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娘子:还俗将军敲我门》 第一章 新娘子竟然死而复生 夏初,暖风微醺,杨柳轻摇,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青翠。波光粼粼的河水顺流而下,两岸青烟袅袅,一派祥和景象。 打谷村是柳山县北面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刚忙完春种,家家户户得了闲,女人们三五成群的去河边洗衣服,或者在树下缝补,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闲话。 妇道人家聚在一起,说的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像是哪家孩子定了亲啊,谁家的媳妇又挨婆婆骂了,被提的最多的毫无疑问是村西头的老文家。 “昨天折腾了半宿,听到动静我都没敢出来瞧一眼,文老二家办冥婚时新娘子竟然死而复生,这事真的假的?”一个中年妇人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好奇的问道。 她旁边的妇人压低声音,一脸神神道道的开口道:“真的,我家大伯去接的人,当时差点没被吓死,听说咽气半天了,衣服换好,都准备入棺了,结果一下子睁开眼睛……” 这话还没说完,身边就齐齐响起好几道抽气的声音。本来冥婚就诸多忌讳,偏偏死人又突然活过来,真真的有些毛骨悚然。虽然太阳当空,大白天的听到这事,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光想想都觉得瘆的慌。 一阵凉风刮过,树下的几个人打了个寒噤,半天没有人说一句话。 许久,有人战战兢兢的问道:“那、那苏家姑娘活过来,人也被抬回来了?” 她这一说话,打破了刚才诡异的气氛,另外一个妇人咳嗽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媒聘定礼都下了,这亲肯定是结定了,那苏家姑娘生是文家的人死是文家的鬼!”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这事可真够邪性的”,其他人纷纷附和,“可不就是,听说那苏家的姑娘病了大半年,大夫说吃药都没用,苏家早早的就准备了后事,气都没了,谁知道会突然诈尸……” “文家这大半年也没消停过,先是他家老三夫妻俩被水冲走,接着老五功名没了,老二媳妇莫名其妙的小产,老大走大道险些把脚脖子崴断了,哪一件都够邪乎的,现在又闹这么一出,真不知道是吉还是凶。” “找了好几个先生,都说是这般家宅不宁是他家老六鬼魂做怪,娶了媳妇就安省了。只是这亲成的曲折,又出了这等变故,不知道有没有用。” “只要这亲成了,自然是管用的,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这媳妇终归都是他的。”一个妇人语气笃定的说道。 众人也都希望是这样,毕竟左邻右舍住着,要是文家一天不得安生,她们也跟着提心吊胆。都盼着那个连面目都不知道的文家六儿子娶了新媳妇能满意,他不闹腾了,大家才有安稳日子过。 众人口中的文家此时大门紧闭,一家老少坐在堂屋里,一夜没睡,又惊又吓的,一屋子人也没有什么困意。坐在中间的是一家之主文家业,此时紧锁着眉头。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咽气又活过来的,这不同寻常的异状让他不由得心神不宁。家里现在人心惶惶,禁不住半点风雨,可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直愣愣的坐了半晌,文天庆坐不住了,晃了晃身子站起来,打了个呵欠,道:“爹,折腾了一天一夜,我可受不住了,先回去了,有事再喊我。” 文家业不悦的看了一眼懒洋洋的二儿子,心里沉甸甸的,到底也没说出责怪的话来。 倒是文天庆的媳妇蒋氏赶紧打圆场,道:“爹,六弟娶亲怎么也算是喜事一件,那先生不也说了,人活过来是六弟挂念爹娘,想要媳妇好好替他伺候着,六弟这般体贴,怕是对新娘子也是满意的。这亲也成了,喜事也办了,纸钱也烧了不少,咱们能做的也都做了,问心无愧,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得了,您也别多寻思。” 蒋氏这般说,文家业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站在后面的大房媳妇陈氏心中冷笑,老二家的嘴脸可真是变的快,先前还听她抱怨娶进门个活人比死人麻烦,死人挖个坑埋进去,逢年过节烧点纸就行了,活人不但是一张嘴还是一个门户,日后少不了罗乱。 虽然极厌烦蒋氏的当面一套后面后套,可陈氏也打从心底厌恶这个新过门的弟媳。她一直琢磨着分家,老三夫妇没了,倒是能省下一份家产,可是平白无故多了老六一户,一个刚来的外人要分走家里的东西,她心里在自然高兴不起来。 堂屋里气氛诡异,西厢房里的人却丝毫不知。苏冬青躺在铺着红褥单的大床上,睁开闭上再睁开,不管重复多少次,每次睁开眼,黄褐色的屋顶和屋里简陋的陈设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脑中多出来的记忆和陌生的身体让她不得不承认,她真是穿越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直在装睡,以此来遮掩自己心中的震撼和匪夷所思。一夜过去,努力平复了心情,整合了一下对于她来说陌生的记忆,了解了前因后果,现在丝毫没有重生的喜悦。 前世她是个大龄未婚女,一脚踏入三十的行列,被身边的人催着结婚,她醉心于草木染的研究和发扬,大江南北世界各地的跑,根本没有想着在哪里扎根。 昨天应邀去日本参加一场草木染的交流会,结果飞机失事,她还以为自己肯定尸骨无存,没想到一睁眼就到了历史课本上都没有大周朝的一个小山村,变成了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名字同她一样。 原主因为情伤,心生郁结,卧病在床大半年,身子早就垮了。大夫说活不过这个春天,苏家开始准备后事,这个时候打谷村的文家上门,说是想要给他家早亡的六儿子结个阴亲。 在这边,男女未婚而亡不吉利,有钱的人家为了风水考虑便结冥婚,庄户人家吃穿都成问题,鲜少操办这个。可是这一年来文家出了各种离谱的事,找先生一算,说是文家早亡的儿子怨气太大,娶个媳妇全家才能安生,正好和原主的生辰八字合,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档子事。 第二章 文家的那些事 原主香消玉殒,文家坟都挖好了,就等着从苏家把棺木抬回来合葬,结果她魂魄占了这具身体,死人一下子变成活人,依旧继续结亲。昨天晚上她刚穿过来,就和一个死人拜堂成了亲,现在成了文家的媳妇。 想到这里,苏冬青不由得一阵头疼,好再昨天她晕晕沉沉的以为自己在做梦,要是知道自己真和一块牌位拜天地行大礼,怕是刚活过来又得被吓死。 根据模糊的记忆,同她成亲是的文家第六个儿子文天佑,这人原主听别人提过,所以有些印象。 早年闹灾荒,文家为了活下去准备把最小的儿子卖了,碰到一个老和尚,说这孩子骨骼奇特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然后就把人带走了,后来成了少林弟子。 听说文天佑长大之后回来过几次,几年前灵隐寺一场大火,千年古刹毁为一旦,文天佑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家里得到消息便立了衣冠冢。 人都没了,再纠结和尚能不能娶亲的事情也没用了。快速的瞥了一眼旁边桌上的黑色牌位,苏冬青心里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能重活一世,还是该懊恼落到这步田地,初到陌生的地方,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时门突然“吱呀”一下开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好好活下去,自然不能继续装睡了。苏冬青偏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十多岁的样子,身子有些单薄,面黄枯瘦,脸上带了点雀斑。 这人并不陌生,昨天抱着牌位同她走过仪式,好像是文家三房的长女文玉湘。 见她醒了,文玉湘反倒往后缩了一步,语气明显带着怯意,“六、六婶,你醒了?肚、肚子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苏冬青还一个字没说,小姑娘“嗖”的一下掉头就跑,连房门都没关,可见心里有多害怕。 在床上的苏冬青见状苦笑一下,也难怪一个小孩子吓成这样,昨天晚上她刚一睁眼,苏家的人也被惊的半死。一屋子尖叫不已,连原主的亲娘都面无人色,就算是她亲身经历,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人虽然清醒了,可是这具身体到底缠绵病榻已久,瘦弱不堪,挣扎着坐起来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姑娘端着一碗稀粥回来,战战兢兢的喂她吃饭,手指哆嗦个不停,搪瓷的勺子撞击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让一个小孩子喂饭苏冬青本来就过意不去,又不想让她害怕,一边吃一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辰时刚过。”小姑娘惊疑不定的回道。 苏冬青在心里默默的回想一下,现在应该是上午九点多,时候不早了,怪不得阳光这么大。 原主在咽气前好几天都没有进食,肚子空的可以说是前心贴后背,明明觉得胃里空荡荡的,可是半碗粥才下肚就喝不下去了。苏冬青知道自己冷不丁开始进食不能吃太多,开口谢谢她,说吃饱了。 小姑娘看着剩下的半碗米粥,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自从爹娘走了,伯伯婶娘看她们姐妹兄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稍微多吃几口就阴阳怪气的训斥她们“活没干多少,张着嘴就知道吃”,为了少挨骂,每次吃饭都不添,好久没有填饱过肚子了…… 她的眼神太过于直白,苏冬青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把剩下的替我吃了罢。” 听到这话,文玉湘忍不住抬头看了苏冬青一眼,她心里还是有些怕这个六婶的,不过听她说话声音异常柔和,没有刚才怕的那么厉害了。悄悄瞥了一眼被子上面的阴影,心神稍微定了定,听村里老人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六婶应该是个人。 踌躇了半天,小姑娘到底也没喝那半碗粥,而是趴在门口叫了一声“兰儿”。没多时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进来,不安的看了苏冬青一眼,小声道:“六婶,我也吃不下了,剩下的给妹妹行吗?” 略带哀求的眼神让苏冬青心里一动,点点头,文玉湘神色一松,将剩下的半碗粥递给妹妹。那个叫兰儿的小孩连勺子都没拿,两只手抓着碗就把粥全都喝光了,喝完了抹抹嘴巴,意犹未尽的开口道:“好久没有喝到白米粥了,真香啊。” 这丫头身形瘦弱,头发枯黄,小脸蛋带着明显的营养不良的黄色,一看就是长期没吃饱饭的模样,她旁边站着的文玉湘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关于文家,原主并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可是瞧这老旧破败的屋子,身下带着补丁的被褥,再看看这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家境应该挺困难的。 新娘子又活了,没办法合葬,接下来文家人又去坟地折腾了半天。等到所有仪式都结束了,先生拿着辛苦钱满意的离开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文家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这还不算完,家里厢房还躺着个病秧子呢。想想无所事事的老五文天立,再看看三房那几个半大的孩子,陈氏和蒋氏心里开始琢磨了,这个家要是再不分,以后他们得被拖累死。 中午和晚上,苏冬青的饭食又是在床上解决的。这一天除了这俩丫头她谁也没看到,只在下午的时候自称她二嫂的人在门外问身体如何,她说浑身使不上劲来,那人说让她躺着好生歇息。 许是同吃一碗粥的缘故,小丫头文玉兰对苏冬青并没有多少戒备,再加上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心思和忌讳。苏冬青趁机问了她文家的情况,小丫头人不大事情倒是知道不少,借她的嘴巴苏冬青了解不少文家的事情。 比如她的婆婆公公尚在,文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比如大房把孩子送到县城富户做工,比如文家老五考中的秀才功名被革,还有就是三房夫妇都没了…… 说到这,兰儿这丫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们失去了爹娘本来就是切肤之痛,之后又在家中受到各种白眼和挤兑,三顿饭都吃不饱,活比大房二房的哥哥姐姐做的都多,这样还时不时的挨训。以往哭鼻子爹娘抱着哄,现在则被骂丧气,她不敢哭也不敢闹,就怕被赶出去。大姐说,如果被赶出文家,她们就活不下去了。 第三章 陈氏的指桑骂槐 苏冬青没怎么哄过孩子,更别提哭的这么伤心的,只好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后背。幼失怙恃,生活艰难,这种痛苦她前世也是经历过的,所以感同身受。 小丫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苏冬青想把她抱着平躺在床上,可惜力气不足。正巧这个时候文玉湘进来了,看样子是来寻妹妹的,见状上前把人抱起来。看到苏冬青胸前一大片都被洇湿了,抿了抿嘴,道:“六婶,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苏冬青实际年龄比这俩姑娘加起来还大好多呢,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看了一眼睫毛上犹自带着泪珠的女娃,压低声音道:“没事,劳烦你一天,说起来我还要对你说声谢谢呢。” 躺了一天,苏冬青一时还没有睡意,目送着小姐妹俩离开,心里不由得犯嘀咕。按照小丫头说的,文家有四十多亩地,这个数目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不算少,怎么就混的家中小辈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除非……是故意为之。 正想着,院子里突然传来尖利的声音,“玉湘,鸡食盆子都是空的没看到吗?半天看不到人影,躲哪儿偷懒去了?” 正在后面洗衣服的文玉湘小跑着过来,手都没擦就开始剁草。陈氏站在院子中间,斜眼看着她,没好气的道:“别觉得我支使你,地里的重活你们帮不上忙,家里的活再不多干点,合着一张张嘴就想白吃饭啊?” 文玉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手上的动作不停,低声道:“没有,大伯娘,玉湘愿意替家里分担活计。” 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陈氏冷哼一声,又道:“你心里最好是这么想的,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你爹娘说没就没,只剩下你们四张嘴。你五叔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你六叔只要能在地下安生些我就谢天谢地,二十口子人就靠着你大伯和二伯扛着,就是做牛做马也得累个半死。你是你们那一支的长女,眼瞅着就是别家的人了,能多做点就多做点,要不累死我们,你们几个也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文玉湘弯着腰把沉重的盆子放回鸡圈,轻轻的点了点头,近几个月大伯娘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遭,刚开始她还觉得心如刀割,现在已经麻木了。如今只盼望她能早点把气撒完,自己好去后面洗衣服,要不那么一大盆,后半夜怕是都没法睡了。 虽然这场冥婚一切从简,但到底也是一件大事,请先生就花了不少。一想到为了个死了好几年的人这么破费,娶进门的又是个病秧子,陈氏心里的火气就“蹭蹭”往上蹿,瞥了一眼安静的西厢房,提高嗓音道:“咱们文家也不知道到底倒了什么血霉,破了回财还招了个大麻烦!你们屋那几个小的还算是省心,有人吃饭穿衣都不能料理,还得像个大爷一样被人伺候着,人那是金贵的,咱们都是贱命一条,活该累死!” 厢房里的苏冬青听的真切,自然知道这人是在指桑骂槐,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时,堂屋里有人咳嗽一声,怒道:“老大家的,都什么时辰还在外面叫嚷个没完,大晚上的耍脾气给谁看?我还没咽气呢你们就这么蹦跶,这要是有一天真没了,一个个的是不是反了天了?” 陈氏正要借题发挥,刚喊了句“娘”,文天德光着膀子把她扯回了屋里。文玉湘暗暗松了口气,快步向后面走去,想着早点把活干完早点回去。 陈氏被拉的一个俩趔趄,差点摔到了,气的捶了自家男人好几下,道:“你干嘛呀,我正想跟爹娘好好掰扯掰扯,黑不提白不提的就咱们家出力,凭什么啊。” 文天德把门关严,这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想分家,可也不能大半夜的折腾,咱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闹急了他发火咱们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起码在分家之前不能撕破脸,要不便宜可就让别的人占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陈氏稍微冷静些, 旋即又冷哼一声,“就算惹急了又能怎么样,你们兄妹六个,嫁出去的那个不算,老三老六没了,现在只剩下三个。老五只拿的动笔杆子,老二一家耍嘴皮行,干活就是废物,现在咱们是顶梁柱又是长支,他们以后不靠咱们还能靠谁?”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事要是由咱们挑起来以后怕是要落下话柄……”文天德到底是家中的长子,不得不考虑这些,面上带着豫色。 陈氏使劲一拍桌子,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伺候那俩老的也就罢了,还得喂饱三房那几张嘴。现在又多出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这家要是不分,她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 听了陈氏的咒骂,苏冬青半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很明显文家对她这个媳妇并不满意。根据原主的记忆,她能窥探出这个时代女性地位并不高,女子终生要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已经嫁人,夫君早亡,没有孩子,不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比寻常的妇人还不如,夫家如果刁难,她这样的只能生受着。才到这第二天就被这么肆无忌惮的嫌弃,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何能穿越复活,可是既然有幸能捡回一条命,自然要好好活下去。心里这般想着,虚弱的身体挨不住,歪到一边沉沉睡去。 月到中天,文玉湘才将将衣服洗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里。一开门就看到两双困倦的眼睛,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苦涩,轻声道:“玉宏、玉轩,你俩怎么还没睡?兰儿呢?” 文玉宏稍显稚嫩的脸庞上带着怒气,道:“小妹睡的正香呢,大姐,大伯娘她们是不是把活都推给你了?现在又不是农忙的时候,谁家活能干的这个时辰!大……” 后面的话还没说话,嘴巴就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捂住了。文玉宏被凉的一颤,这个时候天气乍暖还寒,每天早上洗脸都凉的很,更别提在冷水里一泡泡几个时辰,手早就麻了。 第四章 连草都不如 半大小伙子登时眼圈就红了,气的也是委屈的,爹娘还在的时候也干活,可没有被这么死命的使唤过,没了爹娘的庇护,他们几个真是连草都不如了。 文玉轩默默的倒了杯温水给姐姐递过去,文玉湘扯扯嘴角,轻声道:“好了,都赶紧睡觉,明天还得去山上割草呢。” 文玉轩听话的上了床,躺到了小妹的身边,闭着眼睛耳朵却是支棱着,听着旁边的动静。 文玉宏瞪着眼没动,文玉湘叹了口气,想像从前那般摸摸二弟的脑袋,可是眼前的人不知不觉都比她高了,心酸的同时又带了些安慰。爹娘没了,再也回不来了,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弟弟妹妹能够早点长大,这样她才能放心的出嫁。 可是瞧着二弟的样子,她着实放心不下。一屁股坐在床边,拉着文玉宏的手,声音中难掩疲惫:“娘不是常说,干活又累不死人,多干点少干点都没有什么。只要你们三个能好,苦点累点我都不怕……” “这个我知道!”文玉宏神色黯淡的道,“可是也不能让大姐你把所有活都干了,她们一个个在那插着腰挑三拣四。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不就是瞧着咱们爹娘都不在了,没有人撑腰,就这么作践咱们。” 文玉湘叹了口气,事实就是这样的,她没什么可说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冬青被一阵哭骂声惊醒,挣扎着坐起来,四肢依旧无力,没有办法下地。就听外面院子有男人吼着“你滚,敢回来看我不打死你”,声音很大,西厢房窗棱仿佛都被吼的震动了几下。 然后就是女人尖利的哭声,“文天德,你个没良心的,自从我嫁给你,每天起早贪黑干活,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打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苏冬青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声音她不陌生,昨天晚上听她刁难过文玉湘。她从小丫头那里打听到的,文天德是文家的长子,那现在这个就是长嫂了。 “老二家的,你闪开,别拦着,让她滚!” “大哥,你少说两句,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撵人……” 下不了地,苏冬青只能坐在那听,堂屋和两边厢房都有人出去了,有人劝有人骂,声音越来越远,像是到了大门口那边。拢了拢衣服,苏冬青才发现外面还没怎么亮,没有钟表,她还真是估不准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大早折腾了一通,陈氏到底背着小包袱回娘家了,文天德气呼呼的摔门进屋。这么早被吵醒的张氏脸色十分难看,看了一眼还在颤动的门板,道:“老大就是太没主意,一直纵容,才让女人踩到自己头上。早先把屋里的人好好收拾几顿,准保老老实实的,就不信她敢有事没事的嚷嚷着回娘家,文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文家业披着外衣站在当院没说话,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最清楚,长子性子犹豫,长房大小事情都是儿媳妇做主,从成亲到现在二十多年大儿子都没动过他媳妇一个手指头,刚才那事是做给他瞧呢。老大媳妇是铁了心想要分家,前两天嚷着脑袋疼硬是躺了十多天,看样子自己不点头,她就要一直闹下去。 早上凉,吸了两口凉气,文家业咳嗽的涨红了脸,现在身体骨不成了,他不敢在外面多呆,转身回屋。 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他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分家,最主要是因为脸面。为了维持外面的光鲜,就得容忍家里这些纠葛,人多事儿可不就是麻烦。 “回去就回去,老大你这次给我硬气点,别两天就服软去接她,我看她能在娘家能呆一辈子不!”张氏怒气冲冲的骂道。 看婆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大伯子,当着她的面蒋氏只能低着头,心里却是不屑。婆媳关系本来就不好处,自己婆婆早先当媳妇的时候受了不少气,等当了家,给她气受的人也没了,所以一直变着法子拾掇自己的儿媳妇。 她们三房的媳妇刚进门的时候都被立了规矩,不过是普通的人家,吃喝拉撒还弄不利索,还摆这个谱,让外人听到也不怕被笑掉大牙。 一脚迈入门槛,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张氏转身看了蒋氏一眼,“都这时辰了,赶紧收拾做饭,她跑回娘家,咱们这一大家子也得吃喝!” 蒋氏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家里饭食他们三房轮流做,今天该是大嫂做饭,人跑了,可不就是该她接手了。 蒋氏咬牙瞪着东厢房,眼里的火气的登时就起来了。她刚才还纳闷当不了家的大哥怎么突然发起了脾气,莫名其妙的赶大嫂走,莫不是为了回去躲个清闲? 她一走了之,回娘家去了,这一大家子的活岂不是都落在自己头上? 越想越生气,蒋氏觉得自己被耍了。可是刚才婆婆发了话,她又躲不掉,恨恨走到厢房,抡起手“啪啪”拍门,大声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懒被窝子,赶紧起来干活,一天天的除了吃睡还能干点啥!” 文玉湘睡的晚,刚才院子里吵吵起来她都没醒,拍门声又大又近,激灵一下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穿衣服。 文玉轩睡的浅,惊醒之后立刻把身边小妹的耳朵堵上。爹娘走后,小妹晚上一直做噩梦,他挨的近所以清楚,四妹虽然睡的多,却不好,眼下才刚睡沉一些,被吵醒这一天又没有精神了。 蒋氏在心里瞧不起婆婆拿她们撒气的行径,可是现在她受了气,又开始拿三房的孩子出气,把文玉湘支使的团团转,她除了往灶膛里添把柴禾以外,就一直动嘴巴。淘米、洗菜、喂猪鸡、打扫、洗衣全都是文玉湘一个人做,就这样心里还不舒坦,又数落这干的不行那干的不好。 听见二伯母没完没了的训斥姐姐,文玉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简直要冒火,很想冲进去跟她理论,可是想到姐姐说的那些话,只能恨恨的作罢。 第五章这粥你帮我吃了吧 他现在是三房的顶梁柱,可是他没有办法养活得了三弟和四妹,所以只能依附在这个家,不管这一大家子人怎么欺负刁难他们,都得忍着,谁让他现在没有能耐! 张氏打了个呵欠,回屋想补个觉,可是气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个大儿媳一直都不服管,私下里小动作又多,村里其他人农闲时候去镇上干几天零活还能拿回一百多个铜板,大房两个孩子都在外面做工,一年到头都拿不回来几个钱。一问工钱的事,她就开始念叨外面多不容易,吃饭穿衣处处要花钱,转头就去镇上买大包小包的东西拎回娘家。 根本不是没钱,明明就是偷偷把钱落下来,不想交到公中,偏偏又抓不住把柄,每每想起这事张氏都气的胸口闷痛。大儿媳刚进门的时候,她骂过也教训过,可是根本没用,再加上儿子一直偏心想着媳妇,弄的她里外不是人。结果这么多年下来,大儿媳的气焰就越来越嚣张,她这气都生不完了! 早饭还是文玉湘端进来的,苏冬青起来的早,还真有点饿了。虽然换成了糙米粥,有些硬还划嗓子,她还是把一碗都喝了,多吃点才有力气,她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那厢,文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十六七口人围坐在老旧的木桌边,文玉宏兄弟几个坐在最外面,筷子才拿起来,桌子中间盛着野菜的盘子就空了。他们头也不抬的吃着饭,反正坐在这里也够不到,连看都不看一眼。 看天吃饭的农家日子大都差不多,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好年景多打粮家里能多吃几顿干的,若是老天爷不赏脸就得饿肚子。 文家的地在整个打谷村都不算少,粮仓里的粮食也够吃,可是节俭惯了,每天早上还是一顿稀粥。农忙三顿饭,现在地里的活不重,这不又恢复成了早上和晚上两顿饭。 大人早就习惯了,可是孩子不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的很,一碗粥下去不但填不饱肚子,还更饿了。当爹娘的自然清楚,私下里塞些吃食给自家的孩子。 王氏还在的时候,时不时藏些窝头给几个孩子分着吃,现在她没了,文玉湘又被蒋氏和陈氏看的紧,自然不敢拿什么。大房和二房的孩子时不时偷摸吃几个鸡蛋,三房的几个孩子就只能饿着了。 虽然饭是文玉湘做的,可是盛饭的时候可是蒋氏掌勺,所以文玉兰只得了半碗粥,因为她人小,蒋氏觉得吃半碗就够了。 那半碗粥还稀的能照出人影,文玉兰大小也是个人儿,肯定吃不饱,把碗推到一边,便悄悄的去了西厢房。进门就看到床边桌子上那碗喝的干净,顿时就失望了,还以为能像昨天一样讨点剩饭吃,没想到扑了个空。 她到底是个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苏冬青一看就知道她过来是做什么的。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咳嗽了一声道:“没怎么吃饱,兰儿你帮我再添一碗吗?” 如果不是下不了床,她真不想使唤一个孩子,现在就只能先硬着头皮开口了。 文玉兰捧着空碗出去,不大一会儿又端了大半碗粥回来了,小心翼翼的把粥放在桌上,舔舔下唇,眼里有说不出的渴望。糙米不怎么好吃,可也是正儿八本的吃食,她都不知道上次吃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对食物有着本能的反应。 苏冬青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饿肚子这种事情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现在亲眼看着这么大点的孩子挨饿,心里的复杂可想而知。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温声道:“好像又不怎么饿了,这粥你帮我吃了……” 小丫头愣了一下,意外的看了一眼苏冬青,但到底不能抵御食物的诱惑,捧起来喝了个干净。出去的时候没有立即跑开,扒着门缝看着苏冬青,大概是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脸一红就走了。 把洗碗刷锅的活扔给文玉湘,蒋氏回屋就是一顿摔打,恨恨的道:“大嫂真是好算计,爹不愿意分家,就开始没事找事。现在一大摊子活计都扔给我,合着我就该受这个累?明天我也回娘家,这么大家子人,谁愿意伺候谁伺候,我可不当这个冤种!” 文天庆正躺在床上养神,听到这话睁开眼睛,懒洋洋的道:“老五还没成亲,分家的事情爹不愿意松口,大嫂早就忍不住了,一直都闹着,啥时候分家啥时候她才能老实。有活你就让三房那几个干,湘丫头手脚利索,玉宏一把子力气,你在旁边搭把手就行了,犯不着生这个气。” “老五读这么书,花了家里那么多银子,现在功名被革除,连税都免不了,这么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爹娘还想在他身上搭多少钱?”提到这个蒋氏更生气,眼睛都快立起来了,声音也提高几分,“文家又不是只有文天立一个儿子,这么多年一大家子累死累活全都是为了供他,害的小辈都没机会读书识字。他二十多岁的人了,在别人家早就能顶门户,现在书读不成,还要爹娘兄弟出钱给他娶媳妇,想的可真是美!” 蒋氏想要分家但又有点犹豫,自家男人懒的要死,她生了三个小子,全都是讨债鬼,没有一个能帮一把手的,分家之后家里地里的活都要她一个人操办,不累个半死也够呛。可是现在听男人的意思,爹还要填老五那个坑,心里的想法也偏了。 成亲第三天,按理说应该回门,可苏冬青这个情况特殊,自己又下不了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苏冬青心里松了口气,虽然有着原主的记忆,可芯子毕竟换了,跟苏家人相处的话,她真有点担心会露出马脚来。虽然文家人对她态度冷淡,可毕竟是陌生的,说什么做什么不用害怕穿帮。 第六章 娘亲来了 可世上之事往往不如人所愿,才吃完早饭没多久,苏家就上门了,来的是原主的娘亲和三嫂。苏冬青打定主意少说话,可看到那两张熟悉的脸庞时,不知道是记忆还是原主的残留的感情作祟,她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破屋子里一股子霉味,窗棱和房梁上的土厚厚的一层,脏乱的像是放杂物的地方就是新房。嫁了女儿的郑氏本来就像是从身上挖了一块肉,现在见小女儿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一脸病容,更是心如刀绞。拉着苏冬青的手,还没张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郑氏跟记忆中村里的妇人差不多,虽然才四十多岁,面容沧桑,脸上上长期带着几分疲态,因为过度操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不少,现在上面则多了几分悲痛。一手拉扯大的女儿,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嫁给了死人,一辈子守活寡,哪个爹娘经历这个心里怕是都难受至极。 “青儿,我苦命的女儿啊,早知道就让你嫁到程家算了,当个妾室也比守着个死人强,起码生病身边还有个端个水……”郑氏泣不成声的道。 郑氏口中的程家是苏家的表亲,曾经原主和表哥程思远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感情,虽然她那个表姑嫌弃苏家家境不好,奈何程思远一直缠着原主。本来以为年纪到了两个人会成亲,结果亲都定了两年多,程思远却让别的女人大了肚子。那户人家在县城有头有脸,自然容不得家里出这种丑事,逼着程思远撕毁了婚约,把女儿娶进门。 本来这事就让苏家恼羞成怒,偏偏另娶她人的程思远还不知羞耻的上门给原主表白心迹,结果他那个大着肚子的媳妇上门,大骂原主不知羞耻勾引别人的男人。 当时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原主的爹打跑了程家人,又把自己女儿教训了一顿。从那以后原主便得了病,心病无药可医,最后抑郁而终,之后才有了苏冬青穿越重生。 原主最后抱恨而死,继承了她的身体和记忆的苏冬青对程家的厌恶是本能的,听郑氏这么说,低声道:“娘,程家的事情以后莫要提了,这次我能捡条命回来,已经是老天爷格外开恩。别的我不寻思,养好身体安心过日子就好了。” 当妾?不但身份卑微,还要二女共侍一夫,她宁愿现在守寡! 苏冬青打从心里这么想。 见她皱眉,一旁的郭氏赶紧开口道:“娘,青儿说的没错,这次大难不死,说明她有福气,既然已经嫁到了文家,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郑氏抹着眼泪叹口气,人都是文家的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只发愁女儿没有夫君和孩子做依仗,日后在温家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即便再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苏家来人,张氏和蒋氏两个人也得来西厢房坐一会儿,这时苏冬青才看到她名义上的婆婆和二嫂。 张氏同郑氏说话,蒋氏还是头一次进这屋,看到苏冬青时愣了一下。都说苏家的女儿是十里八乡第一美人,这话还真不假,现在病怏怏的仍然难掩那份秀丽,只可惜六弟死的早,鲜花一般的人只能独守空房了。 郑氏心里难受,为了女儿能过的舒坦些,还要强颜欢笑,“我家女儿病了大半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一时半会还得麻烦你们照顾,等她好起来,好好伺候公婆姑嫂……” 张氏嘴角撇了撇,从进屋到现在这个儿媳都没叫过她一声,心里本来就不快,现在又听郑氏这么维护,面无表情的道:“进了文家门,就是文家的人,只要安分守己,自然不会亏待她的,这个亲家尽管放心。” 这硬邦邦的话堵回来,郑氏喉头一哽,郭氏赶紧笑道:“放心是肯定放心的,我们上元村有不少姑娘嫁过来,都说打谷村人和气,青儿上面有两个嫂子看护着,我们一百个安心。” 晚上没睡好早上又被老大家的折腾醒,张氏精神头不济,没有什么耐心在这里拉家常,推说让苏冬青她们娘俩说的体己话,坐了没一会儿便和蒋氏走了。 从始至终连杯水都没倒,门一关,郑氏脸就沉下来了,当着她的面都这么不给脸,还能指望她们照顾人? 张氏刚才不咸不淡的一番话,苏冬青自然也察觉到了,婆婆好像对她也不太满意,心里不由得叹气,才到一个新地方就这么不如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郑氏花了大力气才压下心中的不满,坐在床头,拉着苏冬青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的小声道:“青儿,你知道娘不是个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在这里千万要小心你那两个大伯子。前天晚上你都醒了,他们还执意说是回光返照,硬要把你拉走,要不是你爹和你哥哥们拦着,你早就被活埋了……” 苏冬青愣了一下,旋即从脊梁骨蹿出一股凉意。刚穿过来时自己以为是在做梦,竟然差点被活生生的埋到地下,毫不知情之下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现在想想,郑氏也有些后怕,抓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谁家都有腌臜事儿,这个外人也管不了,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万事可要小心,早点把身体养好。如果有事就去村里头找春娘和花妞,麻烦她俩带个信儿。虽然你嫁到了文家,可也是我们苏家的姑娘,他们要是敢欺负你,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眼前的妇人面容沧桑,鬓角发白,脸上带着被清贫生活长期折磨出来的困苦。即便如此,她还是本能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这份毅然的坚决让才苏冬青心中猛的一跳。 怕神态语气有异,苏冬青加着小心,可是郑氏不知道女儿已经换了个芯子,满心急切和担忧,这种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能让任何人动容,更何况她这个当事人。 这就是有妈妈的感觉……虽然迟到了二十多年,但她内心深处突然鼓动起来,不由得眼睛发酸,鼻头发堵。 第七章 刻意刁难 说了些让她注意的事情,郑氏给苏冬青挽好头发,细细的打量过之后,悄悄把一个布包塞到她怀里,凑到她耳边,叮咛道:“这里没几个钱,你留着傍身用,娘知道你不是乱花钱的人,难保不遇到什么事儿,手里有点总比没有强。有难处千万别自己受着,还有爹娘在呢……” 说着,郑氏眼里又泛起泪花,不想让小女儿看见眼泪,匆匆起身,同郭氏一起告别。她们走了好久之后,苏冬青的心脏还在猛烈的跳动着。 前世苏冬青对父亲母亲的记忆只有一张相片,外公和亲人们给了足够多的爱,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没有什么缺失,直到刚才感觉到郑氏毫无保留的关切和爱护,一直被压抑的渴望和希冀突然喷勃而出,让她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摸出那个布包,老旧的手绢里面是二十五枚光亮的铜板。家里的情况苏冬青很清楚,家里地不多,爹娘和几个哥嫂常年不和,手里那点余富钱大半都给她吃药了,这二十多文指不定攒了多久呢。 将那尚带着体温的铜板紧紧握住,苏冬青把手盖在脸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下她的境地可能不太好,可是重活一世,又有牵挂的人,她没有道理不努力好好的活下去! 中午文玉湘来送饭,惊讶的发现那个病弱的六婶正站在窗前,虽然喘的有些厉害,可是不但能下地,还能扶着墙走几步。可能是走累了,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红晕,精神不少,跟昨天气若游丝的模样判若两人。 也是苏冬青倒霉,才能下床,开窗子想要通风,去去屋里那股潮气,不知道怎么就被蒋氏看到,回头就跟张氏说了。 知道婆婆最讨厌人偷奸耍滑,蒋氏自然少不得一顿添油加醋。大嫂仗着娘家腰摆硬,又是长房,她动不了,收拾个新进门的还不是小事一桩! 晚上张氏再次来到这个小屋,不由分说就把苏冬青训斥了一顿,家规族法说了一通,最后斜着眼睛看着她,冷声道:“明天开始就帮你二嫂做家里的活计,做不好就不用吃饭了,这里不是苏家,别以为赖在床上就能糊弄过去,文家从来不养闲人!” 苏冬青低头听着,她身体如何文家人应该最清楚不过,如果不是险些病死,这场婚事根本办不了。明知道自己身体欠佳,不问青红皂白的责骂,根本就不把她当自己人看待。 张氏甩袖子走了,始作俑者的蒋氏装模作样的道:“弟妹,我倒是想让你多休息两天,可是既然娘发话了,我也不能不听,明天的早饭就劳烦你了。”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训,苏冬青始终没说话,这几天她瞧着文玉湘,就知道这个家是讲不通道理的。长辈可以无缘无故的责骂小辈,反抗招来的则是更激烈的言辞,同样叫一声娘,张氏跟郑氏相比可真是天上地下。 在有足够能力之前,苏冬青明白自己必须先在站住脚,所以即便知道张氏刁难她,第二天也得乖乖起来干活。 怕来不及,苏冬青特意起了个早,天不冷就在外面棚子里面烧火,头一次用农家大锅做饭。按照原主的记忆点火烧水,因为没有什么经验,灶膛冒出来的烟有点多,呛的一阵阵直咳嗽。 苏冬青正忍着烟熏往灶膛里塞柴禾,蒋氏突然从厢房里面冲出来,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看着那冒烟咕咚的灶台,没好气的道:“我还以为家里失火了,烧个火还弄出这么大的烟来,你可真是能耐!” 说完见苏冬青只是点点头,没有特别反应,觉得自己好像被轻视了,心中不悦,皱眉道:“柴禾省点烧,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可是不去山上砍柴,不知道多累!” 如果不是困的厉害,蒋氏肯定不会就这么住嘴,现在她正想回去睡个回笼觉,所以决定先放苏冬青一马。走之前看苏冬青从米缸里舀了两大碗,蒋氏嘴唇动了动,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饭煮熟了,文玉湘也起来了,帮着苏冬青洗菜喂鸡。小姑娘手脚利索的很,对这些活计又熟悉,替苏冬青分担了许多,让她轻快不少。 虽然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可这是苏冬青第一次露面,文家不少孩子看到苏冬青都一脸的好奇,有两个小的时不时偷看,被他们的哥哥姐姐拉到一边。年纪大的孩子看苏冬青的眼神明显带着戒备和防范,看样子早就被大人叮嘱过什么。 苏冬青并不在意这些,把饭菜盛好端了上来,看到文玉湘她们姐弟四个坐在靠门口处,都是一脸菜色,神态委顿,面容消瘦,和旁边那些又蹦又跳的小子们对比起来更是明显。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爹娘都不在世,爷爷奶奶又不关心,叔伯婶娘刻意刁难,可不是比草还不如。 苏冬青心中不忍,特意给她们盛的满满的,兰儿抓起筷子冲她笑,苏冬青眨眨眼睛。虽然拖着这样的身体干活有点辛苦,可是利用这个便利让她们好过点,也挺好的。 等人差不多齐了,文家业和张氏才过来,还没坐下,张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见她脸撂下来,苏冬青心道不好,张氏刚要开口,文家业训斥几个玩闹的孙子,“都好好坐下,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几个孩子吐了吐舌头老实坐下了,张氏也不好开口,冷哼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除了过节和办喜事,农家饭桌上常年只有那么两道菜,咸菜和青菜。现在这时节正是春黄不接的时候,自家种的菜还没长大,所以就用野菜替代。 苏冬青按照文玉湘说的把野菜简单切一下然后拌好,前世她也自己下厨做饭,自认做的还可以。可是看张氏吃了一口野菜眉头攒的更紧,她心里不由得打鼓,难道不合口? 可是,家里的调料除了盐什么都没有,还能做出什么味道来…… 第八章 分家的心思 吃完饭,苏冬青正要收拾碗筷,张氏把她叫到屋里去,声色俱厉的道:“老六家的,我不知道你在苏家的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可你现在到了我们家,就得把大手大脚的毛病改过来!早上你是不是放了两碗米?现在也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干重活,根本不用吃那么多。还有菜里少放盐,十斤粮食才换一斤盐,照你这样吃法,不用多久文家所有人就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 唾沫星子溅了一脸,苏冬青感受到了张氏的愤怒,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是大呼冤枉。那么一大盘子野菜,她就放了一勺盐,本来还想着如果有人嫌淡就再加点,没想到刻意少放在张氏眼里还算是浪费。米她也是按照人口特意算计的,事实上早上的粥全都喝光了,一粒都没剩下,这也叫大手大脚? 可能是刚才在饭桌上憋的狠了,张氏又继续教训道:“我儿子死的早,你嫁过来别觉得委屈,你的岁数本来就不小,之前又惹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这些我都清楚。以往的就不追究了,希望你以后能老实本分,再招出什么烂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就有点捕风捉影的意思了,苏冬青脸色一变,开口道:“娘,身正不怕影子斜,冬青从未做过逾越礼法的事情,问心无愧。” 张氏冷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敢给文家抹黑,我饶不了你!” 苏冬青心绪复杂的从堂屋出来,还以为糟心事情能告一段落,没想到这仅仅才是个开头。 蒋氏把使唤文玉湘的劲头都用在了苏冬青身上,扫院子、去菜地拔草浇水、洗衣服……把活都推给她也就罢了,还不停的在旁边墨迹。一会儿说干的慢了,一会儿说扫的不干净,再不就是粗心踩坏了菜苗,这块水洒的多了,这块洒的又不够。 如果是真心想要教她干活也就好了,可蒋氏纯粹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那几棵被踩死的菜上面明显是孩子的脚印,非得说她不小心,真不知道这样为难自己她有什么好处。 苏冬青才从病床上下来,体力还没有恢复,干一会儿就要歇一阵子。蒋氏便摇头说这样太娇气,苏冬青懒得理她,前两天才咽了一回气,这条命可得好好珍惜。 累了一天,饥肠辘辘,吃了一碗再盛第二碗,遭了张氏一个白眼,“干活不中用,吃的倒是不少。” 又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苏冬青心里这个气,但还是闷头把饭吃了,不吃饱猴年马月身体才能康复啊。 晚上苏冬青没敢多放米,一个个都没吃饱。蒋氏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男人和三个儿子把藏起来最后一个窝头吃完,气的只能喝水。肚子是不空了,可是走路都是水声,埋怨道:“人老了胃口小,他们吃的少就以为别人也是,不分家,吃顿饱饭真是难。” 她一开这个头,家里的三个小子也嗷嗷喊着饿,蒋氏被吵的心烦,一人给了一巴掌,大的消停了,小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嘟囔道:“等全哥成亲家里办喜事就能好好吃几顿……” “什么?”不经意间听到小儿子的话,蒋氏立刻就把刚才的事情丢到一边,追问道:“你听谁说他要成亲了?” “大伯说的,日子差不多都订好了,说是赶在秋收之前把喜事给办了。” 蒋氏兀的站起身来,皱着眉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家里办了老三夫妇的丧事,又给老六娶了房媳妇,陆陆续续可真是花了不少钱。以大嫂的德行,要是玉全结亲,还得趁机从老头口袋里扣钱,怎么算都是他们二房吃亏! 不行,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下去了,这个家还是早点分为好! 吃完饭一桌子人抹抹嘴各自回屋了,苏冬青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还得把碗收拾起来。跟她同命相连的还有文玉湘,小姑娘端着个箩筐,就着月光从豆子里挑石子。 见苏冬青实在是干不动了,文玉湘挽起袖子把锅里的碗全都刷干净了。大人们在背后说了许多,她觉得小六婶人不坏,不单单因为分吃的给兰儿,主要是她人很和善,话不多,眼神特别的柔和,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过世的娘亲。 她帮忙刷碗,苏冬青投桃报李跟她一起挑豆子。偌大一个箩筐,黄豆和小石子土坷垃掺杂在一起,大小差不多,不能筛,只能用这种费劲的办法。 白天事情多没时间,这种浪费功夫的活只能晚上做,连盐都要省着用,油灯和蜡烛就更别想,只能就着月光挑了。 这几天苏冬青和文玉湘接触次数最多,可她忙的很,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说两句话。得知她今年十四岁,苏冬青心里格外吃惊,小姑娘瘦弱的像是个孩子似的,如果不是爹娘突然没了,今年就成亲,这么大点能支撑起一个家吗? 意外归意外,苏冬青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时代跟她之前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她人微力轻,能做的只有适应这个环境。 虽然在这个家只待了几天,可是婆婆和嫂子赤裸裸的不善让苏冬青很难受。反抗在这个长幼尊卑等级压死人的时代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这不代表她就只能坐以待毙,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分家。 苏家分家早,原主的三个哥哥各立门户,所以她很清楚分家之后能减少很多麻烦。分了之后虽然也走动不断,可是能独门独户过日子,每天还是差不多的活,可是起码没有人天天无端指责谩骂,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前世做的就是印染的事情,到这里依旧可以干老本行。根据原主的回忆,上元村附近就有可以做染料的蓝草,除此之外,山上的果树甚至野花都是可以利用的。 有手艺,有材料,她不担心自己被饿死,离开这些折磨自己的人,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第九章 苏冬青挨打 想是这么想,苏冬青也知道分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父母尚在,子孙自立户头可是犯法的事情。当然了,律法是规定子孙不得别籍,可是民间没有这么严格,只要一家之主肯同意,分家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有了这个心思,苏冬青便忍不住试探问了两句。 提到这个,文玉湘神情顿时黯淡下来,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几分,低声道:“分家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年初虎妞家才分出来,柴米油盐处处要花钱,她家地少,交完税剩下的粮食都不够一家人嚼用的。她弟弟生了病,没钱抓药,去叔伯家借,不知道磕了多少头,现在吃了这顿下顿还没有着落。日子太难了,没有大人撑着,就更别提了……” 文玉湘最担心的就是分家,她和虎妞从小一起长大,虎妞从前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几个月来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她除了难受根本帮不上忙。 难啊,过日子什么都要花钱,可是挣钱太难。粮食种下去还要再等好几个月,一家人守着空荡荡的米缸,那样的日子想想都绝望。 听出来她话里的恐惧,苏冬青也理解。爹娘没了,文玉湘是长女,再守孝两年就要嫁出去,底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现在虽然受气挨饿,起码能活下去。要是分了家,几个孩子过日子,下场可想而知。 思及此处,苏冬青便不再继续问了,分家之于三房的孩子就是噩梦,没有必要让她再经受这种担心和害怕,这事还得再观察观察。 两个人各有心事,没发现有人站在屋檐下的黑影里,不知道刚才随口几句话会引起多大的波澜,苏冬青也不知道自己随口一问还惹出大麻烦来。 郑氏那天回去之后想想不放心,听说春娘回娘家来了,从柜子最下面的盒子里抓了一把糖。数了数,又拿出三颗,关上门就去了柳家。 春娘是带着孩子回来的,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坐了半天就挽起袖子帮她娘搓麻绳,郑氏进门就看她身边放了好长一截绳子,忍不住一顿夸赞。 春娘一边干活一边跟她们说话,她家女儿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郑氏便把糖剥开塞到她嘴里,剩下的放到她口袋里,小丫头细声细气的说好甜,郑氏摸摸她脑袋,笑了笑。 聊家常不免提到苏冬青,春娘心里觉得惋惜,苏冬青同她年纪相仿,相貌那般出色,本来能嫁个好人家的,现在却只能守寡。 郑氏并不表露出任何伤心的模样,反而一副看开的模样,“她都是去过阴曹地府的人了,能捡一条命回来就是万幸,其他的我也不奢望了。” 她这个做娘的这么说,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郑氏便开口说让春娘以后照顾照顾苏冬青。一个村子长大的,又嫁到了同一个村子, 两家关系又不错,春娘自然不会摇头。 她满口应下,郑氏心里悄悄松口气,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露出眼角深深的纹路。 头一天没着闲,第二天醒来苏冬青身上一片酸痛,那种感觉就像是长期不运动,冷不丁跑个一万米似的,浑身都不的不得劲,右眼皮还跳个不停。费劲的穿好衣服,才起身,门突然被拍响,苏冬青纳闷谁这么早找她,打开门, 张氏和蒋氏气势汹汹的就进来了。 苏冬青一个“娘”字还没叫出口,张氏就横眉怒喝:“跪下!” 苏冬青不明所以,当然不可能就这么下跪,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两步,开口道:“娘,冬青之前大病一场,未免有些迟钝,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娘生气,我……” “住嘴!”张氏不由她分辩,指使蒋氏把苏冬青按在地上,苏冬青现在堪比半个残疾,都没挣扎几下,就被硬生生的压着跪倒在地。 芯子里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这种行为对苏冬青来说便是羞辱,干活和挨训她能忍,可是现在这种做法让她愤怒之极。 “进门这么几天就盘算着分家,我看你真是个不安分的。之前就敲打过你,才一天就露出本性,我看不教训你一顿肯定不长记性!”说着,张氏一木条就打了过去,冷冷的看着苏冬青,道:“我们文家虽然只是普通人家,可最注重的就是名声,你对长辈冷淡就是不尊,煽动小辈妄想分家就是不端!又懒惰不勤俭,再不给点教训我们文家的脸日后都得被你丢光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下子,连挨了两下,苏冬青两条手臂火辣辣的疼。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被打,苏冬青愤怒的脑子嗡嗡直响,大声道:“我没有!你别冤枉我!” “啪!”又打了一下。 张氏厉声道:“还敢顶嘴,看来还是打的轻了!你二嫂亲耳听到的,你有什么冤屈的!” 张氏之所以这么生气,一部分原因是蒋氏添油加醋,另外就是迁怒。大儿媳天天闹分家她管不住,新进门还敢触逆鳞,根本不把她这个当婆婆的放在眼里,自然恼羞成怒。 苏冬青不肯再这么忍着,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蒋氏,刚站起来想要抓住张氏手里的木条,才碰到,眼前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她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可把张氏和蒋氏给吓坏了,还以为没气了。虽然这人没了更好,可是毕竟刚才动了手,真要追究起来这人就是她们害死的,这个罪过可就大了。俩人都不敢靠前,只好叫人去请了大夫,文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苏冬青这次昏迷是因为身体虚弱又急又气导致的,并没有什么大碍。大夫看过之后说身体太虚,嘱咐要好好养,切忌大喜大怒,最好是能喝药调理。 文家把苏冬青抬进门是为了安抚死去的儿子,破财免灾,人进了门,谁都不想在她身上再花一文钱,根本不提开药的事儿。死了更好,去地下陪她男人,半死不活就是浪费家里的粮食。 附近几个村子就这么一个大夫,苏冬青在苏家的时候也是他看的病。听说她起死回生的事情,还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想到在打谷村又给她瞧上了。 相比于苏家,文家的人看上去并不关心苏冬青的死活,老大夫心里念叨着造孽啊,到底也没说什么。 第十章 各怀鬼胎 苏冬青并没有昏迷太久,意识再次清醒时,觉得身上疼的厉害。尤其是被抽打的那几处,被衣服磨的火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肿起来。 听到身边有人在身边争吵,苏冬青刚要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才消停几天一个个就耐不住了,再怎么说她也是老六的媳妇,才成亲就把她打死,是不是盼着老六再来找你们麻烦?”文家业怒气冲冲的说道。 他对这个儿媳也不怎么满意,弱不禁风的,干活又不成,可操办这门亲事是为了安抚早亡的儿子,为了家宅安宁。把儿媳妇活活打死,这样儿子能安息才怪。 “我就打了两下,根本没使劲,谁知道她这么娇弱!再说了,这事她做的不对,我教训一顿也是应该的。”张氏说话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足,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眼神飘忽不定。 她心虚了,刚才请大夫,给诊金的时候发现柜子里少了十文钱。那柜子常年锁着,钥匙只有一把,就在她的手上,里面有多少钱她最清楚,可是数了好几遍就是少了十文,事有古怪,她不由得多想。 看了一眼公公婆婆的脸色,蒋氏试探着开口道:“弟妹也是,才干了一天的活就受不了,想要分家就分,我还不想伺候她这个祖宗呢。” 文天庆在旁边帮腔道:“家里吃饭的越来越多,干活的越来越少,连新来的六弟妹都有怨言,我看干脆如了她的意,分了算了。以后吃肉还是喝粥全凭各人本事,总比现在一个个面和心不和强。” 文家业没说话,大儿媳一直都想分家,自己没点头,她就借着吵架的由头回娘家。这次二儿媳听老六家的和湘丫头说两句闲话就撺掇张氏,明摆着也想生事。以前他还指望老五能够出人头地,为了他花了不少银子,现在看是痴心妄想,能指望的只有大房和二房,现在他们起了异心,这事怕是压不下去了。 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可是孩子多,三代人住在一起,事情肯定多。再加上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不和,明里暗里斗个不停,光听她们每天吵吵文家业都觉得烦。 老三两口子活着的时候,俩人干多点少点都不说啥。现在好了,剩下俩爱计较的,都是拔尖的主,一点小事根本不让人,一个往娘家跑,一个动不动就一哭二闹,搅的家里没个安宁。 两个儿子都管不住自己的媳妇,当婆婆的瞎厉害,镇不住这俩儿媳妇,他这个一家之主能怎么办? 文家业没像以往那样立刻开口反对,蒋氏心里却是一亮,觉得这事有门,赶紧戳了一下自家男人。 文天庆心领神会,快步出去,没一会儿,文天德就跟着他一起进来了。兄弟俩都存了一样的心思,现在爹肯松口,当然是喜出望外。 “都是兄弟,就算是分家也就隔了一道墙,低头不见抬头见,跟现在也没什么差别……”文天德小心翼翼的说道。 蒋氏也道:“可不就是,分开住清净点,省得孩子天天一个个叫喳喳的吵人,爹娘岁数大了,安静些也好休息。” 文天庆像是没骨头一样倚在墙上,懒洋洋的开口道:“这院满满当当的,玉全那小子成亲小两口都没地方住,这下好了,分家之后都宽敞了。” 看到两个儿子兴冲冲的样子,文家业心里不是个滋味,他还没下定决心,只含糊说这事等人齐了再说。 张氏并不同意,瞪了儿子媳妇一通,可是分不分家的事情轮不到她做主,她反对也没用。 蒋氏可不想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便开口道:“爹,现在就只差五弟,他天天在外头,一年在家呆不了几天,家里的大事小情他什么都不管分不分家对他来说有什么差别。这么多年,全家人干活供他读书,谁都没有半句怨言,现在分家,他还能摇头怎么的。” 这话里面尽是埋怨,文家业知道早先大房二房心里就不甘。谁心里都有本账,供老五读书林林总总花了几十两银子,以前天立有功名在身免几十亩地的税,个个都忍着,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都不干了。 文家业心里也是失望之极,觉得有些愧对其他人,自然就说不出强硬的话来。 张氏这个时候没吭声,心里也有计较,她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能倚靠的就只有老大和老二。自从老五那事一出,他们都跳脚想要分家,老头子眼看着压不住,再继续下去怕是大儿子和二儿子和他们离了心。就指望他们养老送终,要是彻底寒了心,埋怨落到老两口身上,以后的日子怕是顺当不了。 这时假装昏迷的苏冬青听明白了,她被算计了。这些人都想分家,蒋氏偷听了她和湘丫头的话,告诉了婆婆,抓了自己当出头鸟,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不过要是真能分成, 不用跟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在一起过日子,她那几下也没有白挨。 要说正事,一帮子人就去了堂屋,苏冬青睁开眼睛坐起来,正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看到门口有个影子一直没动。忍着痛下地,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满脸泪水的文玉湘。 小姑娘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话,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孩子看上去那么绝望,眼泪像是泉涌一般,哭的厉害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让人看着也跟着难受,再坚强也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苏冬青叹了口气,一把抱住她,轻声道:“别哭了,真要分家了也不怕,六婶会帮你照顾弟弟妹妹的……” 将头扎在温暖的怀抱里,隐忍了许久的文玉湘再也撑不住了,“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恨不得将这这半年以来受的委屈都跟着眼泪流出来。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初她们姐弟跟着爹娘一起去了,也就轻松了。可是一想到弟弟妹妹,她咬着牙也挺过来,现在分家简直就是天崩地裂,根本看不到一点活路。 第十一章 偏心到没边儿 “分家也好,省得以后再受气,有手有脚,好好干活,不怕日子过不下去。”苏冬青揉着怀里人的头,安慰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与其天天这么担惊受怕, 还不如分了来的干脆。” 听到她的话,文玉湘丝毫没有觉得安慰,六婶身体这样,真要分了家,怕更是凄惨。一样都是苦命人,这让她觉得惺惺相惜,一时间同苏冬青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文家业口风一松,陈氏当天就从娘家回来了,走路生风,脸上带笑,终于能甩掉那些包袱,可是大大的一件喜事!她心情好了,过来请安,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娘,叫的那叫一个亲。只可惜文家业和张氏都不是心事,摆摆手让她先回去。 当天晚上大房和二房难得安静了一回,各自将门关的严严的,都在屋里商量这个家怎么分,如何能分到更多的东西,千万不能让别人把便宜占了去,而在外面干活还只有文玉湘。 小孩子有时候是非常敏感的,文玉兰虽然还不知道分家的事情,可感觉到了不寻常,十分的不安。 文玉宏和文玉安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听到只言片语,就明白大姐为什么眼睛哭的红肿,心里也是乱成一锅粥,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 也真是赶巧,第二天文天立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 苏冬青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五大伯子,很年轻,刚及弱冠的模样,身材瘦高,面容清瘦,斯斯文文的,气质与普通的农家人明显不同。听文玉湘叫了一声“五叔”,苏冬青便知道这人是文家的老五。 听兰儿说,她这个小叔从小就很聪明,十七岁中了秀才,文家都指望他能光宗耀祖,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革除了功名,现在就是个普通的百姓。 文天立还没去见爹娘就被大哥二哥堵住了,质问他天天不着家到底想要做什么,语气不善的教训他以后绝了那些不可能的心思,书读不成就踏踏实实过日子。 文天立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两位兄长咄咄逼人的训斥了一顿,明显话里有话,所以他也不解释,就站在那里听着。 他这么老实,两个人也不想再拐弯抹角,文天德便开口道:“老五,这么多年,不管是爹娘还是我和你二哥,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我们商量好要分家,你不会有什么想法?” 文天庆说话更直接,“天立,从前我们为了你干了那么多年苦力,现在也该到头了,分家的事情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个家永远轮不到你做主。” 文天立看了两个哥哥一眼,苦笑了一下,道:“既然大家都想好了,天立也没有二话。” 自从他没了功名,这个家就没有他说话的份了,除了点头还能有什么想法。 蒋氏扒在门缝听他们兄弟说话,闻言哼了一声,“算你相识!” 大房和二房趁热打铁,分家的事半推半就定了下来。 翌日上午,苏冬青再次被叫到了堂屋,看到陈氏和蒋氏眉间的喜色,就知道事情他们恐怕都商量好了。相较于她们的得意,文玉湘和文玉宏两姐弟看上去十分忐忑,像是落单的小兽,一脸的迷茫。 见人都齐了,坐在正中的文家业缓缓开口道:“都知道今天把你们找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家里孩子越来越多,眼瞅着有的要成亲有的要生娃,地方不够,人多又乱,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家分一分。” 这话一出口,大房二房的人喜上眉梢,文天立面上没有表情,苏冬青心里松了口气,只有文玉湘姐弟俩低下了头。 “水地三十亩,一直都是老大老二伺候的,各得十五亩,老五长期不在家,大房二房人又多,东西这两个院子老大和老二各分一处,咳咳……”这两天没怎么睡,文家业的脸色很差,说这么两句话又喘又咳。去年冬天病了一场,之后身子就不怎么爽利,现在要分家,神情憔悴的厉害。 文天宏到底年纪小,房子和水地都分了,可是他们三房还什么都没有,忍不住开口道:“爷爷,我爹娘生前也下过不少力,水地为什么没有我们的?房子都分给了大伯和二伯,以后我们几个住哪儿?” 陈氏冷哼一声,斥责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现在还是你爷爷做主,还没分完家呢,就开始造反了?” 文家业看了一眼文玉宏,这个三房的长孙子向来是调皮的, 这些日子老实些了,但眼神里还是透着一股倔强,一点都没有他爹娘让人省心。 眼瞅着文家业对三房的孙子孙女并不关心,苏冬青心里不由得一沉,文家的血脉尚且不顾,更别提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农户人家家产大头是地和房子,这两样都是清清楚楚的,苏冬青猜自己肯定得不了什么东西,没想到情况比她想的还要糟。 文家业继续道:“山地十五亩,老五三亩,老大八亩,老二两亩,老三家得两亩。老五和二小子要是干不了地里活,就把地让给天德和天庆种,他们两家每年按收成给你们粮食……” 这话一出口,文玉湘姐弟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面无死灰,一副被逼到绝路的模样。 文玉湘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两亩山地,好年头种谷子一年也就收个五六百斤,交完赋税,都不够她们四口人吃的。更何况连个落脚地都没有,把他们赶出家门,就只能活活等死了。 这么多人挤在屋子里,再加上天热闷热,张氏心烦意乱,只觉得被吵的脑仁疼,恨恨的道:“天天号丧,真是晦气,赶紧闭嘴!” 她心里自然也清楚这么分对三房的几个孩子不公平,可她们以后得靠儿子养老送终,根本指望不上孙子,自然得有偏有重。尤其是三房的这个二小子天生反骨,不被气死就是烧高香,以后甭指望他能孝敬,给他多少都是肉包子打狗,索性不让他饿死就行了。 第十二章 要当两个孩子的娘 文玉宏浑身颤抖,愤怒而又绝望两眼冒火的看着文家业,强忍着哽咽开口道:“爷爷,你是要把我们活活逼死吗?我爹娘为这个家操劳了半辈子,他们走了,你们就这么对我们,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这家分的当然不公平,文家业也知道,所以说这话的时候不免心怀愧疚。可是听到文玉宏最后一句话,火气一下子就冒出来了,用力一拍桌子,怒道:“二小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爹是我儿子,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不难受?你们三房没了劳力,为这个家什么都做不了,还不是每天有吃有喝。就这样你还骂我不是人,我看你才是个养不熟的小畜生!” 文玉宏瞪着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眼神发冷发恨,像是个受到威胁的狼崽子。 他越是这样,文家业更生气,手指头对着他的脑门点个不停,气喘吁吁的骂道:“你还想打我怎么的,我一门心思的为你们找出路,你还把我当仇人看,真是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张氏瞧见他梗着脖子站在那,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骂道:“斗米恩,升米仇,早就知道就饿死你个小王八蛋!” 文玉宏对分家的事情质疑,就是大房二房的阻碍,眼瞅着文天德和文天庆也要开口,一直没出声的文天立说话了,“玉宏,听你爷爷把话说完。” 见一向和善的五叔都不替他们说话,文天宏彻底死心,攥着拳头站在了一边。 如果放在平时,小辈这么放肆可没有训斥两句这么简单,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把家分了,其他的可以先放在一边。 抚了抚胸口,文家业继续道:“三房的三小子和四丫头过继给老六家的,村东头那个老屋归你们娘三个,另加二百斤米。那里地方大,湘丫头和二小子住进去也够,有房子有地,二小子你该知足了,老六也算是后继有人,没断了香火。” 在场的苏冬青和文玉湘姐弟俩俱是一愣,过继,这是怎么回事? 蒋氏和陈氏没有一点意外,因为这就是她们撺掇的,分家他们自然要多多占便宜,分的份数越多对他们越不利,索性把三房和六房绑到一起。你看,四个孩子有了六弟妹帮持,以后六房也有人养老送终,表面上看有房子又有了地,就算是偏心,村里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当然了,跟文家业商量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说,只道苏冬青太年轻,从前的名声又不好,没有夫君看着,没有孩子绑着,要是分家之后做出什么丑事,丢人的还是他们文家。给她过继两个孩子,把身子栓住,以后自然得谨慎行事。 对于苏冬青,文家业确实心存顾虑,一怂恿,也就点头了,这样做的话,老六应该也满意。 她们算盘打的好,苏冬青却是明白,不管表面上说的多好听,实际上就是她得了一个房子,虽然说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二百斤粮食吃完,难道要她们去刨土? 突然多两个孩子,苏冬青也有点头疼,她对兰儿那丫头是有点疼惜,可是前不久她还是单身女,成亲这么两天就要当两个孩子的娘,实在是太突然了。 说完,文家业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老大你把族里的长辈请来,让他们做个见证,然后去里正那里把户籍文书改了。” 从始至终,根本连问都没有问过苏冬青一句,苏冬青更是连反对或者质疑的资格都没有。 文天德欢天喜地的出去了,文玉宏站在那里没动,昂着头看着文老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爷爷,我不想让弟弟妹妹当别人的孩子,他们是爹娘的骨肉,求求你,不要让别人领走他们。” 难得说了句求人的话,可是谁也听不进去。 文家业垂着眼睛,分完家他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气神,老了十多岁,喘气声音像是鼓动的木扇,老旧的厉害,只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张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不耐烦的挥手,道:“就你事儿多,那两亩山地还不是你开的呢,现在还不是分给了你。你养活不了那两个小的,不给你六婶难道想要他们跟着你一起等死?该说的你爷爷都说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分完家这里就不是你们呆的地方了。” 文玉湘哭的都快昏厥过去了,可事情已经定了,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除了哭还能怎么样 ,苏冬青把她扶起来,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轻声劝着。 看着她俩倚靠在一起,陈氏嗤笑一声,鱼找鱼,虾找虾,青蛙专找癞蛤蟆,废物就愿意和废物在一起。 这个时节不忙,很快文家的长辈就来了,听文家业把分家事宜一说,几个人不由自主的看向苏冬青和文玉湘姐弟俩,目光中带着怜悯。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很多事情不说也看的通透,五个手指头各有长短,人心难免有偏颇,所以分家向来都没有什么公平的,可是偏心到这个份上,还真是少见。 看破不说破,别人家的事情没法管,几个长辈就要点头,文天立突然开口,道:“我能读那么多年书,全靠家里人支持,也得了六弟的不少好处。那三亩地分给玉轩,这样六弟妹也有了依仗,算是我对三哥和六弟的一点回报。” 这话一出口,屋里顿时就安静了,大房和二房四个人八只眼睛看着文天立,一脸的不可思议。老五就得了这三亩地,送出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以后不想活了? 震惊过后便开始生气,真要报答也该给他们,而是不是三房的三小子,凭什么啊! 张氏也长大了嘴巴,失声道:“老五,你、你这是做要什么?” 好似没有看到哥嫂脸上的神情,文天立撩起衣服跪在地上,冲上面磕了三个头,沉声道:“爹,娘, 天立不孝,这么多年不但没为这个家做事,还花了大家的血汗钱读书,所有人的恩情天立都记在心里,日后一定报答。家里的事情我没有资格说什么,三哥和六弟对我不薄,天立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第十三章 文家的秘密 苏冬青不由得多看了五大伯子几眼,地最后能不能到手暂且不提,文家难得有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真是不容易。 提到老三和老六,文家业面上闪过一丝悲痛,老来丧子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经历了两次,彻底把他的脾气磨没了,变得软弱不堪。再加上年老体衰,精力明显不济,不想家里再这样撕扯下去,所以这次分家才点了头。 虽然对文天立彻底失望,可到底是自己的血脉,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之后,文家业哑着嗓子问道:“那、那你以后怎么办?” 回到家两天了,终于有人对他说出了这话,文天立心里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垂目敛眉,回道:“有私塾找我当夫子教学生,吃住都有地方,束脩不多但也能度日,爹娘尽管放心。” 张氏惊讶的道:“不是秀才了还能当夫子?”说完她也觉得失言,讪讪的不再言语。 蒋氏和陈氏也很意外,还以为老五不能读书就一无是处,没想到竟然还能教人。 文天德和文天庆有点心疼那三亩地,老五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送出去了,那可是将近十两银子啊。 心疼归心疼,俩人可都没吱声,把老六抬出来,这是在提醒他们当年的事情,那事只有文家几个人清楚 ,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怕是会让老六媳妇知道…… 大房二房各有心思,见对方都没有要提的意思,都选择了闭嘴,好处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才不想白白便宜这个刚进门的人。 没人有意见,文玉轩做为六房的长子就得了这三亩地,蒋氏和陈氏都觉得苏冬青白捡了大便宜,白眼一个个飞过去。 白纸黑字写好,按完手印,苏冬青捏着房契往外走,刚到外面就看到文玉宏瞪她,一脸凶狠的道:“玉轩和兰儿跟你没有关系,你休想把他们抢走!” 文玉湘拉了弟弟一把,让他别乱说,她知道这事六婶做不了主,是爷爷和伯伯伯母的意思,怪不得六婶。 眼前的半大孩子像是护食的小狗,炸着毛冲她龇牙咧嘴,只是眼眶通红,不停的吸着鼻子,着实没有什么威胁。 刚才小孩在里面受了委屈,同是天涯沦落人,苏冬青自然不跟他一般计较,柔声道:“你放心,我谁也不抢,他们还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们依旧住在一起,只是暂时挂在我的名下,以后长大了想要单独立户或者回去我都不会阻拦。” 文玉宏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苏冬青笑了笑,回屋收拾东西去了。虽然一波三折,最后还是把家给分了,离开这个不太平的院子过自己的日子,苦点累点她都不怕。 因为是冥婚,原主并没有嫁妆,只身一人,连东西都没有得收拾,看着这个阴冷潮湿的小屋,苏冬青没有一丝留念。婆婆不慈,嫂子多事,还有心狠手辣的大伯子,这就是个是非之地,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关好门正要出去,陈氏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冬青,神情淡漠的像是陌生人一样,然后一言不发就开始检查被褥,生怕苏冬青带走什么东西。 苏冬青不想再跟她浪费感情,去旁边找文玉湘,既然以后要一起住,那就应该相互照料,去帮忙收拾东西,一起去新家。 苏冬青以为的他们东西会很多,毕竟三房好几口人在这个家生活了好多年,结果去的时候文玉湘都收拾好了,两个大包一个小包放在地上。 锅碗瓢盆是公用的,本来应该能得一份的,可是陈氏都锁起来了,桌椅板凳这些家具也得留下,可不就是只有衣服和两套被褥。四个人眼睛都红彤彤的,一脸不舍的看着屋子里的床铺和桌椅,从出生到现在一直住在这里,虽然破旧,到底也有几分感情。 见苏冬青往铺卷和毡子那里看了两眼,文玉轩小声说了句,“这些大伯母不让带。” 闻言,苏冬青了然,这个院子以后归大房所有,所以这个时候才把她们当贼一样看待。 就在这个时候,陈氏插着腰站在院当中,扬声道:“可都收拾利索了,别落下什么东西,出了这个门这屋子什么东西可都不是你们的了。” 苏冬青主动拿起大包,轻声道:“走,去新家收拾收拾,以后就咱们五个一起过日子了。” 虽然说只有三房的玉轩和玉兰过继到了她名下,可是文玉湘和文玉宏这俩也是孩子呢,她自然都一视同仁,觉得自己一下子多了四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五个人一步步走出文家,站在门口,苏冬青才发现她连文家的老屋在哪里都不知道,跟在文玉湘后面,在村里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下,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在一处破烂的院子门口停住了。 院墙塌了一半,木门歪倒在地,里面杂草丛生,个子矮的进去都看不到人影,几棵果树也是半死不活的,三间正房窗子全烂了,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 苏冬青本来就不怎么热乎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等穿过齐腰深的杂草到了里面,闻到房子和旁边木棚里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彻底一片冰凉。 没人住的房子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她也没有存着多大希望,可是看到房子里院子里到处都是猪粪鸡屎,苏冬青眼前一黑,这些粪便屎尿都发酵了,这是多久没有清理了! 另外四个孩子倒是没有多诧异,显然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抱着爹娘灵牌的兰丫头眨巴眨巴眼睛,瘪嘴道:“以前我和娘常来这里喂鸡……” 两年前,村里有人家专门养鸡鸭,下蛋多拿到县城挣了不少钱,张氏看着眼热,也养了几十只,西头那院子人都住满了,根本没有地方,所以就圈在老屋这里。喂的倒是挺好,可是没等下蛋就赶上一场大病,全死光了。文家脏活累活一般都推给三房,三房夫妇没了,这里也就没人收拾,一直就这么搁着,直到苏冬青她们几个到来。 第十四章 臭烘烘的房子 文玉湘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难受的说不出什么话来,放下包袱,从里面拿出抹布,扎好洗的发白的头巾,闷不吭声的将破了一个洞的房门打开,进去就开始擦洗打扫。 文玉宏和文玉轩俩人在院子里划拉干草,把干草捆成一小把,到屋里把房顶和屋里的蜘蛛网扫下来,年纪最小的兰丫头蹲在地上拔草。四个孩子都开始干活了,苏冬青也只能把破碎的心随便粘粘,加入到了打扫的行列里,苦中作乐的想,至少房顶还没坏。 地好扫,草也容易拔,唯一费劲的就是墙根处钻出来的一个个石头疙瘩。灰白色,大个的有海碗海口那般大小,小的也有拳头那般。因为是从墙缝和地里析出来的,所以扎的比较结实,脚都踢不断,只能用石头砸。 因为是从粪里出来的,几个小孩看到这东西直皱鼻子,苏冬青蹲下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东西是硝石。一般这种房子墙角会出现这个并不奇怪,之所以这么多,是这些粪便导致的。 一看这些密密麻麻的硝石,苏冬青就知道这屋里撒了多少屎尿,顿时呼吸一窒。 即便知道这些是化学物质,往外清理的时候苏冬青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翻腾,她没有洁癖,实在是这屋里的味道太熏人了! 文玉宏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个簸箕,正要把那一块块的硝石装起来扔出去,苏冬青连忙招手让他放下,“别扔,这东西还有点用处,先堆到房后。” 硝石这东西用途广,是火药和玻璃的原料,提炼后还是一味中药,扔了实在可惜。现在如愿的分出来单过,置办东西估计要不少钱,她身上只有娘亲给的二十五文,一门心思的想要挣钱,有用的东西绝对不能浪费! 屋子还没收拾完,有人在门口探头往里看,迟疑的叫道:“冬青、冬青你在吗?” 苏冬青灰头土脸的走出来,看到外面站了一个年轻的妇人,一身蓝布衣裳,长的也很端正。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苏冬青认出这人叫春娘,跟她一样都是上元村嫁到打谷村的,她娘同柳家走的近,她跟春娘感情也不错。 “还真是分家了……”见到她,春娘终于确认了这事。 她刚从娘家回来,还想着哪天抽空去文家看看冬青妹妹,结果回村就听 到有人说老文家分家的事情,她把孩子放下就来这里,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拍拍身上的土,苏冬青笑着迎上来,道:“春儿姐,好久不见了,屋里还没拾掇好,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春娘神情复杂的看着苏冬青,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笑的出来, 文家用二百斤粮食把人打发到这,还扔过来几个拖油瓶,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她都替苏冬青发愁。 “坐不坐倒没什么……”环视了这院子一遭,春娘忍不住皱眉,道:“这文家也太狠心了,才娶过门就这么对你,真是不把人当回事!” 苏冬青耸了耸肩,人家都不把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当回事,她一个外姓人又算的了什么。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春娘回去换了身旧衣服,拿上桶和盆又折了回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帮着打扫。文玉湘红着眼睛跟她道谢,春娘摆摆手,这孩子跟她娘一样能干,可惜就是命太苦了,让人看着都心疼。 屋子打扫干净,越发看着空荡荡,除了一个空灶台啥都没有,灶上还没有锅。睡觉没地方睡觉,吃饭没地方煮,窗子和墙都是坏的,那股臭味还一直散不尽,这哪儿是人住的地方,在外面幕天席地也比这强。 春娘越发替苏冬青发愁,文家这么绝情的把她们赶出来,以后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苏家并不富裕,也很难帮上什么忙。尤其是这次冥婚,聘礼一半是纸扎的家具,另外一半也是不怎么值钱的茶叶和糖果布料,苏家好好的一个黄花姑娘就相当于送给了文家,现在又要搭钱,以苏冬青她爹的脾气怕是不太可能。 对于眼前的困境,苏冬青也认识的很清楚,要做日子,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床这些得买,油盐酱醋也是不能缺的,这些算下来就不是个小数目。染布挣钱要采集花草,然后处理成染料,再经过几天染和晒才能好,这个需要一定的时间,眼下她急需一笔钱安家…… 拔光了草的院子空荡荡的,墙角那小山似的一堆硝石格外显眼。苏冬青心里一动,看来得靠这东西赚应急的钱了。 苏冬青想的入神,春娘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见她这般,春娘也理解,八天前苏冬青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落得这样的地步,任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眼瞅着天马上就要黑了,五个人除了早上那一碗粥这一天就没吃别的,肚子接二连三的响起来。别说文家还没把粮食送过来,就是有了米面,没有锅也没法做熟,怎么也不能吃生的。 看着四个脸色蜡黄的孩子,苏冬青摸摸口袋里的布包,寻思着能不能买点吃的,不管怎么样,先把今天这顿饭凑合过去。 她还没把钱掏出来,春娘开口了,“你们这啥也没有,晚上去我家吃,虽然没有啥好的,先把肚子填饱才是主要的。” 她家也不宽裕,可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苏冬青和四个孩子饿肚子。 苏冬青心中一松,旋即又摇摇头。春娘是个好人,但她那个婆婆特别不是个东西,不但时时刁难她,还挑唆儿子与春娘不合,她能说这话自己就打从心底感激了,不能给她招惹麻烦。 文玉湘也知道春娘家的情况,抿抿唇,小声道:“不用劳烦婶子了,一顿半顿不吃也不打紧,明天大伯他们把粮食送过来就好了……” 苏冬青不愿意去,春娘也清楚她心里的顾忌,觉得一阵阵的心酸,开口道:“那你们再忍忍,我回去做饭,等会给你们送点过来。” 见苏冬青又要开口,连忙打断她,道:“冬青,别说了,你不吃孩子还得吃呢,你跟我犯不着这么客气。” 第十五章 度过最艰难的第一天 她这么说,苏冬青自然不能再有二话,春娘回去了,桶还留在这。就着里面的剩水,几个人开始洗手擦脸,刚收拾了一通,身上脏兮兮的,太难受了。 才一沾水,兰儿忍不住“嘶”了一声,苏冬青急忙把她的小手拿起来,就看到被草汁染绿的手心割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口子,一看就是刚才拔草时弄的,伤成这样碰到水可不是疼。 “你这个小傻子,被割伤了怎么不吱声……”看着小孩脸疼的发白还咬紧下唇,苏冬青心疼的要命。 怕被感染,小心的拿帕子沾水一点点把那些草汁擦掉。期间小丫头疼的手直抖,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就这样还忍不住不呼痛。 好再没有流血,没有药,擦干净之后苏冬青把她的手碰到眼前,用嘴巴向受伤的掌心里轻轻吹了吹,柔声道:“六婶给你吹吹,吹吹痛痛就飞走了……” 热乎乎的呼吸喷在柔嫩的掌心,带来一阵阵的痒意,小家伙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些笑容,扭动着瘦弱的小身子,一边躲闪一边道:“痒、痒……六婶,不疼了,六婶别吹了。” 看着蹲在眼前的六婶,脸上带着跟娘亲一样的担心和关切,兰儿眼里的水汽凝结到了一起,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没过一会儿,扑上去,搂住苏冬青的脖子,哭道:“六婶、六婶,爹和娘把我们扔下,爷爷奶奶不要我们了,六婶,呜呜呜……” 分家之后,哥哥姐姐跟她说要去新家, 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们被赶出来了,以后没有爷爷奶奶伯伯伯伯母,就只有她们几个了。 强烈的不安让她胆小又小心翼翼,知道干活才能有饭吃,她拼命的拔草,根本没注意受伤,直到听到那温柔的哄声,想到了死去的娘亲,忍不住爆发了。 她这一哭,文玉湘都快要流干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苏冬青一手抱着一个,身体有点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本来就不干净的衣服更脏了。虽然一身狼狈,但她语气坚定的道:“别哭,还有六婶在呢,以后六婶多多挣钱,咱们天天都吃饱饱的,谁敢欺负你们六婶就揍谁!” 文玉宏和文玉轩看着地上的人,默不作声的攥紧了拳头,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绝对不能再哭了! 春娘来送饭,看到她们三个坐在地上,两个孩子哭的气都喘不上来了,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问怎么了。 苏冬青摇摇头,道:“没事,冷不丁的分家小孩子害怕,以后就好了。” 给姐妹俩把眼泪擦干了,苏冬青开口道:“先吃饭,吃饱了再哭,要不哭都没力气。要哭就大声的哭,把委屈哭没了,以后咱们就好好的过日子!” 她这么一说,姐妹俩反倒不好意思了,又饿又累,确实也哭不动了,抽抽鼻子,眼巴巴的看向春娘端着的盆子。里面有糙米粥和几个窝窝头,粥里放了些咸菜,虽然简单但是可以看出春娘把家里能吃的大概都拿来了。 苏冬青把东西分了,四个孩子实在是饿极了,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全都吃下肚。苏冬青肠胃没有他们好,不敢吃太快,看文玉宏把东西吃完还没怎么饱的样子,苏冬青把窝窝头掰开,大的那块递给他。 文玉宏摇摇头,虽然没怎么吃饱,但也不想吃六婶的,她瘦成那样,一阵风都能刮跑,应该多吃点东西。 苏冬青硬是把窝窝头塞给他,一边吃那一小半一边道:“多吃点,以后家里就指望你出力呢,吃饱了才有劲干活。” 文玉宏默默的接过那窝窝头,双手捧着,一口一口咬下去,神情庄重的像是做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吃完饭,文玉湘抢着把碗筷给洗干净,苏冬青把春娘送出门外,握着她的手,真心诚意的感谢她,不但帮忙还送吃的,帮她们度过这最艰难的分家第一天。 “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跟我别说那么多客气话。我娘性子软,没少受欺负,有你家婶子帮护着,我才放心。你叫我一声姐,我就把你当妹妹看待,你遇到难处,做姐姐的帮一把不是应该的嘛。”春娘拍拍苏冬青的手背,道:“咱俩从前一起长大,以后又住的近,互相帮扶是应该的,谢不谢并不重要,好好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苏冬青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春儿姐,分家的事情暂时别告诉我娘,省得她又瞎担心,等我这边安定下来,再回去看她。” 春娘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叹气,从前冬青遇到麻烦就除了哭就是生闷气,现在看上去沉稳多了。也是,人逼到这个份上,除了咬牙挺着还能怎么着,怨天怨地也吃不饱饭。 春娘一走, 苏冬青回到自家院子也没着急回屋。这一收拾出来,院子里看着干净宽敞多了,刨去正房房顶上一尺多的草还有空荡荡的窗户,也挺像样子的。旁边木头搭的两个棚子棚顶的茅草烂光了,木头也糟的不怎么结实,这里应该修缮一下,以后可以放东西做饭。 吃完饭文玉宏和文玉轩又蹲在院墙根挖硝石,外面的这些不大,好弄一些。文玉湘则开始洗洗涮涮,从前这里喂过鸡,还有几个木槽、盆子和瓦罐都是好的,洗干净晾晾味道就能接着用。她们现在身无分文,只要是能用的都舍不得扔。 村东头离河稍微远了点,吃水就从水井里打,井水比河水清澈,就是有点凉。文玉湘刚去了井边,被人围着问是不是真的分家了,她点点头没说话。 只看她那一双哭肿的眼睛,村里人就知道传闻八九不离十,不由得感叹没爹没娘的孩子还不如无根的浮萍,被欺负也就只能这么忍着。 不想再去看那些人怜悯的目光,文玉湘便节省着用水,想着等用完这桶天擦黑再去打水,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水桶就空了,再一瞧,原来是六婶把水都倒到木盆里去了。 第十六章 总会有出路的 木盆里注水,然后苏冬青把小块的硝石砸碎放到水里,像是石头一般的渣子在水中慢慢溶解变小,水很快变得浑浊起来,大量气泡向上翻腾,看上去就像是开锅一般。 文玉宏和文玉轩俩人正好抬着簸箕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竟然能在水里化开,还不停的冒泡,这玩意真是奇怪。 一边往水里加碎石,一边用树枝搅拌,感觉到丝丝凉意,苏冬青才想起来硝石可以制冰,融于水时会吸热,可以利用这个原理制冰。 这个时候冰是个什么行情她不知道,眼下还是先提纯一些硝石拿到县城去看看,她们现在急需用钱,自然得捡把握的法子来。 到底是小孩心性,一看到新奇的东西,刚才哭的喘不上气的兰儿也凑了过来,蹲在木盆前,看的专注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直到水底沉积的渣滓都变成了泥水,苏冬青放下手里的树枝,找了块破布蒙在空木桶上,扎紧。端起木盆,把里面泥水往的木桶里倒,浑浊的水透过缝隙进入桶里,泥土和渣滓则在布上面积了厚厚一层。 反复几次,直到水里的泥沙过滤去了大半,苏冬青将水倒入缺了口子的瓦罐里。 才做了这么点事,苏冬青就觉得两条手臂酸疼的不停,索性坐在地上,把几块石头在地上摆成一圈,干草放在里面点燃,然后将瓦罐放在石头上。 见她做了这么多,文玉宏和文玉轩想问这是要干什么,不过俩人跟这个六婶并不怎么熟,迟疑了一下没开口就在旁边看着。兰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她跟苏冬青亲近的很,没有这些顾虑,仰着头不解的问:“六婶,烧这个做什么?” “提炼药,别看这东西不起眼,可是一味能治不少病的好药材。”一边看着火,苏冬青一边给她解释,小丫头现在的样子很稀罕人,她想捏捏那小脸蛋,可手不干净,只能作罢。 “这东西竟然是药!”竖着耳朵听她们对话的文玉宏两兄弟异口同声的惊讶出声,这从一堆屎尿里出来的脏东西竟然能治病,简直不敢相信。 文玉缃也是一愣,不由自主的停下手里的活看过去。 “没错,这叫硝石,疮疡肿毒、消肿解毒,这药都能治,咱们今天弄些出来,拿到县城药铺看看,他们要是收,回来再把这些都给做出来。”苏冬青开口说道。 还能卖钱?!这下文玉湘也没心思擦洗了,过来盯着那破瓦罐看。里面的泥水是灰色的,顺着六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瓦罐褐色内壁上确实挂了些白色的颗粒,小的可怜,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不管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换钱,几个孩子都一脸盼望的看着,文玉宏更是把院子里所有的干柴都划拉到一起,兴奋的抱过来,一点都不像刚才那样嫌弃这些柴禾的臭烘烘的味道。 本来这场冥婚就让文家成了打谷村的焦点,闲话还没说完,文家就把家给分了。又找长辈又找里正的,村里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了这事,茶余饭后少不得又说个没完。 说就说了,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谁也管不着,可有些好事的人还故意跑到文家老屋这边,想要看热闹。 这院子没门,墙又塌了很多,根本遮不住人眼,过往的人不管有意还是无心,都看到苏冬青她们娘五个在院子里烧火。如果是弄吃的也就罢了,没有锅,先用别的将就一下,可是把石头放水里扔,一煮煮一个多时辰,这场面实在是有些诡异。再加上他们脸上兴奋的神情,在天色暗下来的这个时候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 有人看着心里瘆得慌,不敢再瞧下去,忙不迭的往家跑。 半桶水不多不少,一直烧到月上中天才烧干,水分蒸发完,露出下面的硝石结晶。不规则柱状的晶体半透明,反射着月光,发出清冷的光芒。 很难想象这么精致的东西竟然出自那些疙瘩一样的“石头”中,原本几个孩子还心存怀疑,一看罐底那晶莹剔透的东西,不由得更多了几分希望。 不过是简单的溶解、去除杂质、蒸发提炼的过程,苏冬青便收获了四双充满钦佩的眼神,顿时觉得这枯燥的过程也不算是什么了。 撤了火,等瓦罐凉下来,苏冬青将硝石用油纸包起来,这东西易溶于水,好不容易才得了点,可得小心存放。虽然烧了半天,可只得了一小包硝石,底下都是灰褐色的杂质,一点用没有。 四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个油纸包,不知道这点药材能卖几文钱。 把东西收好,苏冬青便喊几个孩子睡觉,屋里没床还一股子臭味,自然是没法睡。白天收拾出几块干木板,平放在院子里,躺在上面先将就一晚。 虽然在四敞大开的院子里睡觉实在不雅,可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反正天漆黑,从外面也看不清楚,早上早点起来别被人看到就好了。 累是累,这一天事儿多,一大四小这一天都快要累瘫了。可刚分了家,到新地方露天睡觉,心里怎么也不踏实,再加上明天要去县城,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五口人躺是躺下了,可是半天都睡不着。 苏冬青想的是明天去县城看看布料,了解一下行情。文玉湘寻思的是家里缺这么多东西,得多少钱才能置办全,文玉宏脑袋里琢磨的是从今以后他得好好干活,养活弟弟妹妹,不让大姐再受欺负。文玉轩一手揽着兰儿的脑袋,这样抱着妹妹,她晚上会少做噩梦。 木板又硬又硌,后半夜又凉渗,这一觉几个人都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伸腰拉背, 身上到处都是酸痛。 家里没有吃的,苏冬青和文玉湘去打了水回来,几个人起来就洗涮,然后收拾收拾准备去县城,这个院子里面啥都没有,不怕人偷,也不用留人看家。 第十七章 分家后的第一桶金 从村里到县城走路要一个时辰左右, 早上没吃饭,兰儿饿的走不动,文玉宏和文玉湘就轮流背着她。苏冬青倒是有心帮把手,可是她走路还气喘吁吁,不敢太逞强。 兰儿这丫头从来没去过县城,只听人说那里热闹的很,卖什么吃的都有。虽然饿的肚子一直咕咕叫,可一脸的好奇的东张西望,看上去精神挺足的。 她们起的就够早的了,可是还有比她们还早的,路上碰到不少人挎着篮子或者背着口袋,把家里攒的鸡蛋或者闲暇时候绣的绣活送到县城卖。虽然得不了多少钱,可也能贴补一下家用,农家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可不得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一般去县城都是办正经事,很少拖家带口的,所以苏冬青这一行人格外醒目。苏冬青倒是无所谓,兰儿面皮薄,被人多看几眼就将头埋在她二哥的背上,然后颠着颠着就睡着了。 虽然拥有原主的记忆,可到了县城,苏冬青还是觉得一切都挺新奇的。 青石板铺就的路很宽敞,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叫买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时辰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到处都是卖包子、馒头、花卷、粥的小摊位,香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苏冬青原本就打算来县城吃早饭,可到了卖馒头的地方,四个小孩都摇着头说不饿,先去药铺。 苏冬青知道他们不是不饿,是舍不得花钱。虽然兜里只有二十五文钱,她也不忍心让几个孩子生生忍着,到底花了四文钱买了六个粗面馒头,除了文玉宏得了两个,剩下的一人一个。 这里卖的馒头自然比家里自己蒸的好吃,又大又软和,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看着苏冬青咬了一口,四个孩子才开始吃,一口在嘴里嚼了不知道多少下才舍得咽下,小心翼翼珍惜的样子看的苏冬青有些心酸。 吃完,五个人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家开门的药铺。小伙计刚把门板挪开就看到外面站着五个人,到了嘴边的呵欠又咽了回去,还以为她们这么早是抓药救人,其余的门板都没撤就把几个人让了进来。 苏冬青把油纸包拿出来,问他们这收不收硝石,小伙计这才知道她们是来卖药的,挠挠头,道:“这个得掌柜的看过才能定夺,现在还早,你们得再等一会儿。” 苏冬青点点头,这个时候没人来药铺,她们在里面等也不碍事,小伙计知会一声就去干活了。文玉湘姐妹四个拘谨的坐在那里,闻着浓郁的药香紧张的有点晕,她们刚才都花了四文钱,如果药卖不出去这趟可亏了。 她们运气挺好,并没有等多久,掌柜的就来了,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笑的像个弥勒佛一样。掌柜的说话也客气,并没有因为她的穿的破就轻视,验过那硝石之后点点头,道:“纯是挺纯的,就是少了点, 一共三两六钱,给你一百二十文怎么样?” 文玉湘四姐弟霍然瞪大眼睛,这东西真的能卖钱,这么丁点就值一百多文,十斤猪肉,二十多斤糙米……天啊,要是把家里那些“石头”全烧了,那得卖多少钱啊。 平均下来一两三十多文,价格能接受,苏冬青点点头,把钱收起来,问道:“像这样的硝石家里还有一些,不知道掌柜的你还需要多少?” 柳山县因为有个码头,是附近几个县城里最大也是最繁荣的,往来客商云集,药铺虽然有好几家,可每天病人都不少。尤其是挨近大河边,水汽重,许多人容易得病,治疗湿气的方子都需要这味药,掌柜的不担心药材积压。 听苏冬青话里的意思她那有不少硝石,沉思了片刻开口道:“三十斤。”赶巧铺子里硝石没多少了,从她这里买下来还能省下些银子。 心里有了点数,苏冬青拿出花二十文钱买一小盒药膏,给兰儿抹手心的伤口上。小丫头手不疼,心疼的够呛,那一把铜钱都够买一篮子鸡蛋的了,就换了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一个小盒子,还是为了她! 看着撅着嘴巴的小妹,文玉轩眉头一松,小六婶并不是嘴上说说的,是真疼兰儿,不但记得她受伤,还舍得花钱。爷爷奶奶和伯伯伯娘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又是血亲,爹娘没了就视他们为累赘。这次分家迫不及待的甩开他们,反而才认识没几天的六婶对他们这么上心,果然落难时才能看出人心。 出药铺的时候,文玉湘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三两多就能卖一百多文,三十斤那可是几十个一百多文,光想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巨大的惊喜让她脚下像是踩了棉花一般,软绵绵,走都走不稳当。 文玉宏也觉得高兴,虽然这是六婶的钱,可弟弟妹妹现在是六房的,他俩能跟着六婶过上好日子,他和大姐也放心了。 一百文在四个孩子眼中算是一笔大钱,可是却连个锅都买不了……苏冬青也不着急,带着他们姐妹四个沿着街游逛起来。 新鲜的水果十文钱左右一斤,饴糖一文钱一块,油是二十文到四十文一斤不等,盐四十文一斤……相对比农家一年三两到五两的收入,这个物价并不算便宜。 到了布庄,里面还挺热闹,苏冬青迈步进去,伙计看了一眼她们五个人的穿戴,扭头继续向他身边的妇人介绍铺子里新来的布料。苏冬青并没有在意,反正她这次来也不是买布的,只是瞧瞧布的价格。 布庄里青布蓝布居多,布料不同,麻布一匹大约四五百文,棉布一匹八百文左右,颜色深的布每批比浅色布多一百文左右的样子,颜色重意味着多次浸染,贵是正常的。 柜台上像是绯红、杏黄、橘红、紫色这些布比同样布料的蓝布和青布价格可高出不少,这些属于中间色,需要两种或者两种以上原色染料调配染制,价格高也有高的道理。 第十八章 县城见闻 苏冬青是抱着打探和研究的目的,所以在铺子里站了挺半天,伙计送走了两拨客人,见她还在这,阴阳怪气的开口问她想要买什么。 苏冬青摇摇头,说只是看看,那人嗤笑一声就走了。 文玉宏脸色涨红,又气愤又郁闷,但又无可奈何,狠狠的瞪了那伙计两眼,自顾自出了布庄,去门外面等着了。 苏冬青笑了笑,到底是小孩心性,一样米养百种人,要是处处较真,别人没怎么样,先把自己身体气坏了,那多不值当。 也看差不多了,苏冬青拉着兰儿的手往外走,刚才那伙计对旁边的人道:“看着没,就那一脸穷酸样,一辈子都买不起咱们铺子里的东西,遇到这样的不用招呼,浪费时间!” 苏冬青听的真切,脚下的步子却是连顿都没顿一下,领着几个孩子去买了一个宽口厚底的瓦罐和一套碗筷,昨天那个烧裂纹了,怕是用不了几次,还是买一个新的备用。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早上的凉爽一点点被蒸发掉,滚滚烈日已经有了夏天酷热时候的气势。街道两边卖早点的少了许多,多了几个卖饮品和汤水的摊子。绿豆汤和杨梅汤都是两文钱一大碗,大概在井里镇好刚拿出来,带着凉意,一口喝下去,身上顿时就舒坦许多。 只可惜日头大,一罐子汤卖了不到一半温度就上来了,喝起来不如凉茶解渴,毕竟凉茶一碗才一文钱。这个时候商贩就会把剩下的半罐子拎回去继续放在井里,这样做又费事又耽误时间,但也没有办法,为了多挣几个,可不是不能怕麻烦。 “姑娘,大热天的,要不来两碗杨梅汤解解渴?”注意到苏冬青往这边多看了几眼,刚盛好一碗杨梅汤,那妇人笑眯眯的招呼道,“看看,这几个孩子嘴巴都干了……给你算便宜点,三碗四文钱。” 还没等苏冬青说话,文玉湘和文玉宏几个人连连摆手,道:“六婶,我们不渴,早上喝那么多水,到现在肚子里还咕噜咕噜呢。” 苏冬青从来不想苛待孩子,可眼下手里没几个钱,说实在的,买这一碗喝的,还不如买馒头来的实在,所以笑笑谢绝了她的好意,也没有立即离开,问道:“这杨梅汤要是加冰能卖多少钱一碗?” 那商贩夫妇愣了一下,不知道她问这个是做什么,不过还是如实道:“冰镇的一碗多加两文。” 苏冬青有些失望,这个时候还没有冰箱,夏天吃冰全靠冬天藏的冰,还以为冰在这个时候奇货可居,没想到价格并不怎么高。不过想想也是,普通人家消费能力有限,能奢侈的富贵人家大概鲜少吃这种小摊,可不就是卖不上什么价格。 想到这里,苏冬青便指着他们摊位后面的木桶,道:“这样一桶冰,井水的,绝对干净,五百文,你们收不收?” 这个小摊子是小本生意,真要拿出五百文买冰,他们还是犹豫的,怕有个闪失,不但挣不了钱还要倒赔。所以夫妇俩商量了一下,把苏冬青引到街角的一个酒楼。 那商贩认识这酒楼的账房,问他们这里要不要冰,酒楼每天客人多,到这里吃饭又是银钱不愁的,稀缺的东西能卖的上好价格。 那商贩心思也是灵巧,只说苏冬青想要卖冰,并没有提刚才五百文的事,一番讨价还价,一桶冰六百文就这么定了下来。 硝石只有那些,能制的冰有数的,提炼药材才是主要的,制冰是附带的,能卖多少是多少,苏冬青没向那账房保证能送来几桶。那商贩为酒楼寻了好东西,账房自然不会亏待他,苏冬青也承他的情,买了几碗酸梅汤,看着几个小的喝的涓滴不剩,一脸餍足的模样,苏冬青按个摸了摸脑袋。 这才刚开始,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跟早上来的时候忐忑心情不同,回去的时候四个小的都很高兴,脸上再也没有分家时候的绝望。家里的那些脏“石头”都能卖钱,他们好好伺候那几亩地,日子总归都是有盼头的。 往回走,经过一个小树林,苏冬青从地上开始捡干树枝,文玉湘不解的道:“六婶,柴禾咱们后山就有,还离的近,没必要在这么远的地方捡,背回去怪沉的。” 苏冬青并没有停,一边捡一边道:“这是松树枝,村里后山没有,这东西烧起来有香味,咱们那屋子用这个熏熏,臭味早点驱散了,咱们好住进去。” 原来是这样,不用苏冬青多说,文玉湘姐弟四个也开始捡。兰儿也不甘落后,大的她拿不动就挑那些细小的枯枝,没一会儿两只手就满了。苏冬青怕她再把手给扎了,用帕子把她手心缠起来, 这样既能防止手受伤,还能让她少拿点。 还头一次见到从县城回去背柴禾的,一路上苏冬青她们五个人再次受到了众人目光的洗礼,这次兰儿没胆怯,这些人都没有六婶聪明,才不管她们。 顶着大太阳走可没有早上那么轻松,又热又累,苏冬青有些头晕眼花。见她脚步有些不稳, 文玉湘立刻把柴禾接过去,苏冬青知道自己要是逞强就得拖后腿,只能让她帮着分担一点。 快到村头的时候,村里的驴车正好从后面赶上来,一般这个专门拉脚的驴车早上去晚上才回来,这样方便村里人把东西卖完,除非有人买的东西多,这样中间才会多跑一趟。今天确实有人去县城买了不少东西,这人苏冬青她们还认识,是蒋氏。 分家的时候陈氏也把二房一家当贼一样防着,许多东西都提前收起来,蒋氏气不过就跟她理论,陈氏才不管她,只说不知道,蒋氏大骂一通依旧没找到 ,只能怒气冲天的搬到隔壁。平常用的东西缺不少,今天可不是去县城专门买了一通,花了几百个大钱,把蒋氏心疼的,路上没少跟同行的人宣扬陈氏的霸道。 第十九章 贴上了“疯婆子”的标签 东西都买回来了,蒋氏还气不愤呢,正好看到苏冬青,忍不住冷嘲热讽道:“吆,这不是六弟妹嘛,爹娘让你照看老三的孩子,可不是让你当牛做马使唤他们的。你这么大一个人就拿几个碗,让孩子背柴禾,这事你也能做的出来!” 苏冬青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说的这叫一个义正言辞,就像前几天一个劲支使文玉湘的人不是她一样,嘴脸变的可真是够快的。 不等苏冬青说话,文玉湘和文玉宏都开口道:“二伯母,是我们非要拿的,六婶身体不好,怕她累坏了。” 没料到她们几个这么维护苏冬青,蒋氏冷笑道:“哎吆,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就是不知道多金贵的人,连走两步都这么费劲,莫非是纸扎的不成?” 文玉湘一皱眉,二伯母这话实在是难听,正欲说话,苏冬青拉了拉她的袖子,然后抬头看着车上的蒋氏,道:“她们呆在我这,这就不劳二嫂费心了。” 没想到只得了破房子和拖油瓶的苏冬青还能硬的起来,蒋氏心里发狠,以后这五个人就是要饭,她也绝对不会给一粒米,看到时候她还嘴硬不硬。 驴车走的快,她再想刺两句,已经离很远了,蒋氏只能恨恨作罢。 日头到了当空,五个人终于到了家,把东西放下,靠墙歇息一会儿。苏冬青先把松树枝分成三堆点起来,东屋、西屋和厨房各一份。文玉湘迫不及待的去井边打水,早点把那堆“石头”变成药材,也能早点拿到钱。 苏冬青却是不着急,喝几口水,把馒头分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这个时辰就是做饭的时候,别人家都是烟囱冒烟,苏冬青她们这是两个窗子和中间的门往外冒,还特别的浓烈,离老远都能看的真切,又引得人一番议论。 文玉宏和文玉湘俩人拿着馒头没吃,都觉得不好意思,说好的她们只是住在这里,分家的时候可没说让六婶养活她们姐弟俩,这馒头可是花钱买来的,挣钱不容易她们最是明白。 一看她俩那表情,苏冬青就知道这俩人脑子里寻思啥,笑道:“跟我客气啥,咱们既然住在一起,就得相互帮持。我的身体你们也知道,以后少不得让你们帮忙出力,你们不敢吃我的,那我以后也不好意思向你们张嘴。” 文玉兰举着吃了一半的馒头,眯着眼睛道:“大姐,这个可好吃了,你们也快吃!” 苏冬青摸摸她的头,笑道:“瞧咱们兰儿多听话,你俩也不要别扭了,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该吃吃该睡睡,把身体养的好好的,以后干啥都不是问题。” 春娘挎着篮子小跑着过来,就看到她们娘几个正在吃饭,得知里面冒烟是在熏屋子不是失火,这才松了口气。 来了两趟终于看到人,这个时候才知道她们去了县城,看旁边一包馒头,不由得开口埋怨苏冬青乱花钱。文家马上就把粮食搬过来了,这两天她拿饭先对付几顿,这家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了,哪个不都得要花钱。 苏冬青笑着听她说完,道:“我知道春儿姐是为我着想,你就放心,我没乱花钱,知道哪些该花哪些不该花。” 她这么胸有成竹,春娘也不好再多说,把篮子里的窝窝头捡出来,让她们当晚饭。听说她们昨天在木板睡的,春娘一拍脑袋,这事她给忘了,回去就要拿两床旧被褥过来。 苏冬青把她拦住了,“春儿姐,现在天不冷,铺点旧衣服晚上也能过,被褥明天我去买,你借我两个木桶用用。” 春娘回去拿木桶,苏冬青她们几个就开始敲硝石,越碎越容易融化,所以不用担心,死命的敲死命的拍就好了。上午都是见识过硝石卖钱的,文玉宏几个人那叫一个卖力,“啪啪啪”两块石头往一起撞,很快院子里就一片尘土飞扬。 路过的人瞧见又开始跟旁人耳语,文家那新媳妇大概受了刺激开始疯了,在院子里又是烧火又是敲石头,果然死过一次的人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以后看见她可得小心点。 也有人表示同情,文家欺负人太甚,把人迎娶过来再踢出去等死,好人也得被逼疯了。 苏冬青可不不知道自己在村里人的眼中已经贴上了“疯婆子”的标签,一下午把石头敲了差不多,等到傍晚估摸着家家户户吃完饭了,就拎着四个桶去井边,打满水拎回来。 正要开始干活,文天立来了,他久不在家中,自然不知道老房子破成这样。看到院子里这光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文玉轩从前跟文天立学过识字,同他很亲密,分家的时候又得了五叔的地,知道五叔是真心善待他们的人。看到文天立,小跑着过去,叫了声,“五叔。” 文天立摸摸他的发顶,抬头看向苏冬青,彬彬有礼的开口道:“弟妹,分了家,这几个孩子就劳你多费心了。” 虽然不太了解这个大伯子,不过这人在分家时候的举动让苏冬青知道他与文家其他人不同,颔首笑道:“五哥,这话言重了,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我反倒受了他们不少照顾。” 眼前的人面上带着微笑,眼神温柔如水,怎么看都是个好性子的,再加上四个孩子没有分家时候那般悲痛的表情,文天立顿时放心不少,点点头道:“福祸相依,分家也未必是件坏事,轩儿他们在弟妹跟前,三哥三嫂如果泉下有知,大概也能安心了。” 提到已故的爹娘,姐弟四人脸上流露出几分难过,见五叔跟六婶好像有话说,文玉湘把弟弟妹妹拉到一边。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文天立这才开口道:“弟妹,我六弟是个好样的,他功夫了得却从来没有做过强迫人的事情,就算是死了,他也不会扰乱自家人。 前阵子家中接连不断的祸事不过是巧合,这场亲事绝非他所愿,我说这话可能有些晚了,但做为兄长,我知道他肯定不愿耽误你一辈子。” 冷不丁突然提到文天佑,苏冬青怔了一下,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厉害的六叔 文天立这次回来呆不了几天,他放心不下三房的孩子,所以在离开之前特意过来看望。见到苏冬青,不免想到葬身火海的六弟,忍不住想要多说几句。 “现在已经这样了,弟妹你也不要多想,先养好身体,照看兰儿她们。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劝说爹娘,希望能还弟妹一个自由身。”文天立这般说道。 直到文天立走了,苏冬青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以后自己还能离开文家?这个时代讲究从一而终,改嫁是要被人指点一辈子的,她倒是不担心这个,只觉得将来太不可预测,现在还是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了再说。 不过不管怎么样,苏冬青对只有两面之缘的文天立还是心存感激的,他是文家唯一一个关心她们的人。 农家用的水桶都不小,装上水之后更是不轻,文天宏一手一个拎着,走路都不打晃。 见状,苏冬青忍不住开口赞道:“宏儿哥力气可真是不小!”她现在提一桶水都费劲。 被夸赞的文玉宏脸上一红,挠挠头,粗声道:“我这不算什么,六叔才厉害,千斤重的石狮子举起来都不费力气!” 苏冬青一愣,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听说那个人的事情了。虽然自己嫁给了文天佑,可对男人的了解并不比村里其他人多…… 见苏冬青不说话,文玉宏还以为她不信,急道:“六婶,我一点都没有扯谎,六叔是少林武僧,功夫特别厉害,抱着我眨眼就能跳到树上!上次回来领着我们去县城,有人故意找茬,他把那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举起来,那人吓破了胆子就不敢再生事了……” “六叔砍柴都不用刀,一掌劈过去,我跟在后面捡就行了……” 什么飞檐走壁、寒暑不惧、摘叶伤人……在文玉宏的嘴里,文天佑简直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听到这些,苏冬青嘴角抽了抽,如果真那么厉害,一场大火应该奈何不了他才是。这小家伙崇拜他六叔,脑袋里神化了,言语里自然就夸大。 人都不在了,这些根本不重要,苏冬青索性便应着他的话连连点头。 天黑下来之后,东西准备齐全,开始干活! 先把一桶水倒入大木盆里,然后将另外一个装着水的木桶坐在木盆里,接着就开始向木盆里放硝石,这次比昨天的更细碎,所以反应也很剧烈。 木盆里的水开始翻花,随着盆里的水越来越浑浊,坐在里面的木桶开始冒寒气。外面像是开锅,木桶里却是越来越凉,甚至依稀可以见到冰碴,这一奇异的现象又惹得几个孩子一脸惊奇。 这个时节井水比河水凉,约莫十度左右,降到零度结冰稍微容易一些。苏冬青也不知道到底要加多少硝石才能成冰,眼见着木桶里面的细纹越来越多,拿了块板子遮住木桶口,拎起木桶使劲往地上一磕。只听“唰”的一声,再把板子一扯,里面赫然冻成了一整块冰。 水摔一下变成冰,这可比变戏法厉害多了!别说最小的文玉兰“哇”的一下惊叫出声,就是文玉湘也不由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试探着把手伸到木桶里面,还没触碰到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气,文玉宏眼睛瞪的都快要掉出来,结结巴巴的问道。 苏冬青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是硝石融化吸热,水桶里的水降温到了临界点,猛烈撞击之后,水分子紧密排列,所以一下子变成了冰…… 没法解释,第二次,苏冬青就让他们四个亲手做。 文玉宏跃跃欲试,将另外一个装水的木桶放在深木盆里,然后一点点往盆里加硝石搅拌,同时感受木桶里面的水温。木桶里的寒气越来越重,等到里面有了细碎的冰碴,文玉宏便效仿苏冬青刚才做的那般,狠狠的把桶往地上一掼,再打开,果然也变成冰! 小孩兴奋的脸通红,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制了四桶冰,苏冬青便开始过滤,这次分成两个瓦罐蒸发精炼,木头一烧,不用一直看着火,可以眯着眼睛小睡一会儿。文玉兰和俩哥哥就时不时掀开木桶看,里面冰依旧冻的硬邦邦的,依旧一脸的不可思议。 怕冰化了,所以傍晚的才开始制冰,结果晚上就得一直烧着火提炼。知道罐子里的东西是能卖大钱的,文玉湘格外仔细,苏冬青几次催她去睡觉都不动弹,最后俩人就整整熬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就着水把最后几个馒头吃完,挑着木桶,拎着制好的硝石,文玉宏把苏冬青和文玉湘送到村口这里等驴车。原本按照文玉湘和文玉宏的想法,就这么挑到县城去,还能省下些车资。 苏冬青没同意,四桶冰,死沉死沉的,这么远挑过去,不得累死人,要是化了,白受一场累,不能因小失大。 农家人都起的早,要是出门,那就更早了。苏冬青她们都没等多大一会儿,赶车的大爷就把驴套好了,还帮着她们把东西拎上车,鞭子一甩,驴车便沿着土道向县城而去。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冬青让春娘别回去说,可是打谷村和上元村就挨着, 走动极为频繁,老文家分家又那么不公平,可不容易被人说闲话,一来二去,郑氏就听到了风声。 打听清楚文家分家的事情,郑氏如遭雷击,眼前黑了好半天才慢慢醒过神来。捂着嘴巴蹲下身,半天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在袖子和膝盖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坑。 过了许久,郑氏扶着墙站起来,一脸麻木的收拾着屋子,然后换了身比较新的衣服,出门了。 上元村和打谷村中间隔着一大片荒地,平素没事的时候许多人就在这里挖野菜,老的给鸡鸭猪剁碎了吃,嫩的放点盐就上桌。今天人也不少,一边挖一边唠闲嗑,不免又说起了文家六媳妇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 郑氏绝望了 有个最喜欢闲事的年轻媳妇神秘兮兮的开道,“苏家刚嫁过去那姑娘怕是疯了,白天根本见不到人影,晚上不睡觉就在院子里点火,一烧烧整晚。一个人还嘀嘀咕咕的说话,一会而哭一会儿笑,我打从她们门前过心里都害怕……” 另外一个人也跟着道:“可不是,文家那老屋子咕咚咕咚往外冒白烟,一天一宿都不停的,也真是古怪。我昨天晚上去我姐那拿个锥子,半夜三更的就看到她们去井边打水,你说她们那连个缸都没有,一直打水是要做啥?” “苏家那姑娘挺好的一个人,要我说就是这阴亲结的,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嫁给一个死人,阴阳相隔,愣是凑成了一对,好人也得被折磨出个好歹来。”有人唏嘘道。 郑氏从这里穿过的时候,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咬了咬牙,加快脚步。 春娘正在喂猪,她婆婆李氏叉着腰站在菜园子里,喋喋不休的训斥道:“以后你少跟文家那个六媳妇走近!那人天生犯邪,别沾染了什么晦气回来,你那条贱命不值钱,咱们这有一大家子人,磕了碰了我可找你算账。” 春娘闷头用勺子往外舀猪食,就装作没听到,李氏又要骂她,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攒着眉头,没好气的道:“你找谁?” 春娘抬头一看,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迎了出去,“婶子,你怎么来了?” 那厢,苏冬青和文玉湘到了县城,先把冰拉到酒楼,昨天那账房不在,可已经吩咐了伙计。四桶冰一到,仔细检查过,付了银子二两四钱银子。还没等苏冬青她们离开,伙计就赶紧把冰拿到后面的地窖里,现在这个时节这可是金贵的玩意。 来到这个世界,苏冬青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银子,小小的一块,可就是这么丁点大的东西,有些人家一年都挣不来这些。 文玉湘盯着那银子眼睛发直,没分家之前,不管挣多少都要交到奶奶那里,爹娘手里也没有什么闲钱,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也是头一次看到钱来的这么容易。昨天她也自己动手弄了一桶冰,当时只觉得神奇,好玩,转眼这些冰就卖了二两多银子,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 她显然震惊的有点早,出了酒楼到了药铺,苏冬青把昨天精炼好的硝石递过去,掌柜的称了重量,三十五斤,多出那五斤也没往外拿,直接给了十一两银子并五百五十个铜板。 如果不是苏冬青扶了一把,文玉湘险些被药铺门槛给绊倒了,小姑娘看着钱袋一脸茫然,苏冬青看着好笑,把钱袋放在她手上,道:“走,咱们去买东西去,这回有钱了。” 手里的钱袋沉甸甸,这份重量让文玉湘一点点清醒过来,像是烫手山芋一般把钱袋还给苏冬青。这么多钱,要是丢了或者掉了,那她可是大罪过了。 要买的东西还真是不少,从城东一直买到城西,大包小包往驴车上送,俩人忙的一身汗,全然不知道这个时候春娘已经领着郑氏到了文家的老屋。 到了门口,一眼就能把整个院子收进眼中,郑氏心底窜上一股苦涩。她向来要强,希望自己家能过好,也希望儿女能在村里站的住脚,不是说日子要多富裕,只要能堂堂正正,不怕吃苦不怕受累,闯出个好名堂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老大媳妇懒,老二媳妇奸,老三脾气不好,四丫头嫁的不称心,最小的冬青现在又落到这步田地…… 郑氏一阵阵心里发酸,春娘偷偷的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文玉宏带着妹妹在房后墙根寻摸硝石呢,起来擦汗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人,拉着兰儿到了前面。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被面褥面、缸、米、面、窗户纸……什么都要买,一车根本装不下,苏冬青便让赶车的大爷先送回去一趟,然后再回来接她们和剩下的东西。 之所以买粮食,一个是因为不知道文家什么时候送,另外就是不够吃。从现在到秋收好几个月呢,她们五个人,在油水少的情况下,一个月就得吃二百多斤粮食,文家那点也就吃一个月。反正买一次东西,置办全了,省得以后一趟一趟的跑。 跑的腿都快细了,文玉湘终于知道不是在做梦了,中午俩人在路边一人吃了一碗面,然后又去买了杨梅汤喝。苏冬青另外给那小商贩五十个铜板,为了感谢他的牵线搭桥。那人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毕竟两头拿好处,那两碗杨梅汤没要她们的钱。 听着眼前一大一小俩孩子小声叫“外婆”,郑氏心里就算是再苦,也不能对着孩子表现出什么,勉强笑了一下,点点头。不管这里再怎么破,也是自己丫头住的地方,她要在这里等苏冬青回来,就让春娘先回家忙,门都认了,不能再耽误她干活。 刚进来那天院子原本收拾的很干净,硝石敲了之后碎屑满地,再加上屋里屋外烧火好几堆黑炭,看着就有些脏乱。郑氏习惯性的想要收拾,却发现这里连扫把都没有,心里一阵阵的发空,一穷二白,还什么都没有,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兰儿有些怕生,知道眼前这人是六婶的娘亲,好奇却不敢靠近,躲在二哥身后偷着看。文玉宏虽然懂事了, 但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跟第一次见面的长辈说话。用脚在地上硬踢出个坑来,才想起来一件事,忙给郑氏盛了一碗水,语气生硬的道:“外、外婆,先喝口水,六婶和我姐姐应该快回来了……” 连杯子都没有……一看那碗,郑氏更是喝不下去,文家借着分家的名义把冬青赶出来,又过继给她俩孩子,明显就是要断了她再嫁的路,想要把冬青活活困死在文家,这老文家,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想到这里,郑氏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恨文家做事阴毒,又对小女儿将来感觉绝望,呆呆的坐在院子里,仿佛成了一座泥雕。 第二十二章 解惑 驴车到了门口,兰儿迈着小短腿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高兴的道:“六婶和大姐回来了!” 到了外面却失望了,不过瞧着满车的东西又高兴起来。 驴车赶到院里,文玉宏开始往下搬东西。赶车的老大爷说东西太多,那俩人下趟跟着回来,这时候郑氏才将将反应过来,站起来帮着卸车。 东西堆了一门口,打眼看去,全是过日子常用的东西。平时用起来觉得不起眼,一件件的买起来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只看这一罐子油一大包盐没有五六百文就下来。郑氏看了看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问道:“这些东西是谁买的?” 小女儿身上有多少钱她最清楚,这几个孩子几乎被净身出户,也不可能从如狼似虎的大房二房眼皮子底下分到银子,那这些东西来的可有点蹊跷。 “是六婶买的,卖石头挣了钱!”兰儿兴冲冲的说道,她两只手在一个口袋外面捏了捏,软软的,里面应该是面,高兴的眼睛眯了起来,跟那难咽的糙米相比,她更喜欢面,这一袋子起码有二百斤,能吃好久了。 石头?郑氏愣住了,见状,文玉宏指着院角那一堆碎屑,解释道:“不是石头,是硝石,是一种药材,一斤可贵了,六婶今天就是去县城卖药材卖冰。” 冬青还认识药材?冰?这大热天的哪来的冰?郑氏心中疑惑越来越重,不过心里却不像刚才那般沉重,抽出帕子扎在头上,进屋收拾那几堆灰炭,然后把买来的东西该归置的归置起来。 日头开始往西滑的时候,苏冬青和文玉湘终于坐着驴车回来了。大到锅小到针头线脑,能想到的全都买了,花了三四两银子, 车上装满了东西,俩人怀里还抱着木桶, 里面装着五十多斤石灰。 驴车比牛车快,缺点就是装不多。第二趟回来的时候,村里许多人在树下纳凉,瞧见这一车东西再看上面坐着的人大为惊奇,小声的耳语起来。 谁都知道文家三房和六房几乎是净身出户,一个半死不活的新媳妇领着四个孩子,住在破房子烂院子里,不用想都知道是啥苦日子。今个儿都在议论,文家新进门的媳妇被生生逼疯了,都在骂文家心恨,没想到三房的大丫头和她六婶去县城置办东西,看上去似模似样的,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是三房夫妇死之前留了后手,还是文家六媳妇使了什么手段……许多人心里纷纷猜测起来。 到了家,苏冬青才知道娘亲来了。本来还想多瞒一阵子呢,没想到这么两天就暴露了,被瞪了好几眼,只能在旁边赔笑。 当着孩子的面,郑氏自然不好说什么,等把东西都送到屋里了,将苏冬青拉到一边,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分家?这些东西又是哪儿来的?” “娘,你应该也听说了,他们不想养活闲人,自然就闹着分家。我觉得分了挺好的,天天被呼东喝西支使着干活,饭吃不饱,隔三差五被拎过去教训一顿,那样的日子实在太难受了。现在独门独院,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受约束。”苏冬青扯着郑氏的袖子笑道。 郑氏却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分家是清净,可也意味着没有支撑,日子过好过赖全靠个人本事,家里有男人的尚且艰难,更别说小女儿病弱的身子还拖着几个孩子。 知道她娘亲把许多事情看的清楚,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苏冬青继续道:“娘,文家虽然不仁不义,可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没分到多少东西,这院子里就有宝贝,这些硝石收拾干净拿到县城去卖,起码几十两银子是有的。玉宏和玉轩加起来有五亩山地,虽然不多,打的粮食也能吃几个月,日子总归能过下去。 ” 听到这个郑氏神色一动,几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看到今天拉回来那些东西,她倒是相信小女儿没有故意哄骗她。那个什么石头暂且放在一边,她更担心的是将来,遂问道:“以后你就靠这些银子过活了?那几个孩子怎么办?” “吃饭、穿衣,看病,样样离不开钱,要只靠着这笔银子只会坐吃山空。我寻思着咱们村北面有蓝草,试着弄成染料,帮人染衣服赚些钱,我一个人肯定干不了这么多活,玉湘她们几个正好能帮上忙。”苏冬青这般说道。 “染衣服?你什么时候还会染衣服了?”郑氏的吃惊比刚才更甚,小女儿从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会什么她比谁都清楚,从来没听说过会做这个。 关于这点,苏冬青只能硬着头皮扯谎,一本正经的道:“娘,你这么说我可有点伤心了,以往咱家的红鸡蛋不是我煮的嘛,染鸡蛋和染衣服其实是一个道理。我看的一本书里也有写怎么染衣服的,等我染好了拿给您瞧瞧。” 她手里原来确实有两本书,不过那是那个负心薄幸的姓程的送给原主的旧书,原主当定情信物一般保存着,后来闹出那一档子事,书就烧了。苏冬青敢当着郑氏的面说睁眼说瞎话,是因为郑氏不识字,要不还真不好找借口。 她这么言之凿凿,郑氏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皱了皱眉,道:“你真打算把那几个孩子养大?他们要是一直跟着你,你以后想从文家脱身可就难了。” 郑氏会这么说,存的是想要小女儿以后改嫁的心,文家这么对冬青,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后半生都搭在这里。改嫁虽然难,可也不是死路一条,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还是有办法的。可是如果小女儿名下有儿有女,这事可就真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苏冬青不知道娘亲有这个心思,想了片刻,道:“这事没有娘您想的那么困难,玉湘再守孝两年就出嫁,玉宏再过三年五载也能成家,玉轩和玉兰那个时候也长大了,到时候他们自有主意。愿意留下就留下,想要自立门户我也不反对,眼下我们就是一起合伙过日子。” 第二十三章 睡过头了 她这么一掰扯,郑氏脸色稍微好看些,三年五年倒是不长,还能忍受,现在小女儿刚成亲没几天,也不宜提改嫁的事情。 提到硝石,郑氏也不由得咂舌,许是文家老六真的在天有灵,所以才能让冬青捡这么个巧,寻常人谁能想到这个呢。 来的时候原本心如死水,现在听小女儿这么一说霍然开朗,心情大起大落一番,郑氏提起的心终于放到肚子里 。 郑氏操持家务是一把能手,看她们守着大锅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即就开始和泥,掏完灶膛就把锅给安上了。虽然烧火的时候冒烟有点厉害,起码能够开火做饭了,这可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搬到新家烧第一顿饭本来是有很多讲究的,鉴于她们现在的情况,一切都从简处理, 刚买回来的锅碗瓢盆洗洗涮涮,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郑氏得回去,家里还有等着吃饭的呢。 “今天晚上再将就一下,明天我让你爹和你三哥过来给你把墙和窗户弄弄,这可不是过日子的样儿……”一边往外走,郑氏一边絮叨着,“床别买,找人打,能省下不少钱,被褥面应该在集市上买,料子结实还耐用。你手里才有几个钱,别乱花,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别看现在不少,一扯开眨眼就没了。” 听着这话,苏冬青一个劲的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只有真心为自己考虑的人才会这般,不论大事小情都挂在心上,点点滴滴恨不得都给你想到,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送到村口,郑氏停下来,“就到这,回去吃饭好好躺会儿,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别仗着年轻就乱造,等岁数大了有你受的。” 苏冬青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想让郑氏留着压口袋,郑氏却把钱推了回来,没好气的道:“我有吃有喝啥都不缺,要你的钱做什么。刚说完让你手紧点,转头就忘的一干二净,钱不好挣,可要攥的紧点,再说了,有你几个哥哥在,我还不至于拿闺女的钱。” 