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使的宠夫日常》 第一章 佥事的钱袋被扒了 叶无孑站在卖脆皮鸭的摊位前,看着笑容可掬的老板,默默地摸了摸腰间挂钱袋的地方,那里空荡荡一片。 隐忍着维持自己身为一个官员的风度,告诉自己不能破坏形象。 几番咬牙阖目,才将翻涌奔腾的怒气,勉强压下,保持着和蔼的笑脸在小摊老板的注目下,优雅远去。 她却已经在这一刻,将那个不知死活扒了自己钱袋的倒霉书生,暗暗记上了黑名单。 她本来在街上抓贼,天知道,正值春闱大考,会窜出来一个酸腐书生,将自己撞了一通不算,还假模假式地给自己道了歉,然后……就把她的钱袋给顺走了! 这让她堂堂正四品佥事的脸,往哪里放? 翌日,叶无孑亲自上门,拜访了今年的主考官。简单叙述了事情的原委,主考官便命人去查了今年考生的花名册。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根本没有一个名叫“韩策”的考生! 叶无孑震惊的同时,又觉得这种结果也的确在情理之中。那个自称“韩策”的酸腐书生,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大胆来顺自己的钱袋,自然不会傻到报上真名,让自己查到他的身上。 叶无孑并不气馁,回到锦衣使司,亲自画了那书生的画像,分给手下人,让那些官差去宇州城的客栈,茶馆,酒楼这些可以招待外客的地方,去搜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还真当她叶无孑是什么好招惹的善茬了! 一连三日过去,官差送回来的消息,皆是一无所获。 叶无孑正是一筹莫展之际,镇抚使程非来到大堂,拱手一拜,“大人,皇上召您进宫。” 叶无孑策马来到皇宫,由引路太监带着,来到了御花园。叶无孑独自一人缓缓向御花园深处走去,在拐了一个弯之后,果然看到石桌旁坐了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 这便是北晟皇帝,祁杨。二十年前,凤女叶倾华登位当天,同时传出禅位诏书,让位于当时的战灵王世子祁杨,年号元熙。 祁杨登位之后不久,便将之前的龙蛇卫改为锦衣卫,并由皇帝直接统辖,完善了编制,慢慢发展成今日三千多人的规模。 祁杨少年时便随父征战四方,身上始终有一种军人的挺拔与坚毅,即使身为九五,那种锐利之气也不减分毫。 人到中年,却尽显成熟男人的魅力,五官也很是端正,除了皮肤略有些干涩之外,倒还真看不出一点中年人的样子。 叶无孑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微臣叶无孑拜见皇上。” 祁杨一人执子,在黑白分明的棋盘上与自己对弈,神情格外认真。 听到叶无孑的声音,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篓,抬眼看她,“平身。” 那日午后阳光正好,无人知道君臣二人在御花园中说了什么,只知叶无孑领了一道密令便出了宫。 回到锦衣卫,叶无孑便通知了程非与自己同去惠远,查清官银失窃一案的事。 程非听完,神情凝重了片刻,但一想此去惠远,只有他们两人结伴同行,不由觉得心下十分雀跃。 程非原本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进了指挥使司,熬了多年,才到了百户的位置。但是因为程非心性比较木讷,不善于官场交际,又耿直,所以为锦衣卫中很多人不喜。 尽管程非有本事,有能力,但是没有人愿意提拔这样不通世故的人,所以程非一直在锦衣使司生活的十分不易。 直到叶无孑救驾之后,空降到御司署成为镇抚使,也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叶无孑大方热情,正直却不迂腐,虽然在锦衣卫中同样受人排挤,但是她不畏人势,仗义敢言,曾多次挺身相护程非,让程非冷寂多年的心,终于感受到了被人在乎的温暖。 在那后来,叶无孑凭自己的聪明睿智,又破获了一起震动朝野的大案。皇帝大喜,便再次将叶无孑升任正四品佥事,御赐“金牌女捕”。而叶无孑也因为程非的功劳在皇帝面前进言,程非也同时一跃升为从四品镇抚使。 叶无孑于程非而言,有知遇之恩,知己之情,护持之心。如此种种,程非没办法对这个艳如骄阳的女子不动自己的小心思。 两人一同告知了指挥使,换上便装,便上路了。 经过三天的快马加鞭,终于进了惠远府。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先行休息。 翌日,叶无孑同程非正坐在客栈大堂中用早饭。不经意间抬头只见一抹熟悉的靛蓝色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 叶无孑来不及咽下口中咀嚼的包子,起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站在长街之上,左瞧瞧右看看,熙攘的人群中再也看不到那束靛蓝色的身影,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程非也随即跑了出来,随着叶无孑的视线来回张望,“大人,你在找什么?” 叶无孑轻轻舒了口气,“没什么。”缓缓转身,走进店里。 一瞬间越发确定刚才只是错觉,春试在即,那个酸腐书生如今该在宇州城才对,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样想着,才放心下来。 一连几日,叶无孑命程非将府衙中此案的卷宗偷来翻看,又去官银失窃的地点查探,然而,一无所获。 眼看事情没有进展,叶无孑明显有些焦躁。意外的是,程非无意中发现了当初在大狱脱逃的大盗李行江的踪迹。程非将这件事情告知叶无孑,叶无孑决定暂时先将官银的事放一放,首先要将李行江再次捉回来。 三日后,叶无孑与程非很快找到了李行江的藏身之处。只是这李行江警醒的很,还不等两人动手,便已经提前逃了。 为保万无一失,两人分头抓捕。终于还是叶无孑抢先一步,在一个小茶馆的二楼上,找到了李行江。 李行江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脸上还有一条从眼角直到嘴角的通长的刀疤,看上去十分骇人。 整日东躲西藏,李行江明显精神不急,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像叫花子一般。 脸上可怖的刀疤,加上惊恐的面部表情,惊扰了楼上喝茶的一众百姓,纷纷惊呼着四处乱窜。 顿时茶馆中乱成一团。叶无孑紧随其后,飞快地追赶着李行江。 精神高度集中,没有注意不知何人踹出一只凳子,挡在叶无孑面前,害她差点撞了上去,但叶无孑身手敏捷,反应极快,脚下发力,一个侧空翻,便直接从凳子上翻了过去。 落地之后,没心思追究凳子的事情,继续向前去捉李行江。眼看就差一步就要拿住他,突然觉得脚下不对劲,低头一看,居然地上撒了满满一地的花生米! 身形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再次脚尖着地,向前几个漂亮的空翻,翻出了花生米的范围,落地又见前方桌子椅子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拦住了自己的去路,纵身一跃,便倾身坐在了房梁上。 眼见此时李行江,已经从另一方的楼梯下去,就要从眼前逃走,叶无孑眼疾手快,从衣衫内侧腰间摸出一枚金燕暗器,运足内力直直向李行江打去! 只听一声哀嚎,李行江豁然倒地,那只小巧的金燕暗器插进他的小腿肚中,让他疼痛不已,再也跑不动半步。 叶无孑这才松了口气,从房梁跃下,一步一步,越过重重“阻碍”来到那个还在角落里淡定喝茶的书生面前。 掏出几枚碎银,交给小二,吩咐道:“去。叫官府来拿人,就说大盗李行江已经抓住了。” 第二章 扒钱袋?证据呢? 小二捧着碎银,点头哈腰地跑远了。 叶无孑这才坐到了书生的对面,“韩策,你怎么在这儿?” 书生抬头,看见叶无孑青黑的脸,愣了一瞬,顿时眉开眼笑,一副才看到叶无孑的欣喜的样子,“叶大人,您也来惠远了?真是缘分啊!” “谁跟你有缘分?!”叶无孑瞪他一眼,不客气地摊开手,“把钱袋还我。” 韩策一脸茫然,“叶大人,小生记性不好,您说的,是什么钱袋?” 叶无孑抱臂,缓缓点头,“装傻是?那日在街上你撞了我,回去之后,我的钱袋就不见了。你敢说,不是你偷的?” 韩策顿时一副义正言辞的严肃样,“叶大人!说话可得有凭据!小生是读书人,怎么会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呢?说出去,岂不有辱斯文?大人若有证据,尽管拿出来,小生无话可说,可若是大人没有证据,还请大人不要妄言。以免坏了小生的清誉!” 说罢,起身便走。 叶无孑在锦衣使司什么奸滑之人没见过,韩策这样的小心思,她自然也清楚得很。 快速起身,一把牢牢抓住韩策的手臂,眼中含笑,“想走啊?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了,我自然放你走。” 韩策看着叶无孑抓住自己的手,顿时如临大敌,仿佛对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疯狂甩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挣脱。 “叶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呀!小生可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您与小生当街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您此番举动,实在不妥!小生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呢!” 叶无孑一听,火了,“娶妻?!你想得美啊!你想娶,本姑娘还不嫁呢!” 韩策一脸为难,环视众人,“既然如此,能否另找个安静的地方?这般众目睽睽,小生实在无颜相对。” 小声嘟囔:“小生是个读书人,自然不似大人一般随性豪放,万事无拘。” 叶无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合着这是说自己厚脸皮不怕看呢! 一路紧紧拉扯着韩策的手臂,顶着一众人惊奇的目光,大摇大摆拖着韩策回到了客栈。 到了房间,将门一闩,立刻将所有的嘈杂与目光都关在了门外。 “现在安静了,可以说了。” 韩策低头看了看将自己五花大绑的绳子,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叶无孑,“叶大人,小生不是犯人!您不能动用私刑,捆着小生!“ 叶无孑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哦?是吗?你偷了我的钱袋,刚才在茶馆还故意阻挠我抓捕江洋大盗。我现在没把你送进大牢里,已经是很客气了。” 韩策有些气馁地垂下头,片刻又抬起头,一改之前盛气凌人之态,语气也软了下来,仿佛还多少有些低声下气的感觉,“叶大人,您在锦衣卫中也算位高权重,论起大晟的律例来,您应该比我清楚。” 眯眼笑,“拿人定罪,是要讲证据的。莫说您一个小小的正四品佥事,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给人定罪。您说是不是?” “所以啊,您说小生偷了您的钱袋,您亲眼看了吗?您说小生故意阻挠您拿人,您是看到小生给您使绊子了?既然没有,那就说明证据不足,不能给小生定罪。” 语调又轻又缓,还故意透着丝丝得意,“大人,那就只好有劳大人替小生松绑了~” 叶无孑被气的已经在暴走的边缘,突然注意到韩策衣衫内侧露出来紫色的一角,眼睛亮了亮,一手便将那只紫色的荷包从韩策怀里抽了出来。 拎在手中,左右荡了荡,“喏!证据在此。” 突然凑近,语调悠长,“你把钱花光了也就算了,居然还随身带着我的荷包。没想到,你还很喜欢我的荷包嘛!” 韩策面上闪过一起尴尬,还不等表情收尽,便已被叶无孑看了个清清楚楚。 “话说,你不会有什么企图?” 韩策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叶大人说这个荷包啊?这是我捡来的。既然是大人的,那小生就算物归原主,还给大人好了。” “捡来的?你在哪儿捡的?” “就在……街上啊!小生当时只是看这荷包好看,绣艺精湛,所以才随手捡了来。大人,北晟的律法之中,没有规定,不能捡东西?” 韩策很快恢复正常,字字条理清晰,拒不承认自己偷窃钱袋的事。 叶无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你是个酸腐书生,还真是辱没了你。眼下正值三年一次的春闱大考,按常理推断,你现在应该在宇州城参加考试。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韩策喉头一哽,“……小生,自觉学问浅薄,不愿与一众英才相较于春闱大考之上。” 语带挑衅,“怎么?小生不考试,也碍着叶大人的事了?” 叶无孑见此人伶牙俐齿,思维缜密,且周身气势不凡,与自己对峙丝毫不落下风,气定神闲的模样,犹如在同友人喝茶聊天一般自在轻松。 要知道,叶无孑“金牌女捕”的名号,震慑得了一众宵小鼠辈,自然也会让常人平添敬畏之心。普通的小书生,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哆嗦就是打颤,甚至连话也说不利索。 如此淡然自若,还与自己侃侃而谈的读书人,韩策是第一个。 叶无孑其实心中已经起疑,这个韩策,绝非等闲之辈。但他又会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惠远?他会不会与官银失窃一案有什么关系呢? 不等叶无孑深思,只听门外一阵人群的骚乱声,似乎在喊着“失火”之类的话。 叶无孑看了被绑在椅子上的韩策一眼,便急急出了门。半个时辰后,客栈后院的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叶无孑回到房间,蓦然发现,椅子上已经空无一人! 拾起地上的绳子,仔细辨别,竟是用什么利器割断了绳子逃走的。 叶无孑眯了眯眼,“韩策,你到底是什么人?” 半夜,夜深人静之时,叶无孑程非跳出窗口,跃到街上。一路出了城,再次沿着官银失窃的路线查探一遍,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两人并肩而行,刚刚出城不过三里,便看到前方官道上疾驰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 马车两边挂着灯笼,在漆黑的夜里忽明忽暗。但是马似乎受了惊,任凭车夫如何驯服引导,也不能让马平静下来。 一阵剧烈的颠簸,马发疯似的窜了出去,缰绳断裂,后面的马车直接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叶无孑瞳孔骤然紧缩,“程非,救人!” 两人上前,扒出了被马车压住的两个人来。车夫受伤不轻,一条腿直接被砸的骨折了,马车内还藏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是受了点轻伤,受惊昏了过去。 为了救人,两人的夜行查探也只好到此为止。一人背起一个,向城内走去。 翌日,受伤的两人双双在医馆醒来。 少年头上缠着纱布,从床上缓缓坐起,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如冷面修罗一般盯着自己的程非。 心底一阵发怵,但与生俱来的傲气让他不容自己示弱,“那个,昨晚是你救了本少爷?“ 程非也向来看不上这种颐指气使,眼比天高的大少爷,冷声应道:“不是我。是我家大……我家小姐救的你。” 少年突然有了几分兴致,“你家小姐?在何处?” 叶无孑恰好在此时端着热粥掀帘而入,正好与少年撞了个对眼。 少年瞪大眼睛凝视了叶无孑片刻,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叶无孑?!” 叶无孑也被喊愣了,“你认识我?” 少年突然哂笑一声:“鼎鼎大名的叶佥事,有谁不认识啊?要知道,我们北晟女官可不多,而且为数不多的女官之中,又大部分都是文官。像叶佥事这样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在下自然印象深刻。” 第三章 情愫暗涌 这话极尽嘲讽之意,叶无孑还没生气,程非已经起身上前,走到叶无孑身边,认真回怼:“叶大人再如何,也总比某些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矜贵公子要强得多了。叶大人毕竟朝廷命官,对朝廷和百姓的贡献有目共睹,哪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蛀虫可以相提并论的?” 少年气的拍床,“你说谁是蛀虫?!” 程非丢给他一个十分不屑的眼神,并不理他。 倒是叶无孑反应过来,“你认识他?” 程非温和而恭敬道:“他是宇州城首富凌家的小公子,凌澈。因为其祖母极其疼爱这个孙儿,所以常唤小名元宝。” 叶无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元宝?” 回头只见少年涨红了一张脸,对程非恨得几乎咬牙切齿,叉腰大怒,“你介绍本少爷,说大名就行了!谁让你连小名一块说出来了!你长舌妇啊!” 别说,那气鼓鼓的可爱小模样,当真还是有点像元宝了。 叶无孑像哄孩子似的忍住笑意,将手中的热粥送到他面前,“来来来!饿了?喝点热粥,对你伤口好。” 元宝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碗中东西,推手搡了搡,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啊?黏黏糊糊的,也没什么颜色,一看就不好吃。没胃口!我想吃全香楼的八宝鸭,荷香蟹,还有桂花鲈鱼!最好再来点新鲜的甜辣春笋就更好了~” 说着,一脸向往地砸砸嘴。 注意到没人行动,不满出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我买啊!” 叶无孑俨然已经变了脸,将粥碗重重放进元宝的手中,“大少爷,想吃就自己去买。本官乃锦衣卫佥事,事务繁忙,没空伺候你这么个市井小民!” 说完,领着程非霸气扬长而去。 元宝,家里人的掌中娇,何曾受过这种慢待?一气之下,摔碎了碗,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两个给本少爷回来!……” 叶无孑暗暗摇了摇头,只觉这种用金子养大的少爷,实在招惹不得,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夜间,叶无孑同程非一起坐在房间里,翻看誊抄下来的卷宗。 烛火摇曳,橘黄的火光透过纱罩洒在叶无孑的侧脸上,浅浅渡上一层柔和而婉约的光晕,美的恍惚不似凡人。 这不是程非第一次对着叶无孑出神了。犹记得初见叶无孑的时候,在程非心中的印象不过是个稍有姿色的英气女子,有几日不见,程非甚至会忘了叶无孑的样子。 后来,程非有一次受锦衣使司同僚嘲弄欺凌,说着他已经习惯了的污言秽语,甚至自己的官服也被他们扔进了泥水中蹂躏。他习惯性的沉默,不是惧怕他们,而是不愿生事,更不愿去与这些自己厌恶的人争辩些什么。 就在他默默地俯身,捡起泥泞不堪的官服的那一刻,叶无孑从天而降,将他扶起,拉到身后,自然而然地挡在他的身前。 那时的叶无孑就十分张扬而霸气,二话不说,上前将那些人的官服都脱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扔进泥水中,面不改色地一脚踩了上去,不停蹂躏着,直到所有的官服都染上了泥渍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才算罢手。 这还没完,叶无孑还以锦衣使司中的规矩杖责了几人。那些人不服,闹到同知大人那里去告刁状。虽然同知大人也十分不喜叶无孑,但叶无孑毕竟圣上亲封镇抚使,又有救驾之功,不能太过拂了皇上面子。最后,不痛不痒申诉几句,也就过了。 从此之后,锦衣使司中,无人再敢当着叶无孑对程非有半分不敬。 那个时候,程非就觉得,叶无孑挺身护他之时,像极了从天而降的救世神女。 后来接触时间越长,程非就越发现叶无孑聪慧机敏,正直善良,甚至越看越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见过的女子中就没有比叶无孑更好看的人。 很多时候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自己所知的一切美好词汇放在她身上,都诉说不尽她的好。 叶无孑突然注意到程非专注的目光,视线瞟了过去,吓得程非赶紧低下头,装作认真看卷宗的样子。 叶无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坐下,“看的怎么样了?可发现什么了?” 程非将头埋在卷宗中,不敢看叶无孑,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叶无孑不经意间注意到程非袖口上的豁口,无奈摇了摇头,提醒道:“程非,你袖口破了。” 程非抬起袖口一看,果然见那处破了个一寸的大洞。 叶无孑十分自然地说道:“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说着,便起身去拿针线。 不知想到什么,程非突然面色通红,捂着袖口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推辞起来,“不……不必了。多谢大人!明日属下去寻个绣娘,缝两针就好。不劳大人费心了。” 叶无孑明显呆了呆,手中捏着已经穿好的针线,不明白一向稳重的程非这是闹哪般。 程非红着脸,转身匆匆地逃走了。只剩叶无孑一人独留原地,满目疑惑。明明以往皆是叶无孑自发地给程非补衣服,而程非也多推拒两句,最后还是接受下来,从来没有像这样慌乱无措地逃走过。 叶无孑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自己绣工退步,让人家嫌弃了? 翌日,叶无孑再见程非的时候,明显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自然袖口上的破洞也再无踪迹。 故意忽略叶无孑的落在自己袖口上的目光,下意识将手放在身后缩了缩,才在叶无孑转身之后,默默跟了上去。 客栈外,对街的小摊上。 叶无孑向出摊的老伯要了两碗豆浆,几根油条,还有两颗茶叶蛋。 程非不动声色看了叶无孑一眼,心下十分忐忑,又看上去淡然沉静的样子,默默坐在了叶无孑身边。 叶无孑在感情方面较常人略迟钝一些,且整个锦衣使司中,也只有程非与自己最亲近,所以并没有觉得程非紧挨着自己坐有什么不妥。 茶叶蛋分别摆在两人面前,程非率先捡起来,细心地将蛋壳一寸寸剥开,就连里面的那一层薄膜也拾弄的一干二净,左右翻转几圈确定光滑无渣之后才递到叶无孑面前,声若春水潺潺:“大人,给。” 叶无孑正低头喝着热乎乎的豆浆,看见突然送过来的茶叶蛋,怔愣一瞬,继而随手接过,抬眸望去,却见程非眼底点点波光莹莹,仿佛涌动着万千星辰,认真地将自己凝望着。 第四章 挑衅 四目对望的瞬间,程非突然变得惶恐无措,忙错开了叶无孑的眼神,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低头蓦然红了耳根。 叶无孑察觉到了不对劲,突然感觉手中的茶叶蛋有些烫手,不知怎么竟不敢再去下口,只是默默将茶叶蛋放在一旁,转手去剥另一只茶叶蛋,递给程非。 “你也吃。” 在叶无孑看来,有来有往方成礼数,且对方给自己剥个蛋,自己还他个蛋,自己才算少欠点人情。 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落在对方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撩人心弦的风情。 程非震惊过后,眼底隐隐夹杂着些许狂喜,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落在耳中,堪比瑶宫仙乐,让他心绪激荡。眼前的那颗不怎么好看的茶叶蛋,甚至在他眼中,已经逾越万千山河。 在程非眼中,叶无孑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尤其在锦衣使司中,除了指挥使大人,哪怕是那个整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顶头上司,同知大人,也没什么好脸色的。该怼就怼,根本不会因为对方是上司,就会对他卑躬屈膝,谄媚逢迎,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而这其中,程非则是少有的叶无孑会刻意释放善意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程非面对这个灿如骄阳,傲如凌霜的女子,无法说服自己勿动妄念。 虽然只是一瞬,叶无孑视线回转,不再看他,但是程非捏着手中的茶叶蛋,已经在脑中设想了一生。 静默的早饭时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旖旎的寂静。 叶无孑眼前不远处静静躺在桌上的茶叶蛋,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摸了去。 一把囫囵吞进了嘴里,咀嚼两下,似乎被噎住了,手在胸前胡乱顺了两下,不见好转,双手捧起叶无孑面前的豆浆,不客气地一股脑咕咚咕咚倒进了自己嘴里。 眨眼间,一碗豆浆彻底见了底。 叶无孑手中还拿着空荡荡的汤匙,眼前的这一幕,显然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但是面前这个笑得一脸奸诈而猥琐的男人,毫不避讳地捧着自己喝过的豆浆,一股脑灌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浑身下意识抖了抖,吓得手中的汤匙也掉在了桌子上。顿时半点食欲也没有了…… 一旁的程非脸色顷刻间乌云密布,仿佛黑的可以滴出水来。 起身上前一把扼住来人的手腕,眼中厉色尽显,低斥:“大胆!你可知你冒犯了何人?!不知死活的穷书生!” 不错,来人正是韩策。程非却并不认识他。 韩策空出来自由的那只手,擦了擦嘴,仿佛并不在意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只是歪着脑袋,唇角微勾,眼神浅浅地打量着对方。 那种恨不得撕了自己的眼神,同为男人,韩策十分明白,那是野狼护食的眼神,不过看程非与叶无孑相处的样子,俨然更像家犬守着自家宅院,以防各路心怀不轨的贼人来犯的架势。 韩策依旧一身暗沉的靛蓝色书生衣衫,头上懒懒散散的系着蓝色的发带,全身上下没有一出能入眼的装饰,就是一个穷酸书生的样子。 眼底隐隐含笑的精光却十分悠然地望着程非,将叶无孑淡淡一瞥,“小生与叶大人可是旧相识了。这位大人想必是将小生当做歹人了?” 程非回望叶无孑,“大人,你认识他?” 叶无孑双臂环抱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眼皮懒懒一抬,“谁跟你是旧相识?我是官,你是民,而且你还偷了我的钱袋。程非,这是个小人,不必对他客气。” 程非一听,稍稍敛起的眉目登时又凝了起来,揪起韩策的衣襟,大有胖揍对方一顿的架势。 韩策立马急了,惨兮兮地大喊:“叶大人,小生可是来给您送消息的!您要是让人打了我,有什么关键的话,小生可说不清了!” 叶无孑眉宇轻蹙,“程非,先放开他。” 程非不客气推手一搡,韩策直接惯性向后退了两步,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蓦地感觉手臂一阵温和而有力的力道将自己稳稳托起,顺势在一旁坐好。 又是一瞬间那温暖有力的触感便消退而去,莫名心底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怎么舒服。 韩策并未在意,迎上叶无孑清澈而锐利的目光,心尖又是莫名一颤,但很快稳定了自己的心绪,换以平常的轻笑,“多谢叶大人!” 叶无孑收了手,冷脸看他:“说说看。你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 韩策随手抓了根油条就往嘴里塞,扯着嗓子大喊:“老伯,再来碗豆浆!” 接着含糊不清道:“这个嘛,我给你指个路。浮生楼,知道?惠远最大的青楼。你去了,一准有收获!” 叶无孑并不为所动,“我凭什么相信你?或者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也不过一介书生,从哪里知道我的行踪和目的,又是从哪里知道我要查的线索的?” 韩策一噎,将最后一口油条咽下,抹了抹嘴,意味深长笑道:“反正话也带到了,至于大人您信不信就不是在下能够左右的了。小生只能向您保证,去了必有收获。” 起身,向叶无孑恭恭敬敬躬身一揖,“多谢大人款待,小生告辞。” 倏然抬眸,眼帘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灵动的精光。 走到叶无孑身边,随手一抄,叶无孑腰间那只绣有“孑”字的钱袋再次被他光明正大的顺走了! 眼看着韩策手里拿着自己的钱袋,潇洒远去,还挑衅似的在空中扬了扬,叶无孑惊得呆了呆,根本忘记了自己应该有的反应。 程非不明所以,结结巴巴,“大……大人,他……” 叶无孑后知后觉,单手指鼻,不可置信道:“我现在脾气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拍桌暴怒:“他一个小小穷酸书生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程非被叶无孑突然发作吓得睫毛颤了颤,抿了抿唇,一言不发低下头。 他不擅长在叶无孑面前昧着良心说谎话,因为叶无孑似乎脾气就没有怎么好过。 然而,那个叫韩策的书生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顺走了大人的钱袋,真真是勇气可嘉! 第五章 尾随 他突然十分羡慕那个书生面对叶无孑时的勇气,虽然很讨厌对方不假,但是自己假如也有对方的随性恣意,豪放大胆,也许自己与朝夕相处的叶无孑早已修成正果了。 叶无孑不停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自我安慰:“不气不气。要不是看那小子还有点用处,早就把他手给他扭断了。早晚收拾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刚刚入夜,叶无孑程非双双离开客栈,向着提前打探过的浮生楼走去。 为了行动方便,叶无孑还特意换了一身男装,俊眉修眼,红衣束腰,身姿风流,翩翩俊雅少年郎。 有了两次的教训,叶无孑将钱袋塞进了胸前的衣襟内。她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还敢伸爪子! 两人并肩而行,熙熙攘攘,喧扰繁华的长街上,程非自觉走在叶无孑外侧,下意识用身体将一切纷扰杂乱与叶无孑隔开。 倒是叶无孑走走停停,有些漫不经心地在路旁的小摊上挑拣着杂七杂八的货品。 程非疑惑地望着叶无孑手中摆弄的小物件,却不见叶无孑眼中半分欢喜之色。 “公子,您这是……” 叶无孑目不斜视,面不改色,薄唇翕动:“噤声。有人跟着我们,已经有一段路程了。” 程非恍然大悟,配合着叶无孑的行动,上前也学着叶无孑做出挑买东西的样子,“大人,眼下怎么办?” “来人目的不明,且武功不低,连你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未免打草惊蛇,我们分开走。那人肯定会舍了你来追我,你便趁机从后包抄。你我二人,一同拿下他。” 程非目光坚定,轻轻颔首,“都依大人所言。” “行动。” 叶无孑一声令下,两人同时闪开,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极速跑去。 城郊的密林中,疾行的叶无孑突然驻步,唇角微勾,扬声道:“阁下已经跟了一路,如今已无旁人妨碍,阁下有话尽可说了。” 五丈之外,一袭黑衣的尾随之人现身,头上一顶黑纱遮面帷帽。 叶无孑转身看他,借着不太分明的光亮只觉对方身形稍显纤细,倒像个女子。 “阁下跟了一路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告知在下?” 那人动了动,干涩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颤颤发出,“叶大人,在下只是好心提醒一句,官银一事,还是不要深涉为好。” 那人声音沙哑之极,似乎被什么弄换了嗓子,听着十分不舒服,且分不出男女。 “哦?何以见得?我乃大晟官员,圣上有命,自然有义务追回官银。阁下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不以为意,淡淡一声嗤笑:“叶大人,你又知自己效忠的是什么样的朝廷,什么样的君王?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使然。叶大人睿智非常,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再者说,如今的朝堂一滩浑水,深浅莫测。聪明之人,都明白该如何明哲保身。叶大人光风霁月,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莫要让这些污秽辱没了自己才是。” 叶无孑浅浅勾了勾嘴角,并不言语。 那人显得有些急切,“叶大人,您怎么说?” 叶无孑双臂环抱胸前,手指一下下若有似无敲打着自己的胳膊,眼中含笑,“敢问阁下,是何人?又何来如此多的言之凿凿?总不能,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就信了你的话?” 那人身形一颤,下意识将帽沿又压低了些。 叶无孑见状,笑得愈发深沉,“连真面目都要掩藏,又凭什么让本佥事信你?” 那人听出叶无孑话中的威严,转身轻功而上,提臂而逃。 “话都没说清楚就想跑,是不是太不给本官面子了?” 话音落,叶无孑便运起轻功,点地而起,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掠过十数树梢,叶无孑一把搭住那人的肩膀,猛地手中发力,将那人生生从空中扯了下来。 两人同样轻功了得,从四五丈的树上落下来,分毫未损。 几乎同时落地,不等片刻,两人瞬间交起手来。 电石火光之间,叶无孑只觉对方气息不稳,脚步略微凌乱,那人轻功的确了得,但只论身手,那人空手接不下叶无孑十五招。 