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还朝(重生甜宠)》 正文 1.灭门 大周永昌二十六年,青州沈府。 十五岁的沈嫣被奶娘护在怀中,绝美的小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生怕教她见着任何可怕的画面。 然而,这不是噩梦。就算她不去看,危机也依然步步紧逼。 原本一个好端端的中秋团圆夜,却让几个不请自来的锦衣卫给搅成了人间炼狱。这些人一来就是抄家,将沈府上下三十几人全都赶到这崇光堂中,稍有反抗的就一刀了结性命。 而她的父亲,青州知州沈天元,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绣春刀,被迫跪在主座之人的脚边。 上座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统领。他们以沈府人性命相挟,迫她父亲交出锦衣卫指挥使十二年前遗落的腰牌。 猩红的红毡地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俱是沈府的家丁。 她不懂为何一面遗落多年的腰牌竟会与父亲扯上干系,更为何还要搭上这样多无辜的性命。 一声凄叫传来,锦衣卫又提起了一个女孩,一柄明晃晃的绣春刀不由分说扎进了心口。 沈嫣一抬头,滚热的血水溅了过来,她闪避不及,忍不住尖叫起来。 她只叫了一声,那为首的百户提刀逼近,将她从奶娘手中拖出,却在见着她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时,亮了眼也停了手,当即笑道:“这样的天姿国色,若是送到教坊司去,可不知要惹得多少王孙权贵打破头!” 奶娘要冲上来拉她,却被人一脚狠踹飞了出去,当场气绝。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沈天元愤而暴起,不顾身上架的刀刃,就要冲上前与那些人拼命。 男人的糙手与气息令人作呕,沈嫣死命闪躲尖叫,却无处可躲,绝望之际只听见那恶徒在逼问父亲:“再问一次,腰牌在哪里!” 连问无果,那人眉头一挑,手下立马会意,刀光闪冽,随手在跪地的沈家人里抓出了一个少年。 沈嫣失声叫到:“三弟!” 一个美艳妇人冲出人堆,这是冯姨娘,三弟的生母。 “妾身知道官爷要的东西!求求官爷饶了我儿一命!” 沈天元怒目圆睁,暴喝阻止,却被人踢翻在地,吐了一大口血。 “老爷书房的架子后有个暗格”冯姨娘不过一个满心护犊的短浅妇人,将自己所知的信口胡诌一通,只望能让这些锦衣卫满意以换她母子平安。 这时两名锦衣卫从书房捧出了一个青铜匣子。里面果真放着一块银质方牌,其上刻着:锦衣卫北镇抚使罗良。 沈嫣回头去看一动不动的奶娘,痛哭流涕,胸口剧烈地起伏,气息急促得不能自已。 本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夜,在这样肝肠寸断的哭声下显得无比凄凉。 纵使这样,那些杀人凶手却还不满足,那百户又提起另一桩公案:“当年太傅府大火,不但烧死了废太子,也烧掉了老太傅府上一百三十二口人命,圣上命锦衣卫彻查此事,可本官翻了宗卷,却发现在那一百三十三具焦尸里,并没有老太傅三岁大的小孙女。听闻那一年沈大人恰好也在福建,您可知这太傅府的小千金去向何方?” 沈天元面如死灰,喃喃道:“事到如今,又何必明知故问?人是锦衣卫杀的,火也是锦衣卫放的。这罗良当年遗落在太傅府的腰牌就是最好的罪证!你们要不是做贼心虚,今日又怎会来赶尽杀绝!” 那百户转身扼住了沈嫣的脖颈,提到跟前:“小美人儿,今年十五了吧?” 她生得貌美,十二岁时已名动青州,就连定国公世子都曾差人送来过问名帖。现下落在这糙汉手中,无异于羊入虎口,眼看衣襟就要被人撕开。 她喘得撕心裂肺,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忽而猛地抽出这百户腰间绑着的绣春刀狠狠刺了下去。可她终究是个弱女子,手中的刀还没挨上那人的皮肉,就被反手摔了出去。那白如月光的刀刃,不偏不倚地没入了她那细细的脖子,血涌如柱,穿喉见骨的狰狞血口让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狂徒都望而却步。 她一步一步地爬回奶娘怀中,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猩红血迹,耳边爆起了父亲的怒吼,长姐的痛哭,还有那些恶魔毫无人性的谈笑风生—— “啧啧,这么标致的小妞就这么死了真是浪费。” “死就死了,东西已拿到手,这些人一个不留。” “那太傅遗孤还找不找了?” “上头交待要斩草除根。这里有三个丫头,看着年岁都像,既然死了两个,剩下的这个也一并做了。” 一场杀戮无可避免,父亲死了,长姐死了,就连卖主求生的冯姨娘也抱着儿子丧生刀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三十余条鲜活的性命,消亡殆尽! 最后,这些锦衣卫还不忘故技重施,离去时丢下一把火,企图将一切的罪证都化作飞灰。 浓烟滚滚,沈嫣的身子越来越凉,模糊的视线里,忽然蹿进了一条颀长的影子。 那影子越来越近,依稀看得出这是一个男子,腰间也别着一把兵刃,低着头在遍地的横尸中搜寻着,直至在她表妹跟前停住,表妹似乎还一息尚存,那男子还俯身问了些话。 然而沈嫣此刻已经神志模糊,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那男子突然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周身火光耀目,烈焰烹熬,却有滚滚的寒潮随着那人行进的步子朝她涌了过来,似乎都能将她身上的血迹都瞬间凝冻。 这是相当冷的一个人。 男子走近,蹲下,淡淡的目色覆在她的脸上。 “这是你的?”连问出的话,都蒙着一层寒霜。 一串玲珑精致的金铃手钏在男子的指缝间漏下,随着红丝线的摆荡,叮叮当当地在爆裂不断的火场里,仿若山间清泉,分外动听。 沈嫣睁大了眼,浑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现出男子清冷得不见一丝人气的面孔,还有他身上玄色公服上绣得栩栩如生的四爪飞鱼纹。 飞鱼服,绣春刀。 这个男子竟也是锦衣卫,害死沈府一门的杀人凶手! 身体中残存的一点血气翻涌,她倏地握紧了右手中的断刃。想要将利刃插进这个锦衣卫的心口,就像那些坏蛋的刀尖捅进她家人的心口一样! 无论能不能伤得了他的性命,她也要用他的血来祭奠沈家这些惨死的亡魂。 然而,她的生命,早就没了多余的力气。 “叮”的一声,颤颤巍巍的小手,最终还是握不住那断刃,落在血红湿亮的青砖地上。 再多的忿恨与不甘,也随着这只小手的陨落,淹没在深夜的寒潮里。 她躺在那儿,已然没了心跳。雪颈上大开的血洞,像干涸的泉眼,流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一双纯净而美丽的眼睛,就这么空空洞的睁着,将这一世最后的一道眸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男子清冷如水的俊颜上。 他眉间微动,拧出些许失望——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沉默了半晌,方抬手掩去了那双至死都不肯阖上的眸子。 “这金铃,是你的吧?” 水灵灵的眸子倏地睁开,眸中映出了软纱帐质地轻柔细腻,正是少女都喜爱的娇俏桃粉。 绝美的面庞上满是泪水,连脑后的枕巾都是一片湿凉。 沈嫣缓缓地坐起,转眸四顾,神情有些凝滞,眼中也渐渐地浮现惊疑。 她很确定自己是死了,咽喉被割开的剧痛也足以令她几世难忘,然而当一双纤手颤颤地抚上颈间,指下触及的肌肤光洁柔腻,娇嫩无比,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显然是沐浴后又抹过了玫瑰香脂。 帐子被人掀开,一个有些发福的妇人探进身来,见着她满面的泪痕,顿时心疼不已。 “乖命儿,好好地怎么哭了?”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沈嫣一下红了眼眶,鼻端一热,泪珠儿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奶娘!”她哇地一声扑进了妇人的怀中。 这妇人是她的奶娘刘嬷嬷,昨夜为了她不受欺侮而被人活活踢死。 刘嬷嬷抱着比自己亲生的娃还要亲的小姐,已有了些皱纹的脸上尽显慈爱,“不怕不怕,奶娘在这,阿命儿不怕,当心哭得厉害又闹毛病了。” 沈嫣有哮症,这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发作起来虽不致命却是十分难受。长大成人后,许是家中照顾得好,倒是有两年不见发作。然纵使这般,刘嬷嬷也是格外小心精细,生怕有个闪失。 听了这话,沈嫣又想起昨夜里奶娘的死,哭得更厉害了。 “奶娘!我好怕没追上你们我就成了孤魂野鬼!” “等咱们到了奈何桥,可不要喝那孟婆茶,一定要先去阎君那告上一状,绝不能让那些恶人逍遥法外!” 她闭着眼睛,语无伦次,大声地哭着,喊着,尽情宣泄着心底的委屈和恐惧。 “大吉大利!”刘嬷嬷听出了点意思,变了脸色,慌忙打断她的哭喊:“大过年的,姑娘说什么傻话!” 沈嫣愣住了:“过年?” 见她不哭了,刘嬷嬷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泪痕,又拿了外裳来给她穿上,“可不是要过年了,今儿是除夕夜,也只有您这做姑娘才能有清闲睡午觉,我老太婆可是忙了一整圈,这才得空来看看您起了没。年夜饭开得早,冯姨娘都打发人来催了两回了,姑娘还是快些起来收拾一下,免得去晚了让人落了话头。” 沈嫣越听越糊涂。 “奶娘,您说什么呢,咱们不是都死了么?难道地府里也过年吗?” 刘嬷嬷大惊失色,伸手就捂住她的嘴,一连“呸”了十几声,“姑娘这是怎么了,可不准再说这种晦气话!仔细让人听了传出去要惹老爷不高兴!” 沈嫣给捂得小脸通红,脑中浑浑噩噩,却也将奶娘的话听进了七八分,忙不迭地点头。 “这就对了。”看她点头了,刘嬷嬷这才松了手,拾掇着她睡乱了的头发,和蔼道:“姑娘定是发了梦魇。您看,这可是在家里,有老爷,有大小姐,还有奶娘在,这么多人守着您护着您,不好的事都离咱远远的,您可什么都不用怕。” 沈嫣恍恍惚惚,窝在奶娘怀中,怔了好半晌,才抬起头,两只眼睛还是湿漉漉的,止不住地抽抽搭搭:“那今儿晚上就是除夕了么?” “可不是呐,您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可别让老爷等着。” 套好了外裳,刘嬷嬷将沈嫣扶下床到妆镜台前坐下,打开镜奁,取出梳子就给她梳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除夕 沈嫣悄悄地打量着四周,雕花拔步床,桃粉轻纱帐,还有眼前这个芙蓉妆镜台,这确是她的闺房没错。再看床旁的衣架子上挂着湘妃如意云纹对襟小袄c石榴红彩蝶穿花百褶裙,还有一条碧玉如意绦,衣架的台子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滚着雪白狐狸毛的大红羽缎斗篷,地上还摆着一双红底掐金的羊皮小靴。 这套行头她如何认不出来,这恰恰是她今年的过年新衣,放着年初一时才穿的。她素来最得爹爹疼爱,在上个月才刚满了母亲的二十七月孝期,爹爹就嘱咐冯姨娘给她和姐姐还有表妹都制了色泽艳丽的新衣,说是新年新气象,年轻的姑娘家不要总穿着素色掩了神采。 沈嫣这下是完全信了奶娘的话,她还真是回到了去年除夕夜里。 “一会儿见着姨娘您可得嘴甜一些,她毕竟为老爷生了三少爷,这两年也算是会做人” 别看刘嬷嬷有十根胖指头,却极是灵巧,三言两语间就梳好了一个灵动俏皮的分肖髻来。 沈嫣抬手抚了抚脑后,不意外地触到一处异样。 她脑后发根处有一弯浅浅的浮痕,这是打小有记忆起就有的,她自己瞧不见,让长姐给瞧了,说是一个浮起的银月牙,一直以来沈嫣都以为这月牙就与她左肩的梅花印子一样,都是出娘胎时就带来的胎记。 捋着一缕乌油油的发丝在手中把玩,她想着心事。 锦衣卫来沈府是为了寻找遗落的腰牌,还有十二年前被灭门的太傅府遗孤去向,更要追究金铃手钏的来历。 从锦衣卫与父亲的口中得知,那腰牌是十二年前太傅府灭门惨案中那些锦衣卫不甚遗落的,杀上门来也是为了取回这个罪证,再杀人灭口。 想来父亲与太傅府有些渊源,才会在太傅府惨案之后去过现场,捡了那块腰牌,更将太傅死里逃生的小孙女带了回去。那些锦衣卫那样确信当年遗孤就在她和长姐还有表妹三人之间。表妹虽与她都是十五岁,却是这几年才来沈家。如此只有她是最相符的,然而长姐只大她一岁,若说是父亲有意隐瞒身份,那在年岁上虚增一年混淆视听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那手钏是她自小就有的,平日里甚少佩戴,听奶娘说起也只是抓周礼而已。表妹见过一回,夸过好看,她就送了出去。思来想去,虽不知这小小的饰物为何会引起锦衣卫的关注,但毕竟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将这些线索一条一条铺开理顺,她逐渐有了头绪。 才梳好头,门外匆匆忙忙走进一个大丫鬟,刘嬷嬷回头见着,就没好气道:“姑娘都起了好一会儿了,你怎地这时候才来!” 那丫鬟不卑不亢,从容道:“奴婢方才就知道姑娘醒了,恰好冯姨娘又打发人来催了一回,因知道嬷嬷您在房中,故奴婢就与那人打发了两句,说姑娘还在忙着绣像,等收了针脚就马上过去。” 这般应对很是稳妥。逢年过节,闺中女子都会亲手做一些女红制品给长辈以表孝心。这样说,即便是沈嫣去了晚些,旁人也只道她是为了给家人赶制过年贺礼,还会有谁会为此生出责怪来? 沈嫣看着这丫鬟,若昨夜所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她是死了一次又回到了生前的半年,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到明年八月中秋将要发生的事应该都与她记忆中的相同。 这是她的贴身丫鬟,叫芬儿,她身边伺候了十年。话不多,人也细心。只是平时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不太讨喜,常为此遭到嬷嬷们数落。 芬儿同沈府签的是十年活契。等过了正月这卖身契就到期了,到时候芬儿家中继母会来将人接回去。当时沈嫣虽舍不得可也不好再留。哪想芬儿是被继母拿去换亲,做了一对穷兄弟的共妻。这丫头自幼在沈家长大,受着礼教熏陶,哪能忍得了这等屈辱,当晚就撞柱而亡。 今时今日的沈嫣可与先前的不一样了。既让她知道了芬儿将来的惨遇,就断不会坐视不理。 梳妆打扮一番,总算是可以出门了。 出了淑宁阁,一主二仆往前头主宅大堂去。府中处处可见过年气象,新门神,新对联,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走到半路,遇上后厨的人请刘嬷嬷去帮忙做个点心。 待刘嬷嬷走后,芬儿扶着小姐继续往前头走,本是该赶脚程的,可偏偏小姐却不心急,非但步子挪得慢,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起了话。 “芬儿,你到沈府多少年了?” 芬儿眸色微暗,道:“十年了,奴婢七岁进府的。” 沈嫣道:“我记得你来时,我也才五岁大,当时爹爹让你来陪着我,可把我高兴坏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咱们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你说是不是?” 芬儿没想到小姐会突然这么说,当下腾起感动,红了眼眶。 沈嫣菱唇微翘,侧眸看她:“我是将你当做自己的姐姐一般看待,若是你遇到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可千万别瞒着我。” “姑娘!”芬儿咬咬牙,停住脚步,忽然就跪了下去。 沈嫣不防她如此激动,连忙去拉她。 好在府上人人都忙着过年的准备,这园子中没什么人走动,主仆俩走到偏僻处,芬儿这才说了实情。 将来龙去脉粗略听了一遍,果真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沈嫣这些更加深信不疑,自己还真是重活了一遭。 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地嵌进娇嫩的肌肤,既然老天爷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就断不会让同样的悲剧再次落进沈家。当务之急,则是极尽所能地去做一些改变,让沈家在八月中秋那一日躲过厄运。 芬儿说得声泪俱下,沈嫣看着心酸,安慰了一番,最后道:“你先别急,这事儿容我想想法子,兴许还会有些转机。” 芬儿没想到小姐竟会替自己出头,当下又是感动得又要下跪,还好被沈嫣及时拉住,又安抚了她几句,擦干净了脸。 这时候时辰是真的有些紧迫了,主仆二人赶忙往主宅大堂去。 这时候才刚到酉时,天色还亮着,沈家正厅崇光堂正门大开,门前两排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俱已点上,灯火摇动,红光一片,就是在白日里也显得分外照人。 站在门前的大红毡上,沈嫣抬眸望进去,济济一堂全是沈家的人,果真只等着她了。 不过,便是最后一个来,她也没误了时辰。 因此她一点儿也不心虚,走到父亲跟前,盈盈地道了个万福,道:“嫣儿来迟,让爹爹久等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有人道:“二姑娘当真是好谦虚,这儿除了您自个人,谁敢说是您迟了,只能是咱们这乌泱泱的一屋子人都来得太早罢了。” 沈嫣余光扫去,说话的是站在父亲身后一位生得七分容姿的明艳妇人,正是目前在暂管家务的冯姨娘。 看到这位姨娘,沈嫣嘴角的笑容浅了浅,勾出几许冷意。在上一世此人出卖父亲的丑恶嘴脸还历历在目,这样薄情寡义的蠢妇,如何能叫她生出半点敬重? “虽说未迟,总是来早一些更显心意。姨娘就是极有心的,申时还未到呢,就打发人来催了两三回,女儿心里一急,险些给扎了手。教针给扎了倒没什么,就怕弄脏了绣品,那明日可就拿不出个像样的贺年礼来为爹爹贺年了。” 这话乍一听好似是在应着冯姨娘,可沈嫣却全然没有给其一个眼角余光,而是低眉顺眼地对着父亲解释。 毕竟,严格论起这沈家的主人,只有沈天元与两女一儿四人而已,一个姨娘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妾,正房的二小姐与老爷在说话,哪有一个妾室随意置喙的地方。 冯姨娘见她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嘴角一抽正欲再说,却听沈天元乐呵呵道:“不迟,不迟,灯也才点上,这时候来得刚刚好。” 一家之主都这样说了,谁还敢说半个迟字,冯姨娘白了一张徐娘俏面,却也只得银牙暗咬,将满肚子的牢骚又咽了回去。 看着父亲,沈嫣不由想到他在中秋夜惨死的模样,心里蓦地悲伤起来,忙低下头掩去眼中涌出的热潮,“爹爹待孩儿真好。” 此刻无人知道她的心思,她不过一个才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少女,纵是一副自责感伤的模样,也好似撒娇一般,落在旁人眼中,只瞧见了她身上那道说不出的天真烂漫。沈天元慈父心怀,更是心疼怜悯,哪会往他处深想,大笑道:“马上又要大一岁了,怎地还说哭就哭。” “爹爹,天色不早了,您再与妹妹说下去,可就真要误了时辰。” 站在沈天元左手边一个清雅少女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正是沈家嫡长女沈姗。 沈姗虽只年长一岁,却稳重许多,沈嫣向来以其为尊,她会与父亲撒娇卖乖,却不敢在长姐跟前耍性子。她连忙站到其身旁,乖巧道:“长姐说的是,现在人都齐了,爹爹莫误了正事儿。” “你这丫头,惯会卖乖。”沈姗往妹妹额上轻轻一点,佯装正色,可嘴角的温婉笑意不减分毫。 沈嫣想起上一世长姐被人拖走,最后不堪受辱扑刀自刎,复又起了悲伤,喉间热涌,险些哽咽出声。她只怕自己若再多看几眼,会逐一想起在场家人的各种死前惨状,忙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去看旁人。 一同过年的,还有沈天元母家表弟谢同一家。谢家往上六代都是书香门第,到了谢同父亲这辈家道中落,谢同的胞妹谢瑶十三岁时被内廷官入选做了宫女,谢同则带着一儿一女到了青州投奔表兄,在沈天元手下谋了一个府学先生的差事。 拜过了祖宗,年夜饭才算开始。 沈家人丁凋零,再因有谢家在,还得男女分席,这饭吃得倒比平常的还要冷清。沈嫣揣着心事,只觉得味同嚼蜡。等到撤了宴席,却还要守岁。好在沈天元并不是死守陈规之人,才到亥时,见两个女儿露了疲态,于是就打发了丫鬟婆子送几个孩子回各自住处去。 沈嫣如蒙大赦,带着刘嬷嬷和芬儿就快步走出崇光堂,她脚步颇快,择的路也不是回淑宁阁的,走了几步就见一纤柔少女走在前头,正是她的表妹谢柔漪,她表叔父谢同之女,与她同岁,几年前就在沈府与她姐妹作伴。大户人家容留一两个落魄亲戚的子女本是一件善举,上一世却连累了无辜,使其与沈家人一同遭了锦衣卫的毒手。 沈嫣唇儿一弯,回头说要去表妹那一道守岁,让奶娘先回去,自己则带着芬儿追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王母宫 听到叫唤,谢柔漪就停了下来。回头就见着二表姐提着裙子婷婷袅袅地朝自己走来。 “柔漪,你也要回去睡了么?” 劫后余生,除了对冯姨娘,沈嫣见着家中任何人都是倍感亲切,更何况她与这个表妹本就有深厚的闺中交情。不过这一回更多了几分做姐姐的模样,露出了难得的温柔婉约,不经意间就将那精致无双的脸蛋点染得更加的动人。 便是个女子,见着这般倾城之姿也该惊为天人。 谢柔漪微微失神,小鹿般闪烁的目色中闪过一丝涩涩的羡光,很快就道:“二姐姐,有事儿吗?” 沈嫣走到跟前,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条秀致小巧的金镶水玉海棠项链。 “看看这个,喜欢吗?” 谢柔漪眼中一亮,何止是喜欢。这是沈嫣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有孝在身不能办生辰,沈天元就给爱女打制了这么一条海棠项链作为生辰礼。她们表姐妹从小志趣相投,都中意那海棠的艳美雅致。当时这条项链不仅让沈嫣心花怒放,也让谢柔漪暗暗艳羡了许久。 见着这项链,谢柔漪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怯生生地问:“二姐姐,您这是——” 沈嫣将项链往表妹手中一塞,“这链子就当做今年给你的压岁礼,好不好?” 谢柔漪惊喜,“二姐姐,这,这太贵重了,柔漪不敢收。”话虽这么说,但是手里却接过了项链。毕竟沈嫣向来大方,并没少赠过首饰给自己,一条项链其实不算什么。 沈嫣道:“你我姐妹,一条项链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我有一事怪难为情的。思忖了几日,都不知如何与你开口。”她说着,就面露难色。 “咱们姐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姐姐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是妹妹能做到的,定不会教姐姐为难。” “都怪我思虑不周。”见表妹这般爽快,沈嫣不觉松了口气,接着道:“昨日嬷嬷打点头面时没见着那串金铃,知道是给了妹妹,就将我好一通训。我驳了她两句,她才说了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原是怕我睹物思亲才没有与我提过。” 亡母的遗物,自然是不好送人。 这些话半真半假。上一世奶娘确有同她问起过,不过那是在正月后的事,当时也只让她去要回来,却并未提过其他。那时候她自然是不当一回事,压根就没找表妹说过这事。当然,所谓的遗物是她自个儿的杜撰罢了。 “这——”谢柔漪却粉面微凝,生出一丝窘迫来。 沈嫣瞧出,连忙道:“若是妹妹实在喜欢,我明日求爹爹寻个巧手的师傅再打制一串一样的手钏成么?这一条是我娘亲的遗物,被我这般草率送了出去,就是嬷嬷不说,我自个儿先要寝食难安。还请妹妹体谅一回,莫与我见怪。” 谢柔漪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妹妹哪会与您生怨气。既然知道了那金铃是大伯母的遗物,就是姐姐不说妹妹也不敢再占着。只是——” “只是什么?” “自收了姐姐送的这手钏后,妹妹一直收在镜奁中万分宝贝,却不想上个月想拿出戴时才发现这链子不见了踪影,问了丫鬟婆子,个个都说没瞧见。” “丢了?” 沈嫣心中一沉,旋即问道:“就不知是谁拿的么?” 谢柔漪满面通红,皆是愧色。“姐姐也知道妹妹是个胆小的,这种事没个凭据,哪敢声张。毕竟也不知是我自己不小心还是旁的,若是闹大了才知是个乌龙,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况且那手钏是姐姐所赠,我却没有保管好,无异于践踏了姐姐的一片心意。故此,我也不敢将此事对您说起。都怪妹妹不好,这样重要的东西也不好好收着,害得姐姐丢了伯母的遗物,妹妹罪该万死!姐姐,您怪我罢!” 都这样了,沈嫣还能说什么,眼看表妹急得就要落泪,她难道还能咄咄逼人不成,于是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别太过自责,原本就不是你的错。” 谢柔漪是个胆小怕事的,已经哭了出来。沈嫣心中重重地叹了几口气,忙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好不容易才将人劝住了不哭。 “那姐姐可还愿意同妹妹一道守岁?” 沈嫣自小玩伴不多,家中几个兄弟姐妹都处得十分要好,除夕夜总会凑在闺房中守岁说悄悄话。上一世这时候,她也确是去了表妹那儿过夜。不过眼下她只想回房把接下去的半年好好做一番筹谋,故而道:“我自然也想同你一道守岁,只是我今儿白日里都在忙着绣品,午后也没阖过眼,现下着实困得很,只怕回去倒头就要睡死,到时不能陪你说话,怕是要冷落了你。” 这谢柔漪最是敏感多思,又是寄人篱下,更添了几许自卑怯弱。沈嫣就这么一说,她就立马缩了念头,更不敢再多磨半寸,忙忙道:“是妹妹考虑不周,那姐姐好生歇息,妹妹先回去了。” 次日一早,沈嫣给父亲拜了年,送上一双亲手做的靴子,得了一封厚厚的压岁红包。 沈天元是知州,这一日青州名望皆会上门贺年,他受过孩子们的拜礼后就赶去前头见客。 而小辈们的去处就多了。 青州城在正月初一都有庙会,各色庆典,百货云集,热闹非凡,最得年轻小姑娘的喜欢。沈家姐妹自然也不能免俗,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求得父亲遣人送她们去庙会看看热闹。 在上一世,恰好是刚满了孝期,沈嫣同长姐还去赶了圣水娘娘庙会。 如今她哪有出门玩耍的闲情。就在园子中胡乱走着,走到小静轩附近,却见着表妹带着丫鬟小玉匆匆忙忙地往大门去,看样子是要出门。 她想起上一世这一天,表妹因为身体不适并没有同她姐妹去庙会。 现在再见这番景象,大概身体不适只是一个婉拒的借口。 她心中一动,忽然追上去喊住表妹。 谢柔漪回头,见着是她,微微一愣:“二姐姐,有事吗?” 沈嫣也是一愣,今日谢柔漪的一身盛装,一张精妆细点的脸蛋衬上通身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更显得楚楚动人。 打扮得这样用心,想来是要去赴一场要约,或是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她们从小就无话不说,女儿家的心思秘密都能让对方知道。 可今日,表妹去见什么人以至于连她都要瞒着? “柔漪,你这是要出门吗?”她明知故问。 这一问,给谢柔漪一张小脸添上了一抹霞彩,比原有的胭脂还要红。 沈嫣抿嘴偷笑,这般羞涩,可不就是要去见心上人了。 谢柔漪支支吾吾:“二姐姐,我,我正准备去圣水娘娘庙会,姐姐可要同去?” 上一世,沈嫣也去了庙会,可没见着自家表妹。然而她并不点破,只笑着婉拒:“今儿起得太早,我还困着呢,正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你自个儿去玩吧。” 谢柔漪轻轻吐了口气。姐妹俩说了一会儿的话,这才分道扬镳,各去了各处。 沈嫣走了几步,忽而停下,问芬儿道:“表姑娘可走远了?” 芬儿回头看了几眼,点头:“是的,步子还挺急,想来是要去赶庙会。” 沈嫣这时也快了脚步,拉起芬儿就朝淑宁阁跑,“走,换身衣裳,咱们也出门去!” 本朝民风开化,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也可以出门。沈嫣自幼容貌出众,沈天元对她会格外谨慎一些,若要出门定要带足随从护院。今日她却不想惹眼,只有一个芬儿随行,于是两人俱是一副男装扮相,乍一看还道是谁家的小少爷带着书童出门来玩。 她俩与谢柔漪前后脚出门,因没有行车坐轿,跟起来毫不费劲。 圣水娘娘庙会在城东的圣水祠,可谢柔漪出门却直往北走。 沈嫣虽早有预料,却也好奇表妹这般神神秘秘,慎而重之地是要去见谁。 一路跟到城北的王母宫,这儿也有庙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谢柔漪在大门前站定,四处张望一番,才从袖中拿出一条精巧别致的金铃手钏套进腕间。 芬儿眼尖,凑到沈嫣耳边轻声道:“姑娘,那手钏可不就是您送给表姑娘的,她昨日不是才说不见了么?” 沈嫣也看到了,愈加好奇起来。 谢柔漪将金铃戴上后就走进王母宫,这地方不比大街上,沈嫣不敢跟得太紧,只得寻了一处不显眼的地儿远远地瞧着。 王母宫内人山人海,谢柔漪提着裙摆好不容易才挤到大殿那儿,走到一个俊挺不凡的男子跟前,红着脸儿就与其交谈起来。 沈嫣的眼睛追着表妹的背影,自然也瞧见了那男子。 这一瞧,非同小可。 这男子,便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认出。 虽然今日他只着常服,也没有佩刀,可那一身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即便是隔着涌动的人潮,也能让沈嫣感到彻骨的清冷。 她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无论如何也未料到表妹的心上人竟会是这个灭她沈氏一族的锦衣卫! 就在这震惊之时,谢柔漪跟在那男子身后走入王母宫正殿。 沈嫣睁大了眼睛,拉着芬儿的手猫着身子混进人群中,向正殿靠拢。 远远望去,表妹小脸低垂,满目娇羞,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眼前之人。那男子转过身来,一张极俊的面容上不带一丝笑容,同那一夜在火场中出现时一样的冰冷。 沈嫣远远地听不清这两人说了什么,只见谢柔漪脸颊涨红却是一脸忐忑,好似在辩解,早没了方才出门时的那股子娇羞欣悦。而那男子还是一贯清冷,冰雕一样的俊脸上,见不到半点柔情。 最后,谢柔漪拢下了右腕上的手钏,递给那男子。男子也不客气,接了过去后竟转身就走。谢柔漪却还站在那儿,望着男子头也不回的背影,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写满了失落。 沈嫣不由地怒上心头,这哪是对着心仪的姑娘该有的模样,那男子分明是虚情假意,冲着那串金铃钏才故意接近表妹! 就这么一分神,再看向那殿中,莫说见不着那锦衣卫,就连谢柔漪都不知去向。 沈嫣只担心表妹受了那男子蒙蔽跟着一起走了,连忙喊了芬儿朝王母殿中快步奔去。 果然,那殿里人虽多,却早就不见了表妹与男子的身影。 沈嫣又急又气,四下转了一圈,依然没寻见谢柔漪。虽然她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谢柔漪不会出意外,可那男子毕竟是那样危险的一个人物,她只怕表妹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要吃亏,当即转身往外头跑,想尽快找到表妹带回家去再好好地劝其不要与那锦衣卫再往来。 她转身太快,步子又急,蒙头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痛呼一声,捂着鼻子正欲道歉,哪想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初见 这样冷的眸光,沈嫣平生所见仅只一人。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惨痛的回忆席卷而来,她登时头皮发麻,倏地转身就跑。 然而手臂上牢牢地扣着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掌,她收不住步子,小小的身子骨朝后仰去,又跌回在男子冷硬的胸膛上。 上一世那覆着寒霜的声音当头砸了下来,“既已现身,何必临阵退缩?” 沈嫣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便是活了两世也不曾同男子这般亲密的触碰过,更不用说身后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当下苍白了一张俏脸儿,手脚并用极力挣扎。 芬儿早吓傻了,站在边上不敢动弹。 大庭广众之下,这主仆二人毕竟是女扮男装,也不敢大幅拉扯,沈嫣惊吓过后倒还稳得住,心道锦衣卫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至于光天化日就公然行凶,于是回头道:“你这样捉着人算什么,快把我放了。” 男子却不听她的,提人就往后头去。 这王母殿还有后门,再走两步就是一处没什么人的小院。 到了这里,沈嫣臂上的钳制才算是松开。那男子眸光森冷步步紧逼,她不由起了胆寒。 “你要做什么?” 怕归怕,提前见着仇人也恨得咬牙切齿,她以恨壮胆,竟还能逞出一脸的淡定来,虽然并未显出多少气势。 洛天佑停了下来,两手抄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自门前起就一路盯梢,意欲何为?” 他方才在那殿前就注意到大门口尾随谢柔漪来的两个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故此假意离开后又折回将二人抓个正着。 沈嫣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被人察觉,既然人家开门见山,她索性也理直气壮。“你问我,我倒还要问你,你把我表妹约到这里来做什么?” “表妹?”洛天佑略一沉吟,打量着她,问:“你是沈家的人?” 沈嫣一听,果不其然,这锦衣卫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接近表妹的机会来调查沈家。 想到自己这一世要做的事,她顿时有了勇气,扬起小脸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沉着嗓子道:“是的,我是柔漪的表——兄。看你也算仪表堂堂,怎地行事如此出格?我表妹年纪还小,你非但约她在此私会,而且还诱哄她与你私相授受。这若是传了出去,我表妹的清誉受损你能负责吗?” 洛天佑看了她一眼:“表兄?” 沈嫣连忙抬手制止:“打住打住!现在喊表兄为时尚早。你若当真对我的表妹有意,就堂堂正正地来沈府送上拜帖,家中长辈自会为你们做主。” 她自然有法子让爹爹回绝了此人,不过若此人真敢送来拜帖,这就等同有了实录,届时锦衣卫若上门抄家,株连起来定也少不了这一份干系。 还有更重要的,她必须拿回自己的金铃手钏。 小手一伸,十指纤纤向他展开。 洛天佑盯着眼前的青葱白玉,眉角微抬:“什么?” “手钏,我表妹的金铃手钏,劳烦阁下物归原主。” “此物我另有用处。” 言下之意,就是没门。 沈嫣道:“这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你岂能霸着?” 他似笑非笑,“难道还是你的?” 沈嫣有些气结,半天才道:“姑娘家的东西怎能轻易给人拿去,你好歹是个官爷,总该讲点道理。” 洛天佑冷了眸光,近了一步:“我是什么人,你又如何知道?” 沈嫣退后:“你与我表妹来往,我自然会弄清楚你的底细。你管我如何得知,且把东西还我再说。” “这金铃是你的吗?” 洛天佑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那金铃手钏就在他手里晃着。 沈嫣愣了愣,上一世最后见着的画面与此刻眼前的重叠在一起,金铃清脆动听的声响,男子平板无波的语调,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咽喉被割开的剧痛。 清澈的眼瞬间蒙上了一层哀伤与惊惧,她忍不住捂住脖子,往后退了几步,凄惶地否认:“不,不是我的。” 若她承认了,是不是就会马上被杀人灭口。 好不容易能重来一回,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冷冽的眸光锐利如刃,“你在怕什么?” 沈嫣苍白的小嘴颤了颤,却还不忘逞强:“与你无关,你只要把金铃还来,我自会让它物归原主。” “既是如此——”洛天佑再度将她细细地打量一番,缓缓地吐出四个字:“没得商量。” 身后来了脚步,原来是书童扮相的芬儿追了上来。赶到沈嫣身边,见主子完好无损,才算是松了口气。 洛天佑收起金铃,不再看她们,大步离开。沈嫣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不再自不量力,只紧紧地拉着芬儿的手臂,仿佛在为自己寻求一丝切实的安定。 哪想此人经过她身边时,却冷清清地飘出一句话:“下次若要扮成男人,记得拿个帕子把脸遮住,兴许还能像一些。” 她猛地抬头,张口欲驳,眼前却只剩一道飘然远去的背影。 回到家中,主仆二人换了衣裳,沈嫣交代了芬儿今日之事不可对外人说。 沈嫣思来想去,打算要寻谢柔漪好好套一套话,探探那锦衣卫的来历,也顺带打消表妹对那人的念想。 大户人家过个新年规矩繁多,整个正月都安排得紧锣密鼓,沈嫣寻不着机会与表妹提起那事,她有些心急,毕竟她只有半年多的时间,眼看离八月中秋越来越近,她却什么事都还没办成,难道上天让她多活一世又是用来等死的吗? 她寻思着那些锦衣卫穷凶极恶,若是得知腰牌就在沈府定不会等上几个月才上门,也就是说这时候,他们还未查到沈家。 可与谢柔漪相识的锦衣卫分明已经拿到了金铃,又为何不顺藤摸瓜直接查下去,还要等到半年后才查出腰牌的下落? 莫非金铃与腰牌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她努力回想着这金铃的来历,父亲没有提过只言片语,倒是奶娘颇为看重这个物件,叮嘱她好好收着,得知她将其送人后絮絮叨叨,就跟丢了宝贝似的。 这一日,沈嫣有心在奶娘跟前提起金铃。刘嬷嬷想起了这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又将她数落一回,沈嫣趁机问道:“这手钏又不是稀罕物,究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来头,值得奶娘这般宝贝?” 刘嬷嬷突然闭了嘴,怔怔地看她半晌,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沈嫣不防奶娘这般回应,顿时糊涂了,不明白刘嬷嬷的态度缘何转变得这样快,忙忙追问:“奶娘,这手钏究竟是怎么来的?你快告诉我,我好奇得很呢!” 刘嬷嬷被她缠得无法,只得含糊道:“也不是什么大来头,不过是你抓周抓到的一样物件儿,我让你收好不过是想要当做留念罢了。”接下来,无论沈嫣再怎么问,也不肯再多说一词。 越是如此,沈嫣就越觉得奶娘一定知道些什么。 既然奶娘不肯说,那要想知道金铃手钏的来历,唯有从奶娘身上着手查了。她想起上一世奶娘至死都要护着她,顿时感慨万千,从小到大奶娘疼她就跟疼着眼珠子一般,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可她除了知道奶娘是随着沈家从福建来的,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 可自己毕竟是个姑娘家,平日能在青州城内走动已不是一件易事,就更不用说远到闽越之地。 她看了看日子,回想起在上一世的这时候,再过几日有一桩事就要来了。 正月一过,芬儿的卖身契到期,家中继母就上门来领人。 这一世,沈嫣当然不会让芬儿回家,跑去求了父亲,只说自己习惯了芬儿服侍,不要换成其他人。 沈天元向来最疼小女儿,也更惯着一些,平日里沈嫣说什么就是什么,现下只是留下一个丫鬟这样的小事,自然是允了。他让冯姨娘去账房支了五十两银子给芬儿的继母欲再签一份买断的死契。芬儿一个二等丫鬟,当年入府的身价不过四两银子,如今长大成人,在外头的行情至多不超二十两。而沈家出手就是两倍多不止,莫说够给继母的儿子讨一房媳妇儿,就是再盖上几间大屋都绰绰有余。继母得了这笔大财,哪里还会管芬儿,对沈家父女磕了几个头后就回去了。 芬儿逃过给人做共妻的劫难,而沈嫣更答应等其兄长来接时就放她离去。芬儿感动不已,对主子更加得死心塌地,大有结草衔环相报之心。 沈嫣想起金铃之事,还真的需要芬儿出力,于是问起她远在京城的兄长来。 说起芬儿哥哥薛斌,倒也是个人物,十年前被继母赶出家门,一路摸爬滚打到了京城给他进了五城兵马司,当了一个巡城校尉,官虽不大,但是凭着他一股不要命的闯劲儿颇受上头的赏识,可谓前景大好。上一世他闯出了名堂后,就回青州来接了去京城兄妹团聚,可赶到家却只听到妹子的噩耗。为此他还来沈家闹过一场,而沈嫣也就是那时候才知道了芬儿离开沈家后的悲惨遭遇。 她记得父亲虽是知州也不敢轻易得罪此人,还请了中间人费了一番周旋才摆平此事,也因此平白结了一个梁子。后来到了七月,听说此人又升了副指挥使,父亲担心此人羽翼丰满后会再来滋事,还为此愁过一阵。 算算日子,这薛斌要到下个月中旬才会找上门来。 可距八月中秋时日无几,经不起蹉跎。 芬儿跟在沈嫣身边多年,懂得识文认字,给薛斌写了封信,将继母换妻打算以及小姐出手为她解围的事都一一说过,只让兄长在京中放心当差。 如此,薛斌自然将沈嫣视作他兄妹二人的大恩人,这时候沈嫣将奶娘家乡之事通过书信拜托给他,自然是稳稳当当。薛斌一介武夫有些人脉,委派一两个可靠之人往南边走一趟不在话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又是那个男人 外有薛斌安排一切,沈嫣在家中也不闲着。 那块给她们家带来灭顶之灾的锦衣卫腰牌就在她父亲沈田的书房收着,她想过偷偷地去书房将这个祸患渡出来处理掉,然而想到即使锦衣卫没有在沈府找到这块腰牌也定会杀人灭口,阻止锦衣卫寻到沈府来才是阻掉这祸事的源头。若是能逃过此劫,这腰牌还是大有用处的。 自从王母宫回来后,谢柔漪就鲜少出门,这一日若不是沈嫣非拉着她出门,只怕还不肯走出沈府一步。 这一回出门沈嫣可没有再女扮男装,老老实实地带上嬷嬷和丫鬟,与表妹一道乘坐马车往城东的圣水祠去。 沈嫣心里毕竟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虽然与表妹亲近,但是也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无话不说,谢柔漪是个细腻敏感的,自然有所察觉,姐妹俩在马车中相顾无言,她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姐姐,可是柔漪做错了什么?” 沈嫣正想着心事,只得安慰道:“柔漪,咱们打小就是要好的姐妹,哪有那么多错错对对。” 谢柔漪道:“可是为何自从大年夜后,妹妹就觉得姐姐同我没有过往那般亲近了。可还是为了妹妹弄丢了金铃一事而怨怪妹妹。” 既然谢柔漪提起了金铃,沈嫣也不兜圈子,索性直接问道:“柔漪,你老实告诉我,那金铃真的是你弄丢了吗?” 谢柔漪惨白了脸,握住沈嫣的手:“二姐姐,您不信柔漪么?那金铃当真是我放在妆奁里不知所踪,若是姐姐还疑心,那等回府后,咱们禀明伯父,将在小静轩里所有人都进行审问,一定要追查出金铃的下落。” 若不是沈嫣正月初一那日亲眼见着表妹将金铃给了那个锦衣卫,她或许就信了。不过此刻再看谢柔漪这番作态,她心底只有失望与担忧,失望的是她们这样亲的姐妹之情竟还比不上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更担忧表妹的安危,这错付的真心收不收得回来难说,还有由此引出一条灭门的祸患,那锦衣卫兴许就是顺着表妹这条线索一路查到那块腰牌的下落。 这也是她这些日子的忧虑所在,不过据她暗中探查所知,谢柔漪从初一那日以后就再也没有出门过,与小静轩来往的也都是家中信得过的丫头婆子,并无外人,这段时日内表妹应该没有机会再与那锦衣卫有来往。 她必须要断了谢柔漪对那男人的念头。 “柔漪——”她反握住谢柔漪的手,正欲郑重其事地与之将金铃之事挑明,忽而马车重重颠簸急停下来,姐妹俩都没坐稳,互相搀着这才没从座上摔落。 门帘掀开,刘嬷嬷钻了进来。 “姑娘没事儿吧?” 谢柔漪惊魂未定,而沈嫣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这点变故虽心惊却也极快就镇定了下来,摇头后便问道:“外头何事?” 刘嬷嬷道:“有个不长眼的忽从路旁蹿出来,好在六德小子反应快,否则这给撞上去就是白白折了条人命。” “那人可有受伤?” “哪呢!跑得比耗子还快,背上还背着个大包袱,八成是个偷儿刚从哪户倒霉人家翻出来” 等刘嬷嬷出去后,沈嫣忽而没头没尾地问道:“柔漪,今儿什么日子?” 谢柔漪道:“今儿二月二十五,没什么日子。” 沈嫣丽颜微凝,上一世的二月二十五青州城可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儿。 这时候马车又动了起来,沈嫣连忙喊停,唤了芬儿进来,在其耳边交待了一番,然后芬儿下了车就去了别处。 而她也不等芬儿回来,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谢柔漪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道:“姐姐,您这是——” 沈嫣微微一笑,道:“没有呢,不过是忽然想起小柳桥边上的桂花糖膏极好,就让她去看看还有得卖没有。” 这般回答,谢柔漪也不多问,马车很快就到了圣水祠。 圣水祠相传是前朝有烈女范氏蒙冤枉死得平反后民间为其修得此祠。上一世沈嫣未作他想,这一世却感念尤深,年初一时没来,这日约了表妹就特特选了此地,也好顺道拜一拜这位了不得的女中豪杰。 因是知州家的小姐前来,今日这圣水祠早已做了安排,没有其他香客前来。自正门前就有小道姑引路,过堂直达正殿。拜过圣水娘娘金身,又去了东西二殿拜了南海观音和东海龙王,这时候已日上三竿,二女均露了疲态,祠中早就备下了两间寮房供贵客歇息。 沈嫣随小道姑进了一间素雅简洁的房间,才关上房门,转身就见着一张清冷的俊脸映入眼帘,她本能地就要放声大叫,却见一道黑影压来,欲张的小嘴已教强劲有力的手掌牢牢捂住,呜呜咽咽地将要破喉而出的声响堵回了嗓子眼儿。 近在眼前的脸,精秀绝伦,却也冰冷无双,这是一张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的俊颜,却也是让人不寒而栗不敢再看上第二眼的冷脸。她更看到了这张面孔下方,玄色的飞鱼服,触目惊心地呈现在她眼前,好似在冷冰冰地提醒着那一夜,这样一身做工精良的华服是如何沾满她沈氏一门的鲜血。 察觉到掌面湿热,洛天佑发现手中的少女竟泪流满面,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却不是惊恐,甚至连半点怯弱都不曾有,只有满满的恨,就连那惊动他的眼泪都饱含着泼天的恨意。 他愣了愣,确定了她不会叫喊,才缓缓地松开手。 沈嫣剧烈地喘着气儿,门让他给堵住了,她只好向房中退去,一直退到了罗汉榻前,这时候她已经不哭了,恨意也敛了许多,只剩下一身的防备和忌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此,你想做什么!” 洛天佑冷冷地盯在那张世间少有的美丽小脸,他忽然有点好奇,这女子就像一株弱不堪折的兰草,只要他稍稍使劲就会香消玉殒,可偏偏就这样柔弱的身子骨里却藏着一颗让他好奇的心,上一回在王母宫她一路尾随,女扮男装难掩娇态被他识破,可当面相对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敌意,这一回虽是在极力压抑,可那心底的恨意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的眼。 是的,她应当是恨透了他。只是这恨意从何而来? “你很讨厌我?”他上前一步。 他带来的压迫感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沈嫣退无可退,不由跌坐在榻上,猛地想到他们这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想到上一世撕开她衣襟的锦衣卫,她彻底寒了胆,流露出畏惧之色:“你,你别过来。” 门外响起扣门声,传来芬儿的声音,“姑娘——” 沈嫣一激动,正欲张嘴呼救,却见洛天佑两只放着冷箭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全然不忌惮门外的人声。 她忽然想起,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杀她一个是杀,再加上一个芬儿也是杀,她与芬儿便是两个人又如何,横竖都逃不出此人的手掌心,那她又何必要把芬儿的命也搭上? 定了定神,她朝门外道:“芬儿,我才刚歇下,这儿不必你伺候了,你也去歇着吧,等我起了再进来。” 芬儿在门外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少有轻快地道:“姑娘您可是神机妙算,方才奴婢街上找了个巡城捕快的亮了身份,说了姑娘交待的事儿,那人也算是个麻利的,带着人就去了王宅,奴婢也跟去看了,果真如同姑娘说的那般,王家非但遭了偷儿光顾,全府都给人药翻了,那狗儿也不知吃了什么邪物,发了狂正要咬人就被几棍子击毙了。” 沈嫣听她这样一说,一时也忘了一尊冷面佛就在跟前,忍不住追问:“人都没事儿吧?” “没事儿呢,两只疯狗儿教人给击毙,也请了大夫来说只是寻常的蒙汗药,奴婢走得早,这会子想来人都醒了。” 听到这儿,沈嫣的嘴角不自觉地漾出一点甜润润的笑涡来,等门外的人走后,她这才想起了眼前还杵着个难缠的主儿。 转念一想,这锦衣卫此番不请自来,八成是冲着表妹来的,当即警觉万分,语气不善起来:“前头我都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你若对我妹子有意,就堂堂正正——” 她话才说了一半,对面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冷,最后消声在这样冰冷刺骨的眸刀之下。 洛天佑道:“我不找旁人,只找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落花流水 “找我做什么?” 沈嫣想到兴许是这锦衣卫已经查出她才是那金铃的原主,不由背上冒出冷汗,莫非此人是来杀人灭口的? 她瞅准了男子身后的房门,趁他还没抬步上前时,猛地猫着腰就冲门口跑去。 可想而知,她能跑得多远,洛天佑就一个轻而易举的伸手,就捉住了她的手臂,不过这一回动作明显轻柔许多,稍稍一带就将她整个人拉到跟前。 粉俏俏的脸蛋儿毫不设防,一下子摔进了那温热坚实的胸膛上。她一个瑟缩,当即想躲开,可肩上已多了一道束缚,两条坚硬如铁的胳臂牢牢地将她圈了起来,锁在这捉襟见肘的方寸之境。 男子的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下来,将她包抄得密不透风,也让她透不过气来,憋红了一张小脸儿,抬起一只手儿颤颤打着包票:“你有什么但说无妨,先放开我,我不跑也绝不叫人!” 洛天佑还真的放人了,居高临下抄着手将她看了几眼,方道:“你是如何得知王家宅子的事?” 沈嫣小嘴微张,露出惊讶之色。她没想到这个锦衣卫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 上一世的这一日,城中的王家白日遭窃,那偷儿不但偷了东西,还给全府上下都下了蒙汗药,哪想两只护院犬被下药却发了狂,跑进大宅在屋内乱蹿,将王家上下二十余口咬了个遍,整整去了十几条人命。等被人发现时已是遍地残肢碎肉,也有命大的没死,却也染了疯症生不如死。 这桩骇人听闻的惨案,震惊了整座青州城,也经由丫头婆子的嘴传进闺中,故沈嫣知道此事。 方才马车急停,她听奶娘说起偷儿,这才想起上一世还有一桩公案,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她生性善良,连忙吩咐了芬儿下车寻个巡街的官差一道往王府去一趟。 只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锦衣卫。 洛天佑冷眼盯着她,无论看上几眼,这也只是一个深藏闺中的娇弱千金。 可今日这王宅一事,若不是那丫鬟指引官差及时赶到,只怕王家都难逃利齿啃啮。此事纯属意外,就连那偷儿都没想到狗会发狂进屋咬人,她又如何能得知这样一起突发的急情? 这本与他无半点干系,他从京城来是为了办桩私事,今日在街上见着那丫鬟带着官差从身旁掠过,认出是那日王母宫中问他讨要金铃的女子身旁之人。于是跟上,一路也听明了原委,更是对幕后指点之人起了好奇。 沈嫣被他这么瞧着,只觉得阵阵发憷,心底生出恶寒,颤颤道:“那偷儿险些撞了我家的马车,我瞧见他背上的包袱里露出个‘王’字,他差点儿被撞了却不停下理论,而是急急忙忙地跑了,故此我才断定他定是做贼心虚,那包袱织工精细料子也好,普通人家应是用不上的。这城中王姓家境富裕的,便只有王员外一户,我只怕那偷儿谋财之外还有害命,这才让芬儿带人去瞧一瞧。” 其实她根本不知撞了马车的人是不是那偷儿,更没见过什么“王”字包袱,这一通话全是她胡乱诌的,却说的有理有据,一时听着倒也合情合理。 洛天佑听了是信的,可手上却未见放人,低下头微眯着眼,两道狭长的眸子中凝聚着一点锐利的精光,牢牢地钉在她闪闪躲躲的大眼睛中。 “看不出你一个大家闺秀,倒也是心怀百姓,对城中的情形还了若指掌。” 沈嫣有些心虚,低下头干笑两声:“我爹爹是知州,我总能知道一些事儿。” 这笑得着实有些苦,唇儿涩涩地向上抿着,不见酒窝,眉眼间更是不带半点真心。可就这么一低头,洛天佑看见她圆润雪白的额头,若凝脂般覆着层柔柔的晕光,睫毛甚长,盖住那双灵动的眼,秀丽的月眉却淡拢着,勒出了一道浅浅的愁思。 鬼使神差,他竟拢指抚上了那眉头。 这手,在十岁之后,拿过剑,举过刀,防身,杀人,办案,无所不能,从不手软。却头一遭如此,用几近轻柔的力道,去触碰一个人。 这举动吓到了沈嫣,她有些害怕,却不敢躲开,也不敢抬头,唯恐一个不当会触怒了他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好在那手也只在她眉间停留着,并未往他处去。 “你的话问完了吗?”她强作镇定,缓缓地问道。 洛天佑的目光一直落在下方,却因为她始终不肯抬头,看不清她的脸,可颤抖的肩却骗不了人,她浑身的恐惧都被他尽收眼底。 “你既讨厌我,又很怕我。”他抬起她的下巴,清冷的眸光终于得以落在那张花容月貌上,“为何?” 沈嫣被他拿捏得动弹不得,躲躲不掉,挣挣不开,对着那张淡漠的俊颜,幽幽道:“你腰间配刀,飞鱼染血,你的手里少得了人命冤魂?我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岂有不怕的道理?你又同我表妹私下往来,不肯登门问名,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谁不恨你呢?” 这话半真半假,听着倒也合理。 洛天佑放开她,后退两步,两人之间总算拉开了一些间隙。 他举起右手,掌心对着她,目光仍是牢牢地看过去,即使她已别开了头不看他。“我的手里是有不少人命,但自问没有一条冤魂。” 沈嫣低着头,心里在冷笑。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锦衣卫是怎样诬陷栽赃杀人如麻。冤魂?在这群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恶魔眼中,几条冤魂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谢姑娘——” 听到与表妹相关,总算是触动了她,抬头对上的还是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 “我既拿了我要的东西,日后当是不会再见。” 他要的东西,就是那条金铃手钏。 沈嫣想起了这一茬,皱了皱眉。 看她眉心又拢出一道淡痕来,洛天佑觉得有些碍眼,不由又上前一步。 沈嫣警觉地退后,绕着桌子跑开,与他隔着桌子对望,她咬着唇,壮起胆子道:“既然不再相见,那留着手钏做什么。姑娘家的东西被你这样随身带着,总是不合适的。若是让外人瞧见——” 洛天佑打断道:“那不是她的。”寥寥五个字,极是笃定。 她心虚地别开眼:“那会是谁的?” “不知。” 沈嫣暗暗舒了一口气,又试探:“那——你要这手钏何用?我听闻你们锦衣卫都是为朝廷捉拿叛党,这手钏难道还牵连着大案么?” “这你就无需知道,也不要多问。”他沉了声,顿了片刻忽而又道:“怎么,莫非你知道这手钏原是谁的?” 沈嫣连忙摆手:“我不知道,我只在表妹手中见过此物,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我哪会去留心呢!你既如此肯定不是她的,那想是另有其人。” 他盯着她,良久,才缓缓道:“也罢,反正此事查起来也轻巧,自会有人为我解疑。” 说完,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就在要开门时,身后忽然发问:“若是找到这个人,你要杀了她吗?” 他没有回头:“不会。” 她追问道:“那要如何处置?” 他止了脚步:“到时再说。” 沈嫣唇色发白,难道还有比死更惨的事等着她? 洛天佑也不多言,开了门就走了出去。 