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计划》 第1章 长生佛 现在是2016年。 我爸说下雪就是天上的神仙头皮屑在哗哗掉。按照他的说法,我现在快要被头皮屑淹死了。 我叫宁川,已经在这片头皮屑纷飞的荒原上走了三天。风刮得很大,脖子上的围巾在风中剧烈的颤抖。围巾系得很紧,都快赶上自缢了,但还是阻挡不了寒气玩儿命似的涌入。 我要是没冻死,都会被围巾勒死在这儿。在大雪的天气里看东西就极其困难,模模糊糊,满目花白,一眼看出去跟得了白内障似的。 不过我现在不是纯粹的白内障了,由于天色昏沉,升级为戴墨镜儿的白内障。白内障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狂风顺着毛孔钻入体内,将热量疯狂的裹挟而散。 我把将登山杖夹在怀里,裹紧了衣领,感觉全身上下像是被猫舔了一万遍似的,麻木僵硬。额头上的灯闪了闪,刺啦一响,灭了。它老人家估计是进了水,应该是坚持不下去了,而我又还能坚持多久? 我还能活下去,毕竟我没进水。 风裹挟着雪迎面掀在我的脸上,嘴里呼出的热气将围巾打润,随即又结成冰霜。身上只能感觉到一阵阵麻木,皮肤通红,快赶上被开水烫过的猪肉了。 脸上皮肤开裂带来的丝丝阵痛,仿佛有一根毛绳在来回拉动。虽然没有镜子,但还是能够想象出,我满脸猩红冻疮的模样。 真的不知道我现在这么走下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牧民们早就已经赶着他们的牛羊和帐篷,离开了这片风雪肆虐的荒原,到来年草原上长出新草时,他们才会重新回到这里。 到时候看到的,怕是冻成冰雕的我…… 不过,我还是有唯一生存下去的希望。据说,这片荒原之上,有一位僧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要寻找他,证明一份资料的可信度。 但是,现在和尚没找到,自己怕是要见佛祖去了,不该这么冒失跑来的。我已经筋疲力竭,支撑我走下去的,只剩下神思混沌之间的最后一抹清明。 抬头看了看,一派风雪掠天的景象,迷迷茫茫,看不到尽头。气温极低,鼻腔中满是冰碴,擤出来估计够做一碗冰镇绿豆汤,还是六块钱一碗的。 风声渐渐隐去,一片轰鸣声占据了我的大脑,似是一口丧钟在我的身体里奏响。 终于,我倒下了。 朦朦胧胧间,风雪隐去,一抹暗黄色的光充斥了我的视线。 据说,人死前,能够看到投世轮回的隧道,逝者的灵魂,便会通过这条隧道前往极乐。 看来,我的确是要死了,不过那轮回的隧道怎么还晃晃荡荡的,在跳舞么……胡思乱想间,我挣扎着调整了一下倒地的姿势,平躺,对身形好,这也是一个迎接死亡的最好的方式——尸斑不会出现在脸上,而是沉积在背部。要是趴在地上死亡,人们发现我的尸体时,我那脸上还不跟让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嗯,这人是让别人掴死的。发现尸体的人一定会这么想。 世界慢慢远去,大脑中的轰鸣疯狂叫嚣,胡思乱想也无法继续下去了。那抹暗黄色的光越来越亮,一个人影从风雪中缓缓浮现。 一声悠长的佛号响起。 瞬时,大脑之中的轰鸣消散,风雪之声重新占据天地,麻木的钝痛又一次充斥了我的身体,内脏抽痛着似是要裂开。 怎么说了声阿弥陀佛?释迦摩尼现在还接投胎的活儿啦?我挣扎着爬起,一个身着黑服的年老僧人,站在不远处。不是黑白无常不是天使哥哥也不是释迦摩尼,而是一个我要找的人。 那人左手拢在袖子里,持一盏飘飘摇摇似是随时要熄灭的灯笼,右手不急不慢的捻动着一串黑色佛珠。 “阿弥陀佛。”他唤了一声佛号。 我挣扎着站直,眯着眼注视着他。 “施主,请随贫僧来。”他走近我,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最底下,似乎深深埋藏着某种情绪。 他注视着我。 风雪刹那安然,天地一片静寂。 在一个角落里,出现了一栋小小的木房子。 一扇木门,暂时将那片似乎要吃人的风雪隔在阴沉的天幕下。进门时,我注意了一下,门框上挂着一块陈旧的木匾。 一念庵。 世人有三念,一念守善,一念守恶,一念安然。 我坐在火堆前,毛孔张开,贪婪的吸收着空气中的热量,全身舒展,就差扭个桑巴了。丝丝缕缕的热气在我的经脉中游走,将那些入体的寒气清剿殆尽。 僧人坐在对面,闭目诵经,干枯的面皮松弛的下垂着,只能看出这人苍老不堪,具体多大却不好估量。 他将我带到这里之后,便坐下默默诵经,没有多说一句话,我想问的事,又不好直说,只得私下打量着屋中的布局。 这并不是一间太大的房子,唯一光源是我面前这堆飘飘摇摇的火,在火光闪烁中,屋子中一片寂静,屋外的风雪声传来,令人心生安谧。 正对门是一尊两人高的双面佛像,一面欢喜像,一面悲悯像。在火光明明灭灭中,佛像泛红的脸时隐时现,悲悯像眼带血泪,欢喜像嘴角上勾。 不似正统佛像,更似异域邪佛。 佛像前,正燃着供香,一抹佛烟,缓慢飘摇。 内里,似乎是一扇紧闭的老旧木门,不知其中有什么,也许是僧人的禅房。 所谓安逸思饱暖,虽然还没到达思**的地步,但是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在这火堆旁放松下来,肚子里便起响了来。 令人尴尬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木屋中不轻不重的响起。僧人停下诵经,不知是刚好结束还是被我打断,反正这些和尚念经我也听不懂。 这个不知年岁几何的出家之人眯着眼瞥了我一眼,就那么一刹那,我似乎有被独狼盯上的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下意识的,我的手向足腕探去。 那里,是我的匕首。 “施主,可是饿了?”似是刀刮的沙哑声响起,令人不适。 “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抱歉。”我尴尬挠挠头。 “还请施主稍候。”僧人站起身,慢慢道。 这和尚说话文绉绉的。 他慢慢起身,干枯的身体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走到那扇紧闭的木门打开一条供一人通过的狭缝,侧身走了进去,随之,木门又紧紧关上。 那里面是什么,是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见,还是,不想让什么东西出来? 稍倾,僧人缓缓走了出来,那扇木门又紧紧的闭上。 一盘泛黄的馒头摆在一旁黑色的矮桌上。 “糙劣之食,施主见谅。”僧人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我连忙站起来,“没事儿,没事儿,挺好的。”然后像模像样的学着鞠了一躬。 二人又围着火重新坐下,我去取馒头时,看见矮桌上摆着几本泛黄的书,其中一本打开了没有关上,书页上绘着的一副模模糊糊的图像。 人首蛇身。 绘像的脸和小屋中供的双面佛像的悲悯像有些相似。眼角血泪,但嘴角勾笑,透着一股妖异。蛇身上绘着细细密密的黑鳞。 果然,一切都对上了。 我盯着这幅并不是太清晰的绘像,和那份资料上的有六分像。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定眼前这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施主,似乎对这副画感兴趣?”僧人眯着眼,沙哑的道。 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对着这幅画太久了。 “啊,看起来好奇怪的样子,这是美人鱼吗?”我打着哈哈。 他蓦地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事,好似被砂纸打磨过的嗓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这是东南沿海渔民信奉的神,叫湿蛟,又叫长生佛。” “哦?东南沿海的神不是妈祖么。”我问道。 “妈祖是正神,渔民祭祀妈祖是希望出海风平雨歇,这长生佛,则是邪神。”僧人向火堆之中添了几根木柴。 “渔民祭祀它是希望它待在海底,不要出水为祸。”他慢慢解释道。 “传说,湿蛟会在满月照亮海面的夜晚,浮出水面,带走渔民的船。” “既然这湿蛟这么邪门儿,怎么又叫长生佛呢?”我随之问道。 那份资料上的内容有几分是真,听这僧人一说,便知道了。 “因为,湿蛟真的能使人长生啊。” 僧人低着头,盯着跳跃的火光,干枯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呵呵。”我用表情告诉他,我不信。 但内心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 僧人瞥了我一眼,又道,“有些野史倒是记载过一些有关湿蛟的事。” “秦时丹道大家徐福出海访仙,为始皇帝寻长生药,据说访的就是长生佛。男童一千,女童一千,包括徐福本人,一去不返。 明时郑和第一次航海,多次遇见湿蛟。郑和的航海记录,一部分交到永乐帝手中,被连夜销毁,随后郑和多次出海,均在东南亚长期停留。 明建文帝的出逃的宝船在一战时被日本人在东南亚发现,随后日本加大了向东南亚扩张的步伐,似乎在寻找什么。” 僧人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了这么一些真假难辨的事。 “您似乎对这湿蛟很是关注啊。”我抬起头,看着这个看不出年纪的出家人。 僧人略略颔首,取了一个泛黄的馒头嚼了起来,“是了,这与贫僧曾经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有关。” “哦?那能给我讲讲么?”正好,我此行的目的,就与这僧人过往有关。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抬了抬头,似是在回忆。“那时候,贫僧尚未出家,从事着家族里的经商行业……” 僧人缓慢的拨动着面前的火堆,开始了他的故事。 风雪渐起,夜幕欲重,尘封往事的一角,在这莽莽荒原上缓缓展开。 第2章 孟启生 1943年。 明晃晃的圆月悬在海面上,如墨的夜色透着一丝丝不祥。 渔船无声的在海面上返航,海风吹过,裹挟着一阵阵腥热。 很安静,除了海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天地之间,只剩下浮出水面吸水的鱼吐出的气泡的破裂声。 月光照在海面之上,清冷。 孟启生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海风,心中的烦闷却是挥之不去。 这个夜晚,似乎透露着一丝不好的感觉。 “也许是劳累这么多天了,这次回去,一定好生休息一番。” 他眯着眼,看着黑沉的天幕,喃喃自语。 “东家,还有一个小时便要靠岸了。” 船老大不知什么时候现在了孟启生身后,黝黑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这是孟启生租来的渔船,船上的伙计本来有十来人,但他只带来了一个船长和一个伙计,多余的人都被孟启生留在了岸上。 因为,不相干的人还是少些的好。 “嗯,还是要快一些,天亮了,船上的东西就不好办了。”孟启生低声吩咐。 也许是受着静谧气氛的影响,他说话的声音很低。 “嗯。”船长低声应了一声,慢慢转身,回到驾驶室。 这般长四十多岁,不太像个常年在海上奔走的人,反倒像个文弱书生,他话不多,但办事很是牢靠,孟启生很信任他。 还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黝黑的小伙子伙计办事也很是舍得花力气。要是这一次中途不出漏子,倒是可以考虑给二人多加点儿钱。 他揉揉额角,摸黑来到船舱底下。 远远的站在一个铁笼子前,看了看,放下了心。 铁笼子里,一个黑色的影子,正静静蜷缩在那里…… “还在……”他长吁一口气。 这一次的生意,是受国内的一位大人物的派遣,出海捕捉一个叫做湿蛟的东西。 那大人物只提供了大致位置,具体在哪里还要孟启生自己去找。 这玩意儿奇怪的很,他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在一个海岛上将它引出来。 作为一个商人,孟启生很知道规矩,拿了钱该办事就办事,其它旁枝末节的,尽量不问。 奇奇怪怪的生意他也接过不少。 几年前曾经从印尼往国内运货,货物是一堆船舱的猩红色稀泥,腥气凛然。 结果那次运货后,船舱里的腥臭弥漫了几个月才勉强消。 有一次是从福建往越南运几十箱子猪狗死尸,黑水四溢,即使用木箱装着,但还是会有许多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黑虫爬进爬出。 等运到越南时早已成为一堆生蛆的腐肉。 但无论是运些多么奇怪的货物,孟启生从不多问。 秉着拿钱办事的原则,一切奇奇怪怪的事当做没看见就好。 不过,这次的生意是一个和政府极有关系的人物交到孟启生手中。 酬劳极其丰厚,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成功拿到过报酬。 要说原因,就是这目标太难找到踪迹,很多人奔波在阔海高天之间,都是无功而返。 但是孟启生却在经过几个月的奔波之后,成功的在一处海岛上捕获了湿蛟。 还好有那本日记,他暗暗的想。 那是一本偶然得来的破旧日记,或者说是一本账本儿更加合适。 那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录了一个渔民的收支。 其中偶尔间杂着一些文字记录,虽然难以辨认,但还是能认出个大概。 这上面,就记录了一件孟启生感兴趣的事。 (以下整理摘抄一部分) XX月XX日 这几天,瓜子礁那边儿鱼挺多的,娘的,好些年没遇见这么多的鱼泡子了,阿福那死老娘的,狗日的打的鱼比老子还多。 XX月XX日 瓜子礁那边儿的鱼一条都没了,兜了三遍只弄上来几十斤死鱼,真他妈晦气,王疤脸那狗日的,一分钱都舍不得多给,老子明天还要去瓜子礁看看,我就不信邪了,这么一泡子鱼怎么可能一晚上就没了。 XX月XX日 雨真大,到晚上才停,真他妈坏事儿,奇怪的是刚下了雨的,这月亮咋这么圆呐,老子刚稍儿跑到那瓜子礁,看见个东西,真他妈渗人,就一个影子,看不太清。 XX月XX日 湿蛟是什么个玩意儿,管他是个毛蛋,老子明天还要去看看。 XX月XX日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真他娘的寒颤人,他娘的…阿福说那玩意儿不能碰,老子快穷疯了,管他娘的能碰不能碰,只不过那玩意儿一下就不见了,据说能卖好多大洋,到时候去德鑫居吃两顿都不带眨眼的,他娘的,有老人儿说,用人油能够把那玩意儿引出来,真他妈瘆得慌,老子哪儿去弄人油去啊。 XX月XX日 下雨,阿福那不见了,没亲没故的,也不知道跑哪个地儿去了。 XX月XX日 阿福死了,尸体都泡烂了,老子打鱼时在瓜子礁捞起来的,没亲没故的,还要老子去埋。 阿福,等老子赚钱了给你烧他几块大洋的纸,他妈别怪老子。 XX月XX日 熬了一桶多油,真他娘的难闻,明天,老子就去瓜子礁看看。 到这里日记就结束了。 那个渔民估计是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 但是孟启生并不关心这些事,这里面给他提供的最重要的信息,是人油可以捕获到湿蛟。 国内打仗打的热火朝天,孟启生找了一个在医院办事儿的朋友试了试,还真成了,虽然花费了些力气,但还是弄来了小半桶人油,这一试,还真让孟启生把那湿蛟引了出来,搞了几天才给抓住。 他想起船舱底下那个大铁笼子里的东西,不禁打了个寒战。 湿蛟习性太过诡异,长相也是闻所未闻,光着的球形脑袋,蛇形身躯布满黑鳞。 也不知道国内那些个大人物抓这种玩意儿干嘛,是能吃还是怎么的。 他摇摇头,实在是忙了几天了,头脑昏涨的厉害。 一步步回到休息室里,趁着还有一个小时靠岸准备休息会儿。 休息室的地上铺着几块厚厚的垫子,一个女子正窝在那里睡觉。 这是孟启生的妻子,王娣。 这几年国内实在是乱的很,阿娣在国内闷得慌,便死缠烂打的要跟出来玩儿几天,孟启生一向疼爱阿娣,便也就同意了。 但此行又舟车劳顿的,倒是让阿娣吃了不少的苦。 孟启生轻轻在阿娣身旁躺下,翻了个身。阿娣在梦中皱了皱眉,她的睡眠一向很浅,一有小响动就会受到惊扰,在这摇摇晃晃的海上渔船上更是难以安眠。 孟启生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火!漫天的黑色火焰在天与海之间肆虐,海面上的火焰中,无数人在火与水的交织中翻腾,沉浮,火焰在他们身上燃烧。 海水使得火焰更加炽烈,人们的肢体交缠在一起,痛苦的扭曲着,他们在痛苦的嘶嚎。但是,这好像是一出无声的默剧,黑白的天地间没有一丝声音,人们发不出任何声音。 漫漫的天际边,有什么东西自火焰中游出,在海面上带出一道蜿蜒的水痕。天地间的寂寥被打破,一声苍凉的吟唱仿佛从太古深处传来,带来一丝丝灵魂深处的悸动。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了,那是! 孟启生猛的惊醒,汗水已经濡湿了衣衫,一个梦?真是渗人啊。 孟启生摇摇头,不再多想。看一旁的阿娣还安稳的睡着,便放下了心。 来到甲板上,此刻仍是一副星垂海阔的景象,船已经行到深水港,还要去岸上喊小船来接货,接货的短工都已经招呼好了,此刻估计正在约好的地方等着。 孟启生舒了口气,都到这里了估计不会有意外了,等将货交到岸上的人手里,自己和阿娣就可以拿钱走人了。 天色依旧如同黑幕一般,港口边儿七零八落的停泊着几艘渔船,海水轻轻拍打着港口的木板,几只海鸟被惊起,惊惶的四散掠去。灯塔孤零零的在黑夜中闪烁。 一切,都透露着一丝不祥的感觉。 “东家,搬运来了没有?”船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孟启生身后。 悄无声息。 “先放小船,我去叫人” 孟启生吓了一跳,这船长走路怎么没声儿。 这算是一艘吃水较深的渔船,靠岸太近怕是会搁浅,便需要上岸叫运货的小船来接货。 上了小船,船长的伙计帮忙划船。 小伙子干活很卖力,一身腱子肉在海边儿常年风吹日晒之下和一口白牙对比很是明显。 小船在微微的海风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倾覆,将人送入那幽深无际的海底。 夜色深沉,一路无话。 上了岸,孟启生让伙计在岸边儿等候,这时正是半夜,港口上,只有零零散散几只海鸟还醒着。 摸到约好的短工的家门前,玩儿命拍门,将睡成猪的短工弄醒,快步赶到海边儿。 短工迷迷糊糊很是不乐意。直怪孟启生太急,其实也不怪孟启生,要趁着天黑人少,将船上那玩意儿运走,天亮了就难办了。 孟启生和伙计坐了来时的船,短工也取了自己的小船跟上。 往回划时,越靠近那片黑暗,孟启生心中越觉得不安,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觉极目远眺。 “东家!大船不见了!”身旁的伙计一声惊呼。 第3章 病 事情开始脱离预先的安排,孟启生心中闪过一丝无措。 大船失踪了?怎么失踪的?总不可能是被风刮走了。 船上的货物呢?船上的人呢? 这一次出海,除了运输费人工费,那小半桶人油亦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况且孟启生的妻子王娣也在船上,耽误了大半年的事情,现在就这么人财两空了? 是船老大起了歹心,将船开走了? 孟启生脑中闪过船老大的身影,现在回忆起来,竟然对这个人的身份一点印象都没有。 该死!咬了咬牙,孟启生对着另外一艘船上的搬运喊,“这位兄弟,实在是不好意思,渔船不见了,看看能否先帮忙……” 先前那个短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了一会儿才弄清原来是货物不见了。听孟启生在这儿招呼,冷笑着调头上岸。 “娘咧个憨球,东西都消砸子,还让老子半夜时机起来帮你搞,死麻皮……” 短工骂骂咧咧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很显然,人家不想帮这个忙。 孟启生僵着脸看了身旁的伙计一眼,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伙计能帮上忙了。 小伙子面无表情,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东家,我和你去找。” 孟启生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好,先划船往南边儿看看。” 他现在身心俱疲,但又实在担心阿娣和船上的货物,不得不强撑下去。 其实若是船老大有意开走了船故意要跑,此刻孟启生二人这人力小船也绝对追不上。 天高海阔,无迹可寻。 国内现在一片混乱,谁又会插手管这么一件破事儿? 支撑孟启生找下去的,只不过是心中的一丝侥幸以及不甘罢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使找不到,也要找找试试。 两人东奔西走直到东方既白,海面上开始出现出海打渔的渔船时,才带着一身寒气回到港口,身心俱疲。 孟启生面色苍白,数天的劳累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身旁的伙计也是神色靡顿。倒是个老实人,折腾了小半宿也没听见喊累。 两人摊在港口的岸边儿,小船在水面飘飘荡荡。 一无所获。 两人正想去联络海关所,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却发现,海平面儿上,一艘渔船荡荡悠悠从朝阳中驶出,向港口飘来。 船帆拉满,顺风而动。是失踪的渔船。 不知怎的,孟启生不仅没有舒一口气,反而更加揪心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船去哪儿了,怎么又回来了,阿娣和货物怎么样了? 他挣扎着又上了小船,伙计也默默地跟上划船,一身腱子肉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日出时分的海面气温格外低,孟启生青着嘴唇,拢了拢衣领,看着那艘船慢慢悠悠越来越近,这船好像已经熄了火,只是拉满了帆顺着海风在海面上慢慢的移动。 吸了口气,孟启生率先沿着软梯攀了上去。 甲板上空荡荡的,角落里堆着散发出腥气的渔网,细细密密的雾珠在船板上集结。 “船老大!”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四散开来。 没人应。 “会不会在船舱?”默默跟在身后的伙计开了口。 孟启生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伙计是船老大的人,要是这事儿有什么猫腻的话,这看似老实沉默的伙计也脱不了干系。 作为一个商人,此刻他已经彻底不信任这人,但又不好撕破脸皮。 “不知道,先去看看。”他随意敷衍了两句,一边向休息室跑去。 “阿娣!” 现在他最担心的还是阿娣。还是没人应。 “阿娣!” 孟启生慌了,难不成这次真的要人财两空? 冲入休息室,却见阿娣安安稳稳的睡在垫子上。还是像孟启生先前离开时一样,睡得一脸安然。 他长吁了口气,稍稍放下了心,又转身进到船舱底下。 那里,是此行的货物,也是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孟启生隐隐觉得,东西很可能已经不见了。 果然,空荡荡的铁笼子静静地待在黑暗里,那把黑铁大锁也消失不见,半开的铁笼里只剩下细细密密的抓痕。 他倒退一步,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了些解脱。 算了,没了就没了,只要阿娣还在就好。 孟启生昏昏沉沉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有船老大的影子。究竟是船老大带走了那个叫做湿蛟的货物,还是,湿蛟带走了船老大? 算了,不管了。 他眯了眯酸涩的眼,发觉头疼得厉害,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动。 便吩咐伙计将船开回深水港,自己回到休息室。 看着安安稳稳睡在垫子上的阿娣,孟启生突然发觉有一些不对。 阿娣的睡眠一向很浅,受不得一点干扰,而今天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反应? “阿娣!阿娣!”他在一旁轻轻唤了两声,还是一动不动的没有反应。 “阿娣!醒来了么!阿娣!” 还是没反应。 鬼使神差的,孟启生伸手探了探阿娣的鼻息。温温热热,虽然轻微,但终究还在。 又轻轻推了两下,还是没反应,孟启生皱着眉,感觉大脑在轰鸣,已经无力思考。 “东家,到了。”伙计慢慢走来,站在他身后,淡淡道似乎先前发生的事,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孟启生揉了揉额角,罢了,湿蛟的事就不管了,至于阿娣,待回了老家再请个郎中来。他想。 十日后。 孟启生此刻已经回到了老家,山西。 孟家在当地也算是一个望族。家里老太爷当家。 孟启生是嫡长孙,父亲早逝,上面还有一个二叔和三叔。 这两个人时常为了些瑕疵小事和他吹胡子瞪眼儿,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老太爷攒下来的这些个家底儿,作为嫡长孙的孟启生自然成了二人的眼中钉。 这也是孟启生独自出门闯荡的原因。 在回山西的路上,他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始终没有想清楚这次出海的一些疑点。 船到底是谁开走的? 是那个行事静谧的船老大,还是……还是湿蛟?为何后来船又自行驶了回来?船老大和湿蛟又去了哪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阿娣。 下船后,阿娣睡了一天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孟启生本还想留在福建找个郎中给阿娣看一下,再找个地方好生调养一番。不想阿娣却拼命地要回山西,孟启生一向是对阿娣无所不应的,便也只得将她带回了老家。 在回山西的路上,阿娣一直都是半睡不醒的状态,旁人和她交谈,她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在大部分的时候里,都是昏昏沉沉,意识模糊,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回家后,家里像模像样办了场洗尘宴,连老太爷都是多喝了几杯。但孟启生一直提不起兴趣来,阿娣的事始终困扰着他。 孟启生的二叔兴致勃勃的说可以娶个侧室,不必太将阿娣放在心上,气的孟启生拂袖退席。 阿娣一直躺在床上昏迷,偶尔会醒过来,吐字不清,好似喉咙里有东西阻塞了一般。 在丫鬟的侍候下勉强进一些很少的汤食便又入睡,身子也在发烫。 几乎再也没有从床上起来过,大小便都要人伺候。人也很快消瘦下来。 家里请了很多郎中也不见好,大多老郎中都是皱着眉头把了脉,说是阴气侵体,这玩意儿可大可小,孟家媳妇儿这是深入骨髓,无可救药了,连方子也不敢留就逃也似得走了。 孟启生无措之下请了一个省城里的洋大夫,那蓝眼睛洋人敲敲打打也没弄出个所以然,留了几盒儿洋药也走了。 家中二叔三叔已经再开始喜气洋洋的准备丧事,在城郊,连一个独室墓穴都已经建好,甚至开始着手打造棺材。 对此孟启生却是无能为力,他此刻也已经是焦头烂额。一向护着孟启生的孟老太爷病危,家中的大事都在二叔手里。 整个孟家几乎都已经默认孟家的嫡孙媳的死只是早晚的事了。 不想一日,阿娣突然清醒过来,说是身上痒得发慌,要丫鬟打些水来洗澡。 丫鬟们自然是一边准备热水一边差人将消息告诉孟启生。 得知阿娣要下床沐浴的消息时,孟启生正在正堂和二叔三叔用早饭,孟老太爷早已不能下床,每日要靠丫鬟服侍才能吃些流食,怕也是不久于人世。 孟启生得了消息便搁了碗筷匆匆赶回房去,心说那洋大夫留下的药倒也中用。 二叔三叔二人对视一眼也急急跟了上去。 不想三人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阿娣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他推门而入,只见阿娣一丝不挂的站在西洋镜前,苍白的脸上满是惶恐,好像是从镜子里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物。 一只手拼命撕扯着纤细的脖子,另一只手持了一旁的圆凳砸向镜子,不知道瘦弱的身体何以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镜子哗然碎裂开来,阿娣跌倒在地,两只手仍旧拼命在脖子,面部撕扯,一时遍布血痕。 “阿娣!阿娣!怎么了!”孟启生冲进去,一把将地上瘦弱而癫狂的人抱起,放在床上,用被子掩住她一丝不挂的身子。 这个过程中,阿娣一直在尖叫,口中模模糊糊说着什么,“别看我!别看我!”喉咙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阻塞了。使得阿娣的发声很沉闷。 门外的二叔三叔一脸唏嘘的模样,大声对着院子里围上来了的仆人道:“看什么,散了散了!没见过少奶奶发病啊!” 孟启生没有理那两个人,自从老太爷病重后他们就愈发嚣张起来。 他扶正阿娣拼命遮掩的脸,一时倒吸了口凉气。 阿娣圆睁的眼布满血丝,眼角长出了几条短短的肉色突触。惊惶张大的口中更是有一团鲜红的肉须在蠕动。从脖子到锁骨也布满肉芽。被阿娣挠破渗出黄色的黏液。 “阿生!阿生!我怕!”阿娣死死的抱着孟启生,闭着眼。眼泪疯狂涌出。 “阿娣不怕,会治好的……阿娣不怕。”孟启生轻轻拍着阿娣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哄道 “去!请大夫来!”孟启生抬起头,对着院子里围观的仆役吩咐道。 第4章 隔离 一个个郎中来了走,走了来,却都是摇头叹息。 很显然,他们对于阿娣的病症束手无措。 孟启生给阿娣穿好衣服,喂阿娣服了安神的药睡下,丫鬟仆人都束手低头立在一旁战战兢兢。 刚刚孟启生发火砸了一个郎中的药箱。 二叔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道,“哎呀,我的侄儿,为着这么件事儿不至于这么大火气。” 语气中满是调侃的意味。 孟启生转头撇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阿娣,当做他不存在。 二叔似乎没有看到孟启生的态度,又笑呵呵道,“我和你三叔啊,一直是挂念着你们小两口的,这不,特地给你从省城请来的洋大夫,德国的,我跟你说人家洋医生,那医术,还真不是吹的……” 二叔叼着烟斗,对底下丫鬟吩咐道,“去,把三老爷院子里那个洋医生请来,放尊重点儿!” 丫鬟弯腰退下。 孟启生看着笑态可掬的二叔,觉得有一些不对,这老狐狸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的,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想到这些天二叔三叔的所作所为,孟启生当下心里提了几分精神,说不定这老狐狸趁着老太爷病重,又有什么谋算。 洋大夫很快就来了,年龄很大,一头花白的卷发,留着大胡子,身材矮小,驼着背。 二叔打着哈哈上来对孟启生说,“介绍一下,这是德国医生,戴利亨先生。” 孟启生站起身来对戴利亨点头示意,并未多说。 戴利亨眯着眼点了点头,似乎很是不满孟启生的态度。 二叔又道,“戴利亨医生在中国很多年了,治好了很多中医治不好的病症,阿娣的病啊,说不定就让戴利亨医生治得好了。” 孟启生道:“那戴利亨医生给我看看我妻子,她这样昏睡已经有些日子了。”语气冷淡。 戴利亨取出医用手套戴上眯着眼打量着躺在床上,几乎形销骨立的阿娣。 “怎么,成了,这样?” 戴利亨用汉语一字一顿的问。并不是太流畅。 “要是我们自己知道症结所在,就不会请戴利亨医生来了。” 孟启生冷着脸,语气不善,不知怎的,他很不喜欢这个洋人。 戴利亨摇了摇头,用戴了手套的手捏住阿娣的下巴抬起她的头,将脖子下面大片的红色肉芽露了出来。 “是某种未知的病症,哦,天呐……” 戴利亨一边摇头一边翻看昏睡中的阿娣的眼皮。 孟启生看着戴利亨粗暴的动作,捏着拳强忍着不爆发出来。 “她的眼角长了东西。”孟启生提醒道。 戴利亨看到了阿娣眼角的突触,又眯着眼看了看。 “哦,不只眼角,你们看,眼球的上方也有。” 孟启生凑过去看,果然,在眼球的正上方,也出现了几个透明的凸起。 “哦,可能是感染了某种真菌,嗯……在病人的体内疯狂的繁殖,也不对,病人本身好像被寄生了……” 戴利亨自言自语。 “那,有办法么。”孟启生问。 戴利亨严肃的看了他一眼,“先生,很不幸的告诉你,这种病例还是首次发现,而且,据推测,很可能有一定的传染性。” “戴利亨医生,什么是传染性?” 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看了半天的二叔开了口,站着的丫鬟仆役们也表现得很好奇。 戴利亨皱着眉想了会儿,似乎在思索如何给这些无知的人解释。 “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天花’就有很强的传染性。只不过二者传播途径可能不同,所以建议之前这段时间,与病人有过较长接触的人,都要隔离起来观察。” 说罢,转身便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充满病菌的地方多待。 听到这里,二叔笑着看了孟启生一眼,转身送戴利亨出门。 孟启生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似有一口钟在轰鸣。阿娣的病治不好了。而且二叔三叔一定会借这次机会将自己隔离起来。 孟启生无力的靠着床坐下。家里老太爷也病危,没有人会护着自己了。 第二日,孟启生就被二叔以可能患病的理由隔离起来。 还有一批服侍过阿娣的仆人也被赶了出去,其实并没有任何人出现患病的症状,被赶出去的这些仆役大多是孟启生的亲信。 孟启生二叔就是借这次机会将家中的权利集中在了他自己手里。 孟启生和阿娣被软禁在内堂里。门上加了大锁,孟启生不得出去一步。 平日里就有人将二人的饭食从小窗里送进来,随之有紧紧的闭上。 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孟启生夫妇,家里也没有再请过医生来,任凭二人自生自灭。 孟启生被隔离后除了神色憔悴些,几乎没什么异样,看不出有患病的模样。 而阿娣,却是越来越严重。 自从戴利亨离开后,阿娣一直混混沌沌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胡言乱语,偶尔神智清醒过来,便会找孟启生要水喝,偶尔也会进些饭食,人愈发消瘦。 孟启生一直在想,船失踪的那段时间,阿娣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孟启生想,与那湿蛟,一定有莫大的关联。 在阿娣清醒过来的短短时间里,孟启生会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与她交谈。 阿娣很疑惑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 孟启生并没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她,两人被隔离的事情也没有说起。 阿娣的境遇现在已经很糟糕,不能再受到刺激了。 当阿娣问起时,他只是说得了点皮肤病,一两个月就会痊愈。 阿娣一向是很相信孟启生的,便真信了很快就会好起来。 还高兴的拉着孟启生的手断断续续的说,灯会快要到了,现在得要快些好起来,到时候要孟启生带她去看灯会,猜了灯会上最大的那个灯笼上的灯谜,然后将灯笼送给她。 孟启生酸涩的点头,还说等几天病好了,要带她去吃福记的糕点。 在这些谎言中,孟启生竟然开始抱了一些希望,说不定阿娣真的会好起来的呢,说不定那些医生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呢。 他和阿娣才成亲五年不到,他不认为二人的夫妻缘分这么早就到了尽头。 然而,一切的幻想在现实面前终究被无情的击碎。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阿娣身上的病症越来越可怖。 孟启生并没有和阿娣睡在同一张床上,他自己睡在侧间,每晚都会听见阿娣拼命地撕挠自己的身体,咯啦啦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无比的刺耳,第二天就会在阿娣的床上看到一块块碎皮。 就像蛇蜕一样,不同的是,蛇类一年蜕一次皮,而阿娣,是每晚一次,到后来,都不知道她挠下来的,究竟是伤口的痂还是身上的皮。 阿娣的身上一直在生长息肉。口舌之中的肉须越长越多,伸出口腔外,连阿娣的嘴也无法闭合,扭曲的被撑开,口水就这么掺杂着肉屑流出,淌在身上。 鼻腔中同样的也受到了阻塞,后来她每天发出的声音只剩下嘶哑艰难的呼吸声,日日夜夜,不曾间断,令人绝望。 身上的红疹也愈发严重,大片大片的细细密密的芝麻大小的红色肉芽,一层叠一层,越长越多,越长越厚。 阿娣显然也很是痛苦不堪,身上被她自己撕挠得血肉模糊,而血色的伤口中,很快也探出了细细的肉须。似乎是一条条肉虫,令人心悸。 而和阿娣被隔离在一起的孟启生,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由最初的崩溃,大喊大叫,企图喊人来,到最后的麻木,冷漠。 阿娣后来已经不再进食,不知为何,却没有死亡,一直在日复一日的蜕皮,撕挠,一层一层的长出细细密密的肉芽。 孟启生几乎在祈祷,快带走阿娣!让一切都结束!他整日整日的躺在侧间,不去看阿娣一眼。 他在阿娣的嘶哑呼吸声中,辗转反侧,蓬头垢面,对二叔恨之入骨,对这个家族感到绝望,他诅咒这个家族除了阿娣和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在一日,昏昏沉沉中,孟启生听到外面哀乐阵阵和二叔夸张的哭嚎。 他想,大概是老太爷去世了,但没有太大触动,他已经不关注身外的一切事物。 族里人并没有放孟启生出去服孝,仿佛这个嫡长孙和孙媳早已死了一般,孟启生也是无动于衷,仿佛不知情一般。 就这样麻木而看似冷静的这样过了许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或许更久。 二人的饮食一直没断,却也一直没有人来看二人。 一日半夜,在一阵垮塌声中,孟启生被惊醒,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才发觉,阿娣嘶哑的呼吸声已经停止,房间里飘荡着异味,安静得诡秘。 孟启生进入内间,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酸臭愈发浓烈。 那张雕花红漆大床竟然塌了,那是孟启生和阿娣成亲时找省城里的工匠花费了数月打造,但此刻竟然像是被虫噬掏空了一般,满地木屑,七零八落。 才使用不到五年,为何这么快便如同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一般? 而阿娣,就那么静静躺在床的废墟上。 整个人已经膨胀了一圈。 头发落光,散落在各个角落,只剩下寥寥几缕粘在脸上。 眼睛已经被两颗紫红色的肉瘤取代,牙齿被口中的烂肉顶到口外,狰狞的外翻。 满身密密麻麻的烂肉,腥气扑鼻,油腻的烂肉上,布满了一道道抓痕。 阿娣,已经由孟启生的妻子,一个双十年华的爱美爱游乐爱装扮的女子,变成一个红色的虫子。 躺在床的废墟上,浑身溃烂,臭水四溢。 再也,看不成她心心念念的灯会。 那个最大的灯笼,也不会送到她的手上。 再也,吃不到孟启生所允诺的福记糕点。 最重要的是,阿娣终于,停止了呼吸,就这么,狰狞着,静静地,躺在那张她曾经最喜爱的床的废墟上。 数日的麻木再一次被潮水般的悲痛代替,孟启生悲嚎一声,终于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5章 活葬 火!依旧是漫天无际的黑色火焰,在海水与火焰中翻滚的人们发出无声的嘶嚎。一场残忍的默剧在在地间上演。 蜿蜒游动的身影划破火海,晦涩的歌声打破世界的沉寂,在天地间飘荡。无法理解的语言流露出荒凉的意味。 那道身影似乎注意到了孟启生,折转方向向他游来,经过的地方,火势更加炽烈,挣扎的人化为灰烬。 身影越来越近,孟启生心头涌上一阵惊悸,想要躲避,却动弹不得。眼见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那是……湿蛟,却长着阿娣的脸! 孟启生猛的惊醒,浑身湿透,这,已经是第二次做这个梦了。 上一次是还在海上时,渔船和阿娣失踪之前。 想起阿娣,孟启生心头涌上一股难明的意味。 是解脱?是心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孟启生弄不清。 他整了整心绪,四下里打量一番,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被隔离的那个房间。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摆着一根短短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小小的一块区域,火势飘飘摇摇,似是随时要熄灭。火势飘忽,宛若幽冥。 自己坐在坑坑洼洼的地面,背部靠在湿软的泥土上,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湿味和硝石呛鼻的气味,令人不适。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有人吗?” 三个字层层叠叠在这狭窄的黑暗空间震荡开来。没有回应,除了回声,便只剩下孟启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四周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来自幽冥的业鬼,影影绰绰,窃窃私语,似乎随时准备扑灭那颗蜡烛,侵蚀这片黑暗国度最后的光明。 有鬼伤人,先灭其灯。 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疼的厉害,尤其是左手,一阵阵空虚的疼痛刺激着孟启生衰弱的神经。 “我的手指!”察觉到什么之后,孟启生悲嚎一声,惨叫声在这片黑暗的空间中显得沉闷,寂寥。 唯一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他颤抖着靠近那片小小的黄晕,终于看清了——他的左手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 另外本应该生长着三根手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是被重物砸击而形成。 伤口已经止血,但还没结痂,显然,这是不久前形成的伤口。 孟启生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过了很久,他才悠悠转醒,重新站起身。 “要是这样永久的睡下去该多好,像阿娣一样。”他这么想着。 当他想通时,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仅仅剩下小小的一摊液态蜡,在那里垂死挣扎。 孟启生尽量将注意力从阵痛的左手上移开,开始借着烛光打量这片空间。 最引人注意的,是摆放蜡烛的那张红桌子——先前醒来时他只是瞟了一眼,并未仔细看,一直在潜意识里将它当做桌子。 当此刻认真打量它时,孟启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一口棺材。 一口大红棺材。 正是先前阿娣病卧在床,家里二叔三叔为阿娣修建墓穴时,一同打造的棺材。 弄得举世皆知,当时全世界都知道孟家孙媳妇要死了。 既然此刻棺材都在这里了,那这里,就是阿娣的墓穴了,这口红棺里躺着的,应该就是阿娣了。 孟启生此刻,也是在阿娣的墓中。 想清楚自己处境的同时,孟启生心头涌起一阵滔天怒火。 二叔三叔为了排除他这个嫡长孙,竟到了如此灭绝人性的地步,竟然将一个未亡之人活活殉葬! 此刻墓穴应该还没封闭多久,因为那枚在闭墓时燃在墓室里给死者魂灵引路的蜡烛,还没有燃尽。 孟启生的二叔三叔一定是怕他中途醒来,便急急用火药炸塌了墓道,飞溅的碎石砸断了孟启生的手指。 他站在黑暗里,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 “他们对外的借口,一定是嫡孙和孙媳染病,双双病逝!” 孟启生的脸明明灭灭的火光中,看不清表情,低着头,若有所思。 “那,阿娣也在这里。” 他回过头,看向那口摆放了蜡烛的红棺。想起阿娣去世时的样子——状若妖魔。 现在,她在这红棺中,一定是睁着眼的。 要是她自己知道她竟然是以这样的模样去世,一定会哭的死去活来。 爱美的她曾经和孟启生开玩笑说,以后去世时一定要打扮的像个新娘子一样,然后和孟启生夫妻同穴,做一对**妻。 现在的确是夫妻同穴。 不过是一人未红妆,一人尚未亡罢了。 盛怒之下,人也烦躁,孟启生绕着红棺走了几圈,突然绝望了。 “出不去的……”他喃喃自语,“要不,就陪阿娣睡在这里。” 夫妻亡其一,封穴不封棺。待到共聚日,燃双烛,封穴封棺。 阿娣的红棺尚未封死,大红棺盖静静地合在棺身上,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人将它推开。 内伏妖魔,蓄势待发。 和结发妻子,同穴同棺,倒也不错。 孟启生深吸一口气,不敢想像棺中是何等的不堪入目。 但随即又放下心来——蜡烛早已熄灭,棺中何等的龌龊不堪都不会被他自己看到了。 手抵住未被钉死的棺尾,凝神屏息,乍然发力。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这片狭小又黑暗的空间中回荡着沉闷的声响。却更显死寂,令人毛骨悚然。 他能够感觉到,在黑暗中,棺身与棺盖缓慢分离。 一股淡淡的腥臭弥漫开来,与原本就浑浊的空气混合在一起,闻起来更加不堪,倒是与海边儿退潮后,死鱼和烂泥相混合的气息。 这又令孟启生想起了在海上捕捉湿蛟的那些天。 有时他也会后悔,如果没有接下那笔生意,他自己也不会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 在一个封死的墓穴中,等待死亡。 棺中,孟启生弯下腰摸了摸,那是一匹鼓起的大红锻被,细细密密的针脚在他完好的右手指尖划过。 那上面,也许绣着鸳鸯,也许是白面佛陀,但最有可能的,是绣着一朵双面彼岸花。 彼岸之花,花开彼岸。 长于幽冥,放于黄泉。 花面猩红似血,花枝交错妖娆。 红面似含笑,状若妖邪身。 那锻被鼓起的形状,死扭曲的臃肿人形,孟启生知道,阿娣就在下面,是闭着眼,亦或是……睁着眼? 他在黑暗中接着向下摸索。 在棺尾,是一套皮革套袋的刀具。 这是阿娣除了孟启生之外,唯一的陪葬品,也是阿娣生前最喜爱的一套物件。 那还是孟启生上门结亲的时候,刚刚经商归来,手边也没什么合适的见面礼,便带了如此一套西洋刀具送去。 哪有见未婚妻送刀具的,但阿娣很喜欢,成亲之后也每日带在身边,不让旁人碰,自己亲自擦拭保养。 还曾经开玩笑说,死了之后不要孟家其他的陪葬,只要这套刀具。 惹得当时年少意气风华的孟启生一通笑骂,说我孟启生怎会无能到让媳妇儿只剩下刀具陪葬。 到了此刻,却是成了真。 抽出其中的一把刀,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那把刀在阿娣的保养下韩凉似水,刀锋冷厉。 “孟启生,你真的已经无能到……陪葬品都如此寒酸了……” 他对着手中那把举起的刀,喃喃自语。 “你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家里那两个老不死的,一定在庆祝他们该死碍事的侄儿终于不在了!” 孟启生猛的将刀插入地面,过大的动作将左手的伤口撕裂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他还不能就这么死去。 “我要出去!不能让那两个老匹夫得意!” 他怒吼:“我要出去!” 幽暗的空间中,孟启生时哭时笑,宛若癫狂。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歇下来,在黑暗之中,大声的喘气。 孟启生开始挖掘墓道。他要挖出去。 挖掘了很久,他手持刀剑,却不是天宫中的神将,而是一个要从地狱逃出的恶魔。 他神色麻木,行动机械,他疯狂的挖掘着泥土。墓道才被炸塌不久,泥土还很松软。 “我还能够出去!我一定能够出去!” 孟启生疯狂的重复着这句话,他害怕他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丧失坚持下去的动力。 幽冥之中,只剩下孟启生神神道道的喃喃自语证明他还活着,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的恶鬼。 不知挖掘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或许更久。 一块松动的土石掉落,砸在孟启生头上。终于,他昏了过去。 剧烈的头疼很快又将他唤醒。 随之而来的是左手伤口在挖掘时重新裂开带来的疼痛。 还有一阵铺天盖地的饥饿感丝丝缕缕的侵蚀着孟启生的神经。 孟启生知道,他必须进食,否则,他不可能活着出去。 手中的刀剑已经遍布缺口,浑身上下一片酸痛,孟启生侧身靠在泥壁上,右手在刚刚挖掘出来的新泥堆中探索。 蚯蚓。 蚯蚓,引渡死者魂灵的轮回之虫,上食人间死者埃土,下饮无尽幽冥黄泉。 当然,也是此刻绝佳的充饥之物。 终于,一条蚯蚓被孟启生从泥土中翻出,在他颤抖的手中蠕动,湿腥之气之间,带着一丝泥土的气味。 在饥饿者闻来,这是多么令人沉醉的气味。 轻轻的在手中抚去泥土,恍若珍宝。放入口中,一股腥味涌入口腔,却更使孟启生兴奋。 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口感很似孟启生和阿娣在街头吃过的空心粉。 在唇齿之间,挤压,厮磨。 将它咬成一节一节,浊液涌出,腥咸满口。 孟启生感受着蚯蚓在他的口齿之间蠕动。舌尖搅动,咽入腹中。泥牛入海,回味无穷。 但,这还不够,孟启生还需要更多的食物。 在黑暗中,他又摸索到十数条蚯蚓,在将它们磨碎入腹之后,孟启生在一个角落的尖锐碎石之下,摸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孟启生被砸断的断指。 第6章 疯狂 孟启生左手处的伤口还在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时刻提醒着他—— 你还不能死,你要出去,你要找到二叔三叔,你要出尽你心中的怨气。 黑暗中,他哆哆嗦嗦捧起断指,此刻,他仍旧很饥饿。 孟启生捧着断指,跪倒在地,目呲欲裂。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在陷入绝境后,第一次,他坚定了自己的绝心——无论付出什么,他都要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社会地位,家族家产…… 他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给阿娣报仇!” 在潜意识里,他已经将阿娣的死,归结到他二叔三叔身上。 为了活下去,孟启生不得不面对的,是在这片幽暗的空间里,吃下他自己的断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遗,岂敢言弃? 那便永不言弃! 孟启生轻轻擦去断指上的泥土。 他能够感觉到,在黑暗之中,那断指冰凉僵硬的感觉…… 现在,它一定失去了往日的鲜活,灵动。 失去了身体的滋养,它此刻,一定是苍白的…… 孟启生颤颤巍巍,像个年老之人一般,跪在黑暗中。 神色虔诚,断指入口。 他尝试嚼动。 孟启生曾经吃过凤爪,那时感觉有些油腻,并不是太喜欢。 此刻这断指的口感和凤爪倒是有些像,不过是生食,没有上调料入味。 口感更加紧致难嚼,带着一丝腥味。 像吃凤爪一样,孟启生将口中的断指沿着骨节处,费力的咬成数小截。 在饥饿的驱使下,他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 他撕咬的尤为卖力,撕扯之同时,拼命的吮吸着,当然,血已经流尽,没有什么被他吸出。 将指骨咬断之后,那便是开始进食了。 人指不似鸡爪,鸡爪常年与地面接触,肉质厚而嫩。 而人指更多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皮下油脂包着指骨,更加黏腻。 但在此刻的孟启生看来,人指虽然肉少而腻,但总比没有的好。 他将手指尖端的指甲剔出,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 究竟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若是逃出去了,日后可以制成随身饰品。 将剩下的断指放入口中。 细细咀嚼,密密噬咬。 片刻过后,只剩下数截已经被孟启生含得温热的白骨。 但是,这并不能浪费。 他摸摸索索,找了块锐利的山石。 有一句话,叫做,敲骨吸髓,食髓知味。 不知怎的,曾经在孟启生还是那个孟家大少爷时,将那烹调过的骨髓作为补品吃时,只觉得油腻恶心。 但到了此刻,孟启生竟然觉得,要是再多些就好了。 他又寻了十来条蚯蚓吃下,虽然仍旧没有饱腹,但还是不像最初那般令人发狂。 靠在泥壁上,一动不动休息了会儿,体力有所恢复,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下来。 一阵倦意袭来,孟启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黑暗中,他蜷缩在角落,头枕在刚刚挖掘出来的泥土堆上。 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态,缓缓的,闭上了眼。 火势升腾,黑色的大蛇从海水中跃起,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张苍白的脸显得尤为可怖。 恍若死神。 终于,孟启生看清了它的全貌。这是一只,湿蛟,一只长着阿娣的脸的湿蛟。 湿蛟扑在孟启生身上蛇躯上黑色的细鳞缓慢开合。它似乎很兴奋,而孟启生,似乎成了一个木偶,动弹不得,任其摆布。 湿蛟乌青的嘴唇张开,露出一排食肉动物缩特有的细细密密的利齿。寒光森然。 一条黑青色的舌,从它的口中探出,缓慢蠕动,似乎一只在寻找方向的鼻涕虫。 终于,它贴上了孟启生的苍白的嘴唇,一片冰凉,腥味逼人。 湿蛟的舌缓慢顶开孟启生的唇,钻进他的口腔,缓慢搅动。冰凉的触感继续向下延伸,喉头,食道,最后是胃。孟启生感到湿蛟的舌在他的体内搅动。 一阵剧痛将孟启生唤醒。 “呼,又是这个梦……”他气喘吁吁。 似乎,这个梦和前面两个梦,是连续的。 但是,他无意纠结这一些。 此刻腹中剧烈的绞痛,才是重中之重。 刚刚的那些蚯蚓,究竟是不干净的。此刻在他的腹中兴风作浪。 似乎是一把锥子被他咽了下去一样。带来的,是肠穿肚烂般的疼痛。 孟启生挣扎着站起,仿佛有异物要从他的*强行钻出,已经无法忍受。 他蹲到一个角落,随之,一股恶臭在这本就浑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完事的孟启生摊在他自己的排泄物旁,丝毫不介意那阵阵恶臭,此刻的他,几乎像一摊烂泥。 他脱水了。 这在往常,并不能算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在此刻,这便能够威胁孟启生的生命。 水!我需要水! 孟启生混混沉沉的想着,“我需要水,我需要食物,我需要水,我需要活下去……” 体力已经耗尽,而逃出去的通道最少还要两天才能挖通。但是, 他已经一天都无法撑下去了。 在黑暗的墓室中,孟启生忽略了硝石,泥土,粪便混合的异味,艰难的爬到阿娣被重新关上的红棺旁。 红棺是孟启生重新闭合的。他害怕自己要是突然死在这里,没人将阿娣的棺重新和上。 在黑暗的墓室中,倚着阿娣的棺不知道坐了多久,他一动不动。 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第一次,他感到死亡离他是如此的近。体内残余不多的生命力似乎是在呼吸之间一点点的流逝。 呼吸也愈发平和。 时光慢逝,呼吸渐缓。 孟启生头晕目眩,眼前,仿佛出现了来自地狱的鬼幡,招引他通往那充满无尽业火的地狱。 黑暗之中,有死神身披红氅,头佩大冕,缓缓向他行来,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寒凉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 孟启生终于笑了,他,太累了。 “不去管那些事……多好……” 呼吸静谧,他靠着阿娣的棺,慢慢的阖上双眼。 天地一片静寂,万物逐渐远去,身体慢慢发轻,就这样静静的,即将死去。 刹那之间! 孟启生猛的睁圆了双眼!一幅幅的画面惊雷般在他的脑海中掠过! 海水汹涌,烈火滔天,嘶吼悲鸣的躯体,蜿蜒前行的湿蛟,无声的默剧,空灵的歌声,乌青的唇,细密的齿,深入腹腔的舌。 孟启生哆嗦着站起,只余两根手指的左手剧烈颤抖。 “湿蛟……”他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黑暗之中,他静静的站立在哪里,面向着阿娣的棺,泪流满面。 “我要活下去!我要出去!活下去!出去!我!我必须要付出什么……” 他蓦地爆发了,原本已经力竭的身体似乎是在透支生命力一般,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手足无措,宛若痴狂。 “必须……付出什么……” 突然,他咧开嘴笑了。笑的很开心,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蹲在地上剧烈的抖动。 “我怎么能够死呢?我被人害得这样惨,我怎么能够死呢?” 似乎一瞬间,他就已经不是那个快被被死亡逼疯的人。 “阿娣,我怎么能够死呢?阿娣,你说,我不能死,你说啊……” 他抬起头,轻轻抚摸着无声静默的棺椁上蜿蜒的纹络。 “阿娣,我们一起出去……好吗……”他轻轻将脸贴在黑暗中的棺盖上,似乎他的妻子正躺在那里,笑看着他。 “我带着你,去找二叔三叔,好吗。” 语气温和,轻声细语。 孟启生侧耳倾听,似乎,阿娣说,好啊。 “阿娣。”仍旧是那种呢喃的语气,而孟启生脸上的表情,却笑的像个恶魔。 在黑暗中缓缓起身,他知道,阿娣此刻就在棺中的红被下。 “也许,她在笑,隔着红被和棺盖,注视着我”。孟启生想。 再一次推开红棺,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飘散开来。 已经开始腐烂了么。 他慢慢掀开那床裹着阿娣的红被,腥臭更加浓烈。 轻轻的,在黑暗中,孟启生解开阿娣的尸衣。抚摸着已经布满溃烂伤口的皮肤。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芝麻大小的肉芽,分布在阿娣全身各处。 他的妻子,就是死于这样一种奇怪的病症。 抽出那套刀具中的其中一把。这更像是一把匕首,这是这套刀具中最小的一把,也是平时阿娣最喜爱的一把,时时拿在手中把玩。 提起刀,轻轻架在阿娣已经臃肿不堪的上臂。微微用力,刀尖缓缓没入。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不对,阿娣早已经去世数天,全身的血液应该已经停止流动,沉积凝固,在靠近地面的一侧形成青黑色的尸斑。 但是此刻,为何会有血腥味? 孟启生伸手摸了一把,放入口中,粘稠的液体带着一股铁锈异味。显然,这是尚未凝固的鲜血。 眼中已然嗜血。 此时,他的灵魂在咆哮,“冲上去!冲上去!”猩红的眼底,流露出炽烈的渴望。 是的,他很渴。 孟启生已经管不得血液为何未凝固,也管不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连自己能否出去,他这一刻都抛之脑后。 仿佛有什么正在强烈的吸引着他一般,他整个人都扑入棺中,将那床大红锻被扔在外面。 他能够听到,阿娣的皮肤,被他挤压破裂,脓液流出的声音。 虽然已经传出腥臭的异味,但由于尸体的腐烂一般是由内而外的腐烂,因此阿娣的肌肤摸起来还只是有些浮肿。 孟启生含住阿娣被他划破的左臂,一股携带着腐腥气味的液体涌入口中。 有些恶心。 那是血液,与脓液的混合。 他顾不得那么多,只要是入了口中的便全部咽下。 在疯狂的吮吸中,黏液混着肉絮涌入孟启生的喉咙。 来不及咽下的液体顺着脖颈滑入衣中。 冰凉,黏腻。 既然已经饮过餐前酒,那便开始正餐…… 孟启生呼出一口浊气,咧嘴笑了。 而口中已经早是满腔的铁锈腥味。 第7章 求生 一丝一丝将阿娣胳膊上的肉剔下,孟启生的手微微的抖动。 他伏在阿娣身上,仰起头,将那丝细肉送入口中。 孟启生有些期待,做为一个从小生活在一个富商大贾家庭中的人,他吃过很多常人吃不到的东西。 但是要说人身上的部件,在被活葬之前,只在流鼻血时咽过自己的鼻血。 人肉……是什么味道? 有些野史志怪小说上曾经记载过一些故事,说人肉味似鸡肉,略酸。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竟然是怀着些许激动的心情,将那片皮肉哆哆嗦嗦递入了自己口中。 略腥。 在口中吮动,随后细细咀嚼。 很有些嚼劲,估计是生食的缘故,一股涩意直冲冲的撞击着喉头。 似欲作呕。 他强行忍住,也不知是这肉有所腐烂还是人肉原本便是这个滋味,孟启生觉得这肉的口感更似猪肝。 在黏腻中,夹杂着许多颗粒。 对了,他记起来阿娣身上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芝麻大小的肉芽,想必就是夹杂着颗粒的缘由。 喉头滑动,他吞了下去。 吃下了第一口,接下来便容易继续下去。 就像一个处女,第一次是最艰难的。 狼吞虎咽,口舌生津。食指大动,饕餮盛宴。 …… 接下来三天,孟启生是在狂热的挖掘中度过。 他之前的推算出了误差,原本以为只要两天便能够出去,结果却多了一天。 他猜测可能是由于人在黑暗中无法保持直线挖掘,隧道曲折前行,因此加长了挖掘时间。 他就像家中唯一的男丁,每天早上出门劳作,回到家中,妻子早已为他准备好饭食,倚门而望。 而孟启生的妻子给他准备的,是她自己。 他不知道阿娣的血为何没有凝固,在阿娣身上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已经太多了。 他无暇多想,因为他要逃出去,在逃出去之前,与活着无关的事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但阿娣的血却是孟启生最好的饮品。 还以及阿娣身上的皮肤,肌肉,甚至内脏,帮助他度过了这三天。 这三天,他又断断续续拉了几次肚子,却还是慢慢适应。 人类的天性,便是食生,嗜血。 这是被活葬的第六天,随着一丝光线透破黑暗,孟启生久在黑暗之中的眼痛苦的眯上。 他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退回到了墓室之中。 异常冷静。 他在这里度过了六天,在这里,有着他最爱的人。 他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那口红棺。 棺中,早已是血肉模糊。 “阿娣,我就要走了……”他抚摸着自己残缺的左手,轻轻道,神色温和。 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温和的商人,孟启生。 “嗯,你去……” 恍恍惚惚间,那口红棺中似乎又传出了阿娣的声音。 “可惜,你看不到我去给你报仇了。” 孟启生的语气,似乎有一些惋惜。 “无妨,阿生,你自己要小心。”阿娣道。 孟启生已经几近疯狂,他在与早已逝世阿娣交谈。 他自己就是阿娣,同时也是孟启生。 吃了阿娣的孟启生。 在他的臆想中,阿娣还是像往常一样善解人意。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够让善解人意的阿娣失望,便想到了一个办法。 “阿娣,我有办法让你亲眼看到我为你报仇了!” 孟启生手舞足蹈,高兴的像是一个邀功的少年。 来到棺边,拿出最后一把刀,将刀刃搁在阿娣面部的两个肉瘤上。 那是阿娣的眼睛,病变之后,变成了这番模样。 剜出双目,用刀尖挑着,送入口中。 一股腥臭味充满孟启生的口腔。碎裂的晶体在他的口齿间蠕动。 这样,阿娣就能看到孟启生为她报仇了。 “阿生……好吃么。” 被剜出双目的阿娣,似乎在笑意盈盈的问他。 “嗯!很好吃!” 他笑着回答他那早就死去的妻子,就像一个刚刚新婚不久的新郎。 离开时,孟启生想了想,又将红棺重新合上,因为他觉得,他的妻子,不能够被别人看到。 从那个逼仄狭小的地底下出来后,孟启生过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天地间明亮的光线,清新的空气。 四下打量一番,果然,这里是城郊。 此刻天刚蒙蒙亮,二叔三叔一定睡着。 回到家门前,孟启生并没有进去,因为现在,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虽然他衣衫褴褛,浑身恶臭,没有人会讲他和那个曾经风度翩翩的孟家嫡孙联系起来。 但,还是小心些的好。 从后院儿的围墙处翻了进去,院子里并没有仆役。 其实现在孟家早已没落,这几年洋人打得凶,孟家早已赔了无数家族祖产进去。 整个孟家也只剩下一副皮囊,本来仆役就所剩不多,再加上上一次二叔又借口赶了一批仆役出去。 此刻的孟家,几乎就是一座空宅。 孟启生摸到二叔的房间,二叔正睡着。 两刀。 一刀从口腔没入,一刀从下颌插入。 他随手将手上的血迹擦在身上,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这个一声未出就死在床上的男人一眼。 离开。 又来到三叔的房中,这人正抱着一个小妾打鼾。 三叔很花心,经常会拿家族的产业去娶小妾。 孟启生想了想,觉得死的太快不行。 怎么办呢? 将小妾割喉之后,他翻出一块布在三叔醒来之前,塞住他的嘴,将他绑在床柱上。 终于,三叔也醒来了,他惶恐的认出眼前这个浑身恶臭,衣衫褴褛,却很冷静的人,是早该死去的孟启生。 他疯狂的挣扎着,却由于被捆绑的很结实,他无能为力。 孟启生静静的看着他。 想了想,爬上床,又将他头朝下倒立绑在床上。 这个姿势很费力,中途三叔不断挣扎,孟启生只得调端了他的脚筋。 三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又看到了一旁小妾的尸体,拼命的扭动着。 孟启生似乎笑了笑,缓缓凑近。 用那仅剩两根手指的左手撑住三叔的左眼。 右手拿起那把刚刚杀过两个人的尖刀。 这把刀曾经在阿娣的悉心护理下,无比锋利。 刀尖闪动着寒芒。 对准三叔那因为无法闭合而流出液体的眼,刀尖缓缓逼近。 三叔瞳孔骤缩。 在遇到威胁时,人眼的本能是闭上来保护眼珠。 但此刻,孟启生笑着撑住了三叔的眼皮。 缓缓没入。 那人剧烈抖动,但这种痛苦还不至于使人昏迷。 孟启生抽出刀,将食指探进去,挤压着那原本就已经破碎的晶体。 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很无聊。 下了床,悠悠端起茶壶,满的。 他很满意。 将壶嘴对准三叔的鼻子,缓缓倒入一些。 并未多倒,似乎是要看看效果。 看着那一些水慢慢流入这个倒立的人的鼻孔,并没有溢出。孟启生才满意的又注入了一些。 他很有耐心。 三叔像犯了哮喘一样,上半身一下一下的抽搐,却又无法发出声音,受伤的眼血流更猛。 一壶水倒完,纵使孟启生很慢,却依旧溢出不少。 在这个过程中,三叔像一条涸辙的鱼一般抽搐。不同就在于,涸辙的鱼是水太少,而这个人,是水太多。 孟启生似乎失去了耐性,一刀从喉结切入。 一切结束……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个字。 从家里出来时,他又放了一把火,等到他确定火势已经无法挽回,才离开。 而这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四处躲了几天,孟启生又回到了城郊,阿娣的墓穴。 他准备逃出山西,兵荒马乱的,相信不会有人能够找到他。 这一次,算是告别。 这两天下了一场雨,被孟启生挖出来的洞口有一些塌陷,他又花费了半天才重新挖通。 艰难的通过逼仄狭窄的通道,墓室里的恶臭愈发逼人。 那床大红锻被仍旧在地上,这床包裹过阿娣尸体的被子,是那六天孟启生度过寒夜时的栖身之地。 他看着那口紧闭的大红棺,这是他出去时亲手关上的。 现在,他却有了一种,将它再一次打开的欲望。 里面,会是怎样的一番腌臜景象? 孟启生轻轻上前,再一次,推开了这口大红棺材。 意料之中的,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墓室里仍旧很暗,他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感觉一阵阵腥味冲撞着他的喉头,很熟悉的味道。 突然的,他口舌生津。 他嗅着空气中的腐臭,蠢蠢欲动。 终于,他掏出那一把带走了三个人的生命的尖刀。 “阿娣,让我尝尝好么……”孟启生轻声问,他笑着,借着狭窄通道透进来光,凝视着棺木内,那里,是阿娣。 突然,孟启生呆着了。 一个黑影,缓缓自棺中坐起。 掀起的那一阵恶臭,迎面拂在孟启生的脸上,令孟启生生津更甚。 “阿生……是你么……” 那黑影开了口,真真正正的,开了口。 怪异别扭的声音自她的胸腔中传出。 “这屋里怎么如此暗,为何不开灯啊。”她问道:“太暗了,阿生,怎么这不开灯?” 因为她的眼珠,已经在孟启生腹中…… 孟启生呆呆立在那里,出奇的,他竟没有害怕,而是有一些欣喜。 我的阿娣,果然没有死。 “阿生?阿生?你在这里吗?阿生?”阿娣似乎有些焦急,挣扎着想要从棺木中站起来。 “阿娣,我在……”孟启生轻声呢喃,似乎那棺木里醒来的的,只是一个午睡醒来犯迷糊的女子。 坐起的那个黑影翻动着臃肿的身躯,挣扎着想要坐起。 孟启生听见黑暗中传来“噗呲”“噗呲”的水声。 他再熟悉不过,这是……脓液被挤压喷溅而出的声音。 “阿生啊,虽然我这身上,四处都疼的厉害,但是,我觉的好了很多……” 阿娣仍旧在那里絮絮叨叨,喃喃自语,腔调变形的厉害,沙哑低沉,她自己却仿佛不自知。 “阿生啊,什么时候,去看灯会啊?今年泗水桥的灯会的最大的灯笼,一定没有去年你送我的那个大……” 她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他死亡之前。 她心心念念记着的,仍旧是孟启生曾经许诺过她的灯会…… 第8章 秘调局 杯中茶已冷,屋中火已熄。天色微明,风雪渐歇。 这个叫做孟启生的僧人的故事,已经临近尾声。 “后来,我就带着阿娣来到这里,这片雪原之上,倒也算清净。在这里,我想了许多,阿娣之所以能够死而复活,一定与那湿蛟有着莫大的干系。 所以说,湿蛟被称为长生佛也是有原因的。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调查关于湿蛟的事,所以我对于湿蛟,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孟启生布满细细密密纹络的脸,在黑暗中忽隐忽现。 我扫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先前孟启生一直紧紧的关住那扇门,那里面似乎关着什么东西。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屋中那人,从1943年到如今年,已经残喘近百年。 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来到这里后,我只能吃下含有阿娣的肉的食物,索性,阿娣一直都在源源不断的生长着烂肉。”孟启生语气淡然,似乎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面色发白的盯着矮桌上那盘馒头,泛黄。 刚刚,我吃了一个,吃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僧人,也吃了几个,细嚼慢咽。 “阿娣托湿蛟的福,而我也托阿娣的福,竟然一直活到了今天。” 死亡者复活,食肉者永生。 原来,这便是长生佛么。 “但是,这件事我曾经有一个疑窦。” 孟启生蓦地睁开眼,直勾勾的盯着我,不紧不慢的用他嘶哑的声音平静的叙述。 “当年阿娣和湿蛟随着大船一起失踪后,到底经历了什么,让阿娣回来后,便变成了这样一番模样。” 僧人淡淡道,干枯的脸抬起,眼睛却是盯着我。 “很多年前,有一个叫做宁汗青的人找到我,才将整件事情告诉我,那时我才知晓整件事的原委。” “你和宁汗青,是什么关系?”他突然问道。 我蓦地直起身,背上的寒毛丝丝立起。 宁汗青,是我的爷爷,他还有另外的身份——一个叫做秘调局的研究人员。 曾经,他的第三个身份是,某艘渔船上的船长。 我不知道僧人是如何知道我和我爷爷的关系,但是,我爷爷的确和他的事情有关。 我爷爷宁汗青,出生于上个世纪初,也就是一九零零年的人了。 1931年,国民党在前清政府的基础上,成立了一个秘密机构,全称是,“国民党秘密事物调查局”,简称秘调局。 在中国历史上,每一个政权的建立,都象征着一次权力的重新洗牌。 但是在旧政权颠覆的同时,有些机构或是组织,不会被颠覆,而是被新的当权者心照不宣的保存下来,继续让其存在下去。 国民政府建立后,政府内部还是一片混乱之际,就已经有一批历朝历代的文献被送到当权者手中,这些文献引起了权力上层的高度重视。 在经历一系列的权利倾轧之后,秘调局终于作为一个保密的机构成立,在前人记录的基础上,继续进行研究。 在1943年,也就是秘调局成立的第十二年,秘调局在我爷爷的主导下开始了“东南沿海湿蛟考察计划”。 但是当时秘调局作为一个隐秘的幕后机构,在权利倾轧频繁的国民党内部,并没有调动资源的能力。 于是,秘调局的领导人便开始借助政府外的势力进行研究。 秘调局的出面人筛选了一批绝对可信的商人,以支付酬劳的形式利用其资源。 这批商人被要求保守机密。 孟启生就是这些商人中的一员。 当时的那一次研究行动,只是秘调局长生计划中的一部分。 是有关湿蛟的一次研究行动。 1940年,秘调局的出面人发出捕捉湿蛟的悬赏。 一批商人出海寻找湿蛟,这一切都是在秘调局的监视下的情况下进行。 但是,这个考察方案却迟迟未有所进展,原因是秘调局所掌握的关于湿蛟的资料也不多,对于湿蛟的习性并没有太多了解。 直到1943年,我爷爷隐藏身份,亲自开始监视一个叫做孟启生的山西商人。 孟启生租下的那艘渔船上的船长,就是我爷爷,而那个船老大,也是秘调局的人。 在出海的这些天,国内上层权力又一次出现大范围洗牌,秘调局为数不多的资金中断,执行组也随时有被取缔的风险。 于是在孟启生回程的途中,秘调局的人铤而走险,带走了渔船。 在渔船被开走的这段时间,秘调局的研究人员根据前人留下的文献,在孟启生的妻子,也就是王娣身上进行实验——让湿蛟和王娣交配。 随后又将渔船和王娣送回港口,将湿蛟换了一艘船运到天津。 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在之后的数月时间里,秘调局开始在山西暗中观察王娣的情况。 秘调局留下的资料上记载着王娣死亡的记录,孟启生也失踪。但是最后,被活葬的孟启生却把死而复生的王娣带到了这里隐藏起来。 奇怪的是,孟启生是如何认出我是宁汗青的后人的? “宁汗青,是你什么人。” 僧人坐在那里,哑着嗓子,又问了一次。 “宁汗青,是我爷爷” 我对着孟启生直勾勾的眼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僧人似乎是笑了笑。 “终于又开始了么。”他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直觉认为这件事情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他似乎是讥诮的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也许是在新的政权建立之后……” 孟启生拨了拨火,看了一眼满脸僵硬的我。 “宁汗青带着一些人来这里找过我,风尘仆仆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没死的,但是,当时秘调局已经解散,你爷爷似乎还在继续一个研究,他并没有将当年的事完整的告诉我,但是,他却要我在这里等一个人。” 说罢,孟启生又瞟了我一眼。 我心下惊疑,很显然我爷爷要宁汗青等的人就是我。但是我出生是在1993年,而我爷爷据说早在1973年就去世了,我见都没见过他,家里连他的照片儿都没有。 他还要这个妖怪一般的人物在这里等我? 说起来,孟启生和我爷爷不应该是有深仇大恨么,孟启生一见到我爷爷不就是应该撕起来的啊。 现在听他的口气,这两个人怎么还有种不计前嫌的感觉? 他似乎是看穿了我所想的,淡淡道:“宁汗青虽然没有把完整的事情告诉我,但是我却知道,在新政权成立之后,宁汗青留在大陆继续研究,而我所需要的,是顺顺利利的死去。” “只有宁汗青能帮到我,他也利用了这一点,让我帮助他。和一个曾经害过自己的人交谈,真是一种令人不愿回忆的感觉啊。” 孟启生的脸,好似一颗核桃,上面平静的纹路蓦地震荡开来,突然变得狰狞。 “你知道一个人活得不人不鬼,不能见光,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没有亲人朋友,想要自杀却又莫名其妙的活过来的感觉,有多么痛苦么……”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似乎一只揭开了伤疤的狼,浑身颤抖。我警惕地看着他,他不会一激动把我宰了做包子? 手不由自主的向靴子摸去,那里是我的匕首。 他嚯嚯的笑了,神经兮兮的,声音像一只漏气的风箱,“宁汗青当年来这里时,已经很老了,现在,估计已经死了?” 他的语气之中已经不复先前的癫狂,只剩下满满的讥诮,“他研究了半辈子的长生,到头来,还不是没有我一个试验品活得久……” 眼见他的情绪似乎有失控的倾向,我心说不能让他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下去了,连忙打断问道:“你怎么确定,我爷爷要你等的人,就是我?”我怀疑地看着这个活了不知多久的“出家人”。 “不会认错的,你和他,很像,我救你的时候就知道,宁汗青的人来了。” “我爷爷长得,和我很像么?” 我很好奇,我从来没有见过家里任何和我爷爷有关的事物,包括照片,最初还觉得和其他家庭不一样,但后来慢慢就习以为常了。 孟启生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整个人也像尘埃落定一般安静下来,恢复了最初淡然的状态。 “风雪已歇,天色微明,施主,还是早日返程……”孟启生微微阖上眼,起身双手合十,对我道。 我爷爷要他在这里等我,按照剧情的发展,他现在不是应该带给我一句话或是一封信吗? 我正想开口询问,他却率先开口。 “宁汗青要我告诉你……” 来了! “东西,在楼里。”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发现他已经没有开口的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说实话,我真不是很懂。” “宁汗青只让我把这句话告诉你,其他的,并不重要。”僧人淡淡道。 我差点儿让雪冻死了,你却告诉我不重要? “尘埃已定,我不久后也会离开这里,阿娣的情况最近不太稳定,施主,请回……”说着,僧人起身送客。 冬日的晨光中,他向我行之一礼。 在明晃晃雪地的照耀下,孟启生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先前的一切情绪都隐匿下来,恢复了那个得道高僧的模样。 我不是这变态的对手,他做出来送客的姿态,我自然也不能久留。 我回之一礼,走出门,眯着眼看了一眼那块破旧的匾额——一念庵。 此刻风雪消散,路途已明。 我一步一步,踏着雪地,离开了无尽的雪原。 附件: 《关于1943年东南海神湿蛟调查报告(节选)》 时间:1941年■■月■■日—1943年■■月■■日 ◎前言:略 ◎对象 湿蛟(鲛人) ◎生存概况 诞生于■■■,目前属于濒危物种。 ◎习性 主要生存在深海,性喜阴,杂食,喜食灵长类生物,在每年的■月至■■月,雄性湿蛟和雌性湿蛟会浮上海面进行交配。 ◎交配方式 湿蛟的生殖器官在口中,交配方式是口口交配。 ◎考察过程 ■■■■ ◎实验对象 ■■■■ ◎实验过程 ■■■■ ◎实验结论 湿蛟的交配方式如果是人类,其体内携带的病毒将会以体液传播的方式传播给人类。携带病毒的人类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潜伏期后,会加速人体细胞的分裂以及脏器功能。 携带者会在■■~■■天后死亡。 ◎病例现状 死亡 ◎结论 存疑,建议暂停该项目,将本局资源向其他项目倾斜。 ——报告人:■■■ ——报告日期:■■■■年■月■■日 第9章 我叫宁川 我叫宁川,自由撰稿人。 爷爷叫宁汗青,出生自上个世纪初,也就是刚好是一九零零年,人到中年才有了我爹。 然后我爹在二十多时有了我哥,然后发扬我爷爷的优良传统,本着优生优育的原则,在四十多岁时,家里又诞生了一个新生命,也就是我——宁川。 在之前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我并没有见过我那个叫做宁汗青的爷爷,他老人家早在我出生前就去世。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而我父亲也很少提到他。 在我的下意识里,我爷爷就是一个普通的人。 我像所有的四有青年一样,在自己毕业后的生计发愁。 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一直在为伟大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而奋斗着。 坚信我们的世界是物质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不可以人为忤逆。 直到内蒙之行,在内蒙,我见到了一个活了很多年,还将会活更多年的老妖怪——孟启生。 我开始觉得我的生活远不止四处采生,偶尔写稿这么简单。 像所有小说的一样,一切的事情都有一个根源。 我这一次内蒙之行,也绝不是吃饱了撑得慌想要去吃几口雪消消食这么简单,而是为了去验证一件事情。 这件事根源是一份没有发件人地址的包裹。 当我从小区门卫那里领到它时,它已经在那里躺了很久。那个来历不明的包裹上,写着我的住址,和我的姓名——远山花园,宁川收。 包裹里面是一份沉重的文件袋,里面似乎是厚厚一叠的文件。 文件袋已经相当陈旧,看起来是数十年之前的东西了,上面灰尘被人为抹去的痕迹还很明显,似乎是放在那里无人问津很久,直到寄来之前才有人打理过它。 文件袋上并没有其它的文字,大片空荡荡的区域上,只是用红笔写着一串数字和英文字母的组合——sdd-63127。 很显然,这只是一系列文件之中的一份。当时我就想,是恶作剧,还是寄错? 随之觉得寄错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包裹上面除了我的名字之外,还清清楚楚的写着我的住址。 最后,我还是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意料之中的,里面是厚厚一叠泛黄的四开的纸张,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字体,是未经简化的中文,也就是现在港台地区所使用的繁体汉字。 采用的是竖行排版,需要从上往下,从右往左阅读,也就是现在台湾地区的排版方式。 当然,民国时期的排版方式也是这种。 繁体字连蒙带猜还是能够读懂,不一样的阅读方式很快也就习惯。 这些文字所记叙的内容,便成为了我前往内蒙的关键。 这上面,有很大一部分的字体是打印出来的,关于秘调局考察湿蛟的详细过程,包括人员调度,经费开支。 在那里面,我看到了我爷爷的名字。 那份文件详细的记录的考察方案前后三年的经过,这也是我对孟启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楚的原因。 但是除了这一份盖有秘调局的印章的文件之外,还有一叠八开的纸张,很明显原本并不属于这个文件袋,是有人后来放进去的。 那是一叠手写的,类似于日记的资料,也是繁体字,使用的是现在台湾地区的记录方式。 纸张的边缘有很明显的撕扯的痕迹——这似乎是从一本笔记本上撕下来。 而这些残缺的日记最后的署名,是宁汗青,也就是我的爷爷。 这上面没头没尾的记录着,他在内蒙的一个地方,见一个叫做孟启生的本该死去的人的事情。 并没有具体的年份,只在日记的末尾记录了日期和地点。 在那里,他给孟启生说了一些关于湿蛟研究的事情,但没有完全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他,所以孟启生对于当年的事情仍旧一团雾水。 我将那些资料整合了一下,大约理清了整件事情。 我爷爷是秘调局的一员,在1931年参与秘调局的组建工作,1943年参与一个关于湿蛟的研究计划,后来随着实验对象的死亡,研究也告一段落。 但是到了某一年,据孟启生说是在秘调局解体之后,我爷爷又在内蒙,找到了他,并且将那一次行动记录在他的日记上。 那么重点是,是谁将我爷爷的日记的一部分和秘调局资料的一部分寄给我,这都与孟启生和湿蛟有关,他想让我知道什么? 而这一些资料,到底是真的还是杜撰的,我爷爷究竟是我之前所认为的普通人,还是一个在秘调局工作的研究员? 于是我去了内蒙,去验证那份手写笔记之上内容的真实性。 然后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我见到了那个和我爷爷同时代的人——孟启生。 在孟启生那里,我得到了我爷爷在我出生前,给从未谋面的我留下的一句话—— 东西,在楼里。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在从内蒙回来的路上,一直没有想出个头绪。 但是,我却知道了,那份文件袋里的东西,很有可能是真的。 …… 回到重庆时,已经是半夜。 我从车站出来,头很疼,一路劳顿,令我的身体很是受不住。 其实毕业这几年,靠着家里给我的钱,再加上自己一些并不稳定的稿费,全国大大小小的地方玩儿了个遍,体力倒也还算过得去。 但是对于舟车的难以适应却是天生的,每次乘车之后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疲靡期。 站在车站外,揉了揉一抽一抽疼痛的额角,面色发白。似乎是在雪原上着了风寒,身体很烫。 废了半天功夫缓过来劲,才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 “远山花园。”我坐在后座上,对司机道。 那司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说得普通话听起来很别扭,他犹豫了一下,道:“这么远,大半夜的……还出了城……” 他这是怕有亡命之徒加害他这个出租车司机,我没有做声,心想我这小身板儿还能把你骗出城绑了不成? 没办法,人都上车了,司机虽然嘴上嘀嘀咕咕,但便麻利的发动了车子,也不再多问。 远山花园,还真是像它的名字一样,离城区挺远的,估计已经出了城乡结合部了,再走一段距离就路都要没有了。 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房地产业还不是这么火的时候修建的一个富人区,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 小别墅佩花园还有私人车库什么的,环山而建,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天然湖,小区背后就是一片大山,环境倒也是不错。 本来是极好的一个房地产项目,但是那脑残开发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地址选在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离城区又远,周边的基础设施又差,半夜小区外边儿灯都没有,一眼望去死气森森,小区后的山里凉气逼人,也难怪出租车司机听到我要去那里还犹豫了一下,倒的确是个绑架抛尸的好地方。 远山花园的住户,包括我在内都不多,成片成片的别墅空置着,可以说是一片荒芜。 我在毕业后本来是想回老家的,但是我那大我二十多岁的哥哥,家大业大的宁大老板却告诉我说,他给我在重庆买了套别墅送给我做毕业礼物,让我别嫌弃什么的。 山城重庆的别墅,这一网红城市,火锅,美女,风景,谁还是拧包入住,嫌弃谁是傻子。 住进来之后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也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歹有住的不是? 其实除了位置偏了点儿,周围住户少了点儿,周边基础设施差了点儿,离城区远点儿,打车难点儿之外,远山花园内部的情况还是不错的。 内部除了由于长时间无人打理,树多点儿,阳光少点儿,后面那座山阴森了点儿,花园里杂草多了点儿,门卫大爷态度差了点儿,其他的都是相当不错的。 比方说私人车库就非常不错,我就相当喜欢,虽然我没车,也还没到我那地下车库去过。 出租车七绕八拐出了城区,无声的在静默的夜色中前进。 头疼的愈发厉害,我想了想,便摞到驾驶座的后面那个位子,想将头靠在驾驶座后背休息一下。 司机僵了一下:“……” 我:“……” 看着司机明显前倾的身体,我哭笑不得,并没有解释什么,只要不会吓得翻车就行了。 感觉只是靠了会儿,车便缓缓的停下了。我从半寐的状态中惊醒,感觉还没有睡多久就到了。 付钱后下了车,司机一溜烟儿将车开走了,我站在冷风中清醒了会儿,才提脚走进只有寥寥几处光晕亮起的远山花园。 整个小区里静悄悄的,正是半夜,透着一丝静谧。 一直深入,在最里面的那栋小别墅前停下脚步,穿过杂草横生的花园,在台阶前站了会儿,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灯光亮起,黑暗褪尽。 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是我离去时的那番模样。 我住进来的这么久也没有往里面添置过什么物件,这几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各地打着采生的名义游玩,满世界跑。 住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风尘仆仆从车站回来,一头扎进房间睡他个天昏地暗,缓过劲来之后,又继续出去浪。 上了楼,在床上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却发现头疼的愈发厉害,往常都是睡一觉后人就变得神清气爽,看来这一次是真的病得挺厉害,自己量了量体温,39.6℃。 穿了衣服在窗户边儿上向外边看了看,小区里静悄悄的,几只鸟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寻寻觅觅,透露出一股子荒芜的气息。 我所在的别墅的位置正靠近小区最边缘,后面就是大山了。林子里的鸟玩儿命的叫,跟泼妇吵架似的。 我揉了揉额头,昏昏沉沉心里想着,躺会儿就好了。又躺下去窝到第二天,中途给自己下了碗挂面,清汤寡水脑门儿上就差挂个牌子,写上“空巢青年”四个字了。 后来实在撑不下去,本以为躺躺就会好,却变得更加严重。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开机,拨号。 “白夜,我病了,快死了,来救我。” 那头那人似乎是刚睡醒,声音迷迷糊糊的,“哎,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家吗?” “嗯。”我有气无力的应着。 “你那里很远的,很耗油的,哎,别挂。” 没有理会白夜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直接挂断了电话。笑话,你油费贵,我电话费就不贵吗。 迷迷糊糊在心底吐槽,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第10章 白夜 再醒来时感觉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头不是那么一阵阵抽痛。 支起身子四下看了看,已经不在自家小别墅里,而是一间光线有点儿暗的古色古香的房间,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中草药的气息。 我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一旁杂乱的书桌旁一个年轻人在一旁看书。 这就是我先前打电话要他来接我的那个人,白夜。 看我醒了过来,他才转过头来,皱着眉看着我。 “哎呦喂,啧啧啧啧啧。” 我:“……” 白夜这名字挺怪的,不知道这是个艺名儿还是个什么玩意儿。说不好是他自己取的,可以理解为白晃晃的夜晚。 白晃晃的夜晚也算是我发小儿,那时候一个大院儿里的,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他家世代行医,他爸和我哥特谈的来,我哥和白夜他爸是同一辈人,要算起来,我还是白夜的叔叔。不过我和白夜更多的算是铁哥们儿。 但是后来他家搬走,我和白夜也就渐渐没了联系。 不想大学毕业后到了重庆,又重新遇上,他算是我在重庆唯一的一个值得依靠的朋友了。 即使已经分开了这么些年,我俩还是很谈得来。 对于男人来说,幼年时交到的朋友会比成年后交到的朋友更铁,幼年时的友谊也更加持久。 并不是说成年后男人就不真心交朋友了,而是男人在成年之后很少有敞露自己内心的时候,在人际关系中也就变得含蓄收敛。 我和白夜小时候,那算是比鸟之交,已经好到互比小弟弟的程度了。他算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朋友,在我做留守儿童的日子里经常陪着我。 所以我现在看白夜都觉得要比上高中大学后的那些同学朋友亲切些。 他现在是一名医生,或者应该说是一名郎中。也就是中医了,在重庆一家叫做“悬回堂”的中医馆坐堂。 “悬回堂”这个名字,白夜解释说是取自“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这俩词儿,各取一字。可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一家监狱啊,“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什么的,也是各取一字。 我把想法和白夜说了后,他悲伤地说我侮辱了他工作的地方。后来他给我大致介绍了一下悬回堂,据说这是他家开的一个很有背景的中医馆,采取的是商业运营模式,连锁店都开到国外去了。 而白夜是悬回堂众多中医中比较出色的一员,这不是因为他是少东家,而是真真正正有靠本事的。 在和他重逢之前,我一直对于中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后来在重庆遇到他后才知道中医并不是没能力,而是有能力的人太少。 那些没能力的人,没能力也就没能力,他还满世界乱窜的骗人,就这么把中医的名头搞臭了。 像白夜,虽然年轻了点儿,嘴上没毛了点儿,不正经了点儿,交的女朋友多了点儿,但能力还是有的,人家是重庆悬回堂的头牌,在悬回堂里都是有他自己的问诊室。 我在重庆这几年也还是多亏了他照顾,他让我一个电话叫到远山花园不知道多少次,汽油都不知道烧了多少。 悬回堂白夜的问诊室。 “啧啧啧啧啧。”他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怎么着,舌头抽筋儿了?”我重新躺回去,裹好被子,背对着他道,“怎么把我挪这儿来了?” “你那儿情况不妙,我走得急身边儿也没什么东西,就把你带这儿来了。” 我没做声,心说情况不妙?难不成是感冒晚期? “又跑到哪儿去浪了,这么一身寒气,还受惊了。”他从书桌旁起身端了把问诊时病人坐的圆凳坐到我床边儿上。 我转过身看着他:“我现在很严重吗?还能活几天?” “不严重,只是普通的感冒。” “那你怎么说我受惊了。” 他一边埋头开方子,一边道:“因为你心悸不宁的情况很明显。” 我心说现在医生都能看出病人的心理状况了?但没有问出来,毕竟人家是中医嘛,无所不能。 两个人接下来又没边儿地扯了很久,我说一句他接一句。然后我想起内蒙之行来,从床上坐起来问他:“你说,人真的能长生么?” 即使前前后后证实的差不多了,我还是想找人问问。人一般都是这样,在经历了一些特殊的事情后,会希望有一个讨论的对象。 白夜一下愣住了,怔了怔才说:“怎么着?你觉得你要病死了,活不下去了,想要长生?” 我:“……” 他见我脸色不好,才讨好地笑着说:“按照西医的理论来讲,长生是不可能的。” 这人三句话不老离本行,又扯到中西医了。不过,他说西医的理论不可能,那就是说,中医在理论上是能够长生的。 “现代中医的理论上,也不可能达到永生的地步。”他大喘气道。 “那你说这个有毛线用。” “但是,古代的中医认为,注意,是古代的中医,不是现代的中医。古代中医认为,人是能够达到元气不灭,也就是长生的目的。” 我:“……” 见我没反应,他递给我一个期待的眼神,然后我扔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又兴致勃勃讲了下去。 “中医最早源自先秦时期的巫师,当时的巫师集药理,占卜和祭祀的功能于一体,实在是太辛苦了,容易猝死什么的,然后便开始有了功能分化,毕竟太过于多专多能就难以出现高精专人才不是。” 白也说了没两句又开始瞎扯,我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满。 “继续啊继续,功能分化后便出现了像炼丹家啊,占卜师啊这些分类,炼丹家可以说就是中医的前身之一了。那时候那些炼丹的不就是为了长生而炼丹的么,结果人没救几个,搞出个火药来贻害万年。” 说起炼丹家,孟启生提到过的炼丹大家徐福为秦始皇出海访仙寻找长生药,最后一去不返的故事,孟启生说徐福出海就是寻找湿蛟,也就是长生佛。 “嗯,继续。”我淡淡道。 白夜眼一瞪,“还说?没了啊。” 怎么刚感觉说到点子上,就没了。 “哎,话说你怎么对这档子事儿感兴趣了啊,给哥说说看,这次跑哪儿玩儿去了,碰上些什么了。” “别给我哥啊弟的,我好歹算是你叔。”我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叫声小宁叔。” “真不说?有什么可瞒的,还是说,你这次出去遇到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比方说被猥亵了什么的。还别说就你那小身板儿再加上个无辜的表情说不定……” 我:“……” 没有理会他不着调的玩笑,翻了个白眼道:“等我感冒好了再收拾你。” 他端了杯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宁爷你病好了也不是我的对手,前几年我专门学过空手道。” 看我白眼儿都快翻到后脑勺上去了,他才没说下去,又问道:“我记得你是说去内蒙玩儿,怎么,在内蒙碰到鬼了?” 我并没有把我收到的秘调局资料的事告诉他,在去内蒙之前我也只是告诉他我要去内蒙玩玩儿。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把整件事告诉他,毕竟这是一件很脱离实际的事儿。如果我不告诉别人我自己就会憋死,如果我告诉别人的话,也就是白夜最合适了。 我从小受的是传统的中国式教育,家庭一直是个严肃的地方,不习惯于和亲人交流这些事情。 再加上我妈走得早,我哥大我二十来岁,我爸五六十岁了还整天整天的忙工作,七十多了,最近两年才退休。 我可以说是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大的,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所以我很珍视现在的亲情,这种事情,尽量不去找家人。 如果去找朋友去说的话,我掐掐算算,似乎只有白夜了。 不过,这人死不正经。正想着,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白夜看到我的表情,霍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臂撑在床边儿上,似乎要把我从被子里揪起来。 “宁川你这么看着我是几个意思,啊?不信任我?啊?是不是不信任我?你说我容易嘛我,睡得正好的,让你一个电话打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大半夜的,好嘛,你睡在床上,把我关在门外边儿,叫门你还不开,弄得我以为你死家里了,又是破门而入,又是施针煮药,擦汗喂药的,就差当亲爹伺候了……” 白痴摆了个矫揉造作的姿势,就差上来捶我胸口了。 我心说有这么明显的将我的不信任之情表现在脸上吗?我的定位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冷男神啊。 最后看那白痴快要疯了,我理了理头绪后,给他把整件事情给讲了一遍。 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我省略了孟启生被活葬后出去的详细过程,太恶心了。 白夜很快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哇,宁川,原来你爷爷是科学家哎,好厉害的样子。” 我:“……” 他完全没有抓到重点。 我正要给他个后脑勺,他却图突然严肃下来,认真的说道:“听了你说的这个,我想起一个我爷爷给我说的事儿,他和我爸都是赤脚医生,十里八乡到处跑,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儿……” 我来了精神,道:“你爷爷给人看病时候的事儿,和我这事儿有关?” “也不能说有关,只不过都涉及到某一方面。” “说来听听。”我来了兴趣。 白痴得意了:“好奇,叫声哥我就讲给你听。” 我:“快讲。” 第11章 不死村(1) 白夜的爷爷叫做白四楼,据说是因为是因为出生在一座叫做“四方楼”的茶楼而得名。 这人是个颇有名气的郎中,中医的功力深浅靠的是积累,但是白四楼在而立之年时,就已经算得上是小有名气,解决了许多同行们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 到了老年,更是一手银针出神入化,已经到了不靠药物为人诊病的地步,被同行称为“白老仙”,其妙手回春的功力可见一斑。 当然,这些是后话。 白夜讲的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据白夜说具体应该是在1973年,那会儿白四楼还不是那个神乎其神的“白老仙”,而只是一个走街串巷为人瞧病把脉的四十出头的中年郎中。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谁没个头疼脑热的啊,因此十里八乡的人家或多或少的都受过他的恩惠。 后来,白四楼由于一些原因,在广西一个少数民族村落短暂居住过一段时间。 那是当时的一个相当闭塞的广西少数民族村落,他翻山越岭的颠颠簸簸几个日夜才到了那个群山环抱的少数民族寨子,才七十多户人家。 那时少数民族那边儿还是相当的排外,再加上语言不通,白四楼没少在哪儿吃苦,但好在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倒也撑得住。 作为一个郎中,讲究的是一个“望闻问切”。 一般人认为“望闻问切”这几点只是用来观察患者的情况,其实不仅如此,这四点同样还用在观察患者所生活环境情况之上。 由于各地的自然环境,衣食住行不同,因此同一种病症,放到不同的地方往往会出现不同的症状,也就有不同的诊治方式。 一个郎中会习惯性的观察一个地方的自然环境,风土人情来推测当地可能会出现如何的病症,哪些病症会严重些,哪些病应该用些什么药,都是学问。 白四楼到了寨子里之后,习惯性的注意寨子里的一些点点滴滴。 寨子里虽然人口不多,但是壮年人的比重特别大,而老年人的比重就明显的不正常。 按理说村子里七十多户人家,十来位老人应当有,但是这个寨子里只有几位老人,而且是是神智不清,整日在寨子里游走。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即使在奴隶社会时,一个正常的七十多户人家的村落绝对不会只有几位老人。 那就要从不正常的角度来考虑,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寨子所处的自然环境有问题,使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人无法长寿,像水源,食物,都有可能影响一个地区居民的寿命。 第二种可能就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寨子的习俗——将老人抛弃在山中。但是这种习俗一般会在缺粮少食的村落出现,因为他们无力供养老人。眼下这个寨子虽然闭塞落后,但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山里丰厚的物产使得这里的居民并不缺少食物,并不会出现抛弃老人的习俗。 最后一种不太现实的可能就是被集中管理在一个类似于养老院的地方。当时寨子的中央有那么一间占地面积很大的灰瓦大屋,是在广西地区少见的石质建筑。 占地大约有那么两百多平方米,也没修窗,门也是实心,平日里用一把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大锁锁着。一眼望去灰扑扑的,也不知里面有什么。 寨子里的猎户平日里进山捕猎后,会将一部分死亡的动物,就这么连皮带毛的扔进去,也不经处理。也不见那些扔进去的尸体有被取出来过。 像白四楼这种外来人不允许接近石室,但是即使隔了很远,都能够闻从那间密封的灰瓦大屋中散发出来的丝丝腐臭。 他本来认为寨子里的老人被集中豢养在里面,但平日里也不曾有听到过有什么声响从里面传出,不像是有活物活动。 况且,猎户扔进去的死去的动物,明显不是给人吃的。灰瓦大屋究竟有何用处,他一直没有相透。 白四楼还猜测,寨子里老人比例少的,是因为在祭祀中被作为贡品献祭了。这不是没有可能,当时在许多未开化的地方,活人献祭的事是有发生。 有些地方的村民认为,将村子里的老人献祭后,老人这辈子丰富的生产经验会转继到老人的后人身上。 甚至那些被作为贡品的老人也会认为,被献祭也是一种荣耀,是对自己一生的的认可,甚至会有人,生存的目的就是被献祭。 当时村子里似乎每月都会在大山里有一次祭祀活动。每月初七或是初八晚上,村子里就空陷入死寂,无论男女都去林子深处参加祭祀活动。 还有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抬着长条形的木箱子,乍一看时像是一口口棺材,但其实有区别,这些涂了黑油的老旧木箱比棺材更加窄,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白四楼这种外地人禁止进入林子,每到祭祀这一天,寨子里的人就带他到几里地外的荒地里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回到寨子里时就会发现一片狼藉,空气中飘荡着一阵阵腥味。 不是那间灰瓦大屋的尸体腐烂的气息,而是一种陈年的,酸臭。 白四楼知道在中国的许多封闭的地方保留着一些隐秘诡异的习俗,也就没有多问。 虽然好奇,但是也没有生出过去大山里偷看的心思。 要知道这些少数民族民风剽悍,对于冒犯的外来者手段极其残忍。 他曾为一个从湘西死里逃生的人治伤,那人也不知怎么得罪了湘西的苗人,被下了蛊,诊治时,那人已经是浑身是伤,昏迷不醒。伤口里满是是蠕动的密密麻麻的针眼大小的白色肉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繁殖。 最后那人也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经白四楼之手诊治后,仍旧死亡的人。 正因为白四楼对少数民族心存忌惮,并没有起过窥探寨子里的秘密的心思,因此他和寨子里的居民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直到当时寨子里一户人家家里的小孩儿发烧,已经是烧得不省人事。 对于现代人来说,一次感冒发烧可能是无足轻重,吃点儿药最多吊几天水就好了。但是在当时那样封闭的一个地方,伤风感冒是特别严重的病症,出现在孩子身上的话,基本上已经宣判死刑。 对于那时的村民来说,他们不知道癌症艾滋有多么恐怖,他们只知道一次感冒伤风,就可能出人命。 小孩儿高烧昏迷,寨子里的土办法试了不少都没用。 眼见着人一点点气息微弱,当时那小孩儿家里人都已经绝望。 白四楼把手里的锄头一扔,说我来看看。 这不是讨好或者说想要得到些什么,只是出于一个医者最直接本能——救人,虽然寨子里的人都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但他还是觉得义不容辞。 广西那大山里边边角角的什么药材都有,看一个伤风还是不在话下。 给那孩子施了一套针,施针只是稳定病情,想要痊愈还需要用药。寨子里没有药铺,在当时开了方子去几十里的大山外的城里抓药是不现实了。 白四楼便准备去大山里挖了些草药给熬了先保住孩子性命。 广西山深林密,老林子里即使是白天阳光也很难照进去,人一走进去入眼的就是一片阴暗。 深山里地形复杂,有很多地方,即使是经验老到的猎人也不敢深入。 白四楼便让当地一个叫做“阿摩”的猎户带着在大山里寻找草药。 阿摩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不常说话,表现出一种沉默的干练。 大山里逼逼仄仄的树让人心生压抑,山间常年飘荡着淡淡的瘴气,一般人在里面待久了很容易生出气闷的感觉。 阿摩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片六角形树叶子递给白四楼,嚼碎之后含在舌根,顿时一阵凉意透顶,生出一种神思清明的感觉。 他拿在手里仔细辨认竟然无法认出这种药材的名称,想了想之后倒也释然,普天之下物种繁多,又有谁是认得全的? 后来阿摩告诉他,这叫桑昆,一般生长在水流的源头,平时寨子里的人会将桑昆晒干后涂在脖子上,据说山里的野兽就不会咬这个人的脖子,也可以用新摘的桑昆叶子来提神。 白四楼按照记忆中药材的习性,在大山里寻找可能长有药材的地方。 开始都还算是顺利,到了最后一味药材的时候,他和那个叫做阿摩产生了分歧。 最后一味药材说珍贵不珍贵,但也不算常见。这药性属阴,生存条件比较苛刻,要生长在常年不受阳光照耀的地方。 广西林子虽密,但是要常年不受阳光照耀的地方还真是不常见。 白四楼原本以为这最后一味药材要花费不少力气才能找到。不想,在林子里深入了两三里路的样子,就让他找到了一处难受光照的地方。 这地方可以说是一处地面上的峡谷,但是两侧的山壁却不是与地面垂直,而是于地面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 就像两座巨大的山壁似倒而未倒,人站在下面不由得毛骨悚然,压迫感深重。 从峡谷的入口朝里望去,可以看出这里面生长不少的喜阴植物,层层叠叠,深处是蒙蒙的雾气笼罩,显出一些张牙舞爪的轮廓。 最后一味药材很有可能在里面找到。 白四楼正暗自庆幸运气好,找到这么一处峡谷,倒也是省下了不少的功夫。毕竟,那孩子的病是拖不得了,不想白四楼正满心欢喜要深入时,却被阿摩阻止了。 对于一个郎中来说,最值得高兴的事莫过于亲手采摘到药材和治好一个病人。此时却被人阻止,白四楼当然是暗自皱眉,何况病人情况又严重,有不得丝毫拖延。 但是他却也知道,此事强求不得,一来这是人家的地盘,二来那处峡谷极有可能就是寨子里的人祭祀的地方。 一个村落祭祀的地方可以说是这个寨子最为神圣隐秘的地方,自是容不得外人踏入窥探。 他叹了口气,都说无知害死人,眼下才是真正见识到,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祭祀之地,让一个垂死之人的生机又要渺茫几分。 第12章 不死村(2) 白四楼也没办法,只能调转行进路线,绕过那处奇耸的峡谷,试着向一处地势低洼的山窝里寻找最后的那一味药材。 然而,事与愿违,估计是人一背运就会从头背到尾,他再也没有找到一处与之前那处峡谷相媲美的地方,当然没能找到那最后一味药材。 眼见着天渐渐暗下来,深山老林里愈发阴暗,瘴气升腾,气温渐低,密密麻麻的蚊虫也开始肆无忌惮的叮在人身上。 没有法子,白四楼只得用另外两味药材替换了原本最佳的那个选择。 只是如此一来,那孩子怕是要落下病根。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筋疲力竭,身旁那叫做阿摩的猎户倒是还好,毕竟是常年在这深山里谋生计的人,一个郎中究竟是比不得。 最后勉强凑齐药材时,天只剩下一丝蒙蒙亮,林子里更是与天黑无异,二人便急匆匆往回赶。 林子里树多草杂,两人走的很是费力。 走了不多时,天便彻底暗了下来,只是阿摩做了个简易火把打在身前,勉强能够照个周身两三米的区域。 周围林子里的情形看不出来是怎样,只是模模糊糊显现出一片静默的黑色轮廓,张牙舞爪。 但是身前那近在眼前的瘴气还是能看得清楚的——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升起的雾气,鼻腔中弥漫着淡淡的林间特有的陈年木叶的气味。 两人在雾气中走了很久,是阿摩在带路,只能看见周身几米的地方,二人走的很是吃力。 “阿摩,你们平时进山,这雾气都是有这么大的么?”这么大的雾气,他很佩服那个叫做阿摩的猎户还能找到出山的路。 白四楼寻找药材或许是一把好手,但他只会找药不会认路啊,最终还是要别人带着回去 “我们晚上一般不会进山,因为大山里面每天晚上都会升起雾气,很准时的。”阿摩闷头在前边儿带路。 “那你怎么能够认清出山的路?” “我们这些靠山神爷赏饭吃的,对寨子子周边的老林子,比对自家房子还清楚。” 言下之意就是我对寨子周围这些大山比对自己的家还熟,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过,今天这雾还真是大得出奇了,要费些心,搞不好要迷路。”阿摩又接着闷声道,他自从十四岁开始独自入山以来,还未曾遇见过如此浓厚的山间瘴气。 在飘飘摇摇的火把微光照耀下,茫茫的瘴气上下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搅动这道雾气形成的幕布。 白四楼怀里揣着药材,没来由的涌出一阵子寒意,到了夜间,这深山中气温降得厉害,好在走走山路,出出汗,倒也还受得住。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林子里陷入了静寂,先前不时从草丛里惊起的野物渐渐没了踪影。 估计是天黑回窝了?白四楼猜想。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阿摩突然站住。 他一直举着火把急匆匆赶路,话也不说,白四楼还担心自己回跟不上人家,但是此刻那阿摩却突然站住了。 “这里我没有来过,我们迷路了。” 说的是当地的方言,但是说得极为斩钉截铁。白四楼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对于当地的方言也能够听懂,勉勉强强也会说两句。 阿摩先前一直很沉默,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主动和白四楼交谈,只有两次,一次是将防瘴气的树叶子给白四楼之时,另一次是阻止四楼进入峡谷之时。 除此之外都是白四楼主动说起他才会说两句话。都是寥寥几句,但是给人以一种毋庸置疑的感觉。 沉默的人给人的感觉有两种。 一种,旁人会觉得这个沉默的人挺内向的,是个自卑的人,不能够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需要别人来照顾他。 另一种,会让人觉得这个虽然沉默,但是很有能力,是个冷静稳重的,是可以依靠的,在遇事时会先询问这个人的意见。 眼前这个沉默的少数民族汉子,显然属于后一种,有能力的类型。 然而他一开口,却告诉白四楼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在这大山里迷路了。 “迷路了?那什么时候能够回去?”白四楼还记着那个生病的小孩儿,病情已经再拖不得了。 阿摩没有回答,而是手脚并用爬上了周围的一棵高大的树,想要看清周围的山势,但无奈夜色深沉,再加上瘴气厚重,阿摩只能看到一片令人压抑的黑色。 “这雾真他妈浓!”他从树上下来后骂了一句,随后又低下头嘴里喃喃自语,“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这里我竟然没有来过,怎么可能……” 两人举着火把站在树下没有再四处走动,毕竟眼下二人已经不知身在何方,再走下去只会离寨子越来越远。还是先弄清眼下的状况的好。 雾气越来越浓,在闪烁火光的照耀下,肉眼可见的雾气似潮起潮落般在空气中涌动。带起一阵阵森冷的气息。 大山里诡异的寂静,似乎这层层叠叠的树冠这下,只剩下迷路的两人是活物。 阿摩说自己对村子周围的山路比对自家房子还清楚,白四楼并没有怀疑,因为熟悉寨子附近的地形,这是每一个成年猎人的必备能力。 而阿摩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然寨子里也不会派阿摩和他进山。 但是阿摩为什么说这地方他没有来过? 老林子里现在放眼望去就是一团被黑夜笼罩的雾瘴,阿摩是怎么判断这个地方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的? 会不会是由于雾气的原因造成的判断失误?就像把一个很熟悉的某个人的脸遮起来一部分,也会给人以一种陌生的感觉。 随之又有觉得不可能,毕竟这是阿摩再三确认得出的答案。在这里生存的人有他们的一套生存下去的本领,外人还是不要轻易小觑和怀疑。 白四楼想了想,对着一旁正在辨认方向的阿摩道:“会不会是我们找错了方向,距离寨子越来越远了,因此这个地方你才会觉得陌生?” “不可能,按照我们猎户识路的方法,即使是瞎了也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我们认路,靠的不是眼睛,而是鼻子,是手,是脑袋!” 阿摩出奇的说了很多,似乎是由于自己的能力遭到怀疑而不满。 “会不会是这里其实就在寨子的附近,但是却是你没有来过的呢?” “绝对不会!寨子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我都去过!” 那……就奇怪了。 如果阿摩值得信任的话,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一定在寨子的附近,而寨子附近的每一寸土地,阿摩都去过,但是现在这个地方,阿摩却对这里很陌生。 也就是说,在寨子周围的大山里,凭空出现了一片新的区域。 那时候还不兴科幻这一说儿,白四楼也就没想到异次元空间这些玩意儿上去。 “会不会是鬼遮眼?”白四楼心里想着,但是没说出来。 那时候虽然解放了,但是信鬼神的人还是有许多。 两人就这么站在树下,阿摩一直在树下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挖掘,似乎想要挖出一个坑,也许这也是辨认方位的一种方式? 白四楼给阿摩打着火把,凑过去,正想问问阿摩在干什么,阿摩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白四楼轻声问道。 阿摩转过身站起来,似乎很是惶恐,连手都在不住的发抖。 “你这是怎么了?”白四楼退后一步,焦急地问道。 阿摩现在很反常,这一路下来,他一直是一个稳重冷静有分寸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眼前这番模样。 他突然怪叫一声,面部极为扭曲,似乎是突然得知了什么令他惶恐的事情,连火把都不拿,顾不得还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白四楼,转身便跑进黑暗中,远远的还传来几声怪异的叫。 白四楼来不及跟上,反应过来时想要追上已经是不现实的了。 对方是一个常年在深山中生存的猎户,而自己只是一个被派来劳动改造的郎中,人追不上反而把自己弄丢就不好了。 白四楼一个人举着火把站在那里,黑雾涌动,冷风渐起。 这片林子也愈发静谧起来。 他一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夜和浓雾的包裹下,就站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他。 阿摩为什么发疯似的逃离,难道是他刚刚从树根那里挖出了什么东西? 白四楼举着明明灭灭的火把,缓慢的凑近那里。 被阿摩挖出的坑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可以看出,阿摩先是挖开了一层厚厚的腐叶,然后才露出原来的地面。 他举着火把凑近观察,发现这里的泥土,是黑壤。 我国的南方地区的土壤是红壤或者黄壤,黑壤一般是东北地区。 这里的黑壤绝对不是混合了腐叶才成为黑色,而是它本身就是黑色,黑壤的黑色物质是难以物理分离的。 白四楼又试着在阿摩的基础上继续向下挖了挖,还是黑壤。 白四楼在这寨子里呆了这么久,林子里也来过几次,也留心观察过,这个寨子所处的地带,是典型的红壤地区。但是这片“凭空多出来”的区域上,却是黑土。 虽然看出来不对的东西,但是白四楼还是想不不明白这些黑壤所代表的含义。 这片黑壤的区域,究竟是哪里,这里有什么东西,让稳重的阿摩如此失态,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难道是黑壤,让阿摩知道了这是那里? 白四楼想了想,没弄明白,难道黑壤在这个寨子里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他想了想,并无头绪,最终不再去想那些东西,准备先待在原地过一夜,等到天亮了雾气一散,再林子里找路,那时也要方便不少。 现在这两眼一抹黑的,火把也快熄灭了,自己又没有阿摩手中制作火把的那个东西,再想照明,恐怕得把衣服撕下来烧了。 他没有回到寨子,寨子里也一定会派猎户进山找人,自己现在要是乱走,结果弄得离寨子越来越远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白四楼便决定在原地过上一夜,一切明天天亮再说。 黑暗里一阵阵山风吹来,带起浓雾涌动,气温似乎愈来愈低。 “嘶,奇怪,以前也在这林子里也待过一夜,似乎嘶……没这么冷啊……”白四楼哆哆嗦嗦紧了紧身上不厚的衣服,举着飘摇欲灭的火把,想要靠在树下休息一会儿,却看到树后面生长着一株植物,隐隐约约有些眼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凑过去仔细瞧了瞧,这似乎是一直找寻不到的那最后一味药材。 采药时,最后一味药材一直找不到,白四楼推测在一处地势奇险的峡谷里面可能生存有。 但是那可能是寨子里的人祭祀的地方,阿摩阻止了白四楼进入,因此白四楼一直没有找到最合适的那味药材,只得用了另外两种效果不是那么好的替代。 如果先前进了峡谷,说不定二人早就找齐药材,趁着天亮未起大雾,顺利回到寨子里去了。 峡谷……对了,峡谷!寨子周围阿摩没去过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处峡谷! 峡谷很可能是寨子祭祀的地方,白四楼一直认为祭祀活动会在峡谷里进行,寨子里的人都会进入过峡谷。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由于某种原因,峡谷是寨子里的禁地,祭祀只是在入口进行。 不仅像白四楼这种外人禁止进入,连寨子里原来的居民都禁止进入,或者说……不敢进入? 因此这处峡谷,是寨子附近阿摩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 而阿摩之前下意识的选择性遗忘了这处地方,到他看到黑壤时才发现——由于大雾,二人的行进路线出现了偏差,而这一点点偏差,竟然使他们阴差阳错闯进了这处峡谷。 那么,这峡谷里有什么,使得明白过来的阿摩如此害怕?这处峡谷,为什么连寨子里的人都不敢进入? 第13章 不死村(3) 白四楼开始思考究竟如何面对眼下的情况。 作为一个郎中,自小记事起,就是在背药方,背药性的日子中度过的,到了十来岁就跟着家里大人走乡串镇为人诊病。 奇奇怪怪的事也他见过不少,比现在更凶险的境遇也不是没有过。 有一次他和表叔去几十里外的一个穷乡僻壤为人看病,那时候白四楼才十五岁。 最后返回时已是半夜,两人在一个破山洞里过夜,结果被几只野狼给堵在山洞里,到第二天中午才侥幸逃出来,表叔还给咬折了一条胳膊。 白四楼倒是无恙,但是自此遇事比以往要更为稳重。再加上这么些年来走南闯北,他也算是养成了遇事冷静的性子。 他吹着冷风,认为还是像先前想的那样,在原地度过一夜,天亮后再找出路,说不定还能和寨子进山找人里的猎户遇上。 据白四楼的推测,他很有可能就在峡谷内部,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深入。 而寨子里的人将这里作为禁地,一定有他们的道理,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火把已经完全熄灭,但还是能够感觉到黑暗之中雾气裹挟着寒凉的气息扑在脸上,带来一阵湿润的寒意。 照这么下去,身上怕是会渐渐湿透,他轻声骂了声,声响悠悠的传了开来。 雾气实在太大了,白四楼便摸着黑找了些宽大的树叶子,盖在一处还算是宽敞的地方,又找了些叶子盖在身上,虽然不能够取暖,但是还是能够阻挡一些雾气的。 他找的这些草木叶都带着刺激的气味,可以用来降低被山里野兽发现的概率。 虽然进入这片诡异寂静的林子之后,几乎没有看到其它活物,但还是谨慎些的好,保不齐这里就生活着某种昼伏夜出的野兽 而这种动物多是靠嗅觉来发现猎物,用一些刺激性的草叶子盖住自己,也许有些用。 白四楼像是冬眠一样,蜷缩在树叶下,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微微战栗。 他的体温现在很低,雾气从叶子的缝隙浸在身上,逐渐湿透。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雾气中远远传来。 那是草木被拨动发出的声响。 听起来距离很远,但他还是听得很清楚,说明过来的东西块头并不小,声音断断续续,说明速度并不算快,只是在缓慢的前进。 那东西其实很安静,只是触碰到草木发出声音,并没有发出兽类夜间惯有的嘶鸣。因此无法知道到底是什么。 时间缓慢流逝,白四楼祈祷那东西不要往这边儿来。 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仍旧是断断续续。 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酸涩的气味儿,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对了,白四楼一惊,每次寨子里祭祀之后,寨子中就会弥漫着这样一股气息。 那么,现在缓慢行来的这东西,一定和寨子里的祭祀有关。 不对!这不是一只野兽,而是一群!声音分布得很零散,显然,这不是单独的个体能够发出的声音。 他开始思考他所了解的昼伏夜出的群居性生物,并且动作缓慢。 似乎并没有。 白四楼凝神屏息,竭力控制着躯体的抖动。 也许是寒冷,也许是……恐惧。 酸涩的气息越来越浓烈,说明那些东西越来越近了。 白四楼睁着眼,努力的想要从外面看出什么,但是入眼的,只有丝丝缕缕在雾气中溃散的月光。 终于,第一个黑影出现了。 它就出现在离白四楼不远的地方,突破雾气,模模糊糊在月光下呈现一个黑影。 那是一个人形。 酸涩的气味扑鼻而来,那人形黑影上半身微微前倾,双臂无力下垂,随着僵硬的步伐轻微摆动。 这是……僵尸? 白四楼猛的一惊,几乎就要跳起来,但是由于全身冻僵,大脑还是勉强控制住了身体下意识的动作。 他死死盯着那个离自己不远的黑影,预防它随时可能的攻击。 如果是僵尸的话,是会咬人的。白四楼想。 但是那疑似僵尸的影子似乎并没有发现趴在树叶子地下的白四楼,而是几乎晃晃悠悠向前走去。很快便融入了黑暗。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黑影晃荡着双臂出现在白四楼四周。 不过它们似乎没有发现他,或者说白四楼不是它们的目标。 沙沙的声音渐渐远去。 那一群黑影走过去之后,白四楼紧绷的神经蓦地放松下来,随后一阵疲劳感涌上,昏昏沉沉的,他竟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好,中途冻醒过许多次,但好歹还是熬到了天亮,在这之前那群似乎是僵尸的黑影再也没有出现过,空气中酸涩的气味也淡去不少。 身上湿漉漉的,几乎已经失去知觉。 晨雾仍旧充斥着这片峡谷,但是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浓,加上天也亮了,白四楼现在勉强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况。 昨晚那些黑影经过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四周的草木被拨动过在。 他找了一棵算是周围最高的树爬了上去,挤挤挨挨的树枝在他脸上蹭出来好几道印子,但好歹还是忍着饥饿爬到了顶端。 在摇摇晃晃的视角下,他勉强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果然是在峡谷内部。 白四楼很快判断出来,因为特征特别明显。 峡谷的地势很奇特,两侧的山壁都向同一个方向倾斜了一个角度,山壁似倒而未倒,人在内部仰视,就好像上方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穹顶,似乎随时就会倾覆下来。 如此明显的特征,先前如果不是大雾,阿摩一定会避开这里的。 不过也晚了,阿摩现在不知所踪,也不知回到寨子了没有。 四下望去,四周茫茫无际的树海,更远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他现在似乎在峡谷极深的内部。 在远处云雾的下端,林木逐渐稀疏,往那边走似乎就能够出去。但是距离这里似乎很远。 短期内是无法出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食物。 寒冷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饥饿侵蚀着他的神经,他从昨天起就没进食了。 从树上蹭下来后,他四下看了看,觉得还是避着昨晚那些东西的好,便选了了一个和那群黑影相反的方向。 不管怎么样,能让寨子里的人对这峡谷月月祭祀,如此忌讳的东西,白四楼都不想招惹。 并且沿着这个方向走的话,树木会逐渐稀疏,很有可能就有出去的路,说不定半路上遇见寨子里的人也有可能。 折了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树枝拄着,更方便些。 就这么走了很久,不时还要爬上树看看方向有没有偏差,手上还拿着根棍儿,跟孙猴子似的,就差头上戴个金箍了 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怀里只揣了昨天给那小孩儿采的草药,搁怀里弄得蔫儿的,但一直没扔,觉得出去了还有用。 周围一直是高大的乔木,没有看到有结果子的树,不过动物倒是看到了几只。 老鼠,并且出奇的大,现在是白天都能看到一只只的跟梭子似的四处窜。 后来鸟也多了起来,叽咕啊,叽咕啊的叫着,偶尔能看到黑色的翼从头顶掠过。 林木逐渐稀疏,但是每一棵树都出奇的大,也许百年大树就是这个样儿。 终于,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条断崖。 显然,这里并不是出去的方向。 白四楼拄着木棍,这已经是第四根了,他在林子里走了很久,此刻估计已经到了下午,日头正烈,雾气也已经散尽。 走近断崖,这断崖很深,至少有十来米。 断崖连接着一块不算太大的盆地,盆地的中央是…… 白四楼眯着眼看了看,又将身体前倾,几乎要掉到断崖下面去,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建筑群,一个很多年前的建筑群。 在这大山深处的峡谷里,峡谷的最深处的一个小型盆地里,有一个建筑群。 盆地中树木生长得很稀疏,可以说几乎没有,地表是黑色的土地。一片片的古建筑就默默的矗立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那是一座荒废的古代城市。 即使没有植物的破坏,这片建筑保留得也不是很好,破旧不堪,似乎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 白四楼四下看了看,想要找到下去的路。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他有预感,这片峡谷的秘密都在这座城市里。 沿着断崖行走,终于在一处地势较低的地方找到了下去的路。 是的,这是一条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的东西。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但是若没有人走,再宽阔的路,也会在岁月中消弭 弥。 当这里还住着人时,存在着路是可能的。但这座城市显然已经衰败多年,显然是没有人的。 但是这里为何还有一条路,一条整洁干净的路。 莫非,这里还有人居住? 白四楼眯着眼看了看,沿着路向下走去。 这是一条延伸到建筑群深处的路,两旁开始慢慢出现衰颓的建筑遗迹。 逐渐深入,他尽量这条路缓慢前行。 城市中弥漫着一股酸涩的气息,很有可能就是昨晚白四楼遇见的那群黑影憩息的地方,但在断崖上时并没有看见有东西在这里。 是天亮隐藏起来了还是出去了? 四处安静得吓人,脚步声空荡荡的在街道上回响。 周围的房屋不是清式建筑,似乎还要更早,有一种是汉人风格,这种风格的建筑在古代出现在广西是比较少见的。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一间房子看看,在街道的尽头,却出现了一个人站在那里。 第14章 不死村(4) 那是一个人,就那么静静站在街道的尽头,背对着白四楼。 白四楼愣住了,是昨晚那种东西?那……要不要跑? 他捏了捏手中的那根木棍儿,觉得还是自己的安全最为重要。 转过身想要回到断崖上去,同时用余光紧紧的盯着街道尽头的那个背对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了动,缓慢的转过身来。 白四楼绷紧身子,提腿便要跑。 一个沙哑的嗓音传来:“白四楼?” 白四楼立住了,是阿摩。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满身血迹的人,的确是阿摩。 白四楼缓缓的向阿摩走去,可以看出,他现在的情况很糟,似乎是受了极重的伤。 “怎么样,还好么?”白四楼走近他,撕下身上的衣服,想为他包扎一下。 阿摩满面血污,粘在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狰狞的痕。 “我还好,昨晚跑错了方向,结果看不清路……从断崖上摔下来了……” 白四楼将布条缠在胳膊上的一处较大的伤口上,安慰道:“别担心,等你休息会儿咱就出去,寨子里的人会来救我们。” 阿摩咳嗽两下,身体僵硬的颤动,“我们出不去了……”他说。 “我们不可能逃脱,其他人也不可能来救我们……”他似乎是苦涩的笑了,脸上的肌肉僵硬的扭动。 “这片峡谷……为什么……那些黑影……”白四楼欲言又止,犹豫该不该问出来。 “这里根本就是一片被诅咒的地方!”阿摩突然打断了白四楼的话,“我们不可能出去,不可能,所有人都不可能逃离这里……”他抬起头,盯着白四楼,“所有人,所有人最终都会来到这里,都会,我只是先来了,我等着他们,等着他们……”阿摩的状态很奇怪,似乎已经神志不清。 “永远不会解脱,永远……”他几乎陷入癫狂,战栗着喃喃自语,挥手将白四楼扒在一边,自己缩在地上,神神道道的说着一些话。 白四楼站稳后看着这个明显不正常的人,从发现他到现在,不过几分钟,怎么情绪突然就失控了。 “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白四楼试探着问。 他看着周围这片在群山环抱之中的荒凉建筑,加上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在一旁喃喃自语,觉得气氛诡异,破败的屋瓦墙砖之间,似乎有一股妖异的气息扑起。 ……诅咒……不可能逃离……都会来到这里……用不解脱…… 消失的老人,灰瓦大屋,祭祀,对于峡谷的忌讳,峡谷中的黑影,阿摩说的话……白四楼摇摇头,觉得似乎要通了,但又还是不明白。 他觉得不应该在这里纠结,还是早些出去的好。 “阿摩,你如果不走的话,我就先走了,到时候……到时候,我叫寨子里的人来接你。” “出不去了,不可能出去了……出不去了……”阿摩没有理会白四楼,嘴里一直重复着先前的话,他的神智很有可能已经被某些东西影响了。 白四楼转过身,就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瞟到……阿摩的头发上满是凝固的血污……后脑勺那里,好像,镶嵌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白四楼凑近看了看,那是……一块岩石。 很常见的岩石,在断崖下面,白四楼下来时,见到了很多。 阿摩先前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这块岩石,就这么卡在他的后脑勺了? “阿摩,你头上的伤……不要紧?”白四楼停下,强烈的不安从他心底升起。 阿摩头上的伤口,是致命伤。 这些年白四楼也接触了不少西医的知识,他知道,阿摩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正常,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也正是这种不正常,吸引了这个郎中。 阿摩猛的抬头,停止了自语,恶狠狠的盯着白四楼,“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已经死了!”他猛的将后脑勺那块岩石拔出,几乎快接近半尺的锋利岩石被拔了出来,带着红白的浆汁喷涌而出,阿摩却仿佛是拔下一根头发一般,毫无知觉,仍旧面目狰狞,“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死了的!我知道……但是,这里的人……”他停住了,突然改变先前激烈的语调,用一种阴沉的语气缓缓道:“……是不会死的啊!” 他猛的抬起手,将沾满血迹的岩石没入眼中,鲜血迸溅而出,“是不会死的啊!你看到了吗……”岩石没入,又拔出,阿摩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 他嘶吼着,声音喑哑变调。 白四楼猛的退后一步,转身就跑,阿摩已经疯了,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诡异的事发生。 不知是什么时候,街道的那一头,出现了一群晃晃悠悠而来的黑影,更远的空地上,山崖上,树林里,密密麻麻的……黑影! 白四楼愣住了,头皮炸起,看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向前缓缓蔓延。 “哈哈哈!看见没有,我们都会变成这个样儿,一点一点的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永远的,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行尸走肉!哈哈哈!”不知是人是鬼的阿摩在白四楼身后癫狂的大笑,那块用来自残的岩石已经被他扔在一旁,身上淋满新鲜的血液,头上狰狞的伤口中仍有花白的液体淌出,“村子里的灰瓦大屋你看见没有,里面都是关的一些半死不活的老家伙,他们就要变成行尸的样子了,等到他们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天,就会被送到峡谷里来!” 白四楼静了静,黑影行动缓慢,但是数量众多,只有绕开那群黑影,从这里的另一边出去。 他看了一眼阿摩,阿摩已经安静下来,愣愣的向那群黑影走去,慢慢的将手臂抬起,又放下。 白四楼绕过他,沿着荒凉的街道向更深处走去。 刚刚只算是这片建筑的外围,越往深处走越发现这里曾经的富庶。 沿街搭着架子,大多已经腐朽垮塌,可以看出这里的人们曾经沿街叫卖。 都是汉民族风格的建筑,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大多是单层民居,还有不少双层民居。 不知为何荒废了。 街道四通八达,白四楼不敢随意转向,一个外来者很可能会迷路,便沿着一条路跑。 这条路似乎是主干道,渐渐的通向建筑群的最深处。 跑了大约有二三十分钟,周围的建筑开始稀疏下来。 这很奇怪,按理说一个聚落的最中央往往是最繁华的地区,为什么这里的中央是空地? 他停了下来,将视线转向这里唯一的那栋建筑,也是这一路跑来他所看到的最大的建筑。 这是一处占地很广的石质宫殿,也许是这里曾经的最高统治者的居所。 宫殿上扭曲缠绕着大量的藤蔓,已经面目全非。 那些灰色的藤仅仅的覆盖在建筑的表面,这也是白四楼在这做荒废的古代城市中看到的唯一植物。 宫殿的部分建筑已经垮塌,四周宽阔的广场上仅剩数百年积下的灰尘。 要不要进去看看? 白四楼站在那里,盯着远处那做被藤蔓缠绕的建筑,数十级台阶之上的建筑深处,有着什么? 他犹豫了,最重要的事情,是离开这里。 捏了捏一直握在手上的木棍,先前一直没有扔,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带在身边也算是一个安慰。 白四楼又看了一眼那宫殿,灰扑扑的矗立在那里,那些扭曲的藤蔓,似乎……动了。 白四楼情不自禁向静默的宫殿走去。似乎……有人在召唤他。 他猛的立住了,回过神来,不对。 他又想起神智失常的阿摩。 这地方绝对有古怪。 白四楼拍拍自己的脸,尽量不去看那座妖异的建筑。 绕过宫殿,直到它消失在自己身后。 白四楼又沿着街道跑了起来,只要沿着这条路跑下去,就能从座废城出去。 平静的经过无数栋建筑,终于,建筑逐渐稀疏,一片黑色的山崖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盆地的边缘的,抬起头可以看见断崖上层层叠叠的树冠,沙哑的鸟鸣声隐约传来。 唯独座荒城,了无生机。 崖壁不算太陡,但白四楼爬上去还是花了半天。 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盆地,荒凉的建筑仍旧是死气沉沉,但是那里有无数半人半鬼的生物以及阿摩。 最终,白四楼一头扎入密林中,踏上了返回的路。 他并不知道他能否走出去,只知道沿着这个大致的方向走,期间他抓来一只肥硕的老鼠,但不知道怎么吃,又给放了,最后还是找了些熟悉的野菜生吃了些。 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视野逐渐开阔,终于,他走了出来。 站在峡谷之前的那林子里,还记得就是在这里阿摩阻止他进入,两人还起了一场争执,结果两人还是误入了这处禁地,阿摩留在了里面。 没有心思想太多,怀中的草药早已经变成一团枯草,如何向寨子里的人解释阿摩的死才是最重要的。 要不要说他已经进过峡谷了,寨子里的人会不会为难他?要不就说阿摩是死于意外? 林木渐渐稀疏,落日黄昏下,寨子的轮廓模模糊糊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 没有看到人,道路上空荡荡的,一直走到最中央的灰瓦大屋处,才看到一群人,却不是寨子里的人。 灰瓦大屋周围支着军用帐篷,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在四周站岗,察觉到白四楼靠近随即用枪指着他。 一个军人进了一件帐篷,随后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出来了:“是白四楼同志!”他拿着一份文件对着白四楼看了看。 白四楼点点头。 “据上级命令,这里已经被接管,百姓们都已经转移,稍后我会安排人带你离开这里!” 随后,两个大兵带着白四楼进了一个帐篷。 第15章 地下车库 白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而我早已经从病床上起来。 “我爷爷被人连夜带走,一路奔波差点儿要了他半条命,很久以后他再一次找到那个寨子,却是满目疮痍,早已没人居住,寨子中间的灰瓦大屋仍旧在那里,破旧的铁锁挂在门上,满是灰尘,而我爷爷那时却没有打开它。” 他看了我一眼,“人都是会变的,也许有一件事现在对你很重要,但是在很多年后它就在你眼前时,你却突然发现,你已经懒得为它花费精力,哪怕只是打开一把锁。” 他又拍了拍我,“忧思过重,透竭精力,长途奔波,神劳体衰,这就是你发烧的原因。” “不要想太多,很久以后这件事可能会不值一提。”他道。 他这是关心我,我坐在床沿儿上,也看着他,“我哪有心思想以后会怎样的啊,我更关心我现在是怎样的。” “好……”他耸耸肩,“我就是一说……我爷爷这事儿,真假难辨,谁知道是不是他编出来骗小孩儿的。那个孟启生的事儿,没准儿也是编的,就是逗你呢。” 我斜了他一眼,“他逗我玩儿干啥?有意义么?还是说我这是误入了什么真人秀节目?” “好好好,管他长生不长生的,远着呢,下馆子去,搓一顿,我请!成?” 白痴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把外套扔给我,“我跟你说,昨儿宰了个冤大头,嘿!开个凝神的方子当宝似的。” 白痴的爱好是交女朋友,业余爱好是坑人。 和他出去下馆子,这么些天终于吃了顿好的,俩人吃的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 回到远山花园已经是下午三四点,感觉好了很多,白夜说我这几天要好好修养。 穿过杂草丛生的花园,上了台阶,记起孟启生说的那句话,东西,在楼里。 什么东西在楼里啊,是岳阳楼还是鹳雀楼啊……白四楼?额,这都什么跟什么。 进屋时发现门上还真有个脚印儿,白夜还真是破门而入的,踢坏了赔得起么。 在房间里,又把那叠文件拿了出来。 一部分是秘调局关于湿蛟的研究计划,秘调局类似的研究应该还有许多,湿蛟研究计划只是其中之一。 另一部分就是我爷爷的日记了,钢笔正楷,繁体中文。 我没见过我爷爷的字儿,所以无法对比。 也许,白夜说的也有可能,这些资料是伪造的。 谁会那么无聊? 其实想要验证也还是有办法,只要能够找到我爷爷的笔迹,一对比就行了。 我这里是没有,只是不知道家里有没有。 说做就做,我立刻打了个电话给我哥。 我哥宁山,大我二十来岁,一直把我当儿子养着。 电话很快就通了。 “说,这儿开会呢。”那头儿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哥,也没什么事儿……”我道。 “快放。” 这是要我有屁快放的意思。 “啧,就是,老爷子在家么。”我爸现在七十多,一直把我当孙子养。 “昨儿家里那只八哥给他弄死了,这会儿这估计正在花鸟市场逛呢。” “啊,怎么这么闲得慌逮着个鸟儿弄啊,还给弄死了。”我举着电话笑得嘎嘎的。 “谁知道呢,就这样儿,等你半天了也不放,以后给我打电话先吃点儿黄豆番薯什么的!” 嘟嘟嘟嘟。 我:“……” 我已经习惯了,从小我和他最多的交流就是损与被损,这么二十几年下来,这会儿要是有个挨损江湖,我得是东方不败那个级别的。 叮咚。 刚放下的手机又响了,来了信息。 是我哥发来的,他说买了辆车,给我当生日礼物。 我一喜,从现在开始,不对,再过不久,我宁川也是有车有房的男人了! 再过些时候我哥再送个女朋友我,就圆满了! 收拾收拾东西,定了个机票,准备过几天回北京看看老爷子和宁山,顺便看看我人生的第一辆车,大学考了个驾照就没用过,这次回去过把瘾。 再看看有没有起我爷爷留下来的笔迹,和那份日记有个对照,看看是不是真的。 不过,说起来,我家里人知道我爷爷是秘调局的研究人员么,我哥可能不知道,但老爷子肯定知道这事儿。等回去了得好好儿问问。 洗了个澡,把驾驶证找出来一个人嘚瑟了会儿,想起我这栋小别墅还有个私人地下车库。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还没进去过,嘿,这就去看看。 车库很大,开发商原本的设想可能是认为这么大的别墅都消费得起,一定会有很多豪车来停满车库。 不想它的主人是我,空虚了这么些年,它要是能说话怕是要哭出来了。 正是下午,阳光正好。 我将地下车库的卷闸门推上去,激起一阵灰尘。 站在外边儿等灰歇了下后,才走进去,第一次打量着这片地下空间。 一片漆黑。 车库的灯应该是声控的,我嚎了两嗓子,回声荡开,没有灯亮起。估计是坏了。 我站在阳光和黑暗交接的地方,想了想,走了进去。 就像我控制不住对秘调局和我爷爷的事好奇一样,我对这片地下空间同样好奇。 当它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时,我对他还不感兴趣,但是当我注意到这片存在于我生活的角落的陌生区域时,我就会忍不住去了解它。 那怕它只是一处声控灯坏了的地下车库。 我将手机按亮,沿着车库的一侧墙壁摸索,也许开关就在这附近。 没有找到开关,车库的墙壁很粗糙,可以想象出这只是个毛坯,修好之后就再也没装修过。 地面也是很粗糙的水泥地面,走上去带起沙沙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建筑工地里混凝土的气息,这么多年了仍旧没有散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摸摸索索向前走了几步,我要干嘛来着?管他,就当散步了,拿出去炫耀就说,我在我家地下车库散步,走个三公里不带回头的。 不知道是采光设计还是什么原因,外面的光并没有透过打开的卷闸门照射进来,只是一摸朦胧的光源透露出不真实感。 太刺激了。 我把手机按灭,离开墙壁,向更深处走去。 一个从小独自长大的人,经常会对莫名的事情感兴趣。就像现在,一个人在黑暗的地下车库里行走。 最初只是为了打发掉一点时间,后来便成为了一种嗜好。我并没有沿着墙壁前进,而是凭感觉在黑暗中行走,右手向前摸索着,防止撞到黑暗中的杂物。 什么都没有,我面前仿佛是一片虚无。 怎么还没有到尽头? 要不是大门处的光源离我越来越远,我都会以为自己在原地打转。 这车库,怎么这么深?是留给我停地铁的么。 说不定突然有一列车污污污地从黑暗里开出来,然后从我身上碾压而过。 我继续前进。 最开始进来的原因是想打发时间,而现在,是想知道这座地下车库有多深。 眼前仍旧是虚无的黑暗,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仿佛失去了自己的眼睛。想起电视里那种一个响指就有无数盏灯亮起的地下车库,屁嘞,我现在除非打响指打到手指起火,燃烧自己,照亮世界。 卷闸门已经离我很远,回头看时,只剩下一抹被黑暗包围的光晕。地上的沙粒被我的脚步带动,与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耳边响起自己的呼吸声,在这种情况下,人才会发现自己的呼吸其实很大。 脚步声单调响起,时光缓慢流逝。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后卷闸门的光源消失了。 我四下望了望,四周是一成不变的黑暗,就像是有人把卷闸门关上似的。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和大门中间的区域里,有什么东西阻隔了光源传入我的眼睛。 大门一直在我的右后方,随着我一直向前,我和大门之间连线的轨迹缓慢变动。 当我们的连线终于穿过黑暗之中的某物时,我和大门的联系就被隔断了。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失去了光源的指向作用,我可能会迷失在这片黑暗中。 按理说我应该向原路返回,直到我和大门的光源重新出现在我的视为止。 可是谁又能保证我能按原路返回? 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人在黑暗中很难直线前行。 说起来还挺刺激的,一个想法不可抑制的升起。 继续走下去啊。 有时候当一个想法升起就无法熄灭,明知它不是最好的选择。 小时候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想不到长大了还是这样儿。家里老爷子这么说我。 毕业后不去找工作,打着自由撰稿人的旗号到处玩儿也是一时兴起的结果。 更深处,仍旧没有到达尽头。 很显然,这处地下车库已经深入到别墅后面的山体之中。我住的别墅在远山花园的最边缘,后面就是大山。 城里的开发商还没有开发到这里来,附近的山一直保存的很好,这下面绝对不止地下车库这么简单。 “东西,在楼里。” 蓦地,我想起我爷爷要孟启生转告我的话。 东西,在楼里。 莫非就是指这栋别墅? 不对,远山花园这个项目完成时我爷爷早就去世了,他怎么可能会在一座当时并不存在的楼里留下什么东西。 突然,我觉得有一些不对。 我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回声了,如果在这出开阔的地下空间嚎一嗓子,的确会有回声。但是我的脚步声并不大,要出现回声的话,除非我现在是在一处很狭小的空间。 我换了方向,果然,没走两步,就碰到了墙壁。又换了另一个方向,很快,也到了头。 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走廊里。 第16章 重阳 我什么时候走到走廊里来了? 试探性的轻轻了咳嗽一声,回声很快就反弹回来,层层叠叠振荡开来。 果然,我已经不在地下车库了,这处空间很狭窄。 就在我愣神之际,伴着一声脆响,一抹黄色的光晕在不远处亮起,照亮了小小一片区域。 灯光闪烁,不知是电压问题还是灯泡太老旧,明明灭灭间,一个人站在灯下时隐时现。 那是谁? 随之,他动了,将手从墙上收了回来,那里有一个开关,是他打开了灯。 随后,他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面对着我,在灯光照射下,眼睛闪动着微光。 我立住了,瞬间的惊吓过后是身体的不受控制。 这是……我闯到别人家里来了? 我四下环顾,灯光很暗,明灭间可以看出这是一处逼仄的走廊,走廊很低,我要是跳起来都能用头碰到顶。 这处深入山体的地下车库,连接着一条走廊,走廊里,有一个人。 我身后是一片黑暗,可以看出我刚刚就是从那片黑暗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那人身后已经被混凝土浆封死——这条走廊已经到了尽头。 他头顶上安装的灯是很久以前的那种灯了,应该是这处走廊刚刚修建的时候安装的。 这人穿着几十年前的那种蓝布衣服,裤子也是老款,头发又长又乱,但可以看出土不拉几的发型。 总之就是一个土不拉几的人。 要是在外面我一定会笑出来,但是在现在这样一个地方,我只想哭。 他静静的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试探。 “你……你是谁……”我缩了缩。 他看着我,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也不说话了,盯着他。 要不……我现在跑得了,这人也许是个流浪汉。 但是流浪汉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地下车库啊!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宁,汗,青?”他突然开口了,认真的看着我,似乎是想起什么,声音很哑,好像很久没说话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 他问起宁汗青,我爷爷。 他为什么会问起我爷爷?我决定骗他。 “宁汗青是谁?”我问。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 那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人啊! 他似乎也看出来我很不爽,把手递到我面前来,张开,手心里是一张脏兮兮的纸条。 我看了看他,这是要给我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站在灯下面,警惕的看着他。 他把手抬了抬,我小心的将纸条拿过来。 这纸条被人很认真的叠好,但还是掩盖不了它脏的事实。 纸张已经泛黄,很脆,似乎已经有了很多年。 我小心的将它打开,对着头顶昏黄欲灭的灯泡,眯着眼仔细辨认,上面是一行繁体字: 在这里等人来接你。 ——宁汗青 笔迹和那份日记上的一样,可以看出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应该是我爷爷很久以前留下的。 “是,这个人,要我在,这里、等人来,接我。”他说话很生涩,像是失语多年的哑巴突然会说话了一般。 随之又把手伸到我面前,想要回纸条儿。 我把纸条儿还给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我怪异的看了他的装扮一眼,他醒来就在这儿了?你之前睡这儿的?睡了多久了?别是穿越了? “那你认识这个人么?宁汗青。”我问道。 他摇摇头,“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你这么听他的。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等……”他皱眉捂着肚子,“我快,饿死了。” “你等了多久了?” “很久。”他道。 您真实诚,我要是再晚来几天,我这车库不得背负一条人命? 这人不会是个傻子…… 我打量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果然…… “你快饿死了你为什么不出去找吃的?” “宁汗青,要我在,这里等人来,接我。” “宁汗青是你亲戚?你这么信他的?” 他摇摇头。 我:“……” “好,那你跟我来,我接你走。” 他又摇摇头:“你刚刚,说你不认识,宁汗青,你不是,来接我的。” 我刚刚有说吗?他这会儿脑子怎么这么好使了。 那么他还要在这里等下去?死了臭了烂了我来给他办丧事? “好好好,我骗你了,我是宁汗青他孙子,宁汗青是我爷爷!”我道。 他看了我一眼,顶着鸡窝头的脑袋摇了摇,满脸怀疑。 再摇头出去找个夹板把你的脖子绑上。 “我真是宁汗青他孙子。”我怎么就这么想让人知道我是孙子? 他摇摇头,表示不信。 爷爷,你让一个傻子快死在自己的牛角尖里了你知道么。 我掏出身份证晃了晃,“看见没,我叫宁川,和宁汗青一个姓儿,这回信了。” 要不是和我爷爷有关我才懒得管你。 我爷爷要他在这里等人来接他,房子是我的房子,车库是我的车库,那他要等的这个人是我? 又想起孟启生,从孟启生到眼前这个人,我爷爷似乎始终在向我这传递这什么信息,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我爷爷的任何记忆。 这小区修好时我爷爷早就去世了,再说…… 我看了看那人,他也看着我。 再说,要是我爷爷让他在这里等我,空间上的疑点就不说了,时间上……这人得四五十岁了? 真是驻容有术啊…… 我开始考虑出去后要不要让白夜给这人看看。 不对,要请一个精神专业的医生。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身份证,又比了比照片儿,才还给我。 “走。”我道。 他跟在我身后,看来还是相信了我的话。 我也相信了他的话,按理说很奇怪,在这样一个场合见到这样一个人,我应该很警惕的。 也许是他的言行让我觉得没什么威胁?就跟个傻子似的。 啪!身后的灯突然熄灭了。 卧槽!果然有问题! 寒毛瞬间炸起,我抱着脖子弯腰往前面蹿去,在电视里看的,黑暗中脖子最容易在偷袭中受伤。 结果噗啦一声,跑错方向在墙上撞得眼冒金星,瞬间失去行动能力,我抱着头缩在地上,疼的眼泪哗哗的。 “你在,干什么?”他平静地问。 语气这么平静,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是我想多了? “你关灯干嘛?”我抱着头,刚刚这一下估计赶上攻城锤了。 “节约,用电,响应国家,号召。” 我:“……”我需要预约一个精神科医生。 “你,怎么了?”他问。 “我系个鞋带儿,好了,走。” 我爬起来,把手机按亮,再也不做这种在“黑暗中寂寞前行”的事儿了。 我走在前面,那人安静的跟在我身后。 “你那儿人啊。”我问道。 身后没声音,不用回头我都知道,他摇了摇头。 这人不会是失忆了? 再加上他穿的衣服……可能是穿越过来的? 失忆了再穿越有什么用,金手指都没了。 俩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走廊到了尽头。 从一扇低矮的门里面走了出来,其实也不算门,连门框都没有,只是很粗糙的水泥胚。 从走廊里出来后,大门处的光源又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看来大门光源消失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入到走廊了。 这走廊的入口修在车库的最深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寻着光源,俩人从车库出来。 外面是下午五六点的样子,阳光正好。 眼睛无法适应突然的刺激,痛苦的眯上,那人也低着头蹲一边流眼泪儿去了。 “怎么,想到可以吃东西了,喜极而泣?”我一边抹眼睛,一边问道。 他摇摇头。 想起来真实荒唐,打开一扇多年未开的卷闸门,发现幽深的车库尽头有一条断头走廊,还从里面带出来一个疑似穿越加失忆或是精神病患者的人。 这个人还是我爷爷要他在这里等我的? 他等了多久? 他说他醒来就在那里了,其它的事都不记得,只知道按照一张纸条说的,等待一个从未约定好的人。 而留下这张纸条的人和来接他的人,他都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却下意识的选择信任。 拍电影呢?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恢复过来了。 那人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一个破败的小花园,一条积满落叶的石子路,更远处是延绵的山林。 “怎么样,看够了么,进去。”我把卷闸门重新拉好,封闭的那一瞬间,一切如故。 只是多了一个人。 俩人进到别墅里,他看起来很拘谨,很明显对许多东西都很好奇,但又控制住不去看。 “你先去洗个澡。”我已经看到他身上的灰了。 洗澡时一个热水器告诉他用了半天。 洗完后找了一套我的衣服给他换上,他的体型和我差不多,穿起来很合适。 这才看清,这人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张卡片。 我凑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张老版的身份证,也就是我国的第一代身份证,后来由于防伪性能差而被二代身份证取代,于2013年正式停止使用。 但是有些地区的老人仍旧没有换代,因此现在公安局仍可以办理一代身份证换二代的业务。 这人竟然是用一代身份证的人,天呐。 上面是他的照片,出生日期,住址等等。 有了身份证,一切都好办了。 上面的名字是“重阳”。 “这是,刚刚,换衣服时,找到,的。”他认真的看着我,指了指卡片上的人,“这是,谁?” 感情这孩子连他自己什么样儿都忘记了? 我找出面镜子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拿着镜子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脸,镜子都快被他看穿了,很久,他轻声道:“我……是重阳?” 不知怎么,看着他,身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孤寂的感觉。 就像我小时候一个人坐在路边看车流一样。 第17章 和一个男人同居 小时候每次放学,家里都只有我一个人,我哥和我爸那时候很少与我交流。 一个人在房子里总觉的背后空荡荡的,不远处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每到周六,我就在院子外边儿呆很久,靠在围墙上,偶尔看书,更多的时候就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车,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时候只有白夜会陪我玩儿会儿,但他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会被抓去背药方,我和他玩儿都得偷偷摸摸的。 后来他搬走了,我就一个人度过了最渴望同伴的那几年。 现在我哥和我爸对我这么好,做什么事儿都由着我,可能是觉得那时候亏欠我了。 重阳看着身份证在那儿发呆,我想了想,没去打扰他。小时候发呆的时候,最烦有人自以为是的跑过来和我沟通。 在厨房里研究该弄些什么东西给重阳吃,先前他就说饿了,订外卖肯定不现实,我要是说送到远山花园,快递员会在查了百度地图之后再杀到我家里来。 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我常年不在这里,冰箱里估计也没什么吃的,最后一些面条儿在我生病的那几天被吃光了。 几根儿火腿,这是去年回家后老爷子死赶着要我带到重庆来,说是家的味道,搞得跟逃荒似的,好在大家都差不多,我还看见一人行李上挂满腊肉。 这玩意儿我不爱吃,所以剩了下来。 再看看还有有什么,火腿、火腿、火腿,然后,火腿。 我家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火腿,我爸是想让我吃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么? 好,最终,我叮叮咣咣来了一顿火腿宴。出场的选手分别是:炒火腿,炖火腿,火腿饭,以及火腿末儿炒大蒜。 最后炖火腿和火腿饭成功晋级,至于其他选手都快赶上化工品了。 把火腿宴端出来的时候,重阳正在研究电视。 这么快就不迷茫孤寂苦了,还对着电视研究上了。 “你是不是要问,我是怎么把人装到这盒子里的?”我把手里的火腿们摆到桌子上。 他头也没抬,仍在摆弄着遥控器,“这是,电视,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是都忘记了么。” “我也,不清楚,有些东西,我都知道,但是,却记不起任何人,和事。” “这些东西你都认识?” “有些,不认识,像电视……在我,记忆里,以前没这么大,也没有这么,多颜色……后来有,颜色了,但是没有,这个这么薄。”他拿电视给我举了个例子。 “你记不记得电视是什么时候有颜色的?”我问。 他摇摇头,“不记得,就是在我的,记忆里,突然就有,颜色了,就是……” “就是不记得发展的过程。”我道。 “对。” “吃饭。”现在也无法纠结这些,搞不好重阳和孟启生一样,也是秘调局研究的牺牲品。 他坐到桌子前,看着我,“你的头,怎么了?” 我摸了摸额头上那个创可贴,是刚才粘上的,还有些疼,先前在地下车库撞伤了。 “严重吗?”他问。 还不是你要响应什么国家号召。 “等等,你记得响应国家号召?”我突然问道。 他也愣住了,“也对……我好像只是忘记了,和我自己有关的人和事……” 静了会儿,他突然又说道:“你还没说,你都头,怎么了……” 我开始怎么看不出你有当娱记的潜质?牢牢的把控话题的走向啊! “没事儿,蚊子咬了一口。”我也坐到桌子边吃饭。 “哦。”他头也不抬,吃着碗里的火腿。 我怎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多吃点儿。”难吃死你,这菜我自己都无法忍受了。 “嗯。”他点点头,埋头痛吃。 吃完后,重阳碗里的火腿饭没有了,看来他还真是饿急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靠在他对面,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我现在就跟和自己儿子谈话似的,要考虑怎么才能不伤到他的自尊心。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不可能就赖我这儿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去哪里。” 我把台换了几个,又停下了。 “我想我要找宁汗青,他一定知道我的过去。”重阳道。 “他死了。”我说,“死了三十多年了。” “这么久?” “你不好奇你有多大了么?”他的那个第一代身份证上只有出生年份的后两位数字,我之前看到那上面写着73,也就是1973年生,当然,也有可能是1873年。 “也许很多年……我记得很多东西,就是不记得人。” “我有一个朋友,是中医。”我斟酌这开了口,“我觉得你可以让他看看。” “好啊。”他抬头,看着我,眼睛很黑。“谢谢你这么帮我。” “哎,你说话不卡壳了。” “有么,我怎么,没发现?” 又来了。 上厕所时给白夜打了个电话。 “喂,哪位。” “你瞎了么,来电显示看不到啊。” “啧,宁小爷,奴才这不给您开个玩笑么。怎么,上午才吃过饭,这就想我啦?” “你来远山花园,有事儿。” “握草!宁川,我这儿跟晴晴吃饭呢!你说去就去啊!” “你上午和我跟小儿麻痹似的吃了这么多,现在还吃的下?” “这不晴晴要吃么……” “多点俩菜,让人姑娘好好儿吃,你现在就来远山花园。” “宁川,这妹子我花了一个多月才追到。” “挂了。”我果断的按下挂机。 笑话,只花了一天追到的我还没成就感呢。 快天黑时白夜来了,咣咣在外边儿砸门。 我打开门,看到他满脸怨气站哪儿,“怎么样,那个叫秀秀还是什么晴晴的,没掴你么。” “没。”他道。 “秀芹姑娘真实好修养。”我侧开身子让他进来。 “是晴晴。”他走了进去。 重阳正在看电视,看到有人进来,站了起来,“你好。”他说。 白夜一屁股坐沙发上,挥了挥手,“你好……” “说,宁小爷,啥事儿?”他看向我。 我也坐下,把重阳可能失忆的一些症状说了,但是关于他的年龄还有我是怎么发现他的没说。 我觉得重阳的出现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不能把白夜带进这件事儿里。 很多事我麻烦他很多,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却不想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白夜听得很认真,听完后说道:“失忆……我给你把把。”说着向重阳伸出手,要给人把脉。 重阳看向我,我示意他把手伸出去。 白夜给重阳把了会儿,道:“没啥毛病,就是身子有些虚,补补就好了,至于失忆……真没看出来。”说着把手收了回来。 “你可别跟糊弄悬回堂那些冤大头似的糊弄我。”我道。 “哪儿能啊。”白夜翻了个白眼,道:“你可以去试试西医,毕竟中医把脉还是比不上拍个片儿来得实惠。” 这点倒是事实。 “怎么,这孩子是你路上捡的?怎么不交给警察叔叔啊?” 我斜了他一眼:“成了,没事儿了,您回。” “我去!宁川你就这么冷漠的赶我走啊!”白痴一脸的痛心疾首,“今儿不走,睡这儿。” “不行,重阳要睡这儿,没房间了。”以前白夜也经常睡这儿,有一间客房,但是今晚重阳睡这儿的话,就没有多余的可以住人的房间了。 “那你让这孩子睡沙发。”白痴指了指一直安静看电视的重阳。 “你怎么不睡沙发啊,还有,别老叫人别孩子孩子的,人家不知道比你大多少。”我道。 “还是我睡,沙发。”重阳按了按沙发,“挺软的。” “看看。”我翻了个白眼儿。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十点多了,白夜去悬回堂坐堂去了,重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话。 我发现他很喜欢看电视,就跟个孩子似的,我要是把电脑介绍给他,这世界上不又得多出一个网瘾少年来。 凑过去,正在看科教频道,啧,还津津有味的,好孩子。 “早上好。”他道。 “嗯,吃了东西么……”我打了个哈欠,揉眼睛时发现额头上的创可贴还没撕下来。 “还没。” “昨儿给你的镜子呢?”我想看看脑门儿上怎么样儿了,不知道留疤没。 “我还没吃东西。”他把镜子递给我的同时,看着我认真的说。 我:“……”我觉得我捡了个巨婴。 从冰箱里把昨天剩下的炒火腿拿出来和饭炒,完美。 两人吃的很饱。 随后我和重阳去公安局给他办理身份证,只要凭借他的一代身份证就能成功申请到二代了。 公安局的民警同志认真的对着一代身份证上的照片儿看了很久,“怎么能一模一样呢?”他道,“这位同志怎么和照片儿上的一模一样呢?” “难道应该多一个眼睛么?”我道。 “不是,这张身份证的主人应该已经快六十了……” “你就说您能不能证明这张身份证是假的?”我道。 “不能。” “那就办。” “哎。” 给重阳照了像,然后登记指纹,俩人就准备回家,二代身份证要十五个工作日才能拿到,还是我替那穷光蛋垫了手续费。 “我有儿子了。”我想,到现在,我才彻底相信,重阳真的快六十了。 他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后,回到家就打开了电视。 到现在我都还觉得是虚的,怎么一下子,我的生活里就多出来了这么一个人? 从我收到一份包裹,到见到孟启生,再到进入地下车库,再到……捡着个儿子,每件事,都与我那个死去的爷爷和一个叫做秘调局的机构有关。 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我已经被卷入,却不自知。 第18章 回家 再荒唐的日子也得过下去,我很快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人的日子。 重阳的注意力不久就从电视转移到了电脑,日夜兼程的在网虫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最开始我以为他是玩玩儿游戏什么的,还怕他上瘾,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在网页上浏览新闻,毕竟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事儿对他都是新奇的。 有一次我看到一条浏览记录——一定要拔出来,女子插了一夜命丧当场!原因竟然是…… 哎呦有趣呀,我就点开了,发现这篇文章的中心论点是——手机不能晚上充电。 万恶的标题党啊。 我觉得有必要教育教育他了,毕竟是我捡来的,不能长歪了。 “这篇文章……你为什么要点进去?”我问。 “很有趣啊,我看它的题目是告诉我们生活常识的,我就点进去了啊。”重阳坐在电脑前头也不回。 这时候他说话已经渐渐流利起来了,先前我生怕他是个结巴。 “生活常识……”只有我一个人想偏了么,是我太污了? 这些天写了几篇稿子交了,勉强收支相抵,重阳说等他身份证下来了就按照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去找他的家,我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开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最开始每每一想到坐在那里上网的人实际年龄都快六十了,我就别扭,后来又渐渐习惯了,重阳的行事习惯还是和年轻人差不多,可能是由于失忆的原因,他并没有那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很快就到了我去北京的日子,出发之前我特意带上了我爷爷的那份日记,如果老家里有他写的东西,我可以对照一下。 重阳送我去机场,因为他不能和我去北京,就留在远山花园。 快登机时我突然就像老妈子附体了似的。 “回去要小心,会拦出租么,就说去远山花园,钱在右边儿兜里,按照计价器给钱,计价器是什么知道么,钱别丢了,别人给的东西别吃,钥匙没掉吗,门前的花坛下还有一把备用的,会用煤气吗,香肠不是烤着吃的……” 上次我让他给我做饭他给我烤了根儿香肠。 我这算不算未老先衰?我终于体会到那些当父母的为什么这么啰嗦了,因为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我不在他要是把房子点了怎么办? 重阳安安静静听到我讲到没词儿了,才开口说:“知道了,有事我就给你打电话。” 看看,这才是中华好儿子。 前不久给他买了个手机,配个粉色外壳儿,每次看他拿出来我就笑疯了,他一脸懵不知道我笑些什么。是我笑点又低了?等到我登机了,他才慢慢往回走去。 飞机降落后给我哥打了个电话。 “哥啊,我到了。” 我哥那头似乎在走路,声音有些不稳:“嗯,小心点儿,老爷子对你已经产生强烈的不满,放出风声说等你回去了要用铁锹掀了你天灵盖。” 这么暴力? “不会,咱家也没铁锹啊。” “前阵子那八哥不是让老爷子玩儿死了么,又逛花鸟市场买了些金盏菊,就顺带买了把铁锹,这两天在家里耍得正溜。” 我:“……” 虽然他语气淡淡的,我还是从里面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脖子后边儿都是凉嗖嗖的,从出租车上下来后想了想,从路边儿超市里提了袋中老年补品出来。 估计是那八哥的事儿让老爷子不满了。 那次他在电话里说他养的那八哥成天关笼子里病焉焉儿的。 我给他支招儿说你拿放风筝的那绳子,系着鸟脖子放出去飞会儿啊。 结果勒死了。 这能怪我么,我就是这么一说,您也可以把绳子系在脚上啊,最多是个骨折不是? 进院子时老爷子正弯着腰在院子里看那些金盏菊,我一看,也焉儿得差不多了。 果然动的静的老爷子都养不活,这辈子也就把我和我哥放养着养活了。 他抬起眼皮儿撇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到屋子里去了,随之走出来时手里就多了把铁锹。 我毛都立起来了,护着头就笑,“老爷子哎,看看,我给您买的什么——中老年黄金口服液,只要三个疗程就能……” 我对着礼品盒子上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念着,一边那眼睛瞥着他。 结果看到他拿着铁锹蹲一边儿侍弄那几盆金盏菊去了。 “怎么回来了?”他问道。 “这不是想您了么。”我嘿嘿笑着,进屋把礼盒儿和行李放下了,又出去和他说话。 “以后啊,别给我买那些什么中老年补品,我啊,还没老到那地步。” 都七十了还不老?那我下次给您买爽歪歪您喝么…… “那可不,这盒儿就给我哥喝去。” 我哥也四十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把铁锹搁地上敲了敲,进屋去了。 他退休后一直住在以前的老院儿里,不想搬,我哥结婚后就买了套房子搬了出去,我也去了重庆。 也难怪老爷子整日玩弄些花鸟鱼虫的,这么大个院子,老远看上去也没个生气。 没退休时冷落了我哥和我,现在退休了又被自己儿子冷落。算是因果循环。 陪他说了会儿话,老人精神不是很好,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也就没打扰他,一个人四处转悠了会儿,就进了老爷子的书房。 书房是他还没退休时办公的地方,这会儿尽用来陶冶情操了。 桌子上是一副还没写完的书法,乍一看还像模像样的。 旁边是一人多高的木质书架,以前上面全是些文件夹,现在换成了许多线装书。 我从上年随便抽了一本儿——《船山遗书》,老得快散架了,也不知道老爷子哪儿弄来的这些古本。 最上面是一水儿的康熙字典,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线装书。估计是没有我爷爷的字了。 出来后坐在院子里玩儿了会儿手机,老爷子就披着衣服出来继续去侍弄花草。 “老爷子,咱家里还有我爷爷的字儿吗?”我问道。 老爷子头也不抬,“你问这干什么,你爷爷的东西他去世时都烧了。” “那我爷爷是干嘛的啊?”我试探着问。 老爷子看了我一眼,说:“他那会儿是地质队的,整年整年的到处跑。” 看来咱家留守儿童的特质还是祖传的。 “哪个地质队啊?” 老爷子愣了愣,“这我还真不知道,没印象,你爷爷估计没说过,那会儿这些事都是保密的。” 看来我爷爷的事家里人都不知道。 俩人又东扯西混了会儿,从隔壁老王家的猫又怀孕了到中国和日本开战对南极冰川有什么影响。 俩人都没有起身做饭的意思。 我不做是因为怕老人家身子受不住我的手艺,老爷子不做是等着我给他做。 正犹豫着要不要订个外卖,我哥来了。 他公司总部就在北京,偶尔能回来看看老爷子。 “宁学军儿,你俩还没做饭?” 我哥一直对老爷子直呼其名,老爷子也没说过什么。 “这不等着宁川做么。”老爷子甩了甩手上的泥,去龙头下洗手。 我哥看了看我,四十多的年纪还跟个小伙子似的雷厉风行,脱了外衣就进了厨房。 “嘿,中华好男人。”我比了比大拇指。 老爷子摊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和你哥学学,他都有孩子了,你那儿怎么还没动静啊。” 老爷子一直渴望着抱孙子的日子啊,但是他退休时我哥的儿子都长到抱不动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这儿。 我真害怕我要是有儿子会给老爷子玩儿死,像那八哥一样。 “嘿嘿,还早呢,还早呢。”我讪讪的笑道。 “哼哼……下次记得给我带个女朋友来,知道么。”老爷子眯着眼哼了哼。 “好好好……”我满口应承着,“下次要是背后不跟个女朋友我就不进们儿。” 先答应着,反正下次就忘了。 我哥很快就炒了几个菜,虽然简单,但还是色香味俱全。 我差点儿把筷子都给啃了,吃了这么久的火腿宴,炖的煮的煎的炸的,还有烤的。这会儿终于吃了顿正常的了。 吃完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天都快黑了,我和我哥才起身离开。 老爷子这里没有多的房间,我先去我哥那儿睡一晚,明天回重庆。 出门时老爷子突然拉住我,要我等等,我还以为是想起来什么关于我爷爷的事了呢,结果看到他抱着一堆香肠出来时我就绝望了。 俩人死缠烂打了半天,最后看老爷子准备拿铁锹去了我才全部收下来。 我坐副驾驶,香肠们坐后座,很快就到了我哥的家。 我哥的儿子叫宁愿,比我小几岁,正读大三,我们到家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对面还坐了个女生,在低头玩儿手机。 那女生见有人来,抬起头看到我们一下就笑了:“宁川!” “哎哎哎。”我连忙应道。 这女生叫黄裳,和我差不多大,他爸和我哥在生意上是合作关系,两家处的比较好,我小时候和她有过几次来往,后来大学也是同一所。 “你怎么来了啊,宁川!”小姑娘兴奋的道。 我正要说话,坐在一旁的宁愿笑着调侃道:“我说黄裳你还装什么啊,听到小川哥会来你就恨不得立马飞我家来着,现在装什么偶遇啊……” 第19章 同学高峡 宁愿说完黄裳脸都红了,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我也有些尴尬,转移话题对宁愿道:“什么小川哥,没大没小,叫我小川叔。” 按辈分,我是宁愿的叔叔。 这孩子因为只比我小几年,楞是不叫叔,而是管我叫小川哥,一直纠不过来,他爸也不管管。 我给我哥告状时,他还笑得跟个狐狸似的:“你自己都说宁学军儿把你当孙子养,我把你当儿子养,宁愿管你叫哥怎么了?” 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后来我也只是偶尔无力的纠正几句,表明我的态度,也不真指望能改过来。 宁愿笑了笑,当做没听到我的不满,又低下头去看书。我凑过去一看他看的那本儿书的书名——《论宇宙的光本质》。 看得我头都疼了,万恶的理科生。 我哥把外衣脱了挂在壁架上道,“你的车子我给你寄过去了。” “这么快?寄到重庆去了?” “嗯……” “这么任性?” 他没理我,洗澡去了。 “黄裳现在在哪儿工作啊?”我对黄裳道。 小姑娘刚刚被宁愿挤兑几句后就不做声了,一直在旁边心不在焉的玩儿手机。 “就在我爸公司里!”她听到我和她说话,又兴致勃勃的抬起头来,和我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公司里的事儿。 哪个哪个姑娘说她坏话了啊,哪个哪个姑娘怀孕离职啦,哪个哪个姑娘这么丑都交了男朋友啊。 最后正说到兴起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来把她叫回去了,估计是黄老爹打来的。临走时小姑娘还拉着我说下次来北京要我去她那儿玩,我满口答应。 看黄裳走了,我才打了个哈欠,对一直在静静看书的宁愿道:“你妈呢?” “跑采访去了。”宁愿低头看着那本天书。 去浴室时正遇见我哥从里面出来,围着个浴巾,啧,这老男人身材还挺好的。 我打了个招呼,正要进去,他却拦住我,“待会儿到书房里来。” 这是有事儿,我哥每次叫我进书房就没好事儿,那地儿是他教育宁愿的,偶尔也用来教育教育我,或者教育一个人的同时让另一个旁听。 匆匆洗漱完就去了我哥的书房。 他已经换了睡衣靠在窗边儿看书。 见我来了,他把书放下,点了支烟,夹在指尖,“你对黄裳,到底怎么想的?” 果然是问这事儿。 “人小姑娘的心思我们两家人都看得出,现在黄道远整天明里暗里的和我说这事儿。”他道。 黄道远,黄裳她爹,黄氏集团董事长,就黄裳一个女儿,当做掌上明珠。 我没做声,对于这方面,我一直没什么打算,但是一想起来可能会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心里就慌。 我怕我坚持不下去,不能够害了人家姑娘。 我哥吸了口烟,吞云吐雾的,“我不管你怎么想,人家挺好的一个小姑娘,你得给我悠着点儿。”说着看了我一眼,“走。” 得,一个字儿没说,就给人赶了出来。 去卧室时正遇见宁愿从厕所出来,幸灾乐祸的看着我,“悠着点儿,小川哥!” 这小子鬼精的。 第二天下午我就回到了重庆。 走进小区,老远就看到自己院子里摆着个白色的东西。 走近一看,应该是我哥给我寄来的车,上面盖着防水布,快递员还真辛苦啊。 门锁着,用钥匙打开门,重阳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应该是从我书房里拿的。 他抬头见我回来了,微微一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很意外?”我一边换鞋一边道。 “没有,就是有些措手不及。” 感情你还在衣柜里给我藏了个人被我堵住了是么? “我又不是去旅行,当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将行李和香肠扔在地上,把重阳从沙发上赶开,自己上去摊着。 搭个飞机快把我累死。 “看什么呢。”我问。 “《万历十五年》” “不好看,要不看《明朝那些事儿》,容易懂些。” “不。”重阳头也不抬。 “你什么时候从网虫变成书虫了?”我对他忽视我的行为很不满。 “看书有趣些,电脑上的那些东西太假了。” “哟呵,这就看出真假了?给我说说,哪儿假了?” “那个手机不能晚上充电的文章,我试过了,没有爆炸。” 动手能力挺强的嘛,等等…… “用我给你买的手机做的实验?”我问道。 他认真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那你在哪儿做的实验?” “你房间里。” “感情您用我给您买的手机做爆炸实验,然后还要我的房间来承担风险。” 他看着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刷的从沙发上爬起来,熊孩子!我咬牙切齿的就想动手。 “上午有人来找过你。”他突然起身,我以为他要先发制人,结果他只是看到了沙发旁的香肠,乐滋滋的提着去放到冰箱里去了。 “谁来找过我啊?” “说是你同学,我说你不在,他就走了。” “没找你要我电话号码?” “我没给。” 小伙子还挺警惕,吾心甚慰……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哪个同学会来找我,就由他去了。 休息了会儿就拉着重阳去看我那车。 哈哈,我宁川现在也是有车有房的男人啦!至于女朋友……我看了坐在副驾驶上的重阳一眼,等这小子走了就有了。 拉着重阳嘚瑟了会儿,就去休息了。 醒来时重阳仍旧在看书,看的很认真。 “这些字儿你都认识?” “有一些不认识,但猜得出意思来。” “哦……”我对着小镜子梳了梳头,头发有些长了,有时间拉着重阳一块儿剪头发去,他的头发还是刚走地下车库出来时那样儿,土不拉几的。 把电脑翻开正准备写一篇稿子,结果客厅的大门就响了。 我这里几十年难得来一个人,这会儿是谁来了? 我蹭到门边,打开门,看到来人正站在门前读门框上的春联儿,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粘上去的了,我好几次想要撕了它都因为懒而罢手。 “高峡?”我认出了来人。 那人被我吓了一跳,看到我站在门前,上来就是一个熊抱,还嚷着:“哎,你家开门儿怎么没声儿啊,吓的我毛都立起来了……” 他是我初中同学,也是我除白夜以外最好的朋友,叫高峡,我和他高中也在一个班,大学后他就没了消息,不知道哪儿去了。 我还猜测他是不是给逮进去了,这会儿怎么又出来了? “高峡,这么些年你哪儿去了?”我一边从他的魔爪里挣脱出来,一边把人往家里领。 他笑呵呵的把我松开,“我跟你说,我可惨了……” 说着跟着我进屋,“高中毕业不是填志愿吗,我给一个旮沓犄角的学校给录了,然后就稀里糊涂签了一个入学条款……” 他跟着我坐下,对着沙发上的重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又接着道,“……签的时候我也没细看啊,结果后来才知道,我签到是一保密协定……” “进了国家的保密机关工作了?”这让我想起了秘调局。 “嗨!哪儿能啊,毕业后就进了一个什么台商投资的医药研发公司,那里什么事儿都要保密……”高峡道。 “日子还好过么?”我问。 “勉勉强强,这几年升了几次职,也还过得去。”高峡道:”这次来重庆,听同学说你也在这儿,打听了好几圈儿才找到你住址,看这住房条件,你也混得不错啊,房子里都能藏人儿了。”他打趣道。 “没有的事儿,我现在还没工作呢,就是写写稿子,勉强养得自己活,这房子是我哥给我买的。” “你不是养活我了么?”重阳突然抬头道,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我:“……” 谁让您身体好,现在都还没让我毒死。 “这是?”高峡看了看重阳。 “啊,这是我朋友,在我这儿住几天,叫重阳。” “你好你好!”高峡把手递到重阳面前,想要握手。 重阳看着我,我一个眼神扫过去:你看我干嘛!要我给你把开关打开你才能动吗? 最后重阳还是和高峡握了握手,好孩子。 “你昨儿还来找过我,有什么事儿么?”我问,高峡一连来了两次,总不可能只是联络感情,虽然我俩关系挺好的。 “啧啧,让你看出来了。”高峡从茶几上拿了包小辣鱼撕开,我不爱吃辣的,估计是重阳买的。 “我不是在一家医药研发公司做事儿吗,这几年我们公司和另外一家公司杠上了……”他辣的呼哧呼哧的有喝了口水。“两家公司都想掌握对方公司的研发进展,我们公司已经有很多人不可信了。” “这次我带队要去四川做一次实地考察,需要一个随队摄影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想找我?”我道。 我高中时就经常拿个照相机四处乱拍,挺有天赋的,有很多在报纸杂志上刊登过。 “对啊,这次来重庆就是想见一个别人推荐的摄影师,得知你在这里我就觉得你挺合适的,我和你关系这么好,你的为人我知道,不会为了利益做违心的事儿……” “我最近很穷……这孩子我都快养不活了。”我对着重阳努努嘴,“你就不怕我已经被收买了?” 第20章 出发 高峡听了呵呵一笑:“你啊,还是这样儿,一本正经的说些玩笑话儿,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想呢,这小子面无表情的,一看就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处久了才知道……”他笑着摇了摇头。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倒了杯水,刚刚这一会儿他就已经吃了好几包小辣鱼了,别给辣死在我家里。 高峡喝了口水,正色道:“行了不胡扯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酬劳挺可观的,公司提供设备。” 我有些犹豫,挺吸引人的,摄影算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又能四处转转,还有酬劳,但会不会太辛苦了? 想起我嫂子,她有这么好个男人养着,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一大男人还好意思挑三拣四的? “成,我去,什么时候?” “好,不过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这是公司上层的事儿了,到时候公司会准备好需要的东西,你只要接到通知时人到就行了。” “公司准备?我内裤袜子都是公司准备?我喜欢穿红内裤,记得告诉你们公司后勤部门……”我道,“没有红内裤干活儿都不得劲儿了。” “你啊……”他把最后一包小辣鱼吃了,“私人物品当然是你自己带啊,装备公司配发。” “哎,你饿死鬼投胎,专门儿来我家吃东西的。”我指着桌子上那一堆小辣鱼包装。 高峡嘿嘿着喝了口水,“这不是好吃嘛,厕所在哪儿?憋死我了。” 我指了指厕所的方向,饿死鬼一溜烟儿就去了。 重阳把书放下,对着空了的零食袋皱了皱眉:“都没有了。”他说。 这小子还挺护食,“没事儿,等会儿给你买啊。” “可是这是我给你留的啊。”他认真的说道。 我:“……” “怎么给我留的都是这种辣的?”我问。 “因为我不喜欢吃啊。”他认真地说。 我:“……” 高峡把肚子排空之后就拉着我和重阳出去吃饭,也不怕撑死。 为了安全着想我没有开我的新车,还得再练练,要不然得开得跟玩儿侠盗飞车似的。 三人上了高峡的车,我和重阳坐后座,高峡开车,往城区的方向开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家看起来还行的餐厅。 三人开了个包,高峡死命拉着我喝,我酒量不行,很快就醉了。 他看我趴桌子底下去了,就去找重阳喝,他一杯重阳一杯,然后高峡就倒了。 后来据高峡回忆,他一度怀疑重阳是不是有两个胃,才能达到面无表情喝酒如水的境地。 临走的时候,高峡和我把酬劳算了算,给我加了百分之二十,然后签了份儿合同,找我要了电话号码,就离开了重庆准备相关事宜去了,让我等通知。 五月。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我带重阳去剪了个头。 看着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儿实在想不出他快六十了。 带着他去添了几套衣,由于我的恶趣味,重阳多了几套粉红色的衣服。 他很听话的穿了,还奇怪地看着笑抽的我。 他的身份证也下来了,之前一直没注意重阳的家庭住址,当我凑过去想要看看时,熊孩子当个宝似的把新身份证收起来了。 嘁,我又不是没有。 跟他处久了才会发现,他除了身份证上的年龄是是个中老年男人该有的年龄,其他的很多地方就跟个孩子差不多。 做了好事了会来和你邀功,不高兴了会皱着眉和你抬杠,高兴了会不露痕迹地耍宝。 只是一想起他的真实年龄就别扭,再加上他和我爷爷有关系…… 重阳失忆之前的日子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五月中旬,高峡的通知终于下来了,说是后天早上就会来人接我去集合,让我保持通讯通畅。 我问他要去哪儿考察,他说是去四川的邛崃山。 四川我知道,是重庆的邻居,但是,邛崃山,这是哪儿? 后来查了查资料,才知道邛崃山是横断山脉最东边的部分,我们要从那里进入横断山脉。 我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就说最近出去玩玩儿,他早就习惯了,也没说什么。 在我收拾东西时,重阳找到我说他也要去,说是想要四处走走。 我打了个电话询问高峡,高峡犹豫了很久,我一再保证重阳绝对可信,是我的助手,然后我说重阳要是不能去我也就不去了,他才同意。 笑话,我的人有什么可怀疑的。 两人七七八八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看重阳的背包里一水儿的公主粉,觉得还是不能太坑他,我自己看看还行,总不能让他粉到外人跟前儿。 第二天又赶着给他买了套正常些的衣服,手机壳儿也换成海绵宝宝的了。 这次的手机壳真的不关我的事,我让他自己挑,他说他要那个发糕的。 准备的差不多后,就闲了下来,原来时间也没我想象的那么紧张。 闲下来之后,想起很久没见过白夜了,这些日子只是通了几个电话,就想着出发之前聚聚。 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喂,宁小爷。”白夜接了电话,口齿不清的道,似乎在吃东西。 “你干嘛呢,反刍啊?”我坐在沙发上,翘着腿。 “什么话啊,我这跟晴晴吃饭呢。” “你跟那个秀芹还没分?”按照正常情况,白夜是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 “是晴晴……”他纠正道,“哥们儿这次是真爱,成天一起吃饭呢,小日子过得啊,啧啧。” “你俩除了吃饭就没别的事儿了么?”上次给他打电话他就说在和女朋友吃饭,还有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 “哪儿能啊,有些事儿讲出来,怕你这个没女朋友的单身男子受不住,火气旺啊。” “好了好了,不扯了,等会儿出来吃个饭,你来远山花园接我。”我道。 “你不是有车吗。” “后视镜掉了。”我道。 “怎么掉的啊?” “自然脱落……” 其实是我带着重阳玩儿了局侠盗飞车,就在小区里,路边儿本就荒凉的绿化带现在又多了俩车轱辘印子。 “啧,这玩意儿还跟头发似的脱落啊……” “别废话,我和重阳等着呢!” “哎……” 三人就在上次和高峡吃过的那间店里要了个靠窗的位子。 “你找到事儿做了?”白夜喝了口凉白开。他和那秀芹估计是吃撑了,这会儿看到菜就扭头。 “对,就是个一次性的,拿完报酬走人,处得好下次还有机会。” 重阳坐在我左手边,正低着头认真的吃着一盘广式香肠,这是白夜特地给他点的。 我看着只吃香肠的重阳,真想说一句,孩子,世界那么大,别只吃香肠。有时候带你去吃烤鸭。 “是一家公司啊,啧啧,想不到你这照相两把刷子到哪儿都吃香啊。”白夜道。 “比我强的多了去了,我这会儿是靠的同学的关系才进去。” 我认识高峡时白夜已经从北京搬走了,这俩人并不认识,我也就没说高峡的事儿。 “那大约能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并没有通知,他们在抢先研发什么药物,此行是保密的。”我道。 连出发时间和目的地我都没有告诉白夜,因为之前和高峡签的那一份合同里就有相关事项的保密条款。 和白夜吃得差不多了,看他接了个电话好像很急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 他坐立不安的说晴晴脚崴了。 我说那你回去照顾秀芹去。 他急匆匆的提起包,纠正了一句,是晴晴,然后快步从饭店走了出去。 看来这次是真的了,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你不买单的理由啊。 第二天凌晨,我还睡得晕晕乎乎的,电话就响了。 我接的时候一看,已经有了好几个未接来电,估计是之前睡得太死没听到。 “来开门,高峡让我来接你。”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听声音还挺年轻。 这会儿外面天还黑不溜秋的,但我也没说什么,都和人家签了合同了,只有听从安排了。 一边昏昏沉沉的穿衣服,一边去隔壁砸重阳的门。 才敲了两声,门就开了,重阳穿着件粉红睡衣走了出来,我一下就精神了。 “要去集合了,带上东西,到时候听人家的话,知道么。”我嘱咐道。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从房间里提出个背包,这是昨天就收拾好了的,只有一些私人用品。 “去换衣服,别穿那套红色的。”我道。 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一次故意穿个粉红外衣在我面前乱晃,然后把我笑得面目狰狞的样子拍了下来,发到QQ空间里。 他的QQ号是我前不久给他申请的,只有我一好友,他把我的丑照发空间之后还一本正经的要我去点赞。 两人收拾好后下了楼,院子外的路上,孤零零的一辆车停在路灯下,没有开车灯。 估计就是来接我们的人了。 见到我们出来,那车的车灯啪的亮了,然后按了两声喇叭,叫我们快点儿。 我和重阳跑了两步,打开后座车门,腿还在外面,车就发动了。 “怎么,这么急?为什么不是你们高队长来接我?”车上只有一个司机,应该就是之前给我们打电话的那个年轻女的。 “高峡昨天就已经到成都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集合的地点了。”那女的道。 “我们得在天亮之前赶到成都,飞机还有三十分钟起飞。”她说。 “这怎么来得及?”我惊道。 “如果你们没有磨蹭这么久的话……”她一打方向盘,拐出小区大门,“……就不用那么急,那么现在……”她猛的踩下油门儿,速度瞬间飙升,我感觉我快嵌到椅子里去了。 “飞!”她尖叫一声。 “啊啊啊啊,疯子,你小心点儿!”我死死的扒住安全带。 “比你开得稳多了。”一直静静的坐着的重阳道。 第21章 横断山区(1) “小伙子挺有眼光嘛,我跟你说我可是咱们队车技最好的,人称……”那女的吹了个口哨,猛的打了下方向盘,车子拐入另一条街,“江南车王!” 车王豪迈的嚎了一嗓子,油门儿估计已经到底了。 “不知道车王,您怎么称呼啊……”我总得知道我会死谁手里。 “嘿嘿。”她呵呵一乐,“真客气,我叫苏幕。” 苏牧?取自苏武牧羊? 我坐在后座胆战心惊,苏姑娘就跟玖月奇迹里踩钢琴的女的一样拼命踩油门,重阳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我这么失措。 最终还是及时赶到了机场,我正庆幸还活着的时候,却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航班延迟。 三人等了一两个钟头之后天都亮了,苏幕在哪儿拼命打电话,最后她和我说,高峡已经带人先出发了,让我们赶到集合地点后跟上队伍。 我不知道为什么高峡会这么急,连几个小时都等不了就率先出发了,大公司做事情果然最讲效率。 苏幕看起来挺文静一姑娘,其实还是比较急躁的,我们坐在飞机上时,我生怕她一脚踹开驾驶室的门把飞行员拉下来,然后自己坐上去拼命踩油门。 不过好在飞机似乎没有油门。 从成都机场出来时正是中午,苏幕带着我们到附近的车库里取了一辆吉普,然后又是她开车。 先是吉普,然后蒸汽船沿大渡河向上游开去,过了几十分钟然后下了船步行,然后是牛车,最后颠颠簸簸的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一个小村子。 据苏幕说,这里已经属于横断山脉,邛崃山,是横断山脉最东边的区域。 而我们,就是要从邛崃山出发,深入到横断山区。 由于天黑,看不出这个村子的状况,我们站在村口的树下,苏幕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几个人从村子里跑出来接应我们。 这几个人是高峡留下来的队员,他自己已经带着大队进山了。 进村子时我才从苏幕口中得知,原来高峡公司的人已经在这里准备了快半个月,这是第一次进山。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兴师动众动物,他们要在山里找什么东西?要是高峡在这里我还能偷摸儿问问,但是这里的人我都不熟,这问的要是人家公司内部机密怎么办。 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儿。 来接我们的人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汉子,笑起来一口大白牙,我听苏幕叫他大王。 进村儿之后,大王他们把我们仨带到了从老乡手里租的一间民居。 我以为可以休息会儿了,这一天舟车劳顿的。 但是苏幕却说立刻出发,尽早和高峡的大队伍汇合。 苏幕在这些人中似乎很有话语权,大王几个并没有什么异议,我也只有咬牙上了。 重演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也没见很累,我寻思香肠吃多了还有养生的功效吗? 大王给我们换上了统一的登山服,然后给了我两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登山包,其中一个上贴着一张小卡片——随队摄影师:宁川。 这里面就是我的装备了。 另一个背包的卡片上写着随队摄影师助手:重阳。 我这个半吊子摄影师还配了个助手,看起来整得还挺专业,队伍里几个小年轻还凑过来叫宁老师。 我点了点包里配备的东西,登山绳,冷光棒,外用药,求救哨,防水火机,狼眼手电,更多的是压缩饼干。 这是要野外求生? 第22章 横断山区(2) 我看了看重阳的背包,里面的东西也和我差不多。 临出发时苏幕递给我一个相机,是索尼最新款的,他们公司好土豪,我自己平时玩儿不起这么贵的,我哥不愿意我花钱在这些事情上。 夜色已深,我,重阳,苏幕,大王等人,挎着手电,融入了茫茫夜色。 一行人打着手电沿着小路入了山。我心说这么大半夜的,不会迷路么,结果进山之后走了不久,苏幕就挥手说原地休息,明天天亮再继续前进。 我寻思这领队是不是有病,急匆匆大半夜扎山里,走了几步又不走了。 其他的队员并没有异议,纷纷行动起来,正在扎帐篷的大王叫我过去帮忙照举着手电,重阳正拿着匕首砍去树枝整理出一块较平整的地方来。 这里一共是八个人,至少要俩帐篷,大王他们效率很快,一会儿两个帐篷就搭起来了。 四个人一间帐篷,即使是一人一个睡袋,但还是挤挤挨挨的,搞得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苏幕喊了醒来。 收了帐篷后,一行人用凉水和压缩饼干煮了一锅粥。 我还没吃过这种东西,还挺新奇,不过因为昨晚苏幕好好的把人拉到林子里来过了一夜,我现在举着碗都快睡过去了,好在重阳托了我一把。 最后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怨气,苏慕自顾自解释道:“我昨晚进林子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我问,总不会是你想高峡了,急着见他,然后进了林子突然又不想见他了? 苏幕看着我摇了摇头,说:“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需要稳定军心。”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说这些?” 苏幕正在收拾背包,将包背在背上,“我们是第一次共事,互相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尽快适应这个小队。”她神色严峻的说道,和那天去远山花园接我和重阳的那个苏幕判若两人,“我的意思是,我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有理由的,他们,”苏幕指了指正在看地图的大王,“他们都会无条件的信任我。”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量跟上大家的。”既然她在很委婉的说要我服从决策,而我又是那里人家钱的,自然不能当刺儿头。 “嗯。”她点点头, “你怎么不和重阳解释这些?”我指了指已经吃完站在一旁收拾背包的重阳,问道。 苏幕突然笑着拍了拍我,“你的小助手可比你能适应多了。”说着转身走开。 重阳似乎察觉到我们在说他,转身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把挎着的相机甩给他拿着:“小助手替我背着,两手空空像个什么话!” 收拾好之后,一行人就继续前进。 最开始还能够在周围看到人类活动的迹象,但是走了一个上午之后,四周基本上已经只剩下密密挨挨的树木。 苏幕一直在拿着地图对着仪器找路。 偶尔能够看到高峡的队伍留下的记号,我们在循着高峡的路线前进。 再后来深入了不知多远,我把手机拿出来时,已经没了信号。 队伍一直在机械的前进,到后来苏幕指挥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重阳背着包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大王几人也是一言不发。 第23章 横断山区(3) 山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能够听到群鸟在林子上方扑动翅膀的声音,时常还能见到被惊动的野物。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走了一天之后,我已经不知身处何方,只知道,这里是横断山脉的深处。 到夜间扎营时,苏幕叫来所有人,神色凝重的说:“高峡的队伍,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偏离了设计好的前进路线。” 他们出发前,就已经用卫星设备定好了前进路线,只要按照预定的路线前进,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 但是现在,苏幕带的队伍按照约定的路线前进却看不到高峡队伍留下的记号。 最后苏幕说:“希望大家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有心理准备。” 这是一种警告的语气,说完这句话苏幕就结束了这次谈话。 大王等人都是神色凝重的离开,而我却觉得事情不对。 等他们都离开后,我拉着重阳找到了苏幕。 “你们进山,到底是干什么的?”我直接问道。 这支队伍所做的事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医药研发公司应该做的事。 苏幕正在看地图,闻言惊诧的看了我一眼:“高峡没和你说?” “说什么?”我问。 这么说来,出发之前高峡对我有所隐瞒。 苏幕摇摇头,“我虽然不知道高峡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既然没有告诉你,就有他的理由。” “也就是说你也不告诉我?”我问。 她点点头,将手里的地图放下,说道:“我只能说,这是一次时间比较紧张的行动,因此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是有能力的人。” “看到你和你的助手时,我就觉得你的助手都比你更合适,我不知道高峡为什么选择你来担任随队摄影师的位子……” 她顿了顿,看我没说话,又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前进的话,你可以带着你的助手回去,我们公司也不会追究你违约的责任。” 苏幕不紧不慢的把所有的话说完,把我和重阳留在那里,走到一边和大王他们说话去了。 我想了想,这一些人跑到这大山深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还是尽早脱身的好。 我看着重阳:“怎么样,回去么?”我问。 重阳这几天话一直很少,他看了看我,我以为他会想以前那样点头,想不到他却说:“我想继续走下去。” “继续走下去?你知道他们要干嘛?”我有些不舒服,就跟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了似的。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那是他的身份证,我奇怪的接过来看了看。 嗯,照的不错。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我问。 “你看上面的家庭住址。”他说。 对了,重阳的身份证下来时我就想看一下他的家庭住址,但是后来忘了,这会儿才记起来,有了家庭住址,不就能找到重阳的身世了么? 我看了过去。 四川省邛崃市源港区南水街四十七号 我们出发的地方就是邛崃山。 “我总觉得他们的事,好像和我有关。”重阳说,“如果你想回去的话,就先走,我要跟着他们走下去。” 他这么说着,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如果这次我们分道扬镳,我和他就没有什么联系。 如果他找到过去,我就只是在他失忆时收留过他一段日子的一个房东,他只是曾经借住在我家的一个不给钱的房客。 他也清楚这些,但他却主动提出让我返回。 我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就像儿子跟人跑了差不多。 我看着他,道:“重阳,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我也能算是你的朋友,你见过哪个人抛下朋友先走的么?” 说着,我上去拍了拍他,“不管能不能弄清楚你的身世,你都是我宁川的朋友啊。”我说。 第24章 蛇(1) 我和重阳最终选择继续前进。 苏幕没有太过吃惊,不过她也没有把他们的目的告诉我们。 这姑娘看起来年轻,其实城府深着呢,要不然也不能带着这帮男人到处跑,她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前进,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找到高峡的队伍,毕竟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失去消息是很可能出事了。 因此我们又有了一次小争执,但是苏幕并没有改变她的决策,向着原来的路线前进,最终的目的是一条峡谷。 大王他们自然不会站在我这边。我也只得跟上队伍,赶了一天的山路,翻山越岭的,虽然我以前也经常出门走动,但是像这次这种高强度的持续运动还是头一次。 麻木间又是一天过去,到了晚上十多点苏幕才允许扎营休息。 我和重阳,还有大王苏幕四个人睡一个帐篷。 苏幕似乎没觉得和一群男人睡一个帐篷怎么样,进了帐篷钻进睡袋就不动了,也不知道是真的不介意还是不好意思。 我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一直吊着一口气睡不着。 有时候过度劳累之后睡眠质量反而会差一些。 翻来覆去好久,感觉大家都睡着了就我一人醒着,好烦躁。 就感觉睡得正到要紧关头,就差一丝丝睡意就能睡过去了,地面传来一阵震动,就像是有人坐在地上放了个屁,当然,这人得要是夸父那个级别的。 我瞬间就睡意全消,能够感觉到这不是那种浅层的,或者地面的震动,而是来自于很深的地下沉闷地声音。 什么东西?地震?还让不让人睡了? 我烦躁了一会儿后,终于睡了过去,没有把刚刚的震动放在心上。 当我再醒来时,是被重阳晃醒来的。 我看着他,说干嘛,他说快出去。 我看了看帐篷里只剩下几个空了的睡袋,其他人已经不在了。 重阳把我从睡袋里拖出来,扛起就往外面跑,我说我能自己走,却发现一侧身子已经麻了。 莫非是挤麻的?这是怎么了。 从帐篷里出来时,外面还有一些阴暗,几个人举着手电正往这边照。 由于我是被重阳抗在肩上的,大头朝后,借着灯光看清了身后的场景。 两个并排搭建的帐篷之上,扭曲缠绕着无数五彩斑斓的蛇。 这种蛇很细,只有筷子粗细,但又很长,一般的估计就有成人的胳膊这么长。 这已经不能够称之为蛇了。 蛇类身体的粗细和长度是有一定比例的,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比例严重失调的蛇? 重阳走帐篷里出来后就跑了起来,我的胃都快被这小子颠破了。 我努力的抬起头来向四周望去,发现不止是帐篷上,四周的空地,树冠上,树叶下,都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细蛇,五彩斑斓。重阳手里拿着一罐红色的喷剂,拼命的对着蛇群喷洒,这种蛇好像并不是太害怕这种东西,只是懒懒的向四周游去。 重阳跑得很快,许多来不及游开的蛇被他噗嗤踩瘪。 我们已经被蛇群包围。 第25章 蛇(2) 苏幕他们正站在不远处奋力的用喷剂驱赶蛇群,但也只是堪堪阻拦蛇群的前进。 大王也背着一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叫孙学文。 孙学文也动不了了? 看到我们来了,苏幕道:“快跟上!”说罢转身就跑,重阳背着我毫不停顿的跟上众人。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大叫着,刚刚在重阳背上我试着挣扎,发现自己跟偏瘫似的,基本上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只是被蛇咬了,这种蛇的毒不会致命,只有麻痹作用,过会儿就好了。”重阳在我耳边道。 “那你们跑什么?”我问,反正没致命的毒,慢慢离开就行了呗,何必要这么紧张。 这小子背个人逃命,说话竟然一点儿也不喘。 “谁信啊,这种蛇五颜六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发廊代言的呢,没毒谁信啊。”我吼道,被重阳颠得很厉害,声音很颤。 “别哭。”他说。 我:“……” 一行人就着蒙蒙的天光在密林子里跑着。 那群蛇速度也很快,用飞檐走壁来形容都差不多。 在树枝之间跳跃的,在地面弹射前进的,不知是在追逐我们还是我们恰巧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 “啊啊啊,这蛇怎么跟弹簧似的一弹一弹的啊。”我道。 重阳一边跑一边用喷雾,还是有一些效果,蛇群遇到喷雾时还是会有短暂的停留,“他们吃了跳跳糖的。”他道。 “你还知道跳跳糖啊。”我费力的别过头说道。 想不到我们在逃命是还能说这些没边儿的。 “书上看的。”重阳一巴掌拍飞一条落在我屁股上的蛇。 “往哪儿摸呢。”我道。 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速度。 我发现我们现在不是不让蛇追上我们,而是要从蛇海中逃出去。 前后左右上下到处都是这种蛇,铺天盖地的沙沙声。 这不合常理,这么多蛇这个地方的生态系统绝对承受不住。 但我无法想太多,因为我的胃真的快破了。 “你轻点儿。”我大叫道。 重阳没做声,继续扛着我向前跑,他的速度很快,这会儿已经跑到最前面了,苏幕她们还在边跑边拼命的喷着喷剂,他们带着很多装备。 最终,在前面的密林深处出现了一条断崖。 我用力的别过头看着那条断崖,这是要人命啊,这会儿蛇群只跟上来了一小部分,但还是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感觉。 沙沙嘶嘶的声音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苏幕和大王他们背着孙学文跟装备,在后面跑得哈嗤哈嗤的,喷剂早就用完了,他们身上缠了好几条泛着红光的细蛇。 断崖就在前面,我本以为重阳会停下来,结果他把我换了个肩膀扛着,然后就跟个超人似的向前飞奔。他这是要跳过去! 我吓得毛都立起来了。 “啊啊啊啊,重阳你要是把我摔死了我……”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腾空而起。 我看着身下的场景,天地间的万物,一切都被放慢。 六七米的断崖下面,是一条峡谷,远处是无尽连绵的树冠,身后,阴沉的天幕下五彩的蛇潮奔涌前进。 第26章 蛇(3) 苏幕他们表情吃惊地看着我们,大王正在从背包里掏出登山索,他们无法飞跃峡谷,准备下到峡谷里面去。 因为,这条峡谷,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 万物滞留。 飞鸟从他们头顶飞过,黑色的翼带起一阵气旋,微风扬起飘飞的树叶,在空中缠绕。 蛇群奔涌前袭,妖艳的红在侵蚀这片空间。 干枯的草屑被重阳带起,打着旋儿飘向未知。 一阵巨大的冲击力袭来,慢镜头刹那消逝。 重阳在飞跃之后稳稳的落在了对面的崖面上,冲击力使得我的胃被他的肩顶成了麻花。 由于惯性,我从重阳的肩头飞了出去。一头就撞在了树根儿上。 撞到的位置似乎还是和在地下室时同样的位置,一时眼前一阵发黑,脑仁儿跟炸开了似的,我疼的缩了起来,脑海里只剩下一阵阵的轰鸣。 我心说重阳我跟你没完,这会把我撞死了明儿看你吃谁去。 正骂着,眼前还是一串黑影儿,就觉得屁股一凉。 我的裤子被扒了。我习惯脱衣服睡,昨晚睡睡袋也是如此,但是今早被重阳从睡袋里拖出来时,下身只穿了一条睡裤。 “我操你干嘛!”我大叫,下意识的就像跳起来赏他一耳刮子,但是身子被蛇咬过之后仍旧不受控制,跟个偏瘫似的。 “别动。”重阳低声道。 “你想要女朋友我给你找,苏幕怎么样,是在不行我介绍个北京的给你!”我被他按在地上,叽叽歪歪。 他没做声,而是将我按在地上,不知道在我身后做些什么。 就感觉臀部的肌肉一阵发紧,就像小时候打针时从臀部注射的一样。 “你在给我打针?”我问。 “不是。”重阳顿了顿,把一个东西扔到我面前,“你自己看。” 我别过头,一阵腥味袭来。 那是一根红色的细长的东西。 蛇。 这是一条幼年的细蛇,只有一根筷子那么长,已经死了。 我觉得脑仁儿都没那么疼了,更多的是菊花疼。 “这是……”我嗓子眼儿一阵干涩。 我已经明白了,原来这蛇身子这么细是干这事儿的啊!正路不走专走歪门邪道。 “这种蛇会释放毒素麻痹你的神经,然后钻入人的体内,在短期内人不会死亡,依靠人体的体温产卵孵化。”重阳在我的身后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开始苏幕告诉我的,孙学文体内也有。” “你给我把裤子穿上!”我恼得直拍地面,当然,也只有拍地面了。 “哦。”他淡的应了一声,把我的裤子拉了上去。 我别过头去不看那条死蛇,“你怎么把它弄出来的?” “他还很小,力气不够,没完全钻进去。”他一本正经满脸严肃补充道:“挺紧致的。” 我:“……” “你说我体内会不会已经有它产的卵了?”我问。 “不会,它是头先进去的,不会用嘴产卵的,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好说了。”重阳认真道。 我没理他,他说让我在这里休息会儿,他去断崖那边看看苏幕他们有没有成功下到峡谷下面去。 我心说我的助手就是不一般,别人走投无路时跳崖,他在走投无路时起飞。 我在地上趴了会儿,感觉能动了。 挣扎着爬起来,向断崖那边走去。 第27章 顾先生(1) 断崖的另一边,红色的潮水止在了大地的边缘,蛇群停留在那里游走,纠缠,不时有几条被挤下去,或是弹起来想要飞到对面来,最后都掉到了断崖之下的峡谷里。 崖壁上是两根正在剧烈颤抖的登山索,苏幕他们正在向下。 重阳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已经快要到达底部的那几个黑影,我走过去道:“想不到你体力这么好,简直就是飞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很自然的就跳过来了。”他说。 “怎么办,要不要跟上去?”我指了指绳索上那已经快要到达底端的那几个黑影,心说我更想回去,不过约都签了又不能临阵反悔。 “我想下去。”他说,“你先留在这里。” 我的确不能下去,现在虽然已经能够走动了,但是仍旧像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在悬崖上爬来爬去是找死,那蛇的毒液还挺强的。 “那你怎么下去?”我问,“难不成你不仅会跳远,还会玩儿无绳蹦极?” 他指了指对面的崖壁,汹涌蛇潮之下鼓起的一个包,“我跳过去用苏幕他们的绳索就行了,苏幕给我们留了一个装备包,你用得到。” 我看过去,的确,蛇群的下面隐隐约约露出装备包的花纹。 我道:“苏幕这女人凶残虽然是凶残点儿,但心思的确是挺细腻的,难怪能够让大王他们听她的。” 打定主意,重阳退后几步,加速的向前冲去,临至边缘时双脚猛地顿步,身体腾空而起,呈弧形划过天际,随后稳稳落地,踩死一片菊花蛇。 菊花蛇,我刚刚趴在地上给这种蛇取的名字。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我总觉得那些蛇都在冲着重阳的屁股看。 重阳飞速的将包从蛇堆里扯了出来,然后回手就甩了出去,装备包划过一个弧线,飞过峡谷,落在我身后不远处。 好家伙,这小子四个膀子力气都挺大的。 将包甩给我后,他快步走到崖壁边,那群蛇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往他身上爬。 重阳扑腾几下,抓住绳索,双臂承撑在地上,缓慢的将下半身放下去,然后两手快速的抓住绳索,慢慢的向下爬去。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的身形慢慢向下,突然顿了顿。 “也许会要很久,我还没来,你就回去。”他大喊。 我看着他的身影,没有做声。 他不再说话,慢慢的向下爬着,我也静静的看着他。到一半时,他突然大声道:“在这里等我,那个包里有吃的!” “好!”我大声回答道,声音荡开,传得很远。 他没再做声,继续慢慢向下移动。 之前看苏幕他们就这么吊在那里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看到一个和自己一伙儿的人,将生死寄于一根绳索,身体在风中飘来荡去,觉得揪心了不止十倍。 就这么默默的看着重阳向下而去,断崖下面,苏慕几个人正站在林子外面的空地上等着重阳。 第28章 顾先生(2) 我心说要是我爷爷没死就好了,就有人能告诉重阳他的过去,不用这么玩儿命了。看着他慢慢向下,最终顺利的落地,和苏幕他们汇合。 进入林子之前,他似乎顿了顿,抬头看我。 我站起来,奋力的挥手,他也挥了挥手,随后身影消失在树林。 我一个人在树林和断崖的交汇处,待了很久,感觉体内残存的毒液正在失去效果。 阳光撒在身上,我枕着那个包,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但愿峡谷里的东西和重阳有关,我想。 正要睡着之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支起身子,回头向后看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当我看清楚时,才发现是四个穿着登山服的男人,背着装备包,正从林子里走出,迎面而来。 我还以为是高峡的人,但仔细看了看,发现队伍里没有高峡。领头的那个正拿着一份地图皱眉看着。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锋利的眉下是一双幽深的眸子。 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我,领头的那个男人将地图收起来,扬了扬眉毛。他身后一个大汉很快掏出一个东西对着我,我愣住了。 那是一把枪。 我挣扎着站起来,举起手,大叫:“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他们没说话,慢慢走了过来,离我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那身强体壮的大汉猛地飞了过来,一枪砸在我的后脑勺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隐约听到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淡淡的道:“打得太重了,大汉。” 这大汉模样的人还真的叫大汉。晕过去之前我想道。 再次醒来时,阳光照在身上仍旧暖洋洋的,看来我并没有昏迷太久。双手被死死绑着,勒得很不舒服,那四个人正在不远处的悬崖边上研究地图,重阳留给我的背包已经被他们打开了,几包压缩饼干落在外面,里面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我爬都爬不起来,想要跑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和他们交涉,“你们是谁?”我缓了缓,大声问道。 他们被我惊动,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起身慢慢走到我身前蹲下,“我姓顾,你可以叫我顾先生。” 这个姓顾的人面无表情,眉锋目利,给人一种深沉威严的感觉。 “我告诉你了我是谁,现在轮到你了。”他说。 我心说你就说了个姓啊,那我也只说个姓,“我姓宁,您可以叫我小宁。” 顾先生突然笑了,点了跟烟不由分说的放进我嘴里。 我不抽烟,但是又不好驳人家面子,只好吸了一口,有些呛。 “说说看,你是苏幕带来的人,还是高峡带来的人?”他把那根烟叼在嘴里,问道。 这么说这个顾先生还认识苏幕和高峡,希望不是仇人就好。随之我感觉他的问话方式有一点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来问题在哪里,只能道:“我是苏幕带来的。” “嗯,苏幕……他们去哪里了?”顾先生淡淡的笑了一下,吐出一团烟雾,弹了弹烟灰又把烟塞了我嘴里。 我吸了一口后,挣扎着坐起,他扶了我一把,让我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第29章 顾先生(3) “他们下到悬崖下面去了。”我道。 “下去了?”顾先生皱了皱眉,将烟头按熄,对着不远处正在研究地图的三人道:“苏幕已经下去了。” 其中一个小老头儿样子的人说:“那咱们是按照自己原定的路线,还是跟着那苏丫头走?” 顾先生想了想,道:“跟上去,他们知道得比我们要多。”说着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小兄弟,就要麻烦你带路了。” “我不知道他们的路线,我是被蛇咬了才留在这儿的。”我道。 顾先生没说话,而是看着我。 那小老头儿道:“顾先生,我看这小子估计是在说假话,我看还是用法子……” 他还没说完,顾先生就挥手阻止了他,“不必,我们带着他就行了。” 感谢顾先生。 他们从包里拿出了两捆登山索,我被那大汉背在背上用绳子捆着。 之前被重阳背着是因为我丧失了行动能力,现在被大汉捆在背上是因为我有行动能力。 两根绳索,小老头儿和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先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后,顾先生沿着小老头儿那条绳索下去了,大汉背着我沿着年轻人那条绳索下去。 绳索晃晃悠悠,我被捆在大汉背上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影响了大汉,连带着把我也摔死。 崖壁上泥土的气息就在鼻尖萦绕,身下是辽阔的万物,隐约的雾气飘飘荡荡。 两耳边是风声裹挟着空灵的感觉,两人缓慢下降,身下的那个年轻人突然喊了一声,“都停下!“ 大汉的控制能力很强,年轻人话音刚落,他就停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大汉粗着嗓子喊了声,震得我耳朵都快缩进脑子里去了。 “这里有一个山洞,被人为开凿过。”年轻人的声音传来,“要不要进去看看?” 离我么不远处,另一根绳子上的顾先生也停了下来,“山洞……说不定是入口,进去。” “好……” 随之下面传来了一个震动的声音,应该是年轻人进入到山洞里了,“这里面很深。”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在这崖壁上传得很远。 下面的小老头儿笑了一声,道,“我先进去看看!” 