那人眼见自己渐落颓势,情急之下,单手覆于腰间,闪电般抽出一把精薄软剑,犹如一条灵动的蛇,向着叶无孑面门迅猛刺去。 叶无孑瞳孔皱紧,脚尖点地,借力向后极速退去,迎着那把闪着寒光的软剑,目不斜视。 手中迅速发力,一指弹开剑身,就是这轻轻一下,已经偏离了预先的轨迹,插进了叶无孑身侧的树干中。 叶无孑眼疾手快,剑指点在那人手腕上,逼他不得不松了手。一个纵身发力,又是两脚直接将对方踹翻在地。 那人即使受了伤,胸口剧痛,狼狈地摔在地上,但还是固执地护着自己的帷帽,似乎在掩藏着什么。 叶无孑心生疑惑,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欲取帷帽,“你……” 不等叶无孑动手,不知从何处跳出来另一个黑衣人,上前与叶无孑徒手过了两招,暂时逼退叶无孑,并不恋战,转身扶起地上人,快速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 叶无孑下意识去追,却听程非在叫她。 “大人!” 程非从远处跑来,一脸的关切担忧,顾不得自己面上的汗水,双手扣住叶无孑的肩膀,上上下下将叶无孑仔细一顿打量。 “大人你没事?本来属下按照预先的计划往这边赶,可是半路被人缠住了脚步。属下只怕来人不善,会对大人不利。大人纵使武功绝顶,也绝敌不过宵小之辈的预先设计,所以……所以……” 程非语速极快,说到最后又俨然词穷了。 叶无孑转头看了一眼肩头上的手,程非顿时触电一般缩了回来,摆正身形,垂手抱拳:“大人恕罪,属下僭越!” “无妨。他们有备而来,想要我的命,也绝非易事。纵然打不过他们,逃跑还是没有问题的。倒是你,那黑衣人缠住你的脚步,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程非见叶无孑并没有追究刚刚自己一时情急的逾越之举,松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在心底泛起一丝失落。 说到底,她还是不曾在意自己的。 第六章 浮生楼(一) 微整心思,抬头回禀,“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与属下交手,并未用全力,应是有意拖住属下。可是那人却轻功极好,属下拼尽了一身劲力,却始终追不上他。” 叶无孑若有所思,“看来,这官银的事情,还真是要比想象中复杂。今晚我们还要去浮生楼,快走。” 程非点头附和,追随着叶无孑的脚步,匆匆而去。 来到浮生楼的时候,已经将近亥时。 此时的浮生楼正是烦扰喧嚣,歌舞升平。客人坐满了大堂,熙熙攘攘,说话调笑之声充斥其中,暧昧艳丽之色更是比比皆是。 各种酒气与脂粉味掺杂在一起,刺鼻不已。 叶无孑不适地蹙了蹙眉,但还是强忍着身体的排斥往里面走。 身后的程非嫌弃之感更重,这种无处不在的味道,几乎要了他的命,频频抚着胸口,身体本能的想要作呕。 叶无孑看得不忍,温声道:“要不,你出去等我?我自己一个人上去就好了。” 程非面色发青,但还是十分固执地摇摇头,“公子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公子能去得的地方,属下自然也去得。属下纵然没有翻天跃地的本事,但是陪着公子,属下还是做得到的。“ 叶无孑心下又感动又愧疚,左右张望,正巧赶上浮生楼的老鸨手摇团扇,扭着妩媚的腰肢,殷勤的走了过来。 精明的眼睛将两人略略一顿打量,十分夸张的赞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俏公子?莫不是从九天洛凡的金童子?” 掩唇咯咯笑起来,“奴家活了这么大,还真没过这么精巧的人儿呢!客官,您二位是头一次来我这浮生楼?” 眼见老鸨越凑越近,程非黑着脸,手臂一横,挡在叶无孑身前,将叶无孑护着不着痕迹地向后躲了躲。那架势仿佛生怕叶无孑沾染上老鸨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冷声道:“我家公子,身份贵重,不是你等可以亵渎的。还不退远一些!” 老鸨悻悻地笑了笑,果然向后退了两步,但看叶无孑和程非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叶无孑这才想起来,自己身着男装,与程非这副姿势的确太过暧昧了些,不怪旁人会多想些什么。 不着痕迹拂开程非挡在身前的手,一锭银钱递到老鸨手中,面容温润含笑,“有劳妈妈给我二人安排个雅间。这大堂太过喧闹,我们还是喜欢安静一些的环境。” 老鸨看着手中明晃晃的银锭,本来心下十分欢喜,抬头再见叶无孑温和澄净的笑意,顿时感觉被晃了眼,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那笑实在太有杀伤力,简直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但毕竟久经风月,很快回过神来,殷勤地引着两人往楼上走。 推开“风雪阁”的房门,叶无孑便坐在了临窗的座位上,程非一如铁面阎罗,身姿挺拔,站在叶无孑身后,一动不动。 老鸨看程非的架势就知道两人身份非凡,不敢得罪,尴尬赔笑:“不知公子想点哪个姑娘来陪侍?” 程非一记眼刀丢过去,老鸨立时噤声。 叶无孑从窗口望去,只见大堂较之前不同,似乎摆出了十分华丽的舞台,清空了大部分场地。 “大堂中是怎么回事?” 老鸨忙道:“公子今日来的正巧。今日正是我们浮生楼花魁娘子浮云的登台之日。浮云一会儿登台献艺,然后再让各位看官出价竞拍。价高者可得浮云一夜。公子您,是不是也要参加竞拍?” 叶无孑淡淡扫她一眼,“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若有吩咐,再唤你就是。” 老鸨眼珠转了转,笑嘻嘻,一步三摇退了出去。 待叶无孑确定四周无人注意后,终于爆发,“你说那个蠢书生,他到底让我来这儿干什么?欣赏花魁的美貌、才艺?亏他想的出来!我今天要是一无所获,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十分气愤地喝了口茶水,以手作扇,缓解周身涌起的怒气。 一手拉程非坐下,“坐坐坐!你老站我后面,我也觉得不自在。” 又很自然地给程非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程非犹豫接过,“公子,这样不好?毕竟你我在外人眼中可是主仆。如此这般,恐生枝节。” 叶无孑漫不经心地望着楼下大堂的情况,根本没注意程非说了些什么,突然瞳孔放大,激动不已地握住程非手腕,以至于程非手中的茶水溅了出来,也浑然不觉。 “程非,那个罪魁祸首也来了!你看见没有?就躲在柱子后面正扒人家钱袋的那人!”叶无孑指着那处,愤愤不已,“你去把他给我提上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程非放下茶杯,起身,不动声色掩去被茶水烫红的手背,神色如常,打开房门,下了楼。 不多时,被程非扭着手臂的韩策,样子十分滑稽的走了进来。 见到叶无孑,眼睛亮了亮,大喜:“叶大人,您还真来了?” 叶无孑懒懒扫他一眼,语气深沉而危险,“所以,你之前只是随口一说,诓我来的?” 话音落,韩策感觉自己手腕的骨节似乎又被捏的碎了两分。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大呼:“疼疼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开始大哭:“叶大人,小生万万不敢诓你的!疼疼疼!小生的手腕要被后面这位大人给扭折了!” 叶无孑一个眼神示意,程非手下力道松了几分。 韩策脸上还挂着泪痕,颇有些委屈地辩驳道:“你们二人,一个锦衣卫佥事,一个镇抚使,老是欺负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不怕有辱你们的身份。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说话办事都得斟酌再三,哪敢糊弄你们这些官家老爷?” 叶无孑勾唇冷笑,“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游刃有余地从本佥事身上摸走钱袋,居然还识得程镇抚使,还知道我二人此来惠远的目的所在。说到底,本佥事还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有本事的小老百姓呢!” 第七章 浮生楼(二) 韩策扯着干巴的面皮干笑,“嘿嘿嘿!小生也不过是有缘识得几个做情报生意的朋友罢了。这浮生楼和官银一事有关,也是听朋友偶然提起。小生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叶无孑并不买账,直视他的眼睛,问道:“当今世上,这情报网最广最快最准的,也不过是神机阁和蝶谷这两大江湖势力。不知你说的那些朋友,是蝶谷的人还是神机阁的人?” 韩策笑得愈发纠结,“这个~这可事关人家的身家性命,不到万一,有谁会告知旁人这些?” 叶无孑眯眼看他,“那,你倒是说说,在这浮生楼中,我该从何查起?” 韩策正色,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被程非扭着手臂,一脸幽怨地望着叶无孑。 “程非,暂时先放开他。” 程非万分嫌弃地向前推搡了一把。韩策也不生气,得到自由后,揉了揉差点被折断的手腕,跳到叶无孑对面坐下,坐的正好是程非的座位,端起程非之前的茶杯,美美地抿了一口。 叶无孑目瞪口呆,程非默默攥紧了拳头,隐隐有将对方一拳揍飞的冲动。 韩策放下茶杯,捻起一块精致的点心,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憨笑一声,便继续咀嚼起来。 程非眼中嫌弃更重,心道:这货是饿死鬼投胎的么? 待韩策吃够了,才指着楼下台上已经翩翩起舞的花魁,道:“这个花魁可是浮生楼的台柱子,就是老鸨也得看她的脸色行事。所以,大人若是攀上了花魁,这其中的事情,想必也都可以弄清楚了。” 叶无孑抬眸望去,却见高台之上,花魁轻纱遮面,身形窈窕纤细,顾盼生辉,正迎着乐曲翩翩起舞,美艳无双。 虽然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是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个绝美的妙人。 突然惊悟,“你的意思是,让我拍下她来?” 韩策点头含笑,“正是。” 叶无孑气的几乎双眼喷火,咬牙切齿道:“她是花魁,想要拍她的,无一不是王公贵族,巨商富贾。你知道我一月,不对,一年的饷银有多少吗?我拍她,拿什么拍?你以为这些钱,朝廷都能给我报销吗?而且,你还拿走了我半个月的饷银!“ 摊手,“还钱!” 韩策忙扯开话题,“那个,其实这个花魁浮云,是个清高奇绝的性子。以前也多有随性择客的事情发生,并不完全看钱行事。” 将叶无孑粗略上下一顿扫视,笑得有些诡异,“叶大人,玉树临风,翩翩潇洒,霞姿月韵,挽唇一笑,便是多少深闺梦里人!依小生看来,凭大人的绝世风姿,便是要那浮云倒贴大人三千两,她怕也会心甘情愿的。” 程非手上青筋暴起,眼看着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就要将韩策丢出去。 叶无孑只手拦住程非,同样回望韩策,不以为然道:“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拍下浮云的人,是要跟她共度一夜的。我这个样子,装装声势还行,若要来真的,岂不露馅?本官看你这后生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比那台上唱戏的小生还要好看几分。你又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美男计嘛,自然你比本官还要更合适一些。” 叶无孑一口一个“后生”,一口一个“本官”,俨然是拿出了官场上那一套来压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整日打算算计自己的酸腐书生。 韩策笑得比哭还难看,双臂抱身,活像一个受人欺凌的委屈的小妇人一般。 叶无孑笑得十分欢快,歪头问道:“如何?待事成,本官自会在圣上面前替你请功。封你个一官半职,也免得你还要再等三年之后的春闱大考,与全国考生争那几个不起眼的名额,如此艰难。如今看来,本官可是你的踏脚石,登天梯。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韩策笑得面皮快要僵掉,心底已经将叶无孑暗暗骂了千百遍:好个聪慧又狠毒的叶无孑!居然被她反将一军!自己好不容易守了二十几年的处男身,难不成今天要栽在她手里!他,决不允许! 此时,叶无孑已经被楼下开始的竞拍吸引,世家子弟,巨商富贾纷纷出价竞拍。而叶无孑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面色顿时变得冷肃起来。 韩策看准时机,捂着肚子,从椅子上滚下来,痛呼:“叶…叶叶大人,小生……小生腹痛难忍,急需恭房解决一下。小生,先行告退!” 不等叶无孑回答,一溜烟爬起来,提着衣摆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程非轻声问道:“大人,要不要属下去看着他?” “不必。”叶无孑视线始终定定地盯着楼下那人,“随他去。左右我们也有了目标,耐心等待就是。” 程非本能地随叶无孑视线望去,注意到那人之后,瞳孔紧缩,情绪显得十分激动,“那……那不是……!” “嘘~”叶无孑则显得淡定非常,“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你说,他出现在这儿,该不是偶然。” 程非目露浅浅忧色,“大人,若是他当真与官银失窃一案有关,大人对他,有几分把握?” 叶无孑垂下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层淡淡的浅影,手指一下下摩挲着茶杯的杯沿,周身笼罩了一层深邃慑然的气势。 慢条斯理道:“那就要看看,他已经走到什么位置了。” 楼下大堂的竞拍声此起彼伏,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气氛高涨,只有叶无孑这个房间寂静非常,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 很快,叶无孑饮尽最后一杯茶水,楼下的竞拍也结束了。 不出所料,正是叶无孑关注的那人以一万五千两的高价拍下了花魁浮云。 两人相携而上,听着“哒哒”的脚步声,显然是上三楼去了。 “大人!” 叶无孑起身,整了整衣衫,吩咐道:“待会儿,你寻个机会,将他身边的护卫引走,我伺机进入浮云房间。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第八章 浮生楼(三) 程非显得忧心忡忡,“大人万事小心。” “你也是。”叶无孑忽然转头看他,眸中闪烁着认真之色,“记住,万事以自身安全为先,不可强硬出头。即便是他发现了我,也奈何我不得。你却是不一样的。” 程非心头一暖,低头应道:“属下领命。” 说完,程非便转身出了房门。 不多时,果然楼上传来一阵骚乱之声,紧接着还有不少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追逐什么而去。 就趁此时,叶无孑悄悄跃上了三楼。 找到挂着“醉云阁”牌子的房间,推开房门,闪身进去,草草将房内的摆设扫视一遍。除了外间的屋子,居然还有一间里室。 显然里室才是平日浮云住宿的房间,叶无孑再次来到里室,身形一跃,脚尖一勾,便挂在了房梁上。身体顺势而上,便稳稳地坐在了房梁上。 叶无孑总觉得这个地方也不太保险,且正对着卧榻,一抬头就很容易被人发现,索性,向着角落的阴影里,又缩了缩。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与昏暗的隐形混为一体,才稍稍放心一些。 心还未真正沉下来,叶无孑便敏锐地觉察到门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难不成,浮云已经带人回房了?!……不对!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好像还是个男人。 看来也不是那人的护卫,若是旁人,此时接近这个房间又是什么目的吗? 来人不善,那便只有……杀! 这样想着,叶无孑眼底隐隐划过一丝杀意,跃下房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房门,将恰好来到门前之人拽进来,不及过多反应,转手便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来人顿时气息不畅,无力拨开叶无孑的手,声嘶力竭,声色颤颤:“是……我……叶大人……” 叶无孑手下陡然一松,那人顿时瘫倒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忽听门外又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叶无孑不作他想,眼疾手快捂住对方的嘴,一手扯着他,闪进了内室。 此时,房门打开。 花魁浮云与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举止暧昧不已。两个护卫便安静守在门外。 两人坐在外室,攀谈了起来。 “大人,方才的骚乱真是吓死奴家了!” 中年男人笑眯眯道:“怎么?云儿以往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 说话间,已经摸上了浮云柔嫩的小手。 浮云嗔声道:“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吗?浮生楼从来都是安安稳稳的。倒是大人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人家吓都吓死了!” “云儿如此说,便是在怪我了?” “云儿卑贱之躯,如何敢怪大人?要怪就只能怪云儿命不好。落在在浮生楼里,花魁又如何?何尝不是低人一等?大人您看看,我们北晟还有许多女官呢!云儿这辈子就没什么机会。” 男人明显有些不悦,但还是柔声哄道:“做官有什么好的?女人嘛,就该像云儿一样,温顺柔美,这样才叫男人喜欢呐!” 说着,随着女子一声惊叫,便将浮云抱了起来,稳步走进了内室。 浮云娇羞不已,“大人,您怎如此性急?哪有一上来就这样的?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男人不客气地将浮云压在床上,语气已经十分不耐:“怎么?本官花了一万五千两买你一夜,还不能动你了?难不成你以往的恩客,花了天价的银钱,只是跟你彻夜谈人生吗?” 不等浮云回答,便传来衣料被撕裂的声音。繁重的衣袍,一件件散落在地,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呻吟交织掺杂在一起,让躲在屏风后的两人齐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无孑松开了捂住对方嘴的手,尴尬不已地看着眼前这个盯着自己坏笑的男人,突然涌起一种杀人灭口的冲动。 她堂堂锦衣卫正四品佥事,女扮男装,偷入青楼,居然沦落到和一个酸腐书生窝在狭窄的屏风后,偷听人家好事的地步!这若是传出去,真真是没法在官场上混了!自己岂不是要成所有人的笑柄了! 叶无孑怒瞪他,口型示意:“笑屁啊笑!” 韩策故意靠近对方,低下头,附在叶无孑耳边,呼吸柔柔地打在她的耳后,轻声道:“叶大人,您脸红的样子,倒是格外好看。” 叶无孑显然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羞得脸红,还是被气的脸红,但如此被一个男子调戏,让叶无孑忍无可忍,一脚狠狠地踩在韩策的脚背上。 刚刚还满面春风,看好戏的韩策,顿时脸色青了一片,硬扛着愣是没吭声。 一种报复过后的快感油然而生,让叶无孑心情顺畅了不好,顺便给了对方一个得意的眼神。 这时,外面那种旖旎的靡靡之声突然停了下来。 韩策忍不住小声嘟囔:“这就完了?这男人也太差了?” 叶无孑不理他,却听浮云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便下了床,透过缝隙,发现浮云走到香炉前,好像点燃了一种熏香。 很快,房间内熏香袅袅。一种暖暖的清甜的香味萦绕在整个房间里,而叶无孑和韩策也在此时注意到了这种熏香的不对劲…… 两人同样未经人事,但也注意到了自身的变化。那熏香无孔不入,注入了灵性一般,像一条条灵活的鱼在身体中肆意游走,冲击着愈发脆弱敏感的神经,瓦解着脑中的理智。 尤其还有身边不绝于耳,愈来愈激烈的声音,更像是蚀人的魔咒,入脑入心,束缚了所有的灵智,让人无力逃开。 叶无孑气息不稳,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甚至连外衣也有隐隐被浸透的痕迹。 而对面的韩策更加严重,脸颊一片通红,气息也渐渐粗重起来,双眼眼底泛起危险的红光。在他眼中的叶无孑,虽是一身男装,此刻看来,也是出奇的好看,肌肤胜雪,美艳出尘,甚至对方一呼一吸间,都在撩动着自己不坚定的内心。 叶无孑与他近在咫尺,对面而立,对方身上若有似无散发着淡淡的诱人的芬芳,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抵挡的诱惑力。 蓦然,叶无孑感觉两只灼烫无比的手掌钳住自己的肩头,力道之大,甚至有种将自己骨头捏碎的感觉。 隐忍的一声低吼,韩策重重将叶无孑抱住…… 叶无孑残存的意志力支持着她将对方一把推开,低斥:“你敢!” 韩策模糊了的双眼清明了半分,摇头:“我……我不敢……” 语气又轻又软,似乎还隐隐有些委屈而无辜。 第九章 浮生楼(四) 叶无孑剑指蓄力,先是封了韩策身上的几处穴道,减缓催情香在血脉中流动的速度,同时也让韩策动弹不得。 就凭韩策这个混小子今日对自己做的事,就是剁了他的手也不冤枉! 很快,叶无孑也暂时封了自己的脉息,缓缓闭上眼睛,利用内力将催情香排出体外。 可即使这样,也收效甚微,两人身体中本来就中了催情香的药性,得不到缓解,窝在这个憋屈的狭小的空间里,还同时被不绝于耳的声音摧残着,于身心而言,都是一种十分煎熬的折磨。而于韩策更甚,只因他是男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的声音也渐渐停了下来。闭着眼睛的叶无孑,神思混沌间,忽然听见似乎是浮云下了床,打开了窗子。 叶无孑心下大喜,一旦将催情香散去,她与韩策自然也算得救了。 不多时,催情香散尽,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叶无孑看着韩策通红的脸颊,心道:坏了!只顾点了他的穴道,不让他乱来,却硬生生地让催情香的药性封在了体内,又没有内功护体,绝对扛不住催情香这么烈的药性。 叶无孑脑中快速思考着如何尽快脱身,韩策的状况俨然已经不适合再拖下去了。 浮云似乎穿上了衣服,又从内室走了出去,一时间房间里寂静非常。 叶无孑心底浮上一层忧虑,那浮云怎么会突然离开?那个与她交欢的男人呢?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此刻绝不是出去的好时机。 果然,又有另一人进来,脚步轻盈矫健,若非叶无孑耳力非凡,都几乎听不到来人的脚步声。 叶无孑以内力敛去两人的气息,注意外面的动静。 那脚步声在床前停下,紧接着似乎床上的男人踉踉跄跄地滚了下来。 “赵承业,主人有任务交付于你。”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但是声线被刻意压的又轻又浅,隐隐还夹杂着几分嘶哑。 赵承业一副还没睡醒的朦胧语气,“主人吩咐。” “之前的事情,你不必再管了,自有旁人接手,你只需做好这几件事就好。” 女子似乎递给赵承业什么东西,片刻便很快消失在原地。 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叶无孑才小心翼翼地透过屏风的缝隙向外观察着,只见里里外外果然都不见了人影,连门外的护卫似乎也被之前的女子遣走了。 ……此时正是出去的好时机! 叶无孑扶起意识混沌,昏迷过去的韩策,将他靠在在自己肩上,稳了稳身形,才转过屏风,走了出去。 正欲离开,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睡在床上,沉沉酣睡的赵承业,起起伏伏的胸膛中衣里似乎掖了折叠的纸张。应该是之前那个神秘女子特意交给赵承业的密信。 若是趁现在拿走,应该很多事情的谜底就都可以解开了。比如,一个吏部侍郎,正三品大员出现在此的目的,比如,赵承业到底在为何人办事,再比如,这官银失窃是否与他们有关? 但是,身侧滚烫的温度与灼热的呼吸提醒着叶无孑,韩策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也不适宜再拖下去了。 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说不准护卫或者其他什么人会突然出现,这样一来,他们就走不了了。 这样想着,已经伸出的手,又悄悄地缩了回来,牢牢扶住身边人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韩策的情况不宜声张,叶无孑只能将他辗转扶回之前的房间。 老鸨也在叶无孑回到房间的下一刻钻了进来,眼神在韩策身上意味深长地瞟了几眼。 “这位客官,这是怎么了?” 韩策身体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却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耳尖通红…… 叶无孑面不改色道:“看不出来吗?喝得多了些。你去安排个房间,让他好好休息一下,醒醒酒。” 老鸨眉梢一挑,“两位公子可还需要叫姑娘伺候着?” 叶无孑面色冷了半分,转头看她:“你看他这副德行,还需要姑娘吗?” 老鸨对上叶无孑冷鸷的目光,脊背微寒,哑了一瞬,干笑着不住点头,退了出去。 待走远了,才大胆地甩了甩团扇,抱怨道:“倒把这儿当成客栈了!” 安排好房间,叶无孑又吩咐人打了水,湿了帕子,周到细致给韩策擦了脸,脖子,还有手心手背。 头一遭这么费心的照顾人,让叶无孑多少有些手忙脚乱。要知道,叶无孑哪怕在入朝为官之前,也没怎么做过伺候人的事,她只懂得怎么照顾自己。更不要说做官之后,有了官邸,也添了照顾自己起居的芳姨,打扫庭院的福伯,自己就更闲在了。 洁白的帕子丢进水里,叶无孑轻轻拭了拭额上的薄汗,蓦然抬眸,恍然间,注意到烛火摇曳下,韩策深沉恬静的睡颜居然别样的好看。 擦干了脸,摘下来了书生帽子,将他多余冗杂的发丝统统捋顺归位,露出最本来的面目,那张脸依然通红通红的,呼吸也十分灼手,但无可否认的是,这韩策的五官精致,端正又大方,就连睫毛都比叶无孑还要长还要卷曲。 脸颊的轮廓弧度恰到好处,柔而不失刚毅,眼底的阴影仿佛还透出几分妖异的魅惑之感。 叶无孑这是第一次发现并惊艳于韩策的相貌。平心而论叶无孑见过的美男子并不少,但是能惊艳于她的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韩策就恰好属于明珠蒙尘的那一种。 今日无意之中,拂去明珠之尘,重现明珠光华,意料之中让叶无孑萌生了惊愕之感。 叶无孑也只是呆了片刻,想起韩策身上的迷情香未解,又不好张扬,索性将韩策扶起坐好,自己也翻身上了床,盘膝坐于韩策身后,屏气凝神,运转内力,凝于掌上,覆在韩策背后,以自己内力化去对方体内迷情香的药力。 叶无孑此刻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她似乎忘了,自己体内迷情香同样未解,之前也不过凭借着自己的内力的压制。之前那段时间里,她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已经消耗了很大一部分内力,此刻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直到彻底将韩策体内迷情香的药性化去之后,叶无孑才感觉丹田一痛,紧接着气血翻涌,不可抑制的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直冲而上,叶无孑竟生生从唇角溢出一口血来! 第十章 浮生楼(五) 叶无孑捂着阵痛的胸口,平息了一阵,才用手背擦干嘴里的血,起身下了床。 重新扶韩策躺好,见他面色恢复正常,呼吸平稳顺畅,就连眉宇间也舒展了不少,想着应是好了,叶无孑由衷一笑,终于放心下来。 起身整了整衣衫,给韩策盖好被子,转身走向桌子,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喝。 水杯刚刚凑到唇下,房门被突然打开,程非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旁喝水的叶无孑,也很快注意到叶无孑执着水杯的那只手沾着醒目的血迹。 心头一紧,上前,紧张地盯着叶无孑,“大人,你受伤了?” 叶无孑放下水杯,下意识缩了缩那只沾着血迹的手,语气淡淡:“没有。” 抬眼看他,扯开话题:“可遇到什么麻烦?“ 程非摇头:“并无。只是大人,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叶无孑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是今日太累了。” “今日种种,匪夷所思。赵承业一个三品侍郎为何会到惠远,还到浮生楼这种场所来?而且,他好像还与一股暗中势力有所勾结。” 摸着下巴沉思,“可是,他一个三品大员,又有什么理由去给什么人跑腿卖力做奴才呢?而且,今日与他接头的那个女子,好像给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一直神志不清。难不成,他们是防着日后事情败露,赵承业会泄露他们的身份行踪吗?” 程非的关注点却并未被叶无孑带过去,继续追问:“那大人的伤是怎么回事?” 叶无孑尴尬地瞥了一眼右手,敷衍掩饰道:“只是个小意外,不碍事。眼下,我们不宜与赵承业在此处碰面,所以待韩策恢复一些,我们就离开这儿。” 程非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韩策,心底酸涩又无奈。 在程非眼里,自己与叶无孑既有同僚之谊,又有知交之情,怎么也要比旁人亲近许多。直到遇上韩策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可真的与韩策接触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类人,潇洒恣意,洒脱不羁,看上去满身没有一处可取之处,却偏偏让人无从抵抗,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吸引着人慢慢靠近。 程非看得出来,虽然韩策与叶无孑相识不久,且韩策处处与叶无孑作对,给叶无孑添堵,叶无孑却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他,甚至……还多少有些喜欢他。 只是叶无孑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对韩策,既羡慕又嫉妒。 他们三人都在一间房休息。韩策一人躺在床上睡着,程非与叶无孑则坐在桌旁,以手支颐,阖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几声打更的梆子声,应是到了丑时。 韩策从迷蒙的睡梦中醒来,睁眼间,便捕捉到昏黄的烛光在眼角跳跃。 转头便一眼望见坐在桌旁,被渡上了一层温柔光晕的叶无孑,支头浅睡的样子,过分美丽。 一瞬失神,韩策晃了晃头,歪歪扭扭坐起身来,仔细感受了身体一番,突然发现,自己身体除了疲累无力一些,再无半分不适。 本能地就想到,肯定就是这个看上去“凶巴巴的叶大人”帮了自己。 不自觉唇角浅浅一勾,眼睑微垂,掩去眼底不经意倾泄出的情绪,再抬眼,便一如往常的懵懂而戏谑。 起身的轻微响动惊醒了浅睡的叶无孑与程非。 两人目光齐齐望过来,韩策专心地去看叶无孑,而叶无孑在碰到他目光的一瞬,不着痕迹地自然错开了视线。 程非并未觉察到不对劲,公事公办地语气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我们如今需要尽快离开这儿,你自己……能走吗?” 韩策轻轻颔首,依然一瞬不瞬地望着叶无孑,眼波流转,几分无奈又几分坚定道:“叶大人,你放心。小生不是没有担当的负心之人,小生定会负责的。待此间事了,小生必会禀明家父,让他为我们主婚,断不会委屈了大人的。” 叶无孑本来已经调息好的内息,被韩策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一顿刺激,又差点气息不稳,再吐出一口血来。 程非听来,毫不逊于五雷轰顶。自己离开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却仿佛错过了一个世纪的感觉一般,漫长而又不可置信。 叶无孑终于正视韩策,一脸的震惊加愤恨,嗓门也拔高了几度:“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让你负责?!你不要信口胡说,坏我清誉啊!小心本官拉你回锦衣使司,治你一个诽谤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抽你三十鞭!” 程非眉峰挑了挑,心又放回肚子几分。对嘛!这个酸腐书生虽说不知廉耻了些,但是自家大人什么品性,他还是有数的。怎会被一个小小书生随随便便轻薄了去? 韩策不急不缓,一脸的理解与同情,自责满满道:“说起来,这事也的确怪小生。大人不愿承认,也是人之常情。风光无限的朝廷命官,又是女子,自然较旁人更加看重名声。” 韩策低下头,语气低迷了不少,“小生一介布衣,两袖清风,清贫寒士,自然是万万配不上高高在上的皎皎明珠,叶佥事叶大人的。朝中不知有多少高官权臣看中了大人,欲与大人结亲呢。若是大人与小生结为连理,怕是会阻了大人的仕途。……小生懂得。” 叹了口气,委屈巴巴道:“罢了。本来小生只是怕让大人委屈。若是大人实在无意,小生自然不会强求此番姻缘,阻碍大人仕途的。只要大人高兴,小生怎样都无所谓的。” 一番话,情真意切,缱绻悠长。说得程非都信了…… 第十一章 浮生楼(六) 叶无孑捏了捏眉心,心底已经在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趁他昏迷的时候,一巴掌拍死他!