着她小巧的微微嘟起的嘴唇,禁不住叫人心中荡漾。 熊推官笑得欢畅,大声道:“确实如此,周大人不妨留下。本推官做主了,一应开销皆算到我的头上。不过,今日大家都是冲着紫萧姑娘来了,谁留下,却得有个说法。” 洪知事问:“熊理刑,不知道又有什么说法?” 熊推官道:“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有吟诗联句。今日众姑娘姗姗来迟,咱们就以迟为题好了?” “好,妙啊!”其他三人都高声叫好。 “我先来。”熊推官微一沉吟,又看到紫萧头上插的一支梅花瓣钗儿,说一声有了,念道:“春到窗前手自忙,一枝试摘助新妆。” 其他三个知事喝彩一声,洪知事接下一句:“清清约鬓消尘垢,点点歌鬟傲雪霜。” 又有另外一人吟道:“对镜漫怜人共瘦,搔头不觉俗俱忘。” 第三个念道:“夜来未忍轻抛却,留得仙标伴枕旁。” 从他们所念的这几句诗来看,说得是美人在镜前梳妆打扮,见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就折下一枝春,插在头上。以花喻人,以人比花,倒是有些趣味。 不过,这诗句放在明清诗词中只能算是中下,有点老生常谈只感,没有任何新意,实在普通。 老实说,这种水准的诗词,古代读书人只要上过几年学,把“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曰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弄明白,再读上几百首唐诗宋词,轻易就能作出来。 算是这个年代读书人的基本功。 诗句寻常,不过,女子们还是照例恭维了半天。 最后轮到周楠。 周楠有心在新上司面前表现,朗声唱道:“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洪知事摇头:“不通,不通。熊理刑以将梅花比人,你这句诗中却没有梅,紫萧姑娘可没你的份儿了。” “怎么就不通了。”周楠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着说:“洪知事你忘记了,熊理刑刚才拟题的时候说今日众姑娘姗姗来迟,咱们就以迟为题好了。推官给的理由是姑娘们梳妆打扮,故尔来迟,我却以为,她们是思念心上情郎,心中伤感,这才来迟,难道错了?真若再写梅花,却是跑题了。我这句诗中嵌进去紫萧姑娘的名字,切题得紧。” 废话,如果依着熊仁的思路作下去,我心中没记住什么好的梅花诗,又如何出彩? 听他这么说,紫萧眼睛一亮。 熊推官哈哈一笑:“言之有理,子木,你这首应该是旧作吧,写得真是不错。不过,却有意尤未尽之处,咱们也不不联句了,你完整地唱将出来。若作得好,紫萧姑娘就归你。” 此话正中周楠下怀,心中大喜,清了清嗓子,正要大大表现一翻。 突然,楼下发出一阵响亮的喧哗:“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要打死人了!” 楼上众人一惊,同时朝下面看去。却见盐河边上的街上,一大群约莫十来人提着棍棒朝前猛跑。一边跑一边发出阵阵喧哗:“邻里的人都听着,江南的流民又欺到咱们淮安头上来了,若不讨还公道,岂不是叫人笑话咱们两淮无人焉!” “走走走,打死那些混蛋东西!” 一时间,满天满地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昨夜星辰说端倪 看到下面乱成这样,熊仁眉头一皱:“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知事:“禀理刑,应该是流民和码头的脚夫起了纠纷。这些福建、浙江、苏松的难民自去年流窜入我府地界之后,衣食无着,聚众滋事,很叫县府头疼。” 熊推官:“去年府台不是命各县安置流民吗?” 一个知事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原本城中就有两千多流民,安置了一千余人,眼见着就要办妥。可前两月苏、松地区唐应德一场大战,又来了三千多。” 周楠听得心里奇怪,唐顺之不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吗,怎么逃难的百姓更多。 想了想,立即又明白其中原因。没错,唐顺之是抄了倭寇海匪的老巢,东南局势大定。问题是这些贼寇没有了归路,必然散落到各处为患。唐应德调去南京做户部尚书,已经被剥夺了所有权力。人事变换,下面的必然乱成一团。 胡宗宪也得花许多工夫在能理顺军队和军队,军队和地方之间的关系,才谈得上逐一征剿残匪。 老百姓可不知道苏松战局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他们只看到到处都是流窜的日本矮子,依旧携家带口逃到江北来。 这阵子,淮安城中到处都是流民,治安有恶化的趋势。 熊推官好酒,正在《绿珠楼》里喝得爽利,被扫了兴头,道:“罢了,今日就这样。谁过去看看,将这事处置了。否则,等下天一黑,流民生起事来,须惊动知府和江防,要吃挂落,谁去?” 礼刑厅负责刑狱,负责地方治安。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如果事态不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了。等下宵禁,几大衙门里的兵丁一巡街,必然和百姓发生冲突,到时候一闹大,就控制不住场面,理刑厅众官都要担责。 听到熊仁问,洪知事三人支吾几声,脚下却行得极快,转眼就走下了楼梯口。 熊推官回头这一看,只看到周楠,就点了点:“周知事,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说罢,就一挥袖子也走了。 看到众人顷刻间就散得干净,周楠一愣神。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才是第一天到任,礼刑厅的情形尚一无所知,就算要去处置此事,也是茫然抓不着头绪。若是做错了,那是要负责任的。 罢,既然上司有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朝紫萧微一拱手:“紫萧姑娘,抱歉,公务在身,下官先告辞了。” 紫萧却拉住周楠的手,笑道:“周子木那首诗尚未作完,何不念完再走?” 周楠心中丧气,他本打算用这首诗在上司面前大大出彩。如今正主儿走了,还念个什么劲? 就一脸为难道:“紫萧姑娘,你看我这不是有急事吗,上头交代下来,如何能够耽搁?” 紫萧将身子贴过来,腻声道:“不依,不依,念两句诗也花不了什么工夫,难不成大名鼎鼎的周子木后面却作不出来?” 周楠刚才所念的诗句“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中嵌进去了一个萧字,明显就是写给她的。 周楠的诗词如今在淮安已被人到处传唱,青楼里的姑娘和文人雅士诗酒唱的时候,若不吟上一句:“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就是落后于时代潮流,就是out了。 隐约中,周楠已经得了风流才子的名声。今日若是能够让他将这首诗做完,姐妹们一唱。她紫萧必然行情看涨,说不定还会成为淮安城里的花魁,如何能够放过? 周楠被她缠住,又定睛看去,就看到她纤细玲珑的身姿和盈盈一点红唇,小腹中顿时一热,低声笑道:“姑娘叫我作诗,总须要给些好处,哪里有白写的。” 当下就念道:“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啊!”几个女子都瞪大了眼睛,低低一声惊呼。 不同于窑子里五十文一次,公鸡对母鸡,公鸭对母鸭的量贩式快餐。如《绿珠楼》这种地方,其实并不是单纯的人肉交易。 在明朝,《绿珠楼》是高档会所,是文人骚客达官显贵的社交俱乐部,大家都是体面人,要的是一个雅字。 楼子里的姑娘不但要生得美,还得能诗能文能唱,如此才和文人们有共同语言。 因此,这些姑娘从小就被老板买回来,请先生教授文化和曲艺。很多人的文化水准,并不比秀才举人低。 一个出名的花魁,相当于后世的影视明星,受到世人热烈的追捧。 其实,楼中的女孩子,就声色艺来说谁也不比谁差多少。要想上位,就得有一个契机。今日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周子木就在眼前,如果能够让他给自己写一首诗词,这名声就算是打响了。 正因为从小读书学艺,楼中的女孩子们对于诗词的鉴赏力是非常高的,如何不知道周楠这首诗的妙处。 此诗分明是说一个青年书生和一个女子两情相悦,却有缘无份,心中伤感。 此诗笼罩着隐隐约约的感伤。这种感伤,被那种无法排解的甜蜜回忆和苦涩的现实纠缠着,使得诗人一步步地陷入绝望中。 首联“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明月相伴,花下吹箫,美好的相遇。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那伊人所在的红墙虽然近在咫尺,却如天上的银汉一般遥遥而不可及。 第二联“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中说,今夜已非昨夜,昨夜的星辰,是记录着花下吹箫的浪漫故事,而今夜的星辰,却只有陪伴自已这个伤心之人。 这一句化用的是李商隐的“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化用得妙不说,其中哀怨缠绵处甚至更胜一筹。 众女被那沁入骨子里的相思震撼了,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诗才天授,妙笔生花,世界上果然有天才一说。这个周大人难道是哪个唐宋大家转世投胎。对的,也只有唐宋先闲才能有如此大气诗章。好个周子木,就算放在盛唐时,也有一席之地。 同时心中又有一种强烈的嫉妒:紫萧真是好运气,此诗一出,不但我淮安,只怕整个两淮都会传唱开来,想不成名也难,今年的花魁头衔定也。 紫萧双目中全是朦胧的水气,又是激动,又是崇拜,又是倾慕,低声说:“多谢周相公赠诗。” 看到她满面春色,周楠内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也罢,此诗虽说不能在上司面前出彩,能获得美人一笑也是值了。促狭念起,就咬着她的耳朵道:“听说紫萧姑娘吹得一手好曲儿,若你要谢我,有机会倒要聆听姑娘的之音。” 这话说得暧昧,紫萧小脸更红,羞得头都抬不起来:“相公有请,敢不从命,我这就推了应酬静侯光临。” 风花雪月需要,可差事要紧,周楠又笑道:“姑娘美意心领,今日这差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怕是没工夫再来。” 听他这么说,紫萧心中不舍,突然说:“周相公,洪知事他们分明是欺你新来,要将这烫手热山芋丢给你。” 不等周楠问,紫萧又说,朝廷发旨叫地方官妥善安置流民。官府也使了很大劲,可效果乏善可陈,不安置还好,一安置,流民却是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官员吃了朝廷训斥。这事做好了是你应尽之务,但凡错了一点,就要倒霉。 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自然没人愿意干 听她说完,周楠眉头微微一皱,道:“多谢姑娘提醒,在下告辞。” 出了《绿珠楼》早有四个理刑厅的衙役全副武装等在那里,上前见礼说:“我等已经得了熊大老爷的命,今日悉听周老爷差遣。” 说句实在话,听了紫萧的话之后,周楠心中有点窝火。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社会,统治阶级最怕的就是民间的群体事件。因为这种事情一发生,陷入狂热中的群众很容易情绪失控,激起愤怒的火花。 这火花表面上看起来很微弱,可你并不知道它会最后落到什么地方。是汪洋大海中瞬间熄灭,还是掉进火药桶里立即剧烈爆炸。 前朝因为民变使得一个庞大王朝轰然倒塌的殷鉴不远,不能不小心对待。在明朝,后来的李自成张献中就不说了,即便是弘光中兴那个年代,也时不时会发生几起民变和农民起义。 这种事情相当棘手,一个不妥当,自己就要变成背锅侠。 表面上看起来,熊仁是一个豪爽宽厚的人,而洪知事他们也是一团和气,可一旦今天这事处理不好,知府追究下来,所有的挂落都得周楠自己去吃。这才是:有好处我上,有麻烦你这个新人顶上去。 木已成舟,再气恼也没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想该怎么把差事干得漂亮。 因为是新人,不熟悉情况,没有经验,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官府的头衔。 而官府的威严从何而来,就是这四个衙役。他们身上的武装代表的是暴力,直接体现了国家这个暴力机器的意志,现在最重要的是掌握这部机器。 周楠也不摆所谓的官架子,客气地对四人一点头:“大夜里叫大家从家里叫来,各位辛苦了,这是赏给你们的鞋袜。”然后就将一锭一两重的银子扔过去。 要想马儿跑,就得喂把草,不然等下若是有事,谁肯为你周大人卖命。 看到钱,几个衙役大喜:“谢周老爷赏赐,老爷放心,我等定会护得你周全,叫刁民近不得老爷的身。” 周楠点点头:“好,等下你们听我命行事就是。对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要械斗吗,说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感恩恩师 五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为首那个衙役听到周楠问,答道:“流民衣食无着,做奸犯科者有之,在码头扛包出苦力者有之。不过,这年头天上不落黄谷,就算你要要做大奸大恶之徒,也得花些力气才成。其中就有些流民以往在老家吃惯了松活饭,不肯受苦。就在街上摆摊给人耍卦c拆字c卖打药骗人钱财。” “其中有一个姓郝的,以前是浙江新昌人氏,听说还是当地庙祝。倭寇乱起时,携妻带小一口气从浙江逃到淮安。路上盘缠花尽,只得将他随身携带的女娲神像摆出来,乍称女娲娘娘附体,哄些香火钱维生,听说还在本地收了十几个弟子,有些名气。” “女娲娘娘主子嗣,其中有一个妇人常去他摊前求告,舍去了不少钱财。此妇人的丈夫体弱多病,做那事的时候常感力不从心。就在昨日,夫妻蹲论,也不知道这家男人怎么回事,竟使得那妇人难以自执。兴起之时,大叫一声感恩恩师,得此快活。那家男人顿觉不妥,今日白天想了一气,怀疑自家婆娘和那郝庙祝有私,就纠结了邻里熟人要打上门去。” 古人的基层组织严密,以乡里和血缘为纽带聚住在一起,很抱团。尤其是逃难的百姓,受人欺负,同乡人都要站出来。 于是,这事一起,双方的人越聚越多,眼见着就要酿成流血事件。 周楠一阵无语,这什么裤裆下的烂事啊!据刚才衙役的讲述,那个郝庙祝其实挺惨的。明朝有一整套完整的国家公祭系统,每个府县都要官办的庙宇,比如火神庙c关公庙c女娲神宫庙祝都会登记注册,每年国家还会拨下款子给他们使用,算是吃皇粮的在编人员。 郝庙祝是公家的人,逃难到淮安之后,也去找过山阳县衙门,想在这里落户。结果引起了所有庙祝的公愤这纯粹就是来抢饭碗啊! 府城里的国有宗教企业就那几个,每年国家拨下的款子自有定数。你一个外乡人要想在城里建一座女娲宫,土地谁出,建宫观的钱谁拨。最可恶的是还要分去许多信徒,这断断是不能容忍的。 受到本地庙祝的排挤,郝庙祝混不下去,只得在出租屋里摆下女娲娘娘的神像,偷偷地引些善男信女过来烧香,念上几段经,混点香油钱过活。 大约是这姓郝的也有几分察颜观色的本事,说不好也懂得一些心理学的原理,生意还算过得去,倒是小发了一笔,准备在淮安安家落户。再不回江南那夏热冬冷的苦寒之地去。 今天遇到这种事,要被本地人打,估计以后也无法在淮安城中立足。 郝庙祝是外乡人,要想落户此地,想必也不会在淮安勾引有夫之妇。 那妇人的丈夫也是可笑,能够使得自家婆娘满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却怀疑妻子与人有私情,难不成每次都要草草了事才得意? 愚昧,落后,荒唐,无聊。 不片刻,又有一人跑过来,拜见过周大人之后,自我介绍说他姓毛,是郝庙祝那条街的邻长,也是租屋给郝庙祝的业主,特来引官府过去弹压。 走了两条街,便到了郝庙祝的出租屋。果然,院门口聚了三十四人,分成两拨。叫嚣着,互相用棍棒朝对手捅去。 口中都在高声叫骂,一时间,“直娘贼!”“狗吃不剩”“娘希皮”之声不绝于耳。又有人骂:“哪里来的山越狗,竟欺到咱们淮安人头上了,打死他们!”“日他娘的淮安人,欺负咱们外乡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跟倭寇打呀,逃我们这里来做什么?”听口音除了淮西方言,还有浙江话,反正都是一气儿的地图炮攻击。 不用问,操浙江口音的人应该是郝庙祝的老乡听说淮安人欺上门来,都跑过来助拳。 还好法制社会,官府实行的又是威权统治,怕闹出人命,双方基本克制。只用冷兵器隔空交火,雷声大,雨点小。 现在双方都将这件很简单的民事纠纷上升到地域问题,火气逐渐上升。 周楠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中暗自叫苦。从他内心中说,倒是巴愿这一架已经打起来,一打,有了死伤,他这个理刑厅的知事处置起来也简单。大不了按照法律办,杀人偿命,伤人及盗抵罪,下手抓人就是,是非对错同他周某人也没有一文钱关系。简单清爽,也不影响他去紫萧姑娘那里欣赏音乐。 现在好了,刑案还没有发生,现在只算是民间冲突,作为一个官员就得去调停。世界上哪里有叫双方都满意的道理,一旦调停失败打起来,责任就要落到他周楠的头上。 作为一个在县衙里干过基层工作的,周楠实在太明白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官场规则了。 今天这事得用最短时间,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了。一拖,就要坏菜。 想到这里,周楠突然有了个主意。拉着毛邻长低声道:“毛邻长,打架是不好的。这样,你我分个工,这一条街归你管,你将你手下的人都劝开。若是劝不住,本官替你做主,衙门里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毛邻长这种国家基层人员平日里替官府征丁征粮,若不用强硬手段也镇不住百姓,霸道惯了。遇到公务,若有百姓胆敢不从,张口就骂,抬手就打,自不将百姓放在眼里。 就冲上前去,啪啪几声,逮住双方领头的两人,各自抽了几记耳光,骂道:“你们这些刁民,大夜里老婆娃娃热炕头不管,跑这里来生事,究竟想干什么,都他娘给我回去,否则王法不是吃素的。须逮你们进衙门,关上三两日,喂蚊子。” 说句实在话,流民和百姓谁对谁错,他毛邻长也不关心。他出门的时候正在煮火锅,打算吃上两口,喝得微醉就上床睡觉,只想快点将他们赶走了事。另外,郝庙祝租的是他家的房子。等下打起来,把出租屋打得稀烂,损失的可是他自己。 周楠突然叫了一声:“毛邻长,你怎么打人呀,都是良善,怎么可以打人?咱们官府要爱民如子,你这是虐民,本官绝不允许。” 本来,被邻长打了也是打了,民不与官斗,打掉门牙和血吞。 可一看有官老爷给自己做主,被打的双方领头的两人就叫起来。 “大老爷说得是,毛邻长,你这是欺负我们外乡人。咱们虽然是浙江人,可也是大明朝的子民,你比倭寇还坏。” “姓毛的,去年你来拉丁修河堤的时候,我家阿大还发着烧躺在床上呢,你上来就打,捆着人就走,这个帐咱们还没有算呢!咱们今天被外乡人欺负,你作为一个淮安人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分明就是贪姓郝的每月那点房租。” 毛邻长威风惯了,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顿时一脸铁青,对周楠道:“周大人,你休要被这些刁滑屁民给骗了。这些混蛋东西都是记打不记吃的,依小大看来,都该尽数捆回去锤上一顿就老实了。” 说完,就一口粘稠的绿痰朝人群吐去。 这下可就犯了众怒,无论是浙江人还是淮安人都满面的愤恨。 周楠见火候已道,突然对毛邻长喝道:“果然是个胥贼,来人,捆了!”说时迟,那时快,手一缩,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将他的嘴堵上了。 四个衙役得了周楠的赏赐,又有心在新知事面前表现,一涌而上把毛邻长捆成粽子,再动弹不得。 这下双方都满意了。 浙江难民心想,这位大人怜惜我等是背井离乡的流民,不惧地方土豪劣绅,公正严明,果然是大大的青天啊! 本地人又想,姓毛的为了每月那点租金,竟然帮着外人欺压同乡,活该倒霉,能够被免去邻长才好,这位大人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毛邻长仗着他的身份,又是这一方的土霸王,平日里飞扬跋扈,属于民愤不小的城郊结合部土炮。他这次中箭落马,威风尽失,人心大快。 周楠笑着对众人道:“各位乡亲,首恶已除,天已黑尽,须防着等下府衙和山阳县衙的兵丁巡夜到此,治大家一个聚众滋事的罪名。关上三两日,不划算啊,都散了吧!” 见周大人态度如此和蔼,又一副很给面子的模样,众人都连连拱手回礼,各自散去。 有人等回到自家屋中才回过神来:“今天分明就是要去搞那欺负咱们淮安人的郝庙祝,怎么闹了半天,姓郝的屁事没有,反将毛邻长抓了起来?古怪,古怪!” 又有浙江流民想:“今天分明是要还郝庙祝一个公道,还他一个清白。一个庙祝,若是坏了名声,还怎么收人香火?怎么那位大人不提这事,却抓了姓毛的?” 管他呢,世人都有仇官仇富的阴暗心理,无论怎么说,姓毛的被抓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经过这一番闹,双方也没有气力再去管这事,此冲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了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得力干将(求推荐票) 押了毛邻长回衙,周楠审了一气,硬栽了他一个滋扰百姓,挑唆流民和本地居民械斗的罪名。 刚开始的时候毛邻长还高叫我冤枉,我很生气,我不服,我要上访。 等到周楠命人将刑具搬出来,几竹片抽在他的脸上,就把那张脸抽得高高肿起之后,就连声说,我招,我招。 毛邻长以往收拾起不听话的人来威风凛凛,现在扳子要落实到自己身上,这才惧了。 当即供认不讳,被周楠投进理刑厅的大牢里,不表。 等到将一切弄妥,已是四更天。再过得片刻天就要亮了,周楠这才想起紫萧还在等着自己。心中一笑:看来要爽约了,以后若有机会再去同她交流音乐吧,一切随缘。 时间已经不早,现在回家去也没什么意思,等下还得过来给熊推官交差,一来一回太折腾,周楠索性就在自己办公室里睡下。 这一躺下,却有点心潮澎湃的架势:吾日三省其身,也罢,睡之前先省一省。 首先,我周楠今天这个差事办得不错,进入角色也快,这说明我天生就是做官做事的料。本以为机关和基层单位的工作方式有很大区别,今日看来,其实事还是那些事,都是和人打交道,只是形式上有些区别。最后的目的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换汤不换药。 毛邻长今天蒙受不白之冤,我本以为自己会心中有愧的。可是,某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恩恩,修行到了啊,知行合一了啊! 带着满意得意的情绪,周楠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杆,一个文吏才过来禀告,说是熊推官归衙视事了,请周老爷过去回话。 又提醒说熊推官脸色不太好,说起知事老爷来诸多不满,须得小心些才好。 周楠大奇,问是何缘故。 那书办回答说,今日一大早毛邻长浑家来衙门里喊冤。衙门里办差多要邻里长襄助,这次捉了毛邻长,怕要冷了下面的人心。 “周知事,看你干的好事?”果然,正如那个书办所说,熊仁的一脸的严肃。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百姓和浙江流民械斗乃是因为有人怀疑郝庙祝和自家娘子有私情,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反见毛邻长捉了,做官做事如此糊涂岂不成为世人口中笑柄?” 周楠反问:“还请问熊理刑昨夜派遣下官员处置此事,最后要达成一个什么目的?” 他心中不觉有点腻味,好你个熊仁,还有其他三个知事,都他娘是官场老油子。遇到有好处的时候估计人人争先,碰着这种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妥还要背责的事情,却溜得比泥鳅还快。 不就是欺负我是个新人,刚来理刑厅两眼一抹黑。就拿昨夜的事情来说,若是办妥当了,是你熊推官领导有方。若是弄砸了,追责就要追到我这个小官的头上来。 这厮也太没有担待了吧? 听到周楠反问,熊仁怒道:“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尽快平息事态。自去年江南流民入淮,朝廷屡屡颁下旨意,命两淮妥善安置。此番刁民生事,若是闹将起来,甚至死了人,府台必然追究。本官派你过去处置郝庙祝这事,你得审清此案,尽快平息事态。你你你,你看你究竟干了什么?” 周楠:“敢问理刑,此事到最后是不是得到妥帖了结,百姓是不是都各自回家不再生事了?” 熊仁一呆,是啊,昨天夜里双方百姓各自都聚了十多人,皆带了棍棒,场面可谓是剑拔弩张。场面混乱,人多手杂。就好象一个火药捅,只需一点火星就会爆炸。 一旦有人动起手来,两边的援兵不断加入,事态就不可收拾了。 江南那边的战事看驾驶三两年之内打不完,难民问题越发严重,维稳已是淮安府衙工作的重点。流民和百姓真若大火拼,闹上去,也不知道这城中有多少官员要被摘帽。他虽然将周楠这个新人抛出去,非科举出身的官员就没有上升通道。 正常情况下,一个进士考取功名之后,如果成绩好,先是去翰林院学习,然后六部观政三年,知道如何行政。然后下放到地方做七品知县,若是有了政绩,又有背景,可调去六部做主事。熬够资历就可以到地方做知州或者知府。 再然后就又回中央,做侍郎。 侍郎考核卓异,就是巡抚,最后就可以考虑做尚书或者入阁了。 这是正经出身的官员的升迁路径,所任的官职都是统治一方的正印官、亲民官。 至于杂流,则不得掌印。 可你若是做出政绩来,还是可以不断升迁的。比如熊推官就只是一个国子监监生,现在不也是正六品推官。对了,詹通也是国子监监生,不也做到正七品。当然,詹胖子背景雄厚,也没有任何借鉴意义。 听熊仁口中的意思,那是将自己引为得力干将。周楠大为振奋,是啊,熊推官也是杂流,人家都能混到正六品。 这厮看起来也不是个精明人,我又有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和丰富的基层行政经验,难道还能输给这个年代的官员? 他能混到正六品,我也可以的。 “是,属下这就去将此案了结了,卑职愿为理刑效劳。”周楠一揖到地,毫不犹豫地对熊仁表忠心。 府城关押犯人的地方是司狱司,隶属于理刑厅,位于距离府衙一里的地方。 到了地头,却见毛邻长的浑家已经等在那里,一个胖大妇人。 叫人放出被揍得鼻清脸肿的毛邻长之后,见自家男人实好惨,妇人就放声大哭起来:“贼汉子,我的贼汉子,你怎么变成这样。想你辛辛苦苦为官府效力,最后却落到这么个下场,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衙门里出奸人,出小人了!” 她指桑骂槐,口中的奸佞人小人自然说的是周楠。 周楠也是好涵养,只笑了笑,对毛邻长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没你事。这事为了平息民怨,只能委屈你了,对不住了,快随你家娘子回家去吧!” 经过一夜,毛邻长肿涨的脸已经变成了紫色。他一脸愤恨地看着周楠:“呸,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昏官,以后厅里有事,也被指望我这个邻长为你们出力。我不服,我要同你打官司说个分明。” 周楠也不生气,淡淡道:“说什么分明,论什么究竟,真把昨天的事情说清楚,最后官家估计也是将郝庙祝驱除出境,解送回浙江了事。据本官所知,这些流民都没有路引,按说不能在本地租屋,你仗着自己是邻长没人管,收了人家高价。” “我想想,一个月多少租金呢……好象每月一两银子吧?就你那破屋子,租给本地人,一个月能得个三钱就阿弥陀佛了。若你真要本官秉公执法,等下我去将郝庙祝捉了。另外,你将院子租给来历不明之人这事,本官也要好好查查。” 他口中隐约已经有威胁之意。 毛邻长面色大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金钱面前,一切恩怨情仇都是个屁。 他一把捂住正骂个不停的浑家的嘴,赔笑道:“周老爷,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还请恕罪。以后街上但有事,但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吩咐一声就是了。” “你这人倒是乖觉,下去吧!” 这事毛邻长确实是冤枉,真是倒霉倒到姥姥家了。 不过,眼见着一起大械斗被周楠用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方式消泯于无形,倒是别开生面。 府衙中人知道这事之后,口中都啧啧称奇,皆说理刑厅的周子木不愧是从县衙出来的老公门,做事有智谋有手段,确实是个能员干干吏。 如今淮安的流民日多,风气渐坏,确实需要这种铁碗人物好生整治。 又有好事者一打听,竟将周楠当初在安东县那些风流韵事翻了出来。什么打死同窗好友、嫖妓嫖到朋友妻头上还纳为小妾;什么夜探女犯人,在囹圄巫山行云,最后保得那女犯人一命。 最有趣的是,以周楠当初在安东的身份,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可他偏生放着黄花大闺女不要,专一去踹寡妇门,并说只有这些经过人事的妇人才知情识趣,滋味绵长。 这简直就太荒唐,太有格调了吧? 如此,只到府衙一日,周楠就成为淮安政坛上一个明星级的人物。 听到这流言,周楠又气又急。他在淮安的时候疯狂抄袭明清名家诗词,想的是在士林和文化圈树立起自己风流才子,诗词大家的名号。 昨夜在青楼,甚至不惜抛出“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首千古名篇。 无论是以前的“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还是“为谁风露立中宵。”都足以让他的名字进入明朝的文学史。可是,世人一说起他周子木,怎么第一时间就想起“寡妇收割机”这个外号? 怎么一说起他周楠,就直奔下三路? 周楠无语凝咽,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届淮安官、民、吏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声名远扬 周楠本打算先去将荀家的信送了,休完三天假再正式到任的。 却不想出了郝庙祝这事,却也没想到自己进入工作角色会这么快。 械斗是暂时制止了,可这浙江神棍究竟有没有叉叉圈圈别人的老婆呢? 周楠严重怀疑这事搞不好是真的,就他在现代社会的经验,所谓的大师多半会收许多弟子,骗取钱财。遇到姿色好的女弟子,说不定还要叫人家共度美好双休日,好好的双修一番。这种财色双收的美事,换谁都要干啊! 流民和本地百姓的械斗暂时制止,但矛盾依旧存在,需要解决了才安心。 于是,熊推官就说要不你先到任,把此事了结了再休假。过得两日就是逢初一十五休沐的日子,到时候你再处理个人私务好了,又丢过来两件积压的案子,勉励了他几句。 周楠一想,也对,马上就是休沐的日子,加上三天假一口气耍四天,美滋滋。又感觉到熊推官是真的看重自己,要引他为心腹,就抖擞起精神,将那两桩案子处置得妥帖。 这一日,正当他在整理卷宗的时候,贴身书办过来禀告,说是外面有个妇人求见知事老爷。 机关不同与基层,以往周楠在安东县的时候,日常要处于民间琐事。加上在史知县那里又得宠,通常时睡到日上三杆才去衙门,吃过午饭迷瞪片刻,就溜之大吉。如今却要老实坐在官署里,案牍劳形。 今天看了一天文稿子,正也有些疲倦。 听说有妇女求见,顿时来了精神,说一声快传。 待到那妇人进来,周楠禁不住眼睛一亮,暗想:“不错,不错,现代社会六十分标准,在这大明朝也算难得。” 那妇人大约三十出头,腰枝纤细,皮肤白皙,盈盈一拜:“民女郝王氏叩见老爷。”一口软糯的吴俣软语。 周楠心中就明白:“你是郝庙祝的浑家吧,快起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那妇人的脖子下面,身子不觉躁热。 他正值青春年少,一点就炸。前番回安东,时日太短,应酬也多,却不尽兴。昨夜又被那紫萧勾起了心中的念头,竟然有些失态。 可见,人性这种东西,光靠压抑是压抑不了的。 看到周楠那雪亮的眼睛,郝王氏心中有些慌乱。想起打听到的周老爷好色的秉性,急忙站起来,顺势掩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老爷明鉴,民女正是郝庙祝的浑家。” 周楠大奇:“你来做什么,你相公呢?”正主儿不到,推个妇人过来是何缘故? 郝王氏被周大人偷窥,俏脸微红:“昨夜之事幸亏有大老爷替小民做主,否则,我一家三口不但无法在淮安立足,怕就怕当场就要被人打死了。活命之恩,涌泉难忘,特备上一点心意,过来感恩。” 周楠心道,这是来感谢老爷的吗?你夫妻若有心要给本大人包个红包,下来再说不好吗?送礼直接送到单位里来,未免太简单太粗暴。 又想起郝庙祝那女弟子和丈夫过夫妻生活,一时兴起叫了一声“感恩恩师”,就忍不住咯一声笑起来:“本官也是秉公办差,职责所在,要你什么感谢,回去吧!” 郝王氏却不走,依旧拿眼睛看着周楠,不语。 屋中的书办会意,说了一声属下还有公务要办,先告辞,就出了屋,并随手将门关上。 见门关上,郝王氏心中更是慌乱。 周楠不耐:“究竟何事,说吧!” 郝王氏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道:“周老爷,我一家三口从浙江逃难至此,因为没有路引文凭,实在不方便。还请老爷开恩,给我家人落个籍。我全家老小都感念大人活命之恩,我家相公来淮安之后也积了一些银子,愿给老爷五十两心意。” “落籍淮安你找山阳县衙就是,我理刑厅管的是监狱,可不负责民政。”周楠她这么说,忍不住想,听人说郝庙祝到淮安来的时候盘缠用尽。现在一口气就能拿五十两银子出来,显然这厮应该很能赚钱,也不知道骗了多少女徒弟。 五十两,抵得上穷苦人家十年的积蓄了,好大手笔。 郝王氏还在磕头:“老爷,我那男人也不是没有去找过山阳县衙。可是他来淮安之后在家里开香堂引善男信女拜女娲娘娘,却引了本地庙祝的忌。庙祝们在衙门拨弄是非,无论我家使再多银子,县里都不肯收。民女听说官场上都是通的,府衙大过县衙,只要老爷你跟县里说一声,应当不难。” 这钱周楠倒是想收,可郝家的事情他一是办起来难度不小。再说,自己初来乍到,正要和地方上搞好关系,如何肯为了一个外乡人得罪本地的宗教界人士。 地方人脉可比这区区五十两重要多了。 这妇人不停磕头,实在不象话。周楠忍住心中的焦躁,恭温和地说:“郝王氏,这事本官爱莫能助,国家自有法纪,你还是去找山阳县吧,快起来,快起来!” 说罢,就伸手去扶。却不想,又看到不该看的。 原来,天气渐渐热起来,郝王氏衣裳单薄,加上古人衣裳的领口又低。顿时眼睛一花,却见沉甸甸软绵绵,微微下垂,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手就抓住郝王氏的胳膊,凝住了。 郝王氏又想起先前出门时丈夫叮嘱她的话:“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个周知事周老爷颇有手段,咱们家的事情他应该能办成,去求求也是无妨,反正我们在这槐安城里也不认识其他人,碰碰运气吧!” “听人说,这个周老爷是衙役出身,手段也狠,可惟独对美貌妇人却是和颜悦色,心也软,是个好色之人。怕是委屈娘子走一趟,放心好了,大庭广众之下,谅那周老爷也不能将你怎么样。” 现在见他那双眼睛贼溜溜转动,见房门已关,心中顿时就怕了。 急忙躲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周楠一时不防,也跌到她身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房门大开:“老爷,卓家娘子来了。啊……老爷你……” 就看到另外一个书办领着一个黄皮寡瘦的中年妇人迈过门槛,恰好看到这尴尬一幕。 周楠大为尴尬,忙站起来:“失足,失足,这是谁?” 书办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回答:“禀老爷,这位就是昨夜一案的当事人卓娘子,今天过来回话。” 周楠这才明白,这个卓娘子是郝庙祝的女徒弟,就是喊“感恩恩师”那个。 本来,昨天那场械斗已经了结了。不过,这案是登记在册的,需要相关人等都来录个口供存档。机关工作就是这样,所谓雁过留痕,程序必须走完。 周大人整理衣冠,正要做威严状。那边,郝王氏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原来是你这个娼妇,勾引人家男人,不要脸!你男人怎么不把你打死?” 她丈夫郝庙祝与卓娘子的不清不白,也解释不清。作为一个主妇,她觉得有责任保卫自己的家庭,保卫自己的妻子的尊严。 卓娘子一时不防,被郝王氏在面上抓出五道血痕,也恼了,顿时和对手扭成一团:“我就勾引你男人怎么了,老娘有姿有色,男人都喜欢,你嫉妒了吧?” “哈哈,你要有姿色呢,看看你的模样,都干瘪成老核桃了,谁瞎了眼睛看上你?” “你男人就看上了,老娘干瘪成核桃又怎么样,别人喜欢我又能怎么办?”卓娘子一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的表情。 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明朝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都市繁华,催生了繁荣的市井文化。男女大防,妇人名节,说的是未嫁的黄花闺女和大户人家的女眷。升斗小民,饮食男女,大家都是久经风雨的中年人,风气倒也逐渐开化了。 尤其是泼妇骂街,兴头一起,也管不了那么多,先气死对手再说。杀敌一千,自损一万也在所不惜。 那卓娘又瘦又小,几乎看不到胸,皮肤也黑,确实是干瘪了。难怪她那日实在太兴奋,高呼“感恩恩师。”想必是平日间因为生得丑,无法被这个世界和她丈夫温柔对待。 总算尝到了幸福顶端的滋味,如何能不感动莫名? 看来,郝庙祝和卓娘子有私情一事根本就不可能,除非姓郝的眼瞎。 这卓娘子现在气头上,又为了刺激郝王氏,径直说她和师傅苟且了……周楠无语:好个卓娘子,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啊! 这两个女人这一通抓扯,闹得不可开交。府衙里进进出出都是人,见到热闹,顿时就围过来一堆看热闹的官吏书办,都笑得畅快。 周楠一看不妙,急忙叫道:“都住手,都给本官住手。衙门重地,你们这般胡闹,当我这里是菜市场吗,成何体统?”又呵斥那个书办:“你是呆的,把人给我打出去!” 那边,两妇人还撕得激烈。 郝王氏为卓娘子的不要脸震惊,尖锐骂道:“好一个娼妇,不要脸,不要脸!” “哟,谁不要脸了?”卓娘子讽刺地叫道:“别当我什么都没看到,方才进屋的时候你和周老爷抱成一团满地乱滚,想必是行了苟且之事了?还好你是在咱们淮安,如果在其他穷地方的乡下,像你这种荡妇,早就被浸猪笼,装麻袋沉塘了。” “恩师乃是得道高人,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没有,我没有!”郝王氏哇一声哭起来,夺路而逃。 卓娘子大获全胜,然后被书办打了出去。 外面的官吏都用暧昧的目光看着周楠,然后发出一片哄笑。 周楠无力地解释:“我没有,不关我事。”这才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也坐实了他荤素不禁,来者不拒的色中饿虎的传言。 反正一句话,周楠周大人来府衙不过几日,就已经成为机关里的大名人。 世人都说,为人不识周秀才,便称骚人也枉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自省 事情变得古怪了,整整一天,周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府衙的官吏不少,各大厅堂加起来三五十人,再加上衙役兵丁,百人出头,甚是热闹。官员们周楠攀不上,衙役兵丁身份卑微,也不可能同他往来。 倒是那二十来个杂官吏员和周楠处于同一阶层,彼此也很亲热。于是,不断有八、九品的杂流官跑他这里来谈天说地称兄道弟,并约好以后有机会一起游山玩水,诗酒风流。 周楠屋中的茶水换了又换,办公室经费直线上升。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真真是人人都爱周子木啊! 没想到我竟然有过人的交际能力,早知道这样,当初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就该去干销售,周楠心中得意。 一个贴身书办道破其中玄机:“知事老爷,来的各位大人是想听你的风流韵事啊。” “什么……”周楠怔住。 书办继续说,这些大人们身份尊贵,原本不缺女人。可知事老爷今天竟然在官属调戏民女,别开生面,开风化之先,他们这是来看你的笑话啊! 最后,书办委婉提醒周楠说,周老爷,这里毕竟是府衙,凡事还需小心些,别为了这些不要紧的事坏了名声。若是让府中的哪位大老爷有了看法,须有麻烦。 周楠这才明白,机关坐班不同于基层头上只有一个婆婆,搞定了知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别人畏惧你的权势,也不敢废话。可在这府衙中,上面知府、同知、推官、照磨、经历,官大一级压死人,任谁看你不顺眼都能伸手管你一管。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总会有几个人和你不对眼。 而且,今天这事好象自己就变成了一场笑话。 琢磨了半天,周楠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看来,本大人以后得注意一下官场的风评,任由这个好色的名声发展下去有碍前程。我来府城之初不就存了一个养望的念头吗,怎么今天却忘记初心了。 心中不爽,时间就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申时散衙,今天这事甚是尴尬,周楠急忙蹿出府衙。 刚出仪门,就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坐在仪门外的一条长凳子上。 府衙很大,门口放了一口大鼓,还立了兵丁。 进了府衙大门,就是承发房。所谓承发房,就是衙门的传达室、信访站、府委对公接待办公室。里面面积有限,如果来的人多,又身份低微,则会叫他们在外面候着。 因此,承发房外面又放了一条长凳子。 这小姑娘生得倒是不错,面上带着一股和她这个年龄段不相称的成熟,正和承发房的几个吏员说说笑笑,发出阵阵清脆的笑声。 大约是他们说的话儿太有趣,就连立在衙门口的几个兵丁也伸长脖子仔细聆听,身子歪斜,没个正形。 顿时热闹起来。 此刻正值散衙的时候,知府自住在后衙,他官员多在城中租有房屋,品级高的自有公房官廨,忙了一天,腹中饥饿都赶着回家吃饭。 一个身着大红官袍的从正五品官员正好走出来,见情形实在不象话,铁青着脸喝道:“闹什么,府衙重地,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众人大惊,急忙散开。 那小姑娘慌忙立起身来,盈盈一福:“婢女蝉儿见过同知老爷。” 周楠这次知道这个正五品的官员乃是淮安府的知府同知彭兴,衙门里的二号人物。 彭同知显然是认识蝉儿的,面色缓和了些:“你这贱婢到这里来做什么?” 蝉儿:“回同知大老爷的话,婢女是在等人。” 彭同知:“等谁?” 蝉儿:“等周子木周知事,我家姑娘紫萧与周知事本有约,不想周子木却不肯去,特叫婢女来请,敢问谁是周知事?” “啊!”周楠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小姑娘竟是紫萧的丫鬟。 淮安城里别的不多,就是官多。 除了府衙,还有山阳县衙、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漕运衙门、河工衙门、军队的大河卫,四五品官忙街走,绿官服杂流多如狗。 这些大人物为大明朝人民服务工作累了,日常也常去楼子里放松身心、解放思想,显然彭同志是紫萧那里的常客,蝉儿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畏惧之色。 听说是紫萧姑娘来请周楠,又被彭大人碰上,所有人都一脸精彩。 彭兴一脸铁青地指着周楠说:“这就是你要寻得周楠。周知事,你当府衙什么地方了,荒唐无耻,好自为之。” 说罢,就拂袖而去。 众人见同知大人发怒,也都散去。 “原来你就是周子木,我家姑娘正念着你呢,快随我去。”蝉儿惊喜地拉住周楠,道:“姑娘说了,周子木乃是我府一等一个风流士子,那天所作的诗也是当世一流。姑娘已经为那首诗谱了曲儿,说是务必要请到相公品鉴。” 接着就是一通痴缠。 周楠大怒,拉皮带还拉到衙门里来,这个小丫头真他娘是个销售界精英,不去卖保险就是浪费人才。 今天出了郝王氏这事,现在又是紫萧,自己以后在衙门里又会是什么形象? 他也顾不得怜香惜玉,喝道:“放开本大人,混帐东西,以后再来这里寻我,本官绝不留情。” 回到家中,周楠又开始自省。 来府城任职之后,一出手就调停了了流民和本地居民的纠纷,这事干得漂亮,熊推官好象也肯看重自己的样子,算是开了个好头。 可是,转眼间一切都变了。 我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后,总共也就云娘和素姐两个女人。别说在外面狂嫖,就连花酒也没喝过几台。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执身正道德高洁的好官啊,怎么就得了个色中饿虎的名头。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周楠想不明白,对于前程他有种隐约的不安。决定明天找机会去和熊推官聊聊,达成谅解。毕竟他才是自己的直接领导,只要他对自己没看法,一切都OK。 人治社会,搞定顶头上司。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对了,明天就是划分职司的日子,这事倒要留意。 存稿告罄,先将今天的章节拆成小章节,缓一口气,请各位读者谅解,抱歉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原谅色 是夜,郝庙祝家中。 郝王氏刚将孩子哄睡着,她丈夫郝庙祝兴冲冲地走进屋来,将一个核桃大小的布袋扔在桌上,得意洋洋说:“娘子,你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王氏拿起小口袋,入手颇沉,心中就有数,忙藏进袖子里。哼了一声:“不外是一些香油钱罢了,吃过饭没有。” 听郝庙祝尚未用饭,就烧了两盘小菜,温了一壶黄酒。 郝庙祝意气风发:“好叫娘子知道,前番我那女徒弟来闹,也不方便在这家中设香堂,就去乌头镇走了一趟,给人做了个道场。那家人倒是大方,给了五两。这活人啊哪里有被尿憋死的。这淮安比咱们浙江那边的人诚心,这一个月下来,十来两香火总能看到,落籍此地,倒是不错。你看看你家男人,嫁给我没亏吧?” 他又问:“娘子,今天去求那周大人,可有回话?咱们在淮安城也不认识场面上的人,借感谢周知事这个机会若是能够攀上他,倒是一件美事。” 丈夫不说还好,一说,王氏想起白天的事,心中就是窝火:“该死的东西,绿毛乌龟。那周大人就是个好色之徒,你这是将老娘朝火坑里推呢!” “怎么了?” 王氏越想越气愤,一时口快,也想不到那么多,气道:“那周知事就是个不正经的,一见到女人眼珠子都绿了,尽朝人家领口里瞄。” 郝庙祝:“我家娘子生得美貌,是人就喜欢多看一眼,被人看了又不少一块肉。” 郝庙祝生得五短身材,相貌同帅字也沾不上边。惟独口齿伶俐,又能揣摩别人心思,以往在老家的时候日子过得滋润,这才娶了美貌的王氏。得妻如此,他也引为自傲。 别人色迷迷看自己浑家的模样见得多了,也麻木了。 王氏:“那周大人一见着奴家就关上门窗,还官儿呢。” 这下郝庙祝留了意:“什么,还关上门,你们究竟干了什么,你这贱人。那日周大人来我们家外的时候,你就在门缝里偷看,还说周知事生得高大威武,仪表堂堂。想必你这娼妇动了春心,老子、老子要……” 老婆被人看上几眼赞一声真是个大美人儿倒是无妨,但若是犯了原则性错误,那就不可原谅了。 他气愤地抬起巴掌:“老子为了这个家,成天在外劳累,你就是这么待我的?老子,老子要……” 大约是平日里被丈夫宠的,王氏邪火也拱了起来,将头伸过去:“要打我吗,你打,你打呀!我怎么待你的,我就给你戴绿帽子了,你打死我呀!你这个绿毛乌龟,还对我凶。你和那姓卓的女徒弟怎么回事,今天我去周大人那里可是碰到她了,人家说了,就是和你有私情,你就是喜欢那一口。姓郝的,你今天得把这事给我说清楚了,不然咱们没完。” 听老婆倒打一靶,郝庙祝顿时慌了神,连声撞天屈:“娘子,冤枉啊,冤枉啊!那祝娘子生得那么丑,如何能够看上?也就是她出手大方,给香油钱的时候眉头都不带皱,我才同她多说几句。若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才懒得理睬。再说了,家中自有娇媚美妻,怎么可能还在外间胡来,我不是那样的人儿。” “这可难说得紧,你同外人说的话须瞒不过我。那日,隔壁老王不是在你面前夸赞说我生得好看。你回答说,看得久了也就那样,也不觉得美,你这是不知妻美郝庙祝啊!”王氏冷笑:“今天你在外间跑了一天,说不好是去祝娘子哪里去了。” 郝庙祝说我怎么可能去祝娘子那里,你这是疑神疑鬼,又赌咒发誓半天。 王氏:“你赌咒发誓也没用,老娘要检查。”伸手就去解丈夫腰带。 郝庙祝:“你去周大人那里究竟干了什么,我也怀疑,须得好生检查。” 一时尽兴,不可描述。 最后,夫妻二人达成谅解。 郝庙祝:“就今天的情形,为夫看来,周大人口气其实也有些松动,若再去求求,落籍淮安的事情未必就不能成。” “你这只老乌龟,老娘可不肯再去衙门。” “自然自然。”郝庙祝也不希望一身原谅色被世人戳脊梁骨,道:“这世界上没有五十两银子办不成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再给五十两。千里做官只为财,我就不信周大人不爱钱。” 他赚钱厉害,从浙江到淮安也就一年多时间竟积下了百余两银子。这次都给了周楠也无妨,只要有了正式身份,大不了以后赚后来就是。 第二日,郝庙祝又有一笔业务。一大早就请了女娲娘娘的神像去了顾客家,摆香堂,做法事。 这家没什么钱,一场法事下来也就两钱银子,不过却管两顿饭,还吃得不错。 主人家在敬酒的时候问:“老神仙,听你的口音是流民,可听说过你们浙江人中有一个庙祝。听说为了落户咱们淮安,把自己的老婆都送了出去,可知道此人姓甚名谁?” 郝庙祝吃了一惊,这才两天,老婆去周大人那里的事情怎么弄得满城皆知。 他尴尬地一笑:“没听说过,不知道。” 摸了摸满是汗水的额头,头上戴的四方平定原谅巾更鲜艳了。 …… 第二日,周楠去了衙门,过了今天我就有四天休假。 今天这个日子对他甚是要紧,涉及到了理刑厅四大知事分工问题。 理刑厅,掌管刑狱,负责全府罪犯的缉拿、审讯和量刑。 推官总揽全局,下面的四个知事分别负责侦缉、慎刑、司狱和知事。 侦缉,简单说来就是侦察和捉拿犯人,押送犯人,是行动部门。 慎刑,就是复核捉拿到案或者地方解送过来的罪犯的量刑,并按照《大明律》的条条款款定罪。 司狱,就是管理本府的监狱,和司狱一道办公,负有指导和督察责任。 知事,则是推官的大秘,执掌文书机要。 其中,侦缉、司狱和知事都早已有人,只慎刑这个位置空了下来,也只整个理刑厅一等一的美差,周楠自然当仁不让。 在他看来,侦缉虽然是外勤,自由支配时间多,可就是个跑腿的苦差事,辛苦不说,也没有人政绩可拿。 司狱,就是看管犯人,虽然可以从犯人那里得点好处。可这年头,有钱人家在入狱前早就打点了,能够被投到牢房里的都是苦哈哈,石头可是榨不出油水来的。 慎刑,给犯人定罪名的时候,罪重罪轻,全靠慎刑官一支笔,只要符合大明律中的条款,钱给够,你一只脚踏进阎王店也能把你拉回来。 当然,人血银子周楠是不回收的。如果民间有商业纠纷,吃点被告,吃点原告也是无妨。 他兴冲冲地走到熊推官的官署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黄知事谄媚的声音:“理刑,属下跟随你已经三年,久经公务,这次慎刑出缺,卑职愿意出任。” 周楠一听,哟喝,原来这黄知事还盯上我这个位置了。 这鸟人前两日见着我一口一个子木喊得亲热,背地里却给我来这一套。 还真是当面一团火,背后一把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急转直下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周楠心中窝火,径直走进去,微一拱手:“属下周楠见过理刑,黄知事也在啊!据我所知,黄知事在司狱司勇于任事,去年考评还得了个中上,好好地怎么想着去干慎刑?” 被他撞见,黄知事有点尴尬。他是老官场上的人,脸皮也厚,就笑道:“既然子木已经听到了,那我不瞒你,今日我来理想这里是要推荐你做咱们理刑厅属领知事的。周知事熟悉政务,是个难得的人才,署领知事定然能一展胸中抱负,人尽其才。” 这个署领理想厅知事,在四大知事中排名第一,参赞机要,乃是推官的大秘,权力却是不小。 周楠一呆,难道我想错了,这黄知事竟是一个胸怀宽阔之人,这么好心推荐我到重要工作岗位上。 “好,就依黄知事所言,周楠你休沐之后就署领知事一职。”说完,熊知事重重一哼,突然骂道:“周知事,才上任几日就欺男霸女,还引得青楼女子来衙门。今日府台还在问我们理刑厅是不是有一个叫周楠的知事民间风评不佳。你这厮当我们理刑厅是什么地方,是从前的安东县衙,可以为所欲为吗?” “咱们理刑厅,咱们府衙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如此,官府体面何在,百姓不敬,又如何代天子牧民?速速退下自省,去吧!” 被熊仁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周楠才发现不妙。 一定是黄知事在背后进了谗言搞的鬼。 没错,署领知事权力是大,可这权力却来自推官的信任,本身并不负责具体事务。 这熊推官员看起来对自己恶感极甚,估计也不会让自己经手厅中政务 如果是一天前的周楠,靠着漂亮地解决了那桩械斗案,又得了熊推官看重,他做个知事自然是美差,妥妥的秘书长。现在好了,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小秘书。 秘书不带长,打屁都不响。 周楠死活也想不明白,黄知事为什么要对自己下狠手,为了一个职位,至于吗? 他继续自省,自己还是低估了官场人心,单纯了。 这一日,周楠几乎都是呆坐中度过的。理刑厅里有事,别人也不来找他。 就连贴身的两个书办也调走了。 其他书吏自不来他屋中坐。 这下子,周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行情急转直下,从一个飞快进入工作状态,以干练而得熊大人信重的当红炸子鸡变成摆设。 偷得浮生半日闲,闲看静花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是对功成名就而言的。可怜周楠的官场之路刚踏出第一步,就进入半退休状态。 罢了,就这么混着吧!周楠很无奈,好在他现在有官身。和后世的公务人员一样,只要你不想升官发财,按时点卯,什么事情都不做,别人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所谓无欲则刚嘛! 就算上级再怎么厌恶你,同僚再怎么排挤你,只要你抱着混日子的态度,也没人有权力开除你。 明朝的官员任免制度已极尽完善,即便是一个九品芝麻官,你想叫人家回家养老,也得吏部点头。 坐了一天,当真是痛苦不堪。 到了申时,周楠逃也似地出了衙门。 刚走不了几步路,就看到一个矮小之人上前,拱手施礼:“可是周知事周老爷。”一口软糯越语。 周楠:“你是?” 那人生得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小绿豆眼贼亮乱转:“回知事的话,小人郝佩玉。” “原来你就是郝庙祝?” 那人说:“正是,小人做东,想请老爷去《绿珠楼》吃酒。听说周老爷是儒雅风流人物,那边小的已经订下了几个美貌姑娘,老爷赏光,还有一事想请知事帮个忙。” 周楠顿时恶向胆边生,这郝庙祝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今天之所以搞得如此狼狈,还不是因为他的浑家王氏和祝娘子在衙门里撕比,结果搞得本老爷好象把他娘子怎么样似的。 还有,绿珠楼紫萧派丫鬟过来请,又恰好被彭同知撞见。 周楠也干脆:“滚!” 郝庙祝大惊:“老爷为何口出恶言,小人还有心意奉上,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意思是说,我要给你五十两银子做个交易,请你为我一家三口落个籍。 周楠立即就懂了,他刚到府城,刚安家,手头正缺钱。忍不住一动心,其实这事倒是不难办。你郝庙祝不是要落籍淮安吗,我给你落到安东县。你一个难民,有正式身份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想落户二线大城市? 不过,这厮看起来好象很有钱的样子,不妨多敲他一点。便吟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你给个一百两吧,钱给够,天上的星星本大人都给你摘下来。 郝庙祝这个神棍大约是和顾客讨价还价惯了,本着能砍一点算一点的原则,念道:“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别说一百两,七八十两都多了,我穷得厉害,还想砍二三十两下来呢! “你还寒士呢,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周楠大怒:“滚,滚犊子,再罗索,本大人抓你吃牢饭,直接以流民罪解送浙江,充实到胡汝贞胡部堂麾下当兵。” 见他翻脸,郝庙祝抱头而逃。 终于到了休沐的日子,一大早,周楠就拿了荀举人的遗书,按照他留下的地址,雇了车寻去。 荀家距离府城挺远的,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就看到远处有好大一片庄子。 阡陌交通,鸡犬声闻,地里的麦子都已经黄了,上万亩地如同一张金色地毯一直铺到天边。风一起,涌层层麦浪。 又行得一里地,那片庄子变得清晰,厅台楼阁,青瓦粉墙,好个富贵人家。 如果没有猜错,那里定然是荀举人的庄园。 周楠不觉感慨:真没想到荀老举人这般富豪,哎,你说你一个大款,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不好吗,干嘛要去打仗,结果把自己赔了进去。还不是想要个前程,想做大官。 不可否认,荀举人有呆气,却是个品格高尚的人,苟利国家。 吾日三省其身,自省一下,其实我就是个精致利己主义的现代小资,惭愧,惭愧。 周楠问一个正在地里劳作的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农夫:“那位乡亲,敢问前面是不是荀举人家/” 却不想,那农夫突然一口唾沫吐来:“我不认识什么举人还是不举的人,问别个去。” 面上全是厌恶和愤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个劣绅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见他态度如此恶劣,周楠大怒,下意识就要喝一声:“好个刁民,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也就理刑厅一个普通官员,现在又做了个秘书,手头一点权力也无。又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安东县的威风凛凛,顿时丧气,道:“你这人如何口出恶言?” 路边的地里有不少农夫正在割麦,夏收季节已经到了。 今年天气不错,整日艳阳,晒得人浑身是汗,麦子打下来之后,不两日就能晒干。看来应该是一个丰年。可惜,农夫们都满面忧色,看不到一丝丰收后的喜悦。 “老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也不怕得罪人。”一个老汉忙扔掉手中的镰刀,朝周楠一拱手:“这位相公,我家儿子脾气犟,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恕罪。” 周楠不明白那青年后生为什么这样说话,心中好奇,笑道:“老乡,今年收成不错啊,可以吃个饱饭了,恭喜,恭喜。” 叫老五的那个青年后生哼了一声:“丰收又如何,不还是要挨饿。” 周楠:“这话就怪了,据我所知道,官府每年的赋税都有定数。且朝廷体恤黎庶,遇到灾年会适当减免。到好年成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大家多收了三五斗而加征。” 老五愤愤地说:“你这个相公知道什么,这地是别人的,咱们都是佃户,每年要交多少租子,还不是地主家说了算。今年年景是好,可租子也要跟着上浮。碰到歉收,却不肯减少一分,反正咱们就是挨饿的命。” 周楠又是奇怪:“这每年多少租子自有定数,你们租种别家的地应该早就说好了的,怎么还每年变,告到官府里去也是主家没理。” 老五更是气恼:“告到官府里去又如何,人家是举人老爷,在官府里又有亲戚,真闹起来,又如何斗得过。挨一顿打不说,这地也种不成了。我呸,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上数三五代还是一家人呢,真他妈是畜生。” 老人大约是怕后生的话传到主家去又要吃亏,连声叫:“老五,你少说几句话要变哑巴吗?” 青年后生气道:“阿爹你怕什么,大不了不种他荀家的地,咱们去城里扛活。我有一把子力气,还能饿死了。” “你懂什么,主母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道,人家手眼通天。你一走,下了人家的面子,进城去能有好日子。再说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到外地能有好日子过。”老人不住顿足,然后赔笑着对周楠道:“相公,我家老五是放屁,你权当没听到。荀老爷家就在前边,你老慢走。”说着就指了指远处的庄园。 周楠谢了一声。 他坐了两个时辰马车,这时代的车辆没有弹簧钢,没有橡胶轮胎,减震系统一塌糊涂,颠簸了半天,屁股都快被颠开花了。再不肯坐回车上去受了那苦,现在距离荀家也不过二三里地。索性叫马车一边歇着,等下在庄园门口等,一个人安步以当走,举步朝那边走去。 走了一气,总算到了荀家庄园门口,身子活动开来,顿觉神清气爽。 走到庄子路口,顿时热闹起来。只见好多人,有马车,有牛车,又有轿子。 庄口有一座小石桥,乃是必由之路。道路突然变窄,这么多车马挤在那里,顿时走不通了。一时间人车争道,轿夫马车夫互相叫骂,喧嚣声响成一片,好象是在赶大集。 “这么热闹……”周楠想了想,荀举人去世已经有些日子,棺木应该已经运回家来,今日难道是荀家设灵堂接受亲朋好友吊唁的日子? 又定睛看去,却见有好几个荀家家丁正在桥边疏导车马和人流,这几人头上都缠着麻布,腰上系着竹麻,竟戴着重孝,果然如此。 实在太挤,周楠可不想被车撞着。这时代可没有第三责任人保险,真出了车祸,也没保险公司赔钱。荀举人毕竟是有功名的举子老爷,结交的不是豪门子弟读书种子,就是士绅官僚,大家都在场面上走动,难道还叫人家付汤药?自己这个九品知事,在淮安城里也算不得什么。 于是,周楠就立在桥边,准备等这一波车流过去才去拜见荀家遗孀。 车祸还是发生,只听得砰一声,一个老汉就被一辆马车的车辕撞到背心,直接跌到河里去。好在今天淮安旱得厉害,小河里干得露出河床中的鹅卵石。老头一落下去,脑袋撞在石头上,顿时血流满面。 顿时,桥上就乱成一团,纷纷喊:“糟糕,跌伤人了!” 立即就有两个荀家家丁冲下去,将手中的棍子使劲朝老头身上抽去,一边打一边骂:“不开眼的东西,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桥上是什么人,也敢来挤?” 那老头发出阵阵惨叫:“我我我……是夫人有急事吩咐下来,说是迟到就打断我的腿,真不是我故意冲撞老爷们啊,饶命,饶命啊!” “哟喝,还抬出夫人来骗老子?你就算有急事,这河里又没水,从河里过去不行吗?你当你是什么人,也配从桥上走。你要抬出夫人来,好好好,等下咱们就到夫人那里禀告此事。” 一听家丁说要要去禀告夫人,老头脸色大变,显然是对荀举人的大妻畏之如虎,连声哀叫道:“饶命啊,饶命啊,不要禀告夫人啊!” “现在知道后悔了,嘿嘿,不开眼的东西,今天非卸掉你一条腿不可,也叫你这老不死的长长记性,知道咱们荀家的规矩。” 见这老头满面都是殷红鲜血,家丁又是如此凶残,周楠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也不是个善良的人,尤其是穿越到这丛林法则的古代世界,更是手狠。可他做人做事,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百倍奉还。 在不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欺男霸女这种龌龊事情还是不屑为之的。 就大喝一声:“住手,干什么?” 一个家丁斜视周楠:“你又是何人,咱们荀家的事情与你何干?”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某乃淮安府理刑厅知事,你们欺压良善,本官见着了,却不能不管。” 两个家丁却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知事,又算得了什么,吓唬谁呀!咱们荀家什么样的官没见过,还轮不到你抖威风。” “好个刁民,竟然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周楠大怒,正要耍官威,两个家丁已经收起棍子走了,给他来了个置之不理。 好个狂悖小人,周楠气愤难平,正寻思着该如何整治着两个混蛋。那被打的老头就走过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多谢老爷,若非老爷说话,小老儿这条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头上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甚是可怜。 周楠心中怜悯,将他扶起,道:“老丈,我是府衙里的,和荀举人有旧。荀家乃是书香门第,必不会容恶奴祸害乡里。等下我见了夫人,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老头苦涩地摇头:“多谢老爷好意,若大老爷真的可怜小民,还请休要在夫人面前提起此事情。否则,小老儿日子更不好过。被家丁打一顿不过是皮肉之苦,若是触怒了夫人,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去年庄子里就有一人不小心喂死了夫人养的猫,被打了一顿,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屎尿都要人接,估计这辈子是起不来了。” 周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真没想到荀举人的老婆如此凶残,一言不合就把人打成瘫痪。这不就是传说中旧社会的土豪劣绅吗? “荀举人乃是正人君子,为人宽厚。我听人说,荀家祖上郡望颖川荀氏,乃是荀子后人。书香门第,门风自然极好,怎么会鱼肉乡里?” 是啊,据周楠和荀举人接触,此人乃是谦谦君子,为人也温和,怎么家里人如此凶暴,他是怎么教育妻子儿女的? 老头叹息一声:“荀老爷本是好的,可他已经十多年没回来了,家中的事情也一概不管。” 这老头又说了半天,周楠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这个荀举人确实是个好人,却书生意气,又不通时务。少年时在科举场上屡屡碰壁,不甚得意,功名只止于秀才。 荀家是有钱,可不能拿到举人功名,对于荀子后人而言,确实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在十八岁那年,荀举人时来运转,总算乡试折桂。事情是这样,这一年,荀举人迎娶了一个姓丁的河南女子,此女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其父和荀家老太爷是同窗,两家倒是门当户对。 丁家人能读书,子弟多在外做官,官职还不小。 有了妻子家这个背景,荀举人总算顺利地变成举子老爷,算是能够维持家声不堕。 可惜,丁家的权势大约也只能勉强影响到省一级,再往上就不行了。 荀举人诗酒风流惯了,八股文章只算是勉强,死活也中不了进士,搞得甚是抑郁。 丁家背景不错,丁夫人又是个嫉妒凶悍之人,荀举人的小妾和妾生子女在府中颇受欺凌。就连荀举人,也经常被妻子骂得狗血淋头。 荀举人畏惧妻子,加上夫妻关系也差,就借口在外游学,十多年不归家。后来投到唐顺之幕中,未必没有通过获取军功入仕,重振夫纲的念头。 “看来这个丁夫人不是个好人,若她知道亡夫留下遗嘱要分一小半家产给妾生女,也不知道要恼怒成什么样子。”周楠心中想:“这荀家人实在可恶,竟然连我这个理刑厅的知事也不放在眼里,这次荀家家产缩水,真是大快人心。” 他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决心替荀小姐撑腰,狠狠地报复荀家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六小姐 “兄长,此人是谁?” 此刻,在荀家后院的精舍中,一个身戴重孝的五十来岁的妇人拿着一本名刺问。 此妇人生得银盆大脸,身材中等,面上带着一种居移气养移体的富贵人家女眷的威严。不过,她那双眼睛里却带着莫名的凶横之色,却是破坏了个人整体形象。 屋中还有两个男子,一人大约三十出头,面容苍白,显然是酒色过度精力不济,他也披麻戴孝,显然是荀举人的直系统亲属。 另外一个也是五十来岁的老人则相貌堂堂,面色红润,身上只穿着一件道袍。 他接过帖子一看,道:“是河工的一个杂流官,从八品。” 妇人有些恼了:“他这次登门吊唁我家老爷,怎么只随了二十两的心意?兄长,这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没错,这人就是荀举人的大妻丁氏,另外两人,三十来岁的是丁夫人的儿子,得了秀才功名,世人都唤着荀举人,道袍老人则是丁夫人的兄长。 道袍老人一笑:“妹子你也休要气恼,河工那边可同我没有什么关系,此人和我也就是认识,彼此也没有什么交道,他能来也是一份心意,不必在意。” “恩。”妇人又拿起一本帖子,眼睛顿时一亮:“此人又是谁,这礼是不是太重了?” 这人在帖子上附了一个礼单,倒也丰盛,起码价值三百两。 老人拿起帖子看了看,回答说:“大河卫下面一个千户所的千户,他儿子进学的时候我说过话,这次应该是借这个机会酬谢,可收下。” 在三人身前的案上还放了几十本拜贴名刺,都是府中的官吏名流乡绅。 荀举人殉国,荀家新丧,都过来吊唁。 按照本地风俗,婚丧嫁娶亲友都要随礼,待到人家有事,你要加上一两成还礼。 丁夫人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外间的事情也不清楚,就一边看名刺,一边问自家兄长对方的姓名来历,这礼当不当收。 她嗜财如命,别人送钱来,只恨其少,不怨其多,自然是要通通收下的。 “这人是谁,府衙理刑厅知事周楠,没听说过,和咱们家也没有交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道袍老者接过妹妹递来的帖子,想了想,然后道:“想起来了,此人说起来倒是有点意思,乃是安东县生员。十年前沾上一桩命案被发配辽东。刑满回乡,进县衙做了个吏员。后来洗脱了身上的冤屈,恢复功名。可前程已然尽毁,后来进府衙做了个九品知事。这个周楠虽然官位卑微,可诗词却是了得,如今在士林中也有些名声,城中到处都在传唱他的诗词。这人荒唐胡闹,好酒贪花,世人都知道他自伤身世,故尔放纵。” 说着,他大概将周楠的事迹说了一遍。 周楠来府城不过几日,大约是所做的事实在太精彩,场面上走动的人谁不知道他的大名。 当听到周楠嫖故友寡妻,并纳为小妾,又和许多女子夹缠不清,刚到淮安上任没两天就和一个民女在衙门里行苟且之事,丁夫人母子都抽了一口冷气:这不就是只辣鸡吗,真禽兽也! 丁夫人忍不住骂了一声:“真是斯文败类,士林之耻。这位周大人走衙门里公然与妇人苟且,他不要名声了吗,这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道袍老者:“他一个杂流,这辈子也就这前程,难不成还想升官?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别人也不好说什么?闹大了,最多年考岁察的时候评他一个品性卑劣,报吏部免职了事。” 荀秀才:“他算什么士林中人?” 丁夫人最后鄙夷地哼了一声:“原来是个九品杂流,芥子般的小人物,一个品行不端不知礼数的东西,叫人随意应付两句,打发了事。” 她的心思道袍老者自然明白,这个周楠今日登门吊唁,名刺上也没有随礼,引得妹子心中不喜,就道:“不然,来者都是客,不可得罪。” 既然兄长这么说了,丁夫人心中虽然不快,却不好反驳,只呵斥儿子:“你这小畜生不也是同样好酒贪花,整日只知道狂嫖乱酒,真是丢了咱们老荀家的脸。” 荀大公子荀秀才被丁夫人娇生惯养了一辈子,听到母亲呵斥,心中不满,正要发作,一个婆子走进来,磕了一个头:“见过丁大老爷,见过夫人、大公子,六小姐她……” 荀秀才问:“她怎么了?” 婆子回答:“今天是老爷出殡的日子,六小姐在院子里哭了一上午,说是要替老爷披麻戴孝,送老爷最后一程。夫人不答应,就要死要活的。” 六小姐就是荀举人信上所说的妾生女,她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和姐姐。这年头婴儿死亡率高,到现在就只剩下荀秀才和她两个。 丁夫人大怒,猛一拍桌子:“她还要死要活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奴婢子生的野种,还真当自己是主人家了。想干什么,当着所有亲朋故旧的面想要为她六小姐的身份正名吗,想得倒美,咱们荀家可从来没有认过这么个女儿,真是个卑鄙的小贱人!” “她要当这个六小姐,是不是还想将来嫁人的时候好敲我们家一大笔嫁妆,做她娘的清秋大梦!你去告诉那个小贱人,就说,叫她老实呆在屋里,等到三年服丧期满,我会给她说一门好亲事的。嘿嘿,对了,马管家不是有个侄子在《醉花楼》跑堂吗。我看那孩子挺机灵的,乃是良配。”说到这里,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道袍老者吃了一惊,《醉花楼》是什么地方,城中有名的青楼。马管家的侄子在里面估计是当茶壶的,忙摇头:“不妥,毕竟是妹夫的骨血,这么做,岂不是叫别人笑话你们荀家。” 荀秀才不满:“舅父,我看这么处置不错。那小贱人就是个淫贱柴儿,配给龟公正好。” 道袍老者,面色一整:“胡闹,荀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如何能够做出这种事来。妹子,我外甥好歹也是个有秀才功名的,将来若是中了举,可是要做官的。就算中不了,也可以给他在府衙里谋个杂流官职。若是坏了名声,还如何做官。听我劝,还是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为好,大家颜面上也过得去。” 兄长是家里的主心骨,他既然这么说,丁夫人只得道:“兄长说得是,妹妹明白。”心中却发狠,小贱人想嫁,可以。富贵人家,书香门第就罢了,得配个粗鲁不文的农夫方消我心头之恨。 不过,把小贱人远嫁赶出家门还需等三年,真叫人气恼。 她就对那婆子一挥手:“下去吧。”然后又对道袍老者道:“兄长,客人们都到齐了,咱们出去回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社会黑 不愧是荀子的后人,周楠进得庄里,只见得眼前都是雕梁画栋,大厅堂中到处都挂有牌匾。仔细看牌匾上的文字,不是进士及第就是蟾宫折桂。 按照这个年代读书人的规矩,只要你得了功名,家里人就会刻个匾高挂堂上,以示荣耀。 数了数,近百年以来,荀家出了三个进士。 不过,荀家到荀举人曾祖父那一辈,运势就转了,连续两代人都是白丁。到荀举人才勉强过了乡试一关。他儿子荀大公子虽然是个秀才,估计前程也止于此。 周楠又看了看大厅堂里的宾客,却见都是有功名的乡绅名士,还有五六个穿着官袍的官员,都是六七品命官。 他回想起先前前来吊唁的浩荡车马,心中奇怪,荀家家境豪富,可没有人才,估计未来几十年也出不了什么人物。荀举人这一死,家中能够支撑门户的人都没有。这些官绅还如此热情过来哀悼,却是奇怪。 人走茶凉乃是人心常态,大明朝官场可没有照顾烈士家属的传统。 大厅堂里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前面摆了香案。 想起荀举人以前在唐顺之幕中和自己是老乡,也说得上话,周楠心中有些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主人家走了进来。 一个五十出头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老妇披一身重孝,出来对众人微微一福,道:“恕报不周,荀府新丧。先夫为国捐躯,劳烦各位大人和亲朋前来吊唁,未亡人荀丁氏感激不尽,携子给大家施礼了。” 众人纷纷向前给荀举人的亡灵拱拱手,又上了三柱香,然后被荀家下人引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茶。 上香吊唁也要论资排位,过得很长一阵才轮到周楠。 他便上前给荀举人的灵位鞠了三记躬,旁边,丁夫人和荀秀才还了一礼。 上完香,周楠才自我介绍:“夫人,大公子节哀顺便,在下府衙理刑厅知事周楠,和荀举人有过多面之缘。故友罹世,不胜哀痛。” 听说是周楠,厅堂里有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欲要将这个传说中的诗词圣手色中饿虎端详清楚。 丁夫人恼周楠不随礼,冷淡地说:“多谢周大人过来祭奠先夫,且在一边吃茶。”就要把他给打发到一边。 这话却引得周楠心中一阵不快。 原来,在古代“大人”这个称谓可不是乱喊的,那是上级对下级的称。若是弄反了,却是大大地不敬。比如熊推官可以喊周楠“周大人。”而周楠在喊他的时候,则要冠上官衔叫“熊理刑”或者直接“大老爷。” 如果喊“熊大人”相当于后世喊“小熊同志”你就等着被丈夫去世的时候他就在身边,这次来又说要见荀六姐,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就喝道:“我是她母亲,我女儿尚未出阁,不方便抛头露面,有话但同我讲。” 反正她铁了心就是不让周楠见到荀六姐。 这话也对,荀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家中的小姐如何能够轻易让人看到,那不是笑话吗? 周楠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唐突,就冷冷笑道:“当初荀举人临去世之前留了一份遗书,交代身后事。” “什么,先夫还留有遗书,快给我!”丁夫人大惊,也顾不得体面,叫了一声,就朝周楠伸出手去。 周楠摇头:“嫂夫人,抱歉,荀兄去世的时候叮嘱下官一定要亲手交给荀六姐。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既然六小姐不方便出来和大家面前,那就请几位大人代为开启,做个见证。” 说着,就将目光落到左手几个身着红色官袍的的官员身上。 分割荀家家产一事直接关系到丁夫人的切身利益,若是将信交给她,怕就怕这个妇人一拿到信之后就翻脸不认,自己还真拿她没个奈何。 如何将信交给来吊唁的官员,那就是直接走法律程序。 周楠问:“敢问各位大人中谁负责淮安民政,与我理刑厅一道观看荀举人的遗书?” 大家已经隐约感觉到荀举人这封信必然涉及到了家业,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怎么做都是吃力不讨好。都不着声。 一时间,灵堂中寂静无声。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五十来岁的道袍老者走了上来,温和地对周楠道:“老夫山阳知县丁启光,周大人,请开启信件,与本官共览。” 周楠一楞:“你是山阳知县?” 老者微微一笑:“难道还有冒充的?” 其他几个官员一脸的精彩,互相递了一个眼色,同时点头:“周知事,正是山阳的亲民官。” 周楠之前也听说过丁启光的名字,山阳因为是附郭县,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在淮安府官场上,这个知县就好象是隐形一样。 就将信从怀里掏出来,展开来。 丁夫人和荀秀才也围上来,定睛端详。他们母子二人是死者直系亲属,他们要看遗书,既然丁知县没有反对,周楠也没有道理赶他们走。 这一看,丁夫人顿时流下眼泪来:“是,正是亡夫的亲笔。” 荀秀才也哭道:“见信如面,正是先父遗墨。” 荀举人离家到处游荡已经十年未归,加上他又怨丁夫人娥眉善嫉,仗着娘家的势目中无人,使得别人都笑话他夫纲不振,夫妻感情已经成路人。 听到他的死讯见到棺木之后,这对母子也就是当着外人的面干哭上几声。此刻,见到信上大笔财产被分割,心中又气有急,这哭声也显得分外伤悲。 周楠一直在留心观察这对母子,却见丁夫人气急败坏,眼睛里又闪烁着对自己这个信使赤裸裸的仇恨,心中自然是分外痛快。哈哈,知道得罪我周大人的下场了吧,爽,我的快乐就是要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最喜欢看到你把我恨得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了。 周楠:“丁知县,荀举人对后事已经有交代,还请县尊当着众宾客的面宣读此信,了切荀兄身后未了事,告慰他在天之灵。” “应当的。”丁知县点点头,突然对周楠道:“周知事为亡友送信,千里奔波,乃古人侠者之风,本县心中敬佩,荀家上下也感念你的恩情。对了,听说子木与郝庙祝有旧,欲要使郝家落籍山阳。朝廷早有旨意,让地方官员妥善安置流民,本官也知道民生之艰难,可让将路引文凭备齐了来县衙户房办理,也感念君父和朝廷的恩泽。” 周楠有点迷糊,这丁启光怎么这么热心要帮郝庙祝落籍山阳,那姓郝的跟我又有屁关系。对了,定然是我名声在外,世人都道我和郝家娘子有私。 众口铄金,积骨销毁,这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不对,丁启光要卖我这个人情意欲何为,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丁知县说完话,扬了扬手中的信,朗声对众宾客道:“本官妹夫的遗书上说,他自知伤重不治,这次能为国捐躯,虽百死无悔。惟独不放心的是家中妻儿,望妻子善待儿女,督促子弟读书上进……” 反正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这些可没有写在荀举人信上,都是丁知县胡编。 周楠心中疑惑,继尔大惊。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丁夫人流泪接着说道:“先夫说他尤其放心女儿六姐。家中产业悉数交给妾身和长子打理。又感念周知事的千里送信,久仰周子木文才风流乃是我府一等一的人物,欲将六姐终身托付给他,以为……妾室。 最后,她又抹了一下眼泪,对丁知县道:“兄长,家夫罹世,我心中直如一团乱麻,家中大小事务都稀疏托付给兄长。” 丁知县一脸骇然地看着丁夫人,须臾才长叹一声,摆首无语。 “啊!”周楠瞠目结舌,心中只有个念头:好黑,不怕黑瑟会,就怕社会黑! 灵堂中万籁俱寂,只一团团香烟袅袅升起,几片纸灰因风飞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骨骼精奇 周楠万万没想到这个丁知县竟然是荀举人的大舅子,这封信落到他手里,还能抢回来? 想不到自己精明一世,竟然忘记了在送信之前调查清楚荀家的家世背景,这才着了人家的道儿。 不过,他只是一个送信的,来之前也没想过要拿这封信做什么文章。刚才也不过是在庄外受了荀家家奴的气,才决定找回场子。 真说起来,自己和荀家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实在没有理由在这事上认死理。 若是应了这事,对自己有两大好处。 首先,丁启光答应自己给郝庙祝一家落籍山阳,怎么说也能从郝家拿几十上百两银子的孝敬,身家顿时暴增百分之二十。 周楠到府城之后,刚安家,又需要场面迎来解往应酬,个人财务状况不是太好,正需要得到改善。 其次,如果应了这事,就算是拿了山阳知县一个把柄。自己现在在官场上混得极惨,正需要过硬的背景。娶了荀家六小姐为妾,她可是叫丁知县舅父的。 认了丁启光这门亲戚,对于自己将来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如果今天一心要将荀举人这封信示之于众,对自己不但没有丝毫的利益,反要得罪丁知县这个地方官。一旦翻脸,这厮在府城经营多年,劳资未来会有无尽的麻烦。 生活就像强女干,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叹息一声之后,丁启光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周楠:“我妹夫诗酒风流一世,临死的时候神思迷糊,做事难免荒唐。不过,死者为大,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却不好违逆,不知道周知事意下如何?” 这是硬要将外甥女给做妾啊,周楠很是无奈,也不知道那荀六小姐生得如何?不过,荀举人相貌堂堂,美男子一个。再看他儿子荀秀才,虽说一副酒色淘虚身子模样,却又点小帅气。 女儿像父亲,六小姐应该也有几分姿色。 况且,古人有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的传统,荀举人的小妾肯定是美的。六小姐父母一帅一美,相貌必然差不了。 就施礼:“全凭夫人和县尊做主。”算是明确地告诉丁启光,下官也不说破你的谎言,以后咱们就是亲戚了,官场上你这个便宜舅父可要多多关照小弟啊! 丁启光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将信收进袖子中。依旧装模做样地摇头:“妹夫实在是太荒唐了,子木,你先回府城吧!这件婚事就如此定了,等到我那外甥女三年服丧期满,你再派人来接。” 听说三年后再来纳荀六小姐,周楠也舒了一口气。他也实在不想讨这么个小老婆,就算六小姐生得不错又如何? 若想要美女,解决生理需要,只须腰中有铜,好办得很。可做夫妻,那是要照夕相处的,鬼知道荀小姐什么禀性,别弄得家宅不宁人见人憎就没意思了。男人嘛,回到家中不就图个安宁舒适? 三年时间很长,以后有机会退掉这门亲事就是。 如此看来,荀六姐生的是美是丑,倒不打紧。 就在这个时候,丁夫人突然插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周大人到了。管家,去叫六姐收拾一些贴身的衣物,随周知事一道回家去。” 丧事现场,竟然谈婚论嫁,这也太不严肃了吧,传出去岂不是一场笑话,也是一件仇闻,对于荀家家声也有不小的损失。 丁启光大皱眉头:“妹子,这事不合礼仪,不妥当。” 丁夫人:“兄长,各位亲朋,六姐乃是妾生子,老爷在世的时候也没认这个女儿。到如今,她也没有人祖归宗,也只算是奴仆家生子,今日将她配与周大人,倒不违反礼制。” 众人宾客久闻丁夫人善嫉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心中都道:荀举人当初不敢认识这个女儿,还不是你的意思,怕你闹事。 不过,她所说的道理却是对的。都点头,说不违反礼制。 周楠也是无奈,只得坐到一边静静等候自己的新娘。 灵堂中,陆续又有客人上前吊唁。 不片刻,就有一个管家带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子过来。 这女子大约十四五岁,上前同丁知县和丁夫人见礼:“见过舅老爷,见过娘。” 原来这个女孩子就是荀举人的女儿,所有宾客都伸直了脖子看去,然后同时抽了一口冷气:真是骨骼精奇,异常人哉! 周楠心中也是好奇,定睛看去,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差点发出杠铃般的怒笑:“这就是所谓的美女,这就是我未来的新娘,丁启光,我跟你没完!” 只见这姑娘大约一米七十四左右,她尚处于发育阶段,再过得四五年,估计会长到一米七六模样。她有一条大长腿,细腰,大有后世超模中性风范儿。 说到这里,大家或许会奇怪。明朝人因为营养不太好,普遍生得矮。纳这种高头大马的女子回家,确实有西风压倒东风,夫纲不振之虞。可周楠身高一米七八,和六小姐正般配。而且,荀六姐的身材正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品位,周楠为什么会气得吐血呢? 问题就出在荀六姐的脸上。 没错,荀小姐就是传说中的背影杀手。背后看想犯罪,正面看想自卫。 实话说,荀小姐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可皮肤却黑,鼻两侧还有不少雀斑。最糟糕的是,她满面都是痘包,一颗颗如同黄豆大小,又红又紫,其中还有几颗长了脓头,叫人见了有种一挤而出的冲动。 接着又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嗓子眼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毛发,吞不下又吐不出。 这就是个内分泌失调的青春期女孩,雀斑与青春痘同色,黑脸共大身量齐飞。 丁夫人指了指周楠,道:“六姐,这位是府衙理刑厅知事周大人,老身做主了,将你配与他为妾,等下你就随他一道回家。周大人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随了他,自是你的福分。” 哪个少女不坏春,对于未来的夫君,六姐也有过自己的遐想。也梦想过有一天,一个英俊潇洒的弱冠白衣少年高中状元后,驾着七彩祥云来荀家三媒六聘,八台大轿迎自己过门。 此刻见到周楠一把年纪,都二十七八岁的老人了,自己又是给人家当小老婆,顿如五雷轰顶。 当即就惨叫一声,直接趴在父亲的棺木上不停将头撞下去,哀声哭喊:“爹爹,爹爹,你十年未归,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六姐一个人在世上?爹爹,你好狠心,好狠心啊!” 哭得当真如巫山猿啼,杜鹃泣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大年纪的晚辈 荀举人总算是入土为安,送走宾客,静室中丁知县一脸气恼地对丁夫人道:“妹子,好歹是荀家的孩子,如何能够给人做妾?” 丁夫人冷哼一声:“不给人做妾又如何?” 丁知县道:“今日周楠拿了妹夫的遗书登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他当初说出家产分割事宜,这家还真要被六姐分去一半了,必须要堵塞住周楠的口。周楠品行不端,可看他行事也是个精明之人,结交地方官对他将来也大有好处,必然知道如何取舍。此事为兄会妥善处置,你又何必将六姐许给周楠这个无行之人?” “周楠本有妻室,你就算要将六姐嫁过去,做个平妻即可,又何必叫她做妾,毕竟是荀家的女子,给人做小,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别人却要说你不看善待亡夫子女,哎!”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表情很是不满。 丁夫人是丁家的小妹,从小就是在兄长们的娇惯下长大,行事也是肆无忌惮。咯咯一笑,一脸的狰狞:“那小娼妇还想着带着大笔嫁妆出门,到夫家当大奶奶做威做福耍派头。呸,做她娘的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一个连族谱都进不了奴才。我就是要让她一文钱嫁妆没有给人做小妾,嘿嘿,将来被大妇收拾得生不如死才叫人痛快。” “听说那姓周的荒淫无耻,名声极其败坏,做他的小老婆,那就是掉到火坑里了。” 说罢,她又高声咒骂:“我家那贼汉子当年迷上了小贱人的的死鬼老娘,从那时起就不来我屋。去寻他说话,只两句,就一通训斥,视我如寇仇。别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随意随点嫁妆就好。他却好,要将一半的家产给妾生子,当我母子什么人?既然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咯咯,姓荀的老畜生,你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给一个龌龊小人做妾却不知道做何感想?咯咯,我今天太高兴了,从未有过的高兴。” 丁夫人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丁启光身为山阳县令,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自然知耻。今日昧着良心将妹夫的女儿许给周楠,心中难免羞愧。 丁家是豪门望第,书香世家。见自家妹子现在形如泼妇骂街,状若失心疯婆,丁知县大怒道:“你真是疯了!” 说罢,就拂袖而去。 荀秀才:“舅父,天色已晚,歇一夜再回。” 丁知县怒喝:“歇什么歇,看看你娘,好歹也是读过书的,现在成什么样子!” 荀秀才偷偷撇撇嘴,心道:能够净身将那卑贱的丫头片子撵出家门不是好事吗,舅父怎么不高兴的样子,胳膊肘怎么望外拐? ******************************************* 周楠完全处于懵逼状态,他也不知道是怎么领着荀六姐出了荀家门,又是如何上的马车。 车辆辘辘向前,好半天,周楠才醒过神来。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看身边的荀六姐,艰难地说:“六姐,我……以后怎么称呼?” 叫她六姐吧,她已经嫁给了自己,这么喊,也生分了。叫娘子吧,感觉怪怪的,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拿她妻子。 荀六姐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地朝旁边一缩,惊叫:“别过来,别过来。” 她身坯本大,车厢也小,即便这一缩,还是占据了半个空间。 明明是一头胭脂虎,偏生要做受伤小鸟,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车中光线暗,看不清楚她的五官相貌和面上泛滥成月球表面的痘痘。只一具妙曼的身子,叫人惊心动魄的大长腿。 周楠突然喉咙里又咕咚一声:好美的身材,真是难得! 竟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 看到周楠绿油油的眼珠子,荀六姐更惧,猛地抽下一根钗儿,抵在自己心窝上,颤声叫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周楠大惊:“别别别,蝼蚁尚偷生,不要寻短见,我出去就是了。” 就出了车厢,和车把势坐在一起。 车厢中又传来荀小姐低低的哭声:“爹爹,娘,娘……” 这一哭就没个停止的时候,直到马车进了城,停到自家门口。 周楠已经被她哭得快要崩溃了,待荀六姐下了车。看到她一脸的豆子,忍无可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过去,道:“你可别哭了,荀芳语是吧?这个给你,是你的身契。我又不是禽兽,是个女人就行。你生得实在太挫,我心中却是不喜。老实同你讲,把你许给我可不是老子的本意,我也是受害者。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爱去那里就去那里,少来烦本官。” 色狼的名声纯粹就是被人的诬陷,周楠自己也深以为耻。没错,青春慕少艾,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人之常情。我也懂得欣赏美,喜欢漂亮姑娘。可你荀小姐不美啊,我又不是憋慌了的老鳏夫,死牛烂马破铜烂铁都收。 你这个女娃娃分明就看不上我周楠,带你回家,还得养你一辈子,我究竟图啥,走远远儿的你吧! 说完话,周楠径直进了家门,蓬一声将门关上。 今天出门耽搁了一天,此刻已是申时。周楠虽然身子疲乏,还是强提起精神从水井里打了水,将这几日换下的脏衣服放进盆里,又丢进去两片皂角。 他心中感叹,没有女人就是不成,房子的面积实在太大,光每天打扫就要累死人。等到素姐生完孩子,我得回一趟安东把云娘接过来。 洗完衣裳晾好,感觉腹中饥饿,周楠就决定上街胡乱吃点什么。 刚走到大门后,就听到外面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凶狠霸道地喝道:“哪里来的乞丐婆子,要饭要到周老爷府上了,滚蛋!” 又使劲拍着门环:“周老爷,周老爷在吗?” 周楠心中好奇,这声音却不认识。 就拉开大门,定睛看去,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一脸猥琐的男子,正对着呆呆坐在门边的荀六姐荀芳语横眉怒眼。 周楠问那人:“我是周楠,你是何人,缘何寻上门来?” “哎哟,原来是伯父,侄女婿王二给你磕头了。”那汉子扑通一声跪下去,就给周楠蓬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汉子一看就是个油头滑脑之人,又缺了一颗门牙。 周楠顿时醒悟:“你是小兰的丈夫王二。” “正是小侄。” 被一个比自己还大两三岁的人喊伯父,感觉怪怪的,周楠问:“乖侄儿,你有什么事?” 王二:“伯父,小侄天刚亮就启程,现在才到地头,还滴米未粘牙呢!” 周楠指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指着前边的一家棉馆道:“既然在如此,你去吃过饭再来和我说话。”一碗面十文钱,就这十文钱,周楠也不想帮他出。 王二眼珠子一转:“禀伯父老爷,小侄已经在前边小得月楼叫了酒菜,等下就会送到府上。” 得月楼是苏州名店,小得月楼的师傅是从苏州请过来的,做得一手好苏州菜,在淮安城中也是名气极响,官员们往来应酬,都喜欢去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两大赖皮(一) 周楠也喜欢苏州菜,尤其是蟹黄豆腐、莼菜豆腐、藏书羊肉,都是他的心头好。 他腹中已饥,正寻思着等下出门吃什么,见王二如此乖觉,脸色也好看起来:“乖侄儿,家里说话吧!” 王二这人不愧是乡下有名的浪荡汉二流子,口才倒是了得。进家门之后,一通恭维,伯父伯父喊得口甜。周楠虽然不吃这套,但还是感觉很舒服。 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周楠是周家唯一的读书人,唯一有官职在身的。以前在安东县威风八面,现在又进了府城。如果没有猜错,王二这次寻来,定然是要求自己办事的。 坐下喝了两口茶水,周楠刚要问,小得月楼的伙计就挑着一个蒸笼过来,将六七样酒菜摆在桌上。 周楠尝了一口,赞了一声:“不错。”就挥了挥手。 那伙计却不走,赔笑道:“老爷,承惠,六钱银子。” 周楠疑惑地看着王二。 王二尴尬地讪笑道:“伯父老爷,侄儿来的匆忙,却是忘记带银子,这一整天还粒米未沾牙。” 周楠气得差点骂娘,合着你这鸟人请客是本老爷出钱啊! 气恼地扔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周楠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吃饭。 王二脸也厚,小心地给周楠斟了一杯温热的黄酒,有劈劈啪啪自顾自话地说了一气。 说的不外是家中什么人和什么人因为田埂的事情起了争执,打得头破血流;什么村的什么人和媳妇吵嘴;今年麦子收成不错,官府又不收税,大家终于可以吃个饱饭了。 周楠听得心慌,将筷子朝桌上一拍,喝道:“王二,你说得这些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来寻本老爷究竟想做什么?” 王二一脸的谄媚:“伯父老爷,小侄今日进城就是想来拜见一下你老人家,没别的意思。” 周楠:“有屁快放,有话就说,你不说是吧,我老人家要回屋睡觉了,你明日一早就回家去,别在这里碍眼。” 王二这才期期艾艾道:“伯父,小侄这次来给你磕头,还真有一件事想求你老人家。伯父老爷你以前不是我县的典史吗,现在升官到了府城,那个位置就空了下来。小侄想,是不是请你举荐一下把我给补进衙门里去?” 他口才不错,总结归纳能力出色,只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得清楚。 原来,大明朝皇权不下县,县以下都是地方缙绅自治。也就是说,朝廷只派遣知县这个掌印官和县丞这个佐二,再下面经管具体事务的吏员都是当地人出任。 吏员通常是好几代人在衙门里做事,父业子承。 一个吏员如果不出大的问题,会干一辈子。退休之后,他就会提出继任人选补上这个缺。 这也是大明朝基层的明规则,周楠这一走,礼房师爷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他一直没有提接任人选,衙门里的人也不好动。所以,安东县礼房到现在依旧是群龙无首。 王二:“伯父,这事再拖下去,衙门里等不了,说不准就便宜外人了,你老人家和詹县尊又有仇,不妨将这个职位给侄儿。” 说到这里,想起县衙门师爷的油水和威风,他咧嘴笑起来。 可惜他没有门牙,这一笑,顿时狗窦大开,甚是滑稽。 周楠斜视他一眼:“你识字吗,能读书写文章吗?” 王二道:“没读过书,不过,小侄走南闯北一辈子,见识多了,常用字也识的几百个。至于文章,不会写我还不能吩咐下面的人去办吗?” 周楠很干脆地拒绝了:“你就是个半文盲,知道典史是做什么的吗,成天都要同文书打交道,我说是推荐了你,那才是笑话,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否则,若是德不配位,惹出事来,那就是害了你。” 王二却是不依,求道:“伯父老爷,咱们好歹是一家人啊!小兰可是你的亲侄女,还请看到她的份上帮小侄一帮。你也知道,我娘性子不好,小兰过门之后和她老人家吵过几次,还抹了眼泪。如果小侄能够做县衙典史,就可以把她接进城去住。” 这话中的意思周楠如何听不懂。 王二说,如果不答应他这事,小兰在王家就没有身份地位,就要受婆婆的气,你这个做伯父的于心何忍。 这已经是威胁了,周楠又想起周杨一家在自己被锦衣卫抓走,直接打上门去欺负云娘,又抢了家中许多东西,顿时恶上胆边生,冷冷道:“你也休提小兰,她嫁到你们王家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那件事,恕我无能为力。你今晚就歇在这里,明日一早就回家去。我劝你,过日子得塌实,别这山望着那山高,有非分之想。” 王二如何肯甘心,正要继续痴缠。 突然,外面又有门环响。 周楠心中正不爽,喝道:“什么人?”就要起身去看。 王二:“伯父,让小侄去看看。” 就起身朝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骂道:“哪里来的不眼的东西,大半夜来拍门,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打不断你的腿。” 一开门,就见荀芳语正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用麻木的眼神看过来。 “啊哈,原来是你这个乞丐婆,滚开!” 王二唾了一声,就去关门。 荀芳语只用手死死地拉着大门,却一句话也不说。 王二恼了,抬起脚就要踹过去。 周楠:“王二,休得无礼。” 他走了过去,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荀芳语,心中明白,这个六小姐是无处可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古代的城市都有宵禁,一到夜里,街头都是兵丁和更夫巡逻。若寻常百姓无事在街上乱逛,被抓住会被直接丢到监狱里去。 因此,你就算要当叫花子流浪汉,也只能在乡下流窜,城市对一个没有身份的人非常的不友好。 监狱里是什么情形周楠这个老公门自然清楚,一个女孩儿若是在里面呆上一夜,那就是名声尽毁,再无颜活在世上。 显然荀芳语也是知道这点,心中惊恐,只得来拍周楠的家门。 看到她一脸的绝望,周楠心中突然一软:“罢了,六姑娘你进来吧,自己坐下吃点东西。” 荀芳语机械地跨进门槛来。 王二:“原来伯父老爷认识这位姑娘,你老人家早说呀,小侄刚才这位姑娘无礼了,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再仔细看荀芳语的身材和脸蛋,王二心中啧啧称奇:这女子好高,跟高脚鹅一样,脸上又这么多疮,看得人心中发毛。此女定然是和伯父有私,估计伯父当时也是抓心慌把人家给办了。事前当别个是美娇娘,事后又嫌人家貌丑不认帐,现在麻烦了吧,被人追上门来了吧? 如此丑女也下得去手,伯父好胃口。 果然能者能人所不能,佩服,佩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两大赖皮(二) 荀芳语进屋之后,也不去吃饭,只进了后宅天井,抱着她手上的小包袱,坐在一条凳子上,眼神迷惘地看天。 周楠也懒得劝她,只道:“六姑娘,你不吃就算了,可暂时在我家中歇一夜,明日一早就走。至于你我之间的事情,先前我已经说得明白。你娘把你许给我做小妾的事情当不得真,身契已经还给了你,你我两不相干,不要再来烦我。” 听到这话,王二心中一笑:果然是,这六姑娘果然是伯父老爷外面的相好,还是小妾。哈哈,伯父还真是心硬,要赶这丑婆子走。 周楠也懒得理睬这两人,一句废话不说,直接回屋点了灯看书,准备将《西游记》三调芭蕉扇这个故事看完就休息。 外面,王二自己坐在桌前喝了一气的酒,待到微熏,直接开了一间客房,铺好床,又烧水洗脚,看样子是准备睡觉。 周楠心中恼怒,这厮倒是不认生。 王二在外面招呼荀芳语:“那啥六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把碗洗了……哎,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哑的。” “六姑娘,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进去睡吧,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这么坐着也不是法儿。就让我在这天井里坐一宿好了,我以前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桥洞里,路边上,草丛中都睡过,也没那么多讲究。” 这人是个二流子不假,品性倒不是太坏,周楠心中想。 荀芳语只是呆坐不理。 又看了大约两个时辰书,只感觉一身疲乏,正要睡。 却见王二开了门,抱着一床被子扔给荀芳语:“被子给你好了,别冷着了。” 初夏的夜里很凉,荀芳语身体微微颤抖,微微朝王二点头,接过被子裹在身上,又恢复了抬头望天的石人模样。 从窗户缝隙里看出去,她孤零零坐在天井里,夜光剪影,仿佛一个孤独的瘦魂。 不觉怜悯,但等到月光照射到她脸上,周楠心中却打了个突,顿时睡意全消。 第二日,周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因为没睡好,也不想起床。 自己还有三天假期,就这么瘫到床上看看书也不错。 “伯父老爷,午饭已经做好,小侄给你送来了。”王二提着一个食盒,一脸恭敬地进屋,一样样递到周楠手里,如同奴仆,倒叫周楠很是受用。 周楠心中不觉一动:在这古代,有钱有权就有享受啊! 他抬头看去,荀芳语还呆呆地坐在天井里:“六姑娘吃了吗?” “回伯父的话,那女子就是呆的,不肯吃饭,叫她也不应。” “管她呢!” “伯父,我那事……你看……” “回去吧,这事我办不了。” “伯父,你再想想……你也别赶我走啊……好好好,小侄先洗碗,把家里收拾好了再说。” 还剩两天半假,现在回安东是探亲已经来不及。周楠想起自己到淮安之后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听说洪择湖风景不错,就起了游兴,决定去那里玩玩。 就穿好衣裳,也不理睬王二的荀芳语,径直雇了船一路向西。 玩了一天,次日黄昏,周楠回家。却见,王二和荀芳语还在家中。 王二站在一张椅子上,正用一条长长的鸡毛掸子打扫着房梁上的灰尘,而荀芳语则在下面喊:“轻点轻点,别把灰尘扫得到处都是。” 王二满头都是灰尘,累得够戗,心中不满:“六姑娘,这房梁上的灰尘打扫了又有什么用处,又没人看到,难不成还怕梁上君子弄脏了衣裳,纯粹就是多事。” 荀六姑娘柔柔地说:“别人看不到,可我们心里知道,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凡事都不可马虎。周知事有秀才功名,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是爱洁净的。” 周楠一愣,这荀六姑娘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她怎么还没走,王二怎么也在? 王二:“真烦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啊,伯父老爷你回来了,可累着了,用过饭没有?” “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怎么还没走?”周楠皱起了眉头:“荀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将来总得有打算啊,赖我这里没意思的。” 荀芳语又坐回天井的凳子上,抬头望天,恢复石化。 “伯父,我那事……你可怜可怜我和小兰吧,家里实在穷,不找些事做都开揭不开锅了。”王二换了个思路,开始叫穷。然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单子,赔笑:“伯父,这是这两日我和荀六姑娘的饭钱,总计一两二钱,记你老人家在小得月楼帐上。” “就你们两个人一两日就吃了一两二钱,荀姑娘吃饭了?”周楠连生气的劲都提不起来。 明朝银价坚挺物价低廉,想当初他在安东做吏员的时候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二两。这两人还真能吃,这不是饭桶吗? 王二:“伯父老爷什么身份,我和六姑娘一个是你的侄儿,一个是府上如夫人,若是饮食太差,岂不叫百姓笑话,也落了你的面子?六姑娘开口进食了,你老人家不用担心。伯父老爷,你看我那事?” 周楠是明白这两人是沾上自己了,根本就不可能赶他们走。就拿荀六姑娘来说,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又没有亲戚,将来以何谋生,遇到坏人又怎么办?真有事,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虽说自己还真没什么良心,但做人还是要有底限的。 至于王二,好歹也是自己的亲族。按照这个时代的封建伦理,自己现在是官,如果亲族晚辈遇到事情若不管,光舆论就能把自己批倒批臭。 他无力地摆摆手:“容我想想,典吏你是不可能做的,或许可以帮你找个差事。” 王二大喜,拜到在地:“我就知道伯父不可能不管侄儿的,只要在衙门里能够谋个能户糊口的差事,侄儿就满意了。我就知道,咱的伯父老爷是什么人,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周楠本打算和詹知县打声招呼让王二在安东县衙做个衙役,可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又落到天井中荀六姑娘的身上。 荀芳语依旧木木地坐在凳子上。 两日不在家,家中确实干净了许多。荀六姑娘将周楠的衣服被褥都洗了,挂了一院子,就连他的内裤也不放过。 内裤大小关系男人雄风尺寸,是隐私中的隐私,周楠大觉尴尬。忍不住赋诗一首: 淮安城中床单飘, 小六姑娘气太骄。 周家男儿心不忍, 只因荀家把蛋草。 非是子木心如铁, 奈何念头不通达。 想起被丁启光硬把外甥女栽给自己做小妾,周楠气就不顺。很好,丁知县你替你家妹子保住了偌大家产,王二的事情就着落到你身上。 周楠念完诗,制止住王二假惺惺的恭维,道:“我还有一句诗,等下去寻一个人,把银子给我带回来。” 说罢,就挥毫在纸上写下:“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吩咐他给郝庙祝带去。 这句诗的意思是,八十两银子我帮你搞定落籍的事情,你不要再讨价还价。惹恼了本大人再不管你的事,就算等到头发发白,你也休想在我府落户。 王二倒是个办事利索的,出门不一会儿就带回一大包银子,恰好是八十两之数。 第二日,周楠又让他拿了自己的信去寻丁知县。 晚间,王二一身剪箭袖长衫,头上带着一顶插着鸡毛的帽子,做衙役打扮,挺胸兜肚回来。禀告周楠说,他已经领了郝矮子去县衙落了户。得知县大老爷提携,如今补了快班副班头一职。 他本是一个二流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县刑警大队队副,得意得要飘上天去。 急忙拜在地上,大拍周楠马屁。 周楠也是吃了一惊,他原本让丁启光许王二一个衙役之职。想不到丁知县直接让他做副班头,这个姓丁的倒是够意思啊! 他心气不顺,对王二所说你现在既然做了副班头,又是我推荐的人,当好生做事,休要给我面上摸黑。若有做奸犯科的事情,我第一个饶你不得。从明天开始你自己找地方住,少在我这里碍眼,滚蛋吧! 摊上这种厚脸皮的亲戚,你还真是没有办法。可是,亲戚是一辈子的事情,又不能不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什么草蛋的事都碰上了 四天假期,休来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妾,周楠家中平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心中颇为无奈。 次日,他照例去府衙当值。 刚进理刑厅,就看到黄知事。 周楠平白被他抢去了慎刑知事一职,也懒得搭理他,只微微拱手,喊了一声,就要朝里面走。 黄知事却满面春风地拉住他,亲热地说:“子木,都听说了,恭喜,恭喜啊!” “黄大人恭喜我什么?” 黄知事笑道:“听说子木新纳美妾,何时摆酒,咱们厅中同仁热闹热闹。” 周楠:“我那小妾乃是婢女所生,虽说没有认祖。可她父亲新丧,再摆酒却说不过去。” “原来如此,可以理解,不过还是要恭喜子木。”黄知事笑得更欢畅。 周楠可不认为这个小人会真心为自己贺喜,也隐约觉察到他的笑容里透着得意和嘲讽。 今天是周楠正式到职,按照府衙的规矩,每日点卯的时候所有的大小官员都要集中在一起到知府面前聆听训示,类似于京官上朝,谓之排衙。 周楠现在才算是将衙门里所有官员认了个全,抬头看去,只见淮安知府宋孔当是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人,长了一把漆黑发亮的胡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直震得堂中回音不绝,是个很气派的人。 另外还有彭同知、熊推官等人。 训话完毕,周楠上前逐一和众官员见礼,做了自我介绍。 彭同知那日训斥过周楠,看他自然是一脸厌恶。 宋知府皱起了眉头:“你就是周楠?” 周楠恭敬地说:“回府台的话,正是下官。” 宋知府:“听说你纳了山阳丁知县的外甥女为妾,可真?” 周楠:“确有此事?” 宋知府的脸色缓和起来,微笑道:“丁知县和本官乃是同年,回想起当年一道在京城赴考,又同登金榜,恍若一梦啊!这一转眼,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日子过得真快。下去吧,好生做事。” 周楠:“是,卑职自不会懈怠。”心中却是大喜。 看宋知府的样子对自己很有好感,原来他和丁启光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明朝要想做官,做大官,就得去考科举。因为有科举制度,所有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文官团体。 这个团体以同学、同年、师生、同乡关系为纽带联系在一起,一旦进入政坛,这关系将伴随一生。一人有事,同门当守望相助理伸出援手。一有事,官员们不问错,只论立场,这也是明朝中晚期党派纷争越演越烈的根本原因。 周楠正为触怒了熊推官这个不到这些,多嘴。” “伯父大人你也不要训斥小侄,侄儿是不中用的人,可就是耳朵尖,懂得怎么套别人的话。这城中的好多事情我都晓得,或许能够为伯父分忧。” 周楠就说:“今天的事情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大概将这事同王二说了一遍。 王二:“是有些不对头,伯父你等着,保管替你访的明白。”又道:“吃好了,小二,你过来,这是饭钱。”他难得大方一回,叫人意外。 下午的时候,王二又从那扇门溜进府衙,叫道:“伯父大人,事情不好了。我现在才知道府上如夫人六姑娘是丁知县的外甥女,难怪知县许了我一个副班头的职司,却原来是伯父大人你的面子。” “那丁县尊和宋知府虽然是同年,又出自同一个座师的门下,却是水火不相容的大仇家。你做了丁知县的外甥女婿,怕以后在府衙的日子难过了。这事是这样……” 听王二说完府、县两位掌印官的恩怨情仇,周楠大惊:“这什么草蛋事,怎么就落到我头上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究竟图个啥 王二说,山阳知县丁启光和淮安知府宋孔当不但是同学,还是同乡。他们都是河南归德人氏,两人在当地都有文名,是年轻一代读书人的后起之秀。 在古代,读书进学可是一件需要耗费大量钱财的事情,丁启光见宋朋友日子过得清苦,时不时接济一二。 君子有通财之谊,大家同为士林一脉,读的是圣贤书,也不将这些阿堵物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客套的。 且大家将来都是要科举入仕的,以后进了官场,有的时候还人情的机会。宋孔当一遇到手头窘迫,通常是一封信过去,丁启光就会慷慨解囊。 也因为有丁知县时不时的接济,宋孔当得以继续学业。十年寒窗,两个同学同一期在乡试中了举,又同一期考中进士。 无论怎么看,宋、丁二人都是好得穿一条裤子的gay蜜。 之所以闹成今天的生死仇家,其实和二人性格上的缺陷有莫大关系。 原来,丁启光少年时读《春秋》读《史记》读昏了头。少年时喜欢结交各路英杰,家中常常是高朋满座。但凡你念过几年书,会得几句子曰诗云,投上门去,赋诗一首,都会得到小丁同学热情接待。住上十天半月,告别的时候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盘缠,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孟尝君。 不过,他因为是富家子弟出身,好大言,喜炫耀,每次帮扶了贫困同道之后,都会在场面上广为宣讲:某某某今天得了我多少银子、某某某上次进xx学堂读书是我写的推荐信…… 如此一来,丁启光急公好义名声算是彻底建立起来。 别人还好,得了他的帮助,自是心存感激,但遇到那种自尊心强的人,却要适得其反。 宋孔当每次写信向丁启光求助的时候,丁同学都会把他的信一封不漏地示之于众。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一多,宋朋友心中就腻味了。 特别是二人之间的信件往来还涉及到许多隐私,比如宋孔当就经常在信上写到,近日和三五文朋诗友游历河南府,交际应酬都需要使钱,还请丁兄兑来白银二十两,以备不时之需。 再比如:《眠月楼》的小翠姑娘知情知趣,甚得我心。此人善解人意,身世可怜,我甚惜之。欲购金步摇一支,红粉赠佳人,也是一桩美事。还望丁兄赠银十两,博美人一笑,至盼至要。 再比如:近日身子不适,谷道瘙痒,我心惶惑,想必是上次文会时惹上的麻烦。开封府严监生家的书童甚是俊美,真真是个粉装玉砌的人儿。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转瞬即逝。就是要走许多地方,认识许多人。丁兄尽快兑来汤药十两,至盼至要! 反正,宋知府一问要钱,就是至盼至要四字。 这样的信也被广诸于众,确实尴尬。 宋孔当心中就恼了:丁启光你这狗日的什么意思,是讽刺我家贫,以显示你是义薄云天的带头大哥吗/?你要买名,也不能贬低我吧,如此,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两人翻脸是在有一年的会试,宋孔二人都中了进士。 宋孔当是二甲第三十名,后来经过考核,中了庶吉士,算是走上了升官的快车道。丁启光惨了点,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宋知府是寒门出身,如今得遂所愿,顿时把持不住,又写信给丁启光。这次,他提出了一个相当过分的要求,说他的老婆和他结婚十多年尚未生下一二半女,准备休妻再娶。问丁启光有没有合适的豪门白富美推荐。 丁启光和宋孔当交往的时候和宋夫人也熟,心道这宋朋友还真是个没良心的,你老婆当年不嫌你穷,辛辛苦苦操持家务奉养公婆,你现在功成名就了就要弃之如弊履,那不是陈世美吗? 照例,他又将这封信发了朋友圈,把宋知府黑了个底儿掉。 这个时候的宋知府已经是庶吉士了,如何会将丁知县放在眼里。往日深埋在心中的运气顷刻爆发,当即就写了一封与丁启光绝交书,恩断义绝。 后来,宋孔当翰林院坐馆期满,进户部做给事中当了言官,而丁启光则到地方上做了七品知县。 宋孔当是个记仇的人,又是个言官,经常上书弹劾丁启光。 被言官盯上,日子自然不好过,也没有任何前程可言。老丁在官场上混了十多年都不得升迁,到现在还是个七品芝麻官。 相反,宋孔当因为被丁启光黑得厉害名声大跌,给事中任满,也下地方做了个知县。混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成为一府掌印,算是庶吉士中混得最差的。 两个青年时的好友斗了十多年,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落着好。 巧的是,如今两人竟然凑到一起。一个是淮安知府,一个则是山阳知县。两座衙门仅仅一墙之隔,中间还有一条小门连通。 …… 听王二说完淮安官场上的密辛,周楠脑袋顿时大了一圈。 真没想到丁启光年轻时候竟然是这样的人,没错,你是心好,要帮助贫困同学。可是,你就不能学红领巾做好事不留名吗,偏生要到处对人说,闹得沸沸扬扬。买名养望也不能这么搞,这手法太粗糙太没技术含量。 换我是你,这种同学和官场上的同道可比所谓的江湖名声要紧多了。 丁启光纯粹就是脑抽,丢了西瓜拣芝麻。 周楠忍不住摇头:“毕竟是一二十年前的往事,宋知府和丁知县都一把年纪了,往昔种种难道就不能一笑了之?” 王二继续说:“其实,宋知府来淮安之前,考虑到丁大老爷是山阳知县,大家要在一起做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有意和他修好,还写过一封信来山阳。伯父老爷,你猜这个丁大老爷又干了什么?” 周楠:“不会又把宋知府所写的私信公布于众吧?” “倒不是。”王二说:“宋知府来淮安之前本在安庆做知府,按照朝廷的规矩,一个知府每年的俸禄是五十两白银,还有许多禄米,年初的时候统一发放。白银和实物加一起,大约有一百两左右。宋知府正月的时候领过一次,半个月后来淮安又领了一回。丁县尊去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事,就上折子告宋知府领双俸,是贪污,必须重处,将这桩旧事翻了出来。最后,宋大老爷退还五十两银子和三十石禄米才了结此事。当年吏部年考的时候,评语也低,搞得很是狼狈。” “从此,府县两个衙门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上头但凡差遣,比如接朝廷大员一类的好事,宋知府直接抢了过来,也不带丁知县玩儿的。” 周楠听完,瞠目结舌:丁启光,神经病! 没错,你当年做事是有些过分,属于嘴欠,换谁是宋孔当都要和你割席断交,说难听点你属于连人都不会做的那种。 不过这些都是早年的事情,当时大家都是二十来岁血气方刚之人。在官场历练了这么多人,人情事故多少都懂些。这么大家又凑在一起做官,宋知府又是你的顶头上司,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不好吗? 你这厮反告人家贪污五十两银子的工资,这在官场上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五十两宋孔当只怕还看不上眼,估计是当时上任时走得匆忙没想到这一层,就算想到了也不当回事。 为芥子大的小事就上纲上线,喊打喊杀,这不是嘉靖年的政治生态,难不成要退回到洪武年官不聊生的时代才满意? 难怪上次吏部主事王若虚来淮安的时候都由宋知府迎来接往,丁知县从头到尾都露过面。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你丁知县当的是附郭县的知县,本和宋知府有旧怨,不想办法化解,还上弹劾折子和人家互掐,有意思吗? 周楠本以为宋孔当和丁启光是同年,自己做了丁知县的外甥女婿,有了这分情面,以后在府衙里的日子会过得滋润。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层故事,说句实在话,换成自己是宋知府,知道手下一个知事是大仇人的亲戚,也要好好整治一番。 想到这里,周楠忍不住想给自己一记耳光:周楠啊周楠,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心要攀附丁启光。早知道这样,那日的上策就该和他做个交易,以荀举人的遗书为把柄好好敲荀家一家。中策就是直接将信公诸于众,让丁夫人大大破产,一消心头之恨。 结果,自己却选了卖丁启光一个人情的下下策,做了的外甥女婿。 如果荀六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也就罢了,偏偏望之恶心。 最后,他仰天长叹:“我究竟是在图个啥啊?” 看周楠神情落寞,王二安慰道:“伯父大人,就算府衙里的人要整你也没什么,最多不派遣差事给你,又没有人能够帮你赶走。你老人家好歹也是丁知县的亲戚,有他在你背后撑腰,伯父老爷你在这山阳县的日子一样过得威风。对了,丁县尊说你若是闲着无事,可去寻他说话。反正府衙和县衙之隔了一道墙,来去也方便。” “乖侄儿你是嫌我死得还不够快,如何敢再去县衙?你又懂个屁,山阳是附郭县,又摊上这么个知府上司,县中的权力都要被府里剥夺干净。丁启光只怕年年岁考都会得个中下,用不了几年就要卷铺盖滚蛋回家。到时候,我固然没有好日子,估计你这个副班头也当不成了。” 心中悲催,周楠还是高看了王二一眼。这厮才到县衙半日竟将这种事情打听得明白,简直就是个耳报神,倒不是一无是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浅言深(求推荐票) 周楠最后气愤地一挥手:“你去跟丁老头说,我之所以有今天这个处境全托他的福,他那个地方我是再不敢去的。” 又过得几日,府衙中依旧没人理睬周楠。 已经是夏季了,麦收时节,衙门里顿时忙起来。一是要收缴各县解送到府城的夏粮税赋;二是安置流民。 地方官的具体事务主要分为三大块:赋税、治安和文教。 童子试且不说,赋税和治安可是捞政绩的好机会。这两件事直接关系到官员们年底的考评,所有的官员都被派了出去,府衙安静下来。 这一切还是和周楠没有任何关系,得罪了知府,理刑厅是不会给他一丝出头机会的。 衙门里热,周楠所在的院子没有一棵树木,以他的级别,凉厅也没资格去坐。 被太阳晒了一个上午,到中午的时候,地面都被热气烤得发白。热切蒸腾而去,屋中根本就呆不着人。 周楠吃过饭后在屋中迷瞪了片刻,一身就被汗水彻底泡透。 再这么下去会中暑的,算了,我还是回家去吧,反正我在这里也就是个摆设,来去自如,也没有人管。 周楠站起身来,昏头涨脑地地走了一段路。突然有凉气袭来,定睛看去却见眼前是陌生风景。一片不大的荷花池,池塘边上生得两颗高大的榕树,将头顶的阳光遮得严实。 “我还真是迷糊了,一不小心跑山阳县衙里来。” 正要转身回府衙去,却见一个道袍老者从旁边的屋中走出来,正是山阳知县丁启光。 他逍遥地挥着手中的折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子木,前番我叫王副班头去叫你过来说话,缘何今日才到?” 你就是个瘟神,我还敢来沾你吗,自从碰到你小爷就没有顺利过。周楠心中嘀咕一声,拱手施礼:“见过县尊。” “子木,你我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套?我这地方别的没有,却是这城中难得阴凉之地。既然来了,且坐下说话。我今年摘的明前六安瓜片甚好,茶清伴日永,雅淡喜梅芳。斜月穿墙隙,薄烟笼水傍。” 在水畔,早已架了一口小火炉,有茶香氤氲。 周楠闻言心中反感:还一家人,是不是还让我叫你一声舅老爷才开心,平白做了你的晚辈,真是倒霉。 他一屁股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接过一个县衙长随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道:“县尊好兴致,夏收季节,大老爷你还偷得浮生半日闲,逍遥自在,宠辱不惊,大有先贤名士风骨,我辈楷模。” 现在是夏收季节,衙门里政务繁忙,再加上山阳治所淮安城是水路要冲,商贾如云,每天光收税都叫人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听人说,宋孔当来淮安做知府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商税收取的权力收归府衙。到夏秋两赋的时候,他又会派员督促指导工作,进一步抓权。 这就是得罪上司,这就是附郭县的悲哀。 丁启光如何听不说周楠话中的讽刺之意,大笑着将扇子指着周楠:“子木,老夫青年时鲜衣怒马,家中整日高朋满座,极是热闹。不过,有一天突然翻然悔悟,所有浮华不过是过眼眼云,纸醉金迷过后又能如何,终抵不做树阴下,一杯茶一卷书,逍遥闲适。所谓,坐看涛生云灭,静闻花开花落。” 周楠:“县尊家中富贵,不用为稻粱谋,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读书仕进?” “不然,不读书,终归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又如何能够感受到眼前这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意趣?”最后,丁启光笑道:“老夫听人说,周知事在府衙里被人投闲置散,意志有些消沉。须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还是不可颓废的。” 周腩心中气恼:好个姓丁的,老子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田地,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亲戚。你他娘的混得被人剥夺了所有权力,整天只知道躲在县衙里喝茶看书,准一个缩头乌龟,反来劝我自强,有脸吗? 丁启光也坐下来,从围棋盒里掏出一粒白子,当在左手星位上:“子木,闲着无事,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闲玩无趣,不妨添些彩头,一钱银子一局。”周楠拿起一粒黑子挨着白子放下:“谁先将五个子连成一线,谁赢。” 围棋,抱歉,那可是需要超强计算能力的,我一个文科僧,可不擅长这个。而且,这玩意儿太吃天分,十二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少爷我没这方面的才华。 周楠在五子棋上倒是擅长,读大学的时候还买过几本棋谱背过几十种变化。 “五子棋啊,不雅不雅。”丁启光摇了摇头,还是应了一手。 一盘棋飞快结束,周楠胜。 丁启光突然说:“最近流民甚多,若不妥善赈济,怕要生事。老夫听说去年的时候,子木曾将流民转为军户,安置在盐场,此发大善,对老夫颇有启发。” 这事周楠自觉干得漂亮:“县尊谬赞了。” 丁启光:“你们安东县没有问府衙要流民安置款子吗,从去年开始,朝廷就陆续拨下银子让淮安府赈济灾民,总数达三十万两之巨。” 周楠吃了一惊:“这么多,没见到款子啊!” “也对,此事由府衙一手操办。为避免银子发到灾民手里,百姓得了钱都吃光用光,然后接着等靠要,宋知府上了个以工代赈的折子……事就这么成了。” 原来,淮河年年泛滥,堤坝年年都要加高。因此,朝廷在淮安城中设了一个河道衙门,专门负责黄、淮水利。每年光水利款都需几十上百万两,因此,河道和漕运乃是明朝两个吃钱大户,两大衙门的主官也都是部院级官员高配。 河工可是一块大肥肉,任何人都想咬上一口。 于是,宋知府就动了心,准备用以工代赈的借口从中渔利。 本来,你一个地方知府将手伸到河道上去,动了人家的蛋糕,那可是官场大忌,也会受到河道大员的强烈反对。可说来也怪,宋知府这折子一递上去,朝廷竟然准了。 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 听丁启光说完,周楠不解:“县尊你同我说这些做甚?” 丁启光并不直接回答周楠的问题,道:“我朝历来有非进士不得为官的制度,杂流宦海沉浮一世,最多也就像熊推官那样一个正七品到头,要想做正印官却是没有可能的。子木你能够以军功从一个吏员成为朝廷命官,已经走出了常人难以走出的一步,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一个正七品杂流庸碌一生?” 周楠:“甘不甘心又如何,老大人这话我听不明白。” 丁启光:“子木,你若想更进一步,就得有事功。” “什么事功?”周楠有气无力地问,心道:周大人我现在闲人一个,在衙门里纯粹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就算想捞政绩,别人也不会给机会。 丁启光突然压低声音,说:“老夫查得清楚,从去年朝廷拨下三十万两银子之后,宋孔当真正用在河工上的也不过区区十一万两,淮河大堤也就随意垒起一段黄土,做个样子。剩余的银子都被衙门里大小官员分了,知府、同知各得三万,下面的七品官每人都有三五千不等,就连你们礼刑厅的熊推官也有四千入项。你我不妨合立拿到实证,将府衙上上下下一网打尽。” “啊!”周楠瞠目结舌,一时间竟无法思考。 这可是三十万两银子啊,真揭发出来,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头落地。 丁启光又道:“老夫来山阳县之后,因为只亲民官,山阳县的流民最多,宋知府就极力拉本县下水。老夫为官清廉,如何肯同流合污。为了摆脱宋孔当纠缠,故尔举报他贪污五十两俸禄。” 这个时候,周楠才恍然大悟,我说丁启光为什么这么幼稚,原来别有深意。 心中又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为官清廉?哄小孩子而已,你这老头混了一辈子才混个正七品知县,方才还跟我说什么坐看涛生云灭,静闻花开花落,其实还是想要升官发财。如果揭发出这个惊天大案,丁老头有此大功,必然得朝廷褒奖,知府这个职位是可以争取一下的,说不好还能调去中央六部做个郎中什么的?他上了宋孔当的贼船,两同学固然能够重修旧好,可落到手头的好处也不过区区几千两白银,换算成人民币,不过几十万块钱,怎么比得上做高官来得诱人。 想到这里,周楠心中又是奇怪:“严惩国贼蠹虫乃是我辈正直之士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过,此事县尊自可上奏朝廷,为什么又拉上下官?” 丁启光微笑道:“此事牵涉到府衙上上下下官员,是窝案,子木不妨先修书一封给南京唐应德唐部堂。” 真是个老狐狸,周楠忍不住在心中唾了一口。 这老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自己做过唐顺之的幕僚,做这个知事也是老唐举荐的。也就是说,从周楠得了这个官职那天起,他额头上就烙着唐门门生的烙印。 此案关系重大,涉及的人多面广,却不是一个小小的山阳知县就能办成的,如果有唐顺之插手,事情就变得简单的。 以周楠对唐顺之的了解,此人乃是正人君子,如果知道此事,必然不会置身事外。 他顿时心中大动,如果能够把府衙的官员一网打尽,这不就空出六七个官位来。以自己的事功,只要唐老师再举荐一下,说不定就能升为正七品。 这可是天大机遇啊,如何能够错过?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府衙窝案可是一颗炸弹,一个不小心就会把相关人等炸得粉身碎骨。丁启光做了一辈子官,据周楠观察,这人不但不二,还老奸巨滑得很。 自己和他总共才见过两次面,虽说名义上是亲戚,可大家都不把这层关系当回事。 如此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竟然交给自己这个刚认识的人去做,可能吗? 交浅言深可不是官场中人的做事原则,这其中必然有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火坑不能跳 周楠拈起一粒棋子,放在棋盘上,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 就问:“县尊,下官尚有一事不明白,还请大老爷解惑。” 丁知县:“子木且问。” 周楠:“县尊你刚才说,朝廷赈济流民,总共拨下来三十万两银,召集流民修建堤坝花去十一万两,府中大小官员我算了一下,按照你给出的数字,加一起不超过十万。不是还剩下十万吗?你说钱都被他们贪墨了,可数字却对不上啊!还请教,这钱去哪里了?” 丁启光抚须笑道:“今年春节的时候,罗龙文罗含章南下探亲,来过一次淮安,回京的时候解了一条大船,应该都带回京城了。” “啊,罗龙文,你说的这人可是小阁老的幕宾?”周楠低呼一声。 丁启光点点头:“淮安知府宋孔当是严阁老的人。” 罗龙文,字含章,安徽歙县人,当朝小阁老的幕僚,第一智囊。 小阁老何许人也,工部左侍郎严世藩,当朝内阁首辅严嵩的儿子。 周楠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宋知府是严阁老的一门的外围。难怪淮安府提出以工代赈,将手伸向河工,河道沉默不语,实在是惹不起严家父子。 好个老丁,你要举报宋孔当,那不是跟严阁楼对着干吗,胆子倒是不小啊! 丁启光以为周楠也害怕严家的权势,笑道:“子木不用担忧,人间自有公道,朝中自有清流君子,定不会容忍宋孔当这种国蠹蟊贼。真证据确凿,你我将事情闹大,严阁老小阁老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庇护宋知府。” 他这番话说得在理。 后人一说起所谓的明朝第一大奸臣严嵩,都以为这人一手遮天,简直就是个活曹操,可步履带剑上朝,紫禁城中跑吗?其实,这都是想象。嘉靖皇帝虽然不是明朝最有作为的皇帝,可政治智慧却能排进前三位,仅次于太祖和成祖,怎么可能让严党一枝独大。 在严党之外,嘉靖还扶植了起清流言官,培养东厂、锦衣卫制衡。 如此,老严父子的日子过得并不爽,他们在位主政的时期,每年都会被御使弹劾上几次,被骂得狗血淋头。 明朝的言官是一种相当可怕的存在,他们干得就是给人挑错的事儿。又掌握着朝野舆论,惹上他们,把你批倒批臭分分钟的事。一言不合,就敢动手打人。嘉靖朝初年大礼议的时候,内阁阁老张璁就差点遭到他们的毒手。 严家父子若敢对清流不利想要赶尽杀绝,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皇帝第一个不答应。 周楠名义上的恩主唐顺之乃是海内名士,心学掌门,朝野声望极高。若他出头办理此案,严嵩父子估计也不想因为宋孔当这么个小人物给自己惹麻烦,犯不着。 最后,估计为了个世人一个交代,免去淮安府一众官员了事。 丁启光要想搞掉宋孔当顺利上位,周楠背后的唐顺之是关键。 义正词严说完这句话,丁启光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周楠:“难道子木就甘心永远做正九品的杂流官?” “不甘心。”周楠很干脆地说,然后朝他一伸手:“拿来?” “什么?” 周楠笑道:“方才我赢了县尊三盘棋,你统共输给下官三钱银子。” “你……哎,还是多思量思量吧!”丁启光知道周楠这是明确地拒绝了自己,摇了摇头命长随取了三钱银子出来。 “思量,思量个鬼,小爷可不想陪你跳这个火坑,最后把命搭进去。”拿了钱,回到府衙之后,周楠朝山阳县衙的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有种想把丁知县暴锤一顿的冲动:“丁启光你就是个糊涂蛋,龙罗文解送回京城的十万两银子估计最后落到皇帝手里吗?你告淮安知府,表面上看起来是剑指严嵩父子,可最后却是针对皇帝,找死也不是你这么找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周楠自然知道严嵩之所以能够做到内阁首辅一职,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政治才能。实际上,这老头挺无能的。 据说,他所有的施政纲领都是出自严世藩之手,就连讨好嘉靖皇帝所写的青词也是儿子代笔。真说起来,小严倒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不过,严嵩有一桩别人没有的才能——能帮嘉靖皇帝赚钱。 嘉靖皇帝笃信道教,一高兴了就在京城中大建宫观,糜费巨大。他在位四十多年,将一个大明朝吃得精光穷尽,到裕王继位的时候,国库只剩白银十万两,百官的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正因为中央财政被他折腾到快要崩溃的边沿,这才有张居正后来的隆万大改革。 嘉靖皇帝缺钱了就向国库伸手,或者命严嵩想办法。 说穿了,严阁老就是天子的钱袋子白手套。 老严每年收刮的钱九cd入了嘉靖的内帑,你去查,最后不是要查到天子头上去? 估计到时候就连唐顺之也好不了,至于周楠这个小人物的死活,谁在乎? 一个狱卒就能叫他二次穿越。 周楠以往在读穿越小说的时候,经常会读到这样的情节:穿越者在一次偶然中侦破了一件惊天大案,进而影响到政局和天下大势。也因为立了这桩绝世功劳,引起了上头相关势力的注意,在某个大人物的提携上出将入相、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的颠峰。 但小说总归是小说,如今大明朝最大的大人物是皇帝。你给嘉靖天子找不自在,朝堂中谁敢不开眼出来给你站台? 若不是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利禄熏心,周楠说不好还真要陪丁知县稀里糊涂完蛋。 “升官发财我也想,可命更要紧啊!”突然间,他竟有点同情丁启光。丁老头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到现在才是个正七品知县,过得几年就要被赶回河南老家养老。 这老头偏生又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估计他看到往昔的同学宋孔当如今的风光场面,心中定然如毒蛇撕咬,世界上的事情,求不得最是痛苦。 这事就这么过去,周楠又恢复了平静的日子。 接下来一段时间,周楠闲得实在无聊,时不时跑县衙里过去和丁启光下棋聊天,每天都能赢上三五钱银子,美滋滋。 丁知县自从周楠拒绝了自己之后,也不再提此事。 两人整日玩乐,倒也混得熟了。 这一日,周楠散衙,就看到王二兴冲冲地跑来:“伯父老爷,恭喜,恭喜啊!老家来人了,正在府中等侯,说是老爷的小妾素姐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我做父亲了……”周楠一直以清爽少年自居,现在突然为人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大喜啊,大喜啊!伯父老爷,快回府上去。” 周楠被王二拉着在街上跑了一气,才回过神来。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非常好!啊,别急啊,我先回理刑厅请个假再说。” 作为一个普通男人,自然希望将自己的基因传播下去,这是生物本能,周楠心中充满了喜悦。 “还请什么假啊,此刻已经散衙,哪里还寻得着人。伯父老爷不妨修书一封,小侄明日一早叫人投去衙门就是了。另外,侄儿已经准备好船只,保准将你平平安安地送到安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横行霸道孝陵卫 周楠:“乖侄儿倒是想得周到,就依你言。” 府衙每日申时就会关衙,只留承发房的两个书办值夜,处理紧急事务。 所谓承发房,就是收发文书的部门,属于标准的秘书机构。周楠如今在衙门里就是个隐形人,那假条送过去,估计人家也不当回事,押上几日再送去理刑厅,周楠就算是无故旷工,这个月的俸禄也别想要了,还得记录在案,影响年终考评。 虽说每月几两银子的俸禄对周楠来说只是毛毛雨,可到时候免不了要被熊推官一通训斥,人大面大,闹个没趣。 天气热,二人在街上跑了一气,头发散乱,满头都是汗水。 周楠自重身份,尚竭力维持着个人形象。王二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脱掉袍子,敞开胸怀不停扇风。 这个时候,恰好一队骑士送他们身边经过。这些人都以黑布裹头,身上的衣裳样式古怪,不类汉俗。 为首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此女高鼻深目,皮肤黝黑,头上也同样用布裹成一个大圆盘。她身上的衣裳极尽华丽,又是链子又是大扣子,又是镯子、脚环什么的,金银珠宝加一起起来一二十斤重,亮得闪瞎人狗眼,也不知道累不累。 不用问,这群人都是少数民族的。 女子见王二干瘦的胸脯上全是排骨,又缺了门牙,忍不住扑哧一笑对身边侍从说:“这人好象一条赖皮狗!” 王二大怒,正要回骂,周楠急忙将他拉到一边,一拱手,然后抱歉一笑。 那女子见周楠英俊挺拔,眼睛一亮,喝道:“这后生长得好看,弄回去。” 周楠大惊,忙道:“在下乃是淮安府衙理刑厅知事周楠,冲撞小姐,还请恕罪。” “原来是个官儿,那就算是了。”夷女咯咯一笑:“周大人,若得闲,不妨去我那里坐坐。” “一定一定,下官告辞,下官告辞!”周楠听到这话像是见了鬼,也不废话,与王二一道烟走了两条街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虎口脱险了。” 王二忿忿不平:“这哪里来的蛮婆娘,也敢在我们淮安造次,真是可恶。伯父老爷,得抓回去关上几日。” 周楠苦笑:“我哪里敢。”见王二不解,他解释说:“这女子是播州宣慰使郡侯杨烈的一个远房亲戚,唤做杨车。他父亲是杨侯麾下的一个侍卫,六品武职,这次得了杨烈的命令,入京进献大木美材。这些西南夷人不服王化,你若是惹了他们,怕是直接将你给打死了。” “原来是她。”王二恍然大悟,道:“伯父老爷,方才那叫个叫杨车的女子好象看上你了,看她家好象很有钱的样子,得她邀约,伯父不妨……” 周楠喝道:“住口,这种女人是能惹的吗,鬼知道她们有什么规矩,别自找麻烦。”再说,这女子又那么丑。真去她那里坐坐,还不知道是谁占便宜谁吃亏。 回到租住的寓所,周楠一边说话和王二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行装。 待到收拾停当,就将一枚一两重的散碎银子递给荀芳语,叮嘱道:“我估计会回家呆上三五日,这是你这个月的月份,你留在这里,关好门户,无事别出去。” 荀芳语一脸的冷淡,接过钱转身就走。 她呆在这里已经十来日,从头到尾就没有和周楠说过一句话。 周楠自己也说不清楚和她是什么关系,又怜她身世可怜,任她住下。反正一日三餐管饱,就当是养个小猫小狗。 “好了,咱们走。”想起家中的妻儿,周楠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王二吞了一口唾沫:“伯父老爷,小侄忙于公务,到现在还粒米未沾牙,先前已经在小得月楼叫了酒菜,祝贺老爷你喜得麟儿。” 周楠大怒,骂道:“你这厮,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喝,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这顿饭钱你出。”在这一段日子里,王二时不时跑周楠这里来蹭饭,又不好赶他走。 这厮的工食银子虽然比不上周楠,可油水却足,每月收入加一块儿,比周楠还多。 王二忙赔笑道:“伯父老爷,总得要吃饭啊!我叫的那条船要等上一个时辰才到,现在去码头也是干等。” 正说着话,荀芳语面无表情进来,将一个包袱塞到周楠手中。 “这是什么?” 六小姐依旧沉默不语。 周楠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婴儿的小衣小帽:“六姑娘是刚才去隔壁杂货铺买的吗?多谢了。” 荀芳语还是不说话,自去天井里洗衣裳。 不片刻,小得月搂的伙计就将酒菜送来。 吃过饭,见时辰差不多了,周楠去了码头。恰好王二找的那条船也倒了,就登船沿着大运河向北走了五六里地,就到了清江浦。 清江瀑乃是大运河和淮河的交汇处,也是淮安的北大门。这地方是交通要冲,也驻扎了许多衙门的派出机构。有盐道,有漕运,还有河道。另外,军方大河卫也有一个水关。理刑厅也在这边号了一座院子,驻了十来个兵丁查缉水上走私贩私的不法分子。 就连安东县其中一个巡检司的治所也在距离清江浦六里地的长江下游的草湾镇,不过,那个巡检上个月死了,又没有子嗣,那个职位就空了下来,等待朝廷任命新人。 原来,清江浦正是安东县和山阳县的县界。说起来,山阳县的地盘挺小的,就其总面积而言,安东至少是它的五倍。 不过,一个县级行政区的划分看的是人口和gdp总量。山阳的人口和经济规模反过来是安东的十倍。 说起这清江浦这个地方,在明朝历史上可是鼎鼎大名。正德朝的时候,宁王谋反,武宗皇帝御驾亲征讨。可天子亲军刚走到江南,一箭未发,那头捷报传来,王阳明已经彻底讨平判军。 正德皇帝很是失望,只得班师回朝。经过此地,见见水上风景优美,鱼翔浅底,顿起渔夫之兴,便自驾小船捕鱼玩耍。结果,提网时见鱼多,武宗大乐,尽力拖拉,使船体失去平衡,他本人也跌落水中。明武宗在北京长大,不懂游水,入水后手忙脚乱,一阵乱扑腾,亲侍们虽然把他救起,但水呛入肺,加之惶恐惊悸,身体便每况愈下了。也可能他是受惊之后,加上秋日着凉,引发了肺炎,回京城之后不久就因病驾崩。 正德这一死,因为没有子嗣,这才有如今的嘉靖皇帝继位的故事。 老实说,这地方的风景真的不错。周楠是个喜欢旅游的人,以前在安东县衙门做师爷的时候,就带妻子来这里游玩过。不同于大运河其他河段水流浑浊,此地的河道经过淮河水的灌注,清可见底,碧蓝如带。河边镇上尽是厅台楼阁。倒影水中,如同一副水墨山水画。 只不过,此刻天色已晚,黑漆马乌一片,也没风景可看。 周楠挂念刚出生的婴儿,只催促船只快走。 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就要进入淮河。 前头灯火通明,就有一条小船靠过来,喝道:“停下来,过去的不行。”很古怪的口音。 话音刚落下,就听得“咻”一声破空声响,一支羽箭就钉在船舷上。若是再偏上一迟,就要射中船夫。 船老大惊得满面煞白,忙将竹蒿刺入河底,叫道:“别放箭,别放箭!” 周楠定睛看去,只见那船上载者五六个浑身披甲的士兵,为首那人个头极矮,身上穿着竹甲,腰别一长一断两把倭刀。 远处,还有五六条打着灯笼的小船在水面上来回警戒。 大运河本不宽,如此一来,整个水道被彻底封住。 “难道是倭寇来犯?”周楠心中一惊,又失笑:“淮安已经深入内地,倭寇怎么可能跑这里来。淮安附近到处都是驻军,难道他们都是摆设?” 明朝和倭寇打了几年仗,福建、浙江不少海匪都加入倭寇做了汉奸。但倭人那边也有不少人投到明军这里来,显然这个倭人就是如此。 周楠走到船头,对那个倭人一拱手:“这位将军,本官乃是府衙理刑厅知事周楠,有公务在身,需要过江,还请行个方便。” 那倭人军官:“过去的不行。”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敢问你是哪个衙门的,盐道、河道还是大河卫?叫你们的官长过来说话。” “过去的不行。” 周楠气恼:“你就会说这一句话吗?” “哈哈,他还真是只会这一句话。”船上的士兵发出一片哄笑。 笑毕,又有一人喝道:“老子们是孝陵卫的兵,我不管你是什么鸟毛知事。得上司令,在此查缉不法之徒,所有船只都不许过去,否则杀无赦。你这厮少在老子面前抖威风,惹恼了,一刀剁成两段扔江里喂鱼。” 说完话,那五六个士兵纷纷跳上船了,对着船夫一顿拳打脚踢,抢了他们身上的钱财和备下的干粮,呼啸而去。 周楠好歹是个官,那群军汉倒是不敢无礼,但打狗还得看主人脸,顿觉颜面大失。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个九品文官遇到孝陵卫这种天子亲军,也是无可奈何。 船老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问周楠:“周老爷,现在怎么办?” “一群土匪。”周楠铁青着脸,他穿越到明朝之后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尤其是在做了安东县师爷之后,一路顺风顺水。今日一口气憋在胸口,念头怎么也不通达:“先将船靠岸,歇上一夜,明日看情形再说。” 理刑厅在清江浦镇上自有一个知事所,周楠决定先在那里住上一晚。 知事所的人见上司光临,急忙把他迎了进去,有准备了几样小菜,温了一壶酒给周大人洗尘。 又有一个书办在旁边作陪,态度极是恭敬。 周楠喝了两杯酒,心气顺了些,就好奇地问:“郑书办,这水上在闹什么,缘何封路?” 郑书办:“卑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晓得是孝陵卫在公干,他们封住水道,别人也没法子。” 周楠更是好奇:“运河关系到漕运,孝陵卫好大胆子。对了,孝陵卫不是驻在南京吗,怎么跑淮安来了。” 郑书办:“淮安有个孝陵卫的百户所,他们是天子亲军,莫说地方官,就连兵部也没管辖权。他们要封水路,谁敢过问?” “孝陵卫是天子亲军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郑书办:“周知事有所不知……” 原来,天子亲军有二十六卫。分别是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右卫、羽林前卫、燕山左卫、燕山右卫、燕山前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武功中卫、武功左卫、武功右卫、永清左卫、永清右卫。 这二十六卫职司各不相同,比如锦衣卫负责诏监狱,是个特务机关,金吾、羽林等十九卫,分别掌守卫巡警。腾骧等四卫,掌随驾护卫。 按照明朝卫所制度,一卫有兵五千六百人。如此算来,天子亲军数量倒是非常庞大。 不过,土木堡之战之后,二十六卫随天子出征瓦剌,全军覆灭。如今大多只是一个名号,既没有兵,也没有什么实权。 因此,朝廷就将这二十六卫重新编制,合成十三卫。 和其他亲军驻扎北京不同,孝陵卫则留在南京。顾名思义,就是守太组朱元璋陵寝孝陵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南京的孝陵卫不呆在南京,跑淮安来做什么,还设了一个百户所。 原来,古代帝王的陵寝规模宏大,并不像后人所想象的那样一个封土堆了事。除了山岳陵,还得建祠,修大殿,每年都要花许多钱修葺维护。 另外守陵的几千人马吃喝拉撒都需要钱,朝廷每年给的那点俸禄银子和微薄的军饷可养活不了他们。 孝陵卫中的殿堂、楼、亭、陵墓每年都要维修,需要大量的建筑材料。特别是所使用的琉璃瓦和地上的金砖,都需要从淮安府这边烧制。 所以,孝陵卫的官军就借这个由头在这里设了个百户所,驻了两百人马,负责物资转运。因为是天子亲军,也没人管,靠着走私,倒也有不少入项。 听郑书办说完,周楠心叫一声晦气:原来是这么一群只对皇帝负责的军痞,本官今天受的这个气还真是没地方出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有一兵丁兴冲冲来报:“郑老爷,可算是寻着人了,现正关押在牢房中。这下好了,总算可以跟上头交差,睡个安稳觉了。老爷,这人是现在交给孝陵卫还是天亮再带回府城……啊,周老爷……见过知事老爷。” 郑书办笑道:“好,你先下去歇着吧,先将人看好,明日再说。” 周楠:“什么事?” 郑书办打了个哈欠:“还能是什么,估计是小的们在巡夜的时候抓到行迹可疑之人。也没什么大事,明天再说。” 不知道怎么的,周楠突然起了疑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界真小 从刚才那兵丁跑来说的“郑老爷,可算寻着人了”这句话可以得知,这个被捕的人犯郑书办显然认识。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瞒住我呢?”周楠这人有个天生的禀赋,非常细心。 发现其中的不对之后,周楠故意说:“闲着也是闲着,本大人今夜无事,索性就审审那个犯人。” 郑书办面色一变:“周老爷,一点小事何劳你亲自出马,不用理睬的,先关一晚上吧!” 他越是这么说,周楠越是好奇心爆棚,摇头:“不不不,本官身为理刑厅知事,自然要勤于政务,遇事如何能够不管。” 郑书办见周楠执意要审问那个犯人,一咬牙,冷冷道:“周知事,这事卑职还真没办法同你讲,也劝你别过问。卑职这个一亩三分地可不归你管,还请大人还是早早去安歇了,休要给大家找麻烦。”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楠心中就腾起了一股邪火。这鸟人竟敢对本官无礼,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 周楠:“好个混蛋东西,你什么身份,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本官也不跟你费口水,牢房在那里,带路,我要去审。” “你敢!”郑书办大叫,一把拉住周楠的袖子。 周楠也不废话,一记耳光抽到他脸上。 他何等气力,郑书办顿时被抽得眼冒金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等到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面脸都是鼻血。而周楠已经出了门,他心中大骇,嘶声对手下喊道:“快快快,快拦住他!” 可兵丁们面面相觑,又如何敢去拦。在等级森严的古代衙门,官大一级压死人。 周楠进了理刑厅设在清江浦的班房,却见屋角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青年书生,一身谰衫,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 那人见周楠一身官服进来,颤声大叫:“人不是我杀的,人不是我杀的,这是个意外……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这话,周楠直感觉一股凉气从脖子后生起,直冲脑门,继尔大喜:政绩来了! 刚才郑书办阻拦他和犯人见面,原来这其中涉及到一桩命案啊!看他态度,说不好也牵扯其中。这鸟毛书办先前见我的时候不动声色,心理素质真好。 周楠在府衙受尽排挤,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年末岁考定然会得个下下。如此两三年,年年考核不过关,怕是要被罢官免职。 今天如果破了这桩人命官司,卓异考评妥妥到手,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 周楠厉声大喝:“你这秀才的事发了,还不从实招来。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说!” 那书生显然是受惊过度,整个人已经迷糊了,只翻来覆去说:“人不是我杀的,人不是我杀的,冤枉,冤枉啊!”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这书生显然是已经精神崩溃,如此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得给他来点刺激的。 正要端起班房里一盆冷水给他浇下去,给书生脑袋里过热的cpu降温。 突然,周楠举着蜡烛照了照那书生的脸,禁不住低呼一声:“荀秀才!” 没错,这人就是丁夫人的儿子,荀芳语的异母哥哥荀秀才。 说起荀家,周楠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那日被丁启光摆了一道,手握荀举人信件,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还被荀家硬栽一个丑女做妾,平白养荀六小姐一辈子。这也就罢了,问题是做了丁启光亲戚,自己在府衙里受尽排挤,仕途无亮,前程尽毁。 现在荀秀才可算落到我手里了,又涉及到人命大案,若不用来好好做篇文章,我周楠这辈子就是白混了。 当下,周楠忙一把抱住荀秀才,使劲摇着,大声安慰:“大公子,没事的,没事的。你看看我是谁,我是你妹夫周楠啊!一笔写不出一个亲字,无论有天大的事,放心,妹夫帮你摆平了。” “周……子木……你是周子木,理刑厅知事周楠?”看到周楠,荀秀才眼睛里恢复了光彩,吃吃道:“你真能帮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周楠:“说吧,究竟是怎么了?” “我我我……” 周楠道:“大公子,我们是一家人,我和丁知县交情不浅,难道还能害你。你若是不说,我只能把你交给推官了。” “别,快放了我。”荀秀才一把抓住周楠的手,力气很大。大约是今天的事情实在太大,他心中惊恐,六神无主。见到周楠,就好象是看到救命稻草,禁不住流泪摇头:“都是意外,和我真没有关系啊,这事是这样的……” 事情是这样,当今嘉靖天子在京城大建宫观,搞封建迷信活动。修建道观需要大量上好木材做大梁和立柱。播州,也就是后世遵义市出产上好木材。 于是,播州每年都会派人押了木料沿赤水河一路放到长江,然后顺江而下,经大运河北上京城。 经手进献大木美材的是一个杨姓军官,就是那下午时周楠和王二在街上碰到的那个浑身挂着亮闪闪贵金属的夷人女子的父亲。 每次进京,杨姓军官都会带着女儿一道过来。淮安是水运枢纽,到了这里,路程算是走完了三分之二。播州军士都会在淮安休整几日。 一来二去,杨姑娘就同地方上的的官宦缙绅子弟混熟了。夷人风俗颇怪,也没有汉人那套道德和贞洁观。未婚女子可以自由择偶,一但看上谁,就站在山头放歌:“哥哥你隔着一重山,妹妹想你想得困不着觉。” 若是山那头的男人看女子看对眼了,就会唱道:“好花红诶好花开,好话长在刺篱间诶。隔河望见艳山红,呃七十二朵做一蓬呃,想摘哪朵摘哪朵呃,都是那个艳山红呃……” 然后,大家就可以一起滚床单了。 若是男子看不上你怎么办,别绝望,直接带人上门,抢了那英俊后生送进洞房就是了。 这就是后人津津乐道的抢亲和走婚制,开自由恋爱一代之新风。 杨车往年经过淮安的时候,不知道汉地风俗,也干过强抢小鲜肉的事情,闹出过绯闻,弄得地方官苦笑不得,最后解释半天杨小姐这才放人,说:“反正人已经玩过,本小姐也厌了,人你们领回去吧!” 大小姐威名赫赫,每年播州人经过淮安的那几日,街上就只剩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白发老人和油腻中年,欲要碰瓷搞艳遇。 今年淮安知府宋孔当的儿子宋小衙内不知道怎么听到杨小姐的名气,又知她有过人技能,解锁许多极高难度的知识,就约了荀秀才一道去探访“佳人。” 原来,宋孔当做官之后纳了小妾生育四子,前面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留在河南老家侍奉母亲。只第四子今年十四岁,学业未成。 宋孔当考虑到南方的师资力量很强,就将儿子接了过来,请了一个苏州的名士细心培养。 毕竟是士林一脉,府城有功名的读书种子和小衙内也有交道。其中,荀秀才和他关系甚好。荀秀才母家和小衙内同是为河南归德人氏,说起来算半个老乡。虽说丁知县和宋知府已反目成仇,可朋友各交各的,上一辈的恩怨同下一辈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经常在一起喝花酒,算是超级损友。 两书生来访,相貌也不错,尤其是小衙内更是粉装玉砌,杨车大为动心。 三人谈天说地,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进献天子的良材大料,小衙内心中好奇想过去看看,毕竟河南是典型的农业区。千里黄淮大平原,除了麦子还是麦子,三人怀抱的木料可不常见。 大约是喝了酒,三人冲动之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在水上木料中席天幕地,真凤真凰,虚凤假凰,成了好事。 “丝……野外……”周楠抽了一口冷气,感叹:城里人真会玩。 想不到这杨姑娘如此豪放,如此有情趣。真是只有取错的外号,没有取错的名字。杨车女同学人如其名,这车开得狂野。 不对啊,那杨车生得好丑。虽说走的是技术流路线,可正常人也没办法下口啊! 周楠又想起荀举人刚才说小衙内生得粉装玉琢,好象明白了什么。一句:“大舅哥,‘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这句诗做何解?”几乎脱口而出。 他心中感慨,想我周楠在现代社会也算是纯洁的清爽少年,怎么一穿越到明朝,处置的都是风流艳案? 这明朝人也太不正经了。 也对,明朝发展到这个嘉靖年,正属于最繁华的时代,饱思那个啥……真是礼崩乐坏。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潮水涌来。也是他们运气不好,捆扎木料的绳索突然断开。 那巨大的原木互相撞击,恰好将杨车姑娘夹在其中。千钧重压,顿成肉泥,香消玉陨。 见死了人,小衙内和荀秀才吓得魂不附体,穿了衣裳,各奔东西,溜之大吉。 荀秀才见惹上了这么大的祸,整个人都懵逼了,在清江浦蹿了半天,终于落入办案的理刑厅兵丁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当机立断周子木 不愧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大舅哥荀秀才虽然六神无主,可说起事来条理清晰,只几句话就将来龙去脉说讲得清楚。 听问,周楠一阵无语。自己便宜的老泰山荀举人正直善良,胸有正气,典型的理想主义者,怎么生了这么个混蛋儿子。 荀秀才还真惊慌地低呼:“妹夫,妹夫,你是理刑厅的人,快放了我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放人吗……”周楠心中突地悚然而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对对对,快放了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荀秀才低声哭泣道:“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说着话,就用手死死地抓住周楠的胳臂,抓得生疼。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个郑书办惊慌的声音:“理刑老爷,班房就在这里面。” 接着是熊仁愤怒的吼声:“周楠,你好大胆子!” 周楠也不废话,一把抓起地上的一把铁钳子,“呼”一声轮圆了,就重重地敲在荀秀才后脑上。 原来,理刑厅设在清江浦的知事所负责当地治安,查缉做奸犯科的歹徒。但凡捉到犯人,都会用刑审讯。这把铁钳是用来夹烧红的烙铁的。古代可没有文明执法一说,刑讯逼供所得的证据也被法律承认。 可怜荀秀才酒色过度身子本虚,又没有心理准备,吃了这一铁钳,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周楠急忙一把抱住他,装着悲痛的样子高呼:“秀才,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醒醒,醒醒!啊……理刑,你怎么来了?” 熊仁一脸铁青,喝道:“周楠,本官倒要问你怎么在这里?” “禀理刑,下官得了家信,安东老家的小妾刚生了儿子,就急忙赶回家去,却被挡在这里。”周楠红着眼圈:“这荀秀才是我一房小妾的兄长,不知是何缘故被关在这里,还不醒人事。一定是受了刑。” 说着他用愤怒的目光看着郑书办,怒喝:“姓郑的,人是不是你打晕的。你好大胆子,不知道荀秀才有功名在身,不知道他是我的亲戚吗?老子跟你没完,明天定报到学政大人哪里去为他讨还公道。” 言毕,他就跳起来,伸手要欲打。 郑书办大惊:“周知事,卑职也是公事公办啊!” 熊仁大喝:“周楠,你住手,上司面前岂容你这小人猖狂。郑书办,我问你,这荀秀才怎么回事?” 郑书办:“回理刑的话,卑职也不知道怎么了。估计是这秀才受惊过度,这才晕厥过去,不管我事。” 熊仁又问周楠:“周楠,你进来的时候荀秀才就是这样了?” 周楠:“我进来秀才就是这样了,怎么叫也不应。理刑,郑书办对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滥用刑法,你不能不管。还有,荀秀才被理刑厅捉进班房,敢问他所犯何事?” 熊仁先前进来的时候一脸的紧张,此刻却神色一松:“周楠,好好的一个人夜里在街上乱跑,非奸即盗,自然要问上一问,查清楚了自然会放。郑书办也是职责在身,他方才不是说了吗,知事所可没有对荀秀才用刑,此事与他无关,你也不要节外生枝。” 周楠还是不依,熊推官顿时恼了,骂道:“你这小人罗嗦什么,这事本官自有主张。你不是要回家探亲吗,本官怎么不知道?你擅离职守,本官不治你的罪也就罢了,还敢在上司面前咆哮。罢了,既然你家中有事,还不快快回去。某准你三天假,运河水路已经开放,你可以走了!” 周楠还是怒不可遏的样子,指着郑书办的鼻子骂:“荀秀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等着,你给本大人等着!” 骂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看着周楠骂骂咧咧的背影,熊仁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真是狂悖小人!” 郑书办:“理刑老爷,卑职真没有对荀秀才用刑,卑职冤枉!”他很委屈。 熊仁一脸森然:“少说废话,带上荀秀才走,今夜的事你谁都不许说,就当不知道。否则,须饶你不得。” 果然,正如熊仁所说,运河水关已开。 河上滞留了两个时辰的船只又开始动起来,却见几十上百条船都张开风帆,挂在桅杆上的灯笼连成一片,形成一条灯火的长龙。 这才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明朝乃是难得的美景。 船只行了一个多时辰,周楠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道:先前好险,若非我当机立断打晕荀秀才,只怕自己都要陷进去。 这可是一件人命大案,既涉及到宋知府有涉及到播州杨家,都不是自己能惹的。 宋知府且不说了,那是周楠的来也怪,一看到周楠,小家伙就停止啼哭,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楠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却被儿子用手紧紧抓住。 一股暖流从手指袭来,直接传到心里。 周楠整个人都幸福得像是要融化了,连声说:“好娃娃,好娃娃。” 父子二人如此亲热,云娘也微笑地看着他们。 良久,周楠才奇怪地问:“云娘,这孩子不是素姐的吗,怎么在你房里,素姐呢?” 云娘温柔地说:“素姐正在屋中坐月子。” 莴苣插嘴:“老爷,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大少爷得夫人养,夫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自然要抱这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还算融洽 没错,明朝的大户人家确实有这个规矩。 古代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男主外,女主内。也就是说,家中只有一个女主人,那就是男主的元配夫人。 所有小妾所生的孩子都要喊女主人为娘,至于生母只能叫做姨娘。 至于小妾则不能叫孩子为儿,男孩子得叫“哥儿”女孩子叫“姐儿。” 这封建礼仪,感觉总有点怪怪的,对素姐也有点不公平,周楠不觉一呆。 见他神色异常,云娘忙说:“相公,其实妾身见这孩儿生得好,加上素姐生产之后身体亏虚又没有奶水。怕她累着了,就抱过来代为照顾。奶娘已经请好,等下就会过来。相公若是觉得不妥,我叫莴苣将孩子送去素姐屋中。” 此话一说出口,莴苣就不满地叫了一声:“夫人。”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周楠面前,泣血苦谏:“大老爷,凡事都有个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大老爷衙门里如此,家中也该如此。礼制大于天,若是坏了规矩,人心不服,传出去对老爷名声有损,我等做下人的也羞见世人。” 这什么歪歪理,好个小丫头片子,这是要在家中当忠臣吗? 不过这个莴苣对云娘倒是忠诚,这份心情倒是可以理解。 周楠突然得了个儿子,能够传承家业,心中自然欢喜。可是麻烦事情也跟着来了,孩子毕竟是妾生子,现在有是长子。而云娘这种大妻却没有子嗣,日后若是孩子有出息了,大家相处在一起未免有点尴尬。 在未穿越之前,周楠对古人能够三妻四妾儿孙满堂蛮羡慕的。现在看来,家中人一多,各种关系处理起来挺烦恼的。 可见,大开后宫也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莴苣这个建议倒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周楠想了想,也懒得管家务事,就对云娘道:“罢了,这孩儿就在你房中养。” 云娘和周楠重聚已经一年多时间,可现在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心中难免自怨自艾。见丈夫答应把这个孩儿给自己,知道是他自对自己的宠爱。心中又是幸福又是感激,又紧紧地抱着孩子,眼圈微红。 周楠又补了一句:“娘子若喜欢孩子,咱们生就是了。以后家里立个规矩,各房若是生了女儿,自己养,是男孩就给夫人你。” 云娘大喜:“相公,那六姑娘若是生了儿子也送过来。还有,她毕竟是咱们周家的人,虽说在府城可以照顾相公起居,可奴家听人说官员上任是不能带家眷的,要不我派人去接?” 周楠:“啊,你也知道荀六姑娘?” 云娘:“听小兰说的。” “王二这个口快的。”周楠有点尴尬,说:“夫人,荀六小姐可不是我的小妾,我也没那个心思。”就大概将那件事说了一遍。 云娘叹息一声:“荀姑娘也是可怜,相公可纳之为妾。” 周楠:“算了,算了,惹不起,这事你也别管,我会妥善安置她。我连身契都还她了,那孩子现在看起来情形有些不妥,像是失心疯。等过一阵子,等她正常了,听凭自去。”又问孩子起名没有。 云娘笑着这不等你取吗? 周楠:“就让素姐取吧。” 就去了素姐的屋中看她。 周楠同意将孩子交给云娘,现在见着她,突然有点心虚。 不过,看素姐的样子倒不是生气,忙要起身。周楠扶她坐好,说:“素姐你受委屈了。” 素姐微笑:“妾身也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我性子不好,怕是教不好孩子。云娘心善,孩子给她养,奴家也放心,多谢相公怜惜。” 如此,周楠就彻底松了一口气。 只是素姐姐的丫鬟香草一脸的忿忿不平。 商量了半天,素姐给孩子取了名,单字一个泓。说是,周楠兄弟名字中都带一个木字,下一辈就得带水。金木水火土,如此一代代排辈。 周楠点头说好,后来想了想,不对啊,以五行来排辈分,那不是老朱家吗? 素姐出身教坊司,身世坎坷,精通人情事故。虽然将儿子给大房养,心中不甘。不过,礼制如此,她也无能为力。在丈夫面前,也不好做表露心意。 周楠听说她生了孩子连夜赶回家探望,嘘寒问暖,又让她取名,这已经是大大的体贴,心中自然感动。 周家在这事上面还是非常和谐的。 在家里呆了一日,第二天就有县中的缙绅请吃,我们的周大人自然很给面子,四处应酬。看到家乡人热情的笑容和恭维,周楠回想起在府衙中的待遇,心中不觉感慨:别人还当我是九品官,却不知道我都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这种丢人的事情,周楠也不会同大家讲。 很快,三日假期就要过完。他这才想起应该去县衙走一趟,会会老朋友詹胖子。 到了县衙,恰好碰到归县丞。周楠一楞:“你回来了,县尊可在?/” 归县丞一脸气恼,哼一声:“周大人回乡省亲吗?县尊在不在,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正在这个时候,詹师爷急冲冲地跑出来:“周知事,周知事,你可算来了,快随我去见县尊。”显得异常热情。 二人说说笑小就朝后衙行去。 归县丞禁不住呆住,县尊和周楠不是有旧怨吗,今天詹师爷怎么和周楠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 路上,周楠问詹师爷怎么回来了。 詹师爷说他和归县丞被锦衣卫解送京城,一路也没吃什么苦头。到了地头,北衙记录在案之后,就推说不知道又这事,让他们自去客栈等回音。 等了一两月,北衙又说没事了,你们自回安东吧。 于是,两人又回安东来做师爷的做师爷,做县丞的做县丞一切照旧。 周楠说:“夏仪可恶,师爷受苦了。” 詹师爷笑着说也没吃苦啊,反正他就是通县人,到京城后也算和家人团聚,算是公款探亲,岂不美哉?倒是归县丞有点倒霉,因为走的时候匆忙,也没有带盘缠,到京之后北衙又不管吃喝,穷得他吃了一月的白米粥。回来的时候也是借他的盘缠,欠下一屁股债。、 詹师爷也是可恶,借盘缠给归县丞的时候还算了很高的利息。利滚利到现在,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如今归县丞的俸禄都是由他代领的。 周楠感觉一阵痛快,哈哈笑道,詹师爷你不厚道啊! 詹师爷不以为然,说我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可当年跟了县尊四处行商,我就是个商人,别人借我款子,得按照商场上的规矩来办。在商言商,这也是对归大人的尊重。 周楠赞曰:“儒商,儒商。” 很快,周楠就见到詹胖子。他今日来见詹通,所谋极大,经过两日的思索一个计划已经成形。如果做成,仕途将更进一步。 不过,这事得詹通从中出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面带猪相心中明亮 见过詹知县,两人寒暄了几句,周楠就道:“朝廷从去年开始就不断下旨命淮安府妥善安置流民,并将此事计入地方官的年总岁考。唐应德三片沙大捷之后,流民更多,就连我安东也来了不少,不知道县尊有何计较?” 詹通:“子木说的是这事啊,去年你不是将流民改为军户,安置在盐场吗?这事做得不错,可惜盐场那边终归是吸纳不了那么多人口。我也拟效法府衙招募流民修筑河堤,以工代赈,借这个机会问朝廷要点款子。我正打算给王府的张先生和李先生写信,请他们帮忙向户部和工部要个人情,挪借一些。” 他口中的张先生和李先生指的是张居正和李春芳,现在都是太子左春坊。东宫侍讲,在王府讲学。 这二人后来一前一后出任内阁首辅之职,在京城新一代的政治人物中正红得发紫。 有他们出面,弄点河工款子当不在话下。 詹通是李妃的表哥,这点面子张李还是要给的。 说完这句话,詹知县很大方地说:“可是子木有意承包河工所用材料,县中缙绅也来问过,届时你可以和他们一道做。此乃小事,不需多说。” 周楠心中鄙夷,这个詹胖子做官也是轻省,遇事就知道看别人怎么做,自己也跟着学,就没有点创造性思维吗?而且,一处置政务就想着能不能为自己捞好处a钱,果然是商贾出身。 他笑了笑:“治水造福一方百姓,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不过,这种工程涉及大量人财物。府台大人已经着手在办,县尊跟着做,若是做好了也显不出手段。但若有个波折,却逃不过责任。所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如不做。” 詹师爷知道周楠做事一向勇猛刚进,今日却说出这老气横秋的话,就笑道:“周大人有话但讲无妨。” 詹知县却道:“子木是不是说府衙中私分河工银子一事,本官也有所耳闻,听说衙门里上上下下官吏都得了好处,周大人没有分一杯羹吗?” 这话难免有调侃之意,周楠正色道:“贪墨来是重罪,下官如何敢?有些事,纸包不住火,君子不立与危墙之下,还是不沾染的好。所以,我也劝县尊不要想参与修筑淮河大堤一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周楠就大概将宋孔当贪污河工款子一事大概说了一遍,就连宋孔当是严嵩一党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詹通和詹师爷互相看了一眼,面上带着惊讶。是啊,三十万两白银最后用到河堤上不过十万,二十万款子不翼而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詹师爷小心问:“周大人,可是有人上奏朝廷举报宋知府?” 周楠:“倒是没听说过。” 突然,詹通拍案而起,正义凛然喝道:“好一群蟊贼硕鼠,我辈读书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所为何事,不就是代天子牧民,开万世太平吗?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自然不容这等城狐社鼠为祸百姓,欺瞒君夫朝廷。大路不平,旁人铲。路人尚能如此,本官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詹师爷大骇:“县尊,不可。想那宋孔当何许人也,严阁老的门人。大老爷若将弹劾折子送上去,最后不也要落到内阁手里。严阁老手握批红大权,直接就把奏折退回来了。到时候,不但宋知府毫发无伤,县尊以后和上司见面的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周楠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你詹通是读书人吗? 詹通:“可交到王府,让张先生和李先生转去御使台。实在不行,请高先生转。” 他口中的高先生又是另外一个政治新秀,裕王府侍讲学士,未来的帝师,隆庆五年内阁首辅。 只不过,裕王在位时间实在太短,在位仅六年就驾崩了。隆庆皇帝驾崩,高阁老就被张居正联合李妃和司礼监相干人等赶下了相位。 王府在后来一口气出了三位首辅,这三人都是士林领袖,一等一的政治家。他们是嘉靖留给裕王使用的肱骨,是预先为裕王未来继位组建的中枢决策班底。 由此可见王府星光之灿烂,人脉之雄厚。 表面上看来,詹知县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不明白就里的人,见他不惧上官,不畏权势,只怕要热泪盈眶喊一声青天啊! 不过,詹胖子是什么人,周楠实在是太清楚了。他现在骂府衙一应官员贪污河工银子,如果换他去做这个知府,怕是比宋孔当贪得更厉害,吃相更难看。不然,也不会东施效颦,也要在安东来一个以工代赈。 詹师爷听东主要弹劾上司,大惊:“县尊,此案于你无关,又何必牵涉其中。县尊现在已经贵为正七品朝廷命官,过得几年即可回京,难道还在这淮安做一辈子官。即便揭破此惊天大案,对大老爷也没有丝毫的好处。” 他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你詹知县乃是杂流出身,即便动用王府的关系将宋孔当等人一网打尽,难不成还能去做知府?