好不容易才请走瘟神,沈嫣非但不觉得松了口气,竟还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冷漠的背影追了出去:“你,你叫什么名字?” 洛天佑停了下来,转身看她,“我姓洛,洛——” “洛大哥!” 一声娇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突然乍响,吓了沈嫣一跳,洛天佑看向来人,一张俊脸纹丝不动,淡淡道了一句:“谢姑娘。” 谢柔漪从另一处奔了过来,满面红晕,眼中只有洛天佑一人,走到跟前才发现沈嫣也在,当下愣在原地,“二姐姐,你们——” 沈嫣知道表妹心思最是细腻,又见她这番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对洛天佑有意,只怕她要误会自己与洛天佑,忙撇清干系:“我才要歇下,听到外头有生人说话,于是出来看看。怎么——”煞有其事地朝洛天佑打量一眼,又收回目光,问向谢柔漪:“你认识这位公子?” 谢柔漪看着洛天佑,脸上忽然浮起羞色,低头道:“这位是洛天佑洛大哥,年前我在外头遗落了荷包,多亏了洛大哥帮我寻回。” 沈嫣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出英雄救美,才惹得表妹芳心暗许,只是这其中是否是某人的有意为之还是凑巧,那就耐人寻味了。 她对洛天佑福了福身:“洛公子仗义出手,侠骨丹心。小女子好生钦佩,只不过今日这圣水祠后方寮房均已被沈家包下,女眷之地着实不便公子久留,还请公子回避。” 洛天佑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谢柔漪恋恋不舍,小嘴微张,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喃道:“洛大哥——” 沈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拉着表妹就回了房。 “二姐姐,您好像很不喜欢洛大哥?”谢柔漪显然有些不满沈嫣这样不客气地将洛天佑打发走,却没有显露于言表,就这么浅浅地试探了一句。 沈嫣道:“柔漪,你没有瞧见他身上穿的是什么吗?他可是锦衣卫,杀人无数满身戾气,这样的人咱们还是离他远一些的好。” 谢柔漪愣了愣,算上这一回她统共只见过洛天佑三面,头两回他都穿常服,今日只顾着欢喜,倒没留意他的穿着,经沈嫣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方才他确是穿着一身玄色华服,腰间还别着一把兵刃,一副官差武将的模样。 然而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又如何?自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就沦陷了一颗芳心。以至于在明白他接近自己只是为了寻那条金铃手钏的下落后,她就故意隐瞒那手钏的来历,甚至瞒着沈嫣将手钏占为己有。本以为她可以借着手钏接近他一直到打动这个不苟言笑的冷面男子,哪知那日在王母宫相见,他竟将她的家世调查得一清二楚,由此断言那金铃非她所有,不但拿走了东西,更无情地回绝了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的情意。 她虽不知道洛天佑为什么要追查金铃的来历,但是她就是不愿让他得知沈嫣才是金铃的真正主人。由此她也极担心这两人会碰面。 既然沈嫣讨厌洛天佑,她当然乐见其成,柔声道:“无论洛大哥是何等身份,柔漪都不介意。”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谢柔漪粉面含羞,眸色娇柔,俨然就是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 沈嫣看表妹这副模样,怕是已情根深种。 然而她却在洛天佑那看不出他对谢柔漪有半点的男女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暗涌 眼看就要到三月,中秋节越来越近。在沈嫣看来,任何事都不及挽救沈家的命运来的重要。她也无心在表妹的姻缘上焦虑太多。那洛天佑无意最好,反正谢柔漪一贯温顺,又对她言听计从,只要这男人不来相缠,她定有法子让表妹收心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她这几日都在想着那块给沈家带来灭门之祸的锦衣卫腰牌,这是一个重大的线索,若能拿到此物,或许就能有点眉目。 这一日正逢沈天元休沐,沈嫣听说父亲正在书房,于是带上一本早就备好的书往父亲书房所在的南轩去。 沈天元是知州,书房里除了案牍书册,还有不少文书宗卷,故此未得传见,沈嫣姐弟是不允随意进出。平日里除了洒扫丫头和此间伺候的书童,也就只有冯姨娘送点心宵夜才能进入南轩。 在南轩外头,一个小少年正在与几个小丫鬟玩耍,这是沈嫣的三弟沈楠,冯姨娘生的孩子。虽是庶子,却是沈天元唯一的儿子。沈天元对其寄以厚望,甚为严苛。故此沈楠虽被姨娘百般呵护,却十分惧怕父亲。 沈楠在这里玩,冯姨娘肯定是在书房内伺候。 沈嫣见着弟弟,就想起上一世中秋夜里他小小年纪也死得那般凄惨,不由起了怜惜,走到他跟前,柔声唤道:“楠儿,你在这儿玩什么呢?” 哪知沈楠抬头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与丫鬟们玩,好似跟前就没她这个姐姐一般。 那几个小丫鬟却没胆子在主子跟前造次,一个个都停了下来,躬身行礼,口中皆道:“二姑娘。” 弟弟这般对待自己,沈嫣有些失落,却也不以为奇。沈楠自小被姨娘溺爱,都十岁了却还不知礼数,学业也是一塌糊涂,若不是父亲在,还能有人让他敬畏,只怕更要无法无天。然而这就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就算经过她一番努力让家人逃过中秋一劫,沈家的家业要落在一个纨绔子弟手中,不能守业事小,若是污了父亲的一世清名那才真叫罪过。 看着沈楠跑开的身影,沈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里的担子又重了一重。 她既要救家人,更要救沈家的未来。 走近南轩,沈嫣却未让人进去通传,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外间小厅等候。 南轩不算大,里头人说话稍大声点儿在外头也能隐约听到一些。 沈嫣既知道了冯姨娘在里头,人声传出来,她自然要仔细些听着。 “如今姑娘们都大了,表少爷再怎么着也是个外男,继续住家里头也是不妥。妾身那日还见着他给姗姐儿送了几本书,俩人有说有笑的。这虽说是表兄妹,也着实太过亲密。” “可当真?” “这表少爷对姗姐儿的心思早不是一日半日了,妾身担心年轻人没个分寸,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吃亏的可是咱们家姑娘。” 这贤惠得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声音来自冯姨娘,说的正是沈嫣的长姐沈姗与表哥谢濯。 谢濯是谢同的长子,谢柔漪的哥哥,同家人住在沈府。他天资聪颖,又肯在学业上用功,颇受沈天元看重。与沈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沈嫣曾听长姐说过,等表哥考取功名后就会向父亲提亲。 本想一切水到渠成,可上一世府试才过,沈天元就让谢濯搬出沈府,由此断了其与长女的往来。后来等谢濯小三元登科进了国子监时,沈姗已同恒宁王三公子定了亲。 沈嫣明白了,怪不得父亲会突然将表哥请出沈家,原来都是冯姨娘在背后煽风点火。 沈家姐妹都是青州有名的大美人,冯姨娘为了姐妹俩的亲事可没少操心。她同恒王府的侧妃李氏有些沾亲带故,平日往来极尽奉承,上一世沈姗的亲事就是她一力促成。 沈嫣可不觉得冯姨娘能对她姐妹有多尽心,不过是盘算着沈府以后终归要落入亲儿手中,想借着她姐妹的亲事来为自己儿子的前程铺路罢了。 冯姨娘去年还带着沈姗姐妹去王府走亲,正逢定国公世子在王府作客,对沈嫣一见钟情,隔日就让媒婆上门说亲。可那陆世子早已定亲,沈天元如何舍得爱女给人做妾,当场就以女儿孝期未满为由回绝。 没想到那陆世子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霸道人物,只说等沈嫣孝期过后再来要人。后来此人虽回了京城,却隔三差五地遣人送来礼品,弄得全青州城都晓得知州家二姑娘是国公府世子爷看上的人。此后纵使沈嫣生得国色天香,也再无人敢上门提亲。 若不是上一世沈家遭逢大劫,只怕中秋一过,国公府的花轿就要抬上门了。 一想到陆世子,沈嫣就心里发憷,上一世她可没少受这男人纠缠。她明白这其中少不得冯姨娘在推波助澜,此时见其又打起姐姐的主意,顿时沉不住气,让芬儿去同书童说自己求见父亲。 沈天元最偏爱沈嫣,听说她在外头就让人带了进去。 书房内,冯姨娘正在研墨,见着她来,直起身子笑得极是和善:“二姑娘来了。” 沈嫣给父亲请安,对冯姨娘则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了声:“姨娘。” 言语间是规规矩矩,却未见半点恭敬,好似对着家中任何一个下人都是这般招呼。 冯姨娘虽说是个妾,可毕竟掌家多年,在这府里也是说一不二,就连沈姗这位嫡长女都要敬她三分。沈嫣这般倨傲,她面子上难免有些过不去,可碍于沈天元在,她也不敢对家中这个最得宠的二姑娘发难,暗暗紧了银牙,将这一口气咽了下去。 沈嫣懒得看她,只对父亲笑道:“女儿方才进门时好似听见爹爹说到谢家表哥,可是在说表哥上个月县试榜首的事儿?下个月的府试,表哥定能再拔得头筹考个童生回来,到时候可不也是咱们家的喜事一桩。” 沈天元本就对谢濯颇为赏识,经女儿这么一夸,心里也是万般认同,不由频频点头微笑。 这时却听冯姨娘不咸不淡道:“考个童生而已,能算是什么喜事,就算是他当了解元郎也终归不是王孙公子。二姑娘又何必这般尽心,旁人不知的还以为咱们家多指望着表少爷哩!” 这话提醒了沈天元,不论谢濯何等出色,眼下也不宜与自家女儿走得太近,女儿的名声和前程远大于他惜才爱才之心。 沈天元对沈嫣道:“如今你们姐俩都已长大成人,兄妹之间再亲厚也不宜往来过密。过几日为父会让濯儿住到府外,你回去后也同你长姐提一提,就说是为父的意思,往后与表哥多些避忌。”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沈天元就是要断了女儿与表侄之间的往来。 沈嫣想起上一世谢家父子才搬出沈府,恒王府的媒人就上门了。长姐有苦难言,却不敢违抗父命,自定亲后就郁郁寡欢,至死都未展笑颜。这一世,她可不能再由冯姨娘造弄长姐的一生幸福。 “爹爹说的,女儿全记下了。”她抿嘴一笑,乖巧地应下父亲的交待。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在嫣儿看来,爹爹这番苦心绝不仅仅是为了咱们姐妹着想,更是为了让表哥能静心念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您可是极赏识表哥的学识与为人,您眼光向来精准,表哥定是前途无量,连中三元又算什么,待他日成为天子门生,为社稷出力造福于民,不也是爹爹的功德一桩么?” 沈天元本就有些为难,若不是事关女儿的闺誉,他也开不了口让表侄搬出去。这下经沈嫣一提醒,他顿时茅塞顿开,想到了万全之策。 “嫣儿所言甚是!”他当即拊掌,对冯姨娘吩咐道:“你着人去外头寻一处清静院落,地方干净,屋子齐整,让濯儿在那安心住着备考,届时再拨几个稳妥的人过去伺候。” 冯姨娘傻了眼,没想到沈嫣三言两语就扭转乾坤。谢濯是搬出去了,可用意却大相径庭,沈天元本来是赶客,这下成了栽培后辈。不过她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毕竟不能做得太明显,恒王府的亲事只得另寻个机会再提了。 沈天元打发人去将谢濯请来书房,沈嫣知道此时不宜再提其他,于是起身告退。 冯姨娘也憋着一肚子的不痛快回到住处,才一进门就恨恨摔了帕子,怒道:“老爷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那死丫头说什么都是对。这下子倒好,非但没把谢家人赶出去,倒还把那小子供起来做祖宗,敢情考个状元回来就是现成的女婿了!” 丫鬟鹃儿忙倒来一杯茶,“姨娘消消气儿,二姑娘再本事也不就是个姑娘,日后迟早要出去的。老爷再疼她,也不能留她在家里一辈子。等大姑娘c二姑娘都嫁出去了,三爷掌了家业,这沈府以后还不是您说的算。您的福报可长着呢,犯不着同个姑娘置气。” “你懂什么!”冯姨娘怒火攻心,正是口干舌燥,饮尽杯中的茶水,没好气道:“去年国公府那么好的亲事老爷都替她推了。我估摸着老爷的意思,怕不是要给她招一个上门女婿。若是这样,那不就是来分我楠哥儿的家业!” 鹃儿道:“姨娘过虑了,那定国公府再风光,世子爷也是已经定了亲的。老爷那般宝贝着二姑娘,哪舍得她嫁过去给人做小。”话才说完就懊悔万分,这冯姨娘不也是给人做小的,她怎能在姨娘面前低看妾室。 果然冯姨娘变了脸色,啪地一声,五指印就盖了鹃儿一脸,尖声道:“做小怎么了!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别人想攀都攀不上,做个妾还是高看那丫头了!”说罢,又冷笑道:“也不看看人家陆世子是何等人物,如今这青州城里难道还有人敢娶她?她以为她还有的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大惊 沈嫣自然是别无选择,可她现在的心思也压根不放在自己身上。终身大事,也须得有命才能想的。 方才在父亲书房里她瞧得仔细,大致找准了上一世冯姨娘与那些锦衣卫提及的暗格所在,接下来她就要寻个时机去将那牌子找出来。 几日后,沈天元果真在沈府外收拾了一个雅致的院落,安排谢濯住了过去,还跟了几个手脚勤快的下人过去照料起居,让谢濯只管安心读书,准备四月的府试。这是上一世里没有的。 上一世谢濯搬出沈府后借住在府学里,比在沈府中艰苦许多,沈姗私下去探望过几次,可谢濯满腹憋屈,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 如今谢濯则是感念表伯栽培之恩,立志发奋图强,不负厚望。 而沈嫣也将父亲的话转达给了长姐,沈姗这才意识到自己与表哥走得过近忘了男女之防。若是这般下去势必会影响父亲对谢濯的看法,于是只得暂时忍下这儿女情长。 然而,小别离终归也是难捱。 不过几日,沈姗就拗不住思念,寻了一个由头就拉上妹妹往去小别院看望谢濯。沈嫣虽觉不妥,却也知长姐的苦,于是陪着前往。好在沈姗还是懂得分寸,给谢濯带去一些吃穿用品,然后就是言语鼓励,让他好好用功,待金榜题名之日,就是他俩重聚之时。 离开时,沈姗还是一步三回头,极是不舍。 因是私下探望,二人皆只带了贴身婢女,到了家门口,沈嫣却要吃东门桂香楼的四喜丸子,沈姗向来讲究养身,不贪零嘴,再者此刻正伤别离,哪有心思再去他处,于是交待了芬儿照看好主子,自己则先进了家门。 沈嫣带着芬儿到了东门桂香楼。她常来这吃四喜丸子,伙计认得她,忙迎了上来,她却不似往常来点丸子,径直往二楼去。 这桂香楼除了四喜丸子好吃,也是远近闻名的酒家,若无预定是决计空不出包房。沈嫣则走到二楼最末一间包房门前。 她上个月委托芬儿哥哥薛斌派人去福建查奶娘的家人。照着上一世走,薛斌在三月中旬来青州接妹子。沈嫣怕沈府人多眼杂不便与薛斌详调查之事,于是在信中提出让他早几日来,先约在桂香楼一见。 虽说是见芬儿的亲兄弟,知根知底的,但毕竟是陌生男子。沈嫣就算死过一回也不过十五岁大的女孩儿,心中多少会有忐忑不安。故而还没到约定的时辰,她就早早来了,叮嘱芬儿在门外守着,等人来了再一道进去。 包房中,桌上已摆上茶水点心,壶嘴儿还冒着热气,杯中茶汤色泽明亮,芳香四溢。 沈嫣往桌上看了好几眼,忽然止住脚步。 那茶半杯不到,显然是有人用过。这屋子里早来了人。 她半刻不停,转身就走,并还要喊芬儿。 一道影子却比她更快,阴沉沉地阻了去路,她本能就要叫喊,却在那人转过来后,吓得敛气噤声,连连后退。 “怎么是你?” 洛天佑面无表情,眸光牢牢地锁在她脸上,冷声反问:“不能是我?” 沈嫣这回识时务,知道在这人跟前跑也没用,这下也不喊人了,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她将杯子拿到嘴边抿了一口,方转头看向洛天佑,道:“这件包房已被沈府定下,一会儿我家人就来了,还请公子移步,免得横生误会。” 洛天佑点点头,抄着手道:“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诳起人来还能面不改色,倒是令洛某有些佩服。” 沈嫣并不意外被人戳穿。善者不来,她才不信真有那么凑巧,这锦衣卫来这里吃饭就正好撞见了她。 她马上猜到最坏的可能,锦衣卫也查到了福建,还与薛斌的人遇上了,又顺藤摸瓜查到了薛斌,这才知道了她与薛斌约在此地。于是故作镇定,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洛天佑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看下来:“我也想问你,你让那些人去闽城,是想要做什么?想要查谁?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闽城就在福建,是刘嬷嬷的家乡,也是沈家的祖籍所在,当年沈天元还只是一个小举人,后来考中进士调任青州知州,两年后将妻女接去团聚,从此在青州扎根落户。 一连三问,步步紧逼,问得沈嫣俏容发白,他更拿出一封信笺扔在她身前的桌面上。 她同薛斌通过一次信,一眼认出信笺上的笔迹,登时红了眼圈。 果真让她给猜中了,薛斌的人撞上锦衣卫。 洛天佑弯下腰,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且沉地问:“你查老太傅府做什么?是谁让你去查的?” 沈嫣面若死灰,惊颤不已。 锦衣卫在闽城查太傅府遗漏之人,碰巧发现了薛斌的人,由此顺势查到了过来。 没想到,她忙活一场,竟是弄巧成拙,这一世非但没能转变厄运,还让锦衣卫提前了五个月查到沈家! 上一世那种除了等死就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再度将她团团困住,她自以为能够改变厄运,可是她所做的,在这些只手遮天的恶人面前却如孩童戏耍一般可笑。她没能躲过劫数,更因为自作聪明,又往里牵累了更多无辜性命。 好似又被人割开了咽喉,喉间的剧痛再度袭来,她用力地吐纳,气息不知不觉间开始急促。 看向那张冷漠的脸,她颤声问道:“你们抓了他?” 落入锦衣卫的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怕薛斌已凶多吉少。 洛天佑冷冰冰地盯着她,凉薄的唇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杀了。” “你们——”沈嫣脑中嗡地一下炸开,失控一般,忽然站起,喉间嘶嘶凄鸣,却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语,只睁着一双愤怒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洛天佑有所察觉,“你怎么了?” 沈嫣喘得愈加厉害,小脸煞白,就连粉嫩的唇瓣此刻也是血色全无,须臾间只见额上冷汗涔涔,密密而下,她双手抱肩弓身蹲了下去,看上去痛苦难当。 就在她要倒地时,一只大手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稳稳地圈在那儿。 小小的身子骨蜷成一团,倒在那结实有力的臂膀上急剧喘息着。 想到前回圣水祠一见,她受惊后也是这般模样,洛天佑神情微变:“你有哮症?” 等不及她答,他又问:“药在哪里?” 此刻沈嫣就是一个溺水的人,用尽全力地张嘴吐纳,却找不到一丝活命的气儿;又犹如一条离水的鱼,每一下扑腾都是将自己往地狱又推进了一步。 能做的唯有眼神,她看他,又看着门。 洛天佑会意,将她放下,奔去开了门,一把将芬儿提了进来。 芬儿见着自家姑娘这般模样,吓了一跳,当即拿出随身带的药盒,打开挑出一小指的碧色药膏就往沈嫣的鼻下抹去。 药效很快,沈嫣逐渐稳了吐纳,手脚也不再绷着,松软了下去,整个人脱了力般,靠在芬儿的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一杯热茶送到嘴边,她有气无力地抬眸,对上了洛天佑有些不一样的目光。 别开眼,小嘴儿抿得紧紧的,带着视死如归的倔强。 杀人恶魔给倒的水,她才不要喝。 洛天佑道:“我没杀他,方才不过在骗你。” 沈嫣这才肯看他,眼神里满布疑惑。 洛天佑道:“我在闽城发现一些人形迹可疑,幕后之人来自熙京兵马司的,细查之下竟又与你有关。你倒说说,你一个姑娘家,哪来的这些人手?又去那么远的地方查什么?” 沈嫣被芬儿扶着坐好,这才接过那茶杯,热热的茶水入口,身子暖了亦恢复了一些精气,方慢吞吞道:“我的奶娘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才想托了人去她家乡闽城寻亲。我爹爹管着青州城大小事,公务缠身,我也不好把这种事与他说。只得麻烦芬儿的哥哥代劳走这一趟,不知在哪儿开罪了你们,还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他。” 洛天佑没有全信,看着她:“又不是不能见人的事,你方才又何必怕成那样?还怕我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方才正是看她那般惊惶,才故意随口一说,本想唬一唬她迫她吐口,哪想她竟经不起吓,险些送了条小命。 沈嫣垂眸,小声嘀咕:“你们锦衣卫的手里,还会有活命么?” 洛天佑耳力上佳,她说得再小声也照样被他听去,当即皱眉道:“锦衣卫也需秉公办事,怎到你这里就成了滥杀无辜?” 这话在沈嫣看来却是十足讽刺,她唇儿一抿,抬头看向他,两只眼睛清澈明亮,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杀人,杀过许多人。” 洛天佑看着她,带着一丝琢磨。片刻之后,忽问:“你见过?” 沈嫣低下头,躲开那视线,涩涩地道:“听人说过。” 一声淡淡的叹息,只听洛天佑道:“我不管别人是如何,总之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沈嫣想起上一回在圣水祠里,这男人也是这般说,他手中是不乏人命,却从未有过冤魂。 所以,他非滥杀无辜之人? 若不是上一世她看到的最后一个凶手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有那么一瞬,她就要信了这话。 这男人,虽冷得不似活人,却没有丝毫奸佞之气。 他若要取她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在她身上也图不到半点好处,他确实没有骗她的必要。 她心头一片茫然,不想再同这个男人周旋下去。此人太过精明,气势又强盛,她已经乱了阵脚,再说下去,只怕心底的那点秘密都要让他掏空。 见她呆呆愣愣,洛天佑只道她还在心悸,于是继续道:“我并未与你口中之人打过照面,不过是截了这封信,照着信中约期来此等你。既是一场误会,那就无事了。” 沈嫣这才想起桌面上的信,“你看过信了?” 洛天佑倒是坦诚:“看了。” 沈嫣有些生气,头一回见着私拆了别人信件还能这般理直气壮的,然而想到他的身份,她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怨气,她能怪什么?人家只要说一句查案需要,就能把她所有的质问都堵回去。再说,就是这男人不占道理,她又能拿他怎么着? 看出她不乐意,洛天佑又道:“我去闽城是办私事,只我一人,并未有其他锦衣卫。” 他发现她不仅仅是怕他,似乎更怕的是他的身份,她怕的是锦衣卫。 杀人如麻,穷凶极恶,好像只要扯上一点干系就只有死路一条—— 究竟是什么能让她对锦衣卫有这样的认知? 这句解释实属多余,他本没这个必要多此一举,只是突然闪过这么个的念头,希望她能心安,不要再那么一副惊惶小鹿的模样。 可人家未必领这份情。 沈嫣只觉得自己被人愚弄,心里不快,又不敢发作,只得饮恨闷声:“你既已知信上之事,方才又拿什么太傅府来逼问我?” 洛天佑淡淡道:“不过顺口一问罢了。” “顺口一问?”沈嫣这下忍不住了,声量略略拔高:“你这么一个顺口,我差点儿没了命。” 她敢怒不敢言,至多也就表露到这个份上。毕竟洛天佑的身份还是让她忌惮不已,心里纵多忿恨,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再说,她也不指望这男人会对她心生愧疚。 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沈嫣一时有些慌。她毕竟是个未婚姑娘,若是让人瞧见与男子包房私会,那真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不过她很快便定了定神,示意芬儿去应门。 芬儿走到门边,问了是谁。 门外自称是受薛斌之托来送信的。 沈嫣一听送信,倒与洛天佑方才所言相合,于是看了他一眼。洛天佑对她点了点头,人则走到屏风后回避。 她忽然就放了心,就让芬儿开门。 一个风尘仆仆的布衣汉子走进,见到沈嫣的花容月貌后呆在原地,直到芬儿提醒才慌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半分。而后就将薛斌如何托他带信,半路又丢信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闽城那边遇到一点棘手事,需薛斌亲自去一趟。他本来这时候该抵达青州,结果临时改道去了福建,现在人还在那走不开,于是托了这汉子来桂香楼送信。 那信现在已在沈嫣手中,她不便明说,于是给了那汉子一些赏钱,让芬儿送客出去。 等人走后,洛天佑自屏风后现身,对她道:“这回你总该信了。” “信了。”沈嫣点了点头,将信笺折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而后起身朝他浅浅地行了个福礼:“小女子离家多时,须先行一步。自此与公子后会无期。” 洛天佑挑眉,心头略过一丝不快:“后会无期?” 沈嫣道:“你是锦衣卫,不是捉拿叛党,就是追查要犯。小女子自问循规蹈矩,而我沈家亦是忠君效国,又不是那奸佞谋逆之辈,岂会与你再有瓜葛。今日一别,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理当不会再有机会相见。” 撇开他那吓人的身份不说,就单算方才恶意捉弄的一笔账,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男人。 这话说得柔声柔气,意思却极不客气,脚下更是走得急切,好似与他多待半刻她就要小命不保。 洛天佑没有说话,她每每见他都跟见了鬼一般,这一次更被吓到犯病。他忽然生出一种恍惚,难道他就真的那么面目可憎?以至把人家姑娘吓成了这般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飞鱼服,若有所思。随后,他朝那决绝离去的倩影道:“让你的人尽快离开闽城。北镇抚司的人已在路上,若是不巧给他们碰上,势必横生枝节,真要追查上门,届时定有你怕的。” 北镇抚司。 沈嫣步子一顿,僵在原地。 上一世,带人血洗沈府的,就是北镇抚司的百户统领。 看来,锦衣卫已经开始行动。 她回头去看洛天佑,他还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是不是?” “是。”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腰间的绣春刀上,“你的身手一定不赖。” “是。” “想必你立过不少功?” “是。” “你的身份?” “北镇抚司,总旗洛天佑。” “总旗”她略沉吟,又问道:“你的官大还是百户官大?” 他目色微凝,照旧有问必答:“总旗听令于百户。” 沈嫣点头,唇边浮起冷笑:“那北镇抚司要杀谁,要灭了哪户家门,也定是少不得你的这份功劳。” 洛天佑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费解 这不是洛天佑第一次在她口中听到诸如“杀人”这样的字眼了。更不是头一回见识到她那错杂着恐惧与仇恨的目色神情。 他有些费解,这样一个娇弱柔俏的女孩儿,这些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能有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沈嫣却不再给他发问的机会,趁他沉默之际,已快步离去。 她走得飞快,心跳得也超乎寻常,走出桂香楼时,两只腿儿都在打着哆嗦,若不是有芬儿扶着,大概一路都要跌跌撞撞。 一直走出了老远一段路,她才敢缓下步子,悄悄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无人跟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别看她刚刚多么泰然自若,那可全是装的,那些话虽都是她心中所想,可说出口她就开始后悔。 万一说得过了,惹恼了那个男人,再一刀抹了她的脖子,那可太划不来了。 想起来还是后怕不已,整个后背都教冷汗给浸个湿透。 走到家门口时,沈嫣还在拍着心口给自己压惊。 门口站着一个神色焦灼的小丫鬟,见到她回来就赶忙奔了过去,凑在耳边低声道:“二姑娘,大姑娘方才被老爷喊去了书房,冯姨娘也在那儿,芳儿姐瞧着不好,就让奴婢在大门口等着,说是请您过去看看。” 这丫鬟叫小桃红,是沈姗屋里头伺候的,她口中的芳儿是沈姗的贴身婢女。 沈嫣一听便知准时冯姨娘瞅准了她姐妹俩外出去看了谢濯,这是逮着机会来寻她们的错处,再顺便坏了谢濯在父亲心目中的好印象。 她想了想,低声与芬儿吩咐了一句,芬儿转头就跑,她自己则跟着小桃红往书房去。 走到南轩外头,就听到冯姨娘尖酸刻薄的嗓门传了出来:“老爷您一片善心供着表少爷念书,栽培他出人头地,可哪想咱们家这位表少爷不但学问高,这心性也够大,妾身只怕老爷这是养着头白眼狼,一不留神就回头来反咬咱们一口!” 屋内沈姗在辩解:“姨娘,你这话委实过了!我与嫣儿不过出门一趟,顺道去看望了表哥,我们兄妹三人偶尔一见,又能有什么不妥?” 她向来沉静温婉,与世无争,何曾与人起过这等争执,更未受到过这样恶意满满的编排,一时又急又怒,可她生性敦厚,哪里是冯姨娘的对手。即使怒极辩驳也说不出什么有力道的话来,倒把自己给气坏了,一张秀丽的面庞涨得通红。 冯姨娘有些得意,趁势笑道:“妾身遵照老爷的吩咐,将表少爷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可两位姑娘你们又是送衣裳,又是送吃食的,生怕谁短了他似的,同自家的亲兄弟都不见得有这份心呢!想来是表少爷懂得做人,又会说话,将姐妹们哄得服服帖帖,一个个都跟吃了迷魂药似的,几日不见就要争着往那小别院跑!” “姨娘你——”沈姗气得浑身发抖,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哪经得起这般调侃奚落,又忧急这话是当着父亲的面说,父亲最是看重家门清誉,此番一闹,他定会对表哥失望透顶,若是一怒之下从此同谢家断绝了往来,只怕她与表哥就再无希望在一起了。 “姗儿,回房去。往后不许再去别院看望你表哥。” 沈天元果真动怒了,他虽疼爱女儿,但是身为人父,谁会乐意见到女儿私下与男子往来过密,哪怕是自己最赏识的晚辈也不行。 沈嫣被书童请进书房时,就见着这一幕,父亲面色铁青,长姐委屈落泪,而冯姨娘表面看着关切,眉眼间却难掩得意之色。 冯姨娘见她也来了,更是来劲儿,微笑地道:“二姑娘也回来了,妾身方才正与老爷说起呢,您一个姑娘说出门就出门,知道的是去给自家表兄弟嘘寒问暖,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又是去哪儿了,一去就是这么些时候,可不让人担心么!” 沈嫣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反倒笑盈盈地道:“多谢姨娘这般关怀。不过我每回出门不但带着芬儿,还有桂嬷嬷在身后远远跟着。这嬷嬷是姨娘手边最得力的老人了,有她跟着,您怎么还不放心呢?” “二姑娘这话说的,您是家里嫡出的小姐,出门多带些人才算稳妥。” 冯姨娘嘴角微抽,硬着头皮才答上两句。这桂嬷嬷是她房里的嬷嬷,平日最会给她出谋划策。为了寻沈家姐妹的错处,冯姨娘安排人暗中盯着她俩。哪知沈嫣机灵,总能甩掉盯梢的丫鬟,这才派了桂嬷嬷上阵,跟了两回倒没跟丢,只没想到原来沈嫣早就知道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姨娘。”沈嫣点头微笑,眸色却在放冷,“家中人手本就紧短,我与姐姐有刘嬷嬷照顾,可不敢再占着姨娘的人,这桂嬷嬷姨娘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然后就不再看这个女人,走到父亲跟前乖乖巧巧地福身请了一声安。 她对着冯姨娘是皮笑肉不笑,对着爹爹却又是天性流露,一派十足的小女儿姿态。扶着沈天元坐下,又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柔声柔气地道:“爹爹,用茶。” 沈天元平日里算是严苛的,可对两个女儿却是疼爱有加。尤其是对这聪明伶俐的小女儿,更是宽怀慈爱,眼下他虽在气头上,可对着沈嫣这般乖巧讨喜的模样,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严厉的话来。不过,今日的事他着实有些动气,一时也放不下面子,接了茶杯,却依旧装模作样地板着脸问:“刚刚去哪儿了?” 沈嫣娇憨一笑:“去小别院看望表哥了呢!” 沈天元原本还打算着只要小女儿能说个由头出来,哪怕是胡诌的,今日这事他也随便打发过去算了。哪想沈嫣倒是没心没肺,这下他就是有心给两个孩子寻台阶下都不成了。 “真是胡闹——” 眼看爹爹脸更沉了,沈嫣却丝毫不惧,反倒笑嘻嘻地道:“姨娘平日待长姐和嫣儿尽心极力,我们姐妹很是感激。这不,今日才一道去了小别院。看望表哥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报答姨娘这份苦心。” “哦?”沈天元看着这古灵精怪的小女儿,面色稍霁。 冯姨娘一听,马上道:“哟,看不出二姑娘还这般有心,只是您与大姑娘去看望表少爷,同妾身有什么干系?这圈子绕得着实不小。妾身愚笨,可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她只道沈嫣是病急乱投医,信口开河将自己扯了进去。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沈姗心中虽也在纳闷,却相信小妹定是有了对策,于是悄悄擦了眼泪,站在一旁等着下文。 沈嫣笑得灿然,显得很是开怀。她也不急着解释,只问父亲:“爹爹还记得表哥拜的是谁家师门么?” 沈天元捋了捋那点可怜山羊胡,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董老先生?” 沈嫣献宝似地点着头,笑道:“嫣儿此番与长姐去小别院,看望表哥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去请表哥做个引荐,请董先生收了三弟做学生。” “濯儿当真有这把握?”沈天元一听眼就亮了。 这董先生是青州城最负盛名的大学者,人称有通天之智,虽无功名,却桃李天下,多是栋梁之才,门生遍布朝堂,就连内阁里都不乏他的学生。读书人若能师承董先生门下,那可是半只脚已踩上青云。 不过这位先生对学生的要求极高,资质才情人品非上选者不收。想要拜他为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嫣笑道:“其实何用表哥引荐?听表哥说董先生很是敬仰爹爹的贤名,若是让他知道三弟正是爹爹的孩子,只怕不用任何人开口,他都要收了三弟做关门弟子呢!” 这番话将沈天元哄得开怀不已,更为了儿子多了位名师而高兴,他这时候哪还记得生气,频频点头不住地夸着表侄子:“还是濯儿有心,老夫没看错人,这是个好孩子!” 沈嫣朝长姐眨眨眼,沈姗心领神会,连忙上前凑到沈天元边上。 冯姨娘笑不出来,她根本不信沈嫣会那么好心,只觉得是信口开河,一时搪塞,当即囔道:“咱们楠哥儿已经有先生在教了,功课都做得好好的,可不敢劳烦表少爷引荐什么名师。” 沈天元马上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可是万金难求的好先生!”转眼对女儿说话又是百般柔和:“嫣儿,明日你陪为父往你表哥的别院去一趟,此事若是能成,为父定要好好地谢他一谢!” 正给他捶背的沈姗柔柔地开口:“表哥一直都感念着爹爹待他恩重如山,总是说爹爹的事就是他的头等大事,此事他定会尽心去办。” 沈天元满意地捋着胡子。 沈嫣却敛了笑,走到父亲跟前,忽然就跪下了。 “好端端的怎么跪下了?”沈天元满面诧异,忙让长女去搀她起来。 沈嫣却不肯起,小脸儿仰得高高的,扬着正色,“爹爹,有些话本不该女儿来说。但是为了沈家,女儿不得不说,若是得罪了什么人,还请爹爹能为女儿做这个主。” 沈天元道:“什么事用得着跪着说的,你快起来,有话尽管大胆的说,天塌了都有爹爹给你顶着。” 沈嫣这才让长姐扶了起来,她朝冯姨娘望去一眼,方吞吞吐吐地道:“女儿近来察觉三弟性情与以往有异。前日一早就往他那去了一趟。书房里没人,却发现三弟和小厮躲在一块儿逗蛐蛐儿呢。而他那先生,就坐在的一旁,既不授课,也不规劝,功课只怕是早就给荒废了。三弟如今还是个小孩子,正是定性的时候,若身边放着这么个只事阿谀的先生,非但不把他往正途上领,还任由外头这些旁门左道来带坏他,长此以往,三弟可怎么办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真像一只小兔子 沈嫣说的可是大实话。那日她确是往沈楠的住处去了一趟,亲眼见着那家学先生无所作为还纵容三弟。她气极之下找了个丫鬟来问才知,这先生见沈楠不好教导,又见冯姨娘溺爱沈楠,唯恐惹得沈楠不满会丢了这份差事,故而投其所好捧着他。沈楠的功课和品性越来越差,可对这先生却很是满意,在冯姨娘跟前说的全是好话。 沈天元顿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真有这种事?” 这下换冯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徐娘之面都止不住抽搐:“二姑娘,你怎能这样编排自己的亲兄弟!说这种话,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啊!” 沈嫣晃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恳切地望向父亲:“女儿所说,句句属实,若有人不信,把三弟喊来问问不就知道。” 沈天元当即让人去把沈楠给叫来书房,还顺带领了两个伺候他的下人来。先是问了沈楠功课,答得颠三倒四,没有一句能入耳的。再问了那些下人平日的情形,也都与沈嫣说的相差无几。 沈天元气得胡子乱翘,若不是沈姗俩姐妹拦着,他恨不得要给儿子两大嘴巴。这满腔的怒火唯有冲冯姨娘发作,“这就是你管教的好儿子!” 冯姨娘进了沈家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沈天元发这么大的火,吓得摊在那儿,如遭了雷击,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听到沈天元下了吩咐,让人将那先生打了出去,这才缓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沈天元跟前就是一番认错求情。 那家学先生是冯姨娘的远方亲戚,她自以为知根知底特特安排在儿子身旁,平日里还能为她办事,也算是一个亲信。怎么会想到此人拿了钱却误人子弟,现在被赶走失了一个臂膀,她也只得自认倒霉,哭天抢地为儿子求情,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沈天元这怒火烧得正大,哪肯听她说,喊了管事过来,临时调了几个稳重年长的长随去沈楠院里,从此严苛以待,杜绝纵容溺养。而冯姨娘,任她如何哭求卖惨,沈天元都不为所动,只让人扶回住处去闭门思过。 姐妹俩在书房好一通劝,这才将父亲在气头上劝了下来。 从南轩出来,二人回到淑宁阁,沈嫣先跟着长姐进了房间。她知道,沈姗定是有一箩筐的问题等着她来解答。 这时候芬儿早就回来了,原来沈嫣在大门口就想出了对策,让她去小别院同谢濯事先打声招呼,以防沈家这边过去对质。 “那拜师的事可有眉目?你今日可是将爹爹哄得开开心心,若是明儿一问再落空,这可怎么收场?” 沈姗担心的不无道理。毕竟那董老先生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自家弟弟是块什么料,她这做姐姐岂会不清楚。 “长姐放心。这事儿交给表哥去做,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沈嫣胸有成竹。其实她并不是对表哥有信心,只是听谢濯说过董先生十分惧内。董太太说往东,这董先生就决计不敢向西。 她记得到了四月底董夫人的娘家兄长会生一种怪病,浑身流脓走黄,需要一味石上莲做药引,这东西生在南方湿热之地,在北方却是稀罕,那董太太听说沈府祖籍是福建,还拜托了谢濯上门问药,不过沈府里也没有库存此药。 而且她还记得,四月青州城里会发生瘟疫,中症者双目充血,手足瘫痪,扩散全城人人自危,沈天元亲自寻医问药对抗疫情,直到六月有个琉球来的大夫给了个方子,以泰山醴泉水制成白丸发放给城中百姓,才遏制了疫情。 这方子里恰好也有几味是闽越一带盛产的药材。 如今才三月,她只消写一封给薛斌,让他撤离闽城时,带一些石上莲和运几车疫情所需的草药回来。等薛斌到了青州,这些药刚好能派上用场。 到时候,爹爹控疫有功,朝廷定会嘉奖重赏。而这石上莲又解了董太太的燃眉之急,这么大的人情欠在这儿,再加上爹爹的佳誉贤名,还怕董先生不肯收沈楠为徒么? 沈嫣从小就古灵精怪,姐妹中最能出主意。她都说得这般有把握了,沈姗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今日的事,沈姗却看出一些不同。 “以往你同冯姨娘不对盘,可面上还是好好的,今儿你是怎么了,就这么和她卯上了。她毕竟是三弟生母,又管着家中大小事,你还是悠着点,别和她闹得太僵。” 这话刘嬷嬷都不知与她姐俩叨了多少回,沈嫣耳根都听得长茧子,要是过去她还会听进一些,不与那女人一般见识。可是既让她知道了这女人能为了一己之私出卖父亲乃至整个沈家,她还怎么容得下这样的人在家中继续作怪? “长姐,冯姨娘就是仗着这一点,才这样肆无忌惮,这些年受她的气还不够么?她是三弟的亲娘,可是三弟也快要毁在她的手上了,咱们还要忍让到什么时候?再纵着她,吃亏得可不仅仅是咱们姐妹呢。” 沈姗想起自三年前母亲去世后冯姨娘在家里的所作所为,觉得小妹说的很是在理,对于恶人,忍耐已经换不来任何的安宁。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的悄悄话,沈嫣才从长姐的房中出来,往自个儿的屋里去。 一下子解决了几桩麻烦事儿,还顺带除去了姨娘的一个亲信,她的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从长姐的屋子回到自己的屋子只需穿过一条回廊,就这么短短的一小段路,她也能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尽显女儿家纯真本性。 真像一只小兔子。 飞檐外翻下一道玄影。洛天佑无声无息立在那儿,眸光追随着那俏皮灵动的娇影。直至其没入回廊的转角,这才收回视线。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这么一路跟她到了家门口,见到她似乎遇到了麻烦,他又生了闲心,跟进了沈府。 透过揭开的瓦片,将来龙去脉看个清楚明白。 她说说笑笑着就转逆为顺,撒娇卖巧还不忘趁胜追击。那灵动的眉眼,纯净的瞳眸,却盛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唇边漾出的甜腻酒窝,更扬着胜券在握的自信。 他皱眉,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多心思? 她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行事也十分令人寻味。 先是未卜先知了王家失窃案,后来又让他发现她竟也派人在闽城调查,虽然都有她的解释,却不足以令他信服。 几次过招,她明明怕得要死,可每回都装得若无其事,小心应对。只有在被他逼得无法时,才会流露出心底的恐惧,眼中的恨意。 就像今日在桂香楼里,她就是再淡定从容,却因他的一句戏言而吓到险些丧命,还会生出莫名的恨意句句逼问,最后离开时则几近落荒而逃。 他又暗暗好笑,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 因为锦衣卫的身份,她很怕他,似乎还更恨他。 只是,究竟是谁给了她这样的认知,锦衣卫就是滥杀无辜不择手段的刽子手? 虽然许多时候确是如此。 不可否认,这姑娘让他生出了许多好奇。更有直觉告诉他,或许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在找一个人,那串手钏上金铃的主人,是他的恩人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说是找,却是半点眉目也没有。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自己也不过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只记得那是一个玉雪可爱,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小娃娃。 如今小娃娃也该长成了小姑娘。会变成什么模样,说起话来是什么样的声音,他全都不得而知。 去年办案经过青州,在街头听到了久违的铃声。循声寻去,在一个少女腕间手钏上发现了这些金铃。那少女便是谢柔漪,年纪与他要找的人刚好吻合。可惜后来经过调查知道只是一场误会,不过总算是有了一条线索。等他再到青州,结果就与这沈家二姑娘打上了交道。 洛天佑出了沈府,直奔南门去。他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管完闲事,就要开始做正经事了。 他到了城外五里的一处茶寮,时近正午,这里门可罗雀,只坐着一个年轻人。 那人一见着他,连忙起身,恭敬叫道:“大哥。” 洛天佑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桌上只有一壶清茶。卖茶人却没因点的少又占座久而有所怠慢,哈腰讨好,战战兢兢,极尽小心。 不是店家宾至如归,只因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玄色飞鱼袍,腰间还别着一把样式精巧的绣春刀。 此乃大周王朝锦衣卫才有的行头,当官的见了都要打个寒颤,更何况是无权无势的平头老百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筹谋 洛天佑才坐下,年轻人就道:“大哥料事如神,陆千户果真调集了一队人马暗中行事,并再三叮嘱不得将这次行动透露给其他人,尤其是魏千户与大哥您。” 此人名叫张开,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是北镇抚司一名小旗。 洛天佑道:“必是如此。陆勇平日就对我与魏千户百般忌惮。这次的差事又是罗指挥使亲自下的,这么好的机会,他如何舍得让旁人分一杯羹。” 张开道:“大哥是打算截了这个差事,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不归天佑旗下,在三年前一次任务中被天佑救下一命,从此对其马首是瞻,誓死追随。在他看来,洛大哥的事,才是他张开的头等大事。 “不急。”洛天佑转目四望,等店家识趣走开,才道:“现下进展如何?” “陆千户让韩百户带了二十个得力人手南下,为掩人耳目分开赶路,到闽城再汇合。” 这也在洛天佑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会在离京之前与张开约好在此地碰头。 两个月前,北镇抚司接到指挥使密令,重查十二年前的闽城太傅府灭门血案,并要求不能声张,只有着办者才可了解密令内容。 故此,洛天佑问张开:“你可看到密令?” 张开摇了摇头,忿忿不平地道:“那密令在镇抚使手上,陆千户看过,领了这差事就交待给韩百户去办。韩百户口风也紧得很,到前两日出发时,也只说了何时何地汇合,其余的一概不提。镇抚使也真是的,哪一次棘手的案子不是靠大哥去办的,功劳他全领了,连个位子都不给您提。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美差却照顾给了人陆千户,还不是看人家是定国公的亲侄子,这才上赶着来巴结。” 洛天佑道:“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莫在他处也没遮没栏。” 张开道:“我有啥说啥,被人听了就听了,反正我也不想在韩令手下呆着!那人就是陆千户的狗腿子,和大哥您没得比。” 他为大哥鸣不平,论才干,论心性,在北镇抚司都找不出第二个有大哥这样出类拔萃的,可至今还是一名总旗,连个百户都不是,“您说您,拿着总旗的俸禄,可立下的功劳却是几个千户加起来都抵不上的,我就是为您不值!” 洛天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你莫耽搁太久,免得去迟了让人起疑。” 送走张开,洛天佑回到城中,去落脚的客栈取了行装,骑马出了北门。 其实在陆勇决定派人南下之前,他就先行一步,往闽城去了一趟。也就是半个月前,在那撞上了薛斌的人。 他去闽城,自然也是为了太傅府一案,魏千户授意,旨在抢功。 锦衣卫里僧多粥少,派系斗争经年不绝。陆勇和魏从鹏斗个头破血流,他早见惯不怪,也毫不在意最终谁能上位。 他十六岁编入北镇抚司,在魏从鹏手下做到现在。七年里建功无数,却从不领功,魏从鹏从百户跃至千户,而他则还是一名没有资格面圣的总旗。 加官进爵,是这些人的目的。 而他的目的,是寻人。 寻找恩人,以及仇家。 沈嫣回房以后才看了薛斌托人送来的信。 她之前试探过奶娘家里还有什么人。奶娘只说当时家里只剩姐姐和儿子,因为在山里遭了难,只剩下她一人,于是被沈家收留做了奶娘。 然而薛斌在信中却说他去闽城衙门查了户籍卷宗,在她出生的那几年并未有山难记载。 可见奶娘有所隐瞒,这下她就更加肯定奶娘是知道些什么。如此的讳莫如深,没准儿就和锦衣卫追查的腰牌,还有太傅府惨案有些关系。 从奶娘这边问不出什么,她只得从别的地方着手。 那金铃是她打小就有,而手钏是后来才配的,奶娘紧张是金铃,洛天佑在上一世问的,这一世夺的也是金铃。 她凭着记忆画了金铃的样式,让芬儿拿去首饰铺问。 去了几家都说从未见过这等样式工艺,直到有个老师傅认出这工艺是来自京城,样式也是十几年前京城时兴过的,材质又是上选,建议她们送去熙京专供贵族的金铺打听,兴许会找到出处。 当时沈天元不过一个小举人,又没有亲友在京城,孩子的周岁礼怎出现京城贵族才有的东西? 这真是一个解释不清的大疑点。 沈嫣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毕竟这金铃最初是在她的。 为此她寻了个机会去试探父亲,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她三岁前的事儿。 沈天元只觉得小女儿颇为怪异,道:“你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我前些天还听你长姐说起,你非要她说一些以前在老家的事儿与你听,你长姐那会儿才四岁大,哪会记得什么?你想知道什么,让为父来告诉你。” 沈嫣道:“孩儿自小就在青州长大,只在奶娘和爹爹的口中听过家乡,咱们这由南到北的大迁徙,孩儿对家乡很是向往,想知道过往咱们在闽城时是怎样的?” 沈天元哈哈大笑,捋着山羊胡道:“那时候为父我还是一个小举人,闽城那水土养人,将你姐妹养得冰雪聪明,后来你母亲带着你们姐俩随为父进京赶考,考中之后调任青州,在此地一待就是十二载。” 沈嫣暗忖,十二年,那太傅府也是十二年前遭人灭门。而沈家在同年举家北迁。进京赶考不过是个幌子,最主要的是父亲在太傅府捡到了能指证锦衣卫是元凶的腰牌,为了避祸这才离开的闽城。 更大的可能,太傅府的小孙女也在当时被救走了,若她就是那个女孩,三岁才到的沈家,家中理当会有知情之人。 如今母亲过世,沈家除了他们父女三人,只有奶娘是从福建跟过来的。可奶娘守口如瓶,已经问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姐姐当时才四岁对当时之事已记忆模糊,而她自己对在闽城的生活更是半点印象都无。 “那咱们家在闽城还有亲戚朋友吗?” 沈天元愣了愣,随即道:“你祖父母过世得早,你几个叔伯早年行商,家中只供为父一人做了读书人,等到为父致仕,他们就迁居塞外,莫说你,就是你长姐出生的时候,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而咱们搬到青州不久,闽城八月风台水患,旧日的街坊也都拆得七零八落,也都断了音信。” 如此说,能见证的人是一个也找不到了。这么试探下去也不是办法,沈嫣思索一番,两只亮闪闪的眼眸忽然就晃起了水光,小嘴儿扁了,小声咕隆道:“爹爹,孩儿问这些不为别的,只是这些日子总能听到一些有的没的,说什么孩儿既不像爹爹,也不像娘亲,是爹爹在山里面捡回来的野孩子呢。” 她说着说着泪珠子就跟了下来。这话还真的听人说过,不过是在早两年沈夫人刚过世时,家中闲言碎语的传过几回。那时候冯姨娘刚掌了内务,因沈天元的偏心而对她这二姑娘百般刁难。 只是她心大并不当回事,听听也就过去了。可现在想起,自己极有可能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这心酸就来得真切,泪珠子也是有感而发。 沈天元怒不可遏,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家中造谣生事!” 看父亲这般反应,沈嫣只道是让自己给言中了,这下哭得更伤心了。 沈天元最见不得的就是宝贝闺女的眼泪,她一哭,再大的怒火也得先止了下去,哄好闺女才是头等大事:“你们姐弟每一个都是为父的亲生骨肉,哪一个会是捡来的?再说那山里只有毒虫猛兽,哪能捡来这么好的闺女来?爹爹若有这等运气,当年早该金榜夺魁中个榜首。” 沈嫣这才破涕为笑,父亲在外是公正铁面的父母官,在家中则是慈祥老父,待她与长姐关怀备至。尤其对她更是捧在手心,疼眼珠子一般地疼着。更宁可得罪世子爷,也不舍得让她去做人妾室蒙受委屈。 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爹爹了,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吃下这颗定心丸,沈嫣就不在这上头胡思乱想。 这天夜里,她让芬儿去引开在书房值夜的小书童。她则悄悄儿摸了进去,打开了书台后架子上的暗格,果真看到了上一世被锦衣卫搜出的青铜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块银质腰牌。就着窗外的月光,牌上镌刻着“锦衣卫北镇抚使罗良”。 十二年前,这罗良还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如今已经升至锦衣卫指挥使。 当年太傅府血案一出,朝廷就下令彻查。可见锦衣卫屠门并不是奉旨行事,太傅府一门死得不明不白,而这块腰牌就是一个极有力的证据。所以罗良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去闽城调查,目的就是要找到这块当年遗落在太傅府案发现场的腰牌,甚至不惜将所有知情之人都赶尽杀绝,这才会有了上一世中秋夜的沈府灭门。 沈嫣本是想偷偷毁掉这块给家人带来祸患的腰牌。 然而转念一想,那夜锦衣卫找上门时,是认定了她父亲是知情者,就是没有这块腰牌,他们家也难逃一死。 想要真正地逃过这一劫,就得阻止锦衣卫查到沈家来。 可她能力有限,只托付薛斌去明察暗访奶娘的家人而已,就被洛天佑给拦截了信笺。而此人更警告她锦衣卫已着手在福建调查。可想而知,她这点微薄之力,是阻止不了这批训练有素的锦衣卫。 然而,她才不愿这么坐着等死。 既然那罗良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杀人灭口,那就让他东窗事发,坐实了罪证,反客为主先发制人。这样就没有杀人灭口之说,才能从根源上化解沈家的中秋危机。 此刻在她手上的这块腰牌,就是她用来反击的武器。 只是,她要对抗的是锦衣卫,而锦衣卫幕后定有主使之人。不用想都知道那人该是何等的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否则怎会连太傅府都痛下杀手,十二年后又敢公然屠杀朝廷命官满门? 且不说她一个弱女子,就是让她的父亲去做这件事,又用什么来对抗这样强大的势力。就算让她拿着这腰牌告到御前,谁又能信她?她又如何证明这腰牌就是锦衣卫遗落在太傅府火场的? 这件事,单靠她一人之力,甚至整个沈家的力量都是办不成的。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沈嫣想到了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步步为营 自从上次被冯姨娘那么一闹,沈姗已有半个多月没去过谢濯的小别院。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与心上人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眼看谢濯府试在即,她满心牵挂,担心表哥也会像自己这般思念成灾,耽误了功课。 