这小小的书生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三番四次的戏弄他! 闭眼沉沉舒了口气,起身,谁也不理,脚步沉沉向外走去。 叶无孑发誓,要不是身在浮生楼,又经历多番怪异,怕打草惊蛇,一定会揍韩策这个臭小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 “唉!叶大人,你等等小生啊!” 韩策着急忙慌地穿上鞋子,戴上蓝色的书生帽,一阵风似的随叶无孑飘了出去。 三人走下楼,此时的大堂已经安静非常,大多数人已经睡了,空荡荡一片,只有鲜艳的彩灯笼还闪烁着孤独而热烈的光。 三人不怎么整齐的脚步声踏在楼梯上,在空旷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在即将离开浮生楼的那一瞬,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冲出一人,直接冲到三人中间,将走在前面的叶无孑撞的一个踉跄。 程非与韩策几乎同时默契地扶了一把,两人齐齐对视片刻,又齐齐松了手。 叶无孑别扭地瞥了两人一眼,转而去看刚才撞到自己的那人,竟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 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素衣,发丝凌乱不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瑟缩着抱住自己,口中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俨然这姑娘是吓坏了,全身颤抖缩在墙角,脸上手上都是十分明显的淤青瘢痕,应是鞭痕无疑…… 几个青壮大汉气势汹汹地来拉她,口中还各种骂骂咧咧的,污言秽语,十分不干净。 女子被吓得大叫,胡乱挣扎着,想要逃开大汉的禁锢,但眼下身在浮生楼地盘,还有何处可逃? 女子挣扎得厉害,甚至生生抓破了几个大汉的手臂,印上几道醒目的血痕。 “还不赏她两个耳光!让她涨涨记性!入了我浮生楼,就是浮生楼的人,还想跑?这么闹下去,惊扰了客人,咱们是谁也担待不起!” 老鸨手摇团扇,腰肢一摇一扭从楼梯上缓缓走下,将缩在角落里的女子淡淡一瞥,满眼不屑。 闻言,大汉果然上前,在女子脸上狠狠甩了两巴掌,清脆响亮。 那女子直接被扇的眼冒金星,整个人摇摇欲坠,脸颊立时红肿了起来。 程非身为镇抚使,一身正气,见不得这种欺凌良善的事,攥紧拳头,就要上前理论。 叶无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无声地摇头,示意不要冲动。 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韩策,却见那酸腐书生此时只是安安静静站在自己身后,面对眼前的一幕,仿若一个透明人,眼底没有丝毫波澜,甚至面上还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烦。 注意到叶无孑观察他,突然变脸,惊吓不已地揪着叶无孑的衣角,战战兢兢地发抖,牙齿打颤:“叶……叶兄,这里的人好生粗鲁残暴,真是吓坏小弟我了!我……我我们,还是快走!” 叶无孑俊秀的面皮绷不住一抖,骇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叶兄?!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变脸堪比翻书,叶无孑也是服气的。 老鸨一副刚刚看到几人的样子,圆滑世故地寒暄道:“几位公子这就要走了?难不成奴家这浮生楼招待不周?要我说,几位公子还是多待几个时辰再走。春日夜深寒凉,若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叶无孑公事公办地语气道:“多谢。我们还有要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示意程非给老鸨送去一锭银钱,老鸨这才眉开眼笑欢送客官好走。 叶无孑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抬腿便往门外走。 不料,被甩了两巴掌的女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大汉的桎梏,奋力跑来,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抱住叶无孑的腿,戚戚然地哭喊:“公子!公子!公子求求你,救救我!他们会打死我的!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求求你了公子!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劈柴洒扫,样样都能做的来。只求公子救我于苦海,救我一条命!” 说着,便扑在地上,在冷硬的地板上,不住地磕头,“咚咚”作响。最后,额头都磕出了血,也没有停下。 韩策不动声色,牵着叶无孑的衣角默默离女子远了些。程非虽然同情这个可怜的女子,但是因为之前叶无孑的示意,也只是随叶无孑静静地站在一旁,也没有动作。 叶无孑冷眼看她,“这浮生楼中来往恩客无数,你为何偏求我救你?” 女子泪水涟涟,娇弱不堪,擦了擦眼泪,抽噎道:“小女是昨日被爹爹卖到此处的。他们要我接客,我不肯,他们就把我关起来,不许我吃饭,还用鞭子打我。” 说话间,轻轻撩起单薄的衣袖,果然纤细雪白的藕臂上鞭痕累累,触目惊心。 “今日想要逃出浮生楼,才不小心撞到公子的。还望公子海涵收留!”说完,又重重向叶无孑磕了个头。 叶无孑依旧不为所动,继续问道:“几个时辰前,大堂中有一场花魁娘子浮云的竞拍会。那时人又多又杂,你为何不选择那个时候逃跑,偏要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逃?” 女子抽抽囔囔,“参加竞拍会的人大多官宦子弟,富商巨贾,小女就算被他们赎去,下场也是可想而知的。” 抬头战战兢兢偷看叶无孑一眼,超小声:“公子面善,自与那些纨绔急色之徒,是不一样的。” 叶无孑冷嗤一声:“呵!天真!我人也来了浮生楼,与旁人又有何不同?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你不知道的是,本公子面善不假,心却是恶的。最喜欢看旁人匍匐于脚下,苟延残喘,摇尾乞怜。” 女子噎了噎,顿时哑口无言,面色一片惨白。 韩策躲在叶无孑身后,掩唇偷笑。而程非则十分不解地望向叶无孑,不懂叶无孑自比恶人的用意。 老鸨这时走上来,拎着裙摆,上去结结实实踹了女子一脚,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个小贱蹄子!做了浮生楼的人,还敢生其他的小心思!挡在门前,挡了客人的路,哭哭啼啼,嚎丧啊!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第十二章 叶兄 老鸨狠狠地揪着女子的耳朵,就往里面拖。女子痛得大哭,一面向老鸨求饶,一面不放弃向叶无孑求救。 女子哭得老鸨不耐烦,再次结结实实挨了老鸨一记耳光,直接嘴角出血了。头发也被老鸨揪着,身上的衣服更加凌乱不堪。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 眼见被大汉抬走,女子依然绝望而悲切地望着她,眼含泪水。 叶无孑终于出声:“等等。”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大汉顿了顿,并没有松手,倒是那女子像捡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下来,再次向叶无孑扑了过去,彻底抱着叶无孑的腿就不撒手了。 老鸨一脸错愕,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叶无孑淡淡瞥了女子一眼,对老鸨问道:“这姑娘我要带走,赎身需要多少银两?” 老鸨伸着手指,略略粗算一顿,笑靥如花:“公子是实在人,奴家就说个实在价。” 手指一展,“五百两。” 叶无孑心头咯噔一跳,五百两!足够她半年的俸银了!她出门又怎么可能带那么多钱!这赎人的钱,皇上向来钱比命重,自然也万万不会给自己报销的。 瞥见叶无孑眼中的退意,女子高声反驳:“才不是呢!我爹爹将我卖来,你才卖了二十两银子而已!转口你就要五百!” 老鸨倚在红漆柱子上,摇着团扇,不以为然一笑:“你的赌鬼老爹,的确是二十两把你卖给我的。但是,在商言商。妈妈我做的是生意,不赚钱的事,怎么能干呢?不赚钱,又怎么养活这么大个浮生楼呢?行市而已。你们尽可出去打听,五百两在青楼赎个人到底贵不贵。” “怎样啊?公子您还要不要赎人?” 程非捏着钱袋上前,“公子,属下这里……” 叶无孑再次不动声色制止程非的动作,低声道:“不必。” 上前两步,“这姑娘,聪明伶俐,我倒甚为喜欢。眼下,身上实在不太宽裕。不知妈妈可否通融两日,待我将钱凑齐了,再来赎她?” 老鸨倒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好啊!左右这丫头也是死倔性子,软硬不吃,不肯接客。公子带她走,也省了我的心。不过公子可得快点!我把她买来,就是为了让她赚钱的。要吃要喝,还不接客,时间长了,奴家可实在亏不起。再者说,若是晚了,被旁人赎走了,公子可不要埋怨奴家才好!” 叶无孑讪讪一笑,回身,将女子从地上扶起,替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捋了捋两鬓的头发,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低着头,小声应道:“阿福。” “阿福?”叶无孑不解,怎么一个女孩子会起这么个名字? 女子怯怯抬头看了叶无孑一眼,面颊微红,“回公子。是……芙蓉的芙。” “哦。阿芙。你就先在这儿等我可好?两日后,我凑够了银两,再回来赎你。” 阿芙一脸不确定地叮嘱:“那公子,可要记得。” 叶无孑浅浅颔首,摸摸阿芙的头,“好。” 说完,便带着韩策程非彻底离开浮生楼,踏进了暗沉的夜色中。 翌日晨起,叶无孑程非坐在客栈大堂中用早饭,毫无意外,韩策再次厚颜无耻地坐在了叶无孑身边,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叶无孑感觉自己的偏头痛最近发作的愈发频繁了。 眉头一皱,歪头看他,“话说,你能不能找个其他地方坐?” 韩策一脸疑惑,“为什么?” 言简意赅:“碍眼。” 闻言,韩策不仅没有半分在意,反而笑嘻嘻地又向叶无孑靠近了些,腆着一张大脸,龇牙笑:“叶兄,你我亲近如斯,就不必在意这些小细节。再说,兄弟出身微寒,出门在外,难免手头紧一些,所以这段时间,要劳烦叶兄多加关照了。” 叶无孑从一开始震惊于对方的称呼,然后想要否认彼此之间的关系界定,最后神思直接被韩策一句“手头紧”彻底带偏。 “你昨天早上才扒走我的钱袋,那里面可是整整二十两呢!你就一天!你干什么花了你!” 叶无孑突然爆发的一声河东狮吼,差点将韩策耳膜震破,引得客栈中一众人频频侧目。 韩策堵着耳朵,眨眼憨笑:“嘿嘿!其实,我身为读书人,心地善良,最见不得旁人受苦。昨日那些钱,我都拿到城外救济穷人了。怎么样?我善良?” 叶无孑真想拎起他来,暴揍一顿。居然拿她的钱去做善事!这韩策怕不是脑子有泡。他自己都还要叶无孑接济,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 ……不过,叶无孑才不信他。韩策可从来不像牺牲自己去救济旁人的老好人。 在叶无孑被气的头昏脑胀,几欲吐血的同时,程非不声不响起身,拎起韩策的后颈,不容反抗地拖着韩策走出客栈,然后……丢了出去! 叶无孑也看呆了,还有这种操作?貌似是真的丢、出去的! 程非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望向叶无孑,顿时眸色柔和下来,“大人,那韩策居心不良,口中没有半句靠谱的实话,大人以后实在不必理会他。” 叶无孑抿了抿唇,轻轻颔首。外面的韩策叽叽喳喳地嚎了一阵,便没了动静。 叶无孑下意识向外瞥了一眼,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 程非细细观察着叶无孑的表情,试探性问道:“大人,昨晚他说……” “他都是胡说的。我与他能有什么?”叶无孑决绝打断。 程非暗暗松了口气,转而问道:“那个阿芙,大人真的打算帮她赎身?” 纤细的手指捏着粥勺在面前的碗中,缓缓地画着圈。 “这是自然。既然已经说了要给她赎身,自不能食言。” “可是大人,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上哪儿凑五百两啊?” 叶无孑长眉微挑,眼底一沉,“我们不是还认识那个金子养大的少爷,小元宝嘛。” 用完早饭,两人离开客栈,长街之上,早已没了韩策的身影。叶无孑并未在意,韩策此人表面一番文弱书生模样,实际狡黠灵慧,聪颖非常,是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第十三章 借钱 凌家在惠远的产业并不多,所以很快打听到了小元宝的落脚之地。 正是城郊向南五里的一处庄园,明曰观华苑。 两人递了拜帖,才由管家引着进了大门。绕过九曲回廊,最终在一片池水旁看到了躺在长椅上,盖着毯子,阖目晒太阳的凌澈。 仍旧一身灼目的红衣,发未束冠,只是被一根极漂亮的红色发带扎着,稍显稚嫩的脸庞在阳光下泛起柔和的光泽。 身旁一侧还摆放着各种珍稀的果品,精致的点心,一看就是之前已经吃过一阵,这会儿又装睡去了。 管家上前轻唤:“小少爷,醒醒。叶大人他们来了~” “唔~”小元宝仿佛有些不愿醒,皱着眉头,纠结了一阵,本能抬手遮了遮阳光,才舍得从眼缝中看清两人。 半支起身,对身旁的管家低斥道:“老余,你这管家做的也太没眼力见了。没看见两位大人来了,怎么也不知道奉座?” 老余拍拍自已的脑袋,连连称是,躬身哈腰向两人赔罪,便退下去吩咐下人搬来两张椅子。 叶无孑不客气地坐下,程非则像一尊雕像守在叶无孑身后,并不落座。 叶无孑拉了拉他,程非依然分毫未动。 冷着一张脸对再次躺下的小元宝,道:“凌小公子,我家大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堂堂四品佥事,金牌在手,便是当朝一二品大员也不敢如此怠慢大人。您家世甚好,总该知道为人的礼节。你难道不该下来亲自向大人参拜吗?” 叶无孑挑了挑眉,这程非什么时候也学会咄咄逼人了?这次来是求人帮忙的,自然姿态要放低一些,而叶无孑也不习惯旁人对她毕恭毕敬,动辄行礼,所以也就由小元宝去了。 谁知程非居然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又把这事拎出来说。 小元宝闻言,懒懒用眼角淡淡一瞥,冷哼一声:“你们不是微服私访吗?来惠远连官府都未通知,你们也未着官服来此,自然身份与我是一样的。” 随手将一侧摆着果品糕点的托盘向两人送了送,“有事求我呢,就得摆出求人应该有的态度。我呢,是大度的人。你们有礼,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们!” 叶无孑注意到小元宝虽然躺着,但是姿势有些僵硬,隐约见面色也不太好。 “你受伤了?” 小元宝面色一滞,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伤罢了。” 管家老余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惊叫道:“才不是呢!明明少爷昨夜被刺客刺伤了腿,才起不来身的!哎呦!那血流的,可吓死老奴了!” 小元宝怒瞪他一眼,“老余!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只是擦破一点皮而已,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 叶无孑察觉到不对,挑眉反问:“刺客?你一个商贾之子,怎么会招惹到刺客?……不对。你之前到惠远的时候,就是马受惊,然后你和车夫受了伤。我想,那次应该也不是意外。” 小元宝气呼呼地坐起身来,“你还有完没完?!做个佥事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是不是?女人家家的,就应该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整日抛头露面,和各种各样的男人接触,真是不成体统!” 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有事就说事,没事就赶紧走!看见你们就眼睛疼!” 叶无孑耐着性子,开门见山:“那就有劳凌小公子借我五百两银子,暂解燃眉之急,待回到宇州城,自然奉还。” 小元宝偷偷眼珠转了两圈,“钱呢,本少爷倒不缺。五百两呢,也不是多大的数目,你就不必还了。你帮本少爷做件事,这五百两就两清了。如何?” 叶无孑斜眼看他,“我可是朝廷命官,杀人放火的事,可别想让我帮你!” 小元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明日酉时,我要你陪我去春风明月楼谈生意。我如今腿脚不方便,只能有劳你随侍在侧喽!” 叶无孑观察小元宝和管家的面色,暗自推测,抬头问管家:“可是遇袭了?” 管家忙不迭点头,直呼:“可不是!大人您说,小少爷刚来惠远,就出了两次麻烦。这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您说我可怎么跟我家老夫人交待!您是锦衣卫佥事,神通广大的,要是方便,您能不能……” 小元宝默默瞪他一眼,管家适时噤声。 叶无孑明了,哪里是要自己随侍伺候他,分明就是有人要害小元宝,小元宝不得不找自己寻求庇护来了。 许是之前小元宝的确遭遇过比较激烈骇人的刺杀,小元宝愣是不让两人走,还让程非将客栈的房给退了。两人就这样住进了观华苑。 说起来,观华苑虽然是凌家产业,占地十分广阔,但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人。 叶无孑听小元宝自己说,昨夜有刺客上门,庄丁为了护住自己,死伤了十几个。他自己大腿中了一刀,最后还是和管家躲进了地下室才逃过一劫。 叶无孑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饭菜,问道:“刺客有几人?” “一人。” 叶无孑还是惊了片刻,能这般来去匆匆,伤了十几个庄丁之后,又全身而退的,必定不是一般人。 叶无孑抬头看他,“你没有报官吗?” 小元宝一声冷笑,“报官?那些废物能查出来什么?还是说将那些衙差都派过来给我看家护院?能顶什么用?” 斜睨叶无孑,略带几分赏识道:“虽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也不见得能多了不起,本公子也不指望你能帮上多大的忙,但左右看起来,应该比那些废物还是要略强上一些的。” 叶无孑勾了勾唇,并不说话。 一旁的程非给叶无孑盛了碗汤,“大人,喝了这碗汤,便早些回房休息。大人一向不喜欢聒噪的老鸦,偏偏这城外的老鸦是又多又吵。大人还是早些休息才好。” 小元宝怎么听不出程非的指桑骂槐,恨恨地瞪着程非,却又没骨气开口赶人走。 看叶无孑果真喝下了那碗汤,脸瞬间又更黑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感觉自己气的不得了。胸口闷闷的,仿佛憋着什么东西一般。 第十四章 雨夜惊魂 直到看叶无孑起身离开,愈发气郁难耐。从小在众人手掌心长大的娇娇少爷,哪里受过这种怠慢?但骨子里的骄傲,又让他拉不下脸来挽留对方。 待两人走远,腿脚不便的小元宝才吩咐下人向饭菜撤了下去。而小元宝也由庄丁抬着回到了房间休息。 这天夜里,没有征兆地下起了雨。夜里格外的凉,狂风将门窗吹得哐当作响,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停息下来,雨依然是下个不停。 突闻天空一道炸雷响起,连着窗柩跟着颤了颤。叶无孑从浅眠中惊醒,看着窗外一瞬而逝的闪电光,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的长剑。 这时却听隔壁小元宝的房间传出声声急促激烈的惊叫,猛地翻身而起,抓起宝剑,便出门冲进了雨中。 踹开房门,敏锐的眸光,在黑暗的房间中搜寻着小元宝的身影。 借着一闪而过的闪电光,隐约可以屏风被推倒在地,纱帐也被扯下来,撕的乱七八糟,甚至还有茶壶水杯的碎片。 本能的叶无孑拔剑而出,向着黑暗的深处渐渐逼近。 一边屏气凝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小声唤着小元宝的名字。 “小元宝?……你在哪儿?说句话。” 黑暗寂静的房间里,除了轰隆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再也听不出任何活物发出的声响。 叶无孑注意到角落里似乎有猥琐的呼吸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果然找到了坐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小元宝。 小元宝将头埋在臂弯里,浑身还在发抖,应该受了很大的惊吓。 叶无孑环视周围,确定没有其他危险,才将长剑收回剑鞘。上前一步,轻轻蹲下来,拍拍小元宝肩膀,柔声问道:“小元宝,你没事?” 谁知小元宝被碰了一下,全身抖得更厉害,又向后缩了缩,双臂将自己的头彻底抱起来,呜咽着,发出模糊的声音。 叶无孑耐着性子,又小心向前凑了凑,努力将语调放的又缓又柔,“小元宝,外面下雨了。地上冷,你腿上还有伤,不能一直呆在地上的。先起来好不好?” 小元宝没有反应。 叶无孑再接再厉,再次抚上对方的肩膀,小元宝下意识想要躲开,却不料叶无孑温柔而强势的力道,让他没有躲避成功。 两方僵持了片刻,小元宝才渐渐缓和下来,没有那么抗拒了。 外面又是一声炸雷,小元宝再次将自己蜷缩紧,发出小兽受惊的呜咽声。 叶无孑这才明白,原来小元宝是害怕打雷呀!但看他这样子,又不像一般人害怕的样子,仿佛是受过什么刺激。 摸索着,找到倒在地上的烛台,放在桌子上,点燃起温暖柔和的火光。整个房间也变得柔和沉静下来。 再次来到小元宝身边,揉揉他毛茸茸的头,继续柔声哄道:“小元宝,已经没事了。我们先起来,回床上休息好不好?” 小元宝浑身紧绷,不发一言,坐在生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叶无孑无意窥见小元宝打着绷带的右腿晕出了血迹,心知不能再耽搁。 但小元宝被吓得神志不清,根本不配合自己的话。只能伸手去拉小元宝的手臂,谁料小元宝受惊不轻,手臂圈的死紧,根本拉不动,反而让他更加排斥惊惧。 叶无孑看了看外面依然瓢泼似的大雨,耳畔不时炸起的响雷,又回头看了看团成一团,身形瘦小的小元宝,挠了挠头,皱着眉,无奈地吐了口气,道:“真是欠你的!” 一手抄过小元宝的膝弯,另一手从后背穿过腋下,一发力,小元宝整个人就被叶无孑横抱了起来! 也许是本能反应,小元宝松开了抱住脑袋的手,下意识环住叶无孑的脖颈,望向叶无孑迷蒙的双眼,闪过一瞬而过的诧异。 叶无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抱着小元宝,步履稳健,一步步来到床边,小心将小元宝放下,稍稍整理一番床铺,才又转身去检查小元宝腿上的伤。 不料不等叶无孑动作,小元宝瞪着猩红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无孑,一把扯着叶无孑的手,就往嘴里塞! 登时一阵剧痛传来,叶无孑的手被小元宝咬的血肉模糊,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指缝滴在床榻上,染上一片殷红。 叶无孑吃痛,下意识想要一巴掌拍晕这个神志不清,动口咬人的狗崽子,但是见小元宝咬着自己不放,他还浑身发抖的厉害,呜咽着掉眼泪,便渐渐放下了自己抬起的手…… 眼泪滴落,在满是鲜红粘腻的皮肤上,划下一道雪白。同样,眼泪也混到了被小元宝咬破的伤口中,生疼生疼的,又夹杂着火辣辣的触感。 渐渐地,小元宝松开嘴,放叶无孑的手离开,却还是双目无神,入定一般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小元宝?”叶无孑尝试着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叶无孑终于放弃了,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五味杂陈,简单整理了一番,才继续去看小元宝的腿伤。 将纱布一层层解开,清理血渍,上药,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将伤口包好。 末了,舒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暗暗摇头:“这五百两拿的也太亏了。” 猛然,一阵绵长的响雷轰隆隆在耳畔环绕。 刚刚安定了不久的小元宝,又突然受了刺激,仰头大叫两声,从床上站起来,胡乱挣扎,攻击着任何东西。 叶无孑看得心疼,拉住小元宝,想要让他坐下,却不料小元宝直接一脑袋扎进叶无孑怀里,双手牢牢抱住叶无孑的腰,又惊又惧地哭诉着:“……娘~娘,孩儿好怕!他们……他们把孩儿关在黑屋子里……打我……呜呜呜~” 叶无孑听得一脸黑线,眉尾忍不住跳了跳,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儿子!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叫“娘”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看他可怜的小模样,又实在不忍心推开他,只能向哄孩子似的摸着小元宝的头,柔声道:“没事没事啊~没事了。我们元宝乖乖,娘亲会护着你的。元宝不怕了~” 小元宝颇为依恋地闭着眼睛,脑袋在叶无孑怀里蹭了蹭。 第十五章 又要负责 叶无孑强忍着甩对方一巴掌的冲动,勉强将对方拉开一些距离,小元宝又固执地抱了上来。 一声雷响,小元宝向怀里缩了缩,将叶无孑抱得更紧,浑身又开始发抖。 左右无法,叶无孑忽然想起幼时自己怕黑难眠之时,有人在耳畔唱起的童谣。 轻起嗓音,温柔干净,柔和了世界上所有的晦暗阴霾,甚至连空气都变得清新甜美起来。 那首简短的童谣,不仅温柔了叶无孑的童年岁月,也同时安抚了小元宝惊惧不安的心。 “虫儿睡了,鸟儿倦了,花儿醉了~风儿吹,月儿美~宝贝睡,睡啊睡~宝贝乖乖睡……乖乖睡~” 一遍又一遍,童谣轻柔如雪,点在小元宝脆弱敏感的心间,仿佛一股温热的暖流,荡涤了灵魂深处最黑暗的恐惧,让一切的疾风骤雨在这一刻停止,只剩鸟语花香。 屋外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但是怀中的小元宝已经渐渐安静下来。 叶无孑感觉到小元宝全身不再紧绷,连呼吸也变得平稳顺畅起来。 小元宝轻轻从她怀中离开,抬头望她,眼底柔软清澈。 “小元宝?”叶无孑尝试着唤了一声。 小元宝动了动嘴唇,却出口喊了一声:“娘~” 叶无孑顿时如五雷轰顶,几乎暴走,咬牙切齿道:“谁是你娘!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小元宝温柔眷恋的神情顷刻间褪去,眼色也变得正常,一瞬间的怔愣,有些不可置信道:“叶无孑?” 垂眸一看,忙松开了先前紧紧环住叶无孑的手,向后退了退,拉开与叶无孑的距离。 眼角余光不经意瞥了叶无孑胸口一眼,顿时脸颊爆红,眼神闪躲,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我我我会对你负责的。你,不必忧心。” 叶无孑满脸问号,“啊?你说什么?” 小元宝又瞥了叶无孑胸口一眼,埋下头,小声道:“奶奶说,姑娘家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碰的。要是我不经意碰了哪个姑娘,也是要好好娶回来,待着的。我……抱了你,于情于理,自然是该对你负责的。” 转头对上叶无孑的眼睛,格外认真:“你且安心。回到宇州城,我会禀明奶奶和父亲,上门提亲,将你风风光光娶进门,不会委屈你的!” 叶无孑眨了眨眼,一时无语。这娃的思维是不是跳脱的太快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谈婚论嫁的上面去了?到底是哪里说错了?叶无孑百思不得其解。 举起自己受伤的手,干笑一声,打断:“那个,小元宝啊~你看,我手受伤了,你之前发疯咬的。所以呢,你赔我点医药费,就算两清了。完全用不着以身相许这么麻烦!” 小元宝一听就变了脸,“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儿是不是?” 突然生气,超大声:“我告诉你,我凌澈这辈子再不济,也不会拿婚姻大事来开玩笑!你不想嫁给我,我还不想娶你呢!你看看你那样子,哪有一个女人应该有的温婉贤良!整天舞刀弄剑,抛头露面,嫁到凌家,我还怕你给我丢脸呢!“ 下床站起身,一瘸一拐把一脸懵的叶无孑毫不客气地往外推。 “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像小孩子赌气似的直接将叶无孑赶了出去,重重一把将门关上。 叶无孑呆呆站在门外,实在搞不懂这小元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当对方闹小孩子脾气,没有多想,摇摇头,便径直回房休息去了。 小元宝躲在门后,听到叶无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反而更加生气。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气成这样,又拉不下脸去唤回叶无孑,只好一瘸一拐走回床上休息。 安静躺在床上,默默聆听着窗外的雨声,脑海中骤然浮起之前叶无孑将他整个人抱起来的画面,一时间有羞有臊,抓着头发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被子中。 从翌日晨起,小元宝一直都对叶无孑视若无睹,气鼓鼓的样子,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可爱又傲娇。 程非率先发现了叶无孑受伤的伤,“大人,您的手……” 叶无孑下意识瞥了小元宝一眼,觉得昨晚小元宝那般反常的举动,也许是他自身不可言说的弱点也说不定,所以自主替小元宝瞒了下来。 干笑着打哈哈:“这个啊,昨晚我房里进了老鼠,趁我睡着的时候,在我手上咬了一口,就成这样了。” 小元宝偷偷磨牙,程非却信以为真,一脸焦急道:“老鼠咬的?大人,那可了不得!老鼠浑身有毒的,被它咬一口八成会得鼠疫!大人,属下还是陪您去城中找大夫看看!” 小元宝在一旁听得终于忍无可忍,低吼一声:“你们有完没完啊?她的手早就被庄子上的莫医师看过了,不会得鼠疫!你放心了?真是~喋喋不休,麻烦死了!你们两个不愧是一起从锦衣卫出来的,都那么麻烦!” 程非一脸茫然,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又惹到这个金子养大的小少爷了。只当他骄傲任性,耍小孩子脾气,也没再理他。 悄悄在叶无孑手中塞了一只白瓷药瓶,便转身离开了。 叶无孑取下瓶塞,送到鼻下轻嗅,是上好的外伤药。看着那温润的白瓷瓶,一下认出,这正是当年程非升任镇抚使之时,皇上亲赏的西域进贡的外伤圣药,对各种外伤疗效奇佳。 他自己也不过只有这么两小瓶而已。他就这么眼睛眨也不眨地送给了自己…… 小元宝看着叶无孑独自对着一个白瓷瓶也能出神良久,心里越发不痛快,颇为嫌弃地嗤之以鼻,“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装了些伤药的小白瓷瓶嘛!你要是喜欢,我马上命人给你找最好的伤药,给你拿汉白玉瓶装。让你看个够!” 叶无孑根本没有听出对方口中的酸意,只当少爷脾气又上来了,白他一眼,径直将白瓷瓶好好揣进了衣襟中。 注意到叶无孑的动作,尤其叶无孑还将他视若无睹了个彻底,坦然离开,坐在轿辇上的小元宝气的浑身发抖,几乎将轿辇上的扶手掰断。 第十六章 元宝小火山 余管家极善察言观色,一看自家小少爷的表情就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躬身轻声细语道:“小少爷,您要是喜欢叶大人,老奴觉得您完全可以……” 不等余管家说完,小元宝生硬打断:“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喜欢她?!你也不看看,她从头到脚哪有一点女人该有的样子?居然还跑去做官,抛头露面,我都替她觉得臊得慌!我堂堂凌家小公子,怎么可能眼光那么差,看上那种女人!” 余管家将头埋的更低,一脸“您开心就好”的表情,再不言语。 小元宝深呼吸了几个回合,一拍扶手,怒喝:“老余,去!把庄子里最好的外伤药都给她送去!省的落人家口实,说我们怠慢客人!” 老余默默转身离开,暗自摇头:小少爷,您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叶大人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老这么火急火燎的臭脾气,人家能喜欢你才稀奇了! 回到房间的叶无孑很快被人送来一堆各式各样的外伤药,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摆满了一桌子。 叶无孑目瞪口呆,这是要自己拿药当饭吃吗? 随手捡起一只赤红色的小药瓶,眼底蓄满和煦的暖意,“这小元宝,还算是有点良心!”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辰。 小元宝被庄丁抬着,进了马车,稳稳当当坐好,隔着马车帘大喊:“叶无孑,你等什么呢!还不快进来!非让我请你啊!” 程非听着小元宝这般颐指气使地招呼着自家大人,心中不忿,紧了紧拳头,欲上前理论。 叶无孑伸手将他一拦,“不必与他计较。小孩子心性罢了。” 小元宝在马车里等得不耐烦,抬手掀起车帘,见叶无孑依然站在原地与程非“腻歪”,气不打一出来,急不可耐地打断两人:“喂!还有完没完?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本公子的时间多么宝贵?你们平时在锦衣使司,也是这么办事的?” 掀了个白眼,“怪不得我大晟国风日益低下,匪盗猖獗!全是让你们这些白拿俸禄不办事的官员给耽误了!” 