被数落了一顿,苏冬青笑的更开心了,拉着郑氏的手又往荒地那边走了一段距离,笑眯眯的道:“闺女和儿子不都是娘的孩子,我知道娘不要是嫌我挣的少,等我赚多了银子,到时候您可别再往外推了。” 郑氏也被她说乐了,痛快的道:“行,等你哪天挣大钱了,不管东西还是银子,娘肯定收下,现在你先把自己顾好再说!” 母女俩在荒地边分开,苏冬青往回返,郑氏则脚步轻盈的向上元村的方向走去,一样的路,现在可比去的时候轻松多了。 苏冬青回到家,文玉湘已经把饭做好了。经过一天一夜的熏烧,屋里的臭味全都没了,飘着淡淡的松香,再看看屋里摆放的满满当当的东西,一个个的别提多高兴了。 晚上煮的粥,一人堪堪分得一碗,苏冬青看着文玉湘笑,“又不是以前了,别舍不得放米,那一大袋子米才几百个大钱,敞开吃也吃不穷六婶。煮多了也不怕,可以做炒饭,总之不会浪费。” 文玉湘脸一红,她习惯了,没敢多放,主要是她今天也真是不太饿,在县城吃了满满一大碗面,又喝了一份杨梅汤,真的已经很久没吃这么饱了。 喝完粥,苏冬青亲自下厨又煮了一小锅疙瘩汤。这个最简单,水倒在面盆里,一搅合,大大小小的面疙瘩拨到开水锅里,煮熟再放点盐就可以吃了。 虽然简单,可舍得放油放盐,格外的香,兰儿这小丫头喝了一大碗,小肚子撑的鼓鼓的,坐都坐不住了。 新家正正经经的第一顿饭都吃的饱饱的,吃完简单收拾一下去院子里继续提炼硝石。昨天晚上只用了一小半,接下来这几天还要继续。亲手做过一遍,文玉宏不用苏冬青开口,自顾自的去打水,开始干活。 晚风习习,村里许多人家差不多都休息了,文家老宅这边院子又亮了起来。 苏冬青坐在简易的灶台边,热烘烘的火让她有些熏熏欲睡,这几天她没怎么合眼,实在是太累了。本来想靠着文玉湘的背歇一歇,没想到眼睛这一闭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这一觉睡的太沉,眼瞅着太阳都很高了,苏冬青翻身而起,盖在她身上的旧衣服也掉在地上,苏冬青把衣服捡起来,急忙往外走,到了院子愣住了。 墙角的硝石少了许多,四个木桶也不见了,院子里当中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塌掉的墙边三个人正在和泥。一个是文玉湘,一个是她娘,最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农家汉子,面目也不陌生,是她三哥苏冬桥。 她这一冲出来,这三个人也发觉了,文玉湘抬头看过来,叫了声六婶,然后道:“冰和硝石玉宏拿去县城卖了,饭在锅里热着,六婶你先吃饭。” 苏冬青才醒过来,脑子还不怎么清醒,听了这话站在原地没动。郑氏把手里的铁铲一放,走过来,道:“睡傻了还是身上哪里不得劲?别愣着了,赶紧吃饭,你这么大人了,还不如几个孩子警醒……” 语气虽然是埋怨的,但苏冬青能听出其中的心疼,默默的跟着郑氏回到屋。睡过头了,本来她应该做的事情被那俩孩子抢着做了。 郑氏把饭盛出来,苏冬青快速的吃完,一抹嘴,道:“娘,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都什么时辰了还早?”郑氏横了她一眼,把她的空碗接过去洗好放起来,道:“这家要拾掇的地方还有不少,不抓点紧你晚上还想睡木板啊。先把这墙补补,总不让来来往往的人随意看。” “我爹呢?”苏冬青随口问道,昨天说爹和三哥一起来,刚才只看到三哥一个人。 郑氏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道:“你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自从你嫁到文家,他就一直没有个好脸子,我好说歹说,他还是摆个臭脸,我也懒得再跟他浪费口水,就先跟你三哥一起过来了。” 第二十四章 险些被骗 苏冬青默然,她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上来急脾气,他们兄妹五个都挨过揍,可上来心软又是一塌糊涂。之前程家的事情也是这样,他把原主骂了一通,自己也几宿没睡着,也就是因为这样,苏家五兄妹跟爹都不怎么亲。 苏新平脾气确实不是一般的暴躁,昨天郑氏回去把事情一说,当时就险些把桌子拍碎,非要去文家问清楚他们到底想怎么样。郑氏费劲唇舌才把他给劝住。女儿现在已经是文家的人,闹的越大对她越不好,这个道理苏新平是明白的,不过还是气的脸红脖子粗。 然后郑氏说去补墙,苏新平梗着脖子不点头,女儿那么轻而易举的白送给姓文的 ,现在还要他去修文家的墙,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就这么着,郑氏便一早和苏冬桥来到了打谷村,结果就看到自家女儿还在呼呼大睡,而两个孩子正在收拾东西,郑氏知道自家女儿身体弱,这两天是累坏了,到底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苏冬青刚吃完饭,在家里收拾完的郭氏也来了,未出嫁前,原主同这位三嫂关系特别好,像是亲姐妹一般,她现在需要帮忙,不用说郭氏在家里也呆不住。 冯氏和郭氏和泥,苏冬桥补墙,干的早,活确实做了不少。快到晌午的时候苏冬青才想起来,家里没有菜,哥哥嫂子和娘亲过来帮忙,中午怎么也不能用干饭来招待人。 想到这个苏冬青撂下东西就要起来,郑氏喊住她,“别瞎着急了,我早就告诉玉宏那孩子回来买菜,等你想起来啥都晚了。” 苏冬青讪讪一笑,立刻拍马屁道:“还是娘想的周到。” 郑氏瞪了她一眼,旋即又低声道:“要是只有娘,不用整那些虚的,这不还有你哥哥嫂子,虽然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人,也不能太不见外。你现在靠不上文家,就要多跟你哥哥嫂子亲近,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还得指望他们给你出头!” 这便是在指点她了,苏冬青点点头。她娘说的没有错,这个世道,女人太难了,三从四德压下来,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得背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但娘家要是有势力,婆家也会忌惮几分,她现在人微力轻,关键时候还得娘家出力。 说曹操曹操到,才说完这个,文玉宏就回来了,带着四个空桶和在县城买的肉和菜。这孩子也是硬气,为了省两个铜板的车资,愣是从县城一路走回来的,晒的满头大汗,后背全都洇湿了。 苏冬青看着只觉得心疼,连忙接过他身上的东西,“你这傻孩子,下次再这样犯倔可不让你去县城了,这么多东西,多沉啊。” 文玉宏使劲抹了把汗,在晒的通红的脸上留下一道痕迹,浑然不在意的道:“没事,六婶,也没一直走,累了就歇歇,我估摸着肯定能在晌午之前赶回来,所以才走着,不敢耽误正事。” “什么是正事?你们几个好好的才是正经的,明天我去县城,你就在家老实呆着。”苏冬青头一次语气硬了起来。 郑氏拍了她脑袋一下,“行了,别说了,要不是你睡的那么死,孩子还不用受这个累呢。” 苏冬青:“……”到底谁是亲生的? 不等洗脸,文玉宏赶紧从怀里把布包拿出来,递给苏冬青,这是今天卖东西得的银子。天知道他这一路有多担心,恨不得把钱含在嘴里才放心。正要仔细把卖东西和买菜的账报清楚,苏冬青看也没看就把钱收起来,推着他赶紧去屋里歇一会儿。 文玉宏把脸扎在盆里,滚烫的热度终于凉下来几分,接过弟弟递过来的布巾擦把脸,文玉宏呲牙笑了笑,面上带着得意和自豪,“轩儿,得亏你提前算好了,要不今天我就被那个老王八蛋坑了。” 文玉轩白净的面皮一紧,忙问道:“怎么了?” “今儿个硝石做的不是多嘛,我就去了渡口旁边的那个大药铺,那里的伙计还试探我呢,说这药材不纯,价格怕是高不了……”说到这里文玉宏气愤的挥了挥拳头,“我看他分明是想压低价格,扭头就要走,然后他又把我喊住,结果算账的时候就开始耍把戏,以后抓药绝对不去那家铺子!”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昨天那家药铺收够了,文玉宏就换了一家,那家药铺的伙计是个心眼子多的,一看他是个半大的孩子,就想糊弄他。可文天宏跟着苏冬青去卖过硝石,知道这东西一两三十多文,那伙计说什么他都不肯松口,只能按照一两三十三文计价。 称完重量,那伙计跟账房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就是不给个准数。文玉宏虽然年纪不大,可因为大半年在文家受苦的日子,变得十分敏感,见他们有些不怀好意,就问多少斤,催了好几次,那伙计才不耐烦告诉他四十二斤。 那伙计瞧文玉宏岁数小又穿的土气,以为他不识数,少了二两多银子,文玉宏把钱仔细数了三遍,直说数目不对,那伙计便斜着眼反问他应该多少,文玉宏昂着头说,应该十三两零八十六个铜板,这里才十一两。 那俩人没想到他竟然一个数不岔的算了出来,尴尬的说,是吗,那我们再重新算一遍。假装扒拉一通算盘,说是刚才算错了,又把其余的钱给补上了。 文玉宏不识字也不会算数,去之前怕他吃亏,文玉湘特意找人借了称,大概称了一下,四十二斤左右。文玉轩识数,蹲在地上用树枝算了好几遍,最后告诉他这个钱数,所以文玉宏才敢拿着价值十多两银子的药材去卖。这东西毕竟不是他的,就算是替六婶去卖,账目也应该弄的清清楚楚。 事实上,准备齐全还真是对了,要不真的被人蒙骗了,要不是他那个伙计没报假称,文玉宏都想换一家了。不管怎么样,虽然经历了许多不愉快,还是把东西卖了,也没少得银钱。 第二十五章 亲自下厨 文玉轩虽然年纪小,可想的不少,被二哥夸奖了一通,点点头,道:“这世道什么人都有,是该小心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文玉宏说起这事本来挺生气的,看他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笑着揪了揪他的鼻子,道:“不愧是跟五叔学过的,都会咬文嚼字的说话了。” 文玉宏劲儿不小 ,文玉轩被掐疼了也没吱声,看过去的眼神里满是信任,爹娘不在了,从今以后他们姐弟就要相依为命。不,可能还要加上一个六婶…… 苏冬青干活出不了多少力,就把做饭的事情揽了过来,才把柴禾抱进屋,兰儿就搬着小板凳乖乖的坐在灶台前等着烧火,乖巧的模样让苏冬青心里软软的。 昨天她亲自买的东西,家里的调料大概是整个村里最全的,吃饱喝足,苏冬青精神头也好,外头帮不了什么忙,准备在灶台这里大显身手。 文玉宏虽然为了省车资大老远走回来,可也知道招待客人不能太小气,所以买肉的时候一狠心割了好几斤。苏冬青把一大块猪肉切的分成三份,一份切成方块状,放在锅里炒出油,然后加入姜丝和八角,再淋上酱油,焖上一会儿,加水、糖、醋、盐,然后就让兰儿烧着火炖着就成了。 另外一份切成一段段的,放在碗里加盐,另外抓一把精面放在小碗,用水冲稀,倒在肉碗里,抓几下,面粉在肉段上沾均匀之后放在一边腌着。最后一份猪肉切成丝,等着和洗好的青菜一起放入锅里炒。 红烧肉还没出锅,香味就飘出来了,烧火的兰儿一边往锅里看一边抽着鼻子,实在是太香了,原本她不饿的,闻到这个味道就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看着她那小馋猫的样子,苏冬青心里直乐。掀开锅看着差不多了,把红烧肉铲出来,用筷子夹一块,吹了吹,等不那么烫了, 递到兰儿的嘴边,道:“尝尝六婶做的好吃不。” 兰儿“啊呜”一口就把肉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冲着苏冬青猛点头,不用出声,也知道很好吃。 肉段腌的差不多了,苏冬青便往锅里放油,烧热之后把肉段放进去炸,炸熟捞出来沥干油,姜蒜下锅爆香,然后倒糖醋汁,再放肉翻炒,很快糖醋肉段这道菜也出锅了。 兰儿又替苏冬青尝了一次味道,大眼睛亮亮的,一脸的陶醉,六婶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 敞着门做饭,香味飘到院子里,干活的几个人都闻到了。苏冬桥站在墙上,笑道:“青儿不会把一罐子油都倒锅里了,冒出来的烟都一股子油香。” 文玉湘抿抿嘴没说话,她是知道的,六婶放起油盐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不过确实香,昨天的面疙瘩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面疙瘩。 这种大锅炒菜就是快,比原想的还省时,饭菜全做好了也就大半个时辰。收拾利索了,苏冬青便探头叫人吃饭,外头几个人被香味撩的早就饿了,放下东西在外面洗好手就进屋了。 没桌子根本不叫事,两个板凳放在地上,木板搭在上面,铺块桌布就布置好了,又大又宽敞,就是有点矮。 按照这边的规矩,有客人在孩子不上桌,所以文玉湘姐弟四个就往往跟前凑,郑氏把她们从房后拉到桌子上,“这里没有外人,一起吃!” 红烧肉、糖醋肉段、茄子炒肉、醋溜白菜、凉拌野菜,虽然只有五个菜,可每盘都盛的冒尖,量足够多,味道也格外浓郁,只看着那颜色就令人食指大动。 苏冬桥不怕烫的吃了两口,看着自家的小妹嘶嘶的吸凉气,“真是没白在外面闻半天味儿,青儿你这手艺可真是见长,娘和你嫂子比你还差着,啊……” 郑氏抬手就给他手背一筷子,瞪着眼睛,道:“好吃就闭嘴吃,说这些没用的干啥。” 苏冬桥顿时就老实了,冲苏冬青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郑氏给文玉湘她们四个都夹了菜,然后自己才开始吃,酸甜口味的肉进了嘴里,她也忍不住点头。一点没夸张,真是好吃,就算把佐料给她备全了,也不一定能做出这种味道来。 郭氏也赞不绝口,这几道菜真可以算是色香味俱全,别的不说,就是那个野菜,就比她们拌的好吃太多,忍不住开口问,“青儿,你这菜是怎么拌的?” “洗干净,用开水烫一下,加上蒜泥、酱油、醋、盐和香油一拌就好了。”苏冬青这般回道。 一个野菜里面放这么多东西……郭氏登时就不想打听另外几道菜的做法了。 苏冬青并不是很饿,吃两口就把筷子放下了,站起来道:“饭菜我留了一份,娘,三哥,你们先吃,我回村里给爹送饭去。还有大宝小宝,让他们跟爹一起吃,饭做的够多。”不能让大人吃了孩子饿着。 “不用,不用,大宝他们都不在家,去他外婆家了。”郭氏连连摆手道。 郑氏也跟着道:“我早上就把中午饭给你爹放在锅里了,他那么大人饿怎么也知道吃,你不用操心她,坐下好好吃饭。” 中午饭吃完,众人歇了一会儿,等日头没那么烈了,继续出去补墙。苏冬青用瓦罐和了点浆糊,和文玉轩俩人把窗户纸给糊上。这下以后不用再担心被外面的人看到,可这么一糊,屋里的光线就暗了几分。 苏冬青本来想打听该找谁打床,郑氏想了想,道:“这事你先别着急的,再等等……” 苏冬青登时就说不出话来了,她娘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怎么这事还犹豫上了。她也没有纳闷多久,快要天黑的时候,门口来了一辆牛车,赶车的老头苏冬青面生,可是旁边那红脸的庄稼汉她是认得的,是她爹。 还没等苏冬青说话,牛车就进院子了,俩人一前一后往下搬东西,苏冬青走到近前一看,不是床又是什么。 郑氏瞧见了,低声嘀咕了一句“一天都没撑过去,真是能耐”,旋即拍拍手上的泥土迎了上去。 第二十六章 刀子嘴豆腐心 来送木床的一个是苏新平,另外一个是北关村的刘老三。两个村子离的不近,俩人年轻时候一起外出干过活,从而才认识。刘老三是个木匠,脾气好,耐性好,否则也不会和脾气暴躁的苏新平能来往这么多年。 苏新平昨天听郑氏说,大发雷霆,本来觉得自家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死人吃了大亏,现在再让他帮文家收拾这个烂摊子,他觉得太倒贴了。可是一觉醒来,又琢磨女儿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实在可怜,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最后跺跺脚去北关村。 他是个急性子,不耐烦走大路,翻山越岭穿过去,到北关村的时候天才热起来。到那客气话还没说两句,就连催带赶的让刘老三赶紧套车,这不,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到了。 苏新平今天没来,苏冬青便知道爹肯定又生气了,还想着过两天等他消气再打点酒回家看看,没想到下午就见着了,人不但来了,还把她们现在急需的床拉来了。怪不得她娘一点都不着急这事呢,原来料定了他坐不住,不愧是一起过了几十年的老夫妻…… 虽然忙了一天,苏新平心里的气还没出出去呢,不看也不跟苏冬青说话,自顾自的把床往里面搬,别扭的样子真不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 郑氏知道他那个破脾气,也不用热脸贴那个冷屁股,笑容满面的开口道:“三哥,大老远麻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这床是你打的我就放心了,传子传孙都没有问题。” 刘老三笑笑,露出里面掉了一半的牙床,他亲手做的床最是清楚,舍得用材料,结实耐用,十年二十年是没有问题的。 看到娘亲使过来的眼色,苏冬青立刻会意,去烧水沏茶。进屋看到厨房东西都是满的,苏新平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苏冬青立刻捧着茶递过来,一脸讨好的道:“爹,喝茶。” 刘老三看着只觉得好笑,借着喝茶的功夫打量了一下苏冬青,心里不觉有些惋惜,好好的一个姑娘……哎,真是造孽。 这次不等郑氏提醒,苏冬青主动问起床的价钱,刘老三还没说话,苏新平突然开口道:“这个不急,你这不是还缺桌椅板凳,一块让你刘三伯做了,都是自己人,总归不会把你坑了。” 苏冬青连连点头,心道好在家里几个哥哥性子不太随爹,要不娘这些年可真是受累了。 苏新平又板着脸问家里还缺什么,苏冬青想了想又增加了两张长条桌子和担缸板,这是染布需要的东西,这里买什么都不像前世那么方便,提前定做有备无患。 刘老三是个老木匠了,自有成算,不做声的听苏冬青说完,记在心里,这么多东西,他接下来又得忙乎一阵子了。 时间不早了,苏冬青本来想要留人吃饭,刘老三非要回去,他孙子今天回来,大半年没见着了,实在是想的厉害。知道苏新平是个急性子,刘老三笑道:“今天来认了门,以后有的是机会吃饭,下次来送桌椅板凳,就是赶我走也得赖在这里吃一顿。” 往外送人的时候苏冬青好说歹说塞过去二两银子,既然是熟人,那家里缺的其他物件都得麻烦人家,谁家都得吃喝,空手套白狼可使不得。 刘老三一走,苏新平也要回去,苏冬青拉着他的袖子没撒手,都到家门口,怎么可能让她爹饿着回去,更别提为了她的事奔走了一天。 虽然一脸不情愿,苏新平还是留下了,郑氏偷偷跟苏冬青说,“刚才你要是没拦住他,家里的东西肯定得遭殃。这个糟老头子,从来就不会好好说话,好事也得办成坏事,破脾气不改,累不少受,人一个都维不下。” 苏冬青知道娘亲这是替老爹说话呢,笑了笑,她两世为人,好赖歹还是能分的清楚的。衡量一人对你怎么样,不是听他怎么说,而是看他如何做。 晚上时间有点赶,苏冬青擀了面条,中午另外盛出的那四个菜热一热,又做了个肉末茄子和蒜泥茄子。五个热菜两个凉菜,再加上香喷喷的面条,这一顿每个人吃的大汗淋漓。今天人多,饭不怕多就怕少,苏冬青特意多做,想着剩下明天早晨再吃,没想到最后连面汤都没有剩下。 文玉湘有点脸红的摸了摸凸起的肚子,她没想吃两大碗的,实在是卤子太好吃。嗯,菜也美味,太下饭了,不知不觉就…… 苏新平早上中午都没怎么吃,是真饿极了,晚上连吃了三碗面条喝了一碗面汤,放下筷子才觉得自己吃的有点多,拉着脸道:“过日子细水长流,不能有钱胡吃海喝,没钱就饿肚子,啥时候都得省着点花。” 郑氏瞪了他一眼,刚才吃的比谁都欢,现在吃饱了开始说这话,真是扫兴。 苏冬青一脸受教的连声道:“是是是,爹教训的对……” 郭氏惊奇的看了一眼苏冬青,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爹说什么她都闷不吭声的,现在不但懂事了,好像也学会哄人了,这顺毛捋的, 爹都没脾气了。 苏冬桥早就好奇大热天冰是从哪儿来的,吃完饭天也慢慢凉下来了,苏冬青便把桶和盆都拿出来,在大家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一脸窘迫的演示水是怎么变成冰的,结果自然是看的大眼瞪小眼。 苏冬桥本来想尝尝真的假的,郭氏说了句“一桶六百文呢,你别糟蹋东西”,苏冬桥登时就把手缩了回去。他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割一块肉吃,六百文够买四十多斤猪肉了,实在不是一笔小钱。 苏新平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只知道小女儿鼓捣着挣了不少银子,却不知道一桶冰这么贵,从前可不知道她这么机灵,怕是被逼到份上才明白这些。 时间不早了,苏家四口人回村,今天有了床,五口人早早的躺着去歇息。不能太早制冰,化了可就白费功夫,所以后半夜再动手也不迟,现在还能歇息两个时辰。 第二十七章 泉下有知 有了经验,这次精炼苏冬青往瓦罐里加了炭灰,不但能让硝石更干净提炼的速度也提升了许多,天还没亮就把剩下的所有硝石都给用光了。今天苏冬青去县城,顺便卖回来点菜来,昨天的都吃光了。 知道外面风言风语不少,分家这两天张氏一直都没出门,实在是憋的狠了,今天一早吃完饭就去外面树底下纳凉。有好几个人早就在那里纳鞋底,看到张氏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不用说,刚才肯定扯的是文家的闲话。 张氏假装不知道,找了个空地坐下,众人都不说话,只听见线绳在布之间摩擦的声音。张氏觉得尴尬,自己找话,道:“最近村里有什么事儿嘛,好几天没出来了……” 旁边的妇人们心道,最大新鲜事不就是你们老文家分家,把死了爹娘的孩子和刚娶进门的媳妇踢出去吗,做了这等事,还有脸问这话,真是有够没良心的。 其他人默不作声, 一个心直口快的婆子憋不住了,道:“听说你们老屋子那头正在修补呢,苏家四口人都来了,倒是没看到你们家老大和老二去,你们这家可分的够清楚的……” 这便是讽刺文家对孤儿寡母不管不问了,张氏老脸一热,辩解道:“才分了家,个个都忙着收拾,暂时还没挪出空来,谁晓得她们那么着急。” 其他人心里颇不以为然,把人赶走是轻快了,可谁不知道老宅又破又旧,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让人厌烦。 一上午没得个好脸,张氏愤愤的起身回家,心里暗想,不定老六家的在外面散播了什么不好的话,要不怎么个个都一副为她抱打不平的模样。这家分的果然没错,那样惹是生非的人留下就是祸害。 她这纯属是迁怒,这里干活的许多人受过分家不公平的苦,感同身受,所以对张氏不满,结果苏冬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分家之后,大房和二房也没消停,因为分地的事情吵了一架,差点动手。水地和山地也不尽然都是一样的,有的肥沃多打粮,有的稍微差些。都想要好的,陈氏强硬,二房的人精明,谁也不想吃亏,自然就僵持不下,从分家那天就开始吵吵,文家业叹气声又多了不知道多少。 东西卖完,又得了十六两,刨去这两天置办东西花的,还剩下三十两多点。这些银子不算少,日常花销暂时不用担心,可要是买地这些大头,暂时还不行。 苏冬青跑了整个县城都没有找到染色用的白矾绿矾,听人说这些是官府专卖的禁榷物品,得去专门地方买。一听这个,苏冬青便知道价格肯定低不了。就像是食盐,成本其实并没有多少,但是有了朝廷管控,价格就下不来。 苏冬青去一趟县城,要买的东西可就多了,两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桶就把驴车装满了。剩下的东西都得放在木桶里面,回去的时候苏冬青只坐在车边,颠的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 到了上元村不远处,苏冬青跳下车,循着记忆在路边的荒地上找到了蓝草,看到那熟悉的草叶,她眼中多了几分热切。 她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还能看到熟悉的东西,而且还是她喜欢的,心里自然高兴。 到了家,因为买的东西太多,苏冬青又被念叨了好半天。她一边应着一边把鱼去鳞开膛,郑氏知道她现在有主意,也就不再絮叨。 本来一天的活,因为苏新平也来了,半天就好了。墙起来了,虽然那高度拦不住有心人,可立刻让人觉得安全许多。除此之外苏家爷俩还把大门给收拾了一下,歪歪斜斜的,倒也能挂上。 天本来就热起来了,在屋里烧火就更闷了,苏冬青才烧了一条鱼,汗就往下淌,来不及擦一把,赶紧把肉和萝卜炖上。另外把罐子里晾凉的绿豆汤让文玉湘倒在碗里,绿豆是昨天晚上煮好的,加了点糖,煮到开花,先喝点这个解解暑。 在外面晒了半天,大人孩子喝一碗绿豆汤,登时热气消去不少,从汗毛孔往外透着舒坦。 看着在灶台旁忙碌的身影,文玉湘心情十分复杂。得知分家的时候她觉得天崩地裂,以后日子会像虎妞她家那般凄惨,没想到六婶这么厉害,不但帮她们撑起这个家,反而比以前还好。 中午这顿更丰盛,红烧鱼、萝卜炖肉、锅包肉、炒白菜、蒜泥白肉,再加两个凉菜,还没坐下苏冬桥就“吆嗬”一声,“这比咱们过年吃的还好啊,青儿,在你这吃两顿,三哥肚子里的油水可足了。” 苏冬青笑道:“那三哥你就常来,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苏新平哼了一声,坐下来,道:“天天老想着吃喝,节俭才能过好日子。” “爹和娘都来帮着干活,我肯定得好好孝敬,平时可不会这么吃。”苏冬青一边附和,一边倒了两杯白酒,笑道:“爹和三哥的酒量我清楚,一人就这么一小杯,解解乏,多了没有,别说我舍不得往外拿。” 苏冬青这话是说给苏冬桥听的,她这个三哥什么都好,就是喝多了耍酒疯,打人摔东西, 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所以就给他倒一点,解解馋就行了。 苏新平爱吃鱼,偶尔在河里摸出两条来,家里也没有什么调料,做的味道一般,他也吃的津津有味。苏冬青特意买了一条大鱼十多条小鱼,大鱼红烧了,小鱼收拾好腌上。下午吃完饭走的时候,连盆带鱼让郑氏拿回去,隔几天煎或者蒸一条,换换口味。 苏冬桥和郭氏一起去隔壁村接孩子,苏冬桥砸砸嘴,还在回味中午那顿好吃的。 郭氏白了他一眼,道:“遭了这些事,青儿真是长大了。这次分家她虽然被赶出来,这才几天日子就过的有模有样的,寻思的也多了,我看以后日子错不了。” 苏冬桥半天没说话,突然蹦出一句,“也许是妹夫地下有知护着她,青儿就在咱们眼皮里底下长大,她从前什么样我很清楚,突然一下子像是开了窍,要说这里面没事我是不信。” 郭氏看了他一眼,其实她心里也犯嘀咕,青儿从前就是个闷葫芦,人也优柔寡断的,险些病死之后仓促嫁人,不过几天没见,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听自家男人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也亏得她变成这样,要不这次分家就得要了她的命。 第二十八章 晦气的女人 墙修好了,大门和屋门也能用了,窗户也糊上了纸,床也有了,里外都干干净净的,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了。关上门,苏冬青就勒令四个小的都去床上躺着睡觉,这几日黑天白天忙个不停,可该好好歇一歇了。 五口人天没黑就躺着去了,苏冬青搂着兰儿,兰儿把脑袋窝在她的肩膀处,一大一小没多时就睡着了。文玉湘本来想等着六婶睡着去把衣服洗了,结果听着她俩的呼吸声也困了,闻着屋里淡淡的松香,很快也睡了过去。 听着东屋没什么动静了,文玉宏和文玉轩爬起来,拎着柴刀轻手轻脚的出门。这两天没断烧火,家里一点柴禾都没有了,不去背点回来,明天都没法做早饭了。 村东离后山近,俩人走了没多远就到地方了。文玉宏做惯了这些活,捡点枯枝,砍几个树杈,很快就弄好了两捆,正要回去,碰到了二房的文玉华和文玉喜哥俩。 没分家之前,文家用的柴禾大都是文玉宏一个人背回去的,大房和二房的小子虽然多,也没有几个人正经的砍过柴。现在分家就不一样了,各自另起炉灶,柴禾就得各自备。文天庆出了名懒,这种事情才不会做,自然就落到孩子身上,文玉华和文玉喜上墙爬树乐意,干活就不怎么痛快。 蒋氏早就让他俩出来砍柴,俩人在外面疯玩了一通,天黑了才想起来这事,倒霉的把柴刀还丢了,怕回去挨骂,俩人这才磨磨蹭蹭的上山来。看到文玉宏兄弟俩,文玉华眼前一亮,上前搭话,“真是巧,你俩也来砍柴啊,柴刀借我用用,反正你们也砍完了。” 文玉喜一听,就知道他哥哥打什么主意,也跟着道:“是啊,这天都快黑了,有柴刀能快点,用完明天给你送回去。” 文玉宏从前跟他俩打过架,不愿意搭理这俩人,背起柴禾就要走,文玉喜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宏儿哥,别这么小气,给我们用用,又弄不坏……” 哥俩轮番上阵,一个劲说的好听的,文玉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即便心里不怎么愿意,也让玉轩把柴刀给了他们。拿到柴刀,文玉华笑了,一脸的不怀好意。 美美的睡了一觉,苏冬青觉得精神大好,吃过早饭,正琢摸着在院子后面挖一块地种菜,就听到前面门口有人在叫骂。擦擦手走到大门处,就看到一个老婆子拽着春娘的手往门口拖,嘴里还不停的骂着,“就说不让你和那些不干不净的人来往,你偏不听!现在可好,沾了一身晦气,家里猪紧跟着就遭殃,你这个贱皮子还敢嘴硬,我养了这么多年猪,从来就没有病过……” 被拉扯了一路,手臂被掐的生疼,春娘眼睛都红了,痛倒是其次,婆婆走一路骂一路,根本一点都不顾她的脸面,心里又急又气,道:“娘,这事怎么能怪到别人身上,本来那两头猪前几天就不怎么爱吃食儿……” 李氏抬手就给春娘一巴掌,怒道:“胳膊肘往外拐,里外你都分不清了,外姓人就是靠不住,合伙坑自家人!” 眼瞅着春娘脸都被打红了,苏冬青眉头一皱,把门打开,道:“婶子有事说事,话还没说清楚别急着动手,要不然旁人看到还以为你没事无理取闹呢。” 李氏刚才那一巴掌就是打给苏冬青看了,听她这么说,立刻把春娘的胳膊甩开,吊起三角眼看着苏冬青,尖声道:“你个小蹄子还有脸说这话,要不是春娘跟你鬼混,我家猪能无缘无故的病了?你先前借了我家的木桶,转头我用木桶提水给猪喝就病的要死了,我不找你找谁!” 春娘捂着被打的脸刚要开口,苏冬青给她使了个眼色, 春娘抿了抿唇,闭上了嘴。 李氏嗓门大, 在门前这么一吵吵,引来许多人注目,苏冬青不为所动,开口道:“这话太牵强,一样用木桶盛水,人没事,猪病了,说明不是桶的问题。” 如果不是顾忌春娘,她就直接了当说耍赖了。 李氏一听更是气急败坏,跳脚道:“啥?你还想害死我家的人?!好狠毒的心肠!那两头猪我辛辛苦苦的喂了一年多,眼瞅着就要卖了,现在全都泡汤了,你要是不赔,我就去找里正理论,村里绝对不能留下你这个毒妇!” 鸡同鸭讲! 苏冬青登时就无语了,人脑还不如猪脑好使,看来也是病的不轻。 要找里正,苏冬青是不怕的,她就不信借个木桶猪病了还能被赖上,这种毫无根据的胡乱赖人要是都能站的住脚,以后谁还敢借东西。 被诬陷很生气,但是苏冬青不想把事情闹大,要不春娘夹在当中难做,压着火气道:“我借木桶就是装水,并没有盛其他的东西,所以你家猪为什么病了我也不知道,与其在这争吵,还不如赶紧找个兽医看看。” “要是能治好我早就去……”险些说漏嘴,李氏忽的停下来,继而恼羞成怒 ,喊道:“你狡赖也没有用,必须赔钱!” 苏冬青把她那半截话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冷笑,说什么都是借口,就是想赖上她! 要是自己就这么认了,以后村里有什么大事小情怕是都得怪到她身上,到时候可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所以这事还真是不能妥协,想到这里,开口道:“那就找里正定夺。” 李氏一愣,没想到唬了一通苏冬青根本不怕,心里发虚,嘴上越发强硬,“好,就找里正,这事闹大我也不怕,让村里人都看看你这个毒妇的真面目!” 说完,李氏骂骂咧咧的走了,春娘走到苏冬青的跟前, 叹了口气,小声道:“青儿,给你惹麻烦了,我家那两头猪早就不对劲了,婆婆她舍不得花钱抓药,结果就厉害了。现在半个身子都发紫,出血,一点食儿都吃不下……” 这症状有点熟悉……苏冬青忍不住又多问了两句,春娘神色黯然的开口道:“皮上全是小米粒儿那么大的红点,先前嘴里也往外淌过血,当时还以为吃了什么硬东西划开了……” 苏冬青神色一正,这可不就是猪瘟的症状! 第二十九章 朴硝和大黄 前世她为了收集失传的染色技艺,经常往大山里跑,没办法,许多传统的技艺只有在保守封闭的地方才能好好的流传下来,再者少数民族地区服饰的演变跟印染的技术的发展也息息相关。当时在贵州就碰到有个村子闹猪瘟,当时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治病的方子很简单,只有两味药,她现在还记得。 苏冬青脸色一变,春娘问道:“怎么了?” “你家猪可能得是瘟病,现在灌药可能还来得及。”苏冬青如实的说道。 春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瘟病”这俩字向来都是可怕的,代表着死亡和传染,本来以为是普通的病,没想到竟然是猪瘟,春娘心慌腿软,有点站不住了。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苏冬青伸手扶了她一把,道:“别害怕,人不要紧的,现在赶紧去抓药,能救就救,救不了就赶紧埋了,不能再拖!” 春娘还有些发木,苏冬青回头跟文玉湘说一声要出门,拉着春娘就去找大夫,反正抓的也是中药,自然是哪儿近去哪里。 李氏到处宣扬苏冬青害她家猪病了,正常人听说这事都觉得她是没事找事,可有人却认为她说的有道理。苏冬青死而复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人肯定邪性,晦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到,要是心存怀疑,什么事都会往上挂靠。 尤其是这一闹,村里许多人家都表示自家的猪最近也有点蔫,李氏更是底气十足,话锋一转,不提苏冬青借桶的事情了,就说苏冬青咽过一次气,又嫁给了死人,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害的全村猪都倒霉。 陈氏恰好也在外面,李氏毫不忌讳的说苏冬青,许多人就不由自主的看向陈氏,陈氏甩手道:“家都分了,她是她,我是我,一点都不相干,冤有头债有主,别打我的主意!” 这便是不想插手的意思了,李氏心中更是大定,文家要是不帮着说话,她就不信苏冬青这个外嫁女还有胆子跟她拉硬! 其实早在苏冬青穿过来之前,李氏养的那两头猪看着就不精神了,她舍不得找兽医,一拖拖的快要死了。两头猪就是卖肉也得有二三两银子,她不甘心就这么白瞎,所以存心积虑的琢磨。赶巧春娘同苏冬青走的近,苏冬青这两天又从县城买回来许多东西,一看就是口袋里有些钱的,所以李氏就动了歪心思。 她心知肚明自己在耍赖,刚才叫嚣着找里正心里也发虚,现在一听别人家的猪也都有毛病,登时就有了胆气,雄赳赳的就直奔里正家而去。 那厢,苏冬青从给她看病的大夫那里买了朴硝和大黄,老大夫问用来做什么,苏冬青便照实说了。秦大夫当时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他最近在几个村子之间走动治病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抱怨猪不精神的话,看来这事大了,他一脸严肃的站起来,“走,我跟你们去看看。” “猪瘟”这两个字谈之色变,不是一头两头,有可能一个洲一个县的猪都保不住,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猪在农户家里是很贵重的,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卖猪能挣钱,要是有个差池,对于每家每户都是沉痛的打击。 秦大夫和苏冬青到了春娘家,李氏和里正也到了文家老屋,插着腰叫喊了半天,听文玉湘说人出门了,当即便将眉毛竖了起来,“是害怕跑了,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心虚就逃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她一直不回来!” 言语中就是要坐实猪是苏冬青害死的这件事。 里正李正东是李氏没出五服的侄子,他很清楚李氏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本来不想掺和这事的,听说村里还有十多户人家猪也有了毛病,到底不敢不当回事,所以才跟着跑了这一趟。扑了空,李正东就想回去,他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呢,可没工夫在这里耗着。 李氏还指望着他在这撑腰呢,自然不愿意放人走,刚说再等等,她二儿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娘,你快回去看看,咱家猪得的是猪瘟……” 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下来,李氏当时就呆住了,旁边的人“呼啦”一下闪到一边,生怕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旋即有人反应过来,拔腿就往自家跑,猪瘟啊,要真是猪瘟,谁家的猪都甭想保住了! 按照苏冬青说的,春娘把扑硝和大黄一起煮了,晾的稍微凉些,分别给两头猪灌了下去。猪圈里的两头猪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点,看着十分瘆人。秦大夫见多识广,认出这确实是猪瘟,不由得眉头深锁。 喂完药,春娘手还一直抖着,既心疼又害怕。这两头猪都是她一直在喂养,要是真死了,她自然心疼,又害怕猪瘟,听老人讲,这疫病最可怕,莫名其妙就死一片,有不少人也死了。 李氏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看到苏冬青站在她家猪圈外面,尖叫一声就扑了上去,哭骂道:“你一来就发猪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 ” 苏冬青闪到一边,冷声道:“你可别乱泼脏水,这是猪瘟,不但咱们村,其他村子也遭了秧,跟我可没有关系。” 里正李正东愁眉不展,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发了这个病,看到秦大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问道:“秦大夫,你看有什么办法吗?” 秦大夫没应他,反而转头看向苏冬青,“既然知道这是猪瘟,你刚才抓的药能管事?”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苏冬青,猪瘟还能有药治?!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忽略众人的目光,苏冬青开口道:“这方子我也是听人说的,能不能治好还得看病到什么程度,太厉害的话,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打断,“完了,这猪要死了!” 闻言,李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就开始嚎起来。 第三十章 兰儿的噩梦 所有人转头看去,圈里的猪拉出黑黄的两滩粘液,看着十分恶心,又有一股恶臭味。两只猪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直哼哼,好似就剩一口气了。 众人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破灭了,秦大夫却一脸惊喜的道:“看来这药还真是管事,毒液排出来了!” 里正李正东愁眉还没展开,听到这话眼中立刻精神一震,“此话当真?” 秦大夫在为附近好几个村子医病救人,他的话大家自然信服,纷纷涌上来向老大夫寻药,站在他身边的苏冬青一下就被挤到外面。秦大夫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道:“方子是苏家姑娘的,你们寻错人了。” 众人静默了片刻,刚才要讨伐的转眼变成了要求助的,这么一个大拐弯,有些人还抹不开面子。有着急的才不管这些呢,脸面能当饭吃还是能救猪?转身围到苏冬青的身边,“老六家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现在全村的猪都指望你了……” “我们刚才也是被李婆子骗了,这天灾哪能怪的了谁,说起来她家猪是最厉害的,真要论起来,村里其他人家都是被她家给连累了……” 情况急转直下,为了求得药,所有人或者甘心或者不情愿的站在了苏冬青这边,里正也开口求药。 苏冬青并不是个藏私的人,眼下又是这么个情形,当即就把药方说了出来。因为太过简单,许多人将信将疑,秦大夫开了口,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拥着秦大夫回去抓药。 苏冬青把剩下的药交给春娘,让她隔三个时辰再灌一次。春娘刚才吓傻了,现在好些了,才想起来抓药的钱还是苏冬青付的,就要掏口袋还给她。 苏冬青按住她的手,道:“别跟我客气,现在救猪要紧,不吃食儿就喂点萝卜叶子,晚上也看着点。”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晌午了,村里各家各户都动起来,苏冬青回家的时候饭都做好了。文玉湘也听说了猪瘟的事情,一脸的不安,忙问道:“六婶,没事?” 苏冬青吃了两口饭,突然想起来她大哥和三哥家也养了猪,上元村和打谷村离的这么近,怕是也逃不开。想到这里,立刻放下筷子,拿起草帽直奔上元村而去。 事情有点急,头一次回娘家的苏冬青也顾不得注意什么,找到她娘连忙就把事情说了,郑氏吓了一跳,一点都没耽搁就去找老大和老三。这时苏冬青突然有些后怕,前天和昨天家里都吃了猪肉,千万可比是得了瘟病的猪啊。 仔细回想一下,买肉的时候猪皮白净,肉色也正常,应该不是病猪。而且那买肉的屠户杀了几十年猪,最起码的眼力应该是有的。 苏冬桥和郭氏明白其中的厉害,即便猪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立刻就去抓药灌下。苏冬青的大嫂又懒又抠门,总觉得自家猪好好的没有病,没毛病吃药就是多此一举,所以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门一关就把这事撂下了。 郑氏要惦记的人可比苏冬青多, 左邻右舍关系好的都告诉了一声,连饭都没做就回娘家了。看着她爹鼓鼻子瞪眼睛,苏冬青开口道:“爹,我走的急也没吃饭呢, 咱们爷俩凑合一顿。” 有原主的记忆在,苏冬青找东西并不怎么费劲,焖了点米饭,蒸两条小鱼,拌了个野菜,苏新平吃了不少,脸色也缓和下来。不知道她娘啥时候回来,苏冬青怕他爹挨饿回来再给她娘气受,借着热锅又烙了几张饼,就着咸菜吃两三顿没有问题。 家里仅剩的一点面这下算是空了,苏新平有点心疼,但强撑着面子没说,做完饭就把苏冬青往回赶。知道他担心就家里那四个孩子,苏冬青带上帽子又回村里。 疫病潜伏时间可能很长,但是一旦爆发那就是燎原之势,一天之间,打谷村许多人家的猪都有了症状。秦大夫那里的药材都没有了,众人急哄哄的去县城买。买药的时候才知道县城南面好几个村子猪这两天都死光了,大家伙这下都不敢存侥幸心,咬着牙也买了许多药。 春娘家的猪拉了好几瘫臭稀,身上没有那么骇人,也能吃点东西了,其他人家的猪症状轻,喝了三顿药也恢复了精神,这方子无疑是管用的。接二连三的听到哪里的猪病死了一大堆,打谷村到现在还没死一头,舒了一口气之后,里正李正东便穿上新衣服去了县城。 到处闹猪瘟,县衙的气氛也很紧张,听他说有方子能治猪瘟,县太爷亲自召见,李正东献上方子。衙门的人让他回去等信,如果真的有效,必定有赏。 因为这事,村里一时不得安宁,苏冬青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歇一歇养养身体,接下来准备制染料和染布都是体力活,她现在的身体可扛不住。 这两天睡的好,苏冬青精神头足起来,然后她发现一件事情,兰儿时不时就做噩梦,哭着喊着肚子饿,然后就喊爹娘,偶尔叫几声六婶兰儿肚子饿,白天问她她说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一次两次也许还不事,可是连着好几次都是这样,事情可能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挖菜地的时候苏冬青问文玉湘,小姑娘顿时脸色就暗了下来,“爹娘没了以后,兰儿受到惊吓就开始做噩梦,办丧事那些日子我们每天都晕了头,没注意兰儿三四天没吃东西,差点饿死……” 苏冬青懂了,原本双亲都没了对兰儿是个巨大的打击,挨饿又让她身体受到了伤害,那段时间身心都受到了重创,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潜意识里一直不能忘怀,所以时不时就会在梦里显现出来。 精神创伤这种东西很难说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药石效果不大,心病还得心药医。 琢磨了一下午,第二天苏冬青把门一锁,带着四个孩子又去了县城。到了粮铺,精米要五百斤,白面要了三百斤,文玉湘和文玉宏都傻眼了,家里的粮食还有,分家那几百斤还没送来,一下又买这么多干什么。 第三十一章 许多许多的粮食 这还不算完,把粮食拉回家里,苏冬青找了村里地最多的人家,又买了五百斤的小米。老屋这边没有厢房和柴房,东西只能放在屋里,这一千七八百斤粮食便堆在厨房靠里墙那里。 兰儿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粮食,目光中带着不容易被察觉到安心,苏冬青在她跟前蹲下来,温声道:“兰儿,看到这些粮食没,这些够咱们五个人吃半年多……”说着摊开钱袋,拿出一锭银子来,继续道:“这五两银子也能买差不多这些粮食,六婶这里的银子能买许多许多粮食,所以以后不用担心再饿肚子。” 兰儿裂开嘴笑了,大眼睛里面闪过几丝亮光,重重的点头,道:“是,有六婶在,以后再也不会挨饿了。” 苏冬青摸摸她的头,把那五两银子用布缝到兰儿的衣服里侧,文玉湘和文玉宏脸色一变,齐道:“六婶,这银子你拿着,要是弄丢了可坏事了。” “没事,衣服结实着呢,掉不了。”苏冬青专断了一把。 一向胆小的兰儿这次竟然没反对,说到底,她心里还是不安的。看着粮食,身上有银子,希望能无时不刻给她安抚。 挑了一天早上,苏冬青带着四个小的,抱着香烛纸钱上山。 到了爹娘的坟前,文玉湘姐弟四个红着眼睛跪到在地,苏冬青一边烧纸钱,一边小声念叨着,“三哥,三嫂,我肯定好好待兰儿她们兄妹,你们就安息。” 这边的风俗是死了不到三年不立碑,所以现在只有光秃秃的坟包,兰儿呆呆的跪在那里,不哭也不闹,像是傻了一样。 苏冬青一直注意着那边,见状也不哄她,直到所有的纸钱化成灰烬,才拍拍手站起来。 这个时候太阳刚好跃出地平线,晨光乍现,稀薄的雾气散尽,山顶瞬间亮了起来。苏冬青眯了眯眼睛,附身把兰儿抱起来,轻声道:“好了,咱们该回去了。” 兰儿怔怔的没有任何反应,抹着眼泪起身的文玉湘一脸担心的看向妹妹,生怕她再次受到刺激。 马上就要下山的时候,兰儿突然转过头去,嚎啕大哭,冲着身后的黄土包,撕心裂肺的喊道:“爹,娘……” 声音如泣血杜鹃,凄惨至极,只是听着都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痛楚。 苏冬青紧紧的抱着兰儿,任由肩头被泪水打湿。一个才四五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了爹娘,经受的彷徨和无助可想而知。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这块伤疤一直捂着,永远不能愈合,即便是忍着痛也要挑开,这是不可避免的。 从山上一直哭到家,一直到苦累了睡着了,时不时有泪水从兰儿的眼角溢出。苏冬青坐在床边,替小丫头抹掉眼泪,轻声道:“兰儿,别怕,以后还有六婶……” 做了这么多事情, 文玉湘三姐弟自然明白她这是为了啥,心中的感激汹涌彭拜。半个月前,他们和六婶还都是陌生人,现在她不但给了他们吃穿,还悉心对待兰儿,就、就好像是娘亲回来了一般 。 当天晚上,兰儿便抱着她的衣服睡的,一觉到天亮,没醒也没做噩梦。虽然一天代表不了什么,但却是个好的开始。 几天过去,猪瘟的风波终于平淡下来,打谷村就死了五头猪,一头是李氏家的,另外四头是刚出生的小猪,出生就断气了,跟瘟病没有关系。李氏家的那头猪虽然喝了药,但拖的太久了,最后到底也没捱过去,能保住一头猪,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听着哪个哪个村子猪一头都没有剩下,打谷村村民心里除了庆幸就是感激,如果不是文家六媳妇,他们怕是也躲不过这个灾。李氏却丝毫不这么想,别人家的猪都没事,她家的死了一头,好像倒霉的只有她一个,怎么想心里都不痛快,可这个时候她也不敢再诬陷苏冬青,只能自己生闷气。 李正东献上的方子救了梁州其他地方的村子,他在衙门露了脸,又得了三十两赏银,春风得意的回到了村子,琢摸着盖个砖房。 苏冬青这两天收到许多人家送的菜和鸡蛋,农户人家除了地没有什么太值钱的,菜是自家种的,鸡蛋是自家鸡下的,东西不再多少,就是一片心意。 这下不但有鸡蛋吃,也不用天天跟野菜较劲了,五口人每天一人一个鸡蛋,青菜该洗的洗该腌的腌该晒的晒,能吃好一阵子,这个文玉湘做的很熟练,一点都不会浪费的。 不知道谁看到苏冬青在村里买粮,又打听到分家到现在半个月多文家还没把那二百斤米送去, 许多人便觉得文家做事太不地道,就分那么点东西还一直拖着,真是够丢份的。 文家业听到风声就把大儿子大儿媳叫去,让他们抓紧时间把粮食送去,省得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被说了两句,陈氏拉着脸回去了,让自家男人最里面的那几袋米搬出来送到老屋那边去。 等了十多天,终于把米送过来了,文天德把粮食扛进屋就看到厨房北墙边堆着十多袋子米面,楞了一下。老六家的在村里只买了五百斤,剩下的是哪里来的?都是买的? 再扫一眼厨房,东西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边,都是簇新簇新的,一看就是新买的,估计没少花。苏家的日子他是知道的,俩老的自己开伙日子并不宽裕,不可能搭闺女这么多钱,三房那几个他也清楚,兜里肯定没有银子,那置办东西的钱从哪里来的? 文天德回去把这事一说,陈氏咬了咬牙,明明有粮食吃还在村里买,怕是故意装可怜,真是个有心机的,早知道就不应该把那几亩分给她! 陈氏心里不舒坦,晚上就跟张氏念秧,无非就是苏冬青一个妇道人家,手里突然有了富裕钱,怎么看都不正常。张氏本来就对这个新儿媳心中不满,听陈氏这么一念叨,心里更是厌恶的厉害,寻思着哪天得去好好敲打敲打一下,可不能让她给文家脸上摸黑。 第三十二章 文玉宏和文玉轩被打 房后的菜地挖好了,从屋里扫出去的粪撒上一些,这天货郎终于到村里来了,听着铃铛响,文玉宏就飞奔着出去,把货郎拉到了自家门口。 二十个铜板买了十包菜种,倒是不贵,货郎挑的担子里面还真是装了不少东西,大到马扎小到针线都有。苏冬青瞧了瞧,又买了两把扫帚、一个水壶和两盒油膏。 姓崔的货郎好耐性又爱笑,苏冬青一下买这么多东西,他又送 了两包菜籽,还热心的教她怎么种。 担子最下面的盒子里放着一块蓝布,整整齐齐的叠着,苏冬青多瞧了几眼,那姓崔的货郎便把布拿出来展开给她看,道:“南边来的布,是京城过来的新品种棉花织的,比咱们这边要软的多。布颜色也正,不掉色,大人孩子做衣服都合适,买的人不少,要的话我给你便宜点,一尺十八文。” 苏冬青摸了摸,确实比她们身上穿的料子要软一些,很轻薄,穿着凉快,就是颜色稍有些暗淡。棉布这个价格不算贵,去布庄买棉布一尺合下来得二十文。 不过她看这个可不是想要买布,把蓝布拿在手里仔细打量过之后,道:“坯布的话多少钱一匹?” “这种布料的坯布大概三四百文左右,卖这个价主要是染色不便宜。这些年好多染坊的工匠都被官府征集,剩下的都不怎么成气候,再加上染料用的东西也不便宜,染布的价格一直就下不来。”崔大元实话实说。 坯布和成品布之间的差价大头就是染色,也就是说,把坯布收回来自己染再卖掉一匹布大概能挣三四百文左右。当然了,这个数字只是针对于这种棉布,其他布布料根据贵重程度不同,染色能挣到的钱也不一样。 眼瞅着就到了蓝草采摘的季节,苏冬青想要小试牛刀就得有材料,本来她还想着过些日子几个村子大集市的时候买两匹坯布回来试试。 现在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她就改变了主意,想了想,道:“崔大哥,你能收到这种坯布吗?” 崔大元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过还是点点头,道:“这种布是江桥县那边的,我认得那里的几个货郎,找他们的话能买的到。” “那真是太好了!”苏冬青笑着道:“麻烦崔大哥托人帮我买回五匹这样的坯布……” 给了一两银子当定金,苏冬青另外又拿出五十个铜板做为辛苦钱。崔大元很高兴,他们做货郎这一行当的卖东西得的都是蝇头小利,挣的是个勤快钱,五十文钱要卖掉不知道多少东西才能挣到,现在只是跑个腿就能拿到,他当然就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跑腿费用不了这么多,考虑到他还得麻烦别人,所以苏冬青才给了五十个铜板,另外她以后还想麻烦崔大元做点别的事情。 菜籽到手,五个人一下午就种好了, 小白菜、香菜、蕹菜、南瓜分别占了一小块。傍晚时分把菜地浇了一遍水,等菜地长起来,以后家里吃菜就不用一直出去挖野菜了。 晚饭时候,等了半天,文玉宏和文玉轩还没回来,这俩孩子一般不乱跑,更没有在吃饭时候不回家的先例,苏冬青不由得有些着急。让文玉湘在家里看着兰儿,苏冬青想出去寻人,刚从家出来走了没多远,就看到那哥俩踢踢踏踏的迎面走过来。 一看到她,文玉宏下意识的抓着弟弟扭头就跑,苏冬青哪里追的上这俩人,眼瞅着就要甩开,她也不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的“哎呦哎呦”叫了起来。还真以为她扭到了脚,兄弟俩又折了回来,这下苏冬青可算把俩人给逮住了。 才不过一个时辰没见,文玉宏和文玉轩俩人身上就挂了彩,衣服破了,脸和胳膊上面一道道全是抓出来的红痕。怪不得刚才见到她就跑呢,原来是跟人打架了。 俩人最不想被六婶看到这幅模样,刚才没跑掉,现在被盯着看,不由得扭过头去,眼神闪烁,嘴唇抿紧,大有一副怎么问都不回答的架势。 在外头,苏冬青也不好说什么,一手拉着一个回到家,文玉湘看到俩人这样子也唬了一跳,一脸心疼的问道:“这是跟谁打架了?都伤到哪儿了,衣服脱下来,别挡着。” 文玉宏挡着大姐伸过来的手,不让她扯衣服,瓮声瓮气的道:“没事,就是被抓了两下,一点都不疼。” “衣服都破了还叫没事!”文玉湘被他气的直跺脚,又担心他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打了他肩膀一下,提高声音道:“玉轩最老实,从来不跟人吵架,你这个当哥哥的不但不学好,还连累他也挨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文玉宏仰着头,绷着下巴,一副骂死也不开口的样子。 看着大姐被气的快哆嗦了,文玉轩小声的开口道:“这事不怪二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文玉湘拿出当姐姐的气势来,看向文玉轩。 这下文玉轩也不吱声了。 眼见俩人这般,苏冬青开口道:“不管怎么样,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吃完饭再说。” 冲洗了伤口,抹上药,然后摆上碗筷,盛饭吃饭,这个过程中文玉宏和文玉轩都默不吭声,文玉湘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兰儿看看大姐看看两个哥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的不安,晚饭在沉默的氛围里结束了。 文玉湘被俩弟弟一言不发的模样气的都快哭了,这才过上好几日子几天,就在外面惹事,这俩人可真是能耐。 眼见她气的不轻,苏冬青把文玉轩叫到一边,没有问他们受伤原因,而是道:“轩儿,六婶知道你和玉宏不是爱捣乱的孩子,就是不说我也清楚你们是怕我和你姐担心……” 文玉轩垂下头,不敢看苏冬青的眼睛,见状,苏冬青继续道:“你们不说,我也不逼你们开口,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自己又没有错,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否则只会让亲近的人更加担心。” 第三十三章 谁拿了谁的柴刀 眼瞅着眼前的孩子身体猛的一震,苏冬青不再多说,柔声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有自己的主意六婶很高兴,既然身上的伤不碍事,就早点睡觉。” 这话一出口,身体紧绷的像一张弓的文玉轩登时就放松下来, 可是他没立刻走,站在那里没动,苏冬青也没有催他。过了好半天,文玉轩才开口道:“六婶,这事不怪二哥,是华子哥耍赖, 他说借柴刀用用,结果一直不还。我和哥哥去要,二伯娘就说那刀是她们的……柴刀是才买的,我记的清楚,刀背上有个“李记”字样,刀柄花纹很特殊。二伯娘死不承认,还动手打人,我和哥哥只想把刀要回来,没有还手,没有伤到其他人。” 小小的声音让苏冬青听着直心酸,将手搭在文玉轩瘦弱的肩头,轻声道:“六婶不怪你们,只是担心你们在外头受欺负。你们不肯说,我和你姐可不是会胡思乱想,信不信今天不知道缘由,你姐姐晚上就睡不觉了?我们都是一家人,要相互信任,不能出了事就想着自己扛。”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这时躲在门后的文玉湘进来了,红着眼睛把三弟的脑袋抱住了,喃喃道:“你们两个可真是,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非得憋着……” 房子就这么大,这边文玉轩交待了, 那头文玉宏也就听到了。耷拉着脑袋过来认错,不该轻信文玉华,把东西借给他,去要的时候也不该带着弟弟,害的他跟着自己受伤。 看着俩小孩脸上带着伤还一脸愧疚的样子,苏冬青道:“借刀没有错,亲戚邻里有个难处,顺手帮个忙是理所应当的。要刀也没有错,咱家自己的东西想要用了拿回来是应当的。错的是那些想要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人,长辈欺负两个孩子,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当然了,你们也有不对,不该隐瞒这事。” 了解了事情原委,文玉湘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急了,可心疼俩弟弟,叹气道:“二伯娘她们连一把柴刀就贪,还冲你们动手,这刀怕是要不回来了。” 听到这话,文玉宏脸上沮丧之色的更甚,自从分了家,他都没帮什么忙,结果还把新买的刀给弄没了,他可真是没用。 他这般神色,坐在对面的苏冬青看在眼里,开口安慰道:“玉宏,凡事别钻牛角尖,咱们丢了一把四十文的柴刀,她们丢的则是人。一把柴刀就能看清楚一家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觉得咱们应该觉得庆幸。” 文玉宏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六婶这话很有道理,心里好受了些,但还是有些不甘,“那刀是咱们家的,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他们……” 苏冬青笑了笑,道:“没错,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占便宜,先睡觉,明天去要柴刀。” 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不冷不热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虽然暂时不用忙地里的农活,可习惯了早起的农家人依旧闲不住,许多人吃完饭抱着衣服去河边洗,经过文家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尖锐的喊叫声。 “你们到我家来,说我手里的柴刀是你们的,是没睡醒还是想要找事?” “认识这把柴刀就是你家的?我还认识大嫂她家那把柴刀呢,是不是她家的那把就是我的?是不是穷疯了,死乞白赖的想要赖人!” 听出来是蒋氏的声音,三五成群的人便停下来,在门口往里一看,站在蒋氏对面的不是文家三房和六房的人嘛。有热闹看,活就没有那么着急了,许多人垫脚往里瞧。 苏冬青往后躲了躲,这才闪过飞溅而出的吐沫星子,看着眼前气愤异常的蒋氏,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二嫂,那柴刀确实是玉宏借给玉华和玉喜用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把他俩叫出来问问,才过了这么几天,他们应该还记得。” 蒋氏当然知道那柴刀不是自家的,那俩混小子拿回来充数,有的用她也就没有教训他们。昨天傍晚文玉宏和文玉轩来要刀,玉喜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混蛋梗着脖子说没有借刀,这刀就是自己家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自然硬着头皮护着儿子,一口咬定是文玉宏看错了, 文玉宏那个小崽子说话气人还要抢,她动手把人挠跑了。 本来以为这小兔崽子吃了亏就认怂了,没想到回去告状,更没想到老六家的这个病秧子还敢替他们出头。蒋氏叉腰站在当院,嘴边噙着冷笑,就是不承认,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玉华和玉喜说没有借过,可能是二小子大黑天看错了人,或者是自己把刀丢了,扯谎借人。要真是这样,六弟妹你可得替他们爹娘好好教导教导,这么大的孩子就胡乱赖人,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蒋氏有恃无恐, 反过来开始编排起来。 明明是她们不要脸,现在却倒打一耙,文玉宏气的脸色通红,吼道:“你胡说,那刀就是我们的,是你想要昧下来!” 蒋氏脸“唰”的拉下来,厉声喝道:“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没大没小!分家之前还挺老实,分家才这么两天就尊卑不分,是有人故意教唆你的还是本性就这样?” 一边用长辈的身份斥责人,一边又给苏冬青泼脏水,蒋氏这嘴巴确实厉害,也难怪昨天文玉宏哥俩在她跟前吃亏。 原本都是一家人,苏冬青不想在这么多人跟前撕破脸,可蒋氏这么肆无忌惮的羞辱孩子,她也不想再顾忌蒋氏的面子,当即便道:“二嫂,这把刀是我前阵子在县城三阳街陈家铺子买的,那家柴刀刀柄和其他地方卖的柴刀不一样,我不会看错,玉宏和玉轩也认不错。如果你觉得是我们诬赖你,咱们不如把刀拿到县城,找人辨认一下,自然就有分晓。” 在外面听了半天,许多人已经清楚前因后果,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开口道:“是啊,卖刀的人肯定认得,也不会偏袒哪个……”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说下去也是浪费口水,找那家铺子的人问问不就好了……” 也有人心里犯嘀咕,县城里有三阳街吗?可从来没听说过啊。 第三十四章 纠缠个没完没 蒋氏才不会被苏冬青这话唬住,立刻就道:“真是巧了,我家的柴刀也是在三阳街陈家铺子买的,都是一家的刀,怎么辨认,他们总不能把每个买过的人都记住。” “都是一样的,这下可真是不好说了。”外面有人失望的道,还以为能分出来,没想到竟然出自一家铺子。 也有人看出了些许苗头, 似笑非笑的拉长声调道:“这也太巧了,我看有点像是故意的……” 院子里,看到苏冬青被她堵的无话可说,蒋氏心里得意的很,认定了眼前这几个人拿她没辙,得寸进尺的道:“陈家铺子这柴刀就是好用,锋利还不容易卷刃,也难怪被二小子看中了,刀可以借给你们用,不过可别想当成自己的。” 苏冬青笑了笑,提高声音道:“二嫂,县城根本就没有三阳街,这刀也不是陈家铺子的,出自李记杂货铺,刀身上还有他们铺子的印记“李记”两个字,你把刀拿出来一看便知。” 院子里外顿时鸦雀无声,旋即很多人反应过来,哄然大笑。这老六媳妇可真是个聪明人,故意下套,蒋氏傻乎乎的就钻进去,这下可真是有意思了。 蒋氏刚才只是想要堵苏冬青的嘴,根本就没有多想,没料到竟然中了她的圈套,登时就恼羞成怒,伸手就冲着苏冬青扇过来,“我家的刀凭什么给你看?你个贱蹄子嘴巴没个准话,在我们家里撒野,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没分家之前,被她抓着挨了婆婆打,苏冬青心里还有芥蒂,再加上她抓伤了文玉宏和文玉轩,新账旧账一起算,当然不可能留客气。稍微一侧身躲过那只手,趁着她身体歪斜,一脚踢在蒋氏的膝盖上,顺手抽下她头上的发簪,蒋氏应声倒地,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啃食。 苏冬青站在一边,面上带着事不关己微笑,“二嫂,有话怎么好好说,做什么动手动脚,你一个长辈对孩子应该心存爱护,动不动就抓花人脸,实在是没有道理。” 说着,又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文玉宏和文玉轩,“你俩以后也别太老实了,二伯娘要是再对你们动手,就赶紧跑,被狗咬一口,虽然不能反咬回去,也不能傻站在那里继续被咬。” 蒋氏被摔的头晕眼花,刚爬起来就听到苏冬青指桑骂槐的骂她是狗,里子面子劝丢了,不管不顾的骂道:“你个贱人,敢对我动手,不得好死!年纪轻轻就咽过一次气,一定是老天爷看你太不要脸才想把你这个祸害给收了,从棺材里爬出来还死不悔改,也不怕大天打五雷轰!” 发簪掉在地上, 蒋氏浑然不知,披头散发状似疯癫,操着尖锐的嗓音继续骂,“要不是缺德事情做多了怎么会嫁给死人,活该你一辈子受活寡!有能耐你再勾引你那个表哥试试,我文家可容忍不了这种腌臜事,敢偷人就把你浸猪笼!” 这便是开始无中生有的谩骂,苏冬青脸色一沉,身后一把抓住蒋氏的头发,冷声道:“我这人最讨厌别人给我乱扣帽子,你再血口喷人,别怪我不客气!” 嘴上这么说,苏冬青手上一直在使劲,几缕头发被生生的拽下来,蒋氏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头发被抓住,蒋氏挣脱不开,双手开始冲着苏冬青胡乱挠,嘴上发出骇人的尖叫,“杀人了!你们几个小混蛋还不出来帮我!” 屋门一开,文玉华和文玉喜拿着扁担和木棍冲了出来,“放开我娘!” 文玉宏看到这俩人气的眼睛冒火,猛的窜上去就把扁担抓住拽了过来,恶声恶气的道:“借刀的时候说的好听,转眼就不认账,还倒打一耙,你个怂货怎么不在屋里躲一辈子!” 文玉宏虽然没有他们高,可是出手狠,又愣实,这俩人平时打架就打不过他。扁担和木棍被夺走,没有了依仗更是害怕挨揍,也不敢他娘被抓住,转身就想往屋里跑。文玉宏抓着他俩衣服就给按在地上,用身体压住他们,照着屁股就开始打。 院子里乱成一团,外面的人看的却是不亦乐乎,暂时还没有人上前拉架。借人家的东西不还,还想据为己有,真是不要脸,被识破又口出恶言,活该被教训! 只隔着一堵墙,文家业也大概听清楚了来龙去脉,气的胡子直抖,他活了这么把岁数,还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的时候,站在墙这头,高声怒斥道:“都给我住手!不过是一把破刀,至于纠缠个没完没了!老六家的,你嫂子不过是说两句,你就动手,太没规矩了,这里是文家,不是你们苏家,别太放肆了!” 文家业出面,苏冬青也没有立刻松手,道:“爹,她比我年长,我叫她一声二嫂,可是她做的不对,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孩子挨打不吭声?要是这样的话,玉华和玉喜是我的侄子,我是不是能无缘无故的找茬抓花他的脸?” 眼瞅着苏冬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他的面子,文家业脸色一黑,喝道:“老六家的,你惹是生非,顶撞长辈,是不是以为这个家谁都管不了你了!” 一看文家业偏袒蒋氏,文玉湘拉着弟弟妹妹跪在地上,一边掉泪一边道:“爷爷,六婶只是心疼玉宏和玉轩,这事都是因我们而起, 要罚就罚我们……” 文玉轩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没有哭,仰着头道:“爷爷,这事根本不怪六婶,是二伯娘先动的手,而且这事是二伯娘做的没有道理,您可要主持公道啊。” 文家业气结,小兔崽子都敢说他偏心了,分家之后一个个胆子可真是变肥了!可是外面围着那么多人,文家业也不敢太过分,皱着眉头道:“大庭广众之下动手骂架,人都被你们丢光了!老六家的,你先领着孩子回去,之后我自然会给你个交待!” 文家业一出现,看热闹的人更是精神一震,一个个挤在门口,为了能听清楚,恨不得到院子里面去。 第三十五章 你家刀在这里 这个时候,有个人从远处直奔文家,到了近前看到这么多人堵在门口,一脸奇怪的道:“都在这里看啥呢?” 站在最外面的人转头道:“看热闹啊,赵大头你来晚……” 看到赵大头手里的柴刀,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了句,“你拿刀做什么去?” “还回去,前几天玉喜和玉华来我家玩,走的时候把柴刀丢下了,我爹这几天身子不舒坦,我伺候了几天,这不才有空把刀送过来。”赵大头这般说道。 在外面看热闹的人:“……”真是巧了! 院子里蒋氏连踢带打的终于把头发从舒冬青手里解救出来,正要不依不饶的撒泼,就听到外面有人喊,“玉喜他娘,你家刀在这里呢!” 围观的人让开一条路, 赵大头一头雾水的走进来,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心道不妙,没往里走,把刀放在院墙上,道:“刀我送回来了,下次可别这么丢三落四了……” 苏冬青冷笑道:“二嫂,既然你家的刀找到了, 那就把我家的柴刀还回来。” 好似被兜头盖脸的打了两巴掌,蒋氏脸上火辣辣的,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文玉喜被打了一顿屁股,在地上一通干嚎,文玉宏拎着领子把他拽起来,抓着他去拿柴刀。 真相大白,又拿回了刀,苏冬青也不想在这里多呆,看着文家业道:“爹,误会解除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蒋氏和文家业有什么动作, 苏冬青招呼文玉宏和文玉湘往外走去。外面看热闹的呼啦一下散开,该干啥干啥去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事等会又会成为谈资。 到了家,文玉宏像是终于吐了口恶气,眉飞色舞的,虽然脸上的红印子依旧还在,可一扫昨天那垂头丧气的模样。 兰儿抽抽鼻子,一把抱住苏冬青的手臂,高兴的道:“六婶最厉害了,不但把刀拿回来,还抓了二伯母的头发!” 在兰儿眼中,奶奶、大伯母和二伯母最厉害,从前稍不留意就会被打手心,心里的畏惧已经根深蒂固,眼看着二伯母没讨到便宜,苏冬青立刻就成了兰儿仰慕的对象。 苏冬青弯身捏捏她的脸蛋,笑道:“你小三哥的功劳也不小,要不是他记得这把柴刀的特征,我可就没法引人上钩了。” 这话可没掺假,买了柴刀,苏冬青真没加多注意,如果不是文玉轩提醒,她根本不知道刀身和刀柄有什么特别之处。 文玉兰眯着眼睛,咯咯的笑了,“我三哥最聪明了,五叔说他要是读书,以后肯定有出息。” 被这么夸赞,文玉轩白净的小脸一红,小声道:“没有,我只是看的仔细点……” 看着眼前这个略显文静的孩子,苏冬青心里一动,问道:“玉轩,你想读书吗?你要是有这个打算,六婶可以把你送到学堂里去。” 文玉湘和文玉宏猛的一震,脸上的诧异和惊喜显而易见,看过来的眼神堪称殷切,如果不是家里没钱,爹娘早就把玉轩送进学堂了,现在六婶肯让弟弟去读书,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文玉轩却想都没有想的摇头,道:“六婶,我不想读书,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小孩说话倒是挺干脆,如果不是瞧见他一闪而过的失落,苏冬青还真信了他说的话。 文玉轩做梦都想读书,可也清楚读书要花不少钱,他们现在能有吃有穿全是因为有六婶,不能再平白无故给她添麻烦了。 他一摇头,文玉湘和文玉宏也垂下眼睛,是啊,现在能填饱肚子都是以前不敢奢望的,做人不能太贪心。 眼瞅着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苏冬青却没感觉到欣慰,这个年龄就这么压抑自己心里的想法,并不是个好事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情不能太着急,只能慢慢来,好在以后她们有大把的事情在一起生活,潜移默化的引导。 苏冬青这边日子依旧,蒋氏那头可是炸开了锅,觉得自己当众被羞辱,一哭二闹三上吊全都上演了。文玉华和文玉喜都挨了一顿笤帚炒屁股,自己的孩子打完,气都出了,可是对于让她丢脸的苏冬青,蒋氏可是实实在在的恨上了。 这墙那院,陈氏前前后后都看在眼里,却根本没有出面,分了家,闹再大也是丢她们的人,只是庆幸分的早,要不自己也被连累的丢人现眼。 蒋氏一生气,二房所有人都跟着遭殃,不但吃半生不熟的饭,还得忍受她喋喋不休的谩骂。本来觉得这事自家没有理,可被这么折腾,也不由得对苏冬青她们心生怨言。文天庆指着三个儿子,让他们以后少跟三房的往来,省得被带坏了。 文玉华和文玉喜先后挨了两顿揍,这事又是因他们而起,自然是不敢再说一个字,老大文玉海却是撇嘴道:“人家也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老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时不时就吃顿肉,日子过的可好了,跟我们混什么。” 他也没亲眼看到文玉宏他们吃肉,补墙那两天老屋子那头传出来一阵阵肉香,在外面疯跑的孩子闻着这味馋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一个个啥都没看到,说的时候都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蒋氏心里正不痛快呢,反手就给大儿子一巴掌,怒道:“两顿肉就把你给馋成这样,真是出息!我把你养这么大,还比不上几顿肉,可真是个白眼狼!” 被迁怒的文玉海摔门走了,早就看出来他娘也是假厉害,谁招惹就打谁去,拿家里人出气算什么能耐。 眼瞅着就快要到六月六,苏冬青又去了趟县城,买了些东西回来。自从卖完了硝石和冰,就断了收入,只出不进,每每看到她买东西,文玉湘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冬青心里感叹,这几个孩子的忧患意识比她还强。 其实也可以理解,文玉湘她们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被灌输地才是农家人的命根子,没有什么手艺傍身,除了卖粮没有进项,自然能省则省,总觉得去县城买东西就是花钱。苏冬青懂得印染,也大概了解了行情,有依仗,就没有她们那么紧张。 第三十六章 六月六回娘家 虽然觉得老买东西不好,可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饭菜,吃的饱,睡的香,不用再担心莫名其妙被人打骂,几个人都精神很多,脸色也不像之前那么蜡黄。尤其是兰儿变化最明显,晚上噩梦少了,身上多了肉,也爱笑了,从前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现在不那么怕生了。 文玉湘变化也不小,分家之前她不但要伺候一大家子将近二十口人,还时不时被陈氏和蒋氏数落,压的都快喘不过来气来了。分家之后,只有简单的五口人,没有猪鸡,每天和苏冬青一起做饭洗衣,从懂事开始就没有这么轻省过。顿顿能吃饱,时不时就能吃到肉,睡觉时间足,她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得了一盒油膏,每天睡前抹一抹,手都光滑不少。 相比之下,苏冬青吃的那些东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洗个衣服能歇三回,兰儿在旁边看着都不停的说让她歇歇。 关于这点,苏冬青也觉得郁闷,四个小的吃好喝好睡好每天像是小树苗一样,被滋润后变化明显, 就她拖了后腿。可是着急也没有办法,原主病了半年多,身体亏损的厉害,不是一天两天吃好的就能补起来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慢慢来。 六月六在梁州这边有个习俗,就是回娘家,为此苏冬青才特意去了一趟县城,买回来不少东西,准备做腊肉和熏鱼。 新鲜的肉切成一指宽,放在坛子里用盐、花椒、桂皮、八角等调料腌制。半天翻动一次,待入味后拿出来风干,然后挂在火塘上熏烤,变成棕红色后就成了。熏鱼也是差不多的流程,鱼切成块腌制,然后放入温油锅中炸熟。 快节奏的现代人一般很少这么费劲的自己动手,苏冬青也是在大山里探寻印染技术时学会的, 这还是第一次亲手做,好像还不错。 做一次挺费劲的,所以苏冬青做了不少,猪肉六十斤,鱼二十条,一半留着自己吃,一半准备送去上元村。反正处理过也不容易坏,放的时间久点也不怕。 从开始做那边起,家里就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兰儿每天都是吸着鼻子醒过来的。焦黄的腊肉咸中带香,口味独特,五口人都很喜欢吃,所以就跟凉菜一样,每天切一盘子,不知不觉,每个人的饭量都大了几分。 文玉湘心疼钱,觉得天天吃肉太奢侈, 一开始在桌上还不怎么伸筷子,苏冬青和兰儿就轮流给她夹。几次下来,便觉得不好意思,吃个饭还劳烦人动手,看兰儿大口大口的吃,也就不再多想,该吃就吃,不过还是以照顾弟弟妹妹为先。 女孩天生敏感,但适应能力更强,兰儿太小不说,文玉湘一开始这也怕给苏冬青添麻烦,那里也怕把六婶吃穷了,苏冬青同她说了几次,现在好多了。 提前两天,苏冬青便同村里捎脚的大爷说了,六月六那天一早,五口人还是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梳洗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苏冬青给兰儿在头上扎了个双包包头,兰儿觉的很好看,在铜镜跟前照了半天。苏冬青本来还想给文玉湘也扎个好看的发髻,可小姑娘一直在检查大包小包,就怕落下什么东西,一直连脚都没停。 去上元村,文玉湘到底还是心里忐忑,小弟和小妹过继在六婶名下,去走这个亲戚还算是名声言顺,她和玉宏就有点多余。可是想想六婶一直以来对她们的亲近,还有苏家二老对他们的照顾,这一趟不去是要寒了她们的心。 文玉湘一犯难就习惯性的捏手指,等车的时候苏冬青见她把左手大拇指都捏红了,把他右手拉过来,调侃道:“走个亲戚紧张个什么劲儿,你都是快嫁人的姑娘了,可得大方点,要不去婆婆家还不得晕过去。” 文玉湘脸一红,不敢再有小动作,任由手被苏冬青拉着。 六月六大多数媳妇都要回娘家,用车的就比较多,苏冬青排在第一个,首先是她早早的就告诉了,其次是上元村和打谷村离的近,一来一回费不了多少功夫。 大包小包拎上了车,鞭声响起,驴车晃悠悠的向村外走去。今天路上的妇人尤其多,看到苏冬青不禁有些好奇,离这么近还坐车,是身体不舒坦了? 车子走到近前,不经意往里一看,一个个的就都不纳闷了。车里面放着两大口袋粮食,还有好几个篮子和筐,一堆东西,这五口人拿不了,可不是得坐车去。 同样都是多看了几眼的,心里的想法却是大相径庭。有人心生嫉妒,不由得想起那些闲言碎语,觉得苏冬青一个弱女子分家之后日子过的这么好,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人心生羡慕,这苏家姑娘虽然阴差阳错嫁给死人,可是现在过的还不错,四个孩子也收拢住了,又孝敬爹娘,以后说不定比村里大多数人过的都好呢。 不管她们如何想,苏冬青丝毫不知晓,驴车在土道上走了一会儿,在三岔路口拐弯,很快就看到了上元村村口的那几棵大树,摇摇晃晃了一阵,在苏冬青的指引下车子停了下来。 五口人才下车,郑氏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四个孩子规规矩矩的喊“外婆”,郑氏笑着把兰儿抱了抱。文玉宏转身吭哧吭哧往下卸东西,郑氏忍不住说了句,“回来就回来,还拿这么多东西……”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郑氏翘起的嘴角却是一直都没下去。东西就是心意,象征着嫁出去的女儿过的如何,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看着呢,她虽然不与人较劲,可是也高兴。郑氏往院子里喊了一声,苏新平这才出来, 帮着把东西搬进去,五口人也跟着进了屋。 堂屋虽然只有三间,可是只有老两口住,也很宽敞,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上次苏冬青来去匆匆,这次总算是有了空闲打量了一通。 第三十七章 苏家四女儿 文玉湘姐弟四个拘谨的坐在一边,郑氏掏了一把糖分给他们吃,看到那花花绿绿的糖果苏冬青愣了一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她堂哥成亲时剩下的,都一年多了,没想到爹娘一直舍不得吃留到现在。 跟她娘的节俭相比,她花钱确实有点肆无忌惮…… 怕再被教训乱花钱,坐下之后,苏冬青主动开口道:“差不多快到采摘蓝草的时候了,接下来应该没什么闲时候,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啥时候了。” 苏新平哼了一声,道:“我和你娘都好好的,你们不用瞎惦记,把自家的事情顾好就行了。” 看苏冬青点头,苏新平到底也忍不住担忧,开口道:“染布的事儿你有几分把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心挣不来钱还倒搭进去。上次赚的是个巧钱,别以为赚钱是那么容易的。” “十成不敢说,九成九是没有问题的,爹,这个你放心,事关以后生计,女儿不敢马虎。制染料花不了几个钱,我先试染几匹布,到时候拿过来给您瞧瞧。”苏冬青正色回道。 给四个孩子一人倒了一杯糖水,郑氏坐到苏冬青的身边,道:“都说因祸得福,我看还真是没错,你现在脑袋瓜子就是灵光,咱家从来没出过什么手艺人,你现在连布都能染了,老天爷还是向着好心人。” 瞧她说的坚决,苏新平也不好再多说啥,心里却在琢磨,早些年乡间有些染布的, 手艺好的真是挣钱,一辈子不愁吃喝,手艺一般的也能赚个辛苦钱。他不求小女儿大富大贵,能有个糊口的本事他也能省点心,没有男人顶门户,就得多做打算才行。 自己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辈子守寡,苏新平想到这个就一阵阵的气闷,可是人这一辈子就是命,谁也摆脱不了。四女儿倒是有男人呢,可那日子过的稀巴烂,受了委屈回娘家都不敢说,相比之下,小女儿手头有几个活钱,底下这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还算是省心。 虽然文玉宏和文玉轩年纪还小,可俩人是三房和六房将来的顶梁柱,苏新平问了些地里的事情,俩人说的清楚明白,苏新平点点头,满意的道:“地里的活要是忙不过来就过来打声招呼,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的动,别客气,庄稼地里头的事情也不少呢。” 小哥俩连连点头,苏新平看了身板稍显文弱的文玉轩几眼,又道:“多吃饭身体才能壮实,回去好好补补,像你哥这样就挺好。” 文玉轩重重的点头,他以后一定多多吃饭。 几个人在屋里坐着说了半天话,时间还早呢郑氏就急着去外面准备中午的饭食,苏冬青和文玉湘也跟着出来帮忙,见娘亲时不时的往外看一眼, 苏冬青知道她这是等四姐呢。 苏冬青在家里排行第五,是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跟她不同,四姐苏冬梦早早的就跟鲁家定了亲,十四岁那年就嫁了过去, 至今七八年了。可是一直都没有孩子,因为这样在婆家过的一直不如意。 苏冬梦又知道自家爹脾气不好,每次回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可她嫁的又不远,总有风声传出来,所以即便嘴上不说,苏新平和郑氏也一直担心她。 快到晌午了,还没见到苏冬梦的身影,别说郑氏开始皱眉,苏新平都坐不住了,打着劈柴的借口到大门口转悠了两三趟,回来的时候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苏冬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鲁家村到上元村脚程不到一个时辰,就算是走的再晚也该到了,可是瞧着娘亲面上的担忧,苏冬青还是劝道:“娘,四姐婆家事儿多,许是被绊住了,你别太着急了。” 郑氏勉强扯出个笑来,道:“她那么大的人了,什么事儿都明白,我有啥可不放心的。倒是你,花钱跟流水似的,哪天没钱揭不开锅了,我还得替你操心。” 说到这个,郑氏真有点纳闷,从前小女儿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个手紧的,买个簪子都得寻思再寻思,现在大把大把铜板花着都不带眨眼的。干活那几天不说,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也太多了点。一百斤的精米一百斤白面,三四十斤熏肉,两篮子熏鱼,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起码有一二两银子,这都是有的人家一年的花销了。 每次跟她说省点,答应的比什么都痛快,结果该怎么花还是怎么花。也就是现在分了家,这要还是还在一起过,拿这么多东西回来,婆家怕是要反了天了。 郑氏也琢磨过,小女儿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可能是现在手里有了钱,所以才敢这么买东西,等慢慢的知道过日子花钱地方多,也就慢慢能紧紧。大人怎么的叮嘱效果都不怎么好,等到切身体会到了难处,以后就长记性了。 前后左右的人家都吆喝着开始吃饭了,苏家才饭菜也做熟了,等了许久门口依旧没有动静,苏新平面沉似水的道:“别等了,先吃,不能为了她一个全家人都饿肚子。” 他一发话,郑氏也不能再拖下去,饭菜端上桌,老老少少七口人开始吃饭。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苏新平还是有些生气的,连最喜欢的熏鱼都没吃几块,可当着孩子的面也没发脾气,不断的给兰儿和玉轩夹菜。 苏新平习惯性的皱眉,这点跟兰儿的爹文天信有点像,即便看上去有点凶,兰儿也不害怕。自己碗里的菜堆的高高的,她嘴里塞着东西,一边举着筷子给苏新平夹鱼块,脆声道:“外公,你最爱吃的鱼!” 苏新平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最疼孩子,兰儿这丫头虽然不是亲外孙女,可名义上是自家闺女的丫头,跟亲的也没有什么两样。看着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他面上不由自主的缓和下来,一口把鱼块吃下去,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兰儿也多吃点,小孩子多吃鱼长大了聪明。” 兰儿大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点头道:“是,兰儿以后要像六婶那么聪明!” 第三十八章 忍气吞声 虽然有心事这顿午饭吃的还算是平静,原本苏冬青是打算吃过午饭就回去的,可是怕她们走了之后因为四姐的事情爹再发脾气,慢悠悠的收拾完东西,她也就没着急走。 磨蹭到了傍晚,再不回去天就黑了,郑氏知道她的心思,心里叹气,嘴上却让苏冬青领着孩子回去,自家男人什么脾气秉性她最清楚不过了,窝在肚子的火气是早晚要发去的。 苏冬青也知道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娘家,正要好好劝老爹两句,四姐苏冬梦回来了。只是看上去有些不好,两眼哭的通红,右半边脸肿了起来,面容憔悴的像是三十多岁的人,进门低声叫了声爹娘,然后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苏新平憋了大半天,一看四女儿这幅样子,一拳就重重砸在桌上,怒道:“姓鲁的这个王八羔子竟然敢动手打你,我看他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当初他家穷的叮当响,就是看他老实我才肯让你嫁过去,现在日子没过怎么样,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苏冬梦一边抽噎一边道,“爹,不管他的事,是女儿做错了事,跟婆婆顶了两句嘴,才、才会……” 苏新平气的咬牙启齿,都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四女儿,恨铁不成刚的道:“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让你往东从来不敢往西,说你顶嘴我才不信!肯定是因为孩子的事情,你婆婆和那个王八羔子又为难你,我和你娘不是傻子, 你不用替他们说话!” 在地上走了两圈,苏新平又怒骂道:“娶你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现在才成亲几年就敢动手,真当我苏家人都死光了。这次回来就在家老实呆着,他们鲁家不给个说法,我这次肯定不会罢休!” 苏东梦哭个不停, 郑氏眼睛红了,但是却没落泪。四丫头嫁过去这么多年,肚皮迟迟没有动静,鲁家苛待她,做娘的心里头也难受,可只要一天没孩子,自己姑娘一天就得不了安生,每每想到这事她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可这事哭没有用,得想办法才行。 对于四姐的记忆,还是在原主刚生病的时候,那个时候虽然消瘦,但起码还挺有精神。不到半年的功夫,身子瘦的就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眼睛里空洞洞的一点神采都没有。这种眼神她看过,分家的时候文玉湘就是这般,绝望到了极点,好像一点生路都没有了。 苏冬梦忍耐惯了,今天肯在娘家哭,实在是觉得委屈。不管是嫂子还是弟妹在六月六之前都提前准备好回娘家,她本来也想早点回来的,婆婆说都走了一大摊子活没人干,不让她回来。 为了能让婆婆松口,她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洗洗涮涮,差不多都整利索了, 结果还是不放自己回来。她不过辩解两句,就挨了打,被骂如果出这个大门就永远别回去,期间自己男人就在那看着,不帮着说话也不劝,她心里难受的厉害,到底还是跑了回来。担心自己这幅样子被村里人看到给爹娘丢脸,她一个人在外面转悠了半天,天快黑了才敢进门。 发泄了一会儿,苏冬梦抹抹眼泪,自己不回来爹娘担心,回来又是这幅样子,还是让爹娘难受,这辈子她活的一团糟还要连累爹娘,简直是一无是处,真不如死了算了。 看四姐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苏冬青坐在她旁边,宽慰道:“谁家都有个磕磕碰碰,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过,难免会有摩擦,四姐你别太往心里去。” 苏冬梦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小妹,许久才哑声道:“是啊,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看她这般,苏新平心头的无名火直往上蹿,也不管外面天都擦黑了,气冲冲的就要去鲁家讨公道。苏冬青赶紧把他拦住,这黑灯瞎火的,再加上气的失去了理智,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好了。 苏冬梦也不想再让爹娘替自己担心,想要息事宁人,清清嗓子,道:“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我做的不对,您别生气。” 苏新平使劲摆手,“别替他们说好话了,就老实在家里呆着,这次他们鲁家不上门说清楚,你就别回去!” 苏冬青本来想要跟四姐再好好说两句话,外面天都黑了,郑氏便推她赶紧回去,要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这还有四个孩子呢。 苏冬青这趟娘家本来回去的就够晚了,没想到刚出上元村村口就碰上了春娘。春娘并不是一个人,是和她相公一起,看这样子是春娘回去晚了,陈四郎不放心,所以才特意过来接人。 看到陈四郎把春娘手的口袋接过去,苏冬青不免有些感叹,春娘和她四姐一样摊上个蛮横不讲理的婆婆,但是春娘的男人知道疼媳妇,媳妇挨骂他明里暗里护着春娘。而她那个四姐夫,不知道该说是愚孝还是怎么,总觉得爹娘都是对的,再加上四姐迟迟没有孩子,在鲁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虽然李氏是个泼妇,可陈四郎人不错,上次猪瘟的事情一过,偷偷的给文玉宏两捆柴还有一兜子果干,现在见到她,又是一顿道谢。 看到春娘夫妇俩,郑氏便放心的回家,一边借着月光往回走,苏冬青一边跟春娘说话。两刻钟都不到,就从上元村回到了打谷村,特意把她们五口人送到家门口,春娘两口子才离开。 第二天,苏冬青原本想要回去看看四姐,崔货郎送布来了。说来也巧,崔大元去县城进货,正好碰到江桥县的货郎,这些人正挑着坯布想要送去染坊,崔大元半路截了五匹出来。 江桥县那边的坯布确实比柳山县这边的要精细几分,苏冬青检查完便把剩余的钱付了,崔大元把钱收到怀里却没着急走,略有迟疑的开口问道:“在下多嘴冒昧问一句,这坯布买来是要做什么?” “染布。”苏冬青应的痛快,这货郎不问她也想说这事呢,现在他主动问起了,便继续道:“无意中得到几个染布的方子,所以想试一下。要是染的成,想和崔大哥你谈谈卖布的事情。 ” 第三十九章 到底是谁有问题 听到这话,崔大元一脸愕然,他常在附近几个村子走动,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会染布。县城的染坊他去过几次,只知道染布是个麻烦事,染料得配制,染布过程也有许多讲究,干这个的一般都是祖传的手艺。不同于种地,染料方子在师傅手里攥的紧紧的,想学都学不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媳妇竟然会染布? 他没听错?! 崔大元是南溪村的,对打谷村的事情不太了解,并没有听说文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心里有疑虑,但是苏冬青瞧着面生,不好多问,只打了个哈哈。他是小本生意, 不敢太冒险,现在卖的都是老字号布庄里的布,没有什么问题。若是贸然卖这新媳妇染的布,若是有什么差池,乡里乡亲的还不得把他脊梁骨给戳断了。 他一脸谨慎,这事苏冬青也就就此打住,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谈,等见了染好的布,他自然就有定夺。 这么一耽搁,苏冬青出门就晚了些,还没走出村口,就看到郑氏迎面过来,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哭过的。 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苏冬青快步迎上去,忙道:“娘,怎么了?是不是爹又冲你发脾气了?” 一看到小女儿,郑氏叹了口气,道:“梦儿早晨偷偷摸摸回去了,你爹气的要死,把鸡圈一脚都踢坏了……我跟他过了一辈子,他发脾气我早就习惯了,我是替你四姐难受,肚皮不争气,以后少不得受气。” 苏冬青皱了皱眉,没说话。 郑氏又道:“我和你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俩也都懂事孝顺,为啥嫁的都这么不如意,这日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郑氏并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这次能对小女儿说这话,实在是心里憋闷的厉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四女儿不能给鲁家延续香火,挨打挨骂她们都没法管,否则鲁家把闺女休回来,冬梦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四姐偷摸的回去,无非就是不想让苏家和鲁家再起什么事端,不过这么一直逆来顺受也不是办法。想了想,苏冬青道:“娘,您也别太着急。四姐成亲这么多年没孩子,所以在鲁家站不住脚,应该找大夫给四姐好好看看。她这么年纪,身体调理好了,要孩子应该不是问题。” “我给她找大夫瞧了好几回了,大夫只说气血有些亏,并不影响子嗣,也喝了不少药,就是一直没有什么动静。”郑氏一脸愁容。 苏冬青眨巴眨巴眼睛,“那问题大概就出在四姐夫身上了,他看过大夫没?” 郑氏一愣,“生孩子跟男人有什么关系?”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苏冬青有些无语,又无法跟她娘解释男科的事情,只能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怀不上,自然两个人都得看大夫。” 沉默了片刻,郑氏面上犹豫的点点头,不管有没有道理,总归也得先试试。 昨天天黑把人赶走,郑氏知道以小女儿的性子今天还得过来,所以这才跑过来一趟,省得让她扑空。另外就是出来清净一下,省得在家里听那个老头子又打又骂的。 郑氏这些年就一直揪心四丫头的肚皮,明知道鲁家没有善待女儿,因为没理,一直也硬气不起来。听了小女儿的话,越琢磨越有些道理,登时就有些呆不住了,同苏冬青说了两句,转身匆匆离去。 不用回娘家,那就得干正事了。苏冬青把锄头才拿起来,文玉宏和文玉轩“蹭”的一下就到了她跟前,一个抓着锄头前面,一个抓着锄头后面,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六婶,干啥活,我们来。” 才到手还没捂热的工具被兄弟俩就这么抢走了,看到眼前这两双期待的眼睛,苏冬青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有些无奈的道:“在墙根边挖个坑……” “好嘞!”文玉宏扛着锄头到东墙边就开始刨了起来,搬到新家十多天了,除了吃就是喝,可算是轮到他们出力气的时候! 苏冬青在地上画一条线,哥俩按照线挖,一看这阵仗,文玉湘猜怕是要开始干正事了,没等苏冬青说话,立刻就把两个竹篓翻出来,用水冲干净的放在外面晾晒。 干活一个个这么积极,苏冬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待到竹篓里外都干了,和文玉湘俩人一人背一个,再拎上镰刀,准备出发。 兰儿本来也想跟着的,苏冬青怕她累着,就把看家这个大事交给她,小丫头拍着胸脯说一定好好看着,小大人的模样逗的苏冬青只想笑。 按照记忆,苏冬青出了村子,一路往北,然后穿过两个村子的荒地,在一个个不大的山坳间终于见到了生长茂密的菘蓝。与上元村路边的那些蓝草不同,这里湿润,阳光又充足,菘蓝棵壮叶肥,涨势极好。 农户人家都在院子和房后种菜,这个时节家里的菜都长起来了,山上挖野菜的人不多,否则这里的蓝草可就保不住了。 苏冬青割了几棵,竹篓底就铺了一层,文玉湘怔了一下,这就是能染布的草?之前还拔回去拌菜来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眼瞅着六婶的竹篓都快满了,文玉湘压下脑袋里的疑问,弯下腰开始割了起来。六婶都能把屎尿里的石头弄成药材,这草肯定另有玄机。 蓝草枝叶都要,割起来很快,就苏冬青这种手不是很利索的,一会儿也就把竹篓给装满了,俩人背着篓子送回去。 采摘并不费力,时间都耗在往返的路上了, 今天稍微耽搁了点时间,干活干的晚,饶是这样,一上午的功夫,苏冬青和文玉湘俩人还背回来十竹篓。看着那一大堆菘蓝,苏冬青不由得感叹,起来的早就是出活。 将菘蓝倒进新买的两个木桶里,然后往木桶里注水,直到水面盖过生叶,然后找两块巴掌大的石头压在叶子上面,让枝叶充分浸在水中。 第四十章 就是一块石头也该被焐热了 她做这个的时候,四个小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看,苏冬青压完石头拍拍手。文玉湘等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这、这就完事了? 这么简单?! 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她们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震惊,苏冬青看着只觉得好笑,伸手在她们眼前晃了晃,道:“就是这么做的,你们没有看错,泡个三到五天,等到叶子软了,再接着处理。” 没有看到制冰时那奇怪的现象,兰儿也没失落,指着墙边的坑,问道:“六婶,那个做什么用?” “也是泡蓝草,这桶装不了多少,这草七八九月采摘最好,趁着这个时候咱们得多做点染料,要不其他月份染料不用够,那就只能干瞪眼了。”苏冬青弯腰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笑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都好好看,有不明白的就问,等每个人都学会,我就省心了,别看简单,这里面学问可不少呢。” 兰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脆声道:“嗯,兰儿要好好向六婶学,等到学会了就能替六婶干活啦!” 都说姑娘是娘亲的小棉袄,果真不假,还不到人腰高呢,都寻思着替她干活了,苏冬青抱着兰儿又是一顿稀罕。 文玉湘看看两个弟弟,文玉宏和文玉轩也转头看看姐姐,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 听六婶的意思,是想把染布这手艺教给他们??原本以为只是让他们打个下手而已。 事情太出乎所料,文玉湘一直介怀,所以中午烧火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把手伸到灶膛里面,指节处烫了好几个泡。 苏冬青赶紧让文玉轩看着火,抓着文玉湘的手用凉水冲,还好泡不太大,抹上点药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怎么了,想吃猪蹄就跟六婶说,再馋也不能把自己的手给烤了啊。”把文玉湘赶到一边看着,苏冬青揶揄道。 文玉湘脸一红,眼神有些闪烁,好半天才小声道:“六婶,你真要教我们染布吗?” 把房子腾给他们住,每天又做各种好吃的,现在的日子从前爹娘在的时候想都不敢想,又要教她们手艺,真的跟做梦一样。 苏冬青把把锅刷好,往里面倒了些油,奇怪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咋了,不想学还是怎么的?” “不、不、不,我们想学……”文玉湘赶紧澄清,道:“当然想学了,只是……教给我们好吗?” 油热了, 苏冬青把菜扔到锅里,顺手用铲子把轻轻敲了敲文玉湘的额头,然后一边炒菜一边道:“小孩子别想那么多,让你们学就学。技多不压身,本来地就不多,再不学点手艺傍身,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文玉湘咬咬下唇不再说话,她那天无意中听到六婶给外婆说话,再过三五年,如果轩儿和兰儿想要自立门户,六婶也不拦着。既然这样打算的,为什么现在这样掏心掏肺的为她们着想? 因为手伤了,烧火做饭刷碗的活苏冬青都不让文玉湘碰,等到她手好了再说。文玉湘十分懊恼,本来她现在能干的事情就少,现在手不过是起了几个小泡,就一下子金贵起来了。没分家之前她就是手划破了也没人看一眼,该安排什么活还安排什么活,少干一点都不行…… 前后这一对比,就是一块石头也该被焐热了。 自从分了家,五口人的耳根子都彻底清净了,没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日子想什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现在天热,早睡早起的习惯依旧保持,多了个午睡,补充一下精力,顺便把大太阳给躲过去。 文玉宏和文玉轩从前没有午睡的习惯,刚开始那几天躺在那里睡不着,趁苏冬青睡着了偷偷摸摸去山上砍柴挖野菜, 被发现之后勒令睡不着也躺着,最近也能迷瞪一觉了。 文玉宏睡觉沉,怕自己一觉睡到天黑,所以每天睡午觉的时候都叮嘱弟弟一定叫他。今天反过来调过去告诉文玉轩好几遍,就怕耽误事,好不容易才有事情做,可不能睡过去。 这两天兰儿做噩梦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睡觉的时候露出小肚皮也紧紧的抱着她的衣服,苏冬青寻思着等她心里阴影彻底消除,还得改改睡觉抱衣服这个习惯。 坑还没挖好,下午就没去割草,一边挖一边把土往外倒。院子里的泥土并不松软,挖起来费劲,苏冬青便时不时替文玉宏一把,总共加起来也没干多少,结果手心上就磨出好几个水泡来。 苏冬青苦笑连连,原主也并非是个手不提肩部不能扛的,农活家务活拿的起来,卧病大半年,身体算是躺娇嫩了。 不过是回屋喝口水的功夫,再出去的时候院子里便多了两个不速之客,大嫂陈氏和婆婆张氏来了,脸色不善,不像是来串门的。 张氏撩起眼皮子看了苏冬青一眼,冷哼道:“把三房的安排到这院看来是便宜你了,屋里屋外的活都有人干了,这日子可比我还清闲。” 因为一把柴刀,蒋氏沦为笑柄,算是在村里人面前把脸面给丢尽了,这几日门都不出,还跑到张氏那里哭诉。张氏也恼火,觉得苏冬青是故意的,再加上陈氏挑唆。说六月六那天苏冬青回娘家拿的东西多的都用车拉,这些日子置办东西也没少花银钱,苏家困难的连件好的寿衣都买不起,苏冬青更是连嫁妆都没有,这钱来的太蹊跷。 联想到之前苏冬青和她那个表亲不清不楚的传闻,张氏揣着一肚子气上门,瞧见孩子干活大人跑屋里头躲闲,这不就开始发作了。 张氏张嘴就不客气,陈氏在旁边帮腔道:“可不就是,虽然湘儿他们没了爹娘,可还有爷爷奶奶伯伯伯母在,弟妹你可别做的太过了。缺德事做多了可不好,人在做,天在看啊,弟妹。” 听到这话苏冬青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大嫂和二嫂怎么使唤三房的孩子,还真以为陈氏这个大伯母心心念念这几个孩子呢。 第四十一章 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大嫂,这话说的极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做事问心无愧,打雷也敢在外面站着,反正老天有眼,怎么也先劈死那些作恶的。”苏冬青面带微笑的说道。 陈氏面色一沉,扬声道:“弟妹,你阴阳怪气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文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这几个孩子,你这指桑骂槐的说谁呢,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可不行!” 敛起脸上的笑意,苏冬青直直的看着陈氏,道:“大嫂刚才不是说‘人在做,天在看’嘛,我也觉得这话说的不错,怎么附和了一句就成了指桑骂槐了?冬青愚钝,还请大嫂指点一二。” 陈氏原本想要借题发挥,没想到苏冬青四两拨千斤又把这个问题扔给她,细窄的眉毛折出好几道弯,冷笑道:“嘴皮子这么利,我可没看出来哪里愚钝了。一开始我还纳闷呢,弟妹这么个柔弱的身子,干啥啥不行,怎么刚进门就琢磨分家,没人男人顶门户,这不是自讨苦吃嘛。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没人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弟妹才好行事,往县城跑两趟,大把的银子就到手了,反正别人也不知道这钱干不干净。” 这话一出口,不但苏冬青,文玉湘和文玉宏俩人脸也瞬间变了,这才是指桑骂槐。 把手里的铁锄一扔,文玉宏没好气的道:“奶奶,大伯母,六婶从来没有苛待过我们,也没有把所有活都推给我们做,我们四个在这里吃的好住的好,不牢你们多挂心。” 张氏最看不上这个孙子,皱着眉教训道:“大人说话少插嘴,越来越没规矩了,给口吃的就摇尾巴,你爹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骨头的种来,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兰儿打从心里害怕张氏和陈氏,紧紧抓着苏冬青的手,小声道:“奶奶,别骂了,六婶是好人,不要欺负她……” 陈氏挑眉,阴阳怪气的道:“弟妹好手段,不到一个月就把这四个孩子给笼络的服服帖帖的,小孩子给点好处就说好,大人可不是眼瞎的。平白无故手里有了银子,任谁都得寻思寻思这钱是哪儿来的,事关文家名声,我和娘就必须得问一问!” 苏冬青面无表情,冷声道:“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钱来的清清白白,玉湘她们都清楚,别人怎么猜测那是她们的事儿,与我无关。倒是大嫂你,捕风捉影的说些有的没的,自己给自家泼脏水抹黑,冬青还是头一次见到。” “现在教训的是你这个不守本分的!”没想到她连长嫂都敢顶撞,张氏气急,怒道:“自己一身骚还没抖落干净,还有脸扯上你大嫂,我看你真是个欠收拾的,是不是我动家法才肯老实交代?!” 张氏这一声大喝,文玉湘和兰儿都不禁哆嗦了一下,苏冬青不着痕迹的把俩人护在身后,迎着婆婆凌厉的眼神看过去,丝毫没有惧色, 道:“娘,现在花的每一文钱都是我自己挣的, 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县城的酒楼和药铺打听,我和玉湘玉宏一起去卖的东西。冬青自问行事小心,从未做过抹黑文家的事情,无端受到指责,心里实在是委屈。倘若娘和嫂子认定了我做了什么错事,那就交由族里,如果长辈们查出冬青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我认打认罚,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这种被泼了脏水还不能全力顶回去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辈大一级压死人,苏冬青暗暗咬着牙。 文玉轩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道:“奶奶,你们这么冤枉六婶,六叔若是知道肯定难受。” 提到文天佑,张氏和陈氏不由得想起文家之前遭的那些祸事,脸色齐齐一变。磋磨一个小媳妇对她们来说不是个事儿,可是地底下那个可不是好招惹的,毕竟活人经不起死人折腾,不得不多加提防。 陈氏心里也一阵阵的发虚,不敢再冲苏冬青叫嚷,狠狠的瞪了文玉轩一眼,“小兔崽子,要你多嘴!” 将张氏和陈氏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苏冬青心里不由得好笑,那些风水先生全靠一张嘴吃饭,撺掇出这场冥婚多半是为了钱财。文家倒是一点都没怀疑,娶自己过门算是破财免灾,这婆媳俩对活人肆无忌惮,倒是怕鬼魂作乱,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 这么想着,苏冬青突然发觉自己身后其实也有个偌大的依仗,当即便道:“轩儿,别担心,受了欺负六婶晚上就跟你六叔去念叨,让他想法子替咱们出气!” 张氏脸当即便白了,态度立刻软下来,语气甚虚的道:“老六家的,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和你嫂子事怕你做什么糊涂事,所以才好意提醒。不相干的人才不会管你这些,只会在背后说闲话,你可不要把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着急澄清,苏冬青却不应声,刚才红口白牙的诬蔑她,现在又这番作态,真把她当傻子不成。 张氏正待再开口,门口来人了,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刘老三牵着牛车站在外面,瞧着院子里的气氛不大对,招呼苏冬青,“大侄女,你要的桌椅板凳我送过来了,家里事情多,晚了几天,没耽误你的事儿?” “没有,刘三伯送来的正是时候,这才刚开始干活……”苏冬青面上一缓,笑着过去打开门。 让牛车进来,不管这俩找茬的人,苏冬青让文玉宏和文玉轩去上元村一趟,把她爹请来,要不家里没人陪客人。 眼瞅着苏冬青只顾着和客人寒暄,连介绍都不介绍一下,被冷落的陈氏和张氏俱是一脸的不悦。 刘老三活这么大岁数也是有些眼力的,见苏冬青这般,也当没看到这俩人一样,该说说该做做。 将家具安置好,终于全活了,屋子里看着终于像过日子的样子了。倒水的时候苏冬青往外瞧了一眼,院子里那两个招人烦的已经不在了,心里不由得冷笑,分了家还想肆意的捏把她,真是做梦! 第四十二章 耍脾气的鬼 苏新平来的快,老哥俩说着话,苏冬青和文玉湘赶忙做饭炒菜。刘老三刚才在院子里看到那两个泡着野菜的木桶,一问才知道这是要做染料,不由得大为惊叹,“有这手艺以后日子肯定错不了,这可比光种地强多了。” 苏新平叹了口气,道:“凑合着过,饿不死就成,没有男人可不得琢磨着干点啥。” 刘老三比他心宽的多,拍了拍苏新平的肩膀,道:“我说老弟,你也别想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瞎寻思也没用。我看贤侄女是有福之人,以后错不了!” 刘老三这么开导他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刘家二儿子摔断了腿,辛辛苦苦给小儿子娶了媳妇,结果媳妇不小心撞了头,现在还痴痴傻傻的。刘家的糟心事不比苏家少,要不是刘老三会木匠活,日子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 苏新平对刘家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刘老三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再提这茬,说起了今年地里的庄稼。 之前做腊肉留了卤汤,用这东西炒菜极其入味,加在青菜里味道鲜美,炖肉放几勺子香气更是浓郁。有客人在,自然是苏冬青下厨,炒了五个热菜,炖了一盆骨头,又切了两盘凉菜,这一顿不可谓不丰盛。 苏冬青手艺确实不错,刘老三这一顿饭吃的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连连称赞苏冬青心灵手巧,这饭食做的可真是太好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刘老三家里还有事,不能在这多呆。苏冬青便把余下的银钱给结了,跟老爹一起把牛车送出村南头。 苏新平没有立刻回上元村,而是回到文家的老屋子,帮着把土坑挖好,然后又把坑底和四壁抹平。苏冬青在旁边端茶倒水顺便赔笑,“爹,又辛苦您了……” 这次苏新平倒是没有摆什么脸色,舒了口气,道:“你是我亲闺女,这点事儿不算啥。你家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要是什么重活就过来吱一声,咱家地不多,我和你几个哥哥腾出手来帮你一把不是难事。” 苏冬青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晚上苏新平没留下吃饭,苏冬青本来想包些吃的给他带回去,苏新平却摆摆手,“前两天你拿回去的那些东西就够我和你娘吃大半年的,这些你们留着,小孩子吃点好的以后身体才壮实。这几个孩子既然在你这里,你就得多上心,好好的教养。” 苏冬青点头,兰儿甜甜的笑着同外公道别,苏新平摸摸她的小脑袋走了。 天气热,刚挖好的土坑一个晚上就干透了。第二天,苏冬青和文玉湘就去割蓝草,坑确实比木桶能盛的多,几十篓子蓝草才将将到了六七分的样子,同样倒入水泡上。 接下来就是忙碌的准备工作了,文玉宏和文玉轩去山上砍柴,苏冬青便在家里做印版。将买来的油板纸七八张用面糊粘在一起,然后用板子挂平,晾干之后在上面用刻刀刻画图形。这个活计她有不少经验,尤其是蝴蝶、梅兰竹菊这些常见图案,可以说是顺手拈来。 苏冬青一边刻,一边跟旁边的文玉湘讲解,随着一点点的纸屑掉落,刻板上出现一朵朵惟妙惟肖的小花。看的兰儿兀然瞪大眼睛,紧紧的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打扰到苏冬青。 做刻板最耗时,即便是两个巴掌大的,也用了苏冬青将近两天的时间。刻好之后立刻刷上桐油,一副喜鹊登梅的图案跃然纸上,虽然简单,但刻画的活灵活现,四双眼睛看向苏冬青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崇拜。 刻板才做好,木桶里的蓝草也泡软了,水呈深蓝色,把蓝草残留的茎叶渣滓捞出。按照比例将石灰水撒到桶内,然后便开始拿着木棍来回搅动,蓝色的泡沫不停的向上翻涌。 苏冬青把上层泡沫小心弄出来单独放在一边,这种蓝靛是质量最好的,先留下来备用。木桶静置一个时辰之后,蓝碇沉底,上面的水倒出去,留在底部的便是蓝碇染料,倒出来风干,染料制作的过程十分顺利。 文玉湘姐弟四个眼睛都不敢眨的看着,希望能把所有动作都记在脑袋里,虽然这些看起来很简单,可是听六婶一说,里面门道其实真是不少。 蓝草采摘时间、浸泡程度、石灰的新旧、木桶的材质、还有水、蓝草和石灰粉的比例,这些步骤不管那一块稍微差一点,都会影响蓝靛的颜色,一点都不能马虎的。 染料做好,几个人在院子里搭了个简单的灶台,按上铁锅。把坯布放在里面煮,为了染色均匀,得先褪浆。 可能是苏新平回去说了什么,苏冬桥特意跑过来问苏冬青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当然了,他来的这么痛快,也有一点点原因是想念妹妹做的美味的饭菜。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他,晾布的木杆还没扎。 她一张嘴,苏冬桥二话不说撸胳膊挽袖子就开始干。木杆是现成的, 叮叮当当,连砸带捆的,五对杆子就在院子西边立了起来。 今儿是初一,文玉湘领着弟弟妹妹在爹娘的灵位前烧香磕头。苏冬青看了一眼放在柜子上的黑色牌位,也默默的烧了三炷香,怎么说她也用文天佑当过挡箭牌,不能白用啊,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透过烟雾看着那人的名字,苏冬青轻声道:“不管文家其他人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你在地下安息。” 说完这话,苏冬青发现线香的烟越来越稀薄,竟然灭了…… 虽然苏冬青从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莫名其妙的穿越到陌生的时代,这件事本身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很多曾经的坚持都有了些许动摇。 这香莫名其妙的灭了,听老人说这表示地下的人不满意。 心里犯嘀咕,苏冬青不信邪的再点着,三个猩红的小点闪烁了片刻,又灭了。 苏冬青脸色变了变,最后气呼呼的走了,一个娶了媳妇却没有尽到义务的鬼还敢耍脾气,就是惯的! 第四十三章 蓝布和花布 染料发酵好,褪浆后的布便放入木桶之中,白色的坯布浸入蓝色的染液,随着不断翻动,很快就变了颜色。眼见着这一过程,文玉湘紧张的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半天脸憋的通红。 浸染两刻钟,把担缸板横在木桶上,将布捞出来放在木板上面沥干染液,然后再将布挑到高木杆上晾晒,与空气中的氧气充分反应。可别说,苏冬桥还真是来对了,四五丈长的布匹浸湿之后分量可不轻,要想平展开晾到四五米高的杆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六婶,这、这就可以了?”文玉宏看着木杆上搭晒着的长布,有些结巴的问道。 苏冬青逆着阳光看了一眼,笑道:“不行,这才染一次,颜色不牢,晾干了再染两次瞧瞧。” 苏冬桥这人好奇心重,地里的活暂时干完了,染布是个稀奇事,这几日便天天往打谷村跑。有些倒水或者晾布的重活抢着干,真是派上不少用场。 经过多次浸染、晾晒、漂洗,一天半后,终于染好了三匹布。布呈深蓝色,整匹没有一点色差,柔软,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就是文玉湘这种不太懂的人,也一眼看出来这布比那货郎卖的布好。 几个人洗干净手,小心的摩挲着还带着阳光温度的蓝布,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可是她们亲手染的布,她们、她们竟然也会染布了…… 苏冬桥高兴的咧着大嘴笑个不停,自家妹妹还真染成了,这下爹娘应该放心了。 没错,苏冬桥过来的第三个目的就是当苏新平和张氏的“眼睛”,瞧瞧苏冬青是不是真能染布,结果真让他高兴! 这两天他们在院子里染布,基本上连门都没有出去,可是架不住阵仗闹的大,那么高杆子上晾着布,离老远都能看到,村里人少不得又开始传些闲话。苏冬青专心干活,并没有注意那些,就算是知道也是一笑置之,她向来对那些流言蜚语都不关心,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关于别人的。 兴致正浓,几个人跃跃欲试的看着剩下那两匹布,准备一鼓作气给染了。 苏冬青却把之前刻的镂空刻板拿出来,压在一匹坯布上,将黄豆粉和石灰粉混合的防染浆刮入刻板的空隙,漏印在布面上,然后张开放置。 文玉湘几个人不明所以,茫然的看着苏冬青动作,让递抹子递抹子,让按着刻板就按着刻板,听话的很。反正六婶说等染好一看就知道了,那就等着呗,反正很快就能出来了。 阴干后的坯布上明显有刻板上喜鹊登梅的图案,然后换一个木桶调好蓝靛染液反复浸染。染好之后,在水中洗净防染浆和浮色,白色的花鸟便更清晰的显露出来,蓝布上就显出大小小相同的一块块“喜鹊登梅”。 晾干后蓝布上面的图案更明显了几分,花鸟线条简洁明朗,被深蓝衬托着,十分的清新淡雅,见这便是蓝印花布。 一看这个,其他几个人便眼前一亮,原来染色不仅能把整匹布染成一个颜色,还能在上面染出图案来,真是太妙了! 蓝布和花布一染出来,苏冬青在四个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都觉得这个弱不禁风的六婶实在是太聪明了。 分家刚搬到这院子时空荡荡的,可现在可大不相同了。不算房后的菜地,靠着大门口有泡蓝草的池子,东墙边搭着一口锅和两个大木桶,西边架着五排杆子,上面随风飘荡着蓝色的长布……也就是这院子够大,要不苏冬青还真施展不开。 最后一匹布,文玉湘战战兢兢的上手,苏冬青在旁边看着,小姑娘紧张打抹子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苏冬青笑着指点,道:“多抹点,把缝隙填满,要不起不到防印的效果。别怕,大胆的做,弄花了也不怕,大不了全染成蓝布,总归这布不会浪费。” 几个人对染布的过程稍微熟悉了几分,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就问,离单独上手做还差的远,不过翻布、洗布可熟练了。 蓝印花布比单纯的染布要费时,两匹布染好花了两天的时间,也就是现在够热,否则反复晾晒可没有这么快的。 五匹布染完,文玉湘展开瞧了又瞧,兴奋不已。看着坯布在自己的手里染成蓝布,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门能吃饭的手艺。染好一匹就能赚几百个铜板,十匹八匹就能顶农家里一年的收成,任谁一时都不能平静下来。 为了庆祝这次染布,苏冬青托村里捎脚的大爷在县城里买了菜回来,把爹娘和三嫂请过来,一起美美的吃了一顿。 看到蓝布和花布了,郑氏和苏新平也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所以看到苏冬青炖了一大锅排骨也都没再念叨她。吃完饭,苏冬青把花布剪下两块,折好给郑氏和郭氏俩人带在头上,明丽的蓝色和俏丽的图案相得益彰,一块头巾把人打扮的精神许多。 苏冬青还想用裁半匹布给爹娘做衣服,郑氏连连摇头,坚决没要。这布是用钱买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先把收布的成本钱卖回来才是真的。 知道就是硬塞娘亲也不安心,苏冬青便没有强求。她还惦记着四姐的事情,私下里悄悄问了一下,郑氏却是苦笑着摇头,“我偷着找了梦儿,让她劝宝雄看看大夫,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被鲁家那个老刁婆子知道了。你四姐又挨了顿骂,还说她给自家男人脑袋上面扣屎盆子,要休了她,前两天鲁家还上门吵吵这事,被你爹赶跑了。” 苏冬青自然是想着自家姐姐的,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四姐夫要是身体一点毛病没有,那看看大夫又怎么了。既然着急抱孙子,做什么这样推三阻四的!” 郭氏在旁边叹气,道:“梦儿性子软,又没有什么主意,鲁家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再没有孩子,别说那些人变本加厉欺负,她自己怕是也受不了了。” 苏冬梦的事情不好办,这个朝代女人本来就没有地位, 嫁到夫家,不能延续香火是大罪,被说被欺负,就是被休也只能生生的忍着。苏冬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想着把蓝布的事情处理完,去找四姐好好商量商量这事。 她是这么琢磨的,却没想到只是拖了几天,险些再也见不到她这个唯一的亲姐姐。 第四十四章 买不起布的客人 隔日,苏冬青便带着三匹蓝布一匹花布去了县城,去了最大一家布庄,也就是上次她打听各种布料的地方。 铺子里的伙计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苏冬青,将人拦在外面,阴阳怪气的拉长声调道:“怎么,上次问了一通价格连个边角布料都没买,今儿想再让我报一遍还是怎么的?我们这忙的很,没功夫在这跟你说没用的, 哪儿凉快你们去哪儿呆着。” 文玉宏听不得这话,脸瞬间涨的通红,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们今天不是来买布,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伙计便不耐烦的打断道:“我们这就是卖布的,你不买布还进来做啥,出去出去,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苏冬青站在那没动,皱眉道:“进门就是客人,你就是用这态度招呼客人的?” 那伙计“吆”了一声, 斜着眼睛看苏冬青,一脸鄙夷的道:“客人是能买的起布的,可不是你们这种一身穷酸的,怎么着,非得我赶才肯走?” “吵吵什么呢?”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眼睛不大,可一脸凌厉,像是个管事的。 那伙计脸上的蛮横之色瞬间消失,叫了声“掌柜的”,立刻就满脸堆笑的弯腰凑过去,“这几个人没钱买布,偏偏每种布料都打听价格,我怕她们没有什么好心思,所以才想赶她们走。” 这伙计根本没有把苏冬青她们几个人放在眼里,说话声音也没有克制,苏冬青听的一清二楚。 那中年人拿眼睛扫了苏冬青她们一眼,眼神中满是探究和审视,好像在打量砧板上的肉值多少钱一般,让人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苏冬青和文玉湘等人都穿着普通农家的衣服,虽然收拾的干干净净,可打眼一过就看出来那粗麻的衣裳是最低等的土布,结实耐磨但是便宜的很,并不是有钱的主儿。 那中年人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看好了,别什么人都放进来”,然后甩袖子转身离去,那伙计转过头来,不耐烦的连连挥手,像是赶什么脏东西一般驱赶着苏冬青她们几个人。 难怪这伙计态度这么恶劣,原来这家店铺的掌柜的也是个势利眼,原本打算谈生意的苏冬青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样的生意对手,她也没办法合作。 苏冬青前世接触过一些这样的人,自然是见怪不怪,倒是文玉宏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小孩子自尊心很强,多经点事情就知道和这样的人生气就是浪费力气。 走了半条街,又找了一家布庄,这家铺子不但卖各种布料还卖些帕子、扇子之类的绣样。小伙计岁数不大,白净的像个小姑娘,笑嘻嘻的问客官想要买点什么。 苏冬青把背着的四匹布放在柜台上,问道:“小兄弟,你们这里收成品布吗?” 还没等小伙计说话,里面正在算账的老者和一个姑娘站起身走了出来,穿着和气度不像是一般打杂的,苏冬青便笑着微微颔首。 老头虚虚的抱了抱拳,道:“在下姓徐,是这里的掌柜的,这位姑娘你是想要卖布?” 苏冬青点点头,将包袱皮打开,展开里面的布匹,徐掌柜的低头看布,抬手仔细在边角处摸索着。 他身边的年轻姑娘则看向那匹花布,眼睛突的一亮,纤细的手指在那白色的花枝上划过,赞道:“印染的不错,刻板的花样也精巧,这花布是哪里来的,咱们梁州有这个手艺的可不多见。” 苏冬青微微一笑,谦虚的道:“姑娘过奖了,这四匹布都是我染的,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学了点皮毛,让两位见效了。” 徐掌柜的微微一愣,他经营布庄几十年,跟整个梁州大大小小的染坊都打过交道,眼力自然是有的。这蓝布染的已属上品,可眼前的人却面生的很,不知道师承哪里。 那姑娘也是一怔,染坊向来是血脉相传,为了保住方子,都是传男不传女,她还是头一次就看到女师傅,尤其是这么年轻的…… 这不怪这俩人吃惊,从前织染一直都由朝廷掌管,百姓私自印染是要受罚的,直到前朝才开始放松,民间染坊兴起。可北方强敌环伺,常年有战乱,织染在南方盛行,北方很凋零。 梁州原本也是蛮夷之地,几十年前战乱,北方的百姓涌入此地,所以印染方面梁州一直较南方差一截。本身就落后,再加上匠籍在科举方面有些限制,导致这一行当并不兴盛。 苏冬青有庞大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所以这四匹染的出挑,这俩人看了惊艳不已,得知是她染的,心里触动自然不小。 生意人看中的自然是赚钱,其他的并不过多纠结,惊异过后那徐掌柜的立刻道:“这布我们收了,以后染的也一并拿过来,价钱方面咱们好商量……” 听到这话,文玉湘和文玉宏俩人心里暗暗高兴,这要是谈成了,他们以后可就有事情做了。虽然之前靠卖硝石和冰赚了一大笔钱,可那毕竟不是长远之道,染布就不同了,一年四季都能干,人活着吃穿住行,这是必不可少的! 那徐掌柜的说到做到,果然给了个不俗的价格,蓝布一匹八百文,花布一匹九百文。那位姓林的姑娘对花布非常感兴趣,问苏冬青能不能印其他的,譬如说背面、窗帘、壁挂这些大件,很显然这种蓝底白花素净的布料很得她的喜欢。 苏冬青点头,道:“刻板做的大,这些也一样能印染出来,只不过稍微慢点。” 林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说话却很干脆,“慢点不要紧,慢功夫出细活,只要图案做的像这么精细就成。” 徐掌柜的显然是个有几分头脑的,摸索着蓝布,沉吟片刻道:“苏姑娘,若是你的布只供给我们布庄,坯布这块我们可以提供,你们只专门染布,这样价格这块咱们还可以再谈一谈……” 才刚开始,彼此还不熟稔,苏冬青不想就这么被绑住,婉言说先考虑考虑。那徐掌柜的也没有深说,只让她有染好的布就拿过来,绝对不会让她吃亏云云。 第四十五章 意外生事 出了布庄,文玉宏和文玉湘两个人眉开眼笑,一扫之前被伙计赶出来时的气恼。坯布他们是知道的,一匹三百五十文,也就是说蓝布一匹挣了四百五十文,花布一匹赚了五百五十文。这几天的功夫染了五匹布,卖的钱差不多能顶村里人一家的嚼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 眼瞅着姐弟俩开心成这样,苏冬青也觉得高兴, 上次卖硝石这几个孩子自觉没出多少力,花钱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的。这次亲手参与了染布,以后买什么东西应该就能大方点了。 娘三个高高兴兴的往回走,这个时候出入城门的人比较多,好几百米远就开始拥挤了。苏冬青正拉着文玉湘的手往旁边躲,忽然一个大嗓门在耳边响起来,“哎呀,这不是湘丫头和二小子嘛,你们来县城做什么来了?” 苏冬青跟着文玉湘转头,就看到路边蹲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面目陌生,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那人身前放着两篮子鸡蛋。这个架势苏冬青并不陌生,村里人来县城卖东西,都是这般兜售。 看到说话的人,文玉湘迟疑了一下,不太敢确定的开口道:“是周家村的二婶儿吗?” 那妇人站起身来笑道:“可不就是,难为你还记得我,你和三顺定亲的时候我去过你们村子一次。你爹娘走的时候我恰好有事耽误了,就没过去……听说你们分家了,这事真的假的?” 这妇人是周家村的赵氏,说起来跟文玉湘关系还很近,是文玉湘定亲的周家的本家亲二婶。如果不是守丧三年,这个时候文玉湘都已经是周家的人了,所以面对这婆家的人,文玉湘不免有些拘谨,抿抿唇道:“是分家了……” 赵氏并没有惊讶,显然已经听过那些闲言碎语,伸手把文玉湘拉到自己跟前,一脸神秘的道:“你爷爷奶奶真那么狠心把你们赶出文家了?听说只给你们分了两亩薄田,还要你们伺候那个病秧子……啧啧,可真是人走茶凉,你爹娘在世的时候可没少扛了活计,现在他们尸骨未寒你们就遭了这事……” 感觉赵氏说话语气有些奇怪,文玉湘连忙道:“二婶,我六婶人很好的,我们现在跟着她过,挺知足的。” 躺着也中枪的苏冬青默默转头看向别处,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少,被当面这么说,这还是头一次。 赵氏显然没有注意到苏冬青,见文玉湘这么着急辩解,以为她是在逞强,并没有在意,反而告诫道,“你岁数还小,哪里分的出好坏。住在一起,你可得加点小心,你爹娘留下的钱财东西放好喽,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啊……” 文玉湘一听这话就急了,转头看向苏冬青,苏冬青却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小丫头脸皮通红,使劲捏着指头,道:“二婶,你不要听别人瞎说,我爹娘没的时候还没分家,没有私财,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东西。我们姐弟四个现在住在老房子那边,吃住都靠六婶,哪有什么可让人惦记的。” 赵氏的目的不在于关心她,立刻追问道:“这么说的话,你以后的嫁妆也没有着落了?” 文玉湘一怔,显然没有意识到她这话里面的意思,摇了摇头。 赵氏眼珠一转,怜悯的看着她,道:“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唉,这都是命啊。” 莫名其妙的被叫住,又说了一顿不知所谓的话,等到出了城,文玉湘也不知道周家二婶要跟她说啥。 她不知道,苏冬青却看出些端倪。刚才那人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实际上句句都是在打探,打探文玉湘的近况,看样子脑袋里寻思的不是什么好事。 别说,还真让苏冬青猜着了,赵氏回家就跟周三顺她娘说了这事,假惺惺的急道:“大嫂,三顺的亲事还是另做打算。文家老的不仁义,湘丫头没了爹娘,嫁妆是不用想了。她还是三房的长女,不可能把弟弟妹妹扔下不管,若是嫁到咱们周家,指不定要贴补娘家多少。咱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可娶不起这种带着拖累的。” 秦氏身体一直不好,常年药不断,怕她操心多寻思,几个儿子儿媳并没有把文家分家的事情告诉她。听赵氏这么一说,果然着急了,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赵氏一边给她捶背,一边虚情假意的道:“哎吆,看我这张没把门的嘴,大顺他们一直不让告诉你,我一着急就说漏嘴了。大嫂,你可别着急,都怪我,就当我刚才啥也没说!” 秦氏咋可能不着急,当即就把几个儿子儿媳叫进来问,赵氏则悄默声儿的遛了出去。 听到里面一声比一声响的咳嗽声,赵氏撇了撇嘴,人人都说周家能有今天全靠老大一家,她累死累活别人都没看到,心里憋屈死了,现在也让给她添堵的人尝尝不痛快的滋味。 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回到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发觉门口就有个人来回转悠。苏冬青探头一看,那人便立刻把头缩回去,还以为是村里好奇心重的孩子,苏冬青并没有在意。 不大一会儿文玉湘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面黄肌瘦的,手里抱着个箩筐,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听这声音,兰儿眼睛一亮,掀开那箩筐上面的粗布,露面里面一只只嫩黄色的毛茸茸,一脸惊喜的道:“呀,是鸡仔,虎妞姐,这些鸡仔都是你家的吗?” 虎妞点点头,抬头看了苏冬青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 这个名字苏冬青并不陌生,从文玉湘嘴里听到过好几次,知道俩人是要好的朋友,便取了碟点心放在她跟前,笑道:“虎妞,常听湘儿提起你,没事就常过来坐坐,千万不要见外。” 虎妞有些羞涩的点点头,“好 、好的,六婶。” 见她不好意思,文玉湘主动开口道:“六婶,咱家要不要养几只鸡?” 看到虎妞抓着箩筐的手猛然一紧,苏冬青了然,笑着点点头,痛快的应道:“好啊,多养几只以后不愁鸡蛋吃了。” 第四十六章 开了染坊,干了药铺,忘了短路 苏冬青这一点头,文玉湘看上去比虎妞还高兴,虎妞她家分家之后借了不少钱,本来想靠卖鸡仔挣几个,结果前阵子猪瘟,鸡仔死了许多,这对她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因为猪瘟,村里人心有余悸,暂时都不想抓鸡鸭,剩下的鸡仔越来越大,虎妞被逼急了才来找她问的。 今天卖完布,文玉湘知道家里不差这几个钱,所以才领虎妞进来。 苏冬青知道这女孩家里有难处,一口气要三十只,不拘公鸡母鸡。知道这是有心照顾自己,虎妞一脸感激的冲苏冬青道谢。 拿钱的时候苏冬青多给了二十个铜板,小姑娘死活不要,苏冬青道:“这鸡仔比一般的大,你们多养活了许多天,这点辛苦钱还是应该给的。” 人穷志短,没钱的滋味太难受,想想伯母婶娘借钱时说的那些诛心的话,虎妞到底还是收下了,往外走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往下掉,都腾不出手来擦。 送走了虎妞,文玉湘脸色也有点沉重,她很清楚,如果没有六婶,她们姐弟的日子比虎妞家还难过。她很惜福,逮着空便跟三个弟弟妹妹说,以后一定好好听六婶的话。 前院要干活,小鸡仔放在房后养,那几畦菜地已经露出绿尖,怕被这些小东西糟蹋了,文玉湘找石头垒了个小鸡圈,拦着它们就在这一块走动。 鹅黄色的小鸡仔毛茸茸的,叫声清脆,十分的稀罕人,兰儿蹲在那里看了半天,最后仰头道:“六婶,你们干活我也帮不上忙,这些鸡让我养。我保证每天让它吃的饱饱的, 长大以后一天下一个蛋!” 丁大点孩子都想着分担活了,苏冬青自然应允,适当的让小孩子做事情,能激发她们的热情,何乐而不为呢。 手里没坯布,染布便先放一放,一边上山割蓝草做染料,一边做刻板,前者有文玉湘她们几个,后者只能苏冬青自己上手。 这两天下了一场大雨,雨后得薅地里的草,苏冬青跟着文玉宏和文玉湘早早的上山,弯着腰在地里干活。长期保持着一个姿势十分累人,再加上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真的是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苏冬青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把土里刨食的艰辛。 山地一般都是后开垦的, 在山坡上,被火辣辣的太阳烤着,毫无遮挡。苏冬青被晒的头晕眼花,坐在松软的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文玉湘把她扶到地头的小树底下,有了荫凉,苏冬青终于缓过口气来,可是耳朵还是嗡嗡叫个不停。 文玉宏直起腰,在地里头喊道:“大姐,你把六婶送回家,我这两条垄到头也回去了。” 苏冬青脸色确实不太好,文玉湘不敢再让她在外头,扶着苏冬青起来,向山下走去。 下地不过半天,苏冬青中暑了,晕晕乎乎的在家里躺了半天,郭氏进门的时候,兰儿正跪坐在旁边给她用蒲扇扇风。 还以为她怎么了, 没想到是热到了,郭氏不禁埋怨道:“自个儿的身子可得注意,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还有那四个孩子呢,你要是病倒了,她们不得急坏喽。早就跟你说地里的活别着急,等我们一天两天忙完了,让你三哥过来帮你一把,三五亩地用不了多久。” 提到这个苏冬青都觉得丢人,连忙点头,然后岔开话儿,道:“没事,三嫂,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这两天家里都挺好的?” 郭氏叹了口气,道:“还是那样,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前一阵子猪瘟,大嫂不听劝,没灌药,结果猪死了,这两天一直跟我们几个诉苦,你说这事能怪谁?