然后又是一声响。 “大汉,你背着小宁先进去。”顾先生道。 “哎。”大汉应了声,背着我很快的向下滑去。 起伏不平的崖壁飞速在眼前掠过,形成一道灰色的幕布。 很快就到了山洞前,这个山洞就这么开在崖壁上,有很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我们的绳索刚巧就悬在了山洞外。 大汉抓着绳索荡了荡,我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把我甩出去。 眼前的景物飞速掠过,大汉背着我稳稳的落在山洞里,我震得差点儿吐了。 小老头儿和年轻人正举着手电在不远处围着一个什么东西正研究着。 我在大汉背上,要他把我放下来,他理都没理我。 顾先生很快也进来了,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对着大汉道:“大汉,把小兄弟放下来。” 我心说这才是好人呐。大汉把绳子从前面解开,我很快就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顾先生走过来替我整理身上的绳子,问道:“怎么样,没受伤?” 我摇摇头。 “那接下来,就麻烦小兄弟带路了。”他笑着道。 “我真的不知道路。”我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说。 突然,我看着顾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愣住了。 他这是要我走在最前面趟雷。 第30章 山洞(1) 山洞很深,深处就是黑蒙蒙一片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四周是人工开凿的痕迹。 年轻人和小老头儿蹲在不远处,用手电对着一个东西低声交谈。 顾先生带着我和大汉走了过去,“看什么呢?”他问。 “老顾,你看这个。”小老头儿指着一个东西道。 顾先生凑过去弯着腰看着那个东西,没说话。 我也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看,是一截埋在地上的石雕,看不出雕的是什么,好像已经很多年了。 我寻思这些人别是盗墓贼,我想起了那些盗墓小说里的情节,和现在简直一摸一样! “不知道诸位,最近都在哪里发财啊。”我犹豫了一下,问道,话刚出口就想扇自己两耳巴子,这话问得蠢死了。 顾先生听到我这么问,突然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停下,看着我道:“小兄弟,你不会是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他看我一脸懵的样子,突然正色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啊!”我道,心底都瑟瑟发抖了,好一群盗墓贼子,早晚要把你们绳之以法。 顾先生看了看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苏幕把你带过干什么。” “指不定这小子套咱的话呢,老顾。”那小老头儿道,“你看他这双贼眼,滴溜溜转。” 我这叫眼神有灵气,什么也不懂的老家伙。 顾先生看了看我,笑道:“不会,小兄弟老实着呢,这样,你还是先带路。” 说着还递给我一支手电,指了指山洞的深处。我犹犹豫豫的接过来,走在最前面,心道希望这山洞里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什么的。 小老头儿对着那个石雕看了会儿也跟了上来,对顾先生道:“是筮族的地盘了,石雕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 顾先生点了点头,放慢脚步,几人举着手电远远跟在我们后面。 “苏幕那小丫头还真知道筮族的地盘儿在哪儿。”小老头儿嘿嘿笑着。 我忍不住回头问道:“爷爷,筮族是什么啊?” “嘿嘿。”那老头儿笑了笑,没做声。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顾先生道,“不妨告诉你,我们这些人啊,都是为了这筮族来的。” “筮族是曾经生活在横断山区的一个少数民族,距今已经有几千年了。”他道。 “你们算是考古吗?” “呵呵,算是。”他又笑了,我总觉得这人五官挺威严的,但是一笑起来总给人一种诡计得逞的感觉。 他们不再说话,就远远在后面跟着,我在前面带路,或者说是趟雷。 山洞很深,越往深处走越窄,但是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可以看出这周围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来越多,四周的山壁上开始出现雕纹,后来开始铺设石板。 四周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呼吸的声音。 “慢着。”顾先生突然道。 大家停了下来,看着他。 “这里的壁刻好像有内容。” 他指了指墙壁,先前墙壁的石板上只是粗糙的勾勒出千篇一律的花纹,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出现了有意义的图案。 “看看这些壁画说的些什么。”顾先生道。 我们凑了上去,退后了几步,从最开始的那一幅图开始。石刻乍一看好像能从其中看出一些什么来,但是当你仔细去看时,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懂。 第一幅图就是一块石头还是山的什么东西,反正我是看不懂,刻这个壁刻的人得跟毕加索是一个级别的。 第31章 山洞(2) 老头儿眯着眼,打着手电凑得最近,都快将脸贴到壁刻上去了。 “是筮族人的。”他说。 “这里面说了些什么?”大汉问。 老头儿啧了一声,“还得再看看。” 说着一个人打着手电向更远处的壁刻慢慢走去。 我们也跟了上去,壁刻很快就到底了,之后的墙壁上的花纹又恢复了先前那种简单的装饰的花纹。 老头儿若有所思,眯着眼又慢慢往回走去。 我们也只得跟了上去,看得出这老头儿是这里面的专业担当,顾先生是决策担当,大汉是体力担当,至于我,也算是趟雷担当。 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斯文年轻人在这个队伍里是怎样的定位。 “这是筮族人的历史。”老头儿终于开口。 他指着第一幅图,那副图上是一块疑似石头的东西,“这是一个陨石冲击出来的巨大的山体裂缝,筮族人把它当做神赐。” “裂缝深入地心。” 老头儿低哑着嗓子,一边向前走,一边介绍道,“筮族人的祖先从地底爬出。” “在这里繁衍生息。” “修筑地宫。” “祭祀。” “对外战争。” “……这里,上战场的筮族人顺利返回。人数却和出战前一样。” 老头儿一路向前走去,看着他指指点点,口中介绍着。 “没有人死亡?”顾先生问。 “不,不是没有人死亡,而是,”他顿了顿“死亡的人又复活了。你们看这幅图,倒在战场上的士兵又爬起来,继续捡起武器。” 我脑中闪过一丝骇然,不死? 顾先生点了点头,“继续。” 老头儿继续向前走去,“这是宋和西夏的战争。”他指着一副满是条纹的壁刻,道。 “在宋和吐蕃的战争中,宋军大败,一支残军溃散,进入横断山脉。” 我挺佩服这老头儿的,竟然能从这些粗糙幼稚的壁刻中认出军队的朝代,这没有极其丰富的历史知识和极强的联想能力是不行的。 “残军发现了筮族人。” “和筮族人发生了战争,侵入筮族人修建在山体之中的城市,筮族人的神从地底出来,将所有的宋军带入地心。” 神?我凑了过去,那副壁刻上是一颗扭曲缠绕的巨藤。 他走到最后一幅图前,这幅图我都能认出来一些——无数虫子从地底爬出。 “被带进去的人,都变成了发光的虫子。”老头儿说道。 “变成发光的虫子?”大汉有些不信。 “也有可能是这些虫子吃掉了宋军,这里有些模棱两可,你们看,这里面人的脚下多出了几道线,代表影子,说明有发光体出现,最有可能的发光体就是这些虫子。”老头儿道,“不过古代的壁画壁刻大多都有虚构夸张的成分。” 顾先生点了点头,“看来这山洞的确可以通到筮族人的地宫了。” “不对。”老头儿摇摇头。“这里只是筮族人说的转世之地,他们的王死亡之后就会被带到这里转世,地宫并不在这里。转世之地和筮族地宫是两处地方,就像我们现在公墓不会建在城市的中心一样。” “我看啊,咱还是跟着苏丫头的路线走,走峡谷进去。”老头儿说。 “不。”顾先生摇了摇头,指责那些壁刻道,“壁刻在这里,说明这条山洞能够通到筮族人的地宫。” “怎么说?”老头儿问。 “筮族人的历史,应该在筮族人的祭祀之地出现,山洞也许就是筮族人地宫的一部分,这里也许就是地宫的入口之一。”顾先生道,“公墓不在城市中心,但是公墓一定有通往城市的道路。” 第32章 山洞(3) “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那个年轻人开口了。 这个年轻人我听老头儿叫他棠少爷还是什么,一直很沉默。 “你的猜测有可能不会实现,到时候我们就会浪费很多时间,苏幕他们现在已经领先我们了。”棠少爷道。 顾先生没理他,而是笑着看向我:“小兄弟,真是辛苦了,继续带路。” 棠少爷被忽视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而是默默的跟在队伍最后面。 我举着手电,慢慢向前走去。 心里却一直在琢磨顾先生说的话,提到的什么筮族人,听都没听过,不过高峡和苏幕千里迢迢跑过来应该也是为了这个,而且有可能还在和顾先生这一波人赶时间。 高峡说有一个公司一直在和他们公司竞争,搞得公司里都凑不出可信的摄影师了,最后才拉上我,应该就是顾南山这一批人了。 我心说是生意人就好,只要不是盗墓贼,害我命的可能性就小些。 四周开始慢慢的越来越规整,铺的石板也开始变成很齐整的方块石板,也就是说已经开始接近深处。 脚步声幽幽的在这出尘封多年的空间飘荡,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尘埃的气息。我寻思会不会有机关什么的,比如一不小心踩到什么开关,然后一块巨石砸下封死我们的退路。 看我小心翼翼的样子,老头儿冷笑道,“你就放心的走,从石雕和壁刻水准来看,筮族人的生产技术水平很落后,造不出什么机关的。” 我没理他,心底吐槽说那你怎么不走在前面。 五人走了很久,我都快感觉这山洞是不是无尽头的,而是遇到了鬼打墙什么的,就当我准备找他们讨口水喝的时候,一处开阔的空间缓缓在手电筒光线的尽头出现。 我放慢脚步,想要等着顾先生他们一同进去,结果顾先生笑着晃了晃手电,“小兄弟先进去啊。” 长得这么威严,结果是头笑面虎。要是筮族人能够有一种封死退路的落石机关,我走在前面触发机关,封死退路的巨石从我身后落下,就跟砸蟑螂似的,然后砸死他们,那可就太好了。 当然也只能想想,我小心翼翼踏入了尘封多年的空间。 走了几步后,顾先生他们跟了上来。 一行人举着手电四处乱晃,周围的黑暗照不到头,可以看出,这是筮族人在山体之中开凿出的一处巨大的空间。地面上还铺着坚实的石板,走在上面哒哒的声音荡开很远。 “这里有一个贡灯。”大汉突然道。 我看过去,在大汉的手电照着的地方有一个跪地造型的人形石灯。 “这是北宋时期的战俘跪姿石灯,你看他的脚,这是北宋的军队的配置。”老头儿不忘在一旁发挥他的专业素养。 “去点燃试试。”顾先生对我道。 凭什么是我,好,我是俘虏。 “我没有火源。”我道。 “给!”大汉远远的甩给我一个火机,我没接住,低头去捡时,指甲不小心在地面刮了一下,一种黑色的泥垢嵌进了我的指甲,这地得几百年没人拖过了。 我慢慢的向那盏石灯走去,凑近之后发现跪着的奴隶石雕雕工很粗糙,僵硬的脸显得很诡异。这贡灯很高,我踮起脚尖伸手在上面的灯盘摸了一把,能够摸到里面早已经凝固的油脂。 我找到了一截灯芯,将上面的灰搓去,用打火机凑上去点,凑在那儿凑了半天,我都要以为是灯芯失效了,结果那灯芯悠悠的燃起了一抹幽蓝的火芒。 我退后几步,那火光越来越大,最终由幽蓝转向明黄,炽烈的燃烧起来。 第33章 将军与士兵(1) 在贡灯发出的飘摇光芒之下,勉强看清了我们附近的环境。 角落里整齐摆放着人形的石雕,估计有数百具,一直漫延到远处的黑暗中。 这是筮族的士兵的石像,穿着铠甲,戴着面具,默默地站立黑暗之中已经很多年。 多年之后,光芒重新照耀这一具具筮族文明的遗物。更远处的前方,隐隐约约的高台上面,似乎摆放着一张祭坛,应该就是筮族的王死亡之后转世的神座。 通往高台的石梯两旁,立着戴着狰狞面具的筮族将军,身披铠甲,手拄刀剑,无声的守护着筮族的王的神座。 顾先生带着老头儿他们向那些角落里的士兵石雕走去。“啧啧啧啧,这是筮族的士兵,看看,你看那个士兵手里的矛,完美了简直。” 老头儿搓着手,将手电调到最亮,向石雕的深处走去。“筮族绝对不想我们想象的那么落后,这工艺,看看这细节,简直就是真人。”老头儿啧啧称奇,手忍不住在那些雕像上面抚摸着,就跟看到儿子了似的。 “呵呵,老陈,你就乐,又带不走。”大汉乐呵呵的道。 “哎。”老陈惊疑一声:“怎么这么快就风化了?” 他看着刚刚被他摸了一把的石像,石像之上的一部分,已经化为黑色的尘埃,在空气中飘荡。 “估计是放了这么些年,让你摸一下给弄碎了呗。”大汉笑道。 “不对!”老陈退后一步,脸色变化了一下,“这里连通外界,不是气密空间,石像不会因为突然受到外力瞬间风化!” “看。”一直没说话的顾先生突然出声道。 我们随着他所指看去,所有筮族士兵的周围,都开始荡起黑色的尘埃。石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溃,黑色的烟,上下飘荡,滚滚弥漫。 “会不会有毒。”老头儿捂住鼻子,快步退回到大家旁边。 “你看看你刚刚摸了石像的那只手怎么样了。”顾先生道。 老头儿一抬手,我也凑过去看,那只手上只是粘了些黑色的灰,但是奇怪的是…… “老陈手上的灰在变多!”大汉叫了一声。 的确,在手电筒灯光的照耀下,老陈手中尘埃起伏,黑色的灰在不断诞生。 抬眼望去,石像群已经被黑色的灰尘海洋淹没。 黑色的海洋飘飘荡荡,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掠起黑色的丝线,缓缓侵占着我们周围的空间。就在短短几瞬,似是雾海升腾。 老陈大叫着将手在身上拍打,周围的地面已经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灰,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再这样下去一行人很快就会被淹没。 “上高台!”顾先生喊道,“高台上地势高一些。”说完带头向高台跑去。 与此同时,在黑暗中,锵然的刀剑声响起,就好像一柄旷世的剑铮然出鞘。 杀意突破黑暗与灰尘,迎面袭来。默默守在高台之下数百年的筮族将军,在多年之后,拔出了多年前的剑,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再一次为了他们的王,守护这个国度。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一尊筮族将军,一身暗黑铁甲,恍若从地狱中杀出的天神,他阻隔在我们与高台之间,我几乎是心神不宁地看着他,心说完了,魔幻片开演了。 在筮族将军的逼迫下,顾先生缓缓退了回来。 而此时尘埃已经漫延到了小腿的位置,再拖延下去情况就要不妙了。 “啊!”大汉吼了一声,掏出开始砸昏我的那把枪,对着那尊从黑暗中缓慢走出的“石像”迎面一枪。 轰然的枪声响起,隆隆的声音在耳中来来去去的回荡。那石像挨了一枪,没任何反应,继续向前逼近,在它的身后,剩下的筮族将军也缓缓走出。 一共八具。 第34章 将军与士兵(2) 大汉见打了一枪没效果,又连开数枪,我都快聋了。 枪没子弹了,他还想从装备包里往外取子弹,顾先生阻止道:“算了,没用,子弹省下来以后能用到。” 大汉悻悻的把枪收了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机器人吗?”我后退着大喊。 “小兄弟,你去看看它们后面接没接插头就知道是不是机器人了。”顾先生退到我身边,对我道。 我没理他,当没听到。都这会儿了还开玩笑,平时看着挺正经一人,怎么到了眼下这种状况反而脱线起来。 筮族将军们停都没有停顿,继续在黑色的海洋中缓慢前进,在尘埃起伏中,僵硬的身躯咔咔作响,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前进速度。 走在最前面的石像顿了顿,突然加快速度向我躬身袭来,就像一头凶猛的花豹。 怎么冲我来啊!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成为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其他人都捂着鼻子站在我后面。 我刷的转身就跑,想让我挡枪还是想得太美了。但是反应还是太慢,筮族将军一剑刺出来,我躲闪不急,左边肩膀挨了一下。 我边上往后跑边想,不会得破伤风。 “小子,捂好伤口,不要让这些灰进入到伤口里!”老陈头都没回,大喊道。 我回手捂住伤口往回跑,那姿势就跟边跑边挠痒痒似的,顾先生他们没等我,转身就往先前来时的那个山洞里跑去。 我还没来得及骂,就听见前方的黑暗里传来巨物落地的声音,随后就听见大汉骂了一声:“老陈,你他娘不是说筮族人做不出机关吗,那这堵死退路的巨石是怎么回事?“ 老陈没说话,四个人悻悻跑了回来,看来是真被封死了。 “往两边跑!”顾先生大叫,带头往左边跑去。 我靠近右边,就折转方向向右边跑去。筮族将军行动比较慢,就跟正常人散步似的,但是它攻击的那一瞬间速度会变快,其他时候都在蓄势。 我举着手电往右边跑,很快就被右侧的石壁拦住,石壁上刻着浮雕,我已经没心思去看了,黑色灰尘的海洋在浮沉之间,已经蔓延到我的胸前。 这东西似乎是有生命力一般,呈几何式增长,按照这么下去,我很快就会被淹没,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灰尘会让人怎么样,但绝对不是好东西。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了,背上的伤口似乎痒得厉害。 我举着手电,往高台那边跑去。那些灰尘飘在空气中人从其中经过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就好像是烟雾一般。 我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发现是棠少爷也往这边跑了过来。 两人相视无语,反正都没什么交情。 沉稳的脚步声从前方慢慢响起。两尊筮族将军,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停下了,棠少爷也停在了我身边,他身后的不远处,也转出一个筮族将军。我认得他,就是刺了我一剑的那个。 “怎么办?”我问。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讲话。 他看起来很冷静,看了我一眼,道:“拼了。”说罢,鼓足势头朝那边跑去。 我心说也只有拼一拼了,再耽误下去早晚是个死,当我打定主意,准备绕过一尊筮族将军时,他突然暴起,扬手就是一刀劈了过来。 第35章 将军与士兵(3) 我最终还是堪堪躲过,但是随即,它又劈出了第二刀!我操,连击!这不会是升级了! 我本来已经放松了戒备的,结果猝不及防一刀下来就劈到我右胳膊上。 受了伤也不能缓,还得继续跑,右手捂着左肩,左手捂着右胳膊,就跟单身汉自己抱自己似的,跟上了棠少爷。 高台很快出现在前面,我尽量仰着头不让灰尘吸进鼻子里。 高台下面已经空了,所有的筮族将军都已经出动。 我跟上棠少爷,向上爬去,当我气喘吁吁的登顶时,顾先生,大汉和棠少爷已经在上面了。 “老陈没上来吗?”顾先生问。 我喘着气,摆了摆手。 “来了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老陈也是气喘吁吁的从下面跑了上来,而这时,他整个人都已经浸没在黑色的海洋中。 “我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他一下子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了的道。 “说说看。”顾先生道。 “是虫子!”老陈摸了把脸,“就是我们在山洞里看到的最后一幅壁刻之上的虫子,壁刻上说,筮族的神把宋军带入地下,随后无数虫子从地底涌出……就是这些虫子。” “那为什么我们一来,这些虫子就出来了?”大汉问,。 “火!”老陈喘了口气,“我们把那盏贡灯点燃后,温度升高……虫卵被混合在泥土中烧制成了士兵的泥塑,我们开始还以为是石塑,温度升高……虫卵孵化……” “生得真他妈多!”大汉骂到,“老陈你不是说那些虫子不是发光的吗?” 老陈气喘吁吁道:“不清楚,也许是另一种虫子。” 一旁的棠少爷突然道:“看我们身上。” 我们一低头,就看到衣服的缝隙里,有黑色的小颗粒飘飘荡荡,他们在衣服缝儿里生长。 “他妈有完没完了!“大汉骂了一声。 “火,用火烤,大汉,汽油!”顾先生大声道。 大汉很快就从背包里掏出一桶汽油。 我心说超人啊,背着罐汽油跑了一路。 顾先生让我们把外衣都脱下来点火。我身上只有一套睡衣,上衣脱了就光了。 火点燃后,一群人就跟食人族似的,围着火堆抖落着,就差围个草裙了。 “要靠近,让皮肤感到炙疼。”顾先生道。 大汉把整桶汽油都倒了进来,火燃的很大。 棠少爷突然对我伸出手,手上是一个点燃了的打火机。 “怎么了?”我问。 “转过来,你的伤口。”他将火机的火苗拨到最大。 我转过身去将伤口对着他,这道被筮族将军一剑砍出来的伤口之前一直在痒。 背后一阵炙痛传来。 “嘶……”我吸了一口凉气。 棠少爷就跟烤肉似的凑近烤了会,又走到我的右臂旁,我一撇头,就知道他为什么要用火烧我的伤口了。 一缕黑色烟雾,正围着伤口处缓慢飘摇,伤口处的皮肤已经浸入了淡淡的黑色条纹,那些微不足道的虫子,已经进入到我的伤口。 “它们怕高温,刚刚你背上的伤口已经变正常了。”棠少爷道。 “谢谢。”我道。 这四个人里就是这个斯文的棠少爷是好人,我想。 一帮人围着火抖落了会儿,我几乎是被用刑似的,伤口用火苗烤了半天,感觉差不多了,下面的黑雾也快要与高台齐平,就快要漫延上来。 第36章 粉尘爆炸(1) “走!”顾先生推了我一把。 我操!现在都还记着让我趟雷呐。 我光着个上身,不情不愿的向更深处走去,那里,是一座祭坛,王座就在上面。 我举着手电,那摆放王座的祭坛越来越近。 脚步声缓缓荡开,终于,最高处的王座出现在我的视野,那上面坐着的,是筮族的王。 他身披黑色的铠甲,面覆长着兽角的面具,静静地坐在最高处。 即使他已经死去,但是仍旧看着这个世界,脚边的巨剑覆盖满灰尘。我站住了,怕他会像那几个将军似的动起来。 想想觉得很有可能,士兵和将军都有问题,这个当王的就更不用说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反过来也可以说,下梁不正上梁歪。 我放缓速度,向前走去,手电筒的光芒打在筮族的王的身上,百年之前的铠甲闪烁着微微的冷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这么多年了还能够保持光泽。 我一步一步登上了通往最高王座的阶梯,顾先生他们远远的站在下面看着。 “小兄弟!小心点儿!”他在下面喊道,声音在这片空间层层荡开。 虚伪,我想。 他的声音消散后,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缓慢的脚步声在四周回荡。 有节奏的脚步声突然被打乱了,两声突兀的脚步声响起,这两声脚步声很突然,吓了我一下。 我回头看了看其他人,他们正站在原地看着我,并没有人有动作,而且,刚刚的脚步声是从上面传来的,响了两声后,就消失了。 也就是说,在高台之上,筮族之王所在的地方,传来了两声脚步。 其他人仍旧站在那里看着我,顾先生做了个手势示意我继续往上。 我一脸愤懑点点头,表示保证完成任务。然后回过头来,眼睛的余光瞄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魁梧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阶梯的尽头,站在那个最高的地方,拄着他的战刀,默默地俯视着这片黑暗的空间。 筮族之王。 我愣住了,他原本是坐着的,结合那两声突兀的脚步声,我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我停下脚步,抬起头仰望阶梯尽头的筮族之王,狰狞面具之上,兽角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我一时动也不敢动,连手电都不敢直接的照过去,生怕触怒了这位披着战甲的王。 “小兄弟!怎么不走了?”远处的顾先生发现了异样,大声喊道。 他们离得很远,看不清这祭台上出现的那道身影。 我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 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我也不敢说话,因为感觉他在盯着我。 “小兄弟,没事儿,我们上来啦!”老陈在下面拖着嗓子喊。 来啊来啊,我心说,上来一起受死。 顾先生他们果然跟了上来一步一步,随着几人缓慢接近,我和站立的王,都没有动。 估计是走到能看清祭坛上的情形了,老陈开口道:“坐在那里的是筮族的王,而且应该是筮族的最后一任王。” 老陈加快步伐向上走,嘴里啧啧称奇。 我有一点奇怪,为什么老陈说的是“坐在那里的”,而筮族之王明明正站着和我大眼瞪小眼啊,我不敢做声,生怕他突然暴起。 他也一动不动,冷厉的刀锋对着这片地底的空间。 第37章 粉尘爆炸(2) 筮族之王也一动不动,冷厉的刀锋对着这片地底的空间。 顾先生他们走了会儿,突然没声儿了,我回过头看去,他们正在离我两三个台阶的地方,满脸惊愕的看着这边。 “顾哥,这椅子上的人,怎么突然站到这里来了?”大汉问。 顾先生面色凝重的拜拜手,没做声。 一行人的后方,黑色的烟雾在缓慢上升,而前方,是一具突然站起走动的尸体。 顾先生退后一步,其他人也跟着退了下去。 我看着那个默默站立的身影,心说你倒是来点儿反应啊,再不动,我也走了。 我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发现那身影没动。 我正准备冲下去跟上顾先生他们,这伙人现在调转头正玩儿命的往下跑。 我往下走了几步,突然立住了。站在现在的位置去看筮族王,他仍旧是坐在那张王座上的。 我脑子里划过去一道灵光,莫非是角度的问题? 又向上走了几步,果然,身披铠甲的身影呈站姿出现在我的视野。 原来是这样,我暗道一声,不是王在动,而是我在动。 由于只有手电筒的光线,整体环境还是比较暗的,设计者利用光影的不同角度,造成了筮族王坐着的假象。原本他的尸体就是呈站姿,当有人来到祭坛下面向上张望时,由于角度的问题,会看成他是坐在王座上。当靠近后才会发现筮族王的真实状态,然后就误以为筮族之王动了。 “别跑了!”我朝着下面吼了一嗓子,“我弄清楚了!” 顾先生他们已经换了一个方向,准备绕过祭坛向这处高台的更深处走,听到我在那儿叫才回过头来。 “小兄弟,没事儿。”顾先生遥遥的大声问道。 “没事儿,只是个障眼法。”我说。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可以不告诉他们然后自己跑掉的啊,随之又想到装备都在他们身上,没有他们我也活不下去。 几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回了过来。 上祭坛的台阶时,他们死死的盯着筮族之王,现在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看过来,筮族之王是坐着的。 走到之前的那个位置后,他们的表情就变了,这时在他们眼里,筮族之王站起来了。 “嘿,真是奇了。”老陈退后了两步,然后又上前了两步,盯着筮族之王啧啧称奇,“这筮族的人还真是玩儿些小把戏。” 小把戏你还上当,我心说,全然忘记了我差点被吓得大小便失禁的事实。 顾先生走过来笑着拍了拍我的件,“小兄弟,不错啊,麻烦你了。”说着又把我往前推了推。 我被他推着靠近了那个站在祭坛边缘的人,他已经站在这里数百年之久。 我小心翼翼的绕过去,向他身后的那张王座走去。 由于需要配合那个迷惑人的障眼法,这张王座做的很大,估计就是当床睡都行。 王座上空荡荡的,落满灰尘,顾先生他们也绕过筮族之王,跟了过来,唯有老陈,一直在那里对着筮族之王啧啧称奇。 一切好像都是无比正常了,不过我突然想起我听见的那两声脚步,心里跳了一下,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后巍然不动的筮族之王。 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第38章 粉尘爆炸(3) “你们看这铠甲,远远超越了北宋时期中原地区的水平,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老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一个小放大镜,对着那把巨剑仔细看着,“筮族的文明远比我们想的要先进。” 这人估计是个考古的,对这东西兴趣很大,不过最终还是没有碰它,跃跃欲试的围着筮族之王转了几圈就跟了上来。 祭坛之上并没有太多东西,只是摆放了一张巨大的王座。 棠少爷冷哼一声,他之前就反对顾先生来这里,认为应该跟着苏幕去找筮族的地宫,而顾先生确认为筮族的转世之地一定是和筮族地宫连起来的,找到了转世之地就能够找到筮族地宫。 因此两人有一定分歧,之间交流也不多。 顾先生在周围走了几圈,打着灯四处晃了晃,并没发现什么入口通道之类的东西。 这时高台之下的黑雾早已经漫延到高台上来了,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祭坛持平。 “现在好,退路被封死了,进地宫的路还没有找到。”棠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先生说。 我看着顾先生的脸色,他是队伍的领头人,但棠少爷一直对他冷嘲热讽,顾先生都置之不理,矛盾才没有激化。 大汉也急着绕了几圈,对顾先生道:“顾哥,要不,我们往回走,老陈说的这些虫子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厉害嘛,壁刻上画的那些很有可能是筮族人神化了。” 大汉说的也有道理,从进入到这里开始,对我们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只有那些突然动起来的筮族将军,虫子在那儿越变越多飘来飘去,也没见有什么作用。 “不行不行!”老陈摆摆手,“我们绝对不能小看筮族人,这玩意儿绝对不是好东西,刚刚这位小兄弟你也看到了,你身上伤口要不是处理得及时,虫子早就侵入到体内了。”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那怎么办?这里是绝路,后面又是那些神神道道的虫子。”大汉看向顾先生。 顾先生一咬牙,道:“护住耳鼻,往回冲!生死由命!” “好!”大汉把他的体恤撕扯成条发给大家,众人护好口鼻正要往回冲。 这时,黑雾已经漫延到我们的腰边,正当我们准备下到高台之上时,一阵异样的响动从下方的黑雾里传来。 在祭坛之下,高台之上的某处,黑雾中,一簇黄色的光芒,迅速扩散开来,带着呼啸的轰鸣之声,空气间的温度迅速升高。 粉尘爆炸。 我瞬间想到了这个词。 粉尘爆炸,是当空气之中的颗粒物达到一定密度时,遇到明火,从而产生的瞬时爆炸,只要是空气中有密集粉尘的地方,都会瞬间被爆炸淹没。 爆炸最开始的地方,就是我们点汽油的那里,离开后并没有熄灭明火,由无数虫子组成的黑色烟雾成为粉尘爆炸最好的媒介。 但是奇怪的是,黑雾已经漫延到那里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爆炸。 粉尘爆炸的漫延速度是相当迅速的,如果一个人处于粉尘之中,被爆炸波及到只要几秒的时间,因此当我反应过来是粉尘爆炸的第一瞬间,就已经闭眼等死了。 第39章 神道(1) 火光闪耀,呼啸之声不绝于耳,但是,爆炸始终只是在高台发生,并没有漫延到祭坛上来。 祭坛上的黑雾也在已经到了我们的腰部以上了,按照一般说法,只要是有粉尘的地方,都会在几秒之内,被爆炸所毁灭。 无暇思考这些,现在想着着怎么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爆炸之声在这片空间回荡,明灭的火光终于第一次完整的照亮了这片空间。 顾先生他们也已经放弃了往回走的打算。“到底是怎么了!”大汉大喊,指着祭坛下明明灭灭的爆炸几乎快崩溃。 “是粉尘爆炸,”我喊道:“我们的火没弄熄。” 棠少爷有些惊奇地看了我一眼,接着道:“粉尘爆炸要求很高,首先是空气中粉尘的密度,然后是粉尘的半径,都需要达到一定的水平。但是我们身边的虫子的大小径长明显达不到要求。”棠少爷一边四处在祭坛上找出路,一边道。 “对了!”我突然想到:“他们是一种生物啊,当这些虫子生长得足够大就会引起粉尘爆炸,最开始虫子还很小,但是现在高台上的虫子已经达到爆炸的要求了,很快,我们这里的虫子也会生长到满足粉尘爆炸的大小!” 顾先生点点头:“小兄弟不错。” “那你们快想办法啊!”我怒吼。 高台下的爆炸明明灭灭此起彼伏,可以看出毁灭的火焰正在向祭坛推进,而我们身边的黑雾也已经漫延到脖子。 无数黑色尘埃般的生物,正在我们身边缓慢的生长,最终把死亡的神引渡到我们身边。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坐在这里等死,要么……”顾先生耸耸肩,看着我,“直接下去送死。” “我操!这什么虫子啊!这么能生!”大汉怒吼。 到现在只剩下棠少爷还在坚持不懈的在高台上寻找着出路,老陈很矮,整个人都已经被黑雾淹没,站在那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也许在回忆他这一辈子,我心说你好歹你还活了这么多年,我可还没活够。一边想,一边跟着棠少爷在祭坛上找出路 高台下的爆炸终于漫延到祭坛上。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次爆炸产生的余波直接把我们掀翻,在空中翻滚几圈后直接撞到了祭坛最深处的石壁上。 我摔得头晕眼花,恍惚间仿佛看见死神带着瑰丽的火焰,在不断的爆裂声中,缓缓行来。 一次最大的爆炸,正在祭坛之上酝酿,这里所有尘埃一般的虫子,都即将生长成为粉尘爆炸最好的媒介。 火声呼啸,气温炙热,热浪逼人之下,衣抉纷飞。 空气在战栗,我闭上眼,这一瞬,想到的竟然是重阳,他要我在断崖那边等他的。 我却食言了,他回到那里时,看着那处空荡荡的山崖,也许会像他第一次得知他的名字的那个下午,发呆很久。 “这边!”就听一声大吼,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拖到了一边,这时我仰头跟着他跑着,因为黑雾漫延已经到了我的耳朵的位置。 按照虫子生长的正常速度,一行人本已经被淹没很久了,但是因为粉尘爆炸消耗了许多虫子,延缓了他们漫延的速度,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拉着我的人是棠少爷,随后他把我带到一处黑乎乎的洞穴处。 第40章 神道(2) 我大喊,“出口,找到了!”在爆炸声之中,喊得声嘶力竭。祭坛的最深处的石壁上,是一个供一人通过的黑色通道。应该是被爆炸的余波波及,震塌了掩盖在通道口的岩壳 其他人冲过来埋头就进去了,我还听到顾先生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通道在这里!一定可以找到筮族地宫了,快跑啊啊啊!” “你这个疯子!”我快把肺都吼出来了,喉咙里和胸腔里满是炙热的气息。 “有种你让我跑前面!”我大喊道。 趟雷的时候要我走最前面,逃命的时候我走最后面,要不是棠少爷,我怕是都被忘了。 我跟在棠少爷身后,刚刚踏入通道,一股气流瞬时从背后涌入,剧烈的冲击力,使我撞在棠少爷背上。 “快跑!爆炸开始了!”我调整着站姿,疯狂的吼道,“爆炸会波及这里!” 通道这么狭窄,在这里被火海包围之后,基本上没有活路。 棠少爷跑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玩儿命的追,脚后跟儿都快打到后脑勺了。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最大的粉尘爆炸终于开始了。火海自通道口涌入,仿佛一条巨龙,游曳出绚烂的光华,呼啸着在通道里上下纷飞。 当我的皮肤感觉到生疼的炽热时,已经跑出了生命的新速度了火蛇炽烈的舔舐着我的后背,火华缭绕之际,我仿佛被热浪拖起。 运气好的是,由于通道里事先并没有黑雾,涌入通道的焰浪后继乏力,最终在把我后脑勺的头发烧焦之后,消散了。 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顾先生他们停在了前面不远处休息。 “我……操,这次还真是死里逃生啊。”大汉跑在第二个,气喘如牛。 “好了,都休整一下五分钟后出发,我觉得沿着这条通道就能够到达筮族地宫了。”顾先生神色疲惫道。 “这是神道。”老陈脸色很差,满脸漆黑,不知是哪儿抹的灰,但还是弯着腰凑到墙壁旁仔细观察着,看得出来他很醉心于古物的研究,大汉给他打着手电。 “看这花纹,是筮族人祭祀的场景。”他指着壁画,慢慢道。 “神道?这里怎么会有神道?神道不是只有古墓里才会有的么?” 老陈勉强回头看了大汉一眼,轻声道:“先前不是说了么,这里是筮族之王的转世之地,筮族之王死后就会被放到这里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里就是历代筮族之王的墓地,也就是王陵。” 大汉嗤笑一声:“什么转世之地,那筮族之王的尸体还不是就那么摆在那里,也没见活过来,玩了个小把戏吓吓人而已。” 棠少爷突然开口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大汉没想到棠少爷会和他说话,因为棠少爷平时和他交流很少。 “筮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筮族之王绝对不止一位,如果历代筮族之王死后都被葬在这里,那为什么这里只有一具尸体?” 大汉挠挠头,看看顾先生,没做声。 第41章 神道(3) 见大家都不说话,棠少爷又接着道:“或者说筮族文明,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王?” 这个民族只有一个王,一个不断的死去复生,生而复死的王。 顾先生罕见的主动和棠少爷开了口,“也许是筮族人的习俗使然,第二代王的遗体来到这里后,上一代王的遗体就被运到其他地方去了。” “不,壁刻上的内容很可能是真的,这里的确是筮族之王的转世之地,或者说,复活之地,这也就很好解释为只有一具尸体了,因为筮族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王。” “那为什么刚刚我们看到的筮族之王没有复活,而是成了尸体摆在那里了?”大汉问。 顾先生摇摇头,“这就需要去筮族的地宫了才能知晓了,到底是死而复生还是什么,去了地宫就知道了。”说着,他挥了挥手:“走。” 而我还沉浸在大汉最后的那个问题中。 如果这里真的是筮族的复活之地,为什么筮族之王成了尸体摆在那了里? 可是,那真的是一具尸体吗? 我想起之前我从高台往祭坛上走时,走到阶梯上,听到了两声脚步声。 我回头看向身后幽深无际的神道,我们已经走了很深了,身后,筮族之王应该已经在粉尘爆炸中化为灰烬了。 我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跟上了队伍。 这会儿顾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要我在前面趟雷,而是让我跟在了最后面。 我也乐得自在,慢慢的跟在最后面,走在我前面的,是老陈。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老头儿身体似乎撑不住了,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说话,一直在喘气。 我心说都老成这样儿了,还来这儿干嘛,正想着,就在我眼前,老陈慢慢倒在了地上。 人体砸击石板地面的声音惊动了前面的人,顾先生看是老陈倒下了,挤了过来,蹲在老陈前面:“怎么了?” 老陈没说话,倒在地上抽搐。 连我都能看出他不对了,几人都凑了过去。 在手电筒光柱的照射下,他的皮肤里纠缠着丝丝的黑色线条,一缕缕黑烟从他的毛孔里溢出,在空气中缓慢飘摇。 双目紧闭,口鼻中流出黑色浑浊的液体。 我记起来了,由于老陈身体矮小,在高台上时,只有他曾经被黑雾完全淹没。 那些虫子,顺着老陈的耳,眼,鼻,嘴,已经进入了他的体内,正在疯狂繁衍。 顾先生阴沉着脸,“老陈,听到我的话就点头。” 老陈仍旧在抽搐,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顾先生咬咬牙,从老陈身上溢出的黑色烟雾越来越多,他的体内现在已经满是虫子。 “老陈。”顾先生从大汉手里接过枪沉声道:“我们出发时,就想过可能会有人回不去,但是没想到会是你,这么多年,”他拉下保险,“你去了这么多地方,没想到老了还会折在四川。”他缓缓抬起手枪。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顾先生想干嘛。 第42章 筮族之王(1) 顾先生想自己动手送走老陈。 “你这是杀人!”我脑袋瞬间炸开了,这是杀人!我冲上去,一把握住枪口,“他也许还有救,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顾先生冷着脸看了我一眼,“你真的是苏幕带来的人?”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摇摇头,“他们没人用了么?”语气中满是讽刺,“竟然把你这样的人带来。” 我操你还好意思说我,有种你别让我趟雷啊! 我一拳就想挥在顾先生脸上,被他躲过了,反手就在我肚子上给了一拳。 我痛得缩了起来。 “你拦不住他的。”棠少爷冷冷的开口道:“他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顾先生冷哼一声,一把把我推开。 棠少爷扯过我,就要把我拉开,我挣扎了几下,还想继续拦着顾先生。 棠少爷一把架住我,把我沿着神道拉到离顾先生很远的地方,站住了。 “连我也无法劝动他。”他说。 我甩开他,蹲在一边,不做声。 “你真的是苏幕队伍里的人?”他问。 “是。” “不……”他摇了摇头,“我能够看出,你和我们,和苏幕,并不是同一类人。”他看着我,“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说。 我和苏幕他们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吗? 还在丛林里时,高峡的先行队伍和苏幕失去了联系,我的第一反应是找到高峡他们,而苏幕的决策是不顾高峡的死活,继续前进。 “不同就在于,他们对待生命是冷漠的么?”我冷笑着问。 他点点头,“或者说,对待生死的豁达的态度,这是见惯生死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态度,你很普通,你对生命的看法和普通人一样。” “那你们就是见惯生死的么!”我大喊,经历了这么多,自己好几次差点死了,现在甚至有人要在我面前死去,我却无能为力。 我终于爆发了,“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他递给我一根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入苏幕队伍的,但我能看出来,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给我把烟点燃,然后又把他自己的点燃。 “如果你能够从这里出去的话,就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去。”他说 ”远离苏幕,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你能够接触的,我也不会告诉你这背后的事,你不应该被卷进来。”他吐出一口烟雾,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我低头看着身前袅袅的烟雾,没有说话。 “你完全可以拒绝,有些东西就不应该沾上,因为你不应该像我一样。”他说。 “有些事情,一旦卷进去,就出不来了。”说着,棠少爷拍了拍我的肩,独自走了回去。 我看着手里泛着红色光芒的香烟,袅袅烟雾打着旋儿溃散在黑暗中。 有些东西就不应该沾上,有些事情,就不应该问。我看了看远处的顾先生,他正在和昏迷的老陈自言自语说着什么,神色专注,也许他在回忆老陈以前的事。 第43章 筮族之王(2) 棠少爷回到那里冷冷的站在一边看着,大汉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我嘴里叼着烟,吸了一口,有些冲,又猛吸了几口后,我剧烈的咳嗽着,呛得眼泪流了下来。 这时,顾先生终于站起身。 我知道,他要动手了。 我转过身,看着身前的黑暗,不去看那边,恍惚间,身后的神道里,传来了一声枪响。 隆隆的回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层层震荡开来。 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我却无能为力,似乎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 枪声响后,是死死的沉寂,我转过身,将烟头扔进黑暗里。顾先生站在那里,久久看着地上的老陈,“走好。”他说。 之后,大汉取出汽油,点燃了老陈的遗体,必须在虫子还没成泛滥成灾之前,将它们毁灭。 在冲鼻的焦味中,老陈的遗体冒着滚滚的黑烟。在火光正盛之时,顾先生蓦地转身,率先向神道的最深处走去。 队伍跟上,沉默着前进了很久。 神道仿佛没有尽头,两边绘着许多壁画,有的看起来已经很多年了,画面粗糙,还有些年代还要更远,彩绘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 但是没有人尝试看懂它们,因为我们都看不懂,队伍里唯一能够看懂它们的人已经留在了身后很远的神道里。 我还沉浸在老陈的死中,我和这个小老头儿并没有什么交情,最开始时他还时常拆我的台。 但是他死了,死在我面前,被他的自己人用枪打死。正走着神,队伍停住了,此时走在我前面的是棠少爷。 “怎么了?”我问。 棠少爷指了指前面,那里,出现了一个分叉路口。 “分叉?神道会有分叉吗?”我问,对于这些东西我并不懂。 棠少爷摇摇头:“这个没有成文的规定,不同地区的习俗不同,神道有不同的定义。”他说,“有些地方的神道只有一条,有些地方可能会有多条。” “要是老陈还在,他一定知道该往哪边走,什么五行断木什么的。”大汉闷声闷气的道。 顾先生没做声。 “还要走下去么。”棠少爷对顾先生道,“已经有人死了,可我们还没有进入筮族人的地宫,继续下去,会有更多人死去。” 顾先生抬了抬头,看着棠少爷“你还是打退堂鼓了。”他道。 棠少爷接着道:“高台那边的粉尘爆炸应该已经结束了,大部分虫子也应该已经在爆炸中灰飞烟灭,我们可以沿着原路回去。” “正是因为有人死了,我们才应该继续走下去,他不应该白死。”顾先生突然打断了棠少爷的话。 “顾棠,这次我不强迫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先退出!”顾先生平静道,他收起原先的笑脸,第一次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说话。 原来棠少爷姓顾,和顾先生一个姓,他们是什么关系,不会是父子? “不辜负死去的人么?”顾棠冷笑一声,“这只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这么多年了,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借口而死去?” 第44章 筮族之王(3) 顾先生喘了喘气,没做声。 “回去么?”顾棠突然看向我。 这是要把我带走?“回去!”我道。 我要回到断崖那边,重阳要我在那里等他。 “好。”他把背包让我背着,“我和你往回走,你只是个普通人,不应该再继续走下去了。”他说。 走就走,但是为什么还要我来背包? 顾先生没有对于我和顾棠选择离开说什么,而是独自背着包,一言不发的走入了一条通道的黑暗之中。 自从老陈死后就沉默了很多的大汉看了顾棠一眼,“棠少爷,保重!”说罢跟上了独自远去的顾先生。 顾棠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你为什么和顾先生的关系这么差?”我试探着问。 “他的执拗,害了许多人,害了大汉,害了老陈,也害了我。”他看了看我,“也终将害死他自己。” 我没有再说话,背着包静静的站立在那里。 “走。”顾棠说。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沿着来时的神道,开始归途。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时间,空气中的焦味逐渐浓重起来,我知道,不远处的黑暗中,是老陈在那里。 我停住脚步,不再向前。 “怎么了?”顾棠回过身看向我。 我不做声。 “是因为不想看见老陈的尸体吗,到时候你闭着眼,我带你过去。”他说。 “这还不至于。”我勉强笑着道。 顾棠点点头:“我第一次见到死人时也挺受不了的。” 我没做声,两人正要继续向前时,在前面神道幽深的黑暗中,遥遥的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缓慢而有力,一步一步,毫不间歇。 我愣住了,顾棠也做出警惕的姿态。 那边,应该是人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只有一个人,脚步声越来越大,他在向我们走来。 我看了看顾棠,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如果继续走下去,最终的结果,就是相遇。 那边是谁? 我看了看顾棠,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老陈。 那边只有老陈,被我们留在那里的老陈。 黑暗里的脚步声仍在不紧不慢的继续,他仍在向前。 顾棠也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不,不是老陈。”他说。 “你听,脚步声的同时隐约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的确,每一声脚步响起,都会伴随着铁片碰撞的声音。 战甲。 谁会穿着战甲? 战甲,一个站在高台之上向下俯视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的大脑轰然炸开。 是筮族之王,不知生死的筮族之王。 他穿着古时的战甲,站在高台上,不知道是人是鬼,如果筮族之王真的没有死,那很可能就是他跟过来了。 对面黑暗中的东西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脚步声猛然加快。 “跑!”顾棠猛然推了我一把,低声喊道。 我跑在前面,顾棠跟在后面打着手电,在幽深无际的神道里,开始了一场逃亡。 很快,两人就回到了分叉路口。 我本来准备选顾先生和大汉选的那一条,但是顾棠拉了我一把,我们拐入了另外一条神道。 “为什么往这边跑!”我回过头大喊。 “都往一条路跑,难道让后面那玩意儿跟过去了一锅端吗?”顾棠跟在后面,跑得毫不费力。 有道理,我埋头闷跑,俩腿跟装了发动机似的。 “再快点儿!”他大喊。 “我已经到最快了啊!”我欲哭无泪。 身后脚步声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战甲碰撞的叮咚声也越来越频繁。 第45章 东西,在楼里(1) “我操!他怎么越跑越快啊!”我累得跟狗似的。 顾棠跟在我身后没说话,而是猛的俯下身将我拦腰扛起。身子一下腾空而起,吓得我毛都竖起来了。 “我操!你干嘛!这么跑还不是找死!” 顾棠在我腰上甩了一巴掌,“别鬼喊鬼叫的浪费体力,这样跑快些。” 的确,我发现顾棠和重阳的体力差不多,背着我仍旧飞快,比我一个人跑的最快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 我突然有一些感动,他完全可以不管我自己先跑的。 “谢谢。”我道。 他又甩了我一巴掌,还是之前的那个位置,“说了别鬼叫鬼喊。” 身后那个疑似是筮族之王的东西开始保持着一个不变的速度在追赶着我们。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莫非真的如我们的猜测一样,这里是筮族之王的复活之地,筮族之王始终没有死去? 和重阳扛着我不同,顾棠是把我的头朝前扛着,角度也更舒适些,不至于把我的胃颠成麻花儿。 我给顾棠打着手电,他的手电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昏暗的光柱四处乱晃,壁画上古老的画像一闪而过,一幅幅晦涩古老的画面从眼前划过。 有力的脚步声始终跟在我们身后。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四周开始出现分叉,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尝试记住我们所走的路,但是到后来我基本放弃了。 这里逐渐变得和迷宫一样复杂,两人晕头转向,不知去处。 而那始终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也开始变缓,似乎受到了影响。 地势开始向下,好几次出现了落差极大的坡,有的几乎到了垂直的地步。 顾棠速度不减,阴暗的景物在我面前一闪而逝,耳中只剩下隆隆的心脏跳动,顾棠不稳的呼吸,以及脚步的声音。 “你觉得我们现在有没有玩儿神庙逃亡的感觉?”我别过头,凑在顾棠耳边抖着嗓子道。 “没玩儿过。”他说。 “啧,以后带你玩儿。” “好。”他说。 我还想正说话,顾棠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安静一段时间后,突然在我们前面响起。 这里迷宫一般的地形,使得晕头转向的逃亡者跑到了追捕者的面前。在我手中昏暗的灯光下,在我们面前的拐角处,一个身影,缓缓的走出。 铁片撞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就在那个人身上,黑色的铠甲,悬挂的铁片,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战甲叮咚。 筮族之王。 他几乎是无比僵硬的从拐角走出,出现在我们面前,就那么一瞬,我们失去了逃跑的最佳机会。 就像所有的弱者突然暴露在强者面前一样,我们不受控制的保持了僵硬的静止,妄想他不会发现我们,而他便掌握了发起进攻的主动权。 筮族之王覆着狰狞的面具,微微的冷光在面具的边角处闪耀。 在眼睛的部位,是两片幽深的黑暗,两手覆着铁甲,古老的巨剑别在腰间,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我们开始在高台上遇到的那个筮族之王,本该在爆炸中灰飞烟灭的筮族之王,就这么出现在这里,缓缓走来。 脚步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震荡,魁梧的身影带着数百年的尘埃,带着沧桑的战意,走近我们这两个闯入的外来者。 我被顾棠扛在肩上,两人压抑着呼吸,死死的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 这片空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筮族之王缓慢的脚步声。 第46章 东西,在楼里(2) 他一步一步,带着滞涩与僵硬,来到我们面前。 筮族之王似乎没有看到我们,但我们就在他身前,他也就在那里,无声地静默着。 我看到顾棠捏起了拳,随时准备动手,但还是将更大的希望寄托于他不会发现我们。 终于,筮族之王王的左脚缓缓抬起。 他准备离开了。 我以一个难受的姿势趴在顾棠肩上,装备包勒在我脖子上,看他似乎是离开,我正要舒一口气。 时光慢逝,呼吸放缓,等待着他的离开。 筮族之王停住了他正在抬起的左脚。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那张布满铁锈的面具之下发出,穿过黑暗,传入我们的耳中。 “东西,在哪里?”他问。 声音仿佛是多年未用的门栓,多年后再开启时,喑哑的声音仿佛灰尘炸裂一般在这片空间飘荡。 筮族之王,他并没有面对着我们,而是继续对着神道的黑暗。 但是,他说话了。 “东西,在哪里?”他又问。 东西?什么东西? 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 我记起了孟启生,我记起了我爷爷留给我的那句话。 “东西,在楼里。”孟启生代为传达说。 而他问:“东西,在哪里。” 这绝不是巧合,我早就猜到我不是偶然卷入这次行动,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能和那句话有关系。 筮族之王还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我们的答案。 我死死的盯着他,他的铁甲上虽早已锈迹斑斑,但是可以看出这上面隐约勾勒着回环晦涩的纹络。 就像之前站在祭坛上一样,他无声静默,时间在他身上凝固,恍若一件雕塑。 应不应该回答他? 最终,我选择了沉默,筮族之王仍旧站在那里,一时陷入了僵持。 我能够感觉到我背后已经开始流冷汗。 顾棠扛着我,还要站在那里顶住筮族之王的压力,显然比我更加艰难。 最终,顾棠开口了。 “东西,在楼里。”顾棠清冷的声线在这片空间传开。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这是我爷爷通过孟启生传达给我的,顾棠怎么会知道,我一时思绪万千,这是否也意味着,高峡苏幕一行人,以及顾先生一行人,都和我爷爷有关系? 包裹里的资料、残缺的日记、孟启生的过往、地下车库、重阳的出现,这一切都与宁汗青有关。 高峡找到了我,苏幕带着我来到了这里,被顾先生一行人掳走,他们似乎都在寻找筮族文明。 东西,在楼里。 他们要进入某一栋楼,取出某样东西。 而无论是孟启生还是高峡,都想把我带进这件事,是我爷爷的安排?他们要干嘛?继续长生计划? 还有,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我脑中思绪万千,却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东西,在楼里。”顾棠又轻声重复了一次。筮族之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我看到顾棠额头上流下了汗水。 在一片静默中,时间仿佛出现看裂缝,我们却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筮族之王定格的左脚继续抬起,向下踏出了一步。 第47章 东西,在楼里(3) 一步一步,魁梧的身影融入黑暗,缓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直到确定脚步声完全消失了,顾棠才松了一口气,把我放了下来。 我揉了揉肩,脖子差点被装备包给勒断了。 顾棠坐在地上,从兜儿里掏了根烟点上。 我犹豫的看着他,“刚刚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 “哪句?”他问。 “就是‘东西,在楼里’那句。” 顾棠喷出一口烟雾,“我随口诹的,他问我东西在哪里,我就随口编一句,谁知道他那么好骗。” 我看着顾棠的脸,隔着烟幕,看的并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在骗我。 我并没有揭穿他,这样只会弄得大家都很难堪,况且他也是为我好,他一直以为我是个普通人,他说不想让我卷入这件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就已经被卷入。 等到顾棠抽完一支烟后,两个就着凉水吃了几块压缩饼干,再不吃我就要饿死了。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顾棠怕拍手,给手电筒换了块儿电池,“先找到出路,我们已经迷路了。” 这条路越往深处走越复杂,简直就是一条迷宫,不知道顾先生他们选的那一条怎么样。 我接过换好电池的手电,对着四周晃了晃,旁边至少四五个分叉路口。 顾棠站了起来,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 我顺着他所指,将手电的光柱移了过去,一条黑色的通道出现在我的视野。 那是刚刚筮族之王选择的路。 “你不会是吃饱了觉得能打赢人家了,想去砸他场子去?你确定他不会把我们打成香肠?”我面无表情道。 顾棠认真的看了看我,道:“小宁,你看起来面无表情似乎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但是和你处久了发现你变化很大。” 是么?高峡也这么说过我。 “和你处久了你的变化也很大,最开始看着斯斯文文的,想不到体力这么好。”我笑了笑,对顾棠道。 他也笑了笑。 “但是你体力好也不应该去找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的麻烦啊。”我指了指那条通道,低声说。 顾棠摇摇头,“谁说我要找他的麻烦了,我只是跟着他,说不定他能走出去。” “万一不能呢?”我问。 他笑着指了指头,“直觉。”说着,起身向那条通道走去。 我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 顾棠在找那栋楼里的东西,他知道筮族之王也在找那栋楼里的东西,也许他是想跟过去来个螳螂在后。 最终,我还是背着包,跟上了顾棠的脚步,很快,视野中就出现了一条分叉路口。 ”他已经走远了,我们应该选哪条?”我问道。 顾棠将手电往地上照了照,“你看。” 我看了过去,神道里是铺的石板地面,板与板之间严丝合缝,一看就是良心工程。 在地板上,有一条浅浅的印子。 这是筮族之王的战靴留下的,我心说顾棠这眼睛也太毒了,这么小一条印子都能发现,不会是当侦探的。 “顾探长,这里有一条印。”我看着那道印,认真的说。 “小宁警官,你做的很好,这是嫌疑人的脚印,我们跟上去。”顾棠拍了拍我,顺着那些印,率先走入了一条幽深的神道中,我跟了上去。 第48章 地宫(1) “你想进到地宫里去?”我问。 顾棠看了我一眼,“小宁警官看出来了?” “你说你想出去,但是筮族之王是在往深处走,你却还在跟着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最初是想出去的,但是变数太多了,你知道,苏幕,高峡他们的队伍都已经来了,又多了一个不人不鬼的筮族之王,所以我改变主意了,还是跟上去。” 顾棠有可能还是在担心顾先生,但是没有说出来,他们俩人的关系也许并不像表面那么差。 “我一直在犹豫,你应该怎么办,我先前说要带你出去,现在却又要把你往深处带。” 顾棠走在前面,用手电照着身前的路,低头找着地上的印记,“我可以先找到地宫入口,记住路之后再送你出去,然后我再进来。” 他说完后,就不再出声。 我跟在他身后,将手电照着面前的路,犹豫了一下,道:“这太麻烦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跟着走一趟问题应该也不大。” 对于我来说,进入筮族地宫已经不止是高峡苏幕顾先生他们的事了,我也不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和无辜者,而将会是一个参与者。 因为一路走来的种种迹象表明,我与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棠还不知道,从我踏入横断山区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一个人普通人。 他轻声道:“你要想好,一旦参与,就很难脱身了。” 我没做声,继续跟着他前进。 我们走的很快,只是在分叉时要停下来寻找筮族之王留下的脚印。 两人都不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灰尘的气息。 走了很久,四周的空间开阔起来。 手电照出去已经看不到实物的反馈,只是一片蒙蒙的黑暗。 我胡思乱想,黑暗里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整齐的排列着由活了虫卵的泥做成的雕像,然后无声无息的孵化,无声无息的让这片空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支冷光弹,这是我之前拿压缩饼干时在包里发现的,只剩下一支。 我正要把冷光弹发射出去,看看这里的全貌,顾棠拉住了我。 “这是最后一支了,留着以后用,我们现在还没进地宫。”他说。我撇撇嘴,将冷光弹放回了包中,打消了看看这里的念头。 两人继续循着脚印前进。 空间变得开阔了,寻找脚印也就困难一些,很容易就会脱离脚印的轨迹。 还好筮族之王不走“S”形,我想。 顾棠在我前面低着头走了会儿,站住了。 “怎么了?”我问。 “有风。”他直起身子,回过身对我道。 “风?”我走上前,果然,感受到了一丝微微的凉风,若隐若现。这是一片地下空间,按理说是不会有气流的流通的,更不要说产生风了。 如果排除有人在用吹风机吹头发的话,只有一个可能了,在不远处,连接着通往外界的路。 第49章 地宫(2) “这里有风,说明这里是出去的路?”顾棠低头看着地上延伸到远处黑暗里的脚印,“难道筮族之王出去了?他不是在找地宫么?” “出去了不是更好,他就不会找顾先生的麻烦了。”我说。 “跟上去看看。”顾棠说。 我们顺着脚印,缓缓的走入黑暗。 周围一直是虚无的黑暗,一眼看不到尽头,人行走在其中有一种缥缈无依的感觉,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我紧紧的跟着顾棠,两个走了一会儿,微微拂过的风越来越大,由最初的虚无缥缈变得越来越实质化,甚至衣角都开始微微抖动。 “到了。”顾棠停下脚步。 我顺着手电筒的灯光看过去,在我的视野里,这片空间第一次出现了尽头,或者说不是尽头,而是通往虚无的裂缝。 一条狭长的裂缝,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风从其中涌入。 通过这条竖直狭长的裂缝,就能出去了,这是一条山体中心与外界相通的裂缝。 我走了过去,把手电晃过去,看着眼前的景象,站住了。裂缝的外面是一片星空,星空下幽幽的月光落在我面前,我一时有一些惊讶,横断山脉是很少出现如此晴朗的夜晚的。 近百米的断崖,出现在裂缝的外面。 断崖下是什么,并看不清楚,只是在月光下显现出一个狰狞的轮廓,模模糊糊,辽阔无际。 仰起头,斑斑点点的星星点缀在夜色中,但是奇怪的是,在我的视野中,只有一半的天空上镶嵌有星辰。 另一半的夜空,仿佛是被糊上了厚厚一层墨汁,空无一物,或者说,布满黑暗。 山风呼呼刮过,一丝战栗的感觉从我的后颈升起,我退后了一步。 “出不去了。”我道,“外面是绝路。”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顾棠走了过来,“用冷光弹看看。”他说。 我看了看他,从包里取出冷光弹,递给他。 他接过,走过到裂缝边,站在山风里。 伴随着凄厉的呼啸声,一道炽烈的光芒游曳升腾,在外面的夜色中留下绚烂的轨迹。 在星空下,刹那绽开,光芒激射,耀目的冷光四散开来。 这片断崖之外的空间,第一次,将它的轮廓从黑暗中带出。 这是一方镶嵌在山体中的世界。 四周的远处是陡峭的山体,透过山的缝隙,一小块夜幕出现在我们眼前,清冷的月光和着星光透过陡峭大山的天窗,照射在这片隐藏在山体巨大裂缝里的空间。我和顾棠所处的这处小缝隙,就是巨大山壁上的一条小小的裂缝。 我们现在就像是在一口下面大上面小的水井中,陡峭险峻的山壁就是井壁,头顶上通往外界的裂缝就是井口。 而我和顾棠,则是两只井底之蛙,仰视着凄冷的夜幕,欲上不得,欲下不能。 下方是深入地心的一片空间,荒凉裸露的衰败土地上,默默矗立着无数黑色的影子。 那是什么?随着冷光弹越来越亮,越落越下,我们终于看清了下方的景象。 那是一座城市。 第50章 地宫(3) 在山的巨大裂缝里,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 “这是山洞里的壁刻上面出现过的城市。”顾棠沉声道。 “就是你们要找的筮族地宫?” “对。” 我和顾棠死死的盯着那座城市,冷光弹只能勉强让我们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清具体细节。 直到冷光弹缓缓落到下方的城市里,空间重新被虚无笼罩,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头顶的月光。 我和顾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化不去的震撼。 之前我也设想过筮族地宫会是什么样,但是没想到真的会是这样一座修建在山体之中的城市。 我甚至都怀疑时间本没有这么深广的山体中的裂缝,这是筮族人为了修建城市而生生劈开的。 即使顾棠早就知道筮族地宫的存在,但还是很吃惊,看来筮族地宫的全貌的确是很惊人。 “现在怎么办?”我问。 顾棠看着眼前再次陷入虚无的空间,轻声道:“筮族之王已经下去了。” 说着他指了指地面,我看过去,那里,是一条白色印记,也是筮族之王在这里留下的最后一条印记。 “他下去了。”顾棠道:“我也要下去,你真的要跟上吗?之前的事你也看到了,很有可能会死人。” 我点点头,“我还是下去,我的朋友还在下面。 既然这里就是筮族人的地宫,那么高峡和苏幕应该也在下面,不知道他俩汇合了没有。还有重阳,跟在苏幕的队伍,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和他的过去有关的事。 我和顾棠准备了一下,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登山绳来,这东西死沉死沉的,占的地方也大,我几次想扔了它都被顾棠制止了。 现在还好有这东西。 我们这里距离最底下还有很远的距离,绳索似乎不够长。 顾棠站在那里颠了几下,道:“先下去,等绳子到底的时候跳下去就行了。” “顾警官,冷静啊,要是到时候还差了很大的距离怎么办,别摔死了。”我道。 顾棠拍了拍我:“小宁助理,党和人民都还在等着我们,我们不能退缩!再说筮族之王多半就是这么跳下去的。” 我发现这人只要不和顾先生一块儿,有时还是挺好相处的,偶尔还会开一个玩笑。 两人开始开始穿防护装置,这东西也挺重的,一路上我也几次想把它扔了,还好也被顾棠制止了。 穿好后,顾棠先下去,我跟在他后面。当锁扣扣上的那一刻,我的性命就寄托在这跟绳索上了。 用手控制着缓缓往下滑,我生怕一个控制不住一屁股蹲下去把顾棠砸死。 绳索微微颤抖,我用脚蹬着崖壁,缓缓下行。 夜风刮过额角,带走渗出的冷汗,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绳索不受控制地转动,带着人也跟着转动,为了不磕在崖壁上,我必须试试刻刻用脚扣着崖壁。 与裂缝的,由最开始的触手可及到后来的遥不可及。顾棠开喊道:“绳子到头了,我们要跳下去!”他大喊。 “我就知道!还差多高?”我问。 顾棠沉默了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我用手电筒没有照到底。” 我:“……” 第51章 地宫(4) “要命啊!会摔死的!我就说这办法不靠谱儿!” 死了死了,这回上也上不去,下还下不来,这是要挂在这里就得风干了。 也不知道风干后还有多重,不过我现在这样也无法自然风干,需要先脱水。我挂在半路上,正胡思乱想者,下方的绳索传来了剧烈的抖动。 那是顾棠正在往上爬。 在现在的这样一种境遇下,沿着绳索往上爬极其困难,几乎没有什么接力点,完全靠臂力。 我心说一群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厉害。 “顾警官!你是想爬上去吗?我不行啊,我爬到一半就会掉下去。”我大喊:“还是说你先上去再把我拉上去?可是你怎么绕过我啊?”早知道就我先下去的。 “不是!不用绕过你,”顾棠大喊,“我想到一个办法!” 这时候他已经爬到我的脚下了,窸窸窣窣在那里不知道干嘛。 “你吃过油条嘛?”他一边在下面窸窸窣窣的捣鼓着,一边问道。 “油条?吃过啊,豆汁儿,搭豆汁儿!”我嘴巴里口水上来了,“豆汁儿,好喝。” 我又想起了小时候一个人的日子。“我老家在北京,油条这玩意儿以前每天早上都吃,中午就吃早上剩下的,晚上吃中午剩下的。” 顾棠似乎是笑了笑,仍旧在那里窸窸窣窣的捣鼓着什么,“油条是怎么做的你知道嘛?”他道:“就是搓一根儿白面面条儿,然后一炸就成了。” 随后他又接着道:“搓成面条之后还要对折一次,再用油炸,所以我们买到的油条看起来是两根扭在一起,实际上只有对折的一根。” “你想说什么?这种时候讨论我国的传统美食油条的手工制法以及论其数量的欺骗性,真的好吗?”我大喊道。 “其实我们现在的这根登山索和油条差不多,也是由两部分拧在一起的。”他说。 “你是说……”我顿了顿,“你正在把绳索拆分成两部分,延长它的长度?” 顾棠窸窸窣窣弄了半天了,“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绳索韧度很强,不太好拆开。” “要是好拆开才是有问题的。”我无语,“好拆开还能叫登山索?” 两个人悬在半空中不知过了多久,现在估计是半夜,小小的一片月光洒在山体的深处,微微的冷风刮过,偶尔带起崖壁上的一缕灰尘。 “好了。” 终于,下面传来了顾棠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你先别动,我先下去,我怕一半的绳索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他说。 顾棠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把下面的绳索拆分成两个部分来延长绳索的长度,但这么做的坏处也很明显,绳索断裂的可能性将会大大增加,危险系数更高。 顾棠缓缓的向下滑去。 我困难地别过头看着他,带着一抹灯光,缓缓的融入下方的黑暗。 绳索在剧烈颤抖,我似乎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只带下方只剩下一个小光点。 终于,伴随着下方传来的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绳索的颤抖停止了。 那么一瞬,静的可怕。 第52章 高空坠落(1)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很久过去了,下面仍旧是一片死寂。 “顾棠!”我缓过神来,吼了一声,“你吱声儿啊。” 没有人回答,只有我的喊声在半空中飘飘荡荡,无所依托。 如果不是为了带着我,他也许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我正挂那儿伤感着,下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怎么样了!顾棠!”我回过神来,嚎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下面才传来顾棠断断续续的声音:“没事儿,就是刚刚……把肚子磕了一下,一瞬间失去语言能力了……容我缓缓。” “绳子断没断啊?”听到他没事儿,我缓了口气,问道。 “没断,但还是有两三米的距离,我刚刚没准备,你小心点儿。”顾棠费力的大声喊道。 我给顾棠招呼了一下,先把装备包扔了下去,就开始向下滑去,由于手上没有戴防护用具,因此不能滑得太快,到下面的绳索已经细了很多,捏在手里颤颤巍巍的。 越往下,绳子摆动得越厉害,都快赶上坐海盗船了,我竭力稳住身形,减缓摆动。 终于,顾棠在下面喊了一声:“停下!到头了!” 我连忙加大力度稳住身形,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往下滑去。 顾棠叫停的时间正好,不早不晚,精妙的计算了我的缓冲距离,我停下的时候绳子的尾端刚好卡在腰间。 “把锁扣解开!”顾棠大喊。 当锁扣解开的那一瞬,我在这里唯一的保生命障也会消失,能够依靠的,只剩下我自己。腾出一只手缓缓的解开锁扣,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借力点,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唯一的一只抓着绳索的手上。 我早有心理准备,强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后,松开手跳了下去。 手电筒别在我的肩头,身体腾空的那一刻,我眼中只剩下那缕没入虚无黑暗的光柱。 下一瞬,我的身子在半空中偏了。 怎么会这样!我心中怒吼,也许是由于某种力学上的原因?我为什么要是文科生啊! 在一万头草泥马从我脑中涌过的同时,我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掉了下去。 只有两三米高,不会摔死,我心说,可是下面万一有什么石笋石柱石蛋蛋呢! 但是,我想象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伴随着一阵冲击力,我砸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是顾棠。 两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滚到一边去,中途凹凸不平的地面咯得我眼冒金星。 偏偏这里面还是一个下坡。 世界在翻转,我闭上眼,滚得几乎快赶上我家的甩桶洗衣机了。 最终,这场世纪之翻腾在两个人撞到某个硬物之后结束。我和顾棠就像是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抱着翻滚,但画面远没有那么美。 我伤得最厉害的是左臂,估计已经血肉模糊了,但是肩上的灯已经坏成渣,四周一片黑暗,无法查看伤口。 “你怎么样了?”我挪了挪腿,把脚从顾棠腿下扯了出来。 第53章 高空坠落(2) 顾棠没做声,要不是察觉到他动了,我都要以为他被我那一下砸昏过去了。 他缓了会儿,才艰难的道:“没事,又磕到肚子了……容我缓缓。”说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这是跟肚子结上仇了是么。”我道,“你怎么站在我下面,我跳下去之前不是跟你打招呼了么。” 顾棠咳了咳,“这不是怕你摔死么……” “顾警官,我刚刚那一下虽然偏了,但最多摔折腿,不至于摔死。” “小宁助手,你真的以你只是偏了?” 难道不是? “在半空中人的空间感是极差的,刚刚那一下你只是感觉偏了,”他咳了咳,接着道:“……但是我在下面看,你整个人都倒过来了。” 真有这么恐怖? “你还好?没把肠子硌断么?”我有些愧疚。 “没事儿。”他说。 “装备包呢?那里面我记得有外伤药的。” 我现在的情况不太好,顾棠垫在我下面情况估计也好不了。” “在悬崖下边儿。”他道。 “那走。” “先等等” “怎么了?” “容我缓缓。”他趴在地上说。 我蹲一边瞪着空气发呆,等到顾棠缓过来了,两人才慢慢往悬崖下边儿走去。 滚的时候不知道,滚完了才发现已经滚了很远。城市与断崖的交界,是一处陡坡。 顾棠的灯也在刚刚的翻腾运动中粉身碎骨浑不怕了,俩人摸着黑往断崖下边儿爬。 “这城市的选址也太不合理了。”我把顾棠搭在我肩上的胳膊拉了拉,“地势低洼,容易被水淹了。” “横断山区东侧降水很足,这座城市想必是有很发达的地下排水系统。”顾棠想了想,说道。 “想不到顾警官你不仅四肢很发达,头脑也不简单啊。” 顾棠笑了笑,没做声。 他颠覆了我对的第一印像,最开始见到他时,我以为他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后来才知道这人体力有多逆天。 看到他和顾先生他们相处时的态度,看起来好冷漠的样子,话也不多,现在又挺随和的,也挺好相处。 白夜在学习中医空手道交女朋友的同时,还兼攻心理学,他说过的一句话,说是如果一个人的性格变了,是因为和他相处的人变了。 和他相处的人变了,难道我是一个好人缘的人吗? 正想着,脚下的地形突然变化,我一个趔趄——已经到了平地了。 顾棠拉了我一把,“往哪边儿去啊?”我问。 现在四周一片漆黑,天上的星星在这个角度看压根儿没有,我和顾棠没有了手电筒,身上除了摔成破布条儿的衣服就只剩下一身伤,找不到方向,更别提找到装备包了。我们迷失在山体深处。我觉得要玩儿完。 “我想想。”顾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说我和你会不会就这么饿死在寻找装备的过程中,再也不曾见过光明,成为两只在黑暗里游荡的鬼?” “这里虽然在山体深处,但是头顶还是与外界相通的,明早出太阳了这里就亮了。” 也对哈。 我基本上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还以为我是在那条神道里。 “小宁助手,我们往那边的黑暗里游荡。”顾棠把我扯了过去。 第54章 高空坠落(3) “装备包在那边儿?”我一边不情不愿的跟着他,一边问道。 “对。” “怎么这么确定?” 顾棠没说话,但是我感觉他深深的凝视了我一眼。 我:“?” 他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路痴毕竟是少数,你也不要自卑。” 我:“你今天要是找不到装备包看我怎么损你。” 走了几步后,我的脚踢到一个东西,啪的一响,挺沉闷的,是装备包。 顾棠弯腰提起包,翻了翻,从里面又翻出一支手电,拧亮了递给我,“最后一支了。” “还真给你找着了。”我打着灯往头顶照了照,陡峭的山体内壁看不到头,更远处是一片蒙蒙黑雾,我们刚刚应该就是走那片黑雾之中下来的。 “我方向感很好的。” “这么高,你说筮族之王真的跳下来了吗?”我问。 “脚印消失在那里,应该是跳下来了。”顾棠又从包里翻出一些东西递给我:“云南白药,喷剂。” 我接过来晃了晃,在右臂的伤口上喷了点儿,想了想,又在肩上喷了点儿,然后是胳膊肘,骨楞盖儿,大胯,腰,额头,胳肢窝……… “给我留点儿。”顾棠道。 我几乎给喷成面人儿了,才觉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上了药,谁让我身上只有一条睡裤来着,滚下来连一点儿缓冲都没有。 我给顾棠打着手电,又给他把衣服撸上去,背部那里一大片淤青,几乎是黑青色了,腹部也差不多。 上完药后两人休息了会儿,啃了块儿压缩饼干,差点儿给噎死,然后沿着滚下去的那条路,进入筮族人的城市。 地面铺着石板,和先前神道里的那种石板材质似乎是同一种,走上去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四周是逼仄的建筑,黑色的石质墙壁,大多已经坍塌,我和顾棠就这么走在曾经繁荣的街道上,灰白的蛛网与灰尘交织在一起,网罗了整座城市。 “我操,怎么这么多蜘蛛网?”我道,人走在街道上,基本上一脚下去,蛛网要漫到脚踝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盘丝洞呢。 “横断山区的气候挺适合蜘蛛生存的,再加上这里深入山体,几百年没人居住,的确会有蛛丝,不过这里的蛛丝太多了点儿。”顾棠走在我前面,道。 我看了看四周被灰白蛛丝与尘埃囚禁的城市,一片死寂。 “这城市看着也挺大的啊,筮族当年还挺繁盛的啊,怎么现在都死光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筮族人死光了?”顾棠问。 “我猜的。”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都是衰败荒凉的景象,很容易就会理解为筮族人早已经死光了。 “我也不知道筮族人到底怎么样了,这个民族就像是被突然抹去了一样,历史上没有他们的记载。”顾棠道。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我问。 顾棠指了指远处,“往更深处走。”他道,“他们的目标就在最深处,去那里肯定能够碰到他们。” 更深处,更深处就到地心了,我突然想起《地心之旅》来,心说咱也走一趟地心之旅。 这座城市和一般的城市不同,一般的城市都是修建在开旷的平地上,而筮族人却是修建在山体之中,这也就注定了整座城市会以一个锥形分布。 能够感觉到街道都是倾斜的,向地底深处的那个最低点倾斜,所有的建筑都围绕着那个最低点而修建。 老陈给我们转述的筮族人壁刻的内容时,说这是一个陨石冲击出来的巨大的山体裂缝,筮族人把它当做神赐,筮族人的祖先从地底爬出来。还是有一定事实根据的。 第55章 陶渊明蛇与蜘蛛(1) 如果壁刻之上的内容是真实的,那么城市的最深处,很有可能会是一块陨石。壁刻上说筮族人的祖先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地底有陨石,难不成筮族人是外星人? 我被我的想法雷到了,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看地上。”顾棠道。 “怎么了顾警官?又要我看地上。”手电在顾棠手上,我凑过去和他并排站着,他把手电筒晃了晃,示意我看地面。 我低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上的蛛网都被扰动了。之前我和顾棠看到的蛛网都是很整齐,就像是初雪之后的清晨,地面很完整,但是眼前街道上的蛛丝……也许是有大妈在上面跳过广场舞了,还得是一个加强连的大妈。 “有蛇从这里经过。”顾棠道。 蛇?地面上时遇到过那些钻到人菊花里的蛇,一想起来我现在还菊花疼。 我仔细看了看,经顾棠这么一说,地上的痕迹的确是很像蛇群经过之后的样子。而且还的是一大群蛇,嗯,很多个加强连的蛇。 这么一来我还是挺佩服顾棠的,我被蛇群追过,见到痕迹的第一时间都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他没有遇到那群蛇,却能比我先想到点子上。 被我命名为菊花蛇的蛇的确是有很多,如果这里的痕迹的确是它们留下的,而且看着痕迹还很新,估计就是不久前从这里经过。 “要不要继续走这条路?”四周的街道四通八达,我和顾棠只是顺着地势的倾斜,向更深处前进,现在大不了换一条路就是了。 “既然已经出现了,避是避不开的,走它们走过的路有可能还不会碰上,换一条路的话,说不定蛇群也想换一条路试试呢?”顾棠半开玩笑道。 好,两个人继续前进,蛇群经过之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不过已经散去不少了,没有被追杀时那么浓。 我给顾棠扯闲篇儿似的把我们被蛇逼得跳崖的那一段儿讲了一遍,结果一秃噜嘴把菊花蛇钻进我菊花的那一段讲了出来,收都没收住。 我憋着口气等着他嘲笑我,心说这一路上这人都在不知道嘲笑我多少次了,肯定会逮着这个机会狠狠过过嘴瘾。 但顾棠回了回头,并没有表现出戏谑的神色,而是诡异地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道:“你说这种蛇身子特别细?比例失调?” “对啊,就跟个筷子似的。”我连忙道。 他呵呵一笑,“这说不定是新物种呢!” “对啊对啊!到时候用我的名字命名,宁川蛇,怎么样。” “只有外国人才以发现者的名字命名,中国人……要是博物馆里出现一口商代的青铜鼎,叫王二狗鼎,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下没憋住乐了,“那你说这种蛇叫什么?” “嗯,”顾棠走在前面,似乎是在沉思,“要不就叫陶渊明蛇。” “陶渊明蛇?为什么?” 顾棠回头看了我一眼,憋着笑道:“因为它们爱菊啊。” 第56章 陶渊明蛇与蜘蛛(2) 拐了这么半天弯儿还是来损我。 我心里愤怒地吐槽,面上没做声,顾棠呵呵笑了笑,也不再说话。经他这么一打岔,本来有些紧张的氛围都有些消散。 两人继续在这处山体深处的城市遗迹之中前进,四周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光线可及之处是覆盖着白茫茫蛛网的衰败古建筑。 这种建筑看起来和汉族人的建筑有很大的区别,并没有传统的雕梁画栋,反而相当简洁,不知道是装饰部分被蛛丝隐去了还是压根儿没有装饰部分,我这么一看过去都是很简单的建筑。 但是如果脑洞特别大的话,似乎还能在其中看出一丝哥特式建筑的感觉。 圆锥顶,方形小窗,部分建筑修建得很险直,不符合传统建筑稳重端庄的特征。 而且也没有修筑院墙,所有的建筑都是大门朝街,不知道是筮族人根本就没有防贼的意识还是这里压根儿就没有贼,家家户户不进没有院墙,连门都没有装。 就这么留着一个空荡荡的黑色空间,手电筒照进去也看不出来其中有什么。 “是不是筮族人没有防贼的意识啊,这里的房子都没有门。”我道。 “应该不是没有防贼的意识,而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贼。”顾棠道。 “嗯?这不太可能?我们现在的社会都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 “我们现代为什么没有出现夜不闭户的情况?”顾棠问。 “因为大家都有防贼的意识,所以不能夜不闭户。”他又自顾自的说道,“那为什么大家都有防贼的意识呢?” “因为有贼呗。”我说。 “对,正是因为有了贼才有了防贼的意识,当一个地方出现夜不闭户的情况时,那就说明这个地方并没有出现偷窃的情况。” “物质决定意识,实践决定认识,出现什么样的恶行决定出现什么样的恶意。”他道。 政治学得不错。 “当然,这里的房子没有看到门,也不排除……木质门历经岁月早已腐朽化为尘埃。”顾棠有道。 呃,说了这么多,要真的来这么一出那就尴尬了。 我正想拉着他进一栋建筑看看有没有装过门的痕迹,结果顾棠把我阻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和顾南山汇合。” 顾南山,应该就是顾先生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他的名字。顾棠顾南山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是我猜测的父子?俩人长得也不像啊。 但是我没有问下去的,两人继续前进。 地面越来越陡,有时候还出现了几处比较高的断坡,街道基本上已经消失,显然是因为这儿的地形已经不适宜修建街道,这也就说明我现在越来越接近最深处。 四周的建筑也稀疏起来,寥寥有几处瞭望台之类的东西立在那里。只不过地上的蛛网却多了很多,开始只是到我和顾棠的脚踝处,现在确是已经到了小腿处。 四下望去,手电筒可及处,全是白色的蛛丝。 “漫山遍野的大雪”,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脚下的蛛丝不进变厚了,还变得很粘稠,“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黏了啊。”我道。 顾棠在前面走了几步,停下来道:“很粘稠……说明它们还很新鲜。”他掏出打火机,“还有,你发现没有,我们的小腿密密麻麻的痒?”他问。 第57章 陶渊明蛇与蜘蛛(3) 痒?的确是挺痒的,听他这么一说还越来越痒了,似乎还在往上漫延。 我低头一看,手电筒的灯光下,裤腿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 “我操!快往回跑啊啊啊啊!”我喊了一句,又不敢拍身上,值得一边往回跑一边跺腿。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里的蛛网这么新鲜了,咱们这是闯进蜘蛛窝了啊! 顾棠跟在我后面,“放心,应该没毒,有毒的话我们现在应该不是这样。” “什么叫做应该没毒啊啊啊啊!您能有点儿准吗!”我喊。 “没毒,我用我们祖传的秘方检查过了,没毒。”他一本正经的跟在我后面,我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他却还有心思胡诌。 “有汽油么?”他问。 汽油?对了!汽油,我们可以用火烧啊! 不过…… “我又不是大汉!我怎么会有汽油啊!”我怒吼。 “啧。”顾棠似乎是叹了口气,“那只有试试看用打火机能不能点燃了。”说着,啪的点燃打火机,往身后一抛。 明黄色的光芒带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落入了厚厚的一层蛛网之中。 时间似乎是停顿了一瞬,下一瞬,火焰猛的蹿起,眨眼之间已经是一人高,迅速漫延开来,空气中很快就飘荡着一股烧焦的羽毛的气息。 烧焦的羽毛气息。经过实验,这的确是生物丝,不是人造丝。我虽然是学文科的,但这点儿还是隐约记着。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啊啊啊! “我操!你这是要烧死我们吗!”我再一次怒吼。 火势漫延得很快,我已经能够感觉到热浪逼人。 顾棠呵呵一笑,我后脑勺儿一阵发虚,隐约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你再敢抗……” 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被甩到了他背上,然后我就静静看着顾棠在陡峭的岩石之间飞跃,身后火势飘旋,热浪交织。 往回跑整体地势是向上倾斜的,很消耗体力,但是顾棠仍旧跑得不慢,很快我们的脚下再一次出现了铺着石板的街道。 被顾棠放下来后,我缓了缓气,虽然顾棠抗人的技术比重阳的好些,但这么一路下来还是挺颠簸的。 然后弯下腰迅速的在地上扒来扒去。 “你在干嘛?”顾棠缓了缓,问道。 “把可燃物移开。”我说:“要不然火漫延过来把整座城点燃了就不好了。” “这里又不止这么一条路,这么多路你来得及吗?” “那怎么办!”我突然醒悟了,对啊!我现在最多是阻断了一条火势前进的路线啊,就像国民党军队在四川围堵中央红军,所有的路线都堵住了但是红军却翻雪山去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那怎么办!” “其实城区的蛛网都很薄,火势漫延不过来的。”顾棠淡淡道。 原来早就想好了,我松了口气,“那我们等火熄了在继续下去。”我道,正好我想休息会儿了。 “不行了!”顾棠用手电指了指身后,汹涌的蜘蛛群,突破火海,滚滚前进。 一瞬,蚂蚁抱成团滚出火海的故事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快跑!”顾棠终于不再淡定,一把扛起我就往回跑。 还有完没完了。 第58章 陶渊明蛇与蜘蛛(4) 顾棠跑得正顺溜,我都快体会到风驰电掣的感觉了,他却猛的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把我给甩出去。 “怎么了!”我吼道。由于这次我是大头朝后,看不清前面有什么,只能看清身后有很多蜘蛛,嗯,滚滚蜘蛛,无数个加强连的蜘蛛。 “蛇。”顾棠哑着嗓子道。 嗯?我一下反应过来,的确,空气中除了烧焦的气息,那股腥味也越来越浓烈了。 我费力的扭过头去,在顾棠手中手电筒光芒的照射下,五彩斑斓的蛇滚滚前进,又是滚滚前进。这都不是蛇群了,而是蛇堆,有一种泥石流的感觉。 “节肢动物和爬行动物你更喜欢哪个?”顾棠把我颠了颠,抗上去一些,这让我有一种我是一袋大米的感觉。 “我喜欢哪种就往哪边跑么?”我问。 “不是,既是你喜欢的动物,我俩加起来三百斤踩进去汁液纷飞的就不好了,我们去你不喜欢的那一个。” 我欲哭无泪,“我都不喜欢。” “那好。”顾棠猛的转向往一旁跑去,不是向前,也不是向后,而是向左。 他是想进入这里的尘封多年的建筑。 “你要进去!”我喊道。 “对,越过建筑去另一条街道。” 就在顾棠进入建筑的那一刻,我们身后的蜘蛛加强连和陶渊明蛇吞噬了所有街道,滚滚潮水汇合在一起,黑红激荡,蜘蛛和蛇一边厮杀着,一边向两边涌来。 “快点儿,它们过来了。” 顾棠带着我进去后,拿手电筒四下晃了晃,房子里也满是蛛丝,四周全是被蛛丝包裹起来的起伏,基本上看不出原来有什么。 “我自己跑。”我拍了拍顾棠的背,道。 “那你别跟掉了。”顾棠也没拒绝,把我放了下来。视角调整之后,我第一次直观的看清了房子里的情形。 盘丝洞。 四周相当开阔,类似于一处大厅,头顶全是飘飘荡荡的蛛丝结成的絮条儿。屋顶很高,基本上一层已经抵得上我们两层楼的高度了。那些被蛛丝包裹起来的东西隐约可以看清是一些桌子之类的东西。 四周立着几根柱子,一人还拢不过来,也被蛛丝缠绕,估计有八根的样子。 “修得挺不错。”我道。 顾棠拽了我一把,“往后面来。” 我跟着顾棠,两人往这处空荡荡大厅的深处走去。手电筒的光芒一滑而过,一个人影在我们身前转瞬即逝! 我后脑勺一炸,顾棠后退一步的同时,把手电筒移了过去,还很快又放松下来,那是一尊立在高台上的石雕神像,估计是筮族人供奉的。 雕像缠满蛛丝,面目全非,在这压抑的空间中一眼看过去有一种缠满绷带的感觉,这一看很惊悚。 “这玩意儿真吓人,要不要看看长什么样儿?”我问。 “不用了,万一又活过来了怎么办?”顾棠道 也对,这一路走来遇见的人形的东西基本上都不是好玩意儿。 两边是两条布满蛛丝的梯子,我从顾棠手里拿过手电筒向上照了照,这还有个二楼。 我跑过去想要上去,才踩了一脚,就嘎吱——一声剧烈的木板断了的声音响起,断了。 “算了,上去了别被蛇给围了,往后走。”顾棠拦住我,拉着我往后走。 第59章 万元户的长廊(1) 两人绕过一堵隔墙,进入到门后,门后就是一条长廊,铺满了蛛丝的白色长廊。 自从经历了在神道里的那一出后,我一看到这种长条形的空间还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没办法,后面的陶渊明蛇们都要过来了,我们冲了进去。 四周全是交织错杂的蛛丝,一眼看过去还有一种梦幻的感觉,头顶垂着的蛛丝乍一看还像是飘飘荡荡的棉絮。 “这筮族人条件挺好啊,得是万元户。” “这儿应该类似于筮族人的宗祠,一般的筮族人没有能力建这么大的建筑。”顾棠挥手拨开面前的蛛丝。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刚刚特意选的修的最高的建筑,而且这栋建筑修建在最深处,门前还立着石雕,我就进来了。” “门前还有石雕?我怎么没看到。” “你当时被我扛着,当然看不到。” 好,两人走了很久,我几乎快要感觉我们是不是重新回到神道了,但是还是没有到头。“你说筮族是不是特别喜欢长的东西,什么神道,还有这里都修这么长,浪费资源。” “不知道,也许那时候那时候房地产商都还不懂得炒地呢。” 身后蜘蛛和蛇没有跟上来,两人侃了会儿,脚步也放缓下来。 踩在干枯的蛛丝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搞得我总以为脚下面有东西要出来。仔细看了看才放下心,腿上一直很痒,我把早已经摔成条儿的睡裤腿儿撸起来,发现有一些蜘蛛黏在我腿上在那儿结网。 两人把身上清理一下后,又边走边吃了点儿东西,还是没有看到这条长廊有头的迹象。 一眼看过去,一直都是笔直笔直,丝毫不弯曲,白茫茫一片,就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出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灰尘的气息。 “要不咱俩往回走把,说不定那些加强连都撤了。”我道。 顾棠看了看我,“再走十分钟走不到头就返回。” “你有表?”我一边跟着他,一边问。 “有啊,我看起来很像是没有手表的人么?” “没见你看过。” “我在这地方看手表干嘛?哎呀,天气预报快开始啦我要去看啊?”顾棠头也不回。 好。十分钟很快过去,但是眼前仍旧是一条垂悬着无数蛛丝的笔直长廊。我都有一种遇到鬼打墙了的感觉。 “会不会是鬼打墙?”我问。 “身为社会主义国家的四有青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们圣洁的口中怎么能够说出有关牛鬼蛇神的字词呢!”顾棠义正言辞的道。 “往回走。”顾棠回过身,率先往回走,我跟在他身后。 就这样往回走了很久,时间都快凝固了,我们之前进来的那道门还是没有出现。 漫漫无际的长廊,飘荡着苍白的蛛丝,岁月凝固,静寂无声。 “这……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顾棠停下脚步,嘟嘟囔囔道。 “身为社会主义国家的四有青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们圣洁的口中怎么能够说出有关牛鬼蛇神的字词呢!”我义正言辞的道。 第60章 万元户的长廊(2) “是你先说的。”顾棠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在一本小说里看过破解鬼打墙的办法。”我道。 “什么办法?” “首先,我们要确定到底是不是鬼打墙,得烧穿山甲的指甲做的摸金符,如果有鬼的话就会显形,如果没有鬼的话就没反应,那个小说里的一个胖子的摸金符烧了两次哈哈。” “人的指甲行么?” “不行。”我咳了咳,接着道:“小说里说鬼打墙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得用舌尖的精血破解。” “这多疼啊。” “好像说童子尿也行。” “你是童子?” 我又咳了咳,“反正小说里就这么说的,你爱信不信。” 两人扯了会儿闲篇儿,我都佩服我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思说这些。 “继续走。”顾棠道。 我们又向着先前的方向走,仍旧是没有尽头,我们进来的那扇门始终没有再一次出现。 不会真的是鬼打墙,我从来没想过这种灵异小说里狗血俗烂的情节会发生在我的生活里,好,之前发生的事也很狗血,谁的人生不狗血。 “别走了,再走下去咱俩都要走死了。”我道,“咱俩试着留下记号,我看那些小说里都是这么做的。” “不用了。”顾棠弯下腰用手电筒照着布满蛛丝的地面,“你看。” 怎么又是从地面上发现了蛛丝马迹,这地面是顾棠的金手指吗! “怎么了。”我再一次凑过去和顾棠并排站着,走廊里有一点窄,挤挤挨挨的。 地面上的蛛丝,是几排脚印。 “怎么了?这是我们之前来的时候的脚印啊。”我道。 “我们两人是你有六只脚还是我有六只脚?”顾棠指着地面凌乱的脚印道:“脚印太多了。” 我又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也多出了很多脚印。很显然,这其中只有一部分是我和顾棠留下的,而其他多出来的脚印……我打了个寒战。 “难道刚刚有其他人跟在我们身后?” “应该不是其他人,这里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些脚印,全部是我们的。” 难道说,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走了回头路?这也是灵异小说的老梗了。 “我们之前一直在向前走,脚印应该是有四排的。”我道。 顾棠看了看,又拿自己的脚比了比其中的几个脚印,“对啊,我们一直没有回头,为什么脚印多出来这么多?” “我还是觉得有人跟着我们,说不定是顾先生他们。” “不会,顾南山不会这么做,他要是发现我们了就会直接跟上来。”顾棠顿了顿,“如果是其他人呢,高峡苏幕他们?” “不会,他们人挺多的,如果是他们跟进来了脚印不至于这么少。” “要不我们试试?” “怎么试?”我问。 顾棠接过装备包,道:如果没有人跟着我们,又不是什么鬼打墙之类的事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说着他从装备包里掏出几颗子弹,然后又从身上掏出一把抢来。 “这里并不是一条笔直的长廊。” 我一下被顾棠说中的枪吸引了,这枪和大汉那把不同,这把一看就高级些,但是重点是,顾棠身上为什么也有枪啊!说好的斯文人呢! 第61章 万元户的长廊(3) 不对,重点不是顾棠身上的枪,而是顾棠说的,这里并不是一条笔直的长廊? “怎么说?”我问。 “走廊很长,而且墙壁上又布满蛛网,影响了我们的判断,让我们误以为这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但是实际上它是以一种轻微的弧度偏斜,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顾棠顿了顿,又道:“总的来说,这是一种障眼法。” 我记起先前和顾先生他们在高台上时,那个坐下又站起来的筮族之王。 虽然到现在都弄不清到底是那时筮族之王真的复活了还是只是一种障眼法,或者说二者都有,但是筮族人在建筑上的设计看起来很粗糙实则很精巧这是一定的。 如果这条长廊真的如顾棠所说,是一条巨大封闭的回环空间,那将会是多么大的工程量。 要修建一条弯曲弧度微不可查的回环长廊,那么这条长廊必定相当长,甚至已经是围绕筮族人的城市修建。 由于墙上的蛛网掩盖的走廊的偏转,再加上我和顾棠手中也只有一支手电筒勉强照明,因此我们在其中不知情的行走了几圈,直到发现脚印不对才发现问题,不过我们要是有留记号的习惯的话可能会发现的早一些。 对了,我们有一个记号,或者说参照物,但是在我们之前长时间的兜圈子中却没有出现。 “为什么我们在刚刚兜圈子的过程中,没有看到我们进来的那扇门呢?如果说我们一直在走原路的话,是会回到起点的啊。” 顾棠摇摇头,“这也是我疑惑的,也许其中另有窍门,但是现在可以知道的是,筮族人绝对不想我们之前设想的那么落后。”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虽然猜测到了可能是哪一种情况,但是完全无解啊。” 顾棠道:“只要证明了,就不是无解。” “那怎么证明,要不我俩分头走,一人一边,能汇合就能证明这里是封闭的了。”我道。 “那这里要不是封闭的呢,我俩岂不是越走越远,单独行动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很大。” 也对,再说咱俩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支手电筒。“那我们用绳子,一头留在这里,一头牵着走。” “早就没有绳索了,要不你的睡裤可以拆着用用。” 屁,老子现在身上只剩下这么一件衣服了。 顾棠扬了扬手中的枪:“我们用这个。” “嗯?” “子弹没有眼睛,它可不会受到迷惑,” 我想了想,随之明白了顾棠的意思,如果要证明走廊并是不是笔直的,只要开一枪。因为子弹的轨迹是笔直的,所以墙壁有没有弯曲,一目了然。 两边的墙壁由于与地面垂直,蛛网并不是特别厚,顾棠左手持枪,靠近墙壁大约两三公分的样子。 “捂住耳朵。”他右手塞住自己风一直耳朵,对我道。 我两只手捂住耳朵,顾棠扣下枪机,伴随着一声枪响,隆隆的回声传来,下一瞬,身后也传来了枪响,而子弹笔直的飞入前方的黑暗之后,几乎微不可查的与墙壁摩擦出火花。 我觉得捂着和没捂着几乎没差别,我耳朵几乎都聋了。 “身后也传来了回声!”我扯着嗓子大喊,“前面也有火星!” “是啊,这儿的确是回环的!”顾棠也扯着嗓子喊。 第62章 破墙而出(1) 脑子里跟敲钟似的嚎了半天才安静下来,我操,这是什么枪啊这么带响儿。 “现在怎么办?”我晃了晃脑袋,对顾棠道。 顾棠把枪放回去,这下我看到他把枪放哪儿的了,就这么揣裤兜儿里,也不嫌硌得慌。 “既然是一个封闭的圆环那么一定有一个起点,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我们再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进来的那扇门。” 俩人做了个在地上做了个记号,也就是将墙上的蛛网弄乱,然后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其实现在我也弄不清到底哪边是哪边了,反正两人随便挑了个方向走。 不过这次比之前的速度慢了很多,就这么一步三回头的,跟电影里找密室机关似的,但是走了好久,都没有再看到我们来时的门。 “哎,你看过一本关于大青山计划的书么。”两人走得无聊,我没话找话。 “没有。” 哼哼,我就知道你没有,这本书不太有名,我现在把名字都忘了。 “说的就是一些人进入到一片空间之后,永远也走不出去,从房间里打开一扇门,穿过门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房间里,如果房间里还有人的话你就会发现那个人变成了两个。” 我故意用一种阴森森的语气说道。 “叙述的很混乱。”顾棠道。 呃,的确很混乱,我是学文科的,看那本儿小说的时候根本就看不懂。 “是镜像空间。”顾棠道。 “对对对,书里好像提到了这个词。”本来忘得差不多了,经顾棠这么一说我隐约记起来,似乎,大概,可能……应该是提到了这么一个词儿。“你说咱们会不会遇到镜像空间了。” “不会。”顾棠很肯定。 “我觉得咱们现在的处境挺像的啊,一条永远走不出去的长廊。” 顾棠仔细看了看旁边的长廊,厚厚的蛛网之中是黑色的石质长砖码起来的墙壁,“如果是镜像空间的话,我刚刚开的那一枪子弹就会从我们的后背射过来。” 也是,先前子弹摩擦墙壁出现火星说明这里是一条回环的长廊,但是长廊的墙还是不会有弹性把子弹弹开,最终还是会射入墙中。 两人又走了很久,终于,我们回到了我们之前做记号的那里,墙上的蛛网被弄乱的那里。但是,我们还是没有见到我们进来时的门。 究竟是我们猜错了,还是……有人把门掩去了。 我和顾棠对视一眼,我想我眼里应该只有一句话——他妈该怎么办啊! 我不会就这么走死在这里,如果这里是一个和镜像空间一样邪门儿的地方,不仅空间回环,时间他妈还停留,那我们岂不是出也出不去,死还死不掉! 我和顾棠坐下休息了会儿,顾棠看了看装备包:“我们快没吃的了。” 我凑过去看了看,的确,只剩下几块压缩饼干了,水已经没有了。 “为什么只剩这么点儿了?我们也没吃多少啊。” “应该是断崖那边掉出来了,而且,最后一支手电也不太亮了。”顾棠晃了晃手电,已经变得很暗。 “那省着点儿用。”我把手电关了,反正俩人在休息,也不需要,要是最后一支手电都没电了我和顾棠就真的没有出去的希望了。 “我们要做好举火把的准备。”顾棠道。 第63章 破墙而出(2) “火把?我们又没有燃料。” 然后顾棠诡异的看了一眼我的下身。 我操,还惦记着我这条睡裤呢?我上身的睡衣早就在高台上被大汉点了火,现在上身都是光着膀子,真的要让我只剩一条内裤吗? 顾棠笑了笑,看不清表情不知道是嗤笑还是冷笑。 “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我问,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些发慌,我并不觉得我会死在这里,但是事实告诉我——我们真的出不去了。 “你说你跑的时候为什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一栋建筑,这么高大一看就是会有机关的啊。” “不一定是机关。”顾棠道。 “那是什么?不是鬼打墙,不是镜像空间,还不是机关,难道是我们在做梦啊?” 顾棠笑了笑,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儿烟来,啪的点燃,火光照亮小小的一片区域,他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脸重新引入黑暗。“机关是利用建筑构造的移位来造成环境的变化,只要建筑有移位就需要动力,但是筮族人再发达也不可能弄出一个悄无声息且永动的机关。” “难道是生物能?那些蜘蛛。” “脑洞挺大,应该不会,你还记得之前在高台上时,在不同的角度看筮族之王会出现不同的效果么?”顾棠问。 “这当然记得,我刚刚还想过。” “我觉得我们现在遇到的可能就是同一种情况,门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们换了一个视角。” “换一种视角看世界,世界就不存在?”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这个意思?” “对,这好像是王阳明的心学?” “王阳明会掐死你。”我调侃道,“王阳明的心学是“我不看世界,世界就不存在”,咱这两句虽然听着像,但意思差得远了。” “不愧是学文科的。” 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分析了半天还是没用。” “你玩儿过九连环么?”顾棠突然问。 九连环?我回忆了一下,这是中国的一种传统的益智玩具,环环相扣,有多种解开方法,最简单的方法需要三百四十一步。 “听说过,怎么,你想玩儿?” “你应该知道解开九连环有不同的方法。” “对,最简单的是三百四十一步。” “不,最简单的方法只要一步。”顾棠斩钉截铁的道。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解开九连环直接砸开,仅仅一步。 但是我一直觉得这是个投机取巧的办法,为了得到结果不择手段,玩九连环体现的是一个人大脑的思维推演能力,把它砸开除了证明你力气大,人也傻,其他的什么也证明不了。 “把它砸开?这与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我道。 “九连环是一种规则,在规则之内寻求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简单的方法,真正简单的方法隐藏在规则之后,规则制定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一些不合理的捷径。”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找到这个捷径……”他顿了顿,“……唯一的方法就是打破规则。” 第64章 破墙而出(3) “这里的墙就是规则,我们在规则之内不得脱出,就只能在规则之外去寻找捷径。”顾棠道。 “你的意思是……不去寻找那扇消失的门,而是在墙上开一扇我们自己的门?” “嗯……孺子可教,哦不,朽木可雕。” 我没理他变着方儿损我,“你想破墙而出?用手么?这不得挖到死?”我记得看过一个韩国电影,一个男人被人无缘无故关在了一间密封的房子里,这个男人为了逃出去,薄薄一扇墙挖了七年,才挖出一个仅供一人爬进爬出的洞口。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工具。 可是我们也没有工具啊! “你看这个。”顾棠拧亮手电,打开装备包,从一个防水的夹层里抽出一个用油布纸包裹的东西。 这是…… 顾棠解开绳子,把油布纸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捆雷管。 他略带得意的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还藏着这玩意儿把。” 我的确是不知道,要知道我早扔了,谁会让自己背上背一个能炸死你几百次的玩意儿? 重点是,顾棠那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形象现在已经让这捆雷管炸得面目全非。 “你……是想让我给你陪葬么……这么一捆下去,咱俩得直接突破躯体的束缚飞升……”我虽然学文科,但是基本的物理常识还是有的,这么一捆雷管,在这样一处狭小的空间,产生的气浪威力可以直接摧毁这处长廊,包括长廊里面的人。 “这就是我们理科生的优势了,爆破手听说过没?”顾棠叼着烟,喷出一口烟雾,云遮雾绕的。越看越像个黑社会。 顾南山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个黑社会,顾棠的痞气则是缓慢的溢出,乍看两人毫无相似之处,其实,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啊。 “爆破手,依靠器械或者经验,判断判断爆破物的结构力学体系,进行合理的定位,打眼,同时控制火药用量,精准的控制爆破范围,最终使得爆破结果与预计相吻合的职业,称为爆破手。”顾棠慢条斯理的用随身的匕首把雷管单独拆成一根一根的摆在地上。 “你是爆破手?” “现在在这条长廊里,爆破手就是我,但我不一定是爆破手。” 我:“……”用我们学文科的来理解,顾棠分裂了。 他处理雷管的同时,要我把前后五十米的墙上的蛛网全部清除,包括长廊顶部。 这就要了命了,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我几乎是用手将两侧墙上的蛛网清除完毕,弄得身上毛刺毛刺的。 最后长廊顶部实在是碰不到了,就骑在顾棠脖子上清理,就跟骑马似的。 等到前后五十米的走廊的蛛网全部被清除之后,黑色质地的岩石露了出来,而我此时已经是疲惫不堪。 这条长廊修得很好,和现在的豆腐渣工程完全不死一个档次,我们清理出来的墙壁几乎就是一个整体,严丝合缝。 顾棠背着我跑了半天,应该也挺累的,但是他还要爆破,来来回回一步步的走了半天,还用手在石质的墙壁上一寸寸的测量,应该是在计算爆破应该用到的数据。 我看着都觉得累,但是顾棠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 我面无表情是假正经,他面无表情是真认真。 第65章 破墙而出(4) 他陆陆续续用匕首在周围做了几个记号,然后就拿出雷管开始最后的定量。 我知道这是要开始爆破了,说实话真的挺紧张的,不仅仅是关乎性命的原因,更多的是一种男性天生对军事的热爱。 他把雷管的引信抽离后,用匕首把雷管外壁切开,露出里面的TNT成分,不均匀的分成七份,用油布纸包裹好。 然后放到了先前做好记号的爆破点,最后把一根单独的完整雷管放在最后一个爆破点。 “怎么这么麻烦?”我问。 “没有工具打眼,只能外围爆破,真正发挥作用的只是那根完整的雷管,其他的爆破点都只是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 “制约?” “就是把完整雷管爆炸产生的能量用制约爆破点的能量压制在预定的范围内,增加爆破成功可能性的同时,避免坍塌扩散。” 哦,说到底就是用武力来控制武力。 把所有的爆破点处理好后,顾棠带着我远离爆破中心。“怎么不点火?” “你去点。” 我:“……” 他抽出随身的手枪,上膛,然后远远的对着其中一个爆破点,对我道:“你走远点。” “这里都不能待人?” “没有测量仪器,用量不好控制,爆炸可能会波及这里,我离远了无法击中引爆点。” 在这里击中引爆点也很厉害的好不好。我也没有矫情,转身就往远处的走廊跑去。 顾棠一手打着手电,一手举着枪,喊道:“再远点儿!” 我又往后跑了几十米。 “再远点儿!” 怎么感觉我是唐僧似的。我一边跑一边想。 还没等我停下来,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几乎是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一阵压抑的爆炸声同时响起。 一时间整条走廊剧烈的震动起来,就像那句“忽喇喇似大厦之将倾“一样,天旋地转,爆炸声,碎裂声,土石掉落的声音,还有顾棠急促奔跑的声音…… 还有一句话叫什么?“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我这是“爆声裂声掉落声,声声催命。” 紧接着,一股气浪猛的撞击我的后背,整个人都被掀了起来,然后一片混乱中,我的天灵盖直接撞到长廊的顶部,就跟攻城槌似的,人还没落地,第二股气流紧接着袭来,整个人就像是被命运之手操控一般,突然转向,砸在一旁的墙壁上。 我都能听到我的骨头磕啦啦作响的声音,摔在地上之后,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重物随之而来,砸击在我背上,由于我是侧着身子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这么一下几乎把我的胳膊弄折了。 然后我就这么懵了很长时间,爆炸声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散了,反正大脑就是一窝蜂的轰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晃了晃,我试着扭了扭脖子,酸疼的厉害,应该是受伤了。 晃我的人就是刚刚砸我背上的那个重物,伟大的爆破鬼才顾棠,他几乎是飞翔着落到我的背上。 我俩都没说话,但是都确定了对方还活着,然后都趴在那儿缓着,估计过了十来分钟,我脑子里还是一片轰鸣,但是已经能够挣扎着站起来。 顾棠还是趴那儿没动,不知道怎么了,手电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看不清他到底怎么了。 “顾棠?你没事儿?”我哆嗦着问,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说的这句,因为我只断断续续听到了我自己说了几个字。 我不会就这么聋了。 “你胳膊肘顶到我肚子了,容我……缓缓……” 顾棠说的话我倒是听全了,看来我并没有聋,只是……嗓子出了问题? 第66章 破墙而出(5) 我一下懵了,别人都是摔一下磕一下失忆了穿越了灵魂交换了,怎么到我这儿一下就变成哑巴了? “顾棠我怎么说话不出来了?”我问,当然,实际情况是:顾……我……话……了。 顾棠:“……” 等我一个人抓狂了半天,他才说这是正常现象,部分人受到剧烈撞击之后,可能会出现暂时性失语的情况,等脑子缓过来就好了。 我突然记起重阳来,最开始在地下车库见到他时,他说话也是不利索。但是并不是像我现在一样说不完整,而是说的很慢,过了一阵子渐渐正常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安静下来,等待着脑子缓过来,同时也等着顾棠缓过来。 他体质很好,过了会儿就从地上爬起来。 “没有灯了怎么办?不会真的举火把?哪儿来的木棍儿啊。”果然如顾棠所说,过了一会儿我就能完整的表达。 他没做声,反倒是一抹悠悠的灯光从顾棠的那边儿亮起,灯光照亮了小小一片空间,看得出来他的脸色并不很好。 “咦,你怎么还有手电筒?” 他手中的正是我们最后的手电,“刚刚爆炸时,我把手电攥着呢。” “你没事儿?要不要我背你?”本来我还打算就这事儿调侃他两句的,但是看他现在这样儿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好歹也是在我的胳膊肘上磕的不是?虽然我的胳膊也快折了。 他拜拜手,“没事儿,缓缓就行了,我们去看看爆破结果。” 我觉得多半都成功了,毕竟爆炸效果已经比顾棠预计的大了这么多……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的气息,附近的地面上满是碎石,部分蛛网飘摇这明黄色的火苗,显然是被点燃了。 “这里还是爆炸的外围,真正的爆炸中心,所有明火都会被气浪冲击熄灭。”顾棠慢慢的走在前面,“现在这里的结构已经不稳定,尽量不要接触墙壁。” 听他这么说我脚步都放轻了不少。 越往刚刚引爆的方向走景象越惊心,所有的蛛网都被席卷殆尽,即使在原本就是黑色的墙壁上仍旧能看出明显的爆炸的痕迹,甚至有些部分出现了长达两三米的狰狞裂缝。 跟着顾棠往爆炸的深处走,也就是最开始设定的爆炸点那里。 手电已经变得昏暗,只能看清身前两三米,更远处就是浩浩荡荡的黑暗。 但是还没有靠近爆破点时,我就已经确定,顾棠成功了。 因为我感受到了风,不是像之前和顾棠在山体中时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细风,这次是……狂风! 猎猎的风从黑暗里涌出,带动顾棠的衣角簇簇震荡。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的衣角没有动,因为我没有。 显然长廊的外壁已经被顾棠成功爆破,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风?我们位于一处山体深处的城市,向下直达地心,向上只有小小的一条山体裂缝与外界相通,为什么我们这里会出现如此大的气流波动? 莫非,这条长廊,已经修到山体外边儿去了?筮族人修建如此大规模的回环长廊,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仅仅是为了困住我们这些外来者? 顾棠的脚步明显加快了,我也跟了上去,对于外面的状况很好奇。 第67章 倒悬与冷光弹(1) 最后,一处将近三米的断裂出现在我们昏暗灯光的照耀之中,整条走廊已经被这条裂缝分成了两部分,透过裂缝,我们终于看清了我们的处境。 这是一处修建在陡峭崖壁之上的长廊,筮族的城市中心就是一个通往地底的巨大陷坑,这处规模极大的长廊就是依靠陷坑山壁修建,像古时的栈道一样,以一种极其缥缈的姿态,依附着险直的山壁,下面,就是无边黑暗。 刚刚的爆炸带来的惊心动魄的撼动使得长廊的中心区域已经完全断裂,就像一条被截断的天桥,由聚合到撕裂,始终无声的默立。 长廊的结构已经被毁坏,随时可能土崩瓦解,而我和顾棠就站在崩溃的边缘,呼啸的风交织而过,细细碎碎的土石在断裂的边缘处纷纷下落,几条黑色裂缝在我们脚下无声绽开。 “我操,怎么办?”我压着嗓子问道,风越来越大,长廊似乎随时会消散在风中。“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要跑了。” 我现在急着离开这个随时会崩溃的断裂之地,谁知道这里竟然是依附着山壁修建在半空之中,要是早知道,我和顾棠也不会采取如此冒险的方法。 顾棠轻轻的退后了一步,“慢慢后退,别太用力。” 脚下的裂缝愈来愈大,缓缓向我们身后的黑暗漫延,呼啸的风声之中夹杂着磕磕啦啦碎裂的声音。 我后退几步,已经能够感觉到脚下黑色石质地面的摇晃。就像是行走在初寒的冰面之上,战战兢兢,想要赶快离开,却又不敢动作太大。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犹如翠竹崩断,我的身子向下一沉,地面已经向下倾斜,石砖存存龟裂。 顾棠站在我前面,他那里的地面下塌的更厉害,整个人已经无法保持平衡,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 我刚想拉他一把,整个人突然出现一种凌空的感觉,地面传给身体的支持力瞬间消失,正在运动之中的身体瞬间失衡,向下滚去。 而顾棠早已经先我一步,落入黑暗的深渊,我也混着碎裂的土石,向这处筮族城市最深处的深渊落去。 这次得要摔死了,上次还有一根儿绳子,这次什么都没有,距离地面还不知道有几百米。 视野疯狂的旋转,我能够感觉到我几乎是以三百六十度的弧度在旋转,早已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顾棠说人在空中时方向感会很差,以为自己没怎么转动实则转动的很厉害。但是现在我自己都觉得转动的挺厉害的了,那真实状况不得和洗衣机似的? 在大脑的一片轰鸣之中,我隐约感觉到我的头似乎在山壁之上狠狠地磕了一下,脑子里已经不是轰鸣了,而是一片死寂。身体也不断的在与山体碰撞,这里并不是笔直的九十度,而是有起伏的山壁。我感觉刚刚那一下头皮都要被剜去了。 没头皮好啊!没头皮就不要用拉芳了。我昏昏沉沉的想。然后两眼一抹黑,在半空之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我身上疼的几乎要炸开,脑子也疼的厉害,脑仁儿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没死?那我这是在哪里?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腿被缠住了,头涨得很厉害,这是小时候玩倒立的时候会有的感觉。 我这是……被倒吊起来了? 四周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下沉的风从我的脸上吹过。 “顾棠!”我嚎了一声,感觉内脏都快要顺着喉咙流出来。 第68章 倒悬与冷光弹(2) “顾棠!”我喊了一声,没有人应。 别是我掉到一半被藤蔓缠住了,大难不死,而顾棠掉下去摔了个稀碎,到时候我一个人挂这儿也下不去,下去了也找不到出路,那就死定了。 “顾棠!”我试着挣扎,发现腿上缠着我的东西缠得很紧,并且在随着我的挣扎越来越紧,这不会是活物。 “顾棠啊!”我一连嚎了几嗓子,由于人是倒垂着,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感觉肠子里那点儿压缩饼干又返回来了,就跟反刍似的。 一直没有听到顾棠的声音,四周除了风声就剩下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之时潮湿压抑的气息。 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挂在哪里,距离地面多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要下暴雨的感觉,反正扭着脖子四下望去全部是茫茫无际的黑暗。 我曲起身子想解开缠在我腿上的东西,但是全身上下一片酸痛,腰部几乎用不上力,尝试几次之后就放弃了。 并且我每一次有所动作都会感觉到腿被缠得越来越紧,再勒紧点儿我的小腿骨都能直接成骨灰了——这是一种新式骨灰,我决定把它叫做“高压骨灰”,不耗费燃料,节约资源,绿色死亡…… 我都佩服我自己还能够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个人挂在哪儿脑子充了半天血,就听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脚步声。 然后我费力的转过身子,就看见远处的黑暗之中,伴随着土石挫动的声音,出现了几支微微的荧光。 如果那里真的是人的话,依靠那些灯光,我大致可以判断我现在的高度可能是十来米。 这个距离离地面说高也不高,说近也不近,但是像我现在这么倒挂在这里,大头朝下这么摔下去,摔出脑浆来应该不成问题,我腿上那玩意儿要是突然撤了把我扔这儿怎么办? 远处的那几支光亮正在慢慢的靠近,已经可以判断出那的确是手电筒发出的光。光柱四处乱晃,有几次还从我身上滑过,但是距离太远,他们应该还没有注意到我。 一共是三支手电,可能是三个人或者更多,会是谁?是苏幕重阳他们还是高峡,或者说这两支队伍已经汇合了? 不管是谁,是个人就是好事,我吸了口气,气沉丹田,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救!命!啊! 回声四散震荡而去,在这片广阔的空间里层层叠叠的响起,如果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一定很阴森。 那三支手电停住了,纷纷向我这边照过来,显然已经听见么我的呼救。 “我在这儿!”我大叫,管你们是谁,先把我救下去再说。 过了一会儿,那边远远的传来一个女声:“你是宁川?你在哪儿?” 这是苏幕的声音,看来苏幕她们已经进来了,也算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就好办了。 “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挂在这儿啦!”我喊道。 他们的手电往这边照过来,但是由于距离太远,光柱到我这里时已经溃散,估计是没有发现我。 “你等等!”苏幕大喊一声,估计是想到办法了,“闭眼!”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阵熟悉的呼啸声响起,这是……冷光弹发射的声音。 第69章 倒悬与冷光弹(3) 顾棠先前也发射过一颗冷光弹,虽然我并不是什么业界老手,但冷光弹的效果还是知道的。 冷光弹发出的光芒长时间注视会使人视网膜脱落,如果近距离跟看烟花似的观赏的话,人会瞬间失明。 由于苏幕判断失误,不知道我就的具体位置就发射冷光弹,我听着那声响儿,怒喝一声:我操! 紧接着,一声呼啸由远及近,我闭眼之前的最后一幕,是拖曳着光尾的闪光弹飘摇上升,冷光盛放,黑暗炸裂,刺目的光芒迅速侵占这片空间。 我紧紧的闭上眼,但是那盛放着光芒的一幕已经深深的印进了脑海,在我的脑海中拖曳出青红的残影。 随之,刺目的光芒冲击着我的视网膜,闭着眼根本无法完全屏蔽光芒。 这下会被害死,在长廊里时差点儿让顾棠炸成哑巴,现在又要瞎了,我回去了怎么和我哥交待……哥,我出去玩儿一趟把眼睛给玩儿瞎了你说有趣不。 冷光弹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发出的声音就跟二踢脚似的,当然,还有大上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脑海中的光影影响到了耳朵。我现在脑中一片轰鸣,由于人是倒吊着的,整个人基本上已经难受到爆炸,陷入一种烦躁的状态,身上似乎有小颗粒一粒粒的炸开,痒得发慌。 隐约听到苏幕在那边指挥人过来救我,隔得很远,这里应该就是筮族城市下面的深入地心的地方了,感觉挺大的样子,要不然苏幕也不会用冷光弹来找我。 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再冷光弹熄灭之前把我救下来,要是到一半冷光弹熄灭了,岂不是又要发射一颗? 我一直不敢睁开眼,因为视网膜上那个刺目的光斑还在晃悠来晃悠去,别一把眼睛睁开又印一个。 听到有脚步声快速向我这边过来,应该只有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冷光弹的影响,而且路应该不是很好走,听声音有很多岩石,但那人却没有放慢速度。 来的那个人脚步很飘忽,开始离得远我没听出来,但是随着他越来越近我却听出来不对的意味。 即使路面很坎坷,不能直线前进,但是也不应该如此大幅度的调整方向啊。 他弹跳能力应该也很好,脚步声一会儿出现在我的正前方,一会儿跳到我的左后方。 并且是在用一个很不稳定的速度前进,有时候会停下来很久不动,过一会儿又会连续几次改变方向,远不像开始的速度那么稳定。 我觉得眼睛一闭上了听力尤其好,看来我这真的是要瞎了,上帝把窗户都给我打开了。 我时刻听着那人的动向,有好几次都已经快要到了我的正下方,但是随之又向更远处跳去,心说你玩儿蹦蹦床呢。 他这种状态,我想了一下,怎么像是在躲避某种东西的感觉?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 但是除了他跳跃的声音,我周围就没有其他东西活动的声音了。 第70章 倒悬与冷光弹(4) 被什么东西攻击……我一下想起来一个东西——缠住我的腿的那个东西。 我一直觉得它是有生命的,先前我挣扎时它会越缠越紧,我一静止它就会放松些,但是又不会完全让我下来,莫非是一种长条形的动物?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一种和含羞草类似的植物,受到外界刺激时会做出一定的反应。 “怎么了啊!”我闭着眼大喊,但是吊久了,感觉我的口水已经不受控制的拉着丝垂了下去。这下糗大了,跟个小儿麻痹似的。 我忍不住想要睁开眼,想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感觉冷光弹的光芒仍旧很炽烈,迫使我又重新闭上眼,顾棠发的那颗好像也没有用这么久啊。 “没事儿!别睁眼!”那人在下面道,声音有一些喘。 是重阳的声音。 “重阳,你没事儿!”我有些激动。 “宁川!你别说话,分散重阳注意力了!”苏幕在远处喊道。重阳的情况现在应该挺惊险。 好,我闭着眼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但是重阳仍旧跳跃着在下面对我道:“我很好。” 我很好奇下面究竟有什么,让重阳这么吃力应付。 正当我听声辨位的时候,重阳一个跳跃,跳到了我的正下方,距离我前所未有的近。 这么久了,我也算是听出来了,重阳的确是在躲避某个东西,或者说是在一群东西的封锁下,找一个最佳的解救我的位置。 我正下方的位置无疑是最好的,其实我距离地面应该不远,听重阳声音的话,我离地面应该只有四五米的样子。 但是四五米也不是一个人,不借助工具能够触及的高度,重阳即使在我正下方,如果不能及时把我解下来,很快就会被逼开,下一次想要站到这个位置,又会是一番纠缠。 我正紧张着,就听见重阳在下面大喊了一嗓子:“大王!快过来!” 大王是苏幕队伍里的骨干,四十多岁,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叫他大王,不让人叫老王,估计是怕人以为他是开展绿帽子推销业务的。 大王大声应了一声,在听见他脚步声响起的同时,我的下方,一声刺破空气的声音响起。 如果看过小李飞刀,就会很熟悉这个声音。重阳应该是想用小重飞刀把缠着我的东西飞断,我心说这下得要摔死,大头朝下脑浆子都会溅出丈把远,重阳什么时候这么不靠谱了! 下一瞬感觉下身一松,腿上的压力已经消失了,但是那缠在我腿上的东西还在,松了一些,小重飞刀应该是把那东西连根斩断。 呼啸的风声从我脸上滑过,整个人开始下落,我紧闭着双眼,这时候已经不是怕瞎了,而是怕摔死。 结果准备中的尖锐触感没有传来,反而是一双手拖住了我的腰,止住了我的下坠。 是重阳,我的天,托举哥啊! 我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听见重阳喊了一句:“大王!接着!” 然后我就感觉一股巨大的托力从我的腰部传来,由于上身光着,先前又弄了一身伤,现在让他这么一用力感觉伤口都要裂开了。 但是此刻应该关心的不是伤口的问题,而是重阳为什么要把我飞出去的原因。 感觉我就像个铅球似的,呼啸着上升,我被重阳抛了出去! 第71章 怪树和山洪(1) “救——命——啊!”我飞翔在半空中,猎猎的风声在耳边响起,脸上划过的气流估计能把我的脸吹出十八个褶儿来。 情急之下我顶着风睁开眼,好在冷光弹已经渐渐暗下去,即使身处光照的中心地带睁开眼也不至于瞬间爆盲。 然后就在那么一瞬,在我的视野中,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被我第一次被我看清了一部分。 在苍白的冷光弹光芒之下,一棵从地心深处生长出来的巨大树木出现在我的视野。没有树叶,以藤蔓为枝,我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藤蔓隐藏在黑暗之中,附近的地面上,山壁上,全部附满了这种怪树的藤蔓,仿佛蠕动的肠道一般,缓慢扭动。 刚刚就是被这玩意儿缠住了,难怪重阳前进的如此艰难。我正想要回过头看看重阳的情况,结果太把自己当个鸟了,毕竟还是不能飞,整个人上升了一段距离之后,开始向下落去。 这就使我不得不集中精力来调整姿势,来方便大王接住我——他已经张开爱的双翼在那儿等了半天。 他的站位很准,等到我的航班到达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我还是小看了自身的重力,最先接触到大王的是我向前探的双手,然后下一瞬,我的肚子直接顶在他的头上,几乎不及大王做出反应,两人就像是电视剧里被车撞了似的,飞出镜头老远。 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摔得这样儿,就在我摔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人跑过来,我勉强回头看了看,是苏幕,令我惊奇的是,这个女人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也就是说,除了大王重阳,其他跟着苏幕的队员都没有来到这里。 苏幕那里管着几个装备包,应该是重阳和大王的,她跑过来之后先替摔得比我惨的大王看了看伤势,然后又跑过来把我扶起来,我勉强站起来之后,第一次用一个正常站立的视角打量这片空间。 即使冷光弹的照射范围很大,但是还是没有看到这里的尽头,只知道这里的地势以一个险峻的坡度向地心深处倾斜。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棵从地底生长出来的巨木,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一部分,树干的直径怕是有小二十米。这还只是顶端最细的树干部分。 最诡异的在于它的枝,基本上可以说是蛇,没有人靠近的就在那里缓慢蠕动,重阳附近的枝则是张牙舞爪,远点看,那一堆蠕动的树枝就像是泡烂了的蚯蚓。 我刚刚应该是被倒悬在边缘地带,所以重阳才能去营救我,要是被挂在中心了,能不能看到我都是个问题。 重阳现在正在返回,他脸上架着一个蛤蟆镜,难怪可以顶着冷光弹光芒正盛时来救人。 路面上都铺满了粗粗细细的“肠道”,但是重阳身手了得,很快就绕过那些东西和我们汇合。 这时苏幕正在给我上药,由于我这一路走来上身就没穿过衣服,下身也只是一条睡裤,尽管顾棠重阳帮了我很多,但还是受了不少皮外伤。 对了,顾棠!顾棠哪儿去了? 第72章 怪树和山洪(2) 我一时心里暗暗叫苦,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不要请求重阳去救顾棠。 我几乎已经被云南白药糊成白面人儿,重阳过来后,蹲到我旁边,“你怎么从悬崖上过来了?” 听他这么问,大王苏幕也是看向我。之前由于体力原因,我留在了悬崖上等待重阳返回,结果却被顾南山他们带了进来。 我如实把我一路上的经历告诉他们。 “顾南山……”苏幕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沉吟半响。 “怎么你认识他们?”我道,之前我或多或少也猜到了,顾南山和高峡苏幕他们肯定认识。 她扫了我一眼,没做声。 我见苏幕不说话,也懒得等她回答,而是请求她搜救顾棠。 顾棠帮了我许多,他和我一起掉了下来,一定就在这一带,也许……还活着。 结果如我所料,苏幕断然拒绝,“我们决定救你都是看在重阳的面子上,我们一路走来已经损失了太多人了。” 从苏幕口中,我才知道她们这一路也不容易,在峡谷的林子里再次遭到蛇群的攻击,最终历经千难万险深入山体裂缝,几乎是向下滚了几百米才找到通往筮族城市的路,但是应该是在和我们恰巧相反的方向进入,那边摆列着数以千记的筮族士兵的石雕。 他们入城时恰巧看到筮族城市的另一边起火,也就是我和顾棠放的那把火,知道是其他人进来了,苏幕认为可能是失踪的高峡的队伍,刚想带队过去汇合,那些筮族石雕却不知为何,开始发动攻击。 苏幕她们无可奈何,只得在逃命的过程中和我们越跑越远,之后他们好不容易摆脱筮族石雕的围追堵截,开始沿着筮族城市中心的深处走去,而这时他们只剩三人。 然后就在这里听到了我的呼救。 “听你们这么说,那些筮族石雕是有计划的进攻,并不是散乱无序?”我很惊讶,因为我和顾南山他们遇到的筮族将军虽然也对进行我们攻击,但是很散乱,并没有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对。”苏幕点点头,“而且它们之中,似乎……还有指挥官。”她有些迟疑的对大王和重阳道:“不知道你们看到了没有,石雕最中间的那个身影。” 大王一脸茫然,倒是重阳点了点头:“始终站在军队的最中心,戴着面具。” 面具!我心中闪过一丝骇然,一个身影不可阻挡的出现在我的脑海——筮族之王。身披黑铁玄甲,面覆狰狞面具,追杀我和顾棠很久,还从顾棠口中问出来一句话,然后我和顾棠也是偷偷跟着他才找到了筮族地宫。 如果真的是他…… 顾南山他们一开始就在争论的一个问题——筮族之王,到底能不能复活。现在结果很明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来到这里时他就刚好苏醒了。 是我们惊醒了他,还是因为高峡苏幕等人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他要醒来了。 无论怎样,这一切都和长生计划扯上了关系,我也绝对不是凑巧卷入其中,重阳更是与这件事有莫大的渊源。 但是我却想不出来,为什么我会卷入这件事,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我是宁汗青的孙子? 第73章 怪树和山洪(3) 仅仅是因为我爷爷曾经是长生计划的研究人员之一?但是我完全没有任何关于我爷爷的记忆啊。 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 “怎么,摔到头了?”重阳在一旁问。 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儿,但还是疼得吸了一口气,因为苏幕正在用绷带将我伤得比较深的伤口包好,没控制好力度。 我还在为她不救顾棠的事耿耿于怀,但是想起来于情于理她都是对的,且不说顾棠活不活着,能不能找到,只是去那棵怪树旁边搜救一条,就可能让这个队伍再次减员。本来就已经损失惨重的苏幕自然是不想冒险。 而且高峡的队伍失去了联系苏幕都没有去找人,这次就更不会去救一个竞争对手。 至于为什么会救下我,我看了看苏幕,难道真的是因为重阳的面子? 高峡那小子是把我骗来的,而苏幕有千方百计的隐瞒她们的真实目的,我在他们的计划中,究竟起到一个怎么样的作用? 等到苏幕替大王和重阳也处理好之后,几人开始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走,他们的目的是进入筮族人地宫的最深处,而眼前却有一棵怪树盘桓在前方。 我则借着冷光弹还没有完全熄灭,四下张望,也许可以找到顾棠。 四周的情形越来越不对,气流的波动越来越大,空气中也越来越潮湿。 “这是怎么了?”大王道。 “山外面要下雨。”苏幕沉声道:“由于这里还是与外界相通,外界要下暴雨,气压增大,山体气压内外差异引起了气流波动,这也就是山体里出现风的原因。” 理科女啊,不对,地理好像是文科知识,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苏幕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后方远远的传来了轰鸣的声响,这是,水流流动的声音。 苏幕的脸刷的白了,我一下也想到了其中的节点。 如果外界真的下暴雨的话,我们所在的这座大山就是一座天然的聚水盆,喧嚣的水流正透过山体上的巨大裂缝,借着山势迅速灌入,水流汇合,最后裹挟着泥沙,浩浩汤汤向山体的最深处,也就是最低处前进。 而我们,正好在它们前进的道路上。 横断山脉东坡降水充足,不说把这里灌满,淹死我们还是足够的。 “怎么办!前有怪树,后有山洪。”虽然听声音距离我们还比较远,规模应该还不发大,但是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苏幕马上背上装备包,道:“往前!”说着带头向前跑去,女汉子。 不过这个决策到底还是正确的,和有生命的东西打交道比和没生命的东西打交道要容易。 完全可以确定等到山洪到达,我们就是个死,只有去那株怪树旁边,才有机会逃生,正是由于我们不了解这东西,所以我们才会将所有的希望压在这里。 怪树从深渊里长出,深渊周围陡峭,看不到尽头,因为已经被怪树的藤蔓遮挡,当我们到达深渊旁边时,其实已经到了藤蔓势力的中心区域,头顶上厚厚一层肠子一般的东西纠缠在一起,脚底下都快编成一块毯子了,一脚踩下去糯糯软软的,恶心! 这东西智商应该不太高,不会几根藤蔓同时攻击同一个人,因此我走在重阳前面用他给我的匕首砍去缠上我的藤蔓,偶尔应付不过来重阳还会帮忙。 第74章 跳崖(1) 人多力量大,好几次我都要被吊起来了,还是众人合力把我救下来,这些藤蔓张牙舞爪的,结果攻击力并不是太大,早知道我当年就去当兵了。 身后山洪的响动越来越大,眼看着就快要席卷而至。 “怎么办!”大王一刀砍去缠在他腿上的藤蔓,对着走在队伍前面的苏幕大声道。 而此时,冷光弹的光芒已经缓缓收敛,我们周围的空间再一次被黑暗缓慢侵占。 “你们看!”苏幕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这我就比较佩服苏幕了,同样是队伍的领头人,顾南山是一味的要我去当炮灰,自己躲在最中间,而苏幕则是身先士卒。 我们快步跑过去,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怪树就是从其中生长而出,巨大的树冠覆盖了这片空间。 “怎么办!下去么?”我们都心知肚明,苏幕高峡的目的地,就在下面。 苏幕踱了几圈,一时没拿定主意,“我们的装备大部分都遗失了,现在没有登山索。” 的确,苏幕的队伍最开始时有很多装备仪器,现在却只剩下三个装备包,没有登山索我们根本下不去。 四人一边防范着身旁铺天盖地的藤蔓发起攻击,一边团团转,但就是想不到办法。而身后的山洪已经响彻这片控间,可以用声势浩荡来形容,其间还夹杂着山体垮塌的声响。 泥石流,就要来了。 我烦躁着一刀砍断缠在脚腕上的藤蔓,暗道你们这时候还来倒什么乱! 一道灵光突然从我脑海之中划过。有了! “藤蔓!”我激动的大喊,“我们可以用藤蔓!” “对了,藤蔓!我们可以用藤蔓制作绳索。”大王也是一喜,随之又皱了皱眉,“办法是个好办法!”他想了想:“但是来不及了,山洪很快就要来了,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用藤蔓制作绳索啊!” “我们可以直接用啊!它们不是要缠上我们吗?就让他们缠!”我解释道。 重阳疑惑的看了我一眼,随之明白过来,“我们直接跳下去就行了。”他道。 “怎么说?”苏幕疑惑的问。 “先前我和顾棠在长廊塌了之后掉下来,结果被藤蔓缠住,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这种藤蔓会缠住在它的控制范围内高速移动的物体。”我兴奋的道,“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当我们的速度快的时候,藤蔓缠上来的速度也快,当我们速度慢的时候藤蔓速度也慢。”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跳下去,这些藤蔓绝对会快速缠住我们。” “这行么?”大王有些急,“这只是猜测,要是一跳下去,这些长条儿没缠上来,我们不摔得稀碎!” “跳!只能这样儿了!”还是苏幕果决,率先走到断崖边上,一脚踢开拦住她的藤蔓,招呼都不打,率先跳了下去。 而此刻,冷光弹的照射范围只剩下一二十米,泥石流已经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再迟疑一两秒我们都会被吞噬! “快跳!”重阳一把拽着我的胳膊,扯着我向下跳去。youjump,Ijump…… 我操,这是我第无数次高空坠落了啊啊啊! 我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数以万计的藤蔓铺天盖地的向泥石流袭去。 对了!泥石流也是高速移动的物体,出现在藤蔓的范围内之后,藤蔓就会去攻击他们。也会看来这怪树还是可以给我们拖延时间。 当然,希望藤蔓不要把我们这群被迫坠崖的可怜人儿忘了。 第75章 跳崖(2) 重阳扯着我的胳膊,两人呈一个站立的姿势向下落去,这几乎是我摔这么多次最有气概的一次,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苏幕在我们下方,大王在我们后面,但是此时无法注意他们的状况,我发现我摔了这么多次,终于从容不迫了! 过了会儿,还没有到底! 我有些惊讶的看了重阳一眼,这里该不是通向地心的。重阳很冷静,蛤蟆镜一直没有摘下来,竟然也没有掉。 我开始怀疑的我猜测是错误的,这些藤蔓可能不会缠住我们,而是看着我们摔成稀泥。 终于,一道呼啸在我们身侧响起,在下落的过程中几乎微不可查,但我还是注意到了,这是鞭子挥动的声音。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疾影从黑暗里呼啸而出,重阳猛的抓紧我的胳膊。 是藤蔓,但是它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我们下落的速度很快,有几次藤蔓都抽到我腿上,但还是没有把我们止住。 身上被抽得生疼,越往下落,我心中吃惊越甚,这里到底有多深?这株古怪的巨木,究竟有多少年了? 但想的更多的,还是我们的生命问题,这群藤蔓怎么这么不给力,你们倒是快点儿啊! 终于,给力的一下到来了。 可以感觉到几乎是七八根藤蔓同时从黑暗里刺出,抽在我们身上,然后我和重阳的重力再次挣脱,但是此刻已经起到了一个很好的缓冲作用,下一瞬,第二批藤蔓袭来,在触碰到我们的那一瞬,紧紧蜷起,死死的缠住了我和重阳的双腿。 还不及高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由于我和重阳只是双腿下落的势头被藤蔓强行止住,身体的其他部分仍旧在高速运动,因此我们被藤蔓缠住之后,姿势瞬间由正立变成倒立在半空中,上身子借着惯性向下俯冲,下半身却被强行止住,两相用力,扯得生疼。 最终,还是停住了。 而此时,我们上方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啸声,有什么东西,正在倾巢而至。 泥石流。 掉在半空中的我脸色瞬时发白,这下惨了,藤蔓根本阻挡不住泥石流,现在我们被吊在这里,正好就是泥石流下落的路径啊! 这下好,直接吊在这里砸死。 而此时,藤蔓开始向它们的大本营回缩,缠住我们的藤蔓开始迅速的向黑暗里撤去,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们偏离了泥石流的轨道,然后藤蔓也不再有所动作。 经过一段时间后,我和重阳就像是小肠大肠一日游似的,四周挤满了软软糯糯的藤蔓,“软软糯糯”这个词用在小孩子身上绝对让人母爱泛滥。 但是用在藤蔓身上就不成了……尤其是直接与我的脸接触,几乎要挤进我嘴里。 我强忍着恶心,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别到宽阔一点儿的地方,“重阳,怎么样?” 重阳就被吊在我背后,自从我们汇合以来他还没有和我说过几句话,“挺好的。”他轻声道,“你……” 他似乎有话要和我说,开始有苏幕大王在,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也没催他,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两人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掉在那里,背靠着背,看不清对方的脸。 沉默了许久,他道:“是我连累你了。” 其实是我连累他更多,这么一路走来,我几乎受尽了照顾,当然,顾南山没有照顾我。 “如果不是为了我的事,你早就回去了。”他又说。 第76章 跳崖(3) 突然觉得有点儿煽情,但我还是说了一句:“没有人会放着自己的朋友不管。” 与此同时,我心中暗道:顾棠,对不起了,虽然这次我没管你,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 重阳不做声,两人就跟蝙蝠似的挂那儿。 “咳咳。”身侧的藤蔓深处传来了咳嗽声,打破了沉默的氛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俩先想想该如何脱身。” 听声音应该是大王,他刚好被带到这里了,现在就只剩下苏幕不知去向。 “你这人,怎么偷听啊。”我伸手扯着根藤蔓晃了晃,接着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脱身挺难的。” “那你还提议说要跳下来!” “不跳下来我们就被泥石弄死了好?” “苏幕!在吗?苏幕!”大王大吼。 “她应该在我们下面。”重阳道。 “得,又折损一员大将。”大王唉声叹气。 “别乱说,什么叫做折损?去翻翻新版汉语词典再说好吗?” “别斗嘴了,先想想怎么脱身。”重阳拿肩撞了撞我。 “有手电吗?”我问,之前重阳和大王手中都有手电筒,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的掉了。”重阳说。 “我的还在!”大王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哪儿呢?” “亮着了啊,你们看不见?” 的确是看不见,听声音大王和我们隔得很近,但是被藤蔓隔开了,几乎严丝合缝,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隐约可以从身侧的缝隙里看到一缕光线。 “我们先想办法下来。”我道,“谁有匕首,我的掉了。” “我有!”大王又嚎了一声。 “壮士,你快把你自己放下来,再来营救我们,党和人民在等待着你呐!” “我的匕首在兜儿里,但是我的手被缠住了,拿不到啊同志……” “那你怎么拿着你的手电的?” “我别在肩上的啊,跳下来时我怕掉了,就别在肩上。” “我有匕首,在我左边裤兜里。”重阳拿肩撞了撞我,“你来拿,我的手也被缠住了。”为什么只有我的手没被缠住? 我将手探到身后,摸了摸。 “我的左边裤兜,你应该用你的右手拿。” “哦哦,对,原谅文科生。” 摸了半天,在重阳的裤兜里摸到把匕首,还挺重。 接下来就是仰卧起坐时间了,还得是高难度的。 “快点儿啊!”大王在那边扯着嗓子嚎,“我脑子都快充血充爆炸啦!” “急什么,又不是你下面快充血充爆炸。”我低声吐槽,但还是被重阳听到了,感觉他的肩颤了颤。 费力的抬起上半身,用匕首窸窸窣窣割了半天,还要防着把自己割伤,终于,听到一声轻微的断裂声,整个人瞬间往下一沉,感觉这下得摔折脖子。 运气好的是,由于这里四周都挤满了藤蔓,我们脑袋下面一两尺处就是大量的藤蔓。 我和重阳的腿被绑在一起,他运气不好,手也被绑住了,掉下来之后我又替他把手上的藤蔓解开。 空间很狭窄,我和重阳几乎没有可以活动的空间,就这么肩膀顶着肩膀,大胯顶着大胯。 第77章 树冠深处(1) 好在藤蔓并没有太过奇怪的气息,否则真的无法忍受。 “你没事儿。”我问。 重阳低头把腿上的藤蔓解开,“没事儿。”两人靠的很近呼吸都喷到对方脸上了。 “你们快来救我啊!”大王在一边喊。 我挤挤挨挨的调整了一下方向,找到了发光的那边,用匕首去切开厚厚的藤蔓层。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最初的猜测很正确,我的动作快的话,这些藤蔓的动作也快,我动作慢的话,它们就懒洋洋的。这也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逃生的希望。 如果它们攻击性很强的话,我们基本上没有出去的可能,但是这些藤蔓竟然是秉持着敌强我强,敌弱我弱的原则,那么我们脱身的希望会大大增加。 随着我慢慢的把一根根藤蔓割开,大王那边的光芒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一个完整的倒吊着的大王出现在我们面前,借着他肩膀上别着的手电筒的光,我第一次看清了这片逼仄的空间。 婴儿手臂粗细的灰青色藤蔓交织纠缠,我们的脚下,头顶,身侧,全部是它们。 脚底下踩起来还很软,这使我不得不放轻动作,因为这里是高空之中的树冠,如果一个踩空掉下去就有得苦吃了。当然,看样子我们应该位于树冠的最深处,藤蔓还很密集。 大王倒吊在那儿摆过来晃过去,我负责接住他,重阳跳起来隔断绑住他的藤蔓。 “现在怎么办?”大王呲牙咧嘴的揉了揉发麻的腿。 三个人挤在一起尤为拥挤,重阳拿着匕首把周围的藤蔓割断,使得空间稍稍开阔了些。 四周的藤蔓微微蠕动,偶尔慢慢爬到我们身上来,被我们扒拉到一边去。 “我们现在暂时是安全的,但是这样的情形不能够再持续下去了。”大王看了我们一眼,“……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手电筒和两把匕首。” “装备包不是你背着的么?”我问。 “我本来是背着的,但是我被藤蔓吊到这里来的时候,就遗失了。” “只有试试看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再想办法用这些藤蔓制成绳索,从这里吊下去。”重阳道。 也对,用藤蔓制作绳索是我们最开始的想法,但是当时的情况不容许我们这么做,现在形势安全些了,有了足够的时间,但是我们又被这些藤蔓困在了这里。 首先要从藤蔓包围之中找到出路,这就比较消耗体力了。 重阳和大王开路,我给他们打着手电,等大王累了我就上去替他,然后等他休息够了就去替重阳。 这些藤蔓很结实,斩断一两根还比较轻松,但是时间长了就觉得胳膊都没有知觉了。 三个人很缓慢的在藤蔓深处移动,我们身后辛辛苦苦开辟出来的路很快就会被藤蔓重新占据,不露痕迹。 仿佛永无尽头一般,这片藤蔓的海洋始终不曾看到边缘。我也早有心理准备,这株从地底深处生长出来的巨大树木顶端的枝干都有二十来米粗,我也不抱期望于很快就在树冠深处找到出路。 第78章 树冠深处(2) 交织穿插的藤蔓挤挤挨挨纠缠在一起,四下看去几乎没有空隙,头顶上的触手缓慢摆动,偶尔与四周的同类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 三人身上的装备所剩无几,已经快要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要是有装备包就好了。” 他坐在藤蔓上,揉着发麻的腿,“被吊进来时太混乱了,我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说着叹了口气,“天要亡我!” 我把一根落在脖子上扭来扭去的触手揪下来,似乎是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植物,约摸婴儿臂膀粗细,尖端分布着一层绒毛,活像某种鼠类的尾巴。 “只能强行开路了。”我道,“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少。” 三人被困在藤蔓深处,空间狭小,似乎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隙。重阳大王持匕首开道,并不是很顺手,如果有一把开山刀要方便很多。 我给二人打着手电,待他们力竭之后再上前替下一人。在开辟出来的狭长通道中,三人缓慢前行。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四周的藤蔓会缓慢蠕动,一点一点的将我们开辟出的通道一点点吞噬。刚开始还没有发现,但是在前进一段道路之后,三人回身看时,身后的通道,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之中,悄无声息。 即使三人筋疲力竭,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处仅供栖身的狭小空间,虽然位置一直在移动,但是四周的景象始终一成不变,这样下去,我们脱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脚下也是交缠的枝条,偶尔会被卡住脚。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把脚扯出来,气喘吁吁,“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这儿啊!” “不行了,我也得歇会儿。”大王把匕首扔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拧巴成麻花儿的香烟叼上,“累死我了,小宁,有火没。” “我身上睡裤兜上的破洞都可以投篮了,哪儿来的什么……”一恍神儿,一个念头从脑海中转瞬既逝。 对了!火! 我一拍手,满脸兴奋,大王看我一惊一乍的样儿,瞬间也明白过来。“对啊!快快快,咱给他来一个火烧赤壁!” “对对对,重阳!你身上有火没?”那小子沉默寡言,不知道累似的跟那些藤蔓较劲。看我俩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明所以,从身上掏出一只塑料打火机递给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大王念叨着诸葛亮保佑诸葛亮保佑,试着打了一下。 一道浅蓝色的微芒伴随着打火机清脆的响声闪过,转瞬既逝。 “你应该念祝融保佑。”我叹了口气,“人家才是火神。” “不应该啊……”大王晃了晃打火机,“这玩意儿还有气儿啊。” “应该是进水了。”重阳回过身来坐下,看得出他也有些累了。 “谁让你买塑料打火机的。”我苦着脸道,“便宜没好货。”在这个时候,我理所当然的“忘记”了这塑料打火机是我卖给他的。 大王不甘心,又打了几下,仍旧只能看到转瞬即逝的淡蓝色火光,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算了,咱也没有足够的燃料,还不一定能够点燃这些藤蔓。”我安慰道。 “就是点燃了,我们也会被烧死在这儿。”重阳抬起头,“这样做会引火上身。” 我想了想,发现这一点的确被我忽略了,很显而易见的道理,玩火自焚,一旦火势起来,身处火场中心的我们不仅无法脱身,反而更早的搭上性命。 第79章 树冠深处(3) “那怎么办?”大王把打火机捏在手里,嘴里叼着那根儿蔫儿唧的香烟,眼睛散漫的盯着身前,“我是真的不想死在这儿啊。” 他约摸四十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在生死之际,他想到的,更多是他的家人。 眼下似乎还没有到必死的境地,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漫无目的的在藤蔓深处游荡,无法找到出路,这与我和顾棠在那条回环长廊时很相似,最后我们用雷管强行炸开石壁,虽然没有把握好TNT的用量,但的确是一个破局的方法,而现在三人被困,却只有几把匕首以及其他一些无用的物件。 重阳静静坐在一边,趁着三人休息之际,他把手电熄灭,电量已经不多,能省则省。 四周彻底陷入黑暗,很安静,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细听时,还有藤蔓缓慢蠕动的沙沙声。 “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重阳道。 “嗯?” “我们四周的藤蔓开始出现一些比较粗的枝条了。” 我看了看,的确如此,最开始几人身边都是手臂粗细的藤蔓,现在的话……仍旧是手臂粗细,不过偶尔会夹杂着一些更粗的枝条。 “我们其实在逐渐深入……”重阳道:“越往树冠中心,植物的枝条会越粗。” 这意味着……我们前进的方向一直都是错误的,几人一直想要寻找的树冠的边缘,然后脱身而出,然而现在看来,我们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与目标背向而驰。 “这还不是重点。”重阳接着道,“我们先前在选择开路的方向时,一直在下意识的寻找枝条更细的方向作为开路的方向,但是……我们却偏偏走上了通往藤蔓深处的路。” “现实与我们的设想背道而驰,我们一直想要逃出生天,却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走进了难归路。” “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细思之下,一股压抑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明白了重阳要表达的意思。 几人一直在费尽心思避免的事情,偏偏不知不觉发生了,那么可以做出的一种推测是,有人故意要让我们害怕的事情发生,或者说,不是人在这么做,而是……树! 这株巨大的地底古木,生在一步步把我们引向死亡深处。这是何等令人恐极,我们就像身处迷宫的猎物,自以为一直都是选择的正确的道路,却不知,我们最大的对手不是布下迷宫的人,而是这座庞大的迷宫。 或者说……迷宫就是它自己的布局者。 我们一直所见到的路,都被这棵树布下了陷阱。它已经拥有了智慧,一步步,将猎物带入绝境。 我安慰自己,这只是一种推测。 三人不再做声,极度静谧之下,四周的沙沙声更带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缓慢蠕动,想要躲避,却无能为力。 稍作休息,重阳重新照亮手电,正准备起身继续开路,才刚站起,却也立刻把手电熄灭,四周重新陷入黑暗。 “怎么了?” “听。”他低声道,“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第80章 树冠深处(4) 听重阳这么说,我也紧张起来,半靠在藤蔓上,四周最清晰的声音,莫过于藤蔓的沙沙蠕动声,然而,这其间还夹杂着……其他异样的声调。 声音并不大,只是在环境的烘托之下显得格外突出。 声音听起来隔得很远,透过藤蔓的传导,隐约传入耳中。 “喀嚓……喀嚓……喀嚓……” 好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在缓慢咀嚼着什么东西,而且……还在缓慢移动。 “喀嚓……喀嚓……喀嚓……” 声音慢慢向我们靠近,移动的很慢,却越来越清晰,甚至已经不再需要屏住声息就能够听得很清楚。三人一时僵在黑暗中。压抑的氛围之下,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听说过的故事。 说是有一个独居的人,某天深夜在沙发上看恐怖片儿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电,时间正是半夜,隔壁传来了邻居的吵架声。很是激烈,随后,便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响声,就像是……用斩骨刀在剁排骨。 很久之后,断断续续出现牛吃草的声音在门外花园响起,那人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声音,只是有些像牛吃草的声音。 “喀嚓……喀嚓……喀嚓……” 断断续续的响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那人门外。那人站在自家门内,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门一探究竟。 第二天早上开门时,一个被斩断手脚的女人尸体趴在门前,口中是花园草地中的青草,一条蜿蜒的血迹,自门前延伸到邻居家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样一个故事,也许,现在正在我们不远处,隐藏在藤蔓深处的那个东西,也是一具被砍断手脚的尸体? 气氛很压抑,三人不敢轻举妄动。那奇怪的响动已经很近。 “喀嚓……喀嚓……喀嚓……” 我们现在算是暗处,一旦贸然有所行动,由暗入明,在弄不清那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怕是会比较被动。 凝神静气之下,不知何时,那咔嚓咔嚓声,却再也没有响起。 是离开了,还是……势欲待发? 我们没有打开手电,三人陷入黑暗之中,尽管不能看的清楚,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重阳和大王绷紧身子,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时间仿佛静止,沉闷的氛围中,汗珠在鼻翼凝聚。 终于,僵局打破了,打破僵局的,就是近在咫尺的怪异的响动。 “喀嚓……喀嚓……喀嚓……” 人不仅在松懈的时候容易受到惊吓,在神经极度紧绷之时,也容易被突如其来的扰动吓到。 然而就在我吓了一跳的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先前隔得太远,并且隔着藤蔓,听得并不十分真切。但是现在几乎是近在咫尺,可以判断只有并不太厚的一层藤蔓阻隔,那声音似乎是……匕首切割藤蔓的声音! “喀嚓……喀嚓……喀嚓……” 一个念头从我脑中划过——那边也许是……一个人? 第81章 树冠深处(5) 来不及多想,一直戒备的重阳突然出手,抢占先机。黑暗中,一道疾风从我身前刮过,那是重阳的匕首带出的气流,随之,一大簇藤蔓被整齐切断。 他这是要掌握主动权,当他把身前的藤蔓撕裂之后,缺口出,隐约流露出淡淡的白光。这也正是了我的猜测。 “重阳住手!是人!”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丝光亮,但是第二击势若雷霆,已经无法挽回。伴随着一阵金属猛烈碰撞的声音,重阳竟然被迫后退一步! 重阳的身手有多好我是知道的,他可是背着我飞跃峡谷的猛人!虽说把我摔得挺惨,但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与之比肩。 看来对面那人也是个好手,竟然在被偷袭的情况下还让重阳小退一步。 “小宁!是你么!”那边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我一听也愣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顾棠。 “顾棠!你还活着!”我惊喜道。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本来生死不明的顾棠竟然又在这里和我相遇,先前我和他炸塌长廊,却不想那长廊是修建在半空之中,两人高空坠落,自此分散,我被苏幕重阳救下,而顾棠生死不明。后来形势所迫我也只能将他弃之不顾,想来心里还是很愧疚。 “想不到你也还活着!”顾棠整个人一下从对面窜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我还以为你摔成渣渣了!” “我还以为你摔成渣渣了呢……” 重阳打开手电筒,大王嘴里仍旧叼着那根儿蔫儿唧的香烟,苦于没有火,只能过干瘾,“我说那喀嚓喀嚓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原来就是开道的声音,只不过隔得远了,变了样儿。” 大王耷拉着眼皮儿,“你是顾南山的人。”说着冷笑一声,“顾南山还真以为你们的人一路跟过来我们不知道?”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很显然顾南山是高峡和苏幕的竞争对手,眼下冤家见冤家,分外眼红。 我尴尬的笑笑,“啊哈哈,这是顾棠,照顾了我很多,要不是他,我早死半道上了。” 顾棠咳了咳,正色对重阳和大王道,“你们好。”他也是个识时务的,眼下他的情况也不算好,一路走来消耗了不少体力,实在和大王耗不起。 顾棠已经表现出友好的信号了,显然是不想现在闹矛盾,但和平是两个人的事,并不能一个人说了算,现在最主要还是要看大王的态度。 我看顾棠把匕首收了起来,便示意重阳也把匕首收起来。那小子扫了我一眼,还是乖乖把一直举着的匕首放下。 大王叼着烟,耷拉着眉眼,向前一步,“你来这儿,是想搅和事儿?” 我一听这语气便觉不妙,苏幕和高峡带着人分秒必争的进入横断山区,就是要抢在竞争对手之前,而眼前,顾棠代表的是和大王竞争的势力。搞不好大王是相对顾棠下手。 顾棠并未言语,只是眼中闪过警惕的神色。 其实几人挨得都挺近的,动起手来怕是都讨不到好儿,我和大王不熟,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个明事理的。 第82章 树冠深处(6) 大王把一直软踏踏挂在嘴上的香烟取下来,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架势仿佛是要深吸一口之后,恶狠狠的扔在地下用鞋尖碾碎,然后怒吼一句,给老子neng残废! 然而并没有。 我正准备开口缓和一下氛围,大王狞笑着把烟递给顾棠,“有火没。” 我:“……” 无语归无语,但终究是个好事儿,我松了口气,看来大王还是懂得权衡利弊,不打算把脸皮撕破,毕竟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如何从这藤蔓深处脱身的问题。 顾棠摸出一个翻盖打火机递给大王,这算是两人取得了暂时的信任。我这才找着机会问顾棠,“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掉下来是脑袋磕在石壁上,昏了过去,醒来就到了这儿,一直没找到路出去。” 看来顾棠虽然能力比我强,但是点子比我背多了,我只是被藤蔓吊在了外围,被重阳救下来,而他则是直接被拖到最深处,也和我们一样迷失其中。 “这儿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顾棠看看周身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藤蔓丛林,“这地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植物丛林?” 原来他认为我们是被一片奇怪的丛林困住了,这样不怪他,毕竟顾棠一醒来就出现在这里,根本就没办法看一眼这颗巨树的全貌,怕是他想破脑袋也无法猜到,这片困了他这么久的巨大迷宫,竟然是一棵树的树冠。 “嘿嘿,不知道,这儿其实是一颗生长在地底的巨大古木的树冠,四周的藤蔓就是它的枝条。”我解释道,“我们在外面时亲眼所见。” 顾棠想了想,点点头,“对,说得通,由于缺少光照,它的枝叶全都退化了。” 随之,他又皱了皱眉,“小宁,不对,这说不通啊。” “嗯?怎么说?” “我一个人在藤蔓深处前进这么久,发现身边的藤蔓基本上都是同等粗细,只是偶尔出现稍微不同粗细的枝条。” “对,我们也一样。” “那问题就出现在这儿,如果真的是一棵树的树冠,它的枝条会全部是一般粗细的么?” “根据自然界植物内部能量的流动规律,一株正常的裸子植物内部的各级枝干应该是粗细不一。” “嗯?不错,这的确是个问题。”大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会不会你们判断失误,这并不是一棵树?” “不会……”大王摆摆手,“这是我们亲眼所见,基本上已经没有争议。”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重阳道,“就像我们刚刚推测的那样,是这棵树在策划一切。 “它不想让我们成功脱身,就让一行人始终在它的树冠内部兜圈子。同时他又不想让入侵者接触到它的主要枝干,因此一直将我们困在它外围的幼藤区域。” 不得不说重阳的推测有几分道理,“但是,为什么不想让我们接触到它的主要枝干?”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同样的道理,如果入侵者想要给它带来伤害,最主要的方法莫过于砍断主要枝干,主要枝干一旦死亡,那么它的全部分支也就土崩瓦解。” “换而言之,这棵树最大的软肋,就在于它一直隐藏的部分,也就是它的主要枝干。” 第83章 树冠深处(7) 大王把嘴里的半截烟弹出去,“那我们想要脱身就有希望了,这玩意儿怕啥咱给他来啥,咱可以摸到它的主要枝条那儿,给他来个一网打尽。”这个流氓头子一般的人嘿嘿笑着,“到时候……” 重阳摇头道:“没那么容易,且不说几人的体力能否支撑下去,在速度方面,这棵树也有足够的时间将它的软肋调离。” “你们想得太天真了。”顾棠叹了口气,“它压根儿就不需要调离,这玩意儿有能力让我们一直在它的外围兜圈子,无法脱身,更无法深入,这说明它对它的内部有极大的掌控能力,我们一味孤行怕是连主枝的毛都沾不到。” “那能不能顺藤摸瓜,反正分支连着主枝,一根根摸下去就能找到了。” 顾棠摇摇头,“周身的藤蔓全都七扭八拐缠绕在一起,我们的体力注定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打持久战。” 对了,说来说去,就是一个体力和时间的问题,如果能够想出一个快速解决的办法就好了。 “哼哼,说到底,还是要用火,驱火为兵,火攻用得好了,可抵十万大军。”大王笑呵呵道,“咱给他来个火烧博望坡火烧赤壁火烧葫芦谷!” “您还真把自个儿当诸葛亮啦?”我苦笑,“要是烧起来收不住,甭说咱了,就是筮族地宫都得化成灰晾着。” 大王叹了口气,他也清楚火攻无异于饮鸩止渴,“唉,谁会想到我王尚力会死在这么个鬼地方,还他妈是憋屈死的。” 我突然想起顾南山队伍里的老陈,死在半道上时,顾南山也是说,想不到这么多年下来,你竟然死在了这么个鬼地方。 死亡就是这么令人猝不及防,当我们住进一栋楼时,也许会想到今后在这栋楼里会过上怎样的好日子,但不会去想今后自己可能会老死在这里面。 几天前我还在重庆乐滋滋的想着接了个摄影师的活儿终于有钱赚啦,几天后的今天就被困在这么一个世界上的旮旯,面临绝境,猝不及防,束手无策。 “我觉得火攻这个法子的重点并不在我们会玩火自焚。”顾棠突然道。 “奇了,难到你有办法控制火势?”我问。 “其实火攻最大的缺陷并不是火势太大无法控制的问题,而是火势根本就无法蔓延开来。” “怎么说?”大王问。 “这些藤蔓能够攻击正在移动中的物体,并且物体运动越快它们的攻击也就越快,这一点想必你们也已经发现,那么问题在于,他们是如何确定进攻目标的?” 顾棠没有正面回答大王的问题,而是将话题转移到藤蔓的攻击的问题上来。 “可能是依靠气味来确定方位。”我道,“动物的气味。” “不对。”重阳摇摇头,“它们对运动的泥石流也会攻击,显然并不是依靠我们身上的气味。” “对……”顾棠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如果是依靠气味的话,那你怎么解释他们攻击的速度会随着物体运动的速度增加而增加?难不成你运动得越快你身上味儿就越大?” “好好好,不和你争不和你争。”我摆摆手,反正也没争赢过。 第84章 树冠深处(8) “应该是气流的波动。”顾棠得意一笑,“物体运动的越快,气流波动越剧烈,藤蔓的攻击速度也越快。” 重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火攻不可能成功?” 这我就比较佩服重阳了,他这个结论和顾棠所说的东西根本不搭界儿,他是如何从藤蔓的攻击方式联系到火攻上面去的? 顾棠赞赏的看了重阳一眼,“不错,比小宁聪明多了。”他笑了笑,随之又道:“燃烧会使气流大范围波动,所以我们应该担心的不是火势无法控制,因为火势在漫延起来的一瞬间就会引起藤蔓的注意,从而被扑灭。” “那这玩意岂不是无敌?”大王阴沉沉道。 “这棵树很有可能是筮族抵御外族进攻的重要方式,而火攻又是古代战争中最常见的手段,自然不会有用。” “那要不,咱试试?”大王捏了捏身旁蹭到他脸上的枝条,“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管他能不能成,先放他一把火再说。” 顾棠点点头,“对,先试试。”说着取出了见证两人和平相处的翻盖火机。 结果很明显,由于我们手边并没有燃料,仅仅靠一直打火机很难点燃藤蔓,费力老半天力,顾棠手指上皮都烫掉一块才勉强点燃一根倒霉催的枝条,然而很快,四周的几根藤蔓伺机而动,很快就将微弱的小火苗扑灭。 几人大失所望,争了半天才整出个法子,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也证明顾棠所猜不错。 “得,这回是真要死了。” 顾棠嘿嘿一笑,“虽说火攻不成,但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我一看他这臭屁样儿就知道这人有了主意,“怎么说?” “火攻不成,是因为它的成效太慢,给了藤蔓足够的反应时间。要是咱用一个更暴力的法子,不给它们反应的时间,甚至反应过来了,也无法抵挡。” 这人就是喜欢卖关子,大王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不爽,他们没有和顾棠相处过,显然是不知道顾棠拿手的是什么,但我还是知道的。 毕竟,我给顾棠取的外号,是叫做爆破鬼才,爆破鬼才,自然得做爆破鬼才应该做的事。 顾棠取下身上的装备包,这包我也曾经背过,这里面装着顾棠所有的装备。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防水纸包裹的纸包,我自然清楚里面有什么。 里面是差点在万元户长廊里差点要了两人命的雷管,我喉咙紧了紧:“您……还留着这玩意儿啊。” “那当然,看家吃饭的东西,能不随身带着么。”顾棠斜睨我一眼,自顾自的拆开包裹,一共四根雷管。 “好了,来计划一下。”顾棠拍拍手,“都听专业人士的没意见?” 大王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也明白顾棠的这一手爆破还真有可能就是几人唯一的出路,“好。” 我见识过顾棠的本事,自然答应,当然,这也是唯一的选择。重阳见我答应下来,也点了点头。 第85章 树冠深处(9) 按照顾棠的安排,我们需要一出足够大的空间来作为缓冲。否则引爆雷管之后,我们就会直接上天。只要有一处开阔的空间,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顾棠出手设置TNT用量。 而唯一的困难是,如何找到一处足够用来缓冲的开阔空间。这一点没有任何取巧可言,只能依靠蛮力,强行开出符合条件的空间来。好在现在有四个成年壮汉!倒也勉强应付得过去。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开天辟地,几人的成果终于勉强达到顾棠的要求,至于引爆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 “勉强可以,不过TNT的用量得逐级递加,慢慢来。”伟大的爆破鬼才顾棠只是含糊的做了个推测——应该不会炸到你们…… 顾棠认为爆炸的瞬间,空间内部会掀起剧烈的气流波动,而感知到剧烈波动的藤蔓势必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至爆炸之处,将气流封死在一定的区域。 而狂暴的爆炸会瞬间将所有前来“围剿”的藤蔓化为齑粉。然而还远没有结束,领地意识极强的藤蔓会源源不断的前赴后继,几乎毫不间歇的涌向爆炸深处,企图将狂暴的气流锁死,然而下一瞬再次被绞碎。 如此循环往复,待到爆炸被平息下来,我们身边必定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个时候,找到出路便轻而易举了。 “你怎么能够保证藤蔓能够压住爆炸,要是压不住,咱不都得玩儿完!”大王冷哼。 “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能堵这么一把,你们要是怕死,咱可以不试,想别的办法。” 虽然知道顾棠有时候会小小的不靠谱,但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几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大不了一死的信念,缓缓的闭上双眼。 几个人就跟被日本鬼子俘虏了等待被蹂躏似的,视死如归的蹲在那儿。就听顾棠对远处的TNT开了一枪,随之,好戏开场。 轰鸣声响起,炽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我正想睁开眼看看,却发生了一件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周身的藤蔓疯狂的向爆炸处涌去,几人的身体重心瞬间失衡,滚成一团。 我感觉就跟进了洗衣机似的,天旋地转,万物翻涌,七荤八素。 混乱之间,只听得几声连续的沉闷响动,却没有气浪袭来,人也没有收到重创的感觉——这一点倒是被顾棠预料到了,爆炸的气浪会被前去围剿的藤蔓封死在一定区域,所有的破坏力都被藤蔓承受住,算是一种以毒攻毒。 其实仅仅过了几息的时间,场面便平复下来。我迷糊了一阵才清醒过来,结束了。 几人分开的并不远,打量四周景象时惊喜的发现,先前我们开辟出来的那片缓冲空间,已经扩大到看不见尽头——当然,这也是由于手电筒已经奄奄一息的缘故。 但是这也昭示这一个好消息:我们拥有了更大的缓冲空间,爆破时便能够采用更多的TNT剂量。 第86章 树冠深处(10) “这次看我不把你炸个底儿掉!” “把这玩意儿连根拔起!”几人眼中全都是恶狠狠的笑意,先前实在是被这株莫名其妙的怪树折腾的太惨,被它一声不响的坑得太憋屈。 几人找了个角落蹲好,顾棠便开始了第二次爆破,这一次的用量是上次的数倍,然而产生的叠加效果远不是上一次所能够比拟的。 这里不得不表扬爆破手顾棠一句,这人的枪法也是十分了得,第二次爆破他距离安放点百来米,况且四周几乎是一片黑暗,他仅仅是依靠记忆中的方位,一枪击中,随及引爆。 几乎是一阵翻天覆地之后,几人都被摔得挺惨,尤其是我,由于上半身光着,被飞掠而过的藤蔓大片大片擦伤,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人人衣衫褴褛,身上挂着一片片布条儿。 然而待到看清周身情况之后,几人眼中满是惊喜——眼前出现了的地面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空洞。显然,巨树的树冠已经完全被顾棠炸穿。 更惊喜的是,空洞中有大片大片的白光透露进来,照得四周白幽幽一片。 “厉害啊,这一炮放得……啧啧,直接炸到山外边儿去了。” 我也是满头雾水,按理说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地下深处,不可能会出现光,而眼前这类似于月光的白色光芒又是实实在在的从身前巨大的藤蔓空洞之下透上来。 几人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树冠的底部已经被彻底炸透,探头向下望去,我们正处于数百米的高空,而下面……是一座被凄冷月光笼罩的巨大城市。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大王呆呆的看着数百米之下,静默的恢宏城市。 顾棠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是真正的……筮族地宫。” 先前我和顾棠所到的那座布满蛛网的城市,和眼前的这座城市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整座城市沧桑的灰黑色调被凄冷的白色光芒笼罩,隐约中无数飞檐瓦壁挤挤挨挨。筮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不为人知的文明,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建造一座如此沧桑的城市。 摆在面前的问题,是该如何下去,比较,几人身处数百米的高空,这座城市,可望而不可即,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古老建筑向远方漫延。由于视线受到阻挡,并不能看见城市的尽头,也许换个角度就行了。 “先上别处看看,只能碰运气了,要是找不到下去的方法,咱可就真要前功尽弃,看着大饼被饿死了。”大王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要快,藤蔓正在重新填满这里。”重阳提醒道。 四人四下看了看,的确,周身可视之处的藤蔓全部在缓慢蠕动,企图重新吞噬这片凭空在它内部出现的巨大空间。 “这玩意儿,领地意识还挺强。” 所幸,四人围着巨大的空洞走了不久,就看到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处看不到顶部的险峭山壁,这也是下方城市的边缘。 “看看能不能从山壁上想办法。” 第87章 石栈壁画(1) 走进之后,几人才发现,这座巨大城市的上方,是一片恢宏的石质穹顶,而这片空间冷光的来源,也随之真相大白——正是这种不知是什么种类岩石组成的穹顶发出的光芒! 已经可以确定,这完全是一座修建在地底深处的城市,这究竟……是多大的一处地下空间? 借着穹顶上发出的冷光,几人发现远处山峭之侧,修建着蜿蜒向下的栈道,想必便是与外界相通的道路。盘旋向下,一端深入数百米之下的筮族地宫之中,另一端则延伸至头顶的穹顶之外,黑暗之中。 大王盯着发光的穹顶,“啧啧,感情这地下城还自带节能灯泡。” 几人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发现可以直接跳到下方的栈道之上,相距的高度也不过两三米的样子。 “不能冒险。”重阳阻止了跃跃欲试的大王,“半空之中可能会被藤蔓缠住。” 大王想了想,也对,被倒吊在与地面相隔数百米的高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毕竟身侧的藤蔓仍旧会出手,一旦有人跳下去就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还是用藤蔓制作绳索,保险些。”我道。 这事儿顾棠看起来挺拿手,看他忙活了几圈,就拿几根合适的藤蔓制作出来一条还算过得去的绳索。 “成,挺结实,谁先下去?” “我!”我自告奋勇,整个过程其实挺容易,就是整个人悬在半空之中,找不到接力点,荡来荡去,几百米的高空就在身前还挺刺激。 踏上栈道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栈道,而是完全从山体上开凿出来,与同样是石质的山体严丝合缝。盘旋向下,通向那座最深处的城市。无法想象,如此浩大的工程,筮族究竟是如何将其完成的。 其余几人也先后下来,四人安然无恙的脱险,都是长吁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苏幕如何了,如果这女人是被独自困在树冠深处,怕是无法脱身。 恢宏的穹顶散发出凄冷的光,几百米的高空之下,古老的筮族之城无声无息。在遥远的对面山壁之上,斜向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树木,交织缠绕的藤蔓盘踞在城市的高空之上,成为这座城市巨大的保护伞。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沿着石栈一路向下,一探究竟。一是转身返回,半途而废。 其实我是怀有退心的,好奇心这个东西,它能够支持你走一步两步,但无法使你走得更远,一路走下来,我对筮族地宫的好奇心早已消失殆尽。眼下四人弹尽粮绝,继续向下,在那座古老的城市之中,还不知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如此贸然前进,只怕是性命难保。 大王也沉默着不做声,虽然这人和我们三人勉强和睦相处,但终究不是一伙人,外部压力可以使一个团队内部更加同心同力,一旦外压撤去,原本弥合的裂缝便会彻底暴露出来。 几人都是相识不久,大王自然难以完全信任,尤其是顾棠,还是苏幕高峡的竞争对手,再加上顾棠那手出神入化的枪法,换做我,我也难以自处。 第88章 石栈壁画(2) “你们要去便去,眼下苏幕生死不明,下去也毫无意义,我沿原路返回。” 大王立起身子,眼中透露出难以言说的意味。这人看似大大咧咧,遇事急躁,其实颇有城府,再加上身手想必也还了得,要真是撕破脸皮,几人眼下这种境地,怕是要损失惨重。 看来他也不想惹上麻烦,主动退让一步。 “我要继续。”顾棠背起唯一的装备包,向下一步步走去。这一点我有所预料,不仅顾棠,我相信重阳也会选择继续前进。 果然,重阳拽了我一把,跟上顾棠。 我抱歉的对大王笑了笑,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出来我的意思,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我叹了口气,转身跟上重阳。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我是真心把这两人当做朋友,虽然相处时间不长,烦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脾性都挺合我胃口,也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 既然如此,那便跟去,毋庸置疑。 虽然我们与城市只是相隔几百米,但这盘旋向下的石壁远不止数百米这么长,这自然和减缓坡度方便通行有关。但是这石栈的坡度未免也太平缓了,几乎让人如履平地。这无疑会给原本便浩大的工程平添数倍不止的量。 “这条石栈应该是筮族地宫与外界相通的唯一道路,因此才大兴土木,修建的如此规整。” 原本几人加快脚步并不要花费多少时间就能够成功进入真正的筮族地宫,但是几人在中途却被一些壁画拖住了脚步,很是花费了心思去琢磨。 这些壁画比起顾南山在山洞里面发现的壁画要强上许多,如果说前者是现实主义,那么后者就是毕加索来了都得顶礼膜拜的伟大抽象主义画作。 正是因为壁画写真度比较高,再加上不知是使用的何种彩料,这么多年过去只是色彩暗淡,并未完全氧化褪色,三个门外汉才边走边看,一幅幅琢磨了半天才大致弄懂其中的意思。 一部分和顾南山队伍之中老陈所说相差不大,说筮族是一个从地底爬出来的民族。 从壁画上来看,这个怪异的民族似乎每年都会有庆祝神树结果的祭祀,所谓神树便是那株被顾棠炸穿树冠的怪异藤蔓树木。 这棵树保护筮族地宫不受侵犯,被筮族视为神树,以为图腾,无可厚非。但是奇怪的是,在描绘祭祀场景的那副壁画之上,筮族人同时向两个人行跪拜之礼,说明这两人地位同等,同为筮族领袖。 其中一人很好辨认,便是我们曾经都曾遇见过的,那位诡异复活的筮族将军。在壁画之上面覆狰狞面具。但是另一个人影,却从未见过,顾南山发现的那副抽象画之上似乎也不曾提到。 在石栈壁画之上,和筮族之王身披铠甲,遮掩面容不同,这人身披黑色大袍,脸也被绘画的工匠刻意描绘的很精细。当然,以那时候的绘画技术,描绘得再精细也就那样儿。 在壁画上,那黑袍男子只在主持祭祀之时和筮族将军将军同时出现过一次,在之后呃内容中,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的身影。 第89章 石栈壁画(3) 从工匠绘画之时对他的刻意突出来看,黑衣男子和筮族将军的地位应该不相上下,不应该在一组连续上千米的壁画群中只出现一次。 祭祀只是壁画的一部分内容。还有一些就是讲叙了那场宋军与筮族的战争。 对于这场战争的描述,也和先前那副有很多不同,先前那副是说宋与西夏国进行战争失利,残兵逃入横断山脉深处,发现了世代生活于此的筮族人,不知是什么原因向筮族发动战争,最后战败。 而眼下这幅壁画…… 三人看着壁画之中宋军的队形,建制完整,兵甲齐全,完全不像是一支与西夏骑军战败的残军。 更加奇怪的是,壁画之中,宋军的兵士额缠白布,高举白幡,这架势……似乎是在送葬。 果然,在接下来的一副壁画之中,就出现了一口棺椁,宋人士兵扶柩入山。 和外面壁画更大的不同出现了,宋人送葬的地点,竟然就是我们眼下这座巨大的筮族地宫,在遭遇筮族将军带领的军队抗击时,宋军完胜!屠杀大量筮族人,将其余的筮族人全部赶出城市。 最后的一副壁画,并没有交代筮族的结局如何,只是宋人军队离开,而那口棺椁,却已经不见,显然,已经被葬入筮族地宫之中。 “不知道筮族人的结局如何,莫非是在战争中被灭族?难怪眼前如此恢宏的筮族地宫却空无一人。” 看完最后一副壁画,我感慨道。 顾棠轻蔑一笑,“要是筮族被灭族了,这壁画是谁画的?”看我无言以对,顾棠又是一笑。“其实现在最大的疑点,就是为何内外两幅壁画内容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 “这一点的确比较奇怪,按理说如果是筮族留下的壁画,是不会表达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那如果不仅仅是筮族留下来的呢?”顾棠指着身侧的壁画,“你看,就绘画技巧来看,两种壁画相去甚远,你觉得哪一种可能是筮族人的?” “自然是先前那副抽象派。”我撇撇嘴,一个封闭的民族即使他的创造能力再强,有一样东西却是创造能力所无法改变的,那就是艺术素养。 就像未曾统一中原的蒙古族,其改变世界的能力登峰造极,但终究是在草原上生活的草原人,给他们一把刀,他们能够很快研究透彻,但是如果给他们一副书画,他们却要束手无措。因此才被汉人蔑称为“鞑子”。 同样的道理,筮族人机关再精巧,在书画方面始终没有底蕴以及积累。 “那你觉得眼前这幅壁画出自何人之手?”顾棠又循循善诱的问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回过神儿来,虽然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是《国宝档案》我还是经常看啊,眼下的这种绘画风格,很有可能就是中原汉人的风格! “这么说来,这组壁画是宋人留下的?” 顾棠点点头,“对,这也便是两幅壁画不相同的原因,筮族人自然不会把战败的耻辱记录下来,而宋人也会拼命的夸耀胜果。” 第90章 石栈壁画(4) “那为什么筮族人没有将宋人留下的壁画销毁?”我可不会让人家在我家门前留下侮辱我的东西。 “这的确比较奇怪,从筮族和宋人都留下了关于战争的壁画来看,筮族应该不曾被灭族,为什么在宋朝军队离去之后却没有销毁这些壁画?” 一直很少说话的重阳突然开了口,“也许,筮族人在战后再也无法回来。” “有道理。”顾棠点点头,“宋人应该是有把握筮族人不敢再回来,才敢送葬之后全军离去,至于原因……还不得而知。” “奇怪的是,宋朝军队大张旗鼓的,究竟把谁葬在了筮族地宫?” “应该是某位大人物,能够支使官方军队来给他送葬,甚至还发动一场战争,说不定还是皇亲国戚。”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葬在这里?代价也太大了。” 谁都知道宋朝积贫积弱,其实国家挺有钱的,就是支出尤其大,一个文官的年俸就要比北方少数民族的所以朝廷大员的总收入还要多。军队的开支更是浩大,每年的支出是亿亿贯。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宋朝仍旧是官僚腐败,军队散乱,根本难以发起一场战争。 从壁画之上来看,为了给那人送葬,宋朝甚至派军和西夏交战之后,扶柩进入横断山区,随之又和筮族人发起一场战争。一切,只为了给一个人送葬。 “宋军送葬离开之后,筮族人再也没有回来,而他们的最高领袖筮族将军也被葬在他们的转世之地。”顾棠顿了顿,“那个黑衣男子哪儿去了?” 先前壁画之上只出现过一次的黑衣男子,和筮族将军共同主持祭祀,地位应该和筮族将军差不多。许多少数民族同时拥有两位首领并不稀奇。 我摇摇头,“也许是战死了。” 三人继续向下,石栈很快到了尽头,顾棠却咦了一声,“还有件事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 “什么事?” “刚刚看见的这组壁画的顺序。”顾棠回身,“我们一路向下走来,刚刚好可以按顺序看完,可是工匠画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这样排列?” “那应该怎么排列?”我还是不太懂顾棠的意思。 “如果正常的壁画的顺序,应该是由内而外,我们现在反悔就刚好能顺次看完壁画的所有内容。”顾棠指了指最后一副壁画,“但是这些壁画却是由外而内,刚好反过来画的。” “那代表了什么?” “这种方式方便了谁?” “当然是我们这种从外面入城的人。”我道。 “也就是说留下这些壁画的工匠,就是想把这些壁画给入城的人看。” 我想了想,“那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些事?” “应该是想要提醒外来人一些什么事。”重阳道。 顾棠点了点头,“或者说……是提醒外来人,回忆起一些什么事。” ……回忆起一些什么事,我看了看重阳,这小子好像就是失忆啊,这么上千年的事儿能和他扯上关系? “重阳,你看了这些东西,有没有回忆起什么?”我问。 重阳摇摇头。 第91章 护城河与下水道(1) 从石栈上下来,这座城市终于出现在几人面前。 身前是一条动用大量人工挖掘出来的护城河,约摸十米宽,不知道有多长,深度大约也有十来米,也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能修建出。 顾名思义,护城河其实是一种城防工具,在冷兵器时代可是城防利器,宋时草原骑兵之所以无法彻底打死宋朝,也就是因为他们的骑兵拿护城河没办法。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靖康之耻,金军绕过宋朝境内所有城池围而不打,主力骑军一路南下汴梁,掳走宋钦宗宋徽宗,却放弃了南方的富庶之地,说到底就是没有足够的兵力彻底拿下宋朝的城池。 筮族在城外修建如此一条巨大的护城河,显然这个诡秘的民族经常发生战争。 多亏得头顶穹顶散出的白光,能够看清护城河河底的全貌。下面倒还是剩下一些死水,远远的都能闻得到腥臭味。 不好的消息就是,护城河上的铁链桥已经断裂,在壁画上说是筮族人守城时将其截断,因此铁链桥的一端倒还是挂在我们这边。最后宋军是搭了一座浮桥才入城。 不过河底的河水早已经干得差不多。宋人搭建的浮桥也不知哪儿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顾棠探头看了看布满乱石的护城河底,叹了口气,“还真是麻烦。” “我们可以沿着断桥爬下去。”重阳道。 “铁链桥在我们这边,我们沿着爬下去了,到时候怎么上到那边去?”难不成你背着我跳上去? “不用上去,护城河下面应该会和筮族地宫的排水系统相连。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沿着排水系统入城。” “你倒是博学多才,怎么知道的?” “书上看的。”重阳笑了笑,“你书架上的书。”这显然是在嘲讽我买了书摆样子不看。 我当做没听出来,转移话题对顾棠道,“怎么样,就这么下去?” “应该可行,就是不知道这铁链过了这么多年,还结实不结实。” “应该结实……。” “我先去试试。”重阳这时候挺身而出。 “啊,这多不好啊,太危险了。”我虚伪道。 “那你去啊。”顾棠拆穿我的虚伪。 “不行。”重阳摆摆手,“要是中途铁链断了宁川会摔死,我身手比他好些,断了也没事。”看看!这才是好人。 铁链桥上的木板早已经腐朽掉落,只剩了一根黝黑的铁链垂悬在那儿,看起来还不错,应该锈蚀的不是太厉害。 重阳抓着铁链脚蹬在山壁上一步步往下滑,我悬着心看他到了底才舒了口气。“挺结实,可以下来!”重阳在下面喊道。 顾棠坏笑着看着我,“你先下去,替我试试到底结实不结实,别第一个下去没断,第二个下去倒断了。” 我知道这人口是心非,铁链用得越多风险越大,他是想让他自己承担最大风险。 我叹了口气,“好。” 整个过程很轻松,脚蹬着山壁,一步一步下去倒很快就到了底,只是护城河底味儿挺重。 第92章 护城河与下水道(2) 顾棠身手很好,跟个特种兵似的,飞也似的顺着铁链下到护城河底部。 不过惊险的是,在他距离底部还有两三米的时候,铁链锵然断裂,亏得顾棠反应快,迅速调整身形,倒也没出事,如果是我怕早已经跟栽葱似的插地上了。 “往哪头走?”我问。 顾棠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怎么知道,这就得问重阳了。” “排水系统应该不止一个排水口,随便一个方向都能找到。”重阳想了想,“往上游走,上游积水应该少些。” 护城河虽然干了这么多年,但抵不住地底潮湿,横断山脉东侧降水又比较多,河底还是会有一些积水。臭不可闻,许多地方一脚下去就是一坑黑泥。 其实也不好判断哪里是上下游,找了个积水看起来少些,地势要高一些的方位前进。 三人手边早已经没有了照明工具,也多亏得穹顶发出的白光,要不然在这地下还真是要寸步难行。 “你说这些发光的岩石是什么成分?难不成全部是夜明珠?”我一脸贪财样儿抬头看着头顶的光,我要不贪财我也不会跟着高峡来这儿。 “嘁,你还真当夜明珠是论斤卖?一镶镶这么多?”顾棠嗤笑道,“别管他,一路走来怪事儿海了去了,不差这一件两件。” 看顾棠一副不挂在心上的样子,我想起一件事,顾棠和顾南山是一伙儿的,之前碍于交情我没有死缠烂打询问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顾棠,你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对对对,不光是我,重阳也想知道,是不是,是不是,重阳……”说着趁机向重阳使眼色。 重阳点点头。 顾棠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其实我知道的也并不是特别多,真实目的只有顾南山知道。” “你是他儿子你都不知道?” 顾棠斜了我一眼,“谁说是儿子就一定得知道?他也不告诉我,我也不想问他那些破事儿,在这次出发之前,我只知道他得到一句口信,说是“东西,在楼里”,便急匆匆找了身边几个信得过的人就出发了。” 东西,在楼里……这句话是在内蒙时,孟启生告诉我的,他说这是我爷爷没有去世之前托他带给我的一句话。 难道他还告诉了别人?从他的的语气来看应该不会,那别人是怎么知道的? 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把我的事告诉顾棠,“顾南山还是挺信任你的嘛,还是把你带上了。” 顾棠哼了哼,“他哪里是信任,要是信任我就不会连此行的目的都瞒着我,这次出现在他的队伍里,是我强行跟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顾棠想要退出队伍时顾南山并未反对。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 顾棠没说话,埋头向前走,过了很久,我都以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才道,“我妈不想死了都被顾南山缠着,要我看着顾南山,别让他死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 回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顾棠妈妈临死前嘱咐顾棠,要他照顾好顾南山,顾棠应该很听他妈妈的话。但是和顾南山关系又不好,这也应该是顾棠摇摆不定的原因了。 “你们看水里。”一直沉默的重阳突然道。 第93章 护城河与下水道(3) 三人脚下虽然还是比较干净的碎石,但是护城河中间却始终积蓄的黑水,波澜不兴,腥味扑鼻。 经重阳的提醒,在不远处的黑色水面上,有什么东西露出来一个角,“这是……”我凑近仔细看了看,穹顶上的白光终究不是太阳,再加上护城河底光线本身就差,压根儿就看不出那个突兀从水面上露出一个角的是什么东西。 “前面还有。”重阳指了指前面。往前走了不远,果然,水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骨! 不仅是水面上,连我们身前的河滩之上,也全部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很显然,它们都是人的残骸。 顾棠第一个走过去,蹲下看了看,“这应该是宋朝军队的骸骨,穿着铠甲。”说着拿起一把腐朽的砍刀,擦去上面的淤泥,“这上面有字,不过看不清了。” 我凑过去看了看,应该是古汉字没错,看来这些都是宋军留下的遗体,这里应该就是宋军搭建浮桥攻城的地点,在浮桥上战死了许多将士。 “从那些壁画上看,宋军最后从容离开筮族地宫,为什么没有带走他们的遗体?”汉人最注重入土为安,叶落归根,不到迫不得已不会遗弃同袍的遗体。 “在当时护城河里面应该还有许多河水。” “他们可以潜水啊。” “还有一种可能……”重阳道,“宋军忌惮当时河水里的什么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古代真正起城防作用的护城河都会在河水之中饲养具有攻击能力的生物。” 经重阳这么一说真的很有可能,“那我们现在没危险?”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灰黑色的岩石被惨白的光芒笼罩,透露出沧桑的色调。 “说不好,一般来说都会饲养大型水生动物,这么多年下来,护城河也干得差不多了,即使有也应该死了。” “嗯,没有人给他们投食,饿也得饿死。”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三人继续在骨骸堆之中前进,无数残缺不全的骨骸就这么静静躺在淤泥中,偶尔看见一个残破的头骨,空洞两只眼睛无神凝视着上方,他们临死之时,想得最多的,应该是他们的家人。 “到了。”重阳指了指对面的河壁。 那边开着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口子,应该就是筮族地宫排水系统的出水口。 “过去。” 我一马当先,正准备涉过河底的死水,重阳拉住我,“不能这么过去。” “怎么?”又有什么不对。 重阳蹲在一个淤泥坑之前,拿起来一块残骨,应该是一块大腿骨,“你们看这上面……” 我知道不对,连忙凑过去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炸开。 骨骸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针眼大小的蛀洞。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这样的场景放到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面前绝对具有相当大的冲击力。 我一脚把那根骨骸踩了个稀碎才舒口气,半天才把心底抓狂缓下去。 第94章 护城河与下水道(4) 我从小就对这种密密麻麻的东西有心理阴影,主要是因为小时候每年暑假身上都会爆发出密集的芝麻大小的颗粒,痒得令人崩溃,而且越来越多,颗粒排成一条一条的样子布满全身,吃药吊水都没有用,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刷牙,而是给身上抹药,那些药膏并不能缓解症状,只是给我一个心理安慰。 但是无论用药不用药,只用一周就会自己好,毫无痕迹。 后来不知是几岁,就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很奇怪的就痊愈了,但是渐渐就留下来心理阴影,对于密集的东西都会起鸡皮疙瘩,甚至于起了鸡皮疙瘩都不敢去看。 重阳奇怪的看着突然抓狂的我,“怎么了?” 我把鞋底在一块碎石上狠狠的擦了半天,缓了缓,“没事儿,以后这种东西别拿给我看。” “哦,你们觉得这些蛀洞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顾棠拿起一块骨骸,背着我走到一边观察,“应该是某种小型虫类,所以蛀孔看起来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重阳点点头,“但是我觉得这种虫类应该还在。你们看……”他拿起一块长条形碎石,在淤泥坑里面拨了拨。 我和顾棠凑过去,看见黑色的淤泥之中,隐约夹杂着……许多红颜色的小颗粒。 这些应该是……虫卵。 顾棠神色凝重的盯着面前的虫卵,“水里面应该还有更多。” “我们跳过去就行了,小心点儿,别沾着水。”重阳道。 我点点头,水面并不是很宽,很轻松就能够跳过去,“但是重点在于,对面的河滩基本上全部是淤泥,并不像这一侧有比较干净的碎石滩。” “把裤脚扎紧了跳过去?” “不行。”顾棠摇摇头,“这些虫子连人骨都蛀穿了,只用裤子不保险,不知道它们攻击的速度快不快。” 曾经在一本小说上看过一个故事,说是越南战争时,有人陷入了越南丛林的沼泽之中,等到别人去捞时,只拉上来一张透明的人皮。还有人一只腿陷入沼泽,当时正在打伏击,并未在意,等到拉出来时,发现小腿已经被蛀空。 “要不,我们用石块铺路?”我指了指身边的碎石滩,“只要一两块做一个跳板,垫一下脚,就能快点爬进排水孔。” “也好。” 几人选了一些比较平的石块,用力扔过去,淤泥出乎预料的粘稠,竟然没有任何黑泥溅起,看扔得差不多了,重阳率先从积水之上跳了过去,稳稳落在一块石块之上,随后又是几步轻巧的跳跃,抓住排水口的边缘,双臂一撑,便跳上了排水口。 我也有样样学样,动作却远比重阳要笨拙,跳上垫脚石之后还要七扭八拐的稳定身形,好歹有惊无险,最后重阳拉了我一把,爬进排水口。顾棠也很快跳了过来。 “这下水道真臭啊……”我捂着鼻子道。 顾棠从身上撕下三块布条儿,从背包里取出最后的水淋湿,递给我和重阳,“捂着,排水道里空气可能有毒。” 第95章 虫道(1) 三人拿湿布掩住鼻子,“接下来尽量少开口说话。”看顾棠郑重其事的样子,我听话的点了点头。 曾经看过一个新闻,说是俩管道工清理下水道,没有佩戴防护工具,结果被沼气笼罩,缺氧而被困,我还暗想那两人真倒霉,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在下水道里胆战心惊。 我觉得湿布只是个心理安慰,下水道里该缺氧就得缺氧,绝不会因为你鼻子上缠个湿布条儿就只缺二氧化碳。 看来顾棠也是冒了险选择的这条路。算了,今天死就死了。 下水道直径不到一米,三个人只能趴着向前爬,重阳打头,顾棠断后,我承上启下。 四周一片漆黑,也是,谁会给自家下水道里安灯啊。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向前爬,结果发现这里的气体虽然臭但应该无毒,爬了这么久也没有出现不适的症状,但也还是没松懈,仍旧将湿布缠在鼻子上,不过开始进行一些小声的交谈。 “宁川你快点儿,屁股都快顶到我脸上来了。”这是顾棠。 “宁川你慢点儿,你是想亲我的屁股吗?”这是重阳。 看在你俩让小爷承上启下的份上,小爷忍! 不久,前面的路出现了分叉,“继续向前,继续向前。”顾棠看我停下来,一巴掌甩在我屁股上,小声催促道。 现在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大气不敢喘——喘大气就是吸毒气,吸毒犯法。“别催别催,路分叉了!” “做个记号了走——啊!”顾棠突然拖长了嗓子,“有东西在我后面!快走快走!” 我一头顶在前面重阳的屁股上,“快快快”后面有东西!快快快!” 重阳也管不得那些,随便找了个方向,做了记号就向前爬去。我也加速跟上,压着嗓子向身后喊道:“顾棠顾棠,没事儿,后面是什么玩意儿!” “我操你快点儿!”顾棠又是一巴掌甩在我屁股上,就跟用鞭子抽马似的,清脆作响。 “到底怎么了啊!”我又顶了顶前面的重阳,叫他快点儿,这个时候呼吸已经有点喘了,但还是死憋着尽量用鼻子呼吸。 “虫子,很多虫子。” “哦~虫子啊。”我心说顾棠原来你还怕虫子,随及惨叫一声,“操操操!重阳你倒是快点儿啊!虫子啊!”那根被蛀得密密麻麻全是洞的大腿骨瞬间从我脑海中闪过,浑身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随之一巴掌甩在重阳屁股上,还挺翘,也是清脆作响,“快快快!快快快!” 三人埋头向前拼命爬,“怎么还不到头啊!” 筮族人难道在下水道里都修的有机关么?那我先前猜测的电灯也安得有? 身后顾棠叫苦连连,“不对不对,咱想错了。” “你想表达什么!快!别卖关子!”这人每次一有想法就喜欢卖关子,眼下的境遇还卖关子就不叫卖关子了,叫卖命。 “下水道啊!下水道哪儿来的什么尽头,下水道是环形的啊,头顶!头顶!,头顶肯定有向这里排水的竖井!竖井!”身后顾棠快疯了。 第96章 虫道(2) 排水道直径并不宽,只有一米左右,三人在里面只能很憋屈的爬行,至于头顶是否有竖井倒还真的不知道。毕竟一片漆黑,没有刻意关注很可能会忽略。 经顾棠在身后提醒,我和重阳都一边向前爬一边抬起手在头顶寻找竖井。只是如此一来前进的速度又是慢下来不少,就听得顾棠在身后嗷嗷叫。 我身上很快就汗都下来了,情急之下听不到身后有什么异样的声响,只不过听顾棠的动静,虫子数量怕是不少。 天不遂人愿,越急越慌乱。头顶一直是坚实的石壁,未曾出现竖井。 “这绝对有问题!”顾棠在后边儿嚎,“修了下水道他妈没有竖井好玩儿的啊!” “不对不对不对!”我暗道冷静,越急越应该冷静,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也来不及去擦——没有手。 “为什么下水道没有与城市排水系统相连的竖井?”我一边手脚并用一边拼命在脑子里回忆我所以与下水道有关的记忆。 抛尸面膜小颗粒美人鱼失踪迷宫住客昏迷异物堵塞杀人犯偷窥狂魔爬水关…… 爬水关! “这他丫的压根儿就不是下水道!”脑子里划过“爬水关”这个词,大声叫道。 爬水关一般人可能没听说过,这个词只有老北京人才会提及,我也是听家里老爷子给我讲才知道有这个词。 在清朝时北京城宵禁严格,但是夜间要出城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爬水关。水关指的是北京城的排水口,与外城相连。北京几百年一直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城,排水系统相当发达,到旱季时经常有人在宵禁时沿着下水道的秘密入口出城,是谓爬水关。这也算是北京城当时的一个公开的秘密。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英法联军就是在中国人的带领下爬水关攻入满城,可见北京城排水系统之大,已经可以用于军队通行。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北京城为什么要修这么大的排水系统,方便别人打进来么?肯定不是,一定是北京城需要这么大的排水系统来运行,否则巨大的排水压力会给城内造成内涝的局面。 可据我所见,筮族地宫深处聚水地,横断山区东侧降水又丰沛,与护城河相连的下水道排水口绝逼不会只有这么丁点儿大!不说用于行军,能够让一个成年人直立通行是没问题的。可是眼前他妈的偏偏就只有这么丁点儿大! “不是下水道是什么玩意儿啊!草你妈!咬着我屁股啦!”空间狭小,顾棠嚎得尤为销魂,我耳朵都快聋了。 “文雅!您注意文雅!” “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出去我这辈子都他妈文雅!” “这是虫道!”重阳已经放弃在头顶寻找竖井,而是全力以赴拼命向前爬,我也气喘吁吁的跟上,“虫道!什么玩意儿!” “应该又是筮族人的城防手段,饲虫于道,与护城河相连,那些宋朝军队就是死在这玩意儿手上。” “可是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活着啊!” “你忘记那些被筑成石像的虫卵了吗!”顾棠又在身后嚎。 第97章 虫道(3) “那现在怎么办,虫道好像没有头似的!难道咱就等着被这群虫子追上吃了吗!”顾棠已经快要被吃了,就是不知道虫子有没有毒性。 “一定会有出口!既然是城防手段那就必然在城中也有入口!” “你最好靠谱点儿!就是你说要从下水道进来,现在儿送虫窝里来了!”顾棠在身后很不顾一切的喊,斯文读书人的形象已经碎落一地。 重阳不吭声,加快了速度。 他说的出口有可能有,但是要找到却很难。筮族人充分发挥了有筮族特色的通道主义,把好好一个虫道修的跟迷宫似的,眼下又没有照明工具,做了记号都是白搭,顾棠拿手的爆破术在这里使出来……倒是有可能把我们直接送上天。 “嗯?有水流!”重阳大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水流过来!”我也感觉到了,一直干燥的地面突然出现了水流缓缓流动,水流量相当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会有水!会不会是自然渗出?” “不会!自然渗出刚好在我们来了渗出?头顶是干的,刚刚的道路一直是干的说明这些水是刚刚才出现!”顾棠在极度混乱之下还分析得头头是道。 “越来越湿了!” “快点快点,沿着有水流的通道爬!有人在给我们报信!” 我一听大喜,连忙加快速度跟在重阳屁股后面,“不对啊!每条通道都有水流啊!这怎么分辨!” “哎呀你蠢不蠢!”顾棠得空一巴掌甩在我屁股上,“入口只有一个,别人要是往通道里注水当然会每个通道都有!但是虫道的地势是向护城河倾斜,只要不顺着水流爬,而是逆着水流肯定能找到入口!” “为什么地势……”还没问出来我就自己想通了,虫道与护城河相连,那时候护城河里面还有水,肯定不能够让污水倒灌啊!不过筮族人还真是奸诈,把地势的起伏修建的令人无法察觉。 “重阳,逆着水流爬!”尽管他能听见,但我还是又提醒了一句。 水流流速不大,究竟是逆是顺要静心才能判断,但是眼下最缺的就是静心。 想通了这一点,也就无暇去想究竟是谁在帮忙,或者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人在帮忙,反正就是闷头跟在重阳屁股后边手脚并用的爬,恨不得把脸贴到地面上感知水流方向。 关节处已经毫无知觉,鲜血淋漓是一定的,但是顾棠一定比我还惨。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虫道里的虫要是四面八方都有那就不好办了,想想有很有可能,毕竟是人家的老宅子。 胆战心惊爬了半天,终于听见重阳在前面高兴的喊了一声,有光!我一抬头,被重阳挡着,但是在极度黑暗中人对光源是很敏感的,朦朦胧胧的光源差点儿就使我趴在那儿涕泪横流。三爬做两爬,就感觉光源越来越近,然后重阳一飞就被人拽出去了,然后我立刻被一只手抓住,也飞出去了。 视野瞬间开阔,得救了。 第98章 菊花蛇(1) 然后我就被人摁在地上扒去衣服,我挣扎了两下,压根儿没用,背上的手力气很大,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我的头也被摁在地上,耳朵一片轰鸣,听不清身边是些什么动静,有很多人是一定的。也不知道重阳顾棠怎么样了,估计是和我一样的待遇。 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感觉有人再给我包扎伤口。这是后才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你们是谁的人?”感觉声音有些熟悉。 摁着我头的人把手松开了,我勉强抬头,还没出声,就听见那人惊讶道:“宁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回过味儿来,这人是高峡。 应该是他打了招呼,摁着我的人很快手松开了。我揉着身上酸痛的地方,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里并不是筮族地宫,而是一处地道,旁边是一条散发着臭味的死水沟,身边站着很多装备精良的大汉,高峡就是其中之一。 我心中惊疑不定,良久,才道,“妈的,老子差点儿死在半道上,这是哪儿?” “这是筮族人的排水系统主道,你们三个刚刚是从虫道里面出来。”高峡解释,“我们准备在这里扎营休息,听见一旁的虫道里面好像有声音,派人进去后发现里面地形复杂,我们的人不敢贸然深入,便死马当活马医往里面灌水,看你们能不能顺着水流爬出来,想不到你命还真大,还很给你爬出来了。” 我心说多亏的顾棠嗓子好,“你把他俩放了。”我指了指仍旧被摁在地上的重阳和顾棠。 高峡皱着眉指着顾棠,“这是谁?” “顾棠,一路上救过我许多次。”高峡挥挥手,立马有人上前把重阳和顾棠摸了个便,把顾棠身上的危险物品全部收了,才放他们起来。 顾棠和重阳都不说话,坐在一边处理伤口,顾棠尤其严重,两条腿已经血肉模糊,两个人正在拿镊子把钻进他肌肉里面的条形血红色虫子一条一条夹出。 而我们出来的那个虫道入口,也被人立刻灌进汽油点燃,腥臭味扑鼻而出。 “你怎么回事?”高峡皱眉看着我,“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还好意思问?”本来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有一些事都忘记提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立刻苦大仇深,“你丫的要不是你要老子跟着你当什么狗屁摄影师,老子能落到这地步?” “挨枪打蹦极爆炸跳崖爬下水道被虫子咬,一路下来都他妈能拍电影了。” “文雅。”顾棠在旁边慢条斯理道。 我没理他,要不是有人拉着我现在都能扑上去生生从高峡脸上撕下两块肉来。 高峡没有半点歉意,仍旧皱着眉,“不对啊这事儿,你不是没来么。” “我跟着你手下人来的!” “哪个手下人?”他更疑惑了。 “苏幕啊!” “苏幕?”他愣了愣,“哪个苏幕?” 我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你给我说说。” “那天你给我来信息说准备第二天出发,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苏幕就开车来接我和重阳了。” “我操!”高峡一声怒骂,“老子给人截胡了!” 第99章 菊花蛇(2) “我的人去接你时你家里已经没人了,打你电话也是不在服务区。”高峡来回走了几步,“苏幕……苏幕……娘的!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和我说,你俩不是一伙人?” 高峡点点头,“看来咱们公司的这个内鬼还挺厉害。” 我说苏幕怎么一路上跟投胎似的,原来是截了高峡的胡。这样一来我就更加好奇我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扮演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我还想问你来着,你他妈把老子骗到这儿来到底是干什么?” 高峡面容苦涩,看着我笑了笑,“宁川啊,这么跟你说,我也不知道要你来干什么,是公司上层的决策,我没有权限知道,我知道你也被纳入计划之中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你要问我这个问题,我真的无法回答。” “你不知道我来干嘛还去坑害我。” 高峡摊手,“这个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即使我不去找你,公司上层还是会派其他人去找你。” 顾棠在一旁冷笑,“你是执行队长,要是你都不知道此行的目的,那你们这支队伍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你不告诉宁川,怕是你不想说。?” 高峡身边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对顾棠笑了笑,是哪种很敷衍的笑,“你们就别为难高队了,别说现在他不知道,就是像你说的知道,他也不能告诉你。” 高峡点点头,“宁川,我和你说过,我签了保密协定,要是告诉你我要负责任。” 这么一来我也就不好意思死缠烂打了,毕竟人家是职责所在,在之后高峡找了个机会偷偷告诉我,说那个黑夹克是公司上层的眼线,很多话都只能悄悄说。 稍作休息之后,一行人开始按照高峡的原定计划前进。 我们三人匀了一些装备,主要是绳索食物,除了我之外都没有拿到防身的武器,看得出高峡的人始终对我们几人怀有戒心,就连我也只是拿了一把匕首在手里。 筮族地宫的地下排水系统相当发达,主支和地铁隧道差不多,只是在中间被人为挖出一条水渠。 隧道错综复杂,看得出在来之前高峡的公司做过很认真的准备,连排水系统的地图都准备好了。 不过他们的地图似乎不太完善,高峡举着手电仔细对比很久,才会在一个岔路口做出选择,因此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空气中是排水系统数百年积累下来的混浊气体,队伍之中有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奇奇怪怪的仪器走在最前面。高峡解释说是空气检测仪。 包括高峡在内他们公司的队伍一共七个人,都很安静,我们三个人又是人在屋檐下,也没有做声。一时间,只剩下空荡荡的脚步声在隧道之中来来回回飘荡。 队伍很慢,一直走在最后面的黑夹克突然对高峡喊道:“做好准备,又来了!” 所有人立刻改变了慢吞吞前进的状态,立刻从身后的背包之中取出许多喷罐。 我还不知道怎么了,冷在原地看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样子。 第100章 菊花蛇(3) 黑夹克拍了拍我,眯着眼笑了笑,“别愣着啊,这玩意儿我们给你的装备包里也有,拿出来。”说着把手里当然喷罐晃了晃。 我连忙从装备包里翻出一支喷罐,应该是苏幕的队伍用来驱赶菊花蛇的东西,我记得使用的时候很刺鼻。 看来菊花蛇早就已经出现了,只是搞不懂黑夹克是怎么率先知道的。 “他俩还没有喷剂。”我指了指在一旁干看着的重阳和顾棠。 黑夹克嘿嘿一笑,“他俩不用,你看别人。” 经他提醒,我发现其他人全部在把手中的喷雾向同伴身上喷,边边角角全都不放过,喷的很认真。 “这是遮盖人体气息的喷雾,能够让人类消失在许多动物的感知之中。”一旁的高峡解释道,“你们也把全身上下都喷洒一遍,装备包都不要放过。” 明白之后我也连忙把手中的喷雾向重阳和顾棠身上喷,面部都要全部喷洒一遍,不知道这东西毒性大不大。 刚刚喷洒完毕,黑夹克就招呼众人,“熄灯,不要呼吸,不要动!”