程非下意识将叶无孑侧身一挡,剑眉轻挑,双眸锐利地凝视着小元宝,铿锵有力道:“凌小公子,不管怎么说,我家大人也是朝廷命官,手握金牌,除了当今圣上,便是亲王贵胄,也不敢如此对大人不敬。大人此来惠远,是为朝廷办事的,也不是凌小公子区区五百两银子就可以支使的。所以,凌小公子,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不要太过得寸进尺!” 小元宝气鼓鼓地瞪着黑面神一般的程非,将马车帘一甩而下,坐回座位,独自生闷气去了。 叶无孑隐隐觉得头疼,拍拍程非的肩膀,起身钻进了马车中。 马车缓缓起动,程非欲抬步跟随。 余管家眼疾手快拉住程非,陪着笑脸,拱手道:“程大人,我家小少爷吩咐,此去一程,有叶大人陪同即可。程大人您就安心在庄上等着,最多两个时辰少爷和叶大人也就回来了。少爷还吩咐,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把五百两银子拿给程大人,让您径自去给阿芙姑娘赎身就好。” 程非十分不满意小元宝的安排,但是一想到叶无孑一心要给阿芙赎身,便也勉强答应留了下来。 他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豪华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中,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空虚寂寥之感。 从前在锦衣使司,没有认识叶无孑的时候,也那样过来了。即使多年一直默默无闻,即使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人会关心他,他也习惯了被人诋毁,被人孤立,被人轻视的感觉。 直到叶无孑来到锦衣使司,就像一道明媚灿烂的光彩,强势地闯进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叶无孑也是第一个会护着他,会关心他的人。也是从那个时候,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自主跟在叶无孑身后,刀山火海,无怨无悔。 只有这次,程非没有如往常一般,跟在叶无孑身边。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原来自己已经不习惯这种感觉了…… 马车很快到了惠远城中的春风明月楼。 叶无孑率先利落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利落潇洒,英姿飒爽。 小元宝拖着受伤的腿,向外挪了挪,随行庄丁过来伸手就要扶他。 小元宝不耐烦地拍开几人的手,瞪眼:“走开!我让你们过来了吗?” 对站在一旁的叶无孑招了招手,气势十足:“你!过来!扶我!” 叶无孑不耐烦白他一眼,不为所动:“我说大少爷,你身边有人,干嘛非要叫我过去?老觉得雇我一趟,花五百两银子怎么也不合算是?我只是答应来保护你的安全,可没答应贴身伺候你,当你的老妈子。” “你!”小元宝一急,硬生生拖着受伤的腿,赌气从马车上自己跳了下来! 叶无孑见小元宝这不要命的样子,心下一急,身形骤然一动,闪现到马车旁,伸手去扶小元宝。 小元宝赌气似的躲开叶无孑的手,蹲在地上,腿疼得要命,一点使不上劲,却还是要强的低头不说话。 瞥见小元宝外袍似乎染上了点点猩红,叶无孑知道这定是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这熊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也不省心?会不会自己以后有了孩子,也这么让人费心? 突然浑身一抖,要是自己有个小元宝这样的儿子,……算了,还是别要了。 起身吩咐傻愣在一旁的庄丁,“还不快过来,把你们小少爷扶进去!让掌柜先开个雅间,处理一下伤口再说。” 被叶无孑一说,庄丁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扶起小元宝快速往酒楼中走去。 叶无孑从马车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伤药,也紧跟着进了大堂。 随着庄丁的脚步,小跑跟过去。突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什么熟悉的东西。 后退两步,循着视线转头望去,却皆一个身着靛蓝色衣袍的书生正坐在几人中间,与几个看起来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勾肩搭背,聊的十分火热。 第十七章 修罗场 推杯换盏,嬉笑打闹,似乎彼此之间很熟稔的样子。 书生似乎感觉到叶无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对上叶无孑的视线,顿时又惊又喜,从座位上起身,不顾那些江湖人的呼喊,径直向叶无孑小跑过来。 “叶兄!好巧啊!在这儿也能看到你!” 叶无孑看着几人之间奇怪的组合,并不想管旁人的闲事,只歪头看他:“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韩策笑嘻嘻地将叶无孑望着,“这说明你我有缘啊!” “谁要跟你有缘!”叶无孑白他一眼,随口嘱咐,“江湖人从来良莠不齐,行无定数。你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少与他们来往才好。” 韩策眼中仿佛涌动着万千波光,笑意不减,“你关心我啊~” 听话地点头,“只要是叶兄你说的,我一定都听。毕竟你我之间,不是旁人能够相比的。谁会害我,唯有叶兄不会害我。” 叶无孑威严地瞪他一眼,“叫我叶大人!再出言不逊,依大晟律例,掌嘴二十。再者,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听明白了吗?” 韩策俨然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憨笑点头:“叶兄说什么都是对的。” 叶无孑突然感觉从心头涌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面对这么又穷又抠,却又死皮赖脸的酸腐书生,只觉无能为力,力不从心。在旁人看来,叶无孑威严无比的四品佥事,金牌女捕的身份,在韩策面前,通通为化为一堆齑粉,渣渣都不剩。 大庭广众之下,叶无孑又不能真甩他二十个耳光,话说那样自己也手疼。 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再说一遍,叫我叶大人!” 韩策眨巴着明亮又无辜的大眼睛,将手中的酒杯送到叶无孑唇下,十分殷勤的样子。 “叶兄,来!敬你杯酒!这酒我告诉你啊,是惠远当地特产的!又香又醇,京城都喝不到的!来来来,尝一口嘛!就一口!” 叶无孑嫌恶不已地扭过头,躲开他送过来的酒,语气生硬:“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宜饮酒。” “要事?什么要事?不就是那件事嘛。你把这杯酒喝了,我就把我知道的线索通通告诉你,怎么样?” 韩策半诱哄着,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仿佛逗弄着孩子一般。 叶无孑闻到他一身酒气,蹙了蹙眉,“你喝了多少酒?” 韩策摇摇头,“没有啊~我酒量好着呢!三坛都不会醉!” 捏着酒杯,依旧不依不饶地往叶无孑嘴边送,“来!叶兄,给个面子嘛!这酒真的可好喝了!不会醉人的!来来来!” 两人正僵持着,韩策手中的酒杯突然被叶无孑身后一只手夺了去,转眼之间,仰头喝下。 一时间韩策和叶无孑都有些傻眼,哪里冒出来的傻孩子? 比叶无孑高半个头的小元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叶无孑身后,丝毫不因为自己年纪小就气势弱半分,相反,那替叶无孑挡酒的样子,坚决又霸气,十分有男子汉的气概。 将酒杯塞回韩策手中,扬着下巴,气场十足:“这总行了?!没完没了!” 低头对叶无孑,没好气道:“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你难不成还想让那些粗手笨脚的马夫庄丁,给我上药不成?你当真以为,你随随便便陪我走一趟,就真的值五百两银子啊!” 叶无孑下意识看了一眼曾经被小元宝咬伤的手,那里还缠着几层纱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手里拿着伤药,扶住小元宝,没脾气地好生哄道:“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你是大少爷,我得敬着你!走走走,咱们先回去上药,行不行?” 虽然听着叶无孑道歉十分敷衍,毫无诚意,但小元宝还是没骨气地泄了气,一张脸臭臭的,被叶无孑半哄半拖着离开了原地。 身后的韩策虽然喝酒喝的晕晕乎乎的,但是对关于钱的事情一向敏感,抢步上前,一把拉住叶无孑的手臂,满脸严肃质问:“什么五百两银子?你欠他钱了?你就那么缺钱吗?” 叶无孑顿住脚步,转头看他,意有所指:“我缺不缺钱,你还不清楚吗?” 韩策紧紧拉着叶无孑不松手,破天荒地从胸口的衣襟中掏出那只紫色的绣着“孑”字的钱袋,重重拍进叶无孑掌心。 那钱袋鼓鼓囊囊的,还沉甸甸的有声响。 韩策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目光还颇为严肃,“你好歹也是堂堂锦衣卫佥事,让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子,呼来喝去的,像什么样子?你不是忙得很吗?你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照顾大少爷?” 小元宝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来,扬着高傲的头颅,将那只钱袋毫不客气地从叶无孑手中抢过来,丢回韩策怀中。 眉峰一挑,十分不服气道:“商贾之子怎么了?商贾之子再上不得台面,也总好过你一个连锦衣也穿不起的穷酸书生!” 目光越过韩策,将他身后的一众江湖人淡淡一扫,“还恬不知耻地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副要秀才不秀才,要江湖不江湖的作派,你还有什么脸面嫌弃别人?!” 单手指着叶无孑,“她欠我的银两,可不是你那个小钱袋可以装得下的。我只是让她随身保护我一趟,便许给她那些银子,本公子已经算是很大方了!” 韩策掂了掂被小元宝丢回来的钱袋,不怒反笑:“看来还真是小生见识浅薄,不知小公子你身价如此之高,居然还能请的动我大晟四品佥事亲自为你保驾护航!” 拱手作揖,“小生当真佩服佩服!” 小元宝梗着高傲的脖子,立志要气势压韩策一头。 不知何时,韩策身后的那些江湖人纷纷起来,无声无息地来到韩策身后,个个凶神恶煞,戾气萦身,大有给韩策撑腰的架势。 叶无孑见势不好,赶紧站了出来,将小元宝护在身后,向几个江湖人行了郑重江湖礼,不卑不亢道:“各位,我家兄弟年纪小,不懂事。若是他有何处言语不妥,得罪各位,还望各位侠士大人大量,不要与一个孩子计较。我这个做姐姐的,在此多谢各位了。” 第十八章 褚公子的警告 浅浅躬身致意,叶无孑唇角微微含笑,便扶着小元宝转身往楼上去了。 韩策站在原地,摸摸下巴,回味着叶无孑刚才临危不乱,正式而标准的江湖礼,凝眉沉思了片刻,仿佛有些疑惑,暗暗嘟囔:“她一个朝廷官员,为何对江湖礼节如此熟悉?倒完全看不出一点如旁人一般的迂腐样子。而且,她也没有开口便摆出官员的身份来震慑对方,反而退让一步,主动示弱离开。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身后的那几个江湖人此刻不像先前那般气势汹汹,反而在韩策面前似乎有些谦卑。 “众所周知,这叶无孑在当官之前,也是个江湖人。了解一些江湖规矩,也不奇怪。再说,朝廷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她就算真的以官势压人,也未必能在我们面前讨得便宜!” 说到最后,其中一个江湖人愤愤地,有些咬牙切齿。 韩策神色悠然,打断:“唉~可不许这么说。这女人虽然有时候蠢蠢的,倒也挺好玩的。你们可不许在她面前给我露了馅啊!” 众人连连称是。 楼上的雅间里,小元宝坐在榻上,看着叶无孑给他重新整理伤口,仍然愤愤不已,喋喋不休:“我说,你叫谁弟弟?你又是谁姐姐!你也太会给自己涨身价了!还有啊,我雇你是让你来保护我的。你看看,刚才那些江湖人个个凶神恶煞,就差直接上刀来砍我了!你在我身边,怎么也不知道保护我?你居然也会怂,还会道歉认错!拿出来你佥事大人的威势来压他们啊!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叶无孑听着小元宝不满的絮叨,手中纱布重重一拉,顿时小元宝被纱布勒得伤口疼,尖叫一声,抱着腿龇牙咧嘴,直大喘气。 叶无孑拍拍手掌,起身看他,“我没有保护好你吗?你自己在那儿惹事,不顾后果,乱说一通,我没有让你留在原地挨揍,我已经尽到我今天的职责了。” 突然语气凝重起来,“那些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我不知道韩策跟他们有什么渊源,但是可以肯定,他们并非一般的江湖武夫。若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们起了冲突,我们讨不到便宜。江湖人从来不顾官场上那一套,他们只会敬重有本事有名望的人。” 小元宝不屑地瞥了撇嘴,满满嫌弃道:“这么说来,你承认自己没有人家厉害了,是?也不知道你这四品佥事,是怎么混上去的!” 叶无孑看了一眼小元宝受伤的那条腿,“其实呢,对付他们,依我的本事,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还要保护你这个拖后腿的累赘,实在让我力有未逮。我一直怀疑,你之所以会被人雇凶暗杀,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因为你的嘴实在太令人讨厌了。人家被被逼的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才暗下决心要弄死你也说不定。” “你!”小元宝气的双眼通红,头顶几乎都要冒烟了。 一拳重重砸在榻上,不等发作,门外侍从敲门:“小少爷,褚公子到了。” 小元宝没脾气地盯着叶无孑,“还不过来扶我!” 叶无孑咬了咬牙,算是暂时为了五百两银子忍了。 扶着小元宝出了房门,走到走廊尽头的雅间门外,小元宝脱开叶无孑的手,“你在外面等着。” 说完,便自己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叶无孑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外等着,也没心思探听里面的“商业机密”,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小元宝和那个“褚公子”一前一后从雅间走了出来。 叶无孑没心思关注这“褚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是出于礼貌,微微拱手示意,以示敬意。不料,叶无孑低着头刚刚打算转身和小元宝离开,却被身后一声温润谦和的轻唤唤住了脚步。 回头望去,只见一身着淡蓝色锦衣公子,手持白玉折扇,发束金冠,眉眼温和,冲自己浅浅含笑。 不等叶无孑发问,却见那位褚公子已经款款上前,收扇拱手作揖,“草民见过叶大人。叶大人如此来去匆匆,不若移驾寒舍,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以表在下对大人的敬慕一心。” 叶无孑顿时警惕蓄满心底,眉峰一挑,“哦?我叶无孑竟如此有名了吗?我倒不记得我自己何时来过惠远了。” 褚公子笑意不减,面不改色道:“叶大人乃在世女中豪杰,英姿飒爽,正直无私,不让须眉,便是御风江南北怕是无人不知叶大人威名。在下仰慕大人已久,又恰好在此巧遇大人,自然要好好款待大人一番才是。” 小元宝不屑白了叶无孑一眼,满满嫌弃道:“她有什么好值得仰慕的?整天风风火火,抛头露面,男人婆一个!” 褚公子只是笑笑,叶无孑一声冷笑,“我这才来惠远不过几日,便屡屡有人认出本官,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本官来了惠远一般。本官倒不敢确定,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提前知会你们了?” 褚公子面对叶无孑威严的质问,没有半分惧色,面色如常,淡然自若。 身前折扇轻摇,至叶无孑身侧,唇角笑意款款,低眉轻浅一语:“叶大人,惠远这浑水,还是莫要来趟的好!大人前途无量,聪慧过人,想必能够明白在下的一番心意。” 叶无孑骤然转头,眸光犀利,直直射向近在咫尺的褚公子,那褚公子笑意更甚,微微点头示意,便摇扇远去了。 叶无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轻灵飘逸却诡谲莫测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小元宝在一旁看得心里发堵,忍不住出口讽刺:“喂!人都走远了!眼睛都快掉人家身上了!就算人家长的好看,家里有钱,你也没必要这样?我告诉你啊,你可没戏。人家那样的家教,怎么也得寻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为妻。你再看看你!” 一脸嫌弃将叶无孑从头到脚一顿打量,摇头啧啧道:“你看看你这穿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你?” 突然语气弱了几分,“当然了,若论模样,我的长相也不比他差的。我还年轻,家里嘛……怎么也比他褚家家底要厚啊……” 第十九章 撑腰 蓦然抬头,只见叶无孑好似看神经病一般盯着他,小元宝不由一阵羞恼,脸忍不住红了红,干咳两声,错开了叶无孑的视线。 叶无孑却一改平日温和的态度,十分严肃地盯着小元宝,“我问你,你跟这褚公子是怎么认识的?他身后有什么背景?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你们凌家和褚家关系如何?” 小元宝脸上红晕顿时退去,转过头望着叶无孑,十分不耐:“喂喂喂!你问我这么多,我到底要先回答哪一个啊?” 叶无孑一把抓住小元宝的手腕,手下力道不由收紧,面上神色十分凝重,一字一顿:“自然是一个一个回答。“ 小元宝向后退了两步,挣扎着想要拂开叶无孑的手,”你抓疼我了!” 叶无孑松开手,视线却依然紧紧锁着眼前的小元宝。 小元宝嘟着嘴,有些委屈,不情不愿道:“我们凌家和褚家不过就是多年生意上的往来罢了,并没有什么深交。我与他,也只在我十五岁那年见过一面而已,当时是我大哥来跟他谈生意,我就坐在一边听他们谈。至于他们有什么深厚的背景,我也不清楚。褚家和我们凌家一样,不过就是一些,瓷器,丝绸,茶叶一类的生意经营。有什么问题吗?” 叶无孑重新将视线射向褚公子离去的方向,眸光深沉,语调不辨喜怒:“这褚公子深藏不露,不知是敌是友,还是多加谨慎为好。” 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 小元宝被叶无孑扶着下了楼,经过大堂却并未发现韩策的身影,之前那几个江湖人也不见了。 叶无孑只当几人已经离开便没有多想,扶着小元宝上了门外的马车。 刚刚安顿好小元宝,自己也要上马车,却听身后酒楼中传出一声怒吼。 叶无孑没有听清那人骂了些什么,但似乎应该是叫了不少手下去教训什么人。 本来叶无孑并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是随即凄惨的哀嚎声,让她生生停住了脚步,那好像是……韩策的声音。 不顾及小元宝的催促,径直转身,重新踏进了春风明月楼的大堂。 叶无孑一眼便看到了被一众大汉围堵在角落里,倒地哀嚎的韩策。 头上的书生帽已经掉了下来,被人踩了好几脚,印上了几个难看的脚印。 韩策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任由众人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大堂中的其他客人皆躲得远远的,冷眼旁观,无人敢上前说情。因为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书生定是惹到了了不得的大人物,毕竟谁也不会为一个陌生人去给自己惹麻烦。 叶无孑由心而发一股邪火直冲天门,大喝一声:“住手!” 两步上前,直接出手,将几个大汉踹翻在地。 蹲下身来,眉目间透着自己也不曾注意的紧张,仔细检查着韩策身上的伤。不料韩策捂着肚子,只喊痛,闭眼紧紧皱着眉头,额头上渗出了汗水,甚至连叶无孑叫了他两声也没有听到。 缓了一会儿,韩策才缓缓睁开眼,注意到蹲在自己身旁,满眼紧张盯着自己的叶无孑,惨白的唇抖了抖,微微笑了起来,“叶……大人,你……怎么来了?” 叶无孑突然有些生气,“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让人生生打死了?!” 韩策一声苦笑:“没办法。人微言轻,便是让人打死也是活该。” “胡说!”叶无孑伸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温柔地将对方扶起,自然而然地拉到自己身后,一副霸气地护定了此人的架势。 此时那些被叶无孑踹翻的大汉也歪歪扭扭陆续站了起来,看着面色冷寒的叶无孑不由心底发怵,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却自那些人身后走出一中年男人。 一身气势不输叶无孑,俨然还有几分蔑视对方的架势。 “我道是谁,居然敢打我的人!没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叶佥事。叶大人,本官不过是在教训一个不长眼冲撞本官的小小书生罢了。叶大人此般,又是为何啊?” 叶无孑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便是此前在浮生楼看到的吏部侍郎赵承业。只是在浮生楼赵承业并未见到叶无孑,此时见叶无孑出现在惠远的酒楼中,面上竟没有半分惊诧疑惑之色,好像自己身在此处理所当然一般。 叶无孑不由在心底冷笑,自己动身来惠远查官银失窃一案,并未惊动任何人,不曾想却是人人都知晓的。 叶无孑一手牢牢扶住因为腹部疼痛,始终弯着腰,几次差点栽倒的韩策,一面镇定自若地与赵承业对峙。 “不知这书生是如何冲撞了赵大人,让赵大人如此恼火,以至手下人狠决到大有直接将人打死的架势?” 赵承业皮笑肉不笑,“叶大人说笑了。本官不过小小教训他一番罢了。本官也是朝廷命官,自不会知法犯法,草菅人命。只是本官毕竟身为大晟官员,被一小小书生冲撞,若不施薄惩,我大晟官员威仪何在?本官一人事小,若就此放过了他,岂不是日后无论什么市井小民都会爬到我等作威作福,无所顾忌了?” “你胡说!”韩策疼得龇牙咧嘴,但多少也能说出话来,急急反驳,“我明明只是不小心撞碎了赵大人手中的酒杯罢了。小生也诚挚地向赵大人致歉了。赵大人却依然对小生不依不饶,让手下人追出来,要将小生打死!” 韩策此时因为有叶无孑撑腰,底气也足了几分,口齿清晰,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赵承业暗暗咬牙,眸子渐渐冷了下来。 叶无孑眉宇微蹙,声色冷寒:“赵大人,此般作为,竟还不算草菅人命吗?!我大晟律例,凡无故欲伤人命者,刑狱二十载,笞三十。纵然是他有错在先,不过一小小平民,赵大人也已触犯刑律,便是刑狱二十载可以豁免,这笞三十也是逃不掉的!” 一字一顿,铿将有力,条理清晰,皆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躲在叶无孑身后的韩策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微微弯了弯唇,一时间竟觉眼前这个不怎么宽大坚实的身躯却透着别样的伟岸。 第二十章 霸气护夫 赵承业被叶无孑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了咬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气愤至极,反而冷笑一声,嘲讽道:“叶无孑,你一个小小佥事,有何权力制裁本官?!靠着救驾之功,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已经是了不得的美事了。你还是莫要高估了自己,弄清楚自己的斤两为好!” 叶无孑并不恼怒,眸色微凝,清冷锐利,将他身边一众手下一顿扫视,“本佥事自然是制裁不了赵大人。我与赵大人都是皇上的臣子,便是要处置,也总要请示皇上才算妥当。只是这群下人,不知劝谏大人的失当之处,反而肆意拨弄是非,让赵大人落个嚣张跋扈,草菅人命的罪名,甚至下手狠辣,欲至无辜书生于死地。此番作为,已是罪大恶极,本佥事今日便处置了这群恶奴,也是无可厚非。” 叶无孑官场混迹,自然也对一些张口便扣个对方不能翻身的罪名游刃有余。 赵承业气的气息不畅,低吼:“叶无孑,你敢!” 叶无孑单手掏出随身金牌,示于众人面前,气势大涨,声若洪钟:“本佥事得圣上信任,御赐金牌!自然有权力处置藐视律法,轻贱人命的宵小之辈!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赵大人若有异议,上禀圣上便是!” 此话一出,赵承业瞪着通红的眼,几乎捏碎了拇指上玉扳指,哑口无言,气势俨然被大胆无惧的叶无孑压了下去。 在场众人一见叶无孑手中金牌,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噤若寒蝉。赵承业隐忍着怒气,以身作表,一撩衣摆,恭敬地跪地参拜,在场众人见势也随赵承业一同俯身叩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无人不服。 叶无孑收回金牌,高声应道:“都起来!” 手下人一见自家大人被叶无孑压制,无力反抗,又听叶无孑掷地有声说出“先斩后奏”四个字,本能地瑟缩起来,生怕下一刻叶无孑手中的长剑出鞘就直接将几人劈死。 赵承业几番斟酌压抑,想着叶无孑不能正面得罪,生生逼自己咽下一口怨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手下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灰溜溜地跟在赵承业身后,想要蒙混过关。 “等一下。”叶无孑不情不愿唤了一声,愣是叫停了几人的脚步。 赵承业的手下人更是吓得双腿打颤…… “赵大人,待回京之后,还望您以身作则,与您手下这几人能亲自到锦衣使司领罪。笞刑三十,也算全了大人英明。” 赵承业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根本没有把叶无孑的话放在心上。 叶无孑又说:“若是不到,本佥事便亲自上门去请。轻重如何,大人自行斟酌。” 一句话便彻底绝了赵承业的侥幸心理,也将赵承业得罪了个彻底。 叶无孑却向来不在乎这些,也不惧这些。只是那些手下人揉揉被叶无孑一脚踹的闷痛的胸口,想起日后的三十下笞刑,只觉后背发寒…… 赵承业很快带着一众人离开了酒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元宝不动声响地站在酒楼大堂门外,亲眼目睹了叶无孑霸气相护韩策的情景。 心底隐隐泛酸,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酸腐书生,居然连金牌都请出来了!还将那些人通通教训了个遍,也不怕自己得罪人。 那张狂霸道护持人的样子,真真是耀眼夺目的很。她都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护过自己…… 再看那个一直躲在叶无孑身后的韩策,越看越觉得心里不痛快。那穷酸书生明明就是一直在装柔弱,装可怜,博同情!叶无孑看着挺精明的人,居然连这种小把戏都看不出来!真是笨死了! 韩策拾起被踩脏的书生帽,轻轻拍了拍上面的泥土,重新戴回了头上。 叶无孑顶着一众人默默地注视,扶着韩策也出了酒楼。 韩策靠在叶无孑身上,感受着叶无孑源源不断的温热的体温,心下觉得舒畅极了。 踏出大门的瞬间,叶无孑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一个小纸团,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眯着眼哼哼的韩策,什么也没说。 小元宝站在马车外,脸色黑如锅底,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无孑,十分没好气道:“威风耍够了?舍得出来了?” 叶无孑不理他,尽管扶着虚弱不堪的韩策上马车。 小元宝对叶无孑这种直接忽略自己的行为直接炸毛,上去按住叶无孑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你干嘛?!” 叶无孑扭头看他,微微蹙了蹙眉,耐着性子道:“韩策被那些人打伤了,走不得路,用马车载他一程又有何妨?” “但好歹我才是马车的主人,你再怎么样也该跟我说一声,征求一下我的同意?” “那好。现在我跟你说一声,我希望我们能用马车载他一程,怎么样?” 小元宝怎么也没想到叶无孑会这么直接的毫无余地地问自己,目光逼视,根本没有留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小元宝愈发觉得叶无孑有了韩策在身边,自己就不香了,不再是那个事事依着自己,“好欺负”的叶无孑了。 此时叶无孑眼中的小元宝,嘟着嘴,脸色难看的很,赌着气就是不说话。 韩策苍白着一张脸,唇瓣颤颤,委屈而无奈道:“罢了。叶兄,还是不要让这位小公子为难了。我自知一介寒士,怎么也入不得小公子的眼,平白招人嫌。我还是去城外的破庙对付一宿。” 说着,作势就要拂开叶无孑的手。 不出意料,叶无孑反而将韩策手臂握的更紧了些,压根就不让他走。 叶无孑见韩策如此“决绝”的要走,心里也急了,望着小元宝语气不由急切起来,“你看他这个样子,身上有伤又没有人照顾,若是那些人再找回来,他不是死定了吗?!你就行行好,暂时收留他一晚,明日我一定另行安置他,如何?” 小元宝还没有听过叶无孑用如此强硬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愈发觉得自己容不下眼下这个一直在装柔弱卖惨的穷书生! 第二十一章 在玩火 这简直就是个妥妥的心机男啊!他都已经好几次瞥见韩策冲自己挑衅的笑了!真是恨不得上去一把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让叶无孑看清这到底是怎么个奸诈阴险的人! 小元宝整了整衣衫,争取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我不是容不下他,只是你可不要忘了,我眼下的处境也不是很乐观。你留下他,就不怕有个万一连累了他。” 一句话直接将叶无孑的思绪彻底拉回来,也让叶无孑冷静下来,捋清了事情的利弊。 松开握住韩策的手,转身进了大堂,唤来小二,塞给小二一锭碎银,“去。寻个舒适一些,不起眼的马车来。” 小二从后院拉出来一辆平日闲置的马车,虽然看上去有些陈旧,但十分干净,里面还铺上了两层柔软的棉垫。 韩策一看这架势,还真是要把自己送走啊! 根本没有多加思量,直接捂着肚子干咳起来,声音又干又涩,好像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 叶无孑忙上前扶住他,手掌一下下温柔地抚着后背,关切不已道:“如何?可是伤到肺部了?” 忽然恨恨道:“那些人,实在欺人太甚!笞刑三十倒还真是便宜他们了!” 韩策缓缓直起腰来,笑得苍白,有气无力道:“无妨。你不必忧心。我只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一夜就好了。” 叶无孑浅浅颔首,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钻进小元宝的马车中,拿出两瓶伤药,塞进韩策手中。 “红色的外敷,蓝色的内服。都是上好的伤药。你记得给自己用上,明日必会减轻伤痛。” 又在腰间摸了摸,摸到了之前亮出来的金牌,手指摩挲了两下,又塞了回去,转而掏出自己那枚证明自己锦衣卫佥事身份的红色铜制令牌,重重塞给韩策。 韩策有些懵逼,看着手中的令牌,眼底一片茫然。 手指无意识一下下抚过被叶无孑贴身带过的令牌上的纹路,那上面还残存着些许温度,却一路沿着指尖灼烧到心底,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慌张到不知所措。 叶无孑顿了顿,斟酌一番,才缓缓道:“你如今招惹了赵承业,怕是不得安宁。御赐金牌不得离身,不得赠人,就算给你也只会给你带去麻烦。你带着我的令牌,若有人为难你,你只管亮出来,最起码可保你性命无虞。只有一点,你得好好给我保管,要是丢了,我可把你丢进锦衣使司的大狱里喂老鼠去!” 毫无气势地威胁一番,才上前扶着韩策上了那辆陈旧却舒适的马车。 最后叮嘱道:“小元宝在惠远也有仇家,而且是十分厉害的角色,你跟着我们只会让你更加危险。你随便找个偏僻一些的客栈住下,不是那钱袋里还有钱嘛,放心去花,没有了,再来找我。” 韩策整个人显得有些低迷,揉着胸口,眨巴着眼睛,委屈巴巴嘟囔:“……疼~” 叶无孑耐着性子哄道:“忍忍。去客栈上药,好好睡一觉。明日方便的话,我去看你。” 韩策眸子下意识亮了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无孑不明所以,一派正直模样,拍着胸口保证:“我堂堂四品佥事,自然说一不二,一诺千金。” 这下,韩策终于痛快了,放下帘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眼看马车缓缓远去,叶无孑嘱咐小元宝手中的两个庄丁跟上了那辆马车,让他们暗中保护好韩策。 那辆宽敞华丽的马车上,叶无孑抱剑靠在窗口的位置,任夜风徐徐透过窗口扑在脸上,撩起几缕青丝,阖目养神。 小元宝独自坐在一旁生闷气,盯着叶无孑,深呼吸了好几个回合,就是闷着一口气不说话。 “有话就说。这欲言又止的风格,可不太适合你。“叶无孑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缓缓说着。