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 262.穷尽(下) 夜风吹过湖面,蹙起一层一层的褶皱。小船在湖中心随着波浪轻微的摇晃。东岸上明灭的灯火,倒映在水里,像是给湖面也染了颜色。 宁宛沉思了片刻,才说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林欣和我们家当年的事有关?” 燕凌远不会无缘无故带她出来的。恒亲王府守卫森严,他虽武艺过人,可到底带个人出来再送回去,风险还是很大的。既然带她出来了,那就说明这事同她也有关系。 “同你们家当年的事有关?”薛凝嫣有些愣愣的,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事还不清楚。 “当年我们查到元伯父和先世子伯母离京,同一位姓林的大人有关。只是那位林大人不知因什么事被满门抄斩。”燕凌远的表情有些凝重。 苏子扬接着他的话道:“更让人不解的事,这桩案子现在找不到任何的记载。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真相就都消失了。” “你们的意思是……”薛凝嫣也不傻,那两个人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自然也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林家被抄,可是却没有了任何记载,现在出现了一个姓林的姑娘,正好查不到任何过往,这天底下,大概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只是宁王府究竟是有多大的胆子,竟敢收留罪臣之后呢? “可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宁宛突然垂下眼帘说道。 燕凌远看向他,在稍显昏暗的灯光下,他眼中的情绪并看不真切。 “但我们至少可以让齐王也没法动手。”燕凌远忽然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中。 后半夜,整个朔京城早已安静了下来,恒亲王府里偶尔有巡逻的守卫走过,守在门口的趁人不注意偷偷打了个哈欠。 燕凌远把宁宛送回清萱阁的时候,月已西斜。宁宛的屋子开了半扇窗,他进来的时候顺手将窗户带上,地上的月影霎时间模糊了,就像是月光突然被关在了窗外。 “快睡吧。”他看着宁宛坐在床上,她小脸柔和的轮廓在月色和夜明珠的光芒下越发的溢满了柔情。 燕凌远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唇,才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宁宛突然起身,拉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燕凌远扭回头来看着她,她有些羞怯地松了手,眼神也看向了别处。 “林府的事情……不好查,你,你要小心。” 她这有些别扭的样子,燕凌远甚少见到,一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怎么突然这么担心我?” “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宁宛的声音越说越小,燕凌远却来了兴致。 “这几年我查了那么多事,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这样的话,宛儿,原来你竟是从这会才关心我?” “你胡说什么……”宁宛将头转到一边,只觉得自己脸上越来越烧,“我才是不想你竟也有这样油嘴滑舌的时候,原先那些话原来还是束着的,今日恐怕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燕凌远瞧着她突然使起了小性子,却是心情越发的好。他本来不是个怎么爱笑的人,可他倒越来越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怎么都隐藏不住心情。 他原本一向克制着自己。他比宁宛大了四岁有余,很多事情都比她知道得还早,有时宁宛浑然未觉,可他自己心里其实早就“惊涛骇浪”了。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兴许是月色太好,又兴许是事情有了进展他心情不错,宁宛不过是朝他撒了个娇,他竟然就不想走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可知是理亏了。我原就不该关心你的。只让你自生自灭才好。” 她又扭过头来瞧着他,一双眼睛里似有微弱的星光,让人不由就想沉醉进去。 燕凌远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渴,有一股冲动,突然之间就把他大脑里的理智和所有精密的计算都冲的七零八落。 “凌远?你,你没事吧?”宁宛也觉出不对来,她有些担心地凑近了他看了看。 可这一下,却是出乎她意料。 燕凌远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她颈间能感受到那个一向沉稳的少年略显炙热的气息。 “凌,凌远……”宁宛觉得自己的脑袋空白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嘘,别说话,也别动。”他的脸埋在宁宛垂落在肩上的发丝里,有好闻的花香味似有若无地袭来。 宁宛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感受着他整个人带来的温度,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好像有些困难。 燕凌远始终静静地搂着她,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可宁宛却觉得,这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突然之间让人心里有些害怕。 “宛儿,你今年冬天是不是就及笄了。”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明明是个问句,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宁宛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他:“是。” 燕凌远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她。 “你……”宁宛想说点什么,可话出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没事。”燕凌远没再看她,“早点睡,我先走了。” 他说完,还不等宁宛反应过来,就一个翻身,出了窗户,消失在夜色之中。 宁宛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床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紧张,只是觉得方才的燕凌远,明明是最熟悉的,可又有一点陌生。 宁宛其实大概知道一些事情,只是她不想去深想。她躺倒在床上,把被子拉到自己身上,却扯了个背角,在手里扭成了一团。 他不说,她自己险些也没意识到。今年冬天,她就要及笄了。 那封遥远的圣旨忽然间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及笄了,就要嫁给他了吗? “你说老大没事吧?都坐好半天了……”影重坐在树枝上,扯了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觉得味道不好,又吐了出去。 旁边的影千半靠着大树粗壮的枝干,眯着眼睛看了看不远处正坐在房顶上大概是在看星星看月亮的自家老大,撇撇嘴:“不该你知道的,少问。” “不是啊,你说这深更半夜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影重凑近了影千,小声说道。 “老大能有什么事?你有事老大也不会有事。”影千白了他一眼。 “哎,我记得好像今年,郡主就及笄了吧?” 听他这么说,影千突然睁开眼看向他:“不是我说,郡主的生辰,你怎么记这么清楚呢?” 影重看着他眨眨眼,扯出一个假笑来:“那,那我不是觉得咱们院子实在太冷清了吗。不说郡主那,那么多姑娘,就说苏公子那,那也没咱们院子这么荒凉啊。” 说起这事,影重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呢。 “少说,苏公子还和京城里别的公子一样,有些洒扫丫头。你看咱们这院子,除了咱们这些男人,你见过一个姑娘吗?就不说别的,府里的姑娘到了咱们这,都绕着走。都是被老大给吓的。” 影千又白了影重一眼:“老大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女人多麻烦啊,也不方便。到时候郡主来了,要是有女人,说不定还惹郡主生气。我觉得像老大这样挺好的。” 影重突然凑近了影千,看着他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老大每天都去营里,咱们这院子,要个丫鬟也确实没啥用啊。”影千觉得自己说得对极了。他们老大的屋子,那比有丫鬟还干净,真是除了桌板床板,没什么多余东西。 以前夫人来的时候都说,这个院子像没人住一样,后来连夫人都懒得管了。只有小姐有时候来,会开玩笑说几句,说世子这个院子像是个放文书的库房一样。 但这还不是因为世子从小就去营里了。况且影千自己也觉得,男人要那么些东西,就没啥用。 “影千啊,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影千挑眉。 “你,是不是那里不太行啊?” 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息。影重和影千对视了一瞬,下一瞬,只听见沉闷的一声,一个黑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我……”影重撑着地坐起来,忍者疼痛看向刚才他们坐着的地方,影千又靠在了树干上,大概正笑得开心吧。 “打得不错。” 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影重回头,就看见方才还在房顶上的自家老大,这会正推门进屋,那样子淡定的,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影重悲愤地撇撇嘴,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换了一棵树。 惹不起,他总躲得起了吧! 夏天就在这样的表面平静中悄无声息地到来了。仿佛是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就都被热气笼罩,骄阳似火,让人也跟着懒怠起来。 恒亲王府里,如今半个府的下人都围着府里的小少爷谨轩转,每日这个小不点哭啊笑啊,好像牵动了所有人的心一样。 连一向冷酷的恒亲王,都破天荒地抱了抱这个软软白白的小团子。 一生戎马的恒亲王拿过各式各样的兵器唯独没好好抱过孩子。从元方睿手里接过这个小不点的时候,恒亲王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祖父还是得法子的,明溪第一次抱轩儿的时候,手放哪都不是。”秦温宜笑着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3.枯灯(上) 元方睿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是抬眼看见恒亲王竟是在逗谨轩笑。 “你像这么大的时候,咱们府上才刚回京不久。那会也没现在这么大的院子,冬天冷,你娘把你裹得像个面团一样。”恒亲王看向元方睿,似乎是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秦温宜和宁宛闻言也都笑了起来。那半靠在恒亲王怀里的小谨轩,也像听懂了似的,“张牙舞爪”地咧开了嘴。 “小谨轩能听懂祖父说话呢,你们瞧他多高兴。”宁宛见小不点笑了,欣喜地说道。 恒亲王也难得笑了笑,看着那个小不点,似乎连身上的冷意都少了不少。 几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袁刃的声音:“王爷,三夫人求见。” 三夫人? 宁宛听见声音,有些疑惑地看向秦温宜,秦温宜也同样是一脸迷茫。按理说,三夫人要来,也是先找她嫂嫂,怎么就找到祖父这里了? 恒亲王收了脸上的笑容,极为小心地将谨轩交到奶娘手里,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等奶娘带着谨轩走了,他才朝着外面道:“让她进来。” 许久不见三夫人王氏,宁宛原以为她日子拮据了,人会消沉一点,没想到王氏竟然精神奕奕,观之所穿所戴,竟是比在王府时还要高出一个档次。 “儿媳见过王爷。”王氏笑着行了礼,然后才似刚看见宁宛几个一般,“哎呀,世子和郡主也在呢?世子妃近来可康健?” 宁宛和秦温宜朝她笑了笑,元方睿亦是面上全了个礼数。 “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恒亲王不是个爱客套的人,所以家下人等也习惯了这位王爷的直来直去。 王氏惯是个会说会看人眼色的,自然懂得:“三爷说,咱们府上的三公子近日调了外任,是个好差使,儿媳听了自然高兴,特备了些薄礼贺喜,还望王爷、三公子不要嫌弃。” 三哥调了外任? 宁宛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三哥调了外任,三夫人比他们还先知道? 元方棋自打今年春闱考中之后,一直是领了个闲职。不过他是个沉得住性子的,虽然每日没什么事需要他做,可他仍是按着时刻到翰林院去。 宁宛几次遇见,都见他拿了许多书,其中有些好像还是他从苏子扬那借来的。 皇爷爷怎么突然给三哥调了外任呢? “你倒是个消息灵通的。”恒亲王笑笑,“正好本王也想和你们说,方棋今年冬天去豫州上任,这会是圣上的口谕,到时有旁的文书。兴许冬月就走。” “三公子人才出众,这次得了圣上的赏识,我们也着实为他高兴。”王氏倒是笑得开心,就像是她儿子被调任了官职一般。 宁宛倒没想到圣上竟然这么快就让元方棋去豫州。三哥才考中,这么急着派了出去,不知为何,宁宛总有一种朝廷缺良才的感觉。 “方棋还在翰林院,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恒亲王赶起人来也不会拐弯抹角。来人又是他儿媳,他自然更是不需要留太多情面。 王氏的笑有些尴尬地挂在脸上,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还有一件事,也是个好消息,想说给王爷,也高兴高兴。” “什么事?”恒亲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宁如她,她嫁到镇国公府,前两日诊脉,已是怀了骨血。”王氏说起这事,似乎还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 宁宛却是听了她的话,险些自己把自己呛到。 要说这三夫人着实是个脸皮厚的。当初元宁如被哄骗也好,被陷害也罢,终归她是落了恒亲王府的面子,又是在那么种境况下嫁到镇国公府做了方勋的妾室。 现在王氏竟然还有胆子在祖父面前提起这件事。 元宁如便是怀了孩子,生下来也是庶子,王氏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呢? “嗯,挺好。”恒亲王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就听见了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兴许是没有想到恒亲王是这样没有反应的反应,宁宛见王氏显然是愣了一下。 “王爷……” 只是这次,她才开口,就被恒亲王打断了:“你若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本王今日还有事。” 恒亲王这么说,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道:“那儿媳先告退了。” 恒亲王果然是有什么事,王氏才一走,他就交代了下人几句,自己风风火火地走了。 不知下人回禀了什么,不过一会,元方睿也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秦温宜和宁宛两个,两人便一道去秦温宜那里坐着说话了。 “嫂嫂可知道三哥调任的事?我瞧着大哥似乎也才刚知道不久。” 秦温宜摇摇头:“我也是听三夫人说的才知道。没想到竟这么急,这会到冬天也没几个月了……” 宁宛听着秦温宜似乎话里有话,便接着问道:“嫂嫂可是有什么事要托三哥做的?” “我哪里有什么事情。”秦温宜笑笑,“是前几天,安国公世子夫人来看轩儿时,向我提了一句,是问方棋可定了人家。我不过是做长嫂,哪里敢妄做主张,才在想这事该怎么同祖父说,谁知竟先知道了这个调任的消息。” 安国公世子夫人…… 如果她猜得不错,应该就是苏婉沫了。 三哥是个有些迟钝的,宁宛瞧着,应该是苏婉沫也清楚了这个,故此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托了世子夫人来问询。 “苏家小姐我倒见过,性子爽利,想必能和三哥相处融洽。三哥温和,家里正要个能主事的,他才不会被侍妾拖了后腿。” “我也见过她一面,想来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方棋走得这么着急,便是祖父同意了,安国公府也未必肯这么急着嫁姑娘啊。” 宁宛却不是这么想的:“苏婉沫只是庶出的姑娘,李姨娘是她的生母。李姨娘若是有眼界,就该知道她女儿嫁给三哥是个好归宿。世子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她该是巴不得把这姑娘嫁出去吧。” 宁宛想了想又道:“恒亲王府庶出的公子,论起来也是门当户对,若是能成,安国公世子夫人还落个好名声,何乐不为?” “话虽如此,可是……” 宁宛知道秦温宜犹豫什么,便安慰她道:“祖母不在府上,嫂嫂若觉得犹豫,不如让大哥问问祖父,总归我们府里自己的事,比外面该是好应付多了。” 秦温宜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既说起来了,三夫人可好生给我带了两个麻烦来。” 宁宛掩着嘴笑道:“嫂嫂竟也有觉得麻烦的时候?” “外面那些事你知道得多,你且说说,这元姨娘怀了身孕,我要不要送些东西去?” 说起来,元宁如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好办。她和恒亲王府的关系众人都知道,可若什么都不管不问,反又显得恒亲王府没有肚量。 “这事着实有些困难。我原本还想打听着二姐过去了过得怎样,可如今才反应过来,自她进了镇国公府,竟然就一点消息都没了。” 说起来,宁宛这才有些惊讶。好像自从元宁如出嫁,真的不曾在外面听过关于这个镇国公府的新姨娘的事。 如今五月末尾,她倒赶着榴花的好寓意,怀了身孕。 “三房搬了出去,二妹妹原先也不与我们多来往,想来她便是有什么话,也只会去和她母亲说吧。”秦温宜叹了口气。 “若是嫂嫂犹豫,不如我们挑个好日子,一同去瞧瞧?总归二姐怀了身子,还是该送些进补的东西。现在也不是时候和镇国公府对立。” “嗯。我也想着该送些东西。我着人准备着,等个天气好的时候,递了帖子我们去瞧瞧。” “辛苦嫂嫂了。” 这天傍晚,等吃过了晚膳,宁宛却没闲着,她听闻元方棋已回来了,便去了那边。 “三哥才刚回来?可用了晚饭?” “是四妹妹来了。快坐,我已经吃过了。”元方棋见她进来,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妹妹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元方棋斟了杯茶,在宁宛对面坐下问道。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宁宛笑了笑。 “哦?这可有趣,不知是什么不大不小的事?” “三哥可知道去豫州具体是什么时候走?” 元方棋原本也想着,宁宛会不会是因为调任的事来问他,这会听宁宛这么问,便是一副了然的神情:“只说了冬天走,具体什么时候却还没定下来。如今豫州那里出产矿石,想来圣上是想好好整顿一番。” “那三哥岂不是越早过去越好?” “原本是这样,只是同我一同调去那里的还有一位大人,那位大人如今还在卫南的任上,还需等他一起。” “原来是这样……”宁宛想了想,复才说道,“不过今日这事同这件事有关,却也没关。” “今日四妹总同我卖关子,不知是要说什么事?”元方棋笑着看向宁宛。 “三哥今年有十八了吧?” 元方棋闻言点点头。 宁宛接着道:“不知三哥心里……可有没有意中的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4.枯灯(下) 元方棋怎么也没想到宁宛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原本宁宛是妹妹,他是兄长,这事若问也该是长嫂提。只是元方棋这里又特殊一些。 早年他在书院读书时,所花费的银两有大半都是宁宛所出,至于往来人情关系,有许多亦是元方睿和宁宛帮衬着他。说起来,宁宛反倒像个姐姐了。 “四妹妹怎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元方棋到底是个脸皮薄的,和自己妹妹说这种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这事不该我过问,只是三哥若要到任上,想再遇见有缘的姑娘,我觉得不如在朔京容易。” 豫州产矿石,元方棋既是为了管这个而去,少不得接触的都是些货商、工人,哪能有什么姑娘。 “四妹妹的意思是……”元方棋也不是多笨的人,宁宛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朔京有人家问询了吗? “三哥可记得安国公府的苏二姑娘?” “苏婉沫?!”元方棋有些讶异,可那眼神里,又分明有几分惊喜。 “怎么?三哥不信我的?” “不敢不敢。”元方棋自知失态,连忙垂下眼帘,“只是苏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会……” 宁宛见他低声自语,一时笑出了声:“三哥做什么妄自菲薄?这许多事情,是上天注定了的,譬如你遇见谁,要到哪去,或许冥冥之中都自有安排。三哥若有心,自然也能感知到苏姑娘的心意。” 她又想了想道:“宛儿只想提醒三哥,这世上的许多机会,只有一次,若错过了,就再没了,三哥可要想清楚了。” 从元方棋那回来,院里各处已将熄灯落锁。宁宛走在长廊里,还想着方才元方棋的样子。 她这个庶兄,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榆木脑袋”,有时候还总犹豫。又也许是从前绿萝那件事对他而言影响太大了,让他一时出不来。只是宁宛觉得,还是提醒他一下好,免得这二人白白错过了。 说来元方棋和苏婉沫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就只看安国公府愿不愿意这么急着嫁女儿了。毕竟元方棋冬月离开,起码九月十月两人就要成亲才行。 这倒暂且不用宁宛考虑,倒是另一件事,宁宛总觉得透着一股怪异——便是元宁如怀了身孕这件事。 且不说元宁如自打进了镇国公府就没了消息,就说姨娘怀了孕,好歹也是方家的骨血,怎么也没听说镇国公府有什么动静? 太医好像也不曾请过,便连些常用的养身子的吃食、药材,也不见镇国公府进购。 这日宁宛同秦温宜来到镇国公府时,除了那满院子火红的石榴花,倒是一点也没有热闹的气息。 “姨娘的院子到了。”领路的小丫鬟在前面恭敬地说道。 宁宛看了看,这院子瞧去倒也算正常,不是多好,可也不坏,给姨娘住,勉强也说得过去。 “嗯,你下去吧。”宁宛朝那个小丫头点点头,同秦温宜两个一道进了院子。 这小院不大,只一间正房一间厢房,宁宛二人进去时,正见元宁如身边的丫鬟翠羽从屋里出来。 翠羽怀里抱着许多件衣服,瞧样子似要送到浣衣房去。她见了宁宛和秦温宜,起先是惊讶,复而连忙行礼:“见过世子妃,见过郡主。” “二妹如何,可在休息?”