他们这么娴熟一看就经历过许多次了,说这么多就是在提醒我们这三个新人。 死寂,四周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然而……在死寂之外,身后隧道的黑暗之中,似乎远远的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很密集……似乎是很多爬行动物在前进。 这令我很紧张,汗水从后背渗出,但是仍旧蹲在原地地动不动,闭着眼也不呼吸。我隐约已经确定,身后的东西,就是曾经遇见过的菊花蛇。 想到这里,我先是菊花一紧,然后是告诉自己,他妈死也不能够动,更不能呼吸! 我们现在采取的自救措施是隐藏自身的气息,如果呼吸就会使人的气息随着气流飘散在空气之中。所以说僵尸片里面憋气可以躲过僵尸的追杀也是不无道理。 随着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已经到了声势浩大的感觉,空气之中那股怪异的腥味也越来越重。 最先传来怪异触感的是小腿,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全身就被黏腻的蛇堆淹没。整个人已经不是不敢呼吸,而是不能呼吸,全身都被糊上了一层蛇躯上的粘液,我知道,我整个人都处于蛇堆之中。 耳朵里似乎都灌进了粘液,只是一片轰鸣。几乎就要窒息之际,身上的重压逐渐消失,然后我就被人一把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由蹲着改为趴着了。 我擦去糊在眼睛上的粘液,是黑夹克把我拉了起来,他也很狼狈,一张脸上是厚厚一层透明的液体,更恶心的是空气中的气息,我想吐,但是没吃什么东西,只是胃部抽搐了几下。 高峡在那边咳嗽了几声,“这是第三次遇见蛇群了,第一次吃了大亏。” “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蛇,我也是第三次遇见,都这么泛滥成灾了生态系统不会崩溃么。” “之前这里的生态系统中是没有这些蛇的。”高峡苦笑道:“我们的人在进入地宫时强行炸开山体,结果不小心炸开了筮族人的蛇窟,把这些东西放了出来。” 炸开蛇窟?我和苏幕的队伍在外面扎营的那一晚,被一声沉闷的响声惊动,第二天早上营地就被蛇群淹了,原来是高峡的队伍在下面炸开了蛇窟。 第101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1) “这么多蛇,那蛇窟该得多大啊?” 高峡苦着脸笑了笑,从装备包里面找出帆布擦去脸上糊着的粘液,“应该是筮族人的防御手段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蛇群与世隔绝这么多年还能活下来。” 我从他手里接过帆布,应该是防水用的,用来擦脸很麻烦,但是也只有这玩意儿了,一行人全身上下都被蛇群蹭上粘液,一股腥臭的气味。 “跟感冒了的,流这么些鼻涕。”我把脸擦干净,吐槽道。 一旁的黑夹克噗嗤一声笑了,似乎是觉得我说的很好笑,“粘液是蛇群发情的象征。”他笑着解释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蜂拥而至么?” “为什么?”我奇怪的看着他,黑夹克看起来不怒自威的样子,笑点好像还挺低。 “这是交配蛇球,蛇球中间一定有一条巨大的母蛇吸引无数条雄蛇前来交配,形成交配蛇球。” “啊……”我顿了顿,“我们是误入轮奸现场了啊……” “噗嗤……”黑夹克一个没绷住,又乐了,“你挺逗。” 我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悄悄退到重阳和顾棠身后,远离神经病,你好我也好。 高峡的人素质挺高,很快就整顿好继续前进。但是顾棠的状态不太好,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腿上的伤口虽说血止住了,但是颜色不太对,那些虫子应该有毒性。 我找高峡看了看,高峡说他也不懂这些,倒是黑夹克凑上来说没有大碍,应该只是伤口发炎,加上顾棠身上的暗伤,导致情况不太好,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完了还挺专业的给顾棠扎了几针,没错,扎了几针。当看到黑夹克一个男子气概爆棚的人捻动一根细针时,我整个人都是幻灭的,更奇怪的是,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针? 一行人走走停停在错综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中前行,始终没有找到出口,如果不是高峡一本正经的对着张地图看过来看过去,我都要以为是迷路了。 然而随着逐渐深入,我发现四周的石壁被水流侵蚀的痕迹愈来愈明显,地势也是在向下倾斜。 “你们的目标不是筮族地宫么?怎么越走越往地下去了?”我问高峡。 高峡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了一眼我身后的黑夹克,并不开口。 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没有黑夹克的授意,许多事高峡都不能说,黑夹克应该是高峡上面派下来的监督人员,或者说,他才是高峡队伍真正的幕后领队。 在高峡的目光下,黑杰克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们的目的地是筮族地宫的地下河,筮族人有东西藏在那里。” “什么东西?” “呵呵。”他又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挺有趣的东西。” 我哼了哼,走到一旁去,黑夹克也不多说,率先向前,应该是去探路。 高峡见黑夹克远去,鬼鬼祟祟凑过来,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结果只是塞给我一张纸条就走开了。 我心知有异,走到一旁避开其他人,就着手电筒的光展开纸条。应该是高峡匆忙从地图上撕下来的空白的一角,上面潦草的写着几句话—— 别相信他,这人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听力极其出众,不要背地里说不应该说得事! 第102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2) 将手中的纸条不动声色的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水渠,响都没听见一声。 难怪黑夹克能够率先知道蛇群的动向,难怪高峡什么事都不敢说,原来黑夹克听力异于常人,让他在队伍里当眼线还真是明智的选择。 至于高峡所说,黑夹克心狠手辣,我倒是没有看出来,虽说那人看起来不怒自威,但经常一张笑眯眯的脸,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过我对黑夹克的了解程度一定比不上高峡,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心底也暗暗打定了主意,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和黑夹克有太多交集。 递完纸条之后,我和高峡像没事儿人一样,但我在心里还是轻松了些,要说高峡把事情瞒着我,我没有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若是证明他也是迫不得已,我这个把他做朋友的人,自然是放下了心底的一块石头。 黑夹克很快就回来了,对于前方的情况也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似笑非笑的走在队伍中间,他前后已经独自探了三次路,前几次我没有多想,弄明白他和高峡在队伍中的位置后,我倒是多了几分猜想。 这两个人谁都不是队伍的真正领队,高峡作为名义上的领队,掌握了带队的权力,黑夹克则是知道队伍的真实目的。 两人都没有得到公司上层的信任,那些上位者又玩得一手制衡之术,高峡不敢乱说话,黑夹克也无法一家独大。 黑夹克几次的探路的行为也是对高峡不信任的表现,他没有知道行进路线的权力,只能亲自探路验证高峡领队的正确性。 这也就更加令我好奇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随着越发深入,我举着手电筒到处乱晃,发现隧道之中已经逐渐不再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流水冲刷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四周的隧道山壁上呈现出流畅的水纹。 与其说是排水系统,倒不如说我们是真真正正的行走在一条地下河之中了。二者区别似乎也不大,只不过前者是人工开凿的排水系统,后者则是自然开凿的排水系统。 脚下的地面越来越湿润,早已经不是先前干燥的细沙地面,甚至有些地方开始一脚下去就带起来一堆稀泥。 而且在这片幽密阴暗的空间之中,慢慢传来了水声,真正意义上的地下河,出现了。 水流比较平缓,并不深,一脚踩下去才到小腿,水很凉,或者是冷冽。也很清澈,灯光很轻松就能够照出水底沉积数百年的黑色淤泥,其间缓慢飘摇的青丝水藻,穿杂游荡的一些浮游生物。 行走在其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凉。 “这水真浅。”我道。 “要是在前几年,我们可不敢来这里。”高峡领头,拿防水夹把地图夹好,“十几年前我们公司的人来这里勘察的时候,哪儿敢下河啊,远远的听了个声就回去了。这么些年地下水位下降的挺厉害。” “这么说接下来的路咱们就没有地图了?” “没有。”高峡摊摊手,“十几年前谁敢沿着地下河找路啊。” “感情你们公司十几年前就盯着这事儿了。” 高峡嘿嘿笑了两声,不多说了。 第103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3) 我也知道这件事水挺深,也不再多问,黑夹克在一旁听着,高峡显然有许多话不能说出来。 由于水流常年流动,这里的气息也不是那么难闻,背着仪器检测空气质量的那个队员却没有放松,始终走在前面,一旦有异常就立马通知身后的人。 “你说这水里有没有东西?”我问顾棠。 顾棠被虫子咬了之后整个人都是恹恹的,两条腿血肉模糊,我不敢让他的伤口沾水,本来想背着他的,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让重阳吃了这个亏。 顾棠趴在重阳背后,稍稍抬了抬头,“水生动物一定是有的,不过在淡水环境里估计也生不出什么了大型动物来。” 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筮族不可以常理揣度,他们几乎处处都在注意对外敌的防御,要说他们在地下暗河饲养了什么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 “即使有对我们也不会产生威胁。”身后黑夹克似乎是有些无聊了,开口接道,“地下暗河不比护城河,护城河是人工修建,筮族人自然能够控制其中生物的分布,地下暗河可以说与全世界的水系都相通,再加上当年这里的水势可不是像现在这样闹着玩儿的。” “……即使筮族人在其中有什么手脚,怕已经是随着庞大的地下水系,不知道漂到哪片海里面去了。” 我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心理上多少有些放下心来,只不过生理上的感受却实在是蒙混不过去。 透彻骨髓的冷冽也就罢了,一脚下去稀泥灌进鞋子,在足趾之间蠕动的感觉实在无法言说。 而且人会对于未知的区域有一种想象,想象便就生出了恐惧。淤泥里会有什么?一只手,或者一张脸?再或者……一个人?然后突然就伸出来…… “啊!” “快来人!” 随之灯影散乱所有人往前面跑去,一片慌乱,水波翻涌,沉积数百年的黑色淤泥被搅起,水底一片浑浊。 “快来快来!” “怎么了!” “水底有东西!” “快来搭把手!” 我弄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尽量跑过去想要帮上忙,出事的地方就是检测空气质量的队员所在的位置,此刻几个人在那边急急的弯着腰在水里扯着什么东西,而水底似乎有东西在和他们对峙,几个壮汉和水底那东西一时陷入了僵持。 我跑过去一看,几个壮汉手里拉着一条胳膊,而那条胳膊以下的部分,则已经全部没入水中。 水不深,显然,那条胳膊的主人,是被什么水底的东西拉进了淤泥。 黑夹克在队伍最后面,飞奔过来,拨开碍事儿的我,一把拉住那条胳膊,几乎在顷刻之间,淤泥底下对峙的那股力气撤去,水面上的人受力不平衡向后跌倒在水里,而随之,那条胳膊以下的部分从淤泥里面腾越而起,冲破水面,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力一般,飞向半空。 我心中一喜,看来人是救上来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收到重伤。 而随之,一个东西砸在我身旁的水中,视野中铺天盖地的洒落着红色的液体。 那是,半截躯体。 第104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4) 那是,半截躯体。 灯光乱晃,场面一片混乱,残躯砸落在水中,喷涌出猩红的血液,雨点般落在我脸上。 水底,蜿蜒而出的暗红血迹,已经随着水流,缓慢漫延至远处的黑暗。 黑夹克从水中爬起,跑过去一把将残躯从水中提起,残破的红色肠道纠缠在一起从躯的下面落下来,裹杂着青红黄三色的粘稠液体,滴落入水中。 滴答。 “救我……” 滴答。 “救……我……” 滴答。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那半截躯体……还没有死去。古代有一种刑罚,名为腰斩,是为酷刑,受刑者要很久才能死去。 粘稠的液体从肠道上缓慢滴落。 滴答。 “救……我……” 众人都不说话,我转过身去,不忍再看,虽说我与那人没有交集,但还是有一些兔死狐悲。 黑夹克提着半截躯体,将那人偏在一旁的头颅扶正,“放心,我们会救你。” 滴答。 不可能活下去了。 “水下面是什么?” “……是一个……人……”那人已经是奄奄一息,黑夹克的话似乎给了他安慰,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活下去。“我的……下身……好疼……” 无力垂在身侧的手在半空之中划动,似乎是想要检查一下他下半身的伤口。 滴答。 他握住了正在滴血的肠道,愣住了,粘稠的液体在他的手指之间滴落,胃液,肠液,胆汁,更多。 滴答。 滴答。 滴答。 “这是……什么……”随之,一声凄厉惨叫,“我的腿!我的下半身呢!” 黑夹克面无表情的单手提着他,另一只手抬起,在他的脖颈边敲了一下,清脆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中响起。 喀嚓。 滴答。 黑夹克手一扬,将已经死去那人扔进远处的水域中,转过身来看着所有人。 他整个人的气场为之一变,不再是那种普通人的气质。身形也变得凌厉果断起来。 到现在,我才明白高峡为何说这人心狠手辣。 “水下面有东西,没有时间管他了,所有人不能单独行动。” 剩下的九个人站在一起,我战战兢兢的盯着脚底的淤泥,据死去的那人说,水底的似乎是一个人,而且攻击性还挺强,要不然……也不会把他的下半身撕裂了去。 有可能是水鬼一类的东西,虽然我曾经不相信鬼神的存在,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也还没真的实打实的见到过一只鬼,但是心底的潜意识里,已经开始相信这种邪崇的存在。 还有一个细节,细思之下令我心下惊疑不定,就是黑夹克送那人上路的那一手。 那人不能活下去是一定的了,黑夹克动手也是出于人道,但是他的手法,确实在是令我心惊。 手掌在脖子边的关节处敲击一下,脖子应声而断,这绝对不是仅有蛮力能够做到的。 这需要极度熟悉人体的关节,找准节点,一击致命。 简单的说,这是一种反关节技,对于人体的要害熟悉到了极点。 中国传统的各种擒拿功夫,各种散打,就是将关节技融入到对敌之中。有大成者,有一掌断碑之说。 到了现代,由于解剖学的发展,格雷西柔术更是将关节技发挥到了巅峰,贴身缠斗,动辄致命,死者无一不是骨骼系统崩溃。 黑夹克这一手,即使不是格雷西柔术,也差不远了。 第105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5) 一行人继续向前,只不过场面彻底冷下来,自从死去一名队员之后,大家便很少说话,时时留心脚底,生怕一不留神又被拖下去。也没有人关心空气质量的事了。 对于偷袭的那个东西,高峡和黑夹克显然也没有提前的防备,才被它一击得手。 “你觉得是什么东西?”黑夹克主动问高峡,这应该是我所知道的第一次了。 高峡想了想,“应该只是形似人,不可能真是一个人在淤泥下面伏击我们,很可能是筮族人的鬼蜮伎俩。” 重阳背着顾棠,很少说话,我和他走在队伍的最中间,这还真不是我死皮赖脸的躲在中间,毕竟我们三人是队伍之中体能状况最糟糕的。 我就不用提了,一路上磕磕碰碰不知道受了多少伤,顾棠更是无法下水,还得靠重阳背着。 待在队伍最中间心理上的安慰还真不是一般的,我心说下面的那东西就是再蠢,也得捡走在外围的人下手。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儿想的,看似在赶路,实则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走在外围的几名队员身上,蓄势待发,稍有异动,便是雷霆一击。 水比先前深了些,已经没到了膝盖,依旧是那般冷冽彻骨,水藻也更加多了。 灯光透过水面,粼粼落至水底,繁茂的青丝水藻在破碎的光线照射下肆意招摇。 一脚下去,整条小腿都会没至淤泥之中,拔起来就会发出拔火罐似的声响,嗯,跟打啵儿似的。 混混沌沌行走之间,一脚踩下去,发现质感有些奇怪。 脚在淤泥下面似乎踩到了一个球形的东西,我抬起脚,低头看去。 那东西埋得并不深,被我的脚把面上的淤泥蹭开了,露出来青灰的质感。 奇怪。 我弯下腰,那是…… 一张青灰色的人脸! 在我的视线之下,那张浮肿的脸呈现出油蜡般的质感,浸泡在水中的淤泥之中的,青丝水藻色掩映之下,露出一个笑脸。 “啊!”我还来不及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就感到一只手附上了我的脚踝。 “救……”随之全身传来一阵被拉扯的力道,整个人一沉,救命还没说完,一口水便灌了进去。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反应是怎样,只知道淤泥的压迫感很快就挤压至胸腔,迫使我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耳中一片轰鸣,液体灌入耳朵的滋味可不好受,就像这个世界突然之间,变得空灵了。 当淤泥涌进鼻腔之时,一切都停住了。 我抬起的手被人拉住,而且是好几只手拉住。 变故来得突然,我此刻脑子里只有一副场景,那就是半截身躯,下垂的一团猩红肠道滴滴答答落着粘液。 那,应该也就是我的下场了。只是不知道那下面的东西是如何把人体撕裂的,希望能够快一点,动作太慢了不好。 下面的拉力越来越大,上面的人也丝毫不放手,局面陷入僵持,然而,即使下面的那东西不把我弄断,我也要憋死了。 本来一口气已经吐了出来,再加上淤泥漫入鼻腔,我已经到了极限。 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呼吸道像是裂开了一般,强烈的本能迫使我呼吸。 此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下面缠了上来,拢住了,我的腰! 第106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6) 慌乱之下,一口气没憋住,一股淤泥吸入鼻腔之中,而在我的感知之下,我吸入的,不再是淤泥,而是一团奔涌前进的炽炎,叫嚣之下,撕裂我的五脏六腑。 整个人一阵抽搐,剧痛自身体内部发散开来。 下一刻,下面拉着我的那道力气瞬间消去。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我的下半身已经离我而去了。 身体飞出淤泥之时,我想。 身体破水而出,世界仿佛骤然之间活了过来,原本我以为安静的空间在现在听来却是无比嘈杂。而细听之下,却又只有毁天灭地一般的轰鸣,自脑海深处响起。 吵!吵死了!我头疼欲裂,由胸腔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令我全身抽搐。 果然,是成了两截了么。 我被人提到半空,根本无法站立,只能是被人扶着,而慢慢的,我还是感受到了我的下半身的存在的。 有些激动,但也很惨,因我接下来,我就被人抗到肩膀上,用肩膀顶着我的胃部,让进入到我呼吸系统之中的水吐出来。 又是一阵抽搐,感觉内脏已经被搅烂了,吐出来一些很粘稠的东西。 慢慢恢复过来之后,耳朵里面的轰鸣声也消散去了一些,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忘记了睁开眼睛。 眼睛涩得很厉害,左眼似乎是进去了沙子,半眯着眼睛大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水花飞溅,淤泥翻涌,就像是有两个人在那边打架。 “那是……”我哑着嗓子问道。 “是李元一。”高峡在一旁解释道,“是他把你从下面救了出来。” “李元一是谁?” “就是穿黑夹克的那个。”高峡道。 想不到黑夹克那么霸气一个人居然有这么仙风道骨的名字。 “你被扯下去之后,李元一潜进淤泥里,我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你就被救了上来,他还在和那东西缠斗。” 我看过去,那两道身影已经到了灯光所及的边缘,分不清谁是李元一,两道身影紧紧缠斗在一起,也看不情况如何。 “你们快去帮忙啊。”我急道。 挺感动的,要是让我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而且还是潜入淤泥之中面对一个诡异的未知,怕是会想也不想就拒绝的。 高峡摆摆手,叹了口气,“不用去,李元一的本事我清楚,他要都不是对手,你们去了也是送死,而且看现在队伍情况,形势还是不错的,缠斗得越久,对他越有利,我们贸然前去,只会被他所伤。” 高峡一脸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来,不知道他是真这么想,还是有什么私心。 不管怎样,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冒着危险救了我,而我却在这里看着。 剧烈的打斗声,我听着都疼,然而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开裂的声音,一切都戛然而止。 空间瞬时陷入死寂,而那边的打斗也停了下来,一道身影远远站在阴影与光线交界之处,四肢诡异的反扭在身后,身体呈现出一中畸形的站姿,像是某种现代主义雕塑。 第107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7) 我整个人对于外界的感知现在一片混乱,似乎所有的感官都已经崩溃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对背着我的这个汉子道。 一群人有些疑惑,并不敢靠近已经安静的战场。生怕意外横生。 场面一片死寂,那边以一个诡异身姿站立的身影也不知道是李元一还是那个地下的人。 身影背对我们站立,一动不动,面朝那边的黑暗,而另一个人,也已经不见。 我受不了压抑的氛围,率先向那道身影走过去。 随着越靠越近,我心下惊疑不定,那道身影……显然不是李元一。 浮肿的身躯闪耀着青灰色的蜡质光泽,这和我踩到的那张人脸是相似的。 现在来看,这东西基本上是一个人的形状,但是奇怪的是…… 此刻它站立在那里,就像是空有一副人体皮囊,内部的组织结构,却是一塌糊涂。 两边的肩胛骨诡异的反扭到身前,膝盖骨似乎已经碎裂。 应该是黑夹克,也就是李元一的手笔。 格雷西柔术,贴身缠斗,动辄致命,招招攻人弱处。 只是李元一,哪儿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想要靠近,却又被高峡拦住了,他从身后的装备包里面取出一捆绳索,叹了口气,“你不方便,还是我去看看。” 高峡慢慢靠近那道身影,似乎是看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加快脚步走过去,用手中已经解开的绳索一圈圈缠绕在站立的那道身影之上。 而奇怪的是,那道身影似乎并没有死去,慢慢的,动了,然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它,迫使它寸步难行。 高峡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很冷静的拿了绳子一道道缠绕在它身上。 待到死死的打了个节之后,他才弯腰把李元一从那道身影身下的淤泥之中拔葱似的拔出来,而李小和的腿仍旧死死的绞住身影的要害之处。看到身影已经被绑住才卸了力气。 在先前的缠斗之中,李元一应该是和那身影打了个平手,最后被它打入淤泥之中,而李元一也锁死了它全身的关节,这才出现了刚刚诡异的一幕。 如果高峡再去晚一些,任由他们僵持下去,最后李元一怕是会被憋死在淤泥之中。 失去了李元一的控制,那道身影似乎瞬间活了过来,不过被高峡从头到尾绑了个严严实实,只是在水里面扑腾。 而我最关心的是李元一的状况。 他现在也挺狼狈,全身都是稀泥,看他弯腰在水里面洗了洗,露出来那张脸来。 他这张脸有些清秀,却又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倒也没有太大的伤口,只有几道小划痕。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似笑非笑看着我,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转身吼了一句,“快来帮忙!” 那本来已经被捆在水中的身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绳子,绳索的断裂之处呈现出整齐的断裂的痕迹。 有一条细长的青灰色都肉须,在它身边游走,像是一条扭曲缠绕的蛇。 那是,一条从它嘴里伸出的带着锯齿的青灰色的长舌。 第108章 地下河与河中人(8) 我被拉入淤泥之时,有一条细长的东西缠上了我的腰,想来就是这东西的口条了,上面还分布着细细密密的锯齿,难怪能够将人撕裂。 想来我先前也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了,真的是多亏了李元一。 那东西还没有完全把绳索锯开就被李元一发现了,高峡一些人也站在一旁虎视眈眈,但还是不敢加入缠斗。 看来高峡说的是真的,李元一的贴身缠斗一般人靠近怕是要要被要殃及池鱼。 两道身影再一次缠斗在一起,我本来以为会再一次陷入僵持,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激烈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骤然停止,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般。 然后就在下一刻,其中一道身影轰然炸裂开来,腥臭的液体满天飞溅,青红交杂的粘液拉着丝线飞向四周。 看清楚了。 爆裂的雾气之中,那道身影被从中间撕成两半。 李元一静静站在那里,两只手分别提着一块残缺的躯体,全身淋满粘液,面无表情,恍如煞神。 突然,他笑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搭一把手。”声音沙哑,有一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我看着似乎就在一瞬间就被他撕裂提在手上的肉块,心说我操,他妈的手撕小鬼子啊。 虽然魔幻,但的的确确发生了,这人的手段,怕是远不止格雷西柔术这么简单。 这么来看,如果他在巅峰状态,顾棠重阳两个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一群人从李元一手里把那几块残缺的躯体接了过来,“在周围找找,还有几块,也找过来。”他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虽然不知道他要这玩意儿的残躯要什么,但是出于对他的感激之情,我还是很认真的在四周找了些内脏什么的。 然后所有的东西就堆在李小和面前的水中,粘稠的黑色液体从一堆烂肉缓慢流出。早已经看不出来原貌。 真是心狠手辣啊。 李元一就这么很累的坐在水里,两只手就在那堆烂肉里面挑挑捡捡,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凑过去问道。 他笑了笑,捏着一根银针递给我,“这个。” 说着又从一处关节处取出一根来。 这是……什么时候钉进去的? 然后我便明白了,这是李元一从内部攻破的手段,这一手同样要对于人体的一肌一理有这趋于化境的了解。 这已经不是机械的记忆可以比及了,需要触类旁通。显然李元一是在先前的缠斗之中,彻底摸透了这东西的构造,然后分析出借力点,以强大的腕力将随身的银针一根根钉入它的体内,然后内外同时发力,应声而破。 这银针还给顾棠扎过,原来治病只是副业啊。 “我救了你你感谢我么?”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哪儿有人这么问的。 “感谢啊,当然感谢啊。”我连连点头。 “那好……”他拍拍手站起来,“我不想找了,这里面还有十来根针,你给我找出来,挺贵的,别给我弄丢了。” 说着还一本正经的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堆破烂的肉块。 第109章 终点(1) 我忍着心底的恶心,摆正那颗青灰色浮肿的头颅看了看,没有须发,光溜溜的一颗皮球似的。 身上的蜡质感不是我的错觉,它的面皮上的确附着了薄薄一层蜡。 总的来看,还是比较像一颗人类头颅的。如果不看它口中探出的那枚长舌。 就像一条青灰色的蛇,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啮齿,显然很锋利,李元一要是再晚一步我也要被他腰斩。 其他的一些尸块都是被人生生撕裂,内脏被揉成一团,渗透出青红的的粘液,手碰上去就跟捏着一口痰似的。 也不知道有毒没毒,许多小说里写这种玩意儿身上的东西一般都有剧毒。 静了静心,继续替李元一找他那些据说挺贵的银针,这人手段层出不穷,以后绝对不能够惹他。 “嗯?”一个异样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也是一块残肢,只不过颜色显得格格不入,并不是青灰色。 那是……一只人的脚。 看我面色不太好,高峡走过来,“这是我们的那个队员。”说着拍了拍我,“你去包扎一下伤口,我来找。” 如果让我面对一个怪物的尸体,我不会有太大抵触,就像平时在市场上看到的猪羊牛肉一样,但是当你从一堆猪肉中拨弄出一只人脚来,这感觉,还是很不好受的。 这一路走下来,我的受到的心理冲击还不是一星半点儿。 一行人稍微休整了一下,待到李元一拿到银针之后,便继续前进。 “唉,还是少了一根。”他脱下身上已经破碎不堪的夹克,竟然又从装备包里面拿出一件干净的黑色夹克穿上。 他竟然还带了换洗的衣物!看我望着他,李小和噗嗤一声乐了,“咦,你怎么光着膀子,你也想穿?” 光了一路了你没看见么,我心说。 他呵呵一笑,竟然又从装备包里面拿出一件来扔给我,“最后一件了啊,省着点儿穿。” 我竟然不知道穿衣服还有省着穿的。 也是一件黑色夹克,看我穿在身上,高峡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由于并没有接下来的地图,一行人走得并不快,主要是要注意别在一不留神之间错过了岔路口。 那种藏在淤泥下面袭击人的怪物不知道还有没有,大家仍旧相当警惕,弄得我都有心理阴影了,生怕一脚踩下去又才出一张仰面朝天笑意盎然的人脸来。 不过接下来的行程还是比较安全的,并没有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只是有一种水虫令我肝儿颤了一下。 密密麻麻就像是一团黑云在水底向我们袭来,为数众多,压根儿没地儿躲,靠近了一看是一种节肢昆虫,挺长,周身无数条细密的脚在水底滑动,比人的手指大一点。 这场景很是触目惊心,但是看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之后就没那么怕了,是四川到处都有的水蜈蚣,形似蜈蚣,并没有毒性,生活在水质比较好的地方,又叫爬沙虫,并没有攻击性,是一道特色美食。 稍稍放了些心,但是仍旧心怀警惕,怕虫群之中隐藏了了些其他的未知。 虫群很快游过去,和我们秋毫无犯,如此大规模行动,不是觅食就是求偶。 灯光散乱之下,继续前进。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高峡突然大声道。 第110章 终点(2) 这便是,终点站了。 所有人把手中的灯光向前方聚拢而去。 空旷的地下河水道之间,凭空多出来一块巨大的沙洲,平缓的河流被沙洲分为两支,一左一右无声流向远方的未知。 沙洲之上的东西,很奇怪,似乎是某种巨大植物的根须,交缠在一起,一般的根须都有臂膀粗细。 就像是身处魔幻的世界一般,头顶是无尽的黑暗,看不到尽头,而无数的干枯的根须就是从头顶的黑暗之中直刺而下,全部纠缠在哪块巨大的沙洲之上,盘根错节,虬枝交错。 一旦深入,怕是就要像是进入热带雨林一般,只不过是没有叶子罢了。 “这……应该便是筮族人的神树的根须了。”顾棠咳嗽了一声,“也只有那棵树能够生出这么浩大的根须了。” 高峡似乎并没有遇见过那株巨树,他们是直接炸开山体进来的。我给他们讲了那株巨树的事情。 高峡皱着眉头,“这么看来,这玩意儿奇怪的很,此行怕是会有些波折了。” 尽管如此说,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一行人上了沙洲,在根须密林的外缘稍作休整,顾棠也从重阳背上下来自己前进。 高峡的准备很充足,竟然人手一把开山刀,比我们被困在树冠深处时好多了,那时候手中只有几把匕首。 况且人手也很足,在藤条中前进的倒也不慢。 一眼望去真的就跟没有叶子的热带雨林似的,枯黄的藤蔓粗细不一,粗一些的有人的腰部粗细,细的也有胳膊粗,甚至不时还能看到百年老树一般的根须。盘根错节,虬枝交杂。 几乎很难看见脚下的沙土,全部都已经被根须占据,幸运的是,怪树的根部并不会像它的枝条一般移动。倒是给一行人行了许多方便。 到了这里,高峡的队伍之中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领队的人隐隐变成了李元一。 高峡带路的任务已经结束,知道此行最终目的的,是李小和,那么在这里,他便是真正的领队者。 高峡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退到一侧,让李小和领路,算是让了一步。 我实在是看不透李元一这个人,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笑眯眯的,很好相处,有些无厘头。但是想起他面无表情提起那仅剩一半身躯的队员问话时的情景,还有他手中提着那怪物的残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浑身浴血…… 也许真如高峡所说,这人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 队伍平稳的向前推进,其实也就是漫无目的在密林之中寻找,尽量保持直线前进,至于到底在寻找着什么,那就只有李元一知道了。 沙沙的砍断藤须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声突兀的清脆的声响响起。 众人靠过去,是开山刀劈在了一尊纠缠在藤蔓之中的人形石雕之上。 七手八脚的将纠缠在石雕上的根须斩断后,渐渐露出全貌。 似乎是很多年前的石雕了,已经开裂,长满青苔,半边脸塌陷,另外半张脸模模糊糊很是诡异,看装扮和壁画上那些筮族人的装扮差不多。 “看来快到了。”李元一低声道。 第111章 终点(3)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除去李元一,其他人并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果然,继续向前,人类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石雕,宫灯,石板,残垣,断壁。 已经全部被根须摧毁,满目荒凉,终于,地势开始越来越高,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是在上升的地势。 灯光散漫,前方枝藤掩映之下,出现了一道石壁,待到走近之后才发现,石壁体积绝对不小,甚至已经占据了整个沙洲的一半。 根须从头顶的黑暗之中蔓延生长出,攀附在这座巨大石质建筑的外壁。 由于四周并没有开阔的空间,众人打消了燃放冷光弹的想法,因此并不能够看清楚四周景象的全貌。 我摸着面前石壁的黑色纹路,“这是什么石头,看起来挺奇怪。” 顾棠也走过来看了看,摇摇头,显然也是不清楚。 李元一似笑非笑走过来,“沿着石壁前进,就能找到入口。” 他表现得很踌躇满志的样子,看来这里的确就是最终的目的地了。 想到这儿我也有些激动,毕竟,这里是高峡,苏幕,顾南山,李元一都想要进来的地方。 而且重阳也有预感,说他和这件事可能会有关系。 随着队伍的继续前进,我发现事情有一些奇怪。 “哎,你们看……”我指着身旁的黑色石壁,“这面墙壁没有缝隙。” “有缝隙我们不就直接钻进去了?”李元一似笑非笑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墙壁严丝合缝,根本就不像是一块一块的修砌而成的,反而就像是单独的一块巨石开凿出来的。” 沿着黑色石壁走了小半天,入口还没有见到,但是已经可以从侧面证实这建筑有多么庞大。 抬起头,也只有仿佛要倾巢而下的藤须,看不清石壁到底有多高,想来是相当高的。按照筮族人的性子,什么都是做得大气磅礴。 顾棠凑过去看了看,“倒还真的是一个整体。” “筮族壁画上说,很多年前天外陨石从天而降,筮族人从陨坑之中爬出,开始了筮族文明。” “这块石壁不会就是……”我愣住了,一想却又很有可能。在地下深处,一块严丝合缝找不到头的巨大黑色石头,要说是一块陨石,倒也过得去。 我听说陨石都是有辐射的,宇宙射线射线,别给射死在这儿。要是我突然变异了怎么办?长出三只眼睛? 脑子里正大开脑洞之时,前方已经找到了黑夹克口中所说的入口,是一个开在石壁之上的洞口,仔细看可以看出来人工打凿的痕迹相当明显,应该就是筮族人留下的痕迹。 门口似乎曾经安有门槛,但是早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为灰烬,成为根须的肥料。 由于没有门,根须自门口一路铺展,一直延伸到陨石内部的空间之中,不过应该是生存环境不太好,根须并没有在这片空间逡巡太远。 随队伍走进去之后,发现内部的空间并不大,不过显然全部都是被筮族人开凿出来的。 第112章 终点(4) 想来工程量也的确是浩大,筮族人并没有想我想象的那样把一块陨石内部全部凿空什么的,只是开凿出一条仅供两人并肩行走,两米多高的石阶。 幽长蜿蜒向上盘旋,沧桑古朴的石阶在灯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莹莹冷光。 “感情这还是个天梯。” 看石阶的形势,应该是向上,那么在最上面,想必也就是最终的目的地所在。那里会是什么? 李元一打头,由于只能够排队前进,九个人的队伍拉得很长,这也正是危险所在。 高峡垫底,时时刻刻注意着身后的情况。 石阶内部温度很低,几乎已经可以感受到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而且越往上走气温越低。 这块陨石的石质很奇怪,敲一块下去搞不好还挺值钱的。当然,我现在要是这么做怕是会被众人鄙视死。毕竟是要靠着高峡的照顾才能在队伍里待下去,不能太肆意妄为。 我身后是其中一个队员,叫黄栋还是什么,很沉默的一个人,我和他也不熟,就没有太多交流。 正埋头走着,这石阶向上盘旋,始终看不到头,不知道还有多久。一只手拍了拍我。 “怎么了?”我回头,心说这样的环境下突然拍人肩膀很吓人啊。 黄栋抬起头,神情有一些僵硬,“没……事啊。” 我一撇嘴,你没事,你是有病。 接着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的顾棠突然回过头,满脸狐疑看着我道:“干嘛?” 我一听知道事情不对了,“刚刚有人拍你?” 顾棠怪异的看了我一眼,“有病。” 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肯定和我刚刚是一样的,但是我他妈也很抓狂。 事情肯定有问题,要不然就是集体抽风了,但是现在大惊小怪毫无证据,也不好就这么喊出来。 然后就感到有人在我肩膀上面轻轻拍了拍。 我忍无可忍,一巴掌向身后抽过去,甩在身后埋头走路的黄栋身上。 他慢慢抬起头,面色泛青,“怎么……了?” 语调轻柔,如果我是个娘们儿肯定以为他在和我说情话。但是我丫的不是啊! 在手电的光芒的照射下,黄栋的脸泛着光,面部僵硬,嘴角勾着笑,整张脸极度的不协调。 他身上,一定出了问题。 然后我就看见,他的脖颈处,似乎有一个什么东西。 “别动!”我盯着他。 “怎么……了啊?”他歪着嘴角笑着看着我,眼睛却不知道看向哪里。 而此时队伍已经停下,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问题。 “怎么了?”李元一在队伍前边儿喊。 我没做声,侧过身子,这才看清楚黄栋脖子上面的东西,那是从头顶上垂下来的……一条蛇? 我顺着抬起头,将手电筒也移向头顶。 随着灯光的调转,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头顶的黑暗中。 泛青而浮肿的下颌僵硬的张开,一枚分布细细密密啮齿的长舌从它的口中探出,落在黄栋脖颈之上。 见我发现了它,那张脸随之露出一个僵硬诡异的笑。 粘稠的液体自它的口中缓慢落下,拉出细长的丝,落在黄栋脸上。 “怎么……了?”黄栋直愣愣盯着我,任由粘液在他的脸上流淌。 第113章 终点(5)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由于众人只是盯着面前的道路,并没有注意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这时在抬头看时,头顶密密麻麻全部是那种泛青色脸庞,挂着笑容俯视埋头赶路的人。 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直冲冲顶到后脑勺,“快跑!” 此时已经管不得黄栋到底如何了,众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之时,深陷险境,队伍之中一共九人,能够活下来的不知会有几人。 好几个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面色僵硬,木讷笑着,“你们……怎么了啊?” “快跑!”仅剩下的几个没有中招的人拼命向前跑。 而李元一,却是转身向身后跑去。 我也没有时间管,跟着顾棠埋头爬石阶。 拐弯时转头一看,发现李元一拦在地狭处,和几只跟上来的怪物纠缠在一起。 咬了咬牙,转身也跑过去,“要帮忙吗!” 李元一一个闪身就退出纠缠,转身就跑:“丫的快跑啊!还来干什么!”说着撒蹄子扯着我向前跑去。 一路上凉风习习,那些东西始终跟在身后,状如毒蛇的口条垂在半空中。 心肺之间已经感受到了撕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跑马拉松才会有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视野瞬间开阔,这是跑出来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李元一突然转身和后面还在石梯之中的怪物纠缠在一起。 “雷管!”他大吼。 高峡跑过来,将一个呲着响儿的玩意儿朝那边扔过去,“快点儿!” 李元一腾出一只手接住,然后发了蛮力把那几只怪物逼进身后的石梯。 下一瞬,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身子在空中翻了几圈,然后撞到一个什么东西上面,懵了。 睁着眼看着世界晃来晃去全部都是青红色的残影。耳朵里就跟放了个交响乐团似的。 过了好久,才有人把我拉起来。 一张很脸熟悉的脸,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始终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 应该是炸懵了,过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哦,这是重阳。 身边几个人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能够看出来脸上的焦急之色。 我看了看,重阳,顾棠,高峡,还有一个队员,没有李小和。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身体已经崩溃了。 我一步一晃向爆炸之处走去,一片狼藉,石阶的出口已经被炸塌了,没有怪物,也没有李元一。 爆炸之前的最后一幕我始终记得,李元一手持雷管,将怪物逼进石道。 我坐在地下缓了半天,渐渐缓了过来,“死了?”我哑着嗓子问坐在身旁的顾棠。 他是玩这个的,应该知道在那样儿的情况之下能不能活下去。 顾棠看着我,没说话。 我也没说话,要说我和李元一,认识还不到一天,高峡说他笑面虎,心狠手辣,他也的确是笑面虎,有些心狠手辣。 但是对我还是比较亲近,几次救过我的命,我身上的黑色夹克也是穿的他的。 缓了很久,才抬起头打量周身的情况。 第114章 终点(6) 想来已经从石道内出来,因为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冷光,那是穹顶散发出来的光芒。 我们正在陨石的顶部,脚底仍旧是那种黑色光滑的石质,边缘是百来米的断崖,下面,就可以看见那座恢宏的筮族地宫。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生长在陨石中间的看不到头的巨树。 原来那一棵巨大的树木,是生长在陨石之上,根部直接扎入数百米深的地下河。 陨石表面覆盖着许多巨树干枯的根须,想来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扎入陨石,只是纠缠在表面。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爆炸过后的硝烟的气息,在这里,想必就是所有人最终的目的地了。 然而,知道最终目的的那个人却死了。 高峡和他仅剩的一个队员苦笑着看着我,“现在风水轮流转,宁川,我得仰仗你的照顾了。” 我没心思和他开玩笑,“你们要干什么,现在可以做了。” 高峡摇摇头,“我哪儿知道公司里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负责带路,李元一也已经死了,情况不太好,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总不能够就这么回去?丫的……死了这么多人。”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 “弄不好这里还有。”高峡苦笑,“你是不知道李元一的本事,在地下河时仅仅一只怪物就费了他这么多功夫,想必我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还是先四处看看。”顾棠道。 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在四下观察什么。 我恍然大悟。既然这里是终点,那么顾南山最终也会来到这里。 而顾棠跟过来的目的就是担心顾南山的安危,只不过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头顶的巨大树冠张牙舞爪,将整座筮族地宫纳入到它的保护范围之下。 在树干旁,有一个什么东西,静静摆放在那里,上面已经被根须覆盖,看不清全貌。 高峡用开山刀把根须全部斩去,下面的东西全貌终于露了出来。 这是一口黑色的石棺,质地和脚下的陨石一样,陨石打造的棺椁。 那么,棺椁之中,躺着的会是谁? 在宋朝军队留下的壁画之上,宋军扶柩入山,把所有的筮族人驱逐,将灵柩葬在筮族地宫。 想必,便是眼前的这口石棺了。 “要不要开棺?”我看向高峡。 他犹豫了一下,“这可是盗墓罪。” “你丫持枪械炸药时怎么不想想。” 他嘿嘿一笑,弯下腰研究如何开棺,发现这石棺根本就没有棺盖,或者说,棺盖和棺身紧密连接在一起。 “啧。”他皱着眉,“难倒我这盗墓新手啊。” 重阳皱了皱眉。 “怎么了?”我问。 “后面,有声音。”他转身指了指已经炸塌的石洞出口。 “难道是李元一?”我惊喜道,连忙拉着几人过去帮忙把碎石搬开,留下高峡一个人在那里研究如何开棺。 坍塌的地方主要是几块较大的碎石堵住出口,其他缝隙被一些小的碎石堵住。 几人七手八脚把一些碎石搬开,那边李元一显然也知道有人在帮他,也加快了速度。 终于,几块石头出现松动,掉下来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缝隙。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我的胳膊,似乎是要我拉他一把,我刚感觉有一些不对,就看到一张青灰色的笑脸从裂缝里探了出来。 第115章 终点(7) 缠在我的胳膊上的,也不是人的手臂,而是一条滴着粘液的口条,那张脸就那么探出来,看着我。 而我的胳膊已经感受到了刺痛,“快帮忙!” 慌乱之下,我刚想动手,就见刀光一闪,缠在胳膊上的口条应声而断。 重阳把匕首收好,“快堵上!” 然而为时已晚,更多的笑脸已经挤了过来,卡在缝隙之中,缺口逐渐扩大开来。 “丫的。”高峡唯一剩下的那个队员一声怒骂,掏出一把手枪,顶着那几张脸迎面就是几枪,汁液四溅。 那几张破碎的脸仍旧是怪异的笑着,将头缩了回去。 几人连忙搬过石块把裂口堵上。 看来……李元一是真的不在了。 这时那边高峡传来一阵欢呼,“打开了!快来帮忙!” 不知他是怎么弄的,棺身和棺盖已经分离,升起露出一条缝隙。 “快来帮忙推开!”高峡有些兴奋。 “你怎么弄开的?”我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拍拍打打的就开了。” 几人合力把棺盖推开,仔细观察它的内部结构之后,发现这口石棺的结构相当简单,并没有什么内外棺之分。 尽管没有什么难闻的气息,不过众人还是避开,防着一不小心中招。 过了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跟着高峡的走过去。 而棺中,却是空空如也,很干净,就像是用舒肤佳洗过的那么干净。 “这是……”高峡满脸疑惑。 已经不需要去看什么了,因为里面真的很干净,一眼就可以看出没有任何东西。 “会不会是有什么夹层?” 高峡凑过去敲了敲,声音很沉闷,不像是有问题。 难道宋朝军队大费周章运进来的,是一口空棺? 重阳凑过来,摸了摸那口石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宁川,你滴一滴血在上面试试。”高峡对我道。 “为什么要我滴血?” “你看,我们公司上层费尽心机要把你弄过来,苏幕那边也是用手段把你骗过去,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用处,但是一路走来你都是被照顾的那个,现在也许是到了用到你的时候了。” 我翻了个白眼儿,没理他。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结果,死了这么多人,最后对着一口空棺发呆。 “准备回去。”我道。 重阳和顾棠的状态都不算好,顾棠的腿伤本来就比较严重,又跑了这么久。重阳坐在石棺旁边,楞楞发呆,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你看。”他突然抬手指了指头顶。 我抬头看去,发现那片散发出光芒的巨大穹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了裂缝。 “怎么了这是?难道穹顶要塌了?” 顾棠眯着眼,“不对,那应该是……” 天空破碎,星光四散,一粒粒荧光,聚拢成为灼目的星云,向我们缓慢飘来。 “那是……萤火虫?” “应该是,世界上许多地洞之中都有会发光的昆虫。” “这玩意……也太多了。” “你们知道萤火虫是如何捕食的么?”顾棠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小时候很喜欢抓萤火虫玩儿,却不知道它吃什么,只是关在瓶子里放一些青草进去,没几天就饿死了。 “他们的唾液会将猎物缓慢溶解,蜗牛就是他们最爱吃的食物。” 漫天遍野散发出荧光的星辰,向陨石顶部飘来,莹莹熠熠。 “还有地方逃么?” 顾棠摇摇头,“大概是没有了,整座城市,都已经被他们笼罩,现在,是他们的捕食时间啊。” 第116章 终点(8) 巨大的虫类星云距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再想想办法。”我道,“要不逃回石洞里面去。” “顾南山在哪儿去了?”顾棠没有回答我,自言自语着四处打量,“我要去找顾南山。” 他还在记着的,是顾南山的安危。 顾棠瘸着腿起身走到陨石的边缘,下面,是筮族地宫,“他们应该在那里。” “你丫疯了!”我拉住他,“你的腿不要了!” 他看了我一眼,“宁川,不要跟上来了。” 其实在他看来,是因为他我才来到这里的。 顾棠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后退几步,他自己飞速沿着攀附在陨石外壁的根须向下爬去,去下面的那座沧桑的筮族地宫,寻找顾南山。 我一时首尾难顾,正犹豫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我吃惊的回过身,发现高峡已经捂着腿倒在了地上,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蹲在在身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高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中枪的高峡。 那人,是李元一。 李元一浑身鲜血,一头的伤,左手怪异地扭在身后,应该是断了。他竟然在爆炸中活了下来,而且竟然从被封死的洞口中爬了出来。 我回头看去,只见那洞口已经重新露出来,而青面怪物都消失不见。 唯一剩下的那个队员拿枪指着失魂落魄的重阳,示意我走过去。 显然,他站在了李元一那边,只不过李元一为什么要对高峡动手?两人虽然有矛盾但也是同一个公司的啊。 李元一似乎不太愿意我和重阳打扰他的事,示意唯一的那个队员将我们看好。 重阳的状态不太对,蹲在那里似乎没有注意到身旁发生了什么。 我也已经无暇顾及他,蹲在他旁边举起手,示意不会反抗。 李元一笑着看着中枪的高峡,“你果然是公司的内鬼。” 高峡咬着牙不做声,腿上血流不止,面目苍白。 “你扔给我的那颗雷管是有问题的,我知道的,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爆炸,而且从宁川当时站的位置来看,他也是能够刚好丧命的,是不是?” 我心下一惊,这么说来,高峡是准备炸死我的?心中的惊异愈发强烈,即使我不愿意相信,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同学,曾经很好的玩伴。 但是现实令我不得不信,李小和当时向高峡要雷管,高峡直接将一根雷管拉开扔给李小和,而这根雷管很快就爆炸,而我却站在爆炸处的不远。 我闭了闭眼,不愿意去看现在高峡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更愿意相信那根提前爆炸的雷管是高峡的失误。 李元一拿着枪有气无力道:“虽然你算计得很准确,甚至连足够分量的雷管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你骗过了公司上层,但是我还是防备着你的呀。” “我早就保存了实力,其实那些怪物并不是那么难以对付。”他摇摇头,由于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因为我早就在防备你了,你知道我和宁川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虽然都被炸得七荤八素,但仍旧活着。” 高峡眼睛里闪过一抹奇异的颜色,但是仍旧没有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李元一微笑着看着高峡,满心期待从高峡脸上看出疑惑的神色来,随之又得意一笑,“不告诉你。” 第117章 终点(9) 他呵呵的笑了笑,似乎根本就不想听到高峡说话,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笑意盎然。 “其实最终让我决定对你下手的,是因为你打开了那口石棺,这是公司的机密了,上层只告诉我了,如果你会知道开棺的方法,那说明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笑着看向高峡,“宁川被苏幕的队伍带走表面上看是你被截胡了,实际上看就是你安排的?” 他又转过头看向我,对我道:“苏幕是没有骗你的,因为他和高峡真的是一伙儿的,是不是?”我面色复杂的看着他,这个人,的确是笑面虎,心狠手辣。 李元一偏着头想了想,似乎有一些问题,一个人自言自语,与其说是在问话,倒不如说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奇怪啊,你为什么要杀宁川呢?苏幕那边是不会要杀宁川的,你背后还有谁?”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气氛压抑,破碎的光芒正在接近,远处的高空之上,那些觅食的昆虫飘悬而来。 李元一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蹲在奄奄一息的高峡身前,皱着眉思考着什么。 随之,他轻叹一口气,笑道,“你呀,就是想得太多,多少是有一些自以为是了的,你不知道,有些人比你想得更多。” 高峡躺在地上,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个字。 “快看,你的腿在流血。”李元一以一种惊讶的语气,笑道,“我打中你的大动脉的,快摁住,对,两只手摁住,否则你会失血而死的。” 他声音平淡,脸上带着笑意,就像是在温和的和一个小孩子说话,“说说看,你背后是谁?为什么想到要杀宁川?” 高峡两只手捂着大腿,盯着李元一并不做声。 李元一抬抬手,又是一声枪响,击中高峡的腹部,“你的肚子也流血了,对,把你腿上的手捂着肚子,捂紧,下去点儿。” 他摇摇头,“高峡啊,我们没有时间了,你看……”他指了指尽在咫尺的飞火流萤,星云缓慢前行,却已经来到高台。 “快说,你真的不说?”他叹了口气,“真不错。” 李元一微微笑着,“我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会割断你的喉咙,但是,你不会很快死去。”他想了想。 “要多久呢?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对的,割断了喉咙就像是溺水了一样,不能够呼吸,要很久很久,才能够死。” “疼是当然的,你会感受到你的脖子很凉,然后,好像有火焰从伤口处涌进你的肚子,然后,你就会听见呲呲的响声,从你的脖颈边发出。” 他就像个话唠一样,一个人自言自语,面带笑容的说一些对他来说好像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血沫也会从脖子上的伤口中喷出来,溅在你的脸上,有趣?你会捂着你的脖子,企图堵住伤口,你的手指会深入自己的气管,但是晚了,堵不住了,而你的大腿和你的小腹的血越流越多……” 他似乎是不耐烦了,枪口抬起,下一瞬,一个血洞出现在高峡的额头上,高峡双目圆睁,怦然倒地。 第118章 终点(10) 我闭着眼,良久,才缓过神来,高峡,就这么死了,小时候他曾经是我的玩伴,是除了白夜之后和我关系最好的死党。 尽管很多年不曾联系了,但我还是将他看做对我很重要的人,后来他把我拉入这件事,我当做他身不由己,选择不追究。 我现在,真希望李元一说得那些全部是假的啊。 怎么能够,就这么一句都不解释,就这么死了呢?你丫死之前你好歹解释一下的啊。 我又不是不会相信。你丫的,死得真快。 我闭着眼靠在那里。 “是的,死得真快呢。”李小和笑拍了拍我,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一点都不像是刚刚杀过一个人。 随后又摇摇头,一枪打在那个拿枪指着我们的队员的头上,那人声儿都没有吭就倒地而亡,“他知道的太多了。” 这是一句很经典的台词。还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叫做,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 李元一笑道:“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还没有从两个人的死中缓过来,也懒得管李元一会不会杀我灭口了,只是怔怔坐在地上发呆,而重阳一直游离在整件事情之外,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李元一脸上带着笑,就这么弹指之间杀死了两个人。漫天飞舞的荧光已经越来越近,我看着面无表情的重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李元一从高峡的尸体上翻出一个东西,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他收了进去。 “这是高峡从棺材里拿出来的,他趁你们不在时拿的。”他低头将东西收好,然后抬起头看着漫天纷飞的点点荧光。 有一个词,叫做斗转星移。用在此时最好。 “挺漂亮的,要不要看会儿再走?” 看来他是不想杀我灭口了,我摇摇头,只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李元一耸耸肩,“在树干的另一侧有一个洞口,树干是空心的,你们可以进去。” “那你怎么办?” 他笑着指了指身下的筮族地宫,绵延沧桑的建筑,此时平静已经被打破。 那里,不知在何时,出现了许多人。 一个身影,戴着狰狞面具,站在城市中心,远远的,抬起头看向这边。 那是筮族之王。 还有一些人,正在和许多石雕缠斗成一团,有顾棠,有顾南山,有大汉,有苏幕,还有去而复返的大王。 “真是热闹啊。”李元一笑道,“我要去那边取一个小东西,你们先走。” “嗨!”他举起手大喊一声,“下面的朋友们你们好吗?我来啦!”然后就像是大腕儿出场似的,跳下陨石,我起身时,他已经在身下的那座古老城市之中飞速奔跑。 跟个疯子一样。 我拉起浑浑噩噩的重阳,此时已经有几只黑色的甲虫落在我的肩膀上,甲虫的腹部散发出来幽幽的荧光,一阵腥辣的气息扑鼻而来。 即使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了炙痛,我用匕首将身上的甲虫挑开,又把毫无反应的重阳身上的甲虫清理干净。 抬眼看去,铺天盖地都是飘悬的虫,震耳欲聋的吱吱声,比夏天的蝉的声音还要高。 炙热腥辣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时候离开了。 第119章 尾声 离开之前,我看了一眼高峡,他躺在地上,此时全身已经附着了许多甲虫,面部塌陷,黄色的粘稠汁液从中淌出,就像是一直腐烂的西瓜。 我拉着重阳钻进巨树的树干之中,树干中果然如同李元一描述一样,完全空心,可以听见地下河的水声。 跳下去后,多亏有许多下垂的枝条作为缓冲,才没有摔死,只是摔了个半死。 地下河水流湍急,一瞬间我和重阳就分散开来。 整个人在轰隆隆向前的水流之中上下翻滚,当时我以为要死在这里了。 不只是怎么昏了过去,再醒过来之时,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我和重阳被冲了出来,临近的山民将我们救了回去。 这是一个位于横断山区深处的少数民族村子,很热情,语言并不很通,但还是妨碍不了我们用肢体交流。 一个梳大辫子的姑娘始终红脸盯着重阳,弄的身旁一些村民哈哈大笑,无奈重阳仍旧是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解风情。 据救我们的山民说,被冲出来的一共有三个人,另外一个人比我们先醒来,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我无暇去想那个人会是谁,也不想去想那个人是谁。 重阳的状态很奇怪,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在村子里休息了两天,在这几天,一直没有其他人出来,无论是顾棠李小和还是谁,都没有出来。 要么,是死在了里面,要么,就是从其他的出口出去了。 高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他和我说的那些话,不知道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说我被苏幕带走,他的人去找我时我已经不在家,那么就可以说明他的队伍在苏幕的队伍后面。 然而苏幕的队伍还在树林子里时,他的队伍已经炸塌了筮族人的蛇窖,这时他的队伍却又领先苏幕的队伍了。 这个时间节点上的问题,是我躺在村民家里想出来的,自然,也只能用李元一的话来解释。 高峡自始至终都在骗我,而且最后他还想将我除掉。 我更希望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逝者如斯夫,既然已经过去,就当做没有发生。 离开那个村子时,村子里的一个小伙子开着辆红漆三轮车送我们出山。 小伙子年龄比我小,正是读高中的年纪,早已经辍学在家做农活,很健谈,一路上倒让他逗笑了许多次。 我们横断山区的最深处出来后,是一个小县城,多余的过程就是一笔流水账了,我不想多说,只知道前前后后找了许多人才回到重庆,由于身无分文,浪费了许多时间。 回到远山花园时,已经是六月上旬了。重阳回来的途中渐渐恢复过来,他说,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 只是一个片段,好像是很多年前了,他从荒凉的筮族地宫,一个人走慢慢出去。**************************************************************** 《长生计划卷一:筮族地宫》完 附件: 余自崇宁元年仿班超之故,投效军营以图报国。自熙宁年间,王韶平戎三策出,国朝开地千里,国家振奋,万民欣喜。崇宁年,随高厚往返西北,取湟州青唐地,党项伏旗,吐蕃藏甲,边事清明,西北形势振。 至靖康年,事变,二帝北去,大事难拾。余随康王移屯大名府,后至东平。建炎初,随帝驾之扬州,三年,又过镇江,至杭州。虏又至,余念军政之糜,无意奔走,遂留守杭州。 点念诸事,竟近甲子,残躯仍在,二京难看。夜梦熙河开边事,复得经年文书一二,终知往事难追,犹如残花落水,人与物,两皆非。 从军廿年,诸多残忆,朽身提笔,不欲后人之不知也。又有二三西北异事,略及一二,聊以为趣。 ——节选自《崇宁开边稗记序》 ……扶柩至临邛,厚曰战事至,众披甲。筮戎自山中出,倚山势围厚军。军居山谷间,大车为营,厚引军士出营外,戟盾前行,弓弩之后,鼓声起而诸军动,金声鸣而战马止。搏战攻之,千弩皆发,敌应弦而倒。戎还走上山,厚亲率军追击,杀数千人。 至筮民穴,厚令荡之,诸军兵甲皆红。至底,筮戎驱群虫至,厚军溃败。复整兵马,又至,后往返三次,终荡平筮戎,扶柩入城,安葬之。 此事复忆,终觉诸多不妥,又及国家之事,止言于此。 ——节选自《崇宁开边稗记·临邛扶柩记事》 第120章 胡志平(1) 那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 胡志平还年轻,作为城市青年上山下乡到了内蒙古。 那时候的格尔沁草原真是水草丰美啊,没有去过大草原的人,是不会理解何为风吹草低见牛羊的。 胡志平作为知识青年,在草原上的活计倒也不重,只是分了几十近百头羊,终日放牧。 那时候的牧民一个人要管住一大群羊,就需要骑马,胡志平唯一的困难就在于不会骑马,骑在马背上慢慢儿走还成,要是撒蹄子跑两步就不行了。 那是一个下午,他骑着马慢慢赶着一群羊去西坡那边去吃草,草原上气候变化得快,几乎在眨眼之间大风就起来了。 格尔沁草原,虽说面上还是水草丰美,但按照胡志平后来借用的一句话就是,“外面的架子虽未倒,内囊倒也尽上来了”。 随着人口大迁移,中原人口再一次来到格尔沁草原,中原人的文化有一种包容性,但是很多年之后,胡志平仍旧会愤愤的说,哪里是包容性,分明是侵略性。 话虽偏颇,但也有一定依据,农耕文明的中原人来到草原之后,大肆开垦,改牧为耕,由于政治原因,基本上没有草原人敢说不。 因此那个时候的格尔沁草原,外部早已经是出现风沙天气。 胡志明放羊的那个地方,就是已经靠近一处沙源了。 下午,他正躺在地上看书,多是偷摸从城里带来的“禁书”。 在抬眼之间,漫天的风沙似乎就已经起来了,暗沉的沙雾黑压压侵蚀而来,所过之处无一被吞噬。 很多年以后,他跟着孙子看了些科幻片儿之后,仍旧会叹着气说,那个下午,真的好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啊。 他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大的风沙,在南方时连沙漠都不曾见过,哪儿还经历过沙尘暴。 羊群早已经惊散,原本在一旁吃草的马竟然受了惊向沙尘暴中心撒蹄子跑过去,多半是找不回来了。 胡志平抬起头,天地一片暗沉,没有马,跑一定是来不及的,只能找一个地方躲躲。 西坡有一处獭子山,被草原上的獭子几乎打洞打成蜂窝煤,他还跟着其他几个知青去那边儿逮过獭子。 草原上物产丰富,尤其是肉食格外丰富,獭子肉就是不可错过的美食。只不过再过了一些年,獭子就随着草原以及狼群一起消失不见。 有几个獭子老洞塌了连在一起,刚好足够进一个人,再加上獭子山地势还挺高,躲过风沙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胡志平转身之时,却发现沙尘暴中,有一个人自其中缓缓走出。 阴沉的天幕之下,狂风呼啸,飞沙走石,黑云与辽阔大地的交界之处,有一个人,牵着一匹马,慢慢向胡志平走过来。 天地之中,仿佛就只剩下那个缓慢前行的人。 他惊住了,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那人牵着马走了一段路之后,站住了,远远看着胡志平,就这么隔着辽阔大地的遥相对视着。 沙尘在他的身后叫嚣,那人拍了拍马,马儿便向胡志平跑过来,靠近之后他才发现,这正是自己走失的那一匹马。 他骑上马离开之前,那人远远的点点头,再次转身,慢慢走入了呼啸移转的沙尘之中。 胡志平骑着马一路狂奔,出奇的竟然没用从马上掉下去,死里逃生之后,他一直没有忘记阴沉天地之间的那道身影。 事后他曾经问过许多草原上的老牧民,他们都说不可能,除非是腾格里(上天)的使者才能够在沙尘暴之间来去自如。 后来,胡志平离开了格尔沁草原,再后来,格尔沁草原就变成了格尔沁沙漠。 那算是胡志平最后一次看见真正的格尔沁,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那个人。 很久以后,胡志平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社会学学者,经常和一些朋友说起这个故事,自然,是没有人相信的。 第121章 胡志平(2) 回到远山花园之后,我和重阳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我在来时的路上听到重阳说他回忆起来的那个片段时,感觉还是比较诡异的。 一个人,慢慢从筮族地宫走出去,很多年前…… 多少年前?总不该是一千多年前,联想起那一口空荡荡的石棺,我心中的猜测也就愈发强烈起来,虽说很明显是无稽之谈,但始终就是有这么一个想法在心中挥之不去。 重阳就是那个宋军费尽心思送葬的人? 这一切只是停留在猜测的层面,整个筮族地宫之行的种种混乱我在回来之后一直避免回忆起来,但总是在时间的间隙,不经意之间想起其中的某个片段。 尤其是高峡的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高峡的死之前,顾南山队伍里老陈也死在我面前,但终究不是一个亲近的人,缓缓也就好了,而高峡却不同,这是一个从小的玩伴,我为数不多的铁哥们儿。 不知道他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利用的对象?欺骗的对象?暗杀的对象? 这一切就更加激起了我对这背后事情的好奇心。 我也不是一个太造作的人,在刻意的回避几天无果之后,我便开始主动思索所有的事情。 最重要的一个点就在于,我在整件事情中,占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位子? 细细的回忆起来,发现对于这一点我居然一无所知。 在横断山区时,我前前后后问过许多人,苏幕,高峡,顾南山,顾棠,甚至李小和。他们所有的人好像说了一些东西,但是我现在细细回忆起来,其实什么都没说。 要不是在找借口,就是在打太极。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高峡一定骗了我,他绝对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不知情。 当然也不能全相信李小和的推测,其实事后我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细细思考,就发现高峡的言辞有许多漏洞。 最大的漏洞就是他和苏幕队伍的先后问题,也许真如李小和推测的一样,高峡是他们公司的内奸,其实是苏幕那边的人。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起点,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将我往这件事情中带。 包括顾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疑心病太重,总觉得他也是推手之一。 甚至于李元一,虽然他表达出来的立场很一般,但是可以看出其实他一直都在回护我。 三番五次救我,还有据他所说,高峡想趁乱把我炸死,为什么我虽然七荤八素,却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回来之后我从他给我的那件黑色夹克入手,发现那件夹克很不一般。 找了个这方面的朋友,那朋友一见这夹克就皱了眉了,最后说拿回家看几天,后来才来短信告诉我这可能是军方的东西,甚至于警告我把这事儿兜着点儿。 从参与进筮族地宫的各方对我的态度来看,我对于整件事情有重要作用是无可置疑的。 后来我调转思路,开始关注这一个叫做筮族的诡异民族来。 于是我找到了胡志平,想向他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胡志平是我的大学教授,在人文社科这个圈儿内部算是小有名气。 我只是他为数众多的学生之一,老人家和我并没有太多交情,还记不记得我就说不清了。 第122章 胡志平(3) 我也并没有急着去见胡志平,现在是六月中旬,再过一段时间大学城就要放假,到那个时候再去拜访显然是再好不过的。 其间重阳恢复过来,基本上看不出与出发之前有什么差别,仍旧是常年有病不吃药,在走偏的路子上一去不复返。 经常做一些耍宝欠揍的事情,还一本正经着脸。 比方说偷拍我的丑照啊,拍了之后请我去点赞啊,都是他玩得不爱的把戏。 其实我一直会担心他会有什么不好的变化,现在看来虽说不知道是真的不上心还是假装不上心,终归是一个比较好的反应。说明他还是有一定的心理建设能力的。 关于他的身份证上面的那个地址,四川省邛崃市源港区南水街四十七号,我本来是想找一个时间去看看,后来便被许多事情拖住了手脚,真正成行是到很久以后了。这也是后话。 这次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前出去玩儿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家人朋友都没有放在心上过,他们最多说一句别玩儿死在外边儿。 我也自然是不上心的,但是这一次不同啊,这一次我几乎是七进七出阎王府,三过府门而不入啊!前前后后作死十来次…… 一回去我就挨个儿给人打电话,但是又有许多事不敢说。 “喂,哥。” “放。” “嗯,就是,有些想你了。” “嘟嘟嘟。” ……… “喂,老爷子,身体还好。” “还成。” “嗯。” “嘟嘟嘟。” ……… “白夜啊。” “哎呦喂,小宁爷您可回来了,说,传唤奴才有什么事儿?” “嗯,你和那个……那啥,秀芹妹子还好么。” “嘟嘟嘟……” 我也郁闷,大家都习惯了最初的相处方式,平常就是谁也不在意谁的感觉,突然间支支吾吾说一些没头脑的话,要是我我也挂电话。 眼看到了大学生放假,和重阳去找白夜撸串儿都抢不到摊子了。 白夜还是跟往常似的,行医问诊,遇见有钱的狠坑一把,没钱的偷摸着照顾一番,但又不能够照顾的太明显,要是好名头传出去,这悬回堂就成了慈善机构了。 不过白夜交女朋友的嗜好倒是改了,那个叫做秀芹的倒还真使他收了心。 和他们见面是在重庆大学附近的一条小吃街上,秀芹和白夜俩个人站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虽然不走心,但看得出两人周身围绕的那股气场,显然处于热恋期。 我看了看正一脸认真撸串儿的重阳,心说什么时候也给他介绍个女朋友。 和白夜的见面预料之中的尽兴,秀芹撸串儿也是至尊强者,重阳更是早早就显现出来他吃货的本领。 一群人把一条小吃街轧完时,天儿也暗的差不多了。 白夜想送我和重阳回去,我再蠢也不会这么做,把他和秀芹赶回去,自己和重阳打计程车。 刚打到车,白夜的短信就来了——找个时间来悬回堂一趟,有事情和你说。 第123章 胡志平(4) 我看着白夜这条短信有些疑惑,知道这是有事情和我说,而且还比较特殊,秀芹和重阳在场都不行。 我也没有太过去纠结,总不会是他一眼看出来我肾不好,回了个“好”字,就没去想这方面的事。 过了几天,找了好几个老同学才要到胡志平的联系方式,提了袋儿水果就上了人家的楼。 想不到胡志平这么大年纪了还记得我,打开门的时候眯着眼看了一下就记起来了,“宁川来啦。” 说着自然而然的接过我手里的水果,颠了颠,似乎对重量还算满意,“杵着干嘛?快进来快进来。” 房子就是教职工分到的那种普通三居室,位置不算好,有一些阴暗,老爷子一个人住倒也过得去。 胡志平乐呵呵把水果装进冰箱里,又给我泡茶,我有些尴尬,“想不到胡老师还记得我啊。” “那可不是。”胡志平打了个哈哈,“那时候总共就那么点儿男生,像你这么蠢的更是少之又少,你说我能不记得你吗?” 我一下一口气上来哽住了,喝了口水缓缓,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只能是呵呵直笑。 两个人扯了些有的没的,其实师生关系,尤其是毕业之后的师生关系,话题并不多,无非就是后来怎么样了啊,曾经如何如何啊,闲篇儿扯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心里寻思着也该步入正题了。 胡志平人老成精,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么费劲周折找过来肯定有事相求,谁真会相信一个在学校时都没什么来往的学生,毕业几年后专门跑过来,仅仅是为了叙什么师生情。 估计也是太闲,胡志平竟然硬生生等着我来开口,见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我才不得不开口道,“胡老师还是那么风趣,那个,我能问您些事情么?” 话题被我转换的有一些快,胡志平却表现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完全是一切尽在把握之中的感觉。 老人抿了口茶,“说说看?”一派悠闲。 我稍稍回忆了一下思路,“胡老师啊,您是人类社会学的泰斗,对于许多古文明研究颇多,在中国历史上,有没有什么居住在地下的古文明?” 胡志平稍稍思考了一下,“居住在地下?你是说以穴为居?” “不。”我摆手,“就是将整座城市都修建在地下的文明。” 胡志平皱眉想了很久,才说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我记得你在校的时候,对这些事情不不在意的,为什么突然关心起穴居民族的课题来了?” 来的时候我就想过,对于不能回答的问题,也不撒谎去糊弄,毕竟胡志平人老成精,一眼就能看穿,还不如老老实实闭口不提,得个印象分。 见我不说,胡志平也就不强求,“宁川啊,你的这个问题,问到禁区了。” “禁区?” 他摆摆手,示意不要问,“我也不好骗你,自然不能够说太多,只能告诉你一些,在地下修建城市的文明,不仅有,而且还不少。” 老爷子顿了顿,“况且,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特征你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 “它们大多以陨石或者植物根茎为图腾,以图腾为中心,修建城市。” 第124章 悬回堂老档(1) 胡志平并没有告诉我太多,只是说再问就到禁区了,我也没办法,有一点后悔没有从筮族地宫带一些东西出来让他帮忙看看。 回到远山花园后和重阳开了局黑,被人骂的要死,手残,对面一群人上了高地就要推水晶,我心说把鞋子卖了换个复活甲,正找呢,就炸了。 第二天我准备去看白夜,和他说好了找个时间去悬回堂,有事要和我说。 结果记起来第二天是我哥的生日,今天得休息休息。 第二天一早,带着重阳飞到了北京,本来不想带这小子,然后他似乎不经意间叹一口气——说好带我去吃北京烤鸭的,唉…… 然后他就来了。 宁山虽然壕,但是许多事情上挺低调,过生日只是在老爷子家里开了一桌,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 由于我住的远,和重阳到的时候已经是末尾了,手里提了一些东西,只是不敢带什么中老年保健品就是了。 重阳跟在我后面,刚进院门儿,就看见老爷子背着只手在哪儿浇花儿,见我进门立马伸起脑袋向我身后望。 我心知不妙,答应过老爷子下次进门身后绝对跟着女朋友回来。 我当了耳旁风老爷子没当耳旁风,我一扭头,看着重阳面无表情和老爷子对视。 “叔叔好。”重阳还是有教养的,来的时候我教过,见到老头子只管叫叔叔,见到中年闷骚男只管叫哥,绝对跑不了。 老爷子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背着手回去了。 我嫂子也请了假在张罗餐桌,看着我热情道,“小宁来啦,快坐啊,你哥就快好了。” “嫂子越来越漂亮了。”我谄媚道。 嫂子哎哟一笑,“这小伙子挺帅呀,是小宁朋友,快坐快坐,待会儿留下来吃饭啊!” 重阳一点头,“好。” 嫂子一笑,进去给我哥打下手去了。 宁愿坐在树下边儿玩手机,见到我懒懒打了声招呼,“小川哥。” “嗯,大侄子。” 重阳一脸疑惑望着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关系,我没有理他。 一顿饭吃下来就没什么事儿了,最后也没过夜,坐了当天的航班便回到了重庆。 以前我觉得我家只不过是貌离神合,大家看起来都不算亲近,但是内心还是在意别人的,但是这些年下来,总觉得家里人的亲情已经很稀释淡薄了。 休息了一天,答应白夜的事儿不能够再拖下去,便一个人找了个时间,去悬回堂见白夜。 刚进门,一个干练的伙计便迎上来,一股中草药的清香迎面扑来。 “去内堂。”我脚步不停,对带路的伙计道。 悬回堂不同于一般的中医馆,它的做大是有原因的,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它有内外堂之分。 外堂就是为世人所理解的寻医问病之处,而内堂,知道其存在的人不多,还得有关系才能够得幸接触到内堂,白夜待的地方就是内堂,一般人还见不到他。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是不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第125章 悬回堂老档(2) 远古之时,巫医不分家。 在先秦时期,巫即是医,医即是巫。巫医集祭祀,卜筮,诊病的功能于一体,到了两汉时期才出现了单独负责诊治的郎中大夫。 巫医分裂之后,就逐渐出现了许多分支,这些分支最后队伍的发展甚至强过了巫医。 五斗米教,苗疆的蛊师,四川方相士,湘西赶尸人,甚至于倒斗北派的发丘一系,都或多或少与巫医有一些渊源。 到了近现代,无论是最原始的巫医,还是刚刚所提到的那些分支,都是越来越式微,真正的大能都已经隐居或者老死,剩下一些半吊子或者半吊子都不是的在外边儿坑蒙拐骗。 现在,所谓的火烧黄符纸冲水喝可以治病,就是打着的巫医的幌子。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巫医一脉是没有真本事的。 悬回堂的白姓一脉,算是巫医为数不多的传承。 悬回堂的外堂就是普通的中医,悬回堂的内堂,坐堂的,据说都是有些反唯物主义本领在身的人。 白夜看病的本领的确有,巫医我却从来没看出来过,估计只是凭借着家里的关系在内堂混了个一席之地。 “今天白大夫在不在?” “在的。”伙计笑着点点头,不说多话。 见我进了一扇木门,伙计很识相的离去,上门来找巫医的客人,多半有什么不便让人知道的事情,一旦惹上身就不好看,他的这种行为叫做明哲保身,也只有这样的伙计才能够在内堂办事。 进门后空间不大,我多少来过几次,知道白夜这会儿应该正躲在桌子后边儿玩儿游戏。 这人看病的时候满屋子古色古香,满脸的仙风道骨,一旦客人离开了,手机平板也就现身了。 “我操我操,你丫会不会玩儿,直娘贼!” “你敢下线!我看你敢!你敢!你下一个试试,我操,你个生儿子没星星的!” 听这骂人的动静就知道快要输了,他胜负心特重,上次开黑拉上我和重阳一起,结果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和我提过一起开黑的事。 我悄无声息坐在他桌子对面儿,他还没注意到我来了,我咳了两声。他吓一跳,见是我就直接把游戏退出来,也懒得管刚刚才骂别人生儿子没星星的事了。 “小宁爷来啦?” “玩儿的好高兴的么?” “还不错的,就是那个临时下线的生儿子没星星。”他死不要脸的道。 我斜了他一眼,“当心我把你坐堂玩游戏的事告诉你爷爷。” 白四楼和家里老爷子私交甚好,年后还会互相走动拜年。 “别啊。”白夜很怕白四楼,此时一脸苦看着我。 “谁叫我是你的长辈呢?” “小宁叔叔,奴家愿意以身相许,只盼叔叔不要。”白痴一脸屈膝承欢的样子。 “闭嘴。”我懒得和他演故事玩儿,“你说要我来这里,到底是个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非要当面说。” 白夜一听提到正事也认真起来了。 第126章 悬回堂老档(3) “你不在的这断时间,我回了一趟广西老铺。”白夜给我倒了杯茶,用回忆的语气道。 广西老铺就是悬回堂最初的铺子门脸,算是悬回堂的发家之本,那时候悬回堂还只有哪一家店面。 白四楼就在广西老铺,重庆这个只能算是后来发展起来的分铺,所以让白夜来这里玩儿,白夜他爸我没有太多的印象了,主要是负责国外的业务拓展,要不说悬回堂家大业大呢。 “老铺那边的档房要整理了,都是一些很多年前的老档,还有许多机密要件,这就得自己家里人亲自整理,不能拜托铺子里的伙计。” 我点点头,示意白夜继续。 白姓这一支算是一支传承多年的巫医,悬回堂内堂的病档,记录的肯定都是一些为世理所不容的东西,还有一些巫医的安身立命之本,自然是不能外传。 白夜现在应该是从这些老档中看到了什么,要告诉我,算是对我的一种信任,难怪电话里都不能说。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这些老档大多散乱不堪,造册庞大,我负责整理的内容不多,但是却是最机密的一部分。” “老档二十年整理一次,谁会成为下一班接班人也就在老档整理中看出来,最机密的那部分归谁负责,谁就是未来的负责人,这次是爷爷亲自派给我的,想来接班的就是我了。” 他得意一笑,挑衅似的看了我一眼,“以后没饭吃白哥养你。” “滚,我有我哥养,你接着说。” “我一边整理那些老档,一边看,都不是太难理解,大多都是记录的一些老方子什么的,没有什么意思。” “按照规定老档必须在三天之内整理完毕,这也就是说我根本就不能够把负责的部分全部看完,实在是太多了,只能够选择性的阅读……” “我比较懒,实在懒得看那些疑难杂症,只是对老太爷当家时留下的一些临床随笔感兴趣。” “老太爷去世很多年了,这人文学素养很高,把一些看病的事情写得疑窦丛生,我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就一边整理一边阅读老太爷的临床随笔。” “开始几天都还没什么,但是在最后一天,我看到了一个故事,或者你会感兴趣。” 我会感兴趣的故事? 我想了想,我会感兴趣的故事不多,最近的筮族地宫之行我还没有喝白夜说,想来不是和这个方面有关的。 那应该就是我从内蒙古回来之后,和白夜说过孟启生的事了。 “是不是和孟启生有关?” “不是不是,”白夜摆摆手,“谁丫的愿意和那个变态有关系,不过,时间点上倒还是有一些像。” “那是关于什么的?” “你还记得不死村的故事吗,我爷爷白四楼1973年在广西经历的那事儿?” 我点点头:“我从内蒙回来你给我讲的,我当故事听的。” 白夜也点头道:“我听我爷爷讲的时候,也就以为是一个故事而已,结果这次我竟然在老档上看到了这件事最初的起源。” “最初的起源?” “没错,1973年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偶然。”白夜又喝了口茶,“那还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的故事,那是我爷爷还很年轻……” 第127章 悬回堂老档(4) 1947年。 白四楼如今不到二十,却仍旧还未成亲,在这远离战火的西南小城可以说是不可多得的女婿人选。 小城里哪个媒人没给白四楼说过媒? 原本以年轻人的性子,若是没有有眼界的老人帮忙把关,恐怕是早就毛毛躁躁挑了个顺眼的姑娘暖被窝去了。 可是白四楼虽说父母早亡,却偏偏有一个六十出头的爷爷还健在,这老家伙眼光毒辣,整个小城里面的姑娘们仿佛没有一个是他看得起的。 媒人上门儿都是笑呵呵来,骂咧咧去,没有一个不火冒三丈的。 哪儿来的这么苛刻的人?全城说媒拉纤的无不对老家伙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这么一哄抬,白四楼的身价却上去了,全城的没人都知道,谁家要是说成了白四楼的婚事,那可就是这西南小城的媒人之王,拉纤行首! 便个个都憋着股子劲要给白四楼介绍好姑娘,上街遇见模样稍可的,都要上前去问个明白。 可有婚配?家住何方?芳龄几何?父母健在? 随后一一记下来,日后再说给白四楼。若是侥幸过了白四楼那老不死的爷爷那关,在饭桌上与人谈论起来,老娘我可是给城里最难讲亲的白四楼都给撮合成了的。 虽说风气日渐开化,但是小城里的姑娘们还是吃不太消,现在这西南小城,姑娘见了膀大腰圆的汉子倒不急着躲避,若是见了一个气势汹汹,脸生黑痣的红裙大婶子冲过来,说是掩面而逃都不为过,生怕被卖到窑子里去一般。 …… 别人都知道白四楼是跟着家里老爷子学医的,却不知道这医,却是巫医。 巫医既要学巫,又要学医,既要学出神入化的回天之术,又要学神鬼莫测的造物之法。 甚至还要练一些内家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虽说这个过程苦不堪言,成就却也是不小。 或者是白四楼天性聪明,才十九岁就将他爷爷手里面看相的手段学了个七八分。 不过诊病断脉却还是入门,用老爷子的话来说,白四楼还任重而道远。 其实老爷子想让白四楼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巫”这一门上,弃掉“医”这一门。 白四楼问为什么,老爷子叹了口气,当时说,洋医势大,国医不敌,日后怕是没有国医的立身之地的。 白四楼不信。但是在很久以后,老头子的预测成真,那时候,如果有人敢说自己是中医的话,怕是立马要在脑门子上被戳一个“骗子”的标签。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1947年的悬回堂,还不是那个家大业大的悬回堂,还只是一个坐落在西南小城的破落小医馆。 1947年的白四楼,也还不是世人口中的那个神乎其神的白老仙。还只是一个整日和爷爷斗斗嘴,想想小姑娘的小伙子。 和几乎所有值得记录下来的故事一样,一切世人口中的惊涛骇浪与飓风,往往在一段平静得几乎静止的光阴中初次显**澜与微风。 第128章 悬回堂老档(5) “爷爷,我想成亲了。” “叫师父。” “师父,我想成亲了。” “为师替你看遍城中的姑娘,都难入法眼啊。” “上月的翠翠就不错。” “翠翠啊,为师替你掐了一掐,嘶……这翠翠姑娘名字里带着一个“翠”字,翠者,绿也,日后怕是会偷汉子。”老头子装模作样摇头晃脑一通。 “城南的李子姑娘也不错。” “李子姑娘头发旺盛,是多灾多难之相。” “昨日的刘姑娘。” “刘姑娘头发稀疏,是薄情寡义之相。” “赵家三小姐。” “赵三妹子眼大如灯,是个好高鹜远之人。” “买包子的黄豆眼儿妹妹。” “黄豆眼儿眼睛太小,是个目光短浅之辈。” “卖丝绸的独女。” “屁股小,难生养。” “那我不生养便是。” 老爷子抬起头来,眼睛一瞪,“你不生养,咱们白家传到你就给断啦?要不是你爹娘去的早,你以为我想管你那些破事儿?” 见老头子动了真火儿,白四楼便不做声了。 …… 这日上午,老头子不知道窜到哪家大婶子房里扯闲话儿去了,白四楼一个人在悬回堂里坐堂。 坐堂先生,指的就是医生,这个词最早用在医圣张仲景身上,就是那个写《伤寒杂病论》的医道大家。 张仲景做了长沙太守之后,坚持为百姓诊病,但是按照当时的规定,官员不能够随意接近百姓,张仲景便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大开衙门,坐在公堂之上接见百姓,为之诊病。为了纪念张仲景,后人便把坐在医馆里为什看病的医生称之为“坐堂先生”。 白四楼最佩服的就是张仲景,但是没来由的想起老头子预测的未来国医的发展,白四楼叹了口气。 正惆怅着,远远的来了两个人,似乎是一对夫妻,都是很普通的乡民装扮,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男子扶着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一步步走进悬回堂。 孕妇面色发青,应该就是所要诊病之人。 白四楼迎起身,引二人进门,其实悬回堂也就那么大,根本不需要人接引,白四楼这么做只算是个礼节。 “大夫,给我看看我媳妇儿咧。”男子一口广西口音,扶着呆滞的孕妇在诊桌前边儿坐下了。 男子的妻子约摸四十来岁,头发稀疏,一个女性,竟是早早的就显露出秃顶的迹象。 虽说是孕妇,这肚子却也实在是大的出奇,也不知道是真的太大还是白四楼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肚子就像个寄居在孕妇身上的肉瘤。 而出了肚子之外的地方,整个人都是瘦骨嶙峋,似是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上面隆起一个巨大畸形的肉包。 才到中年,却已经显露出颤颤巍巍的老态。 白四楼露了个笑脸,给二人各倒一杯茶,对着一旁面目呆滞的女子温声笑道,“不要紧张,说说看,都有哪些症状?” 女子慢慢扭过头看了男子一眼,男子满脸不自在的笑容,“乡里人,不知道横子说哎。” “我在山里……大城……肉……”一旁的女子突然开了口。 第129章 悬回堂老档(6) 女子挥动着手臂,语速出人意料的快,吐字却很模糊,就好像是大舌头一般,白四楼只是很勉强的听清楚了断断续续的几个词语,令人一头雾水。 便转头看向满脸拘谨的男子,和气的笑了笑,“还是大哥来说说看。 男子叫王二刚,是广西人,和他媳妇儿一直无后,到了四十来岁才让媳妇儿怀上头一胎,一家人原本是欣喜至极,却不想王家媳妇儿和别人进了次山,也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病害,出来就发病,上吐下泻,全身皮肤都渗出粘液来,几乎脱水致死,人迅速消瘦下来,由于怀孕,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 神智模糊,大部分时间反应迟钝,动作失调。 王二刚很焦虑,几乎要语无伦次,王家媳妇儿坐在一旁直勾勾出神,宽大的衣服显得人愈发干枯。 “这么说来,发病的原因弄不清楚?”白四楼问。 “嗯。”王二刚点头。 白四楼皱着眉,替王家媳妇儿搭了脉,又看了看发青的面色,只觉得这王家媳妇儿总像个早该病死,气运散尽的人。此时为何好好坐在悬回堂? 白四楼医术暂时还是入门,断运却是精通了,对于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一时间便对此事上心起来。 女子脉搏轻微,几乎难以察觉。见白四楼皱着眉搭脉久不言语,王二刚结结巴巴道,“大夫,可一定要是好我媳妇儿哎,我夫妻两个,可是全靠你了啊。” 白四楼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小子医术不精,怕是难当大任,很难看出其中端倪,不如二位稍等片刻,等我家师父来看一看。” 真不是白四楼推卸事情,是这一病真是太过奇怪,白四楼一时间不敢妄下定论,只能是等老爷子来看。 几个人坐在那里等着老头子回来,白四楼忍不住技痒又给那女子断了一运,仍旧是死气沉沉的死相。 面带青气,早无生机,用通俗的话来说,此时的女子,早已经是行尸走肉。 深深的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王二刚,“放心,我爷爷就快要回来了。” 王家媳妇在一旁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 眼见着天色阴沉下来,似是要下雨。 “这死老头子,去哪家大婶子房子里风流去了!”白四楼喃喃自语,有些烦躁。 王二刚坐在妻子身边时不时和她说话,渴了吗?热了吗?饿了吗?女子只是面无表情,僵硬色发出嘿嘿的笑声。 王二刚一脸绝望,白四楼这些年见了这么多悲欢离合,倒也不为所动。 悬回堂外黑云渐重,天地之间已经是一片阴暗,白四楼提了盏马灯点燃挂在墙上,幽幽的火光飘飘摇摇,照亮小小的一片区域,正堂之内一时陷入沉寂。 雨淅淅沥沥下来起来,并不是白四楼猜测之中的暴雨,只是迷朦细雨。 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抱着头在雨中或急或缓奔跑的身影。“也不知道老头子有没有伞。”白四楼想。 第130章 悬回堂老档(7) 闲得无聊,白四楼趴在柜面上,打量这夫妇两人。他一直觉得有一些怪异,不仅仅是对于这妇人,王二刚也使他觉得有一些不对。 这人肤色深处泛出一股青灰,毛发干枯,隐约像是有病症在日益加深。但凭借白四楼目前的眼力,难以看出到底是何种病症。但看王二刚的精神,这病症还远没有到危机性命的程度,并且王二刚的气色隐约比常人还要好一点。 实在是奇怪。白四楼心说,这夫妇两人实在是奇怪。 座不多时,孕妇似乎是觉得身上很痒,最开始只是坐立难安,但是到后来就开始动手挠痒,王二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帮着她挠。 到后面,孕妇脸上带着哭泣一般的神色,说:“有东西在我背上,有东西在我背上。” 白四楼听得一阵寒冷,她的背后什么东西都没有。 王二刚给白四楼解释道:“她从山里回来就这样了,背上留下几道很大的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每次身上发痒她就说背上有东西。其实是没有的。”说完叹了一口气。 说话之间,孕妇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挠自己的脸,王二刚一时没拉住她就在脸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挠痕。 白四楼拿出来一些涂抹伤口的膏药,涂药时孕妇已经停止颤抖,直勾勾盯着地面,“背上有东西……背上有东西,你们背上都有东西,你们都要被关起来了,关进大屋子里……” 只是一场小雨,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小了下去,只剩下屋檐的滴水声。 孕妇逐渐安静下来,王二刚却显得很烦躁的样子,几次询问白四楼他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白四楼年轻人但耐性还不错,每次都要他耐心等待,自己站在门边向外看。 终于,雨后湿漉漉的街角处,一个慢悠悠晃荡来的老头子嘴里哼着小曲走来,老头子就是白四楼师父。他慢悠悠进了悬回堂,还没进门,面色就变了一变,皱着眉头看了看几人,低声打了个招呼,“来客人啦。” 白四楼满肚子怨气看着他,心说你玩儿的爽快,但又不好发作,“这里有位客人,等你看一眼。”悬回堂,不称病人,只称客人。 老爷子眯着眼睛打量王二刚夫妇一眼,“我号个脉。” 便挪了把椅子在孕妇跟前儿坐下,此时那孕妇已经安静下来,面上敷着药膏,直愣愣盯着老头子。 老头子搭了搭脉,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看看舌苔。” 孕妇似乎是没有听懂,无动于衷盯着老爷子。 老爷子皱了皱眉,两只手摁住孕妇肩膀上的穴位,下一刻。孕妇下巴就像是脱臼了一般打开,露出口腔。 白四楼好奇凑过去看了看。 牙龈已经发黑,唇齿之间纠缠着绿色的细丝,黏液滴落,一阵腐臭涌出。 老头子皱了皱眉,松了穴位,女子仍旧空洞大张着嘴,仿佛吊死鬼一般。 白四楼王二刚连忙将自家媳妇儿下颌拖上去。“大夫,我媳妇儿咋样,还有救吗。” 第131章 悬回堂老档(8) 老头子笑了笑,“不要急,先说说看这病的来历?” 看王二刚那窝窝囊囊的样儿,白四楼知道让他说只不过是浪费时间,就把自己刚刚问出来的内容给老爷子再复述了一遍,“大嫂有身子之后仗着肚子还不是太显,就和别人进了一趟山,出来时就这样儿了,还说在山里遇见了什么大城,背上有东西什么的。” 王二刚在一旁拼命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老头子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女子,“为什么入山?” “嗯?”王二刚愣住了。 “你媳妇儿为什么都有身子了还要入山?” 广西的山,可不叫山,那叫蛇虫店,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都有,许多未开发的地方成年男人都不敢随便进入,更何况她一个有了身子的女人?王二刚和他媳妇儿都是广西人,不会不知道,那么这孕妇进山的原因就值得深究了。 王二刚呆了呆,突然嚎啕大哭,“是我没用啊!是我赚不到钱,是我管不住女人啊!” 这人情绪突然崩溃,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情绪缓过来,又断断续续才把事情说清楚。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王二刚所在的广西村子显然靠着山里的野物养活,成年男人就是猎人了。 但是王二刚从小体弱,抓野物的本领只能够勉强养活一家人,这次家里女人怀了孕,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可怎么养得活? 这时候山外边儿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在收太岁。太岁啊,这玩意儿可忌讳着呢,太岁头上动土,命里犯太岁,其不详的意味可见一斑。 这玩意儿其实相当少,压根儿就是自己想去找都找不到,但是王二刚的村子不同,村子里的人是知道哪里有太岁的。 只是知道方位,就在林子深处的一条峡谷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人敢随便进那条峡谷了。但是王二刚媳妇儿是穷昏了头了,知道那玩意儿价钱高,也不管究竟是山外边儿是谁在收太岁,拉了个寨子里其他一个见钱眼开的妇人家就进了山。 原本这事儿王二刚是极力反对,家里的俩老人也不同意,都是忌讳着太岁这玩意儿。 王二刚媳妇儿争了几次没结果,竟然就自个儿偷偷进山了,结果这一进去,就俩月没出来,进去两个月,一个都没有出来。 村子里也组织了人进山寻找,但是压根儿就没人敢进那片峡谷里的密林子,即使知道人很有可能就在里面,也没人赶紧去找人去。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谁叫那女人不守规矩的? 就这样过了俩月,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了,王二刚一夜愁白了头,原本不到四十的人看起来竟像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子。 更悲惨的是,家里的两个老人也相继病逝,二老盼了半辈子孙子,好不容易怀上,现在连媳妇儿带孙子就这么生死不明了,能不气死么。 就在两个月内,全家就只剩下王二刚一个人。 村子里的人都说王二刚命里犯太岁,不过没办法,谁叫人家媳妇儿。太岁头上动土的? 结果一场丧事四口棺材,母子二人一人一口衣冠冢,家里老两口一人一口。 就在下葬的第二天,王二刚媳妇儿挺着个大肚子,晃晃悠悠竟然又从林子里出来了。 第132章 悬回堂老档(9) 王二刚媳妇儿在老林子里俩月,一个妇道人家没吃没喝的,怎么活下来的?按理说这个时候只应该是剩下一推烂肉与臭虫。 人家问她,你都在山里吃的些什么啊,她说肉,人家又问她,和你一道儿进山的那人哪儿去了?她说死了。 更多的就问不出来了,回来的当天晚上就跟要死了似的浑身冒虚汗,伸手一摸全部是鼻涕似的黏液,躺在床上抓心挠肝的说要吃肉,就跟烟瘾犯了似的。 王二刚家里一穷二白,刚又办了场丧事,哪里给她弄肉去?王二刚对着媳妇儿是恨得牙根儿痒也不敢动手打,身上怀着老王家骨肉啊。 最后大半夜没办法找同村人借了块肉给她煮了,还没端到跟前儿他媳妇儿就搁哪儿作呕,拼了命的要王二刚把肉端出去。 这时候王二刚才反应过来,他媳妇儿要吃的肉,是山里的肉。 他知道这会儿他媳妇儿肯定不对,多半是在山里面染上了什么邪祟。 第二天他媳妇儿就安静了许多,整个人都呆滞下来,就跟个傻子似的,前言不搭后语的。 王二刚最担心的是他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老王家唯一的种啊。好在他媳妇儿虽然每天只能够喝下一些稀粥,整个人瘦的就跟个骷髅架子似的,肚子却随着日子一天天变大,是个有孕在身的样子。 王二刚本来想找几个村子里的赤脚郎中来看一看,结果人家都知道王二刚家是招惹了太岁的,压根儿不敢进王家门儿。 倒是有这样一个外地道士。 前些年日本人打得凶,许多人就往深山里面钻躲避战乱,王二刚所在的村子里也多少搬过来几户外来人这老道士带着个小徒弟也在这儿住了几年,不过王二刚这村子排外的很,老道士这几年根本就不允许进村儿,只是住在村子外缘。 这次没办法了王二刚只能去试试那老道士能不能帮帮忙。他媳妇儿说不定就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个道士祛祛灾。 那人倒是挺爽快,王二刚便自作主张把人带进了村儿。结果老道士看见他媳妇儿之后眉头紧锁,给人开了方子,然后又是画符篆念咒谶折腾半个下午。 第二天再来时道士门儿都不进,直接说王二刚媳妇儿连带着肚子里的胎儿都早已经死了。 气的王二刚抽扫把把人打出村儿去,“还喘着气儿咧,你瞎了眼嘞!” 虽说不相信那老道士所说,但王二刚还是挺担心他媳妇儿和肚中胎儿,便从村儿头借到村儿尾,要进城给人瞧病。 然后就来了悬回堂。 老头子听完,盯着那孕妇看了一眼,“那道士给你媳妇儿画了符念了咒?” 王二刚狠狠啐了一口,“不靠谱的老道士,耽误老子时间!” 老头子没借话头儿,反而是若有所思,“倒是个本事人,只是不知道来广西干什么。” 眼见着老爷子走了神,白四楼提醒道,“师傅,你看大嫂这病怎么治?” “大夫,还有救咧?我和我媳妇儿都靠着你了!” 老头子笑呵呵点点头,“自然是有救的。”说着转头对白四楼道:“和我去后堂。” 第133章 悬回堂老档(10) “请稍等。”白四楼对眼巴巴儿看着的王二刚道。 “哎!没事儿的!没事儿的!”王二刚点头哈腰。 悬回堂的后堂是一些珍稀药材和巫医的安身立命之本,算是一个紧要之处。 旁人绝对不会把眼前这间破落小屋当回事儿,但是却不知道其中藏着多少行里人眼馋的东西。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药材,或书籍,或石像,或骨骸,从哪里来?有什么用?老头子未曾说过,只是将那些东西胡乱堆在后堂,不管不问,任其积灰。 白四楼曾经一直有一个疑惑,白家的悬回堂到底从哪里来?从他记事起身边儿就只有一个老不死的爷爷和一间破落小医馆儿,老头子教了他许多,但是许多事都没有讲过,比如说,他父母的事,老头子过去的事,悬回堂的过去事,白姓巫医的过去事,都未曾说过。 就好像自始至终,在这个西南边陲的小城里面,就有这么一个不知道过往的老头子一家悬回堂中数不清的破烂儿。 在很久以后,在老头子死在某个角落之后,那些不起眼的破烂儿,成为了白四楼将悬回堂发扬光大的筹码。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悬回堂,还是一座坐落在不知名小城里面的破落小医馆儿。 老头子带着白四楼进了后堂,干燥灰尘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他自顾自点燃一盏马灯,悠悠火光照亮一片不大的区域后,在一堆破烂儿里面翻找起来,“那人的病,你怎么看。” “我觉得……那女子应该已经死了,绝不像师傅所说,还能救活。”白四楼犹犹豫豫,无论是诊病还是断运,老头子都不知比白四楼高了多少,他敢提出质疑,也算是勇气可嘉。 “哼哼。”老头子笑了笑,在一边儿的破烂儿堆里拽出一只箱子,“算你有些眼力见儿” “那师傅你为什么还说有救?” 老头子头也不抬,不知道在箱子里翻找一些什么东西,“你知道她这是什么病么?” “总归不是寻常的病。” “是病又不是病,她啊,是染上了太岁了。” 太岁这东西白四楼自然是了解的,这东西在民间的口碑亦正亦邪,不过终归是个邪物。 “谁叫人家太岁头上动土的。”老头子哼笑一声,“不过啊,她染上的这太岁挺奇怪。王二刚村子里那老道士是个有本事的,他的手段应该是足以镇压沾染在王二刚媳妇儿身上的太岁。” 他从箱子里找出本儿破烂儿书来,“但是这王家媳妇儿身上的太岁真邪啊,竟然愈演愈烈,现在竟然到了操纵尸体的地步。” “王家媳妇儿现在是行尸走肉?” “可以这么说,又不能说王家媳妇儿完全死了,只是太岁强占了她身体的控制权,邪祟入侵,不过也没救了。” “只是不知道它现在要做些什么,邪啊,终究是个邪物,再这么下去,事情闹大就不好了,搞得我都对那林子里面的东西都挺好奇。” “师父……那你说这太岁能被压下来么。” “原本那道士出手就应该是能够压下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就这么说,如果没有办法压制,王家媳妇儿就可以永远这样不死不活下去……” 白四楼一愣,这和那些皇帝追求的长生不是有些像么。 第134章 悬回堂老档(11) “师父,那你有没有办法压住那女子身上的太岁?” “难说了。”老头子眯着眼翻开那本儿泛黄的书,凑到灯光下吃力的阅读,“……这人身上的太岁有不寻常之处,能够压下去自然是最好的,要是不能,我也算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一切都听天由命” 老头子的语气不算严肃,但这却是白四楼第一次听老头子说类似的话。 听天由命,这是第一次从老头子嘴里听到。 他一直说,我们做巫医的,通俗点儿说就是看病加算命。 这算命之人啊,铁口直断,信天信地,独独不信命,算命算命,却不信命,老头子时常聊以自嘲,算命是为了改命,改命之人不能信命。 但是这一次白四楼却从老头子嘴里听到了听天由命四个字,着实有些奇怪,甚至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这些年,老头子虽说始终守在这个西南小城,始终收着这个破落医馆,但是仍旧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比今儿这王二刚夫妇身上的事离奇的不在少数,但是却是第一次听老头子说这种类似于丧气的话。 在白四楼的心中,老头子对任何事,可都是轻蔑一笑,嗤之以鼻的啊。 “那,我们应该怎么和王二刚说?刚刚你都答应他可以治好了。” “这事儿不能明说,你就把我开的药给他就成,就说这药能救他媳妇儿的命,但是要连续吃七天,断了任何一天他媳妇儿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白四楼心下一惊,这是在骗王二刚,说是给他的救命药,实则是杀人药,不仅杀人,还杀太岁。 但是这样一来,悬回堂的招牌可就砸了,王二刚可能还会就此赖上悬回堂,毕竟人家媳妇儿吃了悬回堂的药就死了,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不过这是老头子的决定,白四楼想了想,也没说什么。看了看手中的药,发现量不足,“这药只有六天的量啊。”按常理来说他师傅不可能这么粗心。 老头子把手中的灰拍了拍,冷笑道:“六天够了,六天足够镇压住太岁,送她媳妇儿上路。” “但是到了第七天没有药了,他媳妇儿死了这就怪不得我悬回堂了,因为我说过,必须吃满七天,少一天都不行。” “但是,他可能会在药吃完了来找我们拿药啊……” 老头子摇摇头,又恢复了以往那个对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的人,“他会迷路的,在这一天,任何来我们悬回堂的人都会迷路的。” 白四楼心下一凉,这一天,他似乎看到了和以往那个死不正经的老头子隐藏的一面。 在很多年以后,那个时候白四楼早已经继承了老头子的衣钵,知道了一些事,也正在做一些事,在他的孙子白夜看来,他也是这般的老不正经。但是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像当年的老头子和一样,在他的孙子面前展露出真实的一面,这也意味着,又一次轮回的开始。 这些是后话,但是这一天的悬回堂发生的事,可以看做一个轮回的序幕。 第135章 悬回堂老档(12) 这是白夜整理的白家老太爷临床笔记之中的故事,这个故事没有记载结局,王二刚夫妇最后究竟怎样,并没有给出一个详细的说法。 但是白夜在很久以前,曾经从白四楼口中听说过老头子最后的结局。 王二刚夫妇拿了那一份名为救命实为杀人的中药离去之后,老头子就一直在整理悬回堂后堂的那些破烂儿,不再出去串门儿,经常在后堂一坐就是一整天。 终于有一天,老头子把白四楼叫到跟前,把悬回堂里里外外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说他要进山,去王二刚媳妇儿去过的那片林子。 白四楼虽说一直和老头子一般不正经,但是却有着洞悉内外的目光,知道老头子已经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他一直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老头子会对那太岁的事情如此上心,很久以后,他才从老头子留下的那些破烂儿之中,知道一切。 老头子进山之后,再也没有出来,白四楼成年之后,也去过那个地方,也就是1973年的不死村之行,最终却是无果。 白夜给我讲完这个故事时,正是傍晚,悬回堂外边儿挂满晚霞。 “现在的我,就是当年的白四楼,现在的白四楼,就是当年的老头子。”白夜在最后感叹一句。 “太岁……”我想了想我脑海中有关这个词的理解,发现虽说经常听到,却不算了解,“给我讲一下太岁。” 白夜看了看我,“小宁爷还真对这事儿感兴趣?” “当个故事听听,你快点儿。” “太岁啊。”白夜顿了顿,“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这东西现在在网上传的神乎其神,其实就是一种真菌。别人现在传的那些东西我就不说给你听了,都是些唬人的玩意儿,我给你讲讲我们悬回堂的记载。” “太岁并不像现在传的那么邪,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玩意儿,它可以算是地球上最早的生物,深居地底,历史上的小洪水时代,底壳运动频繁,它们也就从地底浮了出来。” “小洪水时代是什么?” “亏你是个学文科的,小洪水时代是人类出现早起的一个时代,整个大陆洪水泛滥,说起小洪水时代,还有另外一个时代你肯定清楚。”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曾经学过的小冰河时代,小冰河时代,出现的比较晚,属于中国历史上的明朝时期,整个世界突然气温急剧降低,大明王朝的灭亡有一部分自然原因就是小冰河时代自然环境恶劣,民不聊生。 “小洪水时代只是一个史学家和地质学家推测出来曾经存在过,并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毕竟那个时候是人类历史的早期,但仍旧有一些传说和神话证明其存在过,你想想。” 神话和传说…… “大禹治水和诺亚方舟?” “不愧是小宁爷,果然冰雪聪明。”白夜拍了个马屁,“历史上没有什么会是空穴来风,虽说大禹治水和诺亚方舟只是传说,但是从其出现的年代来看,正好证明了小洪水时代的存在。” “而在我们悬回堂的记载中,太岁就是自小洪水时代出现。” 第136章 道士(1) “用现代的理论来说,太岁是一种寄生性很强的真菌,你知道皮肤病么,就是由于真菌侵入皮肤引起的。一般来说,最大的真菌是菇类袍子植物,如果太岁的地位受到生物学界的认可话,那么最大的真菌类生物就死太岁。” 白夜解释道:“其实在我们巫医一脉,包括两汉以后巫医的分支,道门啊等等,都有镇压太岁的手段,但是当年我太爷爷遇见的那只寄生在孕妇身上的太岁,很是奇怪,寻常手段无法压制。” “不知道你太爷爷的手段最后有没有成功。” 白夜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老人家出了那事儿后就进了山,再也没有出来过,多半是折在了山里,他的笔记上也就没有这件事的结局,我问了我爷爷,他也不知道最后如何了。” 俩人坐在悬回堂里又侃了会儿,眼见着天儿要黑,我心说再不回去重阳就要饿死在家里了,这小子不会做饭,唯一会做的就是烤腊肠,我甚至都想要请个保姆替我打理他了。 “嗨呀,小宁爷,自从你有了那个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了啊,今晚真的不留在奴家这儿么?”白夜瞪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忍着剜他双眼的冲动,“你要真舍不得我,要么你给我出打车钱,要么干脆你跟我回远山花园。” “我今儿还要陪着晴晴吃完饭呢,您自个儿回。” 我撇了他一眼,也没真要他给我出车钱就走了。 约了辆车,刚坐上去手机就响了,“什么时候回来。”是重阳,就跟个深闺怨妇似的。 “就快了,别急,你先把冰箱里面的从洗好,还有姜,嗯对,别又拿成土豆儿了,上次那鱼你先热一下……” 俩人叽叽歪歪挂了电话,司机大叔幽怨的别过脸来我一惊,这不上次那司机么,还怕我去远山花园绑架他来着,“女朋友。” “啊?为什么这么想?” “这么有耐心,总不是家里爸妈?看你这年纪,也不像是个有孩子的,估计就是在哄女朋友。” 我没理他,“您快点儿。” “啧,着急了,我跟你说年轻人,太急了不好,控制着点儿,伤身呐。” 我:“……” 司机忧郁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叔可是过来人啊。” 忍着跳车的冲动回到了远山花园,仍旧是一派荒凉景象,别墅群中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慢慢走到最深处,家里的灯是亮的,终于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以往深夜回家时只有冰冷的黑暗。 开了门,重阳正躺在沙发上吃小辣鱼,“来啦?”他笑了笑。 厨房里葱都已经洗好了,姜洗净后被笨拙的切成丝,切的有些多已经可以单独超一盘菜了,一旁乳白的鱼汤咕噜噜冒着热气,连带着我忘记嘱咐的饭也已经煮好。 一瞬间我竟然这么想,“丫的还要什么保姆啊,有重阳就够了……” 他走过来一脸邀功地看着我。 第137章 道士(2) 又安安稳稳过了些日子,宅在远山花园写写稿子,瞎琢磨一些东西,也不知道是想的太多了还是怎么的,等到杂志社编辑骂人时我才发现把灵异论文投到社科类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些日子思考的重心就是前前后后的所见所闻。 从那份不知道寄件人的包裹开始,长生,湿蛟,筮族,藤蔓,陨石,一次次死里逃生。 还有那一些人,孟启生,重阳,高峡,顾棠,苏幕,李元一。 一次次从我的脑海中闪过,却又抓不着头绪,总感觉许多事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细细思索之下却又是一团乱麻。 而重阳就跟个身外人似的,仿佛一切都与他不想干。包括他口中所说回忆起的那个片段——很久以前,一个人,从筮族地宫走出去 我有过怀疑他就是汉人送葬的那人,但实在是无稽之谈,重阳自己都只当个笑话听。 我还问他今后打算怎么办,他一抬头,说走走看看,记不起来就算了,现在这日子也挺好过。 我心说你当然挺好过啊,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还住我的,什么事儿都要我来替你想。 最后我还是打算从重阳的身份证入手,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重阳当年的住处,也许瞎猫碰上死耗子能够找到点儿线索的呢。 结果由于一些事的耽搁,这个打算到了很久以后才真正实现。 星期六下午我带着重阳出去溜圈儿,说是溜圈儿其实走得比较远,远山花园地处荒僻,但是不得不说四周的几座山的风景都是不错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儿一直保存得都很好,除了远山花园之外基本上没有开发项目,也不知道是该喜的好还是该忧的好,喜的是今后住这片儿会挺安静,忧的是别墅不会升值,基础设施仍旧会这么烂。 然后我就安慰自己,这里位置这么好,那些开发商脑子进了屎才不来开发。 最后俩人逛得累了,想走回去又觉得太远,就随手拦了辆路过的车,是往城区方向去的,司机在车窗后边手一挥:“我这回城区呢,你们郊区太远了,不搭。” 我央求道:“行行好,把我们载到城区去打计程车。” 最后司机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我和重阳也是犯贱,一溜儿走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着天还挺亮,其实夏天天黑的不知不觉的。 搭我们那好心人约摸四十来岁,说今儿要去金龙庙拜个菩萨,那边儿计程车多就把我们扔那儿。 金龙庙是我们这儿比较大的庙了,一根盘龙香得花费数百甚至上千,有些二愣子被坑得厉害的花了几千的都有。要不说现在的和尚满脑子肥肠放个屁流油呢。 从传统两大教来看,道教口碑要更好一些,一来道教是国产,而来道教讲究顺心意,你来参观,我招待也好,怠慢也罢,是顺了我的心意。我招待你,你给钱也好,不给也罢,这是顺你的心意。 不过道教略显寒酸寒酸,和尚越来越流油的原因。当然也有脑子灵泛的道士有的是办法弄钱,毕竟时代不同了。 “要是这儿有个道士,我绝对和那道友交流感情去,和尚就算了。”下车后我指着金龙庙前几个笑眯眯的和尚,对重阳道。 “这位先生,你是否姓宁?” 我一回头,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小道士站在身后笑眯眯看着我。 第138章 道士(3) 我下意识回过头,“重阳你给我看看我印堂有没有发黑?” 重阳摇摇头,“挺白的,就是流汗了。” 我看那年轻道士,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头顶上挽了个发髻,披下来估计还挺长,笑眯眯看着我。 “这该不是个骗子?”我心说不能顺着骗子的路数来,必须给你个措手不及。 “不好意思我不姓宁。”我笑呵呵看着他。 “哦?”年轻道士站那儿一笑,不得不说这人虽说年轻但的确还是有些气质的,“可我怎么就觉得先生你姓宁呢?” “别叫我先生,跟我媳妇儿似的。” 道士抿嘴笑了笑,“宁川,我也不和你贫嘴,我找你有事?” “你怎么知道我叫宁川?” “你不不姓宁么?”小道士戏谑道。 “我刚刚记错了,你说说看,我旁边这位帅哥哥,叫什么?” 小道士看了重阳一眼,摇头,“何必刁难我,这次是我师傅要我在这里摆摊算命,等一个叫做宁川的人。” “在和尚庙前面摆道士摊儿?您不怕被打一顿?” “头两天的确来了,”道士笑了笑,“但是这几天就没和尚敢来了。” 这道士口气还挺大,“你师父要你来找我?你怎么知道宁川就是我,难道你见过我?”我心说难不成是掐指头算出来的?不过对于这种反唯物主义的事物,我是一分也不信的。 道士呵呵一笑,“别想多了,自然不是算出来的,我们道门虽说讲究一个谶数气运,但能够预知细微小事的本事,只存在于神话之中,我来之前,师傅给了我你的模样的。”说着拿出一只手机。 我心说我还被偷拍过? 然后我就见着手机相册里的一张毛笔画,上面似乎、大约、隐约是张人脸。 “我怕原画皱了,就用手机拍了下来。” 我手都抖了,“你确定那是原画?不是原符?” 道士尴尬看我一眼,“我师傅画的,不是我画的,我眼力好还是认出来了。” 我缓过劲儿来,看重阳搁那儿抖肩膀,就拍了他一巴掌,对道士道,“你怎么知道在这里能找到我?” 他神秘兮兮一笑,“这个以后再给你说说,现在我有我师傅交代的事要做。“ “说说看?” “我师傅他,入山了。” 入山?这词儿挺熟悉,“你师父谁啊?他入山关我什么事。” “嗯?你不认识我师傅?” “你师父要是卖煎饼果子的刘师傅我还是认识。” “我师傅叫郭山林,他说只要告诉你他入山了你就知道是什么回事的。” “嗯。”我严肃的点点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其实我不知道,也不认识什么郭山林,但是这小子怎么看怎么像个骗子,我觉得不能让他带着节奏来。 “那你跟我入山,我师傅要你跟上。” “嗯?你叫什么?”我心说你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跟你进山,你把我卖了咋办?。 “我叫郭辉煌,你是不是不想去?” 我没做声,看着旁边儿来了辆计程车,拉着重阳就想走。 “我师傅还说,东西,在楼里。”郭辉煌道。 第139章 道士(4) 我扯着重阳,寻思着要不要拔腿就跑,一看见这叫做郭辉煌的道士,就知道他来找我没好事儿,结果果然…… 经过心理斗争,还是屈服在对于这句话的好奇心之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郭辉煌上前一步,“师父说告诉你就行了。” 这是宁汗青消失前托孟启生带给我的一句话,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弄清到底有什么含义。 “你师父认识宁汗青这个人么?” 道士摇头,“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必须和我入山。” “我要是不去呢?”我捏了捏重阳的肩膀,心说要是这道士动手就靠你了。 郭辉煌笑了笑,“我倒是还有几天时间在这里等你,相信你会再来找我。”说着拱了拱手,做出恭送的姿势。 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哼了哼,那边计程车不耐烦的搁那儿摁喇叭,“希望你这几天别给这些和尚打死。”我心里恶意的想。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郭山林这个人,别说郭山林了,就是姓郭的人我都不认识几个。 他说他要入山了。 这话挺耳熟,仿佛就在这几天听见过,这几天,白夜说的白四楼。 对了!我坐在计程车后座上弹了一下,重阳扭过头看我一眼,有别过头玩手机去了。 入山。悬回堂祖师爷,白夜他太爷爷最后的结局,就是入山之后一去不返。 那个叫做郭山林的道士入的哪座山?广西那座有太岁的山?那么这事儿就和白老太爷的那事儿有关?但是他还提起了那句话,东西,在楼里。也就是说,这和宁汗青也有关系,甚至和秘调局的长生计划有关。 也就是说白夜讲的前后两个白四楼的往事,其实是与宁汗青有关的。 细想之下,我几乎思绪万千,什么都有一些联系,却又什么都抓不到,这根本已经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了,可以断定太岁的那件事和宁汗青的长生计划也有关。 前后让这些事情让我知道,需要多么缜密的设计?需要操控多少个方方面面,才能让我和安排好的人遇上,并且得到设计的那个人留给我的信息? 思前想后,似乎只有宁汗青,我爷爷,有理由这么做,有能力隔着这么多年的时光,在他死后,操纵所有的棋子有条不紊的移动。 很快回就到了远山花园,我看着跟在我身后低头玩儿手机的重阳,他是宁汗青的安排,这一点可以确定,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所有的事,和他关系都不大,一切都在自行紊乱的运转,似乎将这个中心角色,排斥在外。 郭辉煌自信的认为我会答应他。 好奇心害死猫,再奇怪的事,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也没命重要,我和他们入山,还不如平平常常的生活,就像以前那样儿。 当然,还得带着重阳,管他过去是怎样,就这么下去也挺好。 像上次被人骗去山里的事儿再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第140章 照片与空宅(1) 回到远山花园时,重阳已经困得不行,海绵宝宝的手机壳儿都摔掉了。 而我晚上却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虽说我下定决心不卷入这些事儿,但是看那叫做郭辉煌的道士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真的有把握我会在这几天主动去找他。 他不会给我下蛊,然后我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什么的,不过蛊术似乎和道士并没有关系。 虽说的确对于长生计划挺好奇,但是这点儿好奇还远不足以让我冒着生命危险跟着别人的节奏走,郭辉煌如此自信,那说明这几天会发生让我自愿去找他的事。 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白夜的电话,自从前几天他给我说完悬回堂老档上的事儿,我俩就没联系过,他最近挺忙的。 “你最近有空么!” 刚刚接通电话就是这句,没像以前那样儿跟我贫嘴。 “怎么?” “来悬回堂,我有东西给你看!把重阳带上!”白夜语气挺严肃的,这是这么些年我认识他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 “什么东西,我这就来。”我看了看重阳禁闭的房门,这会儿还睡着,这小子有些起床气,不对点儿把他叫醒来他能一上午不理你。 “也不急,急也没用。”那头白夜道,“不是重庆悬回堂,我现在人在广西老铺,这几天回来办事儿发现个东西,现在说不清,你俩快来。” “广西!”我脑子一惊,广西,不死村就在广西,悬回堂老铺就在广西。 如果我真的去了广西,会不会导致郭辉煌所说成真,我真的会改变态度主动去找他? 虽说这只是无稽的推测,郭辉煌也有可能只是个骗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的,觉得他说的就是真的。回忆起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我甚至觉得,我只要去了广西,就会答应郭辉煌入山,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迫切的想要去广西。 “喂喂,宁川在听吗,来不来啊,快点。” “啊啊,来,来,那什么,你认识郭辉煌么?”鬼使神差地,我这么问道,白夜该不是郭辉煌的托儿。 “我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认识,就这样,快来,我还有事先挂了。” “嗯好,我会去。” 人总是这样,对于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会间接导致的恶果心存侥幸。 答应郭辉煌入山可能会导致我自己生死难测,因此我不敢答应。因为这是直接因果。 答应白夜去广西可能会导致我答应郭辉煌,从而间接导致我的生命受到威胁,但是我却控制不住的想要答应,因为中间还有这么多选择,我也不一定真的会如郭辉煌所料,主动去找他,再说我就是去找了他,也不一定会答应他入山。 带着这种几近自欺欺人的心态,我带着重阳登上了前往广西的航班。 悬回堂老铺是悬回堂的第一个铺子门脸,自始至终没有换过地方,并没有坐落在广西省城,而是在一座靠近中越边境的小城,当年是一座小城,如今仍旧是一座小城,甚至悬回堂老铺也比不上那些分铺大,重庆那座悬回堂才是最为知名,最为财大气粗的一座。 但是所有的分铺都无法比拟的,是老铺近百年来的积累,包括明面上的老档,和隐藏下来的底蕴。 两个人转了几趟车,终于在一天黄昏,赶到了悬回堂老铺。 第141章 照片和空宅(2) 老铺是在最初的那个悬回堂的基础上扩建的,最近的一次大的整修也是在十余年以前,此后再也没有大的变动,因此老铺也算是一处保存的比较完好的民国建筑,这在中国这种追求经济的三线小城市是不多见的。 时常听白夜念叨悬回堂的种种,过年后白四楼老爷子会去北京找我爸拜年,然后第二天我爸就会带着我和宁山来老铺回访,因此也来过几次,但终究不像重庆悬回堂那么熟悉,还是本本分分在外边儿拨通了白夜的电话。 这时候他正好在,电话刚挂断他就下来了,先是看了重阳一眼,“快进来。” 老铺虽说这么多年在白四楼手上扩大了不少,但是门脸看起来并不大,三个人并肩的宽度,还像古时候的铺子那般设有门槛,一派食古不化的模样。 进了门才知道里边儿有多大,“这是要去见你家白老爷子?” “不是。”白夜带着我跟重阳七绕八拐转进一间书房,“给你看一个东西。” 然后从堆满纸张的木质桌面上拿起几张纸递给我,显然我来之前他也正在看这些东西。 “什么东西?”我接过来,才发现这其实是两张照片,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照片了。 “这是1949年,前国民政府南撤的时候,我爷爷从一个重庆国民党军官手中得到的,那人应该是国民党科研机构的研究人员,手中有悬回堂很感兴趣的东西。” “而那人似乎是也想趁着乱世大肆捞上一笔,便把内部资料一叠一叠打包好了按斤来卖,在成交之前不可以打开,即使这样,那一斤斤的纸张也卖上了高价。 “就像是现在的赌石一样,钱我收了,东西给你,但是能不能从其中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全凭运气。” “我爷爷也买下了其中一部分,这几张照片,就是我们从那叠资料之中整理出来的。” 白夜说完时,我也发现了这两张照片的奇怪之处。 它们虽说都是老照片了,但是年代相隔还是比较远的,第一张,拍摄的是北京的王府井附近,并不是专业的作品,因为其中有许多普通人入镜,这些人身穿长袍马褂,头上留着阴阳头,旁边是一些穿西装的欧洲人。 如果照片是真实的,那么它的拍摄时间就应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早期,清政府垮台前后。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风景照,虽说是黑白的,但风景的确不错,应该是抓拍,一个男子站在树下抬头望天,背景是一栋传统的中国老宅。从衣着来看,这应该是国民政府统治时期。 而其中的怪异之处在于,第二张照片上的树下男子,在第一张照片上也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硬件问题,总觉得,前后这么些年,这人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在着装打扮上,有了不同时代的特征。 “你看反面。”白夜提醒道。 我翻过来,发现两张照片反面都用相同的笔迹标记出了时间。 第一张,1903。 第二张,1947。 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看了看身旁的人,这个出现在两张照片上的同一个人,似乎是重阳。 第142章 照片和空宅(3) 来之前我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的。白夜这人虽说平时看起来不正经,大部分时候行事也的确是不正经,不过这是在他不重视这件事的前提上。 但是就像这次这样,一旦白夜表现的很严肃,那么我知道,这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而白夜要求重阳也要跟过来,虽说这两个人都算是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人,但是他俩的交情并不深,只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碰上能够说上几句话。白夜要求重阳随行,自然是不会因为他寂寞难耐思念重阳,而是因为发生的这件事情与重阳有关。 我与重阳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对于他的事情却很上心,这也算是我来悬回堂老铺的原因之一。 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重阳,正刷手机,估计在玩儿微信。这人对于这个世界有很强的好奇心,微信对于他来说相对好操作,也能接触到更多的即时信息,他也挺喜欢,但是自从我发现他的朋友圈儿里全部是转发的类似: 百分之九十九的中国人都在转…… 韩国人说只要超过一百个收藏就给赵丽颖道歉。 天呐!米饭不能这么吃! 百分之九十九的中国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给他筛选那些公众号和朋友圈儿,算是狠狠的杀了杀重阳朋友圈儿里的邪气。 “别玩儿了。”我拍了拍他,“哎逛公众号挺耗流量,你出去找个伙计问一下wifi密码,去去去快去。” 重阳一脸懵的被我支出去。 待到书房里只剩下我和白夜俩人,我才坐下看着白夜,“这照片是个什么事,说说。” “你说实话,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白夜坐在我对面,也看着我,“很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了,命格诡谲,这两张照片里的,是同一个人。” “是同一个人,虽说是黑白照,但还是认得出来。重阳的事,还是在内蒙回来之,那天我去了趟地下车库,就遇见了他了。” “地下车库?他偷你车了?” “不是。”我摇摇头,“我哪来的车给他偷,他好像一直在地下车库里沉睡,我去的时候才醒来。” 白夜苦笑,“瞒得我够深,你实话实说,他是不是有问题。”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也许重阳只是个普通人也说不定的,照片什么的,都是巧合。” 白夜笑了笑,把那两张老照片摆在桌子上,“不可能是普通人的,你也知道这两张照片都是从国民党科研机构的残留文件之中找出来的。” “那时候国民党的特务统治无孔不入,能够入的了他们的眼的,”他单指扣了扣桌面上的照片,“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你现在想说什么?” “你是真把重阳当朋友?” “对。” 他笑了笑,“那我就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情如此感兴趣,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小子。” 我回忆了一下,的确如此,在筮族地宫时,就是因为重阳才继续前进。这次来广西也是如此。 “那你怎么帮我?” “你看看,这第二张照片,”他拿起上面那张,一个男子在一颗老树下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背景是高大的民国风格的建筑,应该是在山上,虽说只是黑白照片的,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来风景不错。 “你觉得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白夜问。 “虽说不能猜出具体位置,但是还是能看出个大概来,你看这植被,还有土壤,土壤不太好辨认,但是应该就是南方或者西南的某个地方。”我道。 白夜看了我一眼,“成啊,文科也不是白学的啊。这张照片的拍摄地,就在这里,就在广西的这座边陲小城里!” 第143章 照片和空宅(4) 以白夜的性子,没有谱儿的事不会来找我说,一旦正儿八经开始提出来了,那就是已经确定过的事情。“怎么这么确定?” “这其实是个巧合。”白夜笑了笑,“老铺的位置在城中心,虽说占地挺大但还是有些紧凑,就准备在郊区建一座药材加工的房子,这两天我正为这事儿忙得头昏脑涨。”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白老爷子在给你铺路呢,日后接收悬回堂时,也有个资历。”我哼了哼,“继续。” “哎,还是小宁爷您目光如炬。”白夜给我倒杯茶,“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建药材堂,最后我选择了城外不远的花山之上。” “花山是县里的几座小山包总称,很多年前有人在上面居住,现在早已经荒废了,山上风景也不好,一年下来也没几个上山的人。这刚好是我想要的,环境清静,采光好,地价也低,昨天我就带了几个人去那边儿考察。” “你知道,咱们放药材的地儿,一是采光,而是干燥,家里又是相信风水这一套的,很快就在花山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地儿。” “但是,在这个地方,刚好修建了一栋荒废多年的建筑。”白夜看着我,“一栋民国时期的建筑,看起来已经很破败了。” 听到这里,我大致也明白了,指着第二张照片上的那个男子背后的建筑,“你是说,花山里那栋荒废多年的民国建筑,就是眼前照片之中的这一栋?” 白夜点点头,“是啊,我曾经看过这几张照片,在花山是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回来之后才记起来,花山上的那栋荒废宅子,不就是照片上这栋吗?” “不过时光流逝,人是物非。那个树下之人容颜依旧,建筑却是不复从前。”他感叹道。 “你能确定么?” 白夜哼了哼,“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所以我专门找到当年拍摄的那个位置,再拍了一张。”说着拿出手机,翻了几下递给我,“这是昨儿下午照的。” 我接过来,手机屏幕里,远处是墨绿的层层叠叠的树冠,镜头正中间是一座荒凉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建筑。 两张跨越数十年的照片之上,刻画着同一处地方的经年变迁。 相似的山,相似的建筑,相似的树木,相似的道路。不同在于,数十年过去,少了那一份人类气息,取而代之的是那份荒野的凄凉。少了整齐的砖瓦,更多的是破墙而出的野草。以及,不见了树下那个男子,多了一处空荡荡随风的茅草。 “你去看看么?”白夜一把抢过手机。我这才发现已经看了很久。 靠在沙发上,想着经历的种种,似乎始终有一条透明的线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但是我却发现不了它的存在,明知道它在牵引着我,却仍旧要跟着它走。 “去。”我叹了口气,潜意识觉得,这个决定将会引起连锁反应,“那这栋宅子,”我点了点照片上的建筑,“知道它的产权所有人么?” “花山这块地在民国时还是有几户人家,但是到了现在哪里还找得到所有人,早就划归国有了,悬回堂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拍下来。” “那就是不知道这荒宅的过去?” “对。” 第144章 照片和空宅(5) “不过,虽然不知道它曾经的所有人是谁,但是我却可以看出来这栋宅子以前是干嘛的。” “哦,这怎么看出来?你进去看过?” “当然不是。”白夜笑着摇摇头,“我们做巫医的,涉及面必须要广。风水堪舆虽说不是巫医的本行,但皮毛还是要懂的。” “你看这座宅子的选址和布局。修建在花山阳光最强烈,四周最开阔的地方吗,几乎从日出到日落都会有阳光照射。你说,一般的房屋选址,会选择在如此当阳的一处地方吗?” 如果这样,在没有空调的古代,加上又是广西,如此布局会热死人。 “人家不还是在房子旁边种了树遮阳吗?” “重点就在这里,你看这些树,你可知道是什么树?槐树!槐树又叫鬼树,哪户人家会种在宅子四周?” “说不定人家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都不懂呢。”我强辩道。 “我们说说他们懂一些什么。”白夜把手机拿出来翻出几张照片,拍摄的是那宅子的各个方向,“你看,当然说了你也不懂,这宅子虽说采光好,但是它的内部结构使得它的大堂常年不受光照。并且你看,这宅子一共只有几间窗户?” 我看完宅子各个角度拍摄的照片,只有两间窗户,我家厕所都有两间窗户, “那你说这宅子是人住的么?”见我不做声,白夜又道:“我最后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宅子的四周没有水源,很干燥。” “那你倒是说,这宅子干嘛的啊!” “是一家义庄。”白夜斩钉截铁道。 义庄,也就是古代的停尸房,那时候讲究的叶落归根,在外游子客死他乡,他的亲人朋友往往会长途跋涉带着尸体回乡安葬。这义庄,便是赶尸人和尸体的歇脚所在。 但是一般人也无法妥善保存尸体,懂得方法的人为了饭碗自然不会将赶尸养尸的方法讲出去。久而久之,这些行家也就渐渐形成了这些年吹得相当厉害的湘西赶尸人。 在战争年代,赶尸人大发横财。他们的正式崛起是在清末,曾国藩的湘军和太平天国交战,最初的那几场败仗死了不少人,湘西赶尸人往往是一个排一个排的尸体往回赶,而这些阵亡的人,大多是湖南人,那个时候湘西赶尸人才算是成了气候。义庄也在战争年代大发横财。 “鉴于义庄的特殊用处,所以它的选址和布局很是矛盾。一方面,为了镇尸,选址必须在阳光充沛,热量充足的地方。另一方面,为了养尸,需要阴凉的停尸环境以及槐树来蓄养阴气,还需要保持干燥,有利于保证尸体存放。” “这几点,这间宅子都具备?” 白夜点点头,“都具备。” 我坐在椅子上,如果这真的是一间义庄,那么重阳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重阳?这张照片明显是民国时期拍摄的,但是重阳身份证上面的出生日期是二十世纪中后期。那人也许是重阳的老爹?或者说,重阳的身份证有问题? “怎么样,去看看嘛?白夜问。 我撇了他一眼,“自然去,带重阳去。” 第145章 照片和空宅(6) “那好。”白夜起身将桌面收拾了一下,“明天中午我带你们去,这天儿也快黑了,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 “不。”我摆摆手,“我现在就要去。” 我本也不想这么急,但下意识的就想尽快结束这边的事之后去看看郭辉煌那边有什么要说。 “哦?这么急?这不是你小宁爷的行事风格啊。这么晚了你还去义庄,您也不看看那地儿以前是放什么的。”白夜笑道。 “你只要给我们带路就行,到时候我和重阳进去看看,你就等在外边儿,成?不会害着您?” 白夜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性子?到时候到了宅子门前儿进不进去就由不得我了是?” 我捧着茶抿了一口,心说知道还问。 这时候重阳已经在外边儿联网和人家开了几局了,这小子进步神速,不像我一玩儿游戏就被人骂。 仨人收拾了一下,也没带太多东西,开车开到山脚下便下了车,一人举着一支手电筒就进山。 花生不算是大山,但占地面积也不算小。 山间的夜晚气温比较低,“早知道应该加件儿衣服再来的。”白夜打了个哆嗦。 “谁叫你穿个短袖出门儿的?”我把面前的杂草扒拉开,仔细沿着狭窄的山间小路前进。 林子里面黑的很快,进山之时天还是微微透着亮,而此刻山中已经是满目黑暗。 三只手电筒在林间黑暗中搅动,不时惊奇树冠之中假寐的鸟类。扑棱棱的振翅声不绝于耳。 山间乱飞的流萤砸在脸上的带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快到了么?”我问。 “快了。”白夜这时候也不冷了。一条山路走下来三个人多多少少都出了一些汗。 虽说地势比较平缓,但总体还是向上的,我一边走一边留意四周的状况,一片漆黑。根本连轮廓都无法看清。“重阳。你来过这里吗?”我问道。 虽说不知道跑过来干嘛,但他还是放下手机和游戏跟了过来,一路上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看不清,不知道以前来没来过。” 三个人不再说话,不时拨开面前遮挡视线的树叶。冷气浮动,特属于树林的陈年腐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偶尔有月光从树冠的缝隙之中掉下来,洒落成颗颗粒粒的珠子,镶嵌在黑暗之中,很好看。 时常有冷风刮过脖子上,带起来一簇簇寒毛。虫鸣声不绝于耳,起起伏伏,衬得林子愈发寂静。 “到了。”白夜走在最前面,慢慢的停下来,用手电筒慢慢照过去,部分颓圮的黑色墙体出现在我的视野。 跟着四处看了看之后,确认么的确是民国时期的建筑。 “这花山之上,没有想过开发么?”我问。 按照现在三四线小城市的发展口号,无非就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借用某位作家的话来说,实际上就是文化崩台,经济唱戏。 要是实在连文化都挖不出来,在历史上连个王二狗子之类的名人都抢不到的,那就真的只能发展旅游业了,或者说,只能发展真正的旅游业了。 花山的风景还算不错,在前几年的开发大潮之中,竟然幸存了下来,连山里废弃的民国都没人理。 第146章 照片和空宅(7) “花山啊,前几年说是有一个领导在任时竭力推动花山的开发项目,花了大力气,修路的开发商都找好了。”白夜举着手电在前边儿摸摸索索。 “那怎么没开发成,你快点儿走。” “别急,这不找大门儿嘛……那领导后来抓起了,换个新的一上台就要求全县种甘蔗,花山开发的事儿就弄到一边儿去了,这天儿一黑怎么就找不着大门儿了呢?”白夜嘟嘟囔囔。 “要不咱直接翻进去?”我问。 “不成不成。”他头也不回直摆手,“第一次来就得守规矩,守人家的规矩。”说着还想向我瞟了瞟言,示意那间义庄里面。 “嘁……”我跟在后面的,“封建迷信。” 白夜不说话,在前面带路。 还好我是走在中间,要是殿后的话还不吓死,总觉得背后边儿有什么悄没声儿跟着。“重阳,不怕把。” 重阳似乎是看白痴一样看着我,那眼神分明就是,“你以为谁都是你”。 我:“……” 我正想上去和他撕一把,但是考虑到环境不允许,要是咱俩现在撕得笑起来那白夜还不气死。 看他的样子现在有些紧张。 按照我对白夜的了解,这人小时候偷了家里的钱,回去的路上都不紧张。 这会儿却神情严肃,他一向是不正经的,但是一旦正经起来,就代表着事情要大条。 “重阳,摸摸包里面有刀什么的没,抓好。”我叮嘱,重阳点点头,乖乖在随身的包里翻了翻,却没有发现防身的东西,“充电宝行么。” 我刚想叹气,“找到门了。”白夜突然停下道。 我绕过他上前,黑色的大门已经腐朽不堪,被门前长着的齐腰深的茅草掩映,门框被白蚁蚀断。冷风吹过来透露出一股凄凉。 “你看那些槐树。”白夜拿着灯一颗颗指出种植在宅子四周的槐树,大多已经枯死,张牙舞爪矗立在黑暗中,显现出一个狰狞的轮廓,“按在风水布局来说,这是个阴眼。” “什么阴眼不阴眼,别和我解释。”我一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再说这些槐树不是死了么,你看,都瘦的皮包骨了。”我拿手电筒点了点不远处一颗干枯死亡的槐树。 “就是死了的槐树,才是大事儿啊,死槐树,死鬼树,进去……”白夜搓了搓胳膊,的确挺冷的,尤其他仅仅穿着短袖。 “这感觉跟兰若寺似的,待会儿不会真飘出个聂小倩来,我刚好姓宁,说不好就是宁采臣后人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白夜进了门,结果没注意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身体瞬间失衡,整个人向前扑过去。 我身前看着白夜背影,心说苦了你了兄弟,今儿就压你一次了。 还没倒地,身后一股拉力传来,我一回头,就对上重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是他及时把我拽住。 “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敢绊我?”我掩饰尴尬的蹲下在刚刚走过的地儿扒拉。 “嗯?这是条门槛?”扒拉开杂草,在那腐朽的门框之下,是一条门槛。 “这门槛怎么没有腐烂,还这么结实?” 第147章 照片和空宅(8) 白夜也回过身来,仨人举着手电筒低头冲草丛里边儿看。在这片荒凉之地,掩映在野草之下的门槛,在手电筒光芒的照射下泛着黑色的光芒。 “怎么还这么结实?”我又踹了踹,纹丝不动。 按理说门槛的确应该比门框的其他位置更结实些,门槛嘛,千人踏万人踩的东西,在选材之上,自然要坚硬点。 但是它再坚硬,终究也是木质的啊,从民国到现在怎么着也得几十年,搞不好还得上百年的东西,其他部分都烂的好好的,凭什么你这块门槛就烂的这么特立独行有风格。 “该不会是铁的,”我弯下腰摸了摸,一股冰凉的质感,还真有一种金属的感觉,“这门槛怎么这么高,我还只是给绊了一下,这要是潘长江,还不得一头撞死在门槛上边儿。” “注意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说话的。”白夜瞪了我一眼,我又瞪回去,他稍微叹了口气,“你猜这门槛为什么这么高?” “他家人高。” “你也得看看这宅子是做的嘛生意。”白夜摇摇头,“这是个邪气的地儿,再看看屋外边儿种的些槐树,虽说死了,但也不得了啊。” “这个和门槛有什么关系?” “你不一直喜欢看灵异小说么,你说说这僵尸怎么走路的?” “僵尸得分东西方了,西方僵尸就跟正常人差不多,还挺帅的,东方的僵尸都是用跳的。” 中国僵尸最经典的形象就是身披满清朝服,额头上贴符篆,梗着脖子硬着腿蹦蹦跳跳去上学的模样。 这一特征也不是没依据,僵尸的骨关节大多僵硬,不能自由弯曲,只能跳来跳去。 “你是说这高门槛是为了防僵尸的?”我道。 ”对。”白夜点点头,“这宅子是个汇阴之地,同时又得是个镇尸之地,因此既要防着外边儿僵尸跳进去,又要防着里边儿僵尸跳出来。你说任务重不重?所以这门槛还不能是普通材质,僵尸要真想走,别说这么个小门槛了,就是tian~an~men他也能一下给你跳过去。” “所以如果要真的能够挡住僵尸,说明这门槛不简单,重点就在这它的的材质了。”白夜那手电筒尾巴在上面磕了磕,“这得是扶桑木,就是梧桐木的意思。” 白夜解释道:“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食不食,这里的梧桐就是做这条门槛的木材,而且你看,”他侧身弯下腰指着门槛上的歪歪扭扭的符号,“这是辟邪咒,是个大家的手笔。” 我低头看了看,苍劲古朴,铁划银钩,虽说看不懂这辟邪咒写的写什么,但还是能够感受到大家筋骨,“梧桐木我还是知道的,你别唬我,也就是一般的木材,哪能几十年不朽。” “要是这门槛的梧桐曾经做过棺椁呢?”白夜突然抬头问道,“曾经是一口被尸油泡过的古棺,经过特殊处理制作成为义庄的门槛,放在阴眼之上,一方面,作为阵眼制约内外邪物,另一方面,以阴眼为养,蓄气纳运。” “握草,你个神棍,越来越玄了。” 第148章 照片与空宅(9) 白夜摆摆手,“说法就是这么个说法,这些老玩意儿就有这么些半真半假的门道在里边儿,但是不管怎么说,布下这义庄手笔的绝对是懂行的人。” 说着啧了啧,“你看看这么个门槛就有这么多门道。这符篆上的意思是‘野凶避退,家鬼安宁’。改天我得让伙计来把它运回去。” “成了啊,快进去。”我推了推一脸财迷样儿的白痴。“什么凶啊鬼啊,都是迷信。” “现在进去能干嘛,就真的,”说着瞄了瞄重阳,“就真的能弄明白这小子的事?” “你这人话真多,就进去看看不行吗。”我推了他一把。 “啧啧,男人呐,最开始都说只看看……” 我没理他,不再说话。 三个人悄没声儿行走在荒芜之中,只是偶尔从脚底下传来沙沙声。依稀从茅草从中可以辨认出这里曾经是一处宽敞的院子,院子中间是一个枯死的树木,围墙已经坍塌,不时有飞虫野物带起一些沙沙的动静。 正对面是一间正堂,“进去看看。”我道。 白夜不乐意的哼了哼,推门而入,腐朽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响,随后戛然而止。倒在地上激起陈年的灰烬,在手电筒的光芒照耀下,上下飘飞。 大堂内部看起来保存相对比较完整,没有出现我想象之中的百孔千疮的模样。只是结满厚厚的蛛丝与灰尘纠缠在一起。 白色的灰尘,白色的丝线,二者交织一起出现在眼前这座宅子之中,总有那么一种沧桑的感觉。 我四下看了看,“先看看这里面什么,重阳你也到处看看说不好能够记起来些东西。留意些。” 仨人也就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动作一个大了把这宅子震垮了。 慢慢把墙壁上的蛛网祛除,周围空荡荡满是缝隙的墙壁之上,各个方向之上,全部是挂着国旗大小黑色布条儿。 “这是什么?” “这是符篆,你看看啧啧,这水平,还真是个大师。” “你家这玩意儿难道不是一斤一斤的卖出去坑人家嘛。”除了四面的符篆,中间就是空荡荡的,像个地下车库似。“怎么这么空?像个地下车库似的。” “你也不想想人家是干嘛的,义庄,难道中间还要给你摆个台和一根儿钢管儿么?” 这地儿选址的确是挺厉害的,白夜不是在那里胡说瞎诌,现在这七八月的天气,但是在这儿待久了嘴里都吐白气儿来了,还真是凉快,并且还挺阴森的。 “要不咱去后堂看看?”我问道。 “大半夜不回去,你还睡不睡的?” “睡个屁啊,现在你要是有心思和我躺这儿睡觉我也不介意啊。” 后堂和大堂差不多,门一推动就轰然倒地,腐朽的尘埃之中蹦出来几只虫子。 “重阳,这地方你觉得眼熟吗?”我试探着问他。 “不眼熟。”他摇摇头,“很陌生,也许照片上那人只是巧合?”我看他的脸色,也许他自己都不会相信是巧合。 我正想说话,白夜突然拿胳膊肘拐了我一下,“嘘!你看外面。” 月光之下,窗户外边,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窗前。 第149章 照片与空宅(10) 月光之下,一个黑色的人影,站立在窗户外边。 我僵住了,脖子后面寒气直冲冲顶上天灵盖。要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子里出现眼前一般的情景,顶多恶寒一瞬,不会反应如此剧烈,但是眼下是一座深山荒宅,月光微凉,衰草连天。再加上又有白夜个神棍进门儿前一番有的没的吓人,这会儿没吓的抽抽过去都已经算是我道行高了。 “咋回事儿?”我对白夜比了个口型儿。 窗户外边那黑影一直站在那里,看不出四肢来,黑乎乎一团,能够认得出脑袋,正一瞬不瞬的看向屋中。 那人的举动我们一目了然,同样的,我们的反应他也一定尽收眼底。 想到这里,一股恶寒直上心头,本来气温就低,一时间四肢冰凉。 白夜摇了摇头,没做声,始终盯着屋外向屋中窥探的身影。 重阳也蹲在地上,并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我拐了拐白夜。 白夜摆摆手,“似乎是个人。” “怎么是似乎,难道人家是人还是畜生是变化着的不成?” 他没理我,清了清嗓子,“屋外的朋友,能够出来谈谈吗?” 我也紧张的看过去,那影子似乎并不吃惊,反而调转身形,慢慢走到门前站住,便不再进来。 三个人将手电移过去,为了表示并无恶意,没把光柱往人脸上打。那人也没有多余动作,站在那里任由我们审视。 吃惊的是,这是一个年老的老妪,是我活这么多年,遇到过的看起来最老的人,已经老得惊悚。 这大半夜的要不是还有几个人陪着,管他是人是鬼都得被吓死。 老妪身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几缕头发纠缠在额头上露出大片大片布满黑斑的头皮。佝偻着腰,双手笼在袖子里,古井无波站在门前看着三人。 最终是白夜先开口,语气还算可以:“您是?” 老妪似乎没听到一般,过了会儿,才道:“我姓秦。” 白夜:“啊哈哈,不知道秦老太太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妪冷笑,嗓音沙哑,“我自己的宅子来看看就不行?” “自己的宅子?”白夜愣了愣,突然道,“你是秦婉玲?” “呵呵,竟然还有人认识我。”老妪不为所动,并没有因为被人认出来而引起任何情绪波动。 “你怎么认识她的?”我欲言又止。 白夜看看我,压低嗓子,“我前两天不是查这宅子的户主嘛,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在收归国有之前,这宅子的最后一位户主就叫做秦婉玲,我原本以为秦家的后人应该都已经死绝了,没想到这还碰到个活的。”白夜压着嗓子,这要是被秦婉玲听见,她还不得气死。 “秦奶奶,您来干什么?”白夜算是彬彬有礼的问了一句。 “我就住在山下,大半夜有人上山,我就跟过来看看。”老妪沙哑道,“虽说早已经不是我的房子,但还是有一份感情的。” “这人多老了啊。”我轻声道,“民国时的户主啊。” “谁知道呢!”白夜低声哼了哼,随之又好像想起来什么,“秦奶奶,我们是想从政府手里买下这块地的,今儿大半夜发神经过来看看,另外,还有一件事。”说着就往外边儿掏那两张照片。 我心说白夜这脑子长得还挺天真,真以为这是演电影儿,随便碰着个人就以为能听到娓娓道来的往事呐。 “这照片上这宅子当年是您的,您能看看这照片上的人您认识么。”说着撇了一眼重阳。 秦相思似乎视力不行,借着灯光贴着看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她睡过去了,才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这人当年我见过,”还撇了一眼重阳:“当年,他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重阳猛的站起。 第150章 义庄与1947(1) 这是1947年,日本投降已经两年,战事仍旧没有结束,不过义庄的生意却没有日本人还在的时候好做。 南来北往的赶尸人明显少了下来,一是死在战场上的人少了很多,二是湘西那边出了一些事情,很多赶尸人自己也成为了尸体。 这个时候的秦婉玲,还只是一个独自守着一间义庄的姑娘,在旁人眼里,正应当是对镜描红妆的年纪,但她却需要替父母看守义庄。 秦婉玲的父母,也是赶尸人,算起来,她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们,在印象中,父母一直都是身着黑色衣服,走路不带声响的人物。 一个人的秦婉玲从不觉得孤单,或者说,她没有不孤单过,若有一天身边突然热闹起来,她才会不适应。自从记事起,她就住在这间义庄之中,别人都以为她就是义庄的主人,其实真正的主人是她的父母。 这个时候,阳光正好。 秦婉玲躺在院子里面的大槐树下,微风浮动,暖意在身体上上下纷飞。这是她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刻,大部分时候,她都需要待在义庄的正堂之中,在那个地方,无论屋子外面阳光多好,其中都是一片森冷。只有每天正午是,她才会出来去除身上的寒气。因为她的父母曾经告诉她,不能让身体常年接受寒气,否则就会像他们一样,一到阴雨天,四肢骸骨就好像被蚂蚁噬咬疼痛。 阳光下,她微微眯着眼,正堂之中,是四具尸体。这个时候的秦婉玲有一些疑惑,因为在昨天晚上整座义庄之中,只有三具尸体,然后今天早上起来,大堂中出现了诡异的第四具尸体。 在原本的三具尸体中,有两具是战死在外的广西人。另外一具,是一个孕妇,身体干瘪如柴,腹部隆起一个巨大的肉包,盖着白布躺在阴暗的大堂中,就好像是一个坟包。 而多出的第四具,是一个婴儿的尸体。或者说,是一具胎儿。要不是秦她曾经看到过死去胎儿的样子,绝对不会想到第四具尸体是一具胎儿。干瘪发紫,浑身白色的胎毛,就像是一直快要腐烂的猫。 稍稍观察了一下,秦婉玲就弄清楚了那胎儿的来处——孕妇的尸体。因为昨晚孕妇还高耸的肚子此时已经瘪了下来。 她年纪虽然小,但是胆量却已经到了令人后背发寒腐烂地步。她很平静的将那具憋死在尸体腹中后才产下的死胎撒上石灰,用白布盖好。在收敛时,她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孕妇的胯下,找到了两具胎盘。 也就是说,在昨天晚上,孕妇产下两具死胎,但是却有一具已经消失,只留下两副胎盘。 秦婉玲觉得是被山中野猫拖了去。她把多出来的那一具胎盘埋在了山中,然后躺在距离尸体不足三十米的院子中晒太阳。“既然弄丢了一具死胎,就不能够让这尸体的主人知道,只告诉他产下了一具死胎,再多收一具的钱。” 迷迷糊糊中,秦婉玲心里想着,“只不过附近山中的野猫却越来越猖狂了,今晚需要在义庄中多撒些石灰。” 日头渐渐西移,院子外面传来敲门声,秦婉玲起身开门。来的是一个举止窝囊的中年男人,“哎呀,你们这儿的门槛真是高!”男人进门时差点绊倒。门槛上,隐晦的刻着一句话——野凶避退,家鬼安宁。 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死去孕妇的丈夫,王二刚。 第151章 义庄与1947(2) 秦相思并不是本地人。 在她模糊的映象中,小时候曾经随着父母从很远的地来到这里,然后才开了这家义庄。说实话在那个广西战乱较少,在这样的边陲修建一座义庄似乎意义不大。后来日本人从南边打过来之后义庄的生意才好起来。 义庄建在这里,并不是秦相思的父母多么的远见卓识。他们在这里其实是为了等一个人。 并且,是一个死人。 这是秦相思猜测的。父母从来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而秦相思从小聪慧,仍旧从蛛丝马迹之中猜测到了许多。 父亲是个瞎子,只有母亲才能辨认出他们等的那个人,每次有死者停放在义庄,母亲就会去掀开白布辨认如果死者已经腐烂,父亲就会在半夜无人时进入正堂,并不点灯,左手摸骨,右手画像,之后在把画像拿给母亲辨认。秦相思在八岁时偶然遇见半夜画像,从此以后便留心起来。 摸骨画像时,手上不能够戴手套,否则会影响判断,这就需要父亲直接用双手一寸寸接触死者腐烂的脸,摹出骨骼形状,再根据经验画出死者生前样貌。 日复一日,秦家义庄始终没有等来他们要等的人,或者说,尸体。 直到1947年,日本人走了。现在打得最厉害的是北方,这座开在边陲的义庄日渐萧条。 王二刚来了一趟,又走了。 深夜,秦相思听见有人开门。出去看时,就见一人风尘仆仆,背着一个麻袋走进院子。模模糊糊看不清,麻袋中装的很有可能是一个人。而穿黑衣的那位,并不做声音,步履匆匆进大堂。 秦相思出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停下脚步,声音沙哑,“是我。” 是父亲,别人叫他秦瞎子。他和母亲出去有大半年了。 “母亲呢?” 秦瞎子没做声,背着麻袋进了大堂。秦相思想了想,没再多问。 跟进去时,麻袋已经被打开,里面露出来一只手。果然是人,只是不知道是活人还是死人了。 “替我拿纸笔来。”秦瞎子道。 这是要摸骨画像了,秦相思拿来纸笔便准备离开,秦瞎子把他叫住了,“最后一次了,你就留在这里看着。” 秦相思愣了愣神,最后一次了。难道父母要等到那个人,便是麻袋里的这位?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并没有腐烂,就像是昏过去了。为什么没有腐烂都还要父亲摸骨作画?为什么不直接去让母亲辨认? “母亲呢?”秦相思忍不住问道。 秦瞎子没有理情相思,只是低着头作画。秦相思站在一旁等待。沉默了很久,秦瞎子的已经基本完成。便说:“这幅画画完之后你就拿去湘西周口,交给一个叫方海生的人。” “你呢?” 秦瞎子转了转身,把套在身上的黑色布衣脱下来,“我就要下去陪你娘了。” 秦瞎子露出来的上半身,长满密密麻麻的肉瘤。 “怎么回事……” 秦瞎子伸手拦住她,“别过来,记着,这幅画带到它该到的地方,之后你就可以不用回来了。我姓秦的人该做的事,都做到了。” 第152章 整装待发(1) 说那晚秦瞎子把画交给秦婉玲之后,便留下那具尸体,一个人独自离开。而这也是秦相思最后一次看到秦瞎子。秦瞎子离开后,那个年轻男人的尸体竟然苏醒过来,他不记得任何事情,在义庄生活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 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过重阳。 之后秦婉玲去了四川,找到了一个叫方海生的人,那人是四川的一个袍哥,将秦瞎子的画像交给他之后,就回到了花山,自此一人独居。 从1947到2016,其间七十年。似乎是命运,冥冥注定,重阳再一次来到了这里。只不过人物皆非,早已经没有人在这里等他,他也不再记得等他的人。 正是半夜,下山的路上,重阳沉默不语。 我对白夜道:“你有没有觉得事情有一些奇怪?” “怎么说?” “你看,七十年前的事,竟然刚好让我在一天之内了解到了全部,而无论是开端还是结局,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递到我手里的,都是你。” 见白夜不做声,我又道:“你是不是有问题?” “你怀疑是我在设局?” “很明显啊,你听我分析,”我掰着指头道,“是你突然打电话要我来看一个东西神神秘秘的,对?是悬回堂老档里讲到了王二刚和他媳妇儿。讲到了你爷爷的师父进了山。 “然后你又带我上了花山,又碰到了秦婉玲,好巧不巧秦婉玲讲了个故事竟然是王二刚媳妇儿的后续。然后这两个故事都有疑似重阳的角色出场。 “白夜,你说是不是怎么看,都怎么像是有人在引我上钩啊。” 他走在最前面,阴影中看不清表情,隔了一会儿才道:“的确有疑点,但是宁川,如果我要设局,我会将自己暴露得这么明显?我会做那个穿针引线的人?我会让这几件事衔接得这么仓促?你看多了脑残谍战剧。” 这么一想也是如此,但我没做声,白夜又道:“这事也不要多想,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的确有人在背后推动,但是手法并不高明,应该并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 “记得我那天给你提过的郭辉煌么。”我道。 “郭辉煌?什么郭辉煌?” “你打电话要我来广西的时候,我问你认不认识他,你说你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认识。” “哦……”白夜恍然大悟,“有点儿印象,那人怎么了。” “那人是个道士,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他说,他师父进山了,还说,他师父要他转告我,说,东西,在楼里。” “进山?和我太爷爷会不会有关系?”白夜喃喃自语,听起来有些疑惑。的确,郭辉煌的确包含的信息量的确太多。 孟启生的事我和白夜说过,我爷爷几十年前托孟启生带给我一句话,东西,在楼里。后来在筮族地宫,苏醒的筮族之王曾问过东西在哪里,答案也就是这句话。现在一个叫做郭山林的老道士托他徒弟带给我这句话,信誓旦旦说我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进山。 的确,这句话很奇怪,始终是一个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线索。尽管我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含义,但是的确对我很有吸引力。 不知不觉三人就到了山脚。重阳一直没说话。白夜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想了一下说,先回远山花园准备一下,然后进山。 第153章 整装待发(2) 在悬回堂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回了重庆。 关于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我并没有和重阳讨论太多,相信他会自己把这些事情整理清楚。 到了远山花园后,我首先把那份包裹拿了出来,这是所有事情的缘起,没有它我就不会去贺兰山遇见孟启生,也不会听到那句话,接下来的一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无解。想要从纷乱纠缠的线索之中找到关键的节点,或许可以从这上面入手。 找到寄出这个包裹的人,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包裹的外包装还在那里,看起来很普通,只是没有寄件人的信息。这已经不是我能够处理的了,需要专业人才。 我从手机联系人里面拽出来一个很久不曾联系的同学,这人家里在某些行业的关系比较深,他自己又是学的互联网与信息安全,刚好人尽其用。一边庆幸自己还留着联系方式,一边把电话拨了过去,也不知道这人换号码了没。 “喂?”那头道。 “王晓峰啊,最近还好吗?”我寒暄道。 那头听起来似乎有些吃惊,“宁川?你结婚啦?连你小子都结婚了,成啊!” 我在这头听着微微有些流汗,王晓峰还是这么损,“没有结婚,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久不联系,突然打电话来,难道不是结婚了,通知我交份子钱?”王晓峰理直气壮道。 “你思维转得还是那么快,以后结婚了一定通知你。是这样,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我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说说看?” “是这样,我几个月前收到一份顺丰的包裹,没有任何寄件人的信息,我想查一查这个寄件人的地址。” “没有任何信息?”王晓峰不可思议道,“你要我怎么查。” 听起来似乎很难办的样子,我硬着头皮道:“也不是没有任何信息……” “有什么信息?” “快递单号。” “您还是结婚,我保证给你包一个大红包。”王晓峰道。 “哎哎,内什么这事儿的确挺麻烦,不过也挺重要的,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手段肯定不太光彩,得等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把结果发给你。” 见王晓峰松了口,我也松了口气,要是他不帮我可就真的没办法了。“那就多谢啦,有机会请你吃饭。” “不用。”王晓峰推辞道:“只要你结婚时别要我交份子钱就成。” 两人聊了会儿便挂了。 我又把包裹里那份秘调局的文件取出来翻了一会儿基本上已经找不出什么新鲜内容,基本上就是秘调局关于湿蛟研究的结果,和孟启生口中的往事互为映衬,基本上可以拼凑出那件事原本的面目。 秘调局作为一个传承千年的机构,其研究成果绝对不仅仅只有湿蛟这么简单,那么我手中的这份显然是从一系列文件之中抽取出来的。把它寄给我的目的就是让我去贺兰山,那边是我爷爷留下的棋子。 那么这份包裹也是我那死去多年的爷爷安排的?是谁在接手我爷爷的布置?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正胡思乱想,重阳从外面拿一个包裹进来道:“你的包裹。” 我随口应道:“搁哪儿。”眼睛的余光却突然瞄到,那包裹上面,没有寄件人信息。 第154章 整装待发(3) 我就觉得脑子里面一响,整个人都兴奋了一下,丫的。 “拿过来拿过来。”我兴致勃勃凑过去把包裹撕开,和上次一样,也是一叠文件。文件袋上用红色笔写着一条代码,tbb58886。 又来了,又来了,果然,有人在密切关注这一切。这个人也许会是宁汗青留下来的最后的推手,也有可能是别的人。他们想让我做什么?到目前为止,我始终无法找到我与这件事的牵连。明明就没有任何关系,却始终在把我往里面推,那么就绝对不是没有关系,真正的关系一定隐藏在某个角落,有人想让它不被人发现。 我看了看重阳,也许,关系就要从他身上来找。 我仔细看了看这些文件,最上面的是一本工作笔记,年代很久远的样子,上面还印着伟人的头像。那么就可以说明这本工作笔记至少是在建国之后才有的。可为什么会出现在秘调局的文件中?秘调局是民国的机构啊,按理说,渡江战役之后秘调局便应该不复存在。 而且按白夜所说,秘调局最后的结局不算好,主体解散,政局动荡之际,秘调局多年的资料被人偷偷打包了在黑市上按堆卖。小部分随蒋介石南迁到台湾,后来国民党在台湾不行了,台湾秘调局估计也不再存在。 为什么建国之后的工作笔记会出现在秘调局的文件中?是建国之后有人放进去的,还是其实在建国以后,秘调局仍旧存在?我翻开工作笔记,上面的年份是1970年。用繁体字书写。 1970年,这个时候中国的汉字简化运动已经轰轰烈烈开展了很久,不过仍旧使用繁体也不能够说明什么,不过倒是可以提供一个思路。 重阳也凑过来和我一起看,第一页的第一句话,就很吸引人:三月十四號陰天廣西長寧。 虽然是繁体字,但大致还是可以认出来,广西,长宁。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就是白四楼曾经去过的不死村,也是王二刚所在的那个村子。 从时年上来看,白夜说白四楼去不死村是在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这本工作笔记是1970年,时间基本重合。 粗略把那份工作笔记翻了一下,没仔细看就放在了一边,接着看其他的资料。剩下的资料纸张大小不一,字迹也不尽相同,可以看出是多放拼凑之后放到一起的。 很显然,寄出这些文件的人在只给我看想让我知道的信息。 这就让我很犹豫,因为我不知道这幕后的人的意图是什么,他或者说他们又在隐藏什么,即使他们可能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人,但我仍旧无法确定他们对我究竟是什么态度。如果不看,那可就真是挠心挠肝的好奇,如果看的话,就很有可能沿着他们设下的轨迹走下去。 “看。”重阳抬起眼睛看着我,“不看的话,连他们的意图都摸不到。” 第155章 日记(1) 三月十四号阴 我们到了广西,明天就能到目的地了,今晚能够好好休息了,终于能够找个时间写日记。 不知道我的车上运的是什么,到处都湿漉漉的,广西本来就潮湿,我还开这么一辆车,车厢里应该装了一个巨大的水箱,不知道里面养了什么,每天晚上都传出什么东西在挠金属箱的刺耳声音。但是我没有权限去看看到底运的什么东西,纪律不允许。 我们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给一个深山里的项目组做后勤,运一些物资进去,建筑材料啊,日常物资啊,还有我们车上那个奇怪的东西。 有几个连已经做了几个月了,但是山里那个项目组需要的建筑材料越来越多,不知道在建什么。 带队的队长以前从来没见过,不常说话,只知道姓方,连名字都不知道。他还带了许多不是部队里的人,这些人真的很奇怪,都不说话,阴沉沉的,即使穿了军服,身上都还挂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个瘦高个儿估计是道士,总听见他衣服里面有铃铛响,叮叮当当的,仔细一听又没了。又不好太凑过去,真是牛鬼蛇神,为什么他没有被批斗,方队长也不管,据说这群人只是和我们同行,等到了目的地是要加入山里的项目组的。 这是我们连这些年接到的最难做的任务,比在大兴安岭那几次还遭罪。也不知道这么多解放大卡车到底运的是什么,还不让用绿皮火车,一路从河北运到广西,尤其是我。现在那个东西又在挠车厢,很吵。 反正明天就能到目的地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旮沓犄角。听说广西的林子比大兴安岭还密,说起来我还没在广西来过,这回也算是长长见识了。 好了,今天就在这里,明天就可以到目的地,应该会很忙,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写这玩意儿了。 三月十五号阴 到了一个村子。这村子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几处军营,村子中央是一间灰瓦大屋,大门被打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臭味。 这间屋子吸引我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制式很特殊,又是修建在村子的中枢位置,应该是类似于宗祠一样的地位,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地面上有很多陈年血痕。 我没有精力去弄懂那些,我们需要将所有物资运到山里面去,林子里没有路,只能靠同志们搬,到了我运送了那个大水箱,更是让大家筋疲力竭,一路上水箱里的东西还不安生,拼命挠出噪音。 我们把所有物资运送到一条峡谷外面,就不允许进去了,峡谷里的项目组会派人出来接应物资。并且他们不许我们久留,连过夜也不许,天色刚刚变暗一点就要我们回到村子里去。也不知道峡谷里到底有什么不让我们知道。 回到村子里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接到命令立刻返回,给新来的物资运送队伍腾位置,因此我们现在正在往回开,据说在湖南还有一批物资等我们运过来。 第156章 日记(2) 四月十六号 这一次运送的东西更多了。 广西的同志们抽调了很多的人给我们把东西运进去。但我们基本上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他们运了很多盐进去,几卡车盐。 他们把那东西装进了密封的箱子,全部抬进山了。 广西的山果然比大兴安岭还要不好走,挺潮湿的,蚊虫也多,这边同志们的生活的确挺艰辛的。明天就能所有物资就能全部运送完毕了,希望能够早点结束这次任务。 四月十七号 我们停在半路了。 我们的人跟在项目组接送物资的队伍后面,走到一半前面突然传来了枪声,密集的枪声,就像是军方在屠杀。枪声响了很久慢慢的变得稀稀拉拉,最后变得一片死寂。 队长要求我们停在原地不要动,他去查看情况。 直到傍晚,方副官才一个人出来,但是不告诉我们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人心惶惶。因为此行的背后本就透着太多的神秘色彩。据说那个这个地质队是临时组建的,成员都是各团级优秀的技术人员,然后就这么奇奇怪怪的来了广西。并且还有军方的人,带着枪。 我觉得此行一定不简单,但绝对是国家的大计划,这么多军队的人还带有枪一定不会是多此一举。 希望此行平平安安,希望国家的项目不要毁在我们手上。 如果明天峡谷里面还没有消息传出来的话,我就去看看,毕竟队伍里很多人都是这一行的老前辈,年纪大了,我要年轻一点,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够撑得住。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对国家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人才损失。 第157章 日记(3) 四月十八号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这个了,我可能要死了,谁能帮帮我? 今天上午,我一个人进入了峡谷。军方的人一直没有消息,我们运输队也不好坐视不理,我自告奋勇进入峡谷看看情况,谁曾想,军方的人全部消失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发现峡谷之中没有任何军方留下的痕迹,先前我们听到的枪声仿佛也是幻觉一般,峡谷中我看不到任何开枪的痕迹。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军方的人呢! 然后我就遇到了那群东西,是什么,是僵尸么?为什么它们不是跳着走的,很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我藏在一颗树上那些奇怪的东西还在下面,它们为什么不走?它们是不是发现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想回去! 它们是什么东西,它们什么时候走?救命…… 三月十九号 暂时安全。 昨天那群僵尸突然就离开了。然后我一个人在峡谷里寻找出路,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军方的衣服,说是军方的人,但是谁知道呢?军方的人全部不见了,什么都没了,凭什么他还在这里? 他还说认识我们队长叫宁汗青,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队长的真实姓名,但装模样谁不会呢?于是我便和他搭伴了。多一个劳力也是可以的。 但是我始终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很年轻,话不多,始终透露着一股熟悉的感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 我和他找了一整天的出去的路,但是奇怪的是,出去的路,不见了。 虽说地形尚属陌生,但是再怎么陌生这里也只是一条峡谷啊,出了出口和入口,其他地方都是简简单单链接在一起的,可我们为什么会在里面迷路。出去的路,在哪里? 地质队的人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军方的人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都经历了和我一样的状况?那我应该怎么办? 冷静!冷静啊! 那个人找了个方向,今晚我们就在树上面过一夜,等明天再继续找出路,也许明天,我们就能出去了,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敬祝: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主席保佑。 三月二十号 日本人的基地!我们发现了日本人的基地!广西,日本人的基地!到底在搞什么!这条峡谷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会有日本人的基地。 找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真是好奇这个基地到底有什么,但是点火把会引来兽类,因此便没有趁夜看,明天再看。 真是激动啊,日本人的基地里面,会有细菌武器么,这个基地是用来干嘛的? 军方没有消息,地质队也没有人来,到底是怎么会是,这条峡谷绝对有问题。 今天又看到了那群僵尸,它们似乎活动范围和时间都是固定的。 明天就看看这个日本人的基地,希望能够有帮助。 祝伟大领袖********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58章 整装待发(4) 工作笔记便到此为止了。 后面还有一些内容被人为撕去,痕迹还挺新,显然是不想让我看到,还有一些内记录都是与地质考察相关的内容,我大致翻了一下也就没有了兴趣。 我觉得工作笔记中提到是我最重要的一个信息点是那个宁队长,据说叫宁汗青,也就是我爷爷。时间是1970年,距离他去世已经只有三年时间。他是国民党秘调局的人,在秘调局解体后留在大陆继续未完的研究,但是为什么,他会和军方的人在一起,要知道这个时候是新中国,是1970年,是文革啊。 其实也很简单,那个年代的荒诞不是现在的人可以理解的。一方面,全国上下极度仇视知识分子,而在另外一方面,某些机构某些领导极度需要知识分子,对这一类人已经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所以我爷爷作为“前朝遗老”,应该是受到了某个体制内的人的庇护,而且那个人的能量还不小。我爷爷也就是借助他的力量发起广西之行。 这样一分析很有道理,当然,事实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包裹中除了一本残缺的工作笔记之外,还有一叠手写的稿件,重阳拿起来看了看,稿件的纸张规格全部一个样,但是上面的字迹都不相同,每隔两三张纸就会换一种字迹。但是整叠纸的内容是连贯的。介绍的 “这是……翻译的稿件?”重阳道。“你看,西宁翻译组。” 我仔细看了看,稿件的字都很潦草,显然还只是草稿,上面有许多原文对照,“你看,这个是不是俄文?” “是俄文。” 这是一叠俄译汉草稿,而且由很多人完成。 有许多人分工完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工程量巨大,需要分工合作。要么,是因为内容机密,不能够全部交由一个人翻译。手里的这份也许二者兼备。 虽然字迹潦草,但还是可以看出来,这份译件讲的是1946年苏联克格勃在广西的一些情况,主要介绍的是一个代号为“б”的地方的事,他们在那里遇见了一股残存的日军。 1946年,日本人已经投降了。但是在全国多地的深山老林里面都还残存着与外界失去联系的日本人,很多人几乎就成了野人驻守在原地,很多年后得知天皇早就投降时,大部分人都选择剖腹。 可以确定,“б”就是这个最近反复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村子。 日本人应该是秘密进驻在峡谷中,要不然不会到了1946年才被克格勃发现。1947年发生了王二刚的那件事,重阳也出现在人们视野中,1970年白四楼也到了“б”,与此同我爷爷也带着军方到达,按照那本工作笔记的记载,军方和地质队的人应该都遇见了问题。 可是幕后的人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但是这一系列接连的事倒是坚定了我进山的信心,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重阳。 第159章 整装待发(5) 粗略把那份译稿看了一下,发现看的不是很懂,作为一个文科生是真的看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重阳就更不用说了,便打算着过几天了拿给白夜看,他是理科生。 给王晓峰把包裹拍了一下发过去,单号也敲过去,再玩了会儿手机就很晚了,睡了半天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翻来覆去的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无意义的字符在眼前滑来滑去。第二天心力交瘁。 梳洗了一下就带着重阳去太子庙找郭辉煌,俩人拦了辆计程车到了太子庙前面山脚下,正是周末,人来人往。 郭辉煌待过的那位子被一卖气球老大爷占了,不见人,“怎么不见了,被和尚打死了难道?” 和重阳四处看了看,没见着郭辉煌,也没有进庙拜一拜的兴趣,便准备走人,结果被一大胖和尚拦着路了。 这和尚是真胖啊,说他是满身肥膘都对不起那些满身肥膘的人。他这除了耳朵小点儿还得剜掉百八十斤肉才能去扮猪八戒。 “施主留步。”胖和尚笑眯眯双手合十行礼道。 虽说我一样对和尚不感冒,但礼数还是要周到的,便拉着重阳一起行了一礼,并不说话,等着胖和尚先说。 “施主姓宁?” “对,你怎么知道。” “是郭施主留下了施主的照片。”和尚从袖子里拿出个华为来,给我看上面郭辉煌师父画的我的哪张“照片”,“郭施主要我转告施主,他已经先出发了,这是留给施主的东西。”说着,胖和尚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展开看了看,是一个地址,显然,就是广西不死村,也是克格勃文件中的代号为“б”的那个地方。 这让我有些警惕。 要知道,四川筮族地宫之行,苏幕就是骗我高峡已经先出发了,才截胡成功的。眼下这情形怎么看怎么相似,还真是……令人不得不防啊。 看我满脸狐疑,胖和尚呵呵笑道:“施主不要疑心,贫僧和郭山林是旧识,因此才帮郭辉煌一把。” 我半信半疑看了看和尚一眼,道:“多谢了。”正准备拉着重阳离开,胖和尚又伸手拦了我一下,“阿弥陀佛,施主留步。” 我回头,心说我就知道事儿肯定没完。“怎么了?” 胖和尚微笑道:“看在施主和贫僧投缘,贫僧便多此一举,敬告施主一句话。” 神神秘秘的,我心说。不过神神秘秘的东西为什么能够大行其道,至少经久不衰?正是因为每个人即使不相信,都有猎奇和追求新鲜感的心理,我自然也不例外,虽说不信佛也不信其他的宗教偶像,但还是问道:“什么话?” 胖和尚神秘一笑,手拢在袖子里凑过来,肚子都顶着我了,“东西,在楼里。” 我脸色瞬间变得不好。和尚看我脸色变了,先是一愣,随机又释然道:“施主早已知晓,倒是贫僧多此一举了。” 我扯着嘴巴笑了笑,拉着重阳转身就走。 妈的,一个个都有病。 第160章 整装待发(6) 做法的,算命的,赶尸的,我天朝地大物博这么点儿糟粕怎么尽让我遇上了。 回了远山花园,和白夜打一电话,他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我和重阳去与他汇合。照我以前对白夜的看法,知道他这人就好一玩儿,这次要一起进山也多半是为了玩儿。但是经历了这几件事之后,自以为了解白夜的我反而不确定了。我真的很了解他么? 我和他从小是玩伴,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大部分人和小时候比起来,不仅外貌体型会改变,还有许多肉眼观察不到的东西,也发生了悄无声息但是却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夜是读大学时才和我重新有交集的。许多人一直以为,最容易看懂的人是那种诙谐有趣不正经的人。其实,他们是最不容易看懂的,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诙谐有趣,喜怒哀乐,它们的表现形式永远是诙谐有趣。你永远也看不到他们的真正的情绪。 白夜是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至少,我现在不像无条件信任高峡那次那样无条件信任白夜就是了。 已经来不及回北京去看我爸了,想着前不久才回去过就给他打了一电话,老爷子随口问了几句最近在干嘛,我说去广西玩儿几天。老爷子也没说什么,聊了几句就挂了,倒是我嫂子后来打电话来嘱咐这嘱咐那的,生怕我一不小心死无全尸。 到广西时就没去悬回堂老铺,直接和白夜汇合。他租了一吉普,三个人也没多说,就上路了。 我把郭辉煌留给我那地址给白夜看了,他坐在驾驶座上“嚯哟”一声,说这地儿可得一番折腾。我寻思也是这样,我上网搜了搜,县以下的地方就找不到了。 “可得一番打听啊。” 重阳没有驾驶证,就我和白夜换着开。到晚上上了高速时我困得不行,换白夜开,白夜说那不行啊宁川,你得陪我解解闷儿啊,要不然我这一个人无聊的要是睡过去了,咱仨可就得死一块儿了。 我迷迷糊糊不耐烦说:“你找重阳啊,他白天睡了一天,精神特好。” 白夜正拿着手机不知道玩儿什么呢,头也不抬似乎是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赞同我还是看手机入迷了。我一看重阳那样儿也不像是个会陪白夜聊天解闷儿的。白夜讲一笑话重阳都不会笑。 我心说身家性命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便开了罐儿饮料灌了一口,“实在不行咱找一服务站过一夜。” 白夜点点头,“也行。” 重阳摇摇头道:“这块儿没有服务站。” “怎么可能,这可是高速公路。”白夜笑了笑。 “百度说的。”重阳抬了抬脸,我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得意? 接下来三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我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被颠簸醒来的,我从前挡风玻璃往外边儿一看,青山绿水,老路泥坑。 “我去……这风景够好的啊。”我把车窗户摇下来往外边儿看,那空气还不是一般的清新。 “您啊,就别深呼吸了,我都熬一宿了,快来开车。”白夜打一哈欠,疲倦道。 我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这一觉睡得还真踏实,平时在家里都没这么好过。感情我还是一特适合漂泊的人。 换了白夜的当,他也没睡,就在一边给我指路。开了没有半小时,后面来一车按喇叭,我一看也是辆吉普。“咱开的也不慢啊,按什么喇叭啊按。” 白夜把脑袋伸出车去看了看,道:“不止一辆吉普,快点开。” “不止一辆吉普,这穷乡僻壤的来这么多吉普干嘛?”我一边说着一边踩油门,吉普左右荡来荡去别说还挺爽。 “咱这辆吉普来干嘛的,后边那一群就是来干嘛的人。” 重阳脸色也不太好,终于把手机放下了,当然,也可能是没电了,“他们好像要逼停我们。” “逼停!”我猛打一方向盘拐了一弯,后边的车紧追不舍,“逼停我们干嘛,我给他们让路还不行吗!”我都快吼出来了,因为我感觉我们的车尾巴好像被人撞了一下,车身猛的一顿。 白夜把车窗摇下来冲后边儿喊:“丫的你们疯了,来啊,小爷整死你们!” 就听见后面突的一响,白夜把脑袋缩了回来。摸摸脑袋似乎心有余悸。 “什么了?!”我喊道。 “我操!枪……”白夜喃喃道,“还真是……厉害了。” 后边的吉普又撞了一下,泥巴路坑坑洼洼,左绕右拐,两边是水沟,我一证件狗能够开到这会儿还真是光宗耀祖了。 “他们要干什么!”我冲白夜喊,他把脑袋伸出去一下之后就开始翻他的包,没理我的问题。 我艰难的掌着方向盘,吼道:“你丫倒是说话啊!说话啊!老子就要开翻车啦!” 白夜掏出三把刀扔副驾驶,“要真动起手来,记得别砍头,故意杀人罪洗不干净。” 我操要不要这么冷酷! 后面撞得越来越频繁,我都可以想象那车尾巴蹩进去的模样,“我说白夜,这车得花多少钱那?” “没事儿。”白夜扯着嗓子喊,“赔的起!” 重阳突然爬到驾驶座靠背上,一把把我安全带解开然后推到副座上边的,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猛踩一脚油门,眼睛专注的盯着泥巴路了方向盘打得无比顺溜。 “我操,你会开车!”我在副驾驶座上吼道。 “我没说不会。” “你不是没驾驶证吗?”白夜在后边儿喊。 “现在驾驶证也没用啊。”重阳猛打一方向盘套,我没来得及系安全带,一下被甩得趴玻璃上。 “快快快安全带!”白夜在后边儿喊。 我趴窗户上往后边一看,吓死,后面那辆吉普紧紧跟着,一支枪从副驾驶的窗户上伸出来了,应该是瞄准了我们的轮胎。 “我去……”我躺回副座上,“别系安全带了,解开,拿刀了。 第161章 方相士(1) 重阳吸了一口气,猛踩一脚刹车,突然向后倒车,给那吉普来了个措手不及,但那边那司机显然是早有防备,车头一拐的竟然冲到路边的沟沿边,一侧的轮胎就挂着公路边开过去,抄路到我们前面,稳稳停了下来。 “我去……”白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侠盗飞车啊……” 后面那几辆吉普也停下了,陆陆续续下来不少人。 白夜这时候已经把一些重要色东西都收拾好了,给我们一人扔了一只包,“拿上刀,记着,别真的杀了人。” 咱们的车的前前后后已经围上了不少人,但是并没有动作,只是围在那里静静看着车里的我们。最中间的一个黑衣中年男人面无表情,隔着挡风玻璃静静地注视着我们,看着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心头,那个男人似乎在看着我。 见他们没动作,我们也没急着出去。我把车窗摇下去,小心翼翼把脑袋探出去喊,“那位大哥,怎么撞我们的车啊,咱们有事心平气和的说,是不是我们的车刚刚别着你们的车队啦?” 为首的那个男人突然笑了,上前几步靠过来,隔着车门向我伸出手来,好像是要握手,“我姓方。” 见人家也没动手的意思,我只能打开车门下去和他握手,下去前重阳拉了我一下,警惕色看着那个男人,我摇摇头,示意没事。 下了车和那人握了握手,感觉他那手就跟灌了水泥似的,坚硬沉重。 “方先生你好。”我们握了一下就把手松开了,我笑着道:“我姓宁,方先生直接叫我宁川或者小宁就行了。” 那男人没有动,他身后那些人也静静地看着我们,我心说要杀要剐各位好汉得给个说法啊。我笑得脸都要僵了,眼前这人似乎也没打算给出什么反应。 身后咔啦两声响,重阳和白夜背着包啊人手一把刀走下车来,我心说你们好歹把刀藏藏啊,人家说不定不想打的呢! 但事已至此,只能也掏出刀来倒退几步,和重阳白夜并肩站着。 他俩面无表情的只是满脸警惕的看着这个姓方的男人。我僵硬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您看,方先生,我们也不想起冲突,大家都是开吉普的,又在同一条道上混的,讲究和气生财嘛。” 那男人点点头,“和气生财好啊,看三位的车似乎坏了,就请三位上我们的车。”说着还做了一个手势,请我们上车。嗓子很沙哑,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重点是和外边这伙人纠缠。 我呵呵笑道:“初次相识怎么好意思这么多人蹭车,还是不用了,我们的车还是能开的。” 那男人似乎耐性不佳,听了我的话便挥了挥手,身后他们的那辆吉普突然轰的一声响了,然后我们三个租来的车算是彻底被他们的吉普车撞得报了废。当然,撞的那辆吉普估计也是个报废。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男人又呵呵笑了一声,“看三位的车估计坏了,就请三位上车。” 厚颜无耻。我忍。 我忍得了,白夜忍不了。他背着包,挥着刀突然就向离他不远的那个黑衣男人挥去,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响,白夜人歪在一边站住了,那砰的一声响是刀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黑衣男人哑着嗓子道:“和气生财,还是上车。” 白夜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那个黑衣男人,知道这人深不可测,值得庆幸的是这伙人没有用太暴力的手段,虽说也挺暴力的。 看了看对方压阵的那几个彪形大汉,我们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最终点了点头,只能低头了。 黑衣男人微微一笑,抱着胳膊回自己车上去了。 很快过来几个人把我们三个分别带开,各上一辆。我用眼神和重阳白夜交流了一下,示意各自小心,就被带上了一辆吉普。 我们报废的那辆已经被那几个彪形大汉推到路边儿上去了。 轰色一声,车队启动了。 我坐的这辆包括我是说四个人,前面那两个都不太说话,和我坐后座的黄毛倒是笑眯眯的。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没收我们的东西。 我看了看那黄毛,还没开腔,他先开口了,满口的粤语,“你吼啊,我告方新武。” “会说普通话么“我问。 “你好啊,我叫方新武。”黄毛笑了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道。 还好,会说普通话。 我揉了揉额角,问道,“你们……是干嘛的。” “哎呦。”方新武大声道:“你们来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来干什么的咯,进山啦。真是的。” “你们也要……进山?” “不然嘞,你以为旅游?”方新武笑道。 我又问道:“那你们带走我们三个干嘛?” “你们三个挡路啦。不是我们车队的路,是我们老大的路啦。” “你们老大……”我还想问下去,前面副座上那个大个子咳嗽了一声,“别问了,该说的,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又是这样,神神秘秘。 黄毛方新武嘁了一声,对我撇撇嘴,靠在前座背上,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养神去了。 我靠在窗户上,不知道白夜和重阳怎么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心情反而很平静。似乎就这么坦然接受了自己似乎被绑架了的事实。还真是……成熟了哈。 我都不想去猜这些人又是个什么来历了,反正我现在就是两眼一抓瞎。 脑子里忍不住回想和那个姓方的男人说的几句话,他的声音,总是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稍微回想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个人的声音,我曾经听到过。 觉得一个人的声音很耳熟,但是面孔有很陌生。我可以确认,那个人的脸我绝对没有看到过。 那么,我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 第162章 方相士(2) 声音很熟悉,但是没有见过脸。我首先想到的是网友,有可能是我和某位网友发语音聊过天,就记住了他的声音。 拿出手机来准备看一下几个聊天软件的联系人。突然脑子一动说自己是个智障,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是用手机偷偷与外界联系啊。我首先想到的是找我哥,虽说日后解释起来麻烦了一点,但也只有我哥能够在目前的情况下迅速发挥作用。 我还偷偷笑,心说这伙人看着气势汹汹,其实绑架人的手段并不高明嘛。把手机拿出来后才发现是我太单纯——手机没信号。 车队已经到了广西山村深处,讲起来信号的确不好。路边的杂草越来越密,后来慢慢就看不到路,人烟逐渐稀少,但是车队仍旧在强行向前,目的地自然就是那个神秘的峡谷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当年宁汗青带着的队伍将村子全部疏散之后,几乎就没有人来过这里。 方新武突然抬起黄毛脑袋看着我笑了,刚刚说不定一直注意着我的动作,“和别人联系啊?别淘气了,信号都没有还联系啥啊。”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人家根本就不怕我打电话发短信。我又翻了会社交软件,想要找到那个声音。直接找出来其实是很难实现的,只能使用排除法来缩小范围。 首先是同学。同学大多熟悉,由于在现实生活中有过较长时间的交集,他们的声音是最好回忆的,因此也就最快排除。 但后面一会会排除了家人,同事。最后将一些从未面基过的但是还熟悉的网友留下来,一个个排除,最后空了。 可以算是非常失败了呢。 方新武趣味盎然的看我翻了半天的联系人名单,“你干嘛呢?”他问。 “我这次怕死了再也没机会和他们见面,我在和他们告别呢。”我接道。 “哎呦,你还真是幽默。”方新武笑呵呵接茬,“哪儿能死这儿啊,我们老大还是很关心你的。” “你们老大……和我是不是见过?”我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和老大又不熟,以前又不认识,这你就要问他本人了。”方新武笑呵呵斜倚在靠背上看着我。 见问不出什么,我便不再做声,开始闭目养神。这一路摇摇晃晃的,加上环境陌生,基本上只是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车就停了,抬起头来发现外面的天都黑了。 我背着包跟着方新武下了车,已经有一群人找了块空地升起火来烧水之类。 暮色四合,青灰的天空下是层层叠叠远山的朦胧暗影,我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找个角落放了水之后就开始寻找重阳和白夜。 两人坐在火堆前,对面是那个黑衣男子。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挤到他们之间坐下,小声问道:“还好么?”重阳点点头。 白夜微微笑道:“还可以,不过我们的包被他们拿了,不知道今晚上睡在哪里啊。”说着顿了顿,又道:“咦宁川,你的包怎么还在?” 听了白夜的话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就把视线转向对面的那个男人。我们刚刚在小声交流,也不知道他听到没听到,听到了也没什么事,说不定还可以解决我们的铺盖问题。 那男人见我们不再说话知道是说完了,便开口道题:“今天的手段有一些暴力,还望见谅。” 坐这么近,我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人。面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啊,但是他把白夜打赢了,虽说只有一个回合,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这时白夜问道:“你们把我们的包抢了,今天晚上怎么睡?” 那人笑了笑,拿木棍拨弄着火堆里面的木柴,“放心的,我们只是让人检查一下,请不要紧张,等到确认安全之后,我们会把你们的东西都还回来。至于今晚你们的睡眠我们会保证的。” 看他现在这文质彬彬的样子,真的想不到他会撞别人的车,还真是善于伪装。我也没问为什么不收我的包,省的问了又被没收检查可就冤屈了。 “那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干什么?”白夜问。 “自然是去进山啊,遇见了,就顺带捎带手了。”男人理直气壮的样子,要不是那张报废的吉普,我们差点就信了。 “笑话!我们进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白夜气哼哼道。 那人没有理白夜,反而将眼睛看向我,眼睛里浮着一层笑意,但始终掩盖不了最深处的东西。那是一层阴霾。脸上毫无表情,四十多岁了都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身材。见我看着他,那人似乎笑了笑,“记起来我是谁了吗?” “你就这么喜欢装神弄鬼?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那人隔着篝火一闪一闪,脸上的光也是一闪一闪,在黑暗中忽隐忽现。说实话,挺吓人的。 “见过的。”那人笑了,“不久以前,就见过。” 我看着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那人从包里拿出一张石质面具,透露出一股沧桑对的气场,粗糙的雕工狂放却不失大气,面上的表情,让让人生出一丝畏惧。 这是……… 那人把面具戴在脸上,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东西,在哪里。” 筮族之王。 这妖精没死!还出来了! 重阳和我首先是满脸惊惑,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会是筮族之王!筮族之王死了这么多年,虽说最后能动了。 脑子里突然回忆起来一件事,从筮族地宫里被地下河水冲出来以后,我和重阳被村民救起来,后来听说村民们一共救了三个人,另一个人比我们先醒来,之后就离开了。我还猜测了很久,那人到底是谁。从现在来看,似乎是筮族之王? 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却又无从问起。 “你为什么姓方?叫什么?” “都不是我自己的名字,方这个姓是后人定的,名字叫方跃峰,前两天取的” 他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感兴趣,多谈了一点。 “那你后人为什么选择方这个姓作为你们的姓氏?” “你知道方相士吗?”方跃峰笑道。 第163章 方相士(3) 方跃峰的脸天生阴沉沉的,其实很不适合用这种和气的语调讲话,让人觉得人总在酝酿什么阴谋。 方跃峰看起来四十上下,挺正常的一个人,根本想不到他会是筮族之王那个老妖怪。从宋朝到现在上千年,宋朝之前说不定还活了很久。一想到这个,听他讲话都有一点别扭。这要是逮起来交给国家,了不得啊。说起来,重阳也很有可能是宋朝人,如果直觉没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那个宋朝军队运进筮族地宫的人。这样讲的话,这这两人岂不是有仇?一伙人掀了另一伙人的老巢。重阳没记忆,不知道方跃峰记不记得。说实话这个名字和他的身份是真的不搭啊。 至于方相士是什么?我仔细想了一下,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是个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白夜笑了笑,我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要装逼了。 “川蜀方相士?曾经可是鼎鼎有名的啊” “鼎鼎有名,我怎么不知道?”我问道。 “说了是以前鼎鼎有名的,方相士是道教在四川的分系演变而成的,以家族的形式传承,因为大部分都姓方,因此就代称“方相士”。现在不行了嘛,方相士一代传一代,手艺一代丢代,丢到现在,他们也就只有跳跳傩戏舞舞大神骗人了。”白夜摇摇头,“估计绑架我们的这些人,就是方相士。” “的确如此,我们也想不到我们筮族竟然会变成这样。”方跃峰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即使是这么多普通人也能够看住你们,所以不要想着逃跑啦。” 白夜很快把到处乱扫的眼睛收了回来。 那些人给我们扔了三个睡袋,就没管我们了。我本来还想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呢,结果都躺睡袋里了,就留了几个守夜的。 但是那些人的口音都是千奇百怪的,除了方新武的广东口音之外,还有山西的,河南的,湖南的,东北的,不过四川口音还是占大多数。由此可见方相士在现代的联系已经不紧密了,以各种形式散落在全国各地,如今筮族之王苏醒了才重新聚集起来。 至于聚集起来要干什么,就看此次的广西之行了,说实话如果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还是挺乐意的,但是我这个旁观者却要参与其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没命,这就挺惨了。 躺在睡袋里睡不着就胡思乱想:怎么也没个帐篷,不知道有没有野兽,不过他们撒了石灰,石灰应该会有一点用的。那下雨呢,下雨了应该怎么办……迷迷糊糊想着,竟然没有一点焦虑,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重阳叫醒的。队伍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了。 在往前走已经没有路了,只能步行。我们三个的包裹都还给了我们,只是里面可以防身的东西都没了。方跃峰他们一行浩浩荡荡三四十人,每个人都背了老大一个包,也不知道是装的什么。 其实沿着平坦一点的地方走,可以发现山里曾经是有路的,但是已经很难发现了。这让我想起不死村,那里面的村民都被我爷爷迁走了,估计再也没有人迁入过,日久天长,入村的路也就没了。 不过方跃峰他们能够准确的找到这条路也算是很厉害了,要不是跟着他我们都不知道要找多久。 走了半天我注意到一个人很奇怪。 走在我前面,穿一身黑色连帽衫,戴着帽子什么都看不见,走路挺正常的,但是旁边一个人没有,就好像是别人有意与他拉开距离似的。别人都坐下休息的时候那人也不休息,就那么站在那里,偶尔走动一下。 我拍了拍黄毛方新武,这人挺好相处的,有什么事他也乐意帮一下,“那人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方新武看那人一眼,低声道:“我不知道,这是那群四川仔带过来的。” “四川仔?” “你不会还没看出来?虽说我们都是方跃峰从各地方相士召集过来的,但还是有亲疏之分的,像那些四川仔,算是我们方相士的源头啦,方跃峰当然更相信他们,我们这些外地方相士只能是边缘人啦。” “那你还来?” “不得不来咯,你还不知道四川仔里面有几个是很厉害的嘛?不来就死啦。” “那个怪人和四川仔有什么关系?” “四川仔把那个怪人带过来,从来没有给他吃过东西,那人就像个僵尸一样,我看过了,简直就不是个人啦!” 像个僵尸?不会是峡谷里面的那些东西,白四楼遇见过,我收到的那份地址员的工作笔记也提到过,只不过眼前这个还有神智。也不会伤人。” 方新武看我的神情,道:“哎你想什么,不会想去惹那个东西,我跟你说那几个四川仔很厉害的,脾气也烂。” 我闲的无聊,想看看方相士的手艺,便对方新武道:“你也是方相士,露两手给我看看?” “哎呦什么方相士啊,我也是十八岁才知道我是这玩意儿的,现在我除了名字还在那群四川仔手里面,其他的和方相士没什么联系的啦。” “那你是干什么?” “叠码仔啦,我在澳门,生意做得很大的啦。你要是去澳门赌就找我啦。” “叠码仔是什么?” “叠码仔就是借钱给那些赌徒啦。” “和赌徒最生意,不得赔死?” “其实我们这一行利润还是能够覆盖坏账的啦。”说起这个,方新武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走了一天,终于在太阳落山前,隐约在暮色中看到了一座村庄的遗迹。阴沉沉的山雾里,断壁残垣无声矗立。我的心跳有点加速,我和这个村子,可是深交已久。早闻其名不见其面。现在终于近在眼前了,希望此行能够平平安安,顺便解决所有事情,让我舒舒服服继续啃老! 由于山里面一片漆黑,走得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前头一人,硬邦邦的。我揉着脑袋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停下来没做声,转过来低头看着我。 白夜和重阳举着个手电凑过来乱晃,估计是怕我吃亏,“干什么呢!” 刚说完,重阳突然愣住了。 第164章 死人(1) 重阳瞬间做出反应,一脚把那人踹开,把我拉到一边。我被他吓一跳,顺着手电光线看过去,一张青灰色的脸闪入视线中。 灯光下,那人那人歪在一边,咧嘴一笑,一根细长的舌一闪而逝。 这人……还真是眼熟啊。在筮族地宫时,不仅李小和撕了一只,在那陨石隧道里面,我们还遇见了一堆。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它!李小和不在啊! 没想到的是,那人站起来之后竟然说话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声音怪异别扭,但是能够听清楚。 重阳拉着我后退几步,警惕的看着那人。 那人见我们的反应,只是苦笑了一下,讪讪的把帽子带好,低头走到前面,继续赶路。 我和重阳相视一眼,“我们好像伤到人家了。”我道。“看人家那委屈的眼神。” “也许接下来就是他伤到我们。”重阳道,“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都要离他远一点。” “知道了。”我无奈道,重阳平时处变不惊的样子,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反应过度。那东西和筮族地宫里的东西开起来应该是同一种,至少应该有什么关联。不过相比起来,今天遇见的这只要更像人一些。无论是外貌还是言行举止,都还有一丝人类的痕迹在里面。 给白夜说了这事,他想了一下,“这和丧尸片里面演的很像啊,他还只是变异初期,所以还残存人性,到了后期就六亲不认啊。” 也不是危言耸听。据方新武说,这人是四川来的方相士的人带来的,那么就应该和筮族有关,再联系起筮族地宫里面的那些东西,应该就是筮族人,或者说方相士,制作出来的。这和赶尸人很像,有些赶尸人不会仅仅满足于赶尸,而是沉迷于造尸。这在曾经的湘西很是盛行。后来甚至发生过土匪造尸相互火并的事件。据说后来解放军湘西剿匪的时候都曾经在一个地洞里面发现许多完成一半的僵尸。 筮族人的这个东西和僵尸没有什么太多相似之处。相比起来筮族人的要更加厉害些。肢体更加灵活,智商也很高,能够运用策略而行,而不是像僵尸那样盲目莽撞的行动。 我们今天遇见的这个人,也许真的要像重阳说的那样不要有任何交集否则,人家什么时候彻底失去神智都不知道,但时候突然暴起,哭都没地方哭。要知道,在筮族地宫时这东西可是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被李小和弄死。后来遇上一群就已经束手无措了。 等到我们三个人到达村庄的废墟时,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三个已经落后了这么多,他们还真信任我们,真当我们不敢跑么。 “你舍得跑么?”重阳问。 “怎么说?” “你不觉得跟着他们走远比我们自己摸索着走更轻松么,而且在遇上峡谷里面的那些东西也更安全一些啊。”重阳小声道:“一看我们对他们就有用,他们是一定不会让我们死在半路的啊。” “说不定我们对他们的作用就是喂峡谷里那群东西的呢?” 重阳翻个白眼没理我。 嘁。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方跃峰的人已经在村庄废墟中清理出来一块空地,四周撒上石灰算是安营扎寨之所。角落里燃起一堆火,一群人围坐在周围,是方跃峰他们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其他的方相士都隔得远远的,显然就是方新武口中那群不受信任的四川外地方相士。 似乎有人和方跃峰起了争执,很不愉快的样子。看来方跃峰在方相士中的地位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无可撼动。无可撼动也是曾经,一千年以前筮族还是筮族,方跃峰还是筮族之王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筮族和宋朝的战争战败,举族外迁。筮族之王本人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陷入沉睡,曾经忠于他的人都已经死去,曾经传承的信仰多已经流失。筮族也在传承的过程中四分五裂,流落四地。 如今筮族之王苏醒,以方跃峰的身份重现人世。但是筮族已经变成方相士,方相士的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大佬,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归属。而如今也早已经不是那个考信仰就能够号令众人的时代,特别是在中国,信仰从来都不是一个无可撼动的东西。 信仰本身都是如此悲哀,何况筮族之王,这个信仰制造的偶像呢? 这么想起来……还真是挺可怜的。 我们自己生了一堆火,三个人围着,方新武也凑了过来,他一个广东人,队伍里的其他方相士和他都不是很合,特别是一个福建人,外号就叫小福建,自从知道方新武是广东人之后,就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方新武跑过来跟我们抱怨,那个小福建忒不是东西,什么人啊人五人六的,当老子最近上火不爱吃肉是啦。 “估计是网络段子看多了。”重阳道。 “哎,你和那个怪人说过话吗?”我问方新武。 “怪人,你说那个黑衣仔?哎呀吓得人死,我就知道那些四川仔不是好东西,你看他们带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诺。”方新武一头黄毛叽叽歪歪。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重阳问道。 “名字?哎呀没有听到过他们叫过他的名字哎,你猜他们叫他什么?”方新武神神叨叨道。 “叫的什么么?” “叫的死人啦。”方新武看起来像是说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死人?”好像也没什么,应该也就是一个外号性质的词,我在中学时候有一个同学很受排挤,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校园暴力,因为一双眼睛下垂的厉害,眼珠比较小眼白太多一群人围着他,整天叫他死人,死人的。 “会不会只是一个外号?”我问。 “不是外号。”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方跃峰。 “因为他本来就是死人。 第165章 死人(2) 我最恨一开口就说一些耸人听闻的事,一瞬间就吸引别人的注意。要不要这么标题党! 方新武看着方跃峰讪讪笑了笑,自觉的坐到一边去,“方哥。” 方跃峰没理他,走过来把白夜挤到一边,在我旁边坐下,指了指一个人坐在远处的黑衣男子的背影,“你们是在说他?” “你为什么说他是死人?”我问。 “他那个样子,难不成会是活人?”方跃峰反问,“哪个活人会是这个样子。” “可是他还有思维,能够说话,能够做出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白夜道,“不能够因为他的外表就判断这是一个死人。” “那你认为他不是一个死人?”方跃峰道。 “不是,我只是认为,外表特征并不是判断他是死人的直接依据,我想听听你说……”白夜顿了顿,“更直接,更真实的依据。” “哪有什么更真实的依据,死人并不是他这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他们这一类人的名字,想必你们已经在邛崃山那边遇见了他们,我们把他们统称为死人,至于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我并不知道,毕竟是先人流传下来的。 “那他的来历是什么?”我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眯着眼笑了笑,“想知道?” 我心说你是智障么,老子都问了肯定是想知道啊,“不是,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说的。” “看你这口不对心的。”方跃峰又笑了笑,“说自然是可以说的,但是不能白说,你看我刚刚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一点东西。” 我就知道。 “看你想知道什么了。”白夜冷冷道:“你说了一些选择性的事,我们当然也只能说一些选择性的事。” “哈哈,我猜测一下,到目前为止,你们其实都没有知道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其实一直都在被别人耍。”方跃峰笑着道。 我一直觉得方跃峰的言行举止和他的身份不符。 如果我们没有被骗的话,方跃峰是筮族将军,当年筮族的最高首领,并且沉睡了上千年,醒来后便出现在这个早已经不同于千年之前的世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应该高冷一点。 其实在筮族地宫里时,他才刚醒来,戴着面具。那时候还是听挺冷的。现在怎么有事没事就笑…… 他刚刚说的话虽然说伤自尊,但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事实,我们脑子里除了一堆乱麻,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什么其他的能够吸引到方跃峰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想知道些什么。 我吸了口气,“好,你问。我能保证我们回答的每个问题都是我们所知道的真实消息。但不能保证我们会回答你所提出的每个问题。” “好。”方跃峰笑着拍了拍手掌,“挺专业,放心,都不是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第一个,宁汗青去哪里了?” “他死了。”我心中一阵诧异,问题还挺简单。 “不对。”方跃峰突然摇了摇头,“宁汗青不会死。” “怎么,他达到长生了?” “虽然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已经快死了,但是我相信宁汗青不会那么容易死。” “嗯?你不是最近才苏醒么?”我道。 “现在是我在问你们还是你们在问我?”方跃峰笑了笑,指着重阳,“第二个问题,他想起来了多少?” 我愣了愣,这个方跃峰知道的事情似乎还挺多,重阳抬眼看了看方跃峰道:“不多。” “不多是多少?” “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多少。”重阳道。 “好了好了。”我拍了拍重阳,“你俩别绕口令了,重阳到现在回忆起来的东西都不多,可以说是没有。”我想了想,“你问重阳。” 方跃峰把目光移向重阳,重阳道:“我只想起来一个片段,还是做梦想起来的,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记忆。” “说说看。”方跃峰道。 “我从筮族地宫一个人走出来。” “穿的什么衣服?你怎么知道走出来的那一个就是你?”方跃峰又问。 “不知道,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我。”重阳道。 方跃峰笑了,“好了,就问这几个,我说了问题很简单。” “那你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白夜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找你,而不是阿盘找你?”方跃峰道。 “阿盘是谁?”我问。 白夜解释道:“阿盘,就是方新武说的四川方相士的操盘阿公,也是方相士的实际控制人。我们眼前这个苏醒的筮族之王,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 “哎呀,才来没多久就观察的这么仔细了啊,脸阿盘是谁都知道。”我惊讶道。 “阿盘只是方跃峰对他的称呼,别人是不敢称他为阿盘的,都是叫盘阿公。”白夜淡淡补充道。 不错不错,的确观察的很仔细。”方跃峰笑道,“不知道你是……” 白夜没理他,起身去捡柴火。 方跃峰也没有过多的纠缠他的名字,而是苦笑道:“他挺厉害,许多事一眼就能看穿。你们被带到这里,的确是我找你们,有一点事情,以后啊,有什么事情多听听他的,肯定对。” “不用你管。”我道。其实心下惊疑不定,原来别人看白夜是这样的一个人么。眼光独到,一针见血,值得信赖,值得警惕。果然以前我对他的认识,有很大的误差,乃至也许在不久之后,将会彻底颠覆也说不定。 “那你找我们,有什么事。”重阳问道。 “其实你们对我目前所处局面的认识基本准确,但我的处境还没有差到无可收拾的地步。阿盘对我虎视眈眈,但是束手无策。我也对他虎视眈眈,但是束手无策。总的来说,还是阿盘要占主动一些。我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依靠别人的帮助。” 这里的别人,显然就是指我们。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会帮你?”我道。 “也不算很确定的,可这毕竟是宁汗青安排的事。”方跃峰笑道。 第166章 死人(3) “其实我曾经苏醒过一次,是宁汗青带人到邛崃山把我唤醒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很老了,他找到我,做了一些安排。其实我并不信任他,但是直到你们到达邛崃山,再一次把我唤醒,我才意识到,宁汗青的安排一步步都在变成现实。”方跃峰道,“我如今的处境宁汗青早有预料,而你们,正是他安排的帮助我的外援。” “空口无凭,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我怀疑道。再说了,即使是宁汗青,我们也不敢无条件信任他。毕竟所谓爷爷,只不过是一个根本就不存在于记忆中的角色的代号。他的为人,他的过往,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并不是空口无凭的。”方跃峰笑道,“我知道是谁给你寄的包裹。” “就是你。” “不是,是宁汗青告诉我的,接下来的事你们得站在我这边,我才能把那个人告诉你们。” 我还想拒绝,方跃峰起身道:“行了,待了够久了,你们好好休息,明天就要进入峡谷了。”也不等我们说话,他就转身离开了。 “还挺像个无赖。”白夜道。 “是啊,谁敢想象他是筮族之王。” 白夜笑了笑,“你爷爷还挺厉害。” “别说了,先休息。”重阳道。 第二天天还没亮,队伍就出发了。我也注意了一下那个“阿盘”。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一头白发,整齐利落地剃成寸板,一群人围在他周围,显然是在保护他的安危。 只不过这人是方相士实际上的掌舵人,只带了这么点人就亲自来到广西边境的丛林之中以身犯险显然是因为这边的事情极其重要紧迫,才会亲自带人前来。 队伍前进速度很快,那些人体力都很好,见山开路遇水搭桥,我们跟在后面倒也轻松。很快,我们就到了那个早闻其名的峡谷前。 峡谷前的那块空地早已经树木丛生,一行人短暂休整之后便直接进入到峡谷中。 我想到白四楼遇见的那群神秘行尸和工作笔记中记载的消失的军队,心中紧张起来。 峡谷的确很奇怪。它并不能算是一条峡谷,真正的峡谷都是一道地面一下的裂缝。而这条峡谷更像是一条地面以上的走廊。两边是倾斜的险峻山壁。抬眼望去,有苍穹欲倒的感觉。 峡谷中的树木很正常,只不过比外面要茂盛一点,土壤的确如白四楼所见,很像是东北地区的黑壤。 方新武跟着我们走在队伍的最后边偷闲,看着同样是姓方的一群人在前面开路,但是突然像是见了鬼的跑到前面去了。我一看,一个老头子站在我身后,竟然是阿盘,那个别人尊称为“盘阿公”的人。 “我是方盘山。”盘阿公面无表情道。 “盘阿公好!”我连忙鞠躬道。方盘山就跟黑帮大佬似的,周身自带一股气场,让人忍不住放低姿态。 见方盘山找我,重阳和白夜也凑过来无声给我助威。方盘山似乎有些不高兴,目光没有在二人身上停留,而是看着我道:“你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我看了看重阳白夜,只能跟上。他俩也想过来但是很快就被拦下了。我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就跟着方盘山在一棵树后边停了下来。 其实我心里也很忐忑,方盘山为什么要找我,不会真以为我是方跃峰那边的,想要做了我。我还没答应方跃峰啊。 方盘山背着手站在树后面,道:“你是方哥点名要见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方哥要见你干什么,但你肯定是有能力的人。所以希望你认清形势,不要让方哥失望。” 以方盘山的年纪,竟然称呼方跃峰为方哥,显然方跃峰的处境的确不想我们想象的那么糟。至少,方盘山没有和他明面上撕破脸皮。方相士都对方跃峰保持着尊敬。 方盘山找到我显然是在威胁我,让我认清形势,不要给他找不痛快。也不等我回答,老头子亲自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重阳白夜过来问我方盘山说了些什么,我告诉他们说了些废话。 又走了一段时间,前面出事了。 树影中一群密集的人影走过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们似乎被某种东西包围了。 “小宁小宁!自己找个顺手的操着啦,别给那群东西给弄那!”方新武顶着一脑袋黄毛跑过来道。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怪奇怪的。”我看着方新武手里那把砍刀,“行,够气势,把刀给我。” “不行啦,那个老四川仔说啦,不许让你们碰刀的,自己捡根棍子。跟紧队伍别跑散了,很多!前面有很多!”说着方新武就跑到后面接着喊去了。 我正准备找个棍子什么的防身,转身就看到白夜重阳人手一把砍刀拧手里看着我。 “他偷的。”重阳指了指白夜。 “放屁!”白夜挥了挥手里的刀,似乎还挺满意,“这叫偷吗,人家扔地上的,我这叫捡!” “不要脸,我怎么办。”我空着手道。 “这不也给你偷了一把么。”白夜从背包里又抽出来一把刀。 “捡。”重阳提醒道。 “别说了,快跑啊!” 密集的行尸从树林中接连现身,摇摇晃晃冲向众人。好在方相士的确都是身手矫健的人,就连看起来不着调的方新武也是一刀一个,方盘山都能以一敌三。“厉害了……看来全场就我一个废物,你们一定要带我飞啊。” 很快我们三个就与一拨行尸正面相遇,避无可避我闭着眼反手就是一刀,刀劈在行尸脑袋就像是劈进一推稀泥一样,噗嗤一声一摊浆液溅出来。我连忙躲开。重阳一脚踹开身前的一只行尸反身一刀劈向我,我吓得一跳,我长得就这么像行尸吗。结果刀刃从我脑袋顶上划过,然后就听见熟悉的噗嗤一声响,我的整个后脑勺都被溅上了浆液,一阵腥臭往鼻孔里面钻。 还没来得及作呕,就听见远处一阵欢呼。 之间一个黑衣人一脚将一只行尸穿膛而过,他的身下,已经躺了几十只百孔千疮的行尸。而那人身上,已经满是行尸身体中粘稠的液体。 那人却像是什么也闻不到一般,面无表情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青灰色面孔。 是那个“死人”。 第167章 死人(4)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个善茬儿。”白夜压着嗓子道:“你看看那两条腿,能一脚把你脑袋踹没。” “别拿我说事。”我一刀把一只行尸脖子砍断,断裂的脖子里刺啦啦涌出暗色的血沫。 众人被那个“死人”恐怖的战力惊了一下,但很快又各自投入战斗。树林很密,只看见行尸源源不断从丛林中走出,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还没有现身却徘徊在我们身侧的行尸。 “跟紧!不要掉队!”方盘山身边一人喊道。就差把嗓子嚎出来了。 我们一行几十人,在树林中艰难前行。树枝藤蔓相互交错,没有人开路,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给虎视眈眈的行尸可乘之机。已经有一个河南的方相士受伤了,旁人下意识离他远一点,谁知道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突然尸变,暴起杀人,猝不及防。 我都不知道被树枝绊了多少次,多亏有白夜重阳两个人在旁边照应着,身前身后都是前赴后继的行尸,长得僵尸很像,面容枯槁,早已经风干的青灰色面皮皱巴巴粘在骨骼上。但是他们的动作明显要比僵尸更加灵活,而且不同的是……它们的躯体里面似乎还有类似于血液的东西。 “我说白夜,你说这东西会不会……是活的?”我找个空挡扶着一棵树暂时休息一下,对白夜道,“他们会流血。” 白夜一刀把一只行尸的腿砍断,重阳随即在脑袋上补了一刀。“别管它是不是活的,你只要知道它能够要你的命。”白夜看了我一眼,“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多想,这就是优柔寡断。” “知道了知道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说。”我强忍着恶心把脸上的粘液擦去了,心说他俩怎么就能这么面不改色跟切西瓜似的。 我们三个一路狂奔,脑袋都不知道在树上撞了多少下,整个人都跌得晕头转向,眼前有什么东西一刀就上去,也不知道是谁差点让我一刀劈在脑门儿上直接见阎王。 好在三个人都没有受伤,我刚刚庆幸了一秒,就发现白夜和重阳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是刚刚跑丢了。我四下环顾了一下,发现周身只剩下行尸,一个人都没有。估计是我跑的太激情,掉队了。 “救命啊!”我大喊一声,“我掉队了!你们在哪里!”我一喊,四周的行尸似乎都注意到了我,紧紧的围了过来。我的体力本就快支撑不住,一个人怎么可能杀破包围圈。这个时候我才从心底里对那些单枪匹马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人发出由衷的敬佩。 一刀劈在面前一只行尸的脸上,没死,它咕叽了一声向我扑过来,我又补了一刀。而这时周身已经被密集的行尸占据。 我操今天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救命啊!白夜!重阳!救命啊!”应该是临死激发了生命的潜力,我嗓子里飙男高音,手里一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把面前几只砍倒在地。 我刚想转身,一只干枯的手就附上了我的后颈,头皮一阵发凉,悚然的触感从颈骨蔓延,处处炸裂。 吾命休矣! 还来不及反应,一只脑袋已经磕在我脖子上,身后一沉,一只行尸压在我身上,随即喷涌而出的粘液就已经顺着衣领灌入衣服里面。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只手就把靠在我身上的那个尸首分离的行尸扔在一边。我转身一看,就看见一只青灰色的脸,是那个“死人”。 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呼救,来救命的。 “死人”提身而起一脚从一只行尸的胸膛里面穿过,两只手成拳左右开弓,几只行尸的脑袋在我面前爆成雾。我的鼻子已经感受不到空气中的腥臭了。几乎没有停顿,周身的几只行尸都没了脑袋。 仿佛片刻之间,我就安全了。 我忍着衣服里面充满行尸粘液的恶心,对他笑了笑,心下还是有一些忌惮。 “死人”刚准备离去,见我对他笑,愣了一下,随即僵硬的对我笑了一下。说实话那张脸实在不适合笑。“你好。”他说,声音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沙哑怪异,而是一个很正常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如果没有看到过他的那根细长的舌,会让人误以为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化了妆的演员。但显然不是,他真的,就是这样。 “啊,你好。”我看到他的舌头了,就像是蛇一样。 “死人”习惯性的戴着帽子,低着头也没有急着离去,道:“我带你去找他们。” 我点点头,默默跟在“死人”后面,沿途陆陆续续又围上来一些行尸,但都很快被“死人”出手弄死。那些行尸应该也有点脑子,见“死人”不好惹就专门围着我打转。好在“死人”就跟在旁边,行尸根本就近不了身。只是他下手太重溅我一身暗色粘液。 我根在他旁边想要说一点什么打破沉默,思前想后才问道:“你……叫什么?” “我吗?”“死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我叫方近东。” “哦。” 我想了想,又尴尬了。不敢看他张青灰色的脸,总是会想起在筮族地宫地下河时,那个被河水中的青灰色脸撕成两节的尸体。血淋淋的样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眼前这人虽说还是没有筮族地宫是我那么恐怖,但是也差不多了啊。谁能想象我还要依靠他才能活下去,还要和他进行和正常人差不多的交谈。真的很难克服不舒适的感觉。但是又不好流露出来。我真的觉得这个叫做方近东的“死人”其实内心很敏感的。我们第一次遇见他时表现出来的警惕,使他的脸色黯然。那个沉默远去的背影一直在我脑子里晃。 说到底,我对方近东,除了畏惧,应该还有可怜。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 “我叫宁川。”我道。 “宁川。”他喃喃自语,“我会写川字。”说着枯瘦泛青的右手虚划几下大致写出来“川”字的样子。“我没读过书,你看,这个字是不是这么写的。” 那张狰狞的青色的面孔之上,竟然露出来不好意思的神情。 第168章 死人(5) “对……就是这个川。”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不看他的外表,会觉得这是一个心智特别纯粹干净的人。可是只要看到了他的脸难免会戴上有色眼镜。 方近东带着我走了一段路,突然变了变脸色,“我们迷路了,不可能走了这么久还没遇见队伍。” “这都能迷路?”我四下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身边连行尸都没有了,只剩下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夏季暴雨到来之前的土壤的气息,气氛压抑,从头顶的树枝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出来天色阴沉,黑云压顶,是要暴雨的征兆。 树林里面很闷热,我已经浑身湿透,但是方近东好像没什么感觉,在树上四下看了看,脸色不是太好,下来道:“我们四周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没有行尸,也没有人。 “那现在怎么办?”我道。 “只能接着往前走了,反正大家的目标都是那边,肯定能碰上。” 怎么看我都觉得事情有一些古怪,怎么才一会儿的时间,我就离队伍那么远了?四周一片安静,连虫鸣声都没有,这种感觉根本就不像是我走丢了,反而像是……队伍失踪了。 那本工作笔记中记载了军队离奇失踪的事情,也是痕迹都不剩,是不是也发生在我身上了? 方近东在前面开路,就是把拦路的树枝藤蔓之类的砍断,方便我走路。我心说怎么哪里都能遇见这么照顾我的人。在筮族地宫时有顾棠,原本也是毫不相识,却照顾了我一路。说起来不知道顾棠怎么样了,还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了筮族地宫。 方近东给我做了根手杖拄着,两人加快脚步往前走。如果这条峡谷没什么古怪的话,我们绝对能够很快就能和大部队汇合。可这真的不是一条普通的峡谷啊。虽然不知道它的问题在哪里,但直觉告诉我,无论是工作笔记中的军队的失踪,还是现在我们的迷路,都与这条峡谷的古怪之处有着莫大的关联。 “要不……我们喊几声?”我问道。 方近东看了我一眼,“喊。” “可是会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在野外大喊大叫,不仅仅是引来野兽这么简单,还有可能吵到别的东西。有的迷信的老人一个人在野外时会随身携带铁器,并且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不仅仅是为了防野兽,更是为了防范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虽说我不迷信,但我现在已经不是我唯物主义者了,什么事情都不得不信一点。 “喊,还有我呢。”方近东一脸自信的样子,我一想也对,有他在我还怕什么。到目前为止,方近东应该是我遇见的人里面除李小和以外武力值最高的一位。并且还不一定会比李小和逊色,毕竟李小和的武力值还要依靠那一手银针加持,方近东纯粹是靠的自己的拳头。 “那我就喊了。” 我运了口气,“重阳——白夜——方新武——你们在哪里——里——里!”声音撞在两侧耸立的山壁上,一层层荡开,如果峡谷里还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听见。但是我和方近东屏气听了半天,没有听见有人回答,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用。整个峡谷安安静静。 “要命了,到底是我们失踪了还是他们失踪了?来点声音啊!我现在到底在哪里!” 一声惊雷。天空炸开,云层翻滚。一场暴雨,来了。 我和方近东手里除了一把刀什么也没有,暴雨下得挺狂,雨水透过树冠聚集起来成股流下。我们很快就浑身湿透满身泥泞。惊雷一阵阵,“咱俩不会被雷劈死?” 方近东笑了笑没说话。 视野里一片朦胧,都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走了多久,方近东突然不走了,“你看上面是什么东西?” 我抬起头,看不清,只看见树冠在头顶上,“什么都看不见。” “那边的山壁上面,修了什么东西。”方近东一刀把一棵拦路的树砍倒,“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随着树林越来越稀疏,视野也逐渐开阔。地形向上抬升,我们渐渐行到了倾斜山壁的下方。抬头仰视,只能看见头顶的天被两侧的山壁切割成带状,山壁似倒不倒,摇摇欲坠。身处其间,仿佛高声说话都会使其崩塌。 随着方近东的指引,我终于看到了在一侧山壁之上的……绵延的建筑群。虽然下着暴雨,视野模模糊糊,但仍旧可以看出来,那些建筑颜色暗淡,长满树木,是谁艰难地在山壁上开辟出狭长的平整地带,还大费周张修建规模不算小色建筑群? 也许是日本人的基地。最近收到的那份包裹,透露的最主要的信息就是这个日本人基地的存在。1946年,它们被苏联间谍发现,那时候竟然还有残存的日本军队驻守在这里。1970年被宁汗青带来的人发现,那个时候基地应该就已经荒废。那么,基地中应该有些什么? “要不要上去看看。”方近东问我。 我觉得现在最主要还是尽快和大部队汇合,我们两个身上什么装备都没有,如果真的和大部队走散了,不说死路一条,但肯定要吃很多苦头。 可我真的很好奇。有时候,人就是需要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并不是说破釜沉舟能够起到多大的激励作用,而是当一个人开始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 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里,站在了这个峡谷里面,与那群行尸生死相搏,就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开始。那么,就很难再停下来。 “上去看看。”我抹了把脸上的水,“你可以先去找那些人,我自己去看看。” “不了。”方近东笑了笑,“他们都看不起我的。” 我没有回答,心下暗自叹了口气,我何尝又不是在可怜你。 “好了,我们找一找有什么方法可以上去,等雨小一些了就动身。” 第169章 基地(1) 沿着山壁的碎石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发现了一条隐藏在荒芜杂草之间的上山斜道。应该是当年日本人上山时修建的配套设施,隐约还能看出爆破的痕迹,山壁上还能有钉入的钢钉。 我试了试斜道踏板,已经腐朽不堪,一脚踏上去就成了渣,估计无法支撑两个人爬上去。 “要不这样。”方近东建议道:“我背你上去。” 我怀疑的看了看他,“能行么,会不会半道上掉下来把我摔死?” “不会。”方近东自信道:“很简单的事。” 其实我心底顾忌并不是安全的问题。方近东身穿黑色的长衣长袖,只有脑袋和脸露出来,但是他的身上会不会……脏? 虽然这么想很残酷,但是这就是事实,即使我再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态,也无法绕过心理上对方近东的不安,觉得他是异类。 见我犹豫,方近东的脸黯淡了一下,“要不,我们先和大部队汇合,再拿绳索来,我上去把绳索放下来,你爬绳索上去?” 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本来就觉得很可怜这个人,我解释道:“还是你背我上去,不过我恐高,我刚刚就在想我会不会被吓死?” 方近东笑了,摆摆手,“到时候你可以闭着眼睛。” 两个人的刀别在我腰里,然后趴在方近东背上,感受了一下,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奇怪的触感,和正常人差不多,只是要硬一些。他稳稳的卡住我的小腿,两只胳膊就跟铁做的似的。让我产生一种被牢牢禁锢的感觉。 “开始了。”方近东低喝一声,足底用力,整个人瞬间腾跃而上。我没反应过来吓得心一沉。方近东灵活的在山壁上左右腾挪。由于他的手要卡着我,因此方近东只能用腰腹和足跟的力量控制身形。好在山壁上已经有日本人修建的斜道的遗迹,倾斜的角度不至于太大。 就感觉视线模糊了一阵,凌乱的景物在我眼前颠来倒去,然后方近东身形一顿,稳稳的停下。然后松手,我就站在了平坦的地面。 站稳后,抬起头来第一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个日本人留下的建筑群,很快就觉得有一些不对。 这个建筑群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 从白夜给我看的那份悬回堂老档中可以推测出至少在1946年,山林中日本人的存在还是没人知道的。说明日本人在这里的一切活动都是隐秘进行的,很有可能是在1942年日本入侵东南亚以后,从越南越境进入广西,在从林中进行隐秘活动。 但是眼前日本人的建筑群,差不多已经移平了整座山顶。如此大的规模,要在隐蔽状态下进行几乎是不可能的,无论是爆破问题,还是物资运送,还是土方的堆放,都会引起外界的注意。而且在这一个漫长的过程中,随时都会被进山打猎的山民发现。但是为什么日本人的存在直到1946年才被苏联克格勃发现? 那么,日本人究竟是如何在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内,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还不被外界发现的?并且,日本入侵东南亚是在1942年,到哦1945年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只有三年的时间进行大规模工程建设,他们的时间,究竟是从哪里来? 首先入眼的是几座隐蔽的瞭望台,已经被野蛮生长的树木杂草掩映。瞭望台之后是两排工厂,正对着上来的那条斜道。“这些工厂是加工什么的?” “去看看。” 其实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些建筑要大费周张修建在山壁之上,隐蔽可能只是一方面原因,并且修建在山壁上可能会因为工程量巨大反而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究竟是为什么,他们要把工厂修建在山壁上? “会不会是,下面的峡谷中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得不修建在山壁上面。”方近东猜测道。 “那就只有那些行尸了,可是为了一些行尸就这么大费周章,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其实化解那些行尸的威胁,完全比在山壁上修建工厂的代价来的小。 “不知道,进去看看。”方近东把刀从我腰上拿过去,发现两把刀的刀口都已经崩了,跟个锯齿似的。我说到后来砍起来不那么得劲儿了呢。 “没事儿。”方近东把刀背朝前拿着,“就当是跟铁棍用也挺好。” 两人走到最外面的那一排工厂前,依稀可以看出来外墙曾经是白色,现在已经长满青苔,靠外侧的一角已经塌陷下去,大门也倒了,一颗树从黑暗的空间中探出来。 “这么黑,你进去也没有用啊。”方近东把脑袋探进去看了看,“要不我进去看看,你在外边儿等着。” “你进去不也一样是抓瞎。”我摇头道。 “你不知道。”方近东不好意思道,“我有夜视。” 我:……超人么。 “好,那你小心点。”其实一路走过来,对方近东没有膈应是不可能的,但是慢慢的,我发现除了在生理上不同,其他方面,比如情感上,他和正常人有着相似的需求。敏感自卑,渴求认同。 他点点头,转身走进工厂内部。 里面的空间似乎挺大,刚开始还能听见方近东空荡荡的脚步声传来,但是到后来,就好像那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片静寂,只剩下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我叫了一声,“方近东,怎么样。” “啊……还好。”方近东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就又没声音了。 我蹲在外边百无聊赖,脚腕让蚊子叮了几个包,扎着裤脚也不知道它们怎么叮进去的。 蹲下来解裤脚时发现有些旁边一块墙上的一个小哥哥的画像的半边脸挺熟悉。这人……我认识。 这不是东方红太阳伟大领袖***嘛……虽然日久天长已经褪色,长了青苔,但还是能认出来。 这就奇怪了。日本人的工厂,为什么会有领袖画像。难不成日本人在二战还没结束时就预测到我大天朝未来的主宰了? 第170章 基地(2) 把墙角的杂草拔去之后,发现日久天长之下,整座墙已经侵蚀得厉害,墙角那半张领袖的脸能够留存下来已经是万幸,还能够让我辨识出来,除了是我们国家对领袖的宣传的确到位之外,更是万幸中的万幸。 然后当我伸手拔去墙角那一丛野草之后,连那半张领袖的脸都已经崩解。估计更多的信息很难找到了,但我还是沿着颓垣废墟仔细看了一下,基本上已经很难找到曾经留下的痕迹。 除了那半张脸。 日本人的工厂一定不会印领袖的头像。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那个时候的同胞来过这里——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本工作笔记中就提到过宁汗青带着人进入峡谷。显然也找到了这处峡谷山壁之上的日本工厂遗迹。 一个人不知不觉绕着基地转了一圈数了一下发现一共有十三座工厂。以日本人仅仅三年的时间,很难在各种条件的约束下,悄无声息的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可能性只有一个——日本人之后,还有人在这里接过了日本人的接力棒。 从克格勃的情报中,1962年这里都还有日本人的残兵,说明国民政府并没有来到这里——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时候的秘调局已经失去了统筹全局的力量。那么在这之后有力量接过未尽的工程的,只有如今的新中国。 调动这股力量的,显然就是宁汗青。秘调局,以另外一种形式涅槃重生。历史的规律,似乎并没有放过这个中国历史上从无前例的国度。这说明,某些人类的欲望,并不能被看似美好的信念抵消。秘调局,就是千百年来各个时空最大权利者的欲望无限膨胀的化身。 不出所料,十三所工厂遗迹之中,后面七所保存的程度显然要完好一些,这说明后者出现的时间要晚很多,显然,这是新中国之后修建的。 走了一圈之后,回到出发之处,拔下的杂草仍旧在那里,墙角领袖的脸不成形状,我喊了一声方近东。 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已经距离方近东进去已经很久了。 “方近东——”我站在大门前,朝着其中黑色的深渊大吼。回声一层层荡开。这出乎我的意料,工厂修建的挺大,有回声是一定的,但是显然不应该效果这么好,就好像……里面还隐藏了另外一个空间。 这令我想起白四楼和阿摩误入峡谷之后,阿摩说他们进入到了一个隐藏的空间中。听起来很科幻,最后也的确证明阿摩的猜测只不过是神神叨叨。但是……隐藏空间真的没有可能吗? “方近东!”我又喊了一声,但是仍旧没有回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声音能够传到工厂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那么很显然现在已经出了意外。我是不是应该进去看看?如果方近东真的遭遇了什么意外,连他都无法应对的情况,我进去的话算不算自投罗网? 可是,说不定现在方近东需要有人帮忙。 其实一路上走过来,方近东给我留下的印象挺不错的,根本没有如同他的外貌一样表达出任何的恶意,而是在竭尽所能的释放善意,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讨好的感觉。 如果今天真的就这么等在工厂外面,放任不管,即使最后方近东平安返回,今后我也很难面对他。 咬了咬牙,看看手上崩了口的刀,又从旁边砍了一个趁手的树枝,里面一片漆黑,可以用来探路用,要是手上的刀没了,也可以用来防身。 工厂内部的空间很空旷,只能看见很远处又从缝隙之中透入的细微光线,恍惚之下,仿佛身处于黑暗宇宙空间的某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了太多年,地面并不是想象中的水里地面或者砖石地面,而是软绵绵的泥土。并没有植物生长其上,我试着弯下腰抓了一把,湿漉漉的,似乎可以从手指缝里面漏出来。触感就和普通的稀泥差不得,透露出一种奇异的腥味,但还是有泥土的感觉。 内部的空间巨大,并且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似乎并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看这些建筑的外形,绝对是休建在此的工厂,也许是因为里面的东西被人运走了,但是绝对不可能一件也不剩啊。可我一路走下来,手中的树枝四下探路,偶尔还要挥舞一番,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我们身边。 这使得我眼前的黑暗,更像是宇宙中某种奇怪的空间。除了脚底下软绵绵的泥土的触感之外,就只剩下从建筑缝隙之中透露进来的虚无缥缈的光线。相距遥远,这更增加了不真实的感觉。 我刚准备开口喊方近东,不依靠声波,目前恐怕真的很难找到他。但是开口的话,后果会是什么?是引来某种不好的东西,还是触发某种奇怪的开关,或者给方近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我还是小声喊了一下,其实也算是给自己壮胆。 那就只能瞎猫撞死耗子了。 我心虚的想:方近东方近东,如果三十分钟找不到你,我可就真的要离开了。到时候,就不要怪我。 毕竟,我已经为了良心,为了我们不算深厚的交情和不算明朗色来日。做到了我所能做的极致。 一边安慰一边摸索着前进,手上用来探路的树枝突然往下一沉,这应该是一个坑,可是手里的树枝移动了几个方向之后,我才知道身前的“坑”,绝对不止是一个坑就可以糊过的。 我扶着根木棍子饶了一圈,发现这工厂里面的除了泥巴和裂缝之外,似乎就只剩下这个坑了。 那么很显然,如果还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的话,就只能在我身前的这个坑里面了。方近东应该也在里面。 我开始慢慢用木棍慢慢试探着向下。发现这个“坑”,似乎是呈倒螺旋形,每一层阶梯都与上一次相差一米多的样子。先前的回音,应该就是来自于这个巨型地下倒螺旋。我吸了口气,加速走了下去。 接下来会遇见什么,就听天由命了。 第171章 基地(2) 随着台阶缓慢向下,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无他物。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稀泥郁积起来的特殊腥味。我突然想到在筮族地宫时,我和重阳顾棠进入到筮族人的下水道里面,特别警惕空气是否有毒。眼下我一个人没有做任何防范措施就跟了进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身体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这所工厂存在的年份不算太久远,而且通风性也远比筮族人的下水道强,应该是没什么有毒气体……突然遗憾自己没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哪都怕。 给自己壮了壮胆,说实话一个大男人真没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我还怕黑怕鬼么?这么多年一只鬼都没遇到的啊。怕就怕出什么意外。 为了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我试图转移注意力。开始思考为什么这做工厂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地坑,像是一个小一些的矿洞。看到过矿洞的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层层盘旋仿佛一只巨大的尖底碗,最深处的那一个点会通向哪里?身处其间抬头仰望会是怎样的一种遗世孤渺之感?都不得而知。 知道的是,这只会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工程。 修建者设计工厂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步步慢慢向下,我已经气喘吁吁,但是阶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层一层,令人心声荒谬——也许前方,就是地府了。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湿,我找了一个稍微干燥一点的地方坐下休息。这几天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张之中,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人身安全也不断受到威胁,但是出于不想拉别人后腿的心理,一直没有真正休息过。 到了此刻,只剩下我一个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陷入极度疲惫。虽然知道在极度劳累的状况下贸然休息,再次恢复状态必然要下极大的功夫。但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卸了上半身的力道蹲下来。 放松下来之后,头脑中的思绪也就不似先前那般纷杂,渐渐的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我身处的地方,不一定是一个类似于矿坑的地洞。先前的推测是我先入为主了。如果这个深度极深,坡度不大的地陷真的是一个圆台形的话,那么这个圆台的最大半径一定会大到不可思议——至少,是一座工厂,乃至这整座山壁,所无法容纳的。 至于这处地下空间究竟是个什么形状,,就不是我能够猜测得出来的了。如果有一颗照明弹在手上的话,倒是很好看清楚。 休息一段时间之后,身体内的疲惫感倒是没有那么强烈,没有一股仿佛来自地心的拖拽的力量阻碍自己前进。取而代之的是存存肌肉由内而外的酸痛。 站起来的一瞬差点摔下去,好在手里还有根树枝拄着,腰间的刀反而是个累赘,要不是害怕遇见什么东西,我都想把它扔了。 我心说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喊了一声,“方近东——” 第一声还收着嗓子一点,但是过了片刻见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胆子便大了。无形之中这片黑暗空间施加给人的威慑要削弱不少。“方近东——方近东——”我扯着嗓子喊,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大过一声。语气说是在叫方近东,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鼓劲。 一路喊下去,我觉得挺奇怪。这种半密封的空间中,回音效果这么好。我站在上位发出的声音应该能传到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方近东不可能听不见。 如果以方近东能够听见为前提的话,那么他没有回音的原因是什么? 第一种可能是无法发出声音。比如昏迷之类。从时间上来看,方近东进来不久就不再分数线发出声音,但是我进来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生意外。以方近东和我之间的悬殊实力,发生了连他都无法招架的意外而我却平安无恙,显然可能性并不大。 那么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犯了错误。可能问题并不是出现在方近东身上,而是出现在我的身上。 也许我的声音被方近东听到了,他也回应了我,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我并没有听到,从而误以为是方近东没有听到。 作为一个文科生,只能想到有鬼这一个解释。我知道光线的反射是可逆的,但是声音呢?声音的传播是否可逆?这处山壁中的空间始终没有被我看到完整的轮廓,是否有某种地形,能够使声音的传播不可逆? 但是无论是那种地形,声音始终难以捕捉和预测,无论这种地形是人为安排还是碰巧形成,都无法制造完美的声波单向传播空间。那么也就是说,方近东的回应,我其实能够听到。 也管不得脏,整个人趴下,把脸贴在地上,然后放缓呼吸,闭上双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贴在地面的那只耳朵上。这是从电视上看来的地听法,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凝神静气之下,隐约有一丝声音从左下方向传来。再仔细听时,又消失不见。整个人伏在地上一会儿,其间仍旧是那个方向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那便向那边走。 只是摸索一段便要伏下身听听动静来确认方向,免得走着走着便偏了。这一过程很耗时间,方近东听到了声音却不来找我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只能一边大喊他的名字让他持续发出声音,一边摸索前进。 也不知道这空间到底有多大,都让人心生怀疑,说不定我现在身处的,并不是人为造就,而是隐藏在黑暗中另一个空间? 摇了摇脑袋,把这荒谬想法抛却脑后。 好在一次次的趴在地上也不是没有效果,那边传来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到后来站着就已经能够很清楚的听到了。 的确是方近东的声音。不过……他到底在说什么? 慢慢向前走,眼睛突然有一些不适,难受的闭上,又勉强睁开。 那下面……竟然有光亮?竟然是如同日光一样白彻的光亮。 第172章 基地(4) 我强忍住眼睛的不适,接近那片光亮。眼前越来越亮,直到整个人都被光亮包围。 缓了片刻,终于能够勉强看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眼前是一片断崖,断崖的下方是一条峡谷,峡谷中苍翠绵延,郁郁葱葱中传来声声鸟鸣。 怎么回事?第二条峡谷。 很显然,工厂下面的工程挖穿了整座山壁,而山壁的另一侧,也是一条峡谷。 方近东从崖边一跃而上,惊喜道:“你来了?” 我觉得有一点奇怪,但还是点头道:“刚刚你在干什么。” “我去这条峡谷里看了看,没听见你叫我。” 我心中一下警铃大作,这就很奇怪了。我都没有说我叫了他,他就说没听见,显然是知道我叫了他,但是为什么要装作没听见?而且,我明明听见了他的回复。 我不经意后退了两步,淡淡道:“山崖下面有什么好看的?” “有一个很大的湖。”方近东笑道:“就在那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林木稀疏,隐约能够看见波光粼粼。 但是出于对方近东的忌惮,我犹豫了一下,不管是原路返回还是跟他去那个湖,方近东都会跟在身边,我都很危险。 我看了看他,他正等着我做出决定。我咬咬牙,希望是我想多了,道:“去看看那个湖。” 方近东说好,看我还楞在原地,一脸疑惑看着我,我笑道:“还得你背我下去,我又下不去。” 方近东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弯下腰把我被在背上转身便跳了下去。这和上来时就是两种感觉了。他背我上来时是在玩心跳,现在下去时就是在玩命好不好。 以我和方近东的重量,在这样的高度下跳下去简直就是找死。方近东的身形戛然而止,显然是落地了,我正闭着眼等待剧烈的冲击。下一刻,方近东身形下弓,腾跃而起。 几个腾跳,便化解了全部势能。我睁开眼,方近东正背着我在密林里面飞速奔跑。 ”行了。”我拍了拍他,“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方近东好像没听见一样,仍旧埋头狂奔,在树林间左右腾挪,灵巧的避开所有的草木。 很快,我们就到了那个湖。 然而,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湖。 湖岸边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丘垄,稀稀拉拉生长着一些杂草树木。显然是从挖出来的泥土。我上前看了看,湖水并不清澈,泛着幽幽的绿色。几只水鸟在水面上一点而过,留下一圈圈波纹。透露出一股静谧的气息。 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大湖,至于目的是什么,我已经不想猜测了,因为根本猜测不到。 “带我来有什么可看的?”我问方近东道。 “这湖里有东西。”方近东回答道:“你要给我帮帮忙。” “什么忙?” 方近东犹豫了一下,道:“站在这里。” 我按下心中的怀疑,问道:“站在这里干嘛?” “你只要站在这里就行,我下去看看。”说着一个猛子就扎进这个深不可测的湖里,一圈圈波浪之后,方近东就消失了。 我心下惊疑不定,总觉得方近东不对,似乎刚刚我们分开后他经历了什么,但是瞒着我。这一路走来他都变得很奇怪。 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但是想到没有方近东我也回不去,就接着站在湖边等他。 湖里面悄无声息,没有鱼类的身影,甚至连浮游生物都看不到。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这个湖很怪异,毕竟湖的周围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但是湖里却了无生机。 等了好久,听见有人喊我。 好像是……方近东的声音。却不是从湖里传来,湖中仍旧是一片死寂,仿佛方近东并没有下去过一般。那个喊我的名字的声音,是从身后传来。也就是断崖那边。 我向那边望去,看得不太清楚,被林木遮住了。但是那好像真的是方近东的声音。我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我做的一个梦,记忆中方近东明明在湖里。 但是湖里一片死寂。方近东进去这么久了,虽说他有异于常人,但真的不会淹死么?现在叫我的那个方近东是谁? 断崖那边的声音仍旧在来来回回回响。 我咬了咬牙,回应喊道:“我在这里——”回声在山谷中层层叠叠回荡开,那边方近东显然也听见了,要我在这边等他,他马上就过来。 然后我就看见书海荡起一层层纹路,很快,方近东就从树林中走出来,站在我面前。 第二个方近东。 我眼前的这个方近东,很狼狈,满身泥泞,额头上也破了一块。 我一脸警惕的看着这个方近东,站的离他远远的。想不到方近东也很警惕的看着我。 “你是谁?”他问道。 “你又是谁?你不是在湖里么?”我反问道。 方近东愣了一下,随即道:”我们都上当了,有人在骗我们。” “怎么回事?” “刚刚在山壁内部,我遇到了你,那个你把我带到了一片沼泽中,然后就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显然你也被一个假的我骗到了这里。” 咄咄怪事,难不成还真的有易容术?方近东有没有遇见两个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是遇到了两个方近东。 “那个沼泽在哪里,我们去看看。”我道。 “也不能算是沼泽,就是一块稀泥地,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硌得慌,我被那个假宁川打昏了,醒来后就来诈骗你了,没仔细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两人正准备往回走,我突然想起来湖里的这个假的方近东,“那他怎么办?”我指了指湖里,湖中仍旧是毫无波澜。 方近东头也不回,“先去山崖里面。” 我看着方近东的背影,衣衫褴褛,显然和那个假的我经历了一番惨烈的争斗。他腰间的那柄刀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正准备跟上前去仔细看看,身后的湖里传突然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是另外一个方近东。 站在岸边,浑身湿漉漉的。身前的方近东回过头头,看着他。 两个方近东遥遥相望。 第173章 基地(5) 身前的方近东突然拉住我,“快走,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身后的方近东一跃而至,冷笑一声,抓住我,对那个方近东道:“你才是假的。宁川你不要信他。” 我笑了笑,看着身前那个方近东的眼睛,“把你的刀拿过来我看看。”他愣了愣,把刀取下来递给我。是一柄好刀,刃口泛着寒光。 可是,方近东身上的刀,刀刃早就已经崩坏了。 我把刀拿在手上,退后一步,“你自己走,我留在这里。” 身前那个方近东突然笑了,拧了拧自己的脖子,脑袋诡异的被他自己拧断,呈现一个诡异的弧度。浑身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是骨骼断裂的声音,整个人急剧膨胀,双臂向后的扭曲,面孔上也逐渐泛出鳞片,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凌乱不堪,被撑成了破布条。 隐约可以看见这怪物身上其实是没有什么鳞片的,除了脸上隐约的一点鳞片的痕迹,身上竟然全部是一层血痂。而奇怪的是,血痂上竟然结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的肉芽。随着怪物的动作,肉芽中隐约还有血迹冒出来。 我退后几步,眼前的这个将近两米的怪物,隐约是一条长着胳膊腿儿的蛇。额头前突,两眼奇异的分居额头两侧,阴森森的竖瞳打量着我和方近东。 方近东上前一步站在我身前,道:“你站远点,站到湖边去。” 我巴不得泡进湖里去,远远的看着方近东和那怪物缠斗在一起,一向对他的实力放心的我也有一点担心,这个怪物实在是太诡异了。 刚刚发生的事都太过古怪,还要待会儿和方近东沟通一下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够演一出真假美猴王了。 那边两人打了很久,准确的说,方近东和那玩意儿都不算是人。在我的推测中,方近东是筮族人改造出来的怪物,只是要看有没有神智。而这个善于伪装并且会说普通话的怪物究竟是个什么,还不得而知。至少可以推测,这个怪物绝对不会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峡谷的原住民。因为,他会说普通话,身上还配有一把刀,说不定他的背后,还站着别人。 那怪物看起来诡异,结果实际战斗力并不算强悍,和方近东斗了几个会和,就逐渐支撑不住,已经被方近东硬生生撕下来几块血肉。 方近东也太凶残了。 正在方近东将要擒住这妖怪之际,树林深处一声佛号传来,沙哑的声音拖得很长,“阿弥陀佛——”那怪物突然身形诡异的向后一扭,脖颈发出清脆的骨裂声,脱离了战场。 一个身影慢慢从树林中走出来。 刚刚听到那声佛号时,我就已经愣住了,但我看清眼前这个人的真容,头皮一阵发麻。 那人双手合十,对方近东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收手。” 他的左手小拇指处,空荡荡的,陈年的伤口狰狞,小拇指是似乎被钝物硬生生的砸断一般,留下了一个外翻的陈年断裂伤口。 那人看着我,“宁施主,好久不见。” 我退后一步,面色苍白,“好久不见,孟启生。” 孟启生哈哈笑了笑,脸上枯木皮一般的面纹邹成一团,咧出黑色的牙龈,牙根已经发黑,“孟启生是我俗家的名字,宁施主还是叫我一念和尚。” 世人有三念,一念守善,一念守恶,一念安然。这是一念痷的来由,只是不知道,孟启生的这一念,究竟是哪一念了。 方近东见我脸色不太好看,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盯着孟启生。那妖怪已经站在孟启生身后,一双竖瞳直愣愣盯着前方,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在结痂,同时生长出密密麻麻的肉芽。 孟启生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宁施主为何不说话?” “我有什么话和你说?” “哈哈哈,说起来,我还是宁汗青安排下来的人,你何必如此提防我?” “连宁汗青我都提防,何谈是你?” 孟启生又笑了笑,“你倒是和你爷爷挺像,只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他顿了顿,又道,“既然你我今天在次相遇,想必宁汗青的安排仍旧在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我很是提防你身边的这只饿殍,想要把你和他分开的不想这饿殍实力的确强横,还被你二人识破了,不过现在话已经说开了,还请宁施主跟贫僧走。”孟启生双手合十道。 这妖僧出现在这里想必就是宁汗青的安排,越往下走越觉得宁汗青心思深沉,明明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却仍旧能够让身后事有条不紊的运行,实在是令人忌惮,即使我是他孙子。 至于这妖僧,就更加不可信了。什么时候被他吃了都不知道。 方近东看我脸色阴晴不定,回头道:“这人怎么回事?” 我摆摆手,“一个变态,一时讲不清,先脱身再说。” 说罢又高声对孟启生道:“能够见到一念大师,的确是缘分,可惜我们并非同路,还是就此别过。” 孟启生堵着路笑道:“路都还没有走,又怎么知道不是同路,还请宁施主先讲讲你的路。” 这妖僧还是这么喜欢打机锋,我也懒得和他说,带着方近东打算绕过他回到断崖。孟启生伸手拦住,干枯的手臂仿佛一根黑色的柳树枝,“既然宁施主不想说你的路,便让老衲讲讲我的路,宁施主再听一听我们是否同路。” 老和尚顿了顿,道:“此去是为了寻找行尸诞生的原因,而这原因不在这里,而是在那边那条峡谷深处的遗迹之中,也是为了寻找当年日本人和宁汗青那批队伍来到这里的原因,更是为了找到楼里的那个东西。如今来到这里的人有很多,除了老衲和宁施主之外,还有川蜀方相士,湘西赶尸人,还有姓郭的两个老小道士,还有宁施主那两位同伴,还有京城来的姓顾的那对父子。 “宁施主真的觉得,就凭你一个人,真的能够虎口夺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么?愿意帮助宁施主,并且知晓其中内情的,只有老衲一人。并且,没有老衲,宁施主怕是回不去了。 “那山壁中隐藏的机关之术,宁施主怕是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第174章 基地(6) “啰嗦。”方近东冷冷道。 我心中犹豫不定,孟启生不可信,但是他的话却让人不得不信,没有任何逻辑上的漏洞。“那要我怎么做?” 孟启生笑道:“贫僧原本是打算让宁施主与这只饿殍分开,然后单独带走宁施主。既然不成,那我们四人也可以成形。” 我梳理了一下思路,孟启生显然是怕方近东坏事,便让他身后那怪物伪装成我的样子引走方近东,不想方近东却把那怪物打倒,然后遇见了我。 “遇见你之后,我怀疑你也是怪物伪装,便把你带到这里想看一看你的真伪。”方近东不好意思道。 “带到这湖边怎么看出我的真伪?”我问道。 “我也没什么办法,刚刚就是躲在湖里看你有没有怪异举动。“方近东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还真是……一个好办法啊。刚刚方近东的怪异举动反而让我也对他心生怀疑,孟启生刚好又指使那怪物伪装成方近东的样子想带走我,我便差点上了当。 孟启生带着那怪物走在前面,我和方近东默默跟在二人身后。那老和尚虽说老得不像个人了,却也身形敏捷,速度很是不慢,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断崖下面。那怪物背着孟启生一跃而上,方近东也背着我爬了上去。 “你说的那个机关之术是怎么回事?”上去之后我问孟启生道。 “这里布了一个很大的阵法。”孟启生淡淡道。 “阵法?五行八卦阵,一阵可抵十万兵?” “你想多了。”老和尚撇了我一眼,“这都是演义小说中神化后的东西。所谓阵法,根本没有那么厉害,不过是人为地改变声,光,电,影,地形,植物,河流的分布与排列,蒙蔽身处其间的人的五感,从而使之迷失其间。” “大师竟然还懂科学。”我赞道。咄咄怪事,这老和尚不是个神棍么。 孟启生呵呵笑道:“这是你爷爷的秘调局的宗旨要义,用科学来解释迷信,世界上哪里来的迷信,只要能解释清楚,迷信其实也就是科学。” “大师高见。”我赞道,“那此处的阵法好破解吗?” “那要看你想破哪一个了。”老和尚扫了我一眼,“小一点的,就是眼前这个。至于大一点的,在你们进入那个村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处其间了。 此处的山川,河流,树木,风雨雷电,都是阵法的一部分。” “是什么人在这密林中布下这么大的阵法,又有什么意义呢?”我问道。 “想必也很久远了,目的自然就是为了不让峡谷中的行尸出去。其实想要破一个阵法很容易的,一个普通人被困在里面一个月就会懂得其中的门道。这阵法针对的只有第一次来毫无防备的人,那些行尸没有神智,也会被困在此处不得脱身。 “其实此处一共有三条峡谷,设置阵法的人让外人以为只有一条峡谷,因此当年宁汗青的人来到这里就遭遇了意外,误入了第三条峡谷,让外人以为他们失踪了。每一条峡谷就是以山壁上贯通的地穴相连,这地穴中也有阵法,因此先前你才听不见饿殍的声音。”孟启生对我道。 这老和尚讲话还真是爽利,一口气说这么多,不像其他人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说方近东是饿殍?饿殍是什么?”我好奇道。 一旁方近东脸色灰暗,显然是听到这个话题不太开心。我也有些后悔,先前一直没有问方近东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现在看孟启生说话这么爽快,一时嘴快就问了出来。 孟启生不屑的看了方近东一眼,“他是筮族的试验品,那群人也没什么本事,想要长生,结果做出来这么个东西,你看着他这样,其实身体里是空的,全都是虫卵,半死不活不能吃东西,有人就把这种东西叫做饿殍。好了,地方到了。”孟启生停了下来。 四人刚刚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一段时间,孟启生并没有说如何破解这山体内空间的阵法,让我们跟着他走就可以了。 他并没有带我们走直线,而是七绕八拐,最后停下来,然后掏出一个手电筒。 并不是那种野外专业的手电,而是那种很普通的家用手电,因此所视并不大,笔直的光芒延伸到黑暗深处,悄无声息消逝其间。 山壁中的空间的确很大。 老和尚带我们来的地方是一处泥沼,其中一片靠岸处狼藉不堪,是刚刚才有人在泥沼上面行动过。 “刚刚就是那个怪物变成你的样子把我引到此处,斗不过我,被我走脱。”方近东在我身后悄声道。 我看向孟启生,他拿着手电筒看向泥沼的深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带我们来这里干嘛?”我问道。 “这里曾经是一个人为挖掘的池塘。”孟启生道,“你知道这个池塘开掘在这山壁中是干嘛的吗?”老家伙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拧在一起,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干嘛的?” “饲养湿蛟。”老和尚蹲下抓了一把淤泥在手上,“宁汗青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注意到了这个日本人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修建的基地,他接手之后进一步扩建,变成了如今的规模,他们在这里饲养湿蛟。可惜失败了。”虽是这么说,但是老和尚脸上看不出一点惋惜的样子,“他们没有发现最关键的东西,连宁汗青也没有反应过来。” “最关键的是什么?”我连忙问道。 孟启生瞥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道:“这里面可能还有最后一只活着的湿蛟,我需要你们给我帮忙把它抓上来。” “你怎么这么确定会有活着的?这里都干了。” “我确定,一定会有一只,不在这里就会在另外的工厂里面。“老和尚斩钉截铁道。 “那我们要怎么做?” “你只要站在这里,那湿蛟自然会出现,然后饿殍就去动手。走,这里没有,我们去下一个工厂。” 孟启生关了手电筒,转身带着我们向外走去,“阿娣,跟上来。”他对那个浑身红色肉芽的怪物招了招手。 第175章 基地(7)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其实在孟启生现身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这个怪物就是王娣。虽然和在内蒙古是孟启生的描述不太像,但是能够和孟启生一起行动的,应该就是王娣。 除了伪装成方近东的样子时,一路上王娣都没有说过话。孟启生关了手电筒之后四周一片漆黑,王娣更是没有了任何存在感。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王娣走路悄无声息,别人知道她就在附近,但是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要是突然撞上去了那该多恶心。 也许这正是孟启生约束我们的策略也说不定。 “为什么不开手电筒”我没话找话道。 “我刚刚讲过的……”孟启生喑哑的嗓音从身前的黑暗之中缓慢溢出,“这种阵法其实就是障眼法,蒙蔽你的五感使你深陷其中,要走出去的话就不要用眼睛看路。” “那岂不是太简单了?” “没有任何东西是简单的,只有认为简单太简单了。”隔着浓浓的黑暗,但我却感觉到孟启生似乎瞥了我一眼,仿佛被独行的老狼盯上,漫不经心,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孟启生顿了顿,接着道:“闭着眼睛不是走出去的唯一办法,但是确实最简便的方法;闭着眼睛也不一定能走出去,但是正确的路的一部分。贫僧怕你们中途不告而别,就只能藏私了。” 我哼了哼,心道这老和尚还挺狡猾。 孟启生带着我们慢慢摸索前进,一排排巨大的阶梯下来时并不轻松,下来时也很困难。我的体力本来就透支的厉害,这会儿更是气喘如牛了。本来还想找孟启生打听打听的,想着节省体力就没做声。 想不到方近东竟然主动和孟启生搭话了,我以为按他的性格是会闷声不响埋头赶路的,看来我对他的认识还不够到位。 “你要找湿蛟干什么?” 前面孟启生的脚步顿了顿,呵呵笑道:“想不到你这只饿殍还有好奇心。你这么问,究竟是你自己想问,还是你旁边的宁施主想问?又或者……”孟启生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是你背后的主子想问?” 他的话问得很不客气,想想也是,这么一个一百多岁的吃人老怪物,会顾着别人的感受就奇怪了。 我也没有说什么,因为我的确是想知道孟启生要湿蛟的用途。而方近东的背后也的确是有主子,就是方新武口中所说的那群四川方相士,甚至很可能就是方盘山。 方近东默默跟在我身后没有做声,似乎是问题我问了,你回答不回答不关我的事。 孟启生冷笑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 我虽然低着头爬大型阶梯,但耳朵已经默默支棱起来了。 “自然是为了阿娣。”孟启生低声道:“当年秘调局的实验似乎是出了问题,这几年阿娣的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奇怪了,我从宁汗青那里得知广西有湿蛟的消息,趁着时机成熟就带着阿娣跟过来。” “她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方近东又问道。 孟启生呵呵笑了笑,“还是不说了,要不然宁施主要反胃的。” 我心中一阵恶寒,想起在贺兰山时他给我讲的那些事,知道他此行的目的绝对不会单纯。 孟启生似乎很笃定这座废弃多年的深山基地中仍旧存活着一只湿蛟,但是要找到它的话是一项大工程,一间一间工厂里面寻找,每间工厂里面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巨大的地陷。但不是每座地陷都像第一座一样凿穿山壁与另一条峡谷想通。但是饲养湿蛟的干涸湖泊都在很深处的地方。孟启生又要求我一定要跟下去,不知道是担心我逃跑还是怎么了。 来来回回中,我的体力已经消磨干净。 直到最后一间工厂地陷寻找完毕,我已经浑身酸痛,但是湿蛟仍旧悄无踪影。孟启生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显然,他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老和尚阴鸷的目光来来回回在我脸上刮来刮去,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纠结一些什么。我让他看得七上八下,退后两步别过身不去看他了。 终于,孟启生沙哑笑道:“也罢,或许是缘分不到,不可强求。我们下去。” 一行人起身回到了我们最初遭遇行尸的峡谷中。说“一行人”或许不太准确,我们之中,似乎只有我一个是人,王娣和方近东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把他们当人看,而孟启生更是一个心理变态半人半鬼的老妖怪。 “你们匆匆忙忙走失在这密林之中,队伍悄无音讯,其实就是受了前人在此处留下的阵法的影响。当时你们脱离队伍其实不算远,但是阵法蒙蔽了你们的听觉和视觉,营造出你们掉队的假象。”孟启生佝偻着背,慢悠悠道。 “这阵法这么厉害?能具体说说原理么?”我问道。 “我也不太懂,这其中树木,地形,以及其他常人难以顾及到的细节,都是这阵法的一部分,一环或缺都会功亏一篑,但是我却知道破解的方法。”孟启生头也没回,好像知道我想为什么一样,呵呵笑道:“我自然不会告诉宁施主,毕竟,这也是对你二人的一个约束。” 老狐狸。 老和尚看似老得似乎再喘一口气就要嗝屁了,其实身手矫健,带着我们在密林中穿行我都快跟不上了。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天黑,老和尚终于不再带路了,而是席地而坐,拢柴生火。 幽幽橘黄色的光亮弥漫在深山之中,四周一片静寂,我生怕火堆吸引过来食肉的野兽,恨不能坐在火堆上去。 “宁施主饿了?”孟启生问道。 我看了方近东一眼,猛想起他是“饿殍”,饿殍即是饿死鬼,当然并不是说方近东真是饿死鬼,只是说他不需要依靠食物来维持体力。我们两个脱离队伍时只带了两把随身的开山刀,现在都崩刃了。自然是不会有吃的。 我看向孟启生。 老和尚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手上的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堆干瘪的肉条。在火光下泛着暗沉的黄色色纹路。 我猛然记起在贺兰山时,他给我吃的那个黄色的馒头。 第176章 电话 我心头涌上一阵恶感。 孟启生能够活成个老妖怪,纯粹是依靠形如妖魔的阿娣的皮肉。而阿娣身上的肉瘤由于某种原因生生不息。因此,孟启生不需要携带食物,只要阿娣和他寸步不离,那么他就高枕无忧。 我面色阴沉,眼睛盯着宁汗青手中布包里面的暗黄色肉条,也许是心理原因,总觉得那一包肉条透露着诡异。 孟启生诡笑,我抬头看看阿娣,她身上已经没有太多人类的征兆,眼睛被层层叠叠的乱肉阻隔,看不清视线,也不知道她面对着从自己身上一刀刀割下来的肉,看着那个叫做孟启生的人一口口吞咽入喉中,等待着她的肉顺着肠道一路下滑,直至糜烂不堪。这个时候,王娣,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娣是不是还有思维意识,面对孟启生时,她更像是一头人类豢养的牲口,一只关在笼中日复一日抽取胆汁的熊。但是她能够伪装成方近东的样子,会有条理的与人交谈。 那么,她为什么不反抗? 看着孟启生一口口把那些肉条撕扯入肚,甚至都没有烤熟,我压制住心头翻涌的恶心,勉强笑道:“还是不吃了。” 等到孟启生慢条斯理吃完,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山林间翻涌的雾气裹挟着一阵阵寒意,外套已经被雾气打的湿润。 一行人找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孟启生升了火,方近东自告奋勇守夜,我想守下半夜,孟启生呵呵笑道:“饿殍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睡觉,他守整夜正好。” 我看看方近东,看他点了点头,我便找了些宽大的树叶铺在地上算是毯子,躺在火堆旁缩成一堆。 …… 一间破败的房间。 我迷迷糊糊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奇怪,这是哪儿?房间不大,屋内积满灰尘,没有门,也没有窗。抬起头,没有屋顶,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雾气淤积在头顶。 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纠缠着一团破败的棉花,艰难的发出嘶嘶声。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突然,一阵沉闷的铃声响起,声音不大,但还是吓了我一跳。回荡在这片狭小空间的铃声,发源自靠墙角摆放的一张桌子上。 我走过去,发现小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很艰难才靠近那张破败的木桌。 桌子上是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沉闷的电话铃声就是从中传出。我把上面的灰尘擦起,双手很不受控制,很艰难才把盒子上的灰尘擦干净。 里面的东西一直在响,来来回回缭绕在耳间,最终在头颅之中回荡。 头痛欲裂。 我甚至怀疑这间房子里面,其实一片死寂。真正的声响来自我的脑海,来自我的幻想。 压下心中的不适,强行将注意力放回盒子上。灰黄的外壳,很像是军队的颜色,只不过显现出陈年沧桑的痕迹。约摸一台收音机大小,一枚白色的按钮扣住这个盒子的开口。 我忍住身体的反常,认出来眼前的物件。 这是一个六七十年代的军用电话盒,家里老爷子喜欢收藏些老旧玩意儿,在北京那套四合院里我见到过相似的盒子,老爷子不让我打开,说一台电话机有什么好看的。当个宝似的生怕我弄坏了。 我摇摇头,挤去头脑中的杂念。沉闷但是刺耳的铃声仍旧阴魂不散,一缕缕音线似乎要穿透我的大脑。 我抬起电话盒,发现盒子底部开了一个不大的小孔,一根线路从中延伸至地面,最终没入地底。 如果这是一根电话线的话,那么,另外一头接着什么?是不是,就是打电话来的人? 我按下那个灰白色的按钮,打开盖子,金属摩擦的尖锐的声音响起,脑海中终于出现了铃声之外其他的声音,虽然尖锐刺耳,但是却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不适。加大手上的力道,终于将盒盖揭开,清晰的铃声肆无忌惮的冲刺进入耳廓,在脑海中来来回回回荡。 头痛欲裂。 我强行扇了自己一巴掌,努力睁开眼睛向盒子里看。 一个手摇柄,一块线路板上纠缠着几根线路,最显眼的是一个横放在电话盒中央的听筒。随着铃声,微微震动。 一个生意突然出现在我耳边,低沉叫喊,快把手柄拿起来,拿起来,该死的声音就会停了,快拿起来。 铃声仍旧阴魂不散的在空间中缭绕。 但是我却犹豫了。 为什么要犹豫?快拿起来!拿起来啊!脑海中的声音大喊。我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犹豫?我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拿起那个该死的电话。 铃声阴魂不散,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我想拿起手柄,脑海中的声音也在疯狂叫嚣,拿起来!拿起来! 但我的身体仍旧在犹豫,即使它已经因为头痛躬身扶着腐朽的木桌,但是仍旧在犹豫。 你为什么要犹豫!脑海中的声音大喊。 不对。 我突然感觉一丝不对劲。 我脑海中的声音很熟悉,根本就不陌生,那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但是这个声音又和我的声音不太像,就像是……从录音机里面放出来的。 但是我可以肯定,这就是我的声音。 声音的传播途径有两条,一条是通过空气传播,这个传播途径上的声音会让其他人听到,另一条是通过头骨传播,这个传播途径上的声音只会让自己听到。这两种声音是有区别的,我们听到的录音机里面的声音,其实就是别人听到的自己的真实的声音。 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会有一个我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身体发出来的,因为他没有通过头骨传播到我的耳朵里面。 我的身体痛苦地缩成一团。脑海里面一片混乱,我的声音在叫嚣,拿起手柄,接下那个电话!接下那个电话! 对了。 这……不是我的身体!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不是我的手,指甲和我的不同! 这不是我的身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77章 梦醒 夺舍。 这是我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词汇。不是别人夺我的舍,而是我夺别人的舍。然而很快我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具身体的操控权并不在我的手中,真正操控这具身体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我认识吗? 我下意识打量四周,想要找出镜子之类可以反射人像的东西。然而房间里满是灰尘,一眼看去灰扑扑一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看到我自己的脸。 电话仍然在响。 头痛欲裂之下,终于,“我”伸出手,接起电话。 刺耳的铃声戛然而止,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刺痛也瞬间消退。 然而,我发现有一些不对。在话筒被拿起来之前的那一瞬息,铃声就停止了。也就是说,在“我”接起电话之前,那边的人就已经挂断了电话。就好像是计算好时间的一样。 “我”把话筒贴近耳朵,果然,话筒里面只有嘈杂的电流的声音。 令人奇怪的是,刚刚一直在抗拒接起电话的“我”,此刻竟然又默默地想要把电话拨回去。“我”慢慢转出了几个数字,能够感觉到,“我”很犹豫,似乎不确定是不是这串数字,但是每个数字都很坚定。 嘟……嘟……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无法改变眼前的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我”将号码回拨过去。 嘟……嘟……嘟…… 咔哒…… 那边被接起来了。“喂……”“我”低声道。这是“我”第一次发出声音,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的嗓音。 我崩起心神,想要听听那边的人在说什么。 脸上突然被人拍了拍。我睁开眼,是一个梦,后背已然湿透。 天色昏沉,东边林海的上空,一缕金色阳光慢慢展开,正是黎明时分。孟启生已经收拾好东西,是方近东叫醒我,准备继续赶路了。我这才从梦境中彻底剥离出来。 是了,我正在广西边境的密林中正在向一处神秘的地方进发,刚刚的事,只不过是一个梦。 这是梦吗?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在梦境之中,人的思维其实很简单,思考这个过程是很难出现的。只能是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然后这个念头就会得到认定。也有可能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场景,但是身处其间的人也很难辨析出这是非现实的梦境。 然而在刚刚的梦境中,我似乎经历了一个思考的过程,虽然不是很复杂,但即使是在现实中,我也能确认,那是一个很清晰的思考的过程。 然而一般的梦境,即使当时深陷其中的人多么无法自拔,梦醒之后都会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然而刚刚梦境中那个思考的过程,现在仍旧无比清晰。 是梦吗? 电话,那本工作笔记中也提到了梦中的电话号码,是巧合吗?还是……某种必然? “走。”孟启生呵呵笑道,“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了,那边会有很多人啊。” “那边……”我抬起头看了看无尽林海,“那边,会不会有一部尘封的电话,等待我来接起?” 第178章 城市 其实我们已经很靠近当年白四楼曾经到达过的废弃村落了。 白夜说白四楼误入峡谷之后发现一片废弃多年的村落,也就是行尸的老巢。那个叫做阿摩的猎人也就是在这里变得不人不鬼,最终留在了这里。 很快我们就发现树林开始稀疏,不时有黑色的老鼠从面前蹿过,有几只撞在我的小腿上弓着背猛的弹起,随后转变方向一闪而逝。这些老鼠……都出奇的大,比一般的家猫都要大很多,汤姆到这里来抓杰瑞估计得哭出来。 是什么原因,导致此处的生灵变成这般违背自然的模样? 很快,我们从密林中脱身。不过准确的说,四人仍旧处于崇山峻岭的环抱之中,四周仍旧是一望无际密密仄仄的林海。只不过林海之中突兀的出现了一大片空荡荡的凹陷,一座不知废弃多少年的城市无声矗立,暗灰色的废墟散发出沧桑而神秘的气息。 城市四周的地形很奇特,它没有与外界相通的道路,城市的边缘就是三四米高的断壁,把它环绕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城市建成之后地基整体塌陷导致,还是城市最初的修建者便是把它修建在这片巨大的地陷之中。 孟启生站在断壁上,默默看向城市的某一角,王娣站在他身后,半晌,他感慨道:“宁汗青来过这里。” 我奇怪的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感慨,因为宁汗青来过广西不死村,这是我们早就已经默认了的事实,但是孟启生表现得好像是第一次知道一样。 “我们下去。”我对方近东道。 方近东默默点点头,跟在我身后。现在最难受的就是我,本就是一个普通人,还经过这几天的高强度体力活动。最重要的是我脱离队伍的时候只带了一把刀,这两天还一直没吃东西,孟启生那边的肉干我看一眼都想吐偏偏他还像大部分年老的人一样,进食时嘴里发出稀碎的食物在口腔里搅动时的粘稠声响。要不是我肚子空着,说不定还真能吐出来点儿东西。 我急着进去就是,想着早点和白夜汇合弄点儿吃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按常理说我和方近东失踪在树林子里后,他们应该派人来找,即使不是找我,但是方近东是那群四川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撒手锏,他们绝对不会弃之不顾。 只有一种可能,大队伍此刻也已经自顾不暇,甚至于像那本工作笔记中多说的队伍一样,突然间失踪了。 三四米高对方近东不是问题,我们很快便开始向城市深处进发。 以前我以为是白夜夸张了白四楼的故事,无论如何这座深山之中的废墟也不应该称作城市,但是到达之后才发现称作城市当之无愧。整个视觉上都形成了一定的冲击,一眼之中那种灰茫茫的废墟铺天盖地裹挟这荒凉的气氛,就像是从荒漠黄沙之中挖出来城市。 “怎么没有看到其他人来过的痕迹?”我四周看了看,问孟启生道。 孟启生嘿嘿冷笑,“其他人已经到了,但是不是到的此处。” “那是?” “另一条峡谷中的,另一座城市。” 第179章 两座城 第二条峡谷中的,第二座城市。 “为什么会有两座废城?”我问孟启生。 老和尚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猜猜看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了想,其实很好猜,孟启生在内蒙贺兰山待了近百年,按他的说法,他自己只是宁汗青布下的一枚棋,宁汗青在去世之前曾去内蒙古见过他。而很多年前宁汗青不知怎么进入到共和国的体系中去,动用国家机器的力量来到了这里。这里面的情况,显然都是宁汗青告诉孟启生的,为的是日后的棋局。 “是我爷爷告诉你的?” 孟启生莫测的瞟了我一眼,笑道:“你也不算太蠢,不过还是没有猜到点子上。” 我再问,他就不说了。 “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但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说着还看了看方近东,显然是不信任他。 孟启生对我的态度很是微妙,基本上算是知无不言,而且也从来没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而我一直警惕防备他的原因是什么?我想了想,发现我防备他只是因为他那骇人听闻的过往。 其实追根究底,他对我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有威胁的一面。 “你就这么确定其他人都进了另外的那座废城?” 此刻我们已经越过了废城外的开阔地带,靠近它的边缘建筑了。 孟启生眯着眼睛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废墟,“也不算太确定,但是宁汗青的手段,一定会有人上当的。” 他走在最前面,王娣断后,其实他还是防备着我悄没声儿就走了。 这座城市的规模不算小,一眼看不到尽头在哪里。年代久远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建筑的样式了,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座城的修建时期绝对不在近代,甚至于近代时就已经废弃了很多年了。 石砖铺就的街道上杂草丛生,但是依旧可以看到上面马车常年辗轧的痕迹。街道两边的住宅都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颓垣。一眼远望,触目惊心。沧桑悲凉的色调充满这座灰烬之中的废墟。 深山之中为什么会有如此规模的一座城市,是哪个人,或者,哪一群人,修建了这样的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市。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它的最终衰败。后人前赴后继来到这里,又是为了寻找什么? 街道不算宽,由于常年无人打理,部分区域的石砖已经被树木顶破,根枝虬盘,面目全非。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道。” “姓白的那小子应该已经给你讲了白四楼的事,不知道有没有讲到这座城市的最中心有什么?” “讲到了,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空地中央修建了一座石质宫殿,还有许多藤蔓。” 孟启生哈哈笑道:“他倒是什么都说,不过那还是当时的样子,至于现在,那座宫殿已经不存在了。已经被人移平了。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这么几天我大约已经了孟启生的说话风格了,他基本上算的有问必答,但是只答一次,会把应该说的都说出来,但是当你追问时,他就不会说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些小麻烦。”孟启生道。 “什么麻烦?” 他偏了偏头,我随着方向看过去,远处的废墟中,似乎有一群密密麻麻的黑影围了上来。 第180章 垫脚石 这座城是行尸的老巢,这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但是也没想到有这么啊!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好不好! “怎么办?”我冷静地问孟启生。 “怎么办?”孟启生哑着嗓子反问了一句,“当然是跑啊!” 话音不落老和尚就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了。我汗颜,拉着方近东跟上去。 一边跑一边反思自己,一个人的下意识能够反应出他的心里状态。我刚刚下意识问孟启生应该怎么办,显然是把他当自己人了。但很明显不是啊,即使这老和尚暂时表现得还比较温和,但是他曾经做过的事都是触目惊心的啊,不能够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轻易放松警惕的话,人家露出爪牙的时候,自己还问他该怎么办。 和方近东跟着跑了几步,前面孟启生又带着王娣突然折回来了。都不知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龙精虎猛的,平常看起来老得随时要死的样子,真到出事了提溜着衣服跑的比谁都快。 “怎么回事!”我一边跑一边喊。 孟启生没做声,带着王娣和我擦肩而过头也不回。 怎么回事? 一抬头,前面黑压压一群黑影。 “操你妈!”我低声骂了一句。逃命的时候重点不是跑得快,重点是要跑的比别人快,只要自己后面有人,就比自己上面有人还安心。 这下是陷入包围圈了。我突然想起在横断山区时,筮族地宫里面,我和顾棠被菊花蛇和蜘蛛包围在街道上,最后是进了一间宅子才勉强躲过去。 “咱们躲进这些宅子里想想办法!”我扭着脑袋对方近东喊。 “这哪儿是房子啊……”方近东跟在身后还挺轻松,“这些都破成什么样儿了!” “跟着老和尚!”我紧紧盯着前面那个灰色的背影,“老和尚肯定知道办法!” 好在行尸速度都不算快,但是也不慢,基本上属于正常人快步走的速度,四个人有了反应的时间,找了个行尸稀疏一些的方向跑过去,越过那些断壁颓垣也是个问题。 但是当我真的跑进那些早已经只剩下半人高的墙体的建筑中时,发现有一些奇怪。 按理说越过这些建筑会拖慢我们的速度,但是我却发现有一些墙体的角落里堆积了垫脚的石块,位置和高度都刚刚好,一个成年人依靠这些石块就能够很轻松的越过去。 我一边跑一边试图发现这些垫脚石块分布的规律,然后发现分布并不普遍,但是刚好可以连成一条不间断的线。 这条线路刚好够一个人迅速的越过这片广阔的废墟。而浩浩荡荡的行尸群则被拖延在身后。 显然,有人在这片废墟中长期活动,为了躲避行尸群,他,或者他们,在必经之路上早早地做好了铺垫。人数不会太多,因为这条有石块垫脚的线路只够少数人迅速通过。 至于是谁布置了这些垫脚石,他们在哪里。答案,显然就在前面,这条隐秘线路的尽头。 然而最使我好奇的是,孟启生,是如何轻易发现这条铺设了垫脚石的线路的。 第181章 安全区 这片废城大的超乎想象,当然,和现代规模的城市是无法比较的。不过要是在古代,如此规模的建筑群隐藏在这西南边陲的深山老林之中,一定有很曲折的背景在里面。 如果是无序演进的话,这里的自然条件是很难自发的形成如此大规模的人类居住区的。这片区域也很难为大规模人类提供必需资源。一定有什么外部推力的存在,导致了城市的形成。 我和方近东逐渐跟上孟启生和王娣。此时浩浩荡荡的行尸群已经被废墟暂时阻挡在身后。它们和电影里的僵尸丧尸都有很大的不同,关节灵活,也有一定对外界情况的判断能力,因此越过墙体障碍并不是难以完成的任务,因此我们身后还是陆陆续续尾缀了一些行尸。 前面孟启生突然停下脚步不跑了老神在在坐下来竟然是打算休息,王娣也默默站在他身后不再行动。 怎么回事啊,是你老和尚飘了还是他行尸提不起刀了啊? 我扭头一看身后一些行尸步步紧逼,撒蹄子接着玩儿命跑,“我说老爷子您这是要歇个脚吗?快跑了!”我还要你带路呢。 孟启生笑了笑没理我。 我觉着肯定有古怪,再回头时发现那些跟上来的行尸已经停在了孟启生四五米远的地方,便徘徊不前了。 怎么回事啊?是你们你们行尸飘了还是他孟启生提的起刀了啊?眼跟前儿的肉都不吃? 肯定是孟启生的问题。 我也不跑了,气喘吁吁凑过去还要警惕的盯着那群几米之外盯着我们的行尸。 “怎么回事啊老爷子?他们这是要歇个脚么?” 老和尚估计体力消耗得也是太厉害,耷拉着眼皮子,面色灰青,打坐不语,半晌才缓过来道:“这是到了安全的地方了。”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仔细打量打量就知道了。” 我这才有闲工夫仔细打量四周,刚刚是逃命逃的兴起没有仔细看,其实只要稍稍看一下有没有就会发现这里和刚刚我们待的那些地方有很大的不同。 碎石块少了很多,废墟上也没有横七竖八肆意生长的植物,或者说干脆就是寸草不生,灰茫茫一片根本没有生命迹象。 而有生命与无生命的边界,就是行尸们止步的地方。 一线之隔,线外风生水起,线内死气沉沉。 而我们,就是处在寸草不生的线内。 “这……根本就是生命的禁区啊。” “不。”孟启生摇了摇头,“这是我们求生的安全区。”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道。 “哈哈哈。”孟启生笑了笑,“肯定是这片区域存在着什么让行尸畏惧的东西,这也就是这里面寸草不生的原因了。” “是什么?” 孟启生摇摇头不说话,继续打坐,似乎已经睡过去。我本以为他要这么一直坐下去,结果只过了一二十分钟的样子,老和尚就站起来道:“时间不够了,我们要尽快往里走。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里面。”说着,他指了指灰蒙蒙废墟的深处。那里,一片死寂。 而不远处,行尸们似乎仍旧畏惧着什么,不敢上前。 这就好比孙悟空画下的阻隔妖魔鬼怪的圈子,不同在于,孙悟空的圈子将妖魔阻隔在外面,而眼下,真正的妖魔似乎囚禁在里面。 第182章 雾 如果只要是寸草不生的地方就是安全区的话,那么安全区的范围远比我想象的大。视野之中充斥着灰黑的色调,半点不见生命的迹象。 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变得灰蒙蒙一片,沉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但又不是要下雨的样子,反而有一种……北京的雾霾天空的感觉。 渐渐的,废墟深处涌出灰色的雾气,抬眼望去四下都是灰蒙蒙一片,这些雾气也不想影视作品中的那般飘逸灵动,而是僵硬的充斥在视野中,似乎在其中行走,就会陷入灰色的泥潭一般。 诡异。 老和尚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向前走。而此时沿途也没有垫脚用的石堆了,显然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条设置的垫脚石堆的线路,就是为了躲避行尸用的。而这片区域行尸无法涉足,因此也就没有了铺设石堆的必要。 而孟启生是如何迅速的找到这条线路,并且为什么会坚定的沿着线路跑下去……显然,他很早就知道这条路的存在,从他先前的表现来看,这个人对这条峡谷,都是了如指掌。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一切都是宁汗青去世之前最后一次见他时告诉他的。但是……光凭一个人的叙述就能对一处巨大的城市废墟了如指掌,这,匪夷所思。 更有可能的是,孟启生早就来过这里。 甚至于,这些垫脚的石堆,就是他铺设的!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 继续深入,雾气越来越重,渐渐的眼睛发涩,就好像是有许多小颗粒物侵入眼眶中。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整个鼻腔都变得干燥。 “老爷子……”我喊了一声,发现嗓子已经哑了,我心知不对劲,“老爷子,有些怪这事情。” 孟启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我,淡淡道:“雾气的确有问题,不过我没想到这雾气覆盖的范围变得这么大了,把衣服撕了浸水,掩住口鼻,还有眼睛。” “眼睛都蒙上?那怎么看路?”我质疑道。 孟启生冷笑了一下,“现在瞎瞎一时,将来瞎瞎一世。你不能看路不是还有别人吗,阿娣,我,还有那只饿殍,都不怕这个。” 也是,孟启生也不算个正常人。 只有我一个人蒙上眼睛,基本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好在方近东还算靠得住,应该不会让我吃什么亏。 其实我一直下意识认为方近东会比正常人更加呆滞,简单地说就是脑子不好使。但是从他这一路的表现来看,他和一般的正常人的思维是差不多的。 方近东用刀给我把衣服下摆弄下来一截儿,找老和尚要了水浸湿后给我裹着嘴巴眼睛鼻子。完后就把我背在背上。 这一幕在筮族地宫时也发生过,我几乎就被重阳和顾棠背了一路。说起来不知道重阳怎么样了,老和尚说顾家父子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遇到顾棠。 眼睛都睁不开,听见老和尚在前面自顾自道:“这其实不是雾气,是那群人从地底下弄出来的阴毒玩意儿,出去以后记得去医院好好调理调理,要不然……哼哼。”孟启生哼了哼,没说话了。 第183章 营地 其实我能感觉到,脸上蒙的布并不能完全隔绝雾气对我的影响,最多就是缓解一下,慢慢的脸上开始疼,露在外边儿的胳膊也火辣辣的炙热。手指缝里似肿起来了,还很痒。 “老爷子,这雾还有多久?我靠,这布没用啊。” “你也可以不戴,到时候解剖你尸体的时候,肺里能弄出一斤水泥来你信么。” 孟启生没说雾气还有多久消散,我也不知道我们走到哪里了,眼前只是黑暗,让人难以安心。 方近东一直默不作声的背着我,突然不动了,“怎么了?”我问道,这个时候嗓子里似乎已经长出了一丛刺,讲话都哑得厉害。 “老和尚不见了。”方近东低声道。 “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是刚刚,我一直盯着他们,结果他们快走了几步,我很上去就不见了。” 我沉默了一下,方近东没说话,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显然是在等我做出决定。 “没必要找他了,老和尚肯定很熟悉这里,。他既然走了就肯定有把握我们找不到他。” “那怎么办,要不要回去?” “不用,继续往前面走,他费尽心思把我们带进来不可能就这么扔在这里,等他那点见不到人的事办完了,肯定还会来找我们。” “嗯。”方近东应了一声,背着我接着走。 方近东背得还算稳,我尽量稳住呼吸不吸入太多雾气,心想应该耳朵也要塞上的。 过了不久,方近东道:“雾气散得快差不多了。” 我摘下蒙在脸上的布,果然,虽然视野中仍旧是死气沉沉的灰黑色的断壁颓垣,但是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充斥着流质的沉重感。视野也更加开阔些。 “放我下来。” 虽说雾气散了,但是我身上的不适感并没有因此消失,眼睛仍旧是像熬夜看球之后那般酸涩,只是更加难受。露在外面的手臂已经红了,像是被灼伤了一样。 “不要紧么?”方近东问道。 “没太大问题。”我摆摆手。不是我逞强,这些不适还真没有到影响行动的地步,只是对身体到底有多大损害,就要真的如孟启生所说,回重庆之后好好去医院检查一下了。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原本那些残破不知年代的建筑被一些现代建筑取代了。 说是现代建筑,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因为看风格的话,这些是很明显的七八十年代的风格。 也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建筑群,因为真正的建筑只是一部分,很大程度上的都是复杂一点的行军帐篷,这和我们平时野营的帐篷是天壤之别,行军帐篷四四方方,面积更大,也更结实。 而那些为数不多的建筑外体上,还能够隐约看见伟人的头像。 这里是不是就是孟启生所说的最深处? 从这里扎的帐篷来看,应该就是宁汗青带来的那批人,并且他们应该是做好了长期驻扎的准备。不过,为什么现在营地完好无损,而队伍中的人却不见所踪? 第184章 查看 以军队的作风,正常状况下是绝对不会舍弃营地离开的。并且以前的军用帐篷是国家统一发放,不像现在是民间生产,那时候的帐篷还是能够算得上稀缺的战略物资。我觉得军队当年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那么铺设垫脚石的人又是谁? 我压下胸腔的灼痛,对方近东道:“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一顶一顶的查看,这些军用帐篷的质量很好,不愧是军用品,这么多年了仍旧密封完好,几十年的风吹日晒下仍旧保持完好,只是略微有一点脆化。内部长时间的空气不流通导致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弥漫在里面,而且光线也不太好,我看到营地里有电灯,显然当年是安装了线路的。但是到现在肯定一定不能用了。 最初我们查看的几顶帐篷里面全部堆放着当年的物资,估计有几百袋大米,拆开来看已经结成一整块黑色的石头了。还有一箱箱的罐头,没有趁手的工具也没能开一罐看看里面着怎么样。 从这些遗留的物资来看,当年的军队是打算在这里长期驻扎的,但是如我猜测一样,他们似乎遇到了什么意外,没来得及整理营地就离开了。 物资帐篷之后就是普通的行兵帐篷,能够看到当年士兵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我翻了翻其中一个包,按理说里面的东西都属于别人的私人物品,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什么心里负担了。 拉链拉到一半就断了,我扯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最显眼的是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本来就认不出来,我扯了几下就和其他东西混成一团了。还有厚厚几本书,大约有《***选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其他几本俄国著作。其实在那个年代本国许多书都是禁书了何况是外国作品。看来这个士兵喜欢搞事情呀。 还有一本类似于日记本的东西我比较感兴趣,这能够让我了解到当年发生了什么。 但是翻开之后发现根本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可能是出于保密,上面下了命令,在日记里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东西。贯穿整本的思想就是祖国,社会主义,***身体健康,想家,辛苦但很满足。 又翻了其他几个包,里面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只不过每个包里面都已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绝对是同一种东西,就像是一件毛线衣拆散了再揉揉塞进去的。 我仔细脑海里与之相关的印象,但是毫无头绪,既然每个人的包里面都有,那就显然不是私人物品,更有可能是统一发放的东西,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统一发放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很明显有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团黑色的毛线,让方近东拧着。说不定以后就有用的呢。 住人的帐篷占了绝大多数的比重,帐篷外面的支架上还挂着许多破布,应该是士兵洗的衣服,我们随便看了看就往前走了。 不久便在一片空地前停了下来,和士兵营地的井然有序不同,这片营地边缘的空地一片混乱。 “这里应该是伙头兵做饭的地方。” 第185章 推测 可以看到壁架上挂着面目全非的刀具,已经锈成一团。不过和刚刚的士兵营地不同的是,这里的情形一片混乱。桌子架子东倒西歪,还有许多厨具掉在地上,陈年的灰烬下面是碎了一地的盘子,煮菜的大锅也整个倒在一边,锅里是半锅嘿疙瘩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 “为什么士兵营地里这么多年了都还整整齐齐,但是后勤部门的营地却像是遭了劫似的。”方近东疑惑道“难道是遇到野兽来抢物资?” 说的好有道理,后勤部门有肉有蔬菜的,而都是营养配方,钾钙钠镁铝一口气补全。野兽抢了就是赚了,要不是太扯我差点就信了。 “不可能是外来袭击,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不会只针对后勤部门,要砸的话也是整个营地都砸。” 如果不是外部的问题的话,那么问题可能就出现在营地的内部。 后勤处营地当年发生了什么? 应该可以做出合理的猜测,当年这个营地里面应该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后勤部门的营地一片混乱。 “如果我们猜测就是这些后勤人员做的呢?”我喃喃自语道。“那么就说得通了。” “怎么说?”方近东问。 “其实营地里面,很长一段时间是只有后勤人员的,就是在其他部门的士兵都去执行任务的时候。那么是不是在这时,营地里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后勤部门的营地变成这样?” 方近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有可能。” “不对。”我摇头道,“会发生一件什么事只针对后勤部门呢。我觉得我们可能想错了,我们一直在想是什么导致后勤部门变成这样,却没有想过有可能就是后勤人员自己干的。” “自己干的?” “对!”我笃定道,“应该就是这样了,就是他们自己把营地弄成这样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逃命!”我越发觉得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就是逃命,你想想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年营地里除了后勤部门,所有人都去执行任务。这个时候,营地里面发生了一件事,导致后勤部门的人不得不逃命,而且这件事还很紧急,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准备,所有人都很慌乱。” “而且,”我顿了顿,“他们并没有逃出去,他们死在了这里。” “为什么?”方近东问,“尸体呢?” “你看,就在不远处的营地里,晾衣架都还是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和后勤营地的混乱泾渭分明,说明当年逃命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逃到那边就已经死了。至于尸体……”我来回转了转,遍地野草齐膝深,但是很显然,其中并没有死人的遗骸。 “会不会是其他的士兵回来后替他们收了尸?”方近东道。 “不会。”我摇摇头,“也许是有人来过收尸,也许是其他原因导致没有尸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我顿了顿,“其他人应该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186章 周期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士兵外出执行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整个营地里面只剩下后勤人员,这时又发生了某件事导致他们慌乱逃命,但是很显然,他们并没有逃出去。 “会是什么突发事件导致他们逃命?”方近东问。 我摇摇头,“现在还很难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很巧吗?外出的士兵突然全军覆没,营地里也发生了突发事件导致后勤人员全部殒命。” “你是说,这两件事有因果关系?”方近东道,“会不会是人为?” 我沉思片刻,受雾气的影响我的思绪一直是昏昏沉沉的,“人为的可能性很小,那个年代的中国,基本没有政府的敌对势力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军方的人在下面触发了什么东西。说不定……”我抬了抬眼,周身仍旧缭绕着若有若无的暗色气流,“……就是这些雾气。” 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来自某种微妙的直觉。 如果假设白夜爷爷的经历是真实的话,可以知道当年他来到这座废城之时,是没有这些雾气的。紧随白四楼之后的是宁汗青率领的军方。这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怪异起来。峡谷上的工事遗址似乎是军方的人在里面饲养湿蛟,还有孟启生所说的第二座用作障眼法的废城,还有眼前寸草不生的生命禁地,奇怪的军营遗址,以及那支消失的军队。 日本人,苏联人,白四楼,孟启生,军方,在这之后,应该还有第六批人来过这片废墟,就是他们铺设了通往这片令行尸忌惮的区域的垫脚石,这说明他们在这里有过长期活动,需要不断的往返于禁区和外界。 “为什么会不断地往返呢?”我突然想到一点,“为什么不像军方一样直接住在这里呢?” 置行尸的威胁于不顾,即使大费周章也要铺设垫脚石后一次次的往返。这说明…… “这里根本就不是安全区……”我突然冷汗就下来了,“……这些雾气的毒性是变化的,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难怪孟启生说时间不够了,我先前就怀疑他早就来过这里,现在看来,他他很可能就是当年军方之后的,第六批人之中的一员。孟启生根本就没有如他所说一直待在贺兰山。 现在孟启生不见了,我相信毒雾是周期性变化的,最强的时候,身处其间的人是可能瞬息毙命的! “来不及了……”方近东突然颤抖着拉了拉我,“最强的毒雾……来了。” 远处,暗沉的雾气翻涌,仿佛天地初开之时,混与沌的不可一世。 铺天盖地,滚滚而来。悄无声息,杀尽佛魔。 这时候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胡志平来,他说他年轻时上山下乡遇到的那场沙尘暴,事后他给我描述时说:那才是真正的末日啊…… 我看着眼前几乎突破天际翻涌着的黑色幕布,“这才是真正的……末日啊。” “快跑———”似乎一切都放慢了,方近东拽着我往反方向跑去。唯一没有放慢的便是黑雾。 滚滚而至。 第187章 地下 来不及了。 漫漫黑雾瞬息而至,一切在我眼前一帧一帧切过,被风激起的灰尘在空气中旋转,遥远的天边一缕微弱的光芒投过云层洒落,方近东青色的面孔因为惊惧而变得扭曲…… 为什么会有回光返照,也许是将死之人想要最后一次有尊严的看看这个世界。我眼前放慢的景物,也许就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幕了。 身体因为方近东的拉拽而大幅扭曲,突然眼前一阵模糊,然后眼前一黑,世界在我眼前消失。 有人把我抗了起来,而且这个人不是方近东。一种腾空的轻飘飘的感觉包裹着我,然后是腹部的剧痛,整个人似乎处于一种奇异的移动当中。 是谁? 还不及反应,突然身体一阵下坠,全身的钝痛袭来。随后双手感觉到了坚实的触感,这是……地面? 我怔了怔,等到剧痛逐渐消退之后,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四周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的气息。可以确定这里绝对不是营地废墟,刚刚有人带我来到了这里,而且那个人的速度一定相当快,以至于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哪儿?”我轻声道:“方近东?” 没有声音,方近东不在附近。“有人吗?”我哑着嗓子对着黑暗道。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未知的角落中。 仍旧没有人回答,那个把我带来的人去哪儿了, 过了半晌,感觉自己体力恢复了一些,便尝试起身四下看看。 “你安全了。”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是孟启生,那么刚刚救我的应该是王娣了,孟启生虽然绝非常人,但是在体能方面还是要远不如王娣。孟启生是非常人,王娣就是非人。 我喘了喘气,问道:“方近东呢?” “我让阿娣先带你来这里,现在阿娣已经去找方近东了。”孟启生道。 “这是哪里?” “一处地道,我刚刚就是在寻找这里当做避难所,但是还是不可能避过毒瘴,等阿娣回来了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毒瘴很快就要渗透下来了。” 如果是一处地道的话,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眼前一片漆黑了,但是很快,耳边就响起了猎猎的声音。看到过火的人都知道,这是火苗抖动时发出的声音。 “怎么点了火……”我犹豫问道。 “手电筒还有大用处,不能把电量浪费在这里,就先点个火把将就一下。”孟启生淡淡道。 “不是……”我揉了揉脸,眼前的黑暗似乎淹没了一切,“我是说……你点了火?!” “你瞎了。”孟启生淡淡道。 “你他妈才瞎了!”我骂道。 “我没骂你。”孟启生慢条斯理的解释,“你的眼睛以前肯定还受过伤,今天伤上加伤,在毒瘴里待了这么久,就瞎了。” 以前受过伤……就是在横断山区那次,摔瞎了。 “你放心,很快就会好的,不过如果要再过一次毒瘴的话,就不知道会不会永远瞎下去了。”孟启生补充道。 第188章 虫潮 我这眼睛命途就怎么如此多舛呢?横断山区时没瞎这次都要瞎了吗。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王娣回来了。“方近东?”我哑着嗓子喊道,也不知道王娣有没有把他带回来的。 “我在……”方近东应了一声,声音很低,一阵腥风迎面扑来。 “怎么回事?”由于什么也看不见,我也无从得知方近东此时的情况。 “别说了,快走!”说着方近东拉了我一把,把我扛起来拔腿就跑。在他拽我的那一刻,我感觉他的手……黏糊糊的。并不是血液的触感,更像是稀泥的感觉。 一行人在地道里面飞速奔跑,空荡荡的脚步声显得很突兀。能够感觉到这地道是向下延伸的,以我们的速度,应该还是能够摆脱向下渗透的毒雾的。 从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来看,曾经军方到访峡谷的最终目的地应该就是这座废城地下的某处,孟启生找到的这条地道该不是就直接通向目的地了。 然而我却想错了,因为一行人很快便停了下来。 “怎么不跑了?”我问。 “到头了。”方近东低声道。这一路我也发现了,腥臭味就是方近东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算浓烈,但也绝对不好闻。“到底怎么了你身上?”我问道。 “是那些雾气,刚刚胳膊被沾了一下,现在已经开始融化了。好在对我来说不要紧。” 亏得是方近东,那要是我一个普通人,还不得当场就死在哪儿。感情我们最开始遇到的雾气都还只是新手任务。“难怪营地里后勤人员尸体都不剩,原来是被融化了。” “不是融化化了。”孟启生突然道,“这些东西的恐怖不是融化,而是寄生。” “寄生?” “其实我们现在遇到的东西并不是先前遇到的雾气。现在遇到的是一种生物潮,是一种微小的虫类,雾气只是它们的排泄物,雾气的出现标志着虫潮也快出现了。它们会入侵到生物体内,铺天盖地侵入到人体的皮肤中,最后在体表形成一层一层的沥青一类的东西,最后人就死在这层厚厚的沥青的包裹之中。这个过程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方近东已经把我放在地上,一行人正在休息,“它们不是快来了么?” “等。”孟启生道,“等它们来,到时候我们再躲进水里,这里有一处积水断层,当年这条地道就是为了躲避雾气而设计的,经过土层的过滤,能够到达这里的雾气已经很少了,到时候我们躲进水里,等到虫潮过去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感情把我弄瞎的都还只是虫潮的排泄物,虫潮可比排泄物厉害多了,排泄物只是使我烧的慌,虫潮可是要直接把人变沥青。好在虫潮的出没是周期性的,经过土层和积水层的拖延,相信我应该不用憋气太久就可以熬过去了。 “准备好。”孟启生突然道,“稳住,不要提前入水,到时候憋不住气虫潮还没散就惨了。” 第189章 窒息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四人都安静下来,虫潮应该已经出现在了目光可及之处了,但是我们还不能立刻躲进水里,因为我们必须在水里熬到虫潮离去,入水过早肺活量小的人可能就会憋死在水里。这要是没被虫潮弄死反而憋死了你说气人啵。 说起来这处积水断层找得也尴尬,要是位置再向下一点就能够让土层拖延更多时间了,而且孟启生应该也不确定我们到底能不能熬到虫潮离开。 这时候的确很考验心理素质,眼看着虫潮越来越近,但是还是要壮着胆子不下水,这时候每拖延一分钟在水下就能少憋一分钟,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就跟赌徒一样,砝码一枚一枚往上压,不知道会不会赢,但输了一定很惨,反过来也可以说不知道会不会输,但赢了一定很爽。 好在我瞎了,没有视觉冲击承受的压力也要小一些,但是空气中腥臭味越来越重,方近东开始拉着我一步步后退,突然脚下一滞,这是入水了。 这片水域肯定不会是断层水,断层水很难直接挖一条通道进去,这是会死人的。很可能是断层水渗透形成的地底积水,因此水深是缓慢加深的。 一步步往里面退很快就到底了,这个时候人也飘着碰不到底了,一边拍水一边仰着脑袋把鼻孔露在外面竭尽所能吸最后一口气。 方近东拉了拉我,我明白是时候了,把脑袋一沉,就开始潜水。 看不到水下到底有什么,就感觉耳朵里一片潮水空灵的声音。 我憋气也就一分钟左右,已经不算短了,但是能否真的指望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虫潮退去,谁也不敢。 又有人拉了拉我,这次不知道是谁,而且是向下拉,想把我拉进更深处,这不是遇到水鬼了。 说起来完全有可能啊,这条地道就是为了躲避虫潮,然后没计算好有人淹死在这儿,看见后来人了可不得热情点儿? 想得太多,我也没挣扎,顺从地往下沉,拉着我的那人也一直没松手。很快便触底了,脚下是松软的稀泥,一动脚踝就沉了下去。 拉我那人要我趴着,我知道这是要最大限度的躲避虫潮,因为谁也没说,虫潮不能向水底蔓延,看孟启生的意思是,水体阻挡虫潮的效果比土层的要好,但也不是完全阻隔。 说实话我觉得这地道修的挺鸡肋的,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干脆向下挖深一点,熬过去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 会不会是孟启生想错了,这条地道并不是为了躲避虫潮的?要不然那第六批人也不会为了躲避周期性的虫潮专门铺设一条带有垫脚石的出入道路。 要么是孟启生搞错了,要么就是他骗我们的,这条通道的真正用途并不是躲避虫潮。 很快,肺部开始烧灼,我想我要憋不住了,我能够感觉到脑袋里已经充血,说不定拿根针扎一下就能炸了。 我要憋死了。 突然脸前一空,我竟然吸了一口气进来,耳边响起了密集的气泡炸裂声。 第190章 累了,毁灭吧 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四个人在积水坑的坑底,快要憋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气泡破裂的声音。一般来说,淤泥里面的确含有少量的氧气,受到外力的侵扰的时候就会产生密集的气泡。 但这气泡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直接把我在水里掀得翻了个跟头啊。我已经无暇去想这么大的气泡从何而来。因为我已经被一种下坠感包裹起来,随着淤泥还有积水一起,整个人似乎处于坠落的状态,一阵天翻地覆的混乱过后,这种感觉就被落地的踏实感取代,脑袋似乎磕在什么东西上面,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也没有昏迷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在稀泥堆里面醒了过来。眼睛仍然看不见,但已经能够感受到已经没有在水里面了。我趴在一堆稀泥里面,头顶上还在哗啦啦往下淌水,就跟下雨似的。我翻了个身,大口大口喘气,妈的,能够自由呼吸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仍旧是淌水的声音,整个人似乎身处于湿漉漉的水帘洞当中。 “方近东,在不在,答应一声。”我头疼欲裂,喘着气道。 没人应我,又等了一会儿,耳朵边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来人一把把我从稀泥堆里面拧起来,“想不到运气这么好,水坑下面竟然还有空间。” 是孟启生的声音,我长出一口气,心说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你老家伙带的路。 “积水坑塌了之后,就掉到这下面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 “运气好啊。”孟启生呵呵笑道,“找了这么久,不就是要下来吗?” “妈的,别给你爹盲人摘玉米瞎掰了,老子累了。”我半坐在地上,一身汤汤水水的,肚脐眼里面都是稀泥巴,眼睛也瞎了,一身的伤,我就想不通了,我好好的全面小康社会不去享受,他妈学什么福尔摩斯,充什么神探夏洛克,跟这荒山野岭的跑,扶贫工作者都没我这么累呢,乡村支教都还有五险一金呢,我图什么啊。 我这都快哭出来了,越想越气,坐那儿不愿意动了。孟启生看我罢工了,也没有生气,“怎么,不想搞清楚这背后的一切了?” “累了,毁灭。”我跟咸鱼似的摊在那儿,“我是咸鱼,不装了,我摊牌了。” 孟启生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至少能把你哄下去,你还不是那么蠢嘛,看来还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虽然瞎了,但我还是眼睛一亮,知道罢工还是有效果的,这些人把我搞下来,肯定需要我的配合。心里激动,面上还是没有显露出来,“这样,我也不贪心,你告诉我这座城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前因后果是怎样。” 在他还没开口前我又抢先道:“别给你爹编故事或者装神弄鬼,给我讲清楚。” 那边孟启生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开口了,“事情的很多蛛丝马迹,其实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让你知道了。” “给我传递蛛丝马迹的人是你?” “不只是我,有很多人。” “白夜?” “不是,他也蒙在鼓里面,是白四楼。” “还有谁?” 孟启生沉默了很久,能够感觉出这次和以前的装腔作势不同,这一次他真的是在考虑。最终他叹了口气,“这个不能说,牵扯到的关系太大了,我还是给你讲这座城的来由。” 第191章 搞一搞来龙去脉(1) “你应该知道你爷爷一直在研究的什么。” “长生嘛,马克思同志不会放过他的,全世界无产者都会联合起来反对。” 孟启生没理会我的抬杠,自顾自道:“宁汉青算是那个年代执着于长生的最激进一批人之一了,和我们不同,他是真的在把这当做一项科学事业在研究,那个时候,黄种人太需要在国际上出一口气了,还有什么能够比发现一门让人类永生的技术更能让人扬眉吐气呢?” 听到这里我也沉默不语,的确,即使在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人是多么希望能够在国际上站起来,是多么希望能够听一句诚恳的赞扬,是多么希望能够出一批属于我们自己的科学人物啊。因此有了八九十年代滚滚的气功浪潮,全民学习气功,有气功大师公然宣称气功能够防导弹,获得大批拥护者。还有“油变水”的荒唐骗局,骗得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各地政府纷纷投资。即使在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那些讲一句我爱你中国的外国人,是多么受欢迎啊,他们盆满钵满。 因此我能够理解那个年代,抱着科研的心态去研究长生的人。 孟启生不知道我思绪万千,继续道:“你们姓宁的人,在宋代是江南富商,支持皇帝炼丹修道,底蕴在那时候就积攒下来了,后来清军入关,你们便蛰伏下来,到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才重新开始活跃。宁汗青就是那个时候重新捡起长生计划的带头人,以宁家为核心,整合多方势力,组建了秘调局。 他和很多人不同,他不拘泥于某种主义,也不在乎是科学还是迷信,一切和长生有关的蛛丝马迹,他都要利用起来。好在你们底蕴丰厚,留下来太多神秘主义的东西,需要宁汗青一项一项去考究,除去那些炼丹辟谷的东西,宁汗青的第一个重大发现你知道是什么吗?” “湿蛟。”我道。 孟启生冷笑一声,“没错,湿蛟。秘调局在宁家留下来的各种文献里面,查到了有关湿蛟的传说,但是由于力量有限,秘调局不得不组织社会力量参与到研究中去,我就被卷入其中,至今难以脱身。湿蛟之后,宁汗青掌握了第一手资料,阿娣不是他唯一的一个试验品,他后来又组织了几次实验,但都失败了。 阿娣似乎是唯一一个成功的试验品,湿蛟之后,宁汗青的研究便停滞下来,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后来就是政权的更迭了。国民政府撤往台湾,但是宁汗青留在了大陆,之前就说过,他不是一个拘泥于形式的人,他迅速拿出了一套符合唯物主义的方案,得到了共和国的支持。在他的庇护下,一批属于应该被打倒的牛鬼蛇神的人幸存下来,其中就包括悬回堂,以及其他一些人。因此即使后来宁汗青的所作所为太过激进,招致其他人的不满,但很多人在心底还是感谢他的。” 第192章 搞一搞来龙去脉(2)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宁汗青的研究其实受到了太多的阻碍,战乱问题、经济问题、政权问题等等一系列障碍,都制约了他的研究。这样的的情况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后才好起来,他改换门庭,迅速捧起了马恩列文集,左手唯物主义右手长生不老,迅速得到了上层人物的支持。在这之后他的研究开始顺风顺水。 一直到发现了广西不死村,从他的表现来看,不死村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因此宁汗青组织了当时他能动用的最大力量,包括军方和民间的一些势力,来到了广西。你看到的外面的军营,就是宁汗青组织的队伍。” 我点点头,这一些是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的。 “关于不死村,宁汗青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条峡谷的地下存在一种未知的物质,一直在向外挥发,对周围居民的影响是无比显著的,这就是不死村的由来。生活在峡谷周围的人,会渐渐丧失神志,永远不会死去,当彻底丧失神志的那一天,就会以行尸的形态终年聚集在这座城市中。” “那这座城是谁修建的?”我问。 “在隋唐以前,南方的开发程度还不够,世人口中的蛮瘴之地,更不要说是广西这个偏远地区了。因此这座城的来由,早就已经不可考,只能猜测是一个未知的民族修建的,这世上悄无声息就消亡的民族实在是太多了。那个未知民族生活在这里,不知道什么原因消亡,从此这条峡谷中便人迹罕至,成为了山外人口中的禁地,山外的村子受到影响也成为了你们所说的‘不死村’。到了1970年,宁汗青带了一批人来到这里,想要弄清楚地下到底有什么。” 讲到这里,孟启生突然扯了个题外话,“你对宁汗青了解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我出生的时候他早就死了,这些年我对他的过去基本一无所知,直到最近才了解一点,于是我想了想,道:“听你刚刚所说的,他像是一个一心扑在科研上的人,为了科研能够付出所有。” “哈哈哈。”孟启生竟然笑出声来,“不错,在1970年之前,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军方的人是这么想的,我们这些被他整合起来的民间势力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想一想,一个一心追求科研的书呆子怎么可能在政权更迭之后迅速抱上大腿。所有人都被他迷惑了,都以为他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神棍。直到1970年,一些人拿出最大的诚意与他来到广西长宁,最后的结果是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无论是军方的人,还是民间的人,全部死在了这里,但是这个时候是1970年,共和国的几位关键人物都已到了紧迫关头,犯下大错的宁汗青反而成为了唯一的希望,因为他掌握的东西最多。他不仅没有被处理,反而借此获得了官方赋予的最大权限,掌握了大量研究资料。可以说1970年到1973年的这三年时间,没有人知道他的的研究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广西的地下得到了什么。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才是最大的野心家,所有和他玩的人都被打出局外。 在最后的三年,宁汗青在拼命布局。1971年,他带了一些人,第二次进入这座城的地下,我也在队伍里面,那些垫脚石就是我们当年铺垫的。那时候我们在地面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才下去,下去之后宁汗青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找到他后我们就原路返回了。” “消失的那段时间他做了什么?”我问。 “不知道,宁汗青不说,我们也没法问。最后的那两年时间,已经没有人看得懂宁汗青在做什么了。我们只知道他的研究肯定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同时安排下了很多事情。你知道......为什么你得到的信息都是支离破碎的,所有人都对你遮遮掩掩么?”孟启生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来。 “不知道。”这一直是我的疑惑所在。 “因为当宁汗青安排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他的安排都是几十年后的布局,好像都是在为他自己准备的。”孟启生低声道,“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轻微吸了口凉气,“这意味着......他的研究,已经成功了,或者说,无限逼近成功了。” “没错,大家都是这么猜测的。”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1973年宁汗青消失,所有有关长生的计划停滞下来,再过了三年,局势翻天覆地的变化,直接推动长生计划的上层人物也去世了,所有人都蛰伏下来,等待宁汗青的消息。外界说他已经死了,于是我们就推测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孟启生意味深长道。 我一惊,“你们,怀疑我是宁汗青?” “这是很多推测的一种,从他的很多安排来看,几十年后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相当多的事情,会以一种失忆的形式回来。他的一些安排,目的在于促使自己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听到这里,我已经感觉到后背冷汗淋漓,一种怀疑人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妈的,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没有理会我的惊涛骇浪,孟启生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我们怀疑你可能就是宁汗青,因此所有人都在试探你,但是又不想暴露太多底牌,因此你看到的就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局面。” “不可能。”我凉丝丝道:“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我宁川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他妈没有失忆。” “说了这只是诸多猜测之一,因为宁汗青晚年的许多安排我们都看不懂,你以为你被蒙在鼓里,其实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大家都是受害者,接下来的局势其实还需要靠他留下来的安排推动,有人希望他回来,这意味着长生计划的成功,也有人不希望他回来,大家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那你呢,你希望他回来吗?” 第193章 搞一搞来龙去脉(3) 孟启生听到这个问题,自嘲地笑了笑,“我原本只是个普通人,后来被宁汗青弄成这样半人半鬼的模样,在任何人看来,我似乎都应该和他不共戴天。但是我活的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在继续。在这样漫长的生命中。一切情感都被稀释、淡薄,没有什么仇恨是放不下的。我不仅没有和宁汗青作对,相反,我还是他晚年的支持者,这也是我能够加入到他的第二次广西长宁之行的原因,那时候他能够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当他做完一切安排之后,就消失了,我也在猜测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他回来之后一定首先隐藏身份,会对所有人百般试探,因为他弄不清楚谁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谁又会是他的对手。” 我沉默不语,孟启生说的很有道理,时间稀释一切情感,连宁汗青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其实也无法确定多年以后他回来时,人心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所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真实计划,我们现在也在试探一切有可能是宁汗青的人,没有人敢率先暴露自己的底牌。” “这就陷入了一个双方互不信任,畏畏缩缩的尴尬境地。”我道。 “没错,所以宁汗青在消失前安排下了许多事情,埋下许多伏笔,我只是其中一部分,借此来推动局势的变化。”孟启生道。 “你刚刚一直在说,‘你们’,你们是谁?”我指出了这个我一直关心的问题。 “‘我们’并不是一伙人,是指宁汗青离开之后,蛰伏起来的各方民间势力,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支,我算是游离在外的一颗棋子。那些势力心也不齐,不知道他们心底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有对宁汗青恨之入骨企图杀之而后快的人,也有心念他当年的恩情而冷眼旁观的人,还有企图分一杯羹的野心家。太复杂了,谁也不会率先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那......官方呢?” “1973年宁汗青消失之后,官方已经无心也无力支持这个计划了,因为宁汗青对这个计划的掌控力在1970年之后已经达到了顶峰,没有宁汗青,这个计划其实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到1976年之后的两年,政局上又是一番激烈地变动,当年支持这个计划的人倒台,档案被销毁,相关知情人被打倒,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一般。” 听完我安静了半晌,这时候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赖在地上不动,寻思着能不能多套出一些话来,“那重阳......” “这个人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重阳应该是宁汗青晚年突破性进展的一部分,他很看重这个人,至于关于这小子的详细情况,可能要等今后你自己当面去问宁汗青了。” “你之前一直说......宁汗青可能没有死只是你们的推测,那万一他早就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呢?” 我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孟启生是什么表情,他沉默了很久,就到我以为他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时,他才道:“这的确只是猜测,如果连宁汗青都死了的话,那长生计划可能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你和王娣,不已经算是长生了吗?”我问道。 孟启生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我和王娣并不算长生,本质上,我们和外面那些行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丧失意识早晚的问题。”孟启生断了断,“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几年好活。宁汗青的许多安排就在这几年陆陆续续入局,这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不管宁汗青还活没活着,我要找到解脱的办法。要么像个人一样活下去,要么死,不能像一具尸体一样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游荡。” 我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恐惧。设身处地地想,我也不会希望自己像个杀戮机器一样活在世界上。 “怎么样,我已经说了够多了。”宁汗青道,“该我问你了。” “嗯?”我一惊,“我有什么好问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现在已经有多少人接触过你了?我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我突然发现这老家伙其实挺精的,这个问题之前不问,因为那时候我肯定不会配合讲真话,现在这样我再讲假话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仔细想了想,“在筮族地宫时,有高峡、苏幕、李小和、还有顾南山。从四川回来之后,就是悬回堂那边,还有一个叫郭山林的道士,在广西长宁就是方相士这群人了。” 老东西冷笑一声,“都是一群牛鬼蛇神。” 我心说他自己不就是最大的牛鬼蛇神么。 孟启生又道:“这些人,目前都不可信,因为你没有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我心说难道你就可信吗?但还是忍了忍,没有直接说出来。 像是感觉到了我在想什么一样,孟启生直接道:“我和他们不同,我除了阿娣就是孤家寡人一人,我们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宁汗青也看准了这一点,才放心的把一些事情交给我做,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沉默不语,其实孟启生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的立场是什么。他默认了我会站在宁汗青一边,就因为我姓宁吗?到现在我还像是没有头的苍蝇一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确认自己的立场呢。 我很明智的没有把这点鬼心思讲出来,要是让他知道我是个二五仔,接下来的路也不好走。于是我装作一副很诚恳的样子,“那可不,咱俩肯定是一边的啊。” 孟启生哽了半晌,才道:“别演了,你和宁汗青还差得远。” 我也知道表心迹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成功的,也就没有多尝试。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方近东和王娣呢?” “这下面的路很复杂,我让他们去探路了。” “对了,你还没给我说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第194章 穴居民族的衰亡往事(1) “你知道穴居民族吗?”孟启生道。 我想起筮族来,筮族人就是生活在地下,整座城市都修建在十万大山的地底,我从四川回来后,去见了我大学时的教授胡志平,他给我讲了一些有关居住在地底的民族的事情。 “了解一点,我去过四川。”我道:“可是广西这个未知民族,他们的城市是修建在地上的啊。” “他们最早是生活在地下,以穴为居。根据宁汗青推测,他们可能是为了距离地下的东西更近一点,那是是一种类似于图腾与信仰的东西。后来由于出现了某种意外,他们才逐渐离开地底,搬到地上来,修建了我们看到的这座城市。再后来,这个民族就神秘消亡了。” “所以,地下其实是他们以前居住的洞穴?” “没那么简单,他们不知道在地底生活了多少年,整座城的地下其实已经被掏空了,密密麻麻全部是他们几百年开凿出来的坑洞,错综复杂。我和宁汗青来的时候,由于他手里有第一次考察行动留下来的地图,所以才顺利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不过这一次,我们不知道要在这地下迷城耗费多少时间了。”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人力的伟大。无论是筮族地宫还是还是这个穴居民族,都是在以整个群体的力量做一件事情,也许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初衷,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可能就是信仰。 “他们还要多久。”我问道。方近东和王娣已经去探路很久了。 “快了。”孟启生淡淡道:“你的眼睛差不多也快恢复了,到时候我们就直接下去,可能要在这里面走一段时间,而且还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要是没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我都不好意思讲这是我宁川到过的地方。 “我们到底要下去找什么?” “这个未知民族的洞穴全部是围绕一个无底深渊建造的,我们只要找到这个深渊,沿着深渊周围攀爬下去,崖壁上修建了一栋楼……” 孟启生还没讲完,我就脱口而出,“东西,在楼里?!” “没错。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楼里,甚至我和宁汗青来这里的时候都不知道这深渊崖壁上修了一栋楼,我也是听他的安排才来这里的。没有人知道楼里面有什么,很显然,在宁汗青当年消失的那段时间,他放了一些东西进去。” 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使得所有人闻风而动,而我也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这个东西,会和我有关系吗? 我没有说话,在心底考虑这件事情。 孟启生道:“这次长宁之行后,很多事情就会清晰起来了,宁汗青现身,可能就在这几年。”顿了顿,他又道:“希望这不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两个人休整半晌,我眼前逐渐出现一些重影,虽然仍旧看不清楚,但也不是一个瞎子了。看来孟启生这老家伙没骗我。这时候我才开始接着手电筒的灯光,费力地打量起眼前的景象来。 以那时候的生产力水平来看,这洞穴挖得还算可以了,没有给人太过压抑的感觉,挺宽敞。我们从那个积水坑掉下来,应该刚好掉进了走人的甬道里面,地面上还有车辙的痕迹,看来即使是居住在地下,他们的交通也用到了车具。 甬道两边是很整齐排列的洞窟,随便走进一间,都能够感觉到这个衰亡文明曾经的兴盛。 “他们仍旧才用集体生活的形式,在这里没有私人财产,所有的东西都是共有的,因此也才能聚集起整个族群的力量来修建地底洞穴。”孟启生道,“后来我们发现,整个地下洞穴系统分为两个部分,更加靠近地面的这部分布局显得更加井然有序,生产力水平也要更高一下,宁汗青推测他们可能是由更深的地底搬迁到靠近地面一点的地层,这中间可能是深渊里出现了什么意外,迫使他们不得不举族搬迁,到后来更是直接搬到了地面上去,最后迎来了消亡。” “那地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但是宁汗青肯定会知道深渊里有什么,这也他的第一次长宁之行,所有成员都死在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地下那个东西导致的。” 这说明此行应该比较凶险,我想了想,道:“地下的东西对外界的影响肯定是持续不断的,偶尔会剧烈波动,对外界造成严重的杀伤。这个穴居民族很有可能以为自己掌握了地底那个东西对外影响的规律,但规律其实是不存在的,最终导致了穴居民族的衰亡。” “有道理。” 两个人举着手电筒慢慢四处照看,孟启生想来是早就已经看厌了,主要是我在看。越看就越是感叹这个民族付出的心血。 孟启生称呼这是地下洞穴,实在是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这里的每一个坑洞都无比巨大,小的有篮球场大小,大的就是四五个田径场的大小,举着手电筒根本找不到边。每个洞窟都连接了十数条甬道,或者垂直向下的坑洞,黑黝黝冒出阵阵凉气。真是高的地方高不见顶,深的地方深不见底。 每一个巨大的洞窟都生活、集会、生产、祭祀的功能于一体。基本上每个洞窟分为三大层,第一层是生产场所,能够在这里看到车辙留下的痕迹,还有劳动工具。可以想象这个族群的人在这里集体劳动时的场景。甚至还有疑似饲养牲畜的地方,真是神奇,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竟然会有如此庞大的人类活动痕迹。 沿着陡峭的阶梯向上走,第二层就是生活的区域了,在这里才出现的小型洞窟的划分,密密麻麻的洞窟像是蜂窝一样排列在山体内壁,里面当然是早就已经没有人居住了的,在第二层的边缘是巨大的排水沟渠,说明他们已经能够掌握排水工程的建设。第二层像是一轮狭长的新月镶嵌在洞窟的中间,没有安排其他的活动区域,与第一层生产区域的规模庞大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这个族群的个体私人时间是极少的,所有人大部分时间都贡献在了为集体的劳动上。 安排在整个洞窟最上层的第三层,可以说是这个穴居文明最神圣的地方了——祭祀场所。 第195章 穴居民族的衰亡往事(2) 前两层和第三层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地面上铺上了打磨整齐的石砖,恢宏的祭祀高台两侧假设了两人高的灯奴,半跪在地上托举着灯盘,里面的灯盏早就已经熄灭了。但还是可以想象出当年祭祀之时,所有人匍匐在高坛之下,两列灯奴延伸至高坛顶端的场景。 据孟启生说,这样巨大的洞窟在整个地下迷宫有很多个,每一个洞窟里面都会修建恢宏的祭祀层。可以说,这个民族百分之七十的力量,都用在了祭祀上面。 我举着手电筒,看着巍然矗立在最高处的那尊十几米高的神像,这就是这个民族祭祀了几百年的神了。由于神像过于高大,距离我们又太过遥远,难以看清楚其中的细节,颜色早已经掉尽了,左臂指天,右臂捶地。双臂上长出一张张挣扎的人脸来。我瞟了孟启生一眼,心说又是一尊邪神。孟启生在贺兰山摆的那尊长生佛就是邪神,模样怪异。 “难怪党和政府要求人民群众抓革…命促生产,还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你看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仰浪费了多少生产力,要是所有人都这样,那还怎么实现四个现代化,怎么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我调侃道。 孟启生听到我调侃抬杠的话语时,一般都是直接略过当做没听到的,但是这次有关信仰就不同了,毕竟人家好歹也是信释迦摩尼的。 “追求不同罢了,发展科学技术,提高生活水平,追根到底是也为了追求心灵上的满足。而信仰也能够使人得到心灵上的满足,即使现在移动互联网这么发达,那些每天玩手机浑浑噩噩,没有追求,一无所得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从早到晚,从饭桌上到枕头边,在手机上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为别人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头发昏眼睛发涩,闭上眼睛,这些人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一哽,这不就是说的重阳吗?“您还挺关心时事。” “微博嘛,我也刷的。”老妖怪淡然道。 “感情你说你一直在贺兰山隐居不出,是骗人的?”我怒道。 “也不算骗人,怪你自己蠢,现代生活哪这么容易与社会脱节,再说了,贺兰山就不能有网吗?还是满格我给你说。” 我被噎了半晌,才感慨道:“感谢中国gongchandang。” 孟启生淡淡接道:“感谢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 “您还挺爱国。” “此生不悔入华夏,泪目。” 妈的,B站都去过的吗。我发现聊深了这老东西什么话都能接上来,简直对不起他这一百多岁的高龄。 爬上爬下也挺辛苦的,孟启生要我别走太远,等方近东和王娣回来了汇和,“我们刚刚走的几个洞窟是最靠近地面的部分,再往下面走,就要接触到废弃的危险区域了。当年迫使他们往地面搬迁的原因,其实我现在也还没有弄懂,所以养好体力,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唉,我挺难的。 也不知道孟启生是装神弄鬼养成习惯了还是怎么回事,讲话总喜欢藏着掖着,具体下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也不说,也许是怕我知难而退。 在等待方近东与王娣回来的这段时间,我无聊地举着手电四处乱照,跑到第二层那些蜂窝一样的洞穴里面看有没有生活的痕迹。 我甚至怀疑生活在地底的这群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人,他们的一切生产生活活动都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不仅见不到太阳,而且生存环境潮湿,就不会得风湿骨病吗? 在洞穴里面,我本以为能够找到他们睡觉的地方,但很奇怪的是,生活层的密集洞穴,每一个都打凿得相当粗糙,连最基本的地面平整都没有做到,而且里面也没有摆放任何供人睡觉的器具,别说席子了,连稻草都没有!哦,当然不可能有稻草,他们不种植水稻。 为什么会没有睡觉的地方?难道我们猜错了?第二层不是用来睡觉的,而是别有他用。 我跑出来站在狭长的新月形空地上,把第一排洞穴检查了一遍,然后沿着石梯爬到第二层第三层,每一层都是这样,洞穴里面凹凸不平,只是随意开凿出来的,根本没有让人睡觉的地方。 我气喘吁吁跑下来,孟启生发现了我的异常,慢悠悠跟过来,“怎么了?” 我举着手电筒,照射眼前密密麻麻的“蜂巢”洞穴,明明那么像现代都市里那种压抑逼仄的鸽子笼小区楼房,为什么里面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呢? 我一边沉思,一边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孟启生,“我怀疑我们弄错了,这些洞穴不是让他们居住的,恐怕还有其他用途。”随后我把我的发现和他解释一番。 孟启生听完我的猜测,迟疑道:“我对这个地下民族的穴居系统也不是太了解,当年宁汗青带我走第二次长宁之行,我们在地面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于这个地下的穴居遗迹,宁汗青早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研究的差不多了,因此我没有机会深入了解,他从楼里面出来之后,也没有给我讲太多关于这个遗迹的事情。” “如果第二层不是生活区,那会是什么呢?”我问道。 “宁汗青说年代比较近的这部分洞穴遗迹是比较安全的,我来了这几次也的确没在浅层洞穴里面遇到过什么麻烦,你太紧张了,放轻松点。”孟启生竟然安慰起我来。 我也知道我自己太紧张了,忍不住想一些有的没的。但是如果人的思维能够控制得住,世界上就不会有害怕鬼怪的人了。我仍旧在想这件事。 刚刚走了几个洞穴,可以发现这个穴居民族追求一种集体的生活生产方式,每个巨型洞窟就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一切需要的功能都会在这个洞穴里面存在。 如果第二层不是生活空间的话,我四处看了看,很显然,从留下的生产痕迹来看,每一个洞穴单位里面都生活的人,数量众多,除了第二层,其他地方不可能是生活场所。 可为什么第二层几乎没有生活痕迹呢。 第196章 穴居民族的衰亡往事(3)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们不需要睡觉?或者说,他们不是像我们一样躺着睡觉,而是站着睡觉? 虽然很荒唐,但我很快发现这个想法其实很有可能!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生活在地底,围绕着深渊生活的古怪民族。受到地底的东西日复一日、一代又一代的影响,甚至连很多年后生活在峡谷外面的村落都被异化成不死村长期生活在这四周的人会变成“行尸”。 那么这个地底民族生活习性基本已经不可以常理度之了。也许他们的眼睛早已经退化,连身体骨骼都与常人不同,那么站着睡觉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如果是站着睡觉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洞穴里面凹凸不平了,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躺下来。 我简直是个天才,享受什么全面小康社会啊,当福尔摩斯多爽啊,当夏洛克多刺激啊。 我觉得我又行了,嘚嘚瑟瑟跑过去找到宁汗青,把猜测复述一遍,他没有和我一样激动,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低着头想了想,才道:“有道理,我们之前的确查看过他们的遗骸,这群人的体态已经与我们产生了显著的差异,站着睡觉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如你所说,站着睡觉对场地的要求很小,只需要很小的一块地方就能为一个人提供睡眠空间,既然这样,第一层的生产空间就已经完全足够他们就地休息了啊,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专门设置第二层的生活空间呢?” 孟启生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的所在,的确,一个集体生活的民族,对私人领地和私人财产的意识基本不存在,如果可以在公共空间里面解决睡眠问题的话,是不会专门开设一层洞穴的。 听到他指出的问题,我也意识到了不合理之处的存在。无论怎么猜测,都解释不清楚。 “这背后肯定还有很多东西我们没有弄清楚,但好在这与我们此行没有太大的关联,你也不必过分地执着于此。”孟启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淡淡道。 我点点头,那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我警惕地拿手电照过去,来的是一个臃肿的黑影,走近过后发现是王娣。“方近东呢?” 王娣抬头看了我一眼,那血红的头几乎就是一粒粒肉籽拼凑成的,五官都已经模糊不清,当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孟启生道:“那只饿殍和阿娣走的不同的方向,还没有回来说明已经迷路了。我们再等一等,等不到就算了,反正是四川那群方相士炼出来的饿殍,多的是。”说完冷冷地笑了笑。 方近东救过我的命,我听了孟启生的话不太舒服,但没有多说,因为我还在想刚刚那个问题。 这是一个奇怪的环,总是存在一个无法满足的条件。 如果地底族群躺着睡觉的话,那么他们到底睡在哪里呢,第二层的作用又是什么? 如果他们是站着睡觉的话,虽然第二层粗糙不堪的疑点得到了解决,但是由于这是一个近似于氏族公社的民族,第二层作为私人空间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未知的条件有待发现。 这个地下族群的人采取站立睡觉的方式,同时,由于某种原因,他们每天必需在规定的时间离开第一层和第三层,聚集到第二层来休息。 这种原因的可能性很多,最简单的,不那么复杂的可能性就是这是他们的宗教仪式。毕竟和宗教有关的东西,再怎么有违常理都不为过,这几乎是一个为了信奉的神付出所有的民族。 至于另一种可能嘛…… 还没来得及细想,黑暗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收拾好心思,知道在这地底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最忌一心二用心不在焉,连忙将手电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一边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一个黑影跌跌撞撞闯进了我们的视线,步态僵硬,脸上没有五官,浑身上下也是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物件。 本来还怀疑是不是方近东回来了,但眼前这个黑影实在是太黑了,刷刷牙戴个发光的眼镜都可以直接去名侦探柯蓝扮演嫌疑人了。很显然不是方近东。 孟启生倒没有太过疑惑,皱着眉头仔细看着那个黑影,看他朝着我们手电筒发出光亮的地方跌跌撞撞走过来,喉咙里传出沉闷的吼叫声。 他应该看不见东西,只能够凭借对光源的感知分辨方向。 我看了看孟启生,接下来怎么办啊,是撤还是来都来了再看会儿? 孟启生仍旧拿灯照着那黑影,仔细盯着看。黑影行走速度不快,可能和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差不了多少,但大致方向是正确的,始终朝着光源的发出点走过来,喉咙里的嘶吼声一声盖过一声,隐隐约约竟然能从里面听出痛苦的意味来。 “是方近东。”孟启生开口道,“想不到这都能活下来,不愧是那群四川佬引以为傲的手段。” 我悚然一惊,还有什么比一个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还让人吃惊的呢。“你确定?他这是去火上烤了一遭,把自己烤化了再回来的么?” “是下面的东西弄的,等下再和你说,现在先看看这只饿殍还救不救得回来。” 孟启生率先走过去,我跟在后面,远远喊了一声,“方近东?” 第一声的时候没有什么反应,仍旧是跌跌撞撞朝我们这个方向走,于是我又喊了一声,“方近东!” 那边还是没有反应,我怀疑地看了孟启生一眼,该别是你老小子弄错了? “声音大一点,他可能已经听不见了。”孟启生道。 也是,毕竟五官都没有了,脑袋就是一个稍微有一点起伏的光溜溜的球状物,漆漆黑。 我扯着嗓子大声喊:方近东——。那边突然顿了一下,侧着脑袋听了听,似乎是要用他那并不存在的耳朵来确认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手舞足蹈起来,喉咙里传来了急促地嘶吼声。 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方近东了,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197章 一个人的血腥之旅(1) 孟启生皱着眉头走过去,没有碰那个黑影,拿手电筒对着他眼睛的部位晃了晃,黑影感觉到光线的变化,停下动作,喉咙里面嘶吼的声音更猛烈了。 孟启生道:“是虫潮,他体表已经被虫潮分泌物完全覆盖了,如果是正常人早就死了,不可能逃出来。” 我道:“这东西就像沥青一样,怎么弄下来啊?” 孟启生道:“这个问题,估计只有宁汗青知道了。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来帮他,只能试试用火了。” 我犹豫道:“用火的话……” “放心。”孟启生斩钉截铁道:“四川佬的饿殍没那么容易死,用火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点点头,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权当一试了。 孟启生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一个半尺长金属外壳的东西来。 “还挺高科技。”我道。 他没理我,只见他手上那东西冲出三股将近半米长的蓝色火焰,一股汽油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孟启生示意王娣把方近东摁坐下,我注意到王娣与方近东接触到的地方迅速被沥青状的异物侵占。 孟启生先对着鼻子那边烧,先把鼻子嘴巴露出来就好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也不算难为,就好像去乡村碰到烧牛粪时候的那种味道。 效果不明显,但还是能够看到黑色的异物在缓慢融化。 两个人蹲在那里盯着三股火苗。 “你和宁汗青来的时候,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吗?”我问道。 孟启生把打火机交给王娣,活动活动了手脚,道:“我和他来的那一次,并没有遇到虫潮,因为他手里有地图,而且还在地面上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等到大概掌握了虫潮起伏的规律,才带我们下去,因此当年我们成功绕过了虫潮。” 难怪地面上那座废城的残砖烂瓦之中铺垫了那么多方便快速移动的“垫脚石”,因为宁汗青需要在那里在躲避行尸的同时,观察虫潮起伏的规律。 我怀疑看向孟启生道:“不对啊,你说你是按照宁汗青的安排来到这里的,那他难道没有把渡过虫潮的方法告诉你?” 很明显感受到了我话语中的的怀疑,老家伙还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第二次长宁之行结束后,宁汗青的所作所为愈发让人看不懂起来,到后来他的安排都不是亲口转述给我的,而是依靠寄信。” “就像我一样。”我道。 “没错,我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是1973年,也就是宁汗青消失的那一年,在这封信里面,可以看出宁汗青当时的已经非常急迫了。” 我道:“难道他在信里面交代了他当时的处境?” 孟启生道:“没有,是我推测出来的,因为这封信字迹潦草不堪,而且内容也只有聊聊几句,好像在赶什么事情一样,这说明他当时时间很紧急。至于信的内容,大概是说很多年后会有人去找我,到时候要我告诉去找我的那个人,‘东西在楼里’,并且带他去广西长宁。” 孟启生顿了顿,“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我当时并不知道会是谁来找我,因为这么些年去找我的人陆陆续续也有不少,还有不少是长生计划的相关人,我总不能每个人都和他说一句‘东西在楼里’,但是我相信宁汗青既然没有嘱咐清楚,那说明这个人来找我的时候我能够迅速确认他就是我在等的人。” 我无言,他又道:“你和宁汗青长得实在是太像了,那天晚上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来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所以宁汗青应该是在一个紧急的关头才做出决定,并且潦草地写下这封信。”我道。 “没错。” “可是,这封信是怎么寄过来的呢,他总不可能写完信了还一路小跑的邮政局寄个挂号信,再继续他的紧急事业。说明他写这封信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他把信交给这个人之后,自己就消失了。”我推测道。 孟启生道:“没错。” “那么给你寄信的这个人和前后给我给我寄两个包裹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因为这是密不可分的两个环节。” 孟启生道:“也未必,你收到的两个包裹内容都是受到了精心处理的,说明不是宁汗青临时起意,而是早已经安排好了。而且宁汗青1970年以后对身边的人处处提防,没有人能够知道他计划的全貌,这件事情经手数人也说不定不过他晚年可用的人不多,也不知道是找的谁。” 我来广西之前,拜托大学同学找关系给我查一下那个包裹的来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线索了。我暗自思衬。 空气中那股烧牛粪味儿被另外一股焦味取代了,似乎是肉烧焦的味道,就听见孟启生在那边淡淡道:“哎呀呀,阿娣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把他的鼻子烧焦啦。这个是宁川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我看孟启生一脸平静,也不像很焦急的样子。心说这老家伙戏还挺多。 换了个位置把嘴巴解救出来,这时候方近东的嘶吼已经停了一段时间,整个人瘫在地上要不是胸口还在起伏,我都怀疑他死了。 嘴巴被烧出来后,方近东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开始痉挛,从喉咙里呕吐出一摊一摊黑水,里面还有黑色的丝线在扭动。 孟启生冷眼旁观,我又不敢触碰方近东,等他吐完之后,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方近东,怎么样,你还好吗?”我问道。 他喘了喘气,声带似乎已经被破坏了,声音像是一只漏气的风箱,“我……我估计要不行了。” “你刚刚遇到了什么?”孟启生问。他已经渡过了漫长的光阴,对生离死别的事情早已经看淡,何况是对方近东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怀疑我死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平静地站在我面前,问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方近东缓了很久,无力道:“不要……不要下去……” 第198章 一个人的血腥之旅(2)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该算是方近东曲折人生的最后一站了。他阻止了我们企图让他的眼睛露出来的行为,并且说反正也在这地底下不见天日,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不知道他之前的人生经历了什么,但我想被卷入这件事情的他,可能也和孟启生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往事。直到很久以后,我知道了饿殍的炼制历程,才知道这个人的人生经历怎样的惨淡光景。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在最后这段时间,方近东给我们讲述了他的在地下的经历,虽然称不上曲折离奇,但也算是惊心动魄。 和王娣分头行动之后,他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沿着甬道前进。最开始,和我们见到的情形一样,这些错综复杂的甬道连接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洞窟,每一个洞窟都是一个封闭的生活单位。 他牢记孟启生的叮嘱,没有在这个地下浅层遗迹中逗留,因为这无关紧要。孟启生要他寻找垂直向下的甬道,它们是通往深层洞窟遗迹的途径,往往隐藏在角落里,被石板掩盖住。 这样的垂直甬道并不多见,方近东一个人寻找半晌,终于在一处坍塌的角落找到了一块方形石板,下面就是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垂直甬道。 据孟启生说,深层洞窟与浅层洞窟之间原本是有更宽敞方便的通道的,但是后来这群地下民族封死了所有直接通道,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狭窄的垂直甬道。 方近东将手电筒别在衣领上,四肢并用顶着甬道内部缓慢向下滑动。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条通道并非垂直到底,而是向下延伸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后,向水平方向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延伸一米左右的距离后,又向下转九十度,垂直向下而去。 方近东不知道这样的设计有什么用,为什么不笔直垂到底,而是要拐一个一米长的弯了再继续向下,难道是供人休息用的吗? 但他无暇多想,为了节省电量,手电筒已经关了,在这样幽闭的空间里面,总是能感觉到后颈凉丝丝的,仿佛有人故意把头发垂到他后颈一样。 脚底下也空荡荡,恍若置身幽冥,始终落不到实处。整个人被挤在狭窄的泥土中间,连低头的动作都做不了。他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头,向下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一直向下,一直向下,皮肉在泥土上磨出了血,却仍旧只能向下。 活埋的人,也不过如此。他想。 通道越来越狭窄,手心紧紧贴着泥土,手背已经被迫与脸紧密贴合,他觉得自己动作肯定像一个置身死地的青蛙,曲着双臂,弓着双腿,甚至连呼吸也不能继续。 这样幽闭而狭窄的时间总是过得无比漫长,他甚至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幻觉:自己已经卡在这里很多天了,上面那几个人找不到他,早已经回到家去,留下他一个地底深处的人,动弹不得,天地不应,鬼神同弃。 然而实际上,因为重力的原因,他向下的速度很快,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感觉到了脚下传来坚实的感觉,这是第二个水平弯道,但是这个水平弯道却远不止一米,很长。 于是方近东改滑为爬,像一个卑微的乞丐,朝着路人远远掷下的一块骨头爬去。然而乞丐也有希望所在,他却没有,他知道前路就在那里,但他的前路却没有尽头。 没有终点的路途,无异于生机断绝的死路。 方近东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麻木而呆滞。他整个人压抑着一口气,仿佛要把自己憋死了一般,告诉自己,呼气!呼气!但是那口气就是哽在胸口,愈积愈多,愈积愈盛,方近东浑身颤抖,冷汗一股一股从额头上冒出来,但是身体却一阵阵燥热,烦闷,他想要撕碎一些东西,打破一些东西。 但是他无法做到,于是他感觉胸膛快要爆炸了,炽热滚烫的血液从心脏中流出,携带着每一粒喧嚣的血小板,冲撞在狭窄的血管之中。 每一个暴虐的分子都被被胸中那股气流裹挟着喷薄向身体每一个角落,然而气流仍旧无法释放,仍旧在积累。 他想要撕烂自己的脸。 他感到这甬道里似乎出现了一股神秘的意志,侵占了他的大脑。 他似哭欲哭,颤抖着用一双血肉模糊的手,缓慢抚上了自己的脸,他哽咽着。此时的方近东,已经成为了两个人。双腿仍旧在麻木地向前移动,而面容去已经带上悲戚的神色,双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就像是抚摸情人的肌肤。 然而这肌肤却不是吹弹可破,人面桃花。这手也不是深情款款,动作轻柔。指甲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在攀爬的过程中磨损得粗糙不堪,因此是很好的工具。 当他将双手放在脸上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体内喧嚣沸腾的狂躁出现了缓解的倾向。 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趋势,也是多么令人着迷啊。就好像沉溺在深海一万米的鱼见到光,流浪在荒漠几百年的草听见了雨。就好像成瘾的君子遇见曼陀罗,就好像涸辙的鱼儿扎进贝尔加。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风来帆速。 他轻轻弯曲十指,抵在双颊上面,感受肌肤下薄薄血管里澎湃的血流。微微用力,还不够,他继续用力,将粗糙的指甲扎入皮肤中。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狂躁得到缓解的愉悦。 然而,这仍旧不够。 双臂缓慢向下拉,在脸上留下十条深重的血痕,多么畅快,他闻到了空气中涌动的血腥味,他鼻翼微动,终于感受到了愉悦。 方近东确定了,这就是他的光,他的雨,他的曼陀罗,他的贝尔加。这是在黑暗中对他伸出右手的天父。 他需要更多。 方近东嘿嘿笑了笑,觉得自己笑得还不够,不够畅快!不够淋漓!可是人的嘴角只能够延伸到一定的程度,无法酣畅地表达自己的喜悦。 可见生而为人是多么可悲啊,连表达自己的情绪都无法做到最大,最深,最具体。 方近东咧开嘴角,舔了舔指甲里面甜丝丝的肉沫,这来自于他的脸,他有办法,得到一个最漂亮的嘴角。 第199章 一个人的血腥之旅(3)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获得一个最漂亮的嘴角。这样,就能最畅快淋漓的表达自己的喜悦。 他先试探性地用右手摸了摸自己右边的嘴角,人的嘴角的部位,皮肤比较薄弱,如果人的下颌能够张得更开,那么嘴角将会成为人们最容易受伤的部位。它是那么柔嫩,不堪一击。 可惜,造物主限制了人们自我愉悦的能力,有的人一个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享受过嘴角撕裂后,那种血腥之中掺杂着愉悦、轻快、沉沦的触感。 方近东张开嘴,用右手的三个指头捏住右边的嘴角,黑暗中,他似乎已经激动得无法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中指由内挑住下唇,往外拉,食指与大拇指捏住上唇向上扯。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绝妙的撕扯态势,嘴角这片最薄弱、最娇嫩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濒临崩碎的怪异美感。 终于,它们在紧张的绷直之中,向外裂开。 最先裂开的部位是上下唇的交界处,那里同时也是人的腮部皮肤与口腔粘膜交界的地方,在方近东不动声色的撕扯下,那里终于绷裂开一道小小的血痕。 疼痛经由神经系统的传递,直接在他的大脑中形成反应——愉悦。 是多么愉悦啊。此前的人生中,方近东无法领会到什么叫做飘飘欲仙,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这个词汇的美妙所在。 面部是人最接近大脑的部位,也是一个人身上敏感器官分布最密集的部位。眼睛,鼻子,嘴巴,耳蜗。 每一处,每想到一处,方近东都激动得颤栗不已。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甬道何时到头,也没有分出一些精力来想一想为什么自己突然陷入到这这样疯狂的境地。他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只感觉暴虐的情绪涌满胸膛,他需要获得最大程度的愉悦。 方近东打算一个一个来。 首先是嘴巴,嘴角,他不再试探,刚刚的成功已经是他获得了足够的经验。 右手捏住右边嘴角的上嘴唇,左手捏住右边嘴角的下嘴唇,他趴在黑暗的甬道之中,双腿无意识向前蹭动,面带笑容,蓦地用力。 一道血痕自右边嘴角径直向上延伸到耳垂下侧,隐隐约约传来筋肉撕裂,脂肪破碎的声音,血水淋漓,隐藏在面部之下的腮腺破裂,腮腺中的储存的唾液滴滴答答落下,混合着鲜血滴落下来。 他抚摸着右边脸颊,四指弯曲,紧密地扣住下侧的那道狰狞的撕裂伤口,感受鲜血在指尖喷涌,感受脂肪与肌肉在那里蠕动,抽搐。 虽然一片黑暗,虽然看不见自己的伤口,但他能够感受到,脂肪应该是黄白色的,肌肉应该是红白色的,腮腺中涌出的唾液应该是透明的,它们混合在一起,在黑暗中呈现出最美妙的糜烂景色。 一切都是那么美妙,他四指向下用力,深深扎入到伤口之中,他尽力向外崩扯,想要将这道撕裂的豁口扩到最大。 面部的肌肉已经在疯狂抽搐,大脑传递出钻心的疼痛,他感到右脸的下半部分已经要彻底从脸上撕扯下来。他停了手,不能让它们被活生生扯下来,扯下来就不好看了。 于是他将手抚上了左边嘴角,嘿嘿笑了笑。 仿佛如法炮制一般,左边的嘴角自然不会与右边的嘴角有什么不同,同样是将那最薄弱的肌肤撕裂开来,将他们一点一点扩充到半张脸的长度,同样感受到肌肉与脂肪在淋漓鲜血中抽搐,腮腺破裂唾液喷涌而出。 同样是一个美妙的弧度,这弧度一直延伸到耳垂之下。方近东迫切需要一面镜子,他需要看一看自己的作品。 多么美妙的笑容,他张开嘴大笑,这是多么美妙的笑容,混合着血沫,混合着唾液,流淌满地,妖艳夺目。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条鱼,只不过两侧的鱼鳃已经被生生剖开,露出里面猩红乳白的血肉。 左右的下半张脸各自垂下,在黑暗中构成一个绝美的巨大笑容,这是一种属于对称的美感,这种美感在黑暗中泼洒,将他的愉悦展现得淋漓尽致。 方近东喘了口气,又抚摸上了自己的耳朵。 人的耳朵和嘴一样,也是一种对称分布的美。但是造物主总是不会给予人类一副十全十美的身体,他会使畅快的美变得畏缩,使简单的美变得繁琐,使干净的美变得肮脏。使人的情绪表达被局限在这该死的、失调的身体里面。 人的耳朵就是如此。 方近东抚摸自己的耳朵,喃喃自语:我就是自己的造物主,让我来做这黑暗中的天父。 他已经彻底沉醉于这种疯狂与淋漓的美学之中去,他需要依靠改造自己带来的美,来渡过这漫长的黑暗。 如果经常观察自己的耳朵,就会发现耳朵主要依靠脆骨支撑起来,与头颅的连接依靠薄薄的一层皮肤。在这个看似完美的连接系统中,也存在着一个薄弱的点,这也是人的弱点之一。 那就是耳垂与头部相交的地方。寻常人不敢捏住自己的耳垂向外拉扯,但是一旦尝试过这种肌肤濒临撕裂的快感之后,就会对这种美妙而危险的感觉留恋不已,感觉那个部位无时无刻不在呼叫自己的双手,过来拉扯我啊。 造物主造人的时候,总是会留下各种缺陷,他们既会成为一个人的软肋,也会是一个人沉迷其中。 方近东显然就是沉醉其中的佼佼者,面部的血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兴奋。 耳朵。 耳廓的存在,就是将简单的美变为复杂,将干净的美变为肮脏,既然我是自己的造物主,那么我就要改变这该死的一切。 方近东用右手紧紧捏住右耳耳垂,用力向外拉动。 撕裂的感觉蓦地传入大脑,他双眼通红,感觉身旁飘满了云彩。 继续用力,沿着耳朵与头骨交界的地方,一道整齐又简洁分界线出现了,他听到血流喷溅的声音,听到皮肤碎裂的声音,还听到相当清晰的咔咔声,清脆细碎。那是脆骨被迫断裂所发出来的美妙奏曲。 当肮脏的耳廓自方近东身上脱离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解除了造物主强加给自己的屏障,第一次感觉耳中世界声音是如此地干净,清晰。 第200章 一个人的血腥之旅(4) 同样的,另外一只耳朵也是如法炮制。 结束这一切之后的方近东,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耳蜗暴露在空气之中,世界在他听来是如此清晰。 当他带着癫狂的笑容,准备对自己的双眼下手时,一股下坠感传来,随之狠狠地从甬道之中摔出,在黑暗里翻滚,脑袋磕在尖锐的石头上。 撕裂双脸带来的愉悦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钻心的疼痛。方近东像是一只跌落进沸水的龙虾,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理智与痛苦一同回到了他的头颅。 他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甬道中失去理智,仿佛是被另一个人占据了躯体,操纵自己的双手做下了这一切。 而从甬道中跌落的那一瞬间,他又变回了自己。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就已经在自残中死去,但方近东并非普通人,他的有着是很多普通人一辈子也没有接触过的恐怖过往。因此他活了下来,并且在地上休整之后,还逐渐恢复了体力与神智。 他跌跌撞撞站了起来,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路,看来探路还是很成功的,这不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吗。如果是宁川从那条甬道中通过,恐怕一半的时候就活不成了。 方近东喘了喘气,从兜里摸出手电筒来,在那段混乱而血腥的旅程中,这个手电筒竟然没有遗失,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打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空间中。 难道是地府吗?方近东想。 回想起在甬道中那段漫长而痛苦的时间,混杂着某种诡秘而兴奋的颤栗,才刚刚过去不久,竟然就像是一个梦一般。 他晃了晃头,开始四处走动。 脚下的岩石很平整,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手电筒的光芒消失在黑暗中。由于在黑暗之中,视线局限在相当狭窄的范围内,所以人很难保持直线前进,他不敢再四处走动,因为很可能迷失在其中。 迷宫的特点就是减少参照物,同时尽量增加路径。参照物越少,路径越多,使人迷失其中的概率就越大。当参照物无限减少,趋近于零,路径无限增加,趋近于正无穷的时候,这个迷宫就成了一片大平原。 一片足够大的平原,在黑暗中往往就是最恐怖的迷宫。 方近东不敢四处走动,因为与宁川孟启生汇合的路就在身后,自己一旦在黑暗中走远,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想了个办法,他把手电筒打开,放在原地,这样只要靠近手电筒到一定的范围,就能够看见光源。方近东无比庆幸,在甬道时就在自己要挖去双眼的时候,理智回到了头脑。 他粗略处理了一下脸上的伤口,便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当眼睛无法看见东西的时候,会在走路时逐渐向左偏,这是因为人右脚的跨步略微比左脚大,因此会渐渐使方向改变。 方近东一直在尝试调整,不能够太过,否则无法把握好调整的度。向身后看时,手电筒的光芒已经消失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感受到了湿润的气流,一摸自己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放缓脚步,磨磨蹭蹭向前走,害怕脚下突然出现什么东西。 这时候,眼前隐约出现一点萤萤的绿光。空气中的雾气也越来越浓,其中夹杂着刺鼻的腥臭味。 他走上前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一座巨大的深渊,在这地底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深渊内侧矗立着一些星星点灯的绿光,应该是某种岩石发出的光芒。 正是这些微弱的光芒救了他一命,在黑暗中提醒他放慢脚步。借着这些光,隐约能够看清深渊里面涌出一阵一阵的雾气,直冲冲向头顶的黑暗里涌去,而内壁中是密密麻麻的洞穴,似乎全部是人工开凿,因为深渊内侧还修建了栈道。 这深渊看不到另外一头,也看不到底,也看不见顶,就这么突兀的存在于地底深处的黑暗中。 正当他准备找一找去深渊内壁的路时,突然感觉脸上的伤口越来越紧,似乎有什么东西黏在上面,眼睛也越来越睁不开,呼吸滞塞。 方近东抬手摸了一把,感觉黏糊糊的,似乎又不是血,又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这时他感觉到有东西往正眼沿着自己的鼻腔向上蠕动。 是虫潮! 虫潮和深渊里面的湿润的雾气一起喷涌出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虫潮淹没。 方近东扭过头去,拼命往来时的路跑,眼前一片黑暗,也顾不得看不看得清,就这么埋头狂奔,始终还没有跑到能够看清手电筒的光芒的范围内。 路在哪里!方近东在心中怒吼,脸上的一抽一抽的疼,伤口又崩开了。他管不得那么多,拼命搜寻手电筒的踪迹。 他甚至怀疑手电筒的光已经彻底被虫潮掩盖了,所以眼前的黑暗其实不是黑暗,而是虫潮。 他祈祷事情并没有严重到这地步,埋头狂奔,却感觉步伐越来越凝滞,动作幅度越来越难以拉开。这不是那种过度疲劳之后的感觉,而是好像有人在他奔跑时缓慢地往他身上缠绕丝线,一圈又一圈。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已经逐渐被虫潮沥青一般的分泌物包裹起来。 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就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成为一座沥青包裹的雕塑。 终于,在他绝望之前,黑暗之中终于传来了微弱的光,那是手电筒的位置。 靠近之后,什么都不顾了,这时候他已经感觉自己的行动相当迟缓,咬了咬牙,又一头扎进了来时的甬道之中,他仍旧对甬道里那股神秘的意志感到害怕,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留在外面会变成兵马俑,在这甬道里面大不了再把眼睛挖了就是了。 返回比来时要艰难很多,水平的甬道还还一些,垂直的通道就几乎让他耗费了所有心力,只能靠腿脚顶住内壁一点一点向上挪动。虫潮一直在他身边,他便不能停,所有的潜力都被激发出来。 好在,这一次他没有失去理智,筋疲力竭回到浅层洞窟时,虫潮没有跟上来,而他,已经被虫潮侵入到五脏六腑。 没救了。 第201章 一个人的血腥之旅(5) 方近东上来后,很快就明白自己是活不下去了。虫潮侵入到五脏六腑,气管中都是粘稠的分泌物。 方相士在四川炼制过许多饿殍,看似生命力强大,但死亡是常有的事。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饿殍的死亡率远比一般的方相士要高。 他经历过同伴去世。没有人会对他们这种怪物产生怜惜,甚至他们自己也不会对同类的死亡感到痛苦。万物未必伤其类,人心大概不可测。方近东对这一天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站起身来,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不被虫潮的分泌物包裹,他只能凭借记忆往回走,跌跌撞撞在黑暗中前进。 与其说他是为了完成最后的使命,不如说他是想让人知道他已经离开。悄无声息地死亡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 当他彻底断绝呼吸时,我和孟启生在一旁看着他。孟启生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在黑暗中念出一句悠长的佛号,此生已逝,来世方长。 给他找了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放置尸身,地面上是一行字——四川方近东之尸身。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给他打造一座坟墓了,地下洞窟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方近东给我们带回来的信息很重要。 孟启生道:“他在甬道中,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失去理智?” 我道:“刚刚听方近东回忆的时候我就发现事情有一点不对,他显然对那段经历记忆特别深刻,描绘得尤为细致,那时候他的做所所谓,所思所想,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孟启生道:“就是失去理智了嘛,失去理智变得疯狂,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不对。”我思索道:“不仅仅是失去理智那么简单,我总感觉事情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在里面。” 孟启生静静看着我,等待下文。 我想了想,脑袋里划过一个念头,就好像灵光一现一般,“对了!他的想法很奇怪!” “怎么说?” “他的想法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方近东身上,即使是失去理智。就好像一个不认识字的陕北农民,再怎么失去理智也不会用意大利语喊我要吃羊肉泡馍。方近东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一直在想,他要追求美,简洁美,对称美。就好像下甬道之前临时上了一门美学原理课似的。” 很显然,方近东从小被炼制成饿殍,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知识储备,即使是失去理智也不行。 “难道说他是被鬼上身了?” 我沉吟道:“他一直说仿佛有一股神秘的意志在影响他,鬼上身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或者说,他被甬道中存在的某种磁场影响了。” 孟启生虽然刷微博也逛B站,但对这些东西似乎不懂,我解释道:“是一种更倾向于玄学的伪科学,大约就是说人的一生都在向外释放磁场,如果临死的那一天执念太过深重的话,这种磁场就会一直留在原地,生人靠近就会受到影响,也就是常说的鬼上身。” 我又接着道:“这其实是一种相当不靠谱的说法,但从方近东的描述中来看,也只有这种说法能够解释得通了,影响他的是一股外来一直。” 孟启生一直在拧着眉毛沉思,一张老脸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可怖,“我觉得还有一个地方有一点奇怪。” 我问道:“哪里?” “他的自残形式,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他低声道。 我犹豫地打量他的脸,难道这老东西也自残过?这嘴巴挺正常啊,没开过嘴角,耳朵也不像假的。 见我怀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他没好气道:“不是我!听他的描述,我想起来我们刚刚看的那尊神像。” “我没看太清楚。”我道:“眼睛有一点瞎,见谅啊。”这倒不是阴阳怪气,我这眼睛是真的瞎了几次了。 孟启生道:“我看见那尊神像的嘴角咧得很开,而且……他没有耳朵。” 我一惊,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你别是看错了!走走走再瞅一眼去。” 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往上爬,一直爬到第三层,那尊神像仍旧远远矗立在最高处,俯视着这片巨大空间。 我举着手电筒在那神像脸上晃来晃去,眯着眼睛还得看不太清,我视力以前其实还行,但是在筮族地宫那一摔,在广西这边遇到虫潮,前后瞎了两次,估计这辈子都恢复不到正常水准了。 眯着眼睛瞅了半天,蹲街角看裙子底的流氓都没我这么仔细,还真给我看出一点东西来了。 的确如图孟启生所说的那样,神像面带笑容,但这是一种很邪气的笑容,眼角高高吊起,嘴角估计直接开到后脑勺上面去了。没有耳朵,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角度原因没有看见。 四处走了走,绕到一侧去看,的确是没有耳朵,只有两个黑黢黢的耳洞,我们又换了几座洞窟,所有的神像都是这个造型。 我凉丝丝道:“难不成,是这个神在捣鬼?” 难不成他就一直在看着我们? 孟启生点点头:“很有可能,这个穴居民族的神一直在守护着他们的领地。” 我几乎都要鼓掌赞同了,但作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接班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继承者,新时代五好青年,我的一颗红心迫使我拒绝这样牛鬼蛇神的解释。 这种反…动的解释应该被打倒,然后一万只脚踏在上面,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绞尽脑汁,还真让我想出一个稍微不那么反…动的解释来,我问孟启生:“你觉得,是先有的神像,还是先有的神?” “你想说是先有神像?”孟启生问道。 “不。”我得意一笑,“我想说是先有‘神’,后有神像。对于这个穴居民族来说,当他们遇见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时,就只能把这个现象归结于神的身上,随后便出现了以这种现象为基础的神像。而方近东遇到的就是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他在甬道中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嘴角撕烂,没有耳朵的形象,穴居民族也遇到了这样的怪事,很有可能还遇到了很多次,他们没有办法解释这种神秘的事情,只能认为是神在暗示他们。于是他们打造出了这种嘴角裂开,没有耳朵的神象。” “先有神的暗示,后有神的雕像,而所谓神的暗示,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掌握足够的科学技术手段来解释这种怪异的事情而已。” “那你掌握了?”孟启生道。 我一哽。 “说到底还是要靠我们牛鬼蛇神来解释嘛。”他嘲讽道。 第202章 顾棠的思维方式(1) 我没有理会孟启生的嘲讽,因为的确无法彻底解释这件怪异的事情。 但也不必拔高到“神”的地步来解释,因为会给人以一种无力感甚至崇拜感。如果只是把他当做一件可以用科学给出合理解释的事情来看,即使他仍旧是未知的,但我们和这个未知事物之间却是平等地位。 这就是宗教与科学,神秘主义与唯物主义的区别。 “行了,接班人,下去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孟启生道。 下去和王娣汇合,她的声带早已经坏死,不会说话,孟启生问她:“阿娣,你探路情况怎么样?” 王娣摇摇头,便是全部的答案了。她虽然没有那么方近东惨,但也没有找到下去的路。 我道:“难道只有走方近东找到的那条路了?” “如果想要下去,只能走甬道,但是我们无法确定是不是所有的甬道都和方近东遇到的情况一样。”孟启生道 我道:“有很大的可能是所有甬道都是这样的情况,因为穴居民族既然都因为这件怪异的事情立下了族群信仰的神像,那么说明这种自残的情况是经常性,大范围的发生。” 孟启生道:“穴居民族在搬迁到浅层地面之后,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甬道作为连接深浅层区的通道,如果按照你说的,突然在某一天,人们在通过甬道时发生了自残的情况,他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便立下神像,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我想了想道:“有没有这种可能,使人自残就是地下那座深渊不断向外辐射的作用之一。他们居住在更深处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便立下了神像。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影响范围越来越大,于是他们不得不搬迁到浅层来。又隔了很多年,即使族群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了,这种影响的范围还在继续扩大,目前已经很逼近浅层洞窟了,所以并不是只有甬道会这样,而是我们脚底下的整个地层都是如此。” 孟启生道:“可是为什么方近东在落出甬道的一瞬间,就恢复了理智,停止了自残的行为?他当时可是更加靠近深渊的影响范围了。”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也正是因为方近东描述的这个细节,我们才一致默认只有通过甬道时,才会发生自残的情况。因为甬道之外更加靠近深渊,不可能反而还没事了。这一点用深渊辐射的说法是解释不通的。 我陷入思索,筮族地宫的时候,遇到这种难题往往是顾棠或者重阳给出办法,如果是顾棠,他会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呢?我脑子里划过一段段他故弄玄虚洋洋得意的场景。 两人被困在环形长廊的时候,他给我提了一个解九连环的故事,在规则范围内寻找解决办法,永远不会找到真正便捷的途径,最便捷的途径往往已经被规则所抹去。 当事情陷入僵局时,可以尝试去打破规则。我和孟启生做的所有分析都是以方近东的回忆为基础,方近东的回忆就是我们的规则。 脑海里猛的醒悟一瞬,我知道这是找到关键点了,连忙稳住情绪,整理自己的思绪与语言,思索一会儿之后,感觉理得差不多了,才慢慢道:“是方近东自己陷入的思维误区,连带着带偏了我们的想法。你看,所有神像的形象都是嘴角撕裂,没有耳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自残的特征……” 我顿了顿,看孟启生听得认真,继续道“……可见地下族人当年遇到的情况只有撕裂嘴角和撕去耳廓,并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了,简而言之……” 孟启生接道:“……简而言之,神的暗示只是到耳廓这一步就停止了,即使方近东没有从甬道中出来,他也会恢复理智,停下自残的行为。” 我点点头。 孟启生打量我一眼,“有点宁汗青的样子了。” “哎,低调低调。”我嘚瑟地摆摆手,看来顾棠有时候还是挺靠谱的嘛。 这是目前能够得出比较合理的结论,那么更大的问题就来了。我不由得觉得有些难搞,其实孟启生是聪明人,和顾棠重阳相比也不遑多让,我在他们两个人那里学到了很多思维方式,在孟启生这里也能够感受到这个人的理性。 但眼前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千头万绪了。根本无法给出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我们解决了方近东带来的疑问,更大的疑问就随之而来了。 既然深渊对外的影响是持续扩散的,甚至逼迫一个族群所有的人举族搬迁到浅层地区,那么宁汗青先后两次长宁之行,为什么都没有什么事情呢? 孟启生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说:“第一次长宁之行,具体情况我并不知道如何,但是最后的结果是只有宁汗青一个人逃出了地底,第二次长宁之行,我们所有人听从他的安排,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这么多问题。” 我道:“很显然,宁汗青在第一次长宁之行掌握了无视深渊影响的办法,得到这个办法的代价是巨大的,是所有行动人员和后勤人员的性命。” “没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宁汗青可以算是十恶不赦,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计划,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目标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孟启生和王娣也是牺牲品之一。 “那这种办法到底是什么呢?”我道,“他不把方法告诉你,就让你带着我贸然过来,不怕我们死在这里让他前功尽弃?” 孟启生摇摇头,“不可能,宁汗青即使再紧急也不会影响他的决策,我相信既然他没有明说,那就说明解决的办法很简单。” 到底是什么呢?孟启生对宁汗青这么信任,那我就以宁汗青并没有出纰漏为前提来考虑这件事。为什么宁汗青不在那封信里面留下任何有关破解深渊辐射的办法呢? 顾棠的思维方式……我喃喃自语,顾棠的思维方式,否定潜意识思维中设下的规则。 我灵光一现,脑海里缓慢浮现出一个结论,连自己也有一些不可置信,喃喃道:“虽然有一些不可能,但如果宁汗青真的没有失误的话,我想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第203章 顾棠的思维方式(2) 其实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 我慢慢道:“你一直说宁汗青非常谨慎,不会在安排的时候出现失误,所以无视深渊辐射的办法一定是相当简单的,我们很容易就能想到的。” 孟启生点点头。 “可是我们现在想到了吗?”我问。 孟启生道:“你不是说你想到可能的办法了吗?” “万一我没有想到呢?”我反问道:“万一我想到的办法是错的呢?其实这样的可能性会很大?宁汗青这么谨慎的人,会容许这样的纰漏存在吗?” “不会。”孟启生沉吟道:“他一定会堵死这种纰漏。可是交代给我的事情里面,只有你会去贺兰山找我,然后让我告诉你一句口信,最后带你来广西长宁,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安排了啊。” 我斩钉截铁道:“事关他的布局,他绝对不会故弄玄虚的只给我们一些提示,而不直接给出答案。只有直接把答案交到我们手上,才能确保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可是他没有……” “他真的没有吗?”我打断道,“他在信里面,不是叮嘱你,要你带一个东西来广西长宁吗?这也是整封信要你准备的唯一一个东西,是唯一有可能,他给你准备的保命安排。” 孟启生猛地抬头,眼里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抬头看着我,“你……就是宁汗青的安排?” “没错。”我点点头,“他要你把我带来,很可能我就是躲避深渊辐射的办法,这也是这种猜测难以置信的原因。但这也似乎是唯一的答案了,其实从头到尾宁汗青就没有故弄玄虚给一些提示让我们去猜,而是直接把答案交到了你的手上。 只要你带着我来,就可以很顺利的通过甬道,靠近深渊,进到楼里面去。按照他的安排,我们甚至都不会意识到深渊辐射的存在,就已经不知不觉成功渡过生死线。” 孟启生点点头,“很有道理,可惜即使宁汗青再算无遗策,也绝对算不到队伍里多了一个方近东。而我们还让方近东去单独探路,所以才推测出了深渊辐射的存在。随后在这里浪费时间绞尽脑汁想宁汗青到底留下了什么提示。” 我接着道,“其实以他的谨慎,根本不会给什么提示,而是直接给出答案,既然答案在手,我们也没有知道题目存在的必要。” 想通这个关节,两个人都有一些哭笑不得,宁汗青的初衷是好的,给出了最简洁的安排和保障,可以让我们不知不觉渡过危险。却没有算到其他变量的存在,导致我们疑神疑鬼,浪费时间。 “不过,为什么带我来就能够躲避深渊辐射呢?”这也是问题所在。 这时候孟启生就显得很是成竹在胸了,“很有可能有用。你是宁汗青的后人,他一定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小宁啊,到时候我俩靠近点走。” 这称呼都变了,把我当护身符了。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手脚。难道是我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可是服饰衣着都存在着太大变数,宁汗青即使在我身上做手脚也不可能打这方面的主意,除非是韩国人那种性犯罪出狱后带的电子镣铐。但我身上也没有电子镣铐啊,也没有什么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啊,挂件啊之类的东西。 这一点我不由羡慕起某些灵异小说的主人公来,往往是在主角小时候或者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的师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七舅姥爷路过家门口的道士喝了一口茶的和尚冤死的野鬼即将渡劫的狐狸精,给了刚刚出生的主角一枚件块张种,玉佩法器符特异功能,并且高深莫测地说道:孩子,切记,这辈子都不要让我给你的东西离开你身边,关键时刻,能保你渡过你的12岁24岁73岁82岁那一年的劫难,切记!切记! 可我没有啊,我只记得15岁那年,街角一个算命的瞎子拉住我的手,“姑娘,我看你血光缠身,我这里有一张符,只要五毛钱,你买十张我送你三张……” 性别都给老子算错,你还看出来我血光缠身? 现在回忆起来,难道那个瞎子是宁汗青安排的人,哎呀,他摊子都让我踹了,符也没拿啊。 把心思放回这件事情上,我觉得不可能是我身上带的什么东西,宁汗青不会这么安排,变数实在是太大了。 既然不是身外之物,那就只能是身体本身了。我不由想到植入芯片一类的东西,宁汗青1973年去世,我是1993年出生,按理说他是绝对没有时间在我身体里面放下什么东西的。 这时候我不由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如果真的是我的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或者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而宁汗青没有机会做什么手脚的话,那就只有其他人了。比如我爸,还有我哥。 我的心沉了沉,希望不会是我猜想的那样,我不希望和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家人有事情在骗我。 我调整好心态,没有把心事挂在脸上来,问孟启生,“你能确定,靠一个人就能够破解深渊辐射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吗?” 孟启生没有犹豫,点点头,“我先前是被方近东的经历带入了思维误区,经过你的提醒,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你就是宁汗青最重要的安排,这一点基本已经没有疑问了。长生计划前后历经千年,底蕴之深厚,这种事能办到也没有什么稀奇。” 简而言之,就是这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甚至有一瞬间对唯物主义产生的怀疑,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非唯物的东西吗? 随即,我在心底喝止自己,宁川,你不能这样想,你这是思想错误,路线错误,主观唯心主义,右倾机会主义。这种想法放在网络小说里面,搞不好是要被和谐的! 我看向孟启生:“那咱们就赌一把?” 孟启生点点头,“赌一把。” 敢于赌这么一把,即是基于对宁汗青的信任,也是基于对我们自己的信任。 第204章 爆破鬼才的从天而降(1) 既然已经做下决定,两人也没有继续磨蹭,在这里浪费了太多精力与时间。 沿着方近东的方向寻找,其实我是想另找一条甬道下去的,但想了想,方近东走过的那一条,该趟的雷已经被趟了,反倒是最稳妥的选择。 顺着他的脚步痕迹,很快就找到了一条被打开的甬道。 接下来就该下去了,我心底的打算是让王娣打头阵,虽然有绅士原则,但也有女士优先嘛。王娣异于常人,她打头阵,如果有什么异常能够率先发现,受到的伤害也最小。 但我犹犹豫豫不好说,虽然是较为合理化的安排,但说白了就是让别人去趟雷。孟启生九十多岁的老妖怪了,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一样,主动招呼王娣过来,看了她半晌,随后叹了一口气道:“阿娣,让你跟我这些年,这一趟估计是最后一趟了,最后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也该死心了。” 沉默半晌,他又道:“这么多年,对不起你。” 其实我都不知道王娣还有没有常人的思维,她表现得就像是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一般,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孟启生掏心窝子的话,最后转身,率先下到甬道里面去了。 随后是我,最后的孟启生。 我在最中间,倒也不完全是为了我的个人安危考虑,还是为了隔孟启生和王娣近一点,处于中心位置,避免深渊的影响。 虽然已经形成结论,但心里面还是有一点没底,王娣远远的在下面,如果她发现有什么不对就会提醒我们,方便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将损失降到最小。 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王娣始终没有什么异动。但另外的麻烦却出现了,那就是我的体力渐渐跟不上了。 按方近东的说法,甬道分为四部分,第一段垂直向下相当长一段距离,第二段水平延伸一米左右,第三段继续垂直向下,第四段是一段漫长的水平甬道。 竖直甬道是最为吃力的,没有着力点,只能依靠腿脚顶住内壁,却不仅仅是稳住身形,还要向下移动,在移动的过程中如何找准落脚点,如何把握着力点,如何转换身体重心,都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其实说这么多,就是我身体跟小鸡子似的,我他妈累了,我要休息! 腿脚顶在墙壁上已经开始抖动,感觉下一刻我就要在这甬道里面散了架,零件儿噼里啪啦掉下去,光荣牺牲。 妈的方近东还怀疑那一米长的水平甬道是干嘛的,他妈还有什么好疑惑的,肯定是用来歇歇脚的啊!太累了,不是人人都跟他们似的。 我嗓子都紧了,喘着气问头顶上孟启生:“我说大爷,您今年九十多了,还撑得住吗?掉下来我可得给您陪葬。” 内老大爷也不喘气也不虚,还中气十足,“我没事,你掉下去的时候要注意点别砸到阿娣。” 得,被讽刺一顿,还吃一嘴陈年狗粮。看来孟启生身体素质的确比我牛,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可得,我可得好好锻炼锻炼身体不可。 由于要节省电量,手电筒没有打开,漆黑一片,看不见什么时候能够到那歇脚的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回响着拉风箱似的喘气声,另外两人跟没事似的,丢人丢到了家。 终于,熬到我快以为天父要来接见我的时候,脚下传来了踏实的感觉。 第一段水平甬道终于到了。 王娣继续向前,没有等我们,我和孟启生缩在这一米长的甬道里,肩膀抵着肩膀脑袋碰着脑袋,还真有一点忘年交的意思在里面。 休息了一段时间,孟启生催促道:“要快一点,虫潮是周期性涌出,方近东下去的时候已经出来一次了,我们要利用这段空白期赶快进去。” 听他平静的声音,我喘着气道:“估……估计咱时间够用,我……哎呦我喘会儿,我听方近东说,虫潮是顺着雾气喷涌出来的,雾气一直消失在深渊的顶端。我推测啊,这虫潮、雾气都是周期性喷涌,这雾气最后一定是流动到外界去的,否则全憋在密闭的山体里面,最后就会跟下雨似的落下来。 而峡谷晚上的大雾,据白四楼的回忆和我们的经历来看,是一天一次,所以深渊雾气的喷涌是一天一次,虫潮也就是一天一次,所以我们的时间够够儿的。” “那我们也应该快一点。”孟启生道。 我道:“为什么?” “你忘记那群方相士了吗?” 怎么可能忘,我就是被他们绑到这儿来的,白夜和重阳现在还搁他们手上绑着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不是说,这深山老林里面,有两条峡谷,两座城,方相士他们被骗到另外一座城去了吗?对了,这两座城是怎么回事,你还没给我说过。” “很简单的事情。”孟启生道:“这个穴居民族一共搬迁过四次,原因都是地下深渊的辐射范围不断扩大,他们搬离得也越来越远,第一次是由深层洞穴搬迁到浅层洞穴,第二次是由地底搬迁到地表,修建了第一座城,第三次搬迁得更远,修建了第二座城。后来这个民族还是消亡了,宁汗青第一次长宁之行,曾经派军方的人对第二座城动过一些手脚。” “看来那时候宁汗青就在秘密做自己的打算了,那座城里面有什么?” “所有半死不活的行尸,都聚集在那边,无论是这个穴居民族的行尸,还是不死村的行尸,都以那座城为巢穴,周期性外出活动。” “这一手够狠的,被骗过去的人,不死也得扒层皮。”不知道白夜和重阳会不会出事。我暗自想。 孟启生道:“虽然他们被暂时骗了过去,但也不要小看四川那些方相士,宁汗青这一手只能给我们拖延一点时间,我们要率先进到深渊内部的那栋楼里面才算成功。” 我点点头,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脚,“那行,咱继续下去。” 第205章 爆破鬼才的从天而降(2) 接下来就是一段漫长而无聊的旅程。没有方近东经历的血腥残忍,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与煎熬。 通过第二段竖直通道后,最只剩下随后一段水平甬道了。这时候我的四肢已经抖动得跟触了电似的,要我去演帕金森患者保证拿个影帝回来,掌心在坚硬粗糙的泥土上磨得血肉模糊。 水平甬道是最关键的一段,因为方近东的情绪就是在这里彻底崩溃,我怀疑从里面爬过去,还能蹭到方近东流淌在地上的血和唾液。 无暇顾及那么多,王娣早已经在里面爬了一段距离,并没有什么异动,我和孟启生悬着一颗心弯腰爬进去,时刻注意自己思绪的变化。 我猜测深渊中对外的作用就是将人的情绪扩大化。每个人其实都是潜在的幽闭恐惧症的患者,在电梯里,车厢中,机舱中都有可能会激发对密闭空间的恐惧。而整个穴居民族居住的地下空间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密闭场所,终年不见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的环境下,深渊中某种未知的辐射无限扩大了人的恐惧和欲望,最终的缓解办法,就是自残。 即为幽闭恐惧症Pluss。 至于为什么所有人的自残都是同一个特征,这就暂时无法解释了,可能要等到研究透彻地下的辐射才能得出结论。 好在,有惊无险,三人最终顺利通过了最后一段甬道。值得一提的是,我还在甬道中捡到了方近东的两只耳朵。犹豫了一下,想到他救过我的命,便把那两只耳朵捡起来揣进袋子里,看有没有机会回去给他拼凑个全尸。孟启生见况冷笑一声,老家伙冷心冷情的。 水平甬道的出口是一个距离地面两米左右高的洞口。跳出去之后,就站在了方近东口中所说的那片看不到边际的巨大平地,平地的尽头就是深渊,深渊下面就是此行最终的目的地了。按孟启生的猜测,我们最终会在这里遇到赶来的方相士。 也就是说重阳和白夜也快来了,这俩货不知道还活着没有。重阳身手不错,白夜身手也比我强,应该问题不大。 两个人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袖口都磨成破布条儿了,还挺fashion。正嘚瑟呢,就听见头顶上的黑暗中,传来了“咔啦啦”的声音。 最开始还距离比较遥远,声音不太清晰,到后面就一阵强似一阵,一声大过一声了。 灰尘不断落下,身边传来了土石块掉落的声响。 “怎么回事啊?”我道,“难不成外面地震了?” 孟启生低声道:“不清楚,当务之急是赶快下去,省得节外生枝。” 我点点头,方近东已经探明道路,黑暗中没有任何障碍物。两人关了手电筒埋头小跑,一边留心头顶的动静。 那响动已经不可忽视了,连脚底下也跟着震动起来。 突然我寒毛倒竖,只觉得头顶天崩地裂一般,土石飞溅,伴随着巨大的炸裂声,这是要塌了。孙悟空从五指山里面蹦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再配一段《云宫迅音》就更nice了。 完了,我心说。完了,天塌了,高个儿矮个儿都得死了。 就感觉破空声起,身边跟下雨似的巨石落下噼里啪啦,王娣动作很是敏锐,一把揪住我的领子跟拽小鸡子似的在黑暗中跳跃,躲避石块,孟启生这老家伙竟然也游刃有余。 然而很快,连我都感觉到似乎要逃不过去了,因为这已经不是下雨了,是整块天都下下来了,一直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响。 我感觉到王娣有一些孤注一掷的感觉,我嚎道:“孟启生,今天我要是被砸死在这里,老子跟你没完!” “放心!咱俩不可能没完,今天被砸死了就都完了。”我看不见孟启生的身影,只听见他在黑暗里大喊。 只时候我感觉领子上的力道一紧,整个人就被王娣甩到空中,呼呼作响,我心说老王我刚刚就说着玩而且也不是说你,你动手干嘛呢? 力道陡然加大,整个人都被扔了出去。 我在黑暗中滑翔出一道弧线,那短短的时间内,我想了很多,我想到无数geming先辈顶着枪林弹雨,冒着血肉横飞。我今天也可以效仿一次,顶着泥块石雨,在黑暗里飞。 落地的一瞬间,世界都静了,没有天塌地陷一般的崩裂声,也没有了孟启生王娣的声息。 哦,崩塌停止了,应该是孙猴子被放出来了。 我尝试翻了个身,发现我被王娣刚好扔在一块巨石的下面,巨石为我构建了一个比较好的缓冲空间,因此即使下半身被埋了,但没有生命危险。 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终于开始传入脑海,我咬着牙翻了个身,摸出手电筒来往王娣的方向照去,发现那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土包。 他们两个都被埋了,刚刚王娣是在最后关头把我扔了出去。正在我想着怎么爬出来去救他们时,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灯光照射的地方,一根绳索啪地从头顶的黑暗中垂了下来。 有人来了,妈的,就是他们炸塌了头顶的山体。我连忙关了手电筒,屏住呼吸,希望下来的人不要看见我。 紧接着听见黑暗中绳索剧烈抖动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一个人啪地跳到地上。就听见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打开手电筒到处照了照,随后对头顶的黑暗大喊:“一切正常,可以下来。” 上面传来了回应声,绳索继续抖动起来。 我屏着呼吸,感觉刚刚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这个时候他已经坐在地上哼歌,我睁开眼,只看见一双手在那里擦自己的登山鞋。 很快,那双手停了下来,拿着手电筒起身往这边走过来。只见到登山鞋停在我眼前,我心说肯定已经被看到了,毕竟我被卡在石块里面没办法调整自己,露出个胳膊腿来被发现也没办法。 就听那人哟呵一声,“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我脑袋里灵光一现,突然记起来了,这句话是筮族地宫之行,我和顾棠在树冠深处重逢时说的那句话。 第206章 爆破鬼才的从天而降(3) 我趴在地上,看着眼前那双瓦光铮亮的登山鞋,一口钢牙咬碎,满腹怒气难张。但这时候还得求着人家救我出去呢,也就暂时放下差点被砸死的切骨仇恨,虚伪道:“顾棠,竟然是你!真是太巧了,这都能遇见!有机会去喝一杯?” 顾棠扑哧一乐,“行了,别装了,知道你咬牙切齿呢,别动,我给你弄出来。” 说着给我把外边压着的几块大石头搬开,我这才有机会从石头缝里挤出来,“行啊。”我瘫在地上喘气,“不愧是爆破鬼才啊,这出场,孙悟空都没您这阵仗。” 顾棠点点头,“那是,毕竟孙悟空才是被压的那个,我怎么说也得是如来佛祖啊。” 那“压”字咬得特别重,还诡秘地对我眨了眨眼。 我就日了狗了。 这时候孟启生王娣那边也传来了“咔啦咔啦”的碎石响动声,只见一块巨石轰然被推倒在地上,王娣鲜血淋漓的身躯在黑暗中站了起来,背对着我们,久久不动。 顾棠一挑眉,目光锐利,注视着王娣那扭曲的身体。 王娣身前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个苍老的身影跌跌撞撞转出来,坐在地上喘气。是孟启生,在危难关头,王娣一把把我扔到安全一些的地方,自己扑过去护住了孟启生。 王娣血淋淋的身子摇摇晃晃转了过来,只见那布满密密麻麻肉芽的脸上已经破碎不堪,鲜红的血肉伤口中肉眼可见地有肉芽在生长。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作为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王娣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够让我难受死。 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落地声,我一看,又下来两个人,这两个人还挺眼熟,正是顾南山和大汉。都是筮族地宫一行的旧相识了,顾南山是顾棠他爸,大汉是个身上随身背汽油的猛男。 顾南山一见我,也是哟呵一声,“小宁啊,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 我没理他,暗自嘀咕不见你就挺好。 其实这个时候气氛已经有一些紧张起来,孟启生王娣和顾南山大汉对视片刻,都没有率先做声,场面隐约已经呈现对峙态势。 最终还是顾南山先开口,“这位老先生,不要误会,我们可以合作的。”说着很是忌惮地看了一眼恍如凶神的王娣。 “哦?孟启生呵呵一笑,“这位先生怎么说?” 顾南山低声道:“因为这里不只我们两支人马,还有第三方。” 说着,就微微笑着示意大家抬头,只见那从头顶垂下来的绳索上,有一个个身影从上面滑下来。 随后十七八个人落在地上,面带不善向这边看来。 领头那两个人我已经认出来了,那个一头花白寸板的老者,正是方相士实际上的领头人,方盘山,人称盘阿公。 另外一个,面貌普通,脸上的纹路比一般人要深一些,因此显得很威严,带着一丝沧桑的气质,要是留个胡子好好打扮一下,可能就是妥妥的大叔型男。 这人正是从筮族地宫醒来的筮族之王,后来取名叫方跃峰,名义上是方相士的领头人,但实际上受到方盘山的掣肘。 身后几个人就更熟悉了,有重阳,有白夜。 两人一看见我,白夜先是一拍大腿:“哎呀小宁爷还没没啊。” 这语文不好的还听不懂呢。 重阳看见我就对我笑了笑,白眼儿狼似的。 那这个时候气氛就已经算是剑拔弩张了,一群人站在那儿场面分不太清,尤其是方盘山背后那些四川方相士,满脸警惕看着我们,恨不得把我们一刀一个血染衣。 孟启生仍旧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整理自己的衣角,也不看眼前的众人。 最终是方盘山开了口,他声音低沉道:“孟启生,老家伙还活着呢?” 孟启生笑了一声,“托您的福,身子还算硬朗,今后再给您上百八十次坟都还有机会。” 方盘山身后几个人瞬间急了眼,就要动手,方盘山摆摆手:“无妨无妨,他给人家做狗做到这个份上,咱们还计较什么。” 顾南山和大汉这时候已经选择站到我们这边来,重阳和白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过来。场面上是方相士人数最多,劣势方当然要联合保命。 方相士原本人数众多,但一路上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很有可能是被行尸整了一把,只剩下十四五个人,我们这边也有八个,除了我之外,身手都不错,算是勉强拥有了谈一谈的底气。 孟启生终于站起身来,我看得出他身子摇摇晃晃有一些不稳,显然是在刚刚的塌陷中受了伤,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老方你也没有我想的那么蠢嘛,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进来的路,虽然蛮干了一点,但也算得上是一力降十会。” 那边顾南山呵的笑了一声:“要不是我们,他们还不知道跟哪儿溜达呢。” “怎么说?”孟启生问道:“原来,原来不是老方自己找到的路,带这么多人,竟然还要占别人便宜!哎呀,实在是太可惜啦!” “谁说不是呢。”顾南山淡淡道。 两人刚刚还在对峙,互相认都不认识,现在竟然立刻统一战线无比自然地一唱一和,讽刺起方盘山来。别说方盘山身后那些人,就是方盘山自己脸色也难看起来。 只有方跃峰,仍旧一脸淡然站在那里听,似乎对别人的讽刺一点不放在心上。不愧是死而复生的筮族之王。 随后顾南山给我们讲述了他们的经历。 顾南山一行人和方相士一样,也被宁汗青布下的障眼法骗到了那座假城,遭遇了损失惨重的方相士一行。 虽然减员不少,但方相士还是对顾南山一行形成了人数压制。顾南山只得与他们合作,一起寻找正确的道路。 最后他们是通过观察雾气,直接找到深渊上方的山体,这一股雾气显然就是方近东遇到的那一次。 “我们观察到雾气是一天一次,如果是天气形成的雾气,绝不可能规律到一天一次。因此我们猜测雾气的来源来是地底,最后我们循着雾气最浓的方向,找到了一座山,那座山上的裂缝深不见底,雾气就是从中涌出。” 第207章 逆时针还是顺时针(1) 方相士能够找到正确地址,还真的要感谢顾棠,他带着一行人找到了深陷山体中的那道巨大裂缝,确认了雾气的最终发源地就在山体下面。 众人顺着裂缝深入到山体内部,裂缝内部错综复杂,几乎算是一个大自然开凿的迷宫,最后循着雾气涌出的方向,一路行进到最深处,仍旧摸不出去。眼见着就要迷失在山体内部的裂缝之中了,最终还是爆破鬼才在关键时刻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爆破鬼才带来的就是差点把我砸死的那次大坍塌了。好在我也是福大命大,没给当场砸稀碎,要是真死在这儿,顾棠下来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思擦登山鞋,估计得沾一脚脑浆。 一行人分成两拨对峙,孟启生最终开口道:“再继续瞪着,虫潮就要出来了,怎么着,都不想活了?” 方盘山一笑,“谁不想活呢?这样,咱们先到深渊边儿上,其他的,再谈。怎么样?” 孟启生冷笑一声,“说到底,还是要先看清局势才敢谈,怕我们占了好处。” 方盘山被揭穿了心思也不恼,反而呵呵一笑,“这样对我们双方,才算公平。” 见双方大佬都没什么异议,咱们这些充背景板的小喽啰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两波人紧张对峙着往深渊那边挪,看似都在赶路,实则全部将注意力放在身边人身上,生怕这群不要脸的暴起发难。 白夜凑过来戳了戳我的腰,正好戳到我的伤口,我嘶地一声:“干嘛?” 他鬼鬼祟祟在我身后道:“那老头子就是孟启生?那他身边那个老妖怪就是王娣了?” 从贺兰山回来后,我给白夜讲过孟启生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道:“是这俩。” “可信吗?这俩人,宁小爷,这事儿我怎么越看越糊涂,这俩老妖怪怎么也蹦出来了。” 我拍了他一下:“你给我小点声。目前还算可信,咱跟着他走能省不少事儿,至于这千头万绪的乱麻,出去了再给你理,这儿不方便。” 那边方盘山突然出声道:“在那里说什么呢?” 这是怕我们暗地里计划不利于他们的事情。我和白夜不做声了,那边顾棠突然又捅了捅我的腰,我又嘶的一声,“干嘛?” 他彬彬有礼道:“抱歉,希望没有伤到你。要不咱俩聊聊天,给你缓解缓解疼痛?”说着对我笑了笑,但我分明在那笑容里看见了满肚子坏水。 我算是明白了,他这是故意聊天,膈应方盘山呢。但是你也别拿我开刀啊,我就不疼的吗?重阳一直在扮演背景板,默默走上前挤到我和顾棠中间,继续面无表情赶路。 这才是好孩子。 我偷摸别过头问他:“怎么样,一路上没受伤?” 重阳摇摇头,“没受伤。”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些行尸咬我。” 这要是我亲生儿子我可就得心疼坏了,可惜是个捡的,我正准备假模假式安慰几句,白夜又捅了捅我腰眼,“小宁爷您怎么不问问我受没受伤?” 我翻个白眼,“你右胳膊有腿的,什么不缺,要我问什么问。” “那这小子也不缺啊。”说着指了指重阳。 我一扭头,见重阳专心走路呢,就对白夜比了个口型:“他缺脑子。” “哦——”白夜拖长声音,“那我没问题了。” 那边顾棠隔着重阳噗嗤一乐,“小宁,咱俩这么久不见,你怎么不问问我受没受伤?” “您跟孙悟空似的天塌地陷紫金锤了都,跟金刚似的还要我问?”想起他那闪亮登场我就气。 顾棠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我缺爱呀。” 我:“呕——” 见那边方盘山脸上的青筋都快炸了,我们这群不要脸的才终于不做声了。 一行人磨磨蹭蹭走了半天,我们也不在闹什么幺蛾子,终于,一座深渊出现在了手电筒的光线范围内,两拨人围上去,顾南山对着黑暗中发射出一枚冷光弹,照亮了这座沉寂多年的地下空间。 即使在冷光弹的加持下,仍旧没有看见深渊的另一边,只看到两条构架在石壁上的险绝栈道,一左一右盘旋向下,延伸到冷光弹照射不到的范围内。 方盘山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众人,“行了,咱们谈谈。” 局面到了这样的地步,一行人不能共存已经是注定的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前面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大家走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减员,不希望在还没有见到目的地之前再斗上一次。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所以各走各的、分道扬镳是最好的选择。 方盘山最终拿出了好好谈谈的姿态来,孟启生和顾南山也见好就收,毕竟眼下还是方相士人数要更多,真要撕破脸来还是我们吃亏一点的。 “说说,怎么个谈法?”顾南山见孟启生又坐下去装高深莫测去了,就主动担任起谈判的角色来。我知道孟启生其实应该是站不住了,要休息一下。 方盘山皱着两抹花白的眉毛,道:“此行的目的,相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宁汗青说东西在楼里,楼就在那里,东西只有一个,分肯定是不能分的。” 他一双鹰目扫视一番众人,将所有人神态尽收眼底,“你们走一条栈道,我们走一条栈道,能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就看各自的运气了,如何?” 顾南山笑到:“这自然是很好的,那么,你们走哪一条呢?是左边这一条,还是右边这一条。” 我们一行人刚好站在左右两条栈道的分界线,以我们脚下为中间线,两条栈道各自盘旋向下。 方盘山沉默不语。这个决定其实很重要,很有可能关系到此行最终的成败,二分之一的概率,当然要谨慎选择。 孟启生突然开口问我:“小宁,你上楼梯的时候,习惯走逆时针盘旋向上的楼梯,还是习惯走顺时针盘旋向上的楼梯?” 第208章 顺时针还是逆时针(2) 听完孟启生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了。只要弄清楚地下民族的人们习惯于走左边的栈道,还是更习惯于走右边的栈道,就能够更准确地判断那栋楼的所在。 就见一群人皱着眉头想自己到底是习惯于顺时针螺旋上升的楼梯呢,还是习惯于逆时针盘旋上升的楼梯呢。方相士那边有几个脑子不好的甚至原地踏步模拟上楼梯的状态,被方盘山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不动了。 我也回忆了一下,发现我是习惯于走逆时针向上的楼梯的,也就是说,上楼梯的时候,我更习惯向左转的设计,顺推一下,下楼梯的时候,我更习惯向右转。如果换过来,我就会感到很别扭。 难道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顾棠道:“由于百分之八十的人的起跳腿是左腿,即起跳前的最后一步是左脚踏在地上,方便施力,跳得更远。因此左腿一般是重心腿,力量和稳定性在一定意义上超越右腿,所以上楼梯时应该向左转,将重心施加于左腿,方便上楼时用力。下楼梯的时候不需要用力,而需要依靠右腿来控制速度,因此习惯于向右转。这就是依靠人体力学设计出的最合理的楼梯。” 狗东西说完,一脸谦虚的样子,脸上似乎就刻上了:“说得不好,请指正”七个大字加一个逗号。要不是我见惯了他嘚瑟的样子我都要被蒙骗过去了。 那边几个人都快听呆了,我见重阳都满脸深思的样子,似乎要拿出个本子来记上,看顾棠的目光也不似先前那般无视了。顾南山在那边不高不低哼了一声,我一看,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恨不得拿个喇叭喊这玩意儿是我儿子。 孟启生点点头道:“说得很不错,虽然当年这个地下民族肯定不会研究这个问题,也不会去想什么人性化设计,但是潜移默化之下,大家都更喜欢走某一侧的石栈。渐渐的在这个族群的人心里,两条一模一样的石栈其实就有了大小之分,大家都喜欢走的那一条是大路,人少一点的那条是小路。最后选择修建那栋楼的时候,肯定会选择大家默认的那条“大路”的方向,而非“小路。” 孟启生和顾棠的推论很有道理,但我一时摸不准他们的打算,这种推测为什么要说出来呢,自己知道在选方向的时候占便宜不久好了吗? 那边方盘山盘算半晌,道:“按这么说,盘旋向下时应该选择顺时针,也就是左边的这一条?” 孟启生点点头:“方先生果然冰雪聪明,如此复杂的问题一下就猜出来了。” 方盘山面色阴晴不定,显然还在考虑,身后一个愣头青模样的方相士大声道:“盘阿公,既然弄清楚方向了,那咱们就走!” 方盘山瞪了他一眼,随后摆出一副和气的面孔走到方跃峰面前,“您看呢?” 方跃峰一直静静听众人说话,一副满脸淡然的样子,不愧是曾经当过王的男人,他声音很是低沉,就好像全部都是从胸膛里面发出来的一般:“这种事情,盘山做主就行了。” 方盘山点点头,转过身来,面色突然一变:“孟启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人老精,狗老滑,你也比宁汗青差不了多少了,故意要我选左边?我偏要选右边。” 说着就招呼方相士,背好装备,就要下右边那条石栈。孟启生仍旧坐在地上,笑呵呵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预料到你的反应呢?” 