补府同知,给新来的知府做佐二官,怎比得上主印一县的百里侯?当初你老人家能做这个知县,已经是李妃娘娘开恩,给你一个出身。 干满一两届,混够资历就调回京城油水充足的部门发财就是了。比如崇文门课税主官,再比如掌管太仓和禄米仓。 非进士出身的官员,你还想什么职业规划? 而且,你举报那么多人,今后在官场上谁人还敢同你亲近。 詹通满眼热切道:“谁说本官要补府衙的缺了,你的目光真是短浅。难道就不能将目光放在朝堂上,有此大功,六部就算了,其他部院一个司郎级的缺还是能够争取一下的。” 原来这个胖子还有这样的雄心啊,以往还真小看他的。周楠心中赞了一声,没错,以詹知县的出身,一个七品知县算是到头。再升就是知州和知府,他不是进士。按照现代社会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文凭,这条路已经断绝。 要想再进一步,就只能进中央。确实,六部的主事、郎中他是没有可能的。但其他部员的司级官职多得很,比如钦天监、上林苑监、太仆寺、道录司、理藩院、苑马寺这种带一定专业技能的衙门并没有严格要求,向上浮动两个品级还是有可能的。 这厮又谗又懒又贪,却不想还是挺精明的,真是面带猪相,心中明亮。 看来,这小子是嗅到河工的味道,敏锐地觉察出这是自己上位的机会。 可惜他还是不知道宋孔当贪污的银子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若就这么冒冒失失冲在最前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周楠心道:詹胖子你死不要紧,没有你帮忙,我所有的计划岂不是要就此流产。 当下,他也不隐瞒,就将罗龙文那十万两银子的去向隐晦地说了一遍,最后道:“县尊,此案水太浑,不能轻易涉足。” 听说这钱最后有可能充实天子内帑,詹知县面色大变,继尔一脸晦气。喃喃道:“那还说什么,本官还是继续写信给张先生李先生,请朝廷拨款修筑河堤。” 升官不成,就只能想想该如何发财了。 周楠话风一转:“不然,此事并不是没有转机,下官有个念头,想和县尊、詹师爷参详。此事若是做成,知县一个部院主事甚至郎中当是不难。”只要胖子胸中还野心,事情就好办 詹胖子:“子木请讲。” 周楠突然道:“草湾巡检司出缺,且不忙补,可由下官暂署。” 詹知县点了点头:“可以,不过,你要做这个巡检做什么。”巡检乃是正九品武职,管辖地方武装,负责查缉土匪、流民,维持治安,相当于前朝的县尉。按说,应该由中央任命。不过,地方官有提名权。 在遇到缺的时候,知县也可以任命手下暂代,直到新巡检到任。 周楠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了一番话。 詹知县和詹师爷眼睛越听越亮,最后,詹通击节叫好:“妙,果然妙极,子木,本县马上写信给王府,举报府衙所有官员,还淮安百姓朗朗乾坤!” 就这样,周楠兼任了草湾巡检司巡检。他现在的官名是淮安府理刑厅知事暂署安东县巡检司巡检。 从詹知县那里出来,周楠背着手去了快班,只见林阿二正在院中打熬力气,将一把二十斤重的石锁耍得跟风车一样。 周楠知道他力气大,却不想大成这样。 鼓掌笑道:“好汉子!” 林阿儿扔掉石锁,跪拜道:“见过周老爷。” 周楠:“收拾一下,跟我走。” 林阿二大为惊喜:“可是老爷身边却个长随,需要小人效劳。” “到是不缺,你还有你哥林阿大收拾一下去草湾巡检司当差,自然有你们的好处。”阿二对自己虽然忠心耿耿,可脑子不太灵光,还需要阿大从旁襄助。 当即,周楠带着林家兄弟去了草湾,召集的巡检司的兵丁训话,说本大人在府衙自有公务,司中一应事务都由林阿二做主,你等当听命行事云云。 安排好一切,周楠就坐船回了淮安,一切照旧。 不过,他一颗被丁知县那老混蛋点燃的心却熊熊燃烧,上位的欲望再也遏制不住。 巡检司巡检相当于后世的县武装部部长,草湾有兵丁百余人,兵甲齐整,是安东县最大一支武装力量。 掌握着这个暴力团体,将来的事情也好办了。 坐在天井中,抬头看着头顶那一方天地,看着来去不定的乌云,周楠心潮澎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涟漪消失 周楠现在在府衙里混得极惨,如果再不有所作为,未来的考评得个下下并不叫人意外,如果再过两三年,他这个知事就当不成了。 在封建时代,没有官身,你就是别人的鱼肉。 为了自保,不得不奋起一搏。 他已经想得明白,要想斗垮宋孔当,单凭自己和唐顺之是不够的。 唐顺之现在受尽严嵩排挤,加上又个恬淡的性子,对于官位也没多大兴趣。虽说名望极高,可在朝堂中并没有什么势力。 那么,只能动用詹通背后的裕王府。 王府中的高拱、张居正、李春芳是这个时代精英中的精英,又在翰林院和六部观政多年,整日接触的不是天子就是部堂级高官,政治斗争经验丰富,属于久经考验的革命干部。有这几位先生出面,打垮严党或许没有可能,收拾一个小小的知府还不容易? 周楠也知道此案重大,一旦詹通的举报信送上去,宋孔当等人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至于詹胖子,有此功劳,又有李妃的背景,回京高就当不在话下。 这一切,从肇始就已经结束。 只是,我周楠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仅仅是为了改变现在这恶劣的生存环境吗?不,我想要的更多。 周楠呆呆看天,身边,荀芳语也保持着同样的肢势昂着修长的脖子,目光呆滞,眼中倒影头唐顺之愿意出马,真是喜不自胜。 心学门徒的厉害,丁知县是知道的。这次不但能报得大仇,以此大功,做知府是不可能的。他的目光在朝堂,在六部。一把年纪了,还能发挥余热,做个实权主事甚至郎中。到退休时,一个四品以上高官还是有望的。 丁知县在官场上也没有什么背景,要想上位还只能着落周楠后他背后的唐顺之,想不到周楠如此上道。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一哄就哄着了。 心怀激荡下,那里还有下棋的心思。整整一个下午,丁知县大败亏输,叫周楠赢去了二两银子。 “得,我一家老小的伙食都有了,以后得多来找姓丁的下棋。”周楠计算了一下日子,从淮安到京城,詹知县的信送过去,朝廷再派员前来处置淮安大案至少一个月 杨车被水中原木夹死一事就这么过去,也没有再提,就好象是一颗石子丢进大海,甚至没有激起小小涟漪。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盛夏,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这一日,周楠刚在丁启光那里下完棋回到工作岗位,准备熬到申时就散衙回家。突有一书办带信过来说熊理刑召集理刑厅一应官吏有事交代。 等到了理刑厅,其他三个知事已经到了,正和熊仁说说笑笑。 见到周楠来,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 熊仁呵斥道:“周楠,本官有紧急公务传你,缘何慢慢吞吞?看来,本官前一阵子对你疏于管辖,你这小人对于公务越发地懈怠。” 周楠唱了一个肥诺:“见过理刑,不知老爷传下官有何吩咐?” 熊仁问:“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可是你作的?” 周楠:“正是拙作?” “哼,我看这诗也不如何?”熊仁冷哼一声:“朱巡按得朝廷旨意,代天子巡视两淮流民安置,本理刑负责接待。他今日已经到了淮安城,正下榻驿馆中。朱巡按久闻紫萧姑娘才名,欲与其一晤。今夜本官想在《绿珠楼》设宴款待朱巡按,请歌女助兴。无奈那婊子推说身子不适。听说你和紫萧熟悉,这事就着落到你身上。若不能将人请来,唯你是问。” 周楠腹诽: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何等绝妙诗词,你却说做得不如何,眼瞎啊! “理刑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说服紫萧姑娘,务必让朱巡按满意。” 在以前,紫萧也派人请过周楠几次。 周楠考虑到自己名声实在太坏,若再和妓家打得火热,实在不妥,就推了。 如今一想起那小巧玲珑的身肢,心中顿时冒起一股热气,竟是把持不住。 “下去吧!”熊仁厌恶地挥了挥袖子把周楠赶了出去。 周楠下去之后,心头琢磨着如何应付朱巡按的这此巡查。 所谓巡按,就是后世影视作品中的八府巡按,名头听起来非常响亮,乃是朝廷派出的钦差,见官大一级。 没错周星驰《九品芝麻官》中的包龙兴就做过这个官,甚是威风。 其实,巡按的品级并不高,也就正七品,通常由新科进士担任,做为中央特派员巡视地方,并积累为政经验养望。 巡按为期一年,办完差事还朝之后安置都非常不错,通常会去都察院做言官。 言官是什么,专门该官员挑错的,你弹劾的官员越多,政绩越突出。所以,一提起巡按,地方官员都非常头疼,其中以负责刑狱的通判、推官最甚。 前头说过,地方省一级根据职司不同分为负责民政的布政使司、负责刑狱的按察使司,和负责军事的都指挥使司。后来因为吏治败坏,三司官员不仅腐败,而且无能。根本无力处理地方事务。 中央就直接排遣中央官员来给地方衙门擦屁股将三司的权力尽数收回,分别是管民的巡抚、官军的守备太监和管刑监狱的巡按,谓之三堂。最后,三堂由临时的派遣机构演变为常驻机构。 去年是大比之年,这个朱巡按应该是刚中的进士,然后被派遣巡按两淮这个美差,前程看好。 这人又是什么背景,周楠将今年的邸报翻了出来,查了查新科进士的名单。看到朱巡按的履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过年时刚死的石永石大人的侄儿,那就难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夜 石永,字寿卿,号静斋,北直隶威县人。嘉靖十一年进士,由中书舍人历监察御史、南阳知府、滨州通判、南京太仆寺丞、平阳知府。升都御史,巡抚延绥,改南京大理寺卿,迁南京兵部右侍郎。进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湖广川贵军务。不久,改户部左侍郎,今年过年的时候死于任上。 从石大人的做官经历来看,这就是个老监察出身,言官清流中的标志性人物。 朱巡按作为他的亲戚,估计将来也会走言官这条路,这次巡按两淮,估计就要接收石大人的政治遗产。巡按差事办妥,一个六部给事中是跑不脱的,从此走上仕途的快车道。 最气人的是,这个朱大人今年才二十二岁。这个年纪在现代社会,也就是个大学生。估计朱巡按也就是个不通时务的少年书生,他之所以前途无量,还不是因为中了科举,又有一个做高官的亲戚。 周楠不觉感慨,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人和人的命怎么区别那么大啊? 二十来岁,新科进士,有巡按两淮,不用问人家就是来捞政绩的。说不好要惩办几个小雨小虾,耍一刷声望。 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正经出身的官员朱巡按估计也不想动。理刑厅和巡按使司是对口单位,业务相同,很容易就被挑出错来。其厅里都是杂流官,简直就是标准的政治牺牲品,难怪大家都觉得紧张。 周楠也不想被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留意,暂时只能同熊推官、黄知事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不管怎么说,先将朱巡逻按接待好了再说。 出了府衙,刚要去《绿珠楼》,就看到王二拐了过来:“伯父老爷,老家来人了,是詹师爷,正在府上等着,你还是快些去。” 周楠心中一凛,难道那事有了消息。 就同王二一道匆匆赶回家中,刚进屋却见詹师爷正盘膝坐在天井里。 周楠也不废话:“师爷,何如?” 詹师爷说话也简捷:“朝廷已经派员调查此案,明日就可进淮安,事成矣!县尊命我来见你,就是叫周大人早做准备。” “太好了!”周楠兴奋地搓手:“师爷可带了船,我即刻乘船去草湾带兵控制相关人证。”草湾巡检司都是我的人,此事当不难。” 詹师爷一笑:“何须周大人来回奔波,你且坐在城中观景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县尊若是要通知你这个消息,一封信足以。实话同你讲,大老爷已经去了草湾。” 周楠醒悟,检举信是詹通写的,胖子才是这个行动的主角。像这种提取重要人证的事情,人家自然要亲历亲为,务必不出一丝纰漏才好。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上山打猎,见者有份,沾点好处罢了。 这么想确实叫人有一丝的丧气,这场游戏说穿了不过是严党、裕王党两大势力外围的斗法。他自认为也是个人物,可连外围斗法的舞台也上不了。 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周楠就点头笑道:“好,还禀告县尊,现在草湾那边的林家兄弟都是我的人,尤其是林阿二,是个能打能杀的,可委以重托。” 詹师爷撇撇嘴:“周大人怎么一遇事就喊打喊杀的,小家子气。我辈读书人当胸有静气,遇事怎么能先乱了自己阵脚。” 周楠有看了一眼侍侯在身边的王二,乍怒道:“王二,我问你,荀秀才最近是不是在城中编排本官的不是?” 王二已经听周楠和詹师爷说了半天话,可这两人究竟说的是什么,他却一句也听不明白,只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回伯父老爷的话,荀秀才那厮就是个酸秀才,着实可恶。” “他人现在何处?” “正在《绿珠楼》。” 原来,荀秀才那日被理刑厅知事所捉了之后,宋知府授意熊仁以他为人质,逼荀家出了五千两银子和一大笔财物,才将杨家的事妥善了结。 丁夫人爱财如命,荀秀才闯了大祸回家之后怕是要被母亲打死,就呆在城中,到如今已经一月。 荀秀才是个好酒贪花之人,整日流连花街流巷,以绿珠楼为家。 周楠自那日作出“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之后,整个淮安青楼都在传唱这首好诗。 天天耳闻周楠诗词,目睹女子们一脸迷醉的神情,荀秀才心中不是滋味,又记起周楠一铁钳打到自己后脑的仇怨,逢人就说周楠往日旧事,什么杀友夺妻,什么贱役出身,人品卑劣。 周楠:“等下去将他捉了,解到我理刑厅大牢里。” 王二大惊,面上变色:“伯父老爷。荀秀才可是丁县尊的外甥,小人如何敢?若是叫丁大老爷知道,非被他打死不可?” 周楠淡淡道:“王二,给你两条路选。一,为本伯父出这口恶气,咱们还是亲戚;二,你若是不肯,现在就滚蛋。出了这扇门,以后你我再不认识。” 王二是个二流子不假,可这种人都精明,也有光棍气。立即一拍胸脯,道:“小人能够有今日风光,全凭伯父老爷所赐,等下就带两个心腹去将那荀秀才给捆了给老爷你送来。” 他已经想得明白,周楠之所以对荀秀才下手,估计和丁知县已经闹翻了脸。就算自己不去捉荀秀才,以后也没办法在县衙里呆下去。 周楠神色一缓,“去吧,事成,某绝不负你。” 等王二离开,詹师爷好奇地问:“荀秀才和这件大事有关,是人证吗?” “不是,我只是想出口恶气罢了。”周楠又说:“詹师爷,安东县的巡检、礼房典吏和几个缺还请留着,我要求詹县尊的人情。”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井上的天空,已经是黄昏,夕阳正红,大风将浮云吹得来去不定。 周楠有一种预感,此事若是顺利,有王府提携,自己至少能得一个正七品官职。 按照国家用人制度,正七品以上的官员不得在本乡为官。也就是说,过得一阵子,自己就要离开淮安了。 宦海沉浮,也许以后就回不来了,除非是退休。 在离开淮安之前得将家事都安排好了,把亲友都安插到县衙重要岗位上去。如此,也有一条退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报复来得好快 夜色渐暗,周楠换了身儒袍,安步以当车,挥舞着折扇。带着王二一步三摇地去了《绿珠楼》,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官员不得狎妓。不过,这年头也没人将这个纪律当真。 尤其是在地方上,没有人会吃饱了没事干举报官员生活作风问题,你以后还想不想混了。惹了官府,一个九品官就能弄死你。 不过,明日就有大事发生,周楠也不能穿着官服招摇过市。 到得楼子里,一个老鸨认出周楠,“哎哟”一声就迎上来:“原来是周老爷,周相公,最近风月行的姑娘们都在吟唱你的诗词,都说也不知道周子木是何等风流俊朗之人,恨不能见得一面。可怜好几位姑娘心慕老爷的风采,相思入骨,都落下病根子了。今日得叫她们来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周子木,没准身子骨就好了。” 周楠笑道:“合着我倒成药引子了。” 老鸨:“老爷哪能是药引子,就算是也得是君药,仙丹。”中药讲究搭配,一剂方子中的药都有不同的用处,分为君臣佐使。主药是君药,辅药是臣药佐药。将药物引导到病灶的叫使药,也叫药引子。 一听说老鸨要将所有的姑娘都叫出来,王二喜道:“那都叫出来吧!”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班头,即便敞开了收黑钱,一个月下来也不过五六两进项。听说这家《绿珠楼》光打茶围就得二两,叫姑娘陪你吃一杯酒,唱个曲儿,十两都打不住。至于其他项目,更是不敢想象。 销金窟、无底洞说的就是这里。 却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今日见这里富丽堂皇,红红翠翠莺莺燕燕,王二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之感,只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心中寻思伯父大人虽然龙精虎猛,但人力终归有时而穷,到时候分一个姑娘给我,倒也能开个眼界。 周楠问:“不用了,今天我有正事,紫萧姑娘何在,唤她出来说话。” 老鸨一脸为难:“紫萧姑娘有客,周老爷须等上一会儿。” 听说要见大名鼎鼎的紫萧,王二心痒难搔,喝道:“什么了不起的人,还能比得过周老爷?”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引得人人侧目。 能来《绿珠楼》的都是缙绅官员,士林儒生。见王二形容猥琐,又做衙役打扮,都是一脸嫌恶。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胥吏出身,好酒贪花的周大人。” 周楠抬头看去,却见正是自己便宜大舅子荀秀才和三四个书生和几个女子走进院子里来,其中正有紫萧。 他笑了笑:“荀兄好,当日一别,已过一月,想不到兄台风采依旧。听说荀朋友这个月都流连于《绿珠楼》里,枕花而眠。听说你是淮安有名的道德之士,今日携美而行,不知道君子好色止于礼,还是小人好色逾于礼?” “听闻荀兄已在绿珠楼一月,当真是放达。” 周楠话中讽刺之意甚浓,你荀大公子以青楼为家,也好意思说我好酒贪话,不欺心吗? 荀秀才记起周楠给了自己后脑狠狠来一记的仇恨,铁青着脸:“贱胥吏,你……” 紫萧见二人要发生冲突,忙娇笑一声:“周大人,荀公子,听说你们都是一家人,又何必生那闲气。再场都是我府风流儒雅之士,不妨入席谈诗论道,奴家刚为周大人的那首‘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水立中宵。’谱了新曲,还请各位公子品鉴。” 自从得了周楠的那首诗之后,紫萧名气突然响亮起来,也受到了府中士人的追捧,大有后世大明星的架势,如今已是淮安花魁。 众书生今日邀约而来,就是要一睹她的风采。 却见美人一笑,妙目盼兮,美得不可方物。周楠人品虽然不佳,可诗却是做得极好,对他大家都比较好奇,纷纷道好。 荀秀才听紫萧说要唱周楠的诗词,这不是叫他出风头吗?又见紫萧含情脉脉地看着周楠,顿时大怒:“谁要和姓周的你这个贱胥吏文人雅集,你也配!” 这是他第三次喊周楠“贱胥吏”,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周楠大怒:“荀朋友,你再喊一声试试。” “喊了又如何!”荀秀才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他一走,众书生自然不欢而散。 …… 从《绿珠楼》出来,荀秀才看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下去,心叫一声晦气。今天好好的一场宴饮叫周楠搅了,现在再去其他楼子也已经来不及准备。况且,心情已经被他彻底坏掉。 想了想,罢,还是先回去睡觉吧! 荀家在淮安城中有二十个店铺,为了方便,还买了一间院子。 他刚带着一个仆人走进一条小巷子,就看到三个衙役拦住他的去路,为首那人拱手一笑:“荀秀才,你的事发了!” 荀秀才一惊,喝道:“你这厮我认识,就是周楠的侄儿,也是个卑贱的胥吏,你要干什么?” 没错,来的正是王二。 他狰狞一笑:“荀秀才,我们山阳县衙快班的。清江浦命案尚未了结,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荀秀才之所以搞得有家归不得,就是因为杨车那件案子。此刻听人旧事重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叫:“干什么,好大胆子,不知道我舅父是……” 王二如何肯让他把话说完,一棍敲到他的头上。 可怜荀秀才如何经受得住,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在昏迷过去的一刹那,他心头突然有个念头:定然是周楠报复我刚才骂他贱胥吏,这个小人……报仇不过夜…… 就连荀秀才的仆人也被其他两个衙役乱棍打倒。 王二以前闯荡江湖,到处做二流子的时候,吃黑钱,打闷棍是一把好手。扔掉手中棍子,解下系在腰上的麻袋,一抖就把荀秀才装了进去。 突然,一个衙役低呼:“班头,这位书生的下人好象死球了。” 王二伸手在那仆人的鼻子下探了探,已经没有呼吸。想来是那两个衙役下手实在太狠,竟将人家给打死了。 别人的死活不要紧,只要荀秀才没事就好。 王二:“怕什么,看你们那怂样。马上抬了尸体扔淮河来里去,这淮水哪里年不淹死一二十人。别忘记了,咱们是官府,怕个鸟。” 一行人扛了麻袋匆匆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痛快痛快 看到众书生郁郁散去,周楠朝紫萧一摊手:“紫萧姑娘,你看是见着的,他们自己要走,可不能怪我扰你生意。” “怎么不怪,就怪你!”紫萧娇噌一声:“你得赔我?” 周楠吃她粉拳打了两记,感觉骨子有点酥麻,笑道:“本大人两袖清风,明如镜,清似水,可没钱赔。” “那就赔我一首诗词好了。” “搅了姑娘雅集,哪里只一首诗词就够的,怎么着也得请姑娘狠狠责罚才能消我心中愧疚。譬如……肉偿。” “你还是有名的大才子呢,缘何说起话来粗俗不堪。”紫萧咯咯一笑,俏脸微红。 进得她的房间,又叫了一桌酒菜。 紫萧给周楠斟了一杯子酒,递到周楠手中,嗲声道:“大人不是要为紫萧做诗词赔礼吗,还不快做?楼子里刚来了两个不错的乐师,等下就叫他谱了曲儿,奴家唱给你听。” 周楠搂住她的小蛮腰,心中大乐,道:“本大人淮左第一才子,想用一杯酒就叫我为你做诗一首,世界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紫萧撅起小嘴巴,娇声说:“人家不是说了用肉偿吗?” 看到那鲜红的樱桃小嘴,周楠如何把持得住,笑道:“说肉偿的可是本大人,与你何干?这样好了,你用嘴喂我一口酒,我就作一句诗,不知道姑娘以何为题?” 紫萧更是娇羞,她心中欢喜,道:“楼子里请的乐师刚谱了一曲《长信宫》,大人不妨以此为题。” 说着,就含了一口酒度进周楠嘴中。 《长信宫》古诗牌,乃是五言古诗。其中最出名的一首是李白所作的“谁怜团扇妾,独坐怨秋风?”多以闺怨诗为主。 吃了一口酒,周楠就念道:“玉台妆罢无人见,伤心空自伤团扇。” 又是一口酒过来,感觉到那香甜的贵妃舌,周楠大乐,继续念道:“秋草偏生长信宫,春风只在昭阳殿。” “殿里君王酒半熏,娇歌雅舞争纷纷。” “三千锦帐飘香麝,十二长裙散彩云。” …… “好个三千锦帐飘香麝,十二长裙散彩云。”紫萧如何不知道这诗的妙处,这一段诗句平白浅显,在一片繁华热闹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仿佛见,如有一个白衣少年背手在长街谓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这诗若是谱成曲儿,只怕不几日就会在城中传开。 像她这种风月女子就如同后世的影视明星,需要不断推出新的曲目。不能一首曲儿唱一辈子,否则,很容易就被后进新人拍死在沙滩上。 一句话概括,就是要时刻制造热点上头条。 淮安第一风流才子、好诗,光这两个热点就能让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紫萧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因为身材小巧,在相貌上先天就低了同行一筹。如今之所以隐约有淮安花魁的趋势,还不是因为当初周楠的那首诗。可是,一首诗唱个千遍万遍,一直唱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她屡屡派人去请周楠,可惜都被推脱了。 今日周楠过来,又有如此绝妙新作,紫萧心中欢喜,又见眼前人英俊挺拔,不觉情动。 看到紫萧一脸柔情,胸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周楠不以为然,老实说这诗他抄自清朝某个不出名的诗人,不甚出色。唯一的优点是简单直白,朗朗上口,适合做歌词。 就这么一首只能打五十分的五言,就把你激动成这样? 转念一想,也对,明清是小说的时代。就拿明朝站在诗坛话,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熊推官斜着醉眼:“这样就想把本大人糊弄过去,换大盏。” 三只盛满酒的大海碗放在桌上,分量足有三斤。 这年代的酒也就是后世啤酒的酒精度数,周楠自然不惧,冷冷地端起碗,逐一饮尽,说了一声告辞,转身就走,再不肯同诸人多说一句话。刚才体能消耗实在太大,现在又喝了酒,只感神思疲倦,只欲早些回家睡觉,养好精神迎接明天的府城官场八级大地震。 刚出《绿珠楼》,后面又是一阵喧哗:“理刑,理刑,小心摔着。” “理刑,不可啊!” 周楠心中一惊,回头看去,却见熊仁如同红了眼的公牛摇晃着身体冲过来,指着他破口大骂:“周楠,卑鄙小人。本官叫你过来预先安排酒宴,你倒好,却同婊子风流快活,当本大人的命令是春风过驴耳?你这厮自如理刑厅来就以才子自居,仿佛天底下就你一个是人物,余者皆庸碌。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本大人是杂流出身。” 周楠:“熊大人,你我同为朝廷命官,还是要体面的,请自重。你是杂流,下官也是杂流。理刑厅是淮安府衙的理刑厅,是我大明朝的衙门,可不姓熊,我等也不是你的奴仆。还有,春风过驴耳,谁是驴,大人你今日必须将这句话收回去。” “老子说了又如何,你这个卑贱的胥吏!”熊仁伸出手指不停地戳着周楠的胸口。 胥吏是周楠的逆鳞,他心中早已经当熊仁是个死人,本不打算发作。此刻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记勾拳狠狠地打在熊推官的下巴上。 可怜熊仁也是个一百六十斤的胖子,整个人竟被打得直接平躺在地。 周楠也不客气,揉身而上,骑在他身上,拳头如同雨点有样落到熊推官脸上,空气中全是劈劈啪啪的声响,须臾,熊仁的面上就开了花。 “大胆周楠,你要做反吗?”几个知事乱糟糟上前来拖。 “滚开!”周楠一拳挥出去,正中领头的黄知事鼻子,只见姓黄的面上就好象是开了染坊,红艳艳却是血,哎哟一声蹲了下去。 另外两个知事如何敢上去,惊声大叫:“来人了,来人了,周大人疯了!” “谁疯了,哈哈!”周楠放声大笑,站起身来,长啸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身后,楼上,有萧声清越而起,接着是婉转歌喉: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周楠回头看去,却是紫萧在楼上凭栏而立。 他一笑拱手,高呼:“痛快,痛快!”这两月在府衙所受的憋屈,在这一顿暴风骤雨的拳头中得到发泄。 念头终于通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恍若未发生 看到周楠离去的背影,楼上的紫萧笑了起来。 府衙的两位大人互殴何等荒唐,说到底就是酒后乱性。偏生这周子木最后要吟上一首李太白的《侠客行》,就好象是秦汉之时的幽并游侠儿。 易水萧萧西风冷,壮士一去不复回。 何等慷慨豪迈。 这个周大人,街头斗殴也是如此有范儿。 明天的事情将要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前程,在此之前,一切都是未定之数,说不紧张也是假话。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就只有等了。 周楠心潮澎湃,在大街上高声长啸,发泄着胸中的情绪。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他凡事都三思而后行,小心又小心,务必要将一切都掌控手中。 压抑得久了,性格都扭曲了。 今日终于得到彻底放松,可以痛饮,可以放歌,再不用顾及其他。 大约是刚才那三大碗酒的酒意发散出来,又吹了风。 顿觉眼前景物模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走了多长路,他终于来到一扇门前。 欲要定睛看这是什么地方,可如何看得清楚。周楠最后决定,不管了,先叫开门再说。本大人实在太累,需要休息。 正伸手朝前拍去,不想院门突然打开。 周楠一脚塌虚,就朝前跌去,重重地摔在门槛后,然后是一个女子的惊呼。 一切变得更加模糊,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朦胧中,周楠感觉自己呕吐了。 有人正用热毛巾擦着他的嘴和身体,鼻端有幽幽香气袭来。 “这是什么地方,还在〈绿珠楼〉里吗?” 竭力睁开眼睛,身前是一条窈窕人影,妙曼的身姿,惊人的美丽。超模身材,正是我喜欢的型。 周楠一时情动,伸出手去狠狠抱住她的腰。 那女子身体一颤,欲要挣扎。 “是你吗,好美,你真的好美,我好喜欢。” 周楠迷糊地想,这紫萧怎么长高了,高成这样,有意思,有意思。 听到周楠这话,那女子身体又是一颤,不动了。 周楠顺势将拉入怀中。 接下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感觉今夜的月色如此之浓,浓得就好象是牛奶一般从窗外投射而入,在屋中荡漾。 这夜的风儿吹,吹得心痒痒,我的姑娘。 都怪这月色,撩人的疯狂。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楠从梦中醒来,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睁开眼睛一看,是自家熟悉的房间。 “果然是一场梦,醉了,醉了。”周楠记起现在应该是上衙的时间,忙用手在身下一撑,突然感觉手上有刺痛袭来。 定睛看去,右手竟是破了皮,也不知道是打熊仁时弄成这样,还是昨夜回家摔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精神,穿好衣裳准备出门。 刚到天井,却见荀芳语正在水井旁边洗衣裳。 周楠朝她点点头:“老爷我昨夜醉了,睡到此时才醒,早饭就不吃了,你自己弄点……啊……你……” 突然间,周楠发现不对。 只见,荀芳语面前的木盆中正放着她的亵裤,裤裆处全是血,此刻已经变成了黑红颜色。 难道说…… 周楠有点口吃:“六姑娘……昨夜是你……我我我……” 荀芳语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只低头用力地搓着衣裳。 “真的是你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 周楠满心愧疚,讷讷道:“六姑娘,我真是醉了,我我我……”再说不下去了,他狼狈地出了门。 从头到尾,荀芳语都没有说一句话,依旧在默默地揉搓着手上的衣服。 周楠和荀六姑娘是怎么回事,他心中也说不清到不明白。名义上荀芳语是他的小妾,可二人只有夫妻之名而没有夫妻之实,周楠也从没有朝这方面去想。 没办法,荀芳语满面都是青春痘,外貌实在不讨人喜欢。 本打算等过了这一阵子,等到自己的事情有个眉目,再想这如何妥善安置。可现在……再让她走,可能吗? 周楠毕竟是一个现代人,拔鸟无情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可他和别女子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财色交易,还是权色交易,都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昨夜的事情在现代社会可是犯法的,这已经触及到他坚守的道德底限了。 “这可如何是好?”周楠苦笑摇头:“大约是我实在太紧张了吧,生存的压力和权力果然是最好的春药。” 很快就到了府衙,照例,衙门里各大小官员都要去宋知府那里报到,聆听训示,谓之排衙。 刚过仪门,就看到熊仁和黄知事等人过来。 熊仁满面的青肿,形若国宝,黄知事也着话,就在随从的服侍下脱去身上大红文官官袍,露出里面耀眼的飞鱼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就喜欢你无可奈何的样子 “啊!”所有人都在心里抽了一口冷气,也知道锦衣卫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锦衣卫,明朝的特务机关,直接对天子负责,可不走任何法律途径逮捕罪犯并进行审讯。 掌管锦衣卫的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下面有从三品指挥同知二人,正四品指挥佥事二人。 锦衣卫除了指挥使司衙门外,下面还有设置了两个机构,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俗称北衙和南衙,长官是镇抚使。 南镇抚司负责内务、纪律,相当于宪兵。 北镇压抚司则负责诏狱,。 这个朱伦竟然是北衙的镇抚使,如此高的品级,今天突然跑淮安来,显然是来办御案的。 宋知府大惊失色,忙道:“朱大人要问本官什么事?” 朱伦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山阳知县丁启光上个月上了本折子,弹劾淮安府的所有官员贪墨河工银子达二十万两之巨,圣上龙颜大怒,命下官过来问问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周楠听他说完话,心中震撼。他原本以为朝廷的钦差会在今天进城,来的起码是个老成执重,威风嶙嶙的都察院御使一类的人物。却不想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巡按。不但打了宋知府等人一个冷不防,就连自己这个当事人也被蒙在鼓里,此人好心计。 不对,朱伦不是进士出身吗?他一个文官,怎么转了武职去做锦衣卫镇抚使,此事颇为古怪。 听说二十万两河工银子的事发了,在场的有份参与的官吏都是眼前一黑,有种大难临头之感。年纪大如彭同知者,腿一软竟跌坐在地。 有胆子小的甚至顾不得体面小声哭泣起来。 接着又人人指着隔壁的山阳县衙大骂:“丁贼,丁贼,你这是要害我府衙门满门啊!” “小人,卑鄙小人!” “丁贼,吾等与你势不两立!” 宋孔当以前也是当过言官的,手头也不知道处置过多少案子,按照后世的说话,就是反侦察手段经验丰富。他自然知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的道理。 怕就怕这个朱伦等下要将相关人等隔离审讯,到对口供的时候大家供词对不上就麻烦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安定军心,统一口径。 当下就回头看了众官一眼,厉声喝道:“你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如丧考比,成和体统?那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大家心里还不清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等问心无愧,何惧之有。老夫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天塌下来,本大人撑着。” 说罢,就做了个请的肢势:“朱大人请进衙说话。” 很快,众官聚在大堂中,朱伦照例命手下封锁各厅堂,断绝交通。一时间,府衙中到处都是甲士、闪亮的兵器和官员们苍白的脸。 朱伦一整脸:“好了,开始问话。” 宋孔当拜下地去:“臣宋孔当恭请圣安。” “圣恭安。”朱伦:“朕问你,山阳知县丁启光举报里贪墨河工银子二十万两之事可属实?” “不实。”宋孔当矢口否认。 朱伦:“讲来。” 宋孔当作为严党外围,自然知道那笔银子最后的去向,心中自然不惧,道:“朝廷拨下三十万两白银的款子,最后用到河工上有十一万两。剩余十九万,其中十万解送京。另外九万则用于安置百姓和解送白银进京的消耗,有帐本可为凭证/”其中九万两被官员们私分的款子,相当于运营费用,也是官场的惯例,也没有人当真。 “至于解送京城的十万两银子最后入了什么帐,陛下可以去查。” “会查的。”朱伦笑了笑:“好了,话已经问完,宋知府可以起来了。这事君父心中有数,自不会为难尔等。否则,以后谁人还敢实心用事。你们写个自辩的折子,我带回京城也好交差。” 又一拱手:“府台,下官刚才代天子问话,得罪了。” 他又不好意思起来,面上的两条苹果肌变成了红富士。 听到他这番话,宋知府等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笑容。刚才朱伦来势汹汹,结果是板子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 开玩笑,正如朱伦所说的。咱们是为天子捞钱,若这样都要背锅,天理何在。 周楠在下面看得默默点头,心道:果然是,如果单靠贪污河工银子就想搬道宋知府一干官员,无疑是白日做梦。还好我预先知道这笔银子的去向,没有上他的当。否则,还真被那野心勃勃又愚蠢透顶的老匹夫给害死了。 宋孔当严肃地说:“朱大人职责所在,本官如何敢有怨言,好在能够还我一个清白之身,老夫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这个时候,熊仁突然上前一步,叫道:“朱指挥,下官要弹劾山阳知县荒于政事,庸碌无为。因与府尊大人有旧怨,陷害上官。此老匹夫,狺狺狂吠,品性卑劣,若不除之,人心何服?” “本官也要弹劾山阳知县。”彭同知也走了出来。 “下官附议。”顿时,各部们官员纷纷出列。一时间,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 朱伦显然是被汹涌的群情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个,这个,你们还是按照朝廷的规矩直接上折子到御使台吧,我们锦衣亲军出面处置不妥当,不妥当……宋府台,你看这事。”目光中竟然有求援的意思。 真是一个毛头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镇抚使。宋孔当心中好笑,对众官喝道:“闹什么闹,都肃静。我等身负的委屈,朝廷知道,你们要相信君父。等下本官就上一本弹劾折子,各位可在奏本联名。” “下官愿意。” “下官愿联名。” …… 宋孔当心中欢喜,自己和丁启光斗了一辈子。这姓丁的好死不死,查贪墨竟然查到天子头上,这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 大仇得报,爽利,爽利! 这个时候,一个锦衣卫力士走过来,在朱伦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好了,大家静静。”朱伦听完,抬头对众官害羞的说。 可惜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大堂里有太吵,却没人听到。 宋孔当大喝:“都安静。”等大家都不说话了,才微笑着对朱论道:“朱大人请讲。” 朱伦又红了脸:“宋知府你方才说,‘老夫就算是死也瞑目了。’呃,你确实是可以瞑目了。” 声音很笑,可落到宋孔当耳朵里却直如惊雷:“朱大人此话何意?” 朱伦:“我的意思是,这次估计大人怕是活不成了。” “什么!” 朱伦温温和和,一字一句地说:“上个月十一号,宋大人公子与播州某正六品杨姓军官之女同游运河,杨姓女子失足落水而死。宋大人调动孝陵卫清江浦军马封闭水道,此事可真?” 宋孔当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朱伦继续小声道:“其实也就是一件小案子,死了人,赔了钱,杨家不追究这事不就过去了。偏生你怕这事落了案底,被政敌知道,上折子弹劾。毕竟,这事涉及到藩镇和朝廷的理藩策。但凡遇到这种事,朝廷都会对土司藩镇以予抚慰。到时候,你这个知府也做不成了。为了一个官位,把命丢了。宋大人,不智啊!” “宋大人,本官问你,孝陵卫是什么?” 宋孔当一脸灰败,紧咬牙关。 熊仁大声道:“朱镇抚,不过是一个百户所而已。” “你这什么态度,怎么可以这么跟本官说话。”朱伦笑着摇头:“掌嘴!” 一个力士冲上前去,拿起木制腰排就狠狠抽下去。可怜熊仁脸本青肿,两牌子下去,就破了皮,血流满面。 朱伦依旧温和地说:“好叫你知道,孝陵卫是天子亲军。什么是天子亲军,那是只有天子才能调动的。一个知府,就敢调动御林军,想干什么,谋反吗?对了,当夜,在场的官员中有不少人还参与此事,都要带回京城审讯。今天,朱某就只能得罪了!” “谋反”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宋孔当大叫:“本官冤枉,本官冤枉啊!” “要证据吗?”朱论突然发出一声长笑:“请詹知县带人犯进来。” 话音刚落,却见詹通带着詹师爷意气风发进来,在他身后是林阿大和林阿二。 林氏兄弟手中牵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军官。 那军官一看到宋孔当就嘶声大叫:“宋知府,你可害死我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我愿佐证,指证宋孔当图谋不轨,饶命,饶命啊!” “扑通”两声,宋孔当失去了力气,眼一黑,瘫软在地。 朱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字条,递给身边的书办:“按名单捉人,一个都不许漏了。” 一声呼啸,锦衣卫扑了上去。一人一个,将相关人犯逐一捉拿。 转眼,整个府衙从知府到同知,再到下面的推官、经历、照磨,谁都没跑。 只剩下十来个就九品知事孤零零地立在厅堂里。 接下来就是审讯取证了。 朱伦又恢复害羞神态:“詹知县,府衙不可一日无人主持政务,你先管着吧!周楠是谁?” 周楠上前:“见过镇抚。” 朱论:“你协助詹知县,维持府衙秩序,以防别有用心者生事。新任的知府和一应官员正在路上,不日即可到任,若是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乱子,却是不美。你和詹知县检举不臣,朝廷另有恩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是你,姓周的,原来是你,我就算是做鬼也饶不了你这个小人!”熊仁满面鲜血状若厉鬼。 周楠也不畏惧,正气凛然,宛若海瑞海青天亲至:“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他在熊仁耳朵边小声道:“你这脸不是酒醉跌的,而是我打的,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很愤怒。我就喜欢你这种看不惯我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高官都是生出来的 没错,刚才被詹知县捆进来的那个军官就是孝陵卫驻淮安负责转运的百户所百户,也是此案最重要的人证。 周楠这两个月在府衙中因为莫名其妙和丁启光攀上了亲戚,恶了宋知府,前途一片灰暗,也许用不了两年就会因为每年岁考不合格被赶出衙门。 他穿越到明朝,从一个囚徒到县衙衙役,再到礼房典史,现在恢复了秀才功名,又成为九品知事,九死一生,历经磨难,总算是过得有个人样子。如果又去做普通人,比杀了他还难受。 也别说两三年以后,有熊仁这个混蛋上司在,周楠在理刑厅一日也呆不下去。 这事没有妥协的余地,想要彻底地改变未来的命运,就只能将整个府衙大小官员通通搞掉。不过,一个小知事,正科级科员要想搬倒厅局级高官无疑是天方夜谈。 当初丁知县提出以贪腐窝案为契机举报宋知府,周楠说不动心也是假话。好在他熟悉明朝这一时期嘉靖皇帝的厉害,才没有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但这事也给了他一个启发,思路是对的,现在只需要等待机会了。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宋知府小衙内和杨车案就是。 这事说起来很简单,杨车毕竟是播州的人。虽说播州杨家对大明称臣,可却归理藩院管,一旦那边有事,就很容易生级到外交事件,外交无小事。她一死,宋知府的仕途就到头了。 因此,这事只能私了,不能走法律途径。 如果换成大明朝别的州府,知府大如天,遇事一言而决,处置起来也简单。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里是淮安府。 淮安府这地方别的不多,就是衙门多,官员多。就拿城中盐道、都转运盐都司、河道和漕运衙门来说,任何一个主官的品级都比宋孔当大。就拿漕运和河道的主印官来说,品级更是达到惊人的正二品,与封疆大吏相同。 俗话说得好,人命大于天,又涉及到朝廷理藩政策。杨车一死,又是死在大运河上,各衙门都要担责,都要秉公处置,否则这把火一烧到自己头上,谁都受不了。 可问题又出来了,明朝的各级部门的职权划分比较模糊。杨车死在大运河上,你漕运衙门负责航运安全,是不是该管,是不是该抓捕凶手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人死在海安地界上,知府衙门理刑厅必须出面;清江浦是山阳县的地盘,你丁知县是不是该出面;军队的大河卫负责江上治安,也可以插手。 漕运宋知府可惹不起,军方也不会卖他的帐。此事涉及外交,一个不好大伙儿都惹上麻烦,自然要公事公办。 山阳县丁启光巴不得宋孔当倒大霉,一旦他介入,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所有,听到儿子闯了大祸之后,宋知府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封锁现场,控制局面,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和杨将军私了。 但他仅仅是四品知府,镇不住府城里的这么多大人物。 就在这个时候,宋知府突然想起了孝陵卫。 孝陵卫这个百户所长期驻扎淮安,编制属于皇帝亲军。虽说一个百户军官在大明朝政坛上屁都不算,可人家有特权。毕竟,他们是天子亲军,只听命于皇帝,谁得帐都可以不卖。 这个百户军官和宋知府认识多年,二人又有过许多py交易。在宋孔当许于偌大好处之后,他就封锁了罪案现场,打捞了尸体,带走了小衙内。 同时,宋孔当亲自出马,给杨将军赔了礼,快刀斩乱麻将这事按平。当然,事发当日,他招集衙门里的所有管事官员,和大家达成保密协议,以防走漏风声。 这事本干得漂亮,不得不说宋孔当非常有政治嗅觉。见微知著,也知道这命案一旦公之于众的后果。 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其中重要当事人荀秀才竟然逃脱了。惊怒之下,宋知府急令熊仁赶赴清江府出动当地知事所的人员捉拿荀大公子。又恰好周楠就在那里,正好撞到此事。 周楠立即知道这是一个绝地翻身的好机会,回安东之后劝说詹胖子举报宋孔当。 詹知县刚开始的时候本不以为然,绝对这就是一件小事。人又不是宋小衙内杀的,宋知府又赔了钱和死者家属达成谅解。民不举、官不究,再去举报也没有什么意思。 周楠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擅自调动天子亲军,是谋反。县尊揭破一桩谋逆大案,诛杀不臣,却又是何等功劳?” 就因为这句话,宋孔当完了。 在明朝,调动一百人以上的正规军百里,必须有兵部行文,否则视同造反。 孝陵卫封住大远河出动的兵士何止百人,已经触碰了政治红线。 更重要的是,这支孝陵卫还是天子亲军,皇帝亲领的军队也是你一个小小的知府能够调动的? 同时触碰两条政治红线,宋孔当的命运已然决定。 而且,铁证如山,也容不得他抵赖。 其中,最铁的证据就是孝陵卫那个百户军官和百户所那两百来兵丁。 只要抓到他们,有了人证口供,宋孔当就别想抵赖。可那是军队,要想在军营里抓人谈何容易。这也是周楠当初将去做代巡检的缘故,想的就是在紧要关头带巡检司的人马突袭孝陵卫。 可他还是将事情想复杂了,詹知县早有准备。因为草湾距离淮安也没两里路,日常同府城这边多有交道。在他授意下,詹师爷就主动联络孝陵卫说是想在水上走私,欲要打他们的旗号。 两边做成了几笔生意,成为生意伙伴。 那夜,詹知县请孝陵卫百户和麾下队正以上军官到草湾吃酒,说是有一笔大买卖要亲自和他们商谈。 孝陵卫众军官不疑有他,欣然赴约。 等到军官们烂醉如泥之后,詹通摔杯为好,林家兄弟带着士卒蜂拥而入,一举成擒。 完美! 不过这个计划还有点小小瑕疵,詹胖子摔杯为号的时候,林阿二忘记了先前的约定。 詹通一连摔了两只杯子见还没有反应,大怒,将桌子都掀了,怒骂:“快进来,把人给老爷捆了,一群笨蛋,呆头鹅!” …… 天气好热,即便到了立秋时节,再后衙坐上半天,浑身上下都是热汗,就好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房间本属于宋孔当的,现在却成了詹知县的办公室。不,已经不是詹知县了,他现在的头衔是安东知县暂署淮安知府事,是嘉靖天子的恩旨。 就是个代知府,暂时维持府衙运转,过得几日,新的知府一到,他就要交卸差使。 不过,安东县是回不去了。 周楠还好,说好听点他是意气风发,要维持个人威严形象,一身官服穿得整齐。说难听点就是那什么人得志,要蓄资格。 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说到未来的前程,就开玩笑地说:“县尊,此案了结,你头上这个暂署二字怕是要拿掉了。” 胖子怕热,詹通和周楠是患难之交,也顾不得那许多,只穿了一件葛衫,露出个大肚子。摇着蒲扇,道:“我不是正经出身,正印官是没有可能的。回京之后,可去部院。其实,要想升官快,转军职是最好的。” 周楠大吃一惊:“县尊不可做此想。”是的,明朝武官品级是高,可地位实在太低。到明末的时候,一个巡抚就敢阵前斩杀二品总兵官,去当武官实在没意思。 “我又没说去带兵,武官又不全是将军。比如京城的兵马司,还有锦衣卫不都是武职?当然,王府是不可能让我去做锦衣卫的。” 周楠突然想起一事:“朱伦好好的一个进士,为什么去北衙镇抚?这不合逻辑,而且品级也升得太快了。” 首先,一个进士正常的仕途之路首先是六部观政学习,然后到地方做七品知县。有了政绩,就可以考虑升知州知府。一般人到了这一步,再想上去就难了。 如果背景雄厚,则可以可以入六部做郎中,进而侍郎,然后考虑做封疆大吏了。 朱论一进锦衣卫,文官的路就算是断绝了。 詹通笑道:“朱论在朝堂里又没有什么关系,虽说做了巡按,可到头也就是正四品,还得熬不知道几十年,能有什么前途。如今一下子变成从四品镇抚,又掌管北衙,就算再笨的人也懂得取舍。” 说到最后,詹知县道:“之所以他升官这么快,那是因为人家是靖难功臣朱能之后,他的叔父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 明朝的锦衣卫军官都由忠良之后出任,既然朱论是朱能后人,他舅舅是前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石永,伯父是锦衣卫指挥使,做镇抚也不令人意外。 想起朱论那张年轻得不象话的脸,想起他和人多说几句话就要脸红的腼腆。周楠禁不住感慨:二十出头就中进士,一出道就是从四品高官,混一辈子,一个三品还是可能的,人生赢家!可见,高官都是生出来的,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这小子看起来害羞,其实手狠得很。 自从进驻府衙审理起此案之后,事必躬亲,前头还跟犯人说说笑笑,转脸就动用大刑。在这几日里,府衙整日响着犯人痛苦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肉烧焦的味道,不用问,那是在用烙铁。 在他手下,已经有三个孝陵卫的士兵受刑不过咽了气。 至于一众官员,也是可怜,被折腾得痛不欲生。最倒霉的是彭同知,堂堂从四品官员,手骨都被夹成粉碎型骨折,肿得好象胡萝卜,只求速死。 周楠刚开始好幸灾乐祸跑去看热闹,只看了两回,就再看不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残酷的万恶的旧社会啊! 说完这话,詹知县道:“我是要回京城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只恨不得早点回去。子木,这次府衙出缺这么多,你倒是可以争取一下。做不了七品正印,做个七品杂流也好没。你有事功,朝廷会有褒奖的。” 他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上山打猎见者有份,周楠也要跟着升官发财。 对于一个非科举出身的官吏,从吏员到朝廷命官是如同天堑的一大步;而从九品到正七品则是另外一到天堑。只要过了这两关,前面就是坦途,才算是正式进入政坛。 心中欢喜,正要客套,这时候,一个书办进来说,禀周老爷,有个叫荀丁氏的妇人求见,现在理刑厅候着。 周楠一时回不过神来,问究竟是哪个荀丁氏。 问完,才一拍额头,原来是荀秀才的母亲丁夫人。 说起来,荀秀才自从被抓之后已经好几日,倒将他给忘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不是曹操 就从詹知县那里出来,回到理刑厅。 和往日热闹的场景不同,理刑厅只剩下阿猫阿狗三五只,看到周楠都是一脸的恭敬,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强烈的畏惧,生怕一但惹了这个煞星不快,被送到锦衣卫那里去吃茶。 钦差朱伦朱大人一出道就是巡按两淮,从四品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少年得志,难免心态不稳。有心将这差事干漂亮,在朝堂大老面前表现。 一心将这案子做实做大,抓了一干管事的官员不说,接下来又陆续将各厅知事都捋了一遍,廉政风暴进一步长期化扩大化。 理刑厅管的是刑狱,受灾尤重。不但黄知事等人都进去了,就连下面的书办也被捉了五六人。到现在,只剩周楠一人支撑门面。 别人不知道究竟,都猜是周楠干的,如今对他是畏之如虎。 周楠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感叹,人言可谓。 不过,他还是有点暗搓搓地享受这种人人都怕自己的感觉, “人呢?” “禀老爷,人在屋中。”王二讨好地说,自从抓捕了荀秀才之后,他自然是不敢回山阳县衙,暂时在理刑厅当差,日后另有安派。 进得屋中,只见丁夫人已经等在那里。 丁夫人今日画了很浓的妆,见到周楠,就微微一福:“见过周老爷。” 我们的周大人想起当日在荀家庄吃的憋,如今这妇人总算落到自己手头,心中大快,故意问:“哎哟,原来是丁夫人。对了,你女儿六姑娘是本官小妾,我是应该喊你夫人呢,还是岳母大人呢,还是喊娘亲?” 看到他得志便猖狂的样子,丁夫人眉宇间有煞气闪动。但想起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忍住气,道:“周老爷,民妇如何敢。听说我儿被你抓捕,不知道他所犯何事?” “杀人啊!”周楠淡淡道:“你儿子牵涉到播州杨家命案,虽说此事已经了结,可他又牵扯到宋知府私自调动天子亲军一案,自然要查个清楚。没错,你我是亲戚,一笔也写不出两个亲字。但国法如山,自然要秉公办理。” 听到杀人二字,丁夫人忙叫到:“大人,我儿是冤枉的。还请你看到先夫和你的情谊上,放过他吧!” 周楠摇头:“荀举人若看到他儿子荒唐胡闹,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只怕也会痛心疾首吧?对不起,夫人请回吧!” 丁夫人见周楠一副不给面子的态度,知道今天怕是要白跑一趟,就低声道:“大人,还请可怜可怜我孤儿寡母,饶我儿一回,民妇有心意奉上。” 听说她有心意奉上,正中了周楠的下怀。他之所以抓捕荀秀才就是要狠狠地出上一口气,让荀家大大地出一次血,弥补自己对荀芳语的愧疚。 这也是周楠迟迟不将荀秀才交给朱伦的原因,否则,荀家儿子这辈子就完了。 自从那夜之后,荀六姑娘和他已有了夫妻之实。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女人的利益,否则那还叫男人吗?虽然说荀芳语对自己依旧冷淡,视他如路人。 周楠闻言故做叹息:“是啊,毕竟是一家人,我哪里有害自己大舅哥的道理,只是此事实在难办……”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 说罢,就给了侍侯在身边的王二一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本大人和人砍价,叫别人看到了须破坏形象。 王二会意,退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周楠感觉到不妙,正要去开门。 突然,丁夫人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抱住住他的腿,又朝上摸索,直抵隐秘之处,“楠哥儿,奴家的小郎君。妾身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听闻周郎最喜年纪大的妇人,要的是其中情趣,奴家愿自荐枕席服侍大人。” 她以前在下人佃户面前威风惯了,就是个活阎王。 今天以色事色,曲意讨好周楠,心理那道关口死活也过不去。一声小郎君喊出口,顿时又羞又愤,满面通红。 周楠彻底震惊了。 这就是你要给本大人的心意? 原本以为这份心意是金银珠宝,房产田契,结果是个老妇人。 姓丁的你想得倒美,就这么就想让我放了你儿?还说是什么侍侯本大人,到时候谁侍侯谁还说不清楚呢! 直娘贼,不要脸。 鼻端有浓重的香水味袭来,低头看去,只见丁夫人眼角的皱纹处不断有白色的香粉扑簌而下。 强烈的恶心涌上心头,周楠一脚将她踢道,拉开门:“贱人,出去,马上给我滚!” “周楠,你等着,你等着!”丁夫人满面恨意,狼狈而逃。 这事实在太气人,周楠喝了一口热茶,出了身汗,才平息了心头的怒气。 正在这个时候,王二鬼鬼祟祟进来:“伯父老爷,小人有两件事禀告。” “你这厮,我提醒你一句,如果再有妇人来找我,不许关门。否则,打断你的手。” “是是是。”王二点头哈腰,小声道:“黄知事不是被捉了吗,他家里人来走伯父老爷的门子了,奉上白银五十两。另外,黄知事的浑家说,家里有一个小妾模样还算俊俏,如果大老爷愿意,她立即将小妾送到府上。” 周楠冷笑:“黄知事的家事我是知道的,他家妻妾不和,大妻早就想把小老婆赶出家门。正好借这个由头,排除异己。本老爷倒平白背了这个坏名声,美得她。” 王二:“黄知事的妻子说,知道大老爷喜人正妻,一个小妾自不会满意。如果老爷开恩,她也可以去府上求告。” 周楠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呻吟一声:“我究竟是什么名声……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人妻曹啊!” 叫王二滚的话也没力气再说,半晌才道:“你去回黄知事的妻子,我求求她别来纠缠我。要想她丈夫活,五十两就可以了,我会在朱镇抚那里求情的……对了,另外一件是什么事?” 王二:“隔壁丁大老爷请伯父过去下棋。” 周楠立即来了精神:“好,本官马上就去。” 这次周楠没有走两座衙之间的那扇门,而是大摇大摆地从山阳县衙的正门而入。 早有殷勤的衙役接他去了后衙,棋盘已经摆上,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汩汩冒着热气。 丁启光一脸颓丧地坐在棋盘边,目光呆滞地看着荷塘。 周楠见此心中大爽,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笑道:“丁县尊好清闲,不知道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丁知县道:“子木,你我也是忘年交了,何苦痛下杀手?”他转过头来,两眼红丝,目光中全是不甘。 那日府衙门口偌大动静,朱巡按摇身一变变成锦衣卫北衙镇抚司,早已惊动了旁边的丁知县。 听到这个消息,丁启光心中一片狂喜,心道自己是首告,功劳甚大。以老夫的资历,一旦搬倒宋孔当,这个知府的位置当仁不让。 他甚至叫衙役抬了一具梯子架在围墙上,立在上面用尽目力探察那边的虚实。 可是,等了一天,却没见钦差来传,好象这事和他丁某人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后来才知道,搞倒的宋孔当的策划人却是安东知县和周楠,用的罪名竟然是擅自调动天子亲军,和贪墨河工银子没有一文钱关系。 将来朝廷论功行赏,升官发财的也是沆瀣一气的詹、周。 最后,他丁大人忙碌了半天都给这二人做了嫁衣裳。 自己简直就是一头大马猴,被周楠耍得团团转。 愤怒、不甘、颓丧、自暴自弃……所有的负面情绪一并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打垮。 周楠:“大人何必说见外的话,咱们好歹是亲戚,一家人,我捉了荀大舅哥,若真想对他不利,不早交给朱镇抚使了?” 这话已经非常明确了,大家可以开始谈判了。谈得拢,放过区区一个荀秀才的权力还是有的。 丁启光:“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们得给六姑娘一个交代,该得是人家的,都要还回去。”周楠笑笑:“丁大人,下官第一次去荀家庄园的时候,随身携带又荀举人的遗书。那封信你是看过的,上面写的什么心里自是清楚。” “你妹妹丁夫人欲要霸占家产,将六姑娘配于我为妾,这事可是你一手促成。大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又是进士出生,岂不知道天道循环,自有公理?周楠今天就是要替六姑娘讨个公道,要回她应该继承的产业。” 丁启光长叹一声摇头:“这不可能。” “不可能吗?” 丁启光苦笑:“荀家家道已经中落,到我外甥这一代,虽说勉强中了个秀才,可制举无望,文脉已断。唯家中尚有一些产业,可保全家人衣食无忧,她如何肯将产业分出去。” “难道丁夫人就不想想她儿子?” 丁启光叹息:“子木,我妹子的性子大家都清楚,最喜黄白之物这断断不可能。还有,子木你前程远大,若连自己的亲戚也害,就不怕为世人不齿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拿到想要拿到的 听到丁启光这话,周楠大怒,暗骂一声:“老狐狸!” 他当初之所以扣押荀秀才等的就是今天,就是想以那个便宜大舅子做人质,胁迫荀家吐出荀芳语应该继承的遗产。 当时之所以这么考虑,是想给荀六姑娘一个交代,弥补自己当初的过错,再狠狠报复荀家。 自从那夜个荀六姑娘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周楠心中更是愧疚。而且,这笔财产拿回来也将成为周家的产业,将来要由荀芳语和自己的孩子继承。 现在丁启光一副嚼不烂切不断的滚刀肉模样,反提醒周楠:你还要不要名声了,名声一旦坏了,今后还怎么做官? 看来,不下猛药,这老官僚就不会合作。 周楠忍住心中怒气,淡淡道:“丁县尊,你老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没错,杨家女子是失足落水而死,和他无涉。不过,那日在运河上究竟是什么情形你我心中都清楚,荀大公子荒淫无耻,斯文败类。若我公事公办,将其交给朱镇抚,只怕他的秀才功名却是要保不住了。” 丁启光不以为然:“荀秀才行为荒唐,只是私德有亏,也不算什么大错,学政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想来也不会将他一棍子打死。” 河南归德丁氏乃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加上他少年是为人豪爽,同窗同门遍天下。活动一下,走走门子,学政衙门还是会给他面子的。 周楠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突然放声大笑,指着丁启光道:“县尊啊县尊,回你一句话,你这又是何必呢?” 丁启光:“子木何故发笑?” 周楠:“我知道,若是在往常你要保住荀大公子一个功名也易,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对了,下官反问你一句,知道我和詹知县为什么不拿宋知府贪墨河工银子说事,反去举报他擅自调动天子亲军之罪吗?” 丁启光:“贪墨之罪未必就死,但调动天子亲军却是要抄家灭门,你这是要将事情做绝,做到不留后患。” “不不不,你想错了。道理很简单,河工银子最后落到的是天子内帑,你去举报宋知府,最后岂不是要查到君父头上去。”周楠用最简单的话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最后哈哈一笑:“丁大人,你上了那个折子,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惹恼了皇帝,还是先想先怎么保住自己吧!到时候,天下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学政如何肯沾上你,你又拿什么去保荀大公子的功名?荀家毕竟是我小妾的娘屋,下官也不想看到他们家道中落,请县尊三思。” “你……赚我!”丁启发瞳孔收缩,猛地站起来。 接着又摇头叹息一声,缓缓地坐下去。苦笑:“子木果是人杰,这事你怕是已经想许久了。走一步看三步,老夫佩服。” 周楠:“过奖,过奖。” 丁启光:“子木做事,步步先机,算无遗策,倒是可以学着下下围棋,有闲不妨再过来坐坐,与老夫手谈一局。” 周楠:“哈哈,我这人最笨了,不喜欢动脑筋。” 丁启光点头:“老夫这里的棋盘实在是小了些,看来你在淮安也呆不了几日,珍重。” 从丁启光那里出来,周楠笑了,笑得甜蜜。心中知道,自己已经拿到想要拿到的东西。 *************************************************** 天空收了最后一丝残照。 忙碌了一天,回到租住的院子,却见各屋都有点了烛,照得家中一片通明。 不用问,这等烛是荀芳语点的。 家中只有周楠和她两人,原本不需要点这么多灯的。一是浪费,最重要的是怕走水不安全。 不过,周楠常常是早出晚归,每天回来倒头就睡,只留荀芳语一人在家。毕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想必她心中也是害怕,欲要以灯火来为自己壮胆吧? 说句实在话,这荀六姑娘在周楠这里毫无存在感。她常常呆坐在天井里抬头看天,一整日也不说话。 走起路来也轻手轻脚寂静无声,好多次都将周楠吓一大跳。 周楠也不知道自己和她是什么关系,显然,小姑娘对给他做妾是相当不愿意的,就时不时放一锭银子在她的窗台下,让她自己买菜做饭解决一日三餐。 天气很热,荀芳语已经做好了晚饭。小饭桌放在天井里,也就简单的两菜一汤,她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倒是天井里的几只蟋蟀轻轻唱着歌,使得这个夜晚异常静谧。 见周楠进来,荀芳语站起身来,从甑子里舀了一碗饭端给周楠。 “我已经吃过了。”周楠摇头。 但荀芳语还是将碗塞到他手中,神情呆滞,道:“你喝了酒要多吃东西,不然会醉,会伤身子。” 周楠无奈,接过碗筷放在一边。 荀芳语又开始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中的饭粒。 半晌,周楠轻声道:“过得几日,我可能会离开淮安。” 荀芳语的手停了停,又开始吃饭,但动作快起来。 周楠:“估计会调去其他地方任职,说不定这品级也会升上一升。按照朝廷的制度,有品级的官员不得在本地任职,需去五百里之外。而且,官员不能带家眷上任。制度就是制度,谁也没有法子。我这一走,却不放心家里人,尤其是你。” 荀芳语吃饭的动作更快,天井里全是她的筷子和碗沿碰击的声音。 周楠一脸愧疚:“六姑娘,那夜的事情……我……算了……这个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房契和田契,放在荀芳语面前:“这是你爹爹去世的时候给你留下的财产,是我不对,害你吃了那么多苦。不过,我也有我的苦衷。” 周楠大约将这事说了一遍,最后:“这都是你的,你收着吧!” 下午的时候,荀家来人,答应将土地还给荀芳语。 周楠想了想,如果就这么解决了未免太便宜荀家。就提出家产要对半分。另外,还得要一套院子作为六姑娘的居所。 荀家无奈,只得给了周楠五千亩地,十家店铺和荀家在淮安城里的一套两进的宅子。 周楠得了好处之后倒也干脆,立即释放了荀秀才。 五千亩地,十家店铺,又有秀才功名,到此刻,周楠才算是正式挤入了缙绅行列。 荀芳语还是不说话,继续大口吃饭。 周楠叹息一声:“你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责任在我,六姑娘,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也要对得起自己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我心目中已经拿你当真真亲的亲人看待。” 荀芳语吃完一碗饭,又去满满地盛了一碗,继续大口朝嘴里填。 “呕!”大约是实在太撑,荀芳语大口吐着酸水,眼泪不停流下。 今天拿回自己该得的一切,可是,这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都改变了,回不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空一声巨响 “会去哪里呢?”周楠喃喃地问。 “子木是不是闲着无聊想去山阳县衙下棋吗?”詹通还是热得浑身大汗,不停地挥着手中蒲扇,最后骂了一句:“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凉下来。” “快了,就这几天。二十四个秋老虎已经过去了二十天,还得热四日。”周楠看了看山阳县衙的方向,笑道:“我就算想去下棋,丁知县只怕也没心情。” 自从知道上的弹劾折子涉及到天子之后,丁启光脑袋都大了一圈,这一阵子都在四下活动弥补,给同年同窗的信如雪片一样寄出去。 詹通:“那你问什么?” 周楠:“我是在想朝廷会怎么派遣的事情?” 詹通:“还能如何,你立了大功,必然要赏。一个七品是跑不脱的,说不好是哪个属州或者直隶州的判官一类。对了,听说子木置了新宅,本官倒想上门贺喜。” “也不算置产,是我小妾娘家的陪嫁,老房子。”周楠说:“正因为是妾室的私产,请县尊上门却是不便。” 拿到荀家的一半产业之后,考虑到自己即将离开淮安,家里的事情都要安排好了。所以,周楠就搬去了荀家在城中的宅子。 这个宅子说是两进,也不大,却非常清雅。以前荀秀才在世的时候,常年居住于此读书,有十二个房间。 周楠和六姑娘过去之后,他又买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十岁的小子用来服侍荀小姐。他和她的关系有点尴尬,到现在也说不清道不明白,叫六小姐去安东和云娘她们住在一起也不妥当。 而且,荀芳语实在太有钱了,进了周家,强枝弱干,怕不协调。 真说起来周楠这个家主当得还真有点郁闷,家中最穷的就是他。 荀芳语且不说了,名下有五千亩良田,十家店铺,一间院子,坐地吃租,每年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奋斗一辈子;素姐,据莴苣悄悄透露,她当年嫁给梅大公子的时候就有不少嫁妆,这么多年下来,手头已经积了上千两;至于云娘,管着家里的船,手头松动的钱也不少。 倒是他周楠,每月也只有可怜巴巴的几两银子俸禄。长此以往,夫纲不振啊! 詹胖子听得有趣,调侃道:“子木确实是穷了些,奈何,奈何!对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不日吏部就会行文。” 周楠大喜:“多谢县尊。” 詹通:“些须小事,算不得什么。你周家现在也有些家业,可以理解。” 原来,他所说的事情是推荐岳父杨六爷安东县衙的事情。 前头说过周楠离开安东当淮安府衙做知事之后,县衙礼房典史的位置就空了下去,一直没有补。按照明朝县一级衙门的潜规则,吏员和衙役都是世袭,父子相承。周楠一走,他不点头,谁敢补,规矩大如天,却是不能坏掉。 杨六爷这次补了礼房师爷,安东县算是有多了一个吏员世家,也算是圆了泰山老丈人欺男霸女的土豪梦。 林阿二,,周楠深以为然。也对现在急冲冲跑回家去也没什么意思,反正麻烦就要去外地做官。等那到委任书和官照,再回家去好好休假,顺便在老乡面前炫耀炫耀。 胖子有一句话说得对,富贵不归故里,犹如锦衣夜行。自己升官,回乡准备行李,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衣锦还乡。 “好,就再等几日。” 话音刚落,詹师爷就兴冲冲跑过来,高声叫道:“县尊,周大人,朝廷的任命下来了,大喜,大喜啊!”他手中挥舞着几张委任状,兴奋得满面通红:“就连在下也得了职司,大喜,大喜啊!” 这下,所有人都不淡顶,齐齐站起身来。 詹通大笑:“今天的喜事真多,师爷,你得了个什么职司?” 詹师爷满面都是快乐的汗光:“回京城了,崇文门课税监督大使,九品,任期一年。” “户部崇文门课税大使,师爷好造化?”周楠嫉妒得眼珠子都绿了。 王二不解,小心问:“伯父大人,不过是一个九品,还只能当一年,詹师爷怎么欢喜成这样?” “你懂什么,就算只当一年,也抵得上你十辈子的工食。”周楠笑着解释。 原来,北京有九门。九座城门都有不同的职能,比如得胜门乃是大军得胜还朝接受天子校阅时要走的道儿;大明门,又叫前门,乃是国门,是皇帝专用;宣武门,门外为菜市口刑场,囚车从此门经常出入,人称死门。 至于崇文门,则叫酒门,是地方向皇帝进贡美酒时的专用通道。这地方还另有一个名称——税门——户部衙门的税官在此办公,负责收税。 京城有官民百万,这么多人口每天吃喝拉撒都是一个天文数字。需要通过大远河,从全国各地漕运。 所需要的物资到通县码头上岸之后,先要运到北京外城的广渠门,然后到崇文门报关交税。户部衙门的税官在此办公,负责收税,一年净敛白银数十万两。当然,这十万两他一个人也吞不下去,各方都需要孝敬。 不过,一年下来,两三万还是可以看到的。 崇文门的税官,遂成为户部诸税官中有名的肥缺,税官监督是京师十大美差之一。 正因为这个差事实在大肥,如果和其他官位一样三年一届,可连任三界,那还得了? 于是,朝廷又立了个规矩,这个位置只能干一年。一年期满,必须调去其他地方。 詹师爷能够拿到这个职位,估计是李妃的意思。说到弟,詹师爷也是她母亲娘家的亲戚,虽然隔的有些远。 “啊!”王二彻底震惊了,舌头长长伸出口,半天也收不回去。 一个远房亲戚就能得到偌大好处,也不知道詹通这个正经的李妃的表哥会得到什么肥缺。 詹通急忙抢过一份任命文书,只看了一眼,就放声大笑。 周楠好奇地伸过头去一看,失声低呼,“恭喜县尊!” 原来,詹知县的新官职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从六品副使。 长芦盐场位于渤海湾,距离京城也不过两三百里,是天下第二大盐场,肥得流油。胖子去那里每年光给商贾发盐引就能数钱数得手抽筋。 由此可见,裕王府邸李妃娘娘,未来的李皇妃,李太后是个护短念人情的。 这个明朝历史上最出色的女政治家,张居正隆万大改革的最有力支持者决策人,有功必赏。不但有极强的人格魅力笼络当世第一流的人才,也善用品行好象那怎么样的小人物。 却见,詹师爷兴奋得话也说不囫囵,詹通手舞足蹈形若醉酒,周楠恍惚中有种置身于分赃现场之感。 摇了摇头打开自己的任职文书,一看,面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怎么了?”詹知县和詹师爷发现他的不对,同时将目光落到任职文书上,然后齐声惊呼:“啊,这这这……这不公平……” “真是天空一声巨响,叫人措手不及啊!”周楠心中愤怒,只恨不得将手中的那张纸撕得粉碎。不过,怒虽然怒,却要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道:“君父恩厚,臣周楠感激涕淋。” 王二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问:“伯父老爷,你得了什么官职?” 周楠:“京城行人司,行人,正八品。” 王二:“这什么官,伯父立了这么大功劳,怎么才升了一级?” 詹师爷喝道:“王班头不懂别乱说话,这可是天底下升迁最快的官位之一。做了行人司行人,不出二十年,六部郎中甚至侍郎可期。” 王二抽了一口冷气:“可了不得啦,但伯父大人看起来好象不高兴的样子。” 周楠苦笑:“因为我根本没资格去做这个周行人,真去了,光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把我给淹死了。就算不怕别人的口水,真去了行人司,同僚打也把我给打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死循环 王二摇头:“不明白。” 周楠心中气恼:“本官懒得同你解释,反正就是个火坑,跳不得。你回安东去吧,告诉我家娘子,就说我过得两日就会回去。” 没错,在王二这种小地方的胥吏看来,行人司行人不过是一个八品官,又算得了什么,怎么比得上一个正七品县大老爷的威风。 可是,明朝的官职权力大小从来都不是看你品级高低。不但明朝,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 行人司明朝中央政府从事对外工作的一个部门,原先隶属于鸿胪寺,后被裁撤。永乐年恢复,成为一个独立部门。 规定设司正一人,正七品;左右副司各一,从七品;行人三十七人,正八品。 行人司的职责也多,其一,作为大使出使藩国;其二,奉旨慰问官员和地方相干人等;三,护丧祭祀,王公大臣去世之后,行人司会派人吊唁,并主持地方的国家祭祀礼仪。 其中有一个个职司必须提一下,行人司要巡查川陕盐茶,当地的茶马司就归他们管。 虽然巡查川陕有一定权力,可总体来看行司搞的都是意识形态、迎来接往、联络上下的工作。务虚多于务实,实在是个清水衙门,没多大意思。那么,詹师爷又为什么说这个官职是天底下升迁最快的呢? 这事还得从行人们任职期满之后的安置说起。 行人升迁之后,朝廷一般有如下几种安排:一,升为御使,进都察院做言官;二,升为六部给事中,监督六部工作。六部的所有决策需先交到给事中那里,审核过关才是实施。否则,给事中将提出弹劾权力极大。 六部给事中任满,就可以升为六部主事,进而郎中,甚至侍郎了。 无论是那一种,都是身份尊贵的言官清流。 所以,你别看行人司品级低,可一旦做了行人,那就算是坐上升官的直升飞机了,将来任的还是六部实职。 明朝有两大当官快车道,第一自然是翰林院;第二就是行人司。 翰林院有科举名次的要求,一甲前三,状元授翰林编修,榜眼和探花授编纂。二甲名次靠前的则经过考试,授庶吉士。这些人是天下一等一的人尖子,人家见翰林院就是奔着将来入阁和做封疆大吏的。 至于行人司,则是为名次靠后的进士准备的。这其中也出了不少历史名人。比如正德十二年夏言考中进士,就授行人司行人,后升为兵部给事中。在后面因功入阁为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最后,成为内阁首辅。 正因为夏首辅有过行人司当职的经历,又被世人称之为夏行人。 翰林院且不说了,入翰林人家就是奔着部院大臣和入阁去的。普通京官中便于升转的官职中有四类最佳,分别是“中书”“行人”“评事”“博士”,地位虽低,却声望极高,称之为中行评博。四类中,又以行人为首。 正因为行人司前程实在太好,所以,朝廷又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凡授行人者,必是进士。 周楠一个小秀才,突然被授予行人一职,置身于一众进士同僚当中,是不是有种“我们中间出了一个……”不,应该是“我们中间好象钻进了一个奇怪的东西”的感觉? …… 不得不说,做行人对我们的有志于在大明朝混官场的周大人来说是一个天大机遇。如果一切顺利,就算他什么也不干,在行人司当个摆设,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十年之内就是一个六部主事。想想吏部主事王若虚,来安东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威风。 可是,没有进士出身这个文凭,他就不能去行人司报到。可不去报道,你就是枉顾朝廷的恩义,是耍态度,是对君父恩泽的不敬。 明朝朝廷一旦授官可不是你不想当就不当的。 最后问题又来了,去行人司,你就得拿出进士文凭。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 为此,朝廷给了周楠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锁厅待考。 所谓锁厅制,乃是宋时一个特殊的选官制度。大概意思是,一个官员能力出众,即将被朝廷提拔到高级领导职位。可是因为文凭实在太低,不足以服众;或者知识储备不够,需要进修。 那么,怎么办呢? 简单,你考一个进士出来不就结了?至于你的官位,先保留着,工资照发。工作让别人先干着,你什么时候拿到文凭,什么时候上岗。 这相当于后世的在职学习。 元朝制度借鉴宋朝,明承元制,也有这么一种说法。 到后来,清承明制,这一制度更是广行其是,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清朝实行的是满汉共治的人事制度,比如雍正时的国家决策机构军机处,汉员和满员各一半。清朝的满人选官保留了八旗制度,很多官员都不用经过科举被提拔到要害部门。可再往上走,武职也就罢了,文职若是文化程度太低,还怎么代天子牧民。于是,不少满人官员也暂时锁厅去参加科举。当然,人家是少数名著,在进士科上有许多优惠,考试难度也低。 同意周楠参加科举考试,以正途入试还真是天大恩典。到这个时候,周楠才算是彻底地恢复了政治待遇,彻底得到平反。如果换成任何一个读书人,此刻只怕会激动得热泪满面,跪地高呼:“天恩浩荡,臣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君恩之万一!” 但周楠彻底被这个看起来全其美的方案给惊呆了。 詹师爷道:“周大人,这可是天子的恩典。本来,按照朝廷的制度,你已经做过吏员,不能参加科举,一辈子也只能做个杂流。如今,天子恩准,你可以去参加科举,岂不是一件美事?你是江左才子,当年以十六岁年纪就得了秀才功名。如果不是受了冤屈,只怕早就中进士了。今番得了皇恩,对你来说可是天大机遇。” 詹知县也说:“对对对,子木又何必担心。杂流前程有限,怎么比得上正经科班,倒是一件美事。/” 在自己人面前倒不用说假话,周楠苦笑:“詹县尊,詹师爷。实话跟你们讲,自从当初我受了冤屈被发配辽东,吃尽万般苦。回乡之后,这两年,整日忙碌公务,书是一页没读过,更别说提笔做文章。到如今,《四书》《五经》只记得‘三人行,必有我师。’‘子曰,学而时习之’区区几句。现在去科举,可能吗?” 自从进了衙门,干的是文秘,周楠平日里也有意加强自己的文化素养。可两年过去,也只堪堪达到能够读懂文言文,提笔写公函没有错漏的程度,作八股文,那不是要命吗? 詹通也点头:“也是,莫说是周大人,就连在下不也是如此。当年我虽得了秀才功名,可八股文章不过是一块敲门砖,自从断了科举的念头之后,就扔到一边。就算让我现在上考场,怕是连府试一关也过不了。周大人这事……真叫人无可奈何。” 屋中冷了场。 良久,詹知县道:“子木,要不我再写信去王府求情,给你换个职位?” “县尊好意心领,行人司行人一职何等要紧,朝廷又恩准我能够参加科举,如果没猜错,如我这样一个不是进士功名的人能做行人,只怕是内阁的意思,说不好天子也知道,又如何改得过来?” 二詹同时神情一凛,都深以为然,同情地看着周楠。 詹知县:“子木,你有什么打算?” 周楠丧气地回答:“还能如何,等到此间事了,我先去京城行人司报道。然后办理锁厅手续,再回来参加南直隶乡试。考不上,就继续考,大不了在家中当个富家翁。” 现在是嘉靖四十年,上一届进士科考试是去年春季。也就是说,明年秋天就是南京秋闱。后年初春就是进士科春闱。 按照时间推算,他现在进京城如果走得快,到把事情办完,今年冬天就能回安东老家过年。然后有大半年时间备考试,等到中了进士,后年春天就能再回京城了。 不过,自己是什么水平自己清楚。也许这次去京城回家之后,一辈子都要窝在家里了。 周楠悔恨啊,恨自己当初不该受到丁启光鼓惑去般倒宋知府。本以为可以借此功劳升上几级,现在官是升了。可你没有文凭就没办法上任,到最后,反倒是把以前那个知事的官职都弄丢了。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得就是此刻的他。 詹知县对周楠大为同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道:“等到新知府到任,子木你可以随我的船一道去京城。” 又过了几日,淮安知府到任,接着,新的同知、判官、推官、经历、照磨也到任。 周楠协同詹通办了移交,拿了私人物品出了府衙,回头看了看衙门口的石狮子,感觉这两个月在府城的经历简直就是一场梦境。 他一笑,心道: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一定会。唐顺之老唐不是常说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 一个身着草绿色官服的官员冲上前来,指着周楠的鼻子喝道:“姓周的,满衙官吏都因你遭了大难,你于心何忍?你真是走一地就祸害一地啊!” 确实,但凡周楠呆过的地方,上司同僚好象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在安东的时候,詹通、詹师爷、归县丞被锦衣卫捉拿,搞得非常狼狈。 到府衙后,知府、同知等一众官员也同样被锦衣卫缉拿。 整个淮安的官场中人都在传播周大人的美名,说我们的周子木就是属乌鸦的,沾谁谁倒霉,可得罪不得。 这个官员正是周楠同事黄知事,得了周楠求情得到释放,又回到理刑厅的工作岗位上。 按说,这黄知事也算是受了周楠的恩情。而且,周大人现在有是清贵的行人司行人,可惹不起。 但是,黄知事听说自己能够从北衙手里平安脱险是自己浑家求的情。一想起周楠的特殊的喜好,他越看家里的黄脸婆越是心生疑窦,今天终于忍不住跑过来喝骂? 周楠得了他妻子的一百两银子,既然拿了钱就得替人办事,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就低声对黄知事道:“黄大人,你这又是何必。要想日子过得下去,就得头上有点绿。不过,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浑家是清白的。” “此言可真?” 周楠:“黄知事,周某虽然被世人诸多误解,可我做事一向是有一是一,有二说二。不惹事也不怕事,又何必瞒你,难道某还惧你不成?自从黄大人被朱镇抚侦缉,你浑家为你四处奔走。是个好女人,有妻如此却是你的福气,好好待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嘉靖 时间回溯半个月前。 京师,西苑,玉熙宫精舍。 西苑乃是正德天子在位时候所建的行宫。 正德皇帝朱厚照乃是英武有位之君,不过,他这人做事最是离经叛道,不肯受到朝廷礼仪和文官集团的束缚,加上大内实在太热,就在中海和南海西面建了一片皇家园林消暑。 自从西苑建成之后,正德就搬了过来,再不肯回紫禁城。 内阁、六部没有办法,只得跟过来在这边设了值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明朝的决策中枢就从皇城转移到西苑。 没有了皇城各部院的掣肘,正德皇帝做起事来越发爽利。没错,大名鼎鼎的豹房就在西苑中。 正德驾崩,嘉靖继位。 嘉靖皇帝朱厚璁一看,咦,这地方不错啊!远离六部、内阁,耳根子可清静了。作为明朝权谋可以排进前三的君主,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虚弱文官集团权力的好机会。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也学起了自己的堂兄正德皇帝,常年住在西苑。 此刻,嘉靖皇帝正盘膝坐在蒲团上。 他背后是一面屏风,上面正是天子御笔: “三尺云璈十二徽,历劫年中混元所。 玉韵琅琅绝郑音,轻清遍贯达人心。 我从一得鬼神辅,入地上天超古今。” 正是长春真人丘处机《青天歌》中的一段,嘉靖的字不是太好,却显得刚劲有力。那浓黑的大字,就好象是活过来,如同一只只深邃的黑色瞳仁,冷冷地看着你。 这就是嘉靖的眼睛。 此刻,他却微闭着双目,如同老僧入定。 没有声音,屋中静得可以听到众人呼吸的声音。 门窗都紧闭着,大暑天的中午,屋中就好象是一口蒸笼,只需立得片刻,就叫人汗流夹背。 可说来也怪,盘膝坐在蒲团上的嘉靖皇帝还穿着厚实的棉袄。 他身高臂长,面容清俊,眉目疏朗,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只是脸色有点发青,隐约能够看到太阳穴处的血管。那白皙的面庞精润如玉,竟看不到半点汗光。 这个时候,点着香烟的仙鹤嘴里有“劈啪”声轻响,迸出一点火星。 嘉靖闭上的双目微微睁开,旁边一个身着宫装的太监忙小步走上前去,低声问:“老爷出定了?” “黄锦,你是不是热?” 那个叫黄锦的太监正是司礼监掌印,听到皇帝问,忙道:“是有点儿。” “难为你们了,给阁老赐座,打开门窗凉快下,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嘉靖指了指立在下面那个发须皆白的老人说。 这老人身上穿着正二品的大红官袍,年纪大约八十出头,一双眼睛已经有些浑浊,正是内阁首辅严嵩:“谢陛下赐座。” 黄锦忙将嘉靖头。 黄锦:“淮安府衙理刑厅知事升任临清州判,内阁已经拟票,司礼监拟批红。” 嘉靖突然咯咯地笑起来:“盐运副使,从六品;州判,从七品,芥子大的食秩,吏部文选司的郎中就能批准,偏生要交到内阁,交到司礼监。怎么,就因为他们是裕王的人吗?朕还没死,尔等就急着去烧王府的热灶吗?” 黄锦知道这是严重的指责,也不辩解:“老爷,这是御案,下头的人自然要谨慎些。” “说到底是胆子小,没担待,又有小心思。”嘉靖道:“黄锦,你当朕刚才大发雷霆,其实,些须小事,朕可不放在心上。一两百兵马的调动而已,算得什么?此番引得滚滚人头落地,甚为无趣。此风若涨,岂不是唐时武后铜匦捕风捉影旧事,到时候人人自危,别人又当朕是什么人?淮安理刑厅,叫周楠吧?” 黄锦:“是,老爷,臣这就去办。” “不然。”嘉靖想了想:“有罚必有赏,制度不可废。不是有人说他身负冤屈,误入吏流,前程尽毁,世人对他多有同情吗?也好,朕就让他做正经的官儿,授他行人司行人一职。再给他一个恩旨,允许他去参加科举。” “是,老爷,臣这就下去草诏。”黄锦心中一紧,知道那个姓周的小小的九品知事是激怒了天子了。 他作为司礼监掌印,侍侯皇帝多年,又亲眼见证了嘉靖初年的大礼仪政治风波,见证了杨庭和、张璁、夏言、仇銮等一大批朝堂大老的黯然下野,甚至人头落地,对于这位玉虚宫主人的秉性实在太清楚不错。 你周楠要搬倒淮安知府也不是不可以,大明朝讲究的是以小制大。你无论告发他贪墨也好,枉法也好,可万万不能用谋反这个罪名。 一旦开了上纲上线捕风捉影,用小事就治人死命的先例,将来大伙儿还怎么勇于任事,这政治风气不就坏掉了? 最麻烦的时候,这事还牵扯到裕王府。陛下和王爷已经十多年没有往来,你一个王府的门人一出手就动到天子亲军头上来,这未免让天子心中玩味。 周楠不是进士,现在被选进行人司,必然引发清流的不满,进而对王府不满。 王府这些年已是朝中清流的旗帜,周楠一个小小的秀才,要去考进士,谈何容易。就算考中了,以吏员而进行人司,已是破坏了清流们秉执的人事制度和规矩,很容易就将这事埋怨到王府身上。 如此,王府和清流看起来密不可分的关系就出现瑕疵。 黄锦想到这里,心中一惊,又苦笑:这位老爷的心思弯弯拐拐真多啊!这对父子,这大明朝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咳……得,那位周大人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文科的关键是记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文科的关键是记背 说起我们的周大人,在办完移交之后,带着一丝惆怅,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得意回到安东老家,准备行装,和妻儿告别,准备到京城报到。 得意的是,自己现在总算是升了一级,由正九品到正八品。且做的又是朝廷最清贵前程最看好的行人一职,如果顺利挤进行人司的队伍,不出二十年。一个大部的司局级官员还是可能的。 这次回乡省亲,他也从“周老爷”顺利地变成“周大老爷。”不知道有多威风。 惆怅的是,要想做这个官,先得去科举,考个进士出来。 这不是废话吗,我如果能够考中进士还有以前那么多波折,直接就是一个七品知县,还用当师爷,当知事? 可是不去考,这个天大的机遇难道就这么放弃? 想起王若虚以前在安东主持岁考时的厉害,周楠就浑身火热:大丈夫当如是哉! 回到家中之后,家里人听说周楠得了朝廷恩旨,连叫阿弥陀佛,足足放了一万响的大红鞭炮。 县中的缙绅纷纷来请,说是为周行人饯行,看他的目光又有不同,叫周楠小小地满足了一下虚荣心。 不过,周楠可不想在大家面前说大话,然后去京城之后又灰溜溜回老家,如此颜面何存? 周行人难得地低调,所有吃请一律挡了,只闭门不出。 “云娘,当初史知县送我的一箱子书可在?”周楠问。 罢了,既然是皇帝的恩旨,这科举还是得去考。不去,那就是大不敬。考得好坏是能力问题,去不去考,那就是态度问题。 想起史杰人当初送了自己一箱子书,周楠决定翻出来看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至少上了考场不能闹笑话。 云娘:“不在屋里,相公,你乱翻什么,弄一头的灰。”云娘现在怀有身孕,又要带周家大儿子,神色显得疲惫,不过两眼全是甜蜜。 周楠吃了一惊:“你不会是真的那去做饭时救火用了吧?” 云娘:“哪里能,素姐喜欢读书,她要去读了,还说以前那个史大老爷的文章做得不错。” “史知县能够中进士,文章自然是好的。”周楠心中一动,素姐的文化水平高,梅朴当年中式就是她做的枪手。或许,我应该向她讨教一下。 素姐已经坐满了月子,人比以前胖了些。 夫妻二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周楠就和她说起了自己要去参加科举的事情,最后叹道:“我已十多年没摸过,以前学的西都还给了先生。现在去考,怕是不成的,娘子何以为教我?” 素姐问:“相公现在是什么情形?” 周楠:“字认得,能断句,至于文章,公函能写,八股时文却是一个字也作不出来,你就当我是个刚发蒙的童子吧?” “怎么会?”素姐大惊,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家相公诗文冠绝天下,她也引以为荣。可听他话中的意思,就是个大草包。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 她想了想,皱着眉头道:“相公,其实你也不用负气。相比起刚发蒙的童子,至少你字认得全了,也会写。” 周楠:“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娘子你继续说下去。” 素姐:“童子读书,先是从《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开始,这三本书学完,至少需要一到两年。然后就是《四书》和《五经》,待到读全了,就可以学习经义。学完经义,就可以着手写八股文章。以相公刚才所言,你需要从熟读《四书》《五经》开始,至少能够将四书和五经中的一经倒背如流。” “背书?”周楠顿时头大,又问素姐这四本书有多少字,一问,心中倒是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四书其实字数不多,《大学》一千七百五十三字,只相当于一篇短文;《中庸》三千五百六十八字;《论语》多些,一万三千七百字;最多的是《孟子》三万四千多字。、 至于五经,并不要求全背。按照科举制度,考试选修一经就是。周楠想了想,可选修孔子修订的《春秋》。此书只有一万七千九百字,最短。而且其中大多是故事,读起来也容易进去。若去选《周易》别说背,看都看不懂。 这五本书加一起大约五万多字,六万不到,全背下来难度不大,也就相当于现代出版物中的一本小册子。 而且,《论语》和《孟子》中的文章自己在读中学的时候也读过。 当然,背熟这五本书只是开始。明清的科举考试写八股文的时候,你得按照朱熹的注解来做题,朱子注又要多一万多字。 背熟了之后就得开始做八股文了。 其实,八股文写起来也不难,又不是文学创作,没那么多讲究,这种官样文章首先你格式得对。格式对了,至少能够拿个及格分。 惟独最叫人头疼的是他不懂得古文写作,古文他能看懂,可真叫自己去写。如何用词,如何行文都是一件叫人头疼的事情。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背范文——八股文从北宋到现在已经好几百年,而四书也就是四本书,区区几万字。可以说,该出的题目都已经出尽。书中每一个句子后面都跟着无数篇范文。你把这些范文都读一遍,甚至背下来。然后按照格式,东一句西一句拼凑成文就可以了。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不会抄。 周楠这么想,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文科,其实挺简单的,关键就是记、背。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想当初自己参加高考的时候,高中三年,背过的资料别说五万字,十万都有。刷过的题没一万也有八千。 课桌上长期满满地放着两堆两尺高的习题集,难不成这古代的科举还比高考难? 说起高考,周楠今年二十八岁,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可至今,即便是穿越到了明朝。他还时不时梦见自己坐在高考考场上,一拿到卷子愕然发现自己一道题也不会做,然后浑身冷汗地惊醒。 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又要在着遥远的嘉靖年吃二茬苦,受二道苦。 老天爷你真是折腾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高考移民 “娘子,据你看来,史大人的文章写得如何?”周楠翻开着史杰人留下的那一箱子书籍和文稿问素姐。 书稿很多,有三十来本。除了朱熹注解《四书》他参加乡试、会试时中式举人、进士的范文集之外,其他都是史杰人读书心得和所写的八股文章。 素姐:“史县尊是江南人士,江南乃是文教鼎盛之地,他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据妾身所知,就拿苏州府吴江县来说,每次乡试,报名的生员就有上千人。可乡试名额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去南京贡院。于是,县里还得加试一场,合格了成能进考场。能够在如此激烈的考场脱颖而出,可见史县尊的才学。” “是啊。”周楠点点头,自己以前还真小看史杰人了。 不过,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面上变色:“这么说来,我如果要参加乡试,就得跟苏州、南京的生员同场竞技?” 这不是开玩笑吗? 周楠以前在安东做的是礼房典史,管的就是文教,南直隶的科举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有所耳闻。 具体数字他记不清楚,好象每到大比之年,一省的举人名额也就五六百人吧?明朝的乡试录取率低得可怕,永乐是是十分之一,正统年代百分之七,到嘉靖年,随着读书人的数量进一步膨胀,更是低到百分之四。 特别是南京的乡试,每到考试时,就要挤进去八千到一万人。最后只录取四五百人。 这他娘已经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是走钢丝。 过了乡试,到会试时,录取比例要大得多,考起来也容易。一般来说,一但中了举,再考进士也就是考几届考多少年的时间问题了。 这也就是读书人口中的“金举人、银进士。” 淮安府属于南直隶,也就是说,周楠如果要参加科举,就得跟南京、苏州、常州、安徽那些大才子,大名士竞争。 先别说去南京参加乡试,就安东县的读书人而言,周楠也挤不进那百分之四。 这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人力有时而穷,有的事情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个人的奋斗固然重要,可也得考虑历史进程,生错地方了。”周楠立即打消了科举的念头,叹息一声将手头的书扔回箱子里去。 素姐也面带黯然,跟着叹息道:“是啊,相公生错地方了。如果相公是甘肃或者宁夏人士,只需读过几年书,一个秀才功名轻易到手。稍微用些心,举人功名也不在话下。” 原来,明朝因为江南富庶,百姓多读书,文风鼎盛。因此,明朝初年,朝廷官员九成出自南方,北方士子怨气极大。太祖一上朝,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南方话,渐渐地感觉不妙。 洪武三十年的会试,一发榜,考生愕然发现榜上五十一名中式考生全是南方人,北方人一个也无。 这个结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南方经济﹑文化比北方发达的实际情况,但是北方人一名未取,则为历科所不见。然而仅仅六天过后,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因此联名上疏,跑到明朝礼部鸣冤告状,告身为南方人的考官蹈偏私南方人。而在南京街头上,更有数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官员轿子上访告状。 因此街头巷尾各式传言纷飞,有说主考收了钱的,有说主考搞地域歧视的,种种说法让主考们说不清楚。 这是闹得实在太大,朱元璋下令严查,流放了两个考官之后。也意识到如果朝廷长期由南方官员把持的后果。 他就将进士科考试分为南北两个部分,称之为南榜和北榜。后来,因为北方经济文化逐渐繁荣,又将河南、陕西、四川等省单独划出去,又设了一个中榜。 话虽这么说,但北方,尤其是偏远的西北地区,因为自然条件和经济条件限制,读书人的数量和文教质量还是比不上江南和江西。 有史料记载,在甘肃这种偏远省份,每到童子试的时候,地方官甚至还凑不起足够上榜的人数。问文学教化又关系到官员们的政绩,没办法,只能办学堂。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若要培养起来谈何容易。所以,只要你认得几个字,勉强能做一篇文理通顺的八股文,进了考场通常是会中的。 县里但凡出了个能读书的书生,那可以香饽饽。如果你恰好生在两县城交界处,那就有官司打了。a县说你是我们县的人,得参加我县的童子试;b县说,不对,你是我们县的。如果过来考,本县会给你家免除今年的徭役赋税。 两县县官开撕,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来。 假设一下,如果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后。如果不是不幸跑到南直隶,而是去了甘肃、宁夏甚至青海。就算不顶替周秀才的身份,读上几年书,考一个秀才功名也不难。 想到这里,周楠心中突然一动:“素姐,你是京城人士,北直隶的情形想必清楚。我问你,北直隶的乡试好考吗?” 素姐早年是教坊司的清馆人,接触的都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就回答说:“京城虽然是人文汇萃之地,可城中文学之士要么是去参加会试的各省举人,要么就是朝中的官员。本地人参加科举,只要你不是应天府人士,却不难。” 周楠来了精神,问:“怎么说?” 素姐细声细气地开始解释。 原来,北直隶并不是一个行政单位,也不设衙门,它只是一个地域名称,就好象是后世的京津塘、长三角、珠三角。 所谓直隶,就是人事和财政还有卫戍直接归中央六部管辖。 不过,因为地方大,中央也管不过来,就划成几块让别省代官或者成立一个单独的行政单位。 明朝的北直隶包括后世的京津河北全部,山东北部一小部分,以及宣府和保安州。 其中,顺天府是一个单独的行政区,省级单位,顺天府尹正三品。 宣府、保安州属于九边军镇,又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区。 至于北直隶的其他地方,大名、天津、霸州四道,由山东代管;易州、口北、昌平、井陉、蓟州、永平等六道,由山西代管。 这样说来,只要你不是这些地方的人氏,参加北直隶的乡试,实际上只是和保定、真定、顺德、广平、河间五府的读书人竞争。特别是刨去了文化人扎堆的顺天府考生之后,难得骤然降低。 听素姐说完,周楠大为惊喜,忍不住抱住她就亲了一口:“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大白天的,素姐羞得俏脸通红。 香草见女主人受宠,满面得意地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周楠满眼精光地问:“娘子,你说我如果去参加北直隶的乡试,能中举吗?” 素姐:“不知道……不过,机会要比在南京考要大些。” “什么大些,是大得多,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考试。”周楠哈哈大笑:“本相公原打算去京城行人司报到之后就回家,看来得在那边呆上一两年了。” 素姐吃惊地看着他:“相公,你不会是要参加北直隶的考试吧,你可是淮安人,怎么可以?” “什么不可以,听说过高考移民吗?”周楠哈哈大笑,连声道:“运气,运气啊,娘子你听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周楠是南直隶淮安人,按制度应该参加南榜考试的。不过,这里面又出了一个波折。当初他和詹通、夏仪去江阴的时候,被当成流民征召进了于大使手下干库管。 于重九是京师密云县潮河所的军户,周楠一不小心落了籍。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北直隶的军户。 潮河所属于密云县,密云县位于顺天府。可当年却归山东管,后来因为这里是国防前线,又划归了北直隶。 明朝阶级固化,军户的地位是低,可也不是没有上升通道,这就是科举。 如今裕王府侍读翰林院学士张居正就是湖北江陵军户出身,不也通过科举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而且,因为明朝的军户都穷,军队的卫所文教落后,国家对于军户子弟的读书和科举都有政策上的倾斜。 周楠一不小心变成了北直隶的军户,算是双重户籍,这已经类似后世的高考移民。就好象是你从竞争激烈的山东、湖北考区突然跑去大西北老少边穷地区考试,还不爽死? 他想了想,一年的时间够了。先把《四书》和一经还有朱子的注解背熟,读他几千篇范文,初步弄懂怎么写时文。 “这样啊,倒是一件好事。”素姐点点头。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忧:“相公,你变成了军户,以后孩儿岂不也要变成军户?” 周楠道:“不用担心,你忘记了,我现在可是正七品的行人,已有官身。而且我现在有秀才功名,是士,已经不是军户。”一句话概括,军户只是他以前的身份。现在的他可以享受户口所能享受的政策待遇,而不用承担军户应该承担的义务。 “那好。”素姐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从现在开始,本相公开始静下心读书了。”周楠在心中发狠:这古代的科举还能比后世的高考还难,我可是考中211的。 在古代读书拼的其实就是死记硬背的功夫,不用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京城京城 回乡省亲几日,周楠几乎都是在闭门读书中度过的。 只几日,他就逐渐找回了当年高三时的状态,将《四书》中字数最少的《大学》和《中庸》倒背如流。再对照朱子的注解和史杰人的读书心得,倒是蛮有趣的。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一大早,周楠就和詹通、詹师爷来到码头。 大约是知道丈夫这一去至少要一年时间,也就是说,周楠至少要参加完明年秋天北直隶的乡试才能回家。如果他运气爆棚中了,还得参加后年的会试,那就回不来了。 云娘和素姐既盼着丈夫明年能够回家,又希望他高中举人,甚至进士。内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说了声“相公你要照顾好自己”热泪就潸然而下。 周楠笑了笑问她们:“你等是希望我中呢,还是不中?哈哈,中了固然是好事。若是落第,大不了我不做那个行人,回乡与你们团聚,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所以,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别哭了。” 依依惜别,很快船过淮安。 天气已经冷了下去,淮安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看不清楚。 这个时候,周楠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和荀芳语道别,心中突然有些难过。 她会想念我吗,或许不会吧! 名义上,荀六小姐是自己的小妾,二人也有夫妻之实。可大家从认识到现在成一家,所说的过的话加起来估计也就一本《大学》的字数。就算去道别,也是相对无语。 这个荀六姑娘实在太有钱了,这次周楠离开淮安,她还托王二给自己送来盘缠。为了方便携带,都换成了小金锭,有二百两,相当于两千两白银。这在明朝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足够周楠在京一年的花消。 正因为如此,荀芳语就住在淮安城里。一是方便打理山阳县的产业,二是强枝弱干。她若去安东周家,怕是和素姐云娘处不好。 看来,今后老周家妻妾分居的态势已成,不可能强扭在一起了,如此也好。 詹通的船行得极快,只半月就到了通州。在这半个月力量,周楠整天都将自己关在船舱里辛苦读书,倒不觉得日子难熬。 到了通县这座天下第一大码头,二詹是本地人,自然要回家省亲。 詹通给周楠安排了车马,笑着问:“子木,师爷还好,以后就在崇文门做税官,你们还可以见面。我这去长芦,想要见面却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到此刻,你我同是宦游人啊!” 周楠:“詹兄,我有种预感,你我以后还会见面的。对了,此去长芦盐道,你又是副职,做事要慎重些,你那个缺实在太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詹通是李妃的表哥,将来裕王登基,这胖子说不好要飞黄腾达。, 詹通:“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外是别贪墨。可是,这盐道该得的例钱你不收,别人怎么看你,同僚怎么看你,还做不做官了?我可是明白了,这官场上,做清官可比做贪官危险得多。你伸手拿钱,人家觉得你是给他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若是清如水,别人就会想,你不要钱,必然所图甚大,不可重用。” 周楠一阵无语,这什么逻辑,詹胖子的三观有问题。 胖子又问:“子木,等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带个信过来,我和师爷会在家里住上半月才会去履职。”说着话,他就告诉了周楠自己老家的地址。 “自然是。”周楠点头,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因为这次在京城至少要呆一年,老是住旅馆客栈也不是事儿。京城物价必然高昂,鬼知道一年客栈住下来得花多少钱,上次江阴事件给他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租房,也不好。反正我现在也有钱了,直接买吧,就当是给子孙留一份产业。 京城的房子,二环以内,怎么也得十几万一平方,在明朝应该不贵。这次竟然来了,劳资也感受一下京城有房一族的滋味。 告别二詹,周楠坐上马车,一路向西。 据说,如今的京城中常住有七十万百姓,加上流动人口,破百万都有可能。 京城周边州府物产并不丰富,百万人口日常所需都要通过大运河从东南运输。繁华之处,超过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想象。 就拿脚下这条宽阔的驰道来说,笔直向前,路上全是车马行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这个年代的北方气候已经变得干燥,举目望去,宽广的大地,蔚蓝色的天空,远处的天际线清晰可见,叫人心怀大畅。 此刻坐在马车上,听到马脖子下的木椟声声,吹着凉风。看着天高地广,看着一片黄土地上隐约矗立的长亭、短亭、城墙、寺院,仿佛走进了一副古典山水画卷,而这副画又是那么的真实。 周楠不禁长啸一声:“玉梯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赶牛车的把势笑道:“客官可是来进京赶考的士子?” 周楠摇头,道:“不是。” 车把势:“听客官吟诗,也是个风雅人士。如果不是来考进士科的,就是进京办事的。不过,你这句李太白的《菩萨蛮》未免有些晦气,却不甚美。” “想不到你一个赶车的,也读过李白。”周楠笑了笑,也对,通州是京城的门户,地方上的人进京都要走这条路。碰到的人多了,这车把势的见识自然不同。 这厮说话晦气,本打算到了地头赏他些小费的,不给了。 车行一日,下午的时候就看到眼前一片黑黝黝宏伟的都城。 这个时代的巴黎只不过是一座有着十几万人口的小城,至于欧洲更是一个大农村。 百万人口的京师乃是天下第一大城,整个世界的中心。 恨他,你就送他去京师,因为那里是地狱;恨他,你就送他去京师,因为那里是天堂。 周楠立在车前,长啸一声:“京城,我来了!混得不好,我就不回淮安了!” 这次他是孤身一人来京,又没有正式到职,自然不能做驿站。 其实,作为一个基层公务人员,周楠实在太明白如驿站这种国营单位究竟是什么情形。反正是抱铁饭碗,做好做歹都是领一样的俸禄。驿站里脏得厉害,杯子一年洗两回就算是不错的了。里面跳蚤、蚊子、蟑螂成群,十分考验人的心理素质,那地方能住人吗? 因此,地方上又特意设置了公馆用来接待上级。 周楠在街上立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还京城还真是举目无亲。二詹回通县老家去了,唯一的熟人就是夏仪。前番他在淮安听锦衣卫说过,老夏已经辞职回乡下养老去了。 锦衣卫北衙自从前指挥使陆炳去世之后人事变动剧烈,夏仪投靠内阁次辅徐阶私自调查地方大员已经是犯了北镇抚司的大忌,再呆不下去。他这个锦衣千户又不是世袭,辞了也不可惜。 “那么,今天要住哪里去?”周楠有点头疼。 明清两朝的京城和其他大都市一样分为内外两城。内城在北,正中心是皇城,皇城里是禁中和内阁、六部等中央机关所在。除了皇城,内城里遍布其他等级稍低级的中央机关,比如锦衣卫衙门、五寺、太仓、禄米仓、国子监,以及大大小小的皇家园林和公卿大夫的府邸。 这才是整个京城的精华。 在内城的南边,是外城。这里是京城的商业区和普通百姓的居所,面积被内城小一些,却满满当当地挤了几十万人口,就市井而言,比扬州还要热闹繁华几分。 从内心来说,周楠是愿意住进内城里去的。作为一个穿越者,内城才是这个时代风藐的代表,有一种别样的历史感。 不过,今天时间已经来不及,只能先在客栈里将近了。 没办法,周楠只得随意找了一间,住了进去。这地方位于京城最南,靠着左安门。在没有高楼大厦的年代,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古朴的天坛,风景不错。 一问房钱,不出意料地贵,一晚上竟需六钱银子,真是贵得咬人。其实,现在的周楠手头阔绰,这点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只是刚穿越到明朝时,家中贫苦给他留下了惨痛记忆,他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心中决定尽快买到房子,减少不必要的开销。 吃过晚饭,周楠就向店小二打听城中什么地方可以买房。 一听他说,店小二就两眼放光,立即引来一个三十出头的闲汉,说这是他的表兄,姓冯,名川。祖籍四川。你别看他是外乡人,其实来京已经二十年,熟悉地头,买房的事情定然为大人办得妥帖,只需到时候给些茶水就好。 京城官多,满城都是绯衣红袍,如周楠这种身着蛤蟆绿的九品官车载斗量,就不值钱。 周楠失笑,想不到这明朝也有房地产中介啊! 又问该给多少中介费,双方讨价还价了半天,周楠答应给他一分的提成。 冯川非常高兴,琢磨着这事若是弄妥,怎么也有几钱银子的好处,就和周楠约定明日一早过来。 吃过晚饭,周楠洗了个澡。夕阳照得天坛遍体通红,西面的苍穹殷红一片,但东面已经转为深沉的蓝色,历史的天空上闪烁几颗星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闲人 第二日,冯川早早地就过来,引着周楠出去询价、看房。 这还是周楠第一次深入到这个时代的大都市普通市民的生活当中,一切都感觉到分外新鲜,弄得他都想写一篇《明朝京城阶级分析》的文章了。 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不算,那时的他作为唐顺之幕僚,整天呆在行辕里累得两眼发花。即便和同僚出去玩乐,走的也是青楼、酒肆和风景区,其实对于那座大城还是非常陌生的。 从他以前在现代社会所接触过的史料来看,明朝中后期间生产力发达,物价其实非常低廉,至少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如此。 就现在的京城物价来说,一件官服十六七两;一双好鞋子,七钱白银;一头驴,十五两。其中物价波动最大的是粮食,就拿京城人爱吃的小米来说。根据当年河北的粮食产量不同,一石小米从一两到七两不等。 至于衣食住行中的住,明朝的房价也不高。就拿周楠所知道的,淮安安东县有一家人卖房,正房三间,厢房三间,门面三间。共计获得五十两纹银。 五十两银子什么概念,也就四万块人民币。九间房,两百多平方,才四万块啊同志们!这比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房子还便宜啊! 那么,京城的房价是多少呢? 史料上又说万历时期京城有一位小商人,把马路边的门市房卖掉,前后各四间共计八间房屋,卖了三十五两银子。相当于平均每间是四两多银子,和地方县城没有任何区别。 当时周楠就有点崩溃的感觉,禁不住想:相当于现代的一百多元一平米,这真是天堂啊! 这也是他想自己买房的原因。 不过,同冯川在城里逛了一天,周楠这个念头却有些动摇了——这种屋能住人吗? 没错,京城的房价是便宜,面积也大,却破得很。那些四合院烂得简直就是后世的棚户区,挤在一起,又脏又臭不说,交通也不便利。狭窄的巷子里成天就是卖菜的、磨剪子锵菜刀、裹煤球的贩子的叫卖声,唱得长生吆吆,婉转悠扬。 城里人实在太多,市政建设也跟不上。垃圾、粪便直接对在街边,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没有收拾,粪山上都长了草。 现在已经入冬,也不知道盛夏的时候又是何等可怕的光景,难怪这房子的价格如此低廉。 一片古色古香朴素的四合院小巷看起来是有浓厚的历史感,可住进去却未必有愉快的体验。 周楠自然大摆其头。 如此一日下来,竟没看中一套。 房牙子冯川也发了急,难得大方地请周楠吃了一顿酒,问周楠:“周大人,这房便宜吧?要知道,现在人市场上,一会做饭的但置办不了宴席的厨娘就得十两。碰到处女,长相好看的,三十两过去了,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大约是觉得将冯川折腾得苦了,周楠也有点不好意思,说,房子便宜是便宜,就是破,又吵,本官住里面不甚体面。 冯川又叫道:“周大人,京官苦啊!若不是得了肥缺或者六部掌事的主事郎中,每月也就可怜的二三两银子,一年下来也就这么一套,还得供全家吃喝。不少大人都在这一带买房、租屋……” 说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大人难道想住进内城去,那边可贵了?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好去处,要不明日帮你访访?” 京城官多,京官日子过得苦。见周楠只是一个九品芝麻绿豆官,冯川心中原本存有轻视之心。可现在突然醒悟,这周大人说不好还真是乡下来的土老肥,倒可以大赚一笔。 周楠现在是行人司行人,虽说不用去上班,可每月还得去领工资。行人司就在内城,如果住在内城倒也方便,就点了点头:“贵点不要紧,关键是要清净,那就拜托了。” 又过得一日,冯川过来引周楠进了内城。 这是周楠第一次看到明朝的故宫、天安门、北海、中海、南海,看到数不尽的文物古迹,顿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看周楠到处张望,冯川催道:“周大人,等买了房住进内城来,你天天都能看到这些景儿。看得多了,也没有那么多希奇。” 冯川所说的宅子位于内城西南,距离宣武门没几步路,据说乃是前朝正德年间大太监王振的一处产业。后来没罚没入官,又落到一个什么官员的手头。那官员年老致仕回乡,托人变卖。 到地头一看宅子,周楠吃了一惊,继而微微气恼:“冯川,你是在埋汰本大人吧?” 宅子实在太大了,迎面是三扇黑漆大门,有大大小小四个院子,二十多个房间,总面积达到惊人的一千多平方。里面挖了荷塘,垒了假山,搭了葡萄架,异常清雅,简直就是一座小公园。这已经是豪宅了,又位于内城,可想价格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怕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冯川吃周楠呵斥,讷讷道:“大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外城的房子你也瞧不上,想来想去也只这屋适合你。确实是有点贵,都一千多两了……要不,我再同主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杀点?” “什么,一千多两?”周楠低呼一声。 冯川:“大人。” 周楠“买了,买了。”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冯川大喜:“我就去找主家敲定此事。” 很快,主家就来了人,经过一番杀价,最后以一千六百两成交。找了保人,办了房契,周楠就成为这座院子的新主人,冯川也得了十六两的中介费,喜得眉毛都弯成新月。 冯川心中略微遗憾:如果换成去年,这院子怎么也得卖两千,我还可多得四两好处。 院子实在太大了,家具都已经搬走,空荡荡地有点糁人,尤其是在没有光污染的夜里。 周楠心道:得买点家具,还得买几个仆人使唤了。 就让冯川帮自己明日买些家具、日常用品和下人回来,姓冯的自然是没口子答应。 没有床,周楠又回到客栈,在灯光上看了看手头的房契,然后恍然大悟:有钱真是束缚了我的想象力,其实这房子挺贵的。 原来,明朝普通农民一年到头,地里的收入扣除皇粮国税之后根本剩不了几个,到青黄不接的季节还得饿肚子。至于城市居民日子要好过些,可到年头也就能攒下三五两银子。 城市局面奋斗十年,也只能在外城买一间破烂的小四合院。这种价值一千多两白银的豪宅,想都别想。 可见,任何时代,房价都是压到普通人头上的一座大山,现代社会如此,古代也是如此。 冯川果然是个老北京,很快就弄回来许多家具,同时又带回来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子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厨娘。 算了一下,家具花了白银二十两。两个小子都憨厚老实,河间人氏,家里穷,被父母卖给人牙子,辗转几百里,进入京城人力流通市场。价格非常便宜,一两一个。 这还是转了几道手的,可想当初他们父母卖的时候又是何等的低廉。这年头,人果然不值钱啊! 至于那个厨娘,贵些,十两。 冯川介绍说:“非处,眉目也长得不好,若大人喜欢北地胭脂,又肯出钱,可再寻一个好的。” 周楠;“行了,我是找能做饭做家务的,又不是纳妾,你当本大人什么人儿啊?” 家里多了三个下人,他们以前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按照这个年代的规矩,进了得周家的门就得重新取名字。 周楠就给两厨娘起名青花,至于那两个小子,一个叫黄豆,一个叫窝头。 烧了地龙,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拿着《孟子》看了几页。外面飘起了柳絮般的小雪,心中一片宁静。周楠感慨:终于安顿下来了,因过京师闻落雪,又得浮生半日闲。本大人还从来没有过过这种闲适的日子。俗话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有钱有闲的富贵闲人,这大概就是我的终极人生理想吧! 正看得入巷,窝头就惊叫着:“你们是谁,怎么闯进我家来了?老爷,老爷!” 周楠抬头看去,却见外面气势汹汹来了好多衙役,为首竟是一个身着大红官袍胸口绣着鸂鶒的七品官员。 这些人一进来,就拿着绳子、尺子到处量,口中报数:“二进宅子,宽xx尺xx厘,方xx尺……” 每念完一个数字,旁边就有书班在一本册子上写下一笔。 也不知道他们是朝廷哪部哪院的,难道是皮尺部的工作人员? 周楠突然觉得大大地不妙。 忙站起身来,朝外面那个七品官员一拱手:“下官周楠,敢问上官是谁,又在何处当差,为何闯入我家来?” 那官员看了周楠一眼,冷哼一声:“吾乃顺天府经历司经历,姓赵,你是何人?” 周楠想了想,自己还没有去行人司报到,没拿到官照,还算不得行人。就回答说:“下官淮安府理刑厅知事周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赚了 “你是淮安理刑厅推官,官照给我看看。”赵经历神色更是鄙夷。 顺天府别看只是一个府,却是个省级行政区。顺天府尹正三品,和六部侍郎同级。因此,府中官员的品级也高,就拿他这个经历来说,已经是从七品。 在他眼中,地方上的正九品知事就是个乡巴老。 大约是外面下雪天冷,赵经历贪周楠书房里暖和,不请而入,大剌剌坐于上首的椅子上。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找出自己的官照递了过去。 所谓官照,就是官员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上面写了名字、籍贯和所任何职,并大概说了一下相貌,多高、有什么特征,显得很简陋。 在没有照片的古代,甚至还出现过偏远地区的山贼杀了官员,拿着官照去上任的咄咄怪事,比如《西游记》中唐僧的继父。 当然,这种事也只是一种可能。其实,你冒充边远地区的官员,对于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山贼来说并没有多大油水。去做官,朝廷除了每年给了二三十两俸禄之外就只给一个政策。你要养活手下几十号人马,得自己去找钱,没几分本事还真没办法维持一个衙门的运转。 这都是闲话,且说等到赵经历将官照还给自己之后,周楠问:“经历,此宅乃是下官私产,大人今天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所为何事?下官来京也不过三日。” 赵经历听周楠叫自己大人,心中不喜,冷冷道:“你这宅子乃是冒隐的皇产,需要清丈了充实内帑。” “什么,是皇产,怎么可能?”周楠大惊,忙将房产地契递过去:“大人请看,这可是你们顺天府宛平县衙办的房契,难道还是假的。” 赵经历:“是真的,可现在却做不得准。” “此乃何故?” 赵经历也懒得同周楠废话,眉头一扬:“你问这么做甚,也是你能问的。”说罢,就朝外面的衙役喊:“上封条。” 几个衙役就拿了封条和糨糊,将封条到处贴,直吓得黄豆和窝头两个小子一脸苍白,身子颤个不停。 周楠大怒,这也太横行霸道了吧?就算你品级高于我,就算京官贵于外官,你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抄我的家啊! 古代虽没有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一说,可你一个从七品官员跑来封人院子,和抢劫又有什么区别? 问题严重了,新屋买了才一天,东西都没有置齐,就要充公,损失如此巨大,即便是颇富的他也承受不起。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顺天府的人贴封条,若是一贴上,就具备了法律效力,这价值一千六百两银子的豪宅就改姓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楠也顾不得和赵经历争吵,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既然经历有公务在身,下官也不好阻拦,自去有司理论。房子你们可以收走,带这屋里的东西却是我刚置办的,有些随身物品需要带走,还请上官暂侯片刻。” 赵经历不耐烦地说:“快些收拾。” 周楠就抬了一张椅子靠墙放好,回头对窝头骂道:“你这贱奴真是没有眼力劲,没看到本老爷要摘新挂在墙上的字画吗,还不过来扶住椅子。摔坏了本大人,打折你的腿!” 他这一声叫得很响,赵经历就下意识地转头朝墙上看去。一看,心头却是一惊,脑子里顿时嗡一声。 原来,墙上挂个条幅。 一副上书“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正是心学四诀,墨汁淋漓,雄浑大气,落款是武进唐荆川赠子木小友。除了盖有几枚闲章外,还霍然有一方巡抚凤阳的大红官印。 另外一个条幅的字要差些,很秀气,上书“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和风吹绿野,旭日照荷花。。”落款更惊人,竟是朱伦。 赵经历在京城当了一辈子官,政坛老人,如何不知道这二人是谁。 唐荆川不就是前凤阳巡抚现在南京户部尚书唐顺之吗,至于朱伦自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 唐顺之且不说了,王阳明心学嫡系传人,心学门人能力极大,可不是好惹的。 至于锦衣卫北衙,更是叫京官们闻风丧胆。 眼前这个小小的地方官究竟是什么人物,和唐朱二人又有什么关系? 赵经历顿时小心起来:“敢问周大人是唐应德和朱镇抚什么人?” 周楠:“下官在曾在江南游学,得应德公教诲,在我心目中已视之如父;至于朱镇抚,他去地方断案的时候,下官有幸于事,立了些功劳,刚得朝廷恩旨授行人司行人一职。”说到这里,他故意叹息一声:“我今次就是来京就任此职,却不想刚买了宅子就遇到这种事,闹得有家归不得,下官真是如堕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啊!” “赵大人,这两个条幅是我私人之物,可以带走吧?” “自然,自然。”赵经历眼皮不住地跳,心中直叫糟糕,暗道:以前这个宅子的主人不好惹,房子一直没收拖到到现在。刚才听说说已经变卖给人,买主是一个地方小官,这才带人过来,却不想这人竟是有背景的。从这两副字来看,这姓周的搞不好是唐顺之学生,心学门人。说不好和朱伦有交情,不然这么得了行人之职。得罪了他背后两个爷,要倒霉不说。这姓周的如此年轻就得了行人一职,将来说不好就会熬成六部重臣。以后他一朝权在手,要来报仇,谁受得了? “啊,不……” 周楠见他面上变色,心中得意,反问:“什么不?” 赵经历:“应该是一场误会,这事本官也是秉公办理。”忙对外面的衙役喊到:“且慢贴封条!” 周楠心中得意,暗想:这扯起虎皮当大旗果然好使! 原来,周楠当初离开唐顺之行辕的时候,跑到唐大人那里讨要了一副墨宝。当时他倒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老唐怎么说也是文化名人,心学大儒,他的字放在家中,传给子孙,过得几代人,说不定就是古董文物,值老钱了。 就这副字来说,如果在现代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卖,怎么也值几百万吧! 为了给这件文物增值,他又拿了凤阳巡抚的官印“夺”一声盖了上去。 却不知道,这官印不盖还好,一盖,反是不雅,也削弱了其文玩价值,和清朝乾隆皇帝有异曲同工之妙。 后来,周楠回过神来,很是郁闷了几天。 后来和朱伦认识之后,周楠也管不了这厮的字有没有艺术和收藏价值,厚着脸皮去求字。 朱镇抚和周楠配合十来日,下属来求,也不好不给面子。再说,他又是个宅男,实在有些害怕和滔滔不绝的周知事聊天,就胡乱写了一个条幅把他给打发走了。 刚才赵经历跑过来收房子,态度恶劣,周楠心中一动,这才故意去摘那两个条幅,意思是我周大人也是有背景的,可不能由着你们欺负。 果然将那赵大人给虎住了。 这一招就叫狐假虎威……呸,谁是狐? 实际上这招在现代社会太常见了,许多企业家都会在办公室里放上一张和某某领导的合影,就算没有p也要p一张,吓住一个算一个。 “多谢赵经历。” 赵经历确定这个姓周不是那么好惹的,就拱手微笑道:“周行人,一场误会,惊扰了,等下下官摆酒设宴给你赔罪。” 周楠也不把这话当真,笑道:“我刚到京城,事务繁杂,盛情心领,有缘再聚。下官有一事不明,此屋房契乃是宛平县衙开具,下官又不是罪犯,怎么说收就收了,还请经历解我心中疑窦。” 赵经历叹息一声:“周行人运气也是不好,买这院子估计花了不少钱,确实该想个法子才好,否则损失就大了。” 原来,这事说起来原因很简单——嘉靖天子没钱了——嘉靖皇帝笃信道教,自继位来在京城大修宫观,大搞封建迷信,糜费巨大。再位四十年,将自己的内帑吃得精光穷尽。 国库每年拨给皇宫的款子毕竟有限,要想多花,就得另外想法子。严嵩就是他的白手套,每年都能提皇帝弄个几十万,这也是严阁老在位这么多年依旧圣眷不堕的缘故。没办法,皇帝离他不得。 不过,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欲壑难填。 严阁老每年弄的钱根本就不够天子消灾,于是,嘉靖就把主意打到扩大皇田皇庄上面。 明朝中后期正是土地兼并剧烈的时代,京城尤烈。很多亲王、藩王甚至公侯从弘治年开始就不断以朝廷赏赐等各种理由侵吞皇田。 到现在,京城皇家庄园缩水到永乐年的五成,皇家的收入也一年少于一年。 嘉靖一看,大怒,你们这些蟊贼,贪污贪污到朕的头上,好大胆子。 就命御史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清理畿内庄田。从去年四月到现在,已经清出隐冒庄田之数为二千五百二十九余顷。 这点数目只是冰山一角,自然不能令天子满意,清丈田庄的事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周楠这间宅子本是正德年大太监王振的产业,据说是当年皇帝的赏赐。王振被政治清算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倒了几道手,到现在转到周楠手中。 按照政策,也在清退的范围内。 这个赵经历乃是顺天府经历,经历司处置的日常事务,熟悉地方风俗民情,被沈、张二人借调过去听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顶头上司的关照 说完来龙去脉,赵经历小心地提醒周楠:“你我一见如故,这院子周行人且住着,我暂时先不收。行人若有门路,可尽快活动。” 送走赵经历之后,周楠心情大为恶劣。自己这次来京城身上只带了二百两黄金和两百余两白银,已是满满地装了一大箱子,再多就驮不动了。这是他一年的生活费用和日常交集应酬,如今七成花在买房置产上,如果出事,损失巨大。 院子的前主人大约也是听到一点风声,提前将房子变卖。不然,为什么会卖得这么便宜。 难道是那冯川是早就知道此事情,联手来赚自己。一个不小心,竟中了圈套,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了想,周楠觉得这冯川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毕竟是一笔一千多两银子的交易,而且他又是个小市民敢参与官员的事情。 最大的可能是这家伙贪那十多两银子中介费,事前的调查没做到家。 这人的业务素质实在太差,人品也辣鸡啊! 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去找冯川已经毫无意义,难不成还扭送他到宛平县去?到时候,县衙一查,哈,这宅子是皇产,交到沈阳、张大中二位大人那里去处置,你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赵经历方才说得对,这事得尽快活动。他只能保证短时间内不来这里找麻烦,但如果上头清理过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此刻的周楠在京城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别说去活动了,就算想打听消息也没有任何门路。 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目前无法解决这一难题,就不用在这上面费脑筋。 进京已经三日,安顿下来,也到了该去行人司报到,办理锁厅手续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楠吩咐黄豆和窝头看好门户,雇了一你是秀才出身,又做个吏员,吃过不少苦。今次能进我行人司,不容易,不容易啊!”秦梁高声感叹。 听明白周楠的来历,众行人大哗。 “荒唐,一个秀才怎么可以做行人?” “还是吏员出身,我等羞于与之为伍!” “这是乱命,诸君,国家自有用人制度,如何能允许此等荒谬之事发生?” “将这卑贱的吏员打出去!” 一时间,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众行人面上又是鄙夷,又是愤怒。 周楠额头出汗,他也预计到自己今日来行人司会受到同僚们的排挤,却不想会是如此局面。 双拳难抵四手,好汉子架不住人多。等下若是动起手来,说不好还真要被人打死了。 忙大叫:“诸君听我一言,周楠自知只有秀才功名,不足以担当行人一职。因此,朝廷另有旨意,特许本官锁厅参加科举。如此,也不算是坏了朝廷用人制度。” “住口!”一个行人戟指周楠:“你这小人,明知自己德不配位,不领朝廷的乱命就是了。如此,世人还赞你一声‘高洁之士也!’偏生厚着脸皮来此,分明就是利欲熏心,视我等如无物也!” 不领朝廷乱命,不受官职,说得轻巧!周楠心中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你们都是进士,不接受官职,自可博取名声。到最后,说不定当的官更大。我一个吏员出身的杂流,拒绝朝廷任命,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本官不是说过了锁厅参加科举吗,你等还要怎么样?” 今天的事情明摆着无法善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等下说不得先放倒两人,杀出一条血路逃他娘的。 正在这个时候,秦梁突然道:“都安静,周楠,你也不用锁厅,且在司里当职就是。太祖高皇帝圣训:尔俸尔禄,皆民脂民膏。既然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要忠君之事。世上哪里又光拿食秩不任事的道理?即刻在司里任职,本官有差遣给你。各位同为行人司同仁,自然要和睦共济。如此互相攻衅,成何体统。” 周楠愕然,这秦司正怎么站在我这边,好心替我说话?我和他可没有什么渊源啊!难道是看到唐顺之老唐的面子上? 心念急转把秦司正的履历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即回过神来。原来,这秦梁来头不小,乃是嘉靖二十六年赐同进士出身。 他的同年如今都混得不错,其中最出名的是李春芳和张居正二人。 这两位如今都在裕王府讲学,王爷党的核心人物。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将来一旦裕王继位,张李二人是要入阁为相的。 周楠之所以能够升值,那是借了詹通这个王府势力外围的东风。 所以,他现在也是裕王党。 明朝的同年关系一但确定,就要伴随终身,秦梁关照周楠这个张居正一系的小弟的小弟也不奇怪。 现在连锁厅都不需要,直接做官,太给面子了。 有这么关照自己的顶头上司,真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 听说要让周楠到职,众行人都是一脸愤慨,又齐声喊:“司正明鉴,体制不可废。难道大人和这姓周的有旧?” “小小秀才,吏员杂流也做行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等绝不容忍。当上书内阁陈情,弹劾秦司正。” “对,上书。” “天日昭昭,秦大人,你虽为上司,却不能堵住我等悠悠之口。” “司正昏聩了!” …… 周楠心中苦笑:老秦啊老秦,你的情谊心领了。可当着众人的面你要留我当职,这不是将劳资架在火少烤吗?这行人司的行人们将来可都是要做给事中,御使言官的,可都不好惹。 确实,秦梁此举确实是冒天下士大夫之大不韪。身为一司之主官,引得手下上书弹劾,换任何一人是他,此刻自然要暴跳如雷。 可秦司正却一脸严肃地喝道:“本官也是秉公办事,尔等书生,以为读得十年圣贤书就是国之干才?其实,在老夫眼中不过是眼高手低之辈,不过是平日袖手谈心性,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然,这次朝廷有令,一个个怎么都推脱了摘出去了?周行人老夫是知道的,在地方上做官多年,晓通俗务,却不是你们比得了的。下去!” 说来也怪,吃秦梁这一通呵斥,众行人都是一脸的羞愧。也不再闹,拱手退了下去。 等到众人下去,周楠忙又施礼:“下官今至行人司,打搅老大人了。” “哈哈,周行人的事情老夫听人说过。十多年前受了冤屈,以至前程尽毁,世人闻之多是谓叹,老夫也是心中不忍。”秦梁一脸的和蔼和同情:“司中同仁不知此中究竟,对你以秀才功名任行人之职多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不用挂碍于心。” 周楠听到这话,心中一暖。暗道:也是啊,我虽然是吏员出身,可以前却是读书种子,说起来大家都是士林中人,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将心比心,我受了这么大冤屈,任何一个读书人只怕都会感同身受。这次能够得到了行人一职,怕也是朝中大姥对我的补偿。 有这么一个和蔼可亲,通情达理的上司也是幸事。 周楠忙道:“不知者不罪,下官这十多年来尝尽人情冷暖,却也不放在心上。也对,周楠只有秀才功名,确实不便在行人司当职。朝廷已经下了恩旨,命下官锁厅参加科举,我这次来司里就是办理相关手续的。大老爷恩情下官心领,却不使司正为难。” “你啊,你啊,不过是遇到一点小小的挫折就打退堂鼓,还算是读书人吗?”秦梁一副痛心疾首模样,指着周楠喝道:“科举是要去考的,周大人,我司都是进士,都是饱学之士。你在衙门里当职,正好和同僚切磋技艺增进学养,对于你的未来也是好的。” 说罢,不等周楠反对就摆了摆手,吩咐高司副给周楠办理相关手续。 周楠很是无奈,心中苦笑:秦大人啊秦大人,你固然是一片好心,可我一个秀才成天呆在进士中,被排挤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很快,周楠就被分到一个小房间做办公室。 这头刚入职,还没等周楠屁股在板凳上坐热,那头秦梁就派人来传,说是有事交代。 “这是要给我压担子啊!”周楠心中暗想:“是代表朝廷去传旨呢,还是慰问老臣?千万别去出使番邦,那可是有死人的。正德二年,好象有一个行人出使占城,就因为水土不服死在那里。如果那样,就麻烦了。” 所谓占城,就是后世的越南。当时越南国的首都位于占城,也就是后来的东亚旅游景点之一的芽庄。 想来,这事也不可能。出使外国可是个美差,办完差之后出使的行人多半会升为都察院御使,这种美事还轮不到他这个新人头上。 他走进秦梁办公的耳房,问道:“大老爷有何吩咐?” 秦司正还是那副叫人如沐春风的和蔼表情,微笑道:“事情是这样,朝廷命御史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清理畿内庄田,涉及的田亩、庄园甚多,很多庄田也不知道转过几手,一理甚至能理到弘治年,千头万绪甚是繁杂。光靠沈、张二位大人,一时也无法厘清……” 正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加上人手有限,这二人忙了大半年,到现在才追回了二千五百二十九余顷皇家庄田。 这事说穿了就是嘉靖皇帝缺钱用,想要杀猪。 可是,这二十九顷地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反闹得京中百姓不满,费而不惠。 皇帝大光其火,决定进一步加大工作力度。你们不是喊人手不够吗,好,朕给你们增派人手。还有,你们两个分明就是出工不出力,对朝廷大政心怀抵触,朕不再相信你们。 于是,嘉靖就让这二人做名义上的主持人,却令各纪检部门派出人手,混编成几个工作队,划片区落实到人依照名单清理隐匿庄田。 行人司的行人们将来要么做给事中,要么去都察院,标准的纪检干部后备培训班,这次也要出人负责一个小组。 说完来龙去脉,秦梁微笑道:“周大人,司中行人都是十年寒窗,中进士之后直接被排到行人司来任职,甚至没有去过六部观政,外间事务一窍不通。此番清丈京师皇产,牵涉甚广,叫他们领衔办差,怕是要坏事。至不如周大人,由衙役而吏员,然后理刑厅知事,人情练达,精明强干,老夫的意思是派你去做这件事。” 说着话,又让书办给周楠上了一杯好茶,一副“年轻人,我看好你哟!”的神情。 京城别的不多,就是官多,贵人多。有资格隐冒皇家田产的人,不是今朝新贵,就是前朝的老臣,谁也不知道这么查下去最后会惹到谁? 就拿昨天来寻麻烦的赵经历来说,摆明了要欺周楠是一个九品外官,可一见到唐顺之和朱伦亲手写的条幅就退缩了。小小一个周楠背后就站着一个封疆大吏和一个锦衣卫镇抚,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鬼知道还会经历什么? 理智告诉周楠,这事干不得。 可是,秦老头对自己确实不错,又委以重任,这么回绝了不太妥当。自己在行人司还得呆上一年,若是惹恼了秦司正,日子不太好过。 正寻思着,秦司正又叹息一声:“这次我们行人司分的是职司是清丈一个后戚的庄田,有一座大庄院,三千亩旱地。按惯例,他退个几百千余亩就罢了,大家也好有个交代。谁料这家人横行霸道,势朝廷之命于无物,甚是叫人头疼啊!” 后戚,追赃,周楠顿时来了精神。 后戚是什么,顾名思义,皇宫里后妃的亲戚。表面上看来,皇亲国戚,绝对惹不得。 可别忘记了,这里是明朝,而不是两汉。 没错,在两汉时后戚把持朝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确实人见人怕。那是因为两汉有帝与后宫天下的传统,而后戚则是皇后这股政治势力的代表。有汉两朝,出了吕家、霍家这样的大家族。 有鉴于后戚干政的恶果,后世对后妃的亲戚都是严防死守,当贼一样防。 到明朝,更是规定,皇后和妃子都不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很多后妃出身很低,多出身于七品或者从七品官员家。 一旦你家中女儿被选入宫中受到册封,不好意思,你以后就别想做高官了。老实呆在家里当个国公或者侯爷,拿死工资吧! 不但如此,有司还时不时上门给你来一通触及灵魂的“八荣八耻”宣讲,让你红红脸、出出汗才肯罢休。 在明朝,给皇家当亲戚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各地的藩王如此,后戚也是如此,并称为大明两大惨。 周楠问:“老大人,此番要去清丈的这家人可是朝廷官员,可有爵位,等下也好称呼。” 这话问得有技巧,看周楠已有任事的念头,秦梁微笑道:“这家人姓李,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 那就没什么好怕了,周楠眼睛大亮,满面豪气地说:“周楠得朝廷恩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敢不为人先?” 一个后戚,还是没有爵位和官职的,肯定是前朝旧人,在宫中也没有情分,办了就办了。而且,听秦梁的意思,那姓李的家中占了三千亩地,退个一千亩意思一下就可以了。退多退少,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这其中有很大操作余地,说不定能敲他一些银子。 不过,周楠倒没有多大兴趣通过这事发财,京城不同于地方,如果眼睛里只有黄白之物,格局也忒小些。 要干就干个大的,将李家将三千亩地都退出来。一是拿到亮眼的政绩,二是可以借这个落势的外戚刷一刷我周大人不畏强权,勇于任事的能臣名望。 秦梁眉开眼笑,又结实地夸赞了周楠一通,最后道:“周大人放胆去做,叫朝廷看看我言官清流的铮铮铁骨。” 一不小心就挤进了清流的队伍,周楠甚是受用。 接下来就是组织人马,行人司拨了一个书办和两个衙役给他使唤。另外,应天府衙门还会派一个人过来给他做副手。 周楠接见了三个直属手下,训话完毕之后,那头顺天府就来人了。 一看到自己的副手,周楠一呆:“是你?” 那人:“是你。” 周楠:“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 原来,顺天府派过来给周楠做副手的竟是昨天闯入周家,拿着封条到处贴的赵经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今晚零点上架请大家支持 接到编辑通知,这本书今天晚上零点进vip。 一本书从签约到推荐,最后到上架销售是必由之路,毕竟,网站要赚钱,作者也要赚生活费,请大家理解。 实际上,历史是小众书,而这本书的写法也非常小众,成绩估计也不会太理想,作者要饿肚子了。 不过,一本书如果能够有那么三两个人物形象能够立起来,能够让读者记住,也算是小小的成功,这也是我一直追求的。 进vip之后,老规矩,依旧是一天两章,早七点和晚七点。逢节假日或者写作状态好,会加更。 希望有能力的愿意支持作者的读者朋友能够正版订阅,让这本小众书不至于扑得太惨。 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这事透着诡异(求月票) 赵经历万万没想到昨天自己刚要去封周楠的家,今天就被调过来给他做副手,这就尴尬了。 心中有暗自庆幸自己眼尖,看到周家挂在墙上的唐顺之和朱伦的墨宝,没将事情做绝。否则,还真下不来台。 在这京城当差果然是步步危机,你都不知道自己不小心会得罪什么人啊! 忙摆正态度上前见礼:“属下见过周行人,昨日得罪,是下官的错,还请恕罪。” 周楠看到一个比自己品级高的官员向自己赔罪,又自称属下,感觉怪怪的。 还是那句话,在任何一个朝廷,一个官员职权的大小从来就不是看品级。明清官职比较复杂,乃是由品、爵、勋、阶四个部分组成。看官员的权势,主要是看所任何职。 忙一把将他扶住,哈哈笑道:“经历也是职责在身,何错之有。你我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我也是倒霉,一不小心买到了要退还的皇产。实话同经历讲,我这次来京城带的盘缠也不多,几乎都用在买宅子上。若是被大人没收,还真要睡大街了。” 他这次进京城,身上除了荀芳语的两百两黄金之外,还有几百两银子。明朝的金银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买那套院子几乎用尽了他全副身家。 赵经历很是局促,又告了一声罪,道:“行人勿要忧虑,你那宅子虽说是皇产,可转手过不知多少次,一时也清理不过来。这事涉及太多贵人,下面的人也就是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说不好过得一阵子就消停了。对了,今天要去清理哪家房产?” 周楠偷偷是舒了一口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清理不到自己头上,暂时也不用担心。而且,自己干得就是清理皇产的事情,其他工作小组的人大概会给些面子装着看不见。 他心中又是一动,这赵经历是顺天府老人,熟悉地方民情,问问他也好,别不小心踩了雷,就将自己今天要去的那处地方同他说了一遍。 赵经历想了想,道:“那处田庄属于宛平县,也不是太大,应该没有什么来头。听周行人说,那家人也没有爵位,想必是前几朝的后戚,不用担心。” 明朝的赏爵制度规定,爵位虽然可以由子孙承袭,可每过一代就要降一等。比如你是亲王爵,你儿子就是郡王,孙子则降为镇国将军,玄孙再降一等为镇国中尉。 后戚不能为王,即便是贵为国丈,也就授个公,再下面就是侯和伯。 这家人到现在连爵位都没有,估计至少传了三代以上,在宫里也没有情分,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赵经历又小声道:“行人,虽说国家有制度。不过,律法不过人情。方才听大人说宦囊空虚,等下不妨卖那家人一点人情。” 这是在暗示周楠大可放心受贿贴补家用。 周楠有心要拿政绩,看那家人总资产不过三千亩地,在京畿的贵人圈里不过是小鱼小虾,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嘉靖朝堂中的大姥,严阁老且不说了,富甲天下。就拿次辅徐阶来说,他家总共有田产四十余万亩,仅在他的家乡苏、松地区就多达二十四万亩。 当地的地方官也是倒霉,县中大半的土地都姓徐,合着整个县衙就为你老徐家服务了? 这李姓人家估计也没多少钱,也榨不出油水来,懒得费那精神。用来刷政绩刷声望,倒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当下,周楠就将自己的想法隐晦地透露给赵经历。 见没有好处可拿,赵经历略微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周大人年纪轻轻就做了行人,将来前程必然小不了。这次协助他拿到事功,将来有这分人情在对我也是有好处的。 就欣然道:“愿听大人调遣。” 他是有心讨好周行人这个未来的科道言官,甚至六部郎中。却不知道,周楠现在只是一个秀才,如果将来不能考中进士,就连这个行人也当不下去。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赵经历另外还带了两个快班徭役。这么多人自然不方便在行人司吃工作餐,周楠就大方地掏了银子请了六个手下在酒楼里解决了。 酒足饭饱,一行人出了京城,浩浩荡荡地杀去那户姓李的人家。看到跟在后面的衙役,周楠恍惚中有回到安东县衙的峥嵘岁月,还记得那日自己从县衙夺路而出,逃去淮安城夕阳下的奔跑,那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虽说这次执法行动周楠是主官,可品级却低于赵经历,很多待遇无法享受,比如乘轿。 坐在颠簸的大叫驴上,寒风飘飘兮吹衣,不片刻一身都僵了。而赵大人则坐在轿子里,捧着暖手炉一路假寐消化午饭,周楠不觉郁闷。 好在这户姓李的外戚的庄园不远,出城西行十来里就到了地头。 放眼望去,只见那边好多房屋,雕梁画栋,甚是气派。主人家大约正在修整庄园,整个庄子就好象是一片大工地,到处都是硬头簧搭成的脚手架,上面全是忙碌的人影,有匠人正拿着凿子叮叮当当地凿着路边的青石栏杆。 显然,主人家正在修别院。 “好大规模!”周楠吃了一惊,他出身基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工程耗费巨大,没几万两银子拿不下来。 明朝中期白银购买力强,换算成米价,几万两相当于后世的几千万块钱人命币。再加上明朝人工、物价低廉。这等规模的工程,放到现代,怎么也得好几个亿。 无论在任何时代,能够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修庄园的都不是普通人。 “这还是没落的没有爵位的外戚吗?” 周楠顿觉不安,忙喊:“经历,赵经历,赵大人……” “恩恩……呼……”轿子里哼哼几声,又传来响亮的鼾声。 原来,赵经历有心结交周楠这个前途无量的行人,中午吃饭的时候异常豪爽,连连敬酒,一口气喝了一斤多女儿红,竟是醉了。 正要再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小步从庄园里跑出来,拱手笑道:“敢问是哪位大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上官来此有何公干?” 那管家的打扮也寻常,也就是一件普通的棉布袍子。不过,用的却是上好的眄阳青松,做工极是考究。这样的袍子在京城起码值十几两银子,可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的。 周楠眼皮子不觉一跳,眼前这人不过是个下人,却穿得如此讲究,简直就是低调中的奢华。打个比方,就好象是现代社会一个穿阿曼尼西装的门房大爷。 一顺天府的衙役大约是平日里欺压良善惯了,先前又听周楠说这家人是落势的前朝外戚。没有爵位,那不就是平民吗,怕个鸟? 上前呵斥道:“轿中是顺天府赵经历赵老爷,今日得了朝廷之命,来清丈你家冒隐的皇产,快叫你家主人前来说话。”说着话,还抖了抖系在腰上的铁链子。 “原来是赵经历,我家主人事务繁忙,还请经历先去花厅看茶。”那管家依旧满面笑容,眼神里却显得有一丝不屑。 这人如此不给面子,众人都是大怒。行人司的一个兵丁喝道“大胆,知道来此的还有谁吗……” 周楠越看这地方越觉得诡异,敌情不明白,可不好乱来。忙打断那个兵丁的话。 跳下大叫驴子,客气地对那管家道:“烦劳先生前面带路。” 一行人跟着那个管家进得府中,到花厅坐定,看了茶,管家自去通报。 赵经历才清醒了许多,他看了看四周,对周楠道:“行人,看这家的气派,早年也应该是有些来历的,等下本官先同主人交涉。” 周楠点头:“有劳了。”他毕竟是从地方上来的,京城不同于淮安,讲究实在太多,让赵经历先发难最好不过。而且,自己的地位比他清贵,只做最后裁决。一上来就冲锋陷阵,不体面。 赵经历喝太多酒,感觉精神委顿,不住地吃茶。 周楠先前被冷风吹得够戗,也端着杯子小口喝着。 正当他感觉舒服了许多时,只听得一阵轰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定睛看去,却见十多个孔武有力的庄丁手执棍棒正面无表情地奔来,把住花厅门户。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大步走进来,喝问:“哪个是顺天府赵经历?” 这人身材高大,胖,面上长满了胡须,身着厚茧缎袍,头上的皮弁上镶嵌这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腰带上挂着羊脂玉貔貅。反正是浑身上下都在闪闪发光,亮瞎人氪金狗眼,典型的爆发户打扮。 见他如此无礼,赵经历大怒:“本官就是顺天府经历司经历,你家冒隐皇田,得上司命,前来清丈。” “清丈我家田产,咯咯。”大胡子中年人冷笑,又转头看了看周楠:“这位大人,是吗?” 周楠心中一刹那转过无数个念头,这人如此狂妄,怕是不好惹。看他身家,也不像是那种没脑子的莽夫。 当下,就道:“下官见贵庄风景极佳,新修的宅子甚是精美。即有江南园林步移景生之幽趣,又得北地高门望第的雄浑大气,一时心喜,进来看看。” 大胡子喝道:“你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就问你一句,是不是来清丈我家庄田的?” 周楠摇头,断然否认:“没有。” 旁边,赵经历就不乐意了,拍案而起:“好个刁民,谁给你的胆子在官家面前咆哮,你带了这么多人又是刀又是枪的,想囚禁本官吗?” 大胡子冷笑:“囚禁你又如何?” 周楠忙对赵经历说:“大老爷,算了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背锅侠 赵经历大怒,借着酒劲甩开周楠的手,怒啸:“子木休要害怕,这等刁民胆敢囚禁官差,想造反吗?来人啦,给我拿下!” 大胡子也针锋相对大喝:“老子也不囚禁你,来人,给我把这不开眼的狗官打将出去!”话音刚落下,就一拳揍到赵经历的鼻子上。 可怜赵经历没想到对手说打就打,不带半点犹豫的,措手不及,顿时栽翻在地。 一个不知道前几朝的外戚,连个爵位都没有的平民竟敢殴打官员,令人发指,国法能容。 其他几个兵丁面色大变,就要亮家伙。 只听得呼啸一声,外面那十来个家丁呼啸一声就扑了进来,将那些衙役兵丁团团围住。 “休要对我家赵老爷动粗。”周楠故意惊叫一声,将赵经历护住,对大胡子喝道:“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就不怕官府吗?你殴打顺天府赵经历,此事绝不甘休。” 大胡子壮汉冷笑,反问:“你这芝麻官儿是何人?” 周楠:“在下姓周,姓名不足为人道,现在顺天府当差。” 他穿着八品官服,别人估计会把他当成衙门里的知事一类的小官。 听周楠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众衙役都是一呆,心想:周担大人如此没担待,还算是铁骨铮铮的言官清流吗?这也太不象话了…… 大胡子神色更是鄙夷:“一个芥子般的小角色,算什么东西。休说是你,还有你上司赵经历,就算你顺天府尹来了,咱们也不怕。张开你们的狗耳朵听听,爷爷姓李名伟,我家闺女是裕王府李妃娘娘。”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落下,瞬间将周楠震得无法呼吸。 “什么,你是李妃娘娘的父亲?”满脸是血的赵经历吓得浑身乱颤。 李伟得意地大笑起来,伸出手在赵经历的脸拍了两记:“知道厉害了吧,麻辣隔壁的,敢惹老子。定然是你这姓赵的想来这里打秋风,对不起,你寻错人了。等着吧,等着被上司修理吧,你这个官儿算是当到头了!” 嚣张,绝对的嚣张。 跋扈,绝对的跋扈。 可人家有嚣张跋扈的资格,谁叫他女儿是裕王府王妃,未来的皇后呢!再过得几十年,就是皇太后。 做为大明朝的国丈,打你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官又怎么了?搞不好,你的官帽子都给摘了。 赵经历为人极为谨慎,不然那日也不可能为周楠家中悬挂的两张条幅给吓退。顿时哀号一声:“大老爷,误会,误会啊!” “赵老爷,你别说了,还是快走吧!”事不宜迟,周楠立即扶起赵经历和众人衙役一道烟地从李伟的庄园逃了出来。 出门跑了几里地,周楠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叫庆幸:还好本官一看这李家庄园的规模就觉得不对,没有强出头,而是把赵经历推到前台。否则,今天挨打的就是我了。 赵大人,死道友不死贫道,委屈你了。 赵经历的酒是彻底地醒了,看着李家庄园那巍峨的格局,眼睛都直了:“周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爵位,人见人踩的落势外戚?” 周楠心怀愧疚:“赵大人,我也是刚知道,谁料想碰到这么一个大人物了。” “我是彻底被你害苦了!”赵经历悲愤地大叫。 “你还是去看看伤吧!” “走开,姓周的,你这是在害我,不然刚才为什么推我出来背锅,咱们没完!” 二人友尽,不欢而散。 看着赵经历气得乱颤的背影,周楠一摊手: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绝望啊!这差事根本就没办法办。 回到行人司,那头秦梁秦司正就派人传周楠过去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周楠留了个心眼,回答说他和赵经历去了那李家在城西的别院,主人家却不在,只得留了口信回来。 秦梁态度和蔼:“周行人辛苦了,明日再去无妨。”说完话,又装着有意无意的样子问:“那家人究竟隐冒了多少皇田,是哪一年隐匿的,可查清楚了?” 周楠心中猛地一震,有个声音在喊:姓秦的肯定知道李伟的身份,却叫我过去查,究竟想干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很技巧,李家也就这几年得了势,那些侵吞的皇庄必然是这几年的事情。如果周楠连这都查清楚,必然是知道李家身份的。 这姓秦的分明是在试探。 周楠装出苦笑的样子,道;“回大老爷的话,主人家不在,问下面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如何查?” “好,此事朝廷和天子都非常看重,不可懈怠了,下去吧!”秦梁照例做出一副年轻人,我看好你哟的表情。 从秦司正那里出来,周楠决定,这事根本就没办法干,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还是赵经历说得对,清理畿内庄田涉及太多贵人,下面的人也就是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说不好过得一阵子就消停了。 只是明日见了那赵经历,大家有点尴尬。 第二天,周楠早早地到了行人司,刚到自己的办公的屋门口,就听得里面好多人在窃窃私语。 说话的正是顺天府派来的两个衙役和自己手下的三个兵丁。 “今天赵经历怎么没来,是不是还和周行人置气?” “不是,赵经历死了!” “啊,好好儿的,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他昨天不是吃了李伟李大老爷一拳吗,估计是伤了脑气,又吹了风。今天早晨他家里的人见他还没有起来,去叫,发现人都硬了。” “未来的国丈打死朝廷命官,这事可小不了。” “谁说不是,赵家的人不服,已经将状纸递到顺天府去。顺天府的人如何敢接,就支赵经历的家属去御史台告状……哎,因为这事涉及到朝廷命官和未来国丈,麻烦了。” “他们自麻烦他们的,和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先说说手头的差事吧!” “还有什么可说的,昨天才去了一趟李家的庄园,赵经历就被人打死了。周行人估计也没胆旧地重游,咱们可轻省了,在这里喝茶就是。” …… 外面,周楠大惊,浑身冷汗淋漓而下,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离自己是如此的近。 昨天李伟打赵经历那一拳他是亲眼看到的,虽说力度甚大,可尚不至于到被人一拳打死的地步。 那么,最大的可能是,赵经历的最终的死因是死于谋杀。 有人是要借赵经历的死整李伟。 如果昨天不是自己机灵,看情形不对不是把赵经历推到前台,而是急吼吼地跳出来捞政绩,说不定就看不到今天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了。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设计好的,自己出来就是做这个牺牲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推敲(求月票)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周楠脑子里立即闪过这句话,当即班也不上了,提起衣服下摆转头一路小跑离开行人司。又钻进旁边一条小胡同,进茶舍喝了一杯茶,听了一段正德年大臣仇鸾所著的才回过神来。 大概将这事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了一编,周楠觉得实在太巧了,巧得简直就是地摊文学中的传奇故事。 其实,说起来他这次来京的任务非常简单。先是去行人司报到,办理停职创业……不,锁厅待考手续。然后再京城住下来,读上一年书,参加明年秋天的北直隶乡试和后年春天的会试,拿到进士功名。 有了进士功名,才能去行人司当职。 古代的科举录取率实在太低,周楠现在也就是国学爱好者的程度,将将入门,说不好乡试那一关就被刷下来,行人司自然是去不成的。 就算运气爆炸,中举人,中进士,一年多的时间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说不定会派去其他衙门做官呢? 在他看来,行人司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驿站,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可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好象是中开挂的主人公,遇到了一个对他青眼有加的上司。不但让他顺利入职,还委以重任让他去搞一个落势外戚,简直就是将政绩和声望硬塞到他手中。 事实证明,周楠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有主角光环,如果真有好处,怎么可能落到他这个新人头上。 在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单位,新人就是用来背锅的。 回头看来,其实秦梁和司里的行人们应该早就知道李伟的身份,也知道这是一块烫手的热山芋。 昨天周楠去行人司报到的时候,秦司正和众人进厅堂来估计正要商议此事情。 不然,刚开始行人们对周楠喊打喊杀,可一听秦梁说“其实,在老夫眼中不过是眼高手低之辈,不过是平日袖手谈心性,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然,这次朝廷有令,一个个怎么都推脱了摘出去了?周行人老夫是知道的,在地方上做官多年,晓通俗务,却不是你们比得了的。下去!”时,大家都一脸羞愧的退下。显然知道,这差事秦梁要着落到周楠头上,大家都解脱了。 等到了李伟城外的庄园,事情果然三百六十度反转,赵经历被打,然后没能看到今天早上的日出。 众行人知道李国丈不好惹,不肯去受这个夹板气可以理解。秦司正明知李伟的身份却不明言,这事越想越觉得可疑。 那么,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周楠一时想不透,只下意识地捏起桌上的炒南瓜子一颗一颗剥着。 这个时候,说书先生说刚说完中朱元璋、陈友谅鄱阳湖大战一节。大约是觉得这个故事太紧张,要让听众放松一下神经,就又说起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白了,明白了!”周楠霍然变色,将手中的瓜子皮扔在桌上。禁不住长叹:“倒霉,一不小心就落进朝堂政争的浑水里去了。” 说起来,刚穿越到明朝的时候,他心中还有点小兴奋,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都值得去探究。特别是作为一个武侠文学爱好者,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有高来高去,一拳断碑的武林高手。 事实让他彻底失望了,武功这种东西有是有,却没有中那么神气。就那他认识的第一高手夏仪来说,也就是力气大些,和人格斗的经验丰富些。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打下去,也不过将人打成内伤。他自己也承认,如果不用器械,光凭两个拳头,对付五六条汉子还是可以的。再多,就只能逃之大吉了。 一拳将人打死的事情,只是传说。 据周楠昨天观察,李伟就是个嘉靖废宅痴胖,不像是练过七伤拳的样子。 按照先前顺天府的衙役所说赵经历的死因是因为被李国丈一拳打着鼻子动了脑气,也就是脑震荡或者脑出血。如果真这样,赵大人当是就应该出现呕吐症状。 还是那句话,这事从头到尾就是有人设计好要整李伟。 可问题又来了,李伟这个无职无权无爵位的未来外戚,整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别忘记了,李伟之所以有今日的富贵,又如何嚣张跋扈,那是因为他女儿是王府的李妃。整李伟的最终目的是整裕王,进而搞依附于裕王的那群官员。 据周楠以前所接触过的明朝史料来看,嘉靖皇帝在位四十五年。现在是嘉靖四十年,也就是说,再过五年,皇帝就会驾崩。可想,天子的身体状况已不太好。皇帝一直没有立太子,将来谁人继承大统的问题已经摆在台面上,回避不了。 做为唯一的继承人,裕王继承皇位没有任何问题。可一代新换旧人,依附于王府的势力将来必定大张,必然挑战朝堂旧有格局,如果能够削弱他龙潜时的班底对朝堂大姥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想来想去,秦梁最可疑。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秦老头应该是得了某个大人物的指示要借这次清丈京畿皇家庄园的事搞李伟,司里的行人们都知道这是一凼浑水,自然不肯去当这个牺牲品。 恰好周楠这个愣头青前来报到,他是地方官出身,不知道朝堂里的事情,而且又没有什么背景,牺牲掉也不会有后患。 最妙的是,他名义上还是个行人。虽说出身实在令人不齿,可好歹也是预备役言官,若是有个三长两断,必然引起科道官员同仇敌忾。 明朝的行政系统有三大块:内阁、六部、科道。 周楠如果因为清丈皇产出事,那就是捅了科道的马蜂窝,光言官们的口水淹也将王府和李伟淹死了。 想到这里,周楠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还好我昨天精灵,发现这事不对,否则躺在棺材里的就是我周某人了。这京城之行真是步步惊心,险些成为异乡鬼了,还是死得毫无价值的那种。 理智告诉他,现在行人司是回不去了。现在如果回去,搞不好三法司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一旦落到别人手中,生生死死就得由别人说了算。 周楠下意识地看了看茶社里的其他茶客,越看越觉得可疑,感觉下一刻就会有人突然跳起身来,抽刀刺向自己——死去的赵经历不过是一个杂流,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估计三法司也就随意查查,拖延了事。可如果一个行人被害,那就是直接挑战科道,那就是一桩政治大风波。 作为一个小人物,置身于时代洪流中,确实没办法掌控个人命运。 可是,棋子也有棋子的尊严,可不能由这你们搓圆捏扁。 那么,如何破局,或者说平安度过这个危机呢? 周楠第一时间就想着跑通县去找詹通,然后经他引见去见裕王,禀告此案,寻求庇护。 可是,他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朋友,要片儿吗 道理很简单,裕王就是个胆小怕事没担待的。 说起这个未来的明穆宗隆庆皇帝朱载垕还真是个倒霉鬼,从出身到死都没爽利过一日。 嘉靖皇帝以藩王继承正德皇帝的皇位,登基的时候才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因为笃信道教,估计是服用含有大量重金属元素的丹药过多,生育能力堪忧,到嘉靖十二年二十六岁的时候才生下第一个儿子朱载填。 天子初为人父,自然欣喜若狂,。可惜,婴儿才活了两个月就夭折了,追封谥号哀冲太子,葬西山。 过得两年,嘉靖有生下次子朱载壡。这孩子倒是争气,健康成长。三岁的时候被皇帝立为太子。可惜,等到他十三岁那年,又生病去世,追封谥号庄敬太子,葬西山。 接下来,整个皇宫好象中了魔咒,皇子生一个死一个,先后死了三人,最短的那个只活了一天。 皇子如此,公主也跑不掉。嘉靖在位四十五年,先后死了四个公主。 由此可见在医学落后的古代,婴儿、孩童的死亡率有多高。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如此,嘉靖心中就犯了嘀咕,就请术士占卜。回答说“二龙不能见面,否则必有一伤。”简单说来,皇上你是现在的真龙,太子是未来的真龙。那么,问题来了,谁是真谁是假,必然要争个清楚明白,直到有一人倒下认输为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现在,就连陛下见过的公主都活不下去了呀! 嘉靖皇帝笃信道教,对方士之言自然是深信不疑。 因此,从内心中来说,他是拒绝见自己未来的继承人裕王的。到如今,父子两人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而皇帝也一直不肯立储。 实际上,作为一个父亲,嘉靖皇帝还是非常挂念自己儿子的。从一开始确定了裕王的继承人地位之后,就不断选拔精英充实“东宫。” 不过,嘉靖皇帝乃是大明朝最有政治手段的君主之一。他一面在加强裕王的班底,为儿子将来接位做准备,一面又不断削弱王府势力,以达到一种未免的平衡。若是王府力量太强,至于尾大不调,裕王在手下的挟持下来一个玄武门之变问题就严重了。 帝王心术,裕王自然无从揣度。他只是看到父亲十多年不可自己见面,对“东宫”也诸多制约和训斥,难免心中忐忑。就关起门来在王府过自己的小日子,外间的事情一概不问,生怕引得火来烧了自己身。 等到后来继位之后,终于没有人约束,裕王翻身做主人,纵情酒色,又服用丹药,在位不过六年就撒手人寰。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有强悍的父亲,必然有懦弱的儿子,世界上的事情大多如此。 就裕王目前的处境来说,只要他不笨,自然不会轻易给自己找事惹麻烦。有人要搞事削弱我王府一系的力量,生受了就是。反正我就一个字“熬”,熬到接位那天就是了。 如果周楠真要通过詹胖子去求见裕王,只怕不但见不人,王爷反回为了避嫌反把他交付有司。真如此,那就是自投罗网。 走王府这条路不行,去三法司不行。走科道也不可能,秦梁就是清流,显然科道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人想动王府。 在长安街上走了半天,周楠也没主张,心中负气,暗想:老子不管了,干脆回淮安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身边问:“朋友,要片儿吗?借一步说话。” 周楠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处官衙,抬头看去,霍然正是大理寺。门口立着许多不三不四的人,甚为热闹。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周楠差点流下激动的泪水:“您老也是穿越过来的,怎么混到卖光碟的地步,真给穿越者丢脸啊!” 见他一脸的骇然,几人小声道:“朋友是不是来大理寺办案子的,告状还是捞人?只要银子使够,咱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实话告诉你,我表弟在户部郎中张大化府中听差,到时候我叫他弄张张郎中的片儿给你,大理寺怎么也得给些面子。” 见别人抢先了,一人不满,冷笑:“郎中郎中,正五品的官京城里没有一千也有六百,算得了什么?一个户部郎中,也敢大言从大理寺捞人?” 先前说话那人大怒:“你懂个屁,实话告诉你,今上要命御史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张大人清理畿内庄田,清出隐冒庄田。大理寺的人敢不给面子,清丈他家的土地。” “好了,你们也不要争了,我家老弟在罗龙文罗大人手下听差,我让他取罗大人的片子过来。” 罗龙文,当朝首辅严嵩的智囊。 周楠这才明白,他们口中的“片儿”不是光盘,而是官员的名刺名片。而这群人,则是掮客。 原来,明朝的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院,专事重大案件的最后判决,每年不知道要经手多少案子,也不知道又多少地方上的人上京走关系通门路。 于是,就有不少在京城识得贵人的浪荡子弟专靠这种业务为生。 对于这些人,周楠可不太相信。不可否认,他们之中或许有人有达官贵人的门路。可自己身上这件案子,却不是掮客们就能搞定的。 笑着摆了摆头,正要拒绝。这个时候,一个形容委琐之人走过来,喝退众人:“大家别闹,这是认识的朋友,也没有多少钱,浪费口水有意思吗?” 听到这话,众掮客这才一哄而散。 周楠一看,哈,不是冯川又是谁?这还真是冤家路窄,既然落到我手头,今天不拿个说法出来就别想走。 当即,他就一把抓住冯川,低声道:“姓冯的,本官还到处寻你,却不想你自己送上门来。走旁边说去。”就把他拖到旁边的巷子里。 冯川一脸迷茫:“周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是个标准的闲人,平日里没事,除了做房牙子,还做人牙子和掮客,反正什么事情赚钱就干什么。 他知道周楠有钱,出手又大方。刚才见周大人一脸沉思地立在大理寺门口,以为他有官司要打。 这可是一个优质客户啊,得抓在手里。因此,他才对其他掮客说周楠是自己的熟人,还是没钱的那种。 可眼前的周楠满面狰狞,他有些担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后现代非主流(五更求月票) 周楠大怒:“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明白吗?你告诉我,那房是不是你故意设圈套来赚本官,又从中拿了多少钱?” “什么房子,什么圈套,我怎么不听不明白啊周大人。” “还装蒜?”周楠抓住他的领口,咬牙切齿大概将那事说了一遍。 听完,冯川连叫:“周大人,天大冤枉啊,我是真不知道这其中有此关节。若真骗你,叫我天打五雷劈,断子绝孙。” 周楠见他发毒誓,就问:“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也就是见那院子便宜这才引你去看,谁曾想竟然变成这样。大人啊大人,就算黑了你我又能得几两,坏了名声,以后也干不了房牙子,那不是自断活路吗。”见成功说服周楠,冯川道:“大人,说句实在话。那院子真是不错,这点你不否认吧?” 周楠:“是不错,本官挺喜欢的。” “那不就结了。”冯川安慰说:“这朝廷的事情朝令夕改,一时一变。就拿清丈京畿皇产这事来说,牵扯的人实在太多,又多是有背膊的,那有那么容易清退入宫。周大人你急,别的王公贵胄更急,人家也会想办法的,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你刚才寻了个生意,怎么,还把人拉到胡同里来说。有财路,大家一起发呀!” 周楠转头看去,却见高个子那人大约四十来岁,大鼻子厚嘴唇,一脸朴素,做老家人打扮。 至于矮个那人身上穿着一袭道袍,他大约十三四岁年纪,五官娟秀,唇红齿白,身材苗条,胸部微微突起,显然这小伙子将胸大肌练得不错,真翩翩佳公子也。 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得意洋洋地扇着。 冯川见到这个少年公子,顿时面色大变:“九公子,这是我一个老朋友,有些旧事要说。他又不是来大理寺办事的,且没什么钱,你误会了。” “误会,咯咯,本公子目光如炬,可从来没看错过人和事。”公子将折扇哗一声收起,在冯川头上敲了一记:“好个贱东西,若这位大人没事,干嘛要立在大理寺半天却不进去?你说他没钱,怎么鬼鬼祟祟把他拖到巷子里来说事?分明就是怕被本公子抢了生意。” “不知道这大理寺的生发先得本公子挑过的规矩吗,仔细打死你这淫贱柴儿,扔城外野地里喂狗。” 九公子张开樱桃小口就是一通乱骂,声音很好听。 冯川连声叫屈:“九公子,我的爷,爷爷,你真错怪我了,小人冤到家了!” 周楠恍然大悟,自己今天是碰上欺行霸市人儿了。