大宝眼瞅着要到找媳妇的年纪了,你三哥趁着农闲的时候想出去找点活做,二哥也要跟着,二嫂不愿意,这几天一直叽叽咯咯的,没个消停……” 除了苏冬桥,苏冬青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苏冬林沉默寡言,二哥苏冬海老实巴交,但是大嫂二嫂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又懒又小气,一个心眼子比筛子眼还多。原主同大嫂二嫂关系一般,现在芯子换了,苏冬青更是没有太大的感觉。 不过她不想看着三哥三嫂为难,当即便道:“三嫂,出去找零活也未必能挣多少钱,要不就让三哥来这帮忙染布,有些重活我们还真吃力。” 还以为她这么说是想帮衬自家,不想给苏冬青再添负担,郭氏立刻摇头,“不好,你们靠这个吃饭呢,我们不能掺和进来。我和你三哥有手有脚又有把力气,不能沾络你的。” 知道三嫂是为自己考虑,苏冬青一把捉住她的手,笑道:“刚才还说有麻烦事找三哥,转头就不愿意过来帮我了。前儿把布卖了,以后要做染料,收坯布,有几种材料还要去府城买,事情不少,我们几个忙不过来。三哥是自己人,他在这干活我也能安心。” 听到这话郭氏便犹豫了,文家对青儿本来就看不过眼,要是娘家人再在眼皮子底下晃悠,指不定又不消停。可是青儿带着几个孩子,孤儿寡母的,找外人帮忙确实容易惹些闲言碎语,这事还真有点左右为难。 染布是个力气活,苏冬青早就有找人的想法,有知靠的自家人自然不想用外人,道:“三嫂,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我就去找三哥说。我不能老麻烦他在这干活,你们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亲兄弟明算账,染一匹布五十个铜板……” “啥?”郭氏顿时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一脸的不敢置信,“去渡口扛口袋一天最多也就二十文,这、这也太多了……” 苏冬青笑道:“染一匹布起码能挣四五百文,五十文算不得多,你们别嫌少就行了。” 郭氏真的吓到了,没想到染布竟然这么赚钱,一直到家里脸上依旧是震惊的表情。见她眼睛发直,苏冬桥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是?” 听郭氏结结巴巴的说完前因后果,苏冬桥也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还以为染布像木匠那样,有个手艺饿不死,没料到完全不同,怪不得有句话说“开了染坊,干了药铺,忘了短路”,入了这两个行当,拦路抢劫都不干了,挣的确实不少。 第四十七章 雨夜惊魂 晚上文玉宏和文玉轩才从地里回来,那一块三亩的地草全薅完了,文玉湘非常吃惊,“怎么这么快?” 文玉宏一边擦脸一边道:“大成叔帮着干了半天,要不明天还得大半天才能完事。” 让人白帮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不方便请人到家里吃饭,苏冬青煮了几个咸鸡蛋又切了块腊肉装在篮子里,吃完饭让文玉宏送过去。 没多时,文玉宏又拎着篮子回来了,东西没送出去,人家说只是随手帮了点小忙,不肯收。 苏冬青也没再说什么,孙大成是个鳏夫,她是个寡妇,都是容易招惹是非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若是有往来就把这个人情给还了。 苏冬桥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打谷村来了,可是没有坯布,暂时还染不了。他也没回去,跟着文玉宏下了大半天的地,剩下那两亩也收拾好了。 地里的事情一完,苏冬青就琢磨着出一趟门,染布用的白矾和绿矾只在府城里卖,顺便去看看那边的坯布怎么样。这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三四天,出门这么久,她有点不放心家里。 苏冬桥自然没有异议,反倒有些高兴,听说府城特别热闹,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哩。文玉湘有些忧心,六婶的身体一直就不大好,这次出这么远门不知道能不能捱的住。 文玉宏拍着胸脯跟苏冬青保证,肯定照顾好弟弟妹妹,让她放心。 不管大小,这四个孩子都挺听话懂事,苏冬青很省心,就是怕有个什么急事。把坑里的蓝靛收拾出来,找郑氏和春娘帮忙照看家里四个小的,又在家里叮咛了一通,让他们这几天老实在家里呆着。 安排妥当之后,苏冬青和苏冬桥踏上了去府城的路。 离开的时候兰儿抱着苏冬青的手臂哭个不停,到了县城苏冬青被眼泪打湿的袖子才将将干了,苏冬桥咂舌道:“青儿,从前可不知道你这么会哄孩子,在一起将将一个月,这几个孩子对你可真是亲近。” 苏冬青笑了笑,“小孩子其实也很聪明,能察觉到好心和恶意,你对她们好,即便不说她们心里头也清楚,将心比心,时间长短都是次要的。” 听到这话苏冬桥不由得多看了自家妹妹几眼,总觉得大病过后长大了不少,说的话特别有道理。以前虽然也挺懂事,但闷着不怎么说话,现在这样挺好的。 兄妹俩从渡口坐船到了江桥县,雇了辆车去府城,给车资的时候苏冬桥直咧嘴,嘟囔道:“可真是穷家富路,一出门钱就跟流水一样往外花……” 他们运气不怎么好,才行了小半天路就赶上了暴雨,硕大的雨点砸下来,眨眼的功夫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天地一片白茫茫,三丈以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真是叫苦不迭。 好再车夫是个熟路的,这一片走过许多趟,知道附近有个庙,牵着驴在前面带路,苏冬青和苏冬桥俩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后面跟着。下雨路滑,坐车反倒不安全,反正身上都湿透了,也不在乎溅上泥水。 “青儿,走!”苏冬桥紧紧拉着妹妹的手,走在前面。 苏冬青眼睛都睁不开,被拉着一口气冲进庙里,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把头发和衣服的水稍微拧了拧,苏冬青才有功夫四处打量。这个废弃的庙又大又空旷,左右两排又高又粗的柱子,北面立着三尊残破的佛像,靠东边的房顶大概露了,墙面往下流淌着雨水,更显得冷清。 门口大开,一阵风吹进来,苏冬青立刻打了个寒噤,衣服都湿透了,得赶紧想办法弄干,不舒服是小事,容易生病。 那车夫倒是有火折子,可是这里没柴禾,得去后面的小院子碰碰运气。这个时候苏冬桥也缓过一口气来, 站在门口往外看,瓢泼似的大雨根本没有停的架势,看来今天得在这里过夜了。 苏冬青身子骨弱,被雨水一激,接二连三的打了几个喷嚏。见她脸色发白,苏冬桥忍不住心疼的道:“青儿,别站在风口这,去里面躲躲,等会架火把衣服烤干就不冷了。” 苏冬青点点头,往佛像那边走了走,虽然没风了,可湿衣服黏在身上特别不得劲。 半天没见车夫回来,苏冬桥等不下去了,跟苏冬青知会一声,也去了后面。 外面雷声轰轰,偶尔几道闪电划过天际,铅云压顶,雨势变得更大了。苏冬青担忧看着外面,照这样下去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停,真要困在这可就麻烦了。 正寻思着,苏冬青的眼睛蓦然睁大,门口进来一个黑衣男人,她一直盯着那边,竟然没察觉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因为太过于吃惊,苏冬青的眼神不其然与一双漆黑的锐利眸子对上,好似被锋利的刀刃刮过,有种被割伤的错觉。心脏猛的一寒,出于本能,苏冬青向后退了两步。 只一瞥,黑衣男人便转开了视线,目光警惕的打量着这个破庙的角角落落,好像在确定这里有没有危险。 明明感觉到这人周身气势异常,苏冬青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过去。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身量很高,仿若刀削斧凿的侧脸硬朗英俊,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剑鞘上,好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随时都可能射出夺命一箭。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黑衣男人突然身形一动,眨眼间到了苏冬青的跟前,一手捂着她的嘴巴, 一手抓着她的肩头,闪身躲到了佛像后面。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苏冬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动弹了,一边是冰冷的佛像一边是陌生男人火热的身体,苏冬青吓的全身汗毛都站起来了,这是怎么了?! “别怕,我不是坏人。 ”男人轻缓的气息在耳边佛过,“躲在这里别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好像进来不少人,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来,“给我搜,咱们的人把这一片包围了,他肯定没跑远!” 苏冬青心跳猛的漏掉半拍,躲个雨还卷入一场厮杀里,她出门之前真应该看看黄历! 第四十八章 还好,只是少了根木簪 身边的男人镇定的岿然不动,苏冬青急的直冒冷汗,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三哥不在。这里空荡荡,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这么一处,连跑都跑不了。 就在她心跳如擂鼓的时候,嘴上的钳制突然消失了,神出鬼没的男人现身在外,那些蒙面追兵二话不说挥刀直上,庙里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苏冬青身体僵直的躲在后面,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可是兵器撞击和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见战况激烈。 其中一人偷袭不成被踢飞,直直的撞到佛像上,恰好落在苏冬青的脚下,他举起刀便刺过去。明晃晃的刀刃就在眼前,苏冬青脸都白了,用尽全身力气就地一滚,狼狈的躲开那一击。 这一动却失去了佛像的遮挡,几道杀气瞬间而至。 就这个时候,黑衣男人翻身挡在身前,剑影翻飞,一阵叮叮当当之后,地上多了几枚泛着幽光的飞镖。苏冬青面皮一紧,如果不是这人出手,她怕是要被扎成筛子了! 苏冬青惊魂未定,只听男人低声道了句“得罪了”,头上一轻,发间的木簪在男人的手上化作两截。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对面两个人应声倒地,额头正中各多了一个血洞。 男人和手里的剑好似化为一体,动作快的根本看不清楚,剑光所指非死即伤,血腥味浓重的令人作呕,从始至终那人冷峻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很快,破庙里站着的就只有苏冬青和那个黑衣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那男人搜完尸身,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那些残骸化成一滩血水。 苏冬青面带惊恐的向后退去,生怕被灭口,颤声道:“大侠,我什么都没看到……” 利剑归鞘,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沉沉,道:“别怕,我不是坏人,刚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望见谅。不用担心,只要我离开此地,那些人就不会再来这里。” 眼前的人眉宇间一股清明,目光坚定明亮,让人看着好像就心安了许多。苏冬青狂跳的心脏终于稍微缓和下来,低声道:“不、不要紧,多谢大侠刚才出手相救。” 一根簪子而已,比起掉脑袋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人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没多时,挺拔的身影便消失在暴雨之中,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苏冬桥抱着柴禾回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差点没吓死,左右没看到妹妹的身影,带着哭音大叫道:“青儿,青儿,你在哪儿?” 苏冬青从佛像后面走出来,一边假装打着呵欠,一边揉着眼睛道:“三哥,我在这,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怎么了?” 柴禾被扔到地上,苏冬桥抓着她的肩膀上看下看,见她安然无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吓、吓死我了,没事、没事就好。” 苏冬青借口刚才睡着了,对庙里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苏冬桥一脸惶惶,可是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外面暴雨依旧,赶路是不可能的。三人缩在角落架了一堆火,轮流将衣服烤干,这一天累极了,即便有些心惊胆战,苏冬桥和那车夫陆续靠在墙边开始打瞌睡。 目睹了刚才那场血腥的厮杀,苏冬青心情一时难以平复,皱眉看着前方,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好像刚才那人挥剑溅起的血花…… 许久,她摸了摸头挽住头发的木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还好,只是少了个木簪。 一夜未眠。 快天明时,雨停了,三个人不敢耽搁,立刻上路。苏冬青连着三顿没吃,晚上又没睡觉,又累又乏,到了一个小镇暂时歇了歇脚,第二天下午中午到了梁州的府城南阳城。 府城又大又热闹,街道两旁是鳞比栉次的房屋,铺子里的货物种类繁多,往来行人擦肩摩踵。苏东桥也是个心大的,一看到这场景,登时就把所有事情扔到脑后,左停右看,“青儿,你看这个,还能喷水呢,这是怎么做的,有意思……还有那个、那个,五彩泥人跟真的似的,手真巧……” 苏冬桥只觉得眼珠子都忙不过来了,走走停停,怕走散了, 苏冬青一直拽着他的袖子。 那车夫也不是很熟悉,一边打听一边走,晌午时分终于到了城东的提举司,也就是官营卖矿石的地方。 正赶上吃饭的时辰,营房里只有一个特别年轻的官差,骂骂咧咧的正在扇风,看到有人进来,斜了一眼道:“出去等着,能做主的官爷们都不在,别在门口杵着,这么一点风都被挡住了。” 苏冬桥特别老实听话的就往外走,苏冬青拉了她三哥一把,悄悄塞过去一把铜板。苏冬桥心领神会,走过去低语两句,那官差掂量掂量手里这些铜钱,终于不赶人了,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事儿啊?” 苏冬桥一边行礼一边赔笑道:“想买点矿石,劳烦官爷了……” 在这当差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唯一的好处就是扣点油水。这官差看苏冬桥他们三个人实在不像是有钱的,所以刚才才那个态度,现在得了孝敬钱,自然就好说话些了。 果然,就如苏冬青所料,染料矿石价格不便宜,明矾最便宜一斤四十文,绿矾最贵,一斤七十文,余下的黄矾、黑矾和绛矾一斤也要五十文左右。 大老远跑一趟,买少了肯定不合适,不过苏冬青也不想多买,矿石这东西价格不稳,现在这个价格不算低,买多了也没用,两厢考虑之下,买了十两银子的。 白花花的银子出去,得了不到二百斤矿石,岁冬桥心疼的都快滴血了,可是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卖,只能生生的忍着。 买好东西,三个人先到客栈落脚,吃口东西,然后苏冬青兄妹俩在南阳城逛了一下午,重点自然是各种布庄铺子。府城不愧是梁州最繁华的地方,布料种类繁多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苏冬青正看的专心,突然背后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冬青,冬青表妹,是你吗?” 苏冬青一回头,身后年轻男子喜不自禁的道,“表妹,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说话的男子身量中等,衣着华贵,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盈满了喜悦,说着话急急上前想拉苏冬青的手,苏冬青当即便往后退了两步,面上不由自主的浮上几许厌恶。 第四十九章 害死原主的凶手 苏冬青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她的表哥程思远,这人与原主是青梅竹马,哄骗的原主芳心暗许,可是却始乱终弃,搞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之后又对原主纠缠不休,原主抑郁而终,这人就是罪魁祸首。 好似没有看出来苏冬青的闪躲,程思远再次上前,眼珠不错的打量着苏冬青,一脸怜惜的道:“青儿,你瘦了,悔婚的事情是表哥做的不对,你别生气,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有脸说这话,苏冬青听着都觉得恶心,冷冷的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请你自重!” 说完,苏冬青闪身就要离开,程思远却挡在了她的前面,急道:“青儿,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你的音容笑貌早就刻在我的心里,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得……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表哥做的不对,我认错,只是求求你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看着眼前的人,苏冬青嘴角掀起,露出讽刺的笑容,“晚了,那个至死都傻傻相信你的姑娘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跟你一点都不相干的陌生人。好狗不挡路,你再纠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程思远愣了一下,面前的人是苏家表妹没错,可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又冷又陌生,跟从前完全不同了。自己成亲之后偷偷跑去苏家,那个时候表妹虽然痛不欲生,可依旧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情义,可是现在…… 程思远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是李家的,都多少听说过这位姑爷以前的事情,一看这阵仗,登时便警觉起来,纷纷上前,道:“公子,咱们该走了,陈掌柜的在酒楼等着您呢,这笔生意不能有什么岔子,您看……” 听到这话,程思远一张俊脸立刻冷了下来,低声呵斥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们瞎操心,我在这里偶遇故人,说两句话,你们谁敢回去跟夫人嚼舌头根子,别怪我翻脸无情!” 几个仆人犹豫了一下便退到后面,李家只有一个女儿,家里上下早晚是姑爷当家,虽然小姐吩咐他们在外面监视姑爷的一举一动,回去禀告给她,可是他们还真不敢得罪这个人。 苏冬桥终于从人群里挤出来了,满头大汗的走到苏冬青的身边,喘着粗气道:“青儿,东西买好了,人太多了,半天才……” 看到程思远,苏冬桥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怒气冲冲的吼道:“姓程的,我早就说过,你再敢出现在青儿的面前,我打的你娘都不认识你!” 程思远险些被推搡倒地,站稳之后连忙整理衣冠,他心里有愧,不敢声张,低声道:“表哥,我就是和青儿说两句话,什么都没做,你别……” “滚你娘的!谁是你表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苏冬桥握着拳头就要上去教训程思远,苏冬青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三哥,没必要为了这种人生气,咱们走!” 苏冬桥被妹妹拉走了,老远了还不服不忿的回头看,不甘心的道:“青儿,他那么辜负你,你怎么不让我揍他一顿解解气?” 苏冬青拉着他没松手,叹了口气道:“三哥,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家仆呢,真要打起来咱们占不到便宜。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我和他没有任何瓜葛,程家那些人你还不知道,没理还搅和三分呢。真要是打伤了他,肯定还得上门无理取闹,到时候不定诬赖咱们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哼,程家没一个好东西,好再妹妹没嫁过去,要不然日子还没现在消停呢。”苏冬桥恨的牙根痒痒的说道。 他早就觉得程思远不是个好东西,花言巧语的把妹妹哄的团团转,最后果然原形毕露,这么个负心薄幸的玩意还真不如死了的文家老六干净! 苏冬青把人拉走是为了跟程思远断的干净,可是程思远却觉得她这个举动是为了自己,舍不得自己挨打,不管嘴上怎么说,表妹心里还是疼惜他的。 这么想着,程思远又恢复了精神,暗暗握了握拳头, 他已经在岳家站住了脚,等到合适的机会,一定会补偿表妹之前受的苦! 苏冬青要是知道会造成这么个误会,铁定不会拦着三哥,自己亲自上手把姓程的撕扯一顿,让他再自作多情! 因为碰到了一个讨厌的人,原本逛的高兴的兄妹俩都没有了兴致,随便买了点东西就回了客栈,第二天便启程回家。 苏冬青一走,郑氏便住到了文家老屋子,除了三顿饭回家做,大多数时间都跟文玉湘她们在一起。她这么尽心尽力,也不全是因为苏冬青走之前的叮嘱。 多次接触,郑氏觉得这四个孩子不但懂事还让人心疼,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爹娘,亲爷爷奶奶叔伯都不待见,真是挺凄惨的。既然有缘分跟自家女儿一起过日子,她也有心想要好好照顾这四个孩子一把。 郑氏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来这也不闲着,把房后的地休整一下,又将外面搭的灶台重新用石头泥巴砌了个牢固的,院子拾掇的干干净净。 因着苏冬青的缘故,文玉湘和兰儿对郑氏挺亲近的,一口一个“外婆”叫的很是顺嘴,文玉宏和文玉轩对郑氏更多的则是敬重。郑氏很满意,虽然她心里有诸多想法,但是同这四个孩子关系亲密,对以后大有好处。 兰儿对小鸡崽特别上心,每天早上一骨碌起来就去房后,先给换干净的水,再用新鲜的野菜喂。天天盯着看,兰儿总觉得小鸡崽长的慢,跑去问郑氏要给小鸡崽吃什么才能长的快些。 郑氏笑着道:“它们跟人一样,吃肉长的快,虫子啊,河里的小鱼小虾泥鳅剁碎了喂,很快就能长大了。” 因为当时正忙着收拾回去做饭,郑氏就少说了一句,结果却因为这个,再次招惹上了麻烦。 第五十章 后妈不如亲妈 回来的路上倒是挺顺当的,可一到村里,苏冬青就发现有些异常。从前她也一直被村里人在背后说,可是不像现在这般,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不说,还一脸的厌恶和不屑,这、这是怎么回事? 正纳闷的时候,就听到旁边有人冷哼道:“啧啧,瞧瞧人家这日子过的逍遥,自己出去自在快活,根本不管孩子的死活。亏得文老二还把孙子过继给她,我看还不如让那几个孩子独立门户,起码不会受人苛待!” “可不就是,兰儿那几个孩子可真是苦命,没了爹娘不说,还得给别人当了女儿,反过来人家还不把她们当人看待……” 一个女人用眼睛斜了一眼苏冬青,故意大声道:“我早就说过,有些人就是装柔弱,实际上心比谁的都黑。看看,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支使四五岁的孩子去河里捞鱼喂鸡,也真是够狠的,生怕淹不死吃她几口粮食。就算是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这么作践孩子,真是蛇蝎心肠!” 苏冬青一直留意着她们说话,听到这个,脸色一变,家里可能是出事了! 不到二百米的距离,苏冬青走的心急火燎,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去,都没吆喝一声,推开门就直接进了院子。 原本计划就是今天回来,文玉湘早上起来就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见门口来了人,立马就一脸欢喜的迎出去,“六婶,你可回来了,路上没事?” “没事,很顺利,兰儿怎么了?”苏冬青着急问道。 看她一脸焦急,文玉湘怔了一下,道:“兰儿?啊,没事,前个儿跑去河边抓鱼,不小心坐到泥里,衣服全都脏了……” 还没说完,兰儿兴冲冲的跑了出来,小短腿捣腾的挺快,一下子扑过来抱住苏冬青的大腿,笑的脸都皱成了一团,甜甜道:“六婶,兰儿想死你了!以后出门带上兰儿好不好,六婶不在家,我一个人都睡不好。” 见小家伙脸蛋红扑扑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好端端没事的样子,苏冬青心里松了口气,弯腰把兰儿抱起来,边往里走便说道:“兰儿,先跟六婶说,去河边做什么,很危险的。” 文玉湘她们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把昨天那是传的面目全非,兰儿笑嘻嘻的仰头道:“抓鱼给小鸡吃,小鸡吃了会快点长大,然后咱们就有鸡蛋吃了。” 苏冬青板着脸,拧了拧她的脸蛋,用教训的口吻道:“不是答应六婶老实在家呆着嘛,怎么自己跑出去了,小鸡有食吃就行了。倒是你,这么大点,又不会水,去水边有个万一怎么办?” 见她这般,兰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低下头,小声道:“六婶,兰儿错了,我不该出去的……” 小丫头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脸上露出在文家时候的小心翼翼,苏冬青赶紧哄道:“兰儿,六婶是担心你受伤,你要是难过,六婶也会心疼的……别撅着嘴了,看看六婶给你买了什么回来。” 把从府城买回来的小玩意给兰儿摆弄半天,小丫头终于好了,苏冬青悄悄把文玉湘拉出去,追问刚才的事情。 她这么严肃,文玉湘也紧张起来,道:“六婶,是我的错,兰儿央求了两句,我没忍住,就和她一起去了河边。爹娘就是被水冲走的,我不该大意……” 那天听了郑氏的话,兰儿便一心想去河边挖泥鳅,禁不住妹妹磨,她就点了头。文玉湘心里一直对河有阴影,便看着兰儿在河滩边,在那一片泥巴里挖,不让她靠近水。 本来啥事没有,村里有小孩子想要看兰儿挖了多少泥鳅,结果抢了罐子就跑。兰儿光着脚丫就去追,跑到河边一屁股坐到了水坑里,幸亏旁边有人一把就将兰儿拉了出来,否则少不得呛几口脏水。 文玉湘当时就在那里,知道那水坑不深,离河水还有一段距离,算不得有什么危险。可是六婶这么追问,她不由得有些后怕,战战兢兢的把前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了解了前后,苏冬青知道自己紧张过度了,拍拍文玉湘的肩头,温声道:“没事就好,我回来的时候听到村里人议论纷纷,可是吓坏了,没事就好……” 事情的真相和刚才她听到的大相径庭的,这里面肯定有事,不过苏冬青并没有纳闷多久,很快她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郑氏在家里做好饭回来,看到小女儿安然无恙到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不过没高兴多久脸就沉了下来,“你那个二嫂可真是够缺德的,兰儿不过是在河边摔了个腚墩,她明明在旁边亲眼看着,却四处宣扬你虐待孩子。破嘴口无遮拦,说什么你整天奴役湘丫头洗衣做饭,让俩小子下地干活,连最小的兰儿也不放过,逼着丁大点的孩子去河里摸鱼虾喂鸡,心肠比后母还歹毒。闭着眼睛吓咧咧也有人信,真是气死个人!” 郑氏跟打谷村的人不熟,这几日也没出门,要不是春娘找她,她真不知道这么一件小事竟然传成了这个样子。气的她浑身发抖,想找蒋氏理论,可是却扑了个空,不知道那个长舌妇是故意躲她还是怎么的。 听郑氏这么一说,苏冬青心里便有了数,劝道:“娘,之前因为柴刀的事情,我与她结了点梁子,她一直心有不忿。这次趁我不在就在背后使劲编排,您别生气,这事早晚我都会从她身上讨回来。” 郑氏啐了一声,气不平的道:“我看她也是个假厉害,自己人背后给自己使坏,也真是够能耐的!”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而起,却让老娘生了一肚子闷气,苏冬青心里过意不去,绕到郑氏身后给她捶背,轻声道:“可不就是,光靠嘴皮抹黑都是纸老虎,没必要为这种小人生气。娘你不是一干重活手腕就疼嘛,我从府城买回来几贴药,听说效果不错。娘你贴贴试试,好的话我让人再捎些回来……” 在她温言软语的劝说之下,郑氏面色终于好些了,苏冬青眼眸暗了暗,蒋氏的这笔账暂且记下,日后再算! 第五十一章 文玉湘的亲事 这次回来路过江桥县买了五十匹坯布,花了十六两,再加上买矿石染料的十两,这一趟把积蓄折腾个差不多了。兜里没钱心里就发慌,所以回来的第二天苏冬青就继续开始干活,一边发酵染料一边染布,两样都不耽误。 染布这活计熟练之后就是个重复浸染和漂洗的过程,有苏冬青子在旁边看着,很快苏冬桥和文玉宏就上手了,开工第一天就染好了五匹布,每个人淌着汗的脸都写满了喜悦。 苏冬桥洗把脸,把自家妹妹拉到一边,支吾了半天才说出来,“青儿,工钱按天结算,我之前不知道一天能染这么多匹布……” 要是按照一匹布五十文算,今天一天他就得二百五十文,这个数额实在有点惊人,所以他才会提起这事。 苏冬青自然知道一天能染多少布,这个速度根本算不得什么,听他这么一说,笑道:“还有嫌钱多的呢,我还是头一次见。三哥,这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就按之前说好的那么办,左右我都不会吃亏,你就把心好好的放在肚子里头!” 天色不早了,苏冬桥就没留下吃饭,苏冬青给他包了几块酱骨头,拿回去给几个侄子侄女吃,苏冬桥便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第二天将晒好的布收起来,然后起池子里的染料,才把水放空,门口就来人了,是文玉湘定亲的周家人。一共四个人,除了苏冬青之前在县城里见过的赵氏,还有一个老太太和两个男人。 文玉湘手上都是蓝色染料,来不及洗,赶紧上前道:“奶奶,二叔二婶,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串门了?” 为首的老太太正是周三顺的奶奶宋氏,她先是打量一下院子里头,耷拉着眼皮,道:“湘丫头,这一声奶奶我可担不起。分家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会一下,显然是没把我们周家看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们哪里还敢高攀你这门亲戚。” 这、这是什么意思?分家只是文家的事情,她又是个女儿,家产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跟未来的婆家更是没有任何瓜葛,怎么就成了目中无人了? 一句话文玉湘就懵了,呆立在原地,讷讷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几个人不是走亲戚的,特意跑过来另有目的,苏冬青脸突的一沉,开口道:“周家伯娘,我是湘丫头的六婶。刚分家事情有点多,一直没来得及的告诉你们,有不周到的地方我在这里赔个不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有话进屋慢慢说。” 四个人谁也没动,赵氏眼珠子骨碌骨碌在苏冬青脸上扫视一番,道:“这么说湘丫头的事情你能做的了主了?” 她这话里有话,苏冬青敛起笑意,颔首道:“做主谈不上,有事情的话,可以一起商量。” 周家老二不耐烦的嚷道:“别废话了,今天过来就一个事,湘丫头和三顺的亲事取消,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两不相干!” 文玉湘一个激灵,脸色煞白,失声道:“怎么、怎么会,三顺哥明明答应我的, 等到守孝完就成亲……” 宋氏拉着脸皱眉道:“没成亲前就私下里见面,也真是够不检点的,亏你还有脸说出来!不管三顺他说过什么,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我说的算,你以后别在纠缠我们家三顺!” 苏冬青伸手揽住惊慌失措的文玉湘,侧身将她挡在身后,冷声道:“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定亲是两家都同意的,现在你们出尔反尔,那也得让周三顺的爹娘和媒人亲自上门来说清楚!” 文玉宏红着眼睛从屋里冲出来,恨恨的瞪着眼前的人,怒道:“三顺哥才不会悔婚,你们周家不要欺人太甚!” 宋氏本来就是个不开眼的主,碰到俩硬茬子,不干不净的话就秃噜出来了,“怎么着,你们家姑娘嫁不出去,还赖上我们周家不成?也是,你们爹娘都不在了,也被长辈赶出门,四个可怜虫跟着一个寡妇过日子,可不是削尖脑袋都想找个冤大头养活你们。嫁一个养五个,真是好打算,我告诉你们,没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们周家就不会娶你这么个拖累进门!” 被当面羞辱,文玉湘眼泪“唰”的一下就淌下来,喃喃道:“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三年孝期一到,玉宏就能顶立门户,还、还有六婶在,他们不是我的拖累,不是……” “你放屁!”文玉宏气的脑门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怒吼道:“我们有手有脚,不偷不抢,根本不指望别人帮忙,不要血口喷人!” “怎么说话的你!”赵氏的大儿子一脸轻蔑的道:“都快要饭吃了还嘴硬,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文玉宏死死的瞪着他,因为太过用力,握着木棍的手不停的抖着。 这时文玉轩牵着兰儿也出来了,兰儿吓的一脸惊慌,大眼睛噙着泪水,紧紧的捉住小三哥的手,小脸血色褪尽。 听到这里苏冬青已经大概清楚了,冷笑道:“湘丫头受了那么多苦,你们不闻不问,现在反而倒打一耙,你们周家可真是狗眼看人低!想悔婚,可以,让周三顺的爹娘和媒人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是你们周家嫌贫爱富,跟湘丫头没有半点关系!” “没什么好说的, 就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别耽误我们三顺。”赵氏撇嘴说道。 苏冬青一把抽过文玉宏手里的木棍,重重的杵在地上,大声道:“你们周家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我也无话可说。冤有头,债有主,只要见着正主,是非恩怨说清楚,我们绝对不会赖着你们周家,现在你们可以滚了!” “我说的就算!”宋氏一梗脖子,跳脚尖声喊道:“不用其他人,我能做的了这个主,这门亲事现在就断!” 苏冬青抬起棍子指着这个作妖的老刁婆子,冷笑道:“你算哪根葱!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五十二章 我打你怎么了 苏冬青向来不喜欢动手,这次也是被气急了,挥舞着木棍就把周家这四口人往外赶。 宋氏倚老卖老,以为苏冬青不敢动手,大腿挨了两下,立刻就狼嚎鬼叫的嚷了起来,“打人了!不讲理的小贱人动手欺负老人家,哎呦,我的腿,疼死我了……光天化日有人行凶,杀人了……” 本来他们这四个人之前闹的动静就不少,现在宋氏耍泼耍赖,更是引来不少人围观。 本来是周家这四个人上门耍不要脸,现在宋氏装腔作势这么一闹,看上去好像是苏冬青的不是。 赵氏本来就是个没好心眼子的,见状一拍大腿指责道:“我们好言相劝你不听,反而打伤人,有你这个蛮不讲理的刁妇在,湘丫头的亲事有多少桩都得被你搅黄了!我们周家可不敢跟你们这样的人结亲,婚事就此作罢,你打伤了人,必须得赔钱!” 明明她们的错,偏偏要把屎盆子扣在苏冬青的头上,现在又开始讹人,真真的是下作又不要脸。 苏冬青大刺刺的站在门口,扬眉道:“别在这颠倒黑白,是你们周家见湘丫头孤苦无依想悔婚,你们都能做出这事还怕丢人现眼?” “是你们不怀好心,看我们穷生怕以后粘连你们周家,所以才悔婚,别诬蔑我六婶!”文玉宏粗红的脖子怒道。 文玉湘脸色苍白,听不得苏冬青被人抹黑,分辩道:“六婶对我们像是亲生的一般,如果不是你们欺辱我在先,她不会动手的。你们觉得我是个拖累,又拿不出嫁妆,所以才想取消亲事,不要血口喷人!” 文玉湘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掉个不停,秦氏对她像是亲女儿一般,三顺哥也是个老实憨厚的,爹娘没的时候周家帮了许多忙,她一直心存感激,可是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几个人众口一词,宋氏不愿意就这么落了面子,躺在地上直打滚,“哎吆哎吆,疼死我了,我的腿肯定断了,哎吆,胸口也痛,我要死了……” “赔钱!不管怎么样,杀人偿命,打伤人必须得赔钱!”周家老二犯浑这点上就随了他娘宋氏,正事也不管了,撸起袖子开始耍无赖,“找大夫,抓药,养伤,起码得三五两银子,不赔钱我们就不走了!” 他儿子也跟着嚷嚷道:“打人赔钱,天经地义,别说那些没用的,拿银子来!” 村里人是看着文玉湘她们长大的,知道她们姐弟的秉性如何,她们说话大家还是相信的,对周家这几个人心生鄙夷。宋氏在地上打滚那么利索,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伤,更像是无理取闹,不由得指指点点起来。 “这、这不是周家村的那个泼妇嘛,跑咱们村来撒野了,文家这几口子人要倒霉了……” “可不就是,听说这人特别泼辣,连祖宗都敢骂,咱们快离远点,这老婆子疯起来六亲不认,小心被连累……” 宋氏是谁啊,周家村第一刁妇,年轻的时候几乎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得罪全了,名声臭的顶风八百里都能闻的到。上了岁数稍微收敛了些,可骨子里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人,这不才来这么一功夫就原形毕露了。 众人全都看向满地打滚的宋氏,却不知道今天这事赵氏才是始作俑者。 因为宋氏的缘故,周家名声一直不太好,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周家大儿子忠厚老实,秦氏当年不顾家里反对嫁到了周家。两口子对人实诚干活肯下力,硬是挣出一份家业,就因为这个秦氏把身子累坏了,提到老大夫妇,周家村人人都竖大拇指。 可是周家老二却是游手好闲,快三十了还是个光汉子,蒋氏是周家花六百文买来的媳妇,小肚鸡肠,见不得大房好。在县城碰到文玉湘,打探了一番,回去故意说漏嘴让秦氏着急上火不说,还撺掇婆婆来闹事。 秦氏和文玉湘死去的娘如同亲姐妹一般,这桩婚事若是毁了,以秦氏的性子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今天这么一搅合,就算是侥幸这门亲事没黄,受这个侮辱,文玉湘心中也有个疙瘩。她们婆媳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反正她这一趟绝对不会白跑就是了。 瞧满地打滚的宋氏,苏冬青冷笑道:“我就打你了怎么着?这里是我家,你们擅自闯进来,根据大周律例,你们可是有罪的,被打出来纯属自找。想要银子,可以,去衙门告我啊,看看县官大人是判你们无故入室犯法,还是判我伤人有罪!” 严格讲,宋氏等人的行为算不得无故入室,苏冬青这么说明显是虚张声势。不过宋氏也是装的,她不信周家人真敢去衙门。 果然,她这么一说,周家两个男人脸色就不好了,平民百姓对官府打从心底是畏惧的,他们又是耍赖当然不敢见官。 看出他们色厉内荏,苏冬青板起脸厉声道:“你们嫌贫爱富悔婚在前,现在又耍赖,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有依仗!有我在,你们甭想欺负湘丫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你们这些小伎俩!” 宋氏是个无知泼妇,不管这些,依旧扯着嗓子嗷嗷叫,苏冬青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你乐意滚去旁边,别在我家门口碍事,好狗还不挡道呢,有些人真是连狗都不如!” “你骂谁是狗呢!”宋氏没沉住气,一个骨碌爬起来就要撕苏冬青的脸,动作灵便的很,好像刚才呼天抢地说腿断的人不是她一般。 苏冬青向后一步退守在门口,将木棍横在胸前,厉声道:“这是我家,谁敢在这放肆,别怪木棍没长眼睛,打死打残不论,有种你们就试试!” 宋氏从来没有吃过这亏呢, 不管不顾就要向前扑,这时一个黑脸盘的年轻人分开人群,冲过来抱住宋氏的腰,大声吼道:“奶奶,不要胡闹了,难道你非要逼孙子打一辈子光棍吗?” 第五十三章 一场误会 抱着宋氏的是年轻人是周三顺,秦氏也来了,一见这娘俩,赵氏悄悄躲到了一边。 赵氏她们四个人是偷偷来的,秦氏并不知情,不经意间听二房的孩子说了一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赶紧招呼周三顺来打谷村。远远听到声音,秦氏心就凉了半截,到了近前一看,眼前不由得一黑。 一见秦氏和周三顺,文玉湘眼泪又嗒嗒掉了下来,嘴巴张了又张,却没发出声音。 秦氏上前抱住文玉湘,颤声道:“湘儿,姨母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周三顺把宋氏拖到一边,回头就看到文玉湘泣不成声的样子,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低吼道:“奶奶,你们跑到这里来闹什么!湘儿她们本来就够难的,你们非要落井下石吗?我早就说过,这辈子非湘儿不娶,除非我死,否则谁也拆散不了我们!” 赵氏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拱火,嚷嚷道:“三顺,你怎么这么跟你奶奶说话,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不用你们为我瞎操心!”周三顺瞪向赵氏,眼睛里冒火,“姨母和姨夫没的时候我发过誓,一辈子对湘儿好,你们再找她麻烦,我也不回周家了,就入赘到文家,省得碍你们的眼!” 周家二房父子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俩人都清楚,周三顺发气火来可牛犊子一样,乱顶乱撞。他们本来就心虚,不敢再像刚才那么放肆。 这对母子一出现,苏冬青便没再吭声,看到秦氏对文玉湘的关切和心疼,又见周三顺为了文玉湘发威,心里才好受的了点,如果周家都是一路货色的话,她绝对不会让湘儿嫁过去的。 宋氏被呛的半死,老婆子气的跳脚,却不敢真的对这个倔脾气的孙子怎么样,放话回去再收拾他,然后气哄哄的走了。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苏冬青把秦氏和周三顺让进来。 坐下之后,秦氏一脸歉意的对苏冬青道:“她六婶,真是对不住,给你们惹麻烦了。我和湘儿的娘情同姐妹,湘儿就像是我的亲闺女,三顺和湘儿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不会有半点嫌弃。家里那边我回去说,以后不会再有今天的事儿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苏冬青见文玉湘跟秦氏确实也亲近,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我能理解。” 周三顺直直的盯着文玉湘,粗声道:“湘儿,我这辈子只会娶你一个人,你别听她们瞎咧咧!” 文玉湘低着头,没说话。 说了一顿掏心窝子的话,秦氏眼眶忍不住红了,轻声道:“湘儿,别担心,还有姨母在呢,下次谁再敢欺负你,我就跟她拼命!” 文玉湘含着泪点点头。 折腾一通就快到晌午了,苏冬青把人留下,自己去做饭,文玉湘留下在屋里说话。 周三顺把口袋里所有钱都掏出来,大约有五百多文,塞到文玉湘的手里,道:“湘儿,这个拿着,之前一直在外面干活,大哥和二哥一直瞒着,我不知道分家的事情,要不早就过来了。你们现在正是最难的时候,需要钱跟我说,千万不要把我当外人。你是我认定的媳妇,养活你是天经地义的,不要听那些人乱说!” 秦氏也拿出一小块银子,低声道:“这是我攒的,湘儿,就算是你和三顺没定亲,姨母也不会看着你们姐四个受罪不管的。你们眼前日子是难,别怕,忍过去,再过两年就好了,人这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 文玉湘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暖流,却不肯收钱,道:“姨母,三顺哥,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不过这钱我不能收……” 以为她依旧忌讳那些混账话,周三顺有些急了,“这钱是我出去干活攒下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你是我媳妇,以后要跟我过一辈子的,花我的钱怎么了,我乐意给你,谁敢嚼舌头我就揍谁!” 他说的这么直白,文玉湘脸一下就红了,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一脸羞涩的道:“不是,我没……我们现在真不缺钱,不是见外……” 秦氏怀里的兰儿皱皱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兰儿也有钱……”说着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晃了晃,“六婶给的,可以买一大堆粮食,我们都不会挨饿的。” 秦氏和周三顺都是一愣,这可是整整五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怎么会出现在兰儿手里? 文玉宏开口道:“姨母,分家之后六婶管我们吃住,啥都不缺,比没分家时候过的还好,你们不用担心。 ” 半天,秦氏才反应过来,这几个孩子面色红润,精神十足,比从前那面黄肌瘦的样子可好多了…… 还以为分家之后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没想到她六婶是个这么有能耐的人,能挣钱不说还舍得给孩子,真是个好人! 饭菜一上桌,秦氏就知道三个月不见孩子们个子都抽高的原因了。 吃的可真好! 骨头汤炖肉一大盆,味道鲜美的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简单的凉拌菜好吃又下饭,她没什么胃口的都多吃了一碗,何况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见微知著,从眼神就能看出来,孩子和这个小六婶关系非常好。秦氏心里一热,拉着苏冬青的手说了许多感谢和知心话,一顿饭之后,跟苏冬青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日头偏西,秦氏和周三顺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虽然这一天波折不断,可结果还是好的。 把二百多斤蓝靛起出来,接下来五天染了二十匹蓝布二十五匹花布。苏冬桥和文玉宏把布送去县城布庄,揣着四十多两银子提心吊胆的买了坯布,一点都不敢耽误的赶紧回来。 苏冬青点出二两多银子递过去,“三哥,这五十匹布的工钱。” 苏冬桥咽了咽口水接过来。 兰儿看着一堆银子笑的像一朵花,这么多,得买多少粮食啊。 苏冬青笑道:“兰儿,你喂鸡也算是干活,工钱六婶给你存着,以后当嫁妆!这里也有玉宏和玉轩娶媳妇的钱,都给你们攒着。还有湘丫头的,六婶保证你风光大嫁,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后悔去!” 文玉湘笑着重重点头,“好,都听六婶的!” 第五十四章 风波 六月末,天热更热。 除了蓝靛,苏冬青还用茜草和苏木制做红色染料,摘槐花做黄色染料,采集五倍子和山上的野花发酵。随处可见的东西都是有用的,别说四个孩子,就是苏东桥看着都咂舌不已。 又染了六十匹布,苏冬青的荷包终于又鼓起来了。有银子她就不着了, 亲自上手扎染了两匹蓝布, 苏冬青费了大功夫扎染了三匹蓝布,分别是海棠、鱼子缬和竹叶的花样,这三匹布不卖,裁好自家做衣服。 春娘来串门,院子的情形让她大吃一惊,站在门口都不敢进。门口的池子里翻滚着还没发好的染料,木桶里上面搭着正在沥水的布,木杆上晾着的蓝布随风飘荡,满院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不过小半个月没来,这里完全变了样子。 “春儿姐,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从这里剪行不行。”苏冬青拿着剪刀比划着,手工做衣服对她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看着那淡雅好看的蓝底白花布,春娘不敢置信的道:“青儿,这是你染的?” 苏冬青点点头,把布在文玉轩身上比一下,问道:“青儿姐,你看看是不是竹叶花样更适合玉轩?” 春娘愣愣的点头,文玉轩脸白,配深蓝色的衣服正好,布上的小片竹叶简单生动,衬的小脸更精神,确实好看。 指导苏冬青怎么裁布,春娘偷偷的瞧着她,心里震撼不已。从前只知道青儿长的好看,倒是不清楚她还有这么多能耐,治好了猪瘟病不说,还能染出这么好看的布,真是厉害。 苏冬桥抱着布回家,兴冲冲的给郭氏看,“瞧,青儿新染的布,好看。” 郭氏接过来仔细一看,眼睛越来越亮,赞道:“真是好看,花样这么小,比绣的还精致,怎么弄上去?” “我看青儿用的针线缝的,可费劲了,比染布花的时间还长。”苏冬桥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这样的布还没拿去卖呢,价格肯定不便宜,她让我拿回来做新衣裳……” “啥?”郭氏一听就把布放下了, 瞪他,“你工钱那么多,吃的喝得往回拿也就罢了,怎么还白要布,脸皮怎么这么厚了!” 苏冬桥一脸冤枉的道:“青儿非塞给我的,咱家半匹爹娘半匹,她现在嘴皮子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说不过她。” 郭氏哑然,讲道理她也掰扯不过,想了想,道:“这布收下,我让大宝和小宝跟你一起去干半个月活,反正家里最近也没事。” 郭氏转身就去了后院,以往只有婆婆公公,今天人可不少,除了大嫂和二嫂,还有二房的两个孩子。 犹豫了一下,郭氏把布放在了外屋,可刘氏眼尖,刚才从窗户就看到她拿了东西,道:“什么好东西还藏藏掖掖的,老三家的,你怎么越来越小气呢。” 郭氏道:“二嫂可别笑话我了,那是青儿给爹娘拿来的,我可没什么可藏的。” 谢氏眼珠子转了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青儿给的啥?” 俩人都问了,郭氏也不能再打马虎眼,道:“蓝布,说是给爹娘做两件衣裳。” “青儿真是有心了,我瞧瞧是什么样的……”刘氏站起来往外走,没过多久哎吆一声,“好家伙,整整一匹呢!” 刘氏自顾自的把布抱进来,谢氏看了也吃惊道:“这布上面还有花呢,颜色也鲜亮,肯定不便宜,我在县城都没见过!” 把布一扯开,刘氏和谢氏两个人惊叹不已,一个说“真软,还带着香味呢,多少年没添置新衣服,可惜手头紧,只能摸摸了”,另外一个说“这么一匹布得多少钱,青儿手头还挺宽裕啊,老三天天往打谷村跑,怕是也不愁新衣服穿”。 刘氏看了郭氏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前阵子老三一直撺掇出去干活挣钱,最近倒是不急了,在青儿那找到活了。大宝下的聘我看了,可是大聘,看来这活没白干啊。” “青儿从前就跟老三家关系好,现在起来了,想的也只是她三哥。”谢氏酸溜溜的道。 就知道会是这样,郭氏垂头不吭声,听这俩人说个没完,郑氏重重的一拍桌子,高声道:“听听你们说的什么,都是一家人,别一张嘴就阴阳怪气的。” 谢氏和刘氏露出委屈的表情,郑氏太了解她俩了,不耐烦的道:“我和你爹一把年纪,新旧衣裳也就那样,这布你们三家分了。” 一听这话,谢氏和刘氏立刻高兴起来,比划着就把布分了。得了东西,也都不磨嘴皮了,没坐一会儿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屋里就剩俩人,郭氏把她那块推过去,轻声道:“娘,这份你收着,青儿要是知道你没有,肯定还得再给你拿。” 郑氏清楚这布原本应该有老三家的一半,叹了口气,道:“她俩向来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老三在那干活,青儿不会亏待他,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 郭氏点点头,这两天当家的往回拿了五两银子,都够买一亩好山地了,她做梦都笑醒,这些口角小事真不放在心上。 有春娘帮忙,衣服很快做好了,文玉轩穿上非常合身,文玉湘和文玉宏俩人都看傻眼了,俊的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这还是他弟弟吗? 文玉轩瘦削个子也不矮,生的白嫩,这阵子吃的好,过的舒心,穿上新衣服更显神采,可不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苏冬青掀开垫子从下面拿出一本纸张泛黄旧书,放在桌上,兰儿点着脚尖看了一眼,嘟着嘴道:“这是三哥的宝贝,平时都藏起来了,六婶真是聪明,竟然能找到。” 文玉轩被哥哥姐姐转的都快眼花了,一看那书,怔了一下。 苏冬青开口道:“轩儿,过两天县城的学堂开课,我打听过了,你这个年纪可以住在学院里头,不用天天来回跑。收拾收拾就去,你自己用木棍练字总不如夫子亲自指导,咱家现在不差读书这个钱。” 第五十五章 生意 三天之后,苏冬青带着文玉轩去了县城,小孩穿着簇新的衣服,拎着苏冬青亲手缝制的墨染色书袋,俊秀的模样吸引了不少视线。 见了夫子,听了戒训,安置好了一切,苏冬青正要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小孩在身后喊了一句,“六婶!” 苏冬青一转头,就看到门口的文玉轩屈膝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印花布卖的特别好,桌布和门帘图样的卖的尤其快,蓝布素雅,花样吉祥好看。虽然比纯色布贵,能买的起的都不差这点钱。更重要的是这东西稀缺,只有沈记布庄有,许多人有攀比心理,看到别人买了,自己也不想落后,所以苏冬桥送去那些花布没几天就被抢没了。 实际上各家布庄卖的布料大同小异,价钱也相当,无非就是大点的铺子料子种类齐全一点。花布是独一份的,来沈记布庄买的人也会顺带再看看别的,这一个月铺子的进项就翻了一倍。 月末,林语蓉替她娘来对账吃了一惊,徐掌柜道:“小姐,要是能笼络住那位苏姑娘,咱们布庄可就翻身了。” 那厢,苏冬青终于刻完一副被面的画板,长五尺宽三尺六寸的百子图,两张桌子合到一起才将将能平铺上。苏冬青一边刷桐油一边修整,就听到文玉湘从外面喊,“六婶,来客人了。” 徐掌柜在打谷村找了好几个人打听才知道苏冬青这个人,下马车看到院子里的晒的布就知道来对地方了,客气的抱拳道:“苏姑娘,冒昧登门拜访,叨扰了。” 苏冬青把人让进屋,林语蓉一眼就看到那正在刷油的百子图,目不转睛的看了半晌,一脸钦佩的道:“苏姑娘真是多才,这副刻板可比寻常的复杂多了。” 百子图,顾名思义,一百个童子,最难的在于每个童子都形态各异,要在这么一块地方刻画出来,考验的就不单是刀功了。苏冬青这么年轻,能有这个娴熟的手艺,实在令人惊叹。 苏冬青给她们倒茶,笑道:“过奖了。” 才把茶杯端起来,徐掌柜就瞧见正在裁剪的带着竹叶的蓝布,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这、这个不是印染出来的……” 苏冬青点点头,将那布拿过来,道:“这是扎染的,比较费时,就染了三匹。” 扎染是将坯布按照花样缝制和捆绑之后再染色,因为绳子和线的缘故,白色的竹叶边缘有淡淡的晕染,比起清晰明朗的印花,更有一种别致的美。 徐掌柜接过那布仔细看,口中赞叹不已,“这花样看着有灵气,每一处看上去一样,但仔细一看其实都不相同,真是妙,妙啊!” 扎染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不像刻板那样都是一个模子,生动灵活,确实引人注意。 林语蓉是有些见识的,看过之后便道:“换做丝帛,染上之后更好看,轻薄的布料扎染效果更明显。” 徐掌柜上门本来是有事商量的,结果却先开了眼界,登时觉得这趟来的太对了,一脸热切的道:“苏姑娘,咱们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熟识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这里每个月能染多少布,我们全包了,别看柳山县的布庄不大,在别的县城还有六七家卖布的铺子。你染的布只卖给我们,价格方面咱们都好商量……” 旁边的林语蓉也道:“苏姑娘,我们林家虽然不是什么巨富,可是在布匹绸缎生意这块在梁州经营了几十年。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们向来童叟无欺。我和徐掌柜都非常中意你染的布,希望以后咱们可以有更多来往。” 来了一辆马车,这在村里可是一件新鲜事,小孩子从村头一路跟到文家老屋,许多大人也在院子看着,纷纷猜测来的是什么人。 “那俩人有点脸生啊,看穿戴就像是有钱的,是老六媳妇的亲戚?”有好事的忍不住嘀咕道。 “真是苏家的亲戚也应该去上元村啊,就这么几步远,没必要特意看来一个外嫁女……” “我瞧那个上岁数的有点眼熟啊……”村里一个汉子摸着下巴道,半天突然“啊”了一声, “那是县城沈氏布庄的掌柜的,我去年冬天给他送去好几十担柴呢, 没错,就是他!” 旁边有妇人眨巴眨巴眼睛,“这阵子她们一家子好像都没怎么出门,每天在院子里捣鼓个没完,有人说看到院子里面晾了许多布,难道跟这个有关系?” 苏冬青不知道自家又被围观了一次,徐掌柜和林姑娘态度真诚,提出的条件也十分诱人,她琢磨了一下点头道:“好,不过这几个月我要囤积发酵染料,染布这块怕是要慢些,多的不敢保证,每个月预计八十匹没有什么问题。” “好,八十就八十!”好似怕她反悔一般,徐掌柜立刻拍板,“老朽经营布庄多年,布料方面还算是了解一些,苏姑娘要是信得过我,坯布坯绸这块在下可以引荐一些老朋友。” 有这等方便的事情,苏冬青自然不会拒绝,笑道:“那就麻烦徐掌柜了。” 徐掌柜面上镇定心里可乐开了花,他是沈家的家仆,沈家小姐沈碧兰嫁到林家,那布庄便是陪嫁的嫁妆。以前生意一直都还不错,这几年县城里开了几家大布庄,仗着后面有靠山,使了许多不入流的手段,铺子的生意被抢走了不少。 他气闷又没有办法,偏偏林家几个庶出的又在老爷跟前说些有的没的,他的日子便不太好过,要不是大小姐一直挡着,他怕是早就被打发回家养老了。 他不怕挨骂,就怕给大小姐惹麻烦。现在突然冒出个染布手艺非凡的苏姑娘,布庄生意有了起色,徐掌柜真是老怀安慰。 林语蓉出身富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农家,觉得什么都新奇。 苏冬青拔了些小白菜放在筐里,笑道:“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的,这是才种的,很新鲜,不嫌弃的话就拿回去尝尝。” 林语蓉倒是也没见外,道过谢就接过来,然后道别,坐上马上离开了。 第五十六章 发霉的米 说到做到,很快徐掌柜就送来了棉布和丝帛的样布,确实不错,价格很也公道。苏冬青也乐得省事,先订了八十匹,看看染出来的效果如何。 一回来,发现家里很热闹,苏冬桥在挑水,大宝小宝在清理池子,还有两个妇人在跟文玉湘在说话。苏冬青仔细一看,一左一右拉着文玉湘的可不是她娘家的大嫂和二嫂嘛。 苏冬青一回来,谢氏和刘氏笑的像是花一样迎上来,“青儿,回来了,前阵子太忙没顾得上,这不才有空了,我俩来看看你 。” 文玉湘得到解放赶紧溜走,祖宗三代都盘问个仔细,她真招架不住。 “青儿,你啥时候有这个手艺了,染布挺挣钱的?”闲话没说两句,谢氏就开始打听起来。 苏冬青含糊道:“还行,能勉强糊口。” 扫了一眼文玉湘姐弟,刘氏悄声道:“听说你把他家那三小子送到书院去了,一年得多少钱啊。你养活他们给口饭吃就不错了,可别太掏心掏肺,这么大的孩子都有主意,以后翻脸不认人,你可就是血本无归了。” 原来她不在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苏冬青含糊道:“轩儿年纪小,在家里干不了什么活,他又聪明,不读书可惜了,花不了多少钱。” 刘氏苦口婆心的劝道:“没有那层血缘肯定不行,不好养熟,不像咱家你的那些侄子侄女,起码都是姓苏的。你别犯傻,文家老的都是那个样,小的还能好到哪里去,人都随根儿!” 明显话里有话,苏冬青看了她一眼,道:“二嫂,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冬青和四个小的一起已经有了感情,不管俩人说什么,她都一样八风不动。 看到屋里放着那几十匹坯布,谢氏眼睛都直了,心道肯定没少挣,怕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小钱,不免有了些别的想法。 眼瞅着苏冬青被谢氏和刘氏缠着,苏冬桥皱了皱眉,扬声道:“青儿,你过来看看,这样可以了不?” 池子里的染料发的差不多了,苏冬青观察完又往里加了些石灰粉。她开始干活,谢氏和刘氏也没走,有一句没一句的在旁边搭话。 俩人嘴上说是过来看她,实际上心里各有打算,苏冬青能感觉出来,所以能搪塞的搪塞,并不交底。 娘家人上门肯定不能让她们空肚子回去,中午一顿饭,谢氏大惊小怪了半天,一个劲儿的道:“青儿,你们这吃的也太好了,这得花多少钱……这腊肉和鱼就是给爹拿回去那些,真好吃!” 苏冬青只道:“大嫂,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手把手教你怎么做,这些吃食并不难。” 谢氏一噎,叹气道:“青儿,别说笑了,我家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糊弄上一口饭就不错了,哪敢这么大鱼大肉的吃。你有手艺能挣钱,我们就只能在土里刨食吃了。” 这话很熟悉,谢氏常跟郑氏哭穷,也是这么一番说辞。 苏冬青道:“平时吃的跟家里也差不多,今天这不是嫂子你们来了嘛。” 谢氏又懒又馋,看到桌上没有外人,文家那几个又是孩子,就十分随意,筷子一个劲的就往肉上夹,一边吃还一边嘟囔,“哎,大人啥都行,孩子可得吃点好的,吃肉和喝粥就是不一样,我家那几个瘦的皮包骨头,再瞧瞧湘丫头她们姐几个……” 她这么一说,文玉湘刚伸出去的筷子就缩了回来,苏冬青脸当即暗了下来,也不继续吃了,伸出筷子专门给姐三个还有大宝小宝夹菜,直到个个碗里都冒尖了才停下来。 谢氏还不自觉,说些有的没的,刘氏怕她因为点吃食把苏冬青给惹生气了,在桌子底下掐了她一把,谢氏这才收敛了些。 刘氏特别瞧不起谢氏眼皮子浅,心里有她的打算,虽然小姑子婚事是个笑话,可她现在手里有钱,那就不能轻易得罪。 苏冬青滴水不漏,谢氏和刘氏在这呆了大半天也没问出啥来,悻悻的回去了。 一旦开始干活,吃的不免就多了些,一袋米很快就见底了。苏冬青搬下一袋谷子准备去村里碾了,打开袋子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文玉湘很少见六婶这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不由得抿紧了嘴巴。口袋里的粮食已经不能说是不不干净了,谷子和石子各占一半,不但脏还一股怪味,谷子皮上面霉斑点点,就算是挑干净也没法吃了。 苏冬青没说话,又把挨着的那个口袋拽下来,解开绳子,里面跟刚才那袋一样。 这两个口袋上下都缀着许多补丁,跟其他的袋子完全不同,所以根本不会弄混,这两袋是文家分给他们的粮食。 “六婶,我给大伯扛回去!”文玉宏气的鼓起腮帮子,两眼直冒火。 分家的时候说的好听,这两袋粮食可是秋收之前他们五个人的全部口粮,给这些鸡鸭都不吃的烂东西,简直就是存心断了他们的活路! 苏冬青又把两袋米给重新绑好,轻飘飘的道:“不用,这二百斤粮食就当买下他们的脸皮。” 村里只有一个碾盘,供全村人用,人多时就按先来后到等着。这里傍晚时候是人最多的,除了等着碾米的更多的则是在树下纳凉唠嗑的。苏冬青和文玉宏推着小车过来,许多人都不由得看过去。 自从苏冬青嫁过来,关于她的闲话就一直没有停过,不论是死而复生, 还是嫁给一个死人守活寡,亦或是分家被赶出门,又与叔伯嫂子不和……打谷村男女老少都知道她这么个人。 因为鲜少出门,这里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文家六媳妇,不由得有些愣神。这新媳妇长的可真是标致,不施粉黛的面上如白瓷一般光洁,眉眼精致如画,就像是画像里走出来美人一般。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休养,苏冬青身体有了起色,原主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换了芯子之后,精气神跟从前有不小的差别。眉宇端正,目光澄清,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一身气质出尘脱俗,看呆了一大堆人。 第五十七章 脸面不值钱 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轮到苏冬青她们,刚把粮食往碾盘上一倒,周遭就响起一片吸气的声音,“哎哟,这都是些啥东西,这么脏,连鸡都挑出粮食来……” “不知道先挑干净啊,碾盘都弄脏了,你让后面的怎么用!”有人立刻出声埋怨。 苏冬青装出一脸意外的样子,惊讶道:“怎么会这样?前阵子分家得的粮食,我还以为是干净的,就直接推来了,这、这也太……” 本来众人就被碾盘上面脏东西吸引了注意,听到这话面上不由露出兴奋的神情,又有热闹可看咧! 有些人承苏冬青上次救治猪瘟的情,好心的上前帮忙打扫碾盘,开口道:“老六媳妇,许是你哥嫂拿错了,你给他们送回去,换两袋好的来。” 也有人在旁边嘀咕道:“什么拿错了,我看就是故意的!老大媳妇那霸道性子谁不知道,从她手里扣粮食堪比挖心掏肺,不过分家的口粮都使心眼子,也真是到劲了。” “这袋子确实是文家的, 看那补丁就知道了,有他家的记号……”有眼尖的仔细看过之后这般说道。 “哎呦,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都觉得是大房的错?”有个跟陈氏相熟的妇人没好气的道:“我还怀疑你故意在家掺东西,借机败坏哥嫂名声呢,给你粮食的时候你不看好了,现在跑出来叫屈,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苏冬青看向刚才说话的高个妇人,道:“这位婶子说的话可真有意思,分家之后我们吃的粮食都是买的,县城买的都是脱了壳的,在村里买的那几百斤是当着我的面晒干之后装起来的,我信得过自家人才没有打开看,怎么还成了我的错?你说我故意皮破坏哥嫂的名声,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被呛的妇人脸一红,冷脸道:“谁知道你怀了什么心思,许是不甘心嫁给一个死人,故意折腾文家上下。三房那几个小的被你捏在手里苛待,又开始磋磨老的,娶了你进门之后才真是家宅不宁!” 来的路上被叮嘱不要说话,可听到这个文玉宏忍不住了,梗着脖子大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六婶子对我们可好了,做各种好吃的,穿新衣服,还送弟弟上学堂,你们啥也不知道,别瞎咧咧!” 这一嗓子让众人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变化很明显,众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个子蹿高了不少,身上穿着裁剪得体的蓝布新衣服,与刚分家时的困顿模样大相径庭。 “真的假的,去学堂得花多少钱啊,一般人家谁供得起啊,老五这么多年都打水漂了……”有人显然不怎么相信。 苏冬青没想解释这些,来这趟的目的已经达到,招呼文玉宏该回家了。 往平静的河面上扔一块石头,停下手,涟漪也不会断,可以想象的到,碾米这事肯定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 有些人想要占小便宜,苏冬青就选择成全她,二百斤米换有些人的脸面,很值! 正如苏冬青所料,这事果然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稍微明白事理的人都在背后说文家这事做的不地道,本来就没分给三房六房什么东西,连糊口这二百斤粮食都做手脚,也真是够缺德的。 也有不少人纳闷,那五口子人几乎是净身出户,弱的弱小的小,干不了什么力气活,日子却好像过的特别好,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有心的妇人借着串门的由子登门,一进院子就瞧见长长的布在木桶里搅合,其中一个好奇的问道:“老六媳妇,这是在做什么?” 苏冬青也不隐瞒,道:“染布。婶子你们要是有什么物件要染的,可以拿过来,就着这水染一染,就算是旧布颜色也能染的新鲜几分。” 三个妇人顿时就明白了,怪不得分家之后几口人还能活的有滋有味,原来是有这等手艺傍身。可笑文家那些自作聪明的,光算计着每天下锅的米,却不知道把个能挣钱的给赶了出去,真是盯着芝麻丢了西瓜! 村里鲜少有人上门,苏冬青放下手里的活计把人让到屋里,三个人瞧见那刚染好收起来的花布,又是一顿惊叹,夸赞道:“老六媳妇,你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还能在布上染出这样好看的花儿……” 苏冬青笑着谦虚道:“只是看起来难,实际上就是个熟练活。” 三个人都是有眼识的,知道苏冬青有事,说了会闲话,就起身准备离开。 苏冬青记性好,这三个人猪瘟过后给家里送过鸡蛋,没让她们空手回去,每个人送了块七点梅图样的帕子,三个人笑不拢嘴的离开了。 第二天还真有一个婶子拿来一件洗的发白的老旧上衣来,说是麻烦苏冬青给染了。虽然苏冬青说是不要钱,那人还是给了一小罐自家腌的菜。 旧衣服不像是坯布,因为之前有颜色,再上色就有些麻烦,苏冬青昨天开了那个口,自然不会推脱,她这也是有意示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和村里人搞好关系有利无害,多走动熟悉了,起码再有什么流言蜚语认识她的会寻思寻思,不会以讹传讹,苏冬青心里这么想才会有此一举。 算了算日子,后天文玉轩有半天不用上课,可以去学院探望,苏冬青特意去临近的村子赶了一趟集。 乡间的集市不大,卖的也都是自家的东西,鸡蛋啊,干菜啊,还有蘑菇和木耳之类的山上干货。东西虽然卖相不怎么样,比去县城买要便宜些,也有用东西换东西的,只要买主和卖主商量好,怎么买卖的都有。 农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有心的搬几块石头上面放个木板,一个摊位就这么出来了。图省事的就在地上随便铺点东西,把要卖的随意一摆,跟前后左右的人开始唠闲嗑。 苏冬青最常光顾卖猪肉的地方,那个邻村杀猪的一看到她就把刀从板子上拿起来了,“她六婶,今天来几斤肉 ?” 买了猪肉和猪肠,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虎妞,她正蹲在地上卖鸡仔,看到苏冬青和文玉湘站起来打招呼,“六婶,湘儿,你们这么快就回去了?” 第五十八章 养蚯蚓 才不过几天没见,虎妞较上次更瘦弱,两颊深陷,旧衣服在身上空荡荡的,手心手背上面一道道还没干涸的血痕,整个人看上去还不如箩筐里面的鸡崽子精神。 看她这样就知道过的不怎么如意,文玉湘拉着虎妞的手,一脸心疼的道:“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 “没事,去河里摸鱼,被河底的石头划的,不深,很快就结疤了。”虎妞咧嘴笑着,并这些小伤并不在意,“鸡崽卖的不好,我娘家留了几十只养大了准备下蛋卖,吃点鱼虾下蛋快。” 文玉湘才发现她两条裤腿都是湿的,看样子下完河才来集市的, 虎妞是家里的老大,家里外头的活可不是都得指望她。同样都是分家,同样都是净身出户,虎妞家没有六婶这样赚钱的手艺,可不就是得绞尽脑汁到处扣点小钱。 好朋友过的不如意,文玉湘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回去的路上无精打采的。苏冬青知道她的心思,开口道:“多养点鸡倒也是条出路,卖鸡蛋多少算是个进项,就是老去河里有点危险,要是在家里养蚯蚓就好了……” “蚯蚓、蚯蚓那玩意还能养?”文玉湘兀然瞪大眼睛,一脸的愕然。 “当然能,特别简单,就是有点恶心。”一想到一群软体蚯蚓在泥土里翻滚的情景,苏冬青胃里的东西就开始上涌,对于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来说,那画面太有冲击性了。 文玉湘兴奋的不能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一把抓住苏冬青的手臂,“好六婶,教给我怎么养,这样的话咱家的鸡有的吃,虎妞也不用天天下河了!” 苏冬青看外公养过蚯蚓,老人家是个垂钓爱好者,不好去外面挖蚯蚓,便自己养然后做饵。真的很简单,就是看着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从苏冬青这里打听清楚了,文玉湘回家就开始动手。找了个破筐盛土和沙子,弄湿了,往里面放野菜叶子和麦麸,这样蚯蚓的窝和食物就都有了,然后她和文玉宏特意跑到河边,用腊肉块和村里的孩子换了一罐子活蚯蚓,然后三个人就蹲在破筐旁边看蚯蚓在土里爬进爬出。 苏冬青在屋里没出去,再三叮嘱道:“蚯蚓怕光,就放在房后啊,一天往里面淋点水就行了……” “好!”文玉湘脆声答应,心里欣喜万分,要是真像六婶说的,三四天就能产卵,每个卵孵出五六条幼蚓,那只要多养几筐,就有源源不断的蚯蚓喂鸡吃了。 她们现在之所以能吃的好穿的好,全靠六婶,文玉湘打从心里信任苏冬青,才开始养就认为一定能成。所以当天迫不及待的就去找了虎妞,手把手教给她怎么养蚯蚓。 虎妞很心动,村边的河水深,她每天摸俩时辰也没有多少收获,要真是能养成,那样可省了大事了。 俩人捣鼓着,苏冬青在家里剁肉,猪肉剁的碎碎的,放葱姜蒜盐酱油,搅拌均匀 ,然后把肠衣洗净,再把肉往里面灌,灌满用绳系好,一节节长短不一的肉肠就出来了。 把肉肠放在锅里煮熟,一掀锅就闻到一股香味。坐在小板凳上的兰儿习惯性的抬头,张开嘴巴, 苏冬青切了一块,吹凉了放在她的嘴里,小丫头细细的嚼完,连肠子皮都吃了,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声道:“六婶,好好吃,特别香!” 苏冬青捏捏她的鼻子,拿出一个根切成片放在盘子里中午吃,剩下的捞出来晾干。 淋了酱油的肉肠香而不腻,颇受家里这三个小的喜爱,苏冬青很高兴,轩儿应该也喜欢这个口味。小孩在外面吃住怎么都不如家里,学院又管的特别严格,只能做点容易保存的拿过去,啥时候馋了可以切一段就着饭吃。 一共灌了二十多根,让苏冬桥拿回去六七根两家分了打牙祭,剩下的那些第二天苏冬青就提去县城。 因为上次说好了,所以一下学文玉轩早早的就在门口站着,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苏冬青,快步上前道:“六婶……” 许是每天呆在屋里的缘故,文玉轩更白了,比在家里时开朗许多,主动接过篮子,同苏冬青说起学堂的事情,“教我的夫子同五叔认识,在学院里很照顾我……现在功课还不忙,等开始学文章怕是就不得闲了……” 苏冬青一边听一边点头,温声道:“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离家远有时候就是不方便,实在有急事就去沈记布庄,六婶同他们有生意往来,算是有几分交情。你肯开口,他们能帮的会帮忙,不能帮的也会找人告诉我,别怕麻烦人。” 文玉轩重重的点头,“六婶,我知道了,家里怎么样?” “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苏冬青伸手替他抚平肩上的褶皱,笑着道:“在里头听夫子的话,再过几天放假我来接你,兰儿可想你了。” “六婶,不用麻烦再来一趟,我自己回去就成,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总归不会迷路的。”文玉轩赶紧道,他知道六婶不是没事的人,不想让她这么辛苦。 苏冬青却不让步,道:“没事,我正好得来县城送布,再买点东西,回去给你做几顿好吃的。” 文玉轩不好意思的笑了,学院里吃的不咋好,他现在闻到篮子里的肉香和咸鸡蛋味都想要流口水。有时候半夜饿的睡不着,总会想起六婶做的那些可口的饭菜,然后就有点想家,滋味不咋好受。 娘俩坐在书院不远的一个食肆里,说完话又一起吃个饭,天快黑了,苏冬青把文玉轩送到书院门口,临分别的时候塞给小孩一两银子,“饿了让人出去给你买些点心,吃的好才有精神,有精神才能学的好,千万别苛待自己身体。” 文玉轩接过银子,一脸郑重的道:“六婶,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这样伯伯伯母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咱们了。” 苏冬青笑着摆手让他进去,转身却忍不住感叹,这孩子虽然不怎么说,可什么恩怨都心里有数,懂事的让人心疼。 正想着回去,却有了突发状况,城门提前关闭,官兵到处在搜查要犯,苏冬青就这么被堵在城里了。 第五十九章 出门没看黄历 那厢,文玉轩提着篮子进了书院,刚进门就被几个同窗围住了,七嘴八舌的问刚才那人是谁,长的真是好看。 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心性活泼,闻到香味忍不住就把布掀开了,里面装的满满,肉肠、鸡蛋、熏肉和腊肉,好家伙,全都是荤的。 好一阵子清汤寡水,肚子的油都被刮空了,瞧见这个,一个个正在长身体 少年眼睛就亮了,“玉轩,晚上一起吃呗,分我点肉,等我爹娘来看我,我也把好吃的分给你。” 文玉轩一点头,几个人一阵欢呼,簇拥着文玉轩往住的地方走,不等吃饭时候,现在他们就想尝尝。 这厢,苏冬青出不了城,像她这般被堵在城里的不再少数,很多客栈都人满为患。苏冬青选的这家是县城最好的,价格不低,她一个女人孤身在外,自然得安全为上。 坐在房间里都能听见外头官兵走动盘问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苏冬青觉得心头有些发慌。 “要抓什么人,这么兴师动众的?”走廊里有人一边往楼下看一边说话。 “听说是杀人重犯,灭门案子,五十六口大人孩子一个没有活的,死的还是朝廷命官……”有人低声说道。 “嘶……真的假的,把一家子全都杀光了?什么人这么厉害,也太邪乎了!” “我家小舅子在衙门当差,听他说这是府城发生命案,官府派很多人追查,那杀人犯一路从南阳城逃窜到咱们这。这回四城紧闭,不会飞天遁地铁定跑不了,等抓到人,可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听到南阳城,苏冬青心突的一跳,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惊魂的雨夜。 正想的出神,伙计敲门来送水,苏冬青吓了一大跳,那伙计连忙赔不是,道:“客官放心,咱们客栈今天有人把守,谅那贼人也不敢靠近。” 从伙计口中得知明天城门照常开,苏冬青这才将将放心,今天回不去,那三个孩子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儿,明天一大早她得赶紧回家。 洗漱完躺到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听到雨点打窗纸的声音,苏冬青趿着鞋走到窗前,外面果然下雨了,土腥味直冲进鼻子里。 苏冬青正要关窗,一探身,正好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有个人正趴在她的窗外…… 苏冬青登时吓的汗毛直竖,下意识的张嘴,只见面前黑影一闪,嘴巴一紧,惊呼声硬生生的被按了回去。 刹那间,外面的蒙面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旋即翻身进屋、关窗,动作干净利落,附在苏冬青耳边,沉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如果说刚才看到那双眼睛还心存侥幸,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彻底不用怀疑,苏冬青心脏一沉到底,愤怒的瞪大眼睛。摔!不就是出门没看黄历嘛,又碰到这个人,她怎么这么倒霉! 那人小声说了句“得罪了”,伸手在苏冬青身上戳了两下,然后苏冬青动也不能动,话也不能说了。 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苏冬青看黑衣蒙面人走到门口,侧耳听外面的动静,斜飞如鬓的浓眉皱的厉害。 瞧这阵仗,苏冬青心里不由得默念,老天爷保佑,这人可千万不要是外面官兵要找的人,否则她今天又得有血光之灾了。 要怎么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苏冬青才起这个念头,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力敲门,然后有人大声道:“奉旨追查朝廷要犯,胆敢阻拦一并论罪!” 苏冬青登时入坠冰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门边的男人一动没动,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苏冬青急的脑门子直冒汗,疯狂的眨眼睛,示意他给自己解开穴道。 这时楼下好像一下子涌进来许多的人,动静很大,已经一间一间开始搜查,时不时传来男人女人受惊的尖叫声。 苏冬青住的是四楼,按理说没有那么快就查到的,可是她分明听到有人在往楼上走,惊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那人终于回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好像认出了苏冬青,可是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三楼。来不及再说什么,男人伸手将苏冬青抱起来,一跃上了床。 苏冬青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位被追查的不速之客反倒异常冷静,用被子把苏冬青包起来,悄声道:“别怕,他们检查过就会走了。等会我解开你的穴道,不要乱说话,我们都会没事的。” 苏冬青眼泪都快飚出来,天啊,如果被发现她不会被判个窝藏罪!她承认上次在破庙里这人救了自己,可是她不想用这种方式回报啊,她只想过太平日子,这种经历实在是太折寿了。 眼下的情形轮不到苏冬青摇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门突然被一脚踢开,闯进来几个气势汹汹的官差,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苏冬青惊叫一声,不是被这些人吓的, 而是察觉到那人钻进了被子里。 在外人看来苏冬青害怕的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坐在床上,实际上里面是两个人。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此时清晰的感觉到一具火热的身体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坚硬结实的触感让苏冬青大脑一片空白,倒是像极了被吓傻的模样。 为首的一个官差抽出腰间的刀,晃了晃,喝道:“看没看到一个黑衣男人?” 苏冬青还在震惊于与那人突然的亲近,根本没有听到这话,一个官差又上前两步,警惕的打量着屋里。 手臂突然被陌生的大掌一把握住,苏冬青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赶紧摇头,“没、没看到!” 那官差走的近了,被床上的人精致的容貌晃了一下眼睛,昏黄灯光下,佳人玉脂一般的脸泛着莹莹光泽,突然生起了几分别样心思,转了转眼珠道:“是吗?我们追查杀人要犯到这里,必须得仔细搜查,小娘子把被子抖开我检查过才能放心。” 第六十章 一个被窝 突生横变,苏冬青始料不及,只觉得背后紧紧贴着的身体绷紧了几分,肋骨处突然多一柄细长冰凉的之物,被窝里的人把武器亮出来了! 一瞬间,苏冬青脑子里显出那天在破庙里尸身满地血流成河的场景,登时汗毛都竖起来,放在被子里的左手一把将剑身和那人的手死死捉住,一脸惶恐的对那官差道:“官爷要检查,草民不敢不从,劳烦您避一避,容我先把衣服穿好。” 被抓住的大手明显僵了一下,却停下了动作。 “那怎么行,杀人不眨眼的贼人就在这附近,我出去他万一闯进来怎么办?”那官差双眼色眯眯的盯着苏冬青雪白修长的脖颈,又上前走了两步,明目张胆的调戏,“小娘子别怕,让大爷瞧一瞧……” 苏冬青真是急死了,以男人的功夫,真要是被发现,屋里这几个官兵肯定得血溅当场, 她在保护这几个人,偏偏这人上赶着找死。 此时官差离床边只有两步之遥,目光黏腻的令人作呕,苏冬青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突然心生一计,高声道:“大人这就是有心要刁难了?!再苦苦相逼民女宁愿以死明志!” 说完苏冬青紧紧抓着被子,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来,一头向床头撞去。 她的动作非常突然,刚一动,身后的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揽住了苏冬青的腰肢,“砰”的一声过后,苏冬青的身体软软的跌在床上。 那官差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然,吓了一跳,不敢再向前,退后一步道:“这、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奉命搜查犯人,没见就没见,你为何寻死觅活?” 这官差有色心没有色胆,见人如此刚烈,怕惹急了闹出人命,不敢再说废话,只跟后面的两个人道:“这里搜过了,没人,走!” 三人匆匆离开,苏冬青依旧保持着瘫软的姿势没动, 直到官兵把整个客栈都搜查完离开,她立刻将被子掀开,光着脚跳到了地上。 为了赶走那个官兵,她故意以死相逼,撞的时候自然没有使力气,男人当时还拦了她一把,脑门撞了个小包,其他并无大碍。 把门反插上,听到楼下安静下来,苏冬青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他们走了,你赶紧离开。”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苏冬青纳闷的走到近前,入目是一片刺眼的血红,那个男人倒在床上,腹部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被子。 苏冬青唬了一跳,刚才这人握着她腰时手还跟钳子一般有力,怎么这就倒下了? 救人如救火,苏冬青不敢再多想,赶紧将帷帐放下,跪在床上,小心翼翼的察看男人的伤口。 男人身上有许多处伤,肩膀和手臂最多,有两处深可见骨,但数腹部的伤口最严重,有七八寸长,流出来的血把黑色的衣服都打湿了。刚才这人进屋的时候神态自若,冷静非常,怎么也想不到他身上带着这么重的伤。 必须得止血,否则再流下去这人武功再高也命不久矣! 刚碰到伤口,手腕瞬间就被擒住,力道很大, 苏冬青疼的汗“唰”的一下就淌下来。 刚才还紧闭双眼的男人紧紧的盯着她,双眼精光四射,看到是苏冬青,这才松了手,一个翻身起来,粗喘了一口气,道:“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我这就离开……” 见他伤成这样了还要再跳窗子,苏冬青心里涌上百般滋味,到底还是心软了,开口道:“别走了,在这里躲躲,刚才他们查过,这里还算是安全。赶紧处理伤口,否则不被官兵抓住你也撑不了多久了。” 男人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开口挽留,这人两次因为自己他陷入危险之中,换做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她一个女子竟然有这个胆识。 看他没说话,苏冬青自顾自的翻起了自己的布袋,将里面帕子和干净的布掏出来,示意男人坐下。 男人没动,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些人没有抓到自己绝对不会罢休,留在这里只会给这人带来危险……可是他连日逃亡,吃喝顾不上,中了细作的埋伏,身体受伤,实在是太累了,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只要歇一歇,缓一口气,那些酒囊饭袋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男人站在那,血一滴滴溅在地上,苏冬青眼皮一紧,伸手扯着他的袖子,没用多少力气,男人却随着她的动作到了床前。 大杀四方的男人此刻像个木偶一般,苏冬青让他躺下就躺下,让他脱衣服就脱衣服。覆在面上的黑布拿下来,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说不陌生,是因为那个雨夜过后,苏冬青回去做了几次噩梦,每次都梦见一地的残肢断臂还有这张脸,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男人看上去比在破庙时瘦了许多,更显得棱角分明,不知道是缺水还是失血过多,嘴唇干的起了一层皮,只有眼神一如那天的锐利。 苏冬青懂些包扎的常识,肩膀和手臂包好,看到腹部红肿上翻的伤口皱起了眉头,“伤口发炎了,光包扎不行,必须得敷药,否则会恶化。” 男人显然也知道自己身上伤势如何,面上的神情依旧很镇定,沉声道:“他们知道我受伤,肯定在各个药铺重点盘查,这个时候买药会被怀疑盘问。” 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苏冬青眉头皱的更紧,“那怎么办?就这么等着?这样下去你的命可能都保不住了!” 男人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中带了些许奇异,半天才道:“我自幼练武,身体比常人要强健,止住血也许命大能够逃过这一劫。” 听到这话,苏冬青低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道:“武功再高你也是肉体凡身,真要是铜皮铁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突然发了火,男人显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讷讷的看着苏冬青。 苏冬青哪里顾的上这些,喃喃道:“得想到办法弄到药才行……” 第六十一章 为了得到药 目光移到男人身侧那把剑的时候,苏冬青目光突然一顿,伸手一把将宝剑抽了出来。 她刚有动作,男人立刻抬手,两指将薄薄的剑刃紧紧夹住,嘴角绷紧,“做什么?” 他这一动,刚包好的伤口又有血冒出来。 苏冬青不高兴的挑眉,“你这人到底明白不明白你自己的处境,伤势这么重还乱动什么?真不想活命我就把那些官兵叫回来!” 说完,苏冬青咬咬牙,挽起袖子,将左手手臂往前一送,旋即便闷哼一声! 刀刃泛着幽光,纤细雪白的手臂只一蹭,立刻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男人目光一怔,没想到她会故意割伤自己,眼瞅着苏冬青立刻给自己止血,他登时就明白了,乌沉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这剑实在是太锋利了,她都没怎么用力,就造成这么大的伤口,苏冬青吸了一口气冷气,见男人那般看着自己,垂头一边包扎一边道:“上次破庙的事情只是一场偶然,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的,现在不过是还你的人情……” 男人没有说话,心里却震撼不已。这么多年,他经历了血雨腥风,见过太多人因为贪生怕死而背信弃义,见识了这世间的丑陋,早就明白能靠的只有自己,却没想到有一天陷入绝境的时候,自己会被一个不相干的柔弱女子所救。 外面雨更大了,听着关门的声音,男人一向坚定的眼神有些恍惚,这一切比做梦还不真实。 苏冬青不敢耽误太久,给了伙计一些铜板,让他打着灯笼带自己去看大夫。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有办法看到那个男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苏冬青很晚都没有回来,文玉湘急坏了,还以为她在县城出了什么事情,想着实在不行就去上元村找人。文玉宏说先别惊动外公外婆,他跑到村里赶车的老头家里,得知今天县城抓犯人早早关了城门,回去一说,文玉湘和兰儿这才稍稍安心。 那厢,苏冬青到了药铺,大夫一看伤口吓了一跳,一边上药一边道:“这是被什么利器伤的?” “剁肉的铁刀,放在包袱里忘记了,结果不小心划到了。”苏冬青说着编纂好的借口,“大夫,我这伤口刚才不小心被雨水打湿了,保险起见您给用点好药,我不想留疤……” “好……身上带着伤人的东西可得小心,这要是不小心划到要害地方,上药都不管事喽。”老大夫嘴上说个不停,动作却很轻。 因为脑袋里惦记着别的事情,所以苏冬青也没觉得伤口有多疼,包好之后又道:“大夫,我家离县城很远,今天意外被堵在这,家里怕是要急疯了。我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不能再来这里换药,您多帮我抓几份伤药,省得我来回跑了。” 理由很合情合理,老大夫也觉得她这身皮肉如果留下疤是一件憾事,听到这话便给她多配了几副药。 回去的时候被官兵盘查了好几次,一路上苏冬青心里万分忐忑,那伙计倒是丝毫不在意,嘟囔道:“闹这么大动静人早跑没影了,谁还老实躺在这等着被抓啊……” 苏冬青听到这话苦笑连连,如果知道那个被追捕的人就在楼上,这伙计怕是早就被吓跑了。毫不知情的人真是幸福,她这个窝藏罪犯的人,这一晚上心脏都要超出负荷了。 到了门前,苏冬青为了让里面的人安心, 故意咳嗽一声,表明自己的身份。 她这么做其实是多此一举,即便受了重伤,男人依旧本能保持警醒,苏冬青在一楼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察觉,要是到了跟前才能发现,他不知道要死几百次了。 再三确认把门在里面反插死了,苏冬青拿着药赶紧给床上躺着的人敷上,然后扯了块长布给男人的腹部缠好。刚才自残的时候她都打算好了,当然要远离动脉静脉,两只手肯定不能伤,因为还要伺候伤员,筛选之后小臂就倒了霉。 “伤口我包好了,你给我老实在这躺着,不到危及性命的时候别动,别浪费这来之不易的药!”这人前科累累,苏冬青忍不住警告道。 男人这个时候异常听话, 静静的躺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冬青,他鲜少与女子接触,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眼前的人分外与众不同。 与这个人两次偶然相遇都惊心动魄,太过害怕之后人就麻木了,男人漆黑眼珠盯着自己,苏冬青莫名的想起从前朋友养的一只大型犬,每次自己上门,它都老实的坐在旁边,一眼不错的看着自己…… 毛茸茸的东西总能治愈心情,爱屋及乌,苏冬青不自觉的就心软了许多。看男人嘴干的都快要裂开了,用勺子盛温水,一点点的湿润着他的下唇,低声道:“你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苏冬青这么问, 心里是不信的,上次在破庙,她不过是被卷入的路人,男人被包围却保护了她。虽然萍水相逢,可她总感觉男人并不是坏人。 苏冬青这么做完全是出于照顾受伤的人,男人却被这个亲密的动作弄的浑身僵硬,不自然的道:“我只拿走了一样东西,并没有杀人,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 杀人灭口,栽赃陷害,这是那些人惯用的手段,只要他被抓住,那么所有的罪名都会扣在他的头上。逃脱了,将证据送出去,咬在他身后的人全都只有死路一条! 男人不想多说,苏冬青也不想多问,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能多睡几个安稳觉,她穿到这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要更加珍惜才行。 美人在旁,昏黄的光晕更显得身边的人温润如玉,好看的像是话本里的仙子一般。雪白的手在眼前晃动,动作轻柔的像羽毛一般,从来没有被这么小心对待过,男人心底有块地方莫名的松动来开。 屋外大雨磅礴,屋内烛光闪烁。男人久违的松懈下来,微闭双眼,苏冬青在惊吓过后也困乏异常,靠在被子上昏昏欲睡,昏黄的光亮照出一室静谧。 第六十二章 半夜跳墙 苏冬青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那个重伤员却不见了,除此之外,被血染红的被褥也一并消失了,那人留下的痕迹被消抹一净。 如果不是手臂的伤痛,苏冬青还真以为那惊心的一晚只是个梦。 离开县城的时候,城门的官兵检查明显比平时要严格许多,苏冬青心里清楚,那人应该是已经脱身了。那日在破庙,他救了自己一命,昨天把这个人情还回去,两清之后就再无瓜葛。 苏冬青想的倒是挺好,殊不知在她穿过来的那个时候,命运就和那个男人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 到了家,文玉湘和兰儿一同扑上来,姐俩都是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道:“六婶,你可回来了……手、手怎么了?” 苏冬青笑了笑,用那只完好的手摸摸俩人的发顶,道:“没事,不小心被刮了一下,很快就好了。昨天出了点岔子,只能在县城过夜,你们在家没事?” 文玉湘连忙摇头,“没事,我们都好,六婶, 你平安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可昨晚因为担心,三个人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姐俩一左一右跟着苏冬青进了屋,从她口中得知文玉轩在书院一切安好,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没过多久,苏冬桥过来染布,他不知道妹妹一夜未归,所以跟往常一般干活。听了苏冬青的嘱咐,文玉湘和文玉宏也没提这茬,既然是虚惊一场,没必要上其他人也跟着担心。 苏冬青伤了手,文玉湘特别在意,什么活都不让她沾手,所以苏冬青这一天只在旁边动嘴巴,不管是拎水倒水还是翻布晾布,她连个指头都不动的。 今天要染花布,一开始轮不到苏冬桥动手,他走到苏冬青跟前,期期艾艾了半天。一看他这样,苏冬青就知道有事,踱步到西墙边,道:“三哥,有什么事不好开口的?” 苏冬桥挠挠头,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道:“青儿,你这里还缺不缺人手?” 苏冬青挑眉笑道:“怎么,有人找你说了什么?” 苏东桥一脸郁卒的点头,道:“上次回去,大嫂和二嫂一直撺掇大哥和二哥,又去爹娘跟前念秧,这不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又被堵住念叨了半天……” 苏冬青没吱声,苏冬桥讪讪的道:“要不我和大哥二哥他们轮流来?我最近挣了许多银子都是沾了青儿你的光,都是亲兄弟,我不好一个人独占好处。” 苏冬桥是个老实人,不到一个月拿的工钱比过去两年挣的都多,心里不免有些惶然。再加上大嫂和二嫂在他跟前一个劲儿的哭穷,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也知道这事自己做不了主,所以等到苏冬青问起了才开口。 说完,苏冬桥觉得自己给妹妹添了麻烦,有些忐忑的看过去。 苏冬青就知道娘家大嫂和二嫂不能这么罢休,听到这话也没意外,道:“三哥,我也知道兄妹之前应该相互帮扶,可是咱家大嫂和二嫂都不是省事的人,大哥和二哥来干活我当然愿意,就怕以后没消停。文家待我如何三哥你很清楚,我现在处境还不太好,等我在打谷村站稳脚,当然不会忘记自家兄长。” 苏东桥连连点头,“青儿,你说的对,我真是有点昏头了。你现在是文家人,比不得未出阁时,要是做的太显眼,难免会招人眼,是三哥想的不周到。” “没事,三哥,你回去也跟大哥二哥说说,有事找我,别老去爹娘跟前说些有的没的。咱爹的脾气不咋好,说的不高兴他发火,娘也跟着遭殃。”苏冬青这般说道。 苏冬桥连声答应,把这个话一说开,一身轻松,接下来干活又恢复了平常眉飞色舞的模样。 文玉湘现在涂防染浆可利索了,每次涂完都会让苏冬青看看把关,苏冬青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做的好,再过一阵子湘儿就能出师了。”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干活更卖力气了。 这个时候兰儿就不甘示弱的把苏冬青拉到房后,眨巴着大眼睛道:“六婶,你看小鸡崽都这么大了,等到秋收的时候能下好多鸡蛋啦。” 苏冬青弯腰亲亲她的鼻尖,笑眯眯的道:“兰儿真厉害,瞧瞧把咱家小鸡崽养的这么精神,以后鸡蛋都归你管,我们能吃上多亏兰儿呢。” 小丫头被夸的笑的非常开心,又拽着苏冬青去旁边,“六婶你看,蚯蚓都长长变粗了,等小蚯蚓长大了,鸡就吃的更饱了。” 苏冬青抬头看天,嘴上附和道:“是啊是啊……” 不是她敷衍,实在是怕看了之后接下来几天食欲不振。 晚上的时候,伤口有些胀痛,苏冬青一时无法入睡,便躺在床上看月亮。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思考,这伤口时时提醒她之前遇到的危险,庆幸之余苏冬青不免猜测那个男人的身份。 武功高强的令人难以置信,感觉并非是滥杀无辜的人,他被官府追杀,如果是被陷害,那应该是跟官场有些关联……来到这世界时间尚短,又没有什么便利的渠道得到信息,所以苏冬青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现在想想,苏冬青也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太过大意了,守在一个被通缉的陌生男人身边还能睡的着,心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动静。 苏冬青心猛的一沉,这半夜三更的,难道家里来了贼? 没过多久,又是一下。 这下苏冬青听的清楚,有人跳墙进来了! 黑灯瞎火的,夜闯民宅,肯定有不良企图,苏冬青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大脑高速运转着。她身上有伤,不敢贸然出去,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带什么凶器。大声叫嚷的话贼人有可能被吓跑,也有可能狗急跳墙……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冲着门口,而是向着西边而去。苏冬青屏住呼吸,竭力探听外面的动静,后背被汗打湿尤不自知。 第六十三章 被偷 家里进了贼,苏冬青并没有大声叫嚷。她很清楚,不管外面的贼人被抓住与否,夜闯寡妇门,闹出这事,她以后的名声肯定是毁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里的女人带着枷锁活着,她也不是个例外。 处于担惊受怕的时候,时间特别难熬,苏冬青忍不住下地,到厨房把菜刀拎出来。虽然不敢声张,可是如果外面的人敢进屋,她一定什么都不顾忌,就算是挡不住,她也得保护这三个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依稀听到有人说“快点,别拿了”。苏冬青这时冷静了许多,站在屋门后面,紧紧的握着手里的菜刀。 借着门缝间隙透进来的淡淡月光,苏冬青看到两个身影在东墙边晃动,她碰了下门,轻微的响动让那俩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上了墙,然后摔到外头。 有人低声咒骂,“看你这点胆子,真不像个爷们。” 另外那人没说话,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便听不到任何响动。 直到院子里恢复了安静,苏冬青依旧站在门里没动,院子西面晾的是白天染的布,这俩人的目的是那些布。即便如此,她丝毫没有放松,如果贼人看中的是家里的钱财,那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了。 站到腿发麻,苏冬青这才回到屋里,把菜刀放到枕头下面,现在可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家里没有顶梁的男人,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就会被人视为好欺负,所以刚才那俩贼人才敢如此大胆。苏冬青心里暗下决心,必须得想点办法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今天晚上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一直到天明,苏冬青都没有入睡,连着两天晚上提心吊胆,再加上身上带伤,脸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她出去看了,外面晾着的花布少了两匹,黑布隆冬的,摊开的布匹不好卷,否则少的可就不止这点。 兰儿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房后看小鸡,今天则围着苏冬青转圈,一脸担忧的道:“六婶,胳膊是不是很疼啊,兰儿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 小丫头鼓着腮帮小口小口对着伤口吹气,娇憨的模样让苏冬青心里好受了些,笑道:“兰儿乖,吹的还真管事,六婶一下子都不疼了。” 兰儿高兴的呲出一口小白牙,还要继续止痛却被姐姐拉去烧火了。 文玉湘看出来她没睡好,也以为是伤口难受,不让兰儿缠着苏冬青,道:“六婶,时间还早,你再歪一会儿,做好饭我叫你。” 郭氏起来的早,苏冬桥来的时候, 文玉湘才把饭做好,他见水缸见底了,便拎起水桶去打水。来回七八趟,把缸和外面的木桶都装了,正寻思还能干点啥,就看到木杆上有两处空了下来,不甚在意的道:“湘儿,你们把布收起来了?” 文玉湘一脸迷茫的看过去,“没有啊,才起来还没顾得上呢。今天饭做的不少,三舅,你再做点?” 苏冬桥觉得有点不对劲,进屋问苏冬青,苏冬青便把昨晚来贼的事情低声说给了他。 “什么?进贼了!”苏冬桥诧异出声,结果嗓门没控制住,外屋的文玉湘也听到了,手里的勺子“哐当”一下掉到了锅里。 苏冬青没想把这事告诉三个小孩,怕被吓到,这一下都知道了,也只能把文玉湘和文玉宏都叫到屋里来,“咱家情况特殊,这事不宜对外宣扬,这个事咱们先忍下,日后再计较。眼下先想办法震慑住那些心怀不轨的,否则他们尝到甜头胆子更大,以后就永无宁日了。” 文玉湘倒是没怎么害怕,更多的是心疼,两匹花布能卖二两多银子啊,就这么没了。 文玉宏则虎着个脸,暗暗琢磨村里那几个不务正业的,寻思着到底是谁偷了布。 苏冬桥拳头攥的咯吱响,咬牙启齿的道:“这些个畜生,恐怕就是知道你们孤儿寡母顾虑名声,吃了亏也不敢声张,所以才敢这么大胆包天!以后晚上我留在这里,谁敢再来偷东西,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说是这么说,苏冬桥有自己的家,不可能一直住在这,苏冬青道:“还是养两条狗,大狗警觉,看家护院也厉害。” “行,买两条凶的,那些畜生再敢来,就让他留下几斤肉!”苏冬桥痛快应道,这事刻不容缓,他转身出去找狗去了。 东墙上有明显攀爬的痕迹,她家东边是个废弃的院子,没有人家又偏,倒是方便那些贼进出了。 苏冬青站在东墙边想事,没注意到外面来了一个妇人,在门口徘徊了半天,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文玉湘出来倒水,正好看到了,连忙上前道:“安二婶,有事吗,快进来坐。” 那妇人一边冲着文玉湘点头,一边偷偷看向苏冬青。她还是第一次见文家这个媳妇,不亲不熟的就上门求人,她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为了女儿,只能舍了这张脸皮。 来了客人,苏冬青便把那事暂且放下,进屋刚想倒水,就把文玉湘一把抢去了,“六婶,你手伤着,我来,去陪安二婶说话。” 安氏本身就是个笨嘴拙舌的人, 有事相求更是不好张嘴,坐了半天,才干巴巴的道:“湘丫头像她娘,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苏冬青笑着点头,“可不就是,我这手受了伤,家里外头她一个人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安氏连声附和,然后又不知道该说啥了。 见她手里拿着一卷布,苏冬青便主动开口道:“安二嫂,这布是想染还是怎么的?” 听到这话,安氏粗糙的脸上显出几分局促,道:“是、是啊,听人说你会染布,所以才上门麻烦你……只是、只是我手头有点紧,一时半会拿不出钱来,能用粮食顶替吗?” 苏冬青笑了笑,“好,都是邻里,自然行个方便。” 她这么说,安氏稍稍安心了些,将手里的坯布递过去,道:“染个红色,我家女儿要出嫁了,嫁衣喜服还没着落,县城卖的实在不便宜,我从集市上换了一块坯布,你看看染这么一块布给你多少斤粮食合适。” 第六十四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安氏连问了两次,染一尺布需要多少粮食,头一次遇到用粮食结算的,苏冬青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收。 怕苏冬青多心,安氏一脸歉然的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家粮食也是紧巴巴的, 拿不出来太多,但也不能让你受累还吃亏,你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她六婶你给个数,我算计一下,拿不出来就少染几尺。” 她这么实诚,反倒把苏冬青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安二嫂,这话可就见外了,这是自己的营生,多点少点都不是事。有富余的就给个十斤二十斤米,不怎么宽敞的就以后再说,都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这么计较。” 听她这么一说,安氏忽的显出几分喜色,连声道:“二十斤米还是拿的出来的,少吃点一两个月也能省的出来,闺女出嫁是一辈子的大事,就是再苦,也希望她能体面点出门子……” 她听人说文家六媳妇能染布,所以这才抱着一丝希望上门,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媳妇和气又好说话,要的也不多,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的言谈话语中就能感觉到对女儿的爱护,也有生活的艰辛,苏冬青不免想起郑氏来,不由得感叹做娘亲的一颗拳拳之心,温声道:“这布留下来,等到三天后我让湘儿给你送过去,保准染的好好的,做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 安氏连声道谢,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二十斤粮食就能把挂在自己心头这件大事给解决了,比来时想象的要少,愁苦的面容上带着感激和笑容。 这十多年没让闺女吃饱穿好,还天天家里外头做活,女儿当儿子使唤,安氏心里头一直都非常愧疚,起码在出嫁的时候别太寒掺了,这是她这个当娘唯一能做的了。 展开这块坯布,苏冬青这才发现是棉麻混织的,质地非常粗糙,就这样还被当做宝贝一样拿过来。想想刚才安氏的言行举止,心里头不由得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文玉湘有感而发的道:“安二婶这么多年也真是不容易,安二叔身体有病,不但干不了活还得吃药。为了治病地差不多都卖了,只剩下四亩勉强糊口。她家秀儿姐只比我大了三岁,特别能干,干完地里的事回去半宿半夜的做绣活。听说她早就许配了人家,就为了在家里照顾爹娘才拖到现在成亲……” 农家人就是这般,吃饭靠老天爷,没有什么积蓄,一旦有个病灾,日子立刻就如履薄冰。 正是因为理解和体谅这份不容易,苏冬青刚才才点了头。一缸料通常染五匹布,这块十多尺长的坯布单独染一回肯定不合适,不但要换新缸,还得另外拿出几匹坯布来一起染,其实挺麻烦的。 既然应下了,苏冬青便把红色染料拿出来,勾兑好,找个干净的木桶先发上。 正要褪浆的时候,苏东桥回来了,手里牵着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他身形算的上结实,可是那只狗实在是太大了,东钻西跑的,苏冬桥要使劲才能勉强拉住。 正在发酵的染料味道不怎么好闻,对于嗅觉灵敏的狗来说不太舒服,那只狗进院之后大声叫个不停。苏冬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拴到门口的木桩上,结果那狗一挣,木桩就歪了。 文玉湘吓的“嗖”的一下就跑回屋,紧紧把门关上,生怕那狗挣脱了束缚咬人,那么大嘴一张,她脑袋吞下去都绰绰有余。 苏冬青也有点发怵,不过想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反而觉的这只强壮有力的大狗很可靠,切了块肉扔过去,那狗用爪子扒拉了一下,眼睛看着苏冬青,却没有立刻吃。 苏冬桥啧了一声,道:“青儿,看见没,这狗跟别的狗不一样,它机灵着呢,陌生人给的东西不会吃。养熟了,它慢慢就跟你亲近了,这么一条大狗,绳子放长点,这院子就是进来只老鼠也得被吓跑喽!” 苏冬青也看出来这狗与其他的不同,遂问道:“三哥,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狗是老根叔家的,以前去山上打猎救过他的命,这狗就是老根叔的命根子,要不是我说来你这天天能吃上肉,顿顿能吃饱饭,他才舍不得给我。”苏冬桥道。 实际上苏冬桥为了这只狗可真是费了好大劲,在罗老根那里指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对待这条狗,如果发现这只狗瘦了或者毛少了,罗老根虽时可以牵回去。 苏冬桥都快因为一只狗写契书了,又掏出二两银子来,说是借这只狗三年。看他实在着急又诚心,罗老根这才松口,实际上他也很无奈。 这只狗越长越大,特别能吃,一顿一脸盆都不够,已经惹得儿子和媳妇不高兴,暗地里没少用石头棍子打狗出气。他心里实在难受,如今有养的起的人家想要,他再舍不得,也知道必须有所割舍。 这其中的曲折苏冬青并不知晓,只看着这狗就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中午的时候连肉带汤的给狗装了一大盆,虽然依旧没吃,可它不像刚来的时候叫的那么厉害了。 “陈二狗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看到人影,等他回来我一定帮你盯着他……”流着鼻涕的半大孩子边说边直勾勾的盯着文玉宏手里的熏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乖乖啊,他还是过年的时候吃了几口肉呢,比眼前这块可小多了,闻着味儿就香。 文玉宏点点头,把肉递给他,道:“看紧点,以后你看到他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要是有用,我给你一块更大的。” 那鼻涕虫手里捧着肉,靠近使劲吸了口气,嘴角出现可疑的水渍,忙道:“好,你放心,我家和他家就隔着一堵墙,他打个喷嚏我都能听的见……” 小孩拿着肉欢天喜地的走了,文玉宏坐在大树下没动。没过多久,又冒出个晒的黝黑的孩子,他继续用肉得到村里另外一个无赖的行踪。 第六十五章 谁给她的脸 染料发好,染布就是翻、洗、涮、晾、晒的过程,纯染色非常快,大半天就好了。放了明矾固色,红布染出来颜色很正,是明艳的红色。 借着木桶里的染液,苏冬青又染了几块绸布,这是上次供应坯布时给她拿的坯料,一直放着没用,索性就着这次就染出来。 绸布质地轻薄,翻洗时丝毫不费力气,晒干之后随风飘动,特别的轻逸,文玉湘看的错不开眼睛,苏冬青便笑道:“等你嫁人的时候,不管是衣服还是被褥,六婶都亲自给你染,保准让你满意。” 文玉湘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六婶,别取笑我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才打趣完没多时,周三顺来了,背着个大口袋,冲着苏冬青腼腆的笑了笑,“六婶,我家园子大,种的菜吃不完,我娘说给你这没种大萝卜,让我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口袋里除了萝卜还有白菜茄子,个头都不小,特别水灵,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 还都是挑好的,苏冬青笑道:“真是有心了,大老远过来累坏了,快进屋坐。” 周三顺嘿嘿一笑,一边看文玉湘一边道:“不累,其实没多远,反正我这两天也没事,家里头要是有力气活,六婶你可别客气,尽管使唤我就是了。” 坐着说了会儿话,苏冬青便知趣的找了个借口出去,让文玉湘和周三顺在屋里说话。 染完布苏冬桥也没闲着,找东西搭了个狗窝,还在上头用树皮和干草垫了厚厚一层,这样下雨窝里也不会弄湿。 这回天刚黑就把晾在外面的布都收回来了,苏冬桥走之前特意把拴狗的绳子拉开的更长,这样前面院子任何一个角落大黄狗都能跑的到,谁敢偷东西,保准咬的他哭爹喊娘。 这一晚上很安静,第二天刚蒙蒙亮苏冬桥就来了,问了昨晚没事,才把狗绳子缩短。 今天接着染布,昨天染好的红布刚包好,安氏拿着粮食倒先上门了,一看那红布欢喜的很,眼角皱纹堆到了一起,“染的真是好,这红色鲜亮,湘儿她六婶,这回可真是谢谢你。” 苏冬青谦虚的笑了笑。 看到里面还卷着一块红绸布,安氏赶紧拿出来,道:“这是不小心包进来的,快收好,这料子这么细滑肯定不便宜。” 苏冬青接过来折好再次放到红布上,道:“这块是收拾东西找出来的,一时也没有什么用处,就顺便一起染了。这东西我家暂时也用不上,大概能裁条裙子,给你家秀儿拿去做衣服。” 安氏愣了一下,旋即眼睛就湿了,她知道,自己拿的这块布太硬,做裙子不好。但这块绸布就不同了,最适合做裙子,要说巧合她才不信。 非亲非故的能帮到这个份上,安氏感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嗫喏道:“这、这可怎么好,染布就够照顾我的了,哪能再白拿你的布……” 苏冬青把两块布卷好塞到她的手上,道:“这有什么,秀儿大喜,就当是我给的贺礼,到时候我不随礼,直接去吃喜宴了。” “要得,要得,到时肯定会请你去的。”安氏连声道,她笨但是不傻,那么一大块绸布,起码得一百多文钱,随礼可用不了那么多,人家是故意给自己台阶。 安氏心怀感激的离开了,苏冬青便把另外四匹红布收起来,等到送布的时候一并拿到布庄里去。 大宝小宝又割了好多蓝草回来,这俩小子看到那只大黄狗就腿软,“这、这狗怎么跑这来了?” 俩人从前调皮的时候逗弄过这只狗,被追了三里路,裤子都撕烂了。要不是罗家人一直喊着,屁股蛋子就得少块肉,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招猫逗狗了。 他俩不敢上前,文玉宏不怕,拎着桶往池子里倒水,这事他做过许多遍了,知道该怎么做。 蓝草一泡上,兄弟俩就背着篓子迫不及待的去外面摘野花。染布的材料只能这个时节采摘,不多备点,以后用光了可就抓瞎了。 大宝和小宝都到了懂事的年龄,知道自家不宽裕,俩人娶亲的事让爹娘作难,能在小姑这里帮忙挣钱可是个天大 好机会,自然干起活来特别的积极。 跟沈记布庄约定好八十匹布,纯色蓝布三十匹,花布三十匹,扎染布二十匹。纯色布染起来最简单,苏冬桥和文玉宏舅甥俩人一起,五天就染好了。花布要涂防染浆比较费时,又需要耐心,文玉湘上手做,被褥图样的一天能抹三匹布,小刻板花样顶多能抹两匹。扎染布现在只有苏冬青会,手臂伤差不多愈合了,就开始动手。 有了大狗看家护院,接下来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几个人加紧干活,在距离约定日子八天的时候完工了。 不停的做染料,石灰粉用光了,所以这次送布苏冬青和苏冬桥一同去的县城。 八十匹布装在车里本来就扎眼,没想到路上还碰到了苏冬林和谢氏,谢氏一反平时懒洋洋的模样,挽着苏冬青的手便道:“哎呀,真是巧啊,青儿,这些染好的布是拿到县城去卖,这么多的布又能得不少钱?” 因为有大哥在,苏冬青不好表现的太露骨,避重就轻的道:“这些坯布是布庄联系的,卖了布大头得还这个钱还上,我也就赚个辛苦钱。” 谢氏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打发掉的,又道:“辛苦不怕,只要能挣到钱就行,我和你大哥,一年到头在地里累个半死,全家上下填饱肚子都难。靠天吃饭的日子怎么样,老三最清楚,不过现在你肯拉他一把,老三一家也熬到头了,我和老二家命就有点苦了……” 她这么说,苏冬青就不愿意搭腔了。 当初分家,谢氏靠着长支的身份还有这张哭穷的嘴巴,分的东西比二房三房都多。分了家之后,苏新平看不惯她那懒样,愤愤的搬出去不跟大房一起住,眼不见为净省得闹心。 大房分了多东西又不养两个老的,占尽了便宜,现在在她跟前振振有词的哭穷,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脸! 第六十六章 被拖到巷子里 不管谢氏说什么,苏冬青要不听着不说话,要不就含糊应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不耐,偏偏谢氏就是不住嘴,唠唠叨叨了一路,到了县城还黏在苏冬青的身边,像是牛皮糖一般,甩都甩不掉。 苏冬桥烦的眉头紧皱,频频看向大哥苏冬林,希望他能说两句话让大嫂收敛些。郭冬林却恍做未知,全程听着,却不吭声。他这般姿态苏冬桥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大哥都是这样,揣着明白当糊涂,这显然是默许的意思了。 一直到了布庄,徐掌柜出来接应,郭冬林和谢氏一直跟到里面,徐掌柜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两位是?” 苏冬青还没说话,谢氏便抢先道:“我是青儿的嫂子,这是她亲大哥,都不是外人……” 徐掌柜愣了一下,向苏冬林点点头,然后同苏冬青道:“这批布料染着如何,有哪里不妥的苏姑娘你直接跟我说,我去根他们讲,我和那几个老家伙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一点面子还是有的。” 苏冬青笑了笑,“挺好的,托掌柜的福,坯布不贵质量又好,染着也順手。” 花布现在是铺子里卖的最好的,苏冬青就相当于是他的摇钱树,自然要给她行各种方便,听到这话便笑呵呵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喝了一杯茶,商量下批布要染的样子,然后徐掌柜和伙计开始验货。这个时候谢氏也没走,在铺子里转来转去,一边打听卖的这些布价格,一边啧啧有声道:“坯布也就几百文,这染一下价格就翻倍,青儿,你有这手艺一辈子吃喝不愁啊。” 苏冬青就当没听到,她还有别的事情,没打算在这里干等就出去了。 她一走,谢氏立刻就变了脸色,跟苏冬林抱怨道:“瞧见没,有钱脾气也大了,对我这个大嫂爱答不理,反倒对那些个外姓人好的不得了。你是没看见,文家那几个孩子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顿顿有肉,人人都是新衣裳,还送人家去读书,没爹娘的过的比咱家可好多。不相干的人她下那么大血本,对咱们这些至亲反倒冷淡的很,真是分不清里外亲疏。” 苏冬林皱眉没吱声,他总觉得小妹变化很大,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从前兄妹俩也不算怎么亲近,但现在更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状,谢氏又嘟囔道:“那几个外人不说,老三现在在那干活也占了大便宜,都是一母同胞,没道理他吃肉咱们干看着。你得多往打谷村跑跑,嘴巴不会说,那就直接去,我就不信她还能把你往回赶……” 说到这个谢氏就觉得憋屈,前阵子撺掇了一通,老三回来只轻飘飘的丢下一句“等青儿站稳脚再说”。等、等、等到什么?她们现在都吃香的喝辣的,当然不着急,他们这些吃糠咽菜可没有那个好耐性。 不经意听郭氏提到今天他们来县城, 谢氏抓着自家男人特意在岔路口等着,要不怎么会这么巧,她打定了主意,死缠烂打也罢,必须得让苏冬青点这个头。 卖石灰粉的地方在郊外,有点远,苏冬青正想甩开谢氏这个牛皮糖,所以也没找车,一路走过去。 这边是破旧的老城区,几十年前很热闹,现在住的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贫民。道路狭窄,两边的房屋破烂不堪,水坑里垃圾臭气熏天,再踩了几个不明的东西之后,苏冬青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应该雇个车。 正寻思着,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准确无误的捂住了苏冬青的嘴巴,把她从路上拖到旁边阴暗悠长的小巷里。那只大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苏冬青惊恐的瞪大眼睛,正要挣扎,只听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苏冬青悬着的心才放下又提了下来,不自觉的四处张望,生怕哪里会蹿出一群拿着武器的人,要把他们置于死地。见她不再反抗,男人收起了钳制,苏冬青立刻转身。身后站的果然是那个男人,丝毫没有那天晚上重伤的样子,身材挺拔,面容冷峻,就像是一柄随时出鞘取人性命的宝剑。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苏冬青一边警惕的看着窄巷外面,一边低声急道:“你又被追的走投无路了?受伤之后没有逃出去吗?一直躲在这里? ” 男人低头看着她,沉声道:“我没事,你的伤……” 苏冬青心急火燎,没怎么听他说话,总觉得这里离巷口太近,很容易被追兵发现,拉着男人往里面走。 巷子里面本身就暗,再被树枝遮挡,几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刚走出去没多远,巷口那里就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苏冬青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条巷子是早就被废弃的,最窄的地方仅容一个人通过,苏冬青站的这里也不宽敞,俩人面对面站着,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一起。虽然看不到,可是对面那具火热的身体存在感不容忽略,苏冬青直觉俩人的姿势不妥,可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感觉到她的紧张, 男人微微垂头,灼热的呼吸扑在苏冬青白玉小巧的耳垂上,“别怕,几个乌合之众而已。” 他不用武器都能悄无声息的结果他们。 那几个人大概是想进来,可是又有点害怕,在外面逡巡不定。 苏冬青本来吓的大气都不敢喘,她脸正好贴在男人胸口的位置,听着那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慢慢的冷静下来,不过还是不敢说话,生怕会惊动外面的人。 柔弱无骨的身体就在怀里,细白纤长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滑嫩的触感如玉一般温润……两个人比那天晚上还要更近,男人只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身体深处突然涌出一股陌生的燥热,全身瞬间绷紧。 还以为他这是动手的前奏,苏冬青更是一动不敢动。 外面阳光大盛,巷子里却只有一团黑,两具身体紧紧的依偎在一起,缠绕在一起的呼吸不分彼此。 第六十七章 被谁盯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苏冬青抬手碰了碰男人的腰,小声道:“他们走了吗?” 男人腰腹瞬间绷紧,硬的像是石头一般,平稳的呼吸乱了几拍,低声道:“早就走了。” 苏冬青:“……早就走了你不说,在这里挤着不难受啊?” 男人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提醒,总觉得刚才脑子里有点乱。身后有无数追兵时他能从容应对,一靠近这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危险解除,苏冬青顿时觉得眼下俩人紧贴在一起的姿势大大不妥。想要赶紧脱离,但巷子里空间狭窄,她这一动不但没有使俩人分开,反而贴的更近了。 夏日的衣服可以算的上轻薄,苏冬青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对面身体肌肉形状和热度,不知怎么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与异性有这么亲密的接触,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怀中的暖玉温香一这动,男人只觉得那股燥热在身体里蹿的更快了,呼吸一乱,双手按在苏冬青的肩头,声音微暗,“别动!” 苏冬青并不是不谙世事的,贴的这么紧,立刻就察觉到男人身体的变化,身体登时就风化了。 脑子里像是开了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别说思考了,连知觉都没有了。 苏冬青变成了一尊木偶,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身体里翻涌的陌生感觉,揽着柔软纤细的腰肢,猛的拔地而起,一口气跃上了高高的土墙。 站在高处被风吹了半天,苏冬青这才回神,看到眼前那张硬朗的脸,面上的热度又攀升了许多,赶紧向后退去。 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这一退一只脚就踩空了。 惊叫声还没出口,肩膀就被一只钳子一般的大手捉住,稍一用力,苏冬青又站回了原处。 这一吓苏冬青彻底回神了,不敢在狭窄的土墙上乱动。等她站稳了,男人自觉向后退了两步,不自然的清咳一声,然后沉声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有人跟踪你?” 半晌,苏冬青才听明白这句话,一脸惊讶的道:“什么?刚才那几个人不是你的仇家?” 男人摇头,“不是,那几个人从布庄就鬼鬼祟祟的跟在你后面,不知道有什么企图,所以我刚才才出手把你拉走。” 苏冬青:“……”一场乌龙! 真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心吊胆,既然不是追杀男人的, 那刚才就是虚惊一场,不过她什么都没有做,怎么还被人惦记上了? 还有,听男人的意思,他也是从布庄一路跟到这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现,真不知道该说啥好。 见她一脸茫然,显然摸不到头绪,男人便不再追问,低头看着她的左臂,眼眸中闪过晦涩不明的情绪,“你的伤好了吗?” 苏冬青点点头,“不过是一道口子,并不深,没有大碍。倒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躲起来好好养,这么抛头露面不会被官兵追捕吗?” “托你的福,已经痊愈了。” 苏冬青:“……”真的假的,她亲手包扎的,自然知道男人的伤口有多重,这还不到半个月,就好了,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面上的神情就是不相信。男人没解释,而是将衣服下摆撩起来,腹部狰狞的伤口露出来,嫩红的新肉横贯在结实漂亮的腹肌上,只看伤口就知道当时受的伤多么严重。 苏冬青霍然瞪大眼睛,震惊的理由很复杂,一个是没想到男人真的恢复这么快,第二个是没料到男人二话不说就掀衣服,最后一个,她竟然还有心思替被破坏的腹肌而感觉到惋惜…… 摔!她到底在琢磨什么! 待苏冬青一脸红晕的将视线转移,男人便撂下衣服,面皮紧绷,心里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太唐突了,即便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一阵风刮过,土墙上两个人沉默的一个看天,一个低头盯着地面,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那厢,徐掌柜验完布,两眼放光的道:“这几匹新花布真是不错,新刻板比之前的繁琐还精致,扎染的布也漂亮,只要摆出去,这些布不出五日就卖的一干二净。苏姑娘的手艺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只希望你们能多染些, 要不都供不上卖的。” 苏冬桥嘿嘿一笑,面上满是得意,“要得,要得,接下来没有什么事,肯定得多染些布。” 算好账,一百两银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谢氏眼睛都花了,一把紧紧的揪住自家男人的袖子,低声亢奋的道:“看到没,看到没,卖了这么多银子……老天爷啊,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管用啥法子,你必须得去青儿那干活,把染布的手艺学到手,以后咱们一家人吃喝都不用愁了。” 苏冬林这一路上没怎么表态,不过眼睁睁看着那银子落入三弟的口袋里,眉心突的一跳,一百银子啊。 一百两银子,不但能在村里盖阔气宽敞的大瓦房,还能再买十多亩良田或者二十多亩的山地,以后可真是衣食无忧了。 从墙上下来,苏冬青继续往前走,她今天必须得买石灰粉,要不什么染料都不能制了。 男人刚才扔下一句“别担心,这事我去查清楚”就走了,这人每次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苏冬青都习惯了。不过她还是有些茫然,原本以为上次之后俩人就两清了,没想到这么快又碰到了,这次她好像又被那人搭救了…… 苏冬青一路心事重重,买到东西坐车回到布庄,接上苏冬桥,哥俩一同回家。 刨去坯布的本钱五十八两,这一回纯挣了四十二两,晚上每个人高兴的合不拢嘴巴,又是大半个晚上睡不着。 文玉湘和文玉宏想,过不了多久装钱的罐子就满了,苏冬青脑里琢磨的是,男人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还有,到底是谁盯上了自己。 第六十八章 想占便宜 “陈二狗好吃懒做,家里能卖的都让他卖的差不多了,穷的就剩一个破房子。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了钱,吃吃喝喝买了一大堆,还搬回来好几坛酒,每天和吴三赖喝的烂醉……” 文玉宏用了十多块肉干,终于查出些了眉目。村里有几个不务正业的,整天偷鸡摸狗,男人多的人家他们不敢招惹,专门骚扰那些人丁稀少或者老幼多的人家,这里面最不要脸就属陈二狗了。 打探到消息,文玉宏谁也没说,傍晚的时候躲在陈二狗家房后。听里面的人一边划拳一边喝酒,等了半个多时辰,听屋里俩人说话声音明显含糊了,偷偷的溜了进去。 陈二狗家真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个光秃秃的房子啥都没有,文玉宏躲在窗户下的草丛里,就听到里面有人大着舌头道:“二、二狗哥,兄弟跟着你真、真是没错,上次那两匹布可真是卖了不少钱,咱们、咱们啥时候再辛苦一趟,嘿嘿……” 陈二狗将碗里的酒一口灌下去,“嘶哈”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我这两天去踩点,她家不知道从哪牵了条大狗,那狗都能把棒骨直接嚼碎,就你这样的细胳膊细腿,都不够它几口的……” “那、那怎么办?附近这几个村子可就只有这么一家有油水的,别的人家去了掘地三尺也捞不到什么好东西啊。” “哼,畜生到底就是畜生,比不得活人,我、我自有办法对付,等着瞧。” “嘿嘿,说起来文家那新媳妇可真是俏,就这么守活寡可真是太可惜了,嘿嘿,哪天咱们……” 后面的话不堪入耳,文玉宏气的两眼冒火,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俩狗东西打一顿,可是他还记得六婶的话,这事不能声张。忍了又忍,文玉宏从兜里拿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抖落到门口的水缸里,恨恨的看了一眼里面,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那厢,从县城回来,苏冬青就去了里正家,直言要把左边那个废弃的院子买下来。她特意找了春娘打听那个房子,从前是个独居的老头住的,无儿无女,死了之后这院子就一直空下来了。 里正李正东摸着下巴,故作一脸为难,“那个宅子啊,那个宅子有点复杂,我得去衙门问问,现在还给不了你准话。” 他这么说,苏冬青也就只能起身道:“那就麻烦里正了,那过几日我再登门。” 她一走,李正东把茶碗墩到桌子上,气道:“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求人办事还这副德行!” 里正媳妇同陈氏沾亲带故,经过粮食那事,陈氏没少在她跟前骂苏冬青,所以对苏冬青没有什么好印象, “哼,肯定是装的!她染布可是赚了不少钱,找你跑腿连个表示都没有,真是没把人放在眼里,这事你就抻着,看她着急不着急。” 苏冬桥以为事情很简单,听妹妹一说,琢磨了一下,“无主的房子有什么复杂的,他这么说,不会是想要些好处。” 苏冬青愣了一下,村里民风算的上朴实,所以李正东那么说,她还真没怎么怀疑,难道真是故意为难自己? 没等她多想,家里接二连三的来了五六个妇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布,寒暄之后,每个人都会问一句,“老六媳妇,听说你这里染布可以用粮食算,不知道这事真的假的?” 还有更直接的,上来就道:“老六媳妇,虽然你没见见过我,可咱们是正经的本家亲戚,可比那姓安的亲近多了,她染了十多尺布用了不到二十斤粮食,你可得给我更便宜点。” 另外人一副理所当然的,“你给沈记染布,他那里卖的价格比别处都高,不用想你肯定挣了不少。既然这样,就高抬贵手,少超我们要点,你是知道的,咱们庄户人家日子苦,挣钱没有你这么容易……” 一开始苏冬青还弄不清楚,听她们说完就明白了,合着这根本不是想要找她染布,是把她当冤大头啊。 这些人算盘打的这么精,自然知道自己给安氏染布只是象征性的收点粮食,真要按照她给布庄染布的价格算,那二十斤粮食连一半都不够。 因为是一个村的,她没打算较真,安氏家里困难,她心有所感,所以主动让步,举手之劳圆一个做娘亲的心愿,她并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些人不一样,把她的客气当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要占她的便宜,真把她当傻子一样对待了! 苏冬青面上带着笑,道:“各位婶娘嫂子,不是我推脱,而是布庄那边催的厉害,我供应那头尚且顾不上,真是没时间再帮大家染。要不这样,你们着急用布的,去沈记布庄报我的名字,我和徐掌柜还算是有些交情,他能给你们便宜些,这样的话其实不起别处贵。” 那几个妇人账算的比苏冬青还明白呢,一匹棉坯布三四百文,布庄卖到八九百文,按照安氏之前染布那么算,他们花五十斤左右粮食就能染一匹。五十斤粮食顶天了一百多个大钱,刨去这份,拿去卖净挣个二多文根本不是事。 简简单单一转手就能挣这么多钱,谁听着不心动啊。 她们心里有这个打算,所以听到苏冬青这么一说,当即便道:“老六媳妇,这你可就不厚道了,我们来你这里染布就是图个便宜,你把我们支到县城,是不是嫌弃我们给的少?要是这样,一匹布六十斤粮食怎么样?” 苏冬青笑了笑,没说话。 六十斤粮食,呵呵,可真是大方,拿到县城卖了不知道能不能买十尺布不。 见她不说话,那几个人妇人面上显露出几分不悦,显然没想到她们的面子还不如一个安氏。