方盘山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孟启生,你还想挖坑?你要真的预想到我的反应了,就会任由我选右边了,怎么还会出声提醒我呢?你就是想把我坑骗回左边这一条?那我偏要选右边。” 孟启生坐在地上,又是出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上一句话,不是一个套呢?说不定只是为了坚定你选右边的信心呢?” 方盘山:“你要是为了坚定我选右边的绝心,就不会再次提醒我了。” 孟启生:“你怎么知道,我的上一句话,不是为了坚定你坚定选右边的决心的决心呢?” 孟启生都快说段绕口令了。 方盘山:“……” 其实我已经混乱了,这逻辑坑就是个无底洞,谁要细琢磨谁掉下去。 几个方相士已经抱着头开始摸刀准备砍人了,方盘山一挥手,瞪了孟启生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竟然改变了最初坚定的选择,带着一行方相士向左边那条栈道走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转变这么快,突然选择了左边。 远远还传来了方盘山教育那几个白痴方相士的声音:“你们啊,要学着一点,当他企图引导我选右边的时候,会预料到我预料到他会引导我选右边,所以故意引导我选左边。可是他怕我预料到他是故意引导我选左边不让我选右边,因此故意引导我坚定选左边的决心,可惜我预料到了他预料到我预料到他预料到………” 远远传来方盘山的话,我有一点崩溃,逻辑已经崩盘了,感情这位才是绕口令届的numberone。看孟启生老神在在的样子,我问他:“你和顾棠的推测很准确,左侧的顺时针向下石栈更符合人体习惯,方相士他们最终选了左边的顺时针向下,你不怕他们抢先找到那栋楼?” 孟启生神秘莫测地摆摆手:“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最要紧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疑惑地凑过去,见他一脸诡秘的坐在那里,他看了其他人一眼,低声对我道:“按我和你之前对宁汗青安排的推测,在这深渊边上,他们离开了你,就是和方近东一样的下场,什么右边左边逆时针顺时针的,对死人意义不大。关于宁汗青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这些人不是全都可信。” 我点点头,直起腰来。 毕竟现在是团队合作,两个人不好一直弯腰耳语下去,顾南山他们和我们终究不是一伙人,引人怀疑的悄悄话还是要少说。 “那我们往右走找得到那栋楼吗?”我用正常的声音问到。 “哼哼哼。”孟启生狡狯一笑,“你们一开始就被我的问题拐到坑里去了,什么左边右边的,这两条栈道其实是一个封闭的环,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那栋楼就建在这个环的中间点,左边右边都是一样的距离。” 说完脸上的阴险都快流出来了。 我恍然大悟,对啊,中间才是最重要的点!并且孟启生是参与过第二次长宁之行的,他发话肯定是对的啊! 那边白夜都惊结巴了,估计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要脸的老不死:“老老爷子你你你!你都知道楼在那儿了,还和方盘山饶那么多?” 孟启生呵地一笑,满脸诡计得逞的得意:“我玩儿他呢。” 第209章 洞窟之中站满了人(1) 孟启生一开始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开,估计顾棠也想到了楼可能是修建在中间点,因此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把所有人拐到坑里去。 孟启生这么做的目的,可能是要戏弄一下方盘山,早点分头行动让他们落得个方近东的下场。顾棠这么做,估计就是想显摆加恶趣味了。 既然那栋楼是修建在中间点,因此我们也没有太过磨蹭,稍微准备了一下就上路了,选择了右边那条石栈。 可以看出地下族群打造这两条石栈发挥了相当大的心血,全部采用的打磨平坦的岩石,深深镶嵌到山壁里面去,三四个人并排行走都不觉得拥挤。靠近深渊的那一侧还打造了木质扶手,但这木质扶手现如今已经腐朽不堪,跟豆腐渣工程似的,我们是碰都不敢碰一下。 崖壁上还镶嵌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会发光的晶体,我凑近看了看,这种晶体比较粗糙,内部呈半透明在黑暗中幽幽散发出绿光,顺着栈道蜿蜒而下排列,一直延伸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弄得跟黄泉道似的。 一路无话,感觉挺安静的,我寻思找找话题。我们现在虽然联手了,但终究不是一行人,顾南山他们其实本质上也是我们此行的对手。但还没到最后关头,大家都不想撕破脸横生枝节,所以还能走在一起,但顾南山和大汉几个人都是走在一起的。 我问顾棠:“上次筮族地宫之行,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顾棠当时腿受了伤,但还是去给顾南山帮忙,最终还是平安出来,“我这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折在那边?”说着对我挑眉笑了笑。 我知道他是不想在这里说这件事,也就没再问了。 过了一会儿,白夜鬼兮兮凑过来,“宁小爷,您瞅这绿石头,还会发光,夜明珠也不过如此啊,您说咱要是掰个两三斤回去,不是爽歪歪?” 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你都悬回堂少东家了,还在乎这仨瓜俩人枣的?别给我在这儿没出息。” 他状似委屈道:“咱这不是缺个小夜灯吗?” “你要乐意你那房间跟阎王殿似的你可以搬回去,不过我可不会帮忙。” 那边顾棠道:“会发光其实不是什么稀有品质,夜明珠也有真假夜明珠之分,都是会发光,但假的夜明珠是被强放射源照射之后,发出的荧光,保持三五个月甚至一年都不是问题。所以说啊……”他似笑非笑看了白夜一眼:“光的颜色是老王色咱也不管他了,就怕晚上睡这东西旁边被放射成三只眼哦。” “老王色是什么?”一直潜心听讲的重阳突然问我。 “老王色哈哈哈哈。”白夜一笑:“老王色就是绿色啊,我跟你说……” 眼看白夜就要向重阳灌输不健康思想,我瞪了他一眼,抢过话头道:“老王色啊……”我打了个哈哈,“有一大爷姓王,种蔬菜够上了绿色健康食品的标准,所以我们一般用老王色指代绿色健康的颜色。” “对。”顾棠一本正经道:“绿色食品有时候也称为老王食品。” “哦。”重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我心说完了。 结果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而是把话题回到崖壁上发光的矿石上来:“这些矿石似乎发光已经很多年了,那他们当年受到的放射源照射该有多大啊,竟然能持续发光这么长时间。” 孟启生咳嗽了几声,道:“可能他们不是只接受了一次放射源照射,而是每天一次。” “定时充电。”我道,“咱们还是快点儿的,在这里待久了别回去发现背后多了三只眼睛。” 孟启生道:“我们要做好在这石栈上走一天的准备。这座深渊远比你想象的大,地下民族当年的繁荣程度也远比你想象的要深,当年宁汗青推测这石栈总长度估计有一百六十公里左右,我们走半程,八十多公里。”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正常人步速4-5公里每小时来算,那我们得走二十个小时?” “没错。”孟启生点点头,“并且我们不可能持续不断地走二十个小时,中间要休息两次,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会遇到一次虫潮爆发。” “我他妈……”白夜粗口都快爆出来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们这有病,跑这地底下修路玩儿,有这精力怎么不为建设四个现代化出出力啊?要是五十六个民族都像他们这样,那全小康社会还能建成吗?” 孟启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朋友跟你一德行。” 我没在意这些话,忧心忡忡道:“至少还要经历一次虫潮,那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在虫潮爆发之前赶到那栋楼就可以了,当年第二次长宁之行我们就是在楼外等宁汗青,他一个人进去,也就是那时候虫潮爆发,但是没有到那栋楼的范围内来,说明当年那个地下民族还是有抵御虫潮的办法的。” “那咱们得快一点,不能再磨蹭下去了。”顾南山道,“并且不能让方相士抢了先。 他还不知道方相士很可能会死在半路上。 我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的,顾南山一直在听,顾棠和他关系一直不好,冷笑道:“这一程下来八十多公里,再快也只能那么快,过于执着速度反而会降低速度。” 顾南山翻了个白眼,估计是早就习惯了这逆子拆台的德行。不说话了。 孟启生道:“早走一段路,就能够看到穴居民族最早期的住所了。” 也是最原始的地下遗址。 白夜之前一直在地面上转悠,我被孟启生截走后他们估计净跟行尸搏斗去了,没怎么了解地下的事情,至此颇感兴趣问道:“什么穴居民族?干啥的?” 我大致给他们讲了一下这个穴居民族的事情,孟启生接到:“其实当年还有一件事情我没弄清楚,但你宁汗青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也就没有深究。” “什么事情?” “当年这个地下民族是搬迁到浅层去的,可是我看见石栈边的洞窟里面,每一个都站满了人。” 第210章 洞窟之中站满了人(2) “站满了人?”我一听孟启生这句话就精神了。 因为在浅层洞窟时,每个洞窟中第二层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如果他们是躺着睡觉的话,第二层是明显不能睡人的,如果是站着睡觉的话,那哪里都能睡觉,第二层存在的意义不大。 孟启生说,在最古老的这批洞窟里面,站满了人。说明我最开始的推测是准确的,地下族群的人在灾变到来之际,正“站”在家里睡觉,没来得及逃出去,尸体就一直留在这片最早被废弃的洞窟中。 我把我的推测说过之后,顾棠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你刚刚注意到了站字,但是漏过了另外一个信息点。” 我知道他这是又有想法了,连忙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于是顾棠用一种孺子可教朽木可雕的眼神看向我:“另外一个信息点是满字。” 站满了人。 孟启生点点头:“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洞窟,只要是有人的洞窟,都站满了,无一例外。” “这说明什么?”这时候我已经不再自己思考,习惯性等待别人的讨论结果了。自己想来想去实在是太麻烦了。 “这说明,地下族群的人当年大部分都没有逃过第一次灾变。”顾棠道。 我点点头,“因为据老孟说,洞窟之中的人都站得的整整齐齐,一个不少,显然是灾变到来之际连动都没来得及动就死去了。” “可是,如果他们绝大部分的人都死在了第一个遗迹,那上面的那么大规模的遗迹是谁创造的呢?” “会不会是另一个族群的人?”白夜道。 “不会。”孟启生摇摇头,“三次搬迁带来的四个遗迹,许多东西都是一脉相承的,这一点上造不了假,只能是他们自己存活下来的人。” 顾南山一直沉默不语,“可是按你说的,每个洞窟中都站满了人,说明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人逃出来,他们哪里来的余力继续建造浅层地区那么庞大的地下遗迹呢?” 孟启生道:“我和宁川在浅层遗迹的时候查看过,我当时心里就在衡量这件事,我认为他们当时至少应该有一半的族人逃出来,才有余力经营这么大的浅层洞窟。” “一半的族人……”我道:“如果这边大部分洞窟都站满了人的话,说明这些在睡梦中死去的地下族人,远远超过一半。” “甚至要超过八成。”孟启生道。 “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想一想。”我道:“不过就像宁汗青说的,这也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 孟启生道:“但愿如此,快要进入洞窟区了,你们可以看一下。” 经过一段栈道之后,右侧的石壁上开始出现了有序排列的洞窟,我们随便挑了一个洞窟,探头进去一看,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这些地下族人的原貌。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的尸身多年一直没有腐烂,面带青黑,双目紧闭,几乎算是赤身裸体,只有腰间围了一条兽皮。整个跟原始人差不多。 毕竟是在这深渊附近,不死村都出现了,行尸都遍地走,一些尸身不腐也不是什么太令人吃惊的事情了。 尸身有男有女,正如孟启生所说,他们站位整齐,不多不少,刚好可以站满一个洞窟。接下来我们一路走下去,每一个站立尸身的洞窟都是如此,很显然是一个也没来得及跑掉。 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问孟启生:“当年和宁汗青参与第一次长宁之行的军方的人和地质队的人,都死在了这下面,他们的尸身哪里去了?” 孟启生道:“他们全都是死于虫潮,身上裹满虫潮的分泌物,窒息而死,而那些分泌物里面其实百分之八十都是虫卵,依靠尸体腐败散发的热量孵化,也以尸体为营养,到最后连骨骼都要腐蚀殆尽。” “嘶,好残忍。”白夜矫揉造作了一声。 难怪这边看不到当年死在这里的人的尸体,重阳显然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地下族人的尸身保存得这么完好,没有被虫潮消化呢?” “有可能是他们身上涂抹了预防虫潮的药物,或者自己本身就能够抵抗虫潮了。”孟启生道。 白夜感叹道:“感情是涂了六神啊。” 刚刚顾棠一直在皱着眉头想事情,这时候突然看向我道:“小宁,你再把你关于第二层生活区的疑点讲一遍。” 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想到比较关键的问题了,需要一点启发,不由在心底臭屁道:连顾棠也需要我的启发啦哈哈哈哈哈。 但还是一边赶路,一边给顾棠仔细讲了一遍关于生活区的猜想。 顾棠点点头,沉思道:“也多亏你能够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疑点,要是我的话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如果把这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可供推测的余地是不是就更大了?” 我眼前一亮,感觉思维顿时开阔了一些,心说不愧是顾棠。先前我对他的思维方式总结还比较片面,顾棠经常做的并不仅仅是打破规则,而是要把思维空间拉大,当规则阻碍了思维的时候,才会尝试打破规则。 孟启生道:“如果把两件事放在一起看,的确,可供推测的可能性就很多了。”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地下族群的人的确是可以站着睡觉的,深浅两个遗迹都修建了他们睡觉的区域,这显然是多此一举,以他们的习性,一般是能个人的事情能将就就将就。 将这个疑点和另一个疑点放在一起。 他们至少要有一半的人逃出去才有足够的能力经营浅层遗迹。 那么我们假设他们的确有一半的人逃出去了,那么这群人日常生活在哪里呢,这里显然已经没有足够的洞窟供他们生活了啊。 “轮换!”顾棠突然出声道。 只是两个字,我很快也明白过来,没错,轮换! 在我们生活在地面的人看来,一旦夜晚降临,就不能再劳作了,需要回家休息。但这种思维无法套到生活在地下的人身上啊。 第211章 洞窟之中站满了人(3) 生活在地底的民族,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在他们漫长的人生里面,看不见日升月落与四季轮转,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时间都可以用来劳作,所有的时间也都可以用来休息。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地下民族的实际人数是洞窟能够容纳的数量的两倍。当一半人在劳作时,另一半人站在洞窟中睡觉。 他们的一天可能不是以24小时为单位,而是以16小时或者更短为一天,或者说一个周期。因为在一个周期内,每个人都休息过一次,每个人都劳作过一次。 整个地底洞穴,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劳作,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休息。 很显然,大家都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也是一个能够比较合理的同时解释两个疑点的推测。 白夜啧啧道:“他们这是把人当消耗品在用啊,只要休息够了,立马起来干活。” 我点点头:“抛开人性不谈,这其实是一种无比高效的社会组织运转形式,将社会公共资源最大规模地开发利用。现代社会中流水线作业的企业也有轮班倒换的制度,这种制度无视白天与黑夜,不让企业资源因为工人休息而闲置下来,从而一个资源单位产生双倍收益。” 白夜感叹道:“那不同,那只是一个企业。现在整个民族,当整个民族都采用这种全员轮换的制度,那么实际上他们的人口总数可以达到资源承载力的双倍,他们们的生产效率也能够高效到恐怖的地步。” 顾棠摇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一切产生的前提是绝对公有制,没收一切私人财产供集体使用,社会空间不设权限,社会资源不设权限,社会阶层高度扁平化,社会的一切归集体所有。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从出生开始,他的身体也归集体使用,应当要休息的时候,就要到集体提供的休息场所休息保养,应当醒来的时候,就要到集体的劳作空间劳动。” 白夜道:“如果这样恐怖的动员能力应用于战争,真的是不敢想象。” 说到这里,我们几个人突然对视了一眼,眼睛里各自看见了一些莫名的意味,我想大家都同时想到了一个国家。那个国家成立之前,能够以弱势地位打败国内强势势力,能够经过几年对外战争巩固国内的政权,与他们那种高强度的动员体系是分不开的。 而那个国家最终追求的,不就是一种绝对公有、绝对平等、绝对集体的地上天国么。没错这个国家就是苏联,我没有要影射当局的意思。 孟启生道:“地下民族这种已经接近完全动员的能力是不可能应用于战争的,当一个民族开始追求战争的胜利的时候,他们实际上就已经有了欲望,大集体有了大集体的欲望,小集体有了小集体的欲望,个体有了个体的欲望。 战争胜利之日,就是这种高效组织模式逐渐瓦解之时,那个时候阶层不再扁平,领导大家走向胜利的人会剥离出去,社会公有资源会被小集体占有,社会分工也不会再高效,而会转向低效、无序。” 顾南山道:“那这个民族呢,他们创造了很伟大的成就,以有限的人力,建造了两座地上城市,两座地下洞窟。” 我一看顾南山开口,我就知道顾棠也要开口了:“他们的成就可以说很宏达,但不能说伟大。除了这些依靠集体人力经营出的东西,你能在这几座遗迹里面,见到一点文化活动的迹象吗?” 的确,这个民族的精神生活无比匮乏,连筮族人都有一些抽象派壁画,可这个地下民族连一点记录自己民族历史的东西都没有,无论是壁画还是文字。他们的造物文明极度发达,他们的文化水平却几乎停留在原始时期。 “其实,还是有的。”孟启生有气无力道,“他们的全员轮换制度,不是为了战争,不是为了集体,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他们的神。宗教信仰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只有宗教才能够支撑一整个民族,在出生之日就将自己交属集体,只有宗教才能够让所有人成为圣人,而非利己的动物。” “难道,其他科学一点的,唯物一点的,现代化一点的信仰不行吗?”我问道,“那种宇宙中绝对的真理,不能够支撑一个民族为集体奉献自我吗?” 孟启生深深看了我一眼:“唯物的就是自私的,当一个人开始信仰唯物的时候,他就失去了信仰,他信的是他自己。” “太绝对了老爷子。”白夜不满道:“这世界上就所有人都这么自私?” “不排除有圣人的存在,圣人可以领导大家追求地上天国,但是圣人之后呢?没有人能保证,每一个接手这个高效庞大的恐怖动员组织的人,都是圣人。”孟启生低声道:“当然,也不排除有一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让带领大家的人永远都是圣人。” 我竟然在孟启生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恐惧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几乎是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长生。” 大家几乎是惶恐地对视了一眼,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沿着石栈缓慢向下,左侧深渊里散发出一阵阵凉气,隐约有风从下面刮出来。大家沉默向前走了半晌,沿途的每个洞窟里面都满满地站了人,白夜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场巨变,让这些人动都没有动一下就死在了这里,另一半人却逃了出去,二分之一的概率啊。” “谁知道这深渊下面有什么东西呢?”我道,“这种巨变估计只发生过一次,要是天天来那我们可受不了。” “哎,小宁爷,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白夜捅了捅我。 我道:“说说看。” 白夜疑惑道:“既然灾变发生时,劳作那一半人还有机会逃出去,说明这场巨变不是瞬间致命,而是能够给人以反应时间的。所以在洞窟里面休息的那一半人也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命啊,即使逃不掉,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动都没有动一下,全部整整齐齐死在里面?” 第212章 哪段旅程不漫长 白夜说完,大家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孟启生想了想道:“可能性太多了,有可能灾变是在劳作者集体外出的时候发生的,也有可能灾变只针对睡眠者产生影响。” 我赞同道:“没错,这地下怪异的事情太多,而且我们之前的推论不一定完全正确。” 孟启生道:“宁汗青是对的,这些事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那栋楼。我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赶路。” 八十公里栈道,还有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超过二十个小时的行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心理与体能的双重考验。 沿着栈道向下走去,栈道转向的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巨大的环形,人行走在其中很难感受到方向的改变。 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从重阳身后的包里翻出点压缩食品,边走边吃,又喝了重阳递给我半瓶矿泉水,我心说这狗东西自己喝过的水还给别人喝。 我说:“行啊,这一路上翻山越岭,升级打怪的,还背了瓶矿泉水。” 重阳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是大汉给我的。” 大汉就是顾南山身后那个大汉。长得像个大汉,名字也叫大汉,筮族地宫之行的时候拿枪砸过我,是个身上背罐汽油的奇葩,这几瓶矿泉水都是小意思。 大汉见我看向他,知道我这是想起以前的那点破事儿了,那张莽汉的脸做出了一个挑衅的表情,都能截下来当表情包。我正准备回一个中指,结果他拿出瓶没喝过的矿泉水和一包压缩饼干扔给我,就不看我了。东西都拿了人家的,也不好太记仇,就没把中指比出去,实在是可惜。 左手矿泉水右手压缩饼干,我左看右看就把这两样累赘塞重阳包里面,心说这么重总不能我拿,我一伤病患。回过头的时候隐约看见重阳对我翻了个白眼,把他脑袋扭过来的时候却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只见他一脸茫然:“怎么了?” 白眼儿狼,给你爹背点儿东西怎么了? 小插曲终究是少数,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赶路。我一直担心路上会出什么意外,但实际上一路上都很平静。最开始大家还有心思交流几句,说几句话。但到了后来,嘴巴里就像是在泛苦水一样,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说话了。 趁着体力还好,我们一口气走了四五小时,大约走了三十公里的样子,随后我整个人都像是瘫了一样,知道后面的路肯定更辛苦了。 白夜叫唤着哎呦呦哎呦呦,“我硬生生让脚底板的水泡顶得长高了二十公分。” 我寻思靠水泡拉身高您还是第一位。但我已经没力气去吐槽了,白夜还有闲情雅致吐苦水说明他受的折磨还不够。 但我们没有停下来休息,因为一旦坐下去,整个人就放松了,再想站起来走就会千难万难。其实就是吊着一口气不能松懈。 我们只是放缓了走路的速度,跟散步似的,开始喝水吃饼干,一边赶路一边休整。以这样的速度又走了四个小时,估计只走了不到十五公里的样子。 然而接下来的速度就更慢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了,但一直不困。 就这么在栈道上走,渐渐的温度越来越低,这说明越来越深入地底。但是我看不清深渊里有什么,为了节省电量。只点了一只手电筒照路,其他手电筒都休息去了,而我却不能休息。 深渊里有什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都快崩了,心说宁汗青是图一什么呢,一辈子就这么到处跑,图长生吗?也没见他长生啊,还不是死了这么多年了,过好眼前的日子不就好了吗? 人在极度麻木的情况下脑子里面的很多念头都是无限放大的,这时候我觉得要是从地下出去了,我就回远山花园。重阳也给我待好,该泡妞泡妞,该堕落堕落,该生孩子生孩子。 谁都甭想给我找麻烦了,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以后我出钱给重阳买栋房子,给他接一媳妇儿,他女儿嫁给我儿子,或者他儿子迎娶我女儿。如果是俩儿子的话…… 还没想完呢,就感觉衣领子被人一把抓住,往后面扯过去,思绪也被拽回来。 就见重阳松开我衣领上的手,满脸不满道:“在想什么啊。” 我一惊,心说小子你会读心术?知道爸爸给你安排的未来了?我给你娶媳妇儿你有什么不满的? 随后看大家的眼神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差点掉下去。 这石栈上安有木质扶手,但是日久天长已经腐朽不堪,很多地方都倒了,我刚刚整个人都是麻木状态,已经不是大脑在控制我的腿在向前走,而是我的腿调成自动化模式带着我向前走了。 难怪自动驾驶饱受非议,这要是让我坐一自动驾驶的汽车我也怕。 我正准备感谢重阳救我一命呢,心说以后给你娶个前凸后翘,肤白貌美的…… 还没想完,就见这小子对我翻了个白眼。这次是活生生让我看见了!这赤裸裸的白眼!我把他脑袋拧过来,又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了?” 我:“哔——” 这白眼儿狼。 继续向下。速度是越来越慢的,我们一直没有休息,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老子要睡觉!老子要睡觉!再不睡大家伙儿就散架给你看。但脑子却精神焕发,一边一抽一抽的疼,一边精神焕发:老子要继续走,老子要继续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走,但就是要继续走。 接下来的一段路,是无比漫长的,整整十来个小时。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后,现在的我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了。 时间就是如此的神奇,即使那段旅程漫长且黑暗,但是哪段旅程不是麻木漫长,谁的终点不是回归黑暗。 所有眼前煎熬又无奈的经历,不过是时间给予你所有痛苦的万分之一罢了。 第213章 千年之前的后现代主义(1) 行程到最后,我已经怀疑自己走到阎王殿前面了。越来越冷,甚至能够感觉到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白雾。 崖壁上不再有地下族人的洞窟,因为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人们居住,接下来的栈道,全部是为了那栋楼而修建。 当我听见孟启生那沙哑的嗓音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终于解脱了,而是新的磨难要开始了。孟启生说:“到了。” 我们纷纷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往身前的黑暗照去。栈道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几乎是凌空悬浮在深渊上空的巨大平地,平地与崖壁仅仅依靠险绝陡峭的几块岩石连接。 我无法想象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受力系统,能够让如此巨大的一块平地以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在这深渊上空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平衡,我甚至怀疑一旦有外力加入其中,这块巨大的半悬浮平台就会崩塌瓦解,坠入深渊。 而平台上面,则倚靠这崖壁,搭建了一栋黑色的楼。这甚至不能说是一栋楼,因为地下族人的建筑文化与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只能用形态上比较相近的“楼”来称呼眼前的东西。 准确的说,这更像是他们搭造的一尊巨大的木质神像,这神像自然的无比抽象的,根本看不出细节。只能看见木质构造的巨大建筑,隐约呈现出一个左臂指天,右臂捶地的姿态。 如果不是在浅层洞穴时见过他们的神,根本就认不出来眼前这个抽象派玩意儿。 白夜有气无力道:“这是要逼死牛顿啊,这么大一块平台上面还修了这么大一楼,就靠着薄薄一层岩石连接在崖壁上。都是泡沫做的吗?”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讲话了,其实现在所有人都累的跟狗似的,这种漫长的消耗真的是对意志的极致考验。 顾南山道:“可能只是一种障眼法,在楼的背面应该采用了深埋桩的方法,将这栋楼紧紧镶嵌在岩壁中,因此木质构造非但没有成为平台的负担,反而成为了平台与崖壁连接的枢纽。这样才有可能达到平衡。” 出奇的,顾棠这次没有拆他爸的台。 孟启生道:“算算时间,第二轮虫潮就要来了,我们快点上去,那里才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那上面真的比较安全么,我深深怀疑这句话。 站在平台上朝着那尊一眼看不到顶的木质构造神像走去,四周一边虚无与黑暗,只有几个光点在缓慢向一座庞然大物走去。手电筒的光柱甚至难以穿透黑暗,就消失在浓浓的死寂中。 这个时候,方能感受到人的渺小。难怪宗教能够动人心,如果我从小就在这样恢宏的场景中对着未知的神灵祭拜,我也会对那种未知产生难以撼动的崇拜,甚至于每当我踏足这片土地,都能感受到自己灵魂的悸动。 尤其是眼前这尊神。 我相信世界上哪个宗教的神像都不会采取这样一种形式。 宗教对人施加影响的第一步往往是视觉冲击。或者说感官冲击,他们依靠雄伟的祭祀场所、高大到睨视众生的祭祀神像、以及祭祀人员口中吟诵的神秘莫测的经文或者颂歌,对朝拜者产生第一次冲击。 神像或雕石、或凿山、或镶金、或涂彩。最终目的都是要对人产生视觉上的冲击,使人自发产生渺小感。并且神像的容貌衣冠要端庄,肃穆。 只有眼前这个穴居民族的神,采取了一种极其特殊的形式。使用木质构造,搭建一座奇崛复杂的建筑,这建筑颇有一些哥特风格,同时构造诡异,甚至能够给人一种工业化时代钢筋丛林的视觉冲击力。后现代主义风格浓郁。 神没有五官,甚至找不到他的头在哪里,没有具体的细节,任意一处都像是一团乱麻,只能隐约看出他是左臂指天,右臂捶地。阴暗的神秘主义色彩颇为浓厚。 这只是一座来自千年前的作品。 我们终于走到了它的脚下。高高的祭坛就在眼前。可以想象出当年众生伏拜在神像脚下,祭坛上摆着这个民族所能提供的最好贡品的场景。 然而在另一个,几束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 我心中一惊,就看见黑暗中走出十几道人影,是方相士。 为首的方盘山几乎已经是筋疲力竭的样子了,他看了我们一眼,面无表情坐下了,似乎不打算动手。所有人连说话的力气,或者说欲望,都不存在了。大家只想休息,积蓄体力。 也是,这时候动手是在嫌命长,大家体力都遭受了严重的透支,再贴身肉搏一次,这楼里面的东西咱也甭取了,都死这儿得了。 另外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还有返程。现在每多消耗一分体力,就是在为返程的时候增加一份死亡的几率。 我们这边也坐下了,都没有率先进楼去,而是选择原地休整。两支人马在黑暗中遥遥对峙。 我回头看了孟启生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两人的眼睛里都带着一丝疑惑,我们现在恐怕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为什么方相士都没事? 如果按照我和孟启生之前的推测,我就是宁汗青准备的对付深渊辐射的手段,其他人距离我太远可能会和方近东一个下场。可是为什么方相士没事?只要我在这片空间里面,所有人都能够无视深渊辐射?那方近东为什么又会落得个死无全尸呢? 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问题了,我也不想推翻以前的推测,只能将结果归结于方相士也有避免辐射的手段。 我仔细盯着对面那些人的脸看,想要看看脸上有没有自残的痕迹,可惜不好明目张胆把手电筒往人家脸上怼过去,只能生看。发现他们没有人有过自残的痕迹。 基本已经可以确认他们没有受到辐射的影响了。 就在我准备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方相士队伍里突然有一个人抬起头来,视线与我相遇。 是筮族之王,方跃峰。 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正当我觉得别扭,准备错开视线的时候,方跃峰突然对我笑了一下,随后慢慢对我比了一个口型。 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第214章 千年之前的后现代主义(2) 方跃峰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带着莫名的笑容对我比了个口型,我惊了一下,正准备仔细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吼:“虫潮要上来了!” 吓我一跳,再看时,方跃峰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些事情了,众人将手电筒朝深渊的方向照去,只见黑暗之中升腾起阵阵雾气,浓郁地雾气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一般,剧烈翻滚。大部分雾气持续不断向上涌去,最终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 据孟启生说,第二次长宁之行时,宁汗青一个人进楼,他们守在外面,没有受到虫潮的袭击。说明这栋楼的周边都是安全的。 我们已经明显感觉到空气湿润起来,头发渐渐被打湿。在这地下深处本来就冷,现在还来这么一出,白夜哆哆嗦嗦说:“小宁爷,我要是死这儿了,您出去后可千万别给别人说我是被冻死的,就说我白大爷是为了国家……” 到后面白夜已经冷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东西。 方相士那边明显开始有一些骚动,几个方相士站起来收拾东西想往楼里面走,但一人被方盘山踹了一脚,就又坐下了但还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敢在外面久待。 只见方盘山站起身来,走到方跃峰身前躬身耳语几句,和我对视之后就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方跃峰睁开眼睛,对着方盘山说了几句话。 方盘山笑着回去坐下了,又安抚了其他几个方相士。因为看样子这栋后现代主义神像无比巨大,甚至连崖体内部都有木质建筑的延伸。巨大的内部空间,不是先进去就能先得手的,后发制人往往具有很强的可行性。这是要和我们一直在外面耗下去。 我们坐在那里等虫潮结束,都知道虫潮结束后就是变故的开始。 隐约看见纯白的雾气之中有黑潮涌动,就好像云层中酝酿着闪电。虫潮随着雾气升起,几乎侵袭空间中每一处地方,他们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无声静默中席卷一切。 空气中已经传来了一股怪异而刺鼻的味道。我一时有些害怕,心说要是这栋楼没作用,这可跑都没人跑。 虫潮持续的时间不算漫长,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所见之处就只剩下浓密的雾气了,雾气中涌动的黑云不见去向。 这时在场众人浑身都已经湿漉漉了,每个人都跟触了电似的在那儿抖,年轻人身体还好一点,至于方盘山孟启生,我怀疑他们他们他们的身子还受不受得住。 我哆哆嗦嗦凑到孟启生那边去:“我说……老老老孟,你你你这不行啊,你们当……年在外边儿等宁汗青,怎怎怎么没冷死在外边儿?” 孟启生看了我一眼:“谁都跟你似的什么苦都不能吃。” 我差点喊出来,你爹这一路上吃的苦还少了? 又见孟启生淡淡道:“后来冷得受不了了我们把那楼拆了一点生火。” 好主意! 我站起来就往那后现代主义大楼跑,爬上几层一人高的大台阶儿,就见那楼的入口出现在眼前。 不是那种方方正正的门,而是有一点类似于园林月牙门的感觉。里面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有什么。 只时候,我距离他们的距离已经比较远了。由于雾气的影响,我几乎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 我一个人,把手电筒别在肩膀上,在楼外边儿敲敲打打拖拉拽,弄下来几根边角料来,正准备抱着就往回走时,突然对门里面有什么生出了好奇心。 我把手电筒取下来捏在手里,回头看了看,他们看不清我这边,我也看不清他们,就好像这片空间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不会有鬼? 那楼里面凉嗖嗖的感觉,我弓着腰探脑袋进去,发现这个地下族群的人的确不可以常理度之。入口竟然是一条只供一人爬行通过的隧道。 想来也应该是如此,比较整座建筑都是他们的神,外来者初入时最虔诚的姿态就是匍匐在地。 我弯下腰,后肘撑在地上,一下一下爬进去,灯光晃动,发现这栋楼不完全是木质结构,内部还是采用了木石混用的设计。 黑黢黢的通道看不见头。 而我已经爬了有一段距离了,正是进退两难,往前,也看不见尽头,身后也已经看不见来时的入口。 我咬了咬呀,心说今天就爬进去看看。 突然感觉脖子后面凉嗖嗖的,好像滴滴哒哒往上面落什么东西。 由于通道无比低矮,只能够让一个成年人趴在地上往前爬,连翻身都不能,就好像被卡死在这里面一样,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一样,空间无比狭小,连呼吸都去憋屈的,感觉有一口气始终呼不出来。这要是幽闭恐惧症就逼死在这儿了。 我也不能翻身看是什么东西在滴在我脖子上,就勉强调整姿势摸了摸脖子,黏糊糊的,有可能是渗水。毕竟这楼建了这么多年了,当年又没有防水措施,渗点儿水没问题。 我这样安慰自己。 继续爬了一段距离,感觉地面上也湿漉漉的,整个手肘都被蹭上了黏糊糊的东西。 我正准备把手电筒转过来看看地面有什么东西的,突然看见黑暗的尽头,闪过一张红白交加的脸。 这时候人的精神是高度紧张的,我一时间全身寒毛都炸起来了,也管不得是什么东西黏糊糊的了,甚至都不敢把手电筒往原来的方向照。 可这时候我已经不能回头,想要退出去,要么继续向前找一个开阔一点的地方转头,要么就这么趴在地上倒蹭出去。 这时候我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在往后面退,这是人体在遇到危险时的防御姿态,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一张脸?会不会是他们的雕塑绘画一类被我看错了? 脖子上黏糊糊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我正准备把手电筒往那个方向照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摸我的脚。 第215章 千年之前的后现代主义(3) 我寒毛都竖起来了,心说什么玩意儿摸我脚呢?有一下没一下的,这下整得,前有狼后有虎。 我吓得嗓子都紧了,不敢往后退,也不敢往前爬,压低声音战战兢兢道:“谁谁谁……谁谁在那儿?” 以前看恐怖片儿的时候觉得,那些对着角落里问“谁在那儿”的人都跟傻子似的,这时候你还问人家是谁,跑命才是第一要务啊瓜娃子。 可是身临其境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编剧们的良苦用心,什么叫做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当进退两难,后脑勺直冒冷风的时候,大部分人民群众人是没有思维能力的,他们问“你是谁”,是由于对未知危险的畏惧,希望得到一个表示亲近的答复:是我。 这时候我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竟然真的是一句:“是我。” 声音很近,就从我脚后面传过来的,好像是重阳的声音! 我大出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估计这小子见我一个人去了这么久不回来,就跑过来找我,见我人不在外面就猜到我是钻进来了,就跟在了我后面。 高强度的精神紧张,陡然之间放松下来,整得我都快虚脱了,我说:“行了,往后撤,先出去再说。” 随后我就往后退,重阳跟个没嘴儿葫芦似的,确认我是安全之后也就没有再做声。 两个人一路往后面退,重阳始终不做声,我刚刚被那张红白交加闪过去的脸吓了一下之后,心里一直悬着。 一方面有希望再看一眼那张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另一方面又不敢再承受一次这种强度的精神冲击。这也是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捂着眼睛看恐怖片儿的奇葩的原因了。有那贼心没那贼胆。 我心底默念眼观鼻鼻观心,不乱看不乱照,不乱想不乱叫。然后感觉重阳在后面摸我的腿,我心说这小子汗手怎么这么严重,这都能当自来水龙头了,这汗手得治啊,我都让他摸湿了。 重阳一直没说话了,摸我腿摸了一会儿也没摸了。我觉得这么安静下去怪瘆得慌的,好像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一样,于是我说一句,“这地上怎么越来越湿了啊,还怪黏糊的,我来的时候都没这么多。” 我寻思两个人讲讲话,就没那么害怕了,而且地上的确湿乎乎的,比我进来的时候湿了很多。 “现在搞房地产的越来越不走心了,才一千多年的宅子渗水就这么严重。”我道。 重阳一直没理我,我又道:“你跟过来的时候地上也有这么湿吗?“ 他没做声。 搞得我都不知道脚后面有没有人了,我心说这小子该被打一顿,爸爸的话都不回,只知道摸爸爸的腿。又退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有一些不对,这么趴在地上往后面退,是会有声音的,怎么这么半天了,我好像一直只听到我一个人摩擦出来的声音? 我脑袋轰的一下,感觉血都涌到脑子里来了,别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 重阳什么时候消失的?难道掉陷阱里面去了,还是有什么机关?还是说……他自始至终就没来过? 我的大脑趋势我确认一下这个问题,空间狭窄又不能回头看,我勉强侧过头,从缝隙里往后面看,再把手电筒往身后的黑暗照,只见身后,空荡荡的。 一个人都没有。 我手抖得跟磕了药似的了,那刚刚是谁回答的“是我”,普通话还这么标准,又是谁在摸我腿,汗手还这么严重? 重点是,我到底还退不退? 我心说不能再犹豫下去了,这时候马克思不能救你了,你得发扬中国传统文化了。 我闭着眼睛一边往后面退,一边把脑子里能想到的神神叨叨的词儿一口气全念出来:“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南无阿弥陀佛还有一件事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妖魔鬼怪快离开神说要有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湿漉漉的感觉没有了,我加快了往后面腿的速度,终于退出来的时候已经吓出来一身冷汗。 我心有余悸往洞里面看了看,没有红白交加的脸追出来,也没有喜欢摸人腿会说普通话的汗手怪,只有凉风嗖嗖的。 我缓了缓,抱起扔在一边的几根木料,心说一千多年前的伟大后现代主义建筑就这么让我拆了生火。 回去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我心说这次不脱离大部队了,我宁川今天就是冷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脱离大部队。 战战兢兢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有一些不对。 走了半天,为什么还是没有遇到重阳顾棠他们? 这片平台无比巨大,很有可能是因为在雾气中,四周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前后左右都是白蒙蒙一片,手电筒的光照不了多远,前后不过六七米的样子,我凭借记忆走回去,可能方向上出现了偏差。 于是我换了一个方向走。 精神放松下来之后,我再次感受到了这地底深处雾气的寒冷。整个人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牙花子打得都能磨一杯豆浆了,心说以后注册个商标叫“宁川牌口磨豆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买。 又走了很久,我看见了我们来时的栈道,仍旧没有看见一个人。 无论是我们这拨人还是方相士那拨人,都像是消失了一般。 怎么回事?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半压着嗓子喊了一句:“顾棠?老孟?重阳?” 没人回应,我豁出去了,敞开嗓子喊道:“你们人呢——” 仍旧没有人回我,声音空荡荡的回响开来,四周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我慌了,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寸步不离一样,回头看时又只有蒙蒙雾气。 我几乎在雾气里面跑起来,一直摆脱不了那种身后有人看着我的感觉,到后来我甚至头都不敢回了,“有人吗——宁小爷我在这儿呢!” 没人回应我。 脚下好像踩到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是压缩饼干的包装纸。 第216章 这个怪物叫小蜗(1) 这说明不是我迷路了,而是他们遇到了什么突发事情。 会是什么事情呢,别是被深渊里的某个东西拖下去了,这下面深不见底的,基本是毫无生还的可能啊。 我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突然看见身后的雾气里面,隐约站了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很怪的人影。 由于隔着浓厚的雾气,我看不太分明,只能隐约看见一点轮廓。 那人影甚至都不能称作是一个人的身形,看不见他的头在哪里,只能看见他一臂高高举起,另一臂向下伸去。如果说身体的上半部分还勉强像个人的话,那下半部分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感觉有很多触手,跟个章鱼似的。如果只看上半身的话,和这个地下族群的神还是很相似的。 我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不敢动了,那影子也没动,我寻思这是什么玩意儿啊,你倒是动弹一下。别是他们整的恶作剧吓老子,难道我其实从贺兰山之行开始就误入整蛊真人秀了,最后吓我一下就是节目组的最终目的。 终于,那影子动力。 准确的说,是下半身动力,上半身仍旧是一手托举的动作,就听见传来“滋溜溜”的声音,跟小蜗在地上爬似的。 这怪物版小蜗向我爬来。 还愣着干什么,跑!我看也不看那怪物了,转身就跑。雾很浓密,我要留意着脚下的路。 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低头拿手电筒一照,“呕——” 一具尸体趟在那里,就像是被囫囵吞下去之后,消化不良又给囫囵拉出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淋漓沾着青黄色的汁液,也不知道是胃液还是血肉腐蚀之后的东西。 重阳他们肯定是被这东西袭击了,我仔细认了一下,这人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消化了,只剩下一副骨架外面黏着不厚的一层血肉,洗洗摆医学院都能做人体肌肉标本了。我寻思这怪物要是被弄出去,古时候那些剥皮的行刑匠还不得失了业啊。 实在是看不清这尸体是谁,多半都是被身后那东西吃了再拉出来的。希望不是我认识的人。我比了个十字架,阿弥陀佛贫道祝你早登极乐羽化成仙。 身后小蜗爬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原来《海绵宝宝》是个恐怖片儿。 我没时间物伤其类了,挑了个和声音传过来相反的方向继续跑,但小蜗紧追不舍。听那种粘液软肉在地上蠕动的声音,会感觉他爬行得很慢,但实际上他对我步步紧逼,我稍有跑得慢一点的趋势他很快就跟了上来,他适合去做健身教练。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感觉他就站到我背后了,可我忍住了回头看的欲望。那些惊悚片里面,配角和主角的区别就是,配角往往会边跑边回头看,身后追着他的镜头便会拍下他临死前惊悚的表情。主角就不同了,兄弟死身后边儿都只会说一句:我会替你照顾好嫂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跑。 回头是最大的愚蠢。 我拼命忍住回头的欲望,尽管那声音越贴越近,我都感觉后背都快要被他贴着了,我默念我是主角我是主角,我不管我就是主角,主角从不回头看。 这平台虽然大,但是也经不住我跟跑马拉松似的跑,这小蜗下半身跟个永动机似的,谁受的了啊。我兜着圈子跑了一圈半,一路上又遇到了两具血肉包着骨架的尸体,这路我已经跑过一圈了,刚刚还没有这两具尸体呢,怎么跑了一圈回来这俩就出现了。 难不成那怪物边追边消化边拉?我都快哭了,他怎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拉着肚里的追着路上的啊,这样消化都不好了,营养都在骨头里,我觉得应该再消化消化了拿回去炖汤喝。 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脑子,本来体力消耗就无比巨大,这会儿又跟跑体育测试男生两千米似的,还有心思在脑子里想七想八。我心说不行了,俺要升天了。 这时候,我看见身前的雾气中,隐约站了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 完了。我说,完了,今天也要去瘦个身了,不知道被他拉出来还好不好看,方不方便殡葬师给我脸上化个妆。 我转了个直角,换个方向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 然后前面那黑影突然扑过来一把就把我拽住了,手是热的,是个人。俺要哭了,终于见着亲人了。 也不管是谁,这时候就随你怎么做了。 那人把我拽过去后,低声说了一句:“趴下!”是顾棠的声音。 我一边和他一起,一边心说:趴下?你想干嘛? “不要呼吸。”顾棠又低声道。 我乖乖听命,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口鼻,趴那儿不动了。突然发现我手电筒还别在肩膀上没关,不会有问题,但顾棠没提醒我关,估计就没什么影响。 两个人就趴在那里,动也不动,听着小蜗慢慢爬过来,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他就无法发现我们,但顾棠的安排往往都是有道理的。 小蜗慢慢爬过来,由于我是趴在地上,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向前方,小窝越来越近,我看不清他的全貌,只能看见他的下半身。 那是…… 一个漆黑的广告牌?他的下半身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不断变化的轮廓,具体细节几乎为零,就跟个平面似的,这也太黑了,黑得都吸收光线了,黑心网站都没这么黑啊。 理论上来说,黑并不是一种散射后的颜色反馈,而是因为吸收了光线导致的颜色缺失,这时候看上去就呈现出黑色。当特殊涂料的吸光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时,那就是极致黑了。 任何立体的东西涂上这种涂料之后看上去都跟平面似的,内部不会有任何起伏,好像有一外国佬搞了个black2.0,就是这东西。我怀疑柯南里面那个嫌疑人就涂了这玩意儿。 那平面小蜗滋溜滋溜蠕动过来,眼看着下半身就要压到我脸上来了,一股腐臭扑鼻而来,这怪物就跟在化粪池里洗过脚似的。 第217章 这个怪物叫小蜗(2) 这老陈脚越凑越近,粘液混合着软肉蠕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够想象出那种汁液混杂着软体动物的触角,在地面上拉丝的情形。 那黑色广告牌越凑越近。终于隐约能看清一些细节了。这是一个八爪鱼啊。 应该说是几条八爪鱼纠缠在一起才会有那么多触手,触手纠缠在一起都快成一碗擤满鼻涕面条了。 越凑越近,腐臭味越来越浓烈,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我看见了隐藏在触手中间的口器。 也不知道是口器还是排泄孔,从位置上来看是排泄孔的可能性更大,反正口径有一个成年人脑袋那么大,边缘处是细细密密的小齿,在外面能够看到这个肉腔红色蠕动的内壁,在空气中一张一缩。 您他妈是便秘吗?这么大个juhua凑给我看有意思吗?我他妈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味儿随着那红色肉腔一张一翕,时浓时淡的。 小蜗似乎突然找不到我的踪迹,原地打着转找我,好嘛,这跟商品展览似的,打着光了全方位无死角给我们看。 就是个下半身长了橘花pluss的n爪鱼。 顾棠掐着我的腰,要我别乱看也别发出声音,但我实在是忍不住啊,眼见着那血红肉腔就要碾到我脸上来了,这玩意儿跟个天文望远镜似的,我都看见他胃里面裹着的那具尸体的脸。 肉腔突然急剧收缩,随后持续蠕动颤栗,内壁一阵一阵收缩,肉腔口一大一小的变化。 扑哧——稀里哗啦—— 那具瘦身成功的尸体就这么眼睁睁在我面前滑落在地,夹杂着一些青黄交加的汤汤水水,那天文望远镜兀自收缩了一阵,出口滴滴哒哒落下一些分泌物,扑哧排出一股气体,地面上的灰都扑起来溅到我脸上了。 终于可以确定了,这真的是一朵juhua,一切橘花应当具备的功能他都有。 装备了橘花pluss的小蜗满意转身离去了。 我拼命忍着,但就在他即将消失在视线范围之际,我实在忍不住了,这排泄口就已经够恶心人了,他还当着我的面给我拉出一具尸体来,拉完了还不满意,还给我打一嗝,这嗝还正对着我脸打。 行为艺术都没有这么做的啊。 对不起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同志,接班人无能,今天在本质上是分子原子的这摊玩意儿面前忍不住了,俺们中国有一位战斗机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今天我就先爆发一步—— 呕—— 胃里面一点压缩饼干带着矿泉水都吐出来了,正吐在那尸体身上,对不起了这位壮士。 正当我准备抹抹嘴给他超度一番的时候,顾棠一把把我拽起来,“快跑——” 我一转身,哪还有顾棠的影子,他跟兔子似的已经蹿到雾气之中去了。 我捡上手电筒气喘吁吁跟上去,上气不接下气道:“慌慌慌——什么,这玩意儿我都遛了他一圈半了也没追上我,你你你——哎呦喂跑死我了——你你你慢点儿跑。” 这时候顾棠已经距离我很远了,只听他的声音遥遥突破雾气传来:“他刚刚速度慢是因为肚子里还有几具尸体没消化完,方相士一共被他吃了四个人。” 四个人,我数了数,算上刚刚那具刚好是四具尸体,我一惊:“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身后这位现在是轻装上阵,速度很快的,宁川——我会照顾好弟妹的——” 顾棠的声音越来越小,消失了,连回声儿都不带的。行了,我不是主角,石锤了。顾棠已经把主角台词都说完了,家里健身卡也白办了,今天要享受次速成服务,我大喊:“顾棠,我他妈——” 还没喊完呢,就见到顾棠消失的方向一个身影破空袭来,我一个闪身闪开,那人就跟从炮台里发射出来的似的,直冲冲撞向身后的黑暗。 随后另外两个方向又冲出来三四道身影,前赴后继腾空而起,撞向小蜗的方向。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那几个又跑出来,二话不说拉住我家就跑。 是顾棠,重阳,白夜,大汉四个人。身后已经没有小蜗爬行的声音。 一行人气喘吁吁,跑到一个角落,停了下来。我一看,所有人都在这里,包括方相士。 顾棠弯腰喘了会儿:“怎么样,吓傻了没有。” 我都无语了,这怎么回事啊。 白夜解释道:“那怪物只要倒在地上了,站起来要花费很长时间,但是他的地盘又很稳,所以我们四个人才能把他踹倒。” “我跑远点蓄力呢。”顾棠笑到。 原来如此。我找个角落坐下,方相士他们减员已经很严重了,人数现在和我们差不多。 顾棠道:“你走了之后,那玩意儿就袭击了方相士的队伍,最开始他们不信邪,前赴后继送了四条人命之后就怂了,最后合力把那怪物踹倒,我们才脱身。在对付他的时候我们发现他全身漆黑,不能看见东西,对声音很敏感。因此脱身以后我们就躲起来不再出声,他就在雾气里面找我们。” 我听到这里一身汗都下来了,感情我是在钢丝上走了一回,要不是那玩意儿还在消化几位壮士,我可能就已经开始我的健身之旅了。 默不作声的重阳道:“我们听见你在雾气里面说话,但不敢出声答应,只能出去找你,谁知道……”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我能猜到大致意思:谁知道你在外边兜圈子玩儿。 看到到重阳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在通道里是谁和我说话? 我看向重阳,想了想说:“你刚刚,有没有跟着我去那边砍柴?” 重阳摇摇头。 我怀疑地看向他,这是碰了鬼吗?这小子看着不怎么说话,其实对我是蔫儿坏的,我凑过去,说:“手给我。” 重阳一头雾水把手递给我,我接过来翻来覆去摸了半天,没有流汗的痕迹,“另一只。” 另一只也递过来,皱着眉头翻来覆去摸了半天,白夜顾棠看我眼神都变了,我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怎么不是汗手,难不成……” 我用看变态的目光看向重阳,难不成这小子是在后面舔的我的脚? 第218章 这个怪物叫小蜗(3) 我心说不可能啊,平时也没见这小子有恋足癖啊。 重阳自己把手拿开,看着我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便把我在爬行通道里和人说话,被人用汗手摸脚的事情说了。见大家都听得一脸沉思的样子,我加重语气道:“那句‘是我’和重阳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是我?”大家都若有所思。 最后顾棠道:“哎,我们和那怪物纠缠的时候,你们听见它发出的叫声没有?” 白夜道:“这玩意儿叫声怪得很,好像是怎么叫的来着?”他想了想,又道:“我实在是没听说过这种叫声,发音是什么来着?” 这时候,我身后的雾气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烁——” 白夜脸色一变,我转过身去,只见雾气中一个身影突破雾气穿行而来。 “烁——” “快跑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不知道是谁的手拽住没命往前跑,原来是重阳,好孩子,还知道照顾爸爸。 “就是烁!就是烁!”白夜边跑边回头道:“这玩意儿叫声怎么这么怪呢?” 顾棠也回头对我道:“你把‘是我’连起来读看看,是什么!” 我喃喃自语:是我是我是我是我,事五沃烁! 难不成就是这玩意儿在我身后面摸我的脚?“不对啊。”我大喊,“我在通道里的时候他不正在外边儿消化四壮士吗?怎么还有时间去摸我的脚呢?” 重阳默默补充道:“而且他的声音和我的声音一点也不像。” “就是!”我附和:“这玩意儿声音跟喉咙里含了个拖拉机似的,重阳的声音就跟春天里那个百灵鸟儿似的,这能一样吗?” 顾棠又到:“反正叫你的那东西和身后这玩意儿肯定有关联就是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把他解决了!” “踹啊!”我大喊:“不是都踹倒过两次了嘛?” “他警惕性很强,要突然袭击才能踹倒,这会儿已经盯上我们了,没机会去突然袭击了!” 我大喊:“那怎么办啊!这会儿不能让他追死在这儿啊!” 我心说方相士要不要再牺牲几位壮士,趁着他在消化,能量条耗光了咱们再想办法?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方相士一行和我们一起跑,个个默不作声,方盘山一头白发了还跑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我寻思以前吃的什么大补药啊,身体这么好。 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顾棠,我和你趴地上的时候,他在咱们面前待了半天,那时候我们没发出声音,他也看不见我们,那是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呆半天呢?” 顾棠道:“气味,肯定是气味,他的气味不够灵敏,基本上没有用,但还是能够闻到一些东西的。” 我道:“那咱们把衣服脱下来扔在这平台边儿上,趁他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再把他踹下去。” “是个办法,不过现在被他盯得这么紧,谁去脱衣服啊!” 没有人做声,顾棠对着方相士道:“这样,你们也别光占便宜,多少做点事情,把自己身上衣服脱一套下来,给你们兄弟的尸体穿上,放平台边,省下的事情我们去做,怎么样?” 见方相士没有反应,白夜又道:“诸位壮士,你们看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最危险最耗费体力的事情咱们做,你们去做个准备工作还不行吗?” 其实这事儿并不像这俩货说的那么简单,因为脱离大队伍单独行动的话,也是存在把身后那怪物吸引过去的可能性的,到时候大队伍是解脱了,这一个人就惨了。 方盘山盘算了半晌,终于道:“方相士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阿昆阿凯,你俩去找个兄弟的遗骸,把衣服给他穿上,拖到悬崖边去。” 方盘山在方相士中的威信显然很足,阿昆阿凯连犹都没犹豫就转身跑进了雾气中。 我们一行人仍旧在跟小蜗溜圈子,这会儿我都快趴下了,刚想放慢一点速度,就感觉一道腥臭扑鼻的触手从我脸庞射过去,卷住我旁边一个方相士的脖子,那方相士惨叫一声:“盘阿公救我!” 方盘山脸色不变,掏出一把匕首,我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截触手就已经应声而断,黏腻的汁液溅了被卷住那人一脸。 可惜已经晚了,四五条触手从身后破空袭来,卷住那人的四肢,方盘山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德发,走好!” 那个叫做德发的方相士被拽住拖进身后的雾气中,惨叫一声,再无声息。 我见方盘山脸色都没有变,只是一边跑一边把匕首擦了擦,放回去。 顾棠喊到:“那怪物眼睛看不见,因此靠触手确定猎物方位,当你被第一条触手缠上时,就已经被他锁定了,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怪物要依靠触手移动,也要依靠触手捕猎,捕猎的同时也会极大的减缓他自身的速度,因此往往追求一击即中。 身后雾气里面传来大喊:“盘阿公——好了——” 是那两个布置的方相士。 方盘山道:“我们做得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就看几位的了。” 我们循着那两个方相士的声音跑过去,果然见到他们两个人一人没了上衣,一人没了长裤,一具削瘦的尸体摆在悬崖边儿上,身上套着两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 一人哽咽道:“阿公,我认出来了,这应该是小九。” 方盘山冷冷看了那尸身一眼,没有说话。我们仍旧不能松懈,还要继续跑,因为要引起身后那怪物的注意,就必须绕着圈子跑,每一圈都要经过这个小九的尸身旁边,希望那怪物能够被吸引过去。 就这么又兜着圈子绕了好久,我都快崩溃了,喉咙里面血都泛上来了,马拉松也不带这么弄的啊:“他他他他怎么还不上钩,别是没用。” 顾棠道:“再试试,我们跑快一点,离他远一点,因为相较而言我们的气味更大,更能够吸引他,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最后就跟冲刺跑似的跑了一圈,身后那种滋溜滋溜爬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而且正好是在小九尸身附近。 他上钩了。 第219章 这个怪物叫小蜗(4) 狗东西真的上钩了。 顾棠示意我们放缓脚步,不要出声,四散开来。 我放轻呼吸,按照顾棠的指示向远处走去,走去一段距离之后又潜伏回来,匍匐在地上观察小蜗。 这时候我才算是有时间也有心思打量眼前的东西。下半身是无数条胳膊粗细的触手纠缠在一起,上半身隐约有一点像人性,但根本就没有头,或者说他的整个上半身就是他的头,头上的五官已经彻底退化了,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实在是太黑了,从而看不清。 而他一手指天一手捶地的特征,应该是从头上深处的两条柱状肉瘤,一根吸在地上,有可能是探路或者感知地面震动从而判断猎物方向的。指天的那一根也许是鼻子还是什么东西。 总之是个怪物无疑了。 由于隔着雾气,我们互相看不清对方,最后顾棠率先冲出去当头一击,我是不打算去的,因为没一击都必须要力道足够,否则就会给他反应过来调整重心的机会。 顾棠之后是重阳,重阳之后是白夜,白夜之后是大汉。 之间他们四个人一个接一个从黑暗中激射而出,腾空而起,就跟踢足球似的,只不过踢足球是铲在草坪上,他们是在空中飞行。 我心说好四根飞毛腿。 只见顾棠当头一击,整踢在那怪物上半身。他本来正在绕着小九的尸体打转呢。阿昆阿凯两个方相士也算是机灵,把那尸体卡在悬崖的最边缘,这怪物吸在地上的那根肉瘤往往感觉到地面消失之后就回头了,因此与小九的尸体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 顾棠的第一脚踢在他头上,感觉那颗黑色的巨大肉块整个儿往里面陷下去,顾棠一个翻身,干脆利落站在地上转身就走,给第二个人腾位置。 这时候已经隐约能看见怪物向后面悬崖方向仰了,但还远远不够,他的下半身还紧紧黏在地上。 第二个人是重阳,重阳看着不爱说话其实体力不比顾棠差,凌空一脚直踹到顾棠踹过的那个位置,同时借力往后面一退,稳稳落在地上,向后面跑去。这时候怪物连遭两击,整个重心已经向后仰,一部分触手在凌空飞舞想要抓住借力点。 紧接着是白夜,白夜这一脚之后已经很明显可以看到他要倒下去了,吸在地面上探路的那根肉瘤都悬空起来,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最后一个人是大汉,把他安排在最后一个是有道理的,大汉虽然灵活性和格斗技巧比不上顾棠重阳,但力量性还是很足的,毕竟是肩膀上扛着汽油罐去探险的大汉。 大汉跑在地上都感到地面在震动了,只见他凌空腾越而起,踹的位置比较低,但这一脚却是扎扎实实的一脚,那怪物卡在悬崖边上,地面上已经没有他的触手了。 “烁——”他那拖拉机嗓子吼了一声,浑身触角张牙舞爪,拼命想要拉住一个借力点。大汉灵活性不够,往回跑了几步就被一根触手缠住了脚脖子。怪物已经往下落去,即使缠住了大汉也于事无补,甚至连带着把大汉也拽到在地,往深渊里面落去。 早就已经折返过来的重阳扑过去一把抓住大汉的手,这时候大汉整个人已经悬空了,那怪物无比沉重,重阳一个人显然撑不住,我们一拥而上拉重阳的拉重阳,拽大汉的拽大汉。 大汉在那边儿艰难道:“松手……手,再扯下午他就要顺着我上来了。” 我听见顾南山在我旁边低声骂到:“放屁!” 我转过头去,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目前的确没有办法了,不松手的话那怪物就能顺着大汉爬上来。 瞬息之间,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就看到一个人影从我身边跑过去,沿着崖壁攀爬下去。 我惊了,这可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崖壁上也没有任何借力点,这人是谁? 我一边吃力地抱着重阳的腰,一边四下环顾,我们这边的人都在,而方相士那边……竟然少了方盘山!我再确认了一遍,的确没有方盘山的身影! 难道刚刚攀爬下去的是方盘山?那人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他的人他能这么热心? 还没想清楚呢,就感受到手头的力量一轻,重阳拽着大汉就上来了,大汉龇牙咧嘴道:“好家伙,这玩意儿把我两条腿都攥出血来了。 跟着一起爬上来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只见他把匕首在鞋子上擦了擦,就插回腰间的插销里面。刚刚果然是方盘山。 大汉把裤腿撩起来,两条毛腿上果然遍布血痕,每一道血痕都有成年人胳膊粗细,跟被人上刑了似的。 大汉道:“刚刚被缠住后,那怪物的其他触手很快就跟着缠了上来,再拖一会儿他就要顺着我爬上来了。还要感谢这位……”大汉犹豫了一下“……额,这位盘阿公,要不是他趴下去把那些触手一根根斩断,咱们这次可得吃个大亏。” 方盘山面无表情瞥了大汉一眼,哼道:“老夫年轻了时候去山上采药,就是它长在悬崖正中间,我也能徒手给他采下来。” 说完揉着腰被几个方相士扶着走到一边去了。 这下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虫潮也散去了,小蜗也坠崖了。重阳把我拆的那点后现代主义搬过来,生了一堆火,火种仍旧来自于大汉装备包里面的汽油。 冷得要死,坐在火边,我都快要美升天了,真温暖,真快乐啊。 好歹也算是经历了一场同生共死,那群方相士也没有再端着,凑来一起快乐,只是仍旧对我们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王娣呢?” 从我和大部队汇合一来,一直没有看到她,如果有她在,刚刚可能不至于这么凶险啊。 所有人都沉默不说话,我看向孟启生,这老家伙一直沉默着,到最后才道:“阿娣先前就受了伤,后来和那怪物周旋的时候,被扔了下去。” 第220章 这个怪物叫小蜗(5) 孟启生说完,就不再做声了。 难怪我和他们汇合之后他的话一直很少。 我一直不太清楚现在的孟启生对王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如同他自己所说,时间会消磨一切情感。这么漫长的生命下来,他对不人不鬼的王娣的感情还在吗? 最终我们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大家知道王娣被扔下深渊之后,就下意识的绕开这个话题。 沉默了一段时间,白夜突然开口道:“小宁爷,有一问题我是注意半天了,您什么时候成一罗锅儿了?” 罗锅儿? 我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想起宰相刘罗锅才反应过来,白夜这是说我驼背呢。 “不能啊。”我道:“我小时候写作业穿背背佳的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您自己看看。”白夜道。这时候所有人已经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来,我让重阳给我打着手电筒,拧着脑袋往后背看。 边看还边想,不能啊,我小时候上厕所都跟小学生举手似的,怎么可能驼背呢? 灯光照射下,我费力看过去,一时心下一惊。 衣服下面,果然有一个隆起的圆盘形状。不是太高,但很大,已经覆盖了我的整个背部。跟背了个王八壳子似的。 我说:“这是嘛呀,我里面也没穿衣服啊。” “撩开看看就知道了。”顾棠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撩我衣服下摆,我躲开说我自己来,我战战兢兢把上衣脱下来,把后背对着他们,问道:“怎么样,不是驼背。” 只听得背后众人嘴嘶嘶冒凉气的声音,就跟我真长一王八壳子似的。 我回过头去看,发现背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有一点奇怪,好像……肿胀了许多?是视角问题还是光线问题,我这背怎么跟个胖子的的背似的。 顾棠道:“趴下。” 我心说肯定有问题,于是一边趴下一边道:“顾棠,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要我趴下了。” 我把外套垫在地上,趴下了。 一群人围在我背后啧啧称奇。白夜道:“这怎么办?” 大汉道:“这什么玩意儿。” 顾南山道:“试试用火烧?” 我一听就急了:“我可是真宁川啊,你们再用火烧我今天也显不了形。” “别打岔。”顾棠道:“你背后有东西。” 说着他就走到火堆边,捡起一根烧着了的木棍,看了看,停都不停直接往我背上按下去。我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背后按了个东西。心说爸爸今天要挨火烧了。 但是很快发现脑海中一点都没有被火烧灼的感觉。反而还有一点不真实感。 突然感觉我的后背动了一下。这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突然发现身体的某一部分不属于自己,就跟突然在床上发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手,结果发现只是被压麻了一样。 我别过脑袋去想看看是什么,顾棠把火把往我脑袋边晃了晃:“别看。” 这时候几个人都捡了根火把下来,往我背按,重阳一脸认真的样子啊,白夜还笑嘻嘻的,我心说你们过瘾呢? 背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是那种被火烧灼的痛,而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肉里面生生拔出来的痛,不是一根,而是很多。 我都要挣扎了,顾棠扔掉火把,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淡淡道:“有效果,你们继续。” 我这是被上刑了啊,还是一群人。 那群东西在那儿烧的不亦乐乎,我都快崩溃了,那种丝丝缕缕深及骨髓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我把地上那件衣服的袖子咬在嘴巴里,身上冷汗都下来了:“还有多久啊——我快死了——” 我含混大叫道。声音没落地,就突然听见重阳说话了,声音无比凄厉,他说:“是我。” 不对!即使无比疼痛,但我还是反应过来,这不是重阳在说话,而是——我背上的东西。 “是我——”那声音简直跟重阳一模一样。 白夜一边烧一边打趣重阳:“你跟这玩意儿什么关系?”随后对着背上恶狠狠道:“是你我就不烧你了?宁小爷的背是你说趴就能趴的?” 那玩意儿凄厉道:“是我——” 随后一种轻松的感觉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背上爬了下来。其实背上仍旧很痛,但这种痛跟刚刚那种上刑似的的痛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我舒了一口气,就跟顺产的产妇似的瘫在那儿,苍白的脸上发丝混杂着汗水,对身边的接产婆们道:“快……快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 稳婆们大喊:“逮住那玩意儿,别让他跑了!” 随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一声清脆的铁石交错声响之后,他们围了过去,显然是已经逮住了我的儿。 我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凑过去跟着看。 只见地上一只椭圆形的肉瘤被方盘山的匕首钉在地上。这肉瘤就跟一只盘子似的,背部和人的肌肤几乎一模一样,因此我自己回过头时才会觉得这就是我的背。 白夜拿脚把它翻了过来,只见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口器,几乎占据了这个圆盘肉瘤的全部,这口器和小蜗的差不多,也能够看到内部蠕动的红色肉腔,只不过外表是人的肤色。 口器周围生长着一团触手,二三十公分长的样子,顾棠道:“就是这些触手扎进了你身上,可能有一些毒素麻痹了神经,所以这个过程是无法被感知到的。” 我看着他红白相交的口器,道:“原来我在通道里面遇到的那张红白脸就是这玩意儿,和我说话的也是他。 肉瘤还在有一声没一声叫着:是我——是我—— “别说,和重阳声音真的挺像。” 我对重阳道:“你说一句我听听,让我找找分别。” 他把脑袋扭过去没理我,对着地上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这个会不会是刚刚那个怪物的幼年期?” “很有可能。”顾棠道:“口器,触手,这里隐约还长了两只触角,很有可能发育成熟之后就是我们刚刚见到的那个怪物。” “那这个东西……”我犹豫了一下:“楼里面会不会还有很多。” 第221章 这是一次科学的讨论(1) “很有可能。”顾棠若有所思道:“不可能只有一只,很可能有非常多,并且,我怀疑……” 白夜接道:“楼里面可能还有更多的成年期怪物。” 孟启生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突然开口道:“这个怪物的幼年形态,和我在一本典籍上看到的有关太岁的描述很像。” 太岁! 孟启生的提醒,我突然回忆起来了。 在此次长宁之行之前,白夜给我讲过悬回堂老档上面记载的一个陈年往事。 讲的是白四楼年轻的时候,接诊的一对来自长宁的夫妇。那个妇人怀孕之后进山,生死不明,最终半死不活出来。据白四楼师父讲,那个妇人就是在山里面染上了太岁。并且是一种极其凶险的太岁。 当时是1947年,那妇人就是长宁人,死后送到花山义庄。后来白四楼他师父亲身犯险,深入长宁,最终死在深山之中,再也没有出来。到1970年,白四楼名义上是被下放劳改,实际上很可能是主动找到了长宁,最终找借口跟随阿摩入山,出山之后发现不死村已经被宁汗青的人接管。 自此,1970年的第一次长宁之行开始。 所以太岁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不死村最初进入人们视野就是因为太岁。 但,眼前这玩意儿真的是太岁吗? 地上那汗手怪已经奄奄一息了,仍旧在有气无力叫道:“是我——是我——” 我踢了踢它,问白夜:“这玩意儿,和悬回堂老档上面记载的像吗?” 白夜想了想道:“是很久远的档案了,上面很多记载都语焉不详的,对长宁太岁的描述并不多,红白肉团之类的。” 我点点头,“那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玩意儿了。” 孟启生道:“其实太岁是什么东西,一直没有定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描述,有的地方认为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味中药材,也有地方认为他们是一种邪物,对于它形态的说法那就更多了。” 我道:“也就是说,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并不存在的东西,任何未知生物,形象上靠一点边的,都可以把他称之为太岁?” 孟启生点点头:“没错,从我看过的一些文献里面的记载来看,太岁实际上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这时被方盘山扎在地上的那东西已经快要死了,伤口处分出大量黄褐色的液体,都快涌到我脚边来了。 重阳走过来,拿着手电筒往我背上照:“看看你背上。” 我扭过头去,看不太清,但也能看到背后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得消毒。”顾棠道。 我还以为得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拿一匕首往火上烤烫,再贴在伤口上消毒。一时间冷汗都下来了,心说我今天真的要被折磨致死吗? 顾棠看我脸色惨白冷汗都要下来了,嗤笑一声,对大汉道:“大汉,把我那柄最高可以加热到300℃的匕首拿来。” 我下巴都快惊到了,能加热到多少度用来消毒真的成了匕首的参数之一了吗?那以后造子弹到时候是不是要多放点火药,方便倒出来给伤口消毒啊。 只见顾南山白了顾棠一眼,从大汉身后那个睡袋似的背包里面翻出一些碘伏和绷带来,竟然还有医用胶布,剪刀,棉签。 大·多啦A·汉笑到:“今天不是我在这儿你可得真的受一刑了。” 我都快感激涕零了,“我儿子供奉祖宗牌位的时候一定要算您一个。”我对重阳道:“记住我的嘱托没?” 重阳瞥了我一眼,不是很想理我的样子。 我背上的伤口有的地方还很深,顾棠道:“看你运气了,或者快点出去打一针破伤风,这伤口太深了。” 我疑惑道:“破伤风不是踩到生锈的铁钉才会有可能得的吗?” 顾棠没好气道:“这是一种误解,破伤风只要是伤口深而窄,难以接触到空气,形成缺氧的环境,并且造成伤口的东西上面携带有破伤风梭菌的话,就有患病的几率。生锈的铁钉只是一种比较典型的例子罢了。” 这说得我七上八下的,背上已经包了绷带了,咱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行人收拾停当,体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要准备进楼了。 这时候方相士和我们好歹也算是经历了几番生死的人,方盘山也出手相助过几次,双方气氛自然不像最初那样剑拔弩张。但是让步是不可能让步的,最后要入楼的时候还有一番协调。 最终方盘山凑到一直当背景板的方跃峰身边耳语几句之后,点点头走过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刚刚我们的人也去探过了,的确像宁川说的那样,这栋楼只有一个仅供一人爬行的入口,无论是让你们的人先进去,还是让我们的人先进去,咱们双方一定会有一方不会接受。 孟启生看起来已经衰老了跟多,但还是充任了我们这边话事人的角色。我重阳白夜三个人都是懵懵懂懂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顾南山他们愿意把话语权交给孟启生,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最终孟启生很明显也看出了方盘山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两支队伍混合在一起进去,一个人是方相士,一个人是我们的人这么排列?” 方盘山点头道:“没错,只有这样才基本能够算是两支队伍同时入内。进去之后,分道扬镳,再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看各自的运数了,只不过我要说一句,真的到了最后关头的时候,我是不会再和你们谈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就不再有异议,打头进去的就是方盘山。这老家伙还真是老当益壮,第一个进去危险性要更高一点。 第二个就是孟启生,算是双方领头人了。 随后两支队伍交错进入。我跟在一不认识的方相士哥们儿屁股后面,再一次爬进了那条通道。 地面上湿漉漉的粘液已经干了,我心说应该不会再遇到那种怪物了?就听见队伍最前面方盘山低喝了一声:“有东西!” 第222章 这是一次科学的讨论(2) 方盘山和我之间隔了好几个人,方相士都喊到:“盘阿公,出了什么事情,要不要紧。” 方盘山低声回到:“不要紧,就是宁川看到的那种红白色的脸,估计就是太岁了。你们都把衣服扎好,注意不要让他爬进去。” 一群人应了一声开始扎衣服下摆。我早就吃过亏上过当了,进来之前就已经把自己扎的跟灰面口袋似的,只剩一个儿口了。 就像我来的那一次所感受到的一样,很快通道地面上变得湿漉漉的,脖子上也被滴落了液体。可能是那个形似太岁的怪物的分泌物,有人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我勉强太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墙壁,是木质,缝隙中正在往下面渗透液体,说明我们头顶上已经汇聚了不少的一批太岁了。 过了一段时间,狭窄的入口通道终于到头,一行人鱼跃而出,挤在这片不算太开阔的空间里打量。建筑内部以木质构造为主,石制部件为辅,处处透露出一股远古民族粗犷而奔放的气息。 楼很大,入楼即是站在了中心点,这和中原建筑文化有差异,中原建筑讲究一步一步层层递进。 这栋建筑似乎是半中空抬头看去看不见顶,我们四下看了看,几根柱子下面都立着一两人高的那种神像,手电筒照过去还怪吓人的。 看这栋楼外形就能看出来这个民族没什么规整意识,内部通道几乎四通八达,并且供人通行的通道的几乎都是像入口那样低矮的仅供一人穿过的爬行口。 “说明这栋楼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在他们的信仰中,这栋楼肯定占据着特殊地位,必需是这个自族群里面地位比较高的人,才能以匍匐的姿态在里面活动。”顾棠道。 “行了。”方盘山转过身来看向众人:“到这里就分头行动,我看过了,建筑内部杂乱无章,根本没有具体的楼层划分,能不能最先登顶,就看运气了。” 说完,他挑了一个方向的爬行口,率先爬了进去,省下的方相士纷纷跟上。 剩下我们一行人,也不能再磨蹭了,最后顾南山微微笑到:“一路走来,和孟先生和宁兄弟合作十分愉快,接下来的路,就不过多叨扰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单独行动,这也算是明智的选择,与其到最后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倒不如尽早一刀两断。顾南山说完,也找了一条通道口,弯腰爬进去,大汉跟上,先把背后那个形似睡袋的装备包塞进去,然后人跟进去。我都怀疑这么大个块头会卡死在里面。 我看向顾棠,见他没有跟上去的表示,我也就不多问了。 孟启生看了看我们几个:“行了,既然都到了这里了,怎么来都是要走最后一遭,去挑一个。” 我们也选了一个爬行口爬进去,这么大一栋楼也不知道具有一些什么。我正想着呢,爬在前面的顾棠本来已经爬到头,一般身子都探出去了,手电筒在黑暗里照了照,突然吸了一口凉气,说:“退退退,快退出去。” “怎么了?”我知道事情不妙,一边往后面退一边问到。 顾棠低声道:“声音小一点,不要惊动他们。刚刚那个房间四壁都结满了太岁。” 我们退回刚刚那个入口室,发现方相士一行人顾南山大汉也都先后退了出来,显然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形。 行了,这栋楼就是太岁的老巢,实锤了。 “这怎么办啊接下来?”我问孟启生,其实我很想问的事情是,宁汗青不是进来过一次吗,那他是怎么对付这些东西的呢?但是碍于方相士顾南山在场,就没有多问。 方相士那边有一人问道:“盘阿公,我们要找的那个东西,会不会没有在顶上,其实就在我们站的这间木室啊。” 方盘山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给我找找这间木室里面有没有其他东西?” 那愣头青方相士倒真的围着那几尊神像上下拍拍打打了,似乎是想要找机关。 我认为机关是不可能有机关的,一路走来,基本上可以确认了,这个民族的制造工艺还远远没有制造精细机关并且运作几百上千年之久的能力。 我看着那人围着几尊神像敲敲打打,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为什么这间木室里面没有太岁?” 顾棠听后,很快也是眼睛一亮,“还真是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啊。” 我有一点兴奋,问他:“刚刚在那一间木室里面,除了太岁,你还看见有神像吗?” 顾棠眯着眼睛想了想:“那间木室不算太大,至少在我看到的范围内,只有太岁,没有神像,这一点可以确认。” 说完看向方盘山和顾南山,这两人也都是回忆了一下:“的确,我们也没有看见神像。” 很有可能是神像的存在,导致太岁不敢进入这间木室。 白夜哟呵了一声:“这神像还真是神了嘿,要不咱弄根儿麻绳来当挂件挂脖子上,就让那些太岁不敢近身。” “要挂你挂,我不挂。”我一边道,一边走过去围着那几尊神像看,神像都有一两人高,面目模糊,一手天一手地。我们蹲着看了几尊,很快发现这神像的材质有问题。开始以为他们是岩石雕凿,但实际上这好像是一种混合物调配之后凝固的材质,和水泥有一点相似,但远比凝固之后的水泥疏松。 白夜凑上去闻了闻:“有驱虫的中药材嘿。” 我说:“您这鼻子真灵啊,跨越时间的千年长河都还能问到这里面有什么成分。” 白夜嘚瑟笑到:“我鼻子灵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明这神像里面药效仍旧没有完全丧失。” 顾棠道:“很有可能是为了保持神像的圣洁,防止虫蛀,所以在制造神像的时候采取了特殊材料,摆在这里。结果这种材料很可能对太岁也有效,所以这一间木室都没有太岁。” 白夜笑道:“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哈哈哈,这话还真对。” “你们来看这尊神像的脚。”一直蹲在一边查看的孟启生突然招呼道。 第223章 这是一次科学的讨论(3) 我们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神像的脚,白夜惊奇道:“这只脚更苗条一些哎。” 和其他神像比起来,这尊神像的脚明显被人打磨去了很多,因此在大小上就显得不一致。 一个方相士道:“难道这神像真的能够防太岁,所以这个地下族群每的人次进来的时候,都会磨一点神像脚涂在身上?” 方盘山白了他一眼:“这尊神是他们的信仰,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再说了他们有材料铸造神像,就没有材料自己用吗?还要从神像上磨?”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那名方相士。 这人倒是引起了我的几分注意,在一路上,方盘山对所有人都是不苟言笑,甚至是不屑于多讲一句话的,只有这个人敢在方盘山面前问一些愣头青似的问题,也每次都被方盘山的教训,或者说指点。那个带着哭腔说“是小九的尸体”的那个方相士也是他。 方盘山叫他阿凯,其他人叫他方八。 方盘山教训完方八,又若有所指道:“肯定不会是这里的主人磨去了神像的脚,而是后来有人进入过这栋楼,在这里磨去了神像的脚。” 说完还瞥了孟启生一眼。 毕竟当年孟启生是跟随宁汗青第二次长宁之行的人物,方盘山不知道孟启生并没有跟随宁汗青入楼,以为他故意隐瞒了神像的事情。 我和孟启生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方盘山的猜想有一部分是对的,很有可能的确就是宁汗青来到这里磨去了神像的脚,至于用途就不言而喻了。 孟启生沉声对方盘山道:“这件事情,我没有你们想象得参与的那么深。” 方盘山连冷哼都不屑,直接带着一群方相士去一边磨神像的脚了。 咱也围到宁汗青磨过的那一尊神像跟前,大汉掏出把匕首窸窸窣窣沿着宁汗青以前磨过的痕迹刮。顾棠道:“不要刮磨过的地方,有可能只是神像表面涂了特殊成分的涂料,只刮表面就行了。” 大汉应了一声,埋头痛刮,我和重阳也各自拿把匕首蹲在那儿刮,我心说咱这算不算是临时抱佛脚啊。 刮下来之后,粉末是黄白色,也没地方装,就各自往身上脸上抹,抹的差不多之后,又把地上省下的拢拢塞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弄完之后,一行人就跟周星驰电影里那个素面老鸨差不多了,“走各位,咱二进宫。”白夜捏了个戏腔,做出一个挽水袖的姿势来。 我都没心思吐槽他了。方盘山本来特端着一人,这会儿滑稽得跟个唱双簧的似的,他换了一条通道,一言不发率先爬进去。 顾南山也挑了一条新通道,带着大汉两人进去。 我看向身后几人:“咱不用换,反正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前提下,不管选哪条通道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行呢,有时候还是要信一信封建迷信的,宁小爷,咱们第一次的时候打了退堂鼓,就说明那条通道不欢迎咱,或者说那条通道有问题。”白夜苦口婆心劝道:“简而言之,那条通道风水不好。” “那可不行。”我大义凛然道:“我可是生在春风里长在新世纪,左手马恩列,右手毛文集,熟读邓文选,坚信红主义,这种应该被打倒的东西我不信。” 顾棠一乐,笑道:“我很赞赏小宁同志唯物主义战士的坚守,也认同用科学的思维来考虑问题。” 我头一扬:“那是。” 顾棠大喘气道:“不过……我也觉得要换一条通道。” “顾棠,想不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格命了!”白夜哈哈哈乐道。 顾棠摇摇头:“哎,我可是在用科学的思维来看待这件事情,详细点说,这是一个概率学上的问题。” “哦?”我来了精神,“我宁某人就最喜欢科学,给我讲一讲,为什么在不知道正确答案的情况下,放弃第一次的选择,重新选择一个新的答案,会更容易选中正确答案。让那些迷信风水气运的牛鬼蛇神见识见识唯物主义战士的厉害。” 顾棠一笑:“得嘞。咱们拿高中的时候做选择题为例,假如这里有四个选项,第一次的选择,正确的概率是四分之一,错误的概率是四分之三。这个时候,排除掉第一次选择的答案,那么排除掉正确选项的可能性就只有四分之一,排除掉错误选项的可能性是四分之三。” 我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道:“也就是说,经过第一次排除之后,正确答案被排除的可能性很小。那么第二次选择就减少了一个选项,选中正确答案的概率由最初的四分之一变成了三分之一。” “嚯。”白夜大开眼界道:“感情这才是唯物主义的正确用法,早知道这样我高中月考也不用带着罗盘进考场了。” 顾棠这套说法的确有一点糊弄人,但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经过一次排除后,选择到正确答案的概率仍旧都是四分之一,只不过是拆成两次来讲了。这个伪科学,机会主义分子!糊弄白夜还好,要是想糊弄我,哼。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揭穿他,孟启生突然又开口了,“我觉得不应该换,还是走我们之前选的那一条。” “哦?”白夜道:“老先生您能不能拿出科学的理由来?” 孟启生先前一直蹲在地上研究神像,站起来点点头道:“能的,我也要从概率学上来分析这个问题。” “嚯。”我心说,二十一世纪中国科技人才都在这儿了今天。 孟启生指着脚苗条一些的那尊神像:“我刚刚的确隐瞒了一些东西,其实这神像的脚上面,除去我们的刮痕以外,一共有两次磨损的痕迹,在不同的部位,我只指给你们看了其中的一处。这两次磨损都是谁留下来的呢?”说完就看向我。 我道:“很有可能都是宁汗青留下来的,第一次应该是1970年,第二次是1973年。” “没错。”孟启生点点头,“宁汗青先后两次来到这里,那为什么两次来到这个木室,他都会选择在同一尊神像上下手?” 我恍然大悟,每一尊神像都是一样的,他在同一尊神像上下手,这说明,很有可能,这尊神像离宁汗青选择的那条通道最近! 而离这尊神像最近的那条通道,恰巧就是我们最初选择的那一条。 第224章 这是一次科学的讨论(4) 还真是科学的探讨嘿。为了科学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方盘山顾南山他们没有再退出来,说明神像脚真的有用。 顾棠的科学是伪科学,孟启生的猜测倒是有一点可能性,我们收拾收拾,仍旧选择了最开始的那条爬行口。 通道里面没有什么弯曲,但逼仄的感觉就好像要被彻底卡死在其中,幽暗无光,欲走无方。 打头的孟启生很快就第一个爬到出口处,只见他身形顿了顿,就不再犹豫,探身站了出去。 我们跟在后面,当我第一眼看到这间木室的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这间不太大的木室的六侧内壁,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结满了肉瘤,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气味。即使只是手电筒在这间木室里面照了照,都能感受到这些太岁数量之巨。 孟启生进去之后,先试探性的拿脚把地上一只太岁踢开,那太岁依靠身体下方的口器与地面紧紧贴合在一起,孟启生把它踢开时就听见粘液搅动的声音,就好像有人把鼻涕擤在手掌上拍着玩儿似的。 那太岁猛地张开,大叫道:“是我——” “是你马呢?”白夜窜上啦,一脚把他踢到角落里,在其他太岁身上滚来滚去。 我们五个人清理出一块区域来,四下打量。这间木室并不是横平竖直的,内壁呈现出一个跟挨了捶似的的正方体。就像前面所说的,这个民族的文化中并不追求对称美,端正美,或者说他们没有追求美的意识。 由于我们的闯入,整间房间里的太岁都躁动起来了,那些没有被我们踢开的仍旧紧紧吸在地上,但是后背的软肉已经开始一张一翕,头顶上结满的那片太岁天花板也摇摇欲坠,就好像要瓜熟蒂落似的。 几只被我们彻底惊醒的太岁哧溜哧溜爬过来,就想往人身上爬,但刚刚接触到涂了神像粉的鞋子,就剧烈收缩一阵,口器里面冒出一摊黄褐色粘液,大叫一声:“是我!” 然后就爬到一边不动了。这神像脚还真有用,白夜说这都可以写进药方子里面了。 我们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尽管这间木室修建的东倒西歪的,但包括头顶在内的六侧内壁都已经被太岁吸满,除了我们进来的那个不足一米的通道口,就不再有其他路径。似乎是一条断头路啊。 “怎么回事?要不要换一条路,怎么到这儿就绝路了?”白夜四处看了看,把一只太岁踢得吱哇乱叫。我说你别招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难不成这间木室真的是绝路了? 重阳突然戳了戳我,他说:“宁川,你看地上是什么。” 我蹲下去和他一起看。只见重阳用匕首从地面上扣起来一层将近半公分厚的壳儿来。 这壳覆盖了整个地面,黄褐色,表层满是太岁身上分泌出来的粘液,重阳道:“有可能是太岁身上的粘液凝固后就形成了这层壳。” 顾棠点点头:“应该就是这层粘液壳把通道遮盖了。” 为了确认这个推测,我们又四处找了找,发现四面内壁上已经全部覆盖了粘液壳。想来我们要找的路应该就在这片粘液壳下面了。 我突然记起来一个细节,方相士说他们选择的通道口尽头被壳子封住了,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太岁的粘液壳了。不过,为什么我们选择的通道口没有被封住? “我有一个问题。”我道,“为什么我进来的那个口没有被粘液封住?” 第一次进来时是顾棠走的第一个,他点点道:“入口的确没有被封住,如果整间木室都被太岁的粘液壳封住,而只有入口没有被封住的话,的确说不过去。 “会不会是在我们之前就有人来过,打破了入口的粘液壳?” 顾棠摇摇头:“可能性不大,我没有看到近期有人来过的痕迹,如果是很久以前来过人的话,入口就会被再次封住。” “去看看就知道了嘛。”白夜道。 我们围过去看入口,只见顾棠在入口的四周摸了摸,对白夜道:“你去闻闻。” 白夜不情不愿凑上去闻了闻,眼睛一亮:“入口处被人涂了神像粉。” 孟启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有可能是宁汗青留下的。” “难道是为我们准备的?我又道:“不会啊,我们只要沿着通道口往里爬,这个口子封不封住对我们没有影响。” 孟启生:“宁汗青可能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还要原路返回,不希望在这里浪费时间,所以干脆就在通道口处涂了神像粉。” 这个解释也有道理,白夜点点头,又问道:“可是这么说的话,如果这间木室只是宁汗青中途的落脚点,那么就应该存在两个通道口,一个入口一个出口。可是为什么宁汗青只其中在一个口子上涂了神像粉,另外一个口子却没有涂呢。” 我道:“很有可能,另外一个通道口其实很显眼,不需要仔细找就能直接找到。” 顾棠又道:“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个通道口太过巨大,他没有足够的神像粉去涂抹。” 我们对视一眼,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另外一个通道口很有可能就是剩下的三面墙壁之一。因为巨大且显眼,宁汗青就没有在这上面涂抹神像粉。所以剩下的三面墙中实际上有一面应该是不存在,只是由于被太岁的粘液壳覆盖了,我们看不出来。 白夜乐了一声,“还真是科学啊,这要是我家老爷子在这里估计就要拿着罗盘去算生门在哪里了。” 我道:“奇门八卦风水星象其实只是一个中原通行的体系,无论是设局者还是破局者,都是遵照这个体系在玩,所以大家才都有得玩。你拿罗盘来算一个边陲之地少数民族的路子,人家连风水八卦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按这里面安排的来设计。” “得。”白夜道:“今天我就正式皈依唯物主义了。封建迷信是局部正确,唯物主义才是宇宙颠扑不破的绝对真理。” 我们围着几面墙敲敲打打,结果发现三面墙都是实心的,并没有如同推测的存在一面只有粘液壳的墙壁。白夜迅速改变立场:“宁唯物,这怎么回事啊?” 我脑子一转,冷笑一声:“头顶不还有一面呢吗。” 第225章 杀死那个唯物主义者(1) 这时候基本上所有太岁都已经被惊动,视线所及全部是一只只肉瘤一张一翕,伴随着不绝于耳的蠕动声,偶尔还有两个自来熟的大叫一句:“是我!” 他们分泌的粘液越来越多,脚踩在地上抬起来都能拉丝了,头顶掉着的那些太岁跟感冒了似的,拼命分泌粘液,一根根银色丝线滴落下来,跟下雨似的,落在头发上脸上,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躲都躲不开。 白夜抹了把脸,把嘴里流进去的吐出来,“那就快捅天花板,再在这儿待下去等会得游个泳了。” 把头顶那些太岁扒拉下来,又让重阳背着我去捅那层壳。由于粘液凝固时并没有依附墙体,再者上面又结满大小不一的太岁,因此才拿匕首戳了两下,就听到这层壳应声而裂,哗啦一声,所有悬挂着的太岁全都随着碎片掉下来,跟天塌了似的,其他人都快被太岁淹了。 “是我!是我!” “是我——是我——” 这群玩意儿口音还真是天差地别,我听见有一个是河南口音,另一个就到广西去了。 头顶上豁然出现一片黑暗的空间,手电筒照过去看不到头,顾棠从粘液太岁海里面挣脱出来,一把扯掉吸在脸上那只太岁,抹了把湿漉漉的俊脸:“不对啊,我们身上的粉末被冲掉了!” “完犊子了宁小爷——”白夜扯着嗓子大喊:“我被吸上了!推油都没都没这么舒服的嘿!” “快跑!”我站的位置最好,借着重阳的肩膀,翻身就爬上了头顶的木质横梁,随后一把拉住重阳的手把他拽上来,对着正在和身上太岁较劲的白夜道:“别挣扎了!快过来!” 这群太岁就好像吃了药了一样,疯狂蠕动,一千个人嘴里含一口粥再同时唧嘴才能形成这种阵仗,满耳朵都是那种黏糊糊的声音。顾棠他们几乎是游了过来,两个人拽着宁汗青,身上脸上都吸满人头大小的太岁。 我和重阳一人拉住一个,一用力,他们就翻了上来,随后把孟启生扯上来,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我从兜儿里抓出一些神像脚,跟施法似的捻一点儿洒在他们脸上身上,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吸上去的太岁触碰到这种粉末后都是剧烈收缩一阵,从口器里面咕噜咕噜冒出一股股黄褐色粘液,就掉了下去。 我们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嘴都张不开,我和重阳还稍微好一点,另外仨就跟羊水池子里面游过一遭似的。 略微修了半晌,开始打量四下场景。 可能这间木室最初修建的时候就是没有顶的,只有两根横梁,有可能后来地下族群的人离开这里,太岁逐渐繁衍得越来越多,就把顶封住了。 我抬头看去,头顶上是无尽的黑暗,中间不时有一根根木梁从各个方向的黑暗中延伸出来,横穿而过,无数根不同平面的木梁交错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张网的尽头,可能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 孟启生把脸上的粘液擦干净,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后,才道:“到现在,我们离最终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了,沿着这些木梁爬上去,爬到这栋建筑的最顶点,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白夜哀叹道:“不是老爷子,在外面的时候咱可是看见了,这楼依着崖壁山体修建,最终高度可能三十层楼都不止,咱这一路爬上去,随便一个地方脚打滑,摔下来那可就是粉身碎骨了。 的确是这样,尽管一根一根木梁从黑暗中横向穿插出来,但这种杂乱无章的木梁根本无法保证人在上面爬行的安全性。 “这很可能是宁汗青找到的直通顶部的最快路径。”孟启生淡淡道。 顾棠也很赞同,“这是一条垂直贯穿整栋木构楼的中心竖井,每一根木梁可能都是这栋楼某一个部分的主梁,最后延伸汇集到最中心的贯穿竖井,成为支撑整栋楼的核心承重区域,因此木梁的稳定性是可以保证的,从这里上去肯定也是最省时最省力。” 重阳也道:“只要注意一点的话,是不会出问题的。” 我心里寻思,都走到这里来了,难不成还打退堂鼓?那前面吃的那些苦可都是白吃了,只有白痴才白吃呢。而且这条竖井作为一个核心承重点,虽然不方便通行,但古怪的东西肯定会是最少的,距离顶端也应该是最近的。 不管怎么样,走完这最后一波,之后一切就结束了。我以后还是回家找个工作,做个人。 我点点头,“那行,咱们就开整。” 木梁都很结实,上面落满了灰,他们当年没有什么打磨工艺,每一根木梁都粗糙无比,上面枝节交错,碍手碍脚。 最开始一根一根木梁爬上去还是很轻松的,到后来就很吃力了。 木楼依靠崖壁修建,总高度三四十层楼,就是爬三四十层楼的楼梯都会要了人的老命,何况是这么顺着一根根腾空的木梁爬上去呢? 我这体力一直都没攒起来过,已经是在燃烧生命了,今后我要是三四十岁就没了,就是这几次烧得太厉害。 不知道爬了多久,手电筒往下照的时候只能看见一根一根木梁,黑暗深不见底,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微微向上流动的气流涌过,吹得我这会儿冷汗直冒。 “别往下看。”顾棠道,“越看腿越软。” “嘁。”我勉强回了一句,“男人不能说软。” 顾棠嗤笑道:“你也就嘴还硬了。” 正准备还嘴呢,就听见重阳在一旁说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凑过去一看,发现是一根细线一样的东西,从头顶的黑暗中垂下来,到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附近后,九十度拐了个弯,延伸到右侧的黑暗中去了。 我们围着这根线仔细看了看,顺着他延伸的方向,爬着一根木梁,最终消失在木构楼体中。 这跟细线越看越眼熟,白夜嘶了一声:“这不是,一根电话线吗?” 第226章 杀死那个唯物主义者(2) 这个地方怎么会出现一根电话线?我看向白夜:“你确认吗?” 其实在白夜说这是一根电话线之后,我很快也认了出来,但还是希望得到确认,白夜又仔细看了看,把那根线上面的灰尘擦干净仔细看了看:“没错宁小爷,就是一根相当老式的军用电话线。家里老爷子搞过一段时间的中国通讯发展物件收藏,最早的那一件是1877年的一台双向磁石通话机,那段时间我也跟着了解了一下相关的内容。” 看白夜一脸正经的模样,我知道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一根老式电话线了。 我突然记起前不久做的那个梦来。 在那个奇怪的梦里,我仿佛附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在一间落满灰尘的破败房间里面,守着一架很老式的固定电话。 从那个梦里的任何细节来看,房子里仿佛很久没有去过人了,那架电话上面也落满灰尘,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一根电话线连接着电话,深入地底,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我”接起电话之前,我就醒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根从头顶黑暗中垂下来的电话线,视线一路顺着它延伸进一侧的黑暗中。一股荒诞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这样的场景下突然发现一根电话线是多么荒诞,而当下荒诞的现实竟然能够和过往的梦境联系起来,实在是能够拿去写灵异小说了。 白夜见我脸色凝重的模样,知道其中可能有什么事情:“怎么样,小宁爷,要不要顺着这根线爬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 在这一行人中,我是最不喜欢麻烦的,对于容易横生枝节的事情,一般是能够少做就少做。但我又是最容易克制不住好奇心的那一个,往往好奇心被勾起来压都压不下去。借一个不太恰当的句子来形容,就是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 人性的弱点往往是发现了也无法克服的,能够克服的弱点都不能归结到人性上面去。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可以去看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余光突然发现孟启生侧过头直勾勾盯着我,嘴角勾着笑,一张脸在手电筒光的漫射下晦暗不明。 我转过头去仔细看的时候,孟启生又把头低下了。他整了整裤脚,低声道:“如果想去的话,可以去看看,这条电话线应该是1970年长宁之行宁汗青军方的人架设的,估计老早就废弃了,没什么好看的。我的建议还是尽快向上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孟启生的话很有道理,电话线两端应该就是两台点对点的电话机,这么多年肯定已经废弃了。如果是往常我肯定不会想要去看,但结合起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来,我无法轻易释怀。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现实和梦境产生了联系,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希望把这件事情归结于巧合,我道:“还是去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把视线转向孟启生征求他的意见时,正遇上他直勾勾的视线与嘴角勾起的怪异的笑。 他把视线转到一边,嘴角的笑也收敛起来,“想去看看就去。” 我疑窦丛生,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我抹了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再看其他人,都在专心准备顺着电话线爬过去,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 难怪是我看错了? 我把这件事放在一边,跟着他们顺着电话线,转向这栋木构楼复杂的黑暗深处。 这个民族几乎没有任何建筑意识,所有不显眼的区域都是错综复杂,一团乱麻。没有打磨抛光,没有上漆上油,也没有整体规划,内部构造已经乱成一个木质迷宫。 顺着那根电话线,几乎是在木板木栏木梁里面钻,最后顺着这跟电话线,爬进了一间落满灰尘的木室。 进去之后,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间木室不大,正中间是一个木质工作台,上面摆放了一台军绿色的手摇电话机。 我四下环顾,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地方和梦中场景不一样,布局有很明显的差异。这说明的确只是个巧合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心说是自己想太多,因为一个梦就疑神疑鬼的。 正当我松一口气准备去仔细看看那台电话机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本正低着头检查电话线的白夜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直勾勾的。 很快又把头低下去。 我寒毛一竖,对白夜道:“你看我干什么?” 白夜闻言抬起头来,哟呵一笑:“小宁爷现在金贵啦,看一眼都不能看了?” 我心烦意乱摆摆手,转头看了孟启生一眼,他现在正站在入口处面无表情看着这边,没有什么异常。 我觉得事情有一些不对,他们仿佛在某一瞬间被侵占了神智一样。 我暗自往顾棠重阳旁边靠了靠,戳了戳他们:“你们看见孟启生和白夜的表情了吗?” 顾棠一边打量着我一边道:“我没注意看,你发现什么了?” 我低声道:“他们两个有一点问题,无缘无故盯着我怪笑,我一问他们,他们又正常了。” 顾棠嘶了一声,重阳的表情也警惕起来,看着那两个的身影,小声道:“怎么会突然这样,会不会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会不会是鬼上身之类的。 顾棠摇摇头,“小声一点,先别说了,先观察观察。” 接下来我们仔细看了看那台电话机,白夜这时候又很正常了,检查一番之后道:“这是军用双向磁石通话机,七十年代的时候在我国还有比较大范围的使用,这种军用款内部安装干电池与小型发电机,右侧这个手摇小柄就是连接了发电机,最后能够产生70伏到80伏的电流。” 听白夜说完,我刚想捧他两句懂得真多什么的,结果他说完之后,突然低下头来,用一种诡异的角度盯着正蹲在地上的我,眼白都露出来了,嘴角勾着怪异的笑。 我一惊,往后面一退,再看孟启生时,只见他正侧身站着,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我。 第227章 杀死那个唯物主义者(3) 我一惊,这两个人已经很不对劲了,这种眼神几乎是恐怖片儿里面才会出现的眼神了。 我转过头来,要顾棠重阳快看他们两个的异常行为。顾棠和重阳原本蹲在那里研究电话机的发电摇柄,我视线移过去的一瞬间,只见他们低着头做出低声讨论的样子,实际上正抬起眼睛来,用一个诡异的眼神瞥着我。整个眼眶几乎已经被眼白完全占据。 他们两个也在盯着我。 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重阳抬起头来,又恢复正常的模样:“怎么回事?”他问。 这时候我几乎已经能够感受到后背的寒毛顺着尾椎骨一寸一寸炸到后脑勺,凉气顶在胸口,手脚都是虚的:“没事,没站稳。” 他们不再说话了。 我站了起来,孟启生沙哑道:“已经看完了,咱们走?” 我几乎不敢再去看他们的脸,低着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走。” 他们全都站起来,从我身边走过去,顺着电话线往原路爬去。 一路上无比安静,我跟在他们后面,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没有人说话,气氛很压抑。 我心里一直在想,到底怎么了? 这是一种很突然的行为失常,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正常的。难道一路上走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他们都在用这种带着诡异眼神和僵硬表情的脸看着我吗?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带着这么吓人的表情窥视还是很很明显的,很容易就会被我发现。最有可能的时间就是在我们进入这条竖井以后。所有人一直在专心向上爬,沿着木梁走来走去,这个时候可能出现了什么异变我们没有注意到,这种异变是他们边成这个样子。 这时候我不得不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是鬼上身吗。 会不会在这条竖井里面,生活着一些那个民族的人们死后留下来的厉鬼,当有外人到来的时候,厉鬼就会入侵他们的心智,一步步掌控身体的控制权。最开始只能偶尔控制表情和眼神,到后来就能完全控制这个人的行为。 这几乎是最坏的猜测了,也是我最不愿意接受的猜测。 我跟在他们后面,只见这几个人在爬行到一半的时候,会偶尔直生生扭过头来,僵硬地看我一眼,在回过头去继续趴。 我感觉他们爬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气喘吁吁,几乎都要跟不上了,他们好像在赶时间一样,拼命向上面爬。 但我不敢问太多,只能跟着他们向上爬,黑暗中,大家的肩头都别着手电筒,灯柱晃来晃去,头顶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身下是望不到底端的深渊。 我不敢在这样的环境下再生枝节,万一说错了话和他们撕破了脸,我一个人可不是四个人的对手。 就这样爬了很久,他们突然停下来不动了,开始休息。我停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喘气,仔细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寻思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怀疑他们要杀死我。 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几乎已经越来越赤裸裸,最开始还会尽量避免和我对视,但是到后来几乎已经不再避讳被我发现了,就那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看我。几个人轮流时不时看我一眼。 难道真的是鬼上身?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童子尿管不管用? 应该是管用的,我见小说里不管哪个道士和尚做法都喜欢搞一点童子尿。而且这几乎已经是我现在能够想到的最简便的方法了,虽说年纪大了一点,但我应该也还算个童子,陈酿就陈酿。 我装作解了解裤腰带,对那几个“人”道:“我去解个手。” 他们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背过身去,站在木梁上面对着这看不到底的黑暗,心说对不起了马克思恩格斯,今天咱也做做法。 一边哗啦啦一边默念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回过头去,见他们又直勾勾盯着我的背影看,没什么反应。 难道是要把童子尿浇到他们身上才能有效果?我看恐怖小说里面都这么说,不对啊,按照扩散原理,如果童子尿真的对鬼怪有效果的话,泼在身上和撒在空气里面都是能对他们产生影响的啊。难道是味道不够浓? 我一咬牙,心说宁唯物,这个时候还搁这儿想扩散理论呢,扩散和直接接触肯定是有区别的啊! 那怎么才能让他们直接接触到呢,难道趁着他们盯我盯得入迷,我突然转过身去:你们看我大不大!然后跟消防队灭火似的浇他们一身。 不行不行,这万一要是没用可就是撕破脸了,得神不知鬼不觉弄他们身上。我想出一个办法,心说不能再犹豫了,快尿完了,又不是自来水龙头放不了这么久。 我又一咬牙,今天真是一口钢牙咬碎,反正解手弄手上也不是什么怪事,大家都跟花洒似的,只是不小心弄手上和故意弄手上的区别而已。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我故意把尿弄手上。 于是在油尽灯枯的最后一瞬间,我接了一点灯油在手上,整个右手都僵了,动都不敢动。 完了,我脏了。 而且我的考虑并不到位,右手不敢动,左手提裤子系裤腰带又不方便,跟个中风患者似的用左手弄了半天,然后才转过身去。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黄金右手。 我壮着胆子凑过去,重阳应该好欺负一点,我拿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矿泉水给我拿一瓶。” 重阳愣了愣,似乎对我放在他肩膀上的右手很别扭,跟触电似的把我右手抖下来,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递给我。 我心中一喜,有效果!不过怎么没有跟小说里写的似的—— 重二麻子身体里那厉鬼挨了这一泼,蓦地惨叫一声,张牙舞爪就要扑上来,却早已经是七魂升天,六魄移位。只见重二麻子眼睛耳朵鼻子里直冲冲冒出股股青气,摔倒在地,惨叫片刻,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神清气爽,万事无忧矣!重二麻子自知是宁神仙救命,从床上爬将起来,高呼一声:感谢神仙! 重阳把水递给我,又不动了。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我的黄金右手,怎么效果不要明显?心说,对了肩膀隔着衣服,应该要直接接触。 第228章 杀死那个唯物主义者(4) 直接接触的话…… 我眼神一飘,道:“重阳,再把压缩饼干递一包我。” 重阳没说话,又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来递给我,我接过去的时候假装不经意蹭了蹭他的手,四目在空气中对视,他的眼神似乎有一些不对。 但还是没有变化。我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没有出现痛苦的表情。我心说,假的,都是骗人的,那些写童子尿能够克制恶鬼的小说应该全部下架。 矿泉水和压缩饼干都拿到手了总要装装样子,正当我准备吃一点的时候,白夜突然皱了皱眉毛朝这边看过来:“什么味儿?” 我一惊,忘了这货鼻子比狗还灵了。连忙浇点矿泉水洗洗手,假装没听见。压缩饼干嚼了两块剩下的我就和矿泉水一样塞自己袋子里面了。 一行人继续向上爬。 刚刚恢复一点的体力很快在这种漫长的爬行中消耗,我远远缀在他们后面,只见他们仍旧时不时直勾勾看我一眼。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也许要和顾南山或者方相士汇合之后才是安全的。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现在就是宁愿被方相士绑架了也不愿意和这几个被鬼上身的人待在一起啊。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万一,方相士一行人和顾南山一行人也变成这样了呢?万一这地底下就我一个正常人了呢? 我觉得很有可能,与其将未来报以他人,不如将希望寄托己身,再拖下去于事无补,是时候再次采取行动了! 我勉强加快一点速度,顶着那几道直勾勾的目光跟上去,他们见我过来了,就慢慢收回了脸上僵硬的表情与笑容,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想了想,试探问道:“刚刚被那些太岁粘液糊一脸,没擦干净,现在干在脸上皱皱巴巴的,脸都紧了,你们脸上没有不舒服吗?” 他们看了我一眼,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最后重阳道:“拿水洗洗。” 白夜突然开口道:“宁川,你看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只见他盯着我挂着笑,用一种诡异的语气问道。 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直视他那张诡异的脸:“没有什么东西啊。”我淡淡道。 “哦。”白夜擦了擦自己的脸,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状似不经意道:“总感觉我脸上有东西。” 我心下一惊,白夜在暗示我!他也感觉到自己有问题,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够直接说出来,只能暗示我。 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我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发现几个人都在盯着我的反应,于是我回道:“放心,脸上没什么东西。” “哦。”白夜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做声了。 我们一边向上爬一边聊天体力消耗得更大,我要尽可能地保存体力,因此也就不再做声了,而是在一边默默观察他们。 人的心理是能够逐渐受到锻炼的,渐渐的他们脸上突然出现的白色眼瞳和僵硬笑容我看着也没那么吓人了。 白夜在暗示我,说明他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上有问题,但是不敢直接说出来。 为什么不敢直接说出来。 我尝试分析这个古怪的问题。不想说出来最有可能是不希望被什么东西听见。肯定不是不希望被我听见,因为他就是在暗示我,那么白夜到底在防备谁呢。 应该不是防备孟启生重阳顾棠,因为他们四个人都已经被鬼上身之类的东西缠上,既然白夜能够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那么另外三个也能够发现自己身上有问题,只不过都不敢直接说出来。 而且那个令他们感到忌惮需要防备的东西,是我感受不到的。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黑暗,心说最有可能令他们忌惮的,就是他们身体里的“鬼”了。 这也太反唯物了。可是由于他们诡异的表现和防备的行为,我只能归结于他们身体里面有令他们忌惮的恶鬼。 我突然想到一个更不好的可能性。 我在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他们四个是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的,正常的时候就能够找回自己的意识,和我交流讨论,不正常的时候就会变成鬼脸看着我。 这万一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呢,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早就已经失去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了,如今操控一切言行的都是身体里面的那只恶鬼。 刚刚白夜也不是在暗示我,而是在试探我,试探我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鬼智商还挺低,偷窥都这么明显了还需要试探我发没发现吗?劝你们去半岛学学技术先。 我回忆一路上他们的言行,斟酌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更高,到底是间歇性鬼上身还是永久性鬼上身呢。 很难判断,我一眼又一眼打量着前面四个人,感觉自己眼睛酸涩得难受。心说宁川,你是要讲科学的,你一文科生虽然科学知识不够,但科学思维还是要有的呀! 今天就让我用科学思维来分析分析这四只鬼。 判断一个理论或观点是否正确,不是要证实,而是要证伪,即使有一万个例子证明它是正确的,只要出现一个反例,就能够推翻这条观点或者理论。不具备可证伪性的观点不应该拿来讨论,这是科学思维的前提。 “鬼能够读取一个人的记忆”这个观点可以作为讨论的前提吗?如果一个人被永久性鬼上身,并且这只鬼还能读取他的记忆,操纵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么这个时候“他被鬼上身了”,这个观点就不具备可证伪性,因为永远也无法找出一个反例来证伪。 我可以指着任何一个正常人说,他被鬼上身了,只不过是被鬼操纵显得正常而已,别人无法证伪。 所以前提应该是:鬼不能够读取一个人的记忆,在这样的前提下,“我身前这四个人被鬼上身了”,能够证伪吗? 是能够证伪的:他们能够听懂普通话,我不相信几百上千年前的少数民族鬼能听懂普通话;重阳知道矿泉水压缩饼干是什么;白夜能够正常和我交流,能够继续发扬自己嗅觉灵敏的特性。这些都能够对“他们被鬼上身了”证伪。 哪些能够证实“他们被鬼上身了”呢,很少,其实只有一条:他们会做鬼脸,并对身边的人做鬼脸的行为并不感到奇怪。 所以我现在需要做的,是推翻这唯一的一条证实。 第229章 杀死那个唯物主义者(5) 眼见为实,我亲眼看见的东西怎么能够推翻呢?他们的确是在对着我做鬼脸,并且仿佛看不到身边的人异常的表情。 不过,如果是我自己先入为主了呢? 这四个人目前唯一的异常就是面部表情,并且只有我能够发现这种面部表情的异常,原因可能同时出在他们四个人身上,也有可能是出在我自己身上。 如果从头到尾,他们其实一直都是正常的,出问题的反而是我自己,这样的说法,其实也是说得通的。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为什么我会看错那么多次? 我加快一点速度,和他们靠近距离,一边继续小心向上攀爬,一边仔细打量他们的脸。 只见四个人都缓缓把脸转过来对着我,黑色眼珠慢慢向上移动,露出大量眼白。面部表情越来越僵硬,脸上的法令纹被拉扯出一个几乎算是狰狞的弧度对着我笑。 这他妈都能被我看错?这要是能看错我今天自废双目。 这四个人肯定有问题,我心说,完了,童子尿解决不了,科学的思维也捋不清。太上老君马克思,您二位不管哪一个,都快来帮帮我。 我一遍又一遍扫视身边四个人的脸,悲愤地在心底骂街。突然发现他们停下来不动了,待在我身后仰着头看着我。 我感觉有一些不对,只见顾棠突然伸出手就要扯我的脚,我一慌把脚缩回来,转身就往更高处爬。 这群恶鬼终于要对我这个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下手了!顾棠重阳他们被鬼上身肯定就是信仰不坚定!青年大学习没有认真学! 我一边向上爬一边回头看他们,什么主角从不回头的金玉良言也抛到一边去了,只见他们四个脸上挂着那种吓得人死的表情,一言不发就开始追我,跟神庙逃亡里那怪物似的,我心说今天咱也来一局真人版神庙逃亡。 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爬到这栋楼的最顶端,拖到和另外两支队伍汇合,只要他们没事,我也就算是勉强安全了。 可现在重点是:我还能跑得掉吗?我这会儿感觉肺都要跑出来了,喉咙里的血一股一股的,嘴巴里又苦又甜,都快疯了。 小小年纪,尝尽人生百味。他们在后面追,我就在前面跑。我在前面跑,他们就在后面追。 我这故事都能够拍成电影了,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个长镜头,在一个看不见天空与地面的黑暗场景里,四个凶神恶煞穷凶极恶面目狰狞的壮汉追杀一个貌若潘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子。 当那壮汉传来一声狰狞的笑声时,这名文弱男子快要被壮汉逮住,黑屏切入,平静的画外音适时响起:我叫宁川,不久前我还过着幸福而美满的生活,而现在,我却在地底深处的一栋楼里被四个同伴追杀。 多么好的片子,也不知道我这事迹还有没有机会被世人知道,观众们坐在电影院里面看电影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在主角被四只恶鬼分尸的结局,悼念一下主角的原型人物。 正当我苦中作乐不知死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的壮汉狰狞的笑声,如果我临死前的判断还没有失误的话,这一声洋洋得意的笑声应该来自于白夜。 他冷笑一声:“可让我逮着你了!” 随后脚腕被人一把扣住,几双手立刻就拥了上来,跟一群丧尸似的。 我被那几只手强行拖了下来,一把按在宽大的木梁上面,同时被按住手脚。 我吓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看着这四个人面带鬼脸打量着我,我心知万事休矣,我宁川,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共青团员,一个入党积极分子,最后竟然是死在四个不知名的野鬼手中。 我一咬牙心一横,是时候表达我的坚定信仰的时候了,酝酿了一下,大声问道:“你们知道你们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顾棠”拿那双白眼看向我,嘴巴笑得狰狞,冷笑道:“哦?你说说看是什么错误?” “你们按住了我的四肢,却没有堵住我的嘴!”我挣扎道:“你们禁锢了我的躯体,却禁锢不了我的灵魂!” 白夜哟呵一笑。 我继续喊道:“你们打断我前进的脚步,却阻断不了我信仰的呐喊,你们迫使我低下头颅,却不能阻止我洞察远方,即使我的躯体低入尘埃,我的精神也与世长存!”我回忆一下,估计差不多了,这一段话也足够拿出去做烈士语录了,于是高呼一声:“马克思主义万岁!打到一切牛鬼蛇神!中国人民万岁!” 顾棠啧了一声,“这是真疯了?” 白夜也啧了一声,“以前症状没这么严重啊。” 重阳啧了一声,“有病。” 孟启生啧了一声,“这真是宁汗青孙子?” 我一愣,知道事情不对了,这四个鬼怎么顶着四张鬼脸挖苦我呢? 我道:“你们应该互相看看你们丑陋的鬼脸,我们五个人今天算是折你们四只鬼手里了,但这事儿没完,做了鬼咱们永永远远斗下去!” 我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要是我也死了,那以后掐起来就是五对四,你们肯定打不赢。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你们现在放我走,我也不找你们麻烦,这四个人就留在这里陪你们,四对四,很公平,怎么样。” 顾棠带着一张鬼脸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鬼的?” 白夜接道:“对啊,我们伪装得这么好。” 我吐槽道:“你们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快拿镜子出来看看自己的脸,或者互相看看,这么一张脸对着我,我看不出来才是瞎子啊。” 只见他们互相打量半晌,最后顾棠突然点点头,凑过来对着我眼睛看了看,“我明白了,难怪你一路上盯着我们四个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前还找到我说孟先生和白夜总是盯着你。你眼睛应该是出现幻觉了。” 这个说法和我之前的推测很像,我冷笑一声:“世界上最难以蒙骗的人就是唯物主义者,因为这群伟大的人只相信实践与真理!” 我都要快被自己感动了。 顾棠想了想,从衣服内袋里翻出一张照片来,上面是他和顾南山的合照,看拍摄的地点应该是北京王府井,看街上挂的招牌标语,是08年奥运会那年拍的。 这张照片上面,顾棠和顾南山两个人都是一张鬼脸。 并且这张照片背景里出现的所有人,无论是正对着镜头还是侧对着镜头,甚至是广告牌上的女明星,全部都是长着一张鬼脸。 第230章 杀死那个唯物主义者(6) 看着眼前这张满是鬼脸的照片,我有一点相信顾棠的说辞了。这张照片拍摄时间是2008年,2008年我也没听说过什么王府井被恶鬼占领的重大新闻报道啊。 见我冷静下来,他们这才放开我。我怀疑地问道:“你们看这张照片,里面的人都是正常的吗?” 白夜叹道:“肯定是正常的啊小宁爷。” “那你们互相看对方的脸,也没有看见什么白眼啊,笑脸之类的?” 他们四个人一齐摇摇头。 完了,我心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给党和人民丢脸了。 我还是不太确定,万一是他们使的障眼法呢,又道:“有没有镜子什么的,我看看我自己。” 白夜道:“这会儿哪儿来的镜子啊,咱也不是出来野炊的啊。” 顾棠想了想,把他身上把柄瓦光铮亮的匕首拿出来递给我:“用这个看看。” 匕首比较狭窄,我对着上面一照只能看清小半边脸,但即使只是小半边脸,也是那样的英俊潇洒,气势逼人。哪里来的什么鬼脸! 见我神色不对,脸上的怀疑都快喷出来了,顾棠连忙按住我拿匕首的那只手:“别冲动,应该要照整张脸,一部分脸可能没效果。” 白夜也道:“哎,对的小宁爷,美颜手机不也不能识别部分人脸吗,你退后一点,照整张脸。” 要是鬼的话也不会这么苦口婆心,我这会儿已经信得差不多了。依言小心翼翼后退几步,匕首刀背上出现了我完整的脸。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距离有一点远,但我还是勉强看清楚了,刀背里面那个人,站在黑暗中,翻着一对白眼,嘴角挂着笑和我对视。 这不就是我自己么。 我连忙摸了摸我的嘴角,是平的。要是能扣我都要扣扣眼珠子看看瞳孔还在不在。 见我的表情和动作,他们也猜出来刀背里我的影像也是有问题的了,白夜一乐:“小宁爷,这回信了,感情你这幻觉还自带人脸识别系统呢。” 连看我自己的脸都是这样,看来的确是幻觉了。 见他们仍旧顶着四张鬼脸和我说话,我还是有一些压力的,别过头去不去看他们,说:“要不你们找块布把脸蒙一蒙,这样子看着我怪吓人的。” 顾棠笑到:“多看看就适应了,不过宁唯物同志,您刚才那份就义宣言是早就写好了的吗,还挺激昂慷慨的。” 白夜接道:“对啊,还挺有心眼儿,还要把我们四个留下这里换你一条活路。” 重阳哼地一笑。 我怒道:“你们一路上不也很反常吗,不说话,总是拧过头来看我,跟个鬼似的。” 顾棠道:“当你开始怀疑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记住一切反常的现象,选择性遗忘大多数正常现象。” 我蔫蔫儿补充道:“是因为我先入为主的产生了倾向性看法。” 顾棠表扬道:“不错,小宁同志很擅长自我批评。我们一直盯着你看,是因为你的表现实在太反常了,一脸狐疑跟在最后面,眼睛都快黏在我们身上了,还一句话不说。” 重阳补充道:“还鬼鬼祟祟,跟要去偷鸡似的。” 白夜叹了一口气道:“而且我们不说话还有一个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问道。 “是因为你没有说话啊。”白夜恨铁不成钢:“我们四个相互又不熟,哪次不是你在找话题说?你不说话了还表现得跟黄鼠狼似的,我们当然只会盯着你啊。” 我冷静下来,坐在木梁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道:“我现在看你们的脸都跟看恐怖片似的。” 白夜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事儿挺奇怪,按理说如果是幻觉的话,醒悟过来之后就会逐渐消散的,为什么你这个续航能力这么强呢?” 孟启生沙哑道:“也许,不是我们四个人被鬼上身了,而是宁川被鬼上身了。” 顾棠笑到:“好一个恶鬼先告状,鬼上身喊抓鬼上身。” 我白了他一眼:“我宁川今天就是瞎了,从这里跳下去,也再不信万恶鬼魂论的只言片语!” 白夜点点头,道:“我看看你眼睛,有可能是什么东西影响了你。” 说着凑过来扒我的眼睛,先前我就觉得我的眼睛有一点酸胀,但那时候被幻觉弄得疑神疑鬼了,就没太顾及上,这会儿想起来了,就任由白夜看完左眼看右眼,看完右眼看左眼。 白夜皱着眉头看完,突然说道:“你们知道在民俗届,有“眼睛抹上牛眼泪就能看见鬼”的说法吗?” 我点头道:“知道的,灵异小说里面都这么说。” 白夜道:“这种说法也不完全是杜撰,还是有一定的根据的。我家老爷子虽说是个牛鬼蛇神,但也是个热爱科学的牛鬼蛇神,他有一次和我说过这个事情,推测可能是因为人的眼睛涂抹了牛眼泪之后,被一种比较特殊的真菌感染了,真菌感染造成眼前出现幻觉,从而以为看见了鬼。” 我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睛被特殊真菌感染了?” 白夜点点头:“有一定可能性。” 我想了想,又问道:“你家老爷子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做过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实验吗?” 白夜一头雾水:“什么什么双盲实验?” 顾棠笑到:“怎么可能做这么多实验,这是科学家应该做的事情。这种推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目前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我欲哭不能,“这算什么事啊,这种真菌还真聪明,自带人脸识别系统。” 孟启生道:“世界上最精密的系统就是生物,任何事情都不用感到惊奇。” 我点点头:“因为无知把什么都当成鬼才是最应该感到惊奇的。” 白夜哈哈一笑:“果然唯物主义者最懂得反思。”随后他又说道:“真菌感染容易在出现在抵抗力低下的人身上,一般是局部受损的部位,你的眼睛之前受过伤,很有可能就是被感染的原因。” 我点点头:“也就只能是这样了,那我这眼睛怎么办?” 白夜道:“现在估计是没办法,出去之后涂一点抗真菌眼药水应该就没问题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一行人继续向上爬,我一直扭着脑袋尽量避免看他们的脸。 爬了一段时间,孟启生突然出声道:“应该快要到了。” 第231章 有人(1) 孟启生对距离的感知很敏锐,在黑暗中也能够凭借自身感觉判断所处的位置。 很快,手电筒的尽头处不再是一片黑暗,出现了几块木质封板,封板的一侧被人为破坏开,顾棠凑上去拿手电筒照了照,道:“从痕迹来看,是七十年代的爆破技术。” 孟启生点点头:“没问题了,是宁汗青的人炸开的。” 咱们顺着被炸开的口子爬上去,缓慢打量了一下四周,头顶上已经不是木质构造楼,而是怪状嶙峋的山体,顺着山体一直向内延伸,木质建筑隐入黑暗中。 白夜道:“这空气挺潮湿的,我估计往山体更深处走的话,流水侵蚀会比较严重,构造会很复杂。我们该怎么确定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呢?” “电话线。”我尽量避免看他们的脸,“电话线的另外一头肯定连接着另一部固定电话,那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大家点点头,电话线一直从黑暗的山体内部延伸出来,下垂到我们刚刚爬出来的黑暗里面去。顺着这条线往黑暗深处走,四周的木质建筑与流水侵蚀的岩石壁块相辅相成,结合成一体,带着一股莫名的美感。 再走了一段距离,事情就开始不对了。 泥土石壁和木质建筑逐渐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太岁。挤挤挨挨大大小小,侵占了任何一处他们能够侵占的地方。 我啧了一声:“这可怎么办,快找找这地儿有没有神像脚给我们磨一磨?” 神像脚估计是没有了,我们看着消失在太岁深处的电话线,犹豫该怎么走下去。 我想了想背后的伤,最后道:“从之前的经历来看,这些太岁应该无毒,我背后那一只趴了这么久,扎的伤口也挺深,到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所以我们只要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扎紧袖口裤脚,不给他们吸住我们的机会。” 孟启生赞同道:“可以试一试。” “那谁跑第一个开路呢?”白夜问道。 这太岁身上跟涂了鼻涕似的滑不留手,直接踩在他们身上根本不现实,很有可能就会摔倒。只能是有人把他们踢开,才能方便跑过去。 白夜自告奋勇道:“我练过踢踏舞,可以担当开道重任吗?” 我看了他一眼道:“白夜同志,你的踢踏舞熟练程度事关组织的前进速度,希望你能够担负起这个重任。” 顾棠笑道:“行了,咱们可以做个小工具嘛,把这后现代主义艺术品再拆一点下来,咱们做个V形木架,尖端对着前面,就可以很好的把太岁挤向两侧。” “是个办法。”白夜点头道:“果然工科出身的和某些只会做思想鼓舞工作的文科生大不一样啊!” 嘴里阴阳怪气,眼神也是个老鸨似的,我发现他很有进居委会的潜质。 一行人按照顾棠的意思做了个V形木质架,放在地上尖端朝前,顾棠重阳两个人在前面推,其他三个人跟在后面加油助威。 白夜跟在后面大呼一声:开车啦—— 五个人埋头就冲了进去,这个小工具果然有效果,地上的太岁被尖端挤开涌向两边,发出凄厉的叫声:是我——是我—— 白夜道:“各位别喊了,等下一班!” 捋着电话线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么强行挤着跑还是挺消耗体力的,我和白夜也接了一轮。 我估计太岁之间存在相互传递信息的行为,多半就是依靠叫声,因为前进一段距离后,陆陆续续几乎所有的太岁都叫了起来,原本头顶上很安静的太岁,后背也开始一缩一放,分泌出粘液滴下来。跟入了水帘洞似的。 我们没时间管这些,抽空抹一把脸上腥臭的粘液就继续顺着电话线向前冲,到后来不知不觉周围的太岁稀疏下来。头顶上也不再跟下雨似的滴分泌物了。 我们喘着气慢慢停下来,打量四周的景象。 越到最后,人造建筑越少,只见我们身处一座水溶岩洞,已经几乎不再存在人工开凿的痕迹,而岩洞的尽头,是跟蜂窝似的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洞穴,洞穴都不算大,直径两三米的样子。 电话线就是朝这些洞穴的方向延伸过去。 当靠近一些时候,可以看见洞穴入口挤满了白花花的东西,是一堆一堆圆球状的卵,每一个约摸拳头大小,每一个洞口都堆满了数不清的这种卵。 “这是什么东西的卵?”白夜问。 “多半都是太岁的卵,想不到这么恶心的东西竟然是胎生。” 白夜道:“如果是胎生的话,那就可以确定这东西并不是太岁了,因为即使没有统一的说法,但一般还是认为太岁是一种真菌的,真菌不可能会是胎生。” “那我们遇到的是什么怪物?” “谁知道呢。” 我犹豫道:“不管这是什么东西,咱们这是进了他们的老巢了,这么多洞穴,这么多卵,不会全部都是我们在下面遇到的那种吃人怪物?” 顾棠摇头:“那应该是另一只生物了,我当时观察过,那个吃人怪物和腔肠生物有一点相似,连消化系统都没有进化完全,本身连公母都不区分,生殖系统甚至都没有形成,不可能产生这么多的卵。” 我灵光一现:“会不会有一点类似于蚁巢的系统,虽然他们都是从属于同一个体系的,但是存在蚁后和工蚁的区分。” 顾棠点头。 那行,蚁后一般是攻击力行动和能力都比较差的,只是一个产卵工具,所以说老巢一般相对还要安全一些。 白夜道:“电话线往其中一个洞穴的方向去了。” 一直是顾棠在捋着电话线,我们正准备顺着电话线继续向前走,只见顾棠有些犹豫道:“奇怪。” “怎么了?”我问。 “这跟电话线,好像被移动过了。”顾棠道。 “被移动了?这是怎么看出来的。”白夜有些新奇:“这座洞穴每天都有太岁爬过去,地面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电话线被移动了应该也不会留下痕迹啊。” 顾棠道:“就是粘液壳留下了痕迹,电话线上原本已经被一层粘液壳包裹,你们看,现在这层粘液壳已经破了。” “会不会是你捋这根线的时候弄破的呢?” “我捋的时候就有注意这方面,而且我的动作是往上抬,电话线形成一个向下凹的弧形,受到的挤压面是上侧,所以粘液壳的破碎也是上侧。” “而我现在看到的……” 他举着手电筒示意我们过去看,这跟陈旧的电话线上的粘液壳,除了上侧破碎,左侧也碎裂开了。 这说明就在不久以前,电话线向左侧移动过。 顺着线一直向前,最后停了下来,我们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一些凝重,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有人动过电话线了。 因为最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根截断的线头,电话线的尽头,线头的尽头,是一处崭新的断裂痕迹。 第232章 有人(2) 电话线的截面断裂的痕迹还很清晰,没有氧化的痕迹,结合顾棠推测的电话线被移动的情况,说明就在不久以前有什么东西来弄断了这根电话线。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一些疑惑。 “这到底是人为截断的,还是……”我仔细看了看电话线断裂处痕迹,“……还是什么动物咬断的?” 重阳道:“如果是动物咬断的,未免太巧了一些。” 重阳说得言简意赅,但也的确是问题所在,如果是动物咬断的话,过去几十年的时间完好无损,我们今天一来这动物就把它咬断,实在是太巧了。 除非是人为。而且看痕迹,人为的可能性也要更大一些,断裂处干净了断,没有造成边缘处多余的损伤。并且最重要的是,电话线的另一头消失了,应该是被那个人带走了。 并且那个人肯定只能往洞穴的方向去。 白夜问道:“会不会是顾南山或者方相士先到一步,不想让我们跟上去,就先把电话线截断了?” “只要是从楼里面爬上来,就势必要惊扰路上的太岁。”我摇摇头:“从那些太岁的状态来看,我们是第一批抵达的人,顾南山方相士现在应该还在楼里面。” 白夜凉气一吸,他这一路上不知道吸了多少凉气了,也不怕着凉:“那这么说……如果真的是人为的话,这个人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里面出来的。” 说着指了指眼前密密麻麻的洞穴,洞穴入口堆满白色的卵,“他不希望我们顺着电话线找进去。” 这让我有一点无法接受,怎么可能还有人在一个封闭了几十年的地底深处活动呢,“难还有其他入口通向这里,那栋楼不是唯一的道路。” 孟启生道:“光凭借猜测是猜不出来的,要不要进去走一遭。”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用的肯定的语气。自从王娣被扔下深渊之后,孟启生就沉默了很多,但到了最后关头,还是表现出了一个领头人应有的担当。 这一次我也不再犹豫,一路上过关斩将到最后一步了,难不成我们五个人还会因为一根截断的电话线裹足不前? “那咱们挑一个。”我指着密密麻麻的洞穴道。 重阳道:“其实可以根据粘液壳碎裂的位置判断电话线原本的位置。” 电话线的粘液壳上除了顾棠弄出来的上侧碎裂,还有左侧也存在受挤压变形开裂。这说明电话线被移动的时候,向左侧拖拽过。 应该要把它向右边移一些,就可以大致确定他原本的走向。具体应该移多远呢…… 顾棠一摆手,把手电筒递给我:“宁秘书,给我打一下光。”我看他皱着眉头,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知道这是嘚瑟棠上线了,又到了他秀一手的时候。 只见顾棠做探案状,脸侧向我们,眼睛却盯着电话线,用一种深沉的腔调道:“你们知道作为一个定向爆破师,需要研究什么吗……宁秘书,请给电话线打光,而不是我的脸。” 我“哦”了一声,把手上的超强光手电筒从他脸上移开。 他道:“在爆破时,需要研究爆破对象的重心与受力结构,寻找最佳受力点,并且通过对爆破结果的推测,选择合适的用药剂量。” “行了行了。”秘书打断他:“这个牛你在四川就吹过了。简而言之,你现在能够通过粘液壳的碎裂程度和位置判断电话线向左移动了多长的距离。” “不错。”顾棠赞叹道:“我认为那个人是先把电话线截断之后,才想起来要移动一段距离混淆我们的视线,而先截断后移动与先移动后截断的碎裂形式是不一样的,而且他也没有想到队伍里会有一个随时观察受力点的鬼才。” 白夜叹道:“行了这位爷,别给我们讲课了,快点儿的,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我惊奇地看了白夜一眼,斗地主的原声就是您? 顾棠没有再多说话,而是弯着腰仔细查看碎裂痕迹,一边自言自语道:“碎片密集区域在这里,说明这就是弧形中间段,根据两侧稀疏区域碎片大小判断,这个弧形的大小应该是……” 说着将电话线摆出一个左弯的弧形。 “那么把他恢复成最初位置,受力点……” 最后,电话线头指向一片晦暗不明的区域。那边是几座一人多高的洞穴。 顾棠道:“因为还缺了一段,所以只能指向一个大概的区域,不过也还是缩小了我们选择的范围。” “行啊这位炸弹爷”白夜吹捧道:“这不就,好——起来了吗?” 那边洞穴有很多个,具体应该进哪一个不太清楚,重阳道:“密集式的生物巢**部空间一般都会连接起来,我觉得这些洞穴相互之间不是独立的。” “也就是说内部其实是一个迷宫一样的巢穴系统。”顾棠点点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进哪一个洞穴都有可能找到最终目的地,坏事嘛……” 坏事就是可能会迷路。 “行了。”白夜鼓舞道:“一路走过来还怕一座迷宫不成。” 一行人整理一番,选了电话线指向区域中一个中间一点的洞口爬上去,还要小心翼翼绕过堆放在洞穴入口的那些白色卵堆。 卵堆一直向洞**部延伸了一两米,孵化程度多有不同,靠近洞穴入口的都快要孵化出来了,几乎透明的卵膜包裹着内部红黄交加的肉瘤。再往里面走一点就就只能看见白膜下面纠集得像一朵花的血红色丝线。 道卵堆的尽头,是一条小腿粗细的黄色肉须,从洞穴深处的黑暗中延伸出来。 “新奇了嘿。”白夜赞道,“原来这条大长虫就是太岁他妈。” 顾棠道:“肉须可能只是母体生殖系统的一部分,它通过肉须产卵,而母体可能在很远的地方。” 我道:“这么多洞穴,每个洞穴里面都有一条肉须的话,那这得多少条啊,这是个拖把精。” “我们可以顺着肉须摸进去,一路找到母体所在位置。”白夜道。 我们也觉得可行,然而前进一段距离后,就发现我们都还是太年轻了。 第233章 有人(3) 我们以为这太岁老母亲的产卵触须是拖把状,顺着一根条儿就能找到拖把帮子那里去。 谁承想它的触须是网络状,跟一张渔网似的,每一根产卵触须上面都有同样粗细大小的触须,根本分不清那条是主支,哪条是分支。 每一根触须都延伸到另外的洞穴之中去,跟天然气管道似的。 白夜叹道:“好嘛,这玩意儿生怕我们认出主支来,每根触须都连在一起,粗细颜色也是一模一样,这可怎么找。别说我们找不到,就是产卵的时候卵都得在他母亲肚子里迷路。” 我结合在四川遇到怪树的那次经历,猜测道:“这可能是一种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天性,为了保护本体不受到伤害,触须的形状粗细都是一模一样,不会让人轻易分辨出主支。甚至幼卵在产卵触须里面的蠕动都是随机的,让人无从下手。”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说它是植物,却又会产卵,生出的儿子还是太岁那种东西。说是动物,这生殖系统跟植物根须差不多,只不过更加复杂,而且不会动,产卵触须呈网格状分布在网格状的洞穴迷宫里面,虽然安全,但也限定了母体只能待在网格中心无法移动。 咱们没头没脑穿行了一阵,岩洞里面凉气袭面,有时候隐隐约约还有气流在黑暗中涌动,让人有一种和人擦肩而过的感觉。 岩洞很复杂,每个洞穴的布局都是不规则、凌乱地布局,流水侵蚀的痕迹很明显,这处地下迷宫显然不是人力开凿而成的,只能归结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也不知道深入多远的距离,我们一直很安静。人在这样容易产生回音且阴暗幽冷的环境中,往往容易不自觉沉默下来,可能是对这种未知又诡秘的气场心怀敬畏。 生当我神游天外之际,顾棠突然小声道:“你们有没有听见脚步声?” 脚步声? 我回头看了看,背后一片漆黑,半点响动没有。 我也压着嗓子道:“你疑神疑鬼呢?这哪儿来的脚步声,可能是我们自己脚步的回声。” 顾棠摇摇头,点点自己耳朵:“我是做爆破的。”意思是他的听力比我们好。 “这位炸弹爷,您怎么什么都能和爆破手扯上关系?”白夜小声拆台道:“爆破手的耳朵不应该都被炸聋了吗?” 顾棠没有理会白夜的不配合,对我解释道:“我在做爆破前经常会进行爆,或者通过敲击声判断一些爆破物内部结构的情况,所以需要能够很敏锐地捕捉到声音中的异常因素。”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在我们的脚步声中,听见了其他的脚步声,并且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 “真的是人的脚步声吗,会不会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发出的响动?”白夜又问。 顾棠一边照路一边道:“根据声音的节奏和质感判断,和人发出的脚步声无异。” “声音还有质感呢?” “人体重心的位置、人类平均身高体重、人类行走施力方向,都是脚步声质感的相关因素。” “嚯。”见顾棠说得挺有把握,似乎挺专业的样子,并且一路上走过来他表现出来的可靠程度还是挺高的,白夜也就不再拆台,而是鬼鬼祟祟回头看了看:“会不会就是弄断电话线那人?” 听到这里我竟然有一些兴奋起来,从之前的推测来看,这人先我们一步弄断电话线,不想让我们找到宁汗青留下来的东西,现在又在这里偷偷摸摸搞跟踪,我问顾棠:“你能听出几个人的脚步声?” 顾棠肯定道:“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哈哈哈。”白夜忍住笑,“我们五个人,那他完了。” 我也有一点能够理解白夜现在的感受,这一路上走过来,不管到哪里都是胆战心惊的。各种妖魔鬼怪齐上阵,遇见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个跑,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 现在突然来了一个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用一句台词形容现在的心情:咱家对付不了洋大人,还对付不了你一个狗奴才吗? 我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示意大家继续向前走。 “他跟着我们要干什么呢?”我问道。 “不清楚,不过……”顾棠迟疑道:“他似乎对这里的路线很熟悉。” “怎么说?” “他距离我们比较远,也不知道我们随即选择的行进路线,所以一直在我们四周徘徊。每当快要靠近我们的时候,他就会换一个方向,但始终就在我们四周。” 阴魂不散。我想到一个词。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剪短电话线跟踪我们,并且对路线十分熟悉?“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被这个人拖住脚步,五对一他不敢轻举妄动。并且只要尽快找到另外一端电话线,就可以逼他现身。” “是这个道理。”顾棠赞同道:“而且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指着地上的产卵触须道:“产卵触须相互联结,形成一张网格状的生殖系统,而洞穴也是网格状。每一根产卵触须穿行在一个洞穴中。触须网络与洞穴网络重合……” 说了这么多,我很快也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你是想问,是先有触须网络还是先有洞穴网络?” “没错。”顾棠看向大家。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白夜道:“只有先自然形成了这个洞穴网络,触须网络才能够套进来。” “那是如何套进来的呢?”我问:“触须系统就像是一张渔网,每根触须都是封闭的,该怎么套进同样封闭的洞穴之中来呢?” 我们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产卵触须一开始就是封闭的网格状的话,它根本就无法这么完美的契合进洞穴之中。所以他们最初有可能是树杈状分布,等到逐渐进入洞穴之中后,“树杈”的末端才与枝干生长到一起,形成封闭的网格系统。 既然是后天生长到一起的,就有可能会在接口处留下痕迹。我们就可以凭借这些接口痕迹,找到母体所在。 第234章 有人(4) 这只是一种猜测:既然产卵网是契合进洞穴网后才逐渐封闭成网格状的,那么产卵口和枝干的接合处就有可能会有后天生长的痕迹留下来。 即使凭借外形无法判断出主支和分支的区别,但分支之间相互接合,肯定在转折处存在相接生长的痕迹,而主支就不存在这种痕迹。所以我们可以凭借这个细节来分析哪一条产卵肉须是主支。 理清思路之后,我们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身后跟着我们那人身上,而是没到洞穴和肉须的转折处,都弯下腰来仔细看肉须上的节点是不是有留下痕迹。 灯光下仔细打量,还能够看见肉须内部其实是在缓慢蠕动,尚未成形的卵正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发育生长,等到走完了这条网格一般的路程,最终出现在洞穴入口的时候,就是一颗成熟的卵了。 当拐了几个弯观察过肉须与肉须之间的节点后,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印证先前猜测的证据。 我们绕着圈子检查了四条组成正方形的洞穴里面的肉须,发现这个由四条肉须组成的一个网格中,四个角有两个角是一模一样的,还有两个角的转折处形状要更畸形一些,并且在转折处,都有一道白痕。 所以,同时位于两个正常接点上的产卵肉须,就是主支。 我们顺着这条肉须前进,每到拐点处就四下查看,检查每一个拐点的细节,排除掉分支。 重阳突然道:“我有一点疑惑。”说着做出来一个勤学好问的模样。 “哦?”顾棠看了看他。 重阳道:“我们这种通过接点处的异常来判断主支分支的做法,推测的过程是合理的,但是前提条件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顾棠想了想,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了。你是觉得,我们这种方法默认的前提是:肉须网络中只分了两个层级,只有一条主干和若干条支干。” 白夜点点头:“没错,如果分了三个层级或者三个层级以上的话,就会有大部分肉须即是上一层级的支干,又是下一层级的主干,那么在这种非终端层级的肉须拐点处,既有先天生长的拐点,又有后天形成的拐点。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无法判断哪一条是更高层级,哪一条是更低层级了。” 听完这段话我都快蒙了,不由在心底感叹,有逻辑的人就是牛批。 顾棠点头道:“这个问题我考虑过,是有把握了才会说出想法来的。” 不愧是顾棠。我心说,这心思跟密得刀砍不进,水泼不入。 顾棠接着道:“能够确认肉须网络只分了两个层级,不会出现更多的层级。进来的时候我观察过,肉须与地面没有任何连接物,说明它们只能依靠处于最中心的母体输送能量。 母体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会让所有主干支干得到的一样多的能量,这样才能使他们保持一样的形态,从而达到隐藏母体位置的目的。 然而即使这种生物再怪异,再特殊,也要遵守能量流动的规律,分支层级越多,处在越远的支干所能够得到的能量输送就越少,从而在形态上出现变化 生物学上做过实验,植物最多保持第二层级的能量正常输送,第二层级往下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能量流失减少的情况。” “所以……” 这跟讲课似的长篇大论,到这会儿已经差不多了,“所以这个太岁老母亲想要保持肉须网络形状一样,就只能维持两个层级,更多的话就无力进行平均能量输送了。” 顾棠最后结尾道:“而两个层级的话,就方便我们依靠分辨先天拐点和后天接口,来找出主干。” 重阳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顾棠的说法。 “啪啪啪。”白夜嘴动鼓掌道:“啪啪啪啪啪。实在是厉害,这都能分析出一堆来。” 说实话就连重阳指出的问题我都没有想到,更不用说想到对应的理由了。其实要我去想应该也想得到,顾棠不在的时候,我脑子里CPU飞速运转得把我刘海都快要吹得飞起来了。 只是和他们汇合以后,下意识就退出了分析决策的位子,安安心心混吃等死起来。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后,五人又不再说话。一路上一边找一边做记号,顺着弯弯扭扭穿行在各个洞穴中的主干一路深入,阴冷的气息愈发深重,打个喷嚏都能过形成一连串的回响,前后最右陆陆续续传来自己打喷嚏的声音。 我问顾棠:“那人还跟着呢吗?” 顾棠点点头:“还跟着,而且已经没有在我们周围徘徊来确认我们的位置了。而是完全按照我们前进的路线在跟着我们。” 白夜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他突然觉醒了透视眼,能够清楚的看到我们走的那条路。” 我凝重道:“不是他知道了我们走的路,而是我们知道了他走的路。” 大家都静了静,我接着道:“我们的方法是正确的,这条路线应该就是通往最终目的地的正确路线。身后的人肯定对正确路线很熟悉,当发现我们已经走上正轨后,就不需要再四处徘徊来确认我们的行进路线了,因为他自己很清楚正确的路线怎么走。” 白夜嘶了一口:“那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对这个迷宫似的洞穴这么熟悉?” 我心里一直怀疑,这个人可能一个是生活在洞穴深处的人。 顾棠道:“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一直在阻止我们找到母体所在,现在我们找到正确的路,他很有可能会狗急跳墙。大家要小心一点。” 白夜哼道:“五对一,咱们怕他干什么?” 孟启生摇摇头,低声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既然对内部环境如此熟悉,就多半会利用这一点来干扰我们。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孟启生活了这么多年,深谙此道。人往往不会是越活越大气的,只会越来越敬畏岁月,越来越贪念人世,越来越谨小慎微。 走了一会儿,顾棠突然道:“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第235章 有人(5) 脚步声消失了? 我迟疑看向顾棠,“是离开了还是……” 顾棠小声道:“脚步声不是渐行渐远的那种消失,而是突然停下了。” 白夜道:“整的还挺文艺,那咱们怎么办,是不管他继续走,还是?” 我道:“继续走,不过还是要提防一点,他突然停下可能是有什么异动,多半都会是针对我们来的。” 白夜哼哼一声,“还怕他不成。” 大家继续向前走,。从产卵肉须的长度来看,已经无法估量太岁老母亲最后的体型该有多么巨大了,能够为如此规模庞大的生殖系统输送养料,高压水泵都没有他这么好的效果。 在拐角的时候,我隐约瞥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在身后的洞穴里面。 由于这些洞穴全部都是天然形成,内部情况并不规整,乱石堆积,岩壁嶙峋。人行走在其中,轻易难以窥其全貌。因此当我回头仔细看时,发现那个引起我注意的奇怪物体只是一块人头大小的岩石而已。便放下心来。 但是人的意识一旦被引起,就不会迅速消退。即使我主观上觉得可能没有什么问题,但潜意识里,还是在关注着身边的东西。 当我第三次发现身后发角落里有东西时,我觉得事情有一些不对了。 我甚至停下来专门回头检查了一下,仍旧是一堆乱石而已,可能是从顶部掉落,也有可能是岩壁坍塌,总之是自然形成东西。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怎么了?”重阳问我。 我揉了揉眼睛道:“这次回去得配一副眼镜了,现在看你们都还是一幅幅鬼脸,刚刚还老觉得身后有东西。” 他们满脸狐疑地看着我,白夜道:“别是感染更严重了,这会儿产生幻觉已经可以不要脸,直接对着空气生效了。” “你才不要脸呢。”我道。 既然大家都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什么东西,那应该就是我多虑了,谁叫我的眼已经失去公信力了呢? 正走着,我的注意力其实仍旧放在身后的黑暗中,时不时就把手电筒转回去看一下有什么东西。顾棠一直没有再听到跟踪我们那人的脚步声,可我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在身后面。 正当我惴惴不安的时候,身体突然传来一阵失重感,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脚腕,跟铁钳子似的。还没等我稳住身形,就已经被拽倒在地。 整个人啪叽一声拍在地上,跟被人抡下去似的,俩手拍在石子儿上,尖锐一点的已经嵌进肉里面了。 其他人刚刚反应过来,重阳扑上来就想拉我。但是箍住我两只脚腕的那东西仍旧没有卸去力气,继续拽着我往后拖。 我就像要被拉过去强暴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拽我,也不知道要拽多远。心说完了,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儿胸大肌这次得磨平了,也不知道涂点祛疤的膏药能不能复原。 结果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被一路拖拽到黑暗深处去,因为很快我就感觉到下半身在向下掉落,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拖进地下去了。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在这洞穴的下面,似乎还有洞穴。 好他妈一个穴中穴。 我被拖拽下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几根晃动的手电筒光柱,心说别了,咱们下辈子见。 在黑暗中第二次被扔在地上后,拽着我的的那个东西不见了,一双毛茸茸的手把我拖起来抗在肩膀上面,在黑暗中奔跑。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大猩猩还得一个人,只能感觉那双手毛茸茸的,我被他死死扣在肩膀上动弹不得,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扑鼻而来,就跟几百年没洗澡似的。 这玩意儿没有借助任何照明物,在黑暗之中奔跑,肩膀抖动顶得我胃痛,二十厘米都没这么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与那东西沙哑嘶混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跑了多久,这穴中穴仍旧很复杂,他不时还背着我跳坑攀爬,都快比得上全民大通关了。您怎么不去扮人猿泰山呢。 我不知道还要跑多久,也不知道他跑了多久。求求您快点儿的,肉颠久了就不好吃了。 终于,停了下来,那东西把我放在地上靠墙坐着。我大口大口喘气,感觉浑身都散了架似的。 仍旧没有光线,那东西在哪个方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连呼吸都好像消失了一般。 我尝试站起来,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且慢。” 我一惊,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我战战兢兢道:“你……你你是哪位?” “你又是何人?”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说,嗓子也很哑,但吐字很清晰,而且我还听出一点南京口音来。 我一时犹疑不定,弄不清楚到底该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宁汗青是你何人?以时间之记载来看,宁汗青是你爷爷辈吗?” 我心说您搁这儿拍古装剧呢,文白交杂的。 我仍旧没做声。 他也不急,站在黑暗中问我问题,不过似乎也在考虑什么问题,一直在斟酌词句,随后他又道:“尔……你等此行,有何目的?” 我心说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一咬牙道:“宁汗青叫我来的。” 说完,我就仔细听那边的反应,结果他所在的那个方位却安静下来,没有传来半点声息。 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我等了半天不见那人继续说话,心说这人是不是走了?就听见那人竟然好像有一些激动似的,声音都有一些抖了,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只听他语速加快磕磕绊绊道:“那……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你……你一定要好好回答!” 我心知重头戏要来了,就“唔”了一声,这时候肯定也只能配合。人在屋檐下,他又激动得跟心肌梗塞犯了似的,别把他激怒了就不好了。这时候我只想多拖一点时间,等到其他人来救我。 也不知道这么复杂的地形他们找不找得到了。 只听黑暗中,那人喘了喘气,沙哑着嗓子问道:“你近来,可否历经某种奇异梦境?” 第236章 四十年前的青年(1) 奇异梦境? 我第一反应就是指我那个接电话的梦,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里,摆着一架固定电话,电话线接到地下去,当铃声响起,梦中的“我”头痛欲裂。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否应该告诉他这个梦境,其实这个时候面临着一个选择,我不知道哪一个答案是好的,哪一个答案是会害死我的。 最终我犹豫问道:“你是指,什么方面的梦境呢?” 他迟疑了,然后沙哑着嗓子道:“各方面的梦都行,只要你觉得是一个奇怪的梦境。” 最后我咬了咬牙,心说我做的那个梦多半都有问题,而眼前这个怪人肯定知道一点什么,这就更证实了我的梦有问题。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估计就再难解开这个疑惑了。 我斟酌词句道:“这位壮士,你说,如果我最近的确做过一个比较奇怪的梦,会怎么样呢?”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什么样的梦,给我描述一下。” 我干脆道:“在一间看不见窗户的木屋子里面,‘我’面前摆了一部电话。” 我说完,又是一阵安静,沉默中只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一道长长的出气声之后,只听见他低声道:“是了。” 我连忙问:“什么是了?这个梦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在黑暗里走来走去,随后传来了他翻找东西的声音。这时我才发现这处空间似乎很大,里面也堆放了许多的杂物。 只听见他翻找了半天,各种声音听了个遍。最后几声清脆的打火机声响传来。一抹幽蓝色的光芒亮了起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根蜡烛。 他又相继翻出几根蜡烛,去掉包裹着蜡烛的油纸,点燃之后摆放到各个角落。 这时候我才面前看清楚了眼前空间的全貌。 不由后退一步,坐在地上。 眼前是一处没有窗户的房间,房间中间摆放着一架固定电话,电话线延伸到地底去。 房间里堆满了杂物,一堆一堆的军大衣、老式锅碗瓢盆、一摞一摞的书、角落里凌乱的床铺。 这是一间修建在地下洞穴里面的房间,房间里的人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我再看那个人,跟个野人似的,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他在角落里翻翻找找,竟然找出一把折叠椅来,打开来放在地上,他说:“这位同志,你坐。” 我坐下来,那人又从角落里抱出来一堆柴火,我仔细一看,不就是那被我们拆了两次的后现代主义大楼吗。他把柴火点燃,架了一口吊锅在上面,又在一个角落里提出小半桶清水来,见我疑惑,他道:“那边有一口泉眼。” “哦。”我点点头,这边的岩洞系统受流水侵蚀的痕迹很明显,有泉眼也不奇怪。 那人随手又翻出一包压缩饼干来,看包装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军绿色的外包装,里面是一层油纸,在打开后,里面每一块压缩饼干上竟然都有防水的油纸包。 “我不怎么吃这个。”他哑着嗓子道:“只是偶尔煮一次吃。” 他没有说其他时候吃什么,两个人静默坐在那里看着过锅中清水翻滚,压缩饼干在气泡之间上下浮沉。我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而且这个人肯定就是能够解答我的疑惑的人。 他突然站起身,道:“我去换身衣服。” 说完佝偻着身形从一堆杂物里又翻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转到角落里去换上了,那是一套整齐,干净的军装。不过已经是70年代的老式军装了。 他的身形却不像军人那么笔挺,穿上之后反而畏畏缩缩束手束脚,像个模仿人的猴子。 他洗了把脸,脸上满是皱纹,毛发已经长到腮帮子上面去了,出奇的,肤色竟然很白。他又找出一把剪刀来,把那些几乎快要拖到地上的头发和胡子随手剪掉一些,然后勉强整理一番。 做完一切,这个身着军装的野人坐在了我的面前,吊锅里面的压缩饼干已经煮成糊糊状,他找出一个搪瓷碗来,上面还印着伟人的头像,又找出一把勺子。盛起来,递给我。 看我犹豫不敢吃,他又道:“同志你放心,保质期很长的。” 人在屋檐下,吃一点应该也不会死,我就接过来象征性德吃了两口。 他就随地坐在那里,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对,又找出一把折叠椅来打开,僵硬地坐下。 我见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一样,最后只见他张了张嘴,竟然问了一个问题。 他问:*****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低落地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现在是多少年了,应该已经是四十多年过去了?” 我道:“现在是2016年。” “啊……”他叹道,“那国家还好吗,党还好吗,苏联人……”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只觉得太过于荒诞。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一个在这地下深处生活了四十余年的人。 见他看着我,的确是在等我回答他的问题,我只能回答道:“苏联早已经解体,咱们现在正在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在党的领导下,2008年举办北京奥运会,世界从此认识中国,2010年GDP超过日本,位居全球第二。” 我没有告诉他改革开放的事情,他仍旧有些激动的样子,局促问道:“同志!那共产主义社会……” 我打断他:“你把我背到这里来就是问这些问题的吗?” 他收回了含在喉咙里面的话,犹豫了半晌,又低声道:“你们现在的青年一辈,一定要忠于国家、忠于党、忠于毛主……” 最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过了实在是太久了,事情有很多,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过了实在是太久了,人与物,两皆非。最后我只能先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 “是的。”他点点头,“我是1970年来的。” “那你为什么还能够流利地说话,并且说话的时候文白交杂?” 按理说一个独自生活几十年的人,因为长时间不开口,会失去语言能力。 他叹回答道:“组织要求每天背诵毛选,这是完成任务的必要手段。” 顿了顿,又道:“至于文白交杂……这个问题就需要深入研究了。” 第237章 四十年前的青年(2) 他叫张同盟,出生那年是1950年,《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在莫斯科签订。消息传到国内的那一天,正好张同盟出生,最初打算取名张友好,无奈此名太过俗套,最后张同盟的爷爷亲自敲定为张同盟。 张同盟爷爷是老**了,后来分配到西南军区工作,捎带手就把张同盟带进了军队里面历练。 老首长很反对搞特殊化、区别对待,即使是自己的亲孙子,也要严格训练。甚至一段时间过去了,部队里都以为张同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头兵。 直到有一天,老首长视察部队训练之后,连长亲自来叫张同盟去见老首长。他的办公室就在普通的办公大楼里,里面都是很朴素的白木家具。 张同盟门之前,喊了一声报告,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应道:“进来。”随后抬起眼睛从镜片上方打量张同盟。 “最近训练还跟得上吗?” “报告首长,跟得上!” “嗯,都读了一些什么书?想了一些什么问题?” “回首长话!最近训练结束后,我重读了一遍《实践论》与《矛盾论》,思考了关于在部队中开展文化大**的一些问题!” “嗯。”老首长这才点点头,“坐。” 待张同盟坐下后,老首长又道:“最近身子壮实了不少,果然部队才是使人全方位提升的大学校。” 说完之后,老首长又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任务需要交给你。” 张同盟精神一振,连忙道:“保证完成任务!” 老首长严肃道:“你先不要着急,先听我给你讲清楚。这个任务,是北京下达给我们西南军区的任务。是我们西南军区的机会。 在过去的这些年,国家在西北、东北都启动了一些顶级项目,落到我们西南军区头上的不多。这次任务是我力主发起的,否则也落不到我们头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张同盟回答,老首长就自顾自道:“这意味着,这个任务和五六十年代在罗布泊的那次科研任务同等重要,成功之后,同样能够给党,给国家,给人民以无尽的鼓舞与斗志。” 张同盟知道罗布泊那次科研任务是什么,196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从此打破西方核垄断,不在害怕核威胁。 于是,这个年仅23岁的年轻军人,这个共和国最热血最忠诚的一份子,在这个未知的任务面前感到了激动与跃跃欲试。他相信组织选择让他加入这个任务,不是由于他的爷爷,而是因为他的勤勉,他的进步,他的热爱。 老首长看着这个脸上流露出跃跃欲试神情的年轻军人,和自己当年是多么相像啊,他看见了信仰与理想的光辉。 于是他知道,共和国的年轻人们完美的继承了祖辈们跋山涉水带来的东西,他终于敢放心的将红色的旗帜交给他们了。 老首长看着自己的孙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岁,他没有叹气,但是低沉声音道:“同时你也要知道,从此以后,你可能就要过上隐姓埋名与世隔绝的生活,连我,可能都难以再见你一面。这个项目虽然是我一手推动的,但真正拥有发言权和决策权的人不是我。” 张同盟看向自己的爷爷,他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这个戎马一生的老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儿女情长之中。 年轻人敬了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老人将眼镜摘下来,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不,他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手底下的这个士兵,这个军人,这个训练最勤奋,考核最优异,思想最先进的可靠的年轻人。 老人突然感到心底涌起一股自豪与不舍的情绪。 “组织相信你一定会完成这次任务。”他最后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部队里来了一批知识分子,他们进驻到办公大楼里,搬进去一堆堆书本,每天都能看见他们旁若无人讨论甚至争吵的身影。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地质队的人,也是参与这次任务的同志。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展,运送物资的车辆来来往往,部队里多了很多戒严的区域,里面是什么也看不见的黑布帐篷。 日复一日,当张同盟甚至快要遗忘这个神秘的任务时,一天凌晨,连长突然来到他的宿舍叫醒他,又一次把他带到了老首长的办公室。 老首长仍旧坐在那里,他身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个衣着朴素戴眼镜的老人,一看周身气度,就知道是知识分子,虽然已经六七十岁了,但仍旧很精神。 老首长听见张同盟喊报告,说了一句请进。随后对那知识分子道:“这是张同盟同志,经过组织调查研究,张同盟同志在政治上绝对可靠,思想觉悟也比较高,一定能够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 那知识分子闻言看了一眼张同盟,就那么淡淡的一眼,张同盟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他看穿了似的,那人点点头道:“小伙子精神很不错,相信既然是西南军区选出来的可靠同志,那就一定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 老首长知道,张同盟此刻是真的被确定下来了。 他看向张同盟,张同盟也看向他。 他们都听见了办公楼外卡车车队启动的声音,卡车大灯从窗户里照进来打在墙上,军人们排列成队爬进卡车后篷。 在这个日期都没有被记载下来的某个凌晨,西南军区的某批车队,终于要出发了。 老人的神色晦暗不明。这个为革命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对张同盟笔直敬了一个军礼,“张同盟同志!希望你此次前去,要听从指挥,服从安排,完成好组织安排给你的每一份任务!同时不要忘记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 张同盟也回了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车灯仍旧照在房间里,车声隆隆的声音一阵又一阵,老首长又坐回椅子里,挥手道:“去,同盟。” 第238章 四十年前的青年(3) 那一晚,是张同盟最后一次见到老首长。同时,也是他第一次遇见那个叫做宁汗青的人。 宁汗青在建国前就暗中帮助过**,建国后更是成为了受到认可的红色知识分子。在这一次任务中,他成了最高负责人,大家都叫他宁队长。 张同盟和所有人一起坐车前往一个叫做长宁的地方,一路上都没有再见到过宁汗青。直到他们把一个村子的人全部转移,就要进入一条峡谷的前一晚。那个目光如同独狼一般锐利的老知识分子找到了他。 他说,是时候向你交代一下此行的任务了。 他看向张同盟年轻的脸,道:“你今年是二十三岁?” 张同盟大声回答:“报告宁队长,是二十三岁!” 宁队长点点头:“正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年纪,此行的任务等级,想必老首长已经告诉你了。你是西南军区选出来的,一定不要让组织失望。” “一定不让组织失望!“ “好。”宁队长道:“坐下。同时你也要知道,这次项目事关国家安全,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国内甚至国际科学研究前沿,普通人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组织希望,任何你不能理解的事情,第一,不许质疑,第二,不许外传。” 张同盟站起来笔直一个军礼:“保证服从组织安排!保证保守国家机密。” 宁队长又道:“你坐下,口头交待就是这么多,组织上还有几份书面协议需要签一下,这是对年轻人必要的保障嘛。” “是!” 签完几份协议之后,宁队长让门口的警卫员站远一点,之后继续道:“我们最近的研究,已经到了比较关键的阶段,具体过程无法向你解释,不过组织需要你加入一项可能长达几十年的实验,向我们证实人脑记忆中,信息片段利用中转站向外传递的可能性。” “请问首长,是什么样的信息片段?”张同盟问道。 宁队长看向张同盟的眼睛:“我们需要你用几十年的时间,把你记忆中能够回忆起来的片段,潜意识中还存在的片段,全部复刻到中转站中,等待后人接收。” “中转站在哪里?“ 宁队长站起身道:“中转站有可能就在峡谷深处的地下,张同盟同志,你准备好了没有。” “报告队长!时刻准备!保证完成任务!” 这次谈话过后,他们就开始向峡谷深处进发,一路上,张同盟见识到了这个项目的古怪之处。 当峡谷雾起之时,他们遇到了大波行走的尸体,天亮之后,竟然在峡谷的山壁上发现了日本人秘密修建的基地。 宁队长亲自上去查看,对这处基地进行了扩张与改造,将车队中运送了几口集装箱抬了进去。 随后,他们发现了一处城市的遗址,队伍在这里安营扎寨,过了几天,经过与考古队的人激烈的争吵,宁队长认为这处城不是最终目的地,应该还要继续深入。 当再深入了一段距离,眼前果然出现了第二座城。 随后就是大规模的勘探活动,他们遭遇了虫潮,也找到了躲避虫潮的办法。只要计算好虫潮出现的规律,提前进入帐篷里就好了。 张同盟驻扎在地上营地里,看着军人们排着队进入地下,来来往往运送器材,每天晚上又筋疲力竭爬出来。宁队长每天都会亲自下去,出来后还要和地质队的人吵,和考古队的人吵。 张同盟不明白这群知识分子在吵什么,但肯定是事关党和国家机密的大事情。 当最后一天到来的时候,张同盟还不知道这其实是他在地面上的最后一天了。 宁队长让他也加入下地的队伍中,一路上他见识了一个衰亡民族遗留下来的遗迹,最后,他们几乎在地下行走了将近一天的路程,攀爬上了地底深渊边上的一栋楼,进入岩壁内部错综复杂的洞穴,宁队长拿着军方绘制出来的地图,带着张同盟穿行其中。 这时候宁队长才告诉他,此刻来已经到了此次项目的最后一步了。他们两个人走到迷宫的最深处,张同盟终于看清了宁长说的所谓“中转站”是什么。 那是一只周身分出无数条触手深入一个个洞穴的巨大肉瘤,这个血红色的肉瘤身上除了用来产卵的肉须网络,还有数不清的头发丝粗细的肉须。 宁汗青指着这个肉瘤道:“我们最后决定叫他母体,你要知道这个地下民族的生活与母体息息相关,地下民族把它当做神,是有原因的。不过他们的神现在已经基本被我研究透彻,还差最后一步,就需要张同盟同志你来完成了。” 最后宁队长交代了张同盟需要做的事情:“你需要待在这里几年,或者三年,或者四年,每天都需要任由母体采取你的记忆片段。” “保证完成任务!” “母体的信息触须会通过你的耳、鼻、喉进入你的颅腔,你需要每天不断回忆你人生中的事情,能够回忆起来的,不能够回忆起来的,甚至早已经遗忘的,组织都需要你不断回忆,以便将记忆片段传递给母体。” 这就是宁队长交代给张同盟的全部。 当他们站在母体旁边,准备离去的时候,外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张同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注意到宁队长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知识分子,突然陷入了某种震惊之中。 最后,他低声道:“张同盟同志,此次任务,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能够留在这里了,组织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生活用品和生活区域。” 张同盟啪地一个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张同盟最终留在了这里,宁汗青走的时候,告诉他或许三年,或许四年,组织就会再来继续这次任务,请张同盟同志艰苦奋斗,保重身体健康。 接下来的三年,张同盟每天都会感受到剧烈地头疼,他知道,这是母体信息触须在他的大脑中活动,他每天都生活在黑暗中,一个人大声背诵**语录,回想部队中发生的事情,回想早已经碎裂成星星点点的童年记忆。 这是无比漫长的孤独。 当宁队长为他准备的那架电话突然响起的时候,他以为任务终于要结束了。 殊不知,这才是漫长的第二阶段的开始。 第239章 四十年前的青年(4) “那是1970年,漫长的时间在黑暗中流淌,那种没有声音的消逝感无限拉大了我的痛苦程度。” 曾经意气风发的共和国军人,如今已经将近七十岁的张同盟,坐在我的面前,眼睛盯着火堆,向我讲述当年的事情。 “当三年过去,宁汗青的电话响起时,我甚至呆滞了一段时间,才忍着头疼接起电话。电话里,宁汗青的声音苍老了很多,我相信我的声音在他听来,也是一样的苍老。 但我不希望组织认为我不能够担负起西南军区交付的任务,于是我仍旧以一个*******斗士最饱满的精神状态与宁汗青通话。 宁汗青说,张同盟同志,你还坚守在第一线,组织始终牢记你的付出,希望你能够继续发扬革命精神,将任务进行下去。接下来我会想你交接第二阶段的工作任务。张同盟同志,你准备好了吗? 我大声回应道:准备好了! 我本以为任务可以告一段落,但竟然还有第二阶段,但我又想起了在西北隐姓埋名的那群科学家研究者们,他们是共和国的脊梁,我也能够成为这样的脊梁。 宁汗青在电话中给我详细交代了许多事情,这个地下民族的前因后果,母体与信息片段接收发送的片段,目前实验进展程度,乃至于他自身的处境,宁队长都告诉了我。 最后他给我交代的任务是:张同盟同志,实事求是的讲,我们的研究目前陷入了一定的僵局,许多人离我们而去,国家财政也再难以对我们进行支持,当然,我本人还会继续将项目坚持下去。 张同盟同志,你也要坚守在岗位上,任务重启的那一天,会有人来找你,当然,在那个时候,来找你的那个人很大的可能性已经不是我了,你需要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随后第二阶段的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 我问宁队长,具体要多久,交接工作的人才会来呢?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隔着电话线对我道:张同盟同志,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二十年,可能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组织的人才会来到这里。在这个过程中你也许会怀疑自己已经被组织遗忘,也许会怀疑这个计划早就已经停止。 但是张同盟同志,我希望你能够发扬革命军人的大无畏的精神,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信组织不会放弃你。” 张同盟的眼睛看向我:“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外界说话。从此以后,我像是被彻底遗忘了一样,宁队长也不见踪影,他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如果宁队长都死了,谁还会记得我呢?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下落的人。 我每天背毛选,后来我开始尝试倒着背书,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最开始我在黑暗中尝试倒着背诵第一个段落,很僵硬,很拗口,因为倒着背诵,字与字之间一点实际关联都没有,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就能很顺利地倒背第一个段落了。 我一个一个段落拆解一篇文章,将他们倒背如流之后再连接起来,这样我就真的能够把他们倒着背诵出来啦。一篇文章又一篇文章,现在毛选就在我脑子里,你需要我背诵给你听吗。” 他有一些兴奋地站起身来,向我展示他四十六年的生命中最值得拿出来称赞的成果。如果时间还停留在七十年代,他将会是年轻人当中的榜样。 可是现在是2016年,我不忍心打断他,看着他站在那里,站在火堆边,拿出虔诚的模样,用一双皱巴巴的手理了理军服的下摆,他道:“我最喜欢那一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我背一段给你听。” 我认真看向他,“好啊。”随后,我也站起身来。 他的嗓音很干瘪,沙哑,但仍旧用那个年代特有的激情腔背诵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他背诵了一段有一段,到后面还真的给我展示如何倒背一篇文章。 我看向他,我觉得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2016年的老人,而是一位四十六年前的青年,他们热血而理性,激进而忠诚。 年迈与青年,竟然如此和谐的交融为一体。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熬过这四十六年的生命的,也不知道是何等幸运使他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底存活下来,这是一个真正的信仰者。 我突然恍悟,原来时间也有无力的时候,真正能够摧毁一切的是理想的剧变。 张同盟背诵结束之后,他才坐下来,继续先前的话题。 “我听见了声音,知道组织的人终于过来了,但是当年宁队长的最后一个电话告诉我,很多年以后计划可能遭遇比较大的变故,来长宁的人有可能不是组织的人,需要我谨慎甄别。他还说组织派来的人外貌特征很明显,当我察觉到有人过来时,为了确定究竟谁是组织的人,我剪短断了电话线,观察了很久,然后发现你的样貌有一点像宁队长。” 我道:“万一只是碰巧呢?”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特征,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看向我,我回道:“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张同盟道:“准确的说,是能够接收母体向外传递的记忆片段。” 我的心沉了下去。 张同盟没有意识到我心底的思绪起伏,仍旧自顾自道:“你做的那个梦是我1973年接到宁队长电话的那个片段,所以当你说出这个场景时,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你你的确是宁队长派来的人。你看这间房间,和梦里的是不是有一点像?”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其实布局已经变化了太多,因为梦里的片段来自于1973年,之后张同盟又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但那架电话由于收到电话线的限制,一直没有改变位置。 刚刚我一直没有仔细看,现在注意一下,这里的确就是梦里的那个房间。 第240章 穴居民族的衰亡往事(4) 我仍旧不敢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愿意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发生。 我看向张同盟的眼睛:“宁汗青要你告诉我一些什么?” 他道:“所有。所有关于长宁的一切。” 张同盟站起身来,他仿佛不习惯于坐在椅子上,总是忍不住站起来四处走动,“我们先从这个民族讲起。1970年长宁项目开始之前,宁队长就已经对长宁有过一段时间的关注,并且在他手上有一些古代文献,上面有对长宁的记载。 经过1970年的考察,宁队长派人对两座地上城,两座地下洞窟进行了全方位的观察,通过与地质队考古队的专家交流,宁队长心里其实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个民族的事情。” 张同盟道:“后来1973年,他就在电话里对我讲清楚了这一切。这个民族最初开始活动的时间大约距今两千年,只能推测出大约在两汉时期。他们的先民从何而来,究竟是本就生活在此还是外地迁徙而来,无法确定。 但是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于这个族群的先民,在地下发现了一个东西。” 张同盟看了看我,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在空地上走来走去:“这个东西就是宁队长所说的母体,母体镶嵌在地下深渊的岩壁深处,通过产卵触须向外生殖一种肉瘤。后来先民们发现,这种肉瘤其实是可以吃的,在那样一个黑暗蒙昧的年代,还有什么比粮食更加重要的东西呢? 于是母体产出的肉瘤就成为了先民们最重要的粮食,模样怪异且闻所未闻的母体也一步步发展成为了先民们的神。先民们一代一代生活在这里,为了更加靠近他们的神一点,将居住地点搬迁进入了地底。 这就是初代地下民族的出现。 然而事情从来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深渊里古怪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最古怪的事情,宁队长猜测,他们当年可能遇到了一件无比怪异的事情,这件事情甚至一度引起整个族群的恐慌。” 张同盟看向我,见我没有表示,他接着道:“那就是他们睡梦中会渐渐出现一些怪异的片段,一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睡梦中,而梦境中出现的片段,应该是其他人的现实经历。醒来之后,所有人的梦境中都出现了其他人经历过的现实片段。 有人小时候打架的片段被七八个人梦到,有人劳动时偷懒的片段被族长梦到。但做梦的人看不到梦境中的人到底是谁,因为他是以第一视角去做那个梦。 地下族群的人无法解释这个现象,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他们的神,是伟大的神在暗示他们要更加努力的劳动,更加善良,更加虔诚,更加与人为善。因为你所做的任何不正当行为,都有可能这个集体里的人所知道。 当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种怪异的梦境一直在持续,一种从来没有被预料到的结果出现了:所有人的记忆开始混杂在一起,渐渐的,人们开始说不清楚自己这具躯体里面,到底本人的记忆更多一些,还是他人的记忆更多一些。 当一个人看见一块岩石,他会带着回忆的神情说,小时候我在这块岩石上崴过脚。随之他会明悟,哦,这是梦境中的片段,这是别人的事情。当第二个人来到这里,也会认为自己小时候在这里崴过脚,但也许他受到的影响更深,或者他是个粗心的人,他不会明悟,他可能真的认为自己在这里崴过脚。 当时间更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在这块石头上崴过脚,并且不再明悟时,质变就发生了。 这个经历实际上就已经是这么民族的共同记忆,它不再属于个人,而是属于集体。 当影响一天天加深,人们会逐渐忘记自己的姓名,忘记自己的人际关系圈,他们对自己族群的所有事情都如数家珍,他们对自己民族所有的细节都了如指掌,这个民族空前绝后地团结成了一个恐怖的个体。准确的说,他们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占据了无数具身体。 这样的情况在新生一代的身上尤其明显,小孩子们他们从开始有记忆起,就陷入了一种混乱的境地,他们眼前涌起太多太多他人的记忆,太多太多这个族群的记忆,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不再存在自己的生活。 这是一个伟大的神,地下民族的力量依靠他最大地发挥出来,所有人都不再有隐私,也不再有私欲,甚至于不再有自己的身体,因为大家的记忆都是一样的。也许第一代地下民族还会有一点遥远而模糊的身份记忆,但是到了第二代,第三代,一切个体的东西都被碾碎,所有的东西都成为集体的一部分。 他们就像一个个细胞,以母体为大脑,彻底成为一个紧密的个体,没有人会真正的死去,只要这个民族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有人真正的死去。 于是他们为神修建祭祀场所,紧密团结在神的周围,食用神为他们提供的粮食,崇拜着神的一切。 他们一切都是公有,公用,甚至他们能够完美地无缝交接劳动。当一群人在外面劳动时,另一群人就在洞穴里迅速入睡。当他们醒来时,劳动的人们也就要回来休息了,醒来的人们会立刻上前继续未完的工作。因为他们在睡梦中早就共享了一切。他们只有一个人,自己向自己交接工作,是最简单的事情。” “这就是这个民族的起源。”张同盟看向我:“实际上他们受到了母体的影响,将自己的记忆片段不知不觉储存进了母体中,然后再由母体向外传递出去。经过几代人的演变,实际上他们已经成为母体的一部分,母体就是他们唯一的大脑,依靠母体中储存的混合在一起的共同记忆,他们成为了一个人。”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这里面有一些东西先前已经猜测到了,但大多数信息太过于令人震惊,就跟天方夜谭一样。但张同盟转述的这一切,的确和我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可以印证起来。 第241章 穴居民族的衰亡往事(5) 但是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容易相信他人说辞的人,没一个人的说法,甚至于我自己的说法,都需要在脑子里仔细过一遍,当逻辑上无法发现漏洞时,才会选择性地接受一点。 我仔细琢磨张同盟说的一切,希望能够从细节出推敲出不合理的地方,最后想了想,发现漏洞不多,于是我几乎算是抬杠道:“有一个地方有一点问题。” 张同盟显然没想到我会挑刺,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宁汗青告诉我的,如果其中有什么漏洞的话,我恐怕也解释不清楚。” 我看了半晌他脸上的神色,道:“我们可以讨论一下,看看宁汗青交代给你的事情是不是有漏洞。” 张同盟点点头:“没错,世上任何事物都应该能够经受住质疑,才能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斤斤计较想出来的一点漏洞,于是我道:“我们一点点来分析,为什么生活在这里的人的记忆会被储存进母体中?” 张同盟答道:“答案很明显,是因为母体向外释放的信息触须进入了人的大脑中。” 我点点头:“那么又是因为什么,人们能够接收到母体向外发射的信息片段?” “可能也是因为大脑中有信息触须。” “为什么我能够接收到你的记忆呢?难道也是因为我的大脑中有信息触须吗?” 张同盟思考半晌:“不会,因为信息触须进入大脑后,人会有周期性的头疼。” 我点头道:“所以为什么人们能够接收到母体向外发射的记忆片段,这一点是存疑的。” 张同盟道:“会不会是只要生活在母体周围的人就能够接收到记忆呢?” 我摇头道:“这一点基本没有可能性,因为能够接收记忆是你能够认出我的标志性特征,如果每一个进入这片区域的人都会做梦的话,那宁汗青的安排就没有意义了。” 张同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为什么能够接收母体向外发射的记忆,这一点是存疑的。” 我又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宁汗青说第一代先民会因为梦境的影响,逐渐忘却自己的身份,模糊自己的记忆。这种说法会不会太过忽视了本我在人格中的影响?只要本我人格仍旧存在,那么不管多少外来记忆通过梦境的形式涌入,都会很清晰地被本我人格储存起来,而不会反过来模糊自己的身份识别。” 张同盟犹豫道:“这是反动学术理论,我并不了解。”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接着道:“因为在宁汗青的说法之中,有可能略过了一些东西。仅凭他所提供的信息,还无法达到‘这个民族最终恐怖地融为一体’的效果,因为人是能够区分现实与梦境的,也是能够区分本我与他我的。仅仅凭借长时间的梦境灌输就使一个民族集体丧失本我,未免也太过夸大时间与梦境的力量。” 张同盟沉默不语,因为他对这方面的东西根本不了解。 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反馈,但我还是继续分析下去,与其说是在讲给他听,不如说是理顺自己的逻辑。 “所以说宁汗青在1973年的那通电话中,给你传递的信息存在两个疑点,第一个是:什么东西能够使人接受记忆片段,第二个是:在接受记忆片段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使这个民族集体迷失了自我。” 张同盟最终点点头道:“这种方法论的分析方向是很正确的,可是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呢,估计是得不出结果的。” 我摇头道:“不,该得到的信息其实我们已经全部掌握了,除了关键节点被宁汗青可以模糊之外,我没掌握的东西并不比他少多少。你知道不死村吗?” “不死村?”张同盟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我道:“其实就是你们1970年转移的山外面的那个村子,这个村子的人随着年纪的增长,会逐渐模糊自己的意识,最终完全失去意识,成为你们在峡谷中遇到的行尸群。” 张同盟点头道:“不死村的细节我不知道,但是行尸群我知道。” “你说,不死村的形成原因是什么呢?”我思考道,虽说是在问他,其实也是在询问我自己,“我们的推测是因为他们受到了深渊的影响,最终会丧失意识,但这只是推测。我们可不可以把他们与母体联系起来呢?” 张同盟点点头:“如果你说的不死村的事情是真的的话,那的确可能会与母体有一点关系。因为孟启生说,母体的信息触须影响范围很广,因为母体所在的区域是一个常年经受流水侵蚀的区域,信息触须早就已经随着地下水系统传播到附近的水域,所以不死村的人受到母体的影响是有可能的。” 我眼睛一亮,得到了这个信息点,那把几个一点结合起来,可以分析的余地就更大了:“如果我们把前提假设为不死村的人是受到了信息触须的影响才会逐渐失去自我意识,最终变成行尸的话,那么为什么地下民族的人最终没有变成行尸?” 张同盟不语,我也没有指望他,如果顾棠他们在这里就好了,看了来目前只能靠自己分析了。 我已经感觉到有某些关键节点应该已经出现了,但就是隐隐约约存在于大脑中,无法清晰地形成结论。 这个时候顾棠的思维方式可能已经起不到作用了,我可以换一种大视角来看,就是多个疑点的存在,可能是由于同一个因素的影响。将所有的问题综合起来分析。 我灵光一现,脑子卡壳的那个点突然通了,然后就跟涂了润滑油似的,一系列结论几乎是喷涌而出,我连忙收拢情绪理清思路,将自己想到的那个关键点整理出来。 我带着一丝兴奋道:“我知道原因了,很有可能是因为,人的大脑中存在记忆触须之后,在向母体发送记忆片段的同时,销毁了自己本身的这就记忆片段。” 也就是说,在接受他人记忆的同时,还伴随着本我人格的磨灭。 第242章 穴居民族的衰亡往事(6) 就好比一份文件,备份复制的同时,把文件本身拖进了回收站。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地下民族会很快地失去自我身份的认同,因为在他们不断通过梦境灌输别人的记忆片段时,自己的记忆片段也在输送出去后消失。 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存在本我人格来整理储存在梦境中接收到的记忆,最后陷入集体模糊身份的境地。 “同时不死村的人们可能大脑中也存在信息触须,因此也在不断向外输出记忆,可是与地下民族的人不同的是,他们在输出记忆时,没有接受记忆的输入,当本我记忆被彻底磨灭的那一天,他们就成为了行尸一样的生物了。” 张同盟点点头:“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地下民族和不死村的人不同点在哪里,为什么地下民族的人能够接收记忆片段,而不死村的人不能。” 我看向张同盟道:“还有一个疑点,就是你本身。” 张同盟看向我:“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道:“你的大脑中有记忆触须,因此在持续不断向母体输送记忆,但是你为什么没有像不死村的人们一样最终丧失意识,成为行尸呢?” 张同盟若有所思道:“并且我也没有逐渐模糊自己的身份记忆,这很奇怪。” “这一点很好理解,自从地下民族彻底消亡,周边不死村被搬迁以后,你就成为了几十年来唯一的记忆片段输送者,同时因为你和地下民族的某种特征,也成为了记忆片段的接收者,因此你在消磨自己人格的同时,又在重塑自己的人格。” 张同盟道:“那我和地下民族的共同特征是什么呢?” 我道:“这就需要你自己分析了,这种共同特征不可能是地理位置,因为不死村地理位置距离母体比较近,目前其他来到这里的人也距离母体比较近,但他们不能够接收母体记忆。也不可能是记忆触须,因为不死村的人大脑中也有记忆触须,但他们无法接收记忆片段,而我能够接收记忆片段,但我的大脑中没有记忆触须。” 张同盟道:“也就是说,接收和发送,依靠的是两个不同的装置。” 我点点头:“这么理解也可以。” 张同盟凝声道:“如果要找出这个原因来,我想我可能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我看向他,这种东西同时也需要是我可以接受的。 张同盟道:“是那些肉瘤,不死村的人没有吃过,而我和地下民族的人都把它们当做食物,会不会是吃过肉瘤的人就能够接收记忆片段。” 我一哽,泛起一股反胃的感觉,这个解释倒的确有可能但是我也能够接收记忆片段啊,难道我也吃过那些太岁吗? 呕—— 我脸色有一点不好看,心说我什么时候吃过?或者说我在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吃过?谁给我吃的?这次回去我猪肉都不敢吃了,做个素食主义者。 心里想的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我点头道:“这么说倒是可以说得过去的,这不就依靠我们自己把宁汗青略过的两个关键点推测出来了吗?” 张同盟点头,我又道:“你知道宁汗青在进行一项什么计划吗?” 他说:“我知道,宁队长给我说过,他说长生计划是一个以十年为单位的研究计划,是几十代人付出的心血,所以我在这里待几十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见他知道这个计划,我点点头:“长宁项目只是宁汗青几十年对长生计划布局的一部分,长宁地下的这些东西,和长生有什么关系呢?” 张同盟道:“这个宁汗青没有对我解释太多,他是想能不能把母体的特性研究透彻,让它对外的影响由族群缩小到个人,并且加速记忆传输的过程。当一个人的身体腐朽不堪快要死亡的时候,让他通过母体将记忆传输到另外一具躯体中,这样他就能延续自己的生命。进而逐渐达到永生。” 我点头,我能够想出来的办法也是这方面,不过如果再搭配一具永不变老的身体,那不就完美了吗?我突然想到了重阳。 张同盟道:“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么多,你要不要去看一眼母体,就在不远处,还是很壮观的。” “不用。”我摇头道,又记起一件事情来,“你最开始遇到我的时候,嘴里说话文白交杂,这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解释清楚。” 张同盟道:“为了保持语言能力,几十年来,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用各种方式和自己对话,小时候家里老爷子教我读过一段时间的《古文观止》,后来在这里无聊,长时间用古文和自己对话,所以当遇见你的时候一时间没有来得及调整过来。”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他现在说起自己的爷爷是什么感觉,物是人非事事休。到目前为止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那他自己的打算又是如何呢,出去之后还有家人吗,还有人记得他吗?我问他:“张同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要不要和我出去生活?” 我原本以为,以他最初表现出来的家国情怀,是会很关心现在外面的情况的,然而他却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我出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没有人记得我张同盟了。同志,以后长生计划成功了,国家会表彰我的吗?” 我忍住叹气的冲动,现在长生计划还在不在都不好说了,我道:“一定会的,现在国家已经开始表彰当年在西北为民族奉献青春的那一批人了,你们都是华夏的英雄。” “好啊。”他有一点兴奋道:“好啊,只要我张同盟的名字能够记载到共和国的史册上,那我就没有遗憾啦。你要记住我的生卒年,同志,等到有一天,人们说起我张同盟的时候,即使没有照片,但也应该有生卒年。” 他低声道:“张同盟,生于,1950年,卒于……” 我问他,“哪一年呢。” 张同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会是哪一年,不过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生命中值得为之奋斗终生的事情已经落幕,那就今年。张同盟,卒于2016年。” 第243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1) 我看着他的脸,是这样苍老。一个在地下几乎呆了大半辈子的人,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自己的卒年。 他说:“同志,宁队长交代的事情已经说完了,我想你此行的任务也应该要结束了。” 我道:“宁汗青说,东西在楼里,是什么东西?” 张同盟摇摇头,“宁队长并没有在这里留下什么东西,这一点我不会记错。” 我站起身来:“那我要回去和我的同伴汇合了。” 张同盟微微笑道:“放心,你的队友们很聪明,能够依靠肉须与肉须之间的后天节点找到母体所在,我还是在这里待了很久才发现这个特征。他们现在估计已经快要找过来了。” 我看向他,“你真的不和我们走吗?现在外面的世界……”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张同盟突然很严肃地看向我:“从你的言行举止来看,你并不像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这么多年一晃而过,连苏联都解体了,现在的中国还是……” 他没有问出来,我看向他的眼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张同盟同志,你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我代表组织,祝贺你。”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同志,可是连同志这个词,在中国都已经带上了其他的含义。 他的眼睛里甚至带上了泪花,他握住我的手,就像是在年代久远的战争片中看到的一样,两名志同道合的战士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同志,代我向组织问好。” 最后他把一根后现代主义木棍上缠布条,点燃递给我:“我经常走的路上踩踏的痕迹很明显,你就沿着这条路往回走,你的同伴想必也会沿着这条路来找你,等到你们汇合之后,就赶快离开这里。” 我知道他不想见更多外人,就在接过他手上的火把时,我看见了他的指甲。 人的指甲形状有很多种,四四方方形,椭圆形,正三角形,倒三角形。我一直认为四四方方的指甲是最好看的指甲形状,因为我自己的指甲就是这种形状。 当我接过张同盟手中的火把时,我发现他的指甲也是四四方方的形状,虽然指甲缝里都是常年积累下来的泥垢,但仍旧不影响形状的好看。 这令我感到疑惑,在我的梦境里,我以张同盟的视角接起电话,因为第一视角看不清脸,所以当时我分不清这具身体到底是我自己的身体,还是别人的身体。后来我依靠指甲的形状判断出那具身体并不是我的身体。 因为在梦中,张同盟的的指甲是倒三角形。 我带着疑惑的目光想要再看一眼他的指甲,但把火把递给我之后,他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同志,去。”张同盟缩回手,站在黑暗里,看向我道。 我慢慢退后一步,看着他的脸,心底疑惑突生,但也不好多问,我已经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只想赶快原路返回,与重阳他们汇合。 我最后看了一眼站在身后黑暗中的张同盟,他就像是一个老农,缩着手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睛里带着几乎算是麻木的神色,“去。”他低声道,讲完这句话,他就转身回到了属于他的阴暗深处。 我点点头,转身向身后的来路走去。 当我凑近地面自己看时,的确如同张同盟所说,由于他常年沿着一条路走动,地面上已经明显形成了踩踏的痕迹。 我举着火把沿着这条一个人几十年踩出来的路往回走,这一处洞穴迷宫位于母体生殖系统的下方,算是迷宫下面套了一个迷宫。张同盟就是在这下面时不时探出头打量我们,最后确定了我是目标,随后突然从地下伸出手来把我掳走。 不仅方向多变,甚至连高低起伏都很大,我跟翻山越岭似的举着火把往回走,这火把还冒黑烟,熏得我眼泪长流。 被张同盟顶在肩膀上跑过来时,整个人都处于混乱的状态,没有注意到底跑了多远。 当我自己举着火把往回走时,才发现这条路是真的长,长到我都怀疑我自己已经迷路了。会不会我错过了出去的路,彻底在这地下跑丢了。 但是很幸运,当我眼睛都花了,火把都快熄了的时候,前面传来了脚步声。四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正是重阳顾棠白夜孟启生。他们果然沿着路找过来了,差点给我吓死。 可算是见着亲人,我就差扑上去薅着他们头发哭了。 几人一见是我,连忙围上来上下打量,白夜嘴快道:“怎么回事宁小爷,你刚刚怎么给地鼠似的出溜一声就钻地底下去了,逮都逮不住。” 我有气无力回道:“你才跟地鼠似的呢,我是被人拽下去的。” 顾棠上下打量我:“被人拖进黑暗的角落里这么长时间,最后衣衫不整回来,你还是完璧之身吗?” 我一脑袋黑线往外冒,“完璧之身这种封建思想浓重的词汇就应该被废止使用。” “就是。”白夜应和道:“不是完璧之身就不受人带见了吗?” 我不想多说这些无厘头的事情,刚刚接收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脑子里乱得很,只想找人一起讨论一下。 “人没事。”重阳问道。 我摆摆手:“没事,还吃了几口压缩饼干粥。” 孟启生道:“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对啊。”白夜接道:“是谁欺负你了?要不要我们回去给你找场子去?” 我道:“不用了,咱们回上面,边走边说。” 一行人加快脚步往回走,我喝了口水,理了理思路,把来龙去脉给他们讲清楚。 等到讲完时,我们已经回到生殖系统肉须的那个洞穴里面了,孟启生皱眉道:“也就是说,1970年长宁之行并不是外界传的那样,只有宁汗青一个人活了下来,而是还有一个叫做张同盟的人活了下来。” 我点点头。 孟启生又道:“而且从张同盟描述的细节来看,当突然听见一声巨响,随后宁汗青脸色就变了,当时两人正在母体旁边。这声巨响,会不会就是使队伍全军覆没的那个变故?” 我道:“有可能。” “那为什么宁汗青和张同盟没事呢?”孟启生喃喃自语。 第244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2) “会不会与他们当时待的地方有关系?”我问道:“他们两个人当时正在母体旁边,所以可能没有受到变故的影响。” “那变故到底是什么呢?”白夜问道:“能够使地面的后勤保障人员和地下的研究人员全军覆没。” 我摇头道:“不清楚,这地下古怪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除了这栋楼和母体,还有来自深渊下面的影响,当年造成地下民族死伤惨重后第一次迁徙、后来又使长宁队伍几乎全军覆没,还有对人情绪持续不断地影响和周期性虫潮。” 顾棠道:“我想即使是这个民族,其实也没有摸清楚深渊下面到底有什么,否则就不会一次次向外迁徙,最终又回到地面上去生活了。以宁汗青在1970年的反应来看,他恐怕也没有预料到变故的发生。” 白夜道:“得,那咱们恐怕是摸不清这深渊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了,老老实实回去,现在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孟启生看向我:“宁汗青给我留的话是‘东西在楼里’,那个叫做张同盟的人,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没有,他只给我讲了当年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孟启生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母体那边看看,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简单。” 白夜道:“宁小爷您看呢?”说完看向我。 我犹豫的一下,心说都走到这里来了,离母体已经是近在咫尺,这会儿打退堂鼓实在是说不过去。我拒绝张同盟带我去是因为想要尽快脱离那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现在都回到亲人的怀抱了怎么着也可以去浪一浪了。 “行。”我点点头,“咱们去母体那边看看。” “得嘞。”白夜应了一声。 一群人继续按照原定方法寻找母体的方位,越来越深入这洞穴系统,凉气嗖嗖往外涌。 “咱们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另外两支队伍快要跟上来了?”我问道。 顾棠自信道:“不会这么快的,他们走的路肯定要比我们艰难很多,说不定还会折损人手,即使摸上来了,也不一定能够摸清这处迷窟,更不要说找到母体了。” 正说着,眼前突然传来了幽幽的绿光。 “欢迎来到,地府一十三号。” 我一听就知道这种丧气话是谁说出来了的。 不过这绿光的确挺阴森,绿色是一个奇怪的颜色,最贴近自然与生命,在不同的环境中又能烘托出不同的氛围。