明朝任何行业都有一个所谓的“行会”,会有几个领头的人。比如安东县在淮河上走船的人都以梅员外为首,行业内出了事情,大家都会找他调解。 走船如此,其他诸如纺织、榨油、干杂都有这么一个头儿。 一般来说,这个行会头子在地方上都有一定的势力,也蓄养打手,带有黑瑟会性质。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大明朝的高院,每天都有人过来走门子,这里面的生意有大有小。小的是托有门路的人去探监,送些东西给犯人,也就是几两银子的业务;大的则上不封大雁见了你要落下来,鱼要沉底,这个比喻实在太俗气,和你的绝世容颜不相称。依我看来,公子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女人见了要怀胎。” 九公子咯咯大笑:“这个比喻倒是新鲜,你也不要乱看了,没错,我是一个女子。” “啊!”周楠彻底震精了。 趁他发呆,冯川急忙挣脱,“咻”一声就跑得没有了影子。 “你在看什么?”女子面露愠色:“看脸可以,看其他地方不行。” 周楠愕然。 女子:“我只要脸美美的,然后你被我的美貌心生感叹就行。乱盯乱看,那就是心怀鬼胎,是大大地不敬。” 这还是明朝的女子吗,简直就是他玛德后现代非主流,还是得了神经病的那种,周楠的额头不觉渗出一层细汗。 “好了,闲话少说,要片儿吗?” “我……还是算了吧……” 那女子柳眉倒竖,怒道:“你什么意思,看不上大小姐我的门路?难不成我还比不上冯川那条丧狗?废话少说,本小姐出马可从来没有空手而归的先例。你带了多少钱,想办什么事,说,我都帮你办了。” “我没钱?” “还装,看你身上这件衣裳就值得十两,会是没钱的人,白七,搜他的身。”女子戟指周楠。 周楠大叫:“干什么,要抢人吗” 这个时候,那个叫白七的人已经一把捏住他的手,简直跟铁钳似的,叫人无法挣扎。 搞不好今天就要被人黑了,周楠心中大急,喝道:“那啥九公子,我是八品官员,你袭击朝廷命官,想要造反吗/” 九公子冷笑:“得了吧,一个八品官,当谁没见过似的。京城里什么都不多,惟独不缺官儿。抢你,我还真是不屑。休要瞒哄人,你定然是有事来大理寺找门路的,这活儿本公子接了,说,什么事?” 周楠怒道:“为御史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清理畿内庄田事,本大老爷正好接到这个差使,要向内阁的阁老们陈情,你这小丫头办得下来吗?你只要让我见了任一一位阁老,多少钱我都出。” 九公子脸色一凝,正色问:“你要见阁老,谁都行?” “对,任何一个都可以,当然,严阁老和小阁老我是不见的。”周楠见成功让九公子哑口无言,哈哈大笑:“没办法了吧,做不到吧?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放开本大人,再好生赔礼,大老爷我就不会同你这个小姑娘置气。” 九公子大怒:“我若是让你见着了又怎么样?” 白气大惊:“九公子,不可!” 九公子将一张名刺别到周楠腰带上:“拿去,拿了这个片子给门房报我的名字,自然让你见着人。” 周楠:“见谁?” 九公子咬牙:“内阁次辅徐阁老,牛吧?” 白七:“九公子……” 九公子:“你住口,就这么定了。”然后又伸出手在周楠怀中一阵乱掏,就掏出几锭碎银子和一枚大约二两重的金锭。不觉大失所望:“才这么点?” 周楠叫道:“你干什么,抢人也不是这么抢的,你说能见到徐阶,就能见着,你什么人呀?” 九公子说:“你自去徐阁老府上求见,跟门房说是你是阿九叫来的,自然就会带你去见阁老。也罢,这点钱当做定金。按照地方官员的规矩,见一次内阁辅臣,怎么也得二百两门路,你欠的事后我会来拿,别想逃。爱信不信,反正这笔生意我接下来了,你去不去都是这个价。” 说罢,她就带着白七扬长而去。 看到她不羁潇洒的背影,周楠感觉到手腕有隐痛袭来。低头看去,竟被白七捏得淤青了。 忍不住骂娘:“土匪,流氓,女阿飞!” 他从腰带上抽出那张片子,一看,霍然正是内阁次辅徐阶子升的名刺。 所谓名刺,就是古人的名片。上面写着主人家的姓名、身份。 内阁相爷的名片,显然没人敢冒充,那个阿九是徐阶的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有动机 回忆起刚才阿九所说的见一次徐阶就得二百两银子的门包,周楠不禁摇头,这也太贵了,十多万块钱人命币,就为看一个糟老头? 这钱如果在现代社会,足够请一个三四线影视明星参加企业年会。 不过……还真值得起。人家老徐可是内阁次辅,大明朝的的核心决策人之一。 在大明朝的权力结构中,嘉靖当仁不让排在第一位,接下来就应该是首辅严嵩。再下面是司礼监掌印黄锦、内阁次辅徐阶、吏部尚书、司礼监首席秉老相府。” “知道。” “烦劳带个路。” “好说,周大人,咱俩谁跟谁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徐阁你想太多了 雇了轿子,由冯川带路,周楠很快就到了徐府。 不得不赞一声,徐家的相府真大,老徐真有钱。 徐阶府邸位于内城城西,足足占了两条街。里面的房屋都新,显然是刚建没两年,显得巍峨气派,是这一片的地标建筑。 不过,和徐阁老家的气派相比,大门口却显得冷清。 按说,内阁次辅,大明朝文官系统的二号人物,相当于后世的米国国务卿,权势那叫一个红得烫人。每日在内阁当值,从早都晚都会不停接待中央和地方官员。散朝回家,访客必然不少。 可大门处却是非常寂静,一群麻雀在飞来飞去。门口的石狮子上积了一层雪,活生生从百兽之王变成憨态可掬的京巴。 门口也没有兵丁,就一个门子懒洋洋坐在门房里烤火。 周楠禁不住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别说内阁次辅,只怕王若虚这个吏部主事家也比这里热闹。 他走上前去,叫了一声那个恹恹欲睡的门房,递上自己的名刺,道:“下官行人司行人周楠有事拜见徐阁老,烦劳通报一声。” 周楠因为身上的钱都被阿九搜刮一空,自然没有门包送上。 按例,下级官员拜会阁老走门路,都会给门子一二两银子的心意。如此,门子才会前去通报。见周楠如此不懂规矩,门房就恼了,接过片子看也不看就扔还回去,喝道:“一个小小的从八品行人也想见阁老,京城里的官儿多了。若人人没事就来见阁老,大老爷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回去吧!” 周楠赔笑着将阿九留下的片子从袖子里抽出来,递过去:“这是阿九公子留给下官的。” 门子听说是阿九叫来的,精神一振,接过去看了看。突然想起一事,问:“你有事要走门路,一定要见阁老吗?” 九公子打着相府的旗号在外面包诉,替人走门路的事情,府中的人也知道。其中他和其他几个先生也有参与,如果事情不大,顺手就办了,大家分钱。 宰相家人七品官,也不算什么事儿。 可是,这人竟然要面见次辅,也不知道九公子榨了他多少银子,难道说这回要发财了。 门子立即眉开眼笑,道:“周行人你先在这里侯着,阁老今日休沐正在府中,我先去通报。”就拿了周楠的名刺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他满面失望地回来,道:“周行人,阁老说了,若是公事,可找行人司司正秦梁。如果因私,他老人家不便与你见面。” 堂堂阁老,谁认识你这个小小的行人,不是浪费时间吗? 周楠也觉得自己这次是病急乱投医,来得唐突。朝堂眼见风波将起,他这个小人物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变成牺牲品,就恳求道:“下官今次拜见阁老乃是有紧急要事禀告,涉及朝堂大员,烦请……” 说虽这么说,他心中也觉得肯定会被门子拒绝。 却不想,那门子神色一动:“原来不是走门道的,那你再等等,我去试试看。”原来,他看周楠如此焦急,心中就知道事情小不了。应该许诺了九公子不少好处,他也可以捞一大、司礼监和皇帝点头。因为四品知府以上就是布政使、巡抚这种封疆大吏或者部院公卿了。像这种等级的官员任免朝廷下旨意之后,还得去礼部走一道手续。 科道官因为前程远大,又十分要紧,虽然品级低,任免权也是收上去的。 而徐阶在入阁之前就是礼部尚书,礼部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周楠锁厅参加科举考试也就是龟相一句话的事情。 周楠忙站起身来:“多谢恩相,学生明日就去礼部。” 徐阶大度地摆了摆手:“小事尔,你既然在唐应德幕中做过事,得过他的教诲,想必也有些学养,好好温习功课。对了,当初你在江南的时候,可是听应德提起过老夫的名字,这才找上门来?” 周楠不知道徐阶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和唐顺之的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道:“学生走投无路,擅自想阁老求援,姑且厚着脸皮一试。” “哦,你自己找来的?”徐阶心中突然一凛,暗想,这人曾经做过唐顺之幕僚,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天子龙体一日差过一日,难免有人怀着别样心思。这个周楠,会不会是有人派来试探本相,或者要拉老夫下水的? 徐阁老在刀光剑影的朝堂上混了一辈子,在真实的历史上能够入阁为相,最后搬倒首辅严嵩位极人臣,无论情商智商还是世上一流。 至于意志,也是非常强大。 如果真有人冲他来,心中自是不惧。 “不过,现在敌明我暗,就算见招拆招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不妨镇之以静,且冷眼旁观,让这个周行人在外面招摇过市,看最后是谁跳出来?”徐阶暗想。 “是学生自己硬着头皮过来的。”周楠如何知道就在这一瞬间,徐乌龟心中转过这些念头。他自然不会说出九公子的名字,一是没必要,而是那女孩子看起来好象不能惹的样子。 “这样啊!”徐阶端起了茶杯。 周楠识趣告退。 有了徐阁老的承诺,周楠一颗心算是安稳了。 当夜就收拾好了行礼,第二日进了皇城,到礼部办理锁厅手续。那边回答说,没听次辅说过这事。 周楠心一沉:徐阶反悔了……堂堂阁老在一个八品官面前食言而肥,值得吗,有必要吗……这事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又见王若虚 好个龟相,难道是因为这事涉及到裕王府,怕引火烧身,这才缩了卵? 周楠越想越觉得对,心中感慨:这徐老头真是个没担待的,吐出去的唾沫也能吃回去,完全不要体面,你不佩服也不行。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混得不好,那才是咄咄怪事。 今天天上依旧飘着雪花,周行人看着阴晦的天空不觉无语。进京这才几日,自己就碰到这么多事,一刻不得休息。 心好累。 如果换成别的愣头青,这个时候必然会去寻徐阶质问。可人家什么人,内阁次辅,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吗?况且,嘉靖年天子长年居住在西苑,内阁也在那边设了值房,四大辅臣也搬了过去。 看样子自己还是没办法离开京城回淮安,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挂着,周楠也没个主张,忍不住微微叹息。 不觉出了礼部,他又朝旁边看了看。 此刻正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也是中央各大衙门公务最繁忙的时候。明朝中央机关卯时就要上班,在京的四品以上含四品官员都要去后面的太和殿上朝,虽说嘉靖皇帝已经几十年不会在那边出现,但议事还是要举行的。 一套程序走下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官员们回到部院,处理完手头事务,到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三到四点就会下班回家。 现在正各部最忙的时候,却见不断有官员和书办进进出出,从进出人员的多少就能看出那个衙门的权柄最重。 六部中,最忙的自然是掌管着天下四品以下官员任免的吏部。 吏部正好在礼部旁边,周楠突然想起王若虚不就在里面做主事吗?当出在安东的时候自己和他相处得倒是愉快,不妨去那里坐坐,顺便打探些消息。 王若虚的官职是吏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进去一问,王若虚却在。今天是他视事的日子,正挨个接见山东布政使司的官员。 周楠就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外厅,排队等候。 今天来的人很多,大约十来个。大多是六七品官,还有好几个从三品、正四品,都穿戴得冠冕堂皇。只周楠一身草绿色八品官袍,混在一群大人中间显得甚是突兀。 外厅里也看到见里面是什么情形,只王若虚的咆哮声传来:“高大人,你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去年的外察,你得的是中下。布政使司为什么给你这个判词,你自己心里没数。圣人云:吾日三省其身。你自己不自省不自警,不自改,反跑吏部来,意欲何为?” “嘿嘿,是问罪我吏部,还是跑官要官?回去,不要再来了。” 被赶出来的那个高大人一身汗水地出来,满面铁青,手微微颤抖。 就有几个山东官员围上去,问:“高知县,怎么样了?” 高知县怒道:“福建子,姓王的这个福建子辱我太甚,本官,本官……” 里面,王若虚重重地哼了一声:“外间缘何如此吵闹?” 刚才围上去的几个官员噤若寒蝉,急忙散去。 天气实在太冷,又没有烧暖气。 “得得……”有牙关声音从身边传来。周楠转头看去,竟是一个须发皆白面面皱纹的老头正在颤抖。 周楠:“你好象很害怕的样子?” “不是不是,本官,本官是是是……是冷……” “冷得满头大汗吗?” 听到周楠的话,众官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王若虚大怒:“谁人在外面喧哗,成何体统。” 瞬间,万喙息声,噤若寒蝉。 周楠心中大为艳羡:这才是当官儿啊,这才是真正的威风凛凛啊!一个吏部主事,正六品,可三四品的官员在他面前却像孙子一样乖,大丈夫要做官就得做这种官。 正在这个时候,王若虚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盯着那个白头发老官员,喝道:“你是山东青州府同知童大人?” 童大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正是童某,见过主事。” 王若虚不客气地说:“你是弘治十一年的进士出身,都快八十了吧,怎么,还想干上一任?” 童大人:“老夫身子尚健,尚思为朝廷为君父……” 王若虚打断他的话:“住口,你走路都要人扶,还如何为朝廷为君父出力?如你这种恋栈不去之人,本官还从来没见过,真是荒唐。回去吧,你们青州府同知已经有人了,已经在赴任的路上,真是个老不修!” 童大人一听说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顶了,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两个吏部的书办大惊,急忙冲下去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喷水,乱成一团。 王若虚恶狠狠说:“别管他,不修德,大失朝廷体面,死了算是殉国。”转脸他又和蔼一笑,对周楠道:“子木,你来京城了,怎么今日才想着来见我,快请,快请!” 周楠:“见过主事。” “不用多礼,随我来。”王若虚哈哈大笑,一把拉着周楠就走:“看茶,看茶。” 外面的众山东官员都是一惊,这个八品小官又是谁,缘何得王若虚如此看重? 进得内厅,喝了一口茶水,叙了几句旧,周楠就说起自己来京城任职的事情。 王若虚听得很认真,感慨道:“我说你一个吏员没事怎么跑京城里来,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你竟然去唐应德麾下效力一月,还立了战功,投笔从戎,难得难得。” 听他夸奖,周楠心中得意,正要谦虚。王若虚不动声色补刀:“也对,你不是正经出身,要想做官,也只能走行伍,不然终身都是胥吏,如何翻得了身?这条路子也走对了。” 又叹道:“想不到淮安亲军案是你告发的。对,我辈行事本该如此。天地间本有公理,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当绝不容情。至于一身安危,同国家社稷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子木你看起来是个圆滑之人,其实骨子里却有一股浩然之气,老夫当初还真是看错你了。” 最后,又道:“子木,你虽然才学出众,可终究只有秀才功名。按说,你入了吏流,不能再参加科举,做行人甚为不妥。不过,这次既然朝廷下了恩旨,对你而言也是天大机缘。明年乡试,后年春闱考试他一个进士出来就是了。如此,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周楠苦笑:“我已经十多年没有摸书,这次若是去考,怕是要名落孙山。久仰主事道德文章当世一流,下官倒想拜在你门下学习制艺。” 王若虚一摆手:“你十年多没摸书,老夫何尝不是如此。八股时文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用完就丢,甚是无趣。若收你做门生,老夫岂不是误人子弟。这事我真教不了你,再说了,作文这种事情不外是多背多写,没有什么捷径,你我以后做个忘年交好了。” 其实,周楠也没有拜入王主事门下的心思。这王大人就是个老文青,言必谈诗词歌赋。真到他那里读书学习,搞不好成天喝酒做诗,什么事也做不了。 他之所以提出要做老王的学生,不外是想和这个手握人事权的官员进一步加深私人交情。 聊了半天,周已是中午,王若虚也懒得管等在他里的一众山东官员,就拉了周楠走出皇城,说是要寻个酒楼好好叙旧。 周楠:“老大人客气了,今天还是下官请吧!”说着就要朝旁边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家走去。 王若虚笑着拉住他的手:“子木小友,寻常酒家又有什么意思。此处酒菜也是普通,换个有趣的地方好了。” 原来,这条街开了大大小小十几户酒家,因为挨着皇城。中央各大衙门的官员们吃厌了司厨的饭菜多半会来这里就地解决,随便和进京办事的人说些不适合在衙门里说的话。 来的人实在太多,酒家也不愁没有生意,饭菜的质量也不是太好。 周楠问:“老大人可有好的去处?” 王若虚指着西面:“前方一千步就是教坊司,咱们去那里吃。” 周楠背负着风流浪子色中饿虎之名,其实穿越到明朝之后,如果不是因为不得以,平日里却是从来不去花街柳巷的。对于大名鼎鼎的教坊司,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还是心向往之,有心来个实地考察。 就笑道:“王主事,你我现在都是朝廷命官,去教坊司好象不太妥当吧?” 王若虚:“你我过去确实容易被言官弹劾,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这事也寻常,每隔得一两日就有官员因为去司里玩了被御使上书弹劾。被弹劾的人多了,也没人当回事。真要较真,礼部第一个不答应。闹起来,大家也没趣。”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和周楠一道脱掉身上的官服,交给随从,吩咐他们先送回家里去。 所谓教坊司,就是官办的青楼。里面妓女们都是罪官家被发配为奴的女眷,归礼部管。、 礼部,顾名思义,就是掌管国家意识形态的部门,务虚多于务实。主要工作是每天天不亮就立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组织官员排队参加早朝,看看谁衣着不整,或者不遵守组织纪律,就记在小本子上面。 另外就是给天下官员铸造官印,安排各大机关参加各项国家公祭祀典礼。典型的清水衙门,在六部中最穷。 教坊司这种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销金窟,帐目也比较乱,所以,每日的收入会按照一定比例抽头成为礼部官员的补贴。 正因为如此,礼部倒是欢迎大家去嫖,嫖的次数越多越好。如果各位大人能够以教坊司为家,那就最好不过了。否则,没这笔外快,大伙儿单靠每月几两银子的俸禄,非饿死不可。就算不饿死,也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所以,他们也会为官员们对无烟工业的考察活动提供一定的保密服务。 为御使举报官员狎妓一事,礼部还狠狠地和都察院怼过几次。 脱掉官服,周楠和王若虚各自只穿了一件贴身小棉袄,显得有些衣冠不整。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起来。大有后世“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昌。”之损友意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明朝讨薪人 二人又走了千余步,一身都走得热了,筋骨也活动开来。 很快就钻进大街边上一条胡同,有大约三里长。却见眼前亭台楼阁、朱户绣楼、莺莺燕燕。风中,有丝竹之声不绝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味,倒不觉得冷了。 盘丝洞、女儿国,还是一梦红楼? 周楠大概数了数,至少有三十座搂子,直将眼睛都数花了。 若说起青楼的数量和质量,扬州当排第一。否则,也不会有“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的诗句流传于世,也不会有扬州瘦马一说。 不过,当初在唐顺之行辕的时候,老唐是个标准的君子,御下极严。他又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所以大伙儿也不敢造次。周楠在扬州期间,还真不敢去那种地方。 至于淮安的青楼,其实都比较简陋,如意比得上这边的三里红粉天魔阵势? “大明之东莞。”周楠心中评价。 至于这里面的姑娘,质量也非常高。倒不是说容貌,关键是人家文化素质非常出众。 你想,能够有资格充实在这里的女子谁不是出身于达官贵人府邸,家学渊源。 进得其中规模最大一家搂子,花了二两银子打了茶围。周楠和王若虚又进得二楼一间精舍,点了一桌酒菜。 正喝着,老鸨就领了两个女子过来。 这二位女子都是楼中的清倌人,一人抱着琵琶,一人手拿牙板。 说得几句话,王若虚文青气发作,就唱道:“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 老头嗓子已经倒了,这一句唱得沙嘶劈哑,两女子抿嘴偷笑。 王若虚唱完这句,将一瓮酒仰头喝光,笑问:“你们可是在笑话老夫嗓子不好。” 两女子显然和他很熟,道:“老大人唱得确实不太好听,你先作完这首词儿,我们姐妹看如何谱曲儿。” 王若虚指着周楠:“子木,小友,该你接了。” 他刚才唱的词牌名叫周楠却是识的,穿越到明朝之后,在场面上混,诗词唱和、覆射、联句这些文化人的娱乐方式他自然狠狠地补了一年多的课。 就接着唱道:“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 王若虚的声音实在太难听,别人唱歌要钱,他唱歌要命。周楠索性将这一曲词儿都唱全了,免得再受老王头五音不全的折磨。 听到这下半阕,两个女子美目同时一亮。 王若虚也目露光彩,叫了一声妙,然后对两人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抱琵琶的那个女子问:“敢问是哪位相公?” 王若虚笑道:“你们二人不是成天唱‘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中露立中宵。’吗?现在人都在你们面前了,偏不认识。” “啊!”抱琵琶的女子满面惊喜,急问:“难道你就是淮安才子周子木?今日能够演唱先生新作,不胜荣幸。” 周楠大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王若虚:“子木小友,老夫回京之后,也跟人唱过你的作品,这里的人都爱死你的诗词,简直将你夸成天下第一风流之士。哈哈,今天这片必然流传于世,老夫也要署名。哈哈……” 正在这个时候,有牙扳轻轻敲响,另外一个女子轻轻唱道:“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么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竟是穿云裂石,好一条好嗓子。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喝道:“好词,我道是谁,原来是诗词妙手王若虚。” 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老鸨:“朱公子,二位姑娘在陪客,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王若虚见到那人,朝老鸨一摆:“认识的朋友,加个座儿,你下去吧!” 来的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生得有点丑,下颌前突,五岳朝天,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对王若虚道:“王大人,方才我见着你的背影,知道你要到这地儿,且跟来了。去年我叫你把所做的诗词都给我好刻印成书一事,可愿意否。恰好我这次进京要呆到过完年才山西,咱们正好将这事做了。” 说完话,他就端着酒杯,不歇气地喝了五六盏,又挥动筷子不住夹菜,一副饿鬼投胎的样子。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儒袍,已经洗得发白,显得寒酸。又没有功名,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却对王若虚如此无礼。 偏生王大人却一脸笑眯眯的,并不生气的样子。 周楠心中一动:这人姓朱,难道是皇族子弟。对了,他这副五岳朝天的相貌,分明就带着老朱家的基因啊! 他果然没猜错,王若虚介绍说:“子木,认识一下,这位是大同代王府二等奉国将军朱聪浸朱大人,诗词也是了得,每年进京时,都会在我那里盘恒两日,切磋诗文,算是同道中人。” 周楠听说这个叫朱聪浸的人是奉国将军,心中大骇,忙站起身来,拱手作揖:“下官周楠,拜见朱大老爷。” 前头说过,明朝的皇族都有封爵。皇帝的儿封为亲王和郡王。 郡王的嫡长子承袭爵位,没有继承爵位的其他王子则降一等封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的儿子再降一等,为镇国中尉。 奉国将军是明朝皇族的爵位之一。位于辅国将军之下,镇国中尉之上,是郡王的曾孙。 朱聪浸出自代王府,乃是根正苗红的朱家人。 老朱家的子弟取名字按照规定,每五个字的命名,以火土金水木相生之顺序,依次以偏旁命名。比如名仁宗的名字是朱高炽,是高字辈的火旁。他的儿子明宣宗瞻基,是瞻字辈的土旁。到后面,英宗朱祁镇,代宗朱祁钰是祁字辈的金旁。 如今的嘉靖皇帝名字叫朱厚熜,属火字旁。这个朱聪浸是水字旁,说起来比天子还高一辈,妥妥的朱皇叔啊! 代王的封地在山西大同,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为了防御北方游民民族入寇,在北地封了六个亲王,建立幕府,称之为开国六王。其中实力最强的是就是燕王,也就是后来的成祖。 第一代代王性格火暴,又看不上当时的皇帝建文帝,和成祖非常亲近,被朝廷削去了王爵。 靖难时,代王坚决地站在成祖一方,出钱出兵,立下不小功勋。因此,有明一朝,代王系颇受朝廷信重。 “哦,原来这人就是王大人你说的周楠,我看也不怎么样嘛!”空腹喝酒醉得快,朱聪浸估计酒量也有限,竟满面通红,舌头也有点大,他挥了挥手:“不用多礼,随意,随意。” 王大人朝周楠递过去一个眼色,意思是说:抱歉,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放心上。 周楠微微一笑,坐了下去。他一个八品小官,还是朝不保夕的那种。人家可是宗室封爵之第十一位奉国将军,两人地位相差实在太大。 王若虚问:“朱大人这次来京城缘何如此之早。现在才十月,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过年,过什么年,饭都吃不上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依我说,朝廷废了我这个爵位才好,咱也落个自由之身。”朱聪浸破口骂起娘来:“礼部欠我三年俸禄,我都快到举家食粥的地步了,这次他们若不将欠的薪俸一个不少的发来,我就不回山西了。朝廷出奸佞了,礼部最多。” 周楠听得心中迷惘:皇族的俸禄礼部也敢欠,还欠了那么多年,胆儿够肥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润笔几何 明朝初年本设有宗人府,以亲王任宗人令管理皇室宗亲所有事务,权力甚大。 靖难之后,成祖将宗人府的权力收归中央,由礼部仪制清吏司负责皇族管理,主要工作是每隔十年造一次玉牒统计朱姓人口,发放俸禄。 王若虚有点吃惊:“都欠了三年俸禄了,确实过分啊!” 朱聪浸忿忿道:“还能有假,我一年才能来京一次,每次勾留不过半月。礼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故意打马虎眼,诸多拖延,拖到我不得不离京那日,真是小人行径。 原来自成祖的靖难之役,活生生从侄儿建文帝手头将皇位抢了过去之后。上行下效,明朝的王爷们都喜欢造反,成祖驾崩之后,他的次子朱高煦不忿父亲将皇位传给生性懦弱又带有残疾的大哥朱高炽,起兵谋反。到正德年的时候,又有宁王的寰壕之乱。 中央政府是真得被那些野心勃勃的王爷们弄怕了,对各地藩王实行严格的管制。亲王和郡王成年之后,必须离京就藩。 皇族人员终身只能住在专门为他们建成的城市里,接受王府的官员严利的监视,不得出城一步。 另外,所有皇族人员每月只能拿俸禄生活,不得从事其他行业。 反正三个字:当猪养。 不过,因为是朱家子孙,明朝又以忠孝治理天下。每年过年期间,亲族都要在京城团聚,在太庙祭祀历代先皇。所以,每年冬季朝廷都会下旨命各地方皇族来京朝拜。 因为王爷们的封地有近有远,远的地方如湖广、甘肃的路上就要走一月,所以偏远的确的天家人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出发。 今年的朱聪浸来得最早,原来是按理讨薪的。 王若虚和朱聪浸显然是打过许多次交代的,彼此也熟,说话也没有顾忌。劝慰道:“这几年,朝廷对东南用兵,国库空虚。一旦东南平定,会补的,你也不用担忧。“ “什么对东南用兵,太仓每年两百多万两银中难道还少我区区六百石俸禄。你当我不知道,那些钱都被金上挪去修建宫观了,陛下这是要饿死我们这些皇族啊?” 私下议论天子,王若虚正要板着脸跟他讲大道理。 周楠忍不住一阵嘘唏:“什么,朱大人你一个奉国将军每年才六百石俸禄,这也……” “这也太少了,怎么,你当我是在说谎吗?”朱聪浸大着舌头道:“这六百石还拿不全,一半本色,一半是折色。” 明朝时期,官俸有两种:一种以银子折算,谓之折色,另外一种即为本色,也就是米,布,这样的实物,包括月米、折绢米、折银米。 周楠是老基层,如何不晓得这一点,顿时吃了一惊。本色一半,这也太狠了点吧! 本色物资质量好坏怎么算,粮食是米是谷子还是麦子,是陈是新都有讲究。最要命的是,明朝的米价波动极大,丰年米贱,几文钱一斤。遇到灾年,一两银子都有可能。 丰年你所领的折色是一千两银子,到灾年就只剩一百两,甚至十两。 堂堂天家子弟,收入甚至还比不过一个衙役,小吏,确实叫人无奈。 问题的关键是,衙役和小吏的工资虽然低,可人家有外快,家中的人口也少,场面上的迎来接往也少。 就拿朱聪浸每年的俸禄来说,就算全部折算成本色,每年才六万斤粮食。换算成后世的人民币,三块钱一斤,也就十八万块钱,只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普通白领收入。 像他这种奉国将军一级的皇族,三妻四妾,儿孙成群是肯定的,如何养活得了那么多人。这六百石粮食还是带壳的谷子。如此除去三成的皮壳,他最后到手的大约也只十万块钱。 最要命的是,国家还规定皇族不能做官,不能经商,否则天家尊严何在。 所有因素计算下来,估计这朱大老爷每年也就几万块钱的净收入。 这还是老朱家的人吗,活得好惨烈,难怪这厮身上的衣裳如此破旧。 周楠禁不住对他抱以深刻的同情。 朱聪浸见周楠附和自己,更是来劲,正要继续骂下去。 这里毕竟是京城,他口口声声辱骂君父挪用国库和宗师建宫观,大明朝虽然不以言罪人,可传出去叫人听了却是不好,王若虚就笑道:“朱大人但有怨气自去礼部理论,今日你我老友相逢,只谈风月。淮安周子木乃是诗词圣手,老夫也是甘拜下风。朱大人在诗词上也有不错造诣,今日不妨接着联句为乐。诗成,叫歌妓谱成曲儿唱来听听。” 朱聪浸吃酒吃得爽利,叫了一声好,就拉住方才唱歌的那个女子笑道:“姑娘好嗓子,不妨你来出题。” 弹琵琶的那女孩子掩嘴道:“朱大人果然是行家,宫商羽徽角,各人嗓子不同,气息有高低,能唱的曲儿也不相同。遇到不擅长的,强去唱,却煞了风景。我家妹妹的唱得最好,周子木的那首最合她心意,心中还道能写出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高绝之士又是何等风流人物。今日总算见着人,果然人如其诗,儒雅俊朗。今日不妨再做一首,凑成一对儿。” 说着就瞟了牙板女子一眼。 手拿牙板的女子被琵琶女说破心事,一张俏脸变得通红,但看周楠的目光中却盈盈两点秋波荡漾。 朱聪浸能够和王若虚这种老文青关系密切,本身也是个有才学有呆气的人。见手中那女子明明被自己牵了手,却对周楠目光含情。 心中不觉大酸,哼了一声:“西风多少恨一句,我看也寻常,且听我的。” 略一斟酌,就吟道:“短短春衫双卷袖。” 王若虚想了想,接道:“调筝花里迷楼,今朝全把绣帘钩。子木,该你了。” “好!”两个女子同声趁户赞。 不得不说,这两人的作得真不错,京城勾栏瓦舍中的浮华金迷之风扑面而来,叫人如同沐浴在暖风中,熏熏人,有一种微醉后的畅快。 所谓联句是古代作诗的一种方式,是指一首诗由两人或多人共同创作,每人一句或数句,联结成一篇。 周楠前世念的是文科,专攻明清文学。 明清是的时代,诗词比起唐宋大是不如,原因很简单,时代不同了。 他肚子里倒是背了几十首纳兰容若、顾炎武、查慎行、龚自珍,可现在是联句,不是单独做一首完整的诗词,就算想抄袭也不知道该如何抄起。 顿时卡了壳,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算是认输。 “怎么,周子木做不出来了?”朱聪浸以往听王若虚不停在耳边说起周楠的名字,简直把他夸成李杜转世,心中本就不服。今日见两个女子对他青眼有加,心中更是嫉妒。 就斜着醉眼冷笑:“人说周楠你是一代词宗,看来都是周大人自大之言,你也是个徒有其表之人。” 周楠见他无礼,心中突有一股怒气生起。这姓朱的自从见到我之后,就处处针对。你讨薪在礼部碰了一鼻子灰,心情绪不稳大家都理解,可也不能把气撒到我身上呀? 你以为你是谁,图书管理员吗? 老实说,周楠从来就没想过如别的穿越者那样依靠剽窃后人经典诗词的念头。一来,他因为身份关系,根本没办法在士林知识分子圈里立足,就算诗词作得再好。别人提其他也就一声“雅吏”;二来,他是混官场的,现在是明朝,考的是八股时文,诗词也就是消遣应酬,并没有实际用处。 可是,这姓朱的分明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今日若是败在他手里,搞不好这厮会逢人就说起此事,对于我的名声却大大有损失。 人活一张脸,岂能别人打你左脸,你还把右脸伸过去? 这个时候,周楠心中突然钻出许多诗句。他也管不得那许多,喝道:“这又有何难,某今日就叫朱兄看看在下是否是徒有其表之人。” 说罢,就朗声念接了最后一句:“不叫金练柳,遮断木兰舟。” 其实这一句的出处周楠也不知道,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他每天泡在图书馆里,读书读得昏天黑地,读到后来肚子里到是装了许多诗句片段。 不管了,随便拿一句合辙压韵的出来应应急。 不得不说,但凡能够被后人记住的诗句,都是一首诗中最精华的部分,是文眼。很多人在读书的时候也就记得这么一句,至于其他都忘记了/ 比如杜甫的的有一首诗中的名句“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到现在,周楠甚至都还不知道这诗的题目叫什么名字,有几句。 “好一个遮断木兰舟。”牙板女子面色大变,眼睛里的柔情更是浓得化不开:“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即便是李易安来做,也不过如此。” 王若虚也叹道:“淮安周子木,果风流文学之士,我不如也!” 周楠心叫一声好险,又得意地哈哈大笑。 站起身来,朝二人一拱手:“今日兴尽,且告辞了。” “等等。”朱聪浸站起身来,朝他长长一揖:“子木文才便给,在下佩服,刚才得罪之处,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尚有一事相商,还请务必答应。” 他也是个文才见识出众之人,先前口头虽然对周楠诸多不屑,不过是处于文人相轻的传统。此刻联句,却是彻底地服气了。 周楠见他道歉,心中大爽,一把将他扶住,道:“朱兄何必如此,所谓武无第一,文无第二,诗词本是天授,灵感到了随意就能做出好句子来。若是灵感不至,任你搜断枯肠,也是无可奈何,还请问朱兄有何见教?” 朱聪浸直起身来,道:“惭愧,惭愧,在下虽然贵为皇亲,又有爵禄,日子却过得清苦。不得以寻了个生路,挂别人名字办了家书坊。子木诗词双绝,我欲将你诗词刻印成书,与其他同道的作品合成一个集子,还请子木赐稿。” 这是向我约稿吗?周楠一塄。 王若虚朝他点头微笑:“老夫一直想将自己的旧稿刻印成书,流传后世。士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文人每以“立言”为第一要务,以求不朽,这诚如曹丕讲: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自传于后。” “老夫已经整理出一些稿子交给了朱大人,如果子木有立言的心思,不妨让朱大人帮忙出书。” 周楠大喜,出书我也想啊,倒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忙说了一声:“多谢朱兄,如此,周楠就却之不恭了,不知道润笔几何?” 心中盘算,自己所抄的几首了纳兰词可是千古名篇,真刻印成书,还不卖得洛阳纸贵?古人有一字千金一说,这几首词怎么也得收姓朱的一百两。我刚买了房子,手头的钱都已用尽。在这该死的京城还不知道要呆多长时间,如果没有收入,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却是应该想条财路。 朱聪浸满面迷惘:“还有润笔一说?对了,子木若要出书,这刻板费、纸张、油墨还得出几个。” 周楠看着他的脸,一句:“你是智障吗?”差点脱口而出。 他只能微笑不语。 朱聪浸突然恼了,喝道:“周朋友,你这句话就是有辱斯文了。我辈读书人,怎么钻进阿堵物的眼子里去,没得污了耳朵?某羞于与汝为伍!” 周楠心中翻了个白眼,你不钻钱眼子,你清高,怎么大老远从大同跑京城来讨薪?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后世那种卖刊号,诱人自费出书的不良书尚。你就是个落魄皇族,落毛孔雀不如鸡,跟我摆什么架子? 他也懒得同朱聪浸废话,只朝王若虚拱了拱手:“王主事,多谢盛情款待,周楠尚有事,告辞了!” 王若虚笑道:“我也该回衙了,子木小友,我送你。朱兄,今儿就散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语道破 说罢,王主事就携了周楠的手,一道出去。 周楠知道他有话同自己讲,自然应命。 外面的雪大了些,二人走在积雪的街上,走了一气。王若虚才道:“子木小友,李伟打死顺天府赵经历一事老夫听人说过,无须担心。” 周楠一惊:“王主事你知道了?” 王若虚不快,道:“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各部院走在传说行人司有个叫周楠的行人带人去查李伟家的庄园,彼此起了纠纷,以至随行的一个顺天府经历被李伟打死。你今日来寻我,不就是怕担干系,问计于某?” “可到现在这么久,此事却只字不提,分明就是瞧不起老夫。” 周楠心中暗想:王大人啊,你还真是误会了,我可从来没想过请你帮忙。此事关系着朝廷大姥的派系政争,你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怕是不够分量,又凭什么帮我? “老大人你想哪里去了,周楠心中忧烦,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再说,这案子说不好牵涉极大,如何能给大老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叫麻烦,又怕什么。不就是朝堂里有人想要削弱王府一系,想拿李伟做篇文章。”王若虚淡淡道:“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你怕来寻老夫,想必是心中畏惧,不敢去行人司当差?” 周楠禁不住老脸一红。 王若虚:“不用担心,死了一个小小的经历,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就算有人要作文章也作不好,最多几个御使上折子弹劾了事。圣明无过天子,这事只怕陛下心中自有一本帐,估计也就是装看不见罢了,难不成还大兴诏狱?陛下年事已高,龙体欠安,近年也不太想理事,不外是想保持目前这个丰亨豫大的局面。” 他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了,这案子真要追究,李伟抓不抓。只要一走所谓的法律程序,只怕立即就有许多人跳出来,上书弹劾王府一系,甚至剑指裕王。王府一系自然不甘,必然反击。 如此,一场剧烈的政争就摆在台面上来,这断断是嘉靖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正如王若虚所说,嘉靖喜欢浮华、奢靡,他进入老年阶段,一心求长生,对于政务已然倦怠。朝堂之争,他是不太想介入了,只希望保持目前的平衡态势。 若有人想打破这一平衡,打破他平静的晚年生活,那就是犯大忌了。 反正,现在的局势是,朝堂上,谁冒头他就打谁。 周楠听到这话,顿时恍然大悟。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自然清楚嘉靖的个性。这就是一个刚强的君王,自登基以来,就和文官,和权臣斗个不停。嘉靖朝的内阁阁老是出了名的难当,杨廷和、夏言、霍韬、杨一清、张璁、桂萼等人都没有什么下场。惟独严嵩从嘉靖二十四年为相到现在,一直稳坐相位。 除了严阁老能帮天子搂钱之外,最大的原因是嘉靖已经折腾累了,想要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大明朝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人精,如何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们即便是要政争,也要一击致敌于死命,不会死缠烂打。否则,说不好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假设一下,如果周楠死于李伟手中,这事就是触极了明朝政治正确的红线,就是捅破天了。可死的却是一个小小的顺天府经历,只能算是民事纠纷,陪钱了事。就算背后的阴谋家要发动,也伤不了王府皮毛,反惹得天子不快,智者不为。 这事,说到底只是有一股旧势力对裕王系斗争的一次遭遇战,前哨战。既然没能达到目的,也不会再纠缠,只再次潜伏,等待下次良机。 至于周楠和死去的赵经历,属于已经落到棋盘上的小卒,是死是活也没人关心/ 周楠想通这一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略微气恼。这两日他还真是提心吊胆,生怕有某个武林高手、青衣楼的刺客从暗处跳出来给自己狠狠一刀。事实证明,他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还上不了京城的台盘。说难听点,甚至没有半点剪除的价值。 看来,我并不是世界的中心,不是小说中有着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经历的主角啊! 失望,非常地失望! 周楠本就有一颗为上位者的野心,出了这事之后,畏惧的同时,赌徒性子犯了,心中就琢磨着拿这事博一个出身。现在看来,其实自己就是想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主事方才所言,直叫周楠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只是,下官负责清丈李伟家的庄园,真去行人司当职,却是要接过这块烫手热山芋了。” 王若虚也觉得这事比较头疼,安慰道:“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我辈读书人,心怀坦荡,自然百邪不侵。朝廷自有法纪,任谁都不能例外。” 这纯粹就是废话嘛! “对了,王主事,那朱聪浸怎么回事?” 王若虚:“子木是在问皇族经商一事吗?朱大人家中人口多,他又是天家的人,场面大,光靠那点俸禄根本养活不了家人。虽说朝廷严命宗室不得经商,可让别人挂名也是无妨。不过是几首诗词而已,你问他要润笔,未免失礼……” 原来,周楠本以为朱聪浸家有三妻四妾,因为老婆孩子一大堆日子这才过得困窘。现在听王若虚说,事情并非如此。朱聪浸家有悍妻,恶得很,他有贼心无贼胆,一直不敢提钠妾的事情。 朱同学的老婆又特别能生,一年生一个,不带歇气的,到现在,他有七个儿子。身体透支过度,老朱现在是不但没有贼心,连贼都没有了。 可见,世界上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吾辈当以人为镜。 朱聪浸家,一妻七娃,再加上老妈子、管家什么的一大群。单靠每年六百石还被拖欠的俸禄,个人财务已经处于崩溃边沿。不得以,只能弄了个书坊养家。 周楠对他表示深刻的同情,问王若虚:“朱大人的书坊规模想必不小。” 王若虚一笑:“也就是一个小作坊,请了一个掌柜的和两个刻书的匠人罢了。他以前在大同开了一家,两年下来亏损了上千两,去年才搬到京师。原本以为这边读书人多,生意应该不错,结果还是亏。朱大人性子是不好,那是因为他亏本太多,叫家人跟着受穷,经常吃淑人的打,以至夫纲不振。可也算是能诗能文,都是你我同道中人,他问子木要旧作,原不该拒绝的。”奉国将军的妻子是有诰命的,称之为淑人。 “是是是,老大人说得是。”口头虽然这么应承,周楠却偷偷地撇了撇嘴。他原本以为朱聪浸好歹也是有爵位的皇族宗室,名下的书坊规模应该不小。卖他一个面子,不要他的稿费也无妨,至少能够传扬自己的文名。 现在听王若虚所说,这厮做生意都快亏掉底裤了,估计出版的书籍销量也有限得很。 稿子倒是不能白给他。 二人又走了几步路,王若虚留了家庭地址,又问住哪里,说以后得闲多多走动,他在京城还有许多同道要介绍给周楠认识。大家一起搞几个文会,做些诗文,不亦快哉。 周楠正要在京城文化界和政坛建立自己的人脉,他孤身从淮安来京城,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这次的事情之所以搞得如此狼狈,还不是因为不认识人,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吃了秦梁的暗亏。 若一开始就得人提醒,直奔礼部办理锁厅手续,又怎么会被秦司正算计背这口黑锅? 王若虚醉醺醺自去吏部当值,现在距离散衙还有半个时辰,这厮日子过得倒爽啊! 现在才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半的样子,周楠这个时候回行人司上班已经来不及。加上手上又没有事做,顿觉好生无聊。 心中不觉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随王若虚从教坊司里出来,和两个美女一道吃吃酒,听听曲儿,聊聊骚,多爽!而且,看那两个妹子对我好生崇拜的样子,说得入巷了,未必就不能登堂入室,共度鸳梦。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嫖资老王已经出了,不享受教坊司的服务简直就是浪费。 浪费,就是极大犯罪。 得,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还是回家去吧! …… “忙惯了的人,还是不习惯这种悠闲的日子啊!” 周楠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小说扔到一边。 回到家后,他就照例拿起自己以前购买的小说书儿打发时光。这次随詹知县来京任职,船只从淮安沿大运河北上,路上走了半个月。整天和二詹呆在船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就连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都番了出来,实在无趣。于是,周楠就叫人买了许多小说书儿打发时光。 明朝中后期随着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大量无地农民涌入城市讨生活,城市规模进一步膨胀,就催生了明朝特有的是市井文化。 古人的娱乐项目少,不能看电影电视,不能上网打游戏,天一黑你只能上床睡觉。若想将生活多得多姿多彩,去青楼楚馆吧,稍微有点档次的,从打茶围到过夜,没个十两八两银子下不来 于是,很多人都会去买本通俗小说儿回家看上几页消遣。明朝的书商为了占领市场,走的是廉价路线。用的纸张都极其低劣,薄如蝉翼,一捅就破。 至于印刷用的油墨也非常糟糕,看上几页,手指都被染黑了。至于缺页、缺行、断章也是经常的事情。 不过却极为便宜,一本五六万字的小说也就一百文钱,属于这年代最便宜的消遣方式。 市井文化,说穿了就是饮食男女。 这种明朝的快餐文学也少不了赤果果的男女之事描写,读了半天,周楠只觉得小腹发热,看院子里正在打扫卫生的厨娘青花也格外顺眼。 他吃了一惊,暗想:来京已经快一月,一月不知肉味,我的阈值竟然低到这等程度了?当自省。 戒定慧,戒定慧。 再不敢看这种风月书儿,就拿出史杰人给自己留下的书稿看起来,总算将翻腾的血气平复下去。 吃过晚饭,继续看书。 不觉天已经彻底黑尽,正要洗了脚睡觉,黄豆进来禀告:“老爷,外面有个朱老爷求见。” “哪个朱老爷?”周楠接过名刺一看,却是朱聪浸。 心中奇怪,这位奉国将军大晚上的跑我这里来做什么,不会是又为诗稿的事情吧? 不出钱就拿到我的稿子,想得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周兄你拯救了我 “原来是朱兄,这天晚成这样。朋友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啊!”周楠白天时在教坊司和朱聪浸闹得有些不愉快,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他心中又是奇怪,禁不住问:“朱兄又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朱聪浸:“先前我去过王主事府上,从他哪里打听到的。” 周楠吃了一惊,笑了笑:“朱朋友真是执着啊,诗词本是消遣之作,我手头也没多少,也不想刻印成书,你的美意只能心领了。还有啊,朱兄,我听王大人说你书坊的生意做得不是太好。这世界上来钱的行当多了,又何必在一条路上走到黑?” 反正一句话,不出钱我是不可能答应这事的。明朝虽然没有版权一说,可你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估计也不好意思盗刻。 以朱聪浸那自大的性格,周楠如此挖苦,必然会暴跳如雷。可此刻的他却连连摆手,道:“周兄说哪里去了,我一想仰慕周朋友的文名。下午在教坊司见着你,心中欢喜,不觉多饮了几杯,口无遮拦,得罪之处,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就一揖到地。 既然他态度如此诚恳,周楠心头的气也消了,忙一把将他扶起,道:“朱兄,你我都是同道,何必生分了,请座,请座。” 窝头就泡了两杯茶送过来,二人各自吃了两口,又说了些闲话。 周楠正要斟酌着如何拒绝朱聪浸想免费拿稿这事,朱奉国将军突然道:“先前我去王大人府上,听他说,你写得一手瘦金体,又擅长篆刻,能不能帮我刻个印章。”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两枚拇指粗细,半寸长的田黄石递给周楠。 又道:“周兄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白帮忙,可选一枚留下自用,当做在下的酬谢。” 周楠接过来一看,却见那两枚田黄石其色近橙黄如桔皮,湿润可爱,半透明,在灯光下闪烁着朦胧光泽。 心中顿时吃了一惊:好东西啊!这朱聪浸虽然潦倒,可毕竟是皇族,祖上倒是传下来不少好东西。 自古即有一两田黄三两金之说,两枚田黄倒是值不少钱。而且,这玩意儿实在太珍稀,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一般人但有如此宝物都会作为传家宝小心收藏,轻易不肯转手,你就算是想买也没处买去。 周楠:“那怎么好意思……若说是写几个字,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朱兄如此这番,就是见外了。”说罢,就走到书桌前,将一枚田黄放进抽屉里。 又拿出一套刻印工具,问:“朱兄想要什么字,我马上给你写好刻上去。” 作为一个穿越者,周楠其实并不像其他小说中的主角那样有那么多的金手指。比如过目不忘,又比如能将四大名著一个字不漏地背下来,然后抄抄抄,将稿子卖给书商赚个百万身家。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能够写一手好字,即便是和王若虚这种进士出身的知识分子精英比,也要强上三分。 道理很简单,书法这种东西,并不是你字写得多就能写的好。否则,衙门里专门负责抄写的书办干上一辈子岂不是人人都会变成大书法家? 书法的关键是读贴、临贴。 这事在现代社会也简单,只要你有兴趣,打开电脑一搜,王羲之、卫夫人、宋徽宗、董其昌的真迹你要多少有多少,还是蓝光高清。 整日读一流大师的帖子,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字自然写得不坏。 周楠之所以喜欢书法,那是因为他十岁那年在偶然地机会读道这本小说。书中洪七公被欧阳锋的毒蛇咬中后,躲进皇宫里疗伤,其中就提到宋徽宗的瘦金体法帖。 他顿时来了兴趣,就将赵佶的书法作品在电脑上搜了出来。这一看,眼睛就收不回来了。 在接下来的学生生涯中,他每日都会临上几十字。从颜真卿到柳公权,从钟王到冒襄,还曾经拿过市一级的书法比赛大奖。 到明朝之后,因为干的是师爷。毛笔可是他吃饭的家伙,自然不能丢下。 到现在,他感觉自己的书法又有了进步,如果继续练下去,有生之年说不定能够混成一个大书法家。 相比起现代人便利的条件,古人就惨了。 要知道,古代大书家的真迹可都是无价之宝,寻常人如何能够见着。 一般人读书练字的时候,都是拿教书先生的手迹来做范本。而那些先生的字,说句难听的话,都是一陀屎。 所以,明朝的普通读书人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而且,科举的考卷用的是馆阁体,要求你写得跟印刷体一样,务必不让阅卷人产生歧义,至于有没有艺术价值,倒不要紧。 周楠的字当初王若虚是见识过的,对他也赞赏有加。 听到他问,朱聪浸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过去:“周大人能否伪造此人的笔迹?” 周楠接过小册子一看,却是一个帐本。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哪处田产收了多少石租子,哪月哪日府中买了一千斤木炭,支出几何。 字是标准的瘦金体,甚是娟秀,却有形无骨,没有宋徽宗那种银钩铁划的气势。 周楠笑道:“要想把字写好很难,写差还不容易。”说着,就用笔仿照那人的笔迹在纸上写了个永字。 朱聪浸大喜:“像像像,太像了,周兄,你拯救了我。” 周楠见他喜极忘形的模样,心中一动,道:“朱兄,私刻公章可是违法的,恕难从命。” 朱聪浸搓着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是公务,我也不可能害你。” 周楠:“刻什么字?” 朱聪:“四个字‘我耕彼食。’” “原来是防盗刻的雕版。”周楠恍然大悟:“也容易。” 原来,明朝可没有知识产权一说。一本书雕印成书,如果卖得极好,其他书坊都会纷纷盗印,也没人管。 有气不过的正版书上都会在扉页上印上一些威胁的话儿。比如:“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此书得于内庭秘本,刊印非易,同业幸勿翻刻。” 也有人直接骂娘:“亦有逐利之无耻,与异方之浪棍,迁徙之逃奴,专欲翻人已成之刻者。袭人唾余,得无垂首汗颜,无耻之甚乎?”“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当决一死战。” 就将那枚田黄石架在木模具上,提起雕刀唰唰地刻起来。 一时间,石屑纷飞。 “刻得真好!”“干得漂亮!”朱聪浸口头不住恭维,表情夸张而虚伪。 周楠感觉好笑,心道:“刻一枚章子就能得一块田黄,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赚的活儿吗……不对,不对,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对。” 就停下刻刀。 朱聪浸急了:“周兄怎么不刻了,快些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朱夫人的神操作 这是不对劲的地方在于,大凡扉页上所留的威胁的话儿直接就可以在雕板的时候刻好,印书的时候直接印上去就是。 朱聪浸手头自有工匠,找他们做就是了,为什么又要单独做个印章。难不成每出一本书,还要找专人在上面盖一个戳儿? 田黄石是何等珍贵之物,一般人多是得了一枚,必然视若珍宝。会在上面刻上一些有文艺价值的话儿作为自己的闲章,比如“青藤门下走狗”“十全老人”再比如“心血为炉熔铸古今。”那又是何等风雅之事,用来做戳子,煞风景了。 看朱同学如此紧张,周楠笑道:“朱兄,这章我可不能帮你刻,你找自家书坊的匠人吧!” 朱聪浸道:“找什么匠人,他们如何能写出和帐薄上一模一样的字来?再说,若是走漏了风声,我……” 大约是自觉失言,他忙闭上了嘴巴。 周楠心中更是怀疑,正色道:“朱大人,此事在下觉得甚为不妥,若你不说实话,我只能端茶送客了。” “别别别。”朱聪浸急道:“请你刻的这枚章乃是我家夫人的警言章,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会拖累大人的。” 古人的闲章分为“压角章”、“吉语章”、“警言章”、“收藏章”、“鉴赏章”、“纪年肖形章”以及“斋、堂、馆、阁居室章”等等。所谓警言章,就是书生用来盖在自己的上用来警示、自省之用。 朱同学的夫人又不是读书人,以她的字来看,也不是什么才女文青,弄这种章做什么,朱聪浸找人刻老婆的闲章又有什么用? 周楠同志好奇心大起,喝道:“朱兄,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皇室宗亲,天家的事就是天下事,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我不但不会刻这个章,还会登门向贵夫人请教。” “你敢!”朱聪浸大怒,捏起了拳头。 可看到周楠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却泄了气,喃喃说道:“看来我今天不将此事说清楚你是不肯罢休的,我也是病急乱投医,碰到你了。” 周楠微笑:“朱兄你说吧。” “我若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 “不笑不笑。” 朱聪浸突然一脸通红,讷讷道:“周兄弟,你也知道,咱们皇室宗亲吃的是皇粮,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又不能做官从事别的行当,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各王府的王爷、世子、镇国将军,镇国中尉们,谁不是三妻四妾。当初娶了我家夫人之后,我也动过要纳妾的心思。谁曾想,我家夫人不肯,直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周楠奇道;“我先前听王主事说朱兄一直没有纳妾,也没有那个心思,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聪浸:“是啊,兄弟我是真得被她给吵怕了,也受不了这个烦,从此绝了纳小的念头。当然,你也知道,咱们做男人的,在外面难免有应酬,要出席一些场合。传到她耳朵里去后,又是一场闹。” 周楠点点头:“是啊,那些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朱兄和嫂夫人说清楚,达成谅解就好。” 朱聪浸说:“如何没说清楚,可她却是不依不饶,兄弟是快扛不住了。” 周楠:“对了,咱们不是在说刻章的事情你,你扯这些做什么?” 朱聪锦低声道:“我家夫人怕我在外面宿柳眠花,就刻了这枚警言章。我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会在我……在我那里盖个戳记。” 周楠心中大奇:“盖哪里?” 朱聪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悲愤地一声长啸:“还能盖哪里,自然是子孙根上。晚间回去,夫人都会检查。若是印记模糊了,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啊!”周楠大惊,手头的刻刀一歪,在田黄石上拉出一条痕迹。刺痛袭来,低头看去,手指竟被划破了。 朱聪浸眼含热泪:“可怜我堂堂五尺男儿,每日出门,走路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弄花了印泥,那就是蒙受不白之冤了。越热天的时候,更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呀!” 周楠心中赞叹:令夫人真是神操作啊,连这法子都想得出来! 他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嫂夫人真是风雅。朱兄这个法子倒是妙得紧啊,不佩服都不成。” 周楠彻底明白过来,刚才朱同学拿的帐本想必就是他夫人的亲手所写。只要仿照她的笔迹伪造一个印章,老朱同志以后无论在外面怎么浪,事了拿起印章补一个戳就可以了。 真是天才的构思。 朱聪浸受到极大屈辱,大怒:“周楠,你若再埋汰于我,某与你誓不甘休。” “好了好,我不开你玩笑了,朱兄别往心里去。”周楠人强忍笑容,憋得异常辛苦:“你今天可是一不小心弄花了钤记?” 朱聪叹息:“是啊,下午和周兄还有王大人教坊司聚会,你们走后,我便留下和一个女子谈玄论道。如此一来,那钤记却是彻底磨灭了。兄弟我现在是走投无路,还请周兄救我!” 这句话的含义是:教坊司的妹子实在太美,兄弟一时没忍住,现在麻烦大了。 周楠摇头:“原来朱兄留下了。”也对啊,嫖资王若虚已经出了。他朱聪浸估计想的是,反正钱又不会退,不睡白不睡,这套大宝剑的程序得走完了,也算是对妹子的职业的尊重。 这朱聪浸还真是可怜人啊,罢了,这个忙得帮啊! 周楠又低下头去刻章,刻了两个笔画,再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当决一死战。哈哈,哈哈!” 不片刻,印章刻好。 朱聪浸借了周楠的印泥,叫了一声:“叨扰。”就狼狈地跑去周家茅房,鼓捣了半天才回来,却立在那里不走。 周楠:“朱兄还有何见教/” 朱聪浸;“一客不劳二主,还请周兄弟送我一程,等下见着我家夫人,也好解释。就说你是我手下写稿子的书生,今天我约你谈新书的事情,又喝了酒,不觉天黑,因而回家却是晚了。你放心,我家夫人在家里虽然恶,却只针对我。有客人上门,很客气的。” 周楠:“朱兄你是要让我帮你打掩护啊,不觉得有点过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趴耳朵 马车在长街辘辘前行。 坐在车厢里,周楠还是忍不住低声笑。 旁边,朱聪浸忍不住挥舞着拳头:“周楠,你若再羞辱于我,某就不客气了。” 周楠:“朱老爷,朱大人,别动别动,小心将钤记磨花了。” 朱聪浸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动作过大,冷汗都出来了,急忙恢复先前泥塑木雕的石化状态。 周楠哈哈笑道:“咱们这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吗/” 朱聪浸丧气:“罢罢罢,周兄想笑就笑吧!” “好了,我不笑……扑哧!” 先前,经不住朱同学的哀求,我们的周大人心中感慨,就答应送他回家,并帮着打掩护。 实际上,这种事情他以前在现代世界干得多了。特别是以前某关系密切的同事,因为嗜好麻将,每天不打到凌晨不肯收兵。偏偏他太太对赌博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又喜欢老公整天黏在身边。 只要丈夫回家晚,就会盘问半天,一言不合就上演全武行。 实在熬不住赌瘾,那个同事就会谎称在加班,说不信你打电话问周楠。 处于对同事的同情,顺手之劳,周楠自然帮了。直到有一次,同事的夫人直接跑到单位上去送夜宵…… 一场惨剧,同事在牌桌上被抓了现行。 一碗热腾腾的肥肠粉直接扣到头上,小米椒,变态辣。 真是精彩的故事啊,往事令人唏嘘。 看到朱同学,周楠想起了自己的同事,想起了再也回不去的现代生活,心中就软了。甚至自掏腰包雇了一辆马车送他回家。 出发的时候他已经问得清楚,朱聪浸府位于内城东北角,靠着国子监,挺远的。 忍住笑,车厢里沉默下来。过得片刻,周楠实在无聊,又忍不住道:“朱兄,我这么喊你不介意吧?” “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不必生分,不不叫我朱兄难道还叫朱大人,我又不能做官。” 什么共患难,若非是我,遭难的是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周楠问;“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用多说,周兄定然是问我堂堂奉国将军为什么还要受夫人的气?”朱聪浸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一个穷字,府中开销甚大,光靠那点俸禄已难维持,全靠夫人从娘家去借。到如今,我府中已欠了她娘家许多债务。她父兄虽然不说,可我心中却是尴尬。所谓吃人口短,拿人手软啊!再说,我和娘子也亲,某心中却是敬她爱她的。” 原来,按照明朝的制度,无论是皇帝大婚还是宗室嫁娶都不能选择朝中重臣的子女。为的就是防止外戚和宗室势力坐大威胁到皇权。 因此,皇帝的后妃必须出自从七品以下官员家庭,其他皇族待婚子弟也同样遵循这个规则。 朱聪浸出自代王一系,他成年之后按照皇室婚嫁制度,娶了大同当地一个身家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为妻。 因为收入低,只能靠妻子娘家接济,朱同学形同吃软饭,在家中的地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周楠对他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又好奇地问:“朱兄,据我所知,宗室子弟除了俸禄,不是都有田产吗?就算你俸禄不够用,庄田里每年不也有产出,足够吃用了?” 没错,明朝的王爷和宗室兼并了大良土地,一个个富可敌国。就拿崇祯年的福王在封地地来说,在洛阳城外就有庄田二万顷。 因为朱家人实在太能生,到明朝末年宗室人员竟达惊人的百万之巨。这些人吃得国家供奉,又在地方大量霸占土地,成为一大公害。 朱聪浸苦笑:“你知道什么,我又没有王爵,能有多少庄田?没错,先祖代王是得了许多庄田,可一代代子孙分下来,到我手头也没剩几个。实话跟你说吧,我在大同有庄园三百亩,在京城还有一处宅子和五百亩地,这点收入根本养活不了家人。而且,如今天子正在清丈京城皇产,只怕那五百亩地也保不住了。” 周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厮每年六百石的俸禄,名下还有八百亩土地可以收租,依旧喊穷,还有天理吗? 真是,明朝中产阶级焦虑综合症。 想必是日常开销实在太大,又不肯压缩。 人啊,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说着话,又过了半天,马车终于停到一处大宅子前。 周楠和朱聪浸下了车,抬头看去,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大!” 这才是真正的深宅大院啊,看规模至少有五六千平方,像座公园。周楠的房子与之相比,顿时显得异常寒酸。按照现在的世价估算,怎么也值上万两银子。 “不错吧,是祖先留下的,以前是代王府,传到我手头。我和家人每年过年入京面圣,都会在这里住上一月。”朱聪浸大为得意。 周楠:“像这么大的院子,起码要养二三十个奴仆,再加上日常开始,一年怎么也得好几千两吧,啧啧,朱兄这日子过得确实艰难。” 打个比方,你一个月收入两千的吊丝,让你去住上海的价值上亿的别墅,你给得起物业费吗? 朱聪浸顿时泄了气,怒道:“周子木,你怎么老说些叫人不高兴的话。” 周楠:“扎心了老铁?”不知道怎么的,打击朱老哥就是那么叫人开心。 两人走到门前,一个门房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朱聪浸:“夫人呢,睡没有?” 门房:“回大老爷的话,夫人和公子们都还没有安歇,正在厅堂里等着大老爷。” 朱聪浸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没睡,这个这个……” 周楠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色,现在已经是后世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古人睡觉都早,最迟九点就要上床。看来,咱们的朱同学今天有难了。 很快,门房就引了两人进了朱家大厅堂。 厅堂里点了灯,亮如白昼。 却见一个妇人正拿着在教七个小孩子念书,一时“子曰”“子曾经曰过”之声不绝于耳。 那七个孩子不用问自然是朱同学的儿子,大的那个十二三岁模样,最小的正蹒跚学步。 至于朱聪浸的老婆,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小鼻子小眼睛,相貌普通,只脸盘子有点大,一副旺夫相。她只将眼睛落到书上,甚至不肯抬头看丈夫一眼。 朱聪浸小心道:“夫人,夜色已深,你怎么还不安歇。孩子们正是吃长饭的时候,身子骨要紧,如何能够在这里熬夜?” 朱淑人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家中有妻子儿女?” 积威凛冽,于无声处听惊雷。朱聪浸腿一软,就要朝地上跪去。突然意识到有外人在,这一跪脸就丢大了,忙直起膝盖:“夫人,这位是行人司周行人,我们家不在开书坊的吗,今日是他约为夫说稿子的事情,故尔回来得晚了。” 周楠瞠目结舌:这老哥……趴耳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丧狗朱聪浸 所谓趴耳朵,就是后世四川的一句方言,正确的读音应该是。意思是软绵绵,耷拉。 说得是一个男人因为害怕老婆,耳朵因为长期被妻子揪,变软了。 听到朱聪浸这话,朱夫人这才发现立在一边的周楠。 她忙瞪了丈夫一眼,然后露出温柔的笑容,朝周楠微微一福:“原来是周行人,早就听我家将军提起过大人的名字,乃是饱学的高洁之士。今日终算是见着面了,久仰,久仰。” 然后又对七个孩子道:“你们也来拜见周行人。” 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纷纷上前见礼:“见过行人。”奶声奶气的声音响成一片,甚是可爱。 周楠也回礼:“见过淑人。”心中好笑,暗想:我和朱聪浸今天才刚认识,什么时候你早就听他说我我的名字了,这妇人倒是有情商,难怪将朱老哥治得服服帖帖。 见过礼之后,朱夫人叫七个孩子自回屋睡觉,又正色对周楠道:“周行人,将军是个喜大言之人,他的话十句中有七八句都是假的,当不得真。我家乃是皇室宗亲,朝廷自有俸禄,也有制度,如何能够经商谋利?” 周楠明白她的意思,朝廷严令宗室不得经商。有的事情,属于可以做但不能说。就点头道:“是,淑人说得是,朱兄也和我都是诗词同道。今日做了个文会,把酒吟诗,以至耽搁了时辰,故而回来的晚了,还请淑人不要责怪朱兄。” 朱夫人:“行人和家夫饮酒做诗,是不是也会如别人一般请几个能诗能文的女子作陪啊?” 周楠正色:“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和朱兄吟的是诗词歌赋,谈的是黄庭庄子,若有女子在场却煞了风景。不过是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大概意思是,大明朝识字率实在太低,女人基本都是文盲。咱们是士大夫的文人雅集,又不是集体去吃快餐,要女人做什么? 朱夫人眼珠子一转,幽幽道:“妾身听人说,这京城里勾栏瓦舍中的清倌人文才出众之人,无论诗词还是文章,未必就输于举人进士,都是识情识趣的。” 说着话,就将目光落到朱聪浸脸上,一脸的责备:“老爷,你在外面应酬那也没什么,今日却让周行人过来说项,岂不是叫人笑话妾身是个娥眉善妒之人?” 她神色黯然,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朱聪浸神色大变:“夫人……我真没有,没有啊……” 朱夫人:“妾身自是相信老爷的。”说罢,就站起身来,朝周楠又是一施礼:“多谢行人送我家老爷回来。” 周楠:“好,时辰已经不早了,下官不克久留,告辞了。”他有种感觉,这女人已经看穿了一切,自己再留下来也有些尴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至于朱聪浸,我管他去死! 朱夫人:“来人,送周行人。” 朱聪浸心中不安,下意识地拉住周楠的袖子:“周兄,天色已晚,不如留宿一夜……明早……” 朱夫人:“老爷。” 朱聪浸身子一僵,周楠乘机逃脱。 从朱家出来,上了车,周楠长出了一口气,禁不住摇头:家有悍妻,朱红聪浸好可怜!那女人好厉害,尼玛眼睛就好象是探照灯一样,直接将人看得通透了。能够治理这么大一个家庭,没两把刷子行吗? 车行了一段路,却被人拦下来了。 周楠从车厢里探出头去一看,却是几个兵丁。 一问,才知道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夜。明朝所有城市都实行宵禁,周楠解释了几句,一伸手进怀里,才发现先前来都匆忙竟忘记带官照。 解释了几句,兵马司的人也不敢得罪周楠,就说,奉国将军朱府属于他们巡夜的片区,朱府中的人也认识。要不咱们先去朱府认一下人,如果没问题,行人自可以回家去,得罪了。 周楠点头:“也好,都是职责在身,本官也不会为难你们。” 于是,一行人又调头回朱府。 刚到地头,一个兵马司的人低呼一声:“朱大老爷,怎么是你?” 周楠定睛看过去,却见朱聪浸如丧考比地立在大门外,在雪地里缩着身体。 他脸上还带着新抓出的伤痕,看起来好可怜:“朱兄,你怎么了?” 朱聪浸面容苍白:“事发了,事发了,我被赶出门了。” “朱兄快上车,仔细冻着。” 上了车,抱了铜暖炉。好半天,朱聪浸才道:“周大人,我麻烦大了,那个钤记,那个钤记……” 周楠一呆:“那个印没问题啊,难不成你不小心弄花了?” 朱聪浸摇头:“没花,清晰着呢!就是,就是其中有一个笔画不对,你刻的时候刻坏了,被我娘子看出破绽来。” 周楠这才想起先前刻印的时候一不小心刻坏了一刀,自己还弄破了手。 他心中吃惊,这么微小的破绽朱夫人竟然也看出来了,好一个心细如发的妇人。 一想起朱淑人手执蜡烛对丈夫那物仔细翻检的场面,周楠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朱兄啊朱兄,嫂夫人真是目光如炬。” 这一笑就不可遏制,眼泪都下来了。 朱聪浸大怒,张开双手欲要遏住周楠的喉咙,厉声喝道:“不许笑,都怪你,都怪你。你一定是对我怀恨在心,故意刻错一笔。我现在是有家归不得,我要杀了你!” 周楠不屑地将他推到一边,喝道:“朱大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要说怪,只能怪你自己。今日若不是你执意让我送你回家,如何会有此刻窘境?” 朱聪浸一呆:“怎么说?” 周楠解释说:“朱兄你想啊,如果你在外面没事,身上的戳记也全,大摇大摆地回家去就是。可你偏偏要让我送你回家做掩护,还让我在嫂夫人那里解释说做了一场文会,这不是欲盖弥彰吗?嫂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你心中有鬼,自然要好生检查。有一句怎么说来着,事行有度,过犹不及,凡事都要讲个分寸。” 朱聪浸信了周楠的话,喃喃道:“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实在是怕了她了……现在还真天下之大,我却无处容身了。” 周楠:“朱兄也不用害怕,说不定过得一会儿,嫂夫人气就消了,我陪你在城里转两圈再送你回家。你见了夫人说些好话,事情就过去了。女人嘛,是要哄的。” 朱聪浸大叫:“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周楠:“朱兄你不回家,意欲何往?” 朱聪浸:“要不,周兄送我去教坊司住一夜。” 时间已经太晚,已是宵禁的时辰,城中的客栈都已经关门上板,惟独青楼楚馆还在营业,算是唯一的去处。 周楠有点吃惊:“真要去?”这厮,都被老婆打出家门来了,还有去风流潇洒的心思,真是无法可说。 朱聪浸:“出来的时候实在匆忙,周兄可有银两,接济我百八十两。” 周楠:“……” 人渣、辣鸡、败类、丧狗。 银子周楠是不可能给他的,自己自从买了房子在京城安家之后,手头也没剩多少。虽说君子有通财之谊,救救急也是应当的。可朱同学都混得有家归不得了,还要去嫖,这不是操蛋吗? 这人污浊的灵魂需要拯救。 到明年秋闱还有将近一年时间,每月家里四口人吃喝拉撒都是一笔开销,周楠苦日子要来了。 他本打算锁厅在家读书的,现在看来这事也办不成,明日还得去行人司当值。一想到还要去清丈李伟的庄园,就大觉头疼。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周楠让黄豆给朱聪浸收拾了一间客房,安顿下来。 洗完脚,只感觉浑身疲乏,上炕不过两分钟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刚亮,他就醒来,吩咐青花弄好早饭。吃过饭,穿好衣裳,就匆匆出门往行人司而去。 奉国将军朱聪浸还在睡觉,周楠也懒得管他。 到了行人司,今天司里的人比往日要少些,只剩十几个行人。一问,才知道,其他人都是职司被派到地方上去了。 秦梁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问周楠昨天怎么没来当值。 周楠支吾了两句,秦梁显然也不在意周楠要编什么借口,微笑道:“其实周行人刚到我司没两日,也没有职司。你这阵就办李家隐冒皇产一事,倒不用呆在衙门里。” 然后又叹息一声:“本官也没想到李家竟然是裕王府李妃的娘家,这个差事办起来确实为难你了,是老夫的错。不过,咱们是替朝廷,替天子办差。只要秉着一颗公心,照章做事,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天地之间自有正气在,直须做就是了,下去吧!” 周楠心中腻歪,忍不住暗骂:果然是人老成精,姓秦的你早就知道李伟是什么人,就是怕惹上麻烦,却叫我这个懵懂无知的新人去背锅。还说什么天地之间自有正气,正气顶个屁用,赵经历正气凛然吧,结果把自己都给正气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手下三人和顺天府的两个衙役都等在那里请周老爷示下。 也没有什么好示下的,周楠也不废话,直接提起笔写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公函,用了印,命人给李伟送去。 公函中周楠重申了朝廷清丈各家隐冒皇产的政策和坚强决心,训诫李伟不要执迷不悟,让他约一个地方和周行人见面,交代问题,配合工作。 这公函里的话很难听,表面上看起来周楠所领导的清丈工作小组简直就是要和李伟势不两立,其实也就是虚张声势。 周楠真若要和李家闹,直接带人上门贴封条就是了。如此,事情就闹大了。 他可没有心思,李伟这人在真实的历史上飞扬跋扈。 作为一个穿越者,周楠自然知道未来李妃的厉害,他可不想和李家翻脸成仇。 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做做样子,打打口水官司罢了。 而且,这份公函中还有一层隐藏的含义:“李国丈啊李国丈,你老人家的事情现在闹大了,大家都头疼,还是自己快想法子解决吧,别叫我们下边的人为难了。我想,以你的身份和王府的影响力,要想平息这一事态应该很容易吧?兄弟我先拖得一天算得一天,为你争取时间。” 发了公函,周楠在司里看了一上午书。 吃过午饭带着手下去街上转了一圈,然后说:“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各自回家,明日再来。” 众手下都松了一口气,赵经历的死给大家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自然不愿意再去钻那个虎狼窝。 顿时都散了个精光。 回到家中,见到周楠,窝头正好买了木炭,背着一个背篓正要进门。见到主人,忙过来请安,道:“老爷回府了,朱老爷他……” 周楠心中一惊:“朱大人怎么了?” 窝头:“回老爷的话,朱老爷还没有走,说是没地方可去,要在府里住上一阵子。” “什么,还赖上本大人了?”周楠吃惊。 窝头:“禀老爷,家中有客人来访。” “什么人?” “是个女子,现在正和朱老爷在书屋说话。” “相貌如何?” 窝头抓了抓头:“好看。” 周楠心中奇怪:女子,什么女子,我来京不过几日,可没有什么红颜知己……难道是教坊司的那两个女子见本大人诗文了得,英俊潇洒。以至于春心大动,来一个红拂夜奔。哎,人长得太帅,太有才华,必然有幸福的烦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离经叛道的少女 带着好奇,周楠进了书屋。 当跨入门槛,就听到朱聪浸的怒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小姐之言极是荒谬,世上只闻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女子从一而终,此乃天道和人伦,哪有一女多夫的道理?” 周楠听得此言,大吃一惊。一女多夫,这也太前卫了点吧? 又定睛看去,却见,朱聪浸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襟危坐于书房中。 那少女生得娇小,却明眸皓齿,眉宇中带这一股英气,竟是潇洒明慧。在她身后,则立着白七。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正是徐阶府中的阿九。 阿九摇头:“不然,朱兄此言差矣。所谓礼仪道德,不过是南时朱熹和二程建立。再两宋之前,妇人再醮也是常事。譬如唐朝太平公主就先后嫁了两次,宋朝易安居士李清照在丈夫赵明诚去世之后也重新嫁人。偏生在朱程之后,就要用这些所谓的纲常伦理来束缚女儿,毫无道理。” “朱程之前,无论是孔子还是孟子,都没有说妇人丧偶之后就必须守节。” 周楠听到阿九这么说,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二人是在讨论妇人丧偶之后能不能再嫁,而不是一妻多夫。否则,若是他们的谈话传出去,自己的名声算是彻底地怀掉了。 “见过九公子,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阿九朝周楠一点头,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米牙:“自然有事来寻周大人,叫我好等。” “住口!”这个时候朱聪浸发出一声怒吼。 他是皇族,虽然不能参加科举,可从小读书,儒家的理论在他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一般读书人说起孔子和孟子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以大成至圣先师和亚圣称之:“你这女子直是可恼,若是女子不守妇道,还有何廉耻可言,人之所以不是禽兽,那因为知耻守序守礼。所谓礼仪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阿九不屑地冷哼一声:“朱兄,你我今日是在探讨礼制,切磋学问,你若有道理但讲无妨。一味上纲上线,以大帽子压人,只能说明你这人腹中无物,草包一个。” “你!”朱聪浸气得满面铁青,手微微发颤。 见他要发怒,阿九突然一笑,反问道:“朱兄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想必读过‘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句话?” 朱聪浸:“读过又如何?” 阿九:“你们读书人,一向奉孔孟的话为圭皋,想来这两位圣人的话必然对的?” 朱聪浸:“那不是废话吗,你一个小女子又懂得什么圣人言。” 阿九眼珠子灵活地一转:“那么我问你,为什么孔孟当年不禁妇人再醮?” 朱聪浸:“我如何知道?” “那是因为你读书不细,或者死读书,不知道思考。”阿九接着道:“原因很简单,国家缺人口。妇人体弱,下不得地,打不了仗。若丈夫死了,就要守一辈子,不给国家生孩子,拿你何用?” “孔子中有言: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这篇文章来看,当时海内如齐、晋这样的大国,举全国之力也不过战车千乘。以一车三人算,也就三千甲士。国家征兵,以二十丁抽一,国家有青壮男儿不过六七万,再加上五十岁以上老人和十二岁以下孩童,还有妇女,孔子那个年代所谓的大国也就几十万人口。” “记载,勾践开始伐吴时出动的兵力是: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合计四万九千人。可见,当时越国总人口并不多。” “战国时代秦、赵长平之战,武安君白起坑杀降卒四十万,就几乎将赵国所有的青壮屠戮一空。由此可见,当时的赵国也不过几百万人口,也就是如今的两三个顺天府而已。” 阿九继续说道:“由此分析,古时海内人丁稀薄到何等程度,人口才是国家强大的基础。所以,古人并不禁妇人再醮,甚至鼓励寡妇结婚生育。你要守节,还有受到官府的惩处。到宋时,人口一下子多起来,就拿东京汴梁来说,就达百万之巨,这一点你可以读读上面写得清楚。” “人口一多,吃饭的人就多。这个时候,衡量一个国家国力强盛与否就不再是人口,而是钱粮。人一多,必然用礼仪和法纪来约束个人的行为。如此,才有妇人节烈一说。” “可见伦理道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代不同,自不相同。”阿九指着朱聪浸的鼻子道:“朱兄你还是读书不细,或者是读书的时候不用心。学而不思则惘,说得就是你。” 周楠听得大吃一惊,暗道:这阿九不会是穿越者吧,竟然懂得历史唯物主义?而且,这女子才十四五岁,竟然读了这么多书,难得难得。 听到阿九讽刺自己,朱聪浸更是恼火:“荒谬,荒谬。” 周楠怕他们吵起来,忙打断道:“二位在讨论妇人再婚吗?虽说官府提倡寡妇守节,国家也有寡妇守节二十年,家中每年可免一石赋税,死后也会立牌坊旌表。可寡妇若是日子过不下去,要再嫁也是常事。” 明朝正处于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各大都市开风气之先,妇女再婚甚至离婚也不鲜见,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都是下里巴人,小市民阶级,又不是士大夫,吃饭要紧。 阿九笑道:“我刚才听朱兄说他家是开书坊的,恰好我也喜欢看书。什么都看,除了经史子集,就连演话本甚至风月书儿也是来者不拒……” 旁边一直面无表情立着的白七听她说得越发不象话,发出剧烈咳嗽起来。 阿九大为不满,横了他一眼:“你咳什么,看风月书儿又如何,我这是研究学问,又不是要学,你给我憋着。” 白七一张脸憋成了紫色。 阿九:“我刚才和朱兄说,这坊间刻印的小说书儿怎么都是给男人读的,怎么男人都是三妻四妾,这不公平,应该专门为女子出一本一女多夫的小说书儿。” 她突然兴奋起来,眼睛里闪着精光:“你想啊,咱们可是这么写。写一个相貌普通甚至有些丑的女子,突然被一大群风流才子、饱学大儒、英俊男儿爱之入骨。可惜啊,她只有一个女儿身,又如何嫁得了那么多人。” “那又是何等精彩的故事……咱们弄一本这样的书来,闺阁中的小姐们必然为之疯狂。一两银子一本,不怎么也得三两银子一本。卖他个几千上万本,这又得赚多少钱啊!” 阿九姑娘想到这远大钱程,悠然神往。 周楠张口结舌:这……不就是后世的玛利苏小说吗……这九公子不会真是穿越者吧? 阿九:“我就是女子,自然懂得女孩子的的心思。朱兄,相信我,没错的。” 朱聪浸大怒:“一个相貌普通甚至有点丑的女子凭什么让风流才子爱之入骨,为之疯狂,他们眼睛都瞎了吗?” 阿九淡淡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男女之情这种事谁说得清楚呢!弄一本这种书吧!” 朱聪浸:“听你的话,弄这种书,我非赔本不可。如此污秽人心的书儿一刻,我还有何颜面立于世?” 阿九:“先前不是说你那书坊刻一本书赔一本吗?颜面,你都被浑家打出府来,有家归不得,还有谈什么颜面?” “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奉国将军朱大人愤然暴起,振衣而去。 周楠看着阿九,越看越觉得有趣。这女孩子实在太带离经叛道了,简直就是个穿越者,这样的人在古代还真是珍惜物种。 而且,这女子读了很多人,也是有独特的见解,实在难得。 这还是一个家生子应有的素质吗? 周楠心中怀疑,道:“九公子,那日匆匆一别,还未请教尊姓大名。以公子的学问和见识,想来也是个有身份之人,还请教。” “你问一个女子的姓名是不是不妥当,依旧叫我九公子好了。”在古代,女子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除非是自己的父母和丈夫。阿九笑了笑:“也罢,叫你知道我名字也无妨,我姓徐名栀。我听说了,你已经见过我祖父了,拿来!” 说着就摊开了右手。 “什么,你是徐……阁老的孙女?”周楠吃了一惊。 阿九有些不高兴了:“冒充徐阁老的孙女有好处吗?我也懒得瞒你。” 周楠:“徐阁老贵为次辅,官居二品,何等尊贵。想不到公子竟然是阁老的孙女,失敬失敬。”难怪这阿九能够霸占刑部和大理寺外的衙门黑市经济,原来却有这样的身份。 徐家一向霸道,门人、奴仆在松江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民愤极大。每年总有几桩案子告上去,可惜官府都不敢管。 阿九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祖父有两子,十四孙,十个孙女,子孙一多,也就不值钱了,像我这种庶出妾生子,在府中的地位还比不上贴身侍侯祖父大人的丫鬟,又有什么好炫耀的?” 周楠深以为然,任何家庭,不管是皇帝家还是普通百姓。家中人口一多,必然分出亲疏。落毛孔雀不如鸡说得就是不受宠的家生子和远房子弟。朱聪浸如此,阿九也是如此。 这个九公子想必在府中颇受欺凌,被人无视,这才整日在外面乱逛乱混,也没人管束。 阿九:“你别同情,我日子过得爽利着呢,每月赚他百十两银子不在话下,府中的兄弟姐妹们嫉妒得眼珠子都绿了,好开心!拿来。” 周楠:“拿什么?” 九公子:“上次你说要见徐阁老,人已经见着了,那两百两银子是不是该给我了?” “沃日!”周楠一口茶水呛了出来,他倒是忘记这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会再回来的 一说起徐阶,周楠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他打着心学门徒的招牌上门求助,徐老头也答应帮他锁厅回乡读书,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想,第二日礼部就变卦了。 徐阁老为什么食言周楠也无从知晓,只感觉被人当猴子耍了一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偏生你还有气没地方使。 “徐小姐……” “谁是徐小姐,叫我九公子。”显然徐栀觉得这个徐姓和阁老家小姐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也不乐意别人这么叫她。 周楠:“九公子,那日我确实有事要朝朝堂大姥禀告。可惜事情最后没有办成,这钱我确实不会给你的。我知道自己吃这碗饭的最重信用,事情没有办成,都是一文不取。九公子讨帐上门,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自坏名声。试想,今后谁人还敢找你办事?而且,下官也没说要见徐阁老啊,是你硬塞给我一张帖子的。” 开玩笑,这钱能给吗?且不说乖乖掏钱,吃个大亏自己念头不通达。关键是他现在手头正窘迫。 这次进京城,周楠手头只有荀芳语给的两百两黄金,另外还有两百多两银子。 买了房子,又添置了许多东西,只剩三百两左右。家里又添了三口人,未来一年的吃用,还有在场面上走动都需要钱。 给九公子两百两,未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是其一,最要紧的是这房子现在产权不明白,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被收走。到时候,还得另外买楼,银子哗啦啦就出去了。 听周楠这么说,九公子大怒:“周大人,什么是我硬塞给你一张片子,你后来不是去见我祖父了,又没有人拿刀子逼着你去,分明就是你想去碰碰运气,看是不是能够攀附上当朝次辅飞黄腾达。” 既然话说得难听,周楠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我身上的银子都被你抢光,就算不去见徐阁老,难道你会把钱退我?我也没想过攀附你们徐家,只是不想平白浪费那几两银子吃这个暗亏。” 九公子:“什么我们徐家,我可从来没当自己是徐家人。他们对本公子不仁,本公子也对他们不义。反正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说着话,她目光不怀好意地四下扫视:“宅子不错。” “你还打起我房子的主思来了?”周楠猛一拍桌子。 “谁要你的房子,方才我听你家奴仆说这房子都要被官府收了。想来你去寻徐阁老就是为了这事,我若是收房,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阿九咯一笑:“看你这屋里的摆设也值不了几个钱,拿回去我也没地方放。周大人,这样好了,你打个欠条给我,慢慢还钱就是了。” 周楠怒笑:“九公子,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本官誓死不从。” 九公子俏丽的小脸煞气一闪,喝道:“白七,动手。” “好胆子!”周楠哈哈笑起来:“某乃朝廷命官,你一个小女子竟然欺到我头上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相府的规矩。欠条我可以打,不过,徐阁老没有替本官办成事,咱们都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九公子,要不我去见你祖父?” 九公子面色大变:“你敢?” 看到她一脸畏惧的样子,周楠心道:看来我是猜对了,这小丫头片子在外面打着徐阶的旗号包讼谋利,定然是瞒住了家里人。堂堂相府女子,竟然干这种事情,若是叫家里人知道,只怕要吃家法。呵呵,我又怕她何来! 看到徐栀害怕的神情,一刹间,周楠想起自己读初中时那个女同桌。那丫头也是个胆大包天之人,月考的时候一道题做不出来,就抄自己卷子,结果被老师抓住要请家长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只不过,这个九公子可比那女同学漂亮多了。 往事真叫人唏嘘啊! 周楠心中好笑,故意板住脸,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走走走,咱们见徐阁老去!” 阿九大惊,猛一挣扎。只挺的刷拉一声,竟被周楠将外衣撕下了半副。 她今年十四五岁,年轻人,正是火力最壮的时候,衣服穿得单薄,也不怕冷。所谓:要风度不要温度。 顿时,耀眼生花。 就看到细长的如同天鹅一样优美的颈项和能够养金鱼的锁骨。 周楠愕然发现,这小娘子好美,只不过自己以前一直拿她当男子看,忽略了。 同时,强烈的惊惧袭来。你脱掉一个女子的外套,又看了人家的锁骨,在古代这可是要命的事情,更别说人家还是徐阁老的孙女。 完了,完了! 周楠一刹间预料到自己灰暗的官场前程。 白七大喝:“贼子,敢尔!” 阿九惊叫一声,掩上衣裳逃了出去。 白七提着拳头就朝朝周楠头上打去。 “白七,住手。”外面,阿九喊了一声,然后突然问:“周大人,我脖子和锁骨生得好看吗?” “……”周楠。 阿九的声音很不耐烦:“实话实说。” 周楠:“……” 阿九:“我知道我美,震惊了吧?是不是有种惊艳的感觉?哈哈,哈哈。本来今天你这个态度,本公子是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但看到你刚才一脸迷醉的表情,我九公子心中很欢喜,算你眼睛不瞎懂得美,欣赏美,且饶上这一回。” 惊艳,惊悚才对。 周楠呻吟一声,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悲愤地叫道:“神经病,失心疯,自恋狂!” 那头,传来窝头的惊叫:“小姐,你要做什么,不要啊不要啊!” 九公子:“白七,那这篓木炭背回去抵帐,给我娘屋里送去,这天冷得。对了,分一半给舅舅,舅舅的日子过得也苦。周大人,准备好银子,我会再回来的!” 这丫头片子,连木炭都抢,徐家果然是明朝历史上仅次于董其昌的土豪劣绅啊! 周楠回想起刚才手下徐九小姐那健康而充满活力的肌肤,心中不觉荡漾。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李伟服软 看到落了一地的木炭,周楠禁不住摇了摇头。 窝头坐在地上,大声哭号:“欺负人,太欺负人了!”自己今天是第一次替主人家买东西,那可是一笔两钱银子的大买卖,竟然被人抢了。 损失如此巨大,不禁让他对自己的家丁职业前景产生了怀疑, 周楠安慰道:“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被抢了你再去买就是了,别哭了。” 正在这个时候,朱聪浸抱着一个茶杯慢悠悠地从客房踱部而来,问:“那女疯子走了?” 周楠:“走了,流年不利,应有此劫。” 朱聪浸:“恕我直言,徐阁老家教实在是可圈可点。这九公子就是自己胡乱读书,已是走火入魔。子木,喝口水消消气。”就把杯子递过去。 “什么茶?” “泡枸杞。” “你这个油腻中年。”周楠突然想起一事:“朱兄怎么还没回家?” 朱聪浸大怒:“如何敢回去,别说回府,我是连一步也不敢出屋,你看看我这张脸,怎么见人?” 他的脸被妻子抓花了,过得一夜不但不见好转,还变得红肿,有点发炎。 “怎么也得将伤养好才能离开,还有,子木,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周楠:“你是讹上我了吗?” “什么叫讹,此事因你而起,自然需要负责到底。再说了,我离家的时候走得匆忙,已是腰无半文。要不……你借我点钱,我住教坊司里去养伤?” 周楠:“朱兄,朱哥哥,你老人家还是歇着吧!” “诶,我先回屋迷瞪片刻,吃饭的时候记得唤我。”他又回头对青花道:“厨娘,我口味重,多盐多酱大油来颗葱。” 周楠直翻白眼。 第二日,他自去行人司当职,手下人问周老爷有何吩咐。 周楠:“照旧。”就提笔依旧写了一份公函叫人送去李伟府上。然后在着手下在外面逛了半天,混够时辰,下班,回家。 回家之后,朱聪浸却不在,问黄豆,回答说朱大老爷吃过午饭就走了。 周楠松了一口气:“这厮可算回家去了。” “子木,谁回家去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回头看去,却见朱老爷满头是雪跨入门槛。 周楠:“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朱聪浸:“谁敢回家,找不自在吗?我刚才是去书坊看了看帐本,本打算在帐房支点银子。可恼帐房死活不肯,还说要去禀告夫人。吓得我呀……一道烟又回来了。风声实在太紧,不行,我这几日都不能出去了。还好我机灵,弄了一大捆小说书儿回来,倒可以打发时光。” 说着就拍了拍手上那一口硕大的包袱。 周楠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吃饭,吃饭。” …… 总体来说,周楠接下来两日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徐阁老的孙女徐栀自从那天被他扯下半副衣裳,看到锁骨之后,口头虽说为自己的美貌而得意,但毕竟是一个豆蔻少女,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来叨扰。 朱奉国将军也没有生事,自每天呆在周楠家的客房里看小说,只吃饭的时候出来在院子里转转,过起了衣来伸手食来张口的生活,完全没有回家的想法。由此可见,他以往受夫人的压迫是何等严重。 反正就是添一副筷子的事情,加上对他又抱有深刻的同情,周楠也不撵他走。只好奇地问,朱大人,你成天看小说不觉得无聊吗? 朱聪浸正色说,你道我是在读书消遣,其实我是在琢磨书坊怎么出一本书亏一本,倒是想看看这些书为什么就没人买。 周楠:“那好,你老人家慢慢琢磨吧。” 至于行人司那边,也没什么事,反正每天上午去一趟,照例给李伟发一道公函重申朝廷清丈皇产的政策和决心,希望李国丈能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勿谓言之不预。大有后世机关传达室、信访办风范。 估计老李也就当周楠是个屁,自然置之不理。 然后在司里吃过午饭,带着手下在外面逛上几圈,各自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样一来,周楠简直就成了行人司最清闲之人。 有一个好消息,行人司发工资了。二两银子,两石米。 周楠就让黄豆和窝头拉了板车,将米装好,拉回家去。正在办支领手续,就有书办来请,说是秦司正传他过去,有事交代。 “下官见过司正老爷,不知道有何吩咐?” “周行人,坐坐坐。”秦梁请周楠坐下,问:“朝廷命你清丈京城皇产一事不知道办得如何了,沈阳、张大中还派人来催问过。” 周楠回答:“禀司正,正在办理,已经发过几次公函给李伟,却是比较棘手。” “是啊,不但是你,其他衙门在清丈京畿皇产的时候也比较头疼。我朝立国百年,京师多贵人,又多是天家宗室。这事的火候得拿捏好了,既能办好差事,又不能让宗室对天子心怀怨怼,有损陛下的仁爱之心。你只需实心用事,不用顾虑太多。” 周楠心中腻味,暗想:什么不用顾虑太多,还不是让我在前面顶雷。估计是其他工作小组进展不利,沈阳和张大中也承受不小的压力,这才派人过来催。这秦老头见我消极怠工,心中不满。反正这活就是背锅的,我且拖着。 正想着怎么编个借口解释自己不停给李伟发公函这事,以及其中的道理。 秦梁突然笑道:“周行人,你道老夫是责怪你发公函一事吗?其实,这事做得甚好。世上的事情讲究的是师出有名,先礼后兵。一切按照朝廷礼制来办,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所谓,公生明,廉生威嘛!” 周楠倒是意外:“老大人谬赞了。” 秦司正:“对了,你一连发了数封公函过去,李伟那边有回音了,说是愿意和周行人见上一面,商议清丈他家隐匿的皇产一事,请你过府一叙。” “啊,此言可真/” 秦梁抚须哈哈笑道:“自然是真,哈哈,最近京城清丈冒隐皇产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宗室多有不满,诸多抵触,以至无法实施。若周行人你能顺利清退李家田产,那可是立了首功了。” 周楠大觉意外,他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发了几封公函就顺利办成此事。 意外,意外啊! 想了想,心中就认为:也对啊,赵经历死得不明不白,明显是有朝中大姥设的局要对付裕王一系。 裕王系的智囊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冯保等是何等精明强干之人,如何看不出来。 估计王府也会让李伟低调行事,务必不要惹祸上身,该退的地产退就是了。对于他们这些大政治家来说,钱财不错是身外之物,和政治上的利益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这一点,周楠心中欢喜,一件大功到手了:“是,大老爷,属下这就带人去李伟府公干。” 他在心中琢磨,这事也不能干得太过火。到时候随意清退几百千余亩地做个姿态,双方各退一步就是了。 朝廷其实需要的就是李伟为宗室、外戚做个表率。至于退多退少倒不重要,关键是态度和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没脑子的笨蛋 带着五个手下,周楠兴冲冲地朝李伟府行去。 这才他并没有去城外,而是到李伟位于内城东南角的另外一处府邸。城外的庄园不过是他的一处别院,他在城内另外有大小不一的二十多间院子,再加上通州老家的祖屋,三十套出头。 在京城有三十套房子,如果在现代社会,那是什么概念? 况且,老李的房子都大,小的至少是一套四合院,大的超过一万平方。 由此可见李家之富。 周楠将李伟的资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其实,李家在通州也不过是中上人家,经济实力和安东梅家差不多,比起淮安荀家还差了些。 不过,自从李大人的女儿做了裕王的王妃,又生下王子之后,就一飞冲天了。 这李伟打着王府的牌子为九边镇军提供军马、被服,几年下来就赚得富可敌国。 辽东军马案就是老李头搞出来的,还牵涉到周楠。到现在,周大人还没有结案,朝廷各衙门也没有要处置的想法。 到了地头,只见李伟在城中的府邸规模甚大,墙砖簇新,大门还刷着新鲜的黑油漆,看起来就好象是后世古镇的仿古建筑,一派新贵爆发户气息。 和他家比起来,朱聪浸家的大院子显得略微寒酸。 拥有三十套房子的男人,我辈楷模啊! 投了帖子,很快,就有一个李府的随从出来引一干公人进了大厅堂,李伟正坐在主座上,目光中带着怨恨看着周楠。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寡瘦的身着儒袍的年轻人,正端着茶杯欣赏里面的汤色和飘在汤面上的茉莉花儿。 周楠一见李伟这神情,心中就咯噔一声,有种进了虎狼窝的感觉。 上前施礼:“行人司周楠见过李员外。” 李伟冷哼一声,拍案而且:“姓周的,你这个芝麻绿豆般大小的八品官儿,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来寻老夫晦气?老夫不理睬你也罢了,却五次三番发文来滋扰,极是可恶。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老夫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这厮却是越发猖狂,还没完没了了。某若是再不治你,将来谁还拿我当回事?” 说罢,他就狞笑道:“你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这么容易走。” 周楠一楞,这厮就是个没脑子的笨蛋,我不停发文给你,不就是大家从此不见面,彼此也有个转圜余地。你不去想法子动用人事关系解决这个难题,反让我过来,就为泄愤,有意思吗? 问题是,这种事本是大家心照,他也没办法同李伟敞开了说个明白。 谁说居高位者都有过人的政治智慧,这姓李的就是个夯货。 本来,周楠对这个有着三十套京城房产的男人还略微有些崇拜。此刻,不觉怒火中烧,冷笑道:“李员外,下官没记错的话。上次顺天府赵经历不明不白暴毙的案子朝廷尚未有个定论,本官今日到此,光明磊落,为国家不惜七尺残躯。若周某有个三长两短,看阁下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李伟跋扈地大笑起来:“哈哈,周大人不说这事还好,一说倒是提醒了老夫。这事明显是有小人要整劳资,你姓周的也脱不了嫌疑。今日收拾了你这个不开眼的东西后,你也别想就这么轻松离开。老夫也不打你骂你,就罚你跪地思过,然后叫人将你送还给行人司。哈哈,我可没碰你一根寒毛,你再若死了,跟老夫也没有一文钱关系。来人了,扶周大人跪下!” 和上次在城外李家别院同样的场景,又是一群提着大棍的家丁呼啸而来。 这次,周楠的手下学了乖,立即发出一声喊,转进如风,飞也似地逃了,只将周楠一人孤零零地丢在大厅堂里。 做为一个穿越,周楠自然知道未来几十年李家的威风。从内心来说,他还真不想和李国丈发生任何冲突。得罪了李伟,就是得罪了未来李妃娘娘的父亲,得罪了未来万历皇帝的外公,以后也别想在明朝政坛混下去了。 可是,如何今天被人强按在地上跪下磕头,他立即就会没脸在京城呆下去。 他现在的官场之路已经固定,那就是通过科举中进士。然后在行人司熬够资历到六部做给事中,然后进都察院,走得是言官清流路线,名声最是要紧。 一旦坏了,那就是前程尽毁。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周楠不惹事,却也是个不怕事的人。 “闪开!”周楠狠狠地推开两个扑上来的恶奴,厉声喝道:“李伟,本官问你,你是什么身份?” 李伟怒喝:“爷爷是身份你这条吧儿狗还不知道吗,老爷我女儿是王府王妃未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年轻书生轻咳一声,微皱了一下眉头。 李伟自知失口,又吼道:“反正老爷我是什么人,无须同你废话。” 周楠讥讽地一笑:“李员外被本官问住了吧?好,我先说说本官是什么身份。本官周楠,淮安府生员,行人司正八品的行人,朝廷命官。本官上跪天地君父,下跪父母。敢问李员外现在是什么爵位,所任何职?说到底,你不过是一芥平民,又有何德何能让本官下跪?” 这已经是彻底和李伟撕破脸了。 李伟暴跳如雷,骂道:“狗吃不剩的东西,老子今天就是要让人下跪,你想告状,尽管告去,看谁敢为你撑腰。哟喝,你还有功名的读书人,还朝廷命官,臭屁一股。一个小秀才也配做行人,你今日被老子整治,只怕你们行人司人人拍手称快。快动手,按住他!” 周楠一呆,心叫了一声糟糕。 是的,他现在只是一个秀才,却做了人人眼色的行人。司里的人对他也是诸多排挤,这次若是吃亏,只怕那些人都会心中暗爽,行人司也不会替他出头讨还公道。 难道今天这要任人羞辱? 遇到李伟这个不知道轻重遇事只知道蛮干的粗人,周楠还真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的感觉。 正急噪中,周楠想起刚才那书生咳嗽时的情形,心中突地一动。这人身上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即便是嚣张跋扈的李伟对他也是异常客气,难道是王府中里的人? 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当下周楠就厉声大喝:“谁敢上了,本官位卑言轻,两袖清风,所有的只是一身傲骨。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今日受此屈辱,已无颜苟活人世。李员外,后会无期。” 言罢,就作势朝墙壁上撞去。 那书生大惊,大喝:“拦住他!” 两个家丁急忙拉住周楠。 李伟大喝:“拦什么,他要死,自死好了!” “李先生,你少说一句吧!”那青年书生苦恼地摇了摇头,朝周楠一拱手:“周大人,抱歉,李先生就是这个性子,不要放在心上。今天请你过来,大家为的都是公务。罢,来人,送周大人回府。” 出了李府,周楠偷偷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喃喃道:“还好那书生是个懂得轻重的,千钧一发之际叫人把我给拦下来。否则,等下这墙撞还是不撞,那就尴尬了。” 正在这个时候,先前仓皇逃出李府的五个随同挨了过来,小心问:“周老爷,不要紧吧?” 周楠大怒,指着几人骂道:“混帐东西,弃上官不顾,卑贱小人!” 今天也是晦气,本以为李伟惹了赵经历那事的发麻烦之后,会有所收敛,乖乖接受朝廷的清丈,自己一桩功劳轻松到手。想不到李国丈简直就是茅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又道:“本老爷堂堂朝廷命官,能有什么事。听本大人训斥之后,李伟羞愧难当,幡然悔悟,自然是赔礼了事。见他态度诚恳,大人我自是大人不计小人过。” 众人心中自然不信,口头却道:“佩服,佩服。” “那书生是谁呢,高拱、李春芳、张居正?”周楠心中奇怪。 想了想,高拱是个老头子,李春芳和张居正都是中年人,年龄明显对不上。而且,这三人都是翰林院学士出身,将来是要入阁为相的,如何能够自贬身份去李府。如果被人弹劾攀附外戚,还有何面目在官场立足?未来也别想做辅臣了。 今日受了这个惊吓,周楠也没心思回行人司,自回家看书温习功课,不表。 此刻,在李府。 李伟气愤地说:“冯大伴,你理那瘟生做甚,他要死自死就是。又不是我动的手,大家都可以为我佐证,须怪不到某的头上。” “佐证,谁替你佐证,我吗?”那书生笑了笑。 没错,这人就是裕王府的大伴冯保。 所谓大伴,就是宫中太子或者皇储年幼时的随从。顾名思义,就是储君的玩伴。 这可是宫里的美差,一旦储君长大接位,通常来说,大伴都会飞黄腾达成为内宫的管事牌子。 因为有二龙不见面这件操蛋事,嘉靖不立太子。可天下人都知道裕王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冯保前程远大。 说起这个冯保倒是个才学能人,他出生内书堂,读了十多年书,因为才学出众被调去司礼监做秉笔。 司礼监负责代天子批红,掌印被人称之为内相,权势极大。 冯保毕竟年轻,一下子得居高位,就有些把持不住,整个人膨胀了,一心要在嘉靖驾前邀宠,结果得罪了监里的老人,被掌印黄锦打发到王府做了世子的大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妃 李伟听不出冯保话中的意思,道:“大伴要替老夫佐证自然最好不过。” 冯保:“没用的,若刚才这个周行人真死在贵府,你我都是脱不了干系。” 李伟:“怎么讲,难不成三法司还真逮捕老夫入狱不成?” 冯保:“说不准,毕竟人命关天。” 李伟哼了一声,自不相信。上次顺天府赵经历莫名其妙暴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也不安了一阵。为此,他还专门跑去找女儿求计。 李妃自然是训斥了他一阵,然后叫人把父亲赶出去了事。 李伟在女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正烦。这头,周楠一封接一封措辞激烈的公函发过来,话说得非常难听。 他便恼了,姓周的你不是要清丈我家的庄田吗,好,你来吧,李老爷我就在家等着。你摆多高,我吃多高。你若是能将我的地弄走,我跟你姓。 堂堂未来国丈,如果被一个八品小官见天指着鼻子骂,颜面何存? 今日,冯保突然到了李府,带来了李妃娘娘的信。说是赵经历的事情已经说好了,是误伤,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死和李伟有因果关系。所以,这只能算是一场意外,朝廷自会有抚恤。 不过,要想赵经历家人不再闹,李家也得有所表示。 让李伟本着人道主义原则,送二百两银子过去,好让赵家的人情绪稳定。 李伟一听,就不干了。说人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出钱? 就和冯保吵起来。 冯保也是无奈,劝慰了几句,见没有任何效果,正要回去禀告李妃,周楠就到了。 李伟正在火头上,就决定给周行人一点厉害瞧瞧,免得这只讨厌的苍蝇老在自己耳边嗡嗡个不停。 听冯保这么说,李伟:“哼哼。” 冯保微叹一声:“李先生,赵经历死了也死了,他是个杂流,倒是无妨。只要安抚好他的家属,民不举,官不究,这事也就过去了。可你想过没有,周楠可是行人。行人是什么,未来的清流言官,他如果死在府上。先生你就是同都察院的御使,同六部给事中作对。” “是的,周楠这人乃是秀才出身,是领了圣上的特旨才进的行人司,士大夫们也不待见他。可毕竟是言官,今天周楠死在这里朝廷没人管,那明天一个六部给事中也死了,朝廷是不是也不管了?最重要的是,你是外戚,我是中官,周楠若在你我眼皮子下死了。御使们难免会兔死狐悲,同仇敌忾。到那个时候,只怕王府也保不住你了。” 李伟还是不以为然,怒道:“大伴,你是个实在人,根本不知道这种下层人物出身的混蛋腹中花花肠子。姓周的是装腔做势要以死抗争,其实就是做个样子。你信不信,若你不叫人拦他,姓周的立马就会停步认输。” 冯保见大觉头疼,心道:这个李国丈还真是不可理喻,反怪我救下周楠,他又如何知道读书人的风骨。罢,我也不跟他多说了,反正也说不通。 “李先生,娘娘吩咐下的事,你看……” 李伟大怒:“老夫没钱,你去跟娘娘说,我连饭都吃不上了,再赔上二百两银子。我这个糟老头只能和她大舅子还有几个侄儿一起到王府要饭,看她面子上挂不挂得住。” 冯保:“李先生,你真要叫我这么去回娘娘吗?” 李伟一瞪眼:“冯保,叫人怎么回你就怎么回,一个字也不许漏了。” “得鳓,我这就去回娘娘。” 冯保回到裕王府之后,刚换好宫装,去李妃所住的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愤怒的叫声:“曾子曰:十日所规,十手所指,其严乎?人独处的时候,别以为被人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其实,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你,多少手指着你,这难道还不严峻吗?” 院子里,有两个伴读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说话的正是世子的教师张居正,刚才这断话出自,说的是君子慎独的道理。冯保乃是大内内书堂出身,如何不知道。 他小声问旁边一个个太监:“世子又犯了什么错?” 老太监:“昨天张先生留了作业,世子毕竟是小孩子,贪玩,偷偷叫下面的人帮做,结果被先生发现了,正在惩戒他呢!” 冯保听说张居正要用戒尺打世子的手心,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又听得张居正喝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教不严,师之惰,是我的错,我这就去向裕王请罪,请他另寻良师。” 说罢,他就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拂袖而去。 “哎,张先生,张先生请留步。”一个宫装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追了出来。可是,张居正已经去得远了。 这两人,女的那个大约二十出头,五官端庄,雍容华贵,正是裕王妃李氏。另外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童,长得虎头虎脑。 正是李妃和世子朱翊钧。 冯保忙上前施礼:“见过娘娘,见过世子。” 朱翊钧张开双臂,奶声奶气道:“大伴,你可算回来了,带我去玩。” 冯保看到他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都仿佛要化了,道:“世子,奴婢还有差事要向娘娘交代,你先回院子,我等下就过来。” 他是看着朱翊钧生下来,又从襁褓中的婴儿到会说话,然后倒学走路。 他眼睛也尖,发现世子右手手心有点红肿。禁不住尖叫一声:“张先生,张先生他……” 李妃淡淡道:“别大惊小怪,是我打的。” 冯保眼睛里有泪花滚动:“世子才四岁啊,怎么能打。一般人家……” “世子不是一般人。”李妃打断冯保的话,让那两个跪在地上小太监起来,领朱翊钧回屋。才道:“一般人家的孩子,五岁才进学堂。咱们天家的人虽说不用读书科举,却比普通人更要用心。还是张先生说得对,世子这种身份,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慈母多败儿,自然不能放松。冯保,你回来了。” 冯保应了一声,忙将先前在李伟见的事情说了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道:“奴婢自作主张放了周行人,还请娘娘恕罪。” 李妃:“冯保你做得对,试想一个行人若是在我娘家出事,那又是何等的风波。哎,爹爹也真是姜桂之性,我也无奈得紧。爹爹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不明白士人将气节看得比性命还要紧。” 她叹息一声,沉默片刻,突然问:“周行人是不是陛下降了恩旨充实行人司的周子木?” 冯保:“正是那个‘为谁风露立中宵’的周子木,娘娘不是最喜欢他的诗词吗,今天奴婢算是见着人了。” 李妃轻声念道:“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然后抬头望天,目光中似有波光流动。 冯保不敢说话,就那么俯首而立。 良久,李妃才道:“爹爹真是……将钱财看得太紧,真是一件叫人无奈的事情。冯保,等下你拿二百两银子派人以我爹爹的名义送去赵经历家,好生安抚。” 冯保:“是。” 李妃又道:“另外,再派人送五十两去周行人那里当做赔礼。” 冯保:“是。” 李妃:“这次就以王府的名义吧。” “是。” “这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别叫人知道。”李妃有点伤感,她当年只有十五岁。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侍侯裕王的继室。陈王妃。元配李王妃及所生一男一女都早逝,继室陈王妃为裕王生过一个女儿,不久就夭折,从此再没有生育。 李妃进裕王府的第三年,就为裕王生下朱翊钧,这才由一个卑微的宫女晋升为王妃。 能够走到这一步,除了她天生美貌之外,更重要的是知书达礼,懂得做人,这才恩宠不绝。 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做了王妃,其实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做事也是异常谨慎小心。 可父亲却仗着她的势在外面肆意胡为,说了又不听,听了又不做,做又做不好。 碰到这样的爹爹,你还能怎么办? 心中又默念了周楠的诗句,李妃心中忍不住一赞:“文彩斐然,当为国朝诗词第一。却不想此人竟有如此风骨,难得,难得。” 冯保也赞道:“娘娘说得是,周子木文才了得,若非那年受了冤枉,翰林院中当有他的一席之地。本以为他不过是风流儒雅之士,想不到竟是如此风骨凛然的君子。” “此人身世也是可怜,一般人若如他那样,早已经消磨了胸中意志。周子木,真是个坚钢不可夺志之人。”李妃最后赞道:“谡谡如劲松下风。” 这句的意思是周楠刚劲严峻像冬季劲松之间的寒风,刚正而凛然。 冯保心中一惊,想不顾到李妃对周子木的评价如此之高。回想起先前周楠的大义凛然,心中也深以为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破局在眼前 以上的对话,我们的周大人自然无从知晓。 如果知道,心中自然会喊一声:李妃娘娘、冯公公,误会啊……诶,能够得到这么个直臣、正臣的名声也不错啊!海瑞海刚峰那条路子也可以走一走的,我是言官嘛,就得寻找一切机会刷声望。 当然,以周楠的性格,真叫他去扮演清官怕是有些为难人,学也学不像。 经过这一遭之后,清丈李伟家田产的事自然搞不成。那老李头就是个情商智商欠费的笨蛋,再去就是自找晦气。 可是朝廷的命令下来,又不能不办,周楠大觉头疼,也想不出主意。 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 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这是后世有名的墨非定律。 果然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这一日周楠接到公函,说是御史沈阳让他去都察院说话。 这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周楠接到信之后,匆匆进了皇城。 都察院是明朝的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长官为左、右都御史,下面设有十三道监察御使,分别负责十三个布政使司衙门的风纪。 沈阳的对口单位是广西,这次被中央临时抽调清丈京城隐冒的皇产。 他这个御史虽然只是正七品,却是清流中的清流,有专折上奏天子的资格。试想,地方上一个七品官也就是一县的县令,别说见皇帝,想见内阁阁老也是千难万难。 看到沈阳那正包公似的黑脸,看到风宪官的威风,周楠大为羡慕:看来着做御史也相当过瘾,等过了这一阵,我倒是得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出来。否则,一辈子做杂流,前程也有限得紧。 “天子命我等清丈京城隐冒的皇产,自然要实心用事,如何能够退三阻四?”沈阳正对着众人大声呵斥:“我知道各位心中顾虑,毕竟这其中涉及到宗室,涉及到天家血脉。只须放胆去做,我等为国家效力,为君父分忧,个人的荣辱不用放在心上,陛下朝廷心中自有一杆秤,绝对不会让大家没个下场。若诸君再如先前那样瞻前顾后,懒政怠政,本官第一个上折子弹劾尔等。” 这话既有鼓励,又有威胁。 下面的官员们却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都齐声说:“是。” 今天都察院来了二十多个官员,有礼部的,有工部、户部,也有大理寺、行人司的,品级从九品到七品到五品都有。 这些人都是前一阵子沈阳和张大中领了旨意从各部院抽调过来的中央清丈皇产领导小组的成员,今天可算是到齐了。 大家虽然都同朝为官,但很多人今天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是个蓄养人脉的好机会。于是,大伙儿一见面就聊个不停,片子名刺满天飞,相约有机会一起吃酒亲近,就连周楠也接了十几张。在他们看来,隐冒的皇产是那么好清丈的,不过是做做样子,拖延上一段时间就冷了。今天就是一次例会,不用当真。 看到下面的官员们不将自己的话当回事,沈阳大怒,拍案而起:“尔等真当本官的话是儿戏乎?自去年天子下圣旨以来,忙了大半年,总共才清丈出一千九百余顷庄田,占京城隐匿的皇庄不过一成。如今,朝廷又让各位充实进都察院协办本官,可日子都过去了这么多天,尔等却一无所获,羞也不羞?” 大家心中腻味,心道:好你个沈大人,忙了大半年才清丈出这么点土地,也有脸说?如今却在这里耍威风,有意思吗? 沈阳又道:“京城隐冒的皇产上可追溯到成化、弘治年,产权几易其手。本官员知道,因为朝廷清丈皇产一事,宗室、外戚大量低价抛售手中庄园,价格只有往日的三成。有人贪便宜,想拣这个便宜。在场的诸君中,也有人参与此事。” 说着话,他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们领清丈皇家田庄这个差事,就没有人管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绝对不能容忍。谁做了这种事,自己站出来,将庄园、房产交出来,本大人可既往不究。” 听他这么说,周楠大觉不妙,心中咯噔一声。 下面的官员都是一惊,再没有人说话。 沈阳咯咯笑道:“都不承认,好,那本官就开始点名了,鸿胪寺刘寺丞。” 听到点名的那个官员身子一颤:“沈大人有何见教?” 沈阳:“两天前,你是不是从一个马姓商贾手头购入内城一套占地九亩的院子,花费白银五百两整。那宅子可是这次要清丈的皇产,此事情可真?还望刘大人将那套宅子退出来。” 刘寺丞大怒,指着沈阳喝道:“姓沈的,你不就是恨老夫当初与你有怨,想要报复本官,要我退宅子,休想!” 沈阳:“等着本官的弹劾折子吧!” 刘寺丞铁青着脸:“随便,我也要上折子弹劾你挟私报复。” 沈阳不理睬他,继续点名:“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纪大人,你四天前购入京南土地一百亩,花费白银三百两,是隐冒的皇产,需要退还。” 纪大人怒啸:“沈阳小儿,老夫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等着被弹劾吧!”沈阳哼了一声,提起笔飞快地写起了奏折。 一边写,一边道:“行人司周楠周大人。” 周楠心中苦笑,看来,我还是没有躲过去,拱手:“下官周楠,见过沈大人。御史是不是要说我进京购入的那套院子,下官当时并不知道那院子是隐匿的皇产……” 沈阳打断他的话:“你的事情自己心中清楚就好,休要强词夺理,等着弹劾吧!” 周楠:“我……”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精英,沈阳这份弹劾折子文不加点,一气呵成,转眼写完,一挥手:“都退下吧,今天本官先弹劾刘、纪、周三人。你等若还消极怠政,下一步就轮到你们。” 出了都察院,刘、纪二人依旧骂个不停。 周楠心中丧气,他也知道光是诅咒沈阳也解决不了问题。劝道:“二位大人也别骂娘了,咱们还是先想想如何保住家业的好。” “能有什么法子,我等位卑言轻,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纪大人不住叹气。 刘大人怒道:“周大人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三人职位最低,又都是闲差,姓沈的是拿我等杀鸡警猴。今天在座二十多位大人,谁没有乘机低价买入田宅,要发这个财,怎么只找我等,还不是看我们好欺负。” 纪大人也气道:“是啊,姓沈的那点花花肠子咱们都清楚。不外是这阵子他办差不利,天子屡屡下旨训斥,他了声告辞自回家想辙。 回到家中,周楠在书房里枯坐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破局的法子。 这次进京真是倒霉透顶,先是锁厅一事没有办成,接着又遇到李伟这个惹不起的外戚两次同他发生冲突,若不是见机快说不好已经被那鸟人给打死了。现在,沈阳又要收房子。 真是所有不顺的事情都挤在一堆。 他摸了摸额头,叹息一声:真是每况愈下,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 正在这个时候,朱聪浸拿着一卷书摇摇摆摆地走进书屋,说了一声:“让让。”就在周楠的抽屉里乱翻起来。 周楠:“朱兄这是要做什么?” 朱聪浸:“你家中的六安瓜片不错,我昨天喝了一杯不错。咦,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周楠:“你不是喝枸杞的吗?” 朱聪浸:“你管我喝什么,周兄,你如此小家子气,不是大丈夫。” 周楠便恼了:“朱大人,你还真不见外,以我这里为家了,什么时候回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家有悍妻,如何能回?”朱聪浸翻了半天,总算在书架的角落里找到茶叶,美滋滋地给自己冲了一杯。 那茶叶周楠记得是放在书桌上的,想必是窝头或者黄豆烦了朱大人,怕他把主人家心爱之物糟践了,偷偷藏了起来。 这二人倒是忠仆。 周楠没好气:“朱兄,你好歹也是皇亲,老呆我家里也不是办法。传了出去,世人都要笑话你夫纲不振。” “别人要笑笑就是了,我无所谓,保命要紧。” 正在这个时候,窝头过来,将一封信和一锭银子递给周楠:“禀老爷,先前有个叫冯保的老爷来求见,说是裕王府的。” “冯保,丝……”周楠接过信,扯开一边看,问窝头那个冯保长什么模样。信的内容很简单,是为昨天周楠在李府的遭遇而道歉,希望周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又在信上夸奖周楠有古代君子的风骨。 能够得到王府如此高的赞誉,我们的周大人有些小小的得意。看来,以死抗争这个戏码自己还是演得不错的。 听到窝头的描述,周楠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昨天那个书生就是冯保,未来的大权宦。 “有银子了。”朱聪浸欢呼一声:“子木,我在你这里也呆得烦闷。小雪初晴,风光正好。要不咱们约三五好友,携美而行,登高饮酒作乐。” “休想。”都什么时候,这鸟人还想着去喝花酒,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周楠喝道:“我现在手头窘迫,你要风流快活,自己掏银子。” 朱聪浸:“哪有钱?我府总每年的收支都由夫人掌管,一年头到也过手不了几两银子。” 周楠:“你可是一家之主,你家的房产田契上写的可都是你的名字,实在缺钱你买上二亩地不就有了。”说完话,心中突地一动,目光精亮地看着朱聪浸。 保住房子,完成朝廷交代下来的清丈京畿隐冒皇产的差事,怕是要着落到这个落魄皇亲头上。 破局就在眼前。 朱聪浸被周楠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心中突然有种发毛的感觉:“你看我做甚?” 周楠:“对了,你不是在京城有五百亩地吗?” “对啊,是先祖传下来的,怎么了?” 周楠冷冷道:“那是隐冒的皇产,需要清丈。本官职责在身,望朱兄配合。” 朱聪浸大惊,猛地跳起来,指着周楠喝道:“周楠,你想干什么?你我也算是一见如故的好友。不就是我在你家里吃住几日,你要赶我走明说就是了,何须使用如此卑劣手段。你不讲义气啊,咱们割席断交。” 周楠道:“朱大人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本官已经查得清楚,你家封地在太原,代王府一应田产庄园都在山西,乃是我朝太祖高皇帝定鼎时所赐。至于在京的产业,乃是成祖迁都后所圈占,依例应在追缴之例,这话不假吧?” “这个……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如何晓得。”朱聪浸一呆,人也迷糊了。 确实,当年成祖迁都。京城一跃由北平府变为北京,成为大明朝的政治中心。朝廷的达官贵人也都从南京迁移至此。王公贵族建府,修庄园,大量侵占京城土地。有的是皇帝所赐,有的则采用许多见不光的手段。一团混乱,就是一本烂帐,谁也说不清楚。 难道我家的地在产权上有问题,朱聪浸心中却有些信了。 周楠正色点头:“自然是真的,我经手清丈皇家庄园这个差事,如何不知道。你我兄弟相称,难道还能骗你?朱兄还是早做防备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随手把损友卖了 朱聪浸听周楠信誓旦旦,顿时面色大变,喃喃道:“这可糟糕了,我手头统共才几百亩地,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若是就这么被人将土地夺取,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不行,我得去礼部问问。” 周楠如何肯让他去礼部问,低声道:“朱兄,就算去礼部也没有什么用处。如今,天子一心要将京畿隐冒的皇产收归宫中。就算你这田地真没有问题,礼部的官员揣摩圣意,怕是要拿你来投今上之好,你去了那就是自投罗网。还是另外想法子吧,最好能够找到能够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帮忙。” “也是。”朱聪浸身位宗室子弟,如何不知道嘉靖皇帝的性子。那就是一个爱财的,眼睛里就见不得钱。朝廷对宗室也是诸多限制,只要你是各系藩王府的人。一遇事,不管有理没理,先整治了再说:“朝臣结交宗室乃是大忌,我人微言轻,只怕没人肯替我说话。” 说到这里,他不住搓着手,一脸的焦急。 朱聪浸的神情落到周楠眼里,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 就笑道:“朱兄,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助你。” 朱聪浸:“还请教。” 周楠:“你可以先将京城的土地卖给我啊!” “卖给你?” 周楠:“朝廷这次清丈土地明摆着就是冲着宗室去的,朱兄你估计是躲不过去的。不如想将土地变卖,朝廷一查,你名下没有产业,自然偃旗息鼓。依我估计,这次清丈皇庄也就是一阵风,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刮过去了。到时候,朱兄再拿银子从我手头赎回祖产就是了。” 朱聪浸:“法子倒是不错,暂且依你这个法子,咱们等下找了中人,将庄园过户给你就是。” 京城土地紧俏,乃一等一的优良资产,有价无市。古人都有土地情节,卖房卖地是败家子行为,是要受到社会舆论谴责的,他也有些顾虑。 朱聪浸大为意动:“可是,此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周楠:“我高风亮节,义薄云天。” 朱聪浸:“要人相信才好。” 周楠:“好吧,我想赚点利息。你那五百亩地价值三千两,按照三分利计算,每月给我一百两利。”明朝的农田以江南地区的水田为贵,价值二十到三十两一亩。北方的旱地很便宜,也就三四两,京城的大概是六两。 “什么,这么多利息?”朱聪浸大怒:“你打主意打到我头上了,真是好算计。” 周楠笑道:“别生气了,我也是要冒风险的。若是朝廷真清丈到我头上来,我那三千两银子岂不是都要打水漂?再说,我手头也没这么多钱。这样好了,我就用二百两买你的地,每月收你六两银子的利,小小贴补一些家用。” 朱聪浸:“这样还说得过去。”不过,他还是觉得好象有点不对劲:“我还是回家和娘子商量一下吧。” 周楠哈哈大笑:“人都说朱兄家牡鸡司晨,果然如此。” 朱聪浸大怒:“子木,我当你是值得结交的朋友,你却如此羞辱于我?” 周楠:“是我的错,朱兄还是想着如何回家将地契拿出来吧,别到时候嫂夫人不肯。她再一闹,传到礼部耳朵里去,你的地不但转移不了,说不好还真被朝廷收了去。” 朱聪浸:“不用担心,毕竟我才是一家之主,大事还是我说了算的。等下我回府去,让管家将地契偷偷寻出来给我就是。管家是府中老人,我的心腹,没问题的。” 他的动作倒是快,出去一个多时辰,就弄来了地契。双方找了中人,签字画押,将五百亩地转给了周楠。 周楠也大方,给了朱聪浸二十两黄金。 朱聪浸估计这辈子第一次碰到这么多现金,大为欢喜,自去约文朋诗友办文会宴饮。 本来他还邀请了周楠。 周楠推说还有要事,不克成行。 朱聪浸见他执意不肯,又念着教坊司女子冬日里的温柔,揣了黄金,兴冲冲走了。 等他前脚走,周楠后脚就伏案写了一封信,然后连带着那五百亩地的地契装在信封里,递给侍侯在一边的黄豆和窝头。 吩咐道:“你们二人去一趟朱大人府,将这封信交给他浑家。另外,让朱夫人拿二百两银子。” 窝头一脸疑惑:“老爷,只一封信就值两百两。” 黄豆呵斥道:“窝头,老爷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废什么话。” 周楠挥手:“但去就是。” 两个仆人出去大约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还背了二百两银子。 周楠接过钱,一笑,问:“老爷问你们,朱夫人怎么说?” 窝头口笨,黄豆忙道:“禀老爷,朱夫人一看信就破口大骂朱老爷,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周楠来了兴趣:“哦,怎么骂的?” 黄豆:“实在太难听,小人可不敢说。反正,就说朱老爷是个吃软饭的相公。” 周楠:“然后呢?” 黄豆:“然后,朱夫人又说老爷你是道德高洁之士,若非是你,这次他们娘八个要饿肚子不说,还要成为宗室口中的笑柄。给了咱们银子之后,朱夫人就带了五六个家丁,提着大棍出门去了。” 窝头插嘴:“老爷,朱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干什么?” 黄豆:“笨,自然是去捉正在青楼胡混的朱老爷。” 周楠哈哈大笑:“对,应该是。” 吃过晚饭,周楠刚在书房里背了两章又抄了朱熹的注解,正得趣。只听得书房大门蓬一声被人踢开。 抬头看去,却见满面青肿的朱聪浸闯了进来。 这一切都在周楠的意料之中,他装着惊奇的样子:“朱兄为何如此狼狈,堂堂皇亲国戚,是哪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对你痛下杀手,不想活了?我想想,我想想,一定是嫂夫人。哎,纲常颠倒。长此以往,家将不家,国将不过。叹之,惜之!” 被周楠这一通损,朱红聪浸面上青肿变成了黑紫色,恨声道:“果然是你向我家夫人告密的,无耻小人,无耻小人,我今日和你恩断义绝。” 周楠“哟喝”一声:“朱兄变卖祖业,不回家去,反在花街柳巷寻欢作乐,原来也知道愧疚啊!这人如果知耻,就有得救。” “你!”朱聪浸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冲上去就要和周楠扭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发出时代最强音 周楠如何会将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能贵族子弟放在心上,这就是一个战斗力五的渣渣。 他一把抓住朱聪浸的手,喝道:“朱兄若再无礼,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朱聪浸力气小,自然无法挣脱,只气愤地大叫:“放开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可是你先动手的,朱兄,你冷静一下,咱们谈谈。” “好,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今日我到要听听你这混帐东西口里能吐出什么莲花。” 周楠放开朱聪浸,突然长长一揖到地:“此事是我不对,还请朱兄恕罪。周楠是真心拿朱兄当好朋友,实在不想失去你这个同道。” 朱聪浸揉着被周楠捏得发疼的手腕,冷冷道:“你觉得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周楠直起身,故做一脸的羞愧,道:“朱兄,其实先前我是存了要侵吞你那五百亩地的念头。这可是价值三千两的良田啊,若弄到手里,就算后世子孙再不肖,也能衣食无忧。” 朱聪浸一呆:“侵吞我那五百亩地?” 周楠点头,说:“朱兄,你想啊!我用二百两银子就将你家的地过户到名下,至于将来赎回一事,只是口头约定,如何当得了准。如果我翻脸不认,你又岂奈我何?哈哈,二百两银子就买了五百亩地,真是便宜啊,跟白送没有什么区别。朱兄弟是个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 “啊,你……”朱聪浸想到这严重的后果,额上冷汗淋漓。 周楠长叹一声:“朱兄,我不同于你生下来就是天家血脉,家有良田大宅,每年都有丰厚的俸禄。周楠出身寒门,十二年前又受了冤屈发配辽东,吃尽人间万般苦楚。” “换成其他人,早已就此沉沦。但周某毕竟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圣人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楠在这两年中,从一个卑贱的衙役做起,洗刷了身上的冤屈,又做了行人司行人,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不过,大约是在低层呆的日子太久,凡事只求目的不计手段。先前我是真的存了骗取朱兄产业的心思,可等你一走,我却受到了良心的煎熬。” “钱财是什么,些许阿堵物又算得了什么。朱兄与我乃是至交,我是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否则,我还算是个人吗?就派人将地契还给了尊夫人。” “嫂夫人何等精明之人,见着我自然要问朱兄为什么将家中庄田变卖,在下只能实话实说了。嫂夫人听说朱兄怀揣巨金,必然出去风流快活,自然去找。京城才多大点地,朱兄大名人尽皆知,一寻就寻着了。” “事情就是这样,无论朱兄肯不肯原谅我周楠,现在已经不要紧了,周某但求问心无愧。” 说到这里,周楠又一揖到地,眼圈儿红了。 听到这情真意切的话,朱聪浸大为感动,一把将他扶起,道:“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子木啊子木,叫我怎么说你呢!” 周楠颤声问:“朱兄你这是不再责怪我了?” 朱聪浸:“我怪你做甚……哎,子木真君子啊!” 周楠欢喜地直起身子来,朝外面喊:“青花,快给朱兄煮一颗鸡子热敷。”说着话,偷偷将一块捏破的生酱扔到暗处。 那块生姜好老辣,一抹在眼上,泪水就止不住。大老爷们流泪,耻辱度好高。、 朱聪浸:“再弄些酒食来,我与子木共饮。” 很快,一桌简单的消夜摆在桌上。朱聪浸一只手拿着带壳水煮蛋在熊猫眼上热敷,一只手端着杯子只不住饮酒。 老实说,朱老爷今夜被打得真的有点惨。 按照他刚才的描述,朱同学从周楠这里拿了二十两黄金之后,就约了几个文朋诗友,兴冲冲地跑去了教坊司。 作为宗室子弟,他每年冬天都要回京城过年,祭祀太庙里的列祖列宗,算是半个北京人。在京城也有不少朋友,每年冬季都要聚上几次。因为朱夫人手紧,朱聪浸每次参加这种聚会大多蹭吃蹭喝蹭女人睡。 别人虽然不会说什么,但他自己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可算是有钱了,自然要将以前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进了教坊司,朱聪浸出手大方,所有费用全包。 喝了酒,正当朱同学和一个美貌女子在房间吟诗唱曲培养感情,酝酿情绪的时候。只听得霹雳一声,朱夫人就带着健仆冲了进来,抓住他就是一通狂扁。并痛斥朱老爷以跳楼价变卖祖产以为嫖资,丢底丧德。若非周子木将地契送过来,他家还真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了。 还好朱聪浸跑得过,不然今天还真要交代在那里了。 眼前的他两眼乌青,状若国宝。鼻子里全是淤血,嘴唇肿得如火腿肠,再无半点平日里风流潇洒模样。 大约是口中也有伤口,朱同学每喝一口酒,就发出“丝”的一声。 周楠先对他的遭遇表示了同情,然后长叹一声:“这男人身上没有钱,就好象女人身上没有衣服一样。不但别人瞧不起你,就连自家老婆孩子也恨你入骨。如果娘家再接济一点,那你一辈子在家里就抬不起头来了。” “于我心有戚戚焉。”朱聪浸闷闷地点头,又奇怪地问:“周兄你日子过得也是逍遥自在,难道也有同样的遭遇?” 周楠故意长叹一声:“自然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其实……其实我也是个惧内之人……前年我从辽东服役期满回乡,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全靠岳丈一家接济,后来又是丈人和舅子出钱谋了个衙役的差事。朱兄你是知道的,我就是一个寒门子弟,要想在场面上混,就得使钱。我由衙役而典史,到从九品知事,岳家出力甚多。” “所谓,吃人口短,拿人手短,在家中还真是抬不起头来。舌头和牙齿还要打架呢,夫妻二人怎会没有矛盾。每次我家夫人与我发生口角,她就会将丈人和大舅子叫来撑腰。实话跟兄讲,我在老家那名声可是彻底坏掉了。这次来京城,不能带家眷,没人在身边唠叨,顿觉天高地阔,说不出的爽利啊!” 云娘,不好意思了! 听周楠说得凄惨,朱聪浸和周楠同病相怜,二人又交流了半天家有河东狮对一个男人心灵的摧残,大有知己之感。 半天,朱聪浸才长叹一声:“周兄真是好运气,可以去外地做官,逃脱牢笼。如我这种宗室子弟,不能入仕,想逃也没地方可去。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周楠:“其实,以前在淮安的时候,我曾经起过休妻的念头。” “休妻?” 周楠点头:“是啊,我浑家嫁过来十一年,一直没有生育,按理也可以休妻的。不过,我进京之前,她已怀有身孕,此事遂作罢。”说到这里,他装出痛心疾首样:“其实,我已经早做决断的,提前几月休了那母老虎就好了。现在完了,一辈子也逃脱不了她的魔爪。” 朱聪浸也觉得惋惜:“时也,命也,运也。” 周楠顿了顿:“其实,我若是一意要休那恶妇也是可以的,如果我现在还在老家的话,那是一天也忍不了。当然,我现在已经逃到京城来,彻底自由了,也懒得费这个精神。” 朱聪浸大为奇怪:“你家夫人以前是不能生育,要休了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现在都有孩子了,如何休得了?” 周楠哈哈笑道:“朱兄你这就不知道了,按照我朝礼制和律法,一个妇女犯了七出之罪就可以休弃妻子。七出者:无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 “我浑家常为我去青楼应酬而心中嫉妒,甚至打上门去,犯了妒忌之恶,当去;在家拨弄是非,甚至请娘家人欺压自家丈夫,犯口舌,当去。况,她经常打骂丈夫,颠倒纲常,光这一条,就必须赶出家门。” 周楠心中又默默念叨:云娘,实在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委屈你了。 “只需一封休书,就能将她撵走,很容易的事情,关键是你要能下这个决心。” “决心,决心,决心。”朱聪浸喃喃说了几句,突然满面潮红:“我要休了家中那个河东狮。” 周楠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朱兄慎言,你是宗室子弟,嫂夫人可是有诰命的淑人,怎么能说休就休。算了算了,别冲动。大不了忍了,人生也就那短短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家和万事兴,还是忍了吧,最多让宗室中人笑话你夫纲不振,就当没听到。” 他不说还好,一说,朱聪浸就忿忿地将手中的杯子扔在地上:“人生于世,还有什么比一张脸更要紧的?我已沦为天家笑柄,如何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子木你说得对,人生只不过短短几十年。愚兄现在已经三十有余,还能几年好活。现在这日子过得,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明日一早,我当上书礼部,请朝廷为我做主,免去那母老虎的淑人诰命,让她滚回娘家去!” 明朝初年管理宗室的机构叫宗人府,宗人府的主管叫大宗正,正一品,一般由皇族里德高望重的亲王担任。 靖难之后,成祖皇帝觉得这个机构的设置有些不妥当。大宗正的威望实在太高,又掌管整个皇族,那不就是民间的族长吗?天家的皇权和宗族权必然发生冲突,也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 于是,成祖就裁掉了宗人府,让礼部礼部仪制清吏司负责宗室日常事务。礼部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官员,符合大明朝以小制大的政治原则。 后来清朝又恢复了宗人府。 不过,清朝的情况比较特殊。在进入中原建立政权之初,满清只不过是一个奴隶社会,实行的是八旗议政制度。国家但有事,王公贵族们会坐在一起商量。 谈不拢,开打。 因此,无论是谁做大宗正都是个摆设,难不成你还管得了八旗的旗主? 所以,朱聪浸这次要想离婚,得先报礼部免去妻子的诰命。 说完,他就兴奋地走到长案前,提起笔写了一封折子,用了印鉴。 然后意气风发地将笔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发出时代最强音:“不自由,毋宁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叩阕上书 这是男权的觉醒,这是人性的觉醒。 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 权力不能等别人的施舍,权力需要你自己去争取。 全世界受压迫的男人们,联合起来! 在明朝中后期有一种独特的悍妻文化,随着商品经济的进一步繁荣,民间富庶。特别是城市居民在嫁女儿的时候,通常都会陪上大笔嫁妆。 这笔嫁妆是妇人的私产,没她点头,即便是丈夫也不能动用。 如果这个女子去世,有儿女的可以继承遗产。若是没有子女,则要退还娘家。 马恩有一句话说得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经济基础也决定了你的家庭地位,无关男女。 因此,明朝中后期是女权萌芽正在苏醒,掌握了经济大权的妻子必然想要拿到整个家庭的话语权,必然和传统的道德观念发生剧烈冲突。 这一点在明朝小说中都有体现,比如比如,都创造出许多强悍独立的女性形象。 以前读书的时候,周楠就曾经想过。如果明朝的资本主义萌芽不被辽东女真的入侵扼杀,而是不断发展壮大。随着女人不断参与社会生活,说不定还真会颠覆有着五千年传统的男权体系。 喝了一夜酒,说了许多话,两人自去睡觉,不表。 第二日一大早,朱聪浸宿醉未醒,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涨。周楠对他说:“朱兄头可疼,要想解酒,就得再喝一点,血脉通了,通则不痛,这叫沉头酒。” 于是,又是半斤黄酒下肚。 所谓酒壮怂人胆,在周楠热情的鼓励或者说怂恿下,我们的朱奉国将军揣了奏折,坐了轿子直奔礼部。 话说,明朝中央六部中以掌管人事权的吏部为首,别的部院也是服气。明朝的文官系统的权力机构中有三大块。分别是内阁、科道和吏部。吏部尚书也被人称之为天官,那是可以和四大阁老抗衡的一大山头。 不过,礼部一向不服吏部,觉得我朝以忠孝治天下。我礼部掌管意识形态,才算是六部第一。 因为六部中,吏部官员跋扈,而礼部则飞扬。 相比起其他五部,礼部就是个尊贵而清闲的地方。 不过,最近礼部仪制清吏司的郎中王世传却斗大如斗,已经小半年没有好心情。 事情是这样,自天子命沈阳和张大中清丈京畿皇产之后,必然触动了宗室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旁系的在宫中已经没有情分的皇族,正是朝廷这一新政策的受害者。 这些吃铁杆庄稼的贵胄们虽然没有权势,可人家好歹也是朱家人,大多有爵位再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们受了委屈,又没资格觐见天子告状,怎么办? 于是,管辖宗室的礼部仪制清吏司就成了他们的娘家人和倾诉对象。 这小半年里,王世传每天只要一到礼部,就得接见一个前来告状的宗室子弟。这些爷们儿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很多人全靠每年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混得连狗都不如。可大多有爵位在身,架子端在那里,见到王郎中,一严不合都拍案痛骂王大人是个奸佞小人,仿佛这清丈皇田的事情就是他弄出来一样。 王世传委屈啊!这事明明是天子的旨意,你们有火向皇帝撒去,找我有用吗?我不过就是一个五品官,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冤枉啊! 这礼部仪制清吏司的郎中,直他娘是天底下最难当的官儿,随便来一个人爵位都比你高,派头都比你大,态度还都非常蛮横。 所谓穷凶极恶,指的就是远房老朱家的人。这些混帐东西,一来礼部不是扯皮就是要俸禄,不是叫苦就是喊穷,从早到晚纠缠,就连上茅房也有人盯梢。 纠缠到散衙,有人甚至直接抢了礼部的办公用品,说用来抵所欠的俸禄,或者变卖了买米过日子。 王郎中昨天才被一个过来理论的皇族子弟抢了一柄铜如意。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奇怪地问,这些天家子弟如此胡闹,你大可以报上去啊!朝廷自有制度,依惩处除肇事分子就好。 能够问出这句话的人就算不是笨蛋,智商也不在线。什么叫法律,法律是一个阶级镇压另外一个阶级的暴力机器,体现的是统治者的意志。统治阶级的意志必然会影响到法律的制订和实施,而不是反过来。 而且,中国古代有一句是这么说的:法律不过人情。 真报上去,毕竟是天家血脉,代表的是皇帝的脸面。上头不但不会责罚宗室,反会怪他王郎中办事不利,激发矛盾,维稳工作不利,他的官帽子还想不想戴了? 因此,遇到这种事情,王世传忍无可忍,尚须再忍。你们要打我左脸,那好,我把右脸伸出来。 靠着委曲求全,他勉强稳住宗室的人心。 不过,王郎中有种预感,此举只不过是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现在来闹的都是低品的皇家人,最大的也就是镇国中尉、奉国中尉和郡君、县君,还能温言安抚。 如果来几个高食秩的朱家人,那就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发掉的。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每天去礼部之前王世传都会在心中默默祈祷,都快得抑郁症了。 大约是他每天的祈祷弄烦了老天爷,今天王世传刚到礼部,坐下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看到一个满面青肿浑身酒气的狂徒闯了进来。 王世传大怒,正要叫人把他打出去。定睛一看,却认出此人是老熟人讨薪专业户朱聪浸。 王郎中心中奇怪,这个朱奉国将军怎么弄成这样,究竟是谁把他打成这样? 王大人成天和皇帝家人打交道,也知道这是个烫手活路,历来就是“关你屁事”“关我屁事”的处世态度,自然不会好奇这打听他怎么弄成这样。 朱聪浸可是奉国将军,高阶皇族,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要帐的来了!”今天又会是一个倒霉的日子,王世传忙提起精神请他坐下,赔笑道:“朱大人,你俸禄的事情我已经禀告上司。你也知道,天家的俸禄都由太仓开支。太仓每年的俸禄银子都有定数,一早就发完了,你再扭着本官也没有用” “马上就是冬至,按照朝廷制度,来年的各部开销会在冬至前确定出一个数字。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向春官大老爷陈情,看能否补上一些所欠的俸禄。” 礼部尚书又被人称之为春官。 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掌人事和考功,为六部之首,与周天官冢宰相似;户部掌财赋、户籍、山林盐泽产出等,为地官。 礼部主要祭祀在春天,故称之为春官;夏季农闲,常出兵,故兵部为夏官;处决犯人在秋天,春生秋杀,故刑部为秋官;冬天农闲多工程,故工部为冬官。 朱聪浸:“王郎中,我今日来并不为讨俸禄。” 王郎中:“朱大人请讲。” 朱聪浸将一份奏折递过去。 王世传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开始口吃:“这这这……你这是求朝廷剥去尊夫人的诰命,这个……不妥当吧,你还是再想想。” “不用想,我要休了那悍妇!从今天起,有我无她,有她无我。”朱聪浸恨恨地说。 “休妻!”王郎中大惊,这不是开玩笑吗?堂堂奉国将军,宗室封爵第十一级,食秩六百石,代表的是天家的体面。你的婚姻可不属于你自己,是属于国家,属于朝廷的,怎么能说离婚就离婚? 这婚一离,那就是政治事件了。 “对,休妻,还请王郎中尽快报给春官,免了那恶毒妇人的诰命,还我家一个太平盛世。” 王世传哭笑不得:“朱大人,爵位诰命封赏出自大内恩旨,可不是说剥夺就能剥夺的。况且,你家夫人又没有错,宽恕本官无能为力。” “什么没错,你看看我这张脸,你看我这张脸。” 王世传:“朱大人,你这是?” “没错,就是那妇人打的。我实在受够了,今天豁出去这张面皮不要,定要与她势不两立。”朱聪浸再次发出时代最强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纲常颠倒,国将不国。你今日若是执意不受理此案,某要去敲登闻鼓,请陛下为我做主。到时候,一并弹劾你这个扰乱纲常,欺凌宗室的礼部郎中。” “朱大人啊,此事非同小可,本官真是做不了主,你再想想再想想。先喝口茶冷静一下。”朱聪浸这顶道德大帽子扣下来,王世传有些经受不住。看到这个朱同志浑身酒气,决定先不和他发生冲突,且拖着,等他清醒再说。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书办急冲冲地跑进来。大约是事情紧急,也不顾得朱聪浸在场,就大声喊:“大老爷不好了,外面有三十多个宗室皇亲齐聚礼部门外,不住鼓噪,说是让大老爷出去说话,若今天不给个满意的答复,就要叩阕上书。” “啊!”王世传一听,浑身冷汗如浆而出。 当今皇帝性格刚强,最见不得臣子搞联名上书一类的把戏。按照他的说法,你们这是在逼宫,是朋党。 对于所谓的群体事件,嘉靖天子也绝不容情。 大礼仪之争的时候,群臣上书,聚于宫门外,欲要冲击皇宫。皇帝就一个字“打!”活生生打死了十几个大臣。 他在位四十年,打死打残的大臣数都数不过来。 也因为知道了皇帝的历史,最近十来年,朝廷虽然风起云涌,但各山头都不过是在下面暗自较劲,从不敢聚众滋事。 今天这事一闹,那可是一桩偌大政治事件,也不知道又多少人倒霉。 到时候,别人怎么样不管他王郎中的事情,但他王大人第一个要被摘帽。 “领头的是什么人,所为何事?”王世传忙问,声音都变了,又尖又利。 书办:“领头的是奉国将军朱聪浸朱大老爷家的管家,姓唐。人也是他带来的,说是要为自家老爷讨个公道。” 王世传大怒,厉声呵斥朱聪浸:“朱大人,你要休妻自休就是,需要闹成这样吗?”就为你要离婚那点破事,就裹胁了那么多宗室,你至于吗? 朱聪浸自然知道此事的厉害,酒醒了:“不是我,不是我叫来的呀!一定是那个刁奴自作主张,这次要被他给害死了。” “走,出去看看。”王世传大声下令:“叫上人,维持好秩序,不要乱,不要乱。” 几人匆忙跑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被双规了 和礼部那边的喧哗热闹不同,此刻,与其隔着一个广场的都察院里却是庭院深深,甚是安静。 周楠与鸿胪寺刘寺丞、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纪大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前边的御史沈阳。 一大早,他们又被沈阳叫来了都察院,不用问,为的还是清退自家土地和房产的事。 监察御史是正七品,按照明朝官场的规矩,官员间品级相差不过三品的,不用下跪行礼,坐着说话就是了,周楠自然懒得理睬沈阳,翘着二郎腿一脸的悠闲。 至于刘寺丞和纪大人的品级,则大过沈阳,自然不会同他客气。二人都是一脸的愤恨,看沈大人的目光中似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刘大人率先开骂:“沈大人,你还真是没完没了啦!还不是为咱们新购入的产业,你要收缴上去,可以。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卖给咱们的你找谁去,只需将银子退还给我就是。” 纪大人:“对,沈大人真是莫名其妙。买地的银子都是本官这些年的俸禄,不偷不抢,合法所得。” 沈阳哼了一声:“真是笑话了,照你们这么说来,本官岂不是还要替你去讨要你们购地购房的款子了?按照我朝购买赃物与销赃同罪,所有赃款赃物一并收缴国库。二人大人的产业需充公不说,还得追究你们的罪责。” 刘寺丞拍案而起:“沈阳,你先是上折子弹劾本官,现在又不依不饶要收我等产业。现在又拿压人,嘿嘿,你们三法司的人还真厉害啊,有种今天把我们都抓起来砍头!” 纪大人:“沈阳,来来来,抓人呀!” 这个时候,周楠突然悠悠插上一句:“沈大人昨日就上了弹劾折子,若是朝廷真要惩治我等,今日只怕沈大人就带着兵丁上门喊打喊杀了,怎么会同我等这般客气,想必大人也觉得此举不妥吧?真递上去,只怕沈御史也要担一个御下不严的的罪责,先要吃挂落。” 这话一说出口,沈阳面色大变。刘、纪二人也是神色一动,顿时明白其中的缘故。 政治上的事情,从来就不能用对错二字来标签,非黑即白,非白即黑要不得。 沈阳和张大中清丈京畿冒皇产这个差事可是个大大的美差,之所以说是美差,并不是说其中有什么油水,而是指这是一个养望获取名声,又能简在帝心的好机会。 这个差事针对的是宗室和皇族,若是办成了,那就是头顶刚直不阿不惧权贵的光环,就是大明朝的强项令。最妙的是,你干的是替皇帝搂钱的白手套的活儿,天子见到钱,自然领你的情,将来的前程还能小了去? 不明白朝廷权力结构的人或许认为皇亲国戚不好惹,其实,明朝不同于汉朝,只要不是亲王,宗室就是一群可以用来刷声望的可怜虫。 沈阳和张大中接皇帝的旨意之后,自然是大为振奋,心中同时闪过一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是,接下来的差事却办得不是太顺利,大半年过去,收获寥寥。特别是最近一个月,简直没有丝毫的成果。 沈大人心中就急了,恰好知道眼前这三人都购入了别人低价抛售的皇产,决定拿三人开刀,先弄些政绩对付过去。 但是这事沈阳只能对三人威逼恐吓,却不敢上折弹劾。 原因很简单,手下的人监守自盗固然要惩处,但沈御史你是怎么带队伍的,是不是也该担上御下不严的罪责? 他和张大中这个活儿虽然棘手,却是个升官的快车道,别说朝廷其他部院,就连御史台的同仁也眼热得紧,皆巴不得二人出事被拿下去好换自己上。 被周楠说破其中端倪,沈阳大怒,喝道:“周楠,你什么身份,一个小小的秀才,卑贱的杂职,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 周楠大怒,正要骂回去。 旁边纪大人就叫道:“沈阳,你骂周行人是小人,本官看你才是小人一个。周行人当年受了冤屈被发配辽东,后来不得以才入了吏流,此事谁人不知道,谁人不惜之叹之?周行人再怎么说也是读书种子,士林一脉,他蒙受如此不白之冤,我辈都感同身受。看看你这小人得志模样,还像是个读书人吗?吾辈羞于与之为伍,告辞!” 周楠投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心中却稍觉不美。他刚才正想着如此反击沈阳,却被纪大人抢了风头。而且,这个纪大人风评不太好,与他同道,对自己名声略有小损。 我买那套房子,那是上了房牙子的当,是受害者。你们两个混蛋东西,是仗着自己是清丈工作小组的成员,要拣便宜,咱们能一样吗? 刘寺丞也叫道:“对,我等羞于与这种小人为伍。姓沈的,你要上折子弹劾我等,随便。咱们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沈阳心中怒极:“想走,没那么容易。” 一鼓掌,就有两个身材高大的书办过来,将房门关了,然后立在门外。 刘大人:“沈阳,你什么意思,要囚禁我等吗?” 沈阳冷冷道:“公务,你们的公务就是协助本官清丈京畿皇产。你们都是朝廷命官,又没有违法乱纪,我自然没有什么资格囚禁你等。我就是想让三位大人坐下吃吃茶,好好想想你等所受的圣恩,想想当初读书时胸怀的修齐治平的抱负,想想作为一个君子做人的道理,想想你们这么做对得起君父,对得起朝廷吗?” 说着话,他指了指长案上的纸笔,道:“想明白了,就将你们私自购入皇产一事写明白,签字画押。如此,本官可在陛下那里为尔等陈情。” 周楠一呆:这不就是双规吗,想不到明朝还搞这一套,恰好被我碰上,开眼界了。 刘寺丞大怒:“沈阳,你这是私设公堂,你有什么权力,好大胆子!” 沈阳坐在长案后,拿起一本书悠闲地看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刘大人、纪大人,今日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就陪沈大人坐坐。”周楠拉住正处于暴走边沿的二人,笑着对外面的书办道:“今天的茶不错,明前龙井啊!就是不经泡,两开就寡淡无味。劳驾,能不能换一盏来。” 二人也知道无法用强,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姓沈的,咱们就要看看谁耗得过谁?” 沈阳只是不理。 周楠心中不急也不担心,实际上眼前的一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心中想,礼部朱聪浸那边不知道如何了,等下就有热闹看呐。 今天会很漫长,需早做准备。 等沈阳的书办换上新茶之后,早已经因为情绪激动而口干舌燥的刘、纪二人顾不得烫,端起杯子就大口大口喝起来。 周楠却只端着杯子眯缝着眼睛,欣赏起漂浮在汤面上那嫩黄色的一枪一旗的芽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休妻弄成闹访 且说王世传和朱聪浸二人匆匆出了都察院,就看到外面大广场上聚了三十来个宗室中人,为首的正是自家府中的唐管家。 眼前这群宗室子弟都穿着正式的朝服,不像以前来礼部那样随意。但见他们大红官袍上的补子有蟒,有麒麟,有狮子,简直就是一群传说中神兽的聚会。 不过,所有人的官服都有一个特点,显得非常破旧,很多人的领口和手肘上还打着补丁,乍看上去,简直就是一群叫花子。 明朝北京师皇城不大,进了城门之后,眼前就是一座广场。广场两侧乃是六部和中央各院。这个时候,早朝已毕,各大衙门的官员们都已经回衙视事。看到这里来了这么多天家的人,都好奇地驻足围观。 宗室中人见了王世传这个七品官,有人叫了一声:“王大人来了。” 都哗啦啦一声围了上去。 朱聪浸府上的黄管家见到主人,悲号一声扑上去跪下,以双手抱着朱聪浸的双腿:“老爷啊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却不知道老奴担心成什么样子。你的脸,你的脸究竟是怎么了?” 说着话,浑浊的老泪就连串落下。 朱聪浸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心中也是气恼。本大老爷不就是想请礼部剥去家中母老虎的诰命,然后将她休回娘家,得自由之身罢了。多大点事,自己就能办了,至于带这么多宗室过来助拳吗? 这纯粹就是用力过猛啊! 若是叫朝廷误会我要生事,须有许多麻烦。 他正要呵斥唐管家,可看到他老泪纵横的忠肝义胆的模样,心中却是感动,责备的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王世传偷偷命手下警戒,然后温和地朝众人一拱手,道:“各位大人,方才奉国将军朱聪浸大人状告家中淑人残虐丈夫,请免去她的诰命,我礼部自会给朱将军一个说法。不过,所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家关起门过日子的情形,外人也无从知晓,大家都散了吧!” 旁边围观的各部官员这才明白,这朱聪浸是想要休妻,家务官司都打到礼部来。又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心中都是暗想:这个奉国将军还真是夫纲不振,简直就是我大明朝的房遗爱。 到处都是低低的笑声和鄙夷的目光。 这下,朱聪浸可算是出大名了。 他满面通红,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 正在这个时候,宗室子弟中有一人气势汹汹走上前来,朝王世传一拱手:“王大人,我等今日非为朱聪浸家事而来,乃是另有冤情禀上,还请礼部为我天家血脉做主。” 这人大约六十有余,出自山东鲁王系,有镇国将军的爵位,在宗室中辈分高,有一定威望。 王世传心中迷糊,这些人不都是来为朱聪浸休妻一事助威陈情的吗? “你们有冤情?”一种强烈的不安浮上心头。 “对。”那人突然伸出手来指着都察院的方向厉声喝道:“我等状告监察御使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欺压宗室皇族,欲夺我等家产。请礼部为我等做主,奏报天子,惩办恶贼,还我等一个公道。昨夜接到朱聪浸倡议书,我等联署,请大人转给陛下。” 说罢,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份陈情书,递给王世传。 “对,必须惩办沈张二贼,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沈阳、张大中,贼子。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竟敢欺我皇家血脉,还打着天子的名号。今上圣明无过,对宗室极是优厚,这一点咱们心里都是清楚的,也感念他老人家的天恩。此二贼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谁给他的胆子离间天家骨肉?” 又有人破口大骂:“沈阳、张大中,你们两个混帐东西,你算个基吧?这江山姓朱,是我们老朱家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话了?” 沈阳接过陈情出一看,竟是请求朝廷即刻停止清丈京城皇产,并逮捕沈阳、张大中二人问罪的折子。落款处排在第一位的霍然是朱聪浸的签字画押和手印,后来还密密麻麻跟着三十来人。 无数朱砂指印红得像血,触目惊心。 这可是三十多个宗室中人,分属大明朝二十四个王系,代表着几十万宗室中人。虽然说在场中人爵位都不高,也就是镇国将军以下,可谁知道背后的指使者会不会是亲王、藩王? 这是藩王宗族权对中央,对皇权的挑战。 王世传又惊又怒,将折子递给身边的朱聪浸,喝道:“朱大人,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休妻休就是了,我们礼部准了,可你又闹这出,所谓哪里般?你难道不知道聚众滋事是什么罪责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就有一个奉国中尉不乐意了:“王世传你好胆,竟敢威胁人?朱聪浸,咱们怕他一个小小的郎中做甚?” 朱聪浸是个书呆子,胆子也小,见事情闹大,早已经吓得浑身战栗。接过折子一看,心中顿时模糊了,吃吃道:“这……是我写的吗……我什么时候写过?” 却见,那陈情书上确实是自己的笔迹,签字画押也对,这就奇怪了。 这个时候,唐管家道:“老爷,确实是你写的,昨天你带信叫小的到周行人家取信并联络各宗室的时候,小的亲眼见你写的信。” 朱聪浸:“啊……醉了,醉了,一定是……” 他昨天晚上在周楠酒入愁肠,酩酊大醉,到现在脑袋还有点疼。至于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了。 不管这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字迹却是自己的。就算字迹存疑,指印总假不了。 难道说又被周楠给整了? 朱聪浸有点模糊的念头,这事和自己那个超级损友有莫大关系。可是,周楠这么干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管怎么说,自己要倒霉了,还很大。 今天朱聪浸兴冲冲、杀气腾腾来礼部办理离婚手续。 到现在,画风突然一变,变成了集体闹访。 我们的奉国将军一阵无语。 王世传知道现在发怒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些闹事的人弄走。当下就一脸微笑地对朱聪浸说:“朱大人,你的陈情书下官收了,会交转给春官酌情处置,你们先回去吧!” 朱聪浸可不想自己因为离婚闹出政治事件,立在风口浪尖上变成新闻人物。“诶”一声,就道:“各位,我昨夜酒醉,实在有些迷糊,咱们先回去吧,不要让王大人为难。” 突然,那个德王系的镇国将军不干了。怒骂道:“朱聪浸,联名上书乃是你的首倡,现在大伙儿的人心好不容易拧在一起,你却要当缩头乌龟,那不是戏耍我等吗?” 朱聪浸一窒:“我……” “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我等忍沈阳、张大中已久,今日既然到了这里,岂能甘休。我们要见天子,我们要见天子!” “对,我们要见天子。王世传,你这个昏官,快去通报。” “少他娘说废话,爷爷等可是天家骨血,你算什么东西,再推三阻四,打不死你!” “物不平则鸣,诸君,我等都快要饿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杀进礼部去,占了那光拿钱不干事的摆设!” 宗室们顿时沸腾起来,都挽起袖子朝前扑去。 可怜王世传和几个手下如何是这些人的对手,被他们推得东到西歪。就连朱聪浸也被推倒在地,跌得七荤八素。 转眼,三十多人就冲进礼部,里面传来书办和各司官员的惊呼和打砸东西的轰鸣。 “完了,完了,全完了!”王世传一脸苍白,心中大苦,一句“喂喂,清丈你们宗室田产的是沈阳,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拐就是都察院,你们冲击礼部做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王大人,你不要紧吧?”朱聪浸将他扶起来。 王世传看到朱聪浸那张浮肿的脸,心头说不出愤怒:“朱大人,看你干的好事……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咱们快进去维持局面啊,真闹大了伤了人,你我都完了!” “对对对,快!” 进得礼部,却见到出都是抱头鼠蹿的书办。 宗室打发了性,见人打人,见物打物,闹访事件已经演变成一场狂欢。 朱王二人拉了半天,又如何拉得住,最后都目光呆滞地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 还好大明朝的决策中枢已经随皇帝转移去了西苑,为了配合嘉靖天子,各部院都在那边设了值房。平日间各衙门的话事人上完早朝都回去赶过去当值,而皇城里只留郎中、主事一即的低阶官员装点门面。 否则,若叫他们伤了尚书、左右侍郎,王世传和朱聪浸只能去跳金水河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传来,又人高喊:“圣旨到,所有人都住手,谁是代王府奉国将军朱聪浸?” 王朱二人抬头看去,却见一队人马开了过来,有太监也有锦衣卫。 为首是一个面容趣青一脸色阴鸷的中年太监。 此人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陈洪。 朱聪浸吓得魂不附体,忙跳起来:“见过陈公公,我就是朱聪浸。” 陈洪点点头,对手下道:“马上制止作乱的宗室,尽逮捕之。若有反抗者,杀无赦。”然后冷冷地看着朱聪浸:“奉国将军朱聪浸,陛下已经回宫,诏你等去殿中回话。” “陛陛陛下……诏我……” “走吧,朱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徐阁老赌了 此刻,保和殿中。风突然大起来,吹得纱缦聚拢又散开,散开又聚拢。 已经冬季了,空旷的皇宫里寒风呼啸,风声响亮尖锐。门窗砰砰乱响,入耳惊心。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急忙和两个小太监将纱缦挽起来,又要关门窗。 “不用管,不要乱,不要怕,开着门窗,让朕将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楚些。。”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正是立在殿中的嘉靖。 今日的这个大明天子头戴金冠,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鹤畅。 在大风中,他乌黑的长发和宽衣大袍猎猎飞舞,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飞升,身上竟带着一股超然出尘之气。 嘉靖修炼了一辈子内丹,平日里也不知道服用了多少铅汞,内火旺盛,已不知寒暑。大冷天的,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可到三伏日子,却要身着厚实棉袄。宫中人不知道他中毒日深,却以为老爷已经功力精湛到天人境界。 “是,万岁老爷。”黄锦忙朝小太监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出去。 殿中只剩三人,另外一个则是个瘦小的小老头。却见他身着二品朝服,正是内阁次辅徐阶。 嘉靖缓缓开口:“徐阶,虽说你现在已经入了阁。可宗室的事情是你以前做礼部尚书时遗留下来的,追究也追究不到现任头上。否则,人心何服?这保和殿,你做尚书时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回话。” 保和殿的作用是皇帝在参加国家大典时更衣的,册立皇后、皇太子仪式也会在这里举行,属于礼部的业务范围。 徐阶:“臣该死,宗亲大闹礼部,臣这就去查。” 黄锦插嘴:“徐次辅,这还用查吗?今日礼部之乱,乃是代王府奉国将军朱聪明浸对沈阳、张大中缉查宗室隐冒京畿皇产一事心怀不满,这才联络各家宗室闹事发难。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礼部积欠宗室俸禄实在太多,以至他们心怀不满,借机发难。拖欠宗室俸禄一事已经有好几年了,阁老就没有向陛下呈报吗?” 说着话,就朝殿外开了一眼。 却见保和殿外,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下,三十多个闹事的宗室跪了一地。雪花一片片落下,落到他们的头上肩膀上。 听到这责难的话,徐阶心中一颤。这个黄公公的性格他最了解不过,是个小心和蔼之人。做事老练,轻易不肯得罪人。 和大臣们说话态度温柔,一团和气。今日竟然在天子面前向自己发难,这不符合他的禀性。 难道说黄公公想要给老夫下眼药? 不对他,我和他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大家都是位极人臣的人尖子,做事都是谋定而后动,绝对不会平白树敌。 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徐阶小心地说:“当初臣在礼部的时候,未曾接到仪制清吏司的呈报,也忽略了。朝廷自有难处,别说是宗室,就算是各部院的开销都是不够,仅能勉强维持,都是东挪西借,勉强维持。宗室的俸禄,只不过是拖延,并不是不发,到最后,不也都补齐了?” 说到这里,他心一狠,道:“仪制清吏司郎中王世传办事不利,懒政惰政,臣即刻让内阁行文,免去他的官职给宗室一个交代。” “说得好,说得真好啊!朝堂里出了事,免去两个官员,就河清海晏,太平无事了,朕想不答应你都不成。”嘉靖目光落到徐阶脸上,笑了笑:“徐阁老,今天宗室来闹是要钱的,没钱,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要不,你替朕把款子变出来。宗室的开销都从内阁支应,朕把内阁交给你们,就是叫你们当好这个国家。国家,国家,有家有国。国是朝堂,家是朕的宗室。你们内阁每次都喊没钱,遇到拖欠宗室的俸禄,朕还得从内帑掏一些接济族人。” “现在好了,宗人大闹礼部,剑指朕清丈京畿皇产这事,将这个凌虐宗室的罪名扣到朕头上来,朕是不是有点冤啊,徐阁老你以为呢,你究竟想做什么?今天的事情你若说一无所知,朕还真有点不相信。” 这锅,朕不背。 虽然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什么叫伴君如虎? 徐阶背心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他突然醒悟:这是有人要借机整自己,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呢? 黄锦,不可能。这个司礼监掌印已然是内相了,加上一把年纪,早就不肯参与朝堂政争。