她们怕惹恼了苏冬青,断了财路,只得咬牙道:“七十斤!七十斤怎么也该行了,差不多是一亩地的收成了,再多我们可是拿不出来了。” 第六十九章 有事 苏冬青到底也没答应,只推说忙不过来,如果一尺两尺不多的,可是顺带染一下,多的真没有功夫。 那些人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心里不免对苏冬青有些怨气。苏冬青心里很清楚,先河一开,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她拒绝了这一次,落了埋怨,也熄了许多想要从她这里挣钱的人的心思。 坯布还没送来,文玉湘没什么事情做,收拾好家里便去找虎妞。虎妞正蹲在地上往养蚯蚓的地里洒水,看到她立刻站起来,“湘儿,我正想找你呢,你倒是快一步来了。” 虎妞跟上次见时一样消瘦,人上去精神许多,拉着文玉湘到屋里坐,“看这气色就知道你最近过的不错,摊上六婶那样的好人,你们几个也真是好福气。” 文玉湘也感叹道:“可不就是,从前想到分家我做梦都能吓醒,根本不敢想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这时,虎妞她娘进屋,看到文玉湘,沧桑的面容上露出几分笑容,“湘儿,好久没来家里坐了,没事就常来,现在虎妞没有那么忙了。说起来这事得好好谢谢你,你教虎妞养蚯蚓,那玩意长的真是快,鸡崽有的吃,长的肥,虎妞也不用每天去河边烂泥里泡着了。” 提到这个,虎妞也是一脸喜色,“可不就是,我挖了坑养蚯蚓,这才多久的功夫都满了。这东西还不用精心照料,省心,鸡崽还特别爱吃,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能下蛋了,到时候就能拿去卖钱……湘儿,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 文玉湘腼腆的笑笑,“可别这么说,是六婶教的,之前我可不知道这玩意还能养。” “六婶可真是厉害!”虎妞发自肺腑的开口赞道:“还懂得染布,现在村里人都在传呢,说六婶染布赚了好多钱,还说你那两个伯母瞎了眼,生生的把个聚宝盆扔出去了。谁让她们狗眼看人低,活该!” 虎妞这话并没有夸张,染布是新鲜稀奇的事,在村里传的人尽皆知。文玉轩去县城私塾,文玉湘姐几个吃的好穿的新,哪个不需要钱,谁都知道文家六媳妇大把赚钱,羡慕的同时,背后可是把文家好好的笑话了一通。 文家业和张氏出去纳个凉,酸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气呼呼的回到家还不消停。文玉全正跟陈氏梗脖子,“娘,这点礼也太寒碜了,虽然马上就要成亲了,可人还没进门,怎么也不能这么不给媒人脸面。” 按照梁州这边的规矩,成亲之前先给媒人送些礼,表示一下辛苦。给钱是最好的,除此之外点心、腊肉或者鱼之类的也行,可陈氏只拿了一斤豆子和十多个鸡蛋,文玉全觉得她拿的出手,自己都没脸送,所以死活不去。 陈氏冷笑道:“要了那么多彩礼,还想怎么着?给这些我都觉得亏的慌,嫌少你就别去了,反正这点小事也不耽误娶亲。” 是不耽误成亲,可说出去不好听啊,文玉全急了,“娘,大哥成亲的时候你可是给媒人包了个大红包呢,到我这要点东西怎么这样计较。湘儿她们爹娘都死了还有新衣服穿,我一辈子只成一次亲,还只能穿大哥剩下的,亲娘比不上个婶子,你也太偏心了。” 提到这茬,陈氏更生气,“我把你拉扯大,给你娶媳妇,你还有脸埋怨我!嫌弃我,你有种就去管别人叫娘,看人家能不能施舍给你一块布头。你要是有出息,跟你大哥一样会挣钱,这点破事也不用跟我磨嘴皮子,自己没出息怪谁!” 文玉全也是十五六的小男人了,被陈氏一番话说的脸色发白,劈手夺过他娘手里的东西,狠狠的砸到地上,恶声道:“好,我没能耐,我是个窝囊废,我不娶了!” 豆子撒了一地,鸡蛋摔的稀碎,文玉全眼睛通红的转身而去,陈氏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小畜生,除了窝里横你还能干啥,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白眼狼,刚生下来就该直接摔死!” “我供你吃供你穿,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拿我跟那个小贱人比,你滚,滚的远远的!” 因为那两袋粮食,陈氏没少被村里人背后指点,她几次都想去教训苏冬青,却被自家男人拦住。这事是她们理亏,如果真闹起来,丢掉的脸面也不找不回来,反而让更多的人看笑话。 陈氏还没吃过这等闷亏呢,心里记恨上了苏冬青,这个时候听到儿子说她不如那个寡妇,可不是气坏了。 文家业和张氏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再听大儿媳在院子里骂个不停,更是心烦不已,这家分不分都一样,一时都不得安静。 文玉湘从虎妞家出来,刚要往回去,在路上被大房的文玉巧拦住了,“湘儿,奶奶找你有事。” 文玉巧是大房的老四,比文玉湘大一岁,是在外公家长大的,与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并不熟,跟文玉湘说话的语气十分冷淡。 “巧儿姐,什么事?眼瞅着快到晌午了,我得回去做饭,不急的话我下午再过去。” 文玉巧相貌随了陈氏,有些凉寡,一皱眉显得特别不耐烦,道:“呵,分了家还金贵了呢,奶奶不过是找你去说两句话,请不动你了是咋的?” 目光扫过文玉湘穿着的扎花蓝布新衣裳,文玉巧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嫉妒,这个没爹没娘的可怜虫,本以为分家之后过的更加凄惨,谁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现在反倒比她们还过的好,这么好看的衣服她都没有穿过。 文玉湘不喜欢她说这话的语气,可知道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不去不定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点点头,便和文玉巧走了。 也就离开两个月的光景,再次来到曾经住了十多年的院子,文玉湘却觉得这里很陌生。 一进去,文玉湘吓了一跳,除了爷爷奶娘,屋子里还有大伯大伯母一家,这么多人齐齐的看过来,她心里咯噔一下。 第七十章 噩耗 “玉全要成亲了,虽然分家了,你们三房和六房不能当做没看见,怎么着也得出一份力……”张氏耷拉着眼皮道:“干活是指望不上你们了,既然会染布,那就拿两匹布过来,需要打点的地方多,自家有布的话能省不少钱。” 一看这架势,文玉湘大概就明白了,垂头道:“奶奶,六婶只是会染色,着急的话先把坯布给我,快的话明天后天就能染好。 陈氏冷笑道:“算计的倒是挺清,文家养了你们姐弟这么多年,反过来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你爹娘在地下知道这事得多心寒。我找她,自己拿坯布,是不是还得另给她染布的钱,真是笑话!” 没想到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孙女现在这么不听话,张氏猛的一拍桌子,怒道:“那你拿就拿,哪里有那么多废话!一匹蓝布一匹红布,要最好的料子,我还没死呢,说话你们一个个就不听了?” 文玉湘暗自攥紧拳头,两匹布能卖一两六钱到二两银子,没听说谁家侄子成亲,叔伯兄弟掏这么多钱的,尤其是他们还分了家,让她们出这么多简直跟抢没啥区别了。 文玉巧哼一声,“奶奶,她们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吃的喝的不知道比咱们好多少,就这样还舍得不得往外拿东西,明摆着就是瞧不起咱们。” “我看她们能上天咋的!那个小蹄子刚进门就撺掇分家,那个时候我还纳闷呢,原来早就算计好了,迫不及待的甩开我们自己去吃香的喝辣的。不过她不会得意多久,进了我文家的门,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张氏怒不可遏的道。 虽然这么说,张氏心里还是发虚的,上次主动去找茬之后,她柜子里的钱时不时就会少。她这个岁数疑心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敢跟新过门的儿媳耍横,这不才把文玉湘找来。 张氏这次开口也是被逼的,半个月前,大儿媳一直念叨手头紧, 就是说给他们老两口听的,让他们主动拿出钱财来贴补。她不喜欢大儿媳那贪得无厌的样子,一直不松口,陈氏就天天在家里跟儿子和孙子吵,从早到晚,真是脑仁都疼。 想要保住自己那点体恤钱,又想让大儿媳满意,没办法,她就只能打三房和六房的主意。 苏冬青才把那些上门的人打发走,文玉湘无精打采的回到家,把张氏的话便告诉了她,苏冬青冷笑两声,“想的倒是挺美,谁儿子成亲谁张罗,都说了我是外人,给她东西还不如扔了!” 文玉湘也不愿意白白送去两匹布,可又担心奶奶再刁难六婶,不免忧心。 早上,苏冬青去喂狗,却在墙根发现了一块生肉,不由得脸色一变。这种边角料的肉明显不是她家的,出现在这里,怕是有人想要对狗下手,不用想也知道是上次偷布的人。 好再这狗机警,不乱吃东西……得快点把东边的院子买下来了。 吃完早饭,苏冬青再次去了里正家,这回没有废话,直接递过去一百文,里正面色顿时就缓了下来,道:“上次我去问过了,那地确认无主,并没有那么麻烦,照常办理就行了。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老六媳妇你这就太客气了……” 苏冬青心里冷笑,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处给了,里正果然开始办正事,第二天就把房契交给了苏冬青。 东边的院子长期没有人住,更破烂,苏冬青并不在意。她手里有钱,前前后后加起来一百三十多两,每个月染布又有几十两进账,重新翻新这个院子不是事儿。 到文玉轩休息的日子,苏冬青便让三哥和文玉宏去县城接人,她自己出门老遇到各种惊险的事情,能在家还是老实呆在家里。 文玉轩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多日,到家很兴奋,小脸红扑的,还没进门就大声道:“六婶,大姐,兰儿,我回来了!” 文玉湘快步跑出来,蹲在地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弟弟,嘴上不停的道,“怎么样,轩儿,在学院住的还习惯吗?吃的饱吗?没有人欺负你……” 小孩更白更俊了,举手投足能看出与之前有些不同,对家里人亲昵的态度更甚,“大姐,你放心,同窗都是差不多年纪的 ,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学习,什么事都没有。” 兰儿长着手臂让小哥抱抱,甜甜的笑道:“三哥,六婶说你读书很辛苦,给你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你走了兰儿也一直在干活哦,养了好多只鸡,还有蚯蚓……” 小丫头迫不及待的领着哥哥去看自己的地盘,担心他看完之后自己这桌子菜白做了,苏冬青连忙叫住,“等等再去看,饭菜做好了,都去洗手准备吃饭。” 一家人再次团聚,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害怕被责骂,现在日子特别有盼头,几个孩子不用承担她们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沉重,欢快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 中午饭吃的时间长,等收拾好早就过了干活的时辰,奇怪的是苏冬桥这个时候还没来,苏冬青正想着先教文玉湘怎么用线缝花,没想到大宝气喘吁吁的跑来报信,“小姑,不、不好了,四姑、四姑自杀了……” 苏冬青和大宝一路跑到鲁家村,苏家和鲁家两家人已经打成一团,苏新平带了苏家这一支的人,鲁家人也不少,男人厮打,女人叫骂哭喊,场面混乱不堪。 苏冬青喊了两嗓子,根本没有人听到,她在人群里钻来转去,终于找到了她娘。 苏冬梦躺在席子上,郑氏抱着她的脑袋嚎啕痛苦,“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做这样的傻事,就是生生掏娘的心肝啊,梦儿啊……” 一看到双目紧闭的四姐,苏冬青一股血冲到脑袋里,激的浑身颤抖起来。 原本她四姐就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现在更是没有了人样,就好像蒙着一层皮的骨头架子,一碰就会散架。手脚露出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有些痕迹发黄,明显就是旧伤,密密麻麻的伤口显然是人为所致。最触目惊心是她脖子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又粗又可怖,狰狞又放肆! 第七十一章 两家 只看苏冬梦的惨状,苏冬青就知道她没法劝架,当务之急她得先顾这头,当即跪在郑氏的身边,“娘,四姐怎样,叫大夫了吗?” 郑氏已经哭的喘不过来气,处于巨大悲痛之中的她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死死的抱住女儿的身体,之前她护不住女儿,现在谁再敢动她一个毫毛,她就拼了这条命。 苏冬青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伤痕累累的脖颈处,薄薄的皮肤凉的她一抖,悬着的心猛的一沉。 觉得有人靠近,崩溃的郑氏下意识的大力挥手,“滚开,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你们偿命!” 苏冬青没有防备,这一巴掌正中面门,力道大的惊人,脑袋被打的“嗡”了一声,眼前闪过一片星星,鼻血立刻就淌了出来。 来不及擦流下来的血,苏冬青掐着张氏的肩膀使劲摇,大声道:“娘,四姐还有脉搏,快,赶紧送去看大夫!” 郑氏满头满脸的土和眼泪,目光呆滞的看着她,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可也没再动手。 苏冬梦气息微弱,耽误下去可能真要死了,苏冬青急了,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站起来向四周人喊道:“谁去找辆车,把我们送到县城,这银子就是谁的。” 看热闹的都是鲁家村的人,如果苏冬青正常求救,谁都不敢应声,这两家在拼命呢,谁嫌自己活的长才掺和进来。看到那银子,白花花的眼睛都快闪瞎了,有人立刻弹跳起来,“我,我,在这等着,我马上找车来!” 大宝和小宝俩人闷着头从一堆人里把苏冬桥拉出来,一看那满身血,腿都哆嗦了,带着哭腔喊道:“爹,爹别打了,四姑还没死,赶紧找大夫去啊……” 苏东桥眼睛通红,半天才反应过来,像是触电一般跳起来,跑到郑氏跟前,颤抖着手探了探妹妹的鼻息,偌大的汉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银子果然好使,等了没一会儿,车就来了,郑氏还是不肯松手,没办法,苏冬桥把娘和妹妹俩人一起搬上了车。 之所以选县城,是因为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一个大夫,而他经常要到处跑给人看病,现在去寻人太浪费时间。 在去县城的路上,苏冬青既心疼又自责,上次她就发现四姐神情有些不对,还想着找个时间开导开导她,一直有事就拖到现在,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然的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 一路到了县城,火急火燎的找到大夫,直到苏冬梦扎了一身银针,大夫舒了口气开始擦汗,苏冬青这才敢喘气,忙问道:“怎么严格,大夫,我四姐她身体怎么样?” 大夫一边擦手一边道:“算你们送来的及时,再晚两刻钟,就是华佗在世,人也就不回来了。” 这话的意思是人脱离了危险?苏冬青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结果大夫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心脏纠成了一团。 “这姑娘身体亏损的太厉害,就算能保住她这条命,以后怕是也没法像正常人一样了……” 苏冬青跌坐在椅子上,直到脸一阵阵的抽疼,才发觉自己哭了,她三哥正笨手笨脚的给她擦眼泪。 到了医馆,郑氏慢慢的醒过神来,她本身就是个坚强的人,得知女儿还有救,登时就恢复了冷静,连忙推苏冬桥回去,“看着你爹,别让他们闹出人命来,鲁家那一帮不得好死的贱人,不值得咱家给他赔命!” 娘俩守到了下午,苏冬梦的呼吸终于稳了一些,郑氏这才发现小女儿脸肿了,不知道是自己打的,又把鲁家痛骂了一顿。 苏冬青也没解释,他们这样对待四姐,这事肯定没完,她这点小账根本算不得什么。 苏冬桥还没回去,仗就被拉开了, 两边伤了很多人,鲁家村的里正让村里人团团围住,不让苏家人走,万一要是有什么重伤亡,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家一行十多人被关到祠堂,以苏新平为首的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鲁家村的里正很会吓唬人, 扯着嗓子喊,“闹出人命就把你们都绑去见官,不管怎么样,你家闺女是自己不想活了,跟别人没关,你们先动手就是你们的错!” 苏新平一口血痰吐在他脸上,咬牙道:“以命偿命,死一个是我杀的,死十个也都是我动的手,不过就是掉脑袋,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欺负我女儿的这群畜生!” 见他这般,鲁家村的里正也怕了,不敢再跟他来硬的,找了好多人看守祠堂。 鲁家里外都被砸的稀烂,鲁宝雄被打的最惨,肋骨和胳膊都断了,躺在那里一直在哆嗦。他真是吓死了,没想到苏冬梦会自杀,更没想到苏家人这么狠,如果不是那么多人护着,他这条命怕是真要没了。 鲁家老婆子跑的快,没挨打,得知苏冬梦没死,破口大骂,“这个扫把星,不下蛋的母鸡,贱人!如果不是她,咱家也不会遭这个大祸,我跟他们姓苏的没完!” 秦大夫最忙,给两边受伤的看完,快天亮了才回去。 苏冬青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钱,第二天一早就去城门口找村里的驴车,让赶车的大爷辛苦回去一趟。她没说让文玉湘带银子过来,只捎信自己在医馆,让他们过来,那姑娘肯定就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果不其然,一个半时辰之后,文玉湘就把家里的所有银子都带来了,小姑娘很聪明,用坛子装过来的,上面还盖着好几棵干菜。 苏冬梦一时半会醒不来,郑氏又担心那爷几个,钱一拿来,就让苏冬青回去看看,没事再回来。 苏冬青匆匆赶回鲁家村,就看到鲁宝雄那一大家子堵在祠堂门口,鲁家老婆子正一脸狰狞的骂道:“养只母鸡几个月还能下个蛋咕咕两声,我们家养了她这么多年,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凭这点,我们早就应该休了她!上吊是她自己不争气,跟我们有何干,你们砸了我们家,打伤我们这么多人,不赔甭想离开这里!” 第七十二章 打 苏冬梦上吊自杀,苏家气势汹汹的打过来,鲁家之前是心虚的,毕竟他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知道苏冬梦没死,自己这边伤了这边人,立刻就不依不饶了。 被交待静养的鲁宝雄也被人抬过来,他那个一直嫁不出去的妹妹正抹着眼泪控诉道:“大爷爷,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谁知道那个疯子为啥上吊,她想死是她的事情,苏家把我们打成这样,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苏新平在里面听的清楚,大骂道:“放屁,要是没事冬梦好好端的会寻短见?她身上那么多伤,人瘦成那样,都是被你们折磨的,你们这些畜生!” 鲁家老婆子跳脚道:“你个老不死的骂谁呢!你自己女儿生不出孩子,活活拖了我们宝雄这么多年,我们没休了她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谁还爱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孩子生不出来,她也知道自己一点用没有,所以才寻死,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你别血口喷人。不过不管死没死,我们鲁家一定休了她,这么一个扫把星,谁留着谁倒霉!” 她说话实在难听,苏冬青拨开人群走到前面,瞥了一眼藤椅上躺着的鲁宝雄,冷声道:“你这只老母鸡倒是厉害,牙尖嘴利!只可生了一只没用的窝囊废……” 鲁家老婆子尖声大叫,“哪里来的小贱人,这里轮不到你多嘴,滚!” 鲁宝雄不敢与她对视,迅速移开目光,苏冬青一脸轻蔑的道:“连自己的媳妇都保护不了人,不是废物又是什么!我四姐看大夫,大夫说她身体没有问题,我看是有些人自己没种,非得把脏水往我四姐身上泼。” “你说谁没种呢!”这时鲁宝莲认出来苏冬青,恶声恶气的道:“一个不检点的贱人,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这些,我看你们苏家肯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一个生不出孩子,一个嫁给死人!” 苏冬青冲她一笑,耸肩道:“要是这样的话,你家缺德事做的更是不少,否则也不会一个没有子嗣,一个死活嫁不出去!” “你、你、你这个贱人——”被戳到痛处,鲁宝莲气的浑身发抖,她今年二十一,一直嫁不出去,本来性格就很乖张,因为这个更是偏激。 苏冬青转头看向鲁家老婆子,“我四姐勤俭持家,这么多年在你鲁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却把她害成这样,实在是心狠手辣。我四姐不会再回到这里,但你们也甭想再给她扣屎盆子,我刚去请了秦大夫,让他给鲁宝雄把脉,还我四姐清白。” 本来躺着的鲁宝雄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激动的吼道:“我身体好好的,都是她,是她不能生,是她……” 鲁家老婆子蹿过来要打苏冬青,“你个小浪蹄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教训你!” 苏冬青躲过她的老爪子,利索的挽起袖子,一手扯着她肩头的衣服,另外一只手照着她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狠狠的扇过去,“老虔婆,我四姐在你手下没少受罪,我今天就替她还回去!” 想到苏冬梦那张毫无生机的脸,苏冬青血就往上涌,用尽全身力气左右开弓打过去,几巴掌过去,鲁家老婆子嘴角有血丝流下来,两颗活动的大黄牙也生生的被扇了来。 “啊,啊,疼死我了,小贱人,你敢,你真敢,我扒了你的皮……”鲁家老婆子嗷嗷痛叫。 见老娘挨打,鲁宝莲也冲了上来,长长的指甲直奔苏冬青的眼睛,十分的狠毒。 苏冬青一矮身,把鲁老婆子骑在身下,一只手抓住鲁宝莲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攥成拳头直接往她脸上砸,两下鲁宝莲颧骨就青了,因为太过激动,指节疼痛都没有任何感觉。 苏冬青动起手来,目光锐利,眼神狠辣,一副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凶悍的模样把旁边围观的妇人吓到了。她们不由得向后退了好几步,拍拍胸脯,暗道苏家这些人可真是厉害,上门打人不要命。也是,苏冬梦平时受尽了鲁家欺负,现在这么凄惨,换做是谁亲人也得跟鲁家玩命。 有鲁家的男人想要上前帮忙,苏冬桥挡在前面,一边用脚碾鲁老婆子的手,一边威胁道:“你们二个人欺负我妹妹一个人我还没说呢,再往前走试试!” 十指连心,鲁老婆子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她那两个儿媳一个捂着肚子躲的更远,一个捂着胳膊装疼,不敢上前。 鲁宝莲力气比苏冬青大,被揍的太疼了,使劲往后一坐,头发被生生扯掉一半,脱离了控制,疼的面目狰狞,“竟然、竟然敢打我,我杀了你个小贱人!” 苏冬青从腰里拔出一把短刀,雪白的刀刃对准她,定定的看过去,“有种你过来,放心,我不会一刀捅死你。大腿胳膊这些地方多挨几刀不会死,我有的是银子给你买止血药!” 明亮锐利的眼神、锋利无比的刀刃……鲁宝莲真是被吓到了,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不敢再向前扑,她还是怕死的,刀子无眼,谁知道会不会送命。 围观的人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人能打娘俩,还敢亮刀,一时间外面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的见。 这时,秦大夫来了,鲁宝雄霍然瞪大眼睛,惊慌道:“我身体一向很好,根本不用看大夫,是她不能生……” 苏冬青坐在鲁老婆子身上没下来,扬声道:“既然觉得自己没病,那找大夫看看又何妨,你们不敢,就说明是心虚,也就是生不出孩子的原因就是你!” 鲁宝雄一下子慌了,使劲摇头,“不是我, 不是我!我起夜多只是因为晚上喝太多水,根本不是肾虚,我没有病!秦大夫一定被你收买了,他肯定顺着你的话说,我不会上这个当!” 不打自招! 苏冬青冷笑一声,“你怀疑秦大夫,好,那随便去县城请三位大夫过来,我再有能耐也不会把县城所有大夫都给收买了,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还我四姐一个清白!” 第七十三章 见官 秦大夫一过来,鲁家的人“呼啦 ”一下把鲁宝雄围住,一个个指着苏冬青骂,“这里是鲁家村,你们再敢乱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苏冬青拍拍手站起来,冷眼看过去,道:“不敢让大夫把脉,那就和离,不是我四姐不能生,是他没有种!” “你才没种,小贱人不要血口喷人!”鲁宝莲插着腰骂道,“和离?想的倒是美,肯定休了她,让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鲁家村的里正一夜没睡,眼睛里都是血丝,烦躁的大声喝道:“人既然没死,那就别废话了,这事你们两家想要怎么解决?” “休了那个扫把星,让他们赔钱,打伤我们这么多人,又砸了我们家,不能就这么算了!”鲁家大儿子立刻嚷嚷道。 “赔你娘!”苏新平在里面大喊,“你们把我姑娘害惨了,我不打死你们都是轻的, 还要钱,做梦!” “杀人偿命,我看你敢动手试试!”鲁家二儿子梗着脖子冲着里面吼道。 鲁家老刁婆子终于爬起来,还要再冲过去撕扯苏冬青,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眼瞅着又要吵吵起来,鲁家几个长辈纷纷开口,“事到了这个地步,都各退一步,还真想闹出人命是咋的……” 苏冬青对着那几个须发洁白的老人道:“我四姐现在只吊着一口气,大夫说即便好了,以后身体也没法像常人一般,鲁家现在向我们讨赔偿, 那我们也要他们掏钱给我四姐治病!鲁家口口声声说我四姐不能生,却不敢让大夫给鲁宝雄看病,身体肯定有隐疾,所以‘七出’就是欲加之罪,我们不认!” 都是一个村的,这些人都知道苏冬梦在鲁家受的那些磋磨,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谁也不会选择去死。这事发生之后许多人都觉得可惜,可他们作为鲁家的长辈,对待外人的姿态还是得有的。 见苏家人死活不肯赔钱,鲁家大儿子叫嚣道:“好,你们跑到我家又砸又伤人还嘴硬,既然这样,也别怪我们翻脸无情,那就见官!” 苏冬桥瞪回去,更大声道:“见官就见官,还怕你怎么的!”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鲁家有个亲戚在衙门里当差,真要见官,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里正自然想大事化小,转头看向祠堂的大门,“苏家的,你们可想好了,现在松口还来得及,真要上了衙门,可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 苏新平是出了名的执拗,根本不听这个,吼道:“天王老子也甭想让我赔这个钱,他们是罪有应得!” 就这样,苏冬青又跟着一群人从鲁家村返回县城。去之前,苏新平让鲁家村把其他人放了,不管任何事,他一个人承担。 路上苏冬青一直在寻思,如果鲁家衙门有人,对苏家可能不利,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想办法才行。 站在衙门门口,鲁老婆子仰着肿胀的脸发狠道:“等会有你们好受的,你们就算是乖乖把钱吐出来,也得被扒一层皮,看你能横到什么时候!” 鲁老大对着一个官差点头哈腰,唾液横飞的说道:“表哥,我们被人可欺负惨了,这回你可一定得帮我们一把……” 苏冬青往那边看了一眼,登时就像是吞了苍蝇一般恶心,那个官差就是客栈为难她的那个,没想到又见到他了,真是阴魂不散。 那官差斜了他一眼,呵斥道:“没打死人,也没啥值钱的东西,这么点事就闹到这里来,衙门又不是菜市场,你们一个个都皮痒啊?县太爷可是大忙人,没工夫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赶紧回去回去!” 那官差一脸不耐烦,鲁家只是他的远房亲戚,又穷的要死,没有一点油水的闲事他才不想费力气。 一看这架势,鲁老大狠了狠心,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塞给那人,“表哥,你看这事还得麻烦你……” 看着那四十个铜板,那官差脸更黑了,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这钱都不够他请其他兄弟喝一顿酒的,一使劲拿出这么几个子儿来,这是寒碜谁呢。 官差一脸嫌弃的不收,鲁老大也没有个眼色,非要硬塞。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缓缓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两个妙龄少女,衣着鲜亮,面容娇美。 那官差将鲁老大推到一边,一扫刚才不耐烦的样子,上前赔笑作揖道:“大小姐,大人刚才还念叨呢,说让小人找您回来吃饭,原来您和林姑娘在一起啊。” 鹅黄衣衫的少女是县太爷的千金女,她旁边的那位却让苏冬青愣了一下,竟然是林语蓉。 苏冬青望过来的同时,林语蓉也看到了她,抬手招呼道:“哎呀,苏姑娘,前几日我有事没去布庄,就错过了,没想到在这还能遇上,真是巧了。” 县太爷的千金看过去,心里暗叹眼前这人相貌真是不俗,打量一番觉得十分面生,问道:“这位是?” 林语蓉一把将苏冬青拉过来,笑道:“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会染布的姑娘啊,昨天我给你拿的那两匹绸布就是她染的,托苏姑娘的福,我家布庄生意现在可是火了……” 县令千金一脸恍然,同苏冬青点点头,礼貌而疏离。看这长相和气度,她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呢,原来只是个小小的染匠…… 在这里遇到林语蓉是个意外,可旁边的鲁家人可不这么认为,官差在这两位小姐面前恭恭敬敬,苏冬青与她们相识,岂不是比他们的靠山还要硬,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底气登时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县令千金与林语蓉在门口挥别,林语蓉却是没有立刻离开,瞥了一眼门口那些鼻青脸肿的鲁家人还有苏冬桥,冲着那官差嫣然一笑,“官差大哥,听说前阵子有几个泼皮诬赖到布庄捣乱,亏得你们及时到了才没伤人,改日一定让徐掌柜登门道谢……恕语蓉多嘴,我这位朋友可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赶走无赖的衙差可不是他,林语蓉故意这么说,明显就是想要卖个人情。 第七十四章 欠了一个人情 那官差是老油条了,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涎着脸道:“也不算是麻烦,就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尤其对方还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对方手指缝漏下的就够他逍遥一阵子的,那官差立刻将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抛到脑后,谄媚的笑道:“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一群刁民无理取闹,赶走就可以了。” 说完,转头看向鲁老大,恶声恶气的道:“还不走等着挨板子是?这点破事如果执意要升堂,那先挨五十大板,命大没死的话再去找人写状纸,这里要是谁都可以乱闯,那还不乱套了!” 那官差不肯吐口说要帮忙,又误以为苏冬青认识官家小姐,鲁家人本来就没有了底气,再被这么一恐吓,更是六神无主,相互看了几眼,不由得退后几步。 自古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鲁家人到底还是怂了。 知道林语蓉帮了自己大忙,苏冬青心生感激,不等她说话,林语蓉却冲她眨眼,低声道:“你先忙你的,以后有时间咱们再叙。” 林语蓉一走,那官差脸上的笑容了立刻消失,不耐的道:“没事就赶紧离开,这里不是闲人呆的地方,换做别人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里正可不想自己被连累,跺脚道:“走,赶紧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个的还真皮痒等着挨板子呢?” 苏冬青扶着老爹正要转身,那官差侧头看着她,突然道:“这位姑娘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冬青立马低头,装作没听见,搀着苏新平就走。那官差一脸疑窦,但没再死皮赖脸跟着,这人跟林家小姐相熟,不能随便占便宜,否则林姑娘在大小姐面前告状,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苏新平惦记着女儿的病,想要去医馆,鲁家的人却拦住了他,“想跑?没门,不赔钱哪儿也甭想去!” 苏冬桥立刻握紧拳头,瞪着眼睛道:“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的,死心,还敢拦着是不是想挨揍?!” 苏新平那牛脾气上来,谁能拦得住他,一路推推搡搡到了医馆,结果都被拦在了外面。 苏冬梦至今未醒,老大夫行医多年,还头一次见到如此凄惨的病人,心中同情,对外面不停叫嚣谩骂的鲁家人十分不满,悠悠道:“你们都是轻伤,不用管也就好了,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才醒,三年都断不了药。” 苏冬梦醒了,不过好像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木然,虽然睁着眼,但是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不管郑氏说什么,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这是受到重大创伤之后的应激反应,苏冬青安慰她娘,人醒了就是好兆头。 苏新平父子四人进来,只能看到了苏冬梦如同干枯的木偶一般,眼睛充血,转身出去又把鲁家的人揍了一顿。苏新平发了狠,鲁家人这次可真是怕了,不敢再纠缠,灰溜溜的滚了回去。 家里还被贼惦记着, 苏冬青晚上不敢再留几个孩子在家,走之前悄悄塞到郑氏口袋几锭银子。知道这时候钱能救女儿的命,郑氏并未推脱。 回到家,苏冬青久久不能入睡,如果不是分家分的早,她怕是也得被文家那几口子人折腾的不轻,这个世道女人实在是太难了。 文玉轩也睡不着,低声道:“二哥, 你说那贼今天会不会来?” “不会。”文玉宏回应的异常干脆,那俩不要脸的现在从茅坑里出不来了,水里放了巴豆粉,这阵子甭想好过。 文玉轩翻了个身,叹了口气,道:“再忍一忍,等我们长大了,到时候谁也甭想欺负六婶和大姐。” 早早的起来准备吃食,兰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吃的特别香,撅着嘴巴道:“三哥要是不走,天天都有好吃的了,三哥你在家多呆几天。” 文玉湘给她夹菜,“你这小没良心的,平时想吃什么六婶没给你做过,竟然还说这话。” 兰儿巴巴的看向苏冬青,软软的撒娇,“我知道,六婶最喜欢我了。” 听着四个孩子说话,苏冬青分了些神,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模样。 苏冬青再次去县城医馆探病,正好碰到她大嫂和二嫂在外面,隔着一扇半开的门,就听到谢氏嘀咕道:“人是救回来了,可听大夫的意思就是个药罐子,以后得花多少钱啊。爹娘舍不得这个女儿,咱们三家怕是得出血,老三现在腰包鼓不怕,咱们两家可要倒霉了。” “是啊,鲁家把休书送过来了,看爹娘的样子要接回去养,钱财是一方面,以后少不得被人指点,……唉,对于她来说,也许死了才是解脱。”刘氏低声道,“起码不会连累其他人……” 听到这里,苏冬青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门推开,谢氏和刘氏吓了一大跳,慌忙道:“青儿,你来了,快去里面看看,梦儿刚才醒了,还跟娘说话了呢。” 苏冬青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大嫂,二嫂,四姐的事情以后尽量不麻烦你们,所以不用担心。” 谢氏扯着嘴角僵硬的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梦儿出了这事,我们也难受啊。” 苏冬青没再搭茬,进去里面,老大夫正在拔针,小声的跟郑氏交待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今天施完一次针该回家了。 苏新平身上的伤也被处理过了,脸色依旧很不好,硬邦邦的道:“看病的银子是青儿拿的,回头算好了还回去,你们一个个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拖累你们的。” 苏冬林和苏冬海俩人互看了一眼,都没敢吱声,爹这口气冲的很,肯定是听到了啥不中听的话,这个时候开口,肯定得挨骂。 苏冬桥没顾忌那么多,皱眉道:“爹,你这说的啥话,梦儿也是我妹妹,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罪不管是咋的。” “你手里才有几个钱,先把媳妇孩子顾好了再说。”苏新平气呼呼的瞪过去。 第七十五章 人什么会变 苏冬桥被老爹一句话给怼蔫了,向妹妹投去求助的目光。 苏冬青也不敢这个时候唱反调,附和道:“爹说的是,有爹娘在,四姐还轮不到我们费心。” 苏冬林和苏冬海一脸意外的看过去,看昨天那架势,他们还以为小妹会替爹娘分忧呢,没想到撒手这么快。 找了辆宽敞的板车,上面铺上厚厚的垫子和褥子,然后将苏冬梦抬上去。趁这个功夫,苏冬青找到老大夫,悄声嘀咕了两句,那老大夫点点头,苏冬青便先放下一块银子。 苏新平问药费的时候,只有六十多文,苏冬桥抻着脖子听完,飞快的转头看向小妹,苏冬青冲他眨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可能是苏新平的脸太黑了,回去的路上谢氏和刘氏都没说话,老老实实的跟在车后面,苏冬青难得耳根子清静一会儿。 苏家和鲁家又是动手又是休书的,村子里早就传遍了,车子到了上元村,许多人都看过去,碍于苏新平那张臭脸,谁也没敢往前靠就是了。 才在家里安顿下来,睡着的苏冬梦醒了一下,看到四周都是熟悉的,又安然的闭上眼睛。去除了警戒心,她神情明显舒缓了许多。 文玉湘也不知道怎么得到的信儿,拉着兰儿过来探望,兰儿手里抱着两只半大的鸡崽,递给郑氏,道:“外婆,这是兰儿养的,再过一个多月也该下蛋了,留着给小姨补身体。” 小丫头大眼睛蒲扑闪扑闪的看着她,郑氏一下子就想起苏冬梦小时候,也是一样的乖巧,谁想到命这么苦……眼睛一热,郑氏差点哭出来,弯腰将兰儿紧紧抱住。 兰儿懂事的站在那里没动,松手,两只鸡跳到了地上,她小手费力的圈住郑氏的脖子,嗓音稚嫩的道:“外婆别难受,我六婶说了,人生除了死都算不得大事,只要好好活着,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郑氏浑身一震,将怀里的小女娃抱的更紧了。是啊,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说。 回到家,苏新平冷静些了,看着苏冬青道:“那天衙门门口遇到那姑娘,她应该替咱们说了话,那个官差才变了脸,这个人情得记住,以后得还回去。” 苏冬青点点头,“爹,放心,我会好好谢谢林姑娘的。” 一旁的苏冬桥插嘴道:“多给布庄染点布林姑娘就高兴了,徐掌柜的每次见到我就说布拿到铺子眨眼就卖光了,让咱们加点紧。” 这次苏冬青真是得多染布了,一个是因为染料备的差不多了,另外一个就是染的多才能多挣钱,她姐现在这样,可不能真让爹娘扛着。 她仔细问过大夫了,养身体的药也是有贵贱之分,只要舍得花钱,用药好自然对身体更好。她四姐才二十出头,人生才刚开始,自然一切以养好身体为最重要。 有了这个心思,苏冬青就回去准备了,先把东院收拾干净了,房子先不管,派的上用场的院子得先整治出来。 中午,苏冬桥买了酒肉回来,请了那天去鲁家村帮忙打仗的人过来。都是近支的人,看着苏冬梦长大的,见她现在这般,少不得又把鲁家那些鳖孙骂了一通。 苏冬桥按个敬酒道谢,喝完眼珠子通红,郭氏知道他喝醉耍酒疯,赶紧让他去睡觉。 苏冬桥这次倒是没耍也没闹,站起来道:“我去青儿那看看。” 郭氏不敢拦,怕他失控,又怕他去苏冬青那里发疯,到时候没人制的住,心惊胆战的跟在他后面。 苏冬桥知道她跟着,走在前面,满嘴酒气的道:“媳妇,你别担心了,我没事。爹娘为梦儿的事心都操碎了,大嫂和二嫂生怕被连累,当面背后的放话划清界限,大哥和二哥啥心思我也不明白。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好好挣钱了,好好干活,有了钱,起码烦心事就没有这么多了……” 郭氏低着头,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知道自家男人喝多了,否则这些心里话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到了打谷村,苏冬桥酒劲上来了,困的睁不开眼睛,到了屋抓着苏冬青的手,口吃不清的道:“青、青儿,你、你说,人什么会变呢,从前咱们兄妹在一起,什么、什么都是好好的,为什么现在成了家,反而隔、隔了心……以前二哥多疼你和梦儿,自己不吃都想着你俩,现在你们出了事,二嫂一瞪眼,他二话都不敢说……大哥也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就是什么事儿都不吱声,我、我真是不明白啊……” 说着说着,躺在那就睡着了。 郭氏给他擦完脸,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道:“你是不知道,梦儿刚出事的时候,爹到前院叫人去鲁家村讨公道,大嫂和二嫂把大哥二哥关到屋子里,跟爹说人出去了。爹气的把门都砸了,大嫂和二嫂被吓到了,这才放人出来。” 苏冬青愣了一下,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郭氏又接着道:“我也明白她们怕打起来伤到人,可自家人不上还能指望谁出头啊,梦儿被欺负成那样,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大嫂和二嫂在医馆是不是说了什么?”苏冬青沉吟了片刻问道,要不她爹不会那个神情。 郭氏点点头,“大嫂和二嫂追着问大夫好几遍,治好梦儿的病得需要多少钱,又说家里不宽裕,药钱能便宜点不,大概是被爹听到了……” 苏冬桥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一看这陌生的床铺,愣了好半天,直到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这才揉着脑袋起来。 推开门,外面阳光灿烂,院子里已经热火朝天的干上活了。东墙被开了口子,上面装了扇木门,铁锅里的水翻花,白色的坯布在里面翻滚,涂好防染液的布挂在木杆上,纯白的布上黄褐色的花朵绽放着。 醉宿的难受一扫而光,苏冬桥一撸袖子,立刻加入到染洗的行列中来。 第七十六章 扎花 买了几个木桶,安了一口铁锅,东院也开始染布,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道木门,来来去去也方便。苏冬桥抽空把东院的房顶修补一下,里面清理干净,忙的时候准备晚上在这里住下。 文玉轩在家里呆了四天,到了回学堂的日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知道家里忙,这次他坚持自己坐车去县城,路上被村里几个妇人一直追问,是不是真的去读书识字,一年得花多少钱之类的。 到现在村里许多人都不太相信,苏冬青会送文玉轩去私塾,在她们眼中,三房的几个孩子这么大了,就算是过继过去,也都懂事了。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这样很难养熟,与其在他们身上花银子,还不如自己攒着,天有不测风雨,银子傍身总归是没有错的。 现在听文玉轩亲口承认,有人也会觉得这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里面也许有什么猫腻。所以极力想要从文玉轩嘴里打探些什么,可惜到了县城也没发现什么。 “青儿,前阵子是不是有一帮人找你染布?”春娘好不容易来一趟,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活就忍不住动手,说着说着话就蹲在地上帮苏冬青抻坯布,打卷,现在可熟练了。 苏冬青将最后两尺布用针线缝出一串串的疙瘩,然后扔到染缸里,擦把汗道:“是不是有人说闲话?我当初说的是给村里人行个方便,谁家有什么需要染的我顺手帮个忙,这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可偏偏有些人拿我当傻子,一上门就想要占便宜,我肯定不能容忍。爱说什么说什么去,但要让我听见,以后甭想在我面前张嘴。” 没想到她不出门心里也清楚这事,春娘道:“嘴碎的那几个都是爱钻营的,别的人倒是没说啥,你做的没错,头一回要是便宜了她们,日后怕是麻烦不断,拒绝的干脆也好。” 苏冬青穿针引线,在新布上缝缝扎扎,春娘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些门道,“哎,这个是大花,这块是圆点……这么长的布你都不画花样就直接缝成一幅图吗,可真是厉害!” 扎染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繁琐,不同的花有不同的针法,布料被缝扎成一团团和一簇簇的疙瘩,外行人看起来特别杂乱。春娘能看出这里的玄机,确实不容易,苏冬青停下来,转头道:“春儿姐,你想不想学这个?” 春娘愣了一下,旋即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结结巴巴的道:“青、青儿,我、我可以学吗?” 苏冬青点点头,“你也看到了,扎染比较费时,我一个人只有两只手,能干的有限。你要是学会了,以后可以在我这里帮忙扎花,按天或者按匹给你算钱,就算是挣点零花钱。” 春娘喜的连连点头,“好, 好,肯定好好学。” 这年头,有门手艺傍身就相当于有了饭碗,都不想被抢了吃饭的家伙什,自然把能耐藏起来。想学本领得先当几年学徒,学徒管吃管住但是一文钱没有,即便这样,师傅看徒弟的品性好才肯露一手,最后学成学不成还两说。 苏冬青染布的本事村里谁不眼馋,一匹布放进缸里再拿出来洗干净,晾干,几百文就到手,跟白捡有什么区别。现在她肯开口教,春娘当然喜出望外,废话一句都没有,当即便认认真真的向苏冬青讨教起来。 春娘在这方面也确实有点天分,苏冬青稍一点拨,她就明白了,越学越觉得这东西有意思,再回神天都暗下来。 李氏对苏冬青有成见,偏偏儿媳总和那人走的近,没理由还能把春娘训斥一顿呢,回来晚了,更是抓到了由头,叉腰挡在门口,厉声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也不瞅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要等你做饭,一家人都得饿死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娘皮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隔三差五的就去那厮混,真是跟好人两样!” 春娘被挡在外面,无奈的道:“娘,青儿教我扎花,我学的入迷了所以忘了时辰,以后不会了。你别动不动就说她的不是,要不是她,咱家的猪可一头都保不住了,咱可不能忘恩负义。” “呸!什么忘恩负义,她……”李氏的话戛然而止,猛的抬头看向春娘,失声道:“什么?你说什么、她教给染布了?” 春娘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氏一把将她拉到院子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春娘,“她真教你了,还是糊弄你给她出力啊,你可别被骗了,她可就指望染布挣钱呢,哪会轻而易举的教给别人。” “扎花,就是染布之前先把不想染的地方用线缝起来……”春娘才学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李氏脸一冷,“哼,我就知道她那话忽悠你,缝缝补补谁不会,还要她教,那个小娘皮精着呢,咋会把真本事教给外人。” 春娘不愿意听到婆婆这么说苏冬青,忍不住开口辩解道:“青儿没骗我,那些花和图案不是简单缝一下就好的,要学会可不容易呢,她说等我学会了就按匹数给工钱,说起来还是我占了她的便宜。” “工钱?给多少?”一听到钱,李氏眼神登时就热切起来。 “不知道,我没问,我才开始学,还什么都不懂呢,我哪好意思问这个。” 李氏一挺身子,立刻道:“她肯用心教你还学不会,你是猪脑子吗?不行,这事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你不好意思问,我明天去找她,总归不能不清不楚的。” “别!”春娘真是怕了她这个婆婆了,她那张嘴,向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紧道:“我明天自个儿问,娘这事你别跟别人说,你也知道村里许多人都盯着呢,被太多人知道不好。” 关于这个,不用多说李氏也明白,村里只要长眼睛的都对苏冬青染布的事情垂涎不已,本来文家近水楼台,可惜分了家只能眼馋,现在春娘若是能去学了,以后她家岂不是也能染布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第七十七章 撕破脸 自从春娘开始学扎花,李氏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再有事没事说苏冬青的坏话,也不支使春娘干活了。以往吃完饭,照例是春娘收拾碗筷。现在她一放下筷子,李氏就催她赶紧出门,家里有人要是露出不悦的表情,李氏便斜眼看过去,“谁要是有能耐去寻这么个差事,家里的活计也不用你们做。” 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闭上了嘴巴。 苏冬梦现在每顿喝小半碗粥,苏冬青私下里跟大夫说好,不管是诊金还是药费,她出一大半,大夫每次跟苏新平说的银钱是剩下的部分。即便这样,几副药下来,老两口手里为数不多的铜板也见了底。 苏冬青每次回去都带些滋补的东西,让郑氏熬粥的时候放些进去。为了让苏冬梦每次多喝点,郑氏特意用精米煮粥,而她和苏新平依旧吃糙米。 苏冬梦醒了之后话比以前更少了,说的最多的莫过于“爹,娘,女儿让你们受累了”,郑氏听到这个心酸的不行。苏冬青一边喂粥一边轻声道:“四姐,现在你不要想那么多,先把身体养好了。等你好了, 伺候爹娘的机会多的很。” 苏冬梦眨眨眼睛,苦涩的笑了笑。 东院开始染布的第三天,苏冬林和苏冬海来了,这次苏冬青让俩人留下了,不过提前可是说好了,干活归干活,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掺和进来。 晚上苏冬桥留了下来,死活说服苏冬青,让她将工钱按天算,将原来的一匹四十文改成了一天四十文。染布要扩张,需要人手越来越多,都是沾亲带故的,给他们多了给别人少了容易落人口实,不如一视同仁,这样以后少许多事端。 一听这个工钱,谢氏和刘氏都有些失望,觉得苏冬青可能厚此薄彼,给了苏东桥高工钱,给了他们两家低,明里暗里跟郭氏打探,还去郑氏那里求证。 郑氏当时正在烧火,听她俩拐弯抹角的说话,不耐烦的道:“要是嫌少就自己找活去,码头扛麻袋卖大力一天也就二十文,现在翻倍还墨迹,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被骂了一顿,谢氏和刘氏老实了,不敢再多嘴。 一下多了三个人,染布速度快了许多,纯色布和蓝印花布苏冬青都不用插手了,一边扎花一边教春娘,其余时间做刻板,反正一刻也不着闲。 文玉湘自从上次被叫回去要布,一直提心吊胆的,眼瞅着大房喜事将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傍晚,把布展平晾上,刚要把脏水倒出去,就看到远处有几个人走过来,最前头不是陈氏又是哪个。 文玉湘吓了一跳,假装没看到,拎着桶就快步往回走,她刚到院子,陈氏等人也跟着进来了。 蒋氏打量着院子,阴阳怪气的道:“湘丫头,见着我们不打招呼就跑,这是什么道理?” 文玉湘低下头,摆弄着眼前的板子,道:“我没看到,大伯母,二伯母,你们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串门吗?你这孩子,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也不知道你六婶是怎么教的。”蒋氏还记恨着柴刀的事情,训文玉湘的时候也带上了苏冬青。 她话音未落,苏冬青就出现在门口,冷冷的瞥了蒋氏一眼,道:“大嫂,二嫂,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话和文玉湘刚才说的一模一样,蒋氏气结,这人故意跟自己作对! 陈氏语气淡淡的道:“上次跟湘丫头说过了,办喜事需要两匹布,既然你会染,那正好,一匹红一匹蓝,什么时候能染好,我让人过来取。” 这幅轻描淡写的样子差点让苏冬青笑出来,真有意思,空手套白狼啊,还这么理直气壮,可真够不要脸的。 将手肘放在木门上,苏冬青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跟布庄签了契书,按照约定我要按时给他们提供布匹,没时间给别人染布,着急的话就直接去买,千万别耽误了喜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染就直说,找这么个借口也太烂了。”陈氏皱眉道。 苏冬青脸拉了下来,不客气的回道:“对,我就是不想给你染布,说好的分家给粮食,那两袋米是人吃的吗?再说这场亲事,村里都告诉个遍了也没给我们信儿,根本都不把我们当自家人,我为什么还要热脸贴冷屁股,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眼瞅着陈氏吃瘪,蒋氏在旁边拱火,“大嫂,你听见没,她就是这么个目无尊长的人, 仗着牙尖嘴利,让我在村里人面前丢尽的脸。现在更是猖狂了,连你和娘的话都不听,这是要反天啊。” 陈氏面罩寒霜,指着苏冬青怒道:“别以为分家就无法无天了,嫁到文家就得守文家的规矩,不识抬举就是欠教训!” 苏冬青丝毫不让步,直直的看着陈氏,冷声道:“就事论事而已,别扯那么多没用的。你儿子娶媳妇,我会染布不就让我出布,那你们会种田,我明天张嘴要两千斤米,你给不给?” 陈氏张口结舌,苏冬青又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凭什么强迫别人,如果你们非要给我按个罪名,那就找族里的长辈理论理论,这事到底是谁的不对。” “你侄子成亲,你不该出力吗?”蒋氏跳脚喊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染布可挣了不少钱,不过是让你出两匹布就这么推三阻四,大把大把贴补娘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真以为我们都是眼瞎的?” 苏冬青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我自己凭本事挣的钱,就是把银子往河里扔碍着谁的事儿了?” “你、你……”蒋氏憋的脸红脖子粗,也没憋出第三个字来。 没想到苏冬青当着她的面直接撅了回来,陈氏觉得自己里子面子都没了,当即便发狠道:“你以为分了家我就管不了你了是不,你得意的太早了,只要你一天是文家的人,身为长嫂的我什么时候教训你都名正言顺!”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已然撕破面,苏冬青当然没有必要再装下去, 毫不示弱的顶回去,“这个我当然信,分家时候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又有长辈见证的粮食你都能昧下,还有什么不敢的?” 陈氏咬牙启齿的离开了,没让苏冬青尝到厉害,蒋氏十分不甘心,到了门口还想找茬。苏冬青懒得搭理她,直接让文玉宏把狗链子松开,半人高的大狗呼的蹿向大门,血盆大口一张,蒋氏吓的肝胆俱裂,尖叫着落荒而逃。 第七十八章 滋事 陈氏负气离开,文玉湘特别担心她以后找茬,苏冬青毫不在意的道:“本来就是个小心眼的人, 不管你顺着她还是逆着她,都不会落好,与其琢磨她的心意,还不如得罪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氏这回真是恼了,婚事到底没给苏冬青送信,苏冬青就当没这回事,一大早上听到外面吹吹打打,该干嘛还干嘛,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不说,苏冬桥等人更不知道了,跟往常一般烧水、染布、洗布。 春娘没想到陈氏做的这么绝,这么大的事真不打一声招呼,这么一来,岂不是全村人都知道两家撕破脸了。 苏冬青鲜少与村里人来往,一般来说不会引人注意,可偏偏有人好事,坐席的时候四处看,没瞧见她的影子,便多嘴问:“咋没看到老六媳妇呢,还有三房那几个孩子,这大喜的日子不露脸也该过来帮个忙啊。” 里正媳妇就在旁边张罗,听到这话冷哼一声道:“别提这个了,人家现在有钱了,咱们这些穷酸人可入不了人家的眼。侄子大婚,她这个婶子别说帮忙了,连个话都没捎过来,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真的假的,那人看上去挺和气的,怎么最基本的礼都不懂,就算平时有些口角,可都是一家人,这么大事也不该不闻不问啊。”有人纳闷的问道。 有人撇嘴道:“这谁知道,许是狂的,时不时就往县城送一车布,银子肯定是挣了不少。人啊,平时装的再好,一旦发达了,飘起来就露馅了……” 办喜宴,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会过来凑热闹,人多嘴杂,等的时间又久,磨嘴皮的时候就把这事添油加醋的传了一遍。从前许多人觉得陈氏克扣分家的粮食不地道,现在又觉得老六媳妇性子也是乖僻,一个寡妇还不夹着尾巴做人,难怪跟两个嫂子关系都这么不合。 苏冬青并没把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每天在家里扎花做刻板,在她的亲自指导下,春娘针法进步飞快,除了特别繁琐的图案还不熟练,其他都可以独立上手。有她在,扎花速度快了不少,就这样,扎染匹还是染的最少的。 把两个院子打通之后,中间的墙又加高了几分,不知道是因为大狗起了震慑作用还是怎么的,最近偷布贼倒是没再光顾。文玉湘这样会过的人,每次往狗盆里浇肉汤都不带心疼的,这狗可是保护她们几口人,当然要吃饱吃好。 只有文玉宏知道,那俩人现在自顾不暇, 当然不敢再来偷东西。他先在水里下了巴豆粉,那俩个拉的不成人样,又捉蛇放到屋子里,听他们吓的鬼哭狼嚎真过瘾。用肉干收买两个小子,让他们天天看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告诉他,他绝对不会让那俩狗东西再有机会下手。 两场雨过后,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以防染坊被雨水弄脏了,东院搭起一个大木棚。有了遮挡的的地方,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雪都不担心了。 种的菜终于可以吃了,苏冬青变着法或炒或炖,吃的兰儿嘴边一圈油汪汪,一个劲儿的念叨,“六婶做的菜太好吃了,我做梦的时候还在吃呢。” 这一批布染好了,苏冬桥提前一天跟赶车的老大爷说了。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驴车就赶到了家门口,几个人把布搬上车,绑结实了,然后出发去县城。 驴车不大,光布就摞的高高的,根本没有坐人的地方,几个人就只能走路。路上碰到几个上元村的人,大概是没瞧见苏冬青兄妹,一边走一边说话。 “听说鲁家都开始找媒人四处说亲了,啧啧,才把苏家那姑娘休了不到一个月,可真是够快的。” “可不就是,鲁宝雄腿断着还躺在床上,真不知道这么着急干啥,好像把新媳妇娶进门就能立刻生孩子一样。”其中一个人撇嘴道。 “真是可惜苏家那姑娘了,唉,从前是个多懂事的孩子啊,嫁到鲁家这么多年,结果却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命苦啊。”有人唏嘘不已。 旁边的人还要说话,不经意间瞥到一脸阴云的苏冬桥,登时就闭上了嘴巴,拉着另外两个人快步向前走去。 一直到县城, 苏冬桥始终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这次送布时间早又多,可把徐掌柜高兴坏了,让伙计上茶,然后喜滋滋去后面验货。苏冬青寻了一圈没看到林语蓉,便在前面的铺子里转悠了一圈,伙计都忙着,也没有人看到她。 许多客人都在问花布什么时候能有,前头的伙计不知道货已经到了,赔笑道:“不知道呢,要是您实在着急,可以留下定金,等布一到,我立刻留下。” 有跑了好几趟都没买到的,痛快的交了钱,也有几个挑剔的,非要看着布才肯掏钱,伙计就只能一个劲的解释。 这时,有个年轻的男人走进来,将手里一块蓝布砸在柜台上,嚷道:“这就是你们布庄卖的布,一洗就花,可真是花布!卖这么贵的东西烂成这样,必须得给我个交待,把掌柜的给我叫出来!” 那布还是湿的,这么一扔,水砸的到处都是,苏冬青就在旁边,被溅了一脸水点子。 布一散开,可以清楚的看到上面青一块蓝一块,白花的地方被染的脏兮兮,掉色掉的特别严重。 伙计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道:“客官,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铺子里卖的花布就算是水洗也不会褪色的,你是不是弄错了?” 那人一把将伙计推个踉跄,瞪眼道:“怎么着,还想耍赖是咋的,整个县城卖花布的只有你们这一家,我还能找错地方?” 这么一闹,旁边正在看布的人都看过来,一脸狐疑的道:“这花布被水一泡毁的也太厉害了,这样的话可不能买……” 刚才交钱的人一看那惨不忍睹的破布,立刻后悔了,急道:“不买了,这布这么差,把钱赶紧退给我!” 第七十九章 蓄意抹黑 那人拿着洗烂的布突然出现,铺子里的客人都不干了,伙计一个个急的馒头冒汗,费劲巴力的向他们解释。 苏冬青走到柜台前,将那布扯开,低头打量,布料质地不错,是个门帘,虽然上面斑驳一片,能辨认出是岁寒三友的图案,她染过五匹这样的花布,但仔细一看,这块布显然不是出自她的手。 铺子里一下子乱了,那人还在大声的叫嚣着,一脚踩在旁边低矮的台子上,把上面摆着的其他布料都给弄脏了。 整个县城只有这里卖花布,这人拿着模仿的蓝印花布上门找茬,很明显,这人是故意的,是专门来砸场子的。 苏冬青捏着那布,看向那人开口道:“你确定这布是从这里买的?” 那人斜眼看着苏冬青,不耐烦的道:“可不就是从这里买的,花了老子不少钱,谁知道这么不禁用,这家布庄就是骗人的,谁在这里买谁可就倒霉了。” 苏冬青笑了笑,提高声音道:“沈记布庄从来就没有卖过这块布,我看你是记错了?” 那人终于将目光转到苏冬青的身上,恶狠狠的道:“我亲自过来买的,当然没有记错,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替他们说话?” 苏冬青伸手指指那块蓝布上的图案道:“沈记虽然也卖过同样花样的花布,可是跟你手里这块不一样,只要对比一下就知道,你别冤枉错了人。” 那人一愣,他拿钱替人办事,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懂,当即便一把将布扯回去,吼道:“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再墨迹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站起身,冲着外面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大声的吆喝道:“大家都来看看,沈记布庄不讲诚信,骗人还死不承认……” 不管什么时候,好事的人都不少,很快就有一堆人聚集在沈记布庄的门口,看着那人手里拿着的破布,指指点点的相互嘀咕着。 这时徐掌柜已经来了,脸色十分不好,这人嘴上嚷嚷着赔钱,可是根本不跟他商量,反而对着外面行人大肆宣扬,明摆着就是找事的。 如果这人拿着别的布料耍赖,苏冬青不会轻易管闲事,可是他偏偏用花布来造谣,这她可不能忍,走到那人身边,当着众人的面,扬声道:“沈记布庄卖的花布我知道,岁寒三友的图样梅花是五枝,竹子比这个长一指,跟你这块完全不同。除此而外,蓝碇差别也很大,沈记其他布料我不知道,可花布用的蓝碇是新鲜的菘蓝制成的,这块布用的染料是木蓝,年份很久,颜色暗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没想到图案花的一塌糊涂还有人能看的这么清楚,那人目光阴狠的盯着苏冬青,“你和沈记布庄是一伙的,自己卖的布烂了,现在开始抵赖,没门,今天不给个交待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苏冬青丝毫不示弱迎上去,语气坚定的道:“沈记所有的花布都是我亲手染的,我当然清楚,岁寒三友的刻板出自我的手,真的假的我一眼就看的出来,你血口喷人,我当然要与你当面对质。” 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围观的人一片哗然,这可真是巧了,直接碰到染布匠,是非对错当面讲个清清楚楚。 那人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心里登时就慌了,嘴上依旧强硬,“你染的布你当然不敢承认,这布我就是从沈记买的,你们耍赖也没用。” 徐掌柜上前板着脸道:“沈记布庄在这里经营多年,向来以诚待人,绝对不会卖这种破布害人,我不知道你这块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沈记不容有人恶意抹黑,这事不弄清楚我徐某也不会罢休。” 说完,徐掌柜叫人搬来木桶和刚送来的花布,将花布当着众人的面放到水中浸泡,让围观的人过来看,亲自揉搓,如果褪色,赔三匹花布的钱。 就冲这份银钱,上前的人就不少,男女老少一哄而上,搓了半天, 蓝底白花没有丝毫变化,有些妇人扯在手里仔细看,“这布可真不错,颜色纯正,图案也俏丽,掌柜的,这花布,咋卖的?” 经验老道的人能分辩出布的好坏,原本是冲着那三倍赔偿来的,见到这样好的花布, 忍不住多嘴问价格,本来是验证这布质量的,最后倒是惹的不少人心动。 趁着这个机会,苏冬青便向众人讲解道:“大家仔细看,我染的印花布习惯离边一寸三,他手里那块明显一寸五还要多,再看里面的图案,我做的刻板上面竹叶细长,是披针形,他这块布上竹叶过宽,朝向散乱。很显然,这是拙劣的仿制品,大家可不要被他骗了。” 徐掌柜的看向滋事那人,道:“你口口声声说这块花布是从我们布庄买的,拿过来让大家伙瞧瞧,看看到底是你拿着假布蓄意坏我们布庄名声,还是徐某昧着良心做生意。” 见事不好,那人分开人群撒腿就跑,见状围观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人此举明显是来砸场子的,可惜运气不好,正好碰到正主,伎俩被无情的拆穿。 那人跑的太快,一溜烟没影了,徐掌柜找人去追也没用了。 虽然被闹了一通,可最后不但名声没有受到影响, 反而让更多的人知道花布的好。那些妇人不但心仪那雅致的布匹,还对年轻的染布匠有很大兴趣,私下里问徐掌柜,“染布那姑娘可是年轻,长的好看还有这么一把手艺,不知道婚配与否?” 言外之意就是没成亲就要帮忙拉线,徐掌柜的哭笑不得的如实回应,那些人一脸失望的不再追问。也是,这么好的姑娘,肯定早早就被定亲,哪儿还能等到现在。 苏冬青本来想找林语蓉当面道谢的,结果林姑娘去了临县,这事只得往后拖。 从沈记布庄出来,拿上这次卖布的银子,苏冬青没着急回去,先去了医馆,找老大夫详细打听她四姐的身体情况,然后拿出十两银子放下,道:“我四姐调理身体还得麻烦大夫,该换药就换药,银钱我在这边先垫付,爹娘那边还得劳烦您帮着掩饰一二。” 碰到一个这么孝顺的,挣钱之余还能帮个小忙,老大夫答应的很是痛快。苏冬林和苏冬海非常吃惊,怪不得四妹的药费到现在才花了区区几百文,原来是青儿暗地里垫付了大头。 第八十章 前倨后恭 这一批布交的多,一共得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坯布本钱是九十两,不到一个月就净挣了六十两左右。苏冬桥经历了许多次,已经不像刚一开始那么大惊小怪,可苏冬林和苏冬海俩人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农家人一辈子谁见过六十两银子,这、这挣钱也太容易了点。 之所以赶在今天送布,因为恰好是文玉轩休息的日子。从医馆出来,苏冬青在书院门口等了没多久,一帮身穿青布长衫的半大的小子便涌了出来,文玉轩虽然个子不高,可衣服显眼,才露头苏冬青就看到了,笑着伸手摇了摇,文玉轩四处看的眼神一下子亮了,拎着布袋小跑到了门口。 “六婶!”文玉轩小脸红扑的仰头叫道,然后又弯腰向三个舅舅作揖问好。 大宝和小宝俩人跟他们老子一样调皮,苏冬桥特别烦自家那俩不省心的,对文静的文玉轩很喜欢,当下便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轩小子,比走的时候瘦了,不能光背书不好好吃饭啊。” 文玉轩便乖巧点头,“三舅,我知道了。” 被叫了舅舅,苏冬桥很开心,两个妹妹都没有孩子,还好有过继的这几个,要不他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钱够花吗?”苏冬青照例问道。 “有呢,六婶,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出来,钱一直都装在身上。” 一听这话,苏冬青便拐了个弯,到一家书肆,买了一套文房四宝。她就知道这小家伙舍不得花钱,可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读书必需用品可是一点都能将就的。 两只毛笔、两块墨锭、一叠白纸,这么一点东西就花了三百多文,还不一定能用多久,读书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担负的起的。见苏冬青眼睛都不眨的买下来,苏冬林和苏冬海心中不免泛起异样的情绪。 东西买好了,几个人一同回去,这个时候县城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刚才那个拿着伪造的花布去沈记造谣的男子鼻青脸肿的蹲在地上,旁边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气呼呼的抽出一块方巾擦汗,然后骂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男子捂着脸不敢说话,他实在是太倒霉了,谁知道会正好碰到那个染布的在那里,如果不是她从中搅局,自己也不会把事情搞砸。 中年男人打累了,心中的郁气散了差不多 ,舒了口气道:“也罢,本来也没指望你这个废物能起多大作用,现在打草惊蛇,你麻溜给我滚远点,要是被沈家和林家的人抓到,敢吐出一个字,哼哼,别怪我心狠手辣! ” 那男人吓的一个哆嗦,连连叩头,“不敢,小人不敢……”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摔袖子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被打的男子才松口气坐在地上,低声咒骂两句,哎哎呦呦刚直起身,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身材挺括,黑衣飒爽。明明他一直都没有张望,竟然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那厢,到了家,苏冬青先把三个哥哥和春娘的工钱给结了,一批布一清,又好算又方便。苏冬桥做的时间最久,得了六百多文,苏冬林和苏冬海各得四百文,春娘时间尚短,这次也有将近三百文。 农户人家靠种田为生,一年到头只有收了庄稼才能看到的钱,平时哪里能挣这么多。春娘捧着手里的铜板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百八十文啊,不算赋税的话,这可是小一亩山地的收成啊,她才干了七天,竟然挣了这么多钱,放在从前想都不敢想。 她一脸梦游似的神情回到了家,李氏比她还高兴,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不停的夸赞道:“吆,这老苏家的姑娘还真是办事的人,这工钱发的够快的,还真一点都不诓骗人。同这样的人多来往就对了,你俩本来从前就相熟,现在又嫁到一起,这缘分是没人能比的。她在文家受欺负,在村里没有根基,以后凡事你多照应一下,她没有男人也够难的……” 从前提到苏冬青李氏可是张口就骂,没一句好听的,现在得了好处,立刻变了个认似的,恨不得把苏冬青夸到天上去。 因为这份工,李氏对春娘也另眼相看,不像从前那般刁难,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上去了。李氏也不傻,苏冬青用人除了亲哥哥就是春娘,旁人可没有这个好运气,她得指望春娘好好干多往家拿钱呢。 吃饭的时候,李氏刻意给春娘夹了几筷子菜,这可是她嫁过来头一次有这种待遇,春娘心里暗叹,还好自家男人没有随婆婆这份虚荣。 后来,春娘聊天说起了这个,苏冬青嗤笑道:“她那人不一直都是那样嘛,前倨后恭,就算不是,多挣点钱也没有坏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身上有本事,手里有富余的钱,总归心里都要底气,你要是硬气了,那些想要欺负你的人就得琢磨琢磨了。” 春娘知道,自己能去学扎花,多半是苏冬青想要照顾自己,否则有郑氏、谢氏和刘氏在,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文家大院那边,才办完喜事,又不安静了。 文玉全刚娶进门的媳妇邓氏不是个省油的灯,媒人是她的一个表嫂,成亲前只得了文家一包陈年点心和一篮子鸡蛋,窝气的很,这明摆着就是还没过门就给她这个儿媳下马威。 邓氏知道,她做为儿媳总归要在婆婆跟前低头,所以就忍了。没想到成亲第二天敬茶,陈氏拉着一张脸,只给了一个薄薄的红包,这可让她气炸了。 她之前可是打听清清楚楚,大房的长子成亲,婆婆可是赏了一个银镯子的,到了她这就这么寒酸,邓氏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做为新媳妇,她当然不能闹,只能抹着眼泪吹枕头风。 文玉全长期被大哥压一头,心中早就不满,自己媳妇才进门就受气,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在文天德和陈氏面前抱怨一通。陈氏向来霸道惯了,根本不允许自己儿子忤逆自己,把文玉全骂了个狗血喷头,连邓氏也没逃过,说的特别损。 邓氏气的大哭,成亲第三天归宁,借口身体不舒服就没回来,文玉全急坏了, 在家里吵闹一番。听着大儿媳一声比一声高的叫骂,文家业和张氏在屋里阴沉着脸,从前他们说话还管用, 这一分家,算是彻底成了吃干饭的了。 第八十一章 秋收 眼瞅着进入九月,山上的绿色渐渐变黄,每场雨过后天气都会冷几分,马上就到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时候,这些天家家户户都准备着开始收割。 为了秋收,染布的事情就暂时停了下来,家里不多不少五亩地,三个人一起下地的话,大概用不了两天…… 这么盘算着,苏冬青买了三把镰刀,结果还没等她动手,周三顺和他爹来了,过来帮忙收谷子。镰刀才磨好,苏冬林三兄弟也到了,说是她这里地少,顺手先给收拾出来。 这五个人都是干惯了农活的,每个人都拎着趁手的工具来的,跟苏冬青说一声,便喊文玉宏带路,废话不说一句,闷头就干了起来了。 苏冬青也想加入其中,却被苏冬桥拦住了,“青儿,就这么点地,我们几个就足够了,你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今天中午吃啥。你三嫂现在把钱管的紧紧的,家里好久见不到肉腥,就等着在你这吃顿好的呢,你可别瞎忙了。” 一席话说的苏冬青只想笑,站在地头挥手道:“行,肯定让你们吃的满意!” 正在洗衣服的郭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自言自语道:“这天儿是冷了,该加衣服了。” 若是她听到自家男人刚才的话,肯定气的想要打人。自从苏冬桥染布能挣钱,她竭力想要家里几口人吃的好些,隔三差五忍痛割块肥肉回来,煎油又用油炸炒菜,爷几个饭量大增。比那些舍不得炒菜都舍不得放盐的比,郭氏自认为自家吃食算是不错的了,要是知道孩子他爹在外头这么说自己,肯定接下来的日子让他真的吃糠咽菜。 今天雨下的勤,为了抢收,起的都很早,苏冬青往回走的时候,差不多每块地里都有人了。快到家的时候,苏冬青就看到自家门口外面有两个人在晃荡。 谁家门口都是公用的,来来往往很正常,可这俩人贼眉鼠眼的一个劲往院子里瞄,而且来来回回的就在她家门口溜达,行迹实在可疑,引起了苏冬青的注意。 走到近前,苏冬青停下脚步,“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那俩人大概是做贼心虚,冷不丁的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苏冬青,眼神里闪过几许慌乱,其中一个肩膀明显一边高一边低的男人咳嗽道:“没、没事,听说你家能染布,过来瞧瞧……” 苏冬青点点头,再次看了两个人一眼,转身进了门。门口那俩人见她没多问,没敢多留,撒丫子跑了。 苏冬青回头一看没人了,立刻就喊道:“兰儿?” 正在后面喂小鸡的兰儿闻声跑过来,小丫头一手泥巴完好的站在眼前,苏冬青暗暗松口气,不经意的问道:“六婶出去之后家里没事?” 兰儿摇头,脆声道:“没人来串门,兰儿留着看家,小鸡也吃饱了。” “兰儿,乖。”苏冬青领着小丫头去把手给洗干净了。 苏冬青洗菜,兰儿便美滋滋的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文玉轩每次回来都教她认字,这些字每天写十遍,他按时检查,写的好有糖吃,小丫头每天练的可认真了。 后院的白菜长的非常好,再加上别人时不时送一些,剩下不少,苏冬青晒了一部分又腌上了一小缸,现在这样的天气没几天就酸了,苏冬青切了一块尝了尝,中等酸度,还挺青脆,捞出来几棵切了。 现在时间还早,不着急做饭,先在东锅把排骨炖上,米淘干净了泡上,然后抓出两条鱼处理干净,鱼肉一片片削下来,加上调料稍微腌制一下。 一边处理手里的东西,苏冬青一边琢磨,刚才那俩人是不是真的好奇才在门口转悠,还是说跟那俩偷布的贼有什么关联。外村人不清楚她家东墙哪块是刚补好,哪块是不怎么牢固的,地方摸的准,敢半夜跳墙进来偷东西,肯定是本村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道道菜出锅,苏冬青让文玉湘去山上喊人,一边让兰儿把火小点,等干活的人回来,这肉刚刚炖好。 早上五个人上山,中午却是六个人下山,多了一个陈四郎。苏冬青才下山,他就直奔地里去了,本来想着中午之前就回去的,结果被文玉湘叫住,小姑娘死活不让他回家,不得不跟着回来了。 一见着他,苏冬青忙道:“就这么几亩地,还麻烦姐夫你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陈四郎笑了笑,摆手道:“没事,我家地多在山坳里,蓄了水,秧还青着不能割。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去山上看看,顺手就割了两根垄,这么多人在,我还真没干多少活。” 虽然这么说,苏冬青却是知道,肯定是春娘说了,要不陈四郎那么多叔叔大伯,怎么也轮不到给她家割地。 事实上就是春娘不说,陈四郎也会来帮忙,苏冬青跟自家媳妇有情谊,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跟妯娌又闹的不可开交,力气活他能帮着干点就干点。 六个大男人一进院子就忍不住吸鼻子,本来肚子就空了, 洗手的时候闻着屋里飘出来的诱人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本来想好好洗的, 结果草草的冲掉泥巴就进了屋子。 桌椅已经摆好了,人围坐一圈,文玉湘和苏冬青就立刻往上端菜,炖排骨、东坡肉、酸菜鱼、红烧茄子、烧豆腐、拌白菜,炖鱼头。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闻到这香味,再看那一道道菜诱人的色泽,六个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脑袋里不约而同的想着, 一定非常好吃! 他们想的没错,一动筷子,果然饭菜好吃的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这里面周家父子最为拘束,可能是不想在亲家门前丢人,吃的速度刻意放慢了速度,苏家三兄弟最为自然,一边吃一边夸赞。苏冬桥根本不说话,筷子挥舞的快要飞起来了,接下来他要去回去收拾自家地,忙起来就随便对付一口,就指望这一顿存些油水呢,可不是得卯足劲吃。 一顿饭吃完,六个人相继打了个饱嗝,周三顺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文玉湘。他本来想矜持一下的,可是那菜酸甜可口,没忍住一下子吃了三大碗饭。 确实是太好吃了,不但肉管够,味道做的还特别好,这一顿饭算下来,比雇人收地花的还多呢。 第八十二章 各怀心思 上午上山的早,人又多,中午吃完饭又干了一会儿,五亩地就全割下来了。分家的时候没有场院,收下来的谷子连穗带秸秆用小车推到苏冬桥家里,伺候的时候觉得五亩地不少,打完庄稼其实也就一垛,一场都不够,和苏冬桥家的庄稼放在一起碾,到时候按着亩数再把粮食给苏冬青她们拉回来。 李氏去河边洗衣服,旁边的妇人便调侃道:“婶子,我看四郎给文家割地呢,你还不知道这事?” 李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多谢你的好心,她家除了一个妇人就是孩子,都是一个村的,帮一把咋了,还值得你这么吃惊?” 那人故作惊讶的道:“哎呀,婶子你不是一直都不待见文家那媳妇嘛,我还以为四郎是瞒着你去的呢……” “以前是有些误会,早就没事了,我可没有那么小心眼!”李氏说起违心话来那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没吱声,心里却是明白,这老婆子要不是小心眼,那整个村子就没一个小气的了。 等李氏离开了,河边的妇人七嘴八舌的道:“这老婆子脸皮可够厚的,之前老六媳妇救活了她家的猪,她还一直说老六媳妇是故意弄死另外一只的,现在反过来又说这话,我呸!” “她那人谁不知道,没有好处是绝对不往跟前凑的,现在突然变脸,还不是因为春娘在老六媳妇那干活,她得了好处,当然得说好听的了。” “别说老李婆子,你们要是知道春娘一天多少工钱,你们保准对着文家那媳妇露笑脸。”其中一个人故作神秘的说道。 她这么一说,两边的人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的看过来,一个个的催促道:“多少钱?说嘛,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 那人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其他人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这可真不是个小数目,男人去出大力一天顶多也就二十文,女人就更别想了,这个工钱可真是不少,怪不得让刁钻的李氏乖乖的闭嘴了呢。 听到这个消息,许多人都会想,如果自己也能找到这样的活计该多好。可是没人说出口,她们知道,那是人家的吃饭的本领,肯定不会轻易泄露,即便是干活也得找亲近的人,也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这些事情苏冬青可丝毫不知情,还没到天黑,全都收拾利索了,晚饭桌上多了一坛子酒,饭食比中午更丰盛,这次周三顺只吃了两碗就把筷子放下了,一脸腼腆的说吃饱了。 苏冬青笑了笑,让文玉湘又给他盛了一碗,未来的姑爷脸皮薄,她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干了一天活,最后饿着肚子回去。 这次没给苏冬桥限量,不过他也没多喝,明天还得干活呢,喝难受了干活可就更受罪了。 酒足饭饱,众人微醺着离开,苏冬林刚到家,谢氏就追上来盘问,听到只管了饭,其余什么都没给,撇嘴道:“青儿也真是够扣的,卖布挣那么多钱,你们去帮忙都不说给点东西……” 唠叨了一会儿,又问,“也没给老三什么,她对老三家可亲了,平时好吃的可没少给,都一样是亲兄妹,差别可真是够大的。你看老三媳妇不言不语的,心眼儿可不少,巴巴的往打谷村跑,没有好处她会那么殷勤,我才不信呢。” 若放在平时,苏冬林是不说话的,今天喝了点酒,又被念叨的烦了, 闷声道:“我一个当哥的帮着自家妹妹干一天活,惦记人家东西干啥,青儿大鱼大肉招待我们,买菜的钱雇人干活都够了,还要什么东西?” 谢氏被他说的一愣,旋即瞪眼道:“你吃饱喝足了,是什么都不在乎,你以为我乐意寻思别人家的东西,还不是因为没钱,但凡你有点能耐,咱家的日子好过点,我也不会这么眼皮浅。” 得,全怪到他身上了。苏冬林自知说不过她,躺在床上直接盖被子睡觉。 那边,文冬海进家门也没逃得了一顿审问,听说庄稼拉到了苏冬桥家,刘氏脸一下子黑了,数落道:“你是不是傻,怎么不拉到咱家来,反正都是顺手的事,还顺便让青儿欠一个人情,老三一家都知道跟人家套近乎,就你一天天的脑子不开窍。” 苏冬海皱眉道:“老三家的场院离的近,而且还大,咱家的在坡上,上上下下不方便,当然怎么省事怎么来。” 刘氏简直被他气死了,“你这榆木脑袋,一点都不活泛,就是个穷命!” 苏冬海一脸不以为然,刘氏气呼呼的道:“你以为陈四郎为啥去帮忙,还不是因为春娘挣了那份工钱,要不不认不识的谁受这个累。周家的地可不少,他们自家的都没割大老远跑过来,还不是因为青儿有钱,讨好她,以后湘丫头出门子起码不至于太难看。人家都明白这个理儿,偏偏你把大好的机会都拱手让人了。” 苏冬海一脸烦闷的绕过她,“本来就是干一天活的事,让你这么一说,都成了冲着钱去的了。” “怎么不是钱的事!”刘氏大声道,“要是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你以为青儿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孩子为什么过的这么自在,还不是因为她不缺钱。要是她挣不来银子,就靠分家那几亩地和一个破房子,早就饿死了。肚子都填不饱,她哪有底气跟妯娌翻脸,早就被文家的人欺负死了。” 虽然这话有些刺耳,可是却很有道理,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 有银子真的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说着说着,刘氏突然觉得委屈起来,“青儿有钱,即便是过继的孩子她也眼睛不眨的送去读书。咱家老三也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咱家要是有钱,也不至于让亲骨肉一辈子跟咱们在泥里打滚,谁不希望孩子有出息,可得有钱才行……” 眼瞅着一向强势的媳妇两眼泪花,苏冬海叹了口气,背脊深深的弯了下去,终归是他这个男人不争气。 第八十三章 推心置腹 地里的活一天就清了,苏冬青也没忙着染布,去集市买了一堆东西回娘家。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苏冬梦的脸色比出事那天看上去好多了,不过还是瘦的厉害,衣服像是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厉害。她现在堪堪能下地了,在屋里走两步还行,再多就喘不过来气了。 见到她,苏冬梦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却特别的不自然,“青儿,你回来了……” 苏冬青坐下来,盯着她的脸色看了半晌,“嗯,气色好多了,这大夫还真是名不虚传。” 难得没啥事,郑氏也进屋,接着道:“可不就是,那大夫开的药不但便宜还管事,也有耐心。前两天出诊,还顺道来咱家给你四姐把把脉,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都仔细的告诉了。” 没有什么交情,出诊可没有顺道这一说,苏冬青上次去县城,特意跟老大夫说抽空来趟家里,出诊钱都提前掏的,当然这话她不会说。 爹娘不想给她增加麻烦,心情可以理解,可家里啥样苏冬青心里有数。她既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姐身体彻底毁了,也不想看着一把年纪的爹娘为了治病砸锅卖铁,只能用这个法子背地里使劲,所以也让三个哥哥别往外透漏。 提到这个,苏冬梦朦胧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忧虑,幽幽道:“我真是不孝,被娘家赶回来,不但让爹娘丢脸,他们一把年纪还得为我奔走辛苦……” 说着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雾气,郑氏连道:“这叫什么话,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丫头,小时候有病有灾都给你拉扯大了,现在还能不管你是咋的。再说了,生不出孩子的也不是你的事,鲁宝雄那个王八犊子不中用,他就是娶一百个媳妇也生不出一个孩子来,丢人的是鲁家,不是咱们。” 眼见着鬓发白的娘亲着急说话,气都不喘一口的,苏冬梦自觉自己又说错了话,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应道:“娘,你放心,我好好养身体,不多想。” 嘴上这么说,可苏冬青见她神色间并不像是释怀的样子,等到郑氏出去了,她轻声道:“四姐,你和鲁家的缘分已经尽了,再纠结难受也于事无补,以后两不相干,过去的就过去。” 苏冬梦面上染上几分哀伤,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眨了又眨,轻声道:“青儿,从离开鲁家那天起,过去的事情我连想都不去想了。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爹娘,你知道的,他们一向要强,我出了这事,村里少不了闲话,他们这把年纪还要因为我被人指点,想到这个我心里就难受……” 说到这里,苏冬梦语气变得哽咽,“我这身体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好,家里那几个钱都用光了,你也知道,咱家没啥值钱的东西,爹都打家里那两副寿材的主意了……因为我这个不孝女,弄的家宅不宁,还要卖爹娘的棺木才能过,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她这么说,苏冬青心里也难受,伸手过去把那只冰凉的手握住,这时才发觉她一直在发抖。 “没事,四姐,有我在,爹娘那边你放心。”苏冬青握紧了她的手,故意宽慰道:“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事,多了没有,几十两几百两在我这里都不是问题。你只管好好吃药,别的不用担心。” 苏冬梦被她吓到了,一脸的不相信,以为妹妹这么说是让她宽心,几十几百两银子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 苏冬青瞪大眼睛,用夸张的语气道:“娘没跟你说过?大概是没来得及,不是说大话,我现在跟从前可不一样了,染布卖布挣了不少钱,咱家三个哥哥都在我那里帮忙呢。四姐,你要是觉得愧对爹娘,不如我出药费,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养好身体就去我那里帮着干活,一天四十文,啥时候还够了我再放你回去!” 她这么一说,苏冬梦突然想起前几天二嫂过来,好像跟娘抱怨,说青儿给文家那几个孩子花不少钱,还供人家读书什么的,原来小妹这么有钱了…… 要真是这样,自己现在养伤的钱先让妹妹垫上,等自己好了,挣钱还给她。这样爹娘不用把棺材本也打进去,自己以后还有个奔头,要不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劲。 眼见着苏冬梦眼中的阴翳慢慢散去,苏冬青在心里暗暗叹气,身体上的伤可以用药,心里的痛只能慢慢养了。 在屋子里把苏冬梦给哄好了,苏冬青不紧不慢的去了院子,苏新平正在劈木头,看到小女儿出来,把斧子立起来,道:“地里都收拾利索了?” 苏冬青点点头,“是,帮忙的人多,一天不到就都弄好了。” 苏新平擦了擦汗,道:“那就好,事情了一桩是一桩,等你哥他们也收拾完,就赶紧开始染布,等天冷了就没现在这么得劲了。” 苏冬青笑了笑,将布巾递过去,“这个不着急。” 苏新平转头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接过布巾擦了把汗,然后才道:“我知道你们都不乐意听我啰嗦,可有的话我必须说。” 苏冬青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忙道:“爹,这是哪儿的话,你说,我肯定听。” “钱别乱花,上次六月六也就罢了,这次回来又买了那么多东西,一二两银子肯定都下不来,你看哪家有你这么能花,我看着都心惊胆战的,你没遭过没钱的罪,要是尝过那滋味肯定就知道节省了。还有,能挣钱的时候就勤快点,我们下庄稼地都起早摸黑干活,你们染布也不是多累的活,就不能每天多干点?”苏新平恨铁不成钢的开口道。 这话他憋的实在是太久了,一开话匣子就有点搂不住的架势,“勤俭持家,要想过好日子,勤和俭一个都不能少。你现在挣钱是容易,可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也这样,趁着现在就得多干活,挣钱也被胡乱花,置办点地,那才是正经的东西。有银子是好事,但关键时候还得靠粮食,我和你娘小的时候,大旱三年,不知道饿死多少人,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归根结底,地才是咱们的命根子啊。” 本来想出去劝服老爹,没想到反倒被教育了一通,这些都是苏新平活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看着他那着急又无奈的表情,苏冬青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她芯子还处于21世纪,法肯定一时无法与这个时代契合,所以有些行为有些不合时宜,爹娘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仔细想想,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稍微发生点天灾人祸,造成的后果都非常惨烈,她不能用前世的标准来衡量这里的。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苏冬青把这话听到心里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郑重的向老爹做了保证,以后一定注意。 这个时候爷俩都不知道,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苏冬青躲过了一劫,还得了颇多的收获。 第八十四章 一个都不少 苏冬林三兄弟开始收庄稼,大人孩子都上山了, 苏冬青和郑氏在后院做饭,干完活直接吃现成的饭,不但吃的好,也给谢氏她们省了不少事。 郑氏在外面看着火熬药,中午这顿饭就是苏冬青掌勺,不管是碗里的还是盆子里的,亦或者是盆里的锅里的,全都吃的溜光。汤都被倒到米饭里搅和着吃了,原本多做着的米饭都吃的一干二净。 大人还好,几个半大的孩子抱着肚子打饱嗝,累了半天,吃顿好的,实在是太惬意了。他们不明就里,一脸期盼的看着郑氏,“奶奶,真好吃,晚上还是这些吗?” 孙子孙女都这么问,郑氏当然只有点头的份,苏冬桥嘴欠,一边剔牙一边嘟囔:“回来的道上我还寻思呢,这么多肉,要是娘做就可惜了,还好是青儿……哎,哎,娘别打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不是嫌弃你做饭不好,是青儿做的太好吃了嘛。爹他们是没说,可比平时多吃了一碗半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郑氏照着三儿子的后脑勺打了几下,看到他一蹦三尺高,嗔道:“好吃不好吃也把你们都给喂大了,再多说一句晚上就没你那份饭了!” 苏冬桥连连告饶,郑氏这才收手,虽然故意拉着脸,她心里是高兴的。这么多年了,家里老少头一次聚在一起, 一个都不少,吵吵闹闹的,真是热闹。 吃完饭,刘氏推推自家几个孩子,“去给你小姑帮帮忙,从前那么乐意跟你小姑一起玩,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开始认生了呢。” 三个人纷纷上前提水扫地,老三苏正非不但没动,反而还把脸扭到一边去,他讨厌娘亲这样,都是一家人,上赶子套近乎做什么。 刘氏就想让她三儿子在苏冬青面前多露脸,看他犯倔,气的暗地里拧了一把,把人扯到一边,咬牙切齿的道:“小兔崽子,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文家那个死了爹娘过继给你小姑的孩子都去县城读了书,你以为他靠的是谁,没有你小姑他吃都吃不上,哪还能上的起私塾!” 苏正非眉毛皱成了一团,虽然他年纪不大,可早就懂事了,他做梦都想读书,可不想用这种法子,实在是不够磊落。 刘氏在外人眼中都是精明的,可对着自己的犟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急道:“你是苏家正经的血脉,给你小姑关系更亲,你同她走的近,再求求她,指不定就出钱供你读书了。咱家啥样你也清楚,能把肚子糊弄饱就不错了,难道你想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再说了,你要是以后真有了出息,回头再孝敬你小姑也是一样的,你是她亲侄子,以后养老送终名正言顺。” 她们娘俩在这嘀咕的时候,屋里头已经忙完了,三个男人吆喝着该上山了,刘氏伸出手指头使劲点了三儿子一通,直到额头发红才作罢。 现在是一年最关键的抢收时候,大人孩子全都上山,累了一年了,可不能让雨把粮食给糟蹋了。文家大房人多地也多,分家之后劳力丝毫不损,按理说秋收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事。可因为文玉全新娶进门的媳妇一直称病赖在娘家不回来,陈氏气不打一处来,天天摔摔打打,骂骂咧咧,就算是干活的时候也不例外。 这个时候轮到张氏看热闹了,嘴上劝着,“虽然成了亲,可都是小孩子心情,你这个当婆婆的大度点。” 实际上她心里痛快极了,恨不得大声叫好。陈氏刚进文家门时,这是这般跟她对着干,动不动就回娘家,现在风水轮流转,遇到这么一个较劲的儿媳,也让她尝尝这憋气的滋味。 二房那边能干活的不少,可一个个都是懒骨头,磨破嘴皮子都不想动,推一把才走一步。一块一亩半的山地,三个儿子加上他们两口,半天竟然还没割到头,眼瞅着旁边地都空了,刘氏气的直跺脚,把爷四个骂的狗血淋头。 骂也没用,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三个小子依旧慢腾腾的在那磨洋工。割地不比薅草,只能弯着腰,手上还得使劲,干了半天,文天庆觉得自己腰都快撅断了,哎吆了半天,眼珠一转,道:“咱们还是找人帮忙,三房和六房地不是一天就收拾好了吗, 湘丫头和二小子现在应该闲着,喊他们过来。” 文天庆懒归懒,心眼子还是有的,他知道老六媳妇不是个好对付的,又跟自家闹翻了脸,所以压根就没提苏冬青。 刘氏被家里这四个爷们快气死了,没办法,中午就去老屋子那头找人。文天宏早就看透了这帮子亲戚的嘴脸,眼皮都没抬,直接就说没空。 他是真没时间,这两天陈二狗又开始在家附近转悠,上次卖的钱花光了,贼心不死还想要偷东西,他得看紧点。最近村里都忙着收地,乱成一团,更要小心他们趁乱动手,六婶不在家,他更是不敢出门。 刘氏不死心又转头去找文玉湘,文玉湘真羡慕她的厚脸皮,平时对她们打打骂骂的,现在找人帮忙还这么理直气壮,这是啥人啊。 知道她这人好使唤,刘氏死缠着不放,“湘丫头,虽然分了家,可你别忘了以前我们是怎么照顾你们姐弟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爷爷奶奶也说了,让你没事多跟我们走动,不管怎么样,你大伯和二伯才是你们能倚靠的,你六婶再好也是个外人……” 文玉湘当然能分清楚谁对她真的好,谁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她不想去,可是又被刘氏缠的没办法,只能点头。她怕自己一直不答应,最后二伯母再把爷爷奶奶搬出来给六婶施压,未免生事,这才应下。 她一点头,刘氏可高兴坏了,立刻把人拽到山上,递过去一把镰刀就开始支使上了。 有了帮忙的,二房的三个小子就更不想出力了,文玉湘一个女孩割三条垄在前面,他们一人两条垄,落在后面都瞧不到人影。 刘氏使唤不动家里这几个爷,只能招呼文玉湘,“湘儿,你手快就多忙活点,要不咱们天黑都回不去。” 文玉湘气的要死,可她干活麻利,想故意慢还真是有点难,只闷头干自己的,假装没听到。 第八十五章 无奈的算计 天色将暗,文玉湘终于到了地头,刘氏喊她返过去接一块,文玉湘没答应,只道回去做饭,把镰刀插到秸秆里就下山了。 刘氏气的想要骂人,没分家之前,三房的那几个,她想怎么支使就怎么支使,那个时候连个不字都不敢说。现在呢,分出去过,有人撑腰了,都敢给自己脸色看了,真是岂有此理。 远远的看到自家烟囱冒烟,文玉湘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到家一看,饭都做好了,六婶比她回来的还早呢。 本来文玉湘还担心会被盘问,结果六婶只是催她赶紧坐下吃饭,洗手的时候手心明显有些刺痛,擦干净之后才发现手心磨出来两个晶亮的泡。 盯着手心看了半天,文玉湘真是呆住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她家里外头的活都干,茧子结了厚厚一层,早就结实的不会受伤。分家之后这三个月,养的娇嫩了,干了半天活就磨坏了,真是不可思议。 吃完饭,她习惯性的的想要刷碗,被赶到一边。苏冬青挽起袖子开始倒水,一边道:“明天哪儿也别去了,就在家里扎花,二房那么多能干活的,没道理叫你一个小丫头下苦力。再说了,你那个二伯母不是个好东西,要是她不那么尖酸刻薄,帮个忙也没啥,偏偏是个混不吝的,这样的人给她一点好脸都是浪费。” 文玉湘讷讷的点头,看到六婶雪白的手臂上那道褐色的疤,心里不由得惋惜,到底还是留下了。 第二天,苏冬青特意晚出门,把豆粉倒到木桶里,开始做防染液。昨天老爹的话她可听进耳朵里了,抽空开始干活。 刘氏果然来了,隔着门口抱怨道:“湘丫头,都啥时辰了还不过来,今天一大片地要割呢,在家里等你半天了,赶紧的,再晚今天就要贪黑了。” 文玉湘将怀里的布放下,抿唇道:“二伯母,家里有活,我今天就不去了,你们……” “啥?干半天就撂挑子了?你这是嫌累不想动弹。”好不容易找个能下力的帮手,现在要撒手,刘氏当然不愿意,立刻尖声就喊上了,“湘丫头,你现在翅膀可真是硬了,都敢在长辈面前耍花样了,这么偷奸耍滑,也不怕给你地底下的爹娘抹黑。” 苏冬青在木桶堆里直起身,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氏,“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该干的不干才叫偷奸耍滑!别人家的事情,有空去帮忙叫热心,没空帮忙反过来被责骂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呢,真是大开眼界。” 没想到苏冬青也在,刘氏在她这里吃过亏,脸一下子就变了。 苏冬青瞥了她一眼,冷声道:“都是凭自己的力气吃饭,你们种地我们染布,现在我们要干活挣自己的口粮,慢走,不送!” 说完,继续做手里的活,完全把门外的人视为无物。刘氏气的要死,但被那只大黄狗呲着牙盯着,她连门都不敢进,使劲踢了踢木门,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她一走,文玉湘专心开始干活,文玉宏也学着涂防染液,三个人一上午弄好了三匹布。瞅着时辰,苏冬青连忙扣上帽子去上元村。 除了郑氏,今天做饭还有二房的苏正非在打下手,虽然是个小子,可干这些活还挺熟练的。 郑氏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苏冬青抽了空挡去屋里,“四姐,娘今天咋了?” 苏冬梦扶着柜子在地上活动,听到这话顿了一下,明显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这幅神情把苏冬青给逗笑了,“怎么了这是,有啥事不能跟我说的?” 见她这般,苏冬梦也知道瞒不住了,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是因为二嫂,她也想让正非读书,可是家里没钱,大概是想让你帮忙,这两天念叨过几次,娘就不太高兴了。” 苏冬青一愣,这两天刘氏对她是挺殷勤的,没想到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思忖了片刻道:“如果是这样,她应该直接找我来商量,一直跟娘说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想占便宜!”郑氏撩起门帘进屋,沉着脸道:“要是她向你借钱供正非读书,我肯定不会拦着,她现在这么缠着,是想让你花钱供正非读书,若是读成了,皆大欢喜,读不成,钱肯定不会还你。” 这下,苏冬青恍然大悟了。 这时代读书可比前世考大学难多了,秀才几乎是百里挑一的,再往上,举人更是难。有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考上一个功名,读书花钱不少,如果借,那就是一大笔债,考不上的话,那就是人财两空,所以跟她套近乎,让她资助。 被算计了,苏冬青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介怀的,可是转念想想也很无奈。爹娘肯定都想自家孩子好,以她二哥家的情况,想要供一个读书人,难比登天,可不是得琢磨其他的路。 思忖了片刻,苏冬青把外头的侄子喊进来,看着面容跟二哥相似的那张稚嫩的面孔,苏冬青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正非,你想要读书吗?” 苏正非呆了一下,旋即坚定的点头,回答的异常干脆:“想!” 苏冬青笑了笑,“那好,等秋收完小姑领你去县城私塾,得住在书院里头,这些日子收拾收拾东西。” 苏正非一下子就傻了,他做梦都想读书识字,正是因为想的太多了,他才知道不可能。现在突然听到这个喜讯,可不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屋里头的郑氏和苏冬梦也愣住了,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许诺,点一下头容易,可以后可要源源不断的往外掏银子啊。 安静了好久,苏正非突然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冬青,“小姑,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放心,就算日后我没有读出头,我一定会挣钱还给你的。” 小孩嘴巴闭的紧紧的,眼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不屈不挠,让人看着格外动容。 苏冬青把他扶起来,笑吟吟的道:“钱什么的你不用操心,只管好好学习。” 苏正非重重的点头,眼中显出几分水迹,还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希望了,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机会。 第八十六章 师叔有媳妇了 苏正非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高兴的撒欢向山上跑去,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的,郑氏觉得欣慰又无奈,孙子读书,她当然觉得脸上有光,可是花小女儿的钱,她到底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苏冬青倒是无所谓,温声道:“小孩子有想法是好的,他是我亲侄子,我这个做姑姑能做到的,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不管。读书是好事,即便不是为了功名,也一生受益,现在一个个都是种子呢,长大之后才能知道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 郑氏和苏冬梦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时也说不出别的来。 这次做完饭苏冬青就回去了,刘氏一身疲惫的在田里忙乎着,从儿子口中听到这个好消息,高兴的当时就掉下了眼泪,一边擦一边道:“好好谢谢你小姑没有,你可得记住你小姑的好,好好学,以后长大了好好孝顺她……” 苏冬海闷不吭声,可眼中也多了几分希冀,小三聪明的很,只要好好读书,以后不求大富大贵,不用受这份穷累就行了。 苏家二房一个个喜不自胜,苏冬桥和郭氏也连声道好。谢氏翻了翻眼皮,心里颇不痛快,老二老三家都得了好好处,现在就剩下他们啥也没捞到了。 苏冬青才到家,刘氏和苏冬海领着苏正非后脚就上门了,拉着苏冬青自然是一番感谢,要不是下午还干活,话都说不完。 回娘家做了两天饭,苏冬青便留在家里开始准备染布事项,春娘也被李氏催去扎花,陈家人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去挣那份工钱才是主要的。 春娘当然愿意,扎花坐着就能干了,比秋收可轻松多了。自从她在这里做这个差事,不但婆婆另眼相看,家里妯娌小姑也都羡慕不已,处境跟从前相比好太多了。 等到苏冬桥他们三家把粮食入仓,已经有六十匹棉布和细绢扎好等着染了,这速度可就有点吓人了。原因只有苏冬青自己知道,她听了老爹话,有了几分危机感,所以这些日子可真是一点都马虎。 才结束秋收,苏家三兄弟就马不停蹄的开始烧水染布,抽了个空挡,苏冬青和刘氏把苏正非送去了县城,书院里有文玉轩在,小哥俩也算是有个照应。 眼瞅着苏冬青把文房四宝都给提前置办好了,刘氏心有触动,回去的路上,头一次对这个小姑子说了些心里话,“青儿,你这么聪明,我之前那些小心思怕是也没逃过你的眼睛。家里头进项有限,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花一文钱我都得好好寻思寻思,所以二嫂平时里算计的地方就多,算着算着,就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别人……” 说着,刘氏语气有些哽咽,“你二哥那人一个心眼,也就只有一把子力气了,但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有力气的,所以才一直这么穷。谁都知道读书才能有出息,我们也明白,可读书得花钱啊。就你刚才给正非的笔墨纸砚,我看过好多次,最便宜一套也要三百多文,还有束脩,就这两样,全家不吃不喝也才将将省下来,难啊,挣钱太难了。” “我知道这样占你便宜不要脸,可二嫂真是没办法,就算是把正非过继给你,我也希望他能读书,要是种地,一辈子也就跟我们一样了。” 到了家,刘氏那些话依旧在脑子里回荡着,很心酸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不管是哪里,底层的人活着都很辛苦,没有一技之长,真的很难过。 这阵子感触颇深,所以苏冬青对于挣钱的渴望加深了几分,加紧又弄出六张大小不一的刻板,套染了三种间色。 草木染中,青、赤、黑、黄、白是五色,原色通过套染或者混合可以得到多种多样的间色。比如说将布染红再放入蓝色染液之中,套染后就变成了紫色,亦或者染蓝之后再用黄色染液,则变成绿色。套染的次数的越多,掺杂的染液种类越多,染起来也就越复杂,这就更加考验染匠的技术和经验。 苏冬青本来想把蓝印花布和扎染教会了文玉湘和春娘,然后慢慢再开始这些复杂的,可是现在为了挣钱,她也就只能加快脚步了。 海棠红、淡粉、浅紫,三种颜色各调配了两桶桶染液,分别得了十匹布,这些布都是苏冬青亲自把关,染出来的颜色与想象中略有偏差,可也算是满意。 就在苏冬青一门心思的想要多挣点钱时,两个面孔陌生的人来到了文家的门口,大门紧闭,用木块别住,明显是家里没有人。 为首的大肚子中年人摸了摸两撇小胡子,在门口站了半晌,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经过,赶紧上前拦住,指了指身后的大门,打探道:“这位夫人,冒昧的打扰一下,这家人去哪儿了?” 村里的年轻妇人明显对陌生人很戒备,不由得多打量小胡子几眼,那小胡子赶紧解释道:“我是文家的远房亲戚,做生意路过这边,所以上门探望一番。” 他说出了文家的姓氏,年轻妇人的戒心这才消除几分,道:“他家应该都在山上收地呢,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要不你们就去村东文家老屋等,我刚才从那边回来,文家六媳妇在家呢。” 六、六媳妇?! 小胡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道:“你说的文家六媳妇是哪儿来的,文家、文家六儿子不是早就、早就……” 见他连文家老六死了都知道,那妇人不像刚才那么戒备,脱口道:“是啊,早就死了,结的阴亲。” 那妇人回家有事,说完便指指文家老屋的方向,迈着小碎步走了。 小胡子如遭雷劈,嘴巴张着,呆立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身后的小个子扯了扯衣服,一脸迷茫的道:“大师兄,师叔有媳妇了?” 小胡子嘴角抽动了好几下,一脸欲哭无泪,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八十七章 贵客临门 家里来了贵客,文家业两口和大房二房的人齐齐到了,把孩子都赶到外面,对着来人赔笑道:“朱掌柜的,这么长时间了,还一直劳烦你惦记着,天佑泉下有知,也该感谢你。” 小胡子连忙拱手道:“不敢当,文兄在山贼刀下救下我们全家,这份恩情永生难忘,虽然他已经遇难,可我也想略尽勉力……” 说着,他一挥手,后面的小个子便把手里的箱子放在桌上,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两锭银子和一个灰色袋子。 白花花纹银五十两,文家几口人顿时眼睛都直了,以往这位朱掌柜来最多给二十两,这次一下子竟然这么多! 陈氏和蒋氏看到银子那瞬间,心里的算盘便噼里啪啦的打起来,都想分一杯羹。 文家业呆了片刻,回过神来赶紧客气道:“这么多银子,使不得……” 小胡子笑呵呵的道:“今年做生意赚的多些,所以更加感念当年恩公的救命之恩,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文大伯千万不要见外。” 白拿这么多银子,文家心花怒放,客气话都不敢说第二句,七嘴八舌的向他道谢。 小胡子连连摆手,而后迟疑的开口道:“听说恩公成了阴亲,那位弟妹现在如何?” 这话一出口,文家几个人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敛去了大半。 文家从前几乎是村里最穷的,都到了卖儿子的程度,最小的文天佑险些卖给人牙子。快要交钱的时候,碰到一个和尚,看到瘦骨嶙峋的文天佑,说他是练武的奇才,收下为徒,给了文家银子把人带走了。 文家也当把儿子给卖了,结果十多年后文天佑学武有成,出山门历练,顺道回家探亲,文家这才知道小儿子还活着。文天佑在家里没呆多久就离开,之后隔几年偶尔回来一趟,也都是匆匆离开,可以说文家人与他感情并不亲厚。 所以再得知寺庙起火,文天佑葬身火海时,文家上下也没有多难受,反正文天佑已经是出家人,断了红尘,本来跟他们也没有多大关系了。 但是,文天佑死后不久,这位姓朱的人登门拜访,声称文天佑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人没了, 他报恩无门,便想要照应一下文家。就这样,从那以后每年都会上门,带银子和各种名贵的补品,因为有他的帮助,文家日子才好起来,现在那些良田和山地,还有文家迎娶婚嫁都是拜这个所赐。 活着的是时候没沾上儿子的光,结果人没了,反倒借着文天佑的福运起家,这样文家才给小儿子立了个衣冠冢。 也正是因为这样,文家业老两口觉得愧对小儿子。一年前家里祸事不断,文家赶紧找先生看,那先生为了多挣点钱,自然怎么严重怎么说,家中不宁有鬼魂作祟。文家几个知情人花了那么多死人的钱,当然不敢再硬撑,乖乖听先生的话,办阴亲来安抚文天佑。 文家在屋里这几口人心里都清楚,姓朱的之所以年年给钱,人家念的是文天佑的救命之情,跟他们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苏冬青进了文家门,就是担心这好处会落到她身上,他们一直把这事瞒的紧紧的,没想到他这次来竟然知道了阴亲的事情。 文家几个人心中担忧,面上阴晴不定,还是陈氏反应快,道:“也算不得正经的阴婚,不过是我们这边的一个习俗,就是顶个名号而已,算不得我们文家的人。” 蒋氏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平时都不走动的,没什么关系。” 银子只有一份,自然是越少人分越好,所以俩人连蒙带骗的想要抹去苏冬青的存在。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小胡子听了这话暗暗松口气,点点头,一边喝水一边唠家常。听闻三房夫妇没了,眉头兀然皱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掩饰下去,连声道节哀。 说了许久的话,天快暗下来,文家人张罗做饭,小胡子站起身来,道:“别麻烦了,我们今天要坐船走,不能再这里逗留太久。” 他每次来都不多呆,文家人也习惯了,连忙起身,这次硬是将人送到村口,生怕在村里不小心碰到苏冬青,拆穿他们的谎话。 离开打谷村,路上没有人,小胡子和小个子走的飞快,只能看到双腿的残影移动,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被吓到。到了一个小树林处,小个子受不了,一边喘气一边慢下来,“师兄,慢点,我跑不动了。” 小胡子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平时不好好练功,这么远就不行了,被师傅知道了肯定得挨骂。” 他这一巴掌力气不小,一下子把小个子脑袋上面的头发扇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顶,还有上面几个戒疤。 这人竟然是个小和尚。 小胡子赶紧把头发捡起来,沾着土就带上去,环视左右,见没有人,然后道:“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叫我掌柜的,万事小心为上,你师叔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咱们不能给他添乱了。” 小和尚乖巧的点头,道:“掌柜的,明年咱们什么时候来?” 小胡子给他弹掉头发上的土,道:“明年不用来了,麻烦应该快解决了,以后不用这么藏头露尾。” 俩人歇了片刻,身影飞快的消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 文家那边欢天喜地,不但白得了五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两根人参,这东西可不便宜,拿去卖了又是一大笔银钱。 高兴的同时,陈氏和蒋氏少不得又在两个老的面前念秧,家里这个要买,那个也要买,手里没钱。意思很明显,想要钱。 文家业今天很高兴,让张氏开柜子,给大房二房分了些散碎的银钱。 给了两个媳妇之后,张氏数了数自己剩下的,结果发现又少了十文钱,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两句。这阵子她根本没为难过三房和六房,怎么又莫名其妙少钱了呢。 她在纳闷的时候,大房最小的孩子文玉东兜里鼓鼓塞塞的,嘴巴里塞着一块饴糖。自从他发现奶奶那个宝贝箱子上面的锁可以用铁丝捅开,就再也没有断过零嘴。 第八十八章 买地 秋收差不多到了尾声,天气就开始变坏了,时不时下一阵雨,温度也越来越低。这个时候安氏过来请苏冬青去家里喝喜酒,她家秀儿明天是大喜的日子。 当初苏冬青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上门请,第二天便和文玉湘一起去了。 早就从文玉湘口中得知她家不富裕,到了一看比想象中日子还要难。低矮破烂的土屋,大白天屋里头都没有多少亮光,摆设粗糙老旧,盛水的杯子缺了好几个口,当家的卧病不能起床,屋子弥漫着一股药味。只在大门处和屋里贴了两个红色的喜字,除了这个真看不出其他办喜事的痕迹。 男方也是打谷村的,按理说这种双方都是一个村子的,成亲应该非常热闹,可是算上苏冬青和文玉湘,屋里屋外也就八九个人的样子,还凑不齐一桌呢。这让苏冬青心里不由得感叹——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秀儿比文玉湘大几岁,看上去十分成熟也很有主意,她一个新人,大喜的日子还挽起袖子在外面给来客炒菜呢。安氏不想女儿在临走的时候还受累,一个劲的劝。 秀儿浑然不在意,“娘,嫁的这么近,我以后还常回来呢,还不是跟从前一样。这都没有外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苏冬青跟其他人也不熟,在屋里坐不住,便出来帮忙,秀儿一边干活一边道:“六婶,染布的事情可真是帮了大忙,真得好好谢谢你。本来这事就让你受累,我娘没寻思那么多,见到人就夸你心底好,结果还给你惹了些麻烦,真是对不住了。” 她指的是村里许多人听到安氏的话,起了取巧挣钱的心思,特意弄一匹布找苏冬青染的事情。 苏冬青觉得这女孩年纪不大,但是想的很周全,不在意的摇头,“没事,有些人想要投机取巧,自然想法设法钻营,这个提防不住的。” 午饭将将凑了一桌,虽然安氏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可这喜宴依旧显得有些寒酸。苏冬青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听到屋里响起一阵阵剧烈的咳嗽,明明是喜事,这一天心里却很沉重。 苏冬青一上心,染布比从前可快多了,苏冬林三兄弟一人守着一个大木桶,同时能染十多匹布,秋老虎余威还在,白天晒的也很快,这一百匹布,十天左右就染好了。 一边检查,苏冬青着手买地的事情,她去里正那里打听过,现在水田没有人卖,要买就只有山地。山地的质量良莠不齐,打粮差的可不少,这个得找人好好看看才行。 说到看地,苏冬桥立刻就道:“这有什么难的,让爹上山瞧,他转悠一趟就知道这地咋样,不费事!” 苏新平也是个操心的人,从儿子口中听说小女儿要买地,第二天就过来了,一脸严肃的道:“买地可是大事,可得看好喽,山地便宜是便宜,遇到旱时,几乎颗粒无收,就是贵点最好也买水田。” 这个苏冬青不太明白,当然得听懂行的人,点头道:“我原本打算买三十亩山地的,既然这样,就买二十亩,剩下的钱攒着,有人卖水田我再买。” 苏新平颔首道:“是,农家人地就是命根子,有地心里才踏实。” 有了上次的经验,苏冬青再去里正家就不是空手了,这回里正不但答应的痛快,就连一直对苏冬青不冷不热的里正的媳妇,这次也扭着腰笑着打招呼,“老六媳妇,你那染布还缺人不,我俩妹妹手脚勤快,干活可利索了,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就让她们过去帮你啊。” 苏冬青笑着道谢,委婉的表示现在人手还够,里正媳妇扭着腰走了。 苏新平可把这个当回事了,二十亩地,一共分三处,来来回回看了许多次,这才点了头。苏冬青花了六十两左右买了二十亩山地,苏新平看着地契罕见的露出笑容,两颊皱纹深陷,“好,你比你三个哥哥都有出息,庄户人家,地多了才像回事嘛。” 苏冬林三兄弟谁也没吱声,他们比小妹年长好多岁,但确实没有这个本事能赚银子。 苏新平没意识到自己刚顺带了骂了三个儿子,挥手道:“这几块地肥力不错,补种点黄番薯,还能多收些粮食。” 他这么高兴,苏冬青就只有点头的份,家里那五亩地粮食确实没有多少点,不管是啥,能多收就多收些。 老头说干就干,回家就开始忙乎起来了,趁着这个时候,苏冬青去县城,把这批布给送过去。路上下起了雨,好在他们早有准备,用油布把布匹遮挡的严严实实。 雨点打到脸上,冰凉的触感让苏冬青不由得想起那个雨夜,继而想到那个神秘的黑衣男人。虽然仅有三面之缘,可每次经历都很惊心,明明共同经历过多次生死,竟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世事果然多奇妙。 快到县城门口的时候,远处突然奔驰过一匹高头大马,人马未到,先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声音苏冬青不陌生,一抬头就看到了林语蓉如花一般的笑颜。 马上两个人,林语蓉坐在前面,后面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面容英挺,眉目间透着一股矜贵,意气风发。俩人坐在马上,一个低头眼神温和,一个笑颜如花,自然散发着外人无法踏足的气息,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苏冬青猜到和林语蓉同骑的那个人应该是她的未婚夫,俩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听布庄的小伙计私下说,这俩人明年年初差不多就快结亲了。 到了布庄,果然再次看到了林语蓉和秦飞,俩人已经换过衣衫了,在人前没有刚才那么肆意,不过偶尔对视一眼,依旧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浓浓的情意。 林语蓉对新染的海棠红和淡粉这种颜色非常喜欢,丝锦薄如蝉翼,再配上这浅淡优雅的颜色,真的是素净雅致。徐掌柜则觉得紫色的更庄重,卖起来更好一些,反正两个人对苏冬青的手艺是赞叹不已的。 第八十九章 冤家路窄 三种新色,徐掌柜给了不菲的价格,这次赚了六十多两,把买地花的给补上了,还略多出几两来。 苏冬青就那天衙门门口的事情向林语蓉致谢,林语蓉笑道:“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反倒是我得感谢你,沈家和林家的布庄因为你的布,现在生意比从前可好了不少。还有上次有人蓄意闹事,要不是你在这帮着解困,布庄的声誉怕是会受到影响。” 林语蓉是真正大户人家的小姐,人生的美,举止得体,说话也特别随和,从第一次见面,苏冬青对她就颇有好感。所以,当她提出来中午请吃饭,苏冬青就点头应下了。 苏冬林几个人在徐掌柜和林语蓉跟前手脚都不自在,就先告辞,回去还能再干半天活。 有徐掌柜在,秦飞也跟着一同去了。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的时候,提前订好的酒楼里人满为患,徐掌柜对这里很熟悉,不用伙计带,直接就往楼上走。 刚上四楼,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没提前订就不能吃饭了是?这里不是空的吗,我出双倍的价钱,就要在这里吃!” 几个人脚一拐,就见酒楼的伙计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向旁边年轻的妇人赔不是,“夫人,这里已经有人订下了,我们专门留出来的,人家马上就来了,真的没办法让给您。要不几位再等等,其他房间的客人一吃完,小的立刻给您腾出位置来。” “我吃个饭为什么要等别人?你们酒楼打开门做生意,图的不就是钱嘛,订金多少,我三倍十倍付给你!”年轻的妇人昂着头,不可一世的道:“你去打听打听,我是江桥县李家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我来吃顿饭,你别跟我找不痛快。” 这个妇人苏冬青并不认识,不过她旁边的男人可不陌生,那张脸印刻在身体里的是深入骨髓的痛,可不就是她那个负心薄幸的表哥程思远。那个紧紧攀在程思远身边的妇人,无疑就是那个未婚先大了肚子,横刀夺爱的李家千金李月萱了。 看到这两个人,苏冬青不留痕迹的向后退了退,真是冤家路窄,这对狗男女正站在他们的雅间门前。 李月萱这般气焰嚣张,程思远打从心底觉得厌烦,这副有钱为所欲为的样子时时提醒他,当初忍受的那些屈辱。 实在是不想再听她咄咄逼人的话,程思远挑了挑眉道:“我家夫人确实是喜欢你们酒楼的菜式,要不这样,都各让一步,这里地方不小,放两张桌子,我们只有四个人,占不了多大地方,怎么样?” 酒楼的管事一脸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抬头看到徐掌柜,立刻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连忙拱手道:“哎呀,徐掌柜,您来的正好,现在楼里满了,这几位贵客没有地方,方不方便在里面再搭一张桌子?” 李月萱出言不逊,徐掌柜早就听在耳中,如果是别人肯定不予理会,可这人是江桥县绣庄掌柜的千金,他压下心里的不快,侧身向林语蓉请示道:“小姐,你看……” 听到订了这雅间的人到了,李月萱立刻道:“这地方是你们提前订的?我出五十两银子,这里让给我们,你们去别的地方吃。” 秦飞脸当时就冷下来了,向前一步,道:“李大小姐,秦某出一百两银子,你们现在就立刻离开这里。” 秦飞也是江桥县的,家中经营米粮,在江桥县也是数的上名号的富商。李月萱当然认识他,刚才没看到,现在一开口,才发现,再看他旁边的林语蓉,顿时脸就黑下来了,不管是底蕴还是家世,她比这位林大小姐可是差了不少。 没想到碰到硬钉子了,真是晦气! 程思远也认出来眼前的人,心里暗骂李月萱招惹是非,连忙上前拱手道:“秦兄,林姑娘,原来是你们订了这里,真是巧了。内子身体抱恙,脾气有些急,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秦飞有些不太喜欢家这个姑爷,不是因为程思远从前是个穷小子,而是觉得这人八面玲珑,总给人一种藏着心思的感觉,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么说,秦飞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只道:“程掌柜的,今天我们要招待贵客,没办法给你们行个方便,还请你们另寻他处。” 他这么说,程思远便下意识的向后看去,看清楚后面站的人,瞳孔猛的一缩,脱口道:“表妹?” 他这一声,让苏冬青和李月萱同时抬起了头,顾及在场的人,苏冬青强忍着不适,冲程思远略一点头。 林语蓉和秦飞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苏冬青与程思远竟然是相识的,因为刚才的不愉快,林语蓉出来打圆场,道:“竟然都认识,那就不是外人,要不就一起吃。” “不行!”李月萱尖声喝止,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苏冬青,其中的怨恨显而易见,咬牙道:“对着这个人,我可吃不下!” 说完,她突的又转头,见程思远直勾勾的看过去,精致的妆容气的都扭曲了:“你答应过我以后不再见这个人,现在站在这里死盯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这突然的变故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弄懵了,苏冬青是程思远的表妹,是程家的亲戚,李月萱是程家的儿媳,都不是外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被自己妇人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呵斥,程思远顿觉里子面子都丢尽了,脸色自然不好看,低声道:“胡说什么呢!” 李月萱眼睛一下子红了, 吼道:“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惦记这个小贱人,不死心也没用,她已经嫁人了,即便是个死人,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再敢勾引你,就得被火烧死,浸猪笼!”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李月萱自然知道她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逼得程思远和苏冬青撕毁婚约。她把程思远人绑在自己身边,可是控制不了他的心,尤其是现在她越来越看不透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所以特别的压抑和恼火,见着苏冬青,一下子就爆发了。 第九十章 祸根 程思远恼李月萱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人,见她情绪要失控,怕再闹下去谁都不好看,只得低声哄道:“不过是偶然碰见,你瞎想什么呢,走,你不是饿了吗,咱们去旁边的酒楼,那家饭食也不错。” 他突然这么温柔小意,李月萱心里更加不舒服,嚷道:“既然什么事没有,那你心虚什么,不用着急走,刚才林大小姐不是说了嘛,可以一起吃。有人攀上高枝以为自己能耐了,土鸡永远是土鸡,飞上枝头也永远变不成凤凰。” 这几乎就是被指鼻子骂了,苏冬青忍无可忍,冷笑道:“真凤凰叫起来比土鸡还难听,今天我可算是长见识了。” 没想到她会反讥回去,李月萱气的只跺脚,伸手指着苏冬青,“有种你再说一遍,我今天让你横着出这个酒楼!” 在场的几个人从话里听出几个人之间的恩怨,林语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程夫人,苏姑娘是我的贵客,你要对她动手,我们肯定不会置之不理,还请你三思而行。” 没想到林语蓉敢这么不给她面子,李月萱气的浑身发抖,手指死死的绞住真丝帕子,眼睛冒火的盯着苏冬青,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个迷惑她相公的狐狸精给活活撕碎。 眼瞅着林语蓉和秦飞俩人面色不善的看过来,程思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都不敢去看苏冬青的脸色,伸手扣住咄咄逼人的李月萱,一边道:“对不住了,今日这事不过是个误会,改日我登门致歉,我们先行一步了。” 他半拖半抱的把人弄走,都开始下楼了,依旧可以听到李月萱气急败坏的骂声。苏冬青眉心依旧纠结成一团,这位李大小姐果然如传言那般骄横霸道,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配程思远倒是再合适不过。 挑事的人走了,终于清静了。徐掌柜便率先进了雅间,林语蓉挽着苏冬青的手也跟着进去,站在门外的伙计和管事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 遇到这样难缠的客人,可真是折寿。 李月萱是个娇惯的大小姐,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么狼狈过,出了酒楼的门,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程思远,你到现在还护着她,之前跟我保证的话都忘了是不是!” 程思远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刚才在楼上被自己屋里人落了面子,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扇耳光,所有的耐心都磨没了,猛的将李月萱的手臂甩下,面无表情的道:“你胡闹也要分场合,刚才在秦公子和林大小姐面前太失礼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那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你是李家千金,捅娄子总会有人帮你收拾。” 说着,程思远便扬长而去,不管身后的人怎么大喊大叫,连头都没有回。 他突然强硬,李月萱反而害怕了,一边流泪一边在后面追,“程思远,你给我站住,把话给我说清楚!” 李月萱出身在富贵人家,家里经营着大绣庄,是梁州赫赫有名的首富李家的分支,有大家族的庇荫,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所以性格就很骄傲跋扈,自视甚高,从小顺风顺水,直到遇见了程思远。 程思远这人跟常人不同,从小读圣贤书,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清高,热衷于做生意,最后弃读经商。他聪明,善钻营,相貌堂堂,举止有礼,不知道怎么就入了李月萱的眼。 程思远从小与苏冬青定亲,教她读书识字,写字题诗,俩人感情特别好,所以李月萱屡屡示好,他假装不知。李月萱想要的东西,除了太阳月亮什么没有弄到手,程思远越是不理睬她,她就越法想要靠近,使劲手段制造相处的机会。 程思远并非是柳下惠,李家大小姐围着他转,做为一个男人他心中很得意,一来二去,跟李月萱滚上了床。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结果就中着了,李月萱大了肚子,李家找上了门,最后程思远与苏冬青悔婚,成了李家的乘龙快婿。 碍眼的人走了,苏冬青同林语蓉说笑,心里仍旧不平静。虽然李月萱撒泼让人讨厌,可归根结底是由程思远引起的,如果他如面上那般守礼,也不会发生这些龌龊的事情,他才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 饭菜过半,徐掌柜的开口道:“印花布和扎染布每次送来就一抢而空,库里没有一点余存,眼瞅着天就凉下来了,以后每个月送过来的布应该没有这么多了,苏姑娘可有什么办法?” 徐掌柜经营布庄,自然明白季节对染布的影响非常大,天气冷下来,不但染布速度慢,晾晒的时间也长了,这样算下来,可能定时提供的布匹就要大大折扣。 苏冬青提供的布不但新颖还与众不同,让几个布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好势头自然要保持,容不得半点偏差,所以徐掌柜才会这么着急。 这个问题苏冬青早就考虑过,徐掌柜问起,便道:“烧水染布,温度高染的就快,这块不会拖沓时间。晾晒这个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多染轻薄的丝帛沙,这些干的容易也快,不至于影响太大。” 林语蓉抚掌笑道:“这样好,我就说青儿姐你早有准备,徐伯就爱操心,非得问你了才放心。” 林语蓉比苏冬青小几岁,她这一声姐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笑容可掬的叫着,也不显得太过亲昵,苏冬青冲着她笑了笑。 林语蓉攀着她的手臂,一脸爱娇的道:“我没有亲兄弟姐妹,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亲切,相处几次越发觉得亲近,青儿姐要是不嫌弃,就叫我语蓉。” 苏冬青从善如流的道:“语蓉妹妹,我在村里也鲜于人交往,能认识你也是一桩幸事。” 她答应的这么痛快,林语蓉高兴坏了,转过身面对着她,双手握着苏冬青宁的手,上下晃了晃,灿然笑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九十一章 暗流汹涌 第一顿下来,除了吃饭说事情,还认了个妹妹。