在森林中是生机盎然,在头顶上是咱家要完,在这地下深处就是鬼气凌然了。 我们对视一眼:“都到这块儿了,大家请。” 一行人顺着绿光飘来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眼前突然开阔,不再是地洞里那种狭窄逼仄的感觉,一处巨大的球形洞穴出现在我们眼前。 球形洞穴的内壁上满是洞眼,每一个洞眼中都有一根肉须伸出,与我们所在洞眼里的这根肉须一起,汇聚到球形洞穴的正中央。那里是一个散发出莹莹绿光的巨大肉瘤。 想必就是母体了。 母体周围全部都是一根根粗大的肉须,探进无数洞眼之中,我们所在的这个洞眼就是其中之一,在半空之中,如果想要下去看看的话,恐怕需要绳索才能攀爬下去了。 这大汉也不在,咱也没人变得出绳索来啊,我说:“要不咱们顺着人家的肉须爬下去?” 白夜犹豫道:“这不太好,顺着人家胳膊爬上爬下,多不尊敬人家啊。”说着就拿脚去踩肉须,看看结不结实。 顾棠道:“人家胳膊多着呢,不缺这一根。” 行,我弯下腰打量这跟微微蠕动的产卵肉须,伸手在上面捏了捏,挺软的,一捏就陷了下去,四周的肉很快就涌上来淹没我的手。 小时候往避孕套里灌水玩儿,差不多就是这感觉,只不过肉须更有质感。 “结实估计还是挺结实的,不知道这么爬会不会让人家甩下来。” “应该不会。”顾棠道:“母体其实已经被所有触须锁死在洞穴中央了,除非斩断大部分触须,否则它动不了。” “而且这玩意儿是不是个活物都还不知道呢。”白夜接着道。 仍旧是顾棠打头阵,因为肉须的另一端其实没有固定下来,所以我们在后面给他拉住。只见他两手攀在地上,慢慢把身子放下去,等到稳住身形后,一手握住触须,施力试了试,随后另一只手也抓上去,脚从洞壁上移开,这样一来整个人就已经腾空了。 我们紧张地看着顾棠摇摇晃晃,紧紧拉住肉须不敢动手,生怕力道小了给他掉下去。 顾棠就跟泰山似的,两手交替移动向前,等到靠近母体的时候,距离地面还有三四米的样子,不算太高,但这高度也不低了,操作不好崴个脚还是很容易的。 只见顾棠顿了顿,随后凌空一跃,避开空中几条肉须,稳稳落在地上。 远远的看见他站起身来对我们招了招手,我道:“至少要留两个人在上面拉住肉须,谁愿意留下来?” 白夜自告奋勇道:“我愿意为组织留守后方!” “好兄弟。”我道。 重阳也出声道:“我也留下。” “好儿子。”我道。 我本来就是想要重阳也留下来,因为孟启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宁汗青消失之后的几十年时间,估计都是凭借一句“东西在楼里”支撑下来的。 现在王娣也被扔到深渊下面生死不明,他自己走到最后一步了,即使什么都没有,也应该去看一看。 “那宁小爷第二个。”白夜道。 “您看呢?”我看向孟启生。 孟启生点点头,“可以。”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学着顾棠先是攀在岩壁上稳住身形,再抓住肉须,一荡,人就腾空了。 先是下坠了一段距离,吓得冷气直往后脑勺涌,很快肉须就被拉紧,下坠的趋势止住了,我才缓了一口气。 以前在学校时玩过那些周边大爷大妈玩的健身器材,吊过单双杠,只是没有吊过距离地面这么远的单双杠,要了命了。 左右手交替,凌空走了一段时间,到了距离地面三四米的时候,就走不动了,因为再往前就是距离母体比较近了。 该怎么下去呢?我估计会摔成一堆零件。 顾棠在下面喊:“不要怕,我接住你。” 第245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3) 可行!有人肉垫子我还怕什么。吊着向下一看,顾棠已经伸着手在那儿等着我,我瞄准了一下,眼一闭手一松,就被他接住。 随后孟启生也这样下来,但人家比我厉害多了,松手就跳了下来,老当益壮。 靠近母体之后,越发觉得大自然真的是无奇不有,这玩意儿估计得有一栋小别墅那么大,下来之后就看不见它的顶了,满眼都是它横亘在视线中的身躯以及密集的肉须。 整个儿表面散发出一层莹莹绿光,就跟绿宝石似的。在上面看的时候以为母体是一个整体,凑近看之后发现它好像是由无数肉球拼接成的,表面凹凸不平,球体与球体的交接处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道道凹缝,密密麻麻。 在母体的最底端,无数头发丝粗细的触须垂下来扎入地底,想来这就是张同盟口中所说的信息触须了。常年生活在母体周边的人就会不知不觉摄入这些东西。 咱们绕着母体走了半圈,就跟走田径场似的,走到另一端,仍旧没有什么新鲜东西。这时候已经看不见上面的白夜和重阳了,两批人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母体。 我道:“我怎么看怎么觉着这玩意儿其实不是一个整体,其实是拼接来的。” 顾棠道:“有点像,肉球与肉球之间的拼接并不紧密。” 孟启生一直围着看,没做声。咱们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怎么样老孟,看出什么来了吗?” 我最后决定要来看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我看得出来孟启生是想走这最后一站的,可能是不希望空手而归。 孟启生沉吟道:“我总觉得,‘东西在楼里’这句话我们还没有想透彻,宁汗青应该不会平白说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这栋楼里应该的确有什么他留给我们的东西。” 我道:“这也许就是宁汗青的行事风格呢,其实他并没有在楼里留下什么东西,为了吸引各方人马过来,就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给你,方相士有方相士想要的东西,顾南山有顾南山想要的东西,你有你想要的东西。大家都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在楼里。” “其实楼里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顾棠接着道。 孟启生颤颤巍巍点点头,竟然显出老态来。虽然他本来就很老了,但这一路上的衰老是肉眼可见的,“有可能,这的确是他的作风。” “那咱可以返航了吗?”我问道。 孟启生开开口,还没说话,就听见白夜在上边喊,由于我们已经走到了母体的另一端,隔得太远,听不太清,只听他在那里不知道喊些什么。 怕是什么紧急情况,三人一路跑过去,仰着头向上看,只见白夜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具体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脸……张脸……” 顾棠脸色凝重道:“他说出现了一张脸。” 出现了一张脸?我四下看了看,一切都很正常,没有看见哪里有一张脸:“什么脸啊!”我对着上面大喊。 白夜扯着嗓子:“脸——大脸——特大一张脸!” “哪里啊!” 重阳站上边也大喊:“就在母体身上!母体笑了!刚刚出现的!” 我寒毛都立起来了,我们说它是拼装货,它就笑笑不说话。我朝母体看了看,至少对着我们的这一侧还是正常的,没有出现什么笑脸之类的,仍旧是散发出莹莹绿光。不过另外一侧重阳白夜也看不见啊,“我们没看见有什么脸啊!” 白夜大喊:“真的有!我看见了,它在笑!它又把脸转过去了!看不见了转到另一侧去了。” 我看重阳的表情,只见他也是一脸严肃地盯着母体看 但我们三个人仍旧没有看到有什么笑脸出现在这只发着绿光的母体身上,我一脸惶恐看向顾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没没有看到什么了脸?” 顾棠摇摇头。 我道:“会不会和我一样,是他们的眼睛或者我们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这和我那幻觉不挺像么,都是凭空加一张脸出来,不过我的幻觉只能作用于人脸,白夜重阳的就要次一级了,没有人脸识别系统,连母体这个玩意儿都能给他加一张大脸蛋子上去。 想想我还挺得意。 顾棠道:“还不能下结论,先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孟启生点点头:“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留在这地儿也不安全。” 我脸色凝重点点头,三个人准备了一下准备上去。由于没有绳索,下来的时候是沿着人家肉须滑下来的,上去的时候也就只能顺着他的肉须再爬上去。 母体身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肉须接入,我们踩着肉须,找到我们下来的那一根,就准备顺着爬上去。 踩着肉须的时候,那种软软的感觉让人重心不是很稳,我一脚没踏住突然崴了一下,整个人就扑到母体身上去了,差点儿一口亲上去。还好我双手撑在它身上止住了势头,要是这么不明不白拿了母体的初吻就不好了。 我正准备起身,突然觉得母体身上有一点不对。因为它看起来像是无数个肉球拼接而成的,肉球与肉球之间的拼接出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道道凹缝。 在我凑近的时候,我发现在母体身上凹陷处的上方,也散发出莹莹绿光。并且凹缝处的绿光和凸起处的绿光处在同一个平面上。 这是有问题的,如果是母体本身散发出的光晕,那么光晕会随着身体的起伏而起伏,不会这么整张光晕都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我道了一声:“不对,咱先别走,容我看看。” 顾棠和孟启生停下来看着我,我把我的想法和他们说了,顾棠沉吟一声,“你是怀疑,并不是母体本身散发出的绿光?” “不错。”我点点头,“有可能是外来光源的漫反射使母体散发出光芒,就跟太阳跟月亮的关系似的。” 孟启生四下看了看:“可这里并没有其他光源。”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绿光的光源不是母体,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也许绿光的光源就是它本身呢?” 第246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4) “怎么说?”孟启生问。 我道:“你们知不知道一种蓝色的夜光海豚,看起来通体散发出蓝色的光,其实是海里的微生物围绕在他们周围,是微生物在发光。” 顾棠道:“你的意思是母体本身不发光,发光的其实是围绕在他周身的微生物?” “不一定是微生物,也有可能是漂浮着的小颗粒。” 三个人爬到一半,趴在母体身上仔细看,观察一会儿之后,发现母体身上的绿色光晕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以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在缓慢动变化。 我凑上去摸了一把,想看看绿光会不会沾到我手上来,结果手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东西,顾棠道:“发光体已经在母体表面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生物膜系统,不会轻易被破坏的。” 又听见白夜在上面大喊:“你们趴那儿干嘛呢?那张脸又出现了!又出现了!宁小爷,你正趴他鼻孔那儿呢,别动,再动一脑袋扎进去了!” 我心说你恶不恶心,抬眼打量了一下,母体身上还是看不到哪里有一张大脸,还得是大到鼻孔能给我扎进去的那种。 顾棠道:“有可能是角度问题,母体表面的生物膜在缓慢移动,我们所在的位置不能够看到全貌,也许在他们所站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一张人脸。” 我点点头,正讨论着呢,就听见一边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一个角落的洞穴里,灰头土脸走出来几个人。正是方相士一行人。 为首的是方盘山方跃峰,后面还有方八等三四个人。都是一身伤,跌跌撞撞,估计一路上走过来不容易,还少了几个人。 他们一行人用一种震惊的目光打量母体及巨大洞窟,这场景的确很震撼,他们仰着脑袋看了一圈,脸上激动的神色还没来得及酝酿到高潮,就看见了我们仨。 我们三个趴在母体身上,扭着脑袋和他们大眼瞪小眼,我小声对顾棠道:“这个姿势不舒服,也活动不开,咱换一个。” 顾棠凝声道:“成。” 看方盘山死死盯着我们的那眼神,脸上激动的神色缓缓褪去,我就知道都到这儿了,这事儿绝对不会善了。 咱仨先后从母体身上跳下来,就听见白夜在上面大喊:“怎么回事!你们小心点,我这就下来!” 我喝止住他:“不用下来!没事。” 就看见方盘山沙哑着嗓子对我们道:“东西,你们已经拿到手了?” 我委屈道:“这可真是冤死了,咱什么也没拿到啊,盘阿公。” “没拿到?没拿到你们趴在那玩意儿上面干嘛?” “咱这不是观赏么。” 方盘山没做声,阴沉着脸就想带人过来动手,我看了看顾棠,见他也拉好架势准备掐一架了,行,虽然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但为了自保,也只能聚众斗殴了。 仨人热身,正拉腿呢,就突然听见“哟呵”一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齐刷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只见一个洞口出走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是顾南山和大汉。看这俩人也挺惨的模样,估计一路上没少遭罪。 顾南山虽然落了毛但还是装出一副凤凰的模样又哟呵了一声:“这是干嘛啊,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在谁手里啊?” 说着慢条斯理从大汉背包里抽出一把刀来,“违禁物品,在靖西买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用。“说完还有模有样耍了一套,最后收刀的时候把腰上伤口崩开了,隔这么远我都能看到滋血花儿。 我偏了偏身子问顾棠:“你爸还会耍刀呢?” 顾棠冷笑一声:“他年轻的时候在河北跟一杂耍班子跑过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看来这是个花架子。 三波人对峙在那儿,上边儿还有俩人在看,白夜急忙忙的样子想要下来,又隔得太远不敢轻举妄动。 我眼珠一转,心说不能让他们先说话,毕竟我们已经拿到东西的嫌疑太大了,得把水搅浑,便大声对方盘山道:“盘阿公,东西都在你们手上了,还堵着我们干嘛?” 方盘山眼睛一瞪,正想说话,孟启生不紧不慢开口了:“他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东西到手了还不见好就收,还想和咱算以前的帐呢。”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想不到四川的方相士竟然是这样不讲规矩。” 顾棠忧国忧民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比说什么都更加痛心疾首。 顾南山听着听着就“明白”了,“盘阿公,感情东西在您手上啊。您先前就说到最后就不会讲什么情分了,怎么着,咱耍耍?” 说完抬起刀又想要耍一套,大汉给他按着腰上的伤把人拉住了:“顾哥,您这架势能把自己拦腰撕断。” 顾南山白了他一眼。 这边方盘山气得都说不出话了,方八怒气冲冲道:“胡说八道!东西明明在你们那儿,怎么还倒打一耙!“ 方跃峰一直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最后似乎对着我笑了一下,再仔细看的时候他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我退后一步:“有些人啊,下限真的是能够拉多低就拉多低,东西到手了还红口白牙凭空污蔑,还说什么东西在我们手上?我刚刚一进来就看见你们几个人趴这玩意儿身上不知道干嘛呢,顾先生你来看,这跟触须上还有他们的脚印儿。” 顾南山捂着腰一瘸一拐走过来,一看,“嚯,还真有脚印,方相士实属不要脸啊!” 我大义凛然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拿了就拿了,我们又不会多说什么,凭什么要做这种捏造事实的事情,讲这种凭空污人清白的话呢?实在是……实在是厚颜无耻!” 那边几个人脸都青了,绿光照他们脸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我正想继续说下去,顾棠拿肩膀撞了撞我,嘴唇微动道:“差不多得了,毕竟是在骂自个儿。” 我哦了一声。 顾南山和大汉站我们旁边儿,和那群人对峙,白夜趁着我泼污水的这段时间也顺着触手爬下来,重阳就厉害了,他在横断山脉邛崃山的时候就上过天,这会儿玩个徒手攀岩也毫不在话下,也悄没声儿就顺着岩壁爬了下来。 我一看,成了,人都齐了,绿光下的对决啊这是。 第247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5) 两边儿人数上都是差不多,不过双方都有一些老弱病残,比如会耍刀的顾南山,这会儿正往腰上摸云南白药。 普通人打架不跟电影里演的一样你来我往跳来跳去,大部分就跟对虾似的抱一起滚地上,你把我摁住我把你箍死,你卡我脖子我怼你腰子。 那种身手不错的人也很难做到以一敌众,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大部分厉害一点的人到后面也只能加入到人民群众的对虾行列中去。 聚众斗殴开始以后,主力其实就是那几个方相士和顾棠重阳大汉白夜,一群人打得一团混乱,我们一边和他们纠缠一慢慢往最近的洞口撤。 眼见着一个方相士刀都抽出来了,顾棠一拳砸他脸上,清脆作响,后肘对着他脖子又来一下,一脚踹开,还没喘过气来,突然大喊:“不对,还有其他人!” 方相士哪管这些,还想继续动手,但方盘山很快挥了挥手要他们先不要动。 我以为是顾棠的缓兵之计,见他一瘸一拐走过来,估计是交手的时候挨了一下,我小声道:“人是稳住了,接下来怎么办?” 他摇摇头,“不是缓兵之计,是真的有其他人。” 方盘山面无表情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两边的人,哪里还来的其他人?” 顾棠摇摇头,转过身对着母体庞大的身躯,“我刚刚隐约听见有脚步声,从母体的另一侧传来。” 两边人互相打量,所有人都在,不在的人都折半路了。我们对顾棠的耳力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一路上见识过几次,因此在心中猜想这个多出来的人是谁。 但方盘山对顾棠更多的是怀疑,最终道:“不管有没有人,看看就知道了,无论如何,不管是你们拿了东西还是什么人拿了东西,今天都得交出来。” 孟启生冷笑一声:“方盘山,老成这样了还跟年轻时候似的,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方盘山冷哼一声。 一行人准备绕到母体的另一端看看,为了防止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和我们围着母体绕圈子,就打算分两波人搞一个合围。 但方盘山不放心各走一边,怕我们跑了。最后还是两边老弱病残归为一队,斗殴主力归为一队,各走一边。 我算是残,一路上受这么多伤,眼睛看什么人都是一副鬼脸,就坦然站在老弱病残的队伍里。但顾南山不承认这个事实,拿着刀说我还能耍一套,厚颜无耻进了另一边。 出发前我问顾棠:“脚步声还在吗?” 顾棠听了听,“还在,但太过轻微,具体方位分辨不出来。” 两队人围着母体各绕了一圈,最后大眼瞪小眼汇合了,一个人没有。 方盘山狞笑一声:”果然是在糊弄我。” 顾棠刚想开口,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不是一声,应该是无数声鸣叫混合在一起,都出现那种极度刺耳的共鸣震颤音了,要是有玻璃都得震成渣。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鸣叫打了个措手不及,捂住耳朵,这时候眼冒金星,耳朵里也开始鸣响,那种高频率的音浪没有一丝停歇,也没有一丝起伏,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外面传过来还是从脑子里穿出来了。 我看向顾棠,只见他捂着耳朵开口对我说话,周围一片混乱,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顾棠的嘴一张一合,大家都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最终顾棠伸手指了指母体,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母体身上那层绿色的光晕缓慢褪落,就好像褪去了一块轻薄的绿色纱布,最终消解在空气中化作莹莹点点。 母体本身剧烈颤动,不是作为一个整体在颤动,而是他身上的每一个肉瘤都在用自己的频率颤动,无数声混合在一起的尖锐鸣响就从一个个肉瘤之中传出来,肉瘤与肉瘤之间的凹陷开始拉大,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上下两端扯动母体。 最后,所有的肉瘤已经不再联结在一起,它们就像是一张镂空的外罩,我能够通过镂空处看见母体内部搏动的血脉,蠕动的器官,运动的肠道。甚至能看到粘液从母体内部奔涌而出! 糊顾棠脸色都变了,大喊一句什么,虽然听不见但我还是明白了他想说的话,因为这正是我也想说的话,“母体要崩解了!” 我一把拉住身边捂住耳朵的重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赶快离开这个噪音源。 由于本身就在巨大的洞穴中,洞**壁又连接着无数通道,简直就是一个绝佳的共振器,再待下去得被震的五脏六腑稀碎稀碎。 已经没有精力去管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了,转身打算随便进一个洞穴往外跑。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嘭”的一声,类似于气球爆炸的声音,只不过大了n倍。 我回头看去,只见所有肉瘤最终彻底从母体身上剥离下来,连接在母体表面的生殖系统肉须和信息触须全部断裂,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脏器团矗立在洞穴中央,猩红血雨在脏器团中喷洒而出,一股一股喷涌。 散落在四周的无数肉瘤并没有死去,他们仍旧在齐声鸣叫,向我们爬过来。伴随着这一切的,是地动山摇般的炸裂声。 就好像地震一样,洞穴中央开始出现巨大裂缝,头顶跌落大大小小碎石。 洞穴要塌了。 方相士已经陆陆续续随便进入一个通道,我们一行人选择了另一个通道,在最终要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就好像是末日的景象一样,无数肉瘤向四周蠕动,似乎是想要逃离中心那个巨大脏器团,脏器团矗立在即将塌陷的洞穴中央,仍旧在搏动运行。 我能够看见白色的黏膜覆盖在红色器官上缓缓起伏,能够看见筋脉紧密缠绕起来剧烈搏动。能够看见灰黄的肠道纠缠在一起喷涌出一股股粘液。 头顶巨石跌落,脚下裂缝蔓延。在我转身之前,我看见一个人。 他站在脏器团旁边,身上淋满喷涌而出的鲜血,小腿爬上几个肉瘤,他对着我,遥遥露出似乎是胜利的笑容。 我认出来了,是张同盟。 第248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6) 我不知道张同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脸上的笑容绝对不是友好善意的笑容,看向我的时候,即使相隔甚远,我也看见来了他眼底深深的讽刺与得意。 我脑袋轰的一声,一些不曾注意到或者已经注意到的疑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被重阳拉走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张同盟站在泼天血雨中,用刀划开覆盖在脏器团上的黏膜,上半身一只胳膊已经探了进去。 通道中错综复杂,就好像一个立体的蜂巢一样,进入最下面的这一层洞穴之后,所有遇到的情况都是陌生的,生殖肉须已经与母体断裂开来,泛起死沉的灰色。 我们不敢过多停留,因为崩塌的声音时不时传来,最近的一次崩塌甚至仅仅距离我们三四米,一块巨大的落石跌落下来将刚刚走过的路砸得尘埃飘荡。 白夜一边跑一边拉住我,喘着气道:“宁小爷怎么办,咱能在被埋了之前逃出去吗?” 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哪儿来的力气回答他,半死不活道:“这洞穴四通八达,能不能逃出去看命了。” 白夜都快带上哭腔了:“您一唯物主义者怎么能信命呢,唯物主义者应该是不信命的啊!” 我心说我又不是哪吒,凭什么不信命。 晕头转向又跑了一段时间,有时候还要爬上一层断壁,有时候又要从高处跳下去,总之地形已经迷之又迷了,白夜还要我发挥方向感找找路,我一南瓜西瓜都能认错的人哪里来的方向感。 又不知道跑了多久,与其说实在跑不如说是在往上爬,地势一直在抬高。 当进入一条洞穴时,我突然感觉手电筒照射下的路面有一些熟悉。 “先别急着跑,容我看看。” 我打着手电筒往地上一照,只见一条隐隐约约的踩踏路径出现在眼前。 我们竟然回到了张同盟生活的那一层洞窟。 “有门!”我道,“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回到最初那层洞窟,之后就是走过的老路!” 白夜画了个十字:“无量寿佛,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顾棠道:“可是我们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回到上层洞穴的方向。” 我听着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的崩裂坍塌声,咬牙道:“已经没时间去试了,上一层洞穴地势更高,沿着高抬得方向走可能性大一点。” 众人点头,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只能够算是搏一把,因为一路跑过来都已经看到了这洞穴中高低起伏的地势,陡然下降之后有可能会有高坡,基本没有规律可循。 但我们已经没有足够时间去试了,只能果断二选一,尽量谋一条生路。 封在这地下可不是开玩笑的,衣食断绝暗无天日,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一边跑我一边想,为什么母体崩解之后会引发这种山体内部的崩裂。最后我想起承载这栋楼的巨大石台来。 石台镶嵌在深渊边上,仅仅依靠薄薄一层岩石与岩壁相连,石台上还修建了如此高耸的一栋木构楼,木构楼内部又存在大量木石混用结构。当时我们就觉得这样的构造不符合受力系统,石台随时可能会崩裂跌落落深渊。 最后我们推测可能是木楼本身依靠岩壁而建,为石台消解了一部分压力。现在看来,恐怕母体才是稳固这一切的粘合剂。它的生殖触须和信息触须都深入山体,四通八达,甚至可能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已经伸出了地面。 母体才是整个石台受力系统的最大承载者,它地崩解意不仅仅味着洞窟将会塌陷,甚至整栋楼,整座石台都会由于受力结构被破坏而落进深渊。 好在崩塌不是瞬间发生,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去逃命,当爬上一个隐秘洞口的时候,所有人对视一眼,知道赌对了,因为我们回到了张同盟拖我下去的那个隐秘洞口处。 “接下来跟我走。”顾棠道:“我记得路。” 这就神奇了,方向感真的是一种飘忽不定的东西,有的人出门买菜都能找不到家,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找到来时的路。 就是麻木的逃命时间了,无可赘述。 当钻出洞口看见一截熟悉的电话线时,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还没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听见身后传来坍塌的巨响,回头看去,只见所能看到的几乎每一个洞口都飘出坍塌扑起的灰尘。 顾南山有气无力道:“跑,这条命还在不在自己手里是两说。” 那些被当做太岁的肉瘤已经乱做一团,可能感知到母体已经崩解,也可能是被坍塌的声音惊扰,我们望过去满目的红白肉瘤蠕动,他们后背的肉层一张一翕,此起彼伏叫道:“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重现捡起顾棠带大家制作的开路小工具,对着铺天盖地的肉瘤就碾过去,回到从楼里钻出来的炸裂口,我喘了喘气,心说倒数第二个重头戏来了。 最后一个重头戏是那条蔓延几十公里的栈道。 眼下的重头戏是要从一根根木梁上跳下去,危险系数倍增,对身体肌肉把控制和平衡能力的把握要求很高,稍有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 我道:“虽然不知道还有多久这栋楼就会塌,但一定要稳住,不能心急,不能像是在逃命的样子,否则紧迫的氛围下很有可能会考虑不周。” 白夜道喘着气道:“要不下去之前,小宁爷先给大家讲个笑话缓和缓和氛围。” 所有人都是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哪里还来的什么心情听笑话。看大家都休息了一会儿,刚准备走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岩石崩裂的声音。 “走开!”重阳一把把我拽开,所有人向两侧扑倒,等到坍塌结束尘埃落定之后,又重新站起身来。我感激地看了重阳一眼。 大汉被擦破一点皮:“娘的,这儿都开始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出去。” 众人举起手电筒朝头顶照去。 只见相隔甚远的头顶上,岩壁由于塌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应该洞穴迷宫的一部分。 众人惊魂未定,刚想转身下去,就听见孟启生低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顺着孟启生的指向,只见刚刚坍塌下来的那堆碎石之中,混杂着一些衣服布料。 大汉上前把碎石搬开,碎石下面,露出了一具陈年干尸,衣着是军绿色,胸口上应该是别着伟人头像徽章。 鬼使神差地,我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让我看看他的指甲。” 第249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7) “看指甲?”白夜一愣,“您还有这癖好啊?” 我没理他,蹲下去看躺在碎石堆中的干尸,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就是宁汗青长宁之行那个年代的人。面部皮肤已经紧巴巴收缩包裹在头骨上,绷紧出一道道起伏的纹路。这是一具男尸。 我看向他的手,袖子里露出来的手呈黄褐色,指头僵硬地蜷缩起来看不清指甲。我不想碰他,因此换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上翻,刚好能够看清楚。 我举着手电筒凑过去,指甲已经泛青灰色,但不影响我看清楚它们的形状。 这是一只长着倒三角指甲的手。 梦里面张同盟的手上指甲也是倒三角形。 这具干尸并不能说明什么,手指甲是倒三角形的人有很多,所以不意味着干尸就是梦中的张同盟。 但我对洞穴中遇到的张同盟的身份愈发怀疑起来。 “看完了?”白夜问:“走?小宁爷?” 我点点头,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赶紧逃命才是王道。 沿着当年宁汗青炸出来的口子跳下去,地下就是看不到底的深渊,一根一根横梁就是我们在生死之间跳跃的载体。 在这样的环境下,很有可能谁也顾不到谁了,能不能留住一条命就看自己本事与运气。 我招呼道:“走。” 这个过程相当惊险,我现在回忆起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这一次又一次的跳跃中活了下来,犹如神明站在了身后,有的时候,真的只有神明才能寄托人们无处安放的情绪。 在这之后的生命中,我经历过很多危险的旅程,但要数哪一次最使我记忆深刻,可能就是这一段每次回忆起来都高呼万幸的坠落之旅了。 木梁并不粗,而且落脚点是弧面,在上面稳住身形就需要花费颇多精力,更何况是在一根一根横梁之间跳跃。木梁上也没有借力点,落在上面能不能稳住全靠自己。 崩塌声是这场逃亡的大背景,木楼的深处已经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是结构失衡后的内部挤压,是不是有横梁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断裂。最危险的一次断裂发生在我打算跳上去的前一秒。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挽救自己的性命。我仿佛已经旁若无人,没有顾及此起彼伏的崩塌断裂的声音。只是脑中空白,盯着下一处落脚地。 最终落地的一瞬,看见满屋子肉瘤乱叫,我竟然觉得无比亲密。这时候才感觉到身体虚脱,双腿颤抖。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七个幸运儿。 连顾棠重阳也不例外,他们扶着墙喘气,腿都在颤抖。可能大家都经受了来自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煎熬,在长时间的极度紧绷下都消耗了太多。 我们并不敢休息太久,正准备绕过肉瘤,爬出去。结果突然感觉到空气湿漉漉的,耳边传来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我抹了一把脸:“这是要下雨了?” 不可能啊这地底下。水雾弥漫在空气中,滴答滴答的声音也更加频繁。 顾棠抹了一把脸道:“可能是山体崩裂导致顶部的几处泉眼或者地下积水泄露,在压力的作用下透过裂缝以水雾的形式喷溅出来。” 我点头:“有道理,不过这样的话……”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在被我琢磨过几遍,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到眼下可能不得不说了:“你们觉得……深渊中的虫潮为什么会随着雾气一起出现?”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白夜问道。 顾棠脸色凝重道:“宁川头脑很活,你是觉得他们喜欢潮湿的环境,当雾气升腾的时间,他们就跟着雾气起来?” “没错。”我点点头,“我之前就这么想过,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我们可能要完。” 楼中,水雾弥漫,水滴跟下雨似的落在我们脸上。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虫潮很快要来了。 虫潮一来,基本上无处可走。 白夜战战兢兢道:“宁宁小爷,这虫潮真的跟你们说的似的那么厉害?” 他们几人没有经历过虫潮,但我是见识过方近东惨死的,他最后的死与自残无关,更多的是因为虫潮进入五脏六腑,分泌物渗入他的体内。 “真的没有办法吗?”大汉问。 我道:“办法也有,就是找一个绝对密封的空间,暂时躲起来,等待虫潮过去。” “哪儿来的绝对密封空间啊!”大汉道:“这楼四面漏风。” 而我们几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睛中的喜色,“粘液壳。” 粘液壳,在被粘液壳覆盖满的木室里面,不就是绝对的密封空间吗? 我一喜,心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眼下待的这间木室的粘液壳早就给我们弄碎了,一行人连滚带爬,回到有神像的那间木室,随后再挑了一个通道口爬进去,爬到尽头发现果然已经被粘液壳封死了。 我一把敲碎粘液壳,也不管里面成堆的肉瘤就往里扎,一脚把它们踹开,笑话,老子都到这儿了还怕你们?都给爷爬,谁也别想挨老子。 众人进来,挤挤挨挨,一边防范肉瘤爬过来一边拿衣服把洞口封上,大汉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只见他一边手忙脚乱脱衣服一边惊魂未定道:“我……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一阵黑雾飘进放神像的那屋子,这是不是就是虫潮?” 我点头道:“是的。” 顾南山也是一脸后怕:“还好反应得快,要是遇上了跑都跑不掉了。” 肉瘤吵得要死,拼命分泌粘液落在脸上,由于这间木室已经被粘液壳封死,水雾并没有进来,众人刚缓一口气,就听见一声巨大的崩裂声从楼体内部传来,然后感觉整栋楼都向一侧倾斜了一点。 所有肉瘤在地上滚来滚去,吱哇乱叫。粘液壳几乎在崩裂声响起的同时就应声而裂,头顶淤积的雾水噗啦落下来,几位自以为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瞬间成为落汤鸡。 “完了,楼也要塌,粘液壳也要破,虫子也要来。” 我们不能再被困在这里耽误下去,很快这里就可能要崩塌落尽深渊,必需赶快离开,但外面虫潮不会这么快就散去,水雾在他们就会一直在,这是前有猛虎后有追兵。 我拼命告诉自己冷静,虫潮不会这么快就过来,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想办法活下去。我不相信虫潮没有任何弱点可循。 有时候,死亡才是第一生产力。 有了。我眼睛一亮,看着众人:“有了!” 第250章 母体崩解与尸身坠落(8) “泥!去哪儿找泥!”我大喊。 “泥?尼玛!这儿哪里来的泥啊。”白夜抱怨道:“我身上挺久没洗澡了,你要是想要可以搓一点下来。” 我挥手道:“不够不够,我们要很多泥!” 顾棠看向我:“你是想在身上涂上稀泥出去?” “没错。”我手忙脚乱从兜儿里掏出两个东西给他们看:“就是这个给了我灵感,你们看!” 他们凑上来一看,白夜又是嘶的一声:“俩人耳朵,宁小爷您还有这癖好?” 我没理他,拿着这两个冰冷的耳朵,语速飞快解释道:“这是方近东自残的时候掉落在通道里的,当时我捡着是想给他留个全尸,但是这俩耳朵却提醒了我……”说完我看向孟启生:“方近东死的时候全身裹满虫潮分泌物,为什么这俩耳朵没事?” 孟启生想了想:“虫潮出现的时候,方近东早就在通道里自残,把耳朵留在通道里了。” 我点头,又飞快道:“虫潮涌入通道后,还跟着方近东前进很长一段距离,为什么通道里的耳朵没有被虫潮覆盖!” 这时候大家都明白了:“温度!” 虫潮不仅喜湿,还喜热。他们很可能就是在湿热的环境下产卵繁衍,方近东的耳朵脱离人体后温度降低,对虫潮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大汉道:“难不成咱都抹脖子放放血,让体温降下来? 顾南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只要体表的温度降下来就行了啊!稀泥涂在体表,军旅片都说这办法有用!” “咱哪儿去找稀泥去啊?”白夜哀叹:“要是你们提前个两三年告诉我会来这儿,我就在身上攒点儿了!” 说话间又是一声巨大的坍塌声,山体内部滑落的泥土石块径直砸进楼中,巨大的破坏力使得整栋楼都开始倾斜。 但所有人眼睛都亮了,丝毫没有一点差点被砸死的劫后余生之感,反而看着滚到眼前的泥土石块欣喜若狂,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要什么来什么! 现在水也有了泥也有了,活稀泥? 这种泥团成块,很是坚硬,好在跌落碰撞的过程中散开不少,水也是现成的,头顶一直在淌水,地面上已经积累了一摊,和肉瘤的粘液混合在一起,但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抄起手边趁手的工具就开始砸泥块。 白夜一边砸一边道:“宁小爷,听说热水能够加速溶解,咱要不要……”说着解了解裤腰带。 说实话,看着这个魔鬼解裤子的手,有一瞬间我竟然犹豫了,但好在我还有一点人类的思维,撒尿和泥就够恶心了,你还要我涂在身上? “滚。” 在一声又一声的崩塌声中,脚下的地面甚至开始倾斜,我们都知道整座石台都要完了。 人类天生有在稀泥坑里打滚的天赋,没有稀泥创造稀泥也要上。看着地上一大摊泥,旁边太岁吱哇乱叫,一群人眼睛一闭就扎进去,还像猴子相互捉虱子一样相互涂泥巴。 七个泥巴人很快就出现,大家都没有说话,怕泥巴流进嘴里,转身就跑。 在通道里爬行的过程是煎熬的,速度难以提升,但又心急如焚。我都后悔没听白夜的撒尿和泥了,这会紧张情绪下憋的挺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开始出现黑雾,就好像吸收光线一样,我们的手电筒根本照射不了多远,是虫潮。 我有一点紧张,因为这办法能不能行还不知道,都只是推测,要是不能行一群人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虫潮并没有一拥而上。 爬出那栋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它已经摇摇欲坠,不复先前后现代主义那般奇崛。整座石台已经已经开始向深渊倾斜。 “快跑!”我噗了一声,把嘴巴旁边的泥抹掉,“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了!“ 众人抬眼一看,只见平台边缘,数不清的黑色触手从深渊下面摊上来,有些已经完全爬上来了,那是……小蜗! 一堆小蜗! 撒蹄子跑,一只就不是对手,遑论一群。 “是我——是我——”小蜗们凄厉地叫了起来,就跟那些肉瘤的叫声一样,肉瘤发育成熟之后可能就是小蜗形态。他们察觉到母体已经崩解了,估计是上来哭丧的。 咱也没心情管他们写没写好吊唁贺词了,拼命往栈道的方向跑去,因为这时候石台已经开始崩塌了,轰隆隆的声音不断传来,一块巨石从头顶掉下来轰然一声,小半张平台直接落进深渊。 随之就是爆裂声越来越响,裂缝越来越深,肉眼可见就像是蟒蛇爬行一般在蔓延。 最后一个人是孟启生。当其他人都站上栈道的时候,他距离我们还有三四米远,然而伴随着一声崩裂声响,平台、小蜗、木楼以及孟启生,都即将掉落到深渊里面去。 我们碰不到他,我看见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表现出慌乱与焦急,但也没有放弃,仍旧在跑,他的最后一脚踏在最后一块完整的地面上,随后整个人凌空而起,平台彻底坠入深渊。 他伸出手,头顶是暗无天日,脚下亦深不见底,老家伙似乎是激发了生命的潜力,他求生的欲望带着苍老的身躯,倾身一跃。 很可惜,他没有触碰到石栈的边缘,就差一点点。很多遗憾就是来自于此。他扑了个空,就像一只大鸟被利箭射中,笔直向下落去。 但转折往往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抓住孟启生求生之手的是顾棠,随之大汉拦腰抱住顾棠的腰,重阳抓住他的另外一只手,径直将人带了上来。 “多谢。”他道。 大家开始返程,虫潮很快散去,没有了时间的压力,我们几乎算的慢悠悠地行走在石栈之上。就像是参观一样仔细看了一遍洞窟之中干瘪的干尸们,他们几乎全部是一个神态,一个姿势,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死气沉沉。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民族,带着他们荒诞的社会形态沉睡于此。 上去之后,沿着方相士垂下来的绳索爬上顾棠炸出的通道,穿过一段无比复杂的山体内部裂缝,好在这是顾棠走过的路,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才没有迷路。中间有的裂缝无比狭窄,我们划得满身血痕,尤其是大汉,挺惨一男的。 众人都无比疲劳,几乎是连眼睛都不想眨,只想立刻躺下来睡一觉,但还没有彻底脱身,又只能坚持着向上。 当我看见隐隐约约的亮光从头顶上传来时,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几乎要泪流满面了。老天爷终于还是给了我沐浴他光辉的机会。我有气无力道:“我不管,我要第一个上去。” 顾棠把位置让开,我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裂缝里的天空,万里无云。 第251章 站在时间中的旅者(1) 我们最终灰头土脸从地下出来,一行人跟泥猴子似的。 伸出手拉我上去的那个人,算是熟人,也不算熟人,那是一个道士,他叫郭山林。身后是他那个眉清目秀的徒弟,郭辉煌。 这两个人我几乎都要忘记了,在重庆金龙庙,以一种几乎算是野蛮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和宁汗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看来,他们应该就是孟启生口中所说的,秘调局解体之后散落在民间的各方势力之一,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受到宁汗青的庇护,既感念宁汗青的好处,也被宁汗青欺骗。 俩道士也是被宁汗青的障眼法骗到了另一座城,却没有像方相士一行人那么幸运找到山体裂缝,就一直在外面游荡。后来地面塌陷,隐隐传来崩塌的声音,他们这才找到裂缝的入口。 我们回到地面之后,就是分别了,孟启生最后没有离开,他说要在山里再待一段时间,看看王娣还会不会出来。我猜测他接下来的生命可能都会在这深山中度过了。 一路回县城,顾南山大王还有顾棠先走一步,俩道士说还有事情给我说,就和我们一路回去。 他们竟然是开车来的,开车的是郭辉煌,也不知道有驾照没有,老道士坐副驾驶闭目养神。重阳白夜和我挤后座。 老道士突然开口道:“孟启生给你说了多少事情?” 我摇头:“没说多少。” 郭山林闭着眼睛笑了笑:“那就是说了很多,想来你应该也知道我和宁汗青的关系了。我和我师父,也就是这小子的师爷……”说着指了指专心开车的郭辉煌,“我们都是受过宁汗青的恩惠的,但是我们之间的渊源绝对不是一点庇护之恩那么简单。” 我点点头。 他又道:“孟启生应该早已经和你说了,我们和你们姓宁的人,是上千年断断续续的联系。你们姓宁的人有野心,有手腕,每一代都有一个能够扛起大梁的人物,论投机倒把见风使舵,谁也比不上你们。无论王朝如何更替,高楼如何起塌,你们都能凭借手上的东西继续做你们的长生梦。” 我道:“你们不也加入了么。” 郭山林叹一口气,“是这样的,我们也加入了,野心家身边从来不缺乏更多的野心家。有人退出,有人加入,有人退出后又加入,有人加入后又退出。道士、和尚、儒生、胥吏、巫医、赶尸匠、商人、皇帝、军人、工人,人来人往,一代又一代人为了你们宁家描绘的大饼前赴后继。” “这一切与我没有关系,虽然我姓宁,但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没有参与过。” “这是由不得你的。”郭山林淡然道:“长生计划千年来延续不断绝,除了因为宁家的人坚持不懈以外,还因为人的私欲是始终存在的。即使没有宁家人,人类对长生的追逐也不会停下脚步,趋利避害是生物天性,畏惧死亡追求延续是人类本质。” 我心说这牛鬼蛇神还听懂进化论,我道:“也许会有很多人追逐长生,但这里面不会包括我。” 老道士坐在副座上,回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啧啧道:“不错不错,有一点大义凛然的样子了,你相信玄学吗?”他突然转折话题。 我茫然地摇摇头:“不信。” 老道士仰靠在靠背上,道:“你还是信一点的好,玄之又玄,是为玄也。其实玄学往往能够与现代心理学和生物学联系起来,就比如长生,在古代他是玄学,在现代他也能够是科学,但是科学有时候也需要玄学的帮助,因为玄学的存在往往有其合理性。” “你想说什么?” 郭辉煌插嘴道:“师父你跑题了。” 郭山林道:“跑就跑嘛,最开始要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师父当年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自以为对长生计划不屑一顾,我也是。可是呢,我现在还是站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了。” 郭辉煌又插嘴道:“躺,师父,躺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郭山林瞪他一眼:“专心开车。”又道:“很多人都以为,自己不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人,不会奢求长生,安安生生过好今生就行。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长生是一个漩涡,这个漩涡最初只有几道小水流围绕在它周围,但是当水流的合力越来越大、转速越来越快时,它周围的其他水流都无法置身事外,逃离是不切实际的,只能加入其中,成为漩涡的一部分。 你不奢求长生,但是你的亲情呢,你的友情呢,当你发现漩涡已经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在漩涡出现在视野中,最安稳的地方是那里你知道吗?最平静的点恰恰就是漩涡的最中心。” 他闭着眼睛自顾自道:“逃是逃不掉的,只有进入漩涡的最中间,才能够置身事外,安稳度日。” “你以为宁家几千年来致力于长生计划只是为了长生吗?更多的是人为了从其中脱身啊,更多的人是为了摆脱这一切才不得不加入其中啊。” “如欲逃离漩涡,必先置身其中。” “这就是玄学,宁川,任何想逃离的人最终都不得不加入其中,玄之又玄,是为玄也。” 老家伙说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是我早有预感的,当重阳出现在我家里。一步一步,有人在推着我向前走,到后来是我主动向前走,我不是为了长生,但我已经去了四川,又来了广西。 现在我发现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在重阳身上了,我自己也开始出现问题。“宁汗青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我到底对你们有什么用?”我问道。 郭山林没有理会我这个问题,自顾自道:“宁汗青是个天才,是一个以一己之力重拾长生计划的人,我们猜不到他的所思所想,他走之后长生计划就再次中断了,在这之前他的许多安排我都无从揣测。” 这和孟启生说得差不多。 “那重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他啊。”老道士笑了笑,“他是长生计划一个失败的一个研究对象。” 第252章 站在时间中的旅者(2) 我看了重阳一眼:“他很失败么?” 老道士说:“其实长生计划说虽然起来有上千年,但是具体成果其实是不多的,它与玄学连接得太紧密了,混乱、无序、无效,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重阳算是长生计划最接近成功的人,但是这不是我们想要的长生。” 我点点头:“对于这一点我有过猜测。” “那应该是宋代的事情的,北宋晚年,宁家的人发现临邛,也就是如今的邛崃存在一个民族,他们的王是不死的,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发现,后来想尽办法得到了不死的秘密,将一个试验品送了进去。,这个实验品就是他。 “后来就是北宋灭亡,中原西北尽数沦丧,再之后就是少数民族政权,连宁家人都不得不四处漂泊,竟然没有几个人记得邛崃山里还躺着一个他们的试验品。 后来到了宁汗青的时候,他发现了重阳,他发现重阳在四处游荡,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邛崃山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我只知道宁汗青没有放弃重阳的那个计划,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但是重阳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道:“在一张照片上,他在长宁花山出现过,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哈哈一笑:“你们不是已经去过花山了吗,秦婉玲(注:前文秦相思改为秦婉玲)没有告诉你们?” 我摇摇头:“她说得不多,只说重阳是被秦瞎子当做尸体背回来的。” 老道士道:“都是一群比鬼还鬼的人,再去问一次就能问出来了。” 这时候我已经很困了,白夜早就已经靠在座位上昏昏睡了过去,我问重阳:“困了吗?” 他点点头,俩人就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辗转回广西悬回堂,休息了一天,睡得天昏地暗,后来是饿醒来的,仨人吃了点儿,老道士也借住在悬回堂,看我们休息得差不多了,脸上都欲仙欲死了,道:“去花山走一趟?” 我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吃完这一碗。” 花山仍旧在那里,山脚下零星散落几户人家,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小楼,秦婉玲住一间小平房,我们到的时候她正在门前菜园子里锄草,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弓着腰还没锄头高。 她感觉到有人来了,一抬头,眯了眯眼睛,知道是我们来了。拄着锄头站了会儿,最后开口道:“来了?” 随后就张罗我们进屋坐下,也没泡茶就这么干瞪着,最后还是老道士开口道:“秦姨,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了,省的他们天天来问。” 他们竟然还是旧相识,秦婉玲沉默半晌,道:“我爹叫秦瞎子,和我娘为那件事情守在广西大半辈子,到最后还是死在这上面,我不敢说。” 郭山林叹了口气道:“你放心,你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只是算一个知情人士,只要说清楚就行了。” 我心说漩涡论不是您提出来的吗,这会儿说清楚就行了,那凭什么我就是由不得自己了呢。 秦婉玲最终笑了笑,“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也不怕这些了,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不多。” 我指了指重阳:“关于他。” 秦婉玲苍老的脸庞转向重阳,失神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却是快要死的人了。” 她叹了口气,“我们家祖籍是在湖南,但我没有去过那边。据我爹说,我们来到广西是因为一个叫宁汗青的人找到我爷爷,他们谈了很久,最后他们似乎约定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宁汗青是秘调局的负责人,我们秦姓赶尸人曾经就是长生计划的参与者,他想重新拉我们入局。 我爷爷答应了,那一年应该是1928年还是1927年,我记不清了,我们举家搬迁来到广西,自此在这里等一个人。宁汗青说不知道这个人要多久才会出现,但是知道他的样貌,他给我爷爷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应该是在北京拍摄的。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那个人出现。 后来我爷爷死了,就是我爹和我娘留在这里,直到我爹有一天背来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是重阳。我爹离开之前,最后一次摸骨画像,将他的样貌画下来,要我将它带给四川一个叫做方海生的人。 但是后来重阳醒来了,他什么都不记得,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就要离开,我问他你知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他说不知道,我就让他带着画像去四川找方海生,因为我不想到处走了,我只想留在这里等我爹娘回来。” 她抬起头来,让我们看见她一头白发和满脸皱纹:“事实你们也看见了,我已经快要死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我看向重阳:“你还记不记得她说的这些?” 重阳摇摇头,秦婉玲又道:“当年和他住在这里的还有一个外国人,那应该是1947年。” 我点点头,1947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尤其是在广西,这一年不死村经王二刚夫妇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悬回堂的人再次关注这件事情,重阳出现在赶尸人手中,方海生应该就是方相士也和这件事情联系起来。 宁汗青在哪里呢,1947年,为什么赶尸人将画像交给方相士而不是宁汗青本人,他去了哪里? 秦婉玲道:“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我们这一支秦姓赶尸人,到我这里就是最后一人了,今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 我们离开之前,秦婉玲突然道:“原来你是叫做重阳,你真的不记得我吗,应该是我样貌变化太大你认不出来了。”她慢慢道:“年轻时候,那个外国人给我也拍了一张,我给你看看。” 她步履蹒跚从一个老旧柜子的最深处掏出一只木盒子,木盒子最下面是一个布包,她把布包一层层打开,拿出两张小小的老照片来。 画面中是一个年轻女子,脸上略带僵硬,显然是不习惯摆出姿势让人拍,一只手无意识捏住衣角。她站在一从花前面,目光却没有看向镜头,而是看向镜头外面的一个人,那个人只在镜头里留下了一个衣袖。 “你看,这是我。”秦婉玲道,“还记得我吗?” 重阳拿着那张照片,和照片中的女子跨越数十年的光阴相遇,又抬头看向秦婉玲的苍颜白发。 他摇了摇头。 第253章 站在时间中的旅者(3) 离开花山之后,老小两个道士就要和我们分别了,郭山林看向我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我们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这次来其实主要就是为了表明态度,宁汗青如果想要重启长生计划的话,我们郭姓道人这一支是愿意参与的。” 我道:“为了什么?是为了进入漩涡最中心的那个点吗?”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我说过,围绕在宁汗青周围的有两种人,一种是野心家,另一种才是逃离派,我是第一种。” 我接道:“那我就是第二种了。” “不。”老道士摇摇头,“你还年轻,野心家也有可能是逃离派,逃离派说不定就是最大的野心家。”他低沉道:“尘埃尚未落定,大幕方才拉起,谁是谁,谁又是谁,还说不定呢。” 郭辉煌插嘴道:“师父你又装深沉。” 郭山林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走了!” 俩人驱车离开悬回堂。 回来之后我眼睛就好得差不多了,看人不再跟看恐怖片似的了。有可能如同推测那般是真菌感染,也有可能是某些其他原因。三人休息了好几天,最后我道:“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拾掇拾掇回重庆。” 白夜道:“得嘞。”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白夜拉住我道:“宁小爷,不管最后发生什么,我都是站你这边的。” 我道:“这台词整挺烂俗。” 他目视我们过了马路。我带着重阳一路回重庆,后来对经历的这些事情进行整理。 最大的疑点有两处。 一处是宁汗青在我身上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使我能够躲避深渊辐射,并且接收母体向外传递的记忆。 另一处是张同盟,他到底是我梦中的那个张同盟吗,为什么指甲的形状会不一样。最后我们离开母体洞穴的时候,张同盟用的什么办法使母体崩解,他的手伸进母体中是为了取出什么东西吗。他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还活着吗? 对这个问题,我花费的精神最多,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突破点,我问重阳:“你对以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假如现在以做梦都形式,每天让你接收以前的记忆灌输,每天重复不断的灌输,一遍又一遍洗脑,那你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重阳想了想,“应该是能的。” 我道:“连情绪、思维都能够恢复吗?” “什么意思?” 我道:“我举个例子,假如,你以前住在花山的时候对秦婉玲有意思……” “我对她没意思。” “我随便举个例子意思意思。” “你很没意思。” “好好好。”我心说你还挺叛逆,“假如你以前在花山的时候很喜欢山上的一个小动物,你对它的情感是‘喜爱’,那么现在的你接受记忆灌输以后,通过梦境一幕一幕观看你以前和那只小动物相处的细节,你能够恢复所有和他有关的记忆,对。” 重阳点点头。 我又接着道:“但是你对那只小动物除去记忆之外还包含着别的东西,比如我所说的‘喜爱’的情感,你还能够通过梦境灌输重拾这种情感吗?” 重阳露出思索的神情,最后道:“是不能的。” “没错。”我点点头:“画面可以复制,但是情感却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话,换一个时间段换一种心境发生,都会产生不同的情绪。通过梦境灌输记忆可以将当年的画面在记忆中复制下来,但是如果要重塑当年的情感却是难之又难。 群体同化的第一阶段是记忆片段的母体复制和本我磨灭,这一过程中原本属于个人的喜怒哀乐就全部消失了,只有画面传递出来。第二阶段就是接收他人的记忆片段,这时候却只有画面,没有情绪。所以整个地下民族应该是一个没有性格、麻木而机械的群体。” 重阳点点头:“对。” 我又道:“那么说回张同盟,在几十年间,他是地下唯一的记忆片段传递者,也是唯一的接收者,他传递自己的记忆,也接收自己的记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失去吗?” 重阳的脸色也是变了变:“他很不对劲。” “没错。”我点头:“他虽然仍旧是张同盟本人,但他应该不会再对以前那个张同盟产生认同感,他会逐渐的失去过往的性格、情绪,最后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旁观张同盟的记忆。 可是他表现出来的却又真的像一个四十年前的青年一样,热烈而稳重,激进而执拗。其实那种家国情怀,不应该再出现在一个经过本我磨灭的张同盟身上,即使他已经接收了自己的全部记忆。” “他在演戏?”重阳道:“他在依据脑海中的记忆表演出一个张同盟应该有的样子,让你来相信他是张同盟。”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张同盟。”我道,“如果真的是张同盟本人,他也许对失去了过往热烈的信仰与情绪而感到疑惑,但他不会企图表演出一个张同盟来让我看。而如果这个人是假扮的张同盟的话,他为了让我相信他就是张同盟,就依靠脑海中张同盟应有的样子进行表演。” “那他是谁呢?”重阳道。 我摇摇头,这件事实在的太头疼了,宁汗青在1973年回到长宁,给张同盟打了一个电话,那时候张同盟手上的指甲仍旧是三角形。这个接电话的记忆片段也以梦境的形式进入了我的脑海中,那个时候的张同盟应该还是真的张同盟。 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指甲是方形的张同盟,他应该是在1973年以后鸠占鹊巢的。 最后我看向重阳,他正朝窗户外面出神,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他至少有过两次沉睡,第一次是在广西,被赶尸人发现,最后醒来。第二次是在远山花园地下车库。两次醒来他都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中间会不会有更多次,我不知道,他遇见过多少人,又忘记过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我不会是重阳遇见的最后一个收留他的人。即使很多年后他再一次醒来,将我们现在的经历重新灌输进他的脑海里面,他也不会是他了。 重阳是站在中时间的旅者,或者说,他是时间的弃儿。 第254章 地址:加格达奇(1) 在重庆又休息了一段时间,已经是秋天的了,八九月份的重庆还是很美的。 在远山花园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整理以前的东西,主要是先后收到的两份包裹,一份有关湿蛟,一份有关广西,都是经过人挑选之后选择性传递出来的信息。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基本上与我所知道的没有什么出入。再然后就是一点一点捋清楚所有的细节,我拿着手电筒和重阳去了一次地下车库,这次不搞什么黑暗中探索了,一人一盏大灯照得里面亮堂堂。 地下车库仍旧空荡荡,在尽头的一侧墙壁上被开出来一扇门大小的通道,就是我发现重阳的走廊了,我说:“你还记得你家吗,这是你娘家。” 重阳没理我,两个人走进去,走廊不深,一直到尽头,就被一堵水泥墙封死了,能够看出来水泥墙后面还有空间,我指着墙根儿又问重阳:“你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待着?” 他点点头:“没错。” 我弯下腰仔细打量水泥墙前面的这块地方,“不对,重阳,很不对。” “怎么了?” “你的沉睡时间具体是多久我不知道,但应该很长,要不然赶尸人也不会在广西等你那么多年,如果你一直躺在这里沉睡很多年的话,那灰尘呢?灰尘会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人形印子,不仅仅灰尘,蜘蛛会在你和地面相接的地方结网,昆虫会在这里筑巢产卵,他们还会排泄,会蜕壳,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但是你看,地面上除了厚厚的灰尘,留下的只有我们当时的脚印。” 他指了指地面:“这里有一个我的印子。” “太浅了。”我道:“后来压出来的印子和灰尘沉积时由于遮挡形成的印子差别是很大的,这个明显是后来压出来的印子。” 他道:“你是说我并不是在这里沉睡。” 我点头:“只是这么猜想,这地儿这么硬,还潮,也没见你得风湿骨病啊。” 他没理我,我又道:“说明是有人把沉睡中的你运到地下车库来,等我发现你,这是一个圈套。” “会是谁呢?”重阳问:“你那天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来地下车库看看。” “我哥。”我道:“我哥说给我买一辆车,就是现在反光镜都还没修好那辆。” “哦,你带着我冲进水稻田里那一辆。” 我们两个人对视一眼,能够悄无声息运进来一个人的人,肯定对我的起居住行很熟悉,他应该是找准了我去贺兰山见孟启生那次机会,把重阳运进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肯定知道重阳什么时候会醒来。 我们从地下车库出来,将门关好,回到屋子里,“会不会真是我哥?”我道。 “我对你哥不熟悉,不知道。” 我哥宁山,年纪已经四十多,平时对我不苟言笑,但我的吃穿用度都是他在管,什么东西都管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我没想到的东西他都给我考虑得天衣无缝。 大学毕业以后,我哥除了没给我安排个女朋友,其他什么都安排好了。 女朋友?我疑惑地看了重阳一眼。 最后我打算去北京套套我哥的口风,这次就不带重阳去了,北京烤鸭都吃过了还去什么去,就当没看见他的眼神出了门,坐在出租车上给他发微信,叫他别给陌生人开门。 这个时候正是宁山最忙的时候,我在那边待了两天才等到他有空闲时间,这老男人洗完澡坐书桌后面正看文件,我摸进去坐他前面,还没想好说什么呢,他就问道:“想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问题要问?” “你这张脸上什么都写出来。”他从文件后面抬眼看了我一下,“你以前放学回来只看你脸色就知道这次考了多少分。” “难怪我卷子上明明改成九十六了还莫名其妙挨一顿揍,您是从我脸上哪块肌肉看出来的九实际上是七的?” “行了。”他整了整手上的文件:“有什么事?” 我斟酌了一下,问道:“你去过我那地下车库吗?” “地下车库?”他愣了一下:“我去那边干嘛?” “挺空的。”我道:“上次您不是给我买一车嘛,我就去那里面看了看。” “嗯。”他道。 我见他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又道:“你对咱爷爷有印象吗。” 宁山道:“我那时候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后来记事了他就去世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老人家是干嘛的?” “地质队的啊,后来退休了。” 我点点头,看来他这里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我哥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他打定主意不告诉我的,那么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只有去问问宁学军了。 我到的时候他正浇那几盆半死不活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还在院子中间开了个小水池里面养了几条王八,我心说王八估计养不死了。 我道:“这王八还挺小。” 他拿一大铲子给花松土,我看那架势估计根都要铲断了,“那是鳄龟。” “还挺活泼。” “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你哥那边去过没有?” “去过了,他挺忙的。” “嗯。”宁学军点点头:“他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你却在我院子里打秋风,找我要钱的?” 我连忙道:“不是要钱的。” 我突然觉得什么都不可能问出来,看他们这状态,要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得是几十年的戏龄了,如果不想告诉我,我什么都问不出来。 最后在老爷子那里睡了一宿,第二天就回了重庆。 落地之后刚把手机开机,就收到一条微信,是王晓峰。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王晓峰是我大学同学,平时联系不多,这时候他找我干嘛。 后来才记起来我去广西之前,拜托他给我查一下那俩包裹是从那里寄过来的,估计是查出来了。 我点开微信,只见王晓峰给我发来一句话:“寄件地址已发至你的邮箱,注意查收。” 第255章 地址:加格达奇(2) 我精神一下提了起来,那点旅途疲惫都一扫而光了,连忙登录邮箱,边走边看。 王晓峰给我发的邮箱很简洁,主题框里面就是具体地址:黑龙江省加大兴安岭地区加格达奇区康明路北34号。 这地方挺奇怪,不像一般地址一样省后面是市,而是大兴安岭地区。 到家后,我就开始查这地方的资料,重阳见我行色匆匆回来,一言不发就打开笔记本,道:“你不是每次出远门回来都要睡一觉的吗?” 我道:“我那是车坐久了晕车,这会儿有大事呢,给我倒杯水来。” 我坐沙发上百度加格达奇,加格达奇位于东北地区,在地理上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但在行政区划上属于黑龙江省,算是黑龙江省下辖的一块飞地。 说起东北,有许多事情可能已经形成了刻板印象,比如东北不是只有黑龙江、辽宁、吉林三省,还有内蒙古。内蒙古不禁覆盖了雄鸡的背部,还延伸到鸡的后脑勺,我们潜意识里以为后脑勺区域属于黑龙江,其实属于内蒙古。 加格达奇就更加特殊了,它位于大兴安岭山脉的东南坡,属于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旗治内,但是为了更好的加强大兴安岭山脉的资源管理与开发,因此专门设立了跨黑内两省的“大兴安岭地区”,加格达奇就是大兴安岭地区的治所,虽说位于内蒙古境内,却要辖属黑龙江。 内蒙古还挺憋屈,我心说。因为实际上大兴安岭山脉大部分位于内蒙古所在的后脑勺境内,黑龙江所占不多。可是由于黑龙江基础设施更完善,工业化水平更高,因此好处都让共和国长子拿去了。 重阳见我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凑过来看,“看什么呢。” 我把他脑袋推开:“挡着我了。你还记得内俩包裹吗,我找同学查寄件地址,还真给他查到了,我这会儿正搜集情报。” “加格达奇……”重阳又把脑袋凑过来对着屏幕慢慢念出来。 “有印象?” “在你书架上介绍大兴安岭的那本书上看到过,是大兴安岭地区行政公署,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交通枢纽。” “哟呵,记性挺好。”我道:“这会儿八月了,秋高气爽的,怎么样,咱们去东北旅个游?” “咱俩?” “那还找谁,白夜忙得很,这会儿估计还在抓药呢。”我也不好什么事情都麻烦他,这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那边看看是谁寄的包裹,那个人应该也是和宁汗青有联系的。 重阳道:“好啊,要准备什么,工兵铲,绳索?” 我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要去野外求生?大兴安岭现在开发得不错了,更不要说加格达奇。再说了,咱们是去旅游的,东北,大兴安岭,秋高气爽,想想就美得慌。” “那要带些什么?” “带点换洗衣物,装B的墨镜渔夫帽,咱俩穿嘻哈风不错。” “什么是嘻哈风?” “你不是最喜欢穿那件大袖子的吗,再穿条大裤子,挂根金链子,挂个耳钉,戴大戒指,鼻环,鼻环你想整一个吗,还有叠穿,你知道什么叫叠穿吗……” 一边胡说八道张口就来,一边就开始打开淘宝选衣服。大学毕业的时候还想着一定要到处走一哈,去西藏拜拜菩萨,去云南装装文艺,再去内蒙搞搞自驾。衣着打扮也要注意,去西藏就穿沧桑浪子款,去云南就穿流浪诗人款,去沙漠就穿不羁旅人款。 结果就出门走了俩地方,还都是穿着乞丐装钻洞。 我寻思去东北,东北不摇滚盛行吗,嘻哈好像也是那片儿搞得比较好,那就穿嘻哈。 逛淘宝真的使人沉迷,俩人挑衣服就挑到天黑。最后弄完我钱包也差不多了,心说应该找老爷子要点钱的。 接下来就真的按旅游去准备了,行李箱,照相机,防晒霜,遮阳伞,墨镜渔夫帽。 最后查行程,北京有火车直达加格达奇,我们打算是先去加格达奇走一趟,估计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收货,没有收获就算了,然后从加格达奇去呼伦贝尔。我的天呐,背景音乐都起来了。 俩人磨磨蹭蹭一直到八月下旬,衣服才全部到手,给店家打了差评之后,就飞北京。 带重阳又去老爷子家里蹭了顿饭,他说你俩穿的跟套了一身面粉袋子似的,干嘛去。 我说:“这是嘻哈风老爷子,YOYO切克闹,晓得伐。” 老爷子哼了一声:“嘻哈风我不知道,人来疯我倒是晓得。” 坐火车直达加格达奇,一路上进草原后就是天高地远了,那几朵云好像就真的是挂在天地之交一样,火车直行而去,仿佛要冲散它们,虽然是坐在火车里,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到站的时候是早上,谁承想东北的气候这么怪,八九月份早上这么冷。俩嘻哈少年受不住了,这冻得,这得冻死。 这才八月下旬早上这就这么冷。俩人连忙打开行李箱加衣服,结果一水的全是嘻哈短袖,我恨不得把自带的毛巾都给披上,袜子也可以当手套取取暖。重阳道:“我知道什么是叠穿了,咱要叠穿么?” 我哆哆嗦嗦指着出站口的小门面服装店:“叠穿救不了东北人,这样,咱去再购置两套去。” 衣服铺子那老板娘看着俩哆嗦鸡,都乐开花了:“哟,小哥俩这是套的几层麻袋呢。” 这老板娘在出站口开店估计就是赚那些不懂东北气候的人的钱,也就不在意什么款式价格了,通通一百一件,爱买不买。 我出门打量一圈也没什么其他的店了,心说认栽嘻哈少年。最后挑了两件厚实点的大棉服,军绿色的,老板娘又道:“军帽子要不要,**同志同款的,保准暖和。” 我瞅着那顶绿帽子刚想说不要,重阳道:“老王色的帽子,绿色健康的颜色,买。” 我心说编瞎话儿是要遭雷劈的郭德纲诚不欺我。在广西编的瞎话在内蒙遭报应了,以后不能再忽悠这傻小子。最后咬牙又买了两顶绿帽子,一人一顶歪戴上。揣着手跟老汉儿似的蹲街角晒太阳,嘻哈少年之溃败。 最后把手机拿出来,拦了张出租车,“师傅,咱去康明路北34号。” 师傅把计价器一打:“康明路啊,那边人可不多了。” 第256章 地址:加格达奇(3) “为什么人不多了,那边是新城吗?”我道。 司机却道:“身上穿的这衣服出站口买的?那婆娘好会赚钱,你们哪里来的旅客,南方的?” 我道:“重庆来的。” “重庆啊……”司机道:“重庆我知道,山城,嘉陵江,渣滓洞。也难怪你们不知道,重庆气候比我们这边好太多了,我们这边入九月份是要下雪的。” 我问道:“师父,您刚刚说康明路那边人不多了是怎么回事?”我心说这还真是个发扬出租车司机特色的好司机,跑起题来出神入化。 司机一打方向盘道:“咱这边是两不管,都是相看两相厌,西边不会管,东边不爱管,爹不亲,娘不爱。” 我想了一下,明白了,西边是指内蒙,东边指黑龙江,内蒙肯定不会管一个不属于自己辖属的区域,而黑龙江多半也是对这块飞地没有太大热情。 “咱们加格达奇过去还是很辉煌的,铁路分局还没撤销的时候,这儿还是大兴安岭地区最发达,最繁荣的治所,伐木工人铁路工人们谁不想来加格达奇,兴安明珠加格达奇,我年轻的时候是伐木工人,那时候劳动人民最光荣。在兴安岭当伐木工人,虽然冬天里冷得很,但我们就在齐腰深的大雪地里伐木,一群人热气腾腾喊号子,加油鼓劲,高级工人一个月一百多块钱,那还是七十年代初的一百多块钱啊。 后来搞退耕还林,保护原始森林,国家不需要咱们的木材了……”他的神色有一些落寞,“不需要木料了,伐木工人也不被需要了,加格达奇也不被需要了。” “现在我们这边的人都去外边谋生路,不会去广东的,那是你们南方佬的天下,大部分人去天津,哈尔滨,长春。我孩子就考到长春去了,现在在找工作,他说以后不会回加格达奇了。”司机手在方向盘上摩挲。 “出去了好啊,加格达奇已经是过去式,留在这边还有什么拼劲呢。冬天里还这么冷,在家里没事情做尤其冷,以前在林场伐木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温度这么低,这些年加格达奇越来越冷了。 我孩子说等安定下来了接我去长春定居,我几个同事都已经被孩子接走了,最远的一个跑到海南去了,这么远……不过我不会走,我对加格达齐是有感情的。” 司机一直絮絮叨叨,可能是难得找到这么两个安静的听众,我道:“你们现在不是在发展旅游业吗,倚靠大兴安岭的天然资源,北有漠河,南有呼伦贝尔。” “算是一点希望,但这边人是越来越少了,一家人一家人的走,很多地方晚上都不见灯光,最后可能只剩我们这些当年的伐木工人还愿意留在这里,留在加格达奇。” 空城。中国有许多这样的城市,它们因为资源开发形成、繁荣、辉煌,共和国的建设史上贴满他们都勋章。工人们在激情澎湃的年代响应号召来到那里,投身到火热的建设浪潮中去。每个人都饱含希望,每个人都为自己属于这座城市而自豪。 后来或是因为资源衰竭、或是因为成本上升、或是因为环境保护,总之一切都随着那个年代的过去而消逝了。加格达奇不过是资源衰竭型城市中不太有名的一处。 到了康明路,司机给我们指了一下,“34号就在那边。” 付钱后下车,一条灰蒙蒙的小街,路边排水系统有一点问题,四处是一坑一坑的积水,水泥路面很多地方已经一块一块被轧裂开。四周建筑也透露出一股年代感,楼房建筑的外部装潢都很陈旧。 那边有一所学校,看挂的牌子是“大兴安岭实验中学”,司机只给我们指了一个大致的方位,具体34号在哪里还要自己找。 最后沿着校门口那条街,问坐在街角晒太阳一老头,“老爷子,请问您一下,康明路北34号在哪里啊?” 老头儿两手拢在袖子里,半睁开眼睛,我几乎看不见他的瞳孔,只能看见眼皮缝里面露出来的眼白,但他还是看清楚了我们:“车站来的?外地的?” 我心说这身衣服这么有特色吗,也没见上面印了外地佬仨字儿啊。 我又弯着腰问道:“是的,我们是游客,请问34号在那里啊?” 老头儿半眯着眼睛打量我们半晌,摆来摆去的摇椅也不晃了,就这么看着我们。我还以为他没听清,刚想大声再问一遍,他却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没好气看了我俩一眼,弓着身子往回走。 我还以为他是不想理我们,结果见他哆哆嗦嗦踮着脚从门框上面取下来一块灰扑扑的牌子,把上面的灰拍散,我们一看——康明路北34号。 这是问到本家儿了。 老头儿又哆哆嗦嗦把牌子放回去,“什么事情?” “请问一下,您老……”我斟酌着用词,“有没有往重庆寄过两个包裹?” 他又转过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面拖出来一块牌子,把上面灰抹去,几个大字清清楚楚——中通快递。 “我天天给人寄包裹。” 我心说得,这是找到人家寄件点来了,这寄件点开在学校附近,估计周围也就这一处了,这一趟白来。我说了一声:“谢了老先生。” 刚准备走,他却叫住我们,“你刚才说,寄到重庆?” “对啊。” “是不是先后两个包裹?” 我一听有门,这人多半是个知情人士,“对了老先生,就是先后俩包裹,后来才知道是这边寄过来的,我还想找找是谁寄的呢。” 老家伙往摇椅上一趟,眼睛一闭,不说话了。我连忙撺掇重阳出门买条烟,最后重阳拿了条长白山回来,我心说你还挺会买。 “老先生,长白山,这是我们两个后辈的一点心意。” 老家伙哼哼一声:“长白山,我不爱吃。放那边儿,我知道这包裹是谁寄的,你们出门过马路,沿着那条巷子走,往森林公园那边去,那人就住巷子倒数第二栋。” 第257章 三零八厂(1) 我还挺奇怪,“老先生这您都记得清清楚楚啊,那俩包裹我记得可有一段时间了,都大半年了。” 老头子似乎洋洋得意的样子仰靠在摇椅上:“也不是我记性好,主要是寄那俩包裹的人挺招眼。我在这边住了几十年了,加格达奇就这么大点地方,哪个人我不认识的,康明路哪家哪户家里几口人谁晚上吵架了我都一清二楚。 我这个快递点主要是取件的人多,寄件的人少,而且寄件的大多数都是些淘宝退换货的学生,年纪大的都不在网上买东西,谁会来寄件。所以那个老家伙来寄的时候我就注意了一下,他前后寄了两次,都是寄到重庆一个叫什么花园山的地方,忘记了。这人会不会用手机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要寄件呢?” 我一副了然的模样,“老先生,那我再多问一句,寄件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哼笑一声:“三次会战的时候,他是铁道兵,十万大军之一,算是为大兴安岭开发建设出了不小的力气,回来之后就退了,一个人住也不太见人。不知道他亲戚朋友是谁,估计不是本地人。国家给他分配了一个门卫的工作,深居简出的,几个月都见不着一面,死在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三次会战我知道,百度加格达奇的时候了解过。新中国成立以后,开始着手人迹罕至的大兴安岭资源开发工作,一共进行三次大规模开发,前两次是1955年和1958年,后来由于各种原因项目下马,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兴安岭地区恶劣的气候,冬季气温最低至零下52.3℃,平均气温在零下3.5℃。 第三次大规模开发是1964年由南向北开发大兴安岭,一共十万工人战士组织的大会战,最终克服大兴安岭的严寒气候,深入禁区,突破生死线,几乎是用镰刀斧头在原始森林的满山大雪和荆棘丛生之中砍出一条路来,用十年的时间,开发出大兴安岭地区。 想不到给我寄包裹的人竟然是当年十万大军会战大兴安岭的一员,也难怪这老家伙对他那么记忆深刻,我道:“那他年纪估计不小了。” 老家伙半眯着眼睛哼哼道:“谁知道他年纪呢?反正我是不知道,看皮相是比我老多了,估计是黄土埋到天灵盖的人才能老成那个样儿。” 我心说老头儿你说话这么这么不积德呢,但嘴里还是没说出来,拉着重阳往外走,“给老先生添麻烦了,那咱就先走了。” 他没理我们,闭着眼睛一边哼小曲一边晃椅子,估计是收了一条长白山惬意得很。 我走出门问重阳:“你什么没带多少钱啊,哪来的钱买一整条长白山?” 重阳淡淡道:“我专门买的假烟。” “哦。”我道,心想假烟应该不会像假酒似的对人有害,最多就是味道不正,那老爷子估计也抽不出来。 心里比较满意,但嘴里还是对重阳教育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做人要诚实,说话不能说瞎话儿,喝酒不能喝假酒,送礼不能送假礼。” 我缓了缓,刚想继续,重阳指了指我俩脑袋上歪戴的**同志同款:“你不也编过瞎话吗?” 我一噎,心说这小子这怎么知道的,他当时不是被我糊弄过去了吗? 估计也是看出来我的疑惑,他淡淡解释道:“回家之后我百度过。” 看来不能真的把他当傻小子了,孩子长大了。 话还没讲完,就已经过了马路,进了老头儿指的巷子。 加格达奇的文化氛围很受苏联的影响,当地有很多人会说俄语,城市布局井然有序,所有的建筑大小位置都很整齐,外部装潢也有一些苏俄意味在里面。 由于是工业城市,不存在什么老城区,城市规划做得很好,普通家庭全部居住在整齐划一的居民楼里面,不会存在独门独栋的情况,如果有独门独栋一般都会是工厂、官方机构、商业场所之类的。 但也有不那么规整的地方,比如我们面前的这条小巷子。巷子口有一块已经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牌子,估计得有几十年的历史,上面的字迹勉强能够辨认,半蒙半猜——三零八厂。然后是一个箭头,直指向巷子里面。 巷子可能很久没人打扫了,周围几扇门都是紧闭的,门前隐约挂着牌子,什么什么后勤宿舍,什么什么合作社之类的,但都透露出一股衰败的气息,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被打开过。 顺着巷子往里走,只有那么两三扇门前还算干净,其他的看样子已经废弃很久了。我心说这么条巷子里面还会有人住吗?而且这里面不是工厂就是某某公立机构,还全部是废弃场所,哪里给人住? 正想着,巷子里挺阴暗,不知不觉就要到了头,按照那老头告诉我们的找到倒数第二扇门,最后一扇门前没挂牌子,但是门口缩着一坨锈死的大铁链子。 倒数第二扇门也是一样,那坨大铁链子锈死得更紧,大门都破得不能再破了,怎么看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而且我看倒数第二扇门旁边还立了个牌子,便招呼重阳两个人凑过去看,上面的字虽然模糊,但还是勉强看得清楚——加格达奇区国营三零八厂。 “那老家伙骗人的?这巷子里没人住啊,倒数第二扇门是一个什么三零八厂。”我道。 重阳沉默不语,我看了他一眼,心说那老家伙不会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没抽就知道重阳会给他送一条假长白山,所以告诉我们一个假地址? 这可就神了,我道,“咱先出去再问问,实在不行给他买一真的。” 重阳点点头,俩人出了巷子,过了马路,刚准备回老头儿那里问问,结果余光瞟见街角处走出一个人,那人身影挺眼熟,一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回身仔细盯着那人看,他穿一身黑,背对着我们,背影挺熟悉,但我就是认不出来他是谁。那人没有注意到我和重阳,站在我们去过的那条巷子口,盯着立着的三零八厂牌子看了看,抬脚便走进了那条小巷子。 我脑袋嗡的一声,记起来他是谁了。 第258章 2016:三零八厂(2)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那一身黑衣熟悉的简直不能再熟悉了,四川筮族地宫之行,心狠手辣李元一穿的就是这么一身。(注:前文李小和改为李元一)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向重阳,道:“你还记得那人吗,在四川的时候。” 重阳经我一提醒,也记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那老头儿没骗我们,巷子里住的人肯定和我们有关系,要不然李元一不会来这里。” “那还去老头儿那里吗?” “让他去抽假烟,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元一这个人我不想和他扯上联系,筮族地宫之行最后弄得跟碟中谍007似的,以此人的暴起发难而结束,手上是有命案的人。而且这个人看不透,什么东西都藏得很深,就像一条带面具的美人蛇,永远不知道那张笑脸后面藏着什么表情。 我小声道:“他听力很灵敏,现在跟上去肯定不行,咱在外面蹲会儿。” 俩人揣着手,裹着大棉袄,带着绿色**帽,缩在街角晒太阳,老东北人了。 过了一会儿李元一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估计也是发现里面没人住,但他没有像我们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巷子口继续盯着那块牌子看,牌子上写着三零八厂。 他看了那块牌子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面贴了男科广告,看完之后又盯着巷子口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就又进巷子里去了。 他还真是笑不离脸,不过怎么又进去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我们没发现的东西吗? 他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了,这次没有再盯着那张牌子看,而是点了根烟,蹲墙根儿开始晒太阳,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我知道不能再盯下去,再盯下去会被他发现,就带着重阳慢慢走回中通快递的合作点,那老头子正拆长白山的包装呢,我问:“老先生,附近哪里有酒店,我们俩今晚还没着落呢。” 他头也不抬,一边拆烟一边道:“出门左转,第二个路口又左转,就有宾馆了。” 我看他还没拆开,连忙拉着重阳溜之大吉,出门时还听他大声嘀咕:“长白山,嘁,我不爱吃。” 放心老爷子,不是长白山。 按他说的到第二个路口再左转,果然是一条相对比较繁荣的街道。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李元一的事情,他突然出现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事情都和宁汗青有关系,李元一和筮族地宫有关系,筮族地宫也和宁汗青有关系。这不就连起来了吗。 随着这个人的出现,我觉得水已经越来越深了,或者说水一直很深,我还一直没有探到底。 到宾馆开了间双人间,前台把钥匙扔桌面上,继续涂指甲,“要服务吗?” 我刚想说不要,结果重阳问:“什么服务?” 那前台一边涂指甲一边斜眼瞥了我俩一眼:“仨人得加钱……” 我拿上钥匙,捂着重阳耳朵走了,重阳边走还边问:“不是两个人吗,怎么成三个人了?” 俩人进了电梯,我松开手,张口就来:“他们的足底按摩服务,包括技师一共三个人。” “我还没有足底按摩过。” “那玩意儿痛得很,没意思,明天带你去蒸桑拿。” 到旅馆休息了一会儿,到中午又开始热起来,嘻哈少年扒去老东北的大棉袄,重阳道:“出去玩会儿?” 这才对嘛,这才是出来旅游的。 这时候加格达奇还不是旅游旺季,游客比较少,等下雪之后才会多起来,而且景点主要集中在城外。来加格达奇主要就是看雪景的,湿地公园那边好一点,冬天可以看雾凇。 下楼出宾馆打出租车,那前台正把脚搁桌子上涂指甲油呢,我寻思今天也不是520或者情人节啊,怎么脚都要涂指甲油了。 “要不咱先去铁道兵纪念碑看看?”出租车上我问重阳。 重阳道:“行。” 出租车司机道:“那就得往北山去,你们还知道铁道兵纪念碑啊。” 我道:“了解过一点。” 以前就对大兴安岭的开发感兴趣,看过一些关于十万大军风雪会战的纪录片。铁道兵爬冰卧雪,风餐露宿,上百年人迹罕至的大兴安岭被铺进钢轨,嫩林铁路贯穿大兴安岭,一直延伸到中国最北端的漠河。 这条铁路,每两公里就有一个为共和国建设贡献生命的铁道兵英魂。开发后的大兴安岭为那个艰难的年代提供了木材1.2亿立方米,税利54.2亿元。 为了纪念这群为了突破高寒禁区而奉献鲜血与汗水的铁道兵,政府在加格达奇北山立下了铁道兵纪念碑。 司机道:“那边不好看啊,现在游客都不喜欢去那边了。你们两个沿着北山进湿地公园,那里面才好看呢,我载客很多都往那边去,城外还有几家农家乐你们要不要去。” 我问道:“师傅,你们这边还有农家乐啊。” “你这人。”他道:“小看我们加格达奇了不是,初雪之后很多游客都来这边看雪景呢,那时候是旺季,我载客很多都是直接出城的,很少有人会待在城里玩。 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加格达奇落脚,不会待太久,很多人都是从北京来的,之后他们就会去漠河或者哈尔滨。等以后加格达奇名声叫得响了,他们就待得久了。” 下车的时候司机给我抹了个零,顺便还给我一张名片:“咱们这边出租车少,你不一定打得到车,如果要出城可以找我啊。” 我道:“一定,一定。” 纪念碑挺高,估计得有一二十层楼那么高,两根钢轨形状的主体建筑耸立,中间是一块铁道兵兵徽。正面的题字是: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纪念碑1964-1984。 两个人四下转了一圈,的确没有什么好看的,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就是平平无奇两根柱子。而且看周围的人也的确不多。俩人顺着小路在到处瞎走,到了下午又去旁边小餐馆吃了一顿,擦干净嘴:“这时候李元一应该已经走了,咱再去那边看看?” 重阳道:“行啊。” 第259章 2016:三零八厂(3) 这边天黑得很快,本来就已经到处溜达半天还吃了顿饭,回到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一点暗,气温也低了下来。 俩人又把大军袄子穿上,帽子戴上,出去的时候前台已经换了一大妈,上午那小姑娘估计出去见男朋友了。 我看这天黑得挺快,现在看着还行等下回来的时候就得全黑,“要不买个手电筒,这路边水坑挺多。” 重阳道:“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就行啊。” “我的手机上次摔了一下,手电筒用不了了。” 他把自己手机掏出来一晃:“我的可以用,我还设置了快捷方式,在屏幕上画个V就能用。”说完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我如他愿道:“真厉害,那咱去。” 小巷子口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李元一不知道去了哪里。过了马路凑到牌子前看,三零八厂。没什么奇怪的,不知道李元一为什么看好几遍。 俩人也没在这里太过耽误,看了几眼就进了巷子。这巷子建得原本就背光,天色一暗下来就更看不清东西了。 四处模模糊糊一片,几扇紧闭的门显现出的破旧感,加了一层阴暗滤镜之后,就更加放大了衰败的的感觉。一直向里走,很快就到了倒数第二扇门前。门口的铁链子仍旧锈死成一坨,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我把要重阳把手机手电筒点亮凑过去看看。 这门里面是一座院子,围墙上还扎了玻璃碎片,俩人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块国营三零八厂的牌子上面有灰尘被擦去的痕迹,应该是李元一留下的。 “你看那边。”重阳突然指着一个方向道。 那边是三零八厂的院子围墙外面,墙角那里堆着几块砖头,重阳道:“我们上次来那里是没有砖头的。” 他还挺细致,“估计是李元一翻墙进去了,咱要不要进去看看?” 重阳道:“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我道:“这能有什么危险,这么久了李元一估计也走了,咱就进去看一眼,反正又没人。” 重阳知道这是我好奇心上来了,也就点点头。砖头所在的位置,墙头的玻璃渣子要少一些,我站在砖头上一跳扒住墙头,重阳拖住我,送我爬上去,随后自己也扒住墙头,两手一撑就上来了。 拿手机往下面照了照,是一堆半人高的杂草,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就放心跳了下去。 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院子里的建筑隐隐约约还能看清楚一点轮廓。三零八厂当年应该是一个挺大的工厂,进门就是三列加工车间,不过现在已经全部掩映在荒草丛生的院落之中了。 墙上隐约还涂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标语,隐约看了一下,模模糊糊好像是一句“野战军打到哪里,铁路就修到哪里”,不过那堵墙已经斑驳不堪了,自己很是模糊。 两个人行走在齐腰深的荒草中,一条水泥路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走上水泥路就好了很多。绕过那几栋加工车间,到后面就应该是员工食堂,工人宿舍和办公大楼了,还有工人体育馆,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篮球场,不过全都是一片荒芜就是了。 “咱们去体育馆看看。”我道。 因为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体育馆的大门被用水泥封死了,四周的窗户也被里面的帘子挡着 走进之后,门口上的牌子是工人体育馆,但大门已经被水泥封死得严丝合缝,绕着走了一圈,连几扇侧门也已经全部用水泥封死。 我和重阳对视一眼,“要不要进去看看?” 重阳道:“怎么进去?” 我指了指一扇小窗户,“把它砸开。” 这时候气温已经有一点低了,甚至能够看见夜间的雾起升腾起来,四周的景象越发模糊。 重阳没有犹豫就点点头,“我去找工具。” 最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柄镐头,锈得不像样了,我接过来:“我来,刚好暖和暖和。” 掂着镐头试了试重量,瞄准那扇小窗子,眼睛一闭牙一咬就砸了下去。 就听见咔嚓一声,镐头断了,顺着窗户破洞飞进了体育馆,我又拿着手里剩下的那截对着边框敲敲打打,最后出现一个适合人钻进去的洞口。 这窗户挺高,估计得有两三米高。重阳托着我趴在窗户边上往体育馆里面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我道:“再托我一把,我进去看看。” 弯腰爬上去之前我先检查了一遍,破洞处没什么扎人的东西,这才弯腰进去。 爬到一般,刚刚上半身探进去,突然感觉到脖子上滴答一下,有什么液体滴在我脖子上了。整个人卡在那里又不能回身,只能感觉到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流,我心说什么玩意儿?漏水了? 这时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壮了壮胆,心说没什么可怕的,就叫重阳直起身来把我送进去。 由于手机在重阳那里,我整个人缩在窗台上,看不清下面是什么东西,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往下跳。 勉强站稳之后,整个人一下处于一片黑暗中,窗户很高,我回身甚至看不清我爬进来的窗户,更不要提外面寥寥的天光了。周围突然极度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我一下慌了起来,有一点后悔爬进来。 视野中是一片黑暗,我随便摸了一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感觉,墙上的石灰已经浸水脱落,一手摸上去就是一种黏腻蠕软。 这房子渗水挺严重,重阳半天还没进来,我大喊一声:“重阳——快进来!” 没有想到回声突然荡开,一层一层回响,到最后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深处咯咯咯地叫。 重阳在外边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我听不太清他说的是什么,这时候我脖子上感觉寒毛已经立起来了,被液体流经的皮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一样。 我不太敢大声喊了,生怕再惊动了什么东西。一个人站在那里,总感觉背后空荡荡的,想找面干净点的墙靠一靠,就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想就着屏幕光找点心里安慰。 刚刚拿出手机,就听见叮咚一声,在安静的黑暗中显得尤为刺耳,屏幕自己亮了,是重阳给我发的短信。 “快出来。” 随之他又发了一条。 “我刚刚在窗户口看见一张脸。” 第260章 2016:三零八厂(4) 一股凉气直上心头,我哆哆嗦嗦打字道:“太高我出不去,你快进来。” 抬起头仰视那扇小窗子,只有模模糊糊一点微弱的光亮从外面透射进来,再过一会儿天就会完全黑下去,到时候这仅剩一点光亮都会消失。 没有看见重阳消息里说的一张脸,但我浑身不自在,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四处照了照,应该是体育馆的厕所,那边是一排小隔间,但已经全部荒废了。 墙上的白灰大多已经剥落下来,墙角处湿漉漉泛出绿色,是苔藓一类的植物。我站在一间小隔间的门前,那门干净一些,靠着可以让自己的后背有一种踏实感。 这时候重阳已经准备爬上来,我看见窗户那边隐约出现了一只手。那手就那么挂在窗台上,最开始我以为是重阳在爬上来,但后来我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劲。 那手,好像是倒吊着的。 因为手机屏幕光线很微弱,它自带的手电筒早就被摔坏了,所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看不太清,只能隐约看见手好像不是从下面伸上来,而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 我仔细看,天花板修得很高,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再看窗户时,那只手就消失不见了,重阳的上半身出现在那边。 我松一口气,那只手应该是重阳的。他嘴里叼着手机,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很散,还是看不太清有什么东西。 他把手机拿下来,对我道:“抓着我的手,先出去再说。” 我刚准备上前,突然感觉背后一空,一阵凉气扑在我背后。 小隔间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我猛地回头,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将近两米高,站在我的背后,那张脸正对着我。 他的面部蠕动一下,五官略微有些扭曲,伸出手向我走来。我心说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然后转身就跑。那东西没有停,仍旧跟在我身后。 我看了一下,没有时间去爬窗户,只能往厕所外边跑,边跑还喊了一声:“重阳救我!” 随后听见身后“腾”的一声,应该是重阳从窗户上跳了进来,但身后的东西紧追不舍,出了厕所就是一条走廊,走廊两边是紧闭的门,我没有心思去管这些门,拼命向前跑。 身后传来那个东西慢慢的脚步声,他没有穿鞋,脚步声却很大,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够走出这么大的脚步声,是那种巨大的肉蹼拍打在地上的声音。 管他是人是鬼,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体育馆的门全部被水泥封死,估计就是防他呢。 我回忆起那张脸来,当时主要光源就是手机屏幕,只能大概看清楚一些。那是一张很简单的脸,这种感觉无法形容,他脸上连似乎毛孔和寒毛都不存在,相当光滑,只有相当简单的五官摆放在上面。 而且面部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一颗白色的球上贴着用纸画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第一眼看去并不惊悚,事后回忆起来更多的是恶寒。 身后脚蹼拍打在地上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这样的声音是正常人的脚无法发出的声音。 我闷头向前跑,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带玻璃窗户的门,我跑过去躲到门后面,死死抵住门,再隔着玻璃窗户往走廊里看。 玻璃窗上面满是灰尘,我把它擦干净一些,但走廊那一侧还是模糊不清,但我不敢重新回去擦,就这么隔着玻璃窗走廊里看,因为重阳还在后面。 脚蹼声突然停了。那东西停在的走廊里。 我看见走廊的另一头出现了手电筒的光芒,是重阳。他把手机往走廊里一照,正照见那个赤身裸体的人影。 那东西离我所在的这扇门已经很近,再走几步就能够摸到门把手,但他就那么停在了那里,近两米的身高,全身白得刺眼,很瘦,胳膊和腿都怪异的很长。 那张脸越看越诡异,好像白色肉球上贴了几个人体面部的器官。他不动了,站在门前隔着玻璃窗正对着我。 重阳拿着手电筒慢慢向这边走来,我心道重阳不会有事。连忙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你小心点,他现在正在看我,你从背后偷袭他。” 消息刚刚发过去,那边重阳的手电筒倏地熄灭了,我突然想起来手机接到消息是会亮屏的,亮屏就会自动关闭手电筒。 在光源消失的那一瞬间,我抬起头的同时,看见玻璃窗外面,那张脸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上前两步,贴着玻璃窗向外看。重阳很快就重新打开手电筒,同时我的手机叮咚一声,是他回复我的消息来了。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看,因为光芒传入我的眼睛的那一瞬,我看见那张脸贴在玻璃上和我对视。 我猛地向后退去,带倒身后的几把椅子。脚蹼拍地的声音重新传来,那门把手被向下一扭,门开了,一道怪异修上的身影推开门走进来。 我只能继续跑,已经是体育馆的休息区,很多椅子摆放在一边。我几乎是慌不择路一般地跑,不时还向后看,好在那东西速度不快,但始终紧紧跟着我。 体育馆的另一侧是一面攀岩墙,我躲在墙后面回身看,那东西隔我还很远,脚步声空空荡荡传得很过来,一声接着一声。 我哆哆嗦嗦拿出手机看重阳给我发的短信。还是刚刚的几段对话。 重阳:快出来 重阳:我刚刚在窗户口看见一张脸 我:太高我出不去,你快进来 我:你小心点,他现在正在看我,你从背后偷袭他。 然后最下面一条就是重阳回复我的,当时已经没有时间看了。 重阳:不行,他现在正在看我。 我愣了,这是我和他各自在走廊的一端的时候发的短信,那东西在走廊中间,怎么可能在看我的同时,又在看重阳呢。 当时他应该是背对重阳的啊。 手机又叮咚一声,我暗骂一句,把铃声关了,这玩意儿在这样的环境下实在是太刺耳。 重阳: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缩在攀岩墙后面,尽可能用身体挡住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光亮,回复道:“我在体育馆大厅的攀爬墙后面,什么奇怪的声音?” 重阳很快就回复过来:我就去找你。是一种咯咯咯的声音。 我按灭手机屏幕,仔细听了一下,除了那个东西空荡荡的脚步声,就没有其他奇怪的声音了。 我打开手机,刚想回复,突然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冰凉。 随之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朵根响起—— “咯咯咯。” 第261章 2016:三零八厂(5) 药丸!我暗呼一声,炸起来的汗毛都快把衣服顶起来了,根本不敢回头看,直接向左前方一个驴打滚,屁滚尿流爬起来就跑。 没有光,四处乒乒乓乓撞了一脑袋包。那声怪异的“咯咯咯”叫了一声就消失了,但我不敢懈怠,因为我后脑勺总感觉凉嗖嗖的,吓了这么几次我这后脑勺的温度就没升上来过,跟安了个制冷机似的。 那个脚蹼怪人还在找我,怪异的脚步声仍旧在一声一声响起,咯咯咯的声音也有一声没一声的。 我找了个看起来比较隐蔽的角落蹲下,四周一片漆黑,连大气都不敢喘,快把自己憋死。手上的手机又亮了,刚刚在驴打滚的时候把它屏幕硌了条缝,好在还能用。 我解锁屏幕,看清重阳给我发的消息。 重阳:你在哪里。 我拍了拍不受控制的手: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被追到一个角落里躲着了。 重阳:不要走动,等我来找你汇合。 我:好。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心说还是重阳靠谱,要不是他在这里我可就无依无靠了。 躲了一会儿,脚蹼拍地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四周静悄悄,头顶有一片天窗,可以朦朦胧胧看见体育馆外面的月亮,只有隐隐约约一个轮廓,因为被黑云遮住。 天黑了。 四周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应该是躲在一堆健身器材后面的垫子堆里面,背后靠的就是一摞跳高用的那种垫子。 在一种狭窄拥挤柔软的环境中,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包裹,就好像躲在这里谁也看不见我,我也不再怕谁了一样。 手机又亮了,又是重阳:你在哪里。 我心说你怎么总问我在哪里,我回道:我还没有看见你的手机光,你再四处走走,看见你了我会叫你,注意安全。 我心说还挺不好意思的,都是俩大男人,还要他来冒着危险来找我。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又亮了,我看都不看就知道是他 重阳:你在哪里。 我:咱们电联,行吗,call我。 重阳:不行,说话可能会暴露你的位置。 我正准备回复他,就听见附近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叫声。 我连忙按熄手机屏幕,屏住呼吸。伴随着“咯咯咯”叫声的,是一步一步的那种脚蹼拍地的声音。它围绕在我藏身的这堆垫子四周,似乎感觉到这边有什么异常,在搜寻我的踪迹。 距离我最近的时候,我甚至能够听见“咯咯咯”的声音就在我头顶上响起,脚蹼声就在我眼巴前儿。 我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缩在那堆垫子缝里面,几乎快要憋死了。“咯咯咯”,那声音在四周盘旋半晌,最终一无所获,渐渐远去,脚蹼声很快也消失。 我长舒一口气,心说忍气吞声才是世界上最明智的词汇,我以后要把这四字儿贴在床头。别人挂什么心如止水、厚德载物、正大光明,我宁川挂一个忍气吞声。绝了。 洋洋得意还没想完,就听见那咯咯咯的声音蓦地在头顶响起,哪是头顶啊,都贴着头皮了,头皮屑都要让它吹起来了。 我一抬头,同时夜空中黑云散去,皎洁的月光顺着小天窗就洒落下来,正着照亮头顶上一张白色大脸,上面贴着死气沉沉的五官,它弓着腰,从垫子堆上方的缝隙里看我。那姿势,活像要一个大胯跨在我脖子上似的。 “咯咯咯” 我一口怒气涌上心头,娘的追到这里来了,马善被人欺,人善被人骑,何况你还不一定是个人呢,你他妈想骑我?你他妈今天十三张牌能骑我宁川?好歹我也是四川广西生死线上走了几遭的人,也是有故事的人。 又想起重阳在外面找我半天了,我却躲在这里忍气吞声,我能忍?是男人就不能忍,去他妈的忍气吞声,我床头上的位置是给“顶天立地”留的。 刹那之间思绪万千,突然就不怕了,我就跟孙悟空蹦出五指山一样,倏地从垫子堆里站起来,一个上勾拳直砸在那张脸上。 “咯咯咯” 我甩了甩右手,麻了。随后慢条斯理把吓得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熄灭屏幕,拍拍灰尘,放进口袋里,盯着那玩意儿。 那东西后退几步,噗噗噗的脚步声极为怪异。 它正对着我,没有后退更多。我借着月色打量那张脸,这一只和在厕所里遇到的有一些不同,在面目上还是有差异,但都不是什么正常玩意儿。这一只要矮一些,身高和我差不多,但仍旧是光溜溜赤身裸体,浑身惨白,四肢畸长,面无表情。 我四下看了看,拧起来一把凳子,东北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人杰地灵,连我宁川都能支棱起来了。 我一边后退,一边盯着那玩意儿,“你有种别跑啊,你得给我支棱起来,谁跑谁是孙子。” 它仍旧面无表情正对着我,慢慢向前走。 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用余光瞄退路。可惜天窗太小,月光太暗,几米之外的路就看不清了。 我咬了咬牙,因为身后已经是墙了,只能和那玩意儿硬杠硬,“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调整一下姿势,拧起凳子就冲上去,对着它脑袋重重一下,那玩意儿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里面的实心的,扎扎实实挨了我这一下,却连头都没偏,一把抓住我俩胳膊,向身后一甩,就把我扔了出去。 我飞出去,砸倒一片架子。 跑! 支棱啥啊支棱,支棱能活命吗?不能。我忍着剧烈的疼痛,一瘸一拐向前跑,右腿波棱盖儿摔得挺厉害,几乎是半跪着在地上跑了。 那脚蹼声仍旧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越来越近,但人是无法克服这种生理上的剧痛的,尽管我尽力想要站起来跑,但仍旧一瘸一拐。 完了。如果我还能活着出去,我会在我的床头贴上“忍气吞声”四个大字。如果不能,我希望后人在我的墓碑上写下“宁川——死于顶天立地”,和盘古一个死法。 我大喊一声:“重阳——快来救我!” 就好像是召唤兽一样,旁边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拽起我扛在肩上就跑。这熟悉的扛人方式,这熟悉的直抵胃部,这熟悉的二十厘米也赶不上的剧痛,不是重阳是哪个。 他的速度很快,扛着我就往回跑,跑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才把我放下,身后咯咯咯的声音和脚蹼声都消失了。 我半死不活道:“还好你找来了,要不我就得升天。” 重阳略微有一点喘:“运气好,听见这边有声音就来了。” 俩人靠在那里休息,我波棱盖疼得厉害:“手机手电筒打开一下,我看看我波棱盖还有没有救。” 重阳道:“我手机不见了。” “不见了?”我一愣,“什么时候不见的?” “在走廊里的时候,你往后跑,然后我追上去,踢到什么东西摔了一跤,站起来之后就找不到了。” 我脖子后面的制冷剂有开始工作了,他在走廊的时候手机就丢了,那一直给我发消息那人是谁? 我兜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重阳:你在哪里。 第262章 2016:三零八厂(6) 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小字,一股寒气涌上心头,他一直问我在哪里,先前我还告诉过他我的位置。 我看了重阳一眼,他正蹲在我面前,我把手机拿给他看。他看见之后也是咦了一声,翻到那句“不行,他现在正在看我”那里,小声道:“这句是我发的,之后我去追你,出走廊后摔了一下,手机就找不到了。” “你手机有锁屏吗?”我问。 他摇摇头。 我心烦意乱道:“以后弄一个锁屏,密码设四十二位。” 重阳道:“现在还是先出去,这里面怪事太多了。” “你还能找到来时的路吗?”体育馆里面挺复杂的,主要还是没有光,一通瞎跑我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重阳点点头,站起身来四处看了一下,小声道:“应该没什么问题,走。” 两个人蹑手蹑脚在黑暗中摸索,连手机都不敢打开,怕把那些脚蹼怪人引来。从刚刚的经历看来,它们对光还是有一定敏感性。 “咯咯咯”“咯咯咯” 怪异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我和重阳立马蹲下,屏住呼吸。那声音间或响起,伴随着脚蹼声,在我们旁边游走半晌就消失了。 两人站起来继续走,重阳带路。俩人跟《第五人格》似的,时刻小心警惕不被发现,好在只要回到出口就行了。 前面重阳突然顿了一下,我紧紧跟着一下没反应过来,磕在他背上,“怎么了?” 他拽着我后退几步,两人身前的黑暗中,模模糊糊显现出一个细长的人体轮廓。 “咯咯咯咯咯” 我道:“这怎么办,这玩意儿跟沙包似的挺抗揍的,只是沙包不会把打他的人扔出去。” 重阳道:“只有试试看能不能把它制服了。” 那玩意儿仍旧站在那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咯咯咯咯咯”,重阳冲上去飞起一脚直踢到它脑袋上,黑暗中看不清,只听见那东西飞出去砸倒一片杂物。这一脚比我那一凳子牛批多了啊。 在它站起来之前,重阳飞扑上去一脚踹它脑袋上,那东西仰面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已经被重阳顶住胸口,重阳道:“它力气很大,快来帮忙。” 那玩意儿挣扎得厉害,张开嘴还想咬人,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从它喉咙里穿出来一声比一声急促,重阳拿膝盖将它头顶在地上,我道:“这样子不行,得让它趴在地上,再把手反扭到背后,就轻松了。” 重阳道:“行。” 两人一人抓住那玩意儿一只手,它还在挣扎,重阳一脚踩它脸上,我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了,我心说嚯,这小子这么狠。 把它翻了个边,再把两只手反扭到身后。 这么一扭,我咦了一声,发现有一点不对,重阳也有一点疑惑。 将人的两只胳膊反扭是一种最基础很常见的反关节技,对关节反向施力,以最小的力气最大程度上削弱被施力者的反抗能力。 但是……这玩意儿怎么像没有关节似的,把它胳膊反扭到背后跟扭在身前一个样儿。 我不太想碰它,因为它身上软绵绵的,很瘦,但又摸不到骨头。重阳低声道:“不对!” 我道:“我知道不对,咱现在就这么按着他怎么出去啊?” “不是。”重阳道:“我们刚刚真的把他翻过去趴到地上了吗?” “翻了。” “那为什么……”他低声道:“它还是跟仰面朝上一样的感觉?” 没有光线基本上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从那个黑影挣扎的动作来看,似乎仰面挣扎和趴在地上挣扎是一样的。 如果只看剪影的话,仰面挣扎和趴在地上挣扎的动作姿势应该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会是一个肢体向上施力的动作,往往是四肢向上用力,但身体不会动。而后者是向下用力,往往是四肢撑在地上不动,身体被撑起来。 这玩意儿怎么翻了个面了还是一个样儿! 我道:“重阳你先按住。” 我腾出一只手来掏出手机打开,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亮,往那玩意儿身上照去。 只见它本应该是后脑勺的部位,长着一张脸。 再往下看,脖子那里有喉结、前胸、肚子、大胯、腿肚子、脚。 “咱到底翻面没有?”我也开始怀疑了。 “翻面了。”重阳凝重道:“你看它的脚。” 我仔细看它的脚,手机屏幕的光线下,一双畸形的脚在那里拼命挣扎。它一共有两双脚,但是却有四个脚掌,每只脚上一前一后长了两个脚掌。也就是说,原本应该是脚后跟的地方,也长出了一只脚掌。 我算是知道了,这玩意儿两面都是一样的,如果说正常人是AB两面的话,这玩意儿就是俩A面拼在一起。难怪在走廊里面的时候他可以在盯着我的同时又盯着重阳。他这是二皮脸啊。 手机屏幕的灯光下,那东西被我们按着,它仍旧面无表情,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咯咯的叫声,眼睛盯着我们看。 我泛起一阵恶寒,连碰都不想碰它一下了,我道:“咱不管他了,先走。” 重阳道:“行。” 两人按着他,慢慢站起身来,撒蹄子就准备跑,谁承想那玩儿动作比我快,我还没跑出两步,它就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从地上猛地蹿起来,一把抓住我两个肩膀。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我都懵了,手机都不知道摔哪儿去了。清醒了一下,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是重阳和它打起来了。 不对,听声音这不是单挑,好像是在打群架。咯咯咯的声音此起彼伏,而且越来越多。这体育馆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怪物,都聚集过来了。 我不知道重阳打不打得过,想要站起身来但两个波棱盖儿都是一阵一阵剧痛,完了,我心说,今天两个人加起来几百斤都得撂这儿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找到你了。” 我一僵,那声音又道:“原来你在这里,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一双黑色的鞋子停在我面前,那人蹲下来,“宁川,你怎么跟踪我啊。” 第263章 2016:三零八厂(7) 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那种轻佻的、似笑非笑的语气,再加上不久之前还看到过他,我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三个字来。 李元一。 他伸出手把我拉起来,还很贴心地为我拍了拍身上的会,“怎么样,还能动吗?”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道。 “你承认你跟踪我了?”他问道。 我摇摇头说:“刚巧碰到而已,先别说了,重阳快被揍扁了。” 那边黑暗中打斗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李元一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些东西只是吓人而已,没什么攻击力的,他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没什么攻击力?那我接连两次被扔出去都是幻觉吗?李元一拿出个手机,在屏幕上画了个“V”,手电筒就开了,“还挺方便。”他对着我的脸照了照,“说,你是不是跟踪我了。” 我眼睛有一点不适应,偏开头道:“说了不是跟踪,碰巧而已。” “碰巧?”李元一一乐,“我看不见得,是不是来找人的?巧了,我也是来找人的。” 不等我回答,他就把重阳的手机扔给我,“拿好,我去把那小子拽出来。” 他一个闪身,就去帮忙了,我拿着灯走过去,那些双面怪物不像李元一说的一点攻击力也没有,这么会儿过去重阳身上已经有好几处挂了彩,李元一加入之后才压力稍缓。 两人都无意过多纠缠,重阳飞起一脚踹飞一只,还没站稳就狠狠踩在企图爬起来的另一只脸上,也没有心思去管是谁突然跑出来帮他,大声道:“打不死,快走!” 重阳一个转身,终于挣脱出来,李元飞身跳到一只双面人脖子上,凌空翻转,几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那只双面人脑袋偏到一边去倒在地上,但很快又四肢并用爬了起来。 李元一稳稳落地:“跟我走!” 两人跟着他穿行,经过一间废弃的器材堆放间,最后爬进通风口,通风口原本是被封死的,看痕迹应该刚刚被砸开不久,李元一就是走这里进来。 从通风口跳出去,一下摔在荒草堆里面。重阳就跳在我旁边,三个人躺那儿喘气,休息得差不多了,我掏出重阳的手机扔给他:“现在就设锁屏密码,四十二位的。” “怎么找回来了?”他拿到手机还有一点愣。 我没好气道:“人家给你捡到了,你旁边大喘气那人,还记得吗,筮族地宫时候的李元一。” 重阳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道:“记得。” 我顾棠重阳三个人当时迷失在筮族地宫的排水系统里,是高峡和李元一的人帮了我们仨一把,算是救了一命。说起来我们和他并没有什么过节,反而还有一点情谊在里面。 李元一笑道:“怎么要设这么多位的密码?六位就足够了。” “防小人。”我道。 李元一一乐:“什么小人啊,我就吓你们一下。” 我真的觉得他可能就是纯粹的出于恶作剧的心态做这件事,挺无聊一人,不知道的可能就被他这幅样子骗了,好在在筮族地宫时我是见过他心狠手辣的一面的。 见休息得差不多了,这乌漆嘛黑的,就招呼重阳道:“走,回旅馆。” 两人站起身,李元一道:“先别急着走,今晚的重头戏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要走了啊。” “什么重头戏。” 他故意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道:“你们来这里,是不是来找一个人的?” “这里像是有人的样子吗?”我指着大片大片废弃的生产车间和大楼道。 “有人的。”他道:“肯定在这里。”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我道。 李元一面带笑意:“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要不然我也不会爬进体育馆看里面有的什么东西,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而且,我还发现三零八厂奇怪的地方不只是体育馆里面,整个三零八厂都有一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这时候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上来了,白天的时候看见李元一来来回回在巷子口溜达了半天,那时候我就怀疑他发现了一些什么。 李元一见我问他,诡秘一笑道:“你不是要回旅馆吗?” “先不回了,你说说看。” 他也没有太为难我,自顾自说道:“我发现这个三零八厂的布局有问题。” 我一听这个论调就没兴趣了,布局有问题,再结合他神神叨叨这幅样子,接下来多半都会说一些风水啊,堪舆啊,五行啊一类的东西。反正在玄学看来很多东西都有问题。 我心说反正不是真的,有问题不信不就行了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李元一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神棍了?” 我摇摇头:“你这名字就跟个道士似的。” “还真是,”他道:“我以前还真是道门中人,不过我发现的布局上的怪异之处和道门没有太大关系。关系有一点,但不是重点。我说的有问题是三零八厂的内部建筑被人为的移动了。” “被移动了有什么奇怪的。”我道。 “这种移动是没有痕迹的移动,而且还存在一定的规律。” “没有痕迹的移动,那你是怎么看出来它们被移动过,难道你是这个工厂的设计者吗?”虽然表现得跟杠精似的,但我提出的问题的确是李元一的漏洞所在。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筮族地宫的时候你可比现在听话多了,那时候你都没有呛过我。” 我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嘛。 李元一又道:“我的确不是三零八厂的设计师,但我有看过它的结构图。” 他起身带着我们往外走,走到大门口那里,指着门口立着的一块牌子,那牌子已经被杂草掩映了,在夜幕下,不拿着手电筒仔细找都找不太出来,“我对比了这块三零八厂内部指引板,发现了很多问题。” 几个人凑上去,我道:“我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我一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还指望我图地对应?笑话。 重阳四处看了看,突然道:“这工厂……的确有一点问题。” 第264章 2016:三零八厂(8) 我心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能看出问题来?就找重阳拿了手机凑过去看,牌子上是三零八厂的内部布局图。我仔细看了看,对比一下,其实天太黑根本什么都对比不出来:“没什么问题啊。” 重阳指着布局图上的一个位置道:“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正对着的是半成品库,但是你看半成品库的地方,有建筑吗?” 我向重阳指的方向看去,那边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三个人向那边走去,那里只有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这片空地其实我们从上面走过去过,但我没有注意。 走进去之后仔细看,发现杂草堆里面矗立着两截砖石墙壁,笔直地立在那里。这两节墙壁还是有一点长的,搭成一个直角。 “也许是后来拆了呢?”我道,“这墙是拆剩下的。” 李元一道:“过去看看,问题就在细节处。” 我走近一点去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最开始我以为这两堵墙是半成品库拆剩下的,但谁家半成品库的墙会修成围墙的制式?眼前这两堵墙分明就是围墙,顶部的三角制式、底部的红砖垫底、墙上残缺不全的红漆标语,甚至墙头镶嵌的一排玻璃渣。 我疑惑道:“为什么要在这篇空地上修这么两截围墙?而且就只有这么两截,根本围不住任何东西啊。” “而且虽然只有两截,但任何围墙应该有的东西它都有。如果只是半成品的,你会在还只是半成品的围墙上迫不及待地涂上标语的一部分字,等其他围墙修起来了再涂上标语的其他部分字吗?” “不会。”我摇摇头,“正常情况肯定是所有围墙修好之后,再涂上全部的标语。” 我看着其中一截围墙上的标语,那上面应该写着的是“严禁烟”三个红色的大字,最后还要有一个火字,但那里已经是围墙的尽头了。 我走过去看围墙的尽头,没有拆动过的痕迹,尽头处的砖块的截断处都十分整齐,我摸了摸,甚至能够说是十分光滑。李元一示意我看墙头的玻璃,最尾端镶嵌的那片玻璃碎片。 其他玻璃碎片的边缘处本应该是不规则且锋利的。但李元一示意我看的这片镶嵌在墙头最尾端的玻璃碎片,最外的那一侧和围墙的尾端砖块对得整整齐齐,边缘处是一条笔直的线,十分规则。 问题已经很明显了,这两截围墙根本就不是被修建在片空地上,而是别的地方围墙的一部分,被十分整齐的、甚至连墙头的玻璃都被十分整齐地分开,最后原样运到这里。“这是个什么事儿呢?”我实在搞不懂其中的原由。 李元一笑了笑:“半成品库只是问题之一,后来我在三零八厂的另外一个地方发现了半成品库。”他带着我们在荒草中穿行,穿过了大半个三零八厂,夜幕中的三零八厂各类建筑都是死气沉沉。 已经走到整个工厂的最边缘了,仨人沿着围墙走,李元一指着最边缘处的一栋建筑道:“那就是半成品库,现在天太暗你们看不出全貌,我白天的时候查看过,我认为这个半成品库就是空地上消失的那座半成品库。” 我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说出下文。这时候我也觉得这个三零八场的布局的确有一些问题,但还是找不准其中的关键点。 “半成品库是产品加工的中间环节,工厂的布局一般会按照产品的生产流程来设置不同车间的位置。原材料库和初步加工的车间会安排在工厂最左边,随后工厂的中间位置就是半成品库和深加工车间,再往后就是工厂的最右边,那里是成品库和质检室。” 重阳回忆了一下:“没错,布局图上显示三零八厂的布局基本是这样。” 我也点点头:“刚刚那片空地的确算是工厂的中间位置。” 李元一带着我们走到这栋位于工厂最左侧,边缘紧靠围墙的生产车间门前,大门紧闭,锁眼都被锈死了,但挂的牌子还得能够看清楚,“三零八厂半成品库”。 “你们再看那边的三座生产车间。”李元一又带我们往看紧靠半成品库的三座车间,分别是原材料库、热处理车间、钣金车间。 他道:“这三座车间是符合布局图上的布局的,它们都属于生产的第一环节,所以安排在工厂最左端很合理,可是为什么半成品库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这三座车间之间的距离都很合理,但半成品库就好像是强行挤进来的一样,与周围的建筑挤挤挨挨,而且,白天的时候我特意去看了一下……” 李元一顿了顿,我道:“看了什么?” “半成品库的面积太大,它所占的位置其实已经突破围墙,有一部分延伸到三零八厂外面去了。” 李元一带我们沿着围墙走,半成品库的一侧外墙与围墙越来越近,形成一条狭窄的走廊,最后两面墙交汇于一点,半成品库延伸到围墙外面去,而围墙原本的那一部分却消失了。 我看着那截围墙,三人都已经注意到了,围墙上有一个红色的大字,那是一个“火”字。 而“严禁烟”三个字却已经随着围墙的其他部分,矗立在距离这里很远的一片空地上的丛生荒草里。 没有人会把拆下来的围墙运到很远的地方再重新组装,甚至连围墙上都字都一丝不苟,甚至连墙头上的玻璃碎片都切割得整整齐齐。 就好像有一双巨大的手,它准确测量了的半成品库占地面积数据,最后在工厂的最左端找到一块空地,但空地还是太小,为了迎合半成品库的面积,这双手准确而精细地裁剪去了围墙的一部分,最后将半成品库完美地镶嵌进它裁剪出来的空隙中,然后将多出的那一部分围墙安置在半成品库腾出来的空地上。 我们往回走,慢慢回到了工厂布局指示图那里。 李元一道:“今天我在这边查看了很久,三零八厂这样建筑交换位置的情况发生了好几处,其中半成品库是最显眼的。而且,所有被移动位置的建筑,都和它原来的位置、摆放方向,是对称的。” “全都是对称的?” 李元一点点头:“没错,既然是对称的,就有对称线,我把所有的对称线都标了出来,最后这些对称线都交汇于一点,这个点也是所有位置交换现象的中心点。” 他指着指示图上面的一个位置:医务室。 第265章 2016:三零八厂(9) 在任何恐怖片里面,医院都不是一个好地方。今天晚上的经历已经够写一篇两万字的短篇恐怖文了,到最后还要去医务室看看?不知道会不会做成人体标本哦。 医务室在三零八厂中间靠左,比较靠近工人宿舍,安置在后勤楼的一楼。仨人摸到后勤楼的时候几乎找不到医务室在哪里,整栋楼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最后在一楼找到医务室,重阳道:“你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东西?”我问。 李元一接道:“有什么东西长期在这边活动的痕迹。” 合着仨人就我一人是瞎子,我摇摇头:“没发现什么东西。” 这也算是我的缺陷,当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我的脑子能够转得飞起。但是当身边有了其他人可以依靠了,那我基本上就不太会主动去注意一些事情、去想一些事情了。 “野草地里隐约有一条路径的草要稀疏一些,说明有什么东西经常在这边走动,这条路最后消失在医务室的方向,说明那个在这里活动的东西经常去医务室。”李元一道。 那医务室里面到底有什么? 仨人摸进医务室,里面的场景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在一片荒凉灰尘和遍地废墟之中,默默站立着几具人体标本,角落的玻璃罩里面装满福尔马林,里面是几具红白交夹的人体肌肉标本…… 这样的场景只会出现在恐怖片里面,我们所看到的这间医务室和其他地方的校医务室没有什么差别,进门是一间小问诊室,左侧是架单人床,右侧是一办公桌,正对门是杂物架和第二扇门。再进门就是药物存放处和一些简单的医疗设备。 很正常,但又极其地不正常。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废弃工厂之中,会出现一间保存得极为完好的医务室? 仨人在医务室里四处看看,很快就发现了第三扇门,这一扇门被开在药物存放架的右侧,门板颜色和墙面颜色十分相似,因此在第一时间才没有发现。 这一扇比较隐蔽的门被从内部锁死了,门上的锁还比较新,门把手上甚至还很光滑。 正当我们准备想办法撬开锁眼进去看一看时,外间突然传来了“碰”的一声,那是门被关紧的声音。 我们连忙退到外间,只见外间的门已经被关紧,外面传来了锁铁链子的声音。 有人趁着三人进里间的时候,把门锁死了。 “是谁?”我大喊一声。 其实我们并看不见医务室外面的人,只能听声音确认外面有人。这时候铁链子拴门的声音已经停止了,外面静悄悄一片,好像就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见没人应我,我又大喊一声:“你是谁?” 说着示意重阳摸上去准备把门踹开,直接把人抓住再问,保证姓名性别籍贯兴趣爱好有什么特长最近一次尿床是什么时候都给问出来,像现在这样主动权掌握在人家手里,什么东西都问不到。 外面仍旧没有什么声息,静悄悄一片,就像外间的门突然被关死并且被铁链子锁住是只是我们经历的集体幻觉一样。 重阳和李元一都已经摸到门边上了,鼓足力气就准备一脚踢开,外面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要踹门,这门不好装。” 我心说果然有人,看来这人就是住在内间那扇隐蔽的门后面的人,又想起白天快递点那老家伙说的,寄包裹的人住在这边,是个年纪很大的人。 估计就是门外边这人了。 我大声道:“老先生,我们是没有恶意的,我们从南方来。” “南方?”那人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安静了一会儿,问道:“南方哪里?” 我道:“南方重庆的。” “重庆?”那人的语调突然上扬,就好像听到了什么能够激起他回忆的话一样,最后他道:“你们站在窗户边来,让我仔细看看。 能谈的话还是谈的好,暴力动粗是用在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或者只有用暴力动粗才能挽回的时候。能谈的还是要优先谈一谈。 我拉住重阳和李元一,让他们先别踹门了,仨人站一起靠近们一点。门外面“咔嗒”一声,响起一声手电筒被拧亮的声音,随后门外边的人把手从窗户缝里面伸进来,卡住手电筒,另一边他就趴在门上透过缝儿往里面看。 我们仨就跟体检似的站那儿给他看。看完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手电筒熄灭了,在外面安静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 就在仨人摸不着头脑、准备踹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宁汗青,你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的头三个字,我就知道有戏了,这一趟肯定没有白跑,这人肯定和宁汗青有关系,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就是包裹的寄出者了。 按照孟启生的说法,1973年在宁汗青消失之前,身边可用的人已经不多,甚至很有一批人反对宁汗青。他的最后一些事情可能是在时间比较紧迫的时候留下的,最后托付的那个人应该是宁汗青最信任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宁汗青信任的人,并且宁汗青在最后一段时间都将事情托付给他去完成。我对门外那个声音苍老的人开始好奇起来。 他说我是宁汗青,我否认道:“我是他的孙子。” “哦!门外的人恍然大悟,似乎还略微带了一丝懊恼的语气,“你是宁川对,宁川。”他说完又安静了,我心说你是不是充电的,每说几句就要安静下来充充电。 最后外面传来了开锁的声音,那人把锁链子扯下来,推开门,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一头乱糟糟的白发,鼻子下巴鬓角甚至脖子处都有长短不一黑白杂间的胡须,的确符合年纪大的特征。 他盯着我看了看,“刚刚没看清,你的确不是宁汗青。” 我点头道:“我这么年轻,和他肯定有差别。” “不。”他摇摇头:“你的确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宁汗青,但眼神还没有达到他的那个样子。” 第266章 2016:三零八厂(10) 这里我注意到他用了一个比较特殊的词,“达到”。说我的眼神还没有“达到”宁汗青的样子,这话里面的意味很是值得斟酌的。 但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道:“我的确就是宁川,不知道老先生贵姓啊?” 老家伙弓着背,默默走到里间,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比较隐蔽的门,转身道:“进来。”随后咔嗒一声打开了那间房间里面的灯。 是那种昏黄色的橘光灯,暗暗的一个灯泡吊得很低,我们走进去,可以看见一个人在这里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 摇椅旁边放的小收音机,前面是一台电视机,摇椅脚边搁着一个白酒瓶。老旧的窗帘是拉上的,窗帘边是一个墙架,上面摆了一些书。墙架再过来就是一张床。 “我姓向,叫我老向就可以。”他弓着身子从床下面拖出来一张折叠椅子,已经落满灰尘了,“除了摇椅就只有这一把椅子,知道这把椅子还是谁坐过的吗?” 他把椅子上的灰尘用手拍去,自顾自道:“那还是1973年,宁汗青来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我特意跑到外面找别人借的,后来就一直没还回去。” “坐。”他自己坐上摇椅,抬起眼皮看向我,“不知道你们三个来这里,又想做一些什么事情呢?” 我看了看李元一,他和重阳站在我身后,我穿一身大军衣,就跟东北黑老大似的,心说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李元一知道,最后还是道:“我来这边是在追查两个包裹。” 那个姓向的老家伙平静道:“就是我寄的,有什么想问的话,就问,这本就是宁汗青托付下来的事情。” 我想了想,挑了一个比较明显的问题:“我出生是九十年代,远山花园修建也是九十年代,而宁汗青托付你这件事情是七十年代,难道那时候他就把我的姓名和地址告诉你了吗?” 老向淡淡道:“谁说他是那时候告诉我的,你以为宁汗青会把这件事全盘交付到我手上吗?他当年走的时候只给了我一些东西,然后就要我等消息。地址我是没有的,我只有收到了地址才能够按照约定寄出相应的东西,这几十年,陆陆续续只寄了几次。” “那是谁把地址交到你手上的呢?” “如果查得出来,他就不叫宁汗青了。你们能够查到我这里来,肯定是他希望你们过来。”老头子淡淡道,显然不知道是谁把地址交给他的。 我记起孟启生所说的,宁汗青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也是一个多疑的人,肯定不会让人知道他计划的全貌。他把一件事情交给三个人来做,第一个人只知道要调查的人是谁,住在哪里,第二个人只知道要寄出的东西是什么,第三个人收到消息后再进行最后的执行。 这可能是他在秘调局工作的时候留下来的工作作风,搞得整件事情扑朔迷离,目前为止那个第一人是谁还不知道。 那个第一人知道我姓名和地址,甚至联系方式,说明他肯定调查过我,难不成是上次那个尖嘴猴腮的快递员?我说怎么我一开门他一双瓜子眼就四处乱瞟呢。 “那老爷子您还知道一些什么呢?”我问道。 老向闭着眼睛摇了半天椅子,最后道:“太多了,很多事情,太多了。”他顿了顿,突然话题一变:“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诅咒吗?” 我摇摇头:“诅咒是不存在的,但是客观规律存在,很多时候人们无法发现客观规律,就只能把它归结为诅咒。” 老家伙摇摇头:“论唯物主义,我当年还是读过很多这些书的,但是却无法改变我对那些咒语的恐惧,它们一直在纠缠着我。” 李元一和重阳一直没说话,李元一本来就是找他的,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问题都没有问,这时候他开口道:“你是说,你被诅咒了?” 老头子整来眼睛盯着李元一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你也是宁汗青的人?” 李元一没有说话,老家伙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继续先前的话题,“就在你们现在待的这间房间里,我经历过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些奇怪的感觉,到底是我想得太多而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发生过的。” 我们看着他,等他讲下去。 老家伙眯着眼睛微微摇晃躺椅,回忆道:“我住进三零八厂是从铁道部队复员之后,政府给我安排了一个门卫员的工作在这边,其实就是随便安一个名头方便给我发补助。那件事情具体发生在哪一年我都忘记了,我只记得我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了很久。那时候三零八厂早已经废弃,我在这边甚至一个星期都不会说一句话,白天就出去巡视一圈,看有没有人来偷废铁之类的东西。 日子平静得跟水一样,毫无波澜,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的思维是会麻木的,而且不是那种短时间的麻木,是长期的、数年的麻木。身处其中时不会发现,觉得一切都正常,但是现在的我回忆那段时间,我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就好像那时候我是行尸走肉一样生活在三零八厂。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哪一年的哪一天,我也忘记了,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厂里巡视一圈,回到这间房间准备休息。”他看着我们:“就是这一间我生活了很久的房间,久到我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够摸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但是那一天回来,我突然发现有一些不对。 但是什么样的不对呢?我又找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有一点别扭,这种感觉时刻伴随着我,只要我从这间房间里走出去,别扭的感觉就会立刻消失,但只要一进来,我就能够感觉它还在。 于是我开始找,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在我的房间里?我的房间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它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窥视我。 我找了很久,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找到,但是,当我跪在床边往床下面看的时候,一道灵光闪过我的脑海,我突然想通了是什么东西使我感觉到无时无刻的别扭。 与窥视无关,与床也无关,与我当时正在做的事情无关,就是突然之间想通的。 老家伙低声道:“我突然发现,原来我房间的整个布局,全部反过来了。” 我悚然一惊,他又道:“那时候我才发现,当年我在大兴安岭深处经历的那些事情,那些诅咒,从来就没有离我远去,它们一直紧紧纠缠着我。” 第267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1) “那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房间的布局全部翻转过来,就像是有人趁我离开,谋划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恶作剧一样。”老家伙带着回忆的语气道,“你们知道这种感觉吗?如果有人偷偷把你的摇椅从左边移到右边,你肯定能够发现;如果有人把房间里的镜子换一个方向摆放,你也肯定能够发现,但是如果有一天,整座房间的布局全部被移动了。 你的房门从朝右开变成了朝左开,进门后的鞋架子从左边摆到了右边,甚至地砖上的裂缝都从一个方向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一切都像是被对折了一样,你还能够发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移动了吗?” 老家伙带着略显疑惑语气问我们,我沉默地想了一下,道:“应该能发现。” 老家伙道:“没错,的确能够发现不对,因为会时刻存在一种别扭感,让你做什么事情都不顺手。但是当你发现,自己的屋子从房屋结构,到内部摆设,到零碎物件,再到桌子上落的灰,全部已经被调了个个儿之后,你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怀疑自己的记忆。 你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会不会自己屋子里的布局原本就是这样。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所有的东西其实都还在原来的位置,收音机在摇椅的右边,电视机在摇椅的前面,因为最大的问题不是物体被移动了,而是所有的东西……”他强调了一下,“所有的东西全部被翻转过来了,你无法发现任何痕迹,只能够感觉到有一些不对,但是你找不到证据。” “后来,我就开始找证据,我要找到房间里的布局有了变化的证据,如果有一扇窗户,那么就能够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如果窗户也跟着其他物品一起翻转,那么它的位置就会移动到另一面墙上,我可以通过窗户外的景物来证明,如果我能看见的窗户外的景物发生了变化,那么就能证明窗户被移动过,那么就能进一步证明房间里一切东西都是被移动过的。” 听到这里,我觉得实在是有一些魔幻,但这又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如果有一间你生活很久的,没有窗户的房间,有一天从建筑结构到物件布局,全部被翻转一次,你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么你该怎么证明房间是被翻转过的。 老向又接着道:“后来我想通了,如果真的存在一股力量,使我的房间里物品全部成为镜像,那么我是无法证明的,因为房间里的所有物品都互为参照物,而人们记住一个东西的位置往往不是真的记住了它的位置,而是记住了物品和周围参照物的位置关系。当所有的参照物全部被镜像翻转之后,我是无法依靠这些镜像参照物找出漏洞所在的。 最后老家伙道:“我需要找到一个与外界相连的参照物,一个像窗户一样与外界相连,一旦变动了就能够被发现的参照物。” 我觉得这老家伙逻辑的确很清晰,年纪这么大了还能给我们分析出他当年的思路,“那你找到了吗?”我问。 老家伙得意一笑:“我找到了,当然找到了,除了窗户之外,还有下水道啊,下水道连接着我的厨房,我厨房的排水管道原本是向左延伸,最后接入后勤楼北边的下水道,但是被翻转之后,排水管向右延伸,一直接入了后勤楼南边的下水道。” “那还是不能证明被翻转过啊。”我道:“万一是你记错了,你厨房里的排水管就是接通到南边的下水道的呢?” 老家伙摇摇头:“这个错不了,因为南北两条下水道有区别,北边是生活废水排放系统,南边是工业污水排放系统,二者单独隔开,我以前竣通下水道的时候就注意过。因此那时候我才确定,这不是我的错觉,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的确是被翻转了一次,就像是被从镜子里拿出来的一样。” “后来,我更是发现这种翻转还在继续,范围扩大到三零八厂,规模最大的一次,是整个半成品库被翻转到西边围墙那边去了,西边的一截围墙也被调转过来。那时候我才发现,诅咒其实从来没有走远。” 我们三个人对视一眼,对老家伙的话都没有什么怀疑的了,因为半成品库的问题是我亲历的。 我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气,如果只是一间房间被翻转,还能够通过窗户和下水道发现问题,但是假如有一天整个世界都被镜像对折一次,有多少人会被自我怀疑却无法给出证据从而崩溃呢?那时候,就没有参照物了,因为所有的参照物都已经被对折一次。 “你要说的诅咒,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老向的摇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就那么直挺挺躺在摇椅上,“我是东北人,小时候东北还在伪满洲的治下,日本人为了进行民族同化政策,在东北开设过很多学校,这些学校大多教授日语,歪曲历史,我在奉天的一所学校里读书,后来由于成绩优秀,被选拔出来送到其他地方去。 我们上了军车,向大兴安岭深处前进,大兴安岭那时候没有路,但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辟出来一条隐蔽的小路,小路一直背上,消失在几乎没有边际的原始森林中,我们猜测难道日本人要去打苏联人了吗?我们会不会是要被抓去做炮灰。 结果日本人竟然在大兴安岭的深处修建了一座学校,共荣中学。我们作为第一批学生被送了进去,在那里我们学习的东西和外面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所有人都能过感觉到有不同,那就是在学校不远处的山上,隐藏着日本人的军营,我们不被允许接近那边,更看不见那边有什么东西。 那里,就是诅咒之地,也就是使我诅咒缠身的地方。从大兴安岭出来之后,我调查过很多大兴安岭的传说,也再去过大兴安岭,但无疑都只是使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见他说得不清不楚,我问道:“能把你在大兴安岭深处经历过的事情,详细的讲一讲吗?” 老家伙抬头看了我一眼:“你真的想听吗?” 我点点头,重阳和李元一也找了两个木箱子坐下来,都是一副听故事的模样。 老家伙带着回忆的语气,眼睛看着那盏昏黄的灯:“那一年,是1940年,我十六岁……” 第268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2) 我叫向水,这是一个在后来人看来,很文艺的名字,不像是一个上世纪战乱年代出生在东北农村的人。但实际上就是这样,我姓向,算命的瞎子说我五行缺水,应该要取一个带水的名字。 又请教了村头的私塾先生,皇帝下台后他就不再教书了,整天说一些国家已崩一类的话。他说要取一个带水的名字,那就叫向淼,三个水。但家里老爹不同意,这个字太重,庄稼人命薄,得取一个轻一点的名字。 私塾先生不知道什么叫轻一点的名字,就干脆只用了一个“水”字,向水。 后来我跟着私塾先生认了几年字,十五岁的时候他死了,死前指着新京的方向,说什么受制于倭一类的话。再后来,日本人在满洲的学校就把我招了去,我不敢不去,他们需要学生,需要中国人当学生,尤其需要在东北的中国人当学生,他们还要把学校一路办到华北江南去。 日本人老师说这叫“以文化人”,可是“以文化人”,为什么学校门口都立着枪炮呢。 日本老师说你们这群支那人也听不懂,以文化人的意思是用文明来教化他人,我们在用大日本帝国的先进文明教化支那人。 “以文化人”私塾先生给我讲过的,源自《易经·贲卦》里的“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由于我识的字多,在学校的成绩比较好,后来就被选进了别的地方的学校。 那是噩梦的开始。 临出发前,我爹拉着我的手,他说,这一去,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 我说,会回来的。 我爹说,你命薄,今后出门在外,要记住,不要想太多得事情,该吃你就吃,该喝你就喝。 命薄的人容易多想,多想的人容易命薄。 我说我记住了。 从奉天离开后,我竟然住进了军营,每天看那些日本大兵训练,后来,他们搜集很多物资,似乎是要为什么行动做准备。而且陆陆续续还有很多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被送进来,没有人告诉我们要去哪里。这些孩子大多是中国人,我们猜测,肯定是日本人要进行秘密实验,我们肯定会被送去秘密实验基地。 再后来我们就被送进了大兴安岭的深处,那一年我十六岁,跟着军用车队一路行进,道路越来越窄,人烟越来越少,直到后来,站在车顶上望去,四周已经是接着天际的林海了。 沿途偶尔会有补给站,我们就会在补给站休息,补给站里面一般就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日本大兵。因为这边根本就不会有外人来,因此也就不需要多少人守在这里。 再后来,就没有路了,我们开始和军队一起步行,日本人的物资留在后面,应该会后续陆陆续续运进去。我们在林子里走了快半个月,每天早上睁开眼就是漫无边际的林海,闭上眼睛还是林海。 开始有人生病,有人想家,有人晚上一个人哭。但我没有,我只是跟着队伍往前走,我爹说我命薄,不能多想。 有一个叫王顺天的死了,痢疾,队医给他开了药,但还是死了。那个队医叫左岸一郎,他已经很老了,会说中国话,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 他握着王顺天的手,脸上的皱纹里都是悲悯的神色,“主会保佑他的。”左岸说,“这个孩子会上天国。” 我知道,这个虔诚慈悲的日本人信仰基督教,他希望任何尘世中无法主宰命运的人,在死后都能上天国,可我觉得天国恐怕放不下那么多中国人。而且王顺天也不想上天国,他应该想的是去投胎,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然后去投胎到一个四川女人的肚子里。 我记得他说过:“四川好啊,四川没有日本人,四川也不打仗,下辈子要做个四川人。” 左岸仍旧在喃喃自语,祈祷王顺天的灵魂上天堂,但我知道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四川的路上了。 死了人也仍旧要继续,这件事情似乎是微不足道的,我们继续向前走,日本人没有对学生有太多限制,因为他们知道在这林海里面不可能逃出去,只有跟着队伍走才能活命。 因此队伍的纪律其实比较涣散,那些日本兵经常在休息的时候去林子里抓一些野鸡、狍子、甚至熊,然后就围在一起,叽里呱啦生火烤着吃。 后来学生们也忍不住了,很多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自小就生活在林子里,比日本人懂得如何逮野物,最开始,只有胆子最大的赵铁柱去林子里逮了一只兔子。 我们围在一起,寻思怎么处理这只兔子,结果被队医看见了。队医就是那个基督徒左岸。 左岸看见我们抓了一只兔子却无从下手,笑了笑,弓着身子从他身后的包里拿出一卷东西来,铺开之后,是一卷明亮轻薄的刀具。 左岸说他原本是外科医生,专门给人做外科手术的。随后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来,“这叫做柳叶刀。”他说。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柳叶刀。我第一眼就被这种刀迷住了,它的名字就如同它的身形一样美,柳叶,那是南方才会有的东西,但太多古诗使得天南地北的人都见识到,江南烟雨柳叶的美。用柳叶为这种刀命名,实在是天作之合。 左岸苍老的手捏住柳叶刀的刀柄,让我们提住兔子的四肢和耳朵,道:“不要看啊,小孩子不可以看这些。” 有人别过脑袋去不看,但我仍旧盯着柳叶刀看,想看一看这把美丽的刀是怎么使用的。 左岸很老了,但他的手仍旧很灵巧,给一只兔子剥皮不在话下。他一只手捏住兔子的头,找到它的喉咙,刀尖轻轻没入,就好像刺入一团棉花一样。随后向下滑动刀尖,无比舒畅轻快的一直滑到兔子的腹部。 哗的一声,其实没有声音,但我觉得应该要有这样一种声音来表现刀尖的势如破竹,一道笔直的红痕出现在兔子的身上。 兔子吱的一声,四肢挣扎了一下。 左岸笑了笑:“原来这只可怜的兔子只是昏了过去,我们现在要给它剥皮了。” 我盯着左岸的手,他拿着柳叶刀,我的眼眶都发热了,那是一种兴奋的情绪冲了上来。 “愿它上天堂。”左岸把刀尖对着正在挣扎的兔子道。 第269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3) 野兔子的皮比较厚,和毛连在一起,下面覆盖着薄薄一层黏膜和脂肪与肌肉相连。 左岸一郎右手持刀,刀尖对准兔子喉部皮毛的开口,左手捏住开口的边缘向外拉扯,白色的黏膜绷直,小小的拉扯出一片紧绷的切入点。 柳叶刀的刀尖轻轻划开黏膜,它们几乎是触之即溃,好像不用刀刃触碰到,只需要刀尖上那抹白色的寒芒掠过,就能轻易将黏膜与肌肉撕裂。 就好像是脱下一件皮草衣服一样,兔子挣扎,抽搐,妨碍不了一张兔子皮从它身上剥离下来。最后,一个红色的肉团被左岸扔到地上:“我在德国学解剖的时候,这样的兔子练过不少呢。” 他慢慢收好自己的刀具,将那卷明亮的柳叶收起来,我的视线一直跟随它们,直到被放进左岸的包里面。 学生们看着那红色的肉团,恐怕大家都想不到兔子的皮能够这么快地被剥离下来。赵铁柱最先反应过来,他咽了咽口水,和几个人一起捡来一些树枝生火,这是一顿没有油盐的盛宴,学生们终日吃干粮,几乎是狼吞虎咽在吃这具烤熟的兔尸的某一部分。 大家用手抓住兔肉,兔骨混合着唾液与肉渣出入口腔,这群人的烧烤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吃到一半会发现兔肉中掺杂着血丝。那些血丝粘到嘴唇上,最终和着脂肪、筋肉、骨渣一起被吞咽入腹。 左岸一郎没有吃,他笑眯眯的看着所有人。这具兔尸是他亲手剥离出来,每一片血肉都被他的指尖抚摸过,每一寸肌理都被柳叶刀的刀尖划过。他就像是一个得意的厨子,看着大家吃得很开心,他也会很开心。 之后一路上,每次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赵铁柱都会带着学生一起去林子里逮野物,野鸡狍子,女学生就会采一些野菜回来。 重头戏当然是左岸一郎的剥皮了,那是我最期待的时刻,我喜欢看他的手好像一尘不染的样子,拿着同样一尘不染的柳叶刀,在那些肌肉与脂肪中跳跃,血迹装点其间,竟然毫不违和。 每当这个时候,大家都避之不及,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喜欢看这样的场景,于是我会给他打下手。当给野鸡放血的时候,我会倒提住它的两只脚,拉直捏紧,不让它抖动。左岸一郎做肉捏住野鸡的脖子,拔去它喉咙那里的毛,寻找一个最适合下刀的地方。 他总是那样准确而迅速,野鸡几乎不会挣扎就以最快的速度被放干血液。 “你很好。”他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对解剖学感兴趣,后来留学到德国,一心钻研医学。你很好。” 我们开始熟悉起来,左岸一郎老家是奈良,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他没有结婚,说这辈子可能就要老死在军营里面了。 “你们是有希望的人。”他拍着我的肩膀:“教育,只有教育才能改变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你们正在接受东亚地区最好的教育,就像我当年接受的一样。” 半个月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所学校,修建在原始森林中。日本人的军队在学校外面休整了一段时间,就继续向密林深处进发,原来他们还有任务要执行。 学校很大,校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日本人。入学的第一天,校长就向我们宣布了第一条校规,似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校规,那就是未经允许,不可以踏出校门一步。 他指着山顶上那座木质瞭望台:“那上面会有帝国军队中最出色的狙击手来保证校规得到执行,如果有人敢踏出校门一步,帝国将不会吝啬于用一颗子弹来结束一个支那人的性命。” “就像我们在南中国战场上做的那样。”旁边一个小个子补充道,他就是我们的教员小尾川山。小尾对校长很是奉承,对学生却极尽苛责。 但无论怎样,在这所大兴安岭深处的神秘学校里,陆陆续续来了几百名学生,有中国学生,也有日本学生。日本学生大多来得比较早,他们穿的住的吃的都比我们好很多,平时也不会和我们一起上课,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林子里那些日本军人的孩子。 日本的大兵在林子深处不知道做什么。在这里需要插一句大兴安岭的地形,和其他地区的山不同,大兴安岭地区的山川相当平缓,起伏很小,站在一个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就能够看得很远,看得到天边去,视野相当开阔。 日本人修建的这所学校就是处于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我们站在学校里就能看见延伸到大地尽头的林海和缓慢起伏的山川。 也能够看到学校外面,距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日本大兵在伐木。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那样的地方伐木,并且是砍伐得一干二净,直到露出地面来,具体的细节看不太清,隐藏在林海中。 他们好像是在林子里找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干嘛,同为日本人的左岸一郎也不知道,他不关心那些。 我开始跟随他学习一些关于解剖的知识,他说如果我今后想做一个外科医生,他可以做我的老师,但只能教我一些很基础的东西,更精深的知识需要今后去日本或者德国留学。 学校的课程几乎算是松懈,每到中午,一天的课程就结束了,但大家都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所有人都在等待变故的发生,因为日本人千辛万苦把我们带进深山里来,肯定不只是让我们进行每天四节的课程。 但我没有为这些事情太过焦虑,我将每天下午都时间留给左岸一郎,跟着他学习如何使用那套美丽的柳叶刀。 变故最终发生了,那是一个上午,第四节课,两个个大兵走进教室。眉飞色舞的小尾川山停止讲课,一个大兵用日语道:“我们需要五个学生。” 随之他想了想,道:“不,六个学生。” 他身后的大兵摇摇头,两人漫不经心交流了几句,最后拍板道:“那就先来八个学生。” 第270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4) 日本人的目光如同鹰隼一样扫视所有人的脸,我们不知道是做什么去,没有人敢抬起头来与他们对视。 终于,他们挑选了八个学生,其中有一个女生,她当场就哭了出来,小尾川山呵斥一声,他说这是在为东亚民族的事业做贡献,不许哭。 一名大兵哈哈笑了笑,“你不是一个好老师,你无法使他停下来。”他扭了扭手腕,一巴掌甩在女学生脸上,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左脸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 于是小尾川山也大笑道:“圆二君,你将会是一个好老师,战争结束后要不要去南中国当老师啊?” 那个叫做圆二的日本大兵推了那个女生一把:“我想南中国的支那人都会喜欢我这个老师的。” 八名学生被带走了,带出了校门,瞭望塔里面的狙击手没有带走那八个支那人的性命,因为他们在为东亚民族做贡献,“看见了没有,”小尾川山指着他们的背影,“当你们是废物的时候,就会有子弹随时瞄准你们的头。当你们成为那八个人一样的勇士,狙击手就只会以尊敬的目光目送你们离开。” 八位勇士再也没有回来。 日本兵也没有再来挑选学生,他们在林子里的动作更加大了,他们大规模调军队进山,越来越多的物资被运送进来,他们伐空了一片巨大的区域,将各种设备安装在那几座光秃秃的山头上。 他们在那边建起白色的办公楼,建起灰色的军营,建起操练场,他们在那边安营扎寨,落地生根,就像日本人在东北华北所做的事情一样。不同的是,大家都不知道他们要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地方,他们却修建了规模如此庞大的基地和一所学校。 时间到了九月份,大兴安岭下雪了。这下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必须蛰伏起来。 因为这里的冬天,是零下四十度。 我们一有时间就会被两个大兵和小尾川山带着去外面砍柴禾,这是我们平安度过这个冬天的倚仗,但是过了不久,日本人竟然送来了煤。 很劣质的煤,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像是从矿山里面挖出来就直接送了过来一样,我们不敢就这样烧,浓烟和刺鼻的气味让人无法忍受,于是大部分学生还是选择继续烧柴火来度过寒冷的冬天。 每天上午的课程也停止了,整个大兴安岭笼罩在风雪之中,我们全部窝在宿舍里,这是一种墙壁很薄的建筑,几乎无法抵御寒风。后来学生们想了个办法,挖泥糊墙,一层一层糊上去,直到糊满厚厚一层,小尾川山也没有管我们,估计也是不希望我们就这样被冻死。 我仍旧顶风冒雪去找左岸一郎,他是医务人员,住的地方要比学生好很多,他那里也有处理过的煤炭,很暖和。但更重要的是我能够在他那里学习很多医学知识,能够拿起那把柳叶刀。 在某一天,我从左岸一郎的房间里回去,路上遇到一个日本学生在堆雪人,他的年纪不大,应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可他堆的那个雪人却又高又大,“你看什么?”他用日语问我。 这时候我已经能够僵硬地用日语与人交谈了,于是我用日语回答他:“我在看这个雪人。” “这是一个很大的雪人。”他道:“你叫什么” “我叫向水。“我道。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中国人小孩的名字都很好听。”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整理雪人的胸口。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中国人,“你叫什么?”我问。 “我叫前江岸次郎。” 于是我认识了前江岸次郎。 大兴安岭的冬天格外漫长,前江经常约好和我出来闲逛,他喜欢听中国的历史,于是我就把村头私塾先生给我讲的汉唐明史讲给他听,私塾先生只给我讲汉唐明三朝,于是我也只能给前江讲汉唐明三朝。 前江是一个日本大佐的孩子,那个日本大佐就在陇山军营里面——前江告诉我那个巨大的军队营地叫做陇山军营,被伐空的那两座山就叫做陇山。 “你想去那边看看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那边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道:“我想去那边找我父亲,你可以陪我去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会被打死的。” 前江摇摇头:“你的日语说得很好,我可以借一套日本学生的衣服给你穿。” 日本学生的衣服和我们的衣服不同,日本学生可以凭借这一身衣服自由出入学校。 于是我同意了,没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我爹说我命薄,命薄的人不能多想。 那天晚上,我去了前江的房间,日本学生住在另一栋大楼里,每个人都有一间房间,虽然不大,但很暖和,前江找出一套衣服给我穿上,有一点小,但也可以。他找出一支小手电筒来,又给我一找出一支,然后背上他的挎包,里面放上水和食物,甚至还有一张毯子。 他就像是要去野游一样。 两个人出了门,瞭望台上的大灯在逡巡,校门口有大兵在值守,肯定不会允许我们出去。前江带着我绕到大楼的后面,搬开一块石板,露出一条下水道,“爬出去。”他道。 我们关掉了手电筒,前江不敢爬在前面,于是我先弯腰进去,下水道里面很干,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穿行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在离学校不远的雪堆里面钻了出来。 前江专心致志地理了理身上了雪,道:“向水,走。” 我看了看黑暗深处的森林,我们需要越过无比辽阔的一片森林,才能够到达陇山军营。 我第一次有一些害怕。 “走。”前江催促道。 黑夜中的大兴安岭冷得可怕,几乎是齐腰深的积雪,我们不敢张嘴说话,生怕流失太多热量。 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往回看瞭望台上的大灯已经只有小小一个光点了。我们冷得发抖,前江带着哭腔道:“向水,我好冷。” “我也是。”我道。 “我们回去。”他后悔了,他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日本小孩,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我们往回走了几步,他又反悔了:“还是去陇山军营,见到我父亲就暖和了。” 我点了点头,抬头看着黑暗笼罩下的积雪森林,为什么头顶的天空,竟然泛出一层紫色? 第271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5) 夜晚的天空竟然是有颜色的,那紫色的光隔得很远,隐匿在夜晚厚厚的乌云下面。 我觉得有一些诡异,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紫色的天空,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晚上。前江岸次郎也看见了那些光,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丝紫色的光芒,“真美。”他说,“难道这里也会出现极光吗?” 我不知道极光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否应该出现在此处,但它好像给了前江以勇气,使他不再打退堂鼓。于是两人各自捧着小小一只手电筒,继续在齐腰深的积雪中前行。 渐渐的,森林稀疏下来,我们越来越靠近陇山。 整座陇山已经被伐成一座光秃秃的山头,在学校时,我们只能看见陇山的其中一侧,正对学校的这一侧。那里修建了办公楼、操练场、军用营地。 而陇山的另一侧有一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也看不见。那一边常年笼罩在阴影之中,日本人运来钢铁吊臂和挖掘机械,全部在陇山的另一侧进行作业,我想那边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林木越来越稀疏,我们甚至已经可以看见陇山山脚下巡逻的军队。 “接下来怎么办。”我看向前江,这个不过十几岁的日本小孩却不怎么担心的样子:“我只要说我是前江大佐的儿子,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我就可以见到我父亲了。”他欢呼一声。 我暗道但愿如此。这时候两个人全身已经冻得僵直,前江表情虽然很兴奋,但面色已经发青了,他冻得打哆嗦,我道:“前江,我背你去,我们两个人可以暖和一点。” “好。”他没有拒绝,伏到我的背上:“谢谢你向水。” 我背着前江,他嘴里呼出寒冷的气,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渐渐起了风,风刮起雪粒,也刮散了天上的黑云,那高空中的紫光越来越亮了,几乎已经照亮了整座陇山。 黑暗中隐约显现出各种建筑狰狞的轮廓,在紫光的照射下朦朦胧胧,真实中透露出虚幻。 “等等。”前江突然哆哆嗦嗦道:“对面的山坡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我停下,顺着前江指着的手臂看去,他指向比较遥远的一个山坡,那山坡已经到了陇山的另一侧了,在纱布一样的紫光笼罩下,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也已经足够了,陇山另一侧的山坡上,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肢体细节,他很高大,弓着背,身躯似乎有一点畸形,站在山坡上面对着我们。 虽然隔得很远,但如果我们能够看见他,那他也能看见我们。 我觉得有一点奇怪,这是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因为我们刚刚竟然看到了陇山的另一侧。 要知道即使是在距离比较远,地势比较高的学校里面,我们也是看不清陇山另一侧的。但是在这个距离陇山很近,而且地势比较低的地方,为什么可以看见陇山的另一侧? 前江有一点不敢向前走了,但我还是背着他继续向前。前面是一个小坡,由于视角的问题,下了那个小坡,就看不见陇山那一侧的人了。 我没有把那个人影放在心上,万一只是什么东西刚好形似一个人呢。我背着前江继续向前走,很快就到了陇山的山坡脚下,紫光已经黯淡下去,天空恢复成正常夜空应当有的样子。我们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又拧开手电筒,借助手电筒看路。 但是,当我们顶风冒雪前进一段距离,终于靠近陇山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陇山之上,所有的建筑,全都消失了。 那些在学校时,看着日本人一点一点修建起来的建筑,一栋都找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山坡,被厚厚的一层积雪覆盖。 我背着前江,举着手电筒,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四处寻找,完全找不到任何建筑的痕迹。 前江趴在我背上小声道:“向水,这是怎么回事,陇山基地呢?我父亲呢?”他的声音很小,哆哆嗦嗦在我耳边说话。 我也不知道,“回去吗?”我道:“事情有一点奇怪。” 前江沉默了一下,“我不要回去,我们都走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继续找呢,可以去山对面看看,也许我父亲在陇山的另一侧。” 我没有拒绝他,于是我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面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脚底的感觉变得奇怪起来,积雪下面似乎不是泥土,而是某种沙砾一样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前江在我背上,而且他的呼吸开始暖和起来,所以我就没有弯腰看看雪下面到底是什么。 那种踩在沙砾上的感觉越来越重,突然我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一仰,朝天摔在雪地上,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雪地下面是空的。 那是一个深约四五米的坑洞,我背着前江,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后,我们落了地,前江被我压在下面,我头晕眼花找到跌落在地的手电筒,四下照了照,这个坑洞四五米深,直径不到两米,坑的内壁是交错起伏的黑色石块,我凑上去看了看,是煤。这竟然是一个煤坑。大兴安岭有煤矿,但是难以开采,想不到日本人竟然在这里找到一个小煤坑。 我道:“前江,你还好吗?” 他没有理我,我突然有一些慌了,因为我是背着他直挺挺摔下来的,而这个洞不仅很深,而且半径不长,前江很可能是脑袋一路蹭着内壁摔下来的。 我连忙看去,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眼睛睁着,看着我,似乎没有什么血迹。但是我却问到了血腥味。再看煤壁上,只见一道狰狞的血痕一直从洞壁的顶端滑落下来,消失在前江的脑袋下面。血迹浸入黑色的煤块,乍一看仿佛什么都没有一样。 我动了动,慢慢向前江走去,脚下黏糊糊的,我低头一看,血流一缕缕从前江身下流出,刚好汇集成一摊积血,淹没了我的鞋底。 我僵硬地走近他,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脸,“前江。” 他的嘴巴动了动,蓦地张开,仿佛脱臼一般,不再闭上,眼睛仍旧直视着我。下一刻,一块猩红的煤块从他的嘴里滑落出来,顺着他的胸口滚落,一直滚到我的脚边。 原来,在下坠的过程中,前江的后脑勺已经磨出了一个豁口。 第272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6) 前江死了。 他的后脑勺、那片最脆弱的地方被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煤块从其中进入,鲜血从其中流出。 我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回到学校去,换去这身衣服,回到宿舍里睡下,第二天早上起来,加入搜寻失踪的前江的队伍中去,并且为他的意外身亡而叹息。 前江仍旧在看着我,我不敢触碰他。我要出去,但是坑洞太深,我找不到借力点攀爬,如果等到天亮,甚至不用等到天亮,只要有大兵来这边巡逻,那我就完了。 我看着前江的尸体,你为什么要把我也带来呢?我想,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你害了我。 我最后咬了咬牙,踩住前江的肩膀,双手攀住洞壁突出来的煤块向上爬,我不知道哪块煤块是松的,哪块煤块是紧的,只要有一次是松的,那我就会砸在前江身上,重头再来。 不知道摔下来多少次,前江被我砸得翻倒在地,我的身上也沾满了他头颅中流出来的血迹。最开始我还只是小心翼翼踩住他的肩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急切,如果不能在天亮前回去,那我就完了。我觉得前江需要换一个姿势来帮助我。 前江太矮了,他坐在地上就更加矮,对我几乎没有什么帮助。他害了我,将麻烦带给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了还不愿意帮助我一下呢,他想害死我吗? 我把他折叠起来。 我的手上,衣服上,脸上,全部是前江的血迹。我擦了擦脸,把他扶好,让他仰面平摊在坑底。然后抬起他的双腿,让大腿紧贴腹部,再弯曲小腿,直到腿肚子贴近大腿根。 随后我坐在他的小腿上,让他保持这个姿势。我在等待尸僵。 左岸一郎告诉我,尸僵会在人死后的1-3小时内发生。想起左岸,我就想起柳叶刀,想起柳叶刀,我就没那么害怕了,甚至觉得如果时间充裕,在这样一个密闭的场合中,我手上再有一把柳叶刀就好了。 在和左岸学习时,我们只有拿偶尔抓住的野物作为标本,左岸很遗憾的说,以我的天赋,今后一定要去国外留学,那边会有正规的人体标本。 我低头,前江被我折叠成一个凳子,他的头就在我的两腿之间,我看着他青灰的脸,面部的肌肉已经很僵硬,有一点扭曲,咬肌,也就是脸和耳朵之间的肌肉也绷得很紧。 我回忆左岸说的,左岸还说,尸僵之后,下颌关节会固定。我看着前江张大的嘴巴,下颌几乎已经要垂到胸前,那颗不幸进入他头颅的煤炭就是从这张嘴里跌落出来。前江睁大眼睛张开嘴看着我,我弯腰抬了抬他的下巴,已经抬不上去了,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时间前江就会以这个样貌陪伴我。 我静静等待着,我不再害怕,也不再焦虑,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做什么,因此不再多想,静静等待。 我在等尸僵蔓延到前江的全身。到时候他就会是一个合格的好帮手,他会帮助我出去。 在这段时间,我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仔细观察前江的变化,与我脑海中的知识一一印证。 他的嘴唇由于水分快速蒸发而变得干燥,开始收缩、紧绷出一道道皱纹,我碰了碰,没错,正如左岸所说的,变得稍硬。眼睛由于失水,也变得浑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三角形斑块。 过了很久,也许距离我们跌落下来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外面的天空不再那么暗得发沉。前江手上和脖子处的尸斑已经明显可见,这说明尸僵也快要蔓延到全身。 我想是时候了,便站起身来,把前江稳稳地搬到角落里,十分沉重,但也稳当。他保持着我把他折叠的姿势,不再变化,他的头看着我,我道:“前江,我先走了。” 便踩上他的小腿,先用右脚试了试力度,再把左脚也放上去,他很稳,他很好。 我仰头看着头顶的洞口,洞口处是黑洞洞的夜空,来时我们都一起看着天空,现在他却在我的脚下。我举高双手,比对着地面与我的距离。 略微躬下腿蓄力,跳跃,伴随着前江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我腾跃而起。 我感受到了停留在半空中时,心跳加速的紧张,感受到到洞口涌动的寒冷气流,感受到空气中略微刺鼻的煤渣气味,我闭着眼睛,感受头顶上夜空中并不存在的漫天星光。 我的双手攀住了地面,用脚蹬住洞壁,一点一点向上挪,我屏住呼吸,像是害怕呼吸加重的我的重量。 终于,随着全身一轻,我仰面倒在雪地中,大口喘气。风卷起雪粒砸在脸上,使人很快清醒下来。我爬起来,拿着手电筒向下照。前江身上落满我在攀爬的过程中跌落的煤块,他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睛也仍旧睁着,看着洞口的我。 “我走了。”我道。 于是我开始往回走,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身后,也就是我来时的那个方向,那个遥远的山坡上,已经没有学校的踪迹,连带着瞭望塔上那盏终夜逡巡的大灯,也不见踪迹。 我往高处走,走到陇山的最高处,向来时的那边看,仍旧没有看到学校。但是当我将目光转向陇山的另一侧,也就是我一直好奇到底有什么秘密的陇山背面时,却发现在那一侧,在距离陇山遥远的山坡上,有一盏灯柱在四处扫动。 那是学校。 除了学校之外,还有陇山军营里的白色办公楼,灰色的军营,大兵的操练场,一切我熟悉的东西,都出现在了陇山的另一侧,那一侧本应该是空无一物的陇山背面,那些建筑应该在陇山正面。 我开始怀疑我的记忆,难道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吗,难道我一路背着前江,已经翻过了陇山?翻到了陇山的背面?我明明记得我和前江只到了陇山的正面,还没有到背面就跌进煤坑里去了。 为什么从煤坑里爬出来,就到了背面了呢? 我不想多想这些,我告诉自己,命薄不能多想,快回去,向水。 第273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7) 我向陇山的背面走去。那边有陇山军营,也有学校。 雪很厚,我本想看一看雪地里有没有我们来时的痕迹,但现实使我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突然出现的陇山军营,军营里偶尔会有人巡逻,我不敢直接经过陇山军营返回,我只能绕开他它。 我一个人,背着一个小挎包,那是前江的挎包,我背着他的时候挎包就挂在我脖子上。打开挎包,里面是前江准备的小毯子和一些食物。 实在是太冷了,我的下半身扎在雪窝子里,白毛风吹在脸上。我把小毯子拿出来裹在脑袋上,又把食物拿出来,那是一小包面包,在这大兴安岭的深处,面包是很少见的东西,即使是日本人也吃得不多。 我吃掉了前江的面包,披着他的毯子,往回走。我的神志几乎都要丧失了,能不能活着走回学校都是一个问题,因为我要绕开陇山军营,在这风雪漫天的夜晚跨越一片巨大的林区。 但我没有多想,我只是告诉自己,向前走,向着有灯光逡巡的那个山坡走。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感觉不到我自己在动,只知道当天已经蒙蒙亮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下水道口。 我一下清醒过来,原来我已经回来了,回到了我和前江爬出学校的那个下水道口。我往回看了看,身后什么东西也没有,“前江,我到了。”我道。 我把他的小毯子从头上取下来,还有我自己身上沾染血迹的日本学生棉衣也脱下来,和着那个小挎包一起,埋进雪堆。大兴安岭的雪期很长,这张毯子要到很久以后才能被人发现了。 随后我又用雪搓去手上和脸上的血迹,当一切处理干净之后我顺着下水道,爬回学校。 天已经有一些亮了,但学校里仍旧很安静,大家都还没有起床。我顶着一身寒气回到前江的房间,穿回我留在他房间里面的衣服,仔细地给他关好门,这样,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回到中国学生宿舍楼的时候,舍友都还睡着,静悄悄的。我把衣服脱下来,浑身已经冻得青紫,哆哆嗦嗦缩进被窝里,寒气始终包裹着我,四肢开始刺痛。 但我实在是太累了,迷迷糊糊中,就那么睡了过去,其他的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醒来的时候,罕见的太阳挂在天上,其他人都在晒被子。赵铁柱看我醒来,道:“向水,咋这么晚才起啊,难得大太阳,快把被子弄出去晒晒!发霉了都快。” 赵铁柱,就是那个第一个逮兔子的出头鸟。我强支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跟着他们把被子拿出去晒,经过赵铁柱的时候,我问他:“昨天晚上,你看到天上紫色的光没有?” “紫色的光?”赵铁柱大嗓门子一笑:“你嘎哈呢还紫色的光,我看你是做梦还紫色的光,大晚上的哪来的光啊。” 我心烦意乱道:“应该是我看错了。” 回忆起昨天晚上的细节,就如同梦幻一般,那漫天紫光笼罩下的陇山,消失的陇山军营,人影,深坑,死尸,以及位置的错乱。 一切事情就是从那紫光出现开始变得怪异。那是一个梦吗?我怀疑自己,那一段记忆实在是太过虚幻,那仿佛无处不在的紫光充斥了整个回忆的画面。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前江失踪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前江的尸体。这种随时可能会事发的紧张情绪裹挟着我,我几乎哪里都不想去。 学校里没有清点人员的习惯,而且雪期学校的课也停掉了,他们很可能会过几天才能发现失踪的前江,那时候大雪早已经抹去了我们那晚的痕迹。 那个虚幻夜晚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去。 我休息了一下,去找左岸一郎,那个外科医生,年老的基督徒,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我的老师。 我去找到他,他正在房间外面晒被子,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仔细整理被子边缘的褶皱,“这是一个好天气,向水。” “是的。”我道,“难得的太阳。” “可是你的脸色很不好。”他整理完一侧的被子,又慢慢踱步到另一侧,这个日本老人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严谨,一丝不苟,能够发现任何反常的东西。比如凌乱的被子,或者其他东西。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回答道,我不相信这个左岸能够从我身上看出来我经历了一些什么。 “跟我来,今天又有一只被大雪赶出山的兔子被我抓住了,它将是你今天的好伙伴。” 我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身后进门。进去之后,左岸弓着身子打开里间的门,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你今天很怪异。”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打扮,和往常无异,面色可能的确差了一些,但左岸的说的怪异肯定不是指我的面色。我道:“哪里怪异了?” 左岸若有所思道:“你很快就能发现了。” 他没有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这使我更加小心谨慎,但我仍旧不相信左岸会看出昨晚的事情来。 到里间,是一间干净的小手术室,左岸给我准备的兔子已经死了,躺在手术台上。他慢慢抽出一把明亮的柳叶刀,盯着雪亮如镜的刀身,我注意到左岸的眼睛在刀身里打量着我。 “开始。”我道。 左岸默不作声移开目光,他点点头,擦了擦手上的柳叶刀,将它递给我。我接过拿把刀,另一只手拨开兔子胸前的毛,打算从它的心脏处下手。我很快就摸到了兔子的心脏,持刀的手准备刺入那个地方。 突然,我浑身僵住了,拿着柳叶刀像是定在那里一样。 左岸盯着我的脸,我心如乱麻,几乎是惊恐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左岸道:“你也发现了,向水。” 我也发现了,是的,我今天很奇怪。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在我准备像往常一样,持刀对那只兔子进行常规的解剖操作时,突然发现自己持刀的手,竟然是左手。 第274章 1940:原始森林里的学校(8) 这不是一时疏忽就能够发生的事情,一时疏忽也不会使得我从右利手变成左利手。我看着我持刀的左手,它是无比自然、顺畅,要不是解剖时发现自己的刀距离兔子心脏的位置比往常更近,我不会这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 左岸道:“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向水,你怎么了呢?还是说,你以前一直是左利手,只是隐藏了起来?“ 我心乱如麻地摇摇头:“不是,我一直是惯用右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左岸盯着我:“你应该要想清楚这件事情。”他把柳叶刀从我是手上拿走,站在手术台前自顾自解剖那只兔子。他把皮毛割开,打开它的胸腔,“你昨晚去了哪里?”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我说我去了陇山军营吗,和谁去的呢?怎么去的呢?这些事情怎么解释清楚?等到前江失踪被发现了我就避无可避了。 “我哪里也没去,老师。”我道。 左岸哼了一声,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他把兔子的胸腔搅得一塌糊涂,像是失去了以往耐心,“归根结底,你还是一个狡狯的支那人。” 我不做声,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大兴安岭吗?” 我道:“为了治疗病人。” 左岸低头在兔子的肚子里翻找:“治疗病人,治疗病人谁都能治,为什么要我来呢?我是去德国留过学是,我是日本解剖学的奠基人,他们要我来,是因为在深山之中,遇到了奇怪了难题。” 我突然发觉,左岸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陇山军营的怪事。 “大日本帝国的陇山项目已经进行了好几年,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他们最初是想在东北寻找煤矿,你知道,大日本帝国本土的资源不太丰富,从本世纪初开始,日本人就一批一批登陆东亚大陆,勘探资源。早在1901年,大巴木乔朵就写了《北清煤田勘察报文》。 你恐怕还不知道,到十年前,北中国的资源分布我们比你们南京的政府还清楚,那个时候,哪个地区有哪些矿产,哪些矿作甚么用处,哪里应该修建一条运输资源的铁路,哪个出海口运送哪几个矿的产出,我们就已经规划得清清楚楚。 甚至于重要城市周边地形图、河流曲度、工事修建点、人种、农产品价格、放牧方式、道路交通状况。在我们踏上这片土地之前,这片土地早已经对我们没有秘密。 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大日本帝国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他的眼睛盯着我。 我没有说话,他又继续道:“同时也是想告诉你,我们对资源的渴求,后来他们一直在东北寻找煤炭,据说在陇山找到了煤矿,而且是大型煤矿,可惜开采成本和运输成本都太高。但是推动陇山项目的人并不死心,他们继续勘探陇山的煤矿,我本以为这个项目就会不了了之,因为在这大兴安岭的深处,开采实在会耗费太多人力与物力。 但是有一天,陇山项目突然变成了绝密。我和军队中的朋友再也无法打探到陇山项目的任何细节。直到去年,这所学校被建起,今年,我应军方的邀请来到这里,他们给我带来的两具尸体。 从表面上看,那是很正常的两具日本军人的遗体,进行解剖后,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身体构造和正常人的身体构造,完全是反过来的,世界上也有这种人的存在,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完全反过来,大部分只是角度有一点偏差。但这两位日本军人的遗体,却是完完全全的反过来了,脏器、肠道、大脑……” 我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我已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左岸就这么看着我:“我不知道陇山军营有什么,你呢,你知不知道?” 我摇摇头。 左岸又道:“你昨晚不是去过陇山军营了吗?” 我心下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他是在试探我,我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没有。”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把柳叶刀扔在兔子肚子里,自己一边笑一边对我大喊:“向水,你知道吗,每当你说谎的时候,你的左边眉毛会皱一下,但是现在变成了右边。这实在是太滑稽了。” 我退后两步,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觉得我完了,我躲不过去了,左岸什么都知道了。 我把目光移到了泡在兔子肚子里面的柳叶刀。 左岸笑够了,缓缓直起身来:“你是个狡诈的支那人,我是个日本人,但你也要知道,你是我的弟子,我是你的老师,向水,在很多时候,我并不认同军方的某些做法,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实话实说呢?” 我仍旧沉默不语,他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已经很老了,只想培养一个接班人,不想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看向他:“我懂的,老师。” 他转身收拾手术台:“你去,今天就先到这里。” 我看着他把柳叶刀拿起来,擦干净,收回去。我移回目光,转身走出了左岸的房间。外面阳光正盛,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阵阵灼目,遥远的陇山之上,陇山军营仍旧矗立在那里,另一侧仍旧什么也看不见。 我看向自己的左手,它和往常一般无二,但是……我想起左岸说的那两具日本大兵的尸体。 学校门口突然很热闹,打断了我的思路。那边竟然来了一队日本大兵。学生都站在远处围观。 日本大兵呈两列站在校门口,一个日本大佐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群人。我突然慌了,为什么会来一群日本大兵,难道前江失踪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我壮着胆子走近一点,只见那个日本大佐哈哈大笑,旁边的人也跟着一起笑,小尾川山迎上去对大佐道:“前江君,真是虎父无犬子啊,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那个被叫做前江君的日本大佐也是哈哈笑道:“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巡逻队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雪地里哭呢!” 我的脑袋轰然一响,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前江大佐的身后,走出来一个小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远远地对着我笑。 是前江。 第275章 1945:杀人回忆(1) 在这个加格达奇的废旧工厂里,已经九十多岁的向水躺在摇椅上,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回忆那些离奇的往事:“虽然隔得那么远,但他还是看见了我。他从前江大佐身后走出来,身上干干净净,无视众人的目光,向我走来。” 老家伙的语速放得很慢,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几十年前的大兴安岭深处,回到了那个看见死而复生的前江的上午。 “前江向我走来,寒气冲上我的头顶,那时候我已经吓得愣住了,不敢随便动一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前江走到我的身边,笑着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泛着一股妖异的紫光。 前江没有我高,他踮起脚来,凑到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呢?’我被他吓得后退几步,他面带疑惑地看着我,又收敛了笑容,双手背在身后,后退几步,歪着头继续看着我。我壮着胆子与他对视,他又咧嘴一笑,伸出手指拂了拂自己额角:‘你流汗了。” 我恍觉,我的额头上,后背上,已经全部是冷汗。这时前江大佐带着其他人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抱起正看着我的前江岸次郎,用日语大声道:‘小岸次郎,这是谁。” 前江岸次郎又恢复了笑容挂在脸上的样子:‘这是我的中国朋友,父亲。” 前江大佐用那种军人特有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半晌,我下意识将双手背在身后,前江大佐道:‘这个支那人不错。你叫什么?’ 我哆哆嗦嗦道:‘我叫向水。’” 老家伙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而是从摇椅上抬起上半身,看着我们三个人,“听到这里,你们觉得,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一件什么事情?” 我和重阳对视一眼,道:“你提到的细节有很多,而且很多事情都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但我想不出来关联究竟是什么。” 老家伙举起自己的左手,在灯光下反复打量:“小学数学上有三个名词,经常拿出来考学生,对称、平移、旋转,你们觉得,哪个词应该是你提到的那种关联?” 我突然觉得这老家伙的确不简单,他的思维很清晰,我道:“应该是对称。” “没错。”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陇山到底有什么,我到现在其实还是不太清楚。” “你还没说之后的事情呢,你是怎么出来的?”李元一突然道。 向水又重新躺会摇椅上:“那天之后,我就和前江逐渐疏远了,我总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我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是否对我怀恨在心,他找过我几次,但我不敢再与他有什么交集,后来他也就不再找我。 但我还是会偷偷观察他,在别的人眼里,前江岸次郎无比正常,但在我的眼里,他处处都透露出怪异,他看人的眼神也与常人不同,他经常会用一种怪异的眼神远远地看着我,当我与他对视时,他就把眼神移开了。我问过其他人,他们都说没有什么问题。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前江大佐被调到淞沪战场去,前江岸次郎也被带走了,走之前,前江岸次郎给了我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他。 “鬼使神差的,那东西一直被我保存下来,我找找。”他起身,在屋子里翻找,最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嘎达翻出来一个破包,最后找出来一块系了绳子的牌子,半掌宽一手长。 这牌子已经很旧了,上面的花纹图案都看不太清楚,隐约是一些浪花和鱼。 李元一凑过来看了看,道:“这是御守,一种日本文化的护身符,有解除厄运,开避邪祟的作用。简单的来说,是辟邪的。” 他把那块御守递给我,我看了看,又递还给向水,老家伙拿着那块御守,眯着眼睛在灯光下面打量:“那天是一个下午,阳光很大,我听见外面有人喊我,往楼下看时,只见前江岸次郎远远地站在校门口,看向我这边。太阳光晃得我看不清前江的身形,他嘴里喊着向水,向水,然后要我下去。 我没有动,只是远远地看着他,那时候校门外面一些人已经在催了,他们就要出发去淞沪战场,离开寒冷的东北,一路南下,华北,淮南,江南,上海,然后加入那场战争。前江就要走了,我不知道是解脱更多一些,还是什么想法更多一些。 前江岸次郎最后不知道大声说了一些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放在校门口。后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念头,我去校门口把这块东西捡起来。 如果这是块辟邪用的御守,那我觉得当年前江可能知道一些什么,很多时候他看着我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说,。但那时候我们已经疏远了很多了,他知道我不会再理他。他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这块御守,也许是要暗示我什么。” “到最后,其实不只是前江岸次郎变得怪异,你也变得有一些怪异。”我道。 老家伙沉默不语。 李元一道:“你当年为什么和前江成为朋友呢?” 向水仰面躺在摇椅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那个大雪纷飞的大兴安岭深处,他在雪地里,他问,你在看什么?我说,我在看这个雪人。很多事情的开始,都只是这样一段很平淡的对话而已。” 很多事情的结局,也不过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偶然的一个恍惚而已。 “那你之后还见过前江吗?”李元一又问。 老家伙道:“大兴安岭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前江走之后,我仍旧在学校里过着前途难测的生活。日本人经常会挑一些学生带走,那些人再也没出现过,由于左岸一郎的庇护,我没有被带走,被当做他的助手在学校里生活。 我经常会做噩梦,梦到那个被紫光笼罩的怪异夜晚,梦到前江从煤坑里爬出来,在雪地里拖曳出长长的血迹,他看向我,笑着道: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我原本以为我就会一直在那个原始森林深处过完一辈子,终日被噩梦折磨,但是就连这样的日子,都被打破了。” 老家伙深吸一口气,我才发现,原来刚刚的故事还只是他的经历的第一阶段。 “那是1945年,苏联出兵东北了。” 第276章 1945:杀人回忆(2) 其实早在1943年,陇山军营的项目就逐渐支撑不下去了。大批军人被调走,运进这个深山项目的物资也越来越少,日本人来挑选学生的次数趋近于零。 那个时候,左岸一郎带着我搬进了陇山军营的那栋白色的办公楼里面,他是以专业人士的身份参与陇山计划,而我是他的助手。实际上就是因为人手短缺,日本人在寻找可信的人。 在陇山军营生活的这段时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而且不允许走出那栋白色的大楼一步,更不要提去陇山的背面看看了。日本人交给我们的工作就是解剖。解剖各种尸体。 但是我没有权限去参与解剖,我甚至都不能去旁观,一切工作都只有左岸一郎去完成,最后由他撰写解剖报告,他告诉我,日本人可能是在寻找一具特殊的尸体。 后来到了1944年,陇山军营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人心惶惶之中,山对面的学校已经搬空了,小尾川山带着日本学生离开了东北。陇山军营里大部分骨干人员都被调离,投入到那个国家最后的疯狂之中去。 陇山军营的人们都预见到来日不可期,都预见到这个项目的最终结局了。耗费了他们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到了最后只落得一个不了了之。 我甚至看见有日本人,应该是他们的科研工作者之类的人,看着离开的军队,坐在地上长声大哭,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哭这场罪恶的战争?哭这个项目的结局? 有人神色戚戚,有人冷眼旁观。 其中就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是个汉奸。 在东北,汉奸和顺民的区别是很大的。1937年以后,除了那些仁人志士们,大多数老百姓都当了顺民,这是无奈之举,即使心怀这个国家,但也要活下去,还有一家妻儿要养活。 但汉奸又与顺民不同,汉奸是主动的,尽一切自己能及的力量,去践踏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媚好那群漂洋过海穷凶极恶的人。 我是一个顺民,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那个人是一个汉奸,是在波浪里左右逢源风生水起的人。他具体叫什么我都忘记了,姓刘,小时候被送出去留学日本,参加过革命党,慷慨激昂过一段时间。 后来给自己取了个日本名字,叫文刀荣二,文刀就是把他的姓拆开来的。那我就叫他刘文刀。 刘文刀在1937年以后在报纸上写过很多吹捧日本人的文章,他实际上也是有一点学术本事的。 如果他不是一个汉奸,放在2016年,那就是民国大师之一,韵雅风骨典例,再诸如什么中国最后一个民俗学大师之类的名号都要安在他身上了。 他对东北亚的民族关系史考究得比较深,和日本人是一个相互利用的关系,日本人需要他来为伪满洲国的正统性摇旗呐喊,他也需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来进行他的东北亚民族研究。 陇山项目的进行,可以说他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不是说这个人在日本军方有多大的话语权,而是说他为日本军方提供的东西激起了那群人的兴趣。 我和这个汉奸,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面其实有过一段时间的来往。他说看这个势头,日本鬼子是不行了,再过几年估计就得回他们本土去。 我说那你怎么办呢? 刘文刀呵呵笑了声,弹了弹手指中的烟:“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算下来我事了好多主了。”他掐着指头算,最后道:“数不清楚了。小向,再跑下去也没意思,我打算就留在陇山。这个项目我几乎花了半辈子去搞,日本人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往大兴安岭跑了几次,都无功而返,要不是他们,可能我这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大部分人都走了,留在这里的很多都是对这个项目抱有感情的人,看到那边那个抱头痛哭的老家伙了吗?这个日本鬼子八十一了,七十多岁坐轮船到东北来,扎进这深山老林里面搞研究,现在希望破灭了。” 我默不作声,我知道这汉奸和我说这些话肯定有他的用意所在,这是一个极度功利的人,他不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 刘文刀吐了口烟,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但我和那个老不死不同,他觉得没有希望了就坐在地上老泪纵横,但我这辈子遇到过太多没有希望的时刻。 你知道我以前是革命党吗?当时我跟着在广州策划起事,结果被被内奸告到衙门里去,其他青年就永远留在了大牢里,但我硬是打死了三个来抓我的衙役翻墙跑掉。 后来我参加北伐,也算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人了。再后来各种事情看得多了,我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无非是少数热血一点的人带着多数混口饭吃的人,背后站着一群老谋深算的人,再背后又站着一群东南西北洋人,然后打出旗号来,占地盘,分一杯羹。 真的就那么回事,什么主义,什么民族,我都不想听了,我反而觉得日本人喊出的这个口号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把自己的狼子野心喊出来,告诉天下人,我就是要统一东亚儒家文化圈,而且还有实现的可能。 都说我是晚年变节,实际上我一直没有变,谁的理念更能够打动我,谁的理念更加先进,我就是谁的信徒。” 这个老汉奸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欺骗我,颠三倒四大放厥词,最后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和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能够帮助我,陇山军营里中国人不多了。” “你要做什么?”我问。 “在这个项目中,我算是发起者之一,但是在很多事情中我都已经边缘化,日本人在防着我。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日本人一走,我就是政治犯,不可能再待在陇山,所以在最后的这段时间,我要亲自下去看看实际情况,算是最后再搏一把。” 第277章 1945:杀人回忆(3) 所以在最后的那一两年的时间里,我和刘文刀合作做了许多事情。 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他,我是一个不能够主导自己的生命的人,所以前江岸次郎说要我和他一起去陇山,我答应了,刘文刀要我与他合作,我也答应了。 就如同之前所说的,我是一个随波逐流的顺民,刘文刀是一个因势利导的汉奸,他愿意为了学术上野心付出所有,而我在许多时候往往是觉得一件事情没有拒绝的必要,就会选择答应。 他主要看中了我和左岸一郎的关系,左岸一郎是日本人,能够接触到许多他不能接触到的事情,而我则是需要在左岸一郎哪里得到消息,将之告诉他。 左岸一郎本就不会防备我,在那几年他几乎实在倾心教导我,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时日无多了,这个孤寡一声的老家伙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把很多事情也托付给我来做。 但我也有自己的好奇心,在闲暇的时候,刘文刀给我讲了陇山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本身就是一个学术世家,后来在日本留学之后,做了几年革命党,结果看着满清倒了局势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还失去了一个统一的局面,对外更加失去了一个统一的声音。袁世凯死后,失去了强势人物的辖制,大家一边举着主义的大旗一边投身各种洋人,局势愈演愈烈,愈演愈乱。 他才恍觉一点热血加理念是救不了中国人的,他心灰意冷之下回到东北老家,搞起学术研究,主攻东北亚民族演进史,这其中,就有一个民族格外引起了他的关注。 他一说起自己的研究内容,整个人都神色都变化了,他给我很仔细的讲那些在我听起来很无聊的东西:“东北亚的民族演进是比较混乱的,最早是山海经里面提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 这个肃慎氏之国,就是东北亚地区民族体系的开端,今后东北地区所有的民族兴衰起落,均以肃慎始。” 刘文刀把活动在东北的游牧民族系统称之为“肃慎系统”,是北方游牧民族中,除突厥系统和匈奴系统之外的东胡系统的别称。 后来我从大兴安岭出来以后,查阅过许多最新的学术成果,发现刘文刀在这个方面考究得并不仔细,东胡系统和肃慎系统是两个不同的系统,但这也无伤大雅,因为重点不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刘文刀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道:“东胡在中原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对抗史之中,风头远没有匈奴和突厥盛,但他们对中原文明的影响却是匈奴与突厥远远不及的。 “先秦《逸周书》中记载:‘正北……东胡……’后来又有个叫孔晁的注曰:‘东胡,东北夷。’说明东胡人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活跃在中国的东北草原。 “最早见诸于史料并且强大的游牧民族就是正北方的匈奴和东北方的东胡。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这里的胡就是东胡,而非大名鼎鼎的匈奴,战国至秦的北方长城也不仅仅只是为了防范匈奴人。 “最后将东胡从历史上除名的是匈奴雄主冒顿,一战定东胡。东胡分裂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北鲜卑,一个是南乌桓,而这个鲜卑,就是一个在中原历史上搅动过风云的民族。而我主攻的也就是这个鲜卑族。 “鲜卑族名称的来源有多种说法,流传度比较广的一种说法是,东胡人被匈奴冒顿击溃之后,一支南逃到乌桓山,是为乌桓。一支北逃到大鲜卑山,是为鲜卑。 “这里的大鲜卑山,就是大兴安岭。” 我提了提精神,知道终于到了比较关键的地方了。刘文刀看我来了精神,继续道:“鲜卑人在大兴安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受到匈奴人的控制,匈奴分裂以后,他们才摆脱出来。直到北匈奴彻底被中原王朝打败逃亡中亚,鲜卑人趁机走出大兴安岭,占据蒙古高原,正式开始崛起之路。 “南北朝时期,鲜卑诸部之中的拓拔部建立北魏,并且最终统一北方,与南朝刘宋对峙。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大鲜卑山,也就是大兴安岭,其实已经消失在历史上很多年了。鲜卑诸部都已经离开了条件艰辛的大兴安岭,各自占据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慕容、宇文、段三部占据辽西,拓拔部也是在拓拔力微的率领下,多次南迁来到云中,另有一支迁到河西,乞伏部在西晋建立之前就迁入雍凉二州。” 见我听得有些不耐烦,刘文刀连忙止住长篇大论:“总的来说,到了魏晋时期,鲜卑诸部其实已经与大兴安岭没有什么关系了,除了拓拔部的起源是大兴安岭,并且随着多次南迁最终建立北魏,也不再生活在大兴安岭。其余诸部可以说是一点关系没有。 “考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鲜卑诸部,已经与大兴安岭没有了太大的关联。但是当我将目光移到《魏书》上时,大兴安岭却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回到了我的视野。” 我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方式?” 刘文刀道:“事情的最开始,与一个叫做乌洛侯国的小国有关,这个国家在历史上犹如沧海一粟,根本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连方位都不知道在哪里,它唯一一次出现详细记载,是在《魏书·乌洛侯传》,其中记载了乌洛侯国与北魏的一次往来。 “当时的拓拔鲜卑建立的北魏,已经是中原上呼风唤雨的霸主了,而乌洛侯国还是一个位于西北边陲的小国,《魏书》上记载乌洛侯国的使臣与北魏皇帝拓跋焘的对话。 “使臣说,乌洛侯国的西北,发现了北魏先帝的石室废墟,废墟之中常有神灵现身,乌洛侯国的民众有很多人去祈请祭拜,香火旺盛。 “拓跋焘大喜,认为自己一统天下就是因为祖宗的庇护,想要本人亲自去大兴安岭深处祭祀祖先,但是由于和江南地区刘宋王朝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就派遣中书侍郎李敞前去祭祀。” 刘文刀道:“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里。” 第278章 1945:杀人回忆(4) 刘文刀道:“此时的拓拔鲜卑已经在拓拔力微的带领下,三次南迁,走出大鲜卑山两百年了。在这两百年里,他们由原来的部落社会完成了向封建化转变的过程,拓跋焘统一中原后,为了笼络汉人,获得中原文化的认同,他们不仅认黄帝为先祖,而且还逐步加深汉化。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拓跋焘会派人去大兴安岭深处祭祀祖宗呢?那可是一个两三百年前的边陲奴隶制国家的遗室。” “就是这个问题?那你发现了什么呢?” 刘文刀道:“这件事会激起中原人的反感,拓拔氏先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因为认边夷胡人为先祖而前功尽弃。并且拓跋焘甚至还想亲自去大兴安岭的深处看一看,后来可能因为阻力太大而不了了之。 “所以我怀疑,乌洛侯国的人可能发现了其他的东西,使臣和拓跋焘的交谈也不止《乌洛侯传》中记载的那么一点,他们可能还说了其他的事情,正是这些事情,引起了拓跋焘本人极大的兴趣。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那座石室,根据《魏书》的记载,石室南北九十步,东西四十步,高七十尺,李敞前去祭祀后,刊祝文于室之壁而还。然而史书的记载实在是太宽泛了,根本找不到这座石室,但是我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了乌洛侯国的遗址之一。” 刘文刀看着我:“就在我们的脚下,陇山。” “乌洛侯国在历史上没有留下自己的痕迹,只能依靠中原的史书去勉强了解一点,到隋唐以后,乌洛侯国在历史上就完全消失了踪迹,所以我对这样一个国家的遗址很是感兴趣。 “最开始,我找了东北的那对父子,他们说没有闲钱支持我去搞这种研究,我又去找南京政府,那就更不可能了,直到后来日本人来了,他们在大兴安岭寻找资源,而我在陇山也有了很多新的发现,这些发现也引起了日本人的兴趣,因此汉奸和屠夫一拍即合,在这里扎下根来。” 我问:“那陇山到底有什么?” 老家伙神神秘秘地看了我一眼:“陇山下面,埋了一尊神。” 我一笑,觉得这种说法实在是可笑,老家伙继续道:“埋了一尊萨满教的大神,萨满教是自然对原始部民压迫而自然形成的宗教,他们把山川、河流、日月视为主宰世间一切的神灵。 “我最初发现陇山有问题,是因为我在陇山的周边发现了很多处乌洛侯国的遗址,这些遗址围绕着陇山分布,经过考察我发现它们全部是用作祭祀,而且他们的祭祀对象是同一个,就是地下的某个东西。 “你怎么知道是地下的某一个东西?万一只是在祭祀陇山本身呢?”我道。 “因为这些遗址之所以能够保存下来,就是他们是存在于地下的,乌洛侯国的人斜向挖了地洞,在地洞中进行祭祀仪式,而且后来日本人的专家也研究过,所有的地洞遗址,它们的指向是同一个方向,那就是陇山地下的某处。而且……”老家伙顿了顿,“陇山的怪异之处你不也发现了吗?” 我点点头,很多事情的确只能用神灵来解释了。 “后来日本人想要挖出这尊神,但显然不可能,地下埋的这尊神太大了,乌洛侯国的祭祀遗址围绕着陇山,说明地下神明的躯体可能比陇山还要巨大。 “因此日本人在打孔,我通过祭祀遗址的分布和规格推测出了神的头颅可能会在某个方位,于是日本人打了几十个孔深入地下,想要找到神的头颅所在的位置。” 刘文刀面带疑惑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日本人开始把我排除在项目之外,他们肯定掌握了许多东西,否则不会对陇山的事情这么上心,而我只能进行一些外围的考究工作,对项目的进展一无所知。 “后来,日本人开始调来越来越多的军队进入地下,他们不仅仅只是在神的头部打孔,而且在陇山的各个地方打孔,挖出来了煤炭也不管,就那么一直向下挖,我不知道地下已经被他们挖成什么样了,但肯定规模巨大。 “后来他们开始死人,本来死人是正常的事情,没有人太当回事,就把尸体埋在陇山的外围,但是有一年的夏天,一头黑熊把坟茔扒开,将几具尸体咬得七零八落。 有人过来围观,其中一个日本专家过来看了半天,脸色突然就变了,叫人围住现场,他自己本人去找长官,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后来,所有被埋下去的尸体全部挖出来,就连腐烂成一堆碎肉的尸体也被带走。从此以后只要是死在陇山地下的人,尸体全部会被带走。” 刘文刀看了我一眼:“对了,那个发现问题所在的日本专家,叫做左岸一郎,是你的老师。” 我默默点点头,心说左岸肯定是发现了黑熊咬碎的尸体构造异常才去找军营长官,看来连日本人自己其实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有的尸体埋了下去之后,要不是发生意外都不会被发现问题。 刘文刀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尽可能从左岸一郎嘴里套话,看他知道一些什么东西。再过一段时间,陇山军营还会离开一批人,等到他们警惕度最低的时候,我就要亲自去陇山地下看一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看向他,难怪他会找到我说这么多。 这老家伙竟然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太可笑了,他一个汉奸竟然也能露出这种表情来。 他脸上的神色不过是一闪而过,之后就离开了。 这时候左岸一郎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而我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对他说,我给他讲了刘文刀的事情,左岸一郎躺在床上轻蔑一笑:“狡诈的支那人,你愿意帮他就帮他,你知道什么也可以都告诉他,陇山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他会死在地下。” 第279章 1945:杀人回忆(5) 刘文刀没有死在地下,他反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由于陇山军营的日本大兵越来越少,刘文刀在我的帮助下多次进入地下,他没有带我进去,而我本身也不是一个对这件事怀有强烈好奇心的人。 从1943年刘文刀找到我开始,到1945年为止,他一共进入陇山背面的地下四次,每次进去都选择不同的孔洞。