这一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出门,去别院看望谢濯。 才打开门,就见着自家妹子站在门前。 “长姐,你这是要去哪儿?”沈嫣眨巴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似已等候多时。 沈姗红着脸,嗔怨地瞪了她一眼:“你明知道的,还问什么。” 沈嫣自然知道姐姐这是要上哪儿去。 上一世也是这一天,沈姗按捺不住思念私下跑去见了谢濯。结果被冯姨娘带人捉个正着,带去了沈天元跟前。也就是那时候沈天元决定给沈姗定了恒王府的亲事,彻底断了大女儿对谢濯的念头。 她挽住沈姗的手臂,央求道:“长姐,带我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没出门了呢。” 沈嫣打小就爱黏人,撒起娇来谁都无可奈何,沈姗被缠得无法,只得点头答应。 虽说结了伴,却依然暗地行事,连贴身婢女都不带,从后门溜出,就直奔别院。别院离沈府不远,穿过两条街,再拐进一条清静小巷就到。 走到巷子口,沈嫣慢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地,往四周仔细瞧着。果真让她发现在别院门口蹲着一个小厮,虽是个脸生的,可此人一见着她们立刻就站了起来,从另一头跑开了。 她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拉拉沈姗的衣袖,“长姐,咱们还是回家吧。” 这都走到了门口,沈姗可舍不得就这么回去。可是看沈嫣神色坚定,她知道这其中定有道理,于是恋恋不舍地朝别院看了一眼,就跟着妹妹离去了。 回到家中,沈嫣就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长姐,“那人我瞧着眼熟,后来想起那是冯姨娘身边桂嬷嬷家的小儿子,他方才一看到咱们,就从那一头蹿走了,大概是回去和姨娘通风报信。” 上一回冯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打压到她们,还被沈嫣反将一军,失了亲信又被冠上了教子无方的罪名。在家里地位矮了一截,而沈天元更让她往后家中的事宜都需与沈姗商量协办,不能再像过往那样一人独断。 想必是冯姨娘怀恨在心,所以才又安排了人在别院蹲守,想要等她们过去时逮个现形。 沈姗不是沈嫣,她性子平顺,遇事多是息事宁人,对冯姨娘也是客客气气,哪怕知道冯姨娘有意为难,她也是一忍再忍从不计较。只这一回,她却再也忍不下去:“姨娘为何偏要与咱们过不去?她赖着我也就算了,如今还带上了表哥,实在是太过可恶。” “长姐莫生气,就让冯姨娘盯着好了,只要咱们不往别院去,她没拿到把柄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沈姗想起谢濯:“可是表哥” “马上就要府试了,表哥功课那么好,一定能榜上有名。等放榜后,爹爹定会请他到家中作客,到时还怕见不到他么?” 见姐姐还是愁眉不展,沈嫣又道:“长姐,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点什么事,咱们至多是被爹爹教训两句,禁足在家而已。可是若是牵累了表哥,影响了他考试,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事关谢濯的前程与自己的将来,沈姗总算将这话听了进去。她愿意忍下儿女情长,只求谢濯能不负厚望考出个成绩来。 而后沈嫣又让芬儿出去打听,得知下午冯姨娘急冲冲地带了几个婆子出门,没一会儿又骂骂咧咧地回来,进了屋子关门只听见一阵摔摔打打,活脱脱一副有气无处撒的憋屈嘴脸。 沈嫣听了只觉得解恨,冷冷骂了一句“活该”。 今日这帐她且记下,等手边的急事都办妥后,再寻机会与这蠢妇一笔一笔地好好清算。 转眼就到了三月底,薛斌自接到沈嫣的信后,就照她的交待将所需的药材采办足量后,亲自押车北上。这几日已抵达青州,因几车药材需找个合适的地儿存放,就投宿在南门城郊的一处驿馆中。 这驿馆是提供给行商信使歇脚留宿,往来皆是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的过客。 门外停下一辆马车,一个丫鬟先跳了下来,放下脚凳,才从车中扶下一位披着斗篷戴着帷帽的姑娘来。 那姑娘遮着面,可就这么盈盈楚楚地往那大门一站,就让这灰蒙蒙的驿馆若春风照拂,蓬荜生辉。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在门口,暗暗揣测这是谁家的千金路过此地。 丫鬟扶着自家小姐走了进来,眼睛一直四处看,终于在角落的一桌看到了熟面孔,顿时面露喜色,在小姐耳边低语几声,主仆二人就往那桌走去。 “大哥!” “好妹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原来这边坐的就是才从闽城过来的薛斌,这来寻他的主仆自然就是事先就约好会面的沈嫣和芬儿。 兄妹一别数载,模样个头都起了变化,久别重逢感慨万千。看到哥哥从离家时的稚气少年蜕变成一身磊落正气的英武男子,芬儿喜极而泣,却不忘道:“妹子有姑娘善待着,不曾受什么委屈。倒是哥哥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头吧?” “这一位想必就是沈二小姐?” 薛斌自方才她们进门起就和这满屋的人一样,目光情不自禁地被沈嫣吸引。此刻她就坐在跟前,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也晃得他心神难定,心跳如鼓。 沈嫣摘下帷帽,站起身来就对着薛斌端端正正地道了个万福:“小女子沈嫣,多谢薛校尉的鼎力相助。” 她今日前来赴约,一则是当面感谢薛斌出人出力还亲自跑了一趟闽城,二则还有后续需当面与之相商。 这般有礼,是出于对友人的尊重与感激,端的是比那明镜还要亮堂磊落,可她却不知自己那倾国倾城的俏姿丽颜是有多容易动人心弦。 她抬起头来,薛斌只觉眼前一亮,心神晃得地覆天翻,整个人呆愣在那,脑中来回荡着这有若天籁的圆脆娇嗓,就再也想不到其他事儿了,更说不出半句话来。 芬儿知道主子的美貌素来惹眼,如今见自家兄长也是这番惊为天人的模样,顿觉失礼,轻轻地推了薛斌一把,提醒道:“哥哥,姑娘正同你问好呢。” 薛斌这才如梦初醒,忙回了礼,招呼沈嫣坐下。他满面生热,好在他不是白面书生,一张古铜色的面庞看不出红来。 而沈嫣满心想着都是沈家的大事,并未留意这些细枝末节。 先听薛斌将闽城的情形复述一番,与信上所言相差无几,眼下也调查不出新的线索来。而后四月将至,她托薛斌带来的药材可就要派上用场。 她今日来,只带了那董夫人能用上的石上莲回家,青州瘟疫需要用到的药材还是继续存放在这驿馆的仓库里,而薛斌告假还未到限期,于是就在此暂住,静待时机。 至于芬儿,薛斌这次来,本想帮沈嫣完成她托付的事后就带妹子一道回京。可芬儿伺候了沈嫣多年,主仆情分深比姐妹,又受了沈嫣的大恩,一时也舍不得走,只求继续留在身边伺候到小姐出嫁为止。 沈嫣正愁芬儿走了身边没个可信之人,在征得薛斌的允许后,她自是欣然接受了芬儿继续留下的请求。 没几日就到了四月。果不其然,董夫人跟着谢濯上门来求药来了。 这日正逢沈天元外出巡查不在家中。冯姨娘出来接待,她看谢濯横竖不顺,哪管他来求的是什么,她半个字都懒得多听,一概都说没有。然后就要将人打发出去,而这时候沈嫣来了。 从年初开始,冯姨娘同沈嫣过招几回,软钉子碰过,闷亏也吃了不少。现在一看到她就来气,但碍于董夫人在,不好直接发作,只得明嘲暗讽讨点嘴皮子痛快:“今儿可真是稀罕。平日可没见着二姑娘有出来见过客人。怎地表少爷一上门,姑娘就巴巴地迎出来了?” 这话说得直白,谁听不出来话中的刺儿?谢濯那张白净的书生面上都不大好看,隐隐蕴着怒气。 可沈嫣却似没听出来一般,只道:“其他客人来,有姨娘在就好。可今儿是董夫人亲自上门,爹爹不在家,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得出来相迎。” 这话看起来在回应冯姨娘,实则是说给董夫人听。 她走到董夫人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巧笑倩兮道:“小女子沈嫣,日常总听爹爹谈起先生通天之智,治世之才,桃李天下造福社稷。嫣儿只觉得董先生这般能人,背后定少不了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对夫人敬仰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好话谁不爱听,董夫人虽然来的心急,也被沈嫣这三言两语给哄得通体舒畅,紧皱的眉头都不自觉地展开了一些。 沈嫣又道:“方才听见夫人与姨娘谈及一味叫石上莲的药材?可真是巧了,前几日我恰恰在账簿上见着这个名儿。夫人若是需要,我这就让人去取一些来包了让您带回去。” 董夫人在看到冯姨娘那样子后本已觉无望,这下又吃了沈嫣给的这颗定心丸,顿时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道:“谢天谢地,沈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 冯姨娘天天翻账本的,压根就不记得库房里有过这东西,她只当沈嫣是为了巴结董夫人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当即冷笑:“姑娘何时还翻过账本,我怎么不知道库房里还有这东西?” 沈嫣笑道:“近来账本可都在长姐那放着,姨娘长时没看,遗漏了一两样也不奇怪。咱们在这里争论有什么意思,让人去拿出来,不就知道有没有了?” 打发了人去库房,拿了几提的草药包来,打开一看,果真就是董夫人需要的石上莲。 冯姨娘一张老脸在抽搐。毕竟方才她说得斩钉截铁,家中没有这味草药。 然而转眼就让沈嫣给拿了出来,库房里不但有,而且还不少。 这下子,好人全让沈嫣做了。而她,不但被打脸,还平白得罪了董夫人。 董夫人救人心切,拿了石上莲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就喜地欢天地告辞了。 冯姨娘气得咬牙切齿,却败在理亏,这通火无处可发,于是再一次地生咽了这恨,那张原本还算年轻的俏容也在怨气的滋长下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沈嫣才不管这女人的死活,能气死最好,气不死她也多的是法子来慢慢整治。 只用了一点的石上莲就解了董夫人的燃眉之急,不但救人一命,而且还狠狠地打了冯姨娘的脸,更重要的是这还为沈家结下了一段善缘。 这个结果,她还是很满意的。 这天以后,好消息频频传来。 谢濯府试第一成了童生,连着两次都是榜首,小三元已非悬念。董先生将其视作自己的得意门生,这时谢濯趁机引荐了表弟沈楠,董夫人虽在冯姨娘处碰了钉子,可念着沈嫣的好,终归还是把赠药恩情算在沈家,于是吹着枕边风助力了一把。毫无悬念地,沈楠顺利拜入董家门下。 爱子有了着落,沈天元大喜过望,直言自己没看错人,这表侄子果真是可造之材,日后必成大器。 最高兴的人当属沈姗,拉着妹妹的手感慨万千:“嫣儿,还好当初听了你的劝,忍下一时才有今日。爹爹看重表哥,我可比什么都欢喜。” 长姐高兴,沈嫣也高兴,她笑道:“我就说嘛,表哥一定能不负众望,等到下个月过了院试,就能进国子监了,等他做了状元郎,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回家来向爹爹提亲,还怕爹爹不同意么?” 这话着实说到沈姗的心坎里,她从懂事开始,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做表哥的新娘,多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 沈嫣比谁都清楚长姐的心愿,看着长姐娇羞欣喜的幸福模样,她心里百感交集。惟愿这一世能好好地守护身边的人,让他们都过得好好的,绝不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降临沈家。 沈c谢两家喜乐融融,就连满腹牢骚的冯姨娘都为了爱子拜了名师高兴了两日。整个沈府,唯独沈嫣一人乐不起来。她心里还绷着一根弦,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只等着那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不速之客 同沈嫣记的一模一样。 四月接近尾声,城北的一个叫花子突发高热昏迷。没两日,有同他接触过的人也都出了同样的症状。送去医馆经过诊查,初判定是疫症,当即上报到官府。 此事非同小可,沈天元极为重视,连夜写了奏折,并召集青州所有的医者药商群策群力,共抗疫情。 只有沈嫣知道,做这些是毫无用处的,这瘟疫还会不断扩散,殃及全城,持续数月,死了许多人,一直到那个琉球大夫出现才开始消停。只是那时整座青州城元气大伤,朝廷极是不满,虽未降罪,却给皇帝落下一个治疫不力坏印象,沈天元为此唉声叹气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这一世完全不同,治疫的方子就在她的手上,再加上薛斌从闽城带来的药材,她有足够的信心让青州的老百姓躲过这场浩劫。 只是她不懂医术,更没钻研过药理,忽然拿出这个方子,势必会引起父亲的怀疑。 这时候想要救人,只能让其他人上场。 为了抗疫,沈天元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府,吃住都在衙门,与城中最好的几位大夫一起没日没夜翻药典查医书。几日下来却毫无进展。这时候衙门外来了一个年轻人,自称手里有祖传秘方可以对抗疫症。 这人虽来路不明,但是如今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沈天元让人将那方子拿去研究。几个大夫看过以后个个都若醍醐灌顶,直呼妙哉。 沈天元这下放心了,立马下令照方炮制,却被告知缺了几味南方药材。这时候又听闻城外驿站有南方药商投宿,恰恰带了几箱那方子里提及的药材。 那年轻人就是薛斌,照着沈嫣的交待,将方子呈送。城外的药商自然也是他找人扮的。 一切就位,照着方子制出了药丸拿去给病患服下,果真见好。 沈天元当即命人大量炮制,制成了白丸发放给染病的百姓,又撒了同等成分的药粉在水井中防患未然。 而这时青州城中出现疫症的才不过十余人。 青州躲过一劫,临近的几个城也相继爆出疫情,听说了青州治疫神速,都来取经问药。拿了药方回去皆是药到病除,遏制了疫情。一时青州白丸名声大噪,沈天元的贤名也远播万里,上传天听,永昌皇帝龙颜大悦,亲自写了褒奖的圣旨连同厚赏一起快马送至沈府。 一切都照着沈嫣的预料进展顺利,她为了城中百姓免受瘟疫祸害而高兴,也为了父亲治疫有功而高兴,更高兴的还在于这件事让她看到了希望,信心倍增。她虽只有微薄之力,却能改变一些既定的走势。她既能救下青州城里百姓的命,那救下自己的家人性命也不是什么没可能的事。 只可惜,这高兴还没持续两日,她很快便要笑不出来了。 不为别的,只因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一回她撂了狠话,发誓此生再也不见的洛天佑。 这一回洛天佑可不是不请自来,也不再是神出鬼没,而是堂而皇之地从沈家的大门走进来的! 非但如此,此人更被沈天元奉为座上宾,摆了宴席,还让沈家的几个孩子都往前头去见贵客。 芬儿从前院赶回来通风报信时,沈嫣吓得脸都绿了。 “老爷今儿去了邻县体察疫情,那儿疫情严重,灾民不少。有人趁乱生事,引发了暴|动。老爷是微服去的,没带几个护卫,好在这洛公子身手了得,不但救了老爷,还一人制服了几个歹人,统统绑了送去当地衙门。” 芬儿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主子听。 乍一听,仿佛是一桩行侠仗义的佳话。 然而在沈嫣看来,只觉得蹊跷。 灾民暴|乱这件事她是早就知道的,因为结果是有惊无险,为了不引起怀疑,所以她并未提醒父亲。 可上一世,绝对没有什么锦衣卫来出手相助,父亲也并未款待过谁,还请到家中来的! 这一世,她事事料到,样样算准,可唯独这个锦衣卫,行事皆在她意料之外,与上一世有许多的不同。 她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是她却能想到这洛天佑调查金铃,调查太傅府,兴许都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沈家,断然没有那么凑巧就刚好救了她的父亲。 只怕路过相助是假,蓄意接近才是真正的目的。 沈嫣想了想,“爹爹难道不知道他是锦衣卫么?” 芬儿却点头:“奴婢在门后听得真真的,老爷称洛公子为‘洛总旗’,可见是知道洛公子的身份。” 沈嫣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父亲是亲眼见证过太傅府的惨案,该和她一样对锦衣卫又恨又怕才对,怎地还把一个锦衣卫往家里带? 这摆明了就是引狼入室。 沈嫣称病不出,躲在房中想对策。 洛天佑的到来,有人吓坏了,可有的人却又惊又喜。 崇光堂内,谢柔漪小脸低垂,满目娇羞,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上座之人。 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他。 记得当初,她随府上的采办嬷嬷出门选年货时被人偷了荷包。正窘迫时,一位极俊的公子出现,不但为她这追回了银两,更借着她那日佩戴的金铃手钏攀谈起来。她从小就跟在两个貌美的表姐身边,尤其是只要有二表姐在的时候,别人的目光从来都不会落到她的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受到男子的礼待,何况还是这样一位英姿不凡的俊俏公子。哪怕那张清冷的面容上从不见一丝笑容,哪怕年初在王母宫他那般冷言冷语,她这颗芳心也收不回来了。 洛天佑神色清冷,对沈天元的热情款待始终保持着一份淡淡的疏离。 利眸淡淡扫了一圈,没有发现沈二姑娘的身影。 她没有出现,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方才走进大门时,他就见着有个丫鬟转身往后园跑。那丫鬟他认得,正是常跟在沈嫣身边的那个。 想来是去给主子通风报信了,所以人家姑娘这是故意避而不见。 一个月前他离开青州去办差事,办妥之后本该回京复命,半途听说青州一带出了疫情,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青州城里的那个姑娘。虽说知道她是知州之女,在深门大院内,理当受不到瘟疫波及。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又往青州去了,若要追究根源,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自己又起了闲心,胡走一趟。 只还没到青州,就遇上了身陷暴|乱的沈天元,结果就管上了这桩闲事。 这要是放在以往,他哪怕是管了闲事,也断不会再有后续。 然而在沈天元热情相邀时,他则一反常态,欣然前往。 不为其他,只不过想起了那日在桂香楼,那姑娘离开时说的一句话。 “今日一别,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理当不会再有机会相见。” 一想到她每次见到他都跟活见鬼似得,他突然就起了促狭心思。想看看,当她知道他摇身一变成了她家的贵客时,那张国色天香的小脸上,又该是何等的精彩。 想要后会无期? 那可由不得她。 沈天元是好客之人,性情直爽,只要对了他的胃口,无论是何等身份c性情他皆是通吃。 洛天佑虽说是个锦衣卫,沉默寡言,行事冷血,可沈天元偏就看重此人身手不凡,冷血表相之下却有一副侠肝义胆。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他更明白锦衣卫里有仗势欺人c阴狠毒辣之辈,却也不乏正直刚毅c嫉恶如仇的好汉。 青州一带疫情初缓,民心不稳,一些宵小之辈借机生事,像今日这般的暴|乱时有发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需要的就是洛天佑这样有勇有谋的年轻人,得知其还有闲余空档,沈天元岂会这么容易放人离去,盛情款待之后又是极力相留,希望他能在青州城多待上一些时日。 洛天佑也不客气,答应得很是爽快。 酒过三巡,宴席终了。 沈天元心情舒畅,多喝了两杯,被冯姨娘扶了回去。沈姗c沈楠也各自回了住处。洛天佑也由下人领路,前往今晚要下榻的客房。 沈宅不算大,客房布置在前院,家眷住在后方,中间隔着一道门,从崇光堂要穿过园子才到了门前。 本来酉时之后此门就要落锁,今日宴客例外,特留了一个小厮在此候着,为贵客开门。 洛天佑正要抬步,忽闻一声细柔嗓音:“洛大哥。” 他转身,不意外见到了谢柔漪那张含羞带怯的脸。 “谢姑娘何事?” 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面孔,连出口的话也是言简意赅,冷声冷气。 谢柔漪微微失望,然而她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现下她只要还能再看见他,能再说上两句话,她已是莫大的知足。 她红着脸道:“洛大哥,柔漪没想到此生还能再看见您。您今日能来,柔漪很开心。” 只可惜,少女思量万千,才鼓足勇气说出的话语,只换来男子一声无动于衷的“哦”。 而后就是沉默。 他竟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任由尴尬萦绕。 谢柔漪觉得难堪,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咬着唇,却再也没有勇气主动开口。 这时,洛天佑开口了,“谢姑娘若无事,洛某失陪。” 也不管谢柔漪作何感想,他转身就走。 惊觉他要走,谢柔漪抬眸凝视在那冷漠决绝的背影上,心头涌起无尽的落寞。 由始至终就是她自作多情,他寻的是金铃的主人,不是她,从来就不是她。 那金铃是二表姐的。 从小到大,沈嫣就是一颗明珠,光华璀璨,太过耀目,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其他人就注定要黯淡无光。 现在洛大哥也是一样,见过了沈嫣,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她谢柔漪。 “洛大哥——” 洛天佑眉头拢了拢,却不打算停下,一脚跨过门槛。 谢柔漪柔声道:“您来家中作客,二姐姐定也是同我一般欢喜。只是碍于世子爷的身份,她才不好出来相见,洛大哥可别介意呢。” 洛天佑脚下一顿,回头。 “哪个世子?” 谢柔漪心中苦涩更甚,却柔声依旧:“京城的定国公世子,对二姐姐一往情深,只等大伯母的孝期一过,他们就要定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试探 “原来是他。” 洛天佑略沉吟,一张俊脸平板无波,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追问,也不再说其他,头也不回跨过了门槛。 守门人准备锁门,见谢柔漪还没走,善意地提醒道:“表姑娘,天色不早,还请回吧。” 谢柔漪瞥了那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鄙夷,甩了甩衣袖,转身往回走。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到了沈嫣所在的淑宁阁。 这淑宁阁是沈家两位姑娘的住处,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阁中的丫鬟婆子都各自回了房。整个楼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值夜的小丫鬟坐在门前。 那丫鬟见到谢柔漪来,忙起身迎上前,“表姑娘来了。二姑娘在房里,还没歇下呢。” 沈家两个姐妹中,谢柔漪与沈嫣年岁近一些,交情也会更好些,窝在一块过夜也是常有的事。因此谢柔漪这时候来,丫鬟们都知道她是来找沈嫣的。 谢柔漪点点头,就往二楼去。 如那小丫鬟说的,沈嫣的房中还有灯光,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在说话,不过那声音显然是从内室传出来的,到房门口听得并不分明。 谢柔漪在门前站了会儿,方抬手扣门。 芬儿出来开门,见着是她,忙迎了进去,回头就往屋里喊道:“姑娘,表姑娘来了。” 内室转出一个娇俏人儿,正是沈嫣。见到表妹,那张原本还染着愠色的小脸儿当即笑靥如花,上前挽住谢柔漪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道:“柔漪,这个时候过来,今晚是不是要和我一起睡?” 谢柔漪由她挽着走进内室,一时有些呆愣。 沈嫣这时候已经换了寝衣,褪了铅华的小脸清甜可人,一头乌油油的青丝垂在香肩,衬得一身雪肤愈加的晃眼,整个人就像一个发着光的瓷娃娃,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谢柔漪越看心底就越晦涩,她身为女子都忍不住一看再看,更何况是男人呢? 进了内室,在沈嫣的绣床上坐定,谢柔漪道:“二姐姐,方才妹妹在门外听见您与芬儿在说话,好似有些不高兴,可是谁惹您生气了?” 沈嫣干笑两声。 那洛天佑居心叵测,阴魂不散。她越想越气,正在同芬儿发牢骚呢。 这话怎么好对谢柔漪说,只得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没什么,不过是小丫鬟不当心打翻一盒胭脂,我就让芬儿去说教说教。” 她说着,同时打量着表妹,看起来也是满腹心事,否则也不会大晚上的来找她。 于是笑吟吟拉住谢柔漪的手,“你别光念着我,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心事要同我说?” 谢柔漪低下头:“二姐姐,今天洛公子来府上作客了。” 沈嫣就知道,哎,表妹的心事,她岂会不知? 还不是今晚家里来的那尊瘟神,又扰乱了一颗芳心。 洛天佑当真是可恶至极,一来接近她爹爹,二来招惹她妹妹。 若说这人对沈家没有一点图谋,她是死也不信的。 “来就来了呗,柔漪,你可要记住,他是个锦衣卫呢!这样的人太过危险,就算是爹爹请来的客人,也同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就在后园里好好呆着,莫去管前头的事儿。好不好?” 谢柔漪怔怔地看着沈嫣,似乎真的是对洛天佑恨之入骨。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二姐姐会这样讨厌洛大哥。 不过这样颇令她欣喜。 只要二姐姐对洛大哥无意,那她就多了一线希望。 毕竟,她自知没有什么可以和二姐姐争的。 谢柔漪顺从地点点头,“姐姐的话,柔漪记下了,不再与这样的人往来。” 沈嫣笑道:“你能这样想便是再好不过。今晚就留在我这儿吧,咱们姐妹可好久没有说悄悄话了。” 她喊人拿来寝衣和热水,等谢柔漪洗漱了,换过衣裳,姐妹俩拢着被子窝在一块儿,别有一番乐趣。 “二姐姐,你可有过心上人?” 小姐妹凑在一起,总是绕不开这些。 沈嫣现在满心满脑都是如何避开大祸,哪有这种绮念遐思,点着表妹的额头道:“你看,还说不想着那锦衣卫。一开口就是心上人。你可是在借着问我来说你自个儿的心里话?” 谢柔漪满面通红,辩解:“不是呢!只是妹妹偶然想起姐姐身上还牵着一根红线。陆世子一表人才,与姐姐是男才女貌。想来就是这样,所以姐姐的眼光才高,一般人都难入您的眼呢。” “好端端地怎提起这个人来?”沈嫣当即皱了柳眉,小嘴儿一撇:“不许你乱说,这个人同我本就没有什么干系。” 谢柔漪笑得了然,“姐姐定是害羞了,才说这般的反话。” 本朝有不少皇亲国戚,世子也有好些个。陆甚则是其中最受瞩目的一个。其父是位高权重的定国公,姑姑是当今皇后,而他年纪轻轻也已是兵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又继承了定国公的好相貌,挺拔俊朗,英武不凡,是众多王孙公子中生得最好的一个。 能被定国公世子给相中,那可是大周女子梦寐以求的美事儿,怎么还会有人不愿意呢? 沈嫣正色道:“他同我非亲非故的,我有什么好害羞的?莫说爹爹已经回绝了他,便是他再来提亲,我也不会嫁这样的人。” “姐姐可是介意世子已经有婚约在身?” 见沈嫣不答,谢柔漪以为让自己给说中了,道:“世子那样的人物,又是那等身份,三妻四妾很是寻常。可世子对姐姐您可是痴心一片,虽说大伯父回了这门亲事,他不还是不离不弃地,这一年里前前后后地往咱们府上送过多少回好东西,都只是为了博您一笑而已。世子的这般用心良苦,妹妹我这个局外人看了都感动不已,姐姐您怎么还狠得下心无动于衷。” 沈嫣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心里不曾装下过男女之间的事,更不曾与人这般袒露地谈论过哪个男子,这下被表妹逼到了这话头上进退不得,当下又气又羞,嗔道:“柔漪,你再乱说,我可要生气了!” 她越是这样,谢柔漪就越觉得她是出于害羞才口是心非,于是又半是奉承半是揶揄:“世子待姐姐这般好,若是姐姐肯点头,还怕世子爷不把你捧在心尖上疼么?那时候世子妃又算什么?只要姐姐您一句话,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法子给您摘下来呢!” “柔漪!”沈嫣扬着烧红的小脸,一骨碌爬起就作势要抓人,“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坏嘴儿!” “二姐姐饶命,妹妹错了还不行么!” 姐妹俩嘻嘻哈哈,在被窝里打打闹闹,滚作一团。 夜深人静,身畔谢柔漪已经睡熟,沈嫣却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望着帐子外朦胧的亮光出神。 其实,柔漪说的,她何尝没有想过的。 重活了一遭,这五个月来,她尽心竭虑做的所有事,不就是为了能改变沈家的厄运么? 若能得到定国公府的庇护,她还怕什么锦衣卫?就是真要拿着那块腰牌去御前揭发那罗良的罪行,底气足了,胜券自然也能更多一些。 她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也曾动过嫁进定国公府,借势对抗锦衣卫的念头。 只是,一想到那陆甚,她就觉得头皮发紧。 她怕这位世子爷,是真的怕到了骨子里,一星半点的好感都没有。 这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豹子盯着猎物,闪着势在必得的光,恨不得要把她生吞了似的。第一次在恒王府见着,次日就能登门下聘,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霸道,不容人有半点的抗拒和忤逆。 她从没见过有比这更霸道的人,她不喜欢,避之唯恐不及,更谈何嫁娶婚配? 她忽然想到了洛天佑,虽然自己也怕极了这个男人,却只因为他是锦衣卫。怕他手中的绣春刀随时会抹上她的脖子,他身上的飞鱼服会给沈家带来上一世的中秋劫难。 可若撇开这个身份,这人冷归冷,却称不上多讨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嫣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把那锦衣卫往好处去想。这一定是被那陆世子给吓得条理不清,才会这般混乱起来。 越想越多,就越来越恼,沈嫣只觉得脑袋瓜子胀得生疼,哀叹连连,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闭了眼。 由于成日忙于公务,沈天元已经有许久没有宿在冯姨娘屋里。 冯姨娘正值盛年,向来深谙取悦之道,旷了数月,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早就空房难耐。昨天夜里沈天元贪杯醉酒被她接了回去,这下还不使出看家本领,几度春风,力求将老爷子伺候得舒舒坦坦。 虽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偶尔来一出久旱逢甘霖,那也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次日一早,两人俱是一派舒展,冯姨娘服侍着沈天元穿衣套鞋,趁着他神清气爽,就将盘算了已久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老爷,前一阵妾身去恒王府的时候,李侧妃就一个劲儿地夸咱家的姗姐儿生得天仙下凡,品性又是一等一,放眼整个青州城,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呢!” 有人夸自己的闺女,沈天元听得顺耳,自豪道:“那还用说,我沈家的女儿有哪个不好?” 冯姨娘趁势附和:“是呀,咱们姗姐儿样样拔尖,任是谁见了都会打心底喜欢。妾身可瞧出来了,这李侧妃是极中意咱们姗姐儿的。哪想啊,还果真让妾身给猜中了。前两日,恒王府就打发了个婆子过来,来问姗姐儿的生辰八字呢!妾身估摸着这是要有好事了,这就自作主张给了人家。” 沈天元正受用着,忽然听到说冯姨娘把宝贝女儿的生辰八字给透露了出去,登时拉下脸,沉声道:“你也没问是做什么的,这怎么好就随便给说了?” 冯姨娘知道他定要不高兴的,忙笑道:“妾身猜是李侧妃相中了咱们姗姐儿,这王府做事理当比寻常人家来的谨慎一些。在说亲前先让人来问问生辰,免得若是相对眼了又发现八字不合,那岂不要空欢喜一场?” 沈家不过一个知州门第,如果能和王府攀上亲家,那可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沈天元却不买账:“恒王府的公子有好几个,你也没问问看是哪个公子?婚配与否?若是又是像去年那样是个已经定了亲的,就算是个世子我也不稀罕。” 一想到去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定国公世子,他就浑身不痛快。 他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够给人做妾室? 就是许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给他加官进爵又如何—— 想要他为了前程卖女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冯姨娘讨好地笑着说:“老爷放心,李侧妃自然是为她的三公子来相咱们姗姐儿。这三公子虽说不是皇妃所生,可人品学识样貌都是没话说的,现在熙京国子监念书,和那定国公世子还是同窗,往后再考个功名,前途不可估量!最关键的是,这三公子还没成亲,也没有婚约。咱们姗姐儿嫁过去,绝对是正房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规避 沈天元舒展了眉头,却没有接话。 他知道冯姨娘的用意。 照理说他一个五品知州,能和恒王府结上亲家,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庶子,这门亲事也该算他高攀。 那恒宁王的三公子他见过几面,也确实是个青年才俊,这样的人做女婿,他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表侄子。 谢濯和沈姗之间的情愫他这个做爹的哪会看不出来?原本是不愿见女儿过早涉及情爱,才有意相阻。然而现在看两人都懂得分寸,而谢濯又是个上进争气的,金榜题名指日可待。他本来就颇赏识这个侄子,女儿既属意,他自然乐得成全。 荣华富贵,不过用来锦上添花罢了。有是最好,没有也不强求。他活到这个岁数,若真要贪慕权贵,也不会只止步在一个青州知州上了。 “姗姐儿才出了母孝,年岁又不大,等过了明年再说。” 这些想法没必要对一个小妾说,于是他就用了一句话打发了过去。 冯姨娘伺候了沈天元十来年,他一言一行是个何等意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句话虽未明说,可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已。这个时候沈天元赶着去衙门,也不是说事的时候,她看出了他的心思,若再说些他不爱听的,只会弄巧成拙。 这半年里,她可没少在谢濯的事上做文章,可惜回回碰壁,半点好处没捞到,倒把自己给赔了进去,让沈天元给训斥了多回。追究起根源,自然少不了那总是和她对着干的沈家二姑娘,偏偏沈天元就是买小女儿的帐,只要沈嫣一开口,旁人就是说上一百句也都成了空话。 女儿家的亲事本就是用来为母家和兄弟铺路的。家里就两个姑娘,都生得貌美,岂能糟蹋在谢家这样的穷亲戚上! 沈姗是极好拿捏的,这门亲事按理是没什么阻碍,只要能嫁进恒王府,沈家就多了一门有权有势的亲戚,日后她的楠儿也能多一方助力。 这么两全其美的事儿,眼看着就要黄了,换做是谁也不甘心! 将沈天元送出门后,冯姨娘喊来了桂嬷嬷,钻进屋里叽叽咕咕地交待了一些事情。 沈嫣心事满满,这一夜睡得不尽人意。 等谢柔漪回了小静轩,她本想再睡个回笼觉的,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梳妆打扮后出门去了崇光堂。 沈天元早早去了衙门,崇光堂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洒扫下人在忙碌。 管事嬷嬷见二姑娘来,忙迎了上去堆笑问好。 沈嫣同那嬷嬷随意说了两句,就问起昨夜宴请的情形。 她自小性情开朗,娇憨可爱,嘴巴又甜,见着年长的都是嬷嬷婶婶叫得亲热。沈家里里外外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来问话,那嬷嬷就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什么?爹爹还留了那人在家中作客?” 得知洛天佑就住在外院的客房里,沈嫣上翘的嘴角顿时垮了下来,气呼呼道:“爹爹虽好客,可也没见着这般款待过谁,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得爹爹这般青睐!” 那嬷嬷道:“姑娘昨儿没来,可没见着这位大爷,那可真真的是个人物!” “难不成还是三头六臂?”沈嫣状似随意一问,心里却道:我就是见过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人。 还人物呢,瘟神差不多! “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没见过这样俊的年轻人!” 这嬷嬷姓张,是沈家来青州就用上的。今年也有四十出头,孙子都在满地跑了,可现在谈起昨夜的贵客,竟是两眼冒光,像个怀春的年轻姑娘,仔细看脸上还漾着一点红晕。 沈嫣看着心底生寒,忍不住道:“嬷嬷,可不能以貌取人,长得好的未必就是好人!” 见二姑娘不是太高兴,张嬷嬷忙附和:“姑娘所言极是,这洛大爷俊是俊,可那张脸跟冰雕似的,一点都不随和。整个晚上也没见笑过一回。昨儿老爷高兴,把姨娘姑娘少爷都请出来见客。一顿饭下来,表姑娘可偷瞧了人好些回呢,我这老太婆都看出了门道,可这洛大爷愣是连个正眼都没回过一个。再说咱们大姑娘那等花容月貌,落在这位爷跟前也是跟石头一般,一眼没多看。” 沈嫣这才略略放心,可一转念就又变了。 这洛天佑单摆个冰块脸就惹得表妹芳心乱动,连家里的老嬷嬷都不能幸免。现在又得了父亲的信任,若是这厮真要使点坏心眼,只怕要搅得沈家永无宁日。 她才不信这人有那么闲,放着正经事不做来沈家作客,只怕还是奔着那块腰牌来的。 如今离八月中秋越来越近。刻不容缓,她得尽快想法子将这人打发走。 回到淑宁阁,没见着长姐的身影。 问过下人才知,冯姨娘早早就打发了人来将沈姗请去,说是要一起去恒王府给王妃和几位侧妃请安。沈姗本是不愿去的,但是怎奈冯姨娘说女眷往来都是为了男人官途顺通,为了爹爹,沈姗也推举不得,于是就跟着去了。 其实若不是上一世见识了冯姨娘临危卖主的丑态,沈嫣一直以来都只当其是个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妇人而已,平日嘴上怼回去就过去了,并未想过要如何为难这人。 现在她对这位姨娘可没那么大的肚量,见不得此人在家里频频做妖。 一听说冯姨娘又将长姐拉去王府,沈嫣心底冷笑,不用推敲,她也知道冯姨娘打的是什么算盘。 好在这一世沈谢两家并未交恶,长姐和表哥还是有希望的。只要表哥够争气,来年春闱一举夺魁,爹爹应当是会将长姐许配给他。 算算日子,到了今日长姐的亲事还不见动静。应当是冯姨娘在父亲跟前提过恒王府的事,但是父亲看好表哥,有心成全,于是就不考虑与王府结亲。 这么看来,父亲那一关是过了,只是冯姨娘贼心尤不死,一再从中作梗。 她倒想看看,这蠢妇能把自己作成什么样子。 因为家里来了个难缠的人物,沈嫣生怕一不小心就给撞上,于是也不敢乱跑,一整天下来就躲在淑宁阁里,直到午后听到门外有人声,知道是长姐回来了,这才拉开门跑了出去。 沈姗脸色不大好,见着最亲爱的妹子也露不出半点笑容。沈嫣瞧出端倪,就问:“长姐,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陪着姨娘在王府坐了大半日,有些乏了。” 虽说是作客,但是主人家身份尊贵,做客人的反倒小心翼翼,处处迎合,劳心费神,极是累人。 沈姗在王府用过午膳才回来,到家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沈嫣像个小尾巴似得跟在身后,也进了房。 “长姐若不喜欢去,下回就别去了,冯姨娘喜欢巴结那些王妃侧妃,让她自个儿去就好了。” 沈姗轻轻地叹了口气,摸着妹子的小脑袋,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我也不爱去的,可是姨娘都搬出父亲的前程来说,我这做女儿的又岂能只想着自己喜欢不喜欢?” 沈嫣不说话。 身为父亲的女儿,她自然是愿意父亲能仕途得志,大展宏图。然而她也相信,父亲更不愿意见着子女为了他的前程这般勉强。 不管怎么说,冯姨娘只是打着为父亲好的幌子,成全的却是自己的私心。 为了让长姐开怀,沈嫣提议去别院看望表哥。 自从谢濯成了童生,又助沈楠拜了师门,现在沈天元对他很是满意,渐渐默许了这一对表兄妹之间的往来,就是冯姨娘再拿沈姗去小别院来说事,沈天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想这一次换做沈姗不愿去了。 刚刚回来路上,冯姨娘被别家太太约去了打牌九,沈姗趁此机会拐去了小别院看望谢濯,哪想竟吃了回闭门羹。这才带着一肚子的气闷回了家。 沈嫣听了只觉得惊异不已,表哥向来对长姐爱护有加,怎会舍得将她关在门外? “他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说我要嫁给恒王府的三公子,又得知我今日去了恒王府作客,便不让我进门,也不听我的解释,只说他要念书,将我给推了出来。” 沈姗和谢濯青梅竹马,从五岁小儿开始朝夕相处,还是头回见识到这般冷血无情的谢濯,她既委屈又伤心,一直强忍到家,这下给小妹问了出来,不禁落下了眼泪。 沈嫣怒道:“还能听谁说的,还不是冯姨娘给下的眼药!这女人着实太可恨了,我看她是铁了心要拆散你和表哥,好让你遂了她皇亲国戚的大美梦!” 小别院里伺候的人都是冯姨娘一手安排的,定是她在父亲那边提起恒王府的亲事给碰了壁,于是从谢濯这边着手,让下人们造谣,挑起谢濯与沈姗的争执,从而达到离间的目的。 然而她更气谢濯惹长姐伤心。“表哥也真是的,旁人说的,他就全信。对你却避而不见,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 “他以前在家里就没少受冯姨娘的冷言冷语,心里也不好受” 沈姗虽然伤心,可也不愿心上人被人误解,忙替谢濯开脱。 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嫣作为局外人虽看得明白,却也无可奈可,只得安慰道:“那恒王府的事儿不过是空穴来风,爹爹若是在意门第和权势,当初也不会想也不想就回了定国公世子。如今爹爹看重表哥,定会认真考虑你们的事。恒王府的三公子再好又如何?只要你不点头,爹爹定不会轻易允下的。” “当真?”听妹妹此番剖析,沈姗才停了哭泣,眼中闪动希望。 沈嫣握住长姐的手,“自然是真的,那可是咱们的亲爹爹,怎会逼你去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呢?” 经过一番劝解,沈姗才好一些,沈嫣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掩了房门,回到自己屋里。 沈嫣恨得牙痒痒,她本想等解决了沈家的大事,再好好地同冯姨娘清算一笔。 可如今这蠢妇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长姐的主意,一门心思想拿她们姐妹的婚事做自己踏上荣华的垫脚石,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老天爷既然给了一次重活的机会,那命运就得要握在自己手中,岂能让一个不相关的人指摘左右。她必须得让这蠢妇明白,便是自己嫁了皇帝,那也是沈家的喜事,怎么也轮不上一个做姨娘的来沾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姨娘禁足 这日沈天元休沐,沈嫣早早就来请安。请安后又陪着他吃了早饭,磨磨蹭蹭地还不肯走。 知女莫若父,沈天元一看小女儿这般情态,就知道她定是有事。于是也不点破,让她跟到书房,准备好好地听一听看是什么事。 “爹爹,女儿听说前院那个客人可是大有来头,您留他在家里做什么的?” 沈嫣兜兜转转地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这才问到了点子上。 沈天元没料到小女儿竟关心起这来,呵呵笑道:“这客人非但救了爹爹一命,又有一身本领,如今青州正是用人之际,这些日子城中灾后重建,稳定民心,他可出了不少力。” 沈嫣撇撇嘴,不以为然。 “可是女儿听说他可是锦衣卫呢!” 沈天元道:“你消息倒是灵通,这人是锦衣卫不错。身手极好,头脑也好,只是个总旗委实是屈才了。” 说起人才,他忍不住又夸了一通,然而眼前浮现出洛天佑那张堪称漂亮的面孔后,他顿时就起了警觉。 难不成宝贝女儿听说了贵客是个俊俏男子,懊悔那晚没来赴宴,这才来打听的? “乖宝贝儿,你打听这人作甚?他是爹爹的客人,留在青州帮爹爹做事,等过了这阵子,他也要回京当差,不会在咱们这久留的。” 虽说他对洛天佑赞不绝口,但是管他是什么人才,但凡是惹上了自家闺女,沈天元此刻只会变成护犊的老母鸡,把所有可疑的人都视作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更何况沈嫣今年才十五岁大,能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可千万别像谢家闺女那样,看人家长得好就动了春心,吃顿饭都魂不守舍的。 沈嫣不知父亲心中所想,只接着他的话道:“咱们青州城地灵人杰,什么样的帮手没有,何需一个外人来出力。女儿听说那些锦衣卫都坏得很,看谁不顺眼,就去抄谁的家,株连九族呢!爹爹,这样的人太吓人,咱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沈天元算是听出了一点门道,不禁打量起小女儿来。 “嫣儿,你听谁说的这些传闻?什么抄家,还诛九族的,没影儿的事可不许乱说。” 枉他虚惊一场,敢情小女儿这不是动春心,而是瞎操心。 沈嫣眨眨眼,扬起下巴面不改色:“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呢!” 沈天元倏地放下脸:“哪家茶楼这么大胆,敢这么公然污蔑朝廷命官,你快告诉爹爹,明儿我就让人剿了去,断不许青州境内出现这等造谣生事之徒!” 沈嫣毕竟还小,被父亲三言两语就给唬住,唯恐自己说错话要连累无辜,支支吾吾道:“我,我记错啦,不是说书先生,是小时候戏文上看来的,也忘了是哪一出,哪家戏班。总之有人这么说,有书这样记载,有故事这样编着,那锦衣卫干的坏事定也是有迹可循,女儿怕爹爹惹上坏人,这才来提醒的呢!” 这话半真半假,她说起来时而轻,时而重,时而快,时而缓,一会儿心虚,一会儿又底气十足,一副稚气未脱的娇憨模样,显得可爱非常。沈天元方才其实只是假装生气,此刻哈哈大笑,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道:“小孩子家家的,莫把那些杜撰的给当做真的。这要传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沈嫣有些急,她说的可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亲生经历的事,怎么就成了杜撰和道听途说。 父亲不是见识过太傅府血案么,为何还要替锦衣卫说话? 见她呆呆愣愣的样子,沈天元只当女儿又被自己唬住了,于是放柔了语调,和蔼地道:“知道你这是一片孝心,才来提醒。锦衣卫不过是个职位,在其位某其事,办案抓人也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便是真有以权谋私公报私仇之人,咱们也不可以偏概全,一竿子把人打死。人总有善恶之分,爹爹活到这个岁数,难道还不会看人吗?” 沈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照爹爹这个意思,那洛天佑就是好人了? 可是若他是个好人,中秋夜里为何会跟着来杀他全家? 只冲着这一点,她就绝对不会对这个人放下戒心。 可是她现在有口难言,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父亲相信。于是只得作罢,乖巧地应了父亲的话,然后就起身告退。 离去前,她忽而又想起一桩事来,又回头对沈天元道:“爹爹,昨儿我的簪子旧了,就拿去知宝斋翻新。没想到就撞见了一桩轶事,很是有趣呢,您要不要听女儿说一说?” 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看上期很是认真,显然是非说不可。沈天元哪能忍心挫了闺女的兴致,自然是洗耳恭听。 沈嫣娇憨一笑,娓娓道来:“昨儿我去的时候,老板可没空招待我,想是怎么着?原来是他房里用来藏宝贝的箱子教人给动了,里面的镇店之宝不翼而飞。店老板急得捶胸顿足,哭爹喊娘,差点儿都报官了呢!后来他们家关起门来查内贼,我就带了芬儿去对面的茶楼等着,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果真让他给查出了内贼。您猜那内贼是谁?” 沈天元一听涉及到盗窃之案,一下来了兴趣,正伸长脖子等下文了,被沈嫣这么一问,就顺着话头猜:“内贼?无非就是他店中之人,能知道镇店之宝藏在那里,那不是掌柜就是账房先生。” 沈嫣摇头,道:“都不是呢。” “哦?那会是谁?”见自己猜的没一个准,沈天元不禁皱了眉,看着女儿,等答案。 “是那店老板的姨太太呢。因为那宝贝价值连城,店老板分外的小心,谁也不知道他房中有这么个箱子能藏东西,唯独只有那姨太太,因为能进房中,偶然就让她给瞧见了那个箱子,她虽不知道里面藏得是什么,但看那老板这般小心翼翼的,就知道里头必定是值钱的玩意儿。就趁那老板不备,偷偷开了箱子拿了东西。不过她运气也着实不济,还没来得及销赃呢,就被人给发现了,一下给抓个人赃并获。” “竟有此事?”沈天元若有所思,随即问道:“后来如何了?” “后来那姨太太就被打发去了老板家的宗祠,应当是家法处置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里的女眷犯了事,送到宗祠去处置,要打要杀是死是活官府都是不能干涉的。 沈嫣和父亲说完这一桩闲事,就真的起身告退了。 才走到南轩门口,就听见沈天元在喊书童进去,吩咐了去把冯姨娘请过来。 沈嫣微微一笑,本还有点烦闷的心境忽然豁然开朗,抬头去寻那正在东升的日头,水玉般晶莹的眸子中,映出灼灼而明媚的亮光,在这初夏的清晨点染着无限的生机。 终于等来谢濯院试。院试就设在青州府,一共两场,足足考了四日。 沈姗前几日虽与谢濯闹得不欢而散,却并未因此生分,自打谢濯进了考场,她在家中却比那考生还要紧张。 沈嫣是知道谢濯这次考试必定榜首,因此她压根就不担心表哥发挥得如何,她陪着长姐的同时,也没少留意家中的变化。 算算日子,自从她那日从南轩请安回来后,就再也没见着冯姨娘出来蹦跶了。 看来,父亲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并由此及彼想到书房里暗格里藏着的腰牌。 那次她夜探书房,偷偷打开暗格看了罗良的腰牌,但是她并未将这腰牌拿走或是毁掉,而是又放了回去。一则是在八月中秋之前,腰牌放在这儿还是最安全的,二则是这东西留在原处还另有用处。 不过她虽是放了回去,却多了心眼,换了一种摆法。 想来父亲是开了暗格,发现腰牌被人动过。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唯一有机会能看到他开这格子的冯姨娘。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沈嫣就去了沈天元的居所,本是想找个下人探探虚实,哪知进门就看见三弟沈楠正坐在花厅中,捧着一本书,正一边看书一边吃着牛乳点心。 沈楠自从被辞了家学先生后,由沈天元亲自教导,现在功课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人也比以往长进了许多,见着二姐来,也懂得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规规矩矩地问了声好。 这声问好可是来之不易,沈嫣倍感欣慰,不由暖心一笑,道:“三弟,这会儿你怎在爹爹这儿?” 沈楠道:“姨娘前阵子害了头疾,整日都躺在床上,也出不来门,爹爹担心我被过了病气,便让我搬到这儿来与他同住。” 冯姨娘当初为了方便照顾幼子,特将沈楠的院子紧挨着自己的住处,现在沈天元竟让沈楠搬了出来,显然是有心分隔这对母子。 沈楠虽被冯姨娘各种宠着,却在那样毫无原则还隔着一层主仆尊卑的母爱之下,根本生不出什么尊重与亲情来。反而对沈天元这样的严父,他倒更有几分亲情。再加上年岁尚小,故此冯姨娘生了病,他就只当做一件事,说出口与人听也看不出有半点牵挂。 院试放榜,谢濯的名字没有任何悬念地高挂榜首。 小三元登科,可谓出师大捷,家门大喜。对沈天元来说,更是好事成双,谢濯考得好,而沈楠也准备正式拜入师门。 这一日,沈天元带上三个孩子,与谢同一家都去了董先生的学堂,一则观礼,二则感谢董先生对谢濯的教导之恩。 学堂大门敞开,天上虽还下着蒙蒙细雨,这儿却鞭炮声声,热闹非凡,一听说知州老爷和新晋的秀才老爷都来了,城中名望也都赶了过来,争相道贺。 趁着沈天元高兴无暇顾及其他,沈嫣随口和长姐扯了一个由头,然后就带着芬儿偷偷地溜回家去。 今日沈家几乎是全家出动,除了有半个月没露脸的冯姨娘。 这期间,沈嫣找几个嬷嬷打听过,每个人都讳莫如深,只说姨娘得了头疾,卧床不起。且不说沈楠被沈天元给接走,就连冯姨娘所住的院子也隔了起来,没有沈天元的允许,谁也不可私下去探视。 沈嫣是不信这种说法的。那腰牌事关重大,爹爹定是担心让冯姨娘给泄了天机,这才将其软禁了起来。 她这时候回去,不为其他,就是想趁没人的时候去“问候”一下这位总将她视作眼中钉的姨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扬眉吐气 沈府中,主人家都出去了,只留下管事和几个下人在低头做事,大白天的却安静得像在夜里。 因为太安静了,以至于有点声响就会传得格外的远。 沈嫣才走到园子里,就听到冯姨娘住的碧兰苑里传来泼妇一样的哭骂声。 芬儿在她身后打着伞,听到这声就道:“姑娘,您听,这像不像是冯姨娘的声音?” 沈嫣抿嘴一笑,没有言语,加快了脚步往碧兰苑去。 走到碧兰苑门前,那哭骂声就在耳边,沈嫣回头对芬儿道:“方才和长姐说回来取扇子的,你现在就去阁里把我那把海棠团扇取出来,一会儿也有东西可交待。” 芬儿朝大门内往了几眼,有些不放心:“姨娘这个样子,您一个人进去” 沈嫣道:“如今这个势头,我还会怕她么?再说这屋里还有其他丫鬟婆子在,她就是还有爪子也挠不到我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嘴角边漾着两点浅浅的酒窝,若不听她口中的言语,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世上最纯最美的笑靥。 待芬儿离去,沈嫣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碧兰苑内,叫骂不绝,可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声响,这样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寂寥。 过去冯姨娘管家时,这里的大门可是一天到晚都敞开的,内外管事进进出出,都争着往里巴结奉承的,那风光堪比府衙里的父母官。这也难怪一个小小的姨娘就能膨胀出鹊巢鸠占的野心来。 冯姨娘做梦都不会想到,沈天元会为了一点不着边际的猜疑就将她禁锢起来,她平日在沈府何等威风,如今落到这等境地,心腹全被撤去,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人肯帮她。 她不甘心,成日在房中哀嚎,可是不但沈天元没来看她一眼,就连她视若命根的亲生儿子也没有来探望过。 沈嫣走进屋内,这儿早没了往日盛景,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一个嬷嬷守在花厅,看见二姑娘来了,忙躬身行礼,堆笑道:“姑娘怎么来了,老奴给您倒茶去。” “嬷嬷不忙。我是听说姨娘病了,特来探望,一会儿就走。” 照着沈天元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探望。可沈嫣声娇语甜,说得又这般有礼。那嬷嬷见惯了冯姨娘的盛气,乍一见这样人畜无害的乖巧,只觉得如沐春风,更心生感动,这耳根子登时就软了下来。