秦温宜抬手示意她起来,复又柔声问道。 “小姐才醒了,正在榻上靠着绣花呢。世子妃和郡主快进屋吧。”翠羽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小姐近来脾气有些不好……” “放心吧,才怀了身子,多少有些不舒服,不碍事的。”秦温宜同她笑笑,便领着宁宛进了主屋。 这屋子是里外两间,中间以一架屏风相隔,秦温宜才进了屋,便听见元宁如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嫂嫂和妹妹来看我笑话了?” 秦温宜和宁宛对视了一眼,并不曾说什么,只是绕过屏风,进了里屋。 元宁如果然歪在榻上,手里拿着绣绷子,似乎才开始绣了不久。 见秦温宜和宁宛进来,她将绣绷子并那些针线一道放到一边,坐直了身子。 “这会子不方便,礼数上多有不周,还请嫂嫂和妹妹见谅。” 宁宛看去,但见她着了织银线的上襦,一色缎面的裙子,发髻虽梳得一丝不苟,可眉眼间却有一股疲态。 “这倒不妨事。你才怀了身子,自该小心一些,我们不过是来瞧瞧你。近来可好?”秦温宜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并不恼她。 “托了嫂嫂的福,自然是好的。多少住在这里有吃有喝,饿不死罢了。” 宁宛听着,元宁如这话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元宁如的性子,最是爱炫耀风光。按理她嫁到镇国公府,随了她的愿,好不容易她和嫂嫂来了,元宁如应该好一阵抖威风才对。 可瞧她现在的样子,反像是撑着一张脸做些表面功夫一般。 又观她这个院子,除了翠羽翠绫两个自恒亲王府陪嫁来的丫鬟,竟是一个旁人也没有。宁宛一时心下也有了疑惑。 “二姐既怀了身子,可请太医瞧过?外面的郎中虽医术也了得,到底还是太医院的太医稳重些。” 宁宛话还未说完,元宁如突然冷笑了一声:“妹妹说得倒轻巧,这不当家啊,到底不知柴米油盐贵。妹妹只管在这说,有什么用呢?” 这一来,宁宛的疑惑更深了。按照元宁如的性子,她原先在府里就什么好用什么,现在怀了身孕,不更该如此?宁宛可怎么都没想到,元宁如也有天会说出“柴米油盐”这种话。 三人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秦温宜瞧着不对,便只得柔声转换了话题:“我瞧着这府里的榴花倒开得好。榴花又是好寓意,二妹定是平安顺遂生下这个孩子来。” 本来只是随意转换话题的一句话,没想到元宁如竟是认真起来:“那可不是呢。老夫人最爱这花了,自打开了成日里念叨着,多有意思。” 秦温宜一时没明白元宁如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宁宛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依稀记得,她才回京那年,正赶上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办寿宴,那时也是这么多的榴花。 她们那时怎么说的来着?说这榴花,栽种了这么多,可见这家主人有多爱孩子。 “嫂嫂也喜欢榴花吗?这可是全朔京开得最好的,嫂嫂若喜欢,着人折几支回去?” 秦温宜笑笑:“花开在枝上,时间才长,才开得好,若折了,不过平白浪费了。” 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宁宛却是看向元宁如,又陷入了疑惑之中。 既然老夫人爱孩子,那怀了身孕的元宁如这里,为何这般凋敝? 对,就是凋敝,院子里统共不过五个人,连换洗的衣服都要贴身大丫鬟去送,这不像是元宁如怀了身孕,倒像是她要被撵出去了一般。 “郡主做什么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没见过。” “二姐,在镇国公府,过得好吗?” 她是真心想问的,无论元宁如从前多么嚣张跋扈,可她不应该在怀了身子的这种时候受到惩罚。孩子是无辜的。尤其是见到谨轩一点点长大,宁宛更是有了这种感觉。 那个还未诞生的新生命,不该因为他的母亲,就受到惩罚。 兴许是没想到宁宛会这么问,元宁如愣了一下,她的表情不太自然,只是淡淡地说道:“在哪过不就是那么回事?” “这世间有许多事亲历才知冷暖,我不是二姐,不能评判。只是你我多少姐妹一场,有许多事情,看清得越早,才越好走出来。” “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姐妹?现在和我提好姐妹?没有这个必要。”元宁如说完这话,起身往床边走去。 “我乏了,嫂嫂和二妹妹也早点回去吧。耽误久了毕竟不好,这可是镇国公府。” 秦温宜瞧着她面朝里躺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走吧。”她同宁宛说着,话音里似乎还有些许无奈。 “她应该后悔了吧。”马车上,秦温宜垂着眼眸,有些叹息。 “嫂嫂为何这么说?” “她早知自己所托非人,只不过是凭着一股要强的劲撑着。老夫人既是那么爱孩子的人,她的院子又怎会那么破败呢?” 宁宛摇了摇头:“当年我同嫣表姐说,不知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多爱子孙满堂,才会种了一院子的石榴,谁知最后这份苦,竟是二姐受了。” “这本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只是不知她是不是也被人所惑,到底,她也不是打心眼里的恶,只是好高骛远罢了。” 安定大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繁华的街市一如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有许多过往的行人。只是这繁华,却再不属于镇国公府那方小院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小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翠羽进屋时,就瞧见她们小姐靠在床棱上,外头的天光斜斜地在她脚下印出一个细细的印记来,只是她早已满面泪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5.静安(上) 夏天的燥热愈盛,让人一刻也不想到外面去。宁宛连日里只躲在屋子里,偏等每日里太阳落了,才上外边走走。 落花落雪两个每日里想着法子让她活动活动,一直等到六月底才终于收到了一个帖子。乃是如意公主着人送来的。 道是天气炎热,邀各府的姑娘们一道去城外的别院避暑。那别院建在山里,比朔京城中自是凉快不少。 日子定在了七月底八月初,等那边院子打扫出来,自摆了瓜果吃食,姑娘们或赏景作诗,自当愉快。 在这之前,倒还有另一件事定了下来。 果然如宁宛所想,安国公世子夫人苗氏,对苏婉沫和元方棋这桩婚事是极赞同的。元方睿同恒亲王说过后,不过几日秦温宜便往安国公府去了一趟。 本是为了试探着瞧瞧安国公世子夫人的意思,谁知倒是苗氏极为热情地欢迎了她,还让苏婉沫出来见了见。 两家既如此,哪有不成的。刚进了七月,这事便定了下来。 恒亲王和安国公是多年至交,对于晚辈们的婚事也是乐见其成,等日子定了,两人还摆了酒,好好叙了旧。 “日子定下了,定在九月廿八,就是赶得急了些,倒是委屈婉沫。” 清萱阁里,宁宛将切好的果子推到薛凝嫣面前,自己亦拿起一块尝了尝。 “这倒是赶得巧了,先头你哥哥成亲,过不多久又你成亲,你们家今年可赶上好日子了。”薛凝嫣掩着嘴笑道。 宁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一时红了脸:“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倒好,只管取笑我。” 薛凝嫣见她已渐有了少女的风韵,比之从前,更多了些许温柔,一时心下也甚为感慨:“我何尝取笑你,我不过说得也是正经事。我还正想问问你,如今准备得怎样了?” 今年冬月初七,乃是宁宛及笄的日子,按照圣上和恒亲王的意思,今年冬天便是要成亲。如今两府上都已开始准备了。虽然日子还没定,可就在年底也是差不多的。 “不过是置办些有的没的,论这种事我倒是一点不懂,多亏嫂嫂在盯着。” “你倒是个撒手掌柜。到底有圣上的旨意在,方便不少。”薛凝嫣笑道。 宁宛想了想,便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我怎么听着,是在感慨自己呢?” 薛凝嫣立时白了她一眼:“你是越发会说话了。我感慨什么?我才没什么好感慨的。” “你同苏大哥之间,当真没什么好感慨的?” 宁宛问完这句话,但见薛凝嫣顿了一下,才状似无意地说道:“他有什么好感慨的。少不得我自己过得才自由,同他什么相干?” 宁宛便也不再答她,只掩着嘴笑。 薛凝嫣轻哼了一声,才又道:“我将来必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瞧苏子扬,想也知他不可能。” “一生一世一双人……”宁宛沉吟,却是突然想起燕凌远来。 这世上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丈夫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一个,只是又有几个能得偿所愿呢?若说宁宛亦有私心,只是薛凝嫣许敢把这话说给苏子扬听,她却不敢。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兴许是所见所闻俱是男人三妻四妾,她心底虽信着燕凌远,可总有一处是梗着的。 “要我瞧,你也该如此。你这般优秀的姑娘,燕凌远若娶了,就只该有你一人。若有什么妾室姨娘,平白给你添堵,便算我看错他了。” 薛凝嫣说完又道:“若是他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拿我的一响好生吓他!” 薛凝嫣说着还挥挥拳头,把宁宛逗得笑了起来。 两人正在一处说着,忽听得外面落月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世子妃来了。” 宁宛不想此时秦温宜会来,心下有些疑惑,又想着薛凝嫣亦不是外人,便道:“请嫂嫂进来。” 不一时便见丫头打了帘子,秦温宜进得屋来。 宁宛和薛凝嫣瞧去,却见她面色不甚好。 “嫂嫂这会来,可是有什么事?”宁宛迎上前去,扶着秦温宜坐下。 秦温宜看看薛凝嫣面露犹豫之色,宁宛瞧着便又道:“嫣表姐是我们自家人,嫂嫂不必多虑,若有什么不该说的事,嫣表姐也不会多说一句的。” 薛凝嫣立马点点头。 秦温宜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凝嫣同我们都熟悉,我便也不怕丢人了。是镇国公府里的那一位,出事了。” 镇国公府? 那不就是元宁如吗? “二姐她出了什么事?”宁宛问道。 “三夫人那边遣了人来说,二妹她……小产了。这会她闹起来,嚷着要到寺里做姑子去。三夫人亲自劝了也不好。镇国公世子说要把二妹送到庄子上去,这可不是丢了我们府上的颜面。” 秦温宜又接着道:“镇国公府上的老夫人大约身体不甚好,因为这一出气得不得了,直嚷着我们府上养出一个泼妇来,现下三夫人找到我这里,我又哪里经过这种事?这后宅之事又不好去问明溪。我……” 宁宛和薛凝嫣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两人心里也是一惊。 “嫂嫂先别着急,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三夫人也不过是急了,我们现在只知是二姐小产了,既不知是如何小产,又不知她为何要去做姑子,前前后后都不知道,少不得先要问清了。”宁宛安慰道。 薛凝嫣亦点点头:“元三夫人找来得急,这事却一时急不得。还是先找人问清了才好,总不能听一个人说了就算。” 秦温宜这才又轻叹一声:“前月才看过她,当时便觉得哪里不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宁宛也是一阵怅然。当时她只以为是镇国公府忽视了元宁如,万没有想到,他们是想害死了她才算。 朔京城多年,元宁如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小产?宁宛不信。 不过是因为恒亲王府分了家,元宁如对于镇国公府而言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她才落得这般结局。 当日秦温宜便跟着三夫人王氏一道去了镇国公府,元宁如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面色苍白,头发亦有些凌乱。她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无光。 王氏原想和镇国公夫人争辩,镇国公夫人却并不多说什么,只将一缕头发扔到她面前:“你瞧瞧,这是你那好女儿的。我们府上容不下她,她要做姑子去呢!” 秦温宜原想试着同元宁如说说话,可她却排斥得很,连王氏都不让近身。 镇国公世子嚷着要打死她,将人送到庄子去,还是镇国公夫人将他带走了。 秦温宜瞧着这个院子比她和宁宛来时还破落,又见元宁如似消瘦了一圈,一时内心更是悲切。 想来元宁如拼了命嫁到镇国公府来,从来不曾想到方勋会有这样的一天吧…… 宁宛是又过了十余日才听闻了元宁如的消息。 彼时她已打听到些前情。原本是元宁如想喝些热热的粥,却不料那粥送来时竟是凉的,她一生气,便将那碗粥砸了。 谁知这事惊动了方勋,那送粥的丫头是方勋跟前的,方勋生气就给了她一巴掌。 元宁如自怀了身子,吃的用的并没有多好,又兼她本就有郁气郁结于心,胎像不稳,竟是小产了。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最是爱孩子,平日就念叨“多子多福”,如今元宁如小产,她自不会怪自己的孙子,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元宁如身上。只说这个女人不吉利。 元宁如气不过,拿起剪子便说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谁知这一下连镇国公夫人也数落她,说她不知廉耻,要把她送到庄子上去。 后来这事才闹起来。宁宛原本猜着,镇国公府是想用这件事拉恒亲王府淌泥水,可没想到恒亲王不出面,元宁如也似打定了主意一般只说自己要做姑子去,半句也不扯上恒亲王府。 宁宛再听闻她的消息,已是元宁如往翠屏山另一面的清水庵,跟着那里的师太清修了。 “二小姐得了号,是‘静安’。清水庵没什么人,二小姐的日子过得也清闲。”楼望回禀道。 “静安。”宁宛轻轻重复了一遍。 想她争强好胜了十数年,到头来,却也只图“静安”二字了。 “你下去吧。” 眼见着周围的姐妹们出嫁、变故,风光无限到平静无波,恍然间,宁宛才惊觉,从自己初回京城至今,竟快要十年了。 十年,世事变迁。 “小姐,咱们新做的两件衣服到了,正好去别院穿。小姐来瞧瞧可还合适?”落雪进来,将宁宛的思绪从许多年前拉了回来。 她自床上下来,走过去拿起那两件衣服看了看,只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只是七月的末尾,宁宛还是去了翠屏山一趟。 同福寺香火旺盛,同在山中的清水庵却分外幽静。宁宛拾级而上,但见其大门已有些微破败。 周围俱是高大的树木,如今夏日,树叶浓绿,投下的阴凉却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两位施主所为何事?” 宁宛微笑道:“请问师太,静安可在?” 那尼姑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没再问,便道:“两位施主请随贫尼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6.静安(下) “静安近来精神不大好,还请施主多多见谅。”走至一处屋舍门前,那尼姑轻声说道。 宁宛轻轻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那人便上前敲门道:“静安,有人寻你。” 里面并没有应声,那尼姑却是推开了门,又看向宁宛:“施主请。” 宁宛便自己迈步走了进去,一同而来的落花却是朝那尼姑笑笑,守在了门外。 等进得屋内,宁宛便见迎面的榻上,元宁如正盘腿而坐,似是在闭目养神。 宁宛开口,却是顿了一下才道:“静安。” 元宁如睁开了眼,眼里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未曾想再见竟已是这般光景。” “如了你的愿,你难道不该开心?” 宁宛怔了一下。元宁如身上从前的那种嚣张之气已然不见,可她话语出口却仍像一柄利剑一样,让人不能亲近。 宁宛摇摇头:“你错了,这不是我的愿。” “不是?”元宁如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郡主自然是不懂什么冷暖,郡主生来就有万千宠爱。” 宁宛原本想反驳她,当年她到恒亲王府,受尽冷遇,谁又替她说过话?只是她转念却不想再提那些往事了。 “既在这么个清净的地方,还是少说那些混沌之事。”宁宛知道,元宁如并未完全地想开,想来那位尼姑也深知此事,故而才同她说“静安近来精神不大好”。 元宁如轻哼了一声,却是闭上了眼睛,竟不再理她了。 宁宛从屋里出来时,落花见自家小姐好似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便也不敢多嘴再问,只问是否回府,宁宛点了点头,两人自是打道回府不提。 却说元宁如在宁宛走后,大哭了一场,第二日起便天才蒙蒙亮就开始扫院担水。 她从前从未干过这样的活计,前两日总是跌跌撞撞,及至后来才慢慢习惯。 原本一双白嫩的手也因为浣衣生火日渐粗糙。可她好像并不在意,人前也不怎么说话,只见她常常无事的时候坐在廊下百~万\小!说。 当然,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八月初一日,乃是如意公主约好了各家小姐的日子,这日宁宛早早便起床梳洗。等天才大亮,便有许多马车都往东城门而去。 因圣上宠爱,如意公主共得了两处别院,这一处从前许久不来,着下人收拾了几日才收整妥帖。 今日在此处设宴,也算是纳凉之意。 等到了别院门口,日头正升起来,若在朔京城内便是越来越热,可在此处,一则地势较高,二则树木众多,却有丝丝凉意,甚是舒爽。 大门口早已有宫人等候,宁宛下了马车,便有丫头领着,进了院子,穿过一条回廊,到了一处水榭。 如意公主已到了,燕月悠正同陆煜两个玩闹。远远的瞧见宁宛过来,他们都朝这边招了招手。 等宁宛过去,才见已来了几个姑娘,除去往日相熟的,还有几个是平日不怎么见过的别的府上的小姐。如意公主介绍几位是六部大人家的姑娘,也有驻守京城的武将家的小姐,那位梁小姐约莫比宁宛小些,却是生的英姿飒爽。 “宛儿你可来了,你瞧瞧悠儿那丫头和煜儿两个,可愁死我了。”如意公主自然同宁宛最是亲厚,便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宁宛便笑着说道:“姑姑怎么还有发愁的时候?” 大家一处玩笑,等着其他姑娘来,倒也和乐。宁宛便趁着一一瞧去。 如意公主办事一向周全,这次亦是。凡是京中数得上名字的,平日有过些来往的大人家里的小姐,俱来了这个别院。 有齐王一派,有宁王一派,也有立场不明瞧着是听圣上吩咐的。 宁宛忖度今年因着皇爷爷渐显老态,京城里的形势越发不好,连如意公主都要小心谨慎行事,力求不偏不倚了。 “嫣儿来迟了,给公主殿下赔不是。” 几人正说笑着,便听得薛凝嫣的声音传了过来,再看她着了一身橘色襦裙,裙摆以珍珠点缀,倒是简单大气。 如意公主亲自甄了杯淡酒,端到薛凝嫣面前:“今日你迟了,可得挨罚,这就是惩罚,不许抵赖。” “公主可是难为嫣儿,这可是酒,又不同茶一般,便是嫣儿喝个三杯五杯都不是问题。” “你可混说,那茶也是论杯说的?岂不是成了‘饮牛饮马’?” 这一句说得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薛凝嫣推脱不过,只好端起杯来一口饮尽,又忙给如意公主行了个礼,这才算完。 这一回众人都到齐了,大家便都在长桌边坐好了,如意公主坐在上首,先端起杯子道:“今日是本宫请各位姑娘出来游玩避暑,一概都是咱们女孩玩乐,并不曾有外人,姑娘们只管吃好玩好,方不负了这山中美景。又有两位姑娘才回了京城,你们正好同各位认识认识。” 她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接着道:“姑娘们只管放松。我原是自己玩着无趣,才想叫了大家来,不拘那许多礼数的。” 朔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往往没什么出来的机会,平日一个人闷在家里,更有甚者还要面对些姨娘姐妹的刁难,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脱离了平日里那一个小天地,哪有不高兴的,自是个个都举杯,一同敬了如意公主。 如此大家方动了筷子,品尝宫中的厨子所做菜品。 既是小聚,专为乘凉玩乐,自然少了许多礼节,如往常“食不言”,此刻要求倒没那么严格,盖是大家一处说笑。 说着说着,便不知怎么说起了近来朔京的婚事。 女儿家说起这些来自然是害羞的,不过如意公主却不在乎,一则她原本就是直爽性子,二则她也早过了因为这种事害羞的年纪。 她瞧着姑娘们一个个都垂着眼帘,一时觉得有趣,便又故意说道:“这历来姑娘家所求不过觅得良人,一生顺遂,我瞧着近日里咱们朔京定下的几桩亲事倒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呢。” 有姑娘家亲人近来定下亲事的,自然是跟着轻轻点了点头,这时候,却突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门当户对不算什么的,这成亲啊,看得还是人。” 宁宛瞧去,果然,能说出这种话来的,在座也只能是薛凝嫣了。 但见她面色微微发红,眼神稍微带了些许迷离,一边说,一边又拿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 “哦?嫣儿且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如意公主见她好像有醉意,一时更起了玩闹的心思,便故意又接着她的话问道。 “这意思简单啊。就说,满朔京的男人,满天下的男人,有谁能,一辈子只娶一个的?” 薛凝嫣说完,席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男人三妻四妾,这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就传下来的,让他们只娶一个,这可不是天方夜谭? 已有姑娘垂眸,心里暗笑薛凝嫣在如意公主面前失态了。 只是如意公主元清月好像只是听到了什么寻常事情一样,仍有些好奇地看着薛凝嫣,等着她的下文。 薛凝嫣好像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却是接着道:“他们不能!”她说着还挥了一下手,“所以,他们都嫁不得……嫁不得……” “嫣表姐,你醉了,我扶你去后面的屋子休息一下吧。”宁宛扶住薛凝嫣的胳膊,见她面上又泛红了许多,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醉了,可她现在显然不适合再在这里。毕竟这里不全是她们相熟的人。 “是啊凝嫣,我们扶你去休息一下吧。”楚落音也说道。 “我没,没事。”薛凝嫣挥了下胳膊,挣脱开来,“那些人啊,都不专一……” 宁宛听她愈发好似醉了一般,什么都说,便看向如意公主,如意公主朝她点点头,宁宛便和楚落音两个拉起她来,把她送到后面的房间去了。 既有了这么一出,众人也都不好再说什么,如意公主便随便扯了一句话,席间姑娘们又说起了别的。 只是燕月悠皱着眉看向她对面两个不甚相熟的姑娘,她总觉得那两个人看着薛凝嫣的眼神分外不友好。 “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人灌了这么多酒,那边放着的小半壶,别人没动,只她自己喝了。”楚落音一边搀着薛凝嫣进屋一边有些担忧地说道。 宁宛摇摇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也不想着这里还有别人,倘若那些话传出去点什么,又是一桩麻烦。” 薛凝嫣嘴里仍不知嘟囔着什么,可已然像是昏睡了过去。她原本酒量也不大,如意公主准备的酒虽是淡酒,可也比姑娘们平日喝的那些茶啊酒啊的都要浓烈,薛凝嫣灌了半壶,自然是有些昏昏沉沉。 “已有个丫头去喊灵沫了,我们且等等,等丫头们来了再回去。”宁宛同楚落音扶着薛凝嫣躺下,又说道。 楚落音点点头,自己拧了个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往日里向来也是小心谨慎的,今日怎么一点不提防。倘若有人传出去她的那些‘不专情’的话,可怎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7.白玉(上) 薛凝嫣那些话,和她们几个姐妹说倒无妨,只是今日席上还有许多平时不怎么见面的小姐,又有家里是齐王一派的,难保不会借机生事。 “兴许嫣表姐亦有所忧之事。”宁宛叹了口气,“毕竟她已是及笄之年了。” 思及此,楚落音也一下垂下了眼帘。薛凝嫣已及笄了,可婚事还并没有定下来,早年间她就一心只在她那些瓶瓶罐罐上,听说前段日子凡是上门的都让她推脱了。 她在等什么,宁宛几个都知道,只是那事却不像想的那么容易。 宁宛和楚落音心里明白,倘若都顺利,苏子扬该是早就出手了,连他都按兵不动,只能说,这件事确实不乐观。 至于为什么不乐观,楚落音不知详情,宁宛却猜到一点。 安国公世子夫人苗氏当年还是姑娘时,便在京城有爽利能干的名声,她一向喜欢薛凝嫣,自然不会是因为她,那么就只有安国公夫人严氏了。 严氏最重礼仪,最不喜欢的就是薛凝嫣这样性子的姑娘。当年安国公世子娶苗氏时,其实她也不同意,只是当年不同现在,安国公府需要苗家的助力,严氏拗不过安国公,这才同意。 如今安国公府不需要什么助力,和定国公府联姻也不过是两府锦上添花,她当然可以用薛凝嫣不守规矩礼仪来否认她。 严氏自家的侄孙女还想许给苏子扬呢。苏子扬前途无量,娶了谁,都是那边一整个府跟着沾光,这么大的好处,严氏自然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宁宛气安国公夫人“鼠目寸光”,可她一个晚辈,又没有什么办法。 正这时,灵沫落花几个都到了,宁宛和楚落音又安顿几个姑娘好生照顾,这才回了席。 等落了座,如意公主正和姑娘们行“飞花令”,燕月悠见楚落音和宁宛回来了,便小声同她俩说道:“方才我瞧着有两个人不太对。” “怎么不对?”宁宛亦小声问道。 “自你们走了,她们就盯着你们的背影看,等看不见了,又不知商量什么,我总觉得,她们要害嫣姐姐。”燕月悠没什么心眼,她能留意到这个,其实还是坐她和柳听雨另一边的梁姑娘指给她俩的。 那位梁姑娘还帮着试探了对面的那两个姑娘几句,可也没问出什么来。 只是燕月悠凭着自己的直觉,觉得肯定有问题。 宁宛朝着燕月悠说的地方看去,正轮到那两个姑娘说诗词。瞧着倒什么都合乎规矩,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只是燕月悠既这么说了,宁宛便留了心,将那两个姑娘的名字记了下来。 到时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可以从这两府上查起。 等用过了饭,日头已经西斜了,暑气没有正午时那么盛。撤了席面,姑娘们自是三三两两,或赏园子里的花草,或是坐在池塘边喂鱼,只图个乐呵。 如意公主同宁宛几个一道走,当先便是问起薛凝嫣的情况:“嫣儿怎么了?怎么今日倒喝醉了?我还特意找了些淡酒,谁知她竟是喝个不停。” 宁宛便道:“嫣姐姐在那边睡了,有丫头们照顾着,应当是没事的。” 如意公主又想了想,道:“不过她说的倒是有趣,我还是头一回听姑娘家如此说。想来谁都期望将来能得人一心相待,只是就她说出来了。” “公主莫要取笑嫣儿了,她这是吃酒吃多了,等醒转了,不知怎么后悔呢。”楚落音说道。 如意公主却是摇摇头:“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她说出去的话,我可从未瞧见她后悔过,她若是敢这样说,必是想好了,敢这样做的,日后要娶她的,也需是个有些胆识的才行。” 宁宛不自觉便想起苏子扬来,四人是一处长大的,自她多少懂些男女之事起,就大抵看出来苏子扬的那些心思,只是这世上太多无奈,只说她周围,除去她有一纸圣旨,旁的哪个不是历经磨难? 楚落音亦是皱起了眉头。当初她出事时,多亏薛凝嫣和苏子扬相助,如今她的事情定下来了,苏子扬和薛凝嫣的事她却是一点也帮不上。 “哎呀,瞧瞧我,怎么和你们这些丫头说起这个了,无趣无趣,不防瞧瞧我这别院。我倒想再种些花呢,你们瞧瞧种点什么好?” 如意公主见这几个姑娘都一下子愁眉苦脸,一时心里好笑,面上却是赶紧转换了话题。 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们都长大了,她的煜儿都长到当年初见时,宁宛的年纪了。 岁月实在是太快太快。如意公主心下感慨,只是面上却仍只说着种什么花的事。 众人在如意公主的别院游玩一日,等天将黑了才各回了府。 几府的姑娘都乏累了,自是回了屋便休息下,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苏子扬那里,因为心里装着事,已经有许多天不曾好睡。 “少爷,夜深了,睡吧。”丫鬟若兰收整好床铺,走到仍坐在案前的苏子扬面前说道。 “嗯,我知道了。”苏子扬手里拿着本书,头也没抬,显而易见地敷衍。 若兰犹豫了一瞬,继而似打定了主意一般,接着道:“少爷平日就忙,更要好生休息,以免累坏了身体。” 苏子扬将手里的书放下,抬头看着她。 这丫鬟是前年来他这的,从前管着他日常用度饮食的嬷嬷老了,腿脚不灵便,他祖母就越过他娘,直接把自己房里的这个叫若兰的丫鬟派到了他这。 苏子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毛孩,自然知道他祖母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想到这些,只觉得有些恶寒。 往他身边塞人,带着他那个什么远房的表妹在他面前晃了两个多月,苏子扬每每想到,都觉得有些好笑。 “我说我知道了。”他站起身,绕过长案,在若兰不远处站定。 “那,奴婢侍奉少爷更衣。”若兰微微垂着头,声音很是温柔。 说起来他祖母送来的这个丫鬟长得着实好看,可他苏子扬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人,那是从幼时就定了的。 这丫头,不过是自取其辱。苏子扬看着若兰朝他小步走过来,如是想着。 “你好像忘了什么规矩。”苏子扬的话始终带着些许戏谑。可若兰知道,少爷已经生气了。 每一个来到少爷院子的人都知道少爷的三条规矩,书房不能进,晚上不能留在卧房,少爷的纸笔不能动。 她逾矩了。 “奴婢不敢!”若兰扑通一声跪在苏子扬的面前。 安国公府长公子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动心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府里的丫鬟,但凡是有些姿色的,哪个不想被长公子看上? 远远瞧着如谪仙一般的人物,想来也是温柔似水的。只是她们都错了。 若兰在房里两年,可是亲眼见过,上一个想爬上长公子床的大丫头,是怎么被打断了腿扔出府的。 “我不喜欢罚人,你现在出去,我就当没这件事。”苏子扬居高临下,声音里连一丝波动也没有。 “谢少爷。”若兰慌忙起身,又行了一礼才准备告退。 “我是救过你一次。”苏子扬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说道,“不过你得清楚,那天从树上掉下来的,就是个阿猫阿狗我也一样会救。” 苏子扬的话懒洋洋的,他伸了个懒腰往床边走去。 若兰倒吸了一口冷气,逃一般地离开了。 无趣啊。 苏子扬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他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燕凌远那小子都要抱得美人归了,他苏子扬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竟然就没能劝服那位固执的祖母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考中举人那会,那姑娘还学燕凌远偷偷来,险些被人发现了。 那会她就是躺在这张床上,裹着他的被子。 她…… 苏子扬突然坐起身摇了摇脑袋。他都在胡想些什么,实在是太轻薄了…… 只是这么个平常的夜里,他却突如其来地品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那抓心挠肝一样的感觉,让他甚至有种现在就去翻墙的冲动。 真不知道燕凌远在北疆那两年多是怎么过的…… 苏子扬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苏子扬没想到,薛凝嫣自己也没想到,又过了几日,竟然隐隐约约有一个传言越传越广。 一开始是说定国公府的小姐席面上谈及男女情/事,后来成了定国公府的小姐喜欢话本里那样一心一意的感情,又到后来,这个传言变成了定国公府的小姐不许自己未来的丈夫纳妾。 这前两个还顶多算是言语有失,可这第三个,却是给薛凝嫣安了个妒妇的名头。 一时间,原本有心同定国公府结亲的人家都“按兵不动”,就看这事要怎么发展。 可让大家都没想到的,甚至宁宛也没想到的是,定国公府的薛小姐,竟然在一户人家上门询问提亲时,自己跑出来说道:“想娶我者不得纳妾!” 这一来可是真的掀起轩然大波。那户上门询问的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遇见这种事自然愤愤不平,一时间传得风风雨雨,安国公府自然也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8.白玉(中) “你还有脸提起她?!”安国公夫人严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时气血上涌,晃了一晃,她身边站着的那位姑娘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祖姑母当心气坏了身子,表哥定不是故意的。”那姑娘眸中含泪,却是好像在给下面跪着的苏子扬辩解。 “我念在今日是中秋的份上,不同你计较这些,国公爷还没回来,宴席还没开,你起来别再说她,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严氏坐回座位上,一只手抚着胸口。 苏子扬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头看向自己的祖母和母亲,而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循舟此生,非薛凝嫣不娶!” “混账!” 一时间屋内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连原本已经起身准备劝说的安国公世子夫人苗氏亦愣在原地。 国公夫人,竟然一巴掌打在了苏子扬的脸上。 自苗氏生下苏子扬起,就连安国公都没打过他。 她这个儿子,除了性子不羁些,近乎样样完美,连国公爷都说,若子扬有燕凌远三分的沉稳,连科举的历练都不必,可直接举荐给圣上。 而国公夫人,竟然就因为一个她不满意的姑娘,出手打了他。 “打得好!”苏子扬突然站了起来,他身量颀长,近乎是俯视着安国公夫人。 严氏其实打完就慌了,可她向来最好面子,她的侄孙女还在这呢,她一手扶着自己侄孙女的手,一手指着苏子扬:“那个女人就是个妒妇!是个败坏门楣的!你去问问满朔京城谁敢娶她?谁家若娶了她,她不得把房子都掀过去?” “子扬不过是个孩子,婆母不必和他动气……”苗氏上前想要让他俩都冷静下来。 谁知严氏不怎么敢说苏子扬,可严氏敢说她:“你不用在这劝我。你以为你嫁进我们安国公府是多让人欢迎的一件事吗?我可告诉你,我这身子骨还好着呢……” “够了!”苏子扬突然打断了严氏的话。 这么多年,严氏打压他的母亲,为难他的母亲,他怕母亲不好做,自懂事起就一直忍着,可是这么忍着,却让他那个祖母越发嚣张。 他敬那人是他祖母,可那个人呢?给他父亲做主娶了袁姨娘和洛姨娘,让原本好好的父亲母亲之间有了微小的嫌隙。 现在他长大了,这个不知足的女人竟然还想安排他的人生。连祖父都曾说过她不可理喻,她怎么就还没清醒呢? “祖母还是好好关心一下家宴吧。祖父和父亲可都要回来了。”苏子扬笑了笑,弹了弹自己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转身离开了。 “你给我回来!”严氏厉声呵斥。 只是那负手而行的少年并没有理她,甚至连步子的节奏都不曾乱一下。 “婆母……”苗氏还想打个圆场,不过严氏显然是想从她身上找回点场子。 “还不快去准备宴席!瞧瞧你这两个好儿子,一个翅膀硬了,也不怕不忠不孝的名声了,一个早早就跑去经商,染了一身铜臭。”严氏冷哼了一声,“还真是你教养得好啊。” 这一年的中秋家宴,苏子扬并不在场。苏子昂那日亦回来得不早,他只见席间祖父和父亲脸色都不好,祖母则好似在跟谁怄气,说是中秋,却连平日晚膳的气氛都不如。 苏子扬坐在自己房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大半都没看进去。 他推门出去,外边月色正好,一轮圆盘挂在天边,旁边只有两缕似有若无的云丝,宛如画中一般。 他顺着自己院外的那条石子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瞧着月亮被湖水给打乱的影子,瞧着府里挂的各色灯笼,又瞧着祖父种的一小片菊花。 那满腹气愤,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不知怎么,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安国公府的西面。 安国公府以西,只隔一条不宽的街道,就是定国公府。苏子扬瞧着面前这道墙,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就是在这里,薛凝嫣趴在墙头上,朝他扔了一个小红果。 “嬷嬷说我家的小红果能吃了,你尝尝!”那时她扎着双丫髻,说话也奶声奶气的。他却爱装老成,明明想尝尝,却故意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又不是没吃过。倒是你,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不怕摔下来吗?” 薛凝嫣晃着脑袋同他说:“我不怕,摔下去,正好去找世子夫人,吃牛乳糕!” “喂……喂……” 好像有人叫他? 苏子扬从回忆里回来,一抬头,就瞧见墙上趴着的那个姑娘。 好像还和那年一样,她的眼睛亮亮的,这会却是映着清朗的月光。 “我听说,某位少爷今天连晚饭都没吃,饿不饿?” 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饿了…… 苏子扬摸摸自己的肚子:“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又是慕童?”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呐,尝尝我们府上的月饼!”薛凝嫣说着,将一个纸包扔给他。 苏子扬接过,却是仍问她:“你当还是小时候?你这样莫说摔下来,要是被人发现……” “发现又怎么了?没见我穿着夜行衣出来的嘛。而且这会大家都过节呢,谁会出来看见?你快尝尝月饼,这可是我们府上新来的师傅做的,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比外面糕点铺子的好吃多了!” 苏子扬摇摇头:“真没见过哪家的小姐像你这样,天天爬墙头。” 可他话音才落,却突然见趴在墙上的薛凝嫣一个不防,扑通一声,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喂薛凝嫣,你没事吧?”苏子扬慌忙跑到墙边,敲了敲墙壁。 对面传来薛凝嫣带着点轻哼的声音:“啊,哎,我没事,没事。等我一下,哎呦。” 苏子扬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刚刚那个纸包塞进自己怀里。 就说这个蠢货,没有别人的技术还想学别人爬墙。也不看看燕凌远那是什么水平才敢翻墙头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驾轻就熟蹬着旁边的两个大木桶翻过了墙。 这么多年晚上去小船上会合,全靠从这堵墙翻出去,练到现在,他这个不会武的都已经相当熟练了。 “摔到哪了?我看看。” 薛凝嫣正半靠在墙上揉着自己的肩膀和腰,冷不防面前跳下个人来。 “你怎么出来了!被人发现怎么办啊?这会还不是半夜呢!”薛凝嫣唬了一跳,安国公府里那些巡查的人还没睡呢,若是让人发现了,那可不得了。 “没事。他们以为我在房里呢。快让我看看哪里摔到了。” “我没事。”薛凝嫣一把推开他,将头别了过去。 那时候大家还小,一处玩闹不觉得什么,如今这么大了,这个人还没个正形。 薛凝嫣一边想着,一边又偷偷拿眼看他。只见他愣了一下,又笑着摇了摇头。 “吃月饼吗?”苏子扬从怀里拿出那个纸包来,摆在薛凝嫣面前。 “这是我给你拿的,你吃。”薛凝嫣轻哼了一声。 “我吃就我吃。”苏子扬一笑,翻身坐在她身侧,亦靠在墙上。 满月的清辉为两个人都洒了一层柔和的光,薛凝嫣看着苏子扬将一块月饼吃得津津有味,掩着嘴笑了起来。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苏子扬突然扭过头来看向她。 “什么问题?”薛凝嫣眨眨眼。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的?你现在这样,往严重里说,那是目无礼法,私会外男,那……” “那什么?” 苏子扬咽了一口月饼:“没什么,就想知道你小时候的规矩怎么学的。” “规矩?”薛凝嫣笑笑,抬头看向一轮圆月,“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里的人。规矩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我有我自己的规矩。” “不许未来的夫君纳妾的规矩吗?” “苏子扬!你不要得寸进尺!”薛凝嫣伸手拍了他一下。 可她心里却想着:是啊,那是我们那个世界的规矩。 薛凝嫣从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觉得苏子扬吃起月饼来,也那么好看。 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不许未来的夫君纳妾这件事,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弭,却越发的沸沸扬扬。 随之而来的,不止是各府上都在掂量不同的利害关系,还有未出阁的小姐们私下里偷偷的讨论。 有人羡慕薛凝嫣有这般勇气,将许多姑娘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有人却觉得她这样是妒妇的表现,实在会搅得家宅不宁。 宁宛也在为这件事而发愁。一方面是苏子扬和薛凝嫣的事毫无进展,另一方面,她想起了燕凌远。 其实很早的时候,薛凝嫣就已经和宁宛说过,她以后要嫁的人,定不能三妻四妾。起先宁宛还觉得新奇,可后来,兴许是听得多了,她自己竟也觉得,这样挺好。 一开始宁宛还害怕,害怕自己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妒妇,可后来她一路到了长宁郡主的位置,见了太多的人,听过太多的事,反而觉得与其后宅乌烟瘴气,还不如当一当别人口中的“妒妇”。 只是,她实在猜不透燕凌远的想法。万一,他觉得这样不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9.白玉(下) 在朔京城的风言风语越发多起来的时候,甚至连安国公府都不知怎么被扯了进来的时候,宁宛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有人被禁足了,不过很有意思,不是薛凝嫣被禁足了,而是苏子扬被禁足了。 安国公在圣上面前言明了情况,说是苏子扬偶感风寒需要休养,可大家都不傻,这显然是因为最近的传言罢了。 安国公府的长公子和定国公府的嫡小姐自小就关系要好,小时候几家的孩子还一起玩过,大家都知道这事。这两人的传言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只是碍于两府的声望,常人也不敢明着谈论。 安国公有心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可他的好孙子却头一回逆着他,好似非要让这件事愈演愈烈一样。安国公有苦说不出,只好和安国公世子商量了一下,两个人给苏子扬告了假,把他软禁在家里了。 这可绝不是宁宛他们希望看到的。连一向没什么忧愁的薛凝嫣心里都开始没底起来。 他们一开始只以为是安国公夫人不同意,没想到安国公也有犹豫。 若是长辈不同意,总不能让苏子扬带着薛凝嫣私奔吧?这想法太过大胆了,宁宛也只是想了一下,就赶紧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连着几日,因为这件事,宁宛都是恹恹的。她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原本想去求圣上,可圣上也没道理随便插手别人的家事。 “宛姐姐!宛姐姐!” 这日,竟是几日不见的燕月悠跑到了她这里。 “你怎么来了?也不着人提前说一声,万一我不在可怎么好?”宁宛听闻下人来报,连忙将她迎了进来。 燕月悠却是挽起她的手:“宛姐姐,我是有事找你的,你在府里也没事,不如咱们出去玩吧。” “出去?”宁宛有些好奇地看向她,“去哪?” “苏二哥的山水馆运了许多螃蟹来,听说着实不错,这季节正是吃螃蟹的时候,咱们去尝尝吧,兴许和府里做出来的不一样呢。” “你呀你呀。”宁宛摇摇头,却还是由着她,回屋里换了衣服。 燕月悠着实是个小孩子的心性,这会大家都为着凝嫣的事愁呢,也就她才能想起吃螃蟹这种事来。 只是等宁宛跟着燕月悠到了山水馆,才知道这次是她想错了。 “宛姐姐我先去那边吃螃蟹啦,你们说话吧!”燕月悠笑嘻嘻地说完,还好心地关上了这个小隔间的门。 宁宛朝她笑笑,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对面,正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的燕凌远。 “怎么你也开始用这种法子了?”宁宛挑眉。 燕凌远却是镇定自若:“这样比较节省时间,风险更小。” 宁宛轻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茶。” “知道你这两天不好好吃东西,所以想让你散散心,顺便,也有些事。” “什么事?”宁宛亦觉得燕凌远不像是无缘无故这样大白天的就找她的人。虽然两人有婚约在身,可风险还是尽量少些比较好。 像这样的见面,自然最好是没有的。既然燕凌远要见她,就说明确实有什么事,让他权衡之下用了这种方式。 “我见到子扬了,安国公府那边,目前还只能静观其变。” “他也没有办法?”宁宛一时有些慌神。连圣上都对苏子扬称赞有加,他都没有办法了,那这件事…… “现在不知道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都是什么计划,我们不好贸然行动,也不好贸然请求圣上或者宁王殿下的帮助。宁王殿下也说,此刻宜再等等。” 燕凌远说到这,不自觉蹙起眉头:“薛姑娘说那话时,有些冲动了。” “嫣表姐原本也不想这样的,只怪那日在公主姑姑摆的宴席上,她说的话被有心人利用了。”宁宛想起燕月悠说的那两个姑娘,她着楼天去查了,十有八九,就是从那两人而起。 “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联姻,定是某些人不愿意看见的。其实也算意料之中。就是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情,你不必着急。” “众人一处长大,经历了多少事情,如今好容易一步一步站稳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宁宛叹了口气。 自她初回京城至今,总算在朔京城有了一席之地,苏子扬、燕凌远、楼澄他们,也在明波暗涌之中得已立身,可就算这样,亦有许多荆棘等着他们。 “这些事情,我来就好了。”他突然说道。 宁宛抬头看向他,他比记忆中初见时的少年样子成熟了不少,在外人面前,他也更为狠厉、决然,似乎透着让人些微害怕的孤傲。可是在她面前,他却仍是柔和的,像是这个临近秋日的天气里,温暖且澄澈的阳光。 “凌远,如果,如果是你,你……” “嗯?” 