林语蓉生在大家,一言一行都得循礼,谈吐举止要极注意,较同年纪的女孩要成熟稳重许多。可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憋闷的狠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投缘的,所以抓着苏冬青说了好半天的话。 抱怨她爹常年不着家了,娘亲管的太严了,每天不但要学礼,还得跟着夫子读书写字,难得出来一次,真不想回家云云。说这话的时候林语蓉一直皱着鼻子,娇俏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苏冬青芯子里是个奔三的人,在面对苏冬林等人时真装不来柔弱的样子,在林语蓉面前倒是不用顾虑什么,本身她就是个大姐姐。觉得她率真可爱,所以自然就流露出关怀的模样。 从始至终秦飞都在旁边听着,林语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沉默的守护着眼前的人。 分别的时候,林语蓉送了苏冬青一对镯子,白玉温润,水头极好,一看就不是便宜的。没等苏冬青拒绝,林语蓉就娇笑道:“我也向姐姐要一份礼物……” 说完,凑到苏冬青耳边小声嘀咕起来,说着说着,粉脸一片绯红,眼眸中漾着水,一荡荡的,隐约能嗅到甜蜜的味道。 听她说完,苏冬青不自觉的抿起了嘴巴,瞥了一眼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好,这个没有问题。” 四个人在酒楼下分开,左右今天回去都干不成活了,苏冬青便挑着样买了些点心,到书院门口,使了十个铜板,让人帮忙给文玉轩送进去。学院的吃食怎么着也不如在家里,小孩每次回来看着都瘦,等天气再冷点,东西能放住,就多做点不容易坏的吃的带去,起码让他饿的时候有东西能吃。 转身要离开书院的时候,苏冬青看到不远处的孩子蹲在地上卖剪纸,小孩看上去比文玉轩还要小的样子,衣着单薄,浑身上下被雨淋湿了,抱着肩膀在那里瑟瑟发抖。 苏冬青走过去,看到他面前的篮子里挂着一张张剪纸,红色的纸张看上去十分粗糙,可剪刻的花纹活灵活现的,有中规中矩的喜字寿字,也有喜鹊之类吉祥的花样,旁边立着一张破旧的木板,上面写着“一文一张”。 印染也涉及许多花样,苏冬青不免多看了几眼,觉得这剪纸还真有几分手艺,便好奇的问道:“这是你剪的吗?” 听到她的声音,小孩扬起头看着苏冬青,黑白分明的眼睛霎是好看,可是里面却黯然无神。那孩子呆呆的盯着苏冬青许久,却好像没有看到她一般,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水,没说话。 旁边有个卖吃食的小贩高声道:“这孩子是个傻子,脑袋不灵光,你要是相中了就直接拿,一文钱一张。” 苏冬青心中甚是惋惜,这孩子眼睛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没想到却是个智力有缺陷的。 瞧着小孩冻的嘴唇发白,苏冬青心生不忍,从口袋里摸出十个铜板,拿了几张剪纸。看到钱了,那孩子呆木的眼珠终于动了,小心的收起来,低着头又蹲到了地上。 徐掌柜和林语蓉三人回到铺子,屏退了伙计,秦飞这才开口道:“上次闹事的人查到了,是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不过那事之后人一下子消失了,我派人找到现在都没逮着他。” 徐掌柜给两个人分别倒了热茶,然后站到一边,皱眉道:“除了姓吕的那个应该没有别人了,他的铺子原本是最大也是最红火的,现在被抢了这么多生意,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徐掌柜说的是苏冬青去过两次,第一次遭了白眼最后一次被赶出来的那个祥瑞布庄,那里掌柜的姓吕,他祖上原本是染匠出身,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脱了籍,听说在江南一带做的很大,之后主家北上开始经营布匹,染布转交到分家那边。 按理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林家沈家本是梁州人,在这里经营多年,姓吕的刚来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可他们不知道怎么攀上了梁州首富李家。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几年势头很猛,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曾经一度压下梁州本地的各种布庄,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一个苏冬青,沈记的各个布庄也无法喘息。 秦飞思忖了片刻,沉吟道:“不一定,希望布庄倒霉的可不止是姓吕的一个人,还有林家后院那几个不安分的,隐忍到现在,怕是要按捺不住了。” 林语蓉和徐掌柜面上齐齐浮上几分忧虑,沈家和林家的联姻一直是两个县城津津乐道的事情,可外人鲜少知道,这关系并不稳固,最大的原因在于嫡支没有人能够继承家业,林语蓉的爹是当家人,将将到不惑的年纪,作为正室的沈氏膝下有一儿一女,林语蓉上头原本有个哥哥,可是前些年却病亡,嫡出只剩下林语蓉一个,血脉凋零,但庶出却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五男六女。 早些年庶出子女老老实实的,这些年则蠢蠢欲动,有沈家和秦家两头压着,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怕有些人不甘心,少不得背后使坏。 徐掌柜大半辈子跟在沈氏身后,对林家的事情很清楚,经秦飞这么一提醒,不由得有些心惊,低声道:“树大招风,我们生意做起来,免不了会遇到这事,不过还好能把苏姑娘稳住。只要她坚持同我们合作,布庄这边就翻不起什么大浪。” 秦飞把弄着剑穗,对徐掌柜的话不敢苟同,他很清楚,有些人为了名利,多么疯狂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出来。 苏冬青从书院离开,正准备回家,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人拱手道:“冒昧的问一下,是苏姑娘吗,初次见面,幸会幸会。在下是祥瑞布庄的掌柜吕子明,有要事商谈,不知道姑娘方便与否?” 眼前的人态度客气语气恭敬,完全不复几个月前蔑视不屑的样子,苏冬青大概猜到他为什么找到自己,似笑非笑的道:“吕掌柜的,幸会,我们之前在祥瑞布庄有过一面之缘,可能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第九十二章 自作自受 听闻这话,吕子明抬头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顺着苏冬青的话道:“原来苏姑娘还去过我们的布庄,那就更好了,明人不说暗话,姑娘染的布在下十分喜欢,不知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吕子明做了请的姿势,苏冬青却是没动,“我上次去就是想同贵布庄商议这事,不过可惜没有机会,后来便同沈记布庄签订了契约,所以现在只能谢谢吕掌柜的厚爱。” 她拒绝的干脆,吕子明愣怔了半天,很显然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发生的,苏冬青没兴趣提醒他,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恕不多陪,先行一步。” 苏冬青一走,吕子明脸色越发疑虑,以他多年的察言观色,很显然这位苏姑娘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也就是说之前她去布庄,肯定是闹的不愉快,可自己却没有什么印象了。 他身后的伙计是个记事的,道:“这人我见过,前几个月带着几个小孩去咱们铺子,一尺布都没买,按个打听价钱,穿的挺寒酸的,当时小五就没搭理她。如果知道她是来商谈这事的,肯定不会怠慢,谁知道……” 伙计每天接待那么多客人,哪儿能一个个想起来,他之所以能记着,纯是因为见这女子好看,偷着多瞧了几眼,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他这么一说,吕子明突然也想起来了,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他想起来了,这人又去过铺子一趟,不过被伙计拦在外面羞辱了一番,他当时还去过问,见她实在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所以就任由伙计轰了出去,怪不得刚才那般冷淡。 想到现在沈记布庄的红火,吕子明五脏六腑都不由得狠狠抽动起来,真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原本这桩好事是他的,偏偏被推了出去,直接塞到了对手的手里,老天爷实在是太捉弄人了。 吕子明心肝肺疼的厉害,一路疾行回铺子,两眼冒火的找到那个叫小五的伙计,二话没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干活不咋地,惹是生非倒是好本领,现在就给我滚蛋!” 小五被打的一趔趄,撞到旁边的墙上,鼻血立刻就淌下来了,带着哭音道:“掌柜、掌柜的,小的怎么了,小的什么都没有做啊,冤枉啊……” 吕子明心里烦闷的紧,哪有闲工夫听他号丧,立刻吩咐把人和铺盖一同扔出去。他突然发怒,铺子上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求情了。 人赶走了,吕子明心里的火气依旧无法发泄,伸手就把桌上的杯盏全都扫到地上。他清楚,这事自己也逃不了干系,他当时也把没有把苏冬青看在眼里,谁知道那么一个寒酸的人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可真是看走眼了。 那厢,苏冬青回了家,发现家里竟然没人,可真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跑出去刚要打听。结果文玉湘牵着兰儿就回来了,一身的泥土,原来她们去山上种黄番薯去了。 苏新平是个急性子,早点种下二茬庄稼才安心,今天一大早带着郑氏就上山种黄番薯。苏冬林三兄弟从县城回来,本来准备染布,结果被喊到了山上,郭氏刘氏没什么事情,带着孩子一同来了,谢氏即便不情愿也不甘落后,太阳往西掉的时候也去了。 人多干活就快,苏冬桥花了铜板租借一头牛,一天就种好了八亩地,速度惊人。一鼓作气,第二天也没染布,把剩下的田也都种下去。 苏冬桥这种身强体壮的,干完都瘫在椅子上了,嘟囔道:“跟爹一起干活就得累死,慢了就挨骂。” 苏新平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早点种下去早点收,种晚了,如果天冷的早,这些就白瞎了,赶早不赶晚。” 事实证明,苏新平这个老庄稼人并不是白担心,那二十亩地种完没几天,温度又降了,许多补种的人手忙脚乱,这个时候苏冬青已经开始染布了。 苏冬梦拿出十两银子来,说是借的,以后干活还钱,苏新平再也没有提卖寿材的事,时不时的来打谷村帮把手染布,不过对苏冬青却臭着一张脸。 苏冬青找个机会悄悄问郑氏,“娘,我最近又做了啥惹我爹生气?” 郑氏把手里的针扎在布上,一脸复杂的看着小女儿,“前天秦大夫来给你四姐摸脉,随口问了句平时吃的药,我把药方给他看,他说方子不错,就是有点贵……” 后面的话不用说,苏冬青也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嘿嘿一笑。 说起来也是巧,自从苏冬梦和苏冬青姐俩说完话,不用爹娘在银钱上费心,苏冬梦心结就解开大半,吃的多睡的也好,身体有明显的好转。 苏新平看在眼里,心里高兴,就请秦大夫过来看看。秦大夫一看方子就知道不便宜,不相信一副药那么便宜,苏新平也是个较真的,俩人一掰扯,老两口自然是相信秦大夫的,这里面肯定有事,一想就想到了苏冬青。把苏冬桥拎过去一逼问,果然是提前垫付了大部分的银钱。 知道小女儿这么隐瞒是为了他们好,可以苏新平还是心里别扭,这不每天气鼓鼓的,还偏要过来。他来也闲不住,在东西两个院子都扎了木棚,这样平时不用的东西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染布也方便些。 天气凉下来,陆续换上了厚衣服,暖和是暖和,就是穿的时候费劲。兰儿穿好衣服彻底醒了,像往常一般去喂鸡,不经意瞥见窝里躺着几枚白生生的鸡蛋,高兴坏了,把全家人都喊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鸡蛋拿出来,一共六个,前前后后数了许多遍,那又馋又舍不得的样子,看的苏冬青只想发笑。 摸了又摸,兰儿还是拿出了四颗鸡蛋,当天早上家里一人一颗煮鸡蛋,虽然从前也吃,可总觉得自家的更好吃,都夸了兰儿,小丫头这一天脸上的笑都没有停。 许是闲了,不干活的日子时不时有人上门,拿旧衣服或者几尺的布染,都很客气的问能不能用粮食。 苏冬青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人,非常好说话,都是些小东西,顺手就染了,粮食要的也不多。她这样,许多人就有了底,这两天上门的人就更多了。 第九十三章 狗咬狗一嘴毛 苏冬青这边如火如荼的染布挣钱,文家大房和二房却打了起来,原因外人猜测了许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 那日得了两根人参,这种贵重的东西文家业自然想要卖了换钱,可他们不明白这东西的行情,大房的长子文玉义自告奋勇。他在有钱人家做工,见识比较多,文家业也就点了头。 文天义动作也快,头天拿走人参,第三天就拎回来二十两银子,这样算下来,这次白得了七十两银子,文家业和张氏都高兴坏了。 二房的文天庆和蒋氏都是人精啊,怕大房从中落好处,就特意去县城药房打听,也是巧了,正好问到了文天义卖人参的那个铺子。 文天庆假意说要卖人参,问价格,那伙计告诉他,得看年限和品相,见到东西才报价。东西都卖了,文天庆当然拿不出来,绞尽脑汁的想那两支人参的样子,说给伙计。 伙计倒也好脾气,“大哥,不是我存心不告诉你,人参这东西要鉴的地方非常多。前两天李家有人送来的两根野参,年份久品相好,可惜不会保存,根须断了,有几处还受潮,本来能卖二百两的,我们就只能给到一百三十两。差的这么多,我能胡乱给你说嘛。” 一听李家,文天庆就警醒了几分,装作不经意的跟伙计套话,确认那人就是文天义之后,差点没气死。这个小王八犊子心够黑的,卖了一百三十两银子,竟然只拿回去二十两,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文天庆并没有直接回去告诉实情,而是先找到文天义,让他把吞下去的钱吐出来一半,这样的话他就假装不知道这事。 文天义刚拿到这一百多两银子,还没热乎呢,当然不肯这么轻易的拿出来。一个舍不得分赃,一个想占便宜,这事自然就闹大了。 陈氏这么霸道,吃到嘴里的肥肉当然不想吐出来,说了两句横的,二房的小子便损了回去。 一百多两银子啊,这可是个普通人不敢想的数字,种地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个钱,都眼红了,谁都不想让步,然后大房和二房就动起了手。 大晚上的女人尖叫孩子哭啼,男人愤怒的吼叫,惊动了半个村子,场面混乱。文家业气的昏厥过去,张氏哭的好几次差点背过气去,最后还是族里长辈出面,才平息了场面。 文天庆和文天德这对亲兄弟都见了血,一个头被打破,一个胳膊被菜刀砍了。陈氏和蒋氏的头发各扯掉了一半,脸被抓的全是血印子,都没法看了,两家的孩子也没能幸免,不管男女全挨了揍。 事情闹的太大,就不是两家的事情了,第二天苏冬青和文玉宏也被喊去,得知了事情的始末,苏冬青脑子里闪过一句话——狗咬狗,一嘴毛! 反正面皮已经撕破了,也不怕留丢人了,蒋氏顾不得衣衫破烂,气愤的道:“三叔公,你评评理,人参是我爹娘的,文天义这个王八蛋私吞那么多银子,我们该不该讨回来?!” “我呸!”陈氏刚把头发拢好,听到这话不由得跳脚骂道:“真不要脸,你明明也想私吞这笔银子,所以私下找我们,死皮赖脸的非要分一半,急眼就动手明抢,真是想钱想疯了。” “谁不要脸谁知道,我算看明白了,你养的这个几个孩子都随了你们陈家人,心狠手辣,为了银子脸面名声都可以不要!” “你就是好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连把柴刀都贪,也真是够出息的!” “狗日的贱人,我是贪小便宜,可也没有你们心黑,欺上瞒下,也不怕天打雷劈!” “狗娘养的,又不是你的钱,你逼逼啥……” 还没开始,俩人又掐了起来,越骂越不堪入耳,坐在上面的长辈脸都黑了,使劲一拍桌子,喝道:“都闭嘴!还嫌不够丢人是,要不要把全村人都找来,让大家伙评评你俩谁厉害?” 文家业躺依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他真的是寒心了,孙子的所作所为,还有两个儿子为了银子不但反目还动刀,完全不顾血脉手足之情,想想昨天晚上红着眼睛要弄死对方的样子,文家业一阵阵心颤。 苏冬青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不想说任何话。当初分家,大房和二房为了多得家产,想把她和三房的孩子置于死地,所以现在为了银子反目成仇,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张氏盯着苏冬青,突然开口道:“报应,这就是报应,家宅不宁,兄弟反目,一定是老六的鬼魂在作乱……” 这才真是躺着也中枪,苏冬青顿时就不乐意了,开口道:“娘,老六还不知道这事呢,他可没插手。” 真是有意思,明明是活人不要脸,非得推到死人身上,好像这样就能找回些脸面似的。这般诬赖,也真不怕触怒鬼魂。 苏冬青这一开口,蒋氏好像刚看到她一般,立刻嚷嚷道:“六弟妹,你来的正好,说起来这事你还是苦主呢,他们吞的银子本应该是你的!” 屋里所有人都愣了,外人不明白情况,而文家几个大人则不敢相信蒋氏会把这事捅出去。 蒋氏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怎么也不能便宜大房,所以一脸激愤的道:“老六曾经救过一个人,这些东西都是他送来的,以前给爹娘是天经地义。现在分了家,你是他明媒正娶的,所有东西应该是你的,现在都被大房那些不要脸的给私吞下了!” 这下该轮到苏冬青愣怔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由头是这样的。 对于文天佑这个人,她一直没有什么实在的印象,看的最多的是他的牌位,其次是文家人口中不安分的鬼魂,然后是文玉宏心目中厉害无比的和尚叔叔。现在则多一个古道热肠的特征,只可惜他结的善因,最后却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他亲哥哥丑恶的嘴脸。 苏冬青知道,蒋氏想要把她也拉扯进去,围攻大房吐出银子,清楚自己一旦掺和进去这事,以后麻烦肯定少不了,所以当下便道:“我还年轻,自己能养活自己,如果老六泉下有知,他肯定也想照拂家中长辈,所以东西和银子我都不要,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第九十四章 偷得浮生几日闲 没想到苏冬青知道这事之后竟然是这样的态度,惊愕之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说到底,他们还是心虚。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这事就没有什么可藏着噎着的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掰扯清楚。 毕竟是家务事,文家的几个长辈也不可能过多插手,只让文天义把剩下的银子拿回来,交给文家业,然后怎么分配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耽误了一上午,看了一堆人为了一百多两银子丑态毕露,实在是让人心情好不起来,长辈一拍板,苏冬青立刻就带着文玉宏回去了,那一大家子人,看着就糟心。 到了家,文天宏才开口问道:“六婶,那些东西本来应该是你的,为什么不要?” 苏冬青叹了口气,“他们为了这个银子都打的头破血流的,我要是横插一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了那点东西惹一身麻烦,不值当。再说,咱们好好干活,不缺钱花。” 到了屋里,苏冬青定定的看着那黑色的牌位,如果这人知道今天的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 远郊的一处宅子里,黑衣男人将一卷纸塞在细木桶中,绑在苍鹰的腿上,一阵翅膀挥舞声过后,苍鹰在天上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旁边一个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瞥了一眼,懒洋洋的道:“那些老东西用尽办法把你调开,生怕兵权会旁落,殊不知让你回来他们一个个死的更快,快了,新仇旧恨很快就能一次解决了,咱们也不用这么躲躲藏藏。” 黑衣男人没有说话,皱着眉盯着木桌上一个精美的木头盒子,好像在想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蓝衣人“啧”了一声,又道:“你真不回家一趟吗?以你的脚程,往返不过几个时辰。” 黑衣男人摇摇头,“已经这么多年了,不差这几个月,等所有事情都落定,我自会回去解释。现在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狗急了跳墙,那些人不会坐以待毙,继续严加防范。” 说话的时候,黑衣男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木盒,蓝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珠转了又转,一脸戏谑的道:“这东西不是买了好久吗,还没送出去啊,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这两天下雨,暂停染布,苏冬青买了好几坛子糖,在锅里熬,然后再用黄泥脱色,得到白糖。这个步骤很耗时,如果不是买来的糖太粗糙,苏冬青也不想费事,苏冬梦和文玉轩俩人都有低血糖的症状,这可是要命的,时刻在身上带着糖才能保险,所以她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熬糖。 两个锅咕咚咕咚冒着褐色的泡,屋外清冷的空气都透着一股香甜的味道,虎妞刚进院子就闻到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甜啊,这是做什么呢?” “熬糖呢,六婶能把红褐色糖汁变的雪白,等会你看看就知道了。”文玉湘的语气不无骄傲,在她心目中,六婶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什么都难不倒她。 虎妞是来送鸡蛋的,她家的鸡下蛋了,自己都没舍得吃,捡了一篮子特意送过来。如果不是学会了养蚯蚓,她家鸡根本不会这么快长大,现在几十只鸡每天一颗蛋,她娘可高兴坏了。 收下鸡蛋,苏冬青给几个小孩一人舀了一碗糖稀,淡黄的糖汁在冷水中晶莹透亮,又软又香甜,吃一口满嘴都是甜的, 一碗下去,整个身体暖烘烘的。 糖和盐在农家都是贵重的玩意,平时连糖果都鲜少吃到,更别提这纯糖汁。虎妞吃了两口,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真好吃。” 这是她从小到大吃的最好吃的东西,如果爹娘和弟弟能吃到就好了,想到这里,她糖含在嘴里就舍不得咽下了。 兰儿吃的嘴边一圈糖蜜,尤不自知,还在一口口的吃着,苏冬青用帕子给她擦嘴,兰儿就盛了满满一勺子送到她的嘴边,“六婶,真好吃,你也尝尝。” 苏冬青在熬了大半天的糖,嗅觉都被熏的失去了作用,不过还是张嘴把糖吞下,伸手摸了摸兰儿的小脑袋瓜。 文玉宏是个男孩子,从前吃不饱的时候啥都想吃,现在想吃什么就能吃上什么,对糖就没有什么兴趣了,被兰儿喂了几口就不要了,甜的发腻! 被问起了家里的情况,虎妞一脸感激的道:“多亏了六婶,我家那些鸡都养活了,个头大下蛋勤,一天几十个,换成铜板卖了可不少钱,我和娘准备明天就去县城。” 苏冬青点点头,“那就好,现在天气凉了,蚯蚓如果不像往常那样冒头,就在上面盖点秸秆,那东西结实的很,一般不会冻死。” 虎妞连连点头,她这次来就想问问蚯蚓天冷了怎么办,以后家里鸡下蛋卖钱全靠这个,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虎妞还有事,说了一会儿话就准备离开,苏冬青从外面拎过来一板黑糖,用菜刀剁了一块下来包好递过去,“你家现在鸡蛋多了,拿点糖回去,做糖水鸡蛋。” 糖块看着不大,到了手里才发现沉甸甸的,起码有三斤,虎妞十分不好意思,不过没等她客气,就被文玉湘推出去了,“行了, 行了, 你快回去忙,这两天有空就过来,要不开始染布我就没时间了。” 本来送一篮子鸡蛋表示感谢,结果又拿回来的糖比鸡蛋贵多了,虎妞她娘叹了口气,切下来几块,分给家里几个两眼冒光的孩子,轻声道:“得空就去湘丫头那多帮帮忙,别的咱们也没有了。” 稀稀拉拉下了好几天雨,一放晴,立刻开始染布,又过了几天,苏冬青回了躺娘家,把糖分了分,特意叮嘱,“四姐,你要是心慌,出汗或者没什么力气的时候,就赶紧含两块糖,这可是要命的,别不当回事。” 苏冬梦连连点头,心里十分感动,她不过随口一说,妹妹就这么上心。曾经有个人也指天发誓对自己好,可是成亲之后就变了,冷眼看着自己被折磨也不做声,休了自己之后又立马娶了妻,真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不是瞎了眼,怎么就分不清真情和假意。 第九十五章 纠缠不休 这回放假,文玉轩和苏正非是一起回来的,小哥俩一起吃一边学习一起睡,现在可熟了,回家三天,有两天苏正非都是在打谷村过的。 他学的晚,底子薄弱,许多地方还得请教文玉轩,明明只是俩孩子,一个问一个答,一副特别正经的模样。 俩人带着书袋回来的,走的时候一人多了一个大包,里面是塞着的糖块、卤肉、肉肠还有腌菜,全都是能放的住又能解馋的东西。 这两天村里有个人家要搬走,春娘听说要卖地,转头就跟苏冬青说了,苏冬青去找里正,里正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村里还有两家也想买地,这事怕是不太好办。” 里正这话一半是真,一半就是想要好处,上次得了那几十两银子都盖砖房了,现在手头有点紧,碰到有油水的活,当然不肯放过。 那两户想要买地的, 一个手里的银钱有限,只想买一两亩,另外一个就是文家业,因为这笔从天而降的银子,两个儿子大打出手,他差点被气死过去,未免生祸,干脆想都买地,啥时候闭眼啥时候再把这地给分了。 可惜因为这银子已经红了眼,谁都不同意,结果又吵吵起来,两家东西又互相砸个稀巴烂,这次可就没人出来拉着了。 大房在村里名声稍微好些,再加上是长支,私底下都觉得长子奉养爹娘,多得是应该的。蒋氏听了许多人在背后议论,气的一跳三尺高,无奈,便去苏冬青那里说小话,如果能把六房和三房都拉到她这边,肯定能扳回一局。 她打的算盘可挺好,可苏冬青根本不想卷入是非,不管蒋氏怎么蛊惑或者利诱,始终不肯开口, 蒋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文家大房撕扯不断,卖地的人又着急,所以这三十亩水田就落到了苏冬青的手里,三百多两银子花出去,苏冬青口袋里立刻就空荡荡的了。 第一次买地时,都忙着秋收,所以没有引起啥波澜,这次又买了三十亩,村里像是炸了锅一般,一时间羡慕嫉妒的眼神齐齐转到了苏冬青身上。 许多人吭哧吭哧干了一辈子,能添个十亩八亩地别人都得竖大拇指。苏冬青一个弱质女流,还带着四个拖后腿的,不到一年就买了五十亩地,村里除了里正家就属她家地最多,都眼睁睁的看着,谁不眼红啊。 “一样米养百种人啊,你瞧瞧,文家老大和老二为了银子连老子兄弟都抛到脑后,恨不得打死一个才好。再看老六家的,不争不抢,就靠自己本事吃完,人家那才叫过日子。” “他们也是活该,当初要不是眼皮浅,不分家的话,一起染布,还值得为这份银子打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人不以为然的道。 “所以说,人呐,不能老想着自己占便宜,占小便宜吃大亏啊。” 这阵子人闲了,又正好赶上文家出这事,到处都是磨嘴皮子的。有过来染东西的,说起这事来,苏冬青笑笑不吱声,好不容易脱身,现在可不想招惹一点麻烦。 小女儿接连置地,苏新平很高兴,从前他觉得没有男人日子过的肯定艰难,经历了四女儿的事情,突然觉得男人也不是那么靠的住,有银子有儿女也算是幸事。 可惜他高兴没几天,心情就落到了谷底,因为家里来了个恨的牙根痒痒的人——程思远。这人祸害了他的女儿,现在还有脸上门告罪,苏新平这脾气上来,连人带东西都扔了出去。 把人赶跑了还不解气,又让郑氏去找苏冬青,然后以后小心点,别让那个畜生再玷污了名声。 郑氏也气的够呛,特意跑到打谷村叮嘱小女儿,“青儿,你可别被那个小王八蛋甜言蜜语给糊弄了,他差点把你一辈子都给毁了,你这日子才好起来,可禁不起啥风浪了。” 程思远和苏冬青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程思远嘴巴会说,从前不管怎么惹小女儿生气,最后都能把人哄好,她太清楚那小子的厉害了,所以很担心小女儿重蹈覆辙。 苏冬青又不像原主那么耳根子软,当下便道:“娘,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我俩各自嫁娶,再有什么粘连,他进退自如,我可就遭人唾骂了,这种糊涂事我肯定不会做的。” 见她心中明了,郑氏这才放下心来,道:“他口口声声说被李家暗算,可如果他没有动了色心,怎么可能让人暗结珠胎。他们一大家人都被钱财迷了心窍,攀上那样的高枝,还有脸对外宣扬被陷害,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真真的不要个脸。” 程思远挨了一顿打,立刻就学聪明了,不敢再贸然上门,他打听到苏冬青给沈记供布,便让人在布庄门口守着,只要人来了,立刻通知他。 苏冬青哪里知道他会纠缠不休,再次来送布,就被程思远堵个正着。 程思远现在是要脸的人了,他自然是不敢在沈记里面跟人起争执,再加上李月萱现在派人监视他,所以见苏冬青从沈记出来,走到安静的拐角,伸手拽到了一个避人的角落里。 被拉的那一瞬间,苏冬青下意识的想喊,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黑色的背影,便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等到看清楚面前那张脸,苏冬青皱起了眉头,宁愿后面跟着一群追兵,她也不想跟这人站在一起。 眼前的这人这般顺从,程思远心中窃喜,觉得自己大有希望,道:“表妹,你还好吗,上次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个女人本来就是个疯子,否则也不会为了逼婚做出那么下作的事情,我知道的,她半点都不及表妹的温柔。” 把她拉到这里就是说这样的废话?! 苏冬青的眼神像是在看智障,向后退了一步,冷声道:“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滚蛋,我就喊非礼了。” 程思远愣了一下,苏冬青懒得看他在这装腔作势,直接开口道:“三、二……” “表妹,你听我解释……”不相信苏冬青会这般绝情,程思远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一!”话音刚落,苏冬青就猛的吸气,张嘴大喊,“救命啊,有人非礼啊!” 程思远震的耳朵嗡嗡直响,吓了一跳,他心虚,怕引来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捂苏冬青的嘴。可是他的手刚伸出去,一道光亮在眼前闪过,他动作一顿,就听“嗤”的一声,脑袋旁边的墙上插了一把短刀,雪白的刀刃离他的脖子不到一寸。 程思远身体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苏冬青趁机便跑到了街上。 第九十六章 木簪 苏冬青并没有看到那把差点要了程思远命的短刀,只是趁着空挡跑了出来,到了人潮涌动的街上,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不要脸的没追上来,这才放慢了脚步。 可是没走多远,肩膀就被人给扣住了,苏冬青火冒三丈,厉声道:“别给脸不要脸啊,再纠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她这么一说,肩上的手立刻就松开了,苏冬青正纳闷这人怎么突然听话了,回头一看,愣住了。 身后站着的并不是程思远,身材高大挺拔,面目深邃硬朗,男人一身利落的黑衣,是那个朝廷要犯! “放心,他不会追过来了。”男人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苏冬青还没缓过神来,愣愣的点点头。 之前被围堵的险象环生的男人,现在就这么大刺刺的站在大街上,没有一点遮掩和伪装······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可能是之前被追杀的印象太过深刻了,苏冬青总觉得男人一出现就危机四伏,忍不住小心的四处察看,然后轮到她拽着人往僻静的角落里躲了。 隔着两条街的一个死角里,身穿蓝衣的年轻人拔下了墙上的刀,蹲在地上笑眯眯的盯着程思远,“我们老大看上的人你也敢动手动脚,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刚才那刀只要稍微一偏,就有可能把他的脖子割断,程思远吓的要死,正飞快的寻思他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听到这话,怔了一下。 什么意思?不是仇家,而是有人看上了他的表妹?! 蓝衣人手里把玩着那把锋利短刀,没听到程思远的回话,不悦的用刀片“啪啪”打他的脸,“以后离刚才那姑娘远点,否则下次这刀插的地方可就不是墙上了。” 听这人这么说,程思远稍微安定了些, 强自镇定道:“不要误会,刚才那是我表妹,我只是跟说点事情。她可是成了亲的,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蓝衣人面色一沉,“你说什么?她已经成亲了?!” 程思远小心的点头,“我与她从前是有过婚约的,后来因为误会,我娶了别人,她嫁到了邻村,是我做了错事,所以她才迟迟不能原谅我。” 程思远这说辞没有错,可是隐瞒了苏冬青嫁给的是个死人,这么说并不是为了保护苏冬青,而是有他的私心。 蓝衣人皱着眉站起来,将刀收起来,不再管程思远,大步走了出去。 那厢,苏冬青看着眼前做工精致的木盒子,惊讶开口道:“给我的?” 黑衣男人点点头。 苏冬青一脸狐疑的打开木盒,盒里垫着柔软的绸布,绸布中间放着一支木簪。木簪样式看着很简单,可散发着淡淡幽香,篆刻的花纹精细美丽,不像是普通的便宜货。 她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男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道:“毁了你的东西,现在赔给你。上次跟踪你的人是林家二少爷指使的,是林家家务事,此事本跟你无关,可也要小心。” 没想到他上次追人还真查出来了,苏冬青惊讶的微张嘴巴,木簪的事情就暂且放下,心里琢摸,原来林家内部争斗这么厉害,不惜自己人给自己人下绊子。 “我知道了,这事谢谢你。”苏冬青诚恳的道谢。 男人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听到不远处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眉头一皱,微微颔首道:“保重,后会有期。” 再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看着空荡荡的地面,苏冬青心里突生几分遗憾,她还没来得及问名字…… 这个时辰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谁都没有发现这两个角落发生的事情,苏冬青心事重重的返回了沈记布庄。 郊外,一黑一蓝两个身影状似不经意的碰到了一起。虽然男人依旧一脸不苟言笑,蓝衣人却看出来他此时心情不太妙,不敢再像往常那般嬉皮笑脸,试探着开口道:“送出去了?” 黑衣男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周身散发的冷气更盛,如果不是这个好事的家伙来的早,他还能多说两句话! 这般作态却让蓝衣人误会了,以为他受了挫,蓝衣人清咳一声,劝慰道:“没送出去也罢,我刚打听到了,那姑娘已经成亲了……”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见眼前的人下巴猛然绷紧,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马上就闭上了嘴巴。 可是已经晚了,黑衣人转过头来,幽深如潭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她已经成亲了?” 蓝衣心里暗道糟了,自己这趟真是不该来,这个榆木疙瘩好不容易开了窍,结果对方却已婚嫁,这大概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顶着那令人窒息的视线,蓝衣人硬着头皮道:“这事也不怪你,她那么年轻,穿戴头发不注意就令人误会,任谁也不会一眼看出来已为人妇。要不,我找人去查查她的底细,看看能不能想的别的办法……” “不必!”黑衣男人猛的挥手打断他的话,鹰隼一般的锐利的目光扫过去,沉声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可造次。不要打歪主意,你现在无事,即刻启程前往京城,助刘大人一臂之力。” 军令如山,蓝衣人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立刻抱拳行礼道:“是,将军!” 答应的痛快,蓝衣人在背后却是一副哭丧脸,自己可真是撞到风口上了,从京城到这才五天啊,这就把自己赶回去,这人真是生气了。 可这事怪他吗?谁知道人家姑娘早有良配的,这就是命啊。 苏冬青可不知道这些,到了沈记把那事一说,林语蓉一脸凝重,“青儿姐,不怕你笑话,我家里脑袋发热的不少,平白连累了你。你放心,这事我回去同爹娘讲,以后谁敢再骚扰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没想到家里的争斗牵扯到了苏冬青,林语蓉也不怕家丑,把林家后宅的那些破事简单的同苏冬青说了一下。 嫡系没有继承人,林家早晚会落到庶出的那些人手中,可那些人总是疑神疑鬼,怕她和秦飞成亲,家中的生意偏靠秦家,所以使用各种不入流的手段膈应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家尚且打打闹闹,何况这种掺杂了银钱利益纠纷的大家族,苏冬青苦笑道:“我不要紧,你才要小心,那些人针对的可是你们母女。” 林语蓉长叹一口气,面带倦容的道:“谢谢姐姐关心,早就习惯了。” 第九十七章 征兆 除了吃饭干活,文玉宏一直盯着那两个不安分的,昨天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再卖抓到的蛇,把牙拔掉就扔到陈二狗家。傍晚听他在屋里吓的狼嚎鬼叫,文玉宏和另外两个孩子在外面偷偷笑个不停。 又是泻肚子又是身上莫名其妙痒个不停,现在家里又突然多一条拔了牙的蛇,陈二狗又不是傻的,知道是有人故意修理自己。暗暗观察,就看到邻居家的小崽子和文玉宏一同鬼混,他做过什么自己当然有数,虽然没有亲自抓到,可认定是文玉宏做的。 丢了两匹布却没有声张,如他所料,那个寡妇担心名声压下了这事,这就是陈二狗有恃无恐的理由。所以,第二天,他在村里就把文玉宏给堵住了。 “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我肯定饶不了你!”陈二狗龇牙咧嘴的威胁道。 文玉宏丝毫不露惧色,恨恨的瞪过去,“我才不怕你,下次你再打我家主意看看,我放大黄咬死你!” 陈二狗嗤笑一声,故意道:“一个畜生有什么好怕的,一棍子下去就老实了。” 文玉宏死死的盯着他,陈二狗被他狠厉的眼神看的不自在,伸手推了一把,“你看啥,是不是欠揍了!” 他手才碰到文玉宏的衣服,文玉宏突然大吼一声,“打人了!” 喊完一拳就打在陈二狗的眼眶上,然后弯着腰溜到他的背后,一脚就把还没缓过神的陈二狗踹到地上。 他身后那俩小孩子也冲上来,一边喊着“让你以大欺小”一边冲着陈二狗拳打脚踢,等到村里人听到动静过来时,陈二狗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说陈二狗先动手,围观的人一个个唾弃道:“陈二狗,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连小孩子都欺负,你还是不是人!” 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没想到被一个小兔崽子给坑了,陈二狗这个气啊。 从那以后,文玉宏和陈二狗就开始明着杠上了,陈二狗在文家老屋左右晃荡,文玉宏就骑在墙上,一边盯着他砸钉子,再敢跳墙,直接开肠破肚。 为了节省时间,现在晚上两个院子都得晾布,为了提防再被人偷布,苏冬桥去临近几个村子转悠了几趟,又牵回一大一小两只狗。这两只是狼狗,凶的很,只比大黄小一圈,三只狗食量惊人,一顿能顶苏冬青她们四口人一天的。 每次看到那三大盆饭菜,苏冬桥就忍不住咂舌,“太能吃了,没有些家底的,真得被吃穷喽。” 苏冬青倒是无所谓,千八百斤粮食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这点钱能换来安全,值得。 一到晚上,东西两个院子中间的木门就打开了,大黄和大狼狗各守一处,稍小些的狼狗直接撒开链子,不要命的尽管来闯。 家里多了几个胃口大的,米袋下的特别快,苏冬青又去县城拉了两千斤回来,本来她没想买这么多的,随时吃随时买也方便。可粮价比上次买时高出一大截,明明才秋收,新粮食刚下来,按理说应该便宜一些的,贵这么多,这里面肯定有事。 果不其然,刚买回来没几天,衙门下来收赋税比往年多了一成,理由是东边发大水欠收,还有边疆有战事。普通百姓可不知道这些,只心疼那多交出的粮食,本来今年风调雨顺,以为能多剩些粮食,没想到最后出了这么一个事儿。 大家都在为少的百十来斤粮食糟心,却忽略了一个,买卖田地的税收也增加了一成。好再她今年听老爹的话,买下了那五十亩地,否则这个时候买,可要多交将近二十两银子。 税收是稳定社会的锚,一般不会轻易改动,苏冬青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所以又去县城买了二千斤米回来。这次只比上一次晚了半个月,一斤普通的白米竟然又涨了二文钱,这个涨幅确实惊人。 卖粮食的价格也涨了许多,比欠收的年份还要高几成,有些人喜上眉梢,价格高的话总算能把交税的那个坑给评上了。可是经历过饥饿和灾荒的人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许多老人都管束家里人不要卖粮食,没钱可以不花,可是人不能不吃饭。 再次去送布的时候,林语蓉偷偷把苏冬青拉到二楼,悄声道:“青儿姐,多囤点粮食,有备无患。” 虽然她没有再深说,苏冬青却是明白了,林家在梁州也算是小有名气,林语蓉这么说,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苏冬青什么也没有问,这次赚的银子拿出一半,买了米面盐油和糖,反正有两个院子,总归有地方放。 一袋袋的粮食往屋子里搬,苏冬桥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了,半天才吭哧出来,“青儿,你以后改行卖米了?买这么多做什么,你们就这么几口人,这些得吃到猴年马月。” 苏冬青提醒道:“我总觉得粮食价格涨这么快不是个好兆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三哥,你们也先别卖粮食了,要是有急用钱的地方先从我里拿。” 虽然不知道咋回事,苏冬桥还是点点头,反正他现在每个月染布工钱就有一两银子,手头宽裕了,没必要着急卖粮食。 秋收过后,周三顺又来了一趟,拉了几篓子菜,全都是捡好的送过来的。家里的菜都吃不完,苏冬青只能把这些菜全都晾上,大部分做干菜,一小部分腌上。 周三顺来的也是巧,正赶上修葺房子,连口水都没喝,撸胳膊就上了房顶。 东院不住人,房子其实没必要收拾,可是现在里面装了那么多粮食,就必须得注意,不能受潮不能淋雨,要不这么多米,摊出来晾可要累死人。 苏冬青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林语蓉,就尽心尽力的染了三匹红布,送过去的时候,林语蓉果然很欢喜,大红的布料衬着她酡红的脸颊,幸福的感觉都要溢出来一般。 没错,她向苏冬青讨要的礼物,就是用来做嫁衣的喜布。 第九十八章 莫名的情愫 从那天回来,苏冬青就把那木盒放了起来,有一天文玉湘找衣服,翻了出来,因盒子精美便打开看,“六婶,这木簪挺好看的,怎么不戴?” 看到那木簪,苏冬青晃了一下神,就这么个一个空挡,文玉湘就把那木簪小心的扎在她的头发上,然后身体后仰看了又看,一脸惊喜的道:“果然是好东西,真好看,六婶,你就这么带着,别摘了。” 文玉湘特意把铜镜拿过来,苏冬青看过去,简简单单的木簪扎在头发上,更显她面白如玉,五官立挺。 没想到一个刀口舔血的男人竟然还能挑出这样的好东西来……苏冬青心里不无诧异,嘴边却浮上几分笑意。唇角翘起,如同一碗睡莲慢慢绽放开来,美丽恬静的模样让旁边的文玉湘看呆了眼睛,早就知道六婶容貌生的不凡,现在更是越来越好看了。 带上这个木簪,果然谁见着都夸奖好看,不过都没问多少钱以及从哪里买的,都看出来这东西肯定不便宜,有这个钱多买几斤肉给家里孩子解解馋更好些。 看着容貌越发精致的小女儿,郑氏心里涌出几分愁绪,这样如花似玉,却只能守寡,她心里真是不好受。 又到了文玉轩和苏正非休息的日子,这次还多了一个叫李俊斌的孩子,年纪同文玉轩相仿,俩人是同窗好友。这孩子看穿戴家境就不错,得了文玉轩好多吃食,关系十分亲密,一直念叨着有机会来家里坐坐,这次就随着文玉轩一起回来了。 李俊斌虽然年纪不大,可是特别懂礼貌,到了之后彬彬有礼的行礼问好,坐有坐样站有站相,看上去家里平时教导的极严格。 每个做家长的都希望孩子能结识很多朋友,苏冬青也不例外,高高兴兴的做了一大桌子饭菜,把家里能吃的零嘴全都拿上来。什么糖啊、肉干、果干什么的,小客人落落大方的道谢,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一边吃一边感叹真好吃。 这样乖巧的孩子谁看了都喜欢,苏冬青也不例外,这几天换着花样做饭,别说在书院清汤寡水肚子没有半两油的文玉轩,就是文玉宏都吃的肚子撑圆了。 自从自家儿子去了学院,刘氏收敛了许多,苏正非回来都不让他老往打谷村跑,若是放在从前,她乐不得让自家孩子都去蹭饭呢。 临走的前一天,苏正非悄悄找到了苏冬青,一脸紧张的递过去一张纸,“小姑,这个、这个给你……” 苏冬青一脸纳闷的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类似借据的契书,上面写着苏正非今年九月借了八两银子,下面还按了手印,字体歪斜稚嫩,一看就是他自己亲手写的。 八两银子,是她给苏正非交的半年的束脩和在书院吃喝用度的钱,这孩子记在心里,学会了写字就马不停蹄的给自己写了借条。 苏正非舔了舔干的发白的下唇,腼腆的笑了笑,“小姑,我知道的,挣钱不容易,我家不宽裕,我不想因为我读书让家里人跟着一同受苦。读书的银子算是借的,以后我会如数的还给小姑。” 小孩眼神明亮又倔强,被他这么看着,苏冬青心中生出复杂的情绪,最后点点头,轻声道:“好,这个小姑先收着,你且好好读书,别的不用想。” 苏正非点点头,像是放了一个重担,身体一下子轻松许多。夫子教了,不能平白无故受人恩惠,他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挣这么多银子,但是宁愿背着债,也想堂堂正正做人。 晚上洗漱完毕,苏冬青摘下木簪,昏黄的灯光下,簪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润的光,朴素的花纹熠熠生辉,苏冬青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 她与那个男人几次遭遇都波澜诡异,每每回想都像是一场梦,有这个东西在,那些恍然的经历立刻真切起来,连带着男人的面目也时时在脑中闪过。 虽然不清楚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她所见到的,是一个武功高强、陷入危险也不连累无辜的人。他身上沾满鲜血,杀人不眨眼,但是眼神却给人一种踏实安稳的感觉,所以,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她还能义无反顾的帮助男人逃脱官兵的追捕。 从前,她害怕惹上麻烦,所以每次出门都想千万不要再碰到那个人。 现在,她突然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每次出门,忍不住会去想,这次会不会再遇到那人,如果有机会,一定问出来他的名字,或者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好。 苏冬青并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心里变化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这木簪会想起那个人。 地里没有活,农家人都有了空,虎妞三天两头来串门,闲着时候就说话,干活她就帮忙。鸡蛋下的多,卖的挺好,三天两头就有一二百文到手,现在已经还了不少钱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家里债务减轻,虎妞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文玉湘打从心底为她高兴。 刘氏和谢氏也常过来帮忙,跟着学了扎花,这么多人干活,苏冬青倒是空出不少时间,弄出不少刻板。 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苏冬青可不能让人白帮忙,不管是娘家的两个嫂子还是虎妞,都按天算工钱。 谢氏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当然高兴,虎妞和刘氏都受过苏冬青的大力帮助,觉得不好意思,苏冬青不听她们客气,按照天数塞了钱。 听说了这个,苏冬梦更加喝药吃饭更积极了,她也想早点恢复早点挣钱,不管是爹娘还是亲姐妹,总归欠钱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 心理作用是非常大的,她不纠结那些往事,一心想着赶紧好起来,身体恢复的自然就快,偶尔都能和郑氏手挽着手从上元村走到打谷村,可把老两口高兴坏了。 十一月末,雨终于没有那么频繁了,阳光灿烂的上午,三个生面孔来到打谷村,一路询问到了文家老屋门口。 第九十九章 织染署的人 趁着天热,苏冬青烧了温水给兰儿洗头发,小丫头到处都是痒痒肉,碰到脖子一直咯咯笑。苏冬青不由得放慢了动作,听到狗叫,一抬头,就看到大门外站着三个人。 “请问,苏姑娘是住在这里吗?”站在最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开口问道。 听到动静,文玉湘立刻出来接过洗头的活,苏冬青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没错,不知道几位是……” 虽然不认识这三个人,可走到近前,苏冬青心里就多了几分戒备,眼前的人身上透着一股染料的味道,一闻就知道长期与染液打交道,是同行。 外面的老者身材不高,眼睛却炯炯有神,见苏冬青一下子提高了警惕,呵呵一笑,“姑娘,别担心,鄙人姓姜名大年,是织染署的一个小杂役。此次冒昧登门,有急事相求,叨扰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织染署,是官营掌管织染的地方,这个苏冬青听说过,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找自己所为何事。 老者声如洪钟,神情坦荡,不像是居心叵测之辈,苏冬青犹豫了一下,将三人让了进来。 一进院子,老头后面的两个人便开始打量正在晾晒的布匹,很显然不是好奇,视线熟稔的很。 家里没有成年男人,招待客人实在不方便,文玉宏机灵的很,客人刚进来,他就去东院把苏冬桥招呼过来,不管有事没事,在旁边坐陪就好。 一边说着客气话,姜大年一边心里暗自惊奇,这姑娘这么年轻,染布的手艺就如此精湛,不知道师从何处。 他好奇,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容不得想那些,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看过苏姑娘染的布,质感优良,尤其是扎花布和印染花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朽不才染了几十年的布,很惭愧功夫没有学到家,所以特意前来向姑娘求助……” 苏冬青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事,心里加着小心,嘴上客气的谦虚着,“哪里哪里,您过奖了。” 姜大年面上沉稳心里着急,并没有废话多久,放下杯子,道:“不知道苏姑娘有没有听说过黑金纱?” 苏冬青在脑袋里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印象,便摇摇头。 见状,姜大年面露失望,他四处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关于黑金纱的痕迹,冷不丁听人说起这里布庄卖的布好,所以怀着一丝希望赶来。去了沈记布庄,看到那里卖的扎花和印花布,觉得技艺不俗,不像是野路子出家,看的出有很深的底蕴,千方百计从伙计那里打听到了染布的人,没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 他还好些,身后那俩年轻的人脸都垮了,他们大老远跑过来,又是坐船又是坐车,为了节省时间,赶路差点丢了半条命,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也倒罢了,眼瞅着期限越来越近,如果再不能找到黑金纱,上头怪罪下来,轻则受罚重则掉脑袋,他们还不想死啊。 费了这么大力气,姜大年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站起身来向苏冬青拱手道:“冒昧的多嘴问一句,姑娘师承何人,能否让我们见一见?实不相瞒,黑金纱对我们很重要,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能染出来,织染署许多人都会受到牵连。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这个很唐突,可事情紧急,我只能求姑娘多见谅。” 老者面带诚恳,看上去真的很着急,苏冬青一脸歉意的道:“老人家,我倒是有心帮忙,可实在无能为力。没有人教我染布,是我从书中看了自己琢磨的。至于您说的黑金纱,我真是不知道……” 听她这般说,姜大年是万万不信的,染布这活计都是师傅手把手教的,根本不是看书就能学会的。他看眼前的人面前和善,不像是故意刁难自己,那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心里忽然又生出几分希望。 黑金纱这东西产自东南一隅,从前只供奉皇家,十分神秘,后来几经战乱,慢慢就消失了,他寻了许久都没有打听到音信,反而探听到了许多传言。 乱世时,有人趁乱搜集黑金纱的方子,为此囚禁抓捕了许多人,导致当时懂得黑金纱制作方法的染匠风声鹤唳,为了保命都隐姓埋名。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死了还是被吓怕了,从那以后黑金纱就彻底消失了。 这都是几十年的事情了,谁知道宫里有人在库房中翻出来了曾经做为贡品的黑金纱,皇后娘娘和几个公主喜欢的不得了,所以勒令他们织染署年前必须染出黑金纱,并送到宫中。 旨意一下来,织染署上上下下愁眉不展,方子没有,会染的人一个都找不到,他们拿什么去交差啊。也试着跟上头通通风,可人家只瞥了一眼,“这都染不出来,养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拿不出黑金纱,那就只能押着你们这些废物进京城了。 ” 为了保住脑袋,织染署四处开始打听,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这不,几经曲折姜大年就找上了苏冬青。 刚见到苏冬青第一面,姜大年还有几分怀疑,因为这姑娘太年轻了,见了院子里那些晾着布,他才肯相信。不过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苏冬青没有师傅,只道她这是托辞。 姜大年不肯死心,从怀里掏出一块纱布,“苏姑娘,你好好看看,真的不知道这黑金纱吗?” 纱布有巴掌大,丝制的,一面黑如漆,一面陶似瓦,质地光滑,触手微凉。 苏冬青只看了一眼,惊讶出声道:“这不是莨绸吗?” 莨绸的别称可不少,什么响云纱、黑胶纱,黑金纱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她这一声,姜大年瞬间喜出望外,激动的道:“叫什么不重要,苏姑娘,既然你认识这东西,那知道怎么染的吗?” 苏冬青点点头,莨绸在前世可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她跟着外公一起研究过,当然知道怎么染。 她这一点头,三个人高兴的都快哭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这下他们可有救了。 第一百章 跌宕起伏 好似怕苏冬青反悔一般,姜大年从口袋中掏出一堆东西放在桌上,急道:“苏姑娘,这是我们的通关文书和加盖了织染署印章的公文,我们的身份绝对没有问题,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可以跟着你一同去就近的衙门确认。老朽也是做这一行当的,明白密学不轻易外传,只是这事关乎我们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所以在这里厚着脸皮恳求,麻烦苏姑娘同我们走一趟。” 说到这,连气都没喘一口,继续道:“不才虽然在织染署身份低微,可在这里敢保证绝对不会亏待姑娘你,只要黑金纱能染出来,无论是银两还是其他染布的方子,我们绝不含糊。” 苏冬青摆手道:“姜师傅,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这事不是我懂得怎么染就能解决的。染制莨绸的材料很特殊,如果找不到,这事我也是无能为力。” 姜大年一愣,旋即掏出几张百两银票放在桌子上,“苏姑娘,不妨直言。” 苏冬青并没有看那银票,思忖了片刻,道:“莨绸,丝绸两面颜色不同,通常一面棕一面黑,虽然是两个颜色,可染料只有一种,那就是薯莨。绸子染色最关键在于把其中一面染成黑色,这得用特殊的塘泥,这种塘泥只能去当初莨绸产地去找……” 按照他们的说法,莨绸失传已久,连懂行的匠人都寻不到踪迹,找塘泥更是难比登天。 果然,苏冬青一说这话,三个人激动的神情立刻冻僵在脸上,心里刚有了希望,结果瞬间破灭,心情可想而知。 姜大年经历的多,勉强能稳住心神,他那俩徒弟可受不了了,红着眼睛哑声道:“师傅,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姜大年深吸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面上浮上浓浓的疲惫,语气沉重的开口道:“如此这般,就是天意了,苏姑娘,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三个人瞬间委顿下来,后面那俩年轻的一脸绝望,苏冬青看着只觉得心中不忍,想了想, “如果实在找不到,也不是没有办法……” 还没说话,三个人“嗖”的一下抬头,六只眼睛铮明瓦亮的看向苏冬青,热烈的恨不得把她盯出六个窟窿来。 未免他们心情再大起大落,苏冬青立刻把后面的话补全,“但是,我不保证染出来的莨绸跟你手中的一样。” “苏姑娘的意思是,有东西可以替代那塘泥?”姜大年到底见多识广,立刻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苏冬青点点头,“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找东西替代,肯定与原本的有差别。” 姜大年脸色缓和下来,看向苏冬青的眼神带了几分恳求,“这事还得麻烦苏姑娘……” 按照姜大年的想法,就要把苏冬青请回织染署,那里东西是最齐全的,动手试染最合适不过。可织染署在扬州,往返时日颇多,如果再在那里逗留,很有可能离家要一两个月,剩下几个孩子,苏冬青实在放心不下。 姜大年三个人现在就指望苏冬青呢,她一皱眉,立刻道:“如果不方便,就近也行,除了那塘泥,其他材料我们都有办法解决,如果有什么需要,苏姑娘你尽管开口。” 他们这么说了,又是帮他们办事,苏冬青自然不客气,将需要的东西说了,姜大年那俩徒弟一脸认真的记到脑子里,不等师傅发话,立刻就出去着手去办。 知道此时急也急不来,姜大年将那银票再次推向苏冬青,“苏姑娘,这事不管成与否,你肯出手,老朽就已经感激不尽。若是能成,事后必有厚报,若是不成,我也不怨天尤人,接下来怕是要叨扰姑娘一阵子,这点意思请先笑纳。” 他们之间的对话苏冬桥听不太明白,可是一看那银票,眼珠子立刻就鼓起来了。乖乖,二百两啊,能不能办成,这些银子的都不会要回去了,这、这、天上掉的这个馅饼也太大了。 他们平时染一百多匹布净赚几十两银子已经大大超乎了想象,现在动辄就几百两,也太吓人了点。 八字没有一撇呢,苏冬青并不想收钱,奈何姜大年死活坚持,只好收下。 苏冬青要的东西十分简单,估计两天之内就能全部送来,姜大年道谢之后离开,不方便借宿这里,只能先去县城落脚。 他人一走,苏冬桥就将那两张银票对着阳光左看右看,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银票呢,可不是得好好稀罕一顿。 苏冬青坐在那里没动,在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轻率了,倒不是怕泄露莨绸的制作方法,只觉得只见了一面就答应,甚至连底细都没有摸清,可别招来什么麻烦。 这个担心根本没有用,因为如果她不答应,这些人肯定会使劲办法,到时候怕是没有这么客气了。 她正琢摸着,苏冬桥凑过来,不解的问道:“青儿,他们就把银票扔这走了?不怕咱们拿着钱跑了?这可是二百两银子啊。” 苏冬青挑眉道:“那公文和文书和印章可都是真的,织染署可也是官府的,咱们敢拿钱跑,官府肯定会捉拿我们,普通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往哪儿跑?再说了,他看到满院子晾的布也知道我染布手艺如何,我安心染布,挣的不会少,哪里至于为了这两百两银子铤而走险。” 苏冬桥咂咂嘴,觉得自家妹妹说的很有道理,歪着头看过去,“青儿,他们说的那个什么纱,你真的能染出来?” “试试,不试哪里知道。”苏冬青站起身来往外面走,“他们看上去挺急的,等东西准备好怕是就来了,这两天赶紧染布,可别耽误布庄那边的供货。” 苏冬青所料不错,一天半之后,姜大年和他俩徒弟果然再次登门,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官差和主簿。县城的衙门主动上门证实这三人的身份,一则是免除苏冬青的后顾之忧,让她不用再为三人的来历有所顾虑,二则也算是变相威慑,自古以来官府在百姓的心目中都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第一百零一章 莨绸 衙门的人来了就走了,姜大年师徒三个留下了,门一关,打谷村又炸了锅。都知道文家六媳妇染布赚了钱,又买房子又买地,大家羡慕的不行,可今天怎么把官差都引上门了呢。 不明就里的人开始胡乱猜测,说什么的都有,一双双眼睛明里暗里都盯着文家老屋那边,一点风吹草动都引起一大片的议论。 就连文家大房和二房也被惊动了,文天德和文天庆都过来探问,不是关心苏冬青的死活,而是怕她惹什么麻烦,牵连他们。 姜大年也自知他们给苏冬青添了不少麻烦,连连致歉。苏冬青并不是个太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否则她这日子也甭过了。 事不宜迟,马上就着手染制。姜大年和两个弟子可都是老手,前期处理比苏冬桥三兄弟不知道要熟练多少。苏冬青只一说,他们便飞快的动手将薯莨捣成汁液,然后迅速驱除渣滓,得澄清染液,姿势和要领丝毫不差,有这样的人打下手,真是省心省力。 苏冬桥三兄弟也想见识一下莨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帮着刷木桶,磨制矾石。与此同时,苏冬青让他们去河边挖淤泥,越细的越好。 现在这天气下水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姜大年的俩徒弟小文小武自告奋勇,不过他们对打谷村这条河不熟悉,出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了,最后苏冬林和苏冬桥俩人一起跟着过去的。 白坯丝绸进行煮练,分段截开后泡在薯莨汁中, 最浓的薯莨水浸过绸面,让人不停用手翻动,两到三个时辰之后,取出平摊至地面,此时绸布呈红棕色,两头用竹钉固定,等待自然风干。 这期间,苏冬青把磨成细碎粉末的矾石倒入木盆里的淤泥之中,让人洗净脚后去里面不停的踩踏。她这般做为,姜大年一脸恍然,“原来那特殊的塘泥是有媒染的……” 怪不得之前苏姑娘说必须要找到莨绸染制地点,普通河水底下哪里会有矾石,现在做的是要仿制找不到的塘泥。这其中的关窍很简单,难的是份量比重。 泥中矾石量少,染色浅,量大,染出来布有味道而且穿着对身体不好,拌的不够均匀,同一块绸布颜色有色差,所以才会说尝试染制。 姜大年染了这么多年布,自然知道这个看着来容易,做起来非常难,矾石这种东西他长期使用,明白稍微有些差池对染色影响很大,真真的应了那句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跟懂行的人一起做事就是方便,只看就大概就知晓,苏冬青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薯莨汁液与矾石一起,经日光照射会生成黑色,这个过程是单层涂抹,所以莨绸两面颜色才会各不相同。” 姜大年一拍手,赞道:“妙啊,真是妙。” 晾干后的绸疋需要继续要薯莨汁继续喷洒,喷一次、晒干一次, 再喷,再晒,这个过程叫做封水。如此反复六次,已经到了第二天,此时的绸疋已经成了淡棕色。 然后将绸疋放入铜锅之后,一边煮一边翻动,这个过程对水温有要求,全程由苏冬青亲自上手,翻完两只白嫩的手都已经泛红了。 接着继续封水,反复十二次之后,晾晒面和背阴面颜色有明显的差别,绸疋这将将成了半成品。 经过这么多步骤还不算完,在场的众人皆惊叹不已,怪不得这东西会成为贡品,不但要求苛刻,制作起来真是繁琐。 最关键的一步到了,加工过的“塘泥”用水稀释成泥浆,用刷子均匀地涂刷于绸布的正面进行媒染。这个过程必须在日出前完成,因为未经阳光,只有涂抹塘泥的一面变成黑色,否则会渗透到另一面。 这个过程里,姜大年三师徒几乎是屏住呼吸,如果失败,他们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可惜现在还看不出来,所以紧张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清洗,晒干。 一面乌黑润泽,一面啡色,轻薄的绸布随着微风晃动,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美丽的光泽,看的人心旌摇曳。 “成、成了……”姜大年激动的颤声道,前前后后六天,终于染成了莨绸,他们得救了! 小文小武当场抱头就哭了出来,“太好了,有了这个,我们的脑袋就保住了……”自从接到宫中旨意,他们一直连觉都睡不好,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 苏冬青也松了口气,她都做好了尝试几次的打算,没想到一次成功,省了不少力气。 苏冬桥挠了挠脑袋,他是没看出来这东西有啥可好的,好好的绸子为啥非得染成这样,简单点不是更好嘛,那些达官贵人可真是能折腾。不过他自知见识有限,这话是不会在姜大年等人说出来的。 不过虽然成功了,也不能彻底安心,因为这次是为了试验,所以为了方便快速浸染,这次绸布都剪成了小块,最终要送到京城的是成匹的莨绸,他们还得继续。 不过现在开始,几个人心里都有了底,接下来就轻松许多。 距离最后期限时间并不宽裕,谁都不敢耽误时间,小文小武眼泪都没擦干净呢,一个立马开始制做薯莨汁,一个带着书信去县城,让人快马加鞭送往织造署。 确定了莨绸可以染成,姜大年再次同苏冬青协商,“苏姑娘不吝赐教,实在是感激不尽,我做了大半辈子的染匠,知道染布方子轻易不外传。现在为了活命,只能舍了老脸恳求苏姑娘告知莨绸的方子,我愿意用二千两银子和毕生所学交换。” 谁知道上面要多少莨绸,以后怎么也不能一直来梁州染制,所以姜大年只能硬着头皮要方子,这样以后在织染署就能染,时刻能应对上头的命令。 姜大年也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强人所难,叹气道:“在下不才染了大半辈子的布,厚着脸皮说算是有小成,如果苏姑娘肯答应,我手里几十个方子任由姑娘挑选。” 苏冬青深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织染署的人被逼到这个份上,肯定会盯紧莨绸的方子,姜大年能好言商量,其他人可就未必了。她摇头轻松,可是如果其他人不择手段的夺取,她还真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多余的选择。 第一百零二章 失之交臂 苏冬青同意转让方子,姜大年这时看上去才重重的松口气,诚心诚意的再次向苏冬青道谢。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苏冬青的全力配合,这莨绸根本不可能做的出来。 所以,在正式开始染之前,姜大年就把两千两银票拿了出来,并且将自己所掌握的染布方子名称念给苏冬青听,只要她感兴趣的,立刻毫不藏私的讲出来。 莨绸秘方是珍贵的,这种东西没法用银子来计算,他只能尽力补偿。 说实在的,相比于银子,苏冬青对姜大年手里的方子更感兴趣。银子可以再赚,但是染布的方子可是很难求的,尤其是这个时代的传承最保守,多半都是家族,一小部分是师徒,能得到独门秘方,她也是十分高兴的。 草木染传承了几千年之久,因为战乱、动荡或者敝帚自珍,能够留给后人的并不多。苏冬青如今有幸能够窥得一二,自然求之不得。 她摆出一副谦逊好学的姿态,从中挑选了三个听上去陌生的染布方法,姜大年果然没有任何藏私的给她讲解,苏冬青边听边点头,深深的记在脑子里。 院子里的小文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一脸巴巴的,甚是可怜。 与他们师徒相处了几天,几个人还算是熟稔,苏冬桥问道:“咋了?” 小文叹了口气,语气消沉的道:“我师傅在教苏姑娘染布的方子呢,我跟着他老人家都十多年了,还没资历学那些……” 苏冬桥忽然觉得很幸运,好再他们跟着自家妹妹,直接就上手学染布了,不像这些学徒,跟着师傅屁股后面这么多年才将将开始。 第二次动手染比第一次要容易的多,不过再染之前,还进行了简单的祭拜活动,在木桶上贴符纸,摆碗碟,跪拜叩头,这是他们的习俗,苏冬青这个外来户平时不注重这个。 不用苏冬青动手,只需要提点每一步骤需要注意的事情,全程由姜大年染制。 “制作莨绸最好的时间是在每年的四月到七月和八月到十月,这几个月阳光正好,莨绸不会硬也不会脆……绿矾和塘泥就按照这个比例,一定不能出错,要不这些坯绸可就白瞎了……坯绸最好晾晒在平坦的草地上,这样喷洒薯莨汁液才能更均匀,更有透气性……” 姜大年到底是染布的老手了,动作有分寸,几乎能完全按照苏冬青讲的那般操作,更重要的是老头对温度的掌握好。煮绸的温度有严格的控制,没有温度计,苏冬青没法形容四十度到五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只能把铜锅里的水加热到差不多的程度,姜大年只感受了一次,之后便用身体记住了。 苏冬青收了银子得了好处,自然是要包教包会的,在这期间,姜大年心里越发的惊叹不已。他同许多染匠一般,一丝不苟的按照师傅教的去做,但是这位苏姑娘不一样,非常懂得变通,这种变通并非是投机取巧,而是源于她对染布透彻的了解。 因为精通,所以很多地方就显得特别的游刃有余。 譬如说制作莨绸的特殊塘泥,就算是他知道塘泥中有能够助染的矾石,可是这个量及其难把控,能够一次就成功,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们染了几十年的布,只是“知其然”,而这位年轻的姑娘,不但“知其然”,而且还“知其所以然”,实在是太厉害了。 苏冬青要是知道姜大年的想法,恐怕会觉得汗颜。她前世活了将近三十年,可以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学习,自由自在的汲取知识,死而复生穿到这里,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所以没办法放在一起比较。 这期间往沈记送了一次布,因为量明显比前几次少,徐掌柜特意问了一句,苏冬林也没隐瞒。听到了织造署,徐掌柜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第二天就坐车来到了打谷村。 徐掌柜看到那莨绸,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这东西他只听说过,从前可是作为贡品的,可见多么稀奇珍贵。早知道苏冬青有这个手艺,花多少银子他也希望能染这个绸子。 可是方子给了织造署,莨绸就只能供应给达官贵人,以后就算是苏冬青敢染,布庄也不敢卖啊,这么一大笔生意就这么溜走了,实在是太遗憾了。 徐掌柜又急又恨,胡子生生被捋掉了一小把。 徐掌柜痛心之余又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了姜大年两句。 姜大年算是半个官身,在织造署又是个小头目,有求助于苏冬青,所以才一直很有礼,对待徐掌柜他可没有那么客气了,冷声道:“你是做这个行当的,应该明白有些忌讳不能碰,不要起什么歪心思。留几匹压箱底看看就成了,要是被钱迷了眼,到时候出了事你可担当不起。” 一听这个徐掌柜不敢再多寻思,干笑道:“是,是,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哪能做那种蠢事,也太不知道死活了。” 姜大年不再跟他废话,转过头去研究手里的东西,徐掌柜厚着脸皮向苏冬青讨了一段,眼睛黏在那小段的莨绸,撕都撕不下来。这种绸子轻薄透气极好,质地细腻又好看,穿着有沙沙的响动,是绸缎中的极品,可惜啊,普通人无福消受。 徐掌柜一把年纪的人,对一块绸布垂涎不已,苏冬青只觉得好笑,找了个空挡小声悄悄道:“徐掌柜的,你别着急,等我把他们送走了,专门给你们染几匹。” “苏姑娘,这可真是谢谢你了。”徐掌柜一脸感激的看着苏冬青。 坯布刚涂完淤泥,又有几个陌生人上门了,竟然是梁州府城提举司的人,是姜大年的熟人,听说他在这里逗留,特意过来看望的。 看的人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个有官职在身的,看上去姜大年与他关系特别好,丝毫不见外的给苏冬青引荐,并且道:“听说你们提举司的矾石又涨价了,怪不得肚子又大了。这位苏姑娘可帮了我的大忙, 以后如果有事可要多照顾一下,别的指望不了,去你们那买矿石,怎么也得给便宜点。” 那人哈哈大笑,痛快的给了苏冬青一个木牌,只要凭着这个木牌,她去提举司拉矿石,每次少于一千斤不需记录。 这可大开了方便之门,省钱是一个,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个,以后在提举司就有了门路,有事也不怕了。 第一百零三章 生病 师徒三人在打谷村逗留了半个多月,一开始为了避嫌还在县城吃住呢,后来为了赶工,干脆就住在了东院,反正有苏冬桥他们三兄弟在呢,也传不出什么风言风语。 十匹莨绸一染好,姜大年急匆匆的离开,他们奉命出来,早点回去交差早点放心。分别时,小文小武恋恋不舍,一个是因为苏冬青做的饭太好吃了,另外一个就是在这里染布,苏冬青和姜大年时常会谈论起一些染布法子的优劣,他们跟着学了不少东西,这可是毕生难忘的经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临走之前,姜大年跟苏冬青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能做到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老爷子的好意,苏冬青欣然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山高水远,这辈子再见都难,更别提求到他跟前。她现在是这么说,却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姜大年还真替她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姜大年等人一走,徐掌柜立刻就来了,不等他开口,苏冬青就开始给他染布,趁着现在材料都有,不如一起做出来,要不以后还得麻烦。 祥瑞布庄是有靠山的,耳目聪敏,此番动静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掌柜吕子明后悔的捶胸顿足。如果当初不是他小瞧了苏冬青,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个浑身镶金的财神爷跑了,黑金纱竟然都能做的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与此同时,吕子明心里也害怕,如果沈记趁机和织造署走近了,跟官营的攀上关系,以后怕是越来越大发,真要那样,祥瑞布庄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春儿,这阵子怎么不去文家老屋那边了,是不是湘儿她六婶做什么好东西,故意支开你啊……” “是啊,她家来人就把你赶出来,明摆着把你当外人,你可别太死心眼喽,这人啊,有钱心思就多了……” 春娘最近不胜其烦,村里人对苏冬青家里好奇,又窥探不出什么来,就把矛头对准了她,没完没了的打听也就罢了,言语间还故意挑唆她和苏冬青的关系,生怕自己的心思别人不知道。 自从她学扎花,每日四十工钱,不知道让村里多少人红了眼,平时就酸里酸气的,现在更是幸灾乐祸。 “春娘,老六媳妇忙啥呢,你啥时候能上工?”春娘在家呆了半个月,李氏也着急了,她也好奇苏冬青在捣鼓啥,不过她现在更害怕的是苏冬青不用春娘了,一个月一两二钱银子呢,再去哪里能找到这种好活计。 春娘无奈的道:“娘,不是青儿让我回来的,他们做的活我帮不上忙,我咋也不好意思去她家站着看。我跟她说了,等开始染布就喊我,你就放心。” 姜大年他们一走,李氏颠着小脚就往家跑,“行了,那些人走了,你快把笤帚放下,收拾收拾去干活,别再耽搁了。” 看到春娘去了文家老屋,之前那些嚼舌根的都惺惺的闭上了嘴巴。 一次染了八匹莨绸,苏冬青可累惨了,苏冬林他们几个毕竟是半路出家,而且才上手没几个月,经验什么的比小文小武差远了,许多地方都得苏冬青亲自动手。 忙完了,苏冬青想着可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结果晚上渴醒了。然后才发觉身上又酸又软,她发热了。 如水的月光照进来,在屋子里洒下一片银光,这般月光美景苏冬青可无暇欣赏,本来身体就难受,还出了一身的汗,里衣被打的半湿,粘在身上更是不舒服。嗓子干渴的要冒烟了,可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想要起身下地简直就是妄想。 听着身边文玉湘和兰儿姐妹俩均匀的呼吸声,苏冬青到底没忍心出声,忍着不适躺在床上。 苏冬青不禁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外婆因为生病早早的没了,外公一直独自生活,他又是个要强的人,很少麻烦别人,即便是生病也自己扛着。苏冬青看到过很多次,外公拿着外婆的照片发呆,年幼时她就明白,不要去看人外面有多光鲜,实际上个中艰辛只有本人才清楚。 穿到这里之后,她觉得自己只要能挣钱,养好这几个孩子也就好了,她可接受不了这里男尊女卑的思想,与其嫁人不如自己过来的自在。可是现在觉得特别累,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隐隐有松动的迹象,如果有一个人一直陪着她变老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孩子早晚会长大,会娶亲会嫁人,然后为各自的小家忙碌奔波,那个时候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为了不让孩子们担心,她要像外公那样,努力做出一副一个人也过的很好的样子…… 想到这里,苏冬青心情不免有些沉重,想倾斜身体换个舒服的姿势,头上一个硬物却碰到了枕头上。苏冬青艰难的伸手摩挲了一阵,这才发现自己躺下的时候连木簪都没有取下。 圆润的木簪在月光下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看着簪子不由得想起那个男人,苏冬青目光有几分迷离。 那人如修罗一般能面不改色的置人于死地,也能像侠客一般救下素不相识的陌生路人,说话又极有礼……总之,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人。 他救过自己的命,自己还了回去,那个人还了木簪,还帮了个忙,这样算起来,自己好像还欠了他的人情。如果再碰到他,一定要…… 想着想着,苏冬青抓着木簪睡着了,借着微弱的月光,柜子上的牌位露出个轮廓,影影绰绰,如同人的心思一般朦胧看不真切。 文玉湘早起,见六婶还在睡觉,放轻了手脚。等到做好饭,人还没醒,察觉不对,一摸额头,赶紧就去找大夫。 秦大夫过来把脉,一边摸着胡子一边道:“没什么大事,人累着了又着凉,吃几副药就没事了。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平时多注意,要不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苏冬青有气无力的点头,文玉湘给了诊金把秦大夫送出去,回来就围在床边转个不停,暗自发誓,以后绝对看着六婶,不能让她再累着。 第一百零四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苏冬桥他们几个才接触印染不到半年,经验有限,现苏冬青一倒下,染布的事情不得不告一段落。郭氏和刘氏在家里没少数落自家男人,“可真是厉害,拿着工钱去干活,结果还把青儿给累病了,真不知道你们三个大男人在干啥。” 苏冬桥一脸懊丧,要不是他们学艺不精,妹妹也不会亲力亲为,说到底,这事还是怪他们。 谢氏盘腿坐在床上倒是没吭声,听说苏冬青这次挣了不少银子,立马起身,在家里掏了半天,拿了几斤米和几个鸡蛋去探病了。苏冬青难受的厉害,没精力招待她,文玉湘收下东西,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听着房后母鸡咯咯叫个不停,谢氏问:“养了多少只鸡,这么热闹?” “三十只呢,每天下好多蛋,每一只都很好!”兰儿不无骄傲的说道。 谢氏故作惊讶的道:“是吗?那么多鸡蛋,你们才几个人,吃的完吗?” 觉得被夸奖了,兰儿挺着小胸脯道:“吃不完啊,六婶腌上了,都两大缸了。过几天去看外公,兰儿要带咸鸡蛋去!” “只给外公不给舅母吗?”谢氏一脸平静的逗着兰儿道。 兰儿顺着她的话,道:“当然也给舅母……” 文玉湘在屋里头,一边给苏冬青擦汗一边听着。晌午的时候,谢氏拎着一篮子咸鸡蛋心满意足的走了。 下午,郑氏和苏冬梦一起过来,苏冬青中午喝了点粥,稍微有点力气了,靠着枕头,娘三个一起说话。 “挣钱是主要的,可也不能因为这个累坏了身子,你现在又不缺银子,别太逞强。”苏冬梦轻声劝道。 寻死之后被救,养伤期间被各种劝慰,苏冬梦现在看的挺开的。 苏冬青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正视自己的错误,这次病倒是有征兆的,她并没有在意,结果就躺下了,听四姐这么说,立即道:“是,这次可是长记性了,以后干活悠着点来。” 郑氏自知小女儿现在懂事,也没唠叨他,一边削梨一边道:“你那两个妯娌可真不是个东西,昨天去卖粮食,两家一个卖了八千斤,一个九千斤。今年收的粮食都是有数的,剩下的那些可不都是往年存下的,一万多斤粮食才分了你们两房二百斤,这么缺德也不怕天打雷劈。” 前一阵子粮食疯涨,最近稍微落下来点,怕降的太快,许多人争着抢着卖。一斤粮食降一文钱,这么多粮食可就少八九两,蒋氏和陈氏也催着自家男人赶紧拉去卖。 那么多粮食自然不能掩人耳目,分家那事又被提了起来,再加上文天佑救的人每年都送好处的事情一捅出来,传的沸沸扬扬。都在背后指点文家老的偏心兄弟无情,这么挤兑人家孤儿寡女,也不怕小儿子在地下知道真的闹事情。 当爹娘自然向着自家儿子,所以即便分家过去了这么久,郑氏听到这事还是异常气愤,绷不住就说了出来。 苏冬青漫不经心的吃着切好的梨,“她们的事以后咱们听听就行了,不过粮食可不能卖,现在粮价是往年的两倍还多,才降两文,说明还是缺粮的,可不能轻易撒手。” 郑氏显然是不懂这些的,愣了一下,道:“你大嫂昨天卖了一半,我没劝住,说是她家妮儿要置办嫁妆……” 苏冬青知道她大嫂见着钱就走不动路,妮儿还有两年才成亲呢,这个时候办嫁妆不过是个幌子,其实就是觉得粮食价格高,想要赶紧变成银子。否则真要是缺钱,以她的品行,肯定来自己这念叨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不听劝卖了,苏冬青啥话也不想说了。 隔天,林语蓉带了一大堆东西来探病,拉着苏冬青的手叹气,“最近家里事情特别多,又吵又闹没有一时安生,我真懒得回去。这阵子同我走的近的,一个个开口就是打探,偏偏还不能不搭理,简直烦死个人 。” 虽然妆容秀丽,可眼角眉梢难掩疲惫,林语蓉精神头看着比苏冬青这个病人还不如,可见确实这阵子不好受。 苏冬青道:“那你就在这住下,有地方,吃喝也不愁,省得回去遭罪。” 苏冬青本来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林语蓉竟然闷闷的应下来了,她本来是坐在床边的,没说多少话,身体就歪斜到里面。苏冬青悄悄给她垫了个垫子,林语蓉歪着身子就困倦过去。 苏冬青给她扯了被子盖上,离的近了,看到她两只眼下一片乌青,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郑氏和苏冬梦娘俩还没到自家,就听到了熟悉的吼声,“竟然还有脸上门,上次我就说过了,你们再敢踏入我家半步,我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还以为老头子又跟谁犯倔,怕出事,郑氏赶紧快走了两步。 走到近前,郑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被苏新平拦在门口穿的像个花孔雀的人可不就是苏新英,这个人从前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后来程思远和李家姑娘勾搭上,她上门来退亲,说的那叫一个难听,郑氏这辈子都忘不了。 苏新平声音大,但是他一个男人到底不敢真动手,郑氏可没他这个顾虑,上前一把就将苏新英推个踉跄,拉着脸道:“是谁说我们家一股寒酸气的,怎么现在老糊涂找不到路了,赶紧滚!” 母凭子贵,现在程思远成了李家的女婿,苏新英也被人尊称一声“老夫人”,许久没被人这么对待了,脸色一僵,气急败坏的道:“从前我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不过我和思远也是没有办法,现在诚心想要赔不是,你们别不依不饶的。” 郑氏气的发笑,使劲“呸”了一声,道:“青儿本来好好的,如果不是你们欺人太甚,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你们把我女儿害成这样,还有脸上门赔不是,真以为我们不会动手是不是?我用刀子捅死程思远那个王八蛋,然后再给你赔礼行不行,不行就滚!” 第一百零五章 蹊跷 郑氏早就把程家人恨到骨子里,不想再看到苏新英这张臭脸,劈手从苏新平手里抢过菜刀,狠狠的瞪着,“不滚别怪我不客气,我可是穷酸贱命一条,砍死你这条精贵的命,就算被抓去砍头我也赚了!” 菜刀在眼前挥动,苏新英大惊失色,不敢再花言巧语,盯着刀刃一步步向后退着,嘴上嚷道:“我这就走,平哥,刚才跟你说的事情好好想想,这样对冬青也好,你也不想她一辈子守寡。” 苏新平脸黑的像是锅底一样,一个石头砸在苏新英的脚下,咬牙启齿的道:“滚你娘的,老子不认识你,别管我叫哥,恶心的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苏新英尖叫一声,跳着闪到一边,她一身绸缎,好像怕别人不知道她现在有钱似的,头上插着带着一堆首饰,一动哗哗作响,看上去十分可笑。 一想到她现在荣华富贵都是用小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换来的,郑氏就气的眼前发黑,那刀步步紧逼苏新英,砍两刀都不解恨。 她一脸狰狞的样子真是把苏新英吓到了,一边扶着头上的珠环玉翠,一边逃也似的离开了。 三口人气呼呼的进了院子,苏冬梦问道:“爹,娘,程思远和他娘最近都来了两次了,就只是为了惹咱们生气?” 苏新平气的面红脖子粗,怒道:“谁知道他们又想出了什么花招,说什么花钱让文家把青儿放了,然后让青儿得自由身。说的倒是好听,还是不死心,想要青儿去给程思远那个小王八蛋当妾!想的倒是美,我女儿嫁给死人都不会嫁给那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苏新英同苏新平是表亲,本来也是农家女,后来嫁到了县城里。那个时候她也挺自命不凡,可是受婆家欺负,所以还算是隐忍,跟这些表亲相处还算是和睦。程思远和苏冬青自幼感情好,本以为两家会亲上加亲,没想到李月萱从中插一杠子。 苏新英本身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做梦都想荣华富贵。李家是有名的高门大户,他家女儿能看上自家儿子,那可是祖坟冒青烟,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当然没有错过,拿着庚帖就来苏家退亲了。 怕苏家继续纠缠,苏新英当时上门说的特别难听,她知道苏新平是个什么性子。果然,一怒之下,庚帖就被苏新平撕的粉碎,亲事就此作罢,她转头乐的颠颠的回去准备迎娶李家姑娘。 原本就是程家见财起了贪心,程思远还跑来同苏冬青诉衷肠,引得李月萱大为光火,大闹了一通。之后程思远和李月萱成亲,被扔下的苏冬青不但名声受损,而且郁郁寡欢,大病一场。 苏家人早就把程家恨之入骨,现在苏新英跑来再说这话,无疑火上浇油,苏新平和郑氏除了更恨他们,才听不进去一句话。 郑氏气的一晚上没睡着,早上起来左半边脸肿了,饭都吃不下去,只喝了两口粥。 那厢,林语蓉一直睡到天亮,好久没睡这么好,起来之后精神看上去好多了,还主动去烧火,浑然不在意她那漂亮的真丝衣服沾上泥土。 一边塞柴禾一边跟苏冬青说话,“我爹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明知道后宅这些破烂事,根本不闻不问。他这么放任,那些人可不是变本加厉,我前天教训了一个,其他的都鬼哭狼嚎个不停,这个家现在真是乌烟瘴气。我娘回沈家,我也懒得在那里呆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个个都肖想着继承林家的家业,可做的比猴子还不如,以后林家偌大的家业落到这些眼皮子浅的手里,那可真是凶多吉少。爷爷好不容易创下这份家业,我爹靠着沈家才维持现在这样,真不知道以后能撑多久……” “这些破事我也就敢同姐姐你说,在外人跟前憋死也不能吐露半分,我是林家的大小姐,时时刻刻要顾忌林家的脸面。”林语蓉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弄。 林语蓉很清楚,自己家的事情自己都解决不了,别人更是无能为力,所以只是吐苦水,并没有别的心思。 苏冬青也明白,所以并不劝说,只让她说个痛快,把积压的那些发泄出去,这样能好受些。 林语蓉在这里确实放下了大小姐矜持的架子,又是烧水又是喂鸡,想干啥就干啥,特别的肆无忌惮,丝毫不介怀自己现在这样体面与否,引得春娘和虎妞忍不住频频看过去。 喝了两顿药,身上有了些力气,苏冬青就不愿意在床上躺着了,起来做了几个菜。林语蓉吃了大为惊艳,连声说自己这趟没白来。 即便再怎么不愿意,林语蓉也不能不回去,休息了一个晚上, 又歇了大半天,掐着城门关的事情才动身离开。出了文家老宅,那个肆无忌惮的女孩又变成了林家的千金大小姐,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心里,姿容端庄,举止有度。 郑氏挂念小女儿的病,脸没消肿就过来了,本来想瞒着苏新英上门的事情来,可苏冬青怎么感觉老娘神情不对,拐弯抹角的套了一顿话,郑氏没在意,结果一不小心透露出来。 说完郑氏就恨不得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咽回去,小女儿身体还没好利索,自己这个时候说这个,可不就是添堵呢。 苏冬青听了倒是没有多生气,只是琢摸着这事有点蹊跷,“虽然明面上是迎娶,可据我所知,程思远现在掺和李家的生意,算是李家半个上门女婿。李月萱一直视我为掌中钉,就算是程思远娶妾室,她死活也不会让我进门。程思远当初宁愿撕毁婚约也娶李月萱,现在更不可能因为我和李家撕破脸,他和他娘三番两次上门,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她这么一说,郑氏也觉得不对劲,皱眉道:“是啊,苏新英那个娘们我太了解了,眼里只能看到富贵人,她在李家人跟前乖顺的跟个孙子一样,李月萱放屁她都说是香的,没道理为了你得罪她那个千金媳妇……” 第一百零六章 别有用心 之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现在经小女儿这么已提醒,郑氏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程思远那个小王八蛋暂且不论,苏新英一开始就不是很满意青儿,和李家结亲她快飘到天上去了,恨不得青儿离她儿子远远的。现在主动上门,还说出钱让文家放人自由,这事情确实很反常。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具身体换了个芯子,苏冬青做为一个外人,可以根据原主的记忆清楚的看出来。程思远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和李月萱成亲之后,又跑到原主这里苦苦哀求,那些话不过是花言巧语,他对原主是有感情的,可惜那点感情敌不过李家雄厚家世的诱惑。 思忖了片刻,苏冬青冷静的分析道:“程思远才成亲一年多,按理说还不能在李家掌握大权,所以他还得看李家脸色行事,尤其是李玉萱头一个生的是女儿,这个时候操办妾室的事情绝无可能。程思远那么聪明,敢冒着李家的反对再纠缠咱们,肯定是有所图,否则他可堵不住李家人的悠悠众口。” 郑氏连连点头,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可她心里纳闷,李家财大气粗,程思远娶了李月萱,还图苏家什么? 苏冬青心里猜到几分,但是没有说出来,只道:“程家傍上了有钱的亲家,现在开口银子闭口银子,我现在不缺钱,下次她们再上门,你们就用银票把她拍回去!” 说着,苏冬青从柜子里取出五张银票,放在郑氏手里,道:“娘,这一千两银子你帮我拿着,我家染布就遭人惦记上了,在家里放这么多钱不安全。” 郑氏并没有见过银票,刚开始一脸茫然,听到“一千两”银子的字眼,登时觉得手上千斤重,腰都直不起来了,瞪着眼睛看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张大嘴巴道:“一、一千两?!天啊,青儿,你从哪里得了这么多银子,这、这也太多了……” 苏冬青把姜大年的事情一说,郑氏依旧一脸愕然,“那个我知道,前阵子在你这里染布的那爷三个,我听你哥说,只染了十匹绸子,怎么给了这么多钱?” “娘,那十匹布当然值不了这么多,主要是我把方子给了他们。织造署是最大的官营染坊, 专供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穿衣,两千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啥,上头高兴了随便赏赐也不止这些。”苏冬青不以为然的道。 竟然不是一千而是两千两银子!郑氏觉得头有点晕,抖着手指把那银票放在贴身的位置,手紧紧的捂住那个位置,生怕一撒开就没了。 苏冬青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事情,喝了口水,道:“娘,用银子就能买通文家放我自由?这于祖宗礼法不合,之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吗?” 听她这么说,郑氏面上的茫然瞬间褪去,将头靠近苏冬青宁,用嘲弄的语气道:“这事明面上说是肯定不行的,不过文家这几口子你也看到了,贪财的很。只要银子给的够,堵住他们的嘴,随便找个不孝的理由可以把你休了,这样你就能回家了。本来你和文家儿子就是阴亲,可以编纂的理由更多,程家大概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那么说。” 这次换苏冬青吃惊了,“还能这么做?” 她一直以为古代宗族礼法死板,条条框框限制特别多,没想到也可以钻空子。 郑氏哼了一声,叹道:“你现在有钱,自然不知道没银子的难处。这世道笑贫不笑娼,有些人为了银子连脸面名声都不顾,甚至杀人越货。” 苏冬青接下来并没有再问,如果自己真的像四姐那样被人休回娘家,那她与这几个孩子可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到时候兰儿她们姐妹被大房二房欺负,她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这几个孩子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一看她面带忧色,郑氏就知道,小女儿肯定在顾虑那几个孩子,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郑氏当然希望自己女儿能早点脱离文家,可再嫁不是个容易的事,程家害过青儿一次,她宁愿小女儿在这里也不愿意去跟李月萱争风吃醋。别的人家可能更难,家里两个女儿都被休,许多人肯定心生顾忌,如果在家里孤独终老,还不如在文家,起码膝下还有四个孩子。 母女俩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这事便搁了下来。 苏冬青猜的没有错,苏新英这次上门,确实揣着小心思。 祥瑞布庄靠着梁州首富李家才能站住脚,江桥县的李月萱家是首富李家的旁支,与祥瑞布庄掌柜吕子明走的极近。吕子明知道了苏冬青的事情之后,外出喝闷酒,恰好与程思远相遇。 酒后吐真言,吕子明痛心疾首,大着舌头吐苦水:“如果、如果不是冒出那个人,我这个时候差不多把沈记给挤垮了。现在呢,人家几个县城的布庄生意越来越红火,我这几个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 程思远则大吃一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林语蓉和徐掌柜一起吃饭,他真的以为吕子明认错了人。他与苏冬青从小长大,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会染布。手艺还特别厉害,那布不但影响到了祥瑞布庄的生意,竟然连织染署都要上门求助。 如果吕子明说话没有夸大的话,那个贡品黑金纱是极其珍贵的,如果早知道的话,染出来卖了不知道能挣多少银子。 “好再织造署的人去的早,要走了黑金纱的方子,以后沈记也不敢卖贡品。可谁知道那姓苏的什么来头,她要是再给沈记供些好东西,以后我的铺子就只能关门了……”吕子明一边倒酒一边嘟囔,“我还把她还得罪了,真是倒霉……” 程思远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快吃完了才道出他和苏冬青的关系。吕子明半天才反应过来,嘴里的含着酒呛到嗓子眼,疯狂的咳嗽起来,“你、咳咳……你表妹?!这、咳咳、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既然都是亲戚,这事你可得帮、帮我,咳咳咳咳……” 第一百零七章 姐妹俩 程思远很聪明,他与李月萱成亲之后,迅速的就摸透了李家的情况,他这个女婿自然受岳父的赏识,可是其他人对他这个外姓人虎视眈眈,私下里都嘲笑他是个“粉郎”,靠李月萱才有今天。 程思远自然不想被人这么说,他想做一番事业,让所有人都瞧瞧,他不是靠女人吃饭的。他从前不过是个穷小子,谁都不认识,想要大展手脚,首先就得认识附近几个县城有名望的商户。他想过办法接近沈家和林家子弟,可是这些人自命清高,同他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 程思远暗自憋着一口气,没想到在酒楼碰到了林语蓉和苏冬青,当时因为李月萱大闹,他没有机会弄清楚她们的关系。那次在县城堵苏冬青,程思远是想打听她与林语蓉到底是什么关系,林语蓉是林家的大小姐,也是沈家的外孙女,马上就是秦家的媳妇,三大家族都能说的上话,如果与她结交,肯定大有裨益。 从吕子明口中他终于知道了,原来沈记生意蒸蒸日上靠的就是苏冬青染的布。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缓和与苏家的关系,如果能够和表妹重新回到从前,他可以同这几大家攀上交情,以后做生意就会顺利许多。 除此之外,如果苏冬青真的染布技术高超,那完全可以另起炉灶,譬如开染坊,卖布。李家做的是刺绣生意,手下的绣娘手艺一般,想要扩大生意就很难。但是卖布则不然,不管有钱没钱,都要穿衣,而且卖到大江南北都不费事。 想到这些,程思远跟他娘讲了,苏新英这才上门,结果又被打了回去。 苏新英的动作没有逃过李月萱的耳目,这次程思远没有听她歇斯底里的咒骂,而是找到他的岳父大人,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一说。李月萱的爹是商人,一下子就看明白了程思远的心思,他这次没有像往常那般跟女婿“谈心”,而是把自己女儿说教了一顿,“程家和苏家到底是表亲,你现在是程家的媳妇,这门亲戚总不能搞的太僵。别胡思乱想,思远不是小孩子了, 他行事自然知道分寸,你得做他的贤内助,不能天天这门胡搅蛮缠。” 程思远一走,李月萱的爹口风突的一转,“萱儿,你担心什么,思远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现在的一切都是李家给的。他年轻,喜欢折腾,我就看着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他敢对你有二心,我保准让他在梁州永无出头之日。” 苏冬青躺了两天,身体好起来,就开始染布。这次苏冬林他们可不敢再让她干重活了,处处抢着干,接下来都是他们之前经常做的,倒也顺手。 从前春娘在这里做,村里人只倒是她和苏冬青关系好,可是现在虎妞也天天往那跑,许多人就坐不住了,纷纷上门问她们能不能也过来帮忙。 一匹布十几米,上面的花纹如果特别繁琐,扎花时间需要很长。苏冬青想要染几副复杂的花样,所以还真缺人手,她问过春娘之后,留下了五个干活利索又老实的年轻妇人。 这个口子一开,里正媳妇当天傍晚就扭着腰上门了,再次跟苏冬青提起了她那两个勤快的妹妹。不管是分家还是买地,苏冬青都麻烦了人家,三番四次的提到这事,不好再拒绝,便点了头。 第二天,她那俩妹子来了,一个叫香莲一个叫香桃,俩女孩特别的会说话,对着苏冬青姐姐长姐姐短的,干活也确实挺利索的,针法这块一讲就透。 俩人学东西快,特别的努力,除了练习苏冬青教的针法,看到外面晾晒的布料,还会追问这个是怎么做的,那个是怎么缝的。遇到这样勤奋好学的,苏冬青也乐意指导。 姐妹俩平素也特别热情,来的最早,走的最晚,有时候碰到家务活都会伸手帮忙。就连刘氏都称赞,这俩姑娘真是不错,要知道她可是相当挑剔的一个人,能从她嘴里听到这话,那可是相当不容易。 这次要教的人多,苏冬青也思考了一番怎么教。演示的时候,几个人一脸艳羡的盯着,她们平时也都是做惯针线活的,对针线并不陌生,这种灵巧的缝法跟平时直来直去的完全不同。这还不算啥,当苏冬青随便找了块布,随手折几下,用细白绳子快速扎成了一个个小揪揪,然后丢到染缸里,拿出来晾干,上面露出一个又一个连着的小圈圈,大大小小,简单也有种别样的好看,几个人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惊叹声。 如果说刚开始来,这几个人都是冲着挣这份工钱,见过苏冬青纯熟又神奇的扎花之后,个个眼睛亮亮的,都想学好这个手艺。 一开始练手都用废弃的布料,等到十多种针法都熟练了,才慢慢开始学简单的花缝扎手法,这个过程其实特别的枯燥,但是所有学东西前期都得经历这个过程。 香莲和香桃姐妹俩练好针法和图案,有时也去苏冬桥他们去晾布,甚至还抢着去倒脏水。郑氏有一次看到了,半开玩笑的道:“不认识的人看到这样,还以为这姐妹俩才是这里当家的呢,瞧瞧,满院子忙活。” 苏冬青当时没有在意,又过了一阵子,她发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明明是来扎花的,这姐妹俩明显对染布的兴趣更大,时常会打听一些事情,偶尔还有几个比较敏感的。 苏冬青私下里跟三个哥哥说,染布的事情谁问也别随便说,之后东西两个院子之间的门就关上了。 刚消停了没多久,春娘发现裁剪下来的布数目不对,她们扎花是按照尺寸来的,一般都会在布料的尾端进行裁剪。有时候是五六尺,有时候是十多尺,不同的花样剩下的长度也不一样。因为都是好料子,裁剪下来的都会存起来,等以后有时间再印染,帕子或者帽子这种小物件能做许多。 春娘心细,每二十条边角捆成一束,按照大小和长短排。最近她发现剩余的布料越来越窄。春娘也没声张,私下里跟苏冬青说了,苏冬青便加了注意,发现缝扎同样的图样,香莲姐妹俩剩余的布料比别人的要小很多。 第一百零八章 恶意 一尺坯布十文左右,每匹少四到六尺左右,钱倒是不多但是也不少。刚察觉时苏冬青不动声色,等到亲眼看到香桃趁人不备将裁剪下的布料悄悄塞到裤腰里,当天傍晚就将两个人留下,让两个人明天不用再来了。 姐妹俩当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香莲佯装懵懂道:“青儿姐,我们如果做错了什么,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们这一次,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冬青将铜板向前推了推,下巴微挑道:“笨点慢点我都不在意,唯独你们做的事情我没法容忍。这是一半的工钱,另外一半在你们自己身上,别的我不想多说,你们好自为之。” 没想到她丝毫不留情面,姐妹俩脸色变幻不断,最后在苏冬青冷冰冰目光的注视下,拿上工钱灰溜溜的走了。 因为中间有里正媳妇在,苏冬青这事也没对外声张,她本来想的是吃亏以后长记性就行了,没想到村里反倒传起了她克扣工钱。 不用猜也知道这谣言的源头来自哪里,苏冬青听了之后只觉得好笑,她顾忌那些人的脸面没有把这事捅出去,有人就是这么迫不及待的不想要脸! 所以,当有人问起这事,苏冬青便直言不讳的道:“我是只给了一半,可她们偷着拿走的布可比另外一半工钱只多不少,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我少给工钱她们肯走?” 好事的人嘴上说着“瞧那俩姑娘挺聪明的,怎么还做这种傻事”,转头就把这话四处宣扬出去。里正这人心狠手黑,没好处根本不动弹,再加上他媳妇平时总觉得高人一等,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两口子这些年在村里积怨深重。现在终于有了话柄,在背后一个比一个说的难听。 “你看她那牛气的样子,不知道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呢,不就是嫁个里正,真把自己当根葱了。非得把她那俩妹妹塞到湘儿她六婶那,图人家工钱也就罢了,手脚还不干净,被人扫地出门,还倒打一耙,真是不要脸!” “人家有吃有喝,地又多,住着宽敞的大砖房,这些都是靠着不要脸得来的,要脸日子能过的这么好?” “有人觉得自己挺厉害,却不知道被被窝里的人耍的团团转……我听人说,去县城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谁去逛窑子,喝的醉醺醺,捧着妓女的脚啃个没完呢,啧啧,没钱还真不知道妓女的脚是香是臭呢” 里正媳妇无意中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当时都快气疯了,也顾不得苏冬青不给她面子的事情了,回家就把里正挠了个满脸开花,又哭又闹了两天,里正李正东只能半夜落荒而逃。 逛窑子对李正东来说并不是掉面子的事,让他觉得憋气的是他被自家婆娘给伤了,他不反思自己,反而怪罪到苏冬青宁的头上。香莲和香桃做的是不对,可是打狗还看主人呢,她把这事捅出去让他受了大罪,这根本就是没把他这个里正放在眼里,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里正这个职位, 能办的正事有限,不过论起使绊子,可是想一出就是一出。 在外面躲了几天,等到家里的那个气消的差不多了,李正东回到了村里,他倒是挺了解自己屋里头的人,回去就说道:“咳咳,这事都是文家老六媳妇搞出来的,我这次定然要把她整治的嘴巴严实了。” 里正媳妇也知道,这事她只能忍了,再闹就只能让外人看笑话,对自家男人的火气撒不出去,只能对准苏冬青,恨恨的道:“那个小贱蹄子牙尖嘴利的,你要是不把她收拾的服帖的别回来了!” 当天下午李正东就到了文家老宅,义正言辞的同苏冬青道:“老六媳妇,你靠着染布挣钱,按照当朝律例,应该归为匠籍。虽然成了匠籍有了不少限制,可你现在不缺银子,也没什么打紧的。” 他怕苏冬青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一边迈着方步,一边拉长声调故意说道:“其实匠籍也没啥不好,就是要三五不时的抽调你们去管营的作坊干活,当然了,这是没有工钱的。再者考功名可能难喽,还是赶紧把你家玉轩接回来,再读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匠户在本朝比农户要低,和商户差不多,略高于贱籍,受限颇多,并不是真正的自由之身。尤其是在科考方面,匠户出身极难出头。 而文玉轩在书院读书,这事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李正东故意用这个来威胁苏冬青,用心实在是太险恶。 苏冬青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道:“这事可真是有些难办了,不知道里正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还以为她害怕了,李正东心道到底是个无知女流,一吓唬脸都白了。 故意停顿了半天,李正东转了转眼珠,使劲清嗓子道:“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都是一个村的,我这个做里正的也想帮你们一把啊。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向上面求情,怕是得麻烦不少人,人情份礼都得花钱,这个你应该明白的……” 威胁完再勒索,做的这么娴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苏冬青心里冷笑,以前只觉得这个人喜欢贪小便宜,今天则看透了这人本来面目更卑鄙!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苏冬青深知得罪这种小人以后肯定麻烦不断,但也明白,如果自己今天用银子打发这人,日后李正东肯定还会用相同的理由再次要挟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可就是砧板上的肉了。 不能来硬的,也不能这么轻易屈服,苏冬青装作一副拿不定注意的样子,缓缓开口道:“谢谢里正大人的好意,不过总麻烦你我实在过意不去,织造署里有我认识的人,我问问他这事有没有什么法子……” 李正东本来稳券在握,已经想好以后缺钱就来这里念叨两句,没想到苏冬青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浮现出来的得意神情登时冻僵了。 第一百零九章 异变 匠籍这个苏冬青了解甚少,不想再被李正东要挟,所以回去就赶紧写信,向姜大年问这个事情,然后拿到县城送出去。 她所料不错,果然隔了没几天,李正东又再次上门,这次言语较上次还咄咄逼人,“老六媳妇,眼瞅着官府就要报今年户籍的事儿,你要是没有什么动作,这事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李正东这人只对钱有兴趣,知道苏冬青染布卖了许多钱,家里没有男人又没有什么靠山,是只肥羊,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所以便死死盯上了。 苏冬青不胜其烦,乘着去县城送布的机会,想找徐掌柜问问。急匆匆的出门,才进城门没多远,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本来应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排起了好几道长队,每个人手里拿着或大或小的口袋,许多临街的铺子这时辰竟然还在关着,实在是有违常理。路上往来的人形色匆匆,两旁叫买叫卖的商贩稀稀拉拉,叫喊声有气无力,完全不复平时那热闹情景。 初冬的风卷着残叶在地上盘旋,一如这街道冷清而萧瑟。 苏冬青心中惊疑不定,往前走,这才看到那些长队都是在粮庄米庄前排的,这些人都是来买粮食的! 得知这个,苏冬青就知道事情不妙,站在队伍旁边没动,果然听到有人仓皇失措的道:“粮价前阵子不是跌下来吗,怎么现在涨的这么厉害,三个月前精米才十三文左右,现在都快三十文,翻倍都不好抢,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另外一个人神神叨叨的道:“听说边关打输了,三座城连着都没了,雍州的流民南下,这世道要乱了……” 苏冬青浑身一震,本来以为是普通的天灾,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战乱的影响,这下事情可遭了。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战争就代表着死亡和动乱,秩序崩破,大厦将倾,普通的百姓的日子就更难了。 苏冬青被惊的无以复加,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正在排队买粮的人警惕的看着她,生怕会插队,恶声恶气的道:“去后面等着,不知道先来后到吗?” 苏冬青闪到旁边,刚要离开,就听到队伍的最前面突然起了骚动,有人大喊:“等等,为什么这么早就关门了!你们里面不是还有粮食吗,怎么不拿出来卖?” “求求你,卖我点粮食,我家里老小就等着米下锅呢……” 苏冬青转头看去,几个伙计正在摆门板,外面没有买到米的人情绪很激动,蜂拥向前挤,有人哭有人骂,已经乱成了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喊了一声,“有米不卖,这些商人想要抬粮价,江桥县的秦家因为故意屯粮已经被斩,你们这些黑心肝想赚人命钱,敢关门我们就砸了这个铺子!” 一声之下,外面没有买到粮食的人一下子就暴动了,外面拦着的伙计哪里敌的过这么多人,很快就被推搡倒地,外面的人疯狂的挤进去,刀子划开布袋,开始抢米。 有人哭有人哀求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喊,疯状宛如地狱。 看着撒了满地的白米,苏冬青心里冷飕飕的,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秦飞就是江桥县的,好像经营的是米庄…… 不敢再多想,苏冬青赶紧奔向沈记,看到沈记开着门,她心里还在安慰自己,事情不会有那么巧的。进去之后,没有见到林语蓉和徐掌柜,坐在里面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哥,苏冬青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布拉到铺子里,苏冬青没让伙计动,扫视一周问道:“徐掌柜呢?” 几个伙计看了一眼坐在后面喝茶的年轻公子,一个个都没说话,他们一个个看着都面生,不是往常的那些,苏冬青也不用客气,开口道:“既然徐掌柜不在,那我们改天再来。” 见她要走,坐在后面悠哉喝茶的年轻男人装不下去了,立刻起身,摇着扇子走过来。看到苏冬青的容貌,忽的一愣,然后掩饰性的用扇子挡住嘴巴,朗声道:“苏姑娘请留步,徐掌柜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回家享清福了,以后布庄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把这些布拉到后院,从前给你多少, 我一文钱都不少给你的。” 苏冬青露齿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礼貌而疏离,“这位公子,对不住,我当初是和徐掌柜签的契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他不在,恕我不能随便把布给陌生人。” 旁边有人立刻道:“徐老头不过是个下人,这位可是我们林家的二少爷,一个奴才算什么东西,我家少爷什么做不了主。” 这位身着锦服的年轻男子正是林语蓉的庶弟,林语堂,名字取的不错,可惜是个草包,又是个好色之徒。这不,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盯着苏冬青看个不停,连正事都忘到了脑后。 苏冬青被他看的心里只犯恶心,连客气话都不想再说一句,转身就往外面走。林语堂自诩看过无数美人,但是今天看到这个尤其的特别,虽然表情冷淡,可皎若秋月之色却难掩半分。当即便“啪”的一下将扇子打开,挡住了苏冬青的去路,“哎,苏姑娘,不急,这事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苏冬青伸手推开身前的扇子,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没什么可谈的,见不到徐掌柜的,我是绝对不会交布的。” 从沈记出来,苏冬青让三个哥哥先把布拉回去,自己在县城里打探消息,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这半年以来,粮价不稳,有人到处散播谣言形成恐慌,四处疯抢米粮,人心惶惶,朝廷为了稳住局势,特派钦差大臣下来查办。秦家在这个时候私囤粮食,正好撞在枪口上,为了安抚民心,察明之后立即问斩。 秦家被抄家,与他们有密切关系的林家虽然没有受到牵连,可是林家家主又惊又怕,重病而亡,现在林家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些产业。未婚夫家中遭难,自己的亲爹又去了,可想而知现在的林语蓉境地多么的悲惨。 第一百一十章 异心 苏冬青找人打听了林家,高门大院里外一片素缟,哭声阵阵。苏冬青通过门房想要找林语蓉,那人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小姐伤心过度,卧病在床,不宜见客,还请见谅。” 林家现在内外交困,事情纷杂,无暇处理其他事情,苏冬青也能理解,等待无果便转身离去。 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几列官兵在街道上巡视,城墙外新贴了几张通缉犯的画像,引得许多百姓驻足。苏冬青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匆匆走过之时,听到看热闹的人小声议论,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位秦家大少爷我看过,那可真是仪表堂堂,天之骄子,现在家途落败,肯定会发疯,不过杀了这么多人,也太吓人了。” “秦家的事情太蹊跷了,据我所知秦家一向为善,年年赈灾施粮,给孤寡老人送炭送粮,是江桥县百家大家,怎么会做出恶意抬高粮价的事情……” “连未来的岳丈都不放过,这人也太畜生了……不过林家对外说的是林老爷暴毙身亡,怎么这上面写的是被杀?” 通缉令上的人是秦飞,罪行是杀人,被杀的五个人非富即贵,有柳山县县令,剩下的四个都是在当地顶顶有名的富商,难怪这张通缉令会引起轩然大波。 看到林生北的名字,苏冬青全身一悚,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林语蓉的爹。以秦家和林家的关系,即便是反目也不至于下杀手,这里面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这么简单。 这事里面疑云重重,苏冬青一个外人难探究竟,忧心忡忡的回到家,没来得及多想,又有事找上了她。 下午,门前来了辆马车,下来的人是祥瑞掌柜的吕子明,带着两个伙计,提着大大小小一堆的礼物,名为之前的事情向苏冬青表示歉意,实则趁林家遭难,想要将苏冬青撬走。 “苏姑娘,上次匆匆一面,我回去询问之后,将上次对你不敬的伙计赶了出去,虽然之前有过一些不愉快,所谓不打不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吕子明有备而来,坐下之后便侃侃而谈,“林家的事情实在令人唏嘘,实不相瞒,他们现在忙于家产的争斗,铺子的事情恐怕一时难以分身,我听说徐掌柜已经告老还乡,我欣赏姑娘染的布已久,希望以后可以见识到你的高超技艺。” 苏冬青抿了口茶,神色如常的道:“谢谢吕掌柜的美意,不过我与徐掌柜和林姑娘有过约定,这件事情她们同我讲明白,我才能再做决定。” 吕子明微微一笑,“苏姑娘有所不知,林姑娘不久就是梁州李家的人了,她以后大概无暇顾及布庄,不才在下与李家相交甚好,苏姑娘你供应我们布匹,林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怨言。” 苏冬青眉头一皱,她是知道的,林语蓉和秦飞感情特别深厚,就算出了这事,也不可能立刻转嫁他人。可吕子明不可能说这话骗她,那么事情可能真的有变…… 不知道林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冬青有些担心林语蓉,不管吕子明怎么说,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 吕子明好话说尽,又说收布的价格只比沈记的高,苏冬青依旧摇头,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显然不知道苏冬青宁在坚持什么。 吕子明惺惺离去,没过多久,又有一辆马车停到了文家老屋门口。村里许多人不禁交头接耳,纷纷猜测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么多车上门。 这次上门的是上午才见过的林家二少爷林语堂。 林语堂又换了一身衣服,手里依旧摇着纸扇,一双贼眼叽里咕噜的打量苏冬青,“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不浅啊。” 林生北一死,沈氏悲楚欲绝,卧病在床,顶梁柱一倒,人心惶惶,林家那些魑魅魍魉都冒了出来。庶出的这些子女抓住机会,在各处铺子和生意都被安插了人手,沈记布庄是沈氏的嫁妆,跟林家财产没有一文钱关系。林语堂被指派到那里,是为了和苏冬青重新签订契书,将花布供应抢到手,这样以后掌握了林家其他布庄也不会影响生意。 苏冬青站在门口,都没有把林语堂往里请,神色淡然的道:“林二公子,对不住了,我家都是孤儿寡母,未免有人嘴碎,我就不请你里面坐了。话我在铺子里说的已经很清楚了,重新签订契书可以,但是要林姑娘跟我亲自说。我今天去府上拜访,听说她病了,那这事等她病好了再说。” 林语堂此行就是背着林语蓉和沈氏,想要釜底抽薪,挖走苏冬青,换签契书可不能让她们知道,只能干笑道:“苏姑娘,徐掌柜是林家的下人,蓉儿是我的妹妹,他们两个一个生病一个离开,所以主事的人换成了我。你不同我签契书,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 苏冬青早就从林语蓉口中听说过,知道林家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听了他的话并不为之所动,坚持道:“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生意要讲究诚信,我与沈记有约在先,要有头有尾才能终止上份契书,否则就是失信于人。要不这样,这段时间我依旧向沈记供应布匹,等到语蓉妹妹什么时候好了,咱们再谈新契书的事情,这样既不耽误布庄生意,我又不会违背信约。” 苏冬青坚决不肯再立契书,林语堂可没有吕子明那么精明,百般纠缠过后,脸色就阴云密布了,呼啦呼啦大力摇着扇子,语气不善的道:“苏姑娘既然与我妹妹相熟,那更应该替她分忧,家里现在另外给她安排了一桩婚事,病好之后就要成亲,生意之事她无暇顾忌。苏姑娘如果真是为了语蓉好,就不要再给她添麻烦,这些事情同我讲便可,何必非要扯上她这么多此一举?” 苏冬青按捺住心里的烦躁,垂下眼睑不再言语,该说的她都说了,再继续废话也没用。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烦乱 接连拒绝了吕子明和林语堂,苏冬青才得了短暂的安静,她本来就心事重重,再加上晚上起风了,狂风拍打着窗棱,声音不小,这一夜就没怎么休息好。 早上起来眼皮跳个不停,苏冬青随便吃了几口东西,接着开始干活。苏冬青的心情很少在脸上表现出来,可是心情不好话明显比平时少了许多,那几个学扎花的妇人看出来了,都不太敢向苏冬青请教。 现在这几个人简单的扎花没有问题了,苏冬青负责复杂的部分,平时都是做习惯的,今天却磕磕绊绊。手指还被扎了两下,殷红的血液猛的蹿出来,瞬间染红白色的线绳。 苏冬青还没反应过来,春娘看到了,惊呼一声,赶紧把她手上的针线扯下来,“青儿,你没事?要是累就歇会,反正现在也不急。” 其实只扎了两下, 虽然血冲出来不少,可是伤口小的很,放着不管都没事。可是看着文玉湘和兰儿担忧的表情,苏冬青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屋里去了,她都让孩子担心了,不该再继续逞强。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李正东又来了, 这次还煞有介事的带了一个衙门的人。自称是核查户簿的文书,穿的挺像那么回事,不过没说两句,苏冬青就发现他话里的漏洞百出。 很显然,这人是李正东特意招来逼她的,三句话离不开威胁,目标就是想要从她口袋里敲诈银钱。 那假官差生的肥头大耳,摇头晃脑的道:“你这种情况早应该向官府报备,现在都晚了,算的上是欺瞒,你可知罪?” 俩人演戏演的这么上瘾,苏冬青配合的行礼道:“大人,民女无心之过,不敢隐瞒,明日就去衙门认罪。” 估计是头一次碰到认罪这么快的,那人愣住了,李正东在旁边假惺惺的道:“老六媳妇,你别急,我和这位张大人再想想办法,你也不是有意的……” 苏冬青在心里冷笑,说有罪的是你们,说不是有意的也是你们,这律法就凭着你嘴巴一张一合就能变动了,可真是稀奇。 他这么一说,那位张大人口风果然就变了, “法理不外乎人情,凡事不能一竿子全都打死,你家情况特殊,我回去向主簿求求情,这事大概还有通融的余地,不过……” 李正东立刻躬身凑到苏冬青的耳边,提示道:“老六媳妇,人家张大人跟咱们没亲没故的, 不可能光靠嘴皮子,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苏冬青觉得自己都快绷不住了,还要装作煞有介事的样子,道:“里正大人,道理我都懂,从前挣了些钱都买地了,最近沈记出了事,我和布庄的账目没法核算,家里现在拿不出一点银钱,鸡蛋倒是有几筐,实在是太寒酸了,拿不出手啊。” 李正东总觉得苏冬青在骗她,可他不相信苏冬青一个女人家家,见了官还能面色如常的撒谎。 不想再像前几次那样白跑,李正东寻思了一下,低声道:“你染的布不是挺好的,要不你选几匹好布给张大人拿上,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银钱,可孝敬的心到了,总比这么干巴巴的说话要强。” 光天化日之下他瞪眼珠子坑蒙拐骗,苏冬青也不含糊,以牙还牙的道:“这倒也是个好法,可是我现在手头的布还差几道要紧的工序,不是成品没法往外送。” 李正东恨不得让苏冬青把地契拿出来,苏冬青见招拆招,就是一毛不拔,磨到天色暗下来,这俩人见实在没有油水可揩,这才离开。 应付这些居心叵测的人,身心疲惫,苏冬青决定不给自己找麻烦,第二天,就回上元村了。走之前告诉春娘和文玉湘,如果再有人找她,就说出远门了,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 才偷得半天闲功夫,刚吃完午饭,文玉湘牵着兰儿的手来找她了,林语蓉来了。 苏冬青二话没说就跟着姐妹俩回家了,这次林语蓉是自己来的,没有车送也没有徐掌柜或者丫鬟陪伴。一向精神飒爽的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素面朝天,面容困顿,衣衫脏兮兮的,浑身上下一股酒气。 林语蓉斜坐在在椅子上,看到苏冬青,将手里的竹筒放在桌上,吃吃的笑道:“姐、姐姐,你可回来了,陪我喝两杯,五天之后是妹妹大喜的日子,我、我高兴啊……” 说着,将竹筒举到嘴边,咕咚咕咚的喝起来,她倒的急,许多都撒到前襟,屋里的酒味更重了几分。 苏冬青坐在她的对面,伸手将那竹筒抢过来,道:“既然是请我喝酒,别自己都喝了,剩下的这些给我。” 林语蓉原本死抓着那竹筒不松手,听到这话才将将松开,看着苏冬青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眼神木然。 将空竹筒放在一边,忍着胃里火辣辣灼烧的感觉,苏冬青捉住林语蓉的手,轻声道:“我前几天去布庄,听说了你家的事情,需要姐姐做的,你尽管开口。你的痛苦我没有办法替你分担,其他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林语蓉怔怔的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像是干涸的河床,空洞的吓人,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 苏冬青握着她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大到会令人感觉到痛,可是林语蓉像是丝毫没有感知到,许久,她才哑声嗓子开口道:“我爹死了……” 声音小的如同梦呓一般,几乎要靠看口型才能辨认出来。 苏冬青点点头,丝毫不避讳的道:“是,我从通缉令上看到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柄利器,瞬间穿透了林语蓉的身体,她木然的脸上布满了痛楚,手指忍不住开始发抖,“我爹死了,不是秦飞杀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不是他,秦伯伯也死了,被人害死了……” 顷刻,泪水打湿了半张脸,好像打开了阀门,林语蓉突然嚎啕大哭,“秦伯伯是无辜的,秦飞也是,他没有杀我爹,我爹是被别人害死的,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要嫁给一个陌生人,我、我好想秦飞啊……” 声音如杜鹃泣血,闻之令人心生不忍。 第一百一十二章 林语蓉的决定 林语蓉并不比外人知道的多,秦家获罪,仓促之间就问斩,她才知道信儿,爹就被抬了回来,家中下人指认秦飞是凶手,她根本不信。可是一天之内发生了五起凶案,除了她爹,另外四个被杀时都有人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是秦飞杀的人。 林语蓉整个人都傻了,像是做梦一般被关在家中,连反抗的力气都失去了。秦家家破人亡, 她也心痛,可是最爱的人变成了杀害亲爹的凶手,她连静下心都做不到,更别提思考了。 一夜之间天都变了。 一家之主没了,林家为了抢占家产和谁当家的问题开始明争暗斗,很多人为了抢夺更多的东西,诬蔑沈氏和林语蓉引狼入室,致使秦飞害死了林生北。 家逢突变,又急又气,再加上伤心过度,沈氏晕厥,为了撇清与秦家的关系,匆匆给林语蓉改嫁。对方要求越早成亲越好,林语蓉直到看到了大红嫁衣,才知道自己即将要嫁给一个陌生人,六神无主之际,从家中逃了出来。 她先到了秦家,秦家已经空无一人,其他地方很快就会被人找到,凭着直觉跌跌撞撞来到了打谷村。 林语蓉现在脑袋还一片乱,所以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丧失亲人的苦楚让她痛不欲生,莫名背负的罪名让她百口莫辩。 看着她,苏冬青不由得想起自己刚穿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彷徨害怕,根本无处宣泄,心中暗叹一口气,道:“事情已然这样,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林语蓉擦了擦眼泪,“从前有沈家撑腰,林家即便有许多小人作怪,也不妨碍我们过日子。现在所有人将我爹的死怪罪到我和我娘身上,这门亲事我不能推,否则我娘在林家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个时候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已经不重要了,要以大局为重。 哭过之后,林语蓉像是清明了许多,表情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决然。她在那个大家里长大,很早就明白,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一些东西,从前她可以任性,现在则是挺身而出的时候。 那个和秦飞一同起码肆意欢笑的女孩,那个偷偷找她染嫁衣露出羞涩笑容的姑娘,决定嫁给一个她连面都没有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表情变了,苏冬青看着心里一痛,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如果嫁人的唯一目的是要保护你娘,不成亲也一样能做到……” 苏冬青的话还没说话,林语蓉突的看向她,眼神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根稻草,无声的恳求着她。 不知道给出这样的建议是帮她还是会害了她,苏冬青犹豫着开口道:“我听闻有些女孩将头发自行盘起,以示独身终老,终身不嫁,这样你不必嫁给陌生人,可以留在林家照顾你娘。只是这样一来,你这辈子就一直只有一个人了……” 林语蓉眼中的光亮的吓人,她突然倾身,一把将苏冬青紧紧的抱住,低声道:“谢谢姐姐给我指点迷津!” 她能忍受一辈子孤独终老的痛苦,却没办法背叛那个她爱的人,也无法抛弃唯一的亲人,这个是最好的选择。 苏冬青抬起的手又无力垂了下去,知道不用再劝,心里突然生出几分茫然,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忘记秦飞嫁给一个人陌生人也许一时是痛苦的,可是忍过去,时间会淡化一切,也许将来会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选择终身不嫁,面临的压力实在是太多了…… 下定了决心,林语蓉不再逃避,立刻起身准备回家。她刚喝了那么多酒,苏冬青不放心,送她回县城。 离林家还有一段距离,苏冬青停下脚步,林语蓉站在她跟前,笑了笑:“姐姐,谢谢你。” 看着她步入林家的大门,朱红的门板“咣当”一声合上,像是一只无情的巨兽,将迈进这里的人生生吞下。苏冬青看着那个羸弱的背影消失,心里突然觉得,下次和林语蓉见面,可能许多事情都变了。 为了躲人,苏冬青白天就去上元村的娘家,晚上再悄悄回家,这阵子她一直分心想着林家的事情,没有发现村里的气氛变了。 苏冬梦身体养的差不多了,虽然药还要继续,可每天能干些家务活,看上去精神好很多。她早就想去学扎花,苏冬青说不着急,先养好身体再说。 这天早上,不知道怎么刮起了西北风,呜呜直叫,刀子一般往人脸上刮。苏冬青多穿了一层,走到娘家,还是冻透了,吸着冷气往屋里钻,刚进门,就听到谢氏在里面哭,“谁知道这粮价涨这么高,这日子没法过了……” 苏冬青掀开门帘进去,正好听到郑氏厉声道:“早就说被着急卖别着急卖,妮儿嫁人还早呢,人家彩礼还没准备,你们嫁妆着什么急,现在卖都卖了,哭还有什么用!” 苏冬青一进门,郑氏就立刻给了她一个眼色,苏冬青了然,假装没听到刚才的话,搓搓手道:“真冷啊,这天不多穿点可要冻坏了。” 郑氏跟着便道:“在家里倒是没事,实在冷极了就不出去,轩儿他们厚衣服送去了吗,这鬼天气,他们在书院可够呛。” 苏冬青点头,“早就送过去了,顺便换了厚被褥,他们学习的地方有点漏风,手生了冻疮,我买了药膏,擦上去好了一些。” “这个可得仔细点,小孩子冻伤了很麻烦,以后每年冬天都容易犯……”郑氏不放心的叮嘱道,根本不去看旁边抽噎的大儿媳。 没人搭理她,谢氏也不想自讨没趣,蔫头搭脑的离开了。她一走,郑氏就长叹一声,“你大嫂这辈子算是就这样了,干活比谁都懒,见着银子比哪个跑的都快。早先让她给猪抓药,她犯懒,结果猪瘟没躲过去,损失了一大笔钱。那么叮嘱她别卖粮食,好像几辈子没见着钱似的,非要卖,现在粮价飞高,又跑过来哭,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祸从天降 郑氏对大儿媳是恨铁不成钢,不过她前天去县城买过东西,对疯抢粮食那一幕也是心有余悸,想了想,悄声同苏冬青道:“现在村里人都知道事情不对了,你那里的粮食可得藏起来,现在的人啊,自己吃亏也盼不得别人好,你染布挣钱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现在看你存了那么多粮食,不定又得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苏冬青点头,“我也正寻思挖个地窖,在屋里放粮食不但占地方还招人眼,总归不妥当。” 郑氏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之前那些卖粮食的,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像谢氏这种卖了一半的还好说,许多人为了多得银钱,只留了几袋米,全家十几口子人将将吃到过年。卖了之后刚下降没几许的粮价瞬间攀升,现在已经到了吓人的程度,与此同时,油盐酱醋全都跟着涨价,手里的那几个钱根本不够看的。 文天德和文天义卖粮的时候多得意,两家各得了十多两银子,村里人嘴上说他们对分家这事太黑,实际上心里羡慕坏了。现在一个个可不这么想了,县城里风声鹤唳,各种传言层出不穷,但凡不傻的人都知道要变天了,这个时候银子已经不要紧了,能填饱肚子才是放在第一位的。 蒋氏和陈氏这阵子心惊胆战的,她们把所有粮食都卖了,就指望第二茬种的能收成点。可今年也邪门,冬天特别的冷,地里湿润的地方甚至都结冰了,苗冻死的一片一片,可以预见收成一定不咋地,不少老人都摇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苏新平最近天天往山上跑,每次回来神情都很凝重,地里冻死的庄稼越来越多,他这个庄稼汉看着都心疼。这茬粮食八成要毁了,心中只盼望着明年春天天气能恢复正常, 否则耽误了春种,可就真成了天灾了。 苏冬青出来躲算是对了,这几天吕子明和林语堂和李正东又上门了,文玉湘按照苏冬青教她的那般,说出远门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三个人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推脱之辞,林语堂的主要目的是和苏冬青签订新的契书,可虽知道一个农妇竟然这么不好骗,他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先让苏冬青像从前那样送货,起码先维持林家十多个布庄然后再说其他的。 上次找了帮手来都没吓唬出银子来,想要苏冬青就范就只能下真功夫了,李正东开始琢磨新的法子折腾人。 三番五次碰壁,吕子明是真的恼了,只留下了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离开了,这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虽然文玉湘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阵子家里老是来人,她有些心神不宁,把三个人的话转述给苏冬青,小心翼翼的问道:“六婶,没事?” 