于是就给开了后门,让沈嫣悄悄地进去,自己则走到大门口去为二姑娘望风。 不过才半个月,冯姨娘的屋子就落败了许多,桌上地上都蒙着薄尘,想来这人平日太不会做人,以至失势了连洒扫丫头都不愿进这间屋。 冯姨娘在这里关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来看她。只是当她看清楚来人是沈嫣时,登时厉声叫囔:“怎么是你!老爷呢!我要见老爷!” 沈嫣睁着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姨娘这满身的落寞,好似在看一件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似的。 冯姨娘被看得暴躁,骂骂咧咧:“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想来看我的笑话吗?你给我走,走!” 沈嫣转眸四望,还别说,冯姨娘这屋她今儿才算第一回进,布置华丽,一点都不比她母亲在世时的住所逊色。 “我听说姨娘病得不轻,才好心来看看的。这都还没坐下呢,姨娘就急着赶人。可这逐客令也下得好没道理,我在自己的家里头,有哪儿是不能去的?倒是姨娘,一个做奴才的,怎么也端起主子的神气来?我看您得的可不是头疾,倒像是疯病,才会说出这等主次颠乱,以下犯上的糊涂话来。” 冯姨娘气得七窍生烟,从床上站了起来尖着嗓子骂道:“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我好歹也为老爷生了楠哥儿,这是沈家唯一的儿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女儿!老爷就是再偏心,难道还能护你一辈子?等以后我的楠哥儿接掌了沈家,你看看这个家还有没有你立足的地儿!” 沈嫣微微一笑,点头道:“您是为爹爹生了唯一的儿子,沈家的前程也都要指望在楠儿身上,可是这些与您又有什么干系?您就是操了太多不该操的心,谋了太多不该谋的事儿,生了妄想,才得了癔症。今日这等境遇,您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己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你这个小贱人!一定是你,是你在老爷跟前陷害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老爷怎么会这样狠心,定是你诬陷嫁祸,把那些没有的事儿统统栽在我的头上!你个小贱人!” 冯姨娘这才想到这一层,从来就只有她冤枉编排别人的时候,如今头一回尝到被人栽赃的滋味,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光着脚扑上前,对着沈嫣的花容月貌扬起巴掌。 沈嫣后退一步,看着没力气的小手却能不偏不倚地握住冯姨娘的手腕,向后一搡,竟推得冯姨娘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女人,目光已经没有任何的遮掩,露出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厌恶与仇恨。 “本来只要你尽心服侍爹爹,安分做人,在这家中我还能敬你一声姨娘。谁让你心术不正,溺养三弟,还妄想用我姐妹的终身幸福换你的富贵前程。我长姐都对你诸多忍让了,你却还不知好歹,一再使坏,你这样的蠢妇,让人如何容你?难道还要让你得意到卖主求荣的那一天么!” 冯姨娘尖叫道:“你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出卖过老爷,你这样睁眼说瞎话,可是要遭报应的!我要去告诉老爷,我是被你冤枉的,动了他格子里东西的不是我!是你这个小贱人!” “什么格子?”沈嫣眨眨眼,好似什么都听不懂。“姨娘你可莫再胡言乱语,免得爹爹以为你真疯了,那可不是只让你在屋里待着这么舒坦了!” 眼看冯姨娘张牙舞爪着又要爬起,沈嫣身形一闪,快步走出屋子。值守的嬷嬷见她出来了,忙走上前,将冯姨娘的房门重新锁上。 从碧兰苑出来,沈嫣神清气爽,看什么都是好的。 她打开伞,步履轻盈地往前走,想去园子里假山凉亭那边等芬儿。谁知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 拦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她视作瘟神的那一个。 沈嫣警觉地退后两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洛天佑冷清清地站在那儿,没有打伞,雨滴轻濛濛地笼在他身上,倒也柔化了那一身寒气。 他看着她,薄唇微掀,落出两个字:“等你。” “等我?”沈嫣睁大眼睛,又退后了两步,“上一回在桂香楼里,我可把知道的都与你交待了。难不成你又查出了什么与我沈家有关的,又要来审问我?” 洛天佑打量着她一身的戒备:“方才对着手下败将不是还很神气,这会儿又胆小了?” 沈嫣不但失了笑,更皱起眉头。她特特挑了这没人时候回来和冯姨娘算账,哪想还是被人听了墙角。 她虽怕他,这时候也忍不住仰起小脸怼了回去,“鬼鬼祟祟的事儿,自个儿知道就好,怎还好意思说出口来膈应人呢?” 洛天佑双目灼灼:“彼此彼此。”虽无过多言语,可那意思却再明了不过。 论起鬼鬼祟祟,她沈二姑娘刚刚也是偷摸地进了碧兰苑去昔日仇人跟前耀武扬威。这等行事可不比听墙角磊落多少。 沈嫣暗自磨牙,却拿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这会儿四下无人,她也不逞一时之能,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怎奈人家却没有放人的意思,只消一瞬,已越过了她,单手扣住那甩着帕子的皓腕,大步往凉亭走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沈嫣吓得惊声尖叫,连伞都不要了,空出的小手奋力去掰那逾矩的大手。 她这点力气,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处,两三下就被拖到了凉亭里,这时候手上的钳制才松开来。她搓着被弄疼的手腕,如临大敌地瞪着跟前的男人。 “你既然在我家做客人,前头有的是地方给你去,跑到这后头来做什么?这儿可是我家女眷处所,岂容你一个外人随意进出!” 这时候她也不叫喊了。园子里静悄悄的,又下着雨,不会有人从这经过,就是让她喊破喉咙,能看见的也只眼前的一尊瘟神而已。 洛天佑抄着双手,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强作镇定地摆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来对自己下逐客令。 这模样,倒与他最初设想的相差无几。 他本以为这丫头对锦衣卫恨之入骨是受了其父的影响。因此他故意没有对沈天元隐瞒自己的身份,借此探一探这位沈知州的底,看看其究竟与锦衣卫有何过节。 然而,沈天元在得知他是个锦衣卫后,虽说多了三分忌惮,却和其他地方官员无二,倒是还比旁人多了一些真心实意的惺惺相惜来。 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沈知州是位重情重义之人。他当初相助不过是举手之劳并带着一点私心,可这人对他的感激之情却不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否则只要随意做个样子就好,何必将他请到自己家去。 如此看来,这位沈二姑娘对锦衣卫的敌意可来得有点蹊跷。 不过他这次来找她,除了那一点奇怪的私心之外,还为了另一件事。 “这次青州疫情,多亏了薛斌向沈大人进献治疫药方,薛斌家中三代都是耕者,怎会有祖传方子,还恰恰能对的上这次的疫症。这方子,他是从何而来?” 沈嫣不防他提起这件事来,也不知他此问何意。她别开眼,含糊地道:“我在家中如何知道外头的事,你若有疑问,直接去问他好了,来问我做什么?” 洛天佑道:“那几车恰好能对症的药材也是从闽城的运来的,据我所知,那药商不过是一个海物商人,根本不是做药材生意的,正好经过南门驿馆,受人之托才做了这笔救死扶伤的无本买卖。这药材,和这药方,只怕都是有备而来的吧?” 他每说一句,沈嫣心头就震一下。她以为自己安排得滴水不漏,没想到却被这人给一件件识破。 这男人太可怕,仿佛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这下她更加不敢抬头,唯恐一对上那双能看穿人的眸子,就要被洞悉一切的秘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喜欢这个园子,就慢慢待着吧。我就不奉陪了,免得爹爹回来瞧见了不好。” 她撂下一句话,就想做个逃兵。 才踏下石阶,就听到身后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莫非,他是你的心上人?” 这一句太过突然,也很是出人意料,沈嫣脚下一滑,险些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好在身后的长臂伸得及时,轻轻一揽,就将她稳稳当当地扶回了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来颗糖 “谁?” 谁是她的心上人! 沈嫣才刚站稳,就提着裙子跑到亭子的另一头,隔着中间的桌椅,站得远远地问向对面的男子。 她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姑娘家。最是经不起别人问这样的问题,无论答案是有还是没有,都先把一张俏脸儿惹得飞红。 洛天佑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只道是这姑娘又让自己给言中,才有这番羞涩。 那天谢柔漪告诉他定国公世子与沈嫣即将定亲,现在又让他发现沈嫣暗中指点薛斌,难免不让人想到这一层来,这姑娘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能得到父亲的认可,才如此大费周章用心良苦。 可是,不知怎地,他有生以来头一回不满自己的直觉,心头掠过些许的不痛快,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覆上了一层寒霜。 “你将那方子给了薛斌,让他将方子送呈官府,在这次疫情中立下大功,而那些草药也是你授意他在闽城采办了带回,借此机会让心上人给沈大人留一个好印象。只是——” 他向前一步,绕过桌椅到她跟前,“那方子绝不是你能写的出来的?你是从何得来?又是如何能未卜先知青州城会有疫情?” 接连三问,句句问到点子上,可沈嫣却根本来不及心虚,她目瞪口呆地只记住了这厮最初说的那几句话。 心上人? “谁说薛大哥是我的”后面的三个字她说不出口,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精致的脸蛋儿被气得红扑扑的,“你这么能编故事,怎么不去当说书先生。”她点点头,“也对,你们锦衣卫本就擅长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只你冤枉我就算了,莫带上其他人,薛大哥与你无冤无仇,他好心替我走了一趟闽城,如今又救青州百姓于水火,怎到了你这儿就成了别有居心,动机不纯?” 洛天佑道:“那方子是你给他的?” 沈嫣气呼呼地别过头,不理他。 他继续追问:“怎么得来的?疫情又是怎么说?” 沈嫣明白自己若是不拿个说法出来,这人是不会轻易放自己走,被逼得无法,只得道:“没有怎么得来,是我有一天做梦,梦见了青州将有瘟疫,而且梦里还有这么一张方子,我醒来后觉得奇怪,就把那方子抄了下来,后来找了医书对照,发现那真是一张可以治病的方子,我就留了个心眼,正好薛大哥在闽城办事,我就托他顺带几车那方子上药材回来。若那梦是真的,这些药材也能救人性命。” 她说完这些,低头搓着帕子,不敢抬头去看洛天佑。毕竟梦中预知之说,着实太过荒诞,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如此信口胡诌出来,怎能打发得了这个精明的锦衣卫。 可是还要她怎样说呢,若是说她是已经死过了一回,她所知道的这些事统统都是上一世她亲生经历过的? 只怕这样说,比拿梦境来解释还更让人难以信服。 果然,洛天佑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沈姑娘,你当洛某是三岁小孩子?” 她给了他一个气哼哼的背影,“爱信不信,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其实那药方和疫情都与他要调查的事没什么干系,她不愿意交待,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他却不由自动地琢磨起最末的这句话来,既然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不是也包含了前面她否认的那件事? “那薛斌也不是你的心上人?” 见他又提起这一茬,沈嫣忍着怒,道:“不是不是,谁也不是!” 她只怕锦衣卫调查沈府,还要牵连一切与沈府有关的人,故此这般急着撇清关系。 这时候她已经很不耐烦,一心想着要走,于是转身扬起小脸,没好气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我可要走唔!” 她话还没说完,小嘴里突然被塞进一个什么东西,登时口中芳香四溢,清凉沁爽,直入心肺。她含含糊糊,又惊又奇,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男人。 “这是什么糖?” 味道——可真不错。 急着要说话,囫囵吞枣咽下口中的东西,虽觉得唐突,却不可否认那道甜美还萦绕在齿间,让她回味无穷。 洛天佑手中多了一个白瓷小罐,打开来递到她面前,又是一阵扑鼻的梨香。 沈嫣看傻眼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这分明就是糖,这锦衣卫竟拿个糖来塞她的嘴。他方才还说她将他当做三岁小孩戏耍,可现在他干的事儿,不也是将她当做三岁娃娃吗? 洛天佑又递了一颗到她嘴边,这时候她很有气节地将嘴儿抿得紧紧的。他也不勉强,放回了罐子中,合了盖子,才道:“这是薄荷梨膏制成的果糖,清肺止咳,可缓解哮症。” “你”这一回,沈嫣可有点糊涂了。这锦衣卫给她找来这种缓解哮症的果糖是出于何种目的。毕竟,这无论怎么看都与调查沈家沾不上边。 她正犯疑,就听洛天佑道:“上一次我不知你有哮症。” “噢——”这下她明白了,扬眉道:“上一次你故意吓唬我,害得我犯病,所以今日拿了这个糖豆豆给我赔礼道歉来了?” 洛天佑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沈嫣看着他,这男人不说话的时候,还真像张嬷嬷说的像尊冰雕,看上去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只怕还没与谁说过服软的话。 想着不能将事做绝,要给自己留点余地。于是她接过那白瓷罐子,“算了算了,本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才不会同你一般见识。你下次别再乱吓人就好。” 别再出现在她跟前那就是最好,也不会再吓到她。 洛天佑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接受了自己的歉意,面色稍缓:“这些你先用着,若觉得有效,以后我再给你送来。” 还有以后? 沈嫣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我其实都好了好些年了,只要不受刺激,通常是不犯病的。” 言下之意,只要他不来,她就不会犯病。 洛天佑这下看出她的推拒之意,这丫头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要同他后会无期。 他薄唇微抿,脸上罩着一丝不快。 同样都是官差,怎不见她怕薛斌。还有那定国公世子也是从武,她是不是也一样视为洪水猛兽?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都没了言语。 沈嫣摩挲着手中的瓷罐。圆滚滚的小罐子,白瓷细腻,盖子上罩着不是寻常的粗布,而是氲着柔光的藕色丝绸,用一根银红丝线扎出雅致的蝴蝶结,极是可爱。女孩子最喜欢这些精巧玩意儿,她越看越喜欢,心底不自觉地柔软起来,无论这锦衣卫出于何种目的,拿这梨膏糖来倒是一片好心。 这男人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可严格论起,她也没亲眼见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连上一世的灭门夜里,她也没见到那些杀人恶魔里有这个人的身影。 或许,真如他所说的,他的刀下并没有无辜的冤魂? 可是,他又确实与那些恶人为伍,也在着手调查着闽城,现在更找到她家里来。而那腰牌的主人,要用她全家性命来封口的人,就是在给他发号施令的人。 她抬头,忽然问道:“你是那罗良的手下吗?” “锦衣卫指挥使罗良?”洛天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认得他?” “不认得。”沈嫣摇头,在他的神情上,她已经知晓了答案。她黯下眸子,幽幽道:“只是听人说过。” “听谁说的?” 他想起在桂香楼中,她也问了一连串关于锦衣卫的问题,现在更张口就冒出指挥使的名号来。这样年纪的姑娘家,又远离京城,为何会对锦衣卫这般感兴趣,可看她的言行间,却又对锦衣卫充满的憎恨和畏惧。 难道她曾经受过锦衣卫的欺侮? 他倏地握紧拳头,再度厌恶起自己的直觉来,然而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沈嫣抬头一看,发现乌云压顶,小雨点越落越快,渐渐地凝成了大颗大颗的水珠,吧嗒吧嗒地砸在泥地上,溅起阵阵泥土的气息。她暗暗喊糟,方才在纠缠中连伞都给扔了,现在下起了大雨,这满地的泥泞,她要怎么走? 她看看天,看看身后的人,又低头看了一眼藏在裙下的新绣鞋。这双鞋可是她费了好些天的工夫才绣出来的,上面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她喜欢得很,一度引以为傲,平日里都舍不得穿。 可是,她再看看天,看看地,最后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坏一双鞋总好过与即将成为仇人的人继续待在一个屋檐下。 她咬咬牙,提着裙子就想冲进雨中,哪知还没迈步,就被人托了细腰,身上一轻,两只脚都离了地。 沈嫣倒抽了一口气,洛天佑竟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她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只觉得耳旁风声掠过,眼前景象飞闪,几滴雨水落在额头,还未滚到眼角,头顶上已又是一片安然。 蓦然四顾,他们早已不在原处。她竟被这么抱着几下纵跃,极快地从凉亭到了通往淑宁阁必经的长廊里。 而这时候,她还在某人怀里抱着呢。 “你快放我下来,这个样子若叫人看到像什么话!” 她手脚并用地挣扎,奋力推抵男子温热的胸膛。 洛天佑道:“你再大点儿声,就真要引着人来看了。” 嘴上虽怼着,手中却没有为难,依言将她放了下来。 两脚一着地,沈嫣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却又不甘心,抱着糖罐愤愤回头,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儿怒视眼前人。 骂人的话,她说不出口,唯有用眼神来张扬满心的愤慨。 这人当真是轻狂,第一次在王母宫遇见时,明知她是女儿身,就对她拉拉扯扯,后来几次见面也都是不拘礼法,不顾男女大防。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占了她的大便宜。 她越想越委屈,脸蛋红了,眼圈也红了。 某人看起来没有半点愧色:“你不是怕弄脏鞋吗?” 他是看她那么为难,才将她抱了过去,没两步的工夫,他速度又快,又低头为她挡着雨,她不但没湿鞋,就连身上都没淋到几滴雨,这会儿怎还委屈得像只欲咬人却没胆儿的兔子,隔着那么远也能看出她的不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生隙 “姑娘,奴婢正要去接您,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就自个儿过来了?” 芬儿手中提着一把大伞,见着主子在这儿,忙快步迎了上来。走到跟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洛天佑,倒也不惊奇。一来这人目前是沈府贵客,二来她知道这位爷素来神出鬼没,和自己姑娘也算打了几回照面。 “咦,姑娘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了吗?” 芬儿将姑娘上下查看一圈,发现她衣裳鞋子俱是干爽,并没有打湿的痕迹,便只道她是在大雨下来之前就到了长廊这。 沈嫣扁扁嘴儿,又能怎么说,只得点头认了。 这时候她没了兴致再返回董家学堂,拉起芬儿就回闺阁去。至于身后的男人,她当真是一眼都不愿再看了。 洛天佑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再也见不着那饱含怨气和委屈的小身影后,这才将目光收回。 目光又落在自己的一双手掌上,掌心还覆着未褪却的暖意,凑到鼻端,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许是方才拿了那梨膏糖的余香,又许是从那软绵绵的娇躯上沾过来的气息儿。 这双手,握过刀,使过剑,却从没试过这样的触碰。 软,真是软,好似被风吹动的轻纱,一下一下地都拂在他的掌心,有些痒,有些麻,却是会令人上瘾的手感。 他抬头看了眼天,转瞬就没入雨中。 不远的假山石后,走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来。 谢柔漪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儿,手里有伞却合拢着没有打开,她愣愣地望着洛天佑离去的方向,握伞的右手浮着青筋用着全力,连指甲都折在了伞柄上也浑然不觉,仿佛在她手中的不是一把伞,而是仇人待宰的咽喉。 回到淑宁阁,沈嫣恍恍惚惚。 芬儿察觉出异样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这要是平日里见着了那洛公子,您回来定会将他骂上一通,今儿怎地一句话都不说了?” 沈嫣脸儿埋着低低的,兀自想着心事。 芬儿顿时紧张起来,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莫不是又被人给吓懵了?心口疼了吗?可是又喘了?”见主子都不答,她忙打开随身带的药膏,就要往沈嫣鼻下抹去。 闻着了熟悉的药香,沈嫣这才回过神来,忙躲过那捺着膏药的手,“哎——没有,我没事儿呢!” 她转过身去,低头去看还一直捧在手中的小瓷罐。芬儿这才瞧见她手中还有东西,道:“好别致的东西,姑娘,这是啥。” “糖豆豆。”沈嫣应得很小声,还有些心虚。 芬儿狐疑地从她手中拿过那罐子,打开来一阵清凉的甜香扑鼻而来。糖味儿直沁心肺,单是闻着就让人口鼻通畅,沈嫣自小有哮症,润肺通喉的药物用过不少,芬儿一闻这味儿就知这是极好的止咳之物,然而沈府中从未见过此物,外头的街市也没见卖过,“这是哪儿来的?”这才离开一会儿,主子手里就多了样东西,芬儿仔细一想,便猜出个端倪来,笑道:“是洛公子给您的?” 沈嫣红了脸儿,没有否认,随即又嘟囔起来:“他上一回险些把我吓死,以为拿个糖豆豆来打发人,我就能把他当好人呢!” 芬儿笑道:“奴婢看洛公子也不像个坏人。青州城里坏人见着老爷可都要绕道走的。连老爷都把洛公子当做贵客款待,若是他会看走眼,那青州城里可不要翻了天!” 沈嫣心道,你这丫头又没见识过什么叫杀人放火,能辨别什么好人坏人。不过这终究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现在可谁也不能说。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芬儿出去,见到谢柔漪浑身湿哒哒地站在门外,连忙将她扶进来。 “柔漪,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沈嫣被表妹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吩咐芬儿去拿套干净的衣裳来,又喊了丫鬟准备火盆和热水,自己则拿着帕子给谢柔漪擦脸上的雨水。 谢柔漪脸色苍白,头发还淌着水,看上去更加的羸弱。 沈嫣接过芬儿递上来的热帕子,亲自给表妹擦着脸儿,再过了水,想给她暖手,才发现谢柔漪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崭新的已经湿透的穗子,火红的色泽鲜艳亮眼,手法精巧,一看就知是下了一番苦心才打出的。 “这?”沈嫣好奇地看了几眼,打量着表妹,忽然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好好地在董家书院观礼么?怎么也回来了?这个穗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接连地抛出几个问题,谢柔漪小嘴微张:“我” 才说了一个字就泫然欲泣,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沈嫣瞧着那穗子,这东西比寻常见的穗子都要短许多,是刀穗。衙门里的衙役身上都有佩刀,有几个年轻人的刀柄上就挂有这东西,通常都是他们的娘子或是心仪之人给他们做的。 “这东西是你做的?要送人?” 她虽在继续问谢柔漪,可心里早就了如明镜。 表妹打了个刀穗子,还能送给谁? “姐姐,您别问了。”谢柔漪别开眼,伤心道:“我没有听您的话,怕您要生我的气。” 沈嫣道:“这是做给那个锦衣卫的?” 谢柔漪羞涩地点点头,慢吞吞地道:“前些天在街上有个差大哥经过,刀柄子上就挂着一个穗子,洛大哥说挺不错的。我就留了心。我是想着他曾帮过我,我也没什么机会答谢他,于是就做了这个。我知道您不喜欢锦衣卫,所以才想趁着今日大家都在学堂,就回来一趟把这东西给他。哪想刚刚去了前院的客房,没见着他人,天又突然下了大雨,我淋湿了倒没什么,只是这穗子也打湿了,也不好再送出手。我觉得难过,就想到了姐姐。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没想到姐姐您也在家里。” 小时候也是这样,她最是敏感多思,极容易伤心烦闷。而沈嫣最是会替她出头,所以只要她一觉得委屈,就会跑来淑宁阁找沈嫣说,年岁大了这个习惯也成了一种本能。 “柔漪,你还同他有来往?” “二姐姐,洛大哥看着极冷,却是外冷内热的人,他心地善良,待人又体贴,并不是您认为的那样。您不要对他有偏见,好不好?” 沈嫣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手正被谢柔漪紧紧握着,苦苦恳求,不停地在为洛天佑说着好话。 表妹放不下洛天佑,其实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男人长得人模人样,又曾经给过帮助,试问哪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逃得开这样的情网。 她也只长了谢柔漪一岁而已,就是再不看好这段姻缘,可这毕竟是两情相悦的事,她也不知道能再劝些什么。 谢柔漪不比沈嫣,谢同对她还是比较严厉的,故此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她问芬儿借了伞就匆匆赶回学堂。 沈嫣也换回了燕居长裙,打算今日都不出门。 是的,不出门,免得又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她看到摆在桌子上那个小巧可爱的白瓷罐,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好险好险! 她差点儿就被一罐糖豆豆给忽悠了,还道他是个好人呢!现在看看冷面冷心之下,尽是油腻的花花肠子。这边保证不会再去招惹柔漪,那边又暗戳戳地约人逛街! 这明一套暗一套的做法,着实了令人不齿! 这也难怪这人每每见着她都那般轻狂,原来人家根本就是厚颜无耻,劣性使然! 她越想越气,走过去拿起糖罐,狠狠地丢出了窗外。 董家学堂这边热闹非凡。沈楠敬茶叩拜之后,就算正式拜入董先生门下。爱子成才在望,沈天元欣慰得热泪盈眶,饮水思源,他最感激的人还是谢濯,于是拉着谢同不停地感慨他生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儿子。 这要是放平日,得到沈天元这般肯定,谢濯会无比振奋,可是他现在心里还膈应着恒王府那件事。虽说后来经过了解,知道那只是传言,但是他坚信无风不起浪,他只担心沈天元已经动了与恒王府联姻的心思。对他来说,如果娶不到沈姗,那沈天元的夸奖就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自见到沈姗,她就只是安安分分地站在父亲身后,话不多,也没有向他这边看来。他知道她这是不想让沈天元看到他们太亲密,免得又影响了伯父对自己的好感。只是心上人就近在咫尺,那人却对自己不闻不看,还对自己的目光多有闪躲,谢濯心里颇不是滋味,就连笑起来都是牵强。 趁着热闹无人注意,他走去堂前透气,差点就和匆匆赶回来的谢柔漪撞到一块。谢濯这才注意到妹子消失了有一会儿,便不悦道:“雨下那么大,怎还乱跑?楠哥儿都已经拜过师门了。” “又不是哥哥拜先生,我凑那么前做什么?”别看谢柔漪平时唯唯诺诺的,在亲兄长跟前也就个没顾忌的小丫头,倒还能留着几分真性情。她此时认真掸着裙摆上的水珠,沈嫣的衣裙都是她顶喜欢的,通常让她穿了就是给她了,因而她也分外爱惜这一身,生怕给弄脏了留下印子。 弄完了裙子,她才又抬头,朝屋里头扫了一眼,低声道:“再说了,我又不是二姐姐,我在与不在,又有谁会注意。” 这语气颇酸,与她平日做派大不相同,谢濯却不惊奇,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就成日同嫣嫣比,人家溜号你也要溜,人家为自家兄弟尽心尽力时,怎不见你为哥哥我做点什么?” 谢柔漪愣了愣,随即问道:“哥哥的意思,楠哥儿的事儿还有二姐姐的功劳?” “她也算是有心,又正好能解师母的急,拜师这事也就水到渠成。” 谢濯将来龙去脉粗略一说,谢柔漪听了只道:“二姐姐既有心思,又得眷顾,这样的好命,旁人还真真是比不上呢。” 这话说出口,未免带着一丝怨气。 若是她方才没有回过沈家,没有碰巧经过那园子,沈嫣还是她最敬重依赖的二姐姐。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看戏 当沈嫣被洛天佑抱起的那一刻,谢柔漪的心里便再也没有了这个姐姐。 从小到大,沈嫣就什么都比她好,两个人站在一块,她就像跟在身旁的丫鬟一样不起眼。每每不服气时,她总是对自己说,二姐姐虽然处处都压她一头,可胜在待她还算不错,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愿意让给她。这样她心里倒还好受一些,毕竟沈嫣有的,她几乎也都有了。 可是现在却不能忍,沈嫣口口声声说着锦衣卫危险,劝她远离洛天佑,可自己却和人家纠缠不清。若不是让她亲眼看见他们亲密如斯,她还真要以为二姐姐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她好。 这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既然沈嫣什么都能让她,为何偏偏要来抢她最喜欢的男人。 谢柔漪忿忿不平,正要同哥哥抱怨几句,却发现谢濯根本没有在听她在说话,正望着大厅的方向出神。 她顺着目光望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沈姗,不由撇嘴道:“哥哥,我看你也不要白费心思了,人家是什么出身,金枝玉叶的自然要配王孙公子,岂会看上你这寒酸秀才。” 这话戳中了谢濯的痛处,然而他也懂得自家妹子的心思,平日在他跟前就是酸着沈家姐妹,故而他纵使不快,也没将妹子的话当真,低叱道:“旁人胡言乱语也就算了,怎地连你也这般传话。那可是你大姐姐,平日待你也不薄,若是让她知道你这样背后编排,定是要伤透了心。” 谢柔漪道:“哥哥心里装着大姐姐,自然是为着人家说话。可大姐姐也是要听大伯的,大伯父不点头,你就是望穿秋水也不过是可望不可即罢了。” 谢濯信心很足,“大伯父在意的是人品而非家世。姗妹同我说过,伯父很是看重我。等秋闱过了,我就去沈府提亲,把婚事定下来。” 谢柔漪吃吃笑了起来:“便是大伯和姐姐没有那样的心,可难保人家王府公子有啊。两位姐姐都生得花容月貌,先前又跟着姨娘往那王府里去得勤快,可不就是巴巴地等着给人选妃么?这若是选上了,眼下大伯母的孝期也过了,人家要来提亲,难道还能让她拒了不成?” 这些王孙贵胄看上的女子,有几个能逃脱的了? 去年定国公世子不就是个先例,哪怕是给拒了,至今也无人敢来向沈嫣提亲。国公府还远在京城,这恒王府可就在青州,若当真上门来提亲,只怕沈姗就是命定的王府夫人。 见哥哥终于变了脸色,谢柔漪柔柔的嘴角弯了弯,这才住了嘴。然后她就掏出一条帕子印去头发上沾上的一点水汽,朝还屋内的沈姗投去幸灾乐祸的一眼。 这天沈姗回到淑宁阁里神色就不是太好,沈嫣看长姐这样,不问也知道准又是和表哥置气了。 情人之间本就是喜怒无常,开心不开心都是常有的事儿,沈嫣多见了几回,也就习惯了。 这时候谢柔漪打发了婢女来约,说是买了两盏莲灯,邀她今晚去湖边放灯。 大周朝有放莲灯寄语先人的传统,在纸做的莲花灯中心点上一根蜡烛,放在水中随波而去,就能将思念和祈愿带给已故的亲人。 沈楠刚刚拜了名师,谢濯又小三元登科,确实都是足以告慰先人的喜事,沈嫣又想到谢柔漪今日淋了雨那刀穗子也没送出去,这心里头想必是不痛快的,于是就顺了妹子的心思,应下这个邀约。 五月的日头西沉得晚,酉时都过了一半,天还是亮堂堂的,没有一丝暗沉的意思。 沈家园子里有一面小湖,湖水与外围的河流相通,这样府中女眷不用出门就可以在自家园子里放灯祈愿,那灯会顺着水流汇聚到河里去。 谢柔漪早早地就等在湖畔的亭子中。就她一个人,脚边放着两盏莲灯和笔墨,以及蜡烛。 她约了沈嫣戌时放灯,此刻才酉时六刻,她却频频地四顾,焦灼地等候着什么人。 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在湖边,谢柔漪脸上扬起欣喜,当即提着裙子快步迎上。 快走到那人跟前,她才慢了下来,低头羞怯地道:“洛大哥,你来了。” “谢姑娘。”洛天佑神色淡淡,全然没有将少女的娇羞看进眼中。 谢柔漪只觉得酸楚难言,心上人就在眼前,却对自己冷淡如冰。然而白日里他对着沈嫣时却是种种亲昵,想起来就让她百般不是滋味。 可此刻她却只能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平,还要漾起最温柔的笑意,轻声细语对他道:“洛大哥,柔漪知道您忙,若非有要事相告,也不敢轻易将您请来。”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请不动洛天佑,所以让婢女去与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些与金铃有关的线索。果然洛天佑对这个金铃还是很感兴趣的,二话不说就到了她约的地点。 洛天佑道:“你说吧。” “其实,那金铃是我在园子中捡到的,也不知是哪位姐姐或是姨娘丢失的,因为知道这东西贵重,所以轻易不敢示人。只敢在外出时才拿出来戴戴。后来我听人说大姐姐丢了一个手钏,寻了许久无果,我就让丫鬟去打听了一番,果真就是这个金铃。只是那时候已经将这东西给了您,所以我也不敢与大姐姐说东西被我捡到了。” “是沈大小姐的?” 这个与洛天佑最初设想的有些出入。直觉一直在告诉他,沈嫣才是金铃的主人,没想到结果竟会是她的长姐沈姗。 不过,他并不太在意这个结果,无论金铃是不是沈嫣的,这姑娘都算是他的意外发现。 在他脸上看不出有太多的变化,谢柔漪略略失望,于是故作关切:“洛大哥,这金铃对您而言一定很重要,你会去找大姐姐问个清楚吗?若是您不便去找她,柔漪可以代劳。” 虽然她已经认清了眼前的事实,洛大哥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动心,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痴迷在那张俊秀无匹的面容上,这样一个神秘清冷的俊俏男子,世上应该没有女子可以抵挡住他的主动接近吧? 她不能,沈嫣不能,沈姗虽然已经有心上人了,可是不试一试,又怎知能不能么? 洛天佑道:“不必了。多谢你如实相告,余下的事洛某自会处理。” 言罢,他抬步要走,谢柔漪忍不住又是一声唤,踟蹰一下,终于还是拿出那个自己精心打出的刀穗。 “洛大哥,柔漪看您的刀鞘有些旧了,于是自作主张打了个穗子。这穗子上的绳结是缝着一层蜡帛,挂在刀把儿上,闲时可以用来擦拭” “不必了。”她还没说完,就被洛天佑冷声打断:“我不习惯累赘的东西,也不需要。” 谢柔漪愣在那里,拿着刀穗的小手还难堪地悬在那儿。 世人都说盛情难却,为什么这男人却能将她的一片柔情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连一丝的犹豫也没有,更没有谢意与感动,冷声冷调的言辞更是将一颗还燃着星火希望的少女心给浇了一个透心凉。 洛天佑眼底无波,心底却闪过一丝厌恶。干脆连失陪这样的客套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要走。 他一转身,就停住了。 湖畔的凉亭里,沈嫣不知何时坐在那儿,磕着瓜子儿,喝着茶,还很应景地扬着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朝他们这边探着小脑袋。 洛天佑皱了皱眉,冰块脸总算有了点活人的样子。 她来多久了? 桌上的瓜子皮都拢了一堆,粉嘟嘟的小嘴儿一颗接着一颗,吃得津津有味。 看得他都想知道那瓜子究竟是何等滋味,能得她如此青睐。 他向来想到的就会做到,念头才出,人已经走进了凉亭。 “瓜子好吃吗?” “好吃。看戏的时候吃上一把再好不过。” 沈嫣余光一挑,只给了凉凉的一眼。 他心念微动,原来小姑娘家的爱看戏:“都看过哪些戏?”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c《金玉奴棒打薄情郎》c《临江驿潇湘秋夜雨》” 沈嫣冷眼睥睨,一口气说了好些个以负心汉薄情郎闻名的戏曲名本,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洛天佑看出来了,这丫头又在拐着弯骂他。 只是,薄情郎—— 他还什么都没做,就被扣上这么响亮的恶名,未免有些冤枉。 洛天佑回头看身后,谢柔漪眼眶泛红,泪光闪闪,手里揪着那派不上用场的刀穗,正朝这边投来无尽的幽怨。 再看沈嫣,他顿时懂了,这姑娘护妹心切,大概又对他生了误会。 “你来这里做什么?” 目光扫到她脚边的两盏莲灯,他心中有数。 这一看就知是小姐妹相约在这里放灯许愿。然而,既已有约,谢柔漪却又将他约到此处相见。 若说这是巧合,他更宁愿相信沈嫣白日里说的托梦奇谈。 看他不带一点愧色,沈嫣气得放下瓜子,往湖畔瞧了一眼,低声道:“我和柔漪约好了来放河灯,谁知道就见着你惹她伤心。你这般欺负人,当真是白费了柔漪一片痴心。” 她满心都是为自家姐妹打抱不平,没注意到洛天佑冷面微凝,连目光都冻住了。 “若是我没猜错,是谢姑娘提出到这里放灯。” 沈嫣没好气道:“是又如何?” 洛天佑薄唇一勾,却不是在笑,回头往湖畔看,目色森冷若冬日的冰面,站在那边的人经不起一个瑟缩,竟掉了手中的穗子。 “巧得很,也是她约的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夜探小闺楼 “什么意思?” 沈嫣心里一个咯噔, 表妹约了她, 又约了洛天佑,难不成 这一点点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洛天佑敏锐的眼,他冷声道:“就如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显而易见,谢柔漪是故意这么安排, 好让沈嫣来的时候恰好能看见自己与洛天佑在湖边约见。 沈嫣凝思不语, 表妹的心思,还真是令人费解。 看她蹙了眉, 洛天佑走到桌旁,想要再说点什么。 这时候谢柔漪缓缓地往凉亭这边来,近了只见眼角还挂着未拭净的泪珠, 梨花带雨, 目色颤颤,甚是楚楚可怜。她轻飘飘地走进来,怯生生地望着二人:“洛大哥,二姐姐。” 沈嫣看着她,唇儿动了动,却止了要说的话。 她朝洛天佑瞧了一眼。 洛天佑知道她的意思,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全程没有多看谢柔漪一眼。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若是他当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大可面面俱到,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基本的客套都不屑做。 这冷漠,既是一种澄清,也是一种警告。 沈嫣心下了然,看着表妹的目光费解之余又多了一重失望;谢柔漪也看得明白,脸儿苍白,心虚地望向沈嫣:“二姐姐” “柔漪,你既约了我来放灯,为何又约了洛天佑前来?你不是一直都怕让我知道你们还有来往么?”等人走远了,沈嫣才开口,也算是给表妹留足了面子。 谢柔漪眼中闪过慌乱,紧接着涌起泪光:“我,我是想那穗子打都打了,不送出去也是浪费。可又寻不着恰当的时机,怕被旁人见着我们私下相见要生误会,这才想趁着有二姐姐在的时候,将这穗子送出去。这样多一个人在场,也不至让人说闲话。” 沈嫣静静地听完这一长串的解释,就一针见血地指出破绽:“你和他不是都能一起逛街了吗?那送个穗子还要挑什么时机?难道在大街上就不怕被人瞧见说闲话了?” “二姐姐,我”谢柔漪的脑子转得本就不没沈嫣快,论起唇舌也是笨拙,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除了喊“二姐姐”就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嫣放下脸,道:“柔漪,咱们自小一心。你对我知无不言,我待你也是诚心诚意,先前是因为担心你年纪小所托非人,才那般劝阻你少同那洛天佑来往。除此之外,我再无其他念想,对那洛天佑更无半点私心。咱们是姐妹,有什么都只管像过去那般直接与我开口,不必迂回婉转。既然今日你这般安排了,我也瞧着真切,人家既无心,你又何必枉费情意?” 在她心中,谢柔漪还是一个凡事都依赖自己的小妹。在这时候她心底的失望与担心更大于那点不快,故而把话说的直白沉重,只希望妹子能及时回心转意,不要再将真心虚耗在一段半点希望都见不着的单恋上。 只是这些苦口婆心并不如她所愿的有效。 谢柔漪咬着唇,泪水涟涟。沈嫣的这些话,在她看来不过都是要让她断了念想的冠冕之词。 见她不说话,沈嫣轻轻叹了一口,站起来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柔漪,把心放宽。从小你就爱多想,也总能把事儿往坏处想。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往后咱们还是姐妹一心,不要为了一点事儿就生了间隙。我想看你好好的,觅得良人真心以待。” 这话发自肺腑,也算是姐妹间最掏心的密语。可谢柔漪全然听不进去,她的心中被嫉恨占满,唯有一个念头:如果不是沈嫣,她又怎会得不到洛天佑的真心? 不过她的恨意只藏在心里,脸上则是无限的悔意,抱着沈嫣痛哭:“二姐姐,柔漪错了,我不该存着那些心思,旁人再如何,也不及姐姐待我好,我本以为自己用了心,就能打动洛大哥,约了他来这儿,也是想让姐姐能够放心。我没想到他是当真无意于我,是我没听姐姐的劝,自作多情,才落得这般可笑下场。柔漪错了,姐姐你就原谅我吧!” 哭哭啼啼中,只将今日的安排说成是为了得到表姐认可的无奈之举。 沈嫣心底苦笑,谢柔漪都哭成了这样,她也不好再点破,权当是表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她将表妹扶了起来,为其擦净了脸:“我不怪你,只是心疼你。世上多的是好男儿,你何必只把眼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呢。你也不要妄自菲薄,等表哥金榜题名,你可就是状元郎的亲妹子了呢,到时候还愁找不到良配吗?” 谢柔漪点点头,仿佛是听进了这番劝解。 表姐妹俩各怀心事,这时候放河灯将寄语祈愿倒也是应景。 载着烛光与祈愿的莲灯渐渐飘远,此时天色大暗,沈嫣将谢柔漪送回小静轩后,自己也回了淑宁阁。 回到房中,沈嫣一下就看到桌上的白瓷罐子,“咦”地一声跑过去拿在手中。 她睁大眼睛,看得仔细,这瓷罐还真是结实,除了底部有些磕痕,其他地方可算是完好无损,盖子也封得严严实实,打开来里面的糖豆豆颗颗白润,覆着糖霜,阵阵甜香盈满口鼻。 身后传来几声笑,她转过身,看见芬儿正掩嘴偷笑。 沈嫣撇撇嘴儿:“这东西我先前给扔了,你又捡回来做什么?” 芬儿道:“奴婢看这糖是个稀罕物,姑娘又喜欢吃,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就想捡回来擦净了做个比照,等寻到了一样样的再扔也不迟。再说了,惹您不痛快的又不是这糖豆,您丢了它,日后想吃的时候却吃不着,可不就是和自个儿过不去么?” 沈嫣小脸发烫,眼神四处乱飘:“谁说我爱吃这个,要你多事。” 她嘟嘟囔囔着,却没再扔了这东西。抱着小罐儿跑进内室,坐在床上就望着里头的糖豆发呆。 芬儿跟了进去,忍着笑帮她拆了发髻,松了辫儿,又端来热水,服侍她梳洗。 “芬儿,你说柔漪那么温柔,长得也好看,又是痴心一片。戏台上不都演着么?小姐一有意,书生就动心。可那洛天佑为什么就偏偏无动于衷呢?” 白皙小巧的玉足儿在水中拨来划去,沈嫣歪着脑袋,百思不解,感叹连连。 她现在是彻底相信了洛天佑对表妹当真没有一点心思,以他那样不知转圜为何物的行事做派,当初在调查金铃的时候,也不至于为了得到一个物件去装出什么虚情假意来,想来是柔漪想得太多,才萌动了春心。 哎!她更惊叹这男女□□会让人蒙心遮眼,表妹竟连她都起了设防,可真真的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作眼里揉不得沙子。 芬儿笑道:“洛公子又不是书生,人家有勇有谋,是能救下老爷一命的能人,大概眼界和读书人也不一样。” 这一句话顿时让沈嫣又想起了洛天佑的身份,“哎,他是个锦衣卫嘛。” 可这一回却出奇地没有嫌恶,倒有一种淡淡的失落萦绕在心头。 她摩梭着细腻的白瓷罐子,几不可闻地又叹了声气。 没过几天,谢濯就要去熙京国子监报到了。 动身这日,不但谢家父女以及谢濯的几位同窗来送,沈家也是阖府出动,都来为他送行。 等送走了谢濯,谢父回了府学,沈天元则带着三个孩子以及谢柔漪,分坐了两辆马车打道回府。 马车行到沈府大门口,却忽然停了下来。 沈嫣就好奇地掀开一点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前车那父亲已经下了车,正站在那同谁说着话。 她有些好奇,就看得再仔细一些,哪知这一看就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正在同父亲说话的,是洛天佑呢! 水濛濛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在那做工考究的玄色飞鱼服上。 她有一阵子没见过这身行头了。 洛天佑在家里作客做了半个月,她统共也只见过他那么一回,他只是一身常服。而且也听丫鬟说过他起初现身时也是自报家门,可见这人到她家伊始,就没有穿过这身锦衣卫的官服。 那今日,他为何又突然换回了这一身衣裳? 才放下帘子,只听车外马蹄声声,她心中一动,小手不由自主又去掀帘子,只见一道玄色骑影从窗旁闪过,骑速极快,犹如雷电一闪而过,可她竟生了恍惚,只觉得这影子经过时分明在眼前顿了一下,一双冷清清的眸子劈面而来,猝不及防地印进了她的眼底。 她吓得一个激灵坐回座上,这时马车又慢腾腾地动了起来,载着他们一家子进了沈府。 到了吃晚饭时才听父亲谈起,原来那洛天佑白日里在大门前是向他们辞行的。 他的旬假到期,必须赶回熙京。 一直以来被自己视作瘟神的那个人终于走了,可沈嫣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心口那好似别着一个东西,闷得她难受,气儿也短了许多,一连吃了好几个梨膏糖豆都不见缓解。 这日又逢芬儿告假,换成刘嬷嬷陪在房中。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白日辛劳,夜里就打起了呼噜。虽说是自己的奶娘,沈嫣也被这没完没了呼噜声搅得睡意全无,翻了几次身后,忽然听到外头一阵细碎的脚步,紧接着两声简短而轻微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她竖起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是有人在敲门。 唤了几声嬷嬷,只有呼噜声在给出回应。 沈嫣无法,反正是睡不着,索性披了件衫子就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地对着外头问了一句:“谁在门外?” 门那头悄无声息,好似方才的那点声响皆是她的错觉而已。 这时候,她本该老老实实地躺回床上,或是将奶娘叫醒出去看看。 可是她偏偏闷得慌,喉间憋着气儿,辗转到这个时候还睡不着,本也是想出去廊上透透气的。这里是她和长姐的闺阁,是府中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就算贼子有胆子来,也没那命儿能站在她的门前。 更何况,上一世的这一夜,可是风平浪静,并没有出什么奇闻险情。 她自嘲一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当即毫不犹豫地解下栓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哪知,她才探出一个脑袋,就见了鬼般,眼睛睁得比任何时候都大。这一次不用人动手,自个儿先拿手捂住了那张差点儿就要惊叫出声的小嘴儿。 夜色深深,四处都是静悄悄的,洛天佑一身墨色劲装就这么冷清清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自带一股冷煞之气,还真与鬼没什么两样。 她瞠目结舌,神魂俱乱。没有月色,那张俊脸就如同夜色一样朦胧。可她却分明感受那犀利的眸光正清清楚楚地打在自己的身上,令她无处遁形。 本能地拢紧衣襟,她终于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压低嗓子磕磕巴巴地下逐客令。 “你,你不是走了吗?怎又回来了!还,还半夜三更的闯我闺楼,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洛天佑道:“是走了,半路上又想起还有一件事未了。” 铃声叮叮当当,润响着寂静的夜。 同样是深夜,同一串金铃,都来自同一个男人。 沈嫣不由后退两步,精致无双的小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原来,他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来青州就是为了调查,而这金铃则是一个引子。 洛天佑俊眸微眯,没有放过她一分一毫的异样。 “你可有见你长姐戴过这个铃铛?” 冷不防从他嘴中听到提及长姐,沈嫣顿时止了退缩的怯意,只觉得一阵无名怒火从心头蹿起,低声娇叱道:“你成日就拿个铃铛找人认领意欲何为!先是招惹了我妹子,如今又疑上了我长姐,难道就非得在我沈家的姐妹里指认出一个人来才肯罢休么?” 上一世她凄惨如斯,他也不肯放过追查的机会。揪着只剩下一口气的她问的也是这个金铃的事儿。 如今又拿着这个铃铛在她眼前晃,又勾起了她藏在心底的惨痛回忆,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儿,连带着两世的恨一并迸发。 洛天佑没料到她能烧出这样大的一把怒火,向来稳如泰山的面容竟闪过一下错愕,道:“我只问了一句关于你长姐的,你何至于气成这样?” 沈嫣气得浑身发抖,小脑袋也止不住一颤一颤,看上去就像在点头。 洛天佑忽而淡化了一身清冷,目色闪闪,竟生出些许灼热,仿若当空的明星。 “为什么生气?” 这般忽转话头,沈嫣措手不及,只当他是装疯卖傻故意避而不谈,更气得语重声疾,噼里啪啦如坠盘之珠:“半夜三更见到你这煞神,我生个气还要什么由头?你私闯官邸,扰人清梦,再不走我可就要喊人啦!” 她撂下一句,气哄哄地转身就往回走,只想快快关上房门,再也不想看见这人。 洛天佑不乐意了,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又想跑? 没等沈嫣的手挨上门板,他大步走上去,二话不说就勾住那软绵绵的腰肢,顷刻间软玉在手,甜香满怀,这才令他稍稍缓了冷脸。而那早已吓傻的可人儿,连惊叫都失了声量,身不由己地倒在男人蛮横有力的手臂上,晃着一双盈润润的眼儿满是乞求地望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春风吹进夏的梦 看到那张秀丽绝伦的小脸蛋上露出这般娇姿怯态, 洛天佑甚是满意, 托起那不盈一握的小腰肢,将她整个人扛上肩头,一只手牢牢地扣在少女纤柔的腿弯处,另一只手一撑廊靠,竟轻轻松松地越上了屋檐。 耳边风声呼啸, 发丝儿都在空中荡出一圈圈惊悸的颤弧。 沈嫣吓得通身僵硬, 双目紧闭,两只手儿俱是紧紧揪着他背后的衣物, 生怕一个松怠,就要被甩飞了出去。 风声止了,脚下也落到实处, 她这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来。 她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险些叫了起来。 目之所及,远近皆是望不到边的影影绰绰楼房屋舍,脚下是灯火人家,头顶万千星辉,她竟坐在自己所住的小楼屋脊之上,前空后落,寻不着一处倚靠。她心儿颤,脚儿软, 屋脊两侧就是斜顶, 碧瓦粼粼, 莫说要逃无路, 就是让她站起都难寻一个落脚之处。 好在还有一条有力的臂膀稳稳地将她托住,身畔更熨帖着一道温热,她不由自主地向那暖处又靠近了一些,此时头顶忽然传来清冷的人声:“今晚不说个理由出来,别想回去。” 循声望去,夜色漆漆之中,借着星光,只见一双墨色瞳眸若夜星闪耀,灼灼地照在自己脸上。 这时候她才蓦地清醒,自己是被这男人给强掳了到这顶上来的! “你放开我!” 沈嫣当即挣扎,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洛天佑也不勉强,任她逃离了自己的怀抱。她只当求得解脱,可还没欣喜,脚下先不听使唤起来,玉足一个打滑,身子一下就失去主心骨,摇摇晃晃地踉跄数步,眼看就要从这斜倾的屋顶上滚落。 她只道自己小命休矣,这时候洛天佑踏着碧瓦而来,落在她身后,劲臂一揽,已又缠回她的腰间,她别无选择,吓得发软的身子跌进了那早已准备好的怀里。 心中虽万般不齿,这时候却不得不紧紧地攀着他的臂膀。 这个被她当做洪水猛兽的煞神,在此刻竟成了她唯一的依赖。 “你简直是个疯子,呜” 被人胁迫至此,她淌着泪珠儿,委屈到了极点,竟嘤嘤地哭了起来。无论她白日里对着他如何嫌恶惧怕,这时候也只露出少女最柔软的一面,蘸着眼泪一字一句地控诉着他的过分。 洛天佑一身清冷,二十二载的年月,活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冰山。可这一晚,却抵不过几滴滚热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竟还穿透了肌里,一直烫到了那颗坚冷的心。 “你——”他一手拴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却为难地抬在那垂着乌发的脑后,却迟迟没有落下。 倾尽他一生所学,竟找不出一个能够哄住这些眼泪的法子。 “别哭了,再哭下去,要把墙角的护卫都引来了。” 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最终他还是用了日常制敌的那些招数。 打蛇打七寸,一招击中要害。 果真,此话一出,凄凄哭声戛然而止,还有一些止不住的抽抽搭搭,却也看得出来是在极力克制着。 诚然,哭喊呼叫,在半夜里定是惊雷落地,激起万重骚乱。到时候莫说会引来全府的人,更要惊动左邻右舍,一个女儿家与男子黑灯瞎火地独处在这屋顶之上,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沈嫣一双红红肿肿的眼睛,正晃着水光,楚楚可怜地瞪着他。她明明心里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人推下屋顶,又偏偏无计可施,更可笑的是,她这般恨着,却还不得不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免得自己一个失足滚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洛天佑将她抱起再放回原处,这下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再也不敢动弹一下,只能用一双饱染愠色的大眼睛用力地瞪着身旁这个肆无忌惮的男人。 