他方才这段话看似是发难,其实是在提醒老夫留意。 严嵩还有内阁其他两个阁老……有可能,难怪今天礼部出事,他们三人都退说这是老夫执掌礼部事的旧帐,躲了。 其实这三人早已经看出,这事其实就是针对天子的清丈皇产新政。 我们这个万岁爷啊,别的都好说,惟独钱袋子是他的逆鳞,谁碰谁完蛋。 这个时候,徐阶突然想起多日前周楠登门求援,说起他清丈李伟庄园一事,请他帮忙锁厅避祸一事。 当时,他觉得这是超堂中有人要针对裕王府。这事的水实在太浑,轻易不能涉足,就反悔了,决定镇之以精。 想不到自己想要冷眼旁观,但事情还是找到他头上。一个应对不妥,老夫的政治生命就要结束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好好查一查这事。如此,怎会弄到如今这般被动。 徐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摘下进德冠放于地上。 抬起头,面上已满是滚热的老泪:“老臣如何能够让君父背负如此恶名,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只要能够澄清陛下英明于万一,臣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嘉靖突然一脸的尖刻:“怎么,阁老要撂挑子?事情闹这么大,想袖手不管?宗室的事尚未了解,你却要请辞?” 前头的事情还没说清楚,你就要辞官,传出去,想得美。 徐阶摇头,甩下几滴泪水,又拿起先前嘉靖看也不看就扔在地上的那份朱聪浸所写的陈情书,高声道万岁你看这奉国将军的陈情书。”徐阶心中发狠:赌了! 他一清嗓子,声情并茂地读起来:“……臣等身系封城,动作有禁,无产可鬻,无人可依,数日之中曾不得一食……老幼嗷嗷,艰难万状。” “……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暴露十年而不得殡埋,有行乞于是市,有佣做民间,有流移他乡,有饿死道理。虽为宗室,苦甚穷民。俯地仰天,无门控述……” “臣朱聪浸家有余财,有朝廷俸禄,尚有衣食。然天下百万宗室,如臣者几稀?试想三代之后,臣之子孙也当如此困窘,哪又是何等之惨剧?每每念及此情此景,臣锥心刻顾,夜不能寐……” “宗室生计已然如此凄惨,天家颜面荡然无存,沈、李二贼侵夺臣等产业,残害宗室,倒行逆施,我等迟早成为路边饿殍。所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已只能冒死上书,请陛下还臣等一个公道。” 听到徐阶所念的这段文字,嘉靖大惊,猛地走上去,一把抓过陈情书,细细地读起来。 读完,他厉声喝道:“此情可真?” 徐阶:“自然是真/” “我不是问你。”嘉靖目光落到黄锦面上。 黄锦黯然无语。 嘉靖惊天动地地叫起来:“怎么可能这样,朝廷每年不都有俸禄发给宗人吗?这么多银子,难道都被人贪墨了?徐阶,你曾经掌管礼部,你来给朕说清楚了。” 他瞬间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堂堂皇族宗亲都穷得给人当雇农,上街讨口,这不是笑话吗? 别人看了,又会怎么想? 即便是普通一族的族长,看到族人生活困苦,都有照顾的责任,况且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叫百姓看了,又会怎么看他这个天子? 看着皇帝恶狠狠的眼神,徐阶小声道:“就拿山西代王府来说。洪武年只一人,年俸一万石。到去年,已到一千八百五十人之巨,年俸八十七万石。这还只是代王一个藩,如今天下宗室人口已达百万之巨。去年地方解送到京城的粮食有四百万石,而应该发放的宗室俸禄就需八百五十三万石之巨,国家财政已难以支撑,只能不断拖欠,子吃卯粮维持。” 徐阶这人虽然没有担待,但能够做到内阁次辅这个位置,也是一等一的干才。特别是在理财上很有一手,他和严嵩乃是明朝少有的技术官僚。 这些数字都是装在他心中的,随口就能说出来。 “万岁,你想,百万宗室人口,八百万石俸禄。平摊下来,每人每年才八石粮食。以每人每日吃两斤米来算,八石也只够食用半年。况且,这八石俸禄并不是均摊到人头。比如朱聪浸每年就有六百石,上头的藩王拿得更多。扣下来没有爵位的宗室子弟,一年头到估计也没有几个。陛下要说下面的大臣贪墨,却是冤枉。” 徐阁老板着手指给嘉靖皇帝做起了小学生应用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落定 徐阶这么一算,嘉靖皇帝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以为朝廷每年给宗室发俸禄,叫他们吃铁秆庄稼,当可让朱家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可现在的情况是,宗人们荣华富贵谈不上,甚至穷到上街乞讨,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嘉靖作为朱家的大家长,也跟着丢了个大人。 他本是个心胸狭窄,又好脸面的人。不然,当初不会为给自己父亲上封号和为大礼仪一事和大趁子们闹得头破血流,开了明朝残酷政争,肉体消灭的的恶例。 说句实在话,他是彻底震惊了。也想过要让户部凑凑,自己再掏点,给族人涨涨俸禄,做宽仁明君。 现在听徐阶这么一说,就好象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凉透了心。 那可是百万人口啊,都养起来,又要让他们过得体面,每人每年至少一百石俸禄。 国家一年才多少赋税,全扔进去都不够。 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干不得。 可是,外面三十多个宗室在闹,如果不给个说法,如何下得来台。 嘉靖一时气短,立在那里,满面铁青,只感觉今天这风吹在身上刻骨冰寒,竟是支撑不住。 徐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直起腰:“陛下当初清丈京畿宗室皇产,只不过是体恤宗人疾苦,乃是一片仁心。厘清了,若有生活艰难的宗室,朝廷自有恩旨。可恼那沈阳和张大中却误解陛下一片仁爱之心,肆意掠夺宗室田产,以至大量宗室衣食无着,天家颜面不存。” “沈阳、张大中二人办差不利,辜负圣恩,以至激起宗室公愤陛下颜面不存,当罢官免职,交付有司法办。” 立在旁边的黄锦向他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徐阶这段话的意思已经很露骨了,皇帝你要给宗室补发俸禄,甚至加薪,那是不可能的,你有那么多钱吗? 可是,外面还跪着那么多人,不让他们满意,这面子上可下不去。 那么,该怎么办呢? 简单啊,咱们就捋捋。 今天这事,刚开始是朱聪浸闹着要休妻,找其他宗人助拳。接着,大家又开始将火力对准了沈、张二人,对准了皇帝清丈京畿隐匿的皇庄一事。到最后,朱聪浸的陈情书又扯到宗室生活困苦上去。 嘉靖听到宗人生活困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为皇族增加福利,为自己获取好名声。 皇帝到今日已经五十有余,在明朝历代天子中已算是高寿,就不能不考虑自己的身后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考虑的。裕王虽然没有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自己千秋万代之后,按部就班接位就是。 唯一叫嘉靖关心的是自己的名字在史籍上的评价,如果落个残虐宗人的骂名那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现在经徐阶提醒,嘉靖猛地醒悟:是啊,外面的皇族闹事,是要弹劾沈阳和张大中,以泄被清丈冒隐皇产之愤,这才是他们想要到达的目的。至于他们喊生活困苦,不过是博取同情罢了,这些人都有爵位在身,家中也有产业,尚不至于沦落到讨口要饭的地步。只要处置了沈张二人,就能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朕现在反想着要给他们加俸禄,那不是因果倒置吗? 而且,处置了他们,朕又不用花一文钱,何乐而不为? 不过,如此,朕是不是太没担待了,天下人又该如何看朕? 也对,这两人清丈了半年才清丈出一千九百余顷地,值的了几个钱?为此还激怒了宗室,败坏了朕的名声,断不可能原谅。 一想到这里,嘉靖心中就怒火万丈,却将他们给恨上了:“传旨,沈阳、张大中二人残害朕的宗亲,深负朕望。着即逮捕下狱,交三法司论罪。至于清丈宗室冒隐京畿皇产一事,暂停。” 徐阶一喜,同时心中有念头闪过:表面上看来,天子喜怒无常,天心难测。可只要你抓住一点,就大概能够揣摩他的心思,这就是一个字“钱。” 陛下爱钱,只要你能为他弄来钱,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反之,说粗俗点,那就是“狗屁。” 沈阳、张大中最大的问题是清丈皇产成果寥寥,大半年了,才查出一千九百余顷庄田,大约十万亩地不到。以如今京城的地价计算,也就五六十万两银子。这点钱还不够皇帝修一座道观的大殿。 试想,如果二人清丈出的土地有上万顷,今天外面那三十多个宗室就算跪死在雪地里,估计嘉靖皇帝也不会理睬。 想到这一点,徐阶如同突然悟道的高僧大德,眼前豁然开朗,政治智慧又上了一个层次。 很快,陈洪就带了人下去传旨。 不片刻,外面就传来众宗室的高声欢呼。 “陛下圣明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啊!” …… 那个德王系的镇国将军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高声喊:“陛下还是没有忘记我们的,陛下宅心仁厚,乃是古往今来最大的明君啊!” 这话倒不是可以颂圣,而是发自内心。 原因很简单,德王一系的藩封地在山东济南。山东是出了名的人多地狭,德王系的贵族和老朱家的其他人一样都挺能生的。家产经过几代人的继承分割之后,落到大伙儿的手头也没多少。 这个人家中儿女成群,俸禄根本不够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只剩下京城的庄田,如果被沈阳、张大中剥夺了,立即就有阶级跌落的危险。 现在皇帝宣旨处置那两个官员,停止清丈京畿皇产,算是救了他一命。 嘉靖听到外面的欢呼声,颇为受用,面上露出微笑。 黄锦适时道:“摆驾,陛下回西苑了。” 这个时候,徐阶心中琢磨: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要借宗室闹事这个由头把火引到礼部,引到老夫头上。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呢?会不会是严嵩……丝,倒是不能不防……最近小严身子不好,已经在家修养半月。 在这半月中,严嵩再无青词新作,倒是老夫的几篇诗文叫陛下甚是欢喜,我却是犯了他的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穿越者的优势 且说,嘉靖皇帝自回西苑。 跪在外面的宗室都站起身来,纷纷朝朱聪浸拱手,然后哈哈笑道:“幸亏有朱兄倡议,我等今日才奋起一搏。好在陛下圣明,总算是还了我等一个公道。” “对,咱们能够保住产业,全靠朱兄。” “久闻朱兄诗词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乃是我皇族第一才子,想不到你竟又如此胆识和魄力,引我等搬倒沈张二贼,妙,妙啊!” “对,朱兄真是高才,可惜了啊,可惜!” 又有人奇怪地问:“可惜什么?” 那人回答说:“可惜我等身为宗室,不能科举入仕。否则,以朱兄之才,中个进士,点个翰林,做个阁老当不在话下。将来,载于史册,未必就不是千古名臣。” “是啊,是啊,可惜了。”众人都是一阵唏嘘。 朱聪浸以前在宗室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今天他也是稀里糊涂变成了皇城的聚焦点,出了大名,为宗室立下大功。 顿时只感觉脑子晕忽忽的,又极是得意,忙连连拱手说:“朱兄谬赞了。”“朱兄之言在下愧不敢当。”“朱兄,我只是仗义执言,愧受,愧受。”…… 大家都姓朱,又是一家人,喊官职不妥当。又分属不同的藩系,辈分一时间也理不清,一时间,“朱兄”这个称谓不绝于耳,大家都是朱兄,简直分不清楚了,甚是有趣。 半天,就有一个桂王系的皇族道:“朱兄,今日咱们宗人难得聚这么齐。天气这么冷,不如寻个酒楼喝上几杯暖身子,大家再说说话。今日兄弟做动,还望大家给个面子。” 众人都连声道:“好,就依你的,去得,去得。” 朱聪浸一想到有醇酒美人,心中欢喜,下意识地回头:“唐管家,你回家同夫人说一声,道是我要和宗人聚会有要事商议,估计会晚点回家。” 这一回头,才发现唐管家却不见了。也瞬间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已是有家归不得。 心中骇然:我不是想这要休掉那泼妇吗,怎么一有事就想着同她告假。夫人之威,竟一烈于此? 他又是奇怪:那份陈情书真是我写的吗……不……一定是周楠干的。 朱聪浸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周楠书法不错,又善于模仿别人的笔迹,简直就是书儿里的圣手书生萧让。自己的字迹他是看到过,学个三五成像应该不难。至于印鉴和手印,我昨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要盖上去还不容易? 这厮……好可恶,他究竟想干什么呀? *********************************************** 朱聪浸还真猜对了,这事还真是周楠干的。 至于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弄黄沈阳和张大中主持的清丈京畿隐冒皇产这个差事,保住自家产业和前程。 周楠上次锁厅不成,又被秦梁派去顶工作小组顶锅,得罪了李伟,差点被打死。这差事如果办不下来,他必然会被追究,将来也没什么前程了。 最要命的是,如今沈阳已经盯上了他的宅子,要收入国库成为他的政绩,这断断是不能容忍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 凉办,除非你能让嘉靖不收皇族的庄园,这可能吗? 咦,还真是有可能的。 周楠在现代社会的时候是个文史爱好者,经常在军史论坛上和同好打口水仗。 混论坛和人辩论,关键是你要能拿出干货,以翔实的史料来说服人。 有一次,周楠和人讨论明朝宗室问题。他的观点是因为皇家的人口人口实在太多,以至于国家财政无力负担,这就是明朝最后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对方对周楠的观点嗤之以鼻,说,明朝宗室俸禄自有定数,每年国家只拨那么点款子,虽然后来有所增加,却也没有增加到让财政无力量支撑的地步。皇帝和大臣们又不傻,怎么可能把所有的财政预算用来给朱家人发工资,你别拿清朝人的东西来讨论明朝的事儿。 说着话,他就将一大堆明朝时的史料扔出来。其中包括,当时国家的财政收入和宗室俸禄的准确数字,以及大臣们谈论宗室惨状时所上的折子。 这个时候,周楠才愕然发现,其实老朱家的远房亲戚还真是穷的厉害,自己的脸还真被人给打烂了。 这些史料中恰好有一份朱聪浸上的折子,言及宗室子弟生活之困窘,请嘉靖皇帝怜惜。奏折中,朱聪浸倒没有提出要朝廷给大家涨工资,而是说俸禄中本色者色各办甚为不妥,请陛下酌情增加本色的比例。 嘉靖皇帝看完折子之后大为同情,下旨从即日起,宗室的俸禄改为本色七,折色三。 正因为看过这个资料,周楠当初见到朱聪浸的时候总觉得这人的名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想了许久才记起来。 既然在真实的历史上,嘉靖对远房低爵宗人的景况非常同情,也下了恩旨,这事就好办了。 于是,周楠等朱聪浸醉死过去之后,就仿照他的笔迹写了一份奏折,盖了手印。再去联络了朱聪浸的管家,让他连夜去联络了三十多个对沈阳、张大中心怀不满的皇族联名叩阕上书。 唐管家对主人忠心耿耿,见到朱聪浸的信,自然振奋起精神四下奔走。 第二日,受到周楠挑拨兴冲冲跑去礼部办离婚的朱聪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政治风波,还成为带头人。 对于最后能够搬倒沈阳,周楠是充满信心的。 原因很简单,他是穿越者,能先知先觉。 在真实的历史上,朱聪浸这封哭穷哭惨的陈情书确实打动了嘉靖皇帝。而清丈的京畿皇产的事情因为成果寥寥,又动了宗室贵胄们的蛋糕,压力实在太大,实行了大半年之后无疾而终。 周楠今天所做的事就是将两件事合在一起,互为因果。 以前他在淮安在小地方混的时候,所谓的大历史观根本就用不上。只有到了朝廷之上,才能发挥出穿越者的先知先觉。 只是,不知道今天宗室们这一闹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朱聪浸知道被戏耍之后会是什么情形? 等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果然是颗霉星 此刻,在都察院仪制清吏司中,沈阳还拿着一卷书默默地看着。 他也不急,已经存了心和这三个手下耗下去,耗到他们投降为止。 沈大人干的的是御史着一行,有监察百官之权。作为三法司之一,御史台不知道办过多少案,他的办案经验自然非常丰富。 不同于刑部、大理寺和厂卫,都察院没有关押和刑讯犯人的权力,不可能抓住犯人就上大刑。那么,只能没日没夜地对这三人实行疲劳轰炸了。 沈阳是这么想的,自己先和这三人耗上两个时辰,等下就换张大中。两人轮番上阵,不许三人吃饭、睡觉,直到他们投降为止。 一般人被软禁,要么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要么一脸灰败闭口不语。可是,事实好象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这三人中那个叫周楠的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大大方方地从书架子上抽出一本就和刘、纪二人说起话来。 “刘大人,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若以此句为题作八股时文,当如何破题?” 原来,六部诸官员都是进士出身。大家都是读书人,平日里也有阅读的习惯。中央部院,你读小说书儿确实有些不成体统。于是,大家都习惯在书架子上放几本四书五经,用于午休时解闷用。 刘寺丞正烦:“周行人,现在都什么时候,谁还有心情探讨学问,你问纪大人吧!” 虽然大家患难与共,但听到刘寺丞这句话,纪大人一笑,忍不住道:“周行人你就别为难刘大人了,他一个杂流出身,估计当年也没读过几天书。自从做了官,四书五经早就丢在脑后了,周大人今天怎么想着和我等讨论经义了?” 听到这话,刘寺丞以为纪大人是讽刺自己自己不是正途出身,怒道:“你……” 周楠忙道:“纪大人,我也是杂流官啊!事情是这样,我得了陛下的恩旨,许我可参加明年秋帷和后年的进士科。在下早年受了冤屈,被发配辽东十年。以往的课业早就丢在脑后了,现在要从头拣起来。两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今日机会难得,正好想你们请教以往不明白的地方,还请不要藏私啊。” 纪大人:“不敢,就当大家探讨学问吧。” 正好开口说话,旁边刘大人哼了一声:“不过是无为小人儒,又有何难。姓纪纪的,本官好歹也是举人出身。金举人,银进士,论学问并不输于你。” 纪大人:“呵呵,金举人,银进士,若如此,怎不见大人后来去靠进士科?” 周楠怕他们吵起来,忙道:“那么请教刘大人,这一句该如何破题?” 刘寺丞道:“这句话表面上的意思是你要做儒门中的君子,不要做儒门中的小人。破题当从如何饯行上去破。当时,子夏行为不端,大成至圣先师责备他说,你这么做和坏人又有什么区别?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做才是君子。” “武安国说:‘君子为儒将以明道;小人为儒,则矜其名。’可见,君子当以正心明明德为本务,不求名利。” 周楠击节道:“这个思路好。” 他这段时间虽然烦心事不少,可对于科举还是不死心,想碰碰运气,就拿起史杰人留给他的笔记细心揣摩。可八股文章没有名师知道,自己一个人琢磨却谈何容易。今日反正已经被软禁,闲着无事,正好向他们请教。 听刘寺丞这么一解,纪大人也是眼睛一亮:“不错啊,从这里破题才是正道,刘大人,本官还真是小看你了,佩服,佩服!”说罢,就站起来长长一揖。 刘大人见他心服,心中得意。一把将其扶起,哈哈大笑:“纪大人,同僚一场,何须如此。科举一事,其实很多时候看的是天意,我等却不能目无余子,小看天下人。” 周楠:“那么,接下来该如何破题如何起讲?” 八股文有固定的格式,分问破题、承题、起讲、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大结八个部分。每个部该写什么,写多少字都有严格的规定。比如破题,就是在限定的字数内阐述作者对这个题目的看法,还得模仿圣人的口吻。 这是开篇明义,直接关系到这篇文章的成败。 在科举场上,每个考官经手的卷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要逐一细看下来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因此,考官通常只看一眼破题,如果题目破得有趣,才会继续读下去。否则,就直接扔废纸篓中去。 因此,古代科举场上就有破题定终身一说。 沈阳虽然目光落在书上,可一直竖着耳朵听三人说话。 见这三人竟讨论起八股文章,顿时气往上冲:你们这三个混帐东西当本官这里是什么地方,探讨学问的书屋还是翰林院,视本官是摆设吗? 就冷笑一声:“刘大人也知道君子当以正心明明德为本务,不求名利的道理?如果真明白这个道理,今日也不用坐在这里了。我看你读书也是不成,不然也不可能连个进士也中不了,这题根本上就不是这么破的。” 他书生气发作,开始教训起三人:“无为小人这一题的关键不是如何饯行君子之道,你这个人连什么小人都弄不明白,又怎么作得好文章。胡乱饯行,最后饯行的不过是小人行径?” 刘寺丞气得满面铁青:“姓沈的,合着天下都是小人,只有你一个人君子?” 沈阳:“天下人有多少是君子,多少是小人,本官也无从分辨。不过,什么是小人还是知道的。” “这题应该这么破。”他清了清嗓子,念道:“且志淫而为小人,学僻而为异端,皆君子所必远也。” 纪、刘二人同时神色一震,不管他们如何痛恨沈阳,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题破得真好,倒给人一种别开生面之感。 沈阳又继续承题:“然,于小人也教而治之,于异端也归斯受之,非其所甚戒者焉。盖小人者有掩着之天良,犹知自吾之外有君子;异端有自立之意见,固知自吾之外而有儒。” “这两句话,送给三位。” 周楠等三人心中都是叹服。还真别说,这姓沈的真是出口成章。光靠这破题和承题区区几十字,放到科举考场上,轻易就能拿个进士功名。 但是,大家是敌非友,称赞的话只能咽到肚子里去。 而且,这沈阳分明是骂大家都是小人,还摆出一副道德君子模样,如何能忍。 刘大人喝道:“沈阳,你公报私仇,为了给上头交差,欺凌下属,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天下人自有公论,咱们今天就这么耗下去,本官就算拼得一身剐也不与你甘休。” 沈阳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书扔在案上:“尔等为了一己私利,购买皇产,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吾看在同僚一场的情面上,让你们将田产交出来也就罢了。本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何惧人言?对了,周大人。” 周楠:“沈御史有何见教?” 沈阳:“我也听说过周行人你的名声,听人说你有一个丧门星的外号。但凡做过你上司的,和你有仇者都没有什么下场。刚才刘大人说不与本官甘休,可说得就是这桩?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他发声响亮的笑声:“本官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如何妨老夫的。” 这已经是彻底的挖苦和讽刺了,周楠:“沈大人,你要打要杀,稀听尊便。杀人不过头点地,却如此羞辱本官。若我真有这这手段,今日倒还真要妨一妨大人了。” 沈阳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周楠:“本官等着,哈哈,哈哈,真是荒唐,可能吗?” 周楠淡淡道;“那可说不准。” 沈阳被他不阴不阳的语气彻底激怒了,猛地一拍桌:“来人啦,将周楠拉下去,打!” 周楠大惊,怒喝:“沈阳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行人司行人,你又有什么权力打我/” “哈哈,笑话了,你一个正八品的杂流也配称朝廷命官,也配做行人?来人,打他五十棍。” 门轰一声被人推开,听到沈阳的命令,进来的却是一个身着宫装的太监。 沈阳:“啊,是陈公公。” 却见进来的正是陈洪。 陈洪背着手,道:“沈阳,圣上口喻:都察院御史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清理畿内庄田,行为不检,残害宗室,深负朕望,着即免去一应职务,发付有司会审论罪,钦此!” 沈阳顿时面容苍白,呆呆地站在那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干言官这行,靠的就是声望,你声望越高,发出的声音别人才听得进去。 因此,御史给事中们挖空了心思给人挑错,弹劾部院大臣,甚至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为的就是刷名望。 你被人打击报复,甚至被皇帝叫人按在地上打一顿屁股。恭喜你,你中大奖了,立时就会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就是碰瓷,这就是骗庭杖。 可是,时代不同了,现在是嘉靖年,皇帝可不会给你机会。你要骗庭杖,好,朕直接叫人打死你。你要刷声望,可以,免去一切职务,发配烟瘴之地,永不叙用。 今次他被抓捕审讯,估计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陈洪道:“怎么不可能,沈大人你大概不知道吧,就在刚才,三十多个宗室叩阕上书,控诉大人欺压宗室,大雪天的跪了一地,万岁爷龙颜大怒。大人,咱们走吧!” 沈阳突然发出一阵悲怆的大叫:“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陈洪不乐意了:“大人你也别这么说,你不是岳鹏举,万岁老爷也不是赵官家,走吧!” 很快,就有两个番子进来,押了沈阳就走。 只留下屋中面面相觑的刘大人和纪大人。 须臾,纪大人才讷讷道:“周大人,刘大人,这沈阳都被抓了,咱们的事情怎么办?” 周楠一笑:“沈阳都被人抓了,咱们难不成还留在这里,都察院又没准备午饭,此时不走还待何时?”他心中一阵狂喜:事成了,我的产业可算是保住了,一块石头落地。 刘大人:“咳,是啊,咱们现在也没人管了,还不走他娘的?纪大人,纪大人你怎么了?” 纪大人定定地看着周楠:“周行人,是不是所有做过你上司和同事的人都会倒霉?” 刘大人想起刚才的那一番话,长长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猛地一提下摆,风一般地逃了出去。 纪大人:“刘大人,刘寺丞,等等我……老夫不想死,老夫还可以……”还可以抢救一下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讨厌的人设 周楠目瞪口呆。 周楠气急败坏。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霉星的外号竟然传到京城里来了。 一想,也对。当初天子亲军案整个淮安知府衙门的大小官员被一网打尽,在大明朝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政治事件。而且,周楠以杂流而行人,算是打破了明朝用人制度的潜规则。 况且,他身世之奇也算是富有传统色彩,想不出名都难。 周楠每到一地,都伴随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政治事件。凡是和他共事过的上司和同僚,都纷纷中箭落马,倒霉透话。抬头看去,正是秦梁和五六个行人在议事。 “司正,今日早间的事情你听说没有。”一个行人问。 另外一人笑道:“三十多个宗室跪在雪地里叩阕上书,国朝百年,从来只闻大臣聚众陈情,想不到宗人也来这么一出,还真是见所未见,如何能不知道。” “是啊,今日这事也真是热闹,倒是有趣。宗人隐冒皇产本是天家的事情,天家的事情自有天家处置。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地方官但凡遇到百姓家务纠纷,大多以劝和为主,更何况是皇帝的家务,沈阳和张大中去凑这个热闹做什么,真是无妄之灾?” 又有人一人冷笑:“郝行人却不要惋惜沈、张二人,依我看来,他们是咎由自取。” “怎么说?” 厅堂里的都是进士,知识界的精英,无论是见识还是政治才能在大明朝都是上上之选。抛开因为受到他们排挤而心中恼恨之外,听他们说话还是有许多收获的。周楠听得有趣,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那人的冷笑声更响:“今上爱财帛,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据我所知道,清丈皇产一事乃是沈张二人上的折子,为的就是投万岁之好邀宠。他们一直郁郁不得志,欲借此简在帝心。身为臣下,揣摩君父心意,其心可诛。” “对,确实是。利欲熏心,该有此报。”众人纷纷点头说是。 周楠听得心中奇怪,按说,沈阳乃是御史,行人司和他同为清流言官。这次,沈张二人中箭落马,大家应该同仇敌忾才对,怎么反有种幸灾乐祸的架势。 又一想,也对啊。你沈阳和张大中要邀宠,要得富贵,凭自己的本事,别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讲。可你偏偏要去碰宗室,还让各部各院出人手配合,给大家找麻烦。最后,功劳你一个人拿了,升官发财。却叫大家和宗室外戚、京城的达官贵人结仇,凭什么呀? 上次李伟一事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若非是当初我机灵,换其他行人去李家庄园,估计那一顿暴锤是逃不掉的。 感叹了半天,一个行人突然道:“沈、张二人这次出事,固然有他们急功近利欲要一展胸中的抱负的缘故,但和我司的周行人却有莫大关系。” 听人提起自己名字,周楠心中一惊奇:难道我是此次叩阕风波幕后推手的事被人发现了? 那可不好! 从政和从事演艺事业不同,并不是曝光度越高越好。你若是随时占据搜索榜头条,就说明你马上就要出事了。 嘉靖皇帝的性格周楠是清楚的,最恨的就是大臣逼宫闹事。 一个行人奇怪地问:“此事和周行人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回答:“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周行人有丧门星的绰号吗,但凡和他共事过的人,都没个下场。以前安东知县、淮安知府如此,现在又轮到沈张二人。”说到这里,他摇头赞叹:“倒有些言出法随的味道啊!” “哈哈,对,确实如此。”众人行人都轻声笑起来。 这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周楠气极,直咬得牙关咯吱做响。 上头,秦梁皱了一下眉头:“荒谬之极,尔等都是读圣贤书的人,养的是胸中浩然之气,如何能信这怪力乱神之言。周行人,同仁戏言,不必当真。”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周楠,皆一脸的古怪之色。 周楠站起身来:“见过司正,见过各位同仁。周楠听说沈、张二人坏了事,特回来交卸差事。” 没等秦梁开口,中行人纷纷站起来一施礼,又道手头尚有公务,告辞而去,脚步匆忙,秩序混乱。 周楠铁青着脸,再也忍不住,道:“司正,既然大家当我丧气,怕妨着他们,属下这就锁厅回乡读书,还请大老爷准我所请。” “周行人何必说这种负气话,既然你要锁厅,老夫准了就是了。” 周楠闻言大喜,心想:难不成这老头也怕沾上我,看来,有个恶名人见人怕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梁接着道:“不过,你清丈李伟家田产一事尚有些事务需要了结,还得等上一阵子才能锁厅。” “还有什么?”周楠大奇,这庄田不是已经不清理了吗,还了结什么首尾? 秦梁:“你先下去吧,不日就会有个说法。” 周楠从他那里出来,自会屋中。又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什么门道来。李伟那事情,其实最麻烦的就是赵经历暴毙一案。赵家的家人得了王府的赔款,也知道李伟不好惹,也不在闹,这事已经圆满解决了呀! 说句实在话,他对李伟这个爆发户还真有点心存畏惧。这厮不是官场中人,做事也是肆无忌惮不要面子,每次和他见面都是一场危险万分的经历。 惹不起,惹不起。 周楠也懒得再想,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行人司也没什么事,坐着看几页书也不错。 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人肯到周楠这里来。所有人见到他,都是一脸的畏惧,就连他手下的书办和衙役见到周老爷,也是时刻保持在三米之外。 周楠禁不住呻吟一声:“本大人怎么是这么一个人设啊?” 散衙之后,周楠自己回家去。刚进院子,就看到一脸酒气的朱聪浸冲过来。 周楠:“朱兄,你别乱来啊!” “我要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章 唐顺之来了 “什么?” “我要回家。” 周楠急忙打断他的话:“朱兄,你要回家自回去就是了,找我做什么?”如何任由这个奉国将军呐喊下去,谁知道他会发出什么时代最强音。 “如何敢回去?” 周楠劝道:“夫妻本是同林鸟,一体同心。人常说,世界上最牢固的感情是父母和子女。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夫妻。毕竟,父母总有一天会老,你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们,而妻子却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还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嫂夫人只不过是气恼你好酒贪花,她的性子估计也有些急。” “你也不要同她赌气,回家说些好话,陪罪就好。” 朱聪浸:“可是,回家去免不得又是一顿好打。” 周楠:“难不成嫂夫人还能把你给打死,她岂不是要做寡妇,家中孩儿又该怎么办?” 朱聪浸:“打死倒是不至于。” “那不就结了,皮肉之苦而已,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朱兄老是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个事儿,再不回家,那就是彻底激化矛盾了。”朱同学整天住在自己家中,周楠看了也是心烦,又不好撵人。 “说得轻巧,挨打的又不是你。” “那我就没办法了。” 朱聪浸说:“你有办法的,对了,先前我和宗室子弟吃酒的时候听人说,子木你的恩师唐顺之进京了。” “啊,唐公进京了?”周楠一阵惊喜,又立即明白,唐顺之这次进京是来陛辞了。 所谓陛辞,字面上的意思是指朝官离开朝廷,上殿辞别皇帝。实际上,指得是明清两朝的一项政治制度,主要是说,地方亲民官、正印官在得到朝廷的授职后,会觐见皇帝之后,这才领了告身凭照和官印离京任职。 这是因为,知县、知府这样的正印官是代天子牧民,至为要紧,算是朝廷和皇权的代言人。既如此,哪个县是谁做知县,皇帝总得要认识一下,勉励上几句话吧? 因此,这事就成了一个制度。 另外,地方四品知府以上的正印官每三年还得进京觐见。 唐顺之去年被朝廷任命为南京户部尚书,按例应该进京陛辞的。 周楠能够从吏流摇身一边成为朝廷命官,全靠唐顺之提携,老唐就是他命中的贵人。说起来,他就是我们周大人最大的靠山。 如今,周楠在京城两眼一抹黑,过得不甚如意。现在唐顺之进京,顿时有了些底气。如果和唐顺之说说,搞不好就能将锁厅之事办成了。 周楠欢喜的同时,又问:“朱兄,唐公现在何处?对了,唐公来京和你家事又有什么关系?” “唐公在京城自有宅子。”朱聪浸道:“唐应德于我夫人娘家有恩,若他能帮我说情,想必夫人也不会太为难愚兄。” 原来,唐顺之在嘉靖八年中进士之后被选为翰林院编修,三年后又调兵部任主事,对口宣、大两镇军务事。 朱聪浸岳丈是大同人,和军队有些交道。后来坏了事,被仇家打击报复,举报到兵部。唐顺之在查此案的时候,发现其中有冤屈,就顺手平了反。 如此,朱聪浸夫人的娘家算是欠了老唐一个大人情。 周楠听他说完,笑道:“既然恩师进京,我自然是要去拜见的。到时候请他为朱兄求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聪浸大喜:“多谢子木,多谢子木。”说完,他突然想起一事,问:“子木,今日宗人叩阕上书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不是。”周楠很干脆地否认:“那份陈情书是朱兄写的,当时你醉得厉害,自然记不清楚。” 朱聪浸一脸的迷糊:“真是我写的吗?” 周楠:“这是一件好事,宗室现在都念着你的情义。” 朱聪浸:“却也是,我睡觉去了。”照旧大大方方地占了周楠家的客房。 一夜无事,周楠感觉这是自己进京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一时,唐顺之进京,他总算有个靠山。最重要的是,现在这房子在产权上终于没有纠纷,让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他照例去行人司点了卯,就离开了衙门,兴冲冲地去了唐顺之在京城的府邸。 周楠去行人司上班,没人管。如萤火虫一样闪了一下,也没人管,简直就是来去自如。 不知道是因为进士们有心排斥,还是生怕粘上了他这个霉星。 有心亲近这个恩师,周楠出手大方,买了许多礼物,让一个脚夫挑了担子,就到了唐顺之府上。 老唐出身常州望族,其祖父唐贵是进士出身,任户部给事中,其父唐宝也是进士出身,任河南信阳与湖南永州府知府,家中颇富。 他自出仕以来,先是翰林院编修,然后任兵部主事,几经沉浮,才做了凤阳巡抚,现在又任南京户部尚书。他青、壮年基本都是在中央任职,在京生活了大约二十年。 和其他京官一样,唐顺之为了生活方便,也在京城买了房子。 唐府距离周楠的新家没几里地,位于一条狭窄的僻静胡同里,地方也不大,看起来就京城普通中上人家的样子。 今天胡同里停满了车马,挤得水泄不通,有不少奴仆和家丁模样立在门外等候。 唐顺之任凤阳巡抚的时候,又手握兵权,乃是封疆大吏,权势极盛。破倭寇于海上,立下大功之后,调南京任户部尚书,表面上看来品级是高了一级,其实却是大大的贬斥。 南京六部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养老院。 按说,老唐这次进京应该门前冷落车马稀才是,今天热闹成这样倒是奇怪。 门房是认识周楠的,见到他,就热情地迎他进去,道:“子木来得正巧,大司农刚起,正和几位京中老友叙旧,你正好见着他。” 周楠问:“来的是什么人?” 门房报了几个人的来历和名字,都没有官职,应该是心学同门和学者圈的同道。 不过,其中有个人的名字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王世贞,嘉靖、隆庆、万历文坛的领袖,后七子领袖。现在正任山东按察司副使,兵备青州任上。 周楠奇怪地问:“王元美不是山东吗,怎么来京城了?” 门房:“却不知道。” 周楠心中突然有些小小的兴奋,做为一个曾经的文青,在他心目中,王世贞的地位可比唐顺之还有高上一些。 听说就是他写的。 他写这本书的初衷是讽刺小阁老严世藩,坏一坏严家的名声。小严小名庆儿,是西门庆西门大官人的原型。 我是斗不过你严家,但我可以在书里把你们写臭写死啊!反正用的是笔名,你奈我何? 虽说这书有不少风月场景的描写,诲淫诲盗,但不得不说写得真好。读之,如有一副明朝市井画卷在你眼前徐徐展开。 不管怎么说,都是明清文学绕不过去的一座高山,是研究明朝历市井文化的第一手资料。 写黄色坏人名声写成名著,这人倒是厉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 严分宜的警告 同一时间,西苑,内阁值房。 外面飘着连天大雪,没有风,但空气却冷得像是要凝固了。 怕冻着了内阁的四位相爷,一大早书办们烧了火盆。 如今,银丝炭正在红艳艳地亮着,屋中竟是温暖如春,引得长案上那一盆水仙花儿竞相开放。 作为大明朝的决策中枢,内阁值房每天不知道要处置多少公务。 如今,各地个大臣的奏折一张张按照紧急程度不同,一字排开放在长案上,用青玉镇纸压着。 徐阶坐在案前,定睛一份份看下去。 徐阶年纪虽大,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小老头,可精力却异常旺盛,每日要看的折子至少有好几万字,还得仔细琢磨上折人的动机,和应该如何批示,这对于其他三个阁臣来说可是一件苦差事。不过,徐阁老却觉得乐在其中。因为,他知道,阁臣们在批示时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决定地方上几十万人的生计,决定一个官员的前程。这种大权利在握的感觉,真的是非常过瘾啊! 却见,那些已经处置完的奏折上都贴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下了内阁的处理意见。 这就是所谓的拟票。 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大臣的奏折递上来之后,先要去通政司。通政司按照分类,分别送得内阁分管此事的阁老手头。 比如徐阶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分管的是礼制,但凡涉及到意识形态方面的政务都由他负责。比如昨天宗人大闹礼部一事,就该他管。 内阁出了处理意见之后,折子就会转去司礼监审决。 司礼监看完拟票之后,会代天子签批。因为使用的是朱砂笔,所有就被称之为批红。 批红后,折子回到内阁。如果内阁同意,就可以实施了。若内阁有不同意见,则可以退回司礼监,大家开始扯皮。 明朝的政治就是各司其职,相互制衡,就好象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在这台国家行政机器中,任何人,任何部门都不能一手遮天,倒有点原始的富强c民主c文明c和谐c自由c平等c公正c法治c爱国c敬业c诚信c友善的意思。 这也是现在的嘉靖二十多年不上朝,后来的万历c天启二帝干脆当甩手掌柜,而帝国依旧运转良好的缘故。 圣明天子,垂拱而治。专业问题,让专业人士去处理。陛下你就安心在宫里做菩萨接受咱们朝拜就是了。如果想精励图治,说不好就是外行指挥内行,就要坏事。 后来的崇祯皇帝以弱冠年纪登基为帝,就是因为图治之心太切。一上台,先干掉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裁撤厂卫,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使得文官系统一枝独大。 最后,明朝也亡了。 试想,如果崇祯也如他的前辈一样在宫里做个修仙万岁c蟋蟀天子c木匠皇帝,而不是乱作为,估计也没有我大清什么事。 这只是一种假设,历史的假设最后是什么结果,谁知道呢! 在这套拟票和批红的流程中,虽然司礼监有最后审批的权力。不过,司礼监只不过是皇帝家奴,代天子视事,说穿了只是一个秘书机构。所以,内阁的处理意见如果没有大的原则性问题,一般都照准了。毕竟,两大决策机构明面上还得保持合作态度,不能将关系弄僵。 如此,拟票权非常关键,谁有拥有这个权力,谁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大掌柜。 前头说过,早年间,大臣们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先要在通政司分类送到分管阁老手里。在那个时候,内阁各辅臣都有拟票权。 但弘治年后,内阁首辅逐渐收权,到嘉靖年,只首辅一人有拟票权。其他人只能提出建议,而不能决策。 徐阶身为次辅,不能拟票,其实也只是首辅的助手罢了。 他看了看贴在奏折上那些小纸条,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我辈若不能做到首辅,人生又有什么滋味。 这个念头一起,他却是悚然一惊,心虚地看了看坐在一边的严嵩。 值房里的火烧得很旺,再加上底下铺设了地龙暖气,严嵩正在一边打盹。 他已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每日卯时就要去皇城上早朝。早朝结束,又要赶到西苑当值,竟有些承受不住。 仿佛是感应到徐阶的目光,严嵩眼睛突然睁开,雪亮地刺来。 徐阶心中一虚:“天气实在太冷,首魁仔细凉了。你老一肩挑着朝廷重担,大意不得。” 严嵩的目光猛地柔下去,笑了笑叹息道:“人老了,精力不济。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的人。换寻常百姓人家,早就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奈何,奈何。君子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思危就是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对的地方,思变,就是一旦有机会就去改变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思退,就是懂得进退。我也累了怠了,该到了退下去的时候。” 说完,不等徐阶接嘴,又问:“子升,这些都是官员们弹劾沈阳c张大中的折子,老夫的拟票你也看了,可行否?” 徐阶:“看过了,此二人离间天家骨肉,罪不容赦。首辅的意见是免去一应官职,戍宁夏卫,是不是严苛了些。可否遣还回乡,交地方官看管?” 严嵩淡淡:“事情是不大,宗室闹闹就散,原本也不用如此苛刻的。不过,清丈隐冒皇产一事本此二人首倡,欲以为进身之阶,其心可诛。子升你想,若朝臣人人都学沈c张不安本位,一心佞进,朝堂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君子行事,当从直中去取,若都往曲中求,岂不是要礼崩乐坏了?治家治国,都有规矩,规矩不可废。” “对了,子升年事也高了,不妨先歇息片刻。等下说不准陛下会诏你我侍侯,须养好精神。昨天打醮,子升的青词做得不错。” 听到这话,徐阶脖子后面有一葱寒毛竖了起来。作为一个宦海沉浮了一辈子的政坛老人,他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严嵩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有非份之想。 严分宜忌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章 我是龟相我为自己代言 在中国古代,多以籍贯称呼德高望众,手握至高权柄之人。 比如,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大家都尊称他为袁项城李鸿章,安徽合肥人,李合肥徐世昌,徐东海。 严嵩字惟中,号介溪,江西分宜人,世人都以严分宜尊称之。 说起严嵩之所以能够坐到首辅位置,除了他有过人的理财手段之外,还有就是能写得一手好青词。 所谓青词,就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华丽。 今上笃信道教,平日间经常在宫中设香案打醮,每次打醮的时候都需要焚烧清词。偏生这东西皇帝又写不好,于是,严阁老就凭借这一手段简在帝心,青云直上。 朝中大臣们对他鄙夷之,嫉妒之,痛恨之,给老严取了个青词宰相的外号。在大家口中,这就是一个只懂得溜须拍马的奸佞小人。不过,在内心中,大家怕是恨不能身代。只可惜老天爷不给咱们这个亲近皇帝的机会啊! 现在,徐阶就得到这么个机会。 事情是这样,前一段时间,小严突然病重,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十来日。虽然嘉靖皇帝派了御医给他诊治,可十几副药下去,却不见好转。 按照御医的说法,小严的身体天生和常人不同。短项肥体,身材矮小,又是独眼龙,身上的血脉气息运行不畅,极易患病。再加上年事渐高,这次估计还得在家呆很长一段时间。 本来,人食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道理。病了,吃些药,养养就是了。 可是,严东楼这一倒下,严嵩的笔头子却不灵了,写的青词也是枯燥乏味。 一次如此,两次如此也就罢了,次次如此就说不过去了,引得嘉靖皇帝大为不快。 这个时候,徐阶就想起坊间传说严嵩每次所作的青词都是小严代笔,难道这是真的? 就在前几日,嘉靖皇帝大约是为严嵩的低劣文笔忍无可忍,突然诏徐阶去玉虚宫侍侯。 徐阶知道这是天赐良机,他是松江人,江浙自古出才子,曾为翰林院编修探花及第的徐阁老自然文笔了得。就抖擞起精神,一连做了三篇青词,做得花团锦簇。 嘉靖见了,圣心大慰,又叫人赐了他一套宣城撒金便笺,这对一个臣子来说可是莫大的恩宠,他内心中也是异常得意。看了看旁边一脸失落的严嵩,心中暗想:彼辈可取而代之。 此刻,听到严嵩这淡淡一句话,却如同有大雷在心中炸响。 立即明白自己这几日实在时喜极忘形了,以至引起了严嵩的警惕。 难怪昨天宗室中人大闹皇宫,内阁其他三相都推脱有事,这是要把黑锅扣到他头上,这肯定是严首辅的主意。 想起严阁老往日整治政敌的手段,徐阶就心中震摄。 徐阶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等下陛下若诏,我怕是要出丑了。” 严嵩奇问:“为何?” 徐阶道:“首辅,你我都是读了一辈子书的人,赋诗做词也是不难,可要做好却不是那么容易。诗词不同于八股时文,将经义理清,道理说透即可。所谓诗赋本天授,妙手偶得之。文思到了怎么写怎么有,若无,就算是扯断三千烦恼丝也是无可奈何。” “实话同首辅讲,今上修真炼丹,我也偷偷作了不少青词,但和你比起来直如萤火和浩月。惟独拿得出手的两篇,前几日都已经献于君前。若再强作,写得一塌糊涂,惹君上不快,却不是美事。” “等下若天子有诏,老夫却是不肯去的。” 严嵩一笑,然后叹息道:“是啊,诗词一物全靠灵感,灵感不至,也没有法子。宫中这位老爷,天纵英才,寻常劣作糊弄不过去的。也对,内阁这么多事务总得有人打理。次辅若不肯去,等下我就去回了陛下。” 徐阶心中冷笑:好你个严大人,你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说什么灵感。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之所以有今日的风光全靠你那精明能干文采过人的儿子哎,我也有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他表明了态度不敢挑战严嵩的地位,值房里的气氛轻松下来。 大明朝文臣中的一二把手又说了一些闲话,不知道怎么的就扯道家务事上。 徐阶:“东楼这次病得不轻,可请了郎中。依我看来,太医的药不是不能吃,实在是见效太缓。若得了急症,遇到这种慢郎中,却叫人心中着急。” 严世蕃号东楼,世人多以东楼先生称之。 严嵩:“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京城十可笑一说,原来次辅也知道了。哈哈,其实说得挺有道理的。” “就拿太医院的药方来说,因为看的不是天子c亲王,就是宫中贵人,用药都十分小心,生怕用了猛药出了事,担上罪责。左右都是甘草c川贝c天麻这种吃不死人的东西。不过,圣恩却不能不受。” 严嵩又道:“太医院的方子固然要吃,但外间也得请郎中来看看,双管齐下,也多一分安稳。” 徐阶装着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首辅此言极是,想必东楼的身子不日就能好转。” 严嵩苦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李东壁下的方子,却也没什么效果,说是得养,养上一年半载,元气若是恢复了,或许有救,若恢复不了,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到这里,严嵩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担忧和疲惫。 徐阶吃了一惊:“阁老口中的李东壁是不是以前太医院的李时珍?”见严嵩点头,又问:“李时珍不是回乡著述了吗,怎么到京城里来了?” 严嵩:“真是他,李时珍这次去燕山采药,在京城勾留了几日,专门到我家里给东楼诊脉,说是情况不太好。” 他面上的气色更差,又重重地叹息:“实话同次辅讲,老夫是什么法子都想尽了,就连宫中的术士和祝由也请过。” 徐阶心中感觉可笑: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祝由科本就是用来愚弄村夫农妇,没钱抓药的穷人的,这严阁老也信,真是荒谬! 不过,他还是顺着严嵩的话道:“试试也好,民间有冲喜一说。不知道阁老府上最近有没有喜事,倒可是大办一场。没准东楼心中一欢喜,病也轻了几分。” 严嵩:“能有什么喜事,家中子孙该娶的娶,该嫁的嫁,都已经成人了。” 大约是因为常年侍侯嘉靖皇帝,也中了丹毒。和天子一样,严府虽然是海内第一豪门,可子嗣却不多。 他有两个女儿,但儿子只有严世蕃一个人。 到严嵩六十四岁的时候才迎来第一个孙子,到如今,严家只有六个孙子和一个孙女,都已结婚成家。 徐阶开玩笑地说:“首辅,可让令孙纳妾,摆一台喜酒热闹热闹。” 严嵩:“纳妾办喜酒,委实有些不妥当,世上可没有这种规矩。”古人有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一说。 意思是,大妻看的是门第和品德,小妾则看的是颜值。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所纳的小妾不是丫鬟就是从外面人市场上买来的眉眼周正的女子,身份极其卑贱。若是大操大办,也太抬举她了,惹人笑柄。 如果小妾出自有身份的人家,大办酒宴到是可以。只不过,人家怎肯将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 徐阶笑道:“我听人说首辅的长孙严绍庆英俊潇洒,人中龙凤,乃是难得一见人才,现任尚宝司司丞,我有一孙女,姓徐名栀,读过书,生得也是俊俏,和严司丞乃是天做之合,老夫做主配于徐大人为妾。” 严嵩禁不住抽了一口气:“次辅要将孙女给我家绍庆为妾,此言可真?” 徐阶:“自然是真。” “这这这”严嵩呆住了,喃喃道:“这也太委屈她了。” 徐阶淡淡道:“不瞒首辅说,我这孙女乃是丫鬟所生的庶出子。因为缺乏管束,任性胡闹,严司丞乃是道德之士,又出生名门,给他做妾,倒也不亏,总比得将来嫁给寻常农夫好吧!” 反正一句话,这丫头老夫很讨厌,也不太想认。 严嵩一听,心中就琢磨着。徐阶是高官,他的孙女嫁人,自然可以大办,也不违反礼制。只是,这徐阶好歹也是阁老,竟能豁出去脸不要将孙女给我孙儿做妾,当真是下得了心。 他立即明白,徐阶是知道在青词一事上得罪了自己,想要通过这桩婚事讨好自己。 果然是龟相啊,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严嵩心中感慨。 徐阶这个态度,让严阁老非常满意,他要的也是一个态度。 就道:“那感情好啊,徐阁老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叫人将贵孙女的八字送过来我让人看看,若八字合,选个好日子热闹热闹。” 严嵩哈哈笑起来,以手扶额:“东楼知道这事应该会很高兴的。” 如此,大明朝内阁又恢复了以前其乐融融的生态。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甚至还交流了半天青词写作技巧。 徐阶也不藏私,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写得颇为得意,欲在嘉靖皇帝里出彩的诗作透露给严嵩。 不片刻,天子就派内侍过来诏二人过去侍侯。 徐阶自然推脱了,他看着严嵩离去的背影,心中冷哼一声:估计这严首辅等下见了天子,定然会将我的诗作窃为自己有吧?反正所有的青词最后都要烧祭上苍,也不怕被别人知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行健,君子当忍人所不能忍。 徐阶知道,自从小严病倒之后,严党没有了这个主心骨,阵脚有点乱。现在严嵩对事对人都非常敏感。这次如果能够用两家接亲消除他的戒心,却是一条妙计策。 至于孙女徐栀给人做妾一事,他并不放在心上。豪门子女的婚嫁,说穿了就是为政治服务的。 再说,他子孙多了。 任何事物,只要一多,就不值钱,亲情也同样如此。 只可怜九公子,平日里何等飞扬跳脱c潇洒的一个少女,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是何等悲惨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章 得了个老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周楠被门房领着进了唐顺之府大花厅中。 厅堂有六七个文士模样的人正端着茶杯谈话,唐顺之不知道正说到什么有趣的事儿,笑得畅快。 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老唐大约是在南京户部尚书任上日子过得悠闲,又不用在江海上上日晒雨淋,人也白皙了许多。 周楠见到他,心中不觉一阵欢喜,急忙上前拜道:“小子周楠见过应德公。先前才得知大司农进京,学生故尔来迟,还请唐公恕罪。”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他时刻在波谲云诡的官场厮混,和人打交道都会带上一分戒心,并会在心中衡量这个人脉对自己有害还是有利。 二十七八岁年纪在现代社会,或许还是一个社会主义巨婴。但在古代,已经过了无效社交年龄。 惟独在和唐顺之接触的时候,他不会有那么多心眼,整个人都非常放松,心中怎么想,口中就说什么。即便说错了,受到他的责备,也是心悦诚服。 这大概是周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尊重之人吧! 唐顺之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扶起:“老夫也是昨日才来京城,只听说你在行人司做官,却不知道家居何处。正准备忙过这一阵,再让人去司里请你,却不想竟是来了。淮杨一别,老夫本以为不知道要多少年再能见着你,却不想这么快重逢了。” 他对周楠颇为欣赏,此刻,一张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就是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周子木。”厅堂中的众人都是一片哗然。 纷纷站起来和周楠见礼,皆道:“方才还听唐应德说起你的名字,真是来得巧。” 周楠也没想到自己剽窃的这两首诗词名气如此之大,在场的诸人看模样应该都是心学众,如果和他们交好,对于自己的将来自是大大地有好处。 他心中得意,口头忙谦虚了几句。 又有一人喊道:“子木小友,今日可算是见着你了,可有佳作供我等品鉴。” “对对对,周子木诗词双绝,不要藏私。” 文人雅集自然免不了诗词唱和,也是一个博取名声的好机会。周楠如何不肯,笑道:“前辈有请,如何敢辞,还请出个题目。” 一人道:“今日雪后初晴,不妨以雪为题,不拘束形势。” 雪景可是古诗词中烂大街的题目,又有何难。周楠略以后思索,刚要开口。 一个中年书生突然淡淡一笑:“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不过是化用了李商隐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论立意还是词句,都落了下乘。且借鉴古人诗句,投机取巧,某不以为然。” 就有人不满:“元美此言差矣,化用前人诗句,古已有之。比如宋时的大晏小晏,就化用过许多前辈诗句,甚至直接使,做得却是更胜一筹。你说周子木投机取巧,对一个小辈未免太苛刻了。” 周楠朝那个中年书生看了一眼,却见这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瘦,神情甚是严肃。看人的目光尖刻如刀,显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心道:“原来这人就是写金瓶梅的王世贞啊!” 王世贞冷笑:“更胜一筹又如何,终归欺心。我辈行事,当光明磊落,此行某是不齿的。” 那人哼道:“元美你实在太偏激了,子木小友休要理睬,咱们继续吟诗做赋,不用为他坏了心情。” 王世贞冷冷道:“也罢,且听周子木你今日又有什么佳作问世,老夫洗耳恭听。” 他刚才对周楠的指责非常严重,周楠心中窝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明朝佳境年间,若说诗词第一,当属杨慎杨升庵。杨慎死后,王世贞当排第一。打个比方,这厮是如今的明朝作家协会主席。他这顶剽窃的大帽子扣下来,谁经受得起来。 按照正常的穿越套路,周楠现在应该抄一首千古名篇,狠狠打他的脸才对。有了。 周楠张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看看看” 不对,这首沁园春雪尽得帝王气象,那可是大大的反诗。明朝虽然没有文字狱一说,可这首词一旦做出来,会是什么后果,周楠不敢想象。 一惊,背心顿时出了一层毛毛汗,立即呆住了。 其他人听周楠这首词一开篇气象开阔,同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今天这个人怕是要丢大了,周楠心中大苦,他一时口快,但这个时候再换别诗词已经没有可能,只能呆呆在坐在那里。 众人等了半天,见周楠没有继续做下去,渐渐都面上就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周楠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长长叹息:“今日小子见到唐公,突然想起当年大司农当初泛舟海上大破倭寇的雄姿。应德公立此不世之功,却被投闲置散。天子圣明,可朝中却出了奸佞,致使君子蒙难。譬如王部堂,何等伟勋,却被奸人所害,身陷囹圄。周楠心中悲愤,实在无心诗赋,怕是要辜负各位的美意。” 他这句话中的王部堂说的正是王世贞的父亲前加兵部又侍郎蓟辽总督王抒。 王抒前一阵子得罪了严嵩,因罪被下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生死未知。 周楠这话是暗讽刺王世贞,你家老爷子都被关在监狱里,说不好就要被砍脑袋了,你还有心情在这个吟风弄月,打压我这个文坛后辈,你这是大大的不孝。 听到他这句话,王世贞再说不出话来,只一个人在旁边默默低头垂泪。 唐顺之叹息一声,对他道:“元美,令尊吉人自有天象,陛下圣明,朝中尽是忠贞正义之士,不用太过担心。明日我进宫面圣,定会为令尊据理陈情。” 王世贞哽咽:“多谢应德。” 众人又纷纷出言安慰他半天,就王抒一案议论起来。毕竟,蓟辽乃是九边中最大一个军镇,直接拱卫京师。如今,总督出事,不知道要牵扯到多少军方的人事变动。 而且,严嵩这人党同伐异的手段也太恶劣了,开了个明朝政争消灭的先河,已经引起众怒了。 讨论了半天,大家也没讨论出什么办法,只算是勉强给了王世贞一点心理安慰吧了。 今天这一场同门学术交流,老友重逢本是美事,结果被周楠着一搅,大家也没有什么心情。 很快时间到了中午,饮宴之后,众人都告辞而去。 唐顺之有些微醉,接过周楠递来的果汁,喝了一口,道:“子木,元美家中遭此大难,你岂能当着这么多人提起他的伤心事,非君子之道。” 周楠撇了撇嘴:“应德公,王世贞今日分明就对学生有成见。我与他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他却处处针对。王大人身位学界前辈,对后备缺少宽厚之心,也不是君子。君子以直报怨,学生不觉得今日之事情并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唐顺之一笑,突然道:“你的事情我听说了。真没想到你到淮安府衙后闹出那么大风波,也对,这次你进行人司,又得了朝廷恩旨可参加明年秋闱,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遇,却不能错过了。对了,你的功课温习得如何了?” 周楠:“正要向应德公禀告此事,学生欲锁厅备考,无奈秦司正不肯”就将大概情形说了一遍,说到后来,他竟有些愤慨了:“实话同唐公说,学生已经十多年没有摸书本,八股时文c圣人经义早就抛之脑后。现在要重新拣起来谈何容易。还请唐公代为说项,让学生回家安静地读上一年书。” 唐顺之:“其实,老夫觉得你在行人司做官甚好。” 周楠一呆:“学生不明白。” 唐顺之正色道:“读书科举,首先要弄懂经意。圣人典籍上的至理名言都是对的,可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的道理,需要我们在平日里做人做事去体会。” “佛家有入世出世一说,要想修行到一定境界,先得在红尘中走上一遭。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最后,体悟了,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秦梁那句话说得对,行人司都是进士,对你来说也是个和他们切磋交流的好机会。又有平日里的饯行,对你大有好处。我等读书人读书明理为什么,还不是经世济用。你在行人司为国家出力,不正是君子的最终理想吗?现在却要锁厅却读书,岂不是本末倒置?” 周楠心中气闷,这老头真是个文青,我找你帮忙,你怎么灌起心灵鸡汤了。 “不过,你的时文实在是差了些,叫人不忍卒读,真去参加明年秋闱也不是办法。” 听他这么说,周楠的脸忍不住一红。当初在唐顺之行辕的时候,他也曾经做过一篇八股文,不巧落到老唐手里。 老唐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可以看出他面上对那篇垃圾文章哭笑不得的表情。 唐顺之这句话说得很明白,你周楠在外面见人就提老夫的名字,以学生门人自居。真去科举,写的卷子狗屁不通,我老唐的脸怕是要被你给丢尽了。 周楠:“学生也是无奈。” “哎,十年前的案子对你打击实在太大,老夫也是心中不忍。好在你底子尚在,若从现在开始从头读书,未必不能将丢了的功课拣起来,所缺的只是有人指点。” 周楠闻言心中一动:“学生愿意拜在唐公门下学习制艺。” 唐顺之:“我年事已高,公务繁忙,已经没有什么精力给你授课,再说老夫觐见天子之后就要回南京,难不成你还随我去?子木也不要担心,老夫给你寻了个名师。” 周楠:“敢问是谁?” 唐顺之:“方才你不是见着人了吗,正是王元美。” “啊,是他!” 唐顺之:“对,就是王元美。元美是我的老友,道德文章老夫也是极佩服的。这次他卸任了所有官职进京救父,尚未找到住处。今日来我这里是想借着间宅子暂居一年半载。某先前和他说好你拜入他门下之事,王元美欣然点头。等我离京之后,你可每日来这里听课。” “啊!”周楠面色大变,自己刚才已经将王世贞得罪到死。现在却做了他的学生,一年下来,非被这厮报复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是,这事他根本无力拒绝。 唐顺之见周楠一脸担忧,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子木,你也不用想太多,元美这人对人是苛刻了些。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严师出高徒嘛!因此,方才对你才是格外的严厉。他也听人说过你的的事迹,知道你是个喜欢取巧之人,故尔矫枉过正。” “方才虽然指责你剽窃化用李商隐,未免不是爱之深,责之切。” 周楠不以为然,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已经是打脸了。 和这种所谓的正人君子相处,真是心累。 周楠:“学生还是想拜在唐公门下。”开玩笑,心学门徒的厉害他是知道的。老唐又是王阳明的嫡系传人,能够做他的学生,有心学这座大靠山在,对自己的前程也有大大的好处。 他的心思唐顺之如何不知道,却不说破。只耐心地解释道:“子木,老夫虽薄有名望,自认在学问上也有些心得,却不擅于授业。你也别小看你的王元美,若说天底下谁最会教学生,你的恩师当排在第一。” “元美出身苏州望族名门,家学渊源。苏州乃是人问会萃之地,从古到今不知道出过多少进士c举人,对于制艺一项最是擅长。元美的祖父王倬成化十四年进士,后官授右副都御史c南京兵部右侍郎他父亲王忬,嘉靖二十年进士,官至蓟辽总督他的弟弟王世懋,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如今在外作官。这祖孙三代人参加科举,都是一考便中。可见,在制艺一项,王家还是颇有心得的。” “能够拜在元美门下的,得他亲自指点。别的不说,一个举人还是可以争取的。这可是天下有志科举的读书人求都求不来的,对你也是一个大机缘,莫要错过了。” 唐顺之这话说得直白,王世贞就是台考试机器,在科举上的经验异常丰富,正适合如你用来临阵磨枪,相当于后世高考时的突击恶补。 王世贞的学问和在知识界的地位和唐顺之比起来,就好象是名牌高中的国家级优秀教师和中科院院士,拜在老王门下是比不得做老唐的门人风光。 可你周楠也就是个高三毕业生的生平,老夫给你授业,你也要听得懂啊! 你现在只是个门外汉,江南七怪才是最适合你的老师。非要去跟欧阳峰学反九阴真经,怕是要练得走火入魔。 学问,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四章 年末岁考要出差 听唐顺之这么一解释,周楠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道:“小子好高务远,唐公教训得是。” 他心中也是震撼,还真没想到苏州王家人这么能考,真是一门祖孙四进士啊!对了,他的儿子好象叫王士骐,万历十年江南乡试解元,十七年登进士,与睢州袁可立c云间董其昌同科。授兵部主事,任至礼部员外郎,后署吏部郎中。 这王家是非人类啊! 看来,王家在教授子弟学业是很有一手。 或许,在王世贞的亲自指导下,自己说不定就考个举人呢! 唐顺之哈哈大笑:“其实,元美对你那首似此星辰非昨夜c为谁风露立中宵甚是喜欢。只不过,他已经拿你当心目中最欣赏的学生,如何肯在外人面前自夸。” 二人又说了些话,周楠问唐顺之身子可好些了。 唐顺之见他满面关切之色,心中也是感动。道已经大好了,精神也比以前旺健。只是,老夫每餐无肉不欢,子木你让我多菜少肉,甚是难受。 不觉,周楠已经在唐顺之府上呆了一整日。 堂堂南京户部尚书,这次来京陛辞,手头不知道又多少公务,又要会见多少要人,周楠自然不好再耽误他,适时起身告辞。 唐顺之亲自将他送到大门,有叮嘱他用心读书,好好考个功名,二人这才分别。 周楠回到自己家中,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件递给早已经等在旁边的朱聪浸:“呶,给你。” 朱聪浸:“这是什么?” 周楠:“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唐公给你浑家写的信,劝合你们夫妻,你还不快快回去!”口边只差说一句“快滚蛋。” 朱聪浸大喜,欢呼一声:“终于可以回家了,多谢子木,多谢子木,大恩不言谢。他日必有厚报。” 周楠见他欢喜得快要哭出声来的样子,心中鄙夷。嘲讽道:“朱兄,你这几日离家,自由自在,风流快活不好吗?家中恶妻,怎比得上外面温柔体贴的解语花。对了,上次我买你家的地,不是给了你二十两黄金吗?反正也不急于一时,等下你我不妨再去教坊司一行。” 朱聪浸:“这个,这个” 周楠故意将脸一板:“怎么,舍不得银子,朱兄你吝啬成这样不是大丈夫,某甚为不齿。” 朱聪浸急红了脸:“子木,你说这话就生分了,我朱聪浸是这样的人吗?你帮了我这个大忙,请你一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朱聪浸讷讷道:“上次卖地得了你那二十两黄金,我浑家是知道的。她又将钱退还了子木,说穿了,我身上的金银都是她的私房。我浑家眼睛里只有钱,每一文一厘都算得尽了。这几日我一时手散,已用去了三十多两银子,正愁着如何想她交差,可不敢再亏空了。告辞,告辞!” 说罢,就脚底抹油溜了。生怕慢上一步,就被周楠给拉去了花街柳巷。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周楠心中大快。可以想象,朱聪浸今日回去必然受到残酷的家暴。天无二日,家无二主。家庭这个阵地,不不去占领,必然被配偶占领。 经此打击,朱同学估计在过年之前都会被关在家中禁足。 终于可以摆脱这只讨厌的癞蛤蟆了。 这厮每日赖在我家里,不咬人,膈应人 打发走了朱聪浸,天已经黑下去。周楠闲着无事,先是拿了孟子背了一个章节,又背了一篇上一期北直隶乡试的中榜范文,心中隐约感觉有些收获,好象摸到了文言文写作的门槛。 其实,穿越者肉身穿越到古代参加科举,最难的一关是如何用文言写作。 这事也没有什么捷径,不外是多看多背多写。 周楠原本不是个懒散的人,读书对他来说也不是苦差事。惟独担心的是老唐这次进京先后大约十天,等他一走,自己就要正式拜在王世贞门下学习制艺。 这个王世贞家遭大变,性格偏激,不是个好相处的。 周楠今天得罪他实在有些狠,可想未来读书的日子不会太愉快。得提前恶补学业,务必让王老师挑不出错,找不到借口体罚我才好。 读了半天书,周楠实在累了,就洗脚上了床。 他用手抱着头,心中想,这次没能做成唐顺之的学生,成为心学掌门的嫡系传人虽说叫人失望,可能够做王世贞的学生也不错。 在真实的历史上,王世贞过几年会出任浙江左参政c山西按察使,这可是高官的高官。到万历时期又出人任湖广按察使c广西右布政使,郧阳巡抚。到这一阶段,他已经是标准的封疆大吏了。 后因恶了万历年间的首辅张居正被罢归故里,张居正死后,王世贞起复为应天府尹c南京兵部侍郎,累官至南京刑部尚书,卒赠太子少保。 从这人的履历来看,简直就是成功人士的模版。实际上,王世贞在隆庆c万历年间就是士林和文坛的领袖人物,门生故吏遍天下。 而且,他出身苏州望族。 苏州人能读书,出过无数高官名臣,用一句话概括,我做了他的学生,也算是出身名门,有一个山头可以依靠。 从这一点看来,比拜在唐顺之门下的好处要多得多。 想到这里,周楠突然兴奋起来。 这一兴奋,竟至失眠,到三更天才朦胧睡去。 在朦胧中,周楠突然梦见自己真躺在一个窈窕女子的绣床上大肆征伐。 正得趣,突然,那女子面容一变,变成九公子模样,恶狠狠地说:“欠债还钱,无钱肉偿,千里江陵。” 周楠这一惊非同小可,瞬间醒过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感觉裤子上湿漉漉,粘忽忽。 周楠心叫一声晦气,这才想起,自己自从离开淮安进京这么长时间,日子过得寡淡,已一月不知道肉味。所谓水满则溢,非人力可以抗衡。 只是,我应该梦见那日教房司的妖娆女子才对,梦见九公子那个男人婆,感觉怪怪的。 梳洗毕,吃过早饭,周楠照例去了行人司。 锁厅不成,他也想明白了。反正自己也就是个摆设,也没人管。大不了每日来司来报个到就走,也不耽误功夫。 刚到行人司,直属周楠的那个书办就殷勤地过来侍侯,又是烧水泡茶,又是送上茶点。 忙碌完之后却不走,反拿了一张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毛巾逮着桌椅茶几反复擦拭。 书办姓郭,是个四十来岁的徐州人,秀才功名,进行人司做书办已经有些年头。这厮脑袋已经全秃了,因为屋中地暖烧得热,加上周楠这个上司又没有什么架子。郭书办索性摘掉了帽子,给油光锃亮的顶门心透透气。 周楠被他的脑袋晃得眼花,心中也是疑惑。自己丧门星的外号已经传到行人司里来,不但别的同僚,就连手下对他也是敬而远之,通常是在屋中呆上一天也看不到人。 这郭书办今天却怪,尽往自己眼前凑。 周楠心中记挂自己的学业,本打算来点个卯就回家去背书,有郭书办在,倒不好意思溜号。 就问:“郭书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坐下说话。” 郭书办顺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左右看了看,见再无旁人,才低声问:“行人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司里的人少了许多,却知是何缘故?” 周楠:“究竟是什么原故?” 郭书办:“已是年末,正好是我司京察之期,行人们都在上下活动,周行人也须早做准备。” 周楠心中大奇:“这岁考三年一期,不是去年才考完,怎么今年又考不对,是前年考完。”去年王若虚去安东,顺便又去河南,就是外派考核。实际上,他得到职司的日子是前年。 郭书办回答说:“周行人你忘记了,外官是三年一考,京城各大衙门是六年一考,算起来今年正好六年期满。因而,司中行人们这几日都出去了。” “原来如此。”周楠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这一阵子司里的人这么说,原来都跑出去捞政绩完成目标任务了。 他在行人司只是个摆设,司里有事别人也不会找他。而且,周楠前一阵子被抽调去清丈京城冒隐的皇产,自然不在委派之例。 见周行人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郭书办就急了:“行人你还是讨个差使吧,这次京察可关系到官员们的升迁黜陟,若是没考过后果不堪设想。” 周楠经他提醒,面色大变。自己以秀才而行人,破了非进士不得为行人的规矩。司中所谓的正人君子们对他也是诸多排挤,恨不得立即将他赶回老家去。 按说,回家去读书正合周楠的心意,拿钱不干活的工作谁都愿意做。问题是,这次京察如果不过关,自己头上这个官帽子就要被摘掉。以后就算中举人中进士,再想进这种升官快的部门也没有可能。再说,就算自己刻苦读书,又有王世贞指导,也未必就中得了举人,科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没有行人这个官职,自己的后路就断了。 自己到行人司这半月,手上根本就没有事功,这次京察肯定要得过下下的评语。 周楠猛地跳起来:“说得是,本官这就去找秦司正讨个什么奉旨传诏,慰问大臣的差事。对了,严世蕃不是病得很重吗,要不我代表朝廷去慰问一下。” 看到周行人色变,郭书办摸了摸光亮的脑袋,心叫:周大人你知道着急了吧,早干什么去了?别的书办跟着行人办差,到地方上吃香喝辣。我跟了周行人,不但一点好处也无,反陪着挨了李伟一顿打,真是晦气。 行人司,顾名思义就是个跑腿的部门。平日里为朝廷传旨,抚慰大臣,到地方主持祭祀,别的部院办差的时候人手不过,又要抽调过去协助,准一个万花筒万金油。 司中每个行人手下都配备了一个书办。 这些书办的来源大多是地方上的官学学生,比如国子监里老是出不了监的监生。来行人司当差,一是吃些俸禄维持生计,而是熬到一定年限之后运气好可以补个杂流。 看周行人在衙门里受排挤的样子,郭书办感觉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受到自己大人的牵累。他和周楠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同气连枝,一体同心。 郭书办没好气地说:“探视小阁老的差事早就有人领了,属下想了想,行人可去司正那里讨一个差事,一准能成。”小阁老是何等人物,这种讨好他的没差,别人都抢着去做,能轮到你? 周楠:“什么差事?” 郭书办:“北直隶各州府官学十月九日,祭拜大成至圣先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近贤臣远小人 前头说过,行人司的职责包括八大类:一,遣充册封藩国使者二,奉旨慰问三,征聘贤才四,护丧祭祀五,护大臣归六,抚谕诸藩七,奉使地方八,奉旨奖谕。 孔子的诞辰是十月九日,因此,明朝每年到这个日子,各地官学都要举行祭孔大典。 祭孔大典在历史上是古代帝王维护封建统治的重要手段,但同时也起到了崇德c报本c教化的社会作用。 到祭孔那日,地方府县官吏c举人c秀才c府学教谕,都要齐集文庙大成殿祭孔。 地方上的事且不说了,北直隶直属中央管辖,行人司若派人去主持,道理上也说得去。 虽说不算是拿得出手的政绩,倒也能将今年岁末京官六年一次的大考给应付过去。只要不得一个:“下下”的评语,周大人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住了。 “这个不错,我这就去找秦司正。” “哎行人,行人属下话还没有说完呢”但周楠就已经跑远,郭书办无奈地摆了摆头。 不一会儿,周楠就回来了,对郭书办笑道:“老郭,事成矣,明日一大早你我出京公干。” 郭书办:“去哪里?” 周楠:“不用担心,是延庆州,距离京城也就一百多里,一日即到。” 郭书办跌足:“哎,行人你就是心急,怎么去延庆?” 周楠不解:“去延庆不好吗,多近啊,出远门很辛苦的。” 郭书办道:“你我出门办差,按照司里规矩只批二两脚钱,够什么?” 周楠:“够用了,书办不用担心,一应花消有本大人呢!” “给公家办差,哪里有自掏腰包的道理?行人你还是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啊!” “这里面还有什么道理,郭书办你说来听听。” 明朝的官学一片糜烂,教育质量低劣。真正有家世c能读书的,要么直接聘请名师回家当私教,要么送去书院进修。入官学,那就是误人子弟。 因此,地方生员即便进了学,也就挂个名要,只每月领廪米的时候露一下面。那些实在吃不起饭的人,或者偏远地区的生员才住在官学中。 官学说穿了就是个安置杂流官员的养老院,经费有限。通常,为了维持官学的运转,地方官员都要补贴。 补贴多少,得看当地财政的多寡。 江浙富庶之地且不说了,就北直隶而言,最富的州府当属顺天府和保定府。顺天府周楠肯定是捞不着的,保定那边也没可能。但真定c河间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去这些富裕的州府公干,按照官场上迎来解往的惯例,事毕官员会有一笔程仪奉上。在举办祭祀大典的时候,还能从中克扣些做为官员们的办公经费。这一趟走下来,周楠和郭书办各有几十两进项。 这也是郭书办今天如此殷勤提醒周楠出京公干捞政绩的原因,想得就是弄点过年钱嚼裹。 好地方不选,周大人偏偏要去延庆,这不是犯糊涂吗? 延庆是什么地方,一个直隶军州,境内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是不毛山区。好一点的也就八达岭盆地,州衙穷得厉害,自然不会拨款给官学。官学没钱,周c郭二人自然没有任何油水可捞。 周楠听郭书办说完其中的端倪,心中不觉有些懊恼,暗道:原来还有这说法,又如何知道?都怪秦梁那老狐狸,故意将延庆州的差事派给我。我也是贪那地方近,来回轻省,倒是错过了小发一笔的机会。 木已成舟,再说这些也晚了。周楠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我是去拿政绩的,没钱拿就没钱拿吧! 第二日一大早,周c郭二人先是乘船去了昌平。又在当地驿站要了马车,当晚在居庸关住了一夜。第二日上午,进了延庆州,进了官学。 今日他们来得不巧,进官学之后,一个差衙役说:“禀老爷,学正正在授课,要不小的这就去叫。” 按照明朝官学的设置,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延庆州的学正乃是国子监监生出身,今年五十出头,姓贾,九品官,还低周楠一级,直接将他传来倒是无妨。 不过,州学是的学生都是秀才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在任何一个时代,读书人都是最难相处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得罪他们。 周楠这次来延庆主持祭孔大典,需要学正配合,自然不能摆官架子。就笑道:“不要打搅生员们读书,久闻贾学正乃是饱学之士。今日他亲自授课,机会难得,本官且去旁听,说不定会有收获。” 在那衙役的引领下,周楠和郭书办就来到文庙的辟雍殿中,却见里面坐了二十来个书生,上头有一个身着绿油油九品官服的老者正在授课,不用问,这人正是贾学政。 周楠现在还挂着一个安东县学生的名头,只不过他一天书都没念过,心中对明朝的官学也是十分好奇,就寻了个角落坐下凝神听去。 贾学正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一口浓重的方言,下面的学生们估计也都是听不懂,一个个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的样子。 老贾估计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生气。他满面云淡风清照本宣科:“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意思是,如果不是聪明睿智,能达道德的人,谁能了解圣人呢?” “固字,解做实字。天德,指仁义礼智说。子思总结上文说:至诚之功用,其盛如此,则其妙未易知也。若不是实用聪明” 周楠突然一振:这是在教授中庸啊,我却完全听明白了。 他前一段时间成天背书,连带着朱熹的注解和八股范文都囫囵吞枣地记了一肚子,具体是什么意思,还有些糊涂。 今日听着贾学正这么一讲解,那些一团乱麻的知识竟被被理出一丝头绪来。 有名师指点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让你少走弯路。我本来对到王世贞那里去读书很是抵触,看来,得静下心好好向他请教,周楠心想。 一时听入了巷,不知时光流逝,转眼一个时辰过去,贾学正开始讲解最后一题:“唯仁人放流之,进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这句话出自大学,意思是唯有仁德之人彩绘放逐那种妒贤嫉能的人,要把他们驱除到四夷之地。说的就近贤臣,远小人的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秀才拍案而起,喝道:“国家要被奸佞小人所误,陛下和朝堂中的君子为什么不放逐流徒之,反让他们造谗结党,倾陷善人?今,朝堂上小人为伍,难道陛下就看不到听不到吗?” “对。”又有一个秀才站起来,大声喝道:“小生听说近日因为东南战事吃紧,胡宗宪以军饷不足为由,请朝廷派矿监,收矿税。真是荒唐,我看陛下也是昏聩了,竟听信小人之言残害百姓。学正,我等上书朝廷,状告阉竖祸害地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音?对了,阉贼乃是皇帝家奴,矿监也由太监担任。收取的税款八成皆入皇家内帑。世上岂有如此贪婪的天子,望之不似人君。” 周楠听得完众学生的议论,霍然一惊,这些秀才们要搞什么?议论国政,还将矛头直指皇帝,这是要造反吗? 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们还真有这个胆子。 明朝广开言路,不禁士子议论国政。别说上书,就算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估计皇帝也拿他们没辙。这种事情,朝堂中的言官干得多了。 贾学正还是那副闲庭坐看花开花落神情,淡淡道:“不成体统,都不要议论了,今天的课就授到这里,各自散去吧!” 一个秀才喝道:“此乃恶政,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人人都说得。难道师长要阻塞言路吗?若如此,学生只怕要上书诉告学正了。” “对,李兄说得是。”又有人高声疾呼:“学正身为九品学官,不许士人说话,昏庸至此,深负众望,如何能为我辈之师表?” 贾学正还是毫不在意:“各位真要上书状告老夫,也是可以的,散了散了。” 就笑眯眯地走下讲坛。 周楠心中佩服,这位贾大人倒是好脾气,换我可做不到这一点。 忙上前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贾学正“哎哟”一声,道:“原来是周行人,下官也是今日一早才收到行人司的公函知道你要来。祭祀大成至圣先师一事也易,容我等准备妥当,等到日子就可以举行。不过” 周楠问:“不过什么?” 贾学正说,不过,州学经费有限,这次祭孔耗费不小,怕是力有不逮。 “没钱,那可如何是好?”周楠急问。按照朝廷礼制,这个大典搞下来怎么也得百余两银子的开销,看这州学破破烂烂的,估计也拿不出钱来。时间紧迫,若是耽误了,一过孔子的诞辰。不但自己的政绩拿不到,反要担责。 贾学正慢吞吞地说:“行人不要担心,这事本官和知州说过,州衙愿意出钱。” 周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 周楠心中又是一紧:“不过什么?” 贾学正:“不过,知州说了,若行人莅临,他会设宴为行人洗尘,请务必赏光。” 周楠:“我来延庆,自然要去拜见知州。贾大人,你可别不过了,有什么话竹筒倒豆子一并说完。” “不过”贾学正沉吟:“不过,不知道行人有什么忌口,是什么口味,也好让厨子早做安排。” 周楠有种崩溃的感觉:“没什么讲究,随意吧!”这老头,真是罗嗦啊! “那么,还请周行人随下官来,且去州公馆安置。” 周楠看了看学堂中那二十多个正群情激奋地写着陈情书请天子停设矿监,“近贤臣,远小人”的秀才们,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安。 这尼马别闹出,搅了我的祭孔典礼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六章 抢政绩的来了 很快,周楠和郭书办就被贾学正请到州公馆里。 那头,延庆知州卢知州早已经带着副手同知和判官等在那里。 见了周楠,卢知州亲热地牵着他的手笑道:“本官也听说行人要来鄙州,正盼着呢,想不到周大人来得如此之快,我等已经备下酒宴,快快入席吧!” 双方见礼,互通的姓名和来历。 按照明朝官场的规矩,官员参加饮宴,需要论座次,也好安排你坐什么地方。这个座次也有讲究,除了比较大家的品级高低,是否是实职外,还要报上你是哪一年中的进士。 比如你是嘉靖二年春闱榜上有名,碰到正德十六的进士,就得喊人家一声前辈。 论了先后,还要论名次。你是一甲还是三甲,是同进士还是赐进士。是否点了翰林,是否是庶吉士规矩非常多。 卢知州是个官场老人,正德十年三甲第三十二名至于延庆同知,则是嘉靖五年三甲第四十一名州判弱了点,是个举人。 听三为官员报上名号,周楠不疑有他,正要开口。旁边的郭书办抢先一步道:“知州大约不知道,我家老爷乃是唐应德门生。”说着话,又偷偷扯了一下周楠的衣角。 周楠猛地醒悟过来,自己一个小小的秀才,确实有点拿不出来来。笑了笑,道:“好叫卢知州和各位大人知道,大司农待下官如子侄,却嫌弃我学识浅薄,一直不肯收入门中。在下的授业恩师却是王元美王凤洲先生。” 听他怎么一说,三位延庆州的官员神色同时一振。唐顺之和王世贞的大名天下何人不知,一个是心学掌门,一个是文坛领袖。眼前这个周行人年轻得不象话,有这两个老师在,将来的前程必定小不了,倒是可以和他结个善缘。 顿时,众人更是亲热,请周楠于左首位置坐下。 今日出席宴会的除了州衙的官吏,另外还有十来个本地缙绅,堂中请了十几个歌女助兴。 一时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山珍海味流水一般奉上。 吃着精美饮食,耳边听着从五品c正六品官员的恭维话儿,周楠心中得意。暗想:人说京官员清贵,京城那地方别的不多,就是官儿多,一个正八品的官员就是芥子般的人物。想不到下到地方来,却是如此风光。 也是,我是行人司的行人,将来可是要做御史c给事中,甚至是六部主事c郎中的,前途无量。别看眼前这几个官员品级甚高,可前程也就这样了。再说,他们若是得罪了我。将来我做了言官,随意寻个由头,就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难怪如此恭维。 只可惜我周楠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在行人司里混得不如狗。若卢知州他们知道我的底细,却不知道做何感想? 酒过三巡,大家亲热了半天,说话也随意起来。 周楠就和他说起这次祭孔仪式的事情,卢知州有心结交,笑道:“周行人不用担心,此番祭祀大成至圣先师,所需费用和人手皆出州衙里出。本官代天子牧民,教化地方本是应尽之职。” 周楠大喜欢,谢了一声,又想起先前州学书生们闹着要上书的事情,心中有些担忧,担心那群书呆子们一闹腾起来,这仪式无法举行。 又问:“卢知州,州学生员们上书陈情,说天子派太监做矿监收税,祸害百姓,此事可真?” 听他说完,卢尚书扑哧一声,笑道:“周行人不用担心,天子派矿监,去的是福建c贵州c山东这种出产金银铜锡的地方,咱们延庆,山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周楠不解:“那生员们还上什么书,真是,风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卢知州:“州学生们大多课业不成,制举无望,常年在学堂里读书,心中难免会有怨怼。不必理睬,他们闹不起来的。” 周楠恍然大悟,确实,官学中的生员们大多是考不上举人和进士的,也就是每个月混点廪米过日子。可他们书读多了,难免有些以天下为自己任的情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刷一刷存在感。 上书陈情这事儿,说穿了就是挥洒青春热血的行为艺术。身为天之骄子,读书相公。你不上几次书,议论一下国家大政,都不好和人打招呼。 他们要上书陈情,可以啊,衙门也接,转给相关部门就是。关键是这个过程,至于结果嘛,反正,不管是上头还是下面的州学生员都不会在意。 想通这一点,周楠也就放心了。这一席酒吃得畅快,不觉醉了。 见时辰差不多,卢知州忙命侍者将周楠送回州学学堂安歇。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感觉奇怪。周楠身份朝廷命官,完全可以去住驿馆,为什么又回到州学了? 原来,明朝的驿站出了名字的脏乱差,被子一年不洗黑得起腻,里面长满小动物也是常事。没办法,国企就是这样。被子洗不洗,环境是否整洁,驿丞的俸禄又不会多一文或者少一文。 如果是过路的官员,将就也就将就了。 卢知州有意和周楠结交,自然不会委屈了这位未来的言官。 州学这里常年又二十多个学生吃住,地方虽破,但还算清雅。回来之后,就有一个胖大妇人引二人进了一座僻静的小院。又手脚麻利地给周c郭二人收拾好房间,换上了新的铺盖。 那妇人虽胖,但眉目还算端正,就是高,身量已与周楠平奇。郭书办也算是个身体健壮之人,可站在她身边,却显得有些孱弱。 州学全是男子,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妇人,周楠略微诧异。一问,才知道这女人是贾学正的侄女。家里受了灾,自家男人又得了病丧失劳动力,就在学堂里帮厨,学生们都叫她贾大嫂。 郭书办见周楠对房间很满意的样子,就将一串钱赏给贾大嫂,调笑道:“大嫂子,这学堂里有二十多个龙精虎猛的喂不饱的青年后生,你就不害怕吗?” 贾大嫂见了钱,眉开眼笑。斜视郭书办一眼,唾道:“你这人就是个没正经的,开起嫂子玩笑来。就那些学生,弱鸡似的,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地里的活儿也干不得。若不是读书相公,在俺们乡下也没有女子肯嫁过去,那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周楠一路车舟劳顿,倒头便睡,直到夕阳西下才醒过来。穿好衣裳起床,抬头看去,远处的积雪的群山已经被晚霞映成红色。就赞了一声:好一个日照金山。 这样美景在雾霾连天的后世却是看不到的。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郭书办一瘸一拐走进院子。 周楠问他一下午时间去哪里了。 郭书办笑道:“周行人你喝醉了自上床睡觉,我一个人也没趣,就去寻州衙的吏员们说话。” 周楠心中起疑,调侃道:“郭书办你当本大人眼瞎吗,去找人说话,至于弄得成瘸子?分明就是钻到哪个女人床上去了,还不从实招来?你我初来乍到,休要生事。” 按照明朝官场的纪律,官员不得狎妓。或者说,你找几个妓女喝喝花酒,听听曲儿可以,但过夜不行。 下面还好,地方官一手遮天,就算被人知道,谁敢废话。可这里是京畿,官多。如果被言官们知道,有心整你,来一个公事公办,须有麻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郭书办以为自己的丑事已经被周楠知道,顿时面色大变,忙忙嘘一声,见左右无人。才道:“行人小声些,休要让那贾大嫂子的丈夫听到。” 周楠骇得眼睛都快掉到地上来:“贾大嫂子,你也能下得去口佩服,佩服”这郭书办和贾嫂子才不过见上一面,这么快就滚床单,好厉害。 郭书见周大人如此激动,心中得意。却装出一脸苦楚的样子,说:“在下听人说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最懂得心疼人侍侯人了,尤其是胖的那种。在下有心尝试,可那个婆娘,简直就是头恶虎,我已完事,她还不尽兴,却痴缠撩拨,先后四次,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快被抖散架了。” “什么知道心疼人,有这么心疼的,那是要吃人啊!” 说到这里,郭书办一脸浑身大汉的表情,满面不堪回首。 周楠一阵无语,继而羡慕嫉妒恨:本老爷都憋得水满则溢了,你这厮却瞒着我去快活。不知道礼数,着实可恶! 气恼了半天,才板着脸喝道:“说你胖,还喘上了。郭书办,此番来延庆主祭何等要紧,你却去勾引良家妇女,该当何罪?若是苦主找上门来,搅了公务,本大人决不容情,必将你交给州衙秉公执法。” “是是是,大老爷说得是,卑职也是一是糊涂,断不会有下次了。” “你还想着下次?” 郭书办:“不敢,不敢。其实,这贾大嫂子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以前和别的学生也不清不楚过。这事,她家男人也是知道的,却装着看不到。咳其实看到过几次,却都忍了。” 我草,这事有趣。周楠顿时来了精神,以组织的名义,义正词严命郭书办交代问题。 原来,贾大嫂子的丈夫从小就得了病,身子一直不好,在那事上也不是太成。通常是刚一交锋,几个呼吸间就败下阵来。因此,三十六七岁年纪了还没有孩子。找了郎中凭脉,说是阳气不足,子嗣艰难。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身子一天天不行,又丧失劳动力。没有孩子,将来若是老了,没子女供养,晚景可想而知。 他急啊,所以就和浑家商量,这学堂里这么多相公,要不借点种子。 贾大嫂刚开始自然不肯,架不住丈夫的的纠缠,就试了几次。可惜学堂里相公们读书读坏了身子,不是太满意。今日见老郭身子还算可以,将来孩子长大,定是地里的一把好手。至于秃顶这个遗传基因,倒不要紧。 听郭书办交代完毕,周楠赞道:“郭老肉身布施,有大胸怀大慈悲心。不过,此事就此打住,若再又下一次,本官立即赶你回京。” 郭书办苦笑道:“哪里还敢有下一次,光今儿这个下午,老夫起码得将养个日才缓得过气来。” 距离孔子诞辰还有六日,老郭已经被彻底榨干,贼去楼空,倒不怕他搞出事故,周楠也安心了。 接下来两日,周楠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先是去州衙领了经费,然后和贾学政一道学习礼仪,安排工匠制作当日所需仪杖。下帖子给本地缙绅c士子请他们届时出席,忙得脚不沾地。 果然如卢知州所说的那样,学堂的生员们联名上书,刷了存在感之后就偃旗息鼓,正常上课。 贾大嫂手脚快,干活麻利,将屋子收拾得整洁。这一点,周楠非常满意。就是她做菜的手艺实在太差,简直就是猪食,和小兰不分雌雄,一时瑜亮。好在食材新鲜,都是山里的山珍,吃上几日倒是无妨。 她的丈夫叫宋三,周楠也见过几面。此人生得瘦小,走一步喘三喘,整日披着一张羊皮袄缩在屋中烤火,见了人都是一脸温和的笑容。 看他面相,应该是得了哮喘或者肺痨之类的慢性病。 周楠对这个绿毛龟甚是鄙夷,自然懒得同他说话。 贾大嫂这几日皮肤越发白皙,胖得水淋淋越发滋润,倒是郭书办的气色有点不好。周楠怀疑这妇人食髓知味不肯放过,这两个奸夫后来又在一起过几次。 他们这么发展下去要坏事,只希望这差事快点弄完,也好回京城。 “郭老,世上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这一日,周楠正要不着痕迹地敲打郭书办,一个衙役就进来说:“周老爷,卢知州有紧急事情请你去衙门说话。” 周楠便住了口,随那个衙役去了州衙,到了后衙,却见卢知州和贾学正一脸郑重地做在那里说些什么。 见到他,卢知州道:“行人,大后天祭祀大成至圣先师的典礼恐怕是无法举行了。这次劳烦周大人白跑一趟,只能抱歉。本官已经备下车马给大人送行,不知道行人准备何时启程?” 旁边,卢知州的师爷连连拱手致歉,又道我家大老爷为行人准备了程仪,聊表心意。 程仪就是路费,古代上级c亲友要远门旅行,作为下级或亲友,送给他一笔钱在旅途中花销。 一个从五品的知州给正八品的官送路费,已经是非常客气的了。 钱周楠固然想要,可马上就是岁考,政绩要紧。 看卢知州的模样有些急噪,周楠心中奇怪 见他满面疑惑,贾学正解释说:“州学学生们联名上书交到了顺天府学政衙门,恰好被礼部一个叫邹应龙的给事中知道,接了这份陈情书,要过来查,明日一早就到,说是要封了学堂。” 周楠心中奇怪,问:“秀才们说说怪话,发泄发泄,这种事任何一个官每年都要发生好几起,这个冯给事中来查,又能查出什么,他要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难不成还能给学生们安一个妄议国家大政的罪名,把他们统统都抓了?明朝不禁言路,以这个罪名抓人,那就是和天下读书人作对。 邹应龙邹给事中也是读书人出身,难道他不就明白搞这么一出,士林中人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他给淹死的道理? 卢知州的师爷道:“已经是年末了,给事中也需要接受考评。” 周楠恍然大悟:“可恶!”这厮原来也是来弄政绩准备过六年一次京查这一关的。 你这厮要弄政绩,去别的地方不可以吗,怎么和我凑一块儿来? 问题是,人家可是堂堂六科给事中,惹不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七章 年纪大,紧张 明朝文官系统总得来说分为两大块,一块是行政执行部门,一块是监督纠察部门。 内阁和六部五寺负责行政,科道则负责监督,就是常说的清流言官。 科道科道,科就是六科给事中,道就是都察院御史道。 六科给事中正七品,可说是明朝权力最大的七品官。 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章奏;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记录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品卑而权重。 六科,六科,顾名思义,就是驻扎在六部监督官员的的人。按照明朝的制度,六科各设都给事中一员,左、右给事中各一员。给事中总数四十人,吏科四员,户科八员,礼科六员,兵科十员,刑科八员,工科四员。 平日里,给事中都在六部办公。各部的公函往来,政务处置都需要先给给事中过目。若是不顺他们的意思,直接就给否了。 另外,除了给事中之外,锦衣卫和东厂也会派人去部院坐堂。 明朝的言官是专门给官员们鸡蛋里挑骨头的,不过,却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受管辖,今年六年一届的京察他们也要接受考核。 那么,言官的考核标准是什么呢? 很简单,那就是你弹劾了多少人,办过什么案子。 估计这个邹给事中今年的业务指标没有完成,要借延庆州学衙门学生上书一事搞事情。 他的目标可不是生员,而是州学。不不不,贾学正不过是个九品官,搞他能有什么政绩。 如此看来,卢知州这个从五品正印官才是我们的邹应龙大人这场杀怪升级游戏中的终极大BOSS。 就这么白跑一趟,两手空空地回去,周楠有些不甘心。道:“卢知州不若找人在京城活动活动。” 对此,卢知州倒不讳言,拍案道:“周行人,那邹应龙与本官有隙。以往就已经上过几次折子弹劾我州州务,这次来延庆似是志在必得,怕是不好对付。这就是个小人这次是冲着本官来的,本官自是不惧,只是不想牵累了行人。” 原来这二人有私仇,那就没有调和的余地了。这事和周楠也没有半文钱关系,自然懒得再问,就道:“如此下官就回京了,多谢知州盛情款待。” 又说了一会儿话,周楠告辞而去。师爷将他送出衙门,又递过去一口小布袋。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堆散碎银子,估计大约有五十两左右,应该是给的程仪。 回到州学,周楠将郭书办叫来,分了二十两过去。 见这个上司如此大方,郭书办大喜,连声说还是行人的面子大,卢大人竟如此客气,这一趟延庆本以为没什么油水,想不到人家这般爽利,倒是没白来。 心中又想:人家以前认识你什么周子木,估计是被唐顺之和王世贞的名头给虎住了。 “老郭,收拾一下,咱们明天一早就回京城去,这是州衙给的程仪。” “什么,现在就回京城,我们手头的差事怎么办?”郭书办大惊。 “弄不成了,只能回去重新领一个。”周楠将这事大概同他说了一遍。 郭书办跌足道:“行人你想得倒好,现在已经是年底,咱们行人司的差事本少,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事儿等着。就算有,也不能做为事功纳入考核。再说了,大人你这件差事办砸了,秦司正不责罚于你算是好的,怎么可能再派差?这次行人若回京去,年底的考核怕是过不了的。” 周楠面色大变:“那可如何是好?” 见周楠如此着急,郭书办不觉主忧臣辱,安慰道:“行人,那个邹大人和知州有旧怨,现在的关键是弄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结下了仇,这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属下这就去找个熟人问问。” 说罢就一整衣冠,用梳子梳理了下颌那把小胡子,还在面上敷了些粉,急冲冲地走了出去。 周楠心中突然觉得不妥,这厮和自己一样在延庆两眼一抹黑,又哪里来的熟人,不会是去寻那贾大嫂吧? 又是换衣裳,又是化妆的,郭老这是要以身饲虎吗? 这次却快,只一壶茶的时间,郭书办就满面疲态地回来:“却是巧,查清楚了。” “这么快,你是去找贾娘子吗?” 郭书办有点不好意地点了点头:“行人,你知道邹应龙是什么人吗?” 周楠:“他不就是个给事中吗,难道还有背景?” “背景大了。”郭书办道:“邹应龙,字云卿,兰州皋兰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前辈,中进士后也曾在行人司做行人。此人会试时的座师是内阁次辅徐阶。” 周楠吃了一惊:“徐阁老的学生……这事也是贾大嫂子告诉你的?” 一刹间,徐阶那张瘦削的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堂堂内阁次辅,说话不算话,直他娘做人简直是没有底线。 一想起那可恶的小老头,周楠就有不良生理反应,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不是,我在行人司当了多年的差,听人说起过他的名字,只是没印象。先前想了半天,才想起有这么个人。”郭书办道:“说起邹应龙和卢知州结怨的事,涉及到今年上半年发生在延庆的一桩风月案。” “风月案,那你详细说说。”周楠顿时来了精神,这明朝人啊,一解决了温饱,直他娘就喜欢弄些饮食男女的事儿。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必须狠狠地揭批。 最后,他补充一句:“注意细节。” “话说,延庆这地方山灵水秀,有风水先生云,从昌平到延庆是一条龙脉,昌平是龙头,延庆是龙尾。最适合修行人修筑洞天福地建寺庙宫观。不过,昌平乃是皇陵所在地,建庙自然是不合适的。因此,延庆边的寺院道观特别多。最出名的乃是灵照寺。灵照寺始建于金代,原名原名观音寺,元末被毁,永乐十二年在原址重建。正统五年秋明英宗敕赐额日灵照寺。” 周楠插嘴:“这灵照寺我知道,就在州衙旁边,昨天我刚进去逛过,还问寺里的老和尚讨了一顿斋饭。” “对,就是那里。”郭书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延庆的寺观多,其中最有名的是灵照寺,接下来还有北关的龙王庙、永宁的火神庙、康庄的东红寺,规模都不小。不过,属下说的是另外一处。” “修行人在延庆修庙,为了的是吸地脉天地元气增进修为。不过,还有人见此地香火极盛,百姓虔诚,欲要骗村夫愚妇的香油钱,就自己出资随意修间瓦房弄个泥菩萨供着,诱人来跪拜,几年下来,倒也混个小康。” 这其中就有一人家境贫寒,三十多岁了还打光棍。心道,日子这么过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想些辙才性。于是,也学别人借了钱,弄了间《报国寺》,剃了头发假扮和尚,法号空性。估计是因为得罪了佛祖,空性和尚的香水极差,《报国寺》开业二十多年,一直都入不敷出,欠下了不少的债务。而他也从光棍汉熬成了老秃驴。 “就在去年,邹应龙去宣府公干,恰好路过延庆,在《报国寺》住了一夜。空性和尚见他相貌堂堂,知道是个大人物,执礼甚恭,让邹大人非常满意。就指点他说,我看大师庙中香火不旺,日子过得艰难。我看你这山上出产上好青石,不妨找人开采换钱维持。” “听邹应龙这一指点,空性果然请人上山采石,几年下来不但还清了旧帐,还赚了许多银子。” “一般来说,这种建私庙的假和尚干上七八年或者十来年,攒下一笔家业之后就会回家做富家翁。可空性和尚的采石场产量不小,而且,寺院道观的产业却是可以免税的。如果还俗,每年的赋税一交,也落不下几个,空性就有些不舍。” “俗话说得好,天下唯有秃贼最淫,空性手头有银子了,便寻思这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倒是要去经历经历才不枉此生。于是,老和尚就兴冲冲地揣了银子直奔城里最大的一家青楼。” “和尚去狎妓……”周楠看了看郭书办亮铮铮的光头,附和:“对对对,天下唯有秃贼最淫。郭老,你继续说下去,说说空性进青楼后又怎么了?” 周楠这一问,郭书办的表情立即生动起来,兴奋地说,这空性进青楼中打了茶围,给了银子,临到进屋的时候却不肯了,问龟公能不能换换,换个年纪大一点的,丑一些的,最好是同龄人。 龟公心中奇怪,别的客人进搂子,专一挑年轻漂亮的黄花大闺女,你这和尚倒怪,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问是何缘故,空性说他还是个童男子,又一把年纪了,找小姑娘,紧张,有负罪感。钱不是问题,我给你双倍。 说着话,就将一枚十两重的银子扔了过去。 龟公为难了,他在这个行业多年,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这搂中的女子都嫩得能掐出水来,年纪一大就无人问津,只能让她们赎了身自去寻个老实人嫁了。看这和尚五十出头了,别说同年龄段的,只怕二十岁的都找不到。 想了想,好象只有搂中那个保洁阿姨合适。 也不知道被龟公灌了什么迷魂药,估计也是贪大笔银子,那保洁阿姨竟肯了,遂成好事。 不过,回家之后,阿姨却后悔了。感觉自己冰清玉洁了一辈子,怎么临到老了却被人坏了贞洁。 她越想越气,一时过不了这道坎,悬梁自尽。 阿姨这一死,家里悲愤莫名,一封状纸将青楼和空性给告到衙门里去。官府一听,人命关天,这还得了。一索子将龟公和空性给抓了。 最后,龟公被定了个逼良为娼之罪,斩;空性,强女干良家妇女,绞。 按说,死刑犯都会在秋后处决。不过,明朝政府的办事效率低下。而且,三司在勾决犯人的时候都非常慎重。如此,便错过了秋决的日子,顺延到明年。 且说,空性和尚在考采石场发财之后也收了两个徒弟。师傅有难,徒弟自然要去救,就求到邹应龙那里去。 邹给事中听到这事之后,想起自己以前是认识这么一个人。觉得判的有些重,就到知会卢知州。说龟公罪有应得,该杀。空性和尚这进青楼固然私德有亏,可合理合法。而且,他事先并不知道那保洁阿姨是良家妇女,若是判他个强女干罪,处绞刑是不是太过,罚点烧埋银子,取得死者家属谅解就可以了。卢知州你是不是把案件给撤回来,改一改判词? 邹应龙身为徐阶的门生,又是堂堂言官,平日里在地方官面前颐指气使惯了,估计是措辞不当,触怒了卢知州。 卢知州自然不依,邹大人大怒,一连弹劾了他好几次,二人的仇怨就结深了。 这是是延庆今年最大的新闻,已经传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这次邹应龙来延庆,除了拿政绩,估计也想通过官学学生闹事这个契机搞卢大人。 周楠摸着脑门说不出话来,这邹应龙这次是居心要报一箭之仇。 明朝的言官的厉害他这个穿越者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估计未来几日有锝卢知州头疼的。 卢大人如何,周楠也不关心,可自己陷在这里却不是个办法啊! 二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来。郭书办体力透支的厉害,自去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周楠刚起床,去见一个明眸浩齿的书生手拿一把折扇进来,朝他一拱手,笑道:“子木兄,别来无恙乎?本公子在这里给你见礼了。” 周楠大惊:“九公子你怎么来了?” 没错,来的正是徐阶的孙女九公子徐栀。 徐栀;“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不明白。” “实话跟你说吧,空性和尚那案子,最早是本公子接的,今日一来延庆,听说周兄在这里。哈哈,这不巧了吗,还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 霸道跋扈小姑娘 这才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自己跑延庆来还能碰上债主。 毕竟是堂堂朝廷命官,前程远大的行人。这小丫头片子又是个精灵古怪的人,若她不管不顾闹起来,被人看到传扬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干清流言官? 周楠强笑道:“是啊,真是巧了。九公子,自那日京城一别,下官甚是想念。时辰已经不早,不如就由在下做东,你我寻家酒楼一聚如何?” 阿九皱了一下眉头:“大清早的,喝什么酒。我一路过来,甚是疲惫,正要回屋沐浴更衣,可没空陪你。有事就在这里说吧,周大人,咱们之间的旧债?” 这厮口口声声说银子,简直就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这他娘还是青春美少女吗,还有年轻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视金钱如粪土的蓬勃朝气吗?周楠心中不齿,其实想一下,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这小丫头,世故势利,真是无法可说。 周楠一拱手,做真诚状,低声道:“九公子,以往多有得罪,还望不要放在心上。你也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人,每月也就二三两银子俸禄,京城居大不易,那笔债纯粹就是无中生由,当初我可没答应你什么。” 见阿九大眼一瞪欲要发作,周楠忙又说:“得,我认我认,不过,这钱还得宽限些时日。” “时日,多少时日啊?你也别说钱到穷人手,要等穷人有。” 周楠被她步步紧逼,有些招架不住。他心中一动,说:“九公子,这事且不说了。我想空性和尚一案你所得的利比我那区区二百两要大得多,否则你也不可能大老远从京城跑延庆来。你是什么身份,缘何能吃得了这种苦?” “九公子想必知道本官这次来延庆是为主持祭孔典礼,邹大人这么一搅,我也交不了差。从我内心来说,巴不得邹应龙早点办完公务,也免得耽误了我的事情。这么看,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次九公子亲自来延庆,想来这案子不是那么容易了结。不妨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商议商议。” 周楠这话倒是说到阿九的心坎里去,她成天和京城颂棍混在一起,消息灵通。前番宗室大闹紫禁城,使得沈阳和张大中被流放三千里,幕后隐约就站着周楠这个推手。 这个周大人阴险狡猾,一肚子鬼点子,和他谈谈,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就点了点头:“好,咱们就找个地方喝酒,你请。” 这个时候,州学里响起了一片嘈杂声,一看,到处都是兵丁,有书办高声道:“工部给事中邹应龙邹御史已经得了朝廷之命来处置你等上书陈情一事,今日起封院。各位这几日都住在学堂里不得随意外出,请放心,朝廷会给各位相公一个交代的。” 众书生听说自己上的陈情书已经惊动了朝堂,这可是一个出名的好机会啊! 可想,经此一事,谁人还敢轻视我延庆士子,皆欢呼一声,应道:“那是自然!” 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平日里在州学规矩严格,他们无事也不能轻易出去。 那书办看到阿九和周楠,一施礼,道:“这位可是周大人,邹给事中有令,州学从现在开始封闭,做为他的临时驻地,还请不相干的人等都搬出去。” 这个时候,郭书办恰好过来,闻言大怒,正要发作。 那书办又淡淡道:“按照我朝制度,官员出门办差,只能住在驿站。官学是什么地方,谁允许你们住进来的? 周楠不欲节外生枝,对郭书办道:“老郭,收拾东西,咱们住客栈去。“ 周、徐二人出了州学,寻了本城最好的一家酒楼坐下。 周楠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狠狠地吃了几筷子,叹道:“州学衙门的伙食实在太差,我这几日在里面吃住,口中都淡出鸟了。” 这话说得粗鲁,在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面前,好象不太妥当。 但说来也怪,周楠在九公子面前却是毫无顾及,或许在内心中压根就没拿她当女人。 又问阿九,你一个女孩子,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离家,府里不管吗?邹应龙是徐阁老的门生,难道他不知道和你一路不妥当吗?对了,空性的案子最早是你接的,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问完,周楠皱了下眉头:“别吃了,你一个女孩子尽吃油腻味重的的菜,不怕发胖吗?” “要你管。”九公子用筷子戳了一颗鸡蛋大小的狮子头一口吞掉:“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先吃点菜再说。” 真不知道她的樱桃小口怎么塞得进去这么大的丸子。 吃了一气,九公子又喝了一口米酒,才说:“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有些巧。” 原来,空性出事之后,他的徒弟就去京城刑部活动。可惜,他们又如何认得人,在京城的三法司门口转了几天,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却引起了掮客们的注意。很快,这笔生意就转到九公子手头。 九公子一问案情,那保洁阿姨是自杀,和空性屁干系没有,现在却判个绞刑,是有点冤,这事有门。于是,就想起祖父的门生邹应龙正在工部做给事中,不如找他。 邹应龙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和阿九熟悉,也挺喜欢这个聪慧精明的女孩子,常在徐阶面前赞曰:可惜九姑娘不是男儿,否则必是徐氏一门的千里驹。 按说,这案子要平反也易。可惜,邹应龙自视慎高,将卢知州得罪得狠了,却没有办成,一直拖延到现在。 这次邹应龙来延庆寻卢知州晦气,阿九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到了,就跟了过来。反正在府中属于不受人待见的,几天不回家也没人管,估计家里人还巴不得她死在外面不回来才好。 周楠听完,心中好笑,这个九公子还真是自大,竟然当着我说自己是徐家千里驹。 “九公子,你跑州学里来见在下,只怕不单单为讨债吧?” 九公子又将一筷子油腻腻的炖肘子送入口中,点头:“废话,要钱我不可以去你家吗,反正见什么值钱的东西,直接拉走就是。这次邹应龙大人来延庆,修理卢知州,逼的他答应将空性的案子撤回来改判词。你少在这里添乱,咱们可不想跟行人司闹得不快坏了事,马上滚蛋!” 说完,将筷子扔到一边,戢指周楠。 嚣张、跋扈、凶狠、蛮横,泥马一个庶出的女孩子,在相府中混得狗都不如,还好意思都指着我鼻子让滚蛋了,不能忍啊! 她说话如此不客气,周楠胸中一口邪火腾起,几欲拍案而起。 好歹是行人司行人,体统还是要的,自然不能和一个黄毛丫头泼妇骂街。 周楠突然冷冷一笑,问:“九公子,敢问,空性和尚当初许了你多少银子的好处?” “怎么了,还想分钱?”九公子冷哼,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两?” “一条人命,你觉得三百两够吗?” 周楠:“三千,不少啊!老和尚真有钱啊,恭喜九公子发大财。”三千两,相当于后世两百多万人民币,救一条命,其实挺划算的。 九公子突然泄气:“其中之利是挺丰厚的,不过,还得等救出老和尚才谈得上,我到现在还一文钱没到手呢!空性和尚的徒弟以前也提过要先支些钱让我活动支应,无功不受禄,若是事情办不成,钱花了,又拿什么还人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 和谐而愉快的交流 听九公子这么说,周楠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这女娃娃讨厌可恶不假,却是个有原则的人。 在接了案子,没有办成事情之前,坚决不要人一文钱。如果换成后世那种黑心的讼棍,事情没办成之前,就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比如通关系,比如勾兑法官、证人什么的,问你要钱,不将你榨干不肯罢休。最后事情没有做好,又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骗你。 反正一句话,钱我用在你家的案子上,要退钱你找别人去,怎么着,你还能咬我? 很多人一场官司打下来,无论胜负,都要蒙受巨大损失。 其实,在许多没有节操的现代人眼中,古人有的时候比较傻。 古人重名节,替你办事,之前坚决不会收钱。若你拿了钱办不成事,是要受到舆论谴责,被主流社会排斥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当然,为了防止托请人赖债,中人也有自己的办法。比如清朝雍正初年科场舞弊案中,主考官卖考题,联络到买家之后会让其打一张欠条。上面写着,“某某年新科进士某某某欠白银一千两。”你若是中不了进士,这个欠条就不具备法律效力,这钱自然不用出了。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周楠点头:“九公子说得是,不过,在下觉得,以公子的智慧和手段,应该能做成此事,抱的金山归。只是,我此次来延庆公务在身,若是这么回去,年考不过,有碍前程。九公子让我回去,恕难从命。” “看来,你是真要在这里添乱了,是不是还要发函给行人司啊?周楠,你一个小小的行人能有什么前程,对了,你还是个秀才,将来考不中,还能在司里厚着脸皮呆下去,迟早都会被人赶走。我祖父是谁,想必你也知道。邹应龙是我家祖父大人最得意的门生,将来必然大用。这次你若离开延庆,必然承你的情。真到万不得已,本公子同邹大人说一声,让你追随于他,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周楠,你还有什么废话想说?” 九公子已经是声色俱厉了。 周楠气得快要笑起来,这疯丫头笃定我在行人司呆不长,将来也中不了进士,也太看不起人了。最操蛋的是还要让我投靠邹应龙,就算要投靠,唐顺之不比他姓邹应龙牛?我好好的官儿不做,去给人当师爷? 他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不怒反笑:“多谢九公子提携,不过,在下有一句要问,你真以为邹应龙大人这次来延庆就是为了空性案?” “难道不是?。” “幼稚!”周楠满面不屑。 阿九大怒:“你!” 周楠道:“九公子且慢发作,听我一言。你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真以为邹应龙这次来延庆就为了公报私仇,就为了救空性,其实邹大人有自己的算盘。” 九公子:“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我跟你分析分析。”周楠耐心地说:“这马上就是六年一届的京察,邹大人恐怕也为政绩而头疼。如同能借学堂的事情搬倒卢知州那可是大功一件,就算没有私仇,他知道这件事只怕也会干,御史不就是做这个的吗?至于空性和尚的死活,只怕邹应龙大人并不放在心上。所以,我就算回京城,对你这事也没有任何帮助。” “你担心的不过是我留在这里捣乱,引起行人司和邹应龙的冲突,搅了学生上书一事。那么,我们再分析一下。就算卢知州倒台,新的知州上任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新任知州也未必肯为空性翻案,到时候九公子又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三千两银子长翅膀飞走,不心疼吗?” “这个……”阿九摇头:“邹应龙当初可是答应过的,怎么可能食言?” 周楠心中冷笑:食言,这种事情徐阁老一门干得还少吗,政客的承诺能相信吗? 他耐心地说:“我也是做官的人,官场中人心思自比你明白。如果我没猜错,当初邹应龙答应帮空性,一来你是他的晚辈,两家关系不错,也是给徐阁老面子。再则,顺手帮一下,空性一旦脱困,自然会有谢礼。” “说到底,空性和他邹应龙非亲非故,他的死活和自己的政绩比起来也算得了什么?你想啊,搬倒一个从五品知州那又是何等的功劳,邹大人能够放过吗?” “啊!”阿九一脸的木然。 她出身相府,府中每日来来往往的都是达官贵人,政坛官员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式如何不知道。周楠这一说,自然是信了。 九公子喃喃地说:“邹应龙既然另有打算,为什么要答应我跟他一起来延庆?” 周楠:“换我是邹大人,恩师的孙女想要跟我出来玩上一两天,如何好拒绝,况且又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 “原来他只是拿我当小孩子。”九公子一脸的失落。 周楠道:“九公子,咱们交交心。你这次来延庆是要救空性的性命,得那三千两银子。我来这里这则是为办差。咱们各干各的,本来就没有任何冲突,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救空性助你得了笔谢礼。” 九公子顿时来了精神:“愿闻其祥 周楠:“现在邹大人欲要借学生们上书一事将卢知州赶下台,你我可暗中帮卢大人让邹应龙空手而归。到时候,我再去卢知州那里说项,撤回凶案卷宗重写判词。我已经有了个主意,需要你帮忙。” “帮什么忙?” “今天晚上你带我进州学,我还有点事要办。” 阿九心中奇怪,问:“陈情书是学生们写的,难道你想让他们撤了,不可能?” “自然不可能,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说服了,再说动静实在太大,怕是要惊动邹大人。”周楠心中有点遗憾,暗想:我怎么才想到这个法子,早知道就预先做准备了。可是,灵感这种东西,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阿九有点迟疑:“可是,毕竟邹应龙是我祖父的门生,我和你联手坏了他的事,是不是有点吃里爬外感觉?” 周楠:“九公子,那可是三千两啊!” 阿九一咬牙:“好就应了你,今晚三更我给你留门,让你进州学。周楠,你可要记住了,此事若不成,空性救不出来,休怪我不依不饶。” “自然,自然。”周楠连连点头:“我会去见卢知州说这事。” 心中却想:别看这九公子古灵精怪,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几句话都把她给策反了。哎,这豪门中的偏房子女其实过得挺惨的,连大丫鬟都不如。难怪这小姑娘成天把钱挂在嘴上,爹亲爷亲,比不过钱亲。况且她父亲和爷只拿她当养的小猫小狗看,亲情已是淡薄到了极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 对话开始 被人从能够公款吃喝的州学赶了出来,郭书办念头很不通达。 等周楠找着他,老郭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 周楠安顿下来,转着手头的茶杯:“郭老,天干物燥,人的脾气就有些大,想不想找地方去去火?本大人给你安排。” 郭书办一听,满面高兴:“大人这是要和人宴饮需要属下作陪吗?”场面上走动,吃酒吟诗作乐,自然有女子作陪,这种免费床单必须要滚。 “不是。”周楠摇头:“老郭,今天晚上你随我去一趟州学,咱们去找贾大嫂。” 郭老面上变色,气愤地说道:“周行人此言何意,如此荒淫之事,在下却是做不出来的。你这是对属下的羞辱,某绝不甘休。” 周楠翻了个白眼,喝道:“哟,你还吃醋了,人家自有丈夫还轮不到你,甩什么脸子?” 郭书办看到周楠的官威,又想起自己不也是奸夫,确实没有这个资格。顿时泄了气:“三人在一块儿,只怕贾大嫂子不肯。” 周楠扑哧一声笑起来:“你想哪里去了,我喜欢的可不是半老徐娘。看你这今天精力不济,还想着贾大嫂子,不要命了?本官是有一件要事要请她帮忙,事成之后会有心意送上,就连你也少不得一份。” 听说周楠不是要去睡贾大嫂,郭书办松了一口气:“还请行人吩咐。” 当夜,二人走了一趟州学。果然,徐栀已经等在那里,偷偷地放了他们进去。 第二日,周楠径直去了州衙。 看到他,卢知州一楞:“行人还没有回京?” 周楠叹息:“知州,我如何回得去。回去了,又如何跟司正交差?马上就是京察,现在半砸了差事,只怕这个八品的行人也当到头了,可谓是前程尽毁。” “是啊,这次不但行人,只怕本官也不妙得紧。”卢知州咬牙切齿:“邹应龙这个卑鄙小人,这是欲置本官于死地啊!老夫这次在劫难逃,只可惜牵累了周行人。” 周楠也跟着骂了几句邹应龙,愤慨道:“知州,邹应龙就是个小人,害得我有家归不得。卢大人,你我应该携起手来共度难关。” 卢知州听周楠话中有话,眼睛一亮:“行人可有对策?” “成竹在胸。”周楠微微一笑,“不过……” 卢知州一想,这周楠身为行人司行人,清流言官。他背后又站着唐顺之,虽然背景比不上龟相,但还是可以和邹应龙掰一掰手腕的。只要心学门人肯出面,这事或许有望:“行人有事请讲。” 周楠:“空性案是卢知州办的,他的徒弟托了人情求到我这里来,这个人情下官又推脱不了,还请知州将案件卷宗从刑部拿回来重新写个判词。” 卢知州叹息一声:“又是为这案子,确实,当初判空性一个绞刑有些过重。刑部也觉得不妥,要将卷宗发还重审。可这个时候,邹应龙却发函指手画脚。老夫也是气他不过,顶了回去。现在想来,又是何必。既然行人说情,此事一了,本官就派人去刑部,反正也就是一两日工夫。” 卢大人悔啊,他当时也是在气头上才和邹应龙顶牛。想不到姓邹的报复来得如此猛烈,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忍气应了他。 早知道如此,死者家属告到衙门里来,老夫拿了空性,直接让衙役把他打死在公堂上干净省事。 周楠拱手:“如此就多谢卢知州了。”心中又开始琢磨,这其中可有三千两的好处,直娘贼都抵得上我的全部身家,完事之后是不是找九公子分润一些。 公门之中这种人血银子粘不得,不过,这是救人。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拿了也不丧天良。 只是那丫头嗜钱如命,从她手里掏银子就是要命,估计难度不小,只能看看能不能让她免去那二百两债务。 正说着话,卢知州的师爷进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卢知州拍案而起:“行人,姓邹小人好生可恶。昨天一到延庆就封闭了州学分别找学生谈话,现在又叫人来请本大人过去,这明摆着就是鸿门宴,这是要对老夫发难啊!” 周楠:“下官陪知州一道过去,且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今日定叫那邹应龙灰溜溜地回京城去。” 卢知州眼睛更亮:“可真?” 周楠:“下官成竹在胸,等下知州什么都不要说,且在一边看热闹吧!” 二人乘了轿子,不片刻就到了州学衙门。 听说卢知州来了,邹应龙大开中门,带着两排兵丁迎了出来。 卢、邹二人虽然旧怨不小,可见了面却显得十分亲热,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携手客套了半天,就如同重逢的老友。 寒暄了几句,邹应龙在一整面皮,对卢知州道:“卢知州,学生们联名上书,议论朝政,此事非同小可。本官今日召集众学生谈话取证,只怕要得罪了。” 卢知州:“无妨,朝廷制度该得如此,公务是公务,办完公务之后你我再论私交。” 周楠偷偷端详着邹应龙,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帅大叔。 见他们说完话,就上前一步拱手施礼:“行人司行人周楠见过前辈。” 邹应龙突然收起笑容,冷冷地看了周楠一眼:“你就是那个以秀才功名、吏员出身的周楠,怎么还没回京,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退下。”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卢知州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吏员,还是个小小的秀才就能做行人,真是荒唐。 他听周楠说是唐顺之和王世贞的门生,本以为是一个前程远大的青年才俊,有心结交。却不想,竟是被人给瞒了。 周楠没想到被当众戳破身份,心中恼怒,这姓邹的果然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他淡淡道:“下官领了上司之命来延庆主祭,这州学周楠还真要进去了。给事中若不放我进去,自对秦司正说去对朝廷说去。大人有差事在身,下官也有差事在身,你进得州学衙门,我自进得。” 邹应龙早已经布置好一切,只差最后向卢知州动手。 不欲和周楠口角。反正他就是一个小人物,还怕翻出浪花来。哼了一声:“周大人要进,且进就是,请。” 二十多个上书的州学生员早已经聚在文庙大殿,满满地立了一地。 进得其中,卢知州自坐了主座,邹应龙坐在左边,周楠老实不客气地抢了卢大人右边的位置,三人亲热地拥在大案后面,反将贾学正挤到旁边站着侍侯。 看周楠大大咧咧反客为主的样子,邹应龙心中反感,强忍着不快,对下面喝道:“各位学生上书议论朝廷派出矿监横征暴敛,残害百姓,乃是大大的恶政。又说,朝堂中,内阁里出了奸佞小人。那么,这个奸佞小人究竟是谁?我朝不禁士人言政议政,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本官看大家的所上的陈情书,说得非常好。” “某也是读书人出身,同为士林一脉,各位读书种子不要有什么顾虑,大胆说话。朝堂上的奸佞是谁要说,身边但有恶政乱政,也可以说说。说错了无罪,若是说对了,本官当为你等做主,上折弹劾之。” 听到这话,卢知州身子一震,大感不妙。 邹应龙这番话中设了两个陷阱,一个不妥,自己就要掉进去,摔成半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辈苦食堂久矣 第一个陷阱是,学生们所上的陈情书的中心思想只是议论朝廷派出矿监收税,这是与民争利。中国古时候的读书人崇尚的是无为而治,崇尚的是大社会小政府皇权不下县。这赋税什么的,税率自然是越低越好,税种越少越好。 一个税种出来,无论好坏,下意识反对就好,这就是古代的政治正确。 你反对就反对吧,就算是骂上几句娘也无妨。 可邹应龙却暗示学生们将炮火对准内阁,说内阁出了奸佞小人。那么,这个小人是谁呢? 很简单,谁出的这个新政策,谁派的矿监,谁就是小人。 明朝的内阁阁臣虽然位高权重,可他们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摆在那里被人骂的,每年都要被言官弹劾上几次。遇到这种事情,阁老们都会一笑了之以示涵养。 所以,邹应龙提示大家不用怕得罪阁老们,大胆说话。 可问题又来了,朝廷派出的矿监都是大内的公公们,阁老们可没有派遣他们的权力。如果任由秀才们议论下去,话题最终就会引到喜欢到处A钱的嘉靖皇帝身上。到时候,天子雷霆一怒,卢知州身为地方官的麻烦就大了,一个诽谤君父的评语自然是简在帝心。 第二个陷阱涉及到卢知州一旦触怒了万岁最后定什么罪名的问题。邹应龙这句“身边但有恶政乱政,也可以说说”明显是在鼓励大家给卢知州挑毛病,让卢大人红红脸、出出汗。 为官一任,无论是造福一方还是祸害一方,总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总会触动什么人的利益,或者单纯地有人看你不顺眼。 不做不错,少做少错,多做多错,别人要挑你的错还不容易? 这邹应龙一步接一步,算计到极点,确实叫人无力招架。 周楠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邹应龙在说话的时候,他就在留神观察下面的学生们。 邹大人话音刚落,就看到人群中有个秀才身形一动,就要排众而出。显然,这人是邹应龙早已经安排好了的,要率先发难,点燃这根对朝廷对州衙不满的导火索。 周楠如何肯让他说话,突然抓住长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敲。 声音清脆,回音不绝,那个秀才身子颤,脚步不觉一顿。 邹应龙大怒,斜视周楠。 周楠对着众人喝道:“给事中说得对,我辈读书是为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能一味死读书读死书。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大胆说话。朝堂上的奸佞是谁要说,身边但有恶政乱政也必须说,贾学正,你可知罪?” 贾学正刚才听周楠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心中正赞:至理名言,至理名言啊,真是说到我辈士人心坎里去了。 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州学里但凡遇到学生闹事,都是细声劝慰,和稀泥了事。其实,他也想想京城国子监和各省学政官那样,一言不合就打学生屁股,甚至开革学生功名,那又是何等的威风。 非不愿,实不能也。 他没有进士功名,仅仅是个九品芝麻绿豆官,学生们都是秀才,读的书不比他少,功名相当。在这种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你要想服众,一是要靠文凭,二是要靠过人的学问。抱歉,这两样他都没有,只能做个老好人了。 今天这事贾学正看得明白,邹应龙是冲卢知州来的。卢大人无论死活,他这个学官都能太平当下去,且当个看客好了。 周楠这一声断喝,好半天这个老实人才一脸迷糊地抬起头:“周行人,下官何罪?” 我们的周行人冷笑一声:“你有罪无罪,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学生们来定。” 说完话,他朝下面瞟了一眼。 “对,周行人说得是。”一个秀才走了出来,高声道:“各位同窗,贾学正残害州学学生,我等苦其已久,今日当着三位大人的面,当除此獠。” “残害州学学生?”邹应龙和卢知州同时放下陈见抽了一口冷气。 大明朝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有功名的书生是统治阶级的基石,是文官系统的后备力量,是跨世级人才。因此,朝廷给了读书人许多特权。 现在竟然有人残害学生,这还得了。 贾学政就算在糊涂也知道这个罪名意味着什么,立即对那秀才喝道:“谷秀才,本官待学生们一向宽厚,你说本官残害学生,真是荒谬之极。你状告本官何罪,可有证据?” 谷秀才捏着拳头怒喝:“还需要证据吗?贾大人,我问你,按照朝廷制度,县州两级学府,寄食学堂的学生每月都要吃一次鱼一次肉,一日三餐都要足量。可你看看咱们吃的是什么,你不欺心吗?” 贾学正:“学堂里是每月吃一次鱼,吃一次肉啊,这事大家都知道的!至于量,本大人可是给够的。谷秀才,你这是要告本官贪墨你们的伙食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谷秀才:“是是,每月吃一次鱼,吃一次肉不假,可那都是咸鱼,我问你,鲜鱼呢?至于肉,都是瘦肉,肥油呢?” “你也别说一日三餐足量,那东西是人吃的吗,跟猪食一样。小生也是寒门出身,原也没那么多讲究,可食堂的伙食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的。再这么下去,小生都要饿死了。” 见学生们扯到学堂伙食上,邹应龙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安,正要开口。 周楠又大喝一声:“贾学正,学堂饮食粗陋,学生们面有菜色,难道还不是残害士子?大家对伙房还有什么看法,当着邹给事中和卢知舟的面大胆讲出来,二位大老爷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百人百味,在任何时代,单位食堂大锅炒菜,花式千年不变,天天吃,谁受得了。况且,贾大嫂子的厨艺实在是差得令人发指。 学生们对她早有怨言,现在既然有谷秀才首先发难,大家心头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齐声喝道:“周行人说得对,我辈苦食堂久矣,三位大人要为我等做主啊!” 周楠:“传贾大嫂过来和学生们对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不片刻,贾嫂子就进来对贾学正嚷嚷道:“舅舅,你叫我做什么?” 贾学正喝道:“公堂之上叫我学正,你还不过来拜见三位大老爷。” “你不是我舅舅吗,摆什么官架子?”贾大嫂嘀咕了一声,对长案后的三人磕了一个头:“民夫罗贾氏给三位大老爷叩头了,不知道叫俺过来有什么事?” 周楠:“罗贾氏,你站起来回话。学生们告你做饭难以下咽,以至大家都快饿死了。今日本大人传你回来,就是让你当着学生们对质,还大家一个公道。” 听他这么一说,贾大嫂子就嚷嚷道:“什么难以下咽,什么快饿死了,大家吃我做的饭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就没见人成路倒?究竟是那个混帐东西乱说。” 说罢,她转过身来,凶横地看着立在一边的谷秀才:“是不是你?” 看到贾大嫂圆瞪的双眼,众书生想起她往日积威,都是心中一寒,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谷秀才:“你这妇人想干什么,威胁我等读书种子吗?”他挥舞着手中的拳头叫道:“各位同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咱们都是读圣贤书的,胸中自有浩然之气,难道还被一个村妇吓住了。” 周楠:“说得好,大家尽管说话。罗贾氏,你住口,公堂之上岂容你咆哮。” “是,大老爷。”贾大嫂闭上嘴巴,忿忿地看着众人。 周楠:“谷秀才,你继续说下去。” 谷秀才一拱手,然后指着贾大嫂气势汹汹地喝问:“你这个贱妇,本生问你,食堂每月一日的肉食怎么只见瘦肉,那些肥油呢?” 贾大嫂:“肥肉自然熬成油炒进菜里吃进你们肚子里了,你没看到吗?” 谷秀才:“你说熬油,那油渣呢?你当本秀才眼睛瞎,那些油渣你都偷偷带回家里去了。” 贾大嫂神色有点慌乱:“我没有,你胡说。” “什么,你竟然将油渣偷回家去,直是可恶!”这下,学生们都愤怒了。 古人生活质量低,像他们这种穷学生,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加上一个个都是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对于油脂的渴望异常强烈,都盼着每月一次的牙祭。 试想,大片肥肉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香味浓烈的热油,那又是何等的快意。 可自从贾大嫂掌勺以来,直娘贼却都是瘦肉,吃下去根本就过不了瘾,原来都是被她给贪污了。 周楠见学生们情绪激动,继续推波助澜:“大家对州学食堂还有什么不满,大胆地说,本官和邹给事中c卢知州定然会为你等做主。” 又有一个学生跳出来,指着贾大嫂骂道:“好个猖狂的民妇,本生问你。昨日豆干炒辣子的时候,你一勺下去,手怎么不住地抖,把我的菜都抖一半出去了?别人都菜里豆干至少六七块,我怎么只有两三片?” 贾大嫂子回嘴:“舀多舀少学堂又没有规定,我怎么知道每人要给多少?你这人还读书相公呢,心眼小得跟芥子似的,还是男人吗?” “无耻贱妇!” “你就是个女人!” 二人开始对骂。 上头,邹应龙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你们闹什么,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荒唐,荒唐!”少了几片豆干都闹,成何体统:“连这种事都耿耿于怀,你还是读书人吗,圣人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书生却梗这脖子道:“邹大人此言差矣,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不是一勺菜,而是对斯文的羞辱。” “对,说曾兄说得对。”又有一个书生跳出来,他拱手道:“三位大人,学生有怀疑民妇罗贾氏对我辈读书种子心坏怨怼,在菜里下毒,要鸩杀我等。” 一言即出,满座皆惊。 就连一直在旁边当看客的卢知州也吓得一个激灵,忙问道:“怎么回事,你是谁?” “回知州,此人是州学生员况生。”旁边的贾学正擦着额上冷汗,然后呵斥那人:“你可不要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况生气愤地叫道:“大前天早晨,学生在食堂领了两个馒头。那馒头上有浓腻的味道,就好象是栀子花。小生吃了之后一整天都头昏眼花,身子酥软无力,显然是毒发了。” “啊对对对,我们也吃到那栀子花的味道。”众学生同时说。 卢知州大惊:“罗贾氏,你还不从实招来。” 贾大嫂叫起了天屈:“大老爷,冤枉啊,我和相公们无怨无仇,下什么毒,毒药不花钱买吗?实话回大老爷,那是民妇擦手用的霜儿。” “啊,擦手用的脂粉”秀才们一脸的难受,继尔大叫:“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更恶心的还多着呢?”刚才率先发难的谷秀才大声叫道:“诸君安静,听我一言。小生曾经亲眼见到这个贱妇有一次在洗豆芽的时候,图方便用脚踩。我辈堂堂读书人,却吃了妇人的洗脚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不能忍,求三位大老爷为我等读书人做主!驱除贾学正,驱除这个贱妇,还我学堂朗朗乾坤。”这下,书生们都彻底地愤怒了。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赶出州学,丢掉饭碗,贾大嫂子也急眼了。气得指着谷秀才道:“姓谷的,你这是要把老娘往死路上逼啊!别以为你那龌龊心思老娘不知道,上个月二十一号,就是下雨那天,老娘去收衣服,听到你和一个书生在议论。还说老娘身子丰腴,看起来不好看,可却爽利。” “又有一个秀才对你说,你敢摸进我屋去吗,别吃了洗脚水。” “你这厮怎么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吃了洗脚水,也算是得偿所愿,老娘都听脸红了。你现在说什么吃了我的洗脚水,那也是你的造化。看看你那猥琐模样,送老娘可看不上。” 贾大嫂子一脸的鄙夷,横眉怒视众人:“你们一个个看起来道貌岸然,其实私底下那些龃龉别当我不知道,要我都当着三位大人的面说出来吗?逼老娘,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谷秀才被她羞辱,满面通红,颤着嘴唇:“,贱人” 学堂中有几个和贾大嫂有私的的秀才听到她这番威胁的话,心中发虚,生怕她一急被揭破了。忙劝道:“谷休,好男不和女斗,胸怀宽阔些。” 谷秀才:“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贾大嫂:“谁是小人,谁是小人,你给我说清楚了。” 见下面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尽说些饮食男人鸡毛蒜皮的混帐事,邹应龙彻底地怒了。狠狠地一拍惊堂木,咆哮道:“混帐东西,你等也是读圣贤书的生员,还要不要体面了。本官今日和卢知州招集你等,就为你们上书朝廷陈情一事,别说不相干的。你等还有什么话,尽管说,本官替你们做主。” 说着又用鼓励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早已经安排好的那个人,可那人显然已经陷入了对州学食堂粗劣伙食的愤怒情绪中,却没有看到。 “对,邹大人说得是,有什么话,大胆说出来,我和二位大人定然会为你们做主。”周楠大声道:“各位学子,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罚贾学正一年的俸禄,用来补贴食堂伙食。从现在开始,每月一次鱼一次肉,改为两次。至于贾大嫂,她毕竟是个农妇,不知道咱们读书人有那么多讲究。所谓不知者不罪,改了就好嘛!” 谷秀才点点头:“如此也可以,全凭大人做主。” 既然他这个首先发难者不追究了,其他几个和贾大嫂有私的学生也点头:“如此甚好。” 至于其他学生可管不了那么多,一听说每月可以多见两次荤腥,都是大喜:“好,就这样。” 周楠:“散了,都散了,今天中午加菜。罗贾氏,你下去做饭吧。” “是,大老爷。”贾大嫂这才忿忿而去。 顷刻之间,大殿中的书生们都散了个干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邹应龙。 邹应龙彻底地迷惘了,这事他本安排得好好的,就是要让秀才们对卢知州发难,然后拿到学生们联名的告状信。可从头到尾,自己竟然只是个旁观者,为什么会是这样,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既然和学生们的谈话已经结束,邹应龙也不可能长期封闭官学。 为了防备他在下面搞鬼,卢知州派出地方乡绅轮流宴请这个京城来的给事中,反正就是让他没空生事。 接下来两日,州学衙门的伙食很好,两顿有肉,学生们极为满意。 邹应龙一无所获,只得恹恹地启程回京。 邹大人这一走,周楠的祭孔典礼热烈隆重,顺利办完,总算可以将这次京察应付过去。 办完差,也该到了回家的时候。临行前,卢知州来请,说是空性案的卷宗已经拿回来,他也改了判词。 保洁阿姨的死和老和尚没有关系,只不过,空性身为出家人,行为不检,打五十棍,罚他赔偿死者家属一百两银子。 死着家属得了钱,心想,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得点实际的好处,也就罢了。反正首恶已办,可谓是大仇得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周楠听到来请他的人这么说,心中突然有种强烈的羡慕嫉妒恨:空性案算是了解了,九公子三千两银子好处到手。此事这丫根本就没出什么力,简直就是坐享受其成,大发横财。 不行,回京之后得找她一次,让她分润一些,至少也得把那笔二百两的债务免了。 这丫……说起来,她还真是个丫鬟生的庶出子。 周楠那日在州学被邹应龙揭破自己只有秀才功名,还是杂流出身,此刻见了卢知州却是有些尴尬。 忙拜下去。 卢知州忙一把将他扶起,笑道:“子木精明强干,日后若中了进士,在官场上历练几十年,当是宰辅之才。” 周楠:“卢大人说笑,下官就连明年的乡试能不能过还两说,当不起。” 卢知州正色:“唐应德、王元美的学生还能差了,日后翰林院当有你一席之地,请坐,请坐。” 各自吃了几口茶,卢知州又抚掌笑道:“那日州学之事想不到既然以这种方式解决了,真是出人意表,不佩服不行。” 周楠心中得意:“学生嘛,读了十几年书,青春年少,血气方刚,谁不喜欢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下官的老家江淮地区文风鼎盛,以往读书的时候,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相互成群结社。针砭个时事,议论朝廷大政也是常事。” “不过,现在想起来却是可笑。” 卢知州好奇地问:“怎么说?” 周楠:“知州是宦海沉浮了一辈子,政治上的事情自是清楚,可不是书上说来那么简单。圣人曰: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调和鼎鼐哪有那么简单,涉及到的人和物何其之多,没个几年的历练,又如何懂得,这些都不是光靠读书就能得到的。” “这一点,邹应龙也自清楚。他召集秀才们议政,秀才们自然议不出什么来。最后,只能是发泄肚子里的一腔天生我才不为人用的怨气开始抨击地方政务。邹应龙只要稍加引导,抓住其中一点不放,就能将火引到知州身上。这么多学生联名上书,控告知州,那可就是一件大麻烦了。” “不过,邹应龙能够引导学生,咱们也可以。若说起地方行政,他们也不懂,就算懂得一些,同他们也没有切身厉害关系。比如朝廷派出矿监一事,他们家又没开矿,派不派又如何?”周楠笑道:“人都只能看到自己身边事,咱们不妨用些鸡毛蒜皮的事让他们议。比如官学里的伙食,男女私情。男女之情大家都爱谈,谁都希望吃好些。至于朝廷大政方针,经过这一打岔,秀才们也没兴趣再说了,这一招叫转移话题。” 也叫控场,属于谈判术中的一个技巧。 听他说完,卢知州以手扶额,大笑:“好一招转移话题,周行人对世态人心的把握当真是妙到毫端,我辈不如也!” 周楠心中暗笑:“这种事情以前我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听父辈说过,也是他们的亲身经历过,现在直接搬到明朝来,想不到同样好使。” 周楠的父辈出身在一个比较独特的年代,那一年,几乎所有的学府都有学生都在喊明珠石油,要打倒校长和校领导的毒菜统治。 于是,学生们就开始闹。 校领导一看,不好,咱们也要紧跟时代潮流,要开明。 于是,就将学生们都集中在一起开大会,让他们给校领导提意见。 大学里的学生都是十八到二十岁的半大孩子,懂什么意识形态上的东西。再说,这些东西看不见摸着不着,跟大家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说了半天,除了喊口号,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 大会开着开着,等到有一个女生开始声讨食堂大妈时猛地变得热烈起来。那女同学愤怒地说,食堂大妈每次给自己舀菜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相反,给帅气男生打饭的时候却稳如泰山,这是以貌取人,这是对我等的迫害,这是物化女性。 有了她起头,学生们就开始发泄起长期积压在心中的怨恨,从打饭不给够量到食堂的卫生,到厨师不剪鼻毛。 于是,这场轰轰烈烈的名著石油运动演变成食堂狂欢。 最后以食堂整改,学生们伙食得到改善,皆大欢喜而落幕。 笑完,卢知州问:“周行人,那个谷秀才是你预先安排好的吧?” 周楠笑而不答,只说:“知州,倒想向你讨个人情,明年给这个谷生一个参加乡试的名额。” 原来,明朝的乡试三年一届,并不是所有的秀才都能去考的。道理很简单,童子试每年都有,也就是说,每年每县都要出不少秀才。几十年下来,一个县有一两百秀才也是常事。 一个省那么多秀才,若都去参加考试,贡院还不被挤爆了。 因此,国家又制订政策。如果是当年中秀才的,算是应届生,可直接去参加乡试。至于往届生,则有两个办法获取乡试资格:一,参加地方官主持的加试;二,官学生学业靠前者。 谷秀才在官学中每年年终考试都不上不下吊在中间,按规矩是无法参加明年乡试的,周楠就以这个考试资格说动了他。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奇怪,谷生的成绩不是不行吗,他去参加乡试未必就能中啊。可科举这种事情,其实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你的文章若是中了考官的意,就算质量差了些,也一样高登桂榜。若是不合大宗师的口味,即便写得再好,也叫你名落孙山。明朝大才子张居正牛吧,第一次参加湖北的乡试,不也折戟沉沙,闹得灰头土脸。徐渭牛吧,考了一辈子,也就是个小秀才,都气得神经分裂了。 卢知道州点点头:“也易,至于贾学正蒙受不白之冤,被罚了一年俸禄,倒是委屈,本官下来补贴州学一些就是了。” 办完延庆的事,周楠自回行人司交了差,接下来就是等着京察审核了。反正一件政绩在是手,左右能够得个中等,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楠又要恢复从前每日去行人司点个卯就溜号回家百~万\小!说的闲适日子。 从行人司出来,回到家中,黄豆就来报:“禀老爷,前番王大老爷派人来说,唐大老爷已经出京回南京了,叫你过府读书。” “应德公回南京了,王世贞叫我过去读书。”周楠大大地不安,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实用主义者王世贞 “黄豆,你给我准备束修,等下送去恩师那里,就说我明日一早去行人司点了卯就过去见他。”周楠吩咐:“也不用太值钱的东西,反正就是些日常用品瓜果点心什么的。对了,老腊肉要送过去一条。” 王世贞出身苏州望族,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什么稀罕值钱的玩意儿没见过。如此,倒给周楠省下一笔学费。 第二日,回司中交了差。临近年底,一年的活都已经干完,中央财政拨下的款子也花光。按照明朝的制度,新一年的财政预算要在冬至那天定,春节过后才拨下来。没钱,也干不成什么事。所以,在接下来的两个月算是大明朝各大中央机关最清闲的日子。 周楠从秦梁那里出来,和郭书办说了一声,就溜了号。 站在冷风呼啸的大街上半天,他才鼓足了勇气叫了一顶轿子去了唐顺之在京城的宅子。 上次和王世贞见面,自己可算是把他得罪得狠了。本以为他虽然名头极响,文艺界领袖。可自己又不像别的穿越主人公,要靠剽窃以后人诗词,抄袭四大名著混艺术界。我就是个官场油子,一心奔升官发财而去,你一个山东的地方官儿,得罪也就得罪了。 却不想,自己竟然成了他的学生,这才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呐云还转,落到他手头,还不被雕琢得人不人鬼不鬼? 唐顺之在京城的宅子不大,可他一走,整个院子就只住着王世贞和王家的一个老仆,在阴霾的冬日中显得阴森森甚是可怖。 在老仆的引导下,周楠进了书屋。 王世贞已经坐在椅子上,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唐顺之画的燃荆图,桌上还放着一把戒尺。 周楠看到那条已经被人手摩挲得如同黄玉一般的竹板,打了个寒噤。忙拜下去:“学生周楠拜见恩师。” 王世贞也不伸手去扶,任周楠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收他入门。 周楠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对磕头这种事情有着强烈的反感,自然是能不跪就不跪。现在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天地君亲师,给老师磕头也是应该的。再说,我入了王门,也算是苏州一系的士子,对于我的将来却是大有好处,如此看来也不亏。 待拜师礼毕,王世贞这才伸手虚扶一把,面上露出微笑,道:“子木,本师听人说,你十八岁就中了秀才,名次也还勉强。虽说淮安的童子试比不上苏州,却也是难能可贵。能够以弱冠年纪连关三关,想来你的基础也不错。” 又道:“人谁没有个个磨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辽东十年,也算对你心性和意志的一种磨练。这次南榜竞争激烈,多是苏扬才俊之士,很多人都是我的晚辈。你未必能中,但这是你十二年后第一乡试,去看看也好。” 南京c扬州c苏州读书人的厉害,王世贞这个本地人自然是清楚的。他也不知道周楠的真实水平,可心中还是觉得难度有点大,即便有自己指导,也没有多少把握。 周楠见他态度和蔼,并没有记恨自己,心中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笑道:“禀恩师,学生这次只怕要在北直隶参加乡试。” 王世贞一愣:“这是何故?” 周楠就将自己阴差阳错成了潮河所军户一事大概说一一遍。 王世贞突然振奋起来,抚掌道:“原来如此,倒是你的造化。北直隶乡试如何能够和南京直隶相比。更何况,顺天府还要单例如此,你读上一年书,乡试也有七成把握了。” “另外”王世贞犹豫了片刻,继续道:“说起北直隶乡试,朝廷明年夏季会举行一次大考差,至于参加大考差的又有哪里人,未来又是谁考中,我大概能估算一二。” 见周楠一脸的茫然,王世贞解释说,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因为乡试关系重大,考生若中榜是可以直接以举人功名做官的,关系重大,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国考。 因此,主考官得从中央各部选拔派遣。 能够到地方上做主考官,一是能得许多谢师银子。走一趟,至少几千两银子入帐,而且,这笔收入合理合法。其二,所有中举考生都是你这个做座师的门生,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出部院大臣,甚至内阁辅臣,这可是一次蓄养人脉的机会。 正因为这事的好处实在太大,每到大比之年,京官都会为这个主考官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那么,怎么选拔呢?简单,考啊! 按照规定,中央各部院侍郎以下,正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报名参加遴选。然后,再在翰林院的主持下,大家拿起笔写八股文章,考过的就可以去做大宗师了。 这个大考差的难度和严格程度比不逊色于进士科。 当然,为了防止你写文章实在太厉害,每次大比之年都来抢名额。国家又规定,一个官员一辈子只有一次做主考官的机会。 听王世贞这一说,周楠才“哦”一声:“原来如此,学生受教了。”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朝廷明年夏天的大考差和自己的乡试有什么关系。 王世贞道:“江阴顾尚实有意去考,欲要争取今年北直隶大宗师差事?” 周楠继续不解。 王世贞耐着性子说,顾尚实就是顾言,江阴人,和他都是嘉靖二十六年同科进士。这人身子不好,虽然有心做这一届的考官,可害怕长途奔波车舟劳顿,想要做北直隶的主考。 “顾尚实现在兵部做主事,以他之才,真去考,必定是能拿到这个差事的。”王世贞面上的笑容更浓:“江阴和苏州隔得不远,我自小就认识顾尚实,虽然相处得不是太融洽,早年还结过仇怨。可此人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又是什么脾气禀性,却摸得透了。只要是他做主考,你又多了二分把握。七成加两成就是九成,够用了。剩余的一成,全凭天意。” 他满面欣慰,不住地抚这下颌的短须。 周楠一阵好笑:这才是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这王世贞说起话来并不像那些所谓的君子,一开口就是仁义道德,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及,简直就是标准的实用主义者。 也对,能够写出金瓶梅这种风月的人,能是古板的迂夫子吗? 无论在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行业都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在某一时期会有一大批准天才突然井喷。比如魏晋中以三曹为代表的建安七字,比如现代足球以贝克汉姆c吉格斯为代表的曼联九二班。 前头说过,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科出现一批非常厉害的政治人物c文化人物,李春芳c胡正蒙c徐光启c马三才c张居正 这批人无论是文化水准c行政能力都是明朝最顶尖的人物。 顾言在当年的科举考试高中二甲第四十二名,王世贞也算是大才了,和这些厉害角色同场较量,最后也不过是堪堪在二甲吊车尾。 这么一个比王世贞还能考试的考场机器去参加大考差,必定是能过关的。 王世贞对这个准同乡实在是太熟悉了,在他看来,周楠如果在自己的指导下有针对性的备考,中个举人应当不难。 王世贞:“唐应德曾在为师面前称赞你的见识c才华和干才,说你也算是个难得人物,让我收你入门。为师也不知道你的学业如何,现在问你,所治何经?” 明清科举,四书是必考的科目,但五经却不要求考生都学。考卷上会出五道五经题,考试的时候你可以根据自己选修的那一经选一道作文。 周楠:“回恩师的话,学生治春秋。” 王世贞点点头:“选春秋啊,倒是巧了,为师当年也治此经。我等在学圣人之言的时候有不明白的地方,可用春秋事补之。” 周楠偷偷撇了撇嘴,心想:什么以春秋故事补之,我之所以选春秋纯粹是因为这书简单,都是故事,也看得进去。真去修尚书和易经上面全是阴阳八卦,根本就看不懂啊! 王世贞:“好,为师就出一道题目,你做一篇文章让我看看。我想想,写什么呢?” 他又摸了摸下颌的短须,微一沉吟:“顾言喜读论语,就以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为题。” “是,恩师。”周楠心中大苦,他也没想到王老师说干就干。八股文自己可不会,等下若是作不出来,天知道这王大作家会如何折磨自己。 没办法,他只得磨了墨,一边抓着脑袋,一边慢吞吞地落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已经到午时,头皮都抓破了,总算勉强凑了四百来字。 八股文在格式上要严格的要求,到清朝时,甚至细化到每一股必须有多少字。 清朝时,八股文刚开始要求是五百五十字,接着是六百五,到同光年则固定为七百字。 至于明朝则没有这么多讲究,长的可以写到千字,短的则只有三百字。 当然,在考场上你写个三四百字的文章也未免太不严肃了,第一时间就会被阅卷官扔在废纸篓里。 说来也怪,写完将稿子递给王世贞的时候。周楠即便知道自己这篇作文写得狗屁不通,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尴尬。原因很简单,他心力透支过度,脑子一片麻木,感觉身体被掏空。 一看周楠的字,王世贞就眼睛一亮,禁不住赞道:“好一手端正的三馆体,就凭你这手书法,殿试的时候也能拿到好名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王世贞的夸奖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以周楠的特立独行哗众取宠的禀性,如果在往日被人这么夸奖,早就自吹自擂翘尾巴了。 但今日他心中有鬼,却一脸羞愧地埋下头来。 这神情落到王世贞眼中,禁不住暗暗点了一下头:此子表面上看起来飞扬跳脱,却是个不骄不躁之人。 他又将目光落到文章上:“你这个题目没有破好,可改为贤者观圣之深,而即得之于道者焉。” 说罢,就将周楠文章的第一句涂了,重新写将这段文字写上去。 周楠:“恩师说得是,弟子受教了。” “承题部分也不妥。”王世贞又抹了一这一段,将修改后的文字改上去。 “起讲写错了……”抹掉。 “入手……你怎么能够这样入手……和前面文理气机根本就接不上去。”抹掉。 “起股,怎么文风又变了……纯粹就是乱做。”抹掉。 “丝……中股……你写的是什么,垃圾吗……” 王世贞恶向胆边生,一路抹下去,整篇文章被他涂成了黑板。 最后,他将笔朝地上一扔,怒喝:“周楠,这就是你做的文章,你以前的秀才是怎么考来的,贿赂考官还是请了枪手?” 周楠满面通红,感觉脸上以后无数的鸡虱子在爬:“恩师,学生,学生,学……” 王世贞彻底爆发了:“滚出去,滚!” 如果换成别人对周楠如此无礼,无论对方是什么人物,自然是不能忍。小爷如果八股文章写得字字珠玑,还用你来教,自去参加乡试了。 一言不合,说不定还要和王世贞打上一场。 可是,这里是古代。天地君亲师,老师可是如同父母一样的存在。做学生的把老师给打了,那就是大大忤逆,这辈子也不用在场面上混了。 而且,自己肚子里究竟装着什么自己最清楚。对于八股文他只是个门外汉,王世贞这种作文高手自然有资格教训他。 没办法,周楠只能忍了:“恩师你先消消气,学生先告退。” “想走,没那么容易,在外面等着。”王世贞咬牙切齿。 他心中悔啊,后悔当初不该答应唐顺之收周楠为弟子。 唐应德是心学掌门,名震天下的大名士。自古文人相轻,如王世贞这种目高于顶的大才子对他也是服气,他推荐的学生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当初,唐顺之在想他推荐周楠的时候,还介绍了我们周大人所作的几首诗词。 作为文学界的领袖,王世贞如何不知道这些诗词的妙处,一看就丢不下,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为谁风露立中宵”“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这些精美到极处的句子在回响。 不禁心怀大敞,自己如果能够收这种佳弟子入门,倒是人生一大快事。 到周楠金榜题目一天,那才是师徒双进士,嘉靖二俊杰。千秋文章事,文坛两词宗。 今日一看周楠的八股文,王大人如遭雷击,强烈预感自己一世英名只怕要毁在这个周子木身上。 就他所写的这篇作文,别说考举人考进士,直他娘县试那一关也过不了。 可是,他的字怎么写得那么好,诗词怎么又是一派大家宗匠气势? 这其中怎么透着诡异,想不通,想不通。 周楠被王世贞赶了出来,又不好离开,正得郁闷地坐在堂屋里,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 待将肚子塞得满满的,王世贞气势汹汹拿着戒尺过来。 周楠大惊,这是要打我手心吗?本大人都二十八岁了还被人打,颜面何存? 他忙跳起来,赔笑:“恩师,方才是学生的错,你老人家快坐,学生给你斟茶。学生昼夜读书,身子孱弱,这体罚,是不是暂时寄下。” 看到自己这个学生身高臂长,满面健康的红光,又有哪点身子羸弱模样。王世贞差点被他气笑了,冷哼一声,“谁说要罚你,圣人云,不教而诛是为虐。”就将戒尺从后颈处伸进去,挠了几下。 喝过周楠递过来的茶水,王世贞冷着脸:“今天这文章你是怎么作的,每个句子分开看还算可以,但合在一起却是一窍不通,文理也连不上的,当初你又是怎么考中功名的?” 周楠赔笑道:“恩师,学生当年受人冤枉,发配辽东十年,十年没摸书本,所学的东西早就还给先生,心性也是大变,现在却是拣不起来。唐公和恩师美意学生心领,学生就是个鲁钝之人,对明年的科举也不报幻想。惟独怕考得太差,污了恩师清名。” 听他这么说,王世贞心中有些明白。是啊,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唱口生。十年辽东戍边生涯,换任何一个人都熬受不了,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别说是周楠,自己父亲被下到天牢里,生死未知,这阵子自己何尝不是五内俱焚,什么事都做不了。 想起父亲,王世贞眼圈一红,再不忍心责怪周楠。 良久,才叹息一声:“闻道有先后,人在世上谁不遇到事情,我辈君子岂能自甘沉沦?为师就当你是发蒙学童,咱们从头开始吧!” 听他这么说,周楠心中大失所望:老王你还不肯放弃啊,遇到我这种学生,你痛苦,我也痛苦。 他刚才这一句是提醒王世贞自己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干脆你找个借口,比如政见不合或者学术之争,把我给赶出门。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听王世贞的意思,这是要从头教起,何必呢?再说,时间根本就不够用啊! 王世贞如何不知道时间根本就来不及,不过,他心中已有定计。缓缓开口道:“方才我看你的文章,每一个句子都非常眼熟,应该是化用别人中式范文里的句子,可真?” 听他这么问,周楠羞愧地将头低下去:“恩师目光如炬,学生惭愧。” 这个王世贞还真是眼尖,连这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可丢大了。 原来,周楠从离开淮安进京开始就恶补八股文写作,到现在基本将时文格式和手法弄明白,算是勉强入门。不过,这其中最大的一道关口是文言文写作。 文言文这种东西,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别说写,你读都读不懂。 那么,怎么办呢,只能死记硬背将手头所能找到的八股范文都背熟了。然后,按照别人的手法,照样临摹一篇出来。 在这两个月中,周楠装了一肚子范文。刚才作文的时候,心念一动,那些句子就不由自主地冒出来,然后拼凑成篇。 这样的文章用来糊弄外行还是可以的,但其中的毛病也大,那就是缺少一气通贯的文理和气脉。王世贞什么人。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这就是文字堆砌,是垃圾拼盘。 说严重点,已经形同抄袭了。 王世贞突然道:“不错,非常不错。你别以为为师这是在讽刺,实际上,你这个法子是很好的,倒给人不小的启发。” “什么……谢谢恩师夸奖,学生受不起。”周楠惊喜地抬起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走寻常路的王元美 王世贞缓缓道:“好,话说到前头。为师说过,就当你是发蒙的学童,咱们从头开始。不过,比起垂髫小儿你却不同,至少我不用再教你识字,况且你的书法也不错。” 也仅仅比刚识字的孩童好一些,这简直就是极差的批语,周楠心中羞愤,想要反驳却感觉一阵无力,只得道:“恩师说得是。” 王世贞:“你现在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要从一个刚识字的孩童达到能够写八股时文的地步,确实是难。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闻名天下知。所以,从今天起你要花费比常人多十倍的工夫。” “我们一步步说,你现在有两个问题。” 周楠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王世贞:“一是研经探微,二是如何将大白话换成文言落诸文字。” 周楠:“对对对,恩师说得是。特别是第二点,我一写文章一不小心就写成大白话,怎么转成文言,却是不知道。” 王世贞侃侃言道:“所谓文言实际上就是先秦口语,要点是言文分离c行文简练。最早在没有纸张之前,书是要写在竹简上的,一篇几百字的文章就得好几斤重,若是洋洋万言只怕要用牛车来载了。因此,文章的要点是用尽可能少的字写尽可能多的内容。” 周楠:“恩师说得是。” 王世贞:“至于经艺,你暂时也不要过多研究。” “学生不明白。” 王世贞:“你又不做问生,研究那么多经艺做什么?你现在是要对付明年的秋闱,能够将四书和你所治的一经原文和朱子的注解背熟,知道其每没一句话的意思,知道该如何做题就行。” 周楠:“说起来,学生前一阵子重新捡起书本,倒将四书和春秋背得滚瓜烂熟了。” 王世贞倒有些意外,就随意抽了几个句子问,最后一脸的欣喜:“如此倒少了许多工夫,看来你以前的底子还在。看来,你不但将书本都背得熟了,还背了不少时文集里范文。” 周楠脸一红:“正是。” 王世贞点点头:“如此倒也简单了,除了文言写作之外,你另外的一个问题就是八股文写作了。你现在还倒不了写八股文的地步,强写也没有意义,先放到一边。从今天起来,你每日作一篇文章,写完之后交到为师这里来。不必须符合文言规范,字数在一千字以上。等过得几月,你学会作文了,咱们才开始写八股时文应付明年的秋闱。” 听他这么说,周楠头大如斗,一天一篇古文,还得一千字以上,这不是要命吗? 忙道:“恩师,可否宽容些时日,日一篇如何?学生还得在行人司当职呢,公务在事,怕没有那么多工夫。” 王世贞淡淡道:“衙门里的事情为师清楚,年底能有什么公务?你每日申时到我这里来,写完文章,再回家去。别忘记了,据乡试已经不到一年,哪有那么多日好让你荒废。” 周楠无奈,只得道:“是,学生受教,还请先生出今日题目。” 王世贞见他答应,收起了古板的面孔,微微一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稿:“这是为师闲着无聊时写着玩的白话,你将之改成文言吧。” 周楠接过来翻了翻,眼皮子一跳,顿觉小腹中有热气腾腾而起。 不禁大吃一惊:这是黄色吧?想不到啊想不到,王世贞你这么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也写这种东西。 这本稿子的主要内容是说唐朝时晚年的武则天宫闱寂寞,寻找情夫,后得张昌宗c张易之兄弟胡天胡地的事儿。总字数有大约万字,都是市井白话,朴实流畅。 “恩师这这这,这不妥当吧?” 王世贞正色:“少年之时,血气初行,戒之在色。或又云,人之大欲存焉。你看其是红粉,为师却看到的是骷髅。我听人说你好酒贪花,为师就让你写风月书儿,这也是对你心性的一种修炼。心定,则无事不成。” 周楠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道:“恩师说得对,戒能生定,定而生慧。” “好,改写去吧!你抓紧些,若是作不好,今夜只怕要住在这里了。”王世贞挥了挥袖子。 吃过午饭,周楠顾不得午休,便将这本读熟,然后铺开纸笔一字一句地改写。 文言文写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是要一字一句地抠,二是要用典,三则是要讲究词句的对仗,乃是一件大耗精力的事儿。 不得不说这本写得真是不错,其中的肉戏简直就是回肠荡气,就连周楠这个经久人事之人也读得血脉贲张,几欲将手中毛笔一抛,邀上朱聪浸这个损友,直奔教坊司实地考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晚饭时,周楠总算将这篇上万字的用文言文压缩成一千多字的篇幅交到王世贞手头。 王老师:“很好,不错,先吃饭。” 周楠正兽血沸腾,如何按捺得住:“恩师,学生今日课业以毕,家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可惜王世贞早已经看穿了一切,又将一本手稿递给周楠:“你能有什么事,晚上把这本稿子改了。” 周楠大吃一惊,还来,这不是要命吗:“恩师,不是说每天作一篇古文吗?” 王世贞:“没错,为师是说过这话。不过,你今日不是没有去司里当值吗?你的书本都还给了业师,十二年后从头再来,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所谓时不我待,必须笨鸟先飞。” “是,恩师。”周楠心中大苦,什么笨鸟先飞,这纯粹就是负重前行。 为了抓紧时间,他一边吃饭,一边飞快地读这那本。 至于王世贞则一边吃饭,一边看周楠的稿子,然后提起笔在上面修修改改。 世界很安静。 吃完,稿子也改完了。王世贞点点头,道:“还算勉强,只是用语还不够精炼,说到底是你的词汇量还有些不足,多读多写就好。这稿子我已经修完,你拿回去看看,背熟了。” 说罢,就将周楠那篇文言文附在后面,然后提笔在书页上写下如意君传四个大字。 周楠恍然大悟,原来这书就是传说中的明朝排名前十的风月名著如意君传啊,久仰了! 当年在大学学明清的时候听老师说过这本书的名字,他也去图书馆寻过。可惜这种内部参考资料却借不到,估计怕学生们读了,败坏了学校的人心风气吧? 对于王世贞给自己的这本,周楠突然有些期待。 一看,果然又是一本风月。相比起如意君传说的是发生在唐朝宫闱里的秘闻,这书很接地气。 说的是某地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身子虚弱,家里人非常担心。 于是,就有一个得到神尼上门说,贫尼掐指一算,令千金活不过十六岁。你家若想保住这个女儿,可在庵里削发修行两年,度过这一大劫。两年之后,可还俗回家依旧做她这个大小姐。 这家人就信了,让女儿做了短期尼姑,法号正静。 正静师太以前身子之所以弱,估计是因为整天呆在绣房里缺少运动的缘故。这次做了尼姑,整日劈柴c喂马c周游世界,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身体渐渐好转。 进尼姑庵之后,正静师太愕然发现,这庵里乱得很。师父和男香客们不清不楚,师兄们经常诱英俊书生留宿。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竟有些略微的骚动,只不过,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守着清白。 这一日,正静师太去外地化缘,回来的时候因为耽搁了时辰,坐了一艘夜航船,同行的有一位小鲜肉书生,看得她心中扑通乱跳。因为孤身一人,加上没有发育,正静师太就冒充和尚。 当夜她就和书生挤在船舱里睡觉。 半夜,书生一翻身,手就碰到正静师太的胸口,一摸:握草,小师父胸肌练得不错啊不对,不对,这不是胸肌,是胸肉啊。 又朝下面一摸,继续握草。 其实,正静师太与花样少年大被同眠一直都没有睡着,见书生摸来,如何把持得住,遂成好事。 一番颠倒之后,书生也清醒过来,问明情由。又爱慕师太的美貌,定下山盟海誓。 于是,正静就辞去了尼姑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和书生私奔做了夫妻。 后来,书生中了状元做了大官,二人从此过上了富贵荣华的日子。 “好看,真精彩,这作者脑子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连这样的情节都编得出来。”周楠击节叫好。 好看是好看,可要改变成文言文,却不是那么容易。 待到午夜时分,总算是写完。 搁下笔,周楠只感觉全身酸软,胸口一阵烦恶,忍不住对着痰盂哇地吐了一口清水。 原来,他因为喝太多茶提神竟是醉了。 脑力透支过度,眼前的景物在微微转动。这个时候再回家去已经不可能,只得在这里将就一夜。 第二天,周楠去行人司点卯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溜号,而是老实地坐在屋里背书。他先是背了一篇孟子,接着是一篇八股范文,最后则是昨天自己改写之后经过王世贞斧正的如意君传文言文版。 他可不敢离开行人司。行人司司正秦梁和王世贞是同年。若叫王老师知道自己每天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再加重课业,那可是要老命的。 下午申时,周楠照例去王世贞那么报道。将昨天做的那篇文章一字不漏地背了。 王世贞点头,又扔给他一本:“去改写了。” 