宁宛挣扎了一下,还是垂着头问了出来:“你会纳妾吗?” 她说完这句话,脸就腾地红了起来。 这话实在是太大胆了,不该是个闺阁女子问出来的。兴许是常同薛凝嫣一起,连她也不自觉大胆了起来。这么逾矩的事,竟也敢做了。 她心里一直悬着,也有一件事是因为不确定他心里所想。 自始至终,他们从没瞒着彼此什么。宁宛觉得自己不该为这事猜忌他,她早就想问了。只是这跳脱出礼法之外,原本不是她应该做的事、应该说的话。 燕凌远却默了一瞬后,轻笑了一声。 他好似是刻意地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因为周围甚是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且有种迷幻的魔力。 “乱想。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这是我答应祖父和圣上之时,就已经决定了的。 燕凌远看着她突然抬起头来,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心中想到。 “我会去看看嫣表姐的,若有什么事,自然让楼望楼天传信给你。”宁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起身跑了出去。 燕凌远兀自笑笑,没有追她,只是缓缓站起身,亦走了出去。 “老大,郡主刚刚慌忙走了,已经上了马车……”见燕凌远出来,影重有些疑惑地回禀道。 燕凌远没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道:“悠儿呢?” “小姐……”影重尴尬地笑了笑,“小姐她……在吃东西……” 燕凌远看他表情不太对,随意抬步往隔壁燕月悠的屋子走去。 “太好吃了吧!你剥得快一点嘛!” 他一进去,就听见燕月悠兴奋的声音。待朝那边看去,只见征战沙场杀敌不眨眼的吴小将军,正拿着一只螃蟹,剥得一脸生无可恋。 “大哥你来啦!你的事情谈完啦?苏二哥这里的螃蟹太好吃了,下次咱们还来吧!” 燕凌远看看吴朝越,又看看桌子上的蟹壳,无奈地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谁又能想到,吴朝越竟然被燕月悠这么个没啥心思的丫头,给吃得死死的呢。 苏子扬被软禁在府中的第六日,安国公府里传出一个消息来。 安国公夫人要做主给苏子扬议亲了。 那天夜里薛凝嫣爬上了自己屋子的房顶,从那里瞭望安国公府的方向。 漆黑的夜空中洒满了细碎的星子,明明是极美的景色,可她看去,却愈发想哭。 从前她生活的地方,很久都见不到这么多的星星。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她甚至因为每晚能看到银河而开心不已。 苏子扬读过很多书,其实读过的书比她多多了,他们还都是孩子的时候,苏子扬就指着天上的星星给她讲不知从哪看来的那些神话故事。 现在他们长大了,看星星的却只剩下她自己了。 薛凝嫣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捧在手里。那块白玉,是她还很小的时候,从苏子扬那里抢来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怎么了,明明猜到这块玉可能对他很重要,可就是不想还回去。 好像她抓住了这块玉,就能永远留住他一样。 早秋的夜风擦过她略显单薄的身体,让薛凝嫣轻微地抖了一下。她将那块白玉又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然后从房顶上翻了下去。 “也不知是为什么闹成了这个样子。索性国公夫人也只是放出个消息来。苏子扬以后是要袭爵位的,国公夫人一时也不敢过分。” 这日几个姑娘一道去定国公府瞧薛凝嫣,楚落音如此说道。 “想来她也只是为了她那个侄孙女才如此,只是如今形势复杂,恐怕国公爷由不得她。”柳听雨说得不无道理。苏子扬若娶了国公夫人那个什么侄孙女,不仅没什么助力,反而是给自己找了个累赘。 国公夫人严氏家的那个旁支并不算显赫,更何况,那边都不在朔京。 “我管她怎样,大不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了,安国公如果不傻,就该知道我知道的事有多少。我只是不想苏子扬为难,否则,我……” “嫣表姐,不要冲动。”宁宛拉了薛凝嫣一下,“他们当然知道的,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在逼你认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0.进退(上) “只是我也有一事不明,若说安国公夫人不同意,尚还可理解,可安国公却也不同意,这倒有些奇怪。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若能联姻,无关朝政风波,对两府而言,都算是有益的事,为何也要推脱呢?”楚落音蹙眉。 “兴许是怕树大招风?”燕月悠胡乱猜到。 宁宛摇摇头:“这倒不像,且不说上面诸位王爷压着,便说尚有镇国公府,列为将军,定国公府安国公府不过供职文职,并无武将,说来,也不至于如此。” “会不会……是因为安国公夫人和安国公说了什么?”柳听雨猜测,“嫣姐姐不许夫君纳妾,苏大哥又是府中长子,若是安国公夫人担心子嗣……” 柳听雨算是几人中最为听话的了。她自小在府中,一应规矩皆由她娘教养,像苏子扬这般家中长子,子嗣自然是一个问题。若是薛凝嫣不许纳妾,那柳听雨这个猜测不无道理。 “说白了他们就是嫌弃我!不管我有没有这个要求,他们都觉得我配不上苏子扬,不该嫁给他!”薛凝嫣冷笑了一声,“左不过活着也像死了,死了倒一了百了!” “嫣表姐不要冲动!”宁宛慌忙拉住薛凝嫣,“你好好的,剩下千百个困难我们陪你一道。便是苏大哥也断不希望你这样的。事情总还有转机,若我们当年放弃了,现在也不会有这些结局了。” 楚落音也道:“当初你们还劝我,好好守着,总会好的,如今到你了,怎么反倒想不通?” 薛凝嫣摇摇头,扯出一个苦笑来:“你们还有许多事不知道。那府上除了我们相熟的几个,恐怕没有人会欢迎我的。” 宁宛她们不知道的许多事,她都知道啊。 仅仅是一句不许纳妾的传言,怎么会掀起这样的轩然大波?不过是有人还在后面推波助澜。 曾经就险些置她万劫不复的洛姨娘,终于还是行动了。 九月,已有不少树叶变黄飘落,仍绿着的那些,也有气无力地挂在枝头,轻轻一碰,就落了满地。 落日地余晖斜斜地洒进院子里,又从窗户的缝隙溜进屋子,好似拼命地想让人暖起来一般。 安国公夫人腿上盖了一块毛毯,正倚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长孙。 矮桌的另一面,安国公神情严肃,眼中似又有些纠结。 “怎么?想好了?璎儿是个好姑娘,祖母又不会骗你。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互相扶持,哪有过不好的道理?”安国公夫人严氏笑得开心。 这个长孙被关在屋里这么久,总算是想明白了。本来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何况他挑的是什么人?定国公府那个小祖宗,比他娘还厉害呢。 严氏想到这里,瞥了一眼她身边不远站着的安国公世子夫人苗氏,面上露出不经意的一丝厌恶来。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子扬原立誓在先,这件事不与璎儿有关。我既曾说过那样的话,就该慎思慎行。所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安国公沉声问道。 “子扬恳请祖父再给我三天时间。错误是我犯的,应该由我来弥补。” “弥补?”严氏冷哼了一声,“你要弥补什么?弥补定国公府那个吗?我告诉你,那是个什么货色,众人心里清楚,你若是执意……” 安国公突然伸手拍了拍严氏,复而看向苏子扬:“你去吧,给你三日。三日之后,给你同璎儿把婚事定下。” “谢过祖父。”苏子扬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安国公世子夫人苗氏瞧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忽然悲从中来,许多往事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她是喜欢薛凝嫣那孩子的,那孩子身上有种灵性。她敢爱敢恨,是她最喜欢的性子。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当年经受严氏百般刁难,竟然如今重演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她盼着儿子和薛家的姑娘能为自己挣来光明,又怕若严氏强硬,最后伤心的还是两个孩子。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懦弱至极,可若说反抗,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苏子扬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怕他态度强硬,最后会变成他祖母对凝嫣的刁难,可他一旦让步,就所有机会都没有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祖母捏在手里,甚至想不通为何祖父也不同意。 他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大概是祖父也不信任他,不信任凝嫣。他不是苏子昂,他要背负整个安国公府,要在这个愈来愈深且愈来愈急的漩涡中保住整个府上的人,祖父不敢让他冒险。 他在山水馆的大堂里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三壶烈酒。 他甚少喝酒,但好像酒量不错。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那酒味道有些浓,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从这里能看见安定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有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人讨价还价,有人满脸欣喜。许多附近农家的人,会担了新鲜的菜蔬,有的步履沉重,可脸上却有收获的喜悦。 好像每个人都有可以为之快乐的事情,只有他,是无助而茫然的。 “酒喝多了,是会醉的。” 苏子扬偏过头,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顾,顾先生?” 顾染笑了笑,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本来是个聪明人,怎么钻进了死胡同里?” 苏子扬摇摇头,看着她把自己手里的杯子拿走,轻轻放在桌子上。 “死胡同?不是,是根本就没有路,一步都走不了,走不了。” “当年你来同我下棋,就像一柄利剑一样,快且锋利。可是你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子扬愣了一下,已经有些迷糊的大脑似乎清醒了一点。那盘棋他印象深刻,在回来后还自己复盘了两次,两次,他没想出赢的方法,不过他好像明白自己输在何处了。 “先生的棋有如淙淙细流,可滴水穿石,让人不敢小觑。” “进退之道,原本是极易转化的。书上常说以退为进,想来你也明白。只是你退虽退了,可‘进’呢?”顾染话语轻柔,可却又好像字字入骨,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决绝。 “进退?”酒意似乎一下子少了不少,像是有一股清冽的风吹了进来,让人原本混沌的大脑清醒许多。 “太过锋利的剑,会被折断,可收在剑鞘里,也再不能削铁如泥。你本来,不就是想给自己争取时间?现在时间有了,为什么却不出剑了呢?” 苏子扬看着顾染,有许多想法一一闪过,他好像抓住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 “先生指点,子扬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顾染瞧着面前尚有些余醉,可已经充满坚定的少年,轻轻笑了笑:“快去吧。这次,不要再犹豫了。” “多谢先生!”苏子扬行过一礼,方极快地离开了。 顾染望向窗外,安定大街上一如从前一般,一个白衣公子脚步匆匆,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兼远,我帮不了自己,若帮了你的儿子,也算解脱吧。 顾染思及此,默然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又一个清晨,像每一个秋日的清晨一样,浸透了一丝丝凉意。薛凝嫣已经闷在房里许多日了。 她在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的计划,又把这些计划通通划掉。 她不能害了苏子扬,不能把无关的人卷进来,可她劝说不了安国公夫人,她想不出可以解这个困局的办法。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灵沫忽然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薛凝嫣原本就心烦,见她进来,把笔扔下便不耐烦地说道:“出什么大事?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唬得灵沫连忙跪下道:“小姐,今日一早苏公子就在咱们府门前敲门,说要见国公爷和世子爷,这会人已经请进来了,奴婢怕……” “苏子扬来了?”薛凝嫣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到灵沫面前,“谁跟他来的?说了来做什么没有?” “公子一个人来的,连下人都没有,奴婢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赶紧同小姐禀报。” 苏子扬一个人来的?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薛凝嫣突然感到一阵寒凉。他要做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姐?小姐?” “走!去花厅!” 灵沫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小姐突然要到前面花厅去,她虽心里觉得不妥,可瞧着小姐决绝的样子,到底不曾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往那边而去。 “晚辈愿以身立誓,此生只娶凝嫣一人!晚辈自知此事有违礼法,可人生在世,若不能竭尽所能争取,便枉走这一程。还望国公爷、世子伯父成全。” 定国公世子看向自己的妻子,两人复又看向国公爷。但见定国公神情亦有些担忧。 “子扬先起来。”定国公世子薛景上前,想将苏子扬扶起来,可那少年却执拗得很,只是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薛景也不忍心起来。 论理提亲这种大事,该是安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前来,有媒人说和,这才算正理,如今苏子扬孤身一人,看着不像提亲,倒像要领着薛凝嫣私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1.进退(下) 定国公世子夫人楚清鸢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近来的事情?最终还不是两个孩子饱受折磨。可那是安国公府的事,人家不上门来,总不能他们上门去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边苏子扬固执地坚持着,那边忽然外面进来一个小厮,连跑带喘地说道:“国公爷,安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 “子扬先起来。”定国公世子薛景闻言,又扶了苏子扬一次。听闻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来了,苏子扬这才站起来。 他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会来,可大抵也能猜到些许。他来定国公府是明目张胆来的,那自然,他父亲母亲祖父祖父也会极快知道,他们会来,不在意料之外。 不一时,安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进了花厅之中。 安国公世子苏达和夫人苗氏神情都不是很好,看见苏子扬,似乎想说什么,可也没开口。 “两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定国公坐在上首,笑着问道。 苏达轻叹了口气,复而行礼道:“小儿莽撞,还请世伯见谅。” “哈哈哈,年轻人本就是这样,不妨事不妨事。”定国公笑了笑,倒不是很介意。 苏子扬贸然前来不算什么,关起门来,外面的人也不知详细,定国公府在意的是安国公府的态度。他们和苏子扬想的一样,还是正相反呢? “犬子不识规矩,小侄这就将他领回去。叨扰半日,实为惶恐。”苏达赔着笑脸,话说得好似有几分无奈,可却仍略行一礼。 谁知他这句话音才落,不是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回话,竟是苏子扬,忽然朗声道:“子扬先时所言,句句属实,不会有半分动摇。子扬恳请国公爷、世子伯父成全!” 定国公世子看看苏子扬,又看看苏达,面露犹豫。 世子妃苗氏拉了拉自己儿子的衣服,想让他先退让一下。 谁知苏子扬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一般,他见定国公和薛景二人未曾说什么,竟又接着道:“晚辈既言明今生只娶凝嫣一人,就绝不会改变,纵使有人万般阻拦,晚辈也逆流而上,矢志不渝。” “混账!”安国公世子苏达忽然一巴掌拍在了苏子扬的脸上,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然而下一瞬,突然一个带了些许哭腔的声音传了进来,好似让这件事更为复杂。 “你为什么打他!”薛凝嫣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跑到因为被扇了一巴掌而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桌子边的苏子扬身边。 “他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薛凝嫣看向苏达,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无视了礼法。她一面扶着苏子扬的胳膊,一面却是盯着苏达。 “你们对我不满意,冲我来啊!你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他,你有为他考虑过吗?!你们当然没有!你们屈从于你们的长辈,就要牺牲你们晚辈的幸福让悲剧重演吗?!” “凝嫣!不得无礼!”薛凝嫣的母亲楚清鸢蹙眉。 “我不管什么礼不礼!你们贬低我,诋毁我,我什么都不说,可他为你们做了多少事,为安国公府做了多少事?你为什么要那么骂他?!”薛凝嫣丝毫不让,她拦在苏子扬身前,眼睛有些泛红,可眼泪却始终没有留下来。 苏子扬未曾想到,他有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姑娘保护。 他伸手,拉了拉薛凝嫣的袖子。 脸上的疼痛仍旧火辣辣的,可这一刻,他竟觉得有些满足。他深情未曾错付,那个姑娘是值得的。 “好了,交给我。”苏子扬伸手把她小小的身子拉到自己身后。 他父亲脸上亦有惊讶之色,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凝嫣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爹,娘。子扬既今日前来,便是心意已定。若你们执意反对,我,我只能离开安国公府……” “胡说!”这一次却是薛凝嫣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你的家,为什么要离开?” 薛凝嫣说完,看向安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我知道是因为国共夫人不喜欢我,但有些事情,还是希望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想清些。当年抵抗北疆,安国公府立功无数,因为火器可是得了不少封赏。世子伯父总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薛凝嫣说完这句话,连她的母亲楚清鸢都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当年与北疆的战争,大周大胜,靠的就是安国公府为圣上献上的□□。那种威力巨大的炮弹,可以投掷极远的距离,比普通的炮竹还要厉害许多。苏子扬因此得了不少封赏,安国公府亦大获圣赞。 凝嫣的意思难道是,这些都是因为她? 楚清鸢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自小就喜欢在房里腾挪她那些瓶子罐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苏达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不好。 这件事,他的心里怎么会不清楚?正因为太清楚了,薛凝嫣此话一出,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可那针锋相对的感觉,似乎一点都没有少。 薛凝嫣这个姑娘,远比苏达和苗氏想得还要大胆。 “什么事这么热闹,我这本想随意走走,没想到一下子都见了。” 正这时,外面却又传来一个声音,紧跟着就听见有侍从高声道:“如意公主驾到。” 定国公赶忙起身走上前相迎,但见如意公主已同宁宛两人先后进来。 “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定国公年长,如意公主自然不会受他的礼,便忙上前将他扶起:“国共爷近来可好?父皇前几日还念叨您,说有空叫了国公爷下棋呢。” “承蒙圣上记挂,老朽尚还能行动。”国公爷自然笑着应道。 如意公主便与他一道上前,坐在上头另一边的椅子上:“国公夫人仍是老样子?若不然,再让太医瞧瞧?” “不过是些旧疾,横竖多养着,也就好了。” 如意公主点点头:“近来天气凉了,也该多注意些。”她说完,才像刚看见下面站着的人似的,问道:“怎么今日这两个孩子也在。方才宛儿还和我说,来走动走动,瞧瞧她的嫣表姐,这可好,竟是在这见着了。” 这么一说,那意思便是,今日这事她要插手了。 定国公忙道:“原是孩子们闹了点小事,竟是让公主看了笑话。” “安国公世子都来了,本宫瞧着,不像是小事啊。国公爷不然同我说说,我虽年轻,可也跟在父皇身边见了不少事,说不定也能出出主意。” 这话的意思便是随便一问,在座的也都清楚,如意公主这是早知道出了什么事,特意来解决的。 至于她为什么来,瞧瞧她身边的长宁郡主,也略知一二了。 “这件事……”定国公犹豫着才开口,突然站在下面的苏子扬出声。 “公主殿下,臣诚意求娶薛凝嫣,还请公主殿下为臣下做主。”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羁,倒是像极了他平日那股子懒散风格。 可话里却透出认真来,让人明白他的决心。 如意公主了然的笑了笑,心里想着,比她原本设想的还容易,面上却是笑得更开心:“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今日两府上长辈们都在,这不是正好。” 她说着站起身,走到苏子扬和薛凝嫣面前:“你们俩,和宛儿一样,是我看着长大的,两府上为我们大周做了这么多贡献,今日我便是帮你们一把,那也是因为你们往日的努力。我瞧着,正好缺个保媒的,若是几位不嫌弃,不若我来做这个媒人?” 