苏冬青摇摇头,低头亲亲兰儿的发顶,笑道:“没事,咱们行的正站的直,没有做任何亏心的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说了还不到十天,真就出事了,还是事关人命的大事! 清晨开始飘着小雨,染布只能先暂停,苏冬青刚教完蝴蝶的扎花针法,正在那调配染料,突然五个官差就上门了。还以为又是里正唬人的手法,苏冬青手都被擦干,漫不经心的道:“我就是苏冬青,几位官差大人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三个人冲上来就把手枷将她锁住,一人压着她的肩膀,一人高声喝道:“大胆罪妇,无端害人性命,现在捉你回去上堂受审,胆敢反抗, 格杀勿论!” 被擒住,苏冬青发现事情不对,这五个人身上的刀可是货真价实的,是真衙差,不是骗人的! 看到门外铁黑色的囚车,苏冬青脑袋“嗡”了一声,直觉告诉她,这回自己摊上大事了。 不由分说,三名官差拖着苏冬青往外走,文玉湘和兰儿都吓傻了,直到苏冬青被绑到了车上,俩人疯了似的往外跑,“六婶,六婶……” 苏冬青心跳如擂鼓,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还要强自镇定下来,对着文玉湘道:“湘儿,别害怕,去找你舅舅,让他们来衙门替六婶伸冤……” 平常百姓对官差向来都是又敬又怕,三人捉拿苏冬青,许多看热闹的都不敢靠近,站的远远的或者躲在墙后面,连闲话都不敢说半句。 文玉湘还没跑到跟前,车子就开始动了,此时雨过天晴,刺目的阳光照射下来,晃的人心发慌。 另外两名官差闯进来就开始四处搜寻,明晃晃的尖刀在粮食袋子里扎来扎去,米流了一地,他们看也不看,去屋里开始翻箱倒柜的搜查证物。 春娘的跌跌撞撞往外跑,腿软的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长这么大她都没见过官差,更别提官差抓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眼泪一个劲的往外流。 真是造孽啊,她们好好的过日子,怎么会突然摊上人命官司了。 文玉湘在门口呆立了许久,突然转身往荒地方向走,她得叫人去救六婶。 走到半路,苏冬青冷静了一些,试探着开口问她到底犯了什么罪。那官差态度十分恶劣,根本不搭理她,一个劲的咒骂这鬼天气,下了这么半天的雨,路不好走,沾一脚的泥。 直到被关进了牢房,听那几个官差上报,苏冬青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 有人穿了蓝印花布做的衣服,结果身上却有了不适的感觉,症状轻的起疹子发痒,严重的一个全身肿胀溃烂,最后毙命。死者家属找了大夫和仵作,最后把尸体抬到了衙门,要官府给他们一个交待。 这事一闹大,其他有相似症状的人都冒了出来,根据他们的相似特征,官府查到沈记布庄,发现花布上沾有毒粉。所有布匹检查过后,查出有毒粉的那些全部都是苏冬青供应给沈记的,所以,立马派人把苏冬青抓回来问罪。 事情的始末是如此的简单,苏冬青听完全身冰冷,这事并不是碰巧也不是偶尔,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她。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牢狱之灾 苏冬青被抓在打谷村引起轩然大波,十里八乡都是老实的农家人,平时最多嚼嚼舌根,小偷小摸都是少的,冷不丁听说有人犯了命案,各种闲言碎语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我早就说过,染布怎么可能那么挣钱,背地里不定做了什么勾当,瞧,这不就被抓了。”这是幸灾乐祸的。 也有人觉得这事不简单,只含蓄的道:“衙门审判还讲究个人证物证呢,在你这里嘴巴一张一合就拍板了,可真是厉害!” 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文家大房和二房的人可都快吓死了,一边暗骂苏冬青是个惹事精,一边躲在家中,生怕这事牵扯到自己身上。 那两个官差搜查一顿,真的从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包东西,然后拿着证物便离开了。躲了一天见没事,文家的人这才战战兢兢的松口气。 俗话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事情的风头还没过,蒋氏和陈氏两个人就动了别的心思,一前一后来到文家老屋,表面上是来打探苏冬青的消息,实际上东院西院的找那些粮食。她们可是知道的,就在粮价刚涨没多久,苏冬青从县城买回来许多,杀人偿命,她要是被砍头,这些东西谁先抢到手可就是谁的了。 明知道这俩人目的不纯,可是文玉湘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把消息送到上元村,苏家上下也都懵了。他们都是最底层的普通百姓,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郑氏吓的哭都哭不出来了,苏冬桥红着眼睛咬牙道:“青儿和沈记布庄的人关系很好,他们也许有门路……” 等苏家人一齐到县城,沈记布庄已经被封了,通过过往行人的指指点点,苏家人如坠冰窟,这布庄就是一切事情的源头! 抱着一线希望,苏家人找到了林家,想要找林语蓉,结果那下人一听他们的身份,就把他们赶走了。 他们在县城本来就不认识什么人,这条线一断,立刻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苏冬青已经在大牢里带了一个下午,自从关进来,并没有人提审她,苏冬青只能站在里面焦急的等待着。大牢里没有什么光线,所以判断不出时辰,这里又脏又乱又臭,环境比猪圈和鸡圈还不如,四周痛苦呻吟声不断,还有混乱的喃喃自语和疯狂的吼叫,真的好像是人间的地狱。 两顿饭没有吃,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苏冬青有些眩晕,不过地上烂草上面都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排泄物,偶尔还有硕大的老鼠蹿过,惨不忍睹到她都不想低头看。 苏冬青笔直的站在那里,努力思考到底是谁想要陷害自己…… 李正东只是个贪财的小人物,他索要的不过是银钱,不可能整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林语堂的心思苏冬青大概清楚,无非就是签订新的契约,骗自己给他出力,可这是林家的内斗,需要为了这个害人性命栽赃给她吗?而且这件事情一出,林家所有的布庄生意怕是一落千丈,这个代价着实不小。 吕子明……苏冬青心里怀疑是他搞的鬼,她穿到这个事情不到一年,接触的人或者事情都是有限的,从头捋到尾,吕子明的可疑最大。 首先,这人有陷害自己的动机,其次,搞垮了林家的布庄对他有利,可这真是猜想,现在自己被抓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苏冬青脑袋里乱成一团,头抵在牢房门上,插在发间的木簪早就歪了,这么一靠,插到了木板的空隙里。将木簪从头上取下,苏冬青看着掌心里的小东西有些发愣,这个木簪的得来曲折危险,甚至两次她都有性命之忧,但那个时候有那个男人在身边,她并不怎么害怕,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说不恐慌那是骗人的。 如果那个人也在的话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苏冬青叹了口气,将木簪紧紧的窝在手里,好像这样就能从中汲取力量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冬青站的两条腿都麻木了,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门好像打开了,一阵碰撞声音过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过来。 其他牢房里的人也听到了, 许多人或跑或者爬的到了劳房门口,死死的看着进来的几个人,口齿不清的喊道:“大人,救命,我是被冤枉的, 大人救命啊……” 苏冬青心里很紧张,但她的牢房在最里面,她什么都看不到,脚步声到了她所在的牢房门口停住了,借着远处昏黄的油灯,隐约能看到门口是四个人,前面那个挎着刀,腰间带着许多钥匙,那凌乱的碰撞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前面那个狱差把人领到了,退后一步道:“就是这里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们有事就赶紧说。” 说完那人和最后面的人就走了,门口剩下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开口道:“苏姑娘,别来无恙。” 不用看清楚,只听声音苏冬青就知道来人是吕子明。 他不来的事情,苏冬青只能自己在心里胡思乱想,他一来,苏冬青立刻就断定,这人肯定是陷害她的真凶,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找上她。 吕子明的企图,苏冬青也很清楚,他觊觎自己染布手艺,他既然有所图,那自己还是有价值的…… 苏冬青没说话,外人的人轻笑一声,道:“我与苏姑娘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可在下相信苏姑娘不会做出害人的事情来,这事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她当然知道这是误会,可是这个误会实在是太巧合了,巧合的就像是人为操纵的一般。 苏冬青脸上尽是嘲弄,开口道:“吕掌柜的,有话就只说,我现在已为鱼肉,你又何必兜圈子呢。” 门外的吕子明顿了一下,虽然看不清牢里人的面目,可听这话语,苏冬青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村妇,还是相当聪明的。 不过她还是不够聪明识趣,否则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恃无恐 “苏姑娘,我吕家从前也是染布发家,所以对你这样有高超手艺的师傅甚是仰慕。吕某不知道你和林家到底交情有多深,可是没有你,他们那十多个铺子生意根本起不来,这个明眼人都看的一清二楚。你可是帮林家挣了不少钱,可是闹出人命之后,林家直接就把你供出来了,从始至终都没有为你开脱过,我一个外人都替你心寒呐……” 身背人命官司的苏冬青,在吕子明眼中已经是囊中之物,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想要苏冬青开口求他。可惜里面的人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从打给他见面就只说了一句话,吕子明说了两句,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直奔主题道:“这事出了之后,吕某特意打探了一下,现在死了一个,还有四个正在治疗,林家现在成了甩手掌柜,一问三不知,人证和物证都指向苏姑娘你,事关人命,官府肯定不敢罢休,如果姑娘不早点给自己洗脱罪名,怕是不能善了了。” “我瑞祥布庄虽然庙小,可贵在惜才,如果苏姑娘肯愿意改变主意,我们愿意以微薄之力替姑娘洗刷冤情……” 在黑暗中久了,眼睛适应了些,依稀能看到吕子明稳券在握的神情,苏冬青面色平静的开口道:“布上的毒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证据都对我不利,不知道吕掌柜怎么帮我?” 终于听到她口气松软,吕子明轻笑一声,道:“这个自有我的法子,苏姑娘不必多问,只要你肯答应以后为我们效力,我自当用尽一切办法还你清白。” 他说的这么笃定,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个时候苏冬青再傻也明白,他就算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也绝对拖不了干系。案件的详情她还不知道,不想这么早就投降,苏冬青决定用缓兵之计,道:“多写吕掌柜雪中送炭,这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吕子明说的好听,他这次花了这么大代价把自己逼到死路,要求绝对不仅仅是供货,这点苏冬青心知肚明,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她不想这么妥协。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吕子明开口道:“苏姑娘,刀眼见都驾到脖子上你还想什么呢?你是和林家有约再先,可是他们遇到事就把你扔出来背黑锅,他们不仁在前,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秦家被抄,林家也受到牵连,林大小姐撕毁和李家的契约,她自顾不暇,等她想起这事来,你怕是早就被定罪处斩了。” 听到这话,苏冬青心里一动,她终于明白吕子明为什么敢冲她下手了,原本林语蓉要与李家结亲,吕子明背靠李家这棵大树,自然不敢招惹她。可是林语蓉听从了她的建议,不用嫁人换取母亲后半生的安稳,吕子明可不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苏冬青半天没开口,吕子明便冷哼道:“既然这个时候苏姑娘你还不着急,那就等着开堂正式审理此案,不过别怪吕某没有提醒你,这一提审,皮肉之苦可是少不了的。我言尽于此,苏姑娘你好自为之。” 他一甩袖子走了,苏冬青站在牢房门口许久没有动弹。 吕子明打的一手好算盘,他趁林家现在内部大乱,设了这么一计,不但毁了林家十多个布庄的声誉,铲除了自己的对手,还逼迫自己投诚,真真的是一箭三雕。 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苏冬青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用力太猛,木簪的尖头扎进了手心。 外面,苏家的人都快急疯了, 他们来到衙门打探苏冬青的消息,可是根本出入无门,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们连银子都使不出去。 而就在他们想尽办法解救苏冬青的时候,蒋氏和陈氏在老宅翻了个遍,只找到了四袋米、一筐肉干、两坛子咸鸡蛋和一盒子白糖,没有发现银子和剩下的粮食。 她们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正准备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更值钱的东西的时候,春娘来了,大声呼喊过来许多人,让她们把东西放下。 蒋氏和陈氏是什么人,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根本不把春娘放在眼里,嚷嚷道:“这是我们文家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着,一把将春娘推到一边,叫自家的男人和孩子赶紧去院子里挖,那么多东西,她们就不信找不到! 其他人都是看热闹的,根本不加以阻拦,春娘和兰儿俩人急的直哭,根本挡不住文天德和文天义还有他们几个儿子闯进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哭叫喊声,乱成了一团。 文玉宏刚从上元村回来,本来没有六婶的消息就让他急坏了,一看这场景顿时急眼了,直接上屋拿着菜刀冲出来,嘶声吼道:“谁敢动我家东西我就砍死谁,不信你们就试试!” 大房和二房的人现在都憋着一股劲,谁先找到那些银子可就归谁,根本不理睬文天宏,文玉华扛着锄头就往房后走,文玉宏挥着菜刀就上了上去,“你们这些强盗,我要杀了你们!” 文玉华没想到他真敢动手,没躲开,手臂就挨了一刀,顿时血就下来了,他吓的哇哇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他这么一退缩,文玉宏挥刀就把拴着狗的绳子给砍断了, 叫的嗓子都哑了的狗瞬间就冲着人扑上去,大房和二房的人吓的魂飞魄散,撒腿就往外面跑。 文家老屋一片大乱,就在文天德和他三个儿子挥着锄头铁锨想要把狗打死的时候,一道诧异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了起来,“大哥,二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看到分开人群进来的人,拎着菜刀的文玉宏一下子眼睛就红了, 哽咽道:“五叔……” 自从分家,这还是文天立第一次回来,本来想过来看看几个侄子侄女,没想到会看到这样厮打的场景,面色不可谓不沉重。 差一点就能找到粮食和银钱,没想到突然生出这么多事情来,文天德和文天义不但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明抢不对,反而觉得突然出现的五弟特别碍事,没好气的道:“天立,你才回来,有些事情不清楚别插手,你去看爹娘,以后我再给你解释这事。” 都动刀见血了,文天立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他站在门口没动,兄弟三人对峙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狼狈为奸 文天德和文天义两家想要趁火打劫,可没想到文玉宏真敢拿刀砍人,正要来硬的,文天立回来了。文玉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五叔告状,文天立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可是外面有那么人伸着脖子看热闹呢,文天立也不想在这里吵起来,压住心里的火气道:“大哥,二哥,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先把弟妹救出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能救得了她?再说了,谁也不知道她从前捣捣鼓鼓做了啥,官府总归不能无缘无故抓她。”好事被搅和,陈氏心中不悦,翻了个白眼说道。 蒋氏早就眼馋屋里摞着的那些布了,刚才抱了两匹,可是被狗追的丢掉了,心里特别可惜,见文天立横插一杠子,也是大大的不甘心,附和道:“就是,如果她没做什么害人的事,村里多人都没事,就偏偏她被带走了?” 文玉宏握紧菜刀大吼道:“你们胡说,六婶是被冤枉的!” 蒋氏被震的耳朵直疼,气冲冲的道:“小兔崽子,刚才那刀砍伤了玉华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早我就看出来你天生反骨,现在都敢杀人了,你六婶教导的可真是好,她害人性命进了大牢,我看你早晚也得被砍头!” “你们光天化日明抢东西,不要脸!”文玉宏抹着眼泪哭道,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苏冬青被抓走还没有音讯,这些人对这个家又虎视眈眈,没有了主心骨,方寸大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侄子这么骂,文天德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怒道:“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等到你六婶被官府定了罪名,家里的东西可是要被抄的,现在不拿走,以后什么就没有了。” 看热闹的人一阵嘘声,文家老大说的可真是好听,谁还不知道他这点心思,他们拿走的东西就是他们的了,跟三房这几个孩子可没半点关系。 听到外面的冷嘲热讽,文天德脸有些发热,见文玉宏和文天立叔侄俩人挡在门口就是不让进,气急败坏的道:“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现在犯倔,以后别上门来求饶!” 占不到便宜了,文天德掉头就走,陈氏狠狠的瞪了叔侄两个人一眼,也催着几个孩子离开了。 蒋氏可不想这么离开,叉腰道:“砍伤了人,不赔药费可不行。” 文天宏一口唾沫吐到蒋氏的眼前,大声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就让文玉华砍我一刀,否则甭想赖我家的钱!” 他手里还拿着刀,蒋氏当然不敢过去,见文天立冷冷的看着她,骂骂咧咧的走了。 文玉兰哭的都快背过去气去了,见到文天立,一下子扑过去,哭道:“五叔,求求你救救六婶,救救六婶……” 从打苏冬青被抓,苏家人就没离开县城,在这里他们谁也不认识,两眼一抹黑,连银子都送不出去,急的团团转。 文天立找到苏家人时,郑氏眼睛都哭肿了,听文天立说他在书院的同窗有认识衙门的人,苏家的人激动的一个个都快哭了。 就在文天立去找同窗帮忙的时候,牢里的苏冬青又见到了一个讨厌的人——程思远。 “表妹,衙差在你家找到了毒粉,和沈记布庄卖的花布上的一样,这下可真是糟了。”程思远看上去急坏了,进来就说了这个坏消息。 苏冬青一夜没睡,都快站不住了,看到这张做作的面孔,厌恶的皱了皱眉,一脸冷淡的道:“我被人算计了,这是有预谋的栽赃陷害。” 程思远好似一点都不意外,拍着胸脯道:“别担心,表哥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说着,他上前想要抓住苏冬青门口的手,苏冬青立刻躲了过去,她宁愿靠在血迹斑斑的墙上,也不想碰到这人。 抓了空,程思远也没尴尬,将手收回,道:“你在这里辛苦几日,我先去安抚姑姑她们,你放心,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救你出来。从前是我做的不对,我要补偿……” “好!我等你救我!”苏冬青突然打断他,干脆利索的道:“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担心有人用这事威胁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程思远进来说话的态度,让苏冬青觉得有哪里不对,虽然他每次都这样,可这回明显不同,所以故意说这话刺探陈思远。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话,程思远怔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想给你翻案,可是也得需要吕掌柜的帮忙,你放心,有我在,他对你的要求不会太过分的。” 苏冬青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哦,原来这事你也有份,先陷我于囫囵之地,然后再假好心救我出去,就是逼我给你们卖命。高,实在是高,我长见识了 。” 自觉失言,程思远一脸懊恼,不过他现在练的脸皮可厚了,被当面揭穿也就只有几分不自在,立刻解释道:“我与他只是生意上有些来往,你出了事我四处打听,碰巧遇到他,才知道他有意同你合作,表妹,你别多想。” 对于这样的话,苏冬青嗤之以鼻,吕子明和程思远私下肯定有勾搭,到这地步还把她当傻子一样看,真是恶心。 不再继续刚才的话,程思远把带来的食盒放在门口,道:“表妹,我带了些吃食,你尝尝看。” 也不知道他使了多少银钱,狱卒把牢门打开,不但把吃食拿进来,还搬进来崭新的被褥和枕头。不过就算布置的跟家里一样,也改变不了半分她的处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知道程思远不安好心,苏冬青根本不接受他假惺惺的好意,直到那人走了,她也没动那散发着香味的饭菜。 程思远这个名字对于苏冬青来说就是麻烦,他走了没多久,李玉萱带着丫鬟就气势汹汹的来了,一脚将食盒踢翻,然后便恶语相加,“你真是阴魂不散,到现在还缠着我们,赶紧随着你那死鬼男人去阴间,别来祸害我们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包藏祸心 苏冬青站在里面,看着面目狰狞的女人,心里不觉有些可怜这位千金大小姐,不惜用名节和家世抢走程思远,却抓不住男人的心,三番四次的找自己麻烦,真是可悲。 “你有找我茬的时间,不如好好管管程思远,最好把他绑在你的腰带上,别让他跑出来给我添麻烦行吗?”苏冬青语带讥诮的回道。 李玉萱何尝不知道是自己男人不死心,被奚落的脸皮发紫,怒道:“都被关在牢里了还能说这么不要脸的话,你这个狐狸精不得好死!” 苏冬青转过脸去,不再搭理这个疯子,贱人配狗,天长地久,她衷心的希望程思远和李月萱这俩人能够永远在一起,千万别再祸害别人。 李月萱谩骂了一阵子,明明骂的是苏冬青,她却是越来越生气。她贵为李家大小姐,可却栽到了一个村妇跟前,心里的不甘简直无语言表。 文天立是个很冷静的人,虽然着急,但还是有礼节的拜访了同窗,把事情一说,那人便带着他去了衙门。被抓走了 两天一夜之后,苏冬青终于见到了家人。 只有文天立和苏新平两个人进去了,其他人都在外面眼巴巴的等,文天立也不废话,见面就把他打听的情况说给苏冬青,“弟妹,那几个受伤的人虽然病情缓和,可是那个死的人身上检查出来的毒粉和从老屋搜出来的毒粉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冬青叹了口气,“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我掉进了别人的圈套……” 将吕子明的事情一说,文天立和苏新平都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些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人命都能搭进来。 苏冬青继续道:“要想洗脱罪名离开这里有两条路,一个是乖乖听从吕子明的摆布,这是他搞出来的事情,他肯定有办法解决,不过这样的话我以后势必得成为他挣钱的工具。另外一个就是查明真相,只要是人为的,肯定会留下痕迹,不过好像没有时间了。” 吕子明可是跟他说了,两天后正式上堂受审,时间这么短,要想查到证据,难比登天。 文天立也皱紧了眉头,原来的县令遇刺身亡,新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对命案极其严待,事情对他们很不利。 事情超乎了想象,苏新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到了, 快离开的时候跟苏冬青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在没办法,也不要和那姓吕的闹掰了,保住性命要紧。” 苏冬青点点头,她爹是个耿直的人,向来眼里容不下沙子,现在说出这话,也是无计可施了。明明自己是被害的,为了活命不得不忍气吞声,真要翻了脸,对方比他们有人有势,捏死普通百姓太容易了,更何况现在她还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对方的手里。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一句话——抱歉,有钱是真的能为所欲为的。 苏冬青不由得苦笑一下,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子的。 好似知道苏家人探视过,午后吕子明又来了,这次他大概没有耐心跟苏冬青绕弯子,直接说了他救人的代价——为吕家效力三十年或者为布庄挣够三十万两银子,除此之外还有十多个条条框框,妥妥的一个卖身契。 听到这个要求,苏冬青自嘲的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值钱。” 她很清楚这个代价, 吕子明是在逼她在自由和染布秘方之间做出选择。选择前者,她一辈子就得被困在吕家,三十年太久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那么久。如果选择后者,早日挣得三十万两银子能脱身,想要尽快挣钱,她就要使出浑身解数,拿出所有的真本领,这样的话她毕生所学差不多也都给了祥瑞布庄。 吕子明并不信任苏冬青,怕陷害这事让她记恨,以后有反抗的小心思,所以故意提出这么个条件。 “那是,我是很惜才的,也希望苏姑娘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吕子明假情假意的道:“为了让苏姑娘能够专心染布,我会想办法让文家写休书,这样苏姑娘以后就不用跟那些乡野村夫一起生活了。” 这便是变相软禁她了,苏冬青苦笑了一下,一个程思远,一个吕子明,都是心怀鬼胎啊。 苏冬青许久没有开口,她很清楚,吕子明设计了这么个缜密的圈套,就为了拉她入网。时间紧迫,外面的人根本无从查找证据,如果自己抵死不从,吕子明绝对会借着官府的手除掉自己,他得不到的也不会留给将来的对手。 苏冬青想的没有错,吕子明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找人仔细查了苏冬青,根本没有查到她到底跟什么人学的染布。那些印花布和扎染布他都看过了,设计精巧,别具匠心,再加上她既然能染出失传的贡品布匹,不知道还身怀什么样的绝技。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他所用,就必须除掉,否则跟他们吕家对着干,他们根本不是对手,沈记布庄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刚在梁州各个县城经营布庄时,吕家靠着李家这棵大树和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把本地的零散布庄铺子接连搞垮,就连沈记也只有靠吃老本苟延残喘的份,如果不是苏冬青突然蹦出来,他们吕家的铺子差不多已经成了梁州布庄龙头老大。 虽然技不如人,可是吕子明却觉得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苏冬青再厉害也只是个底层的染匠,林家出了事,都顾着争抢家业,无暇管其他,这就给了他的机会,使出这一招,不但可以让苏冬青给他卖命,又重创了沈记布庄,如此好处,他当然要下重本。 苏冬青没有立刻拒绝,吕子明就知道她肯定会点头,跟性命相比,其他的都不重要。 苏冬青脑中也在天人交战,被逼到这个份上, 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厌恶吕子明和程思远的不择手段,可根本无力反抗,眼下只能先用缓兵之计…… “我……” 答应两个字还没出口,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步走来。 看着来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苏冬青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巴,生怕不小心会喊出声音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相见 吕子明正急着等待苏冬青的消息,并没有注意有人走到近前,追问道:“苏姑娘,你可没时间再考虑了,一旦定罪,能不能翻案我就不知道了。” 男人像是风尘扑扑赶来,身上衣物褶皱明显,但他面容依旧坚定,看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苏冬青心脏不知道怎么的突的跳快了许多,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一下子镇定下来。 苏冬青突然怔忪的表情太明显了,吕子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人。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到底心难安,看到这个气势非凡的陌生人,谨慎的向后退了两步。 “我才回来,刚知道你的事情。”男人站定在外面,看着苏冬青,没有半句寒暄废话,直接道:“放心,你明天就会安然无恙的出来。” 只有这一句话,苏冬青只听到“咚”的一声,心脏落回了原来的地方。同生同死过两次,她对男人的信任深深的印刻在脑海里。 牢里的人仅着白色单衣,宽大的囚服越发衬的她面目憔悴,身形瘦弱,男人瞳孔几不可查的缩了缩,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接到手下飞鸽传书,他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这个人。 明明只有几次接触,他却一直没法忘记这个看上去羸弱,实则却聪明坚强的姑娘,所以才会明知道此地危险还盘桓数月。知道这人已为人妇之后,失落和遗憾让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已经太晚了…… 看着女人乌羽般秀发间的木簪,男人眉心猛的一跳,她带上了,带上了自己亲自挑选的木簪! 旁边的吕子明回过神来,却是吓了一跳,来人与苏冬青是认识的,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要救人?这、这是什么人? 他和程思远可是仔细查过苏冬青的底细,林家算是一个,可是现在根本没时间插手这案子,织造署的人勉强要警惕,可是离梁州太远了,就算是真有人想帮苏冬青,也是鞭长莫及。 那么,眼前这个明显不是善茬的男人到底是谁?! 心中突然升起几分不妙,吕子明不敢再耽搁,从怀里掏出一张提前写好的契书,催促道:“苏姑娘,只要你在下面按个手印,这事我们就说定了。” 那纸还没递进来就被一道不容反抗的力道夺了过去,昏暗的光线不能阻挡男人锐利的眼睛,只一扫,男人本来就冷峻的脸突然罩上了一层寒霜。 明明没有什么动作,那张纸却突然化成了无数的碎片,吕子明愕然瞪大的了眼睛,他的眼睛难道花了? “让苏姑娘替你做工三十年换取她的脱罪?!”男人转头看向吕子明,不怒自威,“看来你跟这命案脱不了干系!” 吕子明心中一骇,色厉内荏的低声喝道:“你不要信口雌黄!” 他眼神的躲闪和其中的畏惧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男人眉头微蹙,不疾不徐的道:“容我提醒你一下,陈二柱、褐石草、王氏……”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吕子明突然像是见了鬼似的,面皮煞白,嘴唇不停的颤抖,一边不停的向后退去,一边喃喃道:“你、你怎么……” 他这个反应,苏冬青立刻意识到,男人刚才的话可能是这个案子的证据,眼瞅着吕子明逃似的离开,立刻将她和祥瑞布庄的恩怨简单的跟男人说了一下,急道:“他出去肯定要毁灭证据,不能让他得逞。” 男人依旧稳稳的站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真正害人的凶手我已经让人抓起来,他出去也没用, 不用担心。” 金石一般的声音让苏冬青瞬间冷静下来,眼睛盯着男人,缓缓的吐了口气,“你已经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男人点点头,目光扫过苏冬青眼下的一片青色,声音冷了几分,“时间仓促,我只能先帮你脱罪,还不能把真正陷害你的人除掉,不过你放心,我留了两个人在这里,他们会继续查下去。为防幕后指使的人狗急跳墙,对你不利,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苏冬青一怔,没想到他考虑的这么周全,明明恩怨已经差不多快两清了,这样一来,她又欠了男人一大笔。 豆大的灯光在幽深的牢房中跳动着,昏黄的光给苏冬青苍白的脸上染了几分温润之色,脏乱的环境更衬的眼前的人容颜妍丽,多了几眼,男人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他知道,两个人身份有别,他从前的行为已经逾礼,现在已经知道这人已经婚嫁,他更应该恪尽守礼,不能越雷池半步。 想到此处,男人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修行多年,他以为自己对很多东西都看的淡了,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师傅一直说他尘缘未了,看来他确实修行不够,这次打完仗,还得继续回山中继续修炼。 虽然外面的人没有一直盯着她看,可苏冬青总觉得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升起来,为了这个,苏冬青清咳一声,道:“你来这里没有问题吗?”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他之前可是被官府追杀的,这么大刺刺的来到衙门真的好吗? 她的话只说一半,男人心中明了,沉声道:“无妨,那些纠缠我的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保命尚且不顾,没有余力再追杀我。” 苏冬青心中一松,笑了笑,“这样就好,刚才我还以为你是来劫狱的。” 这人强硬的手段在她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方才见到这人的时候,她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来救我了,怕是要劫狱”。那一瞬间,她是高兴的,完全没有考虑如果越狱自己面临着什么,那一刹那,她甚至没有想爹娘和那几个孩子,现在想想,她觉得自己哪里有些不对劲。 男人被如花的笑颜闪了一下,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好笑的,正色道:“如果在定罪后没有找到证明你清白的证据,也就只能铤而走险劫狱了,先救人再想其他的办法。” 没想到他还真当真了,苏冬青怔了一下,看着男人一脸认真,嗓子有些发紧,垂下眼眸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从穿越到这里算起,现在是她最安心的时候,这份安全却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给她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相 以往狼嚎鬼叫的大牢里此时出奇的安静,许多犯人探头看向里面,在这肮脏的地方,那个方向门里和门外站着的一对人分外招人眼球——男的气势不凡,女的相貌不俗。 这里的人比外面看到了更多见不得人的东西,早就麻木了,但是这个刚进来的女犯却显得格外不同。背了人命官司被关了大牢的人,通常要不哭闹要不寻死觅活,她进来那天开始就一直很镇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 男人早就发现了黑暗中那些窥探,看着苏冬青,不动声色的开口道:“我还有事,不能在这里逗留,你且在这里再忍一晚,明天上堂,这个命案就会水落石出。” 苏冬青抓住牢门的手紧了几分,脱口道:“你不等到明天?”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脸一红,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想好好谢谢你。” 男人默然,良久才开口道:“苏姑娘先前与我有恩,你被人陷害,我定然不能袖手旁观,不用谢我。军务在身,我不能在这里耽搁,驱除鞑虏之后,我重回师门,如果有缘,日后再见。” 苏冬青心脏猛的一跳,失声道:“你要去打仗?” 男人唇角一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苏冬青心里却是一乱,她猜想过许多男人的身份,唯独不知道他是个士兵。听传言,边疆失陷,北方蛮夷攻陷了许多城池,现在去战场的话,那可真是太凶险了。 男人后退一步,眼看着就要往往常那般迅速离去,苏冬青突然开口道:“还没请教恩公的名讳?” “智真。”男人挥了挥手,向苏冬青告别。 男人步子很大,几步就走远了,眼见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苏冬青大声喊道:“一定要活着回来,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听到身后传来的清脆声音,男人步伐更快了几分,不能碰触的东西就不该留恋,这段缘分是时候该断的干净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苏冬青愣愣的跌坐在地上,脑袋里有些懵,无暇顾及地面的脏乱。虽然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可是听刚才的话语,日后怕是很难再相见了,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这个结果很正常,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失落呢。 衙门门口不远处,文天立刚送走同窗友人,看到一个黑衣人飞身上马,扬鞭而去,很快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湘儿她五叔,咋了?”见他看着远处发愣,苏冬桥忍不住开口问道。 回过神来,文天立神情有些怔忡,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了六弟了……” 这话一出口,苏家几个人全都看向他,一脸茫然,文家老六文天佑不是早死了? 一阵冷风袭来,文天立打了个寒噤,苦笑一下,低声道:“大概是我眼花了。” 不过真像啊,不光背影,那气势也太像了…… 这个晚上,牢里的苏冬青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外面等待的人也是万分焦急。 第二天一早,衙差打开牢门,从新给苏冬青带上枷锁,然后带着直接上了大堂。 堂上此时已经跪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身着素缟的妇人,面如死灰的承认自己的罪行,“是我在菜里加了褐石草,故意杀了他,陈二柱就是个畜生,他根本就不是个男人,每天不是赌钱就是喝酒,输光了或者喝醉了就打我和孩子……如果我不杀了他,他就会把我们娘四个活活打死…… ” 陈二柱就是那个穿了蓝印花布死了的人。 女人一番话,让堂下许多人脸色都变了,坐在中间的县令大人使劲一拍惊堂木,“大胆王氏,你来衙门时是说的是你家相公被是因为毒粉而死,现在又突然改口承认自己杀人,再不从实招来就大刑伺候!” 女子旁边跪着的中年男人面上也是闪过一丝惊愕,旋即便叩头道:“大人,我们林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王氏吓的浑身颤抖,面无人色,爬伏在地上,颤声道:“大人饶命……” 王氏也是个苦命人,嫁了个猪狗不如的男人,吃喝嫖赌样样都干,整个家只靠她缝洗赚钱,就是这样,她的男人陈二柱还天天打骂她。她早就认命了,想着早死早托生,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可是陈二柱连孩子都打,还要卖女儿换钱赌,王氏拼了这条命也想保护孩子,绝望之下起了杀心,她就专门找了有毒的褐石草混在菜里,毒死了陈二柱。 可是她害人的时候却被隔壁一个无赖吴老三看到了,当时她都做好了来官府认罪的准备,反正那个畜生死了,没有这个祸害,几个孩子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可是吴老三却告诉她,如果按照他说的去做,不但能免于罪责,还能获得一大笔银子。 如果能活,谁都不想死,王氏到底担心几个孩子,所以听了吴老三的话,给死了的陈二柱换了一身蓝印花布的新衣服,然后咬死了说是这衣服上有毒粉,害死了她的男人。 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吴老三让她怎么做怎么说,她就照办…… 听王氏一五一十的招供,堂上有两个衙役脸色特别难看,他们拿了吕子明不少银子,谁成想到事情突然变成了这样,这个王氏竟然翻供了! 衙门外面,苏家人和文天立焦急的等待着,旁边一个面目和善的年轻人安抚道:“你们且放心,苏姑娘一定会没事的,真正的凶手肯定会认罪。” 苏新平嘴上说着感谢,脑袋里却是一头雾水。今天升堂,他们早早的过来,这个陌生人得知他们是苏家人,说他姓简,苏冬青的案子已经查明真凶,让他们不必担心。 问到身份,这人却闭口不谈,只说苏冬青于他们主人有恩,所以这次有难,他们自当全力帮助。 苏冬青这次入狱,可以说是人祸,苏家人惊慌未定,即便听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依旧不敢相信,直到审讯结束,他们去牢里听到苏冬青亲口说,这才一个个欣喜若狂。 第一百二十章 回家 这边王氏一招供,那边仵作就有了新的发现,死者的身体里确实残留着褐石草,因为这东西和菜差不多,之前检查就疏忽了。 真不知道之前是真马虎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反正现在陈二柱的死因从毒粉变成了褐石草,苏冬青杀人的罪名起码没有了。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吴老三死了,王氏招供的前一天晚上,吴老三的尸体就漂浮在了郊外的河里,经仵作检查,死因是醉酒跌到河里淹死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吴老三这个重要的证人死的实在是太巧了,官府也派人仔细查了,可惜根本找不到其他蛛丝马迹。那天晚上跟吴老三一起喝酒的人有很多,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就他倒霉的掉到河里,当时旁边的人一个个醉醺醺的,想救都没办法。 线索在这里戛然而止,苏冬青见到那位叫做简思安的人,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智真的人,所以才初次见面,苏冬青就对他十分信任。 “有问题的花布有一百一十二匹,我叫人全部收了回来,请南阳城的大夫出面检查,这些衣服上的毒粉确实对身体不利,可是因为气味有些不对,所有大多数人都没有穿……”简思安看着苏冬青道:“那几个受伤的人现在已经痊愈,已经查出来了,毒粉是沈记布庄一个新来的伙计撒上去的,他是受人指使的,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苏姑娘放心,在抓到害你的主谋前,我会用性命保护你的安全。” 虽然年轻,简思安却是意外的能干,不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顺藤摸瓜找到了线索,竟然还把卖出去的所有有问题的布都收了回来,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苏冬青诚恳的道谢之后,开口道:“我能问一下,王氏为什么会突然认罪?” 简思安露齿一笑,“情况紧急,在下不得不用了些非常手段,她是个很好的娘亲,在意孩子甚至于性命,我们在她的几个孩子身上做了点文章,不过苏姑娘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冬青恍然,难怪王氏在庭上供认不讳,原来是软肋被捏住了。 形势完全反转,苏冬青从凶手变成了被陷害的人,终于从被困了好几日的大牢里出来,只是遗憾的是,那个被抓到的伙计咬紧牙关说是被吴老三指使的,而吴老三已经成了一缕幽魂,所以线索在这里就戛然而止。 苏冬青当然不相信吴老三是幕后指使,他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不过苏家的人可不会想这么多,看到她瘦了一大圈,一个个激动的痛哭流涕,虽然只有短短的数日,可他们真的像是生死之间走了一圈,简直是度日如年啊。 一刻都没耽搁,苏冬青从牢里一出来,苏家人就立刻簇拥着她回家,用艾草洗手洗脸洗澡,把旧衣服烧掉驱除晦气。大人说话的时候,兰儿就低着头一直抱着苏冬青的手臂,一刻都不分开。 这次事情,小丫头可是吓坏了,苏冬青也任由她粘着。 苏冬青被关了三天,这三天里没吃好也没休息好,回到家里强打着精神跟说了会儿话,然后眼皮就坠坠的,说着说着就歪倒在被子上睡着了。 兰儿也两天也没怎么睡,没过多久也靠在苏冬青的身边睡过去了。一大一小两个睡的深沉,郑氏给她们盖好被子,和其他人一起轻手轻脚出去了。 这个时候的吕家,吕子明跪在跪地上,上方坐着的老人恨铁不成钢的道:“好好的事情让你给办砸了,如果不是我动作快,找人弄死了吴老三,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吕家这次面子可就折进去了!” 被打了一顿,吕子明背后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吸了口气凉气,道:“爹,这事真不能怪我,有人在背后帮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我明明……” “住口!”老人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厉声道:“你还把这事竟然告诉了程思远,你脑袋是不是摔糊涂了,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你现在白白留给人家一个把柄,日后必有祸患!” 吕子明懊恼的垂下头,他本来以为这事万无一失,又想到程思远和苏冬青有亲戚关系,想早点劝服她点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苏冬青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越狱了,被人一路追杀,从梁州到边疆、沙漠、原始森林以及孤岛。虽然追兵一直甩不掉,可是她丝毫不觉得害怕,跟在那个高大的背影后面,欣赏了大漠孤烟的壮阔、千里雪原的苍茫、大海的波澜壮阔, 还尝试了许多美食…… 醒来时,苏冬青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那个梦长且真实,即便醒了,那份喜悦依旧在胸腔跳动。 闻到厨房飘过来的香味,肚子不由得蠕动的发出声响,察觉自己饿的实在难受了,苏冬青起身。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外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叠放的整整齐齐放在旁边,上面还有一根木簪。 盯着那根木簪看了半天,苏冬青垂下眼眸,起身穿衣洗漱梳头。 她一起来,外间说话的人就不用一直刻意压着嗓子了,郑氏撩开门帘,道:“饿了,饭做好了,出来吃。” 早饭是郑氏和文玉湘一起做的,有粥、煮鸡蛋和几样咸菜,兰儿坐下后先扒好一个鸡蛋,然后放到苏冬青的碗里,“六婶,你都瘦了,多吃点,把肉补回来。” 苏冬青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兰儿真乖。” 兰儿嘟着嘴巴,道:“外婆和大姐想给六婶做点好吃的,可是东西都被大伯娘和二伯娘她们抢走了,肉干、糖还有肠都没有了……” 没想到自己仅离开三天,文家那边就按捺不住了,苏冬青顿了一下,道:“没事,六婶再做更多的,兰儿想吃什么?” 小孩子注意力最容易引来,兰儿立刻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冰糖、炖肉,骨头汤,肉包子……” 吃完饭,文天立过来了,见苏冬青精神奕奕,稍微放心了些,道:“弟妹,找不到吕子明陷害你的证据,官府也没有办法,他一样能够逍遥法外,日后你可得小心了。” 苏冬青点点头,“这次事败,他们暂时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我会多加注意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变了 上次见文天立还是分家的时候,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看上去更瘦了,面色也不太好,知道他又当夫子又读书很辛苦,苏冬青不免多劝了两句。 这次苏冬青遭难,文天立出了不少力,苏家人对他也特别有好感,得知文天立就要回私塾,抓着死活不让走,非得留下吃个饭。文天立一点头,苏冬桥和郭氏立刻就去买菜了,看到他们这么热情,文天立心里感叹不已。 以前他考中秀才的时候,每次回来爹娘和大哥二哥他们也是这么,家里有什么好的都拿出来给他,自从他没有了功名,全家人全都冷淡下来。他自己倒霉,不怪亲人这般,只是感受这久违的热闹,略微有些手足无措。 上次来都没坐,这次过来终于有了时间,文天立先给文天佑上了柱香,然后说话间不经意的四处打量着。小时候全家在这个老屋住过,现在再呆在这里,有种微妙的感觉。这个院子很老了,可犄角旮旯收拾的都特别干净,从前那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不见了,取代的是淡淡的香气。 呆在这里很舒服,文天立忍不住的想,如果六弟还活着就好了,弟妹这般温柔贤惠,他肯定会喜欢的…… 苏冬桥和郭氏买菜回来,把一包东西放下愤愤道:“粮食涨价也就算了,菜和其他东西也跟着翻倍长,这样下去以后可不敢去县城了。” 郑氏一边摘菜一边道:“你买酱油和醋干啥,青儿这里有,地窖里好几桶呢。” “我哪儿知道,还以为都被那几个人抢走了。”苏冬桥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顾忌文天立在这,他铁定得把文家人大骂一通,妹妹出了这事,不但不帮忙,还趁火打劫,这些个没有人性的王八蛋! 郑氏脸上也多了几分愠色,如果不是家里大部分东西都放到了地窖里,这次不定让那些人抢走多少。 文天立这次回来的事情不长,可是家里那些糟心事倒是听了不少,趁这个机会跟苏冬青解释道:“分家的时候,朱掌柜的事情我没跟你说,他是被六弟救下来,这些年没少给家里钱财。从前爹娘收着倒是无可厚非,你嫁给了六弟,你理应该得一份……” 说到这里,文天立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咱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忍让的度量,我想着如果你们生计困难,再向爹娘讨要你该得的。不过弟妹心灵手巧,我就没想提这茬,不去想那个,反倒过的清净。” 知道他隐瞒这事是为了安生,苏冬青自然不在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不奉养老人也不能给文家养育后代,那份银钱就算是给我我不会要的,怎么分我也不在意。” 就她在文家这个地位,就算是想要,也不会分给她一文钱,而且她也不在乎那点钱,好好染一批布就够了。 明明刚受了牢狱之苦,可现在依旧满脸和煦的笑容,文天立越发觉得这个弟妹比大嫂二嫂强百倍千倍,“我听说轩儿去了学堂,那孩子很聪明,以后应该比我有出息。湘儿她们四姐弟现在过的这么好,都是托弟妹的福,我代三哥和六弟谢谢你。” 苏冬青连连摆手,“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兰儿依旧窝在苏冬青的身边不离开,闻言脆声道:“五叔,你也不要走了,留下来,六婶做饭可好吃了,保准你吃了一次还想下一次。” 许久没看到她这般天真烂漫的神情,文天立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这个几个孩子穿戴打扮的干净整洁,比他们亲爹娘在时看上去还精神,他心里由衷的觉得高兴。 兰儿都这么夸张了,苏冬青当仁不让的做了几道拿手菜,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赞不绝口,苏冬青笑的一脸满足,没有什么比所有人都在一起更开心的。 吃完饭,苏冬青立刻去了地窖,把侥幸躲过一劫的肉干和腊肠装起来,送文天立出去的时候塞给他,文天立也没推辞,笑着接了过去。 从老屋出来,文天立没直接走,回家跟爹娘告别。文家业这阵子愁眉不展,两个儿子把粮食都卖了,眼瞅着地里二茬的粮食冻死一片,接下来一年两大家子将近二十张嘴不知道怎么填。他着急上火,半边脸肿的老高,饭都吃不下,在床上躺着哎吆哎吆。 这两天大房和二房的孩子老往他这里跑,一个劲喊肚子饿,明摆着就是冲他要钱。可是现在粮价那么高,把他这里所有银钱拿出来买米面,也不够养活这么多人的。而且自从把卖人参的银子拿到手,大房和二房的人都紧紧的盯着他的口袋,正怕他偏袒了哪一房,自己吃了亏。 文家业满腹烦心事,所以五儿子这次回来他也没怎么注意,文天立来跟他告别,都没起身,在床上躺着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没事少回来,来回这么远,坐车还得花钱,你现在没房子没地,多攒点钱,以后真有了事,我也帮不了什么,只能靠你自己了。” 文天立点点头,留下一百文钱,道:“爹,让秦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一直吃不下饭身体可受不了,儿子不在身边伺候,你可要多保重身体啊。” 自从分家,大房二房变着法从他们手里扣钱,还是头一次见到从儿子这里拿到钱,张氏眼睛一酸,嘟囔道:“我们都这把老骨头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倒是你,瘦的一把骨头了,平时可多吃点。”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把钱收下了,从前老五出门,她还张罗带些家里的东西,干菜也好饼子也罢,起码让他赶路的时候别饿肚子。现在可不行了,她敢给老五拿点什么,等会老大媳妇就得指桑骂槐一顿,这日子,哎! 文天立点点头,见时间不早了,离开了家门。走出去好远,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原本就一直在外求学,鲜少回家,从前没觉得有什么,这次回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 苏冬青刚一回来,春娘和虎妞就过来探望,两个人这几天也是惊魂未定的,见到苏冬青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春娘亲眼见着文家大房二房上门抢东西,到现在还气愤不已,“要不是玉宏和他五叔,你回来怕是只能看到一个空房子了,你那俩嫂子连半瓶子的酱油和醋都没放过,还到处打听你买的地都在哪儿,那架势巴不得你回不来呢。” 苏冬青早就没有对这些人抱有什么希望,现在更是彻底死了心,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谁再敢犯到她头上,保准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春儿姐,林家最近出了些事情,天也冷了,染布的事情先停一停,啥时候开工我再跟你打招呼。”出了这事,苏冬青势必得先观察一下再说,省得再被当成是势力相争的炮灰或者棋子。 春娘也理解,出了这么大事,可得缓口气,当然得歇一歇。 苏冬青拿出一包铜板给几个做工的人分了,“原本想着快过年的时候一人包一个红包,现在也没多久了,就先发了……” 不多不少一人二百文,不但春娘和虎妞有,后来新找的几个人也都有。本来听说不能继续做工还挺失望,没想到还能得这么一笔意外之财,每个人离开的时候都是欢天喜地的。 虎妞一直推脱不想收,“六婶,我按照你说的法子才能把那么多鸡养起来,卖了这么久的蛋,家里的债都还清了,你又教给我扎花,我咋还好意思白拿你的钱。” 苏冬青笑了笑,“你家都是勤快人,肯下力肯定就有好日子过,小孩儿家家别想那么多,六婶给你就拿着。” “是啊,虎妞姐,你就听六婶的话。”兰儿在旁边探出小脑袋,小大人一样说道:“兰儿就听六婶的话,现在可乖了……” 她这话把屋里几个人都逗笑了,虎妞也不好再说什么,把钱收了起来。 虎妞家之所以这么快把债还上,也是因为现在县城买什么的都贵,柴米油盐都涨价,鸡蛋也不例外。即便没有外债,她家粮食也不够吃,所以日子依旧是紧巴巴的。 当天下午,周三顺和他娘也来探望苏冬青,他们才知道这信,也是吓的够呛,看到苏冬青又是嘘寒问暖了一通。 秦氏并不是个喜欢拉长舌头的人,不过还是跟苏冬青悄悄的说道:“鲁家现在又闹起来了,他家新娶的媳妇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进门好几个月肚子没动静,鲁家老婆子就随口说了两句,那媳妇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了个大夫给鲁宝雄把脉。结果大夫说,鲁宝雄肾虚的太厉害,很难有子嗣,鲁宝雄快要气死了,鲁老婆子打了那媳妇,结果那媳妇就把这事捅的人尽皆知,现在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了。没有孩子,根本不是你姐的事,是鲁宝雄不行……” 周家村和鲁家村离的不远,所以她们知道这些,而苏冬青回娘家把这事一说,郑氏和苏新平骂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苏冬梦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意外。 见她一脸平静,苏冬青心里一动,“四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苏冬梦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道:“我跟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身体有些不妥,不过不能确定而已,等到后来,我对他就死心了,也就不在乎到底是谁的问题……” 郑氏和苏新平都不说话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女儿虽然在鲁家受尽苛待,可她终究对鲁宝雄还是有感情的,所以从不声张这些。只可惜鲁宝雄为了他自己的颜面,一直当缩头乌龟,让她一个人承受异样的眼神和唾骂,一直到冬梦受不了选择自尽…… 回到想女儿骨瘦如柴没有呼吸的躺在地上的时候,郑氏眼睛再一次的红了,抱着苏冬青的头,“你这个傻孩子啊,到最后还要维护那个没良心的,他就是个没用的畜生,根本配不上你,他糟蹋了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苏冬青也不由得心生感叹,谁又比谁傻呢,不过是善良的人考虑太多,所以受苦,自私的人真就能得了好?未必! 如果当初鲁宝雄很坦诚,以四姐的性子,两个人肯定不会在孩子的事情上有罅隙,到时候从兄弟家包养个孩子,或者去外面收养无父无母的孩子,日子还能过下去。可是他选择了逼死了四姐,以他的身体,就算是娶一百个女人,依旧不会有子嗣,还暴露了他自己身体的毛病,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苏冬梦像是完全看开了这事,还在安慰郑氏,“娘,我早就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不管以后他们好还是坏,都与我无关,你们也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当。” 哀莫大过于心死。从自杀未遂开始,她从新捡回一条命,过去的事情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了。 郑氏和苏新平虽然一时难以平复心情,可是怕再提起那个挨千刀的人会刺激到女儿,所以咬牙切齿的闭嘴了,私下里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听说苏冬青年前不染布了,苏冬梦也觉得妹妹该歇歇,不过这样她就不能跟着学扎花挣钱了,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 苏冬青太清楚她这个四姐了,直接道:“不能开工我也能教你针法,慢慢学,等四姐你学会了,就能正式上手了。” 她说这话也不是安慰苏冬梦,第二天就搬来三匹成布一匹坯布,还有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线,“四姐,我记得你针线活还行,先把爹娘过年的新衣做出来,我手慢,怕耽误事。” 苏冬梦现在闲下来了,有时间琢磨事儿,从前混沌的大脑现在也清明了许多,知道小妹这么做是故意给她找事,让她忙起来就少寻思那些糟心事。她心里清楚却不说,装作不知道的应下了,当真忙活起来了这事。 她现在真是后悔当初寻死,家里有年迈的爹娘需要侍养,还有兄弟姐妹需要扶持,她怎么就为了个那样不值得的人想要把命搭上去呢,她真是太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艰难 染布的事情一停,苏冬青的时间可就大把了,先把家里整理一下,然后再将毁坏的鸡圈修一修。她被抓的时候,也不知道谁从后院溜进来,偷走了五只鸡,还把鸡圈弄的脏七八糟的。 估摸着文玉轩快要回来了,苏冬青特意领着几个小的去赶集,顺道把家里的东西补齐了。 因为县城各种东西价格高的离谱,所以农家人能不去县城就不去,乡野集市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可能是被动荡的物价吓到了,集市里卖东西的很少收银子,要不用粮食换,要不用其他东西,反正铜板和银子十分不受欢迎。 苏冬青被抓的事情在这一片传的沸沸扬扬,谁都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她,所以苏冬青一出现在集市,就收到到了无数诧异的目光。 知道没法解释,苏冬青索性就无视这些视线,该干嘛干嘛,先到了买肉的摊子。她在这里买了许多次肉,膀大腰圆的屠户早就认识苏冬青,一边举着大刀剁肉,一边热情的招呼道:“湘儿她六婶,可是好阵子没看到你过来了,今天想要买点啥,刚杀了一头大猪,还没开张呢,给你便宜点!” 这天外头都结冰了,这买肉的屠夫上半身除了搭着的一块布巾,几乎是光着的,可这样脑门还冒着一层汗珠,可见刚才没少忙乎干活。 这家几代人在这里杀猪卖肉,出了名的厚道,不但肉比县城便宜,买东西还时常搭一块骨头或者其他,所以生意极好。现在时辰不早了, 按照以往的速度, 这个时候早就开张了,不过现在物价搞的人心惶惶,大家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本来就节俭的农户人,现在更是一点钱不敢花。 不吃饭会饿死,不吃肉可不会馋死,所以猪都杀好了,这摊子还没有人来光顾。 若是夏天,肉剩下还真是个麻烦事,不过现在天气冷了,卖不掉的随便放在外面冻上,所以卖肉的屠户还真不着急。他刚才正寻思着把肉切成整份的斤两先冻上,不过看到苏冬青,就停下手来,知道这肉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果然,苏冬青开口就要了一整头猪,之前弄好的熏肉和腊肉一点都不剩,她得重新弄,索性就多买点。 一下子被包圆了,卖肉的屠户高兴的咧着大嘴,按照苏冬青说的那般将肉卸成了几块,还要把下水和骨头都给包上了。苏冬青赶紧开口道:“骨头和猪心我要,其他的不用拿了。” 那些东西收拾起来太费劲,味儿还重,她嫌麻烦。 猪肉也要粮食结算,可苏冬青没带,本来想回去取,那屠户浑然不在意的摆手道:“等下我把肉送到你家去,到时候再拿粮食也不迟。” 虎妞的弟弟虎头在集市里卖鸡蛋,小家伙比文玉宏还小呢,穿的单薄,冻的鼻涕长流,看到苏冬青跳起来,腼腆的叫六婶,非要塞鸡蛋。 兰儿细声细气的道:“我家鸡跟你家鸡吃的东西一样,下蛋也可勤快了,吃都吃不过来,几天就得腌起来,你的鸡蛋我们不能收。” 虎头当然知道这事,讪讪的将手收回去,兰儿塞给他一块糖,一本正紧的说冷天吃糖能暖和身体,然后蹦蹦跳跳的抓着苏冬青的手走了。 虎头愣了半天,把那糖块在嘴里舔了舔,甜滋滋的味道从嘴扩散到肚子里,好像真的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打谷村附近有不少山林,大的野兽没有,像是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不少。秋天的时候许多人进山打猎,收获不小,集市上就有人卖。苏冬青买了几只兔子和野鸡,又买了一大坛子农家自制土酱。出于省钱,农家人平日用的调料都是从山上采的,虽然味道和正宗的有些差别,不过祖祖辈辈也都习惯了,这倒是让苏冬青开了眼界。 见文玉湘和文玉宏对逛集市乐此不疲,就没有立刻回去,跟着他们把整个集市逛完,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快到晌午了才往回走。 回去苏冬青就开始架火收拾这些东西,兔和鸡扒皮去内脏,一只留下炖肉,剩下的全部用酱料腌起来,然后准备熏烤。 送来的猪肉做法就更多了,一部分做酱肉,一部分做肉铺,一部分剁成肉馅子,和其他菜混合到一起,做肉包子或者肉饼都行。 这些郑氏和郭氏也帮把手,苏冬梦本来也想过来的,可是今天刮起了白毛风,怕她着凉,郑氏就没答应。 肉一煮好,苏冬青就捞出一块切好了,然后放在大盆子里,让文玉宏给狗端去。这次家里突生变故,好在有这几只狗在,要不不定让人祸祸成啥样了,劳苦功高,必须加餐! 苏冬桥过来送柴正好碰到,不无羡慕的道:“这十里八乡也就你家狗能这么大块吃肉,别家过年人还不一定能吃到呢。” 郑氏快人快语的道:“别的人也没来看门啊,不偷东西就谢天谢地了。” 一句就让苏冬桥无话可说,乖乖拎着斧子去外面劈柴了。每年秋天的时候家家户户就会进山收柴禾,今年他们哥几个染布,一点时间都没有,一直拖到现在有空了才去,每家搂了一车,顺带给苏冬青也拉回来一车,这样时不时在附近砍点,冬天就够烧了。 文玉宏穿着小薄褂也要出去劈柴,苏冬青一把抓着铲子一把将他抓住了,“多穿点,外面冷!” 文玉宏“嗯”了一声,乖乖回去穿衣服。 郭氏也是几个孩子的娘,一看苏冬青把几个孩子教导的这么听话,羡慕的不行,她家那几个每天都恨不得把她气吐血,想着赶紧给他们找媳妇,她早点解脱。 到了文玉轩放假的日子,苏冬青领着家里小的去接人,她们特意早来了一会儿,在书院门口避风的地方等着。相比于她上次来,书院门口摆摊了少了许多,生意也越发的冷清,那个卖剪纸的孩子也在,可是人来人往,他的东西根本无人问津。 现在人人都为吃的犯愁,这不能吃不能喝的小玩意自然看不到眼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苦命的人 那孩子穿的十分单薄,身体随着寒风不停的抖动,手冻的都裂开了长长的口子,可是时不时还要拢一下被风吹的四散的剪纸。上次听人说这孩子脑袋有些毛病,苏冬青便多了几分注意,现在看他冻的实在厉害,没有犹豫,把包里给文玉轩准备的厚衣服掏出来,披到那孩子的身上。 起码此刻,这个孩子更需要这个。 身上一下子暖和,那孩子呆呆的抬头,嘴唇动了两下,一个字没说出来,僵硬的身子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苏冬青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和文玉宏一起把人抬到就近的医馆。这孩子身上又脏又臭,连着两个医馆都以“不方便”为借口不愿意收,跑到了第三个,大夫把脉才知道,这孩子饥寒交迫,冻晕过去了。 这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缝补的痕迹,看上去像是捡破布然后一层一块的缝到身上,根本没法解开,只能用剪子。剪开之后露出里面青青紫紫一片,那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手、脚、耳朵有明显的冻伤,如果不治疗,有残疾的危险,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其他的踢打伤口,大夫摸过骨说,这孩子手臂断过,没接好,所以右手使不上力气。 文玉湘看了眼就别过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这人太可怜了,不但没有家人还是个傻子,如果不是六婶,刚才昏倒了都没有人管,就只能被活活冻死…… 这孩子还没醒,文玉轩和苏正非被文玉宏接过来了,他俩看上去也不怎么好。县城里啥都涨价了,书院里的三餐明显少了,米饭减半,菜只有清汤寡水上面飘着一片菜叶子,学堂和睡觉的地方不发炭,冻的他们四个人挤在一个被窝取暖。好在从家带了许多好吃的,尤其是那些糖块,否则饿的真没法再上课了。 不用他们说,只看那两张青白的脸,苏冬青就知道书院日子不好过,恨不得立刻回去做好吃的, 可是还还有一个人晕了没醒,只能先去外面食肆吃一顿。 这次可真是饿的凶了,文玉轩和苏正非一点都没客气,面一上来就一头扎进去,一人秃噜秃噜吃了三碗才停下来。这还不是他们饱了,是苏冬青不让继续吃了,冷不丁把胃撑坏了可不好,最忌讳这样饥一顿饱一顿。 吃完东西,俩人稍微好了些,苏正非苦着脸道:“小姑,别说我们了,就是夫子也都吃不饱,他在上面念书肚子咕咕叫,我们在下面跟着读肚子也叽里咕噜,饿的没有力气了,肚子叫的声音比读书声还大……” 文玉轩也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不是学院克扣,做饭的大婶每天都发愁,柴米油盐都涨价,之前交的银子都花光了,如果想吃饱,就要再交钱。富裕的倒是不差这点银子,可是许多家境不好的,都拿不出这个钱……” 人生活在这个世上,少不得吃喝拉撒,物价不稳,肯定会波及到角角落落,读书教书的也不例外。苏冬青不由得想起文天立,怪不得比上次清减不少,他现在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 不知道这孩子啥时候醒,这么多人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苏冬青便把银子留下来,让医馆好好照看这孩子,出去买了身厚衣服鞋子,放在床边,然后这才离开。 可能是这次在外面受了许多苦,这次回来文玉轩明显很激动,家里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然后帮着苏冬青摘菜烧火,给文玉湘提水倒水, 跟着文玉宏劈柴,陪兰儿喂鸡玩耍,头一次露出这么明显的孩子气。 他这样,苏冬青就越发心疼,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把卤好的肉又往娘家送了四份,二哥家多了一篮子鸡蛋,不用说刘氏也知道,这是给苏正非补身体的。 每每文玉轩回来,文家老屋这边从早到晚都往外飘着香味,这次也不例外,除了一顿三餐,苏冬青做了简单又能放的住的点心,譬如麻花、南瓜饼,还有咸甜两种口味的油炒面,都是吃起来方便的,毕竟他们是去上学,没家里这么随意,麻花和饼可以泡饭里吃,油炒面用热水一冲就能吃,很简单。 文玉轩在家里呆了三天,苏冬青就整整忙了三天,手累的都抬不起来了,最后回学院,东西太多拿不了,只能找了村里的驴车。 苏正非习惯性的来打谷村找文玉轩一起走,一看车上装满的东西,吓了一跳,这么多东西得吃到啥时候。就这样小姑还在塞银子,说吃不饱出去吃碗面也好,苏正非心道,这到底是谁饿怕了…… 把俩孩子送上车,苏冬青跟在后面,一边挥手一边道:“这些你俩去学院一起吃,别担心,过阵子我再去看你们!” 将盛着面饼和鸡蛋的包放在车上,苏正非感叹的道:“小姑对你可真是好!” 文玉轩还在使劲挥手,听到这话沉闷的“嗯”了一声,他不说,可心里清楚,亲娘这般也比之不足。 送走了文玉轩,苏冬青也没歇着,又做了不少东西,然后从郑氏那里拿了五十个咸鸡蛋,本来苏冬青想要换来着,可郑氏死活不干,这些咸鸡蛋本来就是小女儿拿给她们吃的,换什么换! 做了一堆东西,又从地窖里搬出来四袋碾好的新米,苏冬青把三哥叫来,让他跟着文玉宏跑一趟,把这些东西给文天立送去。 苏冬桥想都没想都答应了,他知道现在粮价飞升,不种地不产粮日子过的比他们还不如,更知道文天立当初分家把他那份地给了文玉轩,所以这粮食得送。 文天立的日子过的确是艰难,他在柳山县北面的一个村子教书,这个村子大人多地大,相对别的地方稍微富裕些。 不过好也是相对,粮价涨跌的时候有许多人卖了,现在后悔不跌,可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只能了紧裤腰带,节衣缩食。 文天立好说话,之前的束脩可以用粮食或者米面来换,所以不少孩子过来听课,现在粮食金贵了,许多人望而却步,更有甚者上门来讨要,他家孩子现在不读书了,要把之前给的粮食束脩退回来。 眼瞅着私塾的孩子越来越少,文天立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他边教孩子边自己读书,本来就身心疲惫,现在饭都吃不上了,他哪里还有力气再干其他的。就在他准备去找村里的里正商量离开的事情,苏冬桥和文玉宏坐车哒哒哒的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回头草 苏冬桥和文玉宏的到来,可是解了文天立的燃眉之急,大包小包的东西不少,有米面这样果腹的粮食,也有咸鸡蛋熏肉和肉干这样下饭的,也有油炒面这样对付一口也不会饿肚子的,还有一套被褥和厚衣服。 苏冬青是参考文玉轩所在的书院的情况置办的东西,实际上文天立教学的私塾比书院情况还要更恶劣些,不但吃不好穿不暖,私塾老旧的房子也禁不住寒风冷气的摧残。 苏冬桥把东西搬进屋,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这里是文天立住的地方,窗户早就老旧裂纹了,缝子一个劲的往里灌风,里面就是长期点着炭也热乎不了。把东西全都弄进来,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开始堵窗户,然后把关不严的门也休整了一番,这样屋子虽然不暖和,但是起码不会一直吹风。 文天立站在那里,连忙都帮不上,他自幼读书,提笔写文章可以,但是动手干别的就不行,他也堵过门窗的缝隙,可没过多久又开了,弄不利索索性就忍了。 他们来的也是巧,正好赶上文天立下学,俩人赶了大半天的路也是饿了,文玉宏也不跟他五叔客气,去外面抱柴禾就开始烧火弄吃的。在灶膛忙乎了半天就找了一小罐子的粗盐,就剩下一个底了,要用勺子至今刮才能刮下来少许,文玉宏也算明白五叔日子过的艰难,一边干活一边道:“五叔,这些东西你先吃着,等过年走的时候,六婶说再给你捎过来些。米面啥的别去外面买,现在一天一个价,不值当,家里有呢。” 明明是自己住的地方,现在却插不上手,看着满地的东西,文天立叹了口气道:“这么多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吃完,劳烦你六婶费心了……” 文天立虽然五谷不分,可也知道现在外头啥都是贵的,这些东西折合成银两,他两年的束脩都不够,更何况这些东西都是他急需的,每一样都透着关心,这寒冬腊月,他真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苏冬桥正在捣鼓屋里那个腿松的凳子,听到这话头也不抬的道:“你这话可就见外啊,下次再说我可生气了。” 文天立温和一笑,不再言语。 那厢,苏冬青终于等到了简思安,只是对方很遗憾的告诉她,吴老三的死还没有查出来蛛丝马迹,另外那个趁乱混到沈记布庄撒毒粉的小伙计嘴巴很硬,一时半会怕是不好找到证据。 吕家是地头蛇,既然是在销毁证据,肯定尽量做到天衣无缝,苏冬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太失望,开口道:“真是谢谢你了。” 简思安微微一笑,“苏姑娘客气,我也是奉命行事。我派人一直暗中察看吕家的动静,如果有消息,会尽快告诉你。” 他来到这里,连口水都没喝,说完转身就要走,这雷厉风行的模样同智真倒是像极了。想到那个神出鬼没的人,苏冬青心里十分复杂,把人送到门外,忍不住开口问道:“冒昧的问一句,智真他现在有消息了吗?” 毕竟是打仗啊,基本都是肉搏,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刀枪无眼,想想都觉得心惊胆战。 “现在还没有得到大人的消息。”这个问题简思安不想多说,就算是有战场的回信,他也不能随便透漏,即便这人是大人的救命恩人,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送走了简思安,苏冬青站在院子里发了半天的呆,从前去县城她心里偷偷的想,也许这次冷不丁的又能碰到那个人,现在知道那人已经离开,她都懒得再去县城,清楚去了也不会再遇到那个人。 文玉湘刚在外面收柴禾,不经意的听到六婶刚才的话,只觉得那个称呼有些耳熟。智、智真……好像从哪里听说过,一时想不起来了,她忙着烧火,一下子就忘到脑后。 午后,太阳大了些,苏冬桥赶车先把文玉宏送回来,然后自己又去还驴,回家正要吃饭,却发现灶膛是冷的,媳妇孩子都不在家。随便找点东西垫垫肚子,苏冬桥便去后院爹娘那里。 本来他过来想弄口热乎的,没想到后院人不少,大哥大嫂,二嫂,还有他媳妇,还有好几个孩子,数一数,差不多人都在这了。苏冬桥轻车熟路的去掀锅,看到热着饼,也不嫌烫,卷卷就往嘴里塞。 刚吃没几口,就听到郑氏在屋里头骂:“他们鲁家还真有脸上门,做了那么多缺德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听到这话,苏冬桥就顾不得再嚼了,进屋道:“咋了,鲁家那些畜生又上门了?是不是皮痒了,上次没挨够揍是咋的?” 郭氏把他扯到一边,悄声道:“鲁家又把新娶的那个媳妇给休了,现在知道咱们冬梦的好了,让人上门说合,想再接冬梦回去。” “我呸!”苏冬桥连口水带干粮渣滓一口喷了出去,怒道:“把梦儿折磨成这样还敢上门说这话,真以为咱家都是好欺负的啊。” 鲁家最近一直很倒霉,新娶的媳妇闹翻了天,又把鲁宝雄没种的事情捅的人尽皆知,那新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跟鲁老婆子天天打擂,还把正在养伤的鲁宝雄推下地。鲁宝雄的肋骨和胳膊被打断还没好,这下伤上加伤,找大夫看了, 以后就算是痊愈,也干不了重活了。 鲁家一气之下把新娶的媳妇给休了,可是鲁宝雄不能人道的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名声已经毁了,以后又不能扛力气活,再找媳妇就难了。而且办喜事还得再花钱,鲁家有些承担不起,烂事缠身时,鲁老婆子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苏冬梦的好,听话,干活又利索,所以舔着脸找人上门来说情。 因为来的是跟苏家沾亲带故的长辈,苏新平没把人赶出去,但也没松口,那人看苏家的态度坚决,便回去同鲁家说了。其实如果不是从前欠了鲁家一个人情,人家也不愿意来做这个说和人,鲁家把人欺负到自尽,两家成了仇人,这个梁子结的这么深,哪有那么容易解开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受苦 苏冬青终于收到了姜大年的回信,信中附带一纸公文,将苏冬青家这个染布小作坊划在了他徒弟的名下,这样上头有匠户的人顶着,苏冬青的农户身份依旧可以继续下去。 没过两天,里正再次上门,苏冬青将织造署的公文拿出来,李正东彻底没了招数,只能惺惺的离开。 这两天苏冬梦都住在文家老屋这里,鲁家人大概豁出不要脸了,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求情,虽然都被苏新平打跑了,不过郑氏还是让她来打谷村呆一阵子,怕她被鲁家人气着。 文家老屋子修葺的好,再加上窗纸都是用最厚的,白天屋里长期生着炭火,所以屋里暖烘烘的,大冬天的呆在里面特别的舒服。苏冬梦干着活不自觉的犯困,时而靠着墙小憩一会儿,时而同苏冬青说会话,时而吃两块点心,日子比做梦还轻松。 她们这边过的逍遥自在,文家业和张氏可是受大罪了,一天两顿稀粥,撒泡尿就出去了,从早到晚肚子都是饿的,晚上更是饿的心慌难以入睡。可是又能怎么办,家里没丁点粮食,地里的二茬冻死了,还要差不多再挺一年才能打粮,这糟心的日子都看不到头。 挨饿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还不消停,天天哭骂嚎个不停,吵的人脑仁疼。 家里没粮食,老人孩子都得勒紧裤腰带忍着,可是文玉全的媳妇刚有了身孕,正是胃口好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每天抱着肚子抹眼泪。文玉全刚当爹的喜悦之情也被愁苦冲的一干二净,他去求过陈氏,结果被骂了回来,偌大的男子汉气的直掉眼泪。 文玉全的媳妇饿的受不了了,使劲拿拳头砸肚子,哭闹的喊着不要这个孩子了,生下来也得饿死。 陈氏觉得她这是在威胁自己,没好气的骂道,“别觉得肚子大了自己金贵了,从前灾荒的时候啃树皮该生孩子也生了,你这还有口吃的呢,别不知足!” 怀着身子的媳妇被气的差点昏厥过去,文玉全说不服他娘,只能去求爷爷奶奶。文家业防着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家,可是不能不管未出世的重孙子,只能扣扣索索偷着给一些,文玉全用这个钱偷偷摸摸给媳妇开小灶,可是其他人就得硬挺着。 二房的人先挺不住了,蒋氏假惺惺的来找张氏,“爹、娘,先前是我们见识短,把粮食都卖了。我们年轻的吃多点少点都行,你们两个岁这么大岁数,还跟我们跟着一起受苦,媳妇真是于心不忍。” 陈氏抱着肩膀在旁边冷眼看着,她太清楚蒋氏的为人了,肯定挨不住了,又要打什么主意了。 果不其然,蒋氏接下来便道:“娘,我们两家虽然没粮食,可老六媳妇那可是不缺,入冬的时候拉回来好几车呢,她在那好吃好喝,让长辈挨饿可是不孝,您说说不是这个理儿……” 在蒋氏的鼓动下,张氏傍晚时候来到了文家老屋。一见着她,本来正和兰儿玩的高兴的文玉湘立刻提心吊胆起来,后院只要来人,准保没有好事。 看着两个穿戴厚实脸色红润的孙女,再想想那两个院子长期肚子咕咕响个不停的孩子,张氏心里复杂极了,当初分家谁都不想要的拖累,现在反而比谁过的都好,这谁能想的到呢。 苏冬青倒了茶水,听着张氏说完了来意,一时没开口,张氏急了,道:“我知道分家的时候是偏了心,可你大哥和二哥家将近二十口子人,天天数着米下锅,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活活饿死。” 提到大房和二房,苏冬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按捺住心头的厌恶,开口道:“娘,你是长辈,我供养你是应该的。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那么多全手全脚的,我们孤儿寡母可养不起。我落难的时候他们落井下石,我寒透了心,可也不屑做小人,毕竟早就分家,各凭本事吃饭。” 知道她还在气大房和二房擅自抢东西的事情,张氏讪讪的道:“毕竟是一家人……” 苏冬青不搭她的话茬,只道:“正好要碾新米,我明天送过去,两袋够你们二老吃半年了。” 张氏还要再开口,苏冬青垂着眼睛道:“娘,谁家过日子都有难处,我一个女人撑着这个家本来就不容易,不指望谁都帮一把,希望你们能多体谅一下。” 张氏心有不甘,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儿媳刚进门的时候她也许还能拿捏两下,现在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张氏一走,文玉宏就把簸箕扔到了地上,气呼呼的道:“六婶,真要送粮食过去吗?他们把粮食卖了把银子揣到自己口袋里,凭什么从咱们这里要粮食!” 苏冬青叹了口气,她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可在这个孝比天大的民风下,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上,又打又闹她还得给粮食,不如省点力气。 虽然打算出血,可是苏冬青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第二天去碾米,有人问起,“不经意”的开始宣扬,半个村子都知道了,文家老大和老二养不起老的,得靠三房和六房的女人和孩子,然后 这才拉到文家后院。 苏冬青亲自送过去,陈氏对她视而不见,直接把口袋打开,在里面抓了两把,然后才让人把米抬进去。 她这么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分家的时候用破烂的粮食充当好的,怕苏冬青用同样的法子报复她。 苏冬青见状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眼里只看得到芝麻的人,这辈子怕是也见不到西瓜。 苏冬青也没和陈氏以及文天德打招呼,径直去了屋里同文家业行礼,“爹,我前阵子被人冤枉入狱,打点官府花了不少银子,暂时又不能染布,所以手头也不宽敞。不过我们小辈再苦再累也不想长辈受苦,这两袋米差不多也够您和娘吃半年了,再那个时候我再想办法再弄些过来。” 苏冬青就差直接说了,她遇到事的时候文家不闻不问,现在文家倒霉了也别怪她冷眼旁观,这两袋米与其说是孝敬,不如说是堵住村里的悠悠之口。她就管着老的别饿死,其他人爱咋咋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心插柳 苏冬青前脚走,文天庆和蒋氏后脚就来了,巴巴的看着那两袋粮食。文家业见状长叹一声,挥手让他们拿走了一袋。虽然这粮食是给他的,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家挨饿不管。 不用猜苏冬青也知道会是这样,即便如此这粮食她也得给,因为就算是分家或者偏心与否,文家两个老的也是长辈,她只要还是文家儿媳的身份,这两座大山永远就压在她头上。 苏冬梦在这里呆着,很快就和文玉湘和兰儿混熟了,没有郑氏在旁边看着,苏冬梦也能帮着干不少活。这不,一大早就和文玉湘一起去井边打水。 平时村里人都爱去河边汲水,但是天一冷,就不想走那么远,这个井边反而比平时更加热闹。苏冬梦和文玉湘来不算早,很快就排到她们。 井边洒了不少水,一冻就成了冰,苏冬梦没注意,踩上去差点载到,被人从后面一托,这才免遭了以脸扑地的厄运。 “谢谢。”还没站直,苏冬梦就连忙道谢,看到身后是个高大的男人,赶紧向旁边躲了躲。 “没事,这里滑,要当心。”男人瓮声瓮气的说道,将倾倒在地的木桶扶起来。 木桶里的水一小半都洒到了苏冬梦的衣服上,被风激的一颤,正想着赶紧打水回去换衣服,就见刚才的男人把他自己桶里的水倒到她的木桶里,示意她们赶紧回去。 苏冬梦正迟疑的时候,文玉湘已经把桶拎了起来,“谢谢大成叔,那我们先走了。” 回到家,苏冬梦已经冻的牙打颤了,换完衣服就赶紧躲到炭火旁边。见她嘴唇发青,苏冬青赶忙煮了一锅姜糖水,苏冬梦连喝了两碗,终于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把侵入身体的寒气给驱赶了出去。 为了家里两个低血糖的人,苏冬青又开始捣鼓起了黄泥,把粗糖制成白糖和冰糖,这样更好吃一些。做好之后便拾掇了一大包东西去了县城,她不放心文玉轩也想去看看上次冻晕过去的孩子。 为了不耽误文玉轩上课,苏冬青恰好赶到中午他们休息的时候到的书院,文玉轩见到苏冬青十分高兴,巴巴的说了半天的话,如果不是读书的时间到了,他还舍不得回去呢。 文玉轩刚抱着东西进了屋,前后左右立刻就围上来许多人,一脸垂涎的看着他怀里的包裹,一个个的眼睛冒着光,七嘴八舌的道:“玉轩,你婶儿又给你送好吃的了,快让我们瞧瞧……” 文玉轩和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当然知道他们说的瞧瞧就是想吃,没有吝啬的把包打开。真正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住在自家,或者自家学院附近买的房子里,他们这帮子住在书院里的家境都不怎么好,就算是饿肚子也舍不得花钱出去买吃的,他们在一起也算是共患难,没有人吃独食。 一阵惊呼声过后,大家嘴里都是满了,一边吃一边嘟囔道:“好兄弟,多亏了你,要不我们不冻死也得饿死……唔,这糖真白,甜到我心坎里去了。” 文玉轩也放了块冰糖放在嘴里,催促道:“吃完赶紧去学堂,快到时间了,小心迟到被夫子打手心。” 十多个孩子一边吃东西一边往外跑,这段艰苦的岁月铭刻在他们心里,因为相处帮助,相互扶持,许多年后,他们的情谊依旧浓厚。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吃到山珍海味,但还会时常怀念这个冬天的那抹甜蜜的味道。 苏冬青只是担心文玉轩饿肚子,殊不知她的所作所为会让文玉轩收获许多珍贵的友谊,为他以后的仕途平添了许多助力,更没想到的无心插柳,还令她赚了一大笔银子。 送走了文玉轩,苏冬青就来到了那个剪纸的孩子跟前,上次特意买的棉衣和棉鞋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依旧穿的破烂,鞋子坏了洞,大脚趾露出来,冻的青青紫紫。 没想到再见面这孩子依旧这么狼狈,苏冬青叹了口气,蹲下身来,问道:“衣服呢?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那孩子一直将头缩在破衣服里,听到声音,抬起头,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嘴唇抖着,半天才含糊的小声道:“冷、冷……衣服被、被抢走了……” 苏冬青皱眉,她失策了,早知道就弄一身旧衣服,这孩子又小脑袋又不清楚,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冻死,苏冬青琢磨了片刻,起身向街里走去。走到没多远,身后一个拖沓的脚步声一直跟着,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卖剪纸的孩子,提着篮子,躲躲闪闪的跟在她的身后。 “你回去等着,我去给你找身厚衣服穿。”为了让他明白,苏冬青特意放缓了语调。 可是那孩子好像没听明白似的,眼睛盯着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苏冬青比划了一顿,见他还是盯着自己,没办法,只得继续往前走。 到了一个成衣店,那孩子停在外面不肯进来,苏冬青把伙计找来,问他有没有旧衣服,大小就按照外面那孩子的身量。 那伙计还纳闷呢,真有人闲的没事,好心的给乞丐买衣服? 不过有的卖他自然不会多问,往外瞅了几眼,还真找出来两身孩子的衣服,一身浅蓝一身青色,苏冬青挑了较厚实的一套,伸手招呼那孩子过来试一下。 见状,那伙计赶紧赔笑道:“客官,能不能移步到别处试,要不去后院也行,这里太挤了,不太方便。” 哪里是地方不够,是他怕那臭烘烘的小乞丐进来,他这里的客人都要熏跑了。 小孩也不过来,就呆呆的站在寒风中,苏冬青出去拉了他一下,倒是没抗拒,跟着她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苏冬青把衣服递过去,“穿上看看。” 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冻狠了,小孩这次很快把衣服接过来,直接套到身上,飞快的看了苏冬青一眼,然后低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捡个孩子 苏冬青又去买了双旧鞋,虽然有点大,可以往前面塞点棉花,穿着倒也合适。 折腾完,眼前的孩子终于包裹的严实些了,苏冬青从他篮子里数了几张剪纸出来,然后拿出二十个铜板放到他手里,弯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好了,回去,我也该走了。” 虽然今天没买多少东西,可是却花了不少钱,不光是吃喝,许多东西都涨价了,当然了,令人忧心的依旧是粮价。虽然现在各个粮铺依旧卖粮,可是一天一个价,就这样依旧排长队等着买,再贵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看到这个情景,苏冬青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智真,如果他们能在战场上击退敌人,恐慌就会戛然而止,物价差不多就该平稳了…… 想到在牢里见的那一面,苏冬青心里就不由得一紧,那人说了,打完仗也不会来这里,以后怕是真的再难见到了……明明知道那人身份不凡,与自己是不同路的人,可每每思及此处,心里好像哪里缺了一块。 心有所想,苏冬青就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跟了个小尾巴,直到快到村口了,才发觉远处那个青色的身影。她停下来,那个跌跌撞撞的小人也跟着站住,直勾勾的看着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 大门口传来开门的响声,趴在床上的兰儿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开门就往外连蹦带跳跑,“六婶你回来了!” 跑到跟前,兰儿才发现苏冬青身后还有一个脏兮兮的人,好奇的瞪大眼睛看着。 苏冬青一手拎着一个往里走,“快进屋,外面太冷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西屋立着个大木桶,里面倒上了温水,苏冬青让那个孩子进去,然后把他脱下来的那层里面的脏衣服扔了,让他自己拿着软布擦身上。 文玉宏本来想替他洗头发的,可是那头发跟鸟窝一样缠的死死的,里面又土又又沙子,没办法只能先剪掉一截,然后才将将能用梳子梳开。 听苏冬青说完这孩子的来历,苏冬梦一脸同情,“这么大点的孩子,连个亲人都没有,脑袋又不灵光,也不知道咋活下来的。” 苏冬青也不知道,不过听那些在书院前摆摊的人说,从前这孩子有个爷爷,前年爷爷没了,这孩子就靠卖剪纸度日,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感叹完,苏冬梦又压低声音道:“青儿,你就这么把他捡回来,以后想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苏冬青还真没想好,只是这孩子跟着她快到家了,她也没法再送回去,也不能把他扔在外面冻死,等过了今天再做打算。 小孩也不知道多久没擦身上了,第一桶水脏的都是黑泥汤子,又换了一桶才将将洗的干净些,兰儿看上去对他很好奇,一直围着木桶转,突然停下来,歪着脑袋看着那孩子,脆声道:“呀,原来是小姐姐啊,长的好好看!” 苏冬青正在跟苏冬梦说话,听到这话往里面看去,那孩子全身上下已经洗干净了。湿漉漉的头发甩在脑后,露出巴掌大的光洁的脸庞,皮肤白嫩,睫毛长长,眼睛漆黑,像个瓷娃娃似的……原来是个女孩子吗,她竟然都没发现! “去旁边玩,小心把衣服给弄湿了。”文玉宏把兰儿赶到一边,看着木桶里洗干净的那个人,白的觉得有点晃眼,嘟囔道:“什么小姐姐,是个长的好看的小哥哥!” 这孩子洗干净之后露出真面目,好看的令人意外,不过穿衣服的时候确定了,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看着床上蜷缩成一个团睡觉的孩子,苏冬青突然有些头疼,她并不是个心理阴暗的人,可是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对于一个孤身无助的孩子来说,这么出色的相貌是祸不是福,这个世上怀着不轨心思的坏人太多了,他又不是个正常的,连自保能力都没有,一个不小心可能就…… 苏冬青本来打算把人留一个晚上再说的,结果这孩子半夜睡着就发烧了,白色的小脸烧的通红,一个劲的说胡话。温度迟迟降不下来,本来脑子就不清楚,再烧傻了可真完了,苏冬青赶紧找秦大夫过来。说是昨天本来就冻着了,结果还洗澡,不小心受了凉,所以才着了风寒。 得,本来是想好好让他洗澡然后穿衣服的,结果还把人给弄病了。 又扎针又灌药,折腾到天明,小孩才好些,苏冬青眯了没一会儿,就起来做饭。晚上没睡好,吃完饭还不停的打呵欠。 文玉湘接下来照看这孩子的事,苏冬青睡了一小会,身上的困乏这才缓了些。 除了发烧,这孩子身上的冻伤还很严重,白天秦大夫又过来把了一次脉,留下一堆药膏,告诉苏冬青烧退了就得换药,这孩子身子折损的厉害,现在不调养,怕是得夭折。 听秦大夫说完,苏冬青转头看了一眼睡着了依旧不安稳的小孩,被汗打湿的头发沾在雪白的额头上,黑发衬的他分外的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掉的水晶娃娃。 秦大夫已经知道这孩子是苏冬青在外面捡的,见状便安慰道:“他本来身体就亏损的厉害,即便你不给他洗澡,早晚也得倒下,起码在你这,他能及时的喝上药。” 苏冬青也不知道该说啥好,谢过秦大夫之后,又端着一碗温粥,一勺勺的给人喝下去。 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也得好了之后再说了。 怕传染给几个孩子,喂饭吃药苏冬青都自己亲手做,兰儿对于这个长的好看的小哥哥特别好奇,不让她进这屋,她就趴在门框外面,探头往里看,“六婶,小哥哥吃的好慢,他是不是不爱吃白粥啊,要不要往里切点肉?” “小哥哥吃饭慢是因为正在生病,现在只能喝粥,等好了才能吃肉。”苏冬青轻声的解释道,“兰儿要听话,出汗别往外面跑,天冷要穿厚衣服,要不发烧了,也就只能像这样吃粥喝药了。” 兰儿知道那褐色的药汁难喝,听到这话立刻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六婶,我都听你的,兰儿不想喝药,兰儿觉得肉比粥好吃!” 第一百二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孩断断续续的烧了三四天,病情才稍稍稳下来,郑氏听说了这事也过来看,觉得这孩子挺可怜,但又替小女儿发愁。把这么个病歪歪的孩子捡回来,不但花钱还得费心思,当然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就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最后弄个吃力不讨好。 苏冬青没想那么多,反正啥事也得把病养好了再说。 鲁家吃了几次闭门羹,不知道在哪儿打听到苏冬梦在打谷村,鲁家老婆子和她大伯嫂子找到苏冬青这里来了,舔着脸说要见见苏冬梦。 鲁家村那一次,苏冬青可是见识过这人不要脸的模样,连门都没让进,直接冷着脸说人没在。 鲁家老婆子大脸抽动了几下,道:“我知道冬梦就在屋里头呢,她要是赌气不愿意见我,那我下次再来。我们鲁家都希望她能早点回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她和宝雄成亲这么多年,感情哪能说断就断。再说了,女人总归找个归宿,一直在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儿,你说是?” 苏冬青原本都打算往回走了, 听到这话又转过头去,冷笑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有脸说出的这话,我四姐被你们活活逼死了一回,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肯定不会再往火坑里跳!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这么多年,你们是一副什么德行我家都很清楚,再来别怪我放狗!” 鲁家老婆子被苏冬青呛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扒着门不屑的道:“你也不过是个寡妇,有什么可横的,一家子俩丫头都没有男人,真不知道你爹娘造了什么孽!” “那也比生的儿子没种强!”苏冬青环着手臂骂回去,“也不知道你们鲁家缺了什么德,养个儿子还是个窝囊废!” “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鲁老婆子在外面跳脚骂,不过大冷天苏冬青可没工夫听她满嘴喷粪,转身就回屋烤火了。 苏冬梦在屋里一直看着,没等苏冬青开口,垂下头,幽幽道:“我知道,鲁家这么着急,就是想要找人回去伺候鲁宝雄,我对他早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苏冬青这一骂,鲁家人再也没来过打谷村,大概也知道在她这里讨不到好。 刚进腊月,文玉轩提前放大假,这次是坐马车回来的,除了他还有那个叫李俊斌的同窗,另外一个自称是李俊斌的表哥李慕阳。 一看李慕阳的穿戴,苏冬青就觉得这人非富即贵,再见这人的气度,更觉得不是一般的人,所以特别客气的把人迎进了屋里。 李慕阳生的器宇轩昂,一身华服跟这农家小院格格不入,即便如此,他的面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说话同他弟弟一般彬彬有礼,“冒昧上门实在是失礼,我弟弟在书院多受你家孩子照顾,此次登门专门表示谢意。” 苏冬青一边收下包装精致的盒子,一边客气道:“您真是太客气了,小孩子之间玩耍,哪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说真的,苏冬青真有点摸不上头脑,李俊斌不过是来家里吃过一次饭,算不上什么,怎么他家里人还特意上门道谢了呢。当然了,就算是纳闷,这话也不能说出来,只能客气寒暄。 李慕阳确实并非单纯的来道谢,他有别的目的,本来想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但是看到苏冬青第一眼,心里异常诧异,没想到这种乡野之地还有这么好看的人,旋即又觉得分外可惜。 不管心里作何想法,李慕阳面上都保持着和煦的笑容,坐着说起了话,越发觉得眼前的人谈吐不凡, 有别于其他女子,不由得多了几分注意。 说了会孩子的事情,李慕阳这才开始提到正题,“俊斌拿回去一些糖,特别喜欢,一直都舍不得吃,我看了觉得新奇,去外面没寻到,听说是出自贵府,在下冒昧的问一句,那糖是夫人您做的还是买的?” 李慕阳当然知道那糖是苏冬青做的,如果不是打听好了,以他这种身份怎么可能会贸贸然上门,这么说,不过是挑起这个话茬而已。 这时,一直乖乖站在一边的李俊斌摊开手, 掌心里躺着两小块冰糖,面色微赧的说他非常喜欢吃这个,然后又客气的冲苏冬青道谢。 苏冬青愣了一下,旋即便道:“喔,这冰糖啊,是我自己闲着没事做的,要是喜欢吃,我再多做些。” “谢谢,给婶子您添麻烦了。”李俊斌有些脸红的道谢,他这个年纪了还贪嘴,总觉得说出来难为情。 她亲口承认了, 李慕阳先道谢,然后道:“原来这东西就叫冰糖啊……说起来惭愧,我家也做些卖糖的小生意,可能是技法拙劣,一直没办法将糖提的这么精纯,看到这糖块,特别的惊奇,所以趁这个机会想要请教一番。当然,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能买下这个方子,也好让更多的人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冰糖。” 苏冬青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像他们这样富贵子弟,想吃什么都信手拈来,应该不会对一两块冰糖这么执着,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刚才还说糖,怎么现在又转到了什么方子上面,文玉轩不由得多看了李慕阳几眼。 李俊斌则变得有些局促,坐在旁边的确实是他表哥,可他只是李家庶出子弟,李慕阳则是李家嫡系的子孙,虽然都是一个李,可身份却是差的太多了。他只是衣食无忧,这位表哥可是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平时他只有仰慕的份。 前阵子从文玉轩那得到几块糖,李俊斌又不愁吃喝,瞧着晶莹剔透好看,就转手给了家里的小妹妹,他娘抱着小妹妹去李家住宅拜见老夫人,这糖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李慕阳的眼里,然后便把他叫到了李家住宅,问起了这事。 李俊斌刚开始心里十分忐忑,还以为犯了什么忌讳,到了地方才知道,李慕阳对这糖有兴趣,老老实实的把他知道的都说了,然后才有了这才的登门拜访。 第一百三十章 李家 关于这个历史上都没有的大周朝,苏冬青了解的并不多,除了原主有限的记忆,她去书肆找过,只可惜得到有用的东西不太多。柳山县只是梁州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 这里所见所闻并不能代表大周的全部。 柳山县卖的糖分上中下三品,价格迥异,但是在苏冬青眼中,三种质量都不如意,所以自己买回来糖重新按照古法熬制退色。这么做只是想让口感更好,并没有想其他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李慕阳说家里做些生意,这话是真客气了,李家发家较早,是梁州首富。不但在梁州有大片产业,还在岭南一带有大片的土地,专门种甘蔗,然后制糖,现在大半个大周朝的百姓吃的糖,几乎都是产自李家。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过日子必不可少的东西,糖也不例外,卖糖所得占了李家每年收成的一半还多,所以有多重视可想而知。李家制糖一直致力于去除杂质和提高产量,这么多年对于脱色却是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而知李慕阳见到晶莹剔透的白糖时是多么的震惊。 得知这糖并不是意外所得,而是有人熬制出来,李慕阳立刻决定上门探个究竟,不但是想要得到脱色的方子,更要防止这个制糖方法泄露,对李家造成威胁。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所以才第一次见面,他就礼貌而又矜持的提出来的买方子。 听他说完,苏冬青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一个需要银子,一个需要改进的工艺,这本来就是个各取所需的交易! 苏冬青一点头,李慕阳心里不由得松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更真挚了几分,“那接下来就要麻烦了。” 苏冬青之所以会用古法制糖,纯碎是个意外,前世她往大山里跑,收集关于印染的信息。有时要在那里住下,短则数日,多则数月,不可避免的学到了当地人的一些生活中的手艺,这个土法制糖便是其中之一。 前世科技发达,许多东西都是机械化,制糖也不例外,但是大山里的人还保持着手工熬制的习惯,苏冬青本来是觉得新奇才学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苏冬青原本想好了自己会这种法子制糖的借口,可是李慕阳从始至终都没有问,她也乐得轻省,要知道编瞎话也是很费脑子的。 “我看今日天气不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契书签了怎么样?”以免夜长梦多,这事李慕阳已经上了心,自然想要趁热打铁,“这方子对夫人来说可能只是个改善口感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则非常重要,这么仓促,还请体谅。” 这人从刚才闲话一下变成了这幅谈生意的模样,这个过度丝毫没有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苏冬青依言点头。吃一堑长一智,染布的事情让她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让人惦记,不如痛快的交易,省得给自己添麻烦。 “这个方子是夫人所有,我们虽然相熟,可也不能亏待夫人,我们李家用三千两银子买下方子,这个价格夫人觉得如何?”李慕阳一副好商量的口气这般说道。 三千两银子,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就是个天大的数目,可是李慕阳却没看到对方面容和神情有丝毫的波动,心里不由得有些诧异,是他这个价格给的不够高,还是她没有听清? 虽然现在是个村妇,可芯子里的苏冬青还算是个有见识的人,这三千两银子确实不少,可对于李家来说只能算是毛毛雨,他们生意做的不小,效率或者价格稍微有一点提升,这三千两银子挣回来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苏冬青对这个金额没有异议,李大公子亲自拟写契书,他人长的俊朗,字也写的潇洒飘逸,一边写一边逐条给苏冬青宁解释,含蓄的表示既然方子卖给了他们,以后就不能再教给其他人云云。讲真,大周朝的契书比前世的合同相比真的很简单,打眼一过苏冬青就知道要点在何处,可是对方好意,她也不会拒绝,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 看到落款处那个印章,苏冬青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来,李慕阳非常敏感的注意到了这点,放下笔道:“可有什么地方不妥?” 看着那个鲜红的印章,苏冬青只觉得分外刺眼,语气略冷淡的道:“不知道李公子和江桥县李家绣庄是什么关系?” 原主还活着的时候,李月萱曾经大着肚子上门,质问她给多少银子才肯放弃勾搭程思远,当时李月萱扔给原主的一张纸,下面就是类似这样的印,原主记忆深刻,连带着她也忘不了。 李家家大业大,嫡系的人大多住在南阳城,附近县城的应该是旁系或者远支,江桥县好像确实有李家的人,但是他记不清楚是什么人了。 他正在思考,苏冬青又道:“如果李公子与李月萱是本家,那么这笔交易我就得重新考虑考虑。” 卖是一定会卖的,可是如果这个人跟李月萱有什么关系,她得狮子大开口,狠宰一顿,要不怎么对得起李家大小姐对她那么“照顾”。 听到这话,李慕阳眉心一跳,可还是没有什么印象,他正要开口,一旁站着的李俊斌提醒道:“表哥,江桥县李家,就是那个老夫人生日宴喝多了耍酒疯掉到荷花池胖子……” 李慕阳一下子想起来了,看着苏冬青道:“这个确实是李家的人,与我是出五服的亲戚,我同他们很少走动,所以记的不太清,如果他们曾经得罪过夫人,我在这里替他们赔个不是。” 李俊斌是个很机灵的孩子,一看苏冬青好像跟那个李家有些隔阂,立刻解释道:“婶子,李家人特别多,光是本家就有二三百口子,在江桥县和柳山县的都是李家的旁支,与本家走动不多,只有在特殊日子才会去本家拜见。我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听说过,慕阳表哥长期在南阳城,平时又忙,他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看李慕阳那神情不似作假,再听了李俊斌的话,苏冬青也不好再纠结此事,点了点头,提笔在契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家大人上门求亲 明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但是就是没办法查到证据,简思安有些急了,这几天晚上都没睡着,陆景的到来,可算是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么点事儿也至于让你愁成这样?我看你是越活越倒退了,好在现在安稳了,要是换做从前,大概脑袋丢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到京城,又被某人飞鸽传书召唤到了梁州,陆景鼻子都快气歪了, 风尘仆仆的下了马,先把简思安给损了一通。 这事办的拖拖拉拉,简思安自觉有愧,默默听着他数落。他知道陆景并没有夸大,他确实不久前被派去京城,结果在京城屁股还没坐热又返回梁州,算算日子,这一两个月大概都在赶路,难怪火气这么大。 也是真累了,陆景一边大口吃着东西一边把腰牌拍在桌上,冷笑道:“那些人不是仗着有钱有势欺负人嘛,抓不着他小尾巴也不要紧,你拿着这个令牌去吕家走一趟,问问他们苏姑娘哪里做的不对,咱们亲自登门致歉。”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看着这令牌,简思安豁然开朗,是啊,就算是不能讲真正的凶手抓住,可是包衣参领这从五品的牌子可是能唬人的,亮出身份,他就不信吕家不给他一个交待! 简思安拿着牌子转身立刻出去了,陆景吃完东西躺下呼呼大睡,他是真受不了,这些日子全身骨架在马上都颠散了。 他睡着的时候,柳山县柳家却是乱了,吕子明早就查过苏冬青的底细,又有程思远这个表亲为证,苏家真的是普通农户人家,可之前不但脱罪,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包衣参领亲戚,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仗着有钱有势又有李家这个靠山,所以不把普通百姓放在眼里,暗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次本来也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不但功亏一篑还引火上身,这下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自古民不与官斗,要知道苏冬青身后有这等硬实的靠山,他们怎么也不敢耍这个把戏! 陆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沐浴更衣,精神飒爽的进了前厅。 吕家来人想要求情,正在那赔不是呢,一身蓝衣的陆景进来了,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吕家的人一脸犹豫的闭嘴,不知道突然进来的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陆景一口将茶水倒进嘴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那几个神情紧张的人,懒洋洋的道:“你们害的是苏姑娘,要求情也得去找苦主,来这里做什么?” 吕子明做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战战兢兢的跪下去,一边扇自己的嘴巴一边苦着脸道:“大人,小人有眼无珠,做了错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个时候吕子明不敢不使劲,每个巴掌拍下去脑袋都嗡嗡响,这个包衣参领是京城的武官,他昨天连夜打听了许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来路。他对付苏冬青要使些手段,这个五品官员想要整死他,跟捏死蚂蚁一样,更何况他自己的手确实不干净,仔细查,总能找到东西弄死他,这回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陆景又灌了一杯热茶,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模样,“看你态度这么诚恳,我不妨给你个提醒,如果一个月之内不能让苏姑娘原谅你,到时候我们将军大人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我言尽于此。” 说完,不管吓的呆若木鸡的吕家人,转身就冲着后面厨房去了,睡了一觉,饿透了。 简思安立刻跟了上去,一脸喜色的问道:“还有一个月战事就平了?怎么这么快,我还以为要打一阵子。” 陆景伸了个懒腰,故作神秘的道:“等着,马上就会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简思安知道他嘴巴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看他低头猛吃,在旁边一边倒水一边伺候着。 事情解决完,他就能离开这里了,到了京城,就能帮上更大的忙……简思安心里高兴,话就多了些,“要说这苏姑娘也真是个奇女子,不但救了咱们将军,还能有那么好的染布手艺,可惜就是运气不好,嫁给了死人,这辈子注定多灾多难……” “噗!”陆景一口米饭全喷了出去,顾不得擦嘴巴, 立刻转头紧紧的盯着简思安,连声问道:“你说什么?苏姑娘是个寡妇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吃惊,简思安抹了抹被喷到脸上的米粒,点头道:“是啊,办的是阴亲,嫁过来时男人死了好几年了。” 陆景两眼冒光,也不吃饭了, 立刻起身道:“带我走一趟!” 半个时辰之后,俩人到了打谷村,简思安认路,不用打听,直接将车停在了文家老屋门口,他俩刚下车,正好碰到从里面出来的李家兄弟。李慕阳和陆景对视片刻,微微点头,心里都有些意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送走李家兄弟, 将简思安迎进门,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吕家的事情上门,但是落座之后迟迟没有等到两个人开口,那个面生的蓝衣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奇怪,苏冬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主动开口道: “案子的事情给两位添麻烦了,如果找不到证据,这事就此作罢。他们欺我无权无势,现在既然已经察觉到有人帮我,他们有所忌惮,以后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我也不会再遭受那无妄之灾。” 没等简思安开口,陆景抢先道:“苏姑娘放心,这事不日就会解决。不过眼下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想请教一下苏姑娘。” 苏冬青点点头,“客气了,但说无妨。” 陆景双手放在膝头,难得正经的道:“苏姑娘觉得我们家大人怎么样?” 这、这是什么问题?! 简思安一脸茫然的看过去,不知道这话从何而出。 “智真?”苏冬青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比较谨慎的回道:“是个好人,比较可靠。” 听到这些赞美之词,陆景面上终于露出几丝微笑,“苏姑娘这么直爽,在下也不拐弯抹角,冒昧的问一句,倘若我家大人上门求亲,苏姑娘愿意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法号 确定不是自己幻听,苏冬青愣住了,这、这话实在是太突然,她大脑一片空白,给不了任何反应。 简思安也呆了,拼命的冲陆景使眼色,想知道他只是随口一问还是真想替大人提亲,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胡乱说……不管怎么样,这问的也太唐突了。 陆景看到了简思安眼睛都快眨的抽筋了,并没有理会,心里想的是,你家大人因为这个暗自神伤,我这是替他解忧,还有人惦记着苏姑娘呢,当然早说早好。 被这么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苏冬青想要搪塞过去都不能,只能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可是民风保守的大周,跟前世不同,可以这样随便同她这个寡妇提这种事情吗? 苏冬青没有注意到,这一刻她脑袋里想的最多的是身份有别,而不是拒绝,这在对方听来,和同意几乎没什么两样。 陆景也听出来了,身体瞬间坐直,目露精光的道:“苏姑娘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咱们大周朝信守名分,可也没严令禁止女子再嫁,你现在是独身一人,我家大人也尚未婚配,你们于对方都有救命之恩,此乃天赐的缘分,不珍惜的话老天爷都不答应。” 看到苏冬青头上的木簪,陆景越发觉得自己这番“擅作主张”没有错,那个千军万马之中穿行都面不改色的男人,选一个小小的木簪却花费数日,破天荒的找自己参详,如果不是放在心上的人,哪会这般珍重。 当然了,陆景这么积极,也是因为他心虚,某个人原本打算打完仗继续留在军中的,结果现在却一心想要回山门继续修行,都是他当时多嘴造成的。现在知道苏冬青是寡妇,陆景比谁都高兴,恨不得现在就替人把亲给提了,这样撮合他勉强能将功折罪。 她迟迟不开口,陆景有些急了,“我家大人的身份现在还不能对外泄露,但是苏姑娘放心,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苏冬青却是不再说话,她清楚的记得,男人在牢里同她说的话,当时他可是说了,打完仗另有安排,可没有一丁点这个意思,她不能看外人这么在旁边撺掇就瞎想…… 屋里陷入尴尬的寂静,简思安偷偷碰了碰陆景的手臂,让他别着急,这事也是急不得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陆景稍微冷静了些,缓和一下语气道:“我知道这么说太唐突,但还是请苏姑娘想一想,我们改日再登门拜访。” 晚上,在床上躺了许久的苏冬青一直很难入睡,一闭眼她就会想起在大牢里度过的日子,可以说那暂短而又漫长的三天最是煎熬,看到智真的那一刻立刻安心下来,好像看到那张脸,就觉得没有什么困境过不去的,那个时候才清楚自己有多么的信赖他。 原本她以为这份信任来源于两个人出生入死的经历,现在想想,大概也并不全是,其中还夹杂着稍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两世为人,苏冬青第一次有了这种莫名的感觉,她隐隐察觉到是什么,但是又不敢确认,毕竟两个人接触的次数有限,她连智真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那厢,陆景和简思安也没睡觉,俩人一人捧着一坛子酒,坐在桌边说话。 “……陆大哥,这事是不是太草率了?”简思安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大人真的对苏姑娘有情,那在离开之前应该有所表示,也不用别人来说情。 “他走的时候只知道苏姑娘已经成亲,不知道早就守寡……”陆景大大的喝了口酒,一脸牙疼的表情,说来说去这事也怪他,要是当时能问的清楚点,也不至于闹这么大乌龙。 简思安抓着碗没喝,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事还是等大人回来再说,我们不知道内情,别一番好心再给添乱。” “添什么乱!那个和尚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动了一次心,咱们得帮帮他,要不他都不知道怎么办!”陆景又开始着急了。 可能是白天寻思的多了,晚上苏冬青就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个男人陷入敌人的包围圈,双拳难敌四手,眼瞅着就要被生擒活捉,苏冬青惊呼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全身冷汗津津。 冬天天亮的迟,外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什么时辰,虽然醒了,苏冬青还心有余悸,一时睡不着,躺着又一个劲的瞎寻思,索性起来穿衣洗漱。 她刚出去,文玉湘也起来了,抹了抹眼睛,洗完脸,娘俩在厨房开始做早饭。文玉湘一边烧火一边小声道:“六婶,我做梦好像梦到六叔了,今天初几啊,等会我去给六叔烧个香。” 提到那个人,苏冬青一怔,拿着勺子站着半天没动,良久才道:“怎么突然做了这么个梦?” 文玉湘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不甚清楚的开口道:“谁知道呢,总感觉听到有人喊智真、智真的,这好像是我六叔的法号,是智真还是智空来着,我记不清楚了……” 听到“智真”两个字,苏冬青身体猛的一震,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火花,旋即又立刻灭掉,不、不可能的,这也许是个巧合。 可是“智真”,听起来更像是个法号,而不是个名字…… 没看到苏冬青突然变了的神情,烧完火,文玉湘就去里屋,点上三炷香。 吃早饭的时候,苏冬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宏儿,你还记得你六叔的法号吗?” “记得,智真,智字辈排行第三十六。”文玉宏抬头答道,语带倾慕的道:“六叔的师傅辈分很高,听说他们寺中的方丈是他的师兄,那个方丈头发胡子早就白了!” 虽然只见过六叔几次,可是文玉宏彻底被他高强的功夫折服,好奇的打听了许多事情,也憧憬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六叔那样仗剑天涯,所以六叔讲的事情他深深的记在了脑子里。 打开了话匣,文玉宏又把六叔惩戒坏人的事情翻出来说了一遍,苏冬青手里的筷子却是迟迟没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交易 已故的文天佑法号和那个男人的名字是一样的,这是个巧合还是不止是个巧合? 文玉宏对他仅见过几次的六叔印象只有和尚、光头和武功高强这三个,相貌特征上方面无从对证。而她与智真也只有短暂的接触,根本谈不上什么了解,仅凭一个名字没法判断。 看着缭绕青烟后面的牌位,苏冬青久久不能回神, 虽然她刚穿过来就与文天佑有了夫妻之名,可是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已经死了多年的男人当成是自己的丈夫,现在因为这个巧合,她才第一次正视这个人。 文天佑,早年就出家,虽然葬身火海,但是谁也没有见到尸骨,如果侥幸没死,没道理不回来啊…… 因为李家来人,打断了她的冥思苦想,苏冬青揉揉脸,让自己振作精神,快步走了出去。 昨天签了契书,她交了糖浆脱色的方子,李慕阳给了银子,今天他上门带了两个李家忠心耿耿的师傅,苏冬青咬亲自给他们示范。 大周朝的糖主要分饴糖和蔗糖两种,上中下只是糖的品质差别,一直以来制糖都追求更高的产量,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新的突破。苏冬青的这个方子在李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里面的内容简单的令人无法置信,所以这两名制糖的老师傅,到了这里心里依旧是有些怀疑。 因为昨天接二连三的出现了让苏冬青心神不定的事情,所以原本应该提前做好的准备就落下了,李家人来了,苏冬青才开始动手,等待的时间就稍嫌有些长了。 李慕阳一边喝茶一边悠然的等待着,他旁边的那两个师傅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们琢磨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头绪,外面的那个小丫头就能办到? 等外面准备好了,两个人便亟不可待的来到厨房,一眼不错的盯着苏冬青的动作。 将在县城买的成块的红糖放在锅中煎熬,舀入漏斗状的陶器中,从上面淋上被稀释的黄泥,然后便开始等待,等待黄泥吸取色素沉淀到底,分层之后便是脱色成功,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这么简单,就得了三千两银子……两个李家师傅嘴角一阵抽搐,却是啥话也说不出来,谁让他们想不到呢。 不过,往糖浆里倒泥水,一般人也做不出来这种事,他们没发觉也不算奇怪。 这个过程肉眼不容易分辨,这两个人愿意在这里盯着,苏冬青便回去坐下,给李慕阳倒上茶水,客气的道:“李公子,我还知道一些除杂和提高糖结晶产量的法子,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不妨再做个交易。” 知道李慕阳的身份的时候,苏冬青便动了一个念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没有倚靠她吃了许多苦头,她很清楚不能每次都指望别人来救,自己起码得先藏几张牌才行。不管怎么样,像是上次那般狼狈入狱,她以后是不想再体验了。 没想到她还有私藏,李慕阳挑眉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他有兴趣,这件事便有几分成功的把握,想都没想,苏冬青便开口道:“在熬糖的时候加牛乳和石灰,杂质凝结以便清除,石灰能让更多的糖浆结晶,比现在起码能提高一成的产量。我把这个法子送给李公子,分文不收,只希李公子能帮我三个忙。” 提高一成这可是不小的数字,李慕阳自然动容,不过他更好奇苏冬青说的话,不禁问道:“什么忙?” “这个我还没想到,等遇到麻烦的时候才知道。”苏冬青直言不讳的道:“李公子放心,绝对不是什么摘星星要月亮这种无理的要求,只是希望我以后遇到困难,你能伸出援助之手。当然了,视情况你也可以不帮,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口头约定,你有权利选择。” 她这么一说,李慕阳就明白了,李家家大业大,在梁州的势力也不小,多少人想要求得李家庇护,说实在的,让李家答应帮三个忙,这个可真是银子买不来的。 换做其他人其他事情,李慕阳自然不会点头,但是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昨天回去之后,他查了苏冬青与江桥县李家的恩怨,自然也知道了苏冬青被冤枉杀人的事情,顿时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一般。 一个精通染布的女子,又懂得熬制白糖,还是这么年轻貌美的寡妇……总感觉这人身上有不少谜团。 亲眼看着陶罐里的糖浆分成了红白分明的两层,又见识了如何做白砂糖和冰糖,李家两个师傅异常兴奋的跟着李慕阳离开,得到了李家大公子的保证,苏冬青也长舒了口气。她一直信奉求人不如靠自己,某个人身份不明,又神出鬼没,她不能每次陷入困境都指望他…… 隔天,陆景和简思安又来了, 这次还押着吕子明,吕子明见到她就跪下了,一边扇自己嘴巴,一般哎唉苦求:“苏姑娘,上次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有眼无珠,我小人之心……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明明证据还没找到,吕子明现在却这么求饶,苏冬青就知道肯定是这俩人做了什么,冲两个人道谢。 陆景却是连连摆手,“苏姑娘别见外,这是我们大人吩咐的,都是应该做的。” 提到那个人,苏冬青又是一阵恍惚,话都到嘴边了,到底没有问出来。 智真和文天佑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呢。 陆景也想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可是觉得这样催好像不太好,硬生生的忍不住了。 她们几个人各有心思,吕子明没人搭理,牙都打松了,真是叫苦不迭。 可是今天就算是要了他的脑袋,吕子明不敢不来,除了这个来路神秘的包衣参领,昨天又有风声传来,李家大少爷李慕阳同苏冬青做了什么交易。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寡妇到底有什么神通,只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戳到马蜂窝了,要杀要剐,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恶化 吕子明苦苦求饶,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求苏冬青绕过他一回。说起来这事的苦主有两个,一个是声誉受损的沈记布庄,另外一个是受了牢狱之苦的苏冬青。林家现在苦于内斗无暇顾及这些,所以吕子明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苏冬青消气。 “苏姑娘,我不是人,不该动歪心思,你心地善良,求你绕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当初有多嚣张,现在吕子明的姿态就有多低,形势比人强啊,他不得不低头。做了个套,没把苏冬青网住,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整个事情他做的再天衣无缝也没有用,人家有强大的靠山,想要整他,只消查他过往做的那些事情就知道了。 用钱或者权压人,这是吕家惯用的手法,最清楚其中的猫腻,所以现在反被压制,吕子明丝毫不敢有侥幸的心理。 俗话说“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要得罪一个小人”,小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受了委屈会选择报复,而吕子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吴老三的死查不出任何东西,就算强押着吕子明为这个案子认罪,单单故意给对手使坏的罪名,对吕子明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不能彻底根除隐患,那么苏冬青就不能把事情做绝,毕竟她们一家老小都在柳山县呢,所以接受了吕子明的致歉。 不过,那一百匹被毒粉糟蹋的布,这个要吕子明赔偿,名单简思安这里有,不怕他阳奉阴违。 当然了,她点头之后,陆景又敲打了一遍吕子明,吕子明点头哈腰的应着。如果曾经被吕家阴过的人看到这一幕,肯定觉得大块人心,天道好轮回,终于也让这个人尝到了憋屈的滋味,真是活该。 如果智真是文天佑的话,那么这两个人之前就不会说出提亲的话来……所以把人送走了,苏冬青心里的那个疑惑到底也没问出口。 苏冬青强迫自己别再想这事,因为这个样子好像自己心里存着什么期盼似的,不合实际的想法还是早点消失。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虽然染布暂停了,可是这阵子收入不菲,苏冬青也不用为生计发愁,每天在家里捣鼓各种吃的。文家老屋这边从早到晚冒着香气,不但几个孩子有口服,苏冬青也往娘家拿了许多,还分给了春娘和虎妞。郭氏和春娘都打趣她有闲情逸致,只有苏冬青自己知道,这么做也是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回来才几天,文玉轩掉的那几斤肉就长了回来,同样有口福的还有阿年——就是卖剪纸的那个小孩,虽然一直吃着药,可是因为身体太差了, 反复低烧,所以一直就在文家老屋这里养着。 阿年会说话,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并不爱说,只有被逼急了才会冒出几个字。他的名字是兰儿问出来的,小丫头见到这个好看的小哥哥,非常喜欢,每天在他跟前叽里咕噜的说话,也不知道怎么问出来的。 每每看到苏冬青,阿年的眼神都带着祈求和感激,虽然脑袋不是很清楚,可他很明白,没有眼前这个人,他早就冻死了。他在文家表现的也是小心翼翼,看上去大气都不敢喘一样,生怕惹了人不高兴,他被人出去,又得受饿挨冻。 小孩子是非常敏感的,兰儿察觉到他的不安,脆声安慰道:“阿年哥,别担心,我六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一定不会把你丢下不管的。” 说完像是求证似的看向苏冬青,“六婶,是?” 苏冬青无奈的笑笑,话都让这个小家伙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文家老屋这边其乐融融,其他地方可不得安宁。县城的粮食价格涨到了六十文,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承受的范围,引起了极大的恐慌。百姓叫苦不迭,民心散乱,有人趁乱打劫商铺,县城的治安已经紊乱。 农户人家大都能自给自足,一时还算是安定,可是那些早早把粮食卖的人,现在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战乱引起物价飞涨算是人祸,那么这个寒冷的冬天则是天灾,地里二茬粮食差不多冻死,假使明年春天正常耕种,那也得等到明年的秋天才有收成,这十个月没有米下锅,全家人就都得喝西北风。 因为粮食问题,村里许多人家起了争执,几乎都是没分家的亲兄弟之间,卖不卖粮食,一个家里的声音肯定不同,那些眼馋高粮价的人现在傻眼了,饿着肚皮被骂的狗血淋头。有不服的就嘴硬顶回去,结果最后大打出手。 这一个月里,见了血的就有三四个,秦大夫去包扎,叹气的劝道:“日子本来就够难的,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能度过难关,左右都这样了,打骂也都无济于事。” 道理谁都明白,饿肚子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不少人苦中作乐的想,他们起码还剩下点粮食,文家老大和老二家可是卖了个精光,自己也不算是最倒霉的。 是的,当初卖粮食时又多风光得意,现在那两家文天德和文天庆两家现在就成了多大的笑话,当初卖的十多两银子,让人眼馋的够呛,现在连二百斤粮食都买不回来,十里八乡就没有比他们更惨的了。 苏冬青送去的两袋米,差不多正好二百斤,两家一分,各得了一百斤。这个数目听起来不少,可是吃起来却是真不多。二房人口少,一共五口,除了蒋氏剩下四个爷们,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三个儿子吃的比他们两口子多多了,一天几斤米下锅,可这样还喊吃不饱。 没有油水,人吃的就多,再加上天气冷,饭量更大些,这谁都明白,可是粮食价格高的离谱,油和肉更是高的吓人,从前吃顿荤腥就是奢侈,现在更是不可能了。入冬起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眼睁睁看着米袋子一点点瘪下去,那滋味跟等死也差不多了。 大房本来人口就多,再加上两个儿子都有了家室,大人肚子饿了能忍,孩子饿了直哭。大人饿的本来就心烦,孩子一哭闹,没有耐心哄,就打,一打哭的更凶,每天都鸡犬不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偏心 大房长子文玉义,从小就在县城里找活干,当过伙计,长工,因为会看脸色,又懂得拍马屁,在大户人家打杂。当下人工钱不少,再加上嘴甜会办事,时不时得点奖赏,所以每年到手的银钱比种地可多多了。 