虽然没有哭出声,却不阻碍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滚滚而出,“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等你说了,我就带你下去。” 沈嫣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道:“你还要问什么?那金铃不是我长姐的,她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许你打她的主意!” 洛天佑点了点头,她说不是,那便不是。那定是谢柔漪又耍了心眼。 他只觉得好笑,自己是要查这物件的来历,可一旦碰上了她,他就觉得查与不查皆是可有可无。 “为什么?”为什么不许他打其他女子的主意? 沈嫣目光闪烁,心虚地低头不敢看他。 为什么不是长姐的? 因为他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就是她啊! 她咬着唇,险些和盘托出真相,只是话冲到喉间,她又退缩了。 他要寻她是要做什么?在不知道原因之前,她不能轻易地将自己供出来。毕竟她还要留着这条命做许多事呢。 小手轻轻地拉住他的下摆,小声地恳求:“我爹爹和长姐都是好人,你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好不好?” 洛天佑盯着她,带着一丝探究,“为何你一直担心我会对你家人不利?” “你不是锦衣卫么?我看戏文上说,锦衣卫专拿叛党,稽查要犯。要是落进你们的手里,那就非死不可。” 洛天佑没忍住,抽了口冷气:“看了戏文,才这般惧怕锦衣卫?” 她低着头,没有见着他脸上的惊愕,只继续道:“你不是拿着个铃铛四处打听么?偏偏问来问去都是在问我家里的人,这能不叫人害怕吗?也不知道这铃铛是什么重要佐证,你要寻人来做什么?别不是问到了出处就要绑了人关进大牢屈打成招。” 这通理论让他佩服得无言以对。果然,沉迷看戏的小姑娘不容小觑。 “我不是早与你说过,金铃是我的私事,与北镇抚司的公事无关,你怎还能杜撰一整出须尾相衔的戏文来?” 沈嫣不信,“那你寻了这铃铛到底是要做什么?”一想到他要找的人就是自己,她哪会轻易信了这套说辞,也许这铃铛背后还隐藏什么天大的机密,不能轻易泄露于人,这才拿个人私事作为幌子掩人耳目? “好吧。”洛天佑微微一叹,不声不响地朝她又坐近了一些,道:“今天晚上,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只一点,往后不许再乱吃醋。” 别看他惜字如金,一旦要说,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沈二姑娘吓得当场凝成了一尊石头美人儿,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花容失色:“吃什么醋!你在胡说什么!” “若是害臊了,只当我没提过。”洛天佑薄唇微抿,自己都为这从未出现过的体贴而惊讶不已。 沈嫣以为自己眼花了,这冰块脸竟然会笑。 一想到他方才的狂言浪语,她脸儿滚烫,恼羞成怒,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却不忘甩下一句为自己正名:“你同谁往来,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吃哪门子醋呢!你可莫要自作多情,想到不该想的地儿去!” 她这般迫不及待地辩解,更将两人之间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这无疑是一种不太高明的挑衅,轻而易举地就惹恼身旁的男人。 洛天佑俊脸微沉,目色已经跌至了冰点。 自作多情? 追问了一路,忙活了一场就只得她这四个字的答复? 他说过,今晚没说个理由出来,就别想回去。 现在他要再重申一回:“今晚没说出个我满意的理由来,就别下去了。” 冰山一旦耍起了无赖,只会教人绝望。因为又冷又硬,说不得道理,听不进软话,压根儿就没得商量。 他只稍一勾臂,她整个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向他倾倒过来。 沈嫣又怕又羞,泪珠儿吧嗒吧嗒地落得到处都是,委屈到了极致竟生出了倔强,小嘴儿张张合合,无力又细弱地声声泣诉:“你欺负人,我不要同你说话,要什么理由?你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去,还非要我说什么!” 这眼泪说来就来,洛天佑虽将自己冷成了一座冰山,却经不住这等泪水攻势,哗啦啦几下冲刷,已然根基摇撼,眼看就要冰消雪融。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抬起那张盈润亮泽的小脸蛋,他仔细地寻觅着与自己有关的蛛丝马迹,却只在那扁着的小嘴儿,泛红的鼻头,惊瑟的水眸子中看到她对自己的畏惧。 大概还是他不懂得如何与女子相处,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虽有些不情愿,他还是放开怀中的香软,只留着臂膀虚环着,既不碰到,又要令她安定。 “别哭了,我不逼你。”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执意要追究那铃铛?” 沈嫣眼波儿晃晃,怯生生地荡向他,说出来的话还滚着重重的鼻音。 洛天佑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真想知道?” “嗯。” “我的私事?” “也想。这是你自个儿说的,我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你。” 他眯起眸子,“我还说过——” 知道他下面又要说起什么,她连忙打住,有样学样地耍起赖:“只准记前半段的,后面的不许再提!” 被反将一军,他不见怒,反倒点头:“好。” “那你说呀。” 他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开口。 八岁那年,他遭逢巨变,家破人亡,得恩师相救才保住一命。追随恩师两年后走散,从此音讯全无。他寻了多年未果,后偶然在青州城见着这串金铃,与当年恩师孙女佩戴的别无二致,故而才一路追查下来,不为其他,只为能找到恩师后人,偿报当年之恩。 沈嫣一点不落地听着,又逐字逐句地琢磨。 “所以,你找这个铃铛的主人,是为了找到你恩师的小孙女?” 洛天佑看着她,道:“是。” “小孙女”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难怪专挑姑娘家的问个不停。” 某人神色不明,轻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全听见了。 她充耳不闻,只当没有听到,还在叨叨着“小孙女”。 小孙女,老太傅家的小孙女? 她想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儿,一时激动,竟忘了设防,脱口而出:“你的恩师是个老太傅吗?” 这一问登时让气氛急转直下,下一刻她被人扣住了皓腕,锐利森冷的目光迫了下来。 洛天佑虽无凶相,一脸正色也很吓人:“你怎么会知道老太傅?” 沈嫣露了怯,讷讷地看他:“你说起恩师,我就觉得耳熟,我爹爹也有一个恩师,小时候常常听他提起,是个老太傅呢。” 这个倒不必刻意隐瞒。那宋太傅桃李满天下,许多名仕学者都是出其门下,沈天元也是其众多学子中的一员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洛天佑神色,见他稍稍缓和一些,又壮起胆子试探:“难道你的这位恩师也是一位太傅吗?” 他沉默不答,过了良久,才道:“你想知道的金铃来历我全说了。至于其他,无须再问。” 沈嫣识相地闭了嘴。知他不悦,她也不会傻傻地去触霉头。 本听到他说寻人只为报恩,她心里还有些触动,差点儿就要说出那铃铛就是自己了。 然而转念又想,自己怎么会是他恩人的孙女儿?那铃铛样式虽精巧罕见却也并非独一无二,单凭一物来断言身世还是太过牵强。 她一来念他报恩心切,只怕说出实情要令他失望。二来也顾忌着他这其中的真假。 在没有完全信任之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更何况,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是个人来一会儿是个煞神。 和这样的人杵在一块儿着实太过危险,若是一个不当心惹得他不痛快了,把她丢下屋顶可怎么办? “我们家姐妹三人,长姐与我,都是我父亲亲生的女儿,我表妹柔漪也是谢家女儿,家中的嬷嬷c奶娘皆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她们可都能证明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 经过半宿的哭哭闹闹,惊吓折腾,这时候倦意排山倒海一般地席卷而来,压得她眼皮沉沉。 可就是这样,她还不忘一字一字一本正经地向他澄清她与姐妹们的身世。 “好,我知道了。”他点着头,神情很是认真。 她这下放心了,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眼中混混沌沌,嘴里也是咕咕哝哝:“那我们还是下去吧。” 洛天佑道:“好,那你再靠近一点,我得抱得牢靠些,免得不小心摔着你。” 她困得迷迷糊糊,听到什么都是不住地点头,自觉地往那专为她而打开的臂膀间挪了又挪,又怕着摔滑,两只软绵绵的手臂更主动地兜上他的脖子。 他也不客气,轻轻一托就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在腿上,“坐好了吗?” “嗯”她星眸微阖,早就不知天南地北,困顿的小脑袋左摇右摆,不停地寻找着舒适之处,不知不觉地就滑进了男人温沛的怀中。 晨光冉冉,从窗棂照了进来,打在芙蓉锦的帐子上。 沈嫣揉了好一会儿的眸子,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来。 她倏地坐起,呆愣愣地转眸四顾。 帐子掀开,芬儿笑道:“姑娘醒了,今儿怎睡得这样沉?嬷嬷都进来瞧了两三回了。” “芬儿,你回来了” 沈嫣还在发呆,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低头拢着垂落的长发把玩不停。 昨天夜里,她不是被洛天佑拉去屋顶么?什么时候又回房来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芬儿拿来衣裳服侍她穿上,这时候刘嬷嬷也进来了,一来就是囔囔:“哎哟,我的小祖宗,今儿可睡到日上三竿,快快洗一洗用早膳去,可别贪着睡就误了早上这一顿!” 这要是放平常,沈嫣准是乖乖地任由奶娘喋喋不休,等唠叨够了就会自动消停。可今日她却没了耐心,刘嬷嬷才开始叨了两三句,她就打断了来,张口问道:“奶娘,我昨儿是在床上睡的嘛?” 刘嬷嬷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道:“不是睡床上,难道您还睡在地上?” 沈嫣嘟着嘴儿,显然不满这么潦草的回答。她再接再厉:“一整夜里,我都待在房里睡的嘛?” “我的祖宗,可莫是给睡傻,怎么问出这种糊涂话来?” 刘嬷嬷被她这稀里古怪的问题给逗乐了,走到她身后,接过芬儿手中的梳子继续挽着发髻,边捣鼓边说:“昨儿我可是看着您睡下,我才睡的,夜里还起来看过,还给你盖了两回被子。” 沈嫣听了,自言自语:“难不成,昨儿是做了一场梦?” 昨夜压根就没人来,就连她听到的敲门声都是梦中的恍惚,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荒诞无稽的一夜,全是那煞星入梦来吓唬她的,还将她拉去了屋顶,她竟窝在他腿上睡了过去。 她捂住脸儿,真是一场可怕的春|梦! “做梦?可不就是因为做梦才睡得不踏实的!”奶娘耳力也不凡,不错过她的只言片语,继续叨叨:“这么大的姑娘家,睡觉老不乖了,被子也不爱往身上盖,一个晚上得踢上两三回,往后找婆家,千万得相一个会半夜起来给您盖被子的姑爷。” “奶娘!”沈嫣不防被这般打趣,当即怪叫一声,捧着小脸埋进刘嬷嬷怀中。她向来脸薄,便是在闺中也经不起这般玩笑,可这一回她脸红归脸红,却牢牢地记住了奶娘口中的“姑爷”二字。 她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模样? 会体贴地帮她盖被子,会温柔地将她抱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坐在屋顶上数星星吗? 未来的夫婿是怎样的,沈嫣不得而知。 可是一门心思想做她夫婿的人是怎样的,她可是心里有数,并且敬而远之。 本朝女子在十四岁及笄后就可谈婚论嫁,沈家姐妹一个眼看着十七,一个十五过半,却都还待字闺中。 沈姗倒还说得通,因为要等谢濯金榜登科回来迎娶。 可沈嫣就冤大发了,她十二岁就名动青州,当地多少青年俊才望眼欲穿,就盼着她年满十四岁后上门求娶。哪知她才及笄,定国公世子就找上门来,虽没谈成婚事,可至此之后,就无人上门问名。沈天元愁得头发都白了,可在青州城里,就是他亲自带出来的门生,也不敢娶他的宝贝女儿。 这般看来,她好像就只能嫁给那陆世子了。 可是那陆世子已经有婚约在身,他贪恋她的不过是一副人见人爱的美人皮囊,并不是将她视为心上之人真心以对,否则岂会以权势相欺,逼得她走投无路,最终只能等着他一人上门? 沈嫣于这点上看得透彻,也想得明白。 无论身旁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如何地夸她命好,将那陆世子夸出了一朵花来,也激不起她对这个男人的半点好感。 对这个天字第一号难缠的世子爷,她唯有躲为上策! 六月中,那陆世子又来了!借着寻访同窗的名义来青州作客,然后就赖着不走,每日必定上沈府来纠缠着她。 沈嫣被这人缠得无法,拉上姐姐妹妹,躲去了云台山中只有女子才能进的静水庵中避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小狼犬 崇光堂里, 贵客临门。 沈天元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已经有些凉的茶盏, 慢悠悠地吹开茶沫,只喝了一口,随即皱眉,喊来下人给自己和客人沏一壶新茶来。 “沈大人,这茶都换了两回了, 咱们也该谈一谈正事了。” 左上首交椅上懒懒地坐着一位穿披华服, 神情倨傲的英挺男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沈天元笑容可掬, 道:“世子爷,虽说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但您也知道我那闺女都让我给惯坏了,这门亲事还是得问问她的意思。眼下她人不在青州, 同她长姐去了闽城亲戚那儿作客, 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不若这事儿咱们再缓一缓?” 原来这座上贵客就是对沈嫣势在必得的定国公世子陆甚。 沈天元的这些话在他听来全是托词。 “妾室的身份确实是委屈了令嫒。但我可以与你保证,只要你把她嫁给我,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分,其他的我定倾尽所有地待她。正室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会短了她,正室没有的,只要她喜欢, 我也会一样不缺。等来日正室进门, 我再抬她做平妻, 与大房平起平坐。所以, 你大可不必有太多顾虑。” “这”沈天元满面堆笑,搓着手打哈哈:“世子这话就客气了,能得世子厚爱这是小女的福气,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岂会有不满之心。只是如今实在不是恰当时机,她又是个孝顺孩子,身上还戴着母孝,便是我要给她做这个主,只怕她也未必肯依” 自去年起,沈天元防着这位世子爷就跟耗子防着猫一样,婉拒了多回,用过的理由都够出一本拒婚大全了,最后只差没拿个棍子亲手把这不可一世的臭小子给轰出去。怎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老子又是权势遮天的定国公。他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州,能拿这人怎么办?若是惹急了只怕更难做。 故此,他不但不能把人赶走,还得笑脸陪着,起码在面上不敢有半点得罪。 陆甚早就看出这沈知州虽然客客气气,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把女儿嫁给他。 到青州五日,来了四趟沈府,回回都是与这老顽固打太极,想见的人却一回都没见上。 今日又是如此,他的耐心早就见了底,脸色很是难看。正欲发作,门外来了一个小厮,跑进来就伏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听得他一张桀骜的俊脸瞬间转怒为喜,当下起身就准备走人。 沈天元一看这祖宗总算是要走,心中大喜,恨不得点个鞭炮送瘟神。不过面子还是要给人做足,赶紧恭恭敬敬地跟上前送客。 陆甚心知肚明,看他这番惺惺作态只觉得不屑。冷哼一声,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傲然道:“沈大人,我劝你还是早作准备,人,我是要定了。” 甩下这句话,他下摆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他走出了两道门,直到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沈天元这才冲着他离开的方向重重地“呸”了一声! 想让他把女儿嫁给人做小,没门儿! “打听得确切了?二姑娘此刻人还在青州,而不是回闽城探亲?” 陆甚大步流星,走得意气风发,身旁的小厮哈着腰身小跑紧跟,堆笑应道:“绝对错不了,那沈二姑娘就在青州云台山的静水庵里,根本就没有出过青州城。” “去庵堂做什么?” 陆甚皱了眉,难不成为了不嫁他,躲去庵堂里做了姑子? 哪怕她绞光了头发也没用,等长出来了照样要进他家的门! 看主子脸上阴沉,小厮忙忙解释:“回爷的话,是沈府的几位姑娘一同去那避暑的。” 大门口已有随从牵着骏马等候,见着主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陆甚接过马鞭,飞身跨上,丢了一句话给身后的常随,一骑绝尘而去。 “走!上云台。” 云台山风光秀丽,与邻县的泰山齐名。此地山景分两级,南面温暖四季如春,北面湿冷,高处终年积雪,静水庵就在此处,环境清幽,香火不绝。到了夏天,这里凉爽宜人,是青州城著名的避暑胜地。 因是庵堂,此处杜绝男客,只接待女宾,城里大户人家女眷都喜欢在这小住几日。 沈家三姝就住在庵堂后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用的白云院中。 住到这儿来,一则为了沈嫣躲避狂蜂浪蝶,二则让沈姗散心纾结。 自从谢濯动身去熙京以后,沈姗脸上就鲜有笑容。情郎远行,虽说是为了前程,可他们从小就在一块,不曾分隔两地,更从未这样长时分开过,一时里茫然无措;可一想到待到金榜题名时,谢濯就会回来求娶,她又满心期待,只觉得前景一片明朗。 这是忧喜参半的一件事,还不至于让她郁郁寡欢。真正令她伤心的是分别那日,谢濯待她的态度。 那日他面对父亲和伯父的告诫嘱咐还能做到谦逊恭敬,对谢柔漪和沈嫣也是一个暖心叮咛的兄长模样。 可唯独与沈姗话别时,他却是淡淡的。虽说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两位家长俱在,他们俩通常都会刻意保持疏离,可那毕竟是送别,沈姗都不再隐藏离别情愫,他却不但对她眼中的不舍视而不见,更是冷淡至极,半句暖心的话都没有。 沈姗心痛难言,这日以后时常躲在房中以泪洗面,哪怕被小妹拉来避暑,她也是闷闷不乐,不愿走出客房。 这一日,经不住沈嫣的软磨硬泡,她终于点了头,肯跟着两个妹子出门散心。 静水庵后面有个小瀑布,边上有个望瀑亭,在这儿泡上一壶香片,吃上几块点心,凉意沁爽,山清水秀,身处其中能令人心旷神怡,豁然开朗。 这地方是沈嫣发现的,喜欢得不得了,说什么都要带长姐来这里坐上一坐。 因静水庵四处都有看守,而且沈天元也安排了数名护卫守在外头,故而三个姑娘家带着各自的贴身婢女,就再没其他人跟随。 “长姐,你就笑一笑吧,莫辜负了这里的美景。” 沈嫣晃着沈姗的胳臂,娇声娇气地劝着。 她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无法逗沈姗一笑,黔驴技穷后只得拉住长姐的手,使出了撒娇这个杀手锏。 沈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愿笑?是我实在笑不出来。我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他为何那般疑我?恒王府的三公子,那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我与他解释过多回,他怎还耿耿于怀。他不信我也就罢了,如今带着一肚子的气上京,我只担心要害他分了心,耽误了读书。” 沈嫣怒其不争,“他都害你难过成了这样,你怎还在为他担心?” 上一世因为沈天元断了长女与谢濯的来往,更与恒王府定了亲,以至于谢濯负气赴京,沈姗至死都意难平。 这一世,沈嫣几番努力,改变了沈天元对谢濯的看法,没有恒王府的亲事,也默许了等放榜之后就为二人做主完婚。她本以为这样就能改变长姐的命运,却没想到谢濯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竟因为一点流言蜚语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长姐。 沈姗这一世流的眼泪竟比上一世还多,沈嫣不禁深深地质疑起自己所做的一切。 表哥当真就是长姐的良配吗?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看谁来了!” 谢柔漪方才内急,回了住处解决。这时候带着婢女返回,还隔着老远,人声先喊了过来。 沈嫣听表妹的唤声中极是喜悦,只道是她在此处遇到了她们相熟的闺中密友,就循声望去,待看清谢柔漪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影后,当下站了起来。 “我的老天,那人怎么来了!” 见着妹妹花容失色,沈姗只觉得奇怪,也跟着看过去,也是一脸惊诧。“这陆世子还真是穷追不舍,竟给他找到这儿来。” 沈嫣丢了手中的点心,提起曳地的裙摆转身就向另一方跑去。 隔着这么老远,兴许那人还没看清哪个是她。趁这时候,她得先去躲躲。毕竟在沈府中还有爹爹坐镇,她都已经不堪其扰。现下在这天地逍遥的深山老林里,若被这人缠上,指不定要发生什么荒唐事儿呢。 陆甚十六岁时就以百步穿杨的神技名震熙京,眼力自是异于常人,一眼就见着望瀑亭中那娇俏俏的倩影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玉人儿。眼看她又要躲开,他自然不会就这么让人从自己眼皮下溜号。足下一点,丢下同行的三人,只作一道迅影呼呼地奔向那埋头逃窜的背影。 “嫣嫣,我才刚到,你怎就急着走?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道去!” 他脚力极快,这般可见的距离不过晃眼的工夫就给追了上来,一把拦在沈嫣跟前,一个桀骜不驯的公子哥登时成欢脱求宠的小狼犬,嬉皮笑脸极尽讨好,却又带着一股不容人闪躲的强蛮劲儿。 沈嫣的小名只在家中长辈和兄弟姐妹中用的,陆甚却是个不要脸加上自来熟,第一次见面得知芳名后就这么腻腻歪歪地喊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不知情的皆只道是这沈二姑娘老早就被家里许给了定国公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白莲克星 沈嫣是上一世让陆甚给缠怕了, 知道他这一阵会在青州, 这才躲到了云台山来。 她没想他还能找到这深山来,她最怕这人死缠烂打,可又碍于他的身份尊贵骂不得赶不得,却又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有逾矩之举。 眼下爹爹不在这儿,身边只有姐姐和妹妹, 没人能为她做主, 势必又得是一番烦缠。 她将两只手儿紧紧地拢在袖中,唯恐一个不当心就被这人给叨了去。头也埋得低低的, 不敢去看那张好似随时都要吃了她的男人脸,左闪右躲地不让他靠近,说话时都冒了点哭腔。 “世子, 这儿是静水庵的地界, 男子禁行,你快带着你的人离去吧。” 这要是换一个人对陆甚说这样的逐客令,只怕话还没说完就先被他给打趴下。可这是沈嫣说的,那就大不同了。在陆甚听来,只要是从她那张甜润润的嘴儿中说出的,便是在骂他,他听着也万分受用。 反正她每回见着他不是躲就是逃,要么就是各种借口避而不见, 他早就习以为常。这次让他逮着, 又没有沈天元在旁边碍事, 他又岂会放过这个绝好机会。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就这一点没想通。撇开自己的家世不说,就单他这个人,论相貌,论才学,论前程,都有多少女人前赴后继地都要同他沾上一点关系,甚至有些世家小姐都能到跟前来自荐枕席。这些他统统看不入眼,唯独对她情有独钟。自从在恒王府见了一面后,他就一门心思要把她娶回家去。这才放下身段,一得空了就快马加鞭往青州来。哪知沈天元那小老儿竟不上道,成日同他打太极和稀泥,就是不肯点头允了这门换做旁人要烧高香谢祖的好亲事。 就连这心心念念的人儿见着他也似兔子见着狼一般,莫说对他露个笑脸,就连说一句好听的客气话都没有过。 不过他虽缠得紧,脸皮也厚,却还算是个守礼的,从始至终都没碰她一下,哪怕现在这里山高皇帝远,没人能管他护她,他也一样只是步子紧跟手上却规规矩矩,看她脚下忙乱,好几次都险些绊倒,他就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住,好声好气道:“我不上前了,你莫跑,仔细脚下地不平。若摔着了,我可要心疼的。” 其实他要是没加上最后一句,这话听着还算中规中矩,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只那“心疼”二字一冒出,整句话连同他整个人彻底大变了意味,试问有哪个良家女子听到这样的话会不嫌恶,对着这样一个口无遮拦的登徒浪子,不跑可就怪了。 沈嫣被他的话激出心底恶寒,脚下更急了起来,结果就真的踩着了裙子,腿儿一软就跌坐下去。 陆甚连忙上去搀扶,更把她吓到面无人色。缩着肩膀,藏着手儿不让他碰,眼泪花花在眼眶中打转,再扭头见着沈姗朝这边跑来,顿时哭着喊到:“长姐” 看她哭了,陆甚愣了愣,不由站起身退后了两步,“我不碰你,你不要怕。” 他举着自己的手,将掌心对向她,好似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没有任何不轨企图。 沈姗比沈嫣大不了几岁,这时候家中大人都不在,她们三姐妹面对陆甚这霸王一样的男子,心里都会在发憷打鼓。可毕竟现在她为长,就必须要承担起护着两个妹子的重任来。 妹子受了委屈,她心里也不痛快,却还是客客气气地行了礼后方道:“世子爷,舍妹年纪还小,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世子爷大人有大量,宽恕一回。” 本就是走了旁门混进来的,又弄哭了人家姑娘,陆甚自觉理亏,摸摸鼻子“唔”了一声,权当做应了,然后就负手转身作势欣赏周遭山景。 沈姗也不多说,走过去扶起妹子,帮她拍去裙摆上沾着的尘土草屑,动作轻柔,口里却在数落:“怎地这么不小心,走个路都会跌跤,快跟我回去看看可有哪儿摔着了。”说罢,亲手拉起小妹就要离开。 沈嫣惊魂未定,乖乖地跟着长姐走,可陆甚哪肯就这么放她回去,两三步又拦在前头,直截了当问道:“你们住在哪一处?” 姐妹俩双双抿了嘴儿,哪有人这样厚着脸皮问女子下榻之处? 谢柔漪柳腰一折,施施然行了个福礼,柔声细语地答道:“回世子爷的话,我们就住在——” “柔漪!” “柔漪!” 谢柔漪话没说全,就被沈姗沈嫣齐声制止,她好似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口快不当,登时一脸懊悔,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姐姐,我不是故意” 沈嫣本就不快,而谢柔漪方才那模样举止分明就是在有心巴结讨好陆甚,多年姐妹朝夕相处,她要连这都看不出来,那干脆直接做个瞎子算了。今日不同以往,她实在无法再对表妹的这般造作摆出什么好脸色来,却也碍于有外人在,不好当面令其难堪,于是冷着俏脸别开了眼。 见她不理自己,谢柔漪眼圈泛红,涌起了泪花,转头去看陆甚。 “世子爷,柔漪一时多嘴,才惹得姐姐生气,这清修之地男女不宜往来,下榻之处不便相告,还望见谅。” 随她低头的动作,那眼中的泪珠竟滚了下来,一颗颗就像是藏了一肚子的苦楚和委屈藏也藏不住,羸弱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好似一只受伤的兔儿急需人细心的关怀和疼爱。 这般的楚楚动人,最是能勾起男人怜香惜玉的那个冲劲儿,就连跟在陆甚身后半大不小的常随小子都皱了眉头,恨不得伸手过去帮这姑娘擦了眼泪。 这时候是个男人都该上前软声安抚,再顺带帮她出头说上两句。 陆甚点着头,扯了扯嘴角,却只问了一句:“方才我有在问你吗?” 谢柔漪不但给他问得愣在当场,连眼泪也停着不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接不上话。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跟前的这位世子爷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他老子国公爷的后院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从小看着这群女人你来我往,早就百毒不侵,是仙是妖都能一眼识破,她这点小伎俩在他眼皮底下根本就没机会扑腾。 陆甚冷笑道:“既不是问你,你插什么话?平白惹得嫣嫣不痛快,回头她准得把这笔账算在小爷头上,我白白做了冤大头还没处声讨,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谢柔漪的脸彻底白成了一张纸,自小家里人都顾着她敏感,从来都没对她说过重话,就是沈嫣与她同岁,也会处处照顾着她,就是有口角时都不曾说过半句不好听的。她何曾受过这样不客气的冷嘲热讽,而且奚落她的人还是陆甚这样名门公子,她只觉得无地自容,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到底是自家姐妹,沈姗虽觉得谢柔漪做法不妥,却也不愿见到她这般难堪,于是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拉她,淡淡道:“柔漪,咱们回去吧。” 沈嫣知道谢柔漪心比天高,必受不得这番嘲讽,她本就不喜陆甚,见识了他这番嘴毒工夫后更是大开眼界,不禁蹙了月眉:“世子,你这话着实不太好听。” 她难得主动搭理,语气中还暗藏指责,可听在陆甚耳中全是天籁,他心中大悦,顺着她的话道:“好,你说不好听,我以后就都不说。” 怕他又要借机起兴,沈嫣赶紧躲到几个丫鬟身后,不再与他搭话。 沈姗上前一步,对着世子爷行礼告辞。 陆甚还算是要点脸面,没好意思再强行留人,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沈嫣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回到了白云院,谢柔漪还泪流不止,这下的眼泪倒是货真价实,足足哭了有半个时辰。沈嫣遇到灾星自身难保,再加上心里也有气,哪有心思再像以往那样哄她开心。而沈姗劝了两句,看她还没个消停,也就由她哭了。 洛天佑回到北镇抚司,是为了向魏从鹏复命。 他原本是奉命去闽城调查当年罗良的北镇抚使腰牌,要赶在韩令那票人抵达之前将太傅府火场遗迹再勘察一边,找出当年被遗漏的有价值线索。 然而罗良的密令在陆千户手里,只有韩令看过,洛天佑这一趟去闽城没有半点线索,完全是凭本事和直觉勘察。所幸的是,他并没有白去,还真的让他找出了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调查结果令魏从鹏相当满意,当下调集了一队人马给洛天佑,命他不计代价从韩令那边夺过这个功劳。 这安排似乎早在他意料之内,就是在得到褒奖时,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喜悦兴奋,面无表情地领了新的命令,就直接转身走掉。 魏千户习惯了洛天佑的淡漠,他们合作多年,从同袍共事到上下级,其实自己能坐到千户这个位置,多半是靠着洛天佑立下奇功,每到论功行赏时,又会将功劳都让给了他,还能助他对抗陆勇派系。虽然他也好奇过这人怎么一点功利心都没有,也劝过多回,奈何人家就是喜欢只做事不居功,后来他也不再多说,还乐得坐享其成。 从北镇抚司出来,洛天佑马不停蹄,即刻启程,一路南行。 等到了顺德一带稍作停歇,他安排人员照原计划南下直抵闽城,而他自己则勒了缰绳,调转马头往东边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初次交锋 陆甚追来了云台山, 不费力地就查到沈嫣就住在静水庵的白云院中。 不过这儿毕竟是男子禁地, 他也没脸再贸然闯一次。明知她不会搭理,却还是每天早午晚地派人送去邀帖,要么同游山水,要么共品山珍,花样层出不穷, 还有各色女子喜爱的小玩意儿, 从吃的到用的,应有尽有。 不出两日, 这清修之地都快让他给堆成了杂货铺。 沈嫣一样都没搭理,她干脆连门都不出,成日躲在小院里看看书, 做做女红, 再顺便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毕竟时下都六月过半了,八月中秋越来越近,那面烫手的腰牌还放在父亲的书房里没有个用处。洛天佑曾与她提起过,北镇抚司已经着手在调查此事,若等锦衣卫从闽城查到青州沈家,到时候一切可就都来不及了。 越想越不妥,可她毕竟闺中少女,唯一可信的能派上用场的人就是芬儿的兄长薛斌, 可他早在青州疫情过后就回了京城。眼下她没有人脉更没有人手, 又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不知怎地, 她就想到了洛天佑, 若是他在,或许还能有些眉目。 这个想法一出,她就暗暗地骂起了自己,找谁帮忙不好,偏偏会想到找这个锦衣卫。那可是个危险人物,是善是恶她都还没辨得出来,怎么就对他起了信赖? 不由自主地,她又想起那荒诞无稽的一夜绮念,她竟会梦见与他亲密如斯,梦里还听他说了他的来历,连那金铃都是与他的身世有关,原来并非对沈家有恶意。 她只觉得好笑,难道自己也因为那一副漂亮皮囊就对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动了春心? 先是在梦里帮他开脱,再在梦里与他亲近,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她捂着滚烫的脸颊,羞涩得无以复加。 虽说活了两世,也不过比别人多出了半年,这一世她一心一意想要避难,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便是在上一世,她也被陆甚咄咄逼人的狂热追求给吓破了胆,对男子生出许多恐惧,只把嫁人当做一件可怕的事儿。 如今这是怎么了,不过做了一场虚无的梦,竟让她一颗少女心给开了窍。 “嫣嫣,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长姐在门外唤她,听着大概是遇到了相熟的人。 她们姐妹能结交的无非是城中的官家小姐,富贾千金。能让沈姗这般雀跃的,想来是来人与她们交情不浅。 沈嫣出去开了门,只见小院中热热闹闹,涌进来了好些个丫鬟婆子,被簇拥在中间的两位妙龄少女,一位是她长姐沈姗,另一位明艳照人,气质出众,则是恒宁王的小郡主齐佳容。 这位小郡主是恒宁王嫡出的四姑娘,因为上头三个哥哥,才出了她这么一个千金,深得恒宁王的疼爱,十岁时就上奏朝廷给她请了郡主封号。早年又随恒宁王出使过周界各国,开拓眼界,又得父亲熏陶,养成一副广阔心胸,为人直爽大方,待人又真心,没有一点世家千金的架子。 “容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可真是太巧了!”沈嫣笑盈盈地迎了出去,她与长姐过去常被冯姨娘带着往王府走动,齐佳容比她大上半岁,姑娘家志趣相投很快就成了手帕至交。 齐佳容掩嘴笑道:“哪有这样巧的事儿,还不是因为你们二位在这儿,才让我沾了这个光哩。” 沈嫣与长姐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齐佳容道:“昨日我三哥哥收到甚哥哥的邀帖,说是请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来云台山避暑。我三哥二话不说就给答应了,今儿就带着我上这边来了。我可就纳闷了,这云台山又不是没来过,三哥哥怎就这般积极,甚哥哥也是好好的京城待不住,还非要跑咱们青州来避暑。现在这儿见着你们二位,我可就全明白了。敢情他们这一对难兄难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这山水之中的美人儿也!” 恒宁王三公子齐修是陆甚的同窗好友,情同手足。去年第一次见到沈嫣的时候,正是他来恒王府做客人。 这下不但沈嫣粉面微凝,连沈姗笑得也有些勉强。 冯姨娘一直致力与恒王府攀上姻亲关系,外人看来沈家能同王府谈及儿女婚事是冯姨娘在幕后一手促成。其实最主要的还在于齐修对沈姗早就情根深种,也将心事与生母李侧妃透露过。李侧妃这才有了同沈家联姻的打算。否则以冯姨娘一个知州姨娘的身份,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和面子搭上王府这条线。 三公子的心意沈姗是一直都知道的,不过她心里只有谢濯,早就容不下其他人,故而对这个人也一直冷冷淡淡,私下根本就没有往来。 齐修和陆甚分别属意沈家姐妹,可偏偏一片痴心都得不到佳人半个回眸,故此齐佳容才将二人打趣作难兄难弟。 沈嫣心思一转,这齐佳容既在静水庵住下,那陆甚和恒王府的其他人定也是住在附近不远。 她顿时愁上心头,怕是接下来再没安稳日子可过。陆甚那人缠功天下第一,脸皮举世无双,一身纨绔子弟的霸道劲儿更是无人出其左右,也不知她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会被这样的魔星给盯上。 沈姗倒是不在意。齐修与陆甚截然不同,他是个温文尔雅,风光霁月的如玉公子,与齐佳容一个模子出来的性子,虽说是世家子弟,却平易近人,不以身份制人,更不会做勉强人的事。他虽与她挑明过心意,可在她明确回绝后就不作纠缠,过后就是再有会面也是君子一笑,从未让人有半点为难。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齐修与陆甚不同,沈姗和沈嫣也不一样。 可沈嫣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儿性子,又不像长姐尝过两情滋味,懂得进退之道。乍遇上陆甚这样急火火的追求,还随时都是一副恨不得马上就抱她回家的模样,她害怕都来不及,哪可能还会生出半点少女遐思。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陆甚邀请齐氏兄妹来云台就是别有用心。隔天一早,齐佳容就来请她们姐妹去山顶天圆山庄,说是世子爷做东,请大家到那一聚。 这要放在往日,沈嫣定是一百个不愿意去,可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与长姐商量后,竟欣然答应前往。不过她也与齐佳容有言在先,等到晚上就必须送她们回静水庵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天圆山庄过夜。 谢柔漪自那日之后就一直躲在房中,沈姗喊她出来一道去天圆山庄,她一听说是陆甚设宴,就现出畏惧之色,推说自己昨夜受了风寒,要留在院中歇息。沈姗知道她是还顾忌着陆甚那日不留情面的奚落,脸皮薄怕去了难堪。故而也不勉强,只叮嘱了婢女好好照顾,然后就带着沈嫣出门了。 静水庵在山腰,天圆山庄位于山顶,陆甚怕山路会颠簸了自己的心上人,特特安排了上好的轿子,再配上一等的轿夫,行路又稳又快,人坐进去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这天圆山庄是个好地方,富丽堂皇,美不胜收,城中顶级权贵都要排号才能入住,就连沈天元也只受人邀请来过一回。 三个姑娘一下轿,就迎上来一群丫鬟婆子,都是恒王府里带来的下人。王府公子小姐出门排场大,不像沈家姐妹,就只带了随身的婢女和嬷嬷,因刘嬷嬷痛风发作,沈嫣让她在府中休息,只带了芬儿随行。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山庄正厅去,大门前早站着两个身长玉立,眉清目秀的华服青年,正是陆甚和齐修。 这俩人一起等着心上人,俱是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好不容易才把佳人盼来。 陆甚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直肠汉子,见着沈嫣他就藏不住那满心的欢喜,更瞧不见了其他人。一群人来,他只走到她的跟前,道:“山路难行,路上可累着了?” 沈嫣摇头,手儿交叠搭在腰间,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见面礼。 陆甚受宠若惊,这可是他头一回得她这等礼待,一时心花怒放,若不是有旁人在怕她要害臊,只恨不得伸过手去亲自过去将她搀起。 齐修不似他这般大开大合,就是见着心仪之人也是内敛有度,他对沈姗微微颔首,报以一笑。将早就吩咐妥当的几位得力婢女唤了出来,跟在她二人身旁尽心服侍。既做到细致体贴,却又不张扬,只让人如沐春风,却不会生出任何的拘束和不自在。 她们来得早,离用午膳还有一段时候,就在山庄园子内闲玩,这里景致堪称绝胜,人工斧凿竟比天然山水还要大气磅礴,细节处又是精致绝妙,身在其中,仿若画中,单是一个园子就能让人流连忘返,胜过外头的大千世界。 同游的除了齐修c齐佳容兄妹,还有齐家两位小公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都是跟在哥哥姐姐身后跑的毛小子。 年轻人聚在一块,很是热闹,陆甚和齐修又是两个出众的公子哥,玩的花样也格外多和新奇,这样的聚会可比跟着长辈出行有趣多了。 沈姗烦闷多日,今日脸上终于挂上了笑容。 长姐开心,沈嫣也欢喜,一时也忘了身边还赖着一个缠人的世子爷。 两个少年一人一个竿子,学着大人的模样,跑去湖边垂钓。 三个姑娘在湖畔的水榭里打牌九,齐修作陪,陆甚不打却死活要坐在沈嫣身旁,自告奋勇当个军师。 他本想着沈嫣年纪最小,牌九技艺一定不如其他三人。以一敌三,等小姑娘孤立无援时他再出马,到时候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待到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势必好好地在她面前威风一把,届时一颗芳心自然就手到擒来。 哪想沈嫣年岁虽最小,脑袋瓜子却转得最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牌落,吃碰扛对,在这牌桌上叱咤风云,大杀三方。直看得陆甚目不暇接,目瞪口呆,手心冒汗,后怕不已。他没想到这小妮子竟这般机灵,完全不给人表现的机会,还好他没有上桌参和,否则若是一个不当心败在她的手下,往后哪还有脸面再上门提亲。 兴致正酣时,一个精神矍铄,阔额大耳的老者出现,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托盘的侍女,走到陆甚跟前,拱手行礼:“不知世子爷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特让人送来山庄窖藏天仙醉,以聊表歉意。” 陆甚飞快地收起狗腿嘴脸,换上一副闲适神情,坐着不动,只略略仰首去看这老者,说起话也相当随意,“苏庄主何必客气,我是借宝地款待贵客,只求尽兴,不讲规矩。” 沈嫣看在眼里,尽是不以为然。这般做派实在狂傲无礼,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也不该在一个老人家行礼之后还能这般心安理得地坐着。 她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骨牌站了起来,不但是她,沈姗与齐氏兄妹也不约而同地站起,齐齐地对老者点头问好。 陆甚见沈嫣站起,立马也从座上弹起,大高个杵在那儿,当下把苏老庄主拢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那苏庄主诚惶诚恐,一连说了好几声“使不得”,招呼侍女来请客人们坐下,“贵客楹门,老朽招呼不周,岂敢再受这等大礼,莫要折煞了老朽!” 沈嫣道:“您是长者,咱们都是小辈,岂有让您站着,咱们坐着的道理。”说着,她不由自主地往身旁瞥去一个余光。 陆甚听出她意有所指,当即背脊一直,为自己正言:“嫣嫣,你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每个客人都会得到庄主这般礼待,若有回礼,则在庄中的所有费用全免。方才那么一站,咱们今日可就是在这儿白吃白喝了。” 这种奇特的规矩莫说沈嫣闻所未闻,就是齐修也是面露惊异,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 费用全免,天底下哪有这样赔本的生意。 苏庄主乐呵呵道:“老夫白手起家,从走街串巷的馄饨担子到经营这庄子,都离不开食客贵宾的恩惠,所以老夫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有客到必亲自接待,以此不忘初心。来者是客,亦是有缘,诸位既将我视为长辈尊之,这心意胜过万金,只抵一点食宿费用很是值得。” 陆甚凑到沈嫣耳边悄声道:“小爷我最是尊老爱幼,岂会干这等不恭不敬的浑事儿。方才只是入乡随俗,有心照顾着苏老生意,才不去坏他的规矩。你不知道,他做惯了生意人,咱们若没有个客人的样子,他反倒要不自在。” 沈嫣轻飘飘地“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挪了位子,让自己尽量离这位祖宗再远一些。 苏庄主又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就笑呵呵地告退。 牌局继续,沈嫣刚刚就盯上了齐佳容手上的一个筒子,等这张筒子一扔出来,她两只小手并着手里的骨牌轻轻向外一推,轻快地道了一声:“胡了!” 几圈下来,齐佳容和沈姗三四垫底,满桌又属她最勤给人点炮,当下撅起嘴儿,气得伸过手作势要捏沈嫣的脸蛋,囔囔道:“好不容易决定打掉这个筒子,哪知道又被你给截了,快来让我瞧瞧你这张小嘴是怎么生的,怎么什么都吃得下!” “还不是容姐姐故意要让着我,否则我怎有机会吃得到这个孤品绝张。这下好了,还没开饭,我就先被你给喂饱,一会儿就麻烦你帮我多吃一些” 沈嫣笑语盈盈,一边躲着一边还不忘伸过手去拿齐佳容前面的筒子,齐佳容就故意捣乱,死死压着那张骨牌不让她拿走。 两个女孩打打闹闹,旁人都是含笑看着,只陆甚当了真,抓住齐佳容的手腕,硬生生将其从桌面掰开,拿出那张牌递到沈嫣面前。 这样厚此薄彼的献殷勤让在场的人皆无语,齐佳容红着脸蛋,忿忿不平地道:“甚哥哥当真是偏心,我们姐妹闹着玩,你还当做上阵杀敌啊,使那么大劲儿,恨不得把我的手卸下来哩!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陆甚笑道:“你就是爱瞎囔囔,我都还没使什么力。谁让你欺负嫣嫣,你欺负她,我不就得来欺负你!” 齐佳容怪叫一声,转头对左手边的齐修和对面的沈姗抱怨:“哥哥姐姐你们快听听,这不叫偏心叫什么!” 陆甚的脸皮扯了作十面大鼓都不愁打破,被人这么调侃,非但不辩解,还乐得顺杆而上,“我这偏心又不是一日两日,你难道今日才知?”他说着,眼睛还有意无意地往沈嫣脸上瞄。 沈嫣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见,从容地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筒子。 这时候身后几声交谈传来,说话的正是方才那个待客至上的苏老庄主,想来又是接待什么贵宾,陪同在这园子里逛着。 “那就有劳苏先生了。” 清清冷冷的男性嗓音仿若一泓清泉,就这么不急不缓地灌入耳中,她手儿一抖,骨牌从指缝间滑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她一下恍惚,鬼使神差地扭头去寻那声音。湖畔那边,苏庄主背对着水榭,正与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在说话。男子正对着她这边,阳光透过树影斜斜地照下来,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上落下星点光晕。 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在这张冰块脸上浮现一丝热度吧? 她静悄悄地想着,浑然不知自己的视线早已露了马脚,淡淡的目光扫了过来,不偏不倚地与她的撞个正着。 直到在那目光里感到了一丝与阳光同样的热度,她蓦地一惊,这才晃过神来。慌忙转回头,脸儿埋得低低的,只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完全不记得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 两颊越来越热,好像阳光照进了那双眼里,再照到自己身上,化作能融了人的温暖,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就好像那天夜里的春|梦,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怀里却是一座滚着热浪的大火炉 陆甚捡起那张筒子,正欲递给她,却不防瞧见她垂眸含笑,桃腮染春,两点酒窝浅浅地印在嘴角,粉雕玉琢的的小脸蛋,在少女的矜柔娇羞下,竟焕发着撩人心弦的极致妩媚。他不由看得心荡神驰,浑身轻飘飘的,手上一松,那张筒子又给掉了下去。 骨牌先是砸到沈嫣的膝上,她低呼一声,本能地拿手一挥,结果就把那牌给打飞了出去。 她这下子总算是记起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忙忙弯下腰去捡那张牌。 一只骨劲筋实的大手快她一步,修长的指头利落地捻住那个小小的别致的骨牌。紧接着一双干净的云纹皂靴进入她垂落的视野中,覆着薄茧的掌心缓缓地在眼前展开,赫然呈着那一张接连着掉落了三回的筒子。 小心脏砰砰跳得天摇地动,好在是坐着,她还不至于腿软到站不稳。她盯着那只属于男人的手,咬着唇却没有勇气抬头,小手更是瑟瑟缩缩,怎么也不敢伸上前去。 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拿过那张筒子,随意往桌上一丢。然后,更不客气的声音紧随响起。 “阁下若是想来光顾那就择日再来,今日这整个庄子都被小爷给包下了,没地儿再招待多余的人;若是苏老的朋友也烦请回避,毕竟我这儿还有女眷,闲杂人等不宜走近。” 沈嫣这才抬起头来,只见那人对陆甚的出言不逊没有半点反应,好似这毫不留情面的逐客令不是对着他说的。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就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整个青州城的人都知道,若是有男人敢当着定国公世子的面,与沈家二姑娘共处一丈之内,那就是找死。 现在这男人不但面对面地站在沈嫣跟前,那眼睛更还不知死活地盯着那张只有他能肖想的花容月貌上看个没完没了,陆甚只觉得怒火中烧,气冲上脑,一双铁拳已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只见沈嫣神色不明,嘴角扯出一丝浅笑,轻轻地道:“洛公子,可真巧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修罗场 洛天佑目色淡淡, 扫在那张精致的巴掌小脸上, 道:“有缘,自然无处不巧。” 抽气声此起彼伏,牌桌上的三人俱是面露惊异。 当着陆甚的面,对沈嫣说出这样暧昧不明的话来,这绝对是一种不要命的挑衅。 沈嫣亦是始料未及, 她诧异这人何时变得能言善道了, 竟把一次寻常的偶遇说得这般动听。 陆甚眯起眼,起身向前两步, 打量着他,语气不善:“你认识嫣嫣?” “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沈嫣忙不迭也站起跟上。 “爷我没问——”陆甚不耐烦转头,却见着抢白的是她, 一句叱责就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一脸凶相也强行掰正:“哦——沈世叔的朋友?”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的人。 如今再看见这人,她竟就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浑身上下都卷着热浪,好似又窝上了一个大火炉,烧得她晕乎乎的。 粉嫩的面颊飞着霞彩,她小声地道:“方才听到你在与苏老庄主在说话,这一次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 洛天佑盯着她, 意味深长地吐出两个字:“私事。” 陆甚一迈脚, 迎是插进他们之间, 隔开了那该死的对视, 不耐烦道:“有事就去办,还拉什么家常。” 洛天佑剑眉一挑,这才看到他,淡淡道:“阁下是——” 陆甚不答,只扭头去看沈嫣,哪知沈嫣正低着头盯着手中的帕子,任他在心里呼唤了一百遍,也没有看一眼他。 他只得丧气地自报家门。 “原来是陆世子。”洛天佑不卑不亢,只当做寻常人般,神情态度无半点变化。 其实他是明知故问。身为锦衣卫,满朝上下有哪个官员不在他的名册之上,莫说他认得这位世子爷,对这人的日常行事也是有所了解。此人脾性暴躁,行事霸道,虽无做过大恶,可那日听谢柔漪说这人竟是沈嫣的未来夫婿,经过了解才知不过是此人单方纠缠罢了。 只这一点,已足以令他不齿。 陆甚瞄到他腰间挂着的牌子,嘴角一扯,“锦衣卫?” 沈嫣忙忙道:“他是北镇抚司锦衣卫总旗。” 她才说完就后悔了,陆甚是兵部侍郎,官阶在总旗之上,她这般贸然替他答了,指不定陆甚要如何以上欺下,当众做些什么让人难堪的事。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为这人操心起来,他是荣是辱,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见沈嫣又在替对方在答自己,陆甚彻底黑了脸,对洛天佑点着头,倨傲地扬起下巴:“原来是罗良手下的兵,难怪看着有点眼熟。论起来,你见着我本该行叩拜之礼,不过看在沈世叔的面子上,随意点打个千就好了。” 这未免太过仗势欺人! 沈嫣心口一紧,抓着手帕,忧心忡忡地看向洛天佑。 洛天佑一身寒霜裹在那儿,刀枪不入,根本懒得理会。目色清清冷冷,看不出又怒,也却看不到半点忌惮,倒是多一点戏谑。 她看出来了,他看陆甚,只怕当在看个傻子。 陆甚不傻也不钝,自然也看出来了,眸子微压,隐隐现了杀机。 沈嫣绞着手中的帕子,都快拧出了麻花,左思右想,她一甩帕子,小嘴微掀,正要说话—— 身后的沈姗忽然站起,笑着打圆场:“洛公子对家父有救命之恩,这次青州抗疫若论起功劳,也少不得他的一份力。父亲为表谢意,还请洛公子在家里住过一阵,期间摆过一回家宴,故此才有缘一见。不止是嫣嫣见过,我与楠哥儿还有柔姐儿也都是见过的。方才在湖畔那我没认出来,这下走近了才知道是他,当真是好巧呢!” 她都开口了,齐修哪有不捧场的,于是很应景地一脸恍然大悟,“听闻这次抗疫沈大人有一得力助手,莫非就是这位洛兄?” 齐佳容忙跟着附和:“原来如此,洛公子是沈大人的座上宾,那这样嫣嫣会认识他也就不奇怪了,呵呵呵呵” 这笑得着实牵强,使得气氛又尴尬到了极点。 陆甚在心里将沈天元问候了一百遍,这老家伙对他百般死守,结果却弄出个“朋友”来招惹他的嫣嫣! 但是现在这般局势,他若咄咄逼人,只怕要落个仗势欺人的恶名,恶名他倒无所谓,只是嫣嫣本就不喜他这般蛮横,只怕日后更要对他退避三舍 想到这里,陆甚动了动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洛兄这般有能耐,我还小看了你,失敬失敬。” 洛天佑点了点头,竟对这般客套照单全收,然而没有半字回敬。 陆甚头一回尝到下不了台的滋味,才捏紧了拳,就见沈嫣紧张兮兮地瞧着自己,当下又松了手,嘴角一抽,愣是挤出了一个笑来。 他转头对座上的三人道:“不玩了,外面日头太大,嫣嫣受不住热气,咱们去屋内坐。”说罢,就伸手要去握沈嫣的手腕。 沈嫣当然不肯让他碰到,缩着手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胡乱理着桌上的骨牌,道:“我不热呢,还剩下半圈,打完再走嘛!” 洛天佑俊颜微沉,本就没什么热度的目色变得寒气逼人,他也走了过去。 可怜齐佳容被他一身肃杀之气给吓得打起了寒颤,当即推了牌阵,战战兢兢地站到齐修身后,道:“我,我头疼,不玩了!” 