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春日夜寒,这马车里的空气却燥热非常,你说是怎么回事?” 小元宝被拆穿也不再继续压抑自己,十分委屈地大声质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穷酸书生?!” 叶无孑气息乱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 “你胡说!你明明就有!你为了给他抱不平,连金牌都亮出来了!给他安排的妥妥当当,还把你自己的令牌给他防身。给他送药,还把我的庄丁安排给他!你问过我没有?!就这么自己做主了,还敢说你不喜欢他!” 叶无孑睁眼懒懒一瞥,“他身处弱势,我自然要多照拂一些。你激动个什么劲?我以前京城这样帮人的时候多了去了,难不成我个个都喜欢他们?” 小元宝一脸不相信,“可是,现在我的处境也很危险。我出门就带了八个庄丁,你一下就送出去两个。如果再遇袭怎么办?那些刺客有多凶狠,你可是知道的!” 叶无孑不以为然道:“就你身边那些废物,就是全带上也是白搭。那刺客出手狠辣,带的人越多,也不过多添几缕冤魂罢了,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的作用。” 小元宝不服气的嘟囔:“没用你还送去保护别的男人!” 叶无孑只当他担心自身安全受到威胁,一下子周身气势柔和了许多,坐过来些挨着小元宝,揉揉他的脑袋,安抚道:“放心。有我在,就算来的是十道恶鬼,我也照样把他们的手脚剁下来给你下酒,怎么样?” 小元宝只觉叶无孑是在说大话,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更加气愤地一把拂开对方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气鼓鼓道:“你干什么?!你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摸得吗?” “男人?!”叶无孑噗嗤一声笑出来,将小元宝的小身板上下一扫,“话说,弟弟才几岁啊,就自称男人了?小孩子家家的,摸摸头怎么了?哪家的小孩子不会被摸过头啊?” 说罢,又抬手摸了摸小元宝手感颇好的毛茸茸的头顶。 小元宝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小孩子,叶无孑这番行为,在他眼里无异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女人,你在玩火!”小元宝隐忍着一声低吼。 叶无孑面色微变,竟主动上前,一把将小元宝扑倒在地! 第二十二章 遇险 小元宝正觉得诧异,恰好叶无孑雪白的玉颈就在自己唇边,不由脸上浮起一片红云,燥热得厉害。 只听“铮”的一声,一支利箭从窗子射入,直接钉在马车壁上。 小元宝惊魂未定,叶无孑已起了身,拔剑出鞘。 听着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叶无孑神色凝重,嘱咐道:“你老老实实在车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说完,一掀车帘,便跃下了马车。 “你小心啊!”小元宝一句话没说话,便被瞬间落下的车帘隔绝在马车中。 叶无孑手中横剑,伫立于马车前,身姿挺拔。料峭的夜风中,高高耸起的发丝随风飞舞,眼底的精光冰冷锐利,像一座无可撼动的山,守护着自己的信仰。 已经受伤的两个庄丁见势赶快跑到叶无孑身后求庇护,这下叶无孑独立于众人前,将所有的危机挡在自己面前,与身后的安全之地彻底隔开。 叶无孑眼角将地上的尸体一扫,毫无意外,皆是庄丁。尽管他们奋勇护主,终究是无力相抗。 叶无孑出身江湖,如今身在朝堂,也早已看遍了血雨腥风,生离死别,但是面对这几个无辜惨死的庄丁,还是唏嘘不已。 抬头正视来犯几人,黑衣黑袍,装束与普通刺客并无不同,只是叶无孑注意到那四人腰间皆别了一柄刻有火烧云纹的刀鞘,立时便知晓了几人的来路。 不由勾唇一声冷嗤:“看来雇主还真舍得花钱啊~这么大费周章,又有如此雄厚的财力,恐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某些巨商富贾才能请的动几位。” 刺客并不多言语,皆手持短刀与叶无孑交起手来。 叶无孑也主动挥剑上前,与对方短兵相接。 大概不到十招,叶无孑隐隐感觉吃力,这刺客果然厉害非常!几乎招招致命,专往人要害部位刺,要不是叶无孑身形敏捷,怕也早吃了亏。 叶无孑一面与对方周旋,一面暗想对策。 奋力一击,避开四人的夹攻,轻身一跃,便一把抱住了最近的那棵树粗壮的树干。 刺客们正一头雾水,不知叶无孑用意,就在这个空档,叶无孑已经在不经意间掏出一片小巧的金燕暗器,置于指间,施以内力,破笼而出,向着最近的那人掷去! 偏远一些的一人率先察觉到不对劲,大喝:“退开!“ 但那已经来不及了,那枚小巧而锋利的金燕已经稳稳地插进一人的心口,鲜血缓缓渗出,一人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很快没了声息。 剩下的刺客三人看了看倒下的同伴,又齐齐注视着树上的叶无孑,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丫头居然如此危险的不可预料。 之前他们四人联手,也勉强与叶无孑打个平手,眼下失了一人,根本治不住对方,恐怕今日都会折在这儿…… 三人相视一眼,默契地齐齐向后跃去。 叶无孑眸光骤紧,心道:不好!这些刺客果然是冲小元宝来的! “还愣着干什么!上车,跑!” 被叶无孑遥遥一吼,两个庄丁顿时反应过来,跳上马车,一抖缰绳,马车瞬间窜了出去。 三个刺客见状,用轻功追赶了上去。叶无孑不敢松懈,施出更高强的轻功,在林间树梢上踏叶疾行。 眼见三人就要追上了马车,叶无孑双手齐出,两枚金燕再次携着十分的力道,向着其中两人飞射而去。 一人机敏的很,身形一转,避开了那枚致命的暗器。另一人便没有如此的好运气,被暗器直直刺入后心,整个人便从半空中直直栽了下去。 有了这个先例,剩下的两个刺客始终警醒着防止叶无孑的暗器袭击。叶无孑也一直以暗器攻击,虽然没有击中,但总算拖慢了对方的行动,让他们与马车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 向怀中一探,暗器已空,叶无孑不再犹豫,疾行几步,便将两个刺客甩在身后。 叶无孑轻功卓绝,在江湖上鲜有敌手,几番灵活跳跃,便追上了颠簸中的马车。 叶无孑跳到马车前,抢过庄丁手中的缰绳,控制马车,在前面的拐角处,叶无孑眼疾手快将左右两个庄丁推下马车,滚进了茂密的丛林中。 叶无孑深知此行凶险,有自己和小元宝作靶,那两个刺客绝不会在意庄丁的性命。 马车跑的愈发疯狂,叶无孑手中攥着缰绳,几乎被巨大的拉扯力磨的手心出血。 “小元宝,你怎么样?!” 耳畔夜风呼啸,马车剧烈的辘辘声,让叶无孑不得不高声喊道。 小元宝已经快被颠吐了,大腿上的伤口崩裂,疼得厉害,血再次渗了出来。 他想要回答,但是根本没力气出声,只能有气无力地趴在马车板上,忍受着剧烈的颠簸,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叶无孑听不到回应,随手掀帘看了一眼,却见小元宝毫无生气地趴在车板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痛苦极了。 手中下意识勒紧了缰绳,想要将马车停下来,只剩下两个刺客,叶无孑倒也不必再顾及他们,直接杀了就是!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渐趋平稳,却又被一支燃烧着的飞箭射中了马车的后尾。马再次受惊,不管不顾地飞奔起来,任叶无孑手心勒得血肉模糊,也治不住狂奔的马儿。 马车一路飞驰,待叶无孑看清了眼前的道路,顿时明白了刺客的用意。 眼前哪里还有路可走!分明尽头就是一处断崖! 叶无孑想也不想,松开缰绳,钻进马车里,抱起半昏迷的小元宝,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马车! 千钧一发之际,马车已经直冲冲地跃下断崖,而他们也同时跃出了断崖外。 叶无孑抽出长剑,向着坚实的崖壁奋力一刺,剑身没入崖壁三寸有余,两人也因此暂时停住了下坠的趋势。 叶无孑一手抱住小元宝,一手握住剑柄承受着两个人下坠的重量,挂在崖壁上。 两人刺客一步一步悠然地走过来,站在崖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 领头那人眸底一片森然的寒凉,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手中再次搭好弓箭,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挂在崖壁上苦苦支撑的叶无孑…… 第二十三章 绝处逢生 叶无孑拔出插在崖壁上的长剑,避开飞来的箭矢,任自己同小元宝一同坠落。 很快叶无孑调整力道,再次将长剑插进崖壁中,但是下坠的力道过大,长剑一直向下划了两丈的距离,最后卡在一处相对坚实的凹槽中才停了下来。 两人再次挂在了崖壁上,上下不得。此时已经离崖顶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了,黑色晕染的夜里,叶无孑再也看不到崖顶上刺客的身影。 想必,他们应该也认为自己和小元宝一同坠崖身亡了。 下意识向下看了一眼,崖底黑洞洞一片,不知深浅,就这样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小元宝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见自己同叶无孑一起挂在悬崖峭壁上,并没有多大惊讶,只是眼底的恐惧将他完全淹没。 小元宝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只是之前陷入半昏迷状态,动弹不得。眼下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只差一步,两人便跌入深渊,尸骨无存。 手臂更紧地抱住叶无孑,眼底蓄满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抬头望着一脸沉静的叶无孑,牙齿隐隐打颤,带着哭腔道:“我们……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叶无孑眉宇轻蹙,按捺住焦躁的心绪,柔声哄道:“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小元宝偷偷看了一眼脚底深不见底的深渊,马上哭了出来,“可是,我们……我们要怎么办啊?” 叶无孑一人承受着两人的重量,手腕青筋暴起,被拉扯的剧痛不已,甚至隐隐有脱节的迹象。 之前被缰绳磨破的手心愈发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滑落,滴在小元宝的脸上。 叶无孑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的右手就会彻底废了。可是眼下,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要自己还有一丝力气,就必须坚持下去。 小元宝被突然滴在脸上的温热感惊得停止了哭泣,抬头一看,借着不太分明的月光,看到叶无孑的右手牢牢握住剑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低落…… 心口一紧,鼓起勇气,往上窜了窜。叶无孑用力将他抓紧,低斥:“做什么?!别动,安稳待着!” 小元宝吸了吸鼻涕,“我……我想跟你一起抓着那把剑,我是男子汉,总不能老让你一个小女子护着我……” 叶无孑看着小元宝认真的小模样,有一瞬的失神,缓缓点头:“好。你小心点~” 叶无孑护着小元宝,艰难地往上动了动,小元宝终于凭借自己长长的手臂够到了剑柄,牢牢握住。 顿时,手心传来一阵拉扯的剧痛,让他险些握不稳,但看着叶无孑沉静去初的面容,还是让自己坚持了下来。 两个人同握剑柄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手上的疼痛感尚且让他难以承受,更何况之前叶无孑一人承受着两人的重量,还要减缓下坠的力道,可想而知,她的一只手经受了什么。 小元宝此刻不可抑制地泛起对眼前女子的心疼和敬佩。难怪她年纪轻轻便可担任锦衣卫正四品佥事之职,便是这股坚韧与毅力,便非常人可比。 小元宝这样想着,若是同样的情况换到自己身上,自己是万万坚持不下来的。 这样说的话,她……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不知为何,此时借着月光,叶无孑的五官纯粹而朦胧,像渡上了一层浅淡的清冷的光晕,真真是漂亮的不像话。 小元宝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嗅着怀中人身上独有的清香,突然温柔得不可思议。 “叶无孑。” 他轻轻唤了一声,缱绻悱恻。 叶无孑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干嘛?” 小元宝在叶无孑如水一般清澈眸光的注视下红了脸,声若蚊蝇,“如果这次我们能活下来,我……我娶你。” 叶无孑顿时感觉自己的右手又疼了几分,皱着眉头,“你是不是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我说得是真的!”小元宝有些急切,“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我是真的想娶你的!我……我不嫌弃你做官的!” 叶无孑眼角抽了抽,心想这孩子定是受刺激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他还有资格嫌弃自己?!这个小屁孩,除了发脾气惹麻烦,什么也不会,自己还没说嫌弃他呢! 得不到叶无孑肯定的回答,小元宝更急了几分,“那个,你怎么说?” 叶无孑无奈地摇摇头,苦笑,“我说,我们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啊?……啊~~~!” 叶无孑刚刚察觉到凹槽的松动,不等反应,自己的剑便从凹槽中脱离出来,两人再次双双落入不见底的深渊中。 下落中,小元宝抱紧了叶无孑,与她紧紧相靠。 “叶无孑,虽然今生十分短暂,但是生命的最后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觉得很开心,真的!” 叶无孑闭上眼睛,已经不想再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叶无孑只当小元宝小孩子心性,心血来潮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就当两人以为就会这样摔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根粗壮的树藤,将两人拦腰一捆,再次减缓下坠的力道,再次挂在了半空中。 那根树藤有些干枯,很快又断裂开来,但幸运的是,他们两人直接掉在了茂盛的树冠上。 小元宝惊吓过度,早就晕了过去,叶无孑只能单手带他飞身下树,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空地,又铺上柔软的干草,供小元宝休息。 叶无孑又找了些干燥的树枝,点燃了一堆篝火。火光燃燃,明亮而又温暖。叶无孑坐在小元宝身边,看着自己已经分辨不出本来样子的右手,只觉钻心疼得厉害。 眼下身上没有药,她只能在附近溪边清理干净,撕下自己衣摆上的布条,将手掌重重包裹好。 她轻轻握拳,试了试,确定还可以握剑,才算稍稍放下心来。 重新回到小元宝身边,看着小元宝恬静的睡颜,心也彻底放松下来,头一栽,整个人倒在小元宝身边也彻底昏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落难 春夜的崖底格外寒凉,但是有叶无孑提前燃起的篝火,两人在昏睡的同时,竟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 晨起,宽大茂密的树冠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半空,根本照不进一点光线。 天已大亮,小元宝感觉浑身酸疼,口渴的厉害,揉着僵硬的肩膀,缓缓从柔软的干草堆上坐起。 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绿树成荫,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身下是柔软的干草铺成的垫子,身侧不远处是一堆早已燃息的篝火堆。 左右环顾,唯独不见叶无孑的踪影! 小元宝有些慌了,扯着嗓子大喊:“叶无孑!叶无孑!你在哪儿啊?!叶无孑!” 四周安静非常,除了他自己的声音,根本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响动。 就在恍惚的一瞬间,他设想了无数个可能。 叶无孑是不是没有和自己落到一个地方?可是这篝火和草垫怎么解释? 叶无孑不在,她是不是抛下自己独自一人离开了?还是说,刺客一路追了下来,叶无孑一人去引来刺客了?那她现在会不会……会不会,已经死了? 小元宝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抱着膝盖,埋头低头呜呜地哭起来。 “叶无孑,你死了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走不出去的!你死了,我……我还没娶你,你怎么能死呢?你人那么讨厌,又那么不可一世,就算到了那边,也没人看得上你。叶无孑,你个大骗子!……呜呜呜!” “我怎么骗你了,我的大少爷?” 一句清脆宛若银铃的轻唤在耳畔响起,恍如九天仙韵,将他从困顿不安中解脱出来,仿佛一下就清明了。 啜泣声渐止,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缓缓滑落,循声望去,却见一清丽少女,立于林间,恰巧站在一处树冠的宽大缝隙的投影下。 阳光镀了她满身,毛毛的,绒绒的,金色的,看起来还暖暖的。 她轻轻地笑着,柔和而又娇俏,安抚了小元宝此刻不安忐忑的心。 小元宝恍惚生出一种错觉,只看那包容万物的笑容,便觉那已足够惊艳自己的时光,温柔漫长的余生。 小元宝不由又生出一种惶惑之感,为何他从前没有发现,这个名叫“叶无孑”的女人,居然如此会勾人心魄!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妖精!难怪迷的程非那个木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又突然想起,她昨夜护着自己,斩杀刺客,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也没摔死,这么离奇的事,怕也只有妖精才能做到! 就在小元宝出神之际,叶无孑已经不知不觉走到面前,蹲下身,微凉的手指轻轻揩去稍显稚嫩脸上的还未干涸的泪水,惊得小元宝周身一颤,下意识缩了缩。 一脸警惕地盯着叶无孑,“你……你干什么?” 叶无孑有些不明所以,被泪水染的湿润莹亮的指尖还停留在半空中。 小元宝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红了脸,眼神左右乱飘,有些不敢直视叶无孑,结结巴巴道:“你……你退远一些!休的离我太近!男女授受不亲。总……总要注意些分寸才好……” 叶无孑被小元宝莫名的一句话逗笑,分寸?昨夜挂在崖壁上,他死死地抱住自己,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娶自己的时候,怎么不说要注意分寸? 果然,这小孩子心性,就是这般阴晴不定。 叶无孑无奈摇头,没再靠近他,只递过来一只烤好的山鸡,油光水滑,色泽诱人,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小元宝吞了吞口水,刚想说些硬气的话,却被“咕噜”一声肚子的鸣叫彻底截了胡。 脸红更甚,没骨气地接过烤鸡,叶无孑又递过来一节用竹子做成的水杯,里面盛着的居然是温热的水! 小元宝惊奇地望着叶无孑,叶无孑温和一笑:“晨起看你睡得正香,便没打扰你。我就随处走走,打了只山鸡,又煮了点热水。你这大少爷,身娇肉贵的,晨起没有点热水怎么行啊~” 小元宝早就瞥见了叶无孑那只被包的结结实实的右手,愧疚之感涌上心头,自己放出了豪言壮语,说自己是男子汉,要照顾她。可到头来,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为自己做的一切。 “你的手……还疼吗?” 叶无孑笑笑,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揉了揉小元宝毛茸茸的头,“这比起以前受过的那些伤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如今能保住右手,已是万幸。且安心,没有伤到筋骨,修养几日,就会好了。” 本来感动的一塌糊涂的小元宝,因为叶无孑再次在他头上作乱,心情又变得十分不美丽。 怨气十足地盯着叶无孑,郑重重申:“以后不许再随便揉我的头!我已经是大人了!男不可摸头女不可摸脚,没听说过吗?你以后要是再摸我头的话,我就……!” “就怎样?”叶无孑戏谑地看着他,实在想听听这个傲娇的小少爷是如何威胁人的。 “我……我就亲你!” 被叶无孑嘴角掩不住的轻视的笑意一激,小元宝头脑发热,脱口而出一句,还没等叶无孑怎样,他自己倒先低下头,红了脸。 叶无孑被如此大胆的一句话惊得呆了呆,但看小元宝害羞得快要钻进地洞的模样,还是选择原谅了他。 叶无孑眼下可没什么心情去和小孩子玩什么情感游戏,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等着她回去处理,趁早把他安全送回去,自己任务也算完成了。 为了避免小元宝尴尬,叶无孑起身,随口说了一句:“我去找找出去的路,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小元宝胡乱地点着头,直到叶无孑走远,才敢抬起头来,胡乱地寻着叶无孑踏过的没一个脚印,落在他眼里,都觉得鲜明对比,分外的好看。 “真是疯了!”小元宝恨恨地拍拍自己的脸,愈发确定叶无孑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妖精,刚才铁定是给自己施了媚术了! 临近正午之时,叶无孑赶了回来,这次给小元宝带回来一条烤好的白鱼,个头不大,却足以让小元宝吃饱了。 小元宝啃的像一个仓鼠,可爱极了。面前的地面上吐了满满的鱼刺,抬头看叶无孑笑得温柔,抑制不住胸口骤然一跳,干巴巴找话说:“那个,可找到出去的路了?” 第二十五章 神秘白衣男子 “暂时还没有。”叶无孑一句话说得不徐不疾,镇定自若,面上始终淡然无波,仿佛被困在崖底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在小元宝看来,叶无孑身上总有那样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人愿意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甚至让人觉得即使天大的事,在她面前,也不值一提。 这样的气势总会让人信服,让人愿意跟随。 小元宝现在才觉得,以前见过的所有女子加起来也没有眼前一个叶无孑耀眼夺目。这样的姑娘,让他心生欢喜,又同时生出愈来愈深重的自卑感。 因为与叶无孑一比,小元宝突然觉得,自己除了钱多一些,其他便没有能够配得上对方的地方。 而恰恰叶无孑又不是那种能够为势力金钱所驱使的人…… 这让小元宝生出一种浓浓的担忧无力之感,让他患得患失。 看着小元宝紧皱的眉头,叶无孑以为他是在担心出去的事,便主动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你看,之前我说有我在,你就不会死,我不是也做到了吗?只要我们活着,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小元宝有些怅然地抬起头望着叶无孑,怯生生地问道:“你,喜不喜欢钱?” 叶无孑惊诧于小元宝的跳跃性思维,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回答:“喜欢啊~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钱的?端看韩策那个穷酸书生,三番两次扒我钱袋,就知道这钱是好东西了。” 小元宝再接再厉,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叶无孑,“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哪一日累了,不想奔波了,找个有钱的人家,过舒服的日子?” 叶无孑淡淡一声嗤笑,双眸淡然悠远望向远方,“应该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很清楚,那样的生活,并不适合我。就算有一天,我离开锦衣卫,脱离朝廷,那么,我的归处一定会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广阔天地。被困在深宅大院里,对我来说,就像是折断翅膀的鸟儿,失去了自由,也活不了多久的。” 小元宝心尖狠狠一颤,他没有想到,自由对于叶无孑来说,居然这样重要,没有自由,她会死。 难怪自己之前总是看她不顺眼,原来她一直都与那些深宅大院中的女子,是不一样的。于她而言,快意恩仇,刀头舔血,也远比困入深宅,安稳一生来的痛快舒心。 午后,叶无孑找来许多结实的藤条,扎成可以载人的藤席。 小元宝大腿受伤严重,昨夜一顿折腾,根本自己走不了路。叶无孑又不能一直背着他,索性便扎了这个藤席,去哪里将小元宝放在上面,自己拖着藤席也费不了多大的力。 小元宝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身边,看她作活,直到临近黄昏,藤席才算彻底完工。 叶无孑还特意让小元宝上去试了试,小元宝对这个东西有些新奇,总觉得十分舒服,硬要躺在上面睡觉。 叶无孑也由着他去了,又拾来许多碎柴,点燃了火堆,嘱咐小元宝看好火,自己便又寻吃的去了。 渐渐夜幕降临,叶无孑还没有回来,小元宝坐在藤席上,守着面前的篝火堆,看着四周被火光映照的跳跃的光影,心底漫上一层恐惧,不由抱紧了自己,低着头祈祷叶无孑能赶快回来。 “呵呵!”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诡异的笑意,惊得小元宝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住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或者什么东西,心底恐惧更甚,默默地向火堆凑的更近了些。 “呵呵!”又是一声坏笑! “谁?!”小元宝大声喝道,提气给自己壮胆。 突然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有些疼。 小元宝捂着头,一眼就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小石子,愤愤不已,“谁呀!给我出来!别装神弄鬼的!” “嘿!在这儿呢!”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的样子。 小元宝捏着小石子,视线循着声音找过去,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身姿胜雪,翩然若仙。 他整个人放松地斜躺在树干上,一条腿轻轻支起,另一条腿悠闲地荡着。一只手臂枕在脑后,青丝如瀑,同一根白色发带,垂在脑后,轻风一扬,便徐徐飞舞。 那男人面上带着一张银白色的狐狸面具,斜眼望着树下的小元宝,唇角微勾,邪魅幽深。 小元宝虽然看不清那男人的模样,但是在火光的映照下,男人肌肤白皙无暇,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 唇瓣的弧度深浅恰到好处,一双眼睛灿若繁星,仿佛倒映着万千山河。 小元宝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个惑乱苍生的男人! 突然警惕,他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那男人被小元宝面上几番变幻的神情逗的笑了起来,缓缓坐起身来,望着小元宝,道:“不必对我心存疑虑。我已经在这儿许久,我若想要对你不利,也不用等到现在。” 小元宝警惕不减,“那你来干什么?” “我只不过恰好路过,想要大发善心,指点你们一下出去的路。小溪向西半里,有一片不大的湖,那湖水下面有通向外面的洞穴,从水底游过去,就可以出去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或者说,你帮我们又有什么目的?” “目的?”男人一下下若有似无地点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像陷入沉思一般,双眼迷离,一举一动,清绝俊雅,风华无双。 “若说起目的,大概是……我觉得那与你随行的小女子颇有意思,一直困在这个地方,委实太可惜了些。” 语气中满满的惋惜,小元宝却听出了几分轻薄的意味,勃然大怒:“你休想打她的主意!我回到宇州城就会让家人去提亲,她以后便是我的妻子!你敢妄想轻薄于她,我定不会放过你!” 男人勾唇一声轻笑,俨然并没有把小元宝放在心上。 “提亲?你倒是好志气!那我就等你真把她娶进门,再备厚礼上门恭贺。” 陡然语气微冷,“今日你遇到我的事,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哦~尤其那小娘子,更是万万不可说。要是你不小心说出来,我不但会亲手杀了你,还会将小娘子掳了去,给我日日暖床的~” 第二十六章 成长 男人说完,脚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便消失了踪影。 小元宝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根本没有看到男人是怎么在他面前离开的。 愤怒的同时,又对叶无孑担忧起来,生怕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看起来清风朗月的男子,真的将叶无孑掳了去,给人欺负了。 “小元宝!” 叶无孑提着收拾好的野兔,手里还塞着几颗鲜红的野果,笑容满面地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来不及收尽表情的小元宝。 “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几步并做一步上前,仔细端详着眼前惊魂未定的小元宝。 小元宝不动声色收敛情绪,缓缓摇头,委屈道:“我以为,你一个人走了,不管我了。” 叶无孑松了口气,浅笑:“真是个傻孩子!从悬崖掉下来,我都没有不管你,如今我怎么可能自己走呢?” 小元宝听到“傻孩子”三个字十分生气,叉腰重申:“我说过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成孩子看!明明自己也没有比我大几岁嘛!还总要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骗人!” 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说我是小孩子,你还是丫头片子呢!” 叶无孑浅笑,“人不大,脾气还不小!” 坐到火堆旁,专心致志地烤起兔肉来。 小元宝看到叶无孑身侧鲜艳的果子,眼疾手快摸过来一个,擦了擦便往嘴里塞。 不料还没啃一口,却被叶无孑又抢了回去。 “干嘛?!这可是我的晚饭。你吃了我吃什么?” 小元宝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纯真的怨念,“你吃兔肉啊!你手里烤着兔肉,却连几个野果也舍不得给我吃!” 叶无孑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兔肉在火堆上方翻转了一下,安静地烤着兔肉,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自己“小气”的事实。 不多时,兔肉烤得又焦又光,滋滋的冒着油光。 叶无孑拄着完整的兔肉递给小元宝,小元宝本来还撅着嘴,怨念满满,一见色香俱绝的兔肉,突然福至心灵,想通了什么一般。 扯下一条兔腿,又随手抢过两个野果,坐回原处,大口大口啃起来。 叶无孑的目光缓缓落在被撕去兔腿的缺口,心头莫名地抽了抽,默默地吃了小元宝特意留给自己的兔肉。 晚间有些冷,小元宝看叶无孑单臂枕着头,闭眼安睡的样子,格外恬静安详。 灼灼火光将她的侧脸映照的通红,却又朦胧而梦幻,青丝乖顺地越过肩头,沿着身体的曲线自然勾勒出几个诱人的弧度,英气中透着几分撩人的妩媚。 小元宝摸摸胸口,那里的温度有些异常,甚至频率也过快了些。 恍然间,惊觉叶无孑单臂枕头,一条腿随意支起安睡的样子,与之前看到的神秘白衣男子实在想像的很。 心再次提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强大无比的女子,愈发担心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去,她该有多挫败,多绝望啊~ 小元宝在这一刻蓦然下定决心,只要叶无孑点头答应,自己就算拼尽一切,也会护她一世无忧。 ……怕只怕,这样的女子,坚韧自强,不会愿意依赖旁人,让自己即使想帮她,也没有一个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的身份。 小元宝拖着受伤的大腿,小心翼翼地向叶无孑爬过去,根本不敢距离对方太近,只在一尺左右的地方停下,面朝叶无孑侧着身躺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叶无孑的睡颜,突然觉得以往过去的十八年里,都及不上此一刻岁月静好,时光永恒。 甚至私心想着,若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什么宇州首富,什么商贾之子,什么万千家业,通通都比不上眼前人来的珍贵。 