文玉义知道家里他娘说的算,所以每次从县城回来,都买些东西讨好陈氏,挣的钱一半自己偷着留起来,陈氏即便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儿子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挣钱,凭什么非得上交! 文玉义轻巧钱挣的多了,看不起种地的,觉得那是没脑子人干的活,所以他不想娶农家姑娘,最后选了一个酒楼管事家的姑娘。那姑娘跟文玉义一样嘴巴甜,嫁到文家之后,把陈氏哄的团团转,所以本来就偏向大儿子,现在更是偏心的厉害。 现在啥东西都贵了,县城里的人就受罪了,他们平时什么东西都从铺子里买,从前没觉得什么,现在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够买几斤米,根本没法活。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酒楼,饿急眼的人不但吃饭不给钱,半夜还去酒楼抢砸偷烧,文玉义岳丈所在的酒楼就关门了,从前他是管事,月钱足够一家人吃喝,现在断了生计,日子一下子就完了。 文玉义自然不能眼瞅着岳家断粮,找陈氏要米粮,虽然知道外人要,可陈氏偏心大儿子,便从家中拿了三十斤。老三文玉全媳妇刚有身孕,正赶上这个缺吃少穿的时候,身子特别虚,早上起床猛了,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地上,头磕破了不说,也动了胎气。 文玉全去找陈氏要给媳妇补身子,陈氏就把家里剩下的三个鸡蛋给他,让煮了给他媳妇吃。文玉全气的要死,三个鸡蛋能够干啥,要钱买安胎药,陈氏说没有钱,文玉全不信,家里卖粮食得了十多两银子呢。 “娘,大夫说了,再不好好将养,这孩子怕是不好保住……”文玉全一脸痛苦的揪着头发说道,他成了家,却连自己媳妇孩子都养活不了,难受的无以复加。 陈氏被三儿子缠的实在是烦了,皱眉道:“哪有那么娇嫩,不就是摔一下,在床上躺几天就好了。我怀你们几个的时候也啥都吃不上,每天还得下地干活,也没见着怎么样,别天天这么虚惊。” 文玉全急的脑门直冒汗,“不是我瞎说,秦大夫把过脉,让必须好好养,先吃半个月药看看,吃食上也得精心,这个马虎不得。” 一听还得吃药,陈氏就更不乐意了,语气不耐的道:“哪有那么多事,秦大夫也太小小心了,现在饭都吃不饱,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要我说躺两天就好了,真要是保不住,那只能说明这孩子福浅命薄,没了就没了,省得生下来受罪,你们这么年轻,等日子好了再要也一样。” 文玉全瞪大眼睛看着陈氏,不敢相信她竟然满不在乎的说出这样的话,万分痛心的道:“娘,这可是我的的第一个孩子啊,你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没了?咱家又不是没钱,你能给大嫂的娘家拿粮食,对自己未来的孙子这么刻薄,娘你这偏心的实在是离谱了!” “谁说我给外人粮食了?那是给你大哥拿去的,你大哥和你大嫂在县城也得吃喝,我给他拿有什么不对的,你别天天盯着这个不放。”陈氏根本不承认,她虚荣心强,一直觉得大儿媳出身县城比农户家姑娘要强,现在当然不能说这门亲戚成了拖累,这样岂不是被外人笑话,所以就算是打落了牙齿,也只能吞到自己肚子里。 文玉全神情戚然的看着她,“娘,咱家就那么有数的一袋米,六婶刚送过来,你就给大哥舀去了二十斤,隔了两天又往县城拿了三十斤,如果不是给他们又是给谁?粮食现在是贵重的东西,你给外人都不眨眼,为什么对自己人这么刻薄?我媳妇怀着咱们文家的骨肉,难道还比不上大哥的岳家?!” 被小儿子这么当面指责,陈氏脸面顿时就挂不住了,脸一撂,没好气的道:“这个家是我做主,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教训我,我说没钱就没钱,你回去赶紧去伺候着,劝你媳妇放宽心,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掉的。” 陈氏也是真烦心,她娘家爹和哥哥是货郎,平时在乡野里卖些杂货,低买高卖挣个差价,地里的活就荒废了。现在家里粮食也不够吃,前天还巴巴的来找她呢,她这里一袋米就剩下个底子了,吃完还不知道去哪里弄,自然给不了。 都向她要米要粮要钱,她现在发愁的不行,娘家那边肯定好好安慰,大儿子那也勉强应了,换到三儿子这里就没有耐心,直接给撅了回去。 陈氏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上次她没给钱,文玉全求到那两个老的跟前,公公婆婆无奈就掏了,现在她赶走文玉全,就是想让他再去爷爷奶奶那要。那个姓朱的来这一趟可是拿来不少银子,她不扣出来,早晚也得被二房的人哄去! 文玉全从这里碰壁,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媳妇孩子受苦,只能去找文家业。文家业当然能看明白陈氏的伎俩,被这么算计心里十分不痛快,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孙子和重孙子受罪,只好拿出几十个铜板,让他先拿着花。 这几个钱也就够一副药的,文玉全接过来木然的回到自己屋,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大哥常年不在家,但是娘什么都惦记着,明明家里的活计他都做,为什么吃不上,药钱像是乞讨一般。 从前他一个人,并不想这些,可是现在他成了家,他不想媳妇孩子跟着自己一样继续受气。 把三个鸡蛋煮了给媳妇吃,又去秦大夫那抓了一副药,然后文玉全就去找他爹,说他想要搬出去。 文天德当然不愿意,使劲一拍桌子,“你是不是想反天?” 换做是平时,文天德这么大声,文玉全就不吱声了,可是他现在心灰意冷,垂头道:“爹,我只想让我的孩子好好的活下来,娘眼里只有大哥一家,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不求多要什么,只希望把我的那份给我。” 文天德哑然,他当然知道陈氏偏心,只是没想到这个一想沉默寡言的三儿子竟然会跳出来不干。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兜兜转转 苏冬青对文家的事情向来都不关心,从春娘口中得知大房吵起来了也没有在意,那些人不关心她的死活,她同样也不理会他们的事情,在外面遇到就当做没看到。 苏冬青没把这个当回事,可是没想到文玉全会找上她,确切点说文玉全是先找的文玉湘,从她那里打探口风,问能不能借点钱。文玉湘手里是有钱的,不但是她,家里每个孩子都有零用钱,还都不少,就连最小的兰儿荷包里都有十多两银子,那是六婶奖励她养鸡有功给的,她手里的更多,是帮忙染布得的。 文玉全要借八百文,一年前,这个数目对文玉湘来说还是个大的,现在则算不得什么了,不过即便自己口袋里有足够的钱,文玉湘还是把这事跟苏冬青讲了。在她心里,六婶就跟爹娘一样,什么事都跟苏冬青商量。 “那孩子我都忘了长什么样子……你要是觉得他可靠,借给他也无妨,不过话可是要说清楚,这钱是你借给他的,约好了怎么还,省得日后你大伯母那边再倒打一耙。”苏冬青这般叮咛道。 她再怎么讨厌大房和二房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个迁怒小辈,不过据她所知那些人缺吃的可暂时不缺银子,之前卖人参得了那么多,至于因为八百文逼的人出来跟别人张嘴吗? 跟春娘说起这事,春娘就一撇嘴,嘀嘀咕咕同她说这里面的关窍。文家业和陈氏手里都有银子,可是陈氏惦记文家业的银钱,故意逼文玉全去找他爷爷要钱,但是怕一次两次陈氏都用这个法子扣钱,文家业怕二房的人知道了也冲他要,索性这次就狠心不给了。这样做不让陈氏得逞,只是苦了文玉全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 听到这个解释,苏冬青不禁哑然,一家人过日子,竟然算计的这么清楚,为了这个竟然连血脉都不不顾,真是把钱当成了命根子啊。 按照她说的,文玉湘把钱给了文玉全,特意还强调这是她的钱,苏冬青不知道这事,她虽然觉得这个堂哥还不错,可不敢给自家惹麻烦,说清楚也省得日后纠缠不休。 接过铜板,文玉全神色复杂的谢过她,三叔三婶死后,三房的孩子在家里特别瑟缩,分了家反倒好运来了,穿的新鲜整洁,手里还有这么多活钱,比他这个爹娘健在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看文玉全面色憔悴的准备离开,文玉湘突然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说完飞快的跑回去,很快又跑出来,将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文玉全手里,咬了咬下唇道:“这、这个是给你家嫂子的,你们成亲我们没的去,现在都有小宝宝了,要好生养着才行。” 文玉全顶着寒风往回走,到家拆开油纸,里面是两块巴掌大的红糖块,这个可是好东西,红糖鸡蛋给他媳妇补身子。 文玉全的媳妇看到那红糖眼睛一亮,“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大两块怎么也有两斤,要不少钱?” 文玉全没吭声,砸下一块给用热水冲开,见他媳妇不怕烫似的几口把糖水喝下去,舔着唇角一脸餍足的模样,心里酸胀一片。一方面觉得他这个男人当的实在是窝囊,让媳妇孩子吃不上也吃不好,一方面又感觉难受,十几岁的表妹都知道替他为出世的孩子高兴,而他的亲爹娘却无动于衷,真是寒透了心。 两厢对比,文玉全更是坚定了要自己单过的心思,就算是顶着不孝的骂名,他也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 虽然放了假,可文玉轩每天都按时按点的做功课,闲暇时候教哥哥姐姐还有妹妹认字,勤奋认真的模样让苏冬青看了都觉得自愧不如。前世她读书的时候比文玉轩年纪大,可是都没有这么好学,只看这勤奋的架势,苏冬青就觉得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当然了,每个家长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苏冬青也不例外…… 自从上次走了,陆景和简思安再也没有上门,这让苏冬青不由得松了口气。说真的,关于提亲的事情,她到现在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 她和智真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是短暂匆忙,根本没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什么的好感。当然了,这可能与环境和心情有关系, 毕竟每次俩人在一起,不是被追杀就是受伤,再不就是在大牢里,那样提心吊胆的环境,她是没有一点心思想别的。 苏冬青在这里辗转反侧,陆景给京城去了两封书信,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某个男人,摩拳擦掌的等回信,只要一声令下,他立刻就准备结亲的各种事宜。 这期间,陆景也不想干等着,把简思安找来,道:“准备些礼物去苏姑娘夫家,借着感谢苏姑娘救命之恩的由头去探探口风,咱们这头准备好了,等人从战场回来就能直接入洞房,嘿嘿嘿……” 简思安随口道:“苏姑娘和她叔伯妯娌关系好像不是很和睦,咱们要去得跟她商量一下,可别弄巧成拙,文家那些人也不是善茬……” 陆景正高兴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听到这话皱了皱眉,“苏姑娘夫家姓文?” 同样都在柳山县附近,又都是姓文…… 简思安点头道:“对,姓文,亡夫在家中排行第六。” 陆景猛的停下脚步,一脸惊愕的急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文天佑,我看牌位上写的是这个名字。”简思安耸肩答道,人都成了一抔黄土,名字还有什么用。 陆景如遭雷击,嘴巴张的连拳头都能伸的进去,天啊,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智真喜欢上的竟然是他素未蒙面的媳妇!!! 智真假死的事情只极少数人知道,他家里人都被蒙在鼓里,阴差阳错的给他弄了门阴亲,结果智真救了他媳妇,苏姑娘也救了她夫君的命,两个人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时候都对彼此有了好感……到底前世攒了多少功德,才能换来这种福分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置办年货 这厢,陆景做为现在唯一一个知情人,既高兴又觉得尴尬,高兴的是这段缘份堪称传奇,尴尬的是,他事先没有查清楚。这要是让苏姑娘离开文家,等大人回来,发现新娶的媳妇是刚休掉的媳妇,那他肯定得派到北疆永远回不来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提亲的事情陆景就立刻中断了,面对简思安不解的目光,他苦着脸打哈哈道:“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这事还是等大人回来自己操办,我们不能越俎代庖。” 他这么反复无常,做为下属的简思安也只能照办,陆景是大人的心腹,他的考量肯定比自己全面。 因为搞了个乌龙,陆景不敢再去找苏冬青,苏冬青纷乱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不管怎么样,她得见到智真才能确定,现在想就是瞎寻思。 眼瞅着还有半个月就过年,苏冬青可是忙坏了,打扫房子,清洗衣物,蒸馒头,磨豆腐,置办各种东西。在春娘和文玉湘手快的帮助下,过年的新衣早就做好了,不过家里现在多了一个人,苏冬青想了想,还是给阿年量了身体。这小家伙得和他们一起过年了,总不能全家穿的簇新,他穿着旧衣服,新年新气象,希望这孩子沾点喜气,以后能走点好运。 现在去县城买东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小铺子都被抢砸怕了,早早的关门。剩下的大货铺除了伙计都有打手在旁边看着,一般人不敢打这里的主意,不过卖的东西价格可就更贵了。许多买东西的人都嘟囔着这是趁火打劫,可是不买又不行,像是苏冬青,不买灯油的话,天一暗,全家在屋里都得抹黑,做什么的都不方便,贵也得买啊。 衙门没有多余的粮食可放,没吃没喝饿的实在受不了的人不想等死,县城里有官差,他们便去城外埋伏打劫,许多人置办年货的时候都被抢了。上元村一个妇人去买香烛不但没拿回来,还挨了两个耳光,气的大骂那些人,此后各个村子去县城买东西都加了十二分小心。 听说苏冬青要去县城,郭氏就让苏冬桥跟着,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他们跟着附近村子的人一起,人多路上也安全些。 想要抱团的人还真不少,苏冬青他们走到半路,三三两两的人便凑过来,警惕的问他们是哪个村子的,打听清楚了才放心的跟在旁边走。买个东西像是上战场一样,这么可笑的事情苏冬青可笑不出来,再乱下去,可要波及附近的村子了。别人家人多,她家除了女人就是孩子,十分危险。 最先过来搭话的是周家村的,听说他们是打谷村文家的, 立刻道:“哎呀,真是巧了,我是三顺家是邻居,还见过湘丫头好几次呢,要不是她爹娘出了事,那丫头早住到我隔壁来了。” 因为是周家的熟人,苏冬青也就应和着多说了两句,那妇人是个喜欢说话的,有人应,她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最近三顺家也不安生,他家本来打了不少粮,可他那个不省心的二婶撺掇两个老的卖,卖的时候价倒是不低,不过现在都翻倍了,现在还嚷着接着卖呢,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也不怕没的吃,三顺的爹气的要分家…… ” 这苏冬青倒是第一次听说,怪不得周三顺最近没过来呢,原来家里出事了,周三顺那个奶奶和二叔二婶她可是见识过,都是胡搅蛮缠的主,闹起来让人头疼。 一行人往前走着,苏冬桥一边走一边观察左右,快到县城的时候看到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外面游荡,不由得加了几分注意,这些人看着不像是赶路的,倒像是在寻事什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吃饭 他们这一拨人有十多个,进了县城大门就散开,各自去买自己需要的。灯油得去里面的店铺,苏冬青和苏东桥沿着街道往里走,中间这条主路是最繁华的,听说每年过年前被买东西和卖东西的堵个水泄不通,可是现在路上的人虽然比平时多,也是匆匆来匆匆走,一副萧瑟的景象。 街道两边有约莫三成的铺子都关了门,还有不少把东西搬光,准备卖掉铺子。铺子于商人就像是土地之于农户,非常重要,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根本舍不得卖掉铺子,生意再不好,不能赚多也能少赚些。可是前阵子有商铺被抢,掌柜是个老头,被推了一跟头,脑袋撞在柜台上就死了,不但货物被抢的一空,人还没了,这让原本就不安的人更加恐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人死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接连发生的抢砸偷事件就闹的人心惶惶的,出了人命之后很多人真的是怕了,有想卖掉铺子举家投奔亲戚的,也有担心以后再乱下去,铺子没人要怕砸在自己手里的,种种原因,现在县城里卖铺子和宅院的特别多。苏冬青走了这一路,就看到十多家铺子外面贴着纸的,甚至有的直接标出了价格,比几个月前便宜不少。 到了一家大杂货铺门前,苏冬青正要进去,二楼突然跳下来一个人,苏冬桥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抢劫的, 立刻挡在妹妹前面,一脸戒备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杂货铺里面神经紧绷的打手也唬了一跳,一人抓着一个棍子就跳了出来,大声喝道:“什么人?” 苏冬青侧头看过去,看到面前的人愣了一下,造成恐慌的始作俑者冲她呲牙一乐,“苏姑娘,别来无恙啊。” 苏冬桥并不认识陆景,不过见妹妹跟这人搭话,不由得放松了几分,那几个大汉则依旧警惕的拿着棍子对着陆景,这人从二楼轻松跳下来,明显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防备。 因为陆景这一跳,连带着苏冬青也被打手们看上了,自从迈进铺子,就被几双眼睛盯着,这滋味真不好受。本来苏冬青还想再看看别的,现在匆匆买上灯油就出去了。 陆景也跟着一同出了门,笑道:“刚才是我莽撞了,既然在这里碰到了,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请两位一起吃个饭?” 苏冬青本来是不想在县城多呆的,尤其是现在这里这个氛围让人难受,不过陆景既然开口,她当然不能摇头。人家帮自己解决了吕子明那个大问题,她欠了不小的人情呢,这顿饭也该她请。 苏冬桥没有异议,反正他这趟只是随行保护,苏冬青一点头,陆景便高兴的在前面引路。自从他知道了苏冬青与自家大人的关系,一直百抓挠心,一方面想要同苏冬青多套套近乎,哄好了这位,以后随便吹吹枕边风,他也许就不会动不动被智真操练武艺。可是又怕自己说漏嘴,万一坏了事,那可就麻烦了。 世界上最折磨的人的事情,莫过于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大秘密,而又不能告诉别人,有多暗爽就有多憋屈,那滋味真是冰火两重天。 当然了,他不敢见苏冬青还有一个原因,前阵子不知道的时候,他自作主张的提亲,现在知道了,提亲的事情当然得作罢。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果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那不是耍人玩呢吗。理由陆景当然清楚,可是现在智真的身份不能暴露,他不能说,想着躲一阵子,等智真旗开得胜归来一切就真相大白。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苏冬青,他脑子还没转悠过来,就跳下来了,因为心里发虚,所以主动想要请人吃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抄底 这个时候县城酒楼还开着的屈指可数,苏冬青随着陆景到了一处,苏冬桥知道简思安但是不认识陆景,路上偷偷问,得知是他让吕子明降服,顿时对陆景就带了几分感激。 三人落座,陆景热情的给苏冬青沏茶倒水,这人不但是智真的救命恩人又是内人,那就是一家人,一声嫂夫人是叫不了,但身份可是在那里摆着的,不敢不敬。 眼瞅着陆景对自家妹妹那个殷勤劲,苏冬桥不解的眨眨眼睛,这位不是替他们解决麻烦的人嘛,应该他们感谢有加才是,怎么反过来了? 苏冬青也觉得陆景今天有点奇怪,虽然从前他说话也客气,可是今天尤其的……呃,亲近?连文玉轩的学业都关心,确实比上次见面更健谈。 吃饭的时候外面有些喧哗,苏冬桥不安的向窗外看去,陆景道:“苏三哥别担心,等下我送你们回去,谅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动歪心杂念。” 智真的功夫出神入化,苏冬青相信说这话的陆景应该也不会差,她当然放心,不过还是叹了口气道:“从前县城可没有这么乱,本来粮食的事情就让人担惊受怕,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一点消息都没有,也难怪人心惶惶。” 陆景把苏冬青当成了自己人,一些避讳的话也不怕说给她听,道:“战事离这远着呢,这个时候差不过也差不过该结束了,本来梁州这个旮旯地方应该不会受到任何波及,不过是有些人想要趁乱发财,所以才会引起动荡。梁州太守不但不做为,还助纣为孽,他被查处,到时候换个手腕强硬的,乱象很快平息。” 其他的苏冬桥听不太明白,可听清楚了他说梁州没事,略带担忧的道:“可是县城不安生,现在很多人都准备南下了,卖房子卖地要搬家……” 陆景放下茶杯,耐心的解释道:“蛮夷兵少将寡,破了边疆的城池没有留人守,为了抢夺更多的财物他们打向京城的方向,梁州这种偏远又清苦的地方不是他们的目标。我们的兵将抢回边塞失守的城池,再派兵从京城将他们驱逐到幽州包抄,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蹦跶不了几天。有钱人惜命,所以听说蛮夷破城就闻风丧胆,变卖家产南下逃命,有些人胆子小也跟着跑,连带着人心不稳,官府无能不能给百姓定心丸,所以才会引起这种骚乱。” 他这么一解释,苏冬桥明白些了,也是呢,梁州这地方种粮食不如江南和徐州豫州,财富美女又远远不如京城,确实没有什么可拿的出手的东西,不值得兴师动众。 陆景这般,苏冬青心里又生出几分疑窦,这样的话随便说给她们可以吗?之前简思安对她可是守口如瓶,除了吕家的事情一个字都从他嘴里问不出来,这个苏冬青能理解。陆景前两次见面对战事之类的事情也是闭口不谈,怎么现在这么不忌讳。 席间陆景侃侃而谈,除了智真的事情几乎知无不言,吃完饭,准备护送两个人回家。快到城门的时候苏冬青看了几眼贴着纸张的铺子,陆景竟然一下明白她的意思,“苏姑娘,现在置办田地或者铺子正是时候,等以后平定下来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苏冬青也正是有这个想法,既然乱是一时的,那现在抄底买下这些东西肯定是没差的,就算是以后租出去,都不亏。 虽然临时起意,可是什么地段铺子价格如何苏冬青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为了尽快出手,铺子价格比原来便宜了三成左右,苏冬青看了几个,她倒是不着急,可是卖的人着急。许多人都打算卖完铺子就去南边过年,所以在苏冬青考虑的时候,他们提出可以再便宜一些。 想要趁机抄底的人不止有苏冬青,看到第五家的时候,三个人竟然碰到了吕子明。吕家靠着李家,自然比常人知道的要多,大概是嗅到了商机,他也想买商铺。见到陆景和苏冬青,吕子明脸色又青转白,看样子想要立刻逃离这里,可是又不敢,僵硬着同两个人打招呼。 陆景懒得搭理他,吕子明如释重负的赶紧走掉,本来他想买下这条街上的两个铺子,见到了不想看到的人,没敢再外面流连,直接回家了。他刚才正在和掌柜的讲价,现在跑了,反倒便宜了苏冬青,一个繁华街道上的三层楼,竟然只要四百五十两,几乎便宜了一半。 在繁华地段人流量多的地方置办产业,真的可以做到“一铺养一家”,苏冬青挑选相当简单粗暴,就在主街道两边看,优先选择靠近百年老店或者大型商铺旁边,只要里面布局合理,大小不拘。她诚心买,卖家着急出手,所以商谈时并不斤斤计较,几个回合下来,差不多就谈成了。 本来以为苏冬青买一个两个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一路看下去,定了十多个,便宜的几十两,贵的几百两,大大小小加起来差不多两千两。陆景暗暗吃惊,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嫂夫人持家有道,不但把几个侄子侄女养的好好的,竟然还这么有钱。 据他了解,他家大人手里大概连这个的零头都没有…… 苏冬青看中了十一个铺子,和各家掌柜约定了明天去官牙那里交易,这么一耽搁,天都要黑了。出城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不过刚出城没多久,陆景就站住了,冷声对着后面道:“出来!” 苏冬青和苏冬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后面的灌木草丛里冒出几个男人,他们面色不善,手里拿着木棍或者刀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经过的。 陆景手一动,一把匕首“嗡”的一下钉入为首那人脑袋旁边的树干身上,面无表情的道:“现在滚我既往不咎,真要动起手,可别怪我不客气。” 看到那完全没入树干的匕首,那几个男人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单这一手就知道这人不是个简单的,可是他们尾随了这三个人半天了,能定下那么多铺子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这样的肥羊他们不想轻易放过。 第一百四十章 家常便饭 陆景早就发现这些人跟踪,不过在县城里这些人不动手,他也不好动粗,现在出了城,这些人按耐不住了,他便主动出击。先出言恐吓,这些人不但不退缩,而且看向苏冬青的目光充满了贪婪,陆景一看这般就彻底沉下脸来,糅身便冲着那几个人袭去。 陆景是少林俗家弟子,身手不是这几个小毛贼能比的,近身之后都没有给这些人反应时间,拳拳到肉,很快都就躺下了。看的苏冬桥目瞪口呆,乖乖啊,这是不是说书人口中的飞檐走壁的大侠,真、真厉害。 挨了一顿收拾,那些人终于知道碰到硬茬子了,这下不用多说,连滚带爬的都跑了,甚至连武器都落在了原地。把那些人打跑,三个人继续往打谷村方向继续走。 到家天都黑了,城门早就关了,没法回去, 陆景帮了忙出了力,苏冬桥拉着他住在自家,当然了,晚上这顿饭苏冬青肯定得招待。 东西家里差不多都是齐全的,苏冬青进屋就把围裙扎上到厨房忙活,文玉湘倒了茶水,苏冬桥和文玉宏还有文玉轩在里屋坐着。看着柜子上牌位上的名字,陆景眼皮跳了好几个跳,如果他早发现这个,也不会闹出这个乌龙。 不过现在太子回到京城主持大局,战事捷报频频,等到把蛮夷消灭,他们这些人也就不用再偷偷摸摸隐姓埋名,加官进爵,认祖归宗,洞房花烛…… 文玉湘本来都准备好做饭了,菜都切好了,现在来客人,她自动打下手,切菜洗菜刷锅。文玉兰和阿年一人一个灶台,苏冬青抓着铲子上下翻飞的炒菜,没多时,屋里子的人就闻到了浓浓的香味。 真香啊,陆景吸了吸鼻子,说话的思绪飘忽了几分,这么多年大江南北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也算是吃过不少好东西,可闻着这股香味就觉得特别的有食欲。 也不枉陆景的期待,糖醋鱼、锅包肉、炸南瓜丸子、红烧排骨、醋溜白菜······一道道菜上桌,陆景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心里高兴不已,嫂夫人不能相貌出众,又能挣钱又做了一手好饭食,贤惠的万中无一。 这边的规矩是有客人女人孩子不上桌,陆景哪敢自己坐着吃让苏冬青等着,把孩子大人全招呼上,既然到家了,当然得一家人一起吃。 陆景这顿“家宴”吃的十分满足,甚至有些激动,前些年他们东躲西藏,风餐露宿,这些年不用逃命了,可也到处东奔西跑,头一次吃到家里的味道,心中感慨万分。当然了,他希望仗赶紧打完,等到智真回来,他就能天天上门蹭饭了。 许是感应到了他强烈的期盼,千里之外的幽州,高大的男人走出军帐,看了眼被红霞映红的群山,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一个妍丽的身影。那人脸红时面若桃花,音容笑貌胜过任何美景,看上去柔弱内里实则果断刚强,第一次他将人不但看在眼里还记在心中,只是很可惜…… 男人神色微暗,不过握了握剑柄,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肃,现在还不是分神的时候,什么时候将大军带到京城,他才能真正松口气。 夕阳下的营地忙碌非常,这一仗消灭了敌人的主力,杀死三万多人俘虏六千多,大捷全胜之后,不日将返回京城。虽然依旧处于紧张的防备中,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打完了,终于能回家了! 这厢,陆景在苏冬桥那里住了一晚,第二日又护送着苏冬青兄妹去县城,昨天已经约好了时间,到了官牙那里,苏冬青和那些掌柜的签字画押,然后交银子。除了铺子的钱,苏冬青还交了十多笔契税,加起来差不多也有小一百两。 拿出去厚厚一叠银票,最后换来差不多厚度的一叠地契,虽然认字不多,可是苏冬桥看着那些东西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乖乖啊,这可是十一个铺子啊,以后随便租出去,一年都得不少银子,有这些铺子在,以后就算是什么都不干,妹妹和几个孩子也都饿不死。 从衙门备好案,刚出门口, 一个又瘦又小的男人靠过来,一边抱拳一边笑嘻嘻的道:“掌柜的,恭喜恭喜,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看看别的,我认识个人想要卖田地……” 凑过来说话的男人叫李阿六,是个买卖中间人,干的是牵线拉桥的活计,正常来讲,卖铺子一般都先去衙门登记造册,然后由一些消息灵通的中间人在卖家和买家之间斡旋,达成交易从中抽成。可是现在这么乱,掌柜的急于出手,等不及就直接在外面张贴告示,这么一来,省去了中间的过程,他们这些人也就得不到好处。 李阿六在衙门门口蹲守着,看到苏冬青买了这么多铺子,便试着搭讪。他这里有人想要卖四百亩地,就在县城北面江边,特别便宜,一共四百亩才两千两银子,如果一下买不了这么多也能割出来一百亩二百亩这样卖。 水田五两银子一亩实在是太便宜了,要知道打谷村里一般的水地还要将近十两银子一亩,这直接就便宜了一半! 江边的水地最是肥沃,一般是上等的良田,听说平时一亩起码得十六七两银子,一下子少这么多,苏冬青不由得多想,不禁开口问道:“这个价是怎么回事?” 听她开口问,李阿六就觉得这事可能有门,抓了抓脸,赔笑解释道:“这块地从前是块好地,可是,大前年被水淹过一次,死了三个长工。水退了之后,地就一直长赖草,就是薅草的时候费点劲,当然了产量于从前相比也降了些,不过地还是很肥的……” 苏冬青刚才就觉得这块地可能有些问题,听他说的吞吞吐吐,便知道果然是这么回事。 苏冬桥瞪眼道:“便宜没好东西,你这是糊弄我们买破烂啊,不买!” 李阿六一边偷看苏冬青的脸色,一边急道:“不是,真不是,那地绝对是好地,就是长的赖草多了点,找人勤拔着,跟别的地也是一样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问题的地 李阿六极力保证那块地是有问题,但是问题不大,因为价格诱人,苏冬青到底答应跟他去看看,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么问题不大,那这笔买卖还是非常划算的。 本来苏冬青打算先把买到手的铺子换锁的,可是听他这么一说, 就一同坐车去往柳山县北面。那地处于柳山县和江桥县交界的地方,梁州西部多山丘,这里难得是一大片平坦之地,临近三头江,在车上遥遥可见滔滔江水。 这边都是水田,早稻晚稻都已经收了,一般人家种菜都选离家近的,好伺候,所以偏远的这边地里光秃秃的,倒是显得四周苍翠欲滴。 昨天晚上下了点小雨,因为没有风,道路旁边的杂草叶子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看着那一片片茂盛的杂草,苏冬青总觉得有点眼熟,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地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姜大年和李家大公子那得了两大笔银子,苏冬青一直琢磨着弄点什么,正赶上这个慌乱的时候,买铺子置地则成了不二的选择。打谷村附近的田地是小块的,一般人家没有大事都不会轻易卖地,想买就得去远处,而一般有几百亩这么大片地,几乎都是家底雄厚的,一般也很少出售,这次是赶巧了,如果能看中,苏冬青愿意买下来。 还没到地方, 李阿六就伸手指着远处那大片土地,“就是那,最平整的那片,这地原本是附近几个村子九十多户人家的,赵家一点点买下来,花了五六年时间才成了这么第一大片。这地一直有人精心伺候,要不是那场大水,给多少钱赵家也不会卖的……” 虽然李阿六说赵家人迷信,淹死人之后对这里颇为忌讳,所以才想着卖掉,可是苏冬青觉得这只是个托辞,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到了地头,马车停下,四个人跳到地上,站在旁边看这一大片田地,空旷而又宽广。地的那边离江边不远,看上去田地和波光粼粼的江水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一眼望去,甚是壮观。 头上是青天白云,脚下是松软厚重的土地,踏实的感觉油然而生,做为一个把田地当做命根子的农家人,苏冬桥眼神发直。这么一大片地,一年得收多少粮食啊,他、他根本无法想象。 李阿六一直暗暗观察苏冬青的表情,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从地上随便抓了一把土,一边搓捏一边道:“苏姑娘,你看,这地是非常肥的……” 这个苏冬青可真是不会看,不过苏冬桥不断点头给了她答案,往地里走了几步,脚下是一片片杂草。不光是这块,视线范围之内,有许多这样的野草,约莫比膝盖高些,顶着一簇簇白色的花,跟刚才在路上看到的一样,被雨水洗过,碧绿碧绿的。 见她盯着那草看,李阿六上前一脸小心的道:“我之前说的就是这种赖草,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长的到处都是,拔不光也除不绝,特别烦人。” 苏冬桥弯腰看着那草,用手抓着往上拔,嘿,染了一手心绿汁,竟然没薅出来。再猛的使劲,草断了,根没有出来。 农户人把地里扎根深不容易清除或者年年薅年年还有的草叫做赖草——赖着不走的野草,做为庄稼人的苏冬桥当然见过,可是手这个支离破碎的断草端详了半天,他也没认出来这是什么,不过这么难拔,根肯定不浅,是赖草无疑了。 一般赖草成堆生,地里有个十几块或者几十块就让人头疼了,放眼望去,这里几乎十几步就有一片,着实密的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陆景对农务一窍不通,他用巧劲拔下一把赖草,这回倒是把根拔出来了,根部果然很发达,难怪能有这么强的抓地力。 苏冬桥看了一眼李阿六,“这叫有点赖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种草的呢。” 李阿六苦笑道:“我秋收的时候我来看过,还没有这么多,这玩意长的贼快,苏姑娘我没骗你们,从前咱们这可没有这草,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也就两三年的光景,到处都是。要不是这东西闹心,赵家也舍不得卖这块地。” 得,一着急就把实话说出来。 苏冬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向前走了一段,蹲下身,在草丛旁扒拉一阵, 这草她看着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在哪里来着…… 连续看了好几片草,扒了几个小土坑,苏冬青招呼苏冬桥,“三哥,你看看草附近的土跟别处是不是不一样?” 苏冬青不会看土壤肥沃与否,不过草根附近土颜色比旁边稍微浅了些,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苏冬桥在她旁边蹲下,抓了一把土看了看,皱着眉头道:“是,这土好像有点结板,草根旁边……这草不会吃地?” 苏冬桥口中的“吃地”,是指野草吸收土壤里的肥力,庄稼抢不过野草自然就长不好,更有甚至野草会将田地变得十分贫瘠,这样的话种啥产量也上不去了。 兄妹俩又看了十多片草堆,拂去上面那层被雨水打湿颜色变深的土,下面的果然都隐隐有些发白,土的颗粒和旁边的也不同,这草果然对地有影响。 陆景盯着李阿六,阴测测道:“看来这地问题还真是不少,你还有什么隐瞒的,再不说我们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挨冻!” 陆景这人身职五品五官,打过仗见过血,一身的气势常人没法比,被他这么一逼问,李阿六只觉得腿肚子都转筋了,连声道:“我真不知道这草会坏地,赵家卖地的时候可没说这个,我从小也没种过田,真不知道草还能糟践地的……我只是替人卖地挣个小钱,真不是存心的, 我发誓,如果我隐瞒这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阿六是真不知道,他只负责把有意向买地的人带过来,看中了就去赵家商谈价格,这点他并非故意隐瞒。 那边陆景开始审李阿六,这边苏冬青突然想起来这草是什么了,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道:“这块地我要了,你带我们去赵家。”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头草 上了马车,在这片地外围转了两圈,果然这种赖草长势凶猛,不光是地里,路上还有远处的山坡上到处都是,看的苏冬桥直皱眉,“青儿,这东西到处都是,割都割不完,要是多的把地都糟蹋坏了,那这几百亩可是瞎了,要不咱们回去再找爹商量商量,反正这么久都没人愿意买,也不急于这一时。” 苏冬青知道他的顾虑,低声道:“三哥,那草我认识,黑头草又叫破坏草,从前这里没有,大概是被洪水带来的。属于入侵型的植物,繁殖的极快,损耗肥力,对土地又破坏作用,如果放任不管,三到五年,这草就把能把地给毁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防止……” 听到前面的话时,苏冬桥眉头紧了几分,觉得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那些人肯定是知道这草能坏地,所以才低价出手,他们可不能贪便宜吃大亏。听到最后一句,愣怔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村里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稼人对赖草都束手无策,她还有什么办法? 往李阿六这边看了一眼,苏冬青便不再说话,她还想就着这个好好去跟赵家谈价呢,当然不能当着中间人的面说出来。 苏冬桥会意,也不再问,但是心里好奇极了。 苏冬青之所以会知道这种草,是在外来入侵物种名单上见过,这种学名为紫茎泽兰的草是入侵物种名单的第一名,她坐车无聊的时候看过,拜良好的记忆所赐,她现在还记得。 陆景坐在后面,将兄妹俩的对话听在耳中,心里感叹,嫂夫人真是厉害,这都能有办法,果然和智真是天生一对,他家大人也是个能耐非凡的人,不知道多少人听到他的名字闻风丧胆…… 赵家在江桥县,也是一个大户,不过他家比较低调,宅院建的偏远,马车七扭八拐了好久才到地方。下了车之后,苏冬青让李阿六先去赵家说这事,她和苏冬桥还有陆景来到不远处的一处弄堂,随便找了个杂货铺买点东西,然后向掌柜的打听江边那突然冒出来的赖草的事情。 “造孽啊,那东西可是祸害死人了,疯长的到处都是,牛啊猪啊驴啊不小心吃到了那草被毒死了,田也被糟蹋的够呛,减产了不少,听人说,再不根除这玩意,北面那一大片地怕是要完了……” “……听说这事官府还派人去看了呢,结果也没有什么办法,八九千亩良田啊,也真是可惜……” “就前面的赵家,从前地每亩产量在咱们江桥县都是数一数二,自从长了这草,一年不如一年,倒霉死了……” 那掌柜的也是健谈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的可比李阿六多多了,想来也是,这草让那么多人头疼,江桥县的人肯定都有耳闻。而恰好这人的远房侄子给赵家干过活,所以知道的比旁人更多些,甚至连有的人拔那个草得病都清楚。 他越说,苏冬桥眉心的褶皱就深几分,等出了铺子,立刻就看向苏冬青,那草竟然还有毒,真是麻烦。 不等他问,苏冬青便解释道:“这草是霸道,不过也有办法整治,秋冬天把根拔了,明年就会差很多,不过麻烦是要把附近的草也得清理掉,一株能产一万左右的种子,被风一吹,依旧到处都是。” “这玩意这么厉害!地里的草除起来都麻烦,外面又那么多,根本没法彻底清光。”苏冬桥不禁咂舌,怪不得一直拔不光呢,繁殖的快范围又广。 “地里的需要除根,外面那些只要在九月到十月割掉,来年就不好开花结果,没有种子不会传播到地里就好了。”苏冬青这般解释道。 苏冬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妹妹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心里颇为感叹,读书果然懂的多,书里不但告诉怎么染布制糖,还有这些东西啊,难怪读书花费那么多,值啊。 苏冬青知道许多原主不知道的东西,为了掩饰,她一概都说在书中看到的,除了苏正非苏家人没有读过书的,所以也没有生疑。因为这个,苏冬桥和郭氏也想把家里最小的儿子送去书院,考取功名什么的不敢奢望,能识字看书以后也不会被人轻易的糊弄了。 苏冬青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借口,竟然会对家里人有这么大影响,如果她知道,也会支持,这是好事。 又找了几个人打听,说的都差不多,看看天色,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三个人便回到吕家叫门。 来应门的下人听说苏冬青想要买地,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敛去脸上的表情,领着几个人往里走,刚才老爷吩咐了,人来就直接请进去。 这一微小的变化被苏冬青看到了,并没有在意,外面的人都知道,赵家的人也应该了解内情。 从外面看不出什么,进来才发觉赵家的宅院真是不小,门口到偏厅走了大概两三分钟。因为李阿六提前到的缘故,赵家的人已经在偏厅里等着了,看到来的这三个人,主人家微微一愣,有些迟疑的道:“几位想要买地?” 怎么说呢,这三个人真不像是一起的,一个器宇轩昂,但是面上带着几分痞气,一个懵懂的庄稼汉,还有一个姿容不凡的女子…… 苏冬青点点头,“地刚才看过了,比预想的差一些,不知道能不能便宜一些。” 主人家已经从李阿六那里得知,他们知道那草对地不好,苦笑一下道:“这个咱们商量商量……” 这块地最近几年一直麻烦不断,先是淹死人,不但赔了银子还多了许多不好的传言,然后就多了这些赖草。不但薅草费劲,怎么拔都拔不光,本来秋冬想要养地的,结果到处长满了这东西,伺候地的发现田里的肥力都被那草给吸去了。长草的地方庄稼又黄又稀疏,有几块严重的甚至都种不活,长此以往那块地就完了,所以才忍痛想要出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买地 苏冬青问那些坊间传闻是不是真的,主人家叹气承认,双方开始商谈价格,原本四百亩地是两千两银子,苏冬青想讲到一千七百两,主人家心疼的直抽气,当初这地他们从零散的农户手里收过来可是十五两左右,已经便宜了这么多,不愿意再降价。 苏冬青前世就不擅长降价,现在一样不行,最后依旧是两千两银子成交的,不过赵家再搭一个果园进来,果园离那片地不远,那里有房子,以后收拾地,可以在那里休息。 果园里头都是可以结果的各种果树,不需要再花费功夫栽种,只要找人平时去修枝摘果,然后拉到县城去就可以了。 那片果园他们坐车的时候经过了,挺大的一片,主人家原本打算把这些东西分别处理了,现在只好把那果园做了添头,卖完这些地,他们一大家子准备搬去南阳城。 交易的事情今天没法再办了,三个人趁着月色赶回打谷村,第二天又来到江桥县,然后把这地和果园买了下来。要说这个交易中,最激动的莫过于李阿六了,他蹲守在衙门门口,随口搭讪问了一句,再把人领来,没想到真撮合成了一笔大买卖。平白得了三十两银子,这回可能过个好年了。 那厢,苏冬青把地契拿回去,苏家人才知道她在江桥县买了四百亩田还有一处果园,苏新平的心情是既高兴又复杂。盖房子置地是每个农家人毕生的夙愿,现在小女儿买了铺子又买了这么多地,是天大的好事。小女儿比他三个哥哥聪明能干,长的也这么出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个完整的家啊。 不管是出于心疼还是怎么的,当爹娘的总希望女儿身边有个知靠的男人,虽然苏冬桥一直跟着,可也不是那么回事,毕竟老三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小姑子越厉害,她们这些娘家人怎么着也能沾光,刘氏喜滋滋的夸道:“要怎么说否极泰来,青儿病好了之后好运气就来了,瞧瞧,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干了多少大事!” 她当然高兴,现在苏正非在书院里读书,家里几乎都没怎么花钱,苏冬青做什么好吃食,都会往娘家捎,大人孩子都跟着开开荤。前一个月每家得了两匹布,让过年做新衣服,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全家一起穿新衣呢,她得了好处,现在自然怎么看这个小姑子怎么顺眼。 谢氏也笑着恭喜,现在她不敢再摆谱闹秧了,苏冬青有能耐有银子,对爹娘上心,她敢惹公公婆婆不开心,保准每次得的东西都比老二和老三少。不管是巴结还是想要以后仰仗着这个已经嫁人的小姑子,谢氏都不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 谢氏变得乖觉许多,是被她娘点拨的,那老婆子也一样小气,可比谢氏精明多了。她说你那个小姑子置办了这么多东西,肯定得找人帮忙料理,文家的人和她关系闹僵,有事肯定找娘家人,只要不去触她的霉头,以后肯定少得不了好处。 就这么着,谢氏现在消停了,她不天天墨迹找事,郑氏现在耳根子可是清净多了。 苏冬青这两天在外面跑,回来才知道阿年又发烧了,白嫩的小脸上刚有点肉,现在又陷下去了。文玉湘把秦大夫请来,又开了几副药,兰儿闻着那汤药苦味只捏鼻子。 阿年倒是乖巧,不管是发烧难受还是喝药苦,一声都吭,躺在那里像是人偶娃娃一样,怎么摆弄怎么是。 苏冬青到屋先散去身上的寒气,然后才去摸阿年的额头,温度比常人稍高,但是也没有那么厉害,不过这样温吞反复对身体也不好,秦大夫说他元气什么时候恢复了,那个时候身体才能稳定下来。 这还是个跟兰儿年纪相仿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稚嫩的身体千疮百孔,尤其是不管怎么难受或者折腾这孩子不哭也不闹,就那静静的躺着,苏冬青看着也觉得心疼,叹了口气,还是让秦大夫开些好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碰上了,她也没法撒手不管。 临近过年,集市上的屠户又杀了一头猪,来打谷村送肉,顺便问问苏冬青要不要,苏冬青留了半扇,他家猪肉弄的特别干净,洗完就直接放到锅里炖,准备做卤肉。 灶膛架上木头,不需要看着火,苏冬青往锅里放各种调料,兰儿从屋里跑出来,举着一张红纸给苏冬青献宝一样的道:“六婶,这是我剪的喜字,你看好不好。” 苏冬青一开始以为是个镂空的画,经兰儿一说仔细一看才勉强看出喜字的样子来,笑道:“挺好的,要是上下一般大就更好了,兰儿这么聪明,都会剪纸了。” 被夸奖的兰儿抿嘴一笑,“是阿年哥哥教给我的,他剪的才好看,兰儿要多练才能剪的更好。” 苏冬青笑着摸摸兰儿的头,小丫头美滋滋的拿着剪纸又回屋里了。 快晌午的时候,张氏和带着大房和二房两个媳妇过来了,一进屋就闻着炖肉的香味,耷拉着眼皮道:“老六家的好伙食啊,我们饭都吃不上了,你这大鱼大肉吃的痛快,你就是这么孝敬长辈的?” 苏冬青听说了,大房和二房的日子不好过,文家业和张氏跟着倒霉,可是一上门就这么夹枪带棍的说话,谁也不乐意听,苏冬青面无表情的道:“娘,这话我听不明白。全村人都知道大哥和二哥家今年收了许多粮食,而我家那几亩地才得了几百斤。既然分了家,他们卖了粮食往自己兜里放,我自己挣钱自己吃喝,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难道有哪里不对?” 张氏喝了几个月稀饭了,一把年纪因为饿半夜睡不着觉,休息不好还天天听大儿媳打骂孩子,再来老屋看外面挂着的腊肉和烧鸡,闻着锅里炖着的猪肉香味,心里完全失衡,语气不善的道:“这张嘴巴倒是一样的尖利,就算是分了家,你们也要相互帮衬,把地窖里的粮食拿出来分了,没道理你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那两个院子的人就得活活饿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纠缠 张氏十分气愤,快过年了断了炊,早上喝的粥都见不到米粒,一把年纪还要经历早些年旱灾受的苦,她受不了,被大儿媳和二儿媳鼓动着,便来老屋这边耍脾气了。 “就算是分了家,你也是我文家的人,你的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帮你大哥和二哥家度过这个难关!”张氏现在根本不想讲道理,就想从苏冬青手里把粮食抢出来,摆出一副气势凌人的架势道:“这个家还是我说的算,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现在就把粮食搬出来!” 苏冬青才不搭理她这一茬,冷眼看着陈氏和蒋氏帮腔造势,冷笑道:“刚分家的时候,我们五口人只能睡木板也没见着大嫂二嫂送个垫子过来,不能开火,村里人给送口吃的,也没看着大嫂和二嫂送口水来。我们咬着牙苦苦挨过来,现在反回来让我们孤儿寡母养活大房和二房几十口子人,于情于理我都不服,如果要是有人今天要是动手抢粮食,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她得逞!” 被这么当面挤兑,陈氏脸拉的更厉害了,“当时也没来找我们,你不说怎么帮你?你现在不给我们粮食也就算了,眼睁睁的看着爹娘被饿死,这么大逆不道,我们就算是硬抢,你也没有半点道理。” 这就是一言不合就开抢的开场白啊! 眼见着她们不达目的不罢休,苏冬青便叫文玉湘去请族里的长辈, “娘和大嫂二嫂用长辈的身份压我,那我只能请长辈评评理,看到底是我做的不对,还是你们欺人太甚!” 文玉湘推开门小跑着出去找人,文玉宏拿着烧火棍瞪着这三个人,咬牙道:“上次你们趁六婶不在家,就抢走了那么多东西,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再得逞的。” “好!好!好!真是文家的好孙子!”张氏指着文玉宏的脑门大骂,“用刀砍你堂哥,现在还敢拿着棍子对着我,我看你真是胆肥了你!你还知不知道你到底姓什么!” 文玉湘一边跑一边哭,她们好不容易才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可是奶奶和伯娘她们偏偏见不得她们的好,见天的找事,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院子里拴着狗,蒋氏和陈氏不敢出去乱闯,没多时,文玉湘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进屋了,这俩人都是文家辈分比较高而且处事公允的,听文玉湘把事说了,直摇头叹气。 长辈一来,蒋氏恶人先告状,“三叔公五叔公,你们两位长辈给评评理,我爹和娘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一口,老六媳妇藏着一窖粮食不往外拿,教训她两句还不服气,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想要饿死公婆的媳妇,真是心肠狠毒!” 苏冬青先给两位长辈见礼,倒上热茶,然后不疾不徐的道:“三叔公五叔公,分家的时候说的好,爹娘大房养,所以分得多东西我们二话没说,我和三房的孩子得那二百斤粮食脏的喂猪都不吃,我们也没说啥。我被冤枉入狱,除了五哥家里其他人不闻不问,还落井下石抢东西,我回来之后找过你们理论吗?前不久那位朱掌柜上门,他送了不少银子过来,你们为了这个抢的打破头,我挣过一铜板吗?前阵子说爹娘没的吃,我们五口人一年收了八百斤粮食,我碾好了送二百斤米过去,怎么着也能吃几个月,现在又跑来要粮食,还真以为我这里开粮店呢?” 这大半年来,文家发生的事情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孰是孰非心中早就有数,坐在上头的三叔公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六家的,我们也都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受了不少苦大家伙也都清楚,也就是你,再换任何一个人,这几个孩子都没有现在过的这么好。” 这般说就是变相认同苏冬青刚才说的话,陈氏不管三七二十,直接就盯上苏冬青宁,逼问道:“你是不容易,可我们这一大家子也不好过,天灾人祸谁也躲不开,我没法让爹娘吃饱穿暖,是我们没用,那你就能当撒手掌柜了?别忘了你也是文家媳妇,奉养长辈是天经地义的!” 旁边坐着的五叔公听她这句抢白,突然开口道:“老六媳妇是你家正儿八本娶进门的媳妇,她当然不能看着公婆受罪不管,要不你们大房把你爹娘送过来让三房和六房养,这样不就好了。” 蒋氏和陈氏齐齐一愣,她们用奉养长辈的借口是想要挟苏冬青给东西,如果两个老的送过来,她们可就没有由头理直气壮的索要粮食了。 所以蒋氏连忙摆手道:“爹娘在后院住的好好的,不愿意到处搬动,再说了,这里地方就这么大,也挤不开那么多人。” 苏冬青虽然不愿意和文家业以及张氏同住,可是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就着这茬继续道:“这院是挤点,可是东边那还空着呢。房子早就修葺好了,爹娘要是过来,我保准给收拾的干净,烧的暖和,一日三餐我直接送过去,你们都不用开火。” 张氏也不想搬来搬去的,可是又有点动心,如果她和老伴单独住在一个院子,肃静又能吃好喝好,也比天天听大儿媳叫骂强…… 陈氏跟她婆媳多年,看张氏那神情,一下就猜到她的心思,语气略显强硬的道:“我们大房是长支,没有道理让爹娘跟着别人过,否则村里人以为我们不乐意养活爹娘,背后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和孩子她爹呢,弟妹你可让大哥大嫂背这个骂名!” 既然把长辈请来,苏冬青自然就不能表现的太强硬,听陈氏说完,便看向上座,恭敬的开口道:“三叔公,五叔公,我不是不管我爹娘,可是十多天前我才拿去二百斤粮食,现在就没了,照这个速度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承担不起。我家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别的人家奉养老人给多少东西我们就给多少,再多也拿不出了,我们几口人也得活着不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氏和蒋氏的小心思那么明显,两位长辈自然看在眼里,略一沉思,然后道:“是这么个理儿,有个章程事情才好办。村里人家之后也有共同奉养老人的,兄弟多的人家一年一人给个一百斤米和三四百个钱,撕几尺布给老的做身新衣服,兄弟少的就分担的多些,总归加起来不能少于四百斤粮食……” “四百斤可不够吃!”眼瞅着计划要泡汤,蒋氏和陈氏异口同声的道,同时向张氏使眼色。 张氏硬着头皮道:“是啊, 我和老头子饭量不小,一年四百斤粮食可不够,怎么也得千八百斤……” 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强忍着恶心,苏冬青弯了弯唇角,“娘,能吃是福,可这么多粮食我们可拿不出来,分家得那几亩地交完赋税还不到七百斤,不像大嫂二嫂她们收那么多,又给你们拿去二百斤,剩下的也不够我们娘几个吃的。” 蒋氏立刻道:“你打的粮食是不多,可是从县城里买了好几车呢,就在地窖里放着,你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她们这么不要脸,苏冬青也不想惯着,当即便风轻云淡的道:“那不是我买的,我娘家三哥家的粮食没地方放,我这里地方大,所以才放在我这的。我知道大嫂二嫂卖了粮食之后过的艰难,可别人的粮食我也做不了主,还请你们多包涵。” 没想到苏冬青这个时候开始耍赖,陈氏怒极气道:“谁不知道那是你花钱买的,现在扯谎就是不想往外拿粮食,你这个小贱人油嘴滑舌真是欠收拾!” 苏冬青冷笑一声,抬头看向文玉宏,“玉宏,让你三舅过来把他那些粮食都拉回去,要不别人都以为是咱家的,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就不好了。” 东西在她这里,她说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些王八蛋想要占便宜,就是施舍给外面的乞丐都不会让她们得逞!! 文玉宏立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痛快的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你!”张氏涨红了脸,没想到苏冬青现在玩了这么一手,如果把粮食都拉走了,以后咬死就只有几百斤,那她们还能要出个啥来! 蒋氏和陈氏也没想到苏冬青敢这么做,火气冲天但有没有办法,一般人家的媳妇哪有这么气焰嚣张的,可是她们还真没有办法对付苏冬青。人家不缺吃不缺穿,手里银子大把,没有什么东西可拿捏,她们也不能用休妻来威胁,真要是把人赶跑了,银子和粮食以后都没有了。 怕惹急了苏冬青她们毛都捞不到,即便恨的牙根痒痒,蒋氏也得往回圆话,“老六家的,这样可就不地道了,你这不明摆着见死不救嘛,我们也没想白拿你的粮食,算借的,以后肯定还,你不用害怕。” 苏冬青冷笑一声,“二嫂,真对不住,我家没有多余的粮食可外借,如果你们把前阵子擅自从我家拿走的鸡蛋和肉还回来,我就去问问我三哥。他要是愿意借给你们,那我也拦不着。” 当着长辈被这么说,蒋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可又不敢真跟苏冬青翻脸,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三叔公和五叔公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六媳妇刚才都已经松口答应再给东西,非得狮子大开口。得,这下好了,把人家惹生气了,再反过头来说软话,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这是不是贱。 苏冬桥跟着文玉宏跑着过来的,进屋就一脸歉意的道:“婶子,家里地方不够,我就把粮食放在这的地窖里,没想到还让你们误会了,你看这真过意不去。我今天就全拉回去,你们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乱放东西了。” 文玉宏连声道:“好啊,三舅,等你套车,我去帮忙。” 张氏和陈氏气的眼睛都翻白了,自己人胳膊肘往外拐,她们还能说什么! 闹僵了,这个时候三叔公五叔公开口调解,最后的结果是,苏冬青再拿出二百斤粮食和三百个铜板,这个直接给大房,接下来一年大房都不得以奉养的借口再向六房要东西。 长辈都这么说了,苏冬青也点了头,叫嚷了半天,最后三个人只拿回去二百斤粮食,两家分完也吃不了多久。蒋氏和陈氏当然不满意,可苏家人都来了,她们又不能硬抢,只能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当天晚上,苏冬桥就把地窖里的粮食全拉走,一半存在他家厢房,一半送到苏新平那里,省得以后再被文家人惦记。 第二天,苏冬青和文玉湘俩人去三叔公和五叔公家串门,顺便带了年礼。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般人都不愿意管别人家的事情,两位长辈昨天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这个人情得记下。 这还是苏冬青头一次走亲戚,而且还是文家这边辈分很高的,特意提前找春娘问了忌讳,省得做错事。她这么谨慎还惹得春娘一阵发笑,大把大把挣银子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接人待物反而这么小心。 梁州这边民风淳朴,一般农户人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两家人事儿也没有多,特别热情的招待了苏冬青,问她现在过的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不管这是不是客气话,可是人家说了,而她嫁到文家这么久,就没从她那公婆嘴里听过这样的一句话,高下立判。 苏冬青的事情村里大多数人都有耳闻,虽然嫁到打谷村不长时间,可是事情可做了不少,养三房的孩子、染布、买房子买地,还有前阵子被衙差抓走,当然了传的最多的则是苏冬青赚了很多银子。不管传了什么谣言,因为苏冬青鲜少露面,所以也没有人真正知道,一般也就是过过嘴瘾。 这两家人对苏冬青还是很好奇的,见她懂礼不多言,对长辈谦逊对小辈友善,根本不像陈氏和蒋氏对外说的那般无礼又刻薄。等送走了人,颇觉得可惜,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人,相貌出众又有挣钱的本事,怎么就这么命苦守活寡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算计 原本想着破财免灾,可是才拿走粮食的第三天,大房有人又上门叫,让苏冬青去后院,有事情找她。 虽然来的是个孩子,可是苏冬青也不打算再听那些人墨迹,倚靠在床上,掩嘴道:“身体有点不舒服,有事就在这里直接说。”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的,一脸无辜的道:“哦,我娘说,如果你要是不愿意过来,那也谢谢你和你表哥,要不家里这个年可没法过了。” 没等她追问,那孩子又自顾自的继续道:“六婶,你表哥可真是大方,拉了一车东西上门呢,有米有粮有肉的……” 苏冬青就许多表哥,但是会这么无聊的只有一个,想到这里,苏冬青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道:“走,我跟你一起去。” 文玉义在县城遇到程思远并且认亲,并不是个偶然,而是程思远故意为之,听说了苏家现在缺米少粮的困境,程思远拍着胸脯说要帮忙,隔日便拉着东西上门了。既然苏家和表妹他久攻不下,不如另择其他的路子,看到苏家人围着他感谢奉承,程思远觉得自己这么做一点没有错。 苏家人当然知道程思远和苏冬青并非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俩人曾经有过婚约,而且程思远成亲之后还与苏冬青有过藕断丝连的传闻。一般来说,他们应该对这个亲戚多加防备才是,可是现在人家拿来了他们急需的东西,吃人嘴短,即便清楚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得笑脸相迎。 程思远正在和苏家人你来我往的说着客套话,苏冬青过来了,立刻起身,亲昵的道:“青儿,你来了,其实我早该来拜访的,一直有事拖延到现在。听玉义说你们现在遇到点麻烦,怎么不开口跟我说呢,太见外了。” 当着苏家人这么不注意礼节,甚至还想过来拉苏冬青的手,存心想要制造暧昧。看到苏家人一脸尴尬又装作看不到的样子,苏冬青心里厌恶极了,她对这个男人的死缠烂打实在磨没了耐心,板着脸道:“别没事献殷勤,我劝你收起那些小心思,没用的,我看着你都想吐!” 没想到苏冬青当着这么多人直接了当的说这话,完全不给他面子,程思远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旁边的蒋氏故意道:“老六家的,怎么这么说话的,就算你和思远关系亲密,也不能随口乱骂啊,我们还在呢,你得注意分寸啊。” 言下之意就是把苏冬青刚才说的话当做是打情骂俏了,还用那种“我们都懂”的眼神在苏冬青和程思远之间游动,那做作的样子让苏冬青真的反胃了。 见苏冬青脸色阴沉,陈氏想要报前天挨的挤兑之仇,不甘示弱的道:“是啊,弟妹,我们知道你和你表哥之前闹了点误会,可都过去多久了,也该消气了。其实我们也该好好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们关系不一般,我们哪有这个好运气呢。” 坐在上头的文家业听到两个儿媳的话直皱眉,都是些什么,别人家不想惹这些是非,她们偏偏要故意这么说,真是不像样。可是当着客人,还是帮了大忙的客人,文家业斥责的话说不出口,就当没听到。 被蒋氏和陈氏这般奚落,苏冬青火气直往上蹿,语气生硬的道:“我劝你们不要一点小恩小惠迷了眼,小心占小便宜吃大亏!我跟姓程的早就恩断义绝,他才不是个烂好人,你们愿意收他的东西我没法阻拦,不过这个人情是你们欠的,跟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说完,苏冬青不想留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对着文家业和张氏一躬身,然后扭头就走了。 她这么干脆,蒋氏还没解气呢,嘟囔道:“装什么贞洁烈女,苍蝇不叮无缝蛋……” “老二家的!”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文家业一拍桌子,怒道:“给我闭嘴,乱说什么,是不是还嫌不够乱!” 蒋氏惺惺的闭嘴, 气氛一下子僵起来,程思远知道自己再呆下去没用了,也起身告辞。苏家人热情的招呼他下次再来,当然希望他再来也不空手。 家里多了粮食,文家业却高兴不起来,明知道那姓程的对老六媳妇别有意图,他们本来不应该收下的,这下欠了人情,以后在人家跟前就矮了半头。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大儿子和二儿子分家之后本性都露出来,对他们老两口丝毫不上心,有个病有个灾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手里这个几个钱必须攥紧。 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房和二房二十多口子人饿死,所以只能把面子丢在一边,假装不知道程思远的心思,把东西拿都手才是真的。 夜里,文家业忧心的睡不着觉,陈氏拽着文天德去了隔壁,她们一到,蒋氏便露出会心的笑容,“大嫂,咱家会不会饿死可就看现在了,那姓程的有银子有粮食,从苏冬青那里得不到的,得从他这里敲出来啊。” 陈氏冷哼一声,“那是当然,姓程的想要得逞,不放血是不可能的。他和玉义假惺惺的说,想要弥补他过去的错事,切,一个娶了亲的男人围着一个寡妇转个没完,也真是够不要脸的。姓苏的白天还在那装呢,你瞧着,咱家要真把她给休了,不定多高兴呢,大概恨不得立刻就委身给她那个好表哥。” 文天德则忧心忡忡的道:“怎么,你们还真打算让那个姓程的如愿啊,这不就是把弟妹给卖了,外人知道咱们文家用弟媳换粮食,不得把脊梁骨给咱们戳断了……” 陈氏用手肘使劲撞了自家男人一下,没好气的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只是把不听话又不孝顺的媳妇给休了而已,不能让她这么个不检点的人败坏我们文家的名声,被休之后做什么跟咱们可无关了。她都能狠心的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你又在这里顾忌什么!” “是啊,大嫂说的没错。姓苏的正希望咱们给她休了,这样以后她就能正大光明的勾引男人了,一个有钱有貌的寡妇,愿意一辈子老实的呆在这里?与其让她以后给咱们文家抹黑,不如现在就铲除这个祸害。”蒋氏翻了翻白眼,心里很是不屑大伯子的优柔寡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其心不轨 因为程思远的缘故,文家暗流涌动,为了得到切实的好处,蒋氏和陈氏先先劝张氏,“娘,老六媳妇嫁到咱们文家也快一年了,她跟咱们根本不是一条心。她挣了大把银子,大肉大肉吃着,咱们连口汤的光都沾不上,你说这样的人咱们留着还有什么用?” 屡次在苏冬青那里碰壁,张氏也窝了一肚子火,可是她有点迟疑,“当初把她娶进门,是为了安抚老六,要是这么撵走了,以后再出事可怎么办?” 蒋氏一拍大腿,急道:“娘啊,咱家都快喝西北风了,你还寻思这些没用的干啥,现在保住性命才是正经的。老六媳妇那针扎不进去水泼不进去,她把粮食都拉回娘家了,做的这么绝,咱们根本指望不了她!那姓程的话里有意思,如果咱们肯把老六媳妇休了,该给的好处他一点都不会少给的,说不定这是他俩合伙逼迫咱们就范呢。这对狗男女私下里勾勾搭搭想要再续前缘,再留老六媳妇,说不定就要给老六戴绿帽子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闹腾的更厉害呢。” “是啊,娘,那二百斤粮食吃不了几天,咱们趁这个机会狠狠敲姓程的一笔,就当是对咱们文家的赔偿。如果老六再闹,咱们大不了再给他娶个媳妇,总归是不能再留苏冬青这个祸害了。”陈氏这般说道。 本来是卖儿媳换粮食的事儿,经这两个人嘴里一说,好像不这么做就吃亏一样,张氏觉得有道理,可她担心老头子不肯。回去一说,文家业果然生气了,“她们动了歪心思,你也跟着起哄,是不是还嫌咱们文家不够丢人啊。” 被骂了,张氏心里不痛快,摔摔打打的道:“丢人也比饿死强,这二百斤粮还是我不要老脸死缠烂打硬要回来的,你嫌丢人也别吃啊。地里种的东西都冻死了,明年还不知道啥年头,万一再有个灾什么的,全家几十口子人就真等死。” 提到这个文家业也犯愁,自古天灾人祸都往一堆凑,现在村里老人都担心,今年冬天格外冷,怕耽误明年的春种,如果真是那样,东西怕是又得再涨,那个时候家里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他不说话就叹气,张氏抹了抹眼睛,道:“叹气有啥用,因为粮食,大房的三小子和大小子都翻脸了,天天寻思要搬出去,老大媳妇天天骂。二房的三个小子一起去偷村里的鸡吃,被狗追出好几里,鞋都跑丢了,人家拿着鞋堵在门口骂,老二一家被快成村里笑柄了,这不丢脸吗?这些还不是被逼出来的,你再揣着那张脸,这个家就要完了!” 文家业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自从老三夫妇没了之后,家里好像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分了家日子也没有好,一直事情不断,一年让人看的笑话比他过去几十都多…… 说着说着张氏还觉得委屈上了,眼泪嗒嗒往下掉,“老六媳妇就是个养不熟的,从进门那天开始也没把咱们当回事,被她教的,三房的那四个把咱们当仇人一样看,这样的留着除了祸害人还有什么用处!” 这回文家业没再说话,张氏跟他生活多年,知道他这是默许了,擦掉眼泪就去找大儿媳和二儿媳了。 苏冬青正在家里蒸馒头,早上起来眼皮跳个不停,她觉得程思远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正寻思着,文玉全上门了。他是偷偷进来的,也没多呆,只说了一句话,“六婶,奶奶她们商量要把你休了,你快想想办法。” 他之所以来报信,一个是觉得家里这事做的恶心,另外一个是念借钱给他的人情,所以才会背着家里偷偷告诉一声。 文玉湘和文玉宏他们当时就傻眼了,大过年的,这是要做啥,后院的人见不得她们好,非要逼死他们才甘心啊。 兰儿眨巴着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文玉湘捂住嘴巴,眼泪在眼圈里开始转,哆哆嗦嗦的道:“六、六婶,怎么办,我、我们不想……” “这么欺负人,我、我要跟他们拼了!”文玉宏大吼一声就要冲出去。 苏冬青伸手把他拦住,头疼的道:“你们小孩说话他们不会搭理的,别慌,六婶想想办法……”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完事,程思远那个王八蛋,之前害的原主抑郁而终,现在又想要毁了自己的清誉。那个人利诱文家人把她休了,肯定会传出自己和他不清不楚的谣言,自己如果被休,又没有了名声,除了老死家中就只能委身于他,这就是在把她往绝路上逼。 苏冬青很纳闷,她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程思远为什么还会死死纠缠,难道是个受虐狂?!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没用,被休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生活,可是对苏家的名声肯定不好,毕竟两个女儿都被休,好事的人不定怎么编排,另外就是这几个孩子…… 苏冬青也想过离开文家,这样她能更自有,可是没想过这么快,更不愿意以这种方式,自己不是货物,不想被人这么交易,她得想想办法才行。 安慰完几个孩子,苏冬青便回娘家,把这事一说,郑氏气的直哆嗦,骂文家人不要脸,这等丑事都能做的出来。苏新平也气的两眼发红,不过他这次没有立刻发火,而是跟苏冬青说:“青儿,文家这么不仁不义,你再在那里呆下去也只有受欺负,你回来,姓程的敢再招惹你,我就把他的腿给打断!” 苏冬青道:“爹,程思远这么欺辱我,我这次不会如他的愿,你们不用着急,我也有办法对付他。” 苏冬青写了封信,让二哥三哥跑一趟南阳城,她回去跟文家人周旋,争取多拖延几天。 程思远这次如此大胆,是因为岳家为生意焦头烂额,上下忙着讨好主家,他趁着这个机会出手。因为没有得到,再加上李月萱的嫉妒和蛮横的衬托,苏冬青在程思远心中依旧是最好的,程思远对这个表妹的心思就没有死过。 只可惜死过一次之后,他的甜言蜜语好像起不到作用,屡屡受挫的程思远并没有放弃。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李家这种靠主家庇佑才能讨饭吃,这种永远起不来,而苏冬青不知道从那里学的染布技法让他一直觊觎,如果重新哄好了人,表妹向从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一个有手艺一个有钱铺路,不愁以后生意做不大。 程思远想先把人笼络住,虽然李家父女不愿意,可是当有巨大的利益在眼前,不相信他们不妥协,到时候他就能彻底翻身!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履行诺言 虽然办的是阴亲,可是媒人婚书六礼一个不少,苏冬青是文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是正儿八本文家的人。如果要休,就要去祠堂上报祖先,这样文家的长辈免不了要知道这事。 三叔公和五叔公特别吃惊,特意找文家业,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两天才从人家那生生要了粮食和钱,怎么转头就翻脸要休妻。这可不是件小事,不讲清楚道明白可不行,要不文家这么欺负人,以后还有哪家女儿敢嫁过来。 文家业只能硬着头皮细数苏冬青的不孝之处,他口口声声斥责苏冬青,却说不出具体的事情来,三叔公语重心长的道:“家业,家里外头现在都不安生,就算是有难处也不能这么无辜迁怒。我没看出来老六媳妇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看着她把三房的孩子养的好好的,你这个当家的可不能听人瞎嚷嚷就动气,凡事容忍几分,就算是看在老六的面子,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 五叔公也跟着道:“这是你们家事,我们本来不敢瞎掺和,不过老六命苦,小时候就遭罪,长大了没想到还出了这事。虽然他没在家呆多久,可你们也沾了不少他的光,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你再考虑考虑。” 提到已故的六儿子,文家业一阵恍惚,家里之所以能从一贫如洗到过的滋润,个中的原因他再清楚不过。平时没有人提,他总是会忽略,现在被点出来,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当年也是为了填饱肚子,所以打算把老六卖了, 后来他自己机缘造化躲过一劫,他死后家里的困窘才得以解决,现在为了填饱肚子,又要卖掉他的媳妇,真是造化弄人。 文家业有心事,晚上做噩梦,好像梦到烧的不成人形的六儿子追问他为什么。他挣扎着到处躲,结果晚上冻着了,隔天便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胡话连篇,张氏吓坏了,只说这是六儿子对这事不满了。 蒋氏和陈氏不以为然,冬天着凉本来就是常事,根本没有什么玄乎,不过文家业这么一倒,休书的事情只能暂且搁一搁。那厢,程思远找上文玉义,问文家商量的怎么样了,文玉义拍着胸脯保证,让他放心。 程思远回到家,发现原本应该在南阳城的岳丈回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主家的人,让他意外的是,李家大公子李慕阳也在。这个可是李家下一任的家主,是李家未来最有地位的人,平时他们想上前说句话机会都不多,今天竟然亲自莅临,难道要有什么好事?! 程思远上前见礼,李慕阳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喝了口茶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苏姑娘与我有几分交情,她现在有些麻烦,找我帮个忙。” 程思远心里“咯噔”一下,他倒是不知道,表妹竟然能请的动李家大公子…… 李慕阳继续道:“我知道苏姑娘和你是表兄妹,恕我直言,即便是亲戚,也不能肆意强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本来这种事情我不该管的,可你现在既然是李家的人,就代表李家的脸面,这般强人所难,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被当面怎么不客气的斥责,程思远脸色涨红,李月萱父女则怒目而视,他们不过去了趟南阳城,没想到程思远在这边立刻就动了手脚。 绣庄现在生意惨淡,全靠李家支撑,李掌柜当然不敢惹李慕阳,连连点头弯腰,“误会都是误会,我一定好好问问思远,咱家从来不做强取豪夺这种不齿的事情……” 李慕阳没听他说这些废话,转而看向程思远,紧盯着他不放,苏冬青既然动用了一个要求,他当然得把这事给解决彻底。 程思远难堪极了,被李月萱瞪了几眼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公子,我从前做过错事,现在不过是想弥补一下,不想会适得其反,连累了李家……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再惹麻烦。” 李慕阳点点头,面上却没有多少表情,“希望以后这样的误会不会再有了,否则我还得上门叨扰。” “怎么会呢, 我以后肯定好好提点思远,不能让他做傻事……真是对不住,大过年的,给您添麻烦。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让我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李掌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的好女婿惦记别的女人,招的李家大公子亲自过问,这个脸可真是丢尽了。 事情解决,李慕阳不想在这里多呆,起身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年关事情多,我得回去替我爹分忧,有机会再过来。” 李掌柜当然知道现在正是忙时候,不敢多让,点头哈腰的把人送走,等回到屋,脸立刻就拉了下来,“思远,之前你做的事情我知道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惊动了大公子,你再不收敛,那过去的账咱们得算算了。” 程思远咬着后槽牙,低声道:“爹,这事真是个误会,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 “我看你就是贼心不死!”李月萱将手里的帕子直接摔到程思远的脸上,哭道:“程思远,我告诉你我受够了!自从咱俩成亲,你天天惦记着那个小贱人,你要是真忘不了,那咱们就和离,省得最后我们李家人财两空!” 自从成亲,李月萱跟他天天闹,可从来没有提过和离的事情,可见这次是真的气坏了。程思远清楚现在他不能再动苏冬青的念头,如果再和李家闹僵,那可就是鸡飞蛋打了,权衡利弊之后,他立刻伏小做低,“萱儿,从前是我鬼迷心窍,今后你看着,我要是再做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任你打任你罚!” 程思远深谙让李月萱消气的法子,低言软语了半天,李月萱抽抽噎噎的打了他一下,她不再闹,程思远暗暗松口气。李掌柜看着他,冷冷的道:“思远,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好自为之。” 程思远一脸诚恳的点头,“是的,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圣旨 那厢,文玉义回家催他爹和他娘赶紧把休书写了, 见着休书程思远才会给东西,空手套白狼是不可能的。 文家业昏迷,张氏吓坏了,不敢善做主张,陈氏咬了咬牙,推着自家男人找人写,先不经祠堂那边,把东西要过来才是真的。 花十文钱找人写了休书,文玉义拿着去找程思远,程思远被警告之后,当然不敢再造次,抱着手臂一脸冷淡:“我不知道你拿这封休书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六婶在文家的日子好过点,你们曲解了我的用意。” 没想到他突然变卦,文玉义反应不过来,傻愣愣的道:“不是你说的,只要将苏冬青赶出文家,就……” “我可没有那么说!”程思远立刻打断他,“你们误会了,好再事情还可以挽回,你们赶紧把这休书撕了,我就当不知道这事。我表妹一个黄花大闺女嫁到你们文家,可不是让你们这么欺负的。” 文玉义被关在门外,傻傻的站了半天,最后一头雾水的拿着休书回了家。那头文天德正硬着头皮想要开祠堂,没想到事情出了变化,程思远突然变脸,那他们可是枉做小人了。 家里因为这事乱做一团的时候,文玉全又偷偷去老屋那边通风报信,苏冬青知道是李慕阳出了力,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就在大房和二房就这事吵吵的时候,有喜报送上门,文天立考中了秀才!本来喜榜要过了年才会发,可文天立的恩师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早早的把这个喜讯送过来,让他能好好过这个年。 这个消息可是把文家上下砸的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文天立去别的村子当教人读书,可不知道还去考了功名。 报信的前脚走,文天立后脚到了家,大房和二房的人如梦方醒,一股脑的凑上去道喜,天无绝人之路啊,程思远靠不上,他家又出了一个有功名在身的! 被冷落无视的文天立再次成了文家的中心,经历了大起大落,个中滋味他本人最清楚不过,当即便拒绝了大哥和二哥想要在村里摆宴的事情,关门谢客。在床边伺候了文家业一天,等到他爹能喝药吃饭,文天立便去了老屋那边,他能重新考取功名,弟妹可谓是功不可没。 得知这等喜事,苏冬青当即便做了顿好的,给他接风洗尘顺便贺喜,文天立冲她长鞠一躬,“弟妹,我们一家人客气话不多说,你的好意五哥会永远铭记在心。” 那些送过去的柴米油盐让他度过了难熬的冬天,棉衣兜里放着的三十两银子让他鼓起了去考试的勇气,文天立深知,他能跌倒再爬起来,最应该感谢的是他这个弟妹。 饭桌上,文天立多喝了两杯酒,眼睛有些湿润,“我能有机会读书,靠的是六弟,最难的时候,帮我的是弟妹你,五哥不在家,你受委屈了……” 天知道他知道休书的事情之后多么愤怒,他的血脉亲人完全没有寡廉鲜耻,竟然打算用六弟妹换取粮食,简直是丧心病狂。 吃完饭回到家,借着酒意,文天立把大哥和二哥叫到一起,质问他们到底把六弟置于何地,这么枉顾祖宗礼法,也不怕被所有人耻笑。 如果是从前,文天德和文天庆才不会听他在这里废话,可是现在老五考中了功名,他们想要仰仗,被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没有理,到底也不敢反驳。 亲眼看着休书被撕,文天立去他爹他娘跟前,“爹,娘,你们觉得她不好相与,不妨想想她嫁到文家以来,你们对她有几分真心实意。弟妹如果真的吝啬,玉轩就不可能有读书的机会,我也不可能有今天。她是六弟明媒正娶的妻子,又养活着文家的子孙,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啊。” 张氏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我和你爹一开始都不同意,还不是你大嫂和二嫂撺掇的,早知道会这样,我死活也不会答应的。” 她后悔不是因为知错,而是被文家业生病吓到了,文天立心里有些失望,但是却没再多说,先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烂事不断,打乱了苏冬青的计划,还有几天过年,郑氏和苏冬梦过来帮忙。虽然事情解决了,可苏冬青心里还有些惶惶,总觉得好像还会发生什么。 离过年还有六天,她的预感成真了,这次可是大事,别说苏冬青,十里八乡的人都被震惊了。 腊月二十五那天,没有风,早上起了霜,才吃完早饭不久,一队华丽的车马来到了打谷村,问路之后,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来到了文家。 文家业刚喝完药,就听到外面有人拉着奇怪的调子唱道:“圣旨到,文家接旨!” 打谷村这种穷乡僻壤,百姓见识有限,听到这一声,文家业都不知道是干啥,哑着嗓子让张氏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上门了。 文家上下还以为这些人是来给文天立贺喜的,刚迎出去, 就见文天立跪在院子当中,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文天立扭头低声喝道:“都、都跪下,接圣旨!” 说这话的时候,文天立声音抖的厉害,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们这等贫民百姓,接到圣旨几乎是没有什么好事,不知道什么事情竟然惊动了圣上。 这个时候文家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那人后面站着盔甲锃亮的侍卫,自知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或快或慢的都跪下来了。 看出来文家人一头雾水,不懂这些规矩,为首的那人提醒道:“这位公子,老爷和夫人如果在家,也得请出来一并接旨。” 文天立浑浑噩噩的起身,把文家业搀扶出来,等到文家所有人都到了,那人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将军文天佑保护太子有功,又平定夷乱,刚勇淳厚,特册封为忠武将军。将军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户部尚书三女陆无双,才貌双全,与将军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陆无双许配给忠武将军,择良辰吉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第一百五十章 赐婚(一) 圣旨宣布完毕,文家人呆若木鸡,文天佑死了好多年了,这人是不是找错人了? 宣旨之人见状微微一笑,“当年那场大火是有人蓄意为之,文将军为了家人安危,所以一直没有澄清。现在奸人铲除,将军不必再隐姓埋名,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请接旨。” 文家人不明所以,所以礼节方面一塌糊涂,王喜是太子亲信,当年逃亡路上被文天佑救了不知道多少回,体贴文家人的心情,所以并没有见怪。 听他这么一解释,文家业浑身一抖,老泪纵横,“我的儿啊,天佑没有死,没有死……” 张氏也哭花了脸,她的儿子不但没有死,还成了大将军,他们文家这下可是飞黄腾达了。 大房和二房的人俱是一脸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啊,还以为尸骨无存的人竟然没有死,这简直比说书人说的还玄乎。 文天立也激动的一时不能言语,憋了半天,冲王喜见礼,“大人,不知道我六弟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喜掩嘴一笑,“咱家奉旨出宫时,将军刚带领大军回到京城,快的话三五天就能回来,迟点最多也就六七天。” 想到圣旨后面的内容,文天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下来,语气艰难的道:“大人,赐婚的事情……” “将军多年在外奔波,不能在家中尽孝,圣上和太子体恤,希望能成人之美,让将军有人照顾,延续血脉香火。”王喜这般说道,“咱家要等将军回来商议婚事事宜,所以还要在府上叨扰几日。” “言重了,感谢大人千里迢迢告诉这个喜讯,我们文家感激不尽。”文天立木然的说着客套话,心里却乱成了一团,六弟还活着是个天大的喜事,可这桩婚事怎么办? 圣旨已下,抗旨不尊可是对圣上的大不敬,可是弟妹…… 文天立站在老屋门前,脚步沉重,不知道该怎么向弟妹说这个消息。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苏冬青已然知道了这个事情,那一刻她的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文天佑没有死,现在不但衣锦还乡,得皇上信任赐婚,真的是堪称一个传奇。她想的最多的却是,文天佑到底是不是智真,虽然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她隐隐感觉他们是同一个人。 同样的法号,同样的武功高强,同样是行伍之身,再回想一下陆景曾经说的话,想要骗自己都难。 这么想的时候,苏冬青十分难过。文天佑虽然跟她有夫妻之名,可她对那个牌位没有任何感觉,在意的是那个救过她也被她救过的男人!文天佑有天大的荣耀也跟她无关,她可以从容的离开文家成全文将军,可是如果那个人是智真…… 这个时候苏冬青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原来她对智并非无意,只可惜天意弄人,相见不相识,兜兜转转,最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冬青呆坐在那里良久,听到文玉湘在外面惊呼道:“五叔,怎么不进来,外面那么冷!” 擦了擦脸,苏冬青整理思绪站其起来,文天立看着她,满心愧疚,嘴巴张张合合,“弟妹……”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才跟苏冬青说要在文家保护她,结果现在就出了这事。 苏冬青嘴角掀起,垂眸道:“我听说了,这是好事,你们兄弟终于可以团聚。他现在功成名就,我自知身份有别,既然圣上赐婚,我愿意成人之美,自请下堂。” 文天立愕然瞪大眼睛,“弟、弟妹,你这是……你和六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赐婚,这也是改变不了事实,而且你和六弟成亲在前,赐婚在后,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苏冬青笑了笑,到底还是没忍住,缓缓开口道:“我一介草民,从未想过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人能够白头到老。我这种乡野粗鄙之人,没办法同金枝玉叶一同共侍一夫,五哥若是真想我好,就不要再阻拦,湘儿和兰儿她们以后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文天立一愣,他一直觉得六弟妹是个温婉的性子,到现在才察觉到这个人骨子里是骄傲的,权势和富贵都入不了她的眼,只想要她想要的。 这个决心下的很快,连苏冬青自己都觉得意外,她自认为自己谨小慎微,只是这事实在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再喜欢一个人,都无法克服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的心情,索性快刀斩乱麻,早早下定决心。 王喜他们这一行阵仗不小,在村里引起不小的注意,圣旨一下,文家沸腾了,听到信儿的人都上门贺喜,文家的儿子没有死,还做了大将军,他们所有人跟着脸上都有光啊。 不管是文家的诸位长辈,还是附近村子有头有脸的人,纷纷上门。文天德和文天庆满脸喜色招待来客,他们文家祖坟冒青烟了,定远将军啊,那可是五品上的官职,比县令高上两个等级呢。 有个将军弟弟,他们以后还有什么可愁的,就等着沾光! 这个消息一爆炸,一天之间许多人都听说了,所有人都羡慕文家业和张氏,也有不少人向苏新平和郑氏道喜。文天佑死而复生,苏家姑娘从寡妇直接变成了将军夫人,可以说一步登天啊 。 苏家人过来的时候,苏冬青正让文天立写和离书,文天立把笔都快磨秃了,一个字都没写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又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苏冬青,头疼脑胀的厉害。 听说她要和文天佑和离,刘氏和郭氏诧异非常,“青儿,你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守得云开,怎么还犯糊涂了呢,他现在是成了贵人,可你也是她的结发之妻,就算是有赐婚,也不能把你弃之不理啊。” 她们是这个时代的人,觉得一夫多妻并不算什么,男人有能耐的三妻四妾,只要合乎礼法,这都无可厚非。可是苏冬青不一样,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即便她对那个人有好感,也没法想象那个场景。 谁都没有错,只是她不合群,即便如此,苏冬青也不想妥协。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赐婚(二) 她不说话,苏家人都察觉了异样,小心翼翼的看过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倒是苏新平闷声道:“你既然想和离,那就这么办,咱们到底是平头百姓,应付不了那些场面上的事儿。再说文天佑得了赐婚,人家是圣上钦点又是千金之躯,你粗手粗脚的怕是惹人烦,现在离开也算是知趣。只是这事你可想好了,和离书一写,你与文家可是没有半分关系了,想后悔都没用了。” 苏冬青鼻子一酸,如果她能忍下,她的相公是将军,娘家也与有荣焉,可是她和离,娘家不但沾不上一点光,还落得两个女儿都没人要的名声。 她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跟谁说,良久,垂下眼睛,低声道:“爹,娘,恕女儿不孝,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还是决定和离。并非是文天佑嫌弃,也非文家刁难,只是我自觉配不上他,你们原谅我任性这一回。” 苏新平闷声道:“你是我苏家的女儿,不管是嫁人还是回家,这点都不会变,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郑氏使劲眨眼睛,到底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本来还高兴女儿终于熬到头,没想到她做了这样的决定,她现在脸上的神情比当初被陷害入狱看上去还悲伤,她还能说什么呢。 谢氏还要再说话,被自家男人拉了一把,苏冬桥咬了咬牙,道:“你想好就行,和离不怕什么,你有手有脚,又有手艺傍身,总归日子差不到哪里去。” 家里人这么说,苏冬青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一边催文天立赶紧写,然后把文玉湘四姐弟叫到跟前,“湘儿,兰儿,我不能再照顾你们了,不过放心,你们五叔和六叔在,以后也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们。玉宏和玉轩是男人,我只希望以后要照顾好姐姐和妹妹,之前买的三十亩水田和山地分别是你俩的名字,契书放在柜子最下面的盒子里。没等到湘儿成亲是一桩憾事,不过你的嫁妆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两张地契收好,是县城靠东门的大小两个铺子,卖也罢租出去也罢,全凭你自己做主。兰儿还小,我还没琢磨好,等到你成亲的时候,一定知会我一声,到时再添置东西……” 姐弟四个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个个哭的像个泪人一样,扒着苏冬青的手不放,“六婶,不要走,我们不要六叔了,就要六婶,不要走啊……” 听着侄子侄女哭的撕心裂肺,文天立手一抖,一团墨在纸上留下漆黑的印记,他一个大男人眼圈也红了,放下笔,低声道:“弟妹,还是再等等,等六弟回来,说清楚再做决定也不迟……” 看着几个孩子哭成这样,苏冬青也心如刀绞,将近一年的相处,要说没有感情是骗人的。但是她不担心,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肯定能保护好侄子侄女,这不就是她希望的吗。 文天立不想写,苏冬青便把笔抓起来,自己按照刚才他废掉的那张纸开始写,笔尖在纸上游走,一个个字跃然纸上,苏冬青脑袋里全是和那个人的几次相遇,那个人狠辣的身手、被围攻依旧临危不乱、那个人受伤依旧保持着的警惕…… 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占据了她的脑海,苏冬青宁根本不知道写了什么,最后按上了自己手印,鲜红的印记像是滴下来心血,红的触目惊心。 一边安抚文玉湘姐弟,苏冬青一边收拾东西,苏家人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做什么,本来是件好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收拾起来却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套衣服。文玉湘死死的抓着那不大的包裹,哭道:“六婶,你不要我们了吗,我不让你走,你别走,我去跟六叔说,不让他娶别的人,我们只要你当我们的六婶,不要走啊!” 苏冬青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别难过,我们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只要你们想,有空来上元村看我,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兰儿泪眼朦胧的仰头看,嗓子都哭哑了,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 原本还想陪她们再呆一天的,现在和离书写好,东西也收拾完了,好像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苏冬青仰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房顶和几张稚嫩的脸庞,长痛不如短痛,她还是早点离开。 老屋这边悲悲戚戚,后院却是笑语欢声,不光是远近亲戚还有乡亲,连县城衙门都派人来道喜,人来人往,屋里外头全是人,比过节还要热闹上几十倍。 就在这个时候,陆景在梁州通往京城必经的渡口处等到了人,上前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挤眉弄眼的道:“大将军,收到我的信高兴坏了,这么快赶回来是不是着急见媳妇啊。这次可得记我一个功劳,我是第一个发现嫂夫人身份的。” 文天佑也就是智真,刚下岸,听到这话皱眉道:“什么信?战后太子领着大军先回京城,我又去幽州北面清了一小波流寇,可能是错过了。” “没收到啊,不要紧,那我现在告诉你!”终于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第二个人,陆景高兴的都快要飞起来了,“你那个心上人苏姑娘,就是文家给你娶的媳妇啊,你救她,她救你,你说说,你和嫂夫人多有缘分啊。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了,你说多巧……” “当真?”高大的男人身体猛的一震,鹰隼一般的眸子紧紧的盯着陆景,里面光亮灼人,只这两个字就能察觉到他内心的暗潮涌动。 “当然了,我还在嫂夫人那吃了几顿饭呢,打听的清清楚楚,一点错没有!这次我帮了这么大个忙,你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那把青雪剑送给我,我都惦记好久了……”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陆景当然得给自己讨点好处。 男人星眸闪动,里面是不自持的激动,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份缘分果然不是偶然。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归来 苏冬青回到了苏家,可能是她太沉默异常,没人在她跟前提文家的事情。做为过来人的苏冬梦,感觉到了小妹的难过和伤心,心疼她,在身边默默的陪着。 为了过这个好年,苏冬青就躲在屋里,有客人也不露面,和离的事情外人还不知道,她不想多加解释,过了这个年再说。 苏冬青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穿到这里之后的情景便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穿越最初的惊愕过后,便开始想要分家,分家之后又着急挣钱,忙的像是个陀螺一样,直到现在终于闲了下来。 明明没做什么事情,苏冬青却觉得身体累极了,晚上睡的死死,白天也困倦不堪,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精神。她这幅懒洋洋的样子让郑氏担心不已,她不明白,为什么回来了,小女儿还是不高兴。 这大半年的疲劳好像一同涌上来,苏冬青招架不住也不想招架,这边过年的东西差不多都准备好了,也不用她做什么,只要没事苏冬青便眯着眼睛养神,靠着靠着有时就睡着了。 只有醒着的时候,就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睡着了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她这般状况,让郑氏和苏冬梦心里暗暗担忧,俩人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时时看着她。 那厢,打谷村的文家俨然成了十里八乡茶余饭后唯一的话题,早就以为死在火海中的文家六儿子竟然回来了,还当上了大将军,听说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还赐了婚。这一片已经十多年没出过举人老爷了,现在冷不丁冒出个大将军,可不是一个个都谈论不休。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开始,文家的客人络绎不绝,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上门了,文天德和文天庆穿戴一新招待。大房和二房的人现在腰板一下子硬起来了,不过他们都下意识选择忽略苏冬青,等文天佑到家,新媳妇进门,还有她什么事。 文天佑和陆景回到打谷村,看到文家车水马龙的样子,文天佑就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刘喜先行宣旨,却没想到弄出这么大阵仗。 几年不见,文天佑面容和周身的气势有了几分变化,再加上客人多,文天德和文天庆都没认出来,上前拱手道:“客人里面请!” 陆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文天佑浓眉微皱,沉声道:“大哥,二哥,是我。” 文天德和文天庆愣了一下,然后激动的一左一右抓住文天佑的手臂,大声道:“六弟,是六弟啊,你可回来了,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一点不惦记你……总算是回来了。” 听着这话,陆景不知道怎么起了点鸡皮疙瘩,不过这种场合他是不乱说话,四处寻找嫂夫人的身影。要知道为了早点赶回来,这两天披星戴月的赶路啊,眼前这个人心都长草了,还强忍着呢,也不怕憋坏喽。 文天德和文天庆这一嗓子,院子和屋子里的人全都涌了过来,文天佑还没动,就被一群人围住了。文家业和张氏相互扶着出了门,看到二老,文天佑跪在地上磕头,道:“爹,娘,天佑回来了,儿子不孝,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 文天德和张氏泪如泉涌,拉着小儿子上上下下的打量。面前的人比几年前回来时更加高大了,明明是最小的,可是看上去比身为大哥的文天德还稳重可靠,可见这些年没少经历风浪。 围观的众人也都感叹万千,全都在劝文天德和张氏,儿子能活着回来就是幸事,又出人头地更是喜上加喜,应该高兴,不该掉眼泪。 蒋氏和陈氏也带着各家的孩子上前给文天佑问好,等到他们亲人相认,刘喜这才上前给文天佑见礼,“文将军,路上还顺利,许久不见,老奴给你行礼了。” 文天佑被人围住的时候,陆景迅速蹭到屋里,一直没看到苏冬青,正想找个人问问呢,就听到有孩子的哭声。 文玉宏和文玉轩带着兰儿,挤到人群里,看到文天佑,文玉宏一眼就认了出来, 颤声喊道:“六叔!” 兰儿年纪小,没见过文天佑,对这个六叔没有任何印象,她只知道六婶走了,哥哥带她过来,说让六叔把六婶接回来。他们在外面蹲了半天,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六叔,你为什么不要六婶了,你不要娶别人,六婶最好了……” 她一哭,院子里一下子静下来,一个个抻着脖子往里看,生怕错过什么热闹。陈氏和蒋氏见状一人拉着兰儿一只手,想要把她拖走,低声喝道:“别乱说,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六叔赶路辛苦,别打扰他休息。” 俩人拽了一下竟然没把兰儿拉动,眼前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拦住了两个人的动作,旋即文天佑就将兰儿单手抱了起来,问的却是文天宏,“你六婶怎么了?” 即便不出门,苏冬青也知道文天佑回来了,谢氏偷看着她的神色,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青儿,你不去看看吗?” 谢氏一直不明白,苏冬青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将军夫人不做,傻了唧的跑回娘家,把到手的荣华富贵拱手相让,这不是脑袋有病嘛。如果是她,赶她都不会走的,就算是皇上赐婚又能怎么样,成亲也有个前来后到呢,甭想这么白白的把她一脚踢开。 苏冬青懒洋洋的道:“大过年的去别人家干啥,从我离开时,就和文家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么多人也不缺咱们一个贺喜的。” 那厢,文天佑看到了那封和离书,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眸子却是沉了下来,最后的最后,竟然闹了这么个阴差阳错。 他周身气势一变,文家人都觉得冷飕飕的,陈氏出来打圆场,“六弟啊,主动和离算是她有自知之明,你是不知道,这苏家的姑娘可是脾气大的很,自从嫁到咱们文家,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她留下以后也是个祸害,你不用理会,好好的准备和陆姑娘新婚大喜。”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弄巧成拙 文天立憋了这几日,也是忍无可忍,听到她这么编排苏冬青,立刻开口道:“大嫂,长嫂如母,天立一直不敢对你不敬,可是凡事要讲道理,弟妹哪点做的不好,你不要胡乱冤枉人。我摸着我自己的良心说,弟妹没有一点对不起我们文家,反而我们欠她许多!” 蒋氏不以为然的道:“五弟,人都走了,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大喜的日子别提这些扫兴的,六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兄弟好好说说正经的才是。” 文玉湘和兰儿眼泪汪汪的看着陌生的六叔,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希冀,控诉他回来六婶就离开,希望六叔能把六婶接回来。 文天佑伸手揉了揉两个侄女的发顶,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回去等着,你们六婶会回来的。” 他这话一出口,文家人皆是一惊,不知道文天佑为什么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妻子那么在意,放着赐婚的金枝玉叶不闻不问,单单对一个弃妇这么上心,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家人心里七上八下,好再接下来文天佑没再提这茬,而是同二老说这些年的事情,她们这才暗暗松口气。陈氏和蒋氏庆幸苏冬青离开了文家,否则她要是吹个枕边风,那可就糟了。 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六叔,兰儿抽噎着道:“六叔说六婶会回来,这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六叔可是大将军,不会糊弄人的!”文玉宏两眼放光的道,他原本对这个六叔就特别的憧憬,听到刚才的话,更是振奋不已,六叔果然是好样的! 得了这话,姐弟四个终于稍稍放心了,相携回到家中,听六叔的话,她们就在家里等着! 屋外,陆景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瞪大眼睛半天叫不出声来,他不过是离开了几天,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刘喜善于察言观色,明显感觉文天佑的不悦,他直觉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把陆景拉到一边询问。 陆景都快给他跪下了,“祖宗啊, 谁张罗的这赐婚啊,智真赶回来急着同家人和嫂夫人团聚的,这下好了,媳妇没了,他怕是又得回山上当和尚了。” “什么媳妇?他家里不是以为死在火海里了,怎么娶的亲?”刘喜不明所以的问道。 陆景一手扶额给他解释,着重强调了文天佑与苏冬青经历过几次生死,又相互救了对方,以及文天佑这个和尚动了凡心的情况。刘喜听的目瞪口呆,旋即又盯着他看,咬牙切齿的道:“你知道为什么太子请皇上赐婚吗?” 陆景翻白眼,“我哪儿知道,反正这次是好心办坏事,弄巧成拙!” “小兔崽子,还不是因为你!”刘喜也是真着急了,跳起来使劲敲了陆景的脑袋。 陆景被打的一愣,“关我什么事?我连陆无双是谁都不知道!” 刘喜气的直抚胸口,大喘了两口气,道:“上次回京城,你不是和太子出去喝茶,碰到一个姑娘,说她长的像是智真喜欢的,可惜那个人已经嫁人了……” 陆景张口结舌,他当时也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竟然还放在心上了,特意请了皇上赐婚,想要解智真的相思之苦,没想到反倒坏了一桩姻缘。 说完,刘喜也是苦了一张脸,智真向太子表示平定战乱后回山门继续修行,太子为了留住他这个助力,所以才想赐婚一招。谁能想到这么巧,智真喜欢的正是他的妻子,本来人家应该欢喜团聚,结果现在智真又成了孤家寡人,这事弄的······ 把话一说开,两个人俱是一对苦瓜脸,一个是无心之举,一个是秉承着善意,结果却成了这样,直叫人唏嘘不已。 可现在错已铸成,再懊恼也没用,晚饭之后,两个人抽个空子找到了文天佑,硬着头皮把在这事说了。陆景真是两股战战,之前他还舔着脸讨要东西呢,没想到事情就坏在他的身上。仔细想想,智真和嫂夫人的一波三折都是由他而起,他这张破嘴啊。 陆景都做好了被打死的准备了,没想到文天佑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我亏欠她良多,现在到了弥补的时候了,不论多难我都会把人重新迎娶回来,只是此番要抗旨了。” 刘喜一脸愧疚,行礼道:“文将军,这事也怪我们……” 没等他弯腰,文天佑快步上前双手将人扶起来,沉声道:“三爷跟我客气什么,我知道太子是一番好意,这个恩情天佑自当铭记在心。你一把年纪,从京城特意到梁州宣旨,车马劳顿,这几日好好休息。”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刘喜心中长叹,当年逃亡路上,他们一行人几经生死,文天佑现在依旧这么叫他,自然心生感叹。 文天佑蹙眉沉声道:“此事皆因我而起,家里事情处理完毕,我自当同三爷上京,请太子和皇上收回成命,另外去陆大人府上赔罪,惩也罢罚也罢,都是我辜负了这一番美意。” 文天佑说这话,也就表明赐婚一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刘喜是太子心腹,跟文天佑也是关系匪浅,见他下定了决心,也不再规劝。说到底赐婚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念这么多年文天佑出生入死保护太子,想要补偿,另外一个是拉拢文天佑继续留在朝中效命。即便赐婚不成,文天佑肯娶亲,就不会再会山中,最主要的目的达到了,其他的细枝末节都是其次。 过年当天,当家的天不亮就起来了,苏新平在外劈柴,郑氏招呼两个女儿起床,絮叨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可不少,这情景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时候还没有分家,两姐妹也没有出嫁,冬天懒床被郑氏毫不留情的轰起来,如果还犯迷瞪就会娘亲用沾湿的布巾擦脸,那个醒神的效果可是一等一的好…… 就在所有人家欢天喜地过节的时候,文家因为文天佑的一句话炸了锅,好端端的赐婚抗旨不尊,要再次向苏家求亲。非但如此,还在聘书中写清楚,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妻子,绝对不会有其他任何妾室,堂堂一个大将军被一个民女迷的团团转,简直就是个笑话!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门求亲 上午有太阳没风,正是贴对联的好时候,苏冬青刚熬完浆糊,正在刷锅,就见苏冬桥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结结巴巴的道:“青儿,你、你看看,谁来了……” 还没说完,门就开了,进来一大堆人,为首的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冷峻,目光如炬的看过来,苏冬青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瞬间微妙的感觉蔓延全身。 果然是他,那个与她有过数次之缘的智真,就是之前与她结阴亲的男人,文天佑! 即便心中早就确定,当事实摆在眼前,苏冬青内心依旧波动不少,所谓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 恍惚间,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此番上门是为了求亲,我文天佑在这里向两位长辈保证,一生一世绝不辜负青儿,还请二老再给我一次机会……” 文天佑突然过年这天上门,苏家上下本来就措手不及,进门就求亲,任谁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越过众人头顶,文天佑看向那个挂在心尖的人,喉头微动,“我回来了,之前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冬青对文家人的所作所为是愤怒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可是听到男人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一股浓浓的委屈从心底汹涌而出,一阵阵的冲的眼眶发热。 强忍着哽咽,苏冬青轻轻点头,“回来就好……” 有一肚子的话,千言万语最后只有这四个字,回来就好,因为这个人身份而辗转难眠的时候,积攒了许多疑问,看到人时,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屋里的人俱是一头雾水,俩人虽然曾经成亲了大半年,可是连面都没有见过,怎么一副熟稔的样子? 一堆人围着,两个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一副难解难分的样子,苏新平不得不咳嗽一声,把人请到里面。苏冬青则被她娘拉到一边,看样子是想问她,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嘴巴张了张,还是没问出来。 苏冬梦点着脚往里看了片刻,回身看着自己妹妹道:“他昨天才回来,今天过来提亲,连聘书、庚帖、媒人和聘礼都一并拿来了,看样子对你很上心啊。” 苏冬青也竖着耳朵听那屋的动静,可惜她耳力一般,没听到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蒋氏和陈氏去婆婆那里,想要打听文天佑为什么非要再娶苏冬青。张氏也是一知半解,只听小儿子说苏冬青救过他的命,两个人什么时候见的面怎么救的就不清楚了。 张氏心里也不情愿小儿子再把苏冬青娶进门,从前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心里总是有个疙瘩。可是文天佑对这事态度十分强硬,她和文家业都不敢说一个不字,不单是因为文天佑现在身份不同,另外就是他们作为爹娘,对这个小儿子只有生之恩没有养育之情,到底还是心虚。 没问出个眉目来,蒋氏和陈氏悻悻离开,她们做过什么心里最是清楚,见小叔子对苏冬青这么在意,难免心惊肉跳,就怕苏冬青重回文家揪着旧事不放。她们全家以后都指望这个小叔子呢,要是被苏冬青吹了枕边风,后果不堪设想。 文天佑准备的十分充分,对着苏新平和三个大舅哥也礼数周到,丝毫没有将军的架子,只可惜他气势就不一般,再少言寡语,依旧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听文天佑说赐婚一事他上京请罪,只娶苏冬青一人为妻,苏家的人也都震惊了。普通人家一夫一妻大多因为生活所迫,有钱人家一般都是三妻四妾,文天佑这般身份,妻妾成群也是正常,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许诺。 他这般说,很明显是知道了和离的原因,不但再次娶回苏冬青,还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足显其诚意。 因为当初是苏冬青选择了和离,现在文家再次上门求亲,苏新平即便对文天佑满意,也没立刻点头。苏冬桥仔细打量文天佑一番,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问道:“文将军认识青儿?你们之前见过面?” “不但见过,她还救过我的命。”文天佑直言不讳的道,“那个时候我便心属于她,后来中间出了点误会,也是因我而起,只希望她还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的弥补。” 苏冬桥眨巴眨巴眼睛,心道事情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啊,他不敢追着这位少年将军问,等下可得向妹妹打听清楚。 按照常理,文天佑当众表明自己的心意有些欠妥当,可是他和苏冬青早些时候有夫妻之名,刚和离现在又求亲,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唐突。 不知道女儿与他到底有什么渊源,苏新平没有立刻点头也没有拒绝,只道要跟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下,文家一同跟过来的媒人着急的很,大将军都屈尊降贵了,苏家还不赶紧答应,还抻着干嘛。 不过他着急也是白着急,文天佑闻言便起身告辞,大过年的总归不能堵在人家不走,今天认认门,日后走动多着呢。 出门时文天佑往西屋看了一眼,厚重的门帘挡住了视线,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苏冬青就在那里。再等等,他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一大堆人呼呼啦啦离开了,苏家人立刻就把苏冬青围在中间,追问她和文天佑到底是怎么相识的。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隐瞒,苏冬青便把破庙第一次相见以及被陷害入狱被文天佑所救的事情讲了,有些危险以及可能涉及敏感的地方她都省略过了,就这样苏家一干人等也听的目瞪口呆。 还以为是什么偶然的机会苏冬青救了文天佑,原来两个人早就相识,甚至有了那么多次接触,只是谁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这比话本中的故事还离奇呢。 惊讶过后,继续说正事,苏新平看向自家女儿,语气笃定的问道:“那这次文家的求亲?” 苏冬青脸控制不住的一红,刚穿过来那次是赶鸭子上架,这次则不然,她有选择的余地。两世为人,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心花怒放和羞涩的感觉让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这次不用她开口,只看那神情,苏家人也知道了,一个个眉飞色舞,这下不但苏冬青守得云开,他们也都替她高兴,过节当天有这等喜事,新的一年必定好事连连。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过年(一) 苏家这头欢天喜地的开始过年,文家那边有人心里可就没有这么舒畅了,担惊受怕是少不了的。为了讨好文天佑,大房和二房都抢着将自家布置成新房,另外还有一个不为人道的原因,那就是想趁机捞一把。成亲置办的东西可是不少,现在东西价格这么飘忽,随便偷着扣下点,根本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眼瞅着大过年大嫂和二嫂就开始张罗这事,文天佑一摆手,“不用两位嫂子操劳,有人已经开始操办此事,这边人多不方便,直接把老屋那边收拾一下,左右今后也在那里住,这样也省事。” 听到这话,不单是陈氏和蒋氏,就是文家业和张氏也是一愣,她们都不知道,是文天佑自己做的决定,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跟爹娘商量一下。 不过,文天佑这么善做主张,文家却是一个人都不敢站出来说什么的,只有张氏嗫喏了半天,道:“怎么、怎么不跟我们知会一声,你这么多年不回来,娘还想留你在身边多呆几天……” 文天佑好似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这么做不妥之处,只道:“娘,前后不过离这么几步,等成了亲,我和青儿天天过来,只要大嫂不嫌我们烦。” 这话明晃晃的意有所指,陈氏身体一僵,目光闪烁的道:“哈哈,六弟说这话实在是太见外了,你们常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会嫌弃。” 文天佑面无表情的道:“那天佑先行谢过大嫂。” 陈氏挨了顿软钉子,原本还想冒头的蒋氏立刻缩了回去,才去求亲老六的态度就有这么大的变化,这要是苏冬青进了门,以后可有的她们受的。 因为心中有鬼,所以显出几分苗头,蒋氏就把这个帽子扣到苏冬青头上,殊不知另有其人。苏冬青的离开,令文玉湘姐弟彻底变成了小豹子,亮着爪子恨不得把害他们六婶离开的人给挠的满脸花,文天佑许了承诺,他们便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六叔身上。 文天佑刚从苏家求亲回来,姐弟几个迫不及待的就把苏冬青嫁到文家之后遭的事情告诉了,也因为这个,文天佑把成亲准备的事情全都交给了陆景。 既然大哥和二哥两家不待见他未来的妻子,那索性不给他们添堵,反正某个人现在哭着喊着想要赎罪,不如给他这个机会,这下皆大欢喜。 因为今年苏冬青和苏冬梦都在家,再加上有这么一桩大喜事,分家之后苏家头一次全家一起过节。苏冬林和谢氏、苏冬海和刘氏以及苏冬桥和郭氏,各自领着家里的孩子,一下子多了二十多口子人,原本冷清的苏家后院瞬间热闹起来。 今年收成还好,再加上染布得了不少工钱,相较每年手头都宽敞不少,在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郑氏领着二个女儿和三个媳妇在厨房忙碌,苏冬桥在屋里把脑袋伸出来,挤眉弄眼的道:“娘,你都忙活一年了,过节可得好好歇歇,梦儿身体才好,打打下手就行了。青儿躺了这么多天,现在该出点力了,再过不久你又是文家人,再想伺候爹娘机会可就没有那么多了。” 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郑氏当然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虎着脸道:“这是嫌弃我做饭不好吃啊,那也没见你每次少吃,我看纯是被你妹妹给养的嘴刁了,也不知道是去干活还是去蹭饭了。” 话虽然这么说,郑氏还是把勺子放下了,正在系围裙的苏冬青抿嘴一笑,很快厨房便飘起了一阵诱人的香气。 苏冬梦去屋里倒水,看着重新恢复了精神的妹妹,苏冬桥打趣道:“梦儿,你看青儿的终身大事都有着落了,你也得抓点紧啊。” 苏冬梦脸一红,不搭理他这茬,低头倒水。苏新平则瞪了小儿子一眼,苏冬梦身体养好之后,担心她之前受了许多苦,都不敢在她面前说这些,这个二愣子有的没的都说。 苏冬桥被瞪了,不服气的道:“我可不是乱说,梦儿,你给爹说说,上次给谁补衣服了?反正……” 他还没说完,苏冬梦就把水壶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桌上四个杯子,唯独苏冬桥跟前的那个空空的,可见是恼羞成怒了。 “现在脾气大了啊,还说不得了……”一边嘟囔着,苏冬桥自己把水给倒上了,刚喝一口,就看到爹和大哥二哥盯着他看,吓的差点把水喷出来,好不容易才咽下去,赶紧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你们要问就去问她。” 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可苏新平却觉得老怀安慰,自己的女儿他最清楚,五丫头是个贤惠的,哪天她要是想开了,他肯定得给物色个好人家,穷富丑俊不说,这次必须得把眼睛擦亮了。 那厢,文天佑来到老屋,看着这里整齐的摆设,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妍丽的身影。他过来想要把三房的孩子叫到后院一起过年,文玉宏闷声道:“六叔,六婶走的时候把过年的东西全都给我们准备好了……” 言外之意便是不想去,没分家之前受够了大伯母和二伯母的白眼,他们这里什么都不缺,真不想再回去看别人的脸色。 文玉湘也不想去,但是五叔和六叔都回来了,她觉得如果不合群不好,把手擦了擦,犹豫道:“六叔,要不我们晚上过去?中午饭都做好了……” 看出这几个孩子不愿意,文天佑也不勉强,不过闻着香气站着没动,看着那不断冒热气的锅,想起陆景在他耳边聒噪,说那个人做饭多么好吃…… 文天佑生的高大,站在屋里即便不说话也是存在感极强,见他看向灶台,文玉湘便习惯性的道:“六叔要是没用饭,就跟我们一起吃,这些都是六婶做好的,我就拿出来热热。” 她就是这么一说,根本没料到文天佑会真的坐下,还以为六叔肯定得去爷爷奶奶那里吃饭呢。意外的同时,文玉湘也有点紧张的,不知道六叔饭量如何,她可没多热…… 牛肉丸子、蘑菇烧豆腐、红烧鸡块、炖排骨……一道道菜端上来,文天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肚子更饿了。吃了一口,果然味道跟闻起来一样香,这也是陆景为数不多的几次言符其实。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过年(二) 吃完饭,文天佑也没走,等文玉湘收拾好了,突然开口道:“不去给你六婶拜年吗?” 姐弟四个眨巴眨巴眼睛,村里的规矩是,过年当天在自己家走动,给叔叔伯伯和爷爷奶奶拜年,明天则是去村里各家各户拜年。他们当然想去苏家,可是现在六叔还没把六婶给娶回来…… 那厢,苏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全家人坐在屋里说说笑笑,小孩子给爷爷奶奶磕头问好,苏新平和郑氏给每个孙子孙女发红包。所谓的红包,就是用普通红纸裁剪开,里面包上几个铜板,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有的分,数量不多,就图个高兴。 苏冬桥是个人来疯,人越多他话越多,点子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坏笑道:“你们都别急着出去玩,过来给你们小姑姑拜年,她比你爷爷奶奶有钱,准备的红包肯定小不了。” 苏新平一瞪眼,苏冬桥立刻缩脖子,嚷嚷道:“爹,大过年的别教训人啊,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苏冬青却是微微一笑,去西屋拿了个箱子过来,从大房开始,每家孩子都有份。七个男孩每人得二十两银子,女孩除了同等数量的银子,还分别得了一对银镯子。 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和首饰,一大堆孩子愣是不敢拿,这、这实在是太多了。 苏冬桥真的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苏冬青还拿出来了,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反倒弄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冬青替他们装到自己口袋里,然后道:“这一年事情不少,多亏了爹娘和几位兄长嫂子帮忙,我们兄妹之间自然是没有什么客气的,借这点彩头希望明年能越来越好。” 除此之外,郑氏和苏冬梦以及三个儿媳也分别得了一副头面,区别在于郑氏的是玉石的,其它人则是纯银的。大到福禄寿喜的银锁,小到月牙形状的耳环,大大小小一共十三件,不看花纹做工,只掂量这重量,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次郑氏倒是异常开明,当即便收下,道:“闺女孝敬的,我必须得好好留着,你们也都拿着,这是青儿的一片心意。” 谢氏等人忙不迭的道谢,心里则各有感叹,谢氏觉得她娘说的没错,果然老实了之后就有好处。刘氏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人孩子都拿了这么多银子,另外正非还麻烦了他小姑那么多,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郭氏也是感慨颇多,她知道苏冬青不缺钱,眼瞅着马上就是将军夫人了,以后日子越来越好。但是现在给是她自己挣的,以后就未必了。 苏新平和三个儿子没得到什么,可是看到女儿和孩子那么高兴,他们也发自内心的喜悦。男人嘛,只要家人过的好,他们就满意了。 苏冬桥以保管为名,把儿子和女儿的银子都收到自己口袋里,摸着那沉甸甸的一处,高兴的眯起了眼睛,“看来我们哥几个那份就得指望妹夫了,爹的也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文玉湘姐弟几个就上门拜年了,身后还跟着气势非凡的文天佑。 苏冬桥暗暗吐吐舌头,看来真不能在后背说人啊,瞧瞧,他才开口,人就来了。郭氏扯了扯他的衣袖,告诫他别乱说话,虽然这人马上就是妹夫,可身份是大将军,不是随便能开玩笑的。 不用媳妇提醒,苏冬桥也知道眼前这人不能随意逗趣,不单是因为隐身有别,怎么说呢,文天佑在的地方,气氛就不由自主的变得严肃起来,这种场合下他也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文天佑给苏新平和郑氏行礼,正色道:“湘儿她们实在想念她六婶,所以急着过来拜年,我久不归家,许多规矩知晓的并不清楚,如果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岳父岳母大人恕罪。” 兰儿她们见着苏冬青,高兴的一头扎过去,根本没注意到她们六叔说了什么。虽然拜年的事情是六叔先开的口,可实际上她们也确实是想六婶了。 文天佑现在的身份是苏家的毛脚女婿,不管怎么样都得郑氏的欢心,听到这话眉开眼笑的道:“咱们平民百姓家,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说起来,我也挺想这几个孩子的。” 苏新平跟所有当爹的一样,总觉得自家女儿是最好的,习惯性的想挑女婿的毛病,可是刨除身份,文天佑提亲时诚意十足,保证一生对自己女儿好,只这一样,苏新平就满意了大半,一时真是找不出什么错来。 姐弟四个先给苏新平和郑氏拜年,然后是苏家兄妹,苏冬青当然不会厚此薄彼,跟刚才一样,给她们发了红包,多出一个让文玉湘拿着,回去给阿年。 文玉湘和兰儿抱着苏冬青又是一顿蹭,如果不是大过节的,她们都不想回去了,有六婶的地方才是家啊,现在老屋冷冰冰的。 在各自娘亲的眼神指使下,苏家的小辈小心翼翼的给文天佑拜年,苏冬青看了一眼稳如泰山的男人,状似玩笑一般的道:“你不会空手上门的?” 苏冬桥“嗖”的一下挺直身体,一脸意外的看向自家妹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家其他人也是一愣,郑氏甚至嗔了小女儿一眼,连忙开口打圆场道:“什么空手不空手的,天佑就是送兰儿她们过来拜年,不算是正式上门,没有那么多说法。” 苏冬桥侧头过去翻了个白眼,他娘可真是偏心,还没成亲就开始向着女婿了。 苏冬青甫一开口,文天佑就看了过去,见她嘴角翘起,脸颊两侧泛着淡淡的光泽,凌厉的眼神登时便柔和下来,“亏得青儿提醒,不然我可失礼了。” 说着,文天佑拿出一串珠子,内力一震,穿着的线绳断开,十余粒金珠子便滚落在掌心,金灿灿圆滚滚,霎是好看。 刚那么多银子,苏家的孩子都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现在每人又各得一颗金珠子,一个个简直像做梦一样。二宝是个实在孩子,头一次见到金子,毫不犹豫的放到嘴里咬了咬,结果被他爹打了两巴掌。 郭氏有些诚惶诚恐,“这怎么好意思……” 苏新平这时候说话了,“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可客气的。” 说到底,他还记着上次办阴婚,文家给的彩礼实在是太简陋,本来一半都是纸钱,剩下那一半还都是些烂东西,让他一直气恼到现在。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过年(三) 文天佑不善于言谈,问一句才答一句,鲜少主动提起话茬,所以他跟苏冬青一说话,苏家其他人立刻装作忙其他的样子,不打扰她们两个。 “之前军务紧急,我不敢延误,害你在牢里受苦了。”虽然交由简思安处理,可是文天佑眼睁睁的看着苏冬青被关,却无暇多停留,至今心里仍有芥蒂。 苏冬青倒是不在意,“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不过那个时候你说回师门,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文天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临走时说的话她到现在还记的清楚,那时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文天佑面上的神情几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冬青,道:“我们虽然接触不多,可几经生死记忆犹深,早些时候我便对你动了心。后来得知你早已嫁人,我心灰意冷,自觉修行不足,所以打算打完仗便回山门继续修炼,只是没想到我们的缘分如此深厚。” 这表白一样的话,令苏冬青脸唰的一下红了,那日在牢中分别之后,她胡思乱想了许多,就是没猜到这个。原本她们是最亲密的关系,可是相见不自知,几经误会,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没想到当着这么人的面文天佑会说这样的话,苏家人咳嗽着自觉避开,顺便把那几个孩子一并拉出去,让两个在屋里独处。 看着那绯红的脸颊,文天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几分,缓缓开口道:“当年那场大火并非是偶然,我们护送寺中贵客逃离山上,对方势力庞大,我们小心的东多西藏,自身尚且难保,更不敢连累家人。我奉师门之命保护太子,将他送回京城,朝中奸臣当道,忠良一派岌岌可危,太子无信任之人可用,命我化身投入军中,百般周旋之下才站稳了脚跟。后来朝中斗争越发凶险,我从边疆返回,替太子收集那些人结党营私的证据,然后……遇见了你……” 最后那四个字轻飘飘的,像是柳絮落在平静的湖潭之上,漾起一丝丝的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苏冬青原本听的眉头紧缩,最后心脏却是骤然鼓动起来,猛的抬头,男人的眼神是熟悉的锐利,其间却夹杂着什么火热的东西,只一瞥就让人心绪难平。 不管唐突与否,文天佑的视线丝毫没有从那张俏脸上转开,继续道:“平定夷乱之时,太子在朝堂上也稳住了根基,所以我此番才能认祖归宗。名利于我如过眼云烟,本来不想再掺和进庙堂争斗之中, 赐婚一事也非我所愿,不过圣命已下,实在难为,年后我上京复旨,归来之时,便是我迎娶你之日。” 男人说话时一派风轻云淡,可苏冬青却从中听出了腥风血雨,如若不然,文天佑也不会路过家门而不入。初见那两次男人被追杀围堵,连官差府衙都牵扯进去,其中凶险可见一斑。 听他将这么些年遭遇简短道来,苏冬青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长呼了一口气,道:“好再平平安安回来了,遭了那么多罪,只希望以后一切顺遂。” 文天佑看着她,目光坚定而又温柔,语气不容置喙,“不管怎么样,今后我有一口气在,都会护你周全。” 两世为人,头一次听到这样振聋发聩的誓言,眼眶一热,苏冬青强忍着,吸了一口气,道:“想要保护我,你首先得安然无恙,我们都好好的才是真的好。” 文天佑点点头,沉声道:“好,以后我们都好好的。” 男人眼神火热又执着,目光所及之处都烧了起来,苏冬青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状,故意扯开话题,“那、那个朱掌柜的怎么回事,年年都来村里送东西,你肯定认识他?” “嗯,那是我师侄。”文天佑面色沉静的说道,“那些贼人放火烧了寺庙,检查尸体不对便开始排查,很多枉死的寺中子弟家人也受到了迫害,所以我不宜抛头露面。太子体恤我们奔波劳苦,无暇顾及家中,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我们虽然不能回家尽孝,家人得些银钱也好度日。” 果然如此,她就说嘛,就算是有救命之恩,每年都跑来探望,又拿银子又那贵重物品,实在是不寻常。 不过这样说来,这个太子也确实对人很用心,虽然身边的人不得不隐姓埋名,可这样一来没了后顾之忧,手下的人执行命令或者打仗便勇往直前, 这个文天佑都没有跟爹娘说起来,家里没有人问,他也不主动谈及。 视线从粉红的脸颊移到手臂上,文天佑目光沉沉,他跟随师傅修行多年,除了习武别的根本入不到眼中,直到那天有人为了救他主动割伤手臂……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无坚不摧的,看似柔弱不堪的人有些时候也会变得坚强厉害。 那一刀割在苏冬青的手臂上,同时也划破了他多年牢固的心房,古井无波的心底从此多了个沉甸甸的身影。 