三缺一,打不成了,牌局本该要散,可沈嫣却坐着不动。 她不走,陆甚索性坐下,道:“我陪你玩。” 洛天佑走到沈姗面前,“沈大小姐,可否由洛某代劳?” 沈姗看了半天,看明白了妹子的心意,心里正暗暗惊讶他二人何时有了这等交情,此时洛天佑提出要求,她不由地点头允了,站起身走到妹子身后。 陆甚大为光火,手中的一张万子差点捏成粉碎,冲着对面喷火:“你也来?” “有何不可?” 洛天佑十指翻飞,理牌的动作娴熟且快,堪称一气呵成,反问出这四个字时,他正搭了牌阵推向沈嫣,而他自己跟前早就已落好了长长一列。 看他在帮沈嫣搭牌,陆甚不甘示弱,手中也飞快砌起牌阵,他自个儿的不搭,搭好了全堆在沈嫣面前。 一副牌九有一百三十六张骨牌,两个叠成一组共十七组纵着排成一横列,一副牌排成四列,一人一列,三十四张就够了。 可这两人你来一组,我来一组,赛着搭牌,搭好了全往沈嫣跟前堆,没两下就把桌面上的牌都抢夺殆尽,可怜齐修手里才抓了三张牌,回头就只见桌上孤零零地只剩一张筒子,两只手同时压下,无形的杀气荡在上方。 冷眸对上火眼,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齐修对牌没有兴趣,却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互不相让的男人,清秀的面孔上藏不住一副看好戏的勃勃兴致。 沈嫣目瞪口呆,两个男人的幼稚之举令人叹为观止。 陆甚会干出这种事她不奇怪,可洛天佑也 那压在同一张骨牌上的两只手俱是筋骨结实,显然都是习武之人才有的粗粝厚掌,本该是惩奸除恶上阵杀敌两只手,却为争夺一张小小的骨牌指节泛白,青筋毕浮,显然是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只差没把牌桌钻出一个窟窿眼来。 在这么下去,无论哪一方占了上风,另一方都要脱力而伤筋。 齐佳容平时见惯了陆甚的霸道做派,头一回见有人敢与其唱反调,忍不住替洛天佑捏了把冷汗,趴在齐修耳边低声道:“三哥,不会闹出人命吧?” 这话偏偏让沈嫣给听见了,与她心里的担忧不谋而合。唯恐把陆甚急了要做出什么事来。她脑中兵荒马乱,竟惧中生胆,小手往前一推,将身前垒得满满当当的牌阵全部推翻,气急败坏道:“这些全给你们,想要什么牌,自个儿拿!” 洛天佑没事非要去惹这霸王做什么?他不是在熙京当差么?难道就不知道得罪了定国公府,对自身前程是何等不利? 她着实是急了,气了,也不再忌惮世子爷,推了牌后,就气哼哼地起身挽上长姐走人。 陆甚一看她要走,哪还稀罕那牌,抽了手就跳了起来,追上她就要留人。 沈嫣归心已决,小脸上见不着一丝笑容,对陆甚大声道:“日头太大,热得我脑壳疼,一定是着了暑气,我得回静水庵的白云院去!” 她过往对陆甚再闪躲回避,至多摆张冷脸,从未这般疾言厉色,也没有这样扯着嗓门失仪过,陆甚愣了愣,竟不敢上前,唯恐惹她气极给寒了心,只得放她回去。 为博得美人一笑,精心安排的一场聚会就这么闹得不欢而散,陆甚怒火冲冲地回头去找那搅局的罪魁祸首,却发现洛天佑早就不见踪影,问了齐氏兄妹,均未留意其时何时离去的。 坐着轿子回到白云院,沈嫣就止了怒容,提着裙子步履匆匆,进了大门就直奔自己的卧房,只说自己头疼,想要睡觉,让芬儿栓了门,再前前后后地查看一圈,连同窗户都放了下来,从里头栓得牢牢的。 全部确认了一遍,她这才放心躺下,芬儿就在房中做女红陪着她。 因为她说要睡觉,又是在白日里,沈姗特特叮嘱了所有人都不得在她的房外走动,免得脚步和说话声要扰了她的眠。 现在外面静悄悄的,果真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 她两手支着香腮,撑在被窝里,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也无,正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呢。 终于在听到窗外的一点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时,她悄悄地撩开床帐,再看了几眼牢牢落栓的门窗,于是满意地又躺了回去。 在外头折腾了大半日,虽说没着暑气,可也着实够累人的,这下子她是当真要睡下了。 因为陆甚来了,沈嫣的这趟云台山之行变得意义全无,与姐姐妹妹商量了一顿,于是打算提前回城。 回到家中,休整几日,她都躲在淑宁阁中不出门,期间陆甚来了几次,她也称病不出,只让父亲与之周旋。 她将接下来的事认认真真地理了一遍,在一张白纸上圈圈画画,勾勒着各种可能。 锦衣卫指挥使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小官。那罗良身后定还有权贵撑腰,只怕拿腰牌去告御状,还没走进皇城大门就已身首异处。 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面圣的机会。因为这一次青州抗疫举国闻名,永昌皇帝龙心大悦,特召沈天元在今年的皇帝寿诞进宫贺寿。可寿诞是在九月初八,若是没能阻止中秋节灭门惨剧发生,那就一切都是空话。 然而,就算能够面圣,到时候拿着腰牌与罗良对质,又拿什么证明那腰牌是罗良遗落在太傅府火场,而不是其他地方?而且一个小小的知州,在那遍地皆是权臣的京城人微言轻,谁能相信他说的话,又谁会为他说话? “嫣嫣,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在做什么?” 沈姗走了进来,从云台山回来以后,谢濯写了几封信来,信中与她赔了不是,又说了好些暖心话哄她开心,她的心境一下就豁然开朗,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不再是前几日那般苦涩的强颜欢笑。 见长姐进来,沈嫣忙扯了桌上的纸张,沈姗进来时就瞧见了她在桌上写字,现在又看她这般慌张收拾,于是会心一笑,道:“收什么东西,还怕让我瞧见么?” “没有呢。” 沈嫣当然是否认,手儿暗暗使劲,将纸揉成一团,悄悄地扔到床底下。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可不想让长姐也卷进来。 沈姗笑道:“这有什么,姐姐也是过来人,明白这种滋味有多难受,你既想着他,写出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很好奇,你是何时与他两情相悦的?我可记得那日家宴,你说人不舒服,并没来的。” 沈嫣并未与长姐提过洛天佑,事实上若不是谢柔漪芳心暗许,她也不会与表妹提及此人。 这下被沈姗这般问,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长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会想着那人?” 竟被长姐误会与洛天佑是那种关系,她又羞又心虚,一头扎进沈姗怀中,撒着娇道:“什么两情相悦嘛,说得像你和表哥那样似的,当真是羞死人了!” 沈姗点了点那滚烫的小脸蛋,忍俊不禁:“脸儿都红了,还说不是——” “不是两情相悦,那就是你单恋人家?可是那日我瞧着洛公子对你上心得很,为了你连世子爷都敢得罪。” 沈嫣脸儿更红了,嘟囔道:“谁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了,去开罪那霸王。” 芬儿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见着两个主子在说话,各自请了安后,方对沈嫣道:“姑娘,世子爷又来了,正在前头与老爷说话,奴婢瞧着有些不对,就自作主张来与您说说,您看要不要——” 一般陆甚来,沈天元通常都是自行应付,不会让女儿出来见客。 沈嫣与长姐对看一眼,都觉得前头怕是有些不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八月之约 沈嫣别的不怕, 就怕是陆甚前些天在天圆山庄里受了洛天佑刺激, 恼羞成怒找上门要为难父亲。 她匆匆赶到崇光堂,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激烈的争执声。 “反正我今日把话放在这儿,过几日,聘礼上门, 到九月一过, 花轿就来接人,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 只要把人给我送上花轿就行。” “世子爷,您这未免太过强人所难!我沈家虽说比不上你们皇亲国戚,可也是正经人家。我的女儿断不能给人做小的!” “沈天元, 我好话与你说尽, 你还这般不识好歹,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仗势欺人,你个——”沈天元急了,也不管这是世子还是什么高管,张口就要来骂,一声“混账东西”还没骂出口,就听到门外一声娇音喊来。 沈嫣提着裙子跨进门槛,“爹爹, 何事这般动怒?” 沈天元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见她进来, 立即斥道:“女孩家家的跑前头来做什么, 快回去,这儿没你的事!” “沈天元!你说话客气点,莫吓着她!” 哪怕是沈嫣的亲爹,陆甚也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沈嫣俏脸一寒,冷冷道:“陆世子,就算我爹爹官阶在您之下,我沈家也不如国公府有权有势,可我爹爹毕竟算是长辈,您不是说自己最是尊老爱幼么,却这般对我爹爹不敬,难道您什么话都只是挂在嘴边说说而已的么?” 陆甚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不但家里宠上天,当今皇后也对这个侄子视若亲生,又算是文武全才,深得皇帝器重,他身上的恩宠就连当今太子都及不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是这般养成,他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只怕亲爹的帐都未必买,沈天元屡次三番地与他周旋,他早就不耐烦了,今日忍无可忍终于放了狠话。只他没想到沈嫣竟会出现,说来也怪,这天底下,能让他买账的,大概只有沈嫣一个。 见她动了气,他顿时敛了架势,讨好道:“嫣嫣,我刚刚是一时心急才说了糊话。你爹爹就是我爹爹,我岂会不敬着他。” 沈天元气得发抖:“世子爷,说话可注意些!下官可没那么大的造业敢与国公爷比肩!”要他给这无法无天的混小子当老子,先拿个棒子痛打一顿再说。 沈嫣走过去挽住父亲的手臂,“爹爹,您别急,陆世子是什么人,您还不知嘛?何不直接把事儿告诉他,一来他也能体谅您,二来也能帮咱们解了燃眉之急呢!” “什么事儿?”沈天元听得糊里糊涂,却见沈嫣对他眨眨眼,于是闭上嘴,看女儿怎么说。 沈嫣看向陆甚,柔声柔气地道:“世子难道忘了九月可是万寿节,有什么事能比圣上的千秋华诞还重要的?上个月青州治疫有功,爹爹得了圣上嘉奖,还特召他在万寿节进京朝贺。这可是咱们沈家的大殊荣,可是爹爹也发愁,这贡品也是重中之重。可我爹爹为官清廉,他一人的俸禄既要养家又要为我姐弟三人前程打算,这贡品若是轻了只怕有损龙颜——” 陆甚不假思索:“这有何难,贺礼的事包在我身上,保管沈世叔脸上添光,皇上赞不绝口。” 沈嫣却道:“世子此言差矣,就我爹爹这点俸禄,若是拿出太过贵重的贡品,只怕会遭人非议,要说这东西来路不明。” 她顿了顿,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圆圆地看着在座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不止是陆甚,就是沈天元都被她看得稀里糊涂,不过他了解女儿,知道她定有妙招。于是隐藏得极好,面上继续摆着一副忍气含恨的样子。 只听她继续道:“爹爹可冥思苦想了好久,才想到咱们老家盛产寿山石,其中以田黄石最为名贵稀罕。可巧在早些年爹爹就得了一块田黄,于是就让能工巧匠雕琢成一尊万寿无疆的石像,只是圣上见多了奇珍异宝,只怕这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呢。” 说了半天,原来沈家早就备下了贡品,陆甚听得费解,不知道这是何意。 只见她眨了眨眼,殷殷切切地看着他:“若是有个行家能帮我们瞧一瞧这宝贝够不够格就好了。世子爷您见多识广,什么好东西没瞧过,若是能得您慧眼赏识,那这东西就绝对错不了。” 沈天元还以为女儿想出什么了不得的缓兵之计,哪想越听越不对,这不是变相地和陆甚套近乎么?他那田黄石可是祖传的宝贝,成色是一等一的好,这田黄珍贵,堪称国石,哪还需要请谁来鉴定!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这一点小事也敢来劳烦世子爷,贡品的事为父心里有数,你不必操心。” 陆甚只当他是打肿脸充胖子,道:“这等小事谈何麻烦,东西在哪里,现在就去拿来给我看看。” 难道美人儿有求于他,他岂有办不好的事儿。他已经有了打算,若是沈天元那块田黄石难以入眼,他就让人寻一块珍品照着样子复刻出一模一样的来,到时候解了老丈人的大难题,这婚事自然就水到渠成。 赶鸭子上架,沈天元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 沈嫣不痛不痒,接着与陆甚道:“这石头别的地方少见有,只有产地的师傅才会雕刻,爹爹半个月前将这块田黄送回寿山乡,委托了一位老师傅着力此事。这也是费时费力的事儿,从出成品到送来青州,只怕要到八月呢!” 寿山乡在闽城,盛产寿山石而全国闻名,也出了大量能工巧匠,其中田黄石更为寿山石中之王。 “小女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在那时候再请世子来青州一趟,为我爹爹鉴赏这贡品?” 沈天元连连摇头,几度要开口阻断,却愣是被沈嫣用目色压了下去。 陆甚一听,大喜过望,他跟在沈嫣身后追了一年多,这是头一回得她邀请,八月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共度中秋佳节。 “好,这可是你说的,等八月我来,你可不许再躲着我。” 沈嫣巧笑倩兮地点着头,算是答应了。 事已至此,沈天元唯有一张铁青的脸。可陆甚并不在乎他的态度,只看着沈嫣,又提起婚事:“那下聘之期——” 沈嫣垂眸抿唇,眼波流转,似淌着许多羞涩,娇声道:“再怎么着,也不能喧宾夺主,抢了万寿节的风光呢。” 陆甚想想也是,于是道:“那就等过了九月。” 如此又让她逃过一回,不过多了一个八月之约。 送走了陆甚,沈天元气得说不出话来,抖索着一根指头,绕着她虚点了半圈,却依然舍不得说出半句重话。 他确实生气,陆甚这样的霸王,绕道走都还担心被缠上,闺女竟敢这样迎头撞上,这还有逃脱的活路? “我答应了你娘亲,一定要好好抚养你们姐妹俩长大成人,保你们一生安宁,永世无忧。这世子若是能娶你为妻,为父是无话可说。可是这人他已有婚约,他这是要让你当妾啊!妾是什么,你看看你姨娘,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你这孩子,都怪我平时太宠着你,如今才这般不懂事儿,你这是要把为父给气死才高兴!” 沈嫣自小就是沈天元的开心果,就是再生气,只要看见她也会眉开眼笑。她长这么大,头一回惹父亲生这样大的气,又听他提到了母亲,这下勾起了所有的苦衷,心里苦涩难言,不由红了眼圈,跪了下来,抱住父亲的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沈天元没想到她会这般伤心,当下懊悔自己把话说重了,不由心软,重重地“哎”了一声。 “你这孩子,你若是当真中意那世子,那我也只能认了!地上凉,你快起来说话,莫磕坏了膝盖!” 无奈的妥协,愈显得父爱无疆,沈嫣哭得愈加厉害,再也忍不住了:“爹爹,女儿从未想过要嫁给那陆甚,也不敢让您生气,我,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沈天元听出端倪,只道她是遭人胁迫,当下怒上心头,又心疼不已,亲自将她搀起,“可是那陆甚拿什么威胁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尽管与为父说!为父定当为你做主,你莫怕,快一五一十地告诉爹爹!” 沈嫣差点就说漏嘴,这下被沈天元逼问,她一边止不住地哭,一边想着圆辞之说,思忖了一圈,还是又拿起了做梦来说事。 她只说前几日做了噩梦,梦见沈家大难,中秋之夜被一群锦衣卫闯进家中来害死了许多人。自己因为听陆甚提过锦衣卫头目见着他也要忌惮三分,因此想着中秋之夜将其请到家中,这样即使锦衣卫上门,也能忌惮于他不敢造次。 这话真假参半,梦境是假,可她请来陆甚的原因却是真的。那日在天圆山庄,陆甚提及罗良时,她就留了这个心眼。 沈天元这么一听,竟不做多想,直言她一定是看戏文看多了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沈嫣掩着眼睛抽抽搭搭:“可是戏文里也没写过锦衣卫会因为一个劳什子的腰牌就来杀人全家啊” 听到腰牌,沈天元这下如坠冰窟,惊声追问:“什么腰牌,好孩子,快与爹说详尽些。” 沈嫣怕说得太确切反遭质疑梦境虚实,于是说得颠三倒四含含糊糊。不过别的不用说,只要腰牌这两个字已足够沈天元警醒,姨娘那件事就能证明他在这件事上平日里虽不动声色,但实际上是草木皆兵。 看沈天元面色沉重,她就知道自己这个托词已经奏效,若是父亲警醒起来着手去做一些防备,那可比她的小打小闹来的有用处多。她心中稍定,又再接再厉地说服父亲中秋请陆甚到家中来。 “爹爹,无论这梦是否预示,将陆甚请来家中总能保一个安心。再说九月朝贺面圣也是大事,这贡品也不容有半点差池,若是让他看过,以他的性子定能保这贡品万无一失,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咱们为何不能试一试呢!” 好说歹说,沈天元总算是默许了这件事。其实也由不得他答应不答应,陆甚那天必定上门,他总不能关了门不让人进。 沈天元惦记着腰牌与锦衣卫的事,也不留女儿,让她回淑宁阁去。 沈嫣擦干了眼泪,才走出崇光堂,就看见谢柔漪就站在堂前的庭院中。她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走了过去:“柔漪,你怎么站在外头也不进去,来了多久了?” 谢柔漪道:“方才听人说陆世子又上门来,还和伯父吵了起来,又听说二姐姐您也来了,我怕大伯父顶不住世子的施压要允了他的请求,又担心姐姐,这才过来看看。才刚赶到,就见姐姐出来了。” 乍一听还真是姐妹情深,可沈嫣却皱了眉,表妹不是一直都顶看好这位陆世子么?还一直劝她莫介意身份来着。怎么今日就忽然改了口风,竟会担心她被嫁去给人家做小? 综其日前种种行事,无论是在对洛天佑,还是对陆甚上,无论谢柔漪是有心还是无意,沈嫣都对这个表妹微微寒了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想不认账?【二更】 谢柔漪大概与沈嫣想到了一处, 红着眼道:“二姐姐, 柔漪前些日子做了许多错失,但请姐姐相信,那些都是无心之举。柔漪自知罪过,特意给姐姐做了一个香包赔罪,姐姐就原谅妹妹一回吧, 好吗?” 沈嫣道:“你的绣工向来都在我之上, 你做的香包定是上品,都说是送我的, 我岂有不收的道理。”这样就算在面上承了谢柔漪这份歉意。 可谢柔漪却道:“我方才出来的急,忘了带出来了,姐姐可否随我回小静轩取, 姐姐也好些日子没去我那坐坐, 想来是同我生分了,才不愿去的。想起来就是伤心。” 沈嫣现在满心都是八月的筹谋,哪有心思再去听谢柔漪反反复复的解释,自然不愿随她往住处去,于是只说自己还有事,让芬儿随其回去取那香包。 谢柔漪没想到她竟会拒绝自己,一时悻悻地难掩失望,只得道:“是柔漪思虑不全, 这等小事怎么和姐姐要做的事相比。”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酸, 沈嫣知道表妹一贯如此, 细腻敏感得累人, 与之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不得戏谑不得重,否则一个不当心,就要磕坏了一颗脆瓷般的心。如今她自个儿心里还揣着大事,再无心去耗在这种事上,说了两句话后,就匆匆别去。 沈嫣快步走着,方才只当陆甚要闹事,她怕连累了沈姗,说什么都不让长姐跟着。她与陆甚有了八月之约,方才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现在她又得赶回去早些与长姐说这件事,长姐也不喜那陆甚,指不定她又得要一通劝解。 她生得娇小,步子轻盈,走在园子里像个仙子一般。为了尽早回去,她择了近路,从假山石堆中的一条小径穿过。 才钻进假山,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力气极大,速度也快,根本容不得她挣一下,叫一声,就将她给拖进了山石的阴影处。 她都来不及害怕,就听见不算陌生的男子声响:“是我。” 无波无澜的两个字,却让她立即安定下来,眨眨眼睛,抬头看到了一张清俊的脸。 洞中局促,他放开她,她立即退出三尺之外,用力瞪他:“这是做什么!” “这话要我来问你。” 洛天佑只跨了一步,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近,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冷声冷气好似在兴师问罪。 沈嫣被瞧得不自在,别开眼去,“谁知道你说什么。” 他冷冷道:“故意让我去,就是让我见识一顿你二姑娘的闭门羹?” 沈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又板起小脸,正色道:“这可稀罕了,你自个儿心术不正,爱做这些神出鬼没的事儿,怎还赖在我的头上?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洛天佑点了点头,薄唇抿出一丝冷笑来:“你当我和那傻子一般好哄?” 沈嫣不说话,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又是心虚又是得意。 那日在天圆山庄,她借着生气为由才得以脱身,心里也确实有气,她也不知为何竟会那么笃定洛天佑会找上门去,就生了捉弄之心,故意透露出自己的住处,然后回去以后就关了门窗,还故意让芬儿陪在房中,就是要让他白跑一趟。 她这是算默认了。洛天佑剑眉微抬,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凑近道:“这般促狭,可是要有代价的。” 沈嫣睁大眼睛,竟在那冷漠的瞳眸中瞧见了一丝笑意,她不由想起在梦里也见他笑过一回,当下红了脸,去掰他的手,想要拉开这种暧昧至极的距离。 他托在她下巴上的指头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甚至还堪称轻柔,一点儿都没弄痛她,可她却怎么也掰不开,两只细细的手腕反倒都被他用另一只手牢牢扣住。 受制于人,她当下软了姿态,巴眨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像只无辜的小兔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你不是回京城交差去了么?怎地又来了?”这话一出她就觉得暗暗后悔,这嫌弃的意味可不要太明显呢! 果真地,洛天佑拢了眉,不悦得显而易见。 “我要去一趟闽城,拐道青州,是有一事要与沈大人详谈。” “是什么事?”一听说他又要往闽城去,沈嫣就紧张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或许与你有关,只现在不能与你说。” 沈嫣心头一跳,与她有关?是指去闽城,还是找她爹爹要谈的事? 她刨根问底:“什么事嘛?” “等时机成熟,自会知晓。” 说了如同没说,她忍不住给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找我爹爹怎地找上了我?” 若不是两只手都在他手里捏着,她可就要甩手走人。 一颗糖豆精准地塞进那气哼哼的唇儿,成功地堵了一嘴儿的牢骚。 吃人嘴软,在这时候得到了最佳印证。 嘴里有颗糖豆豆,这下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随着甜滋滋的味道一并咽了下去。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像只被捋顺了毛的小猫儿,这时腕间的钳制松开,小手中塞进了一个沁着冰凉的东西。 低头一看,又是一个糖罐,她没了言语,盯着那白瓷罐子看了半天,除了系带换了个色,与上一回那个别无二致。 她红了脸颊,低下头小小声地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洛天佑却只盯着她不说话。 沈嫣不敢抬起脸来,怕招架不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慌乱的小眼神找不着落脚处四处乱飘,就见着他腰间挂着一串小小的金制铃铛,甚是亮眼。 那又是那金铃,从手钏上卸了下来,每一个铃铛都用细绳固定了铛簧,是以不会发出声响,挂在腰带上与寻常的饰物没什么分别。 一个大男人成日带个女孩子家的东西。 她心里忽然不痛快起来,闷声闷气地嘟囔一句:“这铃铛到底是什么来历,还要这般宝贝随身带着。” 才说完,就被人捏住了下巴,这一回可有些疼,她嘤咛一声,对上了一双极是不悦的冷眸。 “还要我与你说几遍?”他说的话,难道她转眼就忘? 沈嫣睁大眼睛:“你可一回都没” 未说完的话消声于唇边,只因看到他眼中的霜威渐盛,竟迫得她说不出话来。 他俊眸略略眯起,寒光闪烁,幽森森的口吻也冷得让人起了哆嗦。 “那天晚上,与你说了那么多话,难道是我一个人在你的房顶痴人说梦么?” 沈嫣惊得失声叫道:“天,那不是梦吗!” “梦?”他愣了愣,顿时明白了。“你只当那一夜是做梦?” 敢情这丫头醒来以后就混乱了,把夜里见着他以后的事全当成了一场梦。 看她这模样,搞不好还是当一场噩梦? 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虽说没有显见的怒色,但阴沉沉的更吓人。 “我明明醒来就睡在房里呀,根本就不记得” 她红着脸儿,声若细蚊,越说越小声,没有勇气再看他,更没有勇气相信这荒唐的一夜竟转瞬就成了真。 洛天佑俊脸冷然,被她这样稀里糊涂地搅和一下,他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 过来许久,才道:“你睡着了,是我抱你回去的。” 沈嫣惊叫一声,挥开他还托在她下巴的手,转过身去对着山壁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 没有预想中的怒气,而是害羞。 这样的反应大大地取悦了他,他又凑近在她耳边幽幽地补上几句:“你还踢被子,我本是要给盖上,后来刘嬷嬷醒了,我不便让她见着,这才离开的。” 沈嫣不住地摇头,只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可她羞得脸儿烫,手儿烫,舌头也被烫得打了结,只想找个洞子钻进去,也不愿回头与他相对。 可事与愿违,身后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大手一捞将她扳了回来,转身与他四目相对,平日里都能把人冻住的寒眸这时候却成了会灼人的火星子,指哪儿点哪儿,将她一张精致无暇的小脸蛋烧得嫣红艳丽,好似含苞待放的玫瑰终于怒放而开,舒展着一种过往从未有过的诱人妩媚。 洛天佑俊眸微凝,竟起了恍惚,修长的食指轻轻划过那红得像颗樱桃的唇儿,低声道:“想不认账,嗯?” 两个人凑得太紧,男子的气息让人即陌生又心悸,沈嫣心跳如鼓,口干舌燥,不觉间气喘微微,颤颤回应:“什么嘛” 说到一半,就懊悔不已。 还能指望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她这话接着,可不就是给自己又挖了一个大坑么? 果不其然,洛天佑薄唇微掀,少见的笑容让他那张比一般人都好看许多的俊脸登时温柔了起来,她以为自己见到了另一个人。 “把我当成床赖了一宿,这笔账你说该怎么偿?” 管睡,管暖,还兼管着赶蚊子,只怕世上任何一张软枕高床都赶不上这等的体贴周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伪装 沈嫣被唬得一愣一愣, 一双水雾迷蒙的大眼睛, 一眨不眨地望着着跟前的男人。 她的小嘴儿微张,水梨的甜润杂糅着薄荷的清凉,在那止不住的滚滚热浪荡漾下,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从头发丝儿到指甲尖尖, 无一处不沁着这淡淡的甜, 撩人的香。 洛天佑不由自主地吸气,鼻端盈满了属于她的味道, 心底正有一个东西在蠢蠢欲动,怂恿着他俯下头去寻这香气的源头。 眼看着水色薄唇越凑越近,少女特有的敏感让她蓦地惊醒, 手儿一挡, 用力地将他推开。 洛天佑措手不及,往后退了两步,眉眼间俱是不满,步子一挪又要往前。 “咦,方才明明瞧见二姑娘往假山这边走的,怎么一晃就没人影了?” 外头传来人声,两个婢女正在说话。 “往假山去的?糟了,前两年姑娘就是在那洞子里把脚给崴了, 可别是又钻到里面玩了。” “芬儿姐, 你别急, 咱们现在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其中这焦灼说话的正是芬儿, 大概是去谢柔漪住处拿了东西就回头来找她,路上遇到了个小丫鬟问了去向,才找到了这儿来。 沈嫣狠狠地瞪了洛天佑一眼,警告他不准再靠近。 洛天佑摸摸鼻子,虽满脸的不痛快,倒是依了她,立在那儿不再向前。 “姑娘,姑娘——” 人声越来越近,沈嫣紧张得心怦怦跳,看了他一眼,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我在这儿呢!” 她离了洞口后才冲芬儿唤了一声。 芬儿小跑过来,将主子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姑娘,您怎么又往山洞里去,那地方又暗又滑,您忘了之前还摔过一回呢!咦——头发怎么蹭得这样乱?” 沈嫣脸蛋又红了,想起方才那人的手好像有拨弄过她的头发。 她小声道:“刚刚路过这儿,听到有猫儿在叫,我就走过去看看。哪知就从山石上蹿下来一只大猫,险些就教它给扑到,还好我闪的快,才没让它得逞。” “那猫儿呢?” “跑了。”她低头看着裙摆,有些心虚。 芬儿笑道:“那一定是只猫公,见着姑娘生得美才想要来亲近。” 沈嫣呵呵一笑,不敢再接话,心里却是无比认同芬儿的断论,那可不就是一只道貌岸然的大色|猫么! 往回走,沈嫣才问起芬儿去小静轩拿了什么香包回来。 芬儿拿出一个五色丝线香囊,样式很是寻常,但胜在针脚精细。沈嫣一看就知道这是出自谢柔漪的手笔,都是照着现成的花色样式来的,绣工倒是无可挑剔,一针一线都不差毫厘。 女孩子家最喜欢这些东西,她拿了过来放在手中把玩,这香包里塞的是艾嵩草叶子,夏日里随身带着可以驱虫防蚊。 三姐妹里,谢柔漪的针脚是最漂亮的,起针和收线都自成一家,打的结都和别人的不一样。沈嫣拿着香包研究起来,忍不住凑近了端详,哪想才一拿近,就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芬儿吓了一跳,忙夺过她手里的香囊仔细翻看。 沈嫣有哮症,对气味极为敏感,尤其花草香气,有的闻着没事,有的则会引发哮症,轻则喷嚏或急喘,重则会危及性命。故而家中对带香气的东西慎而重之,里里外外的花草树木都是经过大夫的严格筛选才种下的。 这艾嵩论理来说是没事的,她过去也没少戴过这种香包。 芬儿看不出什么异样,于是将香囊用帕子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不让沈嫣再碰。 沈嫣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回到淑宁阁,沈嫣就将八月要请陆甚来家中鉴宝一事告诉了沈姗,并说明了自己的用意。不过隐去了她与父亲所提到的锦衣卫到家中屠门的梦境托词,只挑了贡品优劣事关父亲前程这一个理由来说。 如她所料,沈姗对这件事与沈天元一样不认同。都是在担心沈嫣一旦招惹上陆甚,就再难脱身。 若说沈天元不知小女儿的心事,可沈姗这个做姐姐的却是有几分明了。 此时房中就她们姐妹俩,沈嫣与姐姐交待妥当后,就拿出一直揣在怀里的白瓷罐子,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妆台的镜奁子旁,那儿已经摆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罐,不过一只盖子上的系带是银红的,另一只则是湘妃色。 沈姗跟了过去,往妆台上扫了一眼,不由道:“怎么又多了一只,先前就见你分外宝贝着,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拿起一只就要打开,沈嫣忙夺了回去,急声道:“没什么呢,就是糖豆豆。” 沈姗笑道:“你几时这样在意过这些零嘴儿了?小时候爹爹给你买了不少的糖果,你吃不完就都赏给了丫鬟们,这玩意儿可在你房里摆了有些日子了,可从没见你舍得分给别人。这是谁送的?” 沈嫣抱着糖罐不说话,脸儿却红了。 看她这模样,沈姗一下就猜到了:“洛公子?”当即笑道:“都收了人家两罐的糖豆,还说对人家没有意思?” 沈嫣又羞又窘,急忙否认:“他是个锦衣卫,我才不会他呢!” 中意两个字说不出口,却在心头轻轻地带过,她蓦地一惊,自己怎会将这样羞人的事同他想到了一块儿。 他可是个锦衣卫啊,在八月中秋那一夜,他也随着那些杀人凶手一起闯进家中来的。 好几次她都想问一问他,那一夜他跟去沈府,有没有跟着动手,究竟杀了多少沈家的人;又或是问一问他,若是那时他们已经相识,他是会选择救她,还是袖手旁观? 可这些要怎样才能问得出口?又要教他如何回答? 所有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前尘往事,可所有的一切又只是虚无缥缈的无端幻像。 在她的记忆力,他是可怕的,罪恶的。然而在她的眼前,甚至她的心里,他却又是无辜的。 思索到了最后,她的心里,浑浑噩噩,就只剩下一个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就是一个锦衣卫呢? 沈天元将女儿打发回去后,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从白日到深夜,闭门不出,也不准人进去,他拿出那块罪孽深重的腰牌翻来覆去地看着,眼前不由地浮现出十二年前那一幕令他永世难忘的惨烈景象。 恩师家里出事那夜,他正好提了一壶好酒去找恩师对饮。因熟门熟路,他走了小门,却无意间撞见了锦衣卫屠杀恶行。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举子,第一回见到了那么多的死人,当时除了躲起保命,就什么都做不了。在那些锦衣卫放了火离开之后,他和火势拼命,在大火吞噬掉整座太傅府之前,终于发现了还有生还者,以及一面至关重要的腰牌。 往事重现,过去了这么多年,每当回想起当年情景,沈天元仍觉得触目惊心。 若是真如小女儿梦境那般,锦衣卫为了一面腰牌来杀人灭口,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太傅府一案,皇帝至今仍在追查凶手,除了他与生还者,这世上应该没有其他的知情者。只可惜他能力有限,至今无法与锦衣卫背后的恶势力抗衡,是以只得委曲求全,拿着这块腰牌等待时机。 但是梦境于他毕竟是个警醒,于是安排了信任的人手前往闽城看看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带回消息,洛天佑就先找上门来。 沈天元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虽说提防着锦衣卫找上门,却对洛天佑的印象极好。这个年轻人正直c稳重c最重要的是黑白曲直拎得清,做事亦果断,他在青州任知州十二载,带过不少徒弟,却没见过有一个能和这小子比肩的。如此良才,若不是已有职务在身,他怕是要想方设法留在身边委以重任。 不过他没想到,洛天佑这一次来,开门见山,说的竟就是锦衣卫调查太傅府一事。 书房内,洛天佑简单说明来意,又略略说了头尾,“那封密令我没见过,故此不知其中所指线索为何,也不知他们往太傅府调查目的为何。我是奉魏千户之命提前去了一趟闽城,将当年与太傅府相关的人员又查了一遍。我翻了宗卷,发现沈大人是宋太傅的得意门生,当年也住在闽城。” 沈天元道:“老夫与宋太傅的师徒关系众所周知,这算不上什么秘密。” 洛天佑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太傅府灭门大火之夜,沈大人曾去过太傅府,这可算是个秘密?” 沈天元冒了冷汗,警惕地看着洛天佑,“凭何断定?” “那天夜里为你开门的是宋家的长工,此人身患腿疾行动不便,故常年住在后门只管那一处门禁。那一处极不起眼,也因此躲过屠杀一劫。后来起火之后,此人从后门逃脱,怕被人说成玩忽职守,弃主而逃,他就一直躲在闽城的深山中没有现身,这两年恶疾缠身,才不得不搬回城中。” 沈天元是宋家人外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而这个长工,则是唯一见过沈天元那夜进过太傅府的人。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已非常明了清晰。 沈天元了解洛天佑办事能力,所以很清楚地明白,在这个人面前,没什么好隐瞒,也没什么好否认。因为在问题提出之前,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你今日来,是要绑着老夫回你们北镇抚司?”尘埃落定,反倒让人从容起来。沈天元捋了捋胡子,看着这个让人不容小觑的后生晚辈。“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看在咱们交情一场的份上,你让我把家人安顿好,我的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此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完全不知情,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 这般视死如归,很是有壮士断腕的豪情。 然而,洛天佑却道:“沈大人,想来你是误会了洛某的来意。” 他来沈家,当然是为了通风报信。若是来拿人,何必将来龙去脉说得这么详尽。 “那个长工,我已让人将他安排去了别处,陆勇派去的锦衣卫定不会找到此人。只是我难保他们不会再查到其他,今日前来,只为了提醒沈大人,早作准备,免得被动应对,等到察觉危机,就为时已晚。” 这着实出乎沈天元意料之外,他没想到洛天佑竟会徇私,这一回倒是他看走了眼。虽然他平日里最痛恨那些徇私枉法的贪官污吏,可洛天佑的这等徇私之举却令他无比的感动和感慨。 洛天佑解释道:“此次调查是罗良的私令,严格论起并非公务。况且此案本就不属我的管辖,调查的结果好与坏都与我无关。而与沈大人您,既是朋友,自然力所能及,能帮则帮。” 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她的父亲,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峰回路转【二更】 洛天佑与沈天元说完闽城之事就离开了, 他还要继续安排后续, 离开了沈府就马不停蹄往闽城去。 半个月后,沈天元派出去的人也传回了消息,闽城那边果真出现了一队微服暗访的人员,经过跟踪调查,确认是锦衣卫无疑。正如洛天佑所说, 陆勇派出的那队锦衣卫是奉罗良的密令行事, 那密令中的线索洛天佑虽说自己不知,可沈天元却能想到那线索为何。 罗良一定是确认了当年腰牌就遗落在太傅府, 而且被人捡去。这才派了锦衣卫前去勘察,想在周界查出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找到当时的漏网之鱼。 虽说洛天佑已将当年开小门的长工安置到别处, 可沈天元还是越想越不放心, 想起当年的惨景,再想到女儿所说的梦境,他只觉得大祸临头。他不怕死,可是他却舍不得家人遭受半点伤害。两个女儿乖巧可爱,儿子好不容易变得懂事,眼看过几年就要成才成家,他不能让他们陪着自己等死。 这一天,沈天元休沐在家, 让人将沈嫣叫到书房。三个子女中, 小女儿是最聪明的, 有些事他得先与她交待一下。 当沈嫣得知父亲要将她姐弟三人都送到塞北的叔叔家去, 不由大吃一惊,随即就想到父亲做这样的安排一定是与锦衣卫有关。 “爹爹,咱们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将我们姐弟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沈天元叹气声声,想着要如何与爱女道出实情。 沈嫣是早就知道了原因,却是在想着要如何说出才是最合理的。 沈天元知道小女儿最机灵,若是随意编出一个理由来,牵强不说,更会令儿女心生不安,若是送去了塞北又让他们给跑回来,那时候只会更糟。 因此,他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部都告诉了沈嫣,要让她明白此事事态严重,日后稳住姐弟,断不可让他们回到青州。 沈嫣虽心中有数,可听父亲亲口说了一回,这感觉又是不同以往。 听到太傅府一门上下全部死在锦衣卫之手,她想起上一世那一夜灭门,这是何等的相似!同样的惨剧,同样的凶手,同样无辜不幸的人。 “爹爹,若是锦衣卫真能查到沈家,那咱们这样躲着又有什么用?明知道爹爹独自留下会有性命之忧,我和长姐又怎能安心离开!他们若是要赶尽杀绝,咱们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呀!” 沈天元沉默不语,女儿说的这些也有道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沈嫣见他犹豫不决,于是说出了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 “爹爹,女儿从不知你有面这样的腰牌,也不知锦衣卫在十二年前曾做过那样伤天害理之事。可女儿偏偏就做了那样的梦,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警醒呢,若锦衣卫找上门,定会重演当年惨剧。咱们与其躲着,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拿着腰牌上京告御状去,先发制人,主动出击,让他们没有再上门的必要!” 沈天元仔细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行,毕竟这最关键的证物还在他的手里。他何不趁九月进京朝贺时,将此事上奏皇帝。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还是执意要将儿女送去塞北,以保万全。 沈嫣自然是不肯,正与父亲据理力争,门外突然现了一句:“谁也不用走,他们不会找来了。” 父女俩齐齐吓了一大跳,隔墙有耳,他们谁也没有察觉,而在院外留守的小厮竟也没有任何通报,真不知此人是如何现身此处。 等门外之人走进,沈天元面色稍缓,松了一口气。 沈嫣见着此人,也不奇怪了。神出鬼没,可不就是这人的长项么! 洛天佑去闽城后又匆匆赶回青州,来到沈府等不及通传,就自行往沈天元的书房来,于是就听到这父女二人的对话。当他听到沈天元手中有那面腰牌时,竟一点也不意外。 这一次他在闽城,暗中与陆勇之人交了手,拷问了几人,才撬开其中一人的嘴,才知他们重查太傅府是为了寻找罗良还在任北镇抚使时所遗落的腰牌。 他很快就想到那一次沈家园中见着沈嫣,她问他可认得罗良,那时他还诧异她一个小姑娘如何会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字。后来他查到沈天元是太傅府血案的唯一目击者,又一直到得知陆勇手中的密令是要寻找腰牌。 将一切联系在一起,他就想通了。 那腰牌在沈天元手里,沈嫣一定是见过,才会知道罗良这个姓名。 “为何他们不会找到沈家?” 这是沈天元最关心的问题。 洛天佑道:“这一次我去闽城,调查中得知他们要查的正是罗指挥使当年还在任北镇抚使时遗失的腰牌。若我猜的没错,其实沈大人与太傅府灭门一案并无干系,您非嫌疑人,而是目击者,是亲眼目睹锦衣卫杀人灭口放火毁尸的唯一证人。” 沈天元知道他已经捋清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对着聪明人不讲糊涂话,于是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说到末了,只道:“天佑,如今老夫的身家性命可就全捏在你的手上,你肯这么帮我,我感激不尽,但是你的法子是什么??” 洛天佑道:“实不相瞒,北镇抚司内部派系斗争激烈,其中千户陆勇最为嚣张行事,这一次他负责调查罗良腰牌,那其他人岂会坐看他领功封赏,自然是会横加阻扰,我是奉魏从鹏之命,去闽城跟进,旨在破坏陆勇的行动。” 沈嫣一直在旁听着,这时候忍不住就插话问了一句:“你只一人就能查出这腰牌是在我爹爹手中,闽城那边可是有整整有一队的锦衣卫,难道这么多人都还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吗?” 洛天佑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是某日经高人提醒,才想到那腰牌去向何处。” “高人是谁?”沈天元一听还另有知情者,当下紧张万分。 洛天佑道:“沈大人大可放心,高人是无心之举,并不知此间详情。” 沈嫣搓着手中的帕子,低头不吭声。他说的高人,应该就是她。大概是那日在园子里她向他打听了罗良,事实上那日回去她就后悔不该一时嘴快向他说出罗良这个名字,毕竟她常年都在深闺,又远在青州,却知道京城一个锦衣卫高官之名,那不是太奇怪了么。他果然是起了疑心,也由此查到真相。 她后怕的同时又庆幸不已,还好,他是来帮她的。 “可笑的是,当年太傅府一案朝廷是让北镇抚司负责查办,那罗良借此机会诬陷了许多人,也由此造了许多冤假错案。” 沈嫣与父亲对看一眼,让凶手去追凶,这确实是一桩天大的笑话。 而洛天佑继续说的,则就是父女俩最关心的,“我在闽城布下一些障眼法,将此事引向南镇抚司,罗良在任北镇抚使时与南镇抚使马正交恶,积怨已久。当年他在办此案时,南镇抚司就暗中阻扰过多回,也曾派人往太傅府勘察过,若说腰牌被南镇抚司的人拿去,也合情理。此时若再着人将罗良遗失腰牌之事与太傅府血案扯上干系,再将此事透露给马正,到时候不用沈大人上京告御状,自然会有人代劳,把这件事透露给皇帝。” 祸水东引,再坐山观虎斗,这一招可比以卵击石高明了千百倍。 “高,实在是高!” 沈天元不住点头,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又多了许多的赞赏。 等到他全部说完,沈嫣突然冒出了一句:“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这件事若是让人查出是你在其中运作,你不是也很危险吗?” 洛天佑朝她看来,却只一眼就一扫而过,“我进北镇抚司多年,一直都只是个总旗,只因为罗良培植亲信,才导致陆勇一支嚣张跋扈,抢功压制。腰牌是罗良最大的威胁,若能借此事除去罗良,对我来说也是获益良多。” 沈天元爽朗大笑,拍了拍洛天佑的肩膀道:“天佑,没看出来,你竟也有这等心思。” 若说一个人什么都不图,就这般尽心尽力地为别人排忧解难,那还令人悬着胆保留一点戒心。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那就合情合理了。 洛天佑扯了扯嘴角,爽快承认:“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些抱负。” 沈嫣安安静静地听着,看着他与父亲谈笑风生。 这个答案很妙,能让父亲彻底地对他放下戒心,却与她心中的答案相去甚远,淡淡的失望笼在心头,她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在沈天元的完全信任之下,洛天佑照计划安排下去,在沈家停留两日就又要动身。 离开之前,他还有一桩比对付罗良还要棘手千百倍的事需要马上处理,半刻也拖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新发现【二合一】 七月里的青州已经有些闷热了, 白天的时候, 除开那些要出门上工,为了生计忙活不得不出门的人,像沈嫣这样的姑娘家通常都是躲在屋子里,等着天上的太阳不那么大的时候,才会走到外头去透透气。 沈家不大, 家里姑娘少爷的行踪习性只要稍一打听就能大致知晓。 比如——二姑娘就多是在清晨到园子里走一走。 天刚蒙蒙亮, 花瓣上还滚着晨露,夜里的清凉还未完全褪去。 洛天佑就等在那一次与沈嫣避雨的凉亭里,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着两个人影往这边走来。 这是一天里头最舒适的时候,沈嫣照例在这个节点出门, 主仆二人在园子里走走停停, 一通乱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最常来的凉亭处。 这几日她都兴致不高,总是闷闷着不说话,芬儿也识趣地不挑话头。 她们快走到凉亭,沈嫣才发现里头已经有人,待走近了看清是谁以后,她立马提起裙子扭头就走。 才走开七八步,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 一晃眼, 道就让给人堵了。 园中小径能有多宽, 正中间杵着一个大高个, 剩下的一点道道,往左也不是,往右也不是。沈嫣仰起小脸,用力瞪着这挡道挡得理直气壮的男人,不客气道:“你要不要走,不走就站边上去,别挡着人家的道!” 洛天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娇俏的小脸蛋生起气来也是极好看的,像个甜脆的苹果,诱着人去咬上一口。 只是,她为什么要生气? 这个问题足足困惑了他两天两夜,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答案。 自从那日从沈天元的书房出来以后,她就对他没句好话,也没个好脸,后来索性就不理不睬,见着他也只当没看见。 这事可不比对付罗良要棘手许多,更重要许多?若是没有妥当处理,只怕等他去一趟闽城再来,二姑娘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他百思不解,又权衡一番,于是决定找她当面把话问清楚。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没话与你说。”沈嫣回答得极快,不假思索,没有半点的犹豫,甚至连看都不看他,小脸蛋转到一边,宁可对着水池边上笨拙的蛤|蟆,也不愿分他一个眼角余光。 洛天佑道:“关于那件事,我又有了一点新发现,你想不想听?” 抬出了正经大事,二姑娘总算是赏了一个回眸,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什么发现?” 洛天佑不说话,目色淡淡地扫过她身后的芬儿。 沈嫣会意,当即对芬儿道:“这时候还有些凉,你回去到屋里给我拿件外衣来。” 芬儿是个有眼力的,哎了一声就低着头匆匆离去。 等人走远,沈嫣冷冷地看着洛天佑:“什么发现,现在可以说了” 洛天佑只跨了一步,就挨到她的跟前,低下头,弧线清冷的薄唇就停在小巧可爱的耳垂边上。 他不说话,她也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刮着自己的肌肤。 所及之处,一下子就给他染个通红。 她心神不定,正要躲开,就听到耳边郑重其事地来了一句—— “我发现,你在同我置气。” 沈嫣当即沉了脸,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在谁的跟前,哪能想走就走。 就只来得及做了一个颇为解恨的转身,然后小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人搂住了腰肢,紧接着故技重施,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经趴在了他的肩头上。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才忍下了这尖叫的冲动。 然后,两只小手毫不客气地往他的肩膀c背部招呼,两只脚也在不断扑腾,“又要做什么!你可莫疯,大白天的这要让人瞧见,我爹爹非把你关进大牢里不可!” 就连警告,她也只敢这么压着嗓子无甚气势地说着。可惜沈天元的大牢对洛天佑完全不起任何的威慑,人家长腿一迈,大步流星,一刻不停地就把她扛进了不远处假山的洞子里去。 两脚才一着地,她都还来不及跑,男人高大的身躯就压了过来,将她抵在山壁上动弹不得,清冷的气息扑面盖来,她脑中一懵,哪里还记得生气,扁了嘴儿,泪珠儿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洛天佑皱了眉,他并没别的意思,只是怕她又要跑,这才想出这招,希望她能乖乖地与他说上两句话。 低头看她脸上的盈盈水光,他懊恼不已,不由放轻了力道,拉开了一些距离,却没放开她,两只手臂都支在她身后的山壁上,虚拢在她身体两侧,以免她再跑。 他侧着头,凝视着那梨花带雨的娇颜。早上心急出门,忘了带上那百试百灵的封口糖豆,现在面对她的眼泪,他只得绞尽脑汁,思索着对策。 终于让他给想到了一个—— “你再哭,我就要抱你了。” 果真奏效。 小姑娘的眼泪来的汹涌,去的也快,一句话的工夫,眼泪花花只在那红红的眼眶中盘旋打滚,却没有再落下。 洛天佑叹了口气,屈起食指轻柔地捺去她脸上的泪痕。原来哄个小姑娘,比对付敌手还更要斗智斗勇。 “现在可以说了,同我置什么气?” 饱蘸泪水的大眼睛,因为听到这句话后,期期艾艾地瞧了他一眼,就这么眼珠子一转,几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儿就顺势抖落了下来。 “谁同你置气,你少自以为是。” 嘴上倔强地说着没有,可吐露出来时却是气哼哼一扭头,向他昭告着自己的那仿佛是天底下最委屈的怨气。 “不是与我置气,为什么见到我就绕道走?分明那日在书房中还谈得好好的,怎么回头就不认人了?” “是我爹爹同你谈得好好的,又不是我。我同你很熟络么?我本来就有些怕你,再说男女有别,见着你绕道走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论起伶牙俐齿,沈府里二姑娘居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全是一些气话,免不得为了逞一时痛快而说一些伤情面的话。 洛天佑虽也是个有脾气的,可他能分清主次,不会意气用事。在这时候,他还能冷静,嚼着她话里的意思,逐渐挑出了有用的来。 看来是那日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惹到了她。 可他不懂,“我帮你的父亲,难道你不高兴么?” 沈嫣不看他,涩涩地道:“你现在就是我们家的救世主,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哪里敢不高兴。反正这对你来说也是双赢之举,我们沈家摆脱危机,而你也能除去政敌,从此平步青云,高高兴兴地做你的百户大人,千户大人,乃至指挥使大人。此可谓一石二鸟,两全其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洛天佑这下完全明白了,扳正她的脸蛋,认认真真地看着其中的失落,忽然笑道:“原来你是在怨这个。” 不期又见到他在笑,沈嫣小心脏蹦蹦地跳了起来,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只是他平常都板着脸,让人觉得他是一块又冷又硬的冰块,谁还敢去留意他生得有多俊俏。 被道中了心事,她垂着眸子不说话,只觉得被他的手指碰到的肌肤都滚烫一片,那热度逐渐蔓延,在整张小脸上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彩。 他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悄悄地收拢着两人的间隙,“你猜,那日我若是与你爹实话实说,现在是住在客房里,还是在住牢房?” “我爹爹那么赏识你,你说什么他都爱听,能让你住什么牢房”沈嫣一时没回过神,等到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时,顿时噎在那里,本就烘烘的脸蛋这下滚滚地烧了起来,娇嗔着推开他:“谁要猜这个,我才没那个闲工夫。你放开我,我都出汗了。” 他一看,还真是,不知是两人靠的太近给热的还是给羞的,那雪白光洁的额头上沁着一层密密的汗珠,沾着额发贴在肌肤上,微微凌乱,倒令这天下独一份的美丽在少女的娇憨与慵懒中愈发的夺人起来。 总而言之,他瞧着她,就跟着了魔似的,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她提着裙子就往洞外跑,走到洞口,沁凉的微风徐徐而来,这才觉得舒服一些,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意,安抚着心头那只乱撞的小鹿。 身后的人在说:“即使不用那块腰牌,我照样有一百种法子除掉罗良。我帮沈大人,只因他是你爹。” 她正要往前走,听到这句话,脚下一顿,险些踩到裙子,停在那儿也不敢回头,道:“你解了沈家的困境,无论是何缘由,我都很感激你。” 洛天佑俊眉一挑,就这样?一句感激就把他给打发了? 平白看了她两天的脸色,他总得为自己讨一个交代。 然而她却就是想得这般简单又天真,在他靠过来之前,就提着裙子向外头跑了。 