她是独一无二的,像天上的太阳,耀眼夺目,可望而不可及。若能有幸与她一世相守,他愿用自己的一切去换。 而自己平日对她疾言厉色,挖苦讽刺,不过是吸引她注意的一种低劣的手段罢了。 一只手举起,虚虚将对方纤腰拢住,却不触碰对方一分,心底却已经在那一刻圆满。 无孑,只此一夜,让我做一回美梦。我知道你心系天下,有你自己自己必须要做的事,不会因小儿女的感情牵绊自己的脚步,但我只想静静地做一夜美梦,只有你与我的一场梦。 ……明日,我便让你离开,放你回到那个本来属于你的世界…… 小元宝闭上眼睛,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周身温暖的不可思议,微微弯起了唇角,陷入了一场由自己编织的沉梦中,情愿自此一睡不醒。 他这样想着,明日出了这个崖底,回到原处,你还是你,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锦衣卫佥事,我也还是我,娇纵任性,眼高于顶的凌家小公子。 我会把自己年少的初次相思与单恋,埋在今夜无人可知的梦中,不会给你增添任何烦恼。 这一夜,叶无孑睡得格外沉,甚至都没有做梦。 一梦天明,小元宝已经睡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叶无孑赶紧爬起来,有些窘迫,“那个,昨夜睡得太沉了。你饿不饿?我去溪边梳洗一下就去给你找吃的。” “嗯。”小元宝轻轻颔首,没有多余的话。 叶无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昨夜的小元宝好像不是这样的。 心下生疑,两步走到小元宝,抬手便去看小元宝受伤的腿,一边问道:“小元宝,你的伤怎么样?让我看看。” 小元宝双手掐着大腿不着痕迹向一旁挪了挪,避开叶无孑的手,声色浅浅:“不必了。我没事。男女授受不亲,以后……” 顿了顿,“以后,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的伤,自己会处理。” 叶无孑觉得今日的小元宝情绪十分冷淡,又说出那样的话,自然也让叶无孑心里不舒服。 但叶无孑习惯隐藏情绪,点点头,并未再进一步,站起身,稍整衣摆,便找食物去了。 小元宝沉沉地望着叶无孑远去的背影,心下烦闷的厉害,却愣是强撑着没让自己掉一滴泪。 他知道叶无孑一只当他是孩子,是弟弟,他总要长大,学会控制眼泪,学会面对孤独…… 第二十七章 归来 一个安静的早晨,两人相对无言,草草吃了些野果便算了事。 小元宝看着一旁的藤席,主动说道:“今日,你带着我,我们一起去找出路。也许,两个人一起找,更容易发现出路呢。” 叶无孑看着面容淡然的小元宝,愈发觉得小元宝异常,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却怎么也想不通关跷。 索性便应了下来,扶着小元宝上了藤席,自己的长剑交给小元宝拿着,自己便拖着藤席离开了原地。 小元宝没有浪费时间,主动提起要去小溪西面的湖边去看看。 那里并不远,待到了目的地后,小元宝才不经意间发现,叶无孑包着右手的白布再次被鲜血染红。 她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面不改色望着平静的湖面,问道:“这里我也看过,左右都是死路。你怎么会直接想到要来这里查看?” 小元宝心内一阵抽痛,扶着叶无孑缓缓站起,稳住身形,小心捧起叶无孑的右手,面色复杂。 “叶无孑。”他轻轻唤了一声,“你再如何了不得,也是个姑娘家。你得知道爱惜自己,适当的示弱,才能让人怜惜你。姑娘家,太过刚强了,不是好事。” 点了点被鲜血染红的手心,“疼吗?” 叶无孑将手缓缓从他的注视下抽回来,藏到身后,周身一派气势凛冽,好像受伤流血的并不是自己。 遥望远方,声声坚毅,抑扬顿挫:“我是女子不假,但我自穿上那身官服起,我就是大晟官员,是让一众宵小匪徒,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佥事。守护百姓,守护天下,守护朝廷,就是我的职责。我无可推脱,也不能允许自己软弱。要想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就必须让自己强大,坚硬,决绝,否则如何斗得过那些奸滑凶恶之徒?又如何守护得住那些无辜而良善的百姓?” 轻轻握了握右手,“只要我不死,我总要坚持下去,守护我心中重要的东西。” “你……”逆光中,叶无孑的侧脸美丽而神圣,小元宝欲言又止,“那,你的家人呢?” 眼睫微垂,掩盖住一闪而逝的落寞与悲伤,“他们……他们应是不怎么需要我。他们自有他们的守护,而我……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的归处究竟在何方。” 如果你愿意,那么我会做你的归处! 小元宝抿了抿唇,压抑着胸口的冲动,终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行了!”叶无孑抬头,精神重新振奋起来,“正事要紧。“ 转头望着身边的小元宝,明媚浅笑,“说,想让我从哪儿找起。” 小元宝见叶无孑情绪恢复的快,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指了指湖面,“你看,这湖是流动的,是活水。既然是活水,那就肯定有同往外面的通道。” “你,”语气稍有迟疑,“你会水吗?” 叶无孑点点头,“会。你等着我。” 将右手沾满血迹的白布拆下来,清理干净,重新包上一块干净的护住伤口,脱下鞋子,将衣摆卷起掖进腰带中,给了小元宝一个安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湖水中。 小元宝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叶无孑潜入水底的身影。不料叶无孑在水里游水的姿势十分灵活优美,一头黑发在水中犹如一条条海带,泛着波光粼粼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一条鲜红色的锦鲤美人鱼,迷人极了。 即使小元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无孑,但水波荡漾,叶无孑愈潜愈深,很快失去了踪迹。 时间渐渐过去,小元宝站在湖边一动不动,即使腿疼的厉害,身上忍不住渗出汗水,他也没有移动半分。目光仿佛凝滞了,盯着安静的湖面,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身影。 一炷香后,“哗啦”一声,一道靓丽的身影破水而出,水花四溅。 那束红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湿润的发丝紧紧贴在皮肤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的弧度缓缓滑落,划过莹润饱满的红唇,从光洁白皙的下巴滴落,轻轻一点砸进水里,同时砸进了对方人的心中。 叶无孑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少生动撩人,偏偏还不自知地眨巴着一双清亮纯洁的大眼睛,向岸上招招手,兴奋不已道:“小元宝,你真聪明!下面真的有通道!而且不是太长,可以游到外面!我们可以出去了!” 小元宝被她好看的笑意感染,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但很快笑意凝滞在脸上,心下十分伤感。 为了不让叶无孑发现端倪,维持着勉强的笑意,一瘸一拐缓缓走上前,拉住了叶无孑的手。 叶无孑手下微微用力,小元宝也同自己一起跌入水中,浅笑温和安抚道:“屏气!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小元宝保持着微笑,乖顺点头,深吸一口气,随叶无孑一同扎进了水中…… 观华苑的大门前,程非双目猩红,持剑肃立,精神高度紧张,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消息的进展。 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波地方衙差和庄丁向他汇报寻找叶无孑的最新情况,但皆是一无所获。 他将手中的剑握的死紧,怎么也不肯相信叶无孑就那么坠崖死了。叶无孑可是他心中的神,神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不敢想。如果叶无孑真的出了意外,他该怎么办?他已经不习惯回到那个只有自己的冰冷绝望,令人窒息的世界中了。 哒哒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轮声,由远及近。 程非逆光眯了眯眼,远方官道上尘土飞扬,似乎有一辆马拉的平板车在缓缓驶来。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终于看到那车板上坐着两个红色的年轻身影,一个英气挺拔,鲜艳如火,一个略显单薄,赤红中添了几分浓重。 程非一瞬红了眼眶,抢步上前,马车还未停下,便已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郑重道:“属下有罪!属下该死!大人身陷险境,属下不能相护左右,属下万死莫赎!” 第二十八章 叶无孑跳下马车,将程非扶起,蹙眉看他,“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如此自责。” 突然叹了声:“眼下乌青一片,想来我失踪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程非激动不已,摇头,语无伦次起来:“没有。属下睡过的。真的!属下没关系,只要大人安好,属下……属下怎样都无所谓的……属下平生别无所求,但只要护的大人平安喜乐,便是属下的一生所愿……” 叶无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程非,激动,无措,还夹杂着隐约的狂喜,不知如何安慰这样的程非,只好按了按程非抱剑的手,一脸严肃道:“如此,本佥事便命你即刻回去休息,不睡够五个时辰不准起身。” “大人……”程非一脸惊愕。 “还不领命?!”叶无孑扬了扬声调。 程非只好再次抱拳,垂头应道:“属下遵命。” 眼尖发现叶无孑右手的伤,顾不得什么尊卑之道,体统之礼,拉起叶无孑的手腕,满眼的心疼,“大人,你受伤了?!快!随属下回去,这伤有化脓的迹象,必须好好处理才能保证不落疤……” 程非拉了拉,却见叶无孑停在原地,回头望着马车的小元宝。 小元宝看着两人热络的互相关心,心下不由一阵失落,但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真实的情绪,温软一笑:“你们去。如今已经到了家门口,不必再多余担心我了。” 蓦地冲还傻愣在门口两侧的庄丁怒吼:“你们两个死人!看不到本公子还待在车上吗?!本公子受伤了不知道?!还不滚过来扶我一把!你们如今金贵的倒要叫本公子亲自请你们才使唤的动了!” 骂骂咧咧一通,小元宝终于觉得舒服了,叶无孑登时愣在当场,一瞬间觉得小元宝恢复正常了。 那在断崖底,全然密闭的环境里,小元宝这样火爆跳脱的性子,也生生被闷成了多愁善感的大小姐,一回来就恢复本性了。果然,那里还真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两个庄丁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急急忙忙上前,将小元宝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这时管家老余哭哭啼啼从门里跑出来,扑到小元宝身上就是一顿腻歪。 小元宝脸带嫌弃扭过头去,防止老余的鼻涕蹭到他的脸上,要不是碍于腿脚不方便,相信小元宝一定一脚踹过去了。 终于忍无可忍之下,一记眼光扫过去,身后的两个小厮上前将哭得毫无形象可言的老余从小元宝身上拉开。 老余用衣袖拭了拭纵横的老泪,上前要亲自去搀小元宝。 小元宝万分介意他袖子上的眼泪鼻涕,向后躲了躲,不耐烦道:“你先好好感谢一番这位赶马车大叔。要不是这位大叔,我和叶大人现在都还回不来呢!” 老余连连称是,从袖口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感激万分递给那位赶车大叔。 大叔几番推据,但耐不住老余坚定要给的诚意,大叔只好勉为其难地收进了怀中。 目送大叔驱车走远,老余回过神来,原地早已没了小元宝和叶无孑几人的身影。 叶无孑自己的房间里,被程非赎身的阿芙进进出出的忙活,给叶无孑端来了热水,又换下了换洗的衣服。 拿着程非给叶无孑准备好的伤药,主动蹲下,就要给叶无孑伤药。 “慢着。”程非轻唤一声,从门外走进,吩咐,“你去把大人的衣服洗了。大人这里不用伺候了,有我就行了。” 阿芙小脸有些失落的慌张,轻轻将药放下,向两人福了福身,便转身出了门。 程非接过伤药小心翼翼给叶无孑的右手上药,淡淡的一股清香扑鼻,让叶无孑精神格外清爽。 叶无孑主动问起阿芙:“这两日,你觉得阿芙如何?” 程非手上动作不停,回答道:“那日,属下从浮生楼赎回阿芙,回到庄上,就听说大人出事了。属下心急如焚,只想快些找回大人,便到惠远的府衙报上身份,让他们主动找人。在惠远的凌家人也派出家丁伙计去寻人。属下就在大门外等着何处传来的消息。阿芙她,一直在这里,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异动。” 叶无孑想了想,又问:“她可进过我的房间?“ 程非动作微顿,抬头看她,眸中染上几分凝重,如实道:“属下一直在庄门外等消息,并未注意阿芙的行踪。大人,您房间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叶无孑眼睫微垂,“没有。我只是怀疑这个阿芙的来路。不得不说,她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 长舒一口气,“程非,准备笔墨。” “可是大人的手……” “无妨。我读,你来写。” 程非将叶无孑右手细致包扎好,叶无孑起身缓步走到门前,突然大开房门,探出头去左右环顾了一番,确定无人偷窥,才重新关上了门。 不多时,程非望着雪白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十几个官员的名字,眼底担忧与凝重并显。 “大人,这……” 叶无孑不徐不疾道:“出事那一晚,在春风明月楼,韩策被赵承业手下的人毒打,我出手救了他。赵承业自己说,是韩策不识礼数冲撞了他,要给韩策一个教训。可是,我总觉得怪异,赵承业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总不至于为了一只小小的酒杯就往死了打人。出门之时,韩策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我过后才发现,那上面就是这十几个朝廷官员的名字。” 程非惊骇不已,“大人的意思是,韩策从赵承业身上偷了写满名字的纸条,才被赵承业殴打。” 叶无孑浅浅颔首,“应是如此。那个傻书生,胆子倒是大的很,居然偷到了赵承业的头上!他以为所有的大晟官员都和我一样好说话,不与他计较吗?” 眉头骤然一紧,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对了!这两日可有韩策的消息?他如今如何?!” 程非忙道:“这两日,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寻找大人和凌小公子的下落,属下……属下并未得知那书生的消息。想来,应该也没什么事……“ 不等程非说完,叶无孑转身抓起榻上的剑,抬腿就往门外走。 第二十九章 逃债 程非上前拦她,“大人何处去?” “韩策偷了赵承业这么重要的东西,赵承业心狠手辣,怎么会放过他?赵承业在他身上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少不了用些手段为难他,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受得了?!” 绕开他便要走,程非急走两步,紧随其后,“属下随大人一起去。” 叶无孑顿住脚步,回首望他,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和眼下的乌青,放缓了语调:“你还是在庄子里休息为好。不过一个赵承业,我还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程非不为所动,意外的强势,“大人,那赵承业毕竟是三品侍郎,在朝中根基颇深。大人刚刚归来,身上又有伤,此时实在不宜单独与那厮发生什么冲突。属下陪大人一起去,断不会让人伤大人半分。大人要护旁人,属下便护大人……” 程非自看到叶无孑归来的那一刻起,已经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离开叶无孑身边半分,纵使刀山火海,九霄地狱,自己都会陪她一起闯,哪怕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也要给她开辟一条康庄大道! 叶无孑已经注意到对方望向自己,眼中俨然掩藏不住的隐忍深情,心口一跳,下意识别过脸去,有些惶惑不安,“程非,你……实在不必如此。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生来都有自己的权利和责任,谁也不欠谁什么。我,其实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什么。” 说完,不敢看对方一眼,径直绕开程非,推门而去。 程非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胸腔那里仿佛空了一片,默默低下头,抚着袖口上被叶无孑亲手缝补过,却不怎么整齐的针脚,眼底一片黯然,抬头阖目。 终究,她连最后一丝可以陪在她身边,相护她的机会,都不肯留给自己…… 大人,你当真是这世上最温柔又最狠心的刽子手。 叶无孑一路惶惶不安的来到惠远城中,总觉得程非不对劲的很。 叶无孑警告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和身上的背负。别人给的情谊过重,她是根本还不起的。 敛起所有心绪,急急往春风明月楼走去。找到那日的小二,问清了韩策落脚的客栈,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长街上,洪流如注。叶无孑一人穿梭了人海之中,却见那处偏僻的小客栈孤零零地藏在长街尽头的狭窄幽深处,门可罗雀。 叶无孑紧了紧手中的剑,脚步愈发坚定…… 忽听身后不远处的一处小巷中喧腾吵闹,熙熙攘攘,喝骂之声不绝于耳。 叶无孑本心地不想管闲事,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挺住了脚步,转身向那处走去。 叶无孑独立于小巷的尽头,面色淡然沉寂,眼底漠然望着巷中纷乱不堪的人群。 足有二十几人,卯足全力在追打着一人。那人哀嚎着“救命”,狂奔着毫无形象可言。 叶无孑忍不住眼角一跳,再也维持不住高冷的表情,头痛不已,捏了捏双鬓,暗暗咬牙:果然又是他! 他是一天不惹事,屁股会生疮吗? 小巷尽头,叶无孑展开手臂,将来人一拦,那人根本没有看清,直接撞到了叶无孑身上。 叶无孑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冷冷望着眼前人,“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褐色的眸子掠过一丝惊诧和难以察觉的欣喜,面上却满布惊恐慌乱,牢牢抓住叶无孑的手臂,整个人身形一转,缩在叶无孑身后瑟瑟发抖。 叶无孑长剑一横,威慑众人,冷面肃声:“做什么?!” 众人一见叶无孑长剑在手,且叶无孑周身气势十分骇人,一双眼威严凌厉,不由萌生怯意,止住脚步不敢向前。 叶无孑侧目看他,“到底怎么回事?” 韩策嘟着嘴,有些为难,左右斟酌半天就是不开口。 “你再不说,我可不管你了!” “别别别!”韩策抓紧叶无孑的衣角,委屈巴巴起来,“我说还不行嘛!我不过就欠了几顿饭钱而已,他们都追我好几趟街了。” 叶无孑登时瞪大了双眼,几乎气的冒烟:“又欠了饭钱了?!你之前不是还有我的那二十两银子吗?你又干什么花了你?!” 韩策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低头对手指,一点一点从牙缝中挤字,“我不过昨日遇到几个同窗,长久未见,一朝相遇,心生欢喜,便做东邀他们去春风明月楼赴宴。谁知道一顿饭下来,那二十两还不怎么够……所以之后就……” 叶无孑无奈扶额,暗暗痛呼:“我身为佥事,一人一月月俸不过也就四十多两。你倒是豪气,一顿饭吃了我半个月的俸银。” 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你倒真是有本事~” 韩策察觉到杀气,下意识离开叶无孑半步,颤颤抱头蹲下,一副“任君发落”的可怜样子。 叶无孑的注意力回到还站在不远处,气势汹汹地与自己对峙的“要债”众人,摸了摸腰间,恍觉自己出来的匆忙,什么也没带。 又低头看了看躲在脚边“任人宰割”的韩策,心一横,索性直接拉起韩策的手,不管不顾地向着反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韩策被叶无孑拉着跑在路上,先是一脸懵,而后听着身后狂躁激烈的喊打声,感受着萦绕在掌心温和的温度,瞥见紧紧拉着自己的那个女子跑的双脸通红,气喘吁吁,心情莫名的好,忍不住偷偷弯了唇角。 手掌轻轻将对方回握,安心跟随对方脚步前往未知的方向,任由叶无孑将他带往任何地方。 突然叶无孑停住脚步,不等韩策反应,叶无孑已经凑过来,单手抄过腋下,牢牢拢住他的腰,轻声低语:“抱紧我!“ “啊?……啊!” 叶无孑运足内力,脚尖点地,便带着韩策平地跃起,在每一处建筑的飞檐之上疾行,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惠远城最高的凌霄阁上,叶无孑一下松了手,韩策没有准备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韩策发火,叶无孑率先嫌弃道:“重死我了你!没想到带你飞这么费劲!我的左手都快脱臼了。偏你之前还死死地抓着我,我差点被你掐死!” 露出雪白的后颈给韩策看,“你看看!你看看!你的指甲也太长了,差点没给我扒下一层皮来!” 第三十章 媚眼 果然,叶无孑的后颈处明晃晃地摆着几个鲜红的月牙状的指甲印,还隐隐有些出血了。 韩策一看顿时有些愧疚,看了看自己的确有些长的指甲,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屁股疼的事实,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上前一步,道:“来!让我看看我掐的严不严重!” 叶无孑将衣衫拢好盖住伤痕,冷声道:“不必了。我现在觉得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你花我的钱,误我的事,今天还让我这么丢人!现在还把我脖子掐出血了!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么倒霉!” 韩策小身板悄悄向叶无孑身边靠了靠,见叶无孑并不排斥,便纵着自己又靠近了些,牵着叶无孑的衣摆左右摇了摇,“我这不是太害怕了嘛。我也是第一次被人带着在天上飞,总是害怕会掉下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有情可原的,是不是啊?” “还有啊,你应了昨日来看我,我一直等着你,左右等不到,无聊了才邀那几个同窗去赴宴的。” 叶无孑被摇的没脾气,斜眼看他,“你身上不是有伤吗?怎么不在客栈好好养伤?看来还是被人揍得太轻了。” 一说起这个,韩策捂着胸口,又像模像样的咳嗽起来,弄得叶无孑都一时分不清真假。 韩策巴巴地望着叶无孑,满眼委屈:“我也想在客栈好好养伤的。可是,我到客栈的那一晚,赵承业就派人来找我,吓得我客栈也不敢呆了,所以就只能在大街上流浪了。” 叶无孑眸光一紧,“他们又打你了?” 韩策突然贼兮兮一笑,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我这么伶俐,怎么会站在原地让人打?我在客栈里听到动静不对,就从窗口跳出来,跑了!他们根本就没见到我人!” 叶无孑眼底隐隐有些复杂,认真凝望着他,“我不是给你令牌了吗?为何不用?或者,拿着我的令牌,去府衙,去驿馆,总会有人护着你的。” 韩策扁了扁嘴,嗫喏道:“赵承业那人心狠手辣,而且奸滑非常。我用了你的令牌,才更容易暴露我的位置,而且看那天的架势,他并不怎么畏惧于你锦衣卫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想让他知道,我偷走的那个东西,就在你的身上。那样的话,你暗中调查,应该也要方便一些的。他知道了你我相熟,恐怕你会有麻烦。” 叶无孑感觉心口被小小揪了一下,有些痒又有些疼,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柔弱”书生,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绪莫名激荡,其实她想告诉他,朝廷中人,除了当朝圣上,莫不畏惧锦衣卫身份与能力,从来就没有锦衣卫不敢惹的麻烦,因为一旦招惹了锦衣卫,就是最大的麻烦。锦衣卫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纵使自己手中没有金牌,也不是其他官员可以随意招惹的。 脱口而出却是问道:“那如今,你身上的伤可好了?还疼吗?” 也许连叶无孑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温柔,目光又蕴藏着怎样的关切。 韩策捂着胸口,又揉了揉肚子,憨笑:“还有点疼~但是叶兄想着我,念着我,便是世间最好的良药。纵使我死了,只要听到叶兄唤我,知道叶兄念我,我也会拼尽全力从坟中爬出来,去见你。” 叶无孑顿时变脸,冷声斥他:“胡说什么?!你年纪轻轻,尽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浑话,也不知是哪个误人子弟的先生教你的。” 两人一齐在桌案旁坐下。 韩策托腮,毫不避讳地痴痴地望着叶无孑,“我这可都是真真白白的心里话,绝无虚假。” 摸了摸自己的书生帽,“至于先生嘛,先生自然是不会教这些的。我是自学成才,由心而发罢了。” 叶无孑被他盯得脸红,支起手臂,自然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也是想借此挡住对方快要烤化自己的目光。 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羞恼不已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钱啊!” “叶兄,你害羞啊~” 韩策不但不知避讳,反而直接戳破对方的窘境,让叶无孑气冲天庭,举手就要打人。 韩策下意识将头一缩,双手抱头的样子,又软又怂,生生让叶无孑泄了气。 韩策察觉到危机解除,抬头嘿嘿一笑:“叶兄,不要那么暴躁嘛!我可是纯粹抱着欣赏的态度,瞻仰你皎如明月,形若青松的无双姿容的!叶兄之美,虽非绝美,但如高山流水一般,大气磅礴,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清丽无双,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尤其那双眼睛……” 叶无孑抬眸望去,浅浅与他对望,似乎一眼便望穿了心底,随口问道:“眼睛如何?” 韩策感觉心口一如初见那次莫名悸动了一下,却比那次还要激烈一些,因为如今近距离对望,认真却又专注的凝视,却是第一次。 他觉得自己有些气短,深吸一口气,出口再不如之前那般条理清晰,字字珠玑,脑筋似乎打了个结,又凭借自己高强的自制力拉了回来,却不像之前镇定自若,淡淡吐出一字:“……美。” 嗯,美是美的。只不过他想说的是,媚。 这种媚色却不像青楼楚馆中的女子那般奔放而炽热的诱惑,那是一种朦胧中夹着几分纯真,清丽中透着些许大胆直白,欲说还休的少女情怀。如此种种,她的一双眼睛像是藏了钩子的猫的眼睛,凡是此般望着一个男人,没有人能坚持多长时间。 她总是这般撩人而不自知,偏还做出一番无辜又无知的姿态来,实在是……可恶极了! 明明应该板正肃然的官员还长成这个样子,也实在是罪过了。 叶无孑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只以为他身上的伤又发作了,不由凑近了些,问道:“可是又疼了?若是不舒服,我们现在就下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用了药,好好休息一下,如何?” 韩策转头看她,不料对方的呼吸几乎扑在他的脸上,心尖又是狠狠一颤,向后躲了躲,摸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你……你离我远一些……” 第三十一章 辞别 叶无孑愈发感觉对方莫名其妙,又问了一句:“你没有不舒服?” 韩策一时思绪纷飞,胡乱地点头。 叶无孑坐回座位,韩策顿时感觉压力骤减,就连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充盈清凉了许多。 抚平心绪,再次抬眼看着安静坐在对面的叶无孑,突然勾唇笑了笑,道:“叶兄,不如我为你作幅画?” 叶无孑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眼睛也亮了几分,有些不可置信地回望他:“你还会作画?” 语气不自觉透出钦佩之感,韩策一见叶无孑这个反应,不由也变得很高兴,轻轻颔首:“不过涂鸦之技,登不得大雅之堂,还望叶兄莫要嫌弃才是。” 叶无孑摇头,“你这是说什么话?有人愿意为我作画,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呢?” 韩策眉头一皱,捂着胸口,“不过要过两日才行。我眼下胸口还是隐隐作痛的。” 叶无孑敛去欣喜的神色,上前将韩策扶起,“如此,我带你下去。” 叶无孑带着韩策,就近找了一家相对高等一些的客栈,压上自己锦衣卫的令牌,开了一间宽敞舒适的上房。 看韩策服了药,安静躺下阖目睡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门外小二小声叫门:“大人,知府大人来拜会您,就在楼下等着您呐!” “他来的倒快。” 叶无孑看了看睡得安稳的韩策,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缓步开门下楼去了。 听到叶无孑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沉睡”的韩策,缓缓睁开清明深邃的眼睛,望着头顶干净的纱帐,眼底隐隐划过一丝莫名的情愫。 前来的惠远知府是个世故而圆滑的人,先是对叶无孑热情地慰问一番,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之情,又自行请罪,治府不力,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抓住那些胆敢“谋害”叶无孑和小元宝的歹徒。 叶无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他说着没用的废话,时不时附和两句,心里却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她一向最讨厌官场上这种你来我往的,没有半句真心的寒暄,还有漫无边际的商业互吹。就连偶尔敷衍着撑出来的假笑,也是僵硬无比。 偏这惠远知府,是个不惧冷场的高手,即使看出叶无孑不想理他,也没有半分萎靡,自顾自说得欢快,仿佛天生就是个话痨。 终于送走了这个念的叶无孑头疼的知府后,叶无孑整理心绪,眼下自己来惠远查官银的事,俨然已经藏不住了,倒不如明明白白地站出来,让暗处的势力也能有所忌惮,说不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不过这样一来,小元本的庄园就不能住了。按照规矩,官员在外公干,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便一律住在当地的驿馆。 抬头望了望楼上韩策房间的方向,暗暗想着,这样一来,韩策这个不着边际的穷书生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待日后自己回到宇州城,再与他分道扬镳。届时他想去哪里,便不是自己能管的了。自己可不能被他就这么一直被他赖下去! 翌日,叶无孑回到观华苑向小元宝辞行。 躺在榻上养伤的小元宝在看到叶无孑的那一刻,瞥见她身后如影随行的韩策,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唇角却保持着温和的浅笑。 “怎么?要走了?” 叶无孑轻轻颔首,“嗯。我的身份毕竟不同常人,还是住到驿馆比较合适。这几日,多谢你了。” 小元宝笑容微苦,摇头:“不。当是我该多谢你。” 手指偷偷抓紧了搭在身上的锦被,面上浅笑如常,“若不是你,凌澈此刻也不会躺在这里了。你……” 默默看了看叶无孑的右手,想要问一问她的右手是否安好,出口的却是:“你以后若有任何银钱上的困难,都可来凌家的产业,提我的名字,他们会无条件帮你。凌家没有旁的本事,唯有钱财较旁人雄厚一些。你救我一命,就当凌家回报你了。” 叶无孑突然感觉今日的小元宝看起来,长大了许多,说话不再急躁如火,反而温和有礼,有条有理,心下安慰了许多。 毕竟他改了那娇纵的大少爷脾气,于他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不论以后的生意,还是生活,都会因此顺畅许多。 叶无孑本心并没有挟恩想报的心思,小元宝既这样说,便随口应下,抬臂拢拳,“后会有期。” 眼见叶无孑转身离去,小元宝忍不住胸口的冲动,大声冲口而出,急急唤了一声:“叶无孑!” 叶无孑顿住脚步,侧目看他,“还有何事?” 小元宝抿了抿唇,鼓足勇气道:“我……我就要离开惠远,回宇州城了。” 叶无孑轻轻点头,“好。待你离开之日,我去送你。” 小元宝一张脸憋的通红,手心紧张的冒汗,“不必。