依旧是一本好看的,说的是某书生娶错妻子,然后二人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的故事。 书生,又是书生。这明朝的书生真有那么饥渴吗,真是时代之耻啊! 周楠严重怀疑王世贞每天一本黄色得叫自己改写,这是要把周某培养成地摊写手,继承他肉文大咖的衣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夫人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种教育方式倒是新奇,至少不那么枯燥。 时间一天天过去,说来也怪,周楠感觉自己好象已经摸到古文写作的门槛了,写起东西来也流畅麻利。 每天眼睛一闭上,眼前都是之乎者四个字在晃动。 刚开始的时候,自己所写的文章常常被王世贞改得面目全非乌漆麻黑,渐渐地,改动的地方越来越少。 不过,每天一篇作文,大量耗费脑力还是让他痛苦不堪。恍惚中,自己好象又回到高考前埋头刷题的日子。 这一日,他刚起床,感觉鼻中呼吸不畅,应该是被鼻屎给堵了。用手指一抠,就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来,定睛看去,手上全是鲜血。 止住鼻血,又朝铜镜里看了一眼。入目是一个满面青春豆的书生,以往那个清爽少年再也找不到了。 周楠实在忍不住,找到王世贞,苦苦哀求:“恩师,学生实在是打熬不住了,能不能换本小说改写啊!《三国演义》《水浒》随便什么都行,再不能是风月小说了,要命的啊!” 他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已经两三个月不近女色。今天又读十八禁,实在是忍不了。按说,要解决问题也易,京城中青楼楚馆没有一千也有六百间。可是,他每天在这里写稿写到半夜,回到家倒头就睡,哪里有精力出去胡天胡地。 王世贞还是那句话:“这是对你心性的磨练,看山是山之前,你首先要经历看山不是山的阶段。” 周楠:“恩师,这学业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王世贞:“等到你参加秋闱之前。” 说罢,又扔过来一份手抄本:“去改写成文言。” 这个抄本上说的是某书生流连青楼,品鉴风月,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书名《青楼怨》。 “还是书生,能不能换人?”周楠呻吟一声:“太审美疲劳了。” 他此刻的心情就和书名一样,怨愤到了极点。这明朝的写书人太他娘能yy了,王世贞也不能免俗。 说来也怪,此番读到这份稿子,周楠感觉自己内心中平静无波。 手中的笔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去,须臾即成。 写完,他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心理沧桑得像一个看破红尘的八十老翁。美女,浮云尔! “我这是进入了贤者时间了吗?”周楠苦笑:“阅尽世间繁花,方证菩提。” 他突然明白过来,王世贞因为听到自己色中饿魔的名声,故意以风月书儿对自己进行狂轰乱炸,让自己对女色彻底地失去兴趣。 这手段实在是太恶劣了但效果确实很好啊! 周楠感觉自己就好象是一口气看了上千部片儿的鉴黄师,ed了。 这一次,王世贞看完周楠改写的千字文言小黄文,难得地点了点头:“不错,算是入门了。有一个地方的字句还不够精道,一个典故没有用好,为师替你改改。” 评讲了半天,他又去抽屉里摸稿子。 一看到王世贞这个动作,周楠就心惊肉跳,哀求道:“恩师,再不能写风月书儿了。求你老人家怜惜,出个游记c杂记的题目,无论是记人记事都好。” 王世贞眼睛一瞪,依旧拿出一本稿子。稿子的封面上霍然写着《艳史》两个叫人崩溃的大字。 正在这个时候,侍侯王老师饮食起居的老仆就领着窝头进来。 窝头在地上磕了个头:“小的个王大老爷,周老爷磕头了。” 周楠:“起来吧,窝头,什么事?” 窝头:“老爷,如夫人来了,叫你快些回家去。” 周楠大喜:“素姐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来京几月,一个人呆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还真是空虚寂寞冷,实在需要家人的慰籍:“恩师,学生的妾室来京投亲,就告辞了。” 王世贞这才罢了,将稿子扔进抽屉里,道:“也罢,你今日且回去,就以京城风物为题随意写一篇文章,明日申时散衙再交过来。” 周楠:“是是是,学生一准写好交来。”就飞也似地逃了。 哥来的时候像风,走的时候也像风。 从王世贞这里出来,周楠随手将一串钱扔给窝头:“赏你的。” 窝头不解:“老爷,小的又没立什么功劳,如何当得起赏,不要不要。” “真是个老实孩子,给你赏收着就是了。”周楠回头看着王世贞的居所,有种想流泪的感觉:“窝头,你可拯救我了。可怕,太可怕了!” 风月书儿看一本两天还算得劲,天天看,天天写,那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这情形就好象是被见天大鱼大肉腻倒的人,内心中最渴望的是家里的那一碗清汤寡水的青菜鸡蛋面。 窝头这才忸怩地收了钱,谢过赏。 周楠又问:“你见到姨娘了?” “见着姨娘了。” “什么情形?” 窝头抓了抓脑袋:“反正家里来了好多人,带了许多东西过来。” 他是个非常老实的小孩子,属于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人,问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周楠心中欣喜的同时,又是奇怪,云娘有孕在身,家中还有个婴儿,素姐怎么想着跑京城来和自己团聚? 回到家中,太阳还挂在空中。院中有丫鬟小子来来去去搬运东西,打扫卫生。 听窝头说这是家里的男主人,纷纷跪地见礼。这些丫鬟奴仆周楠都不认识,他心中一楞,素姐怎么卖了这么多人。家里可没有多少钱,一下子添了这么多张嘴,压力山大啊! 这几日京城的天气不错,都是艳阳天。 阳光照在院子里的荷塘中,荷花早已经枯萎,拔掉了,水中有不少小鱼游动。 周楠突然念道:“池中有游鱼往来穿梭,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念完,他伸手朝自己额头上拍了一记:我整日写文言文,几近走火入魔,王世贞这是对我精神的摧残和迫害啊! 正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丫鬟抬着一口樟木箱子从他身边经过。 这两个丫头只十一二岁,力气小,手上一滑可,箱子摔在地上裂开了,里面的散碎银子流了一地,看分量至少有几千两之巨。 周楠吃了一惊,“带这么多钱来京城,你们姨娘呢?” 丫鬟回答:“回老爷的话,姨娘在东偏院。不过,姨娘说她一路坐船来京,脂粉胭脂都用光了,就出去买,现在还没回来。” 周楠:“那好,老爷我先回屋睡一下。你跟姨娘说,我想着她的手赶面呢,晚上就吃这个。” 说罢就回到主屋,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这些天实在太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奇怪的夫妻关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有人喊:“老爷,姨娘已经回来,晚饭已经妥了,还请你快起来吧!” 周楠睁开满是眼屎的双眼,却见眼前是一个半大的小丫鬟,也不认识。 一张热毛巾递过来。 洗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些,只是眼睛依旧干涩。 “素姐回来了,大好。”周楠心中欢喜,就一整衣冠到了小厅堂里。 却见里面好多人,皆屏息而立,一个十五六岁,满头珠翠的女孩子做低眉顺眼地坐在饭桌前。 那女子身材纤细,高得吓人,俨然后世超模。只皮肤有些微微黝黑,面上青春豆泛滥,不是荀六姑娘荀芳语又是谁? 见他来,侍立在荀芳语身后一个婆子急忙道:“姨娘,老爷来了,你应该站起来迎候。” 荀芳语立起身来,微微一福。 周楠惊讶地叫了一声:“六姑娘是你,你怎么来了?” 荀芳语不说话,又将眼皮耷拉下去。 那婆子忙赔笑对周楠道:“老爷,快入座,姨娘也坐,开饭了开饭了。” 立即就有菜肴如流水一样送上来,周楠正饿得狠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碗手擀面,只吃了一口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那婆子神色有点紧张:“老爷,这是姨娘亲手为你做的面,可是不合胃口。她以前在淮安的时候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从来没有下过厨。” 周楠听说是荀六姐亲手做的面,不好意思说这玩意儿就是喂猪的,使劲朝嘴中扒拉了几大口,就问那婆子是谁。 婆子回答说她姓安,是荀家老人。淮安荀府不是分家了吗,她就分到了六姑娘这头,贴身使唤。 至于其他丫鬟小子,也是荀家分给六姑娘的。 最后,安婆子说:“回老爷的话,老爷你来京做官,离家何止万里,身边也需要人服侍。再说了,夫妻二人长年不在一起也不是办法。因此,姨娘就来京和老爷团聚,方便照顾饮食起居。” 周楠:“六姐来京城,家里的产业怎么办?” 安婆子忙回答:“家里的店铺都租给别人,每年的租金都有定数,土地则都租给姨娘的兄长荀秀才,到时候派人去把租子回来就是。至于家中的宅院,留管家守着。淮安那边但凡有事,管家自己就能处置。实在处置不了,可派人来问。” “如此就好。”周楠点点头,荀六姑娘就是个小孩子,她留在淮安也做不了什么,反叫人操心,来京城有自己照看着也放心:“六姑娘,你真愿意来京城和我在一起吗?” 自己和荀芳语的关系实在剪不断理还乱,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当初丁夫人为了霸占家产,硬将六姑娘塞给周楠做妾。 周楠其实对这个长得有点丑的女孩子毫无感觉,只是可怜她的身世,暂时收留。准备过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弄好,再打发她离开。至于那桩婚约,也不用当真。堂堂举人家的大小姐给自己做妾,确实是太委屈了。 可是,经过那晚的事情之后,再叫她走,那就是没良心。 于是,荀芳语就这么尴尬地留在了周家,只是不和云娘c素姐她们住在一起。 六姑娘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周楠心中也是疑惑,也不太愿意去想。 安婆子道:“姨娘自然是愿意的,这次来京也是她说起的。” 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婆子在说话,荀芳语都低头不语,周楠顿时恼了,横了安婆子一眼:“没问你,你住口。” 这一声吼得有点大,荀芳语身子一颤,筷子掉到桌上。 “别怕,别怕,我不是吼你。”周楠柔声道:“六姐,我只想听你亲口说,这次是你要来的吗?” 荀芳语神色有些惊慌,小声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安婆子面露喜色:“自然是姨娘自己要来的,姨娘牵挂老爷,放心不下。姨娘,老爷喜欢清淡,这条黄河大鲤是先前从菜市买来的,鲜得紧,你快给老爷请菜。” 说罢就拿起筷子硬塞到荀芳语手中,又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衣角。 荀芳语机械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周楠面前的碟子里。 周楠摇了摇头,说:“谢谢了。” 荀芳语欠了欠身回礼,然后默然无语。 这一顿饭吃得相敬如宾,吃得分外尴尬。 周楠只感觉浑身难受,飞快地扒拉完那碗面,逃命似地去了书房,提起笔开始写明日要交给王世贞的作业。 他一走,荀芳语却不动,还在用筷子夹着桌上的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安婆子手一挥,示意其他人退下,低声埋怨:“姨娘,你就不能笑一笑吗?整天这样板着脸,老爷心中只怕不喜欢。婆子在淮安找人打听过了,老爷现在的官职是行人,虽然只是八品官,可将来前程大得很,即便是知府老爷见了他也是十分恭敬,将来这家业也小不了。” “这做老爷的,将来发达了,三妻四妾自然是少不了的。将来说不准家里还要进来多少女人,不可不防。” “姨娘你想啊,云娘是老爷的患难之交,大妻的地位谁都抢不过去。至于素姐,那个狐媚子听说以前是青楼女子出身,最懂得侍侯人了,长得也跟妖精似地。而你,这么高,又生得不好看,凭什么跟人争?” 荀芳语还是不说话,但吃饭的动作却快起来,到最后简直就是狠狠地将菜朝樱桃小口里塞。 安婆子继续唠叨:“姨娘要想在这家里日子过得好,就得整天霸着老爷。现在正是个好机会,云娘有孕在身,十月怀胎,在孩子五六岁之前,不可能来京。素姐刚生完孩子,还得在家侍奉主母和照顾两个孩子,也不可能到京城来。” “老爷现在还没在京城纳妾,正是良机,你必须生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巩固姨娘在家中的地位。” 安婆子本是荀家的老人,大户豪门的宅斗见得多了,斗争经验丰富,属于久经考验的革命干部。早年,她是荀举人一个小妾的陪房丫鬟,为主人争宠可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当然,她之所以在分家的时候被分到荀芳语这边来,自然是政治斗争的牺牲者。她所效命的姨娘在十年前就病故了,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如意。 到荀芳语身边之后,看到周家有一妻二妾,又两个孩子。而且,周老爷前程远大。这婆就嗅到了久违的硝烟的味道,焕发了职业生涯的第二春。 她非快地获取了荀六姐的信任,这次六姑娘来京城也是她的建议。 按照安婆子的说法,姨娘你留在淮安和云娘c素姐她们争来争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没有生下子嗣,你就是无本之木。不如千里跃进大京师,来个战略大转移。 荀芳语本就是个没主张随波逐流之人,在她的安排下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来找周楠。 听到安婆子说生孩子的事情,那一夜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荀芳语面色有点苍白实在是太可怕了怎么可以那样? 安婆子安慰道:“六姐,咱们做女人的不都要这样,想当初,我跟着你父亲的姨娘到了荀家,也侍侯过你父亲。可惜啊,老婆子我不能生育。如果有个孩子哎,说不定更倒霉。” 荀芳语心中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伸出手来将自己耳朵堵上。 安婆子一把拉开她的手,正色道:“大户豪门都这样,你现在回屋沐浴更衣,老婆子就算拼得一身剐也要将老爷引到你房中去。” 荀芳语不住摇头。 安婆子怒了:“姨娘,这么多人跟你到京城,你却不肯了,做人得有担待,别叫咱们没有个下场。”是啊,大伙儿现在都是你六姨娘的家奴。你若没个孩子,在家里没地位,将来这么多家人的日子怎么过? 见荀芳语身子在颤,安婆子心中同情,叹道:“没事的,没事的,放心好了。” 周楠今天终于不用写小黄文,这一篇千余字的随笔写得分外顺畅。 写到结尾的时候竟然有种收不住笔的感觉。 看来,写作有的时候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啊,他心中感叹。 照现在这个进度,到明年夏天,文言文写作这一道关口应该能顺利度过。关键是多读多看多写,没有捷径可走。 看时间差不多了,周楠放下笔,伸了个拦腰,信步走回卧室。 突然,安婆子拦住他:“老爷,请你去姨娘房中安歇。” 周楠和荀芳语的关系比较尴尬,倒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现在去她屋,大家也就是相对无言,也没多大意思。 就道:“罢了,本老爷公务学业缠身,已然疲倦,就不过去了。” “不行。”安婆子还是拦住去路,语气异常强硬。 好大胆的婆娘,有这么对主人说话的吗,周楠就冷下脸:“是何缘故?” 安婆子:“老爷,婆子也曾经侍侯过荀老爷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的规矩却是懂的。荀老爷以前曾经说过一句话,说的是,圣人有言,身为一家之主,不可能专宠一房。每房每月都必须去几日,如此才符合圣人大道。否则,就是不合礼制。” “老爷也是读书人,这个道理想必是懂的。修身c齐家c治国c平天下,齐家一事至为要紧。” 周楠:“还有这个说法?照你的话说来,本老爷在什么地方睡觉,自己还做不了主了?” 安婆子正色:“是的。” 说罢,就朝旁边两个丫鬟一挥手。 三人蜂拥而上,簇拥着周楠就送进荀芳语的院子。 “这这简直就是荒谬啊!”周楠仰天长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章 约稿的人来了 被三个女子剥得只剩一袭亵衣送进六姑娘的房中,门被随手锁了。 里面早已经熄了灯,周楠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摸上床去:“六姑娘。” 荀芳语没有说话,只将身子缩在床里边。 周楠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只苦笑一声躺下:“你放心,我不会怎么的。你一路车舟劳顿,想必也累了,早点睡吧。” 他闭上眼睛,可睡了半天如何又睡得着。 一个肢势保持得太久,不片刻身子就疼了,就翻了个身,却看到荀芳语那双精亮的眸子正看过来。 二人目光碰在一起,荀芳语慌得忙将眼睛闭上。 “你还没有睡啊?” “没……”声音中带着一丝畏惧。 空气中有幽幽的香气弥漫,耳边有些青凉的感觉。周楠这才发现荀芳语洗了头,头发潮湿地搭在木枕上,就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怎么不等头发干就睡觉,现在年轻还好,将来会害头疼病的。” “是。”荀芳语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们在一起好象就没说过多少话,罢了,睡吧,睡吧!” 正在这个时候,荀方语突然生硬地将手伸过来,抱住周楠的腰。 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手臂在微微颤抖。 周楠:“你……” 荀芳语:“安婆子说,女人都要这样。” 周楠:“不要勉强自己,上次是我不对。” 荀芳语不说话,身子又朝周楠这边挪了挪,动作依旧机械生硬。 周楠已经快三个月没有经过人事,如何忍受得住。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晨起床,他精神焕发,只感觉天空是那么晴朗,空气是那么新鲜。 照了照镜子,自己面上的青春豆好象消了许多,久违的清爽少年又回来了。 周楠回想起昨夜自己和荀芳语双脸摩擦,二人青春豆决一雌雄时的情形,忍不住扑哧一笑。看来,在这一场激烈的斗争中,周氏豆输在荀氏豆手下。 说来也怪,他今天看荀芳语那张全是豆豆的脸格外顺眼。女人嘛,不能全看脸,身材也是非常重要的。天使的面孔天使的身材,魔鬼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叫我选,周老司机选后者。 今天周楠到行人司点卯之后,并没有像前段日子那样坐在屋中背书琢磨经义,而是如萤火虫一般闪了一下,就急冲冲地跑回家去。 以前他之所以要耗到申时散衙,那是怕被王世贞知道,逮到他那里去写小黄文。现在荀芳语来了,自己大可以照顾家人的名义回家,老王也不会说什么。 单位办公室怎么比得上自己家里有人侍侯舒服? 他打算回家呆上一天,到了申时,再去王世贞那里读书。 等回到家中,黄豆来报,说朱老爷在书房里等着老爷。 周楠一楞:“哪个朱老爷,朱聪浸吗?” 果然是朱聪浸,这个大明朝的奉国将军此刻正意气风发地坐在周楠的书房里,翘着二郎腿读书。 见到周楠,他将书一扔:“子木,我就知道你今天回来得会很早。我听人说你的小妾从老家来了,哈哈,家有美妾,公务自然是顾不上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家小妾昨日刚到,你就知道了?对了,嫂夫人放你出门了?朱兄这阵子受苦了。” 朱聪浸哼一声:“夫为妻纲,还反了她?” 周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咱们这么熟,你家的事我还不清楚。” 朱厚聪笑道:“子木你还真是猜错了,我这次回家夫人对我可疼着呢!实话对你说吧,自从叩阕上书之后,我可是首倡者,宗室得了这么大好处,都承我的情。平日里,不断有宾客来访,亲戚之间的走动也多。我家夫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恭维过,心中欢喜,也就不再寻我晦气。” “其实,她也没那个工夫。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吗,她整日去别的宗室家里,诰命夫人们混在一起磨牙,忙都忙不过来。” 周楠心中一笑,也是,朱聪浸以前在宗师圈里混得实在是连狗都不如,牵累了家中的淑人也跟着没脸。现在朱大人成了名人,她也跟着妻凭夫贵,受到不少恭维。心中一爽,也不再折磨聪浸同学了。 “朱兄是无事不来,说吧,究竟想干什么?”周楠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青楼楚馆我是不会去的,另外,年底银根紧,借钱的事情休要提起。借钱给你去花天酒地,嫂夫人找上门来,我可吃不消。” “看你那小气样。”朱聪浸哼了一声:“有正事,我家不是开书坊的吗,想从你手头买点稿子。” 周楠:“约稿啊,你开个价吧!”他眼睛放光,在现代社会作为一个文科生,他也想过干职业作家这个工作。你想啊,每天不用朝九晚五去挤地铁,不用看老板脸色。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睡醒了,披着睡衣随意敲上几个字就有钱拿,爽歪歪。 可试过一回之后,他才悲叹自己没有那个才华,在电脑上敲出的不过是一堆文字垃圾。要想靠稿费生活,非饿死不可。 得,还是老实上班吧!作家这个行当,成功率实在太低,不值得投入。 想不到穿越到明朝,竟然有出版社的老板亲自登门约稿。周楠喜出望外,心理得到极大满足。 他故做姿态,满面为难地说:“朱兄,年底事忙,你看我的挡期派得这么满,只怕……”送上门来的生意,得好好拿乔,这才能谈出好价钱。 朱聪浸:“别矫情了,子木你的诗词是写得好,大家读的都是话本演义小说书儿,用来消遣打发光阴的。谁还读诗,会亏本的。” “那你说这些做什么?”周楠不解。 朱聪浸:“我想请子木跟王元美说一声,请他将手中的稿子给我刻印,价钱好商量。” 听说是向王世贞约稿,周楠大失所望:“你要稿子自讨去,找我做什么?” 朱聪浸笑道:“我听人说子木拜在王元美门下,坊间都传说你家恩师写得一手好风月书儿,只要他肯给稿,自然大买。只不过,元美公自重身份,不肯承认,这事还请子木代为说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狠心拒绝 周楠听他这么说,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前一段时间,他和王世贞整天呆在唐顺之在京城的宅子里埋头作文,根本就没和外界和界的人接触过呀! “怎么不知道。”朱聪浸道:“你家恩师的父亲蓟辽总督王抒不是坏了事,被关押在天牢里吗?王元美青州兵备使的官都辞了,长期寓居京城不就是想要救父出狱?这阵子他在京城四处奔走,到处求告,见了许多同年同窗。” “前番,王元美和友人聚会的时候还提起过子木你的名字,赞你的诗词了得,当是国朝继杨升庵后第一人,就连他这个做老师的也甘拜下风。日后,必成一代宗匠。” “恩师他老人家真是这么说我的吗,当不起,当不起。”周楠大为惊喜,有王世贞这个明朝作协主席为自己扬名,自己大才子的名气迟早打响。 这人,谁会嫌自己名气小?无论是古代现代,名声确实是可以当饭吃的。 明朝的文人有打秋风的习惯,就是说,你一旦有了名气,去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将帖子一投,地方官和大户都会将将奉为上宾,陪吃陪喝陪聊,走的时候还会送上一笔盘缠。 试想,如果自己的名声起来了。以后就算混得再臭,光靠王世贞学生大明朝文坛一代诗词大家的牌子,也能免费云游天下。 朱聪浸继续说道:“当是,王元美又说,我这个学生诗词了得,文章也是不错。说完话,你家恩师就把你所改写的古言风月书儿拿出来,示之于众。” “把风月书儿给宾客看这个,这个”周楠瞠目结舌,好你个王世贞,你和同道搞书友会的时候竟然说风月,这成何体统? 传出去,王老师不怕怀了自己名声吗? 可转念一想,老王还真不怕。 原来,明朝中后期,士人不禁谈论风月,也不以此为耻。道理很简单,上行下效,首先嘉靖皇帝就喜欢搞这种调调儿。 这个朱天子成天在丹房里琢磨长生法门,道家讲究的是调和阴阳,抱朴子甚至还专门写了一本房总术教人如何守住元阳不泻。这其中有一道方儿需要女孩子身上某物,于是,嘉靖就弄了许多处女进宫整日折腾。 女孩子们实在受不了啦,陛下思路清奇,如此天恩奴婢们承受不起啊!就一涌而来,用裤带勒住嘉靖的脖子。若不是太监们来得快,嘉靖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市井文化发达,风气开化,世人喜论闺帷之事,就好象是现代社会酒桌上的黄段子乃是一种风尚。 老王连金瓶梅这种后世禁得不能再禁的大毒草都敢写,还怕这些? 朱聪浸一脸兴奋地说:“子木,看来你恩师写了不少书儿啊!坊间都知道,只要能够拿到王元美的稿子,你根本不用担心是赚是赔,只去想究竟赚多少。咱们是什么关系,能不能帮个忙从你恩师那里将稿子求来,要多少润笔,开个价。自然,子木这里我另外有一分心意送上。” 周楠摇头:“这事我是不可能去做的。”开玩笑,王世贞和友人谈论风月,那是平辈之间的雅事。我只是他的晚辈,去说这种事情,师道尊严何在? 搞不好老王手头那黄亮的竹戒尺就落下来了。 我为什么又要去寻这晦气? 见周楠不住拒绝,朱聪浸急眼了,哀求道:“子木,朋友一场,你就救救我吧!上次买地给你的那钱我花去了许多,到现在还没有补上这个漏洞。我家夫人最近心情好,倒没有问。可女人心事最是难猜,每个月都有那几日看什么都不顺眼。难保有一天她突然说起,我可就老命不保了只要将你家恩师的稿子给我出上几版,这个亏空不就填上了?” 原来这朱聪浸打的是这个主意,周楠说了声“活该”又道:“已经到了去恩师那里读书的时辰,朱兄,我要走了,来人,送朱大人。” “你见死不救,不讲义气啊!”朱聪浸大声哀号。 到了王世贞这里,老师却不在,说是出门有事。 周楠就留在那里继续背书,下午申时,王世贞回来之后,见他如此用功,一脸的欣慰。 看过周楠所写的随笔,修改评讲之后,说:“写得还算勉强,古文你算是入了门。从明日起,你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了。另外,为师可以开始给你讲解经义了。” 周楠闻言泪流满面,终于可以正常读书不用再受小黄文的折磨了。 日子平静无波,如水流过。 周楠的生活过得平静,他每日到司里点个卯,然后回家读书作文。到了申时则去王世贞那里交作业,上一堂课,最后在天黑前赶回家。 按照安婆子所说的规矩,大户人家妻妾都要雨露均粘,不可偏宠一房。因此,每月要去哪房住几夜在礼制上都有规定。 不过,现在云娘和素姐不是不在京城吗,所以老爷你每日都必须去姨娘屋中,并交作业,这才是齐家,这才是君子之道。 周楠久旱逢甘霖,连假意推脱这个姿态都懒得做,欣然而往。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他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滋味了。 很快就到了冬至前一天,中国人有一个习俗,冬至日要吃补药,炖牛羊肉。 只见京城中满大街都是绵羊在跑,为首是一只山羊领头。可见,山羊的智商要比绵羊要高上一丢丢,自然做了带头人。所有的头羊下颌都挂着一个铃铛,作为智识的象征。 又是一年冬至了,周楠突然想起去年冬至自己和云娘过节时的情形,心中不觉思念。好在现在有荀六姐在,倒不寂寞。只是,六姐实在不太爱说话。 周楠到行人司点了卯时,正要回家,就看到郭书办急匆匆跑过来,光头闪亮:“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 周楠:“老郭,怎么了?”他调戏道:“是不是延庆州学的贾大嫂有喜寻上门来,要仗子行凶?” “休要调侃属下。”郭书办:“过完冬至就是京察了。” “哪又怎么样?” 郭书办:“这次来考察咱们行人司的是邹应龙,周大人你可要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此番京察 ,在赛场上我赢不了你,那我就去做裁判干掉你。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大概就是邹应龙的想法。 周楠心中暗暗吃惊,忍不住道:“邹应龙一个小小正七品官,竟然被调来考评行人司,他的京察过关了吗,不去操心自己的事情反来咱们这里寻晦气?” 郭书办:“行人你忘记了,邹大人的可是徐阁老的门人。再说,他是工部给事中,按制也有权力来查咱们。” 周楠点头:“也是。” 明朝当初设置这个考评制度的时候,初衷是考核官员的德行表现与工作绩效,作为大家的褒奖与惩戒。因此,最开始主持此项事务的乃是大明朝的人力资源部门吏部。 不过,这里就出现了两个问题。 首先,主持考评的吏部郎中c主事的品级都不高,考评知县一级还成,到正四品知府以上的大员就有所顾虑了。 其次,正因为考评直接关系到一个官员的前程,事关重大。大明的员工很快就认识到了考语的强大杀伤力,每逢考满之时,大伙儿便上下活动,积极沟通,务求一个好的评语。 吏部也不愿得罪人,除非对你非常不满,通常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这样一来,考语不是赞誉就是套话,“考语皆是大圣大贤,川岳风云,冰玉麟凤之类”,而难得的少数考语提到官员的不足,却也写得及其的隐晦,“摹拟无能曰长厚,摹拟衰迈曰老成”,搞不懂到底是褒还是贬。 于是就有人感慨:“岂都无一不称职者乎?无一可去而俱当留者乎?” 很快,这种考评就流于毫无意义的形式。 后来大约是皇帝觉得这样下去不成,于是就将京察和外察划成两块。 外察由地方主管执行,吏部审核。 而京察则交给内阁c六部和都察院,由三个系统分别抽调人手分驻各单位给大家下考语。将所有被调查的官员的绩效分别登记在三本帐薄上,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册,另一本送六科,最后一本呈内阁。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审核手下官员;六科亦可根据账簿登记审核六部和都察院;内阁则同样亦依账簿登记,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三个系统互相监督,互相负责,互相制约。这样,就算有官员想做老好人,给人好评也没有用,外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邹应龙是工部给事中,只需给徐阶说一句话,要想来主持京察还不简单。 主持一个部门的京察也是政绩啊,如果再能抓出两个不称职的官员那就最好不过。 另外顺便将周楠给收拾了,报当初在延庆的一箭之仇。 郭书办道:“想不到这个邹应龙竟然如此记仇,真是一个小人,周行人你要早做准备。” “君子以直报怨,也可以理解。”换成自己是邹应龙,吃了这么个亏,也得找回这个场子,不然以后还怎么做言官:“本官来行人司不过三月,又主持了延庆州祭祀大成至圣先师的典礼,却不怕他来查。” 周楠不以为然。 郭书办:“行人凡事还是小心些好,同僚之间也需多多走动亲近才好。明日不是冬至休沐吗,司中的行人们都私下邀约宴饮玩了,周行人不妨也请各位大人一回。” 听他话中有话,周楠道:“老郭你有话直说无妨。” 郭书办:“周行人平日间和同僚不睦,须防着他们对你不利。” 周楠:“难不成还怕别人给我挑错,再说我在司里就是个逍遥派,和大家也没有什么冲突。” 郭书办跌足:“行人你还真是心大,忘记访单这事了吗?” 听他这么说,周楠猛地记起来,顿时面色大变。 所谓仿单,就是匿名调查问卷。 有鉴于以前的官员考评吏治部怕得罪人,下的全是卓异的考语,员工的考评拉不开差距,在阁老那里可是没法交代的。 为了改变这一局面,大明王朝的人力资源部很快就发明了一个新的制度,名叫访单制度。所谓的访单就是调查问卷,由吏部发起,发给与被考核官员有利益以及业务相关关系的官员,向他们征询被考核官员的考评意见。 这个访单竟然还是匿名的,匿名的好处是鼓励大家讲真话,却也导致了一些人借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打击政敌报复和自己不睦的同事,搞出不少冤假错案。 这个京察制度已经初具后世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绩效考核的雏形,在这个基础上,万历年的首辅张居正将之发扬光大,索性来个每月一考。这就是令朝堂大老们闻风丧胆官不聊生的考成法。 周楠来行人司不过三月,颇受官员们排挤,到时候估计匿名问卷上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那些行人们早就看自己这个秀才出身的异类不顺眼,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这事倒不可不防。 想到这里,周楠再也坐不住,说:“多谢老郭,本官这就去同僚那里坐坐,晚间再请他们吃顿饭烫烫牙齿。” 看到周楠匆忙出门的背影,郭书办忍不住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心中郁闷:我老郭也是命苦跟了这么个爷,估计在这行人司也呆不长了,说不好过完年就要被赶回老家。 原来,中央各部的书办们要么是在京城待选的举人,要么是国子监坐监期满的监生。朝廷一事没有合适的官职安置他们,就派到各衙门跑腿学习。等到积累了经验和成绩之后,再任杂流实职。 他跟了周楠,成绩拿不到不说还有跟着受牵连,前途堪忧。这次是女怕嫁错郎,男怕站错队。 行人司加上司正c左右副司正有三十七人。 这三个长官且不论,按照明朝的制度,他们是不参与对下级仿单评语的。剩余三十四人倒是不错,也就坐三四桌人。 逐一做工作也不费什么神。 周楠想了想,心中突然一乐,这情形倒有点现代社会拉选票的意思。说起来,明朝的政治制度挺完善的,如果不是因为满清入关,鬼知道这会衍变成什么样子。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好象有些不稳当 周楠先去见的是负责川陕茶马司六个行人,这六人常年轮流去四川负责对乌司藏都司和朵甘都司的贸易,一年中也见不到几次面。 现在是年底,他们都回京过年,总算是聚齐了。 这六人的职司累是相当的累,可油水不算是司里第一等一的美差。但前提条件是你要足够年轻身体足够好,别因为水土不服死在高原。 又因为长期在外面走动,六人倒是没有书生的迂腐气,周楠心道,都是江湖儿女,我应该能和他们说上话。 周大人决定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进了川陕茶马司的值房,人倒奇,都坐在里面烤火闲聊。 见到周楠,为首那个姓尚的行人忙站起来笑道:“原来是为谁风露立中宵的周行人,是哪一阵风把你吹来的。哈哈,回京这些日子我等宴饮雅集时,耳边听到的都是你的诗词,世人都赞你是今世一等一的大家。能够和你在一个衙门当职,与有荣焉。快请坐,上茶,上茶。” 另外五个行人也笑着说,想不到我们司里竟出了如此诗词圣手,本有心找你唱和,却不想周行人你每日只来司里坐上一屁股就走。 周楠忙道:“游戏之作尔,道德文章才是正经,前辈们如此夸奖,晚辈受不起。” 坐下寒暄了一阵,尚行人问:“周行人今日来此想必有事,但说无妨。” 周楠心想和这六人倒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就说:“冬至之后就是京察,听说朝廷有访单一说。晚辈刚到司里不过两三月,政绩乏善可陈,和各位行人也不太熟悉。今日想同大家商量商量,访单上可否给晚辈一个卓异。到时候,晚辈也会投桃报李。前辈们的恩情,在下铭记五内,必有厚报。” 六个行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就笑起来。 尚行人眯着眼睛说:“周行人真是快人快语,和你说话倒是痛快。实不相瞒,我等刚才还在说这事呢!其实,这事也就是应付应付上头大家互通有无,何乐而不为。” 其他五人都是点头:“正该如此。” 见事情这么容易就办了,周楠大喜,拱手:“那好,就拜托各位前辈了,晚辈还得去联络下别的同僚,不克久留。晚间在下做东,请大家聚聚亲近亲近,还请届时光临。” 尚行人道:“聚会就算了,咱们文人雅集,自然免不了诗酒风流。以子木的文才,大家的风头怕是要被你抢去变成看客,这事老夫可不干。” 其他人也都哈哈大笑,皆云:“是的,咱们不去。” 周楠一楞,尚行人笑毕,又道:“方才是开玩笑,实话同子木讲,咱们好不容易回京,应酬实在太多,又要陪家小过节,实在走不开,改日吧改日吧!” “对的,实在走不开。” 周楠:“那好,是晚辈造次了,改日得闲晚辈再来请。” 这事算是说好了,可没能请得这六人,终归是不够完美。 接下来,周楠又分别联络了其他二十几个同事。 一说起此事,其他人都是欣然应允,爽快地和周楠结成攻守同盟,答应大家互相点赞共同对付前来挑刺的邹应龙。 说句实在话,刚开始在打同事面前提起此事的时候周楠还有点担心他们不给自己面子。 明朝的人,尤其是这种有这进士功名的人都心高气傲,一口中就是圣人之言先贤语录,大帽子扣下来,一个个仿佛都是道德完人。 加上他周楠在行人司又是个异类,平日里没少受他们排挤。找上门去,吃他们埋汰一通那就丧气了。 今日大伙儿如此干脆,叫周楠喜出望外。 仔细一想,也对。自己做这个行人其实也没多大意思,要想高升,首先必须拿到进士功名。可其他人干满一届,要么是去六部做给事中,要么是做主事,运气好有背景的索性去都察院做御史,前途远大。如果这次京察被同僚打了个差评,影响了前程那就不划算了。 这事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 道德君子,能当饭吃吗? 大家都瞬间演化成为政客,互卖官场人情。 整个行人司今日都弥漫着一团和气。 不过,惟独不美的是,一说起请吃,大家都推说要回家过节。再说,考察在即,大家还在一起宴饮沟通,叫邹应龙知道,未免要生枝节。 就推脱了。 回来之后,郭书办忙问事情说得怎么样了,周楠大概将过程说了一遍,道:“没什么大不了,成了。朝廷这个访单制度也就是个形式,哄鬼的。” “人心隔肚皮,其他大人怎么想谁也不知道。再说,那访单又是匿名,倒时候怎么写那可得由着人家心意。”郭书办:“这事属下还是不安心,行人,我再去打听打听。” 周楠笑曰:“郭老,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病太重。都是士林中人,君子一诺千金,那是基本的操守。” “那可说不准。”郭书办忧心忡忡。 不片刻,他就转回来,低声道:“行人,坏事了。” 周楠眼皮子一跳:“怎么了?” 郭书办:“行人你不是请大家吃饭,各位大人都以要避嫌或者与家人过节推了吗?方才属下打听清楚,他们早已经约好了去酒楼商议这次京察之事,惟独漏了周行人你,想来先前答应你的事情只不过是随口应付而已。” “这些小人。”周楠气得面色铁青:“难道他们就不怕本官在访单上对他们不利吗?” “还真不怕。”郭书办:“周行人你来司里不过两三月,又是个闲散的性子,衙门里的事情都不甚清楚,就算要给其他大人挑错也无处挑去。再说了,你就算在访单上检举他们,也不过是一票。若是所有人都在单子上乱写,那可是三十四票啊!邹应龙恨周大人你入骨,能放过这个报复你的机会吗?” 周楠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心中自然承认郭书办这话说得对。这次京察,他周大人搞不好要被同僚们联合给末位淘汰了。 “这群伪君子,卧草泥马拉隔壁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改主意了(求票) 周楠心情恶劣,也没办法在司里坐下去。 看看时辰已是午世,他就跟郭书办说了一声,收拾好书本准备回家。明天是休沐,因为要过节倒不用去王世贞那里上学,正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随便想想如何应付马上就要到来的京察。 我只想静静。 刚出门,就看到尚行人和几个同事说说笑笑地出来,见到周楠,便道:“周行人,我等正要在外面食肆吃个便饭,不妨一起去。我等在茶马司肆意自在惯了,在这里也坐不住。且,恕本官直言,司中司厨整治的饭菜实在是难以入口。” 看到这个小人若无其事的样子,周楠胸中涌起无边怒火,那口恶气不吐实在是念头不通达。 就道:“尚行人,各位同僚,晚间晚辈在醉太白设宴,还请一定光临,给在下一个面子。” 尚行人:“抱歉,周行人,我实在是有事走不开,改期吧!” 周楠突然一板脸:“看来尚大人是不给面子,那是瞧不上我了?” 这话说得难听,尚行人脸色难看起来:“周大人此言何意?” 周楠冷笑:“各位中午饭去哪里吃,是不是去潇湘楼啊?” 众人面上同时浮现出尴尬之色,潇湘楼正是他们晚上上商议这次京察聚会的酒楼,司里的行人都到了,惟独没有叫周楠,他们也懒得带这个奇怪的东西玩。 周楠终于爆发出来,指着众人道:“尔等食言而肥,枉读圣贤书。周某何时受过这等羞辱,此仇不报非君子。” 尚行人也怒了,呵斥道:“周大人,行人司什么地方,岂容你狺狺咆哮。一个小小的秀才,何德何能挤身君子行列,我等羞于与你这小人为伍!” 眼见这两人就要开撕,那头早惊动了秦梁。有响亮的咳嗽声从秦司正的判事厅传来,二人再才闭上嘴,互相用目光试图杀死敌人。 周楠:“尚大人,山不转水转,咱们来日方长。” 尚行人:“周大人,你还是先想着这么过京察这一关为好。听说邹应龙大人和你有旧,想必会有照应。” “哈哈,想来定会如此。”众人行人都同时大笑。 周楠一拂袖出来行人司,郭书办追了出来,叹道:“行人,你这又是何必呢,今日将大家都得罪死了,将来如何了局?” 周楠:“难道我不得罪那群瘟器,他们就会在访单上给本大人一个好评?与其忍气吞声,还不如痛快战上一场,至少我心头爽快。” 郭书办:“是是是,行人你说得是。”他心头在琢磨,趁现在是冬至节,倒是要走动走动看能不能换个衙门当差。这位周大人就是疯的,咱还是早些想条出路,不能陪他一起完蛋。 从行人司到家里也没有几步路,按说,行人司行人前程远大,里面的官员们上班都会雇轿子,要的就是一个清贵的体面。周楠是一个现代人,可没有那么多面子观念。又觉得这几步路,每月都要平白增加一笔开销不划算,走路还能健身呢! 因此,日常都是腿儿走。 不片刻就回了家,见周老爷大中午地回来,青花忙整治了一桌酒菜。 家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每次吃饭就周楠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旁边一圈丫鬟小子围观着体验相当不好。今日他心情恶劣,就挥了挥手让大家都退下,本老爷要清静。 安婆子人精一个,自然看出周楠心中有事,知道男人最脆弱的时候需要精神慰籍,就给荀芳语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她留下陪周老爷说说体己话儿。 荀芳语依旧是沉默不语的样子,她也不懂得如何和自己这个丈夫交流,只手忙脚乱地立在周楠身边不住夹菜c斟酒。 周楠见她局促的样子,温柔地说:“芳语,你不累吗,夫妻二人没这么多讲究,你坐下吃吧!” “这里是老爷的内宅,公子你不能进去,你不能进去啊!”突然传来黄豆惊慌的叫声。 周楠抬头一看,却见九公子一身儒袍,手拿着折扇惊风急吼地冲进来。 看到陌生男人直闯内宅,荀芳语心头一惊,正要回避。 周楠:“芳语你不用回避,她是女人,假小子一个。” 九公子一屁股坐在周楠旁边,叫道:“渴死了,渴死了,那啥什么语,给本公子温一碗酒来。” 荀芳语轻轻应了一声,给阿九倒了一杯酒,然后立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公子。 阿九一口喝干酒叫了声“爽利!”然后瞪了一眼荀芳语:“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穿男人衣裳啊?说话声音这么小,跟蚊子似的。” 荀芳语吃她呵斥,神色有些慌乱。 周楠心中不快:“九公子你直闯我内宅,实在无礼,有事说事。” “还真有事。”九公子道:“明日冬至,恰好是我家祖父大人的寿辰,府中晚辈都要去给他老人家请安,还得献上一份寿礼。我想了想,黄白之物也没有什么意思。老太爷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喜欢风雅之物。我准备献上寿诗一首,题在这扇面上。周楠你不是很会写诗的吗,帮我写一首。” 说罢,她就“唰”一声甩开折扇,对荀芳语说:“文房四宝侍侯,看本公子的银钩铁划。” 荀芳语:“恩,公子小姐且等着。” 周楠笑着对阿九道:“九公子,你分明是舍不得出钱买礼物,才想出这个风雅的法子。自家祖父大寿你还想着省钱,抠门成你这样的也是难得一见。” 还说什么黄白之物没什么意思,你这个祖父本大人最是清楚,贪得很,不然也不可能在老家松江府置下那么大家业。就徐家的良田面积来说,简直就是明朝第一大地主。 这个徐阁老是出了名的爱钱,下属送钱,老头子连姿态都不肯做一下照单全收,每年光下面的冰敬炭敬这一项就有十来万收入,这就不能用自污自保来解释了。 九公子怒道:“要你管?” 周楠:“九公子你这次献礼不外是让老爷子高兴高兴,又何必在乎钱呢?延庆空性案不是改判了吗,你得了三千两银子,富得紧,还在乎这?” 九公子:“空性案虽然改判,但现在不是过节吗,他要过完冬至节才能放回去,也到那个时候才能拿到钱,我现在手头也紧,这不是也无奈吗?周楠,实在不行,要不你还我钱,有钱谁不会做人啊?” 周楠也恼了:“九公子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空性案可是我办成的。从头到尾你就是个看客,按理我也有提成,咱们也不要多了,那两百两旧债一笔勾销就是。” “就算要勾销,也得等空性放回去再说。现在你还我钱,承惠两百。”阿九摊纤细玉指。 “去你的!”周楠拍了她一巴掌,触手温润,心中却莫名其妙地一荡:“好好好,我作诗就是了。” 阿九吃他一巴掌,妙目翻了个白眼:“你写得来吗?” 这个时候,荀芳语将笔墨拿来,放在阿九的身前。 周楠微一斟酌,心中促狭念起,就吟道:“云飞风起,莫非是,五柳捎来消息?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太阳照常升起。才子佳人,侯王将相,去得全无迹。青山妩媚,残留几台剧。” “念奴娇?”阿九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子女,从小接受的是贵族教育,祖父和父亲又是当世大儒,可谓是家学渊源,一首诗词的好坏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忍不住喝彩:“大气,浑然天成,一般人还真写不出来。下半片呢,快念,快念。” 周楠忍住笑,继续吟道:“而今我辈狂歌,不要装乖,不要吹牛逼。敢驾闲云,捉野鹤,携武陵人吹笛。我恋春光,春光诱我,诱我尝仙色。风流如是,管它今夕何夕。” “不要装乖,不要吹牛逼?”九公子瞠目结舌:“这也太粗俗了吧好啊,周楠,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旁边,一想不苟言笑的小透明荀芳语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阿九回头恶狠狠看着荀芳语,怒叱:“你笑什么,一个卑贱的丫鬟,看你这一脸的疙瘩,跟癞蛤蟆似的,给本公子滚蛋!” 听她说自己面上的疙瘩,荀芳语眼圈一红,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周楠大怒,一拍桌子:“九公子,你说什么,好生无礼,知道她是谁吗?你才给我滚蛋,来人,送客!” 阿九:“还能是谁,不过是一个蠢丑丫头而已。” 周楠冷冷道:“她是我的夫人,你放尊重点。” 阿九使劲地看着荀芳语,半天才大叫一声:“好好好,好得很,周楠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丑女人赶我走,我记住了。” 周楠:“快滚!” 阿九:“哼,好,周楠,我改主意了,那两百两银子你必须还,就现在。我马上去叫人过来寻你晦气,有种别躲。” 哈哈,这不是明朝版的“有种放学之后别走”吗?周楠心中好笑:“你废话实在太多,本大人才不陪你胡闹。” 等阿九气呼呼地离开,周楠一把握住荀芳语的手:“芳语,这就是一个疯子胡言乱语,你不要同她置气。” “我不生气,我确实生得丑。”荀芳语悲伤地低着头,眼泪落下来。 “别哭,仇人会笑。别低头,冠冕会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奇怪的抵债方式 ,荀芳语还在低头伤感,不过,双手被周楠握住,却觉得心中一片安宁。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从小到大,她都受尽了世人的欺凌,对于这个世界有相当的不安全感,感觉好象所有的人对她都不坏好意。 因此,对于一切她都怀有强烈的戒心和畏惧,对于周楠也是如此。 实际上,荀芳语和周楠这桩婚姻也是如此。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她也认命了。 可是此刻见周楠对自己如此维护,突然发现丈夫好象是一座大山矗立在身前遮风挡雨,这感觉真好啊。 周楠说完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刮掉鼻翼上的泪水,笑道:“咳,别哭了,你鼻子上的雀斑都哭红了。” “啊!”荀芳语大惊,正要起身逃走。 周楠一把拉住她:“跑什么,本相公又不是食人生番。坐下,吃饭吃饭,一家人就是要坐在一起吃饭。” 说罢,就夹了一筷子肉丝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 荀芳语:“恩。”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又恢复了以前不爱说话的样子。 见她这么高一个人,偏生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胆怯,周楠心中大乐,只不住给她夹菜。 周楠是个吃货,穿越到明朝之后突然发现这古代都是纯天然原生态绿色食品,就好象是发现了一座宝库。平日里吃饭,力求事不厌精脍不厌细。 作为一个现代人,在饮食上的知识自然要压古人一头。 他来了兴致,一边吃饭一边给荀芳语介绍这些菜式的来历和做法。 荀芳语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种东西,眼睛发亮,只依旧不说话。但吃饭的动作却比以往要慢上许多。 外面,安婆子看得心中大喜:看老爷的模样似是很宠姨娘,阿弥陀佛,不枉老婆子我费了这么多精神。原本以为姨娘生得丑,得不到老爷的欢心,想不到事情这么容易,倒是蹊跷。 老身也算是见多识广,以前在荀府中,老爷少爷们喜欢的都是那种娇小美貌的小娘子。想不到现在这个老爷却有奇特的嗜好,专一喜欢高的c黑的c丑的。 也对,周老爷是非常人怎么可能和别人一样。别家都是姨娘侍侯老爷,我们这个老爷却不住给姨娘请菜,真是夫纲不振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嘛! 正欢喜着,突然身后有响起一片惊叫:“九公子,你不能进去。” 安婆子转头一看,九公子红着眼睛杀了回来,身后跟着一群惊慌的丫鬟小子。 她凶猛地朝前一冲。 安婆子一时不防,竟被她撞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屋檐下。 荀芳语也吃了一惊,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 周楠大惊,这阿九真是可恶,这么快就转过来要债,这厮是讨债精吗? 继而大怒,喝道:“徐栀,你想干什么?再乱来,本官可要报顺天府了。堂堂相府千金,如此横行霸道,传出去你徐家家法第一个饶你不得。” “去告啊,去告啊,本公子和你拼了!”阿九一边尖叫,一边歇斯底里地抓起桌上的碗儿碟儿就不住地朝地上扔去。 油汤汁水四下飞溅。 荀芳语惊得面容苍白,身子颤个不停。 “你疯了!”周楠大惊,“来人,快送姨娘回屋。” 等到荀芳语被丫鬟护着离开饭厅,那一桌子酒菜也被九公子糟蹋得差不多了。 阿九又提起板凳朝窗户上砸去,周楠彻底地愤怒了:“徐栀,你得失心疯了吗,讨债也没见你这么讨的?住手,你再他妈乱来,老子不客气了!” 阿九:“我就是要砸,你又要怎么样?姓周的,你欠我二百两。在旁边算好了,一件一件的扣,扣够二百两。” “去你的。”周楠冲上前去,剪住她的双手。 突然阿九就头一低,就咬在周楠的手上。 剧痛袭来,周楠终于爆发了,一把将她甩开,伸出右手,就要一巴掌抽下去。 突然,阿九“哇”一声放声大哭:“你打呀,你打呀,打死我得了。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死在你手上也好!” 周楠倒是呆住了,看着流血的手腕:“你这人倒是怪了,将我咬成这样,却先哭成这样,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说得好象我把你怎么样似的?” 他气急败坏,他怒不可遏。 突然,九公子一把抱住周楠的腰,哭喊道:“周楠,你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吗,我今天把身子给你,我跟你困觉。那钱也不要你还了,困一觉抵数。” “啊,哦,草,疯了,真是疯了!”周楠彻底震惊。 他竭力挣扎,可九公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无论如何也分不开。 阿九不住地用脸在周楠的面上摩挲,叫周大人可耻地有了反应。 她刚才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周楠家中的下人都追了过来。此刻,厅堂外面立了一群人,见到这情形都是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还是安婆子社会经验丰富,对众人骂道:“一群不晓事的东西,手头的活干完了?还不快滚,仔细抽了你们的懒筋。” 大家这才醒悟,抱着头仓皇而逃,顷刻散得干净。 这情形实在尴尬,周大人使劲地撅着屁股,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连声高喊:“九公子,你究竟怎么了,冷静,冷静。有事说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说出来,没准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最后他补充一句:“除了钱。” 好半天,阿九大概是闹得累了,人也平静了些。 周楠扶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递过去一杯茶。 九公子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摔在地上:“周楠,刚才的事情你答应吗?” 周楠:“我我我” 九公子:“你是不是嫌我丑?一定是的,难到我还比不过你的夫人?”又张开嘴要哭。 周楠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劝道:“九公子,你冷静些,说吧,究竟怎么了?” 阿九这才抹着眼泪哽咽道:“方才我不是要回家叫白七带人寻你晦气吗?” 周楠:“啊,你真要找人逼债,不讲义气啊。” 阿九:“走到半路上就碰到上了,他说他说他说到府中传言,祖父要给我说一门亲事。” “说了一门亲事,那好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总有走这么一回。”周楠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暗想:难道这假小子对我周楠芳心暗许,非我不嫁?那就只能抱歉了,我周楠自有云娘,你一个相府的千金大小姐显然是不可能给我做妾的。 恨不相逢未娶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哎,就算我老周现在是光棍也不可能娶你这个女汉子,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九公子大约是看出周楠的龌龊心思,泪眼怒视周楠:“姓周的你想什么,本公子可从来没有看上过你。只是,我是不甘心嫁给那人。本公子冰清玉洁的身子与其给了那畜生,还不如先便宜自己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少女见了要怀胎 周楠一抱拳:“兄台义薄云天,在下敬佩。不过,周楠也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怎能趁人之危。江湖有云:为人不识美周楠,便称英雄也枉然。” “美周楠,看你那五大三粗的样子,也敢称俊俏郎君?”九公子忍不住咯一声笑起来。 她面上还挂着泪珠,再配着一双大得出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白皙粉嫩的皮肤,直如带露的玫瑰花儿,美艳得不可方物。 周楠摇头,这小妮子,又哭又笑的,两种模式切换得真快。 笑完,九公子不耐烦地喝问:“周楠,你究竟答应不答应?男子汉大丈夫,干脆些。” 睡徐阶的孙女,干玩笑,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相府嫁女,夫家必定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到入洞房的时候,人家一验货,糟糕,非原装。 必然会查,查到我头上,老周这是要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周楠促狭念起,做势将手朝她的摸去。 阿九大惊,如同触电一般跃起来,尖叫:“你要干什么,流氓c二流子c辣鸡!”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周楠哈哈大笑:“看吧,你自己也不愿意。九公子,你我也算是打过多次交道的人,我周楠的为人和手段你也是知道的。若是遇到难事,不妨明言,大家一起琢磨,说不定能想出法子来。” “周楠,你不许乱来,好,我说。”九公子这才坐了下去。 周楠:“女大当嫁,徐相何等尊贵的身份,九公子又英俊潇洒,不知道是哪家贵人府上的公子有福能娶了你?” 九公子:“严嵩的长孙,尚宝司司丞严绍庆。” 周楠心中微微一惊,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知道严嵩明年就回倒台,严世蕃会被朝廷以通倭的罪名斩首弃市。 严嵩这一倒,严府被抄家,严党也是树倒猢狲散。严绍庆作为严家的长孙,必然会受到牵连,说不好要发配充军,等待九公子的不知道又是什么命运。 徐栀现在嫁到严家,还真有点一九四五年参加伪军的意思。 不过,这事周楠还真是爱莫能助。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内阁次辅,两府结为儿女亲家,他一个芥子般的人物又如何插得上手,别将自己陪进去才好。 这就是一桩政治婚姻,周楠只能默默为九公子祝福。希望她一路平安,将来严家出事不受牵连。 其实,应该也受不到什么牵连吧! 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严嵩垮台之后,徐阶做为倒严的策划人出任内阁首辅一职,权势滔天。直到隆庆朝才被高拱给搞掉了。 首辅的孙女,人身安全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大不了和她丈夫离婚,自回徐家就是。 如此一想,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楠安慰道:“尚宝司司丞,好官位啊!宰相家的孙子,和九公子倒是门当户对。婚姻这种事情,其实最讲究这个。你们有相同的家世,相同的生活环境,想必也能说得上话。至于情义,可以漫漫培养嘛!世人成亲,还不都是进了洞房才知道新郎新娘子长什么样。” 尚宝司掌宝玺c符牌c印章。设卿一人,正五品,少卿一人c从五品,司丞三人c正六品。初以侍从儒臣c勋卫领卿,勋卫大臣子弟奉旨始得补丞。后常以恩荫寄禄,无常员。 皇帝在颁布圣旨的时候,尚宝监就是在上面盖玉玺的那个人。当然,在用玺的时候,旁边还有司礼监的人监视监督。 严绍庆得了这个官职,相必也是恩荫,年纪轻轻就做了位于中枢正六品官,确实叫人羡慕。 阿九:“好什么好,那姓严的孙子已经成亲了,我是去给他做妾。” “什么,给人做妾,徐阁老这是疯了吗?”周楠大惊,立即又明白徐阶这么做是为了讨好严嵩。 堂堂相府的孙女给人做小老婆,传出去那不是笑话吗?虽然徐栀是庶出,可好歹血管里流着徐家的血啊! 这徐老头真是只老乌龟,为了自己的利益,脸都不要了。 阿九眼圈又红了:“祖父这是在他心目中,只拿我当一只小猫小狗来看待。不,只怕我还比不上他养的那只猫来得亲热。” 周楠默然无语。 九公子继续哽咽道:“这就是命,我是真的想认命了。可换成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严绍庆何等龌龊的脏东西,我如何能跟他。他他他” 周楠:“严绍庆怎么了?” 阿九哭道:“姓严养了许多,脏死了,脏死了。我就算将身子给你姓周的,也不肯从严绍庆。” 周楠咳嗽一声:“九公子慎言,你我之间可没事啊,别栽我头上来。” 九公子将脸上的泪水一抹,喝道:“周楠,瞧你那没担待的样子。刚才还说替我想法子,现在听说是严家,怎么就不说话了,我看你也不是男人,枉我刚才还想把身子给你,真是看错人了。” “你要骂,就骂吧。本人对九公子的遭遇甚为同情,也深表遗憾。徐栀你也不要纠缠本官,还请你悬崖勒马,勿谓言之不预也!” “你!”徐栀怒视周楠:“你眼睛里只有自己,心中只有铁石。” 周楠懒得理睬她,端起茶杯悠悠地品着。 一时间,饭厅里静得可怕,空气仿佛要被徐栀眼睛里的怒火点燃了。 突然,周楠记起以前看过的史料,低呼一声:“糟糕!”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胸襟上都是淋漓的茶水。 在真实的历史上,嘉靖四十年是严党最疯狂的时期。 在这一年中,东南战事进展顺利。先是唐顺之获得三片沙大胜,接着是戚继光等一大批青年军官在战火中成长起来,浙江c福建局势大定。 作为前线总指挥,浙闵总督胡宗宪居功至伟,简在帝心,严党也跟着水涨船高,压得朝廷其他势力喘不过气来。 其次,严党的真正当家人小阁老严世蕃病重不能视事。没有他居中筹划,没有他的青词,严嵩有失宠的迹象。因此,严党做事骤然激烈起来。 徐阶也受到了严嵩的怀疑,为了讨好严首辅,他就将孙女嫁给严家长孙为妾,这才打消了严阁老的疑心。 这个徐阶老谋深算,除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手段也非常毒辣。 严嵩倒台之后,为了和严党划清界限,逼嫁给严家做妾的孙女自尽。 这一事件在史料上只是淡淡的一笔,当初周楠看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突然想起这一出,顿时心中剧震原来严家的那个小妾就是九公子。 周楠看着眼前眼圈通红的徐栀,胸口猛地一痛。 是的,他这个人做人做事确实非常现实,有的时候未免显得不近人情。在古代,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自己一个低层草根,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身负重担,自然行不得快意之事。 凡事都要权衡利弊,谋定而后动。 可这并不代表他冷血。 九公子这人虽然可恶,但和自己也谈得来,自己和她之前更像是以前读书时掐个不停的女同桌。 有的时候,周楠被她气得恨不得一文具袋拍在那个女生的脑子门上,叫丫住口。 直到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 周楠要去离家千里的城市上大学,而那个女生则要随父母移民国外。 那个女同桌哭得好伤心,她喝了好多酒,她大声骂:“周楠,你就是个笨蛋,你蠢得跟猪一样” 青春的残酷在于女孩子总比男生成熟得早。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懂。 “不能死,我不要她死!”周楠捏紧了拳头。 看到他满面的狰狞,九公子有些畏惧了,身子不禁一缩。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啧啧,这是怎么了,家里为何乱成这样。啊,九公子,这这这,谁把谁打了?” 周楠抬头看去,来的是已经有两日没见到的朱聪浸。 这厮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周楠不觉大怒:“你们实在可恶,在我家如入无人之境,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没事,都是九公子摔的,她家里有事,心中不快,拿我撒气呢!” 看到满地的碗盏饭菜,朱聪浸深表同情,道:“既然来得不巧,那愚兄先告辞了,改日再聚改日再聚。”九公子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正好碰到她在气头上,好汉子安全第一,先溜为敬。 “站住,你什么态度,本公子要吃人吗?”阿九大发脾气。 “是是是,那我就陪九公子说话解闷。”朱聪浸乖乖地坐下了,赔笑道:“我今天来寻子木,还是想求稿子,看样子今天这事是谈不好的。” 听到这话,周楠心中却是一动:“可以谈。” 朱聪浸喜出望外:“子木这是答应把令师的稿子给我了,多谢多谢。” “恩师的稿子我是不可能给你的。”周楠摇头,指着阿九:“她手头有稿子,你要不要?” “我?” “她?” 朱c徐二人满面的不解和惊讶。 周楠继续指着徐栀,对朱聪浸笑道:“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徐栀徐小姐乃是我大明朝开国百年排名第一沉鱼落雁,青春无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少女见了要怀胎的,将来还有可能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才女,文章大家。她的书稿,朱兄你开个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啊!”朱c徐二人再次叫出声来。 “这个”朱聪浸惊道:“九公子也写风月小说儿,怎么可能?” 他一副想不到啊想不到,九公子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背叛革命了的神情。 九公子听他这么说,气得跳起来:“乱说什么,本公子怎么可能写这种肮脏的东西?” 朱聪浸也是不快,对周楠道:“子木,我来你这里是求你家恩师的稿子,别人的东西我还瞧不上?现在印书这个行当不景气,管你是才子还是才女,出一本陪一本,这生意做不得。” 阿九不服气了:“朱聪浸,你别看不起人。本公子是不屑写,若写了,绝不比王世贞差。” 朱聪浸:“我也不跟你这小女子多说,有种你写啊!” “写就写。” “那你写。” “我”阿九提起笔,却凝在半空。 “我念,你写。”突然,周楠朗声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丝!”徐c朱二人,一个是相府千金大小姐,一个是天潢贵胄,含着金钥匙出生,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又不能科举做官,做生意。人生漫长,总得找些乐趣才过得下去。 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贵族教育,艺术鉴赏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如何听不出这是一阕《木兰花令》如何识不出其中的好处,顿时都抽了一口冷气。 这词竟是非常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 短短一句胜过千言万语,刹那之间,人生中那些不可言说的复杂滋味都涌上心头,让人感慨万千。开篇一句起到统领全词的作用,其余七句都是为了迎合这一句而存在,同时这一句也代表了你我受尽苦情之后的梦想:人生如果总像刚刚相识时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温馨,那样的深情和快乐,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梦想终归是梦想,如果真能实现,又怎会“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首词中含着汉成帝与班婕妤,还是明皇与杨妃相恋相爱的典故。可是,无论是再凄美的爱情都抵不过爱情的魔咒。当日的爱情誓言情深意重,却也免不了最终的背情弃义。 伤心的是,爱情美好而短暂;悲的是,情爱的璀璨和凄凉。 人生如果只有初见一场,那该是多美好,还是多遗憾? 一股浓烈的惆怅和伤感弥漫在空气中,九公子想起自己不测的命运,眼泪扑簌而下。 朱聪浸心中也是酸楚,暗叹:人生啊人生,子木果然是一代词宗,天授梦笔,凡人所不能及也! 良久,九公子才幽幽一叹:“周楠你写得真好啊!” 周楠正色道:“是九公子你写得好,想不想要?” 九公子不悦:“周楠,你这是在说胡话吗,我是什么人,剽窃你的诗作?” 周楠:“你先别急着拒绝,且听我继续说。”九公子,为了救你,我可是将压箱底的佳作都掏出来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可是明穿神器“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他曾经想过自己会在什么场景抛出这个大杀器,又能为自己获得什么样的利益,想不到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其实,相比起一个女孩子的性命,自己未来可能获取的区区一点文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罢,他又继续念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是《长相思》,这是纳兰容若的另外一首代表作。 长相思,在长安;长相思,路途远。 长相思,山水寒,影凌乱。 塞外宿营,夜深人静,风雪弥漫,心情就大不相同。路途遥远,衷肠难诉,辗转反侧,卧不成眠。相思的又是谁,却叫人心中凄苦,耿耿难眠。 震惊,对于九公子和朱聪浸来说又是另外一场震惊。 但这还没有完。 不等他们细细品尽其中滋味,第三首纳兰词又至。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这是更大的一场惊竦。 就这样,一首接一首,或诗,或词,或曲。转眼,纳兰性德精品尽出。 这是一场精神上的饕餮盛宴,二人如同醉酒般呆呆坐在那里,目光凄迷,久久无语。 周楠:“这些都是九公子你写的,朱兄,出本书吧,越快越好。” 九公子:“我写的,是我写的吗,我竟然能写这么好的诗词周楠,不能这样啊!” 周楠:“九公子,你如果想要自救,不嫁给严嵩的孙子,这是最好的法子。只要你的名声起来,我保证严家会悔了这桩婚事。” “什么婚事,我怎么弄不明白?”朱聪浸一脸疑惑。 待问明白事情的原由,朱聪浸骂道:“徐阶真是老糊涂了,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也不怕世人笑话。” 九公子凄然道:“朱兄,不要骂我祖父。” “难道我骂他还骂错了,有将自己亲孙女给人做妾的吗?”朱聪浸一脸激愤,又骂了几句,道:“其实子木这个办法却好,或许这婚事还真这样被搅黄了。” 阿九不解:“我怎么听不明白。” 朱聪浸道:“从子木兄的这十来首诗词看,写的都是男女情爱,自然是非常绝妙的。若是从别人笔下写来,当不让唐宋先贤,可为今世第一。但是,若出自九公子之手,世人风评对你却是大大不好。”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女诗人女词人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难道九公子想做我大明朝的李易安c薛涛c严蕊甚至鱼玄机?” 阿九一呆。 是啊,从古到今,女子无才便是德,女才子三个字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宋朝词人李清照诗酒风流,又是再醮之妇,和许多文人不清不楚;写出“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严蕊直接就是个妓女。至于唐时的鱼玄机,“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固然是千古名句,却是淫乱的代名词。 如果她拿周楠的诗词赢得文坛大名,今后别人怎么看她? 周楠淡淡道:“声名于我何加焉,总好过嫁给一个肮脏的东西为妾。严嵩虽然一门龌龊,可人家好歹是相府,也是要脸的。” 朱聪浸击节叫好:“妙啊!若这些诗词是男人所作,必然得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声。但若换成九公子,别人只怕会说徐府女公子失心疯,作此癫狂之作,简直是不守妇道,道德沦丧,极是不堪,严家如何肯纳这样的女子进门?” 他左一句不守妇德,右一句不堪入目,直骂得阿九面红耳赤。 正要发作,听到最后,惊喜得叫道:“真的不用嫁去严家,太好了,太好了,只要不给人做妾,我的名声如何却不要紧,这事我干。周楠,倒是委屈你了,大恩不言谢。” 她自然知道这些诗词的分量,也知道文名对于一个读书人意味这什么。周楠竟然肯将这种可以传诸后世的佳作给自己,这又是何等的情分。 周楠:“如果真要谢我,就给钱吧!” 九公子:“煞风景,俗气。” 周楠心中虽然略微有些遗憾自己将纳兰性德的代表作就这么不求回报的统统抛出,可转念一想,明清文学大家也不只有纳兰容若一个,不还有龚自珍c查慎行c曹雪芹c顾炎武吗?要抄,还怕找不到人抄,无所谓啦! 这个时候,朱聪浸突然道:“不过,这本诗集,我却是不会出的。” 周楠惊问:“为什么?” 朱聪浸:“先前我不是说过吗,现在诗词集根本就卖不脱,出了也是赔本,到时候算谁的?” 阿九:“姓朱的,你不讲义气吗?” 朱聪浸苦着脸:“九公子,出一本书从刻印到出书,怎么也得上百两银子吧?这种书摆明了要赔钱,我家书坊生意一向不好,再亏本,我家娘子问起,须不好交代。还有,我这人最重规矩,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咱们的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不能混为一谈。” 一想起老婆的厉害,朱同学打了个寒噤。 周楠:“真是个惧内的没用的东西。” 朱聪浸:“什么叫惧内,这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是对我家夫人的尊重和爱戴好吧!” 周楠不屑道:“对,你说得都对,你的家事同咱们这些做外人的又有什么相干?你我就在商言商,这书你绝对赔不了,搞不好还能赚上一大笔,今日我就将这个道理掰碎了同你讲一讲。” 朱聪浸:“说来听听。” 周楠:“我这十来首诗词不,是九公子的诗词不错吧?” 朱聪浸:“字字珠玑,一等一了不起的佳作,决然会流传后世人生若只如初见,哎呀,真是好词,好,真好!”他摇头晃脑,一脸迷醉。吧唧着嘴好象是在品尝其中的滋味,恨不得周楠将这词送给自己才好。 “可这些诗词却是出自一为国色天香的妙龄少女之手,最妙的是,她还是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朱兄,你知道这对那些整日幻想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落魄书生意味着什么吗?” 周楠最后总结:“这就是传说中的意淫,yy。”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技术性探讨 嘶! 朱聪浸抽了一口冷气,脖子后的寒毛竖了起来。 继尔,兴奋地一拍大腿,叫道:“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倒忘记这桩了。只是九公子整日做男人打扮,我根本就想不到哪方面去,马就回去叫匠人刻书。” 九公子好奇地问:“朱聪浸你先是死活不肯,现在又如此爽快,是何道理?” 朱聪浸解释说,干书坊这个行业要想赚钱,关键是要拿到好稿子。比如周楠的恩师王世贞的风月,那就是会行走的钱串子,稳赚不陪。 可好稿子却不是那么好拿的,除了你需要付出大笔稿费之外,还得和作者有不错的交情。不然,贸然找门,直接就被人家给赶出门去。 而且一个作者的精力有限,有的时候,一两年才出一本。有的人甚至穷其一生,也就能写那么一本代表作。 实际,坊间真正的好书并不多。就大明朝百年来说,也就出了三国演义c水浒传c西游记区区三本畅销书,大家都是一版二版三版三十版不停地出。 至于其他书,能有个故事,可以让读者打发光阴,质量过得去就行,谁也不比谁好看到什么地方去。 一本普通的书儿出来,要想卖得好,就得看你的营销手段了。 因此,商家会在出新书的时候弄许多噱头,比如:大明第一快枪,月出六万字,看官可放心阅读,决不断更。 本书绣像出自名家,包装精美,可读可藏,传于子孙。 或者,直接将作者君推到前台:本书作者是大明朝风月圣手,本书中的所有故事都来自实践,绝非虚构,可照本检验之。 一句话概括,就是一本非常实用的操作手册,快买回去虚心学习。 周楠这句话的意思是叫朱聪浸以这书的作者是女性,还是个大美女为卖点。 这个噱头够足,够劲,足够勾起读者的好奇心。 果然是绝妙好主意啊! 发财了,发财了。将这些诗词刻印成集,二两银子一本,印他个两三千本。以每本一两银子的利润计算,那就是千两入项。 不,一版哪里够,怎么也得刻版才是。 恩,有钱了,家中的黄脸婆对我怕是要温柔许多的。另外,咱也得留给心眼,偷偷地攒点私房钱。男人在外应酬,身没钱却不象话。 想想将来诗酒风流,在楚馆一掷千金,留得青楼薄幸名,那又是何等的快活? 朱聪浸想到这里,面都是幸福的红晕。 他这些年也是倒霉,朝廷的俸禄一拖再拖,家中人口多,宗室的开销也大,已然穷得厉害。为了改善个人财务状况,家里偷偷弄了个书坊,刻些话本卖钱。 可惜因为经营不善,年年亏本,已经处于倒闭边沿。 现在总算看到了一个翻身的机会,如何肯错过。 心头又不得不承认,这周子木果然了得,连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难怪我的生意做不下去,真是比不人家啊! 过了片刻,等兴奋劲过去。朱聪浸突然想起一事,道:“子木,这才十几首词,是不是少了些,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一本书。” 明朝的书字都少,可十几首词才几百字,这也少得太离谱了。 就拿坊间的出版物来说,论语一万五千多字,一本话本演义书儿,十二三篇故事,大约六万字。字数最少的是八股文集,一本十来篇时文,每篇一千到五百字不等,总共五六千字。 周子木给的这十来首词,几页就印完了,如何出书? 周楠一笑:“朱兄,看来你那书坊年年亏损是有道理的,脑子不够用,干啥啥不成。你道是卖书啊?”其实咱们卖的是美色,卖的是幻想,这就是后世所谓的美女经济。 “朱兄,一本书是不是得有个序有个跋,这样,一两千字有了。结尾是不是得有个后记,又有千字。另外,每首诗词下面,你都可找文人写一段点评,这样,一本几千字的书不就凑齐了。” “妙,妙啊!”朱聪浸大声叫好:“我们做书坊的,平日里也认识不少名士c书生,叫他们帮忙写点东西也容易,左右也就是一个人情和几钱银子的事儿,费不多少。” 周楠最后指点道:“那些点评除了夸赞这些诗词写得好之外,还得突出九公子这个人。” “怎么突出?” 周楠:“你就让他们写,九公子美啊,美得跟天仙一样,又知书达礼,出身名门。这么美的人,竟然写出这么好的诗句,难道不值得大家掏银子买书吗?” 明明可以靠美貌和家世,却偏要靠才华。 听他这么一说,九公子大喜:“对对对,让大伙儿使劲夸我。” 周楠:“反正别的话本书儿里的女主角是什么样,就让大家写成什么样,把这个声势造起来。” 朱聪浸讷讷道:“书儿里的女主角这不太好吧?” 是啊,古代中的小姐一般都是会在丫鬟红娘的挑唆下于男主幽会,进而私奔。这么一写,九公子的名声彻底好不了啦! 周楠正色道:“九公子的名头一旦打响,严家自然不会娶她。只是,须坏了徐相的名声,九公子也要受委屈。” 九公子咬牙:“只要不用给严家孙子做妾,些须名声算得了什么。至于我家他们对我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朱聪浸,只管去做,我不怪你。” 朱聪浸跳起来,凭着记性,飞快将拿十几首纳兰词誊录在纸,便要告辞而去。 “慢着。”九公子叫住他:“咱们是不是谈谈润笔的事情。” 朱聪浸:“润笔,什么润笔。” “别装傻。” 周楠也插嘴:“我的一份也不能少。” “二位,我不是急公好义拔刀相助啊,谈钱是不是伤感情。” 周楠:“谈感情伤钱,在商言商。这样,咱们入股分成吧!我和九公子各自拿出一笔银子来做本钱,朱兄负责刻印销售。朱兄占六成股份,我和九公子各占两成股份。” 朱聪浸想了想,说可以。 九公子补充:“周楠,我的本钱你出,就在那二百两欠款里扣。” 周楠气往冲:“我这可是在帮你啊,早知道就让你给小小严做小老婆,生孩子生死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冬至(一) “不用去上班,不用到王世贞那里读书,美美地睡个懒觉,真好啊!” 清晨,周楠在鸟声中醒来。 整看眼朝窗户外面看去,空中有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一群麻雀在雪地里落下,又飞起。 的清早的,家里就忙开了,丫鬟小子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又是扫雪,又是挂红灯笼,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喜气。 周楠仿佛又回到了安东老家的日子,那个时候自己在县衙做典史威风八面,史知县又是个不管事的人,自己想睡懒觉就谁懒觉,想去衙门就去衙门,也没人管。 这次来京城,每天出来去行人司就是到王世贞那里,通常要天黑才能回家。最操蛋的是,明朝的政府机关每个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才能休息两天。 今日总算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很舒服。 只是,明天邹应龙就要去行人司京察,又该如何对付呢? 身边,荀芳语早已经醒了。周楠一翻身,二目相对。 她的脸红了,鼻翼两侧淡淡的雀斑颜色也深了些。 老夫老妻的,她还是害羞。 周楠:“醒了?” 荀芳语低低地恩了一声,说:“今天冬至,家里事情多,妾身还有很多活儿要做。” 周楠:“你既然醒了怎么还呆在床上,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老爷?” 荀芳语大羞,将头埋进周楠怀里,说:“妾身如果要下床,要从老爷身上翻过去,却是大大地失礼。” 周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古人即便是夫妻二人睡觉也要符合礼仪。通常来说,丈夫睡床外边,而妻子则睡里面靠墙。如此一来,妻子若是要下床则要从丈夫身上翻过去。 在夫为妻纲的封建社会,这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 因此,妻子在下床时得让丈夫将脚屈起来。 在老家的时候,周楠和云娘素姐在一起的本没有这么多讲究。这个荀芳语出身豪门,也不知道平日里被安婆子灌输了多少封建糟粕,竟守起礼来。一般情况下还好,遇到夜里起夜的时候,自己睡得真舒服,却被身边的小妻子给拍醒,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周楠说了几次,让荀芳语不用这么讲究,却没有任何用处。 他见荀芳语如同小鸟依人一般,顿时情动,一把将她抱住:“不用起来了,咱们睡到中午。” 荀芳语大羞:“老爷,这大白天的。” 周楠:“管不了啦,今天过节。” 外面的丫鬟们发现屋中的不对,都羞红了脸,轻手轻脚地退出院子。 雪花又盖在刚清扫过的地面上。 至于京察,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司机只管开车。 此刻,西苑,内阁值房。 今天一大早,深居禅房的嘉靖天子亲临内阁值房,与他同行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事陈洪,和另外四个秉笔太监。 同时,内阁的四大辅臣,严嵩c徐阶c吕本c袁炜也已经等在那里。 皇帝c内阁辅臣,司礼间内相,今日,大明这家公司的董事长,,监事会c董事会全体成员都到场了。 这十一人乃是大明朝的核心决策层,这里面任何人说出的任何一句话,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将直接影响到亿万生民。 除了这十一人外,还有十多个穿着低品官服和宫装之人。他们都默默地坐在早已准备好的长案前。在身前的案上,则摆着算盘和堆积如山的帐薄。 今天的天气不是太好,外面飘得雪花,天色晦暗。 值房中早已经点了几十只蜡烛,将里面照得亮如白昼。 嘉靖皇帝坐在椅子上,一脸恬淡,和往日一样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道袍,头戴金冠。 黄锦朝一个小太监挥了挥手,那太监会意,飞快地跑到门口,要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 旁边正在假寐的严嵩一个激灵,嘉靖道:“关上门窗吧,阁老们都是一把年纪了,如何吹得风。” “是。” 门窗再次关上,有热气弥漫开来,说不出的舒服,众阁老都一连如释重负的神情。 黄锦:“老爷,可以开始了吗?” 嘉靖点点头:“今天是冬至,各位想必都巴不得早点回家团聚,抓紧吧!” 话音落下,劈劈啪啪的算盘声响起,长案前的太监和书吏们都忙碌起来。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将算出的数字记在帐本上。 这些人都是临时从各监各衙门抽来的帐房。 没错,今天对于大明朝来说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因为每年冬至这一天,大明朝都要做来年的财政预算,这关系着各部院能否顺利运行。如果预算不够,那就做不成什么事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太监算完帐,便放下笔,将单子用嘴吹干,以双手呈到黄锦面前。 黄锦也不说话,将单子凑到烛光下仔细看着。 另外一个书办也写好单子,这次却呈给严嵩。 正在打盹的严嵩顿时来了精神,也直起腰小心地看着单子。 交完帐单的二人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捏起磨锭在砚台中霍霍地磨起来。 很快,单子越来越多,最后汇总在嘉靖皇帝手上。 这个时候,天子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在灯光下微微闪亮。 看到此情形,侍侯了嘉靖二十多年的黄锦自然知道天子正在用心。他蹑手蹑脚地拧了一张热毛巾给皇帝印了汗,又放回金盆里。 算盘珠子还在清脆地响着,如同骤风急雨。 大明朝的皇帝脸色虽然恬淡,但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满。 嘉靖已经将近三十年不上朝,但作为整个天下的主人,整个朝廷开支这本帐都装在他心里,他甚至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熟悉整个国家财政的的情形,精确到没一笔数字。 有朝臣开玩笑地说,如果说整个大明朝谁最适合做户部尚书的话,也只有今上了。有时候,皇帝甚至越过内阁和户部尚书,直接下中旨插手国家财政的每一笔开支。 如此一来,户部简直就是一个摆设,户部尚书也是中央部院大臣中当得最没有滋味的一个。 放下手中的帐本,嘉靖望向严嵩:“严阁老,胡宗宪回来了吗?” 严嵩欠了欠身子:“已经到西苑了,正候着。” 嘉靖:“打仗辛苦了,他丢下福建c浙江的千军万马回京,想必是遇到难事了?” 这话说得不带一丝情绪,严嵩却是心中一凛,浑浊的老眼恢复清澈:“回陛下的话,今年是京官六年一次的再考,胡宗宪是兵部左侍郎,加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照例要进京陛辞。” 嘉靖淡淡道:“是来问朕要钱的吧,他这个时机倒是选得好。” 严嵩心中又是一惊,感觉到了皇帝内心的不快。他刚才还精亮的双目又恢复了混沌,装着听不明白的样子。 旁边,徐阶道:“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后勤,打得是钱粮。老臣听说,福建前线的将士都还穿着夏装。东南的冬天,比起咱们京师却要冷些。后勤不济,军心不稳,胡宗宪也难办。” 说着,他笑道:“陛下,诸位大人或许以为东南地气暖和,一年中有雪天也就那人,其实都想错了。我是松江人,那边的情形却清楚。那边虽然没有冰雪,可冻起人来却是要命的。” “咱们北方到冬天屋外是冷,可一回到家里又是火炕又是地龙的,只穿一件单衣尚热得流汗。可东南那边却没有向火的习俗,一天到晚天得是阴的。进得屋中,却比外面还冷,最最难熬。老朽年事已经高,过得几年就要请骸骨退休了。到时候,还得向陛下请一道恩旨留在京城,再不回江南苦寒之地。”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都微微一笑。 嘉靖原本是湖广人,南方的冬季是什么情形自然清楚。听徐阶这么一解释,面色一展,又叹道:“朕倒是忘记了这一点,大冬天的将士们还穿着夏装,胡宗宪也难啊!严嵩,等咱们合计完明年的开销,叫他来见朕吧!” 听皇帝的意思是要拨款子给胡宗宪,严嵩松了一口气:“是,陛下。” 算盘还在响,说完这话,嘉靖的眉头皱起来:“今年朝廷太仓共计有白银二百万两,光各部院的开销都已经超过此数,东南又在打仗。朕想问问,这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他眼睛里闪着光,望向严嵩。 严嵩知道皇帝这个问题不单纯问国家财政开支这个问题,眼神中依旧混沌:“要彻查。” 这话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如此一来,怕又是一场偌大风波。 “怎么查?”嘉靖咄咄逼人。 严嵩:“老臣这就派人将各部的帐收上来核算一遍,现在正值京察,可合并在一起考成。” 嘉靖大为不满,冷冷地笑了:“阁老这法儿倒是轻省,遇到事办几个不称职的大臣就交代了。你能给朕交代,朕又该给谁交代?最后不也是没有看到银子。”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算盘珠子的声音停了下来,内阁值房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又过了许久,嘉靖才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计来算去,你等也就在这两百万两太仓银上做文章,难为了。明年朝廷各项开支既然已经有了个章程,就这样,准了,黄锦,用玺吧!” “今天是冬至,朕若再留你们也不近人情,各自散了。严阁老年事已高,辛苦了,陈洪扶他一把。” 又将内阁的事办完,严嵩坐了轿子回到家里。 刚一下轿,眼睛里的疲惫和浑浊一扫而空,步伐显得轻盈。 一个老仆上前扶住他,低声道:“大老爷,胡宗宪到了,正在书房里等着,小阁老正陪他说话。” 严嵩面露欢喜:“汝贞到了,这么快。庆儿病得那么重,不在屋中呆着跑去见汝贞做什么?” 走进书屋,却见里面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身大红官袍坐在那里正和儿子严世蕃小声说着话。 没错,此人正是大明朝抗倭总指挥胡宗宪。 严嵩:“汝贞,我也是刚听说你来京城了,怎么不歇两日,这就跑去西苑?” 苍茫的夜色中,胡宗宪回头看去。却见,外面雪花细密而落。风中,恩师雪白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了。这才发现,老师满面皱纹,已是老得不成样子。 胡宗宪心中一酸,忙跪下去:“受业胡宗宪拜见恩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章 冬至(二) ,严嵩一把将他扶起来:“汝贞啊汝贞,你快起来,地上凉,你我师生之间何须大礼。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坐下来,慢慢说。” “是,恩师。”胡宗宪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在严嵩身边坐下,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老师。 二人就这么握着手,想说什么也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良久,严嵩放开胡宗宪,叹道:“我八十一了,血气已衰,手凉,汝贞今年春秋几何?” 胡宗宪刚才确实感觉到老师的手冷得像冰一样,心头更难过:“恩师忘记了,学生今年吃五十六的饭,也老了。” 严嵩叹息:“当年我做院师取了你,你才三十出头。想不到都也老了,头发也花白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呀!你一去东南就是好几个年头,每年才能见着你一面。为师时不时记挂着你,在这个世界上,弟子比儿子还要亲啊!” 胡宗宪眼圈微红:“学生也记挂着恩师。” 旁边,斜躺在胡床上,盖着皮裘的一个胖子低声笑起来,用中气不足的声音说:“汝贞,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你才是父亲大人亲生的。” 说话的胖子是严嵩的儿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 他生得五短身材,皮肤黝黑,胖得看不到脖子,又有一只眼睛里生得白翳,和严嵩c胡宗宪这两个老帅哥在一起显得突兀。 严嵩:“庆儿你也老了,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严世蕃有气无力地说:“依旧如常,浑身都没力气,下床走不了几步就天旋地转喘得厉害。” “都老了。”胡宗宪长叹一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只要能为国家做些事情就好,学生已经一把年纪,东南战事大概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 “汝贞正当盛年,缘何如此丧气?你算是我使用的人中最能做事的,当要振作。”严嵩有点黯然,问:“你刚才面圣是不是没有个好结果,陛下答应给你多少军饷?” “天子对学生到是勉励有加,只是”胡宗宪迟疑片刻,道:“只是,朝廷只给了二十万两军饷。”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也只能堪堪把将士们的冬装补齐,至于其他事,却做不成的。” “二十万两?”严世藩突然激烈起来:“汝贞和东南战事是我们的门面,朝廷有人这是想让咱们打败仗好看笑话儿,对,肯定是上头有人授意这么做的。” 严嵩摇头:“我大明朝虽然家业大,但大也有大的难处,统共才两百万两的太仓,谁都做不了这个巧妇。既然是天子亲口许的,汝贞你也不要有怨言。” 胡宗宪:“恩师,学生只知道实心用事。” 严世蕃低哼一声:“你倒是会做人,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没钱,你怎么打仗,你是孙猴子能变钱出来,还是太上老君能点石成金?” 胡宗宪不敢多说,只抬头看了看老师,沉默下来。 小阁老严世蕃又咳嗽了一气,皱眉:“陛下一向关心东南倭患,毕竟,那边可是我大明朝的财赋重地今日却如此小气,究竟是为什么呢?父亲,今日朝廷商议明年财政支出究竟是什么情形,你老人家说来听听。” 严嵩就将今天在内阁值房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小阁老用手指敲了敲胡床的扶手,低呼道:“父亲,陛下这是想从太仓银里挪些入内帑啊!” 严嵩苦笑:“我怎么不知道,临近年关,陛下也要用钱。可是,还是那句话,总共才两百万两银子,这么大一个朝廷还需要维持,我也为难。” 皇帝和父亲的心思,小阁老如何不知道。 嘉靖天子每年炼丹打醮,修建宫观,耗费巨大,内库不敷开支,通常都会问严家父子伸手要钱。每次,严嵩都尽力满足,这也是严家二十年圣眷不衰的缘故。 估计是皇帝手头又没钱了,打起了国库的主意,想从中挪借一些。 问题是,朝廷每年各项开支加一起就需要三百万两,而如今太仓才两百万两。要想维持下去都难,如果再被天子挪用,那可是要命的。 在真实的历史上,嘉靖一朝从头到尾都穷得厉害。直到万历年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国家每年的财政收入才达到了惊人的五百万两。如此,朝廷不但能够正常运转,还有不少节余。 靠着张首辅攒下的这笔家业,才有后来的万历三大征的胜利。 皇帝要钱,你给就是了,咱们严家的富贵都是天子给的,至于朝廷如何维持,可管不了那么多。 父亲这是想两头讨好,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小阁老不满父亲的迂腐,可不满归不满,胡宗宪的问题需要解决。 胡在福建的战事是他们的脸面,仗打得好,父亲的地位就稳固,打输了,就是墙倒众人推。 严世蕃又将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问:“汝贞,你那头还需要多少军饷?” 胡宗宪:“尚需百万。” “也易,没有王屠户还吃带毛猪?”严世藩道:“可让罗龙文去一趟江浙,将明年的盐税提前收了,先解送到军前。另外,盐引也可以在今年的基础上增发三成。” 两淮盐和福建盐是严党的金库,也是嘉靖皇帝内帑的重要收入。 这其中很多银子是不入国家财政帐本的。 严嵩想了想:“可以做。” 胡宗宪在浙江c福建经营多年,也知道恩师熟悉地方民情,闻言心头一松:“如此也好,明年的仗我打起来也多了三分把握。” 说好这事,三人都轻松下来。 严嵩笑道:“冬至夜了,忙了一天,汝贞还没有用饭吧,老夫也饿得厉害,就留在这里吃吧!” 很快,严府就摆了一桌子酒菜。 胡宗宪心中畅快,不觉多吃了两饭饭。 但小阁老身子虚弱,只喝了一碗羊汤就停下了筷子,精神显得萎靡。 胡宗宪心中担忧:“德球病了已经好几月,怎么不见好?” 严世蕃:“怕是好不了啦,死了拉倒。” 严嵩:“休要说丧气话,对了,徐阁老孙女嫁给绍庆做妾的事,我找人测了八字,倒合,准备定个日子。” “又是冲喜,说得儿子好象要死了似的。”小阁老很是不满:“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事也信不得。徐子升也就是为讨好父亲罢了,却不诚心。他若真有心结好咱们,怎么不将嫡孙女嫁给绍庆。我听人说,徐家这个庶出女好为男装,疯疯癫癫,如何进得了咱们的家门?”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 走水 听到儿子的唠叨,严嵩笑了笑,也不说话。心道:嫡生孙女给绍庆做妾,可能吗?如果那样,徐阶还要不要脸了? 他已经许久没见到胡宗宪,不住劝酒:“汝贞,多喝几杯,今日是老夫最快活的一天,就当咱们吃团年饭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外面响了微微的喧哗声,好象是有奴仆在低声说些什么。 严世藩病得厉害,病人性子急,正要发作。 一个书办飞快地走进来,沉着脸:“阁老,你还是出去看看,西苑情形好象有些不对。” 严嵩:“什么不对?” 书办:“西苑起火了。” “咝!” 屋中三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再顾不得那许多,将筷子一扔,就跑到屋外。 到了外面,严嵩抬头朝西苑看去,却见那边有一团艳艳大火冲天而起,将半个皇城都照亮了。 落雪天风大,大火如同猩红的舌头舔着黑色夜空,满目都是火星飞舞。 瞬间,有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逼宫c谋反! 严嵩正要叫。 旁边的严世蕃就喊了起来:“快,准备车马,送父亲大人去西苑,这是有人要反!” 胡宗宪也喊:“快快快。” 严嵩回头对儿子说:“庆儿,你快回屋,别冻着了。” 严世蕃跺脚:“父亲,现在都什么时候,还管这些。你现在应该马上进宫,关闭宫禁戒严,找到天子。这城里马上就要乱了,需防着有人抢了先。” 严嵩:“对,马上就走。” 在众人的簇拥下,严嵩很快就到了地方。大火还在燃烧,这座皇家园林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好在里面秩序还好,到处都是兵丁。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施礼:“见过阁老。” 严嵩认出这人,问:“今天是你当值,出什么事了,陛下可好?” 军官:“回阁老的话,西苑走水,也没伤着人,这火估计天明就会灭。万岁爷平安着呢,现在玉熙宫,传阁老去说话。” 听他这么说,严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皇宫和各处皇家园林都是木制建筑,一不小心就会走水。自嘉靖天子登基以来,大内就烧过两次,见多不怪。 第一次失火的时候,皇帝恰好陷在火场里,还是锦衣卫佥事陆炳把他背了出来。 一转眼,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陆炳也去世了十来年。 光阴过得真快! 严嵩一时失神,待到那军官喊了好几声,才道:“你马上关闭宫门,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即便是内阁的阁臣和各部院的主官。” 又检查了半天,这才放了心。 莫到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等到严嵩赶到玉熙宫,徐阶和黄锦c陈洪已经侍侯在那里。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脸色很不好看,见到严嵩,呵斥道:“谁叫你封闭宫门,搞得像是朕就要大行似的。不要怕,乱不了。” 说罢,就将手中的如意扔掉地上,闭上了眼睛。 黄锦朝严嵩苦笑,然后放下悬在嘉靖皇帝头上的的纱缦,示意大家都退了出去。 出了屋,不等严嵩问,徐阶就道:“今天冬至,陛下想要热闹一下,却不想人多手杂,走了水,将仁寿宫给烧了。还好,陛下只是受了点惊,龙体安康。” 说罢,他又小心解释说:“我家里离这边近,西苑一起火立即就看到了,故尔走到首魁前头。” “仁寿宫!”严嵩心中一痛,这座宫殿建成于前年,总共花了五十多万两银子。其中,皇帝自掏了二十万,剩余三十万都是他帮着筹措的。这才住了一年多,就烧成白地。 徐阶又说:“陛下平日里在仁寿宫住惯了,他又是个念旧的,现在搬到玉熙宫来,心中不快,倒不是为首辅封闭宫禁一事。阁老,既然陛下有这个心思,不妨再凑些款子重建仁寿宫。” 什么住得近,什么不是为封闭宫禁一事龙颜大怒,分明就是你徐阶要做救驾的功臣,还在天子那里进了老夫的谗言。严嵩心中恼恨,哼了一声,喝道:“重建,说得容易,东南胡宗宪那边的军饷都不能足额发放,朝廷已是艰难,却要建宫观,老夫又从哪里变出钱来,徐阁老你告诉我?” 徐阶一脸的惶恐,叹气:“是啊,首辅说得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正说着话,前面的火光逐渐暗淡下去。 不片刻,就有人来报,火已经灭了。 严嵩发泄完心头的怒火之后,也平静下来。苦笑着看着徐阶:“徐阁老,火灭了就好,万幸火势没有蔓延开去。看来,今晚你我都要住在内阁值房了,走,咱们一道去开阁院吧!方才老夫也是急火攻心,勿要在意。” 按照明朝的规矩,内阁掌握做国家机密,每日申时都要锁门,任何一个阁臣不得单独入内,只留两个书办在外面值守。真要急事,需得两个阁老同时拿钥匙才能开门进去。皇城中的内阁如此,西苑值房也是如此。 徐阶也苦笑:“是啊,今天大家都别想睡了。” 明朝是火德,说起来,还真与火结缘。 嘉靖朝且不说了,加上今天,已经先后经历过三场火灾。其中一次,若不是因为有当时的锦衣卫佥事陆炳拼死救驾,龙椅上已经换主人了。 至于前面几朝,皇城中大大小小的火灾不断,其中最厉害的是永乐年间,直接烧了一座大殿二十多间房屋。 京师如此,南京也是如此。 成祖皇帝奉天靖难,拿下南京的时候,建文帝引火自焚,烧了小半皇宫。到大火熄灭,也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到现在,生死成迷。 开了值房,一边处置相关事宜,徐阶一边小心地看着严嵩,他知道首辅今天对他是相当的不满,怀疑他有争宠之念。 心中不觉大叫冤枉:我也是多嘴让首辅拨款重建仁寿宫,却是忘记天子和严阁老根本就拿不出钱来。罢,这事老夫也不管了,让他自己操心去吧! 想到这里,徐阶就假装实在扛不住的样子打瞌睡,严嵩叫他也装听不到。 装着装着,他倒是真的睡着了。 旁边,严嵩笑了笑:“岁月不饶人啊,都老了。”就示意让书办将炉火拨旺些,给徐阁老盖上一件袄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京察开始 冬至节过后,难得的假期结束,大明朝京官们迎来了久违的京察。 一大早,考评工作组就进驻行人司。 这次行人司的京察来了六人,两个官,四个吏员。 不用问,行人司行人们工作的好坏,考语怎么判都由这两个个官员说了算。可说,此二人掌握着大伙儿未来宦途的生杀大权。 邹应龙自然在其中,另外一个官员看起来年纪很大,头发胡须都已花白,看他官服胸口上的补子绣着一只白鹇,却是五品官。 到行人司之后,一行人就进了秦梁的判事厅说话,这一说就是一个上午。 他们迟迟不开工,周楠心中着急,感觉自己就好象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禁不住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转着圈儿。 “周大人,你就别转了,这么转下去也不是办法。”郭书办将周楠新泡的茶水第一开泼掉,续了水:“要不属下帮你打听一下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也好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做什么准备?”周楠负气道:“邹应龙和我在延庆的梁子架得大了,他领了这个京察的差事,分明就是针对本官。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 郭书办:“大人这不是坐以待毙吗,按照朝廷制度,像这种纠察风纪政务的差事得同时派遣两个官员,遇到要紧的事务,甚至得三人。而且,互相之间还不能有任何瓜葛牵扯,以防有人一手遮天携私报复。我想邹应龙也不敢明目张胆对大人你不利,要不,我去访访另外一个大人是什么来路?” 周楠心中一动:“那就劳烦老郭你走一趟了。” 郭书办应了一声,正要跑出去,周楠又叫住他:“老郭,帽子,帽子,你光着个秃顶出去,那是对上司的不敬啊!” 看着他发亮的头皮,周楠大摇其头。这个老郭也是生对了时代,试想如果在我大清,估计会因为不结辫子的罪名被人给砍了吧? 我大清对谢顶非常的不友好。 老郭也是惨,他也是有功名的,按说在司里当职这么多年也应该得到官职了,就因为他有秃顶的毛病,到现在还是个吏员。可见要想做官,颜值太低也不行。 周楠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和邹应龙一道来的那个老官员是海瑞这种清官,如此,姓邹做事也有顾虑。 很快,他这个幻想就被彻底打碎了。 又过的一会儿,郭书办就回来。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声嚷嚷:“糟糕了,糟糕了,周大人你的麻烦大了。” 周楠:“怎么了?” 郭书办:“和邹应龙一道过来的那个孙大人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根本就不管事。” 原来,这个孙大人叫孙士约,乃是鸿胪寺右少卿,是这次行人司京察小组名义上的“组长。” 事情是这样,按照明朝的考成制度。每六年一次的京察结果都要写在三本帐薄上。一本由本部院留底,一本送去六科,一本则交到内阁。按理,这三个部门都要派人的。 不过,内阁相爷门日理万机,自然没空到基层。因此,通常情况下都是本部出一人,六科出一个人。 行人司虽然属于科道系统,可上头还有个婆婆,那就是鸿胪寺。 鸿胪寺在明清两朝是掌管朝会c筵席c祭祀赞相礼仪的机构,明朝前期行人司也归他管理。到中后期,行人司成为清流言官养望和升官的捷径之后,鸿胪寺对行人司只是指导c联络,没有管辖权。 但名义上却还是行人司的上级机关,这次自然要派人过来。 孙士约是从五品官,邹应龙是正七品,而且,孙大人是嘉靖九年入仕的老资格,自然做了这个工作组的组长。 “这个孙士约大人当年是坏过事的。”郭书办说:“当年孙大人在礼部做主事,年纪又轻,前程看好。嘉靖十一年进士科考完,传胪大典的时候,诸进士皆集阙门。按制,进士们都要身着进士巾袍。可这日却是蹊跷,竟有百余人未着冠服。朝廷以礼部失于晓谕夺孙大人官俸一月。从此,孙士约前程尽毁,混了一辈子才混到一个少卿的官职。” “孙大人年事已高,听说过完年就要乞骸骨回乡养老。属下看了一下,这老头已然昏聩了,这次来咱们司估计也不太想管事。没有他制约,只怕邹应龙要为所欲为了。” 听郭书办说完,周楠心中一沉。 官场中人的做派他实在太清楚了,孙士约马上就要退休,这次来行人司京察是他最后一班岗,自然不想生事。自己只不是一个小小的行人,将来中不了进士也没有任何前程可言。而他邹应龙却是六科给事中,又是徐阁老的得意门生。在正常情况下,邹大人在任上历练个十来年,一省巡抚,封疆大吏有望。 孙老头自然不会为自己这个小人物得罪邹应龙这个未来的权贵。 没有上司的制约,邹应龙要把他周楠搓圆捏扁不要太容易。 吃过午饭,孙士约和邹应龙招集行人司三十多个官员说话,本次京察正式开始。 正如郭书办所说,孙士约果然已经昏聩了。他是浙江宁波府人,官话中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各位大人,此番京察乃是这个这个哦恩” “首先” “其次” “最后” “本官的话说完了,不过,最后再补充两点。第一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痰音,说话又细声细气,罗嗦得令人发指。 好半天才把话说完,一算时间,半个时辰过去,大家都站得腿酸,可惜孙老头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没有人听明白。 接下是行人们逐一上前见礼。 周楠学历最低,资历最浅,自然排在最后。 他硬着头皮上前,拱手施礼:“下官员周楠见过孙少卿c邹给事中。” 不等孙士约说话,邹用龙率先将手一扶道:“周大人请起。” 又转头对陪坐在一边的秦梁笑道:“秦司正,说起来,本官倒是和周大人有缘。上次周大人去延庆州学主祭,本官恰好在那里公干,想不到今日有遇到了。” 秦梁笑道:“这不是巧了吗?” “是啊,真是巧了。”邹应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周楠,道:“周大人,你我虽然有旧,但这次京察却没有人情可讲,本官会秉公办事的,你也不要有任何顾虑。” 不要有顾虑?我的顾虑大了,周楠心中叫苦,这厮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是彻底和我撕破脸了。 训话完毕,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秦梁让大家各自去处置手头的事务,自己则和另外个个副司正配合孙c邹二人开始检查。 这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外是将行人司的卷宗全部搬出来,让二人逐一查验。 孙c邹二人指挥四个手下将每个行人今年所办公务按照路途远近,事情缓急,最后是什么时候完成的,是否有拖延懈怠登记造册,然后写下评语,登记造册。 遇到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们还会将行人传进判事厅问话。 这事很烦琐,也枯燥,没什么好看的。 一切都有条不紊。 周楠来行人司也就三月,统共才干了一件事,且顺利办成,倒不怕察。他关心的只是下一道程序中的访单,鬼知道同僚们会在上面乱写什么。 行人们为了方便随时接受两位大人的咨询,却没有三取,都聚在大厅堂里喝茶。 都是意气风发的清流行人,坐在一起自然要议论议论朝廷,臧否臧否人物。 有人的一句话引起了周楠的注意。 “诸君,昨夜西苑大火想必你没走看到了。” “火起于亥时人定,昨夜又是冬至,都没有睡,冲天烈火如何看不到。听说西苑都戒严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们说会不会有” “申大人慎言,我大明朝天子圣明河清海晏,怎么会有乱臣贼子做乱,依我看来有就是一场普通的走水。说起来,大内之中住了那么多人,走水也是常事。就拿咱们京城来说,又有哪一年不烧几次房子。” “真如申大人所说的那样就好了。”申大人冷笑:“如果是走水,缘何还戒严?听说昨天晚上火头一起,西苑就封了宫禁,任何人都不许入内。内阁的袁炜袁阁老c吕本吕阁老赶过去,也不得其门而入,急得两位宰辅想打人。后来陛下传旨说没事,二老这才回家去了。就连内阁的阁老也进不去西苑,你们不觉得此事的蹊跷吗?难道你们忘记了当年宫女弑君的旧案了吗?” 听申行人这么一说,众人神色都是凛然。 半天,一个行人道:“多事之秋,现在又是京察,诸君做事慎重些。” 周楠心中好笑,据他所知,嘉靖四十年可没有发生什么不得了的政治事件,这也就是一见普通的走水事故,这些家伙未免想多了。古代都是木制建筑,防火问题确实叫人头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阿九好象有点不妙 这天下午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事发生,邹应龙等人不外是核对数字,数据出干部,一切都以数字说话。 按照他们的工作进度,登记造册的事情还得搞一天,到后天才进入访单环节。 到申时,周楠回到自己屋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郭书办锃亮的脑袋又凑了过来,低声道:“大人,属下打听到两个消息对你非常不利。” 周楠:“什么消息,你是耳报神吗?哈哈,老郭你消息如此灵通,要不去锦衣卫当差好了。我恰好认识里面的人,要不我推荐推荐?” “那感情好啊?”郭书办一喜,接着又顿足:“都什么时候,大人还在调侃属下。” “说吧,什么小道消息。” 郭书办:“第一桩,行人你的帐薄上只有一件公务。当时邹应龙就恼了,说周行人来行人司当职都三个月了,怎么才做了一件事,这是怠政懒政。还有,听说周行人每天只来点个卯就走,当行人司什么地方?” 周楠:“第二件呢?” 郭书办说:“第二件就是,我听说司里有未能办完手头差事,或者拖延了日期的行人有的今天晚上会去邹应龙府上拜访求情,有人则去其他地方活动,看能不能寻个人情。如果结果是人人过关,邹应龙也不好交差,那时候大人岂不麻烦?大人,要不你也找找门路?” 周楠心中一沉,是啊,自己有很高的几率被抓出来当典型,这事倒是不可不防。 散衙之后,他拿着急冲冲地跑去见王世贞。王家的老仆却说,老爷有事这几日都不在,他吩咐下来叫周大人自己在家温习功课,暂时不用过来了。 如果换成平时,没有严师约束,周楠估计会高兴得跳起来,可今天他过来是想问问王世贞是否能帮忙到邹应龙那里说说情。 不肯死心,又问恩师去什么地方了,怎么才能找着。 老仆回答说老爷去武清拜访一位故人,说是为太老爷的事情。 他口中的太老爷就是王世贞的父亲前蓟辽总督王抒,王世贞去武清估计是为这件案子活动。 没有了王世贞帮忙,周楠也没个奈何,闷闷地回到家中,不表。 第二日,周楠索性破罐子破摔,去司里点了个卯就溜了号,跑去寻王若虚看他也没有法子。 王若虚是吏部主事,品级虽低,权力却不小,说不定他会有些门路。 却不想,吏部那边也在京察,老王为了应付这个差事,也有点焦头烂额。听周楠说明来意,苦笑一声表示爱莫名能助。又道,邹应龙是内阁次辅徐阶的门人,吏部和内阁一向不和,这事办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周楠恍然大悟的同时又畅然若失。 老王这话涉及到明朝上层权力机构之间的互相制约和监督,明朝中央机构又三大权力结构:内阁、科道和吏部。 内阁决策,科道监督,吏部掌管人事。吏部尚书被人称之为天官,那是可以和内阁阁老、都察院都御使相抗衡的大姥。 吏部和内阁互相牵制,通常是吏治任命的官员内阁不批,内阁要提拔的官员程序走到吏部这里却被天官给卡了,双方这么多年下来,积怨不小。这其中,也有皇帝有意放任和引导的缘故。 见周楠精神不振,王若虚安慰了他几句,看时间已时午时,就请他到外面的酒楼中吃顿便饭。 从古到今,作为子脚下随便扔出一块石头就能砸中一个有七品官的京城人士,对于政治都非常敏感。无论是贵胄大夫,还是贩夫走卒都热中谈论政治。 京城人能侃,你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人,他他能从皇帝喜欢吃什么,今天晚上睡了什么女人扯到下一届内阁成员名单,扯上一个时辰不带喝水的。 今天也是如此,整个酒楼的客人都在谈论昨天晚上西苑那一场大火,声音也非常响亮,周楠和王若虚想不听到都难。 明朝没有以言罪人的说法,大家张口乱说也不用负任何责任。 于是,大家一谈起来就越发地邪性了。有人说天晚上有人谋反,带兵直入宫闱,双方一通厮杀。眼见着禁卫就要溃不成军了,就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亲自披挂上阵。天子亲军士气大振,强力反杀,终于平定了这场叛乱。 “那死的人海了去,今儿天不亮就用板儿车一车一车朝外面运尸体,足足运了一百多车。” “不不不,我听到的却是另外的故事儿。”又有一个客人摇头:“却不是什么叛乱,知道吗,那是天子在捉拿乱臣贼子,知道昨夜要擒何人吗?” “拿谁?” “严嵩。”那人见众人一脸的惊愕,神秘地说:“严嵩飞扬跋扈,早有反心。陛下识破了他这个活曹操,有意扑杀此獠。只是,严嵩的门人胡宗宪乃是统军大将,不好动。因此,欲灭严先杀胡。这次胡总宪不是进京要军饷吗,天子就就在西苑设宴款待胡汝贞。酒酣耳热时,皇帝见胡贼大醉,摔杯为号,刀斧手一涌而出。” “可是,这胡宗宪是何等凶暴这人,据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力能扛鼎。虽然醉,却依旧格杀了十余禁卫才被乱刀砍翻在地。忙乱之中,宫中亮油壶被撞倒,这才把房子给点了。” “丝!”听众同时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齐声喝彩:“杀得好,严嵩贼子也有今日!” 周楠和王若虚听得满面骇然,接着同时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楠喘着气:“堂堂天子照明使亮油壶儿,这不是皇帝用金扁担吗?” 王若虚也摇头抹泪:“胡汝贞一芥文弱书生,什么时候成楚霸王了?严嵩虽然不堪,可胡宗宪却是个人物,于国家可可是立下大功劳的。这些混蛋东西如此坏人名声,直是可恼。我大明广开言路,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舆论也是需要管控的。” 周楠心中好奇:“王主事,昨夜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若虚道:“就是普通的走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烧了仁寿宫,陛下心中不悦。” “仁寿宫,这地方听起来耳熟。”周楠皱眉思索。 王若虚:“当初我有公务去过一次,可是个好地方啊,前年建成,总共花了五十万两白银。陛下也喜欢那个地方,长居于此清修。里面又放了天子这二十多年收集的道臧经文,还炼丹所用的天材地宝。估计是那些材料引发的火灾吧,却也是无奈的事。” 道人炼丹多用水银、铅、硫磺之类的矿物,特别是硫磺、硝石之类的药品最难保存。丹方房里常年烟火缭绕,一点火星,瞬间就会爆炸燃烧,火势也是异常凶猛。 王若虚:“别的也就罢了,其中最叫人心疼的是几卷长春真人丘处机弟子所写的原本和张三封手抄的。这两本书原本藏于秘书监的,后来被天子借去,现在就这么没了。” 周楠也跟着感叹,随口道:“国库空虚,内帑也没钱,这仁寿宫怕是没办法重建了……” “霍”,周楠想起一事猛地站起来:“王主事,我有事,先告辞了。” “去哪里?” “找邹应龙。” 王若虚苦笑:“子木和邹应龙积怨太深,求他又有何用?” “谁说要求他了。”周楠笑起来,郁闷了好几天,可算抓找到破局的那个要点了:“对了,主事,可知道邹应龙住在何处?” “不知道。”王若虚非常干脆地回答:“子木,以你现在的情形,就算去找邹应龙,只怕他也不肯见你。” “放心好了,我有办法的。”周楠想起了九公子,她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很快,周楠就到了徐阶的相府,接待他的依旧是上次那个门房。 门房看到周楠,笑道:“相爷现在还在西苑,要晚间才回。对了,就算大老爷回府,怕是也不肯见周大人。” 周楠:“却不是找相爷,我来寻九公子,有事请她办。” 听说是来找阿九,门房就变了脸,喝道:“找什么九公子,咱们府上可没有这号人,你快走,休要在这里罗嗦。” “怎么可能?”周楠立即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据他所知这门子和九公子可是一起分赃的战友,现在怎么却翻脸不认人了? 忙将一枚银子塞到门房手头:“先生,在下听不明白,还请你为我解惑。” 门房看到钱,冷哼一声:“她现在在相府别院干活儿,我劝你别去,去了也见不着人。” 周楠一怔,干活,干什么活儿? 这干活儿和做事可是两码事,好象阿九现在有点不妙。 他又掏出一枚银子递过去:“先生,还请行个方便,真有要紧事要见九公子。” 门房见他出手大方,脸色更缓,道:“阿九坏了事,忤了阁老,怕是不能来见你的……不过……” 周楠听他话中有话,心中暗骂了一声,一咬牙又递过去一枚银子。 门房:“不过,我可以带你过去见她。” 周楠:“内宅,不妥当吧?”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当年在安东被盐道经历司请去吃饭时的情形,想起林冲误入白虎堂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 混得狗都不如 门房刚才一口气得了周楠至少五六钱碎银子,收如不错,心情好,就道:“谁说是内宅了,你又不是相府的亲戚,如何进得去。没听明白吗,是别院。阿九现在就在那里,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就领着周楠围得徐府那长得厉害的红墙饶了大约一里地,就看到一条胡同,旁边都是破烂的小四合院儿。 门房道:“周大人,这里就是相府的别院,你自己寻人吧!”说罢就扬长而去。 看到这边的情形,周楠吃了一惊,还真够脏的。 却见胡同里到处都是半人高的小丘,一群乌鸦两只狗子在里面刨食。翻开盖在上面的积雪,露出下面的生活垃圾,有菜叶子也有煤灰。 这地方,简直就是贫民区啊! 周楠心中有点明白,这道街区应该都是徐阶的产业。住在这里面的人都是徐家的用人c奴仆。说好听点是别院,说难听就是徐家的棚户,原来九公子就住在这里。 这地方就是个开放的社区,来去自如。早知道我直接来这里找人就是了,平白叫那门房诈去了几钱银子。 正气恼着,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啊哈,周兄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可巧。” 回头一看,却是九公子。 今日的阿九依旧做男人打扮,她一身短衫,头戴棉帽,肩上搭着一条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羊肚毛巾,手中提着一把锄头,看起来就好象是一个正在地里劳作的农夫。 只是同周围那些满面困苦的徐家用人不同,九公子一脸灿烂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很好看。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周楠没想到往日打扮得英俊潇洒的九公子今日如此潦倒,吃了一惊,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帮忙,好啊!”九公子眼睛一亮,知道赚钱的机会到了。她看了看四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进我屋说去。” 于是,二人就进了胡同旁边一座小院中。 这院子应该住好几户人,各家都在屋檐下垒了灶台,几个小屁孩在院中追逐,有点吵。阿九将锄头放在屋檐下,和周楠进了屋中。 和外面的杂乱不同,屋中却很干净。共分里外两间,外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正端着簸箕在剥豆子。这人穿得破旧,面上都是皱纹,瘦瘦小小。 阿九介绍说,这妇人是她的娘。 周楠忙上前施礼:“后辈周楠见过夫人。” 阿九的娘伸出手在前面摸索:“周楠,这名字以前没听说过,是不是刚进府的。” 周楠这才发现那妇人眼神空洞,却是个瞎子。忙将脸朝前凑了凑,感觉到她的手很温暖,却异常粗砺。 阿九不乐意了:“娘,周大人可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他可是有官位在身的,今日来寻女儿是有事相商量。” 妇人吃了一惊,周楠忙说:“什么官不官,我就是个不入流的,在衙门里混口饭吃,夫人你就叫我名字吧,实在不行叫子木也可以。” 阿九的娘毕竟出身相府,以前什么样的官儿没见过,就笑道:“子木,你吃了没,我给你找些点心。” 说罢就放下手中簸箕站起来,打开身边的碗柜,寻了一包点心塞在周楠的中。 阿九:“娘,这点心我买回来都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吃,搁日子长了会坏掉的。还有,我给你买的衣裳c首饰你怎么不穿戴?” 阿九母亲慈祥地笑着:“我年纪大了,吃什么都是浪费。阿九你正在长身体,得给你留着。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个老妈子,穿那么好做什么给谁看呀?” 九公子眉毛一扬,正要发怒。周楠忙道:“九公子,我走了老远的路渴得紧,能否讨碗茶喝?” 阿九这才和周楠一起走进里屋,二人盘膝坐在火炕上。 里屋布置得很清雅,有一架子书,长案上还摆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花。 茶不错,上好的龙井。 喝了一口茶,吃了两块已经过期甜得腻人的点心。 九公子唰一身打开折扇,摇了摇:“说吧,你找我办什么事?” 周楠:“据我看来,邹应龙和九公子私交不错,我想拜访邹大人,你能不能帮引见一下?” 外屋,九公子的母亲插嘴:“子木说的是邹应龙大人啊,以前阿九小的时候,他可喜欢了,经常抱着玩儿,还说将来要让咱们的阿九给他做干女儿。” 阿九不满地说:“娘,我们在说正事呢,你别打岔好不好。” “什么正事呀,你着孩子。”瞎眼妇人又开始剥豆子,叹息道:“阿九,你成天都说想要赚钱,赚那么多钱做什么,咱们在相府里有不短吃不短穿的。” 阿九正处于叛逆期,喝道:“娘,什么不短吃不断穿,你看看你现在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跟仆人一样,当年好歹也是做过姨娘的,你现在混比丫鬟都不如,早就被剥了名分了。我现在多赚点,将来在外面买了宅子买了地,然后再叫舅舅把你给接出去。放心好了,我会让你过上比以前做姨娘时还好上百倍的日子。没钱,成吗?有钱,也不用吃这受气饭。” 妇女微笑道:“傻孩子,我一个瞎眼老太太,怎么过不是过,只要你将来嫁出去,能时不时回来看看我,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就好。” “真是罗嗦。”阿九心中气恼,跳下炕,砰一声将门关上,对周楠道:“你当我不知道,邹应龙现在正在行人司主持考成。你如果有话同他讲,为什么要寻到我头上来。必然是你被邹大人给整治了,想托我说情。二百两,二百两我就让你见着他。” “什么?”周楠大为光火,这小丫头片子纯粹就是掉进钱眼子里去了,一点人情也不讲。 正要发作,可转念一想,阿九对母亲倒是孝顺。 就按捺住心中的怒气,道:“是的,我上次坏了邹应龙大人的差事,这次落到他手里须有麻烦,如果径直找上门去,只怕人家也不肯见我,想请你帮忙说项免得吃了闭门羹。九公子,做人得将道义啊!你和严家的婚事可是我的想的辙,你投桃报李帮我一次又如何?” 阿九想了想,点头:“也对,生意场上往来,确实要讲道理,就帮你一次。不过”说到这里,她一脸的懊恼:“昨天府里又提起我和严家那什么灰孙子的婚事,我一时忍不了气,就跑去找祖父闹,结果被人使了坏。爹爹要用家法治我,那啥狗屁母亲就把我打发到这里里做苦工,不许我出门。” 她口中的狗屁母亲说得应该是她父亲的正妻:“今天若是随你去找邹应龙,回来之后,怕是又是一桩风波。府中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难保不会来来寻我晦气。本公子倒是不怕,却叫娘操心。” “九公子放心好了,这次你若带我去见邹应龙,不但不会受家法,说不好会是大功一件。” 阿九:“真的?” 周楠:“你不信就算了。” “你这人有些鬼门道,我相信你。”九公子灵活地跳下炕去,笑道:“快去,快去,我在这别院里可憋坏了。” 说着就拉着周楠跑出屋去。 刚出门,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下人气势汹汹地跑来,喝道:“阿九,你这个懒骨头,活儿都没用干完,粪车已经到了,却见不到你,难不成叫大伙儿等你。” 说罢,就将那把锄头扔给九公子,督促道:“快去,快去。” “掏粪”周楠瞠目结舌,然后又扑哧一声笑起来。 古代的北京城可没有完善的排污系统,家中粪便都堆在化粪池里,积到一定量就卖给粪行拉出城去当成地里的肥料。 想这九公子往日何等飞扬跋扈的人儿,如今因为恶了她祖父和爹爹,竟被下面的人打发过来做掏粪男孩。正是落毛孔雀不如鸡,王孙公子惨如狗。 在徐府这种大家族里,得不到主人欢心的庶出子女,连狗都不如。 听到周楠的低笑,九公子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这么丢过人,嘴唇微微颤动,眼眶里竟含着一泡清泪。 周楠看到她伤心成这样,心中突然一痛,继而深深自责。猛地伸出手“啪”一声就抽到那下人的脸上,冷冷道:“滚!” 那下人被这一巴掌抽蒙了,口也歪了,鼻血直流。捂着脸叫道:“你什么人,怎么打人,相府可不是随便撒野的地方。” “某乃是行人司行人周楠,有公务找贵府女公子,再废话,打断你的狗腿。”周楠解下腰牌扔过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那下人看了腰牌,顿时吓了一跳。相府家人七品官,他多少也是有些见识的,知道行人司的行人都是进士老爷,可惹不起。 但是,口头却是不服:“这是咱们相府的家事,夫人说了,叫阿九将粪坑掏了,还轮不到大人来管。” 周楠:“你家老爷是徐璠吧,九公子是他亲生女儿吧?放任妻子残害妾生子女,他又是如何治家的?本大人倒想亲自问一问他,有事你自己去回徐璠,滚!” 说着话,扬起巴掌作势再打。 “是是是,我这就去回夫人。”那人恨恨地看了阿九一眼,抱头鼠蹿而去。 看到他狼狈模样,阿九咯咯地笑起来:“痛快,痛快。” 周楠见她娇笑模样,突然发现这小丫头其实挺可爱的,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来个摸头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五章 如何破题 二人出了门,叫了行人司周楠有紧急政务求见。” 不一会儿,那门子就出来将片子还给周楠,冷冷道:“我家大老爷说了,行人若有正事,明日一大早可在司里判事厅找他。如今,老爷正在行人司主持京察,不便与大人见面,请回吧!” 周楠心道:果然这邹应龙还在恨我,一心要整治本官,还好我这里带了阿九过来。 就朝阿九递过去一个眼色。 九公子早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推开门子就拉着周楠朝里面闯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邹大人,邹大人,是我,我来看你了。” 门子大惊,正要喝骂,里面传来邹应龙的大笑:“原来是小九,冬至节你也不来看我,进来吧!” 邹家不大,也就一个两进的院子,邹应龙正好在外院的书屋里看书,见着阿九,面上带着笑意,显然是非常喜欢这个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九公子笑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邹应龙见阿九这身打扮,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九公子就抱怨道:“还不是为了严家的婚事,我被爹爹体罚。对了,周楠有事找你,你们谈,我到后宅找婶婶说话。” 一听她说起徐严两家的婚事,邹应龙无奈地摆了摆头。 等到阿九离开,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楠,手中把玩着一卷。 好象这做官的人接见下级都喜欢拿着书做高士模样,真是讨厌得很。 周楠见他神情冷淡,没办法只得走上前去,一揖到地:“属下周楠拜见大老爷。” 邹应龙将手中的书放在案上:“周楠,你竟然连阿九得找上了,真是用心良苦。想来是为京察一事,你也不用多说。朝廷自有制度,本官按制度办就是了。” 按制度办,说得轻巧,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制度这种东西都是有弹性的。你老人家摆明了要坏我前程,真信了你,死得不要太难看。 周楠早就成竹在胸:“下官这次来的冒昧,还望给事中不要怪罪。在下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也有志在科场上博取前程。也好堂堂正正入仕,现在这个行人官职在下还真不放在眼中,也屡屡请锁厅回家温习功课,无奈秦司正不许。京察若不过,正好回家静心读书等待来年秋闱。说起来,给事中倒是帮了下官一个忙啊!” “周楠个人的荣辱得失,却不要紧。此次来见给事中,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徐次辅。” “为我家恩师?”邹应龙神色一动。 周楠点头:“下官身为行人司行人,也算是言官,对严党的飞扬跋扈深为不满。现有一计欲献于徐次辅。就算不能搬倒严嵩,也能让他在陛下那里失去信任。” “你一小小的行人何德何能敢放此大言?”邹应龙满面的讥讽,喝道:“徐严两家正要结亲,恩师他老人家和严阁老相交甚得,你这厮好大胆子敢过来挑拨离间?” 话虽然说得声色俱厉,他却偷偷竖起了耳朵。 见邹应龙没有立即赶自己走,周楠心中不屑:你在我面前装这模样有意思吗,别忘记了我可是穿越者,早已经看穿了一切。 在真实的历史上,邹应龙是徐阶得意门生。可他对徐阁老对严嵩言语奉承,伪装成趋炎附势的样子并不知情,心中也大为不满。 后来,也因为有他的进谏使得徐阶下了最后的决心,对严党下手。 邹应龙心高气傲,日常以道德先生自居,在士林中也有一定的声望。可恩师徐阶整日讨好严嵩,现在又要将孙女阿九嫁过去给严阁老的孙子做妾,这实在是太丢人,就连他这个学生在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可是在封建社会,师生是仅次于父子的关系,他又能怎么样呢? 面对邹应龙厉声斥责,周楠并不慌乱,不紧不慢地道:“冬至夜西苑大火烧了仁寿宫,正是良机。” “仁寿宫大火一事本官也知道,也就是寻常走水而已,难道又有什么蹊跷?”邹应龙面容一颤,下意识地问。 “确实是一场寻常的走水,这宫里以前也失过几次火,办几个疏于职守的太监就是,和外庭也没有什么关系。关键在于,失火之后怎么办。这仁寿宫是重建呢,还是不建?重建的钱从何而来,又由谁负责?这事大可拿来作一篇锦绣文章,就看由谁来作,又如何破题。” “霍”一声,邹应龙猛地站起来。他心中已经依稀有个念头,却无从把握,但知道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必须牢牢把握。 大约是觉得自己这个表现实在太失态,不成体统,他又慢慢地坐下去,下意识地抓起桌上那本开始思索。 周楠:“下官听人说,给事中是徐阁老最得意的门生。阁老已经一把年纪,将来也不可能再主持会试,如此看来邹大人应该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了。大人一入仕就是行人,进而工科给事中,可见阁老对你的信重。” 邹应龙:“恩师之恩天高地厚,毋庸你这后辈多说。” 周楠:“内阁阁老们一团和气,尽心竭力为君父为国家效力,自然是朝廷之幸。可朝中大人物之间的事,绝非我等能够猜度的,你我只需尽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他这句话提醒邹应龙,朝堂大姥表面上看起来哥俩好,其实争得厉害。他们要敷场面,咱们下边的外围可不用那么客气,该为老大争的必须争,该斗的必须斗。政治这种东西,就是你死我活。 身为门生,脏活要干,必要的时候还得给老大出谋画策抢先布局。 邹应龙本是个精明之人,如何不明白周楠话中的意思,缓缓问:“仁寿宫大火,是否重件建,钱从何来又怎么说?” 周楠悠悠道:“如果是往常,自然是严阁老想法子。不过,我听人说胡宗宪回来了。对了,仁寿宫也没有烧成白地,尚有些木料可以使用。另外,空性的庙产中不是有座采石场吗,叫他交出来用于重建宫观。老和尚舍财保命,想来也是肯的。” 邹应龙这下是彻底被周楠点透了,胡宗宪这次掐着国家财政预算的日子回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要军饷。 可最后他只得了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这点钱根本就不够。要知道在往常,福建那边每年可都是要耗费上百万两军费的。 胡宗宪和东南战功是严党的门面,这次严嵩如此小气,显然是手头彻底没钱了。 严阁老是皇帝的钱袋子,仁寿宫一烧,嘉靖天子必然会让他重建。 老严没钱,只怕会打个马虎眼了事。如果这个时候,恩师他老人家想出一个完善的解决方案,岂不是简在帝心。 小严病重不能视事,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良机。 确实,这次或许不能彻底板倒严党,当让严嵩在皇帝那里失去信任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木料有了,石料有了……再从其他地方挪借一些,此事大有可为。”邹应龙越想越激动。 他又站起来,准备去见徐阶:“周行人,你先回吧!” 周楠也不废话,拱手:“那下官就告辞了,还有天色已晚,还请给事中等下派人送九公子回家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京察的事。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反叫邹应龙瞧不起。 官场中人做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周楠潇洒的背影,邹应龙回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不觉有种内外通透之感。 是啊,严党这些年之所以得势,原因很简单,就是能够为天子筹措一应花消。 说到底就是一个“钱”字。 谁能够为天子筹到钱,谁就能在这朝廷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而这一点严嵩做得非常好。 可叹朝堂君子都以为严阁老这二十来年之所以圣眷不堕,是因为他写得一手好青词,巧言令色投君王之好。现在想来,其实这个猜度真的是可笑之极。 钱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要想打倒严党,就得在这个字上下工夫。 此刻的邹应龙有种修行人突然开悟之感,他心中感叹,想不到自己堂堂进士,官场历练这么多年,今日却受到了一个小小的杂流秀才的点拨。 心中又是奇怪,这个周楠就是一个小人物,为什么对朝廷中的事情如此清楚?哎,他是唐顺之和王世贞的学生,有师如此,徒弟还能差了去。 这些心学门人果然精明强干。 同时,他心中又有一个隐约的念头:以心学门人只问结果不计手段的禀性,试想如果朝堂中都是这样的厉害角色,国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王阳明一派,真是国家的祸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跌眼镜 终于到了填写访单的的时候。 这可是京察中最要害的一道关口。 无论在任何一个朝代,作为一个中央机关,能不能做出成绩其实不要紧,关键是如何向上头交代,叫人挑不出错来。因此,日常的文书往来、数据核算都做得塌实,基本没有把柄可抓。 但访单却不同,乃是同事之间互相打分互相检举。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单位人多了,就算你再会做人,也会有人因为和你有利益冲突想将你搞下去。就算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我也可能因为你有一口黄牙而看你不顺眼。 人心这种东西最是难测,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 据说,每次京察很多人都是因为大明朝设计的这个访单制度,被同事举报而落马。最叫人憋屈的是,你到倒霉的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在使坏,想报复也不知道该报复谁。 因此,今日一大早,行人司里可谓是一团和气。同事和同事之间见了面,都拱手作揖,显得分外亲热。若不是顾及到大家都是进士出身要有清流言官的体面,只怕大伙儿早就和市井中人那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谢兄,昨夜愚弟请你吃酒,你推脱说家中有事。有传言你去了邹给事中府上,此事可真啊?” 被问到的谢行人面上变色,打了个哈哈,道:“君子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蝇营狗苟的事情,在下还不屑做呢!” 另外一个行人插嘴:“谢兄说得是,我辈君子光明磊落,如何能够钻营。世间自有公道人心,又怕什么?再说,昨夜邹大人又不在家。” “哦!”众人面上都露出会心的微笑,谢行人意识到自己失言,面色显得尴尬。 实际上,他口头说得正义凛然,但昨天夜里还是按捺不住去邹应龙那里活动。可运气不好,邹大人却不在。同时,还在那里碰到另外两个同事,这就有点尴尬了。 周楠在旁边听得好笑,心道,昨夜邹应龙应该是去了徐阶那里商议大事,这些鸟人们去走门子扑了个空,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很失望啊? 很快,孙士约,邹应龙、秦梁就进了大厅堂。 孙士约照例开始训话,说了很大一通“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你们不要有任何顾虑,畅所欲言,今天所写的访单都是匿名的,将来也会归挡封存”的话,直站得大家两脚发软。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话,秦梁叫各人回到自己位置上时,大家竟然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 每人案前都放着一叠访单,类似于一个表格,天头上是每个行人的名字和职司,下面一栏则是需要填的考评,你可以在“卓异”“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和“下上,下中,下下”中选一个填上去。 然后是第二栏,这一栏你需要对为什么对同事做出这个评语进行阐述,字数限定在三百字之内,时间一个上午。 按照周楠的想法,这些混帐同事都要评个下下自己的念头才通达。可想了想,若是都给他们差评,总得编个理由吧?逐一写下来,就快上万字了,实在太费劲。再说,自己和大伙儿又不熟,真要打击报复,欲加之罪,想要编个理由也需大费精力,实在受不了这个烦。 于是,他大多给了个上下或者中上的评语,给的理由也很简单,不外是“某某某质高行洁,我辈楷模”“xxx,勇与任事,众皆心服。”做官做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必跟所有人过不去呢? 当然,和自己有怨的几人他也不会客气。比如那个尚行人,就得给个下下,还得罗列些罪状。倒不是我周楠不能容人,君子以直报怨,难不成别人打你右脸,你还将左脸伸过去。而且,那厮也肯定不会说我周楠的好话。 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交了仿单之后,各回各屋,等待孙、邹二人的终审。 这个终审孙士约和邹应龙要一一将几百份访单看完,然后综合前两日的考成下评语,然后提交内阁、吏部、都察院,作为官员们未来升降的标准。 大明朝有品级的京官没有五千也有三前,上头可认不了这么多人。因此,孙、邹二人的初评送上去之后基本都会准了,今天这一场考核直接关系到大家的前程。 整个行人司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各人都呆在屋中或看书或喝茶,等到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时间一点点过去,京城的天黑得早,不觉日色朦胧,大厅堂里亮起了灯,三十过个行人又被传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年事已高还是有意为之,孙士约坐在那里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朝邹应龙挥了挥手,示意这次考成由邹给事中主持。 邹应龙开始宣布考评结果,不出意料,大家基本都是一个中上,偶有几个行人因为政绩突出得了个上中。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考成大家算是平安度过了,除了周楠…… 大家都将目光落到周楠身上,心中暗笑:听闻这厮在延庆州主持祭祀大成至圣先师的时候得罪了邹应龙,今日落到他手里还能有好?而且,我等给他写的访单上也没有什么好话。哈哈,这次总算可以将这个秀才赶出行人司了。我行人司何等清贵之处,岂能有你这个杂流容身之处? 邹应龙朗声念道:“川陕茶马司尚敏人,下中。”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没错,茶马司是行人司中油水最多的职位不假,一年下来几千两银子入项可以保证。但实在太累,很多人都将命丢在那里。而且,茶马司远离京城,升迁的机会也不多,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大约是出于补偿,每次京察考成,茶马司不说卓异,一个上中或者上下还是有保障的。 今日却得了个下中,简直荒唐。 尚行人大怒,排众而出,叫道:“邹大人,下官在川陕栉风沐雨,一心为朝廷办差,缘何才得了个下中,还请大人明示。朝廷若是这般对待我等实心用事之人,人心何服?” 正在假寐的孙士约受惊般地睁开闭上的眼睛:“尚敏人,你坐下,让邹给事中把话讲完。” 邹应龙冷冷道:“没错,你在川陕是辛苦了,可那是茶马司应尽的本分。换任何一个人过去,也能做好。本应之务,难道也能做为功绩?茶马司的公务且不论,你私德有亏,本官甚为不齿。” 尚行人一呆:“下官私德有亏?” 邹应龙拍了拍面前的访单,喝道:“尚敏人,有人举报你回京之后纳了一双母女。真是人论颠倒,衣冠禽兽。如你这种小人,本官应该该你个下下的。你自己说,有没有这事?” 听到这话,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看尚敏人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这尚行人,好情趣啊! “没有,没有。”尚行人大惊,没错,他这次回京因为没有照料饮食起居,生活颇有不便,就去人市场买了一个丫鬟一个老妈子。这二人恰好是母女,之所以一起买回家,他是不忍看到她们骨肉分离。 现在却被人告黑状说收了母女花,问题是内宅中事根本就辩解不了,再辩下去,那就是越描越黑。 邹应龙:“尚行人,本官准备弹劾你,是真是假,都察院自然会察。不过,所谓无风不起浪,你将来可是要做言官的,行为如此不检如何为天下君子之表率,本次京察,某只能给你一个下中。” 听到这话,尚行人一脸的灰败。这事最后无论查成什么样,其实都不要紧,反正他的名声是坏掉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世人都喜欢这种风流韵事,坊间流言一起,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了。 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名声这种东西对于一个有志于做御史的人实在太重要了,况且他这次京察得了个下中,前途堪忧。 尚行人猛地明白过来,这人有人在访单上黑自己。 他转过头愤怒地看着周楠,骂道:“究竟是哪个小人乱写,站出来!” 周楠装着看不到的样子。 尚行人:“小人,小人,我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周楠还是不理。 邹应龙:“周楠。” 周楠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下官在。” 邹应龙愤怒地拍案而起,戟指我们的周行人,喝道:“周大人,据访单上所说,你这厮进行人司三月,每日晚来早归,视司中法纪如无物;在司中三月,竟未做过几件象样的事。你好酒贪花、日嫖夜赌、尸位素餐、昏庸无能,无耻之尤。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直是斯文败类。” 众人听到这严厉措辞,心中都是大爽:姓周的完了,一个下下跑不脱。 尚行人幸灾乐祸地笑道:“姓周的,你也有今天!” 周楠微笑起来:“邹老爷,下官受教了。” 看到他一脸的笑容,面上带着喜色,大家只道他是疯了。 邹应龙说完,顿了顿:“这次考成,卓异也就罢了,给你个上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 阁老有请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每次京察考成卓异非常难拿,如果得了这样的考语,升上一级是肯定的。因此,下这样的考评,上头一般都是慎之又慎。如果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通常都会降一等给个上中。 前头邹应龙还声色俱厉将周楠骂得狗血淋头,一反脸就给了个中上,这个转变来得实在太快,完全不给大家丝毫的心理准备。 难道这个周楠已经打通了邹给事中的门路,他们不是有仇吗?有如此巨大的反转,显然姓周的下了血本。若不是邹应龙考虑到周楠只有秀才功名,无法升官,只怕要给他一个卓异吧? 尚行人心中怒气蓬勃,叫道:“邹应龙,你究竟得了周楠这个小人多少好处,你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吗?” 邹应龙冷着脸道:“周行人虽然行为不检,可这只是私德,我朝从来就不以私德评价一个官吏。所谓,有德有才,坚决使用;有才无德,限制使用;有德无才,培养使用;无才无德,坚决不用。周楠来行人司三月,却主持了清丈京畿皇产,主持了延庆州祭祀大典,也算是个干才。” 他却给大家上起了明朝人事选拔制度这一课,不明其中端倪的还当他是吏部侍郎呢! 邹应龙:“尚行人你也可以想想,你刚到行人司的前三个月又做过什么事,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让大家评判评判。” 尚敏人吃他这一呵斥,竟是无力辩驳。 想当初自己刚进士被发派在这里来做行人,其实就是个不通世务的书生,真给他差使也不知道如何着手。因此前一两年也就做过跑腿的活儿,熟悉为政之道,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周楠当初被司里派去清丈京畿皇产,那是因为这是个得罪宗室的烫手的活儿,明摆着要倒霉。司里欺他是个新人,有想将他这个秀才赶出进士的队伍,这才派他去顶雷。 却不想,周楠运气也是好得出奇,清丈皇产的事情被宗室一闹,被皇帝下诏废止。他以前清理出来的田庄就这么成为他的一桩政绩,这是有数字可查的,谁也剥夺不了。 至于延庆州的祭祀大典,人家也办得不错。 这都叫人无法可说,尚行人愤怒的是邹应龙刚才还拿私德训斥自己,转眼又说周楠的私德不计入这次考成,玩双标玩得这么溜也太无耻了。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叫道:“本官不服,本官要弹劾邹大人。” 邹应龙:“随便,反正你这次考成的下中无法更改。”还是先想着保住自己前程吧,县官不如现管,本大人现在就先废了你。 周楠心中畅快,再也憋不下去,哈哈大笑:“尚大人要上折子,还是先混成御史或者给事中吧!”按照明朝的检举制度,京官要四品以上才有转折上奏的权力;低于四品的,除非你是科道言官。否则,你的举报信也只能先递到都察院。 邹应龙是工科给事中,他老师是徐阶,正当红,你去举报他,有意义吗,最后不也要被上头退下来? 这个老邹做事和得势后的徐阶一样简单粗暴肆无忌惮,师生二人果然是一脉相承。 作为从基层打滚一路混上来的人,周楠倒有点欣赏邹应龙这种以超强硬对强硬的作风。 见下面要闹得不象话,秦梁咳嗽一声:“都安静,尔等视我司规无物耶?” 孙士约又从梦中惊醒,嘀咕道:“弄完了……那就回去吧……至于这次考成的最后结果,还得内阁、礼部和都察院来定,我等也就是走个程序,回了回了。” 这话是提醒商行人木已成舟,你与其在这里扭着邹应龙扯皮,还不如快去走走门路。 于是,行人司这场轰轰烈烈的京察就这么结束。 周楠也知道,有邹应龙的考语,自己这关是算是过了。 唯一叫他不满的是自己只有秀才功名,若是正经出身,一个卓异还是可以争取的。一旦得了卓异,又有徐阶的路子,就能完成从行人道科道那关键一跳,成为人见人怕的言官。 可惜啊,可惜,如此难得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要想等到下一次机会,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文凭,文凭实在是太重要了,周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过进士功名。 “恭喜周行人顺利过了京察这一关。”天已经黑尽,京察结束,各行人自回家去。周楠刚出行人司,郭书办就凑了过来。 周楠:“世间自有公道,本大人勇于任事,为国家不惜身,所做的功绩那是明摆着的,也不怕人查。邹应龙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自然知耻。我与他虽然不睦,但他若是明目张胆对我不利,就不怕朝堂物议吗?” 郭书办几乎想朝他翻个白眼,好你个周行人,说得自己就好象是清官忠臣似的?还说什么邹应龙知耻不敢明目张胆对你不利,刚才他训斥尚行人的时候就不明目张胆了? 定然是你这个周大人给邹应龙塞了包袱,这包袱还不小,起码上百两吧? 不管怎么说,周楠这个顶头上司过了关,自己这个小吏也算是沾光跟着拿到政绩,位置算是保住了。 郭书办心中也是快活,道:“行人,忙了一天,粒米未进。属下一直想和大人亲近,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由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吃酒。” 周楠急着回家:“老郭,你我什么交情,免了吧!再说,这天都黑了,酒楼茶肆都已关门上板。” 郭书办道:“前边不远就是教坊司,那里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 周楠心中一动,可转念又想,自从荀六姐来京城之后,就没有一天歇气的时候,体力透支得厉害,如何还能出去胡来?自家老母猪都喂不活,还要去卖糠? 正要拒绝,这个时候,两顶轿子停到他们面前。 从一顶轿子上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仆人,正是徐阶相府的门房。他一施礼,将一张帖子递给周楠:“周行人,徐阁老请大人过府一叙,叫小的过来接你,请上轿吧!” 看到门房,周楠知道徐阶大夜里叫自己过去说话,想来是为仁寿宫走水一事。 而他给邹应龙所献之计在实施后效果非常的好,否则,邹给事中先前也不会给一个中上的评语。 从内心来说,周楠是不太愿意和徐阶打交道的。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个徐老头得意不了两年就被个赶回了松江老家,和他混在一起,将来是要倒霉的。而且,这徐次辅太阴,人品不好,不是个可以交往的。 但周楠只是个小小的八品行人,阁老有请,能拒绝吗? “有请前面带路。” 看着两顶消失在夜色中的轿子,郭书办伸了伸舌头,口中啧啧有声。他原本以为周楠这次能够顺利过关是因为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邹应龙,却不想人家自己搞定了内阁次辅。 能够得到阁老的召见,那就不是花钱能办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走水事件余波 这是周楠第三次到徐阶相府,无论是哪一次,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大字。 里面实在太大了,徐阶已经歇了,从外面直入内宅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院子。夜里,各院都上了锁,要一扇一扇门叫开。 折腾了好一气,周楠才被领到一个大花园里,在一个水榭里见着徐阶。 天气实在太冷,外面飘着雪花,门口凉亭边的水池都结了冰。 但一进屋,却热得厉害,身上竟有一种潮湿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屋中都是一水的鸡翅木家具,墙上镶嵌着半口瓷瓶,插着梅花。书架子上除了书籍,还有各色羊脂玉摆件。 官靴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寂静无声。 听人说徐阶是京城首富,家业还大过严嵩。 严嵩家是什么情形周楠不知道,但就他两世为人的经历中,老徐家是他所接触过的第一富豪。 徐阶显然刚起来,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神色显得疲惫。 世人都说宰相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挺累的。 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每天卯时都要进紫禁城上早朝。也就是说,后世北京时间三点就得起床,要忙到下午四点才能回家。吃过晚饭,就得睡觉了。 这样的日子,别说周楠这个现代人受不了,就连明朝历代的皇帝也是深恶痛绝,如正德c嘉靖c万历c天启等几个君王,索性就搬去西苑,几十年不上朝,不赔你们玩。 看到周楠,徐阶就板着脸训斥道:“子木,延庆州学祭祀,这次京察考成,你怎么不同老夫说?你的官职得之不易,国家又需要你们这种精通实务实官员,却如此不珍惜?” 周楠心中腻歪,上次我打着心学门人的牌子找你说锁厅的事情,好你个徐老头却食言反悔,连宰辅的脸面都不要了。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个芥子般的人物,真求到你这里来,肯定会吃闭门羹。 现在你又装着亲热的样子,还不是因为我出的那个主意帮了你一个大忙。 徐阶装出厉声呵斥的鬼样子,估计是要打一棍子给个枣,胡萝卜加大棒。 其实,换成别人是他周楠,吃徐阶这一通训斥,只怕会感动得泪流满面,立即拜倒在地。官场中人,尤其是徐阁老这种大人物若是对你客客气气,怕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这番做派,形同师长教训晚辈,是拿你不当外人。 可惜周楠这个穿越者实在太明白徐老头是个什么人了,自然不会被他区区几句话就感动得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老大人日理万机,下官如何敢来叨扰。再说,这也就是两件小事,下官和邹云卿也是不打不相识。” 预料中的感激涕淋没有出现,徐阶微微失望:“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毕竟都是同门,你若因此和云卿有了芥蒂,却是不美。” 周楠:“不知道老大人深夜唤下官过来有何吩咐?” 徐阶:“昨天夜里云卿来我这里说起你所建言的重建仁寿宫一事,可是你想出来的?” “下官胡言乱语,还请阁老治罪。”揣摩君父意思,这可罪名真要追究起来可不小。 “无须担心,不过是同门的闲话,不用上纲上线。”徐阶哈哈一笑,挥手让下人退出去,又叫周楠坐下,便说出一段话来。 今日一大早,内阁辅臣上完早朝又回到西苑后,嘉靖有来传四大辅臣过去说话,话中有意无意提起仁寿宫被烧一事,自己现在暂住玉熙宫,地方实在太颇为不便,暗示严嵩拿个章程出来。 原来,道家修炼讲究“道c侣c财c地”四个要素。道,就是修行的法门侣,名师指点修行过程中需要消耗大量天材地宝,这就是财地,就是洞府c宫观。 修仙炼气的时候,所需的炉鼎等材料占地实在太广,又要许道人术士护法,地方小了,确实铺排不开。 严嵩现在手头实在没钱,为了维持东南胡宗宪的局面,他已经想尽了办法,现在又如何拿得出钱来? 新建宫观,开什么玩笑。皇家工程从来都是一个无底洞,外间一钱银子一块的金砖,经过几道转手,层层克扣,到铺到地上,十两银子不止。一座仁寿宫下来,五十万出去。 现在再建,那不是要老命吗? 于是,严嵩沉就道,陛下若是觉得玉熙宫实在太不妨搬回大内去住。 搬回大内,朕之所以长居西苑,不就是不想受人约束,嘉靖皱起了眉头,又将目光落到徐阶面上。 着一切都在徐阶的预料之中,他就按照周楠的之计。回答说,国家财政困难,再建新的宫观确实难以负担,严阁老的的建议也是正理。不过,首辅却想错了,重建仁寿宫却花不了多少银子,也用不了多长的工期。 嘉靖有些惊讶,问这事怎么说。 早已经准备好的徐阶侃侃言道,仁寿宫大火,尚余不少木料可用。另外,可在重建中大量使用石料,臣也找到了免费的石场,如此又可节省许多款子。这样算下来,也就总共花消不过十万出头。各部院挤一挤,就凑出来了。臣又算了一下,若依此法建观,半年可成。 嘉靖大喜,道,甚好,照此办理,就由徐阶你主持建造仁寿宫。 以往这种皇家工程都是由小严主持的,现在却着落到徐阶头上,可见嘉靖对严嵩的失望。 投了帝王之好,摸对了皇帝脉好处自然颇多。当日,嘉靖在打醮的时候,只传了徐阶一人过去侍侯,又赏了他一顶用香叶编成的香冠。 要知道,这可是莫大的恩遇。 徐阶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天子对严嵩已有了成见,知道自己等待多年的机会到了。 听他说完,周楠本想装模做样恭喜一下徐阶,可想了想。徐c严二人堂堂阁老在天子驾前就好像是妇人争宠,这事也没有什么好光彩的,就闭口不言。 他只好奇的是徐阶今日找自己过来所为何事? 这事怕不是论功行赏那么简单,实际上邹应龙给这里一个中上的考评,已算是过得去的犒赏了。 “此计出自你手,果然甚好。”徐阶:“以老夫观之,你倒是个经世济用的干才。可叹你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在行人司任职却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本来,锁厅回家才是正理。不过,老夫觉得,在各部院历练一下也是可以的。再说,有王世贞这个老师,来年的科举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他话中有话,周楠精神一振。暗想:老徐这是要给我升官吗,那感情好! 确实,他现在这个行人当得尴尬,成天在行人司晃荡也没滋味得紧。不拿到进士功名,总归是一场空。 可老实说,对于明年的科举,他是一成把握也没有。 如果能够以杂流官入试,借老徐的门路转去其他衙门,直接变成正七品倒是条好出路。 徐阶却不直接说这事,反转了话题:“今日,吕本吕阁老上折请辞回乡丁忧,朝堂有大臣推太子左春坊李春芳入直内阁,出任武英殿大学士一职,子木,你怎么看。” 这话表面上看问得没头没脑的,可如徐阶这种大人物所说的每一句都有着深刻的含义,如何能够乱答。 周楠略一思索,立即就品出其中的滋味。 李春芳,嘉靖二十六年状元,可张居正同科,翰林院编撰,经常进西苑给天子撰写青词,很得皇帝看重。自出仕以来平步青云,先是做太常少卿,后任礼部右侍郎,仍兼翰林学士,像之前一样到西苑值班。 再后来后来升任礼部左侍郎,最近又挂了吏部侍郎衔任太子左春坊一职。 这样的履历简直就是闪瞎人的氪金狗眼,由此来看,李大人从一进入官场,就是直奔入阁为相去的。 可是,现在徐阶既不称他为李翰林,又不称李侍郎,却单提太子左春坊这个职务,就值得人玩味了。 所谓太子左春坊,分左又庶子各一,正四品,掌侍从,赞相礼仪,驳正启奏,监省封题,掌东宫讲读笺奏。 简单说来,就是管理太子东宫,督促太子,乃是帝王师。 另外一个庶子,则是李春芳的同年张居正。 身为帝王师,入阁是必须的。不但李春芳,就连张居正后来也因为这个经历做了首辅。 徐阶这么说,应该是问周楠对东宫这一系官员的态度。 周楠如何不明白,老徐这是让自己选队站。因为,他当初般倒淮安知府借的就是裕王府的东风,额头上已经印着“太子系外围的外围的外围”一行字。 周楠心道:自己和裕王系可没有多大关系,唯一的联系就是詹通。他和詹通之间,也只是私人交情,和政见派系无关。 就算自己想投靠王府,一是没有门路,而是人家还看不上呢!你不是翰林院编撰c编修不是庶吉士,就算想上东宫这条大船,也买不到船票。 富裕王是什么,对不起,不认识。倒是和老徐这里,我还能说得上话,而且人家又能给我实际的好处。 周楠非常干脆:“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百无一用是书生。” 对于他这个表态,徐次辅非常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 老徐头你这是在玩我吗 如果是不明白朝堂政局的人听到周楠和徐阶这一句对话,说不定还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但落到熟悉大明朝权力结构和人事制度的人耳朵里,却是惊雷闪电,因为这涉及到明朝核心决策层的新旧换代。 嘉靖天子龙体一向不好,据说他因为常年服用所谓的仙丹,身已经起了淤斑,估计也活不了几年。 皇帝一但大行,他虽然因为二龙不相见不立太子,但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裕王登基没有任何争议。 而为了让裕王将来顺利接位,嘉靖也预先做了布置,将李春芳c高拱c张居正等一批人尖子充实东宫,教导裕王。这些人就是未来的内阁班底,将来王爷一登基,立即就能使用。不但内阁,就连司礼监嘉靖也考虑到了。服侍小王子的大伴冯保,也是宫中一等一的人才。 也就是说,王府那边已经组成了一套完整的班子,是另外一个中央。 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新人走前台,必然伴随着老人的黯然离场,也必然伴随着一场激烈的斗争。 徐阶现在已经初步获取了皇帝信任,行情看好,欲有所作为,他也考虑到将来裕王系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顾虑到周楠和王府的瓜葛,故有此一问。 周楠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徐阶。 他也知道,未来老徐虽然做了首辅,得意一时,却很快被王府系的高拱给干倒,灰溜溜地跑回松江养老。自己投到他门下,简直是疯了,简直就是穿越者之耻。可他有得选吗,答案是没有? 自己自从献仁寿宫重建之计之后,就已经湿了脚。 他这个时候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身不由自,也理解了历史许多看起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瓜。 道理很简单,一个历史人物,其实代表的是一个集团的利益,根本就行不得快意之事。 比如严嵩,今年都八十一岁了。在人均寿命很断的古代,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实际,到他这个年龄,身份地位财富该有的都有了,人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换他周楠是严阁老,一过六十只怕就回老家享受生活,又何必每天朝四晚五受这个苦?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君子当三思而后行。这三思是思退,思变。思危,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对的地方,危险的地方思退,知道危险的地方,就要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机会思变,一旦有机会,就要努力抓住去改变当前。 其中,思退这一桩最难,也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你严阁老若这么退了,你底下的门生故吏怎么办,大伙儿依附在你身,都指望着你的提携。 再比如胡宗宪何等英雄人物,他难道不知道严嵩已经是日落西山,不知道严世蕃已经犯了众怒,想要自保唯一的办法就是脱离严党。可作为严嵩的学生,师生的情分在那里,只能尽力而为,维持这严党这条大船行一步是一步,他也没得选择。 周楠这句话的意思是,朝廷用选官,当用有实际工作经验的人。所选的宰相,都必须有主政州郡的履历。所选拔的大将都必须在沙场一刀一枪拼杀出来。 李春芳就是一个四体不勤,无谷不分的书生。 他一出仕先是在翰林院观政,接着又到中央部院做官,现在又去教导储君,高屋建瓴,基层工作几乎为零,这样的人做宰相显然是不合适的。 相比之下,你徐阁老的履历就非常漂亮。先是翰林院编修,接着是延平府推官c黄州府同知c浙江按察佥事c江西按察副使c国子祭酒c礼部右侍郎c吏部侍郎c礼部尚书,最后入阁为相。从地方到中央几乎都转了个遍,也只有你这样的老人才有资格执宰一个庞大帝国。 这句话,正好搔到了徐阶的痒处。 到了徐阁老这个地位,他什么样的人才没见过,能够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品行c才干c学识已经不是他考察一个人的必须条件,他看重的是你的政见。 周楠的政见概括下来就一句话:国家需要他徐阁老这样的老臣,徐阁老代表的是老人,李春芳代表的是新兴力量士大夫和君王共治天下,相权和君权同等。徐阁老代表相权,李春芳代表的是未来的君权。 对于周楠的应答,徐阶非常满意。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指着几的茶点:“子木,你司今日京察,想必尚未用饭,先垫些。” 周楠也是饿得狠了,拿起茶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徐阶满面笑容,一副看得意门生的模样,说:“工部虞衡清吏司有个缺,不知子木可愿意去。” 听他这么说,周楠激动得手中的糕点差点落到地。 所谓工部就是专门负责国家工程的部门,相当于后世的建设部c发改委c计划委员会c经济委员会。 其中,工部虞衡清吏司在工部四大司中排名第一,职掌度量衡制度c官用器物制造收发及各地军费c军需c军火制造c开支的核销,并采办东珠,管理熔炼铸钱,采办铜铅硝磺,任免宝源局监督等事。 简单说来,就是负责兵工厂和铸钱,这里面油大了去。 另外三司分别是负责国家工程的营缮清吏司c负责河道和治水的都水清吏司c负责帝王陵墓建设和矿山开采的屯田清吏司。 周楠脑子里飞快转动,工部虞衡清吏司有郎中c员外郎c主事c营缮所正副所正c下面几个局的大使等十来个官员,徐阁老要许我什么官职呢? 徐阶咳了一声:“郎中” 周楠两眼放光。 徐阶咳完,将一口痰吐在铜痰盂里:“那是不可能的。” “是,下官不敢有此妄想。”周楠没好气地说。工部虞衡清吏司那可是正五品的官,又手握实权,必须是进士出身。若徐阶提拔他做郎中,必然会被御史的口水淹死。 徐阶:“员外郎也是不可能的。” “是。”周楠点头,员外郎是从五品,是郎中的副手,也必须是进士。 那么,只有主事了。主事也不错啊,正六品,分管一个部门。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正处级,前程极好。在六部中,分管具体业务的主事有的时候比员外郎还威风,你看看别人家的王若虚王主事。 自己从一个正八品一跃成为正六品,算是跨出了关键的一步。 徐阶:“主事也是不可能的。” 连主事都做不成,难道去干正七品的所正。正七品,也可以啊! 徐阶微笑摇头。 周楠急眼了,工部除了所正,就只剩下各局的大使,大使只是正九品,难不成自己还降一级使用? 果然,徐阶悠悠道:“子木,你看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局怎么样?” 周楠色变。 徐阶微笑道:“老夫不是让你是去管辖军器局,其实,这个官职责任重大,也是不错的。不过,你是行人,如何能降格使用。老夫是这么想的,前番,工部行文说军器局出缺他们已有人选,报到内阁。老夫觉得他们所提的人选不太合适,军器局直接关系到东南战事,必须慎重,就压下来了。” “你可以行人身份过去暂管军器局。” 他这么一说,周楠就明白了。 原来行人司这个部门说穿了就是个跑腿的衙门,平日里的职责就是给朝廷颁布旨意c出使外国,主持地方祭祀,慰问老臣什么的。中央各部院有时人手不够,也会从行人司借调人马过去应急,算是对行人们的一种锻炼。 简单说起来,行人司的革命同志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合着老徐阶说了半天并不是给我升官,而是叫我去跑腿,周楠心中气恼,很好,非常好,我今天就差拜伏于地,卖身投靠了,你却给我这么个活儿。 徐老头你这是在玩我吗? 不过,周楠还是装出非常欢喜的样子,说:“阁老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在下敢不用命。” 徐阶点了点头:“明日你就过去吧,少年人多些历练也是有好处的。” 周楠:“是,谨遵阁老教诲,下官告退” 看着周楠的背影,徐阶微微点头。这个年轻人心思快捷,做决断的时候决不拖泥带水,是个能成事的人,倒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等他将来中了进士,倒是可以大用。 唯一值得顾虑的是他和唐顺之的关系。 不过,听人说,周楠以前在唐顺之那里做过幕僚。后来唐尚书去南京任职,他却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回到淮安老家。可见,周子木和唐应德也就是普通的主家和幕宾的关系。要不,后来周楠怎么却做了王世贞的学生 徐阶这些年为了自保,曲意讨好严嵩,在士林中的风评不是太好。也因为如此,但凡有些骨气的都不肯投他他门下。 如今,徐阁老手下人才断档厉害,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邹应龙这个学生。 可就连邹应龙在延庆州的时候,也被周楠耍得团团转。 对于周楠,徐阶是寄以厚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章 徐阁老的哑谜 周楠心中却是怒极:徐阶你要想马儿跑,又不喂草,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麻辣隔壁的,罢了,我去那边混上一阵子也好。反正那地方不收地不管,我倒是乐不用看行人司一干人的臭脸。 据周楠所知,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局位于京城外西南十里的地方,在大兴县辖区,倒是清静。独掌一个部门,关起门来过日子,管辖百来号人马,倒有点土霸王的味道。 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在门子的引导下,周楠又在徐府里弯弯绕绕地走着,期间也叫开了好几扇门。 还好有这个门房带路,如果让周楠自己走,只怕找不着北。 走了一气,经过一个个僻静的院子,突然有一个盛装女子从月门而入,正好和周楠照面。 内宅之中,男女有别,门房急忙避到一边,施礼:“见过九小姐。” 这人正是阿九,九公子。 却见阿九身着一件竖领缀着金纽扣的大袖长袄一件,下面系着马面裙,头戴金线梁冠,底部缀金嵌宝钿儿,两侧插金簪一对,冠正个有翠叶玉花三朵,耳戴金丁香,做富贵人家大小姐打扮。 她粗平眉,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白皙,在周遭白雪的映衬下闪闪发亮,美艳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如果换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见到如此天仙般的人儿,只怕早就色授魂予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周楠突然笑起来。这一笑,竟是不可遏制。 良久,他才喘着气:“下官周楠见过女公子。”是的,他和九公子可说是混得非常熟了。在经历过几件事情之后,内心中已经拿她到糙汉子铁哥们看待。 也喜欢这疯丫头的古灵精怪大大咧咧,今日见到她这般打扮,仿佛看到女装大姥。 这实在是……太滑稽了。 他这一笑,门房愕然,接着仿佛也明白了什么,憋不住笑起来。 阿九气得浓眉倒竖,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你们在笑什么,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是是是,是下官无状,告辞,告辞。”周楠眼睛里全是泪花,急忙一施礼,扭头就走。 刚一转身,突然,腰上有剧痛袭来,疼得他的眼泪终于落下。 原来,阿九忍无可忍,偷偷地伸出手在周楠腰上用尽全身力气一拧。 真的好痛。 周楠回到家里,顾不得吃饭,忙脱掉衣裳叫道:“芳语,快过来看看本大人腰上怎么了?” 见丈夫回家之后一言不合就脱得赤条条,荀芳语大羞。红着脸看去,低呼一声:“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忙将一面镜子递过去。 周楠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腰上有一大块淤青,呲牙骂道:“那小娘皮手好毒,本官绝不善罢甘休。” 听到小娘皮三个字,荀芳语以为丈夫身上的伤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时被青楼女子弄的,心中突然气恼,就低下头去再不说话。 周楠发现不对,劝了半天也没有任何用处,整整一夜都面对着小妻子的背心,甚是没趣。 到第二日早晨,荀芳语依旧一言不发,和周楠打起了冷战。 穿上官服,到了行人司之后,回想起昨日的情形,周楠忍不住一叹:真是多姿多彩的一天啊! 不管怎么说,昨夜看到九公子盛装打扮的模样。如果没猜错,她应该又回到相府做大小姐。想来,应该是自己献上重建仁寿宫一策阿九在其中也立了不小的功劳所致。 她能够平安,周楠也安心来。 到了司里,周楠在秦梁那里拿了派遣通知,接下来就可以去军器局上任了。 周楠心中恶劣,感觉自己现在就好象是后世的包村干部。 看到周楠在收拾行装,郭书办好奇地问周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被发配了呗!”周楠将自己暂管军器局的事大概和郭书办说了一遍,最后没好气地道:“老郭,咱们相识一场,今日只论友情,不谈上下级关系,以后多珍重。” “什么,暂管军器局?”郭书办两眼发着绿光定定地看着周楠。 周楠倒被他的表情给吓住了:“老郭,你不要紧吧?” 郭书办发出气恼的叫声:“周行人,属下也是替你鞍前马后效过命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没有苦劳也疲劳了。对的,这个差事想来是徐阁老的恩典。你发达了,怎么忘了属下,就这么走了,不是叫小的没个下场吗?” 好激烈,周楠吃惊,问:“老郭,你这是怎么了?我这是被发配啊!” 郭书办埋怨:“行人,我的周行人,你就别跟属下说这些了,这军器局是何等的美差,又是何等的要紧,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 郭书办:“军器局负责九边各镇军的军器制造,每年国家拨那么多军费下来所做什么的?除了给军士发军饷,就是各项军器、马匹、被服开支,这其中又有多少银子在流动?咱别的不说,就拿制造火器的铜、锡来说,这都是可以直接当钱使的,里面的漏洞大了。” “工部是小阁老的地盘,一应军器被服都直接供应东南战场,非真正的心腹不得出任这个大使。行人得了这个美差,却将属下忘记了,岂不叫人心冷。试问,今后还有谁肯实心实意跟着大人。” 郭书办很生气,他不是进士,进行人司跑腿也就是一个必要的流程,等到流程走满就会被分配去做八品、九品的杂流官。就现在而言,他负责周楠的手头的文书往来,相当于周大人的秘书。 按照明朝官场的规矩,主管升职或者调动,书办也会水涨船高地跟过去。一来是酬功,二来衙门里的活说穿了就是公文往来,所有事务都要写材料。而写材料这事非常专业,没几年你根本就入不了门。所以,为了方便,主官调动的时候也会将手下能写材料的秘书带走。 周大人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今后谁还肯给你卖力? 听他这么说,周楠心中大震。是啊,军器局直接跟东南战场挂钩,每年又经手那么多款子的往来,其中的权利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这大明朝的职司好坏,手中掌握的权力大小和所能调动的资源可不是光用品级就能界定的。 如此看来,徐阁老倒没有亏待我周楠,是我错怪他了。 不对,工部是严世蕃的自留地,军器局又如此要紧,老徐派我去暂代大使一职,只怕不是叫我过去发财那么简单。 他想干什么? 周楠心中有事,就道:“老郭你的事情我放在心上呢,如果你愿意,带你过去也是无妨。不过,大使你肯定是做不成的,一个副使是从九品,倒是委屈你了。” 郭书办听到周楠的承诺,心中一片狂喜:“属下愿意。”是的,他将来就算选官,运气好至多一个从七品的县丞,运气不好,只能做一个八品九品杂流。 千里做官只为财,他又不是进士,难不成还能做县大老爷? 从九品虽然不是朝廷命官,可这个职位油水大啊。