她跑得飞快,生怕再让身后的人给捉了回去,一不留神就与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少女的惊呼声接连响起,他赶上前时,就看见沈家的三个姑娘抱作一团,都跌在地上,倒成一片。 他这时候不便走过去,只得不远不近地瞧着,大概是她跑得太急,就撞上了恰巧经过的两个姐妹。 丫鬟们手忙脚乱,各自扶起各自的主子,拍裙子的拍裙子,理下摆的理下摆。 芬儿不在,沈嫣自个儿爬了起来。沈姗回过神来,发现这迎头来的冒失鬼竟是自家小妹,当下心疼万分,忙让丫鬟围过去看看她有哪里摔着了没有。 其实摔得最重的是谢柔漪,虽没有大碍,却着实有些痛,站在那儿扶着腰好半天才缓过来。可沈嫣虽是始作俑者,却被沈姗和丫鬟们却围着转,嘘寒问暖的,好似她才是被人撞的那一个。 谢柔漪很是不甘,若不是因为沈嫣,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园子里。 这两日她总听婢女说起,那个俊俏的客人大清早都会在园子的凉亭里坐着,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沈嫣,因为沈嫣也总是挑着这个时候出门,若说这两人没什么,她可说什么都不信。 今日她特特赶早去了淑宁阁,果真沈嫣已经出了门,于是她就去找了沈姗结伴去了园子,故意将人引到那凉亭附近,就为了要偶遇沈嫣与洛天佑。到时候这么双眼睛都见到了自家的二姑娘与男子私会在自家园中,这事再传到沈天元的耳中,只怕这个爱女心切的大伯父又要像对待谢濯与沈姗一样,不但要来一个棒打鸳鸯,还要对沈嫣失望痛心,一顿责骂也定是少不了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非但没撞破沈嫣的情|事,自己却反倒给撞得人仰马翻。身上痛着,心里恨着,可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白着唇儿紧张地问道:“二姐姐,您没事儿吧?柔漪可有撞疼了您?” 沈嫣身上没什么事,只是手掌心蹭破了点皮,皱着眉儿忍着痛,对她摇了摇了头,有些内疚道:“柔漪,真对不住,我方才走得急,没见着你们。你可有伤着哪儿?” 谢柔漪当然只能说没有,沈嫣又回头去问长姐,沈姗还好,早就恢复如常,正一脸深究地看着站在附近的洛天佑。 若她没记错,小妹好像与他是从同一个方向跑出来的。 谢柔漪也看到了洛天佑,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却听沈姗先发制人,柔声道:“洛公子的耳力真好,这么远也能听到咱们这儿的动静。都是嫣嫣冒冒失失,惹得大家伙陪着齐齐出了洋相,让您见笑了。” “大姐姐,洛公子方才就在”谢柔漪一愣,只道是沈姗没看到洛天佑从何处来,正要纠正,却见洛天佑点了点头,顺水推舟:“没事就好,往后可要当心些。” 后面这句话是对沈嫣说的,小姑娘跌跤摔得晕乎乎,一时不知道痛,等这会儿缓过劲儿来,手心才火辣辣地痛起来,她浑身上下都生得娇嫩,一点磕碰都能痛得直吸冷气,这下破了皮,泪水涟涟,小嘴儿扁了又扁,看得人好不心疼。 她被人团团围着,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低下头拿手背拭了眼泪,才隔着老远地望了过去,轻悄悄地摇了摇头。 明明痛成这个样子,她却还要告诉他,自己没事。 洛天佑只觉得心里头缓缓地淌过一阵暖意,从那里再涌向全身,快要融去了那一身坚冰似的外壳。 沈嫣擦了眼泪,沈姗拿了帕子来给她的手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又怕她乱动给碰到伤口,于是就亲自握着她的手腕,就要带回淑宁阁去做进一步的包扎。 谢柔漪陪在一旁,也很是关心,一边拿帕子给沈嫣擦去脸上未净的泪渍,一边关切道:“二姐姐,我听说这掌心的伤口最是难养,也最不容易好。如今离八月就剩半个月不到,若是到时候还好不了,世子爷来赴约时瞧见了准是要怪罪身边的人没把您照顾好。” 这句话看似好意,却实属有心,到底是说给谁听,说话的人心知肚明。 沈嫣一转头,怔怔地看着表妹,不愿相信这一霎的直觉,却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又忍不住朝洛天佑望去一眼,他还站在那里,脸上无波无澜,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些话。 “嫣嫣手上有没有伤,伤势若何,都与一个外人没什么关系。要怪也是爹爹来怪,落不到谁的头上。你这样说,极容易让人误会的,嫣嫣是你的姐姐,往后玩笑莫失了分寸!有些话还是想仔细了再说!” 沈姗先沉了脸,义正言辞地将谢柔漪训了一顿。 本因着谢濯的关系,她对这个准小姑子很是客气,对沈嫣有的照顾,谢柔漪也一样不落。 只是今日谢柔漪说的这些玩笑话若是姐妹几个关起门来说一说倒无伤大雅,但是现在还有一个洛天佑在,先不说他与沈嫣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他是个外人,谢柔漪这些话就不该在这时候说出来。这若传了出去,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沈嫣与陆甚来往密切。 事关小妹闺中清誉,沈姗是容不得谁在这上头造次调侃。哪怕是谢柔漪,她也一样要指责。 “大姐姐,我”谢柔漪被训得俏脸青白,她没想过一贯温柔的沈姗竟会率先发难,这一句句又切中重点,说得她哑口无言,咬着唇低头认错,好半天才道:“柔漪失言,下回一定不敢乱说。” 沈嫣瞧着表妹,目光早就冷了许多——她比长姐更清楚柔漪为何要这么说,这时候芬儿拿着衣裳走回来,见着自家姑娘这番模样,忙忙过来扶住,又向大小姐认罪领罚。 沈姗知道芬儿素来对沈嫣尽心尽力,对她也生不出什么责怪,只嘱咐了两句。然后想想,又要回头再提醒一番谢柔漪,才说了一句,只听到沈嫣细声细气地劝道:“长姐,莫再责怪柔漪了,她也是没想得那么周全罢了。这会儿就是您不说她,她自个儿也够难受的呢。她待我有多好,难道您还不知道么,就前些天,还亲手给我做了一个香囊呢。” 谢柔漪一听沈嫣提到香囊,本就有些惨淡的小脸这下子就更白了。 芬儿见姑娘提到了香囊,当即会意,遂接口道:“表姑娘做的香囊当真是精品,只可惜咱们姑娘用不得,教我给收起了。” “为何用不得?”问话的竟是洛天佑。 谢柔漪面如白纸,眼神慌乱起来,强笑道:“定是柔漪做的不好,下一回一定做一个更好的给姐姐。” 沈嫣微微一笑,道:“柔漪可别麻烦了,你别忘了,香囊这东西我是不好随意戴的。若是一个不当心又撒了花粉在上头,岂不是弄巧成拙。咱们姐妹感情好,我是明白你的心意,可要是别人不知道的,只会以为你是存心害我的呢!” 无心之言谁不会说,女孩子家家之间这点小心思小手段,谢柔漪有,沈嫣自然也有。 小打小闹本是无伤大雅的。 可有的人却会为了一己之私,甚至只是一时痛快,就不知个度,变本加厉,愈演愈烈,将伤害别人当做对自己的安慰。 谢柔漪这些小伎俩着实拙劣得很,三番两次的用着,谁都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因为她是最小的,又敏感多思,所以沈家姐妹都让着她。 香囊的事,沈嫣本想心照不宣,找个机会还回去,到时候再当面与她把话挑明了说。 毕竟这一回可不算是简单的小打小闹。她有哮症,一点点的花粉就会要了她的命,这是全家都知道的事儿,没人会用这个东西来和她开玩笑。那一天回去后,芬儿将香囊查看个仔细,阳光底下,每一个针脚都在莹莹闪亮,原来是这丝线都是花粉里掸过一回,均匀地沾着薄薄的一层花粉,若不是在阳光下,是看不出异样,而混着香囊里的艾嵩香气,根本闻不出来。 沈嫣是彻底寒了心,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一天,姐妹间竟会生隙至此。 今日又是如此,故意在洛天佑面前暗示着她与陆甚的关系不一般。 一听到花粉,沈姗变了脸色,“柔漪!你太不知分寸了!” 谢柔漪泪如雨下,“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若是知道香囊上有花粉,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拿给二姐姐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香闺取证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有什么话留着等见了爹爹和叔父再说吧!” 别看沈姗平时温雅娴静, 但是一旦严肃起来,还颇具一家长女的威严。这次着实是谢柔漪做得过火,她对其已经无从客气。 一听这件事要禀告给沈天元,谢柔漪登时软了腿,对沈姗跪了下来, 拉着她的裙摆苦苦哀求。 “大姐姐, 柔漪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告诉大伯父, 我是一时不小心,才将花粉当成了香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哮症可大可小, 严重起来随时都会危及性命。沈天元三令五申, 家中杜绝一切可能引发哮症的东西,就更不用说拿着这些东西去接近沈嫣。 把沾了花粉的香囊给沈嫣,无论是不是故意的,无论结果若何,都算是闯了大祸。沈天元将谢柔漪接到家中住,一是可怜她家中没有母亲照料,二也是为了自己两个女儿多个玩伴,他疼沈嫣疼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若是让他知道表姐妹间的捉弄竟会用这般歹毒的手段, 以他刚正又略暴躁的性子, 只怕将人赶出去都还是算轻的。 沈姗板着脸, 对表妹的哭求无动于衷。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和嫣嫣都是我的妹妹。小姐妹间的小打小闹,我自问不曾偏袒过谁。若认真论起,嫣嫣还更让着你,但凡是你喜欢的,她有什么不舍得给你?只要你们相处得和睦,我也不去追究到底谁对谁错。可你也不能仗着年纪小我们都让着你,就三番两次地给她下绊子,尤其是香囊这件事,我却绝不会姑息!我会如实向爹爹还有叔父禀告。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又或是觉得是我亏待了你,到时候也可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她硬下心肠捺下谢柔漪扯在自己裙子上的手,带上沈嫣一道回淑宁阁。 沈嫣对谢柔漪无话可说,她乖乖地随长姐走,却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发现洛天佑还站在原处,正目送她们离开。 四目相对,悄无声息,竟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等她们走远后,洛天佑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柔漪跪坐在地,面如死灰,她这时候算是知道怕了,但是此时未免有些太迟了。她与沈嫣的姐妹之情算是彻底垮了,而沈姗也对她起了厌恶,只怕再让沈天元知道了以后,她也会像哥哥那样被赶了出去。可是哥哥好歹还能考取功名有个去处,而她大概只能去和父亲一起挤在府学后头狭小简陋的厢房里。 想想小静轩里的高床软枕,往后的日子可能天差地别,她又恼又悔,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人都走了,只剩一个丫鬟小玉陪着她,而就连这个丫鬟也都是沈家给她安排的。 她沮丧地抬起头,突然发现洛天佑竟还站在那,虽然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再多看自己一眼,她还是忍不住地带着最后的一点希冀望向他。 “洛大哥连你也瞧不起柔漪吗?” 洛天佑一言不发,目色森森,一步一步地走来。 他向来都给人一种很冷漠的感觉,可现在,他不但冷,更冷得让人觉得危险,好似一柄闪着寒光的利润,带着隐隐的杀气,缓缓逼近。 谢柔漪忍不住地打起了寒颤,却还是不死心,小心翼翼地道:“姐姐从小就得天眷顾,她生得那样美,所有的人都宠她爱她,陆世子爱她爱进了骨子里,就连你也待她与旁人不同。可你知道她有多怕你吗?她不允我与你亲近,并非出于嫉妒,而是怕我招惹了你给沈家带来祸患。她也劝大伯不要与你走得太近,不乐意你在家中作客。你看那日家宴,她称病不出就是为了躲着你。可她待陆世子又是不同,虽说面上总是推拒,可那是她欲迎还拒,只为逼他退掉婚约另娶她做世子妃。那日我亲耳听到,她与大伯父力邀陆世子八月来家中作客。她真正中意的是陆世子,等中秋一过,她就要和陆世子定亲了。” 洛天佑站在她的跟前,任这些歪曲之词从那张刻薄的嘴中说出,他无动于衷,一直最后一个字。 谢柔漪满目欣喜,他没有走,自己说的这些显然是打动了他,那点奢望又冒了出来,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洛大哥,你能扶我一下么?” 不自量力的手悬在那儿,没有得到任何的接应,最后只得悻悻落下。 洛天佑冷眼俯视,终于给了地上的女子一道目光。 “离嫣嫣远一些。” 由始至终,他就只看了这么一眼,毫不隐藏心底的厌恶;只说了这么一句,不留情面的警告。 然后他转身离去。 而这一眼连同着这声,都会是一道最可怕的魔咒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谢柔漪今后的噩梦里。 回到淑宁阁中,刘嬷嬷知道了沈嫣蹭破了手心,心疼之余就开始唠叨不停,从给她包扎伤口开始就没完没了,一直到伺候她吃了饭,再亲眼看着她躺进了被窝,这才闭上了嘴。然后将芬儿喊去自己房中,想来也免不得一顿数落。 刘嬷嬷走后,沈嫣又悄摸摸地爬起来,重新换上一套衣裳,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门。 她睡不着,就想出去走一走,也不叫人跟着,就一个人晃晃悠悠,走过小湖边,走过假山,又去凉亭里坐了许久。 大中午的,又是个大热天,连猫儿都懂得躲到阴凉处打盹,除了她傻乎乎的出来烤日头,哪里还能见到第二个人影。 一直到她小脸冒汗,脚底生烟,这才不得不往回走。 淑宁阁上下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睡午觉,就连芬儿被刘嬷嬷训了以后也回到自己房中闭门思过。 沈嫣又悄悄地摸回闺房,梳洗换装后,无可奈何地躺进了被窝。 她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是早上在园子里,洛天佑最后的目光。 他看谁都是那种眼神,直来直往,好似不起浪的湖面,根本看不出底下的潮涌。 可她怎么觉得,他仿佛是在不高兴。 虽然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人高兴不高兴同她没什么干系,就算是他将谢柔漪的话听了进去,对她与陆甚生了误解,同她也没什么干系。 可她方才又为什么会冒傻气,大中午的跑去花园晒太阳,兜兜转转了一大圈,难道不是为了再来一次偶遇吗? 想不透这自相矛盾的心思,更看不穿那该死的目光,一口闷气就这么沉甸甸地压在了胸口,她觉得难过极了。 “沈嫣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人家都害得你睡不着吃不下了,你怎还这般冒傻气得往上凑,你的脑袋瓜子可不是用来装这些没影儿东西的呢” 她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自言自语,嘟嘟囔囔,若是怨气有形,只怕这芙蓉软帐都要给撑到爆裂。 终于,她熬不住,落了两滴苦兮兮的眼泪。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气。 男人的叹气,不轻不重,不长不短,却似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炸了下来。 沈嫣倏地坐起,将枕头紧紧地抱在身前,一双水濛濛的大眼睛惊恐万分地盯在帐子外那朦胧的人影上。 那人就在床前,不过一下,床帐子就给掀了开来。 沈嫣吓得魂飞天外,在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手中的枕头就狠狠地朝那人丢了过去! 洛天佑本能地抬手挡住,再一看发现是个香喷喷的枕头,一时竟舍不得松手,就这么拿了过去,顺势在绣床上坐下。 她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地拧着自己的脸蛋,大概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 这怎会是真的,才在念叨的人,立马就出现在了跟前。 洛天佑拧了眉头,一把捉住了那正在蹂|躏着小脸蛋的手儿,冷声道:“手不疼了?” 沈嫣这才彻底地信了这是一个大活人坐在跟前,立马抽回手,抱着被子向后挪到床壁边上,警惕地盯着他。 “我门窗都锁牢了,你怎还进得来?” “锦衣卫日常办案,拿人取证,几道门窗不成阻碍。” 他目色清清地盯着她,看见她眼角还挂着泪,不由拢了剑眉,伸过手去就要抹掉。 她小脸一别,给躲开了,“那想必你也进过不少女子香闺。” 不知怎地,她首先想到的竟是这个,登时酸气弥漫。 他如实回答:“只这一处。” 她才不信,转身面向床壁,用裹着薄被的后背对着他,冷声问道:“你又来做什么?你无视礼法,一再闯我的闺阁,究竟知不知道轻狂两个字要怎么写?” “我来取一样东西。”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她只觉得淡淡的失落,而后又是一股恼火。 “取什么?”她嘟起嘴儿,转过身来大眼怒瞪,道:“金铃让你给拿了,腰牌的下落你也知晓了,你还想从我们家拿走什么?” 洛天佑道:“我来取沈二姑娘的一颗真心。” “你” 这句话好似一盆清水,瞬间浇熄了她的无名怒火,喋喋不休的小嘴儿登时停了下来,只剩唇儿轻嚅,再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她低下头,卷着被子又要转身。 洛天佑大手一捞,将她整个人连带着被子都一道裹进怀中,无论她怎么动,粉俏俏的脸蛋儿都蹭在那温热的胸膛上。 她紧张极了,小手抵住他的衣襟想要起身,却被一只大掌牢牢地扣住腰肢,如何也动弹不得。 灼热的呼气就在耳边,“方才为什么要哭?” 她赌气似的抿着嘴儿,不言不语。 都不知道他几时摸进她的房中,她的那些自言自语没准儿都被他听得一句不落,现在又冒出这样的问话来,分明就是在明知故问,要看她笑话来着。 她拒绝这样的戏弄,转开头,不让他瞧见自个儿的脸。 洛天佑不执著这个问题,她不答,他就换一个来问。 “那为何忽然接近陆甚?难道只是为了借国公府之威来避开祸端?” 沈嫣肩头一震,一时忘了赌气,转回来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唇角一勾,“我方才去问了沈大人,他竟告诉我,你是因为一个锦衣卫中秋屠府的噩梦,就要将陆甚请到家中,欲借他的权势和威名,让锦衣卫知难而退。” 难怪他一个中午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去找沈天元求证去了。 噩梦之说,毕竟是无稽之谈。她正要矢口否认,却又听他道:“当然,你爹爹也说了贡品的事。然而你们父女,一个不重功名,一个不恋权贵,岂会突然开始钻研如何取悦圣心。这个理由,我只当做一个笑话,听听罢了。” 被他一语道破,她没有恼羞成怒,心里头反倒起了一丝异样,却还嘴硬:“谁说我不恋权贵,人家是定国公世子,又对我照拂有加,但凡是个女子都会动心。你怎知我不会” 口是心非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给压到了榻上。迎面对上一双不悦的眼,她张了张嘴儿,颤颤地道:“你,你做什么?” 洛天佑半坐半倾,虽没有完全压着她,却也令她无法逃脱。 他冷声道:“你对那人并无半点心思,何必要去招惹他,你怕锦衣卫,难道就不怕他?你这是在玩火。” 沈嫣愣了一愣,委屈道:“我是怕他,可我更怕我的家人蒙难。他是定国公世子,身居高位,罗良都要给他七分颜面。有他在,就算是锦衣卫上门抄家,我的家人也会躲过一劫。为了沈家,我喜欢或是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便是玩火自焚我也无怨无悔。” 他轻轻地捏住那尖尖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问了一句:“那我呢?” “你?”小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她觉得一阵头晕,略仰起脑袋,怔怔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颜,又丧气地躺回榻上,喃喃道:“你是锦衣卫呀” 会上门抄家杀她家人的锦衣卫呢。 每每说到关键之时,她总是要冒出这么一句,洛天佑听够了这般说辞,胸中卷起无名的炮燥,大力地扣住她的肩膀,搂到自己眼前,“便是锦衣卫又如何,你为何这般抗拒这个身份?莫再与我说是你那个没来由的噩梦,我不信这样的说辞。是不是”他忽然不说话,胸膛急剧起伏,目光在她的脸上梭行,似要找出点蛛丝马迹。 斟酌了许久,他握紧了拳,方缓缓地道:“是不是有谁欺负了你,是个锦衣卫?你不要怕,只需与我说个名字,余下的什么都不用。” 沈嫣没想到他竟能想到这一面来,看他说得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生怕用词重了会令她生厌。那从来都没有波澜的眼眸中更错杂着愤怒与心疼。咫尺之间,她看得真切,再也不会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 灵动的大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光,看着他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又哭了,他无奈地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睁开来,食指微抬,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花。 “你不愿说,我不逼你。只你记住,往后无论是谁,都欺负不了你,还有你的家人,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沈嫣仰着脸儿,莹莹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在这张清俊的面庞上,听着他说出这些承诺一般的话语,在她心底深埋了半年的忧惧竟在这寥寥数语中,渐渐地烟消云散。 因他而生出的安定感,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沈家?” 重活一世,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有这个冷面冷心的男人,是她这一世唯一的失算。 她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他会与上一世不同,总不能,他也同她一般多活了一轮。 将她扶起坐好,他把这半年里的与她有关的一切仔细回想:“在王母宫第一件遇见你,本也只是匆匆一瞥。做后来你让婢女去提醒衙役,及时制止了一桩命案,那时才引起我的注意。我当时很好奇,你是如何能未卜先知会有命案发生。才忍不住去圣水祠找了你,听了你那一番解释,甚觉有趣。然后在闽城又撞上了薛斌,原来他竟是你委派去的。一来二去,几件事都与你有关,似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推着我往青州来。” “此后,只要我一得空,总会忍不住想来看看你。这才阴错阳差地救了你的父亲。其实与太傅府相关的人事有许多,沈大人并非最瞩目的一个。若不是你曾向我问起罗良,我也不会想到你爹爹就是锦衣卫要找的人,更不会想到罗良这次的密令是与他遗落的腰牌有关。所以我回到闽城,以此为线索,这才快人一步找到当年的长工,在他那也得到证实,沈大人确是太傅府一案唯一的目击者。” “所以,你藏匿了那个长工,又伪造了线索,将锦衣卫引去了别处。”沈嫣看着他,替他说完下面的话。 她鼻端微热,喉间有些哽咽,咬着唇,最后抛开了矜持,向他求证:“你做的这些,全是为了我么?” 洛天佑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秀发。 沈嫣忍不住哭了起来,可那盈润的唇儿却分明在笑,不知该握向何方的小手,终于鼓起了勇气向他伸了过去。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就定不会让她孤助无依,原来他就是命里注定带她摆脱前世噩梦的那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太子殿下 小手既鼓足勇气, 小手又在犹犹豫豫。 念转情动间, 竟已踟蹰了两三回,最终还是男人的大手等不及了,果断地伸了过来,温热有力地包住那彷徨的手儿,亦将她所有的茫然无措一并纳入掌心。 沈嫣羞红了脸, 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目光落在两个人交缠的腕间,他的手真的好大, 就这么轻轻一拢,仿佛就给了她一个安宁之世,不用再提心吊胆, 也不用再担心噩梦成真。 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安心的时候。 她偷偷笑着, 粉嫩嫩的唇儿不自觉地上扬,带出两点浅浅的酒窝,俏皮又可爱。 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最是动人。一颦一笑,都如那罐子中的糖豆,散发着邀人一尝的甜香。 洛天佑自问不是什么君子圣人,当然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他低下头, 去寻那甜源所在, 凑上自己的唇, 想要一口吃下这惦记了多时的甜腻。 却不想竟再度落空,滚烫的薄唇只落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他不由分说就拉下那只捣乱的小手,却也舍不得放开,放在唇边亲了又亲,然后又去追那闪躲的小嘴儿。沈嫣两只手儿都被他给握住,眼看就要被他给吃到,没来由地一慌,忍不住小声求饶:“不要” “怎么?”洛天佑拢了眉,俊脸上写着欲求不满。 她满面通红,声若细蚊,甚至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我怕” 他目色沉沉,天人交战,挣扎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做了妥协。 “好吧,这一回先放过你。” 他虽想要一亲芳泽,却也怕才开始就吓跑了她,至此也只得作罢。只将她拉进怀中,用下巴抵住那柔润的额头,来回地摩挲着。 她垂着眼眸,像只乖顺的猫儿,任他抱着,握着手,她不敢动,也不想去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眼前的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男人的怀抱,既新奇又陌生,坚硬结实的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跳,还有那足以烫红脸颊的热度,这些都令她害怕却有并着期待。 只这样坐着太过磨人,她觉得还是得说一些话,免得他又要起了方才那样坏坏的心思。 “我还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若是你从未遇见过我,而北镇抚司又查到沈家,那你是不是就会跟着其余的锦衣卫上门抄家,乃至杀人灭口?” 虽说明知道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现在既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相信无论那些锦衣卫上不上门,他都不会弃她不顾。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知道,在上一世他的手上,究竟有没有沾上沈家人的血。 洛天佑低头看她,抬起那张亟待答案的小脸,“为何总是想着这种事?抄家c灭门,这又是戏文上看来的么?”他可没忘,小姑娘喜欢看戏,掰着手指头说戏文,可以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沈嫣仰起小脸,软声央求:“我想知道,你就说说嘛。” 这般娇软模样落在谁的眼中都是颤人心肝儿的撒娇,纵是刀枪不入的冰山,也要教她给化作了一滩春水。 明知她所问的是荒诞无稽,可他还是正经思忖一番,才道:“没有这种可能。我还未得到罗良的信任,也不是陆勇的人,为免被魏从鹏抢功,这个任务陆勇头一个要提防的人就是我,这是其一;再则,便是魏从鹏领了这个差事,他也只会让我去调查,至于杀人越货这种事,他知道我不会做,也不会让我去。” “可是,那天晚上”他说没可能,沈嫣就深信不疑。可上一世的最后一眼,又让她困惑不已。 她见到的人明明就是他啊。 “哪天晚上?”他们共度过的,也只在房顶的那一晚,他会错意,只当她还在耿耿于怀他强掳了她,遂点了点那粉嫩嫩的唇儿,安抚着同时也是在为自己澄清:“我只对你做过这样的事。” 眼看他又要凑了下来,她忙忙往他怀里钻去,嘟囔不停:“谁要听你说这个呢” 因怕教他给吃了,她索性就将小脸深埋,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洛天佑乐得满怀香软,也不急于一时。陪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时而答上一些冒着傻气的发问,没多久,怀里的人儿就渐渐没了言语,他低头一看,竟是已经睡了过去。 他将她放回榻上,盖上薄被。 她睡着的模样极是乖巧可人。浅浅的吐纳,弯弯的嘴角,那长长的像是小扇子般的睫毛,正颤颤翼动,仿佛正做着最纯净的美梦,让人光是看着就能感同身受其中的美好滋味。 这样美丽的睡颜,就是看上一辈子,他都看不够。 他入了神,竟略过了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直至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乖乖命儿,今儿怎地又贪睡——” 刘嬷嬷笑眯眯地走进房中,才转过屏风,就看到芙蓉帐内,自家姑娘的床边竟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这还得了! 护犊心切的奶娘立马变了脸色,厉声大吼:“你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洛天佑掀开帐子钻了出来,冷面覆着不悦,低声道:“刘嬷嬷,莫吵着她。” 刘嬷嬷愣在了原地,高高举起的圆凳在头顶晃晃悠悠,眼看就要砸到自个儿的头上。洛天佑眼明手快,替她接了下来。 “刘嬷嬷,是我。” 刘嬷嬷见了鬼似的,使劲儿地搓着眼,来来回回在洛天佑的脸上瞧了好几遍,最终确认无误,“扑通”一声双膝顿地,跪下来就是一个重重的响头,“老奴叩见太子殿下!” 洛天佑淡淡道:“你起来吧,我已非皇室中人,旧时的称呼莫要再提。” 刘嬷嬷诚惶诚恐,起身后看着洛天佑那张同少年时无甚变化的脸庞,想起当年事,就忍不住地老泪纵横,“太子爷,老奴——” 她才开口,就被洛天佑给止了下去,他皱了眉头,转头往那帐中瞧去,只见床上的人儿睡得正甜,他这才回头,对刘嬷嬷低声道:“她才睡下,咱们出去说。” 刘嬷嬷老脸惊讶,往床上看了一眼,又看看洛天佑,张了张嘴,见洛天佑瞪了过来,忙收了声,压着嗓门道:“她就是小小姐。” 洛天佑点点头,“我知道。” 二人走到外间,刘嬷嬷拖过一把椅子,说什么都要洛天佑坐下,而她自己忍不住又要下跪,被制止后,就恭敬站在跟前,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二年前一场大火,明面上烧的是宋太傅一门无辜,真正要烧死却是被废去太子之位的洛天佑。 当时他还叫齐佑,是当今永昌皇帝的嫡长子。八岁时因生母洛皇后母家谋反,满门抄斩,洛后被废,自戕于冷宫。而他被废去太子之位,为防埋藏祸根,永昌皇帝将他送到解印还乡的老太傅宋长青家中修身养性,以除去其心底亡母之恨。哪想他在太傅府不过待了两年,就祸从天降,一群锦衣卫半夜偷袭,血洗太傅府,只为对废黜皇储赶尽杀绝。 当时危难关头,宋太傅将他推入地道,却赔上自己一门上下三十余口性命。 这刘嬷嬷就是当年太傅小孙女的奶娘,也是被沈天元救下的幸存者之一。 而沈嫣,就是老太傅那才刚满三岁就家破人亡的小孙女。 洛天佑当年也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少年,被宋太傅推入地道,出口是在山林之中,夜半狂奔失足掉下了山涧,醒来后已过十日,等他再回到太傅府时,只剩一片灰烬。 听刘嬷嬷说完那一夜的惨烈,他只觉得悲从中来,这么多条鲜活的人命,全都因他而亡。宋太傅是他的恩师,为他开蒙,给他指路,就连他最后一道生门都是老太傅用命换来的。此恩大过天,他岂会忘记。 当日金铃重现青州城,他就猜到太傅府的遗孤尚在人世,本想找到此女,认作义妹护其周全。后发现此女就是沈嫣,他便觉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的。 “为何她全然不记得当年之事?” 在房顶的那一晚,他将她抱回闺房时,看见了刘嬷嬷睡在她的床边,那时候他就知道她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小娃娃。只是他一直不解,三岁的娃娃,本该会有些模糊的印象,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也总该记得那串金铃是他送给她的生辰礼。 可她却像一张空荡荡的白纸,清清楚楚,一览无遗,关于小时候的事,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那帮禽兽见人就杀,三岁大的娃娃,他们也下得了手。姑娘险些教他们给摔死,好在命大,竟还吊着一口气,第二天晚上沈大人过去发现了我们,才给救回了一条命。只伤了脑袋,醒来后不哭不闹,却会吃会睡,沈夫人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带着吃带着睡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三个月,这才开口哭了第一声。好在老太傅在天有灵,一直保佑着她,除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她非但没给摔傻,还越生越机灵。” 得知她竟遭过这样的罪,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那些杀人凶手碎尸万段。 锦衣卫直属皇权,于公弘扬国法,于私铲除异己,无论明面还是私底,都需要有一张密诏为据。 他苦学精修,出师后目的直奔锦衣卫,为的就是打入其内部,找到十二年前血洗太傅府的密诏,查出当年血案的真相。 锦衣卫等级森严,千户之上才有面圣的资格,百户之下连高官的面都难见上,这也是他为何建功无数却不居功,只甘心屈于一个小小的总旗之位。 床上的可人儿睡得又沉又香,嘴角微微漾出甜腻腻的笑涡,大概是把临睡前的快乐也带进了梦中。 洛天佑解下腰间的金铃,轻轻地放在她的枕边,又将她看了几眼,为她掖好了被角,这才重新放下帐子,走出了内室。 刘嬷嬷还守在外头,见着他出来,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等着他的吩咐。 “她现在这样就很好,过去的事,想不起更好。” 反正,从今以后,她的心里有他就行。 “老奴谨记太子爷的吩咐。”刘嬷嬷低头领命,又想起一事:“那老爷那边——” 洛天佑道:“我与沈大人已算相识,其他事待时机成熟,我再与他详谈。” 他还要赶往闽城去跟进嫁祸给南镇抚司的后续计划,在沈府已经多耽搁了一天,这时已不能再留恋,于是嘱咐刘嬷嬷照顾好沈嫣,然后就匆匆离去。 从这天起,他的命里就有了一道牵挂。 去的匆忙,只为了早日归来,能快一些见着他的小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摊牌 沈嫣醒来的时候, 窗外已经黯了天光, 屋内只点着一盏小灯,隔着屏风氤氲透进来,因此格外地好眠。 她坐起来,撩开床帐,外头静悄悄的, 一个人都没有。 抱着被子, 小脸儿贴在柔软的被面上,不住地蹭着, 就好像还蹭在他的胸膛上,不知不觉间又红了半张面颊。 午间的一切仿佛又是她做了一场春|梦,甜蜜得让人心慌, 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印证这到底是真是假, 可心底不断涌上来的欣悦与柔情又是那样切实,她的手心里甚至还有一丝他的热度。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手上触到凉意,拿起一看,不由睁大了眼睛。 久违了半年的金铃,又回到了她的手中,这一定是他留下的。 放在她的枕边,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已经知道了这金铃就是她的?否则, 总不能是拿着自己恩人的东西送给她当做定情信物吧? 她害羞地捂住小脸, 怎就这般地不知害臊, 连定情信物这样难为情的用词都让她给掰扯出来了。 刘嬷嬷走了进来,见她已经起了,忙拿了衣裳来给她换上。 “奶娘,今儿怎地不喊我起床,这太阳都下山了呢。”她笑嘻嘻地任刘嬷嬷拾掇,嬷嬷怕她白日里睡多了晚上不肯睡,平日午休定不会让她睡过申时,现在瞧着窗外,戌时都快有了。 刘嬷嬷一面为她梳头,一面道:“看你睡得熟,就让你多睡儿。” 这可是洛天佑走前嘱咐过,不许扰了她的好眠。刘嬷嬷唯命是从,哪敢再把她叫醒。 沈嫣瞧着镜子中的玉貌花容,笑得眉眼弯弯。刘嬷嬷瞧着心知肚明,却故意问道:“啥事儿这么开心?方才做美梦了?” 她不肯说,只让嬷嬷拿把剪子过来。 洛天佑平日追查办案,带着铃铛总是不便,才拿绳结固定了铛簧,免得发出声响。如今这铃铛回到她的手中,女孩子家家就是喜欢这叮叮当当的脆响,自然要将那绳结剪开。 刘嬷嬷一看到金铃,惊讶道:“从表姑娘那边要回来的?” 沈嫣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多说。刘嬷嬷眉开眼笑,不住点头:“该要的,该要的。你这就乖了,这铃铛可要好好收着,可别再胡乱给送人了。” 该回来的人回来了,该要回来的东西也要回来了,这不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么。 解放了铛簧,沈嫣也不再找手钏系挂,只挑了个自己最中意的荷包,将那些小金铃一个一个地钉在荷包上头,这样系在腰间,走路的时候随着荷包的摆动,叮叮当当,又俏皮又好看。 她错过了晚饭,就在房里随意用了点饭菜。 夏夜这时候还算早,她午间睡饱了,现下精神得很。 听芬儿说沈天元晚饭后将表姑娘叫去了书房,谢同也在。后来有人见到谢柔漪出来时面色很差,眼睛还哭得跟核桃似的。 不用问,定是沈姗将花粉香囊的事禀告了父亲,沈天元勃然大怒,才将谢同父女喊去书房问责。 沈嫣倚窗望月,在这一世,若说洛天佑的出现是一个意外,那谢柔漪则可算是一个变数。 谢柔漪在上一世,同沈家人一起惨死在中秋之前。在那之前,沈嫣同她还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姐妹。沈嫣并不知道表妹心里藏着一个心上人,更没看出表妹对自己的那点羡而生恨的心思。 她们是表姐妹,年纪相仿,沈嫣得天独厚,谢柔漪自卑敏感,相处起来少不得一些嫉妒眼红口角相争,可每每都是来得快散得也快,不是沈嫣让步就是谢柔漪先来示好,沈嫣从未想过这样的相处竟会让人包藏祸心。或许因为这一世多了一个洛天佑,谢柔漪爱而不得,就迁怒于她,认为是因为她,洛天佑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算上两世,沈嫣也只是一个连十六岁都不到的小姑娘,人家都这样对她了,她还能存着什么悲天悯人的大仁大爱?即便是自己亲表妹,现在也彻底地冷了心。 第二日,沈嫣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后就往小静轩去。 路上芬儿想不明白,问她:“表姑娘那样对您,您何必还要再去看她?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沈嫣道:“她好歹也喊了我这么多年的二姐姐不是,如今她不痛快,我自然是要去看一看。” 芬儿看不透姑娘的心思,却知道她一贯是个有主意的,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安心跟在身后走着。 小静轩就在淑宁阁附近,女儿家住的处所都不算大,可这儿也算是独门独院,清雅宜人,很是别致。其实比沈家两姐妹住的小阁楼还好一些,只是谢柔漪不擅布置,也无心在这上头下工夫,反倒成日眼红着两个表姐房中的东西,只觉得是自己寄人篱下才会样样不如人家。 昨夜谢柔漪被训斥的事儿闹得全府皆知,虽说没几个人知道个中缘由,但是单这一件也够她颜面扫地。自昨夜回来以后她就一直躲在房中不敢出去见人,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也再在这里待着怕是连下人都要看不上自己,于是想到搬去府学与父亲同住。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收拾着行囊,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叮叮铃响,顿时又惊又喜,放下手中的衣裳就奔了出去。 可她看见来访之人是沈嫣时,却一下愣在了那儿。 沈嫣穿着一件薄薄的藕色轻纱半臂,配着一条芙蓉色蚕丝百褶裙,裙摆上绣着几簇明艳的花朵,正是她们都很喜欢的秋海棠。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上系着一条银色丝质腰带,垂下几缕绦儿随着裙子的摆动若隐若现,通身上下皆是说不出的婉约动人。 她的衣着从来都是这般清爽简洁,却总能让人眼前一亮,久久难忘。 谢柔漪就是不爱看沈嫣这样,不用花什么心思却总能光彩夺目,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任何人都黯淡无色,哪怕身旁花鸟云月也都成了她一人的陪衬。 沈嫣面带微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她每走一步,腰间的荷包轻轻摇晃,带动金铃叮叮当当,愈加衬得少女的可爱俏皮。 谢柔漪这才看到了荷包上的金铃,当下面如死灰。 “二姐姐,这铃铛为何又” 沈嫣笑着道:“当然洛天佑给我的。” 谢柔漪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却还是接受不了,她一直以来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洛天佑知道了沈嫣就是他要找的人。没想到,最终还是发生了。 她凄凄一笑:“他终于还是知道了么?也对,这铃铛原本就是你的,物归原主,也没什么。” “不。”沈嫣侧着头看着她,大眼纯净又明亮,闪闪动人,“他并不知这是我的,但是他却还是把它送给我。” 一个男人把自己看重的东西送给了一个姑娘,这其中的用意还需要点明么? 谢柔漪犹遭五雷轰顶,“你们” 她摇摇头,既对着沈嫣说,又更像在安慰自己。“你向来就不喜欢锦衣卫,一定是他一厢情愿,就像那定国公世子一样,你连那样的人都看不上,岂会对一个锦衣卫动心。我知道,定是他缠着你,那日在园中,我就见着他抱着你去躲雨,可是你是不情愿的。你是一点儿也不情愿与他往来。” 在谢柔漪心里,始终坚信,只要沈嫣不动心,那她就还有一点希望。毕竟男人总会有死心的一天,只要死心了,那就还有属于她的位置。可若是沈嫣也是愿意,那无论是谁都势必深陷其中,有了沈嫣,谁还会再看她谢柔漪一眼? 沈嫣缓缓地道:“柔漪,你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哪怕我对洛天佑一点心思也没有,他也不会对你有半分不同。这本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儿。你总不能因为自己没有什么,而恰恰我有,就将所有的事儿都迁怒给我。你再怎么恨我,只要我不把你当做亲人,我不睬你,那就对我没有半分的伤害。倒是你得不偿失,不但得不到自己爱的人,反倒还将你的亲人和姐妹都推得远远的。而我吃了你一回亏,难道还会再来第二回吗?不会的,我不笨,可你太傻,你一直活在自己那点卑微又脆弱的心思里,你走不出来,却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只看着眼前的这一点东西,却忘了这世间还有更多更好的东西等着你去珍惜。” 她今日来,说不上是来看望表妹,还是来为自己出一口气。 看到谢柔漪这个样子,她觉得所有的气都已经让其他人给出了,轮到她这儿的,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她叹息,为了这个与自己一块长大,亲密无间的妹妹。她从未觉得自己与柔漪有什么不同,只要是她有的,就一定不会少了柔漪的。她是真心爱护着这个妹妹,哪怕在最初发现柔漪故意占着金铃不还并送给了洛天佑,她首先担心的也是表妹是否遇人不淑。 她没尝过嫉妒的滋味,并不知道嫉妒的可怕之处,现在领教了被嫉妒的滋味,才知道原来嫉妒会令人面目全非,昔日最要好的姐妹,都能在背后突然来上一刀。 这一刀没伤到她,却彻底地冷了她的心,也晃亮了她的眼。 她只说了这么一番话,余下的一些解恨的话她已不忍心再说,也不觉得还有说的必要。如此也就算了,今日当是她最后一次来这小静轩,转目四望,匆匆看上一眼,她就再无任何留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身后只听见谢柔漪追悔莫及的痛哭声,其中还夹着几句“二姐姐”的哭唤,她不知这是不是自己听岔了耳朵,却很清楚的明白,她与谢柔漪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姐妹情,今时今日,唯一还能将她们维系在一起的,仅仅是一点表姐妹的血缘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怀春【二更】 等到沈嫣发现洛天佑有些天没见着人影, 差人去打听一番, 这才知道这位爷早几天前就离开了沈府。 算算日子,想来就是那天下午他离开了她的闺楼,紧跟着就出了沈府。 想起那天他与她说了那样多的贴心话,却没一句有提过他即将离开,现在她一颗心都让他给搅乱了, 他倒好, 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扬长而去。 沈嫣想起就觉得生气,一生气就拿起荷包对着那些只会叮叮作响的小铃铛可劲儿地发牢骚。然后就只能无可奈何, 最终还是盼着他在外头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所谓少女怀春,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一日, 府上来了稀客, 却不是来拜访沈天元,而是直奔这淑宁阁来。 原来是恒王府的小郡主齐佳容来了,带着满满一箱子的礼品,让人直接抬到了沈嫣的房中来。 沈嫣一看这架势,稍作思忖便知这是何意,于是板起小脸,冲齐佳容道:“容姐姐,你来就来, 带这么多来做什么?这若不是你送我的, 我可一样都不要!你叫他们都抬回去吧!” 齐佳容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得咯咯直笑, 走上前拉起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儿, 道:“我的好妹妹,你怎生得这么聪明,姐姐我这说客的稿子都还没打好,就让你给堵了回去,你可让我回去怎么交差。” 沈嫣道:“爱怎么交差就怎么交差,反正都与我无关。” 原来箱子里装的俱是陆甚精挑细的礼品,既有女孩子家都喜欢的时兴玩意儿,也有名贵珠宝,胭脂香粉,可谓包括万象,应有尽有。先前他也让人往沈府送过多回,可都让沈天元给退了回去。这次他换了迂回之道,让齐佳容将这些东西带进沈府,直接送到沈嫣的闺房中来。 见沈嫣说得坚决,齐佳容眸中微闪,随即笑道:“嫣嫣,你又不是不知道甚哥哥是什么人,他要做的事儿可没有一样做不成的。你一再地让他碰钉子,只会让他对你更加地势在必得。不过我也很好奇,你是当真不中意他么?” 面对这样的质疑,沈嫣只觉得好笑,“这还有当真当假的?不中意就是不中意。” “不中意他,那你中意谁?是不是那天在天圆山庄见到的那位锦衣卫大人?” 被一语道破心思,沈嫣不置可否,却红了脸儿。她顾左右言其他:“难道就因为陆甚是个世子爷,他看上了谁,谁就一定要嫁给他么?哪有这样的理儿呢!” “怎么没有这样的理儿?他的身份就摆在那儿,满朝文武谁敢不给他面子?就算你不怕他,难道你也不为你爹爹想想?”齐佳容看着沈嫣的脸色,又补上一句:“还有那位洛公子,你也要为他想一想。” 沈嫣有些气结,“这与强取豪夺有什么分别?” 齐佳容道:“没有分别。” “便是我爹怕他,可锦衣卫监察百官,便是皇亲见着也得绕道,陆甚还能对洛天佑不利么?” 齐佳容咯咯笑了起来,“嫣嫣,看来你当真是对甚哥哥一点意思都没有呢,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北镇抚司里的陆千户和他可是堂兄弟!正因为有国公爷这个靠山,那陆勇才一路高升,一进锦衣卫就是个百户做起,没几年就升到千户。那洛天佑不过一个总旗,陆勇得压他多少头呀,可陆勇还不是巴结着国公府,甚哥哥说一句话,那陆勇敢说个‘不’吗?” 沈嫣变了脸色,抓着齐佳容的手急声问道:“陆勇是陆世子的堂兄弟?那韩百户也是国公府的人?” 齐佳容微微吃惊,显然沈嫣的问话超出了她所知的范畴。“我,我不知道谁是韩百户,我只是听三哥哥说过那陆勇是定国公的亲侄子。” 沈嫣沉默了,她没想到锦衣卫竟和国公府还有这等关系,八月中秋上沈府屠杀的那支锦衣卫,正是韩百户领队。她在洛天佑与父亲的交谈中得知,那韩百户是陆勇的手下,这一次探查太傅府,寻找罗良的镇抚使腰牌,正是陆勇授意韩百户去做的。由此可断定,在确定腰牌就在沈府之后,屠杀的命令也是陆勇下达的。 一个锦衣卫千户统领,如何有胆子敢下令诛杀朝廷命官,其背后定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支撑指示。 哪怕是指挥使罗良,当年胆敢屠灭老太傅一门,定也是受人指使。 锦衣卫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子,而他们幕后那股看不见的势力才是这两起惨案的罪魁祸首。 见她不言不语,齐佳容以为自己说动了她,于是微微一笑,趁势又道:“你别看甚哥哥平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他其实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个年纪就做上兵部侍郎。他正经做起事的时候,谁都要怕他三分。你以为他看不出你那点心思?他为了哄你开心才装傻充愣,应下你的八月之约,难道他就瞧不出那只是缓兵之计?可他与我说,只要你高兴,哪怕是演戏,他也会陪你演下去。他现在对你千依百顺,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他也是有脾气的,这脾气还不小,除了你,咱们可谁都领教过的。你可千万不要逼出他的脾气,他骨子里是一匹狼,你见过不吃肉的狼吗?” 沈嫣心头冷笑,她相信国公府有这样的手腕,那不仅仅是一匹狼,还是一匹吃肉不吐骨头的恶狼。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齐佳容今日来,绝非只是做一个说客。 她挽住齐佳容的手腕,甜声道:“多谢姐姐的提醒,我都记下便是。等八月陆世子来青州,我定会找个恰当的时机与他好好地说,既让他明白我无心无意,又保证不激怒他,这样可好?” 若是直接拒绝,只会激起陆甚更强的征服欲,到时候只怕他会直接抢人,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无。 齐佳容今日来,并非为了陆甚来劝她,而是特意来告诉她,如何才能摆脱掉这段纠缠。 “容姐姐,你放心,我对陆世子当真是半点心思也无。”她将头柔柔地依在齐佳容的肩上,轻声在其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齐佳容突然不自在起来,一脸嗔怒:“你有没有心思,我有什么好放心不放心的。你这丫头惯会作怪,平白地牵到我身上来做什么!” 沈嫣娇声嬉笑,道:“咱们姐妹,有什么话不可说的,你与我说开来,我也与你说开来,好不好?” 齐佳容突然害起臊来,却还是不肯先吐口,“你要说便说,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嫣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断不会再多看旁人一眼。” 齐佳容一听便知她所谓的心上人是谁,就道:“那位洛公子我瞧着可不简单。一个总旗一年才多少俸禄,他能去得起天圆山庄?若说是为查案,可那天他并未着公服。而那苏庄主对他毕恭毕敬,言谈间又颇为熟络,并不似寻常待客。就连甚哥哥都没有这等待遇,为何他会有?” 沈嫣在那时候见着洛天佑就已是小鹿乱撞,哪里能注意到这么多细微之处,经齐佳容这么一提醒,她才察觉出异样。 他神通广大,什么事落在他手中都是轻描淡写就解决了,他的人脉里有一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如此一想,她也就释然了,于是抿嘴笑笑,却没说什么。 轮到齐佳容说了,却耍起赖皮,说什么也不肯将心底话老实掏出,沈嫣早就看得明白,也不相逼,只笑嘻嘻地在其脸上轻轻一点,道:“你不与说我也不要紧,只是得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否则你闷在肚子里,生了根发了芽却不能开花结果,这不是要憋坏了自个儿吗?说出来,兴许就是一道转机。” 说出来,兴许就是一道转机 齐佳容仔细嚼着这一句话,似懂非懂。 一直以来,她都是默默地看着那人,默默地藏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发现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亲妹妹,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对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如痴如狂。她还能再说什么,只得将心事变成一桩秘密,继续默默地陪在他的身旁。 沈嫣的鼓励,她很是感激,可是她没有这个勇气。 “我三哥哥的情意就对姗姐姐说得明明白白,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姗姐姐心有所属,哪怕我哥哥再情深义重,那也只是过眼浮云,怎么也不及你表哥在她心中的半分地位。” “三公子是很好的人,我长姐是知道的,她也很感激他的厚爱。这若是以往,我定会帮你哥哥说上两句好话,可是现在我才明白,男女情爱是这世间最无解的东西。你说不出他为什么好,可偏偏就一定是他,旁人就是胜过千百,那也只是旁人。” 说起恒宁王的三公子,沈嫣感慨颇多。 她本以为改变了父亲的做法,会减轻前世谢濯对沈家的怨念。没想到这一世谢濯还是不改狭窄心胸,一再伤了长姐的心。倒是恒宁王的三公子,先前因为冯姨娘的关系,她们姐妹对此人都没有太好的印象。 然而这一世多了接触,她才发现这个人竟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品性高洁,又善解人意,是个再好不过的良配人选。 只可惜,长姐的心里早已情根深种,除了表哥,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上一世,与表哥失之交臂,也与三公子订了亲事,可从那以后,长姐的脸上就再也见不着一丝笑容。 这就是情,不以好坏度量,无法理智评判。他好也罢,坏也罢,终究占着心头最重要的位置,谁都替代不了。 晚风徐徐,沈嫣独自趴在窗台上,望着外头的无边夜色,满眼落寞,怅然若失。 手中的荷包叮叮当当,月色清辉下,每一个金铃都闪动着清冷又神秘的光晕,就好似那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照进她的心头,将少女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肠情丝照得清清楚楚。 声声叹息,道道思念,皆是在盼着等着——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救美 同一个夜晚, 却是星月无光, 风狂云疏。 屋顶上两条人影,迎风而立。 “大哥,昨日收到熙京的消息,老夏半个月前就去了南镇抚司,已取得马正的信任, 那人一听说罗良扯上了这桩悬案, 立即来了兴趣,现在南镇抚司的人快马加鞭, 不出五日就可抵达闽城。” 为了不让人听见,这身量不高的黑衣汉子需伸长脖子才可凑到那高挑男子耳边低声汇报。 夜风呼呼,逆着风说, 汉子面容微变, 颇是吃力。 “闽城这边进展如何?” 清冷的男声响起,却丝毫不受风力影响,声量不大,却字字浑厚,清晰明了。 那黑衣汉子眼都睁不开,一张嘴就灌进一口大风,鼓着腮帮子道:“湛爷连夜将太傅府周界的人家都安置去了别处,现下留在那个镇里的七成是咱们的人, 余下的一些也都经过打点。陆勇底下的那帮人到的时候, 所调查的全是自己人, 去当地衙门翻的宗卷也早让湛爷给做了手脚, 他们能查到的就是十二年前,南镇抚司微服到火场勘察,那牌子就落在那马正手里。