如意公主这话说出来,谁敢说嫌弃?原本定国公府就是满意苏子扬的,苗氏也满意薛凝嫣,只有安国公世子苏达,本是因为他父亲和母亲,要来把苏子扬“抓”回去,谁知怎么阴差阳错的就成了定亲? 如意公主可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正好安国公世子也在。本宫瞧着这两人可是郎才女貌,不知安国公世子意下如何?” 苏达也不敢公然违逆公主的话,何况又是受宠的公主,自然忙道:“公主所言极是。” “那不正好,这事呀,就定下来了,后边下帖子又是一应聘礼,这我倒帮不上忙。我只管保了这桩亲事,将来若是父皇嫌弃我玩闹,还请国公爷看在今日的事上,帮我美言几句呢。”如意公主是一脸吉庆。 定国公自然也是笑着道:“公主可是折煞老朽了。” “哎呀,今日也算做了件好事,既然事情成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这还是我保的第一桩亲事呢,少不得我要去父皇面前夸耀夸耀。”如意公主说到这又转过头看向定国公,“到时若父皇问起,还请国公爷多多美言,如意就感激不尽了。” “公主过谦了,这是嫣儿的福气,也是国公府的福气。” 如意公主笑了笑,也没再久留,便离开了。 只宁宛跟着如意公主离开时,路过薛凝嫣身边,朝她和苏子扬眨了眨眼。 这事原本闹的轰轰烈烈,没想到,竟是极快地收场了。 安国公夫人在府里大发脾气,可全京城都知道如意公主保了一桩亲事,圣上都夸赞,她总不能拂了公主的面子。 苗氏自接手了府里的事务,一向被国公夫人压着,可这次不知怎么了,却是忽然强硬了起来。一应聘礼,要筹备的东西,皆是她亲自过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2.再别 原本国公夫人授意,要一切从简,是要给薛凝嫣难堪,苗氏却都按着未来的世子夫人的规制来,样样亲力亲为,亲自检查,却是隐隐之中,好像将后宅大权夺了过去。 苗氏几日虽累,可心里却充实。她想好了,薛凝嫣若嫁过来,势必要受严氏的刁难,既然如此,那她提前行动,到时,也不至于让那姑娘受了太大的委屈。 当然这些倒不是薛凝嫣如今要考虑的。两府上后来商议,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三月,正在薛凝嫣的生日之后。 自这日起她便要在府里绣嫁衣。若按旧例,嫁衣上一应花样皆该是她亲手绣成,奈何薛凝嫣于这种事上一向没有兴趣,绣艺莫说比元宁词、楚落音,便是连宁宛都不如,最后便由绣娘绣好了,只在领口上的花纹,由她自己绣成。 如今事情定了下来,姑娘们也便安了心,便又凑了大家都空闲的日子,一道去定国公府说话。 “倒不成想,雷声大雨点小,竟一下就解决了。”燕月悠笑着说道。 “多亏了公主姑姑愿站出来说上一句话。只是这一来,却也把公主姑姑卷了进来。”宁宛微微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身份特殊,那些人不敢如何的。”楚落音道,“几位王爷相争,可谁都不敢动公主府,这倒算是一步妙棋了。” 柳听雨便看着薛凝嫣笑道:“而今便是我们新嫁娘,要忙好一阵了。” 一句话说得几个姑娘都乐了起来。只薛凝嫣却是微垂着头,似有些恹恹的:“你们还说好,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安稳得很。” “这又是为何?”宁宛坐到她身边问道。 “这事成得未免太过容易,如今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有人刻意陷害,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险不知大了多少。” 薛凝嫣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如今宁宛的哥哥要启程往豫州,那边是何种形势尚不可知,倘若齐王又要从那边入手,一个带起一个,后面的事还不知如何呢。” 宁宛却笑笑:“这你可是乱担心。一则我三哥并非无能之辈,又有苏二姑娘相助,一应事务虽不说尽善尽美,不出纰漏倒是可以的。二则,豫州是圣上看重的,便是有谁想动手,也要思量思量,一时半会却不会有事。” 楚落音点点头,又接着她的话道:“不只如此,便是宁王殿下,也断不会坐视不理。豫州可是有矿脉,这可是实在的银子,不用我们费心,自然是要妥善处理的。” 说到此,楚落音便又问道:“元三哥是何时走,似乎近来也到了婚期。要说安国公府可是一件喜事接着一件喜事了。” 柳听雨便笑她:“这其中一件,还是你的喜事,是也不是?” 楚落音嗔了她一句,宁宛才应道:“原是说十月启程往豫州,婚期定在了九月廿八日,说来也将近了。” “祖父也极看重这门亲事,嫂嫂近日里也忙了不少。赶上天凉了,却是因为这一遭,我们再热闹热闹。” “那敢情好呢!我正愁着日子过得烦闷,如今可正好又有热闹的事。”燕月悠最是爱热闹,自然开心得不得了。 一直等到了九月廿八日,这日正是元方棋和苏婉沫的婚事。说来两人的相遇有些离奇,宁宛看来倒确乎是冥冥中注定了的。 苏婉沫自安国公府出嫁,一路往恒亲王府而来,又有众多宾客,倒确乎是热闹至极。 众人只瞧着恒亲王世子妃忙前忙后,极为尽心,又有长宁郡主跟着招待客人,便也知恒亲王府对这门亲事是极满意的。 府里一直热闹至半夜,方才散了。 第二日苏婉沫奉茶,又因为元启同不在朔京,便是给恒亲王磕了头。只是府里因这对新人也热闹不了许久,十月元方棋便要往豫州,才适应了几日,便又收拾出发时要带的东西。 至此瞧着,方是各人的事都有了始终,倒觉得日子似平静下来。连日里连齐王和宁王之间的针锋相对似乎都少了不少。只是宁宛心里清楚,这不过都是表面的平宁。 皇爷爷盯着的时候,谁都不敢逾矩,可是在皇爷爷一时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生死博弈,可从来没有停下过。 只是宁宛也不知道,至和帝所知之事,原比她所想还多。 修明殿的深夜,经常仍亮着灯,近日里更甚,许多时候,临近天明灯才熄灭。 外人不知,可守在至和帝身边的福公公却是清楚的。 东北边,似乎出了点小事。 说是小事,不过是因为而今还影响不到朔京、大周的安危。可是小事若成了大事,那就是麻烦。 谁都不想有麻烦,所以这小事,也得慎重。 “此事是有几个常在边境的东黎商人,到衙门说东西被偷了,这才引出来。”楼澄回禀道。 “东西被偷了?”至和帝靠在靠椅上,有些懒洋洋地问道。 “臣派人调查,此事可能另有原因。” “哦?什么原因?” “臣认为,此事是那几个东黎商人寻衅滋事。”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臣认为,”楼澄犹豫了一下,方接着道,“可能是为了银子,不过,更可能是试探。” “试探。”至和帝微眯起眼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你觉得他们想试探什么?”顿了一会,至和帝问道。 楼澄恭敬道:“臣认为,圣上比臣想得更明白。” 至和帝看着他哈哈大笑:“回去吧,今日晚了。” “臣告退。”楼澄行礼,复离开了。 远在东北边境的小事,并不会影响到朔京的繁忙。等到十月,天气愈凉,元方棋与苏婉沫一道拜别恒亲王,奉圣命,往豫州而去。 临行前,元方棋特意买了一方新砚,送给了宁宛。苏婉沫亦绣了一块新帕子,权作两人给宁宛的生辰礼物。 宁宛的生辰在冬月,这一年过后,还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这一别,原是为大周安定,却因再见无期,显得有几分悲凉。 似乎是一夜之间,满院子的树都落了叶,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横七竖八,将清萱阁院里方方正正的天空,划成了许多不规则的形状。 临近冬月,恒亲王府便要筹备宁宛的及笄之礼,又连着其后腊月便是宁宛大婚,因是圣上一纸赐婚,故而倒要更隆重些。 秦温宜连日忙碌,人都瘦了不少,又兼要想着谨轩,愈发心力交瘁。宁宛瞧着着实不是办法,便也不管那许多,只将一些事情帮衬着揽下。这般才算是安稳。 只是期待的日子越近,人反而越会紧张。 “你说老大这几日怎么了?天天早出晚归,在营里一整日,我看着都吓人。以前那些新到营里的还敢说话,这会老大一个眼神,人家连‘到’都不敢喊。” 影千瞥了影重一眼:“老大怎么了是你该说的?咱们院连个丫头都没有,也不知道郡主来了习惯不习惯……” “你还说我?”影重轻哼了一声,“你还不是在这胡乱担心。你看老大这几天,扫个院子都要自己扫,别说灰尘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还有几天?不到十日了吧。” 影重拍了影千一巴掌:“你是个傻的吧?不到十日那是郡主及笄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呢!”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一个月?”影千一下子垮了下来,“最近可都小心着点,老大不能惹。” 影重笑了笑:“俗话说‘近乡情更怯’嘛,看着日子快到了,难免紧张。就等着郡主了。” 影千白了他一眼:“你是等郡主身边的姑娘吧。” “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影千说完,也不理影重,便径直走了。 燕凌远将院子又扫完一遍,进屋坐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知道她要来,反而开始担心她不习惯。 他一向过得简单,屋子里院子里从来不多搁置什么东西,也不知她热闹惯了,会不会觉得太过素淡。 燕凌远又想着,要么在屋子里添置些什么,想来想去,又没什么合适的。等夜深了,他还极为清醒,不知这样胡乱想了多久,才终于睡了过去。 就这么忙乱着,便到了冬月初七日,正是宁宛的生辰。因是及笄,比往年更隆重许多。 清早宁宛便被落花叫了起来,一早便要一一将今日所用准备妥当。 宁宛只说不过是及笄礼,便只请了相熟的人家,可饶是如此,亦是请了许多宾客。等日头升起来,便见恒亲王府门前许多马车络绎不绝。 除了宁宛的几个小姐妹,还有几府常走动的姑娘,又有与元方睿相熟的,倒摆了许多桌。 等临近中午,正席才算开始。 大周的及笄之礼,要将姑娘发髻重新梳了整齐,换上隆重的衣裙,戴金簪金饰,以取少女成人之意。过了今日,便算真正成人,是从幼年到成年的分界之处。 随着外面“长宁郡主到——”,众人但见宁宛着了一身素净衣裳,自外面缓缓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3.及笄 及笄之礼共分三加,初加发笄,二加发簪,三加钗冠,衣服也每愈隆重。三加乃是少女由女童变为雍容女子之意,待礼成,便预示原本天真烂漫的姑娘变得成熟稳重端庄。 今日宁宛及笄之礼,由如意公主为正宾,秦温宜为有司,薛凝嫣、楚落音为赞者,三人皆依旧制梳洗穿着,其中如意公主着深色盛装,比平日更为端庄。 众人但见宁宛走至恒亲王面前,跪拜行礼。因其父母皆不在京城,故上首只坐恒亲王一人,待点头示意后,宁宛起身。 赞礼高唱:“初加发笄!” 宁宛便面向如意公主行礼,复而转身跪坐。由如意公主亲自梳发,并加木簪。 正宾加笄后,即诵初加祝词,乃为教导女子言行举止等意,此后,宁宛同薛凝嫣、楚落音二人,至厢房换素衣襦裙,只饰以素淡的花纹,取少女之感。 其间焚香、奏乐,无不隆重。 待再入正厅,仍向恒亲王行礼。赞礼复高唱:“二加发簪!” 仍向如意公主行礼,复跪坐,此回乃是由英武侯府所赠之玉簪。骨为白玉,其上雕兰花,以金丝縲作蝴蝶,只以一颗极小的幽蓝宝石所点缀,玉洁却不素,只衬得人越发端庄。 如意公主再诵祝词,此回教导德行,又并心怀仁厚,比之前次更深刻严厉许多。 而这次再由赞者协助,着深衣,长裙微微曳地,已是褪去了少女的稚嫩。 薛凝嫣因偶感宁宛双手微凉,便趁着加衣之际偷偷安慰她:“这礼节都是现成的,又是顾嬷嬷和你嫂嫂安排妥当,不必紧张。” 楚落音便也小声道:“下面夫人们都赞你仪态端庄,我还听见有人小声说,英武侯府好福气呢。宛儿今日比往日更耀眼,这回可真是我们朔京的一颗明珠了。” 及笄之礼隆重,宁宛本就已紧张了几日,如今听见两个好姐妹这么说,心中也知她们是在宽慰自己,只是到底脸上害羞,便小声嗔道:“你们可切莫取笑我了,不过安安稳稳的过了便好了。” 楚落音一边将她的衣裙整好,一边又问道:“及笄赐字,宛儿的字该是王爷取的吧,可知道是什么?” “这倒还……真的不知。”宁宛摇摇头,“祖父未曾说起,嫂嫂和顾嬷嬷也没同我说这件事。” “这倒奇怪了,论理该是提前告诉你才好吧。众人都好奇这个呢。” 薛凝嫣也道:“我那时还是自己偷偷去听的,谁知我这么个性子,我祖父还赐了‘初娴’二字,可怪羞人的。” 几人收整妥当,仍赶忙往正厅而去。 三加所用金钗步摇等物,为宫中所制,其中细节精致,非同寻常。 此回宁宛仍是向恒亲王行礼,复由如意公主上前,重新梳整发髻。除去金钗,又有步摇、耳饰,并一条金坠子的项链,一只金镯乃是定国公府所赠,甫一戴好,更显明艳动人。 待一应物件戴好,行动处便有钗环叮当,甚为悦耳。 此一番,当加广袖襦裙,裙裾层叠,上以金线绣制花纹。三加过后,女子端庄之仪立现,其步态翩跹,风华万千。 待宁宛再入正厅,仍先向恒亲王行礼,有侍女奉上淡酒,一杯敬过天地,一杯乃自己一饮而尽。 复而仍要转为向正宾如意公主行礼。此一回乃是诵祝词,并赐表字。 祝词为美好祝愿,大意是今后恪守礼法,贤良淑德,待祝词之后,便是赐表字。 大周朝并非所有女子都有表字,但似宁宛、凝嫣这般,皆是有身份之女子,及笄之礼时,会有长辈赐表字,以含美好祝愿。 如意公主打开面前的红色笺纸,但见其上以浓墨书规整小字,是为宁宛之表字。 待宁宛俯首行礼,如意公主便高声道:“盛沐皇恩,念尔恭德。河山因定,是为长宁。故定表字,曰蕴安母。” 如此才知,宁宛表字为蕴安,依祝词来说,当是圣上与恒亲王一起定的,如此算是无上的荣宠了。 宁宛便行过大礼,又双手接过笺纸,便是承此表字,从此便告别年少。 到此时三加礼成,宁宛着广袖礼服,裙尾曳地,头饰金钗、步摇,腰佩金镶玉质禁步,乃起身,向列席诸位宾客行礼道谢。 恒亲王又起身,感谢宾客光临,及笄之礼便成。 其后有诸位长辈送上祝福,宁宛与几位姐妹共坐一桌,添美酒佳肴,共同庆祝。 宁宛原本便是灵秀之容,而今愈发明艳动人,燕月悠最是心直口快,待宁宛落座入席,她便道:“宛姐姐今日可着实好看,满朔京再找不出第二个!论这金钗步摇,只因宛姐姐好看,它们才有了灵气。” 宁宛闻言便笑道:“你什么时候竟也成了嘴这么甜的?莫是说出来哄我开心,其实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呢。” 燕月悠便拉着她不住撒娇:“天地良心,我可是真心夸赞的,不信宛姐姐问听雨,我方才就说了的。嫣姐姐字初娴,可是一点都不像,宛姐姐字蕴安,却是真真的呢。” “好啊你个悠儿,夸她便罢了,偏生要损我几句可是因为什么?”薛凝嫣哪依她,忙在她腰间戳了两下,直戳着燕月悠低声惊呼“不敢了不敢了”,这才算罢。 除去这一桌,有元方睿、燕凌远几人也是坐了一桌,只是男女席间由一架屏风相隔,各府人员众多,却是并看不真切。 众人只说着今日宁宛及笄的日子,却是好说歹说,让燕凌远喝了不少酒。 及至又热闹了一个时辰有余,杯盘狼藉,这一日才算结束。 各府前来的自是乘了马车回去。不过宁宛几个姑娘,却是特许能到宁宛的清萱阁去说说话。 才及笄礼过后,难免姑娘们心绪不定,如此有相熟的姐妹相伴,总归心里好受些。 薛凝嫣及笄时,也是几人陪着她,不过她倒一向不在意这些虚礼,并不觉得怎么样。宁宛却是自幼严格礼法,又经常往来宫中,这一日她一直紧张着,回了清萱阁,才总算放松了一些。 “今日你又没有错处,我早说了,定是没什么事的。瞧你紧张到现在,可不是白担心了。”才进了屋,楚落音便拉着她的手笑道。 宁宛已换下了广袖的礼服,如今方觉舒服了些。 “莫要取笑我了,我这一日只觉得脑子都不思考了,生怕哪里错了,平白让人笑话。况且公主姑姑好容易过来,我自然是担心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啊。我瞧着你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担心下一件。”薛凝嫣笑着说道。 柳听雨便问:“下一件是哪一件?” 薛凝嫣便眨眨眼:“还能是哪一件?自然是早几年就定下的那一件啊!还有一月的光景,可够你忙的了!” 宁宛自然是反应过来,薛凝嫣说的是她大婚的那件事,一时更是羞红了脸:“你瞧瞧你又没个正形!” 她说着便要打薛凝嫣去,燕月悠慌忙拉住她问道:“宛姐姐可绣了嫁衣?是什么样让我们瞧瞧吧。” 说到这个几个姑娘都来了兴趣。宁宛的婚期最终定在了腊月廿六,恒亲王与英武侯商量着定了这个日子,因为正和年节赶在了一起,两府这个年注定要忙一些了。 宁宛见她们都甚为好奇,便领着几人到了绣架前,将蒙着的布揭开。 宁宛的嫁衣自然也不需自己绣完,只是她绣艺总归学过几年,比薛凝嫣要好上不少,却是要绣了领口、袖口并下裙上的云纹。 这会正绣领口的纹样,姑娘们看去,见是织金的绣法,日光下闪闪发光,甚为好看。 “我一直觉得红黑的配色才是最为端庄大气的。再织了金线在里头,旁人瞧见也要恭敬三分的。宁宛的正是这样。”薛凝嫣赞道。 大周朝嫁衣虽以红色为主,可保留了古时以玄色为尊的传统,嫁衣之中总有玄色点缀,或腰带或衣缘,却比一应的红色更显端庄大气。 “这织金的绣法是你后来学的?”楚落音问道。 宁宛点点头:“我原先只略懂一些,不曾想顾嬷嬷会这个,特意教与我,这才得好好绣了。” 楚落音轻轻抚上那纹样,又道:“日后你也教教我这个。我早先喜欢这个绣法,却是金线最不好弄,一直搁置着。” 柳听雨闻言便掩着嘴直笑:“表姐莫若想给自己的嫁衣上绣一个,却是不好意思说呢。” 这一席话说得几个姑娘都笑了起来。 冬日里落日早,姑娘们也不会在恒亲王府久留。原本也只为陪着宁宛说话,让她不至一直紧张,如今放松下来,姑娘们自是告辞离去。 等送走了姐妹们,宁宛回了屋,又瞧见绣架上的纹样,不知为何,心里竟突然期待起往后的日子来。 若暂且抛去齐王和宁王的事,只论他们,而今看起来却是极好的。 也不知,他那里如今是什么模样。 宁宛同燕月悠关系好,常听她说起燕凌远的院子极为单调。虽说她也不希望燕凌远身边有太多的丫鬟,可悠儿说,她那哥哥竟是一个丫头也不要,往日里起居,他定是从不好好注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4.大婚(上) 宁宛虽没去过军营,可也听吴朝越他们说起过。她又曾到过北疆,自然知道他们行军在外,是极不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 只宁宛却想着若日后到了他身边,定要好好顾着他些,让他也不要那么随意过日子了。 思及此,她又觉得自己委实多想了些,一时竟又羞恼起来,反将那绣架又蒙了起来。 等到了腊月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天气冷下来,清萱阁里早早烧了地龙,却是暖暖的。 因着宁宛这个月里便要出嫁,除去往年年节的事务,更多了许多置办婚礼的事。 今年庄子上收成倒极好,送来的许多野物,由秦温宜领着人清点了数日才清楚。又因为喜事连着,今年秦温宜却是做主,提前给丫鬟们发了今月的月钱。除去每人每月合该得的,又依照平日里工作,各奖了或半吊或一吊等的铜钱。 宁宛却是愈到日子近了,愈发紧张。 依照大周的惯例,婚期临近,宁宛与燕凌远是不能相见的。她有时想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却要靠燕月悠隔几日来寻她时说起。 又有许多出嫁的事宜,却是顾嬷嬷一一教导。目今除去每日要绣花、准备一应事宜外,宁宛尚要跟着顾嬷嬷学习大婚仪程,并日后诸多事务。 若单论恒亲王府的姑娘出嫁,原也没这么多事由,偏宁宛受封作长宁郡主,是按郡主之礼出嫁。又燕凌远不仅袭爵位,又有军功,封靖襄少将军,故而一应礼仪却比之从前更为繁复。 几日之前便已有各种流程进行,往来英武侯府及恒亲王府。而随着日子临近,恒亲王府中亦渐渐挂上了红绸,又有新制宫灯,比往年过年时更为热闹。 “下了场雪,竟是冷了不少,也不知道那日如何呢。小姐怕冷,若赶上雪天,奴婢瞧着那轿子上还要偷偷备了手炉才好。”落雪瞧着日头落了山,一面将灯点了,窗户关好,一面又同宁宛似开玩笑一般说道。 宁宛原是歪在床上绣花样,听她这般说,停下手里的针线嗔道:“你却是个有意思的,瞧瞧衣服准备了有多少,却好似能冷着我一般?哪有那时候拿了手炉的,等到了,平白让人笑话。” 落雪便掩着嘴偷笑:“还是小姐想得周全。只到时冷了,自有世子疼,却是不用我们备着手炉呢。”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再不管你,越发胆大包天了!”宁宛说着便扔了帕子打她,落雪便笑着躲开。 落花瞧着她着实不是个样子,这才拉住她:“往日里顾嬷嬷的教导我看你全忘了。若到了人家府里还是这样,不是平白给小姐惹事?” 说到这个,落雪更叹了口气:“好容易咱们府里整治清楚,如今过得多宽松自在,若去了那边,是什么样还未可知,竟是一点都不让人休息。” “你才是真真胡说。侯夫人一等一的好人,有什么不让你休息的?我只盼着你千万管着点自己,莫给小姐惹了祸事才好。”落花戳了落雪一下,复又看向宁宛。 “奴婢常听人说出了嫁,那边也有嬷嬷丫头,却不知我们是要怎么规制。也不知侯府里的嬷嬷是什么脾气。” 说到这个,宁宛倒也不清楚了。她只听燕月悠说起她哥哥身边并无丫鬟,却不知如今成了婚,侯夫人会不会分些婆子丫鬟到他们院里。 “左不过到时也能知道了,这些倒不是什么要担心的。” 落花点点头,她们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总归小姐有郡主的身份压着,旁人也不敢奈何。 “顾嬷嬷说,正日子的头天夜里,要有咱们的人去那边铺床整理,我瞧着还是你领着落月,跟着顾嬷嬷去好些。”见落花为她铺开了床铺,宁宛又说道。 落花自然是领命,道:“嬷嬷昨日同我提起,只说这不过是咱们古制上的,而今原不曾有这些,只是小姐和世子身份尊贵,又是圣上赐婚,少不得许多礼节又要有了才好。” 落雪闻言,忙道:“小姐怎么不让我去?怎的把这差事给了落月?” 宁宛瞥了她一眼,等合身躺在了床上,才笑道:“让你去,恐还没进了人家院子,就给撵出来。” 落雪不解此话何意,只看向落花,落花掩着嘴笑了好一会,才道:“小姐这是说你没规矩呢!” “好你个落花,借着小姐的名义褒贬我!”落雪说着便要去打落花,两人并着宁宛都笑作了一团。 又闹了好一阵,这才准备熄灯睡了。 及至腊月廿五日,近黄昏时,顾嬷嬷便依礼收整妥当,同落花、落月二人,乘马车到英武侯府。 因此番礼节是两府商议所定,故三人一到,便有英武侯府的嬷嬷领人相迎。 顾嬷嬷出身宫中,比这更为繁琐的礼节都一丝错漏也无,这等场面自然是无所担心。两边行礼,小叙,便由英武侯府的人领着往燕凌远所居修衡院而去。 只是便连顾嬷嬷都未曾想到,等到了修衡院门口,那位领头的嬷嬷却是停了下来,回身道:“这是世子所居的院子,有世子的人引着嬷嬷进去。” 顾嬷嬷心道,原来这位嬷嬷不是世子跟前的,只是面上却没问这样的问题,只点了点头。 便见那位嬷嬷上前敲门,是个半大的小厮开了门,朝那嬷嬷福了礼:“世子还没回来,嬷嬷有什么事可一会来。” 那嬷嬷便同他道:“这是恒亲王府的顾嬷嬷并两位姑娘,是行铺床收整之礼的。夫人吩咐引至此处,想必世子交代过。” 燕凌远自然是忘不了这种事的,他早先就交代了影千,影千虽不怎么懂这些流程,可接人还是知道的,故而一早安排了这个小厮。 这小厮听闻是这件事,赶紧又向顾嬷嬷行了礼,这才忙大开了门请人进去。 等进了院子,便连落花落月也发现了奇异之处。先时带领她们的嬷嬷只到此处便停下,她们进了院子,那嬷嬷并领着的两个丫头却是在外面等着。 只是这终归是英武侯府,落花虽觉得奇怪,也并不敢问,只跟着顾嬷嬷往里走去。 那小厮奉了命,知是未来的世子夫人跟前的嬷嬷和丫头,故而毕恭毕敬,一路介绍。 “咱们院子如今共有八个小厮,平日洒扫、下夜,或有搬动东西的活计,都是咱们干,另外还有世子身边的两位侍卫,名叫影千、影重的,平日咱们就听这两位的吩咐。” 顾嬷嬷点点头,虽有些惊奇燕凌远的院子里没有丫鬟婆子,可早先听宁宛提起一二,倒也没有多问。 那小厮便又接着介绍道:“这是世子的书房,常人不能进去,一应打扫也不是咱们干。”又指着另一处道,“这边屋子不常去,世子有时在这见老爷公子们。” 顾嬷嬷便两边看看,点点头。 燕凌远这院子同宁宛的不同,宁宛院子栽种各色花卉,夏天最是热闹。顾嬷嬷瞧去,世子这里除了一棵槐树并一棵冬青,旁的倒好似什么也无。而今冬天,越发萧条。 那小厮走着便到了燕凌远的卧房前:“世子出去时交代好了,嬷嬷只管按规矩来,小的在外边候着。” 那小厮一边说一边开了门:“世子喜欢简单、素净,卧房里也不曾摆什么,世子交代,若嬷嬷觉得有不妥的,只管告诉小的,小的等世子回来,一一回禀。” “世子平日也是夜晚才回来?”顾嬷嬷心里,这事可重要。若是新郎夜夜不归家,苦的可是她们小姐。 那小厮忙摇摇头:“世子平日这会早回来了,近几日许是有什么事。一早交代好了,今儿可能要晚些。” 燕凌远的事十有八九都和大周的军队有关,这么个小厮自然是不知道的,顾嬷嬷清楚这些,听这么说,也就没再问。 