我想告诉你,我……我下月十六生辰,你……你会去吗?” 叶无孑浅浅地笑了,“你我生死至交一场,自然是要去的。那日,我定会备一份大礼,亲自登门相贺。” 小元宝闻言,顿时面如冰雪消融,明媚灿烂,就连语气也不自觉轻快了不少,“好!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叶无孑也忍不住唇角弯的深了些许,“你的事,我已知会惠远知府。所以,你离开之时,会有官兵随行相护,直到保护你安全回到宇州城。你且安心就是。不过,回到宇州城之后,剩下的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这次叶无孑彻底远去,小元宝心下却因为叶无孑的几句话雀跃起来。 因为叶无孑将他的安危放在了心上,还愿意知会惠远知府,调动官兵随行相护。这份情在小元宝看来,沉甸甸的不可思议,一切恍若梦中一般。 管家老余见自家小少爷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心疼,出声道:“小少爷,您若当真喜欢叶大人,回到宇州,只管告知老夫人,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人娶回去便是。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小元宝默了片刻,摇头道:“只因,那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能接受的。我想要的,亦是她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 第三十二章 进展 韩策明明白白看清楚小元宝对叶无孑存的心思,且小元宝年纪尚轻,还不懂如何更好的掩藏自己的心思,所有的想法基本上都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让人一看就能知晓个大概。 也只有叶无孑这个对男女情事稍微迟钝,神经大条的女人,才会只把小元宝当成小孩子不定性的戏言来看待。 不过,这样的情况,韩策倒是乐见其成的。他一点也不想去做什么老好人,去点破什么。至于,小元宝最后能不能攻下叶无孑的心,就得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一行四人离开观华苑,来到驿馆安顿下。 阿芙似乎很是胆小,到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都是战战兢兢的,就连多看周遭几眼,也是不敢的样子。 阿芙觉得自己是被人买回来的婢女,自然要勤快一些,整理好自己的房间之后就先去了叶无孑的房间,想要好好打扫一番,或者看看有什么需要清洗的。 不料却重重地吃了一记闭门羹,叶无孑根本不让她进门,堵在门口冷脸看她,“你有事?” 阿芙怯生生地低着头,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小声道:“奴婢是来看看大人房里有没有需要奴婢整理收拾的……” “不必。”不等阿芙说完,叶无孑便打断了她,“我的房间很简单,不需要大费周章的收拾。我如果有需要你的地方,自然会去叫你。只一条你得记住,我和程大人的房间,没有允许,你切不可擅入。我二人身为朝廷命官,自然多多少少会涉及朝中密事,若是不小心泄露出去,可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我们不会怪责做事懒怠,可若是你乱翻乱碰,有个什么不妥,可是会死人的。届时,便是本官也保不住你。” 阿芙被叶无孑几句话吓得面色惨白,手脚冰凉,拼命忍住身体发抖的迹象,低着头,再不敢看叶无孑一眼,委屈地想要掉眼泪。 只福了福身,小声应道:“奴婢……奴婢知道了。” 叶无孑见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缓了几分声色,道:“当然,你只要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本官自然会保你无虞,让你有一方安身之处,衣食无忧。你若实在呆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就去问问随我而来的书生,看看他是否需要你的帮忙。” 阿芙拭了拭眼角,福身告退。 叶无孑紧盯着阿芙远去的背影,心下疑虑不减,在她眼中,这阿芙与韩策一样,身上疑点重重,皆非等闲之辈。韩策也好,阿芙也罢,出现在她身边的时机实在太凑巧了。如今眼下的情况,这两人都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叶无孑自入锦衣使司之后,便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感的直觉,而且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同样不简单的人,到底谁更技胜一筹。 叶无孑微微眯了眯眼,眼底一片幽深的暗芒。既然已经注定了是浑水,倒不如搅得更浑一点。哪有一些人趟着浑水渡河,却还有另外一些人站在岸上看戏的道理?要脏就都脏一点。 阿芙在叶无孑那里受了好一顿威胁恐吓,惊恐又委屈,想着身为男子应该比叶无孑和更加怜香惜玉一些,自己也可好好诉诉苦,让人好好安慰一番。 不料阿芙到了韩策房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韩策如黑面神一般,一巴掌拍在门框上,身体紧紧靠在另一侧,挡住去路,冷睨着眼前人,甚至相比叶无孑语气还要凛冽几分,仿佛要冷到骨子里去。 “你来干什么?” 阿芙身体本能抖了抖,但还是鼓足勇气,含羞带怯抬眼窥了韩策一眼,只见韩策眉眼如画,气质高洁儒雅,不由荡漾起了少女心。 垂首闷声道:“是……是叶大人吩咐奴婢来……伺候公子的。” “伺候我?”韩策长眉一拧,有些误解了“伺候”两字的意思,语气更加不善,“她让你来的?” 阿芙不敢抬头看人,又轻轻点了点头。 韩策突然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尽管已经十分不耐,却仍让自己保持着淡然镇定,“她倒是还挺大方的!说,她让你来伺候我什么?” 阿芙搅着帕子,如实应道:“奴婢是想来看看公子需不需要奴婢帮忙收拾床铺,打扰房间,浆洗衣物之类的。” 韩策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去不动声色道:“不必了。我穷书生一个,房间里不过就是些常见的笔墨纸砚,你也不懂怎么归置。我也没什么行李,衣服左右就那么两件,常年自己洗习惯了,不喜欢旁人插手。而且,我一早便想着,我的衣服除了我自己,便只有我将来的夫人可以洗。” 蓦然低头靠近,语气低沉暗哑,带着几分勾人的魅惑之感,“还是说,阿芙姑娘想要做小生的夫人了?” 阿芙被撩得脸红心跳,嗔声道:“韩公子,你……你这是说什么呐?!” 说完,一甩绣帕,掩面匆匆逃走。 韩策冷眼看阿芙跑开,重新回到房间,重重关上房门,拉上了门闩。 一脸衣摆,坐到书桌旁,铺开上好的宣纸,执笔推砚,点了点饱满均匀的墨汁,将要下笔,突然想要什么一般,停住了动作。 叶无孑明明之前在浮生楼的时候,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阿芙多有戒备,为何最后选择将她赎回来?而且叶无孑看上去十分不喜阿芙的样子,却又怎么支使她来“伺候”自己? 只是一瞬,轻轻笑开,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叶无孑,倒是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蠢。这样才对嘛!你要真的那么容易相信旁人,倒会让我失望,觉得自己看错人了。” 心情莫名大好,落笔成形,一笔勾勒,转眼间,一个鲜活灵动的人影雏形跃然纸上。 若是有心去看,便会发现,那正是叶无孑才会有的样子。 叶无孑光明正大地住在驿馆,自然查官银一案也不用再畏首畏尾。整个下午在程非的陪同下,去府衙翻查卷宗,去大狱审讯押送官银的官兵,整个案件也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最起码,那张韩策从赵承业身上偷来的纸条上的官员名字,都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与落英教有过接触…… 第三十三章 作画(一) 叶无孑只觉奇怪,落英教在二十年前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魔教,人人喊打,人人唾弃,却又人人惧怕。后来因为一场巨大的变故,整个江湖重新洗牌,落英教也从此摆脱了魔教的恶名。虽然在一些处事之道不能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认同,但也算相安无事。 落英教,普天之下,算上御风江南北,还有西域,北狄,他都算是势力最大,人员最多的江湖组织。除了蝶谷与神机阁能勉强与之相抗之外,再无敌手。其势力直逼朝廷,若是落英教有心要这天下,只怕朝廷早已岌岌可危。 若说赵承业之流为落英教所驱,意图颠覆北晟江山,倒是也可是说得通。 只是叶无孑总觉得事情不对劲,一切都太过巧合,又太过刻意了。况且,落英教若要成事,哪里需要盗取官银?众所周知,落英教不但实力强大,就是财力上在江湖中也是首屈一指。五百万两白银,在落英教眼中,不过蝇头小利,实在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回到驿馆,饭桌上,韩策叼着筷子巴巴地望着默默出神的叶无孑,只觉这女人认真沉思的样子,真是意外的好看,只是那隐隐蹙起的眉头,怎么看怎么与她明艳大方的脸不搭配。 韩策看叶无孑看得出神,一旁的程非忍无可忍冷冷睨了他一眼,是威慑也是警告。 韩策注意到程非想要吃人的眼神,赶紧扒拉两口饭,装作漫不经心道:“叶兄,明晚城中有灯市,可热闹了,你要不要去?” 叶无孑堪堪回神,先是一阵茫然,随即应道:“哦~这灯市在惠远三月一开,是专门为青年男女相互结交,嫡结良缘而设置的节目。虽然热闹,但是我们去……似乎不合适?” 韩策继续撺掇,“哪有什么不合适啊?难不成你就不是青年男女了?你当个官就可以脱离尘世,不嫁不娶?再说,那灯市上,好多人都是为了图热闹去的。哪有那么多的嫡结良缘的男男女女啊?还有,那灯市上的花灯都可漂亮了!什么花样的都有,平日里莫说买,便是见也见不到的!你要不去,铁定会后悔的!” 叶无孑毕竟年轻,听韩策一顿撺掇,也隐隐有些心动,犹豫不决道:“可是那些花灯,我听说都要作诗猜谜才能得的。我虽说识字不少,但若说作诗,还真是为难我了。还有猜谜,要是猜不上来,岂不是会很丢人?” 韩策拍着胸脯打包票,自信满满道:“叶兄尽管放心!这舞刀弄剑,我不如你们。要说这写文猜谜,可是我的拿手戏啊!你明日啊,只管选你喜欢的花灯,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叶无孑由衷一笑,点头:“好啊~” 程非默默坐在叶无孑身边,端着碗,黑着脸不说话。 韩策坏心地凑过去,笑得十分“和善”,“程大人,明日灯市您要不要一起去?” 程非面不改色,字字铿锵:“大人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莫说一个灯市,就是刀山火海,九幽地狱,我也会陪大人一起闯。” 韩策一脸“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不爽,讪讪地退回去,实在没想到,这个程非看起来像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居然会说这种话来表心意,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叶无孑听了却是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十分大方道:“好啊!明日我们一起去,人多热闹,正好也趁这个喜气的日子,去去身上的霉气!说不定啊,很快就能把案破了呢!” 韩策终于生无可恋地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果然不能对这个对男女之事神经大条的女人抱有什么特殊的期待。她到底懂不懂,这逛灯市哪有三人成行的?偏程非这个冷面修罗还颇不要脸地紧往上贴!一点也不懂避嫌! 算了算了!谁叫自己之前说过那些不该说的话了! 他要去就去好了,明晚我一定会让他毕、生、难、忘…… 掩去所有的思绪,三人很快用完了晚饭。 阿芙进来将餐桌收拾干净,三人便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寂静的小路上,韩策与叶无孑分开之际,韩策眼珠一转,抓住叶无孑的衣角,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叶无孑,笑容纯粹而干净,“叶兄,你现下有没有时间?我亲自为你作画,如何?” 叶无孑抬头望了望月上中天的夜色,“眼下倒是无事,只是晚上作画,你不会觉得光线昏暗,于视力有碍吗?” “不会!不会!这月光清澈如水,凉风习习,正得时宜。我这眼睛啊,晚上看东西一样清楚,一点不碍事。若要白日,叶兄又要忙了。” 叶无孑想了想,点头,“好。在何处作画?” “去后院的池塘边。”目光幽幽将叶无孑上下淡淡一扫,“叶兄,你……还需换身装扮。” 叶无孑低头看了看自己束腰修身的衣衫,不解,“这样可有何不妥?” 韩策淡淡一笑,“并无不妥。虽然不是官服,但也是太正式了些,缺了几分作画的美感。叶兄回去换一身常服,舒适一些的,随意一些的,能像大家闺秀一般的仕女裙,便最好了。” 叶无孑抬头看他,“你也喜欢大家闺秀?” 韩策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更加温柔地笑了起来,“非也非也。世家贵女美则美矣,却总少了些灵气与娇憨,而叶兄偏偏英气逼人,气势磅礴,便使七尺男儿也汗颜不已。若是叶兄能再添几分温婉,中和身上的凌厉之气,便世上再无人可及。我也是想希望叶兄能够发现另一面的自己,更好的自己。” “更好的自己……?”叶无孑目光沉静地望着韩策,隐含着几分韩策也不曾看懂的情绪。 豁然一笑,点头:“好。既是为我作画,便如你所愿。” 韩策看着叶无孑转身离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叶无孑最后那一抹笑的含义。 后院的池塘边摆了一张贵妃榻。韩策将自己的书桌摆在贵妃榻的斜前方,研好了墨,调好各色颜料,摆正宣纸,坐在桌前端端正正地等待着叶无孑的到来。 第三十四章 作画(二) 韩策给自己沏了一壶查,拂开杯盖,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浅浅呷了一口。 恍觉一阵清风徐来,夹杂着几分别样的芬芳,隐隐有些醉人。 蓦然抬头,却见清冷月光下,小路的尽头,一人白衣胜雪,身姿端正柔和,清丽婉约,一举一动,皆是行若扶风的柔美之姿。 那人脚步轻盈,翩然若蝶,踏月而来,转瞬间,便已站在韩策面前。 发丝乌黑如缎,未着丝毫珠翠,尽数散开,在夜风中徐徐飞舞。只余一串透明光洁的琉璃额饰吊坠在额前,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清绝,高雅无垢。 韩策看呆了。 手中滚烫的茶水不小心打翻,一桌狼藉,手也隐隐传来几许阵痛。 叶无孑几步上前,来看他被烫的泛红的手背,“你如何了?这伤可要紧?” 不知为何,韩策下意识不想叶无孑碰到自己,向后缩了缩,躲避叶无孑的查看。不料叶无孑却强势的很,再次紧逼两步上前,一把拉住韩策烫伤的手,忙带他到池塘边蹲下,将还冒着热气的手生生浸入了池水中。 春日的夜,池水依然寒凉。韩策却意外地觉得这池水浸泡的感觉,格外舒服。 泡了一小会儿,叶无孑将他的手拿出来看了看,又轻轻吹了吹,再次按进了池水,絮叨起来:“这被烫伤之后啊,一定要先在凉水中浸泡,避免烫伤加重,等到不那么痛了,再拿出来,该清理清理,该上药上药。你是书生,这手于你何其重要,要是有个好歹,你日后还如何作诗作画,如何参加考试?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毛毛躁躁的?你呀,可得长记性!像你这么好看的手,要是不小心伤到了,多可惜啊!” 听到叶无孑夸自己的手长得好看,自然是十分高兴,但是中间有一句话让他听着不怎么舒服。 “你说,我像孩子?” 叶无孑懵懵的有些不明所以,韩策突然生气,“在你眼里,是不是别人都是孩子?” “呃~” 叶无孑不明白对方的气愤点在哪儿,只好如实道:“其实呢,也并不是。你看程非做事稳重,性子安静,不骄不躁,自然不会是孩子了。至于你和小元宝嘛……” 一面偷偷观察韩策的反应,一面斟酌用词,眼看韩策脸色越来越难看,叶无孑紧张地直咽口水,“你虽然不靠谱些,但不像小元宝那么暴躁,所以……你比他还要大一点。” 韩策感觉自己头顶都冒烟了,自己在叶无孑眼中,居然仅仅就是一个比小元宝略大一点的“孩子”! 难不成现在自己的魅力已经退化到看起来与孩子无异了?! “叶无孑!”韩策恨恨地喊了一声,兀地将脸贴近叶无孑,彼此呼吸相闻,眼睫交织,强势的目光紧紧锁住对方,吐息灼热如火,“孩子会这样吗?” 双指钳住小巧的下巴,不容她逃离,几乎就要贴上那双温软点着绛红的唇瓣。叶无孑瞪大了眼睛,拨开对方火热的手指,在他贴上来的那一刻,果断扭过头去,对这种莫名而来的强势,深感抗拒又由心而发的惧怕……不错,就是惧怕。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也没有哪个人能让叶无孑产生过这种恐慌到迫切想要逃离的感觉。 羞恼之后,便是本能地携着几分内力重重推了对方一把,用愤怒来掩盖心底的紧张无措,“你大胆!” 不料刚刚还看上去强势而危险的韩策,竟满眼无辜而柔弱,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无孑,摔了个仰面朝天。 一脸怨念喊道:“叶兄,你干嘛?!” “你……你……”叶无孑红着脸,“你”了半天也没憋出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的话来。 韩策一副柔弱到不能自理的样子,侧身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叶兄,小生不过与你玩笑罢了,叶兄当真下手狠决,这一手推来,小生这半边的跨骨该是碎了。小生以后可要如何是好啊?” 叶无孑眉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人的骨头是瓷做的吗?一推就碎的! 但是想起刚刚那一瞬间的发力,默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一时也拿不准了。 “你……不会?我不觉得自己用了多大的力,你怎么好好的就……就骨折了呢?你别想讹我,我告诉你!你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我可没钱再让你敲诈了。” 韩策一脸受伤,“叶兄,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在故意讹诈你?你可是锦衣卫佥事大人,手掌生杀大权,我讹诈你,我是不是疯了?还是说,……叶兄对于伤害我的事,便一语作罢,敢做不敢当啊?” 叶无孑下意识揉了揉双鬓,隐隐有些偏头痛,“那个,你可还能起来?” 韩策毫不避讳地揉了揉屁股,龇牙咧嘴,“疼~” 向叶无孑伸出手,“你过来扶我一把,我试试看看还能不能站起来。” 叶无孑不疑有他,上前拉住韩策的手,扶住手臂,轻轻用力想要尝试将人拉起。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韩策似乎身上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嘴里直嚷嚷着疼。 叶无孑有些不忍,“要不,我去叫人来抬你。赶快找大夫看一看,要是真的伤到骨头,可是万万耽搁不得的。” “我们最后再试一次。要是实在不行,再叫人好了。” 叶无孑只好随了他的心思,再次搭上了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不料却被对方更紧握住,不等反应,蓦然一股巨大的拉力直接将叶无孑拉的一个趔趄,身形不稳,晃了两下,最终还是失去平衡,重重栽了下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叶无孑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直接摔到一堵肉墙上,身体没什么痛感,鼻子却仿佛撞到什么上,又酸又痛,直接眼冒金星,连眼泪也忍不住飘了出来。 只听身下一声闷哼,叶无孑想着自己这身躯重重一砸,韩策这文弱书生定是吃不消的,捂着鼻子轻轻揉了揉,稍稍缓解了酥麻酸疼劲,撑起手臂就要站起。 再次不等自己反应,一双手臂牢牢环住后背,带着自己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自己瞬间被压在了身下。 感觉自己隔着衣衫紧贴着自己灼热的体温,顿时气冲天庭,浑身杀意波动,暗暗攥紧了拳头…… 第三十五章 作画(三) 叶无孑轻轻睁开眼睛,刚要抬头骂人,却在不经意间感觉到侧脸传来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骤然五雷轰顶一般,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料那占了自己便宜的那厮依然一脸无辜道:“叶兄,你看着很精瘦的样子,不想竟有些重,压在身上,实在让我吃不消,都快喘不上气来,所以只好换了个位置,叶兄不会介意~” 叶无孑只觉已经与他无话可说,口中说着自己身娇体弱,被压倒吃不消的话,那双手却诚实的很,抱着自己就翻了个面,就这个力道哪像胯骨被摔碎的样子。 叶无孑忍无可忍,再次将压在身上的人一把推开,快速站起,稍整凌乱的衣衫,站在原地,一张脸通红,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 手指颤颤,指着对方怒吼:“韩策,你这个登徒浪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本官!好好一副斯文皮囊,居然是这样的小人!你明日便走!本官身边容不下你!” 眼看叶无孑气的转身要走,韩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玩儿过火了,翻身跃起,紧追两步,上去就要抓叶无孑的手腕,却被叶无孑敏捷地躲开,只抓住一截宽大柔滑的衣袖,却已经足够满足了。 “叶兄!叶兄!你莫气!小弟错了还不成?我是有心要与你玩笑,但我之前真的摔伤了,虽然没有骨折,但是真的真的很疼的,所以才起不来的。你要不信的话……” 说话间,一手就开始利落地脱衣解带,委屈着嘟囔,“我可以让你看看我胯骨那的淤青,你便知道我没有说谎了。” 叶无孑有生以来第一次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不怎么守伦理纲常,可以在女子面前堂而皇之脱衣解带,却又面不改色的不怎么正常的书生。 眼看对方扒拉着已经露出了白色里衣,叶无孑瞳孔骤然放大,尴尬的几乎头皮都要抽筋了,抽回自己的衣袖,转过头去,惴惴不安抬腿便走。 一看叶无孑看也不看,转身便走。 韩策忙放下解到一半的衣衫,赶紧去追叶无孑。这次不管他怎么在背后喊叶无孑的名字,说好话,卖惨,叶无孑只管急走,再也不回头看他一眼。 情急之下,韩策根本没有注意脚下,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块凸出的石块将他绊倒在地。 只听身后“啪叽”一声,叶无孑还是忍不住停了停,却没有转身,心中认定这又是韩策的一贯计谋,无奈摇头,还真是乐此不彼啊~ 又走了两步,听不到身后哭喊的声音,只觉奇怪,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了…… 韩策静静趴在不怎么平整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看着自己左手掌心被插进一小块石子,鲜血汩汩。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快步走了回去,蹲在韩策面前,拿起他的左手,眉头微锁,沉声道:“疼吗?” 韩策意外地乖巧,摇摇头:“不疼。” “胡说!刚刚摔那一下,没有出血你还叫疼,如今左手伤成这个样子,还在流血,你告诉我不疼?” 韩策脸色没有一贯的调皮戏谑,安静非常,被叶无孑扶起,拉到榻上坐下。 叶无孑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韩策出血的左手,略带责怪道:“这么大的人,走个路也不会,眼睛都不会看路吗?若是手废了,眼睛也不管用,我看你以后也实在无需再去参考,去了也是白搭。” 语气突然柔和了几分,“你且好好在这儿好好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叶无孑起身离开,很快便端着一盆热水,铜盆上还搭着干净的手帕,空出来的掌心还捏着药瓶。 先是给他清理了石子,用清水洗干净伤口,再上好药,系上洁白的绷带。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却又同样不失柔和。许是怕他痛,清理伤口上药的时候,还不时冲伤口轻轻嘘着凉气。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从始至终自己的左手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痛感,偶有不舒服也被她唇瓣轻轻一嘘,便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柔和舒适。 韩策试着轻轻攥了攥拳,叶无孑却仿佛比他还要紧张,“如何?” 韩策轻浅一笑,“还好。” 听着“还好”两个字,叶无孑几乎是下意识松了口气,冷声道:“既如此,便回房休息去。你若左手不方便,我可唤两个小厮去照顾你。” 韩策右手捉住叶无孑纷飞的衣摆,抬眸浅望,眼底黑白分明,倒映着清冷皎洁的月光,恰如一汪清泉。 叶无孑并没有急着抽出衣摆,不解看他,“还有何事?” “我,还没有给你作画。” 叶无孑微微蹙眉,“你手受伤,今夜便罢了。” “不可。”韩策意外地固执,“我伤的是左手,便不妨碍作画。若今夜完不成这副画,怕是以后便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你总是公务繁忙,我也实在不愿时时因这作画之事打扰你。” 叶无孑俨然已经忘记了不久之前刚刚愤怒地吼过要韩策离开的话,左右斟酌再三,还是走了回来,坐在榻上。 韩策顿时喜笑颜开,走到书桌前端正坐下,悠然提笔,望向叶无孑,眼中却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明澈清雅,坐姿儒雅淡然。 皓月当空,笔墨生香,韩策一袭书生衣袍端坐于桌前,敛衽提笔,将眼中女子一笔一笔精心勾勒。 叶无孑侧身躺在美人榻上,单手支颐,体态慵懒随意,青丝柔柔垂下,美不胜收。 不知过了多久,停笔落墨,韩策满意地望着自己的画作,再抬眼,叶无孑眼睑垂下,呼吸轻缓,俨然是睡着了。 夜风徐徐,有些冷。韩策轻身站起,收好画卷,几步走到叶无孑身前,居高临下将她浅浅望着,眉目间蕴藏着点点如水的温柔。 双指并拢化为剑指,悄然蓄力,眼疾手快准确点上叶无孑的睡穴。 叶无孑完全沉睡过去,支起的手臂没了力气,眼看摇摇晃晃着头就要掉下去,一只大手稳稳接住没有依仗的头,另一只手抄过膝下,将人横抱在怀,步履稳健,向温暖的房间走去。 第三十六章 报仇 韩策将叶无孑抱走,身后的一片阴影处,一道修长而落寞的身影不知在那里伫立了多久。 韩策安置好叶无孑,退出房间,关上房门,转而回自己房间休息。 端坐窗下,捻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凉茶。风动珠帘,漂亮的嘴角轻轻勾起,缓声道:“出来。” 话音落,屏风后走出一三十几岁的英挺男子,一身黑衣,袖口上绣着彩色的云纹图案。 十分恭敬地向韩策拱了拱手,“公子。” 韩策神色慵懒随意,抬手给自己又斟了杯茶,应道:“何事?” “公子,锦斓小姐失踪了。” 捻着茶杯的手倏然一顿,马上恢复正常,声色淡漠如水:“这样的事,也要报给我。你们难道找个人也找不到吗?” “锦斓小姐,机灵古怪,对我们的行事方式颇为熟悉,所以……我们暂时还找不到锦斓小姐具体所在,不过可以确定,小姐她一定来了惠远。” 悄悄看了不急不缓在喝茶的韩策一眼,“锦斓小姐,应是来寻公子的。” 韩策眉宇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眼底隐约透着些许不耐烦,“寻我?寻我做什么?我限你们三日之内,将人找到,平安送回去。若是办不到,便自裁谢罪。” 男子应了声“是”,跃出窗外,没了踪影。 翌日晨起,映着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叶无孑撑起身子,眼神迷蒙地环顾四周,第一次眼中露出了茫然之色。 她完全想不起昨晚自己是怎么回的房,蓦然想起,自己似乎是在韩策给她作画的时候睡着的,可……自己又是怎么回的房?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依然穿着昨夜那身衣服,摸了摸搭在身上的棉被,掀被而下,但平日一向利落惯了,动作幅度过大,脚下被宽大的衣摆重重绊了一下。 叶无孑无奈地看了看薄纱衣裙,索性直接换回了平日的装扮。 刚刚换好衣服,程非便准时来敲门了。 叶无孑程非两人用完早饭,一同出了门。 韩策起床,打着哈欠伸懒腰,一开门就看到了在院子里忙活的一众小厮侍女。 随手拉过一人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人一见是韩策,明显面上多了几分恭敬与柔和,“叶大人出门之前吩咐小的们,叫小的们将这选中的杂草石子拾弄干净。说是地面不平整,坑洼杂乱,容易伤着人。这不,把大家伙叫来干活了嘛。大人还说了,要是在回来之前,收拾不干净,下面人都要打板子的!韩公子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韩策心底一瞬软了下来,心尖也仿佛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有些紧张,有些无措。 松开那人,“没事了,你去忙。” “等等!叶大人她,如今……” 那人笑得开怀,“大人一早便出了门,韩公子若有事,可安心等大人回来就是。” 韩策转身将房门锁好,笑得格外明媚,“我去找她!” 院子角落里洒扫的阿芙,窥见韩策紧锁的房门,偷偷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无人看到阿芙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叶无孑程非两人首先去了府衙,日常与知府探讨案情。出了府衙,两人随意在街上走着,叶无孑蓦然住步,偏头望了望路旁醒目的江源酒楼,眸中神色不明。 程非也顺着视线望去,不解:“大人,您……” 叶无孑自顾自向里走,“你在外等我。我很快出来。” 程非果然站在酒楼门外,一动不动。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叶无孑踏出酒楼大门,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意气风发。 程非显然被震惊到了,没想到,叶无孑说的“很快”还真的是很快!下意识向里面看了一眼,不明白叶无孑进去这么短的时间到底能做些什么。 “大人,您……?” 叶无孑率先抬腿离开,“边走边说。之前追杀我和小元宝的,是一个在江湖中很有名气的杀手组织。 他们手下的杀手,几乎个个都是经过残酷严苛的训练,所以也几乎个个都是出手必杀的高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雇佣费高的离谱,通常不是一般人可以付得起的。” “对于雇佣那些杀手来刺杀我和小元宝的雇主,我和小元宝心里都大体有个数,所以,那就交给小元宝去处理。不过那些杀手,已经杀到我头上来了,有仇不报,可不是我叶无孑的性格。” 一句话说得张扬又霸气。 程非愈发不解,“若是要寻那些杀手所在,大人可以报于官府,或者,我们锦衣卫也可以去查。” 程非不明白,叶无孑有心报复那些杀手,怎的在府衙时不通知知府,反而来到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酒楼? 叶无孑勾唇一声冷笑:“小元宝都知道,那些衙差不过是拿着朝廷的钱,不会办事的酒囊饭袋。指望他们找到那些杀手要到何时?再说,那知府笑面人,世故圆滑,谁又知道他心中作何打算?我虽是锦衣卫佥事,但毕竟是皇上的臣子,锦衣卫事务繁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眼下官银莫名失窃,皇上未免朝廷动荡,人心不安,定不会在这些刺客身上大费周章。” 看了一眼手中的“逐影剑”,眸光深邃幽暗,“要报仇,自然要靠自己了。” “那酒楼,是与大人有什么关系吗?” 叶无孑淡淡斜睨他一眼,程非低头抱拳,“属下多言!大人恕罪!” 叶无孑摇摇头,“你问一句,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你知道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你可以知道的事,我自不会瞒你。” 程非将头埋的更低,“属下明白。” 不久之后,江湖传出,十几年前崛起的一十分厉害的杀手组织,几乎在一夕之间被人全灭,凋零殆尽,再无回生之机。 程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震惊的。他从来知道叶无孑本事高强,身后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势力为后盾,但能如此手段凌厉的灭了一个满是高手的杀手组织,还如此低调隐秘,大大出乎了程非的意料。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第三十七章 灯市 韩策在外面找了叶无孑几乎整整一天,可这次两人就没那么有缘分了,直到黄昏之时,韩策都没有找到叶无孑。 他有些挫败,还很失落,十分失落。 