而你安插来闽城那波锦衣卫,他们也在四处查证,与陆勇那些人斗得不可开交,等过几日南镇抚司的人一道,准保有一场大混战。” “做的不错,让湛清波明日来见我。” 迎风而立,乌墨长发高束成一道马尾,在风中猎猎而动,鬓角碎发齐齐拢向脑后,露出洛天佑英气逼人的俊颜,一双冷眸赛雪欺霜,给这狂风之夜又添几许寒凉。 “好嘚!小的回去就安排下去。”黑衣汉子领了命,恭敬地等候下一句吩咐,却只等到一片沉默,正要主动问起,却见洛天佑眸色如水,望着北方出神。 黑衣汉子顺着他目光看去,没有月色星光,又是在深夜,视野所及之处全是一片乌漆抹黑,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纳闷:“大哥,你在看啥?” 洛天佑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先回去吧。” 黑衣汉子得令就要退下,临去时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洛天佑有所察觉:“怎么?” 黑衣汉子挠挠头,颇不好意思道:“大哥,咱下回碰面,能换个地方么?这几回总在人家房顶上,说话不方便,最近这地方还老刮风台,站都站不住脚。” “哦?”洛天佑若有所思,冷清清地目光扫向四周,忽然唇角一勾,“我倒觉得这里风景独好。” 这可是一个好地方,小姑娘在这里无路可逃,只能躲在他的怀里软声求饶,就连睡过去都不忘紧勾着他的脖子。等回了青州,他定还要再带她领略一回。 他又不由自主地往北边看去,算算日子,八月近在眼前,他昨日才来闽城,只为了跟进这边的安排部署,等明日再做一番交待,他又要赶回青州,务必要在八月中秋前抵达沈府。 临近中秋,沈府中一切如常,因洛天佑给了一颗定心丸,沈嫣不再害怕这一日的来临。只还有一点,她先前约了陆甚来家中鉴定贡品,虽说一直没见他上门来,总是难免有些担心,她母孝已满三年,若那时这人起了强娶之意,只怕谁也无法解这个围。 没想到,陆甚没来,却派来了一支车队,为首之人自称是国公府陈姓管事,到沈府门前亮了身份,沈天元验过拜帖,确认是国公府无疑,于是将人放进来。 那陈管事上来就开门见山,说陆甚公务缠身,抽不出空闲来青州,又怕耽误了沈天元进贡大事,于是派了他们来青州取那万寿无疆田黄雕刻,因贡品名贵,怕路上有个闪失,世子爷点名要沈二姑娘送宝进京。 沈天元一听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这名为鉴宝,实则要人,他如何肯让女儿走这一趟。 这些人却有备而来,不但带人将沈府围了起来,那陈管事更是言语上威逼利诱一点都不客气,沈天元也是一方父母官,岂能吃这个亏,唤出护院和衙役与之对峙,双方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沈嫣闻到风声匆匆赶来,看到这等局面连忙喊停。 她暗忖场上形势,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陈管事带来的人手有二十人,除去小厮杂役,护卫充其量不超十人。而沈府这边,光护院就有十余人,再加上父亲近身的三名衙役,若动真格,沈家一点都不吃亏。 可是,一旦真的动起手来,知州公然对抗定国公,这得罪的名堂可就大了,且不说对父亲的仕途有何影响,只怕不出两日这犯上的罪名就要落下。 陆甚定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般肆无忌惮,只派了这么些人,就敢上门来提这种霸道要求。 国公府来的这些人惯会看人下菜,尤其是那陈管事更是人精一个,知道沈嫣是世子爷心尖上的人儿,等她一到,点头哈腰,百般谄媚,态度不知比对沈天元这个知州大人要好上多少。 沈嫣懒得与这些人多周旋,开门见山问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那陈管事头一回见着这等美人儿,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忙垂手躬身说明来意。 “世子爷让小的来接二姑娘送贡品上京。” 沈嫣思忖片刻,竟点头道:“好,我可以随你们去,不过女儿家远行总需有所准备,还容我回去稍作打点。” 那陈管事没料到她竟答应得这般爽快,这下岂敢逆了她的意思,当即同意待明日一早再上门来接。 沈天元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待这些人都走了以后,沈嫣才将原由说了出来。 原来她想到那定国公府与北镇抚司关系复杂,沈家好不容易才摆脱锦衣卫的调查,她不想节外生枝,若是因此事引起定国公的注意,胡乱给他们安一个罪名,指使锦衣卫前来抄家,那他们前期的那些努力可就功亏一篑。 沈天元虽然爱女心切,可权衡利弊,终于还是忍痛答应。 其实自从上一回齐佳容来说了那番话,沈嫣就做好了最差的打算。 毕竟连齐佳容都能看得出来她属意之人是洛天佑,陆甚如何看不出来。否则也不会在天圆山庄聚会之后就上沈家来逼婚。齐佳容说的没错,这个男人果真是一匹狼,此事已触到他的底线,他是不会再给她任何拖延的机会。就算没有这个八月之约,他也只会以其它更直接的手段来沈府要人。 她明知道这一去会是什么后果。 可若不去,又势必会将沈家置于水火之中,那她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能为了自己,而赔上整个沈家。 次日一早,陈管事就上门接人,沈嫣与家人一一作别,最终还是登上了国公府马车。 从青州到熙京,一路往北,快马三日抵达,马车脚程慢些,需要走上七八日。打着国公府的旗号,一路上还算平顺。 白日都在赶路,夜里投宿官驿,这些都是陆甚事先打点过,难出什么差池。 自上路后,沈嫣虽不悲不喜,却也安静了许多,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一个小姑娘,一下子变得不说话了,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就坐着发呆,偶尔打开帘子看看窗外,目光触及南边,才会稍稍露出一丝笑容。 此去前途未卜,她连芬儿都不带,要不是刘嬷嬷说什么都要跟着,只怕她是要打算一个人上路。 马车再舒适也不是平路,又是头一回走这样长的路程,没两日,沈嫣就有些吃不消,露出疲态,人也憔悴了许多,窝在刘嬷嬷怀中打着盹儿,一双月眉还紧紧蹙着。 刘嬷嬷心疼地抚着她一头柔润的乌发,忍不住唉声叹气。 飞驰的马车忽然重重一顿,急停下来。车中两人齐齐从软塌上翻滚到车板上,待车停稳,刘嬷嬷连忙去搀沈嫣。沈嫣是躺着被甩了下来,摔得不轻,手肘和膝盖处都磕碰到,疼得面色苍白。 刘嬷嬷心疼不已,拉起她的袖子查看伤势,哪知车帘一下被人撩起,一个散发青年跳了进来。厚重的车帘一开,车外的声响倾泻而进,这才发现外头乒乒乓乓已是一场混战。 那青年不过十七八岁,却裹着一身戾气,年轻又野性的面庞更是张扬着无法无天的蛮劲,他往车厢内粗扫一眼,就直接去拉被刘嬷嬷护在怀中的沈嫣,刘嬷嬷力气虽大,也不是个青年男子的对手,不过两下就被人打翻在地,沈嫣伏过去要护她,却被那人捉了过去,被强硬地转过脸来,登时看得那人眼睛都直了。 沈嫣还做挣扎,那青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力道,生怕伤着美人儿,轻手轻脚将她拦腰提起,夹在右臂之下,跳下车就直奔一骑影而去。 惊惶之余,沈嫣还敢睁开眼来看这外头情形,只见国公府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旗帜都让人扯了撕烂倒在地上,再看这些占了上风之人,一个个手持大刀,形容不羁,出手狠辣,俱是亡命之徒。 沈嫣立刻明白了此时处境,这是遇上了杀人劫财的拦路山匪! 此行车队,两辆马车,一辆运载那万寿无疆田黄雕刻,一辆坐沈嫣和刘嬷嬷。 两个匪徒从后车中抬下那田黄雕刻,俱是眉开眼笑,“老大,这玩意儿看起来很值钱!咱们这一票可赚大发了!” 挟着沈嫣的那青年高声喊去,“你们那算是什么,我手上的这个宝贝才是价值连城!” 他献宝心切,连跑带颠到头目马下,小心翼翼地将沈嫣放到地上,轻轻地抬起她的脸来。 一时四下安静,所有人都消了声,俱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什么叫做国色天香,怕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也不能生得这等标致。 这些山匪俱是山野村夫,乌合之众,哪里能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一个个都跟丢了魂似的,那掀开了布罩的贡品熠熠生光地摆在那边,也没人再去多看一眼。 “好!回山寨,论功行赏!” 突然爆出一声狂笑,那骑行为首之人俯身而下,将沈嫣一把捞起甩上马背,调转马头就往西北山中而去。 沈嫣吓得瑟瑟发抖,却没有哭叫挣扎,她想起上一世死前被那锦衣卫捉在手中,那人的目光也同这些山匪一般涌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兽性。手心里藏着一道尖锐,那是她为了进国公府以防不测,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 马背颠簸,她几欲昏阙,却拼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硬是咬着牙从身体与马背之间抽出自己的双手,握着手中的剪子就要狠狠地朝左手的腕间戳去。 就在这时,一声马鸣长啸自上而下,竟从旁侧的山道上飞下一骑骏影,若一柄利剑,强势劈入这队狂奔疾驰的马队之中,转眼之间就放倒了四五匹马。 马首汉子勒马怒喝:“来者何人!敢拦爷的路!” 来人单刀在手,杀气凛冽,淌血的刀刃寒芒闪耀,只消一眼,就让人心底生颤。 这票匪徒中有人面如死灰,指着那刀,抖抖索索地道:“老老大,绣c绣春刀,他是锦衣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重逢【二更】 这群山匪无一不露出惊惧之色, 纷纷收缰勒马, 有的甚至随时准备调转马头。 马首大汉一鞭抽向方才惊叫之人,骂道:“鬼叫个球!他就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有甚好怕!” 话是这么说,可他自个儿也是勒紧了缰绳, 一步不敢向前。 沈嫣一剪子差点戳到手上, 遇此变故,忙扭头去看, 待看清那拦路之人,顿时一扫绝望,放声大喊:“洛——” 她才叫出一声, 脑后一阵剧痛, 那挟持她的汉子狠狠扯住她的头发,恐吓道:“再不老实,老子一刀宰了你!” 沈嫣痛得说不出话来,只睁着一双晶亮灵动的眸子望着前方那个身影。 洛天佑握紧手中的刀,寒气刺骨,滚出腾腾杀意,锐利的眸光牢牢盯在伏在马背之上的纤柔人儿。 见那汉子动手动脚,他只觉得胸中怒火翻涌, 不等那人恶语落尽, 他已从马背上腾空跃起, 出手如电, 猛若奔雷,一道寒芒瞬间没入那汉子脖上血肉。 沈嫣只觉得背后一热,回头只见身后之人血洞大开,热血哗啦啦若雨般喷涌而出,淋得她满头满身。 她失声惊叫,两眼一黑当场昏厥。 洛天佑蹬上马头,凌空一脚,将那人踢下马背,自己飞跨而上,扶着昏迷不醒的人儿靠进怀中,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握住了缰绳。 他调转马头,身后那些山匪见他眨眼之间就一刀杀了他们的带队头领,哪里还有人敢再上前送死,纷纷回头,带着两辆马车玩命逃窜。 洛天佑带着沈嫣,也不恋战,看着怀中人儿虚弱模样,他只觉得心疼万分,只想带着她去寻一处安稳之地,等她醒来。 天色渐暗。 她一身血衣,若是去镇里投宿或是驿站都是不妥,此处前两年曾闹过饥荒,乡民逃难,留下不少空屋,虽尘土厚积,然而收拾收拾却也能对付一晚。 洛天佑择了一处近水源的空屋,将她抱进屋内放在床上。 这屋子不大,除了没有吃食,其余的一应俱全,他找了根蜡烛,拿出火折子点上。 一室灯火,破败的村屋也照出几许温馨。 他打来一盆清水,有些笨拙却小心细致地拆开她的发辫,洗去她头发上沾着的血。 再换了一盆水来,给她擦净了小脸,烛光摇曳中照出那张绝美的娇颜,温厚的大掌轻轻抚上柔腻的面颊,他不住低喃:“对不起,我来晚了。” 看着她衣裳那些已经暗红发黑的斑斑血迹,他只犹豫了一下,就拢指拉开了她的衣带。 她一向爱干净,醒来若看见自己这一身脏血,定会再次吓晕过去。 夏日衣裳轻薄,脱起来毫不费力,他是第一次解女子的裙裳,却也没有多少阻碍,将她外裳除去,好在里面的抹胸衬裙都还干净,没有被沾染上污渍。 少女的肌肤,每一寸都白得耀眼,像雪地里映出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少女的身子,无一处不散发着甜香,是天底下最诱人的珍馐,不饿的人看了也要垂涎三尺。 洛天佑并非那馋嘴之人,可这时候却也得靠几口深深的吐纳来镇住体内那股乱蹿的邪火。 好在他还是定力超凡,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却也管住了手。 险险地停住,又换上一盆清水,为她擦拭肩背与手臂。 触上那凝脂一般的肌肤,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又是一种极刑般的煎熬。 之前在抱她时,始终隔着衣物,而她又总是扭捏,每回都要他一半抱着一半防着她逃脱,根本无暇去动那衣物下的绮念。 现在这一身美妙就毫无阻碍地呈在眼前,他却只能看着。 至少在她清醒之前,他是不会动她分毫。 他沉心静气,只当做一种修行磨砺,一点一点地为她细致擦拭着露在外面的肌肤。 碰到她的右手,他才发现这只手一直握着样东西,哪怕是昏迷了也攥得死紧。 他放下帕子,轻缓地掰开她的手指,却发现一把小小的绣剪被她藏在手心,因为攥得太紧,娇嫩的皮肉都被磨出了好几道口子。 拿起那绣剪仔细端详,发现那锋刃竟是才打磨过的,刃口小不起眼,却锋利无比,虽不能与刀剑匕首相比,却也足够化开皮肉,割筋断脉。 俊眉瞬间纠紧,他看着那双目紧闭的娇柔人儿。 她是想拿着这个东西来自行了断吗? 他想了想,发觉不对。这绣剪磨起来也要一番工夫,山匪劫车就在片刻之间,她没有机会磨出这么锋利的刃口来。 这把剪子是她为了去国公府而准备的。 前日他匆匆赶到沈府,没想到自己竟晚了一步。她在早一日前就被国公府的车给接走,于是他马不停蹄,日夜追赶,终于在前头赶上了车队,却只见遍地横尸,找了个没断气的一问才知,她连人带车被山匪给劫了去。 好在让他给追上了,她除了受了点惊吓,仿佛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他随身带着金疮药,给她的手心抹上薄薄的一层药粉,又发现她的手肘也有擦伤,再检查了其他地方,膝盖也起了淤青。 这时候心疼,也只能是心疼。 为她上完药,他静静地守在她身旁,手里拿着那把绣剪,看了许久。 这把剪子,小巧精致,却藏着不容小觑的锋刃。 像极了她。 柔弱娇小的人儿,仿若一株小草,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易折断摧毁,可这样脆弱的外表之下竟藏着一股不肯认命的坚韧,宁可玉碎,也不愿在屈辱中苟且残活。 八岁时,母后抱屈而亡,父皇冷漠决绝,他被送到恩师家中,才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又遭逢生死巨变,辗转飘零了十余栽,他始终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幸不祥之人。直到现在与她重逢,他这才发现自己前二十年的好运原来并未离他而去,只不过都被攒了起来,用来等候这个姑娘。 蜡泪流尽,天光重现。 沈嫣醒了,却睁不开眼,小手缓缓地抚上颈间,细致地摸索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伤口,这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这一夜,梦境不断。 梦见前世的自己也有那么一道可怕的伤口,她动弹不得,只能躺在那儿,任血水从脖颈间汩汩而出,静静等死。直到迷雾之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金铃叮叮当当,他已蹲在她的跟前,拿着金铃对她说着话。 “别怕,我来接你了。” 梦里他在笑,那笑容染着魔力,竟收拢了她脖颈上的大口,热血回流,她的身子也开始暖了起来。 出了梦境,她只觉得浑身脱了力,躺在那儿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恢复了一些血色的唇儿却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着,竟是在抿着嘴儿笑。 在这一世,她的心从未有像此刻这般安稳沉静过。 缠困了她八个多月的梦魇,竟因他而解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睁开了眸子,这下清醒了过来,想起了在这之前的一幕惊险。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转着,昏暗的光线,破败的床帐,陌生的景象令人不安。她正要翻身坐起,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让她想念了近一个月的俊眸。 洛天佑抄着手,靠坐在床头,两只笔直有劲大长腿脱了靴,在床上交叠放着。 他就这么坐在床的外沿,守了她一整夜。 “醒了?” 男子沉稳的嗓音略略沙哑,一听便知是一夜没睡,还染着几分不知来路的火气。 她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才出声就冒出浓浓的鼻音,强忍了几日的恐惧和焦虑都在这一刻化作止不住的泪珠儿,从那水濛濛的眸子中涌了出来。 陆甚派人来她家中逼迫时,她没有哭;在马车中绝望又无助时,她没有哭;哪怕遇上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却在见到了他,她就忍不住地扁了小嘴,像个孩子见到了最亲的人,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在他面前宣泄出来。 这一哭,把男人的心都哭化了。 洛天佑伸手过去为她擦眼泪,却不想越擦越多,手背上温温湿湿的全是她的泪水。 他寻不得办法,又不忍心像以往那般吓唬她止住哭泣,于是大手一捞,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搂在怀中。 没想到,这一下,竟又见成效,怀里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几声小小的抽气,然后就听到她有些恍惚地在嘟囔:“你没穿衣裳我我也没” 少女的尖叫声毫无意外地冒起,她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逃也似地从他的怀里钻出,连滚带爬地缩到了离他最远的床角处。 这床不大,伸手可触之境,不用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将她重新捉回怀中,只这一次他却没动,只看着她,俊脸上竟蒙着一层不自在的薄红,只在音色还能勉强维持着一份淡定。 “你的衣服弄脏了,我的给你铺床” 沈嫣只觉得自己又快要昏阙过去,心跳得像敲着打鼓,咚咚咚地震得她头晕目眩,眼睛再也不敢往他身上瞧,听了他的解释,忙忙看向榻上,果真见着他的外裳正铺在她昨夜躺的那一处,而他的中衣也脱了下来,用来盖在她的身上。 再看她自己,虽露着肩背,好在还穿着抹胸,裙子也还在,她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虽说没被他全部看光,可也差不多了。 当真是要羞死人了。 她一把捂住小脸,面向床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再去看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绣春刀 害羞的小姑娘捂着小脸对着床壁, 却顾此失彼, 只记得给脸蛋遮羞,却忘了自己那光裸的雪背正明晃晃地亮在那儿,白白便宜了身后男人的眼。 洛天佑喉间发紧,捏了几把拳心,这才迫着自己走到屋外。 等他再回来时, 手中多了一件洗净的轻纱罩衫, 晾了一夜已完全干透。 沈嫣还捧着滚烫的脸儿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风动, 肩上已披上自己原本穿的外裳。 她后知后觉地回头,只见洛天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淡淡地道了一句:“穿上。” “你不是说衣服弄脏了嘛?”她左右抓着衣襟, 紧紧实实地遮住了颈下风光, 仔细看了看,发现这衣裳上没有半点血污,再闻一闻,还有一股子皂荚子的香味儿。 洛天佑俊脸颇不自然,不答她的疑问,只重复着方才的要求:“穿好再说。” 沈嫣看着他,两只眼儿瞪着圆圆的,嘴儿也微微嘟起, 却就是不说话。 洛天佑拢了眉:“怎么?”难道是想让他给她穿? 沈嫣红了脸, 浮现羞恼之色:“你转过去呀!”哪有人这样盯着人换衣裳的。 洛天佑摸摸鼻子, 依言转了身, 不过他心里却不大明白,她这会子穿的和昨晚穿的没什么分别,该看的也都看尽了,这时候不让他看着,岂不是多此一举? 身后窸窸窣窣的衣带声响,没一会儿,沈嫣就穿戴整齐,也拢了头发,红着脸儿抱着他的衣物走到他面前递上去,两只乌墨瞳眸到处乱转,就是不敢往他上身瞧。 洛天佑接过衣物,穿戴起来,沈嫣背对着他,在屋内四处看着,目光落在他放在桌上的佩刀上。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地触上那纹路繁复的刀鞘,这就是绣春刀,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噩梦里的一把刀。她第一次敢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瞧着这把刀,这才发现这把刀的工艺毫不逊色任何的配饰,刀鞘的纹饰,刀柄上的镶嵌都让她惊叹不已,难以相信这竟是一把杀人的器具。 小手不由自主地往那刀鞘上握去。 洛天佑自她身后忽然拿起那刀,手腕高悬,让她小手落空。 她不乐意了,踮着脚尖伸手去够,然而那刀不高不低,偏偏就与她的指尖差上那么一点点。她弄了几回,知道他是故意在逗自己,于是意兴阑珊,不高兴地转过身,却发现细腰早被他另一只牢牢圈在怀中。 她堵着气,才不愿意让他讨到便宜,低头去掰开箍在腰上的那条手臂。 知道她不痛快,洛天佑只得道:“这刀太沉,锋刃又利,会伤着你。” “我就想看一看嘛!” 她掰不开他的手,索性顺势地倚在他的臂膀上,软绵绵的手臂也效仿着缠上他的腰身,明媚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劲儿地撒着娇。 他冷眸斜睇,略有疑惑:“不怕这刀了?”以往她见着一切与锦衣卫有关的东西都会如临大敌,故而他每回见她都特意只穿常服,就连佩刀都尽量不带。这一回是想着与国公府的人马势必有一场火拼,不得已才带了兵刃。 她摇摇头,小脸蛋蹭在他的衣襟上,楚楚可怜地对他嘟起嘴儿。 洛天佑招架不住,只得将那刀举到眼前,替她拿着,只准她摸一摸刀鞘。 她摸了两下,发出一声赞叹,然后抬头问他:“这把刀杀过很多人么?” 洛天佑愣了半刻,方如实点头:“是。”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她并不惊讶,又问:“都是坏人么?” “是。”这一下他没有犹豫。 沈嫣抿唇一笑,没有了问题,只柔柔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里头的有力心跳,小声地道:“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洛天佑自然明白她所说的“那些人”所指为何,不由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围住,低头在她耳畔许道:“只要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往后你什么都不用怕。” “嗯。”她乖顺得像只任人爱抚的猫儿,静静地伏在他怀里。这般娇憨的萌态最是动人,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凑上唇,轻轻咬住那小巧的耳垂。把她惊得缩成一团,小手又开始不遗余力地掰着他的手臂。 他当然不肯放。守了她整整一夜,他可谓备受煎熬,现在她醒了,他大可光明正大地索要一些该有的甜头。 耿直的大掌干着不耿直的事儿,吓得人家小姑娘惊叫连连,不住求饶。直到小嘴扁了,眼圈红了,他这才停手,捧着那张委屈的脸蛋儿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啄,脸上扬着淡淡的满足。 沈嫣又羞又恼,抡起小拳头往他身上砸了两下,正砸得起劲儿,忽而泪水哗哗地冒了出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洛天佑只道是自己方才欺负得狠了些,把她吓坏了,他不懂得哄人,于是将她抱住,问:“怎么了?你觉得委屈?” 沈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闭着眼喊着:“奶娘,我的奶娘!” 洛天佑心头一惊,给她拭去眼泪,拍拍她的脸儿,示意她睁开眼睛,“刘嬷嬷也跟着你一道来?” 沈嫣哭得眼睛都肿了,这一回是真伤心,与洛天佑久别重逢的欣喜褪却后,才骤然想起奶娘还深陷险境,生死未卜,一下子就慌了神,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奶娘疼她爱她,上一世甚至为了她赔上了一条命,这一世她发过誓,一定要像个亲女一样孝顺奶娘,以报答其两世的舔犊之情。 洛天佑有些自责,其实早该想到,刘嬷嬷将沈嫣视作心头肉,又岂会让她一个人去国公府。 “别哭了,我去把刘嬷嬷带回来。” “你真好。” 沈嫣紧紧地抱住他,像是溺水的人抱着一块浮木。 “只是——”他皱眉,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这里荒郊野外,他怎么可能会把她留在这里。 沈嫣又想到报官,可官府离这里太远,那些山匪穷凶极恶,她只怕奶娘已遭不测。 正冥思苦想,这时候就听洛天佑道:“我带你去。” 她吓了一跳,“你带上我,那不是还要分神顾着我,两个人也更容易引人注意,我担心我会连累你。” 洛天佑摸摸她的头,“不怕,那些人不足为惧。”昨日交过手,他心里有数,这个寨子不过一群普通武夫,没有什么能人。再者,他一刀砍了那些山匪的首领,今日他们定会争作头目,搞不好已经起了内讧。 说走就走,收拾妥当,两人共乘一骑,去寻那山匪所在的寨子。 洛天佑凭着经验,很快就找到那寨子。这不过一个普通的寨子,依山而建,并不大,可奇怪的是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他将马留在附近的山谷,带着沈嫣从后山潜入。 一路上都是静悄悄,没有半点人声。 这反倒出乎洛天佑的意料之外,他紧紧牵着沈嫣的手,低声道:“一会儿无论是什么情形,你只管抱着我,千万不可松手。” 沈嫣连忙应下。 他们原本只挑后方偏僻的屋舍,柴房等会用来关押俘虏的地方去寻,可是没见着刘嬷嬷,于是就往前头。终于在到了这寨子的正中大堂时,听到一些人声,洛天佑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沈嫣以为他听出险情,不由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几近无声地问:“怎么啦?” 洛天佑拍拍她的手,摇了摇头:“我们进去看看。” 他竟牵起她的手,一改方才的谨慎,大步流星地往那堂内走去。 沈嫣有些害怕,但是看他这般气定神闲,于是也渐渐安了心。 走进那大堂,看到眼前景象,两个人都大吃一惊。 满地横七竖八,躺着各色各样的山匪,俱是面色发灰抱着肚子痛吟,有的甚至已口吐白沫眼白翻出,看见生人闯进,这些人全然没了白日那等气势,只伸着手,绝望又无力地求助,“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沈嫣一边扯着裙摆,防着被这些人拽到,一边紧紧抱着洛天佑的手臂,“洛天佑,他们这是怎么了?” “中毒了。”他看了其中一人,是中毒无疑,只是这毒却不寻常,毒性不烈,不会致命,发作起来却浑身无力,出现痉挛,让人痛不欲生。 沈嫣不关心这些人如何,她只担心奶娘,只催着道:“先不管这些人,咱们快去找奶娘吧,若是她也中了毒,你可知这毒要怎么治么?” 洛天佑如实道:“这毒发性状颇为罕见,我也是第一次见,也不知是哪个用毒高手的手笔,若是刘嬷嬷也中了毒,必须立即送医。” 沈嫣一听,这还得了,拖着他就四处寻起人来。 整个山寨的山匪竟都集中在那大堂中,想来是这寨子里刚选好了新任当家,全寨庆祝,却被人趁机潜入,整个寨子全军覆没。 现在外头静悄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二人转了一大圈,终于在那寨子用来堆放财宝的仓库里听到一点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南行【二更】 二人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库房, 只听见里面不断传来重物挪动的声音, 间歇还有人在喘气,仿佛是累极了停下歇息。 “是奶娘!” 沈嫣听出了这喘气声,欣喜地拉起洛天佑就往里去。 果真,在库房里,不见其他人, 只有一个妇人弯着腰, 呲着嘴扣着劲儿往外拖着一口大箱子,正是刘嬷嬷! “奶娘!”沈嫣挣开洛天佑的手, 娇喊着就飞奔上去,一头扑进刘嬷嬷的怀里。 刘嬷嬷更是意外,没想到自家姑娘竟会出现在这里, 抱着她大呼小叫:“我的阿命儿, 你怎么来了,这山路多难走啊,你也敢来!当心让大野狼给叼走!” 这也算是一种劫后余生,沈嫣紧紧地搂着刘嬷嬷,在她怀里蹭个不停,不住地低喃:“奶娘,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刘嬷嬷道:“乖命儿,有你这心, 我老太婆就是丢了命都值得了。” 沈嫣一听这话, 小脸变色, 想起上一世中秋惨景, 连忙捂着刘嬷嬷的嘴不让她继续说。 洛天佑倚在门边,就看着这娘俩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出声打断道:“此地不宜久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另做安排。” 刘嬷嬷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洛天佑,顿时明白沈嫣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太” 她诚惶诚恐,对着门口,习惯使然,两膝一软又要跪下,洛天佑面色微变,急声喝止:“刘嬷嬷!” 接过他警告的眼神,刘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忙直起腿,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太意外了,真是太意外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们俩,老奴真是太意外了!” 沈嫣道:“奶娘,我们方才从前头来,发现整个寨子的人都中了毒,你可还好?” 刘嬷嬷牛气地哼哼:“我老太婆能有什么事,叫那些龟孙儿好吃懒做,正经事不干,干这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让他们尝尝我老太婆的厉害,没死都算是他们命大!” 沈嫣与洛天佑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将这一寨子土匪一锅端的幕后能人竟是刘嬷嬷! 洛天佑很是好奇,“那是什么毒物?” “哪是什么毒物,在灶头忙过的人都晓得这一招。”看他们俩都是一脸懵,刘嬷嬷绘声绘色地把经过说了一遍:“伙人要搞什么庆功宴,把我赶去伙头做饭,我看那有一大盆木耳,就拿水泡了一天一夜,混着野猪肉炒了一大锅子给他们下酒,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这东西不也就见效了。” 沈嫣惊呆了,“原来这这么常见的东西竟会这么毒!” “可不是,我平日不是总和你说吃东西要看着吃,不要贪嘴贪多,说的就是这个理儿。这东西啊既能解馋果腹,也能伤人性命,就看人是怎么吃怎么用的。” 洛天佑这时候也不得不露出钦佩之色,若不是亲耳听见,亲眼见着,他如何能想得到被他称作用毒高手的竟会是个深宅老妇人。 刘嬷嬷药翻了那些山匪后,也不着急逃跑,还想去库房找出被这些山匪劫去的贡品。刚刚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口装着田黄雕刻的箱子,怎奈箱子太沉,她拖了好半天还没拖到门口。 洛天佑去外头找了辆马车,将贡品搬上车,让刘嬷嬷带着沈嫣也坐了进去。他来驾车,三人一道下了山。 至于那一寨子的土匪,就交由官府去办。 洛天佑带着沈嫣和刘嬷嬷回到他们昨夜留宿的小村屋,开始考虑下一步该往那边走。 熙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了,洛天佑这次赶来,本就是要将沈嫣抢出来带走。沈嫣自个儿也一万个不愿意去国公府。而只要她高兴,刘嬷嬷去哪儿都成,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至于回青州,也不是上策。等车队被劫的消息传到熙京,陆甚势必会再去青州,沈嫣若没有回去,沈天元还能找陆甚要人,毕竟这是因为他的主张才致使了她遭此意外。这般他也不好再为难沈天元。只是若是这样,沈天元势必也会以为女儿当真是遇到了不测。 想到爹爹会伤心,沈嫣眉头不展。 洛天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莫担心,等过了这阵子,我会让人去知会沈大人一声,告诉他你平安无事。” 沈嫣一听这才露出笑容,柔柔地道了一句:“你真好。” 刘嬷嬷在一旁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往,你有心,我有意,心里咂摸出了七八分滋味来,只想着等洛天佑不在时,要寻个机会和沈嫣问个明白。 太子爷又怎么样,她家的姑娘可不能随随便便让人给欺负了。 只听沈嫣又问:“那我们现在该往哪儿去?用不了几日,陆甚见不着人定会派人来寻,我爹爹得到消息也一定四处寻找,那寨子叫官府给清理了,他们见不着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洛天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一路南下,他们就是得到消息,也没那么快找来。” 向南边去? 沈嫣与刘嬷嬷相互看了一眼。 刘嬷嬷是闽城人,往南走她算是熟门熟路,她随沈家迁居北方已多年未归,如今有机会南下,路上兴许还能经过闽城。而沈嫣虽说生在闽城,可她对三四岁前的事没有半点印象,闽城在她看来不过是家乡的名称,这半年来,倒是听得耳熟,许多事都与那地方有扯不断的渊源,故此她对此地也颇为向往。 洛天佑看出她们心中所想,遂道:“若是路上没有阻碍,我们可以去闽城待上几日。” 如此一来,沈嫣与刘嬷嬷完全没有意见,俩人欣然同意了南下的建议。 说走就走,连夜出发,洛天佑驾车带着她们到了附近的镇子里,下车采办了一些路上需要的粮水,衣物,然后继续上路,快马扬鞭,往南边奔去。 沈嫣生得太过标致,洛天佑也是个出众长相,这样的年轻男女一起出现在街头着实太过惹眼,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不轻易投宿客栈,也不进酒家堂食。沈嫣本以为这一路会颇为辛苦,哪知洛天佑竟是个神通广大的,只赶了两天的路,才到了大名府,脚程就慢了下来,当天晚上就寻到了落脚处。 下了马车,沈嫣发现他们今夜要留宿的地方竟是一处盘山据岭的大庄园。庄子很大,物产也相当丰富,靠着山坡单是果园就有好几处,而山腰那还有一块不小的瓜田,这时候过了西瓜季,地里没有瓜只有几个果农在那整枝理蔓。 一路上只有这庄子的管事引路,对洛天佑很是恭敬,将三人奉为上宾,带进一处独门独户的宅院里。 这宅子颇为气派,厅室俱全,给寻常富裕人家居住也绰绰有余。而这竟是用来待客的客房,可见这庄子的主人财大气粗,想来是这一方的大财主。 沈嫣想起云台山的天圆山庄所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可那苏庄主却对洛天佑最是客气,现在再看这庄园管事对他也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她不由起了疑惑,难道这人果真如齐佳容所说的那样,绝不是个简单的锦衣卫? 那管事安顿好了一切,留了两个丫鬟与一个粗使的家丁留在这宅子里照料他们这几日的饮食起居,这才躬身告退。 刘嬷嬷带着沈嫣住在东厢房,洛天佑住西厢,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天井,天井正中有一排长长的葡萄架子,爬满了藤蔓,密密扎扎,就像是一堵天然的绿墙将天井一分为二,东西厢房就是站在各自门前,也瞧不到对面去。 沈嫣对这地方颇为满意,正厅中摆上宴席,俱是她爱吃的口味,自从青州城出发以后,连日的奔波,她先是心堵,再是身累,已许久不曾好好吃过一顿,现在身心完全放松下来,见着一桌美食,只觉得食指大动,不知不觉已吃完了一碗饭。 正意犹未尽想要叫刘嬷嬷再给她添上一些,门外忽然起了喧哗,咋咋呼呼地似有许多人走进了宅院。 沈嫣初次离家,见什么都是新奇,也见什么都有些忌惮,她不由停下碗筷,紧张地朝门外望去。 洛天佑放下筷子,站起道:“我去看看。”给了她一道安抚的目光,就走了出去。 那咋呼的声响越来越近,转眼就到了门口,只见一个黄衣黄裙的明朗少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身后带了一群的丫鬟婆子,声势浩大,乌泱泱地挤进一大屋子的人。 沈嫣和刘嬷嬷面面相觑,两人都被这架势搅得食欲全无,当即都放下了筷子。 洛天佑跟在最后,进门后也不看那少女,只径直走到沈嫣跟前,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不速之客,你若不喜欢,就先回房,这里我来打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娇女酿醋 沈嫣瞧了瞧那黄衣少女, 只见其十四五岁的模样, 看着要比她还小一些。面若盈月,长相清甜,虽称不上是绝色,眉眼间漾着满满的少女气,通身上下皆是可以掐出水的娇嫩, 被刘嬷嬷那般不客气地打量着, 可非但没有羞怯,更好挺起鼓鼓的小胸脯, 笑吟吟地回看过来,极是一派浪漫天真。 她想不过一个小丫头,怎地落在洛天佑眼中就成了个难缠人物, 他平日里可没这样怕过谁。想来与这女孩子的关系不一般, 定是扯个借口让她回避而已。 再看一眼那少女,她心里忽然就不痛快起来,朝洛天佑瞥一眼,却是在笑着回道:“我还没吃饱,要走去哪里,你要见客就回你自个儿屋去见,做什么要我回避。” 她虽逼着自己在笑,却浑然不觉地说得咬牙切齿。洛天佑看出端倪, 皱了眉头, 却也没说什么, 只摸了摸她的脑袋, 回到她身旁的位子坐下。 沈嫣才刚拿起筷子,就听到一声娇滴滴地在说:“洛大哥,你可好长时间没来庄子里看我啦,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你却不来看我,只顾着在这儿陪着仙女姐姐。” 这一声“仙女姐姐”可着实讨好了沈嫣,她也是个爱俏小娇女,被人这般捧着如何还能摆着冷面,一下隔阂全消,扭头朝那少女看去。 黄衣少女见她瞧过来,就蹦蹦跳跳地走到她跟前,笑嘻嘻地道:“仙女姐姐真的好漂亮呢,难怪洛大哥有了你就忘了灵儿。” 沈嫣看她形容天真,言语大胆,颇有些童言无忌的意味,于是也笑了笑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来了有一会儿了,洛天佑除了来与她说话,也没给人做个介绍,她心道还好这还是个小丫头,不懂得生气,否则着实有些失礼。 少女大眼一晃,歪着脑袋看着洛天佑。 洛天佑手中正搅着一碗刚上桌的胡辣汤,这是青州特色汤羹,很是烫嘴,好不容易凉到可以入口,他才将碗推到沈嫣面前。 见沈嫣也朝他晃来一眼,他才道:“这姑娘是这里万全庄万庄主的女儿。” 然后也没说个名字,只催沈嫣趁热把汤喝了。 那少女也不在意,下巴一扬,自报姓名:“我叫万灵儿,姐姐叫我灵儿就可以啦!” 沈嫣笑道:“这名字可真好听。” 万灵儿笑得若山花烂漫,没心没肺地说道:“我爹爹想了两天两夜才取出来的,连洛大哥也说好听呢!” 沈嫣的笑容微微一凝,随即又化开了,她一直在看着万灵儿说话,跟着寒暄几句,隐去家门也说了自个儿的姓名,始终没再去拿起汤匙。 洛天佑显然不高兴了,沉下脸,一身寒气又冒了出来,他没说话,只扫了那些跟着万灵儿进屋的下人一眼。 有个婆子变了脸色,低着头凑到还拉着沈嫣套近乎的万灵儿跟前,小声提醒:“大小姐,天不晚了,洛大爷和客人也要歇息,咱还是回去吧,要是老爷发现了您跑出来就不好了。” 那万灵儿正说得眉飞色舞,被人这么一打断,小嘴噘到头顶,一个巴掌清清脆脆地呼到那婆子脸上,叱道:“我在说话,你插个什么嘴!” 这么一下,可把沈嫣吓了一跳,她身旁虽也有不少伺候的人,可她长这么大都没打过一次丫鬟,更没有对年长的人有这等不尊不敬。 洛天佑轻轻地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小手,却冷声对旁人道:“我们正在吃饭,你们先回去吧。” 他亲口下了逐客令,那万灵儿一脸的委屈,这时候倒没了娇纵,只低着头道:“洛大哥既然不喜欢灵儿在这儿,那我就先走了,这位沈家姐姐倒是好说话的,灵儿改天再来看您。” 洛天佑很是不耐烦了,只见万灵儿对他吐了个舌头,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紧随其后又呼啦啦地全出去了。 总算是清净了下来,沈嫣呼了口气,将筷子一放,扭头对刘嬷嬷道:“吃饱了,我要回房。” 刘嬷嬷当即起身:“累了一天,我去给你放水洗澡去。” 沈嫣也站起来,跟在刘嬷嬷身后走,由始至终不看洛天佑一眼。 洛天佑一个人坐在厅里,发现那碗他吹了好半天的胡辣汤早就凉透,可是那勺子摆在上头,却是一下都没被人碰过。 沈嫣回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缓解了这两日赶路的疲倦,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刘嬷嬷正指挥着两个丫鬟将浴桶抬到外头,她就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把玩着自个儿的发梢梢。 刘嬷嬷回房,怕她头发没干就要睡去,直叨叨着让她起来,去外头散散水汽,等头发干了再回房来睡。 沈嫣被叨得无法,只得抱着枕头跑去了门外,这院中没有别人,那些个下人做完事都知趣地回了各自的房,这时候她自在得很,就拖了一张蒲子放在房前的石阶上,坐下来仰头去看头上的星光。 八月的天,夜里无云,就是漫天璀璨。这农庄里的人都睡得着,这个时辰早就没剩几家灯火,只有这天上的明星格外耀眼,竟像那月光一般,照得地上的人儿熠熠生辉。 应该说,坐在那儿的可人儿自己就会发光。 洛天佑走了过去,目色稳稳当当地落在在她身上,始终有没半寸的偏离。 他步子沉稳,却没有声息,直到身影拢住了她,她才骤然察觉,见着是他,当即起身就要回房。 怎奈房门关了,大概是刘嬷嬷也要洗个热水澡好睡觉。 相处了几日,他一伸手,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小脚一跺,她将手中的枕头塞了过去,猫儿一般从他臂下钻了过去,提起裙子就跑开了。 洛天佑冷不防给抱了个枕头,怎会甘愿,随手一扔,就追了上去。 她用跑的,他是走的,不紧不慢也就十来步就给手到擒来。 扣着她的后脑,将她抵在那绿墙上,身旁枝叶藤蔓,郁郁葱葱地绕了一圈,看不到外头,外面也瞧不进来。 这下子就只剩大眼瞪着小眼,好似天地之间,只有彼此的存在。 沈嫣这些日子最怕这没人的时候,她躲着那不再冰冷的目光,更躲着他一双不安分的手,娇声道:“快放开我,一会儿奶娘找不到我要着急的。” 洛天佑将她困在两臂之间,也就随她乱动:“她找不到你,便知是在我这儿。”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乍一听还有几分厚颜无耻的意味。 沈嫣心道,奶娘不敢叨你,对我可是能叨到地老天荒,这若是被瞧见她又和他这般腻着,等回去了定是要一个晚上都别想睡了。 她用力推他,却反倒被他捉了双手,分别扣在两侧,眼看他的唇凑了上来,她颤声叫道:“你做什么!” 薄唇就停在她嘴儿的上方,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碰上。 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四目交汇,那常年装着一座冰山的眸子此刻竟是淌着暖流,脉脉含情地看着她。 沈嫣被这目光看得无所遁形,想要躲开,却哪儿都动不了,只得别开眼去,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那灵儿姑娘人如其名,好名字配好人儿,真真是样样都好呢!” 他们身处葡萄藤中,八月正当季,葡萄的甜香满溢,萦绕鼻端。 洛天佑却嗅出一丝酸意,再侧眸去捉她的目光,对上那眼中的幽怨,这才发现这岂止是一丝酸意,若是此刻放她回房,只怕经过一夜的发酵,这点酸意要酿出几大缸的醋来。 他更不能放人了,将她抱了又抱,直到她无可奈何,认命地伏在他胸膛上。这时候他才低头在她耳边说道:“那就是个小丫头,你不用理她。” 沈嫣将脸深埋在他的衣襟里,防着让他碰到,闷闷地道:“盛情难却,我来做客人的,怎么能给主人家甩脸色。” 洛天佑道:“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同谁客气。” 他说得坦然自在,并不像是为了安抚。 沈嫣想起自下车起,所见着的下人管事,都对他恭敬有礼,还带着一丝畏惧,而方才那一屋子丫鬟婆子,好似也更怕着他一些,这可一点都不似一个客人的做派,倒像是这庄子的主人。 “这庄子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经常来这儿吗?”她又想起那万灵儿进来就是抱怨他好久没来看望,嘴儿嘟起,将头埋得更低了。 洛天佑左右都逮不着那张小嘴,耐心磨了大半,对她有问必答:“早年我路过此地,这庄子被人霸占,我替那庄主讨了回来,他出于感激,要将这庄子产业半数相赠,我没有要,只在有路过时多了一处落脚。” 沈嫣恍然大悟,抬头看他,“原来你竟是这等侠义人士,左帮一户人家右帮一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感激着你,家里的姑娘小姐也感激着你,你就这么东看望一家,西看望一家,由南到北,再由北到南,这真够你忙的!” 就连她不也是一样,全家得了他的恩惠,竟傻乎乎地捧着一颗心来作为报答。跟他走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要报答他的人多的去了,她这还不知道排在第几号呢! 她转着手腕,要从他的手里挣脱,脾气说上来就上来,自己都止不住,只想在原形毕露前回房里去,免得教他给见着丢脸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回马枪【二更】 洛天佑岂会让她跑了, 他自有法子让她安静下来。 他抱着她, 只在耳边说了一句:“这般不乖,是不是想再去屋顶上数星星?” 这话真是百试不爽,沈嫣吓得一个激灵,仰起小脸就要抗议:“我不要去——” 她才抬头,洛天佑眼明嘴快, 飞快地往那小嘴上啄了一下。 也就一下, 沈嫣睁大了眼睛,突然噤声, 两只手捂着嘴巴就背过身去,像只害羞的小鸵鸟,恨不得一头扎进葡萄藤里。 洛天佑也愣在那, 手指也落在自己的唇上, 反复地摩挲地,好似在回味那短暂的一瞬。 没想到竟是那么软,就像小时候母后亲手做的橘红糕。 只是就碰了这么一下,才依稀呷了一点甜味,勾起了馋虫,他自然还要仔细彻底地再尝一回。 扶着她的肩膀,就要去摸她的脸儿,就听她闷闷地道:“你若再欺负我, 我现在就去喊奶娘, 连夜就走, 我们自个儿回闽城老家去。不用你跟着。” 他恍了恍, 没想到她竟拿这个来威胁他,将她转过来,看着那张负气的小脸,他道:“你生这么大的气,是气我还是气那个万灵儿?” 一语中的,沈嫣捂着嘴巴,才敢抬头去瞪他,嗡嗡地道:“我气人家小姑娘做什么,自然气的是你,你比那陆甚还可恶,你比谁都欺负人。” 她在他跟前提到了陆甚,还拿这人同他作起了比较,洛天佑就是再沉得住气,这时候也颇不是滋味,圈着她的肩膀沉声质问:“我欺负你什么?这是你亲口应下的,等救了刘嬷嬷,你就给我亲一回。” 这一本正经的冷面冷语,还夹着一点儿的怒气,说到最末却是最不正经的话。 他是半点玩笑的心也无,很是认真地在同她理论。 那日答应带她去寻山寨,她一高兴就在他怀里蹭,蹭得他起了馋虫,她却左推右闪,只说等救了奶娘就让他亲一回。后来刘嬷嬷回来了,日夜都与她处在一块,他一直苦无机会找她兑现这个承诺。 沈嫣又羞又燥,急红了眼,继续嗡嗡地道:“你救了我奶娘,就找我讨这个那个,那你还救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庄子,是不是还要人家小姑娘以身相许?” 她东扯一个人,西扯一个人,全都是他不待见的,直听得他皱眉头,索性就顺着她的话来反问:“我才帮你们家躲过一场大祸,你是不是要生生世世都——” 沈嫣总算放开了自己的嘴,小手一推,捂在了他的唇上,不许他再往下说,“你再乱说,我当真要走了!” 洛天佑拉下她的手,捏在自己的手中,呵着热气就去寻那张赌气的小嘴,半哄半求:“我只要你这个小姑娘,好不好?” 他每天看着,夜里都不知想过了多少回,再不肯给他,他便只能自己讨了。 小姑娘犟起来也是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哪怕他这时候抬出了救命之恩,她也不肯就范,小嘴儿抿得紧紧的,像一道上了锁的门,任他重碾轻扣,都纹丝不动,一点儿心软的迹象也没有。 求而不得的薄唇碰着那不肯屈服的小嘴,使尽了浑身解数,却怎么都采不着其中的蜜糖,只得悻悻而归。 洛天佑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开了她,清俊的面庞上笼着一层重重的挫败。 他竟觉得自己是个土匪,是个恶霸,是个没皮没脸的登徒浪子,却又更加悲惨地发现自己连这些人都不如,好歹人家恶得实至名归,而他这算什么,空惹了恶名,却什么都没得到。 “罢了,你还是太小,我不该逼你。对不起。” 他轻轻地拢着她,不带着任何目的,像抱着一件珍宝,在怀中小心地呵护,说着自己的歉意。 沈嫣悄悄地松了口气,攥得紧紧的小手也松络开,见他这般诚心诚信地道歉,她不知不觉地卷起一重内疚。 心都给他了,让他亲一亲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几日奶娘不断地耳提面命,姑娘家最重要就是矜持,哪怕对着自己喜欢的男子,也千万要守住自己。手儿不能牵,身子不能碰,亲嘴更是万万不能。因为小嘴一旦给亲上了,那后头的事儿可就由不得她了。 总而言之,哪怕是男人跪下求她,只要还没成亲,她就只能说三个字:不可以! 奶娘说得语重心长,她听得似懂非懂。她对着他那副殷殷切切的恳求,本就是有一丝害怕,现在再加上奶娘这一番教诲,依稀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 小手摸摸索索,抚上他的眉头,想要帮他捺平那眉间的挫败,“在等一等好不好,等避过这一阵的风头,你就带我回青州去,到时候你和我爹爹说——”她红了脸儿,含含糊糊地漏过了好些个字,又道:“只要我爹爹点头,我” 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缺头少尾,可那其中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她害臊说不出口,他却听全了全部的意思。 “和你爹爹说什么?他点头了你便如何?” 只是他明知故问,非要逼她亲口说出那些羞死人的话来。 她自然是一句都不肯再多说,再给逼急了又低嚷着要走。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木门的吱呀声,刘嬷嬷开始唤她。 “姑娘,姑娘人呢” “洗个澡的工夫怎又跑没影儿了。” 那声音渐渐近了,沈嫣万分紧张,忙忙去推洛天佑,小嘴无声变幻着口型:“快放开我!” 洛天佑两手一抬,依言松了臂膀,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就欢快地朝外头去。 才走出两步,手腕上一紧,竟又被人给拽了回去,跌在那滚烫滚烫的胸膛上,她惊讶地张了张小嘴,什么都来不及质问,男子的气息就铺天盖地地朝她罩了下来。 她睁大了眼,没想到他竟趁这个时候杀了个回马枪。 这下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娇嫩的唇瓣被他一口咬住,滚烫的舌尖顶开后知后觉的贝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没有半刻迟疑。浑浑噩噩的脑中一片兵荒马乱,战鼓咚咚,是她的心跳,冲杀嘶鸣,是他的喘息,声声在耳,阵阵灼心,不断地惹出少女懵懂的情潮,她乱了阵脚,失了抵抗,软绵绵地摊在那有力的臂膀上,任他搂抱着,予求予取。 刘嬷嬷的呼唤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大概将这宅子里里外外都寻了一圈,就连西厢房也探了究竟,发现连洛天佑也没了影儿,这下那声音更加急切起来。 “我的祖宗诶!跑哪儿去了!” “黑灯瞎火的,可别真让狼给叼了!” 沈嫣迷迷蒙蒙,早听不见任何声响,洛天佑心满意足地放开她,拍拍那滚着潮红的小脸儿,忍不住又凑上唇重重地亲了一口。 他随手一捞,拧下一串滚圆饱满的葡萄,塞进她的手中,低声道:“拿去给刘嬷嬷尝尝鲜。” 她这才如梦初醒,大眼睛水光盈盈地望着他,说不出是委屈还是害臊。 “去吧。”他扶正她的腰身,将她轻轻地向外推了推。 刘嬷嬷的唤声近在咫尺,沈嫣登时精神了,捧着葡萄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迎面就撞个满怀。 “哎呀我的小祖宗!躲哪儿啦!叫了你老半天都不会应一声!急死我了!” 沈嫣心道,还不是被你给说中了,让狼给叼走了呗。 她将葡萄往刘嬷嬷眼前一提,磕磕巴巴地道:“葡萄可甜了呢!” 刘嬷嬷疑惑地看了眼这满架的藤蔓,还真是挂满了紫黑发亮的葡萄串,那腻死人的甜香一阵一阵地直往鼻子里蹿。 “挺甜的”她应了一句,脚下抬步,还想往里头探探究竟。 沈嫣见着连忙挽住她的手就往东厢房那边拖,嘴里撒着娇:“奶娘,你可把我困死,好不容易等你开了门,我要回去睡觉了!” “急什么你头发干了没?” “干了干了,若没有干,你就给我擦擦呗” 一老一少的身影随着对话远去,直至听到房门关上,洛天佑才从那藤架后走出,他望着东厢房里的娇柔影子,再摸摸自己的唇,那甜味似乎还萦绕在齿间,回味无穷。 旅途奔波劳累,这一夜总算是可以睡得踏实,沈嫣一觉给睡到了天大亮,刘嬷嬷也不叫她,自个儿在外头忙活开了,指挥了下人洒扫,整理,又拿出三人的行囊出来到院中晾晒。 等忙完了好几轮,刘嬷嬷才进屋叫沈嫣起床,给她梳洗,梳头,一梳子下去就是一句敲打,卷起一绺头发就是一声提醒,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老生常谈。 沈嫣听得耳朵长茧,也越听越心虚,她如今可算全线失守,再听奶娘这样左一句右一句地叨叨,她都想找块豆腐羞愤撞死。 这主仆二人正磨着耳朵,门外探进了一颗小脑袋来,沈嫣从镜中看到,惊奇地回头,就见那万灵儿正冲着她没心没肺地笑着。 刘嬷嬷不喜这万灵儿,一扔梳子:“这丫头来干嘛,准没安什么好心。你坐着别动,我去把她打发走。” 她叉着腰就走过去,昨天洛天佑交待过了,有人上门,无论是谁,不待见的都可以打发出去。 反正住在这庄子里用的是他洛大爷的面子,既然人家都发话了,她还客气什么? 那万灵儿身量不高,矮了刘嬷嬷半个头,大眼无辜地看着她,听出了她赶客的意思,却不肯走,伸长了脑袋对屋内喊到:“我来找沈姐姐有事儿,又不是找你,你凭什么挡着我!我要听沈姐姐亲口说了让我走,我才走!” 沈嫣坐在妆台这边,也伸长了脑袋往门口瞧,两双乌溜溜的大眸子一对上,就跟高手过招似的,你来我往,赛着谁的眼睛更大。 那刘嬷嬷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自家姑娘,对着其他人却是十足的火爆性子,哪有工夫陪个小鬼头磨缠,生怕给她钻了进来纠缠沈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一张,拉了左右的门板着力合上。 都做了到这个份上,换做是谁也该知趣走人,万灵儿却是个一根筋的,不依不饶,在外头把门拍得震天响,拍着拍着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每个人都嫌我,连你这个刚来的老嬷嬷也嫌弃我!你们个个都欺负我!欺负我没爹没娘还说我是从闽地来的小克星,三岁就克死了全家人,你们都欺负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又尖锐刺耳,整个宅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嬷嬷越听越不对,这姑娘说的身世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沈嫣也听得认真,又是三岁,又是从闽地来的,又死了全家人,这分明就和闽城的太傅府遗孤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