干上一年抵别人干十年,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周楠收拾好一应私人物品,又跑了一趟邹应龙那里说了郭书办的事。 邹应龙是工科给事中,这是他办起来也就是一句话罢了。不过,邹大人有些淡淡的不悦,说:“些须小事,劳师动众,毫无意义。” 周楠心中有点汗颜,还好自己没有直接去找徐阶,不然老徐头说不定对自己有看法了。哎,我这人其实还是挺念旧的,还做不到翻脸无情,把手下当手纸用过就丢。 回到家中,荀芳语还是那副不说话的样子。 周楠坐在书房里低头沉思徐阶派自己去军器库的用意,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心中不觉气恼:这姓徐的也真是,跟我打哑谜做什么,什么毛病?想来定然是跟嘉靖学的。 嘉靖皇帝这人的性子概括来说两个字“矫情。”他想叫大臣做什么,又顾及到风评,通常都会说些四不着六的话让人猜。 严世蕃就因为猜对了皇帝心思,严家这才风光了二十年。现在小严病重,没有人猜迷,严党的形式急转直下,严嵩也渐渐失势。 “世界上的事情都有因果,我去军器居是果,那么原因呢?只要找到这个原因,谜底自然水落石出。” 周楠感觉自己抓到了关键点,心中剧震。 原因很简单啊,就是我上了重修仁寿宫之计,让徐阶投了君王之好。 皇帝要重建仁寿宫这一点,难道严嵩看不出来?废话,老严侍侯了天子二十年,帝王心意还是能揣摩到的。可他为什么不投其所好? 问题又回到“行不得快意之事”上面,严嵩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利益集团的话事人,他的一言一行都要为这个利益集团服务。 如今,严党最大的利益是东南军事,只要仗打好了,一好百好,大家升官发财。若是输了,无论是皇帝的雷霆,还是天下人的怒火都能将整个严党烧成灰烬。 打仗靠的是什么,钱粮。如今国库空虚,胡宗宪亲自跑了一趟京城,才弄了二十万两,这点钱根本就不够用,必须依靠严嵩从其他地方挪借。 所以,严嵩手头所有的资源必须投到东南。至于嘉靖这里,明知会触怒天子,也必须顶下来,甚至不惜压上自己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君臣情分。 这么一想,严阁老也挺悲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悟性 那么,疑问出来了,胡宗宪的军饷严嵩要从什么地方去弄? 东南每年耗费军资百万,今年的缺口尤其的大,要想补满乃是一件很叫人头疼的事。 严嵩一动用手头的资源筹款,必然露出破绽。 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圣眷不绝,就是因为他能够为皇帝弄钱,是嘉靖的白手套。 只要找出他的财路,断了它,严嵩对于嘉靖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至于徐阶派周楠去军器局,这里又涉及到明朝军费的开支发放方式。 在任何一个年代,军费的发放都不可能是将真金白银塞到领军大将手头,说:“这是今年的军饷,你自己看着花吧!” 明朝有鉴于唐宋藩镇割据的旧事,防军队将领如防贼一样。大军出征,后勤都捏在朝廷手中。没有后勤粮秣,将领就算想造反也没有任何可能。 就拿这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来说,一部分做为将士的军饷直接发放到人;一部分则由户部采购粮草c被服等物资,由军队驻扎地的地方官分配;一部分则交给工部制作成铠甲和兵器。 所以,无论是朝廷拨下的二十万两银子军费,还是严嵩自筹的资金最后都会有一部分流到工部,流到虞衡清吏司,流到军器局 现在小严病重不能视事,正是调查这事的良机。 周楠所要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这事若是办好了,他未来的前程不小,转为七品甚至更高几品,到地方上做个正印官应当不成问题。况且,这活油水不少,也算是徐阁老对他的的酬功。 徐阶之所以没有和周楠明说,估计是还顾虑着他周大人是否是真心投靠,用这事来试他。若是急吼吼地抛出全盘计划,周楠反手把他老徐给卖了呢? 另外,他身为内阁次辅,体面还是要的,话不能说白。 最重要的,这是徐阶对周楠的一场考验,考验的就是周子木的悟性。若他悟出这一点,就说明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周楠现在确实是悟了,简直就是醍醐灌顶。 他此刻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好象是立在空中俯视着整个雄浑壮阔的京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有一种做为棋手冷眼旁观这个棋局的感觉,那种大历史视野又回来了。 在这座京城,有人做棋手,有人做棋子,有人只能做可怜的任人践踏的棋盘。 我要做棋手,这是穿越者的优势。 这里是京城,自有一套游戏规则,和地方上完全不同。 我们的周大人开悟之后,按照后世修真小说的说法,又提升了一层境界。 他禁不住仰天长啸,放声大笑。 好,就帮老徐查一查这件事。 查这事对他周楠来说自然有许多好处,首先如果立下这桩功劳,他可以在徐阶的提携下绕过科举这一关,直接转为七品以上的正印官。科举这事变数实在太多,他没有丝毫的信心。 况且,现在严党已经惹得天怒人怨。若是能够借机搬倒严嵩,他周楠必然能获取极大名望。 周楠回家之后,也不吃饭就呆坐在书房里埋头苦思,荀芳语虽然气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但心中还是担忧。叫人做了茶点,亲手端过来,又默默在旁边为他烧水泡茶。 见周楠坐在旁边面上忽怒忽忧,她心中也是担心。好几次都想张口询问,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此刻,他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状若疯癫,荀芳语手一颤,杯中的热水撒到脚上。 剧痛袭了,不觉惊叫出声。 周楠忙伸手去摸她的脚背:“芳语,你怎么了,疼吗?” 荀芳语摇头。 周楠:“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地毛手毛脚。好歹也是姨娘,这些活儿你叫其他丫鬟小子来做不可以吗?” 荀芳语心中突然有怨气涌起,伸手拍开周楠的右手,狠狠地看着丈夫,眼眶里有泪花泛起。作为大户人家小姐出身,她也知道如周楠这种身份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以前在家里也见得多了。 而且,男人在外面交际应酬,出入青楼楚馆也是常事。可不知怎么的,心中却是那样的难过。 周楠:“你看你看,都疼哭了吧!没事的,没事的。” 他笑着安慰了荀芳语两句,最后道:“对了,我明天要去城外十几里地的军器局当差。” 荀芳语突然紧张起来,顾不得和丈夫置气,张嘴要问。 周楠又道:“其实也不远,坐车每日都能回来,就是通勤时间有些长。”他大概计算了一下,从家里到军器局,以明朝的交通情况,单边就得一个多小时,每天至少又三个小时消耗在路上。 想不到穿越到明朝又回到现代社会挤地铁的日子。 在以前,周楠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挤上十几站路去上班,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 什么叫同勤,荀芳语也不懂,她忙道:“老爷若是每日来回,卯时就要动身,晚上再回。天又这么冷,身子如何经受得住,如果实在回不来就住在那边吧。” 周楠想了想,点头:“看情形再说,我争取三两日回来一次。” 荀芳语恩了一声,突然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安婆婆,快去叫安婆婆过来给老爷收拾行装。” 这一声好大,将周楠吓了一跳。要知道,荀芳语平日里少言寡语,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即便开腔,声音小得也像蚊子哼哼。想不刚才这一喊,声音却如此清亮,直震得人耳膜发疼。 当夜无话,荀芳语极尽温存,夫妻二人的冷战就这么消泯于无形。 第二日一大早,周楠先去了王世贞那里。 王世贞还没有回来,他就跟那个老仆说明了情况,道自己以后只怕不能每天过来读书。 老仆笑道,这事他能够替老爷做主,周大人就放心去上任吧!日过来一次也可以,不过,每天一篇文章还是要写的,到时候一并交过来就是。 从王世贞那里出来,周楠和郭书办汇合坐了早已经雇好的马车,出了阜城门,一路朝军器局行去。 现在的郭书办已经不是郭书办了,他得了新的官职,现任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局从九品副使,算是正式分配,奔赴为国效力的前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二章 老郭的为官之道 至于周楠现在的官职,名称很拗口,“行人司行人,暂署虞衡清吏司军器局大使。”以后在官场上往来,自报家门的时候,一长串官名报出来,还真是麻烦。 周楠这一路上都在练习,半天总算说得囫囵。 郭书办,不现在是郭副使,笑道:“行人,你也别记那么多。后面那一长溜官职都是暂代也没有什么意义。以后见了人,你只需说自己是行人就可以了,谁敢不敬?” 行人将来可是要做御史,做给事中的,至不济也是六部主事,不比鸟毛大使威风? 周楠心中暗道,别人做行人,是直奔言官清流而去。我没有文凭,先天不足,这条路显然走不通。只要办好这个差事,有老徐的提携,倒是可以以杂流而为正印官。只不过,此事不好同老郭讲。 又说了几句闲话,郭副使看着周楠调侃道:“行人今日面容发青,精神萎靡,想来昨夜操劳过度。事行有度,莫到了年老时有心无力,多保重八。” 这是少年不知xx贵,老来望x空流泪的明朝版吗?周楠心中突然有些恼怒,自己以前在淮安的名声确实不是太好,到京城之后青楼楚馆基本不去,整日只在王世贞那里读书。想不到那个色中饿虎的名号还是如影随形跟了过来。 正要发作,郭副使又道:“行人,我听人说军器局那边甚是繁荣,到地头免不要有人吃请,场面上的应酬却是免不了的,怕就怕行人你经受不了,伤了元气。不过,大老爷你放心,这些累活,舍属下其谁?” 他一副窑子里的姑娘放过我们周大人,有种冲我老郭来的架势。义正词严,忠心耿耿。 听老郭这么说,周楠精神大振:“那边有妓女否?” 不对啊,军器局乃是军事重地。一般来说,这种机关都设在荒郊野外,鸟不拉屎的地方。 郭副使兴致勃勃地说,原先军器局那边确实是荒地。可一下子修了那么多仓库,又驻了一百多人。每日车马c商贾不绝,渐渐就繁荣起来。由一个小村变为大庄子,然后又成为一个集镇。 到如今,那地方已经有两千户人家,一万余人,抵得上偏远地区的一座县城了。 人一多,各行个业都繁荣起来,青楼楚馆也同样如此。 周楠矫舌,他有点蒙逼,小小一个军器局竟然带动了一方经济。 “开玩笑,国家每年那么多军费,九边所需军械都要从军器局转运,这其中又有多少银子在流动。”郭副使一脸的精彩:“那边虽说是大兴县的地盘,可县衙门却管不到。一万多人口,地方治安也需要人维持,怎么办,自然交给行人你。行人,你别看这个官儿小,可同县大老爷没什么区别,在那一亩三分地里,都是大老爷你一个人说了算。那才是,真正的百里侯啊!” 听老郭这么一说,周楠抽了一口冷气。 确实,一万多人已经是一个县城的规模。他手头有钱,有一百多兵丁,一言九鼎,这不就是个县令吗? 而且,和地方县要受到无数婆婆约束不同,军器局只需对工部负责,工作起来弹性非常大,妥妥的小诸侯。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本来周楠对徐阶这个安排心存怨怼,此刻却是心花怒放了。 他斜视郭副使一眼,呵斥道:“你这厮原来早知道这个职位的要紧,却故意不说,好生可恶!” 周楠原本以为这个大使也就是油水多些,但品级低前程无亮。却不想,竟威风成这样。 若事先知晓这里面的门道,以他的性子,这个副使的位置肯定会用来和人做利益交换。 郭副使不花一文钱就得了这个肥差,好一个心机b一y。 老郭有点尴尬,拱手作揖:“行人的恩情属下没齿不忘,将来只能粉身以报了。” 周楠笑道:“老郭,说这些就没意思了,你跟了我也有些日子,咱们也算谈得来,也应该给你好好安排。” 郭副使感激涕淋半天,就问:“行人这次去军器库可有章程?” 周楠奇问:“不就是去上任,要什么章程?” 老郭:“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上位都会用自己的心腹。如果没猜错,现在军器局里的书吏和衙役应该都是前任大使的老人,未必和行人你一条心。又有一句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得整治几个刺头,最好能够赶走几个人,树立权威,得叫别人怕了行人。” 周楠:“普通衙役也就罢了,局里的吏员书办都是吏部任命的,哪里能说赶走就赶走?”明朝的文官制度已极尽完善,所有吏员,也就是正式工。如果他不犯错,做为主官的你还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郭书办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道:“行人,属下已经查过了,军器局有不少人吃损耗,伙同外人走私贩私。为首之人是章副使,证据确凿。等下行人去了军器局,可按图索骥,将章副使等一干人拿了,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别人知道咱们的厉害,以后自然就老实了。” 说到这里,老郭亮油油的秃顶上仿佛写着“我很凶”三个大字。 这厮倒是早有准备,周楠:“到任第一天就拿下一个副使,不妥当吧,坏规矩。” 老郭一笑:“其实也不是真要将章副使怎么样,也就是吓他一吓。大老爷,等下可由小人先发难,唱白脸。待吓住章副使,大老爷可出来唱红脸,饶他一回。如此,章副使受了行人的恩惠,以后自然俯首帖耳唯你马首是瞻。” 周楠心中大动:“老郭,可知道这个章副使有什么背景?” “查过了,没什么背景,他这个副使是花钱从嘉靖初年夏言的一个门生手头讨来的。” 夏言当年死在严嵩手头,已是明日黄花,整治他一个门人的关系户也没任何后患,周楠觉得老郭这个建议不错。 心中琢磨着等下老郭率先发难,自己又如何网开一面唱好那个红脸。 确实,作为一个主官,倒不用当这个恶人。 老郭倒适合给自己干脏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十年媳妇熬成婆 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局位于出京城十四里地的白各庄。 京城中叫什么“各”庄的地方非常多,比如杨各庄、马各庄、张各庄。 各的意思就是家,白各庄这里以前住的是一户白姓人家。后来军器局设在这里里,人口飞快膨胀,几十上百年下来,已经变成一处集镇。 远远看去,好大一座城市,只是没有城墙而已。 集镇中有横平竖直两条大街,十几条胡同。正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好多人,又不少衙役在巡街。 老郭拉住一人,问军器局衙门在什么地方。这才知道,这些衙役都是军器局的。 听说眼前是新任的大使和副使,几个衙役大惊,急忙将大老爷迎回衙里,又让所有人集合排衙,拜见主官。 衙门位于距离十字口西北百余步的地方,和普通县衙没有区别,前厅后院。 前面是大堂,大堂旁边是副使的判事厅,后面则是周大老爷起居的后衙。 军器局有大使一人,副使两人,书办六人,兵丁一百整。另外,还有四口大仓库,一家火器制造所,一家制造长矛枪头和雁翎刀的工坊,有工匠六十,衙门每年手头的流动资金有上万两。 据说,距离白各庄六十里地还有虞衡清吏司的一家皮做局,一家鞍辔局,不用问是制作铠甲和马鞍的。 虞衡清吏司的好几个局都设在大兴县境内,地方上有事,局里自己就处理了,县里也没资格发声。由此可见,做大兴知县是何等之惨。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做恶,附郭省城。大兴知县附郭京城,县里的地盘被中央各大衙门分割得七零八落,想来前世不知道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 悲剧啊! 周楠手下这一百多人负责地方治安,有逮捕处置罪人的权力;管着一个商业繁荣的城镇,每年又有上万两流水支应。 掌握着一支可用的武装力量,掌握着大笔国有资产,说起来周楠的实权比普通知县还有大些。 看着拜伏一地的手下,老周志得意满。感觉自己就好象是后世一个大型国企的董事长,给个知府也不换啊! “起来吧!”周楠第一次主政一方,很快地进入角色,拿腔拿调地喝了一声。 接着他有劝勉了众人几句,从袖子里将老郭早已经准备好的黑名单放在长案上。 老郭会意,腰杆一挺,目光凶狠地盯着众人,道:“我军器局虽然品级低,却管辖一方。除了制造军器,还要捕盗、缉私、捉逃、盘奸之责。本官听人说,有的人公器私用,走私贩私。走私贩私也就罢了,甚至还有人胆大包天到动用兵丁走私私盐,走私药子。我想问,谁给你们这个胆子?” 说着话,他大声冷笑:“别以为你们打着军器局的旗号,又带着兵马,大兴县就管不着你们。别人管不着,好,我们自己管,今日本官说不得要替周大老爷清理门户了。” 老郭说到激动处,索性将帽子也摘下扔狠狠扔到地上。 别人是赤膊上阵,他老人家是髡首冲锋。 这一百来号人见到他张开的欲要吃人的血盆大口,心中惊惧,知道周楠这是要立威。 今日只怕有人要倒霉了,大伙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谁的屁股都不干净。真要追究,没人跑得脱,就看大老爷要拿谁当杀鸡警猴的那只鸡。 下面的人有的面容苍白,有的偷偷地擦着额上的汗水,有人眼珠子不坏好意思滴溜溜转动显然是想等下是不是借这个机会举报仇。 郭副使见火候已到,给周大老爷递过去一个眼色。 周楠酝酿了一下情绪,柔声问:“章副使何在?” 没有人吱声。 又喊了一声,依旧没人搭理。 周楠心中的邪火拱了起来,好个狂妄自大的东西,本大老爷叫你,你竟然置之不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咱就不姓周。 他也懒得去唱红脸,提起惊堂木重重一拍:“章副使,你这小人,给本大老爷站出来!” 还是没有人说话。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半天,才有一个书办战战兢兢上前:“禀大老爷,章副使却不在。” 郭副使怒笑:“好个混帐东西,他不知道周大老爷今天要来上任吗?” 书办:“回大老爷,回郭老爷的话,章副使任满已于今日一大早交卸了差使辞官回乡了。” “什么……辞官回乡下……就是今天的事……”郭副使瞠目结舌,继而满面通红。 他也是得意忘形,一心向在周楠面前表现,一开始就惊风急雨树威,却忘记了先让大家拜见新任的周大人。到现在,下面的人姓甚名谁,所任何职他还一无所知。 若早知道章副使已经辞官,何至闹出这样的笑话。 出师不利,老郭这个脸丢大了。 而且,犯下这么大一个错误,周大老爷又会怎么看我老郭? 他和周大老爷蓄起的气已泻,再换一只鸡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没个奈何,郭副使只得有气无力地说:“既然姓章的已走,那就罢了,各人前来拜见大老爷吧!” 失望,非常的失望。 已经写好的剧本一开机,演员跑了,周楠有种一拳打在空气里的感觉。 不对啊,穿越小说不是这么写的啊!按道理,书中的主角新到一地,必然会有一个老人仗着自己是老资格不把你放在眼里。然后,一番争斗,被主角狠狠打脸。 这才是读者喜闻乐见的桥段啊! 周楠心中不快,睁开智慧的双眼要看下面一百来号人马中谁有做反派的潜力。 可惜看了半天,下面的人对他都是必恭必敬,谄词如潮,就差叫他老周是干爹、亲爸爸。 算了,既然大伙儿如此上道,周楠爸爸再对你们吹毛求疵,吹毛求屁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只得好生抚慰了手下半天,叫他们各归其位,好生做事。 今日无事,一切顺利,老周竟有点淡淡的失落。 见周围无人,旁边,郭书办放声大笑:“大老爷,想不到做官是如此过瘾。看到下面一百多人拜伏在地,把你当祖宗供着,爽利,爽利啊!想不到我老郭也有今日的风光。” 小人,得势小人。周楠在心中鄙夷,给老郭下了这个判词。 这厮也是倒霉,中举之后在京城待选十年,一直都在各大衙门跑腿,被人当灰孙子一样使唤,是个人都能踩他一脚。 这次终于得了官位,还是个权力大油水足的职司,得意忘形了。 周楠一睁脸想要训斥他几句,可一开口,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自己无论是做衙役、典吏、知使,还是行人,都是别人的下属,一言一行都要看人脸色。如今,终于可以在这一亩三分地当土霸王,真是十年媳妇熬成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体面呢 突然间,周楠觉得自己好象是影视作品的标准的反面角色,而老郭则是典型的狗腿子。 正副两位大使大声奸笑,若是叫手下人看去了也不成体统。 周楠忙一整脸,让老郭收声,快快去将历年的帐本找出来熟悉了,尽快进入工作状态。做坏人你也得有做坏人的资格,业务上不能太差。否则,那就不是奸人郭,而是是蠢人郭了。 于是,周楠和老郭就耐下性子查看公文,时不时还在纸上记上一笔,将丢下二十多年的四则运算重新捡起来。 正当周楠和老郭算帐算得老眼昏花的时候,就有差役拿了帖子进来,说是大兴县白各庄巡检司的钱巡检前来拜会。 前头说过白各庄是军器局的地盘,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大兴也管不到这里,现在怎么又钻出个巡检来了。 周楠甚是奇,就让人将钱巡检请了进来。 巡检是武职,可世袭,钱巡一家三代都在大兴县衙里当差,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行人的前程和威力,对周楠极为恭敬。 坐下看了茶之后,钱巡检就道,听说周行人和郭副使今日正式上任,他在镇里设宴为二位大人接风,寥尽地主之友谊,请务必给面赏脸。 一听这个名字,老郭就两眼放光。二八佳人体如酥,腰上长剑杀愚夫,显然不单单是吃顿饭那么简单。 上任第一天就去狎妓,好象不太合适。周楠正要呵斥老郭,可心中一动,说到底这里是大兴的地界,现在又钻出个巡检来,以后大家在公务上还需互相配合,这么不给面子也不妥当,就点头应允了。 出了军器局,三人到了,钱巡检点了三个女子作陪。 据老鸨介绍说,这是楼中群芳的状元、榜眼、探花。其中,状元那个叫林宝宝,是钱巡检的心头好。老钱每次来这里必点,一年中要睡上百余次。 钱驯检好身体,我辈楷模。 今日老钱异常大方,直接将林宝儿推到周楠怀中。 周楠看到钱巡检黝黑的皮肤和伸出鼻孔的茂盛鼻毛,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林宝宝,想象二人在一起时的情形。心中突然有点接受不了,就让给了老郭。 倒不是他有什么道德洁癖,实在是这个林宝宝生得实在不好看,嗓子也粗。状元如此,可想其他女子质量堪忧。 想来,小地方也不可能有什么美人。真正有姿色的女子,人家不知道去京城发财。也就十几里地,那边可是遍地黄金的花花世界,那边才是能体现个人价值的大平台。 从头到尾,我们的老周同志都显得非常正经,拒美色永不粘。 酒过三巡,大约是看出老钱要提正事。两个话事人谈话,老郭自然不方便旁听,就抱着林宝宝走了。 见四下再无人,钱巡检又敬了周楠一杯酒,小心地说出一番话来,又说还请行人怜惜,务必要帮我一回。 原来,钱巡检所说的事情依旧是为了应付今年的岁考。 京官三年一考,地方上则是一年一考。 巡检司掌握的是一县的军事力量,相当于后世的武装警察和公安局,考核的指标很简单,就看你当年抓了多少犯人。抓得越多,说明你成绩越突出。若是太平无事,一个犯人也无,就准备吃挂落吧! 按说,以封建社会衙门的凶残,你一个巡检要抓几个犯人应付也不是什么难事,带人上街,看谁不顺眼带回去关上一阵。等应付了考核,再放掉就是。小老百姓无权无势,受此无妄之灾后能够平安回家已是万幸,自然不敢废话。 问题在于,钱巡检很惨,他所管辖的这个片区的人口为了生计,都跑到白各庄来了。 白各庄有两个兵工厂,一大片仓库,固然繁荣了一方经济,却产生了强大虹吸效应,不断吸纳周围的人口和资源。 老钱所管的几个集镇,人口加一起也就两千多。没有人口,就没有收入。巡检司的编制也一再压缩,到现在,他手头也就剩十几人,守着白各庄里的一个小院。和周楠手下一百多精兵强将、六十多个精壮匠人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得求到周楠这里,说周大人你手头若是有犯人,借些过去,好歹将这场岁考给应付过去,到时候再还回来就是。 听他这么说,周楠大为同情,又同病相怜。一个县通常都要三四个巡检,各人都管着两三个镇。这厮混得连个乡老都不如,还真是大明朝独一份。 说起来,穿越到明朝之后,他先后经历过两次考评。先是在安东县,后来又是行人司,都是不太美好的记忆。 明朝的文官制度到嘉靖年已经非常完善了,有岁考,有三年一考,有六年一考,还有九年一届的终考。数字出干部,考核出干部,任何人都别想跑脱,都快把大家给逼疯了。 到万历年张居正主政的事,更是丧心病狂到每月一考。张首辅死后他的家人之所以被人整得那么惨,很大原因是他的考成法为害尤烈,激起了众怒。 周楠心中暗道:“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是善政,但考成法弊端实在太大。他年我若为首辅,一条鞭可以实施,考成法嘛……还是算了,得罪人的事情可不能做。宰相者,调和阴阳,沟通上下左右,干的就是裱糊匠的活儿,为政不可太激烈……咳,我连明年的乡试都不知道能否考中,想这么远做什么……” 见周楠沉吟,钱巡检以为他不肯,忙道:“行人,县衙的县丞与我不睦,这次有心要整治下官。后天就会过来考核,这一关我怕是过不去了……一个犯人一两银子。我那里还差三十人,借用三天,三天后就还你。” 周楠心中倒是愿意帮钱巡检的。 自己在军器局虽然是天不收地不管的山大王,可白各庄在名义上还是归大兴县管的。将来地方上有事,未必不找到老钱那里去。 说句难听点的话,若是地方有有不开眼的人惹到他老周。我们的周大人勃然大怒,派人抓捕下狱好生整治,最后到判决的时候还得在大兴县那边走法律程序。 只是,自己好歹也是个行人,你老钱就算要送银子给我,也得讲究方式方法,搞得这般赤裸裸,那不是授人予柄吗? 体面呢? 周楠板着脸:“钱巡检,你这是要贿赂本官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军器局的兵丁跑来禀告:“周大老爷,不好了,一伙送铁的夫子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周楠问:“怎么回事,多少人?” 兵丁回答说:“按照往日生铁入库的规矩,得除去四成的杂质。可今日那伙人却不依,大家说话都难听,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打成一团。大老爷放心,对方只有二十来人,还翻不了天。” 周楠又问:“送生铁的是什么来历?” 兵丁:“来自房山县乐举人的矿山。” 周楠这下就放心了,喝道:“屁大点事,你传我令,点齐人马,将那些人都给我捉了,关上几日,我这就过去。” 等兵丁得令退下,周楠笑着对钱巡检道;“你要的犯人给你凑到了,不过,须得好生看管,不可虐待。毕竟本官将来和乐举人还是要见面的,免得弄僵。” 钱巡检本以为周楠已经狠心拒绝了自己,却不想现在却如此爽利,心中大喜。暗想:二十来人虽然不多,但勉强可以评和中上,今次岁考算是过关了。 他正要说晚间就送银子到周老爷府上,可看到周大人一拂袖风度翩翩离去的模样。心中突然醒悟,这周子木乃是行人,未来的清流,和他当面谈钱实在太俗。这种沾铜臭的事儿,还是直接和他手下心腹交涉吧! 送走周大老爷,老郭一脸色幸福的红润走出来。见周大人不在,一楞:“钱巡检,我家大老爷呢?” 钱巡检也是一呆:“副使缘何这么快?”老郭从抱着林宝宝离席,到出来,前后也就小半柱香时间。扣除宽衣解带,说闲话儿的工夫,怕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真是利索麻利。 话脱口而出,老钱忍不住想抽自己一记耳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短平快可不是什么好话。 我这张臭嘴啊,得罪人得罪人! 好在郭副使倒没有想到那里去,感慨道:“业精于勤,荒于嬉。” 两人将脑袋凑到一起,开诚布公商定好这次人犯交接事宜和具体价格,不表。 且说,周楠冲赶回衙门,那头,一百多军器局的兵丁何等凶暴,已经将那二十多人捉了,用一根细麻绳系了手指,串得跟蚱蜢似的投入班房里,倒也省的他亲自冲锋陷阵当恶人。 周大人现在是单位一把手,按照为官之道,他是不能做脏活儿的,不然不体面。 大老爷还是想做清官的。 于是,老周亲自跑了一趟班房,等手下的书办板着脸训完话。就微笑着对一众鼻青脸肿的夫子们说,这次扣了你们所铸生铁四成杂质,合法依规。你们都是跑腿的,同尔等也没有什么关系。真有异议,让乐举人过来,本官自和他说话。 但尔等聚众滋事却是有错,且关你们几日,以警效尤。 又对手下道:“给他们松绑,一日两餐不可短缺,另外,叫郎中来给伤者看看。” 众夫子先前已经被军器局的兵丁一通好打,现在已经泄了气,都不敢再生事,老实地呆带班房里,等着主家过来交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爸是李伟 办完这事,郭副使就回来,带回来二十两银子。 看到四锭五两重的小元宝,周楠有种泪流满面的感觉:苍天可怜,这可是本大人进京之后第一笔拿得出手的收入,终于不用吃软饭了。 他在行人司每月也就二两银子的收入,京城居,大不易,这点工资连场面应酬都不够,用钱的时候,都从荀芳语的私房钱里支出。 另外,京城的宅子说到底也是荀芳语出钱买的。 看荀芳语带来的婆子丫鬟在窝头c黄豆c青花面前颐指气使的样子,周楠就头疼。长此以往,家里的西风不是要压倒东风了? 老郭:“大老爷,既然人已经捉了,属下这就解送到钱巡检那里去。” 周楠想了想,道:“不忙,明天再说。” 老郭点头:“晾一晾他也好,太容易得到东西也不知道珍惜。”又建议:“大老爷,索性咱们放一个夫子回去让他把这个消息带给乐举人。我已查得清楚那乐举人也没有什么背景,就是个普通乡绅。他但凡会做人,要想将这笔生意长期做下去,免不得会亲自来一趟大兴,自然有一份孝敬。” 两头吃钱,岂不快哉? 周楠想了想,摇头:“吃相太难看了,于本大人官箴有损,罢了。这二十来人关上三四天就放回去,乐举人得了这个教训,以后想必也不会再纠缠扣除四成杂质的事儿。” 他还是知耻的,干这种事儿,心里那道关过不去。 周楠心中奇怪。这乐举人以前送生铁到军器局都是除四成的皮。他以前不闹,今日夫子们偏要生事,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起扣四成杂质这事,涉及到明朝的盐铁专营制度。 从汉朝开始,盐是普通百姓的日常刚需,是国家财政的主要收入之一;而铜铁除了能用来铸钱之外,还可以制作兵器。 因此,国家实行专营专卖制度,实行严格的管控。 到明朝的时候,随着经济的进一步发展,随着中央的统治力的进一步加强。盐政依旧严格,但铁政却放松了,除了官营之外,还允许私人开采。 道理很简单,中国的铁矿品位低,开采难度大,矿点都在大山里,又分散。如果全部官营,成本实在太高,到头来一算帐,说不定还要赔本。 再说了,如果每件铁器都专应,牵扯的人力实在太多。总不可能老百姓每买一口锅,一把镰刀把锁都要跑衙门里报备实行实名制?如此,衙门里每天也不用干其他事了。 因此,从洪武年开始,朱元璋就开了铁禁,下诏命各处铁冶,令民得自采炼,而岁输课每三十分取其二。也就是,每年收营业税三十分之二。 当然,到现在,这个税率已经翻了好几番。 除了课税,还有各项杂捐。 不过,也因为这些矿山都在深山里,又被地方乡绅把持,赋税收起来难度不小。因此,从嘉靖年开始,皇帝家派出矿监到各矿点坐地收钱。所收的钱都入了天子内帑,直到崇祯年间,皇帝被东林党忽悠瘸了撤回所有太监为止。 前头说过,中国的铁矿最大的问题是品位低,开采不易。尤其是其中含有诸如硫一类的杂质,质量很低,铸成的生铁如果直接用来打造兵器,易折易碎。 这一弊病如今在东南对倭战事中表现得非常突出,明军的雁翎刀一对上日本倭刀,常常被人一刀两断。 戚继光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才在唐顺之的点播上发明了鸳鸯阵,让士兵们都换上了长兵器。 其实要想获得合格的钢铁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叫铁匠反复锻打,只要时间够长次数够多,总能一点点将生铁里的杂质煅打出去。 这被打出去的杂质可是不小的损耗,通常在三到四成之间,军器局在收生铁的时候都会扣下来。 周楠也想不明白乐举人今天突然会纠缠这事,这人又没有什么背景,还如此嚣张,那不是失心疯了吗,以后还想不想做这笔生意了? 正想着,又有兵丁将一张帖子送来,说是本地一个姓李的乡绅在《酥玉楼》设宴为大老爷接风。 周楠一看,怎么又是酥玉楼,难道白各庄就没有好去处了吗?那地方的庸脂俗粉,周老爷敬谢不敏,就要推了。 说时迟那时快,又有几张帖子送过来,都是本地的商家,依旧是为大老爷接风,地点不出意料地是酥玉楼。原来,白各庄正好位于官道上,乃是京城西南连通保定府的交通要道。军器局设在这里之后,因为人口一多,变成为一座通衢。 军器局又将大兴县本地巡检司的治安权抢了过去,商家如果有事,肯定会求到周大人这里来,自然要来讨好。 郭副使提醒周楠:“大老爷,这些乡绅可都是要和你相处的,如果不给面子也不太妥当,好歹要去应付一下。” 周楠心中好笑,调侃道:“老郭可是还想着那林宝宝?” 老郭摇头:“露水情缘,过后就罢,当不得真。其实,我也想和地方上的人认识一下,今天也是个机会。”吃回头草,在快餐界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周楠会意,等下乡绅和商贾们肯定又有孝敬,倒是不妨走一遭。 于是,当日晚饭,周楠二临酥玉楼,和一众地方头面人物吃了几杯酒,看了看几个实在面目可憎的女子,做了几首风月诗词。 老郭和众人勾搭半天,又替周大老爷接了二十多两红包,然后兴冲冲钻进了林宝宝房间。 周楠也懒得去管这个口是心非的饿痨鬼,只不住吃酒。 一席酒吃得尽兴,看到众人对自己如此恭敬,大老爷今日非常快活。 很快,天就彻底黑下去了。 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众人这才告辞而去。 周老爷坐在精舍里做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今天是不是睡在这楼子里呢?说起来,本官已经守身如玉大半年了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里的女人这里就没有女人,根本就下不了口呀! 正想着,突见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低声叫道:“周大人,你这么做可不地道啊!” 来的人正是钱巡检。 周楠转着手中酒杯,笑道:“巡检可是怪本官在外吃酒没有请你?” 钱巡检眼睛里闪着怒火:“周大人,人犯的事的事情咱们可是说好的,人你已经凑够了,怎么反手却都放了。你收钱不办事,是要黑了本官吗?这世道还有公理吗,传出去谁人还敢同你亲近?” 周楠一呆:“人我是抓二十多个,准备明日一大早就解送到你那边。现在正好好地关在班房里,要不,你现在就带人过去接收好了。” 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钱巡检问:“大人真不知道?” 周楠:“我又知道什么,老钱,究竟怎么回事,你同我说清楚呀!” “大老爷果然是不知道,这倒是怪了。”钱巡检道:“军器局抓了二十多个滋生夫子的事情下官也听人说了,大老爷果然是一偌千金。不过,就在刚才,我那边一个巡街的手下来报告说,你们衙门又将那二十多人放了。” 周楠大怒,拍案而起:“谁这么大胆子不经本老爷点头就私自放人,我这就回衙看看。钱巡检你放心,本官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急忙出了房间,朝那头喊了一声:“老郭,郭副使,出事了,快回衙!” 老郭扶墙而出:“怎么了,大老爷有何吩咐?” 周楠铁青着脸:“衙门里出魏延了,本老爷这次来军器局本打算要以德服人。看来,今天要拿几个不开眼的家伙祭旗。” “直娘贼,好大胆子,大老爷放心,这事老郭知道怎么做。”听周楠说了这事,老郭面上闪着凶光。 这事是对周大老爷,对他郭二老爷权威的挑战,今次说不定要打残几个不开眼的东西。 两人气急败坏地回到官衙,果然,班房里人去楼空。 郭副使高声喝骂:“是谁,是谁私放囚犯的,好大胆子?” 几个满面煞白的兵丁战战兢兢跪地回话:“禀大老爷c郭老爷,是李副使放的人,小人等也是没有办法。” 老郭一呆:“什么李副使?” “就是新到任的李老爷,他说了,大老爷郭老爷若是回来,还请去他那里说话。” 郭副使大怒:“一个副使竟然叫上司过去说话,好个狂悖小人,你们去叫他过来。” 周楠心中突然觉得不对劲,道:“李副使何在?” “在判事厅中。” 军器局的权力结构是这样,周楠总领全局,下面有两个副使,一人负责兵器制造,一人负责内务和地方治安。 负责内务和治安权柄重,可事务繁杂,又没有什么油水。周楠在为老郭跑官的时候考虑到郭书办劳苦功高,就让他负责兵器制造赚点零花。 以前那个章副使辞职走人,这个李副使应该是来顶替他的。在局里统领那一百号兵丁,管理班房。 两个副使的各有一间判事厅,等到周楠走到李副使的屋中,一个二十来岁的猥琐官员稳坐太师椅,拿眼睛斜视周楠:“你就是周行人,人犯是我放的,我叫李高,我爸是李伟。” 我爸是李伟,未来国丈李伟,就问你怕不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军器局的权力争夺战 听到眼前这个年轻官员自报家门,周楠吃了一惊。 原来这人就是未来隆庆朝李贵妃,万历朝李太后的哥哥,李伟的儿子李高。 上次京畿清丈隐匿皇产周楠和李伟发生过两次激烈冲突,到第二次的时候甚至以死相拼才顺利脱身。想不到这次竟然和李高共事,这才是冤家路窄啊! 看眼前这个李高完全没有下级见上司时的恭敬,周楠就知道此人来者不善。 周楠现在虽然投靠徐阶,苦逼地成为一个即将没落的老臣集团中的一员,但从内心中来说他还是不想得罪王府系。 装出看不到李高狂悖无礼的样子,微笑道:“原来是李大人,说起来本官和你表兄詹知县也算是好友,大家都是一家人。想不到顶替章副使的人竟然是你,缘分,缘分啊!” “你说是的詹通啊,他提到过你。听说你以前曾经在我家表兄手下做个吏员,久仰了。”李高一脸的讽刺:“以吏员而为行人,大人可是我朝独一份儿。不但是詹通,就连爹爹也曾在我面前说到过周大人。现在咱们又成了同事,可不是缘分吗?” 周楠还是微笑道:“若说我以吏员而为行人是本朝独一份,李副使以外戚而为朝廷官员,不也如此?” 明朝有鉴于西汉c东汉两朝帝后二股势力共治天下的前事,严禁外戚从政, 周楠这话已经是对李高的发难了。 李高面色一变,不由解释道:“裕王殿下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亲王,既没有登基又不是储君,我李家何来外戚一说,做个从九品的军器局副使不可以吗?” “哦,这么说也对。”周楠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脑门:“这么说来,李大人这个副使也做得,倒不违制。” 说罢,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摊开手掌:“拿来。” 李高:“什么拿来?” 周楠喝道:“李大人今天到任,吏部派单呢,官照呢?”你说你是新任副使李高,拿文件出来证明。 不觉中,二人已经不着痕迹的过了一招。 周楠刚才这番话的意思是提醒李高,你李大人若是外戚,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人,自然要对你客客气气的。可如果你承认自己是外戚,这官你就不能做。 若不承认,好,你现在就是我的下级。既然是下级,就得懂规矩,遵守制度。 先报到吧。 李高没办法,只得站起来,将一应文凭递过去。 周楠装模做样翻看了半天,又慢声慢气地向他介绍军器局的职司和工作安排:“首先我先说两点第一点这个这个哦恩” “第二点这个,这个” “好了,本官的话说完了。我最后再补充两点,第一点”将京察时孙大人说话的方式学了个十足。 可怜李高一不小心着了周楠道儿,就这么在周楠面前站了一柱香时间,直站得腿软。 他今日来上任,本有心打着王府的牌子给周楠一个下马威,来一个下克上,将军器局的权力抢到手。可眼前的情形若是落到外面书办c兵丁们的眼里,却像是自己正毕恭毕敬地聆听上司训诫。 堕了气势,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 训完话,周楠笑着将派单和官照还给李高,一挥手:“李大人今天第一天到任,所谓不知者不罪,私放那二十多个滋事的夫子一事本官就不追究了。既然你我同事,日后当和睦协作,勿负朝廷的恩典,下去吧!” 李高吃他斥责半天,从头到尾都开不了腔,心中怒极。铁青着脸接过文凭,昂首走出判事厅。 刚跨出门槛,突然记起这是自己的办公室,该走的是他周楠才对。 “好个奸诈的小人,这事咱们没完。”李高眼睛里闪着怨毒的亮光:“走着瞧!” 看着李高气得发抖的背影,周楠心中冷笑:一个二十来岁的纨绔子弟,也配和我过招,知道机关是怎么运做的吗?劳资好歹也在地方打滚了一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要收拾你实在太简单了,把你拉到我熟悉的领域,用丰富的经验把你打倒。 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第一天上任吃了两台花酒,收了四五十两银子,我们的周大老爷也累了。见天已经黑尽,这个时候再回城已经没有可能,直接到后衙睡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伙房来请大老爷吃午饭才起。 看着天上有飘起的雪花,周楠伸了个懒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爷们冬眠足,窗外日迟迟。” 这做了单位一把手就是爽,想睡到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不像在行人司每天卯时就要打卡那么辛苦。 吃过午饭,回到温暖的办公室,周楠想起昨日忙了一天还没有作文,等下次见到王世贞王老师须不好交代,就提起精神摆开文房四宝写了一篇《白各庄纪行》。 刚写完,准备趁状态极好,以李高为原型弄一篇《忠奸论》郭书办就跑了过来,将脑袋凑到他面前,低声道:“行人,已经查清楚房山乐举人派来送货的夫子为什么闹,而李高又为什么把他们都放了的缘故了。” 老郭还是光着头,头顶的雪花被屋中的热气一蒸腾,滴答地落在周楠的文章上。 周老爷非常嫌弃,将稿子挪开:“怎么说?” 他不觉替老郭担心,这郭副使大冷天的也不戴帽子,难道他就不怕顶门心生冻疮吗? 郭副使:“属下今天上午都在军械厂那边做事,跟匠户打听了一下,乐举人的矿山已经卖了,你猜买矿山的是谁?” 周楠心中一动:“不会是李高吧?” 郭副使:“行人还真猜对了,军器局大使出缺,本来是李高来补这个缺的,王府那边也打了招呼,吏部也点了头,可本路上突然杀出大老爷你这个程咬金。” “大人你这个官职是徐阁老许的,吏部不敢违拗,只得让李高做了副使。大人你抢了人家的官位,这个仇就结下来。” “李高在来军器局做官之前,预先买下了房山乐举人的矿山,想的就是靠供应生铁生发。大老爷一来就抓了人家的夫子,这不是断人财路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仇结得更深。” 周楠:“我和李家的仇本深,也不多这一桩。难怪李高敢放了那些夫子,原来是他的人啊!” 郭副使叹息:“王府不好惹啊,这姓李的又是个夯货,他管着兵丁,将来可有得叫人头疼的。早知如此,属下就领了内务和治安的活儿。” 周楠不屑地说:“我正他副,他手下的兵丁还不是本老爷的,难道李高还翻了天?倒是你管着军器制造,卡住他的脖子,不怕姓李的不低头。” 郭副使会意:“属下明白。” 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一阵鼓声。 军器局养着一百来兵丁,又负责地方治安,打击走私,算是一支准武装力量。镇里民间但有争诉,百姓都会击鼓鸣冤告状。 如果能够处理,军器局自己就处置了。如果案情重大,则录了口供移交给大兴县。 算是明朝版的企业办社会。 听到鼓声,周楠心中一惊,难道是出事了。 急忙和郭副使跑出去,一看,所有的兵丁都已经集中在大院子中。李高趾高气扬地立在那里,叫兵丁挨个报数。 周楠疑惑地问:“李副使你这是做什么?” 李高正色:“训练士卒,维持治安,乃是下官应尽之责。”说罢,喝道:“出发。” 然后在一个兵卒的侍侯下,艰难地爬上一匹大叫驴,威风凛凛绝尘而去。 按照朝廷的制度,军器局这一百兵丁属于衙役乡勇,大明朝预备役部队,每年农闲时都要组织操练。将来国家一旦有事,能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不能胜两说。 一百兵丁倾巢而出,衙门里瞬间清静谧。 郭书办抓了抓头皮:“李高这是在做什么,折腾。” 周楠突然感觉到不安,低声道:“老郭,你仔细些,李高可不是蠢货。” 后来周楠听人说,李高带着兵丁在野地里摆了一下午阵,又是一字长蛇,又是鱼鳞又是雁行。估计李高是突击学习了几日,可怜那些兵丁平日间欺负普通人可以,就其军事素质而言却是半点也无。队伍走得乱七八糟,搞得跟赶集似的那般热闹。 李高大发雷霆,一口气鞭笞了二十几个不听话的兵卒,这才带着疲惫不堪的部队回来。 晚间,钱巡检又派人过来问周行人答应的人犯什么时候能够凑齐,大兴县丞后天下午就要过来年考,再拖下去也不办法。 周楠也没想好法子,只得对来人说你去回你家巡检这不是还有两天吗,急什么? 次日,一大早,号角声声。 周楠被吵醒,披衣出来一看,却见一百多个兵丁拿笤帚扫地的扫地,拿抹布擦窗的擦窗,更有人拿着竹竿打着院中树上的枯叶。 李高正叉着腰立在院中大声呼喝。 周楠“李大人这是做什么?” 李高:“新人当有新气象,我知道这些人以前好日子过惯了,一个个文恬武嬉。从现在开始,都得给我提起精神来。本大人要以军法治衙,这养兵如养狗,一刻都不能让他们闲着。否则,都要变成蠢猪。” 听到“养兵”二字,周楠眼皮子一跳。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李高眼睛一瞪,指着那个正在扫雪的兵丁骂道:“你怎么扫的地,怎么还有积雪。来人,给我打。” 说着,又斜视周楠一眼。 立即就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卒冲过来,按住扫地那人就一顿棍棒,直打得他哭爹喊娘。 这纯粹就是做给老爷我看啊,周楠喝道:“住手,不过是扫雪而已,怎么能打人?” 那两个动手的兵丁听到周楠下令,手一顿,胆怯地看了李高一眼。 见李高没有任何表示,又继续用力。 李高显然很满意他们的表现,面容一缓,悠悠道:“罢了,点到为止,给这不晓事的混帐东西一点教训就可以了。” “是,老爷。”两个行刑的兵丁。 那个被打得屁股上全是血的人连忙磕头,哭喊:“多谢李老爷,多谢李老爷!” 院子中正忙碌的兵卒都是一脸的震摄。 李高得意洋洋地看着周楠:“周大人,外面冷,保重身子。”你老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周楠气得双手微颤,回屋之中好半天在将心中的怒气压下去,对旁边的郭副使说:“老郭,李高这是给本大人玩了一出细柳营啊!” 姓李的刚到军器局不过两日,就迫不及待地抢班夺权。 军器局正副两位大使的权力争夺战,第一阵,周行人小败,念头相当地不通达。 所谓细柳营说的是西汉汉文帝时的一个典故。 说的是,汉文帝时期,匈奴入侵中国。汉朝组织军队抵抗侵略,由周亚夫为大将军,驻军细柳。 文帝亲自去军营慰劳军队。到了霸上和棘门的军营,驱驰而入。来到细柳军营,只见官兵都披戴盔甲,手持锋利的兵器,开弓搭箭,弓拉满月,戒备森严。 皇帝的先行卫队到了营前,不准进入。先行的卫队说:“皇上将要驾到。”镇守军营的将官回答:“将军有令:军中只听从将军的命令,不听从天子的命令。” 过了不久,皇帝驾到,也不让入军营。 于是文帝就派使者拿符节进营:“朕要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军营大门。 由此可见周亚夫治军之严,将士们眼睛里只有军令,而没有皇帝。 李高一到军器局就搞了这么一出,他用严刑峻法约束士卒,又通常长时间枯燥乏味的训练和劳役,让兵丁养成听命行事的条件反射。如此一来,人人都怕他李副使,再没有人拿周行人当回事了。 都是读书人,细柳营的典故郭副使自然知道。不觉傻了眼:“行人,这事可怎么办?”人家是王府的亲戚,又管着一百多令行禁止的士卒,真和周大老爷斗起来,赢面不小。 “怕什么,会有法子的,休要乱了方寸。”周楠哼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权力争夺战第二波 打扫了一上午卫生,下午李高又将队伍拉出去。 原来,李副使接了个活儿,帮工部一个什么工程疏浚河道,把士卒们累得半死。期间,又用军法治了好几个兵丁,树立了极高威望。 这李高,简直是拿士卒当家丁使,连这样的小钱也赚,真是肆无忌惮啊! 到申时的时候,钱巡检急了眼,又派了一个人过来。 那人的态度有些不好了,埋怨周行人说话不算话,我家老爷这次可被你害苦了,退钱退钱。 事情没有办成,作为中间人的老郭大觉没脸,就要去取银子。 周楠悠悠道:“退钱这方面,退钱是不可能退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退钱的。本官是真心想交钱巡检这个朋友,看到他就好象看到弟兄一样,感觉比看到亲弟兄还亲热,我超想和他交个朋友。” 见来人要发作,周楠道:“回去跟你家主人说,晚间人犯一定给他凑够,误不了钱巡检的事。” 那人面容一喜:“好,那小的这就去回我家巡检老爷,这可是天大喜讯啊!” 等到来人告辞,郭书办问:“行人,仓促之间,你又从哪里去凑那么多犯人?” 周楠:“钱巡检也是笨,捉不到犯人,雇些人凑数不可以吗?反正这事只要瞒住上头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以,本地百姓可是良善,一旦进了县衙的班房,留了案底,子子孙孙可都是要背上坏名声的。”老郭连连摇头:“别人又不傻,怎么肯?” 明朝和现代社会一样,户籍制度非常完善。所有人口都要登记进户口黄册,一旦有事,翻开一查,你这人做过什么,甚至祖宗几代干过什么都一清二楚。若是留有案底,不但你自己,就连子孙在在政治上都要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比如参加科举考试报名的时候,你上面三代都不能有罪案在身。 周楠悠然道:“如果是贱户呢?咱们军器局就有不少啊,让他们到钱巡检那里住一晚上落个案也不打紧。至于罪名嘛,就拿前天他们和房山来的夫子斗殴,滋扰地方来定。” “啊,这样可以的,大老爷高明,卑职怎么就想不到一点。”郭副使恍然大悟。 原来,明朝实行编户制度,百姓根据所从事的职业不同编制,子子孙孙不得变更。 大体来说,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再下面还有次一等的军户和匠户。 再下一等就是乐户、海户、娼妓、优伶,这些人都是贱民。 军器局的工人入的是匠户籍,至于兵丁则属于衙役胥吏。这些人地位比贱民也只好一点,却高不到什么地方去,子孙也没有资格科举、做官。 叫他们落个案子,到巡检司走上一遭无所谓啦。 “属下这就去军器制造那边点二十个人送到钱巡检那里去住一天一夜。”郭副使兴奋地搓着手。 周楠:“别急啊,我先问问李高手下那几个什长,问他们愿不愿意去。” 郭副使:“可能吗?” 周楠淡淡笑道:“试试也无妨,本老爷自有定计。” 果然如老郭所预料的那样,等到周楠将那十个什长叫过来,说了这事之后。几人面面相觑,小心地说:“大老爷,此事关系重大,要不你同李副使说一声。” 郭副使拍案骂道:“也就是叫你们抽二十个人应下急,至于这样吗?这衙门里,究竟谁才是大事。” 众人连连作揖,一脸惶恐,只是不肯。 此事正在周楠的预料之中,笑了笑:“罢了,本官也不为难你们,下去吧!” 郭副使凶狠地补了一句:“可想好了,别后悔。不要忘记了,这衙门究竟是谁在当家。” 周楠一口气召集了十个什长说话动静不小,如何瞒得过李高。 听到手下密报,李高得意地大笑:“黄口小儿,跟本官斗,也不看看劳资是谁。我爸是李伟,我姐是王妃。” 他又打听道,当夜周楠也没个奈何,从军器制造那边点了十来个人送到钱巡检那里去,总算将此事应付了过去。 得了这十来个人,钱巡检总算对付了这次岁考。 对于钱巡检的事,李高也不关心,也没想过要去举报。老钱死活和他没有一文钱关系,再说这种瞒上应付差事的事情乃是官场潜规则,去揭盖那就是坏了规矩,这个恶人当得也没有任何必要。 李高这次来军器局只针对周楠,只想夺权。 这一天,李高又狠狠地操练了一日手下士卒,感觉大家已经被自己操得麻木。他毫不怀疑在这么训上十天半月,只要自己一声令下,手下会毫不犹豫地将周楠揍成猪头。 又过了一日,李高大清早就就点齐人马,训完话。厉声喝道:“众儿郎听着,军器营造所那边物料乱堆乱放,简直就是垃圾堆。你等立即带上簸箕、扫帚、铲子,过去清扫整治。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何况军器营造所乎?” 队伍已经做到不折不扣地听命行事,火候已经到了,现在也是将手伸到营造那块的时候了。 只要今天起了头,今后就可以随时跑过去打扫卫生,进而整顿内务,再进一步插手兵器制造。 嘿嘿,本老爷现在负责兵丁和地方治安,再将营造那边捏在手中,就是彻底将姓周的混蛋给架空了。 惹我李家,真是不识相。 李高今天使的就是假道灭虢之计。 命令刚一下,兵丁们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触电般地行动,反顿了顿。 李高大怒:“还反了你们来,你,来人,打他二十棍!”他胡乱地指了一个看不顺眼的兵丁,就要杀鸡给猴子看。 正在这个时候,周楠捧着泡枸杞的杯子做油腻中年人状,迈着不丁不八步走过来,咳嗽一声:“大冷天的,去营造那边添什么乱。整顿内务的事,匠户们自己就能做了。你们跑过去,要他们做甚。这几日大家操演辛苦了,放假一日。” “郭副使,提前预支半月的工食,让大伙儿回家看看老父老娘尽尽孝道,都散了吧!” 众兵丁大喜,同声喊:“多谢大老爷!”再不理睬李高,同时散开,去帐房领钱。 李高这才突然发现,自己手头虽然有兵丁,可财政大权却捏在周楠手头。 钱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失误了,我应该一到就先抢财政权的。”李高心中闪过这句话。 周楠看到满面气恼的样子,心中得意:李兄,军器局权力争夺战第二波,你输了。别忙,第三波马上就来,别人报仇不隔夜,咱老周报仇只隔一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 第三波马上到 衙门里的衙役兵丁是李高赖以立足的根本,如果控制不住自己在军器局也呆不下去,他就急眼了。 李高从来没有在机关衙门呆过,根本就不明白底层人士的心思,眼前的情形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以前仗着王府的势骄纵惯了,加上又心胸狭窄,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顿时热血上头,一把扭住身边那个正要去领钱的衙役,骂道:“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站住,给劳资站住!” 说罢,就一记耳光抽去,正打中那人的眼睛。 人眼睛是最脆弱的地方,衙役哎哟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 李高还不肯罢休,抢过一根棍子就夹头夹脑地猛抽,只打得那人在地上滚个不停。 “什么叫吃里扒外,我与李副使一正一副,同衙为官,究竟谁是内,谁是外?”李家人行事卤莽冲动周楠是见识过的,眼前的一切早在预料中。他见火候已到,给早已经安排好的人递过去一个眼色,大喝:“住手,李高,你要反了吗,给本大人住手!” 突然间,有人悲叫一声:“老二兄弟,你怎么了,怎么被打成这样,你又做错了什么?” 话音落下,有个大个子兵丁冲上来,一把抢过李高手中的棍子,顺手将李大人拖了个趔趄。破口骂道:“姓李的,你好威风好杀气。自从你一到衙门就对咱们喊打喊杀的,视我等如奴仆。你算什么东西,蓟辽总督,还是总兵、参将?” 以下犯上,好大胆子,这是疯了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李高吃他推了一记,暴跳如雷,大声吼道:“来人,把这狗东西给了捆了。” 周楠插嘴:“休要造次,李大人,你要体恤士卒。都是妈生爹养,如何能够乱打人,再说他也没什么错。” 李高红着眼怒啸:“对上司动手,目无尊长,也叫没错?” 两个兵丁迟疑地走过来,大个子一脚一个将他们踢开,厉声骂道:“滚开,你们两个混蛋,平日间一口一个兄弟喊得亲热,今日却帮着别人来捆劳资。姓李的狗官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平日里天天被操得半死,动辄打骂,他是你们的爹啊?劳资今天大不了不当这个衙役,被派到军器营造那边做工,左右也有酒肉吃,有婊子玩,总好过给姓李的当灰孙子。” 说罢,扑通一声跪在周楠身前大声道:“周大老爷,小人愿意去军器营造那边干活。” 说罢,又昂首对众人喊道:“不想做李高孙子的就跟我去投靠郭副使。怎么,没胆子,周行人自然会为我等做主。” 听他这么说,大家心中都是一动,想起周楠这边的好处,又记起李高的凶残,就有人乱糟糟地跪在周楠面前:“我等愿意去军器营造那边。” “就是,在李高这里除了干活,就是挨打,咱们不干了。” “我等再不受姓李的气了。” “姓李的,不许打人!”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家别怕,这衙门是周大老爷说了算,还轮不到他李高。”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亮,顿时,呼啦啦整齐一地人,所有衙役兵丁看李高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怒火。 兵变,军惊,营啸? 李高终于畏惧了,他知道一个不好自己说不定就会被愤怒的士卒撕成碎片。 法不责众,自己被被大伙儿一顿暴锤,即便报到上头去又能如何,难不成将这一百人马都杀了。他李高也免不了被上司斥责胡作为乱作为,激起群体事件,不堪大用,这官儿可就当到头了。 李高本是个纨绔子弟,什么时候遇到过如此危险,顿时惊得面容煞白,身子颤个不停。 老郭忙走到他身边,道:“李大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局面已不可控制,还是快走吧!” “是是是……快走,快走……”李高惊叫一声一跃而出,闪电般地逃回判事厅,砰一声将大门关上。 众士卒发出一阵轰笑。 周楠心中大乐,学着李高的语气,朗声道:“众儿郎听着,你们以后就去军器营造那边听郭副使管辖好了。不过,那边自有匠人,干活的事情也轮不到你们。依旧如常,负责地方治安,缉私、捕盗、捉逃。今日休假一日,预支了工食银子回家去吧!” “是,多谢大老爷。”众人起身,领了半月工资喜滋滋地散了。 就这样,这一百号人马顺利地成为老郭的部下,周楠彻底控制了整个军器局,也彻底将李高变成了摆设。 后衙中,老郭朝周楠竖起了拇指:“大老爷高明,轻易将将李大人的权柄剥夺了。现在李高那厮要人没人要权没权,就是个摆设。他如今又犯了众怒,将来这日子只怕难过了。行人心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属下佩服,佩服啊!” 周楠心中得意:“我也是从衙役出身的,下面人的心思最是清楚。你要想人心归附,既要有雷霆手段,又得怀菩萨心肠。所谓打一棍子给个枣,如此别人才会畏威怀德。姓李的一味在衙役兵丁那里逞威,遇到事抬手就打,又不给任何好处。别人又不是受虐狂,谁肯服气?对比之下,跟着本大人的却是吃香喝辣,美气得紧。世上的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老郭笑道:“确实,换我老郭是衙役,也不尿李高那一壶。不过,前天夜里巡检司钱巡检班房里发生的事得想办法封口,不然传出去,须是一场风波。” 周楠听他这么说,心中不觉气恼,骂道:“送去老钱那里的十几个匠户直娘贼都是饿狼,竟将女囚给叉叉了,这不是给老爷我寻麻烦吗?”想了想,道:“老郭你去给老钱说一声,叫他给那两个妇人银子,把人远远地带去保定府扔在那边。” 说完,他还是不太安心,补充一句:“多给些,务必要让那两个妇人满意。” 事情是这样,前天晚上,为了应付钱巡检年考的差事,周楠让老郭从军器营造那边点了十几个人当着囚犯送过去关在牢房里,又吩咐老钱要好生款待他们。 钱巡检被周楠晾了几日,此刻见到人,心中欢喜。给十几个匠人录了口供定完罪之后,就关进班房里,又叫人杀了一腔羊,筛了几坛酒款待。 匠人们在班房里大碗酒大块肉受用,好生快活,不觉大醉,就生起事来,竟看上了关在隔壁栅栏里的两个乞丐婆子。 原来,钱巡检被年考逼得快要疯了。周楠这头死活没有解人犯过去,他一想,不行,本官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总归要挣扎一下。 本官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于是,这两日他就带着手下到处巡逻,准备抓几个不开眼的做奸犯科之辈凑个数。 也是钱大人运气不好,各地都在应付年考。各地竭泽而渔,小偷窃贼都被官府捉光了,要想捡漏谈何容易。 没个奈何,老钱就随手抓了两个四十来岁的乞丐婆子回去,胡乱定了个盲流罪。加上周楠送过来的十几个匠人,在年考的时候总算得了个中中的考语,过了这道难关。 老钱的巡检司经费不足,人手不足,班房年久失修,牢门就几根腐朽到摇摇欲坠的木栅栏。 一个胆子大的匠人见对面的班房里关着两个乞丐婆子,酒意上头,就出言撩拨。说你两个妇人好手好脚的,干什么不能糊口?实在不行,嫁个好人家,生一大堆娃娃,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做讨口子,也不怕丢人? 又调笑着说,看你们一把年纪了,估计也不能生。否则,劳资倒可以纳了做小老婆。 一个乞丐婆子吃他调戏,心中气恼,回嘴说,老娘能不能生你够胆就过来试试,整不死你?看你那干精瘦猴模样,估计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吃。 “啊哈,这可是对男人尊严的挑战,不能忍!”那匠人酒意上头,勃然大怒,伸手将栅栏一摇,门竟然倒下了。 于是,匠人就顺利起冲进女囚牢房。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可描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禽兽不如。 那十几个匠人都是猛男,一点就炸,怎么忍得住,都从破门,破门而入。 接下来的事自然更加不可描述。 巡检司看守班房的两个兵丁见此情形,大惊,急忙上前制止,可又如何制止得了这群荷尔蒙旺盛到爆炸的壮汉。加上巡检大人吩咐过,不可慢待了这十几个客人,吃了几拳之后就溜了。 到天明,汉子们瘫软了一地,两个乞丐婆子被轮番侍侯,身心得到极大满足。心中暗道:老娘我被捉的时候还吓得要命,想不竟是如此畅快,真是菩萨保佑啊! 应付完年考之后,匠人们领了一钱银子的茶水,餍足地回了军器局。 这次去巡检司当犯人,好酒好肉管够,还有妇女,简直就是欢乐假期。 要知道军器局的匠人们每月也就三五钱银子工食,还得养活一家人。从年头到年尾,也吃不了几次肉。这次巡检司之行,宛若一梦。想来帝王富贵,也不过如此吧? 人生苦闷,做匠户和衙役的,尤其苦闷。这一夜过得爽利,自然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必然会传到兵丁们耳朵里去。 这事乃是匠人们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要往大里吹。于是,在他们口中,一腔羊变成了酒楼里上等宴席,一钱银子的茶水变成一两。至于那两个浑身破烂的肮脏的乞丐婆子则摇身一变,变成二八佳人仙女下凡。 那些什长们听到这事,心中嫉妒得发狂。要知道,去巡检司的事周楠可是先找到他们的,这好事本应该落到自己头上的。 可这事怪得了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为什么要拒绝这种美事。 人之秉性,一遇到事总不肯自省,喜欢迁怒他人。 于是,大家自然而然就恨上了李高。若不是你李高和周大老爷闹,咱们怎么可能错过这个美差。 人家跟着周大老爷,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跟了你李高,除了被打被罚,操得跟牛一样,又得过什么好处? 被周楠预先安排好的人一挑拨,今日,兵丁们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彻底暴发。全体反水,投到老郭麾下。 听到周楠的吩咐,老郭也觉得这事都好生善后,急忙跑到钱巡检那里。 钱巡检听老郭说完话,吓了一大跳。自己管辖的巡检司里竟然出了这种事,真传出去,别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窑子吗?上头一追究,自己别说这个官做不成,只怕要被下到大牢里了此残生。 案情重大,他也不敢耽搁,许了两个乞丐婆子各自五十两银子堵了她们的嘴。然后派了心腹押着二人,日行千里,扔到了保定府的地界里了事。 这事成为钱巡检心中的一根刺,事后他一想起来还是不安心,又派人去保定那边查访。 后来才知道,这两个妇人得了这笔钱之后,洗了脸换上干净衣裳在保定府定兴县支了个棚子买起了茶水。又过得两年,各自寻了个老实人嫁了,倒也算是得了个不错的归宿。 那一夜,彻底地改变了两个乞丐婆子的命运。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最可气的是,两个妇人还在家里给老钱这个大恩人立了长生牌位,每日烧香祈福。 钱巡检事后又想了想,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板着手指算了算,给周楠的感谢花了二十两,给匠人买酒肉并茶水钱,五两。打发两个乞丐婆子,一百两。 一百二十五两是不是太多了点。这笔钱,直接用来讨好知县难道还怕年考? 亏,亏大发了! 最操蛋的是,自己还被周楠捏了把柄。 钱巡检心中给周大人下了一个评语:此人就他娘是个笑面虎,把你给卖了你还帮着他数钱。 周楠是不知道老钱心里是怎么想的,若知道,绝对会大喊冤枉:老钱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如果不抓那两个乞丐婆子,不就没这事吗?这属于是非人力可以控制的因素,本官也不想的。 老郭办完差事回来复命:“行人,李高那厮呢?” 周楠撇了撇嘴:“还把自己关在判事厅里呢,估计是怕出来被愤怒的群众打。民意如水,水可载舟,也能覆舟。” 老郭哈哈大笑:“李高吃了这个教训,以后也老实了。” 周楠淡淡一笑:姓李的不过是一个副职,所依仗的不过是裕王府的势力。他现在在衙门里既没有财政权又没有兵丁,且犯了众怒。就算心怀怨毒,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这军器局权力斗争第三波就这么结束。 周楠大获全胜,彻底控制局面。 ps:召唤订阅。节假日后订阅不是太成,请各位读者朋友正版订阅支持一下。本书正版首发网站,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美丑论(求票) 当然,周楠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以他对李家人的了解,这对父子都是不是省油的灯,心胸狭窄,行事简单粗暴,必然不会甘愿吃这个大亏。 周楠想了想,李高若想报复,只能走上层路线,用上头的人来压自己。 而这恰好是周楠最不担心的。 工部说到底是小阁老严世蕃的地盘,老严和王府是政敌,那边还插不进手来。况且,工部给事中邹应龙又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徐阁老将周楠安插在军器局所谋甚大,邹应龙必然会死保周楠。 最最要紧的是,王府插手政务可是大忌。若是传到嘉靖耳朵里,天子心中必然犯嘀咕:老子都还没死,你裕王就要有所作为。你是谁,连储君都不是,如此勇猛精进,是不是想效仿唐朝的李二郎李世民让我退位当太上皇? 接下来几日,房山那边又送来一次刚冶炼的生铁,老郭也不客气,直接就以质量不合格为由退了回去。 李高也没个奈何,硬生生忍了。 他只每日躲在判事厅里喝茶看书,身边连个服侍的书办也没有,日子过得凄惨,估计也是彻底认命了。 “老郭,本大人今日要回城探亲,估计会在京城住上几日,局里的事情你照应一下。实在有事,可派人来报。”这一天周楠难得地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完毕。 “放心好了,就隔壁那鸟人,也翻不了天。”老郭鄙夷地看了看李高的房门。 周楠想了想,道:“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可是,我不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又不可能把李高赶走。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将来还是要处的。将来若李高服软,他家矿上的生铁还是得收的,这回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未来的李国丈和李国舅还是不能得罪得太狠。 老郭嘿嘿笑道:“再说吧!” 周楠提着包袱出了衙门,上了马车,又回头说:“老郭你也是一把年纪了,事行有度,过犹不及,林宝宝那边少去些,要有节制。君子执身要正,要慎独。” 老郭不以为然,好你个周大人可是名声在外的,现在却教训起我来,做人不可太徐阁老。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周楠这一走,郭二老爷就抖起来了。 年末营造那边也没多少事,加上地方上的年考已经结束。地痞流氓小偷窃贼都放了回来,地方治安开始紧张。 老郭就带上几个兵丁开始巡街,顺便收税作为衙门来年的日常开支。 忙乎了一气,殴打了几个不开眼的小贩,抢了一手推车的芦苇席,转手变卖之后,又钻进了林宝宝的房间,爽歪歪。 不觉,周楠来白各庄已经十日,也到了回家看望荀芳语的日子。王世贞也应该回来,作业需要交过去,还得在他那边上几堂课。 想起家人,周楠归心似箭。 十几里地,加上城里几路路的距离转眼就到。 回到家中,荀芳语却不在。一问,黄豆回答说,王世贞已经回京城了,派人过来问老爷什么时候过去上课,如夫人这才知道老爷你拜王大老爷为师。 同时,王世贞老爷的家眷也从太仓来京与他团聚过年。 如夫人说她应该过去拜见王家的夫人,执弟子礼。 “今日一大早,如夫人就备了礼物,带着安婆子和几个丫鬟去了王大老爷府上。” 周楠欢喜:“师母来了,我倒是要过去拜见一下。”心中又赞,荀芳语不愧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礼数倒是周到。得此贤内助,夫复何求。就是……稍微丑了些……咳,我纠结这个做什么。好看的皮囊千千万,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芳语是我的亲人,你还能嫌自己的亲人生得不好看? 再说了,她身材好啊! 兴冲冲地奔赴王家,周楠拜见了王世贞。 王世贞见到自己的学生,问他怎么去军器局做大使。 周楠自然不会说这是徐阶的安排,苦着脸道:“回恩师的话,司里指派,学生也只能听命行事。行人行人,就是要到处跑腿。学生只是郁闷不能天天到你这里聆听教诲,生怕耽误了学业。” 王世贞:“也对,公事要紧。其实你的文章也算是入门了,自己平日里多读多背多写,自然会有进益。再说,你在军器局行走估计也不会很长。到时候回行人司,再到我这里读书就是。你的作业呢,给我看看。” 周楠恭敬地将自己的作文递过去,他这阵子忙着跟李高斗法,学业有些荒废,这几篇文章也做得潦草。 见王世贞微皱眉头,周楠忙打岔:“师尊,不知道府中老太爷的事情怎么了,可有需要学生效力的地方?” 听周楠问起自己父亲的案子,王世贞将稿子放到几上。叹息一声:“哪里有那么快就下定论的,已经是年底,三法司都不受理公务,一切要等到来年开春。你一个小小的行人,又能帮得着我什么?好好读书,别叫为师操心就好。” 叹完,他又一脸的欣慰:“子木,你能有这份心,为师非常高兴。好了,好了,你我师生这么多日子才得以重聚,已是午时,就留在这里吃顿饭吧,顺便见见你师娘。” 说起自己的妻子,王世贞非常高兴。 很快,一桌酒菜摆好,王世贞娘子和荀芳语牵着手出来。 王家是太仓豪门望族,可说来也怪,王元美却没有纳妾。 做为王世贞的关门弟子,周楠已是王家最亲近的人,自然没那么多避讳。 就上前给师娘磕了头。 师娘大约四十多岁,相貌非常普通,甚至有点丑,但给人一种亲和力。 周楠心中啧啧称奇,心道:想不到写出了这种绝世奇书的王世贞娘子相貌如此普通,还不纳妾。可见,娶妻这种事情关键是看人品,相貌真不重要。 夫妻在一起生活,关键是那种舒适的生活状态,那种浓浓的亲情。至于美丑,其实和真实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关系。 哈,下一篇作业有了,题目就叫或者。 王老师写起小说来虽然天马行空,风流不羁,但在生活中却是一个严肃的人。太仓王家的家规也严,讲究食不严,寝不语。 一顿饭竟吃得悄无声息,叫喜欢热闹的周楠甚是难受。 好不容易等用完饭,开始上茶点,王世贞夫人才展颜一笑,和周楠夫妻拉起家常来。问荀芳语这次来京城和周子木团聚,北地的生活还习惯不习惯。又抱怨说京城天气实在太干燥,这两日只感觉面皮发紧,心中也是烦恶。 周楠回答说师娘是江南人氏,怕是不服水土,平日间可多吃些素菜水果。 师娘又苦恼地说,这京城除了大白菜还是大白菜,哪里去寻素菜水果,总比不过江南,这个季节正是橘子上市的时候。 周楠道:“师娘,学生倒是有个法子。若真身子觉得不稳妥,可带信给老家,叫家里人寄一些泥土过来,冲水喝,包治百病。” 王世贞夫妻大为惊讶,说想不到还有这个法子,到是可以试试,这就写信回家去。 两家人说了半天话儿,王世贞又要叫周楠读书。师娘道:“老爷,子木在外当值,好不容易回京城一趟,如何能留,未免不近人情。” 王世贞一笑:“也罢,周楠你回去吧,改日再来上课。” 周楠如蒙大赦,忙和荀芳语告辞而去。 出了王府,坐进马车,周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荀芳语说:“今日的作业做得不成,怕是要受责罚。还好有芳语你在,不然今天非被折腾到半夜不可。也是,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如何能这般耽搁。娘子,想煞为夫了。” 说着,再顾不得其他,就伸手抱住她的纤腰。 荀芳语大惊:“老爷不要。”她话少,只低呼一声,红着脸不住摇头 一路风光旖旎,不觉回到家中。 荀芳语实在是怕了丈夫的禄山之爪,忙叫过黄豆和窝头,吩咐他们明日出城到乡下寻一下,看能不能买写梨给师娘送过去。 周楠大喜,说夫人真是细心,连这都能想到。 荀芳语:“这是做学生的应尽的孝心,不但师娘,就连妾身也觉得有些水土不服。” 周楠吃了一惊:“娘子有什么不妥,可需要找郎中回来看看。” “不用了,也不是生病。”荀芳语有些苦恼:“就是天太干,感觉浑身都在发痒,尤其是面上。” 她不说还好,一说,周楠在留意到荀芳语的脸出了状况。 荀芳语皮肤颜色是小麦色,鼻翼两侧还生了淡淡的雀斑。最可怕的是满点豆豆,有的地方还生了浓点,是典型的青春豆。 刚开始的时候周楠还有点不能接受,渐渐地看习惯了也无所谓。 但在今日这些豆豆都干瘪下去,面上皮肤也干得微微起壳。 周楠喝:“什么不用了,快来人,去请郎中,快快快!”说完,他又对下人们大发雷霆:“你们眼瞎啊,姨娘都这样了,也不知道劝,打不死你们这些蠢货。” 见他如此光火,包括荀芳语在内,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不片刻,就有人请回来一个老得走一步就要喘上三喘的郎中回来。 这老头姓金,以前是个军户,在蓟镇军营里效力。因为医术出众,入了长官的眼,一家人转为民籍,后来到京城开了医馆,是典型的退休老军医。 估计是因为早年的从军经历,金郎中脾气不是太好。 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老金看了看荀芳语那五颜六色的脸,又叫她伸出右手凭脉。 周楠就急了,问,郎中我家娘子分明是皮肤病,凭脉做甚? 金郎中一翻白眼,呵斥,“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难道老夫这五十多年的医白学了?” 凭完脉,金郎中将手一摊:“拿来。” 周楠:“拿什么?” 金郎中:“诊金,五两。” 周楠吓了一跳,五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三四千块钱,抢人也不是这么抢的:“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金郎中冷哼:“黄金有价药无价,贵吗?不贵。我看府上也是有身份的,不会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周楠大怒:“你这老头好生可恶,都还没开方子就问要钱,戏耍本大人吗?”正要叫人把他打出去。 金郎中继续大声冷哼:“老夫戏耍你做甚,闲的吗?你家娘子屁事没有,就是身怀六甲,珠胎暗结。” “啊!”旁边侍侯的丫鬟小子们都同时一声低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章 对不起,我接受不了 安婆子大叫一声:“阿弥陀佛,大喜啊!” 周楠急问:“可真?” 金郎中满面不屑:“合着你还不信了,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我这五十年的医白学了吗?” 这句话估计是老头的口头禅,周楠急忙打断他:“是是是,金先生说得是。我就是觉得奇怪,我家娘子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妇人有喜,容貌是会改变的,这不很正常吗?”金郎中朝周楠翻了一个白眼:“你还不信啊,反正再过得一两月就能看出来。到时候若不真,大可抠去老头子我这双眼珠子。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都一把年纪了才得了孩儿。别人若是你,首先问的就是孩子怎么样。你却好,却只问自家娘子的容貌?” 这简直就是主次不分嘛! 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周楠醒悟。也对,荀芳语以前只是个少女,长了一脸青春豆。如今一怀孕,身体中的内分泌改变,脸上豆豆自然就干瘪下去。 周楠今年才二十八岁,风华正茂,被金老头说成一把年纪,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他顾不得和郎中生气,笑道:“孩儿不孩儿的不要紧,只要我家娘子没事就好。” 听丈夫这么说,又如此关心自己的身子,荀芳语大为感动。眼圈一红,顾不得这里有这么多人,紧紧握住了周楠的手。 周楠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用担心。 安婆子忙插嘴问金郎中:“先生,可需要开方子?” 金郎中厉声呵斥:“开什么方子,你又懂得什么?是药三分毒,府上夫人腹中的婴孩何等娇嫩,如何受得了?什么安胎药、稳胎药,补药又有什么用,所以说庸医害人啊。什么都不要吃,平时每日在院子里慢慢走上几千步就好。哼,外行人,跟你们说这么多废话简直就是浪费口水。” 说完,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这老头脾气竟然大成这样,这种有专业知识的知识分子果然不好相处。周楠急忙对安婆子说:“快送金先生。” 又握住荀芳语的手说:“芳语,不要担心,不就是生孩子而已。安啦,安啦,有我陪着你呢!” 毕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事情,荀芳语紧张得呼吸急促:“老爷,我我我……” 周楠:“没事的,还有九个月呢!如果早产……呸,我这乌鸦嘴……”他伸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正在这个时候,安婆子回来,满面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恭喜老爷,恭喜姨娘。” 周楠:“金先生还有什么交代,将来生孩子的时候怎么办?”古代女子难产率很高,不少妇女都过不了这道难关。原因很简单,古人结婚生育早,身体尚未发育完全。 当初素姐顺利生下自己长子,那是因为她已经二十多岁,已经成年。至于云娘,也是同样年纪,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荀芳语年纪实在太轻,在后世也就是高中生,这就不得不让周楠操心了。 他心中暗想,荀芳语临产的时候得请稳婆回来守着。 安婆子回答说:“禀老爷、姨娘,金先生说了,他有个小妾娘家姓宋。这金宋氏今年虽然五十出头,可手脚却麻利,是有名的稳婆,生得一双小手。靠着这一双灵活巧手,宋金氏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样的情形都遇到过,也没出过事。因此,坊间人称宋小手。” 周楠大喜:“记下了,到时候把宋小手请进府来。” 安婆子心中却想:稳婆肯定是要请的,就是那金老头实在可恶,他家连接生的活儿都干,真是什么钱都赚,这京城人的心思真活泛啊! 从王世贞那里回来,吃了些酒,周楠觉得头有点晕,就在书房里歇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想起恩师的厉害,不敢大意,就铺开纸开始写作文。 他现在的古文写作基本过关,今日心中欢喜,感觉自己状态非常好,这一些洋洋千言竟然收不住。 且说,在荀芳语屋中,安婆子见左右无人,忙道:“姨娘大喜,方才婆子问过那金郎中了,说是个男孩。天见可怜,菩萨保佑啊!哈哈,姨娘真是有福之人,第一胎就是少爷,了不得,了不得。” 荀芳语一呆:“这也能看出来?” 安婆子:“婆子我也不肯相信,可那老头却大发雷霆,说什么男孩和女孩儿的脉相有差,一凭就凭出来,直把老身骂得半死。最后又道,这句话透露了天机,得给钱。” 荀芳语更吃惊:“这也要钱?” 安婆子怒道:“怎么不要,金老不死的纯粹就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那婆婆你给没有?”荀芳语弱弱地问。 “怎么不给,这可是大喜事啊!”安婆子说:“姨娘,你现在可算是修成正果了,也不枉老身一番辛苦。不过,九九八十难都过了,还差最后一咳嗽,也不能太大意。听说西山碧云寺的菩萨很灵,当初老婆子给姨娘求过。过年前,姨娘是不是找个日子和老爷去还个愿?” “啊,婆婆替我求过?这愿得还,要去的,要去的。” 当日无事,到晚间,周楠照例去荀芳语屋。 安婆子突然跪地磕头苦谏说,姨娘身怀六甲,大意不得。为了母子的安全,姨娘从现在开始怕是不能侍侯老爷。 周楠和荀芳语十天不见,心中正发痒,听她提醒,心中深以为然。 不过,他人在官场,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很多话憋在心里难受,只有在荀芳语那里才能摘下假面具。 夫妻二人,平日里得多交流才好。 就点点头:“本老爷知道分寸,你不用多说。” 就举步欲要进屋。 安婆子垂泪:“老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实在需要人侍侯,可另选一人。这次姨娘来京,也是带了陪房丫鬟的。” 周楠瞠目结舌,这也可以?当我什么人了,怎么能做这种事?老爷我主要是找人说话交心,直娘贼当我是色中饿鬼啊! 偏偏荀芳语和众人都觉得这事没有什么不妥,该死的封建礼教。 对不起,这事我接受不了。 “不用了,无须别人。”周楠想了想,自己的意志力确实薄弱,还是先和荀芳语分居的好。 只得转回主屋去睡。 当夜孤枕难眠,额头上又生了颗小豆豆。 第二天早上,荀芳语看起来有些不妥当,面上的豆豆干得起了壳,有的地方还变黑了,看起来一塌糊涂,又说有些发痒,想抓却不敢。 周楠只得安慰她几句,一句“多喝热水”脱口而出。 荀芳语又说起去碧云寺还愿的事,周楠点头说出去玩玩也好,娘子来京城这么长日子,为夫还没有陪你出去耍过。这样,等到我下次休假回来,咱们就一道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朱老爷来访。 周楠问:“哪个朱老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一章 红了 还能是哪个朱老爷,自然是大明朝宗室名人,奉国将军朱聪浸朱老爷啦! 这家伙风流成性,听说本大人回城,难道来约我去考察大明朝的娱乐业? 周楠倒有些期待了。 朱老爷和周楠是患难之交,亲密无间的损友,两人见面也没有什么好客套的。 周楠就问:“老朱,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快请客,咱们寻个地方吃酒。” 朱聪浸哼了一声:“请客,请什么客?我的钱都被娘子收了,她防我像防贼似的,本大人都穷得快没脸见人了,还是你请吧!” 见他喊穷,周楠也不逞多让,也跟着叫苦。说自己刚到军器局做代大使,每月只有二两俸禄,还要养活一大家人。另外,衙门里的开销得要自己想辙,日子过得没滋味。 两朋友比惨了好半天,朱聪浸终于忍无可忍了,张嘴骂道:“少说这些没用的,你的情形我还不清楚,凭多废话,叫人生气。”说罢,就将一个小布袋当一声扔在几上。 听到这声音,经验丰富的周楠眼皮子一跳,如何听不出这是贵金属的铮鸣。 就拿起小口袋,打开一看,顿时被闪得眼花。 却见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豆,分量至少有二十两。 周楠禁不住哈一声:“朱兄,这么多金子,你还在喊穷,原来是在我这里装x啊!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既然有钱了,咱们弟兄今日还真得出去热闹热闹。” 朱聪浸:“子木豪爽,就这么着,紧着这钱使,不醉不归,不花光不许回家。” 听到这话味道不对,周楠急问:“这钱是我的吗,怎么回事?” 朱聪浸:“对,是你的。咱们前番不是给九公子出了一本诗集,红了,这些都是第一版赚的钱!” “红了?” “红了!”朱聪浸突然跃起来,疯狂大笑:“大卖,大卖啊!一版下来,扣除本钱,咱们仨一共赚了上千两银子。我拿六成,九公子两成,子木两成。你以前不是数过银子实在太重,还是兑换成黄金携带方便,我帮你换了,这不都给你带过来了。”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这才是第一版,下来咱们还能出上五六版,虽说比不上头版,但再卖个三四千两当不在话下。哈哈,哈哈,我家的黄脸婆看到俺递过去的六百两银子,脸都笑烂了。” “这几日对我可好着呢,还说以前是她性子急叫我受委屈了,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嘿嘿,我是谁,奉国将军朱聪浸,天纵英才,黄脸婆,你就跟我本老爷过好日子吧!” 朱聪浸农奴翻身把歌唱,意气风发,手舞足蹈,状如疯癫。 周楠一阵无语:这个让九公子出诗集的点子可是我出的,怎么变成你的创意了? 估计是以前朱聪浸被妻子压制得太狠,此刻就把持不住。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由朱聪浸的情形可以看出,巨大的经济压力对夫妻感情的戕害是何等之烈。 自己刚才以为朱同学是在炫富,说要拿这钱出去喝花酒,想不到竟然是自己的分成,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姓朱的真是会算计,真是义不行贾啊! 周楠正穷得厉害,被他阴了一道,心中大苦。 正盘算着如何将这厮给撵走,荀芳语就端着一盘切好的梨进来。 原来,昨天得了周楠的吩咐后,荀芳语一大早就打发窝头和黄豆到乡下去买梨。也是这二人运气,刚揣了钱出门,就碰到了水果贩子,价钱也公道。二人就偷懒,买了一车回来。 朱聪浸和阿九二人到周楠这里一向是大摇大摆直闯而入,周楠去军器局的这段日子,朱同学来过几次,和荀芳语也见过面。 因此,荀芳语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 见朱聪浸在书屋里涨红着脸,如同困兽张牙舞爪,她吃了一惊,手中的梨差掉掉地上去。 周楠急忙接了过去,心念一动,顿时有了个主意。 他装出面色大变的模样,惊叫:“娘子,你怎么过来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呀!” 荀芳语被丈夫激烈的反应惊呆了。 周楠一把抓住几上的金子塞到她手里:“这钱是朱大人送过来的,是外面的生发。我事先不知道的,并非要故意欺瞒娘子。这钱可不是我的私房钱啊,现在都给娘子,若私藏一厘,叫那天上的雷打下来,把我轰成炭花儿。娘子保重身子要紧,来人啦,送姨娘回屋歇着。” 就把满头雾水的荀芳语推出屋去。 等到她离开,周楠哭丧着脸对朱聪浸道:“朱兄,家有悍妻,我也是没有法子,今天这酒你我怕是吃不成了。” 朱聪浸抽了一口冷气:“子木,你也畏妻如虎……一个小妾你也……” 周楠装出非常羞愧的样子:“朱兄,你却不知道,我这小妾乃是淮安豪门庶女出身,有钱得很。名下的产业就有五千多亩地,另外还有店铺和宅子无数。兄弟在官场上的招呼应酬,都是她掏的钱。” “正因为如此,兄弟是吃人口软,拿人手短,平日里对她也让上三分。却不想,人家却越发地厉害,平日里对兄弟管束极严,动辄就是一顿打骂。为了钱,兄弟我忍了,我这日子过得苦啊!” “在下夫纲不振,叫朱兄笑话。” 听他这么说,朱聪浸想起自己在家中的惨状,不觉同病相怜:“理解,我能理解。我就说,你小妾这么丑,子木竟然肯纳。还有,你为什么不接大妻来京,让小妾随身侍侯,原来是这个缘故。女人,真是老虎啊!” 二人就着梨喝酒闲话,交流偷藏私房钱和如何应付家中悍妻的心得,关系又亲近了一层。 最后,周楠忿忿道:“朱兄,世人笑我弟兄二人畏妻子如虎,那是他们不懂得你我的治叫智慧。女人是要哄的,家和才能万事兴。” “对。”朱聪浸连连点头。 周楠:“什么叫害怕妻子,那是敬爱好伐?难道我等敬爱自己的妻儿还有错?只要咱们自己一家和睦,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这个扒耳朵,我还真做了。” 朱聪浸感动得流下眼泪:“子木此言深得我心,易求千金宝,难得一知己。有你这么个知己,朱某今生无憾。” 周楠总觉老朱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家里休了几日假,周楠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去王世贞那里上课,到下午申时才回家。回家之后,陪荀芳语说说话,看看书,日子过得悠闲,都不想去上班了。 军器局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房山李家铁矿的货又被退了两次。李高不依,整日黑着脸,好象要搞什么鬼,行人不可不察。 周楠想了想,也是时候和李高谈谈,只要他肯服输,以后不在找本老爷的麻烦安心做个摆设,他家锻炼出来的铸铁倒是可用。 既然不能将这鸟人赶走,那么事情就不能做得太绝,彼此都留些缓和余地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明朝第一才女 大明嘉靖四十年年末,京城知识界开始流行一本叫的词集,其中收录了十几首诗词。 书籍用的是上好的宣城洒金熟宣,外面还包着蓝布做的书套,装帧极为精美。当然,价格也不便宜,每本价值白银一两。 明朝的书籍价格弹性很大,也没有一个标准。贵的如大内内书堂出版的每本能够卖到十两白银;便宜的则是坊间看过就扔的小说书儿,一钱银子不到,如果你觉得这种书不值得花钱购买,还可以租回去过瘾,每天也就三五个大子儿。 内书堂出版物是工具书,是可以收藏入馆,传给子孙的;坊间的小说之所以便宜,那是因为这只不过是用来解闷的快消品。贵有贵的理由,便宜有便宜的说道。 但这本一两银子一本则纯粹是不讲道理了。 首先,明朝普通人家一年忙到头,刨去一大家子吃喝拉撒,也就攒下三四两银子,用这么多钱去买一本诗词集子有必要吗? 无论怎么看,出这样一本书,书坊都会赔掉裤子。 不过,随手翻了翻书的扉页。却见,里面都是本朝文化界名人极尽吹捧之言,简直将作者夸成当世第一诗词大家,大明朝文学界未来几十年扛鼎之人。 读者好象明白了什么:这应该是某位大人物用来抬高身价的自费出版物吧? 君子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所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立德,德行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太自由心证;立功,你不是官至部院大臣,统军大将,敢称立功? 倒是立言倒是容易,只要你要钱,联系个书坊,大把银子撒下去。放下包袱,开动印刷机器,要印多少有多少。 因此,本朝的文化人儿家境丰裕者,读得十年书,写得几篇文章,就敢给自己出本书儿,见人就送,或放在案头示之宾客。 见多了,也不奇怪。 可事情怪就怪在,别人印了这种注定赔本的纯文学书,鲜有放在书坊里卖钱的,大多是在小圈子里交流,自娱自乐,互相吹捧。这个叫九公子的人竟然有信心以诗词换钱,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 书坊出书一般都会在店门口立个牌子,上书此书作者是谁,有过什么著述,这本书里写的是什么内容,又有什么卖点,算是一种广告推广。 牌子上写着九公子的个人简介。 读者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原来,这个作者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 上面写着,九公子,姓徐,乃是当朝内阁次辅徐阶的孙女,年方十四,生得花容月貌。自晓事以来就在祖父的指导下读书,熟读诗书。更是从松江来京城,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见识不凡。 平日里结交的不是当朝一等一的文化名人,就是后起之秀。所作诗词隽永优美,无人不服,世人皆赞曰:钟灵毓秀,不让须眉,实为我大明朝第一才女。 牛皮吹得好大,倒要看看她究竟写得如何? 这一看,竟是挪不开眼睛。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真是好到极处。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仿佛中,似有一位多情、深情,又敏感的男子。满腔愁苦,转过身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可怜,竟然连哭泣似乎也毫无价值。 诗词一物,唐宋是高峰。宋之后,元朝是散曲,明清则是小说的时代。一来时代变了,文学类型也跟着一变;二来,诗词在唐宋可谓是该写的已经写尽,后人再做也不过是拾人压慧,又如写得出新意来? 就这个时代第一流的诗词而言,煌煌大明也就出了个杨慎,出了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至于后面的七子,恕我直言,寻章摘句老雕虫,也只配给杨慎提鞋,不配给九公子提鞋。 大作家,就要写最美的心灵鸡汤,长着最漂亮的容颜。 优美缠绵到极处的诗词,名门出身的十四佳人,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大卖的爆点。 一出,洛阳纸贵。 京城的上层人物都好奇徐阁老的孙女突然出了这么一本书,究竟有什么政治目的,自然要买上一本细细揣摩。然后在油灯蜡烛下一字一句推敲,圈圈点点,写上自己的心得体会。 青楼中却是另外一番场景,古时候的词说到底就是歌曲,甚至不用谱曲直接就可以唱出来。九公子的词作的内容都是闺怨、离人、吊亡,写的是男女之情,简直就是为这种男欢女爱的风月场量身定制。 一时间,满城青楼的女子都手挥五弦,清歌慢吟:“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真是有井水处皆唱徐词。 至于此书最大的消费群体普通读书人,读完则掩卷长叹:“才情高绝,我辈不如,愧杀须眉。” 更有无行不得志的书生,看上一段风月书儿,又读上一段徐词。心中遐想联翩:人说徐徐九小姐美如天仙,又有如此才情。最妙的是的尚待字闺中,若得妻如此,人生遗憾也!不行,小生必须振作。后年春闱,必考中个状元,迎娶徐九小姐。 金榜题目时,洞房花烛夜,乃是古代读书人最高的人生理想,也是文学作品千古不变的yy主题。 顿时,书生们都发了“一生悬命”的大愿。欲要丢掉手中闲书攻读四书五经。 可又如何丢得掉。 不觉沉溺于那优美的诗意中,独坐书斋手做妻,此情不与外人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叫一声:“九公子,愿为君门下牛马走!” 同时,顺天府出了一件惊动京华的大案。 一富家小姐自见过九公子一面之后,欲于其长相厮守而不可得,以身殉情。 家人不依,告到大兴县。 状告徐次辅家九公子勾引自家女儿,始乱终弃。 事情是这样,阿九前一段日子被禁足,打发到别院做苦工。因为周楠献上重修仁寿宫之计,徐阶圣眷极隆重,她也算是立了一功。不但重获自由,还恢复了府中小姐的待遇。 在徐次辅的过问下,延庆州寺主空性和尚终于获得了自由,九公子如约拿到谢礼。 这可是阿九人生中所获取的最大一笔收入,说是第一桶金也不为过。 九公子爱钱,这次得了钱,就想起要买宅子买地给母亲做养老金,将她从府中接出去颐养天年。 于是,她就让舅舅帮她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和土地。 这一寻还真寻到了,且说京城房山县有一户姓涂的中上人家因为家中孩子读书要用钱,欲将一座院子并三百亩地变买,但价格有点高,死活也谈不拢。 原来,自从朝廷停止清丈京师隐匿皇产之后,宗室终于放心,又开始兼并起土地。被他们这么一炒,京城的田产上涨得厉害,一日一个行情。 没个奈何,九公子就和涂家开始了长时间的谈判。一来二去,和他们也混得熟了。 涂家有一个女儿,读过九公子的书,爱煞了她的诗词。听说阿九过来,就忍不住跑去见面。 但见这个九公子做文士打扮,浓眉大眼,英俊挺拔,实是人中龙凤,一颗芳心如小鹿乱撞,忍不住就偷述衷曲。 九公子大骇:“这女子是不是疯了,我也是女的啊,女人和女人能够在一起吗?”虽然十分感动,然而还是狠心拒绝了。 从此以后,涂小姐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拿着读,忽哭忽笑,生命特征不稳。 这一日,听丫鬟说院子里的腊梅花开了,想起九公爱写梅花就叫人扶自己出去看。 见到那一数繁花,涂小姐吟道:“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然后凄然一笑:“为何君为女儿身?徐郎,徐郎,你心何忍?”就将一口血吐在雪地上。 徐郎未老,恨断肠声不在,女儿却是离镜孤鸾。 是夜,涂小姐香消玉陨。 她这一是,麻烦就来了。若不是有忠仆白七拼死抵抗,九公子当即就要被打死。 涂家不服,告到大兴县衙。 大兴县不敢接状纸,转到顺天府。顺天府也觉得难办,直接扔给徐阶,阁老,这可是一条人命呀,你老人家看着办吧! 一本诗词集竟然惹出桩虚凤假凰的风月事儿,还死了人。 文学、上流社会、贵人家小姐姐、lgbt、徇情……这是何等劲爆的新闻元素。 顿时,卖到断货。朱聪浸同学数钱数得手抽筋,又让工人加班加点开始刻印第二版,准备蹭这个热点再大发一笔。 不管怎么说,九公子这个大明第一才女的名头是彻底打响了。 对了,她还是lgbt圈中公认的大明第一英俊俏郎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替补队员 眼见着就要过年,在内城的徐相府中。徐阶最近心情不坏,今日西苑无事,只在天子那里作了一首青词,午后就回了家。 今天他感觉自己状态很好,那首清词写得非常好。到此,其中的一个句子还在心中回荡,久久不能放下。 或许,这是自己这一辈子所能写出的最好的佳句吧,若就这么焚烧祷告上苍,不能传诸后世,倒是可惜了。 哎,自己今生所有的才华都消耗在青词一物上面了! 徐阶有点不甘心,忍不住磨了墨,提起笔将刚才所作的青词录到一本小册子上。写完,品味一番,又偷偷藏在书架里。 这东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传到天子耳朵里那是对上天的不敬,又是一场毫无必要的风波。 藏好,看到周围无人,龟相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抬头朝书屋外望去,府中的小厮和丫鬟们正在打扫卫生。 徐府极大,连日大雪,每天光是扫除都是一桩费时费力的活儿。更别说马上就是小年,按照各地风俗,家里都要从里到尾好生清扫。 此刻,小子们都累得满头是汗。估计是不知道徐大老爷今天会回来得这么早,以为阁老不在,下人们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 “苟四,你还真是一条小狗,干起活儿手脚就不能麻利些。看你扫雪,狗爬搔吗?扫地不是绣花,不是请客吃饭,没那么多温文尔雅。” “小李,把石缸里的冰敲了,换上干净水。别说咱们府上,就连宫中仁寿宫,那么多人守卫,不也被一把火烧了。这过年过节的,到处都在放炮,若是走了水。要用水的时候,缸子里都凝了,那不是要人命吗?”庭院里有两个大石缸,平日里都盛着水,就是用到关键时刻。 “闹闹闹,闹什么闹,说得好象谁在偷懒似的?”有人被说得烦了,忍不住出言顶撞。 被顶撞的人怒道:“怎么,就说不得你了。我也就说你几句而已,真叫管事的知道,扣你月份。马上就过年了,没钱,看你这年关怎么过?” “可拉倒吧,帐房的白先生都病倒了。如今帐房里也没有人,估计这个月的月钱要推迟了。没有钱,大伙儿这个年都过不好。” 听到下人们议论,徐阶心中微微一怔,帐房老白病了,老夫怎么不知道,倒是叫人去看看。好歹是相府,若拖延了下人们的月钱,传出去也是没面子。等下见了蕃儿,倒要问问。 徐阶年老,贵为次辅,自然不会过问家务,家中的事情都由长子徐蕃说了算。 帐房老白是徐家家生子出身,小时候做过徐蕃的书童,是个忠仆。徐阶从前在松江老家的时候,还教老白读过几天书。 外面的仆人还在议论:“对了,老白是怎么病的?” “还能如何,听说是读了九小姐写的一首词儿,当即就大叫一声倒地,哭了一夜,第二日就下不来床。” “哪个九小姐,又是什么诗词要人命?” “还有哪个九小姐,就是阿九。” “啊,是她呀,那个假小子。对了,阿九写的什么词儿?” 被问到的那人抓了抓头,想了半天,道:“好象是一句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背扇子。也不知道什么扇子那么重,将老白给压垮了。” 徐家是松江望族,仆人们都是识字的,顿时就有一人笑道:“什么背扇子,是悲画扇。阿九这首词写的是男女之情,老白是想他以前的相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明白,皆是一阵唏嘘。 原来,老白当年也是知书达礼的帅哥一枚,常年陪府中的大公子在外游学,也算是见多识广。后来他认识了一大户人家的小姐,二人相约私奔。可惜,临到头来,那小姐却退缩了。老白受此打击,终身不娶。估计阿九这首《木兰花令》勾起了他心中的隐痛,竟至大病不起。 听外面的人说起这事,徐阶心中一痛,又自责:以小白的才情,又有老夫的教导。当年若是将身契给他,还他个自由身。他因为祖上都是贱,不能科举,但有我徐家提携,做个富家翁也易,那家小姐想必也肯嫁他。哎,是老夫的错啊! 不对,这词是阿九所作这 又想起顺天府交到自己手头的那桩案子,徐阶想起一事,顿时色变,轻轻咳嗽一声。 外面的下人们没想到老太爷就在书屋中,都是一脸苍白。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子铁青这脸走进来,将一本书放在案头:“岂有此理,丢底丧德。父亲大人,家中出了畜生孽障了,是儿子教导不严,请父亲治罪。” 来的人正是徐府长子,九公子的父亲徐蕃。 他是弘治六年进士,官至从四品江西参议,也算是副厅级的官员,前程远大。但事情坏就坏在父亲是内阁阁老,为了避嫌,多年不得提拔。如今任满后赋闲在京,也不知道新官职什么时候能够到手。 那本书的封皮上豁然印着《饮水集》三个大字。 看到儿子,徐阶点点:“这书是阿九所写,为父已经知道了,正要和你商议。” “父亲也看了,这种浪词艳曲,败坏人心,多看一眼都是脏了眼睛。”徐蕃气得腮帮子上出现了两陀殷红:“一个女孩子,她写这种东西,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咱们徐府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非打死这个小畜生不可。” 徐阶:“顺天府报上来的,涂家女儿因阿九而死的案子你大概也知道,该如何处置?” “听说了,小畜生,这个小畜生儿子现在都没脸见人了。”徐蕃说到愤怒处眼睛里全是怒火:“儿子查过了,那涂家不过是普通人家,给些烧埋银子就能打发了。若不肯罢休,有的是法子整治,父亲大人不必忧虑。儿子想的只是,阿九那小畜生坏了名声,只怕严家再不肯要了。” “说得是。”徐阶缓缓道:“我有心结好严家,此事关系到我能在内阁立足,也关系到你的前程。对了,我两家定亲之后,首辅已经点头让你补一个六部郎官。如今,只怕是人家要反悔了。” “六部郎官?”徐蕃低呼一声,瞬间心就沉了下去。这是多大机遇啊,如今却怕是凉凉了。 呆了半晌:“都怪儿子教导无方,治家不严,等下打不死那个畜生!”屋中全是徐蕃咬牙切齿的声音。 徐阶看了一眼如丧考比的儿子,呵斥道:“枉你还是个读书人,遇事竟然失态,你胸中的静气呢?不就是个郎官,做不成就不做。倒是严家那边,须给人家一个交代。” “是是是,父亲大人教训得是。只是,这事该如何了局?” 徐阶想了想,缓缓道:“当初老夫之所以让阿九嫁去严家做妾,有两个原因。其一,阿九不过是庶出,给人做妾也无妨;其二,阿九在老夫所有的孙女中长得最好看,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 徐蕃点头,道:“这小畜生倒是生得好。” 徐阶说:“正因为生得好,送过去,严绍庆必然欢喜。现在阿九再嫁过去也不妥当,只能另外选一个,相貌不能逊色阿九太多。” 徐蕃:“父亲说得是,还请示下。” 徐阶:“阿六不错,性子温和,是合适的人选。” 徐蕃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惊呼:“父亲”阿六是他最心爱的女儿,掌上明珠。如今却要去给人家做妾,简直就是剜了他心头肉。 徐阶不容质疑:“就这样,你去准备吧,过完年就办这门亲事。”现在也只有将府中最宝贝的女儿送过去,才能消严家的心头怒火。 “老爷”一个仆人战战兢兢地来回话。 徐蕃不动声色:“这事可跟夫人说了?” 仆人:“已经说了。” “如何?” 仆人满头冷汗:“夫人只不住哭,六小姐还拿了绳子要上吊。” “还敢以死相逼了,不孝的忤逆的畜生。”徐藩冷冷道:“不要拦,喝药递瓶,上吊给绳,就算是死了,尸体也得给埋在严家的祖坟。” 说完话,徐蕃眼眶里沁满了泪水。 那头,自己元配夫人的院中尽是抢天呼地的哭声,哭得人心中滴血。 不肯叫下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徐蕃紧咬着牙关问:“阿九那畜生呢?” 仆人:“回老爷的话,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服侍她的娘。” 徐藩厉声喝道:“什么服侍她的娘,一个卑贱的贱女人,她的娘自在府中。传我令,立即去把人给我捆回来。小畜生败坏我徐氏一门名声,罪不容赦,今日非用家法严惩。” “对,对,对,打死个贱货。”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从院子里冲出去,正是徐家的大奶奶。 她一脸的恶毒,哭道:“老爷,这小贱人必然是不肯给人做妾,故尔写些淫词艳曲自坏名声,如今却害了我那可怜的六姑娘,好歹毒的心肠啊!老爷,治家教导儿女的事情就交给妾身吧!” 她已经动了杀心,准备直接将阿九用家法打死。 徐蕃心情正坏,道:“好,且依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看不明白 “阿九见过娘亲。”九公子微微一福,她看着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这一声喊起来却分外的别扭。 阿九刚才正在别院劝自己的生母离开徐家。 又告诉她自己最近赚了一大笔钱,足够老人家未来几十年的开销,生活上的问题不用操心。本打算给老人家买座宅子和一些田地的,无奈最近京城地价涨得厉害,等过一阵子再说。 反正无论如何,定然会安排得妥帖。 阿九自然不会同她说涂家小姐的事情,也免得她担心。 从内心中来说,九公子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了不起,人是病死的,同自己也没有一文钱关系,道理站在自己一方。再说了,堂堂阁老相府,还怕这种事?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掏出一锭五十两的官锭塞在母亲的手里。 看到娘亲一脸的笑容,九公子不觉有种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炫耀的感觉。 可惜,她母亲还是有些顾虑。 九公子就急了,说娘你还在等什么,难不成还想等着父亲大人回心转意,只怕在他心中早已经将你给忘记了。人家什么人呀,府中有的是美貌妻妾丫鬟。 这话说得难听,但道理却对。母亲的眼睛里就沁出泪水来,伸出手在她面上摸了半天,道:“九儿,乖女儿。娘吃了一辈子苦,老天爷给了我你这么一个女儿,算是对我的垂怜。你说得对,你爹爹只怕已经忘记我了,他又如何想得起我这个满面皱纹的瞎老太婆?一切都由你来安排吧,什么时候都能走。” 阿九的娘在徐府中的身份比较尴尬,说她是姨娘吧,却没有这个名分。说是奴仆吧,早在生九公子的时候府中就将身契还给了她,如今就是个自由之身。她要去哪里,是死是活也没有人关心。真要走,府中每月还能少给一份月钱,何乐而不为? 九公子见说服母亲,心中正快活,突然府中大奶奶就派人传她过去。 却见,屋中立满了粗使丫鬟,一个个都面无表情,案桌上还供着家法。 阿九心中一个咯噔,感觉到大地不妙。 徐蕃的大妻厉声喝道:“你别喊我娘,你娘在别院,我可没有你这么个乖女儿!看看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好好的相府千金,整日穿着男装,不阴不阳,咱们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阿九忍住气,低眉顺眼:“娘说得是,女儿错了,这就去改回女装。” “你以为我今天找你就为说这事?”徐大奶奶满面嫌恶,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扔在她面前:“小贱人,这书是你写的吗?” 看到书皮上饮水集三个字,阿九心中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靴子终落地了。 这书最近卖得极好,她也斩货了两百两银子,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啊!想不到写书这么赚钱,周楠的点子真不错,以后还可以干上两票。 她正考虑这么将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传到家里人耳朵里,如此倒不用费心了。 阿九低头道:“回娘的话,正是女儿所作。” “好,好,好,好得很。”徐大奶奶咯咯地笑起来:“看看你写的什么,淫词浪曲,咱们徐家的门风都被你败坏尽了。小贱人,你这么干,谁人还敢娶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自污,心计何其之深,跪下!” 阿九跪了下去,又缓缓地抬起头:“母亲,怎么说来,女儿和严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徐大奶奶:“小贱人,小畜生,你还想着嫁去严家吗?人家严府也是要脸的,纳了你丢不起这个人!你这门亲事,太老爷替你退了。来人,家法侍侯,给我着实打。” 一声令下,几个粗使丫鬟一涌而上,提起家法就朝九公子背上狠狠抽下去。 徐家的家法是一捆细竹篾,用油浸过,异常坚韧,只几记,阿九背上的袄子就被抽得棉絮纷飞。 只听得空气中全是竹篾那令人牙酸的声音,渐渐地那纷飞的棉絮竟变成了红色。 寻常人若被这一顿打,早就惨叫连天。 阿九却是一声不吭,只抬头看着徐大奶奶,嘴角竟带着诡异的笑纹。 她那双眼睛竟如古井般深邃得看不到底,被她盯着看得久了,感觉魂魄都被摄了进去。 这目光徐大奶奶实在太熟悉了,这是徐家大人物特有的表情。她以前在老爷那里看到过,在太老爷那里也看到过。恍惚中,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立于朝堂之上,响当当的大人物,一个指点江山的天之骄子。 所有一切,都仿佛被她看穿了。 这目光中只是鄙夷和怜悯,就好象是在端详着一个无关紧要可怜的小人物。 徐大奶奶彻底被阿九激怒了,冲上前去,抢过家法用尽全身力气抽下去。 袄子彻底地破了,显出里面模糊的血肉。 她不知道疼吗? 她还在笑? 小贱人,真是一个小贱人,今天非取了她性命不可!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婆子带这几个丫鬟冲进来,大声叫:“大奶奶快住手,老爷有命,不可对九小姐用家法。快快快,扶小姐下去好生医治。” 几个丫鬟一涌而上,就要将阿九扶走。 九公子一把推开她们,笑了笑:“死不了!”然后又对徐大奶奶一福:“女儿知错了,多谢母亲教导。” 血一滴滴落到地砖上,如此醒目。 徐大奶奶突然惧了,双手不可遏制地颤动。 “老爷,妾身正在管教女儿,怎么能饶过那伤风败俗的小贱人。”见到徐蕃,徐大奶奶一脸的气恼。 徐蕃皱起眉头,道:“夫人你也是太冲动了,却将阿九给打坏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进得了严家的门?看来,这门婚事得朝后拖一拖,等过完年再说。” 徐大奶奶一呆,惊问:“依旧将那小贱人给严家做妾?这么说来,咱们小六不用嫁过去受这种屈辱了?” 徐蕃点点头:“就在刚才,严家派人给小贱人送过来许多东西,说是她的诗词写得不错,首辅和小阁老很喜欢。” 徐大奶奶:“如此说来” 徐蕃:“如此说来,严家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阿九还是可以嫁过去的。”说到这里,他再也绷不住,面上露出笑容。 “这严家是疯了吗,要纳这么个败坏名声的贱人?” “首辅家的心思外人如何知道?”徐蕃皱起眉头:“不过小贱人被你打成这样,须有麻烦,好好医治,不要出了差迟。” “是,谨遵老爷之命。”徐大奶奶咯咯地笑起来,对着外面喊道:“小六,我的乖女儿,你不用给人做妾了。放心好了,娘会帮你说门好亲事,一定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徐蕃笑了半天,心中奇怪:这严家怎么回事,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必纳 话回到前头。 且说就在今日早间,严府。 和徐府一般,临近年关,严府的下人们也在四下清扫。这一个多月来严家的气氛不是太好,先是首辅在天子哪里渐渐失宠,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作出过让皇帝满意的青词了。 接着就是冬至夜仁寿宫大火,小阁老披衣出门察看火情,受了风寒,病情加重,到现在是彻底地卧床不起了。 人一病,心情就烦躁。 下人们每次到这里来,都是蹑手蹑脚,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生怕触怒了小阁老。 因此,别看此刻院子里这么多人,却寂静无声。 在正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却见远处回廊里一个身着大红官袍的官员快步走来,大约是走得急了,头上竟冒起了腾腾热气。 却见这官员二十出头,身高臂长,面容白皙,显得很是俊美。 他面容上依稀有太老爷的几分风采,真翩翩美少年也! 没错,这人正是严府长孙尚宝司司丞严绍庆。 见他脚步如此响亮,一个仆人急忙迎上去。 还没等出言提醒,严绍庆就厉声喝道:“滚开,爹爹呢,爹爹呢,在屋里吗?” “我的祖先人呀,大公子你就不能小声些,老爷刚喝了药睡着了。” “走开,都给我走!”严绍庆开口就骂:“都是你们这些小人,一定是你们把九姑娘的带回府中告黑状,看老子不弄死你们?” 那老仆面色大变,叫起屈:“大公子,你可冤枉死老奴了。这书儿满大街都是,谁不知道啊?”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一间暖阁里传来严世蕃剧烈的咳嗽声:“可是绍庆回来了,外面冷,进阁吧!” 严绍庆狠狠地瞪了那仆人一眼,用手指朝他脸上戳了几下,这才进得暖阁里。 大白天的,屋中点了十几根蜡烛,照得纤毫毕见。 却见,胡床上躺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正侧着脸看着严绍庆。他正是严世蕃,一只眼睛里的白翳看起来甚是可怖。 严绍庆可管不了父亲病得厉害,大声嚷嚷道:“父亲,儿子正在尚宝司当值,你这么急把我叫回来做甚?是不想想要退了徐家的亲,我不干,我不干!” 严世蕃手中正拿着一卷,听到儿子叫,大怒,“呼”一声就他脸上扔了过去。 可惜他病中体虚,手上也没有力气,书飞到一半就落到地上:“你看看,你看看这里面写的都是什么?男欢女爱,才子佳人,闺妇情怨,成何体统?” 严绍庆拣起书,不以为然:“没什么呀,写得好啊!真的是太好了,这几日我天天都在读这些诗词,都快入魔了。即便是唐宋先贤,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如此大才女,竟然是我的小妾,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说着话,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如此大才女,竟然是自己的女人,足够自己得瑟一辈子的。 “与有荣焉?”严世蕃愤怒地笑出声来:“伤风败俗的肮脏文字,枉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大才女,大才女……徐家这个孙女是要做薛涛、李易安,还是做鱼玄机、严蕊?这种婊子,如何进得了我严家的门。姓徐的这是在捉弄我严家,极是可恶!不行,这门亲事必须退掉,还得叫徐阶拿个说法。” “什么,退亲?父亲你这么急把儿子从尚宝司喊回来,就为说这事?”严绍庆大声叫起来:“不行,儿子非得纳了徐家那个什么九公子。就算他是婊子又如何,只要长得美。听人说,九公子不但是我大明第一才女,也是第一美人儿,儿子怎么可能错过。” 他大声叫嚷:“就算纳了她有如何,又不是娶妻,一个小妾而已。纳妾纳色,这世上纳青楼女子为妾的人多了,又不少我一个。” 听儿子这么说,严世蕃大怒,一拍椅子扶手:“你说得是什么混帐话,咱们严家和普通人一样吗……咳咳……”他一阵剧烈咳嗽,竟喘不过气来。 严绍庆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拍父亲的背心,想了想,却将手收了回去。道:“这事是父亲你在使坏,我不帮你顺气,咳坏你。” “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小畜生……”严世蕃气得满面紫红,好半天才恢复过来,叹息道:“绍庆啊绍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爷爷可是首辅,你爹爹我可是部院大臣,脸面大于天。没错,世人纳青楼女子为妾的多了去,可你不行啊!咱们可是要名声的,如我们这样的家庭,就算纳妾也有规矩,必须是陪房丫鬟或者府中的家生子女,如何能将不三不四的女子接进府中?”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纳徐府就小姐为妾。”严绍庆大叫:“大明朝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必须是我的女人。” 严世蕃:“绍庆,你这么大人了,又做了官,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混帐东西!” 严绍庆大叫:“父亲,你少跟儿子说这些,你若不答应这事,儿子就,就……” 严世蕃厉声问:“你就怎么样?” 严绍庆:“我就去死!”说罢,就朝暖阁外的荷花池冲去。 严家子嗣不盛,到严世蕃这一代就他一根独苗。得了长孙之后,严嵩爱若珍宝,因此就养成了严绍庆骄矜的性子。 虽说后来严世藩也陆续生了几个子女,可大约是遗传基因的缘故,那些孩子都和他一样生得五短身材,体形胖硕。 惟独只有严绍庆继承了严嵩的体貌特征,大帅哥一枚。 不但严嵩,就连严世蕃也爱这个长子入骨。 大约是被从小被家人娇惯,就养成了严绍庆做事肆无忌惮的性子。他说要去跳水,还真做得出来。 虽说落水之后未必就死,可这样的三九天被冰水一冻,如何经受得住。 严世蕃大惊:“拉住他。” 又气道:“绍庆啊绍庆,你何苦寻这个短见,不就是个女子,值得吗?” “值得,美人谁都爱。” 严世藩彻底投降了,无力地一挥手:“你这是要气死我呀?罢了,我也是半条命的人,懒得管你这个小畜生……咳咳……小畜生啊,小畜生啊!” 严绍庆大喜:“爹爹你是答应了,太好了,太好了!”急忙走到父亲身后,伸手朝他背心拍去:“爹爹你可要保重啊!” “这个时候想着孝顺为父了?”严世蕃气得笑起来,又是一脸享受的样子。 “你是谁呀,你我是父亲大人,儿子不孝顺你又孝顺谁?”严绍庆突然福至心灵,挥手喝退左右。低声道:“爹爹,爷爷知所以在陛下那里受宠,还不是因为写得一手好青词。别人不知道,儿子却晓得,那些青词都出自父亲大人手笔。” “自从爹爹你病重之后,没人代笔,爷爷落了势,咱们严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那阿九什么人,大明第一才女,诗词了得。若是进了咱们家门,叫他帮爷写青词,必然中了天子的意。” 听到儿子这么说,严世蕃用那只长着白翳的眼珠子狠狠地看过去。 严绍庆被父亲看得发毛,倒是没有如先前那样执宠而娇。 良久,严世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喃喃地念道:“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一片伤心画不成……写得真好啊!想不到徐家竟然教出了这么个好女儿。” 他面上突然浮现出欣慰的喜色:“绍庆,你能够想到这一点,说明你是真的长大了,知道替爷和为父分忧。不错,真的不错。你叫人给徐家九小姐送些东西过去,拣好的送,算做是我严家的聘礼,以示郑重。” “好的,爹爹。” “绍庆,等到纳了徐阶的孙女,你得好生笼络于她。爹爹现在身子不成,严家暂时还真只能指望你那小妾了。” “好的,爹爹,我这就去办。” 等到送礼的的人回来,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徐家在知道阿九出这本诗词集之后,大怒,以家法将九公子打成重伤。看情形,过年之前也好不了。至于什么时候痊愈,鬼知道。 “什么?”严绍庆大惊:“我的娘子,谁敢打,徐蕃,你好大狗胆。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儿,如何打得?爹爹,这事你不能不管。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去见爷爷!” “小畜生,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如此失态,还不叫人笑话?”严世蕃气得一脸铁青,内心中对徐家也是强烈的不满。 过年期间皇帝必然会打醮祭祀上苍,正是用阿九的时候。 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大叫一声:“徐蕃,混帐东西!”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是徐阶有意为之,这个只老乌龟,心思好深! 他病得厉害,只一用脑子过度,只觉得头悬地转,扑通一声有倒回胡床上。 是夜,小阁老又发起了高烧。 这一病,竟是极重,太医院派来的御医凭了脉,也头疼。下了方子,叮嘱说,小阁老必须静养,不能再操劳了。无论大事小情都不能过来打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奇怪的事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周楠本存了心,若是李高对自己服软,安闲在军器局当个摆设,自己倒是可以放他一马,收了房山的生铁。 到了白各庄,李高不在,他的判事厅已经有几日没有清扫,都积了灰尘,一副人去楼空的模样。 一问,老郭笑道:“这姓李的在行人这里吃了憋,官儿也当得没滋味。他又是个纨绔子弟,每日在这里呆坐。没人服侍,饮食又差,街上的婊子也丑。怎么比得上京城的繁华,自回家当他的大少爷去了,反正每月的俸禄又少不了他一文,何必在这里吃苦。李副使前日就告了假走掉,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是年底家里事多,耽搁了。”周楠说,然后又学着李高的样子斜了他一眼:“白各庄的女子丑吗,我看老郭你乐在其中啊?” 有些天没见着人,老郭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夜夜笙歌,面容显得疲惫,形如将要累死的牛。 郭副使有些尴尬:“行人,卑职这不是闲得实在烦闷吗?故尔去楼子里耍耍,你还别说,那林宝宝虽然生得不怎么样,却也体贴。” “谁耐烦听你说些,若是误了公事,本大人须饶你不得。”周楠厉声呵斥。 说起公事,年底也不多,不外是为来年的活儿做准备。 如今朝廷年年在东南用兵,这是大事,得办好了。 周楠一心混官场,对政务也上心。 处置了一上午公务,吃过午饭就莅临军器营造所检查工作。 前头说过,白各庄军器局主要负责制造枪头和雁翎刀。 枪头也就罢了,对质量要求不高。雁翎刀却做不得假,都要用上好精钢锻造,上了战场务必要做到一刀挥下去,就能将倭寇砍做两截。如果和明朝末时期那样出现有大将杀牛祭旗出征,砍坏了好几把刀也不能杀死一头牛的情形,周楠这个大使难辞其咎。 他存了个耐烦的心思,将库藏的生铁一一清点勘验。这一检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库房里的生铁不断没有短少,反多了一千来斤。 这事倒是奇了,出来自听说缺斤少量,没听说过原料越用越多,难不成手下的工匠都是品德高尚的劳动模范? 一问,老郭才回答说,这一千多斤生铁是李高矿上的。大前天房山那边送铁来,被拒收,又和李高大吵了一通。 最后,李高发了脾气,扔下一千多斤生铁,连入库凭证也不要,就甩袖子回京城去了。 说句实在话,周楠本有心要和李高搞好关系,至少面子上要抹得过去。否则,正副主官反目成仇,传出去了上司会怪他周大人御下无方,管理能力堪忧。 心中也想妥了几个让李高俯首帖耳的手段。 李副使这一走,叫他计划全盘落空,倒是略微郁闷。 周楠心中微恼,就下了狠心:我管你是不是未来国舅,县官不如现管,看我挑些错儿,将你李家的生铁挤出去。 要罗织罪名很简单,不外是从质量和分量上下工夫。 李家的生铁都是一尺来长,法棍模样的锭子,上面还印着李家的戳儿。 叫来的铁匠先是用尺子比了尺寸,又上了秤称了重量。 事毕,掐指算了算,抓着脑袋说:“大老爷,这锭子似有些奇怪。” 周楠和老郭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带着精彩之色。 周大老爷心想:果然不妥,总算是抓住李高的错了,看本大人怎么收拾你? 老郭心中却想:果然不妥,可算是能够把李家的生铁赶走。到时候换个懂事的厂主,每年的孝敬都是一笔意外之财。 周楠忙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匠人是军器营造的老人,世代在军器局当差,经验丰富。他抓着脑袋说:“分量不对。” 周楠更是精神大振,盐铁乃是军国重器,李高竟然敢以次充好,短少分量,真要上纲上线,罪名可不小。 可匠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周楠一呆:“大老爷,这铁锭比起普通的生铁却要重上三成。” “重上三成,怎么回事,难道里面混了其他东西?” 匠人:“不不不,不是混杂了其他东西。这生铁里若是混进杂质,只可能变轻变大,哪有变重的道理?” 周楠:“也不一定啊,如果混进去铅呢?”这话一说出话,他才知道自己说了外行话。铅可比生铁贵,这么做是要亏本的。 匠人:“不会混了其他东西,不但没有混,依小人看来,这铁锭质量都是上乘,只需稍微锻打一下,立即就是上好精钢。不,这就是钢怪了,怪了,这么好的钢,干嘛要当生铁卖,就不怕亏本吗?” 周楠也是满头雾水,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做,这个李高究竟是干什么,傻了吗? 那个匠人还在旁边絮叨:“不错,都是上好的钢。如果用了这锭子,用来做雁翎刀,每锭可多做一把。” 听到他这话,周楠突然有了个念头,心中剧震,忍不住大抽了一口冷气。 面上却变了颜色。 老郭:“行人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周楠挥了挥手,对那匠人道:“下去吧,今日的事不可对外人言?” 那匠人道:“大老爷放心,小人之所以干这行多年没出过事,就是因为口严。” 等到匠人退下,周楠心中越发地揪紧,也越发地疑惑。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简单,明朝军器管理在现代人看来非常粗疏。不像秦朝时,每制造一件军器,都要在上面印上工匠的名字和编号,有一套完整的质量追溯体系。 如果这么做,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多,管理成本实在太大。 因此,工部就核定了生铁出钢率,核定了所有兵器的分量。然后通过计算,按照当年军队所需器械的量采购生铁。 如今,李高送过来的都是钢。也就是说,若都用来做兵器,产量平白增加了三四成。 这增加的产量是不会入帐的。 还是那句话,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多出的兵器必然会有个出路。 那么,这些兵器会去哪里呢? 这可是军火买卖啊,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死罪。 难怪这李高会急吼吼地抢班夺权,可想其中的利有多大。 到时候,朝廷真追究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 最后,无论是谁倒霉,周楠这个大使怕是会第一个被人押赴刑场。 周楠背心全是冷汗,几乎忍不住要大叫一声:这送死的官儿,劳资不做了! 转念一想,他心中又庆幸,好在我将李高赶走了,好在识破了其中的门道,否则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其实,我也别忙想着辞官。只要我死顶着不让李高插手政务,不放李家的生铁进来。老子只要在军器局一天,姓李的就别想搞鬼。 除非赶我走。 哈,如果被赶走,本官倒是解脱了不对,不对。我就算被赶走,将来出了事,李高大可将这事诬到我头上来。 本老爷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接下来一段时间,周楠总觉得心惊肉跳,每日都会去军器应造那边逛上两次。 我们的周大老爷最近分外的勤政。 很快,小年就要到了。 周楠记起陪荀芳语去碧云寺的诺言,又想念妻子,决定回家过小年。就对郭副使道:“我要回家耽搁日,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哪里都不许去,只把衙门给我看好了。若叫本官知道你再在外面狂嫖烂酒,打断你的五肢。” 周大人一脸的狰狞:“上次你竟然去林宝宝那里鬼混,成何体统,罚你两月的俸禄。” 老郭本也想回家去的,见周楠今日如此凶恶,知道上司心情恶劣,忙道:“行人放心,绝对误不了事。” 他也晓得周楠这话不是说着玩了,抖擞起精神做事,接下来几日倒没有出什么纰漏。 进得京城,周楠本打算去徐阶那里走上一趟,向自己这个“恩相”汇报一下最近的工作,又说说李高这事。 可想了想,这事自己也是猜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而且生铁的事涉及到未来的国丈c国舅,说不定还涉及到裕王府,怎好乱说。 而且,周楠依稀感觉到这事中的猫腻未必就不是一个把柄,就这么合盘交给徐阶,可惜了。 先等等看,查清楚了,看能不能为本大人弄些好处。 回大家中,家里到处都是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 只是,仆人们都是一脸的阴霾,气氛显得凝重。 周楠感觉不对,问:“姨娘呢?” 一个丫鬟过来道:“大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姨娘现在正在屋里哭呢,已经哭了两天了。” 周楠大惊:“哭什么呀?”难道是产前抑郁,那可麻烦了。 女孩子在怀孕的时候因为内分泌紊乱,情绪不稳,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丫鬟:“小的不敢说?” 周楠怒喝:“什么不敢说,说来!” 丫鬟:“姨娘的脸似有不妥,掉了好多皮就如同蛇蜕一般” 正在这个时候,有响亮的“嗡嗡”声传来,正是荀芳语在哭。 想来是她听到丈夫回来,哭得分外的响亮。 周楠心中一紧,忙朝荀芳语院子奔去。一边走,一边喊:“芳语,别哭,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七章 横行霸道抢房间 进到荀芳语的屋中,却见她躺在床上,用一张棉巾蒙着脸正大声哭泣。 在床边围着一大群婆子丫鬟,满脸惊慌地小声劝慰。 看到周楠,安婆子忙对她说:“姨娘,老爷回来了,回来就好,会有办法的。” 周楠示意众人出去,坐在床头,道:“芳语,你怎么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就伸手要去揭她的面巾。 荀芳语惊叫一声,使劲抓住周楠的手,尖声叫道:“我不要你看,我不要你看。” 好用力,好痛。 周楠去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大约是因为用力过猛,荀芳语脸上的棉巾掉了下去,露出一张五色斑斓的脸。 这脸上以前的青春豆都已经彻底地地干瘪了,变成黑色的壳子,东一片西一片。有的地方已经脱了皮,露出里面嫩红的新皮肤,有的地方则是小片的皲裂。 这情形确实有点吓人。 周楠柔声问:“怎么弄成这样?” “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荀芳语还在大声哭泣:“老爷,我这样以后还怎么见人?” 周楠:“芳语,反正你也不怎么出门,怕什么?”话一说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 作为一个标准的直男,他还真不懂得该怎么和女人说话。、 “果然是,果然是,你果然是嫌弃我,不想看到我,我不活了!”荀芳语将头埋在被子里,肩头不住抽动。 世上的女子谁不爱美,摊上这样的事情,对荀芳语来说还真是一场不小的打击。 周楠心中一痛,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看着那张脸,正色道:“芳语,不管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妻子,都是肚中孩子的母亲。” 荀芳语突然又尖叫起来:“果然是,果然是。你果然是只关心我腹中的孩子,若我不是身怀六甲,估计你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周楠一呆:我又说错话了?哎,女人,真是不好对付啊! 他心中又是奇怪,这荀六姐以前是那么少言寡语的一个人,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怎么这般歇斯底里。可见,这怀孕真的能改变一个女人啊! 她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周楠心中一动,捧着她的脸,用充满感情的语气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幼,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幼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个小姑娘,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啊……”荀芳语低呼一声,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气。 她剧烈抽泣的肩膀平静下来,将脸贴在周楠的胸口上,泪水将袄子都沁湿了:“老爷,我……人家以前也丑……才不美呢……” 周楠:“那时的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现在也是。无论在什么时候,你在我心目中都是我的最美的姑娘。” 身为直男,穿越到明朝之后,对待男女之事,周楠一向简单粗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女孩子说出这样的情话,自己竟莫名地觉得有些尬。 “老爷……周郎,我的周郎……”荀芳语将手圈在周楠的脖子上,面上浮现出酒醉后的红晕。 一时间,心中的情意再遏制不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楠才从满足中醒过来。看看枕边庸懒的妻子,笑道:“芳语,你现在心中好受些了吧?” “讨厌,若是伤了孩儿,我我我……须饶不了你。”大白天的,荀芳语羞不自胜,以后见到婆子丫鬟们……羞死人了。 想到恼处,她一口咬在周楠的肩头。 “咝,疼疼,疼疼。”周楠故意夸张的大叫。 荀芳语更羞:“别叫,小心被人听到。” “哈哈,哈哈,逗你的。”周楠直起身子,斜靠在床头,道:“芳语,我这次回家要呆到过完小年才回去当差。对了,你不是说要去碧云寺还愿吗,为夫也答应过你。这样,明日你我就出发,在那边歇上一夜才回。” 荀芳语吃惊:“明天就走,还在那边歇一夜?” “对啊!”周楠懒洋洋地说:“我跟人打听过,碧云寺的菩萨挺灵的,尤其是小年夜和大年夜的香。大年夜的香被京城的达官贵人家给包了,咱就是个小官,抢不过。没办法,只能小年夜去了。芳语,说起来你我在一起已经有些日子,为夫还没陪你出去游玩过。” 荀芳语听丈夫说要陪自己出城游玩,心中欢喜。 不过,她有是伤感:“老爷,我这脸如何出得了门?” 周楠:“被人看了又如何,只要我觉得你美就可以了。” 荀芳语:“好吧。” 西山碧云寺在后世就在京城边上,不过几公里的路。不过,明朝的京城和后世比起来,小了许多。因此,现在的西山是郊区的郊区,一来一回几十里路。 又带着一个孕妇,行动颇为不便。当天来回是不可能的,荀芳语的身子也受不了。 因此,周楠就先派人去那边山下的镇子下寻了间乡绅的别院作为住处。 到小年这天,一大家人乘了车马到了那家别院,在主人的招待下吃了午饭。下午申时,又坐了轿子去了碧云寺,准备先在和尚的禅堂里看看书,论论道,吃顿素斋,等到天黑的时候再给菩萨上香。 这一切都是钱巡检安排好的,碧云寺归大兴县管。 老钱在年考的时候虽说吃了个大亏,可明面上却是欠了周大人的人情,得还。 再说,周楠好歹是个行人,将来可是要做御史、给事中的,他有如此年轻,将来的前程怕是小不了。 日后,周大人若是做了清流言官,自己一个小小的巡检,就算想去讨好,人家还未必看得上。这么一想,老钱也想通了,吃亏是福,结个善缘,便将这事安排得妥帖。 碧云寺是京师大寺,达官贵人见得多了,老钱这么个巡检也算不得什么。可世上的事情不怕县官,就怕县官,钱巡检可是直接管着他们的。寺院道观里的谁不是人精,见到周楠却是分外的客气。 就连住持老和尚也亲自过来相迎,唱了声阿弥陀佛,说贫僧果缘,见过周行人。行人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周楠心中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久仰什么的却不当真。心中又是奇怪,忍不住道:“大师法号倒是清奇,我见贵寺也没有种果树呀!” 几个和尚面面相觑,主持笑道:“行人想差了,老衲的法号是果子的果,缘故的缘。” 周楠自觉失言,道:“这个法号很佛系嘛,佛家讲究因果。因缘果报。” 果缘微笑:“正是此意,行人果与我佛家有缘。”又看了看周楠身边蒙着面的荀芳语,一脸的疑惑。 周楠介绍说:“这是我的娘子,面上有疾,故尔用布巾遮住脸。” 听丈夫提到自己的脸,荀芳语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神情黯然。 果缘劝道:“夫人不用挂碍,人的肉身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别人看到的是美丑,看到的是红粉,在老衲眼中不过是骷髅,没什么区别。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又如何界定?譬如那草中癞蛤蟆,你说丑吧,可落到同类中却觉得是美的。你我眼中觉得美若天仙的美人儿,在癞蛤蟆眼中,怕是丑不可视了。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在我等眼中却没有美丑。” 荀芳语忙一施礼:“多谢师父开解,是我着相了。”竟一抬手将面巾摘了下来,这些天积压在她心中的抑郁竟是一扫而空。 周楠心中好笑,这老和尚纯粹就是玩概念诡辩,不过,芳语如果能够就此放下心结,这次碧云寺之行倒是来对了。 果缘又亲自领着周楠在寺里逛了半天,一边逛一边给周楠介绍地方风物。 这碧云寺依山而建,有六进院子,地方很大。最早是元朝耶律楚才所建,原先乃一座尼姑庵,后面尼姑换成了和尚,就成了寺。 再后来,正德年间御马监太监于经拨下款子扩建,本打算将这里定为皇家寺院的,也为自己修好了坟,准备死后就葬在这里。可惜,正德驾崩,宫里换了主人,又是个修道的,碧云寺也没能如愿成为皇帝家庙。 不过,就现在的规模,在京城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已经是下午时分,天一黑就是上头香的时辰。京城的天黑得早,庙中有陆续来了许多香客,虽然都是便装,可看得出来不少香客都很气派。 果缘说了声恕罪,就让周楠和家人去禅房歇息,先用过斋饭。然后就匆匆告辞,估计是去陪其他香客。 这事周楠也理解,说句实在话,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正八品的官,京城别的不多就是官多,任来一个人都能压自己一头,也没必要和穿越小说中的主角那样装逼。 就和荀芳语一道回到禅堂。 刚到门口,突然听到一片惨呼。 只见安婆子和黄豆、窝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军士提着棍子撵了出来。 黄豆的额头上更是顶了个鸡蛋大的包,显然是被打得很惨。 “这是怎么回事?”周楠刚要上前问。 又听得一声“呼啦啦”响,周楠的行李竟被人粗暴地从屋中扔出来,散了一地。 对方如此粗暴,又带了兵丁,显然是大人物。 一来就占了自己的禅房,这么冷的天,荀芳语又有孕在身,冻坏了怎么得了?况且,殴打自己的下人,这已经是对他周大人的挑衅了。 该如果就这么忍了,以后还怎么混清流? 周楠气往上冲,喝道:“来者何人,这可是我的禅房,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道。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你等如此凶横霸道,还有王法吗?某乃行人司行人周楠,快叫你家主人出来说话。” 门口那个兵丁怒斥:“我管你是行人还是行脚,什么天子脚下,咱们就霸道了你待如何?实话告诉你,屋中乃是嘉善公主,识相的马上滚!” 周楠更怒:“嘉善公主了不起吗?” 还真是了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八章 莫名其妙的女人 前头说过,嘉靖大约是因为修道常年服用丹药,重金属中毒,子嗣不盛。 到如今,儿子中也就裕王长到成年。 至于女儿,他先后生了五个。 长女常安公主,嘉靖十五年八月戊戌日生,九月十五日嘉靖帝赐名寿媖。嘉靖二十八年七月去世,终年十四岁, 次女思柔公主,逝于嘉靖二十八年,年仅十二岁。 三女宁安公主,三十四年成年下嫁一良家子。后来,她死了。 四女归善公主,只活到四岁。 老五嘉善公主是嘉靖现在还活着的唯一的女儿,今年好象二十多岁,嘉靖三十六年的时候嫁人,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变成了寡妇。 说起来,嘉靖皇帝朱厚璁先生简直就是天煞孤星降世,克父克母克子克女克女婿,标准的孤家寡人。 也不知道裕王和归善公主这对兄妹是如何在这“肯尼迪诅咒”中活到现在的,不容易,不容易啊! 嘉靖因为相信方士所言“二龙不相见”的话,已经十多年没有和儿子见面,可他毕竟是个父亲,也有感情需求。因此,一腔慈爱都落到嘉善公主身上,最是宠溺。 这就是一个姑奶奶,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惹不得。 不过,口头上还是不能服输,周楠接着道:“本官当上报礼部仪制清吏司,状告公主殿下,欺压朝廷命官。” 说罢,转身扶着荀芳语:“夫人,我们走。” 正在这个时候,禅堂里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你就是周楠,周子木,你身边何人?” 周楠回首微一拱手:“回公主的话,正是周楠,身边正是下官的浑家。” 里面的女子好象不肯相信:“可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行人司周子木?” 周楠:“周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值得冒充吗?” “那就是你了,周大人进来说话。” 突然,又有女子的声音低呼:“不可。” 嘉善公主:“又有什么不妥当的,见见无妨,传周楠进来说话。” 一个军士拦住周楠去路,一伸手:“周大人,请吧!” 周楠听嘉善公主的话中没有恶意,稍微安心。作为一个文史爱好者,他对皇家公主究竟是什么模样,心中也是好奇,就道:“公主有诏,下官敢不应命。” 他和果缘和尚才出去逛了不小半天,禅堂里的布置就有了很大变化。 却见里面的家具都已经搬走,换成新的。木地板上也铺上了猩红色的地毯,案上的器具都是一水的清花官窑瓷器,任何一件拿到后世,都价值千万之巨,即便是在明朝普通人别说使用,见得没见过。 屋子中立满了宫女c太监,都屏息低头。 再房屋正中还夹了一个屏风,纱幔上绣着花儿,有蜜蜂和蝴蝶翩翩起舞,似是要活过来。 在屏风后面还影影绰绰地立着几个人,正透过那些花儿好奇地朝外看来。 天家的富贵和威严,果名不虚传。 说来也怪,嘉善公主并没有回避,反坐在一张椅子上,含笑看着周楠,视男女大防为无物。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防的,这里可站着这么多宫女太监。 再说了,公主和大臣,那可是上下级关系。而且,公主又是个寡妇,寡妇可不是少女,没什么好害羞的。 也因为如此,周楠却将嘉善公主看得真切。 心中首先就赞了一声,好身材。二十多岁的寡妇,自然比不上二八佳人窈窕的杨柳腰,却别有一种成熟的韵味。 而她五官端庄,雍容华贵,隐隐给人一种压力。 这就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可就因为这种压力,叫人看到,心中只有震慑,却不敢朝其他地方去想。 周楠忙一揖到地:“下官周楠,见过君上。” 嘉善公主手虚虚一抬:“起来说话吧!” “谢过君上。”周楠忙挺直身子,做玉树临风挺拔状,将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展现在皇家公主面前。 必须给她良好的第一印象,虽说讨好了皇家公主未必能够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可如果你让她心生不满,真要整治你,麻烦就大了。 周楠本身高臂长,这一直起身子,和一众古人比起来,自有一种现代人特有的自信c阳光c帅气。 公主眼睛一亮,微笑着说:“周大人,我这里人多,寺里地方小,借用你的禅堂,得罪了。” 周楠心中虽有气,但是恭敬地说:“君上要用我的禅堂,如何不肯?君君臣臣的道理,下官还是懂的。” 公主点了点头,满头珠翠轻轻晃动,耀眼欲花:“倒是个本分的君子,对了,周楠,听说你诗词了得,日后说不好就是一代词宗。刚才和果缘和尚游寺可有新作,念来听听。” 这是在考较我吗,周楠:“只顾听果缘介绍寺中风景,却没有做诗。” “不妨现作一首。” “是,君上。”周楠搜刮枯肠,勉强抄了一首,吟道:“归装过西山,问道向黄鹤。屡愆碧云期,偶遂龙居诺。轻舟凌晨风,遥山满晴郭。丹林尚可数,寒条分无托。披松指微径,听说扪暗壑。新构争远势,平台揽摇落。霜余山容浅,天清暮气薄。暂歇尘劳心,始知寂灭乐。” 嘉善公主:“这么快就能做出如此好诗,周楠过有曹子建七步成诗的捷才,果然了得。这首五言写得肃穆庄严,尤其是‘霜余山容浅,天清暮气薄。暂歇尘劳心,始知寂灭乐。’一句大有道意,却是做得非常好!” 她口头夸赞,不过,周楠还是观察到公主显然是对自己胡乱对付甚是不满。 说句良心话,这诗确实不成,直接抄来,还真有点堕了他周子木的名声,想来公主殿下也大失所望吧? 不过,这却是周楠有意为之。 真要抄一首绝世佳作,如其他穿越小说那样让公主殿下芳心大动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抄什么,纳兰容若还是曹雪芹?这两位大拿写的都是情诗,你在公主这里念,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叫人知道你撩拨公主,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了? 这逼一装,怕是要装成傻逼的。 想了想,索性就抄这么一首道诗。嘉靖天子不是在修道吗,我写道诗,那可是政治正确,任谁都奈何不得。 不过,此举未免有不给公主面子的味道。 人家是要和你吟风弄月,以诗会友,你却来一出“和谐社会”“戴三个表”那不是扫兴吗? 明显可以看出公主的神色有些不快,可面上依旧挂着上位者特有的宽和的微笑。 这寡妇,倒是好脾气好胸怀,好情商。 公主笑了笑,摇了摇头,又问:“周大人,最近有一本《饮水集》你可曾经听说过。” 周楠眼皮子一跳:“下官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没听过?”公主叹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写得真好啊!听说这词出自徐阁老孙女徐栀之手,竟得了周楠诗词的风味,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出自你之手笔,而那所谓的九公子就是你的化名。周楠,那些诗词是不是你写的?” 周楠心中大惊,下意识叫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嘉善公主宛尔:“好,不是你,不是你。”周楠如此大的反应,落到她眼中,已经笃定《饮水集》就是周楠所作。 她在诗词上本有过人的鉴赏力,如何不知道每个诗词作者都有自己的独特的风格和气韵,这东西根本就藏不住。更何况“人生若只如初见”本就有强烈的周子木的个人风格。 周楠看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天空又飘起雪来,怕冻着了院子里的荀芳语。就一施礼:“若君上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告辞了。” “外面那个妇人是谁?”嘉善公主问。 周楠:“回君上的话,乃是下官老妻。” 嘉善公主:“可惜了,配不上。” 周楠:“是,下官才疏学浅,臣的浑家德行高洁,确实配不上人家。” 嘉善公主:“我是说你妻子相貌实在太丑,配不上儒雅风流的周行人。” 周楠心中大怒,这妇人当着人的面说人老婆丑,这已经是不给劳资面子了。 真是莫名其妙。 他正色道:“君上此言差矣,娶妻娶德。再周楠的眼中,妻妾美也罢,丑也罢,又有什么要紧,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亲人,你会嫌自己的亲人丑吗?况且,况且在我看来,家中人,枕边人都是最美最好看的。若君上再出言无状,休怪下官不敬。” 旁边,一个太监怒喝:“狂悖忤逆,好大胆子!” 嘉善公主朝太监挥了挥手,“不可对周大人无礼。”又正色问:“周楠,你真不在乎妻子的相貌吗?” “不在乎,我只看品德。”周楠义正词严,情圣彪炳:“君上,你我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 哥来时像风,去时更像风。 嘉善公主看着周楠潇洒不羁的背影,一脸的欣慰:“真君子也,倒没有看错人!” 喃喃说完,一鼓掌:“素嫃出来吧,今日却巧,竟见着了人,可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九章 那个米其林一般的女子 听到这一声唤,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如同铁塔一般的妇人。 不,说铁塔也不准确,应该说这就是一个已经膨胀得和米其林轮胎一样的女子。 却见她大约二十来岁,生得倒是白皙,浑身锦绣。只是实在胖得厉害,脸大如盆,唇厚如腊肠,下巴上堆着三圈脂肪。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重,一走起路来,直踩得地面微微颤抖。 人未到,早有劲风扑面,浓重的脂粉味吹得众宫女太监下意识地退后。 她张着猩红的嘴唇,石破天惊地嚷嚷道:“李妃,你兄长李高说的就是这人?” “是的,嘉善,人你见着了,怎么看?” 若是周楠在场,绝对会惊得眼珠子都掉在地上。原来,他方才以为是公主的这个雍容美貌的妇人并不是嘉善,而是裕王府李妃。 真正的公主却是从屏风后出来的这个大胖子,姓朱名素嫃。 这也可以理解,太祖朱元璋本是淮右布衣出身,标准的农民,模样丑陋。据史料上记载,朱元璋高颧骨,高额,地包天,高鼻梁,按照相书上的话来说是标准的五岳朝天相貌。 到明朝第四任皇帝仁宗时更是瘸了一只脚的大胖子。 老朱家的相貌先天就不好,虽然经过几代人改良,可其中的显性基因却还是顽强地遗传下来。痴肥是朱家的标配,前有仁宗,后有万历、天启。 世人一提起公主,都以为一个个貌若天仙。其实,她们也不过是普通人。 而且,公主们四体不勤,吃得又好,大多都胖。人一胖,颜值急剧拉低,只能算是潜力股,需要发掘。 童话故事里公主、王子、骑士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嘉善公主听到李妃问,哼了一句,叫道:“这姓周的竟敢对我皇家不敬,直是可恶。你看看他那眼高于顶的模样,还真以为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呢,没得叫人看了气恼。这种眼高手低,视自己为天之骄子的书生最讨厌了。” “哦,你真这么看吗?”李妃妙目一转,问。 嘉善公主继续冷哼:“还有……你看他刚才看你的那一双……”大约是自觉失言,又朝周围的宫女和太监怒啸一声:“我自和王妃女儿家说话,你们这些卑贱小人偷听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李妃朝众人一挥:“下去吧!” 众宫女太监也知道嘉善公主的厉害,如蒙大赦,急忙退出禅房,远远躲开,再不敢多看一眼。 嘉善公主继续气恼地说:“李妃,依我看来,这姓周的应该是个色坯子。你看他刚才进屋见着你,眼珠子一阵乱转,显然不怀好意,叫人忍不住想将它挖出来。” 李妃大为尴尬,她自知自己生得美貌。也因为如此,才得了王爷的宠信。在王府那种地方,和裕王的后宫争斗,锻炼出一副玲珑心窍。 如何看不出,周楠刚才看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欣赏、惊艳,甚至……渴求…… 这样的目光她自从成为王妃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别人见了她,都是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今日这么一个男子如此大胆,让她微微恼怒的同时,又暗自得意。 可是,嘉善公主说得如此直白,还是叫人尴尬。 李妃俏脸微微一红:“妹妹,你说这些话儿做甚?” “不过,这姓周的倒生得俊俏。”嘉善公主嘿嘿地笑起来,口中啧啧有声:“你看他那张脸,眉毛好黑,眼睛好大。你看那牙齿,又白又整齐,跟象牙似的,这人怎么可能长这么整齐的牙齿。真恨不得都拔下来,放在手心里仔细把玩。不,直接含在嘴里。” 原来,周楠在现代社会小时候牙齿有些不整齐。后来参加工作,深为颜值不足而苦恼,一狠心。又着了莆田系牙医的道儿,拔掉四颗犬齿,花了六万块钱戴了两年牙箍。 到如今,他那一口好牙整齐得令人发指。 牙齿一整齐了,老周整张脸好象是换了一个人,显得英俊潇洒。 东亚人种或者说蒙古人种有个天生的基因缺陷,那就是上颌微微前突,如此,使得五官略显扁平,没那么立体。 周大人每日保养牙齿,他一口小白牙,在明朝简直就是珍稀品种。 现代整容术的威力,明朝人如何见识过。 更何况老周每日健身,身上比例恰当,头身比是一比九。 见着他的,但凡晓得人事的妇人,能不惊为天人吗? 公主这话说得已是毫无顾及了,李妃大吃一惊,忙道:“体面,体面。你这小妮子,脑子究竟想的什么呀?”说着就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 这一挠就挠到大坨肥肉。 嘉善公主吃不住痒,娇嗔:“嫂嫂捉弄我,须不放过你。” 也伸手反击。 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公主,却如同普通人家女子打闹起来。可见,朱家的大嫂和小姑子平日里的感情极好。 “好了,好了,我实在经受不住了,叫人看了也不成体统。”闹了半天,李妃主动求饶:“嘉善,今天运气真好,竟看到真人了,你觉得怎么样?” “这位周大人,我确实中……”嘉善突然大羞,将硕大的脑袋埋在李妃怀里。 李妃见她如此情形,知道这小妮子动了春心,故意问:“中什么呀,我听不清楚。你再这般忸怩,我可不管了。” “别,别。”嘉善公主抬起头来:“中……中意。” 也不知道是娇羞,还是因为胖,刚才一打闹,她满面潮红,几层叠在一起的下巴里有津津汗光。 李妃也有些热,禁不住除了面的宫装,露出微湿的衣裳。那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曲线玲珑,美得叫人眼花。 二女坐在一处,形成强烈的对比。 李妃:“周大人品行高洁,刚才他说了,只在乎妻子的品德,相貌却不要紧。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托付终身吗?当然,我们的嘉善也美啊!” “可是,他自是有妻子的。” 李妃:“这不重要,会有法子的,关键看你的意思。” 嘉善公主大羞:“讨厌,你什么事情都要问个清楚……全凭王妃做主。” 李妃笑着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我可做不了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章 不速之客 从禅房出来,周楠被那个“嘉善公主”坏了心情,急忙安慰妻子。 屋中周楠和“嘉善公主”的对话荀芳语也听到了,心中畏惧,只胆怯地拉着丈夫的衣角,将身子藏在他身后,一副受惊小媳妇模样。 果缘果然会做人,就将自己的禅房腾出来,安置好周氏夫妻。 荀芳语有孕在身,折腾了半天也累了,就在暖和的房间里打了个盹。 到夜里的时候,一个小沙弥来请,说是嘉善公主一行人已经烧完香走了,住持请周大人夫妇过去礼佛。 虽说没能烧到头柱香非常遗憾,但荀芳语还是打起精神跪在佛祖面前低声祷告了半天,又舍了十两银子香油。 夜已经深了,她自然不便再走,一行人又在庙里住了一晚。 第二日,周楠就笑着问她:“芳语这次来碧云寺除了还愿,你有没有许下新的愿望?” “自然是有的。” 周楠:“那么你许的什么?” 荀芳语:“请佛祖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当然,偷偷许愿请佛祖给她一个儿子的愿望却是不肯同周楠说的。 过完小年,周楠自然要回白各庄当差。还没等他收拾好行装,这一天夜里刚上床睡得迷糊,突有黄豆来报,说是外面有人求见大老爷,也没说来历。 大半夜直接找到家里来,显然是熟人。周楠本就是个小人物,在京城也不认识几个人。就穿好衣裳起来,到堂屋,却见是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书生,也不认识。 来人自报家门说是徐阶徐相府上的门客,说恩相今夜欲邀周大人过府一叙,特派在下过来相请。 大半夜的派人过来传,还搞得这么神秘,想来事情不小。 周楠自然不会捉废话,只道:“有劳了,下官这就去。” 一路上,周楠就在心中琢磨,徐阶将自己安插在工部军器局,用意就是盯紧严党的资金走向。这事他也没有说破,就看自己的悟性,彼此心照。 “难道说,那事又有周折?” 一路无话,周楠实在疲倦了,头一歪,又小睡了片刻。 很快就到了地头,依旧如上次那样叫开了好几扇门,直入内宅。 和上次徐阶装模做样拿着一本书假看不同,老徐头这次却背着手在屋中转圈,一脸的焦急。 见了周楠,喝退左右,就审问道:“周楠,君子行事,但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老夫知道你出身贫寒,吃过许多苦,可也不能出此下策,自毁前程啊?你要做官,就算不经科举也可以,杂流做到四五品的也不是没有。” 周楠睡眼惺忪,脑子里正如一团糨糊,却没听出徐阶话中的意思。以为徐老头要升自己的官,大喜道:“阁老,下官好歹是个正八品的行人,又没有功名,在行人司确实不合适。现在去军器局也是暂代,过得一阵子,新大使到任必然是要走的。前番下官听人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有判官出缺,下官能够做行人,乃是现任长芦副使詹通的提携,正好报他的知遇之恩。/” 都转员盐使司的判官无定员,从六品,肥得流油,前程也大。 周楠今日白天去王若虚那里拜早年的时候听他说,朝廷有意提拔詹胖子做从四品的同知。如果能够过去跟他干,不出两年,自己就能成为富豪。关键是,长芦盐道衙门离京城也就一两日路程,随时可以照顾家里。 过去了,两大损友聚在一起花天酒地,手头有使不完的银子,爽歪歪。 看到周楠一脸酒色财气的官儿迷模样,徐阶就气往上冲,这厮还真想去盐道,当朝廷是我家开的? 再也顾不得宰相风仪,呵斥道:“周行人,你好歹是读书人出身,如今竟想着要去做驸马都尉,自甘堕落于此,真是不当人子。你自有妻室,为了富贵,竟要休妻另娶,真是个混帐东西!” 听到驸马都尉四字,周楠惊出了一身冷汗,叫道:“什么,谁说要休妻另娶,谁说要做驸马了?” 徐阶冷着脸骂道:“老夫也是今天才听人说的,说是裕王府的李妃已经进宫向沈贵妃奏禀了此事,说周大人你德行高洁,仪表不凡,实是良配,可为驸马都尉。周楠,此事你不知道吗?” 老徐真是气坏了,他费劲心思让周楠做了军器局大使,就是要让他盯住严党,所图甚大。 如今,周楠一做驸马,这个大使怕是干不成了,自己的一番心血就要付之东流。 他严重怀疑做驸马这事是周楠主动申请的,估计这小子也是看出其中的不对,怕惹上严党把自己给陪进去,才出此下策撂挑子不干。 其实也不算是下策,做了驸马,一辈子富贵荣华,他自是肯的。 周楠还真是感觉莫名其妙了,李妃他可不认识,她怎么说自己德性高洁,仪表不凡? 不过,这事的严重性他是知道的。急忙辩道:“恩相,下官冤枉啊!下官好好的行人不做,又有阁老的提携,如何肯自毁前程?再说,我家老妻又没有犯七出之罪,平白休了,人心何服?下官声名尽毁,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我大明朝的驸马,那是能做的吗?” 明朝的驸马,那是能做的吗? 一做了驸马,那就是宗室。明朝的宗室日子过得极惨,其中驸马尤其之惨。 一旦被选为驸马,你就不能做官,只能在家里吃软饭。 你娶了公主,虽说是夫妻。可人家是谁呀,皇家公主,你是谁啊,一个平头老百姓。在家里,你们就是君臣。见了面,磕头问安是免不了的,换谁受得了? 你在家里不但要被妻子管,还得受朝廷派来的官员教导。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官员一个不爽,就能把驸马骂得狗血淋头,你还不能回嘴。 即便是公主的奶娘,也敢拿脸色给你看。原因很简单,你若是想和公主过夫妻生活,得她这个女官同意,没人家点头,你只能憋着。 明朝两朝,不少驸马因为没钱贿赂奶娘,和公主长期分居,气得都跑皇帝哪里去告御状了:“老泰山,万岁爷啊,女婿也需要性生活啊,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说难听点,驸马就是公主的生育工具。 这样的日子,对周楠来说,简直是地狱。尼吗去当驸马,还不如死了! 不过,驸马都尉的品级却高,是正二品,对于寒门出身,又没办法读书科举的的人来说倒是一条好出路。 因为,明朝为了防止外戚专权,无论是驸马和宫中的妃子都必须是普通人家的子女。祖上三代就算做过官,也不能高过从七品。 皇家选女婿,要求的身家清白,品行好,相貌堂堂。 身家清白好说,查一查就知道了。品行这种东西太自由心证,倒是相貌堂堂这一点很好断定。 因此,你要想做驸马,关键是要长得帅。 这事老朱家想得明白,普通人选女婿要的是男方有车有房,最好是父母双亡……呃,说错了,是有才有财的青年才俊。钱和势,咱们天家不缺。难不成男方的富贵还能大过咱们皇室,既如此何不选个漂亮的? 如此一来,老朱家对待儿女的婚姻,都是标准的外貌协会。 做驸马,那可是一跃龙门身价百倍。于是,一到那个时候,无数欲改变自身命运的普通少年就在这上面起了脑筋,使钱买通选官。 就在本朝,甚至有选官收了黑钱,将一个半百年纪的秃子以朝廷的名义硬塞给了嘉靖的妹妹。 嘉靖大光其火,可木已成舟,朝廷礼制不可废,只得打掉门牙和血吞,认了这个状若葛优葛大爷,脑袋亮得可以当夜明珠的老成执重的妹夫。 叫完,周楠索性和徐阶敞开天窗说亮话:“恩相提携下官去军器局乃是为国为民,一片公心,周楠也是个读书人,岂不知苟利国家生死与的道理。早就抱有粉身碎骨,报效国家的觉悟。恩相宽仁,想来也不会叫下官没个下场。真要去做驸马,那不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吗?” 听他点透这一点,徐阶顿时醒悟。这小子就是个官迷,唯恨手头的权势不大腰中的银子不多床上的女人不美,说句实在话,名声臭得很。 这就是个酒色财气四毒俱全的奸佞。 看来他是知道老夫派他去军器的用意,也想以此为进身之阶。 如今如何肯自毁前程去当驸马,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为钱,他只要做了官,什么钱捞不到;为女色,听说公主长得甚是丑陋。而且,做了驸马,还得将房中所有的妻妾都打发了,对于一个色中饿虎来说,可能吗;害怕被严党报复,更不可能,这厮野心勃勃,这话摆明了想要富贵险中求。 这不合常理,难道是老夫误会他。 对,这其中肯定有鬼。 徐阶想到这里,心中不觉一惊:难道严党听到什么风声,使出了釜底抽薪之计,要将周楠弄出军器局? 倒是不可不防,老夫下来得去去查查下一任正式到任的军器局大使是谁,和严阁老又有什么瓜葛。 周楠又道:“阁老,下官只想在你麾下做事,以报答知遇之恩。还请恩相救我,小子宁死也不做那牢什子驸马。” 误会消除,徐阶面色转缓,看着周楠:“子木且宽心,会有法子的。皇帝选亲,也得按照制度办。你是朝廷命官,岂能说选就选的?” “就是,就算是拉郎配也得按照基本法啊!”周楠心中大忿。 徐阶目光朝下移,凝在周大人的两条大腿之间。 周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以手掩胯,叫道:“我辈君子与竖阉不共戴天。”自残固然可以逃过这场婚事,可那玩意一割就接不回去了。 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而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一章 原来是姓李的搞的鬼 周楠还真猜对了,就在方才徐阶脑中灵光一闪,还真动了想要眼前这个小行人净身入宫的念头。 明朝政治实行内、外两庭制。 外庭内阁刚设立的时候只是为皇帝的决策提供思路,类似于一个秘书智囊机构。本身并没有什么权力,内阁成员品级也低。后来,内阁权柄日重,可在大臣奏折上签票写下处理意见,逐渐成为事实上的宰相。 大明朝历来就有个部门互相制衡的传统,于是皇帝就弄出了司礼监这个机关,代替自己在奏折上披红。 司礼监,实际上成为皇权的代言人,也扮演起了宰相的角色。 于是,人们就将内阁阁老称为外相,而称司礼监的掌印和秉笔太监为内相。 内外相,一阴一阳,一公一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内阁决策之后,票拟送到宫中,要司礼监批红之后才能实施。作为皇帝的家奴,他们只对天子负责,又掌握着东厂这样的强力机构,很叫阁老们头疼。 试想,如果司礼监的公公是自己的门生,做起事来却要便利许多。 一瞬间,徐阶开始的发散思维。以周楠的个人素质看来,他首先长得还算可以,体貌端正,很能给人好感;其次,周楠能诗能文,进宫之后不用进内书堂读书,直接就能走上工作岗位;第三,周行人为人精明,天生就适合内廷那种斗争激烈的战场。 又有自己这个阁臣在背后助理,三五年之内未必不能进司礼监。到时候,内外两相互相配合,无事不成。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万历朝的首辅张居正就是这么干的。正因为他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结盟,这才能雷厉风行地推行隆万大改革。这才有后来的国库充盈,万历三大征的辉煌胜利。 看到周楠如此激烈的反应,徐阶一笑,心中道:我这是在想什么呀,这事根本就不可能。 周楠已经成年,现在若是净身,只怕身子经受不住,一个不好就要出人命。第二,他好歹也是个行人,自己若是命他入宫,那是冒天下之大不谓。 徐阶一笑,呵斥道:“子木你想什么,这事和内廷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让你做驸马都尉一事,你自有娘子,况且又是行人,明年可是要去要参加科举的。名教中人,岂能平白受人羞辱?况且,此事只不过李王妃和皇贵妃闲话时提起的,当不得真。沈贵妃也是个识太体的,如何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陛下也不会下旨的。下去吧,好生做事。” 老徐今天叫周楠过来说话,并不是为周楠要做驸马。他关心的是,自己私下调查严嵩现金流的举动是否暴露。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周楠是死是活他也懒得操心。 从徐相府出来,周楠回想起徐阶的话,心中稍安。 徐阶的话说得很明白,你周子木是个行人,是清流。如果这么被皇家抓去做驸马,那是对士人特权的挑战。因为,行人都是进士出身,是要做正七品以上朝廷命官的。如果考试成绩好,前程远大。 你皇家今天可以强行让一个进士做驸马,明天是不是可以招状元为婿?对了,翰林院里的英杰多了,编修、编撰、庶吉士大把,大可去选上一个。如此,岂不是要人人自危,天下大乱? 如此一想,周楠就安心了。 没错,皇家要收拾他一个小小的周楠是没任何难度。但问题的关键是,他周楠不是一个人,背后还站着全天下的士大夫阶级和整个文官集团,这已经不是皇权所能抗衡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周楠身上一阵轻松,忍不住哈哈大笑。 回想起碧云寺见到嘉善公主时的情形,我们的老周心中忍不住大赞:真是个美貌的女子啊,雍容华贵中带着秀气,盘正条顺,符合任何一个男人的才子佳人,骑士公主的想象。 他心中竟然有点略微的遗憾。 第二日,周楠告别荀芳语又去了白各庄。 今天是衙门里官员领取俸禄和给下面的衙役兵丁工匠发放工事银子的日子,官员们倒是无所谓,下面的人可都指望着这钱过年呢! 发完钱,周楠处理完手头事务之后就可以回城过年了。 今日却怪,多日不见的李高却来了。 他是来领俸禄的吗,结论是否定的,这二两银子也就是李国舅喝一次花酒的打赏。 见到周楠,李高却像是换了个人跑到周楠这里闲聊,就好象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显得分外亲热。 周楠被他拉着说了许四不着六的话,心中不耐:“李副使好象有话要说,但请明言。” 李高眼珠子一转,道:“周行人,下官得朝廷恩典忝为军器副使,日思也想无不是为国家效力。听闻行人在擅长算术,在下也长于此道,愿执掌帐房,还请行人将帐目移交给下官,也好早些入手。” 周楠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纨绔子弟,一个机关一个单位,人事权和财务签字权是重中之重。掌握了这两个权力,你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他也不客气,笑着反问:“李副使,你觉得可能吗?” “如是以往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以后可说不准。反正早晚要交接,不如趁早,以免到时候忙乱。”李高不怒反笑,“驸马都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对了,大人去做这个驸马都尉乃是我向李妃娘娘推荐的。子木将来富贵了,可别忘记我这个月老哟!” 真相大白了。 李高一来军器局就抢班夺权,为的就是老周挡了他的财路。 可一交手,李高就败下阵来。在意识到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之后,李大人决定,既然这块大石头跨不过去,咱就把你搬掉。 做了皇家驸马,一辈子吃软饭受气,前程尽毁,这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李高定睛看着周楠的脸,有种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之感。 可惜,从周楠的脸上他却看不出愤怒、崩溃、绝望之色。 周楠淡淡一笑,指着李高:“原来这事的始作俑者是李大人,本官还真小瞧你了。确实是一条绝户计啊,佩服佩服。不过,你这小人大约忘记了,本官是行人,将来是要做清流言官的。天家若强令我休妻娶皇室公主,又如何堵住天下人悠悠众口,难道李大人就不怕天下读书人的唾骂?对了,裕王殿下若是知道此事,却不知道该怎么看李妃,李大人将来又如何自处啊?” 听他这么一说,李高身子一震,啊,我倒是忘记这姓周的是行人司行人,是清流言官了。本以为此计甚妙,其实对他却毫无用处。 忙了半天,费尽心血,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 是啊,这事情若是叫王爷知道,只怕妹妹也要受到牵累。 李家可就指望着李妃将来做皇后,甚至太后兴旺发达呢!如果因为这事使得妹妹在裕王那里失了宠,那才是因小失大。 李高面色大变,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破口大骂:“姓周的,你别得意,山水有相逢,早晚有一天你要落到我手头。” 周楠冷着脸呵斥:“李大人你在上官面前如此狂悖,成何体统,退下去!” 李高吃了一肚子气,大概会如往常一样甩袖子不干,自回家去等着过年。 估计这小子过完年又会憋什么坏,周楠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等李高羞愤而去,不一会儿,老郭抱着一个礼盒过来,放在周楠案上,急问:“行人,你是不是要去做驸马?” 周楠一呆:“你连这都知道了?” “如何不知道,李高今日一到衙门就大肆宣扬,说行人你马上就要被皇家选为女婿,要离开军器局,让大家识相些不要跟你这个将走之人一条路行道黑。否则,到时候别怪他翻脸无情。行人,此事可真?” 周楠笑笑,反问:“老郭,你信吗?” “我怎么知道,就想问问行人你。” 周楠故意逗他:“这可是正二品的驸马都尉啊,内阁的阁老也不过是正二品啊!” “咳,行人你真是疯了,这驸马是做得的吗?”老郭不住跺脚,道:“那就是一头母老虎,要吃人的。当然,如果她是胭脂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亦无憾也!可据说这公主丑得紧,且脾气极坏。” 老郭痛心疾首,将那个嘉善公主在坊间的传闻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这嘉善公主生得很胖,相貌又丑。她当初那个驸马原本是京城良家子,家境普通。因为贪皇家富贵,使了钱这才最后雀屏中选。 做驸马之后,见妻子相貌甚寝,且性格粗暴,实在接受不了。成亲多年,死活不肯同床。相反,却拿了银子去置外室。 最后被公主发现,他的尸体被人从沙河里捞了起来。看模样,死得很安详。 郭副使说,这就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女人,行人风流倜傥,真入赘皇家,怕是没个下场。 听完这番故事,周楠心中疑惑,嘉善公主不是挺美的吗,怎么是个胖子,还丑,老郭是不是弄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这个就要命了 坊间流言也当不得准,别人还传说抗倭英雄胡宗宪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呢! 不过,这个嘉善公主如此暴力,还是让周楠啧啧称奇。 真是一个奇女子啊! 没有爱,只能死! 他原本以为老郭如此气急败坏是因为自己一走,没有了靠山,这个副使也当不下去。原来是担心老周同志实在太风流,结婚之后要被公主给整死。 此人倒是叫本官感动。 周楠笑了笑:“老郭你不用忧虑,这个驸马我倒是想做,可是朝廷礼制不允许。” 说罢,他也不藏着掖着,将原因说得分明。 老郭听完,喜道:“原来如此,确实啊,让一个行人做驸马,舆论必然大哗。御使言官弹劾管理宗室的礼部仪制清吏司的折子,怕是要把内阁给淹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周楠看到案上的礼盒,就问是什么,谁送来的。 老郭回答说:“是保定那边一个铁厂送来孝敬行人的,也没什么稀罕,就是一套文房四宝。” 这算是炭敬吗,想不到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也能收礼。周楠心中暗爽的同时又有些不满,炭火不都是银子吗? 现金才是最高敬意,这厂主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看出周楠的不快,老郭笑道:“行人你还是先看看东西。”就打开了礼盒,介绍了半天。又道,行人过完年不就要准备秋闱吗,这些东西倒是个好彩头,下官在这里预祝大人旗开得胜金榜提名。 周楠这才知道,砚台是上好的端砚,笔和墨锭都出自名家手笔,价值不菲,有钱你未必就能买到。这些东西是可以当收藏品传给子孙的,一转手就能换几十两银子。 周楠这才恍然大悟,这人啊要贿赂官员也弄这么多弯弯绕绕,也不嫌累。 把玩这磨锭,听到老郭所说的明年秋闱这句话,周楠突然想起一事,顿时一脸的铁青。 没错,身为行人司行人,清流言官的后备役,皇室自然不会强令他去做驸马。可他这个行人却有些特殊,只是个秀才,根本就算不得士人。 让你做驸马,你还真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且,最要命的是,秀才可不是终身制。 获取了秀才功名,你只能算是拿到了参加乡试的资格。能不能去参加乡试,还需考核。 而且,官学里的秀才每年都要考校。考试成绩不合格还得被学官打屁股,实在是孺子不可教,或者犯了事,还要被革除功名撵回家去。 以公主的能量,要办这种事情也容易。 也就是说,周楠在没有做举人之前并不安全。 前阵子周楠悄咪咪投到徐阶门下,就是预防自己一旦中不了举,在行人司呆不下去。可以经徐阁老提携,混杂流。 因为有了这条退路,他本就是一个贪图享受之人,最近一段时间读书未免有些懈怠。 看来,自己还是太懒了些,没有那种一生悬命的拼劲。 周楠忍不住想给自己一记耳光,早知道前阵子就好好用功了,叫你不好好读书,叫你不好好读书。现在麻烦了,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自救。 看周楠脸色难看,老郭小心问:“行人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老郭你倒是提醒了我。最近事多,已经有些日子没摸了。过年期间本官估计都会在家闭门读书,军器局这边也来得少。你多盯着点,这个年就在衙门里值守吧!”君子坐言起行,周楠只恨不得马上插了翅膀飞回京城,然后吃住在王世贞家里。 距离秋闱还有大半年,本官还可以抢救一下。 老郭:“这个……这个……” 周楠心中不喜:“老郭,本官派差你不乐意吗?” 老郭:“年终事多。” 周楠安抚道:“老郭,大丈夫以公务为重。你也知道我是个行人,这军器局大使不过是暂代,迟早都是要走的,你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不管怎么样,先空口许诺安抚住老郭再说。 郭副使眼睛大亮,纳头就拜:“愿为行人效力,大老爷放心,有下官在,军器局乱不了。 周楠不肯耽搁,立即安排好车马准备回家。 说来也巧,李高也要回家过年,两人正好做了一路。 李高看到周楠,突然走了过来,笑着拱手:“行人这是要回家啊,方才下官突然想起一事,你只不过是一个小秀才,还算不得是读书种子吧?还有,大人官箴似乎不太好。你若去做驸马都尉,只怕行人司同僚个个拍手称快。对了,听说行人要参加来年北直隶的秋闱。行人若是中不了举,还可以去做驸马,左右都能得一场富贵,羡煞人也!” “哈哈,周大人也别急着去做皇家女婿,没那么快的!普通人家成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备,怎么也得两三个月。皇室公主大婚,自然马虎不得,大半年甚至一年都有可能。” “却误不了你的考期。”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人生四大快事。” “科举是那么好考的,乡试尤其之难。所谓金举人,银进士,周大人只怕未必有十成的把握。到时候,名落孙山,送入洞房,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小样,方才还真把本公子给虎住了,原来你不过是一个酸秀才。 这话就扎心了,周楠心口仿佛本人打了一拳,闷得说不出话来。 沉着脸上了马车,当即就掏出一本时文集子看了一路。 等回到家中,又听到荀芳语院子里传来哭声和婆子丫鬟们的哭声。 周楠一惊,忙问丫鬟:“姨娘怎么了,又有什么事?”这孕妇因为体内激素紊乱的关系,情绪多半不稳,得好好安抚。 丫鬟笑道:“姨娘这是高兴的。” 周楠:“却怪,别人欢喜时笑,姨娘反哭,好没道理。对了,她高兴什么?” 丫鬟:“恭喜大老爷,姨娘的脸好了。” “姨娘的脸好了,你恭喜她就是,恭喜本老爷做甚……啊,好了,什么好了?” 丫鬟:“回老爷的话,自从碧云寺还愿回来后,姨娘脸就掉了一层皮,就好象脱了戏脸壳子似的,如今光滑白皙得像颗剥了皮的鸡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什么形容啊 有把人脸形容成剥壳鸡蛋的吗? 一刹那周楠想起动画电影里的无脸人的形象,心中一片慌乱,又极是担心,却没去琢磨丫鬟的话,拔腿就朝荀芳语屋中跑去。 一见屋,却见荀芳语正坐在那里哭。她背对着房门,肩头不住抽动。旁边则围着安婆子和几个丫鬟,正不住地劝慰。 “恭喜姨娘,恭喜姨娘。” 安婆子:“哎,姨娘你的脸好了,这可是一件天大喜事,哭什么呀?老婆子就说姨娘是个大美人,你以前还说我哄你,现在变真了吧?老婆子活了五十多岁,这双眼珠子就没看错过。” “对对对,安婆婆神了!” 周楠:“芳语,你怎么了?” 安婆子:“大老爷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正想着派人去给老爷报喜呢!”说罢,她呵斥几个丫鬟:“好了,老爷现在回来了,你们这些没眼力劲儿的,还不跟婆子一起退下。”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一福,匆匆地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周楠和荀芳语,只剩下低低的哭声。 但那哭声却满是喜欢。 周楠心中好奇,伸手转过荀芳语的身子,一看,顿时震惊了。 却见,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明眸浩齿,肤白如雪,美得不可方物。 说肤白如雪其实也不准确。那白皙的皮肤中还透着淡淡的红润,就好象将开未开的桃花。 眼前仿佛有一片粉红色的薄雾弥散开来,让人看不真切。 不不不,眼前这个女孩子并不陌生。从眉宇中周楠还是能够依稀看出荀芳语五官的轮廓。 没错,就是她,她面上豆豆已经彻底消失,就连鼻翼两侧的雀斑也不翼而飞。 “这还是你吗,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你怎么变得这么美,就好象是画儿里走下来的天仙?”周楠骇然张大了嘴巴。 “老爷,是妾身……我才不是天仙呢……”荀芳语见屋中再无他人,终于支撑不住,扑进丈夫的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周楠吸了一口气,将她那张找不到任何缺点的脸捧起来,笑道:“对对对,不能用天仙来形容。天仙也不尽是美的,比如拜寿的麻姑,又比如王母娘娘,你究竟要当谁?” 听丈夫把自己比喻成麻姑和王母娘娘,荀芳语气道:“人家才不用当王母娘娘,她那么恶毒,用银河隔开了牛郎和织女。” 周楠又逗道:“要不做土地婆好了,你是土地婆我做土地公公。” “才不要呢,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那么矮,我们这么高,神龛儿你根本就装不下去。”荀芳语气道:“昨天下午的时候,我就是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门楣,将脸撞破了,这才变成现在这样?” “撞破了脸就变成这样,倒是神奇。”周楠惊讶地看着妻子的脸:“没看到伤口啊!” 荀芳语气道:“撞破了皮也未必有伤口啊,你什么神情?” 原来,荀芳语自从前一段时间脸上的青春豆干瘪之后就结了一层壳,或者说是死皮。她人实在太高,一米七十多的人,在明朝女子中就是异类。 古人的房门都设计得矮,荀芳语进门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在门槛上,竟将额头给撞了。 当时她只是觉得有些痛,倒不放在心上。可是,额头上的死皮却破了。 她今天早晨洗脸的时候用力一搓,竟将整张脸的死皮都给搓了下来。 荀芳语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生,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形,自然被吓哭了。 听到妻子说完,看这她粉嫩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周楠这才明白过来。她这种情况其实在现代社会也常见,人在十六七岁的时候,无论男女正处于青春期。又面临着高考的压力,内分泌纷乱,有人脸上的青春豆就泛滥如月球的表面。 等到高考结束,心情放松,渐渐就会好转。皮肤一好,就好象是变了一个人。女大十八变,高中时的丑小鸭一进大学摇身一变,变成女神也不鲜见。 当然,也有女生脸上豆豆实在太顽固,即便经过大学四年的熏陶也盘恒不去。不用担心,一结婚就会变好的。 比如周楠高中时的一个同学,身体倍儿棒,大学念的是体院。他的妻子那张脸就不能看,泛滥如菜园子。可一结婚,一年下来,就光洁如玉。想来定是阴阳调和,雨露滋润的缘故。 荀芳语估计也是同样的情形,她现在生活悠闲,心情好,又因为怀孕内分泌正常,乌鸡终于变成了凤凰。 周楠笑道:“芳语,为夫刚才一进门就听丫鬟说姨娘的脸光滑白皙得像颗剥了皮的鸡蛋,倒是吓了一跳。” 荀芳语扑哧一笑:“哪有这么说人的……啊,要破了要破了!” 原来,周楠越看她的脸越觉得美,情不自禁狠狠地吻了一口。 “嘎嘎,破不了破不了。”他得意地笑起来。 不过,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到荀芳语的小脸上有一点微红,也不知道是印痕还是羞怯。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妻子抱在怀里。 荀芳语大惊:“老爷不要,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快出去吧,不要,不要……”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无声。 周楠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胡来,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抱着她的双手:“芳语放心,本老爷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不过……”他一脸的忧愁。 荀芳语急问:“不过什么?” 周楠:“不过,家中突然多了个美人儿,只能看,叫人好难过。”他心中大为得意,虽然说自己不是外貌协会成员,可谁会嫌自己老婆太美。荀芳语这次蜕变,一大半功劳要记在他老周头上。 还真有种美女养成的成就感啊! 荀芳语:“什么叫多了一个……人儿,如果我还是以前模样呢?” 周楠哈哈笑道:“芳语,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心都不会变。你却是怪,自己吃起自己的醋了?”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惹恼她。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就谈到过年的事。 小年过去已经四天,后天就是除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四封信 周楠:“芳语,这马上就过年了,家中可准备好了?” 荀芳语:“已经准备好了,该置办的东西都已经置办。对了,昨天淮安老家带信过来,还捎来了许多东西。刚才妾身只顾着哭,倒是忘记禀告老爷了。” 听妻子说起老家老信了,周楠大喜:“信呢,送信的人呢?” 带信来京城的是荀芳语的管家,听到老爷的传唤,进来磕了一个头,就将一大叠信递给周楠。 信一共有四封,一封是荀芳语的兄长荀秀才写的,信上说老荀举人在世的时候的一个熟人姓武名新化,乃是淮安缙绅,和荀家也是世交。年后将要进京办事,请周楠看顾一二,找些门路。 周楠将荀秀才的信扔到一边,心中冷笑:我和这个便宜大舅子是敌非友,早就撕破脸了。如今荀大舅子竟然厚着脸皮卖人情,不觉得唐突和尴尬吗? 也不放在心上。 第二封则是周家庄的乡亲请人代笔,大概意思是周楠是族里这一百来年出的唯一的大官。如今周氏宗亲准备修族谱、重建宗祠,族里人都穷,还请周楠出些,大家凑凑将这件大事办了。 这种事情周楠是很乐意去做的,只要不过分。按照古人的伦理道德,你发达了,就得回馈宗族。 于是,他就提起笔写了一封回信递给管家,又随信附上二十两银。 见丈夫有些小气,荀芳语又从私房钱里挪了五十两。 第三封信则是素姐写的,说得都是家务事。 信上说,云娘肚子越发地大了,估计再过得两月就能生产。已经找郎中回家凭过脉,说是母子都好,让老爷不用担心。 另外,泓儿已经会说话了,人也长得敦实。就是有些木讷,口齿也不甚便利,这几天正在学走路。 说起儿子,周楠眼前就浮现出那张虎头虎脑的小脸,禁不住一笑,然后又微微皱起来的眉头。这孩子,看面相是有点老实。 周楠在读信的时候,荀芳语也伸过头来看。见老爷心中不喜,安慰道:“老爷,泓儿是你的长子,将来是兄弟妹妹们的长兄,自然要宽厚稳重。” 周楠一想,笑道:“也对,长兄当父嘛!” 第四封信则是安东县衙发过来的公函,上面说,周楠的户籍已经为军户,落籍到密云卫潮河所,一切手续已经办完,周大人勿虑。 看完这信,周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对荀芳语道:“芳语,家里明年怕是要热闹了。” 荀芳语疑惑地看着周楠。 周楠解释说,朝廷有规定,官员上任不能带家眷。当然,宰辅、部院大臣不在此例。因此,家里人东一个西一个,长期分居。现在既然将户籍转到密云。密云距离京城也没几里地,到时候直接住城里也不违制。 云娘、素姐还有孩儿们都可以来京城团聚了。 荀芳语:“恭喜老爷。” 周楠:“不过,还得等云娘生下孩子,等孩子大些才好。不然,千里奔波,身子经受不住。不成,我得将这事告诉云娘和素姐,也叫她们欢喜欢喜。” 说到这里,周楠突然想起明年的秋闱,心中一紧。他现在已经被那什么公主和李高逼得头疼,唯有科举这条路可走。 也是时候静下心读书了,事不宜迟,等下须去王世贞那里和恩师商量一下备考的事情。 周楠一边写回信,一边对荀芳语道:“芳语,等下我要去恩师那里走一躺,你准备些礼物,却不知道师娘喜欢什么?” 荀芳语道:“老爷不用忧心,这次管家来京带来十几筐橘子和十几捆甘蔗。师娘是南方人,前番水土不服,抱怨说京城实在太苦寒,就连新鲜的瓜果都吃不着,怎么好送去,师娘必定会欢喜的。” 周楠:“娘子有心了。” 拉了一车橘子和甘蔗,周楠去了王世贞家。 也是他运气好,恩师正好在家。 周楠给王世贞行了礼,拜了早年,接过一封包了几枚铜钱的红包,笑道:“恩师,学生过完这个年,准备每日过来读书。” 王世贞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虽然文采过人,悟性也高,上的东西一点就透,也算是好料子。只是飞扬跳脱,不是个能静下心做学问的。 不觉惊讶地问:“子木,你不是在军器局任职吗,怎么,任期满要回行人司了?” 周楠道:“没满,估计还得在那边呆上几个月,等新任大使正式到任才能走。学生一心科举入仕,惟有明年的乡试才是正经,其他都是虚的,且放到一边。” 王世贞:“你有读书上进的心,为师甚是欣慰。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很是浮躁,读书的心态不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恩师果然是法眼如炬,这都看出来。”周楠苦着脸将皇家要招婿一事情详细同王世贞说了一遍。 王世贞听完,拍案而起:“荒谬,堂堂读书种子,如何能强命做驸马都尉,这不是坏人前程吗?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涨。试问,若子木做了驸马,天下读书人谁人还敢读书上进?” 周楠:“恩师休要生气,我现在只是一个秀才,功名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剥夺。如今,却只有中举这一条路可走了。学生想马上就开始读书,这是我这几日的作业,还请恩师过目。” 说着话,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叠写的散文递过去。 王世贞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扔到废纸漏子里。 周楠大惊:“恩师这是何故?” 王世贞:“时不我待,过完年,你就要参加考试了。从现在开始你学作八股时文,一个月时间应该足够了。” 周楠满头雾水:“恩师,秋闱不是八月份吗?” 王世贞淡淡道:“加试。” “啊!这怎么可能,北直隶也要加试,恩师,学生没有听错吧?”周楠猛地站起来,额头上冷汗淋漓。 王世贞:“子木你没有听错,你若要想参加明年八月的乡试,就得先参加年后的那一场加试。如果过不了那一关,你连乡试的考场也进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个人奋斗和历史进程 所谓加试,指的是考生在乡试之前的资格考教。 这种事情一般都发生在苏州、扬州、南京、江西、浙江这种科举文教兴盛之地。按说,古代只要你有秀才功名,就算具备了参加乡试的资格。但在这些地区,秀才实在太多了。 正常情况下,江南地区一县就有好几百个秀才。全省加一起,十万都有可能。这么多人都挤进考场,非将省学政衙门挤爆不可。 就拿上一界浙江乡试的录取名额来说,朝廷给的指标是一百零七人。依据南方七十取一的原则,只有七千多个秀才能够最后坐在考场里。至于北方省份,则是四十取一。 那么,让谁去,不让谁去,这其中就有许多说法。 于是,国家就制订出一整套完善的乡试制度。 首先,肯定要照顾官学学生,凡属本省生员、贡生、监生经科试合格,均准应试,原则上包括州府县学中经过科考名列第一、二等级的生员以及三等的前三名,但实际上凡经过科考,录科、录遗合格的考生均可以应试。 至于没有进官学的,则在参加乡试之前先要通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成绩优良的才能选送参加乡试。 很多江南士子,连乡试考场的边都没摸着,就倒在加试这道关口上。 周楠忙道:“恩师,学生的户籍学籍都已经转到了密云卫潮河所,不用加试的啊?”没错,潮河所位于京畿,归北直隶管辖。这地方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农业落后,土地承载不了那么多人口,经济落后。 再加上这里在历史上发生过好几场大战,从靖难之战到蒙古俺答入侵,来来回回被犁过好几次,户口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读书人也少。 每次乡试,能够让考场坐满人就算是地方官和学政老爷的政绩,更别说加试了。 王世贞这一句话叫周楠满头雾水。 见自己学生一脸疑问,王世贞也有些丧气:“为师也是最近几日才听人说,朝廷降旨,将密云县划归顺天府。所以,明年乡试,子木你得去顺天府参考。” “啊!”周楠面色大变,急问:“可确实,怎么可能?” “自然是真的,朝廷已经颁下圣旨了。”王世贞解释说,河北地区在有明一朝,各府各县的归属一向都比较乱。比如,大名、天津、霸州四道,由山东代管;易州、口北、昌平、井陉、蓟州、永平等六道,由山西代管。 而密云,最开始也归山东。后来国家考虑到密云处于国防一线,是京畿北大门。但有边事,军镇的后勤给养弃近在咫尺的京城不用,偏生要从山东那边千里迢迢运来,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弃,多此一举吗?而且,战机稍纵即逝,若是后勤不济,那可是要打败仗的。 于是,密云就划给了北直隶,由中央直管。 最近,有大臣上奏说,蒙古经过武宗正德皇帝的讨伐,应州大捷之后已经元气大伤,国防地位下降。再由中央直属,耗费太大,也没有意义。不如降一等,划归顺天府管辖。 如今的明朝政府正国库空虚,嘉靖皇帝又是个对金钱异常敏感之人,接到折子之后,深以为然。和司礼监、内阁一合计觉得此事可行,准了。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奇怪,北方文教落后,科举考试不难。无论是在北直隶,还是在顺天府,不都一样。 事实上,还真不一样。 顺天府毕竟是大明朝的国都,城中藏龙卧虎,文教发达,乡试难度比起北方各省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比起浙江、苏州也容易不了多少。 周楠心中大苦,这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自己如果不动高考移民的心思,把户籍转到密云,依旧呆在淮安。就算乡试考不上,但作为县学生,一张准考证还是能弄到手的。 现在好了,堂堂周子木,连顺天府的加试都过不了,那不是滑稽吗? 过不了试这一关就中不了举,中不了举就得娶公主一辈子做妻奴。到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家中的云娘、素姐和荀芳语? 我的命真苦啊! 我好死不死要冒充周举人的身份跑淮安去,这才有后来的故事。为什么就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如果是在甘肃、宁夏、陕北那种连考生都凑不齐的边远地区,只要识得几个字作得了文章,只要进考场多半就能中式。 可见,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 哎,现在麻烦了。个人的奋斗固然重要,也得考虑历史进程啊!周楠,没错,你只是一个八品小官,或许朝堂政治同你没有任何关系,完全不用关心,可政治要关心你啊! 不行,我不能颓废,必须马上振作起来。 周楠振作的方式也不同常人,他小心地问:“恩师可认识顺天府学政官?”如果认识,能搭上线,这中间就有操作的余地。 王世贞被学生的话气得笑起来:“混帐东西,君子坦荡荡,你年纪轻轻自己总想着钻营。就算过了加试这一关,进得乡试考场又能如何?” “那就是不认识了。”周楠叹息。心道:我家恩师从来就是个灵活变通之人,为了达到目的,至于手段如何一向不放在心上。也因为这样,咱们师生才如此投缘,说到底,我们三观相近。若恩师真有法子,自会直言。现在发这么大脾气,想来是无计可施了。 那么,只能老实读书了。 周楠忙问:“恩师,这加试考什么科目,如何考,学生现在开始用功可来得及/” “朝闻道,夕死可矣,人若向学,什么时候都不晚。”王世贞道:“加试其实很简单,就两道题,一道。试帖诗、草拟诏告制敕一概没有,一日就能作完。” 算是个简化版、脱水版、体验版的乡试。 王世贞道:“三道题目中,题且不论,反正也不要紧。关键是那两道,为师下来且去寻些那学政的文章和以前考试的卷子琢磨琢磨。” 自己这个学生是什么货色他实在太清楚了,就是半壶水响叮当。这次要想过关,还得自己这个做老师的多费脑子。 王世贞也存了打题的心思,说完,一挥手:“你先回去,先过年,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好了。等过了初七就住到老夫这里来好生读书,老夫一世英名断不肯坏在你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古怪的提学官 坐以待毙不是周楠的风格,书是要读的,但如果有捷径可走,谁又会拒绝呢? 和乡试以及后面的会试、殿试不同,这次顺天府的加试不糊名,当场就可以阅卷把你取了,有些类似于童子试,不是太正规。 可以说,考官一言可断你的前程。 如果搞定了考官,这事自然就成了。 从王世贞那里出来,周楠又顺便溜达到王若虚府上,向他打听顺天府学政官的名字,并不着痕迹地问和老王有没有渊源。 王主事听完,很不以为然,说,子木才华出众,今科顺天府乡试自然是要中的,一场加试无所谓,谁来做考官又有什么打紧。 这老王对自己还真有信心,估计是被我的诗词被蒙蔽了,岂不知道本大人这个才名其实来自抄袭。周楠忙说,凡事小心为上,盲目自大说不好要阴沟里翻船。再说,科举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就算你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若是不合考官的眼,也要被刷下去。 我这次就是想了解一下提学大人的秉性喜欢什么样的文章,也好对症下药。 王若虚也是经历过科举的,考场上的事情也清楚。点点头,说也对,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小心使得万年船。 他轻轻摸着下颌的短须,道:“况且,这位段大人又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喜怒无常,最难琢磨。这种人不好打交道,讨厌得紧。” 听他这么说,周楠心中腹诽:若说喜怒无常,谁能比得上你王大人。去年在安东的时候,你老人家就把大伙儿折腾得苦了。 王若虚介绍说,顺天府是个省级行政部门,顺天府尹正三品,相当于封疆大吏,因此,学政官也是正三品大员,主管顺天的教育,甚是尊贵。 一省的行政、军事、刑监本分别由布政使、指挥使司和提刑按察使负责,称之为三司。不过,到明朝中期,因为地方腐败和行政效率地下。中央就特派巡抚管民事行政,简称抚台;守备太监负责军事执;学政负责教育和科举,称为提督学政,简称学台。 这三人是一省中三个级别最高的长官,称之为三台。尽管级别相同,因巡抚主管行政,乃列名第一。 顺天府提学官姓段名承恩,嘉靖十一年壬辰科二甲第七十六名,非翰林出身。 这人能够以二甲七十六名混到一省提学官的高位,可见能力是很强的。 不过,段大人却是个古怪的人。 此人方正木讷,话少,为人严厉。口头禅是: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平日里以王安石为榜样,身衫破烂,常年不洗澡,见宾客时喜扪虱而谈。 以前在四川做提学官的时候,就曾经一内之内剥去了上百个考核不合格的秀才的功名,还用扳子打死了两个荒废学业的官学增生。 六年前调到顺天府任提学官的时候,此君干过一件非常精彩的事情,在儿子不在家的情况下替他休妻。罪名也很荒唐:儿媳妇生得面带桃花、田宅阔大、腰似蛇行,一看就是水性杨花的妇女,恐有损由段家声誉。为防患于未然,先把这个苗头给拔了。 古人休妻有七出之罪,无子,一也;淫泆,二也;不事姑舅,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 就是不孕无子、红杏出墙、不孝父母、饶舌多话、偷盗行窃、妒忌无量、身患恶疾。 儿媳妇当时没有孩子,至于不孝父母妒忌无量这两桩属于自由心证,全靠段大人这个公公一张嘴。清官难段家务事,况且段承恩又是正三品高官,他要赶儿媳妇出门,谁敢废话? 可怜段大人的儿子一回家,发现自己已经被离婚。 接下来几年,段公子又娶了妻子,纳了几个小妾。大约是汲取了前任儿媳妇的教训,段承恩儿招进门的妻妾一个比一个丑。 按照老段的说法,家有丑妻是你的福气。 段公子又能说什么呢,君臣父子封建礼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逆。可怜他家中有弱水三千可饮,却都是浑水,简直就是做男人的悲哀。 “就因为儿媳妇长得美艳就把人家赶出家门,这不是因噎废食吗?”听完王若虚的话,周楠瞠目结舌。别的达官贵人家娶媳妇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体貌端庄。道理很简单,做母亲的生得好看,生下的孩子多半健康聪明,这也是生物传承基因的本能。 这段提学倒是怪,专门给儿子找丑女人,简直就是违背人性和天道。 和外貌协会的老朱家比起来就是两个极端。 “对,事出反常必妖。”周楠断定这其中有猫腻。 王若虚:“没有什么反常的,段大人这是在邀名。他在四川任满回京城待职的时候,朝廷看到年事已高,本有意给他一个闲职。此事一出,世人皆赞他治家谨严,是真正的道德君子,如此楷模,国家怎能不用?朝廷考虑到他的名声实在太响,不得以才让他出任顺天府学政一职。” 官场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顺天府在明朝两京十三布政使司衙门排名第一。顺天提学这个位置更是炙手可热,内庭外阁早就定下来了,其中也涉及到许多利益交换。 段承恩用这种别开生面的手段火中取栗,果然了得。 周楠无语,这明朝的士人为了出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有上折子弹劾内阁大臣的,又指着皇帝鼻子骂娘骗庭杖的,反正只要能够让自己的名字上邸报,就能带了源源不断的好处。道德君子真臣正臣,那可是可以随时可以转换成现实利益的软实力。 朝廷既然有这种风气,文官们自然要逮着一切机会刷存在感。 别人刷存在感是揪着大官弹劾,这个段提学倒好,刷到自己儿媳妇头上,真是别开生面,想象力十足。 王若虚说完,道:“子木,我和段提学也只有过几面之缘,话不投机。其人甚是古板古怪,别人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意。这私怕是帮不上忙,你须仔细些。” 周楠心中苦笑,这个段提学岂止是古怪,简直就是伪君子,这种人能打交道吗? 看来,要想走捷径是没有可能的,只能安心读书了。 过年期间,静心读书也没有可能,京城中人情往来,招呼应酬都是免不了的。 明朝官员的假期都短,也就大年初一和十五两天休沐。但是,过年期间,礼部的风纪官也要休息,也懒得去逮溜号旷工的同仁,睁一眼闭一眼得了。 大年三十夜不外是祭祀祖先,吃年夜饭,和荀芳语守岁。 民间自来有初一不出门,十五不见天的习俗。大年初一,周楠在家睡了个懒觉,午时方醒。 初二,中午,他得了朱聪浸约去教坊司聚会。 朱同学过完年就要回大同了,自己和他也算是损友老铁,按理也该去送送。好久没有出去花天酒地,就当是初七去王世贞那里魔鬼训练之前的放松,好好享受这个假期吧! 其中的快活自不用多言,待酒过三巡,朱聪浸抱着一个青楼女子说:“子木,最近《饮水集》又印了第二版,年后就会发行。这第二版的入项估计没头版多,但百余两还是能够见着的。再印得两三版,就差不多了。这书儿也就是取个大名第一才女的噱头,今后你我若想还在这上面生发,还是得去你家恩师那里求些稿子来。” 周楠懒得同他废话:“再说吧,再说吧!” 朱聪浸又做了周楠半天思想工作,见没有什么效果,最后补充一句:“今日的花消就记在子木头上吧,你在《饮水集》上赚了不少,该得你请客。” 周楠气极,大哥,我可是你养的写手啊!你作为一个老板,请我花差不应该吗? 见子木兄要发作,朱聪浸忙道:“对了,许久没有见到九公子了,我这不是要回家了吗,今日本该请她的。” 周楠:“朱兄,你觉得请她到这里来喝花酒合适吗?” 说起来,还真有一阵子没见到呵九了。这小丫头就是个闲不住喜欢惹事的的,现在竟然人间蒸发,却是怪事。 “确实是。”朱聪浸摇头:“这教坊司乃是官办,其中的花样还是少了些。我若是这里的东主,必将此处经营成销金窟极乐天堂。” “难不成还要养几个相公?朱兄好创意!” 二人相视而笑。 正在这个时候,守在门外的黄豆喝了一声:“是谁,乱闯什么?” 只听得一声声音恭敬地问:“屋中可是周子木周行人?晚生武新化前来拜访,打搅了。” 周楠一时没想起这个武新华是什么来历,看了看朱聪浸。 朱聪浸摇了摇头,然后朝外喝道:“咱们可不认识什么武新化文新化的,起开,别来打搅咱们弟兄说话。” 外面那人换成淮安口音:“周行人,是在下,荀兄弟不是给你写过一封家书吗?” 周楠这才想起这人就是自己那个便宜大舅哥信上所说的进京办事的,自己因为和荀秀才有旧怨,信看过就扔垃圾堆里,也没往心里去。 这厮竟然追到青楼里来,如此惊风急雨,难道真有要紧事? 就叫黄豆放那武新化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遇到过江龙(求推荐票)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只见来者是一个身着襕衫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这人竟然有秀才功名在身。 所谓襕衫,简单说来就是秀才的制服。即是无袖头的长衫,上为圆领或交领,下摆一横襕,以示上衣下裳之旧制。颜色或淡蓝或月白,但领子却是深蓝色,“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中国古代有严格的登级划分,有功名的读书人乃是预备役统治阶级,在衣着上自然要和普通人有所区。 穿了这件衣裳,可见官不跪,享受许多特权。 当然,也不能乱穿,一旦被人抓到,你的麻烦就大了。 当初在安东的时候,周楠就曾经看到有普通人穿襕衫招摇过市,被一个真正的秀才逮到,上去就“啪啪”两记大耳光,勒令他马上脱下来。 襕衫的料子都是棉布,质地不好,做工差,又实在太宽大,周楠平日里也懒得穿,丢箱子里长霉。 按说,一个读书人应该儒雅秀气才对。眼前却是个阔脸大胖子,都胖出双下巴了。 一见屋,他就朝二人一作到地:“敢问哪位是周行人,晚生武新华见礼了。” 头虽然埋着,一双小眼睛去滴溜溜转动,目光不住在侍侯周楠和朱聪浸的女子身上流连。 他外面虽然罩着朴素的襕衫,里面却是一身绸缎,闪闪惹人爱。看模样也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倒像是个商贾。 “我就是周楠,武秀才不用多礼,坐下说话。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家乡人嘛!”周楠伸手虚扶了一把,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行人。”武新化起身,将半边屁股放在凳子上。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周楠:“我家与荀府乃是世交,晚生和荀兄也是同窗好友。这次进京办事,听荀兄说子木在京城行人司做官,就厚着脸求过来。方才晚生去府上拜访,听如夫人说周行人在这里应酬,冒昧前来。还请行人看在荀兄的面子上,帮在下一个小忙。” 原来这人是大舅哥的同窗,都四十多岁年纪,还一口一个晚生、在下,辈分都乱了,能是什么好人? 周楠心中厌恶,接过信也不看,就扔到一边,不想搭理武新化。 武新化感觉到周楠的冷淡,又去搭讪朱聪浸:“不知这位老爷姓甚名谁,偶遇也是有缘,容晚生再开一席,还老爷亲近。今日的一应开销,都记在晚生帐上。” 作为和周楠无话不谈的密友,周家小妾荀芳语的事朱聪浸也知道。他是宗室,嚣张惯了,喝道:“谁要你请,本大人是没银子的人吗?罢了,子木既然有事,我先去旁边的屋里歇息。” 说罢,就抱着怀中的女子自去快活。 场面更冷,那武新化也是脸皮厚,依旧含笑和周楠左一句右一句的尬聊。 周楠实在有些忍无可忍,挥手让服侍自己的女子退下,准备三言两语将姓武的打发了,好回家去:“武朋友有事但说无妨。” 武新化指着桌上的信:“行人你还是先看信吧,荀兄在信上说得清楚。”又问:“行人,方才那位大人是谁?” 周楠无奈,只得撕了信封皮,抽出荀秀才的信,一边看一边随口道:“他叫朱聪浸,宗室中人,二等奉国将军。” “啊,原来是皇亲,行人竟然认识这等人物,可了不得啦!”武新化眼睛里爆发出异彩。行人司行人前程远大,皇家的人竟然和周子木如此亲热,看来这次到京城走门路是来对了。 周楠心中鄙夷:真是个没见识的乡下酸秀才,还真以为皇室宗亲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醒醒,这里是明朝,可不是皇室可以横行的汉、唐。朱兄混得极惨,就政治权利而言怕是还比不上你这个武秀才。咱们大明朝的皇室,从一生下来就是被剥夺政治权利终生的。 我们的周大老爷在地方上威风八面,土豪一个。可自从进京城来,条条框框,上头婆婆无数,谁都能管着他,前一阵子憋屈坏了,搞得心理都有些抑郁 如今在老家来人面前显摆,显然是找心理平衡。 还别说,感觉非常好。 手中的信也看得进去了。 看完信,周楠一楞,然后冷冷道:“对不住,这事本官办不了,朝廷自有制度,你自去找盐道吧!” 武新化将周楠拒人于千里之外,忙道:“荀兄说了,这事找行人你一准能成,你可是咱们淮安府最近几十年出的唯一的一个大人物啊!晚生若能走通盐道的门路,还用千里迢迢来京。若行人能够帮我拿到盐引,必有一份心意奉上。不不不,晚生愿同行人合股,七三开。不,六四,我六行人四。当然,我商号本小利薄,一年下来也见不到多少利。如果行人能够多弄些盐引那就最好不过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有秀才功名在身。你武新化是乡绅,我周楠是朝廷命官,大家都是体面人,搞得如商贾一样讨价还价是不是太俗? 不过,钱这东西谁会嫌俗呢? 听到武新化的话,周楠眼前豁然开朗,差点伸手拍自己额头一记:某乃淮左布衣,两淮盐行天下,简直就是富豪流水制造线,我当初在安东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干盐商这个行当?真是抱着金饭碗讨口啊! 转念一想,即便自己当初在安东一手遮天,可势力也仅仅局限于一县,盐道可是高官单位,他一个小小的吏员还真接触不到这个层次。 现在詹通不就在长芦盐场吗,马上就要提同知。如果通过他的关系,说不好能够插手两淮的盐事。也不用多长时间,几年下来就能富可敌国。 这武新化倒是可以做本官的白手套。 周楠又拿起大舅子的信,看了起来。 信很长,大概意思是,武新化出身淮安名门,曾祖父是进士出身,曾任一省之从三品右参政。靠着祖上的势力,他的祖父就做了盐商,在淮安城也算是豪富之家。 不过,到武新化这一代,家道渐渐中落,在场面上混得不红不白。道理也简单,从他祖父起,家中最高学历也就是个举人,到他这一辈这个秀才功名也是奋斗了二十多年才拿到手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明朝早年政治风云变幻,武家曾祖父的那点人脉早已用尽。 大明朝实行盐业专卖制度,盐道每年都会根据盐场的产量盐商的食盐运销许可凭证,这就是所谓的盐引。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十个纲,每纲盐引为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或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 官府给你每年核多少盐引,都看关系,给多给少全凭心意。 武家刚开始的时候每年还能得两万引,然后就越来越少,到武新化这一代,只剩可怜巴巴的三千引,就这三千引还是花了大价钱的。 今天年底,盐道更是直接把这三千引都取消了。 一下子断了这么一条大财路,武新化就急眼了,四下活动,可惜盐道对他都是置之不理,送上去的银子直接就丢大街上去,叫他滚蛋。 四处碰壁之后,武新化决定进京以银子开道活动活动。在进京城之前,偶然在荀秀才面前说到此事。 荀秀才估计是喝醉了酒吹牛皮说他的妹夫周楠是行人司行人,认识许多大人物,未来的政坛新秀,在朝堂上活力四射,武兄去寻他,没准能成。 武新化进京之后,本着多找一人就多一条门路的心思求到周楠这里来,并许下重利。 类似的话他在其他官员面前估计也说过。 这事也不难办,周楠就开始在心中计算起来。如今每斤盐在市面上大概是五十文一斤,三千引就是九是万斤,可卖四千五百万文。折合成白银,以一千比一计算四万五千两。扣除两成生产成本,两成打点,纯利润就是二万四千两左右。 我和武新化四六分成,每年可得九千两,这可是暴利啊! 正如姓武的刚才所说,三千引确实是少了些,如果可以就多弄些。这可是能够传给子孙后代的事业,就算我儿孙们将来读书不成,也可以去做盐商,壕一辈子啊! 不成,本大人若想办成此事,出力甚大。他姓武的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利,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得五五分成。 当下,周楠就动了心思。他这人做事把细,缓缓道:“武新化,这事要做却不容易,京城不同于地方。” 武新化会意:“行人,晚生这次来京将家中存银都起出来活动,有七千余两可供使用。” 七千两,够用了。周楠心中寻思,这事要想办成,詹通那边得意思个一千。詹通怕是要动用王府的人脉,那边还得送几千两去。只是,我现在和李伟、李高父子反目成仇,詹胖子夹在中间也头疼,须想个法儿。 周楠:“对了,武秀才……算了,看你模样也不像读书人,只怕四书五经早抛之脑后多年,就叫你武员外吧!武员外,往日你应该没少在盐道走动,怎么今年说把你踢掉就踢掉了?” 他心中也是奇怪,按说如盐道、河工、漕运这种涉及到大笔金钱往来的衙门,官员们都是人精,做事也非常小心,一向是做熟不做生。毕竟,大伙儿打了几辈子交道,彼此都知根知底。 现在突然让姓武的出局,难道他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或者牵扯进什么事情中去。如此,本大人倒是要掂量其中的厉害关系,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武新化一生都在同官府打交道,如何不明白周大人的心思,忙道:“行人,晚生也是个晓得人情世相的,逢年过节在盐道走得也勤。如今这事倒有些莫名其妙,问了许久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是遇到过江龙了。” “什么过江龙连两淮盐运都被压服了?”周楠好奇地问。 武新化:“鄢懋卿。” 周楠道:“如果是鄢懋卿还真能压住盐道,说来听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德配位乎 鄢懋卿,字景卿,江西丰城,嘉靖二十年进士。 此人之名,周楠是如雷贯耳的。他以前也在行人司做过几年行人,行人任满后进都察院做御史。后来因为才干出众,升为左副都御史,成为天下言官的领袖。 这人就是老周的前辈和榜样,实际上周大人如果拿到进士功名之后,估计也会走同样的道路。 正因为如此,周楠平日间也留意过此人的事迹,并细心研究过他的升迁轨迹。 鄢懋卿早年出身寒门,富贵之后就有些浮躁,喜欢炫富。家中日常使用器物极是豪奢,就连晚上用来解手的夜壶都银子做的。估计是以前穷得狠了,一旦发达就报复性消费吧! 周楠心道,自己若是将来如他那样富贵了,估计也会同样稳不住,此人倒是有情趣。 就在上个月,鄢懋卿得了朝廷的旨意,以刑部右侍郎衔,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 官盐是明朝国库的主要入项,占中央财政总收入的四成以上。就拿两淮盐来说,国家每年就能征收六十万两白银,要知道,嘉靖四十年的太仓银才不到三百万。 正因为盐税如此重要,因此明朝旧制规定,大臣办理盐政,没有总理四盐运司安排,这样一来鄢懋卿便全部掌握了全国财入货利的大权。 如今的鄢大人简直就是红得烫人,中央各部院甚至内阁的阁老们要用钱,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这厮出巡两淮的时候非常气派,官吏见他时都跪行蒲伏于地。 武新化听周楠问,就说,本来各地盐引都有定额。盐商们和盐道打了一辈子交道,彼此合作得非常愉快。反正每年年底去盐道走上一趟,办完手续之后,购了官盐,就可以开始经营了。 鄢懋卿去两淮巡盐后,将盐道的所有权力手归己有,宣布发出去的盐引尽数作废,需重新开具。 两淮盐商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以为鄢懋卿不过是趁手中掌握着权力,想刮刮地皮。这也可以理解,每年他们去盐道开盐引都会孝敬巡盐御使和盐道官员一笔银子。 鄢大人新官上任,自然想捞些好处。可去年的好处都被其他人弄走,他若想发财就得等到年底。问题是,他这个总理盐政只是临时派遣,非常设,鬼知道能干多久。换谁在他这个位置上,都想挣快钱。 这次不过是做个姿态,想敲诈大家一笔。 于是,两淮和扬州的盐商们一合计,我等也是命苦遇到个饿痨鬼了,罢,那就再送一份孝敬过去吧! 可是,等到大家去讨好的时候,鄢懋卿却做一毫不取做清官状,一口气抓捕了十几个领头送礼的大商贾,用大刑,枷号游街。 可怜这些盐商们一个个身娇肉贵,如何吃得了这种苦,用刑的时候死了两人,枷号的时候又有两人抵受不了一百多斤重木枷的折磨,挂了。 如此一来,商人们再不敢去鄢懋卿那里触霉头,都在下面悄悄找门路,通人情。 江南两淮别的不多,就是读书人多。读书的人多了,做大官的也多。江淮望族士绅乃是明朝政坛上一股强大的势力,任何一个盐商背后都站着几个大人物。说穿了,他们就是朝中大姥的白手套,钱袋子。 也因为这样,最近一个多月来,扬州、两淮的盐商们纷纷北上来京,通州码头见天就是拉钱的银船。 武新化虽然处于江淮盐商生态链的最底层,却也不肯就这么退出这个来钱的行业,也学着前辈们跑来京城碰运气。 “鄢懋卿啊!”周楠听他说完,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心下沉吟。 这人现在总理四盐司盐道,可说是红得发紫。说起来,詹通也归他管辖,也不知道胖子的面子或者说王府的面子姓鄢的给不给? 咦,这人的名字有点熟悉,好象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其实,周楠心中这句话有点绕。现在的鄢懋卿风光无限,鼎鼎大名,京城中谁人不知。前番周楠去行人司领过节费的时候,就听同僚开玩笑地说,咱们行人就是跑腿的,如果能够在鄢前辈行辕当上几个月差,几千两好处也是看得到的,这辈子也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了。 他依稀记忆自己以前在现代世界的时候好象在哪本史书上看到过这个人,但因为当初读书不细,却忘记其中的内容。 周楠又暗想:鄢懋卿捏着盐引不放,不外是想奇货可居。两淮盐场见天产那么多盐,国家又靠着这笔盐税运转,迟早都要找个着落,不外是给多少钱的问题,他这是在拿捏盐商们。这一套,我可见得多了。到他放引的时候倒可以让詹胖子说说情多送些钱,不外是增加些经营成本罢了。 当即,周楠就下了决心:“武员外,这事本官试试看,你也不要心急,不外是拖延些日子而已。另外,你每年只有三千引的额度,实在是少了些。”确实是少,要知道扬州的大盐商们每年谁不是几万引几万印的拿。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 听周楠的口气好象是有把握,武新化心中狂喜,连声道:“怎么不急,时不我待,据说两淮的盐船见天往江南拉,咱们淮安一颗没落到,再这么下去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行人,三千是太少了点,怎么也得弄两万引。” 听他这么说,周楠脑子里有一道亮光闪过:糟糕,两淮盐都去江南了,这鄢懋卿估计是想将所有的江淮盐商一脚踢开自己单干。 是啊,他如果放引出来,也不过是得些孝敬,能有几个钱,至不如用自己的白手套垄断这个行当。 也不用干多长久,他在这个任上估计也就一年半载,干一票就走,轻易就能得几十万两。 鄢懋卿如此疯狂,难道他就不怕得罪朝中的大姥吗,就不怕国法吗? …… 不怕,能够做到刑部右侍郎、总理四盐司这种重要的位置,可见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和手头的权势何等之大。这么一个政坛明星,谁搬得动? 而且,他敢这么干,说不定还和什么大人物有勾结。 这里面的水深得很,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如今还浑身癞子没地方擦,再贸然涉足这凼浑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周楠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武新化听得心头发慌,忙道:“两万是不是多了些,要不……一万也可以。” 周楠收起笑声,指着武员外喝道:“武新化,你好大口气,一开口就要一万引。一个小小的商贾,又凭什么?德不配位,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君子不言利,生财有大道。如你这般蝇营狗苟,乃是我辈读书人之耻。黄豆,送客!” 当即,就命黄豆将武新化叉了出去。 “鄢懋卿……究竟是什么来路,史书上又是怎么写的,我这记性啊!下回见恩师的时候,向他打听打听。”周楠坐在桌前想了半天,死活不得要领。 这人虽然是个部堂级高官,可在明朝历史上却只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在史料上也只能留下短短的一笔。后人在读的时候,也不会放在心上。 贵为部院大臣如此,我周楠这么一个小小的行人,估计连在上面留下一笔的资格都没有。这么想,还真有些丧气。 那么,我穿越到明朝,或者说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究竟有有意义? 一时间,我们的周大人陷入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哲学思考中。 想了半天,又吃了一口酒,周子木豁然开朗:咱就是个酒色财气四毒俱全的大俗人,只要一辈子过得快活就成,千秋功罪还论不到我头上。 从屋中出来,正要回家,就看到朱聪浸搂着两个青楼女子得意洋洋地过来。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朱兄,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罢了,今天这帐由我来付。毕竟相识一场,现在又要分别,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别弄得跟诀别似的,此番回大同,下半年还要回来的。这京城,我每年都会住上两月,咱们弟兄见面的时候多着呢,何须这般伤感。”朱聪浸喝了不少酒,大着舌头问旁边的龟公:“银锁和红桃两位姑娘完事没有,若闲了就叫过来。本公子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个请客的,自然要好生快活。” 周楠大吃一惊:“叫四个姑娘,朱兄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不要命了?” “我马上就回大同,以后被家中黄脸婆管束着,要想再寻欢作乐,至少得等上半年。”朱聪浸鄙夷地看了周楠一眼,“子木啊子木,瞧你那吝啬模样,叫你掏银子跟要命似的。放心好了,方才你那客人扔了一百两银子给楼子,算是你我今日的开销。不使完楼子里也不退,岂不浪费了?要不,子木今天干脆就歇在这里好了。” 周楠:“我可没你这么闲,告辞了。” 这个武新化倒是会做人,也不是那么讨厌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九章 魔鬼训练(加更) “实在是太痛苦了,别人穿越到古代,要么是过目不忘,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要么是左拥右抱,风流快活,游戏人生中就得到富贵荣华。我周楠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所获得的一切都靠血汗一点点拼命拼回来!” 大约是喝多了茶,周楠感觉自己有点醉,胸口阵阵恶心。 过完春节黄金周,送朱老兄离开京城之后,周楠如约到了王世贞府上读书。 顺天府明年秋闱的加试已经贴出了告示,日期定于二月初二,考场就设在顺天府贡院。 在过年这几天里,周楠顺便去了趟密云县,拿到文书,又去贡院报了名。 贡院的人看了周楠的文凭,口中啧啧称奇,说行人不都是进士吗,怎么还是个秀才。而且,他已经做官了,还来参加科举。科举为什么,不就是当官吗,你这么干是不是多此一举? 周楠本打算拜见一下未来的考官段承恩段大人,好在他那里混得脸熟。我周大人好歹也是行人,将来可是要做御史的。咱们同朝为官,你段老人家卖我个人情,将来在官场上若是有事,还你就是。 谁料帖子投进去不片刻,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就铁青着脸出来对他就是一通呵斥。道,段大老爷说了,他知道你这个人。以秀才而为行人,又是卑贱的衙役出身,现在却来科举,人心何服?听说你行为不检,老夫多看你一眼都是脏了眼睛。不过你放心,朝廷自有制度。若你的文章真写得好,老夫自然是取了。否则,别说你是行人,就算是御史也一样不用。 师爷门子平日里全靠门包过活,惯于吃拿卡要,刚才帮周楠投帖自然也得了门包。此刻的他脸色相当地难看,估计也是吃了东主一通训斥。 周楠心叫一声苦也,早知道自己就不动这个心思来讨段大人了。到时候上了考场,没准他出的的题目自己恰好会作,顺利过关了呢!现在却好,倒叫他记住了自己有了成见。这加试可是不糊名的,叫他惦记上,自己这次怕是要凉。 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年我若为御史,劳资每十天上一次折子弹劾姓段的,弹他小jj到死。罪名也好找,就说他不喜欢说话,为人苛刻,心胸狭窄。实在不行,就弹他鳏居多年不续弦,对国家奖励生育的计划生育政策心怀不满。 周楠以前受了别人的气都会在心中发愿他年我若为首辅当如何如何,这未免有些阿q精神,也算是对自己心态的一种调整。 前番在教坊司悟道之后,他明白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要活在当下,人生目标也从做首辅微调成御史言官。 吃了老段的闭门羹,周楠深刻地认识到打铁还须自身硬。自己总归还是要上考场的,考场上一切都以文章说话。接下来还有乡试、会试和殿试,八股文这道关必须要过。 于是,大年初七这天,周楠早早就带着日常用品直接住进了王世贞家里,开始魔鬼训练。 开始两天倒还轻松,王世贞说子木你的古文写作也算是基本过关,写的时候别弄巧,一味朴实平直,不追求华丽辞藻倒也能看。至于经义,何等高妙,即便皓首穷经一辈子,我等也不能理解圣人思想之万一。 只需将四书和你所制的一经以及朱子注解背熟即可。 实际上,你也都背全了,为师甚是欣慰。 那么,可以开始学习制艺了。 其实,八股文章也容易,不外是破题、承题、起讲一类,都是有套路的,要入手也易。 于是,接下来几日。王世贞就把往年顺天府中式举子的范文都找出来,一字一句掰碎了评讲。 讲完,又让周楠用自己的话,以这个题目根据范文的中心思想仿写。接着,批改,评点。 他讲解得详细,速度自然快不了,通常从天明到天黑,也就弄一篇,倒也轻松。 不得不说,王世贞是个优秀的老师。他本就是一台考试机器,这次的教学又直接冲着考试而去,大有后世考前火箭班、速成班、加强班的意思。 周楠本就不笨,不然在现代也不会考上重点大学。老王的教育方法非常科学,即便放在后世和国家特级教师比也不逞多让。 学了几日,周楠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原来八股文是这么写的啊!一入了门,顿觉这次学习倒也有趣。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 一日,王世贞说,子木,制艺一项文章做法你大概也学会了,接下来就是靠光阴来磨。无他,惟手熟尔。 说罢,就将一个题目扔给周楠:“题目,一千字,中午交卷。” 周楠接过题目,绞尽脑汁,总算将字数凑齐。 交了作业,王世贞又把这个题目交到周楠手上,依旧要求一千字,晚饭前交。 得,继续作吧! 到了晚上,交了稿子。王世贞也不让周楠休息,当场改了卷子,又将已经批改的一并给了周楠,道:“两个题目为师都已经修改完毕,你晚上迟些睡,先背熟了。明日一早,为师要考核。” 草,周楠作为一个初学者,一篇千余字的八股文字斟句酌,写得极慢,通常都需要两个时辰以上。折腾了一整天,脑力透支,已经疲倦得要死。现在又要背作文,如何背得进去? 忍不住在心中爆了粗口,一句“若是背不出又如何”差点脱口而出。 背不出又如何?还能如何,挨打呗! 师道尊严,在古代恩师相当于父亲,打了也打了,难道你还敢反抗? 看了看王世贞供在案桌上的那把戒尺,周楠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把白蜡木所制的戒尺估计有上百年历史,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代人手摩挲过,已经变得金黄,包浆甚厚,鬼知道粘过多少王家读书人的眼泪和鲜血。 靠这这把戒尺,苏州太仓王氏硬是打出了十几个进士,一个督抚、五六个四品高官。 王氏宗亲聚会的时候,满眼朱紫,人人胸口有补子,一群衣冠禽兽。 周楠的考试成绩直接关系到王世贞这台考试机器的一世威名,下手的时候估计会分外地狠辣。 当下,周大人只能耐下性子开始背恩师修改的两篇作文。可是,累了一天,眼前的字自己都认识,可具体什么意思却看不真。只得喝了浓茶,又用冷水洗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第二日,背完文章,王世贞又出了新目。待到做完,下午的时候,继续写文章。 如此循环,一日复一日。 周楠算是彻底明白,老王这是在给自己搞题海战术。 元美公,你怎么这么先进? 上次学习古文的时候他就这么弄过,如今一天两篇还需要背熟,简直就是威力加强版。 刷题,刷题,继续刷题,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的日子。 周楠此刻的脑子里除了四书还是四书,除了破题就是承题,再装不进其他。 自从要走科举这条路以来,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每日都是手不释卷,算是基本入了国学的门。现在又有良师指点,进步飞快。 刚开始的时候,他所写的八股文从头到尾都是王世贞的圈点批改,到后面,批改的痕迹越来越少。 这一日上午,周楠进了书屋,正要和往常那样背诵文章,就见到王家老仆正在同恩师说话:“禀老爷,最近京城的地实在太贵,实在没必要购入。小老儿算了一笔帐,这京畿都是旱地,一亩地每年也不过两三百斤收成。若是租给佃户耕种,也收不到几个租子。要想回本,至少三十年。” 恩师还是想要买地啊,这古人的土地情节啊真是无法可说。周楠心中一笑,王世贞为了搭救父亲辞了官职长住京城,借住在唐顺之的宅子里颇多不便,就起了在京城置产的念头。现在的京城地价实在太高,已经失去了投资的价值,实在没必要啊! “是啊,可是老是寓居于此刻,却是不好。”王世贞感叹一声,吟道:“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 这句话出自,是四书中最长。周楠为了背这本书,下过苦功。这一段日子天天写八股文章,脑子里尽是时文格式,一刻也不得闲,都已经魔障了。 闻言,随口道:“禄准之耕,一代耕之义也!”这是破题。 题一破,纲举目张,接下来就好写了。 周楠继续念道:“夫谓之代耕,则如其耕之获止耳。此制禄之道,所由无滥与?”这是承题。 念完这两句,周楠一呆:却是作得如此之好,我竟然能写出这等文字?神了,神了! 王世贞眼睛一亮,半晌才抚掌叹道:“好,写得好,不枉为师教授一场。如此,这场考试你大可去碰碰运气。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休整两日,准备进考场吧?” “进考场?”好半天,周楠才回过神来,今天是元月二十一日,距离顺天府秋闱加试只剩十天。 不觉,他已经在王世贞这里半月。 这是什么样的日子啊,脑力、体力都极度透支,如今走起路来脚还在发软,使不上劲。 终于可以回家了,周楠心中欢喜,忙告别恩师,一道风地出了门。 回家之后,刚洗了个澡将自己一身弄得清爽,军器局就有人过来说那边出事了,郭副使请大老爷快些回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章 周楠的另一种职责 看来的那个衙役一脸焦急模样,周楠就问:“可是李副使回衙了?” 军器局那边有老郭盯着能有什么事,如果有,肯定是李高在搞鬼。 来人:“禀大老爷,过完年,李副使也就回衙门半日,处置完手头的职司就回城了。到如今,已有六七日没露过面。” 他心中也是暗自摇头,咱们这军器局也真是,周大人长期不去衙门,李副使也是不假不到,真有事简直就是找不到人。 周楠:“那还能出什么事?” 来人低声道:“禀大老爷,白各庄出忤逆案了,还请大老爷快快回衙视事。” 没错,白各庄属于大兴县城,按说当地若是发生刑案自有县衙料理。可这里面又有一桩特殊之处,因为军器局有兵有地盘,当地几乎所有人都依附其维生。 军器局实在太强势,地方力量根本插不进手来。 老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见大兴县实在无用,民间但有争讼都会到军器局告状。 谁当这个军器局大使都不会嫌自己手头的权力太大,因此,周楠的前几任不断插手地方事务。企业办社会的结果就是当地基层政权的权力不断被局里挤压,逐步退出白各庄。 到现在,只剩下钱巡检手下阿猫阿狗只。 白各庄若有事,老钱也不管,安心当一个摆设。 说起来,这个军器局大使生产c行政c司法一手抓,倒有点七品知县百里侯的意思,当起来也非常过瘾。 周楠前一段时间忙着抓革命促生产,又和李高斗法。再加上地方还算平静,倒忘记自己肩上还有担负着维持地方治安的职责。 按照惯例,白各庄地盘上如果出了民事纠纷和刑事案件,报到军器局来。周楠可以派人缉捕,判决,然后移交相关部门。所断的案件到年底,也会计入政绩考核。 别人做官都是盼望辖区有事,有事才能弄到成绩。 周楠听到白各庄出了大案要案,下意识地心头一喜。 不过,转念一想,心中就叫了一声糟糕。 忙道:“忤逆案糟,快备车马,我们马上回去。”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忤逆案可不同于杀人案。 如果白各庄杀了人,周大人又迅速破案,可得一个干练能臣的美名。可一但出了忤逆案,我们的周行人不但一点政绩也无,说不好还要受到牵累,最后连官帽子都要戳脱。 明朝以忠孝治国。君王最看重的是臣民对他对大明朝的忠诚,如果一个人不孝顺父母,又如何能忠于君父。不孝之人就是畜生,就是潜在的反贼。 因此,有明朝一朝对与忤逆子的判决都极为严酷,流刑起步,最高剐刑。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奇怪,地方上出了忤逆之徒和民政官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被摘帽吗? 这个道理说起来也简单,地方官是干什么的,除了代天子牧民c收税c维持社会秩序外,还有教化百姓之责。 因此,按照明朝的制度,一旦地方上出了忤逆大案,当地的亲民官要被追责,仕途就算是走到头了。轻的罢官免职,重的流放三千里。 既然案子交到军器局手上,现在也不可能移到大兴县去。就算交过去,人家怎么肯接这块烫手的热山芋。 估计此刻大兴知县正心头暗自逃过一劫吧? 想到要紧处,周楠心脏蓬蓬乱跳:难道是李高设的局?这个可能性极大,好狠辣的手段啊! 当即,周楠就告别了荀芳语,坐了马车又招呼那个衙役也上了车,仔细询问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 一问完,周楠偷偷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好没有出人命,也没有人受伤,否则本大人只能向朝廷请辞了。” 事情是这样,年前朝廷不是颁布旨意清丈京畿皇族隐匿的田产吗?当时,宗室大量抛售地产,欲要躲过此劫。 后来,这是因为皇族上书而废止。 于是,京城的豪门大族又开始置产,将地价炒得极高。世界上的事情一向是买涨不买跌,就连周楠的老师王世贞也动了置业的念头。 白各庄离京城也就二十几里地,也算是优质资产,年前就有不少人来这里购地购房。不少人还跑去军器局落籍办鱼鳞图册,搞得局子里的人烦不胜烦。 其中有一个叫余二的,过完年就来白各庄买了两百亩地和一间三进的宅子,落籍到了大兴县。 此人据说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最近发了达赎了身。年纪大约四十来岁,是个老实巴交的光棍汉。 估计是以前日子过得苦了,现在重获自由,又有田有房,余二就起了成家生子,为余家延续香火的念头,就托了媒人物色合适人选。 按说,以他现在这个身家,要娶一个黄花闺女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四十多岁年纪了,去好歹也算是个中产阶级。 可大伙儿一了解,才愕然发现,这余二的房子和土地的户主却是他的姐姐,他就是个管家,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 自然没有人肯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某日一个白各庄来了一个拖着老娘和六岁孩子的中年婆娘。 中年婆娘姓师,生得倒是美貌,大家都叫她师娘子。 她母亲叫谈婆,鸡皮鹤发,面相甚是凶恶。 至于那个孩子,随了母亲的姓,姓师名义,唤着义哥儿,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 据说,师娘子以前在京城做私娼。后来因为年纪大了,生意日渐不成,再加上前一阵子国家严厉打击无证经营户。 她在城中混不下去,就带着母亲和孩子跑白各庄来,要租房子长居,这就寻到余二家中去,问有没有房子出租。 余二一看师娘子,眼睛再挪不开。就对谈婆说,你家大妹子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孩子一天天大了,也懂事了,需要教养。何不寻个好人家嫁了,女人家总归是要找个归宿的。 谈婆阅人无数,闻弦歌知雅意,如何不明白余二的心意。 又见他住的是豪宅,家中还有良田,以为是个员外,自是心动,想敲他一大笔彩礼。 俗话说得好,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师娘子见余二生得实在太丑,心中不喜,却不肯。又拗不过母亲,就提出苛刻的要求。说,家中母亲年老需要人侍奉,自己又带着孩子,如何能够弃之不顾?官人若是有心,可入赘我们师家。奉养老母,把义哥儿当亲生儿子养大成人。 这已经是相当苛刻的条件了,古代赘婿在家中地位和奴仆没有什么两样,师娘子欲借此让余二知难而退。 却不想,余二本身就是家生子出身,现在也是光棍一条,干惯了奴仆这种活儿,给人当赘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下,余二找了媒人,择日不如撞日,第二日就办了酒席。 “好好儿的给人做赘婿,这个余二为了美色,连祖宗都不要了,真是个混帐东西。”周楠摇头:“对了,他又是为什么被人告忤逆的,难道把岳母给打了?” 衙役回答:“回大老爷,是动了手,谈婆不服,这才告到衙门里来。” 周楠点点头:“也对,算是忤逆了,伤得如何?” 衙役:“也没什么伤,就是额上有块青肿,养两日就好。” “一点小伤,至于告忤逆,置人于死地吗?”难道说,有人要借题发挥找本大人的晦气,周楠最近诸事不顺,总怀疑“总有刁民想害本官。” 殴打岳母只能算是民事纠纷,只要不打死打残,告到官府,大不了打一顿扳子,好好教训一顿,赔钱了事。 可你一旦做了赘婿,岳母变成母亲,性质就严重了。 周楠心中气恼:“这谈婆也是多事,女婿半个儿,赘婿就是亲儿。她还靠着余二养老呢!再说了,就算办了余二,余家的田地和宅子是姓他姐姐的,谈婆子也弄不到手。真是疯了!” 衙役道:“大老爷却不知道,谈婆可是找到下家了。那人是个富商,手头可是有使不完的银钱,兼生得相貌堂堂,自然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周楠大惊:“你这小人满口胡扯什么,方才你不是说那谈婆已经六十多岁,鸡皮鹤发吗,哪个相貌堂堂的有钱人会看上这么一个老丐婆?” 衙役伸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大老爷恕罪,小人口快说错了,是那师娘子找到下家了。” 周楠:“这种事情也能说错,我说谁这么重口味,倒是吓了本大人一跳。对了,那人是谁?” 他飞快地在脑子中将白各庄的富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个混帐东西,你在劳资地盘上也敢勾搭良家妇女?你勾搭也就勾搭了,还让人家离婚,为了达到目的,还挑唆谈婆告苦主忤逆。 这不是现世西门庆吗? 给本大人找事,不可饶恕。等下先把人提了,打一顿丢在大牢里再说。 不过,京城藏龙卧虎,在动手拿人之前先要摸清楚这人的底细。 衙役自然知道周大老爷的心思,禀道:“大老爷不用担心,就是一个从淮安来的盐商,姓武名新化,没什么来历。” “原来是他?”周楠一怔。 衙役:“对了,大老爷你也是淮安人氏,难道认识这个武员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官家手段 周楠摸了摸下颌:“都是同乡,自然认识。”他心中奇怪,武新化怎么跑白各庄来了,还牵扯进这桩案子。 就道:“混蛋东西,瞎打听什么?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仔细道来。” “是是是。” 那衙役忙又将故事继续说下去。 原来,那余二生得丑,师娘子心中不喜,故意提出苛刻的条件想将他吓退。 谁料余二已经被她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竟答应入赘,又被母亲谈婆逼迫,没个奈何,只得满心委屈的招了这个夫婿。 本以为,自家男人虽然生得不好看,又不识情趣,好歹也是个有钱人。自己算是有个归宿,人嘛,总不图人就图钱,总要抓住一样。 于是,师娘子就认命了,安心在家做地主家的大少奶奶。 可在成亲不两日,她却发现不对劲。 表面上看起来,余二有两百亩地。这么多土地,一家人自然是耕种不下来的,必然要叫给佃户,每年光靠收租子就能维持家里人优渥的生活。可这个余二倒好,却留了二十亩地自己种。 成天提着锄头在垄间忙碌,不像是一个有钱人。 于是,师娘子心中就起了疑惑,和母亲一合计,就向余二提出,将房契和地契交给她们保管。 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这厮不过是个小管家。这两百亩地和三进的大宅都是他姐姐的,自己每月也就二两银子月份,还要种地才足够养活一家四口。 这对母女就恼了。 谈婆心道:想不到自己八十岁老娘今日倒绷了孩儿,叫眼前这个面带猪相的女婿给骗了。 师娘子心中暗想:苦也,奴家虽然年纪大了也没人看得上,可真想嫁也不至于嫁这么个胡子拉茬的庄稼汉。想我舒服日子过了一辈子,难不成下半生还要下地干农活? 她们越想越气,平日里对余二也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 余二人老实,又深爱自己的老婆,每次都是逆来顺受息事宁人了事,为的就是维持这得之不易的家庭。 谁料他步步退让,落到这一队母女眼中,却觉得他懦弱好欺,越发地过分了。 这个时候,我们的武新化武员外出场了,他之所以跑白各庄来,也是发现最近京城地价感人,参加炒房团大军,想挣一笔快钱。 不过,京城周围的地价格都已经上去,获利空间不大,他在市场上跑了一段时间,发现风险有些大,迟疑着不敢下手。 偶然间,他听人说到白各庄的地价比较低,还没有被人炒高,就揣了银子过来住下,准备干上一票。 这厮腰中有钱,常年在外行商,自然免不了学其他商贾在外花天酒地,对于女色也上心。 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武新化认识了师娘子,觉得这妇人还算不错,便去勾搭。 勾搭不成,就来个曲线救国,使钱讨好师娘子的母亲谈婆。 谈婆得了钱,就在女儿面前说项。道,人家毕竟是个盐商,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你若是跟了他,就算是做个小妾,也有一世也使不完的银钱,岂不强似给人做苦哈哈的农妇大妻?你这是再醮,也别跟老娘我说什么三贞五烈,有意思吗? 再说了,姓余的欺瞒咱们一家三口在先,他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师娘子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又想起那武新化也算是白白胖胖一表人才,经不母亲的纠缠,便有点动心。说,若是余二死活不肯休妻,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谈婆子闻言咯咯大笑,说,乖女,他就是一个赘婿,要休也是咱们休他。 师娘子这才醒悟,是啊,一个赘婿,说撵了也就撵了。 于是,母女俩就和余二进行了一场亲切的交谈,请老余放自家娘子自由之身。 爱一个人,就是要给她想要的生活。 余二自是不肯,谈婆和师娘子就翻脸了,如往常一样朝他动起手来。 往常余二之所以不还手,那是爱惜自家娘子。现在老婆都要飞了,自己脑袋上又绿油油一片,如何按捺得住心中的怒火,就伸手推了谈婆子一把,将她推翻在地。 又提着菜刀喊,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反正我光棍一个,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牵挂。 余二是个老实人不假,可老实人一发起火来却相当的可怕。他若死活不肯解除这桩婚姻,别人拿他也没有办法。 母女二人一心向往新生活,见余二死活不肯,又扬言杀人,恶向胆边生,一纸诉状投到军器局,告赘婿忤逆。 “原来是这样。”周楠听完,点了点头,这还真是巧了。武新化之所以到白各庄来炒地,一来这里的土地还算便宜,二来有他周大人和同乡照应。 这厮的商业嗅觉倒是灵敏。 周楠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个主意。 车行了一气,就到了军器局。 老郭一看到周楠,就问:“行人,那个武新化是不是你的同乡?” 周楠:“想不到你也问同样的问题,同乡不假,却没有任何交道。对了,余二何在?” 老郭:“已经关押在监牢中。” 周楠突然喝道:“关什么关,不过是家务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嫌本大人的麻烦还不够多?” 周行人突然翻脸,老郭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属下愚钝,还请大老爷明示。” “这事你不要管。”周楠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儿扔到地上:“马上着人去将武新化给我捉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书办跑来禀告:“大老爷,一个叫武新化的求见。” 周楠冷冷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升堂,本官要办案。” …… 一阵“威武”,然后是衙役木杖整齐敲在地上的声音,惊得刚进大堂的武新化脖子一缩。 抬头看去,却见周楠身着草绿色官府威严地坐在大案后面,在他身边则是一脸疑惑的郭副使。 武新化既然来白各庄炒地皮,文书契约往来必然要和官府打交道。如今的衙门黑啊,你一个外乡人不小心就会被人连皮带骨给吞了。因此,他这几日一直琢磨着再去周楠家和白各庄权势最大之人沟通。 刚才听人说周大人回衙了,就兴冲冲跑过来讨好。 可眼前的情形让他有种落进了虎狼窝的感觉。 他小心地一作揖到地:“武新化见过行人。” 周楠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武新化你来得正好,拿下问罪。” 武新化大惊:“周大人,晚生何罪?” “嘿嘿,好个刁民,还敢欺瞒本官,你这个卑贱的商贾,竟然勾引良家妇人,与余二浑家通奸,被苦主拿了现场。还不快快从世招来,认罪伏法!” 武新化心中剧震,忙叫起屈来:“大人,我冤枉啊!晚生是动过念头要纳余二浑家,可这也得你情我愿。别人不肯,我也不能用强。况且,大人说我和人通奸,被拿了现场,那么,人证物证何在?” 周楠怒喝:“你承认和余二浑家有私情就好办了,余二就是人证。对了,按照《大明律》直接相关利益人不可佐证。你要人证,好说,在场的人都可以佐证。郭副使,那日捉奸你在不在场?” 见郭副使一脸的迷糊,周楠暗骂了一声“蠢东西”继续呵斥道:“武新化,枉你也读过几年书,那书却读在狗肚子里去了。分明是你和师娘子有私情,欲要害余二,让谈婆告苦主忤逆,就连本官也要被你牵累。你用心何其之毒,真是禽兽不如!” 听到周楠这一段话,郭副使猛地醒悟过来,几乎忍不住要给自己一记耳光:对啊,我怎么忘记了地方上若出了忤逆案子,当地正印官也要问责。哎,这次我可是给周行人惹了个大麻烦。 完了,完了,将来也不知道周大老爷要如何整治于我。 周行人之所以一口咬定武新化和师娘子私通,那是要将忤逆案办成通奸案。 如此,不但无过,反而是一桩人民群众和上级机关喜闻乐见的政绩。 高,实在是高! 当即,老郭就叫道:“没错,那日下官正带着衙役巡街,听到余家在喊捉奸,就带人冲了进去抓了现场。武姓人犯被当场捉拿,关押在军器局班房,在场的衙役们都可以做人证。” “好,既然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你和师娘子通奸,这就是铁案。武新化,你抵赖也没有任何用处。来人,打他二十棍,用心些。” 着实打和用心打是两个概念。 用心打的意思是,你们打人的时候多动些脑筋,做个样子,差不多得了。 着实打,那可是要真打了。 这二十棍一下去,管叫你筋断骨折。 不服,打服为止,打到你承认自己破坏别人家庭,在供状上签字画押按手印为止。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又急于表现的老郭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厉之色。 黑,真他妈黑!武新化有心来讨好周楠,却不想竟是羊入虎口,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他怒气攻心,高声叫道:“我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你们不能打我!” 正要动手的衙役愣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别开生面郭副使 没错,这个武新化可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一点从他罩在外面的谰衫就能看出来。 中国古代因科学技术落后,生产力落后。有个奇怪的理论:天下财富自有定数,不增不减。商人在物资流通环节并没有为社会增加任何财富,对于国家毫无用处。 也因为商人囤积居奇,低进高出,简直就是道德败坏的小人。 如此,才有义不从行贾之说。 历朝历代,国家有事都会严厉打击商贾。 在明朝,一个单纯的商人简直就是头行走的肥猪,谁都能宰上一刀。 作为商人,要想不被抢劫,你就得拿到功名,挤进读书人、士大夫的队伍。 读书人在明朝可是享有政治特权的,就算你犯了案,被地方官捉了,也不能用刑。在审讯的时候,得有学政官在场旁听监督。待到罪名确定,革除功名之后,才能走下一步司法程序。 武新化是淮安人士,他在京城遇到事,难不成军器局还万里迢迢去将淮安学政请来? 这么说,还真拿他没辙了。 老郭犯了大错,急于在周大人面前表现挽回恶劣印象,这才急吼吼地喊打喊杀。吃武员外这一声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得一张脸变得通红。 周楠冷笑一声:“武秀才,真以为你有功名,官府拿你就没个奈何,还真要无法无天了?按照我朝制度,你长期寓居京城,当归顺天提学衙门管辖。这二十棍先寄下,等到录了口供,判决之后,报学政衙门革除了功名再打。来人,先将这无行书生关押进班房。” 听到周行人这话,武新化面色大变。看样子,这姓周的不但要硬栽给自己一个通奸罪名,还要革除他的功名。没有功名,别说做盐商,以后只怕连小贩也做不成,还得牵累子孙无法科举。 这问题就严重了。 忙叫道:“大老爷,你我好歹也是同乡,还请看到同为淮安人的份上网开一面,武新化自有一份心意逢上。” 再也管不了那许多,破财免灾。 他心中计算了一下,这次要想平安过关,几百两银子是逃不掉的,那也是没奈何的事情。 闻言周楠心中一笑,这厮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众行贿,实在是太赤裸裸了。本大人若是应了你,吃相实在太难看,成何体统,以后还有什么脸带这个团队?你这鸟人真是愚蠢,难道还看不出本官要的是自己的顶戴花翎,可不是冲着钱去的。 他将脸一板,回头对老郭道:“郭副使,你记下来,武新化欲贿赂本官,下来之后报到学政衙门,一并论罪。” 武新化知道周楠一心要整治自己,凄厉地大叫:“狗官,狗官,本秀才是借了你的谷子还你的糠,还是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竟下如此毒手?苍天啊,苍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大明朝还有天理吗?” 周楠一拍大案:“再加一条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的罪,押下去!” 将武员外关进班房之后,周楠就让老郭写了状词,让衙役们录了口供。 想了想,这个证据链还不完整,还需要补充三个材料。 首先得让武新化写一份口供,然后在上面签字画押;其二,通奸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还需要师娘子的配合,师娘子那边的口供也要录了;其三,捉奸现场全是衙役毕竟不妥当,还需要隔壁邻居的佐证。 这三个材料备齐,这案子才能做成铁案。 周楠本欲派人去将师娘子提来,可转念一想,这事也不太妥当。今日忙了半天,时间已经很晚。再审讯女犯,只怕就要拖延到夜里,对人家的名节有损。 虽说师娘子出生娼家,可现在不是从良了吗?如果因为在衙门里走一躺坏了名节,上司过问下来须不好解释,还得防备李高借题发挥。 于是,他就对老郭道:“郭副使,晚上你想办法拿到武新化的供状。另外,明日一早你去余二家把师娘子给我提来,再想办法让余家邻居做人证。” 老郭:“余家邻居的口供好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先前那姓武的喊苍天,究竟有没有苍天这东西咱也不晓得,但卑职知道在大老爷你就是这白各庄的天。”一个普通老百姓敢不跟军器局配合,弹指间就能叫他混不下去:“只是,武新化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打又打不得,碰也碰不得,叫他招供只怕难。” 周楠:“如果饿上几顿呢?” 郭书办:“这案子得尽快了结,所谓夜一长梦就多,若是叫李高知道,那小人如何肯放过这个板倒行人的机会。看武秀才白白胖胖的样子,十天半月还是坚持得下来的。再说,若真将读书人饿死了,如何了局?” 周楠心中烦躁,破口骂道:“此案纯粹就是那谈婆子诬告老实人,明天将谈婆一并给本大人抓来,叫她撤诉。你这厮好歹也是在各衙门行走多年,难道不知道忤逆罪是何等要紧,你的政治嗅觉呢?本官若是有个好歹,绝不与你甘休。我不管,今天晚上本大人就要看到武新化认罪伏法。滚下去!” 郭副使有心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也知道自己和周楠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失。若周行人过不了这一关,自己的前程也完了。 忙应了一声,跑下去安排。 到周楠睡到半夜的时候,老郭兴冲冲地跑来叫醒他:“大老爷,招了,招了,武秀才招了。” 周楠定睛看去,却见他一脸通红,摇晃着手中的状纸,道:“大老爷,这是武新化亲笔所写,还按了手印。” 这下周大人彻底清醒过来,“你什么怎么让他招认的,可不许用刑?” “大老爷放心,下官知道轻重。不但没有虐待武秀才,反好饭好菜地侍侯。想来是姓武的感受到大老爷的恩德,幡然悔悟。” 周楠:“可能吗?” 郭副使:“当然,卑职不但好饭好菜侍侯着,又怕武员外在班房寂寞,还给他找了个同伴。大老爷可记得《酥玉楼》的小七,那个龟公?” 原来,酥玉楼的小七虽然生得粗豪,身健如牛,满面虬髯,简直就是猛张飞转世,在搂子一坐,很能镇住堂子。 可其实他的内心却异常温柔。平生只喜结交英俊相公,对于女色丝毫不放在心上。 没错,他就是个兔儿爷,楼子里的姑娘们的闺蜜。 先前老郭去酥玉楼寻了个由头将小七给拿了,丢进班房和武新化关在一起。 小七一看,这位相公皮薄肉嫩,白白胖胖,正是我喜欢的型儿。今夜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爽歪歪。 先前被郭副使缉拿的时候,他本吓得厉害。现在一看,原来是发福利啊! 这个郭大人还真是,吓煞奴心。 小七笑得合不拢腿,便出言撩拨武员外。 武新化一看不妙,急忙高声呼救,又答应认罪才将同房的痴情男儿弄走。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若是被这猛张飞坏了身子,以后我武秀才还怎么见人?以往和我相好的女子又该怎么看我? 听完,周楠张开嘴荷荷有声。 半天才赞道:“独辟蹊径,老郭你这个思路真是别开生面啊,做得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仇恨让人意志强大 第二日一大早,周楠乐呵呵地起床,随手将前阵子积压的公务处理了。 刚做完,就有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这人周楠认识,正是老郭手下的兵丁,得力打手,先前正随着郭副使去提谈婆和师娘子。现在一个人回来,难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突觉不妙,问:“郭大人呢?” “正在余家,那边好象有些不妥。郭副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派小的过来请大老爷过去看看。” 周楠霍一声站起来,整理好衣冠,也顾不得摆仪仗,疾步出了衙门。 白各庄也就是后世一个乡镇的规模,横平竖直各一条街,不片刻就到。 却见,眼前是一座大宅子,白墙碧瓦,看起来甚是气派。 早有衙役过来将周大老爷迎进去,里面甚是宽敞干净,典型的地主宅院。光这座宅子,怎么也值上百两银子,难怪谈婆和师娘子会将余二当成有钱人。 进得堂屋,却见里面挤满了人,乱糟糟都是人在说话。 老郭的声音尤其响亮,显得气急败坏:“谈婆,你给本官起来,直娘贼,少装蒜。” “大老爷到!” 随着衙役的一声喊,屋中的人同时安静下来。 周楠定睛看去,心中一凛。只见,地上跪着一个丰腴白皙的中年妇人和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另外,在旁边的长椅上还躺在一个眼斜口歪正不住流着口水的光脚老太婆。 那妇人匍匐于地,颤声道:“民妇师氏,携母亲谈氏,幼子师义,给大老爷磕头了。” 周楠:“民妇师氏,抬起头来。” 那妇人相貌倒是不错,五官端正,樱桃小口,就是眉间距宽了些,眼睛里有春水荡漾,显然是一个不正经的人。 周楠哼了一声,又将目光落到长椅上的老妇人身上,问:“这婆子就是谈婆,郭大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郭道:“卑职如何知道,据说这样已经两天了。” “什么?”周楠忍不住叫出声来。 看谈婆这模样,应该是中风了。也对,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据说,自从住进这里之后,每顿都是大鱼大肉,每天还要喝一斤黄酒。估计是生活没有节制,被女婿推了一交,跌成脑中风。 这恶毒的婆子已经彻底废了。 “大老爷,说不好是装的。”郭副使说罢,他就朝谈婆喝道:“谈婆子,你少装病。你诬陷余二的事发了,惊动了我家大老爷。国法须饶你不得,还不从实招来。识相的,马上写供词。” 谈婆子依旧一脸痴呆地流着口水,只是不理。 “还装,还装?”老郭大怒,猛地抽那婆子头发上抽出发簪,就朝老太婆的脚心刺去,直刺出血来。 周楠惊道:“老郭,别乱来。” 吃了这一刺,谈婆子脚心顿时沁出了血,疼得叫出声来。 见郭副使如此凶狠,跪在地上的师娘子和那孩子都吓得哭起来。 谈婆疼得满脸的皱纹一抽筋,翕动着嘴唇,语音含糊地说道:“老婆子现在只剩下一条命吊着,落到今天这般光景全拜余二所赐。我就是要告的忤逆,我要他死!” 说到这里,她面上全是仇恨:“请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郭副使又急又怒,继续刺下去:“好个又臭又硬的东西,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你也忍心?”不但是一条命,还关系着周大老爷和我郭二老爷的前程啊! 转眼就将这恶毒婆子的脚心刺得稀烂。 谈婆子疼得不住惨嘶,语音含糊地叫着什么。 听了好半天,周楠才听明白她是在说:“我要姓余的死,我要姓余的死!” 看着她血红的眼睛和拖在下巴处半尺长的涎水,周大老爷后退两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老郭,罢了,没用的,你不知道仇恨可以让一个人的意志力强大到什么程度。” …… “这次遇到疯子了!”回到衙门之后,我们的周大人气得摔了心爱的高仿鸡缸杯。 原本以为这事也简单,将证据做全了,办武新化和师娘子一个通奸罪。到时候,谈婆子和师娘子如果识相,撤回诉讼,或许可以考虑放她们一马。否则,将他们通通流放三千里。 自然,衙门里的办案经费还是要让他们出些的。 至于余二的家务事,周楠也懒得过问,只要不牵连到本大人就好。 谁想,谈婆子这一交跌下去,竟摔成中风。余二的忤逆罪算是坐实了,就算周楠有心维护,纸也包不住火。 忤逆罪实在太大,严重程度甚至超过凶杀案。他也只能拖延几日,迟早都要上报有司。否则,就是渎职。 完了,难道本官的前程真要陪着这恶毒婆子一道付之东流了吗? 想了一日,周楠还是想不出一个妥善解决的法子。 有司那边要尽早上报,不能拖。 对了,本官还得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加试,这一日一夜尽顾着忙,还没摸过书本呢!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衙役来报:“大老爷,外面有一位公子在签押房,叫你去见他。” 周楠大怒,这谁如此狂妄,竟叫本大人亲自去迎,谁给你的勇气? 等见到了人,周行人才不得不承认,这人是有勇气叫自己去迎,惹不起,惹不起。 来的正是阿九,正一脸焦急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 周楠啊哈一声,拱手道:“原来是九公子,究竟是哪一道风把你吹来的?” 阿九“唰”一声将手中的折扇合起,重重地敲在周楠的肩膀上,骂道:“姓周的,我一向拿你当至交好友看,想不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本公子真真是瞎了眼。” 好重的一记,正好敲到周楠的锁骨上,疼得他低呼一声。 签押房的两个书办大骇,这书生连个功名也无,竟敢殴打周大人,吃熊心豹子胆了。 周楠朝二人一挥手:“你们都出去,带上门,没我话不许进来。” 等二人退下,周楠道:“九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见面就打人?” “打的就是你。” “还打,再打我翻脸了,有事说事。” 阿九:“姓周的,你竟然以忤逆罪拿了我舅舅,要治他于死地?你好狠毒的心肠,本公子今日和你割袍断交。” 周楠:“啊,余二是你舅舅。” “废话,自然是我亲舅舅。你拿人的时候,难道没发现舅老爷和本公子就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 被渗透成筛子了 周楠心道,听人说余二丑得紧,故尔让师娘子心中不喜,这才红杏出墙。 阿九这个假小子,浓眉大眼的,还别说,自有一种英姿飒爽的美。 怎么可能和她舅父长得一样,难道是弄错了? 周楠:“九公子,我这阵子不是忙着参加顺天府的秋闱加试,一直在恩师家里读书。昨天听到衙门里出了大案,这才赶回白各庄。到现在,本官还没见过令舅呢!” “还本官,少在我这里耍官老爷的派头。京城的达官贵人,本公子可见得多了。什么,你要参加顺天府秋闱加试,怎么回事?” 周楠见她问,忙将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道:“不知者不罪,须怪不到我头上吧!要怪,就怪你舅舅为人实在太低调,若是叫人知道他是徐相府的人,也没有歹人敢算计他。” “我舅舅确实是老实了些,再说,他也不是徐家的人。人不能太老实,一老实就会被你这种坏蛋给欺负。”阿九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 原来,九公子得了《报国寺》空性和尚的感谢银子之后,就在白各庄买了土地和宅子,让舅父先搬过来打理,等一切理顺了,就把母亲接到这里来养老。 之所以将买这里的地,她也存了和武新化一样的心思。一是这里的地价便宜,有上涨空间;二来,周楠是她的铁哥们,这个土霸王也可以就近关照母亲和舅舅。 只是,她前一阵子被父亲的大妻打伤,在床上躺了许多天才痊愈,而周楠也在王世贞那里读书,才没有通知周老铁。 周楠听她说完,这才明白。叹息一声:“九公子,这事麻烦了,不但你舅舅,就连我也要受到牵连。” 说罢,他大概将案情讲说了一遍,又说明其中的厉害关系,最后道:“九公子,此事情至为要紧,我不做这个官也无所谓。可你舅舅忤逆,一旦被砍下脑袋来,可就接不回去了。这事我会想办法,但你也不能坐等,也要活动。你我两下用力,看能不能将这个局面反转过来。” 阿九的眼泪落下来:“这可是忤逆大罪,如何翻得过来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周楠,你先把人放了。” 周楠有点为难:“不合制度吧?” 阿九大怒:“班房是人呆的地方吗,我不管理,你马上带我去接舅舅出来。”提起扇子又要打。 周楠经受不住:“好好好,我带你去放人。不过,你得保证你舅舅老实呆在家里不跑。” 阿九哽咽道:“我倒是想让他逃,可舅舅是个老实人,断不可能跑的。恩,等下我劝劝他。我得好生想想从什么地方弄路引,又把他老人家安置到什么地方去。” 周楠气得想吐血,这小丫头片子没义气啊!你舅舅倒是能逃一条活命,本大人怎么办? 很快,二人到了班房。 这还是周楠第一次视察自己管辖的监狱,只见里面都用栅栏隔成三平方的小隔间。这点面积也只够躺下一个人,关上两人就免不了肌肤相亲,难怪昨夜武新化反应那么强烈。 武员外身体倍儿棒,被关了一天一夜依旧精神旺健,看到周,厉声大骂:“狗官,狗官!” 周楠只是不理,旁边,九公子突然惊呼一声扑到一个隔间前:“舅舅,舅舅,你怎么了?” 但见,那个隔间里坐着一个中年汉子。 这人应该就是余二,被关押了这几天,他头发蓬乱,一脸污垢,气色显得败坏。 周楠定睛看去,却见这人倒是相貌堂堂,和阿九依稀仿佛。可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生得丑。一想,才醒悟,气质,气质啊!这就是个憨厚的老实人,估计是以前在徐相府被人欺负惯了,显得畏缩。 见到阿九,余二伸出手摸了摸侄女的头发,微笑道:“九儿,这里臭的很,又有许多虱子,仔细臭着你咬坏你。” 听到舅舅关切的话,阿九心中一暖,接着又是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舅舅,我不怕,我不怕。你受苦了,放心,九儿这就来救你了。” 周楠朝一个衙役道:“开锁,放人。” 旁边,武新化又凄厉地大叫:“忤逆罪也能放,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周楠继续当没听到。 突然,重获自由的余二问武新化:“武员外,你睡过我家娘子没有?我都问你一日一夜了,员外你好歹给个准信啊!” 武新化大怒,估计已经被这个唐僧折磨得精神崩溃了,喝道:“睡了,睡了,睡了,你待如何?” 余二突面露微笑:“武员外你别这么大反应啊,看你这样应该是没困在一起,娘子还是对得起我的。其实,就算娘子对不起我,肯定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娘子。” 周楠抽了一口冷气:舅父大人,你这心胸也未免太宽阔了吧?都绿成这样,睡没睡在一起又有什么打紧。你老人家自己满头原谅色不要紧,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还要见人啊! 不肯让他再胡言乱语下去,周大人急忙叫衙役把他扶了出去,打发掉了事。 目送阿九和余二的背影,周楠回忆起刚才自己的心思突然吓了一大跳:我和阿九只是哥们儿,怎么刚才在心中喊余二舅舅,拿他当至亲长辈看。难道说我对这小丫头片子有爱情不要啊,我们只是哥们啊! 一颗心竟无由地跳起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旁边,郭副使忧愁地说:“行人,这么把余二给放了,传出去可麻烦。” 周楠丧气道:“本大人也是逼不得以。”不然,阿九只怕要将整个军器局给掀了。 说到这里,周楠心中突然一凛,问余二被关的事情阿九怎么知道,谁通知她的,搞得老爷我如此被动? 老郭一呆:“没人通知余二的家人啊,难道是有人得了姓余的好处帮他带信。大老爷,衙门里的人怕不是人人都跟咱们一条心,需防备有人给李高通风。” 周楠:“我正想到这处,你下去之后给手下人打个招呼,叫他们守口如瓶,不许在谈论此案。否则,定不轻饶。”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书办拿了张禀贴过来:“大老爷,这是顺天学道衙门来的,请行人过目。” 周楠接过来一看,满面铁青。 公函是段承恩段提学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有一个叫武新化的淮安籍秀才寓居京师,昨天被军器局捉了。武秀才不服,状告周大人诬陷有功名的读书人,并欲对读书种子用刑。 学政衙门从现在开始受理此案,请周行人明日过去解释。 段提学强力介入。 人家可是从朝廷大员,又直接管辖整个顺天府的学生,周楠在他面前就是一粒芥子。 至于武新化的状纸是如何跑到段提学那里去的,真相很简单。武员外有的是钱,十两不成就一百两,总有看管班房的人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 事态已经脱离了周行人的掌握。 周楠怒叱老郭:“你看的好家管的好内务,咱们这座衙门都被人渗透成筛子了!马上把看守班房的人都给本大人给捉了,解送去军器制造那边做苦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小丫头片子也配和老娘斗 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军器局一百多号人马,又是权势大油水足的部门,能够进这里的人谁没有个背景,未必就同他周大人一条心。 况且,所有人都知道周楠是暂代这个大使之职,他是行人,迟早都会回行人司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下一任大使上任,局里所有的人事都需要变动。因此,大伙儿场面上未免敷衍。 痛感手下对自己的忠诚度出了问题,喝退老郭之后,正琢磨着怎么整顿衙门,九公子又直闯周老爷书斋。 看到九公子“biu”一声出现在自己面前,周楠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还没回城,又是怎么进衙门里来的,没听到人通报啊!” 九公子喝道:“真当你这个九品大使是什么不得了的官儿,还需要人通报,本公子想进就进,谁敢阻拦?” 原来,签押房的两个书办先前见这位小公子对自家大人态度恶劣,正嘴就骂动手就打,可周大老爷却不以为意,反一味讨好。心中惊骇,下来之后就向老郭打听。 老郭作为周楠的心腹,自然是知道阿九身份的。也不好说她是个女子,只回答说这位徐公子是内阁徐次辅的嫡孙,和周行人是密友。他们在一起随便惯了,也没有那么多礼数。 两个书办闻言咋舌不已,心中都道:听说周大老爷只有秀才功名却做了行人司行人,现在又得了军器局大使这个肥差,原来是徐相门人,这就难怪了。 知道阿九的身份之后,她直闯军器局,深入内衙,二人自不敢阻挡。这位九小爷看起来脾气火暴,连大老爷都敢打,咱们还是别触他霉头的好。 闻言,周楠气得哇哇叫,这阿九直娘贼可恶,我家里你闯了也就闯了,咱大人不计小人过。现在你连衙门都闯,传出去本官威仪何在?不过,我直她娘,那不是直我的老丈母吗…… 这个念头一起,周楠心脏又蓬蓬乱跳起来,目光落到九公子身上。 纤细的腰枝,发达的“胸肌”小麦色健康的皮肤,蜜桃臀,这就是一个阳光少女,符合所有男人对于青春的想象。 目光不觉凝住了。 阿九不疑有他,喝道:“你乱看什么?” 周楠心中慌乱,讷讷道:“徐兄清减了。”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啊,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阿九哼了一声,气恼地道:“我回城做什么,我舅舅都要流落街头衣食无着了,你身为白各庄的父母官,你得管。” 周楠还处于强烈的罪恶感中,下意识地问:“你舅舅怎么就衣食无着了。” 阿九懊恼地说:“都怪我一时冲动,这下可不好办了。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阿九将余二从班房了接出来之后就送回家里去。 她性格冲动,在知道舅舅为了师娘子的美色竟然卖身做了人家赘婿,又被谈婆告忤逆之后,气得吐血。忍不住骂道,舅老爷,你是长辈,按说我这个做侄女的不该说你。可是,你是我母亲娘家唯一的亲人,又是根独苗。现在入赘别家,你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吗,你这是大大的不孝。 若是让娘知道余家出了这种事,也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你对得起她吗? 余二本是老实人,只低头不语。 这表情让阿九更是气恼,道,舅舅你这什么态度,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这事你打算怎么了结? 罢,你老人家就是个锯嘴葫芦,就由我来办,等下须叫你家那娼妇休了你。只要她休了你,忤逆罪就谈不上了,你也不用吃官司……一个男人却叫妻子把你给休了,你羞也不羞。 突然,余二叫道:“我不要被休,我要和师娘子一起过日子。” “你……”阿九怒叱:“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值得吗?” “值得。” “可恶。”阿九捏着拳头:“舅舅你住口,这事我做主了。” 很快,二人回到家里。阿九见到那三口人,表明了身份,道,姓师的娼妇,你母女是不是见我舅舅没多话讲,欺负人家。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咱连关在大牢里的人都能捞出来,要整治你们还不简单。识相的马上写了文书解除你与我舅舅的婚约,再别来叨扰。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另外,这宅子可是我娘的产业,你们三个马上收拾好东西给本大小姐滚蛋! 她一向以做徐家人为耻,自然不会提起自己是徐阶的孙女。 不过,看到关在大牢里的余二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她解救出来,显然是有手段的人,师娘子就有些慌乱,知道惹不起。 不过,她是在风月场里打滚了五六年的人,胆气也壮,或者说不要脸。 立即知道这婚是绝对不能离的。 如果在几日前,九公子喝令她写一封休书给余二,师娘子自然高高兴兴地应了,自去嫁盐商武新化,从此过上优渥生活。 但现在武员外被关在班房里,生死未知。这小姑奶奶家应该和衙门里的周大人有所勾结,武新化将来就算脱身,估计也会被衙门解送回乡,再没有心思纳妾。 现在离开余家,自己一家三口只怕马上就要上街讨口。 再说,余家这么大家业,如何能就此放弃?武员外是指望不上了,得牢牢抓住余二这根救命稻草。 突然间,师娘子心中有了个念头,道,要想让我休掉余二,很简单,把这宅子和地都转给我儿子。 “你疯了吗?”九公子低呼一声,惊奇地看着师娘子,心中不觉感慨,这娼妇脑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思路如此清奇。 师娘子却淡淡地看着九公子,道,姑奶奶你别忘记了,这些产业记在你母亲名下,姓余却不姓徐,相当于你娘的陪嫁。对了,我听余二说,你娘以前给人做妾的,被夫家剥了名分赶了出去。 将来你娘若是死了,这份产业自然要还给余家。 九公子大怒,一巴掌抽道师娘子脸上:“你娘才死了。” 师娘子不但不生气,反咯咯地笑起来,说,我娘现在躺在椅子上还没死。这产业说到底子是余家的,他现在入赘我师家。将来他死了,按规矩得传给我儿。反正是迟早的事情,不如现在过户去军器局衙门把手续办了。这就是我的条件,你看着办。 阿九抽了一口冷气:“好恶毒的娼妇!”这烂货如此一绕,还真是这个道理。 如果不给师娘子田宅,人家就不会休了舅舅。 可如果就此认输,这个亏却吃大了,如何咽个下这口气。 见成功地镇住阿九,师娘子咯咯地笑起来: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跟老娘斗。老娘睡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躺在长椅上的谈婆眼睛一亮,也张嘴嘎嘎地笑。她的脚心被老郭刺得稀烂,连惊带吓,病情加重,现在已经彻底不能说话。 这一笑,口水拖得更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本官做事讲究技术含量 师娘子又道:“恶毒吗,小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今天涨了见识,也算是给你上了一课。” 说罢,她又朝余二笑笑,腻声道:“当家的,妾身和武员外之间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思,反正我现在就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会将义儿当成自己亲生儿子,将这份家业传给他吗?” 自回家之后,余二就抱着头蹲在门槛上一声不吭。现在听到浑家问,嗓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恩啦。”算是同意了。 阿九终于爆发了:“余二,我的二舅老爷,人家刚才都咒我娘,咒你死了,你都忤逆了还如此维护这婊子,真是吃糊涂油蒙了心?滚,这三个辣鸡马上跟我滚!这宅子现在属于我娘,还轮不到你余二爷做主。白七,动手!” 忠仆白七相当能打,听到九小姐下令,也不废话。一把提起瘫痪在床的谈婆,就好象扔灯草一样地扔出门去。 师娘子惊叫着抱着儿子,她虽然为人狡诈,可任千般玲珑心窍也抵挡不住绝对的暴力。忙道:“别碰我儿,我们走,我们走!” 阿九得意地大笑:“果然是贱人,不对你用强就识不得好歹。” 眼见着就要被人扫地出门,师娘子眼珠子一转,落到丈夫身上。她知道余二是自己手中的王牌,得牢牢地抓在手上,就骂道:“余二,人家都赶咱们走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不想要老婆儿子了?过去,背着娘。” “恩。”余二应了一声,上前背起被摔得仰八叉的谈婆,低眉顺眼地走了。 看到舅舅如此没出息,阿九尖叫:“白七,你从现在开始你就守在这里,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若有人敢闯,直接当盗贼打死,我舅舅也不例外。” …… “真是个不争气的……难道被那婆娘下了蛊?”阿九气得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眼睛全是怒火。 周楠听她说完,也是大感无语,余二舅舅,你做人做在这份上,简直就是咱们嘉靖男儿的耻辱啊! 他感慨道:“九公子,你不懂爱情。” “啥情?”这个现代名词让阿九听不明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一个人若是真心爱一个人,那是巴心巴肝,就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心仪的女子也心甘情愿。即便是豁出去性命,也在所不惜。你年纪还小,不明白的。”周楠口中虽然这么说,心中却觉得这中为爱豁出去一切,甚至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的,简直就是操蛋,反正自己却是做不出来的。 情爱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讲究的是相互尊重。 “原来是男女之情,狗男女!”九公子愤愤地说:“算了,我也懒得骂人了,权当我没这个舅父。对了,周大人,你可是白各庄的父母官,这事你不能不管。” “看看你,前头还说不管了,现在又来找我。哈哈,没辙了,问计本大人了吧?”周楠笑道:“放心好了,本官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区区小事,有何难哉?” 他随口吹起牛来,不知道怎么的,竟有种在九公子面前表现的欲望。 阿九:“对了,衙门是不是有公房,找人把我舅舅一家人接过去安置了。” “是的,军器局是有一座公房。什么,让你舅舅一家人住哪里去,岂有此理?”周楠大惊:“余二不是你赶出家门的,现在又要安排他们的住处,多此一举。” 没错,军器局确实有一处公房,用来接待上级,地方非常不错,至少比破烂如贫民窟的官衙好太多了。 或许有人会奇怪,军器局怎么就破烂如贫民窟了? 事情是这样,中国明清两朝都有官不修衙以示清廉的传统。道理很简单,一个地方官一个任期也就三年,就算不停连任,也就三届九年。 你把衙门修得富丽堂皇,任满一走,岂不是便宜了下一任,反背上贪官的恶名——衙门修这么高级,都是民脂民膏啊!——官员是要a钱,没办法,朝廷的俸禄每月就二三两,衙门里那么多人需要你养活,可这事只能暗地里做。一摆到明处,就算过上百年,别人看到修好的衙门,都会说,知道吗,这些都是某某大人用贪墨的银子建的。 你就算是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军器局历任长官也不能免俗,对于修葺办公室毫无兴趣。 这座衙门始建于元朝,经历过上百年的风雨,早就破旧得令人发指,许多房门都是摇摇欲坠,你一不小心就得破门而入。 周楠刚开始住在后衙的时候,大冷天的还常常与跑进房间取暖的小昆虫同床共枕。 相比之下,公房就整洁多了,每过得三五年就会专门拨出一笔款子维修。 阿九郁郁道:“这天冷得,毕竟是我舅舅,除了母亲他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娘眼睛看不见,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舅舅身子又不好,刚才我也是一时气愤把他赶了出去,走的时候,舅舅他们什么东西都没带,估计也没钱,难不成看着他冻死街头?住进公房里,好歹有衙门的司厨供应一日三餐,也饿不着舅舅。” 周楠摇头:“公家的房子如何能随便给人住,这肯定不行。白各庄有的是旅社,你给他们找一家就是。” 阿九:“你给钱啊?反正我是一想到自己掏银子给那两个婆娘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使,念头就不通达,本公子还没有那么贱。” “和贱没有关系,但确实是这个道理。”周楠点头:“九公子,别谈钱,谈钱没商量。” 他也是苦日子过来的,对钱看得紧,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一文钱都不会掏。从这一点来看,和阿九倒是同样的秉性,有共同语言。 又如何肯出钱去贴那对混帐母女。 这对母女告余二忤逆,害自己这官儿都快当不成了,他周大人现在只怕恨不得她们冻死干净,鬼才管你的家务事? 看今天的情形,谈婆已经彻底口不能言,那娼妇怕是也不肯彻诉,要靠这事拿捏余二。 周楠叫苦:“九公子,你也知道朝廷的制度,你舅舅在公房住上一两日倒是无妨,可日子长了,上头追究下来须有麻烦,也不是办法啊!” 九公子:“不管了,舅舅先交给你照料,容我下来再想想。” 容你想想?你分明就是赖上我了啊! 这事该如何解决啊,周楠脑袋里一阵隐隐做疼,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突然,周楠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个主意,笑道:“也好,我正要和舅母娘好好谈谈,来一场触及灵魂的深入交流,这就叫人让他们一家四口搬去公房。九公子你且看我手段,晚间管保叫舅母娘乖乖地撤了忤逆罪的诉状,人间消失,放咱们舅舅自由之身。” 阿九没听出周楠这是在口头占她的便宜,面色一喜:“如此就好,不知道你要使什么手段?” 周楠道:“师娘子是青楼女子出身,当初怕怀孕,肯定是吃了药的。这药长期服用,就会没有生育。她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下半生还指望着儿子养老。这孩子就是她的命根,本官就断了她这条根。如此,她就不得不乖乖就范。” “少说这些脏事儿。”阿九大怒,唾了一口,又喜道:“这法子好,就拿她儿来做文章。若不肯,周楠你找人把他给装麻袋里扔河里去。本公子想想,是丢沙河里还是丢清河里去?周大人,你说沙河深还是清河深?” 周楠朝她翻了个白眼,喝道:“本官清正严明,爱民如子,如何肯做违法犯罪的事儿?放心好了,你回去等着听我好消息。” 本大人前程远大,怎么可能派人去威胁恐吓百姓,那可是一大把柄,如何肯被人捏在手上。周楠官至清流行人,他以前做吏员的时候可以横行霸道,但在京城不行,游戏规则不一样了。 再说,周楠做事有个原则,不沾人血。 辱骂和恐吓太没技术含量了,周大老爷可不屑去做。 九公子一脸疑:“既然不打不杀,那你想怎么做?” 周楠:“山人自有秒计,这个忙我帮定了。”说是帮忙,其实也是自救啊! 阿九:“好,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等到九公子离开,周楠倒是忘记问她一出效果如何,拿了多少分成,现在名声是不是坏掉了,以至严家一怒之下退了这门婚事。 他年前年后事情实在太多,又要读书科举,加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徐栀,倒是忘记打听此事了。 实际上,周楠对自己所使的手段有很强的信心,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看徐九小姐今天这生龙活虎的模样,想必也平安度过给人做妾的这道难关了。 周楠叫人把余二一家人送去公房,又在衙门里视事半天,很快到了散衙的时候。 用过饭,斜躺在椅子上,一边剔牙一边对侍侯自己的衙役道:“去把师娘子传来,本大人要问案。” 天都黑了,大老爷却要传一个妇人到他房间里来,真是要问案吗?衙役想起坊间的传言,一脸的精彩。 很快,师娘子就进来了。原来,衙门实在太烂,公房和后衙只隔一道已经坍塌了一半的长满野草的土墙。之间开了一扇门,只一把铁锁锁住,带人过来也不麻烦。 师娘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见过大老爷。” 衙役转身出去,就要关门。 周楠:“开着门,本大老爷明镜高悬,事无不可对人言。你退下去吧,没我之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谣言如影似随 衙役闻言心中腹诽,大夜里你把别人家浑家叫过来,问什么案子? 问案不可以在公堂上吗,偏偏要一对一点对点。叫我开着门,却又下令所有人退下。这是欲盖弥彰,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也只能在心中嘀咕,周行人刚将看守班房的几个兵丁全部打发到军器营造那边做苦工,听说很惨,这个大老爷可惹不得。 周楠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妇人,却见这妇人体态丰腴,眉目含春,显然是个水性扬花的。虽说长得还算不错,可他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厌恶。道:“民妇师氏,你起来说话。” “谢大老爷。”那妇人顺势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看着周大人。 周楠心中更是不喜,将手中牙签扔在地上,淡淡道:“师氏,你的案子心中想必也有数,也知道本大人现在传你过来所为何事?” “知道,民妇眼睛不瞎,心窍也不糊涂。我母亲告余二忤逆,如此重罪,老爷问也不问直接就把人放了,现在又让我们一家住在公房里,可见和小姑奶奶有交情。今日大人传民妇过来,表面上是问武员外和民妇通奸一事,实际上是要让我撤诉。大人,民妇说得对不对?” 她一口一个大人,听得周楠心头窝火,淡淡道:“果然是个阅人无数的贱人,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晓得本大人和余家有渊源就应该知道后果。道路可是自己选的,休要自误。” “咯咯。”师娘子突然低低地笑起来,直笑得眉梢耸动。 周楠脸一沉:“你笑什么?” 师娘子:“大人,民妇出身青楼虽说从良了,却也是个身份卑微之人。说句实在话儿,那可是低贱到尘土里,余二家的宅子和土地却是我唯一翻身的机会,如何能够错过。既然大人已经坏了民妇和武员外的婚事,我自然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要彻这个案子也好办,要休了余二也易,只需将余家的产业判给我就是。” 周楠:“你还跟本大人谈起条件来了?” 师娘子:“大人,刚才我说过,民妇出身青楼,结交的是三教九流,还算是有点见识。忤逆案一出,对大人你的仕途也有影响。余家产业又不是大人的,判给我就是了,和大人的前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周楠气得笑起来:“好个刁妇,你就不怕本大人对你用刑吗?” 古代可没有文明执法一说,官员在审案的时候允许刑讯逼供。就算打死了,大不了受上司责罚,在考评的时候拿到个下下判词,总好过立即就被罢官免职甚至流放。 师娘子又笑道:“没错,大人是可以叫人当场将民妇打死。不过,民妇若不拿到余家产业,那苦日子过起来还不如死了。再说,依我看来大人眼睛里没有杀气,想来也不愿意让人血打脏了自己的手。读书人嘛,都这样?” “你还真是个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周楠心中怒极,这刁妇社会经验丰富,极是难缠。在她面前,自己就好象被看穿了似的。 师娘子:“不是民妇一意要和大人作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余家的宅子和土地在大老爷眼中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却关系到我的死活,反正民妇现在也是一无所有,自然要竭尽全力。” ,一刹间,周楠想起了这个名词。 所谓血酬,就是拼命所得的报酬。血酬的价值取决于所拼抢的东西。穷人穷无立锥之地,最值钱的就是一条命,九公子母亲名下的二百亩地和一间大宅子确实值得师娘子拿命来拼。 输了,无所谓,反正她以前也是一无所有。赢了,赢得的就是整个世界。 “哈哈,哈哈,和师娘子,和你说话,本官倒是收获不小,至少了解了你们这个阶层的心思,算是阶级调查吧!”周楠突然大笑起来:“民妇师氏,你真的一无所有吗?本官想想,对了,你有个孩子,叫什么,义哥儿吧?恩,他是否入了籍?按照我没有户口就算是流民,当流放戍边,本大人说不得要依法办事了。” 师娘子好整以暇:“回大人的话,我家义哥儿一生下来就报了户口的,虽说是贱籍。还是那句话,民夫别的没有,就是比普通愚蠢的村妇多了些见识,恰好知道有这么一个律条。” 说着话,她挑衅地看着周楠。 周楠早就预料到她会这般应对,突然问道:“民妇师氏,听说你识得几个字。” “自然。” “自己看。”周楠突然将一本册子扔到地上:“这是这一期的邸报,第六页。” 邸报就是后世的内参,每月一期。上载皇帝的圣旨、大臣的奏折、朝廷新颁布的法令、科举年进士名单……林林总总,都关系到国计民生。细心揣摩,大明朝的政治风向尽在我手。 按照制度,邸报只发到正七品官员手中。不过,并不禁人抄录、传阅。王若虚和周楠私交不错,没期报纸下来,都会给周楠一份。 周楠道:“这一期陛下有旨,宫中内侍大多年事已高,要裁撤一部。另外,禁中缺员厉害,命北直隶挑一批合适的充实大内。你家孩子是私生子,又生得机灵,却是合适人选。师娘子你不是和武员外通奸吗,罪犯的娃娃,又是私孩子,正合适,本官拟上报有司。” “什么,你要让我的义儿去做太监?”师娘子惊天动地的叫起来:“不,不,不要啊!” 这声音如此凄厉,远远地传出去,在后衙回荡。 先前被周楠赶出房间的那个衙役正和两个书办在耳房磨牙,听到那边传来惨叫声,大惊,一把抄起雁翎刀就要冲过去护主救驾。 一个书办拖住衙役,问:“你要做什么?” 衙役:“大老爷屋中似有不妥,别叫了贱妇伤了行人。” 书办:“大老爷身高体壮,如何能被一个弱女子伤了?” 衙役挣扎:“可是,大老爷那边出了事,我若不去,怕是要被发配去营造那边了。” 书办:“你现在过去,怕是还真要被发配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衙役呆住了。 “听我的没错。”书办笑道:“大老爷是什么禀性难道你真不知道,听人说,周行人有个癖好,最喜寡妇和已婚妇人,说是只有这种上了年纪的才最得情趣。对于黄花大闺女,却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你听,你听,那师娘子叫得如此之惨,显然我们的大老爷正在行刑,且下手极狠。你现在过去,不是坏大老爷的好事吗?” 衙役:“还有这种说法?” 书办:“废话,侍侯这么个爷,自然要摸清楚他的来历和脾性。我们这个大老爷,以前在淮安做官的时候不知道和多少寡妇、婆子牵扯不清,果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啊!” 另外一个一直在旁边偷笑的书办终于憋不住“扑哧,师娘子还叫得真惨啊,依我看来那是……”痛并快乐着。 周楠并不知道自己在淮安时好色的名声竟传到京城里来,他穿越到明朝时身份卑微,在丛林世界中苦苦求存,做事也不计手段。可并不代表他做人没有底限,师娘子虽然可恶,可送她儿子去做太监这种没天良的事还是干不出来的,也就是口头吓唬吓唬。 明清两朝的太监的来源多是京城郊甸之地,象北京、河北、山东、陕西等地。 太监进宫的原因大致三种:一是好懒无事之徒,见别人当太监发迹,还有了钱,自己眼红,一刀下去,再托人进宫,满足了自己好逸恶劳的性格; 二是有人想躲徭役,家中孩子又多,就挑了一个,完事后叫净身男子,若有机会进入禁内,除了本家免徭役,亲邻甚至都可能免徭役。 其三,则来自战争。明朝征讨南方的时候,就曾经一次性抓捕了一千多孩童,净了身充实进皇宫服役。 嘉靖年东南那边的虽然在打仗,可战事都发生在国内,总不可能阉割自己的国民吧? 而且,内地地方经济还算可以,老百姓还吃得起饭,也没谁没事自己割着玩儿。 因此,现在进宫的大多是好懒无事之徒,质量不高,数量有限。如此一来,皇宫里缺人缺得厉害,就下令让北直隶选拔。 北直隶也感到头疼,就下了令,落实到地方官头上,计入考核。 按照明朝的制度,官府不能抓良家子入宫。那么,只能从重案罪犯家人和私生子着手了,如此也合法合规。 如果周楠将义哥儿报上去,当地政府自然笑纳。 “狗官,我要和你拼了!”师娘子悲怆地叫着,张开双臂欲要朝周楠扑去。 周楠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师娘子大声号哭:“大老爷饶了我吧,大老爷饶了我吧!” 周楠见刚才还如此猖狂的师娘子精神崩溃,心中大快,道:“好个刁妇,还想对本大老爷不敬,你下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回话,本大人给你一夜时间。你是个聪明人,其中轻重自然分得清楚。” 说罢,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刁妇带下去。” 听到周大老爷的话,耳房的衙役忙跑过来,抓住剪了师娘子的手就朝外押。 这一抓,只感觉满手温润。心中赞道:这师娘子看起来也寻常,却不想入手如此之妙,大老爷好眼光。 又看到她头发蓬乱,满面泪痕,楚楚可怜,不觉又想:这才几个弹指一挥间就结束了,看来大老爷的身子也不成了,这师氏没受用,心中定然难过。 周楠自然无从知道手下的心思,只用手摸了摸下巴,暗道:“本官今日是不是有点面目可憎……哎,这泥马当小官就是烦,整日和底层人士打交道,简直就是在烂泥地里打滚。要想当谦谦君子,要想温文尔雅,风度偏偏,还得做大官啊!” 师娘子如果不傻,若想保住她的儿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忤逆罪这道难关,本大人算是过了。周楠身上一阵轻松,又开始思索明日该如何应付顺天府提学段承恩,这老头也不好对付啊! 他却不知道,一个流言在军器局衙门里传开:“知道吗,我们的周大老爷方才夜里把师娘子叫去房中侍侯了。” “咝,竟有此事,我倒大老爷怎么将师娘子一家安置在公房居住,原来图个方便。” “什么叫图方便,倒不是这个原因。知道白天来的那个九公子是谁吗?” “不就是余二的外甥吗?” “你懂个屁,是外甥女。” “啊,是女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干了一辈子忤作,男女还是分得清楚的。知道那九小姐是谁吗,我们大老爷的娘子。” “啊,是大老爷的娘子,大老爷不是在淮安另有夫人吗,怎么又钻出来一个娘子?” “是平妻。”说传谣的那个忤作唾了同伴一口:“平妻知道吗,就是和大妻平齐,三媒六聘正式迎进门的。听说,九小姐也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大老爷是下了聘礼的,大婚的日子都定了。你想啊,一成亲,余二不就是大老爷的舅舅了。” “难怪九小姐一到衙门,周大老爷就把人给放了,还如此照顾,原来是一家人啊。不对……不对……”那人突然抽了一口冷气:“大老爷和妻家舅母娘……这这这……” “你快住口,小心传到大老爷耳朵里去,发配你去做苦工。” “是是是,我可什么也没说,你也别害兄弟我啊!” 谣言就好象长了翅膀,只一夜就传遍了整个军器局。 就连老郭也听到了,不住摇头,对侍侯自己的衙役说:“不可能,周行人身为清流言官,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自坏名节。而且,大老爷执身正,是个道德君子。你们若再乱嚼舌头,须饶不得。” 他和周楠接触的是已经长了,知道周行人一向不喜欢去青楼楚馆的,对于男女之事也兴趣缺缺。 老郭大概是衙门里唯一不相信这个谣言的人,周楠若是知道,只怕会感动到流泪:智者啊,知己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六指琴魔段提学 周楠已经笃定师娘子为了义哥儿,必然会乖乖就范,下去之后必然会和谈婆商量撤回对余二的控告。 这刁妇现在估计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本官也不急。 至于武员外,再关押这也没什么意思。毕竟是同乡人,传出去不好。 可就这么放了,面子上也挂不住,到显得他周大人葫芦官乱判葫芦案。 让顺天学政出面拨乱反正也好,自己正好借驴下坡。 到时候,自己大可装做委屈的样子:武新化和师娘子通奸证据确凿,不是本官不秉公执法,无奈上司压力大,扛不住。朝廷出奸佞了,奈何。 最好还能让段提学骂上几句,直接被赶出衙门才好。 被赶回来之后,他周行人只得放人,清官的名声就这么竖起来了。 这是其一。 最要紧的时候,如果触怒了段提学,对自己的这场考试却大大有好处,说不好还真过了这一关。 哈哈,一石两鸟,果然妙计。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心中奇怪,人家段提学身为主考官,直接掌握着生员科举的生杀大权。你周楠不但不去讨好,反刻意得罪,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吗? 事情恰恰就微妙在这里。 周楠和段提学发生冲突,那是因为公事。大家政见不合,为政方法不同,自然会有矛盾。 上下级之间,同僚之间发生矛盾,朝廷是要鼓励的。所谓: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如果官员们万众一心,亲如一家,皇帝就该不开心了。 因此,有的时候,上层建筑甚至会主动挑动下面的人内斗,而他们则居中调停平衡。 如果今天周楠和段提学因为这件案子闹起来,甚至闹到面红耳赤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未来的加试如果段大人敢将他周楠刷下去,就有因私废公徇私报复的嫌疑。 现在是年初,在大明朝该死的考成法的制度底下,都察院已经分派到弹劾大臣的任务,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在京城四品以上的高官,摩拳擦掌准备来个新年新气象。 可想,等到周楠落榜之后闹起来,御史们必然会像嗅到血腥喂的苍蝇蜂拥而至。 这个政治后果段提学承受不起,只要他不傻,必然会捏着鼻子放周楠过关。 “今天必须彻底激怒段提学,把事情闹大,闹响。”周楠得计,一大早兴冲冲地抱着卷宗进了城,自去顺天府贡院拜见段承恩。 这个段提学也是莫名其妙,本官上次好生过来拜见,本打算大家若谈得拢,你就算要我一些心意,也没什么,却挡了。现在却主动召见,还要被本大人逼着录取,何必呢? 周楠腹诽,拱手唱了个肥诺:“行人司行人暂属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大使顺天府密云县潮河所生员周楠拜见提学大老爷。”这么长一串话,有职有司又有功名、身份,长长一串差点让他一口气没接上来。 心中道,这职务不能再兼了。再兼得两个,本官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非累死不可。 施完礼,周楠将手头卷宗递到段提学案头,道:“提学,这是武秀才通奸案的卷宗,还请过目。” 说着话,就定睛看过去。 却见段承恩大约五十来岁,瘦瘦小小,颧骨高高坟起,眼眶深陷,如同一具骷髅。他下颌有一丛雪白的山羊胡子,眼睛精光闪闪,看起来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段提学戴着表示身份的进德冠,一身大红袍,胸口绣着一只锦鸡,看得人好生羡慕。 最奇特的是,段大人右手小指外侧还多了一根手指,竟是少见的六指。 段承恩点点头,打开卷宗,一边看,一边说:“本官乃顺天府学政官段承恩,按照朝廷制度,游学士子都必须要学政衙门报备。衙门也有教导生员,督促起读书的职责。听说周大人将淮安生员武新化捉拿入狱,并欲用大刑法,此事可真?” 说着话,他右手第六跟手指微动,如同正在手挥五弦,弹一阕之曲。 明朝实行严格的户口制度,百姓出门必须有路引,无故不得离乡。但有功名的书生不在此例,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游学天下。 不过,问题又出来了。书生们到处乱蹿,也不好管理。 于是,朝廷又颁布了一道法令,书生在一地居住半年以上,就得到学政衙门登记,地方上的文教活动也必须出席参加。 周楠道:“倒是没有用刑,毕竟是名教中人,体面还是要的。不过,武秀才毕竟涉及到通奸案被拿了现场,下官只是将他暂时收押到班房里,择日审讯,平日里也是两餐无忧以礼相待的。这些都当事人的口供,还请提学过目。” “住口!”段提学好歹是从二品的大员,可没有将周楠这个小行人放在眼里,训斥道:“周大人,你也别说什么口供。你看看你做的这卷宗上面,证人都是你衙门里的官吏,做得了准吗?分明就是你栽赃陷害,好大胆子!” 段大人这一声“住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 堂堂朝廷大员,武新化还攀不上他这根高枝,至于这姓武的是谁,老段也没兴趣过问。 其实,下面的衙门要整人,做假供词也是常事。但周楠明知道武新化是个秀才,就悍然抓人。如此大案要案,审讯的时候,又不派人来请学官旁听监督,那就是坏了制度坏了规矩。 那就是不给他段大人的面子。 试想此事若不管,以后谁人还将学政衙门放在眼里? 这已经涉及到地方民政和学政系统,实务官和掌管意识形态的官员谁说了算的原则,原则不能退让。 周楠却是不惧:“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凡事都要讲程序,既然提学过问此案,还请示下。” 段承恩不知道周楠给自己设了个套,不屑地说:“什么铁证如山,当得了真吗?证据不足,得发还重审。另外,堂堂士子,怎能辱于狱卒之手,马上把人给我放了。有可信的新证,再报到学道来。” “好的,下官马上回去放人。” 周楠如此干脆,倒出乎段承恩意料。 接着,周行人又低声道:“学生马上就要参加顺天府秋闱加试,一定不辜负提学期许。”一定戒骄戒躁,考出佳绩。 说完,就递给六指琴魔段承恩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周楠如此俯首帖耳,倒出乎段提学的意料。 段承恩何等人物,立即听出周楠话中的意思:段大人你要让我放武新化,好说。那么,顺天府秋闱加试你老人家是不是也放我一马?咱们做个交易。 好个不识数的东西,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本学政谈条件? “无耻之尤!”段提学勃然大怒,抓起案上的卷宗“哗”一声就摔到周楠面前。 周楠心中一阵狂喜:开火了,开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恕报不周 在电光火石间,周楠在心中将海瑞海青天的事迹过了一遍。 我辈可借鉴之。 不畏强权,铁骨铮铮,大明朝有海刚峰,有周子木,正义必将战胜邪恶。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瞬间酝酿了情绪,周楠精神饱满,右手食指中指合并如戟,直指段承恩。 “呔”字尚未喊出口,突然,有悲怆的叫声传来:“大老爷,大老爷,出事了!” 却见有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跌跌撞撞地冲进精舍,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段承学大怒:“段十三,你在做什么,这里可是本官的官衙,岂是你能乱闯的。若叫人知道了,倒显得本大人治家无方。” 原来这人叫段十三,是段提学的家人。 段十三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大老爷,你还是回家去吧,少爷他、少爷他……他他他……” 段提学:“那孽障怎么了?” 段十三哭得满面是泪:“少爷他,走了。” 段提学一时没反应过来:“走了,走哪里去了?” “少爷他,死了!” “什么!”段提学身体一晃,朝地上倒去。 “老爷,老爷!”段十三急忙伸手扶着,哭道:“就是刚才的事,少爷他落气了。老爷,你还是快回家去看看吧!” “我儿,我儿没了。”段承恩放声大哭,口中竟沁出血来。 屋中一片大乱。 很快,段提学就被老家人和衙役的搀扶下抢天呼地朝外走去。 ……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周楠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混沌。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己这个计策不可谓不妙,一切也按照自己设计的套路向前推进。眼见着就到了高潮的时候,段提学家却出事了。这情形就好象一出话剧演到精彩处,剧院老板拉闸断电。 老天,你这是在玩儿我吧? 身边有人低声道:“子木,想不到在这里看到你,可是为顺天府秋闱加试之事?如今段府新丧,咱们得过去尽一份心意啊!” 周楠这才醒过神来,发现已置身于前衙的院子里。身边都是衙役、书办和官员们匆忙跑动,显得极是混乱。原来,他刚才已经彻底懵了,不觉尾随段承恩走到外间来。 听到这人说话,他转头一看,却原来是鸿胪寺寺丞刘大人。 周楠拱手施礼:“原来是刘寺丞,许久不见,真是想煞本官了,我今日到这里来正是为这事,却不巧碰到段家出事,看样子是白跑了。” “走,咱们去段提学家吊唁,反正也就几步路的,边走边说。”刘寺丞和周楠当初同在清丈京畿皇产的工作小组,又同时被双规,也算是患难之交,今日见了周楠只觉得分外亲热。 事情没有办成,周楠心中正丧气,只想静静,看能不能另外想辙。可被刘寺丞拉着,又如何脱得了身? 若说不去,未免也太不懂人情事故了,以后怕是要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得,今天白跑一趟不说,还得随一份份子钱。 正如刘寺丞所说,段提学家距离贡院也没几步路。他们二人随着前面哭成一片的段家人走了大约一里路就进得一处大宅。 里面也同样一片大乱,回到家中,段提学悲啸:“我儿何在,我儿何在啊!爹爹来看你了,爹爹来看你了!” 段提学是湖北人,按照当地的风俗,人死之后,先要停在院子里,由端公先给死者擦拭身子,换上寿衣。搞完一整套仪式之后,才能入殓。 才能设灵堂。 此刻,却见院子中摆着一具只穿了一条亵裤的尸体,有端公正忙着。 那死者浑身蜡黄,瘦得只剩骨架子,偏生腹大如鼓,甚至是骇人。 在段公子尸体前跪着五六个妇人,想来都是他的妻妾。生得……怎么说呢,确实是有些影响市容……死者为大,就不评论了。 周楠只看了一眼,就有强烈的不适,心中已有计较:这为段公子应该是得了肝病,都腹水了。和段提学一样,段公子右手也生了六指。 段提学一见儿子,就扑了过去,哭道:“儿啊,我的乖儿,你怎么就抛下为父走了。没有了你,为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段家,绝后了!”哭着哭着,眼睛一翻,就晕厥过去。 段十三大叫:“快来人啦,扶大老爷回屋,快去叫郎中。” 又是一通乱。 等到段提学被扶后屋中歇息,段十三流着泪水对前来吊唁的宾客施礼:“恕报不周,段府新丧,还请各位去花厅看茶。等我家大老爷醒来,再来和大家见礼。” 事发突然,段管家第一时间就跑去提学衙门报丧。一好首长家出事了,学政衙门的所有下属,包括前去办事的各色人等也都跟了过来。 花厅里满满地做了一屋人,很快,就有殡相摆开笔墨纸砚。 大家都会意,上前随了份子。 周楠心中叹息,也上前表了心意,说了声:“节哀顺变。” 看样子段提学心中悲痛,已不能出来见客人,周楠也没个奈何,就和刘寺丞告辞而去。 经过这一折腾,时间已经到了后世下午两点钟模样。周楠和刘寺丞肚子饿得咕咚乱响,二人就邀约着找了家酒楼坐下吃酒。 两人有一阵子没见,这次看到人感觉分外亲热。 周楠就问:“刘寺丞今天来学政衙门所为何事?” 刘寺丞笑道:“还能为什么,和你一样为了考试,我妻家有个侄儿也要参加加试。” 周楠:“可是来找段提学通融的吗?” “通融,别开玩笑了,段提学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本官可不想碰一鼻子灰讨这个没趣。我妻家侄儿得了秀才功名之后一直在外游学,这前天才回家,错过了日子。我就替他来衙门走一趟,帮他报个名。他家境还算可以,能中进士固然是好,不能中也无妨,就当试试运气。刚办好,就听到段公子罹世,又恰好撞见子木。子木,你肯定是来走门路的,可办妥?” 周楠苦笑摇头:“没来得及,段家都出这事了,想来段提学也没心情见我。” “是啊,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人生一大惨事。更何况段公子是提学的独子,段家无后,这是要绝嗣了。”刘寺丞长长叹息:“段提学想抱孙子想疯了,这些年一口气给儿子纳了五六个小妾,可却还是未能留下一男半女,也是无奈啊!” 周楠心中暗想:我周楠也不是外貌协会成员,可段公子的妻妾实在没眼睛看。换我是他,估计也是对生儿生育女的事毫无兴趣。 对了,听说段公子的前妻生得貌美。 也因为美丽这个原罪,竟被段老道学给赶走了,然后将一大堆破铜烂铁塞在房中。段公子沦落为种马,必然心情抑郁。 抑郁伤肝,以至撒手人寰。 给段大人做儿子,还真是倒霉啊! 周楠想起自己如此完美的计划竟然遇到了非人力可以抗拒的因素,心情突然有些不好,只不住吃酒。 刘寺丞见他情绪不高,调侃道:“子木,你才华出众,诗词文章了得。不过是区区一场加试而已,又不是秋闱。以你之才,还用为后天的考试担忧?” “考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天才如张白龟者,不也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周楠刚说完这句话,突然失惊:“什么,后天就要进考场了?” 他这几日忙得昏头转向,倒忘记这一桩了。 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段提学本就对周楠不满,如今又有丧子之痛。他脾气本就古怪,能取他周行人吗? 周楠心中苦恼,科举,看来是要黄了。没有功名,自己的行人做不下去,就得入赘皇家。皇帝的女婿是那么好做的吗?余二给人做了赘婿,都惨成那样,自己只怕更糟。 诸事不顺,他几乎要放弃治疗了。 这一席酒直喝到黄昏才散。 酒入愁肠,不觉酩酊大醉。看看天色不早,周楠就对随从道:“快些出城,再晚上片刻九门就要关闭。本大人还没有完,本大人得自救。” 一个衙役道:“大老爷,都已经到京城里了,何不回府?” 周楠怒极,大着舌头斥道:“本大人勤政爱民,三过家门而不入。休得废话,立即回白各庄。” 衙役们心中叫苦,天都这么晚了,现在回衙门说不定要走夜路。二十多里地走下来,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大老爷你自回家睡觉不好吗,醉成这样,现在赶回衙门不也瘫床上。 罢,周大人可不是省心的主儿,还是别惹他的好。 一行人走了半天,甚至打了松明,堪堪在半夜回到衙门,累得七仰八素。路上,老周同志还吐了一次。 衙役,打了热血替周大人洗了脸脚,解了官袍,总算将他安顿下来,自回去睡觉不表。 且说周楠被手下这么一阵服侍,虽然疲倦得睁不开眼,浑身也软软地提不起劲,但瞌睡也被折腾得没有了。 只觉得口中渴得要冒出火了,叫手下上茶,喊了几声,声音细如蚊蝇,如何能够叫别人听到。 算了,还是继续睡觉吧! 又躺了片刻,却感觉浑身躁热。原来,衙门里的人知道周大老爷喜欢享受,平日间卧室里的地暖就没有停过。烧了一日一夜,屋中热如酷暑。 他再也忍不住,脱掉身上的以衣裳,就那么赤条条地躺在炕上。 恍惚间,眼前仿佛出现阿九那个明媚的少女。 她笑颜如花,慢慢俯下身来。 这是一种湿润而温暖的感觉。 周楠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一团白花花的影子抱住,强烈的脂粉气息在屋中弥漫,激烈的撞击是那么的舒畅。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周楠突然一个寒战,想起阿九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浑身冷汗如浆而出,彻底清醒过来。 这才看到,身边是一具丰腴洁白的身体。 不好,本大人被人强女干了。 是谁,究竟是谁,还我节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章 这个八卦好劲道 色诱,还是有人设了圈套要害本官? 一刹那,后世的仙人跳套路在老周同志脑海中浮现。 屋中没有开灯,也看不清楚身边女子的模样,周楠不敢叫,低声喝道:“是谁,你好大胆子?” 那女子又挨过来,肢如章鱼般缠住周楠,继续撩拨。 方才周大人花样繁多,这妇人显然是食髓知味,意尤未尽。准备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周楠已经笃定这就是一个陷阱,如何肯让人抓了现场。终日打雁,今日却被大雁啄瞎了眼睛。这让凡事都喜欢尽在掌握中的周大人异常恼火,一把甩开那女子,又狠很一脚踹在她身上。 滑腻,柔软,上品。 妇人被踢得在炕上翻了半圈,痛得呻吟一声。借着窗外积雪的反光,可以看到那火暴得叫人流鼻血的身子。 周大人可耻的又能春风二度了。 那妇人也是眼尖,自然看出周大老爷再次兴起,又无声地挨了过来。 周楠大怒:“你究竟是谁,别过来,再过来本大人可要叫了。”话脱口而出,心中却道,叫是不可能叫的,惊动衙门里其他人,我这脸往哪儿搁?再说,一个大老爷们儿被女人吓得呼救,成何体统? 那妇人大约也是害怕被别人知道,忙跪在炕上,低声道:“大老爷,是奴家。” 听到这个声音,周楠如同掉到冰窟窿里。 霍然是余二老婆师娘子。 余二是九公子的舅舅,师娘子是她舅妈。我和余二是同辈,将来……如果可能……成了夫妻,我又该如何面对她的舅妈?直娘贼这是……这是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啊! 明朝风气开化,士大夫不以谈风月为耻。礼法这种东西弹性极大,男女之间互相勾搭乱搞,别人听到了可以当成笑谈。可如果要追究,走法律途径,罪名也不小。被苦主拿到,打死也是白死。 一般人还好,周楠可是官员。将来如果和阿九成了一家人,与长辈有染,免不得要被人弹劾,仕途也走到尽头了。 这个把柄可是跟随他一辈子的。 周楠想到这里,心中突然大惊: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想得要和阿九成一家人,难道我已经爱上那个假小子了? 想到其中厉害,周大人彻底震怒了,压低嗓音:“好个贱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听说大老爷对民妇有意,还请郎君怜悯奴家孤苦无依,饶我一回。” 周楠闻言气得吐血:“肮脏的贱货,谁说本大人对你有意了?” “是奴家听公房里的差人说的。” 原来,周楠昨夜在自己屋中胁迫师娘子的时候,衙门里就流传着周楠将她拿下的谣言。 世人都爱八卦,转眼整个军器局就人尽借知,并津津乐道。 公房那边的两个差人也不能面俗,聚在一起将这个绯闻翻来覆去地议论了半天,自然被师娘子听到了。 她本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方才听说周大老爷回衙,并醉得不省人事,顿时有了个主意。逾墙而过,摸到周楠炕上来,遂成好事。 这才是。 “都是些乱嚼舌头的混蛋东西。”周楠咬牙切齿,眼喷怒火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师娘子:“说人话,你究竟想要什么?” 师娘子低声哭道:“奴家已经一把年纪了,已经不能生育,就义哥儿这么一个儿子,还盼着他将来为我养老。还请大老爷怜悯,别送他进宫。” 周楠冷冷道:“送不送他入宫也是本大人一句话的事,要想让我高抬贵手也好,立即休了余二,有多远滚多远。” 师娘子又哭道:“大老爷,民妇的母亲现在中风瘫痪,儿子又小,我色容已衰,自不能重抄旧业。如果就这么走,过不得几日就要饿死冻死在街头。大人要我休了余二也可以,反正我和他也没有夫妻的情分,那厮冒充富人骗了奴家的身子,自是恨他入骨。但请大人想个法儿将那宅子和土地判给妾身,也好有个营生。” 周楠咯咯低笑:“好个贱货,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本大人谈条件,就因为你偷偷摸到我床上来吗?大老爷我的女人多了,也不少你这一回。再说,你是什么东西,青楼女子,凭什么要挟本官?马上滚回去,否则,本官立即叫人过来将你杖毙当场。” 师娘子却不哭了,昂首挑衅地看着周楠:“周大人,你还真别吓唬民妇。实话同你讲,我非天生低贱,要做青楼女子。当年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眷,你们官场上的规矩我也懂。周大人,你猜如果我现在大喊一声非礼,再让我家余二那傻子过来捉奸,告到有司。大人似锦的前程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说罢,张口欲喊。 周楠大骇,忙伸手去掩她的口。 两人再次赤条条纠缠在一起,尴尬得难以言说。 周楠知道这女人这是要和自己搏命,玉器自然不能和瓦片斗。忙道:“师娘子,别喊。你一个女流之辈,不就是要下半生的保障吗,容本官好好想想,总有解决的法儿。” 师娘子依旧用四肢缠着周楠,嗲声道:“大人爱惜民妇,先谢过了。” 周楠心叫晦气,他昨天给师娘子来了一场触及灵魂的谈话,结果人家今天给自己来一个触及肉体。被这恶毒妇人拿捏住,还真是遇到对手了。 “我想想,我想想。”顾不得女人在坏,周楠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转了半天,还是没个主张。他心中颓丧,决定还是先安抚好师娘子,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她唠嗑。 “对了,师氏,你方才说,你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后来怎么做了青楼女子?是不是家中怀了事,被充实进了教坊司?” “不是,我是被人赶出家门的。” 周楠:“那你为什么被赶走的,你夫家又是谁?” 师娘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被公公坏了身子,那老不修的怕事情败露,趁我没担待的软蛋丈夫不在家,以不孝的罪名赶出了家门。” 周楠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这也太劲爆了吧?不对,被公公坏了身子。她公公接下来应该想着长期霸占这个美娇娘才对,怎么反往外赶,这不合常理啊! 大约是看出他心中的疑惑。师娘子咬牙切齿:“那老畜生是朝堂高官,顺天府提学。当年我也是糊涂,被坏了身子之后,就寻死觅活地闹。老杂种怕丑事传出去,丢了官帽子,也是狠心,将我打得半死,直接赶回了娘家。” “我怎么这么笨啊,当初若是从了老畜生,日子过得何等爽利?结果回家之后,实在过不下去,不也进了青楼。哎,跟谁睡不是睡啊!”师娘子眼睛一脸悔恨,又继续骂起了前老人公。 “无耻,下贱!”周楠忍不住骂了一声,接着就震惊了:“什么,你前公爹是段承恩,顺天府学政段提学?” “正是这个老畜生。” 周楠:“你前夫死了,得了重病,刚落气不过三个时辰。本官今日正好在顺天府学政衙门,还上门吊唁。” 师娘子面上却没有悲伤之色,冷冷道:“也就是个没担待没出息的东西,死得好。当初我被赶出家门,他竟不知道来接,反到跟着家里的老畜生坏我名声。” 周楠听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禁不住道:“好,好得很,真是天助我也!” 师娘子不解地看着他。 “师娘子,你想不想做回你段家的女主人,依本官看来,段提学的家业可不小啊!”周楠笑毕。低声道:“既然你和段提学有这个渊源,何不重回段家?实话同你讲,段家公子后来虽然又纳了一大群妻妾,可却没有生育,段家自此绝后了。你不是生有义哥儿吗,那可是段家的独苗,也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你下去写休书休了余二。本大人保你入主段家,执掌家业。余家才多少产业,怎么比得上段家。而且,段提学和是从二品大员,你儿子将来的前程还小得了,一个缙绅是跑不掉的。” 师娘子摇头:“我当初被老畜生赶出段家之后,不久就入了青楼,又发现怀有身孕。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孩儿究竟是老畜生还是前夫的种,说不好还是客人们的。再说,段家人都是六指,义哥手生得和常人一样。段老匹夫只怕不肯人,他权势又大,真要整治奴家,谁经受得起?” 想起段提学的厉害,师娘子身子一哆嗦,波涛汹涌。 “儿子像母亲,遗传基因固然强大,但也有变异之说。段家有后,段提学高兴还来不及。你究竟想不想回段家。若想,本大人可以帮你这个忙。放心,此事我有九成把握。” 周楠淡淡一笑,古人有强烈的传宗接代的情节。一个人如果没有后代,是要受到世人耻笑的。被人骂老绝户,那可是天底下最大的耻辱。 老段绝嗣,是对祖宗的大不孝,就算是领养也要领养一个。自己将义哥儿送过去,段提学感激都来不及,如何会想到其他。 我这也是行善积德,顺便自救。 赌了! 庆哥儿若是客人或者段公子的种也就罢了,如果是老段的。一旦认了亲,是喊他爷爷呢,还是叫爹,这乱哟! 听完周楠的话,师娘子眼睛大亮。终究是舍不得放弃段家的富贵。而且,若不答应周楠,庆哥儿就要被送进宫去,就咬牙下了决心:“好,就依大老爷的。不过,休书要等我回了段家才能写。” 周楠点头:“这是自然,你回去吧,别惊动了其他人。明日一早,本官就备好车马,接你进京。” 师娘子突又嗲声嗲气地道:“奴家还想侍侯老爷。” “你你你,你这是想做什么……啊……哦……” 此间不足为人道。 事毕,看着师娘子离开的背影,周楠心中懊恼,男人啊,真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啊,本官也不能免俗。 必须尽快把她给打发了。 第二日一大早,周楠早早地备下了两辆马车,接了师娘子母子,一路朝京城疾行。 此刻正值清晨,天刚亮,街上也没有人。 周大人本以为此事瞒过他人,却不想被老郭一头撞见。 老郭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大人这是要带师娘子私奔吗,为了让这贱人休掉余二,不惜出卖色相。 舍身饲虎,真大情怀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老鼠见了猫 进得帝都内城,周楠自然不会冒失到直接带着师娘子母子去段家,就寻了家客栈将他们安置下来,又吩咐小二买了一堆糖果零食哄住义哥儿。 义哥儿是个木讷单纯的孩子,话少,一路上都闭着嘴巴。此刻见到这么多吃食,才高兴地说了几句。 他大约还不知道今天将决定自己未来一生的命运。 这是段公子去世后的第二天,按照明朝的风俗,要入棺,这是小殓。 小殓之后的第二天就是大殓,大殓那日可以接受客人的吊唁了。 明天就是顺天府今年秋闱的加试,段家又出了这样的事,老段还会去主持考试吗?周楠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惊,别自己忙乎了半天,段提学因为家中新丧上了折子请假。如此,自己一番布置就要付之东流。 虽说是小殓,等周楠到了地头,还是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马,显然已经有客人提前过来祭拜,段家的管家段十三则带着几个下人立在门房处迎客。 昨天周楠和他已经见过面,自是认识,就上前拱手行礼。 段十三见到周楠,一愣,这人怎么又来了:“见过周大人。” 周楠:“敢问管家,此番段府丧主是谁,可是段提学?”所谓丧主,就是白事的主人家。 这话一问出口,段十三就面带恼怒。可当着客人的面却不好发作,只黑着脸道:“世上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我家老爷年事已高,悲痛过度,如何能做这个丧主,周大人好不知礼?” “这场丧事,由段师爷主持。”段师爷是段提学的一个远房侄儿,现正是段提学的幕宾。 丧主一般来说都是由晚辈中的嫡系子弟,家族的继承人担任,给去世的长辈送终。段家唯一的继承人都死了,你问这个问题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周楠这个问题,已经将段家给得罪了。 可惜,周大人并不清楚这一点,继续追问:“那么,段提学呢,可否向朝廷告假?” 段十三见他刨根问底,心中不耐:“我家老爷明日可是要主持考试的,如何能告假。周大人若没事,里面看茶。” 听他这么说,周楠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没白来。就道:“我有要事求见提学,还请通报。” 段十三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低声呵斥:“你这人好不晓事,昨天已经来过,今日又来,还不是为明日考试的事。我家都出这样的事了,老爷哪里还有空理你,快走快走。” 说罢,就要动手撵周楠。 周楠见他不肯,心中也是恼了,喝道:“好个刁奴,本大人今日过来是为公事。公务大于天,若是耽搁了,惟你是问。” “周大人还少拿公务来压人,不就是挖空心思想讨好我家老爷吗?”因为家来来了许多客人,段十三自然不肯让周楠这么闹。冷笑道:“好,我这就通报,你若真有公事也就罢了。若是诳语欺人,可晓得后果。” “你废话实在太多,快去。” “等着。” 不片刻,段十三就转了回来,引周楠进了后宅一处精舍中。 段承恩一个人坐在里面,他昨天因为悲痛过度吐了血,此刻委顿于椅子上,面白如纸,叫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见到周楠过来,段提学也不说话,只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雪花。 血脉断绝,老年丧子却是人生第一大惨事。周楠心中不觉大为同情,上前一施礼:“提学,段府贵公子英年早逝,下官心中也甚是悲痛,还请大老爷保重身子要紧,今日周楠有一件紧急公务前来禀告。” 段提学依旧木木地看着远处,形如老年痴呆。 段十三横了周楠一眼:“周大人,有事说事,说完快走。” 周楠点了点头:“段提学,下官今日来此自然是为武新化通奸一案。大老爷昨日教训得是,此案毕竟关系着一个读书人的前程,关系着良家妇人的名节。周楠回去之后,又审了那妇人。在审讯过程中,那妇女大约是惧怕衙门,提到段提学的名字。说她和段老爷颇有渊源,还请看到学政的份上饶上一回。” 段十三闻言就喝道:“我家老爷门生故吏遍天下,和他老人家有渊源的多了。” 周楠不理睬这个家奴,只定睛看着段承恩,缓缓道:“这个民妇姓师,听她说以前是段公子的大妻,当年因为忤了大老爷被赶出了家门。” “什么,是师……少奶奶……”段十三大惊,禁不住叫出声来。 周楠继续看着一动不动的段承恩:“另外,师娘子嫁给余二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孩童,说是前夫所生。最近朝廷下旨命北直隶招募内侍入宫,师娘子衣食无着,欲要将这孩子净身送进皇宫也好有口饭吃。下官听她说是贵府公子的前妻,这孩子说不好是令郎的血脉。事关重大,特来求证。提学,这人若是断了子孙根,那可就接不回去了。” “师娘子有孩子,六岁……”段提学突然一震,尖锐地叫了一声:“可真,现在人在何处?” 当年他觊觎儿媳妇的美貌,行了颠倒人论之举。事后怕丑事暴露,坏了自己的前程,就将其赶了出去。还写了篇文章,谈君子治家之道,在士林博取了不小的名声。 此事他自认为干得漂亮,心中甚是得意。 如今回想起来,迄今已经六年,难道当时她怀有身孕。 周楠:“此事非同小可,下官如何敢乱说,现在母子二人安置在距此两里地的客栈中。提学放心,也没外人知道。” 段提学以老年人所不具备的敏捷跳起来:“快,带老夫去。” 因为用力过猛,老头子一个趔趄,面容更加苍白。 很快,周楠就带着段提学主仆到了客栈。 一看到段提学,师娘子身体一软,倒在地上,颤声道:“民妇见过大老爷!”她本就是个胆大之人,可此刻见到前老人公,却如同老鼠看到猫。浑身抖个不停,额头上全是淋漓冷汗。显然,六年前的那一幕给她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果然是你。”段提学已经恢复了正常,目光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又落到旁边正在吃糖果的义哥身上:“这孩子是你生的,是我段家的种?你老实回话。” “妾身,妾身后来进了青楼……也也也也,也不知道……”师娘子跪伏于地,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在木地板上,须臾就湿了一片。 段大老爷,段公公的积威一至于此。 周楠心中一惊,气的几乎骂起娘来:好个贱人,你一口咬定这孩子是段家的骨血就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本大人来办好了。这么回话,须得坏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二章 水落石出 “贱人,你也算知道轻重,不敢诳语欺骗大老爷。”旁边的段十三张口喝骂。 段家六年前的丑事他这个忠仆自然是知道的,也深以为耻。现在这贱人带着个孩子回来,说是段家的骨血,分明就是想继承这份家业。 如果老爷被她瞒住,又接回府去,那才是一场笑话。传出去,提学老爷以后还怎么见人? 段十三对段提学说:“老爷,你和公子都是六指,这娃娃右手和常人一般,怎么可能是我段家的?这刁妇心怀不轨,千万不要被她给骗过了。” 他越说越激奋,屋中全是回音。 义哥儿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大人们说事,他自在一边啃糖葫芦玩儿。此刻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吼叫被吓住了,手中的糖葫芦掉地上,然后小声哭起来。 突然,段提学道:“像,真像。十三,你看这孩儿哭起来的时候鼻子皱成一团,和老爷我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大约是觉察到自己失言,他哼了一声,道:“认下来吧!” 闻言,周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立即就明白段提学的心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人看来,没有儿孙乃是世界上最大的惨事。你没有后代,将来百年之后,就没有香火供奉,那可是要变成孤魂野鬼的。 别说这孩子和段家有渊源,就算没有,老段也打算认下来,好歹对祖宗有个交代。 他现在正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潜意识中已经相信义哥就是他段家的血脉。 段十三大叫:“老爷,师娘子可是进过青楼的,这孩子来历不明,如何能认?大老爷,不妨滴认亲。若真,自然是要认祖归宗的。若假” 他一脸狰狞地指着师娘子骂道:“饶不了你这个贱人。” 师娘子被他彻底吓住了,忙求饶道:“我们不认亲了,我们不认亲了,饶命啊,义哥儿,我们走,我们走!” 头在地上磕得蓬蓬响。 “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段十三一把抓住义哥儿的手,手一翻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黄鳝尾小插子,在他手心割了一刀。 鲜血汩汩流下,落到桌上的茶碗里。 义哥儿痛得不住哭,却不敢发出声来。 周楠心中剧震,这段十三竟然带着刀子,显然是早已经准备好要滴血认亲。这下可糟糕,本大人这是要完。 滴血认亲的原理说穿了,其实就是简单的血型配对。人血一般来说分为acbcab和一四种血型。如果双方是直系亲属,血型相同,血液混在一起,自然会融在一起。反之则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互不相交融。 这算是朴素的遗传学思想,也就是,孩子是父母的骨血,两辈人身体中的某种物质必然相同,可以进行对比。 当然,这种对比只是基于血型区分,并不准确。毕竟,人血分为四种。也就是说,就算一个人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也有四分之一的可能和你同属于一样的血型。 问题是,四分之一的成功率太低了。 如果等下义哥儿的血型和老段不一样,本大人就彻底的完蛋了。 段提学接过段十三递过去的刀,也在掌心划了一下。 周楠屏住呼吸探头看去,这一看,顿时惊喜莫名。却见,两人的血顺利的混合在一起,竟分不出彼此。 当即就大叫起来:“恭喜段提学,恭喜段提学!” 段十三也哭起来:“老爷,天见可怜,咱们段家有后了!” 他这一哭,义哥儿也凑热闹,终于“哇”一声发出声来。 段提学一把抱住义哥:“是真的,儿啊,是我的儿。我已经老了,已经不能生育。想不到苍天又送一个儿子给我,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十三,你看这小鼻子皱起来的模样,和老爷我一模一样。真是爱煞老夫了,乖乖,我的乖乖!” 突然,他张开口,在一哥儿的鼻子上亲了一下。 这个时候的他如同醉酒一般,先前还苍白的脸上满是潮红。 当着大家的面说义哥是自己的儿子,这就尴尬了。段十三忙道:“祖宗保佑,恭喜大老爷喜得一孙。” 段提学这才清醒过来,他冷冷地看了师娘子一眼:“你这贱人纵有千番错,可能够为我段家延续血脉,也算是立了绝世功劳。罢了,你若想回府就回来吧!” 说罢,抱着义哥儿就朝门外走去。 师娘子:“大老爷,你这是要带义哥去哪里?不要,不要!” 段提学只是不理。 远远传来义哥的哭喊:“娘,我要我娘!” 段提学:“乖乖,爷爷的心头肉。你爹昨天去世了,你这个孝子要去给你爹磕头上香,礼制不能废。” 周楠忙安慰师娘子:“民妇师氏,提学老爷这是要让你儿子去做丧主,没事的。”丧主就是死者的嫡长子,按照封建社会的礼仪。大户人家丧主,就是家业的继承人,为来宗族的族长。 段提学正要要在宾客和族人面前确立义哥的身份。 段十三已经激动得满面泪水了,哽咽着对师娘子一施礼:“少奶奶,大公子自有遗孀,你现在回府名不正言不顺,且在这里住几日,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等到屋中只剩周楠和师娘子二人,我们的周大人关上门,长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摸了摸额头上的毛毛汗,叹道:“师氏,真没想到段家还搞出滴血认亲这一出。还好义哥儿确实是段家血脉,否则今天如何了局哎,你家老人公都走了,还跪地上做甚?起来说话吧!” “那老东西实在太厉害了,一看到他,不知道怎么的,我的脚肚子就转筋。”师娘子站起身来,道:“还好义哥儿是他犯下的孽债。” 周楠心道,本大人今天也是行险,实在是被逼得没有路走了。 他又气道:“自家孩子是谁的难道你心中没个点数?” “那就是老东西的了。”师娘子寻思了片刻,道:“我的月信一向不准,后来进了楼子,一直没有来身子。本以为是服药所致,现在想来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周楠:“骨肉团聚,本官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师娘子你又该如何谢我?” 师娘子会错了意,便去撩拨周大人。 周楠大惊,喝道:“好个贱人,休要乱来,否则本官不客气了。”他明日就要进考场,白各庄那边还有一摊子事要料理。如果再胡天胡地乱来,太耽误事情。 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半个时辰还是需要的。再说,现在师娘子已经是段家人了,再粘惹她,甚为不智:“师娘子,你答应过我的事呢,还不快写休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好气 “哎哟,我的周大官人,急什么呀!答应你的事情,奴家自然要办。你帮我母子这么大的忙,妾身无以为报,唯有这身子。” 师娘子刚才经历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到现在心中还在惧怕,急需减压。想起昨夜周大人的龙精虎猛和匪夷所思的知识,顿时心中火热。 周楠心中厌烦:“去去去,找你家段大人去。呓,不对啊!段提学刚才不是说他不能人道吗,怎么生出义哥儿的?” 顿时大感好奇,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师娘子:“老东西和妻妾不成,但和我就可以了。” 周楠:“枯木逢春,老树着花,佩服,佩服!”心中已经是明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何况爬灰。ed除了器质上的原因,也有心理因素。这个段提学……禽兽啊! 很快,师娘子就写了休书,又摁了指印。 周楠不肯耽搁,收入袖中,就要离开。 师娘子却拉住他:“周大人,还有一事要请教。” 周楠:“你说。” 师娘子悠悠道:“对了,妾身和母亲孩儿流落街头已经半年,虽说以前在楼子里的时候吃过药。可听姐妹们说,断药半年,也有可能怀孕的,就看老天爷的意思。奴家前几日月信刚净,感觉有些不妥当。回段家之后,奴家自然是要侍侯公公的。昨夜又和大人春风两度,再加上前日和余二有过一次。如果有了孩儿,算谁的,那不是一笔糊涂帐吗?妾身到时候是不是也要将你们三人请到一处来个滴血认亲?” 周楠气往上涌:“无耻贱人,后会无期!” 出了客栈,雇了车,周楠一路朝白各庄行去。路上吹了半天冷风,才舒了口气,笑道:“倒是被那贱人给唬住了,老段可是个伪君子。如果师娘子怀孕,为名声计,他会妥善处理的,我操这个心做什么?” 今天闹了这一处,其实段提学也没有对周楠做出任何承诺。 周楠现在可是段家继嗣的大恩人,段大人能不报答他吗?官场上,凡事要讲体面,敞开了说就没意思了,彼此心照吧! 顺天府秋闱加试这一关,也算是过了。 本大人先回衙门就后续了结了,再看一晚上书,以良好的精神面貌迎接这场挑战。 回到衙门之后,周楠就叫人将被休一事告诉余二,命他搬回家去。 又和老郭一起做了卷宗,断了忤逆案,上报有司。 现在师家已经休了余二,又撤了诉状,忤逆案自然无从谈起了。 断完这件案子之后之后,就轮到武新化的通奸案了。 前头说过,通奸案弹性很大。要做实,首先要要人证,还得抓到现场。而且,在抓奸的过程中,如果奸夫逃脱,也不能算。这其中就有许多文章可做,自然难不到周楠这个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老吏员。 做完案卷之后,周楠就对老郭道:“郭副使,叫人去把武新化放了。毕竟是同乡,好生安抚,稳定他的情绪。” 虽说笃定自己能过加试这一关,周老爷还是不敢大意。当夜就将历年顺天府乡试的范文找出来,仔细揣摩,知道夜深才上床迷糊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老郭和两个衙役进得门来,连声喊:“大老爷,时辰快到了,你还是快些起来吧,不然怕是要错过考试了。” 周楠读书太晚,累得实在不行,睁开眼睛朝窗外看起,依旧是黑漆马乌一片。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 “寅时,还早啊!”周楠又倒了下去。 老郭:“我的大老爷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快快快侍侯大老爷更衣。” 两个衙役急忙扶起周楠,飞快给他穿上衣裳,又将一张热毛巾盖在脸上。 周楠擦了脸,整个人清醒过来:“走,抓紧些。” 就带着随从飞快朝衙门外走去。按照科场上的规矩,卯时就要点名入场。若是错过了,就得等两年。 现在赶过去,正好。 衙门外,老郭早已经备好了马车,护送周行人的衙役也点起了灯笼。为了加快速度,老郭甚至用上了两匹健马。 刚要上车,突然,一人从暗处冲来,大吼:“狗官,还我娘子,我要你的命!” “有刺客!”众衙役一通大乱。 周楠定睛看去,却是余二。他手里提着一把锄头,正恶狠狠扑来。 余二本是个老实人,如何是衙役的对手,瞬间被按倒在地。 周楠:“余二,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余二只是喊:“狗官,我还我娘子,你还我娘子!” 周楠沉着脸骂:“枉你是个男子汉,却如此没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若是看上哪家身家清白的女子,说一声就是,本大人给你保媒。” “谁要你这狗官保媒,我只要我家娘子。”余二突然放声大哭:“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回来吧,回来吧!” 周楠心中气恼:“来人,把这余二给本老爷……送回家去。” 老郭催促车夫:“时间来不及了,走走走!”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如今的京城从成祖永乐年起,经过百年经营,已是一座上百万人口的大都市。 这么多人口见天要吃要喝,需要海量的物资供应。因此,白各庄就有不少百姓靠着种菜为生。每天寅时都有菜农起个大早,挑着担子进城赶早集。 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更有早点摊子在高声叫卖。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正在摊子上喝胡辣汤的人站起身,厉声喝骂:“狗官!”就将碗扔过来。 可怜车夫一时不防,被扣了一脸。 动手这人竟然是武新化。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喊狗官,周楠大怒。 可就在这个时候,武新化突然一转身——跑——了。 转进如风。 俺老武也是风一般的男子。 周楠铁青着脸正要骂娘,坐在旁边的衙役苦劝道:“大老爷,正事要紧啊!” 也对,这黑灯瞎火的根本就捉不到人,反耽误了本大老爷科举。 至于来日方长,还是算了吧。武新化经过这几日的磨难,估计也不敢在京城呆下去。说不好天一亮就溜回淮安老家去了。这仇是报不了啦……本大人……好气哦! 两匹马跑得果然快,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京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四章 碰到一个刷声望的(求票) 明朝的城市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天一黑就要关闭城门,百姓也不能在街上行走,要到卯时才开城门。 不过,京城例外,会提前一个时辰开门。原因很简单,皇宫和西苑住了那么多人,每日所需都要一大早从城外运来,比如宫中贵人早上的泡茶的水,必须是玉泉山的上好山泉。另外,城中人畜生的排泄物也要送出去。 城门口全是车马争道,人声鼎沸,好生热闹。 看到周楠他们做官家打扮,守城的士卒就清理出一条通道来。如此,周楠顺利进城,比预计提前了一壶茶时间抵达顺天府学政衙门。 却见,贡院外的小广场上已经站了大约一千多士子,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有公差正在维持秩序,可人实在太多,且都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又如何维持得住,急得不住叫喊。 广场上人面色各异,有人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有人则互相递着片子说着客套话,大意是久仰兄台大名,你我同为顺天士子,今日可算是见着面了,以后多多往来;更多的人则是在闭幕凝思,口中喃喃有词,显然是正在背诵课文,临阵磨枪…… 嘉靖四十一年的二月,京城正冷,借着贡院点亮的灯笼,能够看到人群的头顶上浮动着腾腾热气。 周楠听车夫说已经到地头了,好奇地从车厢里探出头来。一般人若看到眼前如此热闹的场景必然会大吃一惊,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暗想:这北方的文教比起江淮还是差了许多。堂堂顺天府,今日来参加加试的生员也就一千人。如果换成苏州府、扬州府,至少三四千。而且,说不好还是在县里先选拔过一次。 大约是马车来得实在太快,一时收不住蹄,在惯性的作用下,竟一头朝人群冲去。 顿时,一群正在闭目温习功课的秀才发出惊慌的叫声,急忙朝旁边跳去。 有几人竟跌倒在地。 周楠大惊,这次若是伤了士子们,自己也不用再进考场了。急忙伸出手去,和车夫一道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将两匹健马拉住。 他跳下马去,将一个倒在地上的书生扶起来,低声赔礼:“不好意思,可伤着了?” 那书生大约十六七岁,生得倒是相貌堂堂。 十六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书生见周楠虽然穿着草绿色的官袍,知道他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原来,按说周楠来参加这场考试以的是秀才身份,穿官服过来甚为不妥。不过他这两日连番肉搏,体力和精神耗费过度,昨夜属于睡糊涂了。 手下的人也不晓事,直接给周大老爷套上官袍就塞进了马车。 京城别的不多,就是官儿多。七品以下的杂流官在地方上或许威风八面,可在这四九城中屁都不是。 小书生估计在当地士林中也有些声望,明朝文人又有刷声望的传统。见周楠这个小官儿冲撞了读书人,心中顿时一动,决定好好整治一下这个落到自己手中的官员,显示存在感。 只要一闹大,让段提学知道自己的名字,等下进考场,学政官考虑到政治影响,能不放自己过关吗?否则,未免有包庇官场同僚,沆瀣一气,打击报复得罪官府的生员的嫌疑。 妙,此计大妙。 顿时,小书生做勃然大怒状,指着周楠骂道:“好个狗官,不知道贡院今日的纶才大典吗?竟纵马冲撞,瞎了眼吗?”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加试,又不是秋闱和进士科,犯得上提升到纶才大典的程度吗,上纲上线也不你这种玩法? 今天早上也是晦气,接连被人骂狗官,周楠心中气恼。这事自己有错在先,错了就得认。便忍住气,一拱手:“是我的错,若是伤了朋友,该得多少汤药算在我头上,又大家都是读书人,又何必恶语伤人。” 不过是一桩轻微交通事故,肇事者要想妥善解决,不外是赔礼和赔钱。好好跟受害方说话,放低姿态,达成谅解。 周楠心中挂念今天的考试,不欲生事。 却不想,人家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那书生一把抓住周楠的袖子,高声对围观的秀才喊道:“诸君,今日顺天府代国家取士,何等庄严何等肃穆。这狗官竟纵车马冲击我等,扰乱科场秩序,究竟是何用心?分明是对朝廷心怀不满,对名教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某乃昌平寒士徐养大,当上书学政衙门,请提学为我等主持公道。若有君子愿共倡此义举,还请联名。” “我等愿意!” “我愿联名!” 顿时,就有几个刚才和徐养大一道摔在地上的书生复议大喊。 看到情形不对,随周楠过来的一个衙役下意识地手一颤,“铿锵”一声,抽出了半截雁翎刀。 这声音如此清脆,众书生胆小,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机会到了,徐养大眼中有喜色一闪而逝,喝道:“有贱役要行凶杀士子了!贼子,敢尔?”他挥舞着手臂声音更加响亮:“诸君,国家养士百年,杖节死义就在今朝。我徐养大,今日绝不与这贼子甘休,来啊,把这厮捉起来,捆交学政衙门发落。” “愿追随徐朋友!” “打死他,打死这个狗官!” 考生们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眼前全是挥舞的手臂。 周楠狼狈不堪,连连后退。他方才也在电光石火中看到徐养大的面上的欢喜,顿时明白这厮究竟想干什么? 姓徐每说一句话,必先自报家门,惟恐别人不认识,显然是要拿他周楠刷声望。 周楠气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自己也算是喜欢唰声望的,也琢磨出几个好用的套路,想不到今天遇到同行了,还被人刷得如此狼狈。 这才是我刷声望笑嘻嘻,别人刷我mm[p。 真被这群书生给捆了,我周楠还有脸进考场吗? 现在唯一能救得了自己的也只有组织了。 周楠大喝一声,撞开两个书生,以飘忽的跑位冲到一个正在位置秩序的学政衙门的书办面前,高声道:“我乃密云县潮河卫考生周楠。” 那书办先前见书生人群情汹涌,知道读书人的群体事件最不好处理,就偷偷躲在一边。 听周楠说他是考生,吓了一跳,忙喝道:“你说你是考生,有何凭据?” 追上来的徐养大等人也都是一楞,这官竟然也是来考试的,这不可能吧? 周楠忙从袖子里掏出所谓的准考证等一应手续,递过去。 徐养大等人围过来定睛端详。 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锁厅参加科举的杂流官。 书办看完,将文书还给周楠,然后对大家道:“一场误会,想必是周大人急着赶考,冲撞了各位。” 周楠忙将身上的官袍脱下来,交给手下,又接过考篮。连连朝众人拱手:“是是是,小生来得晚了,一时心急,得罪,得罪了。”说着又从篮子里掏出一大叠早已经准备好的名片分发下去。 自我介绍说是行人司行人,现在工部军器局当差。 见周楠态度诚恳,毕竟都是顺天府的读书人,同为士林一脉,将来还是要打交道的。而且,周楠还是行人司行人,前程远大。书生们心中的气顺了,有心结交。纷纷拱手回礼,又将自己的片子递了一份过去。 这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眼前的情形倒似是一场文人雅集。 徐养大如何甘心,突然大声冷笑:“行人司行人不都是进士出身吗,周朋友竟然还来参加顺天府秋闱的加试,真是笑话了!在下倒要请教,你这个行人是怎么当的。别说乡试,若是连这场加试都过不了,你又如何自处?” 好久没有被人骂自己是个假行人了,周楠沉着脸:“我这个行人乃是朝廷的恩典,当初周楠也自知得不配位诸番请辞,朝廷这才准我参加科举。若中不了进士,在下自然无颜再在行人司呆下去。我与徐朋友今日第一次见面,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别说中进士,如果乡试一关都过不了,周楠就要给皇家做驸马,行人自然是干不成的。 徐养大哈哈笑道:“周楠,没听说过,一个无名之辈而已。还进士呢,你先过了今日这一关,拿到秋闱资格再说。咱们读书人,自然要手下见真章,你今天若中不了怎么说?” 周楠:“怎么说?” 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众人书生同声叫好,对,就用考场名次说话,让学政官来做评判。 徐养大:“今日你我以名字次输赢,胜者自去参加乡试。输的那个人,终身不得踏入考场一步,如何?” “咝!”众书生都抽了一口冷气,这个赌注也忒大了些,简直就是押上自己的前程。 周楠也是一惊,这个徐养大似有依仗,他刷名声刷成这样,难道有必胜的把握?不对啊,他若真能读书,早就直接去参加乡试了,还用一个考试名额跑到顺天府来加试? 没错,周楠还真猜对了,这个徐养大六岁能诗,七岁能文。一手八股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在本地有小神童的名声,乃是少年一辈子读书人的代表性人物。 别人都说,这徐小哥可不得了啦,未来必中进士当大官。 明朝自来就有提携神童的传统,按说徐养大也不至于混得如此之惨。 可徐养大有个问题,一上考场就紧张。因此,他从十二岁开始参加考试,连考了三年,每次都名落孙山,前年才勉强上了榜尾中了个秀才。兴致勃勃去参加顺天府秋闱,结果死得异常难看。 前年他是应届生,顺理成章有秋闱资格。但今年作为一个往届生,又不是县学生,要想获得考试资格,只能过来参加加试。 别人科场不顺,都会自省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学养不足,没能准确把握考官的口味,还是字写得不好看。 他徐养大却怪考官收了贿赂,给关系户走了后门:“不是我徐养大没才华,实在是社会太黑暗。老天都在嫉妒我的才华,全世界都对不起我这个名声不显的隐士!” “说到底,还是我徐公子名气不够响亮。如果响亮如当初的张居正,哪个主考官敢背上妒贤嫉能的名声挡我前程?” 徐养大觉得自己开窍了,决定从现在开始刷声望,先拿周楠开刀。 你想啊,还有什么比行人更好的目标? 徐秀才刷名声的心思再起。感觉此计大妙,刚才大家闹成这样,必然传到段提学的耳朵里去。等下阅卷的时候,段提学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了,这个秋闱名额算是到手了。 至于和周楠之间赌约的胜负,倒不要紧。 看这姓周的狗官也是一把年纪了,至少四十了吧,都快半截入土的人了。而我才十七岁,风华正茂,谁更有潜力,段提学心中自然清楚。 原来,周楠这几日实在太劳累,大清早的被人叫起床,也没有梳洗,嘴上又一圈胡子没有打理,看起来竟有些出老相,被人当正了中年大叔。 古人的寿命都短,四十岁以后就能自称老夫。 科举考场上,中式的书生都是考官的门生,未来也是官场的助力。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怎么选,只要不笨的人都知道。 这个周楠籍籍无名,想来读书也是不成的,本公子等下只要不紧张就能拿到好名次。 我不会紧张的,否则,我这段时间的心性磨练是白给的吗? 原来,徐养大在科场上连番失手,平日里的八股文水准一到考场上也就发挥出两三成水准。家里人也发现了不对,决定对他进行针对性的训练。请了高僧大德对他进行心理辅导,又教他打座炼气。 今日来考,徐公子甚至还服用了早已经炼好的以朱砂为原料的定神丹药。 如果不出意外,当能发挥出平日五成的功力。 这五成功力足够自己拿到乡试资格。 对于战胜周楠,徐养大充满了信心。 听他说完这句话,周楠为难了。对于今天的考试,他是笃定能过关的,可最后的名次如何却不好说。以段承恩那慎重的性子,前几名肯定是不会给自己的,吊车尾也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放在榜中不起眼的地方。 如果在名次上输给徐养大,终身不得进入考场……就为一点争执,下这么大的赌,值得吗? 若在现代社会,周楠才懒得理睬徐养大,一句:“神经病!”就把他给打发了。 可在明朝不行,你必须接招。别人都亮开了车马,你怂了,会一辈子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 名节一物,无关生死,高于生死。 看到周楠犹豫,徐养大满脸的鄙夷:“怎么,不敢了。你们密云考生原来都是怯懦之徒吗,密云士人的脸可说都被你给丢尽了。” 这已经上升到地域攻击了。 自古到尽,开地图炮都容易引起众怒。 顺天府不大,也就大兴、顺义、密云、怀柔、昌平等二十几个县。密云那边也来了四十多个考生。本来,周楠作为一个迁移户挤占了密云的名额,大家心中都有所不满。 先前周楠发片儿的时候,他们也没挨过来见礼,权当他是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的东西。/ 现在听到徐秀才这话,大家都怒了,同声大骂:“姓徐的,谁是懦弱之徒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 又有人喝道:“周楠,休要惧怕这个小人。” “对,赌了,谁怕谁呀?” “姓徐的,敢视我密云无人邪?” “赌赌赌。” 就这样,密云书生不由周楠分说,替他接下了这个赌约。 我们的周大人瞠目结舌:我我我,我可没答应赌啊!输了算谁的啊? 废话,输了自然算你周楠的,和我等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只是吃瓜群众。 徐养大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之后放榜,咱们榜文下见。”说罢,他感觉自己腹中有热气涌上来,虽然精神和以前进考场时一样亢奋,可内心中却异常平稳。 药力发挥出来了,此科必中。 别人科举走的是技术流路线,我徐养大,不走寻常路,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磕药流。 他冷笑看着周楠:“周大人,怕就怕你连榜都上不了,连和我徐养大赌赛的资格也没有。” 照例,徐养大三个字喊得极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五章 考场 正热闹着,突然有考生喊了一声:“红灯笼挂出来了,进场,进场!” 周楠抬头看去,却见贡院大门口的旗杆上有一盏灯笼顺着滑轮组上的绳索缓缓朝上升起。如果这个时候在来一首“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的情形让周大人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又回到中学时的升旗议式。 来考试之前他已经将这次考试的程序打听得清楚,顺天府行政区不大,也就相当于后世一个直辖市的规模。科举场上的府试、院试、秋闱的考场都设在这里,考生倒不用像其他省份那里来回奔波。 这红灯笼也有讲究,在秋闱的时候,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如果大家一窝蜂朝里面涌未免混乱。因此,在入场的时候,贡院会在灯笼上写上地名,让生员依次入场。 当然,那是在乡试。 今天的加试也就千余人,倒不用那么麻烦。 这一声喊,密云的考生们就发了一声喊:“周朋友,闲话少说,咱们进去吧!” 就簇拥着周楠朝前行去。 赌约的事情且放在一边,还是先对付眼前的考试要紧。明朝一个书生从走上科举这条路开始,需历经县试、府试、院试三场考试,才能拿到秀才功名。 成为一名光荣的秀才之后,如果进了县学,每年还得经受学政的考试。成绩不合格还要挨巡视的学政官的板子,甚至革除功名。 反正一句话,在场的任何一个秀才都是经久沙场的了。 可这对周楠来说却是第一次,心中竟有种莫名的紧张。 随着红灯笼挂在天空,贡院的正门缓缓打开,就看到段承恩带着一群书办衙役从里面出来。刚才鼎沸的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所有考生都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段提学扫视了一下四周,同身边的一书办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书班就扯直了嗓子喝问:“刚才外面在闹什么,是谁在喧哗,上前一步说话。” 原来,刚才周楠和徐养大的这一阵冲突动静实在太大,已经惊动了段承恩。 考生们闻言自动地朝后退了一步,将人群中的周楠和徐秀才露了出来。 