他没有告诉我下面到底有什么,只是说日本人快要把陇山掏空了,而且他的话越来越少,每天皱着眉头,每次碰到他手上的夹着烟。 1945年的8月份,是刘文刀最后一次进入陇山地下。同时也是苏联人对日宣战的时候,整个陇山军营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准备逃离。 日本人准备离开陇山,想要在东北整理军队,再和苏联人打一场日俄战争,有人叫嚣说日本能赢第一次就能赢第二次。但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们自己也已经看出来了,这次多半都是不会赢下去的,这个疯狂的民族与他们的国家早就在赌桌上耗光了本钱。 汉奸们也惶惶不可终日,苏联人要来了,日本鬼子就要完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开始学俄语了?有人准备逃去日本,有人准备买身新主子。 总之,陇山项目在1945年的8月份,苏联宣战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就彻底停滞了。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陇山军营很快就会被废弃。 只有三个人除外。 一个就是那个因为研究前途无望而老泪纵横的日本老家伙,他自知八十多岁已经经受不住长途劳累了,也不想就这样离开耗费心血的陇山,打算留在这里。他在人来人往中四处讨要多余的罐头,压缩饼干,我找了一点给他,他还能够在陇山活多久,就看此刻能够讨要到多少食物了。 一个就是我的老师,那个日本人,左岸一郎。不得不说,左岸一郎帮了我很多,他以孤狼一般的目光看穿了我许多事情,但是仍旧站在了我的身后。当时他已经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他拿出跟了他半辈子的刀具,“向水,你是我唯一的学生,也是我最后的亲人,希望你和你的国家能够有一个好的未来。” 即使快要死了,他的讲话的声音和语气仍旧是那样清晰、有条不紊。但他还是死了,我拿过那套刀具,正是它们把我带上了这条道路,我说我会的。 除左岸一郎以外,最后一个人就是刘文刀,他是陇山项目最初的推动者,也是它最后的执行者。当别人都在屋子里打点行囊的时候,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兵荒马乱。见我来找他,他略有一些吃惊:“你还这么年轻,不打算走吗?“ “左岸一郎死了。”我道,“就在刚刚。” 刘文刀沉默了一下,他和左岸一郎从来没有任何来往,但也知道我对他的许多帮助都是经过左岸一郎的允许的,“他是一个不错的日本人。”刘文刀道。 “我打算离开,我爹还在奉天等我回去。”我道。 刘文刀点点头:“战争也许就快要结束了,日本人估计撑不过今年,出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手上的那套柳叶刀:“我跟着左岸一郎学了五年的外科手术,以此为生应该是够了。” 刘文刀点了根烟,眼睛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人们,出神道:“你还不能走,你走了的话,我的研究成果该留给谁呢?” “你可以留给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家伙。” 他苦笑着摇摇头,弹了弹烟灰:“不可能活着走出大兴安岭了,九月份雪季就要到来,这老家伙会冻死在这里的,你应该留下来,不会多久的,我对许多事情已经有了足够了掌握,我想我很快就能够破解陇山的一切秘密,然后我告诉你,你再把消息带出去。” “你自己不出去吗?” 他冷冷一笑:“出去接受审判吗?我也不会去日本的,那个国家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没有做声,这几年,有一个噩梦一直困扰着我,就是那个紫色的夜晚,前江的尸体与拖曳的血迹。我道:“你还有多久能够结束研究。” 刘文刀吐出一口烟圈,“我已经探了三个孔洞,对地下的情况了解已经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个孔洞,我想我就能弄清楚地下到底有什么东西,就今天晚上,你陪我下最后一个孔洞。” 我点点头,明天所有人都要撤离了,今晚结束一切,也有可能破除缠绕我多年的梦魇,可行。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觉,清理好要带走的东西,再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门边等刘文刀来找我。 凌晨两点,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为了谨慎起见,即使陇山军营基本已经不再存在防务,他还是选择了这个最安全的时间段。 两人一路来到陇山的背面,刘文刀早就已经观察好了他要选择的孔洞。 这种洞是日本人用特殊的挖掘器械挖出来,经过一段距离的下垂,为了不造成垮塌,会水平挖掘出一间小室,再错开挖掘第二段,然后就这样一直深入下去。 两人爬下第一段竖井,来到第一间小室。刘文刀叼住手电筒,用手撑住泥壁向下爬去,也想跟着去第二段竖井,但他阻止了我,“你不要跟下来,留在这里,这一次可能会比较危险,但我一定会回来把该告诉你的东西全部都告诉你。” 说完他就叼着手电筒下去了。我一人留在小室里面,觉得很奇怪。刘文刀说下面很危险,不让我跟下去,说明下面的危险是能够让人丧命的存在。但他却又很有信心能够回来,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而这一次,刘文刀比先前的任何一次去得都要长。 小室里一片漆黑,我为了节省电量关掉了手电筒。黑暗中,我突然听见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人在第一段竖井里面。 这时候我已经等了刘文刀几个小时了,不敢被发现,于是把上半身探进第二段竖井,用手撑住地面,上半身留在小室里,这样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如果来人发现了我,我就可以迅速退入到更深的地下,如果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我,那我就可以对他下手。 头顶的竖井里面有灯光透下来,一只脚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已经认出来了,那是一只日本军靴。但是他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跳下来,而是卡在第一段竖井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在小室里。 那人拿手电向下照了照,没有发现我,但我却看清楚了他扔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带着引线的炸药包。 第280章 1945:杀人回忆(6) 我看那只脚就要跳下来,知道不能再看下去,否则就会被发现,连忙沿着二段竖井向下爬去。 爬了一段距离,我突然想起那个炸药包来。 那人要做什么?看他脚上穿的是日本军靴,那应该是个日本人,他拿炸药包干什么?难道是想要炸塌这口竖井。很有可能,因为日本人就要走了,他们肯定不会将陇山基地留在这里便宜别人。 想到这里,我不敢继续向下爬了,因为如果等外面那人引爆炸药包,那我可就出不去了。 我止住向下挪动的脚步,撑住泥壁向上挪动。 从第二段竖井里面探出头来,那人穿着一身日本军装,正叼着手电筒,背对着我安放炸药包。 大好时机怎能错过,我从竖井中一跃而起,一脚踢在他后脑勺上,那人吃痛向前一个翻身和我拉开距离,站起来看都没有看我,一跳就扒住第一段竖井,想要向外爬去。 我心说胆子还挺小,扑上去想要扯住他的腿,他一脚踢在我额角,差一点就正中太阳穴,我眼冒金星,那人趁机把脚收上去向外爬去。 我看地上还扔了个炸药包,上去把引信扯断,心知不能让他活着跑出去,肯定会引来更多人。 而且有一点奇怪的是,我看刚刚他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很怪异,那个人我应该是很熟悉的,但是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甚至有一瞬间我怀疑是不是前江,但很快又否定了。他们已经去了上海,不会回来。 我刚准备爬上去,追上那人,身下的竖井中突然传来了怪异地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好像是有人在吃东西一样。在这样的声音中,一只惨白的手搭住地面上,随后,一张惨白的脸探了上来。 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刘文刀,他出来了。我伸出手要拽他上来,他有气无力的摇摇头,示意不用了。下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传来,但刘文刀搭在地面上没有动。 “是什么声音?”我急促道。 刘文刀没有理会这个话题,气若游丝道:“凑近一点。” 我已经看出来他肯定是失血过多快要死了,但是露出来的小个上半身上并没有伤口,看来伤口是在下半身。我凑过去听他要和我说什么,他艰难地把嘴凑到我的耳边,嘴里的血一股一股涌出来,下面竖井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仍旧没有停止,他断断续续道:“出去以后……去南京……找宁汗青,将一切,告诉他” “下面有什么,宁汗青是谁?”眼看他就快不行了,我急忙问道。 刘文刀扒在地面上已经要翻白眼了,但还是断断续续道:“地窥……地窥……” “什么地魁?” “地窥,窥视……它在看着我们……” 这时候刘文刀已经气若游丝了,那只手终于撑不住他的身体,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想把他拉上来,但他道:“你快走……去南京……宁汗青。” 我眼看着他闭上眼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竖井之中,而最令我在意的是,刚刚拽他的时候的手感,很轻,一个正常人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重量。 那种奇怪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我也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下去,拿起手电筒就向上爬,上面那人还没有走远,隐约能够看见头顶的光。 不能让他跑掉。 一路追上去,想不到他竟然关了灯,蹲在井口阴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胆小。我毫无防备,被他一脚踢在我探出地面的头上,我眼冒金星,他紧接着又是一脚,我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抱住他的腿向前一扑将他扑倒在地。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人虽然穿着日本大兵的衣服,但体格和体力和我都差不多,所以两个人在地上肉搏,陷入僵持。 我怀疑他不是军队里的人,军队里的人体格不会这么弱。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认识的人不多,在陇山军营后,我住在白色大楼里面出都出不去,认识的人就更少了。 渐渐的我体力不支,心说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得想办法赶快脱身。那人也是气喘吁吁,两人一个翻身,竟然同时脱离了缠斗。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一言不发爬起来就往回跑,想要回陇山军营。奇怪的是,他没有大声呼喊,我很快明白过来,这个人也是私自过来的,他也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我就放心了,但也不能让他跑了。我紧紧跟在他身后追,两个人都是跌跌撞撞奔跑在陇山上,他跌一跤我跌一跤的,此时天已经隐约泛白,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我心道必需在天亮前了结这一切。 他跑进了白色大楼的范围,但没有往楼上跑,而是跑到后面的后勤区。 后勤区主要是仓储区和伙食房,范围比较大,人少,杂物很多,仓库也很多。跑到这边来倒是一个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好主意。 我一路追进去,这时候已经下了狠心,今天无论如何要追到这个人。 黑夜中,那人身形一闪,进了一间仓库。我紧随而入,下一瞬,破风声传来,我心说一样的把戏玩两次,早有防备,一个转身躲过不知道砸过来的什么东西。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铁棍,呼啸着就往我头上招呼过来,我侧身一躲肩膀上挨了一下,接连躲避的过程中我把左岸一郎留给我的那卷柳叶刀取出来。 这东西我随身带着。 拿了最趁手的一把,就向那人扑过去,又挨了他两下但很快还是抓到了他。 两人在黑暗中翻滚,砸倒一大堆东西,我浑身火辣辣地疼,“别动!”我低喝道:“别动!我有刀。” 他很快就不动了,也不是不动了,而是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渐渐失去了力气。这时候我也闻到了血腥味,心知肯定是两人在地上翻滚的时候,他被杂物戳到了致命处。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上沾满了他的鲜血。渐渐的,那人的呼吸消失了,身体也冰凉下去。 我要看看这到底是谁吗?他的背影让我觉得很熟悉,而且很多地方都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现在只要把身上的手电筒拿出来,就能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极度不安,一种怪异的感觉缠绕着我。我坐在黑暗中,旁边是那人的尸体,一遍遍回味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心中的预警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声音告诉我,一定不要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很快回过味来,是恐惧。 我的大脑在恐惧。 我坐了很久,天已经隐约亮了起来。那具尸体就在我的身边,最终我狠下心来,有什么不能看的。 我记起我离开奉天老家时,爹给我说的,命薄的人不能多想。 我慢慢从兜里掏出那支小小的手电筒,将它拧开,灯光已经很暗了,在黑暗中形成小小的一簇光柱。 把那光柱向躺在黑暗中的尸体移去。我只看了一眼,如遭雷击,手电筒我手上掉落,光柱滚到一边去。 那个人,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第281章 1945:杀人回忆(7) 我整个人人都慌神了。手甚至都开始颤抖起来。 为什么这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坐在地上,血液在身下的地面流淌,他肯定已经死了,死在与我的缠斗之中。 而我却动也不敢动,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滚到一旁的手电筒。最后我战战兢兢捡起它来,将光柱向那张脸移去。仔细打量,从眉毛到下巴,每一个细节的去看,最后我几乎要绝望了,这就是我的脸。 甚至可以说,不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而是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就是我。他的身形、体力、思维方式,都和我是一样的,这也难怪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就有一股怪异的感觉缠绕着我。 我深呼吸几口,平复一下剧烈起伏的心情,站起身来打量周身场景。 这是军营的伙房,巨大案台、整排炉灶、各类刀具、成堆柴火。我勉强走到一旁,坐到凳子上,打量着地上那具尸体。不是一个梦,那个人就是我,在正在看着我的尸体。 这是不会判断错误的,我学过解剖,对很多细节都有独特的观察方式,不会被一张仅仅是长得像的脸糊弄过去。这个人就是我。 我看见他脖子里扎进去的一根锋利的木片,那是我们搏斗的时候,砸垮了摆放餐具的木头架子,其中一块碎片刚好扎入了脖颈。 我该怎么办呢,我难道丢下这具尸体就这么离开吗? 我突然想起左岸一郎来,他给我讲过许多在德国留学的时候的经历,并且转述了某位导师的一句话:唯有解剖能够戳穿一切虚幻。 很多时候,假象往往比真相还要真实,人们沉醉在黑手布置的声色犬马中,他们不能够凭借自己的眼睛勘破一切。而解剖学可以,解剖可以还原一切事物最原本的样子,即使他们是那样的迷惑人心。 我看着手上的柳叶刀,我想它才是帮助我勘破真相的最好帮手。 我把他搬起来,放到那张巨大的案台上,这张案台用的是大兴安岭最好的木料纵截而成,细密,结实。 我把手电筒放到头顶的小架子上,昏黄的灯光打到尸体身上。周围并不是一片安静,除了我压抑的呼吸声,还有外面冷灰吹动的声音、没有关紧的窗户一开一合的声音。 周围一片漆黑,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一朵小小的灯光,案台旁的我,和案台上我的尸体。 我解开他的日本军服,将那些土黄色的衣服全部剥离去,这是一具无比熟悉的身体,恐怕没有人会比我更加熟悉这具身体。 胎记、伤疤、痣,一切隐秘的,细小的痕迹,都是这样熟悉的一一出现在我的眼前。曾经的我也在相同的位置有这些痕迹,只不过在那个紫光照耀的夜晚之后,身上的一切全部翻转过来,他们全都出现在了我身体的另一侧,连惯用手也变成了左手。 我无数次在黑夜里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还是以前那个向水吗。 我突然有一些惶恐,我的一切都变了,而这个人的身体却是正常的,难道说,我反而成了那个假货?躺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向水? 不,这是不可能的,恐惧被愤怒替代,惶恐也演变成恶意。我才是向水,我生自奉天,长自东北,这个突然跑出来穿着日本军装的家伙才是那个怪物。 我不是怪物。 我用右手拿着柳叶刀,在他的肉身上抚去,从头到脚,感受每一寸肌肤,体会每一个角落,看着他冰凉的身体,感受缓慢僵硬下去的肌肉。 他的眼睛还是睁着,和我的眼睛一模一样,他死前在想什么,肯定是在想,哎呀,要被真正的向水打死了,我这个假货终于要死了,哈哈。 肯定是这样,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假的,所以一见我就跑,仿制品有何面目敢与真身相见呢?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向水。 我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些,黑暗中,我站在灯光下凝视案台上的死尸,目呲欲裂,久久不动。 我又记起那句话来,唯有…… “唯有解剖……” 我抬起头,几乎要吟诵出来。 “唯有解剖,唯有解剖能够戳穿……” 右手持刀,横切进那对眼球,自左目入,右目出,浑浊的玻璃体流出,就好像两行肮脏的眼泪。 “唯有解剖,能够戳穿一切虚幻。” 首先是头颅,自额枕肌入手,划开一个口子,我需要细看这张脸是什么样子,刀尖对着右耳根刺入,划至下颌,割断喉管,至左耳,随后是左脸、额头、右脸,熟练地一掀,整张面皮便下来了,又把两只耳朵割下来,将刀子从喉咙竖切入,向下一按,调转刀锋,绕着整个脖子划了一圈,便只剩下一根颈骨支承头颅了。 完美,这是一个完美的头颅标本,红色的肌肉,白色的黏膜,黄色的脂肪,失去了嘴唇庇护的两排牙齿和牙龈一起,就像是一张苦涩的笑脸。由于失去了眼睑,那一对眼球即使破裂了,也显得格外的大。 我把目光从头颅上移开,移到尸体的胸膛,轻轻擦拭柳叶刀,随后将刀尖正对着右腋处,直直落下刺入肌肤中,向下划去,刀尖没得很深,那伤口就像是一条红蛇一样蜿蜒在胸膛上,那蛇爬了一圈,蛇头终于衔住了蛇尾,便将那刀身斜着往皮肉下面一送,再一寸一寸向里送,割开筋肉。由于尸体血液还未完全凝固,流出的血丝浸染了我的双手。 我掀起他胸膛上那一层人皮,用力一拽,便完整地拽了下来。如此一来,他的胸膛上便只剩下一片交错的红白血肉。 我突然觉得很厌烦,用柳叶刀一寸一寸地切割实在是太慢了,虽然精细,但也有失畅快。 我把目光移向一旁挂着的厨具,那种精铁打磨之后朴素而耀目的美感,在一柄柄刀具身上闪耀。 钢锯,剔骨刀,斩切刀,切片刀,砍骨刀。 实在是完美,我想我能够用到他们。 灯光很暗,空气中弥漫着受潮的气味与血腥味,屋子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卷起雪粒敲击着木门。屋子里一片静谧,由于光线不够好,阴影遮蔽了一部分视线,但也将我的每个动作都投射到墙壁上。拉大了每一个动作。 我在分尸。 同时也在看着墙上起伏的影子,我动他也动,我停他也停。就好像是在对着一面黑色的镜子进行这一切,虽然模糊了细节,但也放大了快感。 第282章 1945:杀人回忆(8) 斩骨刀。斩骨刀是所有悬挂的刀具中最厚重的一把,高刃阔背,黑色质朴的刀背一看就很厚重,这是一种携带着原始气息的美感。泛着微茫的银色刀刃并不锐利,但处处都给人以力量与危险的暗示,简洁而厚重。 我拿起它,有一股沉重的下坠感,斩骨刀主要用于斩断骨头,将动物的尸体劈开,分成便于切割储存的小块。看向尸体,他躺在油腻的案板上,血液与案板上陈年血污交融在一起。 使用斩骨刀与解剖用的柳叶刀不同,后者慢条斯理精打细算,前者大起大合气势如虹。 这是一项体力活,阴影投射在墙上,将案台上的一切动作放大。持刀人高高扬起手中刀,动作的最高点略作停顿,再倾力劈下去,伴随着沉闷中夹杂着清脆的断裂声,动作戛然而止。随后仿佛动用全身的力气再次将刀高高举起,举过头顶,不需要眼睛去瞄准,眼睛大可以去欣赏那些外翻的切口,只需要依靠肢体记忆,就可以将斩骨刀劈在同一个位置。 我在劈他的肱骨,肱骨位于上臂,第一刀下去时刀刃卡在了骨缝中,但是斩骨刀的设计并不怕这些小意外,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劈砍,刀刃破开一切皮肤与肌肉的阻隔,与骨骼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斩骨刀手感的厚重配合上劈砍入肉的质感,每一刀裹挟着朴素与暴力的美学。 影子与我同步,一开一合间,他的双臂已经被我卸下。这时候我全身发热,这是一项体力活,使人更加能够体会到空气中涌动的血腥味与人体的味道。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把两只断臂整齐地码放在一边,再一刀砍断颈椎骨,将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标本摆放在断臂之上,我觉得他在看着我,那空洞的眼眶注视之下,我觉得我更加有动力。 大腿股骨与肱骨不同,它们笔直且坚硬,角度不对的话会在它上面空耗力气。好在这把斩骨刀是生铁打造,它的一切仿佛就是在为今天准备的。案板上已经血水横流,我脱下外衣将案板勉强擦拭干净。 掂了掂手中的斩骨刀,瞄准大腿的根部,这个位置将会是肌肉与脂肪最厚重,骨骼最结实的部位,也会是刀刃入肉时质感最浓厚,断骨时最给人以成就感的部位。 第一刀下去,噗的一声,刀刃甚至没有触碰到股骨,只是深深没入到肌肉群中,长收肌、短收肌、股薄肌、耻骨肌,它们一簇一簇交错在大腿上,全都整齐地断裂,露出深处的股骨。 第二刀劈砍入肉之后,就不只有铁与肉交错的声音了,还有骨与铁碰撞灵性声响。 一共是十三刀,大开大合之间,汗水从我的脸上滑落滴入案台上的血水中,两条大腿与躯干分离开来,但它们太长了,我选择了髌骨处将大腿与小腿斩断,随后与手臂整齐地摞在一起,再将头颅摆放在最上面。 这实在是太辛苦了。 最后还有上躯,人的上躯分为胸腔和腹腔,胸腔的结构更为复杂,我需要将它们的肋骨劈开。 肋骨其实是一个环形,并不是只有前胸的一排,后背也是肋骨,肋骨们自脊柱延伸而出,一直包裹到前胸,搭建出人的胸腔。因此想要拆解它们,就需要将之于脊柱分离。在这之前要破除重重阻碍。 首先是肩胛骨,肩胛骨就是左右两侧的锁骨,他们很细,只用了两刀就应声断开,随后划断左右胸骨肌,将胸骨体劈断,取下来,胸腔就暴露出来了。 我突然发现还是太棘手,于是放下刀,将上躯翻了个个儿,血水噗的一声流出来,从案板涌到地上,我没管这些,而是切开胸廓后部的左右肌肉群,找到肋骨与脊柱结合处,用刀背一根一根砸断。随后再翻过来,将两扇肋骨完整地取下来。 肋骨与肋骨之间由肋间肌与肋间外肌联合,我用刀刃将他们切割开,变成一条一条的肋骨,就如同挂在市场上的猪肉扇条一样。 将肋骨们堆在一边。将腹部肌肉切割下来,打开腹腔,破开腹膜,就可以看见其中的细节。 最显眼的分为两部分,上侧分居左右的两颗脏器,肝脏和胃,下侧是大网膜包裹的肠道,大网膜是黄色,给人以不好得感觉,将大网膜撕扯下来,就可以看清楚两副肠道,小肠是灰红色,纠缠在中央,大肠是正红色,围绕在外侧。 将他们全部取出来,肠道就像是蛇一样顺着桌面向下垂,消化物滴落在地上。我整整齐齐将它们码好,将头颅放在最上面,实际上也还是按照顺序的,最下面是小腿,一朝左,一朝右,然后是大腿,上躯,左右臂,头颅摆放在正中央。 他还是他,只是不再像我。 我浑身血水,坐在地上静静地听,排气扇嗡嗡的声音,外面已经开始有人走动的声音,清晨的风吹动的声音,手电筒嘶嘶的声音。其实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静谧。 最后我站起来,东方泛白,心急的人已经准备出发了,离开陇山,离开大兴安岭,各自奔赴前程。 我原本以为我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对解剖无比感兴趣,谁知道我只是沉迷于那种肢解的快感罢了。当手边存在一把斩骨刀,谁还愿意用柳叶刀呢? 我将它扔在雪地里,昨晚下了一点雪,才八月初就下雪了,今年的大兴安岭一定会很冷。 将身上的一切整理干净,现在我是世间唯一的向水。而且我将要离开大兴安岭,离开这个妖异的陇山,将这五年的经历远远甩在后面。 然而,陇山却一直伴随着我。刘文刀临死前说的地窥,我不知道地窥是什么意思,但我能够感受到,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有什么东西在窥视我,他就在地下,从大兴安岭跟了出来,跟着我到任何地方,偶尔,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无比强烈。 后来,我去了南京,找到了刘文刀口中的宁汗青。 第283章 地窥(1) 时间回到2016年,向水的思绪还沉浸在七十一年前那个腥甜黏腻的风雪夜晚,他躺在摇椅上,仰面看着头顶吊着的那盏昏黄灯泡,也许会令他想起当年替他照明的手电筒。 “应该是1946年到1947年之交,我孤身一人前往南京,找一个叫做宁汗青的人,他是南京的一个官员,对我的经历很感兴趣,还说1935年的时候,刘文刀曾去南京寻求政府财政支持,两人见过一面。最后宁汗青认为大兴安岭的鲜卑遗址与他研究的课题无关,但是会在私人上给与刘文刀一点支持。” 我点点头,这个项目能够与宁汗青扯上关系,那就一定与长生计划有关,1935年的时候刘文刀无法获得宁汗青的支持,是因为大兴安岭鲜卑遗址群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考古项目,但是在日本人陇山项目扑朔迷离的细节被向水带到南京之后,这就极大的吸引了宁汗青的注意。 向水继续道:“他没想到刘文刀最后会死在陇山,也没想到这个汉奸会用生命给带出来一份关于陇山的情报,最后宁汗青从我的经历中,看出了陇山项目的价值,决定亲自带人去看一看。” “他是什么时候去大兴安岭的?”我问。 向水想了想,“1947年,他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1947年去大兴安岭,带了很多人,我也去了。但是我不想再经历那些事情,只是带他们找到陇山就离开。” 1947年是多事之年,在广西长宁发生了一系列事件的序幕,同时宁汗青还开始大兴安岭之行。这也难怪秦瞎子最后的遗嘱是将重阳带到四川交给一个叫做方海生的人,我当时还寻思为什么不直接带到南京,原来是因为宁汗青已经在内蒙了。 “1947年以后我就一直住在奉天老家,不再四处走动,后来就是辽沈战役,东北解放,宁汗青也就失去了消息。建国以后,很多事情就不同了,我原本以为,宁汗青要么死在了大兴安岭,要么逃去了台湾,要么被抓起来接受改造,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关于陇山的噩梦偶尔会做,但也不再那么频繁。” “地窥呢?”我问道:“宁汗青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地窥?” 他摇摇头,“当时宁汗青对大兴安岭很有可能也是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一些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这些年,我总感觉在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将这种感觉视为诅咒的一部分。”他示意我们看他的左手,“身体翻转、房间翻转、地窥,这些都是陇山带给我的诅咒的一部分。” “你之后还和宁汗青见过面吗?” 他冷笑一声,“肯定是见过的,1947年他带人第一次进入陇山,之后音讯全无,我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他,结果在1965年,他竟然又找到了我。这个人实在是本事不小,在新政府里面也有职位,甚至和西南的某位首长还交好,我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这个人对陇山还是不死心。 “1965年,那时候正是第三次开发大兴安岭,他搞了个科研队伍要和铁道兵一起进山,并且把我也安排了进去,但是那一次实在是太难了,大兴安岭的冬天格外冷,他说他勘破了陇山的一部分秘密,在时间上需要做好把握。” “时间上的把握?”我想了想,“你们是几月份进去的?” “八月底九月初,大兴安岭下雪的时候。”向水道。 我点点头,这个时间段在向水的两段经历中,的确出现得比较多。 向水见我没有其他问题,又继续道:“但是1965年,那一次宁汗青受到的掣肘太多,科研队伍并不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身边的眼线使他的行动受到了一定的制约。那一次我仍旧没有下去,只是留在地面上。可以说1965年的大兴安岭之行,应该是无功而返的,可能对于宁汗青来说是无功而返。并且在返回的路上,队伍里面的几个队员的身体相继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向水深吸一口气:“他们变得越来越奇怪,最后变成了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 “双面怪物,没有后背,只有两个正面。” 我知道了,这就是我们在体育馆遇到的那些怪物。 “当时三零八厂已经废弃了,宁汗青就将那几个队员封死在体育馆里面,说留待以后研究,并且将我安排在这里,算是作为他的线人。之后他就心灰意冷的离开了东北。” “心灰意冷?”我有一些意外,觉得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宁汗青身上。 向水点点头:“不过也不完全是心灰意冷,或许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无论是心灰意冷还是失魂落魄,都不像宁汗青的为人,1965年的陇山之行即使没有取得什么成果,也不至于使宁汗青这样顽固的人表现出这类情绪。更不可能是因为那几乎变成怪物的队员,他一方面追求长生,一方面对生命极度漠视,不可能因为这几个人就心灰意冷。 这说明那一次,宁汗青不是一无所获,他肯定在陇山项目中知道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对他影响一定很大,因此才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情绪。 向水继续道:“宁汗青之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应该是去了广西还是四川,反正他再找到我的时候,是1973年。” 我精神一振,1973年正式宁汗青去世那一年,当然很多人认为他并没有死,只是消失了。看来他的最后一站很有可能就是大兴安岭。 “然后呢?”我问。 “宁汗青找到我,他打量了我很久,似乎是在斟酌我是否值得信任,而且我看得出来,当时的他心绪不定,似乎一直在琢磨什么事情。见到我之后,就开始准备进山的事宜,当时他已经不是以官方的身份进山了,而是私自进山,身边只有几个人。最后临出发前,他才下定决心,将一些事情托付给我。” 第284章 地窥(2) 向水的这一段叙述很有意思,他对宁汗青1973年来找他时的神态记得很清楚,隔了这么多年还专门提到了当时见面的情况,这说明宁汗青的表现肯定是太过异常,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结合孟启生所说的,宁汗青晚年变得多疑,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信任的人来看,当时他的最后一站是大兴安岭,在进山之前才最终下定决心将一些事情交给向水来办。 这说明宁汗青其实一直没有确定向水是否值得信任,只是因为当时实在无人可用,才不得不用他。 想到这里,我不得不警醒三分。 李元一脸上带着笑道:“宁汗青当年进大兴安岭前,给你托付了一些什么事情呢?” 向水道:“他给了我一句口信和一些文件,之后会有人来给我地址,然后按地址将这些东西寄出去。” “口信是什么?”李元一问道。 “东西在楼里,以及带宁川去广西。” 我点点头,这些都对得上,口信是寄给孟启生的,文件是寄给我的。 “宁汗青还对你说了些什么吗?”我问。 向水摇了摇头,“他没有和我说太多,只说他还会出来,让我继续待在三零八厂。但是我等了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想他已经像刘文刀一样死在里面了。” 宁汗青三进陇山,分别是1947年、1964年和1973年,最后一次进山前说自己还会出来,但是却再也没有消息,以至于外界都以为他死了,只有少数人认为他只是暂时隐藏起来。 向水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三个人看了看他,似乎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问,李元一笑了笑,对我道:“怎么样?先撤?” 我心说你撤不撤关我什么事,反正我是要撤的,就拉着重阳往外走,向水扶在门框上看我们往外走,突然哑着嗓子道:“马上就要到雪季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我们注意时间,雪季很可能是宁汗青所说的“时间上的把握”,也就是说在陇山,有些事情只有在雪季的时候才会发生。 我点点头,继续向外走,李元一跟在我和重阳后面,从三零八厂出来,过巷子上马路,那人还插着兜跟在后面。 “您玩儿尾随呢?“我转身道。 他笑呵呵道:“这不是见猎心喜吗。” 我心说神经病,他小跑两步跟上来,“我这还没订酒店呢,你们看这天都黑成这样了,要不收容我一晚上?” 我想拒绝,但看他这狗皮膏药的样子估计是甩不掉了,“那你睡地上,只有两张床。”我道。 “得嘞。”他又是一笑。 回了酒店,我摊床上,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事情,体育馆那些事儿,还有向水讲的那故事,听得跟书中方一日,书外以千年似的。 恍如隔世,这个词真的精准且巧妙。 重阳去洗澡来,李元一坐一边玩手机,我摊床上想睡又不敢睡,旁边还坐一恐怖分子呢。重阳洗完之后我赶快去冲了个澡清醒清醒,出来的时候李元一还在拿一手机滑来滑去。 “干嘛呢?”我边吹头发边问。 李元一脸上收拢了笑,显得挺严肃,“我在想向水刚刚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挺合情合理啊。”我道:“基本没有什么漏洞。 他摇摇头,“有漏洞,都是一些小漏洞,但也值得注意,比如最后一夜的另外一个向水。你觉得他是突然出现在陇山的,还是已经在陇山军营很久了?” 我想了想,“从向水的叙述来看,那个向水穿了一身日本人的军装,而且还有炸药包想要炸塌竖井,这说明另一个向水已经在陇山活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被发现呢?他吃的什么?怎么活下来的?” 我随之点点头,也发现了问题,如果想要在陇山活下来,就必须在陇山军营才有衣食,那个被杀死的向水是怎么在陇山活下来的,是一个问题。 李元一又道:“还有前江岸次郎,我当时问向水他为什么会和前江岸次郎成为朋友,他糊弄过去了,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从两个人认识到夜探陇山,之间的递进太苍白了一些,还有一些事情他没有说。” 我不置可否,因为不是所有的叙述都能十全十美,李元一在这一点上未免太过较真。 “我刚刚搜了一下向水说的那个词。”李元一见我不再点头,换了一个话题道。 “地窥?”我问道。 “这个词是刘文刀死前说的,宁汗青应该也对这个词很感兴趣,所以我百度一下。” “怎么,百度还能告诉你宁汗青是怎么想的?” 重阳接着道:“来的路上我就搜了,有关地窥的内容不多,就只有一条提到了地窥。” 能搜到就是好的啊,只要提到了就有线索。我把吹风机扔一边,“快搞出来我看看。” 他翻出手机,找到页面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网页上第一条就是——《作弊达人》评测,光明正大地窥屏! 我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网文审核才能从里面找出地窥这词儿,要是这发帖的人分不清“的地得”,岂不是要一无所获? 我把手机扔给重阳,“别是刘文刀自己臆造出来的一词。” 李元一摇摇头,“还是有所收获的,有些信息权重不够,的时候要换着花样搜才能搜出来,还有就是有些内容只有在特定的信息池里面才找得到。” “你找到了?” 他点点头,“不多,没有太大价值。” 我凑上去一看,是一网站,首页花花绿绿的,叫什么国学大师,李元一道:“这上面收录了绝大部分的古代文献,只要按关键词检索,就能找到想要的内容。” 他在关键词框里面输入地窥两个词,检索出来的内容都是类似于“暗地窥望”,“据形胜之地,窥各国之衅”,往下面翻,到靠后的一条时,终于靠谱一点了。 那一本叫《北岭荒史》,成书自南北朝,作者已不可考,被网站标红的那一句是:东次三山中,有巨人生一眼名地窥…… 第283章 地窥(1) 时间回到2016年,向水的思绪还沉浸在七十一年前那个腥甜黏腻的风雪夜晚,他躺在摇椅上,仰面看着头顶吊着的那盏昏黄灯泡,也许会令他想起当年替他照明的手电筒。 “应该是1946年到1947年之交,我孤身一人前往南京,找一个叫做宁汗青的人,他是南京的一个官员,对我的经历很感兴趣,还说1935年的时候,刘文刀曾去南京寻求政府财政支持,两人见过一面。最后宁汗青认为大兴安岭的鲜卑遗址与他研究的课题无关,但是会在私人上给与刘文刀一点支持。” 我点点头,这个项目能够与宁汗青扯上关系,那就一定与长生计划有关,1935年的时候刘文刀无法获得宁汗青的支持,是因为大兴安岭鲜卑遗址群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考古项目,但是在日本人陇山项目扑朔迷离的细节被向水带到南京之后,这就极大的吸引了宁汗青的注意。 向水继续道:“他没想到刘文刀最后会死在陇山,也没想到这个汉奸会用生命给带出来一份关于陇山的情报,最后宁汗青从我的经历中,看出了陇山项目的价值,决定亲自带人去看一看。” “他是什么时候去大兴安岭的?”我问。 向水想了想,“1947年,他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1947年去大兴安岭,带了很多人,我也去了。但是我不想再经历那些事情,只是带他们找到陇山就离开。” 1947年是多事之年,在广西长宁发生了一系列事件的序幕,同时宁汗青还开始大兴安岭之行。这也难怪秦瞎子最后的遗嘱是将重阳带到四川交给一个叫做方海生的人,我当时还寻思为什么不直接带到南京,原来是因为宁汗青已经在内蒙了。 “1947年以后我就一直住在奉天老家,不再四处走动,后来就是辽沈战役,东北解放,宁汗青也就失去了消息。建国以后,很多事情就不同了,我原本以为,宁汗青要么死在了大兴安岭,要么逃去了台湾,要么被抓起来接受改造,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关于陇山的噩梦偶尔会做,但也不再那么频繁。” “地窥呢?”我问道:“宁汗青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地窥?” 他摇摇头,“当时宁汗青对大兴安岭很有可能也是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一些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这些年,我总感觉在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将这种感觉视为诅咒的一部分。”他示意我们看他的左手,“身体翻转、房间翻转、地窥,这些都是陇山带给我的诅咒的一部分。” “你之后还和宁汗青见过面吗?” 他冷笑一声,“肯定是见过的,1947年他带人第一次进入陇山,之后音讯全无,我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他,结果在1965年,他竟然又找到了我。这个人实在是本事不小,在新政府里面也有职位,甚至和西南的某位首长还交好,我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这个人对陇山还是不死心。 “1965年,那时候正是第三次开发大兴安岭,他搞了个科研队伍要和铁道兵一起进山,并且把我也安排了进去,但是那一次实在是太难了,大兴安岭的冬天格外冷,他说他勘破了陇山的一部分秘密,在时间上需要做好把握。” “时间上的把握?”我想了想,“你们是几月份进去的?” “八月底九月初,大兴安岭下雪的时候。”向水道。 我点点头,这个时间段在向水的两段经历中,的确出现得比较多。 向水见我没有其他问题,又继续道:“但是1965年,那一次宁汗青受到的掣肘太多,科研队伍并不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身边的眼线使他的行动受到了一定的制约。那一次我仍旧没有下去,只是留在地面上。可以说1965年的大兴安岭之行,应该是无功而返的,可能对于宁汗青来说是无功而返。并且在返回的路上,队伍里面的几个队员的身体相继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向水深吸一口气:“他们变得越来越奇怪,最后变成了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 “双面怪物,没有后背,只有两个正面。” 我知道了,这就是我们在体育馆遇到的那些怪物。 “当时三零八厂已经废弃了,宁汗青就将那几个队员封死在体育馆里面,说留待以后研究,并且将我安排在这里,算是作为他的线人。之后他就心灰意冷的离开了东北。” “心灰意冷?”我有一些意外,觉得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宁汗青身上。 向水点点头:“不过也不完全是心灰意冷,或许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无论是心灰意冷还是失魂落魄,都不像宁汗青的为人,1965年的陇山之行即使没有取得什么成果,也不至于使宁汗青这样顽固的人表现出这类情绪。更不可能是因为那几乎变成怪物的队员,他一方面追求长生,一方面对生命极度漠视,不可能因为这几个人就心灰意冷。 这说明那一次,宁汗青不是一无所获,他肯定在陇山项目中知道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对他影响一定很大,因此才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情绪。 向水继续道:“宁汗青之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应该是去了广西还是四川,反正他再找到我的时候,是1973年。” 我精神一振,1973年正式宁汗青去世那一年,当然很多人认为他并没有死,只是消失了。看来他的最后一站很有可能就是大兴安岭。 “然后呢?”我问。 “宁汗青找到我,他打量了我很久,似乎是在斟酌我是否值得信任,而且我看得出来,当时的他心绪不定,似乎一直在琢磨什么事情。见到我之后,就开始准备进山的事宜,当时他已经不是以官方的身份进山了,而是私自进山,身边只有几个人。最后临出发前,他才下定决心,将一些事情托付给我。” 第284章 地窥(2) 向水的这一段叙述很有意思,他对宁汗青1973年来找他时的神态记得很清楚,隔了这么多年还专门提到了当时见面的情况,这说明宁汗青的表现肯定是太过异常,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结合孟启生所说的,宁汗青晚年变得多疑,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信任的人来看,当时他的最后一站是大兴安岭,在进山之前才最终下定决心将一些事情交给向水来办。 这说明宁汗青其实一直没有确定向水是否值得信任,只是因为当时实在无人可用,才不得不用他。 想到这里,我不得不警醒三分。 李元一脸上带着笑道:“宁汗青当年进大兴安岭前,给你托付了一些什么事情呢?” 向水道:“他给了我一句口信和一些文件,之后会有人来给我地址,然后按地址将这些东西寄出去。” “口信是什么?”李元一问道。 “东西在楼里,以及带宁川去广西。” 我点点头,这些都对得上,口信是寄给孟启生的,文件是寄给我的。 “宁汗青还对你说了些什么吗?”我问。 向水摇了摇头,“他没有和我说太多,只说他还会出来,让我继续待在三零八厂。但是我等了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想他已经像刘文刀一样死在里面了。” 宁汗青三进陇山,分别是1947年、1964年和1973年,最后一次进山前说自己还会出来,但是却再也没有消息,以至于外界都以为他死了,只有少数人认为他只是暂时隐藏起来。 向水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三个人看了看他,似乎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问,李元一笑了笑,对我道:“怎么样?先撤?” 我心说你撤不撤关我什么事,反正我是要撤的,就拉着重阳往外走,向水扶在门框上看我们往外走,突然哑着嗓子道:“马上就要到雪季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我们注意时间,雪季很可能是宁汗青所说的“时间上的把握”,也就是说在陇山,有些事情只有在雪季的时候才会发生。 我点点头,继续向外走,李元一跟在我和重阳后面,从三零八厂出来,过巷子上马路,那人还插着兜跟在后面。 “您玩儿尾随呢?“我转身道。 他笑呵呵道:“这不是见猎心喜吗。” 我心说神经病,他小跑两步跟上来,“我这还没订酒店呢,你们看这天都黑成这样了,要不收容我一晚上?” 我想拒绝,但看他这狗皮膏药的样子估计是甩不掉了,“那你睡地上,只有两张床。”我道。 “得嘞。”他又是一笑。 回了酒店,我摊床上,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事情,体育馆那些事儿,还有向水讲的那故事,听得跟书中方一日,书外以千年似的。 恍如隔世,这个词真的精准且巧妙。 重阳去洗澡来,李元一坐一边玩手机,我摊床上想睡又不敢睡,旁边还坐一恐怖分子呢。重阳洗完之后我赶快去冲了个澡清醒清醒,出来的时候李元一还在拿一手机滑来滑去。 “干嘛呢?”我边吹头发边问。 李元一脸上收拢了笑,显得挺严肃,“我在想向水刚刚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挺合情合理啊。”我道:“基本没有什么漏洞。 他摇摇头,“有漏洞,都是一些小漏洞,但也值得注意,比如最后一夜的另外一个向水。你觉得他是突然出现在陇山的,还是已经在陇山军营很久了?” 我想了想,“从向水的叙述来看,那个向水穿了一身日本人的军装,而且还有炸药包想要炸塌竖井,这说明另一个向水已经在陇山活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被发现呢?他吃的什么?怎么活下来的?” 我随之点点头,也发现了问题,如果想要在陇山活下来,就必须在陇山军营才有衣食,那个被杀死的向水是怎么在陇山活下来的,是一个问题。 李元一又道:“还有前江岸次郎,我当时问向水他为什么会和前江岸次郎成为朋友,他糊弄过去了,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从两个人认识到夜探陇山,之间的递进太苍白了一些,还有一些事情他没有说。” 我不置可否,因为不是所有的叙述都能十全十美,李元一在这一点上未免太过较真。 “我刚刚搜了一下向水说的那个词。”李元一见我不再点头,换了一个话题道。 “地窥?”我问道。 “这个词是刘文刀死前说的,宁汗青应该也对这个词很感兴趣,所以我百度一下。” “怎么,百度还能告诉你宁汗青是怎么想的?” 重阳接着道:“来的路上我就搜了,有关地窥的内容不多,就只有一条提到了地窥。” 能搜到就是好的啊,只要提到了就有线索。我把吹风机扔一边,“快搞出来我看看。” 他翻出手机,找到页面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网页上第一条就是——《作弊达人》评测,光明正大地窥屏! 我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网文审核才能从里面找出地窥这词儿,要是这发帖的人分不清“的地得”,岂不是要一无所获? 我把手机扔给重阳,“别是刘文刀自己臆造出来的一词。” 李元一摇摇头,“还是有所收获的,有些信息权重不够,的时候要换着花样搜才能搜出来,还有就是有些内容只有在特定的信息池里面才找得到。” “你找到了?” 他点点头,“不多,没有太大价值。” 我凑上去一看,是一网站,首页花花绿绿的,叫什么国学大师,李元一道:“这上面收录了绝大部分的古代文献,只要按关键词检索,就能找到想要的内容。” 他在关键词框里面输入地窥两个词,检索出来的内容都是类似于“暗地窥望”,“据形胜之地,窥各国之衅”,往下面翻,到靠后的一条时,终于靠谱一点了。 那一本叫《北岭荒史》,成书自南北朝,作者已不可考,被网站标红的那一句是:东次三山中,有巨人生一眼名地窥…… 第285章 地窥(3) 东次三山中,有巨人生一眼,居大泽,名地窥。躯高千里,臂长百丈,头生一目,灿若星斗。昼伏深山中,夜出巨泽里,食雪水,采夜华,以山间鸟兽为生,不与世人相扰。历千年,复生一目于其背,双目不相见,出大泽,至朔州,朔州民不见其背,唯望双目,遂焚香祭拜,以为山间神灵出。又一年,异象频生,妖言四起,朔州乱,民相残,父杀子,子弑亲。黄帝闻之,入大泽,擒地窥,断首闭目,埋骨东次三山中,朔州方定。 ——《北岭荒史·黄帝朔州记》 不算难理解,估计就一奇闻野史,跟山海经风格差不多,记载的事件发生在三皇五帝时期,可信度不高。 不过这本书成书于南北朝,刚好是拓拔鲜卑走出大兴安岭建立北魏之后,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关联。而且东次三山,实际上就是大兴安岭在山海经中的称呼。 而且这个写书这人水平似乎不高,东次三山和黄帝都是神话时代出现的名称,而朔州,按地理位置来推算应该是现内蒙古某地,属于北魏时期的朔州,这种时空的混乱值得深究。 如果书中记载的巨人地窥出大泽真的是发生在神话时期,那么就不应该用朔州,而这个写书人却偏偏用了朔州,那是不是可以推测,地窥出大泽实际上是发生在成书年代的一件事情,写书人在以古喻今,借黄帝之名来记录北魏时朔州发生的一件事情。 而且那句“民相残,父杀子,子弑亲”,似乎和向水在陇山的经历对得上,他不就杀了另一个自己么。而且刘文刀还说,地下埋的是萨满教的大神,尸骸延伸到整个陇山的地底。 怎么看,怎么觉得《北岭荒史》里面记载的这个地窥就是刘文刀说的那个地窥。和重阳交流了一下,他也觉得这个地窥应该和陇山地下有一点关系。李元一擦着头发从浴室里面出来,“怎么样,看得差不多了吗?” “洗这么快?”我把手机还给他,嚯,身材还不错嘛,“差不多,这个地窥应该就是刘文刀说的地窥。” 李元一点点头,一个大字摊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最后说地窥被黄帝断首闭目,埋在大兴安岭,估计就是陇山下面了。” “你觉得,这事儿到底是北魏文人在借古喻今,还是真的发生在神话时期?”我问道。 他想了想,“真假难辨,有可能是发生在神话时期,如果发生在北魏的话,这么大个巨人谁去杀?那黄帝如果是暗指当时的北魏皇帝拓跋焘的话,拓跋焘有那么大本事去杀巨人么。” “有可能是书中夸大呢,地窥并没有那么大。” 李元一嘿嘿一笑:“那陇山下面埋的东西怎么解释呢,从各个方面来看,那东西应该是无比巨大的,在这一点上,向水没必要骗我们。” 我点点头,不过听他这意思,似乎对向水并不太信任,“怎么,向水说的话有假话?” 李元一摇摇头:“也不是特异去怀疑他,我只是不轻易相信一个人片面的说辞。” 他看了看我,眼神中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这让我想起高峡的死来,随之又对这人警惕了三分。 “你来这边干什么?”我问。 “和你们一样的目的啊,找向水。” “你也收到他的包裹了?” 他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个人私事,这是我们公司的事情,我这一次算是出差了。” 又是他们公司,这个公司绝对不简单,筮族地宫之行就有他们,这一次又有他们,“你们也要去陇山?”我问他。 “没错。”李元一点点头,“我们怀疑宁汗青没有死,他就在陇山,而且随着他多年前布下的棋子逐步被掀起,公司上层认为他快要出来了。” “你们要……” 他诡秘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其实我们的人早就在着手准备进山了,在你们还在广西的时候项目就已经开始,先遣队已经入山一段时间。” “那你……”那你怎么还在外面睡我的床? 他心领神会的接道:“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见一见向水,了解一下当年宁汗青的安排,但是我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我们只知道在宁汗青的安排中,加格达奇存在这么一个人来作为推手,但是具体是谁,住在哪里,我们不知道。所以……” “所以你就跟踪我们?你他妈还反咬一口,说我跟踪你?”我怒了,随之反应过来,哪有这么巧刚好遇到,肯定是他为了找出这个加格达奇的推手,跟了我和重阳一路。 “哈哈哈哈哈。”他躺床上笑出声来,支起身子看着我:“我当时不逗你呢么。” 我没理他这句话,“那第二个目的呢?” 李元一脸上的笑愈发诡秘了,就这么支着半边身子看着我们。 我随之反应过来,这狗东西是想把我们也带进去,我寻思我刀呢?还没去翻行李箱,李元一就哭笑不得道:“这次不是胁迫你们去,不过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也应该知道事情不是你自己不去面对就能轻易了结的,我相信你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完就重新躺回床上去,把被子一翻,整个儿裹进去了。 我心说这次不是来当绑匪的,原来是当说客的。又看向重阳,在不熟的人面前他的话一向不多,但往往有自己的主意,我小声问他:“你去不去?” 他做口型道:“听你的。” 得,又甩到我身上来了。会犹豫,就说明是想去,有那心没那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应该是没关系的啊。 说到底还是因为好奇心,这该死的好奇心。 我对着床上那团被子道:“说了你睡地上,地上有毯子,你睡了一张床,我睡另一张,那重阳睡哪里?” 李元一没出声,当做睡着了没听见。我一甩鞋一蹿钻进另一张床的被子里,“重阳你睡地上。” 去陇山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285章 地窥(3) 东次三山中,有巨人生一眼,居大泽,名地窥。躯高千里,臂长百丈,头生一目,灿若星斗。昼伏深山中,夜出巨泽里,食雪水,采夜华,以山间鸟兽为生,不与世人相扰。历千年,复生一目于其背,双目不相见,出大泽,至朔州,朔州民不见其背,唯望双目,遂焚香祭拜,以为山间神灵出。又一年,异象频生,妖言四起,朔州乱,民相残,父杀子,子弑亲。黄帝闻之,入大泽,擒地窥,断首闭目,埋骨东次三山中,朔州方定。 ——《北岭荒史·黄帝朔州记》 不算难理解,估计就一奇闻野史,跟山海经风格差不多,记载的事件发生在三皇五帝时期,可信度不高。 不过这本书成书于南北朝,刚好是拓拔鲜卑走出大兴安岭建立北魏之后,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关联。而且东次三山,实际上就是大兴安岭在山海经中的称呼。 而且这个写书这人水平似乎不高,东次三山和黄帝都是神话时代出现的名称,而朔州,按地理位置来推算应该是现内蒙古某地,属于北魏时期的朔州,这种时空的混乱值得深究。 如果书中记载的巨人地窥出大泽真的是发生在神话时期,那么就不应该用朔州,而这个写书人却偏偏用了朔州,那是不是可以推测,地窥出大泽实际上是发生在成书年代的一件事情,写书人在以古喻今,借黄帝之名来记录北魏时朔州发生的一件事情。 而且那句“民相残,父杀子,子弑亲”,似乎和向水在陇山的经历对得上,他不就杀了另一个自己么。而且刘文刀还说,地下埋的是萨满教的大神,尸骸延伸到整个陇山的地底。 怎么看,怎么觉得《北岭荒史》里面记载的这个地窥就是刘文刀说的那个地窥。和重阳交流了一下,他也觉得这个地窥应该和陇山地下有一点关系。李元一擦着头发从浴室里面出来,“怎么样,看得差不多了吗?” “洗这么快?”我把手机还给他,嚯,身材还不错嘛,“差不多,这个地窥应该就是刘文刀说的地窥。” 李元一点点头,一个大字摊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最后说地窥被黄帝断首闭目,埋在大兴安岭,估计就是陇山下面了。” “你觉得,这事儿到底是北魏文人在借古喻今,还是真的发生在神话时期?”我问道。 他想了想,“真假难辨,有可能是发生在神话时期,如果发生在北魏的话,这么大个巨人谁去杀?那黄帝如果是暗指当时的北魏皇帝拓跋焘的话,拓跋焘有那么大本事去杀巨人么。” “有可能是书中夸大呢,地窥并没有那么大。” 李元一嘿嘿一笑:“那陇山下面埋的东西怎么解释呢,从各个方面来看,那东西应该是无比巨大的,在这一点上,向水没必要骗我们。” 我点点头,不过听他这意思,似乎对向水并不太信任,“怎么,向水说的话有假话?” 李元一摇摇头:“也不是特异去怀疑他,我只是不轻易相信一个人片面的说辞。” 他看了看我,眼神中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这让我想起高峡的死来,随之又对这人警惕了三分。 “你来这边干什么?”我问。 “和你们一样的目的啊,找向水。” “你也收到他的包裹了?” 他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个人私事,这是我们公司的事情,我这一次算是出差了。” 又是他们公司,这个公司绝对不简单,筮族地宫之行就有他们,这一次又有他们,“你们也要去陇山?”我问他。 “没错。”李元一点点头,“我们怀疑宁汗青没有死,他就在陇山,而且随着他多年前布下的棋子逐步被掀起,公司上层认为他快要出来了。” “你们要……” 他诡秘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其实我们的人早就在着手准备进山了,在你们还在广西的时候项目就已经开始,先遣队已经入山一段时间。” “那你……”那你怎么还在外面睡我的床? 他心领神会的接道:“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见一见向水,了解一下当年宁汗青的安排,但是我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我们只知道在宁汗青的安排中,加格达奇存在这么一个人来作为推手,但是具体是谁,住在哪里,我们不知道。所以……” “所以你就跟踪我们?你他妈还反咬一口,说我跟踪你?”我怒了,随之反应过来,哪有这么巧刚好遇到,肯定是他为了找出这个加格达奇的推手,跟了我和重阳一路。 “哈哈哈哈哈。”他躺床上笑出声来,支起身子看着我:“我当时不逗你呢么。” 我没理他这句话,“那第二个目的呢?” 李元一脸上的笑愈发诡秘了,就这么支着半边身子看着我们。 我随之反应过来,这狗东西是想把我们也带进去,我寻思我刀呢?还没去翻行李箱,李元一就哭笑不得道:“这次不是胁迫你们去,不过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也应该知道事情不是你自己不去面对就能轻易了结的,我相信你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完就重新躺回床上去,把被子一翻,整个儿裹进去了。 我心说这次不是来当绑匪的,原来是当说客的。又看向重阳,在不熟的人面前他的话一向不多,但往往有自己的主意,我小声问他:“你去不去?” 他做口型道:“听你的。” 得,又甩到我身上来了。会犹豫,就说明是想去,有那心没那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应该是没关系的啊。 说到底还是因为好奇心,这该死的好奇心。 我对着床上那团被子道:“说了你睡地上,地上有毯子,你睡了一张床,我睡另一张,那重阳睡哪里?” 李元一没出声,当做睡着了没听见。我一甩鞋一蹿钻进另一张床的被子里,“重阳你睡地上。” 去陇山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286章 伊勒呼里山(1)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开始准备进山事宜。李元一他们公司的人早已经进入陇山进行前期的准备工作,到现在估计也已经抵达陇山一段时间了,三人只需要与他们会合即可。 但是内蒙古地区大兴安岭开发程度较低,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陇山仍旧和当年相差无几,一样的人迹罕至,想要抵达陇山首先需要徒步跨越一片没有道路的原始森林。据向水说,他们当年在原始森林中一共走了半个月才到达陇山,现在开发程度稍微深一些,交通向原始森林内略有延伸,李元一公司推测应该只需要在原始森林中徒步十天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 李元一以公司的名义弄了三套装备,包括帐篷、急救包、防身开道用的工兵铲、压缩饼干、饮用水等等,加一块儿二十多公斤。我自己还觉得不放心,又淘了两个手摇式手电筒,广告词是手摇一分钟,发电半小时,我是受够了没有光源的苦了,这次一定要奢侈一把。还有什么便携式道具、指南针、户外打火机等等。本来是出来旅游的,现在整户外探险了。 然后又抽空了解了一下徒步的相关知识,又恨不得把大兴安岭生物谱系给背下来再进山。 “行了,”李元一劝导道:“虽然进山之路艰难,但是你要知道咱们公司这次准备充分,而且陇山项目不是一两天能够结束的,在陇山肯定要待挺长一段时间,后勤部门会陆续运更多物资进来,你就放心。” 李元一他们这公司名叫什么天工生物科技,似乎来头还不小,给我们的装备包上都印着天工生物科技的标志,据李元一说这个项目还拉到了政府投资,挺不简单。 最后准备得差不多了,也没挑个良辰吉日什么的,就坐火车北上。 已经是秋天,内蒙古早上气温很低,冻得人穿棉衣,到了中午阳光就又暖和起来,过不了多久这边就会迎来初雪,到时候气温会更低,为了保险起见,三人都扛了不少抗寒用品,李元一说在初雪之前到达陇山时间应该是足够的,但是不可以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要不然人还在原始森林里,大雪封了山了,那可就真的难搞。 坐火车经嫩林线直达古源镇,嫩林线两端分别是齐齐哈尔和漠河,中途进过加格达奇和古源镇。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古源镇的位置,古源镇位于鄂伦春自治旗北部松岭区中部,靠近内蒙古与黑龙江交界处的伊勒呼里山群的南麓,往东就是伊勒呼里山的绵延群山了。古源镇有大兴安岭第一个大会战建立的林场,古源林场,也是当年知青上山下乡的目的地之一,林场与古源镇一起组成一套政企合一的制度,林业用地达到94%,当地主总人口不过一千多人,可以说是真正的地广人稀。 这么一个人口仅仅千人的小镇,还专门开设了火车站点,虽然只停一分钟。仨人从加格达奇上车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到古源镇时刚刚过零点不久,大包小包跟抢险似的从火车上下来,还没站稳车就动了。 我打了个喷嚏,快冷死了,出站之后一片漆黑,连个住处都找不到,我虽然背了帐篷出来准备搞野外求生,但怎么这么快游戏就开始了啊,好歹我还在有人烟的地方呢,“咋办啊李导游,咱这接下来去哪儿?有没有报纸当个被子什么的啊?” 重阳也默默打了个喷嚏为我助威。 李元一很镇定的样子拿出手机来:“我们公司在古源镇留了接应的人,刚刚给他发了消息怎么还没来?” “你们公司靠不靠谱啊?”我寻思多半是不靠谱,往这大兴安岭里面砸钱的公司能靠谱么。要不是这古源镇实在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也不至于站在这里等了。 三人站在冷风里面等那个天工生物科技公司的接应人,过了老半天,我都准备把帐篷撑开原地过一宿了,前边儿终于一个手电筒一甩一甩跑了过来,一年轻人嘴里哈着白汽跑过来,一张嘴就是股大碴子味儿:“是李组长不?找老半天了,快来。” 那人开一辆面包车,手脚很快地给我们把大包小包拧车上去,一边还道:“这老晦气了,出门到一半车胎没气儿了,这整的,这完犊子的......” 无论如何三人今晚算是有着落了。 面包车一路七扭八拐,最后也不知道开到哪里了,总之是看到了人烟。路上李元一给我们介绍了一下那个年轻小伙子,这人叫元志,就是内蒙人,收了天工科技的钱给他们办事,也就是当当导游接待接待人生地不熟的项目组之类的。 下了车,元志一边给我们大包小包往屋里拧,一边道:“这是租的一个达斡尔老爹的屋子,声音整轻点儿别给老人家弄醒了。” 屋子不大,就一间空房间被元志包了下来,房间里两张单人床,地上已经开好了两个铺位,元志自己先睡了地上一个,指了指其他的:“看着干嘛,睡觉啊。” 重阳默不作声睡了剩下的一个地铺,我和李元一嘚嘚瑟瑟一人一张单人床。折腾到这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因此很快睡了过去。大包小包肩背手提的也挺累,我知道明天就要进伊勒呼里山群,接下来的行程对体力是个考验,因此养好精力最为重要。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就迷迷糊糊听见李元一和元志起来了,在屋子外面不知道在说一些什么,我翻来覆去赖了会儿床,最后见重阳都起来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赖下去。 起了床略微洗漱一下,那个达斡尔老爹留了早饭,一锅肉粥,还挺奢侈。我端着饭碗蹲外边儿边吃边看,这儿已经很靠近原始森林了,一眼看过去,远山绵延,不见尽头,雾气飘荡,与天相接。真不愧是大兴安岭。 我问李元一:“你俩怎么还在说,说什么呢?” 第286章 伊勒呼里山(1)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开始准备进山事宜。李元一他们公司的人早已经进入陇山进行前期的准备工作,到现在估计也已经抵达陇山一段时间了,三人只需要与他们会合即可。 但是内蒙古地区大兴安岭开发程度较低,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陇山仍旧和当年相差无几,一样的人迹罕至,想要抵达陇山首先需要徒步跨越一片没有道路的原始森林。据向水说,他们当年在原始森林中一共走了半个月才到达陇山,现在开发程度稍微深一些,交通向原始森林内略有延伸,李元一公司推测应该只需要在原始森林中徒步十天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 李元一以公司的名义弄了三套装备,包括帐篷、急救包、防身开道用的工兵铲、压缩饼干、饮用水等等,加一块儿二十多公斤。我自己还觉得不放心,又淘了两个手摇式手电筒,广告词是手摇一分钟,发电半小时,我是受够了没有光源的苦了,这次一定要奢侈一把。还有什么便携式道具、指南针、户外打火机等等。本来是出来旅游的,现在整户外探险了。 然后又抽空了解了一下徒步的相关知识,又恨不得把大兴安岭生物谱系给背下来再进山。 “行了,”李元一劝导道:“虽然进山之路艰难,但是你要知道咱们公司这次准备充分,而且陇山项目不是一两天能够结束的,在陇山肯定要待挺长一段时间,后勤部门会陆续运更多物资进来,你就放心。” 李元一他们这公司名叫什么天工生物科技,似乎来头还不小,给我们的装备包上都印着天工生物科技的标志,据李元一说这个项目还拉到了政府投资,挺不简单。 最后准备得差不多了,也没挑个良辰吉日什么的,就坐火车北上。 已经是秋天,内蒙古早上气温很低,冻得人穿棉衣,到了中午阳光就又暖和起来,过不了多久这边就会迎来初雪,到时候气温会更低,为了保险起见,三人都扛了不少抗寒用品,李元一说在初雪之前到达陇山时间应该是足够的,但是不可以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要不然人还在原始森林里,大雪封了山了,那可就真的难搞。 坐火车经嫩林线直达古源镇,嫩林线两端分别是齐齐哈尔和漠河,中途进过加格达奇和古源镇。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古源镇的位置,古源镇位于鄂伦春自治旗北部松岭区中部,靠近内蒙古与黑龙江交界处的伊勒呼里山群的南麓,往东就是伊勒呼里山的绵延群山了。古源镇有大兴安岭第一个大会战建立的林场,古源林场,也是当年知青上山下乡的目的地之一,林场与古源镇一起组成一套政企合一的制度,林业用地达到94%,当地主总人口不过一千多人,可以说是真正的地广人稀。 这么一个人口仅仅千人的小镇,还专门开设了火车站点,虽然只停一分钟。仨人从加格达奇上车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到古源镇时刚刚过零点不久,大包小包跟抢险似的从火车上下来,还没站稳车就动了。 我打了个喷嚏,快冷死了,出站之后一片漆黑,连个住处都找不到,我虽然背了帐篷出来准备搞野外求生,但怎么这么快游戏就开始了啊,好歹我还在有人烟的地方呢,“咋办啊李导游,咱这接下来去哪儿?有没有报纸当个被子什么的啊?” 重阳也默默打了个喷嚏为我助威。 李元一很镇定的样子拿出手机来:“我们公司在古源镇留了接应的人,刚刚给他发了消息怎么还没来?” “你们公司靠不靠谱啊?”我寻思多半是不靠谱,往这大兴安岭里面砸钱的公司能靠谱么。要不是这古源镇实在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也不至于站在这里等了。 三人站在冷风里面等那个天工生物科技公司的接应人,过了老半天,我都准备把帐篷撑开原地过一宿了,前边儿终于一个手电筒一甩一甩跑了过来,一年轻人嘴里哈着白汽跑过来,一张嘴就是股大碴子味儿:“是李组长不?找老半天了,快来。” 那人开一辆面包车,手脚很快地给我们把大包小包拧车上去,一边还道:“这老晦气了,出门到一半车胎没气儿了,这整的,这完犊子的......” 无论如何三人今晚算是有着落了。 面包车一路七扭八拐,最后也不知道开到哪里了,总之是看到了人烟。路上李元一给我们介绍了一下那个年轻小伙子,这人叫元志,就是内蒙人,收了天工科技的钱给他们办事,也就是当当导游接待接待人生地不熟的项目组之类的。 下了车,元志一边给我们大包小包往屋里拧,一边道:“这是租的一个达斡尔老爹的屋子,声音整轻点儿别给老人家弄醒了。” 屋子不大,就一间空房间被元志包了下来,房间里两张单人床,地上已经开好了两个铺位,元志自己先睡了地上一个,指了指其他的:“看着干嘛,睡觉啊。” 重阳默不作声睡了剩下的一个地铺,我和李元一嘚嘚瑟瑟一人一张单人床。折腾到这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因此很快睡了过去。大包小包肩背手提的也挺累,我知道明天就要进伊勒呼里山群,接下来的行程对体力是个考验,因此养好精力最为重要。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就迷迷糊糊听见李元一和元志起来了,在屋子外面不知道在说一些什么,我翻来覆去赖了会儿床,最后见重阳都起来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赖下去。 起了床略微洗漱一下,那个达斡尔老爹留了早饭,一锅肉粥,还挺奢侈。我端着饭碗蹲外边儿边吃边看,这儿已经很靠近原始森林了,一眼看过去,远山绵延,不见尽头,雾气飘荡,与天相接。真不愧是大兴安岭。 我问李元一:“你俩怎么还在说,说什么呢?” 第287章 伊勒呼里山(2) 李元一看了看我,“我让他和我们一起去,人不愿意。” 元志一脸委屈道:“李队长,咱没说过要带你们进山啊,我只负责给你们疏通关系,带到古源镇就行,再往里走可就不是我能干的活儿了。” 我一看他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给的钱还不够呗。我一想,人家是本地人,肯定在经验上比我们要充足一些,能够通行助力也要大一些,反正也不是我出钱,就道:“这样,我做主,之前讲好的的多少酬劳,李队长给你翻一倍怎么样?” 元志眼睛亮了亮,还是一脸不乐意道:“这不是钱的事......” 李元一瞥了我一眼:“宁老板还是大气,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张口就来。”说完又看了眼睛乱看的元志一眼:“那你也别算账了,承宁老板一个情,完事之后咱们给你翻三倍。” 元志还是一脸不乐意的样子,但手上已经开始收拾自己进山的装备了,嘴里念叨道:“这不是钱的事啊,眼看雪季就要来了,再进山是要受苦的啊。” 见他答应下来,几个人也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我几口把粥呼噜完,正准备去把碗冲一下,重阳拿着手机过来,“干嘛?”我道。 他把手机递给我,示意我看手机屏幕,“刚刚我记起刘文刀说的乌洛侯国,在网上搜了一下。” 我瞅了这小子一眼,以前他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后来发现我喜欢糊弄他之后,就什么事情都在网上搜了。网络有我靠谱吗?嘁。 乌洛侯国就是刘文刀所说的,他在研究东北亚民族演变史的过程中注意到的那个小国。拓跋鲜卑走出大鲜卑山建立北魏一统中原之后,乌洛侯国派使臣觐见拓跋焘,说在大兴安岭发现了拓跋鲜卑先祖的石室,常有神灵现身,因此拓跋焘派官员深入大兴安岭找到祖庙石室,祭祀祖先,刊刻祝文。刘文刀推测乌洛侯国使臣和拓跋焘还说了其他的事情,否则不会引起皇帝对大兴安岭深处极大的兴趣,甚至想要亲自去深山老林里面走一遭。 而重阳在网上搜到的消息是...... “祖庙石室的遗址竟然早就被考古学家找到了?!”这也太巧了?这都能被找到? 根据公布的信息来看,早在1980年以前,考古工作者就一直在大范围寻找《魏书》中记载的那间石室,最终在1980年找到了贴合史书记载的石室,大小位置与史书记载相差无几,但究竟是不是《魏书》中记载的祖庙石室还无法最终确认。而最终的决定性的证据是石室内发现了的中书侍郎李敞刊刻的祝文,时隔一千五百年重现人世,全文201字都还可以辨认出来。 “鄂伦春旗以北嘎仙洞......”我念了出来:“这事儿和陇山可能真的有很大的关系,刘文刀不是瞎猜的,不过嘎仙洞和陇山还有一定的距离,虽然都在鄂伦春旗以北的大兴安岭密林之中。陇山的确很有可能就是乌洛侯国的遗址之一,当年吸引拓跋焘的东西不仅仅在嘎仙洞。” 重阳点点头,李元一也走过来,“你俩才知道嘎仙洞遗址呢,这可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以为向水说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人就是什么事都揣着,看起来笑笑嘻嘻,永远不知道他瞒了你多少事情。 “这刘文刀也是死的早,要是能活到1980年,估计得亲自跑嘎仙洞去看看去。”我道。 李元一点点头,“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就一段祝文还有点看头。” 我拿着手机翻来翻去:“网上不知道有没有祝文原文,哎还真有。” “维太平真君四年,癸未岁七月廿五日,天子臣焘使谒者仆射库六官中书侍郎李敞、傅□(此字上为“少”,下为“兔”)用骏足,一元大武,柔毛之牲,敢昭告于皇天之神: 启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历载亿年。聿来南迁,应受多福。光宅中原,惟祖惟父。拓定四边、庆流后胤。延及冲人,阐扬玄风。增构崇堂、克揃凶丑,威暨四荒,幽人忘遐。稽首来王,始闻旧墟,爰在彼方。悠悠之怀,希仰余光。王业之兴,起自皇祖。绵绵瓜瓞,时惟多祜。归以谢施,推以配天,子子孙孙,福禄永延。 荐于:皇皇帝天、皇皇后土。 以皇祖先可寒配,皇妣先可敦配。 尚飨! 东作帅使念凿。 全文二百零一个字,没有什么深奥难懂的部分,无非是一些礼节性的用词,再加上追忆往昔当野人的山中岁月,立足当下统一中原的辉煌成就,感念留在深山里的野人祖先,展望鲜卑子民升官发财的光明未来。 “和《魏书》上的记载差不多,这都能被找到也算是个半步奇迹了。”李元一道。 “半步奇迹?”我瞥了他一眼,“您修仙小说看多了?” 重阳道:“就是不知道这个中书侍郎李敞的大兴安岭之行,还有没有背负什么其他的任务,会不会在去了嘎仙洞以后还去了其他的地方。” “这些事情史书上没有记载,”我道:“咱也只能猜测了,以刘文刀的观点来看,李敞多半还有别的目的,但是我们现在是找不到任何他当年留下来的痕迹了,毕竟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事情,嘎仙洞还能够被找到,并且和史书相互印证,已经是个奇迹了。” 一行人准备了半晌,最后和那个达斡尔老爹道了个别,就正式开始向伊勒呼里山深处进发。脱离道路之后,元志带路,“这边属于古源林场的外围地区,会有护林员设置的护林点,还算是有人迹可寻,运气好能够看见个把人,再往深处走两三天的路程,就脱离林场的范围了,属于无人区,那时候......”他耸了耸肩,“......我就不负责带路了。” 第288章 伊勒呼里山(3) 从古源镇出发,一直向东北方向前行,李元一估计最后还得走出鄂伦春旗辖区北端的那片原始森林,陇山就在那边森林的深处。 大兴安岭的山和别处的山不同,即使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也没有阴翳逼仄的感觉,这和广西四川的山是截然相反的,由于这边针叶林树木笔直挺拔,且山势极为平缓绵延,因此林间光线充足。这也是人们把大兴安岭北纬五十度以上的地区森林带称之为亚寒带明亮针叶林的原因。走在其间空气清新,心旷神怡,最能够感受到的词语,就是明亮,抬眼就能看见笔直挺拔的树木顶端蓝色的天空。 已经是秋天,在北纬50°以上的大兴安岭,是兴安岭落叶松的天堂。在这里,只有最耐寒的树木才能击败其他的竞争者,在气温极低的大兴安岭北段存活下来,为了接触到足够多的阳光,兴安岭落叶松拼命向上生长,即使身高已经达到60多米,它们还是用最挺拔的姿态迎接伊勒呼里山来之不易的阳光与温度。除此之外,还能看到白桦、黑桦、蒙古栎等伴生树种,它们在秋天的大兴安岭,一起铺展开来,抬眼望去,满目金黄,铺天盖地,热烈生长。 林间灌木大多不到一人高,很多还开出来紫色的花。第一天的时候还觉得风光秀丽,寻思这不跟玩儿似的么,空气还这么好,我还说以后老了来这边养老。 元志一脸不乐意,一口东北大碴子道:“宁老板,咱这边有煞好待的啊,咱都是往南方跑,你还专往咱这疙瘩来。人养老都是去暖和的地方,这天气一冷啊,老年yin内血管嘎嘣一下就习碎了。” 我心说我瞅着痛快还不行吗。 第一天的行程相对较为轻松,比较靠近古源林场,最初的路还有人迹,再往后走就是绵绵群山看不见尽头了,。 四人一人背着个十几公斤重的装备,并且冷的时候手套围脖大棉袄都要套上,元志说往年没这么冷啊,怎么今年才九月初就这么冷了。身上穿的衣服太多一定程度上拉低了我们的行进速度,并且到了中午温度又高起来,一行人又要把衣服脱掉一些。 到了晚上搭帐篷的时候,李元一皱眉道:“今天是第一天,十一个小时走了不到三十公里。” 元志道:“知足李队长,三十公里还不多?接下来基本上就妹有路了,会越来越难走的,而且还有体力消耗等因素的影响,到后面一天能够走个二十公里啊,都是万幸。” 我心说还好大兴安岭的山势都不高,整个大兴安岭最高峰不过两千多米,其他的全部是起伏在海拔几百米的平缓山头。这些山头虽然不高,但是够大,因为起伏极为平缓,有时候一个山头要走个把小时才能完全跨越过去。 不到七点就开始天黑了,虽然这边林子里光线很好,但始终还是比不上外面,只要稍稍有一点暗下来的迹象,在林子里的人就得开始扎帐篷,因为很快整个天空都会黑下俩。 四个人背了两顶帐篷,扎好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元志挖了个小地灶,上面架一口小锅,把一些脱水食品倒进去煮汤喝。 “妹必要省着这点水,我说了不用背饮用水进来,你们偏要背,”元志一边在锅里搅和一边道:“兴安岭的水都干净得很,比那个什么,那个什么专门搬矿泉水的那个搬家公司的水害干净,等到了大小古里河上游,咱要夺少水就有夺少水。” 一路走来,元志碎嘴子的风格算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实在看不出来这么一身高一八五的东北肌肉小伙子嘴能这么碎,白天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一句想要弄点野味吃,这人就念了半天,从大兴安岭的生态系统平衡讲到国家政策,最后还对比了一下中日两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优劣。 我说我就顺口一提,他说你这叫顺口一提吗?你这是贪婪之心在无耻地试探,如果不给你留下神刻的印象,你就会把顺口一提付诸实践了。 就者篝火吃了碎嘴子煮的汤,味道还不错,又把火埋上,元志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最终确认没有给兴安岭的山火防控工作留下隐患,才准许我们去睡觉,两顶帐篷我和重阳一顶,李元一元志一顶,虽然已经到了北纬五十度以上,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李元一睡前给两顶帐篷周围撒了一圈石灰,说是防虫咬。 睡进睡袋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看向旁边的重阳,“怎么害不睡?” 重阳侧过头瞥了我一眼:“你不也妹睡。” “这不看你还醒着么?”在进睡袋的时候我就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了。 “我在想一件事情。”重阳道。 “你也想吃野味?咱找机会去逮两只兔子,别让元志知道了。” 重阳道:“不是这个,是时间问题。向水说他跟着日本人进陇山花了半个月,所以李元一推测我们如果要到陇山的话,可能要花十天左右,十天,如果按一天只走20公里的话,就已经是两百公里了。” 我对距离不太敏感,但看重阳的意思,二百公里画到地图上肯定是一个比较长的距离了,而且正常人的步速是4-6公里每小时,我们每天的行进距离平均下来肯定不止20公里。 重阳从睡袋里坐起来,拿手机翻电子地图给我看,“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过了,如果从古源林场出发,东北方向行走二百公里,肯定已经翻越伊勒呼里山,进入到黑龙江境内了。” “但是向水说陇山就在伊勒呼里山南麓啊,而且李元一也是这样认为的。” 重阳想了想,“向水很有可能还略去了什么东西没有给我们讲,他前后几次深入大兴安岭到达陇山,每一次路上的经历都极为简略的跳过了,这里面很有可能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是说,”我思考道:“去陇山的路上,会有什么意外拖慢我们的速度?” 第287章 伊勒呼里山(2) 李元一看了看我,“我让他和我们一起去,人不愿意。” 元志一脸委屈道:“李队长,咱没说过要带你们进山啊,我只负责给你们疏通关系,带到古源镇就行,再往里走可就不是我能干的活儿了。” 我一看他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给的钱还不够呗。我一想,人家是本地人,肯定在经验上比我们要充足一些,能够通行助力也要大一些,反正也不是我出钱,就道:“这样,我做主,之前讲好的的多少酬劳,李队长给你翻一倍怎么样?” 元志眼睛亮了亮,还是一脸不乐意道:“这不是钱的事......” 李元一瞥了我一眼:“宁老板还是大气,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张口就来。”说完又看了眼睛乱看的元志一眼:“那你也别算账了,承宁老板一个情,完事之后咱们给你翻三倍。” 元志还是一脸不乐意的样子,但手上已经开始收拾自己进山的装备了,嘴里念叨道:“这不是钱的事啊,眼看雪季就要来了,再进山是要受苦的啊。” 见他答应下来,几个人也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我几口把粥呼噜完,正准备去把碗冲一下,重阳拿着手机过来,“干嘛?”我道。 他把手机递给我,示意我看手机屏幕,“刚刚我记起刘文刀说的乌洛侯国,在网上搜了一下。” 我瞅了这小子一眼,以前他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后来发现我喜欢糊弄他之后,就什么事情都在网上搜了。网络有我靠谱吗?嘁。 乌洛侯国就是刘文刀所说的,他在研究东北亚民族演变史的过程中注意到的那个小国。拓跋鲜卑走出大鲜卑山建立北魏一统中原之后,乌洛侯国派使臣觐见拓跋焘,说在大兴安岭发现了拓跋鲜卑先祖的石室,常有神灵现身,因此拓跋焘派官员深入大兴安岭找到祖庙石室,祭祀祖先,刊刻祝文。刘文刀推测乌洛侯国使臣和拓跋焘还说了其他的事情,否则不会引起皇帝对大兴安岭深处极大的兴趣,甚至想要亲自去深山老林里面走一遭。 而重阳在网上搜到的消息是...... “祖庙石室的遗址竟然早就被考古学家找到了?!”这也太巧了?这都能被找到? 根据公布的信息来看,早在1980年以前,考古工作者就一直在大范围寻找《魏书》中记载的那间石室,最终在1980年找到了贴合史书记载的石室,大小位置与史书记载相差无几,但究竟是不是《魏书》中记载的祖庙石室还无法最终确认。而最终的决定性的证据是石室内发现了的中书侍郎李敞刊刻的祝文,时隔一千五百年重现人世,全文201字都还可以辨认出来。 “鄂伦春旗以北嘎仙洞......”我念了出来:“这事儿和陇山可能真的有很大的关系,刘文刀不是瞎猜的,不过嘎仙洞和陇山还有一定的距离,虽然都在鄂伦春旗以北的大兴安岭密林之中。陇山的确很有可能就是乌洛侯国的遗址之一,当年吸引拓跋焘的东西不仅仅在嘎仙洞。” 重阳点点头,李元一也走过来,“你俩才知道嘎仙洞遗址呢,这可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以为向水说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人就是什么事都揣着,看起来笑笑嘻嘻,永远不知道他瞒了你多少事情。 “这刘文刀也是死的早,要是能活到1980年,估计得亲自跑嘎仙洞去看看去。”我道。 李元一点点头,“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就一段祝文还有点看头。” 我拿着手机翻来翻去:“网上不知道有没有祝文原文,哎还真有。” “维太平真君四年,癸未岁七月廿五日,天子臣焘使谒者仆射库六官中书侍郎李敞、傅□(此字上为“少”,下为“兔”)用骏足,一元大武,柔毛之牲,敢昭告于皇天之神: 启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历载亿年。聿来南迁,应受多福。光宅中原,惟祖惟父。拓定四边、庆流后胤。延及冲人,阐扬玄风。增构崇堂、克揃凶丑,威暨四荒,幽人忘遐。稽首来王,始闻旧墟,爰在彼方。悠悠之怀,希仰余光。王业之兴,起自皇祖。绵绵瓜瓞,时惟多祜。归以谢施,推以配天,子子孙孙,福禄永延。 荐于:皇皇帝天、皇皇后土。 以皇祖先可寒配,皇妣先可敦配。 尚飨! 东作帅使念凿。 全文二百零一个字,没有什么深奥难懂的部分,无非是一些礼节性的用词,再加上追忆往昔当野人的山中岁月,立足当下统一中原的辉煌成就,感念留在深山里的野人祖先,展望鲜卑子民升官发财的光明未来。 “和《魏书》上的记载差不多,这都能被找到也算是个半步奇迹了。”李元一道。 “半步奇迹?”我瞥了他一眼,“您修仙小说看多了?” 重阳道:“就是不知道这个中书侍郎李敞的大兴安岭之行,还有没有背负什么其他的任务,会不会在去了嘎仙洞以后还去了其他的地方。” “这些事情史书上没有记载,”我道:“咱也只能猜测了,以刘文刀的观点来看,李敞多半还有别的目的,但是我们现在是找不到任何他当年留下来的痕迹了,毕竟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事情,嘎仙洞还能够被找到,并且和史书相互印证,已经是个奇迹了。” 一行人准备了半晌,最后和那个达斡尔老爹道了个别,就正式开始向伊勒呼里山深处进发。脱离道路之后,元志带路,“这边属于古源林场的外围地区,会有护林员设置的护林点,还算是有人迹可寻,运气好能够看见个把人,再往深处走两三天的路程,就脱离林场的范围了,属于无人区,那时候......”他耸了耸肩,“......我就不负责带路了。” 第288章 伊勒呼里山(3) 从古源镇出发,一直向东北方向前行,李元一估计最后还得走出鄂伦春旗辖区北端的那片原始森林,陇山就在那边森林的深处。 大兴安岭的山和别处的山不同,即使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也没有阴翳逼仄的感觉,这和广西四川的山是截然相反的,由于这边针叶林树木笔直挺拔,且山势极为平缓绵延,因此林间光线充足。这也是人们把大兴安岭北纬五十度以上的地区森林带称之为亚寒带明亮针叶林的原因。走在其间空气清新,心旷神怡,最能够感受到的词语,就是明亮,抬眼就能看见笔直挺拔的树木顶端蓝色的天空。 已经是秋天,在北纬50°以上的大兴安岭,是兴安岭落叶松的天堂。在这里,只有最耐寒的树木才能击败其他的竞争者,在气温极低的大兴安岭北段存活下来,为了接触到足够多的阳光,兴安岭落叶松拼命向上生长,即使身高已经达到60多米,它们还是用最挺拔的姿态迎接伊勒呼里山来之不易的阳光与温度。除此之外,还能看到白桦、黑桦、蒙古栎等伴生树种,它们在秋天的大兴安岭,一起铺展开来,抬眼望去,满目金黄,铺天盖地,热烈生长。 林间灌木大多不到一人高,很多还开出来紫色的花。第一天的时候还觉得风光秀丽,寻思这不跟玩儿似的么,空气还这么好,我还说以后老了来这边养老。 元志一脸不乐意,一口东北大碴子道:“宁老板,咱这边有煞好待的啊,咱都是往南方跑,你还专往咱这疙瘩来。人养老都是去暖和的地方,这天气一冷啊,老年yin内血管嘎嘣一下就习碎了。” 我心说我瞅着痛快还不行吗。 第一天的行程相对较为轻松,比较靠近古源林场,最初的路还有人迹,再往后走就是绵绵群山看不见尽头了,。 四人一人背着个十几公斤重的装备,并且冷的时候手套围脖大棉袄都要套上,元志说往年没这么冷啊,怎么今年才九月初就这么冷了。身上穿的衣服太多一定程度上拉低了我们的行进速度,并且到了中午温度又高起来,一行人又要把衣服脱掉一些。 到了晚上搭帐篷的时候,李元一皱眉道:“今天是第一天,十一个小时走了不到三十公里。” 元志道:“知足李队长,三十公里还不多?接下来基本上就妹有路了,会越来越难走的,而且还有体力消耗等因素的影响,到后面一天能够走个二十公里啊,都是万幸。” 我心说还好大兴安岭的山势都不高,整个大兴安岭最高峰不过两千多米,其他的全部是起伏在海拔几百米的平缓山头。这些山头虽然不高,但是够大,因为起伏极为平缓,有时候一个山头要走个把小时才能完全跨越过去。 不到七点就开始天黑了,虽然这边林子里光线很好,但始终还是比不上外面,只要稍稍有一点暗下来的迹象,在林子里的人就得开始扎帐篷,因为很快整个天空都会黑下俩。 四个人背了两顶帐篷,扎好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元志挖了个小地灶,上面架一口小锅,把一些脱水食品倒进去煮汤喝。 “妹必要省着这点水,我说了不用背饮用水进来,你们偏要背,”元志一边在锅里搅和一边道:“兴安岭的水都干净得很,比那个什么,那个什么专门搬矿泉水的那个搬家公司的水害干净,等到了大小古里河上游,咱要夺少水就有夺少水。” 一路走来,元志碎嘴子的风格算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实在看不出来这么一身高一八五的东北肌肉小伙子嘴能这么碎,白天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一句想要弄点野味吃,这人就念了半天,从大兴安岭的生态系统平衡讲到国家政策,最后还对比了一下中日两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优劣。 我说我就顺口一提,他说你这叫顺口一提吗?你这是贪婪之心在无耻地试探,如果不给你留下神刻的印象,你就会把顺口一提付诸实践了。 就者篝火吃了碎嘴子煮的汤,味道还不错,又把火埋上,元志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最终确认没有给兴安岭的山火防控工作留下隐患,才准许我们去睡觉,两顶帐篷我和重阳一顶,李元一元志一顶,虽然已经到了北纬五十度以上,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李元一睡前给两顶帐篷周围撒了一圈石灰,说是防虫咬。 睡进睡袋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看向旁边的重阳,“怎么害不睡?” 重阳侧过头瞥了我一眼:“你不也妹睡。” “这不看你还醒着么?”在进睡袋的时候我就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了。 “我在想一件事情。”重阳道。 “你也想吃野味?咱找机会去逮两只兔子,别让元志知道了。” 重阳道:“不是这个,是时间问题。向水说他跟着日本人进陇山花了半个月,所以李元一推测我们如果要到陇山的话,可能要花十天左右,十天,如果按一天只走20公里的话,就已经是两百公里了。” 我对距离不太敏感,但看重阳的意思,二百公里画到地图上肯定是一个比较长的距离了,而且正常人的步速是4-6公里每小时,我们每天的行进距离平均下来肯定不止20公里。 重阳从睡袋里坐起来,拿手机翻电子地图给我看,“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过了,如果从古源林场出发,东北方向行走二百公里,肯定已经翻越伊勒呼里山,进入到黑龙江境内了。” “但是向水说陇山就在伊勒呼里山南麓啊,而且李元一也是这样认为的。” 重阳想了想,“向水很有可能还略去了什么东西没有给我们讲,他前后几次深入大兴安岭到达陇山,每一次路上的经历都极为简略的跳过了,这里面很有可能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是说,”我思考道:“去陇山的路上,会有什么意外拖慢我们的速度?” 第289章 风雪夜与地火龙(1) 重阳点点头:“因为如果只到伊勒呼里山以南,根本就不需要这么久的行程,既然向水说日本人走了十五天,要么就是他骗了我们,要么就是他略过什么事情没有给我们讲。” 重阳平时看着话不多,其实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判断,如果有问题的话就会和我讨论一下。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可以明天去给李元一讲讲。 天工生物的人已比我们先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陇山,李元一应该是知道很多内情的,绝对不像我和重阳一样两眼一抹黑,连陇山的位置他们都能找得到,那么路程需要花费的时间就更不可能搞错了。为什么连李元一也说要十天才能到呢。 没有琢磨太久这个问题,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虽然已经遭受过生活的捶打,体力上有了一定得提升,但一天行军十一个小时,就是头驴子也受不住。 睡到半夜,就感觉一股寒气涌进来,好像自己睡的不是睡袋而是个冰窟窿,但还是不想起来,硬扛着也要睡,最后是听见有人在我耳朵边大呼小叫,才勉强睁开眼睛。 “别睡了!别睡了!再睡命都要妹有了,快起来,阎王爷赖收人来了。”是元志。 我知道不对,一个翻身坐起来,呼的一声风就刮脸上了,元志进来后没有拉上帐篷拉链,两块门帘疯狂飘卷,狂风从外面吹进来。 元志全副武装,防风镜都已经戴上,举着手电筒拖我和重阳:“别磨叽了!快起!下大雪了!帐篷都要被埋了!” 两人连忙爬起来穿好衣服,又把围脖帽子手套防风镜找出来手忙脚乱装备上。见我俩起来了,元志就撩帘子出去帮忙。 外面狂风的声音一阵一阵,听着都冷,我拧开手电筒收拾东西,说话的时候嘴里一阵阵冒白气:“才九月份就下雪?这可怎么办。” 好在我们睡前有收拾东西的习惯,除了帐篷和睡袋以外,其他的东西都已经装包了,收拾收拾背上就能走,把睡袋卷卷,这时候外面已经开始拆我和重阳的帐篷了。 我爬出来,发现帐篷已经被埋了三分之一,要是再起来晚点儿得全埋。冷风挂脸上跟冰刀子割肉似的,麻木钝痛,雪还在下,被风刮着跟磕了药似的在半空中玩急转弯。 才出来一会儿身上就已经感觉到冷气一股股往衣服里钻,即使穿这么多也无济于事,我在雪地里踉踉跄跄跑到李元一身边去,用手挡住嘴巴,艰难开口道:“怎么办啊?再走下去不得冷死?” 风刮得很大,声音才从嘴巴里吐出来就被刮碎,但李元一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一边弯着腰拆帐篷一边大声道:“找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再说!” 四人把装备全部背上,顶着狂风连夜赶路,李元一拿绳子把四个人全都连上,因为在这样的风雪夜中,能见度极地,一旦掉队再想跟上就难了,最后只能冻死在雪地里。 风刮得我都要喘不上气来了,这让我想起来去贺兰山的那一次,也是这样的经历,最后倒在雪地里边儿还是孟启生救了我一命。 大半夜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开始我们是想找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就地扎营,后来李元一说反正天都快亮了,干脆等天亮了再休息。 顶风冒雪在黑夜里走,我感觉身上越来越僵,脚都要冻麻木了,李元一准备的防水鞋,里面还比较保暖,但是抵不住人的脚底板自己会流汗,很快鞋子里就很冰窟窿似的冷嗖嗖的。 我哆哆嗦嗦拍了拍重阳,“冷吗?” 重阳点点头,“再坚持坚持。” 我把围脖紧了紧,护目镜里面结了雾汽,但我懒得去擦了,就这么跟着人走挺好的,感觉多动一下都会把衣服里为数不多的热量挤压出去,然后让冷气灌进来。 元志骂骂咧咧,“瘪犊子玩意儿,早知道这活儿这么难接,就是翻十倍我也不来了啊,这冻得我嘶嘶哈哈鼻涕拉瞎了,亲娘哎,让我回去!” 没理会他在那儿哭爹喊娘,多说一个字就是多散一份热,话多的人都得冻死。 风雪漫天,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雪越来越深,最深的雪坑已经漫到胸口,我浑浑噩噩没注意,一个打滑摔进一雪坑里,脑袋磕在树桩子上,当场就眼冒金星站不起来,趴雪坑里被雪埋着,鼻子里衣服里全部是雪渣子,连扑腾都力气都没有。 很快他们就顺着绳子把我从下来拉出来,我撑着腿大口喘气,感谢这跟绳子,不拴根绳子在身上谁找得到我,怕是就得冻死在雪坑里面了。 李元一拍了拍我,“小心点。”我点点头。 天迟迟没有亮,风迟迟没有停,雪也一直还在下,我都要怀疑我们得这么一直走到地老天荒,但走在前面的李元一突然停了下来,“看那是什么?” 我们跟上去,顺着他的手电筒光线向前看,只见白雪皑皑的林间山坡上,一块雪地突兀地凸起,默默矗立在雪地中。看那凸起的大小,积雪下面覆盖的东西应该有四五米宽,两米多高,像是一间小屋子。 在原始森林里,除了几十米高的兴安岭松和一些伴生木,林下灌木,就没有其他东西了,那边山坡上怎么会有一间屋子,难道这边还会有人居住吗? 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么多,一行人几乎是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向山坡上的积雪凸起跑去。 靠近之后,发现竟然真的是一间木屋,屋顶上被厚重地积雪覆压,外壁已经被大雪埋了一半,但还是能够看见上半部分的门。 四人对视一眼,李元一上去把堵住大门的积雪扒拉开,一脚把门踢开,用手电筒向里面照去,只见木屋不太大,屋中一片衰败的景象,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 元志看了看,突然高兴地喊出来:“这是地火龙。” 第290章 风雪夜与地火龙(2) 众人检查一番,见没有异常,就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挡挡风雪,也没有精力去想这原始森林里为什么会有一栋木屋,就进屋招呼道:“快把门关上,这风太大了。”一边又问满脸欣喜的元志,“什么地火龙?这名字跟修仙小说里的似的。” 元志把背上的包卸下来,摊在地上长吁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取暖用的,以前搞大开发的时候,铁道兵在林子里冻得受不住,就弄出来这么个东西。”他休息了一会儿,缓过气来后就站起来指给我们看,房子内部的很粗糙,就是用木板打成四壁,内壁再糊上厚厚的泥巴,再盖一屋顶,屋顶上铺的应该是皮毡子,都已经七零八落了。里面是一条大通铺,跟炕似的,睡十几个人不在话下。中间是一大火坑,火坑里的灰都还可见,当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就是围绕在火坑边取暖。 除此之外,还有绕屋子一圈的方形土丘,高宽大概都是两尺,修建在墙角,元志道:“地火龙跟中央空调差不多,点燃之后屋子里冬天都可以生豆芽。” 我道:“这个就救了命了,快搞一点柴火点燃了舒服舒服。” 几人把装备包放下,角落里还堆了一堆当年用剩下的柴火,李元一把柴火搬了一点过来,“地火龙怎么点?” 元志犹豫道:“我也只在纪录片里面看过,具体怎么用内导演也妹说啊,容我研究研究,总不能人都造出来我们还不会用。”说着站起身来,去研究地火龙怎么用,那条绕在墙角的土丘中间应该是空心的,用以热量通过。土丘肯定连接着生火的地方,元志找了半天,最后找到屋子外面去了,过了一会儿骂骂咧咧跑进来道:“修屋子后面呢,这么冷去屋子外面生火这不是难为人吗?” 好在屋子里的柴火都还算是干燥,装备包里也准备了点火用的燃料,很快地火龙连接的火灶就开始散发热量,又把屋子中间的火坑点燃,四人这才舒了口气,围着火坑坐下,最开始还有一点胸前暖后背寒的感觉,渐渐地地火龙加热下,屋子里的温度整体都得到了提高,我喟叹一声:“春天来了。” 睡是睡不着了,屋子外面的风雪也不见有停的迹象,围在火边跟一群老大爷似的,就差抠抠脚了。 我记起来和重阳讨论过的那个问题:从电子地图上看,自古源林场往东北方向走,距离伊勒呼里山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一百公里出头,按正常的步速来看,无论是日本人的十五天还是李元一说的十天,最后都会翻越伊勒呼里山,进入黑龙江境内,但李元一和向水都说陇山在伊勒呼里山以南的鄂伦春旗,这是让我和重阳疑惑的。 在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也就只有李元一了,他所在的那个天工生物的人已经进入陇山,并且李元一手上也有陇山的具体位置,我把疑问和他说了之后,李元一若有所思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笑眯眯看着我:“小宁还真是疑心病挺重的。” 我摇摇头:“是重阳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况且有问题就问,这和疑心病有什么关系。”我承认这里面的确有一点不信任的成分在里面,李元一的所做所说我都会下意识多琢磨一下,有一个自己的判断,“除非你真的有事情瞒着我。” 李元一不置可否,淡淡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们在电子地图上看到的是直线距离,虽然原始森林里我们可以自己规划路线,但也不可能完全按直线距离走,这是其一;其二,你按照人的正常步速来计算,但是忽略了我们在原始森林里前进,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所耗费的时间,我们的实际速度平均下来,应该是要比正常步速慢;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他顿了顿,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站起身弯下腰越过火坑直视着我,“宁川,我记得你在四川的时候,胆子没这么大啊,什么时候让你觉得我应该有问必答,嗯?” 我看着他平寂无波的眼神,却看见了满满的恶意,悚然一惊,就好像是被孤狼盯上了一样。 我想起他在邛崃山他手撕饿殍,在爆炸中活下来,还枪杀高峡等人。虽然我至今想不明白高峡对我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但他有一句话绝对是真的,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 重阳默默站起身来,挡在我和李元一之间,李元一仍旧保持那个居高临下直视的姿势,两人面无表情对视片刻,李元一突然笑出声来:“逗你们玩儿呢。” 元志感觉到了那一瞬间气氛的突变,但很明智的保持安静,不管分外的事情,这时候往火坑里面加了根柴火,“李队长你们往后面稍稍,火星子快撩着衣服了。” 我拉了重阳一下,两人又重新坐下,我僵着脸没说话,李元一脸上又挂上了笑:“还不能开开玩笑了嘛,该说的都说了,我们的具体行进路线会有绕路,并不是直线,再加上平均速度的问题,所以我们需要十天才能到达陇山,明白了吗?”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假寐。屋子里沉默下来。李元一眯着眼睛打了会儿盹,突然站起来道:“地火龙温度好像低了,估计是外面火灶得添柴了,我出去看看。” 元志道:“那李队长你注意安全,当心树上面滑下来的雪块子,这树都挺高的。” 李元一嗯了一声,打开门出去了,等他把门关上,我又重新睁开眼睛,看了重阳一眼,发现他刚好也在和我对视,两人都是有话想说,但这时候元志在场,他是拿的李元一的钱,俩人说话并不方便。 我对重阳比口型道:“李元一有问题。” 重阳也是点点头,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又重新闭上眼睛,不再交流。 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就被李元一刚刚那一下吓过去了,但现在即使被他恐吓一下,也会再多想一下,他为什么要恐吓我? 第289章 风雪夜与地火龙(1) 重阳点点头:“因为如果只到伊勒呼里山以南,根本就不需要这么久的行程,既然向水说日本人走了十五天,要么就是他骗了我们,要么就是他略过什么事情没有给我们讲。” 重阳平时看着话不多,其实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判断,如果有问题的话就会和我讨论一下。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可以明天去给李元一讲讲。 天工生物的人已比我们先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陇山,李元一应该是知道很多内情的,绝对不像我和重阳一样两眼一抹黑,连陇山的位置他们都能找得到,那么路程需要花费的时间就更不可能搞错了。为什么连李元一也说要十天才能到呢。 没有琢磨太久这个问题,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虽然已经遭受过生活的捶打,体力上有了一定得提升,但一天行军十一个小时,就是头驴子也受不住。 睡到半夜,就感觉一股寒气涌进来,好像自己睡的不是睡袋而是个冰窟窿,但还是不想起来,硬扛着也要睡,最后是听见有人在我耳朵边大呼小叫,才勉强睁开眼睛。 “别睡了!别睡了!再睡命都要妹有了,快起来,阎王爷赖收人来了。”是元志。 我知道不对,一个翻身坐起来,呼的一声风就刮脸上了,元志进来后没有拉上帐篷拉链,两块门帘疯狂飘卷,狂风从外面吹进来。 元志全副武装,防风镜都已经戴上,举着手电筒拖我和重阳:“别磨叽了!快起!下大雪了!帐篷都要被埋了!” 两人连忙爬起来穿好衣服,又把围脖帽子手套防风镜找出来手忙脚乱装备上。见我俩起来了,元志就撩帘子出去帮忙。 外面狂风的声音一阵一阵,听着都冷,我拧开手电筒收拾东西,说话的时候嘴里一阵阵冒白气:“才九月份就下雪?这可怎么办。” 好在我们睡前有收拾东西的习惯,除了帐篷和睡袋以外,其他的东西都已经装包了,收拾收拾背上就能走,把睡袋卷卷,这时候外面已经开始拆我和重阳的帐篷了。 我爬出来,发现帐篷已经被埋了三分之一,要是再起来晚点儿得全埋。冷风挂脸上跟冰刀子割肉似的,麻木钝痛,雪还在下,被风刮着跟磕了药似的在半空中玩急转弯。 才出来一会儿身上就已经感觉到冷气一股股往衣服里钻,即使穿这么多也无济于事,我在雪地里踉踉跄跄跑到李元一身边去,用手挡住嘴巴,艰难开口道:“怎么办啊?再走下去不得冷死?” 风刮得很大,声音才从嘴巴里吐出来就被刮碎,但李元一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一边弯着腰拆帐篷一边大声道:“找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再说!” 四人把装备全部背上,顶着狂风连夜赶路,李元一拿绳子把四个人全都连上,因为在这样的风雪夜中,能见度极地,一旦掉队再想跟上就难了,最后只能冻死在雪地里。 风刮得我都要喘不上气来了,这让我想起来去贺兰山的那一次,也是这样的经历,最后倒在雪地里边儿还是孟启生救了我一命。 大半夜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开始我们是想找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就地扎营,后来李元一说反正天都快亮了,干脆等天亮了再休息。 顶风冒雪在黑夜里走,我感觉身上越来越僵,脚都要冻麻木了,李元一准备的防水鞋,里面还比较保暖,但是抵不住人的脚底板自己会流汗,很快鞋子里就很冰窟窿似的冷嗖嗖的。 我哆哆嗦嗦拍了拍重阳,“冷吗?” 重阳点点头,“再坚持坚持。” 我把围脖紧了紧,护目镜里面结了雾汽,但我懒得去擦了,就这么跟着人走挺好的,感觉多动一下都会把衣服里为数不多的热量挤压出去,然后让冷气灌进来。 元志骂骂咧咧,“瘪犊子玩意儿,早知道这活儿这么难接,就是翻十倍我也不来了啊,这冻得我嘶嘶哈哈鼻涕拉瞎了,亲娘哎,让我回去!” 没理会他在那儿哭爹喊娘,多说一个字就是多散一份热,话多的人都得冻死。 风雪漫天,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雪越来越深,最深的雪坑已经漫到胸口,我浑浑噩噩没注意,一个打滑摔进一雪坑里,脑袋磕在树桩子上,当场就眼冒金星站不起来,趴雪坑里被雪埋着,鼻子里衣服里全部是雪渣子,连扑腾都力气都没有。 很快他们就顺着绳子把我从下来拉出来,我撑着腿大口喘气,感谢这跟绳子,不拴根绳子在身上谁找得到我,怕是就得冻死在雪坑里面了。 李元一拍了拍我,“小心点。”我点点头。 天迟迟没有亮,风迟迟没有停,雪也一直还在下,我都要怀疑我们得这么一直走到地老天荒,但走在前面的李元一突然停了下来,“看那是什么?” 我们跟上去,顺着他的手电筒光线向前看,只见白雪皑皑的林间山坡上,一块雪地突兀地凸起,默默矗立在雪地中。看那凸起的大小,积雪下面覆盖的东西应该有四五米宽,两米多高,像是一间小屋子。 在原始森林里,除了几十米高的兴安岭松和一些伴生木,林下灌木,就没有其他东西了,那边山坡上怎么会有一间屋子,难道这边还会有人居住吗? 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么多,一行人几乎是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向山坡上的积雪凸起跑去。 靠近之后,发现竟然真的是一间木屋,屋顶上被厚重地积雪覆压,外壁已经被大雪埋了一半,但还是能够看见上半部分的门。 四人对视一眼,李元一上去把堵住大门的积雪扒拉开,一脚把门踢开,用手电筒向里面照去,只见木屋不太大,屋中一片衰败的景象,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 元志看了看,突然高兴地喊出来:“这是地火龙。” 第290章 风雪夜与地火龙(2) 众人检查一番,见没有异常,就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挡挡风雪,也没有精力去想这原始森林里为什么会有一栋木屋,就进屋招呼道:“快把门关上,这风太大了。”一边又问满脸欣喜的元志,“什么地火龙?这名字跟修仙小说里的似的。” 元志把背上的包卸下来,摊在地上长吁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取暖用的,以前搞大开发的时候,铁道兵在林子里冻得受不住,就弄出来这么个东西。”他休息了一会儿,缓过气来后就站起来指给我们看,房子内部的很粗糙,就是用木板打成四壁,内壁再糊上厚厚的泥巴,再盖一屋顶,屋顶上铺的应该是皮毡子,都已经七零八落了。里面是一条大通铺,跟炕似的,睡十几个人不在话下。中间是一大火坑,火坑里的灰都还可见,当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就是围绕在火坑边取暖。 除此之外,还有绕屋子一圈的方形土丘,高宽大概都是两尺,修建在墙角,元志道:“地火龙跟中央空调差不多,点燃之后屋子里冬天都可以生豆芽。” 我道:“这个就救了命了,快搞一点柴火点燃了舒服舒服。” 几人把装备包放下,角落里还堆了一堆当年用剩下的柴火,李元一把柴火搬了一点过来,“地火龙怎么点?” 元志犹豫道:“我也只在纪录片里面看过,具体怎么用内导演也妹说啊,容我研究研究,总不能人都造出来我们还不会用。”说着站起身来,去研究地火龙怎么用,那条绕在墙角的土丘中间应该是空心的,用以热量通过。土丘肯定连接着生火的地方,元志找了半天,最后找到屋子外面去了,过了一会儿骂骂咧咧跑进来道:“修屋子后面呢,这么冷去屋子外面生火这不是难为人吗?” 好在屋子里的柴火都还算是干燥,装备包里也准备了点火用的燃料,很快地火龙连接的火灶就开始散发热量,又把屋子中间的火坑点燃,四人这才舒了口气,围着火坑坐下,最开始还有一点胸前暖后背寒的感觉,渐渐地地火龙加热下,屋子里的温度整体都得到了提高,我喟叹一声:“春天来了。” 睡是睡不着了,屋子外面的风雪也不见有停的迹象,围在火边跟一群老大爷似的,就差抠抠脚了。 我记起来和重阳讨论过的那个问题:从电子地图上看,自古源林场往东北方向走,距离伊勒呼里山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一百公里出头,按正常的步速来看,无论是日本人的十五天还是李元一说的十天,最后都会翻越伊勒呼里山,进入黑龙江境内,但李元一和向水都说陇山在伊勒呼里山以南的鄂伦春旗,这是让我和重阳疑惑的。 在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也就只有李元一了,他所在的那个天工生物的人已经进入陇山,并且李元一手上也有陇山的具体位置,我把疑问和他说了之后,李元一若有所思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笑眯眯看着我:“小宁还真是疑心病挺重的。” 我摇摇头:“是重阳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况且有问题就问,这和疑心病有什么关系。”我承认这里面的确有一点不信任的成分在里面,李元一的所做所说我都会下意识多琢磨一下,有一个自己的判断,“除非你真的有事情瞒着我。” 李元一不置可否,淡淡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们在电子地图上看到的是直线距离,虽然原始森林里我们可以自己规划路线,但也不可能完全按直线距离走,这是其一;其二,你按照人的正常步速来计算,但是忽略了我们在原始森林里前进,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所耗费的时间,我们的实际速度平均下来,应该是要比正常步速慢;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他顿了顿,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站起身弯下腰越过火坑直视着我,“宁川,我记得你在四川的时候,胆子没这么大啊,什么时候让你觉得我应该有问必答,嗯?” 我看着他平寂无波的眼神,却看见了满满的恶意,悚然一惊,就好像是被孤狼盯上了一样。 我想起他在邛崃山他手撕饿殍,在爆炸中活下来,还枪杀高峡等人。虽然我至今想不明白高峡对我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但他有一句话绝对是真的,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 重阳默默站起身来,挡在我和李元一之间,李元一仍旧保持那个居高临下直视的姿势,两人面无表情对视片刻,李元一突然笑出声来:“逗你们玩儿呢。” 元志感觉到了那一瞬间气氛的突变,但很明智的保持安静,不管分外的事情,这时候往火坑里面加了根柴火,“李队长你们往后面稍稍,火星子快撩着衣服了。” 我拉了重阳一下,两人又重新坐下,我僵着脸没说话,李元一脸上又挂上了笑:“还不能开开玩笑了嘛,该说的都说了,我们的具体行进路线会有绕路,并不是直线,再加上平均速度的问题,所以我们需要十天才能到达陇山,明白了吗?”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假寐。屋子里沉默下来。李元一眯着眼睛打了会儿盹,突然站起来道:“地火龙温度好像低了,估计是外面火灶得添柴了,我出去看看。” 元志道:“那李队长你注意安全,当心树上面滑下来的雪块子,这树都挺高的。” 李元一嗯了一声,打开门出去了,等他把门关上,我又重新睁开眼睛,看了重阳一眼,发现他刚好也在和我对视,两人都是有话想说,但这时候元志在场,他是拿的李元一的钱,俩人说话并不方便。 我对重阳比口型道:“李元一有问题。” 重阳也是点点头,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又重新闭上眼睛,不再交流。 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就被李元一刚刚那一下吓过去了,但现在即使被他恐吓一下,也会再多想一下,他为什么要恐吓我? 第291章 风雪夜与地火龙(3) 李元一的确是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可捉摸。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摆出一副笑脸,但是只要仔细回忆从四川到加格达奇的一些细节,就会发现他的情绪变化大多有用意所在。 追根结底,他仍旧是一个有正常人思维的人,只要把握准思维,行为就不难以理解。 当我表现出怀疑的时候,他给出来两条说服力并不是特别强的理由,最后表现出恐吓强硬的姿态,意在让我想起四川时候的事情,表面上看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实际上是在借此杜绝我寻根问底的机会。 李元一有事情在瞒着我们,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恐吓的确很有效果,即使我已经知道事情有问题,却也无法再有机会问下去。 显然重阳也是这样认为的,在某些事情上,我和他有一些莫名的默契在里面,往往只要眼神交流就能相互确认想法。 风雪仍在,李元一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回来。元志睁开眼睛,道:“李队长怎么害没回来。” 我和重阳闻言也睁开眼睛:“要不你出去看看?” 知道刚刚我们和李元一有了矛盾,元志就站起身来,把帽子防风镜又戴上,拿出手电筒:“那你们先搁这儿等着,我锄去瞅瞅。” 我点点头,看着元志出去了。 见终于没人了,我对重阳道:“你也觉得李元一有问题?” 重阳点点头,“他在绕开话题。”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绕开话题。” 重阳想了想:“不对,不仅仅是绕开话题,准确的说,他加入了你发起的话题,但是只是浅尝辄止,最后不想让话题深入下去,最后才绕开话题。”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李元一的神态与语气,转变承接得很自然,但的确能够感觉出来,他是不想让那个话题深入下去,“假如深入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重阳道:“我们可以重现一下当时的对话,假如当时李元一最后没有恐吓,只是说了前两条理由,你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李元一说的两条理由是:其一,电子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等于实际路线的曲线距离;其二是山林行军步速比常人步速慢。如果只有这两条理由,以我的杠精本色,很有可能会绞尽脑汁去辩驳,因为两个理由实在是说服力不强。 如果要我去辩驳的话,我会从第二条的正常步速这一点入手,李元一说的山林行军会拉低步速,乍一看有道理,但是结合元志之前抱怨时无意间说的: ”接下来基本上就没有路了,会越来越难走,加上体力消耗等因素的影响,到后面一天能够走个二十公里都是万幸。” 元志是东北人,而且是天工生物请来的向导,肯定在这方面更有发言权。从那句“到后面一天能走个而是二十公里都是万幸”来看,即使到了最坏的情况下,都还是能够有希望达到一天二十公里的,再和前期体力充沛时期的数据结合起来,平均日里程肯定要比二十公里多,就是只算二十公里,那十天也会有二百公里。 而地图上从古源镇往东北方向走,最远也只有一百公里出头就要翻越伊勒呼里山了。 至于李元一所说的第一点原因,实际路线和电子路线相比,当然会有一定的弯曲,但这里是荒无人烟没有任何现代建筑的大兴安岭。大兴安岭与其他的山地不同,这里山大都平缓低矮,林间开阔明朗,没有太多形态上得差别,在知道目的地坐标的情况下,最快捷的方式就只直线行军,因为不管哪条路,都是一样要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所以即使有一点绕路,也不可能会凭空多出近百公里的路途来。 我把我的想法和重阳说了,他点点头,“这的确是你的风格。” 我也不知道他这是赞赏还是讽刺,就当他是在夸我:“也就是说,李元一当时并不想我继续问下去,因为他也无法解释这些漏洞。” 重阳点头,又摇头,“不仅仅是如此,他恐怕不希望你提到他们的先遣队。当他无法解释你提出的问题时,话题肯定会被你引向天工生物的先遣队上面去。” 这也的确是我的风格,我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去问李元一,你们公司不是派了先遣队吗,你之前不是说先遣队已经快到陇山了吗?为什么这个问题你会解释不出来呢? 好一个杠精。 我喟叹道:“知我者李元一也。” 重阳转头看我:“那我呢?” “深知我者重阳也。” 他满意地点点头:“李元一不希望你提到公司的先遣队,这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不清楚。他的心思很缜密,如果无法掩饰过去事情,是不会说出来的,既然告诉我们已经有先遣队进山,那么先遣队应该是的确存在的,可是为什么他不想我们将话题引到那边去,以他的风格,既然解释不了,就应该完全不会提及。” 重阳道:“你想一下他是什么时候提到先遣队的?” 我回忆了一下,好在我记性不错:“在酒店的时候,他说先遣队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了。” 重阳点头:“没错,可是之后的几天,包括今天,他没有再提到过那支队伍。” 我也回忆了一下,的确是如此:“他甚至一次都没有和先遣队联系过,既然他作为队长,应该要与先遣队有所联系,用卫星电话什么都,但是这几天一直没有见过他与先遣队联系,并且也不再提有关先遣队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问题很大,我和重阳都知道已经推测到比较关键的地方了。 “可以观察到的时间节点就是我们和他相遇的那天晚上,李元一告诉我们先遣队已经进入大兴安岭,而且是很坦然的,并不担心我们会从这件事情上发现什么问题。但是之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却又与那天晚上大相径庭,不仅没有与先遣队有任何联系,也不希望我们提到那支队伍。” 就好像,那支队伍从来不曾存在。 我和重阳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略显惊悚的可能性:现在的李元一,和那天晚上的李元一,并不是同一个人。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对先遣队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变化。 第292章 雪地 木屋 脚印 先遣队(1) “真的会有这种可能吗?”重阳道:“一个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被掉包了,而我们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苦笑了一下,“这不是察觉到了吗。但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过扯淡了,要是放在以前我根本就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但最近的经历......” 重阳点头道:“向水的经历给了我们暗示,他在大兴安岭故事里出现了太多这种元素,让我们下意识就往李元一被掉包了这个方面猜测。” 实际上这几天与李元一朝夕相处,被换成另外一个人的话,这其中有太多无法实现的要求,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乃至于天衣无缝。 “那如果不是李元一被掉包了,还有什么可能呢?”我道。 重阳沉思片刻,“如果问题不是出在李元一身上,很有可能就是先遣队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了想,也比较认同这个想法,但具体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这就不是两个人在瞎白话能够说出个所以然的了,真相只有李元一本人知道,“无论如何,这一趟我后悔了,李元一不可信,说到底我们是被他骗到这里来的,要不等下天亮了,咱们返程?” 重阳看了我半晌,“都是你做主就行了。” 我点点头,只是不知道李元一会不会放人,要是动起手来,以元志的性格,多半不会插手。我和重阳两个加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是格雷西柔术高手的对手。回忆起筮族地宫时候那个杀神一般的模样,心里还是挺没底的。 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闭着眼睛养精蓄锐,刚把眼睛闭上,就又睁开:“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李元一出去给地火龙添柴火,元志见他久久不归也出去查看情况,这么半天过去了,两个人怎么一点声音没有了? 重阳也睁开眼睛,“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道:“好歹两条人命,这荒山野岭大雪纷飞的还是去看一下为好。” 俩人把全套装备披挂好,推门而出,风雪扑面,我下意识退后一步。重阳举着手电筒扶了我一把,把门关好。元志说地火龙的火灶在屋子后面,俩人顶着风雪绕到屋子后面,火灶搭建在屋檐下面,用土砖和混凝土砌成,火灶外延搭着墙壁建了一根排烟井,整个灶看起来就很厚重。灶口的铁皮搭子已经锈成一坨屎了,灶膛里面的火正熊熊燃烧。 一切都很正常。我和重阳对视了一眼,嘴里哈出的白汽模糊了视线。 一切都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那俩人呢? 我喘着气把手电筒拧到最亮,环视周边,黑黢黢的林子里,雪仍旧没有停,大雪已经掩埋了很厚的一层,大兴安岭本就低缓的山势因此更减一分棱角。除了浑然一体的雪层与植物,森林中再也没有其他。 没有任何痕迹,一个脚印都没有。 我这才回顾屋子四周,在墙壁外沿的雪地里,只有我和重阳来时的脚印,除此之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我吸了一口凉气,有事没事吸凉气原本是白夜的恶习,现在我是吸不由己,这事儿真是太他妈怪异了。 “会不会脚印被雪掩盖了?”重阳道。 “娘的,仔细去看看,我就还不信了俩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了。”我爆了句脏话。 俩人拿着手电筒蹲雪地里去看,积雪原本就很深,上面留下的脚印也会很深,即使在短时间内被积雪覆盖,也会与正常的雪地有很明显的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俩人围着屋子前前后后走了一圈,除了自己的脚印,再也不见其他人的痕迹。 “真是奇怪了,莫非这俩人是蜘蛛侠,出门就吊在屋檐上了?” 重阳还真的举着手电筒去看屋顶,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在外面蹲了一会儿,观察脚印的变化,在持续不断的雪花掩盖下,我和重阳留下的脚印的确是逐渐模糊,但与其他平整的雪地对比起来仍旧很显眼。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在雪地上走过,才过去这么会儿,肯定会有痕迹留下。 “奇了怪了,邪了门了,见了鬼了,碰了神了。李元一和元志难道出门就蒸发了吗?”我盯着雪地喃喃自语。 “什么是碰了神了?” 我心烦意乱道:“湖南某地方言,手机呢?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这俩王八蛋还回不回来了” 重阳无奈道:“进入山区以后就没信号了。” 我也知道打电话根本不可能,得卫星电话才行,“他娘的,冷死了,先回屋子里。” 这山里也太邪门了,原本以为要到陇山才会开始神出鬼没,现在还没摸到人家门道就闹鬼了。回到屋子里,火坑里仍旧火焰烈烈,温暖如春,但两人的脸上却好像结了一层霜一样:“之前猜得不错,向水绝对对我们有所隐瞒,他三次进入大兴安岭,路上的经历都极尽简洁,但事实是,入山的路绝对不简单。” 整个事情乱成一团麻,妈的要是在写小说我都要揪着作者的耳朵骂娘,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自己都写乱了! 等到冷静下来,心说要是顾棠在就好了,顾警官最擅长从地面看出蛛丝马迹,每次就是指着地面说:有问题。然后就能够找出问题所在,他眼睛里是装了个显微镜吗? 重阳道:“要不要分析一下,又到了你喜闻乐见的唯物论分析环节。” 我有气无力道:“不了,我背叛了,这次回去我就皈依道教门下。从明天起,做一个信道的人,算命、摸骨、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牛鬼和蛇神,我有一把扇子,翻扇为云,覆扇为雨。” “这不是诸葛亮么。” 我瞪他一眼:“随口一编。这事儿我是解释不清楚了,如果顾棠或者白夜在或许会有说法,尤其是白夜,祖上就是巫医。” 重阳想了想:“也不是不能分析,至少,能够把某几个疑点做一些推测。” 第291章 风雪夜与地火龙(3) 李元一的确是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可捉摸。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摆出一副笑脸,但是只要仔细回忆从四川到加格达奇的一些细节,就会发现他的情绪变化大多有用意所在。 追根结底,他仍旧是一个有正常人思维的人,只要把握准思维,行为就不难以理解。 当我表现出怀疑的时候,他给出来两条说服力并不是特别强的理由,最后表现出恐吓强硬的姿态,意在让我想起四川时候的事情,表面上看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实际上是在借此杜绝我寻根问底的机会。 李元一有事情在瞒着我们,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恐吓的确很有效果,即使我已经知道事情有问题,却也无法再有机会问下去。 显然重阳也是这样认为的,在某些事情上,我和他有一些莫名的默契在里面,往往只要眼神交流就能相互确认想法。 风雪仍在,李元一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回来。元志睁开眼睛,道:“李队长怎么害没回来。” 我和重阳闻言也睁开眼睛:“要不你出去看看?” 知道刚刚我们和李元一有了矛盾,元志就站起身来,把帽子防风镜又戴上,拿出手电筒:“那你们先搁这儿等着,我锄去瞅瞅。” 我点点头,看着元志出去了。 见终于没人了,我对重阳道:“你也觉得李元一有问题?” 重阳点点头,“他在绕开话题。”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绕开话题。” 重阳想了想:“不对,不仅仅是绕开话题,准确的说,他加入了你发起的话题,但是只是浅尝辄止,最后不想让话题深入下去,最后才绕开话题。”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李元一的神态与语气,转变承接得很自然,但的确能够感觉出来,他是不想让那个话题深入下去,“假如深入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重阳道:“我们可以重现一下当时的对话,假如当时李元一最后没有恐吓,只是说了前两条理由,你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李元一说的两条理由是:其一,电子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等于实际路线的曲线距离;其二是山林行军步速比常人步速慢。如果只有这两条理由,以我的杠精本色,很有可能会绞尽脑汁去辩驳,因为两个理由实在是说服力不强。 如果要我去辩驳的话,我会从第二条的正常步速这一点入手,李元一说的山林行军会拉低步速,乍一看有道理,但是结合元志之前抱怨时无意间说的: ”接下来基本上就没有路了,会越来越难走,加上体力消耗等因素的影响,到后面一天能够走个二十公里都是万幸。” 元志是东北人,而且是天工生物请来的向导,肯定在这方面更有发言权。从那句“到后面一天能走个而是二十公里都是万幸”来看,即使到了最坏的情况下,都还是能够有希望达到一天二十公里的,再和前期体力充沛时期的数据结合起来,平均日里程肯定要比二十公里多,就是只算二十公里,那十天也会有二百公里。 而地图上从古源镇往东北方向走,最远也只有一百公里出头就要翻越伊勒呼里山了。 至于李元一所说的第一点原因,实际路线和电子路线相比,当然会有一定的弯曲,但这里是荒无人烟没有任何现代建筑的大兴安岭。大兴安岭与其他的山地不同,这里山大都平缓低矮,林间开阔明朗,没有太多形态上得差别,在知道目的地坐标的情况下,最快捷的方式就只直线行军,因为不管哪条路,都是一样要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所以即使有一点绕路,也不可能会凭空多出近百公里的路途来。 我把我的想法和重阳说了,他点点头,“这的确是你的风格。” 我也不知道他这是赞赏还是讽刺,就当他是在夸我:“也就是说,李元一当时并不想我继续问下去,因为他也无法解释这些漏洞。” 重阳点头,又摇头,“不仅仅是如此,他恐怕不希望你提到他们的先遣队。当他无法解释你提出的问题时,话题肯定会被你引向天工生物的先遣队上面去。” 这也的确是我的风格,我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去问李元一,你们公司不是派了先遣队吗,你之前不是说先遣队已经快到陇山了吗?为什么这个问题你会解释不出来呢? 好一个杠精。 我喟叹道:“知我者李元一也。” 重阳转头看我:“那我呢?” “深知我者重阳也。” 他满意地点点头:“李元一不希望你提到公司的先遣队,这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不清楚。他的心思很缜密,如果无法掩饰过去事情,是不会说出来的,既然告诉我们已经有先遣队进山,那么先遣队应该是的确存在的,可是为什么他不想我们将话题引到那边去,以他的风格,既然解释不了,就应该完全不会提及。” 重阳道:“你想一下他是什么时候提到先遣队的?” 我回忆了一下,好在我记性不错:“在酒店的时候,他说先遣队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了。” 重阳点头:“没错,可是之后的几天,包括今天,他没有再提到过那支队伍。” 我也回忆了一下,的确是如此:“他甚至一次都没有和先遣队联系过,既然他作为队长,应该要与先遣队有所联系,用卫星电话什么都,但是这几天一直没有见过他与先遣队联系,并且也不再提有关先遣队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问题很大,我和重阳都知道已经推测到比较关键的地方了。 “可以观察到的时间节点就是我们和他相遇的那天晚上,李元一告诉我们先遣队已经进入大兴安岭,而且是很坦然的,并不担心我们会从这件事情上发现什么问题。但是之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却又与那天晚上大相径庭,不仅没有与先遣队有任何联系,也不希望我们提到那支队伍。” 就好像,那支队伍从来不曾存在。 我和重阳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略显惊悚的可能性:现在的李元一,和那天晚上的李元一,并不是同一个人。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对先遣队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变化。 第292章 雪地 木屋 脚印 先遣队(1) “真的会有这种可能吗?”重阳道:“一个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被掉包了,而我们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苦笑了一下,“这不是察觉到了吗。但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过扯淡了,要是放在以前我根本就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但最近的经历......” 重阳点头道:“向水的经历给了我们暗示,他在大兴安岭故事里出现了太多这种元素,让我们下意识就往李元一被掉包了这个方面猜测。” 实际上这几天与李元一朝夕相处,被换成另外一个人的话,这其中有太多无法实现的要求,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乃至于天衣无缝。 “那如果不是李元一被掉包了,还有什么可能呢?”我道。 重阳沉思片刻,“如果问题不是出在李元一身上,很有可能就是先遣队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了想,也比较认同这个想法,但具体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这就不是两个人在瞎白话能够说出个所以然的了,真相只有李元一本人知道,“无论如何,这一趟我后悔了,李元一不可信,说到底我们是被他骗到这里来的,要不等下天亮了,咱们返程?” 重阳看了我半晌,“都是你做主就行了。” 我点点头,只是不知道李元一会不会放人,要是动起手来,以元志的性格,多半不会插手。我和重阳两个加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是格雷西柔术高手的对手。回忆起筮族地宫时候那个杀神一般的模样,心里还是挺没底的。 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闭着眼睛养精蓄锐,刚把眼睛闭上,就又睁开:“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李元一出去给地火龙添柴火,元志见他久久不归也出去查看情况,这么半天过去了,两个人怎么一点声音没有了? 重阳也睁开眼睛,“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道:“好歹两条人命,这荒山野岭大雪纷飞的还是去看一下为好。” 俩人把全套装备披挂好,推门而出,风雪扑面,我下意识退后一步。重阳举着手电筒扶了我一把,把门关好。元志说地火龙的火灶在屋子后面,俩人顶着风雪绕到屋子后面,火灶搭建在屋檐下面,用土砖和混凝土砌成,火灶外延搭着墙壁建了一根排烟井,整个灶看起来就很厚重。灶口的铁皮搭子已经锈成一坨屎了,灶膛里面的火正熊熊燃烧。 一切都很正常。我和重阳对视了一眼,嘴里哈出的白汽模糊了视线。 一切都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那俩人呢? 我喘着气把手电筒拧到最亮,环视周边,黑黢黢的林子里,雪仍旧没有停,大雪已经掩埋了很厚的一层,大兴安岭本就低缓的山势因此更减一分棱角。除了浑然一体的雪层与植物,森林中再也没有其他。 没有任何痕迹,一个脚印都没有。 我这才回顾屋子四周,在墙壁外沿的雪地里,只有我和重阳来时的脚印,除此之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我吸了一口凉气,有事没事吸凉气原本是白夜的恶习,现在我是吸不由己,这事儿真是太他妈怪异了。 “会不会脚印被雪掩盖了?”重阳道。 “娘的,仔细去看看,我就还不信了俩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了。”我爆了句脏话。 俩人拿着手电筒蹲雪地里去看,积雪原本就很深,上面留下的脚印也会很深,即使在短时间内被积雪覆盖,也会与正常的雪地有很明显的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俩人围着屋子前前后后走了一圈,除了自己的脚印,再也不见其他人的痕迹。 “真是奇怪了,莫非这俩人是蜘蛛侠,出门就吊在屋檐上了?” 重阳还真的举着手电筒去看屋顶,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在外面蹲了一会儿,观察脚印的变化,在持续不断的雪花掩盖下,我和重阳留下的脚印的确是逐渐模糊,但与其他平整的雪地对比起来仍旧很显眼。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在雪地上走过,才过去这么会儿,肯定会有痕迹留下。 “奇了怪了,邪了门了,见了鬼了,碰了神了。李元一和元志难道出门就蒸发了吗?”我盯着雪地喃喃自语。 “什么是碰了神了?” 我心烦意乱道:“湖南某地方言,手机呢?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这俩王八蛋还回不回来了” 重阳无奈道:“进入山区以后就没信号了。” 我也知道打电话根本不可能,得卫星电话才行,“他娘的,冷死了,先回屋子里。” 这山里也太邪门了,原本以为要到陇山才会开始神出鬼没,现在还没摸到人家门道就闹鬼了。回到屋子里,火坑里仍旧火焰烈烈,温暖如春,但两人的脸上却好像结了一层霜一样:“之前猜得不错,向水绝对对我们有所隐瞒,他三次进入大兴安岭,路上的经历都极尽简洁,但事实是,入山的路绝对不简单。” 整个事情乱成一团麻,妈的要是在写小说我都要揪着作者的耳朵骂娘,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自己都写乱了! 等到冷静下来,心说要是顾棠在就好了,顾警官最擅长从地面看出蛛丝马迹,每次就是指着地面说:有问题。然后就能够找出问题所在,他眼睛里是装了个显微镜吗? 重阳道:“要不要分析一下,又到了你喜闻乐见的唯物论分析环节。” 我有气无力道:“不了,我背叛了,这次回去我就皈依道教门下。从明天起,做一个信道的人,算命、摸骨、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牛鬼和蛇神,我有一把扇子,翻扇为云,覆扇为雨。” “这不是诸葛亮么。” 我瞪他一眼:“随口一编。这事儿我是解释不清楚了,如果顾棠或者白夜在或许会有说法,尤其是白夜,祖上就是巫医。” 重阳想了想:“也不是不能分析,至少,能够把某几个疑点做一些推测。” 第293章 雪地 木屋 脚印 先遣队(2) 重阳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听他这么说,我也来了兴趣:“哦?那我听听你分析。” 他想了想:“先抛开李元一与元志消失这件事不谈,先说说这个似乎并不存在的先遣队。” 我点头,他继续道:“如果李元一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提到过的先遣队也应该是存在的,并且双方有通过卫星电话一直保持联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酒店出来之后,他就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了,并且再也没有和林子里的队伍联系过。” “或者说,是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联系过。”我道。 重阳点头:“所以在这之间,很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了李元一的变化。”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我看向他。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路走来,有一点很奇怪的地方?” 我想了想,“奇怪的事情这么多,还要我去发现?” “是一个细节。” “如实道来。”我心说你怎么也学顾棠开始卖关子起来了。 “天工生物掌握了陇山的具体坐标,所以李元一选择的路线和先遣队选择的路线应该是要基本重合的。但一路走来,你有发现先遣队留下的痕迹吗?” 我回忆了一下,在古源林场周边的时候,林子里依稀会有护林员留下的痕迹,李元一偶尔会捡起一些食品外包装观察。但到了最原始的路段,完全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我们就像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一样。 “尤其是这间木屋,元志说屋子里的地火龙是当年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的时候修建的,那么这个位置应该就是周边往来的一个必经之路,但是很显然,在我们之前,似乎并没有人来过这里。” 我点头,很是认同:“就好像,李元一在酒店里提到过的先遣队,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提到过,那就一定有这么一支队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这只是一种猜测,必经这件事有太多可能性。” 我只觉得思路突然有一点开朗,沉思道:“的确是如此,不过这算是一个勉强自洽且有据的说法,现在也只能按这个思路去猜了。” 如果李元一一直在与先遣队联系,在酒店那晚之后,很可能突然失去了先遣队的消息,再也无法联系上这支队伍。出于某种原因,他把这件事隐瞒下来,继续和我们一起准备进山的事宜,但进山的目的早已经改变了,从探索陇山变成了寻找消失的先遣队。 我想明白了一点:“如果先遣队由于某种原因,突然消失了,并且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来,那李元一和元志......” 重阳道:“他们很有可能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消失了。” “痕迹呢?痕迹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连痕迹也没有留下。就比如雪地上的脚印,脚印是在他们消失之后才消失的,还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过脚印?”我问道。 这是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关系到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 “会不会是在李元一和元志出去以后,突然出现了一种力量,把一切都复原了,不仅带走了那两个人,还抹去了雪地里的所有脚印。” “刚刚出去查看的时候,就连门口也没有他们的脚印,如果说是有某种力量抹去了雪地里的一切痕迹的话……”我皱着眉头沉思片刻,一些线索在我的脑中汇聚,隐约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不对!”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悚然一惊,抬起头看向重阳。 他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凝声道:“我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刚刚我们出去的时候,只有李元一和元志的脚印消失了,但还有一些脚印仍旧存在。” 重阳道:“你是说……” 我接道:“我们来时的脚印还在,虽然已经很模糊了,但仍旧能够看到。只有李元一和元志出门的脚印消失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说那种未知的力量只是选择性抹去了后面两人的脚印……或者说,是后面两人的脚印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再想想。”我抚着额角,头痛道。 重阳不再出声。 所有的事情背后肯定存在着某种关联,如果无法找到它,那就是考虑的范围还不够大。 所有事情的核心肯定还是在陇山,在陇山的地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地下的东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首先是前江岸次郎与向水的紫光之夜。那一夜的疑点有三:突然翻转的世界,所有的建筑以陇山为中心掉了个个儿;死而复生的前江;身体对称的向水。 其次是向水离开陇山的最后一夜,那晚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不,准确的说,那个被分尸的人才是正常的向水,活下来的向水是一个翻转之后的人呢。 还有一些零星的线索:三零八厂的半成品库和围墙、体育馆里的双面怪物、日本人对称的尸体,刘文刀死前所说的地窥。 再到眼下,消失的李元一和元志以及他们的脚印。我已经不知不觉从听书者变成了局中人,所看到的不过是陇山的冰山一角,如果不能够弄清楚这件事,恐怕.....想了这里,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用它捡起一根干柴放进火坑里......恐怕今日之后,从大兴安岭走出去的宁川,就不是当下这个宁川了。 眼下,从古源镇到陇山之间多出来的距离、消失的先遣队,所有的事情,正如向水所说,都与一个最关键的词产生了联系,对称。 日军建筑的对称,人体的左右对称,前后对称,甚至人体的复制。 那么我们眼下遇到的,会不会是对称的另一种,区域的对称?我不相信鬼神,当下仍旧是如此,我更愿意用相对科学的说法来解释这一切。 或者,用一个科幻一些的词语来替代对称,叫做镜像。 第294章 雪地 木屋 脚印 先遣队(3) 镜像,就是一切异象背后的关联,出现怎样的异象,取决于“镜面”出现在何处,作用于何物。 如果“镜面”出现在三零八厂,作用于某几处建筑,那么建筑就会对调。如果“镜面”出现在人体之上,那么人体就会出现两个正面,成为没有后背的怪物。如果“镜面”出现在向水的房间里,那么他的房间就会整个对调。 “镜像中的物体,全部都是相反对称。如果“镜面”作用于古源镇到陇山之间的某片区域,那么这片区域就会被镜像复制下来,横亘在古源与陇山之间,成为电子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并不存在”的区域。这片镜像区域,就是多出来这么多天行程的原因。” 重阳想了想:“这只是臆测。” 我点头:“的确是臆测,但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我所说的镜面也许并不存在,也许事情也不仅仅是镜像那么简单,但镜像这个概念的确可以很好地拿过来解释我们遇到的这一切。” 重阳若有所思道:“没错,只有镜像这个说法能够统一所有乱象,尤其是向水的陇山之夜。” “细思恐极。”我缓慢道。 向水与前江岸次郎的那一夜简直是镜像空间的绝佳论证。 我看着眼前的火焰,熊熊燃烧,回身看去,屋子外面风雪渐歇,隐约一抹白色浮上天际。 让我们再次回到那个紫色光芒照耀的夜晚。 那一晚,风雪漫天,林海无际。两个少年行走在漆黑的原始森林中。 当紫色的光芒自天边绽开,照亮了那个妖异的夜晚,可以推测,这个时候,镜面,出现了。我们不知道“镜面”到底是何物,它的形成原因是什么,它的出现规律是怎样,我们只知道它能够起到和镜子相似的效果。 同时,为镜子前的世界,带来另一个一模一样,却截然相反的世界。 当向水背起前江,行走在陇山之侧,隐约见到陇山对面的山林中,一个驼背人影静立不动。他们不知道,此时二人所见,不再是陇山的另一侧,而是镜中的另一个世界。 那一晚,镜面没有选择山林,没有选择雪海,只选择了山林雪海中行走的两个少年。 当向水背起前江,在林海雪原之中抬起头,与一面隐形的镜对视。如果当时他们走近一点,天边的紫光再盛一些,就会发现,原来那个驼背的人影是两个人。 那是,一个小孩,背着另一个小孩。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驼背的人影站在山坡上,与另一边山坡上的两人对视。 彼时彼刻,彼林彼山,出现了两个向水,和两个前江。 三零八厂向水给我们讲述的,不过是那个夜晚的二分之一罢了。当向水失手害死前江,却发现学校出现在陇山的另一侧,来路只有一片黑暗的森林。他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真实的世界在另一侧,他自己只是一个镜中之人。他失手害死的,只不过是一个镜中的前江。 他选择回到了另一侧的学校。镜中向水不知道的是,当他跨过陇山,就是走出了镜子。 他是镜中人,镜中的向水杀死了镜中的前江,却来到了真实的世界。他却以为自己自始至终,是真实的向水。他以为自己的经历就是那一晚的一切故事,殊不知当他困于地洞,以尸为凳的时候,真实世界的向水与前江也有他们的故事在发生。 我们不知道真实的那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前江回到了学校,与镜中人相遇,他似乎知道一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见第271-274章) 直到1945年,镜像向水离开陇山的那晚,他与真实世界的向水相遇,同样的,我们不知道真实世界的向水在五年前的夜晚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一直在陇山活下来,又是怎样出现在1945年的一晚的。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被镜中人分尸成块,留在了那个废弃的日军基地。(见第280-282章) 镜中人取代了向水,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真实的向水,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了宁汗青,住在三零八厂,遇到了我们,讲述了那个夜晚的二分之一。 至于真实的前江与真实的向水在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那个模样,前江在最后的那段时间究竟想与镜像向水说一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要留下一块御守,恐怕只有那个去了淞沪战场的前江岸次郎自己知道了,如果他死在了后来几十年的某一刻,那么这一切的一切,恐怕就再也无人知晓。 “前江与向水的那一晚,是‘镜面’作用于人体的形式之一。而我们眼下遇见的,也许就是‘镜面’作用于古源镇与陇山之间的某一片区域,这片区域就是那凭空多出来的近百公里。” 重阳道:“李元一和元志,就是踏入了那片镜面区域中?” 我点头:“没错,那片区域并不是时刻存在的,准确的来说,它并不存在,在卫星地图上也无法显现出来。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可以踏入其中,并且它出现得频率应该很频繁,基本上只要在陇山与古源镇之间的原始森林内行走,就有机会踏入其中。” 重阳道:“你这跟开了挂似的,不过这个推测又太多牵强了地方。” 我叹了一口气:“牵强又能怎么办呢,至少能把所有的事情牵强附会到一起去,心里有个底。” “那李元一知不知道镜像空间的事情?” 我想了想:“应该是不知道的,在酒店那一晚,他提到了先遣队,很可能之后先遣队踏入了镜像空间之中,与他失去了联系,连定位都彻底消失。李元一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但又不信任我们两人,所以没有把情况说出来。向水隐瞒路上发生的事情,呵呵呵,估计也是不信任那晚三个听故事的人中的某一个或者某几个,至于到底是谁有问题,我也不知道了。” 重阳想了想:“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道:“既然已经踏入了这里,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可能会踏入镜像空间之中,不如就继续向前,去陇山的地下看看到底有什么。” 第295章 雪地 木屋 脚印 先遣队(4) 一切都是基于猜测,而且依据都不够充分。这一次的猜测与以往不同,以往是的推测,是基于关键性线索来推测细节,而这一次则是依靠细节串联出一条线索。其实串联的方向可以有很多个,具备不确定性,而我提出来的“镜面”只是多个可能性中的一个。 当对事物心怀未知的时候,恐惧往往是主流的情绪。然而当人们自以为对这件事有一点了解,哪怕只是基于猜测水中浮萍一般都了解,都能够使之生出,或许我也可以去试一试的底气。 我就是如此。 尽管一切假说都依靠牵强来圆,但也使我生出一些继续向下走的心思。 “那两人的装备怎么办?” 我想了想:“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区域镜像只针对山林风雪等自然造物,一种是针对区域中的一切非动物。如果是前者的话,李元一和元志在踏入镜像空间中之后是没有装备的,如果是后者的话,可能这间木屋会有,但装备……” “不一定会存在。”重阳道。 我点点头:“那就先把关键一点的东西给他们背过去把。” 关键一点的东西,食物,保暖防护用具。 收拾了一会儿,我又还是觉得不对,“不行不行不行,太草率了,一切只是推测,万一我这猜的是错的,他们又回来了,结果咱俩把食物水都背走了,这不是完犊子了吗?” 重阳也点点头:“两难。” 的确是两难。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个“镜面”到底是在哪个位置,如果“镜面”位于身后的区域,那么李元一两人踏入的空间就位于我们来时的方向上,那么他们早晚会回到这间木屋。如果“镜面”位于身前的某片区域,那他们就不会回到这间木屋。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切的前提全都是瞎猜的,很有可能全部都不成立,妈的。 要是能够知道“镜面”到底位于哪个方向就好了。 突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有了有了,妈的有了。” “你的话容易让人误解。”重阳严肃道。 我没理他看似严肃实则找他的行为,整理了一下思路,问他:“回到那个速度距离时间的数学问题,古源镇到陇山的距离是一百公里左右,而十天可以走两百公里左右,也就是多出来的将近一百公里应该是属于镜像中的区域,而镜像中的区域是现实区域在“镜面”中的复制,那你觉得,它复制的,是我们身后已经走过的这三十公里可能性更大一些,还是我们身前没有走过的那七十公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重阳道:“当然是复制我们身前没走过的七十公里。 我点头,一是因为七十公里数值上要更接近一些,而是因为三十公里那一侧太过靠近人烟,如果那一边和这种怪事搭上了联系,古源镇要么成为军事禁区,要么成为网红打卡地。 我接着道:“所以说‘镜面’是正对着陇山,它应该位于木屋附近,李元一和元志从镜像空间中走出来的时候,会回到这间木屋。” 重阳懵懵懂懂的样子,这里面的一些东西我也全部靠瞎蒙,是我最没底的一次了,“就这样把,不管怎么样,留在这里先等等是最安稳的,七十公里,我们等他四天,如果四天之后没人来,咱俩就回加格达奇。” 重阳点头。 反正四个人的装备都在这里,美滋滋,吃吃喝喝多快乐啊,“不过我们要尽量减少外出,我们不知道镜面出现的频率,别也进去了就不舒服了。”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雪停了,气温也略有回升,靠着屋里留的柴火还是能够撑下去,两个人能不动则不动,窝在睡袋里面烤着火。 又没事情做,手机没信号,什么东西都没有,还只能待在屋子里,最后闲着没事就给重阳讲故事,“《鬼吹灯》看过吗?” “没看过。” 我润了润喉咙,“话说在清朝末年,有一个叫胡国华的……” 这类小说特别适合作为故事说出来,适合“说”的小说不多,因此给重阳讲了两天就没货了,毕竟只能挑一些还记得的断断续续讲,后来给他讲《三体》,三体情节不算复杂,而且很容易给人以记忆犹新的感觉,隐约还带着史诗感,一套书听完重阳人都精神了。 我问他:“你觉得程心怎么样?” “不怎么样,挺白莲的,圣母。” 我一乐,这几个词儿使得还挺溜。 本来以为四天的时间会很漫长,结果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一种平静安逸的感觉。我相信重阳也能够感受到。在文明社会中的时候,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各种平台、社区之间流连,太多电子产品使得一个人几乎不再有独处的时间。人与人之间也很少会有长时间的口头交心,摆龙门阵。 四川广西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数时间都在想着怎么活下去。这一次就不同了,两个人在原始森林的雪海中,木屋里,待了四天。这个过程是静谧的,每一次对话题的寻找都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会,期待且满足。 当第四天的凌晨,我和重阳正窝在睡袋里睡觉。当我被砸门声吵醒的时候,火坑里面的火正在熊熊燃烧,应该是重阳醒来后添过柴了。 砸门声。风总是会把门吹开,后来我懒得总是从睡袋里出来去关门,就找了根结实点的木棒把门抵住。 所以是谁在砸门? 我刚刚醒来,迷迷糊糊觉得事情不对,隐约预感到是那两个人来了。 重阳也微微动了动,他赖床很严重,有起床气,自然是不能指望他去开门的,我从睡袋里钻出来,拎了根木棍在手上,走到门边去:“是谁?” 砸门的声音停了,外面突然陷入一阵安静,我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又大声问道:“是李元一吗?” 几个呼吸过后,那边紧贴着门板,传来了一声饱含疲倦的回应:“是我。” 第296章 雪地 木屋 脚印 先遣队(5) 是李元一的声音。打开门,他拿着一支黯淡的手电筒站在门边,元志差点要瘫在雪地里了。 我让开身子让他们进来,又把火坑里添了一些柴。元志进门后就直奔装备包,翻出饼干来就往嘴里生塞,“差点完犊子,真是神了李老板,竟然又走回来了。” 两个人全身青紫,估计是快要冻死在雪地里,又冷又饿,元志一边浑身发抖一边生噎饼干,都快扑火上面去坐着了。喝的水不多了,我找出来一点递给元志,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李元一。 李元一看起来也很疲惫的样子,毕竟镜像区域中没吃的,估计就靠嚼雪撑下来。他休息了会儿,拿了包饼干有一块没一块地嚼,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你们怎还留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他,元志总算腾出嘴巴来道:“小宁你可不知道,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这山里太邪门儿了。” 和李元一的端着揣着不同,元志很快就讲了一遍这几天的经历,重阳这时候也醒来了,窝在睡袋里面静静地听。 那天晚上李元一先出去给地火龙加柴,出去很久没有回来,元志察觉有异,也出门查看。但是他踏出去的第一脚就感觉有一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又感觉不出来。他向左拐,转到屋子后面去,李元一正在那里给火灶添柴。 元志叫了李元一一声:“李队长!” 李元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低下头去继续一根一根往火灶里添柴。 当时是晚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风声裹挟雪粒,元志拿着手电筒照向李元一,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厚。 他不敢向前走了,只是把手电筒照向李元一,又叫了一声:“李队长!”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李元一蹲在雪地里,火灶前,面无表情抬起头来看了元志一眼,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看不到情绪起伏。 元志几乎感到一阵寒流从脚底直冲冲地涌入后脑勺,这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大脑告诉他事情很不对,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东北小伙子其实在某些时候相当敏锐,对细节的把控很到位。 但他仍旧没有确认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向李元一走了几步,李元一蹲在地上,突然开口问他:“你刚刚从哪里来的?” 元志愣了一下,不知道李元一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我就是从屋子里出来的啊。” 李元一闻言竟然笑了笑,又问道:“还有两个人呢?” “他们留在里面等我们。” 李元一就那么蹲在雪地里与元志对视了一会儿,元志不知道怎么回事,懵懵懂懂看回去,李元一道:“你在骗我。” 元志当时都快给气笑了,你怕是有被害妄想症。李元一半天没有做声,最后还是道:“刚刚我加完柴回去,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元志当即否认:“不可能,我们仨一直在屋子里等你,见你半天没回来啊我才出来找你。 李元一道:“我回去过一次。” 元志摇头:“没有。” 李元一点点头:“再回去看看。” 两人绕着墙回到门口,发现屋子里果然没有人,只有火坑里的火还在,我和重阳两个却不见了。 元志当时疑惑了半晌:“说好的要他俩在屋子里等我们啊?怎么又走了呢?” 李元一道:“再四处看看。” 出门之后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元志突然反应过来,他出门的那一瞬就感受到的怪异感觉来自于哪里了。 来自于屋子的门开的位置。 木屋的门原本开在出门时的靠右边的位置,也就是说出门后向又拐就能很方便的转到屋子后面去。 但是刚刚他从屋子里出来去找李元一,却是向左拐的。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转向,因为刚刚他出门时,门开在墙壁的靠左位置,向左拐更方便一些。 “果然是镜像。”李元一说了一句。 元志当时什么也不懂,知道是遇着邪乎事儿了,但他也知道天工生物不简单,又看李元一似乎是早有一点底的样子,就问他怎么办。 李元一说应该是能够走出去的,之前应该有人进来后又出去过,粗心一点的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踏入了镜像空间,再粗心一点的甚至都发现不了自己多走了几百公里的路。 两个人在木屋里休息了一晚上,见我和重阳再也没有出现过,最后李元一敲板,沿着原定的方向继续进发,他推测走三天左右的路程就能够回到木屋,也就是真实世界。 李元一还推测镜像空间不是永恒的,它存在的时间可能不长,很快就会消失。当镜面再一次出现时又会映照出新的镜像空间。 那三天的行程几乎让两人死在里面,又冷又饿,尤其是寒冷,这是无法抵御的,好在李元一和元志两个人体格都足够强壮,也掌握了一定的野外求生技巧。不过尽管如此,短短不到四天的形成还是差点要了两人半条命。 元志很细心,他发现了很多怪异的地方,比如太阳,天空虽然也会正常天黑正常天亮,但天上始终找不到太阳的影子,光源找不到出处,而且白天的时候总感觉暗暗的,这和林子里的光线问题无关,整个世界的色系好像都要略微低一度。 还有动物,林子里找不到任何动物,看不到任何动物活动的迹象。正常情况下即使是大雪封山,大兴安岭也不至于达到这样万籁俱寂的程度,当时元志才相信这是一片镜像空间。 然后到了第四天的凌晨,就在元志快要绝望,想要趴在雪地里等死的时候,手电筒的尽头,出现了一幢眼熟的雪中小屋,屋子外面地火龙的火灶早已经熄灭,但还是能看到近期燃烧的痕迹。 当他们绕到前门的时候,元志看见门的位置恢复了正常。他大出一口气,瘫在雪地里感觉要得救了。因为这印证了李元一和他说的是真的。 同时也印证了我那些几乎是无稽之谈的推测,竟然真的蒙对了。 第297章 雪地 木屋 脚印 先遣队(6) 元志说完,李元一才淡淡开口道:“你们两个似乎不太惊讶的样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叹道:“太假了,世界上居然有镜像空间这种东西,你俩做梦呢?” 李元一突然一笑:“别演了,你这表情跟橡胶捏的似的一眼就看得出来,你猜到了?” 我没有否认,一时间摸不准他是什么态度。 李元一脸上又挂上了笑:“不愧是姓宁,只是不知道你猜到了多少?” 我道:“从你突然变脸开始我和重阳就猜到一些了。” 李元一啧啧一句:“的确是不够严谨了,毕竟事情挺突然圆不回去,不过你当时还有心思揣摩我的打算,看起来你的确是不怕我了啊?” 我没回话,他又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只是陆陆续续推测出来的,既然你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那咱对对?” “那就对对。” 李元一点点头,往火坑里扔了根柴火:“从哪里讲起呢?” “先讲讲你们公司。”我道。 他想了想:“公司的背景不能和你说太多。只能说,我们这些年来一直在跟进当年宁汗青的一些研究项目,后来我们发现在跟进的过程中,始终绕不开的一个人还是宁汗青,即使那是一个几十年前的人物,但他在消失之前已经把事情做绝了,没有他当年留下的安排,很多事情我们连头绪都摸不到。 本来天工生物是打算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突然杀进这片沉积多年的浑水,但后来却发现如果想要有所进展,只能像所有人一样等着宁汗青留下的棋子来推动,于是天工生物也不得不成为了浑水中的一员。 这一次的陇山之行却不同,从各个方面来看,陇山这个地方在在宁汗青安排中的地位,与邛崃和长宁不一样。宁汗青当年应该是打算把这个点隐去的,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棋子来掀开陇山这张牌,另外几家基本还被蒙在鼓里。除了你和我们公司。 你能够找到向水的消息是因为宁汗青没有算准现在网络追踪的技术,而为什么我们公司上层会知道陇山的存在,这就不是我可以知道的了。只能说公司上层肯定和宁汗青当年的渊缘很深,否则他们不会对很多事情那么了如指掌。” 我想了想道:“看你的处事风格,我一直以为你在你们公司是个高层呢。” 他摇摇头:“算是个执行派,真正管事的我还够不着边,四川那次你应该就能发现问题了,一个队伍两个领头的,一手平衡水玩得很妙。” 我点点头:“你们公司上层疑心病很重。” 李元一点点头:“我觉得他们就好像一直在防范某个东西,一直在定期对公司内部的人员进行排查,似乎一直在找隐藏在公司内部的某个人。”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一点巧妙,也不知道是不是纯粹的巧合,还是这群搞长生工作者都有一尿性,那就是疑心病特重。 而且巧合的地方在于,无论是孟启生口中所说的宁汗青,还是我看到的各个细节,宁汗青晚年的疑心病尤其针对身边的人,天工生物也是如此,他们的疑心病都好像是在防范着什么东西。 也许只是巧合,我又道:“先遣队的事情呢?” 李元一道:“先遣队的确是存在的,他们先于我们出发,公司想在陇山建立一个短期的研究基地,我是后方调度,最后入场。就在我在酒店告诉你们先遣队已经出发的第二天,我的卫星电话就再也联系不到先遣队了,定位也找不到他们。先遣队的最后一次与我联系,是告诉我,他们发现了一栋木屋,准备在木屋附近休整一下。” 李元一顿了顿,我接道:“就是这栋?” 李元一摇摇头:“我不确认,描述上挺相似,但看实际情况,陇山与古源镇之间的这段路太复杂了,估计找不到规律,所以我也不能确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天晚上我接着去添柴的借口,其实是想查看一下周边有没有先遣队留下来的痕迹,但我什么也没找到,自己反而也陷了进去。” 元志本来听着安安静静,突然接道:“害搭上我。” 我妹理他,问李元一:“你这么防备我,是觉得我可能是你们公司防备的人?” 李元一点点头,又摇头:“很多时候我也不清楚,你是公司要保的人,有时候他们又很防备你,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不能和你说太多事情。” “那你现在突然又觉得我可信了?” 他点点脑子:“直觉。”随之又继续道:“我一直在暗衬先遣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你问的那个多出来的距离的问题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我咦了一声:“原来你一边用我们思路一边还想理由来搪塞。”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李元一道:“真正用到这个思路是在我陷入镜像区域之中以后,我当时想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随之我想到了你们指出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我一听你说就觉得问到点子上了,最后我认为古源镇到陇山之间的距离肯定有将近二百公里,比实际距离多出来的那近百公里很可能是一处隐藏空间,最后结合向水讲的那些以及公司提供的一些前期准备资料,我想到了镜像这个词,但一切都是瞎蒙的。” “和我的思路差不多。”我接着道:“最后成功回到木屋,连时间都计算得差不多,这印证了你的猜想。” “也印证了你的猜想。”他道。 我又道:“不过我们猜出来的这些东西还很不完整,很多细节处是无法自洽的。” 准确的说就是一些bug,每次想到这些问题都要怀疑自己一次:我真的猜对了吗? 现在李元一的经历证实了我们猜得不错,但也不意味着规律就这么被发现了,毕竟其实很多时候,没有规律才是常态。 “那接下来?”我看向李元一。 他道:“当然是继续前进。” 第298章 深埋地下的巨人(1) 在木屋休整了到天亮,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外面雪地明晃晃耀眼,雪层最深的地方已经到了大腿。 继续按照陇山的方向前进,再有三到四天就可以抵达陇山,但心里面还是没底,担心路上还会发生什么怪事。 大兴安岭地区的山最初看的时候还挺有新奇感,但是看久了就觉得千篇一律,毫无新意可言,全然没有险峻之美。 走了一上午,李元一道:“这些山地隐约还是眼熟的,我们在镜像空间里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地形,那面那条结冰的河也很熟。” 元志哈着气道:“说明你们对镜子摆放方向的推测是正确的。” 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知道这点情况也没有用啊,重点是我们应该要知道为什么会有‘镜子’,它的基本情况是什么。” 李元一回头道:“听天由命,反正陇山基地这么多怪事,向水还几进几出,说明这路上虽然奇怪,但是并不致命,只要能够找到陇山就行了。” 我点头,不过心里还是不太放心,因为我们遇到的这种镜像现象,肯定和陇山地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可以暂时忽略,但早晚还是要重新面对。 由于雪覆山林,这一天我们的行程二十公里出头,晚上休息的时候我脚底都起了泡,好在历练了这么几次,也差不多适应了。之前那两次哪次不是弄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现在还穿得严严实实,知足。 找了个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过了一夜。晚上刮了一夜的风,我都害怕早上起来帐篷不见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帐篷已经埋在雪堆里面了,好不容易从里面爬出来,一张嘴,嘴里的热气就跟蒸汽机似的往外冒:“李队长干嘛呢?” 李元一正拿着一个黑色的机器在那里摆弄,跟以前大哥大差不多,手机脑袋上还竖着一根接收信号的线。他白我一眼:“你不都猜到了吗,卫星电话,联系先遣队用的。” 我微微一笑,了然。最开始这人对我和重阳什么事都防着,联系先遣队的卫星电话就一直没让我们看见。现在事情说开了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 不过这也不说明我们之间就真的亲密无间,只不过是目标达成一致时暂时的和谐。为了接下来的路能够少一点麻烦,我决定还是要和李元一搞好关系,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 我学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宁队长收到先遣队的消息没有。” 他抬眼看了看我,也笑道:“收到消息了。” 我笑道:“那边怎么说?” 他笑道:“他们都没有发现路上有问题,闷着脑袋往前走,只是中间有一段路和我联系不上,还以为电话坏了。” 我笑道:“看来贵公司的人略微有一点粗心啊。” 如果踏入镜像空间中,就会一段路重复走两次,这都没发现,这不是一群傻子么。 他笑道:“都是一群科研人员,没有那么多鬼精的花花肠子呢。” 我笑道:“也是,科研人员都是直肠子,不会做那种藏着掖着,笑里藏刀的事情呢。” 他笑道:“对啊,一群读书人,揣摩人心思这一点上就很不如人了呢。” 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元志脑袋上提着一桶雪从边上走过来,看也不看我俩,低头翻行李包:“你俩宰这儿叭叭啥啊,这大早上的扒拉事儿啊?赶紧的把这雪化了,都妹水喝了。” 生火实在是难事,好在大兴安岭就可燃物多,虽然下了雪,但雪层下面扒开表面那层落叶,下面的叶子浇了燃料后还是很好烧,又找了些树枝,最后才吃了顿热乎的。 吃完饭元志问李元一:“李队长,要不要让先遣队的人等等我们,一块儿走也安心一点啊,省得又出点什么幺蛾子。“ “早上我问过他们的意见了,那群人认为没有必要在路上就汇合,他们在陇山等我们。” 我点点头:“估计是队伍里有人等不及了?” 李元一拿树枝敲了敲我的罐头:“吃你的。” 这是第七天,越往北走就越冷,整个人肺部就跟在烧似的,喘不过气来。元志看了看天气:“估计害得再下一场雪,咱到陇山之前估计害得来一场雪。” 我尽量用鼻子呼吸:“咱来一场雪我可就要死在这山里了。” 元志点头道:“李队长,咱这运气不好啊,接连两场雪,往年下雪哪里有这么早,宁老板说的也不是妹有可能,晚上最低气温可能回到零下四十度,咱得想想法子了。” 李元一回头道:“向导有妹有想法?” 元志道:“广靠帐篷是不行了,咱们得趁现在害没有下雪,挖个避难所出来,这样才能够熬过最冷的那个晚上。” “避难所?怎么挖?得容得下四个人啊。” 元志道:“咱装备包儿里不dóu配备了工兵铲么,找个背风的地形好点的地方,四个大老爷们儿挖一天害挖不出一个避难所?。” 他把手放额头上看了看天,跟孙悟空似的:“我gú计啊,今晚这雪就得来,晚上气温要更低,咱们快点儿的,要不然不冻死都得冻残咯喽。” 当然还是李元一决定,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行,先俩人挖,俩人去捡点柴火来。” 元志去挑了个背风的山窝子,四周林子很密很高,雪层很薄,说明雪下不到这里,而且山窝子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凹陷,刚好给我们省点力气。李元一和元志拿铲子去挖,我和重阳去捡柴火,得够烧一晚上的。 往返几趟捡得差不多了俩人就接替李元一元志,接着挖。口子挖得并不大,因为要避风保暖,就只够两个人蹲着并排前进。 我和重阳拿着铲子,蹲着挪进去,挖了还没几下,铲子一空,前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口子。 里面竟然是空的? 重阳在哪口子边缘又落了几铲,泥土簌簌滚落到里面去,一个地洞出现在我们眼前。 第299章 深埋地下的巨人(2)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和重阳慢慢从坑里退出来,内俩人正在雪地里生火,我道:“下面塌了。” “塌了?”元志抬头:“咋塌了呢?” “露出来一地洞,正准备拿手电筒进去看看呢。” “地洞好啊。”元志点点头:“正剩了挖避难所的功夫,赶紧的,进切看看切。” 那手电筒我和重阳陷进去,拿铲子把洞口边缘再扩大一点,拿灯向里面照。洞口里面黑黢黢的,距离地面两米多高,“也不知道有没有毒气之类的,估计都密封挺多年了。” 重阳在空气里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常的味道,要不再散会儿来再进。” 稳妥起见,我道:“成。” 等洞口晾了会儿,俩人拿着手电筒从洞口钻进去,一跳,就落到石板地面上了。 很显然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洞穴,里面有人工的痕迹。我弯腰看了看地面,石块很粗糙,基本上只是粗略打磨了一下,凹凸不平。 李元一和元志也钻进来打量,四柄手电筒四下照去,是一处密封的小洞穴,进深不到十米,洞高最高处也不到两米。地面上全都铺着人工粗略打磨后的石块,内壁部分石质,上面草刻有相当原始的类似于狩猎图一类的东西。 应该是某个在原始森林中生活过的族群留下来的遗迹。 我拿灯晃了晃元志的脸:“成啊元向导,您是师承北派还是南派啊,随便挑个地儿一铲子下去就有货?” 元志愁眉苦脸道:“这可太不吉利了,怎么挖出这么个地方来,咋还埋这么浅呢。” 李元一道:“也不算巧合,这个位置属于周边山脉的交汇点,算是交通要冲,而且元志挑的都是背风避水,地形好的地方,如果有族群生活在附近,要挑一个好一点的地方的话,肯定也会挑到这里。” 元志点头:“还是李队长是明白人儿。” “那咱再往里面看看。”我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走几步就到头了。两侧石壁上的壁刻也没几副,风格偏原始,没什么具体内容,无非是狩猎、采集、耕种一类的原始渔猎生活。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要在洞穴的最深处的地上,画了一个人。 仍旧很抽象,线条粗糙简单,但是可以看出这个人和墙壁上其他人的不同。 无论是中原文明还是周边的游牧文明渔猎文明,在进行人物绘画的时候都会有一定的夸张,对重要人物在画作上进行突出。 眼下这个画在地面上的人也是如此,首先它的体型就要比壁刻上的大上好几号,它的眼睛也画得很奇怪,俩眼角不是横着,而是竖排画出来的。 这个和壁刻上的人物群像不同,说明这个人的身份是极其特殊的。 为什么要在地面上画这么一个人呢,一般来说对体型进行夸张的话,说明身份是收到尊崇的,画在地上就说不过去了。 “再看看害有什么。”元志道。 基本上没有东西了,洞穴本来就小,也不可能有机关之类的东西,光线充钻的话只要一眼就可以看清楚内部构造。 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算了,估计就一少数民族部落的文化展览大厅,整挺好,今晚上有着落了,把装备都整进来。” 在地面出口处拿树枝随便搭了个小棚子,防止雪落进来把洞口堵住了,又把装备和准备的柴火全部拖进洞里去,接下来就只要等天黑了。 天黑得很快,外面天色刚刚暗一点,风就刮起来了,即使选的是个避风的地儿,但洞口搭的小棚子还是没有撑多久就散了架,也没办法,只能随他去,大不了明天出去的时候费点功夫把雪扒拉开。 八点多的时候雪就落下来了,温度降得相当厉害,好在准备了柴火,在靠近洞口处点燃,“不行啊。”我道:“这风一刮,烟就往里面灌,咱得整点无烟煤烧烧啊。” “咳咳咳咳……”元志一边咳嗽一边道:“快点的,快点整熄了,要呛死了。” 李元一道:“没办法了,把帐篷搭起来,再睡在睡袋里,把所有能防寒的东西全部用上,应该能熬过去。” “铁定能。”元志打着哆嗦:“洞里面的温度虽然也不高,但已经不至于冻死人了。赶紧的。” 帐篷搭到一半,重阳突然蹲在地上扣地砖。 “干嘛呢?”我道。 “这几块地砖是松的。” “松就松呗。”我道:“这么落后一地儿你还指望人家给你铺实木地板啊。” “不是。”他摇摇头:“我觉得下面有东西。” 一听到这里我就来了兴趣,连忙围上去看。他说的有问题的地砖在地上那人简笔画的脚边。 重阳拿铲子戳进砖缝儿里,一掀,就露出来一个小洞。 “这啥啊。”元志凑上来拿灯往里面照。隐藏着石砖下面的小洞四四方方,宽高不到一尺,但都嵌入了石块。 里面摆着一个……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头骨。 李元一拿铲子在地上人像的四周敲敲打打,又陆续掀开了几块,更多隐藏的石盒子露出来。 无一例外,里面全都摆放着各种头骨,看形状,这些头骨不仅有牲畜的,还有人的。 元志道:“这啥玩意儿啊,这是在施妖法吗,我看着怎么瘆得慌呢?” 我看着也瘆得慌,地面上那个怪异的人物形象抽象画面无表情,但那两只竖眼就好像始终盯着我一样。我拿手电筒朝它身上仔细照了几遍,突然灵光一现,我这么把这茬儿忘了! “刘文刀告诉向水的一些事情你们还记得吗?” 重阳道:“你是指哪一件。” “刘文刀最初找到陇山,是因为陆续在大兴安岭各处找到了乌洛侯国的人祭祀地底深处的某个东西像遗址,他依靠这些遗址确定了陇山的位置,认为陇山下面埋的东西就是乌洛侯国的人祭祀的那个地底深处的东西。” 重阳也记起来了,点头道:“他还说,为了靠近祭祀的神一点,他们将所有的祭祀点设在地下。” 第300章 深埋地下的巨人(3) 当年乌洛侯国的活动范围应该就是以大小古里河流域为中心,零星分布在伊勒呼里山以南的大兴安岭山脉之中。 他们以陇山为中心,修建了分布几十公里的祭祀地穴,我们凑巧挖出来的这一口就是其中之一。 原本我们对壁刻的内容都不大感兴趣,粗略看了一遍就没不再仔细注意。发现洞穴与陇山的联系之后,几人又拿起手电筒凑上去看壁刻。 “这壁刻……”重阳伸手上去摸了摸:“好像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最开始我们以为就是很原始粗糙的壁刻,记录的都是一些渔猎部民打猎采集的生产日常,但仔细去看之后,发现所有壁刻之间是有联系的。 那就是它们的眼睛。 所有人的肢体动作各有不同,但眼睛却是出奇的一致。 仔细观察之后,会发现他们的眼睛和壁刻整体格格不入,是整体绘画风格的差异。躯干肢体服饰等都是很粗糙简单的线条,带着半原始部民粗犷抽象的画风,毫不在意细节。 但他们的眼睛,却是另外一种风格,用传统刻字艺术中的两个名词来形容,一种是阴刻,一种是阳刻。 阴刻是指线条处于平面之下,为凹陷,是洞穴壁画中躯干服饰采用的刻法。而阳刻则是线条处于平面之上,为突出,在洞穴壁画中,只有眼睛采取了这种刻法。 也就是说这些壁画的身体线条凹陷进石壁中,而眼睛却是从石壁中突出。在一片原始粗糙的壁画中,出现了浮雕。 重阳摸了摸从石壁上凸出的眼睛,“这些壁刻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我点了点头:“它们的制作过程远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首先需要先将石壁整体刻下一层来,留出眼睛凸出的部分,再给每对眼睛搭配上身体和服饰。” 元志道:“那这是为啥啊,眼睛对他们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吗?”他指了指眼球:“你们看这大眼珠子,雕得很细,跟写轮眼似的还刻了螺纹呢。” 李元一点点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写实,一种是写虚。” “写实的话,难道他们都跟得了甲亢似的,眼球突出,二期的都是写轮眼?” “不会。”我摇摇头:“这些眼球画得很细,和衣身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只有可能是写虚。” 他们想要突出眼睛。甚至是刻意简化身体躯干,只为了突出眼睛。 “那他们的眼睛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在壁刻上要特意突显出来?”元志问。 “这很可能是乌洛侯国对神圣崇拜的表现。北方民族出于对于天地自然中的神灵的敬意,形成了原始宗教萨满教。他们在进行原始的艺术创作过程中,会秉持着原始朴素的憧憬,将神明或者神迹最大限度突显出来,刻意使人矮小粗糙来突显神明的神圣。” 元志道:“就跟古时候把皇帝画得特别大,旁边儿小太监画得特别小是一个道理呗。” “没错。”我点头道:“这些壁刻特意凸出的眼睛可能是相似的原因。不过奇怪的是……” “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眼睛崇敬?”李元一接道。 没错,崇拜有很多种,敬天法祖是最普遍的,还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草木虫兽、水火风雨等等,不一而足。但是对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产生崇拜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一个一个看下去,每对眼睛都是从壁画上凸出来,描刻得很精细,并且在人物脸上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似乎整个人物都是为了承托眼睛而存在。 “仔细看他们的眼瞳在眼眶中的位置。”李元一道。 经他提醒,我注意了一下,很快就发现,眼瞳不是位于眼眶正中间的位置,而是稍有偏移,并且都是朝同一个方向偏移。 所有的壁刻人物像,无论他们是在干什么,是在打猎,是在采集,还是在战斗,眼睛却全部都看向洞穴中的同一个方向,那就是洞穴最深处,那副画在地面上的人物图。 “地上的人物图,应该就是巨人地窥了,因为地窥被埋在地下,所以这幅图被刻在地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最直接与地窥产生联系。之前的一切都是在他人的转述中,或者在他人转述的他人的转述中。很多侧面的信息一直在说他的存在,如果我们的经历拍成电影的话,那么先前的经历都是在为了地窥的出场做铺垫。 这是第一次,千年前乌洛侯国的祭祀遗址就在我们眼前,地窥的形象第一次这么直观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它是那么抽象,简略,可以猜测乌洛侯国的人甚至没有见到过地窥,地上的神像只是这个国家的人的推测。 但他们肯定与地窥有关系。 眼睛,眼睛。 地下很阴冷,这时候外面的风声已经刮了挺久了,积雪把出口堵塞,我吸了吸鼻子:“不行了,估计也看不出更多东西了,把帐篷搭好赶紧避难。” 接下来将会是漫长的一夜。 重阳竟然还带了暖宝宝,聊胜于无了,一边脚底下贴了一块。四个人排成排缩在睡袋里,睡袋在帐篷里,帐篷在地洞里,“不会憋死?”我道。 “雪很蓬松透气的。”重阳道。 根本就睡不着,只能生熬,听着外面刮风下雪,熬了半夜,感觉自己已经僵在睡袋里面了,等雪停了出去活动的时候,我觉得全身骨头都会咔咔响。 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睡着,结果旁边窸窸窣窣重阳翻了个身:“刘慈欣还写了其他的书吗?” 我一乐,感情您还记着说书呢,“大部头没有了,回重庆了去买几本。” “成。” “你们还看科幻啊。”元志道。 “猎奇嘛,又不是真的看得懂。” 李元一突然道:“那你觉得咱现在经历的这些东西,算是科幻还是灵异。” “这哪儿科幻了啊,就一乡土气息浓厚的灵异好吗。”元志道。 我知道李元一想问什么,他想问巨人地窥的事情,在大兴安岭的弟弟深处,真的埋了一具巨人的尸身吗?如果能够用科学解释,那就是科幻,如果只能用神鬼解释,那就是灵异。 第301章 深埋地下的巨人(4) 其实一路上我也会纠结于这个问题。镜像空间只是这种现象的解释之一,另一种解释也可以是鬼打墙,只是看我怎么说。我一厢情愿的用尽量科学的话语来解释遇到的事情,但大家都知道,很多事情已经不仅仅能够用科学解释。 难怪宁汗青打着科研的旗号还要去想方设法拉那些巫医、方相士、道士入局,恐怕他也是遇到了越来越多的瓶颈,知道以一己之力无法将计划进行下去。 我不知道李元一在这件事情上是什么看法,现在的唯物主义者还是很多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李元一道:“陇山的有很多事情能够用科学来解释,或者说能够和科学的解释沾上一点边,但有一件事情,我却想不到任何可能的解释。” “哪件?”我问他。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李元一道:“向水说他从大兴安岭出来以后,时常会有被窥视的感觉,如果不是他的捏造的话,那这种情况应该如何解释呢?” “也许只是真的有人在窥视他,谁知道他到底遇到过一些什么人,万一是一个去他家盯梢的小偷呢?” 李元一道:“的确有各种可能,因此我最开始把这件事情过于放在心上。但是,宁川,你知道我为什么又突然记起来这个问题了吗?” 我想了想,刚想说不知道,突然,我睁大了眼睛,脑海里闪电般闪过一个念头:李元一在暗示我。 因为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有若有若无的电流从脚底缓慢流入心脏。 那是,被窥视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被窥视过,或许有,但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但就在此时此刻,这种怪异的感觉出现的第一时间,我就确定,这是一种被偷窥的感觉。 我感觉额头上冷汗流出来了,一时没有做声。 李元一肯定也感受到了这种感觉,有人在窥视我们,而且那种感觉相当微妙,一方面它是虚无缥缈的,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另一方面我却能够感受到它的来源——地下。 地下有什么东西在看我们,是地窥。 我不知道李元一为什么要暗示我。能够突然明白他是在暗示我,也是如有神助。如果是顾棠说刚刚那些话,我只会认为他是在卖关子。但李元一不是这样的人,很多时间他会很直接的把问题说出来。 为什么他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来说这个话题?难道是害怕有人听去了吗? 我想了想,觉得既然李元一没有明说,那肯定有他的想法,那我只能配合,顺着他的话题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记起来这个问题?” 李元一道:“我就是很好奇,为什么向水会认为那是一种被偷窥的感觉?目光是没有形态的,视线其实是并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它会被向水感受到,并且还会被很肯定的认为这是被偷窥的感觉?” 我慢慢道:“也许——类似于第七感,突然涌上来的一种感觉。就好像走在夜路上,总感觉街角处会探出一颗青灰色的人头来一样,真正是这种感觉形成的原因并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你俩噶哈呢,睡不睡了啊,叭叭叭,叭叭叭,害嫌不够冷是不?”元志大碴子突然开腔道,听他说话那语气刚刚竟然还真的睡着了。 我道:“行行行,你睡你的。” 李元一和我都不做声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很快消失了,我甚至怀疑刚刚的一切是不是幻觉,因为那种感觉太虚幻了,消失之后很容易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但和李元一的对话又是我确认一切都不是错觉,李元一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个话题,并且还是采用的一种含蓄暗示的形式。另外向水的经历也正是了这种被偷窥感的存在。 并不是幻觉。 一切都与那个叫做地窥的东西紧密缠绕在一起,地窥,如其名,还真的与眼睛、偷窥离不开干系。 不过最重要的是,李元一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采用暗示的方式来询问,我相信我刚刚说的话已经很能够表示我感受到被偷窥时的感受,同时向李元一传递一个信息:我也感受到了。 重阳和元志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也许他们都没有那种感觉。李元一到底在防备什么?是身边的这两个人?还是……深埋地下的巨人地窥? 他不是死了么,《北岭荒史》里说,他被断首闭目,埋于东次三山,也就是大鲜卑山,也就是大兴安岭。 纵使地窥真的存在,纵使他没死,但也不可能来窥视向水和我们啊。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是想不出来了,也许真的又要回到李元一问的那个问题:我们现在的经历,就是是科幻,还是灵异。很多时候,连科幻都无法解释的问题,也不是不存在的。 大u雪下来一夜,好在元志还算是一个靠谱的向导,提前算准了天气和巨大的降温,要不然四个人真有可能会冻死在大兴安岭。 在乌洛侯国人挖掘的地下祭祀洞穴苟了一夜,虽然没有冻死,但也差不多了,帐篷外面一种小冷风儿嗖嗖的,这说明外面的大风已经透过雪层吹进地下了。生生熬了一夜,元志竟然睡着了,还挺香,打呼噜都是东北口音,吵的我根本睡不着,只能煎熬。 后来一直没说话,翻了几个身,到快要天亮的时候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被李元一拍醒的时候,整个人跟被锤了一遍似的有气无力。 “苦了你了。”李元一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鳄鱼的眼泪,“接下来还有紧锣密鼓的四天行程,赶到陇山,才能够使生命健康得到保障。 的确是如此雪季的到来,大学是会越下越多,大风只会越刮越烈,气温只会越来越低,在原始森林里多待一会儿,危险就更大一分,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雪温度会低到什么程度。 好在李元一把我拍醒的时候,外面风雪已停,有他妈是一个赶路的好日子。 吃东西垫垫肚子,收拾好东西,从地洞中爬出来,山林间的雪地明晃晃耀目,也纯白可爱。 钥匙没那么冷就好了。 离开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看向李元一,发现他也正在看我,两人在对方眼睛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地下的东西刚刚又在看我们。 第302章 前期的准备工作(1) 暂时忽略掉了这种怪异的感受,专心赶路。 之后的路途上,没有再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平静得让人竟然觉得有一点寂寞,还想来一点刺激的。大学过后一片素白,元志担心的第三场大雪没有到来,这给了我们赶路的时间。 因此在第九天的一个下午,我们看见橘黄色的日轮悬挂在天边,光线金黄穿透过林间,远山的山坡上,几栋破旧的建筑在大雪堆积中露出一角。 到了。 陇山近在眼前。 我们憋着一口气,径直跨过山林走向那几栋建筑,它们原本被围墙围绕,但现在已经垮塌,几栋建筑破旧不堪,外墙斑驳。 “是向水口中的那所学校。”李元一道。 “也就是说……”我坐在背包上喘了口气,“正对学校的就是陇山了。” 我们向陇山看去,早已闻听百遍,陇山这两个字也被我们翻来覆去念叨过很多次,但当他真的呈现在眼前时,却是那样的普通。 要不是日本人修建的军营遗址还在,他就像大兴安岭任意一座山头一样,平缓圆润,没有任何棱角,上面被亚寒带落叶阔叶林木覆盖。 但陇山又和我们印象中的山有所不同,一般人印象中的山应该是锥形,但陇山实际上是长长的一条,东西走向,有一点像棱台形,用“山”来称呼它并不准确,或许用“岭”来称呼它更为适合。 在与学校相对的这一侧,就是日本人军营的遗址了。全部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下面。 “先遣队已经在陇山军营了,咱们去与他们汇合。”李元一道。 四人又跨越了学校与陇山之间相隔的原始森林。陇山是这一片区域内的主山系,周围的几座小山都是自其延伸而出。因此它的山势还是要稍微高一些,站在学校是看不清陇山另一侧有什么东西的。 上了陇山,日本人的军营遗址近在眼前,一个裹成北极熊戴着眼镜的人叼根烟出来接我们,李元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陈博士,主攻生物的磁受体。” 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我和重阳对视一眼,瑟瑟发抖。我这个文科生就不用说了,重阳还没上过学呢,在知识分子面前当然要表现得好一点,“陈博士,你好你好。”我就跟村支书见了县高官似的伸双手去握。 结果人家手插兜里伸都没伸出来,只是叼着烟对我点点头,就对李元一道:“进去。” 元志一乐,小声道:“宁老板,您俩爪子伸着干嘛呢?” 我把手缩回来:“我抽了下筋。” 跟着陈博士一路往里走,先遣队把一栋白色的大楼整理了一层出来,作为营地。一进去就看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我粗略一看,先遣队怕是要有二三十个人,他们在一楼大厅里搭了一片帐篷营地,又新砌了一条地火龙,感情队伍里还带了有泥瓦匠。 队伍成分参差不齐,有人坐一边翘着二郎腿抖腿看着五大三粗的,有人躺在火堆旁边打呼,还有几个白白净净戴眼镜儿的男女围着几张纸小声讨论,见陈博士来了连忙招呼他过去。这陈博士也没有管我们,径直加入知识分子的讨论当中去了。 反倒是那个坐旁边抖腿跟健身教练似的汉子看见我们,走了过来,哈哈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老李,带人来了。” 李元一把他搭肩膀上的手拍开:“你们情况怎么样。” 健身教练哼了哼:“就这样,反正没死人,有几个发烧的,现在正休息呢。” 李元一点头:“药品要省一点用,大雪封山以后公司的人就进不来了。” 健身教练打了个响指:“明白,不知道这几位是?” 李元一道:“都是请的外聘,宁川,重阳,元志。” 那人打量我们一眼,道:“这小子这么白得跟鸡似的,中用吗?不过后面这俩人我看还行,那闷葫芦估计还是个练家子。” 我心说好家活,一眼就把底细看穿了。 李元一笑眯眯道:“白鸡是脑力担当。” 健身教练一哼,“脑力担当?咱脑力担当还少吗?”说着瞥了瞥陈博士身边那几个旁若无人讨论的人:“整体一副高高早上的样子。” “人家有能耐。”李元一嘁了一声,带着我们找了个空一点的角落扎帐篷。 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天已经开始黑下来了,大厅中央的火坑上面架起来一口大锅,健身教练拿一把勺子在那里搅和汤,我看他那架势怕是要搅出个龙卷风来。 现在我知道这身材好得跟健身教练似的人叫赵风,是副队长,内搞生物学什么什么磁场的博士叫陈起涌,俩人都是天工生物的人,不过关系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这些都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来到陇山的第一晚,我睡得倍儿香,醒来的时候营地里面已经开始忙开了。 现在在进行前期的准备工作,当年日本人离开的时候,炸塌了所有的陇山竖井,宁汗青第一带人来陇山只清理出了其中一口,至于他的第二次陇山之行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前期的准备工作主要是赵风带人去勘探陇山附近的地形,丈量一下距离。另外就是赵起涌和一些人背着些仪器到处跑,还要我们给他们搞一点生物标本来,昆虫鸟类什么的。 这大冬天哪里来的虫子鸟儿抓。 最后还是元志打我们掘地三尺挖出来几只冬眠的甲虫来给他们。 我凑过去看陈起涌敲电脑,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我看不到懂的立体模型,我道:“这是什么啊陈博士?” 陈起涌好像是被我瞎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点一根烟,吸一口突出一坨烟来:“你又看不懂。” 我一噎,心说这人也太不会聊天了,好在赵风跑过来招呼我去帮忙才给解了围。 赵风他们跑前跑后已经把陇山的一些基础数据测量得差不多了,现在正准备把一波检器埋到地下去。 能够看得出来,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前期的准备。 第303章 前期的准备工作(2) 波检器主要用于地质勘探,我不知道他们拿这玩意儿干嘛,但是看起来挺专业的样子。 赵风道:“等他们那边把图绘出来,我们就可以下去看看了。” 陇山的第一个白天就那么过去,当天晚上,我看李元一没睡,穿得跟球似的坐门口抽烟,我站他身后道:“大晚上不冷吗坐这儿?” 他头也不回,呵地一笑:“仰望星空呢。” 我也站过去,是个阴云密布的夜晚,没有星星,厚重的云层垂挂在天际,夜间雾汽自山林间涌出:“你是冻得眼冒金星了吗?” 他吐出口烟圈:“你觉得我在看什么?” “你在等向水口中的紫色的光?”我道。 他点点头:“可遇不可求啊,也许就那么一次呢。” “对了。”我在他旁边坐下:“白天还一直没有问你,那个陈博士,和他那个团队,干嘛的?” “科研嘛,陈起涌是长生计划知情人,说话的时候不用避着他。他带的这个团队最后不会跟我们下去只会在地面上做一点研究工作,他是搞生物基因的,我也不懂,反正他对陇山的时候事情很感兴趣。” 说完这些,我打了个哈欠,先回去睡觉了,留李元一继续在那里仰望星空。 陇山的第二天,赵风带人把日本人炸塌的竖井清理出来几口,又往里面深处埋了炸药,说是配合波检器检测。引爆之后,接收地震波在不同地质中的反射情况,以此来熟悉地下情况。 刚被清理出来的竖井又被炸了一遍,最后依靠收集到的各点数据,赵风带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电脑上绘出一份粗略的地质构造图。 整个陇山的地下一共有一百二十六口竖井,同时还有疑似日本人开凿出来的地下基地三处,最深处好像是一条地下河。 “怎么会是地下河呢。”赵风自言自语:“按陇山附近的水系分布来说,这下面是没有地下河的啊。” 陈起涌道:“不是地下河,应该只是巨大的积水层,我们的绘测范围还不够大,如果足够大的话就能够在图纸上看到积水层的两端了。” 赵风道:“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巨大的积水层,这不对,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积水层。” 两个人争论不下,但很明显,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这处疑似积水层的地下河。 “难道我们还要带潜水装备?”我道。 陈起涌道:“潜水用的装备我们带了几套过来,但这个季节不适合潜水。” 我心说你们来大兴安岭还带了几套潜水装备?我也不知道是未雨绸缪还是早有预谋了。 赵风道:“如果是你说的积水层的话,那地下水的温度应该不会很低,陇山附近有一座活火山,地热作用丰富。而且地下越深,温度是越高的,这是地理学的常识。” 陈起涌面无表情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赵风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伊勒呼里山以南的部分区域属于诺敏火山群,地热能丰富。说起来,我们只要下去了,说不定还能够安安稳稳过个冬。 “我带潜水装备来就是打算去附近的火山口天池看看的。”陈起涌道,“你们出来后要把装备还给我。” 还挺小气。 李元一指着地构图上积水层或者说地下河的位置道:“这么巨大的一片阴影是什么?” 这阴影我也注意挺久了,但看他们都挺专业的,我也不好意思问。 赵风道:“阴影可能是地质凸起,或者岩浆沉积物,都有可能。” 我点头,那地下的地形可能就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或者河流,中间的阴影就是一座岛了。 “那地窥在哪里呢?” “哦。”赵风淡淡道:“还有一种可能,那阴影有可能就是地窥。” 我看着图上那片阴影,心说还挺大。最后李元一拍拍手:“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下去看看。陈博士,你们待了几套潜水装备?” “十套。”陈起涌道。 “十套……”李元一皱了皱眉:“我,赵风,宁川,重阳,四个了,赵风,你再点六个人。” 陈起涌道:“我也要去。” “哦?”赵风一笑:“陈博士,这活儿可不是搞研究,你是公司的顶梁柱,您要是没了,那可就完犊子了。” 陈起涌看向李元一:“地下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 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一学生物基因工程的在下面能帮到什么忙,跟下去了不是个累赘么。我虽然也不太行,但我至少没戴眼镜呀。 最后李元一还是同意了,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赵风又点了留个看起来年轻力壮的人,组成的下地小分队。 当天晚上睡觉出奇的平静,竟然没有紧张不安的感觉。来到陇山的第三天,我们开始出发了。 赵风拿着电脑看,由于没有打印机,地构图一直在电脑上:“我们从第四十八号竖井下去,在第一座地下基地转到第四十四号竖井,这样最后就能够刚好在积水层的上方,并且能够看清楚那个阴影。” 大家都没有意见,因为最后的重头戏其实是那个巨大的积水层,前期的路基本没什么好争议的地方,但积水层中央横亘的巨大阴影是没有任何细节的,具体如何做需要到时候视情况而定。 所有人都背上了属于自己的装备,饮用水,食物,潜水套装,防水手电筒,冷光弹,绳索铲子等等。杂七杂八。 四十八号井在陇山另一侧,一行人在雪地里前行,昨天下午赵风就带人把四十八号井清理出来了,原本竖井内侧有铁质的握把,但现在已经烂成一团渣了。 最后还是选择用手撑着内壁向下,李元一道:“深层竖井的设施肯定保存得要玩好一些,到那里就要轻松很多了。” 我心说但愿如此。 竖井里面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我下面是重阳,头顶是陈起涌,尘土簌簌掉落在我头上,由于视线狭窄,根本没有开灯的必要,因此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突然想起,向水与刘文刀最后的那一夜,刘文刀回来时,一直伴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什么? 第304章 窸窸窣窣(1) 向下一段距离之后,日本人当年搭建的扶梯开起到作用,可以看出他们当年也不是垂直向下挖的,好像也不确定到底要往哪个方向挖,经常会突然换一个方向。 等到垂直前进一段距离后,眼前的井道豁然开朗起来,不再是仅仅能够一人通过的狭小通道,而是一条水泥隧洞。 十人停下来,在隧洞内检查,身后是封闭的,身前的隧洞拐了个弯,看不清到底有什么东西。我低头抖落脑袋上的灰,“这应该就是地构图里疑似日军基地的位置了?” 赵风道:“没错,两段隧洞,之后就是他们的基地。” “整得还挺大。”李元一道。 隧洞挖得很整齐,不像竖井那样粗糙,头顶和四周都砌上了水泥,这么多年过去连道裂缝都没有。 拐过那个弯,隧洞的尽头是一扇大铁门,很厚重的那种,但门是开着的,一阵凉气从里面飘出来,一个黑胖子走在前面,打了个哆嗦道:“这凉气也太冷了,安空调了。” 赵风踹了黑胖子一脚,让他别嘴欠:“你先去看看。” 黑胖子不情不愿,拉了另外一个瘦高个举着手电筒向前走,铁门估计有几百斤,好在并没有上锁,开了条供一人通过的缝。内俩人合力把左半扇门推开,一股气流缓慢自里面涌出来,灰尘扬起之后又渐渐落下。 手电筒向里面照去,又是条隧洞,不同的是,隧洞两边开来好几扇门,尽头也有了左右两个转向。 我们走过去,日本人当年应该走得匆忙,所有的铁门都没有关紧,我们一扇一扇看进去,全部是物资储备,我还找到了电线线路,但早已经不通电了。 “这就奇怪了。”我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要花人力物力再这么深的地下,修这么大的基地?” 大家都摇头,一个眼睛道:“肯定有他们的用意,毕竟要修建这么大规模的地下基地,而且还是好几处,花费的人力物力是比起地上来说要更多,更何况还是在原始森林里面。” “看看就知道了。”李元一拿匕首划开一块油布,露出下面已经发黑的木质箱子,这些箱子估计有几百口,全部摆放在其中一间隧洞内,拿油布包好。 “撬开看看。”李元一道。 黑胖子很会看眼色,立马爬上去把上面那口黑色箱子搬下来,箱子盖子都钉得死死的,并且还有编号,编号旁边是喷的防伪油漆。 我越发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了,这么神秘。 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黑胖子就拿工兵铲撬了半天才弄开,李元一道:“你这撬箱子业务不行啊。” 内黑胖子一乐:“李队长您这话说的,咱是正经人,正经人谁会撬箱子啊。” “快点的。”赵风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得嘞。”随着刺耳的木材断裂声响起,箱子开了。里面的东西…… 众人凑上去,把手电筒移过去,里面的东西,挺奇怪。 箱子里面是很多块油脂状的东西,大小不一,颜色是黄绿色,箱子打开之后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开来。 这些油脂块状物的表面也并不平整,而是坑坑洼洼,隐约还有很多像是虫蛀出来的孔洞。 “这是嘛呀。”黑胖子拿工兵铲探进去一挑,块状物就碎裂开,里面也是黄绿交夹的油脂,掺杂着许多白色的颗粒物。 “这是嘛呀陈博士?”赵风问陈起涌。 陈起涌取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镜片,才凑过去仔细看看:“的确像是脂肪,不过看质地要更加坚硬一些,可以确认是生物体内组织。” 他蹲下去仔细看箱子里的东西,“白色的颗粒,是虫卵。” 一听到虫卵我就不舒服了,但看其他人好像没有太在意的样子,李元一道:“再打开几口看看。” 黑胖子和赵风又搬下来几口箱子如法炮制,全部打开,里面的东西并不全部都是油脂,还有肉块,骨骼,毛发。 我喃喃道:“好一个分尸现场。” “还要看看到底分的是什么尸,陈博士,您看看?”赵风道。 “看不出来。”陈起涌摇头道:“这些肉块竟然全部没有腐烂,而是干尸化了,而且看形状大小,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陈博士,还有您还不出来的东西?”黑胖子嘴欠道。这次赵风没踹他,而是跟着道:“陈博士您再仔细看看,你就咱这群人就您学历最高。” 陈起涌也没生气,真的仔细看了看:“这些肉块的组织结构全都一样,看不出它们原来属于哪种生物的哪个部位。有两种可能,一是它们都是从不同个体的同一部位取下来,收集在这个箱子里面的,所以组织结构想似,但无法拼凑起来。另一种可能是从某个巨大的个体上取下来的,就好像我们从恐龙的尾巴上切割下来几块组织,对这个巨大个体的身体部位来说微不足道,并且也分辨不出特征。” 除了干尸化的肉块,骨骼就更为显眼了,每口箱子里只有一块巨大的骨骼,四周切割的痕迹相当明显,并且也看不出骨骼原本属于什么部位。 “难道说……”我低头去看那一箱子毛发,说是毛发其实跟毛线差不多,乱糟糟的黑黄色:“日本人已经找到地窥了?” 李元一点点头:“他们在陇山找了这么多年,还修建了这么巨大的地下工事,要是还一无所获,就真的要说不过去来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把地窥身上的东西弄到这里来干什么。” “对啊。”我站起身来:“疑点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运到地面上去,而是要储存在这里。” 难不成是还没来得及运出去,日本就战败了。 陈起涌突然道:“先不要说话。” “怎么了?”我问。 他皱着眉,侧着头听了听,我一看他的神色,也紧张起来,他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向水口述的那个夜晚,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起涌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305章 窸窸窣窣(2) 重阳道:“我也听见了。” 众人都直起身来,拿手电筒照晃四周。水泥工事修建得很粗糙,阴影在灯光的照射下拉得很长。 但四周始终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大家都没有做声,默契地靠拢一点。我侧耳倾听,众人微微呼吸的声音隐约传入我的耳中,其中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沙沙沙的声音。 就好像是塑料纸揉搓的声音,这种声音其实找不到一个准确的拟声词来形容,如果一定要口头表达出来的话,那就的确是…… 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抬头,示意我也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但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李元一道。“大家小心一点,向水曾经提到过这种声音,虽然没有着重指出,但肯定是给他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才会在几十年后都记得。”他顿了顿:“不要轻举妄动。” “我怎么没听到这种声音?”那个黑胖子满脸怀疑:“李队长,咱总不能继续在这儿耗下去。” 赵风道:“我也没听见啊,什么声音?”他疑惑地看向我们。 我看其他有几个人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显然也是没有听见这种声音。 不应该啊,虽然声响很细微,但是在这种落针可闻的黑暗环境里,是很容易听见的啊。 “你俩多久没掏耳朵了,糊成水泥了。”李元一道:“我们的物资暂时还耗得起,先静观其变。” 赵风点点头:“虽然我还是没听见到底是什么声音,但听李队长的。”他一身腱子肉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还是个稳重的人。 黑胖子也跟着点点头头,突然脸色一变:“赵……赵哥,我也听见了。” 赵风满脸疑惑,“你也听见了?” 又有几人也表示自己听到了这种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赵风也点点头:“我也听见。” 声音找不到来源,就好像是在一个完全密封的腔室里面,声音找不到方向。 陈起涌自从第一个听见这种声音后就一直没做声,而是一个人低头蹲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虫卵……” 只见他喃喃自语。 我走过去一点,只听见他声音颤抖道:“虫卵孵化了。” 虫卵,是指混杂在那箱子脂肪疑似物之中的白色颗粒物,陈起涌判断它们为虫卵之后,就一直在观察。 李元一声音颤抖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孵化?幼虫在哪里?” 陈起涌声音颤抖道:“没有找到幼虫。”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但我此刻关注的点不在这里,而在于陈起涌和李元一,他们说话为什么这么抖? 陈起涌就算了,毕竟只是个弱不禁风的科学家,但李元一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可能会被一些虫卵吓得声音颤抖? 赵风开口了。 他哆哆嗦嗦道:老李,你怎么了?” 李元一颤声道:“我怎么了?” 这时所有人都发现了事情有一点不对。 “你们说话这么回事,踩电门了?” “你不也一样。”黑胖子颤声道。 大家都一样。 但是大家都只发现了别人说话有问题,却听不出自己说话也有问题。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众人无声对视。窸窸窣窣的声音仍旧在持续,最终我道:“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阳颤声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声带出了问题,一种是耳朵出了问题。” 陈起涌颤声道:“为什么会自己听见的和别人听见的不一样,我自己听我说话很正常。” “可我的听你在抖。”赵风颤声道。 “我听你也在抖。”陈起涌颤声道。 “都抖。”我道:“大家都抖。” “应该是我们的耳朵出了问题。”陈起涌最终推了推眼镜,推测道:“声音传导给人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空气传导,一种是骨传导。介质不同会造成被我们接收到的声音不同。” “这我知道。”那黑胖子颤声道:“外国有个搞音乐的,莫扎特,聋了,就拿嘴巴叼根棍儿接到钢琴上,完后钢琴的声儿就通过他的牙齿和颅骨被他听到。就是你说的那什么骨传导嘛,这我知道,以前还写过作文儿呢。” 赵风踹他一脚:“什么莫扎特啊,内是肖邦。” 我寻思那个聋人钢琴家好像是叫贝多芬啊,但我没去打脸,继续听陈起涌的推测。 “我们听自己说话的声音其实就是颅骨传导,而不是依靠空气传导。但是别人听我们说话的声音却是依靠空气传导。由于介质的不同,自己听到的和别人听到的其实是有差异的。” 黑胖子又道:“这我知道,我们听自己的语音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一样,就是因为语音录下来的是空气传导的声音,而不是骨传导的声音。” “你又知道!你又知道!你又知道!”赵风踹了他好几脚:“听人家继续说。” 陈起涌慢条斯理推了推眼睛,颤声道:“已经很明显了,我们之间的空气发生了某种变化,导致声音在传播的过程中变质,听起来就像是在颤抖。” 由于四周一片黑暗,手电筒的光也只是使得空气中稍微亮一点,所以我们一直没有仔细注意到底有什么东西。 经陈起涌提醒,我举起手电筒,凑近手电筒去看到底有什么东西。 只见灯口处,光芒明亮,几颗白色的小点轻微起伏。 大家都在自己的身边发现了这种小点。它们并不密集,分布得很稀疏,但是无处不在,只要把手电筒转向哪里,哪里都能够找到它们的身影。 “这就是虫卵孵化出来的幼虫。”陈起涌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这种虫子怎么可能会使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变形?”我怀疑道。 陈起涌也是若有所思:“我也想不通,你们有没有用过那种铁叶扇子,声音透过这种扇子就会变得颤抖。” 有几个人点点头,我有印象小时候家里有一把这种大铁叶扇子,质量特别好,现在估计都还能用。夏天无聊的时候就对着它说话,汽车人变形之类的,传出来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质感。 但也不是现在抖成这样的啊。 “你是说我们之间可能出现了一柄铁叶扇?”黑胖子道。 陈起涌摇摇头:“不可能,以空气中虫子的密集程度,还达不到这种效果。” 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道:“为什么我们听到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先后听见的,而不是同时听见的?” 第306章 窸窸窣窣(3) “最先听到声音的是陈博士,而我和李元一就站在陈博士旁边,却没有听到这种声音。随后才是我们两个人,再然后就是其他人,最后是赵风……”我环视众人,再点出他们当时所站的位置:“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那黑胖子喃喃道:“听到声音的人,是以陈博士为中心向外扩散的,难道说,陈博士有题?!” “你哈啊!”赵风恨铁不成钢道:“是箱子有问题。” 是那口装有疑似脂肪的木箱子,众人的站位就是围着它,赵风站在最外围,所以他是最后一批听到那种声音的人。而陈起涌当时正在观察箱子里的虫卵,因此他是第一个。 “如果不是空气中的问题,那就是声音传导进我们大脑的其他环节出了问题。” 此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仍旧时隐时现,大家说话的声音在我听来全部都带着颤音,像是收到了惊吓一样。 “那就是我们的耳朵。”陈起涌面色凝重地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众人的面色都是一变,毕竟大家都看到了那些疑似脂肪物百孔千疮的模样,里面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说明这种虫子是依靠生物的寄生生物。 “我们现在在空气中看到的这种白色颗粒并不是他们的最终形态,最终形态在体型上可能要更大一些,翅活着翼的震动频率更大。它们钻进耳朵,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我们耳朵里传出来的声音。” 那边黑胖子已经要瘦高个拿手电筒看自己的耳朵了,两人看了半天,最终瘦的那个喃喃道:“我的娘哎,真有。 “快快快给我掏出来啊。” “就看见一个虫屁股,很快就又缩进去了。”瘦子道。 黑胖子脸都白了,对着自己耳朵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陈博士,那那那怎么办啊,这是个什么虫子啊。” 我听着耳朵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强行忍住去掏耳朵的欲望毕竟这有可能把它逼进去。大家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将目光投向陈起涌,毕竟人家是学生物的。 他皱着眉头,似乎也有一些难办:“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昆虫学也不是我的主攻方向。但这些虫子是见光孵化,所以繁衍方式应该与光有关系,为了接触到光照,它们目前应该只会存在于耳蜗,不会伤害到鼓膜,所以我的建议是先拿清水冲洗,然后堵住各自的耳朵,避免光线照进耳蜗,最大程度上延缓它们的孵化。” 陈起涌顿了顿,又凝声道:“不过以虫卵即使封存在箱子中这么多年仍旧能够孵化来看,它们既然进入了我们的身体,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根除,堵塞耳洞只能暂时延缓卵的孵化,它们一直都会在。” 我脸都僵了,这算个什么事,这才下来多久就惹这么个东西在身上,看那脂肪里面被蛀得百孔千疮的,就能想象到被这玩意儿彻底侵入之后的下场是什么。 那就是被彻底蛀空。 好在它们并不能强行撕裂皮肤进入人体,只能借助人体薄弱处渐进式侵入人体。 黑胖子鬼哭狼嚎一阵之后,将这些木箱子全部封好,这种寄生虫类肯定广泛存在于各个部位中,李元一叮嘱道:“接下来不要再随意触碰这些东西。” 重阳道:“只留一两盏手电筒,在使用的过程中避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长时间。” 陈起涌看了重阳一眼:“有道理,其实也不是这么难对付,它们的孵化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只要避免像刚刚一样长时间照射一处地方,它们就不会这么快孵化,现在重要的是耳朵里面的,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耳朵是人体脆弱的部位之一,按照黑胖子的描述来看,那虫子的最终形态不大,但也不小,身长超过了半厘米,现在它停留在耳蜗处是为了产卵之后孵化,一旦惊扰了它进入更深处,那就更不好处理了。 所有人耳朵里都是窸窸窣窣的,陈起涌道:“用清水洗一遍,然后用棉球堵住耳朵。” 我一脸为难道:“陈博士,这法子有用吗?” 他摇摇头:“只能这么试一试,只要堵住耳朵避免它们孵化更多虫卵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出去再说。” 这时候为了安全,所有人已经把灯关了。我突发奇想道:“这虫子应该没那么聪明,很有可能有趋光性,不如我们拿光把它们勾引出来。” 陈起涌道:“也是一个办法,只要光照强度不够虫卵孵化,它们有可能就会爬出来去光照更强的地方。” 瘦高个道:“打火机成吗?” “可以,光照和热度都够,把手电筒全部关掉,只点打火机试试。” 众人全部照做,一时屏气掩声,所有人都静止不动,全神贯注感受耳朵里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都在,断断续续的痒痒的声音也在传来,我几乎连呼吸都快停滞,生怕惊扰了耳朵里的动静。 但很遗憾,它们一直没有动静。 黑胖子手都快烫秃噜皮了,咔嗒一声,把打火机扔地下,呼哧呼哧给手吹气,抱怨道:“没有用啊。” 最终陈起涌道:“堵住,拿胶布贴住,只能这样试一把了。” 李元一道:“不行,不能所有人都试,先一个人试试。” 堵住之后,耳洞中缺氧,难保它们不会在被憋死前做些什么。 李元一站直了身子,扫视众人,指了指赵风带来的一人:“你先试试。” 那人一脸不情愿,赵风按了按他的肩膀:“你先试试。” 我们装备里每个人都配备了那种防水胶布,是不透光的,没想到最后拿来做这种用处。 给那人横一条竖一条把两个耳朵封死,然后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静静听着自己耳朵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待着那个饰演者的反应。 过了将近十分钟,那个人闭着眼睛等待着宣判,最后战战兢兢道:“好……好像没有响了。” 如果不是忌器,投鼠其实很简单。 第307章 尸身浸泡河山(1) 那人缓缓把耳朵上的防水胶笔撕下来,惊喜地晃晃脑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 “那我们缩话在你听来还是颤抖的吗?” “正常了!真的正常了。” “为了保险还是继续耳朵堵上。”陈起涌道。 “是是是。” 众人见方法有效,纷纷拿胶布封住自己的耳朵。我感觉耳洞里的虫子四处爬动了一下,最后就没有动作了,奇怪的声音也渐渐沉寂下去。 陈起涌解释道:“虫类进入人的耳朵是比较常见的事情,我有一个同学是医生,每年都会有好几例耳朵里进虫子取不出来的例子。有一年接诊一个病人,说耳朵总是发炎,结果我同学从他耳洞里掏出一只蟑螂的尸体来,都已经干瘪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他的耳朵里面憋死的。” “这我又知道。”黑胖子得意洋洋道:“如果有张着嘴睡觉的习惯的话,人的一生中是会在睡觉的时候吃进很多虫子的,这些虫子其实往往蛋白质丰富。” 赵风又踹了他一脚:“我看你就是虫子吃多了养着一身肥膘。” 我听得脸都白了,陈起涌接着道:“等耳朵里没动静了,我建议大家拿清水冲洗一下耳朵,虫子的尸体可能取不出来,要等出去以后进医院,但将可能存在的虫卵冲一些出来还是可以的。” 黑胖子道:“这玩意儿产卵这么快吗?” “有备无患嘛。”陈起涌道:“毕竟他们见光之后孵化得很快,在产卵上也不得不防。” 众人一一照做,我冲洗之后没有见有虫子尸体流出来,也没有虫卵。 大家拿胶布封住两只耳朵,整理了一下,离开了这间堆满木箱子的房间。 接下来按照先前说好的,只有李元一和赵风一前一后,一人拿了一支手电筒,并且尽量避免光照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并不能确认基地里还有没有其他虫卵地存在。 即使基地很大,但这么走马观花看下来很快也差不多了,从物资储备来看,这地下基地当年应该驻扎了一个小队的日本人,甚至还有一条和地面联系的电话线。 尽头是一口垂直向下的运输竖井。井壁安装有钢轨升降索道,是通电的,黑胖子手欠试着拉了下电闸,但器械被黑暗和灰尘笼罩了多年,早已经不能运作了。 “箱子里的东西应该就是从下面运上来的,地窥就在下面,只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没通电,咱们该怎么下去,沿着索道爬下去的话可以吗?” 李元一摇摇头,弯腰看着深不见底的竖井:“索道这么多年了,不能将生命寄托在这种容易出故障的东西身上。还是用我们自己带的绳索。” 竖井深不见底,幽幽的凉气从地下传出,好像要通往地狱一般,我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路下去了吗?” “肯定有,地下的这几个基地之间各司其职,我们选的基地只供物资的运输和存储,其他两个基地肯定有供人员下去的通道,但没有精力去找其他通道了,就沿着这个运输竖井爬下去,也是一样的。”赵风道。 “绳索够吗?”李元一问他。 “肯定够。”赵风斩钉截铁点点头。 “那成,开始。” 赵风先是取出三根一米左右长的钢钉来,排布成三角形钉入地下,再讲绳索的一段固定在上面,几个队员身上背的绳索连接成一根,最后绳索上还连接了可以自由活动的安全绳,一气呵成。 黑胖子第一个,我在重阳上面,陈起涌在我上面。腰间圈着安全绳,双手戴上手套抓住绳索,两脚蹬住井壁,这一次我已经熟练很多,毕竟类似的事情已经做过不少了。 中年的过程不赘述,在黑暗中下降一段时间过后,温度渐渐不那么低了,甚至微微有一些流汗。 “到底了!”下面大喊一声。 我们放慢下降的速度,准备着陆。 手电筒四处照射,四周是在天然溶洞基础上很粗糙地开凿出来的空间,地面粗略打了水泥,沿着溶洞向前走,空气中的的温度渐渐升高,音乐有热风从通道那一头的黑暗中吹拂过来,夹杂着丝丝刺鼻的气息。 “把放毒面罩戴上。”李元一道。 众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气息,那似乎是一种腐臭,夹杂着硫磺的味道,很是浑浊,被热风吹拂而来,给人以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地底深处温度比地面高一点,还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会有热风吹拂过来?而且裹挟着如此令人不安的气息。 众人准备妥当,将光线照向溶洞的那一头,幽深曲折,地面上还可以看到日本人当年用工具搬运箱子留下来的痕迹。 那一边,就是早已闻之百遍,却不得一见的,地窥了。 地窥,究竟是什么? 大家慢慢沿着溶洞,向未知走去,脚步声与被防毒面具放大的沉重呼吸声此起彼伏。 拐过一个弯,热风铺面而来,吹气头发,裹挟着气流,像浪潮一样奔涌向远方。 手电筒照不到尽头,甚至不能体现出身之所及的万一。 “冷光弹。”李元一道。 早已经有人取出来两枚,一左一右。冷光弹拖曳着白色的尾巴,蜿蜒升空,呼啸并没有产生回音,说明这是一片无比巨大的空间,并不会产生回音。 终于,照亮了。或者说,照亮了一部分。 我们站在高空之中,地下,是蜿蜒流淌的红色河川。 红色的河从冷光弹照耀不到的远方流淌而来,又向光之不可及的远方流淌而去。我们站在河流的这一边山崖之上,向下俯眺,却看不见河流的另一岸。 我们能够看见的是,红色河流蜿蜒而来,却因为一座巨大山川的阻隔分流开来,绕过那座大山之后,才重新合流为一股,继续静静流淌,奔向远方。 而我们也能够看见,那座无声静默的山川,只不过是一只巨大的脚,那只脚是黑色,五指朝上,足底在我们看来,就是是一座险峻的山崖。它是那样模糊,巍峨。河流从它旁边流过,热风从它上面刮过,它已经浸泡在这地下的河山中,无数年。 巨人地窥的尸身,近在眼前。 第308章 尸身浸泡河山(2) “我滴个乖乖……”黑胖子瞪着眼睛盯着远方河流中那只巨大的脚:“我没看错,这是……一只脚?” 的确是一只脚,像是一座耸立的山峰。 我咽了咽口水:“难道巨人是真的存在的,还是说,那只是一座巨大的雕塑?” 赵风也是眼睛都看直了:“乐山大佛够大了,有这脚的一根指头大吗?如果是雕塑的话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啊。” “难不成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黑胖子喃喃自语。 “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巨人这种东西,北岭荒史中记载的东西,真的有他的依据也说不定。” 热风一股一股从红色河流的那一端刮过来,夹杂着怪异的气息。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水怎么是红色的?” “河流的上游也许有一座铁矿石。”李元一又发射出去一枚冷光弹:“先在周围观察一下,找找当年来到这里的人留下的痕迹。” 当年来到过这里的人有很多,最多的是日本人,随后是刘文刀,他不一定来到过这边,最后是宁汗青。 宁汗青三次进入大兴安岭地区,至少有一次进入过地下,甚至他最后的归宿很可能就是这边。 一枚一枚冷光弹接连向四周发射出去,在呼啸声中,地下的空间一点点被照亮,我们看见巨人的两只脚横亘在河流的中央,双腿就像两条连绵起伏的山脉一样架在河流的远方。一只手臂从黑暗中探出来撑在河床上,四周的泥土高高隆起。 这是地窥临死前的模样,他跌倒在红色的河流中,一只手撑在大腿旁边。 我们还看不清他的上半身。众人站在河流的这一岸,身后是日本人铺设的水泥溶洞。身前的绝壁上,他们当年使用过的绳索仍然悬挂在那里。 河流此岸的河滩早已经被浸染成红色。李元一探身看着那片红色的河滩,道:“先去河滩上看看。” 赵风检查了一下日本人留下来的绳索:“还挺结实,能用,我先下。” 他一马当先,其他人紧随其后。河滩上出乎意料的坚硬,并不像我想象中的淤泥堆积,而是在淤泥的上方结成了一层红色的壳,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传来,看来上游的确有一座铁矿石。 众人踩踏在河滩上,慢慢向河流靠拢。 河流靠近岸边的地方停泊着几艘早已经腐朽不堪的船,大多数船已经倾倒沉没,只露出一部分还在水面上,部分船身还能看到那面臭名昭著的太阳旗。 “日本鬼子太下功夫了,竟然还运了这么多船下来,甚至还修了港口,你们看那边,竟然还在水面上架了木板。”赵风啧啧称奇:“这是花了多大的功夫啊。” 我也觉得有一点奇怪,那边的确修建了港口,所有的船都是停泊在港口里面,但是奇怪的是,我想了想,以后还是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而且是水流无比平缓的河流上,修建一座港口?” “水深,说明他们的船吃水很深。”重阳道:“不能停靠在岸边,只能停在河流中水深一点的地方,修建港口就是为了方便固定船只。” 这时众人已经走到水面上的木板上来了,都是从地面上运下来的大兴安岭地区上好的木材,但也经不住这么几十年的风吹水流,大多已经腐朽不堪,稍微用力就塌下去,露出下面静静流淌的红色河流。 水很浑浊,甚至有一些粘稠,带着一股铁锈味。 行走到港口边,一共是六艘船舶,三艘已经完全沉没,只剩下一点点外壳露在外面,两艘已经侧翻,只有一艘还算是端正地停在水面上。 我越看越觉得奇怪:“这船也太大了,而且看型号应该是海船啊,他们为什么要在地下放这么多海船,完全是大材小用。” “难不成这条地下河其实是通向外海的?” “怎么可能,地下河暗礁浅滩数不胜数,海船吃水又深,根本不可能长期在地下河中航行。并且按理来说,他们也不应该需要海船啊。”我疑惑道:“就用最普通的运输船就够了啊。” “上去看看先。”李元一道。 直奔唯一完好的那艘海船,外壳已经锈成一坨屎,众人沿着船舱外面的软梯爬上去,甲板上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外壳,桅杆也断了一根。 加班中间是是驾驶舱,驾驶舱里面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下到船舱里面,中央摆放的竟然是几排整整齐齐的……榻榻米? “这事儿越来越看不懂了嘿。”赵风诧异道:“如果他们有成吨的货物需要运输,那么用这种型号的大船也无可厚非,但是却在船舱里摆了这么多榻榻米,而且看样子这船舱完全已经被当成他们的生活场所了。” 的确是这样。船舱里面生活的痕迹太明显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李元一道:“这些大型号船,实际上就是用来住人的。” “也说不通。”我摇头道:“河滩上可以住人,溶洞里也可以住人,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经历将大船运下来,还修建港口,只是为了住人?” 李元一凝重道:“一定有理由在里面,而且河滩的铁锈壳太完整了,没有一点损坏的痕迹,我们再去河滩上看看。” 从船上下来,沿着木板道小心翼翼往回走,站在河滩上,热风跨过整条河流吹拂过来,带来浓浓的腐臭气息,我们在河滩上搜寻片刻,没有发现任何日本人留下来的痕迹。 “他们运来了船只,修建了港口,河滩上却没有任何他们的痕迹……”我喃喃自语。 “妈呀。”黑胖子突然惊呼:“你们有没有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虫子又来了?”瘦高个也是一惊,显然是让那些钻进耳朵里的虫子吓怕了。 所有人脸色一变,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大家同时听见了那种奇怪的声音——脚下的淤泥中,有什么东西在挠铁锈壳,窸窸窣窣。 我们惶恐地抬起头,脚下,河滩里面,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挠铁锈壳一样,声音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而远处的红色河流也不再平静,热风带着呼啸的声音刮过黑暗,袭卷入光明,静默的河流一改前态,滚滚浪潮,汹涌而至。 仿佛顷刻之间,形势就已经危若累卵。 第309章 航行在地下河(1) 脚下的红色铁锈壳寸寸龟裂,眼见已经支撑不住人,形势陡转直下,众人手忙脚乱。 “地下河这么还有浪啊!这他妈也太浪了?”我顶着风喊道。 “人家浪催的你管不着,想想这么办啊!” “快跑,沿着绳索爬回溶洞去!” 话音刚落,就见来时那边铁锈壳好像被无数只手同时拱起一般,炸裂成无数块,黑红交夹的鱼群在淤泥冲腾跃而起,像炸裂一般四散涌去。 竟然是鱼? 由于鱼群混杂在一起,看不清他们的大小,体型应该不太大,大的不过手掌大小,小的可能就只有一指长。但架不住人家数量多,铁锈壳应声而裂,它们从淤泥中钻出,向我们翻涌而来。 众人最开始还只是慢慢向港口退,但到后来已经是在撒蹄子跑了,因为脚下也开始钻出这种红色的鱼。 并且最重要的事,鱼钻出来的同时,我们感受到了小腿的剧痛。 “还他娘的是食人鱼!” 一群人跟兔子似的,边蹬腿儿边跑命,顶着河面上刮来的风,向唯一一艘完好的船跑过去。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谁来指挥了,大家都知道那艘船是唯一活命的地方。风刮得海船飘飘荡荡,好在缆绳还够结实,死死将船固定在港口中。 身后传来杀猪一样的惨叫声,是跑得慢的人被红鱼亲吻呢。好在我早已经积累了丰富的逃命经验,在发现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悄悄拉着重阳注意自己的站位,争取站到最方便逃命的位置。 我和重阳是第一批逃上船的人,船舶随着越来越大的风在河面上起伏不定,我勉强稳住身形,抓住身后爬上来的人,等到大家都上得差不多了,才仰面躺在甲板上大喘气。 李元一讽刺道:“行啊宁川,难怪活到现在,有点儿本事啊。” 我呵呵一笑:“低调低调,没个一技之长傍身,怎么敢出来闯荡江湖。” 我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摸了一把,竟然是水:“刮大风也就算了,竟然还下雨,咱真的是在地下河吗。” 摸着脸上红色的雨水,河面上刮来的风仍旧没有停歇,赵风道:“大郝,点一下人都在不在。” 大郝就是那个嘴欠的黑胖子,赵风叫他大郝。这人正抱着腿在地上哼哼唧唧呢,勉强站起身来数了一下:“少了一个,小赵。” “我看见小赵被陷进淤泥里去了,我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就只剩一只手在外面了。”瘦子低声道。 就这么死了? 小赵存在感不高,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但也难免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但李元一不同,他听完只是点点头:“伤员有哪些?” 大郝自己举了手:“还有陈博士和老高。” 仨人中大郝和陈起涌是轻伤,都只是被红鱼咬了几口,但那个叫老高的中年人情况就惨多了,一条左腿已经血肉模糊,和右腿比起来明显瘦了一圈。 老高咬着牙道:“我一脚没踏稳,陷进淤泥里面去了,脚提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大郝拿出药物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老高躺在甲板上呼吸声很沉重,赵风问他:“还撑得住吗?感觉怎么样?” 老高勉强一笑:“死不了,不就是被撕了几块肉吗,血止住了就没事儿了。” “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大郝从他左腿伤口中用镊子夹出来几条红色的鱼,已经闷死在伤口中,都只有小指那么大:“这玩意儿也太疯了,就是把自己闷死也要往人肉里面钻。” 老高嘶地一声:“再找找,别包在伤口里面就真的好不了了。” 大郝拿镊子在他伤口里翻来翻去:“知道了知道了。” 老高实在疼得忍不住了拿右腿一脚踹在大郝满身肥膘上:“狗东西轻点。” 见老高状态还行,一群人就开始凑在地上围观那几条红色的鱼,这种鱼从来没有见过,头是锥子形状,牙齿尖锐,遍体通红。 “反正啊,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赵风一脚把几条死鱼踹进水里。 这时候河滩上已经看不见完整的地面,连淤泥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无数红色的鱼在翻涌,涌向河面,在水中就好像烧沸了一样拼命折腾。 重阳看了一会儿,小声道:“它们在吃自己的同类。” 我点点头,这是无法避免的,在这种地下环境里面,任何可食用的东西都是必需进行激烈竞争的生存资源,包括自己的同类。 细小的雨水落在脸上,像是雾汽一样,波浪一股一股从河流远方的黑暗中涌来,带动船舶上下起伏。 众人下到船舱中,赵风感叹道:“我算是知道这些船的用处了,岸上根本活不了人啊,只能住在水面上。” 我们打算先在船上暂时休整一下,等到鱼群散去了再作打算。 赵风看了看老高的情况:“明天让大郝送你回去,你这个情况不适合再继续走下去了。” 老高也不是逞强的人,自知左腿伤成这样就是在找死,也就带着歉意点点头:“给赵哥添麻烦了。” 赵风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咱俩谁跟谁啊。” 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但潮水仍旧一股一股,鱼群翻涌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激烈。 在船舱这样的阴暗环境中,很快就闭着眼睛睡了过去,只留大郝和瘦子盯着。 睡了不知道多久,算时间现在应该是半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我朦朦胧胧爬起来,把手电筒打开,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船舱的角落里发出来。 我一看盯着的大郝和瘦子,那俩人正背靠背打呼呢。我拍了拍重阳小声道:“醒来,有奇怪的声音。” 这是第三次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了,每一次都有不同。重阳很快醒来,李元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睁开了眼睛,三人对视了一下,显然都听到了角落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好像是一种密密麻麻啃咬的声音。 听得我头皮发麻。 几人轻轻站起身来,尽量避免打草惊蛇,向那个角落摸过去。靠近之后,发现那个角落里睡的是老高。他腿受伤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休息。 我将手电筒照向他,老高安安静静睡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老高的形态显得很奇怪。 他的下半身太干瘪了。 我将手电筒意向他的下半身,只见他的腰部以下,衣服里面,只剩下一张半透明的人皮,里面包裹着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上下翻涌。 第310章 航行在地下河(2) 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从老高的下半身传出来。 李元一骂了一声,“娘的,退后一点。” 看老高的脸色肯定已经是死了,五官有一些扭曲,带着一种狰狞的表情,仰面躺在地板上。 我把其他人都喊起来,众人围在老高的遗体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理,大郝眼眶都红了:“怎么成了这样!”他掏出一把匕首来就要插进老高半透明的大腿中。 赵风一把抓住他:“你疯了!放这些玩意儿出来吗?” 陈起涌面色沉重看着上下起伏的皮肤:“鱼卵,那几条鱼在老高的伤口里产了卵。” “那能有几条鱼!”大郝吼出声:“我一条一条把它们从伤口里夹出来的,怎么可能产这么多卵!” 陈起涌沉默不语。 大郝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都还不错,只有李元一像个外人似的冷眼旁观。 “不要动老高的尸体了,扔水里去。” “你!”大郝和瘦子拎起拳头就想动手:“说好等鱼群散了送老高回地面养伤!现在人没了也得送到地面去安葬!” 赵风一手一个把人抓住了:“你们要翻天?” 李元一冷眼旁观,淡淡道:“如果要把尸体送上去,那就你们两个送。” 赵风把两人扯开:“听他的。” 见赵风这么说,大郝瘦子终于慢慢蹲了下来,最后两人做好防护措施,把老高抬上甲板扔了下去。 十个人转眼之间就走了两个。 陈起涌闷闷拿出一根烟点了半天才点着,蹲在老高睡觉的那个角落埋头想了半天,“这地下的生物繁殖能力都太强了,这是很不正常的。” 他吐出一口烟圈道:“物资基地箱子里的虫卵是一个例子,它们封存那么多年,遇光就能迅速孵化,并且很快就能成长为成虫。鱼群又是一例,老高伤口中的虫卵在短短几个小时就能够将他的腰部以下啃食一空,实在是闻所未闻,不符合生物发育的规律。” 大郝冷声冷气道:“不符合又怎样,眼睛看到的难不成还能有假么?” “所以接下来要多加小心。”赵风拍了拍大郝的肩:“地下生物受某种原因的影响,繁殖能力异常强悍,接下来一定要注意这一点。” 众人来到甲板上,李元一又陆陆续续发射几枚冷光弹升空,没有看到地下河的边际,最远方只能看到巨人的脚与一部分小腿,犹如上古遗留下来的神迹一般横亘在河流中。 鱼群散去,全都消失不见。 “这群玩意儿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赵风道。 “重点不是鱼群……”我喃喃道:“重点是港口哪里去了?” 冷光弹光芒的照射下,红色河水仍旧浩浩荡荡自远方而来,流淌向另一个远方。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但奇怪的是…… 河面宽阔了许多,水位也随之上涨,港口被淹没在水面一下,连河滩都完全消失了。 赵风呆呆道:“好家伙,昨晚是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水位怎么可能上涨这么多,想不到地下的雨也能这么大。” 我觉得不可能是因为昨晚那场雨,因为从昨晚的感受来看,那场降雨更像是过分浓郁的水雾凝结成水珠落下来,并且地下也根本不可能具备大规模成云致雨的条件,更不要提能够使水位上涨这么多的大雨了。而且睡床舱里的时候也没有听到有倾盆大雨的声音。 “也许是地面下了暴雨,导致地下河水位上涨。”我道。 “也不对。”重阳摇摇头:“季节,现在大兴安岭是雪季,不会有暴雨的。”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这水是凭空多出来的吗?”大郝道。 “郝哥,也许是地窥解了个手。”内瘦子小声说。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看起来不怎么说话,说起话来口味还挺重。 “不是降雨或者地面暴雨,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下游阻塞,要么是上游水量增加,或者二者皆有,就导致水面上涨淹没河滩和港口。”我道。 判断问题是出自上游还是下游,只要观察一下水流流速就行了,重阳眼神一向不错,我问他:“你看这水流的流速,比先前是加快了还是减慢了?” 重阳看了会儿,没做声,大郝插嘴道:“这哪儿看得出来啊,要我看跟先前一个样,根本就没有变化。” 重阳也点点头:“流速的确没有变化。” “得。”李元一幸灾乐祸一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笑出幸灾乐祸的感觉,并且还嘲讽道,“还有第四种可能。” 水流流速既没有加快也没有减缓,说明既不是上游水量增加,也不是下游堵塞。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不想了。”我自暴自弃道。 接下来就到了决定何去何从的时候。 没想到地下空间这么大,也没想到能够遇到降雨刮风涨潮,简直是魔幻,现在看来,我们准备的潜水装置并不能派上什么用处,因为我们需要一艘能够航行的船才能够跨越这条广袤的地下暗河。 李元一突发奇想道:“咱们待的这艘船还能不能用?要是不能用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要是没有船只,我们根本无法穿过这么大的一片水域接触到地窥,只能返回准备船只后再重整旗鼓。 “去看看。”赵风拉着人就下到甲板下去了,陈起涌去驾驶舱看仪表盘。 “您还懂开船呢陈博士?”我凑过去道。 陈起涌抬眼看了看我:“会一点。” 见他爱答不理的,我又跟到船舱里面看他们摆弄那团积满灰尘的机器,大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铁管子敲敲打打,叮叮当当作响:“四冲程的柴油机,机身保存得还不错,具体情况还要再运行一下。” “还有柴油呢。”赵风指着角落里几排铁桶道。 “能用吗?”我问:“这玩意儿过保质期了?” “柴油保质期三个月,但如果保存得好的话,实在是要用也还是能用,而且……这些柴油也不算太久远,他指着油罐上的一行小字:“中国石油。” 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 大庆油田 1973年1月15日 奇了怪了,日本的船载本朝的油,这是怎么回事? 第311章 航行在地下河(3) “1973年……”我看向李元一,“这是宁汗青留下的?” 李元一点点头,招呼人油罐抬出来,“只能是他了,看来我们的路线没有错误,基本已经和宁汗青的方向吻合了。” 而且宁汗青对地下的情况摸得很熟,第三次大兴安岭之行直接就带了柴油来,就是为这艘船准备的。 那边大郝敲敲打打得差不多了,对李元一道:“柴油机没有大问题,具体情况还要先运行一下试试看。” 大郝留在船舱下面捣鼓柴油机,其他人上了甲板,外面冷光弹已经渐渐熄灭,整个地下空间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 李元一把几盏大灯挂在桅杆上,照亮了甲板上一片空间。“你省着点用,这些大灯用一盏少一盏。” 李元一呵呵一笑:“还挺勤俭持家,放心,备用电池大郝那边还背了好几块。” 话音刚落,就感觉船身整体震动一下,震源是从甲板的最深处传来,耳尖的我已经听见好几处地方随着这一声震动咔咔作响。 随之甲板下面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伴随着震动。这艘沉寂多年的老旧船只,停泊在地下港口数十年,在一阵阵轰鸣声中再次运转起来。 大郝从船舱下面爬上来,无视满手油污直接擦了擦脸上的汗,跟黑猩猩似的:“赵哥!竟然还能用!日本鬼子这船也忒好了!” “看来日货质量在二战时就是杠杠的啊。”瘦子道。 这我就不能听了,“这是人家船造得好吗?这是中国石化总公司的油质量好,是以大郝同志为杰出代表的工人阶级艰苦奋斗取得的伟大胜利,关日货什么事?” 大郝脸上的油污都顾不得擦了,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修个柴油机能给我整到伟大胜利上面去。 “行了行了宁政委。”李元一拍了拍我:“给工人阶级代表弄点水来。”李元一拍了拍我的肩膀,去驾驶舱里看情况去了。 哪里来的水给他洗脸,河里的水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样子,最后拿绷带沾点清水扔给大郝:“将就着擦擦,水得省着点用。这绷带擦完别扔了,你腿上的伤换药的时候可以用。” 大郝拿着一小撮绷带又愣了愣,搞不懂工人阶级的杰出代表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跟着李元一凑到驾驶舱里,给他俩举着手电筒,见陈起涌把仪表盘擦干净,一些位置都找得准,还有模有样的,我新奇道:“陈博士还会开船啊。” 李元一道:“陈博士家里是从事远洋捕捞的,前年在南海的一个项目,陈博士家出力不少。” 陈起涌点着烟淡淡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那些,对了,南洋那件事之后,其他人都还好吗?” 李元一转身对着门外面:“最后只活了一个下来。” 话题似乎有些沉重,我听得好奇,他们两个肯定不是这次项目才遇到一起,而是在之前就有过合作,并且那件事对两人都挺重要。 地点似乎是南洋?我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他们都不在提这个话题,我心说反正与我也没关系,问到心里也是个病。 外面大郝已经把缆绳升起来了,他一脸黑油站在船头,大喊:“泰坦尼克号扬帆起航——” 赵风踹了他肥屁股一脚,把他从船头上弄下来:“你这嘴给我注意点!这护栏早就锈成渣了你想淹死?还扬帆起航,有帆吗?!我看你是泰坦尼玛号。” 帆也早就成渣了。 这实在是一副太过于魔幻的场景,一艘几十年前破破烂烂的船,就跟鬼船似的到处都透露出腐朽破败的气息,在地下上千米的地下河里摸黑航行。 灯光的确是无法客克服的难题,只能隔一段距离就放一根冷光弹,能够用自带的氙气大灯就用氙气大灯。 无论如何,这船还是动起来了。 在黑暗中,船舶摇摇晃晃,速度很慢,据陈起涌说已经到了最快的速度了,毕竟是几十年的高龄,人家能动就是万幸,自然也就不奢求速度。 李元一还要求大家把潜水装备准备好,随时防着这破烂船原地解体。毕竟这船甲板满是缝,船身锈到掉渣,到处吱吱呀呀的响,最响的就是船舱里面那四冲程柴油机,听这动静简直只要把船震散了才罢休。 经过几个小时提心吊胆的航行,我们离河心的巨人地窥越来越近。最后不用借助冷光弹,只用挂在船头摇摇晃晃的氙气大灯,就能隐约看见远方黑暗中,那两只山峰一般都脚板显现出的巍峨轮廓。 直耸入半空之中,在黑暗中无声静默。如果是在地面上,我想它的脚趾上会有云雾缠绕。 “船长!我们是不是应该掉个方向了!”李元一对驾驶舱大喊。 水声隐约传来,是水浪拍打堤岸的声音。虽然热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逐渐微弱,但水浪仍旧还在。 陈起涌默不作声,叼着烟将船缓慢掉了个头,绕过地窥的两只脚,向在他的小腿处靠岸。 毕竟这脚实在是太高了,有登山绳索都爬不上去,孙悟空来都得被压地下,小腿部位虽然也如同绵延的山脉一般,但相较而言靠岸还是要轻松一点。 地窥身体的后背部分是沉没在水中的,因此水面上没有沙汀之类的东西供我们中转一下,最后得直接从甲板上攀登上去。 眼见这地窥的小腿越来越近,在光芒的照射中突破迷雾,逐渐呈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就听见咔嗒一声,船身剧烈震动,所有人都踉跄一下。 随后是死一般的安静。 柴油机轰鸣的声音消失了,船也停在水面上不再前进。 大郝杀猪般的嚎叫声传来:“完犊子啦,泰坦尼玛号要沉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船身已经开始侧翻。我一把拉过重阳:“准备好了没有rose。” 重阳从装备包里整理出水肺护目镜蛙鞋等若干潜水用具:“准备好了。” 其他人还手忙脚乱的时候,我和重阳站在船头,已经可以直接下水。 泰坦尼克号要有这效率该多好。 第312章 老高游来游去(1) “宁政委等等同志们啊!” 眼见着我俩已经站上船头,随时准备弃船保命。李元一大喊道。 我打量着着水里的情况,这水很深,一眼看下去黑压压的,竟然给人一种深海的压迫感。转身对李元一喊道:“同志们断后,我先撤!” 这时大郝慌里慌张从下面船舱里跑出来,满脸惊恐,仿佛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结结巴巴不知道在大声喊些什么。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听他说了些什么。 因为船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腐朽的木板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船舱里的水都快漫上来了。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穿戴设备,最开始我们以为会要潜水,所以带了很多潜水设备,什么水肺啊蛙鞋啊之类的。 但这会儿也没心思去弄这些,甲板上弹出来的锈钉子都快崩到脸上了,李元一招呼道:“把重要的装备背上,走!” 船头这一部分的甲板还在水面上,我和重阳早已经跳进水里面。这河水并不像想象中的刺骨,反而还有一股温暖的感觉。 水质很差,掺杂了太多的颗粒物,一股铁锈味扑鼻而来。我水性不是很好,何况又背着这么些装备,好在穿了件救生衣。 “pue!”我把嘴里的水吐出去:“不能再耽搁了,背了东西体力消耗太快,得尽早上岸。”重阳一手拽住我都肩膀,向岸那边游过去。 我一边四脚并用向前游,一边对身后喊道:“同志们!我不能丢下你们啊同志们,我走了你们可怎么办啊——” “快点游快点游。”扭过头来小声对重阳道:“那些鱼群不知道还在不在呢,我可比不得大郝他们皮糙肉厚。” 虽然说是要快点游,但距离目的地却还是有些遥远。失去了船头照明的氙气灯,好在李元一下水前朝天上打了几枚冷光弹,明亮白光的照射下,远方巨人地窥的小腿显现出一片延伸的轮廓。 如果是乘船过去的话就不是什么问题,游过去就是对体力的考验了。 有一个成语叫做静水流深。越是深邃的水域,它的流速就越是缓慢。眼下这条地下河就是如此,水是淡红色,但越往深处,叠加在一起后的颜色看起来也就越深。现在的我看那水域的深处,只有一团紫黑色笼罩在眼前。 我低头看了看紫黑色的河流,见不到底,甚至连我泡在水里的脚都看不见。安静却又蕴藏着力量,身处其间,就好像是一只毫不起眼的浮游生物一样,而黑色水流仿佛中存在着某种静静旁观的恐怖力量,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有一只巨眼从最深处睁开的感觉。 越想越害怕,我知道这是有一点点深海恐惧症的前兆,水流压迫胸膛,就要呼不上气来,我心说不能光我一个人害怕啊,还得别人一起害怕才有意思。 我拍了拍重阳,见他一脸淡然的样子,存了心思想要吓他一下,就故意压低声音道:“重阳,你怕吗?” 他疑惑地回头看我一眼:“怕什么?” “刚刚水下面好像有东西抓我的脚。” “感觉错了?” “真的,就是那种冰冰凉凉、滑滑腻腻的感觉,我踢了几下才松开。” 重阳游在我前面一点,头也不回道:“故意吓我呢?把你手从我脚上收回去。” 我一乐:“不傻嘛,还知道我是在……” 突然,我愣住了。 刚刚重阳说什么来着? 我看向他,他背对着我,游得正欢,他刚刚说…… “……把你的手从我小腿上收回去。” 我有一些慌了,两个人浮在水面上,我最多去摸他屁股,而且这距离,还得是他屁股足够翘才摸得到。 怎么可能摸到他的小腿? “重阳?现在还有东西在摸你小腿吗?” “还不收回去?”他似乎有一些愠怒。 我脚踩着水,浮在水面上,不敢向前游了:“重阳,你觉得我是刘备吗,怎么可能这个姿势摸到你的小腿?” 重阳突然停下来,回过头面色都变了,他双手拍打着水面,头低下去看,无奈水太浑浊,看不清到底有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在摸我的……” 话没说完,他身子突然往水面下一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一样,整个人失去重心偏向一边,“有东西在拉我!” 我飞快游过去,人都吓呆了,妈的竟然真的有东西在水下面?我这是乌鸦嘴吗,本来只是想吓吓人,结果还真的有。 “重阳稳住!保持平衡!” 刚刚游过去抓住他胳膊,他突然不挣扎了,平稳地浮在水面上:“怎么样,演得真不真?” 我愣了一下,“你他妈……” 他都快笑出来了,最后还是淡淡道:“所以说害人终害己,不要总想着吓唬别人嘛。” 我在后面恨得咬牙切齿,相处得越久越能够发现,这人就一腹黑男,装得纯良无害的样子。 后面李元一等人也跟了上来,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隔得还是有些距离,听不太清。 我回头看了看,看到了大郝那张惶恐的脸。 他奋力游在赵风身后,正在给赵风说些什么。 这有勾起了我的回忆,在甲板上时,他从船舱里冲出来,脸色很不正常,似乎想要说什么,当时一片混乱,没有人听他说话。因为这人说话一向不靠谱,喜欢嘴欠,因此大家下意识忽略了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但我由于个人习惯,会留意很多小细节储存在脑海中,等到闲暇下来后脑子里就会有意无意地去琢磨这些事情。 比如刚刚大郝的表情,以及他的口型。 他的表情很慌张,甚至有一些崩溃,这绝对不会是因为船快要沉没了才会出现的问题,这样一个粗神经的人不会轻易出现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一样。 当他冲出船舱时,说了一句话,好像就是一直在重复两个字。 我在脑海中反复重现他当时的口型,正想着呢,前面重阳突然停下来,慢慢回头看着我,脸色有一点不正常:“宁川,有东西在摸我的腿。” “您穿了丝袜吗总是被摸腿?别演了我这想事情呢!”我心烦意乱道。 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比如我没有穿丝袜的腿,突然被一只滑腻的手摸上来,证实了重阳的无辜。 再比如,我在被摸腿的一刹那想通了大郝的口型。 他当时神色惶恐地冲出船舱,嘴里叫着两个字。 老高!老高! 他看到了老高。 腿上那只手越发冰凉。 第313章 老高游来游去(2) 手掌柔若无骨,轻抚在小腿上,好像情人间最亲昵的打闹。 我僵住身子,那只手抚摸了几下,就悄然退去,隐没在深不见底的河水之中。 重阳往我这边游了过来,我对他摇摇头:“我刚刚也感觉到了,不过现在那种奇怪的感觉已经消失。” 身后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跟过来,大家身上都穿着救生衣,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神色凝重看向大郝,“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我直接问道。 大郝战战兢兢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老高。 果然如此。 “甲板裂开后,水涌进船舱……”大郝还有一点惊魂未定的感觉:“我……我找东西想去堵一下,结果,结果在破洞外边看见了老高,他在水里游来游去,还看了我一眼。” 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个下半身啃食成一空,早已经被扔进河里的老高,竟然在水里游来游去? 风从水面刮过,带起一阵波纹,澜澜水波由远及近,仿佛水底有什么东西向我们游来。 瘦子突然向后面缩过去,还叫了一声,躲避着水里什么东西,“游……游过来了!” 赵风沉声道:“没有什么东西,是水波。” 的确是水波,但恐惧的种子早已经在所有人心头种下。 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一言不发,埋头向地窥方向游去。 尽早脱离这片水域,才能够安心。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告诉他们那只手的事情,觉得在这种人心惶惶是情况下,还是不要说的好。也许它不会再出现了呢? 然而事情往往不会那么侥幸。 陈起涌突然面色一变,猛地在水里蹬了一下腿:“什么东西!” “妈的,管他什么东西,干他娘的!摸了老子半天,老子没做声。”赵风从身上抽出匕首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直奔陈起涌方向而去。 陈起涌慌了,踩着水慢慢向旁边游开,李元一也扎进水里去找赵风了,由于水的颜色实在太深,我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大郝等人也陆陆续续扎了下去,最后就连重阳和陈起涌都叼着水肺潜水去。 感情都是游泳健将,就我一人旱鸭子。我叼着水肺,犹豫到底要不要跟着下去看看情况。大郝的水肺留在船上没有带来,这会儿纯靠肉肺生潜,中间浮起来换气,告诉我水下的情况。 他们什么没有找到摸我们腿的东西,也没有见到他口中说的“游来游去的老高”,但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沉在水底,现在所有人都在下面看那个东西,具体是什么,他又语焉不详,说还没弄明白,说不清楚。 说完就一低头,扎下去了。 弄得我还挺好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犹豫了一下,心说要不要克服一下恐惧,也下去看看? 河水流淌,四周一片寂静。 冷光弹逐渐沉寂下去,光线收缩,黑暗侵蚀,世界逐渐黑暗下来。水面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好像突然一下消失了一样,原本嘈杂的环境骤然沉寂。 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正犹豫着准备也下水去看看,正当我叼上水肺,打算沉进水中的时候,余光却瞟到…… 离我很远的地方,光线的尽头,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漂浮了一个人。 他上半身露在水面上,双手拍打着水面,身形随着水波一上一下,面色苍白,远远地看着我,脸上似乎带着笑容。 我愣住了。 是老高。 那道身影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漂浮在远处,静静看着我。 我冷汗下来了,他不可能还活着。从船上扔下去的时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吗? 凉气涌上后背,感觉腿都吓得抽筋儿了,再严重点儿就要淹死在这里。 连忙稳住身形。 水面上只有我一人,其他人全都在水底,我的声音他们也听不到,而且除了大郝以外,其他人短时间内都不需要浮上水面换气,我现在希望大郝赶快出来,他是长了个牛肺吗还不来换气? 我不敢沉下水,一旦让那身影消失在视野,就是将空门留给了他,实际上就是失去了对情况的掌控权。 最好的情况是我在暗,敌在明。实在不行就争取敌我皆在明,绝对不能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我面向老高,一边警惕地向后缓缓划水,一边注意他的动向。 他肯定也看见了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那股带着邪气的视线随着我的动作而缓慢移动。他的上半身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下半身隐没在水底。 我精神高度集中,警惕那道身影突然向我游过来。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原来是大郝破水而出在换气。 “我刚刚看到老高了,就在那边。”我凝声对他道,并且指了指老高的方向。 大郝道:“哪里?” 我一看,老高消失了。 就在我一转头的功夫,冷光弹的光线再次收缩了一圈,老高所在的位置……已经隐没到黑暗中去。 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游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把手电筒举起来,还好李元一他们公司准备的是防水手电筒,“刚刚我真的看到了,你听声音。” 大郝面色沉重道:“我知道,我早就说过船沉的时候他就出现了,阴魂不散。我下去把他们叫上来,你小心一点。” 说完,大郝猛地扎进水中,又留我一个人在水面上。老高消失以后,就偶尔有隐约的划水声传来,是那身影在游动,但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摸我们脚的那个,就是老高吗? 几道身影陆陆续续从水下浮上来,看他们摘掉水肺大口喘气,我有一些埋怨地问重阳:“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你们看这么久,刚刚老高出现了你们知道吗?” 重阳道:“下面那个东西有点奇怪,一时说不清楚,我们边游边说。” 所有人都卯足力气向岸边游,正当重阳准备给我讲水下面的所见所闻时,他突然捏了捏我的肩膀。这是有话说。 “怎么了?”我小声问。 重阳低声回道:“队伍里有一个人被换掉了。” 第314章 老高游来游去(3) 最后那个人,重阳说,游在队伍后面的最后那个人,和先前不一样了。 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本那个人在队伍中的存在感很低,我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没有什么人关注他,现在重阳告诉我,他被换掉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回过头去,队伍拉得比较长,距离我最远的那个人有十几米的距离。光线很暗,我并看不清那人的脸,因为他低着头,有一些没一下地划水,跟在队伍最后面。 虽然看不清脸,但我已经认出来了,那就是老高。 其他人似乎仍旧没有注意到情况的诡异之处,我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老高什么时候来的?原来的那个人去了哪里?老高要干什么? 我游向李元一,刚想开口,他就使眼色,示意我不要做声。 他知道。 他知道最后一个人已经被老高替代了,但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仍旧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向岸边游,只是暗自警惕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老高。 又游了一段距离,大郝突然向后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来继续游。我心说这胖子也不是不靠谱嘛,至少现在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谁承想大郝浑浑噩噩游了一段距离,突然面色一变,惊叫了一声,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哆哆嗦嗦就要转身向后看,赵风用手肘拐了他一下,瘦子把他拉住,才勉强稳住他情绪。 大郝面色惨白,嘴唇都在哆嗦,眼睛里满是惊恐。但好在还是没有再回头去看背后跟的那个东西。 感情除了大郝以外,所有人都知道背后那人有问题,但都很默契地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因为大家都在水中,第一要务是尽早上岸,而不是横生枝节,耽误越多,变数就越多。 所以大家一言不发,但精神又高度紧张,卯足力气向岸边前进。 老高就一直静静跟在我们身后,距离不远也不近,我悄悄回头的时候,刚好能够隐约看清他的表情。仍旧是那种隐约带着笑意,一双眼睛里不带一点生气。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情况,所有人都知道背后跟了一个疑似是鬼的玩意儿,但又默契的不开口点破。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是很难克制住回头的欲望的,无论是出于猎奇的心态还是自保的心态,都会忍不住回头看。 就在我回头看了几眼之后,再一次回头时,老高却不见了。 原本他跟在队伍的最后,倒数第二的是瘦子,这里不得不感叹一句这瘦子心态真好,竟然能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现在队伍最后一个变成了瘦子,老高也不见踪影。 “不见了。”我拐了拐重阳:“他游走了。” “不管他,专心。” 我点头,探出手臂划开身前的水,手掌突然摸到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 一股恶寒涌上心头。 我看见我的手掌下面,红色的河水中,一张惨白的脸仰面和我对视,我大叫一声,重阳反应过来,掏出匕首直接刺入那张脸,我惊魂未定往后退。 是老高。 妈的他是美人鱼吗到处游来游去吓唬人? 重阳收回匕首,这时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李元一问:“刺到了吗?” 重阳摇摇头:“他动作很灵敏,跑掉了。” 众人也不可能去找他,心说跑掉了就跑掉了,只要不来打扰我们就成。 然而事情往往不能如意,游了没多会儿,瘦子那边突然扑腾一声,整个人都被拖进水里面,“是鱼群!”他大叫一声。 还有完没完了。 鱼群的杀伤力我们是见识过的,但现在并没有看见有鱼群。不过也没时间纠结这些,救人要紧。 李元一赵风先后游向瘦子那边,想要把瘦子拉上来。瘦子仍旧在水里面扑腾,并且一边惨叫,一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挣扎。 那种姿势很奇怪,好像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拖拽他,而是像有一群东西在围攻他。 这么说来,倒的确有可能是鱼群了。 那边水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重,原本只是鲜红色的河水,现在变成了深红色。 是血。 一股一股血流在河水中喷涌,就好像是绽开的大红色花朵。 李元一和赵风的帮助于事无补,瘦子的惨叫声逐渐微弱,整个人缓慢沉入水中,最后一个东西漂浮上来,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张人皮。 人皮里挤挤挨挨有很多东西在游动,我们就这么注视着这张漂浮在水面上的人皮。 仿佛是拥有生命力一样,它剧烈抖动,逐渐充盈起来,就好像塞入稻草一样,渐渐又恢复了人的形状。 过了几分钟,一颗完整的人头从水里被支撑起来,那是瘦子的人头,鱼群没有破坏他的头,让他看起来和先前差不多,只是面色惨白,表情狰狞。 瘦子活了。 他缓缓怕打着身前的水,上半身浮在水面上,似乎是对我们怪异地笑了一下,又或者只是我们的错觉。 他转身向远处的黑暗游去。 从水里露出的来的肢体中,表皮上下起伏,无数手指大小的鱼填充了他的身躯。 呕地一声,大郝差点吐出来。大家呆呆地围观了这个过程,眼看着一个人被啃食只剩一张皮,最后被鱼群鸠占鹊巢。 “别吐了。”赵风涩声拍了拍他:“再耽误下去鱼群又回来了。” 鱼群只选择了瘦子这一个目标,有可能是老高的躯体已经无法容纳他们,因此寻找了一副新的躯体。 大家都不再耽误,奋力向前游去。老高在水面上上下浮动,一张惨白的脸看着我的那一幕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老高真的死了吗,会不会那个时候他的大脑还有意识,会不会他看着我其实是有话想要说?这些猜测实在太过于荒诞,我摇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在脑后。 终于,脚下逐渐接触到地面,不再是空荡荡的水域,也能够看见一条巨大的青灰色山脉横亘在眼前。 我称其为青灰色山脉,只不过是因为它的规模实在是太过庞大。 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巨人地窥的一条腿。 终于,安全了。 我感叹了一声,踏上地面。然而同时,心底的声音不由得问了自己一句,真的安全了吗? 第315章 河床上的镜子 第一次登上地窥的身躯。 如同一座青灰色的山脉,绵延看不到尽头。远方不平缓的起伏,应该是下肢发达的肌肉。 这座山脉的质地比较奇怪,不是泥土,有一点化石的味道在里面,踩在上面有一些坚硬,细看还可以看见肌肉上的纹理。 在靠近河水冲刷的地段无比光滑,并且还分布有密集的小孔。最开始我们还不知道这些密集的小孔是什么,等到深入一些之后才发现,原来都是地窥的毛孔。 在经受水流冲刷的区域,地窥身上的毛发已经被流水带走,只剩下毛孔。但是在远离水流的“内陆”地区,却还是毛发旺盛。 当然都是一些已经失去躯体营养供给之后干枯黯淡的毛发。 但那也很壮观了,一眼望去连绵不尽,青黄色的毛发如同茅草覆盖荒野一般,看不到尽头。 大郝感叹道:“天苍苍,野茫茫,今天算是体会到虱子的视角了。” 没有人去管大郝那张欠嘴,勉强登上高处之后,李元一又升了几枚冷光弹上去,只见光芒的照射下,两条并行的山脉向远方绵延而去,暂时看不到尽头。 “这算是上来了。”我看向李元一:“然后呢?” 这一行下来,李元一应该还是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他只说了最终目的是找到地窥,但我先前没有想到地窥的体型如此巨大,找到地窥是远远不够的,具体的目的地肯定还是在地窥的身上某处。 李元一回头看了看河面,道:“我们要找到宁汗青去过的地方,甚至能找到他的尸体也说不定呢。” 他顿了顿:“你们看水面上,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指引,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山脉下方的河面上,漂浮了三个人,他们远远地游荡在河流上,抬头看着我们。 分别是老高,瘦子,还有另一个我没有记住姓名的队员。 赵风叹了口气,于心不忍,“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意识。” 其他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进行下去,开始继续向前走。 这时候才找到机会问他们:“你们在水下面看到什么东西了啊?还看了半天?” 一提到这个,所有人都脸色都变了。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从水下出来后,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对,但当时情况紧急,还有一个不人不鬼的老高游来游去,因此那个话题也就暂时略过。 现在重新提起,他们脸色有重新难看起来。 “这真的不太好说,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们看到的一切。”最后是赵风先开了口。 “也不是不好形容,”陈起涌接道:“而是不敢相信。” “对。”赵风也同意这种说法,点了点头。 我怎么不知道这群人这么能卖关子,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神秘莫测的样子。 “重阳你说,你靠谱。”我对重阳道。 重阳脸色变得有一些古怪,“我们在水下面看到了你。” 我愣住了,看到了我? 这句话可有两种理解,一种是他们在水下面抬起头,看到了我的两条腿,另一种就是…… 他们在水下看到了另一个我。 如果是第一种,根本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也就没有拿出来讨论的必要,如果是第二种……那就太渗人了。 “我们看到了另一个你,并且只看到了你的下半身。”李元一道。 他又接着道:“也就是说,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当时头顶上有你的两条腿,水底下也有你的两条腿。” 可是如果只是两条腿的话,怎么这么肯定那就是我的腿呢,我也没穿丝……我突然反应过来! “水下面有一面镜子?” 他们没有肯定,陈起涌道:“只有一面能够照到你的镜子,因为我们并不在镜子里面。” 赵风又否认陈起涌的说法:“应该说是一面不能够照到我们的镜子,因为镜子里除了宁川,还有地窥的水下部分也可以看见。” “那到底是一面怎么样的镜子?你们摸到了那面镜子的存在吗?” “摸不到,镜子只是一种说法,实际上并不存在,我们最初潜下水的时候,都被水底下的景象惊了一下,因为我们在那里看到了一个颠倒的水上世界,我们看到了那两条青灰色的山脉,看见了沉船,看见了你,还能看见水面以外的冷光弹和其散发出的光芒,就像是有一巨大的镜子放置在河床上。”陈起涌道。 “但镜子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只有景象存在。” “那……”我又问道:“你们摸到了镜子里的世界吗,那些东西是实体吗?” “摸不到。”赵风摇头:“因为下面的水实在太深了,就好像几千米的深海一样,那些景象实在太过遥远,不是我们可以下潜到达的距离。” 无处不在的镜子。 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镜像这个概念还在路上时就已经被我们推测出来了,但我们见到了太多与镜像有关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实实在在的发现过一面“镜子”,准确的说,镜子并不存在,只有镜像这一个概念。 接下来的遭遇能不能给我们这一切的答案,陇山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宁汗青一再深入大兴安岭,并且最终将这里选择为自己的最后一站,都要看我们能不能找到宁汗青留下的痕迹了。 他三入大兴安岭,第一次在1947年,应该得以深入陇山,第二次是新中国开发大兴安岭期间,那一次应该是无功而返,甚至都没有下来,第三次更是神秘。 但这地窥大腿也实在是太大了些,腿毛也忒深忒密了些,肉都已经半化石化了,跟几十年老腊肉差不多,远看是青灰色岩石,近看其实是长满霉斑的腊肉,一脚踩在上面还要陷下去一点,这肉保质期还挺长。 腿上毛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了,和人体的毛发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立起来估计要有一人多高,很像是野兽的毛。 这大王说得还真不错,我宁川也有当虱子的一天。 第316章 地窥的轮廓(1) 没有想到事情发生了。 地窥身上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除了已经干枯但仍旧茂密的毛发以外,它的皮肤并不是每一处都是那么坚硬。一切能够在人们身上找到的东西,它的身上都有。 首先是肌肤上的纹理,只不过在我们看来就是一道道平缓的沟壑,除此之外,疤痕、骨节、筋脉,都能在这条巨大青灰色山脉上找到对应的“地貌”。 不过这些却不是值得一提的,最令人震惊的是它身上的皮肤病。 是的,连地窥都有皮肤病。 我最初还有一点怀疑这只是河面上和人体形状有一点类似的自然地貌,被人以讹传讹认为是巨人的遗骸掩埋在地下。 但到后面我不得不确信了,一切能够在生物体上找到的东西,地窥身上都有。包括皮肤病。 在我们看来,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怪异地貌。 首先是整体的肤色呈现出青紫色,上面的毛发全部脱落,一格一格紫红色的烂肉暴露在外面,格与格之间是灰白色的角质。这些紫红色的肉格很大,但排列整齐,分布一致。 我们最初不知道这是什么,以为只是地窥身上的伤口,后来陈起涌看了半天,得出结论认为是皮肤病。 可不吗,放大了无数倍的皮肤病。原本皮肤龟裂以后脱落,露出里面已经被真菌侵占的肌肉,同时真菌不断繁殖,形成灰白色的角质层。这角质层可厚了,碰一下就密密麻麻往外面掉白渣。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让人怎么过?要不要穿防化服?从这中间过去是会死人的? 所有人都不敢踏足一步。 这地窥说他奇怪,他也会得皮肤病,说他正常,这具肉身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有腐化。搞不懂。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丝丝的腥气,是那些红色肉格处传来,让人很不适,我都想屏住呼吸。 李元一沉吟半晌,“不能走,这皮肤病到我们身上来可就得要了命了。咱们绕路。” 大郝嘀嘀咕咕,“万一人不讲卫生,身上已经全部都是皮肤病了呢?” 按理来说,日本人、宁汗青都来过,这边不可能是绝路,怕就怕这些类似于“癣”的创面即使是在地窥身死之后,也是不断蔓延的,那么一方面说明它传染性的确相当强,另一方面,地窥现在身上长满了这玩意儿也说不定。 最后大家只能全副武装,尽管地下的气温已经不是那么寒冷,但所有人都尽量避免有皮肤裸露在空气中,连眼睛都戴上防水眼睛,选择绕路,尽量绕开“癣”状创面。 “好家伙,全国人民身上的皮肤病面积加起来都没这玩意儿一人多。”大郝感叹。 “那你还是小看了全国人民。”赵风呵呵道。 众人一边插科打诨几句,一边向前走。 陆陆续续绕开几片巨大的皮肤病区域以后,地势逐渐抬高,整体起伏也更加有棱角有力道起来。 这是到了大腿了,真正的大腿。 大腿上的毛发要稀少一些,但仍旧相当旺盛,可以想象地窥当年看起来就是一个浑身青灰色绒毛的巨大怪物。 一路上李元一会陆陆续续扔了几颗冷光弹用以照明,观察地势,到后面大家发现有一些不对。 原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射几枚冷光弹,但到现在,距离上一次发射冷光弹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头顶仍旧是亮的,只不过相当昏暗,就跟冷光弹快要完全熄灭前一个样,因此让我们潜意识以为冷光弹还在发光,只不过是快熄灭了。 等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较长一段时间后,众人才发现不对,知道你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你苟延残喘得越来越精神就不对了。 没错,头顶的光亮实际上是隐约在逐渐边亮。 李元一也很奇怪:“冷光弹早熄了,什么东西在发光?” 这种光很奇怪,它找不到光源,就像是阴云密布的白天一样,虽然有光,但肉眼找不到光源。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空气中广泛分布着发光体,所以才一眼找不到光源。另一种可能是光源存在于距离观察点比较远的地方,观察点观察到的光线全部是经过漫反射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头顶隐约传来光亮,越往前走,这光亮就越盛。当然,用“盛”还是不对,总体来说这光还是很黯淡的,和地面比起来,只相当于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露出一点白色的那个程度。 但即使只是东方露出一点白色,那也很令人吃惊啊,因为地底是没有太阳的啊。 我突然记起四川的筮族地宫和广西的地下深渊,感情我大学毕业后就是跟地底杠上了,成新时代的地下工作者了。筮族地宫是,穹顶也会发光,是因为一种类似于萤火虫的虫群存在,穹顶崩溃后虫群就跟星云似的。广西地下深渊也有光线,是因为岩石受到辐射之后的蓄能发光。 结果这条地下河里他妈的也给我发光?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光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哪位造物主在给我宁川写剧本的时候写不下,去了强行发光? 既来之,则安之,有光总比没有好,还剩了李元一的冷光弹,那玩意儿本来就所剩无几。 一步步向前走,可见光线逐渐明朗起来。 甚至都可以看见远方的地平线。 没错,地平线,准确的说是地窥大腿上的某一块肌肉,我们追着地平线走。 终于,光芒突破黑暗。 来到眼前的不再是漫反射,我们看见了光源。 光源悬挂在无比遥远的高处,那是一颗紫色发光体,即使隔得很遥远,但仍旧能够看得出它的庞大。 黑暗中充满了紫色的光芒。 这的确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黑暗与光明并存。因为紫光是一种很虚弱的光,它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暗色属性,它们一缕缕穿破在黑暗中,提供微弱的照明作用,但在大多数时候,紫色的光带与黑色的幕布互生共存。 因此我们看到的事物只能只能是很模糊的轮廓,但那也足够了。因为我们看见了地窥的上半身轮廓。 原来我们想错了,原来他是坐在地下的。 第316章 地窥的轮廓(1) 没有想到事情发生了。 地窥身上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除了已经干枯但仍旧茂密的毛发以外,它的皮肤并不是每一处都是那么坚硬。一切能够在人们身上找到的东西,它的身上都有。 首先是肌肤上的纹理,只不过在我们看来就是一道道平缓的沟壑,除此之外,疤痕、骨节、筋脉,都能在这条巨大青灰色山脉上找到对应的“地貌”。 不过这些却不是值得一提的,最令人震惊的是它身上的皮肤病。 是的,连地窥都有皮肤病。 我最初还有一点怀疑这只是河面上和人体形状有一点类似的自然地貌,被人以讹传讹认为是巨人的遗骸掩埋在地下。 但到后面我不得不确信了,一切能够在生物体上找到的东西,地窥身上都有。包括皮肤病。 在我们看来,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怪异地貌。 首先是整体的肤色呈现出青紫色,上面的毛发全部脱落,一格一格紫红色的烂肉暴露在外面,格与格之间是灰白色的角质。这些紫红色的肉格很大,但排列整齐,分布一致。 我们最初不知道这是什么,以为只是地窥身上的伤口,后来陈起涌看了半天,得出结论认为是皮肤病。 可不吗,放大了无数倍的皮肤病。原本皮肤龟裂以后脱落,露出里面已经被真菌侵占的肌肉,同时真菌不断繁殖,形成灰白色的角质层。这角质层可厚了,碰一下就密密麻麻往外面掉白渣。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让人怎么过?要不要穿防化服?从这中间过去是会死人的? 所有人都不敢踏足一步。 这地窥说他奇怪,他也会得皮肤病,说他正常,这具肉身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有腐化。搞不懂。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丝丝的腥气,是那些红色肉格处传来,让人很不适,我都想屏住呼吸。 李元一沉吟半晌,“不能走,这皮肤病到我们身上来可就得要了命了。咱们绕路。” 大郝嘀嘀咕咕,“万一人不讲卫生,身上已经全部都是皮肤病了呢?” 按理来说,日本人、宁汗青都来过,这边不可能是绝路,怕就怕这些类似于“癣”的创面即使是在地窥身死之后,也是不断蔓延的,那么一方面说明它传染性的确相当强,另一方面,地窥现在身上长满了这玩意儿也说不定。 最后大家只能全副武装,尽管地下的气温已经不是那么寒冷,但所有人都尽量避免有皮肤裸露在空气中,连眼睛都戴上防水眼睛,选择绕路,尽量绕开“癣”状创面。 “好家伙,全国人民身上的皮肤病面积加起来都没这玩意儿一人多。”大郝感叹。 “那你还是小看了全国人民。”赵风呵呵道。 众人一边插科打诨几句,一边向前走。 陆陆续续绕开几片巨大的皮肤病区域以后,地势逐渐抬高,整体起伏也更加有棱角有力道起来。 这是到了大腿了,真正的大腿。 大腿上的毛发要稀少一些,但仍旧相当旺盛,可以想象地窥当年看起来就是一个浑身青灰色绒毛的巨大怪物。 一路上李元一会陆陆续续扔了几颗冷光弹用以照明,观察地势,到后面大家发现有一些不对。 原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射几枚冷光弹,但到现在,距离上一次发射冷光弹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头顶仍旧是亮的,只不过相当昏暗,就跟冷光弹快要完全熄灭前一个样,因此让我们潜意识以为冷光弹还在发光,只不过是快熄灭了。 等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较长一段时间后,众人才发现不对,知道你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你苟延残喘得越来越精神就不对了。 没错,头顶的光亮实际上是隐约在逐渐边亮。 李元一也很奇怪:“冷光弹早熄了,什么东西在发光?” 这种光很奇怪,它找不到光源,就像是阴云密布的白天一样,虽然有光,但肉眼找不到光源。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空气中广泛分布着发光体,所以才一眼找不到光源。另一种可能是光源存在于距离观察点比较远的地方,观察点观察到的光线全部是经过漫反射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头顶隐约传来光亮,越往前走,这光亮就越盛。当然,用“盛”还是不对,总体来说这光还是很黯淡的,和地面比起来,只相当于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露出一点白色的那个程度。 但即使只是东方露出一点白色,那也很令人吃惊啊,因为地底是没有太阳的啊。 我突然记起四川的筮族地宫和广西的地下深渊,感情我大学毕业后就是跟地底杠上了,成新时代的地下工作者了。筮族地宫是,穹顶也会发光,是因为一种类似于萤火虫的虫群存在,穹顶崩溃后虫群就跟星云似的。广西地下深渊也有光线,是因为岩石受到辐射之后的蓄能发光。 结果这条地下河里他妈的也给我发光?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光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哪位造物主在给我宁川写剧本的时候写不下,去了强行发光? 既来之,则安之,有光总比没有好,还剩了李元一的冷光弹,那玩意儿本来就所剩无几。 一步步向前走,可见光线逐渐明朗起来。 甚至都可以看见远方的地平线。 没错,地平线,准确的说是地窥大腿上的某一块肌肉,我们追着地平线走。 终于,光芒突破黑暗。 来到眼前的不再是漫反射,我们看见了光源。 光源悬挂在无比遥远的高处,那是一颗紫色发光体,即使隔得很遥远,但仍旧能够看得出它的庞大。 黑暗中充满了紫色的光芒。 这的确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黑暗与光明并存。因为紫光是一种很虚弱的光,它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暗色属性,它们一缕缕穿破在黑暗中,提供微弱的照明作用,但在大多数时候,紫色的光带与黑色的幕布互生共存。 因此我们看到的事物只能只能是很模糊的轮廓,但那也足够了。因为我们看见了地窥的上半身轮廓。 原来我们想错了,原来他是坐在地下的。 第317章 地窥的轮廓(2) 那张巨大的黑色上半身轮廓,朦朦胧胧显现在紫光之中,看不清它的任何细节,只知道距离我们很遥远,就如同一座隐藏在云雾之中的大山,半遮半掩,巍然不动。 看着地窥的轮廓,让人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如果他真的能够站起来,那会是一副怎样遮天蔽日的景象啊。 来时十个人,不知不觉竟然只剩下六个,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还会遇到些什么了。 越往前走,越发现脚下的路发生了变化。感觉踩在脚下……更有活力了一些。先前的腿部皮肤,很多区域已经半石化,或者就跟腊肉似的僵硬腐朽。 但当一行人行进到它的大胯的位置时,脚下的路却不再那么僵硬,也不再那么黯淡无光,而是有一点柔软,颜色也不是死气沉沉。 “行啊。”大郝踩着脚底下的“地面”,“挺软乎。” “行了行了,都搁人家身上待着了就别蹦跶了。” 陈起涌看了看脚下地窥的皮肤,“这里的肌肉还没有完全僵硬坏死,有受到气血供养的迹象。” “难道说他还没死?”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毕竟咱们还要在人家身上搅风搅雨,到时候动弹一下跟地震似的就不好了。 “或者只是跟瘫痪似的,下半身坏死,但上半身实际上还是活的。”赵风道。 陈起涌想了想:“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上半身还没死透,死得晚一些。” 总之脚底下轻飘飘的感觉使人不是太舒服,但我们很快适应了这种感觉。 而逐渐的,在河滩那边时感受到的热风逐渐吹拂起来,相比起那边来,眼下感受到的热风温度要高一些,更湿润一些,并且,那种腐败的味道也要更浓一些。 “要不把放毒面具再戴上?”我道,毕竟这气味儿也不好问。 “戴上。”李元一道。 风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因为现在已经是逐渐抬升的地势,前面就是地窥的小腹平原。形象一点说,地窥现在的姿势很像是葛优躺,但还是没那么颓废,小腹位置仍然是有角度的。按理来说风不可能从我们前方吹拂过来,因为前方是地窥。 但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吹过来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热风的发源处就在地窥身上。 大家戴着防毒面具,呼吸声沉重了很多,闻不到空气中腐臭的味道,因而就出了问题。 我们无法通过嗅觉来判断身边的环境。嗅觉虽然不想听觉和视觉那么常用,但实际上它是对人发出危险警示常用途径。 比如现在,我们周身腐臭的气味越来越浓,但由于大家戴着防毒面具,都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变化,提前做好准备。 因而当变故发生的时候,大家都是措手不及的。 最开始是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脚底下的的地面就如同波浪涌动一般突然翻涌起来,一个个红色的豁口被气流冲破,露出地下腐烂的肌肉。 第318章 蛆哥轻点(1) 黏腻的响动不绝于耳,就好像是一碗粘稠的粥被搅动的声音。 很快我们就发现的声音的来源。 地下,原本浮肿的皮肤被胀气冲破之后,露出了地下腐烂的组织,黄红色的烂肉已经腐烂成絮状,一团一团暴露在空气中。 而在烂肉中蠕动的,这是蛆吗?有谁见过蛇一样的蛆? 一条条白色的绳状物扭动着从地下钻出来,跟成年的蛇似的,但是比蛇要粗一点,头部是黑色口气,身子胖乎乎的分成一截一截。 这要不是蛆那他妈的是什么? “妈的妈的妈的,巨人身上的蛆就得是巨蛆吗?”大郝一遍往后退一边念念叨叨。 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表面看起来比较正常,实际上内部的肌肉组织已经是腐烂的状态,大部分肌肉都被分解成黄色的粘稠物,腐烂产生的气体填充了空隙,一受到外力就会炸开,露出下面腐烂的组织。 以及这些嗷嗷待哺的蛆。 蛆虫们显然已经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估计也是想尝尝鲜,一拱一拱向我们爬过来。 四下望去,这片已经腐烂的区域不知道有多大,反正肉眼可见之处,处处都是蛆虫黑色的口气破皮而出。还没成功突破的也已经把表皮高高拱起,随时都会出来。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眼见着这些白色大虫子缓慢向我们爬过来,耳朵里全是他们在腐烂的组织间搅动发出的黏糊糊的声音。 众人背对背朝外站着,“怎么办啊李队长?咱要不要突围啊?”我问李元一。 李元一掏出匕首来:“不突围等人家尝鲜?” “那边少一点,咱们往那边跑。”赵风指了个方向。 “好嘞……1、2、跑!” 见我们突然集体朝一个方向跑,巨蛆们反应很迅速,所有的黑色口器全都掉了个方向朝我们爬过来。 看那群玩意儿一拱一拱的,我寻思您也追不着咱啊,心里面声音还没落地呢,就听见大郝嚎了一声:“蛆哥您轻点!” 只见一条蛆,直直拍在大郝防护面具上,竟然顺势一扭,黏住了,同时昂起头,张开黑色口器扎在他脖子上。好在大郝反应快,在被蛆哥要死之前一把捏它甩出去,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我还想那玩意儿是怎么扑腾到大郝脸上的呢,突然眼前一花,戴了防护罩的面部收到重击,大郝又是一爪子把我脸上这一条给抓下去,那玩意儿在他手上使了个高难度动作,凭空扭过来一口吸在他手腕上。 大郝撕了一声,把蛆哥扔出去,手腕上已经掉了鸡蛋大小一块皮,露出鲜红的血肉。 正在逃命的我停下来调整一下面具,寻思这玩意儿是弹簧成精吗?只见满眼望去,就跟跳跳糖似的满天扑腾,炸爆米花都没这么能扑腾。 而且他们还能叫,就是那种很嘶哑的吱吱哇哇的叫声。众人在一片叫声中,身上相继被蛆哥黏上,黏上要么就是被嘬掉一块皮,要么就是被嘬掉一块衣服布料。 大腿上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感,我一把把吸上面的一条蛆拽出去,带下来裤子上的一块布。 这蛆手感又软又腻,跟没有骨头似的。这么软你他妈就别扒人家衣服了! 第319章 蛆哥轻点(2) 白色巨蛆跟面条似的一束一束从烂肉里面钻出来,我们一脚下去要么是踩到它们身上,爆成一堆白色浓浆,要么就是一脚踩进絮状的腐烂组织中。 总之脚脚惊喜,绝不虚度。 好在大家穿得都比较厚实,脸上也带了面具,暂时能够抵住蛆大哥们如同潮水般的袭击。 “李元一……”我护着头向身手敏捷的李队长走去,“李队长,咱这是掉蛆窝里了,怎么办啊?” 他隔着面罩笑了一声:“跟游泳似的多痛快啊,放心等到过了腐烂区就没事了。” “生扛啊?!” “扛!” 六个人低着头弯着腰,护住脸上的面具,一边手忙脚乱把黏到身上的蛆掸出去。最开始我还有一点恶心,因为这虫子身上粘黏了太多的组织液,一手下去软乎乎的。 但后面就麻木了,因为这玩意儿嘬得实在是太疼了,嘴里怕是装了个抽水机,上辈子是给地窥拔罐儿的,隔着衣服布料都能感觉到血液聚集到它口器下面。 要是反应稍微晚点儿,布料就被撕下来,重复几次就完了。 大郝问陈起涌:“陈博士!想想办法!这玩意儿怎么办啊?” 陈起涌是队伍里面体力最差的一个,到现在需要赵风帮衬着才能继续前进,他一把甩出去一条大白蛆:“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拉住重阳:“这些玩意儿没有眼睛,怎么找到我们的位置的?” “两种可能!”重阳道:“嗅觉,听觉。” “要不咱先停一下不发出声音试试?”赵风出馊主意。 我摇摇头,不太可能是听觉,更有可能是嗅觉,“你们发现没有!大白蛆只袭击小腿以上的部位!他们没有袭击过我们的脚!” “这是怎么回事啊?”大郝一脚踩爆一只蛆哥,深深陷进泥泞的烂肉中去,“难不成他们不爱吃蹄膀?” 赵风一手拖着跌跌撞撞的陈起涌,一脚腾出空来踹在大郝屁股上:“你怎么不说他们不爱闻脚气呢?” “嘿!”大郝一乐:“还真他妈有可能!” 我大喊道:“的确是与气味有关,但不是脚气,而是腐烂的味道!” 能够把所有蛆虫吸引出来的,肯定是它们生存环境中所缺失的味道——生人的味道。也就是新鲜肉食的味道。 我们的脚一路上踩在尸体腐烂后的汁汁水水中,气温早已经与环境混为一体,而且蛆们的嗅觉应该不是特别灵敏,只能确定一个大致的范围,因此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 所以,如果想要躲过蛆哥们的骚扰的话…… 我们对视一眼,脸色都很是难看,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腐烂的肌肉组织,蛆虫们在其中涌动,将本来就稀碎的肉块搅成肉糜。 难道说,只要将这些玩意儿涂在身上就行了? 大郝咽了咽口水:“宁大哥,要不您先试试?看管不管用?” “有没有手套?”我心说试试就试试。 大郝一边把身上亲热的蛆大哥甩出去,一边从背包里摸出一副手套来:“没有密封手套,只有这种透气的。” 第320章 蛆哥轻点(3) 那是一副登山手套,我们下滑时用它防止掌心被绳索磨烂。 手套用粗尼龙织成,并不细密,戴在手上只能起一个心理安慰作用。我弯腰抓了一把地面的汁汁水水,那是一团糜烂的肌肉组织,混杂了酸臭的组织液。 我闭着眼屏住呼吸,把手上的东西涂抹在右小腿上,静候结果。 大白蛆仍旧在蹦跶,前赴后继地向人群袭来,抽在身上啪啪作响,一张黑色的口器找到机会就紧紧吸在人身上,隔着布料都能够感觉到生疼。 但即使它们再群魔乱舞,却再也没有任何一条蛆虫吸在我的右小腿上。 这说明此时我的右小腿对于它们来说,与周边的环境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看了看众人,用一种严肃的语气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一个?” 话虽如此问,但已经不用猜,好消息坏消息都是同一个——身上涂抹腐烂物可以躲避蛆虫,身上要涂腐烂物才可以躲避蛆虫! 如果忍一忍可以过去的话,也就算了,但我们小看了腐烂区的规模。大白蛆们仍旧源源不断从地下钻出来,很多地方已经像是煮熟的面条一样上下翻腾。 越堆越多,越堆越高,甚至有人都要被掩埋的趋势。虽然单个蛆虫威胁力不高,但人家是靠数量取胜啊,而且还不知道往下面走,腐烂区的面积有多大。 只能这样了,大家忍住心头的恶心,一边传来了陈起涌干呕的声音,生物博士也不过如此嘛。 手忙脚乱相互帮忙,弯腰下去把蹦来蹦去的蛆哥扒拉开,伸下去从地下掏出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红色的稀稀碎的东西,跟肉粥似的,咬着牙往身上抹。 效果还是有的,当所有人浑身都涂满这些腐烂的组织汁液后,蛆山蛆海们逐渐消停下来。 但也不是完全消停,如果说先前是一锅沸水里的面条的话,那么现在这锅沸水的温度降到了……80℃? 蛆们仍旧在弹来弹去,不过目的性不再那么明显,我们消失在它们的“视野”中,因此只有身边的蛆还会吸到身上,而且地下涌出的蛆也越来越少。 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方法。 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一些了,大家在蛆的海洋里面穿行,脸上的防毒面具是最后的骄傲与倔强了,要是没有这玩意儿,估计早就吐了。不过陈起涌仍旧在有一声没一声的干呕。 蛆越来越少,仍旧有小股部队在四处蹦跶,但地面能够露出来了,并且不再是腐烂的地面,说明我们已经过了腐烂区。 一道道山梁横亘在前方。用自然地貌来形容的话,是叫做山梁,如果对应到地窥的身体上。这个位置应该是……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山脚深深的陷下去,山梁又软润地凸起,人的身上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陈起涌一边干呕一边虚弱道:“这里是地窥腹部位置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莫非是它肚子上的赘肉?” 第321章 疮(1) 虽然很扯淡,但是被陈起涌这么一启发,还真的有这种可能性! 因为地窥是半坐在河流中,腹部的肉被挤压向上隆起,形成一道道山梁,是很有可能的嘛! “好家伙,我这辈子翻不过去的山就是你肚子上的山。”大郝第n次嘴欠道。 山梁横亘在前方,左右两侧一直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如果想要继续向前,就只能选择翻越。 走近一点之后,发现几十米高的山梁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孔洞。 赘肉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洞?难不成是赘肉部位的毛孔要格外大一些吗?我疑惑地扭过头,看向陈起涌。 陈博士也是眯着眼睛打量半晌,突然面色一变,退后半步,结结巴巴道:“是……是是苍蝇!” 我回过头,之间所有人都张着嘴抬起头,看向远方,山梁的上空,苍蝇们垂着两只脚,振动翅膀从孔洞中钻出来。所有山梁,所有孔洞,所有的苍蝇聚集在天空中,犹如黑色的云层在大地上升起,苍蝇振翅的生硬嗡鸣如同末日一般。 蛆哥这么大,苍蝇也不小。翅长将近一米,垂着的两条腿也有一米多。两只硕大的黑色眼睛泛出怪异的光芒来。 它们从孔洞中钻出,升腾到空中,缓慢向我们飞过来。 “早该想到,有蛆的地方哪能没有苍蝇……”陈起涌喃喃自语。 “陈博士,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现在应该要想想怎么活下去。”赵风哀叹。 “不会的,不会的。”陈起涌慢慢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赵风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们这几个人没有理由让苍蝇集体出动,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众人趴在地面上,只能赌一把了。前方铺天盖地全都是苍蝇,根本没有办法避开,只能趴在地上祈求不会被它们发现。 苍蝇大军如同厚重的云层滚滚向前,还是很有一些气势在里面的。 它们飞得很慢,可能是因为体型太大,所以身形不如外面正常的苍蝇那样灵巧。 只见他们垂着两条奇长的后腿,两条前腿拢在嘴巴下面搓来搓去,振动翅膀缓慢飞来,逐渐到了头顶上方,远方空间中那颗散发紫光的球体也被遮蔽不见,视野逐渐暗下来,直到一片漆黑。 我们也不敢打开光源,显然苍蝇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生人,身上的腐烂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它们向我们来时的路飞去,不多时,头顶上“云层”渐薄,苍蝇渐少,紫色的光线再一次出现。 我们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刚刚的压抑氛围差点把我们憋死,陈起涌道:“是到了它们的产卵期了,刚刚是去腐烂区产卵。” 难怪腐烂区这么多蛆呢,原来有这么多孕妇侯着,定期产卵。 我们爬起来,要趁着孕妇们回来之前,迅速翻过山梁,避免节外生枝。 “等等!”赵风突然叫了一声,我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站起来了,就他一个人还趴在地上。 “怎么了?”李元一问。 “我的脚陷下去了……”赵风脸色有一点难看:“拔不出来。 第322章 疮(2) 众人这才发现,我们所站的位置有一些不对。由于地窥身上的毛发过于旺盛,往往会掩盖地貌的微妙变化,使我们无法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的所在。 赵风的脚深深陷进肌肉里面去,并且地面还伴随着缓慢沉降。赵风说他感到似乎有一股吸力在将他往下拉。 这是他的小腿已经全部没下去,速度虽然不快,但效果还是肉眼可见的。我们拉住他的手,将人往外拔,但是奇怪的是,我们脚下的地面逐渐隆起,大家身体失衡,一时间东倒西歪。 勉强把赵风从地下拔出来,就感觉脚下的地面隆起得越来越高,随后一声破裂的声音传来。 很沉闷,但也很清晰,是肌肉组织被撕裂的声音。大家都知道不能久留,拉起赵风跌跌撞撞就想跑,但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整个人突然被一股来自地下的力量冲起,高高升到空中然后坠落摔在地上。 我眼冒金星,摇摇晃晃爬起来,大家都和我差不多被顶得东倒西歪,现在站立的位置正在喷出一股三四米高的灰黄色液体,就是这股喷出的液体将我们顶开。 就像是井喷一样,灰黄色液体滚滚从地下冒出,逐渐漫到我的脚面。众人连忙向山梁方向跑。结果就想是踩地雷一样,永远也不是的哪一脚下去会踩出个井喷来。 也没有心思去管那到底是什么,只能埋头向前跑,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蛆虫、苍蝇、地下的液体。接二连三袭来,我们已经没有精力去细细斟酌每一件事情。 终于历经千辛万苦跑到山梁脚下,众人已经摔得鼻青脸肿,都是被一股股突然喷出来浓液顶翻在地后摔的。 山梁很高,我们借助地窥的毛发和苍蝇的巢穴向上爬,之间巢穴中堆积了一团一团苍蝇的排泄物,“真不爱干净。”大郝道。 总共翻过两道山梁,分别是地窥肚子上的两圈儿赘肉,当我们从最后一道山梁上下来时,身后已经升起黑压压的云层,覆压而来。是苍蝇们产卵结束了。还好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只是埋头逃命。 “陈博士,您看刚刚那井喷是啥玩意儿啊?”大郝气喘吁吁道。他的体力其实不错,但在于边跑路边嘴欠的恶习难怪,导致喘不上气来。 陈起涌伸手在外套上沾了一点从地下喷射而出的灰黄粘液,把面具取下来凑在鼻子下问了问,猛地干呕一声,弓着身子到一边吐去了。 吐了会估计是肚子里面没货了,才一边干呕一边把面具戴上,虚弱道:“是脓液。” “妈的,也太恶心了。”大郝道。 众人见陈起涌的反应,都不敢去闻一下身上的味道,死死戴着防毒面具,“脓液怎么会突然喷射出来呢?” “你们知道疮吗?”陈起涌问道,“这就是地窥身上的疮,已经出现严重的化脓性感染,形成脓肿,估计还是疖种,脓肿已经成熟,能够发生波动,被我们外力干扰形成脓液井喷……” 他干呕一声,竟然骂了句脏话:“也他妈的算是奇观了。” 第323章 疮(3) 疮比较常见,比如人民群众耳熟能详的痔疮,冻疮,疮向后发展就是疖,疖之后就是最严重的痈,痈在古代还是很有名气的,许多历史文化名人的死因就是“背痈暴发”而死,其实就是脓液在体内位置过深无法排除,造成全身性的坏血症,到了这一步,离死就不远了。到了现代社会一般不会发展到这样坏的境地。 谁也想不到巨人也会患疮,但还没有发展到痈。那一股股脓液冲天而起,的确是奇观了,脓液都见过,但谁也没见过脓液从地下喷出来把人顶飞啊。 我已经不敢想象现在身上是个什么味儿,总之不可能好闻就对了,估计得跟拿微波炉加热过的榴莲有得一拼。 我突然发现一个比较有趣的问题,“你们发现没有,越往上走,地窥身上的生理特征就越明显。” 在小腿部位时,地面,既地窥的肌肉,已经完全石化,再向上一点,那肉质就跟腊肉似的,等到了腹部以下,肉质就腐烂不久的肉差不多,而且还有大量蛆虫的存在。 等到了腹部位置时,则分布了很密集的疖。如果说腹部以下的特征,还是一具死尸不同阶段应有的特征是话,那到了腹部位置,情况就发生变化了。 因为死尸是不会患疮并且发展为疖的。这与他的下半身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陈起涌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似乎有些赞赏的看了我一下,“的确是这样,这说明地窥并不是完全死亡。” 这个观点提出太过于惊悚,乃至大郝一时间不能够接受,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赵风瞪了他一眼,对陈起涌道:“陈博士,都烂成这样了还没死?” 陈起涌摇摇头,“也不是说没死,而是说只死了一半。” 我详细解释道:“腹部以下的肌肉完全坏死,越往下,生理特征越不明显,他就跟个半身不遂的患者似的,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只能任由坏死了。” 那也就是说,越往上走,地窥的生理特征就会越明显。说不定到最后,还能看见他咧着嘴笑呢。 正说着,李元一突然提醒大家紫光的变化。当紫光 被蝇群遮挡之后,视野中一片漆黑,等到再次出现就没有注意它的变化。 经李元一提醒,我们发现,紫光的确是变亮了很多,远方天空之中悬挂的那颗紫色球状物,散发出的紫色光线正在逐渐变强。 这是一个紫色的世界。 紫光穿透力虽强,但扩散性很弱,因此我们能看见一道一道的光线,也能看见被光线切割成一块一块的黑暗。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能看见远方的黑暗中,一道巨大的黑影无声静默。 那是一颗头颅。 只能看见隐约的黑色轮廓,矗立在遥远的黑暗之中,球体就镶嵌在头颅的额头位置,散发出照亮这个世界的光芒。 也不知道,在那遥远的黑暗中,无声矗立在那里的那颗头颅,究竟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眼睛。 第324章 头颅之城(1) 众人休整了一番,一路逃亡,带的装备也七七八八损失不少,赵风清点一番,还是没有伤筋动骨,等休息了会儿,就上路了。 正如先前所猜测,越靠近地窥的头颅,生命的特征就越明显。首先是跟杂草似的毛发不再那么枯黄,看起里有生命力一些了。其次是脚下踩的地面,也就是地窥的皮肤,更有弹性一些,不再是腐烂或者石化。 越靠近那颗悬在半空中的紫色球体,就越能够看清楚前方那颗头颅的形状。 十数层楼高,屹立在远方。 等到再靠近一些,能够看清楚那头颅的具体细节的时候,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那颗头已经被掏空了。 整个看过去,基本上已经看不见它的五官,只见五官处搭建了一座座石质建筑,透过那些建筑,甚至可以看见他的颅腔内部。 而紫色的发光体则位于额头的位置。 “你们发现了吗,地窥没有眼窝。”我指着远远的那个高大轮廓道。 他的鼻腔、口腔都能过通过建筑的起伏高低看出曾经的位置来,只有本来应该是两个眼窝的位置,却看不出来曾经的痕迹。 反而是那颗紫色发光体的位置,陷了下去。 “还记得《北岭荒史》里面的记载吗?”李元一道。 《北岭荒史》中的记载,地窥头生一目,后来又复生一目于其背。 所以说他还是有两颗眼球的,只不过一颗眼球在额头,一颗眼球在背部。额头上的眼球,就是我们眼前的这颗发光体了。 大郝啧啧称奇:“真是炯炯有神啊。” 我想众人前赴后继来到陇山之下,最终的目的可能就与这颗眼球有关。 地窥是整个儿斜躺在河床上,因此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上爬,虽然有一些陡,但也不算费力。 “实在是想不通啊,把人家头都掏空了往里面筑城,这是谁的主意啊?”大郝问。 “还得看里面建筑的年代,刚刚粗略一看,不像是近现代建筑,不是日本人弄的,那就只能是……” 和这件事有点关系的,并且我们知道的,就只有乌洛侯国那帮人了,再加一个北魏拓拔鲜卑。 伊勒呼里山附近可能就是乌洛侯国的活动范围,但让人想不通的是,地窥作为乌洛侯国的原始部民崇拜祭祀的自然神,其地位应当是不可亵渎的,如果他们在地下河发现了地窥的尸体,应当会奉为神迹。 可在人家大脑袋里面筑城,这事儿就想不通了,难不成不是乌洛侯国的人?也有可能,毕竟北魏之后还有几千年呢。 不管怎么说,再向里走就能够知道结果了。 紫光越来越盛,给人以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熟悉,让我不得不引起重视。 这种感觉……可不就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吗? 向水离开大兴安岭几十年后都无法拜托,我和重阳还有李元一在祭祀地洞也莫名感受到的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我抬头看了一眼紫色球体,那光始终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第325章 头颅之城(2) 等到再向前走一段距离,终于看清楚了整颗头颅。 它并没有与躯体连接在一起,而是被从肩部径直斩断之后,摆放在河床上,颈部浸泡在河水里。 我们站在躯体的边缘,脚下就是地窥断裂的肩颈。可以看见一束束肌肉被整齐地斩断,断口血液早已经干涸,伤痕无比光滑。 “《北岭荒史》里记载的全都是真的。”重阳喃喃自语。 那本成书于北魏时期的古籍中记载,黄帝擒地窥,断首闭目埋骨东次三山中,意思是斩断了地窥的头。“难道黄帝擒地窥的事情也是真的?” 李元一摇头:“不一定,也许只是北魏时期的某人来过陇山,见到了这一切,臆测了一个黄帝擒地窥的故事。” “哎!”我突然记起来一个人:“会不会是李敞!” 李敞,就是拓跋焘派往大兴安岭深处的使臣,在史书上的记载是祭祀了拓拔鲜卑的先祖,也就是距离陇山不远处的今嘎仙洞地区。我们当时怀疑拓跋焘派遣使臣,这么大费周章前往大兴安岭,并且引起拓跋焘本人的极度重视,不会仅仅是为了祭祀祖先。 如果联系成书于同一时期的《北岭荒史》的话,那背后难以理解的东西似乎就能够理解了。 很有可能是李敞祭祀拓拔先祖后,又与乌洛侯国的人一起来到了陇山,进入了这条地下河,见到了地窥的遗骸。出去之后,这件事就被以奇闻异事的形式记录在《北岭荒史》中。 当然,一切只是猜测,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到那颗头颅上去。 不知道当年乌洛侯国的人是如何修建的这座头颅中的城市,整颗头就像是一座孤岛矗立在河流中间,与身躯相隔了一段距离。我们站在地窥肩颈处断口位置,向下看,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一样,虽然摔不死人,但是摔一个重伤还是可以的。 大郝发现身躯与头颅之间的河面上,有一座破破烂烂的浮桥,“你们看,是日本人修的。” 那座浮桥只有中间一部分漂浮在河面上,两头则是向上抬升,头颅那一头与下巴的位置连接,而身躯的这一头则是连接到“崖壁”上。 也就是脖子被斩断的截面中心。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连在那个位置,咱们根本上不去啊。” 那个位置有什么? 我突然想通了:“这一头是地窥的喉腔位置,也就是连接的地窥的气管。” 说起来是气管,但以地窥的体量来看,实际上就是一条巨大的隧道。 “那连在那儿也没用啊,人根本上不去,不白搭吗?”大郝还是想不通。 赵风踹了他一脚:“傻啊!人家没必要像咱这样走地窥的体表啊!” 人家可以走地窥的体内。 由胸腔一路向上,随后经过呼吸系统,顺着喉腔,从肩颈截断处自气管而出,再顺着浮桥,抵达头颅。 “难怪咱们一路上没有看见别人来过的痕迹。”我道:“感情是咱走错了路,日本人都是走地窥体内。” 第326章 头颅之城(3) “那咱们怎么下去,这么高跳到浮桥上去会摔死。”大郝趴边上向下看。 绳索在竖井里就用得七七八八了,也没搞个回收再利用什么的,现在再要用就没得办法了,再加上一路逃亡,跑得跟孙子似的,一些装备七七八八也在路上落下不少。 现在是眼见终点而不可得。 “重阳,你不是会徒手攀岩吗?要不你试试?” 重阳摇摇头:“断面太整齐了,没有落脚点。” 这也的确是个一点,究竟是一把多大的狗头铡才能把地窥这样的巨人的头齐肩斩断,并且还光可鉴人,断面边缘处都没有卷起,这说明真的是触之既断才能达到的效果。 李元一最终做出了决定:“实在不行就打道回府,找到日本人进入地窥体内的入口。” “谁知道入口在哪里呢,万一是屁股位置那咱要不要搞个深潜探菊?” “滚滚滚。”赵风都懒得踹嘴郝欠了,“咱先分析分析这个入口可能会在哪里。” 我想了想,“可以试试分析一下咱们是从哪里开始走岔了的。” 在港口时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日本人都在那里修了港口,停泊了船只,宁汗青也是从港口位置向地窥进发。 然后就是逆流而上,在我们打算靠“岸”的时候,老爷船突然炸了,大郝说是柴油机炸了,船身进水,所以我们被迫弃船登岸。 我问陈起涌,他当时是“船长”,“陈博士,你当时选的登陆点有什么依据吗? 陈起涌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推了推眼镜回答说:“当然是有依据的,那个位置内外环抱,水势平和,适合船只靠岸停泊。” 我点点头:“既然是有依据的,那么我想日本人也会选择那个位置作为靠岸点,但是我们最后的最终登陆位置是你选择的位置吗?”我又问陈起涌。 “当然不是。” 由于中途弃船,最后的一段路程是游过去的,收到水流的影响,我们不可能逆着水流到达最初的预设地,因此实际登陆地点是在预设登陆地点的下游。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偏离了日本人的路径,所以错过了他们进入地窥体内的痕迹。” “所以只要回到陈博士选择的预设登陆点,就能找到日本人的入口了?”大郝问。 理论上来说是如此,但这一路上走过来也不容易,再往回走一遍实在是没这个心理素质了。 重阳突然说:“我们也不用完全走回去,预设登陆点在小腿与大腿之交,那个位置不可能有进入地窥体内的入口,因为太过距离喉腔太过遥远,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日本人为了绕开地窥身上的这些东西,肯定是沿着体表边缘处一路向上,最后在胸腔侧面开口入内。” “所以只要在胸腔侧面的崖壁去找,应该就能找到日本人的入口。” 然后顺着体内呼吸系统,从喉管出来,上浮桥,就成了。 第327章 头颅之城(4) 往沿着肩膀向下走,地窥的胳膊支撑在水里面,犹如一道飞悬在上空的拱桥。我们没有将精力放在它的胳膊上,而是仔细观察附近有可能的入口。 正常的人体结构,在胸廓位置是不会有入口的,因此只能是日本人人工开凿出来。并且还要方便长期出入、运送物资,因此入口应该还是比较显眼。 果不其然,并没有找多久,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在靠近腋窝的位置找到了日本人开凿出来的入口。 那是一个三米多高的深红色洞穴。而且入口处还有烧灼过的痕迹,皮肤外卷,泛出焦黄色,说明这洞口是日本人炸出来的。 地面上也打了水泥,往里面探头探脑看过去,湿漉漉的,阴森潮湿。 “真是应该遭天谴,在人身上开洞,还铺水泥。”大郝道。 总之还是找到了,说明推测是没有错误的,只要一路往里走,就能够成功上浮桥了。 也许日本人是怕瘆得慌,所以整个开凿出来的洞穴都铺设了水泥,很是粗糙。本来我还想看一下地窥体内会是什么样,因此而不得不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但更加往里走一断距离后,事情就不那么普通了。 从前方幽暗看不到尽头的隧洞中,流出来淡红色的血水,当然,血水不是我们来了才流的,而是已经流淌了很久了。 量并不大,毕竟有混凝土层封着,可能几十年都只缓慢渗出一点,渗透到混凝土中,掺杂着一股粗糙血腥的质感。 再往后走,整个水泥隧洞都隐隐泛出来红色。 这说明是血水渗入了混凝土中。 “日本人修这隧洞的时候,地窥还活着?”大郝惊奇道。 “人陈博士不是说了吗?地窥可能是还没死透,下半身死得透透的了,上半身还在抽筋。是不是陈博士?”赵风问陈起涌。 陈起涌深思道:“这是一种可能,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修建这个隧洞的工程量如此大,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在脖颈处修建索道,这样会方便很多。” 在地窥体内修建隧洞,当时肯定用到了巨量的炸药,并且还要注意血涌的情况,再加上混凝土的运送与使用,又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一直比较沉默的李元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琢磨这些也弄不出个所以然,继续走。” 水泥隧洞的尽头,就是一条红白交夹的通道。 “气管?”我看向陈起涌。 “这也是活这么多年第一次了,有生之年能够在这么大一条气管里走来走去,真是不可思议。”陈起涌仰头看着气管的顶端。 他碰了碰气管内壁,比较坚硬,有一些潮湿,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有粘液渗出,但也已经不多了。 地面上搭建了木板,都已经被浸泡得腐烂,脚下是这么多年分泌出堆积在通道中的分泌物。 我们带着仿佛面具,胆战心惊从里面通过,好在人早已经死了,也不会搏动,也没有气流。 七扭八拐,经过一段向上的路径,中间的障碍物已经全部被日本人清除,因此也就看不出到底有那些部位。经过一段狭窄的红色柔软通道之后,眼前传来了紫色的光。浮桥到了。 第328章 头颅之城(5) 浮桥摇摇晃晃,好在毕竟是军用物资,到现在都还勉强能够使用。李元一先向前探了探,“一个一个过,一起过的话受不住。” 这次队伍里还有陈起涌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因此就让他中间过,我垫底。 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一个人站在地窥暗红色的肩颈截面处,向身后的喉管里面看去。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刚刚似乎……在那边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李元一站在那头对我喊:“快过来啊!愣什么神啊。” 我满心疑惑地向身后再看了一眼,在对面的催促下走上了浮桥。 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忆刚刚那种感觉,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看我? 这和之前一直提到过的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不同,之前是一种很玄妙的,但又能够让人确定的那种感觉。而刚刚身后的这种感觉,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我走到浮桥的一半,正中央由于重力的原因下垂到水面上,摇摇晃晃给人一种不安全的感觉。但我的心思却已经完全被心里想到的东西引去了。 刚刚身后那种有什么东西的感觉,在广西时也曾经遇到过。 当时我们在母体外的迷窟之中,张同盟暗中窥视时,被我感觉到,就和刚刚一般无二。 我停在浮桥中央,向身后看去,紫色光芒的照耀下,浮桥的尽头,暗红色的高大洞穴隐匿在黑暗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的事物。 “快点啊大哥!”大郝在那边喊:“舍不得吗?” 我抛去心中的疑惑,快步走完浮桥的最后一截,上去的时候,重阳拉了我一把:“有什么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没什么东西,应该是我想多了。” 再看脚下的这颗头颅,我们所站的位置在它的下巴处搭建出来的一座石质平台,顺着阶梯向上走,就能看见它张开的大嘴。 “好家伙,那嘴就跟南天门似的。”大郝道。 “谁家南天门跟鬼门关似的。”赵风道,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次说的话也不好听。 重阳掏出瓶水来递给我:“你们看这阶梯,眼熟吗?” 大家仔细看了看,挺眼熟的,古装剧里面经常出现这种宽数丈高百米的阶梯。一般用在皇帝的祭天大典上,像天坛、圜丘、祈年殿都有类似的布置。 一般是用于庄严神圣的场所,在视觉上起到恢宏的效果。 如果抛开那张鬼气森森的大嘴,只看这道百米高的石质阶梯的话,还真有那么一点气势恢宏的感觉在里面。 “原本地窥下颌的位置是没有足够的空间修建阶梯的,但是乌洛侯国的人不惜搭建一座平台来修建阶梯,并且还是一座如此高大的阶梯,可见他们并不是为了追求实用。” 也就是说,形式上的意义大于实际上上的意义。 “这是一种礼法制式,为了表示对门内事物的崇敬,凸显出其不可比肩,因此要修建这么大的阶梯。”我道。 所以乌洛侯国的人崇敬的并不是地窥本身,而是地窥头颅上的某个事物,并且因此而不惜在他的头颅内部修建一座建筑来表达敬仰。 第329章 头颅之城(6) 乌洛侯国只是边陲小国,作为一个奴隶制的渔猎民族,怎么会想到用这种形制上的东西来表示对崇敬? 而且这座几百阶的高台,采用的有一点像是汉家形制。 “会不会是李敞指导他们修建了这些东西?”我问。 “也只有他们了,这些中原形制的东西是臆造不出来的。”李元一蹲下看了看黑色的岩体上的花纹:“虽然很粗糙,但很明显是汉制。” 虽然拓跋焘是鲜卑人,北魏也是鲜卑人立国,但当时的汉家文化在统治力上还是很强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少数民族一部分是为了笼络汉地人心,另一方面的确是对汉家文化濡慕已久,毕竟挨了这么多年打。 所以拓跋焘派人来指导乌洛侯国人修建汉制建筑,就不足为奇了。 “看来是乌洛侯国人在地下发现地窥,在处置上不敢妄动,就去寻找大国的帮助。而地下的东西也因此而引起了拓跋焘本人极大的兴趣。因此中原大国与边陲少民一拍即合,留下了这座看起来怪异别扭的头颅之城。” “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啥,进去看看再说!”大郝斗志昂扬道。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大的兴致,但说实话我对这座城也还是比较感兴趣的。 众人被防毒面具罩着,呼吸都很沉重。大郝先行一步踏上了台阶。 余下五人跟上。大郝在游戏里就是坦克类英雄。不过我对环境还是比较放心的,因为这和四川和广西不同,这个地下河已经经过了日本人和宁汗青的多次大规模排雷,只要不走错路,基本上不会有危险。而之前的那两处地方大多是生地,只有很多年前少数人探索过,所以危险就比较多。 我拍了拍重阳的肩膀,跟安慰儿子似的:“放心,都来过这么多人了,不会有危险的。” 重阳扭头看我一眼,不置可否。 阶梯很高很长,跟登基似的一步一步向上走。很快就看见那座耸立的巨大洞口。也就是地窥的嘴。 “你们说他死的时候张着嘴干嘛?”大郝道。 陈起涌推了推眼镜:“刚死的时候关节还没有完全僵化,而下巴自身的巨大重量就会导致关节自动打开。” “我们人的下巴死后也会打开吗?”大郝又问。 陈起涌摇头:“重量不够。” “舌头在哪里?” 李元一把冷光弹又打上去一枚,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座空荡荡的巨大洞穴。按理说是口腔,应该有舌头的存在。 “舌头就在我们脚下啊。”李元一道。 “嚯。”大郝一回头,“那跟山似的的玩意儿是牙齿吗?” 那些牙齿一整排泛出黄色,十来米高,整齐地立在口腔的边缘。“跟人的牙齿一个样,感情还是个杂食动物。” 脚下的舌头并不柔软,是黑色,凹凸不平,一座一座小山包在上面隆起。不知道有没有口臭。我心说。 “接下来往哪里走?”赵风问。 口腔里面没有什么东西,还要再往上。 第330章 头颅之城(7) 大家打着手电筒四处看看走走,口腔很大,估计得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头颅内的构造其实已经被破坏得比较厉害,各类组织都被人为开采出去。 走到黑暗深处时,前后看去,都是雾蒙蒙一片摸不到边际。六人脚步声很沉闷,透露出一股压抑的感觉。 我突然回头看了看,拿手电筒照过去,空无一物。 “怎么,还是觉得有东西?”重阳问。 我点点头,心说别是给整得神经过敏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 我突然记起来一件事情,李元一的听力相当灵敏。这是在筮族地宫时就见识过的。“李队长,你没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的声音吗?” 他作倾听状,手掌放在耳朵边,认真道:“没有。” 我只得不再多说,毕竟人家是专家,专家的话还能有假吗。 继续向前走,感觉脚下开始蠕动。 是地窥的舌头动了。 “赵哥!动了动了!这玩意儿动了,他是不是要把我们嚼嚼咽肚子里面去?” 赵风大声道:“脑袋都砍下来了,哪里来的肚子装!” “是啊!”大郝带着哭腔道:“都砍下来了怎么还在动啊。” 这是我们已经站不稳了,在地上东倒西歪,地窥的舌头不断摆动,站在其上的人自然也就失去了重心。 坏就坏在口腔里空无一物,无处借力,只得趴在地上抓紧同伴。 就跟地震似的,头颅的深处传来轰隆隆的鸣响,但没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只有晃动。 剧烈的摆动越来越急促,我的手紧紧扯住重阳的胳膊,天旋地转跟进了洗衣机似的,很快我就支撑不住了。仅凭十个手指的力量是无法固定住人体的。渐渐的重阳离我而去。我也在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翻转中跌落在黑暗里。 我也不知去向,他们也不知去向。 落单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落单,但确实第一次这么狼狈的落单。 我干呕几声,防毒面具已经不知下落,身上的恶臭裹挟着地窥嘴中的酸腥味扑面而来。 好家伙,还真有口臭。这陈年老嘴味儿可够呛。 我躺在地上,勉强适应这个环境,从包里拿出手电筒来刚想打开。身后突然一只手在我背上拍了拍。 随后他划了一个手势。 是一个“X”。 我侧躺在地上,醒悟过来,不对,不是X,而是一柄“叉”。 为什么要画一个叉?我要勉强回过身去,那只手又画了一柄叉,随后写了一句话。 “别出声。”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很清晰。但要仅凭背部的感受就收到他的信息是很困难的。好在我上学的时候不务正业,最喜欢和前后桌玩你写我猜。 经过身后人一笔一划的写,一遍又一遍,我最终还是知道他写的什么。 “别出声。” “不要动。” 他是警察吗?我想。我最近也没犯事啊。 随机我明白过来,想岔了。别出声,不要动。意思是不要发出响动。 不要把什么东西引过来。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感受着黑暗中的动静。身后的人也不再动作。 我突然寒毛倒竖,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身后的人是谁? 第331章 头颅之城(8) 由于之前被身后那种奇怪的感觉弄得神神叨叨的,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我在心底还是埋下了一份不安,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因此现在由于看不见身后人的面孔,并且他的所作所为又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使我不得不多想。 他真的是队伍中六个人之一吗? 见我不再发出动静,那人也就不再在我背后写字。 气氛是无比压抑的,在黑暗中我感受不到有什么东西的存在,刚刚猛烈地震动已经停止,四周一片寂静。不仅没有奇怪的东西,连队伍面其他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身后那个人。 他是队伍里的哪一个? 等了半晌,始终没有其他动静,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在我开口之前,那个人拍了拍我,用气声说话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声音压得很低,用气声说话的话无法分辨出来这个人到底是谁,音色比较快模糊。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这时我不仅防毒面具掉了,连随身背着的装备包也一并遗失在剧烈的颠簸中。 那人不露痕迹拽住我的胳膊,用气声要我跟他走。 我能够感觉到事情有一点奇怪。他没有打开手电筒,在头颅的内部紫光也无法照射进来。因此在这样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我连那人最基本的身高都看不出来。 他拉着我的胳膊,力道不大,但不容反抗。我也害怕身边真的隐藏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始终觉得先前那股奇怪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就跟着他走。 这人对地形也不是很熟悉,但并不是无头苍蝇一般乱走。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够看得出来,他有很明确的目的。 他在带着我向下走。 我们原本是打算顺着地窥的脑壳向上,到达那颗发射出紫色光芒的球体附近。但这个人在带着我向下走。 向下是去哪里? 向下就是地窥的脖子,他的脖子浸入河水中,立在河床上。因此向下应该是绝路。 我感觉越来越怪异,其他人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不见。于是哦我止住脚步不走了。 他用气声道:“怎么了?” 我道:“这是哪里?” 黑影沉默了一下,“这是地窥的脖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还有,你用正常的声音说话,我能够感觉得出来,周围没有其他东西。” 直接把事情挑明,是我考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这个人带着我向下走,就说明暂时不会危害我的安全。 他沉默了更长的一段时间,久到我的精神都紧绷起来,担心他突然发难。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并且不是用的气音。听到他的第一个字,我就知道,这人的确不是其他五人之一。但是却不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很耳熟,带口音。第一瞬间我还没想起来他是谁。 他说:“妹想到你真的这么警惕,完犊子了。” 我听着这熟悉的口音,随即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元志吗? 那个留在地面上的向导,他怎么跟下来了? 第332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1) 我沉默了一下,暗暗后退两步,警惕地问道:“你是元志?你怎么下来了?” 元志静静地站了会儿,又在地上坐下来:“你真的要听吗?” 我一听这语气就觉得这人在装神弄鬼。这种语气我听过很多次了,每当一个人用这种似乎在追忆无限往事的语气开口说话时,那么我就应该要明白,接下来听到的故事将会是一个九曲回肠的前尘往事。 而一个故事越是复杂,他的可信程度就越是要大打折扣。 可人的好奇心就是如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故事就在耳边也是不得不听。 “你讲。”我在距离他比较远的地方坐下来,“我在听。”为了表现出我的不好糊弄,又道:“你需要解释清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要带着我往地下走。” 元志更加沉默了,他似乎在斟酌要怎么说,“我原本是不打算现身的,但是由于我发现了一些特殊的事情,这些事情迫使我不得不铤而走险,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做出决定。” 又是很熟悉的云山雾罩的开头,但同时我也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来,他对我的态度并不强硬。 我在心底一边思考,一边点头道:“讲清楚一点。”心中有了一点底,说话的底气也就足了一些。” 元志吸了一口气,“这个故事又比较长了,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没有做声,静静等待他说下去。 那厢沉默了会儿,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宁川,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一愣,这怎么就轮到你问问题了? 并且我还被他问住了,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一时间竟然有一些答不上来,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下,“具体情况肯定不能和你多说,我来这边,是追寻一个前人的踪迹而来。” 前人自然就是宁汗青了。 元志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前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来到大兴安岭的宁汗青。” 被他点破,我也不恼。在心底思衬,这个元志肯定是有问题的,身份也不止一个普通向导那么简单。那么这个人知道宁汗青的存在,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把我的沉默当做承认,继续道:“其实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大兴安岭,只是跟着宁汗青留下来的线索找来的,连李元一也不知道。” “那你就知道?” “不。”他摇摇头:“你们的目的,其实就是宁汗青当年的目的,我不知道宁汗青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他又接着道:“但是宁川,你真的以为,只有你们是主角吗?” 我一愣,怎么的,你要告诉我这是小说的世界,作者打算临阵换角了?当然这种扯淡的说法是不可能的,他这句话还有其他的含义。 他的意思是…… “你们有你们的故事,而我们也有我们的经历。只不过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场合,两个互不相关的团体相遇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那你们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元志道:“从宁汗青在1946年第一次来到大兴安岭时,我们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你们这群人了。” “我们这群人?” “南京的几个富商,四川的袍哥,湘西的赶尸人,广西的一些巫医。你们是为了长生而来。” 我开始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背景绝对不简单,他们能够调查清楚宁汗青背后的一切。 “那你们是为了?” 他并不多说,只是说道:“你应该要知道,世界上值得追寻的东西有很多,长生,只是区区不足道的其中之一,而我们,则是在追寻更崇高,更玄虚的境界。” 我知道了,又是一群神棍呗。 元志加快语速道:“我姓元,你知道元这个姓氏的前世今生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恨不得当场拍自己脑袋,怎么早没往这方向想啊! 元姓,是一个使用人数很少的姓氏,而且这个族群曾经并不姓元。 而是姓拓拔啊! 北魏孝文帝改革之后才改姓元,这是初中历史知识,竟然没想到。 “你是……”我绝得喉咙干干的,“拓拔氏的后人?” “我只是拓拔氏后人之一。”元志承认了他的身份:“但你应该要知道,我们拓拔氏关注大兴安岭已经几千年,起源并不比中原那群醉心于长生的人短。而且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从来不是什么长生,此行,我原本不打算现身,你们做你们的事,我做我们拓拔氏的事,互不相扰。但由于之后的一些状况,我不得不冒险现身。” 身前这个人说话的语气与在地面时已经截然相反,那个满嘴大碴子味儿的东北大汉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只剩下眼前这个冷静陈述的人。 “那,又是什么样的事情,使你不得不现身呢?” 我下意识中已经相信了他的话,并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元志叹了一口气,情绪竟然是有一些复杂,“我并没有一直跟在你们身后,你们选择了日本人当年的路,而我走的是我们拓拔氏和乌洛侯国修建的地下通道。” “你应该知道乌洛侯国?” 我点点头,的确应该存在这样一条通道,毕竟他们是第一批来到地下的人。 “下来之后,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我随机明悟,哦,原来那个吓了我好几次的玩意儿就是你。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呢,你对地下应该比较熟悉。” 他语气比较凝重,继续道:“我也并不算太熟,这也是我第一次下来,对地窥的了解,全来自于家中长辈的传授。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下来之后,我打算绕过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我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些细节,使我留下来,继续跟在你们身后观察。” 我知道重点来了,于是下意识前倾了身子,在黑暗中看向他:“什么细节。” 他在黑暗中窸窸窣窣摸索片刻,找出自己的手电筒来,打开。 元志脸上布满复杂的神色,在灯光的照射下,看向我:“你难道没有发现,队伍里其他人的惯用手,全都变成了左手吗?” 第333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2)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深深怀疑眼前这人的主业并不是一位封建糟粕余孽,而是一名网络写手,码字民工。要不然怎么会如此擅长经过漫长的铺垫之后突然给你一个情节神转折呢。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做来看我惊讶的表情。 好在我也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虽然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淡淡否认道:“我并没有发现你说的情况。” 这是事实,我回忆一路上上的所见所闻,并没有注意其他人的惯用手问题,这也的确不是很容易发现的细节。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留心这方面的变化,是不会发现这种细节上的问题的。这也就说明元志此人,对这种情况肯定有提前的掌握,并且一直在关注此类细节,否则不会这么快发现问题。 他一直注视着我的表情变化,见我没有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也就不再全神贯注盯着我。 两人相对而视,最后还是我开口道:“你单独找到我,是因为在队伍中,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全部都是有问题的吗?” 这原本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却不想他竟然迟疑了很久才回答,“暂且可以这样理解,你应该先告诉我,你们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然后再来分析事情的可能性。” 他说暂且可以这样理解,那也就是说, 事情可能比我理解的要复杂。 “你真的能够确定,其他人全部的惯用手都是左手?” 他点头,“虽然是很细节的问题,但只要细心关注,就能够确定一个人的惯用手到底是那只手,一路上我反复确认,是不会有错的。” 我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知道事情有可能是真的了。 “左利手,不可能真的这么凑巧队伍里其他人全都是左撇子,而且重阳我熟,他绝对不会是左撇子。” 元志同意,“可以确定他们是在地下之后才变成左撇子,在地上时其他人都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也就是说,是在下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其他人变成左利手。而发生的这件事情,应该要是我没有参与的。于是我开始认真回忆一路上的经历。 其实一路上的经历,最特殊的一件事,将我排除在队伍之外的一件事,已经呼之欲出了。 就是河床上的镜子。其他人追击那个鬼鬼祟祟在水底潜行的人影(即为被鱼群鸠占鹊巢的老高)而潜入水底,而我则独留水面。 等到其他人从水底浮上来后,告诉我了看到了水下面的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个东西就是一面镜子。 或者说,一块像镜子一样的巨大河床。 在镜子中,以河床为中线,出现了上下两个世界。镜子中的世界里也有一个我浸泡在河水中。不过以他们当时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镜子里的我的下半身。 这件事情应该算是此行最不可理解的事情了,也是唯一一件我没有参与到的事情。 其实从头到尾,我并不知道在河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这件事情的问题出在哪里?”我问元志。因为我觉得他对地下的一些事情肯定很熟悉,毕竟拓拔氏对陇山的关注在北魏时期就已经开始,这是长生计划所不能比拟的。 长生计划对大兴安岭的关注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而且由于某种原因而处于中断状态,甚至参与其中的人们都对其中的信息不甚了解。因此在这个方面的问题上,元志肯定比我有发言权。 他肯定也看出来我的想法,但摇头道:“你对我们拓拔氏太过高看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对地下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没有否认,他继续道:“事实上,我们的力量一直不足,北魏之后,我们没有得到中原王朝的支持,也没有像“长生”一样能够吸引权贵的招牌,而大兴安岭又是苦寒之地更不可能得到旁支力量的加入,因而拓拔氏几百上千年来都是止步不前的,甚至到了近代史上,我们只能看着陇山被日本人发现,而无法做出行动。” “宁汗青呢?”我问。 “他比日本人走得更远,事实证明,你们的千年积淀是效果斐然的,他很快就摸透了陇山,至少其中一部分,并且从中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们至今都没有弄清宁汗青到底在陇山发现了什么,是什么使得他将长生计划的重点转移到这里来。” “那他知道你们的存在吗?” “知道。“元志坦诚道:“他的第一次大兴安岭之行,队伍里就有我们的人,他找我们采取合作的姿态。这是一个明智的做法,拓拔氏的入局,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至于他的第二次入山,就把我们彻底排除在外了。” 这是很明显的宁汗青作风,团结需要团结的人,排除可以排除的人。作风实在,手段果决。 看来拓拔氏对陇山的影响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 元志随后又道:“不过我对地下的情况还是知道一点的,我已经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哦?什么样的问题?” “你不知道其他人在河床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一切的变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首先你需要知道陇山下面到底有什么。” 绕着绕那的,就是不说跟水字数似的,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根据萨满教的信仰,地窥是天地间最后一尊大神,是阳光的化身。”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他说的是阳光的化身,而不是太阳的化身。萨满教是原始宗教,以山川河流草木日月为信仰,以阳光为神祗倒还是很新奇。 “那为什么要叫做地窥呢?” 阳光其实也就是光明,无论怎样,似乎都和地窥这俩变态一样的字眼扯不上太大的关系。“对了,北岭荒史是不是你们写的?” 他摇头:“我们不会主动将这些事留下痕迹,是其他人的手笔,这无关紧要。地窥的死并不是由于黄帝,二者没有关系,地窥所在的年代,比黄帝要早很多。” “那他是怎么死的?”我问。 他压低声音,似乎是由于地窥就在身边,不愿意声音太大引起神明愤怒,我心说你都在人家脑袋里了,声音再小也没有用。 他说:“地窥不是死于黄帝,而是死于光明。” 光明化身的神祗,死于光明。 嘿,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信徒也有讨论光明神的一天嘿。 第334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3)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元志给我详细的讲述了地窥与陇山的关系,与我原本以为的牛鬼蛇神不同,他们(拓拔氏)关于地窥的认知,竟然在某一部分上与现代科学发生了联系。 但无论是这些说法的玄虚部分还是科学部分,元志都没有给出更加详实且可信的论点。 总的来说,他们对于地窥的理解,大多来自于臆造。没有经过实验,也没有数据的支撑,仅凭对现象的简单归纳与猜测,得出了他们奉以为真的东西。 如果放在以前的我身上,作为一个长期接受马列熏陶,将科学思维当成宗教一般来信仰的人,肯定会对他的所说发出致命的n连问:你说的是事实还是观点?信源可靠吗?可信度是几级信源?用统计的眼光来看是普遍规律吗?关联性到底是因果关系还是只是先后关系?或者仅仅只是相关?是否拿类比取代了逻辑推演?还有最重要的,你的数据是来自于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实验吗? 但现在的我经历的很多事情,使我不得不扭转曾经自以为理性且科学的思维方式。我知道在很多时候,科学与玄学并非对立,而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玄学的背后可能是科学,科学的背后也可能只是玄学在作祟。 最重要的是,我也有过太多不得不依靠臆造来渡过难关的经历。因而,总的来说,我对元志对我讲述的这些事情,信任是大于怀疑的。 按照元志的说法,在人类文明形成之前,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许多现在的人无法理解的事物,地窥就是其中之一。 他身体巨大,同时不断对外辐射能量。我问元志,是一种什么样的能量。 元志解释道:“这种能量和我们往常理解的能量不同,或者说它是一种对外界产生作用的能量场。” 于是我又问他:是一种怎样的能量场呢。 他陷入了更久的沉默,似乎在思考如何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你知道王阳明吗?” 笑话,大学毕业会不知道王阳明? 他显然也没有等我的回答,继续自顾自道:“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我们眼中所看到的世界的问题。” 这就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说实话我心底是很不耐烦的,因为他像打太极一样将话题从一个重点转移到另外一个重点,却始终没有将力道落在我关心的核心问题上:关于突然出现的左利手的问题。我甚至无法回忆起来话题究竟是怎样被他转移到关于王阳明的心学问题上来的。 没错,他很快开始很快和我讨论起王阳明的心学来。与此同时,这个变得严肃的东北大汉,用眼神告诉我,他并不是在与我打太极拳,也并不是在玩什么花样。而是接下来要讲述的东西实在是比较复杂,借助大家都熟悉的理论,才可以作为剖析复杂事物的切入点。 而接下来我所听到的,证明我对他眼神的理解没有错误。 他引用了王阳明一句著名的话。 “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便知此花不在汝之心外。” 即为心外无物。后人将王阳明的思想归纳为主观唯心主义。元志道:“这里引出一个问题,我们眼中所看到世界真实性的问题。我们看到的花,真的是花本身在宇宙中的状态吗?” 我没有做声,元志似乎思路打开了,继续下去:“这就要与人类眼睛的结构和成像原理有关。” “第一步……”他注视着我,似乎这是一个重点:“第一步,光照到物体上,发生了反射。” “第二步,反射光投射视网膜上,形成了我们看到的世界。”他说:“就是这么简单,就构成了这个世界,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来自于光与视网膜。那么……”他顿了顿。 “假如世界上的光突然消失了,这个世界还存在吗?” 我也许知道这个神棍想说什么了,他想说光消失了,世界就不会存在。但我显然低估了他的水平,他斩钉截铁道:“世界仍旧会存在!但只是人类所看到的世界就会永远消失不见。而在那些不依靠光就能看到世界的生物眼中,他们的世界仍旧是存在的。” “比如说,蝙蝠,它们可以依靠声波观察这个世界。”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同时存在无数种形态,有依靠光而形成的世界,有依靠声波而形成的世界,有依靠温度而形成的世界,即使在“光世界”的内部,同样存在巨大的差异,猫的眼中,花事绿色的,叶子是红色的,狗的眼中世界只有蓝色和黄色。” “你能说,他们看到的世界,就不是真实的世界吗?同时,你能说“声波世界”就不是真实的世界吗?” 我哑口无言。最后道:“可是,这与地窥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坚信,世界有他最初的形态,即为他最真实的形态。我们所有人,包括其他生物,全部都是生活在虚幻的世界中。我们想要进入到真实的世界中去,而地窥,就是打开这个世界的钥匙。” 他终于开始由此步入正题,“地窥身边围绕一股能量场,这种能量场让所有靠近他的人感到困惑,无论是我们拓拔氏,还是后来的日本人,还是宁汗青,我相信所有人从来都没有弄懂地窥身边能量场的成因到底是什么,即使是走得最远的宁汗青,也只不过是发现了地窥身上的一种现象,而加以利用而已。” 我低声道:“而你想做的,就是发现这种规律,并且掌握他?” “没错。”他道:“这种能量场,能够将我们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复制出来,我想你们已经注意到了这种现象,他复制出来的世界,刚好是光之世界,并且还是人类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不不不。”我发现了他的漏洞,“你怎么知道地窥复制出来的世界就是人类眼中所看到的这种世界,用你的说法,你所看到的只是这种世界的一种形态而已,你永远也看不到地窥复制的世界的本质。” “不!“他斩钉截铁道:“我有证据,地窥复制的世界,原原本本把我们看到的世界复制了出来,无论是猫还是狗还是蝙蝠,地窥复制的世界在他们眼中,都与人类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被他惊住了,这是一个疯子。 他的意思是,地窥创造的世界,是最真实的世界,反而人类一直生活的环境,却充满虚幻与不确定性。如果他真的能够拿出证据来,那就意味着…… 我们自身的存在受到了否定。真实的世界在东北亚原始森林的某个地底深处,尚未被创造出来。 第335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4) 这显然是一种绝对荒唐的说法。我问他,这个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信誓旦旦的东北人,“你怎能证明,地窥创造的世界,是本质的世界。” 他要怎么证明,那个本质的世界,无论在什么物种眼里,都会是一模一样。 “这其实很好证明。”他沉声道:“只需要一个红外线夜视仪就能够证明。” 红外线夜视仪,又叫做红外线热像仪,利用目标热量成像,而非光线或者声波。它可以用以在夜间视物,不借助光线就能将一个绿色的热量世界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也就是元志口中所说的,世界万千形态的其中之一。 如果按他所说的,地窥的“镜中世界”是最真实的世界,无论哪种成像方式,最终形成的世界都会是一个模样。那么使用红外线夜视仪来观察这个世界,所呈现的画面就不会是一个荧光绿色的画面。 而是一个五颜六色的,与阳光照射下的世界一般无二的画面。这的确相当容易证实或者证伪,也就间接说明了他的话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不过我实在想象不出来这种情况,因为用红外线夜视仪看到一个五颜六色的世界,这根本不符合科学。 “科学?”元志反问我,“我们所说的不正是在科学的范畴之内吗,真实的世界,世界的本质就应该是物质且唯一,不应该存在这么多的形态,这说明我们从来都是生活在虚幻的世界中。如果我们最终能够发现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无论用哪种方法观察,他都是一个模样,最终将所有的世界统一起来,这难道不是震惊科学界的发现吗?” 我本能的认为他的说法完全是在诡辩,并且他提出的理论充满异端邪说独有的妖异气息。但此时我的思维基本已经在跟着他走,实在难以找到很好的反驳点来。 “那你说的……”我最终没有纠结下去,“你说地窥死于光明,是怎么个说法?” 他离题万里,我有必要将话题拉回来。 “因为真实的世界与虚幻的世界有一个交界,因为光之世界就是世界的本质,所以这个交界处是一面光明形成的“镜子”,最终就是这面“镜子”斩断了地窥的头颅,但是他死后,身躯的腐化极为缓慢,仍旧在不断对四周辐射能量场,以一种极其紊乱、破碎、虚弱的方式对周围的世界产生影响……” “等等等等……“我打断他,“你刚刚说,光之世界就是世界的本质,这与你的观点相悖啊。” 他注视着我,并没有因为受到反驳而不悦,眼睛里反而闪烁着一股欣喜的光,也许是因为他所掌握的“理论”从来没有人与之探讨过,当有人出现来与他进行辩论时,一股被注意到的欣喜情绪便自然而然浮现出来。“愿闻其详。”他冷静道。 “你说人类看到的世界是虚幻的世界……” “是万千虚幻的世界之一。”他很认真地指正道。 “好,人类看到的世界是万千虚幻的世界之一,这是一种依靠光形成的世界,也就是光之世界。” “但你刚刚又说,光之世界是世界的本质形态。这不就说明真实世界其实就是人类眼中看到的光之世界吗?我们并没有生活在虚幻中。” “不不不。”他用很快的语速否认:“这只是一种形,这只是一种形上的相同,在本质上,我们看到的,仍旧是虚幻的,因为它会随着成像模式的变化而变化。而真实的世界,是永远不会随着成像模式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虽然真实的世界形态就是光之世界,但也是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的光之世界。” “物质,且唯一。”他总结道。 我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类眼中呈现的世界,刚好在形态上和世界的本质是一样的呢?”我又补充道:“即使它是变化的,但与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他似乎也露出了疑惑地神情,但很快就一划而过,“这不正证实了人类在优胜劣汰的世界中,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吗?虽然我们看到的也是万千虚幻世界的一种,但我们和猫猫狗狗蝙蝠不一样,我们即使看到的是虚幻的世界,但也触及了世界真实形态的模样。” 感情这还是个达尔文主义者。 他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来:“我的任务,就是将人类,带进最真实的世界。” 我已经渐渐清醒过来,他所说的东西简直就是搭建在湖面上的高楼,看似有模有样,实则毫无根基。但我也只能顺着话题往下说,毕竟东北汉子不是我这个在南方生活了这么久的人能够对付的。 “那你带我向下走是因为?” 他道:“因为我发现你所在的队伍里其他人全部都是左撇子,这说明他们全都是从镜子里出来的人,所以,我想要找到他们的原身去哪里了。” “如果镜子里的人出来了,那么原身最有可能就是在镜子里面?” “没错。”他点点头,“镜子有很多面,其中河床里的那一面是最大的一面,并且你也说过,他们曾经在河床上看到了镜子,所以我想带你去找到队伍里的人的原身。” 我有一些怀疑地看向他,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阴谋家,怎么会关心一些被他利用过的人的死活,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既然你认为镜子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那么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也应该是真实的人,相反,原身才是虚幻,你为什么要带着我这个虚幻的人,而不去找那些你梦寐以求的真实的人呢?” 这是一种对元志的讽刺,无论如何,原身才是真实的,镜中人才是虚幻的,不能因为人家是所谓的“物质且唯一”,就认为那群镜像人是真实的人。 他也陷入了一瞬的迷惑,“这陷入了伦理学的困境,但我的任务就是解决这个困境。” 他的眼神一瞬间有一些疯狂,看向我:“假如那个真实的你从镜子里出来了,你愿意自己杀死你自己,来让更好的那个你活在世界上吗?” “你们的记忆,思维,不会有任何差别,其实在镜子里的那个你看来,他也是世界上唯一的宁川,无论你们哪一个死亡,都是你宁川的胜利,而真实宁川的存在,则是宁川更大的胜利。” 我突然发现,他已经是个疯子了。 第336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5) 元志对地窥头颅内部结构也不熟悉,带着我一路向下走。我在心里想,和我走了一路的队友们,重阳,李元一,大郝,陈起涌,赵风,他们真的已经被替换成镜中人了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原身去了哪里? 在河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和镜中人交换的? 在这里值得指出的是,镜中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镜中人,说实话,除了身体结构翻转之外,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有任何问题。从某种中程度上来说,镜中人就是原身,只是在伦理上无法绕过这个难题。 元志所提出的,关于“自己杀死自己问题”,肯定是他刚刚才想出来的,这个话题实在太过于敏感,因此之前提过一句以后,元志和我都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但二人都沉默了很多,他内心肯定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而我心底也是在反复计较这件事情。 他肯定已经在开始钻牛角尖,而我就是在想要怎么对付这个该死的疯子。 这个疯子疯狂地认为,镜子里的世界不会随着观测方式的变化而变化,所以镜子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镜中人才是真实的人。 而原身,则是虚幻。 所以为了让真实的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元志得出来的疯狂结论是:原身应该自己杀死自己,来为镜中人腾出位置。 无论如何,我不会认同这种说法,因为老子自己就是原身啊,我凭什么要自杀来为镜中的自己腾出位置?尽管镜中人的记忆,思维,欲望,和我一模一样,他肯定也不希望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但老子是原身,老子凭什么要为另一个自己腾位置? 我在思考一切,同时,元志也在内心纠结。这个疯子钻在牛角尖里面,早晚会要和我争论。 他已经陷入某种类似于宗教的狂热之中去,偏执于一个观点无法自拔。而我就是和他观点不同的异教徒,面对异教徒,原教旨主义者的第一步是整理自己的思绪,第二步是与之展开辩论。 当辩论无法压倒对方或者无法被对方压倒,那么第三步,宗教战争就开始了。 在他和我动手之前,我需要在辩论阶段说服他(我坚信我不可能被他说服,同时他也这样想,往往双方在这一点上都是正确的)。 因此,当两人无声地向下走,在乌洛侯国和拓跋鲜卑搭建的石梯上向下,用手电筒向下照,已经可以看见如同积水潭一般的河面时,元志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转过身,看向我,“作为原身,你愿意自己杀死自己,为镜中真实的自己腾出位置吗。” 在灯光照射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但我能看见他的眼球剧烈晃动,显然内心正在剧烈起伏,显然整个人已经在发疯的边缘。 我心说拓拔氏怎么出了这么个后人。 当他再一次提出这个问题,我知道这个狂热的“宗教分子”已经整理好自己内心的原教旨,并且为之配置了一套措辞,来与我这个“异教徒”进行辩论。 我不想与他直接与这个问题展开辩论,“你说红外线夜视仪能够证实镜中世界是一成不变的,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我需要在这一点上进行验证。” 元志用那双左右抖动的瞳孔看了我半晌,似乎是在用为数不多的理智来判断我的是否可信,最终,他小心翼翼从背后的包里面拿出来一个有一点像是单筒望远镜的黑色仪器,又有一点像是狙击枪上的瞄准镜。 他把这玩意儿紧紧拽在手里:“接下来我还要用到,你不能给我弄坏了。” 我有一点哭笑不得,这人神智不清的程度似乎越来越深,我道:“我只需要验证一下,就还给你。” “好,好。”他拉着我继续向下走,踉踉跄跄差点从石阶上滚到水潭里面去。 水潭是由于地窥的颈部落在河床里,阻截水流而形成,流速相当缓慢,水质也更加浑浊。 他紧紧抓着夜视仪,并没有把它给我,而是自己趴在岸边上,把夜视仪探进水里面,向下看。 很快他就爬起来,对我道:“镜子,镜子就在下面,真实的世界就在下面,你可以先看一下。” 我将信将疑,学着他趴在河面上,把脑袋扎进水里面去,将手电筒照射向河床。手电筒的光线被积水发散,朦胧不清,但我还是看到了,我看到镜面河床上,那面巨大的镜子里,被手电筒照射下,另一个镜中的世界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了很久,等到呼吸实在憋不住才抬起头,那里的确有一个镜中世界,但究竟是不是形态唯一,就需要用红外线夜视仪来观察了。 元志把那玩意儿递给我。我将夜视仪伸进水里面,向下看。 那个由我们所在的空间倒置而来的世界,通过夜视仪,在我的眼中,是充满色彩的。 即使没有光线,即使我是用的依靠热量成像的红外线夜视仪观察它们。但他们仍旧是彩色的,和用肉眼在阳光下观察他们一般无二。 红外线夜视仪,科学,在这里被颠覆了。 我有一些被惊住了,听人说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我站起身来,用夜视仪观察四周,一幅绿莹莹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这才是夜视仪应有的效果,这也说明我们生活的世界,他的形态并不是唯一的,他会随着观测方式变化而变化。 我还想再仔细看一下,元志伸手把夜视仪从我手上抢过来,小心翼翼放回包里,“看见了,河床里的世界状态是唯一的,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而我们,”他抬起头盯着我,“应该为镜中真实的自己让位。” 我退后一步,“可我才是原身,没有我,镜中人就不会被创造出来,即使他的状态不会变化,永远都是阳光下的样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世界的本质,这其中可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元志向前一步,“可是两个你同时存在,镜中世界最终会取代我们所在的世界,那么镜中人和原身只能存在一个,你要设身处地为镜中人想一想,给自己换位思考是最容易的,不是吗?” “你不希望自己的位置被替代,镜中人和你是一个思维,那么他也不希望自己的位置被替代。其实他就是你,你就是他,想一想,你应该要怎么做呢?如果你不愿意让位,那么他肯定也是不愿意让位的,情况就会不可收拾。而换过来想,假如你愿意自杀,那么他肯定也是愿意自杀的。 所以阻止你成为唯一的宁川的,其实是你自己,只要你不愿意让位,他也就永远不会愿意让位,矛盾就会永远存在。对待自己,心胸要宽广一点,你应该做的,就是自己杀死自己,就不会被替代了,那么你就是永恒且唯一了,不是吗?” 他语速急促,吐字不清,逻辑混乱,但意图明确。 我暗骂一声,娘的,还给老子整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来了。 第337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6) 我语气僵硬道:“你不要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其实现在的一切都是假设,我的镜面身不一定会出现。” 他愣了一下,竟然点点头,似乎被我说服了,眼神不再那么疯狂,语气也缓和下来,若有所思道:“没错,你是原身,谁也没有见过你的镜面身,讨论这个问题还是太早了。” “只不过……”他拖长语调:“其他人的镜面身已经出现了,如果现在要让你选择,你会选择跟着哪一方走呢?” 我看向他的神色,看不出到底是在试探我还是就是随口一说,潜意识告诉我元志不会问这么简单一个问题。从他隐藏身份伪装傻白甜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人心机之深。 我假装犹豫,“还要想想,毕竟这个问题不可能这么快就转变态度。”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而我越看元志越觉得奇怪。他到此时此刻,都还要许多事情显得疑点深重。 比如,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下面的积水潭。按他先前的说法,他带我来是为了找到队伍里其他人的原身。而现在到了最后一步,他却止步不前。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就那么蹲在那里装深沉。 妈的死骗子。“其他人呢?”我直接问出来,“其他人的原身在哪里。” 他蹲在水边上,含混道:“在河床下面呢,镜子里,我猜测他们的原身是在潜进水底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和镜面身交换了,现在他们就在镜子里的世界里面呢。” 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信任他了,拿手电筒向河面上照射而去。 河面被头颅的颈部截断,水流缓慢,虽说是积水潭,但实际上是面积相当大的一片湖泊。如果不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倒还真有一点湖光美景的感觉。但现在这样的场景下,湖面被手电筒照射出来,就只剩下阴森诡谲了。 元志继续道:“我们没有潜水器具,我根本就没带,你们的在路上就掉了,刚刚你也看见了,水很深,我们不能下去。况且……”他犹豫道,“况且,我们不知道那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不知道进去之后是否还能出来。” “哦?”我一笑,心说您不是追求“真实”的世界吗,怎么这会儿不敢下去了呢?估计也是怕遇到另一个自己。 像是验证我的想法一样,他突然站起来,眼瞳有一次剧烈颤动,“我敢下去。“ 我心里咯噔一声,娘的,疯子又回来了。 “你敢吗?”他似乎是挑衅地看向我。 我一时有些迟疑,我不敢,因为顾虑的问题有很多。首先是水深问题,水很深,这是刚刚看到过的,而我的水性并不好,没有器具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潜到底。这是其一,其二是,纵使我能够下潜到河床的位置,镜子里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我们该如何进去,万一进不去,岂不是要憋死了吗?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镜面身的问题。原本镜子里的世界和真实世界是并行不悖,事件的进展也是一模一样。但是当意外事件出现,比如,镜子里的人和现实中的人神不知鬼不觉交换了,两个世界产生碰撞,原本并行不悖的两个世界就会发生变化。 现在,如果镜中世界真的有一个宁川的话,我猜不到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因为当队伍里其他人被交换以后,两个世界的进程就不再一样。 而我最害怕的,是与他相遇。 “你不敢?”元志皱眉看向我,冷笑出声:“你竟然害怕自己,你应该要知道,那个人就是你,这有什么害怕的。” “如果我遇到了我的镜面身,而我们之间要死一个为另一个腾出位置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他竟然露出自豪的神情来。 “我是多么的大公无私。”他挑衅地看向我,“而你,则是自私自利,不愿意为了真实的自己付出所有。” 我简直要气笑了,咬牙切齿对他道:“我才是原身,没有我就没有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今天之前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玩意儿让路!“ “哈!”他笑了一声,“他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那个该死的镜中身也是这样想的,凭什么让我来让路?”我反问。 “就凭他们不会随着观测方式变化而变化,就凭他是物质且唯一,就凭他是永恒。” 我对这个说法在心底早就有过几次考虑,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缓下一口气来,语气也再那么激烈,笑着看了他一眼,“元志,你知道,人类文明之所以精彩,是由于什么吗?” 他没有做声,仍旧用那种疯狂而自豪的眼神向我挑衅。 我自顾自继续下去:“我是一个学文的,对涉及世界本质的事情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人类的精彩,来自于我们的不确定性,来自于我们身体里的色素,在阳光下反射各色光波,来自于我们滚滚流淌的血液,在不同的天气保持体温的合理波动,来自于我们符合宇宙中一切规律的变化而变化,才能够存在下去且将文明发扬光大。” “而不是……”我将手指了指阴暗诡谲的水面,“而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物质,这种物质组成的人是那样死板无趣,这种物质在阳光下和在黑暗中一成不变,他的温度永恒不变,他的质量永恒不变,他的形态永恒不变,与其说他是唯一,不如说是死板。” “他们真的是生命吗?”我冷声问。 元志呆呆地看向我,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很快,他蓦地笑出声来,笑得前俯后仰,声嘶力竭,我甚至看见了他眼睛里笑出来的泪水。 这个疯子,他在嘲笑我,“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他甚至笑得咳嗽起来。 元志弓着身子,抱着腹部,笑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道:“哈哈哈!宁川,说得太好了,真是说得太好了,妈的,你说得太好了,我已经被你说服了。” 他被我说服了,但我没有感到放松,反而前所未有地警惕起来。 事情不对。 他的笑声渐渐缓下去,直起身子,擦拭去眼角的眼泪,“可是宁川,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你才是原身?” 他从背包里把红外线夜视仪拿出来,随手扔给给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看看,看看你自己究竟是谁,现在……”他顿了顿,“现在,问题变了。” 他睨视着我,语气重满是怜悯,“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你是镜中身,你愿意为了给原身腾出位置,自杀吗?” 第338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7)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p> 他的意思是,我才是镜中身,我才是镜子里面的那个宁川?</p> 我看向他那张带着怜悯神色的笑脸,拿起红外线夜视仪放在眼睛边,低头看自己的手。</p> 一目了然。</p> 身边的景物全都是绿莹莹是样子,包括在一旁欣赏我神色变化的元志。除了我自己,包括我身上的衣物,全都是正常的颜色,和阳光照耀下的形态一般无二。</p> 原来我才是自己口中那个一成不变的,僵化死板的物质。</p> 我把夜视仪扔在地上,仍旧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我有我自己的一切记忆,从我幼儿园断断续续的某一幕开始,一直到跟着李元一进入大兴安岭,再一直到此时此刻,所有的记忆都是连贯的,从来没有任何一段被交换的记忆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面。</p> “被交换的过程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无论是原身还是镜面身,都不会在被交换的过程中发现。”元志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好意”补充道。</p> 我仍旧不敢相信,我认为事情一定有某种怪异的细节尚未被发现,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变成了镜中身。</p> “哈哈哈哈,宁川你没想到吧,你肯定不能理解,当我观察到队伍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来自真实世界的人时,我是多么的兴奋,我认为这将会是一场对人性最绝佳的实验!”</p> 娘的。我恶狠狠看向他,还人性,你他妈是卡耐基吗?</p> 但不得不说,他成功恶心到了我,他一直让我误以为其他人才镜中身,我自己才是原身,而且不断地用各种方式,来挑起我对镜中身的排斥,他要我一次又一次反驳“原身应该为镜中身让位”这个观点,而最后突然告诉我,我才是那个镜中身。</p> 我的一切看似锋利的论点,都原封不动刺在了我自己身上。</p> 那么现在我的问题是,我是镜中身,我应该为了原身的生存空间而自杀吗?</p> 自己是最容易为自己设身处地的,原身就是我,我就是原身,他肯定不愿意世界上多出一个自己,那么我要获得胜利的最好方式就是,自行了断。</p> “哦哟哟哟……”东北佬得意地看向我,“想通了没有。”</p>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他戏耍,仍旧在绞尽脑汁思考,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漏洞。</p> 我不是原身,我才是镜中身,其他人不是镜中身,其他人才是原身。</p> “你是怎么发现我是镜中身的?”我问他,但不等到回答,便又自言自语说下去:“除了红外线夜视仪之外,你还能够用一个方法辨别一个人到底是不是镜中身。对了……”</p> 我有一点兴奋,“左利手,你通过左利手辨别出一个人是镜中身,但我!”</p> “但我不是左利手!”我大声道,看向他,希望从他得意的脸上看出一丝慌乱来,“这是很明显的漏洞,我不是镜中身!因为我不是左利手!”</p> 而,很遗憾的是,元志脸上嘲讽的神色更甚了,“镜像的世界,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物理翻转。”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还有对事物认知的翻转。”</p> 我愣住了,我已经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p> “左边?”他轻声一笑,“什么是左边?它有具体的形象吗?左边到底是哪一边?是这边?还是那边?你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这边是左边,但镜中人却认为那边是左边。所以我看你是左利手,而你自己却以为是最正常不过呢!”</p> 他笑呵呵抬起一只手:“这才是我的左手。”</p> 我看向那只手,在我看来,那是一只右手。</p> 我想到了,心脏,心脏的位置,如果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那么我们的心脏不会在同一侧。</p> 我的心脏,仍旧在我自己认为的左边。</p>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很坦然地向前一步,“来吧。”</p> 我心说你个大男人让人摸个胸还这么积极。</p> 我首先摸了摸他身体的左侧(我认为的左侧)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摸了个来回。</p> 他咳了咳,“够了啊,换一边儿吧,都摸肿了。”</p> 我没理他,将手移到他身体的右侧(我以为的右侧),很轻松的,那里是一颗跳跃的心脏。</p> 看着元志脸上得意的笑容,我恨不得把他那颗狼心狗肺掏出来。</p> 没有疑问了,我们两人的心脏不在同一侧。</p> 这个人真的是个变态,心理有问题。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隐瞒,一直在隐瞒,妈的他祖上是曹阿瞒吗这么能瞒?</p> 而且听他的语气,做这一切的初始动力,竟然只是为了好玩。竟然只是为了做一个所谓的“人性的实验”,来看看我自己被自己打脸之后的窘境。</p> 而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实验相当到位。尽管当我站在原身的立场上时,信誓旦旦,义正辞严,大义凛然,坚决不会自杀。但是当我站在镜中身的立场上时,却也有太多话想讲。</p>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我真的就是宁川本人啊,我为什么要死。</p> 这的确是一个,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p> 我不知道,本来是户外探险风的人生,为什么要落到这样一个悲惨境地。在暗无天日的积水潭边,和疯子讨论自杀的哲学问题,还讨论了半天。</p> 一切仍旧没有一个结果。</p> 元·曹阿瞒后代·卡耐基接班人·志满脸笑容看着我,他身上的伪装一层一层扒去,从作为向导时的嘴碎憨憨,到重逢时的正常形象,再到疯狂,到最后原来疯狂也是伪装的。最后的真实形象就是阴谋家。</p> 当你发现一个人在不断卸下自己伪装的时候,也许永远也猜不到他下一张皮是什么模样,但我们能够肯定,他的最后一张皮肯定是一个玩弄阴谋的人。</p> 元·阴谋家·志看向我:“行了,我也没打算要你现在就死,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在不知情情况下的前后区别。你知道你刚刚获得了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吗?你将会是人类迎来真实世界时代的引子,你是时代大潮的弄潮儿呀!”</p> 我看他一脸狡狯的模样,心中是今天第无数次骂了一句,妈的。</p> </p> 第339章 关于自己杀死自己的哲学问题(8) 我知道不能再顺着元志的思维想下去,越想越发毛。只能暂时将我的身份的问题放在一边。人从来都是自私的,我不可能为了另一个自己而自杀,即使从先后上来讲,我是今天才出现。但当我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过往二十年的积淀。</p> 元志欣赏够了我的表情,最终叹了一口气,仍旧面带戏谑道:“虽然我开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我对于镜中世界的基本观点是不变的,那就是镜中人才是真实世界的人。”</p> 我冷冷地看向他。</p> 他继续道:“在我发现你是镜中人的时候,我是很激动的。所以我做了一个关于镜中人思维的测试,从结果来看,你和原身一模一样,所以完全可以取代原身的存在。”</p>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当你和原身相遇的时候,势必会展开一场生死斗争。而我,则会站在你这一边。但是作为回报,你需要陪我去镜中世界走一趟。”</p> 我神色不定,看向他那种变换过太多神情的脸,现在他的神色是一种大局在握的平静与自信。我在心底斟酌这件事情。</p> 如果真的存在两个世界的话,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与我肯定是不能够相融的。如果我现在选择回到上面,找到李元一他们,当他们发现我不是原来的宁川时,他们还会接纳我吗?</p> 我想并不会,他们会把我当做镜子里出来的怪物,他们会找回原来的宁川,同时不会让我再存在。</p> 这实在是一个悖论,这是在为我好,我也很愿意他们这样做。但最终损害的还是我自己的生命。</p> 如果我跟着元志,去那个镜子里的世界,让原身的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各安其位各找各妈,说不定也是一个解决的办法。</p> 心中打定主意,但我没有马上表露出来,因为我不信任元志。</p> 我打量着他,这张脸不再带着疯狂的神色,反而有一股科学家的平静与超脱。弄得跟个世外高人似的,怎么不贴个假胡子了去算命呢。</p> “那你如果在镜中世界,遇到了你的镜中身怎么办?”</p> 他呵呵一笑,“我说过,对于镜中身与原身谁应该继续存在的问题,我的观点是镜中身应该存在下去。我前往镜中世界的原因有一部分就是为了找到我的原身,让他来继续我的计划,而我,就不必再存在了。”</p> 他用一种很冷静的语气谈论自己的生死,轻描淡写安排下一个殉道者一般的结局。</p> “你怎么知道镜中身愿不愿意继续你的计划……”我刚刚问完就反应过来,在潜意识里面,我还是把镜中身和原身太过于区别开来,其实二者就是同一个人,他们的喜怒哀乐,心之所向,全都是一模一样,因而根本不存在镜中身是否愿意听从元志安排的问题。</p> 他一笑,没有回答,道:“如果你想好了的话,就开始吧。”</p> 他打算要去镜中世界了。</p> 我最终点点头,为了各安其位,拼了。</p> 他交代我道:“此处水流平缓,便于下潜,但是在下潜的过程中,一定要坚持屏住呼吸。”</p> 我点头,“知道。”</p> 他又道:“如果出现任何问题,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不可能有余力帮助到你,因而生死有命,一切全凭你自己掌控。”</p> 等到注意事项交代完,就开始下潜。元志认为,理论上来说,只要接触到了镜面就能够进入那个世界,我却对是否存在这样的可能性而心中没底。</p> 即使能够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冒险也还没有结束。最危险的旅程才进行到一般半,因为我们会出现在那边的河底,另一段惊心动魄地上浮过程才是最要命的。那时候肺里的氧气恐怕早已经耗尽了。</p> 我真傻,真的,为什么一路上光顾着逃命,把准备好的潜水器具扔得差不多了,那玩意儿虽然重,但终究还是能保命啊。</p> 即使后悔也于事无补,人生的许多事情都是在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无非这一次的试探代价是自己的生命。</p>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一些释然,反正我是个镜中身,我死了,另一个自己还会很好很好德活下去,我宁川其实不会有任何损失。有什么好怕的呢。</p> 在我婆婆妈妈想七想八的时候,元志已经做好了下水前的热身运动,连腿都拉了几轮了,这会儿正扭腰呢。</p> “行了,走吧。”</p> 他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牛气冲天的样子。</p> 我以前学过一点游泳,被教练站在游泳池边儿上拿长杆子捅过一个月,最基本的常识都有掌握,因而也不是全无底气。</p> 游到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水深就陡然加深,因为这岸并非自然形成的,因此不像自然界中的河流岸基一样缓慢向下,而是笔直向下,跟断崖似的。</p> 水质比较干净,没有什么杂物,也没有野草一类的水生植物。</p> 水很深,当我下潜之后,在水里睁开眼睛,由于水质干净,眼睛并没有刺痛的感觉。向下看去,幽幽的河床朦朦胧胧,隐藏在波澜不惊的河水下面。</p> 越往下潜,耳中传来的轰鸣声就越大。因为没有防护器具,这是耳膜受到水压压迫而发出的声音。竟然有一种莫名空灵的感觉。</p> 水深而黑,并非说水流本身变成黑色,而是由于深度的叠加而颜色变深。大海其实并不是蓝色,大海其实是黑色。</p> 按理说这样深度的河水并不会形成黑色的视觉效果。但是当我向下看时,水下是一片深邃幽寂的黑色。</p> 随即我反应过来。因为我看到的,不只是有我所在这个世界的河水。</p> 还有另一个世界的河水。</p> 继续向下潜,肺部发热,胸口好像压了一颗千斤巨石,压迫我要呼吸。我憋住口鼻,这个时候只能一鼓作气,不能犹豫,继续向下。</p> 终于,当我抬头向上看时,之间到神色的河水背景下,元志下潜的身影跟在我背后,如同黑色的大鸟坠落。</p> 我低头,“镜子”近在眼前。</p> 我伸出手去。</p> </p> 第340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1) 我伸出手去,“镜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质感?</p> 答案是,没有质感。</p> 甚至于它并没有一个实体。我所看到的只是两片河水的交界线。</p> 我摸了摸那片河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没有出现一道漩涡把我吸进去,也没有一道白光把我闪昏。而是死寂。一切都没有变化的死寂。</p> 身后(头顶)的元志突然拽了我一把,示意上浮。我顾不得那么多,只得趁着还有一股气,迅速上浮。</p> 从水面浮出的那一瞬间,耳朵里传来一阵阵轰鸣,鼻腔中涌出血液在水面上晕染开来。快速上浮导致水压的剧烈变化,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能力。</p> 但好在,还是活了下来。</p> 我有气无力向岸边漂去,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关头元志示意我反悔。这一次尝试已经耗尽了我的气力,不可能再来一次了,难道就这么失败了吗。</p> 两人有气无力摊在岸边,元志低声道:“看看四周吧。”</p> 我一惊。支起身子打量四周。</p> 所处的空间与之前一般无二,仍旧是阴暗潮湿,是乌洛候国人在地窥脖颈处开凿出来的空间。</p> “仔细看看。”元志出声提醒。</p> 我大致打量了一下,心中了然,重新躺回地上,苦笑了笑。</p> 其实所有的东西都发生了变化,滩涂,阶梯,崖壁,全都变成了对称布局。</p> 我们进来了。</p> 在我触摸到那条并不存在的分界线时,我们就已经进来了。</p> 两人休息片刻,元志拿出他的红外线夜视仪确认,他的脸上露出来欣喜的神情来,看来这的确是镜中世界无误了。</p> 用红外线夜视仪打量这处阴暗的空间,就如同所有的事物都是笼罩在阳光的照射下一般。除了元志本人,他就像是一个绿莹莹的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庭关系出了什么问题。</p> “接下来该怎么做?”</p> 如果先前我对元志的认知仅仅是一个极端的阴谋家的话,现在的我倒不免有一些佩服起他的洞察力起来。刚刚在水下那样的情形,我的第一反应是“镜面”怎么没有反应,紧接着就是慌乱,毕竟在那样的生死之地,很难进行缜密地分析。</p> 而元志却迅速判断出二人已经成功到达另外一边,并且做出决断。</p> 他脸上的欣喜神色仍旧没有隐去,“接下来,自然就是应该找到另一个你,或者另一个我的踪迹了。”</p> “我和镜中身神不知鬼不觉互换以后,唯一的变故就是能够发现这种变化的你了。”我看向他,“按理说,镜中的你应该也发现了宁川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同时他应该也会做出和你相似的决断,想办法单独找到宁川。”</p> “然后……”元志皱眉。</p> “然后,他们的经历就应该和你我的经历一般无二。”</p> “但是,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元志皱眉。</p> 也就是说,两个世界的故事线,不知道在哪一点走向了不同的轨道。</p> “你是唯一的知情人,也是唯一能够做出决断,改变事件进展的人,现在应该问问你,为什么你的镜中身,没有把那个宁川带到这里来。”</p> “我知道了。”元志低声道:“他的认知和我是一样的,他也认为形态不会变化的那一方才是真实的也就是他自己,所以,所以他不会来找我,而是等我去找他。”</p> 这也就是镜子两边,事情发展的方向不同的原因。</p> 我看向他的神情,似乎很平静。</p> </p> 第341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2) 由于两个元志采取了不同的行动,所以,镜面两侧的事件发展不同。</p> 如果元志没有出手的话,那么一行人就会径直向上,直奔地窥头颅的天灵盖位置,那颗紫色的发光球体处。</p> 而那个元志的行为倒是不好琢磨。</p> 我问身边这个元志:“假如是你是那个镜中身,你会怎么做。”</p> 他不假思索:“一直隐藏形迹,跟着队伍向上,同时谨防另一个自己的出现。”</p> 我又问:“假如另一个自己出现了呢?”</p> 元志冷笑一声,“如果我是那个镜中身,那么我才是真实的元志,对于多出来的这个自己,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了。”</p>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向他的脸,元志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他陷入到一种绝对的斗争观中去了,在他看来,原身和镜中身之间似乎只有不死不休的斗争,最后只能存在一个。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愿意在斗争中主动让步吗?</p> 我突然开始对两个元志相遇后的情形感兴趣起来,事情恐怕不会简单地以其中一个元志的自杀而结束。</p> 两人“原路”返回。所谓的原路,既是原路,又不是原路。但总的来说还是不会迷路的。</p> 元志拿手电筒在前面带路,在黑暗中向上攀升一段距离,回到地窥的口腔。</p> 在第一个世界中,正是由于地窥的口腔剧烈运动,导致我和其他人失散,才给了元志单独找到我搅七搅八的机会。</p> 但眼下这间“大厅”……</p> 我借着元志手中的手电筒灯光细细打量,发现了一些不对。</p> 这座“大厅”,并没有剧烈运动过的痕迹。这是掩盖不过去的,地上的灰尘仍旧完整如同幕布堆积起来,四侧也没有扭曲变型的痕迹。</p> 这就说明,口腔的剧烈变化并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两侧世界出现了不同的情况,导致一侧出现了剧烈变化,而一侧则没有。</p> 我打量了一眼在前面默默带路的元志,心中已经有了计较。</p> 元志就是两个世界的唯一变量。他们的不同抉择会给两侧带来不同影响。</p> 第一世界(原来所在是世界)的元志,也就是我身边这个,选择带我来找他心目中所认为的真实的世界,而本身就身处真实世界(第二世界)的元志,自然就不会做出这种选择。</p> 也就是说,地窥口腔的剧烈运动,是元志的选择导致的。换而言之,正是元志为了单独找到带走我的机会,才故意触发来那次剧烈的运动。</p> 他对地窥的了解程度,显然比对我表露出来的要深。真是,不可不防,毕竟我已经在他手上吃了几次亏了。</p> 我跟在他后面,口腔纵深很长,两人无言在半明半暗中前进了一会儿,我紧紧跟在他后面。</p> 又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p> 为什么要用又呢?</p> 因为元志当时跟踪我们的时候,我也就是这种感觉。</p> 到此刻,现在这种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我瞟了一眼走在前面,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的元志。心中暗道:“如果不是这个变态这都还要偷窥我的话,那就只能是……”</p> “镜中身元志,就在附近。”</p> </p> 第342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3) 这令我警觉起来。</p> 一个元志就已经不好对付,再来一个元志,而且还是自认为是真身的元志,可称为自信版元志。那可就真的令人头秃,不晓得他们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p> 而元志本人尚未发觉异样,犹自在前开路。我对莫名的视线有一种本能的敏感,难不成这也成了我宁川的金手指了?</p> 妙哉。</p> 我并没有出声提醒元志,一来我二人本来就不是同道中人,二来,我说了人家也不一定会信。毕竟这种莫须有的“感觉”可谓是玄之又玄,连我自己也不能太过确定。</p> 元志又行片刻,忽然回头道:“我怎么感觉有问题。”</p> “哦?”当然有问题,“何事?”</p> 他皱眉看我一眼,“不清楚,一种莫名的感觉。”</p> 难不成我宁川的金钥匙还是会传染的?我带偏道:“你可知道,有句话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p> 他又是皱眉,回过头去继续向前。</p> “又有一句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我压低声音紧紧跟在他后面,“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在行,鬼在看。”</p> “像这种终年密闭,气数不得外出之地,多少冤魂怨鬼蛰伏此处,我等生人贸然闯入,怕是,怕是不妥啊!”</p> 自动代入恐怖片中渲染氛围的神棍角色,这类角色通常为——当地上年岁的老道士、老猎人、老乞丐、老瞎子,不一而足,他们承担的任务是:揭开前尘往事、引出剧情疑点、突出主要矛盾、渲染环境氛围、彰显入角团之有勇有谋,最后工具人任务完成,再以一死来突出主角团所经历之事,当真是千难万险,死伤惨重。</p> 咳咳,此事暂且不表。</p> “这四周黑漆漆的,要是有个多年前的冤魂怨鬼,你我二人,岂不,岂不命丧于此!”</p> “住嘴!”元志厉声喝止我,“你好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读点马列不行吗?就是不读马列,毛邓文选不够你读吗?网文审核注意事项不够你读吗?”</p> 嗯?</p> 我记得,我记得我才是宁政委啊。</p> 我收了声,也对,我把他比作宗教狂人分子其实是不准确的,从他先前的言行来看,称呼他为“科学狂热分子”要更加贴切。</p> 宗教重在不可知,而科学重在可知,认为世界是物质且唯一。这种绝对唯物论加绝对可知论加绝对一元论,再加上一个偏执的人格,就成了我眼前这个元志了。</p> 陷入了一个科学的死胡同。未知才是科学的魅力所在,而不是企图用唯一的“已知”来统一整个世界。</p> 因而,扮神棍是唬不住他的,得从科学的角度来。</p> 科学的角度。我回忆了一下,这几年很火的那本玩意儿叫什么来着,哦,《人才在左憨子在右》,民间科学大合集,整得跟邪教教义似的,可以加以借鉴。</p> 我正绞尽脑汁呢,突然,好像有人在看我。</p> 娘的,我抬起头,愣住了。</p> 啊这。</p> 啊这。</p> 我找到视线来源之处了,就在前面那个背对着我,一无所知向前行走的人身上。</p> 他还在看着我。</p> </p> 第343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4) 元志这这后脑勺,真是,有鼻子有眼的。 原本密集的头发被两只眼睛上下挤开,堆积到一起,露出黑白相间的瞳孔来。而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就是来自于这对毛发中间的眼睛。眼睛中间偏下就是隆起的鼻子,倒是没有把头发撑开。再向下只有了略微的起伏,是嘴巴。 我愣在原地,后颈发凉,而当事人元志好像还一无所知。 而很快,他也发现了情况不对。 因为我看见,他后脑勺上的那张脸,在灯光下缓慢转了转眼珠,一道黑色的裂缝自密集的头发中出现。那里张开了嘴巴,露出两瓣嘴唇中间的口腔。 那张脸,说了一句什么。 我没有听清,因为隔得有一段距离。但我已经不敢再向前一步,它让我想起三零八厂体育馆里的那些怪物。 但元志肯定听清楚了那句话。他猛地停下来,缓慢扭过头看谁我:“刚刚什么东西在我身后面说话?” 我面色发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跟他说,难不成告诉他,嘿,你长脸了。 “他说什么?”我竭力镇定下来,问道。 元志没有做声,“肯定有东西在我身后说了句话,还隔得很近,你没看见?” “他说的什么?”我仍旧问道。 元志盯了我半晌,明白过来,他不说我也不会说,“那个声音说……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决定告诉他,“你……摸摸你自己后脑勺。”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摸过去。 随即面色剧变。我看见他后脑勺上那张脸在他的手摸过来的时候,本能地闭上眼睛。但如此根本就不可能躲过去。元志摸到了他,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在他的后脑上上隆起。 元志缓缓把手放下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角剧烈抽搐,喉头上下涌动,两只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迅速陷入到剧烈的情绪起伏中去。 我心说他要是发疯,那我就只有转身就跑了。“你……先想想,为什么会这样。” 我顿了顿,又补充道:“总会有一个解决办法的” 他眼珠在眼眶中疯狂抖动,眼角的抽搐已经满眼到整张脸上来,颤声说,“是的,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两只手在后脑勺上摸来摸去,开始扯上面的头发,“为什么会长出一张脸来……真菌感染?是不是真菌感染?基因突变?” 他突然躬身在地上呕吐起来,“太恶心了!这太恶心了!这张脸哪里来的。” 他浑身身上下都开始神经质地颤抖,最终喃喃自语,蹲在地上那堆呕吐物前,说话已是颠三倒四。 这人情绪怎么起伏这么剧烈?我心道,但也还是没有把他扔在这里,“有可能并不是一张脸,而是某种疾病,你摸摸那到底是不是眼睛和嘴巴,也许只是形似五官的肿瘤。” 这只是安慰,已经可以确认那就是一张会说话的脸。 “对,对,对。”他似乎醒悟过来,两只手向后摸去。 “啊!”他惨叫一声,只见他一咬牙,蹲在地上,从后脑勺上撕扯下一块血淋淋的头皮来。 而他身后,竟然传来一声笑来,“元志,我就是你啊,为什么这样对我。” 第344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5) 我暗暗后退一步,这会儿加起来我已经退了好几步,好在元志并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后脑勺上的那张脸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是沙哑,就好像声带受损一样。 我心说这不科学啊,元志脑袋就这么大,显然不可能再有空余的地方来放置第二副呼吸系统,除非……他俩是用的同一个系统。 我仔细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尽量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元志将自己手上的头皮扔到一边去,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在听见另一张脸说的那句话后,元志就诡异地冷静下来。 不对,不能用冷静来形容他。这种状态更应该称之为压抑,就如同火山爆发前一瞬间被堵住,那种情绪陡然之间被抑制住,表面看似平静,但随时可能迎来更大的爆发。 他不会拿我撒气。我心说。 好在,好在他的全部注意都已经被后脑勺吸引过去了。他侧着脑袋,似乎想要在听一听那个声音,甚至是想要用余光看一下那张脸,但显然不是不可能的,除非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 他道:“你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剧烈抽搐,像是得了羊癫疯一样整个五官扭曲成一团。身后那张脸开口了:“我是你。” 我早就找了个不错的角度来观察这一切,再过分点就差抓把瓜子了。就在另一张脸开口的那一刻,我发现了一个细节。 在他说出“我是你”那三个字的时候,是元志的喉咙在动。也就是说,虽然他的声音和元志的不同,但明显除了五官以外,是共用的一套器官。 这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元志的脸突然变得不受控制,总是整张面部都疯狂抽搐。 因为还有另外一张脸在和他共用神经系统。 元志面部抽搐渐歇,他喘了口气,似乎缓了过来,缓声说,“我猜猜,我猜猜,你就是镜子里的另外一个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才平缓下来的面部再次扭曲,身后那张嘴,借着元志的喉咙沙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知道的你也明白,你疑惑的也不必问我。” 嚯,还会说这么长一句话了。 我渐渐发现了,那张脸在逐渐适应这具身体,最开始他说话的声音无比沙哑,和元志本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过了一会儿,他俩的声音基本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元志又拿回神经系统的使用权:“那这么说来,你的确是镜中的我,真实的我。” “自然应是如此。” 如果在不知实情的人看来,元志此刻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面部表情变幻莫测,自己和自己交谈。 我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虽然这和我想象中的存在偏差,但也出现了两个元志对峙的情况。我倒要看看,元志这样一个持绝对斗争观的人,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所谓的另一个“真实”自己而放弃一切。 在我看来,他只是说得好听,当真的遇到镜中人的时候,作为一个持绝对斗争绝对矛盾观点的人,他的自私,必然不会使他选择牺牲。 而令我诧异的是,元志竟然说: “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将身体让给你,毕竟你才是真实的我。” 我有一点不敢相信,难道真的是我小人之心了吗,但随之,我明白过来。 因为我在元志自己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夹杂着疯狂的,阴狠与毒辣的神情。 他在欺骗另一张脸。 第345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6) 我甚至有一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原来狠毒、阴险、谋划这些情绪是真的能够在脸上表现出来的,原来真的是能够用“流淌”来形容的。这是元志在情绪剧烈波动,并且可能与神经系统受到干扰有关,才会这么强烈地放大某种情绪。 如果在平时他都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那我也不会让他这么骗得团团转了。 背后那个元志笑了一声,“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不过……” 元志抽搐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导致背后那张脸的话没有讲完。但很快他又继续抽搐下去。 那头发深处的嘴巴张开,继续先前的语句道:“……不过,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不知道目前应该要怎样才能将你的身体让给我。” 元志抽搐了一阵又渐缓下来:“那,我们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元志接着抽搐,后脑勺道:“不过,我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元志道…… 元志没有精神崩溃我都快崩溃了,这俩人A面B面这么倒腾来倒腾去,不嫌累得慌吗? 元志道:“什么奇怪的感觉?” 抽搐,后脑勺:“我的记忆应该是和你一般无二的,我的经历也和你一般无二,但这种玄妙是感觉告诉我,我并不是来自于你从小生活的地方,也并不是来自于某一颗人类的子宫,而是来自于……” 我提起精神。 抽搐停止。 我:…… 元志:…… 元志没有做声,静静等待着抽搐的到来,在这个间歇他好像才提起注意力看向我,眼中流露出一丝阴狠。 我:望天状。我只是想做个观众而已,不会插手你和后脑勺的爱恨情仇的。 抽搐开始。 后脑勺声情并茂继续说了下去,好像只是网速不佳,视频卡了一下,“……而是来自于,地窥的眼睛,地窥的眼睛凝视着我,创造了我。” 元志:“这是一种感觉?” 后脑勺:“这是一种感觉。” 他们俩(或者说同一个人)的思维其实是完全一样的,我相信元志根本不需要后脑勺解释过多的东西就能够完全明白他所要表达的信息。 后脑勺:“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眼睛凝视我,创造我的过程中,似乎在冥冥之中遇到了一股阻力,使我无法完全成型,最终只能够寄托于你的身上。” 元志:“而宁川?” 很快,后脑勺:“为什么宁川……” 我发现他俩的转换越来越迅速,中间已经不再需要穿插抽搐,自由切换畅通无阻,8848手机一部手机两个空间切换得也没这么顺畅啊。 不过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扯到我的身上?虽然只有一具躯体,但这可是两个变态啊,一个礼包,双份惊喜。 我都犹豫要不要跑了,跑,该往哪里去? 元志:“宁川为什么能够创造出完整的第二具身体。” 后脑勺:“宁川的第二具身体为什么是完整的?” 这俩玩意儿思维完全一模一样,并且契合度越来越高,这对于元志本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同时也说明了,后脑勺对这具身体的融入越来越深。 元志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色,他对表情的控制也能够逐渐恢复常态,不过,我还是在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谋划的神情:“不如,我们去地窥的眼睛上看看。” 第346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7) 元志建议去地窥的眼睛看看,这也意味着后脑勺和他多半也是一样的想法。即使我不想去也不行,二比一。 不过我也倒想看一看,那颗紫色的发光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乌洛侯国的人就是以其为信仰图腾,与其说他们是对地窥崇拜,不如说是对地窥的眼睛崇拜。 但我不想和元志一起去,以他的表现来看,和后脑勺和平共处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看他眼珠转得飞起,一看就是在估摸着要骗后脑勺一把,也就是仗着俩脸碰不面儿,要不然就凭脸上这神情,一准让人给识破了。 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喜怒形于色呢。 要上到这颗默默矗立在地下的头颅之上,也就是天灵盖的部位上去,中途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攀升过程。头颅并不是被整颗掏空,而是在其中开凿洞穴与空间,再修建祭祀场所。 这些祭祀场所大多已经残破不堪,祭台上面描绘的都是乌洛侯国先民匍匐在地面上朝一颗悬浮在空中的球体祭拜的场景。 部分难以同行的路径被日本人灌注水泥,作为他们的行进通道。整个内部构造还是比较复杂的,日本人也只是在其中一条向上的路径中做出了修补,留下了痕迹,其他隐藏在阴暗角落之中的区域,透露出一股渗人的阴凉气息。 我们只求尽快到达头颅顶部,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做节外生枝去管未知区域,一心只是向上攀爬。 偶尔要弯腰从半米高的水泥洞中钻进去,有时候又要在见不到顶的巨大空间中寻找路径。还真是千奇百怪的地形无所不有。 而元志和后脑勺,都很默契地不再做声。元志仍旧在盘算着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算进去。 但我觉得他多半是不成了,由于精神状态受到影响,他连最基本的表情控制都做不到,遑论算计一个和他一体的人。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元志没有注意到,这也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那就是,他和算计对象,本就是同一个人,他根本不可能骗过后脑勺,他的立场和打算,我相信后脑勺都能够想到。 当元志打算以合作来降低另一个自己的警惕性,而那个元志竟然还欣然接受时,我就知道,元志也陷入到旁人的算计之中去了。而从本质上来说,这个“旁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只不过是旁人的精神状态更加不错罢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面带怜悯地看了满脸紧张神色的元志一眼,他机关算尽走到这一步,想不到还是会折在自己手里。 而下一刻,元志竟然抬起头看向我,他看到了我脸色怜悯的神色,竟然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我看见了他的嘴型,虽然没有出声,但我还是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迅速收起脸上的紧张神色,恢复一贯的冷静,眼珠也不在颤抖,又好像是一副尽在掌握的笑容,他用嘴型说:管好你自己。 随之,眼珠继续颤抖,他又恢复了紧张算计的模样。 第347章 后脑勺与鼻子与眼(8) 他在警告我,管好我自己,即为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而看他的表现,之前的一切精神崩溃的状态又好像全都是在演戏,他有自己冷静的打算,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骗过后脑勺。 我以为他在第二层,其实他在第五层。老千层饼了。只是不知道后脑勺到底会在多少层,尘埃落定之前,这种一环叠一环的算计实在是看不透底。 将心神从这两人(?)身上收回来,我也应该要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了,现在所处的镜中世界里面,还有一个我的原身在,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我希望用温和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甚至于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按元志的说法,两个世界并不会有特别明显的差别。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找到其他人,我已经不想跟这个自己算计自己老千层饼呆一块儿了。 这个世界在这里除了我俩之外,还有另外六个人。 镜中人:我、重阳、李元一、大郝、陈起涌、赵风、元志(疑似就是那个后脑勺) 原身:宁川、元志(已黑化) 按理说一路上应该能够找到他们留下来的痕迹,因为我和元志在积水潭边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们肯定已经在我们上方。 但奇怪的是,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身下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交谈的声音,不时还有几道手电筒的光线从缝隙中透过来。 元志也停下了神经质的思索,安静下来。 我压低嗓子问他:“怎么回事,他们不应该在我们前面吗?” “也许有什么事耽误了。”他面色平静,“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们先走一步,想办法甩掉他们。” 要甩掉这些人很简单,只要脱离日本人开辟出来的通道就行了,避开灌了水泥的甬道,进入未知的区域。 想想还有一点小慌张。 我突然咦了一声,我是镜中人,其他人也是镜中人,按理说我应该是找到大本营了啊,我为什么要跑,我应该和他们汇合啊。 后脑勺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隐藏在发根深处的嘴巴开口道:“队伍里还有一个你,你觉得他们会信谁?” 我一下就蔫儿了,虽然我才是和他们一套的那个宁川,但解释起来就太天方夜谭了,反而显得我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 真是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我默默叹一口气,跟上元志的背影。 路上大部分原本开了口子的地方都被日本人用水泥堵塞死,每一个分叉口活着甬道都会将多余的旁支死死封住。 最开始我还以为是为了防止迷路,但随后一想,想要防止迷路,做一些最基础的指示标志就行了啊,或者用木板之类的遮挡一下旁支通道,更加节省人力物力。 而像眼前这样,用水泥直接封死,封得死死的,更像是为了…… 不让什么东西出来。 但元志已经找到一处缺口,我凑上去看了看,水泥墙的豁口附近有很强烈的爆炸过的痕迹。 这个巨大豁口,是被人后来炸开的。 我想起宁汗青来。 第348章 脑子里都是些什么!(1) 到底要不要进? 如果不是日本人自己炸开自己封存的区域,那就只有宁汗青有这样的机会去做这件事,而他的选择则是无法忽视的。 容不得我多想,元志早已经先我一步踏入其中。其后的空间仍旧是一片黑暗,半点不见与外面有什么差异之处。而此时水泥豁口之外,那群人的交谈声音越来越清晰,说明已经是靠近此处,二人没有时间细细打量四周场景,而是进一步向更深处前进。 而我听到外面传来的最后一句话是大郝大呼小叫的声音。 “这里有个洞嘿。” 我突然醒悟,他们肯定也会踏进这个洞口,因为李元一就是追寻宁汗青足迹而来。而我和元志本意是想甩掉身后几人,却不得不暂时落空了。 这头颅内部地形错综复杂,不能说宽敞,但也不能够说是拥挤。偶有逼仄处也还是能够让人勉强擦身而过。倒是由于我们要向上走,耗费了不少气力。 除了入口处爆炸的痕迹,再没见过有外人来过的痕迹,身边墙体偶尔会是几块巨大的青灰色骨骼,或者会是灰白色质感疏松的球状物堆砌而成,又或者是泛着肌肉纹理的巨大肉墙。好不骇人。 我小声对元志说,“我们这么走在前面也不是办法,后面跟着人始终无法安心查探四周情形,还是要想办法让他们超过我们才好。” 元志瞥我一眼,我后颈一凉,心说该不是我的后脑勺也长出张脸来了,心有余悸摸了摸,长舒一口气,好在头发仍旧是如同往常那般茂密,后脑勺仍旧饱满如常。 元志虽然面露不悦,但还是同意了我的想法,看来他也想找机会在四下查探一番。 两人一面既然打定主意,就开始寻找一处藏身之所,暂时多藏起来,等身后几人先行通过,我们再缓缓缀随其后。这样既稳妥又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性。 而这个藏身之处也不好寻找,要隐秘,且不太偏僻,否则出来后会跟丢。好在两人在并不充足的时间内寻找到了这样一处偏僻角落,视野还算开阔,进退路径也还算宽敞。 二人齐齐趴下,身下地形由于没有日本人铺设的水泥,软软绵绵,我摸了一把,有一些潮湿,颇有一些肥肉的质感。而鼻腔里已经是嗅到一丝淡淡的铁锈腥味。 知道身处何方,当然也知道这到底是趴在什么东西上面,但早已经见识了太多,心中暗自压下对血腥味道的抵触,屏住呼吸,开始暗中观察起来。 只听远处人声渐进,当然是大郝一人在絮絮叨叨,一时又是说,这里面鬼气森森,实在是要小心,一时又是说,这地下怎么这么潮湿,我一脚踩下去还有红水水涌出来嘿。 红水水?恶心心。 不过此前我倒是没有遇到,这“红水水”应该就是颅腔种淤积的尚未散尽的血液。 大郝仍旧在絮絮叨叨,一行人却停留在距离我们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不走了,就听大郝疑惑道:“咦,刚刚怎么有人拍了俺一爪子?“ 我藏在暗处,并看不分明远处情景,但我知道的是,大郝作为队中坦克,经常是选择断后位置。 也就是队伍的最后一个。 第349章 脑子里都是些什么!(2) 我一愣,莫不是大郝也学到了平白无事就喜欢吓别人一吓的坏习惯? 又或者? 正准备凝神静听那边的动静,就感觉肩膀上面强飘飘搭了一只手上来。 我额头上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元志就在旁边,他这手不可能搭到我这边肩膀上来,要是再以为是元志开玩笑吓人,那我这一路上都是白走的了。 我虽然内心悚然,但面上不敢太显露出来,从脚底蹿起的凉气和惊骇感竟然让我强行忍住,知道这时候不是声张的时候,否则会让事情无法收拾。 是什么东西呢?我一边流汗一边想。那只手搭了一会儿就缩了回去,肩膀上非但没有放松的感觉,反而时刻提升警惕,精神已经是紧绷。 就听见不远处那几人中传来一声大喊,“脚蹼怪人!” 我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那几人之中有谁是这样的声音,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队伍里面添了新人了,而且…… 而且“脚蹼怪人”这四个字怎么这么熟悉……记起来了!这四个字是在三零八厂体育馆时,给那些双面怪物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只有我和重阳还有李元一三人知道,除我之外那两人的声音我再清楚不过了,都不是刚刚那人的声音。 这是……怎么这么耳熟呢? 元志一手肘撞在我腰上,压低声音淡然道:“还在想呢?不就是你自己的声音吗?” 后脑勺也是轻微嗤笑一声。 我恍然醒悟,一时也是对自己的迟钝无语。 后脑勺又道:“身后也有一只,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心说原来你也早就发现了,后脑勺上面长眼睛就是好,不过你们难道没发现,这脚蹼怪人就是你俩最后的下场吗? 元志脱下外衣递给我:“你不能被他们认出来,否则就会乱套。” 我把自己外衣脱下来包在脸上,再把他那件穿上,这样一来,在阴暗环境下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不高。 而此时我们身后那只手再次抚摸上来,一左一右搭住我和元志各一只肩膀,一张浮肿的大脸贴上来,黑暗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 感情这还是个活的。 “吱——”它跟老鼠似的叫了一声,酸臭味在我鼻翼弥漫开来。 那六人终于被外面的脚蹼怪人追着跑远了,听声势估计有挺大一群,连李元一也不想陷入其中。 我和元志终于喘了一口气,各自一把抓住肩膀上那只咸猪手,二话不说一手老拳砸在那张臭脸上。 拳头深深陷下去,柔若无骨。 那玩意儿“吱”叫一声,我们两人已经爬起来就往外跑,它反应很快,竟然腾跃而起,就感觉身后的黑暗中,破空声袭来。 我还不知道您还会功夫,下一瞬,后背就挨了一下,同时由于不敢打开手电筒看不清,脚下踏空,生生向前飞扑而去,等我缓过来时,背上又被元志踩了一脚,他在黑暗中远去,临了还不忘嘲讽一声:“就这?” 他还没跑出去多远,我背后又被踩了一脚,这一脚力道之大,差点给我把阑尾从鼻子里挤出来,随后一道身影凌越而过,元志身影扑便地一声,被甩到我面前。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我也吐了口血,勉强擦了擦脸上糊的鼻血,虚弱道: “不会不会……” “不会有人真的以为能跑得掉。” 第350章 脑子里都是些什么!(3) 犹记在三零八厂时,脚蹼怪人的动作还不像这么敏捷,为什么换个地方就跟加了buff似的。 那道黑影已经缓慢向我们走来,元志吐了一口血,站起来就跑。而我当然是对那怪人毫无还手之力亦无还手之心,也是爬起来就跑。 身后那脚蹼拍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时远时近,好在这头颅内部结构错综复杂,道路高矮宽窄各不相同,给予我二人以足够的逃命空间。 这一路天昏地暗的逃命,我摔得鼻青脸肿,有几次已经被身后怪人一爪子抓到后背,好在生死之间激发潜力,才没有命丧当场。 我气喘吁吁对跑在前面的元志喊到:“内科学家,这样下去不行啊,那玩意儿超长待机,咱分头跑,总能泡跑一个。” 后脑勺缓慢张口,“也是一个办法,那你我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边跑边从包掏出个手电筒来扔给我。我知道这就是他给我的最后的装备了。 我手忙脚乱接住,“上面见,后会有期!” 语毕转身拐进另外一条甬道,至此两人分头行动,看还有没有命在地窥头顶相遇了。虽然我还挺不想和他再遇见的。 跑出去没两步远,就听见身后破风声响起,我哀叹一声,竟然选了跟我。 那也就只能这样了,我一边向前跑一边琢磨该怎么甩掉身后的玩意儿。此时肺部火辣辣地烧灼,就如同灌进来一瓶子辣椒酱似的。我呼哧呼哧喘着气,突然看见前面有光亮传来。 不可能是元志,那就只能是那些人了。 就见远处的黑暗中,一支打开的手电筒掉落在地上,斜斜的白色灯光照亮一片角落,而两道人影在光亮中拉得老长。 那两道人影的主人看不清样貌,模模糊糊隐在黑暗中,只能看见的是…… 其中一人跌倒在地上,另一人飞扑而起。 这动作太熟悉了,不正是脚蹼怪人逮人的动作吗。而我也管不得身后紧紧追赶的那一只,也管不得前面倒在地上那人究竟是谁,心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我救人,明天人救我。心思如闪电,拳脚亦不慢,眼见那飞扑而起的影子即将落下,我近乎突破身体极限似的,朝那影子冲过去。 而倒在地上那人也看见了我冲过来,大喊一声,“救我!” 我啧了一下,感觉怪怪的。 但已经没有时间计较其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冲出去,目标,脚蹼怪人! 滑铲! 狠狠撞在半空中那道身影身上,一把拽起地上那人,转身就像另一边甬道跑去。 两人急促的脚步声与两只脚蹼怪人的声音交错响起,在空荡荡的甬道中不绝于耳。再加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声音,竟然显得挺热闹。 那人边跑还边说话,“感谢,感谢这位蒙面大侠的救命之恩。” 我一愣,这声音…… “不,不谢……”我气喘吁吁,低声道,“逃命要紧。” 终于,二人转进一方小角落,将坠落在此间的两块巨大骨骼迅速移过来抵挡住后路,把那两只拼命冲撞的脚蹼怪人拦在外面。 这才瘫下来休息。 我没有打开手电筒,但身边这人很快就打开手电筒,还没缓过劲来,就好奇地四下乱照。一边照一边对我说,“我和队友走散了,你是谁,感觉有一点熟悉。” 他看似放松,实则身体紧绷,呈防备之姿。 而我沉默不言,冷静地看着他,在飘忽的灯光下,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 第351章 宁川与宁川(13)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p> 我坐在我自己的旁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尽管这张脸曾经审阅过无数次,但以这样的一种角度来观察它,却还是第一次。</p> 他“嗯?”了一声,还在等我回答他的问题,我是谁。</p> 我该坦白吗,告诉他,你所在的世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这是镜中世界,你应该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去。</p> 他会信吗?</p> 或者说,我会信吗?</p> 他现在没有遇到元志,当然也就没有从元志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那我应该如何让他明白这一切呢?</p> 我开始回忆,元志是怎么一步一步让我接受这一切的。他的讲述太过复杂,太过卖弄,同时为了掩藏一些不想让我知道的意图,故意加入了一些云山雾罩的元素。</p> 而我要做的,就是用最直接的叙述方式,吸引住原身宁川的注意力,最终将真相告诉他。</p> 两只脚蹼怪人在外面撞了一会儿,动静渐渐停歇。四周也安静下来,两人所在角落里,他离我很远,看似放松的身躯紧绷着,目光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但余光肯定时刻注意着我。</p> 诡异的安静,弥漫开来。</p> 我正了正脸上套的外套,有一点喘不过气来。随后清了清嗓子,捏着声音,看向他,“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跟在你们后面很久了。”</p> 声音的变化很大,被衣服罩着闷声闷气的,应该听不出来。</p> “哦?”原身宁川看我一眼。</p> 我继续说下去,“我一直在观察你们一行人,我发现了一个问题。”</p> 我看向他的脸,他平静地和我对视,这的确是我会有的反应,即使心底很好奇,但面上并不会表现出来,只会表现出平静。简而言之就是爱装逼。</p> 我也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们队伍里其他人的惯用手,变成了左手吗?”</p> 原身面色仍旧淡淡,但我知道他已经被我吸引了过去,接下来他就要被我的话题牵着走,最终不知不觉接受这一切。</p> 然而我没有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竟然是:</p> “你也是左利手。”语气淡淡的,那么欠扁,却使我心中惊疑不定。</p> 这是在诈我,还是真的发现了我有问题?</p> 我装出一副淡淡的表情来,虽然我的淡淡的脸被衣服罩住,但我也要让他看见我淡淡的眼睛,体会我淡淡的情绪,让他知道我的深不见底。</p> 我淡淡道:“哦?为什么这么说。”</p> 他淡淡道:“逃命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拉我的时候用的左手,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借力也是先用左手。还有刚刚,你扶正脸上的衣服的时候,也是习惯性用的左手。”</p> 我淡淡道:???</p> 我淡淡想,这他娘的不对啊!这还是我宁川吗!这个原身他娘的跟我不一样啊,难道我这个镜面身只是低配版吗?为什么在元志告诉我之前就没有发现过任何不对,要是有这水平,我至于被元志耍的团团转?</p> 他淡淡道:“还装什么,你这张脸我天天见。”</p> “谈谈吧。”他道,“谈谈你们这个世界。”</p> 我:!!!</p> </p> 第352章 宁川与宁川(2) 他知道了!而且知道得还不少。他不仅知道我就是他的镜中身,而且还知道这个世界是镜中世界。</p> 这个原身实在是比我强了太多啊。</p> 在他的注视之下,我缓慢将头上包裹的外套扯下来。他打量了我一眼,目光里带上了一丝笑意。</p> “我猜得果然不错。”</p> “原来你是猜出来的,”我想了想,“按理说在进入地窥头颅之前,你我的经历一模一样,既然我在那时没有发现问题,那你也应该不会发现。所以是在你进入头颅之后,才发现了身边的事物存在的问题吗?”</p> 他点点头,“我不知道你在进入地窥头颅之后经历了什么,但我却在前进的过程中发现队友全都有问题,他们的惯用手全都是左手。”</p> 我若有所思,看来即使当时元志不出现,我也会在后续的进展中发现问题所在。</p> 但我很快又发现了原身叙述存在的另外一个问题。他在揭穿我的时候说,“谈谈你们这个世界”,这意味着他不仅认出来我是镜中身,还知道身处的这个世界是镜中世界。</p> 可是要发现身边的人有问题还是比较容易的,依靠惯用手的不同就能够发现,但是要认识到身处的世界都有问题,就很难了,如果没有一个红外线夜视仪基本上就难以发现世界的变化。</p> 他笑着看了看我,“我是最先发现大郝的惯用手是左手,随之就开始留心周围的人,便发现身边所有人都是镜中人。当时我还纠结了很久。”</p> 这是肯定的,一方面明白镜中人和原身都是一样的思维和一样的追求,除了身体结构以为不会有什么区别,但另一方面有面临来自伦理道德的拷问。</p> 所以当时的原身肯定陷入了长时间的煎熬之中,一个人什么都不敢说,神神叨叨自己琢磨,还要随时随地举着马列主义的大旗……在队友看来这人就跟鬼上身了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问什么都不说。</p> 突然发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性格还挺欠扁的。</p> “那你是怎么发现有问题的不仅仅是队友,而是身边的整个世界的?”</p>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又止住了,“你不是和我一模一样吗,那你猜一猜,我是怎么发现的?”</p> 这狡黠玩味的眼神,该打。</p> 我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要是猜不出来啊,还真不止有我一个人丢脸。”</p> 他仍旧笑而不语,我当然还是要猜一下。</p> 既然是原身能够想出来的问题,那我肯定也就能发现,我一边想一边随口问他:“你是发现了什么小细节吗,这种小细节是我有机会注意到的吗?”</p> 他毫不犹豫,“没有小细节,我知道的你都知道。”</p> 这就奇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在当时那样的条件下,他是怎么发现整个世界都有问题的。除非他曾经到过一次头颅之城,了解其中的构造,才能在世界发生翻转后发现问题。但我和他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现问题。</p> 最多就是结合以往的经历,有一些怀疑、猜测,但是这些怀疑和猜测始终是找不到办法证……</p> 我一怔,脑袋里闪过一道光。</p> 他看我的表情变化,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眼睛弯成一道缝,“不愧是我!不愧是我!”</p> 我知道了!他从一开始就在套路我。</p> 在遇到我之前,原身根本就不确定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还是镜中世界,最多是有所怀疑。他和我的第一次交谈,就在利用我来确认他的猜测。</p> 真他娘的不愧是我。</p> </p> 第353章 宁川与宁川(3与) 这狗娃儿不好打交道,初一见面就被摆了一道。</p> 我眼珠转了转,心说怎么也要摆一道回来。</p> “刚刚只不过是我占了先手,所以才套路你一下。”他似乎是看出来我怎么想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所以你不要想着怎么对付我,你我思维一模一样,你是很难套路到我的。”</p> 我有一点无语了,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很容易就能揣测出我在想什么。然而问题是,为什么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p> 我在内心暗暗思索这件事情,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心理准备上。我之前被元志吸引过去绝大部分心神,精力全部落在镜中身和原身谁该自杀的问题上,这是受到了元志的影响,潜移默化地认为二者不可存一,因而没有考虑究竟该怎么与另一个自己相处。</p> 而原身宁川则是自主思考,他猜出还会有第二个自己存在之后,肯定在心底已经预演了很多次与我相遇的情形,并且准备好了应对方式。</p> 这也就是元志和我的差别,绝对斗争观注定了他与另一个自己不可能共存。至于我宁川嘛……看起来是自私,即使是为了自己,也不愿意做出牺牲,实际上这样才给了二者和谐共存的前提。</p> 大家都不希望撕破脸嘛,反正至少目前,我和原身受到的外界影响基本是一致的,因而做出的抉择与追求也一致,没有太过明显的矛盾。</p> 只有从陇山出去以后,两个独立的个体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不同信息,分歧才会会越来越大,不过以我的性格,这个问题暂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求同存异,求同存异。</p> 想清楚这一点,我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他也笑着看向我,“怎么样,应该不用多说了吧?”</p> 这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感还真是妙,当心理活动结束以后,我和他就理所当然地站在一起。</p> “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原身把手电筒关上,这也是我的习惯,省电,“看样子你应该也知道一些事情。”</p> “你还记得元志吗?”</p> “元志?”他一乐,“当然记得,那个满嘴东北大碴子味儿的向导嘛。”</p> “他没那么简单,这个人背后是拓拔鲜卑,据元志说他们与长生计划无关,无意卷入这件事,因而只是跟在队伍后面。”</p> “他发现队伍里这么多成员,只有我一个人是左利手,因而认出来我是镜中人。最后以他的观点来看,就是在某个时刻,镜中宁川和原身宁川悄然交换,去了各自的世界。”</p> “是他把我带回镜面世界,我想把你换回去。”</p> 黑暗中,原身的声音仍旧很平静,“你是怎么回来的?”</p> “河床中的镜子,元志猜测我和你交换的原因就是那面巨大的镜子。我和他越过边界,最后果然来到这边。”</p> “如果我能够回去,那是最好的了。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他问。</p> “我也想问呢。”</p> 俩人同时噗嗤一乐,这实在是太诙谐了。作为一个身边有其他人就不想自己动脑子的人,这会儿身边倒是有其他人,但这个人就是自己。</p> “要不我们同时说应该往哪儿走,向上或是向下。”我提议。向上就是头颅之顶,向下就是回到河床,送他回去。</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