如此三人便进了屋子。那小厮点了灯,果然退到外面守着了。 落花这才瞧见燕凌远这屋的样子。 早先她在宁宛身边侍奉,就听燕家小姐说过,世子的屋子是极简单的。可落花也没想到竟是这么简单。 瞧着还是因为大婚,又添置了不少东西。 床上放了大红的喜被,一应帐子、饰物均换了新的,虽看起来空些,到底有些喜气。可若要是和宁宛的清萱阁比,那可是简单太多了。 顾嬷嬷微微皱了皱眉,新姑爷简单些是好事,免了宁宛许多事情,可这太简单了,大婚之日总觉得寒酸些。 “先将床铺收整好。我瞧着世子的地方恐怕不轻易让外人来,那些小厮又有许多注意不到,你们瞧着那帐子若有不妥的,一一整好了。” 落花落月闻言自然应是。 顾嬷嬷又在屋子里瞧了许久,最后目光定在了屋里一个木制的多宝阁上。 怪道这屋里有哪不对,便是旁的都好一番装饰,唯有这个多宝阁,却是什么装饰都没有。 顾嬷嬷想着,便到门口,招呼了那个小厮:“这多宝阁可有什么装饰的?” 似是料到人家会这么问,那小厮笑着道:“那一处是世子亲自选的东西,这会还在厢房放着,等世子回来一应收整。” 顾嬷嬷这才点点头,看来新姑爷确实是上了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5.大婚(中) 婚期的前一夜,英武侯府亦是忙碌非常。顾嬷嬷几人自然不会久留,待全了礼数,便告辞离去。 等她们出了门,天已尽黑,却是簌簌地下起了雪来。 等冬瓜赶着车回了恒亲王府,那雪竟是越下越大,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 “嬷嬷回来了!”落雪将人迎进了屋子,几人忙除了外边斗篷,在炉火边暖了身子,才进了里屋。 屋里宁宛正围着被子和院里的丫头们坐在一处说话。 此番宁宛出嫁,带的嬷嬷有顾嬷嬷,丫头有落花落雪落月落珠四个,其余的仍要留在清萱阁里,若宁宛回来,必要守着侍奉,出嫁的前一夜,待一应准备妥当,丫头们便一道进来说话,全作最后热闹热闹。 先时秦温宜已过来说了许多事,又安慰宁宛,让她莫要紧张,这会大家又一道说话,她心里的不安才少了许多。 因见顾嬷嬷三人回来了,落雪忙又问道:“那府里如何?可也准备妥帖了?” 落花便道:“自然是妥帖的,其余的倒要问嬷嬷了,我们只去收拾了床铺,却也不懂这些。” 顾嬷嬷便也坐下道:“世子的屋子是极规整的,只是老奴瞧着,要着人提前说了。我们小姐畏寒,那屋里没有咱们这么热乎,恐冷着。” “常听悠儿说,她哥哥甚少在意这些,许是不像我们这般又是地龙又是火炉。”宁宛说道。 “另一件倒算好事。世子院里没有婆子丫鬟,只几个小厮,想来小姐去了,事情少些。”顾嬷嬷又道。 落雪听见便兴奋起来:“果真不曾有丫鬟婆子?” “目今是没有的,只不知我们过去又当如何了。”落花应她。 外边雪又越下越大,及至熄灯时还下个不停。 这最后一晚上睡在自己房里,宁宛反倒有些不舍起来。 这夜落花落雪两个在屋里陪着她,等将睡时,落雪还出去看了一遭:“也不知明日还会不会下雪,这会外面一片的白,灯映着倒还好看呢。” “若雪大了,反不好走。”宁宛躺在床上,有些担心地说道。 落花上前给她掖好了被角,又道:“小姐莫要担心了,保不准,明日雪停了,天也晴了,赶是正好呢。” 宁宛便朝她笑笑,这才睡下。 只是这一夜她却睡得不怎么好。一则总归要到大婚这日,心里紧张,二则,第二日起得又早,实在睡不深。 腊月廿六这日,宁宛只觉得自己还未睡多久,就被落花喊了起来。 外头天还不亮,宁宛起来时,落雪已从外边架了新的炭火进来,边进屋还边道:“雪已经停了!奴婢瞧见世子那头灯也点了,许是外边也准备了,少不得一会世子妃就过来了。” 落花一面帮宁宛穿着衣服,一面喊落雪准备热水。 这日宁宛起来,需先将内里的衣服一一穿好,又要洁面净手,等天亮了,有全福太太到了,绞面、梳头,并说许多吉祥话。 宁宛尚睡眼惺忪,便由落花落雪两个穿好了衣服,又洗了脸。 落雪将宁宛头发打散,一一梳顺,只等全福太太来梳过,才重新挽发髻。 大婚这日所穿婚服,所戴金饰等物,一应已陈列妥当。等天蒙蒙亮,便听外面声音喧闹,紧跟着便见秦温宜着盛装,掀了帘子进来。 “宛儿,瞧瞧是谁来了!” 宁宛闻言便瞧去,来的是安国公世子夫人苗氏。苗氏今日作全福夫人,乃是父母、丈夫并子孙俱在。 宁宛忙起身福里,苗氏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快坐下。” 这般说着,落花便将玉梳奉上,苗氏则一边念着吉祥的话,一边为宁宛梳着头。 此一时,前来的夫人们都进了屋子,俱是说着祝福的话。其中多是与宁宛相熟的几位夫人。见她紧张,还都同她说些趣事逗她开心。 而这会天刚亮,英武侯府里也是极忙碌的。 英武侯燕舸领燕凌远,先要于家庙中祭拜。燕凌远依品着正红色婚服,又因大周传统,以表示尊贵的玄色为滚边,其上金线绣样,精致细腻。 此刻他正列于英武侯斜身后,由赞礼唱:“鞠躬。” 进而又唱:“拜兴!”。如此拜过两回,两人起身。由执事奉上酒杯,燕凌远接过,先洒少许于地,以祭拜先祖,复而一饮而尽。 这般一应仪程结束,燕凌远方面向燕舸。 此时英武侯燕舸便行教导之礼。其中所述不过日后夫妻相敬,又并成家立业等语。燕凌远自然应过。又听赞礼高唱,行拜礼两次,复而起身。 如此家里的仪式便算结束,由媒人并英武侯府中侍从,同燕凌远一道往恒亲王府去,迎接新娘。 却说此时宁宛已开了面,梳好发髻。由落花落雪服饰,将婚服一应穿好。 此刻她正坐在妆镜前,由苗氏亲自上妆。 大周朝以淡妆为美,只是新婚之日,少不得要艳丽些。苗氏边说着宁宛生得好样貌,边以眉笔将其眉型勾勒而出。 “郡主天生丽质,如此便已是倾国倾城,不知若画好了,该有多美呢!”屋里的一位夫人赞道。 “你我看了尚喜欢得不行,倘若燕小世子看了,直得当成世间难得的珍宝,少不得捧在手心里呢!”又一位夫人打趣。 宁宛听着这些话,越发害羞起来。秦温宜瞧她似更紧张了,便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这都是些打趣的话,你倒不必在意的。瞧着日头,少不得那边府上的人要来了,到时只管按顾嬷嬷之前说的做便是。” 宁宛点点头,却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苗氏这会便将口脂拿在手里,问道:“郡主晨起可吃过东西?” “吃了些细面……” 原本晨起不吃东西的,只是落花落雪常听闻那些新嫁娘有饿得昏昏欲睡的,便一早煮了面来。宁宛自然是小声告诉苗氏。 苗氏也懂得,便点点头,也不露声色,给宁宛涂好了口脂。 这边才按着流程准备得差不多,便听外边落月道:“燕世子已到了!正在大门上对答呢!” 恒亲王府门前,由薛凝嫣、楚落音几人,出了五个谜题,新郎由苏子扬、燕凌尘等陪同,一道答这几道题,若答对了,自然就放行,若答错了,少不得要拿个红包讨个彩头。 随行的几人,又是当年的状元苏子扬,又是新晋的才子燕凌尘,又有燕凌远、吴朝越武艺过人,况燕凌远自己也不是只通武艺的草包,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是门口的也都是相熟的姑娘,最后也一人一个小金裸子,权当开心。 这会宁宛这方有人来报,新郎已入府。 宁宛自起身,由秦温宜引着,同往春和厅去。 如今新郎尚要在门厅等着,宁宛需拜别长辈。因她父母俱不在京城,上首只坐了恒亲王一人,并长兄元方睿立于侧。 宁宛到时,但见自己的好姐妹均在春和厅外,一时百感交集,险些垂泪。秦温宜见状连忙捏捏她的手,示意她要开心些。 恒亲王今日着正品官服,端坐在上首。秦温宜领着宁宛入了春和厅,便退至一侧。 此时赞礼高唱:“拜兴!” 宁宛行跪拜大礼。腰间禁步、发间步摇,只略略晃动,只余轻微声响。如同她自幼时起的每一次一样,一举一动标准之至,全无一丝错漏。 如此行礼,共四拜。待四拜止,宁宛起身,由恒亲王训/诫。 所言不过恭守妇德,孝敬长辈,并些许叮嘱云云。只恒亲王说完后,又一侍从奉上一明黄卷轴,却不是圣旨,众人大略猜测,这便是圣上的叮嘱了。 长宁郡主的婚事本就是圣上下旨赐婚,宁宛又因身负命定河山之命格,多受圣宠。 此番恒亲王待传圣命,实是将宁宛同公主之礼出嫁,乃是无上的荣宠。 等宣读必,宁宛福礼,道:“臣女恭从圣上、祖父教导。” 复而赞礼高唱:“拜兴!” 此又拜四次,方起身。如此便算拜别父母,由落花落雪二人相引,秦温宜将喜帕盖上,方可出府。 燕凌远早在门厅处等候,但见新娘已由众人引着往这边而来。她仍同从前那样,步态缓缓,却是极稳,虽不得见她如今的样子,可燕凌远却清楚,她定是极美极美,比他从前所见都要美。 一时间,这数年的记忆涌现,那许多他潜入王府的深夜,她单薄的身子,暗夜里满是克制的相遇,让燕凌远心内更为复杂。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同她在一起了,可以守着她,不仅是他对圣上、对祖父、对恒亲王的承诺,更是,他对她的。 宁宛入轿,鸣炮竹,奏乐,起轿,仍燕凌远在前,新人一道往英武侯府而去。 此时英武侯府,前来参宴的贵宾们已入席,除去京中贵族,又有宁王、宁王妃、如意公主同驸马等前来,更为热闹。 宁宛坐于软轿之上,眼前只余一片红色,先时还紧张,可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反渐渐平静下来。 喜轿里铺了又厚又软的毛毯,想来,他知道她畏寒,特意准备了,连脚下都铺了毯子。宁宛一时心里又感念他细心,感念愈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6.大婚(下) 自恒亲王府至英武侯府,一路侍从、嫁妆等物,实乃真正的红妆十里。又因昨夜里下了雪,道路两旁尚有未化的积雪,红白相衬,有如画中之景。 除去恒亲王府陪嫁金银玉石、房屋地契,往日与宁宛相熟的姑娘、各府的夫人又各有添妆,浩浩荡荡竟是整条街都站不下。 那场面有如当年如意公主出嫁,真正是风光无限。 这厢头起已到了英武侯府门前,那厢队尾的人才从恒亲王府出来。这一路上沿街的百姓只见许多随从小厮抬了各式各样的箱子,许多人恐怕终其一生也赚不来这么多的银子。 且说宁宛乘着软轿,到了英武侯府门前,听得外边赞者唱祝词,复高声道:“落轿!” 这便是到了,宁宛只觉轿子稳稳落了地,她便起身。 此刻轿外面,落花掀了帘子,伸出手去,扶着宁宛出了轿。另一边落雪则将手里的红绸奉至宁宛手中。 红绸两头,为两位新人,那一厢,燕凌远已下了马,正立于原地静静等着她。 宁宛因蒙着盖头,只能看见脚底的路,又怕摔倒,只得缓缓从轿中出来。落花落雪两个连忙将她裙裾整理妥当,这才扶着她往前走去。 到了英武侯府,宁宛更为紧张,只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红绸,明明知道那一边就是燕凌远,可还是怕她因走得太慢而落下。 燕凌远自然早将流程熟记于心,这会见宁宛步子比之前还慢,便猜测是因盖头并婚服,不敢太快。于是他也便慢下了步子。每到遇门槛处,便停下回身看着她。 宁宛早不记得是走了多远的路,只觉得越是要到了,越是脑袋里一片空白。 等又进了一处屋子,总算停了下来。 此处便是英武侯府宴客的正厅,上首坐着英武侯燕舸和英武侯夫人孙芳惠,旁边有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依序而坐,又有两府上随从,立侍者众。 便听赞礼唱:“拜兴!” 新郎新娘二人先向天地而拜,谢天地共鉴之恩。 赞礼又唱:“拜兴!” 此一回,燕凌远和宁宛二人面向英武侯和侯夫人行拜礼,此为谢父母养育恩情,并新妇入门之礼。 赞礼再唱:“拜兴!” 这一回,燕凌远同宁宛相对而拜,乃是从今后夫妻和睦,共度此生之见证。 三拜过后,新人平身,又有赞者在前引导,燕凌远先行,宁宛随其后,两位新人往燕凌远院中。 入席众人复起身,跟随而至。但见屋内已布置妥帖,新郎席于东,新娘席于西,待进屋后,两人相对,福礼入座。 有执事奉上喜秤,燕凌远将喜秤拿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轻将宁宛的盖头挑起。 这会众人自是鼓掌祝贺,宁宛先时在盖头里,并不知外面情况,如今瞧见燕凌远正在她对面,周围俱是前来祝贺的宾客,一时更为羞怯,只微微低着头,也不去看燕凌远。 燕凌远未曾想到她今日如此明艳,竟愣了一瞬,还是平安偷偷碰了他一下,这才赶忙将喜秤交还执事手中。 宁宛此时肌肤胜雪,面带红晕,有如隐匿冰雪之中一朵含苞的梅花。燕凌远觉得,自己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为紧张,好似她近在眼前,可他反不敢触碰。 那姑娘实为娇软,他只想捧在手心里,想来这一日颠簸,外边又冷,她本就畏寒,定是冷坏了。 燕凌远思及此,又觉得极为心疼,只想这些礼数快些结束了,好让她休息一番。 只是一应仪式乃是早先就定好的,因是奉旨成婚,更细致许多。 此一时,落花落雪奉食案,置于燕凌远面前,燕凌远身边的平安、平福奉食案置于宁宛面前。 赞礼高唱:“斟酒!” 落花便斟酒,奉至燕凌远面前,燕凌远接过饮尽。另一边平安斟酒,奉于宁宛面前,宁宛自拿起酒杯,亦是一饮而尽。 赞礼又唱:“进馔!” 这次为执事奉上早已备好的糕点,燕凌远和宁宛二人各吃了一口。 待食毕,落花和平安两人各自以卺斟酒,分别奉与燕凌远和宁宛,两人接过卺同饮,以示日后结为夫妇,同进同退,永不离分。 饮酒后,两人复起身,面向众亲友。同牢合卺之礼毕,赞礼高唱:“答谢亲友!”。 燕凌远与宁宛二人同众人行礼,感谢众位大人、夫人前来,又并众人送上祝福之语。如此亲迎之礼便算结束。 礼毕后,由赞者相引,众人仍回正厅中开宴。燕凌远入席中,与众人同乐,宁宛则入卧房等候。 席间,又有宁王、如意公主等众人送上祝福,燕凌远的一众好友同饮同醉,不再赘述。 只说此般热闹,论理是要一直到日暮时分。却说宁宛这里,她原是坐在床边等候,落花落雪两人立侍两旁。许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突然有人敲门。 落花问道:“何人?” 外面是个嬷嬷的声音,答道:“老奴是夫人跟前的嬷嬷,夫人交代给世子夫人送些吃的,莫要饿着。” 落雪闻言便看看宁宛,宁宛点点头,她便上前去,将门打开。 那位嬷嬷倒细心,在外间等身上热乎了,才入了里屋。先向宁宛行了礼,才道:“夫人说世子这不曾有丫头婆子,恐世子夫人才来,有什么话不敢说,遣老奴给世子夫人送些吃的。世子夫人有什么交代的,只管同老奴说。” “一切都好,替我谢过伯……谢过娘亲挂心。”宁宛微笑道。 那婆子听宁宛改了口,心里也为夫人开心,见宁宛没什么旁的需要,便行了礼退了出来。 这般折腾了一日,除了早晨的一口细面,宁宛尚什么都没吃,落花见有人送了吃的,自然打开瞧了瞧,问道:“是软糯糕点,还有熬得糯糯的粥。小姐可要吃些?” 不想宁宛却是摇了摇头:“娘亲体谅,送了吃的,我却不能坏了规矩。还是等凌远回来再说。先搁着吧。” 落花虽心疼宁宛饿着,却也知道她的脾气,她既打定了主意不吃,那便是断然不会动筷子的,于是也便不再劝,只将送来的食盒收好。 外边的喜宴及至天黑才算结束,燕凌远虽被吴朝越几个灌了不少酒,可他酒量不错,倒还算清醒。只是喝了酒,到底兴奋些,跟着他的平安也觉得自家世子今日心情不错,连日里身上那股子杀气也没有了。 等外面宴席都散了,燕凌远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院里因为喜事热闹不少,红灯笼红绸,装点得甚为喜庆。往日他回来只余一院的夜色,今日卧房中却亮着明黄的灯光。 一时燕凌远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感受,欣喜有之,感慨有之,他只想赶快见到他,连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加快了。 宁宛只听见外面隐隐传来“世子回来了!”的声音,紧跟着便听屋子的门打开,落花落雪忙迎了上去,她自己也立时起身。 燕凌远仍着了正红的婚服,同他平日惯爱穿的玄色不同,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只觉他的冷漠掩去了,余下的尽是温情。 “你,你回来了。”宁宛先开了口,说完却是将头垂了下去,她睫毛长而微翘,似两片蝶翅一般,此刻因为心内紧张而微微颤动。 燕凌远只看着她微微笑了笑:“久等了。” 落花落雪见状,便福礼告退,又反身轻轻将门关好。 屋里只剩了他们俩。说来以前在她的清萱阁,也是这样,两人相对站着,可此一时,相同却又不同。 自今日起,她便是他的妻子了,她多了一个身份——英武侯世子夫人。 “我,我帮你更衣。”宁宛只记得从前听顾嬷嬷的教导,这般安静她越发紧张,只得自己寻了话打破。 燕凌远却将她的手抓住:“我身上有酒气,我先去沐浴。” 他说完,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忽而又道:“你一日都未曾吃什么东西,可要吃点什么?娘说送了粥来,可吃了?” 宁宛看向桌上的食盒:“我想等你回来……” “傻丫头,放在那都凉了,我让人热好了,你吃些。若饿坏了,可成了我的过错。”燕凌远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复转身出去喊了人去热粥。 宁宛由着他拉着坐在椅子上,瞧他把热好了的粥端到自己面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他往日那么不拘小节的一个人,如今却要照顾她的饮食,宁宛想想,却又觉得心里甜甜的。 “怎么不吃?不喜欢这个味道?” 见他坐在身边一脸担心,宁宛笑了出来:“不是。只是觉得你今日同往日多有不同。觉得新奇。” “不同?有什么不同?” “谁能想到,靖襄少将军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燕凌远闻言愣了一下,又无奈地摇摇头:“若是郡主不喜欢,凭他是什么少将军,立马都得改了。” 宁宛轻哼了一声:“谁要你改了?惯会拿这种话气我。” “郡主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吃些粥可好?”燕凌远将碗端起来,端到宁宛的面前。 宁宛看看他,笑了笑,拿起勺子,喝了满满一勺。 那粥香香糯糯,味道有点像她思念他的每个夜晚,甜且绵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7.执手(上) 等她猫儿似的将一碗粥喝了,燕凌远又哄着她吃了两块栗子糕、一块红豆糕,这才算完。 那碗不小,宁宛吃完了,总算没有那么饿,连身上也暖了起来。 顾嬷嬷昨日说得不错,燕凌远这里虽也暖和,却不如她的清萱阁。想来燕凌远自己住着,并不觉得。他一向就不怕冷,从前在北疆的时候宁宛就知道的。 见她都吃完了,燕凌远这才似放了心一般,说道:“我去沐浴,你先在这歇会,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喊人。这会来不及带你认识,不过你若喊他们,总有应的。” 宁宛点点头,他身上确乎有不轻的酒气,自然要先行沐浴了才好。 只是等燕凌远去了隔壁的屋子,宁宛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唤了外头的落花一声。 “快去准备热水,我脸上这些,也要洗掉,若还有屋子,沐浴也好。” 落花听宁宛这么说,自然赶紧准备。英武侯府自然不会少了沐浴的地方,燕凌远这院子亦不小,不一时落花便进来叫宁宛,道是都准备好了。 沐浴的这间屋子在卧房的东边,不像燕凌远去的那边,同卧房是分开的两间,这一间离卧房近一些。 外边天寒地冻,那屋里却暖如春日,落花将水温调得刚好,宁宛劳累了一天,此时躺在温热的水里,觉得舒服了不少,一时身上的筋骨都舒展开来,似乎连疲乏都少了。 等她洗完了,落花落雪早准备了厚厚的毛绒斗篷,长可曳地,她虽只着了一件单衣单裙,可那斗篷裹在外边,竟是一点都不冷。 宁宛这会方觉舒服了许多。一则泡了热水澡,二则头上的钗环步摇都取了下来,顿时轻松不少。 她这般心满意足地回了卧房,却不想,刚推开门,瞬间就被一个人拉近了怀里,紧跟着就听见门板扣合的声音,落花落雪都被关在了外边。 那两个丫头起先一愣,只是顿时就明白了,想来是姑爷提前回来了。那两个丫头便相识一笑,自去厢房里了。 且说屋内,燕凌远一把将来人拉进了怀里,却是宁宛斗篷的帽子,毛茸茸地蹭在他脸上。 “你也不怕这般鲁莽,抱错了人……”宁宛小声嗔他。 “我怎么会认错你?”燕凌远却是极为认真地回答。 宁宛一时更害羞,缩在斗篷内,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 燕凌远自她背后抱着,只觉得她裹了那么厚的斗篷,仍是瘦瘦小小的。好像他一下子能将她整个人包住一般。 “怎么出去也不说一声?我回来见到没有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宁宛偏过头问他。 燕凌远却是兀自摇摇头:“没什么。冷吗?我记得你那里冬日总是极暖和的,若是冷,明日叫他们再放炉火进来。” “不冷。”她目今整个人都要在他怀里,哪里会冷? “往后让人把木桶抬进来,免得你还要出去。若受了风寒,平白受苦。” “哪里就那样弱不禁风?况且我还有这斗篷,外头风吹不着的。” 燕凌远却是不依:“冬日里的风岂是开玩笑的?这可不能依你。” 燕凌远说完这话,松开了她,将她转了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她头发才洗过,原本是用一块毛巾包着,却是因为方才的动作松散开来,一张小脸像是藏在了斗篷的毛绒帽子里一般,越发让人怜爱。 “困吗?”这会夜已深了,若是往日,她怕是早睡下了。 宁宛摇摇头:“不困。”她反倒清醒得很,除了因为大婚这日一日的紧张,还有一件事,便是顾嬷嬷和秦温宜早就同她讲过的。 洞房花烛夜,她就算听顾嬷嬷讲了诸多注意的事,到底免不了紧张。 “不困也该睡了。”燕凌远俯身在她鼻尖点了一下。 宁宛有些羞怯地点了点头,任由他一把将她抱起,往内间走去。 屋里的红烛静静燃烧着,有些昏黄的烛火里,他的眼睛愈发深邃。 宁宛坐在床边上,看着他将她的鞋脱下来摆好,又将她的斗篷除了,挂在了架子上。 这些往日里落花落雪做的事,如今他在做,不知怎么,反也有种异样的和谐。他就像做过很多次一样,很是熟练地又将她的头发包好,擦干。 “我帮你更衣……”顾嬷嬷明明告诉她要为夫君更衣沐浴,到最后却是什么都由他来做。宁宛又觉得开心,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燕凌远似乎很乐意做这些,他把宁宛抬起的手按下去,坐在她斜身后,很是轻柔地擦着她的头发。 “头发这么湿,夜里是要着凉的。”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擦过她的长发,“这种毛巾是外邦传来的,不同于我们本来的布,这个擦一擦,干得很快。” “嗯。”宁宛应了一声,由着他一点一点擦干头发。 案上放着的红烛又烧了一小截下去,他方将毛巾等物收整好,坐回她身边。 烛火温和的光芒中,宁宛长发如墨,面若桃花,一双眼睛好似泛了雾气,让人忍不住就想将她捧在手心里。 她只着了薄薄的单衣,比燕凌远印象中还要显得柔弱。少女曼妙的身姿在起伏的衣裙中若隐若现,让燕凌远不由自主便燥热起来。 他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之苦突然涌上,像是翻腾的浪涛,将人拍打得几欲神志不清。 宁宛只觉得燕凌远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有些熟悉,又有一点陌生。她听见他在她的耳边唤着她的名字。 “宛儿。” 而后又松开她,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克制的吻。 “凌远。”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宁宛突然开口。 “怎么了?”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两个人近在咫尺。 “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分开,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说着,眼泪就突然流了下来。 燕凌远吻上她的眼睛,然后应她:“好。” 屋外的积雪映着檐下灯笼的些微光芒,像是洒了些许水晶一般,带着一丝飘渺梦幻。 屋内垂下的红色纱帐上,栩栩如生的鸳鸯纹样、并蒂莲花,被摇曳的烛火投出了模糊的剪影。 重重纱幔垂下,将本就不甚明朗的光线阻隔在外。 温香软玉,缱绻多情。 燕凌远醒来的时候,外面天似乎刚刚发白。 他平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起床,只是今日,怀里多了一个人,他醒了,反而不敢动了。 他瞧着枕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甜的宁宛,不自觉地就笑了笑。 若说昨夜,确是他鲁莽了。他没有通房丫头,不知道轻重,让她哭了好久。