周楠没有办法,只得很徐养大走上前去,做了个揖,报上来历禀明原由。 段承恩沉脸看着周楠:“周楠,你身为朝廷官员,岂不知国家选才大典的紧要。却纵马冲撞士子,该当何罪?” 声色俱厉。 周楠忙小心说:“是晚生的错,实在是下官公务繁忙,衙门又设在城外,怕错过时辰,故而快马加鞭,还请大老爷责罚。” “可伤着人了?” 周楠:“未曾,小生已经向生员赔礼,并愿意赔偿汤药。” 段承恩继续大声呵斥:“既然已经赔礼了,怎么还如此喧哗,竟闹了半天?” 闻言周楠想起自己方才和徐养大的赌约,心中一动:“回大老爷的话,方才学生得罪了徐养大,竟至被他不依不饶地扭住。学生对于今科势在必得,立志要拿今科头名,急着进场,故尔和徐秀才发生了冲突。” 当着在场这么多人,这个周楠竟大言说能拿头名。 狂妄、可笑,在场的众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周楠。为人当中庸,做人要不为人先不为人后。特别是在这科举场上,得低调。你文章真作得好,该中自然会中。 还没考,你就放言要得头名,如果将来连榜得上不了,岂不是一场笑话。 而且,太高调历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张居正当年参加乡试的时候风头何等之劲,简直就是湖北第一才子。也因为做人实在太高调,主考官觉得他锋芒太露,得压一压。 于是,张学士当年竟是名落孙山,等了两年才面前中了举。经过这个教训,张白龟性情大变,沉稳了许多。 考生能否中式,生杀大权尽操考官之手,周同学此举已是对段提学的不敬,能有好果子吃吗? 果然,段承恩大怒,喝道:“好个狂浪之徒,来人细细搜检。” 两个衙役冲上来,命周楠脱去外套翻来覆去的检查,又命他解散了头发,摸索半天,看有没有夹带,动作甚是粗鲁。 古代的科举考试都有搜身这个环节,防的就是考生作弊,那是因为文科考试主要考的就是你的死记硬背的工夫。因此,在两朝不好书生为了作弊花样百出。有用信鸽带小抄的,有将书抄在自己身上的。 最叫人惊叹的时是,有人居然将四书抄在一本麻将牌大小的小册子上带进了考场。那可是好几万字,字那么小看得看都不清楚,更何况抄。 当然,这只是在乡试和后面几场考场上。实际上,乡试之前的童子试和这场加试不太正规,也没搜身这个环节。 原因很简单,这几场考试只有一天。大伙儿卯时进场,下午就得交卷出场。上面有考官,场中有衙役书办十几双眼睛盯着,你就算夹带了也没机会掏出来抄。 不象秋闱,一考就是三天,吃住都在贡院里,有时间作弊。 看周楠被衙役剥了衣裳,形容狼狈,这已经是不小的侮辱了,众考生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徐养大也一脸大仇得报的快意。 良久,衙役才回话:“禀学政大老爷,没有夹带。” “且饶你这无行悖逆之徒一回。”段承恩一脸厌恶地挥了挥袖子:“进去吧,下来之后承文密云县学,叫他们严加管束。” “谢提学。”周楠装着惊恐的样子,抱着衣裳跌跌撞撞地朝贡院中行去,考蓝中的片儿和笔墨散落一地。 后面徐养大笑得更是快意,看提学的表情显然对这姓周的极为厌恶。加试又不糊名,这厮这场考试悬了。 “你是徐养大。” 徐养大忙回答:“正是晚生。” 段承学:“进去吧,好生考。” 徐养大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提学官记住了,出名要早,名声就是无形资产。 一千多考生挤在考棚中,周楠已经穿好衣裳,屏息等待。 不片刻,题目纸就发下来了。果然如当初王世贞所说乃是两道四书题,这是必答题;五道五经题,可选一道。 所有人都在埋首做题,考棚中静得厉害,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或长或短,或缓或急。 偶然有一两声咳嗽打破这片寂静,整个考场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叫人心脏蓬蓬乱跳。 说不紧张有而后司假话,周楠也是接连吸了两口大气才看清楚题目。 两道四书题分别是《父子有亲》和《为我做君臣相说之乐》,这是本次考试的关键。古人重四书而轻五经。这两题做好了,另外一道五经题则主要做为参考。 看到题目,周楠心中突然一笑。父子有亲出自《孟子》,原文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说的是封建社会的纲常伦理,父亲和儿子有亲情,父慈子孝的道理。 这题目估计是老段现出的,他父子团聚,心中快活,有感而发。只是,义哥儿是他的儿子还是孙子,他们以后又该如何相处,这个关系倒是乱到不好相处。对了,师娘子经过这六年的历练,已经是一标准的社会姐。她又生了个儿子,仗子行凶,必将段家搅得鸡犬不宁,老段有得头疼啦! 为我做君臣相说之乐说的也是纲常道德。 这个伪君子自身不正,也好意思出这样的题目? 周楠略一思索,就抓住了这两道题的要点,破题有了,接下来该如何写也简单。只是,自己的文言文写作水准差了些,这事得慎重点,别叫人挑出错来。 他也不急,拿起草稿纸竭力用最朴实的文字将文章慢慢写来。反正一句话,越简单越好,弄巧不如藏拙,华丽的辞藻一概不用。 鲁迅在谈作文的时候就说过,文章的作法有两种:一种是加法,一种是减法。 周楠今天用的是减法。 一反平日里的飞扬跳脱,这场考试他却是分外的老实。 从进得考场的那一刻起,徐养大的目光就落到周楠身上。 见周楠愁眉紧锁,通常是写上一行字就停下来思索半天,然后叹上一口气,提笔将刚写的句子抹了。 转眼,他的草稿纸上就变得乱七八糟。 “这厮原来也没什么才气,方才还说要拿头名,好大口气!”徐养大心中冷笑:“也对,姓周的如果文章真作得好,早就中举人中进士做官去了。又何必自甘堕落,由杂流出身。” 读书科举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欺老不欺少。 人年少的时候,心底单纯,思维活跃,学习起知识来也快。等到一定年纪,俗务缠身,也没多少读书的心思。再加上在科场上连连失利,心气却是堕了,越考也糟。 “这厮要完,哈哈,就这水准,也配和我斗?”徐养大心中痛快:“今日本公子要让你彻底退出科场,绝了你这个念头。” 不过,他转念一想。姓周的科举本就不成,输了大不了继续回去做他的官。本公子如果输了岂不是要前程尽毁,又如何向家里人交代? 本公子是玉器,却偏偏要和周楠这个瓦片斗,这好象不太公平。 亏了,亏了。 这么一想,徐养大紧张起来,手心全是汗水,竟滑溜溜地握不稳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家都觉得自己胜利了 徐养大从六岁开始读书,到现在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考试。学堂每月的月考,年底的年考。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身经百战说得就是他。 题海战术、丰富的考场经验,按说应该会让一个人成熟。 可他就是紧张,一紧张起来,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清楚,更别说下笔作文了。 下来之后,他也分析过这个问题,可始终也找不到原因。 直到上个月,家里请了一个所谓的得道高僧过来开解。他才彻底醒悟过来:“施主,你得失之心太盛,放下,放下!” 是的,得失之心。 他太想成功了,太想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先前在贡院外和周楠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振臂高呼自己是寒门士子。因为,在这年代,寒士就是天然正义,我穷我有理。 其实,他是昌平望族豪门出身。家中出了不少进士和官员,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这样的家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如果不能成功,在家人的眼中你就是个不孝子,是败类。 每当考试的时候,他都会畅想自己一旦中式之后的风光,心中难免有点小激动。可一想到名落孙山的后果,却感觉透不过气来。 巨大的压力把他给压垮了,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卷子上写了什么。 一次接一次的失败让他痛苦、懊恼,然后渐渐麻木。 是的,其实以他的水准中举中进士应当不难,关键是要摆正心态。 可放下这两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啊!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的低低的“啪”的一声,原来前面的周楠大约是写错了什么,伸手在额上拍了一记。 “这厮也做不出来啊……也对,我今天只要赢了他就是。这鸟人实在太可恶,真想看到他失落的模样,痛快,痛快啊……只要赢了他,至于能不能拿到乡试的资格却不要紧。反正我屡试比第,也不差这一回。” 想到这里,强烈的仇恨竟压住了徐养大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这一声响仿佛是一道药引子,引得徐养大先前服用的丹药整个地起来。 浑身都在发热,脑中转得比起往常竟要快上几分,偏偏心中一片宁静,如同一口古井。 此乃玄奥的境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徐养大右手不由自主地飞快运动。 他知道,这种感觉来得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徐养大知道自己必须要快,越快越好。 很快,三篇文章一气呵成。 定睛看去,却是分外地好,比自己平日里作得甚至要好些。 突然,徐养大有些想哭的感觉:原来这作文章根本就不需要想太多,只管写就是了,你的心自然会为你指引方向。 此刻的他如同神灵附体,如同顿悟大道的高人。 周楠正在埋头苦写,自然不知道徐养大的心路历程。否则,只怕会骂:你是赛亚人吗,要愤怒才能发挥出实力?你这是贱啊! 徐养大写完卷子,估摸着时间,才过了不过一个时辰。 这三篇文章是他灵感的产物,也不必修改。但凡有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再修改,未免就粘了匠气,失其天然灵动。 他今日本就是来扬名立万的,也不耽搁,立即站起身来,昂首交卷。 这种不糊名,自由量裁的考试,第一个交卷是很受瞩目的。一般来说,交头卷的要么是彻底放弃,只想应付差事早点回家的废柴,要么就是才情高绝的佳士。 无论如何,主考官都会严肃对待。 看到徐养大上来,段提学接过卷子一看,竟久久不语。 众书办衙役发现不对,都定睛看过来。 良久,段提学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不错,非常好,久闻昌平徐氏诗礼传家,教得好子弟。这个题目破得非常好……” 就忍不住吟道:“有自然之人伦,有本然之天行。盖天之生人,有是物,必有是则也。随之人伦,而各尽之天性,何……” 意识到这是考场,段提学马上闭上了嘴巴,就提起笔在卷子上画了个圈,算是当场录取了。 下面的考生听到这个破题,心中都喝了一声彩。《孟子》中《父子有亲》这个题目说句实在话简直就被人写烂了,坊间时文集中也不知道出过多少范文。就连大明朝的会试,也出过两回,要想再写出新意来却难。 徐养大这题破得别开生面,果然了得。 他能够被当场录取,又被主考官夸奖,看来今天考试的第一,名花有主了。 徐养大心中得意,谢过段提学,再次以高姿态昂然出场。临到离开的时候,又看了周楠一眼。 却见,周楠还在苦苦修改。 徐养大心中想:别折腾了,中不了的。仇恨真是个好东西,竟让本公子考场开悟。赢敌人,赢自己,真好! 出场之后,他回客栈住下,等着和自己一道进京考试的同学。 到了下午申时,昌平五十几个秀才回到客栈,纷纷上前恭喜徐养大,道徐兄那篇文章破题真妙,即便是拿到乡试考场上也能夺得魁首。只是咱们没听得囫囵,徐兄休要敝帚自珍,快快念全了。 徐养大喝了几杯酒,心中快活,朗声将文章念完,自然又收获了一片惊叹之声。 看到下面摇头晃脑赞叹的同学,他心中冷笑:以本公子的作文水准,早就该进乡试考场了,却要同你败犬丧狗一起参加加试,羞于与之为伍。 席间,有书生谈到周楠,笑道:“那个密云的周楠,这次的脸丢大了。” 徐养大:“怎么说?” 另外一个秀才插嘴笑道:“时辰都快到了,大伙儿都在交卷了,这厮还在磨磨蹭蹭的写。看到他的卷子,提学竟又是一通呵斥,说他的文章写得幼稚,枯燥乏味,望之生厌。说到激奋处,叫人把他赶了出去。” “哈哈,这次他自然是中不了的。可笑密云的书生们还推他出来跟徐兄打擂台,以后咱们昌平可就要压他们密云一头了。” “愚兄现在恨不得已是三日观榜的日子,真想亲眼看看周楠和一众密云考生晦气模样。” “是极,那才痛快呢!” 众生同时大笑。 徐养大一口干尽杯中酒,感觉这家客栈的酒酿分外鲜美。他甚至有种淡淡的后悔,早知道就不和周楠赌约谁输了就退出科举。仇恨是我进步的动力,有这么个混蛋东西在,本公子考试的状态分外的好。 不过,这厮就不是个读书人,就算没有这场赌赛,他进得了秋闱考场吗? …… 且说周楠交完卷之后,坐了马车自回家中。 那头,早有手下提前通知荀芳语说周大人参加考试之后会回家住上一阵。 见到丈夫,荀芳语忙将他迎回屋中,又是上茶,又是剥橘子喂进周楠嘴中,却不提考试的事。 周楠倒是有些沉不住气,笑道:“娘子你就不关心我考得如何吗?” 荀芳语:“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中了如何,不中又如何?周楠还是那个周楠,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日子,还是那样过。” 自从西山碧云寺之行后,她突然喜欢上了佛学,经常拿着经书一读就是半天。话更少,性格更好。 简直就是佛系女青年一枚。 周楠:“娘子好心态,不过,你不问,我却有些小小的失落。” 荀芳语微笑道:“老爷急着卖关子,显然是考得不错,妾身又何必多此一问。” 周楠哈哈一笑:“观察入微,慧智兰心。不过,你好歹也问上一句,不然我会很失落的。” 荀芳语:“那么,老爷考得怎么样?” 周楠正色:“似乎是……过了。” “什么似乎,过就是过,没过就是没过。” “那就是过了。” “恭喜老爷。” 周楠有点小小的失望:“你不真诚啊!”就将今天的考试从头到尾跟荀芳语说了一遍。 荀芳语大奇:“老爷,你进考场的时候,先是被主考官一通训斥,还搜了身。交卷之后,又被训斥,无论怎么看都是要名落孙山,却说必中,甚是奇怪。” 周楠笑而不语,官场上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够知道。若段提学今天对自己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周大人地叫着,那才麻烦。 他对自己不假颜色,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以示他段提学对周楠这个考生非常厌恶。 之所以后来为什么取他,乃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公正严明。 如此,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好讲。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名次,也不知道段提学是不是听懂了自己的暗示,给我头名。 不过,以段老头那狡猾的性子,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思。 和徐养大的比试,我赢定了。 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即便是加试,考试结束之后,段提学也会封闭贡院阅卷,要等到发榜那天才能开门。 就算想私下做工作,也不得其门而入。 那么,就等呗!累了这些天,就好好在家陪陪老婆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欲报师恩 现在是二月初,周楠已经肯定自己过了这次加试,拿到了顺天府乡试入场券。 乡试在八月,距离现在还有半年,倒是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在这三天中,周楠去了一趟王世贞那里汇报考试情况,并顺便给恩师告个假,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说实话,考前在他这么的恶补日子过得太苦,给周子木留下了不堪回首的记忆。 如果这半年都要这么度过,自己估计会疯。 王世贞就问周楠的题目做得如何,老周就提起精神将三篇作文一一背来。 这一背,他彻底震惊了,三篇文章竟是一字不漏。 事后,周楠也是感叹。可见,人脑这种东西就好象是一台功能强大的电脑,存储力惊人。只要多用,就能发现其神奇之处。 这三篇文章周楠有些藏拙,写得都短,堪堪八百字,按说要背下来也简单。 只不过,周楠并没有用心去记,仅仅是写了一遍就记住了。 “这状态真好啊……仅仅大半年时间,我就找回了高三下半期的状态,看来这科举也不是太难。”周子木有种泪流满面的感觉,同时也难免得意洋洋。 他小心地看着王世贞,有种小孩子在大人面前炫耀的感觉。 可惜,王世贞满面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还成。” 这让正要接受表扬并自我表扬的周楠大为失望,转念一想,又立明白过来。过目不忘乃是古代读书人必备的素质,作为一个文科僧,明朝书生从小就开始背诵四书五经、朱子注解、坊间出版的时文集子。可以说是每天都要背诵课文,磨练记忆/。 老王这种第一流的精英就不说了,即便是顺天府加试的那一千多个秀才,任意拉个人出来,将一篇文章扔过去。人家看上几眼,也一样倒背如流。 周楠也只是初步具备了大明朝读书人的基本素质罢了,没什么好炫耀的。 王世贞:“你这三篇文章经义上也说透了,词句上也没毛病,过这一关当不在话下,也不枉为师教授一场。” 这算是他第一次夸奖周楠,周大人正要谦虚。 王世贞突然呵斥道:“子木,底子实在太差,作起文章,词句寡淡,读之叫人昏昏欲睡,这纯粹就是不想让人挑出错来。畏手畏脚,有投机取巧的嫌疑,直是可恼。” 训斥完,又道:“不过,懂得藏拙也好。文章辞藻再华丽也无用,将道理说清楚就行。一等文章,当得重、拙、大三字真意。” 周楠听得直想翻白眼,骂我投机取巧的是你,称赞我得重拙大三字要诀要领的也是你。 横竖都是你有理啊! 恩师今日如此威严,请假的事情自然不敢再提。他心中一转,反退为进:“多谢恩师教诲,学生现在的八股文章也算是入了门了,真得趣。今日就住下了,一口气住到秋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成功,便成仁。” 前一阵子为了让自己的学生过秋闱加试这一关,王世贞突击训练了他半月。现在他还赖上自己,想住半年了? 就喝道:“周楠,你身为朝廷命官,执掌一个衙门。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整日呆在为师这里。就算你不在我这里,难道平日就不读书了?”说罢,他语气一缓,露出一丝笑容:“不过,你有读书上进的心,我还是很欣慰的。” 恩师你老人家就不动不动就来个转折,好吗?周楠:“是是是,再说恩师也要忙着搭救师公,学生怎敢叨扰?对了,师公现在如何了?” 听学生问起自己父亲的情形,王世贞眼圈红了:“父亲大人现在还关在昭狱中,过完年总算见着他了。父亲大人一切都好,人也胖了些。只是,过得一阵子就要三法司会审,也不知道会……” 周楠心中也是难过,安慰着说:“恩师,师公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的。师公之所以有此磨难,全因为严贼陷害。其实,要想救他,只需扳到严贼,将严党彻底铲除就行。” 王世贞眼泪落下来,哽咽道:“都怪我牵连了父亲,是我不孝啊!” 原来,王世贞父亲王抒之所以下到诏狱,那是因为前年蒙古,俺答进犯潘家口长城,滦河以西,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告急。 这一带属于蓟辽总督的防区,王抒恰好做的就是这个官,事后被追责。 其实,京城处于国防第一线,从明朝立国以来,除了太祖、成祖两朝北方的游牧民族被打得求跪地求饶外,其他各朝都不消停。 基本上是每过上十几年,或者碰到草原闹饥荒,游牧民族就会南下滋扰。 对于这种来去如风的边寇,明朝政府也没有办法,反正是驱除了事,也不会追究地方驻军。若是来一次问责一次,谁还敢带兵? 问题是,王抒就是个例外。 说到底,是王世贞得罪了严党,被人家打击报复了。 事情要回述到嘉靖三十二年,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上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在狱中备经拷打,终于嘉靖三十四年遇害,年四十。 王世贞和他是好友,在别人避此案惟恐不及之时站出来出钱出力,为杨继盛操办丧事,严嵩父子大恨之,这次就逮着蒙古俺答入侵的机会把王抒朝死里整。 王世贞叹息一声:“严党势大,要彻底铲除谈何容易?” 周楠:“事在人为,学生愿助一臂之力。” 王世贞勉强一笑:“痴儿,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人,功名要紧,好好读书。为我的家事,为师自己会处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从王世贞家里出来,周楠有点不服气,老师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啊!其实,按照真实历史记载,严党再过得几个月就会倒台。这可是嘉靖朝末期前所未有的政坛大地震,涉及到大量的人事变动和官员们的生死浮沉。 如果我借这股东风,未必不能弄些好处。 啊,不好! 周楠想到这里,脸色却是一变。按照真实历史记载,过完年不几日,王抒就会被判斩立决。也就是说,在严党彻底倒台之前,他先要被害。 这王师公真是命苦啊,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到瓦窑堡了,却牺牲在战场上。 不行,我得救他一命,报答师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八章 出榜了 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后,一直在底层打滚。别人见他,要么是畏惧他的官职和手段曲意讨好,要么就是恨他入骨。 只有王世贞是拿他当心爱的晚辈看待,并细心调教。 有他的教授,即便周楠现在一无所有,也有信心靠一手还算过得去的八股文章拿个秀才功名。 有了一手时文经义打底,他也有了安身立命的底气。 师恩重如山,在内心中,周楠拿他当自己的父亲看待。 老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袖手旁观,枉为人子。 “要想救师公,就得铲除严党,而且得在他被判决之前。” “那么,该怎么办呢,如何将这一历史进程提前呢?” “对了,徐阶不是一直在暗地里查严嵩的现金流向吗,或者可以从这里着手。我一个小行人自然是搬不动严党这座大山,可徐阁老有这个能量啊!” 想到这里,周楠只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去白各庄。 又在家里呆了一日,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本以为不过是一场加试,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上了榜又如何,最后不也得到秋闱考场见真章。 据周楠看来,不是他针对任何人,他的意思是,考场中各位都是辣鸡。真去参加乡试,能中举人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承认自己这条人生道路走不通不可以吗,何必强求? 可道地头看,却大吃一惊。只见,广场里已经挤满了,甚至比考试那天还多。原来,许多书生不但自己过来,还带了下人奴仆,以便在看榜的时候人多力量大好挤到前头去。 看到满满当当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周楠大觉头疼。自己来得已经迟了,要想挤到榜前去,估计没一个小时做不到。 早知道如此,就多带点人过来护驾了。以军器局那些膀大腰圆的兵丁的体能,扛过这一波几一波的人潮还是容易的。 上次吃了穿官服来科举的亏,这回周楠不敢造次,只一身儒袍孤身而来,显得很低调。 他被挤得实在受不了,便侧耳聆听,也是运气,恰好听到了熟悉的密云乡音。 人多力量大,还是先和密云县的士子汇合的好,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在进考场之前,周楠接了一大叠“同乡”的片子,算是认识了。接下来三天里,秀才们纷纷下帖子过来相邀。 周楠也着实和他们应酬一翻,大家相处得还不错。 觅着方位,费劲挤了过去,抬头一看,竟然是徐养大。 原来,后世的北京话儿并不是京城的土语。而是清初满人入关之后,辽东方言和本地话融合的结果,明朝的北京话是另外一种模样。 所谓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明朝的京城口音大体相同,但细微处也有区别。总体分为三大片,京北、京东和京南。京北口音以怀来、延庆、密云为代表,有山西话的味道;京东口音的代表是山海关和蓟县,已经受到辽东话的影响;至于京南口音则有点难懂,满口邯郸味。 徐养大是昌平人,昌平话和密云没有任何区别。周楠也不知道,一不小心挤到怒目而视的昌平秀才的队伍里来。 周楠老于人情事故,当日徐养大和他赌赛,搞得很是气闷。 过了三天之后,他的心思已经放在半年之后的乡试和如何解救师公上面,气也消了。再加上他笃定自己能上榜,段提学若不笨,肯定听得懂自己要拿头名的愿景。无论如此,这场赌他周子木都是稳赢。 这次看到一脸愤恨,或者说激烈要提升愤怒值好让自己战斗力爆棚的徐公子,周楠感觉好笑,竟莫名其妙地有点亲切。 想当年他周大人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如此的争强好胜,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锐气和棱角也被磨平了。 这厮倒是有才,如果因为一场口角就从此不科举,我老周岂不是坏了人家前程。 大家都是佛系青年,何必呢? 以此人的才学,乡试怕是有门,进士科也能争取一下……不对,金举人,银进士,小徐的进士应该没问题。 十六七岁就中进士,即便是三榜赐同进士出身,也不得了啦! 按照明朝的用人制度,他回在六部关政三年实习。实习期满,会到地方上出任知县。 以他的年纪,至少可以在官场上干上四十年。一路正印官干下去,就算熬资历,熬个正四品问题不大,前途一片光明啊! 大家以后同朝为官,结个善缘交个朋友不好吗? 周楠朝他点点头:“徐朋友好,来看榜呢?前日你我闹得生分,愚兄下来之后一想,密云、昌平两县生员共为名教中人,同气连枝,如果因为你我之事反目,甚是不美。那场赌赛只是戏言,徐朋友不必当真。” 大家以后互相关注,开放朋友圈,当哥们儿处吧! “哼!”徐养大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满面傲骄。 他抬头四十五度看天,阳光落到脸上,明媚的忧伤。 这个逼装得至少要给九十九分。 旁边,有昌平生员喝道:“姓周的,现在求饶已经晚了。乖乖向徐兄赔罪,从此退出科场。君子一诺千金,容不得你反悔。” “对!” “哈哈,知道厉害了吧,后悔了吧?” 众生讽刺地大笑,周楠在大前天进考场的时候被搜身,形同羞辱。交卷的时候,又被段提学一通何啻,估计这一场考试是彻底地凉了。 而徐养大的文章却得到了段承恩的夸奖,并不顾考试制度当场当范文朗诵,这一科不但能中,说不好还是头名。 周楠心中恼怒,脸一沉,正要说话。 一个奴仆模样地人挤进来:“大公子,中了,中了。” 有书生急问:“徐公子中了吗,第几名?” 那奴仆正是徐养大家的下人,刚才挤到榜前替主人看榜。 此刻,他一脸的红晕:“恭喜大公子,第二名,第二名。” 周楠紧张了,这徐养大果然了得,竟然拿了加试第二,看来,乡试也是稳了。这厮,倒是才华过人啊! 也对,明年春闱进士科的都是精英,此人如果能够挤进春榜,也是一流人物。 他得了第二,如果段提学顾虑到给我周楠头名影响不好,把我的名字扔在中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我周楠岂不是要和今年秋闱绝缘,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九章 建模 后人说起明朝科举,首先想到的就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科。 那一科的人才实在太多了,出了一大群内阁辅臣、各省督抚、中央部院大臣。李春芳、胡正蒙、张居正、杨继盛、张希贤、王世贞、马三才……简直就是闪瞎人的氪金狗眼。 相比之下,明年的春闱也不逞多让。状元:申时行,未来的内阁首辅;榜眼,王锡爵,未来的内阁首辅……出的干才重臣并不比嘉靖二十六年少。 徐养大能够和未来的申阁老王阁老同场较技,了不起啊! 众昌平秀才纷纷拱手:“恭喜徐兄。” “徐兄的进士功名要到手了,预祝徐公子金榜提名。” …… 徐养大面上露上笑容,再顾不得装逼,微笑点头:“同喜同喜。” 虽说这小子才学出众,可你这样也太嚣张了点吧,会试还早,你先得过了乡试这一关吧?现在这么高调,别到了乡试考场却名落孙山,那笑话就大了。 周楠道:“恭喜徐兄啊,不过,首先你得……”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昌平秀才指着周楠骂道:“你这无行小人又懂得什么,科举制艺你还没有入门呢?” “对,外行人,还不快快向徐大公子赔罪,发誓从此绝了科举的念头。” 众人纷纷叫骂。 倒让周楠有点发楞,徐养大才拿了个加试的第二,至于这么狂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进士了呢,他哪里来的自信感这么肯定。 还真敢肯定。 科举从北宋到明朝中期,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已经变成了一门科学。 有好事者根据每期南北中三榜的录取率和中式士子的籍贯、年龄、出身,搞了个公式。通过计算得知,各省、府每届通过加试进入乡试考场的士子,最后的录取率一般都在百分之五左右,算是明朝版的建模。 这次顺天府加试总共有一百二十名考生获取了乡试资格。按照这个比率,最后能够中举人的应该在五到六人之间。 科举关系到国家干部的选拔,又涉及到社会各阶层的上升通道和切身利益,从来都不单纯。学政系统的官员在录取考生的时候会综合各方面因素考量,比如这种加试,一般来说在乡试时都会中几个的。否则,若是一个不中,搞这种加试岂不是多此一举,又如何面对考生们的熊熊怒火? 百分之五的概率或许有些不靠谱,你就算得了第五,也未必就能拿到举人功名,但第二却是极稳妥的。 周楠自然不知道这个公式和明朝科场的潜规则,他出身衙役,走的又是监狱、言官的路子,和教育系统也没多少交道。 被众人这么喝骂,心中恼火:“徐养大,你得了第二,我自然是非常佩服的。周楠不是妒贤嫉能之人。你等如此不依不饶,有违君子宽厚之道。事情不到最后,如何就能断定周某就输了,若我得了头名,徐兄又怎么说?” “你拿头名,可能吗?”众昌平士子同时捧腹大笑。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秀才满头是汗地挤过来,看到周楠,大叫:“子木兄,你还真有闲情在这里和这些混帐东西斗嘴,快去看榜,中了,中了。” 这人姓沈名宁,密云籍秀才,前番文人雅集和周楠倒是谈得来。。 周楠:“什么中了?”过这关是肯定的,关键是得第几名。 沈宁抚掌笑道:“恭喜子木兄,高中头名,举人和进士稳了。” “什么!”众昌平士气呆若木鸡。 沈宁一把拉住周楠的是手:“走走走,别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的力气好大,周楠禁不住被他拉着朝前走去。那头,早有密云的的秀才们在前面开道。 一身大汗地挤到榜前,抬头看去,周楠二字霍然排在最前头。 周楠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可算拿了第一。”他心中得意的同时,不觉又想。按说,这加试头名必然是要中举人中进士的,我自家事情自己知道,别到时候落了榜,成为打破这个规律的第一人啊! 这个段提学,果然够意思啊!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突然,有人在后面大叫起来。 转头一看,正是跟着跑过来看榜的徐养大。 只见徐养大一脸的灰败,双手微微颤抖。愤怒值又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只是,他因为这个赌赛不能再参加乡试的缘故,即便有赛亚人二次变身,也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沈阳大喝:“徐养大,你可是答应过谁输了就从此退出科场的,现在又怎么说?” 有他带头,众密云县的秀才也同时鼓噪起来:“对,徐养大,别忘记了。” “姓徐的,君子一诺,不要忘记了。” …… 众人恼徐养大开地图炮,自然不肯放过。 贡院外面聚了上千士子,见这边如此热闹,都强力围观。 知悉此事之后,也跟着起哄:“对,说话得算话,今后徐公子你若进考场,那就是小人,天下士子共唾弃之!” 这些秀才们都是读书不成,科举无望一把年纪的失败者,否则,也不可能落到来参加加试的地步。 这个徐养大才十六七岁,风华正茂,进了前五,进士功名稳拿,怎不叫人嫉妒若狂。 本着要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面的原则,看徐公子倒霉,不觉幸灾乐祸,心中大快。 拿到加试第二名,对徐养大来说本是一件大喜事。而且,自己已经彻底地过了心理那道关口,接下来的考试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从来没感觉自己想此刻这般匆忙自信,这般强大。 可是,现实给了他重重击——输给了周楠,再没脸去参加乡试——难道我的前程就这么完蛋了? 我又该如何面对家中的父母? 想起严厉的父亲,想起世人的目光,徐养大心丧欲死。 还算英俊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双手颤得厉害。 一个昌平秀才忙低声道:“徐公子,咱们走吧!” “不,不能走,作弊,这是科场舞弊!”徐养大惊天动地地叫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章 也是高考移民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 科场舞弊在明朝可是要掉脑袋的,从洪武年到现在,死在这个罪名上的士子和官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特别是明朝初年的南北榜案,简直就是杀得血流成河。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能震慑作弊者,实在是科举是社会各阶层唯一的上升通道。 抛开贱户不论,即便是一个穷无立锥之地的农夫、城市无业游民,只要中了秀才,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统治阶级。一旦得了举人功名,那是可以直接做官的。 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徐养大这话一说出口,周楠倒是吓了一大跳,心虚地朝周围看了看。 “对,肯定是走了门子,咱们不服。” 徐养大:“咱们要觐见学政讨要说法。” “对对对,找提学。” 众昌平秀才一阵鼓噪,几十人朝学政衙门涌去。 周楠面色大变,既想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想跟着过去。 一个密云秀才拉住他的手,笑道:“愿赌服输,这徐养大这么输不起,没得叫人瞧不起。且不要理睬,咱们吃酒去。” 沈宁也笑着说:“对对对,子木兄不用管他。你可是咱们通县这次加试的第一,明日大家都要回县里去,再次见面要等到八月秋闱。不如今日聚聚,为各位拿到考试资格的同窗贺。” 他也上了榜,心情极好。 “对对对,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亲近。”大家都跟着拱手施礼。 盛情难却,考虑到以后又要在密云知识分子圈里混,周楠只得无奈地跟着大家一起找了家酒楼。 这回密云的秀才有四十来人,开了四桌,倒是热闹。 读书人聚会,除了饮酒作乐,自然少不了诗词唱和。 这本是周楠大出风头的机会,可惜他心中担忧,只能勉强地抄了一首普通清诗应付。到联句的环节,更是一连出两次错。 沈宁见周楠心神不属,笑道:“子木兄可是担心徐养大找学政老爷闹事,其实你想多了。不过是一场加试而已,没人当真的。” “是啊,谁当真呀,子木兄,就当是一只癞蛤蟆跳你脚背上来,又咬不着你。”大家安慰。 周楠:“虽说咬不了人,却恶心死人啊!” 众人又一通劝,周楠这才明白。原来,正因为洪武年太祖朱元璋为政太酷,杀功臣,杀官员,蓝玉案,空印案,南北榜案,可说是每过得几年就要割一次韭菜。杀得官员和知识阶层闻风丧胆,最后大伙儿都想通了,做官固然风光,可性命要紧啊! 到后来,大家都不去参加科举了,安心在家里当缙绅,当大地主家的大少爷。 洪武朝之后,国家的政治风气渐渐宽容。到仁宗、宣宗朝的时候,朝廷善待士大夫,如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轻易不杀读书人。 没错,考场作弊是要砍头。可那也是要到乡试、会试这种直接关系到考生官帽子的考场上再说,至于童子试,其实都比较水。卷子又不糊名,考官看你顺眼了,就能放你过关。 作弊,多麻烦,直接和考官沟通不好吗? 童子试如此,更别说这种加试了。 沈宁又说:“段提学愿意取谁,给谁什么名次,自有考量,何须别人多说?徐养大这次过去怕是要自讨没趣。而且,他聚众闹事,罪责难逃,子木你就将心揣在怀里吧!愚弟已经派了家人过去打探,一有消息就会来报。咱们今日就坐在城楼观山景,看那徐养大倒霉吧!” 周楠一听,是这个道理啊!若这种考试也要追究作弊,喊打喊杀的,大明朝的知县和学政官岂不是要杀个干净。他们每年也不知道在童子试上要送出去多少人情,追究得过来吗? “是极,是极。”众人都哈哈大笑。 一个书生道:“不过,徐家在昌平还是有些势力的,徐家乃是军户出身,家中出了不少官员。同朝为官,段提学估计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最多斥退了事。” 周楠:“徐养大是军户吗?” “算是。”又有人介绍说徐养大的祖籍河南睢州,是归德豪门。 在明朝,睢州的军事、政治地位和洛阳、开封相当。/ 徐家在明朝开国的时候乃是明军的军官,还得过爵位,是地方军事权贵。 睢州有四大豪门,分别是汤家、叶氏家族、侯家、徐家。除了四大豪门之外,还有王家、宋家等十几个中等豪门。 四大豪门中特别值得说的是侯家,这个家族从明初起就出了许多人才。晚明四大才子之一,一书的主角侯方域就是睢州侯家人。 徐养大的父亲徐翰是孝宗时的进士现荣休在家,他哥哥徐养相是正德丙辰年进士现在广西做官。 徐家还出了一个人物,就是徐养大的二叔徐乾,现任福建布政使。 这简直就是一个闪光的官宦世家啊! 周楠心中好奇,问这徐家明明是睢州人,怎么落籍密云? “无他,河北科举容易耳。”那人笑着对周楠道:“子兄不也如此?” 原来徐家也是高考移民啊,周楠恍然大悟,也有点心虚。 他有点窘,端起酒杯和众生饮了一杯,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继续打听。 洪武年,朱元璋考虑到南方士子读书考试实在太厉害,每次科举,中式名额都被他们给包圆了,以至北方士人怨气极大,就实行了南北分榜制。 后来,随着经济进一步发展,中原地区也跟着繁荣起来。北方的科场竞争日趋激烈。于是,又在南北榜的基础上,将河南、四川、湖北等几个省份划出去单独成立一个中榜。 中榜的难度也大,到正德年,甚至不比南榜轻松多少。 这个时候,恰好徐养大父亲调防蓟镇,于是一家人就落籍昌平,成为睢州徐家的分之。 昌平考区属于顺天府,对徐家人来说参加这里的考试真踏马太简单了,简直就是后世的山东考生跑进了雪域高原和西域的考场。也因为这样,徐家一口气出了三个进士。 “原来徐养大也是高考移民啊!”周楠心中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段提学又刷声望 高考移民这种事情在后世实在是太常见了。 比如高考大省的山东和湖北,优秀的学生实在太多,可录取名额实在有限。每年夏天,都有不少人饮恨考场,以自己的成绩如果在别的省市轻易就能考上北清复,可你因为生错了地方,只能去读普通的211。 于是,不少家长为了孩子的前程,就在户籍上动起了脑筋。 这事也不难,许多省市对于优秀人才的渴望已经达到了变态的程度。只要你这个家长有大专以上的文凭,咱们城市就会敞开怀抱欢迎你。 但是,落籍也是有准入门槛的,这个门槛就是钱。你要想在这座城市落户,房子总得有一套吧,这可是两三百万的人命币啊!北上广,一套两居室学区房,都上千万了。 这事在古代却简单,即便是京城。如果你不讲究生活质量,只求有片瓦遮头,外城一套老破小也就几十两银子。 可是,古人都有故土情节,所谓家乡难离。你的人脉关系,学籍可都在老家,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简直就相当于后世移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不得不慎重。 而且,和现代人一张银行卡就可以走天下不同,一个家族的主要资产是土地和房屋,这些东西要变现不是那么容易,且要得到败家子的坏名声。 当然,你去外地做官,尤其是做这种镇守一方的大员,将一家人带过去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你的人脉关系都在官场上,不会因为迁移而改变。至于学籍,你一个官员要想办妥当还不容易? 这么说来,周楠和徐家这种高考移民在明朝其实是非常稀少的。 昌平徐家,或者说河南睢州徐家旁支在官场上还是有势力的。徐养大去段提学那里闹,想来学政衙门看在他二叔徐布政使的份上,或许不会拿他怎么样,最多驱除了事。 果然,正说着话,沈宁的家人就跑过来:“少爷,徐养大和五十多个昌平书生跑学政衙门去闹,被衙役们打了出来,不少人脑袋还破了,流了不少血。” “丝……”周楠抽了一口冷气,群体事件中伤了人,这可就麻烦了。 沈宁又问:“徐养大怎么样了?” 那家人回答说:“徐书生胆子小,少爷你别看他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可等衙役们亮出家伙,见了血,却白了脸,啊地叫了一声就逃了。他一跑,昌平士子群龙无首,顷刻就散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小的不放心,又跟着昌平人跑过去看,少爷你猜怎么着了?” 沈宁:“你这刁奴,还敢给本少爷卖关子,直说。” 那家人道:“我跟过去一看啊,只见那些秀才们都围着徐养大埋怨,说‘徐兄你没义气。说好了要找学政官讨要说法,怎么自己先逃了。如此没有担待,吾等羞于与你为伍。’‘徐养大,咱们看错你了。’更有人拉住他,指着自己满头的血叫他赔汤药。” “可怜那徐养大,被同伴骂得都快哭出声来。” “哈哈,哈哈,各位,别看昌平人平日里看起来铁板一块,可真有事,却作鸟兽散,却是叫人不齿啊!”沈宁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笑得直顿足:“还说什么杖义死节就在今朝,哈哈,这牛吹大了!真到患难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气节。” “是的是的,原来昌平书生都是一群胆小如鼠的废物啊!看他们以后见了咱们密云士子还敢不敢猖狂?” 考试那日,徐养大开地图炮,辱骂密云书生,大家都是同仇敌忾。如今,听到那边如此狼狈,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你的怯懦从开始都被看透。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你从来都没想过哥的感受。 周楠也是心中大快,接下来的酒也喝得分外爽利。他一口气抄袭了两首顾炎武和大伙儿诗词唱和,自然搏得了满堂彩。 直喝得酩酊大醉,这才回到家里。 醒来之后,周楠想了想这事。没错,像徐养大闹出的这种群体事件处理起来确实很麻烦,也不能拖延,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里,以免事态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闹事者的领头人是徐养大,只要搞定他一切都ok。 段提学是顺天府的学政官,辖区内的读书人是什么禀性,他自然清楚。 徐养大出身官宦世家,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代表性人物,自然是他关注目标。 徐同学那天在进考场的时候刷了一波名声,段提学就留意上了他。拿到卷子之后一看,果然写得花团锦簇,这科能够挑出这么一个有进士相的考生,也不枉老夫忙上一回,就当场录取了。 下来之后,他又叫人将徐养大的卷宗调出来,又打听了他的情形,打算作为学政衙门的重点培养对象。 他当然知道徐养大胆子小,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讲道理,直接一顿乱棍打出去,以雷霆手段将事件彻底平息。 想到这里,周楠不禁感慨:能够做到一省提学的,这智商情商和手段果然了得,值得学习。 说起来,段承恩为人做事倒有几分周楠的风格。 周楠还是有点不放心,决定先在京城家里住上几日,密切关注学政衙门的动向,以免徐养大再生事,诸葛一生惟谨慎,小心使得万年船。 事实证明,周楠的小心是对的。 徐养大不甘心,就拿到了周楠的卷子,印了几十份,见人就发。然后大加批驳,说这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也能得头名,还有天理吗?科场舞弊,手段如此拙劣,当大家是三岁小儿吗? 段大人如此作为,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吗? 矛头已经直指段承恩了。 我们的段提学听到这事,冷冷一笑:后生仔就是后生仔,想靠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对本大人不利,拿衣服、年轻、天真!若本官见招拆招,却显示不出手段来。今日就教你知道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段也同样将周楠的卷子印了几十份,并在下面写上自己的评语,和为什么给他一个头名的原故,逢人就发。 在评语上,段提学说,八股时文自从宋到如今已两三百年,可说该出的题目都已经出尽,四书五经中的每一个句子下面至少都跟着几十上百篇范文,再做也做不出新意来。 考生答卷的时候,为了引起考官的主意,不少人都别出心裁弄巧,或者专一使用华丽辞藻,以炫耀文法求关注。 一味弄巧的结果,以至到我嘉靖年时,科场文章空疏糜丽。看起来乱花迷眼,其实空洞无物,甚至离背圣人大道。 没错,密云考生周楠的文章写得粗疏,但古朴淳厚。其文发明义理,敷扬正道,正大淳确,典则深严,故尔可得第一。 最后,段大人振聋发聩发出一声呐喊,正士气文风,当从今日始! 这一段话概括起来一句话:周楠的文章是不成,可却开了一派质朴新风。老夫欲借此事宏扬正道,改变自弘治年以来把说理的八股文章当文学作品写的歪风邪气。你们若要置疑,冲着老夫来就是。 知我者,其惟乎!罪我者,其惟乎! 看到段提学的评语,周楠瞠目结舌:老段这是在刷名声吗……泥马这也能刷,真是丧心病狂啊! 段提学这么一搞,士人都深以为然。 确实正如他的评所说,八股文章发展到现在,已极尽完善了,要想写出新东西来也是非常的难。到最后,只能拼文笔。谁的文笔华丽,谁就能拿到好成绩。 问题是,文笔这种东西太吃天分,不是后天努力就能得到提高的。而且,什么是好文笔,什么是差文笔,也没个标准。 经老段将这个道理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我辈读书究竟是为什么?不外是明白圣人所说的道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言一行,都要遵守圣人大道。 经义和为人处世的哲学道理才是我们应该学习和践行的,做人做事治理国家,依靠的是道德,而不是所谓的文笔。 段提学果然是当世大儒,道德君子,我辈楷模啊! 如此,段承恩又狠狠地刷了一波声望,得到了士人和朝堂诸公的交口称赞。 老段已经一把年纪,后来到了退休年龄,吏部考虑到这老先生声望实在太响,得谨慎,又让他干了一任。 这是后话。 周楠虽然被段提学拿来刷了一次声望,但得了第一还是心中大爽。 比如,就有王世贞派人将周楠考场上的文章送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修改的字句,几乎是重新作了一遍。 又下了评语,大约是说,文章义理都对,但这样的文章拿到乡试考场是肯定是不成的。你得第一,是投了段提学的眼缘,别听外面的人瞎咋呼,觉得自己就了不起。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以后别轻易拿文章给别人看,你丢得起人,老夫还丢不起人呢! 周楠不觉脸红,他还没膨胀到觉得自己是天才的地步。 咱家就是个普通读书人,可没象其他穿越的主角那样一进考场就要连中三元,甚至六元。 能够中个举人、进士就行,即便是吊车尾。 这场加试算是过了,到乡试还有半年,也不急。 现在是时候想想怎么铲除严党,搭救师公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刷名声的后果 回到白各庄之后,周楠提起了精神擦亮眼睛盯着往来的帐目,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可惜忙了半月,却是一无所获,军器局帐目上的往来都很正常,也没有看到有可疑的资金流动,这让他有气力无处使。 想想也对,严党如果要为福建前线筹措军费,起码要调动几十万两白银的物资。如此大的动静,必然做得稳妥,可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行人就能接触到的。 说到底,军器局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衙门,在明帝国的组织机关中只是神经末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运,很多事情随缘,不能强求。 只是师公那里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判斩立决? 一想到恩师王世贞悲伤的脸,周楠第一次感动如此难过。 自从上次来领过俸禄之后,副使李高就没有再来过军器局。估计这小子也觉得斗不过周楠,来军器局做摆设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就旷了工。 李伟李高父子是寒门出身,据传言,未来的李国丈小时候还做过走乡串巷的皮匠。因为李妃的缘故,李家才发达了,成为通州缙绅大户。估计是因为早年吃过不少苦,李家父子对于金钱比一般人更热心。 他们打着裕王府的牌子,在外面搞了许多事情。 李家皮包公司的生意不少,分分钟百万上下。军器局这边的生意既然做不成,那就换个项目,不再同周楠纠缠。 朱聪浸终于回大同了,临离开京城的时候跑白各庄来和周楠聚了一次。听他说,李家父子最近在做一笔大生意——负责景王的就藩事务。 听他这么说,周楠有点糊涂,问:“景王是谁?” 话一问出口,周楠才忍不住拍了一下额头,暗想:倒是忘记嘉靖还有一个皇子了。 史书上说嘉靖子嗣艰难,又说“二龙不相见。”正因为这样,嘉靖和裕王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如此,周楠就先入为主地以为,裕王这个帝位的唯一继承人是皇帝独子。 其实,嘉靖还有一个儿子,叫朱载圳。他生于嘉靖十五年,今年二十五岁,十八年的时候被封为景王。 按照明朝的制度,亲王二十岁的时候就要离京就藩。可景王都二十五岁了,还居留京城。 原因很简单,嘉靖一直不见儿子们。大约是对孩子心怀愧疚,就一直没有提这件事。 但老这么住着也不是办法,祖宗家法还要不要了。 刚过完年,刚入阁的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就上折子奏请景王离京,道,世上岂有二十五岁依旧留京的藩王,体统何在,法理何在?若怀了制度,以后别的藩王纷纷效仿,国家岂不是要乱套? 措辞极其严厉。 有李阁老带头,御使言官也蜂拥而上,请景王就藩的折子都快将御案给埋了。 嘉靖实在是被他们惹烦了,便让司礼监批红,准了。又念及父子亲情,特意下了恩旨,将景王的封国定在安陆,也就是后世的湖北钟祥市。 安陆可是嘉靖龙潜时的旧邸,这次景王去安陆也算是回家了。 亲王之国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给王府配备一众官员,王府的财物也要全部搬过去。 另外,朝廷也需要拿出一大笔钱为其置办产业养赡,用来采购日常物品和庄田。 比如后来的万历朝福王二十岁去洛阳的时候,万历皇帝怜惜这个儿子,大笔一挥,拨下了上百万两银子,又命令朝廷给他四万顷养赡庄田。 当然,以万历皇帝吝啬的性子,这钱肯定不会自掏腰包,都着落到当时的首辅叶向高头上,逼得叶阁老差点上吊。 好在嘉靖皇帝比起他的孙子万历要宽厚些,也知道国库实在拿不出钱来,就算逼他们也榨不出油水,反浪费口水给自己添堵,就发了内帑。 所谓内帑就是皇室的小金库,皇家给太监、宫女开工资,修建宫观,婚丧嫁娶,都从这里开支,这笔钱日常都由司礼监管理。 到清朝的时候,鉴于明朝内侍乱政的前车之鉴,裁撤了司礼监。设了内务府,由宗室掌官。 嘉靖为人忌刻,可对儿子们却是极好的,这次送景王去安陆难得地大方了一回。 皇家采买从来都是油水十足的美差,一件不值钱的东西,经过数道环节层层盘剥之后就变成了天价。其中最典型的事件是清末慈禧太后有一天想吃包子,叫太监上街去买。外面两三文钱一个的鲜肉包子送进宫中,就敢报销十两银子,可见这回扣吃得有多狠。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 如今,景王府置产,这可是上百万两银子的大生意,怎不叫人眼红眼绿,想分一杯羹的人多了,李家也盯上了这笔买卖。 当然,李伟李高也不能将这一百万的生意包圆。现在的他们还不是外戚,上不得大明帝国权贵的台盘,只能弄点边角余料贴补生活。 这其中,金银器皿和首饰打造是其中最赚钱的业务。 李伟就求到了司礼监掌印黄锦那里去。 黄锦是个谦和的人,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大家心目中却是个非常好说话的好好先生。 见李伟来求,就点了头。 这段时间,李高正忙于此事,怎会有空来白各庄当泥塑木雕。不过是每月二两银子俸禄的官职,还得受上司和同事的白眼,李同学自尊心受不了。 “子木,你猜,这笔生意下来,李伟能够得多少好处。”大约是知道周楠不吃自己买关子这一套,朱聪浸伸出两根手指:“至少两万。” 他一脸羡慕,接着又叹息道:“都是宗亲,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啊!” 周楠心道,谁叫人家生了个好女儿,你若有本事也生一个,嫁给皇帝啊!不对,都姓朱,不合礼制,你这辈子却是没机会了。 他笑道:“你也别羡慕李伟,各人有各人的命。再说了,咱们弄的那本你可没少赚。以后再出几本好书,不什么都有了。” “要不你问你家恩师要本稿子?” “此事休要再题,恩师他老人家写就是个兴趣爱好,不图出书不图钱的。” 朱聪浸:“要不你写一本风月书儿,以你现在的名气,在我的经营下,绝对大卖。” “叫我写风月书儿,休想。”本大人可不能自坏名声啊!节操这种东西丢了可就拣不起来了,我可是立志要做进士的。如果因为写风月粘上诲淫诲盗,败坏人心的名声,以后也不要在士林里混了:“再说我的文笔不成,这种东西可写不了。” “不啊,你的文笔不错。子木顺天府加试的卷子愚兄看过的,简单直白生动有趣,就算读书不多的人也能看明白。风月儿要的就是这种东西,务必要所有人都看懂才好。”说到这里,朱聪浸两眼放光:“再说,子木最近名声已经起来了。名气就是银子,咱们就打着你的旗号出本风月书儿。你想啊,段提学到处宣扬,说你文章厚实刚健,将义理说透了,简直把你夸成朴实君子。现在突然弄一本这种书儿出来,能不轰动吗,别人能不掏钱买一本看个端倪吗?” “子木,拿你的话来说,就是制造噱头,制造话题。你好好弄一本交到书坊里去,我不在京城的期间,你自己经营。得了银子,咱们六四分成。” 周楠大怒:“你别说了,我又不是疯子,怎肯自污?再废话,你我这个朋友也别做了。” 狠狠拒绝了朱聪浸之后,周楠大觉奇怪,问:“朱兄,我现在名气很响亮吗?” “子木你还真是在这京郊呆成聋子了,却不知道你现在名声已经起来了。加试之后,先是昌平生员徐养大印了你的卷子四下发放,接着段提学又来凑这个热闹,如今你的来历可说是已经被京城里的人翻了个底朝天。” 朱聪浸接着说,官场和士林中人一查,才愕然发现,周楠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如此离奇。而且,他还做得一手好诗词,乃是两淮文坛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简直就是千古绝唱,这可是传诸后世的。 又想起徐九公子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两人的风格竟是如此相似,珠联璧合,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我大明朝一口气出了两个婉约派大家,实乃诗家之幸事。 坊间已经有人称赞说,徐九公子是当世李易安,周楠是周美成周邦彦。 说完,朱聪浸又是眼睛一亮:“子木,风月写完之后,你再受累出一本诗词集。” 周楠一阵无语:“你这是尽着一只羊身上的毛薅啊,宁死不从。” 周邦彦什么人,北宋大作家,宋徽宗姘头李师师的姘头。 皇帝睡李师师的时候,这厮吓得躲床底下听活春宫,在历史上名声可不好。 被人比做周美成不是好事,周楠愿意出名,却不想出这种名。 段提学刷名望的时候,顺便帮周楠刷了一下,隐约间周大人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和朱朋友依依惜别,又预约来年春节再聚之后,一个衙役拿了个片子进来:“禀大老爷,有个叫陈洪的在请你过去赴宴。” “没听说过这人啊!”周楠以为是来做生铁生意的商贾想要讨好自己,就拿起帖子顺手扔进废纸篓中,准备回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心脏突然猛地一跳,忙俯身将名刺拣起来端详了片刻,朝门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 死士 “难道是他……他竟然跑白各庄来,就为见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可能吗?” “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或许是凑巧,我也想多了。” 一路上,周楠心中都乱糟糟地想着。 不片刻就到了酥玉楼,这地方周楠来应酬过多次,算是熟客。 虽然说楼子里的女子的相貌见仁见智,可这里却是白各庄最高档的地方。但凡有客人来,也只有这里能够接待。 说是赴宴,预料中的满桌酒菜一样也无,只清茶两杯。 一个张苍白面庞的中年人正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目光锐利地看过来,落到周楠的脸上。 说来也怪,被他盯住,周楠眉心竟有点微微发涨的感觉,心理压力极大。 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大人物也见了不少。比如内阁辅臣徐阶,锦衣卫北衙镇抚司、淮安知府,皇室公主……不是吹牛,在任何一个人面前他周子木都能谈笑风生。 惟独见了这个叫陈洪的人,分外的紧张。 没错,这人就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陈洪。 上次朱聪浸领着宗宗室叩阕上书,过来捉拿御使沈阳的就是这个陈洪。 司礼监中掌印太监排名第一,但若说起谁权力最大,还真得数陈洪,他可是大明朝的特务头子。一个眼色递下去,就能叫你人间消失。 陈洪今日一个人坐在屋中,他身上穿着一件道袍,头上挽着后世丸子头式的髻儿,用一根玉簪穿了。 他面容苍白,看起来就好象是一个酒色过度的嫖客。 周楠心中突然想起一句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就绷不住笑道:“见过陈公公。” 陈洪忍不住愕然问:“你认识咱家,又笑什么?” 周楠忙道:“上次陈公公捉拿沈阳的时候,下官正好被沈大人申斥。若非公公,周楠那日怕有麻烦。今天见到公公,心中欢喜,不觉忘形。” “原来是这样,咱家怎么说看你有些眼熟。”周楠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陈洪何等身份,内相第二人。像他这种小官儿能够见上一面已是天大机缘,自然是喜不自禁。 “咱家执掌东厂,别人见了我都是吓得魂不附体,周大人胸有静气,不卑不亢,不愧是读书人出身。看座。”不卑倒是不卑,这个周行人见了本公公倒是亢奋得紧。陈洪让周楠坐下,以他阅人无数的眼睛看来,这人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官迷,见自己就高兴成这样,倒可以使用的。 周楠坐下喝了一口茶,再次拱手:“不知陈公公来白各庄,下官接待不周,还请恕罪。这地方乃是穷乡僻壤,也没有特别地方,也就营造工坊那边有座唐朝的砖塔还能看看。当地人没见识,将这座塔和河边的小码头还有庄外的田野凑一起弄成三景。曰:古塔夕阳、野渡晨雾、墟里孤烟。今日天气不错,公公可去砖塔那边看看。” 陈洪哼了一声,语气严厉:“你当咱家来白各庄就是为了踏青的?” 周楠:“还请公公吩咐。” 陈洪:“你一个小行人,又不是咱家的人,你还配不上我来吩咐。不跟你废话了,有个事你帮我做。” 这话非常的不客气,简直就是直说周大人连做我走狗的资格都不够,叫你做事,是对你的提携,谢恩吧! 周楠作为一个能够和内阁次辅谈笑风生的男人什么时候被这么小看过,心中窝火,淡淡道:“下官只是个小小的行人,且不是宫中内侍,宫里事,周楠怕是办不了。” 陈洪不容周楠拒绝:“这事你做得了,就是去演个苦肉计,让人把你错手把你给整死。最近你的名气很大嘛,又是行人。你说,如果死得冤屈,正人君子必然不服,这个动静就大了,咱家也能做一篇漂亮的文章。” 周楠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低呼:“陈公公这是要让下官做死士?公公若要取我性命,自可罗织罪名派厂卫来拿。天地间自有必申之理,我想三法司必然会给周楠一个公道。” “拿你,你还不够资格,先做个四品官再说。”陈洪不屑一顾:“你不是和李高不睦吗,挑个由头,找个日子去李家,激怒李伟父子,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不是在他家里闹过自尽吗,再来一次也无妨。” 周楠气得笑起来:“陈公公,蝼蚁尚且偷生。周楠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却是李家送死,你当我是疯子还是傻子?”他已经有些明白,这陈洪是要搞李伟。 “你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在咱家看来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代也简单。付出就有回报,就看这个回报的大小而已。再说了,做死士也不一定死。只要你被李伟父打得极惨,能够半身不遂,或者屎尿失禁也可以,就看你的运气。” “这不可能。”周楠怒极,你这个死太监才半身不遂屎尿失禁。 “锦衣卫世袭千户。”陈洪淡淡道。 “什……么……” 陈洪:“许你一个世袭锦衣卫千户,如果你活着的话。若是被李伟打死,叫你儿子做。对了,你好象有个儿子。不错啊,襁褓中就做了锦衣千户,真是好运。” 周楠不禁心中大动,陈太监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联络锦衣亲军衙门,确实有能力为自己谋得一个锦衣卫世袭千户的职位,这也是一桩大机缘。 老周立志做官,挤进文官体系。 文官在明朝确实风光,可官职是公器,政治遗产却不能传给子孙。 就算你贵为宰相,简在帝心,也最多荫一子在中央机关做个杂流闲职拿死工资,靠不多的俸禄过日子。比如,严嵩的权力大吧,他的孙子严绍庆也就做个尚宝司司丞,平时屁事没有,二十来岁年纪就开始喝茶养老。 大臣们的子孙能读书也就罢了,如果没这方面的天分,用不了几代就变成了平民。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得就是这情形。 明朝文官系统之外,还有武官勋贵体系,比如锦衣卫。事少离家近,待遇又好,子孙又能接班,倒是一条好路子。 周楠不觉大为心动,云娘和素姐的家书上说自己的长子性格老实,估计读书是不成的。而且,科举这条路实在太艰难了,如果能够谋个锦衣千户的职位可保他一世衣食无忧。 我自然是不会去做锦衣卫的,让孩子干这个职业也不错。 可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李伟是那么好对付的,真送上门去叫人打,能活着离开吗? 不对,李伟现在只是个小人物,在大明朝官场上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还不值得堂堂司礼监首席秉笔下手。 那么,问题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陈洪针对的是裕王府。 朝堂大人物之间的过节和矛盾,周楠也不想过问。可叫自己做弃子,做牺牲品却是不可能的。 周楠浑身都是鸡皮疙瘩,陈洪要搞害裕王,这可是朝廷核心决策层的角力。 这两方势力就如同两口大石磨盘,自己一个小人物置身其中,磨盘只需轻轻一转,就能将我磨成齑粉。 陈洪之所以选择周楠做这个死士,那是因为周行人和李家父子矛盾极深,上次还以死抗争。李家报复周楠有动机,有能力,合情合理。 况且,周楠被段提学附带着刷了名声之后,已经有了才子、君子的光环。如果被李伟打成变形金刚,甚至直接打死那事情就大了。别忘记了,周楠还是行人,清流言官预备役。御史们同仇敌忾,必然不肯罢。 到时候,多方用力,李伟的麻烦就大了。 整李伟,李王妃必然动用王府的势力搭救。这样,裕王也被拖下水去。 这篇文章就作大了。 “朝堂大姥政争的浑水趟不得。” 陈洪大约是居上位颐指气使惯了,可管不了周楠怎么想,站起身来:“就这样吧,好生做,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会做聪明事,休要自误。”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你既然知道了这等机密大事,已经脱不了身了。若不肯,咱家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人间消失。 送走陈洪,周楠心中大苦:段承恩你这老混蛋,你刷名声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劳资这次被你害惨了。 这事不答应陈洪是不可能的,厂卫可不比文官系统,做事也不择手段。你就算得罪了内阁阁老,大不了不做官。可若是得罪了厂卫,那就是活不成了。 从内心中来说,他是不肯和陈洪勾搭的。这厮实在太气人,从头到尾除了胁迫就是胁迫,简直就是视他周某人如芥子。 没错,我是个小人物,可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尊严。 这顿打肯定是不能吃的,应该怎么办呢? 周楠凝神思索,将陈洪的史书上记载在心里过了一遍。 “司礼诸阉滕祥、孟冲、陈洪方有宠,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作鳌山灯,导帝为长夜饮。” “洪尤贪肆,内阁大臣亦有因之以进者。大学士高拱荐御用监陈洪代,保由是疾拱。及洪罢,拱复荐用孟冲。” 按照史料上记载,这个陈洪至少还要风光许多年,到隆庆朝末年才失势。如今他正当红,真叫人头疼啊!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四章 婚期已定 做房间里坐了半天,周楠不得要领,也没想好应对之法,只得无奈地站起来。 正要出去,就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彪形大汉挨到他面前,一拱手:“小人见过老爷。” 说是大汉也不准确,此人虽然身高体壮,腰粗如五加仑水桶,却面白无须。不用问,他就是个太监。 周楠:“你是?” 那太监道:“小人汪连,从现在开始是老爷你的师爷。” “师爷……”周楠一阵无语,汪太监你这模样说是保镖别人还信,师爷,可能吗? “对,得了督公之命,小的从现在开始辅佐周大人。” 周楠:“本官员一年才多少俸禄,可养不起幕僚,对了,陈公公让你在我这里干多久?” 汪连:“陈公公吩咐了,等到大老爷死了,或者被人打得趟床上起不来小人就可以回去了。” 周楠立即明白,这人是陈洪留下来监督自己,以防他虚以委蛇出工不出力。 说完话,汪连又笑道:“大老爷,小人也不缺钱,不要衙门里一文钱工食银子的。至于这差事的一应开销,我可预先垫付,到时候到厂里报销就是。” 听到厂里二字,周楠心中一动:“这么说来,汪公公是东缉事厂的?” “不敢称公公,大人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行人却不知道,东厂虽然说由厂公执掌,里面却没有一个内侍,小的以前在尚衣监当差。” 尚衣监负责皇帝冠冕,在内宫十二监中属于混得极差的。 汪连又接着问:“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去李家,小人也好陪同。” 周楠:“汪连你要随我一起去李家吗?李伟父子和我仇深似海,进了他家门,那就是九死一生,须牵累了你,本官也于心不忍。” “为陈公公效力,虽九死而不悔。”汪连道:“小人到时候只不过是大老爷的随从,只要我冷眼旁观,李伟估计也不会对我不利。再说了,就算挨他们打,以在下这皮粗肉厚的模样,就算大人被打死了,小人估计也伤不了皮毛。” “你还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呢?不急,李高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军器局。就算本官要寻他晦气,也没个由头,等着吧!”周楠听他一口一口自己要被人打死,气得鼻子都歪了。 有心给汪连一点颜色瞧瞧,周楠道:“既然汪连你一应开销都可以去厂里报销,那还说什么,咱们先花差花差,先点十几个姑娘,今日花费你掏腰包。” 汪连大惊,十几个姑娘,这……起码好几十两银子,这厮是居心要给自己好看。 他抓起桌上的杯子,只恨不得直接摔到周楠头上:“你这个狗……” 周楠也沉了脸喝道:“汪师爷,别忘记了尊卑有序,你既然做了我的幕僚就得守规矩。若是犯了我的规矩被赶回去,看你怎么向陈公公交代。” “你……好,你点吧?”汪连想起陈洪的厉害,打了个寒噤。 周楠突然哈哈大笑:“罢了,你又不能人道。等下本大人风流快活,你在旁边看得到摸不到,心头如刀绞,却是不美。本官乃是道德君子,如何能留宿青楼?走,咱们回去!” 汪连一脸铁青,手上一用力,竟将那只薄胎瓷杯捏碎了。 “好大手劲,可是练过的?”周楠喝了一声彩。 汪连只是不理,但双手还是因为气恼微微颤抖。 周楠又逗他:“老汪,你很生气吗,生气伤肝,段提学的儿子就是因为气恼郁结于心,最后得病死了的。对了,你是不是每个月这几天心情都不是太好,看谁都不顺眼,总想发火,从不例外?” 汪连一呆:“确实,你怎么知道?” 周楠:“你们内侍进宫的时候,受了那一刀。脐下三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一割了之,也算不得男人了。没喉结,不长胡须,和妇女又有什么区别。因此,女子该有的毛病你们都有。得了病,太医下药的时候也要按照女人开方子。” 汪连这才明白,周楠是讽刺自己和女人一样正处于月信狂躁期。 顿时怒极,就要发作。 周楠忙又将一个杯子递过去:“老汪,如果真感觉心头不舒服,捏个杯儿发泄一下。” 汪连咬牙切齿:“我倒是想捏断大人的脖子。” 周楠:“就算想要捏断我脖子,也得让李伟父子来。老汪我劝你还是省省吧,知道什么叫碰瓷吗?” 汪连:“还请教。” 周楠:“本官身子弱,老汪你手下又没有轻重,我若是伤重倒地,在病床上躺上十天半月,陈公公的差事怕是气力去办了。” “你……还是个读书人吗,无耻!” 周楠哈哈大笑:“走,回衙门去,和你的同僚们认识认识。” 皇宫是天底下最凶险,斗争最激烈的地方,这个汪连能够在哪种地方健康成长到三十多岁,又入了陈洪的眼,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今日被他玩得团团转,周楠感觉到分外的畅快。 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刚出了走不了几步,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狗官,拿命来!” 却见,余二从旁边冲了出来,举起沙锅大的拳头就要和周楠拼命。 旁边,一个妇人惊叫一声:“老二,你干什么,不要,不要啊,哎哟!” 惊叫这人正是九公子的母亲余氏,她本就是个瞎子,这一急,竟跌倒在地。 余二见姐姐倒地,急忙停下来将她扶起,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周楠。 汪连刚才在周楠那里吃了憋,满腔的怒火没地方发泄,满面杀气地看着余二。 周楠一看不好,忙走上前去:“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可还记得我?” 余氏笑道:“听得出来,你是周大人,上次去我家找过阿九的。”说着就伸出手来。自从周楠让师娘子休了余二之后,她就被女儿接到白各庄和弟弟一起生活。 周楠忙将脸凑上去叫她摸:“老夫人好记性,阿九呢?” “阿九要嫁人了,日子就订在下月十五号。现正在府中学针线女工,太老爷说了一个女孩子不好成天在外面乱跑的。” “什么,阿九要嫁人了,嫁给谁?”周楠心中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余氏:“还能是谁,自然是严相公家的长孙,也是做官的。她虽然给人做小,可太老爷这么说了,又能如何。咱们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啊!” 说罢,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五章 初露曙光 周楠参加完加试回来已经半个多月,现在已经是月底。 阿九和严绍庆的婚事订在下月十五,也就是说还剩二十来天。 不对啊,我不是帮她写了一本饮水集自污吗,严家怎么还肯纳她进门,这事情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严绍庆这个情敌周楠下来之后也找人打听过,听说此人平日里好酒探花不说,还养相公养书童,生活作风糜烂。 周楠一想到阿九这么一个潇洒的女孩子被他压在身下的情形,就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时候,严嵩倒台之后,龟相徐阶为了表示和严党划清界限,竟让自己孙女自杀。 “不,不能这样……”他眼圈红了,捏紧了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什么不能这样?”余氏好奇地问。 周楠:“没什么,没什么……” 余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狗官原来中意我那乖侄女儿,呸,你也配!哈哈,你现在知道失去心爱女子的滋味了吧……呜呜,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啊?” 堂堂一条的汉子竟抱着头蹲在街边哭起来。 余氏叹息一声,伸出手轻轻拍着兄弟的肩膀:“都是命啊,老天爷这么安排的,能有什么办法?” 周楠也不知道自己回到衙门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坐了多久,直到天黑。 有人叹息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转头看去,正是汪连。 周楠:“你一个老妪,懂什么情爱?” 汪连:“咱家在宫中也有对食,这事自然明白。” 所谓对食,就是年纪大的太监和宫女像夫妻一样过日子,算是生活中的一个伴。 周楠倒是来了兴趣,上下打量着汪连,一句“你们谁攻谁守”差点脱口而出。 汪连如何不知道周楠的龌龊心思,自然不肯让周大人发挥下去,淡淡道:“以大人现在的情形来看,简直就是生无可恋。对了,忘记禀告大人了。就在刚才李高回军器局了,又押了十来车上好精钢,照旧被郭副使退了回去,两人发生了口角,现在还在营造那边闹。另外,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也被惊动了,现正在那边大发雷霆,说是要摘了郭副使的帽子。他好象是周大人你的顶头上司吧?你倒可是借这个由头和激怒李高,和他发生摩擦。事不宜迟,小的现在就陪你去营造那边,想办法让李高打大人一顿。如果打得不够狠,明天继续去李家闹。” 你周大人不是失恋了吗,那还不去死? 周楠大怒:“汪连,搞清楚了你现在只是我的幕僚,滚出去!” 汪连也不生气,一拱手:“那小人下去准备车马了。” 汪连这么一说,周楠才愕然想起自己有一个顶头上司,那就是工部营缮所主事,进士出身,正六品朝廷命官,算是工部的实权官员。 这个主事姓陆,名怀礼。周楠也是在上任之前去他那里拜见过一回,两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到军器局都快两月了,这人还从来没有露过一次面,周楠也当他是个摆设。 今天突然光临,周楠不敢怠慢,忙坐了马车过去。 到了地头,却见到工坊里灯火通明,一群李家的夫子正和衙门里的兵丁闹成一片。老郭和李高怒目而视,互相试图用目光杀死对方。 老郭的官帽子已经被摘了,秃头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闪烁。 周楠走到一个身着大红官袍的官员面前一施礼:“下官周楠,见过陆主事,夜黑风高,仔细受凉了,还请去衙门说话。” 陆怀礼毫不客气起训斥周楠:“周大人,我问你,房山李家的铁矿是不是一直送到军器局来的?” “是,以前一直都用房山的生铁。” 陆主事:“那为什么不用他家的生铁?” 周楠:“下官自然有下官的理由,主事还是进衙门去说吧!”难不成当着这里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李高想抢班夺权,自己为了维持衙门的秩序这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好让姓李的懂得一点规矩。 李高就跳起来:“什么理由,能有什么理由,还不是因为下官没有给他好处。姓周的就是个贪官,陆主事你得替我做主。” 陆主事朝他点点头,继续呵斥周楠:“周楠,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事就在这里说吧!本官再问你,李副使供的铁质量可是不堪使用?” 周楠:“没有,李副使家供的都是上好精钢,几乎不用再怎么锻造,直接就能使用。” 陆怀礼立即翻脸了:“那好,既然如此,本官且问你,既然李大人供应的都是上好精钢,你为什么不收?嘿嘿,果然是因为李大人没有给你好处的缘故。你一个贪墨的罪名是跑不脱的,来人,摘了他的官帽?” 这是要将周楠就地免职。 立即,陆主事的一个随从就要上来摘周楠的帽子。 周楠脸色一沉,提起巴掌就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卑贱小人,给我滚开!” 他身后,汪连公公心中大喜: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周大人果然行动力惊人啊!不对啊,你应该打李高才对,别弄错了目标。 “好个狂悖小人,周楠,你想干什么,来人把他拿下!”陆主事大吼。 周楠却用更大的声音吼道:“陆大人,本官这顶帽子你还没资格摘?” 陆主事:“小小一个九品杂流,本官还不信这个邪了,动手!” 周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陆大人你别忘记了,本官可是行人司行人,是吏治部发文任命的朝廷命官,你可没资格免我的职。” 陆主事一楞,确实是。若周楠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大使,说免了就免了。可他却是个行人,清流言官的后备干部,自己确实没有权力摘他的帽子。 这厮好好的行人不做,怎么跑来当低品大使,疯了吗? 周楠今天心情正不好,喝道:“陆主事,下官忝为军器局大使,收谁的铁不收谁的当可一言而决,还请你不要插手局务。今天这李高的铁,本官还真就不收了?” “好你个混帐东西,你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和本公子作对吗?”李高大怒,“来人,打死这个狗官!” “都住手,李高,不要造次,本官自有见较。放心好了,这狗才猖狂不了几日。”陆主事身为主管官员,这么多人若是打起来,死了人,也脱不了干系。 他铁青着脸盯着周楠,继续训斥:“周大人,没错,本官是免不了你的职,你就等着本官弹劾你贪墨之罪吧?” 周楠:“下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又没有收李副使一钱银子,贪墨之罪只怕还论不到我头上。倒是大人你大夜里跑来给李大人撑腰,倒是可疑得很,没准还真收了他的钱。下官也要向有司举报大人。” “好猖狂的东西,还举报本大人了!”陆主事终于被周楠彻底激怒了,骂道:“真是不知道死活,东南前线的将士都指望着工部解送军械过去,若是误了日期,以至战事不利,你等着掉脑袋吧!老夫今日回去,就上折子弹劾你。” “对,弹死他。”李高厉声叫嚣。 周楠突然眼睛一亮,心中狂喜:“可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原来这些军械都是要送去东南胡宗宪那里去,这事怕是要着落到陆怀礼身上。本大人在军器局呆了这么长日子,总算要功德圆满了。” 此事说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福建前线军资匮乏,胡宗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被逼无奈,年前甚至之前跑回京城要钱,结果只得了二十万两白银。 这点钱只够福建前线人吃马嚼,根本不足以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严党自从严世藩病重之后逐渐失势,东南战事是他们立足的基础,胡宗宪是他们的门面,势在立保。 他们急需要一场边功长脸,也让皇帝知道国家还是离不开他们的。 为了支援福建,严嵩自然会到处筹措军费。 这些钱不可能直接发到军队里去,需要变成被服、粮草、器械等物资。不然,你将钱直接发到军营,那些杀坯就敢直接揣进自家腰包。 国家自有制度,为了防备军队统帅专权,一应军需都要由专门的部门发放。 于是,这些钱最后还得转到相关部门,比如工部的皮做局、军器局、鞍辔局、硝磺库、铅子库、炮子库、官车库制造成实物,然后转运到军队所在地方的布政使司配发。 制度就是制度,必须遵守。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军务的事情,若程序不对,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严嵩所筹措的军费就会有一部分变成原材料送到工部,然后做成实物送去福建。反正工部是严家的基本盘,小阁老严世蕃在这里经营多年已经营得铁板一块。下面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大多是他们的人。 就连坐堂的太监和锦衣卫也得过他们不少好处,装着看不见。 这在计划外生产出的物资,也就是在帐本上动动手脚就能将帐抹平了。 这也是徐阶让周楠来军器坐镇的原故,就是料定了这一点,让他来拿证据。 万万没想到李家父子竟然牵扯其中。 以前军器局制造器械先是将生铁收购回来重新锻造成精钢,然后再做成兵器。现在咱们直接送精钢进局子里来,如此所制的器械就凭空多了一倍。 这多出的兵器直接可以绕过周楠送走,帐目上也看不出漏洞。 国企采购从来都是一件暴利生意,比如现代社会那个的名曰“如果没有想象,世界将会怎样”的电器,配置低得令人发指,开个就能够卡成狗。可因为搭上了采购这班顺风车,就敢卖高价。 李高恰好得了军器局副使这个职务,严党知道他爱财,就找他沟通。 李家爱财,为了钱,什么原则都不讲,双方一拍即合。 原本以为,凭未来李国舅的身份,架空小小的大使,掌握军器局当不在话下。谁曾想钻出来周楠这么个新人。在局里的权力斗争多,李公子一败涂地,连班都不敢上了。 那么,怎么处理呢? 福建那边一日急似一日,陆主事也坐不住了。亲自出马,准备将周楠就地免职。 却不想,俺老周可是个行人,却不是你想免就能免的。 周楠在电光石火中就将这事想透了,既然严嵩的资金已经显形,已经有一部流到李伟手头。李家父子、陆主事可为人证。 现在就差严嵩的资金从何而来以及相干证据了。 扳到严嵩,彻底铲除严嵩这事已现出一线曙光。 只有扳倒了严嵩才能救师公一命。 只有扳倒了严嵩,九公子就不用嫁给严家做妾。 还有二十天就是婚期,师公的判决就要下来,时间不多,必须抓紧了! 周楠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微一拱手,淡淡道:“恭送陆大人,恭送李副使。” 天色已晚,初春季节又冷,这个时候京城城门已关,再回去已经来不及。 这姓周的竟然连公房也不给本官住,小人,小人!陆怀礼心中大恨,一拂袖自和李高去客栈。 等到陆怀礼,李高一行人愤愤而去,老郭哭丧着脸:“行人,下官怎么办?” 你周大人是言官,陆主事拿你没奈何,可我老郭现在已经被除去了官身了啊! 周楠安慰道:“老郭放心好了,没事的。” 汪连:“大人若是没事在下先回屋歇息去了,大老爷你还是早些安歇,别忘记了明日还要进城公干。”说罢给周楠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示意说今晚的事情干得漂亮,李高已经彻底被你激怒了。明天周大人若是登门拜访,估计一顿暴打是逃不掉的。 老郭还是不依,继续纠缠着周楠:“行人,老郭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你可不能让我没个下场。没有这俸禄,我只能上街讨口去了。” 周楠有点烦了,喝道:“老郭,不就是不做官吗,还不至于到吃不起饭的地步,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对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急成这样?” 老郭看周围无人,这才忸怩地说:“延庆官学伙房的贾大嫂有了,找我要钱。说若是不肯,要找我浑家要个说法,我都快被逼疯了。” “什么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从来没见到过这种奇怪的要求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周楠已经摸到了这迷局一样的嘉靖朝末年朝堂之争的脉络。 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优势吧,先天就比陷入局中的古人多一份超然的视觉。 旁观者清。 正因为有这份先知先觉,他感觉到能够把握自己,并改变身边人的命运了。 兴奋,实在是太兴奋了,竟至失眠。 第二日一大早,汪连就敲响了周楠的房门。 “啊,是汪公公,这么早你来寻本官做甚?”周楠打着哈欠,睡眼朦胧。 汪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第三者,才严肃地说:“大老爷,咱家现在是你的师爷,请叫我的名字。” “恩,汪师爷,什么事啊?” 汪连:“大老爷,今天说好了要去李家的,此地到京城还有点路程,还请快些动身。” “急什么,本大人还没睡好呢?等我睡好了再说。”说着话,周楠不住打着哈欠,顺势又倒回床上去闭上了眼睛。 汪连:“大老爷,正事要紧。” 被人打搅瞌睡简直不可原谅,今天李伟家本大人是要去,这是搬倒严嵩铲除严党的关键。可有汪连这条尾巴跟着,却是不方便,得想办法把他给甩了。 周楠:“正事,能有什么比睡觉更要紧的。本大人睡不好,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再说了……”他嘿嘿笑道:“汪连,今天这趟明摆着是去九死一生。你觉得本大人是那种赶着去投胎的人吗?别人上刑场,左右要吃个断头饭。本大人囫囵瞌睡总得睡上一觉吧?” 汪连:“大人准备睡到几时?” 周楠:“谁说得准,睡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你,你给我起来!”汪连大怒,伸出手抓住周楠的胳膊,准备用强。 周楠脸一沉:“汪连,你可别忘记了,你现在是我的师爷,有这么无礼的师爷吗?惹恼了我,本大人吼一声,叫人把你打死在这里。至于陈公公那里,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反正都是一个死字,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汪师爷,本大人腹中饥饿,你叫人送些点心和茶水来。我吃美了,自然就醒了。” 汪连也是没有办法,一作揖:“大人且等着,我这就去叫。” 下去之后,汪连又等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眼见着就快到中午了,才看到周楠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出来。 汪连等得心中怒极,连忙凑上去:“大老爷,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请上车吧!” “去哪里?” “你……” 周楠哈哈一笑:“汪师爷,这个时候你应该回答‘西域’”然后打了个响指:“走!”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书办飞快走过来将一份公函递给周楠:“大老爷,紧急公务。” 周楠拆开信一看,面上变色。 汪连:“大老爷怎么了?” 周楠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上了车。汪连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挤在他身边。 车行了很长一段路,突然,周楠哈哈大笑起来。 汪连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在笑什么?” 周楠:“汪连,本官员运气真是不好啊!若你们晚上一天来白各庄,我也不用跑李家去送死。时也,运也,命也!” 汪连:“在下不解。” 周楠将手中那分公文递给汪连:“这是工部今天发给军器局的公函,哈哈,本官也被摘帽了?” 是的,周楠被免去了军器局代大使一职,依旧回行人司当他的行人。 按照明朝的制度,行人司行人就是革命同志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纯粹就是跑腿的料。中央各部院缺人的时候,可到司里借调行人使用。 用完,则可以将人退回去,不需要经过吏部那一套复杂的人事程序。 免去周楠这个大使一职,工部自己就能决定。 对于这个军器局大使的职位,周楠毫无留恋。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严党资金流向的线索和操作手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这么被人免职,还是觉得有点憋屈。 这次若是顺利搬倒严嵩,得好好和徐阶讨价还价。 周楠只是心中吃惊,严党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在严党眼中,他周行人只是个小人物,即便做了军器局大使,要想被李高架空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况且,军器制造只是严党筹措的军费中的一小部分,他们也不怎么在意。 却不想,李高竟然搞不定周楠。一个多月过去了,福建那边竟然没有得到一件兵器。这样,就引起了严党高层的注意。 这事,小阁老插手就简单了。周大人你不过是一颗小石子而已,一脚踢开就是。直接一纸公函退回行人司,换自己人来做这个大使就是。 汪连看完公函,突然冷冷道:“周行人,你和李高的冲突发生在任上,今天这个李家你还是得去,而且这次必须将干爹交代下的差事做成了。别以为你不是军器局大使,就想撂挑子。” 他的神情分明是在怀疑这事是周楠搞出来的。 周楠:“自然,你放心好了。” 他对李伟家可位是轻车熟路,李家的门房也混得脸熟了。 见到周楠,门子冷冷道:“原来是周大人,有日子没来,倒甚是想念,什么事?” 周楠拱手:“本官和贵府李公子同在一座衙门办差,又是上下级,今日有紧急公务求见,还望通报则个。” 门子摇头:“公事自去衙门说,只怕大公子是不会见你的,滚吧!” 李伟现在还不是国丈,父子二人又没有爵位,手下的门房竟然如此嚣张。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宰相家人呢! 周楠冒火,怒喝:“你什么态度,快去通报,若是误了公事,你担待得起吗?” 门子:“少废话,若惹恼了我,管你是什么行人、大使的,直接打杀了!周大人,前两次你来所受的教训还不够吗,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 他这一声叫得好响,顿时就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狞笑着走过来。 周楠朝汪连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汪连,不是本官不来,实在是人家不肯见我,奈何。” 汪连心道:这姓周的好生狡猾,故意激怒门房好叫人赶走,本公公如何能被你骗过。 他忙微笑着上前,将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塞到门子手头,赔笑:“我家大老爷确实有公务见李副使。” 这可是门子第一次得了红包,脸色好看了些。将钱还回去:“谁要你的钱,走吧。” 汪连继续加码,换做一锭五两的大银锭:“实在是事关紧要,还望行个方便。” 门子心中满意,将钱揣进袖子,看着周楠:“周大人,你真的要见大公子,不怕挨打吗?” 汪连:“不怕。” “好吧,我这就通报,今日却巧,老爷和大公子都在。周大人赶上门来出钱讨打,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见到过这种奇怪的要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八章 来人帮周大人撞墙 门子自进去通报,周楠和汪连在李家照壁前等候。 周大人突然一脸的紧张,眼珠子四下滴溜溜转动,似在琢磨着什么,脚也不为人知地朝后移动。 从头到尾汪连就盯着他,见此情形,身形一晃就拦住大门口,低声喝道:“大人这是要去哪里,想走吗?” 周楠强提起勇气:“汪连,伸头是一刀,缩头一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放心好了,本大人可不是没担待的人。” 汪连淡淡一笑,道:“也是,反正大人迟早都要走上这一遭,躲是躲不过去的。富贵险中求,那可是锦衣千户世袭惘替啊!咱家是没有儿子,如果有,就算是死也要搏上这一回。” 周楠突然问:“汪公公,看你这身坯应该是练过的。等下若是动起手来,还请多多关照啊!本官自有一份心意奉上,本官不想死。” 汪连只是含笑不语。 周楠:“蝼蚁尚偷生,除死无大事。若汪公公不肯维护,本官现在就闹。” 看他畏惧成这样,汪连心中鄙夷,心中确实又怕他突然反悔夺路而逃。心中念头一转,问:“什么心意?” 周楠:“二十两如何?” 汪连摇头。 “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汪连还是摇头。 “汪公公啊,本官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俸禄啊,实在拿不出多的来啊!”周楠哀号了半天,咬牙:“好,就一百两好了。等下去见李家父子的时候,你也随我一道进屋。一旦动起手来,你立即动手将本大人救出去。我想,以你模样看来武艺应该不错吧?” “一百两……也成。”汪脸一副大为动心模样,略一思索,缓缓道:“咱家以前在宫里时,整天只知道打熬气力,对与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寻常七八条精壮汉子还近不得我身,若是要抢你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也能保得你平安。不过,干爹的大事要紧,需得你见了血才行。” 什么对于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你要有那个功能才行,周楠腹诽,忙道:“见血,见血,一定要见血。”说着话,他从墙角拣起小半截砖:“等下见了李伟李高父子,本官二话不说先奔自己脑门子拍一记,拍出血来。然后,咱们就可以走了。哈哈,如此这一顿也不用挨了。哈哈,本大人真是个天才!” 汪连一阵无语,周大人这么搞,那不是耍流氓吗?试想,到时候李高父子也不知道是何表情?不解、震惊、好笑……这纯粹就是失心疯嘛! 好好一场栽赃行动,周大人这么一弄岂不成了一场闹剧,下来咱家该怎么向干爹交代? 他忙将那半截砖抢过去,急道:“周大人放心,咱家练了二十来年武艺,轻重也看得出来。等下只需让李家人打,火候一到我自然救你出去,绝对让你死不了残不了。” “如此就多谢公公了。”周楠不住作揖,又许下许多好处,说了一段感激的话。 见他怂成这样,汪连心中更是鄙夷,堂堂行人,清流言官,竟委琐成这样,比起宫中的内侍还不如。 这人,又是怎么被人信誉为一代诗词大家的。 他有种要将周楠捏死的冲动。 不片刻,门子就出来,说大老爷和大公子在书房,请周大人过去说话。 就带这二人在府中走了半天,就到了一座小院子的月门门口。 只见,小院子中站了十来个手执棍棒的精壮汉子,见了他们都虎视眈眈看过来。、 突然,汪连在月门门口站住了:“行人,小的在此等候。” “啊,不……”周楠面色大变:“汪师爷,说好了一起进去的。” 汪连恭着身子:“大老爷说话,小的不便在场。”他心中冷笑,暗道:今日摆明了是鸿门宴,本公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何肯陪你去送死?我就站在这里,等到里面火候差不多了再进去收尸。 “你……”周楠正要叫。 那门子拉着他的手:“周大人,请吧!” 周楠无奈,只得随他进去。从后面看去,只见他的背影正微微颤抖。 今日天气非常好。 一连十几个艳阳天,地上的雪都已经化尽。 李家书房的窗前栽着腊梅,开着一树繁花。 进得屋中,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花影摇曳在占了一面墙的书架子上,显得甚是清雅。 李伟和李高正坐在椅子上,一脸仇恨地看着进屋的周楠,眼睛里全是凶狠的光芒。 李家和周楠的仇怨已深,今日见了面,分外眼红。 周楠突然一改先前在外面时的委琐模样,潇洒地一挥袖子,从容坐下,吟道:“日暖香繁巳盛开,开时曾达千百回。春风岂是多情思,相伴花前去又来。李伟,李副使,咱们又见面了。” 李伟:“姓周的,你来我家里做甚?” 周楠温和地笑道:“有两个消息想要告诉李伟你和李副使,一好一坏,不知道你们想先听哪个?” 李高大怒:“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周楠:“好话一句三温暖……不,是三冬暖。好话是人都爱听,那我就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是,就在今天一大早,工部行文,免去了本官代军器局大使一职。李高你不是一直想独揽大权吗,倒是可以去活动一下这个大使的官职。” 听到周楠着话,李高忍不住问:“可真?” 周楠将那份公文扔在案上。 父子二人拿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同时面露喜色。 周楠道:“李大人做了这个军器局大使,没人掣肘,一言断事,油水不小啊!本官在这里恭喜李大使发财了。” 李家父子同时哈哈大笑,叫道:“爽利!” 李高指着周楠骂道:“姓周的,知道本公子的厉害了吧?你一个狗屁行人又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娘就是个酸秀才,根本没资格做这个官儿。你挡了本公子的道,老子弹指间就能叫你的官儿做不成。怎么,你害怕了,想过来求饶了吗?晚了!” 他们父子最近心情极佳,拿到给景往打制金银器皿、首饰的差使之后,至少有上万两入项。军器局那边的生意弄下来,也有好几千。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好事一件连着一件。 周楠突然哈哈一笑:“求饶,某堂堂读书种子,宁折不弯,说句实在话,这大使我还真没有什么兴趣。不外是回行人司去继续做我的行人,前程不比耗在军器局远大?另外,我八月份要参加乡试,可没有功夫在白各庄同李大人耗。” “正好借这个机会回家好好读书,不谦虚地说一句,此番乡试,周楠志在必得,也有这个信心。将来,周某得了进士功名,至少是一个正七品的正印官。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要点翰林。按照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本官现在正是吃长饭的时候。” “倒是你们父子,一辈子也就是个外戚,也只能弄点钱财,永远也见识不得真正的权力的滋味,本官倒是替你们遗憾得紧啊!怕就怕,将来你们这个外戚也做不成,身死名灭,岂不惜哉!” 这已经是指着李家父子的鼻子骂娘,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 李高大怒,骂道:“好个不知道死活的东西,大爷我算是明白了,你今天就是来找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既然来了,就别想全须全尾离开!” 周楠:“其实,本官一进门你们就没打算放我出去吧,就算没有刚才这事?” 李伟和李高哈哈大笑,表示同意。 是啊,如果在府外,倒是不好动手,这京城里倒出都是巡街的兵丁,日夜不休。又是顺天府,又是宛平、大兴两县的衙役。另外,还有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 整个京城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老大哥在看着你——动起手来,马上就惹出风波。李家父子虽胆大妄为,却也不想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 你既然来了,那就是羊入虎口,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周楠站起身来,将头一动对着墙壁:“若我今天撞死在这里呢?” “你撞啊,不死算我输。”李高鄙夷地看着他。 周楠:“你可想好了,一个言官清流死在你家里的后果。” “少虎人,我家父子是什么人,未来的国丈和国舅爷。今天是你自己寻短见,须怪不得我们,大不了赔点烧埋银子被朝廷训斥几句了事。”李高狞笑:“快死去吧!怎么,周大人犹豫了?对对对,你也就是做个姿态罢了。” 李伟也狞笑起来:“既然周大人想死,那老夫成全你,这就叫人帮你撞墙。” 说罢,就大喝一声:“来人啦!” 周楠闻言倒是抽了一口冷气,这旧社会土豪劣绅的凶残真是超乎现代人的想象啊!一个八品官,说杀就杀了,完全不顾忌后果。 “我改主意不死了!”周楠早有定计,突然转头一笑,轻声道:“景王要夺嫡,欲先拿你们父子开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是法统,二是力量 “什么!”这一句话真是石破天惊,让李家父子二人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个时候,院子里手执器械的李家家丁听到他们一声喊,都蜂拥而入。 李伟忙大喝一声:“你们都滚出去,滚出这座院子,离我等二十丈远,没老夫之命,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直接打杀了。” 喝退手下之后,再回头看着周楠。 周行人正好整以暇翘着二郎腿,剥着几上松子:“这就是本官要告诉你们父子的坏消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李伟李高一时消化不了。父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喝问:“周楠,你把话说清楚了?” 周楠吹了吹掌中的瓜子皮:“本官吃太多瓜子,口渴,不想讲话。”然后朝座在小火炉上的正汩汩冒着热气的水壶撇了撇嘴,示意他们为自己泡茶。 李高大怒:“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李伟毕竟年纪大,见识比儿子广,自然知道此事关系重大。 当下就忍住气,道:“周大人,是我等无礼,请不要放在心上。” 周楠:“对了,我喜欢龙井。不过,得是雨前,取得就是那股涩味。明前茶太淡,没多大意思。” “你”李高额头青筋突突跳动,几乎要暴走。 李伟:“好,雨前吧,没问题。” 忙碌了一气,将一杯子热腾腾的茶水递到周楠手头。 父子二人都用炯炯目光盯着周楠。 可我们的周大人只是悠悠地喝着茶水,一脸的轻松。 终于,李高忍不住了,喝道:“周楠,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楠:“李大人,你我过往有许多过节,大家都闹得非常不愉快。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刚才我不说景王的事,你会将我怎么着?” 李伟:“我父子敬佩大人的道德文章,自然以礼相待。” “扑哧。”周楠:“可能吗?今天咱们不妨开诚布公说话,就别玩虚的了。如果我没猜错,本官今天来你家是羊入虎口,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对不对?” 李高:“周楠,你倒清楚得很,却为什么送货上门。” 周楠:“因为有人要让我到你家来送死,只要本官倒在你贵府,他就可以推波助澜作篇文章。到时候,不但你们父子,只怕裕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李高:“谁这么大胆子敢寻咱们父子和王爷的晦气,不要命了,就凭景王吗?他一个亲王,马上就要离京就藩,难道还怕他翻出花样来?” 李伟:“对对对,却不怕景王,他算个什么东西?” 没错,裕王储君之位可说已定。 这些年来,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估计也是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天子提前做了许多布置,将如高拱c李春芳c张居正等一大批杰出之士充实进王府讲学。这些人都是翰林院出身,在文官系统中威望极高。 一旦天子大行,他们立即就能拉起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 裕王府中的主要人物高拱刚升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李春芳更是直接入了内阁成为武英殿大学士,宰执天下。 如今,裕王一系已经从幕后走上前台,深度介入朝堂,成为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廷新老交接已初现端倪。 相比起裕王府浩大的声势,景王惨得多,平日里严格地受到王府官吏的约束,轻易不敢出府一步。遇到事,随便一个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官员就敢指着他的鼻子训斥半天。最近他更是连连被朝廷重臣催促离京去安陆,看样子不走也不成了。 这样的人也配觊觎大宝,也配和有着高拱c李春芳c张居正这一群人杰班底的裕王争位? 景王就是个隐形人,也因为这样,知道他名字的人并不多,搞得周楠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裕王是嘉靖的独子。 李家父子虽然粗鲁狂妄,可却不笨,朝中权力结构他们比一般人更清楚。 景王手头半点势力也无,难道他还想效法李二郎玄武门之变,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听到周楠的话,仔细一想,觉得这事说起来甚是荒唐。 父子二人的心中怎么想周楠自然清楚,他轻轻地吹着茶水上的浮沫,淡淡道:“李伟李高,你们稍安勿躁,听本官把话说完。” 他接着说道:“皇位继承有两个重要因素,一是法统,二是力量,我先跟你们分析裕王和景王继位所需的法统。” 周楠:“从古到今,皇子继位不外是立长还是立贤。” 李高看不惯周楠这大剌剌的态度,哼了一声:“裕王年长于景王,是皇长子。裕王从小就又大贤名儒教授学业,道德文章可是得了天下人交口称赞的。王爷为人谦和,难道不贤?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都是上上之选。你这厮当我父子是傻瓜吗,休要大言欺人。” 周楠:“可是,陛下到现在还没有立太子啊!” 李高:“那是因为二龙不相见,天子怕立太子妨了圣驾。” 周楠点点头:“天子是真龙,储君是未来的真龙,二龙确实不方便见面。可景王从来都不是皇位继承人啊,为什么陛下不肯见他?难道说,天子也将景王作为未来的储君看待?事情不到最后,一切都存在变数。” 古代的皇位交接,继承人选择从来都是关系着江山社稷的稳定和亿万生民的大事,得慎重看待。后世有一句话说得对:不要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裕王是被嘉靖当成储君培养不假,可皇帝并不是没有留后手的。 在皇权面前,从来都没有父子亲情一说。 嘉靖是在大力培养裕王班底不假,可未必没有加以限制的心思。若裕王系尾大不掉,甚至脱离他的掌握,搞不好自己就要变成如李渊那样的太上皇了,这事不能不防。 景王就是备份。 李伟李高父子出身低层不假,可自从李妃做了王妃之后,接触的都是上层建筑,基本的政治素养和见识还是有的。 听周楠这么一说,顿觉有理,同时色变。 周楠:“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只是一个说法,说得过来,也说得过去,怎么都能套上去。在没有真正到立储君的那一日,任何法统都没有用处。好了,我再继续说第二点,力量,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章 周楠的分析 李伟:“你说,景王的力量从何而来,难不成还大过王府?” 李高插嘴:“是不是严嵩?对,一定是他。李春芳已经入了内阁。高拱现在是国子监祭酒,声望卓著,迟早是要入阁的。张居正庶吉士出身,现在又是翰林学士,将来也是要入阁的。未来,内阁只怕没有他严阁老的立足之地。” 周楠突然哈哈一笑:“你却想错了。” 李伟:“难道不是吗?” “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周楠悠悠地说。 李高怒道:“少故弄玄虚,把话说清楚些。 周楠:“别忘记了,严嵩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他还能在内阁干几年。至于小阁老,他不是进士出身,别说入阁,即便是做部院大臣也没资格。之所以有今日风光,还不是因为老严。所以,年龄限制了老严,文凭限制了小严。陛下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严党现在想的只怕是皇帝千秋万岁之后的退路吧!君子当三思,思危,思退,思变。思危,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对的地方,危险的地方;思退,知道危险的地方,就要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机会;思变,一旦有机会,就要努力抓住去改变当前的处境。帮景王夺嫡,可能吗?” 李高冷笑:“严党如果能够扶植景王,那就是从龙功臣,难道不值得他们冒险吗?” “不值得。”周楠道:“别忘记了,严党可不只严家父子二人。他们门生故吏遍天下,都是既得利益者。大伙儿富贵日子过得久了,现在只想的是保住自己的身家。如何肯陪严阁老、小阁老干这种凶险之事。反正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严阁老倒台,咱们大不了回家做富家翁好了。” “或者,直接改庭易帜,另寻门路就是。” 这就是周楠以前说过的血酬定律,一无所有的人能够豁出去一切。严党什么都有了,自然不肯拿命去拼。再说,就算去拼又如何,老严已经活不了几天。小严先天不足,连个部院大臣都做了,扛不起这面大旗。严党实际上已经是明日黄花,人心离散。就算严家父子再有雄心,也带不动队伍了。 现在整个严党就好象是将要退休的老干部,只想着如何平安着陆。 周楠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心中叹息:也只有胡宗宪这个正人君子铁了心效忠恩师严嵩,可惜了这个英雄了呀! 李高神色继续大动:“不是严嵩,又是谁?” 周楠:“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陈洪。他手头有兵,又位居中枢。一旦宫中有事,立即就能隔绝内外,有这个能力。至于动机,很简单。裕王一旦王上加白。按照宫中的规矩,只怕内宫的管事牌子都要换个遍。太监不同于文官依靠科举入仕,他们的权力来自皇帝信任。失去了皇帝信任,那就是零落于地碾做尘,如何肯甘心?再说,司礼监掌印的权势只怕还要大过首辅,是个人都抵抗不住这种诱惑。” 这可是东厂提督啊,就问你们怕不怕? 李家父子自然识得其中厉害。 李高继续问:“你说陈洪要扶植景王,有何凭据,又怎么想着要寻我父子的晦气?” “证据嘛,简单。外面那人就是陈洪的心腹,姓汪名连,你们记住他的模样,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周楠指着远处月门边上的汪连,道:“陈洪知道我和你们父子有过节,让太监汪连押着本官过来挑衅你们,想的就是让我死在你们手头,或者身负重伤,好剑指裕王。” 两人同时转头朝汪连看去。 古代没有高楼大厦,视线没有遮挡,加上这两人又不用读书,都是飞行员视力。这一看,这才发现随周楠而来的那人面白无须,且没有喉结,不是太监又是什么人?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也好查,紫禁城就那么大一点,找人一访就访到了。 他们二人已经信了九成。 不过,李高还是看周楠模样不顺眼,冷哼道:“姓周的,我把你打了也打了,但有事劳资一肩担了,还能扯到王爷哪里去?” “真是愚蠢啊!”周楠轻叹。 李高:“你!” 李伟喝住儿子:“周楠,把话说完。” 周楠:“不是本官自吹自擂,顺天府加试之后,名声也算是起来了,未来中举人中进士不在话下。本官现在是行人司行人,我的恩师是王世贞,以前又给唐公效力过,前程看好。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舆论必然哗然。到时候,御使必然上折子弹劾你们父子,告你俩横行不法。只要陈洪有心做妖,这事未必就不能扯到裕王头上去。说王爷纵容外戚残害官吏,视王法如无物。” “王爷还没有继位,外戚就如此专横,将来得登大宝,又会是什么情形?朝廷历来对外戚专权极为警惕,难保万岁不记在心里去。” “没错,我若是有个意外,李伟、李高你们或许不会有事。但陈洪这么一闹,只要能让景王就藩的事情朝后拖一拖,说不定就黄了。景王就这么赖在京城里,你说,王爷会安心吗?” 是的,嘉靖皇帝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制衡。 就拿现在的朝堂来说,司礼监和内阁、严党和裕王党就互相监视互相扯皮。现在严党隐约已经失势,国家又没立太子,难保皇帝不会默许景王和陈勾结自成一派留在京城制衡裕王党。 如果这样问题就严重了,若是让裕王知道这事是自己搞出来的,后来要责怪。不但他和父亲要吃挂落,只怕姐姐也要失宠。李高想到这里,一张脸变得苍白起来。 李伟却不明就里,他拿起一把玉如意指着周楠,喝道:“周楠,景王是亲王,按照朝廷制度年满二十就要去就藩,这是礼制,怎能违背。难道朝中的衮衮诸公肯依/” 周楠冷冷道:“景王是亲王,裕王不也是?景王按照制度要去就藩,难道裕王就不该去?要走大家一起走。” “啊!”父子二人同时低呼,额上冷汗淋漓。 玉如意掉在地上,摔做两截。 周楠站起身来:“好了,这事我已经说清楚了,倒是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了。我已经被陈洪胁迫到贵府,今天必须要死在你们这里。就算不死,也得身负重伤。否则,不但自己姓命不保,还要祸及妻儿。不好意思,周某先走一步。” 说着,头一低,继续要朝墙上撞去。 “不要!”李高大叫。 “不许死,你敢死在我这里,老子整死你!”李伟声嘶力竭大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一章 我要见张太岳 听到李伟这话,周楠差点笑场。 我敢死在这里,你就整死我。我都不怕死了,你还威胁要整死我? 周楠:“要想让本官打消死的念头也可以,只需依了我一件事。” 李伟:“周楠,你说要怎么才不讹诈老夫?” 周楠:“我想见张太岳,今天晚上,在我家。” 张太岳就是张居正。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翰林院庶吉士,太子左春坊左庶子,裕王府的侍读学士。 王府的谋主,小王子,也就是未来的万历皇帝的老师。 李伟一脸的警惕:“什么,你想见张先生,你想干什么?” 周楠:“你们别管。” 李高:“张先生日理万机,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再说,我们就算带话给张先生,人家未必肯见你这小人。” 周楠:“我想李先生和李大人应该应该能够办成的,只需将景王有不轨之心这事说给张叔大听,他必来见本官。若你们不肯,本官今日既然来了你们家,就没打算完整囫囵地出去。后会无期!” 说罢,头一低,又要去撞墙。 “快,拦住他!”李伟急忙让儿子抱住周楠,急道:“话我可以带给张先生,他见不见你老夫却不敢打包票。” 这个周楠,这已经是第三次要在自己家中触墙自尽,虽说他恨姓周的入骨,可人若死在自己家中,那麻烦就大了,偏生只能好生求告。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招式,姓周的一口气玩三次,简直把老夫都快玩残了。 这口气憋在心中,让李伟吐不出又咽不下。 这鸟人,简直就是把我父子当猴耍。 周楠大喜:“君子一言。” 李伟恨恨地回答:“驷马难追。” 周楠:“那好,本官就静侯佳音了。”他眼珠子一转,挽住李高的手:“李兄,你不送送我吗,走走走,你也去认识认识那位汪连公公。” 天气尚冷,周楠的手在外面放了半天已经变得冰凉。被他的手抓住,李高感觉想是被一一条毒蛇缠住,说不出的腻味。 他也想将汪连的模样看仔细,也要派人进宫求证,无奈之下只得和周楠一道出去。 周楠一边走一边同李高道:“李副使,本官现在交卸了大使一职,看来这个担子要交到你肩上了,恭喜恭喜。” 李高哼了一声,冷着脸不说话。 周楠:“景王就藩一事若是黄了,金银器皿打造这笔生发看来你是弄不成的。对了,前番我有一个淮安老乡进京活动,说是今年的盐引鄢懋卿都收回了衙门要重新发排,以往的盐商都要换,若李副使有门路不妨活动活动。” “没错,李兄是外戚。按照朝廷制度,外戚是不能经商的。小打小闹还成,但动静大了,未必不能引起没必要的风波。周楠乃是江淮人,地方上也熟,你我不妨联起手来。你出门路,我出人手。一年下来,十几万两银子还是看得到的。对了,詹通不是在长芦盐司吗,想来也熟悉盐司里的情形。” “长芦地处京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确实不好插手。但江淮山高皇帝远,南方又是天下财富重地,倒是可以动动心思。” 李高听到有十几万两的好处,神色一动。周楠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听人说这厮在淮安的时候,以衙役而吏员,又做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命官。最后,甚至还将府衙上上下下的官员一网打尽。 手段高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的能量惊人的土豪缙绅。让他和淮安乡党做自己的合伙人,却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想起自己和周楠之间的过节,李高还是心气不顺冷冷道:“周大人,你觉得你我还有合作的余地吗?” “李大人还是记恨本官啊?其实想了想,你我之间之所以弄成这样,不外是两件事情。一,清丈你家田宅,那是朝廷的旨意,我也是职责所在,你要恨自去恨沈阳c张大中,也恨不到我头上来啊;二,军器局那些破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一个钱字,又没有什么深仇。”周楠最后道:“没有永远的仇敌,只有永恒的利益。我想,李大人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没有永远的仇敌,只有永恒的利益。”李高听到这话,突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是的,他将来是要做外戚的,当不了官,在政治上也没有任何指望,只能退而求其次求财。 为了弄钱,李高什么都敢干,甚至接下了严党的生意。要知道,王府和严党如今已是势成水火了。 可那又怎么样,也不妨碍大家合作不是? 没有永远的仇敌,只有永恒的利益,实际上他李高一直在饯行啊! 突然间,李高看周楠就好象看到了同类,大起知己之感。 就笑道:“盐引一事我和爹爹下来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走通鄢懋卿的路。周行人,咱们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啊!” 周楠:“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且说,汪连自周楠进李家书房之后一直翘首朝那边张望。 因为隔得实在太远,又是在屋中,也看不清楚具体情形。只听得里面隐约传来李家父子高一声低一声的怒啸。 他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狞笑:“事成也,本公公可算是可以向干爹交差了。周大人,自求多福吧?这事也怨不得咱家,要怨就怨你为什么考第一,如今又有这么大名气。” 汪公公今天主要是做个见证,等下周楠是死是伤,他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哭天喊地,然后将浑身伤痕半死不活的周大人拉回家去。 接下来,就是大人物们的角力了。 正笑着,突然,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 只见,周楠和李高手挽手说说笑笑走出来,就如同相处多年的好基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不死也残呢? 汪连彻底地蒙了,行尸走肉一样随着周楠出了李府。 到了街上,汪公公急了:“周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楠:“公公是不是问李伟和李高为什么不殴打本官?” 汪连:“还请教。” 周楠悠悠道:“本大人一向以德服人,这次上门,痛叱李家父子仗势欺人,辜负朝廷恩典,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陛下,试图激怒他们。却不想这两人竟幡然悔悟,以至痛哭流涕,决心痛改前非。圣人有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本官也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就劝慰了半天。李高好不容易才止住悲声,并将本大人引为诤友知己。” 汪连瞠目结舌:“李家父子痛哭流涕,可能吗?”直娘贼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圣人真说过这句话吗?休要骗人,咱家虽然没进过内书堂,可好歹也识得几个字。” 周楠哦一声:“原来汪公公不是内书堂出身啊,圣人又云:有教无类。他们父子引我为知己要和我交朋友,本官也是很脆弱很无奈啊!” 他一摊手,满面气恼的样子:“须怪不得我,要怪你就怪大成至圣先师的教义实在太厉害了,竟让李家父子这两块顽石都点头了。” 周楠这话明显是讽刺汪连没读过书。 汪公公气得鼻子都歪了,心道:我若是进过内书堂,以咱家的手段,现在且不说做内宫十二监的管事牌子,至少也是个监督太监c提督太监,咱家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汪连喝道:“你这厮定然在背地里搞鬼,对的,一定是,别当咱家是傻子。” 周楠:“不然怎么着?要不,咱们再回去?怕就怕李家父子见了我这个诤友,说不好请我美美吃上一顿酒。” 汪连怒极,拳头捏着咯吱响:“现在回去还有意思吗?” 二人正说着话,大约是汪连身形极为雄壮,周楠也是高头大马。在一众瘦小的古人中实在太显眼。那头,就有两个正在巡逻的兵马司兵丁见他们形迹可疑,走了过来。 周楠:“这样好了,汪公公你干脆打我一顿好了。等到兵马司的人来问,你就一口咬定自己是李家人好了。” 汪连气得鸭公嗓子都出来了:“好个姓周的,你看看咱家这模样分明就是内侍,骗得过人吗?你你你,你等着。咱家这就去禀告干爹,有你的好果子吃。” 周楠:“别生气呀,每个月这几天你是不是感觉情绪不稳。汪公公,要善于调节自己的心态啊!” 汪连浑身乱颤,一跺脚自回皇宫去。至于他如何向陈洪交差,那就不是周楠应该操心的事情。 终于将这个尾巴给打发了,周同学只感觉一身轻松。 到此刻,他在军器局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再不用和妻子分离跑城外去上班,又可以恢复成以往在行人司悠闲的生活状态,却是一件好事。 周楠就揣了公文到了行人司交卸了差使。 接下来就该考虑见张居正时说什么话,又该用什么态度了。 以张居正的见识和才干,如果知道景王有夺嫡之心,自然会第一时间到家里来找周楠密谈。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权臣,最伟大的政治家,周大人就按捺不住的兴奋。 一时间,脑子里竟有些混乱,好半天也理不出头绪。 这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我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最饱满的精神面貌迎接这一场挑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二章 张居正 到了家中,见丈夫突然回来,荀芳语大为欢喜,顾不得身子,急忙接过周楠解下的大氅,递给侍侯在一边的安婆子。 道:“相公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先叫人带个信。” 周楠:“白各庄到这里才多远,带什么信?再说,老爷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手头也没人使唤。” 听他话中有话,荀芳语问:“相公怎么了?” 周楠:“有一个坏消息,和没有好消息。老爷我那个军器大使被上司免职了,现在依旧回行人司当差。” 荀芳语:“这可是好事啊,老爷你在白各庄做官,没有人照顾饮食起居,妾身也担忧得紧。” 周楠:“只是入项要少些。” 荀芳语:“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你道是洒脱,说句实在话,老爷我刚被免职的未必不有些小小的失落,想不到今天却要娘子来开解。我昨夜没有睡好,先迷瞪一下。”周楠踢掉鞋子,上了炕,闭上眼睛。 荀芳语爱怜地替他盖上被子,又吩咐下人将炕烧热些。 周楠闭着眼睛说:“叫人把书屋打扫干净,晚间有个朋友来访,休要失了礼数。” 荀芳语:“是什么人要来,朱聪浸大人吗?还是王若虚老爷?” 周楠:“不是王大人,朱聪浸回大同去了,要过年才能回京。今天晚上来访的这个朋友是翰林院庶吉士c太子左春坊张叔大。” 荀芳语和安婆子都惊呆了,她们二人出身于豪绅望族,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自然知道庶吉士是什么概念,那可是部堂级高官预备役。至于太子左春坊的左右两庶子,那是可是未来皇帝的从龙班底,直接奔着入阁去的。 想不到自家老爷竟能让这么一个人物深夜到访,了不起,了不起啊! 周楠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叫人将书屋墙上唐公和北镇抚司朱镇抚写的条幅取了换成老爷我的墨宝。” 荀芳语:“好的,换哪一副?” 周楠:“就换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那副吧!” 唐顺之和朱镇抚的那两张条副说穿了就是扯虎皮当大旗,用来吓唬没见识的人。说句实在话,这二位先生的字实在够戗,没什么艺术价值。叫张居正这种精明人看了,未免贻笑大方。 倒是周楠的字非常不错,他平日里也以此为傲。偶有佳作,就叫人裱了,放在书屋里,现在终于可以排上用场了。 周楠实在是太累了,说完话不片刻就睡死过去。在朦胧中,他心中想:张居正会来吗,不会有意外吧?这种非常人物的行为,不能以常理度之。 睡到天黑,荀芳语将一张小桌子放在炕上,又叫下人布了菜,轻轻拍醒周楠,说是可以吃晚饭了。 周楠只吃了几筷子羊肉就停箸不用。 见荀芳语一脸担忧的样子,周楠解释说吃太饱犯困。 等下若是精神萎靡,怕是要坏菜。 是的,周楠发现自己一满二十八岁,身体代谢率就开始变得缓慢。如果吃太饱,就要打瞌睡。中国人的饮食习惯以米饭c面食等淀粉类食物为主。淀粉类食物吃进肚子之后会转化为糖,血糖浓度一高,人就犯困。而且,随着年纪一变大,血糖不能转化为热量消耗掉,就会变成脂肪让人发胖。 这也是中国是糖尿病高发区的主要原因。 吃饭使人胖,以后还是多吃肉吧! 吃完饭,周楠整理好衣冠到了了书屋,拿去一卷书轻轻哦咏:“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亲,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乎上有道,不信乎” 一时间,院子里全是朗朗读书声。 书屋中,有茶香四溢,香雾氤氲,说不出的清雅。 此刻的周楠一身儒袍,手执《中庸》一卷,在灯光下可谓是风度翩翩,装逼味十足。 书屋早已清扫,没必要的东西都已经搬走。只剩一架书,一张长案,一口红泥小火炉,一张古琴,顿时显得宽敞了许多。 书屋的布置周楠依据的是当年在苏州博物馆所看到的明人的陈设,古人的审美讲究留白,家具不能多,恰如一副中国画,应该合张居正的口味。 周楠微微遗憾,早知道自己就应该学学古琴。等下张太岳一到,自己就手挥五弦,来一曲“巍巍乎高山”老张再应一句“潺潺兮流水”就齐活了。 可惜现在临阵磨枪,已然来不及。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张居正会来吗? 如果他不来,我岂不是白忙一场,难免要被荀芳语笑话,以至夫纲不振啊!周楠读了半天书,只感觉口干舌燥,心头不觉有些打鼓。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一家仁,一国兴仁义;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做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愤事,一人定国。何解?” 闻言,周楠转过头看去,却见庭院中立着一个青衿中年。 此人身高臂长,面容清俊,长袍大袖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竟有种说不出的出尘之意,宛如得道隐士,神仙般的人物。 不,他一双目光却锐利如剑,被他盯着,竟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就应该是张居正了。周楠早已经吩咐下人在门口等着,如果来的人姓张,不用通报,直接领到书屋来。否则,自己这个逼就白装了。 张居正刚才问的这句话出自《大学》,周楠恰好朗读到这一段。大意是:国君的家族实行仁爱,一个国家也会兴起仁爱;国君的家族里实行谦让,一个国家也会兴起谦让;国君一个人贪婪违逆,一个国家就会犯上作乱。智力国家的关键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国君一句话就可以败国家,一个人就能安邦定国。 未来的张首辅今夜前来见周楠,显然是为了景王夺嫡之事。这个问题问得也刁钻,表面上是考较周楠的学问,口口声声说君王家族的仁爱,未必没有斥责周大人这是在离间天家骨肉。 这可是不小的罪名,一个应对不妥,被老张来一个上纲上线,周行人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三章 和读书人说话真累 周楠心中一动,立即想起自己当初读大学是所读过的《张居正讲解大学中庸》一书。 这本书是张居正在教幼年万历皇帝读书时所写,算是给储君的启蒙读物。 当时,社会上正兴起国学热。这本书因为深入浅出,很有趣味,加上逼格也高,非常畅销。你一个文科生,手头没两本张居正,余丹中天,都不好意思泡女文青——张居正表示压力很大:“余先生和一先生是谁?” 周楠读大学的时候,内分泌爆炸,男性意识觉醒,在这几本国学入门读物上很下了些功夫,其中的有些句子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听到张居正问,立即朗声回答道:“仁,是以思相亲。让,是以礼相敬。一人,指君说。人君果然能以仁教治于家,使一家之中父慈子孝,欢然有恩以相亲,则一国之为父子的,得以观感。可见,为上者,起着表率作用。” “但道德仁教一物,却不能一味容让。兄友的前提是弟恭,秩然的前提是礼以相敬礼。否则,就是无原则之退让纵容,甚至为世人所诟病,有损君上之美德。”周楠最后道:“郑伯克段于鄢,对于郑伯而言未必就是美誉。试想,若郑武公友爱弟兄,谆谆教诲,弟兄有错,立即指出,又何用同室操戈?可见,武公非君子也!” 外面那个中年书生眼睛一亮,:“解得妙,听说你治《春秋》?” 周楠:“正是。” 中年书生:“如何想治《春秋》?”明朝读书人在参加科举的时候,四书是必修科目,至于五经则只习一经。春秋在五经中难度最大,所以,一般的书生大多选学《诗经》或者《礼记》。 周楠:“圣人之言可用春秋事补之。”意思是,孔子周朝人。他的很多思想都来自于春秋那个时代,反应的是春秋的社会现实。因为春秋距离现在时代实在久远,很多东西大家也弄不明白。那么怎么办,去读《春秋》看看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做人做事的。如此,自然就能读懂孔孟。 中年书生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有些意思。你是周楠,更深露重,你让老夫立于中宵,不是待客之道。” 周楠闻言只想翻白眼,你都找上门来了,还问我是不是周楠。张先生,你比我还能装逼啊! 心中虽然腹诽,周楠还是恭敬起站起来一揖到地:“正是周楠,敢问先生何人?还请进屋一叙。” “主人有邀,却之不恭。”中年书生大步走进书屋,一把将周楠扶起:“我是张居正。” 周楠装出惊骇的样子“哎哟”一声,道:“原来是太岳先生,小子何幸,能见到前辈,诚惶诚恐,不胜荣幸。” 张居正能够进书屋来,又报上姓名,显然周楠刚才的应对中了他的意思。 今天这事有门。 周楠心中继续腹诽:和读书人说话真是累,大家有话直说不好吗,何必要引经据典半天,死那么多脑细胞,消耗那么多热量? 问题是,明朝读书人说话玩的就是这么一套,谦谦君子,含而不露。若你月亮下耍大刀——明侃,只怕老张立即就会调头而去。 张居正道:“我就是张居正,张居正很了不起吗?” 这不是废话,这可是明朝历史上第一大政治家啊! 张居正又微笑着吟道:“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年时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不错,不错,如此好的诗句,我却是写不出来的。周楠小友,你也很了不起啊!” 周楠听他背诵自己的作品,禁不住心花怒放:“诗词乃是小道,不过是学生平日里消遣之作。既不能治国,又不能平天下,其实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张居正:“不然,用之陶冶情操还是很不错的,能写得一手好诗词的,人多半错不了。” “先生请坐。”周楠忙为张居正整茶汤。 他自忙碌,张居正则背手含笑打量着书屋中的情形。 只见,屋中书香c红泥小火炉c蒲团c素琴,却有一种别样的清雅。尤其是墙上那个条幅,上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墙不息”落款处正是淮安周楠。却是墨色发亮,力透纸背,显示出不错的功力。尤其是那汲汲进取的气势,跃然而出。 张居正虽说是读书人出身,学养深厚,可历来注重实务。这字却是中了他的意,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字,看得出来,小友志向不小啊!” 古人说话做事讲究的是含蓄,被一个翰林学士,未来的内阁首辅这么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但周楠却是不惧,道:“周楠当年遭遇大难,靠着一股不屈之志才挺过辽东十年。若不立志向,只怕早就沦落了。况且,我辈读书人读书为什么,最终不也是修齐治平?所谓,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事事关心。” 说着话,就将一杯清茶递过去。 张居正眼睛大亮,喝彩:“好一个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事事关心。确实,读书人最终的人生理想乃是经世济用。” 看着不卑不亢立在自己身前侃侃而谈的周楠,他仿佛看到少年时的自己立于长江边上,和好友立宏愿发大志时的情形,一转眼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周子木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这个年龄的人经历过人生的风雨洗礼,已然成熟,确实到了做事的时候。宝剑,正是出鞘的时候。 二人坐下说了几句经义,又喝了几口茶,周楠道:“张先生深夜光临寒舍,必有见教,小子聆听先生教诲。” 时间已经不早,也没必要再扯闲篇,是时候进入正题。 周楠今天面对的是天下第一精明人,心中不觉一阵紧张。 张居正:“前番李子实上奏折请景王离京就藩,你在李伟家说,景王是亲王按照朝廷礼制年满二十就应该之国,裕王也是亲王,也应之国,此事小友怎么看?” 他口中的李子实就是如今的内阁阁老,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裕王府的侍读学士,如今王府系的一面旗帜。 张居正一开口就说景王不离京去安陆一事,周楠身子一凛,立即明白老张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问周楠的政治立场;第二,考较于他。 首先问的是,周楠对景王怎么看,第二问景王如果不离京怎么才能让他走。 周楠心道,其实第一个问题不用回答。他在李伟家的表现已经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景王的人,至于后面这个问题却有些难。 裕王府人才何其之多,景王死活要赖在京城,估计他们也在思索应对之法。可是,正如他所说的,两个王爷都是亲王,裕王并没有进储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顺,要就藩,大家一起去。弟兄俩,谁也别落下了。 景王若是纠缠于这一点,朝廷理亏,也拿他没有办法。 除非现在就确定裕王储君之位。 可是“二龙不相见”可是笼罩在嘉靖朝的一大禁忌,如何打破得了?任谁也不敢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楠心中飞快地转动着,突然有了个主意,小心地说:“如今的关键是替裕王正位。” 张居正:“谈何容易?陛下是不会立太子的。” 周楠:“学生斗胆说一句,储君之位只是一个名号,君心难测,我等做臣子的也不能妄自揣度万岁心意。天地之间自有公理,这公理就是人心,这才是此事的关键。” 张居正何等人物,立即明白周楠话中的意思。是的,皇帝是不可能立太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其在名位上下工夫,还不如掌握舆论给王府造势。 实际上,不但王府众人平日里都是这么做的,就连天子也不断充实王府系的力量,为裕王将来接位做准备。 可是,正如周楠所说,君心难测。事情不到最后,都可能发生变数。 尤其是现在景王和陈洪勾结的情况下。 这两年,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年事既高,手脚已经不麻利了,实在不适合侍侯君前,皇帝已经让他退居二线的心思。倒是陈洪年富力强,做事又合陛下心意。 若陈洪掌握大内,景王又勾留京城不去,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他封闭皇宫,隔绝内外交通,问题就严重了。 也因为有这个变数,朝中的人心难免浮动。一旦景王就藩的事情不了了之,这人心的变动就把握不了啦! 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会出什么妖蛾子。 张居正问:“怎么讲?” 周楠却不直接抛出答案,老张今天到自己家中一直和他搞问答游戏。他周大人若是人家问一句自己就答一句,而不提出自己的要求,未免太亏了些。 现在也是到了给王府提条件的时候了。 周楠:“李伟先生和李高大人为福建采购军械一事先生可知道?” 张居正突然叹息一声:“亲王家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便过问。”先前李家父子被逼无奈求到他头上,请他去和周楠见上一面时,他就觉得这事不寻常。 仔细一问,才知道李家父子竟然和严嵩有生意上的往来。 这父子爱财,为了赚钱,不分敌我,什么人都敢合作,确实叫人无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四章 大历史视野 周楠也叹息一声:“学生素闻王府和严阁老不睦,李先生和李大人这么做确实不稳妥。” 张居正突然一笑:“严首辅主持内阁二十年,功勋卓著,我们这些后辈也景仰得紧,周小友不要信坊间流言。” 周楠一楞,裕王府不是和严党掐得你死我活吗,难道我想错了? 不对,看张居正的表情对严嵩竟甚是佩服,不应该啊! 张居正如何看不出周楠的心思,莫名其妙地说道:“年前清丈京畿隐匿皇产一事闹出偌大风波,还死了个顺天府的经历,此事甚至惊动了陛下,下旨让东缉事厂彻查。可陈洪查了两月,却是不了了之,万岁也不再过问。” 周楠身子一颤,突然明白,顺天府赵经历莫名其妙奇妙地死了,这显然是有人想栽赃李伟,然后将祸水引向裕王府。 当时他还以为动手的人是严党,试图以此事打击王府系。这事涉及到未来朝堂新旧势力之争,这道理也说得通。 可现在听张居正这么一说,显然动手的是陈洪。 对对对,肯定是他。这次陈洪让汪连押自己去李家送死,不也是用同样的路数。这已经不是朝堂普通政争,而是夺嫡。 想来,严党因为严首辅年纪实在太大,小阁老没有文凭,先天不足。他们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平稳过度,想的是将来如何和新君一系和平相处,维持目前的局面,甚至重新获得未来皇帝的信任。 老严小严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和未来皇帝开战。 在明朝文官政治中,大臣无论如何也是斗不过君权的。强如嘉靖初年的首辅杨廷和,不也是说罢就罢了。 严党其实要想在在将来获得裕王的信任也容易,那就是福建边功。只要那边的仗打下去,朝廷就必须用他们。 老实说,王府系能打仗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在真实的历史上,未来张居正主政之后也是重用了戚继光等一批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新生代将领才获得了抗倭战争的最终胜利。 而且,严嵩还有别人没有的本事,擅长理财。这些年福建前线之所以打得顺,全靠老严筹措军费。 相比起严党即便是再朝廷政治斗争中失势,大不了回家做富翁,将来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文官嘛,都是一家人,都按照基本的游戏规则办事。 相比之下,陈洪所在内宫的斗争却是异常残酷。你即便身为司礼监掌印,新君登基,一代新人换旧人,说不好你就被发配去给先帝守陵,搞不好还要被人肉体消灭。 逆水行舟,不进则被人直接打翻到水里,陈洪必须争。 想到这里,周楠豁然开朗,那种穿越者的历史大视野又回来了。 一切尽在掌握。 张居正这话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周楠,王府虽然和严党是政治上的对手,可还不想和他们开战。王府系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让裕王平稳接班,至于严党,将来正常新陈代谢就是了。 他们不想和严党撕破脸,可周楠不成行了。无论是阿九的婚事,还是援救师公,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借徐阶的手铲除严嵩。 张居正是在提醒周楠,倒严固然是政治正确,可王府却没有这个意思,你别想错了。 周楠已经没有退路了。 “多谢张先生指点,周楠已经明白了。不过,严党祸国殃民,学生当为天下先,也不得不为之。” 张居正:“可是为你恩师王元美父亲一案?” 和聪人说话就是简单,周楠点头:“晚生还请先生让李家父子出首,弹劾严家父子私筹军费一罪。” 张居正道只微笑不语。 周楠一咬牙,决定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刚才晚生说过,天地之间自有公理,这公理就是人心,这才是此事的关键。现在王府所需要做的是告诉天下人,陛下千秋万岁之后让裕王接位之意志不可动摇,警惕别怀心思的歹人打消这个念头。如此,陈洪自然知难而退。没有了陈洪手上力量,景王想不去安陆也不可能了。” 张居正:“还请教。” 周楠郑重地吐出三个字:“好圣孙!” “这个办法好!”一直面色温和的张居正失惊低呼。 他猛地站起来,朝周楠一揖。 周楠也深深回礼,他知道张居正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再说别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大家心照。 这是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的对话,言简意赅。 张居正站起身来,匆匆告辞而去,这个王府的第一谋主显然是连夜去见裕王商议此事。至于周楠拿李家父子的告发信做什么,不用问定然是朝堂中有大老要对严嵩发难。裕王党这些年和严党诸多龃龉,势不两立,他自然乐见其成,也愿意助上一把力。 等他一走,周楠绷紧的身体一松坐在椅子上,感觉刚才和张居正的这一席谈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喝了一口浓茶,他面上露出了笑容,只要有李家父子出头做人证,严党证据确凿,接下来就看徐阶的了,龟相这个老狐狸怎肯放过这个良机? 刚才周楠所说的“好圣孙”三字也是基于对未来将要发生的历史的先知先觉,在真实历史上嘉靖因为“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十多年不肯见两个儿子。 可他毕竟是一个老人,也需要家庭的温暖,也需要享受天伦之乐。 因此,在后来他实在耐不住寂寞,就派人将裕王的儿子朱翊钧,也就是未来的万历皇帝接进宫去长住。 万历皇帝是个大胖子,他小时候自然是个小胖子。 不同于成年人,几岁大的孩子胖,显得非常可爱。而且,朱翊钧又生得聪明伶俐,使得嘉靖老怀大畅。爱屋及乌,如此,裕王的“储君”之位才算是彻底地稳固了。 据野史记载,嘉靖甚至动了直接立太孙的念头。只是考虑到朱翊钧年纪实在太小,又顾虑到大臣们的反对这才作罢。 没错“二龙”是不能相见,皇帝和皇子是不能呆在一起,可孙子并不是皇位继承人,见见面,在一起生活倒也无妨。 朱翊钧进宫,就有着很强烈的政治意味,景王也该死心了。就算不死心,人心舆论也不可能站在他那边。 这样的计策,清朝雍正九龙夺嫡的时候也使过一次。康熙皇帝也因为深爱乾隆这个孙儿这才下了决心将大位传给雍亲王,这才有后来的“雍正盛世。”史家所说的“康乾盛世”其实都是沾了雍正的光,雍正才是清朝最伟大的政治家。乾隆,除了六下江南花天酒地,大兴文字狱也没干过什么好事,朽物尔! 周楠倒不担心张居正反悔,这年代的人都注重名节,尤其是老张这么一个杰出之士,他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办。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李家父子的激烈反应,他和严党勾结一事只怕要大白于天下,说不好李妃也要受到裕王的怪罪。 周楠反手就把他们给卖了,可怜这二人属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和周楠的仇怕是要结得更深一层。 不过,周楠并不担心。反在心中嘲讽地笑了一句:两大笨蛋,这辈子只配做外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五章 正七品在望 第二日,就有人将一封信交给周楠。 打开来一看,正是李家父子的出首书,下面还签了字画了押。 张居正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周楠心中赞道:“果然是雷厉风行啊!” 可以想象李家父子经历了什么,王府系的人才何其之多,何其之精明,竟出了这么两个利欲熏心没有立场的笨蛋,他们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算了算,今天乃是十五,正是朝堂大老们休沐的日子。 周楠就揣了信任去了徐阶府,一问门子,恰好徐阶正好在家。 周楠大喜:“烦劳快去通报,就说周楠有紧急事务求见阁老。” 正在这个时候,一顶轿子停在相府门口,邹应龙心事重重,满面阴霾地从上面走下来。 周楠忙拱手:“见过给事中,你也是来见阁老的?” “原来是子木,倒是巧了,本官正是有事来见恩师。”邹应龙看到周楠,强笑一声:“也不用通报,你我一并去见阁老。” 周楠:“给事中自有要事禀告阁老,下官不方便与闻,还是在门房侯着吧?” 邹应龙:“不用,今天的事也与你有关,走吧!”自从周楠做了军器局大使之后,已经是徐党的人,许多事情他也不用回避。 “恭敬不如从命。” 周楠就随着邹应龙朝里面走去,一路上都想问邹给事中今天过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看他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得闭上嘴巴,几乎憋死了。 徐阶正在书屋里看书,见邹应龙和周楠一道过来有些惊讶:“你们是约好一道来的,还是碰巧在一起?” 周楠:“禀阁老,晚生恰好在门口遇到给事中。” 徐阶:“说吧,什么事?” 邹应龙只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徐阶:“子木,你被免职的事情老夫也是才知道,可是为这事?不过是一个代理大使,也算不得是正式派遣,自回行人司就是。老夫也知道你日子过得苦,确实不容易。清水池塘不养鱼,过几日你到云卿那里去吧。云卿刚得了通政司左参议官职。你若是无意科举,可出任经历一职。” 他口中的云卿就是邹应龙。 邹应龙是正七品的工科给事中,按照明朝言官的升官途径。他在工科任满之后,要想再往上,就得脱离言官务虚的工作,出任实职。 他现在调去通政司做左参议,这可是正五品的官。官职一下子提升了两阶,下一步就该考虑派到下面去做巡抚了。 周楠心中羡慕,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就因为邹应龙有这么一个好老师,从进入官场第一天开始就是奔着做封疆大吏和部院大臣去的,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命啊? 不过,能够去通政司做个经历也不错。 通政司的主要职责是收受c检查内外奏章和申诉文书。也就是说,所有的奏折在递上去之前都得在司里筛选一遍,没问题再交去内阁,油水虽然不大,可权力却不小。最要害的是能够第一时间掌握朝廷政治风向,徐阶将周楠和邹应龙安插在通政司,那是让他们做徐阁老的眼睛和耳朵。 周楠去做的这个经历是正七品,算是正式的朝廷命官了,完成了官场中最重要的一步。一但跨进七品命官的门槛,那就是海阔天空。 想想,在通政司任满,到地方上做个知县c知府,爽歪歪。 这可是天大机遇,老徐真够意思啊!一想,道理也简单。周楠现在是他徐阶的人,在军器局被严党的人撵了,简直就是没个下场。 如果老徐不给这个龟相党的小伙计安排好了,试问将来谁还肯替你徐阁老效命? 人心冷了,队伍不好带了。 周楠心中一阵狂喜,自然是肯了。他这个行人也就说起来好听,要将来做了进士才干得塌实,可考进士那里有那么容易的? 既然现在就能做正七品,我也不用再去考试那么麻烦。 “多谢恩相,下官” 还没等周楠把话说完,邹应龙突然叫道:“恩师,你这样不是怀子木的前程吗?断断不可!” 周楠大怒,心道:邹应龙,关你什么事,你这才是坏本大人的前程。少废话,别搅了我的美事,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徐阶点点头:“也是啊,统政司经历的前程无论如何是比不上行人司的,科举才是正途。” 周楠急忙张嘴欲要说话。 突然,邹应龙大叫一声:“恩师,严党胡作非为,祸国殃民,你老人家竟不发一言,对严嵩百依百顺。” 徐阶淡淡道:“世人毁我谤我笑我,且由他去,二十年后你再看他。” 邹应龙:“恩师身为内阁次辅,正当铲除这等奸佞国贼。若是振臂一呼,必然从者云集。学生愿为恩师马前卒,与严党奸人不死不休!” 徐阶脸一沉:“云卿,你今天来见老夫就为说这话?” 邹应龙:“学生这句话已经梗在喉咙里多年,不吐不快。” “你又懂得什么?”徐阶哼了一声。 这师生二人顶起牛了,倒冷落了旁边的周楠。 周楠心中气苦,我呢,我的官职呢,你们先说我这头吧:“阁老,云卿” 邹应龙:“子木,你别说话。” 周楠气得差点吐血:邹应龙,你打什么茬,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徐阶问邹应龙:“云卿可是在工部闹得不愉快,出了什么事?” 邹应龙面上带着屈辱的神色:“恩师,学生,学生实在是听不得别人在背后议论你老人家。大家都说你是严嵩的一个小妾而已。恩师,学生受不了这个屈辱。” 师父师父,在他的心目中徐阶就好象是自己的父亲一样。 被人比做小妾,邹应龙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到最后终于落了下来,哽咽道:“恩师啊,士可杀,不可辱。” 徐阶还是一脸的平静:“说说吧,你究竟是怎么了?” 邹应龙:“今日上午,学生听工部的人说周子木被免去了暂代军器局大使一职,就去过问,却不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六章 旧事 徐阶眉头一皱,打断自己学生的话:“云卿,你也休要再老夫面前说这些,我也不爱听。别人要说什么,自说去。” “可是恩师” 周楠已经猜出邹应龙遇到什么了,自己被徐阶安插在军器局所谋甚大,这一点邹给事中大约也有所察觉。 再说,周楠这个官职是徐阶一手提拔,关系到徐相一门的脸面,即便是一个小到极处的位置。这回轻易被人毫无理由地免了,这已经是不给徐阶面子了。作为徐阁老的门生,邹应龙自然要过问。若是连个小小的八品大使也保不住,试问今后谁还把次辅当回事。 打个比方,这事就好象是后世一个副国级竟然保护不了一家国营拖拉机厂的厂长,说不出不是笑话吗,权威何在? 工部是小阁老严世蕃的地盘,经营多年,铁板一块。邹应龙不过是一个给事中,遇到事情只能上折弹劾,也没有决策权,结局可想而知。 别人对他邹大人自然是无视加不理,双方一通争执,必然碰撞出真火来。于是,工部的官员对他也没有好话。大约说了些你老师在严阁老面前就像小妾一样听话,你又来废话什么?哪里凉快,呆哪里去吧! 邹应龙性格本就刚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回去之后越想念头越不通达。 今日休沐,心一横,索性跑到徐阶这里来求老师上折弹劾严嵩,对严党全面开火。 以徐阶那稳妥的性格,自然是不肯行险的,只安慰着邹应龙,说了许多圣人之言的道理。 可怜周楠好几次就想开口,偏偏插不进嘴去。 见徐阶谆谆教诲模样,仿佛看到一个唠叨的老妇人。周楠心中叹息:这徐阶果然是满性子,别人说他是严嵩的小妾,我看应该是老妻才对。徐相啊徐相,你不是龟相,你是妪相啊! 他心头急噪,如果让这对师生这么说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且,看徐阶的架势,他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和严嵩全面开战。一个人隐忍太久,未免瞻前顾后失去了锐气。 等下即便自己拿出李家父子的告发书,只怕徐阶也下不了决心。 是时候帮邹应龙加一把火了。 周楠心中一动,突然喝道:“恩相,难道严氏父子杀害杨继盛的事情你都忘记了?” 邹应龙也是身子一震,跟着叫道:“对,恩师,难道你忘记了那桩旧事了吗?” 徐阶定住了,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官帽椅上没有说话。 屋中安静下来,能听到三人轻轻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邹应龙见恩师如此神情,心中担忧,小声道:“恩师” 突然,徐阶往日那张慈祥温和的脸突然绷紧,涣散的眼神凝成一束,如同一根尖刺,叫周楠和邹应龙感觉眉心一疼。 徐阶的脸上浮现出腾腾杀气,变得狰狞了,他一字一句地说:“老夫一刻也没有忘记。” 杨继盛,字仲芳。北直隶容城人氏。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张居正同科,他会试时的座师是徐阶,两人有师生之情。 中进士之后,杨继盛初任南京吏部主事,后起用为诸城知县,迁南京户部主事c刑部员外郎,调北京中央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嘉靖三十二年,上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在狱中备经拷打,终于嘉靖三十四年遇害,年四十岁。 除了会试中的师生关系之外,杨继盛和徐阶还有另外一层亲密关系。 原来,嘉靖二十五年的时候徐阶曾任国子监祭酒。杨继盛在中举人之后,曾经在国子监读书,徐阶对这个惊才艳绝又品格高尚的监生极为欣赏,管教得极为严格。 在徐阶心目中,杨继盛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是未来徐门最得意的干将。 正因为有这两层关系,两人名为师生,情同父子。 杨继盛被严嵩陷害问斩的时候,他这个做老师的按道理应该全力搭救才对。 可是,徐阶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也因为有这件事,世人对徐阶颇为不齿,就连张居正也不和他亲近。说起来,张居正也是徐阁老的学生。只不过,张太岳和他之间只有这么一层名义的关系,自入了裕王府之后,两人就没有往来。 这也是徐阶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之一。 说完这句话,徐阶突然眼泪长流:“仲芳啊仲芳,为师对不起你啊!不是老夫不肯救你,实在是当年要杀你的是陛下,陛下一日也离不得严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师若是强出头,不但救你不得,反将自己陪了进去。老夫隐忍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待时机为你报仇啊!为师忍受世人的疾讥讽和鄙夷这么多年,心中也苦啊!” “仲芳啊仲芳,你走了已经九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还想老夫吗?为师每日都在想你,眼睛一闭上就看到你的脸在我面前晃,在叫我的名字。” “老夫还记得你走的前一晚带信出来对为师说的话。”徐阶面上全是浑浊的老泪肆意流淌:“你说‘恩师你老人家的脾虚之症可好了些,每到秋冬手脚可还觉得冷?学生前阵子买了一双羊毛靴子,可暖和呢!只可惜不能亲手送给恩师。’” 说到这里,徐阶不住地用拳头锤打着自己的胸口。 见恩师悲伤成这样,邹应龙心头大痛,忙一把拉住徐阶的手,哭道:“恩师,保重身子要紧啊!”说着话,又责备地看了周楠一样。 见到徐阶如此激烈的反应,周楠心中大喜:事成了! 实际上,刚才他所说的“难道严氏父子杀害杨继盛的事情你都忘记了?”这句话在真实的历史上出自邹应龙之口。也因为这句话,徐阶吃了这个激将法,才最后下了向严嵩下手的决心。 周楠只不过是抢了邹大人的台词而已。 邹应龙安慰了半天,徐阶才止住悲声。 周楠忙从袖子里逃出李家父子的告发信,递了过去:“铲除严贼一党的时机已经成熟,还请恩相和云卿过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七章 还差一个条件 ,最快更新闲臣风流最新章节! 徐阶:“这是什么?” 周楠:“回恩相的话,这是裕王府李妃的父亲李伟和兄长李高的出首,告发严党私募军饷。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了,就是图谋不轨。” 徐、邹二人抽了一口冷气,立即明白周楠这是查出严嵩支援福建前线的资金走向,并拿到证据了。 他们忙低下头去仔细端详。 不片刻,邹应龙面露狂喜:“恩师,这可是铁证,学生马上就写折子弹劾严家父子。” 徐阶面上的喜色一闪而逝,陷入思索。 邹应龙:“恩师,如果天大良机,稍纵即逝,必须把握住了。” 徐阶:“云卿,且容为师思量。” 邹应龙:“恩师,这还有什么可三思的?” 周楠也道:“恩相,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下决心吧!” 徐阶想了想,道:“当凭这封告发信只怕并不足以扳到严分宜,尚需一个条件。” 邹应龙见老夫犹犹豫豫心中大急:“敢问恩师还需什么条件?” 徐阶缓缓道:“正如子木方才所说,严党私募军饷。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了,就是图谋不轨。是大,是小,全凭君父量裁。毕竟,为福建前线提供军饷,那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的心思,你们大约还不了解,他是一个不耐烦的人,对钱之一物也看得极紧。严嵩之所以圣眷不堕,那是因为他有高超的理财手段。这次严分宜能够为前线筹集军饷,不用花国家一文钱,就算陛下知道了,估计也是龙颜大悦,如何会惩办严首辅?” “这……”邹应龙呆住了。 周楠也皱起了眉头,确实,这事其实最终还要嘉靖来当裁判,全靠皇帝自由心证,实在不好弄。这事严党显示出极强的筹款能力,而这也是皇帝最看重严嵩的一点:“还请恩相指点。” 徐阶:“此信只能说明严阁老的钱花在什么地方,还差从何而来这条。找出钱的来路,老夫才好做文章。” 周楠忍不住点了点头,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单靠李家父子的告发信,证据链还不完整,也做不成铁案。 至于查钱来路的事情,自然有徐阁老的门生故吏去费神,和他周大人也没有任何关系。 周楠的使命到此刻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等了。 可这究竟要等多长日子,阿九婚期将至,师公也命悬一线,等不起啊! 那么,再加上一把火吧!周楠心中想。 周楠:“恩相,倒严一事现在就可以着手了。仁寿宫走水之后,严阁老已渐渐在陛下那里失去了信任。下官听说蓝道行蓝仙长云游至京师,他是天下有名的道德之士,恩相不妨进于驾前。” 徐阶闻言霍地转头盯着周楠,眼睛亮得要将他看透了:“子木此计大妙!云卿,你下去之后斟酌一下折子该如何写,一旦时机成熟立即上这弹劾严嵩乱政不法。” 是啊,这个法子实在太妙了,我老夫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嘉靖天子笃信道教,尤其是在晚年,更是狂热追求长生。日常除了在西苑打坐练气,就是将所谓的仙丹一把一把地吃。所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道家修行,讲究的是财侣法地四大要素。 法:就是教法,方法。不得法,就是盲修瞎练。 侣:同修、道友;《礼记》曰:独学而无友,必孤陋寡闻也 财: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因为在修道的初级阶段,要把心思和时间在最大程度上用来修行,相应的就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治生。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是很难修道的。看看出家人和在家人就知道了。古人讲:无财不足以养道。 地:修道的场所,道场。不同的环境,风水是不同的。 财,皇帝不缺钱。 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对皇帝来说,道法和护持通修的道友最为重要。因此,从嘉靖初年起,皇帝就不断让地方官员推荐大德高人入宫。 前有龙虎山祖师邵元节,后有其弟子陈善道。 如今,嘉靖修长生之心愈加迫切,可惜驾前却没有合适的高人随侍,正是将蓝道行推荐进宫的好时机。 蓝道行是道家大宗师,有人说此人是自三丰道人以来最接近神仙的。 此人品德高尚,熟悉道家典籍,上个学者型的修行人。 别的道人为了吸收信众,爱使江湖幻术骗人。这个蓝道人却不,只和人谈玄论理,以学问服人。 也因为如此,他在上流社会的名气极为响亮,如今已经是道家的领袖。 最妙的是,此人深受王阳明心学影响。来京之后,经常参加徐阶组织的心学门人的讲座,和徐阁老这个名义上的“心学掌门”私交甚好。 徐阶自然知道蓝道行对严嵩诸多不满。 嘉靖皇帝对身边方士道人的话深信不疑,如果能够将蓝道行安插到他身边,自然可以深刻地影响到天子,未来也会在倒严的行动中发挥巨大作用。 有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出首,事情就好办了。 周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好办法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人,怎么会对皇帝的心思和性格了若指掌,此人倒是个可用之才啊! 听到徐阶这话,邹应龙大喜:“是,恩师,学生这就下去写。子木此计甚好,佩服,佩服!”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周楠是个小人,心中颇为不屑。 今天一看,周子木果然大才,我不及也! 他朝周楠深深一揖:“子木,以往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周楠慌忙回礼:“同为徐门一脉,你我自当戮力同心为恩相效力。”他很自然地挤进了徐门的队伍。 邹应龙点头:“应当的。” 徐阶:“云卿,另外,尽快查出严党是从什么地方筹的款子,如此才能毕尽全功。” 邹应龙:“是,学生知道。” 周楠见徐阶下了决心,松了一口气,忙道:“阁老,你看下官的安置?” 也是时候问老徐要犒赏了,正七品朝廷命官,我来了。 徐阶忍不住心中一笑,这个周楠,真是热中于官职名禄啊!其实,这个世界上如云卿这样的君子和严家父子这种小人并不多,多的却是如周子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俗人。 他出身贫寒,又吃过那么多苦,有如此性子也可以理解。 就挥了挥袖子:“下去吧,老夫自有见教。” 这让周楠不用担心,尽管去上任就是。 周楠大喜,又要谢。 邹应龙却道:“恩师且慢,子木不可去通政司做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八章 弄巧 “什么?”周楠忍不住气恼地叫出声来。 徐阶看了看邹应龙,问:“云卿此言何意?” 事关自己的前程,周楠凝神聆听。 邹应龙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楠,满面热切地说:“子木,听说你得了顺天府加试头名,一个举人功名十拿九稳,进士科也不在话下。将来自然要依旧做你的行人,进而六科给事中,都察院言官御史,然后六部主事、员外郎,何等光明的前程。如何能够自甘堕落去通政司做经历?一旦离开行人司,以后可就回不去了,我倍感痛心。” 说到这里,邹大人已是痛心疾首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讲,进六部做主事、员外郎之后,下一步就可以考虑到地方做巡抚,有生之年部堂级高官有望。当然,如果你进士科考得好,点了翰林,那就是奔着做宰辅去的。 这才是徐门弟子应该走的从政之路,内心中,邹应龙已经将周楠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徐党核心人物了。 周楠一心要做一个七品经历,看他架势连科举都不想参加了,堕落成这样简直就是混蛋嘛! 这行为就好象现代社会的一个中央正处级官员,正该好好呆在部院里熬资历,蓄人脉,锻炼工作能力。却空降到地方做个区长、县长,为的就是主政一方的风光? 那不是笑话吗? 邹应龙的想法周楠可以理解,问题是,这科举对他来说实在太悬了。高官老周自然想做,可也可考虑自己的成色。能够以杂流入仕,这辈子能够混个正四品知府他就满意了。至于巡抚、部堂,拜托,我可没这个本事。 周楠微笑:“承蒙云卿教诲,在下……”正要谦虚几句,然后铁了心去做那个经历。 突然,徐阶道:“云卿之言有理,却是老夫考虑不周,如此却怀了子木前程。此事情做罢,就让子木暂时去通政司你的参议判事厅做个代知事,你们二人好好查一查严嵩财源的事情。” 最后又说:“子木,还有半年就是乡试,然后就是会试,好好考。” 是的,周楠以前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人品又不太好,实在入不了他徐阁老的眼。 在徐阶心目中,周楠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连做他门人的资格都不够。当初将周楠派去军器局,也不过是走的一步闲棋。能发挥作用自然是好,如果没用他也没损失什么。 想不到周楠这步闲棋既然发挥出作用来,不但拿到了李家父子的告发信,还出了让蓝道行入共接近天子的秒计。 没错,此刻人品是不太好,却是个有用有谋之人。在一众都是书呆子徐门的门生中,简直就是一个异类,而徐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能做事的干才。没错,读书可以做官。可圣人之言也几是说说罢了,真要饯行在官场上,只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再说,周楠诗词了得,又得了顺天府加试第一,在士林中的名声已经起来了。若是着力培养,日后成为如王世贞那样的文坛领袖当不在话下。 严嵩其实就是个庸才,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老严有严东楼这样的谋主,老夫也可以用周子木。 如果要将周楠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干将,首先就得让他中进士,然后按照云卿所言借行人司这道升官捷径一路提拔。不然,周子木一辈子只能做杂流小官,四品到头,还因为没有功名的原因入不了中枢要害部门,可惜了这个人才。 “恩相,恩恩恩……”周楠瞠目结舌,说好的正七品经历呢,怎么一转眼就边成暂代知事了。苍天啊大地啊,我以前在淮安府做的就是主事,现在转了一大圈又干起了这个。 弄巧成拙四个字恰好可以概括他此刻的心情。 将蓝道行送到嘉靖皇帝身边做内应扳倒严嵩,在真实的历史中始作俑者是徐阶。蓝道人也是个人物,一进宫就光速获得皇帝极大的信任。也因为他日夜在天子身边弹劾严嵩,甚至献上图鉴之说,这才使得嘉靖最后铲除了严党。 周楠今天也是当这个智者、高参当上了瘾,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这样一来,他是彻底被徐阶看上了,当成心腹了。 这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生活就好象是强女干,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周楠恩恩了几声,最后恩了一声,爽快地说:“多谢阁老,此番去通政司,绝不辜负恩相期许。” 从徐相府出来,周楠回头看了看徐家大得不象话的院子,心中突然有点惆怅,现在不知道阿九怎么样了? 以九公子那火暴脾气也去学女红,想想就替她感觉滑稽和难受。 “子木现在去哪里?”邹应龙在旁边问。 周楠没好气地回答:“自然是回家去,今天休沐。估计去通政司的任命文书明天才能下到行人司,那边我后天才去得成。告辞,告辞!” “时辰尚早,我此刻五内沸腾,心怀激荡。也不要坐轿子了,你我安步以当车走回去。”说着话,他低啸一声:“澄清玉宇,还大明朝朗朗乾坤,正是我辈之志愿!很幸运能和你共倡正义之举。” 周楠看到他壮怀激烈的模样,心中气得吐血:邹应龙啊邹应龙,我上辈子是差你的还是欠了你的,你老是坏我好事。遇到你,老周我三生不幸。 就这样,大明朝行人司行人周楠秉着革命同志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精神,再次被借调,进通政司暂代知事。俸禄工资没有多拿一文,工作量却上了一个台阶。 通政司掌内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述之件,俗称银台。也就是说,所有的奏折在最终递到皇帝驾前的时候,都先得到这个机关走一遭。司里查阅有不合规制的,提叫内阁参办;如题本逾期的,则移交相关部门议办。 从其职能来说,相当于后世的办公室秘书机构外带监察。 尤其是在弘治年后权力不断被削弱,变成官员们升迁混品级的一个过度,没多大意思。 如果司里不想管事,也就是个上情下达,下情上达。沟通上下,联络左右的传达室。 可如果通政使欲有所作为,行检察之责,也是很要命的。 国朝不少中央衙门的职责界线其实有的地方很模糊,重合的地方不少,也符合相互监督相互牵扯的的原则。 比如后世的纪律检查部门分为党派和检察院两块,遇到贪墨案,大家都可以办。只不过,一个走的是党纪,一个走的是法律程序。 又比如后世检查商品质量,工商的12315可以过问,质监局也可以插手。 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倒也完善。 周楠被调到这么一个清水衙门,又是暂代,内心中不觉有些失落。 可等到地方之后,却品出了些滋味,寻到了其中的乐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零第三百零八章 弄巧(最新) “什么?”周楠忍不住气恼地叫出声来。 徐阶看了看邹应龙,问:“云卿此言何意?” 事关自己的前程,周楠凝神聆听。 邹应龙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楠,满面热切地说:“子木,听说你得了顺天府加试头名,一个举人功名十拿九稳,进士科也不在话下。将来自然要依旧做你的行人,进而六科给事中,都察院言官御史,然后六部主事、员外郎,何等光明的前程。如何能够自甘堕落去通政司做经历?一旦离开行人司,以后可就回不去了,我倍感痛心。” 说到这里,邹大人已是痛心疾首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讲,进六部做主事、员外郎之后,下一步就可以考虑到地方做巡抚,有生之年部堂级高官有望。当然,如果你进士科考得好,点了翰林,那就是奔着做宰辅去的。 这才是徐门弟子应该走的从政之路,内心中,邹应龙已经将周楠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徐党核心人物了。 周楠一心要做一个七品经历,看他架势连科举都不想参加了,堕落成这样简直就是混蛋嘛! 这行为就好象现代社会的一个中央正处级官员,正该好好呆在部院里熬资历,蓄人脉,锻炼工作能力。却空降到地方做个区长、县长,为的就是主政一方的风光? 那不是笑话吗? 邹应龙的想法周楠可以理解,问题是,这科举对他来说实在太悬了。高官老周自然想做,可也可考虑自己的成色。能够以杂流入仕,这辈子能够混个正四品知府他就满意了。至于巡抚、部堂,拜托,我可没这个本事。 周楠微笑:“承蒙云卿教诲,在下……”正要谦虚几句,然后铁了心去做那个经历。 突然,徐阶道:“云卿之言有理,却是老夫考虑不周,如此却怀了子木前程。此事情做罢,就让子木暂时去通政司你的参议判事厅做个代知事,你们二人好好查一查严嵩财源的事情。” 最后又说:“子木,还有半年就是乡试,然后就是会试,好好考。” 是的,周楠以前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人品又不太好,实在入不了他徐阁老的眼。 在徐阶心目中,周楠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连做他门人的资格都不够。当初将周楠派去军器局,也不过是走的一步闲棋。能发挥作用自然是好,如果没用他也没损失什么。 想不到周楠这步闲棋既然发挥出作用来,不但拿到了李家父子的告发信,还出了让蓝道行入共接近天子的秒计。 没错,此刻人品是不太好,却是个有用有谋之人。在一众都是书呆子徐门的门生中,简直就是一个异类,而徐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能做事的干才。没错,读书可以做官。可圣人之言也几是说说罢了,真要饯行在官场上,只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再说,周楠诗词了得,又得了顺天府加试第一,在士林中的名声已经起来了。若是着力培养,日后成为如王世贞那样的文坛领袖当不在话下。 严嵩其实就是个庸才,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老严有严东楼这样的谋主,老夫也可以用周子木。 如果要将周楠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干将,首先就得让他中进士,然后按照云卿所言借行人司这道升官捷径一路提拔。不然,周子木一辈子只能做杂流小官,四品到头,还因为没有功名的原因入不了中枢要害部门,可惜了这个人才。 “恩相,恩恩恩……”周楠瞠目结舌,说好的正七品经历呢,怎么一转眼就边成暂代知事了。苍天啊大地啊,我以前在淮安府做的就是主事,现在转了一大圈又干起了这个。 弄巧成拙四个字恰好可以概括他此刻的心情。 将蓝道行送到嘉靖皇帝身边做内应扳倒严嵩,在真实的历史中始作俑者是徐阶。蓝道人也是个人物,一进宫就光速获得皇帝极大的信任。也因为他日夜在天子身边弹劾严嵩,甚至献上图鉴之说,这才使得嘉靖最后铲除了严党。 周楠今天也是当这个智者、高参当上了瘾,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这样一来,他是彻底被徐阶看上了,当成心腹了。 这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生活就好象是强女干,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周楠恩恩了几声,最后恩了一声,爽快地说:“多谢阁老,此番去通政司,绝不辜负恩相期许。” 从徐相府出来,周楠回头看了看徐家大得不象话的院子,心中突然有点惆怅,现在不知道阿九怎么样了? 以九公子那火暴脾气也去学女红,想想就替她感觉滑稽和难受。 “子木现在去哪里?”邹应龙在旁边问。 周楠没好气地回答:“自然是回家去,今天休沐。估计去通政司的任命文书明天才能下到行人司,那边我后天才去得成。告辞,告辞!” “时辰尚早,我此刻五内沸腾,心怀激荡。也不要坐轿子了,你我安步以当车走回去。”说着话,他低啸一声:“澄清玉宇,还大明朝朗朗乾坤,正是我辈之志愿!很幸运能和你共倡正义之举。” 周楠看到他壮怀激烈的模样,心中气得吐血:邹应龙啊邹应龙,我上辈子是差你的还是欠了你的,你老是坏我好事。遇到你,老周我三生不幸。 就这样,大明朝行人司行人周楠秉着革命同志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精神,再次被借调,进通政司暂代知事。俸禄工资没有多拿一文,工作量却上了一个台阶。 通政司掌内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述之件,俗称银台。也就是说,所有的奏折在最终递到皇帝驾前的时候,都先得到这个机关走一遭。司里查阅有不合规制的,提叫内阁参办;如题本逾期的,则移交相关部门议办。 从其职能来说,相当于后世的办公室秘书机构外带监察。 尤其是在弘治年后权力不断被削弱,变成官员们升迁混品级的一个过度,没多大意思。 如果司里不想管事,也就是个上情下达,下情上达。沟通上下,联络左右的传达室。 可如果通政使欲有所作为,行检察之责,也是很要命的。 国朝不少中央衙门的职责界线其实有的地方很模糊,重合的地方不少,也符合相互监督相互牵扯的的原则。 比如后世的纪律检查部门分为党派和检察院两块,遇到贪墨案,大家都可以办。只不过,一个走的是党纪,一个走的是法律程序。 又比如后世检查商品质量,工商的12315可以过问,质监局也可以插手。 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倒也完善。 周楠被调到这么一个清水衙门,又是暂代,内心中不觉有些失落。 可等到地方之后,却品出了些滋味,寻到了其中的乐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