他莫名的不想呆在无聊的驿馆中等着叶无孑归来,他私心想着和叶无孑来一次“巧遇”,然后和她一起逛街也好,办事也好,就算安安静静地呆着,也是好的。 从前,他有心找叶无孑,总会很容易到她经过的地方来一场“巧遇”,可今日他觉得自己笨了,兜兜转转一整天也寻不到那束英挺俊逸的身影。 他开始怀疑,昨晚自己心血来潮,有意戏弄叶无孑,被她恼羞成怒,好一顿喝骂,还赶自己走。莫不是……她真的生气,所以故意避开自己? 华灯初上,韩策一个人站在街上,眼看周围灯市已开,人群熙熙攘攘,也很快热闹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与这热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心里莫名有些落寞,有些酸涩。 韩策自出生以来,除了七岁那年父母的一场意外,自己再没有过这种孤独而失意的感觉。仿佛堵在胸口的一块巨石,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这让韩策十分烦躁,焦虑的失去了平日的成熟理智,运筹帷幄。 他走的有些累了,捡了个干净点的台阶,让开门口坐下。 人群来来往往,成双成对,唯有他像极了异类,孤零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接受着各种别样看待的目光。 他甚至不敢回到驿馆,生怕哪里依然空荡荡一片,叶无孑根本没有回去,或者完全忘记了与自己的约定。别人怎么看他无所谓,唯独最是介意叶无孑看到他那一刻露出懵然而异样,甚至是淡然拒绝的目光,那会让他无所适从。 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韩策苦着一张脸缓缓转过头去,却见一人站在灯火绚烂中,各色火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她逆光笑得淡然恬静,脸上褪去平日的坚毅凛冽,平添几分温婉柔美。 四周喧扰的环境在耳边回荡,韩策却依然清晰听到那人在唤着自己:“自己坐在这里,是在等我吗?看你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倒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怜巴巴的。” 韩策从沮丧一下转为不可置信的震惊,继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各种低落复杂烦扰的情绪,都被来人的出现一扫而空。 “你怎来的这样晚?”韩策出口隐隐有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撒娇嗔怪。 叶无孑笑得坦然,“晚吗?我瞧着,这灯市好像才刚刚开始。” 突然狡黠地瞥他一眼,“话说,你不会一早便在这儿等着了?” 韩策强撑着面子,口是心非:“自然不是。” “走。我们这就去灯市最热闹的竞灯会。那里啊,最大的那盏白鹤灯可漂亮了!我保证你没有见过。” 说着,自然而然地拉过叶无孑的手腕就要走。 蓦然察觉到站在叶无孑身后,紧步随行的程非,正以一种想要杀了自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程非将剑握的死紧,目光落在韩策抓叶无孑的手臂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拔剑而起,直接断了那让自己碍眼的爪子。 韩策感觉脊背一寒,悻悻收回自己的手,毫不尴尬地笑着:“那个,你们先走!我随行就是。” 韩策接收到程非眼神的死亡警告,不得不暂时忍下这口怨气,乖乖地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却偏偏程非却像防贼一样防着他,每当他想悄咪咪地靠近叶无孑一点,都会被程非冰冷的剑鞘给生生挡回去。 灵动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啪叽”一声脚腕一歪,整个人以一种十分娇弱的姿势摔在地上。 果然叶无孑听到声音停下脚步,转身看到韩策瘫坐在地,摇摇头,一脸无奈走回来,居高临下看他,“你这是又怎么了?” 韩策嘟着嘴,委屈巴巴:“脚崴了。” 叶无孑头疼加愈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所以呢?灯会去不了了?要回驿馆休息吗?” 韩策见偏离了预先的方向,狂摆手:“不用!不用!这灯会也要好几个月才举办一次,错过了这次多可惜啊!我就是腿断了,也绝对不会错过这次盛会的!” 叶无孑蹙眉看他,“可你现在腿没有断就已经走不了了。你这副样子,是指望我和程非背着你,还是掺着你去?” 韩策摸摸干瘪的肚子,笑得憨厚。 叶无孑立时会意,压抑着想要上扬的嘴角,主动上前将韩策扶起,“走。“ 虽说是灯会,但卖各色吃食的也是应有尽有。 他们随意寻了个摊位坐下,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加了几只香酥大虾,一颗蛋,映着青翠的青菜,红黄的汤油,韩策吃的格外满足。 吐出两个虾头后,韩策看着坐在身边的两尊大神,挑了挑眉,“你们怎么不吃?” 程非已经懒得搭理他,根本就直接当哑巴,用目光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叶无孑应道:“我和程非之前已经吃过了。你不用管我们。不过看你这样子,你不会没用中饭?” 韩策心虚地咳了咳,“怎么会?我中午去了酒楼,点了四个菜,还喝了一坛酒!我怎么可能委屈自己!” 叶无孑点头,“那就好。”殊不知,韩策一早出门来找叶无孑,心急焦躁,哪里还有心情去吃什么东西,便是身体也自发忘记了很饿的事实,所以,他根本就是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这一见叶无孑,心情大好,自然身体也恢复了正常机能。饿!真的是饿得要命! 叶无孑见韩策吃的格外香,总觉得这一碗面似乎对韩策不怎么够,便主动问道:“想不想再吃点点心?我瞧着那边还有不少卖点心的摊位。点心的成色貌似也都不错,要不买点来尝尝?” 韩策一听好吃的,瞬间双眼冒光,不住点头:“好!好!我要吃芸豆糕,还有芙蓉卷!” 第三十八章 算计 叶无孑起身欲走,程非主动说道:“大人,让属下去!” 叶无孑轻浅一笑,“不必了。买个点心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你陪着跑了一天也累了,在这儿好好等着就是,你呢,可有喜欢吃的小点心?” 程非抿了抿唇,摇头:“并无。” 叶无孑转身离开,渐渐走远。 韩策揉揉鼻尖,眼底浸入一片深邃幽暗,偷偷瞄了一旁稳如泰山的程非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突然十分殷勤地靠近,嘿嘿一笑:“程大人,这面倒是比平日吃的更为可口。大人要不要来一碗?” 程非冷脸,并不想多余搭理他,硬邦邦道:“不必。我晚上不宜多食,你自己吃就是。” “唉~真是可惜~” 韩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急急扒拉两口,喝尽最后一口面汤,擦擦嘴巴,霍然起身,道:“那个程大人,你且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刚刚看到那边的小巷中有个小姑娘在卖花。那小姑娘年纪小,长得干干巴巴的,这样好的日子还要出来卖花,好可怜的!这样,我去给那小姑娘凑个生意,顺便安慰一下。程大人可别走开啊!” 说完,风一般飘远了。 程非看着对方矫健迅捷的脚步,不由皱了皱眉,俨然对方没有一点崴脚的迹象。 他清楚这不过是韩策一贯在叶无孑面前博关注的把戏,鄙夷的同时又万分不屑。对于韩策的话,他自然也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也懒得拆穿他,也从来不觉得韩策那些小心思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便由着他去了。 叶无孑买了三包点心回来,却不见韩策的身影, 刚要开口问程非,韩策已经从附近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一篮子花。 韩策跑的气喘吁吁地回到摊位上,献宝似的将一篮子不知名的小野花捧到叶无孑面前。 叶无孑看了看红红黄黄的小野花,有些好笑:“这是做什么?” “唔~自然是送你了!虽然这小野花随处可见,但好歹也算我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 上前接过叶无孑手中的点心,捡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满足眯眼笑起来。 突然想起什么,拉过叶无孑的手腕便急急混入人群中。程非忙起身去追。 今晚的灯市格外热闹,以至于韩策拉着叶无孑在拥挤的人群中乱窜,很快便将程非隔离在重重人海之外。 程非满眼慌乱,明明之前眼神一刻也不敢稍离叶无孑,奈何韩策那家伙实在太能窜,一眨眼的时间,程非便再也做不到叶无孑的身影。 程非隐隐有些气愤,他之前便知道韩策不怀好意,定会从中作梗,谁知道居然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将自家大人给拐走了! 不过还好,程非知道他们要去竞灯会,他只是循着那处去便可找到两人了。想到这里,程非稍稍松了口气。 街角的小巷中,叶无孑向后张望许久,抑制不住眼底的担忧,“怎的程非没有跟上来?莫不是……?“ “不会!不会!”韩策一顿安慰加忽悠,“他武功那么厉害,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的。再不济,他也是堂堂锦衣卫镇抚使,有何人敢找他麻烦?他也是暂时被人群挤散了,很快就会找过来的。这样,我们两个先过去,人这么多,要是去晚了,我们就没有参加竞灯会的名额了!” 叶无孑狐疑地望着他,“这参加个竞灯会还有名额限制?” “那当然了!”韩策瞪着一双真挚的大眼睛,煞有介事,“这种盛会热闹非常,参与的有才者也是多不胜数。为了保证大会顺利进行,自然会设置名额限制了。” 摇着叶无孑衣袖撒娇,“走!走!我们先去占位子!程非只要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能找来了。好不好啊~” 叶无孑抿了抿唇,点头:“好。” 韩策垂下眼睑,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却十分巧妙地藏好不让叶无孑发现。 程非,你既然喜欢打扰别人的好事,那今晚就把好事让你占个遍!不要太惊喜哦! 竞灯会便在惠远城的东南最繁华的提前搭好的高台上。高台周围飘荡着炫目的红色绸带,各式各样精致的花灯也同时悬挂在高台之上,鲜艳夺目,俨然要比其他地方的花灯漂亮太多。 叶无孑满眼惊艳,抬头便沉浸在花灯的绚丽中。 韩策见状不由泛起一丝惊疑,“叶兄,你已经没有参加过灯会,见过花灯吗?” 叶无孑微含笑意的唇角一顿,缓缓垂下头,眼神微嘲,摇头:“……没有。以前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去看这些。” 韩策觉得不对劲,“可你不是也从这两年才入的官场吗?那你之前,金玉年华,你又忙什么?” 叶无孑眸色微凝,转头看他,那锐利的眸光直射的韩策心底一寒,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叶无孑自然听出韩策在有意打探她从前的事,心底的警惕旋即占领意识,望着韩策的眼神也有几分凶狠。 韩策看出叶无孑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识趣地闭了嘴。 此时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宣布竞灯会正式开始。 韩策明显眸子亮了亮,将手中的点心塞给叶无孑,“在这儿等我啊!我给你赢个白鹤灯回来!” 调皮地眨眨眼,一提衣摆,便随参赛众人一同跑上了高台。 叶无孑一手抱着花篮,篮中放着那三包被抓的干瘪的点心,一手握着逐影,身姿挺拔端正,直直地望着台上坐在书桌前意气风华的男子,笑得清雅淡然。 叶无孑不曾想到,韩策平日里看起来软弱,调皮,市侩,说话办事又十分不靠谱,这端坐在书桌前的模样,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安稳,沉静,连脸上的笑意都是淡淡的,一身皆是书墨气。 竞灯会分为四轮比拼,填字,作对,解谜,作诗。 每一环节,韩策皆有条不紊,灵思敏捷,顺利杀到了决赛。 最后一轮也只剩四人还留在台上比试作诗。 其他三人稍稍一顿思索,便已落笔。韩策轻咬笔尖,又戳戳眉角,迟迟不下笔。 那三人很快将自己的诗作交了上去。 主持人对着还在沉思的韩策欲言又止,韩策转头看了一眼一旁即将燃尽的香柱,抬头不经意碰上叶无孑投来略略担忧的目光,倏然一笑,提袖落笔…… 第三第十九章 拒灯 爱尔含天姿,丹青有殊智。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西子不可见,千载无重还。空令浣沙态,犹在含毫间。一笑岂易得,双蛾如有情。窗风不举袖,但觉罗衣轻。 华堂翠幕春风来,内阁金屏曙色开。此中一见乱人目, 只疑行到凌风台。 韩策起身,最后将自己的诗作交了上去。 大概又是一柱香的时间评测,城中几大文豪从后台现身,宣布此次竞灯会夺魁者,韩策。 叶无孑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知为何,几乎下意识肩膀一颤,那满满装着小野花和点心的篮子从臂弯掉落,摔在了地上。 韩策站在台上,歪头冲她张扬恣意地笑开,引得台下一众少女芳心荡漾,尖叫连连。 台上比拼的最后四人,不论长相亦或身姿气质,韩策当属最佳。 他本身又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惹姑娘家喜欢倒也是情理之中。 叶无孑也由衷替他高兴,耳畔却萦绕着各种各样的怀疑与惊叹。 “喂喂喂!看到没有!以往竞灯会,参赛者大多都是同一批人,最后夺魁的,也是有数的那几个人。这次,怎么有了新面孔了?”一人十分兴奋新奇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却才华出众。我看啊,以后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又一人似乎十分看好韩策的样子。 又一人挤过来,不怀好意地插嘴:“我说,以往竞灯会的前几名咱们都认得。这次这小子从哪儿冒出来?居然能赢得过咱们以往一贯夺魁的周解元!我说,他不会是作弊了?” 说完,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奚落贬低旁人能让他有多大的成就感一般,愈发大胆道:“你看那小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说不定是哪家大户人家讨好主母的小弟弟,读了两年书就凭着主母的爱护,才夺了今日的白鹤灯呢!” 这一番极尽羞辱的话说出,旁边几人也忍不住跟着嘲讽大笑起来。 叶无孑紧了紧手中的逐影,回首冷冷睨了众人一眼,冷芒利箭刺身一般,登时让几人悻悻地闭了嘴。 她不是不想教训几人,让他们嘴巴打扫打扫干净。只是此时,与人起冲突对韩策大大的不利,反而会让人抓住话柄,愈发肆无忌惮。 只是叶无孑对于韩策的才情还是大大吃了一惊,以往只知韩策是个不怎么着调的书生,不久前才发现他妙笔丹青,今日又是在竞灯会上大放异彩,才华出众竟直压当地解元一头! 叶无孑不由心底泛起一丝疑虑,依韩策的才情,为何当初人在宇州城,却没有参加春闱大考呢? 而且就算今年没有参加考试,但怎么也应该有功名在身才对,然而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秀才,这是怎么也不合理的。 叶无孑出神之际,台上韩策手中捧着一盏巨大的白鹤灯,笑得温和灿烂。 那白鹤灯是所有花灯中最大的一只,几乎有半人高。灯骨是由白玉石制成,灯面则是上好的白雪锦缎,灯面上的图纹又是金银丝线知就,灯内燃的是一根红烛,低调却同样华美。 两只白鹤相携飞入云端,振翅高飞,高歌长鸣,逍遥山间,自在逍遥。 忽然听到台上主持人仿佛在叫她。叶无孑一脸懵,只好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踏上了高台。 韩策抿唇笑,看叶无孑一副呆呆笨笨的样子走到自己身边,心里只觉此时的叶无孑可爱极了。 捧着那盏自己费心得来的白鹤灯,举到叶无孑面前。叶无孑有些无措,但面对台下的欢呼还有主持人的催促,还是抬手接过了那盏巨大的白鹤灯。 蓦地,台下欢呼叫好之声似乎更甚,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看到那些人眼中兴奋激动的神色,叶无孑也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韩策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什么复杂的笑意。 直到主持人高喝一声:“那就在此,我们就预祝韩公子和这位叶姑娘百年好合,恩爱不离!” 台上台下一片如雷的掌声。叶无孑终于缓过神来,听到最后那八个字自己也如五雷轰顶一般,将自己震的久久不能回神。 捧着花灯的手,突然觉得不适极了,还有种莫名的灼烫感,让她忍不住下意识就要将那盏烫手的灯给扔出去。 脚下一软,叶无孑身形趔趄,差点真的将白鹤灯给丢出来。 韩策眼疾手快扶住叶无孑,也免于将万众瞩目的白鹤灯摔碎在地的惨烈场面。 叶无孑这个小小的失误,让在场的气氛僵了一瞬。韩策心思灵巧,很快笑着缓和气氛道:“我家娘子面皮薄,还望各位莫要调笑她了。她受不住的!若是将她惹得恼了。怕是小生就没好日子过了。所以,各位为了能让小生过个舒服日子,还是行行好,暂时饶过我家娘子!” 一番调皮话将气氛再次拉回正轨。 叶无孑看着身边向众人笑得灿烂的韩策,心底隐隐发酸,咬了咬牙,将那盏白鹤灯放回韩策怀中,冷声道:“我不要。” 不轻不重三个字让在场气氛再次陷入冰点,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震惊地望着台上活久见的一幕。竞灯会举办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男子送白鹤灯给女子,却被女子拒绝的。 台下众人纷纷陷入千万种浮夸的猜想。难不成这男子是单相思,实际上这女子对他并无什么风月心思?可若真是这样,这女子又为何要陪男子来参加竞灯会? 主持人显然也对这种破天荒头一遭的事情始料未及,但还是维持着一贯的职业素养,微笑对叶无孑道:“叶姑娘,这白鹤灯可是有情人定情的吉物。传说,能得到白鹤灯的有情人皆会恩爱非常,长长久久。这白鹤,通百合,灯顶上也是一个百合花的形状,寓意百年好合。还有啊,这白鹤可是有名的忠贞之鸟,一生便只认一个伴侣。对于女子来说,这可是最好的预兆啊!” 第四十第章 惩治恶霸 韩策平日惯于应付各种场面,但于今日叶无孑这种不在线的状态反应,韩策第一次生出了力不从心之感。 叶无孑自然明白眼下眼下这种情况,的确不宜再多过计较,该暂时顺了大家的意,全了韩策的颜面才最是要紧,但只要一想到韩策这个酸秀才居然敢算计自己,就一点也不想顺着他的心演下去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嫁人,但就是没有想过要嫁给眼前这个满腹坏水,整日算计自己的臭书生! 再说,……她将来何时嫁人,要嫁给何人,也非她自己能够完全决定的。 叶无孑冷着一张脸,咬着唇,不说话。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既然这位姑娘不想要这白鹤灯,小书生你又何必勉强呢?你如此文采,倒不如做个人情,将这白鹤灯送给本公子如何?” 衣着华丽的富贵男子,毫不避讳地将一妖娆女子堂而皇之地揽在怀中,在一众气势汹汹的家丁的拥护下,强行挤进人群,来到高台之下。 手指摩挲着女子纤细的腰肢,女子也宛如软骨的水蛇一般缠在他身上。男子嘴角勾着轻嘲的笑意,望着台上的韩策,眼中露出志在必得的精光。 韩策将白鹤灯向怀中一收,目光不闪不避与对方对峙,扬着下巴,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不。” 男子仰头哈哈大笑两声:“哈哈哈!有点骨气!知道你拿这盏灯不容易,本公子也不白占你便宜。” 向着手下人勾了勾手指,随从递过来一沓银票,在手中甩了甩,道:“这些,够你这种人花一辈子的了!拿去。” 抬手一扬,银票便像雪花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高台上。台上台下众人,无人敢出言半句。 叶无孑微蹙眉头,“这是何人?竟如此猖狂?” 一旁的主持人忙在叶无孑身上附耳低语道:“此人便是咱们惠远知府的表侄,名唤金烁,是咱们惠远城的一霸,这欺男霸女的事可是没少干,但也没人敢惹啊!今日这韩公子招惹了这个煞星,怕是要有麻烦喽!” 叶无孑紧了紧手中的长剑,眸光锐利如箭,声色淡淡:“那可还真不好说。” 韩策看着落了一地的银票,不怒反笑,将怀中的白鹤灯轻轻放下,走上前去,蹲下身,一张一张将银票捡起。 金烁见状,更加猖狂地大笑起来。在场众人也隐隐有些失望,他们不曾想这么有才情的小书生竟然真的为了这些银票屈服了,但反过来一想,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似金烁一般有家人做官,自然是无法与对方抗衡的。与其被金烁手下人折辱殴打一顿,还不如选择这些银票去过安稳的生活。 想到这些,人们对韩策的同情又重了几分。 韩策将最后一张银票捡起,整整齐齐捋好,粗略数了一下,几步重新回到金烁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眼中含笑。 金烁挑了挑眉,“如何?本公子也算大方?快!将那白鹤灯拿过来!” “三千两?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韩策不明意味地说了一句,便在所有人眼前,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将整齐的一沓银票一下一下给……撕了! 直到银票被撕的彻底,真的碎成了雪花状,韩策才停手,学着金烁之前的动作,素手一扬,银票的碎纸屑如漫天落花雨一般,夜风一吹,落满了整个竞灯会。 “只是,我并不需要。” 一时间,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惊呆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甚至连微锁的呼吸声也听不到。 今日这竞灯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陌生书生夺魁,赠灯被拒,大胆反辱惠远小霸王!这简直比戏文上唱的还精彩! 叶无孑显然也被韩策这大胆而突然的动作惊到了。在她一贯的印象中,韩策是个十分爱财的人,且从来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底线,而且胆小懦弱是他的本色。 他今日淡然撕碎银票,甩手扬起的样子,但是格外的潇洒帅气。 眼看金烁的脸由红转黑,又由黑便青,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韩策,仿佛要吃人一般,显然是气坏了。 “你!你……你找死!” 再一挥手,金烁身边十几家丁穿过人群,两步跃上高台,将韩策围了个水泄不通。 金烁站在台下猖狂地叫嚣:“打!给我往死里打!这么不知好歹的臭书生,居然如此冒犯于我!给我打死他!” 众家丁纷纷敛袖,露出精壮的手臂和硕大的拳头,大有一拳一拳捶死小书生的架势。 叶无孑暗暗摇头,无奈地长叹一声。这韩策有耍帅的胆子,却没有抗揍的体格,真是让人头疼。 罢了~她可不想扛着一个猪头回去。 那些家丁已经纷纷举起了拳头,在所有人的屏气凝神中,雨点般的拳头就要落下来。 只在一瞬的眨眼间,众人便觉一阵清风掠过,从天而降一抹热烈如火的鲜红色彩,落在小书生面前。 家丁们一阵哀嚎,几乎同时倒地,捂住不同的部位打起滚来。 家丁倒地的瞬间,人们也看清了那如松一般挺立,稳稳护在小书生身前的正是之前那个拒灯的红衣女子。英气的眉眼中透着骇人的霸气之色,轻蔑流于眼角,环视众家丁,手中剑未出鞘,便已在瞬间击倒了十几个成年大汉,且根本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金烁在台下看得气血翻涌,狠狠推开缠在身上水蛇一般的妖娆女子,大吼一声,便轻身跃上高台。 单手覆在腰间,“唰”的一声,白光闪过,一把精薄的软剑被抽出来,握在手中,眼神狠决地冲叶无孑刺了过来! 叶无孑手持剑鞘,抬手一挡,便化去了来袭的力道,转身又是一脚踢在金烁的屁股上,让金烁本来踉跄不稳的身形重重地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见状,纷纷掩唇低笑,却谁也不敢出声。 叶无孑提唇冷哼一声:“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居然能称什么惠远一霸!” 金烁羞愤至极,爬起来,在叶无孑转身之际,凶狠向她后心刺去! 韩策失声大喊:“小心!” 叶无孑余光一瞥,身形微动,单手双指便牢牢夹住软剑,让对方进退不得,眉峰微蹙,稍动内力,软剑应声而断。双指夹着断掉的剑尖,抬手飞射而去。金烁顿时被刺破胳膊,划下一道血口,整个人也再次摔倒在地。 韩策两步上前,扣住叶无孑的肩膀,不住上下打量,“你没事?可有受伤?” “无事。” 叶无孑拂开他的手,转身缓步向金烁走去,看金烁狼狈地躺在地上,一脚毫不客气地踩上了对方的胸口。 “惠远一霸是?我今日看在你表叔的面上,留你一条狗命。明日,叫你表叔来见我。” 金烁被叶无孑吓得面如土色,依然强撑着气势,“有本事……有本事留下你的来路!我定要叫表叔将你卖进妓院里去做妓女!看你还敢猖狂!” 叶无孑斜斜一勾唇,笑了,道:“好啊~那你听好了。我叫,叶、无、孑!我等着你表叔将我卖到妓院里去。” 金烁一听这个名字,面上血色瞬间褪尽,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是招惹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叶……叶叶大人!”金烁满眼不可置信。 叶无孑向韩策勾了勾手指,“小册子过来!” 韩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小册子?你在叫我?” 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叶无孑揪住韩策衣襟向前一提,韩策大半个人被叶无孑拎在半空,红着脸有些呼吸不畅,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 “看好了。这个,是我的人。以后看到他,你得绕着走。他要是在惠远的地盘上受了什么委屈,我可是会双倍从你身上讨回来的。” 眉角一挑,慢条斯理,“还有,以后这欺男霸女的事,还是少做一点的好。要不……” 故意拖长尾音,将“单薄娇弱”的小书生韩策丢开,手一抖,逐影脱鞘而出,一剑扎在金烁脖颈边的地板上,语调幽深冷寒:“先斩后奏。这剑可是从来不认人的。” 金烁被一旁下一刻就要切断脖子的逐影剑,吓得尿了裤子,浑身发抖,吞了吞口水,“记……记住了!大人放心!” 叶无孑这才轻轻抬起了踩在金烁胸口上的脚。 金烁忙慌乱爬起来,率领着一众残兵败将灰溜溜地从现场逃开。 “等等。”叶无孑催命曲一般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金烁腿已经软的几乎站不稳,“明日,叫你表叔来见我。他要不来,我就亲自上门去找你。” 金烁和那个妖娆女人,带着一众家丁从竞灯会离开。在场台上台下,瞬间齐齐响起热烈的欢呼,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第四第十一章 撩心 回驿馆的途中,韩策一言不发抱着白鹤灯十分乖巧跟在叶无孑身后,独自思索着刚刚叶无孑说的那些强势又动听的话,心里七上八下,总是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思绪还在另一个空间,身形蓦然撞上一堵障碍物,惯性后退两步,但还是本能双手护住了那盏白鹤灯。 叶无孑驻步回身看他,“怎么好好的出神了?” 韩策眼神一顿乱瞟,“那个,对不起啊,撞到你了。” “答非所问。” 韩策顿时明白叶无孑已经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逃避也不是他一贯作风,鼓足勇气问道:“刚刚在台上,你……为何不收我的白鹤灯?” 叶无孑面色不改,“那依你的意思,我收了你的灯,就算理所应当了。你故意把程非与我们分开,还当着那么多人赠我白鹤灯,唯有我一人不知这白鹤灯的寓意。你敢说,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吗?” 韩策无奈地撇撇嘴:“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而已。整个惠远府的女子,谁不想得一盏白鹤灯?可女子有学识有才情的,一向少之又少,只能寄希望于心上人能夺得魁首,在众人的见证下,赠自己一盏寓意忠贞长久的白鹤灯。可即使那样,能得到白鹤灯的女子也是寥寥无几。我以为,你有这么个稀罕物,会开心的。” 话间,隐隐夹杂着几分不被理解的委屈。 叶无孑心下一软,“这灯,我自然是喜欢的。今日拒绝你,不过是……谁叫你骗我!” 韩策抬头看她,双眼亮晶晶的,反问:“如此说的话,我提前告诉你我的安排意图,还有这白鹤灯的寓意,你就愿意接受了?” 叶无孑顿时哑口无言,竟没想到韩策居然用她之前的逻辑问话反套在自己身上,眸中还隐隐透着几分灵动狡黠之色,活像一只调皮的狐狸。 心口骤然一跳,叶无孑感觉自己被调戏了,羞恼不已,“你……你胆大妄为!你多次戏弄于我,当真是不想活了!” “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叶大人也想用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对小生,先、斩、后、奏吗?” 韩策被白鹤灯温和鲜艳的照耀的眸光愈发潋滟如虹,闪动着世间最动人的色彩。那万千色彩中,却偏偏倒映着叶无孑一人的身影,一枝独秀,偏爱于心。 叶无孑摸了摸额发,掩饰尴尬,“有何不可?!你不会以为之前我教训那金烁都是为了维护你?” 韩策轻浅低笑,“这话可是大人自己说的,小生可没怂恿大人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什么真心话?!我是朝廷命官,四品佥事,手握金牌,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守护百姓,护的一方安宁是我的职责!那金烁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我既然碰上了,便断然没有不顾的道理!你休要多想!” 韩策笑得更欢,偏趁着叶无孑愈发心慌的节奏,踏着稳健的脚步,带着一身柔和的光亮,强势地燃尽一路黑暗。 “哦?是这样吗?叶大人若无心护我,那之前又缘何要当着台上台下众人,说出小生是你的人的话?小生倒不知,小生究竟何时成了大人的人?小生怎么记不得了?” “你休要得寸进尺!我不过……不过看你文采斐然,做个落魄书生,实在委屈你了,有意将你安排进锦衣卫,做个主簿录事,大小也算官位在身,衣食有处。如此,你日后也不必再与那千万考生争那几个不起眼的名额了。你入了锦衣卫,便是锦衣卫的人,大约……大约也可算作我的人。我如此说来,也并无不妥。” 韩策低头将叶无孑深深望着,眸中写满叶无孑不会看到的温柔宠溺,“这么说的话,那当真是小生误会了。可怎么办呢?之前在台上那番话,怕是在场众人都如小生一般误会了呢。他们都将小生视作大人的人了。” 韩策附在叶无孑耳畔,故意将“大人的人”咬的温软柔和,缱绻万分,让人听了都会忍不住心尖狠狠一颤。 叶无孑被他逼得窘迫非常,不轻不重推了对方一把,迅速逃开他可以影响自己的范围,气势又足了起来,“我乃堂堂四品佥事,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何须与他们解释?!” 韩策低低嗤笑出声,上前再次将白鹤灯双手捧着送给叶无孑,“既然大人问心无愧,那这盏灯总可以收下了?“ 不等叶无孑拒绝,又补充了一句:“便只当做朋友的馈赠,还有大人费心为我安排的谢礼,再无其他。” 这样说完,叶无孑的心也平稳了不少,按下最后的忐忑,接下了那盏被韩策护了一路的白鹤灯。 她将白鹤灯抱在怀里,看着红烛透过洁白的灯面透出来的光晕,一时间目光思绪都被那温暖的烛火吸引过去,心软的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想哭的冲动。 韩策注意到叶无孑面色不对,又看了看白鹤灯,隐隐担忧,“你,没事?” “你说,与家人守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会觉得温暖,安心。” 叶无孑的目光由白鹤灯缓缓转移到韩策的脸上,“你,有过那种感觉吗?” 韩策的眼睛在笑,唇角弧度却透出几分轻愁,“有过。只是那时候太小,不太记得了,仅有的一些感觉,也所剩不多了。” 两人浅浅相望,在这淡淡的忧伤中默契地生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韩策重重抹了一把脸,左右张望起来,怨念满满:“那个,我饿了。之前那些点心,我都没吃几块,就被你扔了!我现在饿得厉害,你得再给我买好吃的!” 叶无孑笑了笑,将白鹤灯重新放回韩策手中,“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这个时辰哪里还有卖吃食的。不要乱跑!” 韩策乖顺地点点头,捧着巨大的白鹤灯,眼看叶无孑穿过小巷,愈走愈远。 叶无孑走了许多地方,发现许多卖点心的小摊位几乎都收摊了。想起韩策怨念满满的无辜眼神,没有办法只好进了一家酒楼,叫厨子现做了些易携带的点心,装进油纸包中,趁着热乎,向着来时的方向急急跑去。 叶无孑气喘吁吁回到两人分开的地方,原地却早已不见了韩策的身影,心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仔细观察着周围各处的可疑痕迹,终于在地面上找到一个浅淡的不宜察觉的拖行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