两人草草收场,可他还是心疼。 燕凌远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额前的碎发,昨夜的事,大概只能怪他没好好研究苏子扬一脸鬼笑送来的那本书吧…… 燕凌远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看了她很久,看到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上又燃起那股莫名的燥热来,连忙别过了眼神。 宁宛在他怀里不经意地动了一下,她绵滑的皮肤擦过他的胸膛,让燕凌远险些抑制不住,再次吻上她的唇。 只是他知道她累了,她身上还有昨夜留下的红色印痕,燕凌远觉得自己不能再想那些,遂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坐了起来。 外面似乎太阳快升起来了。今日两人要到皇宫叩谢圣恩,回来后宁宛要拜见他的父母,燕凌远这般想着便起身,轻手轻脚披了件衣服——先去冲了个冷水澡…… 宁宛醒来时,正好朝阳的一缕光芒斜斜地照了进来,她睁开眼,想要伸手时,突然明晰地感受到了身上传来的酸痛。 眼前的一切这才真实了起来。这里是英武侯府,是她和燕凌远的屋子,不是她的清萱阁。 她一面因为自己真的嫁给了他而心内甜蜜,一面却又因为昨夜之事些微委屈。 她身子痛得要死,似乎胳膊和腿都动不了了,他却好,人都不知哪里去了。 宁宛兀自轻哼了一声,想喊落花和落雪,张口才发现,嗓子也干得要命。 原本嫁给他是件幸福的事,可现在,宁宛却更委屈了。她一急,眼睛里就带了泪水。 燕凌远才换好了衣服从外面进来,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的小娇妻挣扎着爬了起来,因为她的动作,被子滑了下去,几缕头发搭在她的肩上,而她正眸中含泪看了过来。 燕凌远突然觉得自己的冷水澡白冲了…… “你……”他还没开口说出半句话,突然间一个软枕飞了过来。 “流氓!” 他一向温柔的宛儿,扯起被子挡在自己身前,朝他哼了一声,然后如是嗔道。 燕凌远抱着手里的软枕,突然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战术?欲迎还拒?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还不去把落花落雪叫来!”宁宛撅着嘴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满。 燕凌远还在想战术问题呢,猛然被她打断了思路,来不及细想便应道:“好。” 等他出了门,迎面一阵冷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就是她的夫君吗?做什么答应她寻落花落雪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8.执手(下) 早膳是糯糯的薏仁粥,还有宁宛素日爱吃的一些精致糕点。 一早就有英武侯夫人跟前的嬷嬷过来,同落花落雪两个收拾床铺。不过这些事倒不用宁宛担心,她自是同燕凌远一道用膳。 宁宛吃饭慢,燕凌远却是因为常年在营里,有效率得很。宁宛明明觉得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不紧不慢地吃着,可她才吃了一半,燕凌远就吃完了。 见她的粥还有小半碗,却是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燕凌远一时轻笑:“怎么了?我喂你?” 宁宛分明旁边的落花落雪憋着笑,她轻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不用,我自己会吃。” 燕凌远倒好像很喜欢她这样使小性子的样子,见她微嘟着嘴,又赌气似的喝下一大口粥,他开心地笑了笑。 “咱们先进宫,等早朝下了,就去拜见圣上。我叫人备好马车。”见她吃得差不多了,燕凌远起身说道。 宁宛自是点点头,等他出去了,便由落花落雪两个奉上今日的衣服,并戴首饰梳头。 宁宛如今嫁为人妇,自然不能再梳往日的发髻。落雪将她的头发尽数拢起,饰以金钗发梳。虽不是什么复杂华丽的,可却正趁她的身份,又不显得那么沉重。 “小姐虽出嫁了,可到底年轻,若是盘那些复杂的头发,反而不搭,不若这样简单些,又成熟了,又显得清爽。小姐觉得如何?”落雪满意地把碎发整好,问道。 宁宛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明明还是同昨日一样,可却又有哪里发生了变化。 “就这样吧。”宁宛点点头,复而起身。 她今日着了橘红色暗纹的袄子,下边是鸦青色银线绣花的裙子,因头发都挽了起来,少了几分活泼,却是多了些许端庄。 燕凌远在院门口等着,瞧见自己的新娘从屋内出来,当先便愣住了。 他见惯了宁宛当姑娘时的样子,却不知,她竟有这样的一面。她行来不急不缓,温婉却又透出不容置疑的气场来。 燕凌远读过那么多书,这会却不知该用怎样的句子来描述。他只觉得她是最美的,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可宁宛这会其实心虚得很。她也是第一次打扮成这个样子,况且,因为昨日夜里的事,她到现在,走起路来腿还是酸痛。 “这会走吗?”宁宛在燕凌远面前停下问道。 “嗯。”燕凌远向她笑笑,轻轻拉起她的手。 等到了马车边上,宁宛踩着脚蹬,燕凌远又一手环着她的腰。宁宛总觉得那架势,像是她有了七八月的身孕,行动不便似的。 如今成了婚,燕凌远自然不再骑马,宁宛才刚上了马车,他便跟了进来。 “你怎么不去骑马?”宁宛见他驾轻就熟坐在自己身边,戳了他一下。 燕凌远摇摇头:“这么冷的天,宛儿却要我去骑马。” “从前你也骑马,怎么不见你这么说?” 燕凌远闻言,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从前是迫不得已,现在是名正言顺。” 宁宛窝在他怀里,闻言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油腔滑调,现在才原形毕露,可知平日的正经,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怎么?宛儿后悔了?” 宁宛轻哼了一声,不答他的话。 燕凌远却是笑笑,然后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后悔也晚了。”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赶车的平安跳下马车搓搓手,向着里边道:“世子、夫人,已经到了。” 不一时便见燕凌远先下了马车,复而转过身去,宁宛自马车中出来,本只想扶着他的手下来,却不想,他竟是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硬生生从马车上把她抱了下来。 宫门前站着守卫,宁宛一时间羞红了脸。燕凌远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分外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 宁宛走在他身侧,小声同他道:“你做什么……让人瞧见了,多不好……”虽说两人现在成了婚,可是哪有人走在大路上,这般牵着手的…… 燕凌远知她是不好意思了,不过反将手攥得更紧:“你是郡主,更是英武侯世子夫人,谁敢说?” “我竟不知你是个这样贫嘴的……”宁宛力气小,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拉着自己进了宫门。 只是这么冷的天气,他的手热热的,宁宛觉得,比手炉还要暖和。她心里,其实是极高兴的。 两人跟着引领的公公,一路到了修明殿。今日事情不多,此刻至和帝才下了朝,正坐在殿内看折子。外头人报英武侯世子和长宁郡主来了,不一时便见福公公出来迎接他俩。 “圣上请世子和郡主进去说话。”福公公笑着行了礼。 燕凌远点头道:“辛苦公公。”这便领着宁宛步入殿中。 修明殿宁宛自幼时便来了许多回,她封了郡主后,还常在殿里读折子,听皇爷爷和祖父议事。那时她还奇怪,圣上怎么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做这种事,不想转眼间,她就成了亲。 两人上前,向着至和帝行礼。 御赐的婚事,行礼一则表示对圣驾的尊重,二则则是感谢圣上隆恩。至和帝见他俩来了,便将手里的折子放下,笑着抬手,示意两人起来。 “宛儿在英武侯府可还习惯?”至和帝赐座,复而又问向宁宛。 宁宛有些羞怯地点点头:“托皇爷爷洪福,一切都好。” “哈哈哈,”至和帝笑得很是开心,就像个寻常的长辈一样,“若是燕凌远这小子欺负你,你只管来跟朕说,朕替你好好罚他。” “微臣不敢。”燕凌远连忙“表忠心”,“娶宛儿为妻是微臣的福分,微臣定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至和帝点点头:“朕知道,这么些年,朕都看在眼里。你那个祖父,看着是个不着调的,可这件事却没做错。” 宁宛并不知道至和帝说的是哪件事,可燕凌远知道。 当年姜大人说,宁宛的命格需有命属朔方之人相合,方能化险为夷,他正好就是那个“命属朔方”之人。 一则有命格一说,二则,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圣上可以借着这桩婚事,牵制住燕家带领的士兵,算是一举多得。 祖父最终决定向圣上举荐了他,也就是宁宛回京的前一年,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未来的妻子是恒亲王的孙女,名叫元宁宛。 只不过燕凌远没想到,一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自己,竟然会深陷其中,以至于在后来的几年间尝遍了思念的甜苦。 不过他俩之间,说起来也早有羁绊了。燕凌远记得母亲同自己说过,当年先世子妃薛梓沁还没去褚州时,正怀着宁宛,因为她和孙芳惠是手帕交,两人曾戏说给两家的孩子定亲。 那会倒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成了真。 三人在修明殿并未聊许久,因至和帝尚有奏折批阅,燕凌远和宁宛便行礼告退了。 这日宁宛仍要给英武侯和侯夫人奉茶行礼,故而两人出了修明殿,便又行至宫门,乘马车回府。 英武侯燕舸下了朝便早早回来,因今日有新妇奉茶的礼在,他也没去兵部或是营里。 宁宛和燕凌远回了正厅的时候,燕舸和妻子孙芳惠正坐在正上首,微笑地看着他俩进来。 孙芳惠身边站着的丫头端了两盏茶。 宁宛和燕凌远上前,先是两人一道行礼,复而宁宛端起茶盏,先奉于英武侯燕舸。 “父亲请用茶。” “好孩子。”英武侯接过,将一柄如意交到宁宛手里。 宁宛回身将如意交于身后的落花,又端起另一盏茶。 “母亲请用茶。” 孙芳惠原本就极喜欢她,连忙接过茶盏,等品了一口,又将她扶起来:“昨日礼数多,可累着了?” 孙芳惠一边说,一边将一只莹润玉镯戴到她的腕上。 “不曾累着。”宁宛微垂着头,轻轻摇了摇。 “这玉镯是太夫人传给我的,如今给你戴着。日后有什么,只管和我说,娘亲自是向着你的。”孙芳惠拉着宁宛的手,只觉得像是自己女儿一样。 宁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轻轻唤了一声“娘亲”。 燕凌远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爹娘都是一脸宠爱地看着宁宛,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他转眼又瞧见燕凌尘和燕月悠两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不知怎么,更堵了。 明明是他的宛儿,现在一来,好像他才是外人一样…… 两人又在屋里,同燕舸、孙芳惠,并燕凌尘、燕月悠说笑了一阵,这才得返回自己的院子中。 宁宛浑身酸痛,只想窝在床上,等回了屋子,换上家常的衣裙,便爬上床再不起来。燕凌远本想叫他院子里的人来给她认识,见她累得要睡着了,只好摇摇头,同影千说,等下午再把人叫来。 燕凌远的院子原先没有丫头,宁宛嫁了过来,便只有宁宛带来的丫头。其中落珠仍是管着外边两处铺子的往来,现多了陪嫁的另外几间铺子和田庄,亦归她管着。 其余顾嬷嬷、落花、落雪、落月,仍是同在清萱阁时一样。只是到底来了侯府,虽说没有丫头,可燕凌远院里的小厮,却还要重新安排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9.祈愿(上) 宁宛睡着,燕凌远便也没有安排什么,只是向顾嬷嬷询问了许多日常事情。他这个院子从前没人管,如今既然顾嬷嬷她们来了,自然要有个规矩的。不然若他不在的时候,一时出了什么乱子,劳累的还是宁宛。 宁宛这一睡便到了中午,燕凌远瞧着她窝在床上,又心疼又好笑。平安来说午膳都备好了,燕凌远才哄着把宁宛叫醒。 宁宛却只觉得自己还是浑身乏累。只是她确实也饿了,午膳的香气飘过来,让她很是有胃口。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懒?” 宁宛闻言,放下才拿起筷子的手,瞪了他一眼:“我今日这样是因为什么,你心里原来不清楚?” 她这么说,燕凌远便又想起了昨日的缱绻温情。虽然最后结局好像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不过先时,还是着实有一番奇妙感觉。 从前他也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竟是那般娇嫩的,就好像他碰一下,就会将她碰坏了似的。 宁宛见他不说话,便赌气不理他,只自顾自吃着,见他仍没反应,一时把几个盘子都挪动到自己面前,落花在旁边侍奉,只觉得如今的小姐像是个小孩子似的,心里却着实为小姐高兴。 人大概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是这般样子吧。 燕凌远兀自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还恼着?” 宁宛又瞪了他一眼,仍不说话。 “好了,赏我口饭吃,郡主大人莫要生气了。”燕凌远说着,还略作一揖。 宁宛瞧着他平素那么严肃的一个人,此刻竟是这般哄着她,又觉得感动,却又觉得他这会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她一个没撑住,便笑了出来。 小姑娘笑了,燕凌远才放心:“这回能好好吃饭了吧?” 宁宛本来也没生什么气,自然不会真恼了她,只是她还是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那你吃吧。我又拦不住。” 燕凌远将盘子重新放好,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排骨,放心了宁宛的碗里。 “知道你平素不甚多吃油腻的,特地同小厨房的老陈说了,这是煲汤里的小排骨,你尝尝,吃过了,再喝些汤。” 燕凌远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碗,又盛了一碗排骨汤。 那排骨汤确实瞧着清淡,上面洒了一点点葱花,瞧着甚有胃口。 宁宛见他端过碗来,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并不伸手去接,只是微微张开嘴:“啊——” 燕凌远起先还愣了一下,见她这样一时笑了出来:“宛儿呀宛儿。” 他一边感慨一边却老实地拿起勺子来,真的舀了一勺汤,还轻轻吹了吹:“来尝尝。” 宁宛原本只是想逗逗他,谁知他竟认真了。这回反倒宁宛不好意思起来。 在英武侯府的第一顿正餐,便是这样混着紧张与甜蜜过去了。 宁宛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只是今日睡了许久,中午她只略略躺了一会便起来了。 燕凌远中午很少睡觉,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有那么规律的睡觉的时候,故而他吃过午饭便坐在案前看着书。 宁宛睡时他就在看,等宁宛醒了,他还在看。 宁宛便有些好奇,收整好衣服,走到他身边:“你这是看什么这么入迷?往日里总听悠儿说你要去营里的,今日怎么不见你去了?” 燕凌远便将自己手里的书递给她,又道:“我才娶了你回来,你就撵我走了?” 宁宛本是看那书上说的是什么,闻言便将书册打在他身上:“没个正形。嫣表姐还说苏大哥没正形,我瞧着你才是。” 燕凌远便笑了笑,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在你面前哪需什么正形?” 宁宛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一时将头扭到一边:“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再这样,我恼了。” 她坐在燕凌远的腿上,燕凌远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见她别过脑袋去,便凑到她耳边道:“那不然,我也和你说点正经的。” 他说话时吐出的空气,正好擦着宁宛的脖子,宁宛听他这么说,不由又想起昨夜的情景来。 昨夜他也是这样…… 她一时羞红了脸,越发不敢去看他。谁知燕凌远正在这时突然将她抱了起来。 “你……”宁宛刚想说,这会青天白日的,做什么这样…… 燕凌远却是自己起身,将她放在了椅子上。 “让影千影重他们见见你,顺便,我看你那里有两个暗卫,我再加两个人在你身边吧,一会也叫来。” “啊?”宁宛抬头看向他,这是什么情况? 见她有些呆愣,燕凌远心里却是极愉悦。长宁郡主一向都是沉稳端庄,现在在他面前却是这么个呆呆傻傻的样子,让他觉得,她是信任他的,这个认知,令人开心。 燕凌远躬身凑到她面前,然后盯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到哪去了?” 像是被人看透了心事,宁宛霎时间脸更红了。她窝在椅子上,下面垫了厚厚的绒毯,柔软暖和,像这屋子里所有让她温暖的细节一样,宁宛知道,那些都是因为她在他心里。 燕凌远推门出去,大约是要安排一些事情。宁宛坐在椅子上冷静了好一会,总算觉得自己心跳没那么快了。 她起身将凌乱的裙摆收整好,然后又披了一件毛茸茸的短斗篷,坐回了椅子上。 顾嬷嬷倒说得没错,燕凌远这里多少比她的清萱阁冷一些。虽说因她来了,屋里还加了火盆,不过也许是因为常年没什么人,只燕凌远自己住,多少清冷些。 宁宛坐在那里兀自想着再给他们的屋子置办些什么就能显得热闹一些,便见门推开,燕凌远回来了。 “太阳西落,外面冷了些,就不去花厅了,让他们都来这。”燕凌远同她道。 宁宛点点头,燕凌远的暗卫她从前只认识影千影重,他屋子里的侍从却是不曾见过,如今既到了这里,自然要一一认识。 燕凌远话音方落,便见顾嬷嬷和落花落雪先进来,后面是落月落珠。这是宁宛这厢陪嫁过来的人。 而他们后面,影千和影重先后而入,又来了两个宁宛不认识的,看去倒和影千影重一样,均是一身黑衣。 这再后面平安和平福跟着进来,后面院里的其他小厮,便都在门外候着了。 一时不大的外间竟是站满了人。 “今日召你们来,盖因我们院子里要整顿一番。先时我已经都说过了,各人该做什么你们该清楚。如今夫人醒了,若她再有吩咐,仍同我说的一般。” 宁宛还是第一次见燕凌远给这些暗卫、小厮训话。果然他说这些时,又是像之前一般,浑身上下都有股寒气一般,让人不敢质疑。 他说完这话,下面众人便都行礼道:“参见夫人。” “都起来吧。”侍从面前宁宛自然也仍是端庄的样子。燕凌远这的人有许多她还是第一次见。从前在恒亲王府学的那些庶务自然是没忘,该威严时还是要威严。 下面的人呜啦啦地站了起来。 当先是昨日大婚宁宛见过的平安,他上前行礼道:“禀夫人,小的和平福是总管院子里洒扫、收整并给世子牵马备车的。除了小的和平福还有六个人,一共八个,因世子院子没丫鬟,夫人又专分了两个来,是在柴房做庶务的。” 他说完,奉上一个名册来,落花接过,放在宁宛面前。 “修衡院小厨房掌勺的大厨是老陈,除他外还有两个专负责给他打下手的学徒。日后膳食的事都找他们。”平福又禀报道。 宁宛点点头,那名册上除了记名字,还记何地人氏何时入府,她一时看不完,便先搁置,等空了再一一核对。 等他说完,燕凌远便朝顾嬷嬷点头示意,然后道:“日后院子的总管嬷嬷就是顾嬷嬷,平日我不在,只听夫人和顾嬷嬷吩咐,若有违背,仍照旧法处置。” 宁宛此时还不知旧法是什么,顾嬷嬷却昨日晚上就都了解清楚。要说燕凌远当真是将营里的风气带回了院子里。 修衡院的人若是犯了什么错,惩罚都是什么跑步、操练,若是违背命令,却是直接逐出院子。顾嬷嬷觉得这个姑爷斩钉截铁,倒是甚好。 等燕凌远说完,顾嬷嬷便领着丫头们和小厮都出了屋子,她还要给外边站着的几个训话,顺便说说小姐的规矩。 这回等门关好,便只剩了影千影重和那两个宁宛第一次见的侍卫。 燕凌远站在宁宛身侧,一只手搭在宁宛肩上微微揽过她,又朝着下面站着的四个说道:“日后夫人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明白吗?” 影重一边想着以前不就是这样嘛,一边跟着另三个人斩钉截铁地回答:“属下明白!” 宁宛以前就见过影千和影重,自然免了许多闲话,于是她便问道:“这两位是?” 影千见燕凌远看向他,便上前拱手道:“回夫人,属下奉世子之命挑选两名身手敏捷的暗卫保护夫人安全。” 等影千话音方落,那两人便上前朝宁宛行礼:“属下见过夫人,请夫人赐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0.祈愿(中) 宁宛看看燕凌远,燕凌远朝她笑了笑。 她一向不怎么会给人起名字,一时想起楼望楼天来,便说道:“不如你们就叫楼城、楼北吧。” 宁宛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名字甚为敷衍,同楼望楼天一样,不过是将周围所见事物随意赋在名字里。她总觉得燕凌远听见这两个名字也微微讶异了一下。 可谁知那两个暗卫却是恭敬行礼道:“谢夫人赐名!” “日后你二人同夫人身边的两位暗卫一道,旁的事务无需多管。只听夫人一人吩咐。”燕凌远说道。 那两人又道:“属下遵命!”如此他们才起身。 等影千和影重又并那两个侍卫出了屋子,宁宛才看向燕凌远:“你做什么又在我身边多放两个人。目今正是要人手的时候,我这里又不打紧……” “谁说不打紧?”燕凌远微微俯身,揽着她的肩,“我所做一切,大半都是为了你,若不能保证你的安全,那剩下那些事,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宁宛怔了一下:“胡闹……” “怎么是胡闹?”燕凌远说完这话,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她身上披着毛茸茸的短斗篷,掌心的触感让人甚为温暖,燕凌远突然有些贪恋起这样静好的日子来,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宛儿,朔京可能要出大事了。” “嗯?”宁宛自他怀里抬起头,眼中有几分不解。 朔京出大事?皇爷爷的身体确实不如几年前了,可还硬朗,即使齐王和宁王想要现在就决个胜负,皇爷爷出手也完全可以力挽狂澜。 况且几位王爷也不傻,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呢? 宁宛出嫁前还见过宁王妃,宁王叔叔布局十数年走到今日之局面,总不可能一时冲动让自己前功尽弃吧? 燕凌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本不想将这些告诉宁宛。她好不容易才从母亲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成为了无数人羡慕的长宁郡主,她应该安稳地活着,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的。 可是从圣上决定将她的命格公之于众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齐王的目标了。不仅是因为一句什么命定河山的判词,更是因为她联系着英武侯府和恒亲王府,还联系着定国公府和安国公府。 齐王势必要击破这个隐隐浮现的封锁堡垒,最好动手的就是她。 燕凌远不敢冒险,更不能让她有一点危险。与其让她无忧无虑在遭遇突变时无法应付,燕凌远宁愿把很多东西提前告诉她。 他相信他的姑娘,相信她即使在他不得已要上阵杀敌时,也能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至少,坚持到他回来救她。 “宛儿,你还记得那年我去北疆奉命抵御北狄的进攻吗?” 宁宛点点头,她自然是记得的:“我那时候还瞒着皇爷爷和祖父去找你。那里可真冷,比褚州都要冷。” “你记得是谁给北狄提供了兵器吗?” “应该……应该是东黎吧。我记得那时听哥哥说起过,联姻尚在……”宁宛说到此,突然看向了燕凌远。 她站起身,带着一丝不相信,有些疑问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的意思……” 宁宛读过那么多书,又有傅先生经年累月的教导,有许多事情,燕凌远不需多言,她自己都能想到。 她从前不曾想到,不过是因为新婚的喜悦已经填满了她的生活,她为这么多年来的坚持而甜蜜着,却忽视了周遭一直在发生的变化。 “难道,东黎……” 燕凌远抱住她,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头埋在她颈卧。 她身上有很轻的香气,让人想把她揉进身体里。燕凌远很想很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 如果可以抛开家国天下,他只愿每日守在她身边,陪她种话种树,赔她弹琴画画。 只是有许多事,当下一定要做,且务必是要做好的。 “已经有一些消息,只是具体尚未可知,不是明年春天,就是秋天,注定要经历的。宛儿,你会害怕吗?” 宁宛紧紧地搂住他,好像他在这,她才能有不畏一切的勇气,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 她从未想过新婚的第二日就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她以为安稳的日子终于开始,却原来,上天让他来,只是为了解决更大的问题。 “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嗯。”他的回答没有任何犹疑。 宁宛嫁到了英武侯府,倒是有另一个人也算得上甚为高兴了,那便是燕月悠。 从前她就宛姐姐长宛姐姐短地叫着,而今更甚,只不过是从“宛姐姐”变成了“嫂嫂”。 宁宛不怎么管家事,英武侯府人口简单,英武侯夫人仍是管着府里的庶务。宁宛只管将她和燕凌远的院子收拾妥当,这两日倒也不忙。 果然如影重想的那样,自打郡主嫁了过来,这边院子果然热闹了不少。只是他每天都在院子里绕,却越发觉得好似少了一个人。 这日原是宁宛和燕凌远三朝回门的日子,因着隔日就是新年了,除了二人备马车回恒亲王府外,英武侯夫人又打点了许多,装了一车全作新年给王府的贺礼。 影重穿了身小厮的衣裳,帮着将东西搬到车上,扭身瞧见落雪正和一个丫头在对礼单子。 他想了想,便蹭了过去,小声说道:“落雪姑娘?” 落雪正对礼单子对得头大呢,猛然冒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跳。 “影重?!你在这干嘛呢!” 影重连忙陪上笑脸:“落雪姑娘,我这不是,想打听点事嘛……” 落雪偏过头看向他:“你,跟我打听事?”这可真是奇了,世子爷身边的影卫,需要跟她一个丫头打听事? 影重点点头,然后凑更近了点,声音更低了点:“就是一件小事,不过,你别告诉别人。” 这一下落雪可来了兴趣。这影重还有小秘密呢,还不能告诉别人? 她挑眉问道:“你说吧,什么事?只要姐姐能帮上,少不了你一口肉吃!” 影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丫头口气倒不小。只是毕竟是他有求于人,他只能是继续赔着笑脸,问道:“落雪姐姐,郡主身边,身边,不是有个会武的姑娘嘛……” “会武的姑娘?”落雪转转眼睛,“你认得她?” “哪敢啊。”影重嘻嘻一笑,“就是见过几面,见过几面。” “嗷,见过几面呀。那你想问什么事啊?”落雪心下已经猜着些什么了,可却只等着影重自己说出来。 “我,我想问,夫人嫁过来,她,没来我们府上吗?”影重一股气问完,也不敢再看落雪的眼睛了,只等着她回答。 落雪绕着他走了两圈,然后在他面前站定:“你问她来没来,是因为什么呀?” 影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没,没因为什么……好姐姐,你告诉我呗。” “哎呀,你看着礼物还多着呢,小翠,小翠啊,咱们刚才对到哪了?”落雪佯装要走。 影重一看,赶忙拦住她:“好姐姐,我,我就是想再看看她,她没来府上吗?” “唉,”落雪摇摇头,“我们原本都是好姐妹,她会武功你也知道,那次小姐遇到危险,她为了救小姐,就……” 落雪瞧着影重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害羞变成了惊讶,一时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世子身边的暗卫竟然也有动心的时候。 她看影重蹙着眉,似乎还在分析她话里的意思,一时也不想再逗他了。 “你,你说的……”影重不知怎么,突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噗。”落雪突然掩着嘴笑了起来,“骗你的,她好好的在府上呢。因那边还有事,迟几天和楼望楼天一起过来,你若想见她,只管跟着世子去呗。” 落雪说完,也不管那个傻子的反应,笑着便走远了。 影重一个人愣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忽然笑了一下。 影千站在门口的大树后,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一时不知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突然想起影重曾经好几次和他说起过,希望郡主能早点嫁过来,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在心里装了这么多事了吗? 影重,你犯了大忌啊。 影千站在原地,不知该劝他及时收手,还是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门这日,宁宛和燕凌远乘着朝阳到了恒亲王府。只不过宁宛没想到,这才一到了家,她才跟燕凌远和祖父说了不多几句话,祖父就把她“赶”出来了。 恒亲王有些事情要同燕凌远商议,他们俩连着元方睿三个人也不知在书房里说什么。宁宛只能去秦温宜那里说话。 起先她还气鼓鼓的,明明是回来看看祖父,看看哥哥嫂嫂,结果倒变成了他们商议公事。只是和秦温宜说话,说着说着,宁宛想起燕凌远同她说过的许多担忧,一时又释然了。 他们能在这起伏不定的形势中,“偷得”浮生半日,已经弥足珍贵了。他既允诺了她,日后只陪着她,一辈子也不分开,宁完便信他。 至于目今,自然他们要一道把前面的坎跨过去,这才是最为重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1.祈愿(下) 一家人一起用了午膳,恒亲王久未同晚辈们一道用膳,难得话多了一点。又有谨轩那个小不点在,倒也是其乐融融。 宁宛拉着谨轩的小手,给他介绍燕凌远,谁知小谨轩看到燕凌远,竟然是翻了个白眼大哭起来。一时大家伙都笑了起来。 恒亲王还难得开玩笑,道是燕凌远把宁宛抢走了,小谨轩这是生气了。 燕凌远哪里哄过什么小孩子,他还是自己也不大时哄过几天妹妹,小不点一哭他也没办法,只好拿出自己早准备好的礼物——是一把木头雕的小宝剑,没有剑刃,头起也磨圆了,可以拿着玩,也可以摆着看。 只是小谨轩竟不要,最后还是宁宛送到手里,小谨轩才接过了这个小礼物。 连秦温宜都说,轩儿这孩子许是喜欢漂亮姑娘,见自己的姑姑好看,便要“据为己有”了呢。 午膳过后又聊了一阵,宁宛便和燕凌远启程了。 这一次,楼望楼天并飞歌都跟着过来。先时他们要处理好清萱阁这边的事,并要把消息传递到往常接头的各处,又要和袁刃那边商议好。 如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这便跟着来英武侯府了。 影重自然也见到了飞歌的。只是他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暗中保护世子时,看她护送着夫人上了马车。 她好像比那年白了一点,也许是清萱阁的环境确实养人。只是好像更瘦了,武功大概精进了一些,影重瞧着她走路的样子,只觉得比之从前更加轻快。 “什么时候开始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影重被吓了一跳。只是良好的训练让他一丝反应也看不出来。 “什么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斜身后的影千显然不欲过多解释。 “你,你整天不要瞎猜了。”影重说完,见马车已经出发,也不管影千,自己运起轻功,先在前面走了。 影千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为世子经营着朔京城中明的暗的网络,又有什么不知道?他早明白形势的变化说不定就在哪一日,却没想到,影重竟然在这之前内心有了牵绊。 他们是该隐藏在暗处的人,不该有这样的感情。可影千迷迷糊糊又觉得他能理解影重这样的情感。 就好像他看见世子和世子夫人那样恩爱,心中也会有艳羡。只是他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做,更不可能像影重一样,还特地去看人家姑娘。 希望他不会误了什么大事吧。 影千这么想着,亦飞身跟了上去。 宁宛大婚之后,还不等她们要好的几个姑娘再聚一次,就到了这一年的年节。 宫里仍摆了宴会,腊月三十一早便开始布置,一直等到天将黑才将一应物品准备妥当。 除去往年的乐舞、烟火,今年又有了新的表演,说是戏班子排了新戏,要在水榭上搭的台子里演。 往年宁宛跟着恒亲王府的马车,今年倒是跟着英武侯府的马车了。 目今她一面是长宁郡主,一面是英武侯世子夫人,依惯例,却是按世子夫人的规制梳妆。 她同燕凌远乘一辆马车,在宫门口分开。宁宛自然跟着英武侯夫人走,还领着燕月悠。燕凌远则是跟着自己父亲,并自己的弟弟一道。 燕凌尘如今隐隐有苏子扬当年初中状元时的风采,不少大人都非常看好。倒是英武侯府一文一武,均是大周栋梁。 这还是宁宛大婚后头一次同薛凝嫣、楚落音几个见面,那几个姑娘或订婚或还没许好人家,自然最是好奇宁宛目今的生活。宁宛少不得一一给她们讲近来的事。 又说起楚落音和苏子昂来,因苏子扬和薛凝嫣的事没定下,他们两个的也便还挑着日子。如此说笑,等用过了晚宴,便见那边戏台子搭起来,唱起了曲儿。 这会,宁王妃才得了空,走到了宁宛身边。 两人站在方亭的一角,瞧着对面水榭正演着的戏,一时都感慨万千。 “瞧这时间多快,当年我才见你时,你才那么大一点。”宁王妃笑了笑,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沧桑来。 “王妃婶婶倒是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还同当年一样漂亮。” 宁王妃闻言便摇摇头:“竟不知你也变得这么嘴甜了,倒让你把我哄得开心。” 宁宛便似撒娇一般,拉着宁王妃的手:“宛儿才没有哄王妃婶婶,宛儿说得都是实话。” 宁王妃便像她娘亲一样,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虽已出嫁,可宁王妃眼里,总觉得她还跟那年那个小女孩一般。 她那时就觉得宁宛日后必成大器,却没想到她竟然能走到长宁郡主的位置上。 回京这段时日,她常听宁王说起,连圣上都召她到修明殿去,让一个姑娘读折子,那意味着什么?杨舒怡觉得自己夫君说得是对的。 圣上不仅要在“命定河山”上作文章,他更是要让宁宛凭借这个成为牵制他几个儿子的筹码。 一个有着王府背景的一品郡主,还有钦天监给的命格,就算她不会武功,没有实权,哪个王爷又敢轻易动她? 更别提经由西南一事、密山一事,宁宛的名声已经印在了百姓的心里。哪个王爷想成功坐上皇位,不得考虑考虑百姓的心思? 没有谁会轻易采用暴力的方式,那意味着更大的牺牲,说不定还会危及大周的国运。圣上的这步棋,着实让人忌惮。 这十数年里,那个久居高位的男人,还真是一刻都没有放松啊。 “宛儿觉得,欣儿是个怎样的姑娘?” 宁王妃突然这么问,让宁宛愣了一下。她和林欣只见过寥寥数面,虽然她暗地里调查林欣,觉得她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可是这些事,尚不足与宁王妃所言。 “林姑娘率真活泼,却又不像悠儿一样跳脱,宛儿觉得和她说话很开心。”宁宛说道。 “她也和我说起过,她很喜欢和你交朋友。”杨舒怡温柔道。 宁宛一时猜不出这话里还有什么意思,便只顺着道:“宛儿也喜欢和林姑娘交朋友。” 宁王妃好像是就等她这句话一般,点了点头:“想来欣儿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个年节的夜晚里,宁宛也和许多人聊了几句,只是宁王妃的几句话却一直萦绕在她心里。 宁王妃总不会是随意提起林欣的吧?难道宁王妃知道她在查林欣的事?可如果林欣身上真的有什么秘密,宁王府不该尽力隐藏吗? 毕竟在宁宛他们的推测里,林欣可是同当年的大案扯上了关系,若是把宁王府也牵连进去,那宁王叔叔所有的谋划可就都付之一炬了。 子时,绚烂的烟火在朔京城上空绽开,远近都是爆竹的声音,宫里宫外,不知多少的红灯笼,将整个朔京城都装点得分外热闹。太平盛世总是让人快乐的,不知有多少人,对着新年的烟火许下了一个新的愿望。 那场烟火,比她初来京城时更为绚烂,更加迷人。宁宛记得那时她蓦然回首,看到燕凌远被烟花照亮的侧脸,却不曾想到,多年后的今日,她竟能牵着他的手,看这夜幕中一闪即逝的绚丽。 至和三十四年,很多事已经确定,可更多的不确定却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中裹挟而来。 宁宛抓紧了身边燕凌远的手,他在袖下反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 手上传来的热度让宁宛不自觉地就心安下来。即便是东黎要来又如何?她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正月里自然是拜会长辈,各处问好,也算相熟的人家联络感情。这些自倒不提。单论等正月十五这日,却是宁宛要到同福寺祈愿的日子。 往年她也到同福寺去祈愿,不过今年倒不同,是换了个身份,且燕凌远陪着她。 原本宁宛是要自己去的,过了初五燕凌远便又日日到营里去了,只是晚上会早些回来。倒没想到宁宛提了这件事,燕凌远反说什么都要同她一起去。 用燕凌远的话来说,今年他们才成亲,就是半月不去营里,圣上也不该怪他的。况且他只是一天,陪自己的宛儿去同福寺而已。 他能陪着自己,宁宛自然是高兴的。虽本来想劝他不要误了正事,可到底拗不过他,最后便是两人一道了。 祈愿倒同平时一样,福牌写好挂在树上,里边是美好的心愿。只不同的是,等在寺里拜过了佛祖,宁宛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凌远,我们,能去一趟清水庵吗?” 燕凌远本是准备通知楼城楼北,让他们去备好马车两人回去,听闻她这么问,便道:“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不过他才问出口,忽然反应过来:“你想去看看你二姐?” 而今再提起元宁如是她二姐这件事,宁宛竟觉得有些陌生。只是都到了同福寺,清水庵也没有多远,宁宛总想去看看元宁如如今怎样了。 她过去做了很多错事,可最终也算苦海回头,曾经姐妹一场,元宁如不是元宁词,宁宛对她,其实没有那么疏离。 “她从前害过我,可她不是大姐,她只是生在了一个不对的环境里。如今她回头了,我只想看看她而今好不好。凌远,我想她能好好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2.新故(上) 燕凌远是不怎么喜欢元宁如的,毕竟是害过宁宛的人,在他心里自然是不能原谅的。只是宁宛这么说,他总是顺着她的意思来的。便答应了她,两人一道往清水庵而去。 同福寺去清水庵的路不远,可也不算近。若是只宁宛自己,她必是不会去的。毕竟若去了清水庵,回朔京的路上大抵天就黑了,那样于她总归是危险的。可此时有燕凌远,她便不怎么担心了。 “我刚来京城的时候,二姐就不喜欢我,那时我还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二姐处处都与我为敌。后来我才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燕凌远一边问,一边扶着她走到山路的平整处。 “三夫人爱面子又爱炫耀,二姐在她身边,免不了受到影响。她本也不坏,只是偏偏走了歪路。若她有像大姐那样深沉的心思,才最是可怕。” 现在想来,宁宛只觉自己幸运。她曾经可是真心相信过元宁词,也信元宁媛虽不爱说话,可也是善良之人。可没想到,真正背后挖陷阱给她的偏偏是元宁词。 在她做了郡主后,敢偷偷利用她的,也是元宁词。若不是苏家小姐出言提醒,恐怕她真的要因为元宁媛的事惹上不少麻烦。 “二姐若是不生在王府,兴许会过得更快乐些。”宁宛突然有些怅惘。 她出生富贵繁华之中,虽在褚州时见过民间疾苦,可到底不愁吃穿,但现在想来,她反觉得太过富庶也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培养子孙后代之上,确实需严加管教啊。 若像元宁如,本心明明是好的,却被外物所累,若不是最后顿悟,恐怕亦是草草悲惨收场。 清水庵不像同福寺,清水庵掩藏在古树之中,如今正值冬季,除了这一带的松树,别的树都空余了树枝,显得有些萧瑟。 燕凌远和宁宛到时,清水庵大门紧闭,甚至不知里面是否有人。 燕凌远上前敲了敲门,不一时便有一个姑子将门打开,问道:“两位施主所为何事?” 宁宛便上前道:“请问师太,静安可在?劳烦师太代为转告,蕴安想见她一面。” 那姑子看了看,只见她和燕凌远两人,燕凌远又不说话,便没再多问,只让宁宛稍等片刻。 山上比城里要冷许多,远远还能瞧见对面山峰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似有若无的光芒。偶有几只麻雀从树枝上飞起,不一时又隐没在林中。 等了不多久,清水庵的门忽然打开了。 宁宛抬头,便见元宁如一身素服站在她面前。她面色平静,没有行礼也没有和宁宛打招呼,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她比宁宛上次见时气色好了一些,只是冬日寒冷,她手上似乎生了冻疮。不过瞧去大概是请郎中看过,倒不是那么严重。 “二姐……” 宁宛才开口,却突然被元宁如打断:“这里只有静安。施主若是无事,贫尼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宁宛喊住她,“你,在这里过得可还好?” “新雪旧冰,山雾谷风,倒是自有趣味。”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宁,似乎再不留恋这世上的任何事物。 从前她嚣张跋扈,句句话出口都像带着锋利的刀子一般,这会却像是那刀钝了、锈了,扔在了一旁,连当年刀锋的锐气都不见了。 余下的只是历经磨砺的一块石头,圆润无锋,透着一丝朴实的钝意。 “落珠每月到庄子上时,我会让她带些糕点、衣服,你若不嫌弃,便收下吧。清水庵不像同福寺,想来总过得拮据。” “多谢施主好意。”静安微微鞠躬,语气却仍听不出什么起伏。 “既看到你过得尚好,我便也放心。你既能回头是岸,我也为你高兴。日后若再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宁宛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进而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往事随风,到底我还要谢你手下留情。” “冬日天寒,施主一路小心。”静安未接着她的话答,只是如是道。 清水庵下山的小路上,仍是燕凌远领着宁宛,两人自石阶而下,不一时,背影也要在山林中隐去。 元宁如站在门前,遥遥望着那两人的身影,以近乎没有的声音自语道:“四妹,谢谢你。” 回去的马车上,燕凌远将宁宛揽在怀里,一手将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没想到你竟然并不恨她。” 宁宛兀自笑笑,神情有些落寞:“终日怀着仇恨度日的是沈湄,我既生于此长于此,自然有很多事情不能选择,不若放下。” “想来你看人的眼光不错,到底她想开了,为自己留了个善终。” 宁宛轻叹了口气:“我从前想,若二姐也有我这般境遇,该会是什么样?可后来又觉得,人生在世,本来每个人都是有各自的缘法。我既不能改变,只能不断寻其根本。” 她顿了一下,又道:“倘若寻到了,说不定就同二姐那般,从此青灯古佛,倘若寻不到……”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燕凌远扭过头来看着她,好似想到了什么。 “寻不到就如何?” 宁宛盯着面前的人,一时却又不想说了。她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从前想的兴许也是错的。所谓命理,她原本似乎也没有参透。 “寻不到就如你我这般?按部就班,自此‘虚度一生’?”燕凌远却没放过她,紧跟着便问道。 宁宛被他看透了心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原是我想岔了……” 燕凌远轻轻笑了一声,将她身上的毯子裹好:“宛儿,我们也有我们所该做之事,我们所能做之事。可能有些事很小,可那也是琼楼之上一个小小的木榫。高楼之所以高,可不是只有一个屋顶而已。” “都说了是我想岔了,你何苦追着我不放……”宁宛嘟着嘴,撒娇一般说道。 燕凌远便将她重新揽进怀里:“好了,我知道,宛儿心里一向清楚,怎么轮得到我来‘说教’?” 宁宛感受着自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小声嗔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在英武侯府的日子比宁宛预想得还要轻松一些。英武侯夫人孙芳惠待她极好,如她娘亲一般,旁的庶务一概不烦她,只是买了什么花啊草啊才着人叫她去看。 燕凌远的修衡院因为她来了,比从前多了不少生气。宁宛住惯了清萱阁那样热闹的环境,即便已过了一月有余,仍是不习惯这样冷清的院子。 燕凌远每日一早就到营里,到临近日暮才回来,宫里又也没什么事,宁宛闲不住,便从这个小院入手了。 她遣人好生收拾了一番,又扯了新纱,特意让落月回清萱阁领着人移种了很多花过来。燕凌远每日回来,都能见到自己这个院子更热闹了一些。 他是欣喜这样的变化的,这个院子有了更多她在的气息,让他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 修衡院里负责这些的小厮这几日可忙得不得了。种花种草又要换新的纱帘,都是他们几个干。 现在天气还没暖和,许多花还种不了,还要按夫人的意思留出空地来,说来也是个挺忙的事。 不过平安平福几个却也都跟着开心。他们世子过得确实单调,如今夫人来了,可算让这个院子热闹些。 况且宁宛本就是公正的,那些小厮见夫人明事理又处事干练,心下也服气,自然干得更起劲。 好像在朔京的日子就这样陡然转变了,从前的纷争、黑暗都不在了,余下的只剩下和他一道的生活。闲时便同燕月悠或是几个姐妹聊天,若不得空,就种花裁布。 宁宛有时很想沉浸在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里,只是很多事她心里其实始终清楚。 二月初五,宁宛受召前往修明殿。自她出嫁之后,这还是圣上头一回召见她。虽说宫里还是那样,可毕竟身份变了,宁宛还是有点紧张。 一早她便进宫至偏殿等候。至和帝下了朝便会到修明殿来,只是今天宁宛等的时间却比往日更久。 等到偏殿的小太监给她换了第五盏茶的时候,福公公终于到了。 “郡主久等了,圣上召郡主往正殿去。” 宁宛自然起身,跟着福林盛过去。 至和帝才刚下了朝,正靠在椅上休息,听见两人进门的声音,方捏了捏眉心坐直了身子。 自然是行礼、赐座。 而后至和帝才问道:“宛儿在英武侯府过得如何?” 这个问题宁宛倒也想到了,至和帝同她祖父无二,自她受封县主,就会时不时问问她这样的问题。 “托皇爷爷洪福,宛儿过得极好。侯爷和侯夫人都待人温和,下人们也都恭顺守礼。” 至和帝点点头,却是看了福林盛一眼。宁宛但见福林盛颔首,然后将屋子里的太监宫女都领了出去。 皇爷爷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她说吗? “朕听说凌远那小子又指派了两个人在你身边?他倒细心。”至和帝半开玩笑似的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