想到男人刚才说的年后要去京城,苏冬青不由得感叹,他和文天佑每次相遇都是匆匆的,这次依旧是聚少离多…… 正待要说话,外面传来呼声,文家人到处找不到文天佑,所以找上了苏家。眼瞅着时间也不早了,文天佑便带着侄子侄女离开,在门口分别时,男人突然转头,看着苏冬青,高声道:“等我回来接你!” 苏冬青脸上的热度才消去几分,又“蹭”的涨起来,使劲点了点头,几经误会才能又重新在一起 ,她这次有的是耐心。 天色渐暗,爆竹声响起,山脚下的山村各家各户亮着烛火,香气和欢声笑语随着风飘荡,到处是一副阖家欢乐喜庆的气氛。 不管在旧的一年经受了多少苦难,在这个团聚的日子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新的一年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欣然而至。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过年(四) 大年初一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穿着新衣服和小伙伴一起去亲戚家拜年,可以吃到糖果和点心,运气好还能装点回来。大人们事情就多了,拜年、祭祖、招待客人……有老人和辈分大的人家尤其忙碌,而今年的文家和苏家门庭若市。 山沟沟里出个了大将军,消息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各个村子常年通婚,真要掰扯起来,家家户户都是沾亲带故的,又恰好赶上过年,来文家拜年和串门的人络绎不绝。 文家业和张氏穿戴一新,坐在正中央,听认识不认识的人夸赞他们老两口福气好,膝下儿孙满堂,一个儿子考中了秀才,一个儿子当上了将军,真可谓是文武双全。人逢喜事精神爽,文家业和张氏一吐去年的苦闷,笑的格外开怀,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熬出头来了。 道喜的同时,有的人心里犯嘀咕,文天佑小时候差点被爹娘卖了,这么多年在外飘荡,没吃过家里米吃喝过家里的水,文家就跟没有这个儿子一样,现在反倒享上儿子的福气了,这真是命啊。 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众人这么吹捧,文天德和文天庆两个人笑的合不拢嘴,装模作样的给各位乡亲抱拳问好。陈氏和蒋氏也被一群妇人恭维着,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刚才她们从别人嘴里才听说,文天佑昨天和三房的孩子去拜年,赏了苏家那十多个孩子一人一颗金珠子,在外面出手阔绰,在家里却是连一点表示都没有,她们当然心里气闷。 不比家里那两个好脸子的男人,蒋氏和陈氏更想看的是实在的,譬如说金子银两之类的。文天佑是空手回来的,此番皇上赏赐的东西不少,可是金银玉器和绫罗绸缎摆在那里谁也不敢拿去卖啊,反倒是为了让家里人体面一些,大房还拿出不少银钱来贴补买东西。 没得到实惠,只得了面上的荣光,陈氏和蒋氏只觉得自己家像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文天佑许久不回来,爹和兄长引见长辈,他便一一认过去,快到晌午的时候,文家来了两顶轿子,分别是柳山县和江桥县的县令大人。辖内出了这么大事情,这两位县令耳聪目明,当然不敢怠慢这位没听过名号的大将军,除了道喜拜年,还顺便送上了贺礼。 他们在官场浸淫多年,早就学会了油腔滑调,只是文天佑并不习惯,面上的寒霜越发冰冷。 文玉义在大户人家当差,比寻常农家人多些见识,看到那箱子里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眼珠子都快闪瞎了。可是没等他看第二眼,文天佑就表无表情的拒绝了这些贺礼,那两位县令大人还想要再客套两句,文天佑一皱眉,周身气势一变,两个人浑身一震,不敢再多言。 “多谢两位的好意,只是家中事务繁多,不多坐陪,请便。”不但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文天佑直接下了逐客令。 两个县令屁股还没坐热,又灰溜溜的走了,他们一出门,文天佑便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就直接打发了,就说我闭门谢客。还有,不管外人以什么明目送银钱礼物,一概不要收,无功不受禄,他们目的不明,以免日后牵扯不清。” 他这么说,文家人自然连连点头,文玉义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强颜欢笑跟在他爹后面招呼客人。 那厢,苏家也都是人,多少年没有走动的亲戚也来了,拉着苏冬青的手,声称来沾沾将军夫人的喜气。一个个眉飞色舞的,全然不见一年前那尖酸刻薄的模样,也不再传嫁给死人多么不吉利的谣言了。 大过年的,郑氏也懒得计较从前那些破事,和亲近的人说着话,偶尔哼哈应着那些人。 苏冬青跟文天佑差不多,除了自家人以外几乎都不怎么认得,这一天光喊人就累的够呛,结果文天义还带着大房和二房的孩子过来拜年,苏冬青强打着精神把他们打发了,然后便跑到厢房去躲清闲了。 文玉义领着弟弟妹妹空手回去,陈氏和蒋氏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三房的孩子去苏家拜年,每个人可是得了不少银子,轮到她们孩子,就什么都没有,本来她们是趁这个机会主动想讨个好,没想到苏冬青还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们留。 时辰一到,在文家的所有人移步到祠堂,开始新的一年的祭祖。按照辈分,文天佑是无法站在最前面的,可是他现在身份不同,得到了特殊对待,同一排白发苍苍的长辈上香叩拜。看着身边这个身材高大的后辈,文家长辈们深感安慰,他们有生之年,终于能在族谱上看到一个有出息的,去了地下去见祖宗脸上也是有光的。 大年初一在一片忙碌中度过了,之后便是走亲戚的时间,文玉湘领着弟弟妹妹去亲外婆家,给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母拜年问好。王氏的兄弟姐妹非常多,她又是个老实性子,在家中很不起眼,嫁人之后同娘家走动不多,所以王氏夫妇没了之后,娘家就再也没管过这四个外孙子孙女。 住的又不是特别远,王家当然也听说了文家分家的事情,可自家困难的揭不开锅,更没法管别人。因为没有钱,王家过这个年跟平时没什么区别,除了桌子上多的那几颗煮鸡蛋。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王家困难左右都知道,所以这个热闹的日子家里也都冷冷清清的。文玉湘姐弟上门,王家的人还挺惊讶,上次见面是办王氏夫妻的丧事,跟那时相比,姐弟四个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穿戴崭新,精神奕奕,一看就知道日子过的不错。 文玉湘有一年没过来了,本来是想过来给外公外婆说说话,结果刚坐下,舅舅舅母就开始盘问文天佑的事情。文玉湘她们哪里知道什么,一个劲的摇头,王家却是一脸失望。 果然指望不上孩子啊,如果兰儿她娘还活着,也许他们还能沾点光,可惜人走茶凉,现在也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兰儿的外婆身体有毛病,长期卧床,她岁数也大了,半天才认出这几个外孙。看到她们,不由得想起死去的女儿,忍不住掉了眼泪。看着外婆骨瘦支离,文玉湘心酸不已,小时候她和娘亲每次过来,外婆都给她蒸馍馍吃,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启程 王家上下都不是心事,文玉湘姐弟要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心思留人。等到吃饭的时候,大儿媳把碗端到床边,看到老太太枕边放了一锭银子,不敢置信的拿起来左看右看,又放在嘴里咬了咬,才敢相信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激动的道:“娘,这钱是哪来的儿?” “啊?什么钱?”老太太哭的眼睛红肿,看不太清楚,嘟囔道:“啊,那个啊,是湘儿刚才留下的,说是让我想吃啥买点啥……” 王家大儿媳怔了怔,这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啊,那几个孩子怎么有这么多钱?!不过转念一想就释然了,人家有个将军叔叔,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文天佑怎么也得照顾这几个可怜的侄子侄女一把,给点银子也是人之常情。 不说王家上下因为这一大笔意外之财而欣喜万分,文玉湘姐弟心情不太好的回了家,吃完午饭下午又去周家拜年,在那里给秦氏说了半天贴心话,情绪这才慢慢好转过来。 虽然生活照旧,吃喝也比大多数人家强,可是姐弟四个依旧心里空牢牢的,看不到那个细瘦的身影,听不到那温柔的声音,六婶不在,总觉得家里哪儿都不对。 文天佑的归来在这一片引起很大轰动,有人欢喜有人担忧,欢喜的当然是沾亲带故的,担忧的则是那些同文家或者苏家有过节的,譬如说里正还有鲁家。 里正李正东做过什么他心里当然有数,本来听说苏冬青和离时松口气,后来听说文天佑又再次求亲,吓的够呛,过这个年几乎躲在家里,生怕露头会被清算。因为苏冬梦的事情,鲁家既懊恼又后怕,早知道苏家能攀上这样的亲戚,怎么着当初也不该闹的这么僵,结果儿子不但成了鳏夫还被周围人耻笑,万一苏冬青记仇报复,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承受不起。 不用担心被有心人找茬,也不用忙东忙西挣钱,苏冬青的这个正月过的实在是太舒坦了,吃了睡睡足了吃,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好多肉。郑氏每每看到女儿圆润起来的脸蛋,心里都高兴不已,现在看上去比之前更好看了, 再长几斤就更好了。 梁州这边正月十五之前很少人出远门,文天佑这么多年才回来一趟,文家人都以为他这次能在家里多呆一阵子,所以初四听说文天佑明天出发去京城,纷纷开口挽留。 “儿啊,你就不能再在家多呆几天?回来这些日子,娘还没好好跟你说说话,你这一走得好久,回来还得操办亲事,这么忙碌,娘看着实在是心疼……”张氏红着眼眶说道,可能是分开太久了,她总觉得儿子同自己不亲近,说话客气的跟外人一样,她心里实在不太舒坦。 解释过好几次了,还一直在说这事,文天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文天立劝道:“娘,君无戏言,皇命不可违,六弟不能遵旨完婚,必须得给皇上一个交待,再拖下去可是对圣上的不敬。再说了,刘大人在咱们延误了好几日,也该回去复命了,六弟同刘大人一同上京,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把刘喜一抬出来,文家上下果然都不再絮叨了,文天佑准备轻装出发,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顶多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他路上小心。 初四下午,苏冬青托大宝把一个包袱送到文家老屋,文玉宏立刻就拿到后院给六叔,文天佑在出发前收到了一大包干粮和一双手套。干粮是苏冬青自制的肉干和油炒面,只要有水就能吃顿热乎的,手套是苏冬青这两天没事时缝的,本来想给郑氏的,可是头一次做没有经验,弄大了,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就给文天佑送过来了。 虽然没有机会亲自道别,可是尝了文天立和陆景都赞不绝口的肉干,文天佑心里的遗憾减少了几分。 初五一早,文天佑和刘喜启程回京,来文家送行的人堵个满满当当。骑马行至上元村村口时,文天佑不由得转过头去,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村口大树边站着个俏丽纤细的身影,心脏突的乱了一阵。 苏冬青估摸着他出发的时辰,想着出来看看,遥遥见着一队马车,便挥了挥手示意。虽然这次依旧是目送着这人离开,可跟之前几次不同,这回有明确的归期,她心里是怀着期盼的。 文天佑竭力忍着快马狂奔过去,往那个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像是要把那个身影印到心里,然后双腿猛的一夹马腹,一骑绝尘,很快消失在大道上。 他跟师傅修行多年,自以为将这红尘中的一切都看淡,可师傅却一直不给他剃度,说他尘缘未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师傅说的没有错,他遇到了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人,并且打从心底珍惜和感激这段缘分。 过了初五到正月十五之间依旧算这个年还没过完,不过这个时间出了吃吃喝喝就得开始操心正事了。往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开始去地里看庄稼如何,该不该再施点肥,可去年冬天冻死了一片苗,现在则是发愁补种的事情了。 最令人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地里的苗刚长出来就冻死了,而现在田里还没解冻,想要重新翻种都不能了。苏冬青后来买的山地在一处山坳里,因为背风又靠近树林,倒是幸运的活下来不少,不过挖开一看,里面的薯球却小的可怜,总归还是受到了天气的影响。 即便再心疼,也得狠心把冻死的苗拔了,要不烂在地里影响下一茬庄稼。县城的粮价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本来大家就紧张粮食,这样一来每个人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个年还没过完,许多人就开始发愁今年的生计。 李氏早早的催春娘去问,啥时候染布,早一天开工就多挣一天的钱,现在地里没了收成,全家都指望着工钱贴补呢,李氏当然心急。 春娘嘴上答应的好,可却不去问,这才刚过完年,哪有这么着急上工的。再说了,苏冬青回了娘家,染布的家伙什都在打谷村,现在还没成亲,再回文家老屋那像什么样子。 第一百六十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文天佑离开的时候,陆景和简思安就来到了文家,先是见过文家业和张氏,知会一声就只直接去了文家老屋,抓紧时间开始布置新房,准备成亲的事情。 陆景怀着将功折罪的心情操办这事,恨不得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虽然文天佑早就说过了,可自家这么大事,文家业当然不能全交给外人,让大房和二房去老屋那边帮忙。 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陆景想着重新盖房,毕竟眼前这个老屋已经二十多年了,不管怎么收拾,也改变不了又矮又闷的事实。可是按照文天佑的想法,他从京城回来就办喜事,也就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大改动是肯定做不了了,只能尽可量的改善。 打谷村这头,陆景和简思安热火朝天的开始准备,苏家那边,苏冬青也没着闲。郑氏找她商量嫁衣喜袍的事情,这次不比上次,什么都都好好弄,整儿八本的嫁女儿,对方又是个大将军,当然要风风光光的。苏新平也找苏冬青,问她江边那块地怎么办,四百亩那么大一片,要收拾得趁早,晚了可就耽误今年的耕种了。 这事苏冬青年前就想好了,只是那阵子事情太多了,她根本分不了心做。现在心事没了,可也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只能把这事交给别人,所以苏冬青把三个哥哥请来。 “大哥二哥三哥,我有个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自打和离回娘家,苏冬青跟家里人呆的久混的熟,现在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那地我想找两个人过去打理,雇人挖草,平整上肥,还有准备今年春种……事情不少又繁杂,找外人我不放心,不知道大哥你们谁有这个时间?” 那块地,离打谷村不算特别远但也不近,坐马车当天跑个来回有些勉强。那么多地找当地的人收拾苏冬青肯定不放心,起码得有个知靠的在那看着,这个人选当然最好是苏家的。 谢氏正在旁边一脸稀罕的摸着那嫁衣料子,闻言立刻道:“青儿,这事你就交给你大哥,他最会种地了,我家没什么事,他在不在家也都那样。” 她现在跟从前相比态度可是大转变,从苏冬青这里得了真金白银的好处,又盼望着以后这位当了将军夫人的小姑能拉她们一把,对苏冬青热络的像是亲姐妹一样。 刘氏跟着也道:“你二哥也有空,老三应该也没啥事,要不你们哥三个轮换着来?” 她们两个当然都希望自家男人能去,虽然接下来的话还没听说,可苏冬青从来不会亏待自家人,去那边帮忙,不怕得不到好处。虽然想法差不多,可是谢氏只顾着自己,刘氏则寻思着拉上苏冬桥。 苏冬桥想也不想的直接道:“大哥和二哥去,我留在家里,青儿出嫁前且得好好准备,我别的做不了,跑腿还是挺快的。” 地那边肯定得过了十五才能动工,不过苏冬青还是早早的把除草的注意事项早早的跟大哥和二哥说清楚,这次雇人挖草肯定费时费力,务必要做到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说完这事,苏冬青立刻就被郑氏拉过去量尺寸,然后被贴着耳根叮嘱,成亲前这段时间的各种忌讳,什么不要与人起口角,不要动利刃,菜刀算在其中,这阵子最好不要和有身孕的人长期呆在一块……林林总总一大堆,苏冬青自诩记性不错,都听得脑袋发胀,开始觉得成亲是件麻烦的事儿。 见苏冬青头晕脑胀,苏冬梦忍不住捂嘴笑,她真心替妹妹感觉高兴,青儿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合该找个英武的,配文家那位将军最合适不过了。 与此同时的程家,虽然住到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穿戴一新,还有仆役可以使唤,可过这个年老老少少都面带愁云。先是程思远招惹苏冬青,被李家大少爷出面警告,后来又听说文家那个死了好几年的儿子不知道怎么活了,还当上了大将军。 他们还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的时候,李家消息灵通,大年初二本家快马加鞭来人了,让程思远老实在家里呆着,命令禁止与苏家或者文家人接触,否则再出什么事绝不姑息。 这话和上次相比可严重许多,事实也是如此,从前李大少爷欠苏冬青的人情,所以他上门来亲自说。这次事情可就严重了,对方是大将军,行商最忌讳招惹官府的人,躲尚且来不及,主动找麻烦那就是找死。 李家本家怕程思远一人热祸,最后波及到他们整个李家,所以得知事情第一时间就立刻前来告知。李掌柜当然不敢怠慢,立刻就把程思远手头上所有事情都给停了,让他这阵子连大门都不要出,老实呆在家里休息。 程思远就这么被禁足了,手头上几个刚有起色的买卖被李掌柜借机接管而去,之前的心血算是白费了,他心里滴血,面上却是诚恳而又谦逊。这其实还不算啥,最让程思远糟心是,他就此在李家本家挂上了名,都知道他自不量力想要抢将军夫人,今后谁还敢同他来往? 被迫呆在家里不说,程思远连一点郁闷之色都不敢露,稍微一皱眉,李月萱就似笑非笑的道:“怎么着,心里不舒坦了是不,你做梦都想把那个姓苏的狐狸精娶进门,现在人家相公回来了,还成了大将军,你还不死心?” 程思远苦笑着道:“萱儿,你明知道我没有,别老说这样的话,伤咱俩之间的感情。” 他一服软,李月萱冷哼一声,心里却十分的不痛快,李家本家闹了这么一出,分家全都知道了这件丑事。那些平日里看她不顺眼的小贱蹄子都知道,她李月萱管不住自己屋里头的人,一个个可算是找到了她的话柄,拜年说闲话的时候,眼神跟看笑话似的,她的脸面这下可算是丢尽了。 李月萱是个小性子,心里难受也看不得别人好,程思远不能出门,俩人对着,专门挑刺挤兑他。程思远在家里都呆不消停,只能喝酒解闷,天天喝的酩酊大醉,倒下就睡,这样就不用听那些刺耳的话。 第一百六十一章 聘礼和嫁妆 新年一过时间流逝的飞快,苏冬梦和春娘一起把苏冬青的嫁衣做好时,都已经过了十五。陆景把文家老五的院子和墙重新修葺,期间和文天德兄弟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文家把买东西和通知亲友的事情揽过来,从陆景那支了二十两银子去县城,只买二十坛酒和四副红烛,然后再伸手要钱买其他的。 陆景极其重视这场婚事,各种细枝末节都不放过,那酒他看了,尚且还行,可是这未免也太贵了。文玉义解释县城东西贵,陆景笑了,“再贵还比得了京城?那店家不会是诓骗你们,如果是这样可不能让他如愿。” 陆景一副要找人理论的模样,文天德他们心里有鬼,当然不能让他去,纷纷说办喜事心放敞亮些,别太计较这些,贵点就贵点,文大将军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大喜事。 这一次陆景就忍了,拿出来五十两银子,结果没过两天又没了,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箱子爆竹、一沓喜字和十只活鸡。陆景扶额,如果眼前的不是文天佑的亲人,他早两脚踢过去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的道:“辛苦两位哥哥了,这样,需要买的东西列个单子,让简思安去买,他脸一拉没人敢糊弄他。” 陆景说到做到,把简思安叫来,文天庆却是有些恼了,斜眼道:“现在东西本来就贵的离谱,那点银子根本买不了什么东西,天佑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们文家办喜事还不让我们掺和了是?” 陆景根本不搭理他那茬,他在柳山县吃住了好几个月,县城的东西的价格比村里人都知道的清楚,所以才不信他的鬼话。 陆景这人表面上看着没有正形,实际上特别执拗,他要是认准了一件事,表面上不管怎么嘻嘻哈哈,手下却是一点都不放松。那之后,不管文天德和文天庆怎么发火或者刁难,他一文钱都没再给,文天庆气的只骂娘,陆景 在墙这头听的清清楚楚,总算是明白嫂夫人之前跟文家几乎没有走动的原因了。 按照这边的规矩,选了合适的日子要把聘礼和嫁妆统一登记,为此陆景和媒人以及文家人特意来到苏家。文天德和文天庆被陆景无视,正憋着气呢,见他来了,用一样的声调道:“这不是大忙人嘛,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事可不敢劳烦你。” 苏冬青刚进来,听到这话不由得面露诧异,不过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不能多说,只着重向苏新平介绍道:“爹,这位就是陆景,虽然看着年轻,可现在是从五品的包衣参领,只比定远将军低一阶。按理说咱们见着他得叩拜,不过他同文天佑是挚友,不是外人……” 这话一出口,屋里头的人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面带笑容的青年有这么大来头,苏新平立刻拘谨的抱拳。文天德和文天庆两个人面色有些僵硬,他们只知道陆景是文天佑的手下,却不知道还有官阶,想到这两天的颐指气使,不由得一阵阵心虚。 陆景同苏冬青相处过几天,知道她并不是在意这些虚礼的人,这番话显然不是说给苏家人听的, 不由得呲牙一笑,“客气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分什么官大官小。” 两家人客套一番之后,文天立将纸卷展开,开始忙正事。文天佑求亲这一举动对于文家来说很突然,在他们还沉浸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喜悦中时,文天佑表明了自己要再娶苏冬青,然后立刻找媒人,写聘书,完全是自己做主自己动手,等到苏家这边同意了,文家那边才反应过来。 所以了,这个时候他们什么态度已经不重要了。 媒人请的是族里的一个长辈,他上次同文天佑一起来的苏家,老人家记性特别好,不用看那箱子,直接道:“聘礼有一对玉马、绛十匹、玉璧一枚、鹿皮两张、珍珠两串、金叶子六十六枚……” 眼瞅着白纸上的名录越来越长,文天德好文天庆两个人脸不由得黑了下来,怪不得老六这次回来没往家里拿东西呢,合着全都当做聘礼送到老苏家来了,这聘礼可是重的不能再重了。 看着他们兄弟脸色不虞,陆景笑着解释道:“这些是智真打赢仗得的奖赏,是他的全部家当,迎娶苏姑娘之心诚意十足啊。” 文天立写完又和媒人还有苏新平核对,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冬青是个好姑娘,值得老六全心全意对待。” 文天德和文天庆低头不语,他们心里再不痛快也没用,文天佑就是把天上的太阳摘下来当聘礼给苏家,那也是他有这个本领,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当然了,他们会这么想也十分不情愿,如果没分家,这份聘礼他们肯定得回去给爹娘说道说道。 等到写嫁妆的时候,文天德和文天庆伸着脖子仔细听,生怕会落下什么东西。 苏冬青的嫁妆分两份,一部分是爹娘给的,衣服、被褥和家具,这些都是成双成对的,另外一部分是苏冬青自己挣的,包括县城九个商铺和江桥县那四百亩田地。 关于嫁妆,大周朝的惯例是女子亲自保存,夫家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动这份财产,就算是夫妻不和,最后和离或者休妻,嫁妆依旧是女人自己的财产。正是因为这样,在成亲前才会把聘礼和嫁妆分别登记清楚,就是怕以后有什么龌龊。 聘礼那么一大堆,大家听的头晕目眩,只知道都是些贵重的东西,到底值多少银子却没有数。可是苏冬青的嫁妆则不然,田地多少银子一亩这屋里的人谁都清楚,四百亩就是好几千两银子,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铺子,加起来可是一笔不敢想象的数字,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许多人咂舌不已。 文天德和文天庆一脸不敢置信,苏家什么样附近的人都清楚,这嫁妆大头无疑都是苏冬青挣的,可是……染布真的这么挣钱吗?不到一年的光景就进手大几千两银子,这、这未免也吓人了些!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变化 从苏家回来,文天德和文天庆再也不敢对陆景使什么脸色,反倒惴惴不安的担心他会把买东西的事情说给文天佑。虽然是亲兄弟,可是文天庆总感觉跟老六亲近不起来,这么多年才见几次,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心里肯定不安。 他们老实了,陆景耳根子可清净不少,他收到了两份喜字,一份来自兰儿一份来自阿年,兰儿这个初学者暂且不提,阿年裁剪的喜字比铺子里买的也不遑多让。陆景收下喜字,给俩孩子一人买了一包花生糖,兰儿吃着糖美滋滋的说谢谢,同时也没忘了替阿年道谢,俩孩子现在关系好的形影不离。 北方战乱平息之后,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终于松了口气,但是物价却迟迟下不来,依旧是哀声遍野。去年那场抄家已经慢慢被人淡忘,只有经过那曾经的粮铺,才有人想起家破人亡的秦家。 正月末的时候,苏家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林语蓉。时隔几个月,站在苏冬青面前的人消瘦了许多,只看眼神,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姐姐,去年年末我陪我娘去了京城,刚回来才听说吕子明陷害你的事情。本来我们林家也脱不了干系,没想到那些人怕惹麻烦会袖手旁观,这事是我们对不起你!”林语蓉不无愧疚的开口道,她也没想到吕子明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来。 看着眼前变得老成持重的小姑娘,苏冬青自知她那段时间过的辛苦,不以为然的道:“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反正已经化险为夷,就当是买个教训,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林语蓉将这事暗暗记在心中,嘴上不再提这茬。 天气寒冷,林语蓉身着紫色厚裘,头发中规中矩的盘起,端坐在那半天纹丝不动,不论是妆容还是穿戴都老气横秋,丝毫看不出她正处于花一样的年纪。 见苏冬青盯着她看,林语蓉突的一吐舌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道:“惊到姐姐了?我这么打扮是为了看上去年长些,省得别人看轻。我现在接手了林家三分之一的生意,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识过了,也学会了从外表来判断人了呢……” 这个笑容恍惚让苏冬青又看到了半年前的林语蓉,那个时候她无忧无忧,天大地大像是完全没有一点烦心事。 林语蓉也不避讳,把她爹死了之后家里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概讲给苏冬青听。当初她听了苏冬青的建议,回到林家立刻就拒绝了那桩匆匆安排好的婚事,旋即便宣布终身不嫁,要接管林家的家业。她那些庶兄庶弟们当然不同意,他们盼望这一天好多年,当然不可能让林语蓉半路冒出来把林家产业抢走,搬出祖宗家训来反对。 林语蓉的爹一死,后院彻底没了约束,那些人无故造谣林语蓉的娘亲与他人有不轨行为,更有甚者诬蔑秦飞杀死林家当家人是跟林语蓉串通好的,为的就是霸占林家的财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关林家偌大一份家业,所有人都眼红了,沈氏被那些越来越过分的谣言气的几度昏厥。为了快刀斩乱麻,林语蓉主动去找她的四个叔叔,立誓此生不嫁,死后家财四家平分,以此得到了四个叔叔的支持。 林语蓉这一招釜底抽薪终于抢到林家家主之位,不过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她娘的嫁妆从今以后充作林家家业的一份,林家几个赚钱的生意也被几个叔叔把握到了手中,她那几个谋划多年的庶兄弟只得了残羹冷炙,对林语蓉娘俩的恨意可想而知,撕破脸彻底成了死敌。 先是丧夫,女儿婚事遭变故,再经历分家争斗,悲痛之下沈氏身体越发虚弱,为了不让她触景生情,林语蓉把她送到京城的小舅舅那里,结果回来才知道吕子明发了难,更没想到苏冬青成了将军夫人。 “姐姐,你和文将军是天生一对,如此良缘当然能冲破一切阻碍,妹妹正祝你们白头偕老。”林语蓉笑着祝福道,眉眼弯弯之下掩藏着淡淡的哀伤,曾几何时,她也认为自己和秦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现在回想过往种种,只会徒增悲楚。 林语蓉这次上门本来是想商讨染布一事的,到这才知道苏冬青大婚将至,肚子里的话就没说出来。今时不同往日,虽然两个人依旧以姐妹相称,可苏冬青成了将军夫人,身份自然不同,染布一事日后怕是得再做考量了。 她没开口,苏冬青却主动道:“语蓉,既然你接受了布庄,那咱们之间还继续从前的契约?” 她突然这么说,林语蓉一愣,立刻道:“当然,我把布庄整顿了一下,准备陆续开张,只是姐姐这里……” “还是跟从前一样,不过最近一个月我这里有点忙,可能没法给你供货,等下个月 ,差不多就能正常了。”苏冬青这般说道。 林语蓉大喜,眼中隐约有泪光闪过,紧紧的握住苏冬青的手,喃喃道:“姐姐,谢谢姐姐,你可真是帮了妹妹的大忙了。” 本来现在的生意就不景气,再加上吕子明闹出人命案,诬害花布有毒,影响了布庄的声誉,重新开门的铺子门可罗雀,她就指望技艺精湛的染布撑起门面呢,能继续之前的契约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俩人说了大半天的话,天色暗下来林语蓉才惊觉,起身时却是一踉跄,苏冬青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她扶住,林语蓉苦笑着捶了捶腿,“没事,就是脚麻了,我还没习惯坐这么久呢,以后大概就不会了。” 她这样故作坚强,苏冬青看在眼中,扶着她的手臂,温声道:“别把自己逼的那么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能帮的我绝对不推辞,不能帮的我也能替你宽宽心。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就不要把我往外推,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们还能一起走很远。” 马车从打谷村拐上大道,路崎岖不平,颠簸之下,车里的林语蓉眼里蓄着的泪水成串的掉下来。这几个月以来她紧绷神经,梦里都在跟人算计,只有在这里半天得到了短暂的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黄昏访客 眼瞅着离选定的良辰吉日还有七八天,新郎倌却还一直没有回来,苏冬桥心里直犯嘀咕,可别被什么事情绊住耽误了成亲。苏新平和郑氏依旧忙忙碌碌的,可他们暗地里也着急,梁州距离京城可不近,陆景说来回一个月,他们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又不能去催问,也不能在女儿面前表露担忧,老两口只能在私下里忧心。 这天,郑氏找了喜婆来给苏冬青绞面,那老婆长的喜庆嘴巴也甜,端详着苏冬青,笑道:“哎,小姑娘长的可真是好看,看面相就是有福的人,老婆子做这行当几十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等端正姣好的……” 谁不喜欢听人夸,郑氏面露笑容,最后给喜婆包了个大红包,那人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脸上细小的绒毛被绞的干净,苏冬青只觉得凉飕飕的,照镜子看果然比之前亮白许多。她本来皮肤就生的细嫩,现在更是白嫩的像是剥掉蛋壳的鸡蛋一般,再加上心有喜事,面若皎月,腮似桃花,就是看惯了她的苏家人也觉得更耀眼了。 因为休息的好,苏冬青的头发看上去特别有光泽,只是天气冷洗的时候就有些受罪。为了不耽误睡觉,只能估算着时间早早的洗了,然后用两块布巾擦,不滴水了依旧冷的只打哆嗦。怕感冒郑氏赶紧给她围了件厚衣服,一大家子吃完饭,家里来人了,郑氏去招呼客人,怕麻烦的苏冬青直接躲回了厢房。 黄昏时分,厢房里光线暗淡,苏冬青刚想点油灯,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她猛然转身,额头一下子撞到一个坚实的墙壁。 这触感……苏冬青心脏突的一跳,还没开口,前面的“墙壁”突然出声了,“是我,别怕!” 话音未落,熟悉的声音让苏冬青心脏跳的更快了,故作镇定的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切还顺利?” 两个人都没有动,身体贴的极近,对方心脏跳动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黑暗丝毫不影响文天佑的视线,他低着头,几近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沉声道:“刚到家,我看时间晚了就没有打扰岳父岳母,京城那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不用担心。” 虽然看不到人,可是文天佑周身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在强势气场之下,没人能够泰然处之,苏冬青也不例外,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道:“那就好……赶路那么辛苦,你好好休息几天。” 文大将军“嗯”了一声,却纹丝不动,苏冬青不知道他还想干嘛,僵硬的站在那里,突然,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苏冬青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发顶突的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罩在上面,暖烘烘的,特别舒服,然后就听到男人深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好了,干了。” 苏冬青下意识的一摸,果然刚才还濡湿的头顶已经一片干爽,她都没看清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不敢相信的在头上东摸西摸,发丝上好像还残留着那股热度,登时惊奇不已,“好厉害啊,这是什么?” “内力。”男人这般答道,在黑暗中准确的捉住了苏冬青的双手,下一刻,苏冬青就觉得掌心传来一阵暖洋洋的感觉,在这个湿冷的天气里,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苏冬青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面上露出几分惬意。 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文天佑将那双柔滑无骨的手握的更紧了几分,他练的功夫本来就属阳刚,内力阳气十足,在这种天气里简直像是个小太阳一样,苏冬青觉得四肢百骸都都充满了暖意,一时没有察觉两个人的姿势太过于亲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冬青觉得热的头上都要冒汗了,才恋恋不舍的道:“好了……谢谢。” 文天佑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来,声音低沉,“干粮很好吃,手套也很暖和,多亏了这些,路上省了许多事。” 曾经也被人夸张过许多次,但这次尤为让她觉得高兴,苏冬青抿唇笑道:“合你的口味就好,喜欢的话,以后我做给你吃。” “好。”男人飞快的应道,黑沉沉的眸子里泛起淡淡的涟漪。 习武之人身体较常人强健许多,可这一个多月的奔波,他也有几分疲惫,可还是想回来第一时间来看她。看到这个人,站在她的身边,就觉得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困乏好像也一扫而光。 厢房静悄悄的,苏冬青觉得不点灯好不习惯,可她不知道刚才把打火石放在哪里了,正在桌上摸索,油灯却亮了起来。昏暗的光晕照亮了那张坚毅的脸庞,这时苏冬青才发觉两个人离的太近了。 想要后退,手腕却被文天佑一把捉住,旋即手里便多了一串圆滚滚的东西,带着淡淡的檀香,只听男人开口道:“师傅对我恩重如山,回来的路上我去了趟师门,想师傅禀告我和你的亲事,这是他老人家送给你的佛珠。” 怪不得比当初预计的时间晚些,原来另有其他安排,苏冬青了然,摸着那一颗颗圆润的珠子,轻声道:“让师傅费心了,有朝一日你带我去拜望他老人家,我当面道谢。” 文天佑点点头,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男人眼深鼻停,轮廓深邃,英挺不凡。文家有亲兄弟四个,年纪都不算太大,但相貌差异很大,文天德和文天庆同村里许多人一般满面风霜,文天立文质彬彬,面容平和,文天佑却是给人一种很强的存在感,因为太过注意这种气势,反倒对相貌少关注,仔细看,他相貌非常端正严肃。 文天佑少言寡语,关于这串佛珠并没有多说,日后苏冬青才知道这是一件宝贝,是用银子买不到的稀世珍宝。 夜色沉沉,油灯灯花爆鸣,苏冬青躺在床上,男人回去了,可头顶和手心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热热的,令人特别安心。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气息,苏冬青很快入睡,面容安静愉悦,仿佛在做着甜梦的梦。 第一百六十四章 恐惧和不安 第二天早上吃饭,看到苏冬青手腕上多了串佛珠,来蹭饭的苏冬桥仔细瞧了,“看上去挺好的,在哪里买的?” 苏冬青的一时有些语塞,顶着她三哥好奇的目光,不得不开口道:“不是买的,是文天佑师傅送的。” 苏冬桥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回想这东西什么时候到了妹妹手里,还没反应过来,苏冬梦开口道:“文将军回来了?” 苏冬青点点头,苏正桥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嘟囔道:“昨天傍晚我跟陆大人在一起,那个时候人还没回来啊,啥时候给你的东西?” 苏冬青假装没听到,这边的规矩是男女成亲前最好不要见面,但她又不是土著,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至于文天佑知不知道她就不清楚了。 苏新平和郑氏却是心头一松,不管怎么样,没耽误成亲就好。 苏冬青试穿喜服的时候,苏家来了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家大公子李慕阳。李公子还跟上次见面时一样清雅,这次上门主要是感谢苏冬青,因为她提供的方子,现在李家的制糖不管是产量还是质量都更上一层楼。 “虽然当初是一笔交易,可是吃水不忘挖井人,苏姑娘帮了这么大一个忙,我们应该好好谢谢你。”李慕阳这般说道,让人呈上来一个木匣,放在桌上,彬彬有礼的道:“听闻苏姑娘不日即将大喜,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个就当是贺礼了,还请笑纳。” 李慕阳对她的称呼都改了,苏冬青就知道他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果不其然。 李慕阳这次来并非像他嘴上说的那样,单纯的来表示感谢。李家能壮大到现在这个地步,除了会挣钱更重要的是得益于耳聪目明,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从来不是只是听过就算了,有专门的人琢磨研究,这当众最重视的当然是梁州官衙以及各路官员方面。 梁州突然多了一位大将军,李家当然早早的得到了消息,原本没有什么相干的,可是偏偏李家的女婿同人家有过节,再加上吕家曾经陷害过将军夫人,这事就跟李家脱不了干系了。 与其被追查问罪,当然先来探探口风更好些,所以便借着这个幌子来了。文天佑那边已经宣布了,这场婚事不收任何钱财和贺礼,又闭门谢客,所以苏冬青这里是唯一的窗口。 苏冬青并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的想法,李慕阳帮她解决过麻烦,这个人情她得承,所以这份谢礼也就只能收下。 从苏家离开的时候,李慕阳比来时轻快多了,真应该庆幸苏冬青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否则那两个人怕是得被秋后算账,程思远和吕子明是活该,要是连累李家他们可承受不起。 如果苏冬青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肯定要忍不住感叹,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她为了不惹事而小心谨慎,现在换成别人殚精竭虑的琢磨她的心思了。 在忙碌的过程中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前一天,从午饭过后,苏家的所有女人都开始围着苏冬青转。先是请来有福相的婶子给苏冬青梳头,然后便穿上厚重的嫁衣,郑氏忙里忙完,脸都被汗浸湿了,面上却带着喜悦的笑意。 因为打扮穿戴好了,未免弄花妆容,苏冬青一直盘坐在床上,晚饭都是四姐给喂的。她觉得特别的不习惯,可是苏冬梦却道:“好好坐着,姐姐高兴伺候你这一回,过了今晚你就是文家的媳妇了,以后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操持家务可不清闲,现在起码好好安闲一番。” 郑氏也叮嘱道:“文家那些人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现在天佑回来了,他们要是再拎不清,你可不能像从前那般,起码得照顾你相公的面子……” 苏冬青本来没有什么,听到这话心里却是一酸,一方面想到苏冬梦不顺遂的婚事,另外一方面则想到自己今后的生活。文天佑已经回来了,跟上次不同,她现在要同一个活生生的共同生活,想到这里,她心中便莫名的有些茫然。 上一世,她活了将近三十年,感情却是一片空白,这一世,一年还不到,她就嫁给同一个男人两次,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她喜欢文天佑吗?应该是的,呆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她会觉得特别的心安,同他走的特别近时,心脏的跳动会出现异常,种种迹象表明她对文天佑是抱有好感的。 可是……喜欢是一码事,能在一起和谐的生活是另外一码事。她芯子里到底并非是这里的人,很多想法于这里格格不入,如果以后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譬如说她不能生育,或者没法生出男孩,在这里就会被怪罪,即便文天佑现在保证不会另娶他人,可是如果面临着无后,他也会像现在这么坚持吗? 还有,她素来觉得女子应该自立自强,从前可以为了银钱抛头露面,以后是不是也一样那么自由?文天佑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成亲之后,她就是将军夫人,言行举止肯定要注意…… 好像是打开了不安的开关,脑袋里尽是一些不好的猜测,苏冬青忽然觉得这亲事太突然了,她没有仔细考虑好…… 心绪突然变得烦乱,苏冬青知道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以至于心生恐惧,可是越是接近良辰吉时,她越是觉得心跳如鼓,甚至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可是她后悔的有点晚了,天色还暗着,远处就隐约传来细乐吹打的声音。外面传来熙熙攘攘道喜的动静,苏冬梦和郑氏立刻将红盖头给她蒙上,然后一左一右拉着苏冬青的手,哽咽道:“青儿,你好好的……”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冬青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耳边嗡嗡响个不停,近在咫尺的声音却模糊的像隔着一层东西,她隐约听到娘亲的哭泣的声音,想要出声安慰,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 朦胧中,有人想要牵她的手,苏冬青反射性的躲开。按照规定,新娘出嫁由兄长背出去,苏冬桥被躲开,正要开口,身着喜服的高大男人却抢先上前,将床上的人一拉一抬背到了背上。 身体突然悬空,苏冬青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只听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别怕,是我,我来接你了。” 苏冬青一怔,却是没再动,任由男人将她背出了房门,脑中闪过她第一次与文天佑相见时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也是对自己说,别怕,然后在刀光剑影中救了自己的命。那时她不过是个路人,文天佑尚且没有置她于不顾,现在两个人成了最亲密的关系,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男人! 是了,她最喜欢呆在他身边安心的感觉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成亲 正月一过,年味就淡了,可是因为文家娶亲,打谷村又热闹起来。这场喜事文家不收礼财,只要前来道喜的都能喝一杯喜酒,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一个是蹭蹭喜气,另外一个是打打牙祭,今天的年头看起来不太好,不管以后多难熬,现在先往肚子里添点油水。 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院子里大部分都挤出来,震耳的爆竹声响起来,浓烟飘散之后,看到新郎背着新娘从大步走来,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是已经雇了辆轿子,怎么还用背的?虽然说从上元村到打谷村不远,可是这、这也太出乎人意料了。 众人愣神的功夫,陆景过来撒红包开路,铜板哗啦啦的撒过来,全都一哄而上去抢,刚才寻思的事情一下子就抛到脑后。 文天佑长腿一伸,几步就到了屋子里,苏冬青只觉得耳边吵吵嚷嚷的厉害,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跟随着男人手上的动作,下跪磕头拜堂,然后被送进了喜房。 喜房的大床上坐着两个小孩,一个是兰儿另外一个是村里的大胖小子,兰儿许久没看到六婶,现在高兴坏了,依偎在苏冬青的跟前不动了,“六婶,兰儿好想你啊,以后你就不会再走了?” 视线因为红盖头而受阻,听着小孩脆生生的声音,苏冬青莞尔一笑,柔声道:“不会了,以后六婶都在这。” 放松下来,苏冬青才发觉身后被汗浸湿了,恍恍惚惚的这亲就结了,快的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精神一松,疲惫旋即席卷而来,昨天一夜没睡,苏冬青又困又乏,外面吵嚷的声音不断,估计得一直持续到晚上,这段时间都没有她的事儿,苏冬青倚靠在床头,微闭眼睛想要养养神。 昨天接亲的人在这里忙碌,兰儿也兴奋的没睡着,现在躺在暖和的被褥上面,又靠在喜欢的六婶身边,小家伙叽叽咕咕说了会话,声音越来越小,没到晌午点着小脑袋就睡着了。 刚开始要跟兰儿说话,苏冬青还能强打起精神,她一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噜声,本来就催眠,再加上软软的热乎乎的小身子一直贴着,苏冬青也跟着睡了过去。 外面道喜的络绎不绝,喜宴摆了两个院子还不够,又在后院设了十个桌子,酒香和菜香飘出去很远。陈氏和蒋氏抽空把家里的小孩子叫到旁边,让他们去新房讨要红包,从前她们从苏冬青手里扣不出一个子儿,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就不相信她还一毛不拔。 几个孩子跑到新房,却发现床上一大两小睡的香甜,故意弄出点动静,没有把人吵醒,只能悻悻的退出去门去。陈氏一听觉得苏冬青是故意的,哪有新娘子这个时候睡觉的,当即便要闯新房看个究竟。 她正要进门,却见一身大红喜服的文天佑走出来,手里正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看到陈氏,文天佑却是将门带上,刻意压低声音道:“大嫂,青儿睡着了,折腾了大半天怕是累坏了,你过来有事吗?” 他都这么说了,陈氏当然无话可说,看他手里的碗筷,灵机一动,道:“我、我怕她饿了,过来问问她想吃什么……” “多谢大嫂费心,我让掌厨的婶子单独留出两份吃的,等青儿醒了就拿过来。”说完,文天佑却是没走,黑沉沉的眸子扫了陈氏一眼。 被这一眼看到脖子后面直冒冷气,陈氏不敢再逗留,转身就走了。等出了屋子,陈氏暗暗松口气,这个小叔子不亏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眼神冷飕飕,刚才好像是看出来自己找的借口了。 被这么一惊吓,陈氏不敢再想东想西了,赶紧出去帮忙,暂且熄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今天摆的是流水席,陆景和简思安并没有抛头露面,一直在后面忙着,文家人几乎什么都不用操心,只消笑容满面的在外面接待客人。 苏冬青做梦了,梦到了许久不见的外公,老人一边擦拭全家合影的相框,一边唠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男朋友了,事情永远都做不完,你难道要单身一辈子?我也不是催你现在立刻就成家,起码在我入土之前应该有个归宿,要不我去地下都没法跟你外婆交待……” “你妈从前也是个工作狂,一进实验室把什么都忘到脑后,后来跟你爸在一起,也没见耽误什么事……” 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外公的唠叨,苏冬青静静的听着,眼睛忍不住一阵酸涩,看着那花白的头发,喃喃道:“外公,我已经成亲了,可惜你没有看到……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 她声音微弱的几近于无,老人家却听到了,露出了熟悉的祥和的笑容,像是小时候那样,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这样的话外公就放心了,你好好的,我就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听到这里,苏冬青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想要睁大眼睛看看那张容颜,却是一下子从梦里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大红的帷帐,墙和柜子上贴着大大的喜字,又粗又长的红烛吐着明亮的火舌……看着这些,苏冬青慢慢清醒过来,也想起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竟然就那么大刺刺的睡着了! 发觉自己厚重的外衣被褪去,头上的盖头也不见了,苏冬青赶紧坐起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醒了?” 话音未落,苏冬青就被一个阴影给盖住了,高大的男人弯腰看着她,伸手抹掉那白嫩脸上的泪水,“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里。”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苏冬青心脏猛的一颤,是啊,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孤单的人了,她现在有了家人,有了爱人,她不是一个人了…… 这么想着,凄惶的心情便平静下来,被这种安心蛊惑着,苏冬青情不自禁的伸手拉住了那只大手,动作眷恋而又依赖。 好像要安抚她一半,男人坐在了床头,将那个细瘦的人拥在怀里,厚重的掌心在背后轻抚着。 烛光跳动下,两个身影慢慢叠到一起,像是树和藤,相依相偎相缠,亲昵的永不分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形象崩坏 再次睁开眼,苏冬青是被痛醒的,身上好像是被卡车碾过一般,嗓子干的直冒烟。随着意识的清醒,昨夜种种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闪过,苏冬青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痛苦的呻吟一声,然后将头猛的扎在枕头上,脸上的温度烫的几乎都能煎蛋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苏冬青耳朵动了动,脸扎在枕头里更深了几分。 文天佑走到床前,看到那一片白玉颈子染了片好看的绯红,再听那忽重忽轻的呼吸,知道人已经醒了,将碗放在桌上,“饿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醇厚的声音让苏冬青抖了一抖,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很显然昨天那人肆意征伐鞭挞,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现在都形成了条件反射。 苏冬青闷头不语,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可是饿了许久的肚子却是没有那么硬气,闻到粥的香味,发出了严重的抗议,咕噜咕噜的响起来。 高大的男人当然不会漏过这个声响,走到窗前,幽深的眸子显露出几分温柔之色,弯腰道:“吃点东西,昨天晚上不是一直嚷着饿吗?” 温热的鼻息喷到脖颈后面,那一块皮肤汗毛瞬间站了起来,苏冬青正羞愧难当,就听男人又道,“要是不想吃,我再陪你睡一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听到这个,苏冬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瞬间就翻过身来,“吃,我吃,睡不着了……” 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粥,苏冬青一边吃一边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根本不敢抬头看男人那张脸。她是真的怕了,昨天还以为会死在床上,每次男人都会说“这次好了就吃点东西”,然后到自己昏睡过去,那口饭都没吃到嘴里,她真的是怕了。 苏冬青拼命埋头吃饭,却没注意到里衣有些散了,男人视力超绝,一眼过去就看到白玉一般的皮肤上青紫斑驳,想到昨晚的缠绵,乌沉沉的眼眸瞬间暗了下去。 苏冬青还在吃饭,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刚吃完饭,手里的碗就被文天佑接了过去,“谢”字还没说出来,男人就如同乌云蔽日一般盖过来……可怜她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法反抗武僧出身的将军大人,原本身上仅剩的几块完好皮肉,这下是保不住了。 直到破晓,某个人餍足的翻身,苏冬青被折腾的昏昏沉沉,小睡了一会儿,然后才艰难的起身。嫁衣收起,换了身素雅的新衣裳,然后去后院敬茶。 因为某个人的不节制,导致起来的晚了,文家老少吃喝好了,才等到这两个姗姗来迟的新人。若是放在以前,陈氏和蒋氏肯定会借题发挥,不过现在看着不苟言笑的小叔子,即便心里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因为有文天佑这棵大树,后院这些人不像往常那样胡言乱语,平平静静的敬了茶,没有出任何幺蛾子。见状,苏冬青不由得心中感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和宵小之辈都是徒劳,古人诚不欺我。 即便如此,看到男人偶尔飘过来的视线,苏冬青也视而不见。 太过分了!某个人仗着武功高强欺负人,这种恃强凌弱的毛病可不能惯着,要不以后她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见身边的人粉红脸颊微微鼓起,像是个受了欺负的兔子,打不过又气不过,无计可施的模样甚是可爱……文天佑严肃的面容缓和了几分,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受师傅教导,知错就改,所以将军大人暗中准确的捉住那细白的皓腕,轻轻捏了捏,像是在赔不是。 他这一动作可是把苏冬青惊了一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身边的人。 在苏冬青的印象里,文天佑可是个铁血肃杀之人,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兵器,很难想象会有这么柔情的举动……呃,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这个印象就开始崩坏了,现在这样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年过了,喜事也办了,接下来就得忙正事了,现在尘埃落定,家里人最是齐全,文天佑便开口道:“爹,娘,之前我抗旨不尊,皇上不予计较还赏赐了府邸,皇恩浩荡身为臣子愧不敢当,我在家呆不了多久就要返回京中听命。” “要得,要得,你现在是吃皇粮的,当然要好好替圣上效命,这个我们都明白。”文家业满脸红光的道,儿子这么有出息,他活了大半辈子可算是扬眉吐气,现在文天佑说什么他都点头应着。 张氏倒是有些遗憾,可是她不敢说话,儿子干的是大事,耽误不得,她要是说了好像显得拖后腿一般。 文天庆却道:“老六,既然你在京城已经有了住处,那把爹娘也接过去,他们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蒋氏也立刻应和道:“是啊,是啊,听说京城顶热闹的,又大又繁华,什么都有,去开开眼界也不枉活了这一回啊。” 两个人这么说,当然是怀着别的心思,他们在打谷村这个又穷又破的地方可是呆够够的了,现在有机会去京城, 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只要文家业和张氏去,他们肯定也会撺掇着一同前往,所以才会拿两个老的当挡箭牌。 他们这么想,文天德和陈氏当然也动心了,纷纷道:“六弟久不在家中,爹娘一直想的厉害,从前在山中修行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功成名就,爹娘在跟前也好有个照应,你说是不是?” 文天佑才说了一句,他们便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文天佑如果不带上爹娘就是不孝”的意思,苏冬青没吱声,只等着看男人怎么安排。 文家业和张氏虽然嘴上说着他们不折腾了,一大把年纪去京城怕给文天佑添乱,可是心里却是想去的, 儿子飞黄腾达,他们跟着去享福是理所应当的。 全家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甚至都开始说收拾东西上路,商量家里的地怎么办,文天佑却打断道:“我当然想在爹娘跟前尽孝 ,可是现在还不行,京中局势不甚明朗,我任务不轻,没法照顾到家人,等我安顿好了一切,然后再商议这事。” 吵闹的屋里登时陷入一片死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诧异,很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只有苏冬青垂着头置身事外。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各怀心思 文家业十分失望,不过嘴上还是说道:“这倒是,不能给你惹麻烦……” 希望落空,张氏心里当然不痛快,看了一眼垂头站在旁边的苏冬青,语气不善的道:“那你媳妇也不能跟着一起去了?” 察觉到两道探究的视线射过来,文天佑眉头微皱,沉声道:“青儿的事情, 儿子另有安排。” 这是……还不告诉他们? 这下文家人脸色就更不好看了,早就知道文天佑被苏家的这个狐狸精迷的神魂颠倒,现在看来比想象的更严重,爹娘都不顾了,一心想着媳妇,这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亲又是什么! 文天佑不过说了两句话,文家气氛就变了,眼瞅着大房和二房的人面色晦暗不明,文天立开口道:“六弟现在身份不同,考量的自然要多些,他才当上将军,根基尚浅,自己在仕途需要注意的还多的很,暂且无暇顾忌太多,等他站稳了脚跟,到时自然一切都好说。” 文天立这话说的中肯,可是有些人听不进去,蒋氏当即便不阴不阳的道:“五弟,你现在是秀才,跟我们这些泥腿子自然是不同的,以后六弟稍微帮你一把,你起码能找个小官当当,我们命可就苦了……” 陈氏这次学聪明了,看着文天佑的脸色道:“老六,我们这些人大字不识一个,比不得你们明白事理。你现在出人头地,能耐大了,只消动动手指头,兄弟也跟着沾光不是。外人终究是外人,跟着你肯定是有所图的,血脉兄弟是至亲,什么时候能替你卖命,这点别人怎么着都是比不上的。” 陈氏这话意有所指,文天佑听了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只道:“大嫂说的是,天佑受教了,用人一事我自有计较,多谢大嫂费心。” 说了半天依旧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使尽全身力气打过去,一拳捶到了棉花上面,那滋味实在是不好受,陈氏和蒋氏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眼看大房和二房的人还要继续纠缠,苏冬青突然开口道:“刚出门的时候陆景说上午家里会来客人,看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先回去? 文天佑借机便开口告辞,两个人施施然离开,留下满屋的人一脸愤懑。 文天立看够了他们这些人的脸色,也回自己屋温书去了。他们一走,文天庆便面沉似水的道:“爹,娘,我说老六一心向着外人,你们还不信,现在亲耳听到,也该清楚了。咱们不管说什么,他都推三阻四的,对他媳妇倒是言听计从,从前苏冬青跟咱们关系不合,现在她得了势,枕头风一吹,我看老六以后不跟我们反目成仇都是好的。” 文天德也道:“不是我背后说老六的不是,这次他回来,一直对咱们不冷不热的。刘公公拿来的是皇帝的赏赐,以往他得的好东西可都当聘礼给了苏家,对苏家小辈也比文家的好,真是有点分不清远近了。” 听着大房和二房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数落,文家业眉头耷拉下来,闷声道:“刚才他在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抱怨有什么用。” 蒋氏翻了个白眼,“老六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可不敢跟他理论这些。” 说到底,她还是个欺软怕硬的,碰到硬茬就怂了。 那厢,终于从那群人中脱身,苏冬青长舒一口气,她这个动作被文天佑看在眼中,不由得开口道:“身上还不舒服?” 他这一声却是让苏冬青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来,登时身体一僵,强装镇定的道:“没事,挺好的……” 明显看出眼前的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想拆穿,文大将军眯了眯眼睛,觉得还是相信这话为好。 昨天是蒙着盖头进的院子,早上走的又匆忙,相携回到家中,苏冬青看到干净整洁的院落,不得不佩服陆景,昨天那么多人在这里吃喝,想想都知道肯定一片狼藉,晚上就直接收拾妥当了。 她才离开不到两个月,这里的模样却是有了大变化,四周的墙全都夯实了一遍,黄褐色的土墙又高又结实。东西两个院子之间的门也换了,从前那个低矮的木门变成红漆铁门,两扇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看着特别的气派。 除此之外,窗户也重新裱了,窗下甚至还栽种了两排花草,开着红粉的花朵,这个天气还能找到这么鲜艳的花,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他们两个一回来,东院的几个孩子都穿门过来了,围在苏冬青的身边,一脸的喜不自禁,从今天开始他们又能和六婶一起生活了。 俩人回来没多时,陆景和简思安也到了,俩人上前给苏冬青行礼,苏冬青连忙拿出两个红包,“这段时间辛苦两位了, 我知道你们和智真情同手足,以后他还得劳烦你们多照顾。” 捏着沉甸甸的红包,简思安有些受宠若惊,连声道:“这是卑职应该做的,应该的……” 陆景则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苏冬青的脸色,难得表现的有些矜持,“谢谢嫂子。” 陆景对着苏冬青还是有些心虚,他先是不明不白的告诉文天佑苏冬青已经成了亲,导致文天佑黯然神伤那么久。后来又在太子跟前多嘴,结果皇上赐婚,苏冬青和离。如果没有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磨难,他是一切波澜的罪魁祸首,在苦主跟前自然气短。 他这么中规中矩的,苏冬青反而有些意外,抬眼看去,笑道:“头一次看你这么客气啊,我本来还多准备了一个,现在看来是省下了。” 她这么一句,驱散了陆景为数不多的几分不自在,摸着后脑勺傻笑道:“我做了那么多蠢事,哪敢再邀功啊,嫂子你不怪我我就很高兴了。” 苏冬青灿然一笑,又拿出个红包塞到他手上,“如果真因为那些小事我们最终没能在一起,只能说明缘分不够,现在皆大欢喜,证明好事多磨,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见她这么豁达,陆景恢复了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样,将红包收起,嬉笑道:“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嫂子。” 不敢打扰新婚夫妇,俩人来打个招呼就离开了,等回去拆了红包,俩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亮了起来,一个里面二百两银票,这个红包可真是不小。 尤其是陆景,看到这个都快激动的哭了,为了能够将功折罪,他这次可是花了血本,这么多年的积蓄差不多都被掏空了,现在一下子回血了,果然还是有嫂子好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处 中午这顿饭,苏冬青做的,将军大人终于吃到了色香味俱全的家里菜,虽然面上看不出多惬意,可是非常给面子的吃了许多,最后就只剩下了菜汤,战斗力惊人。 兰儿都看呆了,用手比划着文天佑面前的碗,小嘴微张,“六叔吃了好多,一、二、三……好像有五碗,比二哥吃的还要多……” 被无辜波及的文玉宏脸一红,六叔回来之前,家里确实他最能吃。 被直接点名的文天佑倒是泰然自若,一脸严肃的看着兰儿道:“吃的多身体才好,兰儿以后也要像六叔和你二哥一样。” 听到这话,兰儿大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顾不得嘴边一圈油汪汪,急急的道:“兰儿多吃也能长六叔这么高吗?” 本来是孩子的一句童言,文天佑却是拧眉思考了一阵,然后认真的道:“怕是有点难,六叔在你这个年纪吃的比你多多了。” 兰儿有些失望,看了看旁边坐着的文玉宏和文玉轩,又满怀希冀的道:“那兰儿从现在开始多多吃,能赶上二哥和三哥也好啊。” 文天佑像是评估一般打量了两个侄子,然后点点头,“赶上他俩倒是不难。” 文玉宏和文玉轩顿时脸皱作一团,六叔的意思是,以后他们跟兰儿一般高?不会,看来以后得多吃几碗了, 当哥哥的不比妹妹高,这也太丢脸了。 全程听他们叔侄说话的苏冬青:“······”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正儿八本误人子弟的,真是长见识了。 吃完饭,苏冬青原本还想像往常那般陪兰儿去喂鸡,却发现鸡圈被搬到了东院,文玉轩说要回去练字,几个孩子呼啦啦的就走了,速度快的苏冬青都没有来得及开口挽留。 偌大的屋子就只剩下两个人,住了许久都觉得窄小的房间登时就空旷起来,此时屋里依旧是昨天晚上的摆设,喜帐、红纱、喜字、红烛,甚至桌上那两个喝交杯酒的瓷杯还紧紧的挨在一起…… 不同于昨日,外面有那么多人喝酒划拳,现在整个院子就只有两个人,洗刷好进屋的苏冬青觉得有些不自然。正犹豫着要不要找点事情做,文天佑将剑挂在墙上,然后把她拉到了床边,苏冬青只觉得头皮发麻,“做、做什么?” 自顾自的将人压在床上,苏冬青本来就发哑的声音现在都开始颤抖了,“放开,让我起来,大白天的……” 可能是因为手下的身体挣扎的太厉害了,文天佑放轻了力道,“你不是腰疼?我帮我揉揉,这个还分什么白天黑天?” 听到这话,苏冬青终于不再反抗,将烧红的脸埋进枕头里,那凶猛的架势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闷死,她还以为、还以为……没想到是自己误解了。 看到床上的人干净修长的颈子都红了,白净的皮肤像是透明了一般,文大将军眸光柔和下来,这人聪明伶俐,有时却傻的可爱,笨笨的, 看上去更可口了。 不管多么想一头扎到地里头,可是当那双带着热意的大手按到腰间时,苏冬青却是舒服的想要叹息。昨天白天睡了一觉,晚上却被某个人折腾了大半夜,腰早就不负重荷,白天的时候她竭力想要掩饰, 但站的久了还是难受,偶尔扶一把,没想到还被男人察觉到了。 男人的手本来就大,双手搭上能覆盖整个后腰,力道适中,长期练武掌心又满是茧子,按压下来的效果简直不要太好,几下过后,苏冬青舒服的脚趾都控制不住的卷起来。 刚才还羞愧难当,按摩了一会儿之后,舒服的像是晒太阳,僵硬的身体慢慢舒缓下来,暖洋洋的内力渗透五脏六腑,酸痛的感觉一扫而飞,身体轻盈的像是要飘起来,苏冬青恨不得哼哼两声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感觉到某个力道之下身体的反应更强烈,文天佑手下动作不停,配合他熟练多年的指法在各个穴道按压,不断调整力度,他多年习武,对力道的把握和控制如火纯情,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苏冬青自然感觉越来越舒服。 如果要是让寺中弟子知道,他们威武不凡的师叔祖竟然用功夫做这种事情,一个个怕是要大跌眼镜,他们做梦都想得到这位练武奇才的指点,只可惜没有机会。 苏冬青并不知道她现在的享受多奢侈,眯着眼睛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 感觉到衣服透过来的热度,文天佑停止输送内力,他媳妇身体是有些寒气,可一下子接受太多反而不好,过犹不及。 那股暖烘烘消失了,苏冬青忍不住偏头看向旁边,虽然嘴上没说,可是清澈的眼神却是明明白白的表达了不解。 文大将军沉默了,在他深沉的目光注视下,苏冬青慢慢清醒过来, 慢吞吞的把脑袋扎回枕头上,片刻之后,传出一道发闷的声音,“谢谢……” 文天佑将手收回,随便扯了条薄被给床上的人盖上, “为什么道谢,这不是夫妻之间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过是顺口一说,没想到他还这么认真的回应了,苏冬青忍不住心里吐槽,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之前不是六根清净的和尚吗,知道的太多了!! 她没吱声,文天佑低头看着那凌乱在肩头的秀发,又道:“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对,你要告诉我,我久居山中, 许多事情不如常人知道的清楚,不能因为这些误会而产生隔阂,我们之间本来不就应该知无不言吗?” 听得这话,苏冬青只想捶墙,恨自己刚才为什么多嘴说话,这下好了,她不过说了两个字,对方就冒出这么一大堆! 不管多么后悔,话都说出去了,苏冬青也摸不透男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吭哧了半天,硬着头皮道:“是、是夫妻之间正常的事情,没、没要言谢……” 她闷着头,所以没有看到男人微微翘起的唇角,只听到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又道:“那刚才舒服吗?” 这话她不陌生,昨天晚上不知道听了多少句,所以此时听到才会觉得更加的、更加的羞耻…… 像是被火山喷发的岩浆喷了一脸,苏冬青烧的都快自燃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回道:“……舒、舒服……” 某个人当然听的清清楚楚,终于满足的点点头,道:“以后我都会把娘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苏冬青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白天被伺候了一通,腰终于好了,晚上苏冬青又被好好的“伺候”了一顿,腰间伤势更重,苏冬青又学会了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吃一堑长一智,等到某个人再靠过来要按摩的时候,苏冬青咬着牙说不痛,文大将军不动声色的道:“可是昨天晚上你一直喊腰要断了,难道昨天是在说谎?” 任谁被欺负了一通还被质问都忍受不了,苏冬青也爆发了,伸手把枕头扔了过去,气道:“你还知道我腰受不了, 那还不松手,别仗着有武功就欺负人!” 伸手将枕头接住,然后放回原处,文大将军反省道:“我已经很克制了,下次一定更小心一点。” 文天佑这话真的不能再真了,他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从前练武可以发泄,进了军营同样训练繁重,暗中查寻证那些奸贼贪赃枉法的证据时费尽心神,现在冷不丁的闲下来,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新婚妻子身上,如果不加以克制,苏冬青还真承受不了。 这特么叫什么话,难道我是纸扎的不成?觉得体力受到了藐视,苏冬青怒目而视,刚要起身,动作太大一下子牵扯到腰,然后伤上加伤,这回真得在床上趴着了。 她暂时动弹不得,某个人借着疗伤的机会又靠了过来,虽然嘴上抗拒,但是身体很诚实,两刻钟之后,苏冬青再次被那舒服的手法给治愈了。 可是人不能栽到同一个坑两次,午饭过后,苏冬青把兰儿叫住,“兰儿,想不想跟六婶一起睡,晚上给你讲故事。” 兰儿先是眼睛一亮,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欢呼着跑过来,可是小家伙却少见的犹豫了,咬着下唇嘟囔道:“六婶,兰儿现在学会自己睡了……故事,故事不能现在讲吗?” 从前黏自己特别厉害的小孩现在开始学独立,苏冬青高兴之余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牵着兰儿的手,柔声道:“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上次精灵的故事讲到一半,咱们今天再继续好不好?” 兰儿小脑袋点的欢快,脆声道:“好!” 看着自家媳妇比平时快了一倍的速度走到西屋,文大将军眯了眯眼睛,怎么看那人都是在仓惶的躲他,不能把人逼的狠了,否则兔子急眼了还会咬人呢。 当天晚上,苏冬青用棉被把自己卷成一个蚕蛹,如临大敌的时刻观察身边的人的动作,甚至想好了如果这人再动手,那她舍弃脸面装生病也在所不惜。 等啊,等啊,烛火熄灭之后,那人躺在之后就一动没动,苏冬青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放松警惕,再次将身上的棉被紧了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戒着。 黑暗限制了她的视线,可是男人并不受一点影响,将她的小心警惕全部收进眼底,开口道:“睡,今天也累了。” 苏冬青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试着稍微松了松被子,屏住呼吸半天,旁边的人依旧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她稍微放松了些,听着那道平缓的呼吸,不知道怎么的,觉得今天晚上有点冷。 之前的那两晚,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可是身边的人像个火炉一样,她丝毫没觉得有任何寒意,现在…… 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危险,苏冬青立刻使劲摇头,将那些念头甩到九霄云外,闭上眼睛开始数羊,一只、两只、三只……嘶,是不是窗户没关严,为什么感觉有风吹进来了呢。 不知道是因为心理原因作祟还是怎么的,苏冬青觉得这个晚上有点难入睡,心中叹息,人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这个冬天比现在冷的时候多了,那时该睡睡现在反倒开始不习惯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蚕蛹被拆开了,寒气涌进来的瞬间,床上的人秀眉皱起,下一刻,一具火热身体贴近,那点不适立刻消失。原本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慢慢松下来,细瘦的人儿本能的向热源靠去,前半夜守了许久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将主动凑过来的人揽在怀里,清冷的月光下,两个人以极亲密的姿势交颈而眠。 这一觉睡的特别惬意,第二天早上醒来,苏冬青睁开眼睛便想伸个懒腰,结果发现“蚕蛹”早就不见了,一条强健结实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腹间,一瞬间就清醒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睡着了某个人趁机而入,可是低头看到自己双手抱着男人另一条手臂,苏冬青就不确定了,尤其是她觉得这个时候的被窝特别热乎特别具有诱惑力,也许是她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给踢开了,她睡觉时并不老实,这个确实不能乱冤枉人。 昨天晚上表现的拒绝那么明显,结果睡着以后却这么、这么亲昵,苏冬青自然觉的不好意思,想要偷偷的把手抽出来。可是她刚一动作,身边的人却睁开了眼睛,被抓个正着,苏冬青“嗖”的一下把手收回来,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看男人,“醒了就赶紧起来,想吃什么?” 飞快的穿好衣服,等到早饭早好,苏冬青脸上的热度才褪下去,看到男人嘴角平展,总感觉他的眼神有些揶揄,心里不由得愤愤。人和其他动物一样,在寒冷的时候本能的趋近热源,就算是她主动靠过去的也无可厚非! 像是感觉到了她强烈的情绪,吃了顿美味的早饭,男人心情大好,不但主动收拾碗筷,还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口道:“昨晚太冷了,我觉得两个人一起睡比较暖和,所以把被子合到了一起,怎么样,睡的好吗?” 他主动把台阶搭好,苏冬青当然顺着就下来了,点点头,“非常好。” 文天佑颔首道:“那就好,收拾完我们一起去看岳父岳母。” “啊?”苏冬青愣了几秒,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回门的日子,这两天她一门心思跟男人斗智斗勇了,结果把这茬给了忘了,真是的。 见她一脸懊恼,文天佑又道:“东西我让陆景买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 相对比于华丽贵重的聘礼,这次回门的礼物却是中规中矩的,点心还有糖,另外还有几条肥大的鱼,大概是陆景从哪里打听到了老两口的喜好,这些礼物都是苏新平和郑氏喜欢的。 第一百七十章 回门 新婚夫妇一同来到上元村,苏家的人早就在等着了,除此之外,苏家的近亲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也过来了,这文大将军是苏家的女婿,跟上元村也是有亲戚关系的,自然得过来看看。 看着文天佑在长辈中间周旋,苏冬青则和郑氏还有姐姐嫂子去另外一个屋说话。 “青儿,看你脸色就知道过的不错,我们就不多问了。”看到妹妹白嫩的脸颊带着粉红,气色好跟更显得人娇艳如花,苏冬梦自然替她高兴,这般打趣道。 刘氏和郭氏也满脸笑容的附和着,同样都是女人她们最清楚不过,新婚过后面对的就是繁琐的家务,操劳和不如意会在女人脸上留下印记,苏冬青原本就是十里八乡第一美人,现在面色红润,指尖都白嫩嫩的,更加容光焕发,当然是日子过的称心如意的表现。 她们众口一词,苏冬青都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天天照镜子都没发现有什么变化,别人都能看的出来? 看着苏冬青的动作,郑氏一脸欣慰的笑容,现在她依旧清楚的记得,阴亲第三天,她和老三媳妇一起去看小女儿。那时她大病初愈,脸色白的像是纸一样,一脸的委顿,面对文家人的冷淡都浑然无觉,至今想起还心疼不已,现在可是完全不同了,果然得有个男人才行。 想到此处,郑氏看了一眼笑的开怀的四女儿,鲁家现在磕头她都不会让冬梦再跳火坑,除了那家子狼豺虎豹,其实最近有三四个媒婆打听冬梦的事情。郑氏清楚,这其实是借了女婿的光,冬梦被休,虽然是被冤枉的,可终归比不得其他的黄花大闺女,那些人想要结亲,多半都是冲着将军夫人姐姐的名号来的。 郑氏私下里问过苏冬梦,却没得到实在的话,所以现在也就是只能再观望观望。 小姑子不但能挣钱,还能攀上了一棵大树,苏家这三个妯娌跟着也脸上有光,郭氏刘氏不必说,谢氏现在恨不得把苏冬青夸成一朵花,一边剥果子一边道:“还是妹夫面子大,咱们村里的里正向来架子摆的足,一般人请都请不动,现在都得提前来这候着,一张老脸笑的褶子都冒出来了,啧啧。” 苏冬青笑了笑没说啥,文天佑的身份在这偏僻的山村确实格外引人注目,许多人过来凑热闹更像是看个稀罕,当然了,不管是因为啥,都是乡里乡亲的,肯定得耐心招待。 谢氏囫囵吞枣的把果子吃了,抹了抹嘴,得意洋洋的道:“因为边界的事儿,老张家可没少跟咱家叽叽歪歪,今年整地的时候可老实多了,再敢墨迹就让妹夫把他们抓起来,看以后谁还敢跟咱家对着干。” 苏冬青原本是不想说话,听到这个,不由得皱眉道:“大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得讲究道理和规矩,不能仗势欺人,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莫说文天佑只是个将军。” 郑氏也觉得她口气太狂妄,道:“不过是一根垄,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把天佑搬出来压人,那样可太掉价了。” 被教训了,谢氏讪讪的收回了伸向盘子的手,解释道:“我也就是说说,谁不知道爹跟张老头关系好,就他那个小儿子不是个东西,嘴巴又脏又臭……” 看她并不放在心上,苏冬青忍不住又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说话了。如果咱家人好好的被欺负了,别说他,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是天佑那人性情耿直,向来刚正,如果咱们欺负了别人,或者惹了事,依他的脾气肯定帮理不帮亲。” 谢氏这下一脸尴尬,支支吾吾的道:“青儿,嫂子和你大哥向来老实,顶多跟人口角两句,可没有仗着你们去欺压别人。” 她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把苏冬林搬出来,见状苏冬青也把话往回说,“大嫂,我当然知道你和大哥并非是好事之人,只是想先给家里人提个醒。人怕出名猪怕壮,天佑他坐在那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想要把他拉下来,要是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最后借题发挥,不但咱们遭殃他也得跟着倒霉,可不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苏冬青这么一说,郑氏和郭氏等人也都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青儿这话说的没错。” 都一脸赞同,谢氏也不敢有二话,接下来只管低头吃东西,怕说错了什么再被教训。 今天这么多人,自然轮不到苏冬青来做饭,一家人端坐在桌边,文天佑这个新女婿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中午这顿饭在和和美美的气氛中吃完了。 下午没有客人,全家人就坐在一起说话,趁这个机会,苏冬林和苏冬海把拔草的事情说给苏冬青,一脸凝重的道:“地是块好地,就是被那赖草祸害的够呛,我们按照你说的那样,挖完之后把地烧了一遍,烧地得草木灰可以当肥,又能减少一部分草籽,地可以慢慢养,怕只怕挖完这茬下茬再长。” 苏冬青一边听一边点头,“长肯定还会再长,只不过没有这么多罢了。今年以休养地为主,不用种太多庄稼。把赖草的防治办法跟前后左右的人都说说,等到九月十月一起组织去割花头,人多力量大,光靠咱们可没法铲除这个祸害。” 苏冬林点点头,“挖草的时候许多人过来问,我都跟他们说了,那一片有地的对那赖草恨的牙根痒痒,都说开花的时候见一棵割一棵。” “那就好,辛苦大哥和二哥了。”苏冬青可从来没想过以一己之力来防治入侵的紫茎泽兰,她要联合所有苦主,一起对付这种赖草,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说完这个,苏冬青又道:“三哥,染布的事情还得麻烦你……” 苏冬青旁若无人的开始处理这些事情,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文天佑,郑氏都觉得尴尬了,主动跟文天佑说话,一边暗暗给小女儿脸色。 第一百七十一章 被催生 文天佑倒是浑然都不在意,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认真思考的苏冬青,他早就知道这人与寻常女子不同,见识过她勇敢的一面,也领教过她的坚强果断,成亲后又发现了迷糊可爱的一面,现在又看到了她的认真和睿智,不知道她还有多少种样子自己没有见过,想想都觉得期待不已。 虽然没见这对新婚夫妇频繁互动,可是只看眼神,苏家人都感觉到了文天佑对苏冬青的纵容和照顾,身为娘家人当然乐于看到这点,对文天佑更是热络了几分。 染布的事情异常繁琐,今年比去年更应该好好规划,苏冬青和苏冬桥说了半天才商量出个头绪来。刚说完,苏冬桥就被郭氏拉到了一边,而郑氏的一句话却是让苏冬青刚喝到嘴里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你俩也都老大不小了,得抓紧时间要孩子啊。”郑氏颇着急这点,女儿女婿同龄的人孩子都一大堆了,她不着急才怪,从前是没办法,现在可不是得催一催。 当然了,她着急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文天佑肯定不能一直在村里呆着,如果离开不定啥时候夫妻俩才能团聚,现在在一起当然得抓紧时间,只要女儿能生下儿女,这样才能真正拴住男人的心思。 这回苏冬青可没有体会她娘的良苦用心,堪堪将嘴里的水咽下,然后假装没听到这话。 她不吱声,文大将军可是开口了,“是啊,娘,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青儿年轻身体正好,早生养也免得日后遭罪。” 难得女婿能干还这么知心,郑氏笑的开心,“天佑这点就特别懂事,我家青儿也就是看着聪明,实际上许多事情都很执拗,特别让人操心,以后她要是犯轴你就跟我说。” 文天佑应和着点头,然后看向苏冬青,一脸认真的道:“娘说的没错,青儿觉得呢?” 好家伙,全家人都看过来,她能说个不字还是敢摇头?被当面将了一军,苏冬青还能说什么,她也很绝望啊! 眼瞅着她娘眉毛要竖起来,苏冬青硬着头皮道:“是,是啊……” 这还不算完,某个披着严肃的皮囊,芯子都黑透了的人又道:“那咱们回去首要做的就是要孩子。” 后槽牙都快咬断了,苏冬青还得忍着,冒光的眼睛盯着那双幽潭一般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道:“好啊!” 好个鬼,今天回去就分房睡,这样的话她冻死也不会滚到那人身边的! 俩人这一面面相觑,在苏家人眼中则是和拍,而苏冬青因为气愤而红的脸颊,则被视为娇羞,这误会了岂止是十万八千里啊。 所以说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有可能是脑袋加工做的,看图说话什么的最讨厌了。 本来回门这天是可以在娘家住下的,可是因为这一通“要小孩”的对话,刚吃完晚饭郑氏就开始赶人了,那架势好像今天回去就能怀上一样。临走时郑氏也不知道偷偷跟好女婿说了什么,文大将军那一双鹰眼一直静静盯着苏冬青,苏冬青登时便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中旬的月亮又大又圆,银色的光芒照射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在路上并肩而行,身后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亲密无间的紧紧在一起。 不管苏冬青步速如何,男人始终不紧不慢的伴随在她的身边,如影随形。苏冬青走了一脑门子汗,结果人家喘息频率都没变,强烈的挫败感实在是抓心挠肺。 她刚把枕头拿起来,正准备说去西屋睡,没想到男人立刻凑上来开始更衣,“困了?时辰确实也不早了,早点安歇也好。” “没,我……” “我不困”这三个字都没说出口,男人已经动作利索的脱去了外衣并且上了床,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男人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是两颗璀璨的寒星,亮的摄人心魄,对上这双眼睛,好像兔子被猎人盯上一般,苏冬青怔了一下,等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压在了柔软的被褥里面。 烛火明明灭灭,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中,男人的面孔更显深邃,鼻挺目深,英挺不凡,苏冬青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喉头干的厉害,愣是半天没吭出一个字来。 大手在她小臂处反复游移,苏冬青皮肤白皙剔透,那一处淡粉色的疤痕就格外明显。 像是怕碰疼她一般,男人抚摸的力道特别轻柔,苏冬青觉得有些痒,想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一把拉起来,撞入一个结实的怀抱。虽然那人没说话,苏冬青却感受到了他的愧疚,不想他再为了这个伤口难受,苏冬青反手抱住宽厚的后背,闭着眼睛道:“那一刀换了一条命,天底下都没有这么合算的买卖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苏冬青心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开始伤春悲秋了,难道是中午吃错了什么东西? 正犯嘀咕的时候,那双手越发往上探去,等到沉重的身体再次以泰山压顶的姿态压下来时,苏冬青就没有心思寻思这些了。 新婚第四天,苏冬青把苏冬桥喊来,开工染布。春娘私下里问她这么着急做什么,有空应该多和文天佑呆在一起啊,俩人历经这么多磨难才能修成正果,现在应该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原因苏冬青当然不好对外说,只能随便找个理由,东西都是齐全的,只消把染料拿出来的发酵,开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好像不知道她这么匆忙干活是躲避自己,文大将军对染布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但上前帮忙,遇到不明白的还问。有别人在,苏冬青当然不能表现出什么,再不情愿也得按下性子解释,然后变成了白天晚上两个人都在一起了。 这也就罢了,偏偏陆景和简思安听说染布也过来帮忙了,陆景那家伙像是长了火眼金睛,苏冬青挡的那么严实,还被他看到了脖子上的痕迹,然后一直被他用暧昧的眼神盯着,那滋味简直是如坐针毡。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考量 染布的事情开始进入正轨,生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年前……只是好像,对于苏冬青来说,身边多了这么个不容忽视的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屡次被镇压,苏冬青依旧心存侥幸,这天晚饭过后,再次开口让兰儿留下来,她就不信有孩子在,某个人还敢胆大包天的动手动脚! 为了能够成功,苏冬青亲自做了两样点心,兰儿看着红豆糕和南瓜饼直流口水,依旧挣扎道:“兰儿想让六婶陪,也想吃这个,可、可是兰儿更想要个小弟弟,像阿年那么好看的……” 苏冬青一愣,“什么小弟弟?” 一边吃着香甜可口的点心,兰儿一边含糊不轻的道:“只要我学会自己睡觉,六婶就会给我生一个可爱的弟弟妹妹,六婶长的这么好看,小弟弟妹妹肯定更漂亮,到时候可以陪我一起玩……” “这是谁跟你说的?”苏冬青用自认为凌厉的眼神扫向某个面容严肃的人,别以为板着一张脸就有说服力了,她又不傻。 兰儿已经完全被好吃的征服了,不假思索的道:“陆景叔叔说的。” 苏冬青:“……”好想把之前给的红包要回来啊。 还有,冤枉错了人好尴尬啊。 文玉宏和文玉湘俱是一脸尴尬,收拾新房时,陆景给他们买了许多好吃的,更是哄兰儿开心,特意叮嘱他们别打扰六叔六婶。他们岁数稍大些,对这些事情朦朦胧胧的懂些,兰儿太小了,也不知道陆景怎么说的,兰儿当时拍着胸脯要自己睡,更是答应的好好的要保密,不会对别人说,没想到一碰到好吃的就说漏嘴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违约了,兰儿吃的小嘴游光闪闪,苏冬青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假装刚才什么都发生。 刚才无端端背了一顶锅的文大将军开口了,“兰儿,你陆景叔叔说的没有错,你回去好好等着,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都会有的。” 苏冬青鼻子都快气歪了,送走了几个小的,当即就自顾自的去了西屋,这回她必须得捍卫自己的权利。 又不是吵架,犹豫了许久,苏冬青到底还是没把门给别上。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苏冬青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他不想让自己听到,她就是趴在门缝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要是不喜欢孩子我也不勉强,只是过阵子我就要回京城,现在想多与你呆一起。”深沉的声音响起来,在这夜里好像更能拨动人的心弦。 男人的言语依旧如此直白,苏冬青竭力控制,还是忍不住胸口发热。那个雨夜她和男人第一次相识,之后每次见面都十分短暂,除了他受伤的那个晚上以外,现在是最长的了,其实算起来也不过才几天的光景。 清楚的听到屋里人气息一下子变得短促,门外的人又道:“听陆景说,你嫁到文家之后受了许多苦,下聘书的那天我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护你周全,就算是你不想要孩子,我也不会勉强。” 这话说的苏冬青心里酸酸的,咬着下唇,蚊吟一般道:“没有,我、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半天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久的苏冬青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过激了,男人确实精力超凡,是她自己体力太不济了? 她也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才成亲这么几天,被人这么花样催生,她着实有点不知所措。 一道门将两个人隔开,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忐忑自省,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苏冬青心突然一松,然后整个人连同外面的被子一同被抱了起来。 她听到文天佑说,“京城暗流汹涌,我被视为太子势力的一方,会被各路人监视打探,实际上并没有表面那么光鲜,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带你去。不过你这么不喜欢我的亲近,大概更想呆在这里……” 男人的语气有些低沉,苏冬青听的心头一颤, 歪着头嘟囔道:“谁说的,京城那么繁华,谁都想去见识一下,我可没说我不愿意去。” 难得见到她这么别扭的模样,文天佑唇角不受控制的向上翘起,乌沉沉的眸子流光闪现,“我随师傅修行多年,清楚人终有一死,并未将生死看的太重,不管是保护太子逃亡还是被各路人马追杀,都没有害怕过。即便我不幸身亡,也会有人妥善帮助文家,就算是替我还了生养之恩,此生无憾。” 听他对生死这么轻描淡写,苏冬青感觉心里特别不舒服,语气不善的道:“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 见她这么着急反驳,文天佑心情更加畅快,继续道:“是啊,遇到你之后我才开始贪恋红尘。那日你被害入狱,就算是有简思安和陆景,我依旧不放心,打仗的时候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必须活着回来,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才好。” 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等生死誓言,苏冬青心跳如鼓,头一次知道男人对自己的感情这么深厚,心头震动不已,良久小声说道:“以后你也要这么想……” 男人“嗯”了一声,喉头发出声音引得被子一阵震动,“你这么聪明,总会招惹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的觊觎,我要好好护着你,跟我一起去京城。” 苏冬青点点头,正要问什么时候出发,唇上却传来柔软火热的触感,她身体一僵,鼻间是属于男人的醇厚味道,被亲的大脑缺氧的苏冬青毫无反抗能力,像暴风雨里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文天佑鲜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可是这个决定却真是让他思考了良久,京城肯定不太平,可是离柳山县太远了,如果有事鞭长莫及,思忖良久,他还是决定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这一晚过去,苏冬青就稀里糊涂的应下来同男人一同前往京城,陆景知道以后高兴坏了,有嫂夫人在,某位将军大人就不会天天盯着他了,还能随时吃到美味的饭菜,他们以后可是有福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虚逃窜 确定了四月初出发,苏冬青便开始安排家这边的事情。地的事情交给她爹和大哥和二哥,染布则主要由苏冬桥、春娘还有文玉宏负责,那些铺子的契书留在家中,有人想要租赁铺子办理手续也方便些。 这些倒是好说,让苏冬青放心不下的是兰儿和阿年,这俩还都是小孩子,兰儿一听说她要走就眼泪汪汪,而阿年跟三房的几个孩子混的熟了,兰儿尤其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哥哥,一会见不到都到处找人,更别说送走了。 家里现在不缺这一口吃的,苏冬青也狠不下去心让他再被人欺凌,便做主把人留下来。对于家里多出这一个孩子,文天佑也没有深究,既然是这样,就当顺势结个善缘。 虽然现在形势比当初分家时好许多,苏冬青还是觉得孩子应该在大人的身边,这样对她们的心智发育有好处。文玉宏要在家中为爹娘守孝,文玉湘要成亲,文玉轩不能耽误读书……思来想去,文玉湘还是想把兰儿带走。 不过,因为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俩人只是私下商量并没有跟几个小的提这事。 虽然少了苏冬林和苏冬海,可是多了文天佑还有陆景以及简思安等人,所以染布的速度依旧十分快。这期间,陆景表现出了超高的染布天分,几乎一点就透,别说染布了,连怎么制做染料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为了奖励他,苏冬青特意染了一匹印花蓝布送给他,陆景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嘻嘻哈哈的说留给将来未过门的媳妇。 陆景拿着新染好的布欢天喜地的走了,倒完污水回来的文大将军一脸严肃的道:“我觉得聪慧固然重要,可是勤勉也难能可贵,都是值得赞赏和鼓励的。”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苏冬青有点摸明白他的性格,当即便道:“是,是,是,大家都做的很好,每人一匹布,文大将军想要什么样的,我亲自染!” 男人得偿所愿,眉宇间透着心满意足,略一沉吟道:“就那个凤凰于飞的图案,寓意不错。” “是,是,是,您喜欢就成。”苏冬青背地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也争,小孩子一样。 第一批布染好,苏冬青将其送到沈记布庄,不,现在已经改名为林记布庄了。为了争得林家家主之位,林语蓉付出了很大代价求得叔叔们的支持,现在她名为林家管事之人,实际上能完全做主的生意只有她娘嫁妆的那部分,而布庄则是其中的大头。 布庄里的伙计都很面生,通报过后没多时,林语蓉就来了,头上缠着厚重的纱布,脸色苍白,一副受伤未愈的模样。 苏冬青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把她扶到椅子上,“这是怎么了?” “没事,姐姐,只是跌了一跤,看着吓人,其实不过就是破了块皮。”林语蓉浑然不在意的说道,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向文天佑盈盈福了一礼,“民女见过文将军。” 文天佑从苏冬青口中听说过林语蓉,知道两个人关系亲密,沉声道:“你既与青儿姐妹相称,就不是外人,不必多礼。” 林语蓉也不扭捏,笑着道谢,然后坐在了苏冬青的手边。 苏冬青打量她额头的伤,忧心重重的道:“你现在一个人,可得要多注意,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跌倒呢,大夫怎么说。”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大夫说身体没大碍,伤按时换药就行了,这次也把我吓到了,以后肯定得注意休息。”林语蓉这般说道。 看她神态自然,不像是逞强,苏冬青这才稍稍安心,把要去京城的事情告诉她,染布这块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以后按之前的契书便可以了。 林语蓉并不知道京城是个暗藏杀机的地方,只为苏冬青感觉高兴,恭喜之后,顺便把她小舅在京城的地址告诉了苏冬青,如果有事,可以通过沈家来联络她。 俩人正说着话,文天佑突然站出来,说是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他一走,林语蓉便揶揄道:“看来姐姐在家里才是当家的,姐夫要办事还得看你点头,让人看着真是羡慕。” 苏冬青脸一热,分辩道:“这你可猜错了,我才不爱操心呢,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管。” 她用这幅表情说话,实在是没有说服力,林语蓉心中了然,笑道:“看到姐姐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为了避嫌,你们成亲的时候妹妹就没有露面,现在把贺礼给补上。” 说着,林语蓉便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耳环,简单的滴水形状,红玉材质,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温润霞光,十分的漂亮干净。 看着那耳环,林语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这耳环原本是她准备大婚时戴的,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这东西她一辈子都用不上了。她的后半生注定孤独无依,不想这东西也跟自己一样下场,所以想要送给真正应该拥有它的人,带着自己的祝福。 只一瞬间,林语蓉就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抓着苏冬青的手道:“姐姐,你知道吗,吕家搬走了,整个梁州的布庄全都关门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使坏了……” 是的,吕子明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自从知道被他陷害的苏冬青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夫人,胆子都吓破了,生怕秋后算账,彻底放弃在梁州的生意,卷着铺盖卷就跑了。 吕家的离开很突然,许多跟他们有生意来往的人都提前没有听到消息,直到人匆匆离开,好多人都一头雾水,北面的仗都打完了,蛮子被赶跑了,梁州也是安全的,怎么还突然走了呢。 绝大多数人都不明就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内情,林语蓉算一个,还有李家的人,程思远也是其中之人。他现在虽然不至于像吕家那么害怕,可也心中惶惶,被禁止擦手任何生意,整天闷在家里,跟个废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凶案真相 苏冬青和林语蓉商量事情,文天佑出了布庄,径直走向斜对面一个卖阳春面的小摊位。那卖面的小贩刚堆起满脸的笑容准备迎接客人,看到文天佑却是愣了一下,这位客官的气度和穿着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吃这种几文钱一碗面的……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文天佑走到最里面靠角落的桌边,闪电般出手搭在那里正在吃面的人的肩膀上,密音道:“阁下看什么呢?” 被扣住的人一身粗布衣裳,带着一顶破烂的草帽,露在外面的手和脸脏兮兮的,看上去和大街上卖苦力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普通的人,在被搭住肩膀的一瞬间,周身突的鼓起一股强劲的内力,似乎想要把文天佑的手给生生震开。 既然出手,文天佑就有十足的把握,面对对方的攻击,不躲不闪,硬是压制住那道内力,同时右手快速封住那人身上几处大穴,那人动也不能动,立刻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旋即,文天佑便伸手将人拉起来,像是扶着一般拎着这个完全不能动弹的人往外走。 卖面的小贩正纳闷着,这俩人看着身份一个天一个地,怎么还这么亲密,拾掇碗时猛的一拍大腿,哎呀,忘记要面钱了!! 那厢,苏冬青和林语蓉正在说话,就看到文天佑拎着个人进来了。是的,没错,就是拎进来的,那个木头一样的人看上去身材也不矮,但是愣是被文天佑钳着腰,丝毫动弹不得。 林语蓉可没有见过这阵仗,当即便站了起来,迟疑道:“这、这是……” 到了厅堂里,文天佑将那人掼在地上,面无表情的道:“这人一直在外面偷看我们,像是在跟踪你,你认识他吗?” 林语蓉一头雾水,蹲下身,正好对上那人的眼睛,身体猛然一僵,良久,颤抖的声音响起来,“秦、秦飞……” 虽然那人五官被凌乱的头发挡着,可是只看那双眼睛,林语蓉就不会认错。她和秦飞相识十多年,爱恋到刻骨铭心的地步,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苏冬青也是一愣,秦飞现在可是杀人被通缉的犯人,应该逃的远远的,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继续生活,怎么还在柳山县…… 被识破,地上的人猛的闭上眼睛,带着脏污的面皮剧烈抽动着,虽然不能说话,但依旧能看出他的情绪很激动。 午夜梦回不知道多少次,真正看到个人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说如何面对,林语蓉失神的跪坐在地上,未语泪先流,喃喃道:“这不是在做梦,我、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在苏冬青的示意下,文天佑解开了秦飞的哑穴,但是他依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短暂的失态过后,林语蓉醒过神来,眼泪都来不及擦,哽咽道:“文将军,他是我相识的故人,对我没有恶意,放他走……” 文天佑低头将秦飞脸上的脏污抹掉,看着那张狼狈依旧不损俊逸的脸,眉头微蹙,“这人是杀人犯秦飞?城墙外面有他的通缉令。” 猛的想起文天佑的身份,一股惧意撅住了心脏,林语蓉双膝跪倒在文天佑的身前,哀声求道:“还请文将军开恩,他不是坏人,是被冤枉的……” 苏冬青连忙弯腰扶人,低声道:“起来好好说,他并非是不通情理的人……” 常被人陆景嘀咕“不通情理”的文大将军看了一眼自己媳妇,缓和一下面上的表情, 沉声道:“官印还没拿到,我现在空有虚名,没有权利抓捕罪犯。” 这便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语蓉松了口气,却是被吓的腿软,被苏冬青扶起来,文天佑说到做到,解开秦飞身上其他穴道。 恢复了自由,秦飞从地上起来,依旧不看林语蓉,嘶哑着声音开口道:“你的头并非是摔倒磕的,有人想要存心加害于你,你要小心……” 林语蓉怔住了,看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心里却乱成一团,“怎、怎么会……” 见她还是这副懵懂的模样,秦飞却是急了,猛的抬头看向林语蓉,“我没有骗你,那天晚上你房上有个黑影,我觉得不对劲便暗中看着他,那人趁你开窗时想要刀子刺杀你,我把你撞倒才躲过去。当时用的力道大了,你的头磕伤了, 还晕了过去……” 林语蓉这时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没有离开我,一直在像从前一样保护我”,痴痴的看着秦飞,眼泪流的湿了脸颊,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你不会杀人的,是冤枉的对不对,你不要怕,文大将军在这里,你可以伸冤……” 听到这话,秦飞面色大变,兀然打断了林语蓉的话,眼神狠厉的道:“不,那些人是我杀的,他们几个密谋我秦家的家产,栽赃陷害,害的我爹被斩首,家破人亡,我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她最爱的人杀了她的亲爹。 林语蓉身体抖若筛糠,眼泪大颗大颗的滴到地上,她一直告诉自己秦飞是无辜的,现在亲耳听到他承认罪行,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像是过了百年,林语蓉抖着失去血色的唇,“我、我爹、我爹也是……” 提到这个,秦飞脸也苍白如雪,脸上的恨意显露无疑,咬牙道:“你爹也参与其中,私下买了大量粮食存放在我秦家的粮仓,最后却成了我爹私存粮食故意哄抬粮价的证据,他是害死我爹的凶手之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林语蓉彻底崩溃了,林家人都以为秦飞疯了,家破人亡之后被刺激的狂性大发,所以才乱杀人,没想到其中的因果却是这样。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秦飞也红了眼眶,仰头看着远处,手指的指甲刺破掌心,鲜红的血液淌下来。 最后像是看不得林语蓉在自己面前流泪,喉头急剧滚动后,秦飞哑声道:“他害死了我爹,但是我对他却下不了手,只砍了他一条手臂,至于脖子那道致命伤,你的庶兄庶弟可能会知道,我看着他们搬着你爹走的。” 多少次,他就站在林语蓉闺房的房顶,有无数次的机会说出事情的真相,可是他都犹豫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不亲口说出来,这个傻姑娘就会一辈子心存奢望。 可是现在林语蓉也面临着未知的危险,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真相说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扑朔迷离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经营维持家业比创业更难,家业大了难免会出现各种问题,一旦疏忽,有可能就会落败。秦家是江桥县的百年望族,自然比其他人富商更加有头脑,几任秦家家主都战战兢兢,将秦家壮大到了令人仰慕的程度。 秦飞的爹秦浩诚谨小慎微,从除了要事以外深居简出,可是他再小心终究也没抵过这从天而降的祸事。 北方战乱四起,蛮夷攻破边关,流民向南逃窜,本来与偏僻又物资贫乏的梁州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偏偏有些人动了发国难财的心思,大肆囤积粮食,然后蓄意散播谣言,哄抬粮价。 这本是掉脑袋的事情,可是有些人却抵抗不住诱惑,为了钱财选择铤而走险,原来的县令周青山就是其中一个。 周青山原本在豫州一个富饶的县城做官,因为贪墨而被查处,这人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但是特别善于钻营,认了个京城的干爹,硬是把这事填平了。但是原来的地方是没法继续了,被发派到梁州柳山县。 这里比豫州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油水也是就是从前的十之一二,周青山胃口大着呢,再加上还得用金银珠宝孝敬干爹,所以处心积虑想着各种来钱的法子。 边疆战事起,先乱的是地处北地的幽州,有些消息灵通的自然早早到了讯息,周青山比绝大部分人都知道的早,所以起了歪斜之心。 屯粮需要大量的银钱,他一个人没有这么大能力,自然想到了附近的富商和乡绅,秦家和林家便在其中。他先让手下心腹接触这几家人,探探口风,如果能够说的来,再继续深谈。 原本他打算的倒是挺好的,可是那个心腹却是办事不利,秦家斩钉截铁的拒绝,而另外四家也犹豫的不敢伸头。那人看中秦家米商的身份,觉得有秦家的掩护事情更为妥帖,为了劝服秦浩诚,不但道出了背后的周青山,甚至还大言不惭的说京城有人,就算被查到也能瞒天过海。 本来这事就是冒着杀头的大罪,现在又牵扯到官场,秦浩诚更是一万个不愿意。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秦家在江桥县有些名望,在梁州都不算什么,放眼整个大周更是蝼蚁一般,如果东窗事发,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如果朝廷乱世用重典,全族人的身价性命都保不住,赚多少钱他都不敢堵。 秦浩诚拒绝了,可是周青山却怕他泄露这件事情,设计想要拉他下水。周青山私下和其他三家密谋的,林语蓉的爹林生北弄来一大批粮食,央求秦浩诚暂时存放,秦浩诚百般劝告他不要以身犯法,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妥协了,没想到就是他这一心软,却惹来了杀身之祸。 那批粮食刚到秦家的仓库没多久,县令周青山便带领衙役搜查过来,口口声声说他故意囤积粮食,哄抬粮价,秦浩诚分辩说这是他人寄放,找来林生北对质,林生北却矢口否认,这时秦浩诚才知道他被算计了。 周青山给秦浩诚两条路,一个是同他们一起发这笔横财,另外一个是带着哄抬粮价这个臭名声被治罪。 秦浩诚见识了他的丑陋嘴脸,为了秦家上下,坚决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最后被判得斩首,家产全部被抄。知道周青山背后势力强大,怕儿子飞蛾扑火,临死前秦浩诚让秦飞发下毒誓,不要想着为秦家洗刷冤屈,带着其他人远走他乡。 为了让他爹安息,秦飞点了头,事后一直调查周青山的靠山,得知对方是他无法撼动的,最后决然选择了手刃仇人。 秦飞从小习武,立志要考中武状元,一身血性,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爹无辜惨死。将家人安顿好之后,他悄悄返回来,跟踪了周青山一阵子,在那五个人分赃之时,闯进房内取其首级。 杀那四个人时,秦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最后剩下林生北,林生北却不躲闪也不求饶,闭着眼睛等着他动手,他对不起秦浩诚,愿意以命换命。 秦飞和林语蓉从小就订了亲,所以秦家对林语蓉像是亲女儿一样,而林家对秦飞这位姑爷也是一样,林生北是看着秦飞长大,俩人感情十分亲厚。即便知道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爹,秦飞对林生北却下不了手,外面的侍卫发现里面情况不对,开始喊人,秦飞痛定思痛,最后斩下了林生北的手臂。 即便杀了仇人,秦飞心里也没有一丝痛快,成为通缉犯之后,他才知道林生北也死了。他想远走他乡,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偷看林语蓉,看她盘发此生不嫁,更是心如绞痛,屡次这么难受,秦飞就如同饮鸩止渴,结果却误打误撞的救了林语蓉。 发现林语蓉有性命危险,秦飞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暗中跟踪林语蓉,想要查出谁想害他,不想却被文天佑察觉,被捉之后他暴露在林语蓉的面前,这才说出了实情。 秦飞将这些和盘托出,苏冬青和林语蓉都惊呆了,没想到竟然牵扯这么深,尤其是林语蓉,得知秦飞并没有动手,她爹的死另有真凶,不仅如此,她现在还有生命危险,事情这么扑朔迷离,而她却丝毫没有头绪。 文天佑也不禁皱眉,这事听起来不简单,凭着直觉,顺藤摸瓜查下去,十有八九会捞起一大网肥鱼。 四个人正沉默的档口,陆景却是擒着个人进来了,一脚踢那人屁股上将其踹倒,大大咧咧的道:“这个人在外面偷偷摸摸的看,瞧着不像是个好东西,我问他话支支吾吾的,肯定心怀不轨。” 苏冬青:“……”这俩人可真是同门,抓到偷窥的人手法都是一样的。 被陆景抓到的人就没有秦飞那么幸运了,大概是被教训过了,灰头土脸的。他还低着头躲着众人的视线,被陆景揪着头发被迫露出了脸,是一张年轻的面孔,而且并不陌生,正是林语蓉的庶出兄弟林语堂。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迷雾重重 见到林语堂,林语蓉却是大吃一惊,竟然有这么人监视她,而她此前丝毫没有任何感觉。 林语堂狼狈被抓,本来只是觉得失了颜面,可是看到秦飞的时候,吓的魂飞魄散,嗷嗷喊道:“秦、秦、秦飞,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声音实在太大了,陆景啧了一声,一只手指头连点他几处穴道,林语堂顿时像是只被定住的鸭子,不但动弹不了,还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恐慌。 他能不害怕吗,秦飞杀了五个人了,已经是亡命之徒,可能心情不顺就大开杀戒,尤其是自己从前就他不对付,这回落到他手里,可不就是凶多吉少了。 秦飞也有些激动,上前一把掐住林语堂的脖子,厉声道:“你们为了家产害死亲生父亲,现在还想杀语蓉,现在我就把你们都杀了以绝后患!” 眼见他真的起了杀心,林语堂的脖子都被握的变形了,文天佑抬手拍在秦飞的肘部,卸了他的力道,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喙的道:“问清楚再说,不要滥杀无辜。” 陆景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文天佑又看看激动的胸脯不停起伏的秦飞,一脸茫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文天佑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用最简短的话语把秦林两家的事情概述出来,他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这件事得要查一查。 陆景原本有些漫不经心,听文天佑说完,脸色便凝重起来。他和文天佑在一起这么多年,已经形成了默契,很显然,他也觉得这事并非是五条人命那么简单…… 另外,秦飞的遭遇也让他想起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往事。 秦飞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被阻拦之后还要继续动手,林语蓉却是一把拉住他的手,红着眼睛道:“不要再杀人了,他们这些人不值得弄脏你的手……” 听到这话,陆景却是看了林语蓉一眼,即便林生北不是秦飞杀的,可是秦飞手里已经染了另外四个人的血,不管怎么样就是杀人犯,这个姑娘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可见心里依旧是信任秦飞的。 苏冬青一直听着,这时忍不住开口道:“想要害语蓉的有可能是她的庶兄弟,因为语蓉抢了林家家主的位置,另外她那几个叔叔也有嫌疑,因为语蓉死了,他们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谁是既得利益者,谁的嫌疑最大。林语堂他们害死林语蓉,家产按照约定会归她那么几个叔叔,他们除了杀人的罪名什么也得不到,这么做有点太蠢了。 她这么一说,秦飞一愣,眼睛狠狠的瞪着林语堂,却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 文天佑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沉声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人的真正目标不是林语蓉,而是秦飞。”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这话是何意,陆景却是点头道:“没错,按照你的说法,那人功夫不弱,想要林姑娘的命易如反掌,有无数种方法不被人察觉,这么大张旗鼓的刺杀,实在蹊跷。秦飞有功夫,藏的也隐蔽,找他犹如大海捞针,有可能会从林姑娘身上下手,用她来逼出秦飞。” 秦飞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林语蓉的杀身之祸是因自己而起。 见两个人一脸茫然,陆景冷笑着解释道:“有些人啊,坏事做多了就会心虚,为了不让事情败露,千方百计的想要将一切知情人封口。你杀了周青山,他背后的人大概是怕了,以为你知道了什么事情,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听到这话,秦飞突然打了个寒噤,事到如今,他这条烂命已经无所谓了,可是他唯独不想连累林语蓉。如果真如陆景所说,那蓉妹太危险了。 听他们说的太吓人了,苏冬青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这些只是猜测,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陆景眯了眯眼睛,面上带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阴冷,“嫂子,我也希望没有这么复杂,可是已经闻到了阴谋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了。” 苏冬青虽然两世为人,可几十年都生活在和平年代,并没有遇到这种事情,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由得一紧,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怎么办。 事情可能比想象中还复杂的多,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做的了的,他现在是通缉犯,没有地方可以求助…… 秦飞咬紧牙关,突然双膝跪地,求道:“求两位大人保护蓉儿,她是无辜的,秦飞身无长物,只有贱命一条,只要能够救蓉儿的命,不论要我这颗脑袋还是做牛做马,我都没有二话。” 秦飞想的是,这两位身份不凡,又武功高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舍去脸皮来哀求了。 文天佑像是还在思考刚才的事情,陆景“噗”的一声笑了,“要你脑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球踢。不过你还真是找对人了,我生平最爱管闲事,这事既然碰上了,肯定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林姑娘还是我嫂子的妹妹,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困。” 说完,像是才想起来文天佑一般,眨眨眼睛痞笑道:“当然了,这事我不能擅自做主,还得听文大将军的。” 他刚才都放话要插手了,再说这个显然是马后炮了。不过陆景并不担心,他相信文天佑也不会置之不理,就像当年他救了自己一样。 文天佑瞥了陆景一眼,并无责怪之意,他心里很清楚,听到秦飞的遭遇,陆景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现在的秦飞跟当年的陆景处境太像了,如果这个时候不拉他一把,肯定会堕入万劫不复之路。 文天佑虽然还俗,但是深受师傅教导,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再加上林语蓉和自家娘子关系匪浅,这事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文天佑一点头,文天佑就摩拳擦掌来到林语堂的跟前,狞笑着开口道:“好,那就先撬开他的嘴巴。” 说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林语堂的嘴里,然后便笑吟吟的看着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真凶 林语堂被点了穴道,根本无法反抗,被迫吞了那颗药丸之后,没过多久,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死命的绞住,疼的脸皮抽动,汗如雨下。 陆景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像是人皮面具的东西,还有一堆泥巴似的玩意,向林语蓉要了面铜镜,对着镜子开始捣鼓起来。 只见他先把那人皮面具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一边看着痛苦呻.吟的林语堂,一边用黄褐色的软泥样东西在人皮面具上搓来搓去,等到他手从脸上拿下来的时候,苏冬青和林语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陆景的脸竟然变得和林语堂的一模一样! 陆景原本相貌和林语堂的完全不同,不论是轮廓还是五官,完全没有想象的地方,可是现在披上了一层面具又捏弄一番就改变了面目,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本来陆景和林语堂的个头相仿,现在面貌又如此的相似,站在一起像是双胞胎一样,如果不是他们亲眼看着,还真一时分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照了照镜子,陆景又不满意的把鼻子弄的矮了些,林语堂痛苦的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根本顾不上这些,疼的直作呕,吐了一地的红黄之物,看上去像是鲜血和胃液的混合物。 陆景一脸嫌弃的躲了躲,然后看着林语堂,慢条斯理的道:“我刚给你吃的毒药叫做断肠草,三个时辰之内不吃解药的话,内脏会化成一堆污水。” 林语堂一听更是吓的肝胆欲裂,偏偏他又不能开口,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陆景,结果却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当即便愣住了。 陆景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道:“看到了,这张脸足以以假乱真,我现在弄死你,然后顶着你这张脸大摇大摆的出去,喝上半斤酒,然后去划船,假装掉到水里,这样连尸骨都找不到,你真正的死因也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语堂就吓尿了裤子,裤裆一片洇湿,一股骚味在屋里蔓延开来。 吓唬完了,陆景立刻换了一张亲切的脸,笑容可掬的道:“当然了,我也不是个喜欢滥杀无辜的人,只要你肯老实回我的话,我肯定不会难为你。” 都考虑好怎么毁尸灭迹了,林语堂当然相信眼前这个人敢向自己下杀手了,为了保命,一边哆嗦一边眨眼睛,示意自己绝对老实。 陆景笑眯眯的警告一番,然后才解开他的穴道,“是你们要对林姑娘下杀手?” 林语堂疼的眼泪鼻涕横流,却不敢大声呻.吟,只能咬紧牙关捱着痛苦,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没、没有,分家之后我们反目成仇……如果她死了,我们肯定会被怀疑,这么做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陆景继续问:“那你们做没做过害林姑娘的事?” 林语堂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可是看到陆景眯起了眼睛,浑身一机灵,大喘了几口气,“这、这个,有……我娘扎了个小人,想要咒她死……” 林语蓉面上都没有什么变化,她爹的那几个妾室一个个想要林家的家产想疯了,她夺走了那些人肖想的一切,当然知道她们有多恨自己,所以听说这个并没有任何意外。 秦飞却是怒道:“你娘就是个白眼狼,她当年不过是个沈姨的陪嫁丫头,使了心机上了老爷的床,沈姨念在往日的情分没有责怪她,反而让林生北收了她做妾室。她从一个下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不但不感恩,还想害语蓉,真是丧尽天良!” 出身问题一直是林语堂最忌讳的,他娘是个奴婢,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若是放在平时谁敢这么跟他说,铁定要让下人把人痛打一顿,可是现在他命都保不住了,这点屈辱就算不得什么了。 陆景摆手让秦飞别说话,继续问道:“你爹林生北是被你们杀的吗?” 林语堂浑身一震,像不自觉的将目光转到一边,“不、不是……” “你撒谎!不说实话留着你也没用,我先送你一程,然后你在地下在等着你的兄弟姐妹。”陆景抽出匕首在林语堂的喉结上划了一道,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衫。 林语堂怎么说也是林家的少爷,从小养尊处优,重的东西都没有拿过,哪里受过这样的痛,当即便失声喊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说,我说……” 陆景将染血的刀子对准他的眼珠,眼神里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狠厉,好像在他眼中,人命就如同草芥一般。 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苏冬青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不自觉的看向文天佑,文大将军则安抚性的示意——没事,陆景自有分寸。 林语堂彻底崩溃了,一边哭一边道:“爹死了,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动的手,是我娘……我娘逼着他将家产传给我哥,他不同意,吵起来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刀子划了,真的不是我干的……” 林语蓉瞪大一双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爹竟然是死于吴氏的贪念。这些人是她爹的屋里人还有亲生儿子,为了家产竟然谋害她爹的性命,最后还嫁祸给秦飞,真是心思歹毒。 秦飞则将牙关咬的咯吱咯吱响,恨不得上前把林语堂给宰了。 听林语堂哭着说完,陆景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笑吟吟的道:“现在还不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还得问问你娘和你哥。放心,我不喜欢滥杀,但是更不喜欢放过一个有罪的,你要是真是清白的,我当然不想见血。” 陆景把林语堂再次点穴绑好,跟文天佑说了几句话,然后便顶着林语堂的脸大摇大摆的出了布庄。 林语蓉知道了真相,当然悲痛欲绝,可是很快冷静下来,吴氏母子如此蛇蝎心肠,绝对不能再留她们为非作歹,必须把她们抓起来治罪!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另有隐情 折腾了大半天,天色暗下来之后,苏冬青带着林语蓉回到自己家,以防她再被人加害,而文天佑护送俩人回来之后立刻离开了,看样子是去和陆景碰头去了。 接连知道好几个噩耗,林语蓉深受打击,精神十分低迷。 所有人都说秦飞疯了,不择手段的杀人泄愤,恨不得他早点被抓住砍头,实际上秦飞却是个受害的,而她爹却是害死秦伯伯的凶手,事情的真相反转,林语蓉痛苦不已。另外她十分的不解,她爹为什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明明经营家里的生意就很好了,为什么冒着杀头的大罪铤而走险。 且不论她和秦飞关系匪浅,她爹和秦伯伯也是莫逆之交,怎么会狠心害他至死。 见她一直萎靡不振,苏冬青劝道:“先坐下歇会,现在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等到一切真相大白自然也就明了了。” 林语蓉含泪点点头,“姐姐,你说我怎么办,如果真是我爹害死了秦伯伯,欠下了这笔血债,我该怎么办啊……” 苏冬青起身抱住她的脑袋,轻叹一声,“那也是上一辈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害过任何人,无需背负这份罪孽……” 林语蓉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她怎么会不多想,她爹毁了秦家毁了秦飞,她就算把这条命赔上,也没办法弥补秦家。 苏冬青不说话了,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因为人已经死了,再做什么也是枉然,不论是林语蓉,还是秦飞都要背着这份伤痛度过余生。 那厢,陆景顶着林语堂的脸在街上转悠一圈,等到文天佑和简思安回来,三个人凑在一起开始商量这事。秦飞则在旁边听着,虽然他更心急知道是谁想害林语蓉,可是现在不是急的时候,万一打草惊蛇,可就不好查了。 商量出对策,陆景便给文天佑易容,变成了林生北的模样。文天佑比林生北高,这个简单,用锁骨功夫噼里啪啦一阵,让秦飞端详,等看不出破绽来,两个人便趁着夜色去了林家。 简思安把林语堂带走,顺便看着秦飞,这人虽然是苦主,可身上也背着好几条性命,在案子查清之前,有必要限制他的行踪。 这是个无眠的夜,有人因为痛苦而睡不着,而对于林家来说则像是一场噩梦。死了好几个月的林生北的鬼魂突然冒了出来,声称他是被自家人害死的,然后抓住他的儿子林语堂,一刀一刀的割下去,鲜血染红了院子里的池塘,上上下下吓晕过去好多人。 鸡飞狗跳了一夜,林语堂不见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吴氏做为罪魁祸首当然想要把这事压下来,对外宣称只是闹鬼。林语蓉听从安排一早就去报官,不过不是因为林语堂,而是想要状告吴氏害死她爹。 吴氏到底是个妇人,当时因为一时气愤杀了林生北,趁机赖在秦飞头上,可是现在想想后怕不已,尤其是发现不但小儿子,大儿子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更是吓的肝胆俱裂,等到官差上门时,已经话都说不利索了。 林家上下慌作一团的时候,林语堂和他大哥林语胜被简思安捆着手脚,各捆在两个房间。而此时的陆景和文天佑则布置了人在林家附近,果然看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看到秦飞的时候,林语胜跟他弟弟一样也是吓的白了脸,一开始还强作镇定,被秦飞教训了一顿后只剩下了一口气,痛哭流涕的承认林生北是他娘失手杀的。 林语胜表现的特别愧疚,哭的那叫一个惨烈,一直在骂自己猪狗不如,为了家产迷了心,可是却把杀人事情推的一干二净。 秦飞身上背了四条人命,其中一条还是朝廷官员的,板上钉钉是死罪,多他这一条不多,少他这一条不少,林语胜当然不敢惹他。 他说的和林语堂说的八九不离十,秦飞却冷着脸喝道:“到现在你还撒谎!官府以及把吴氏那个毒妇抓走了,她一口咬定是你动的手,刀子也是你拿的,还敢抵赖!林生北害了我全家,他该死,可你杀了人却算在我身上,这笔帐我必须跟你算!” 林语胜呆愣了片刻,旋即大声喊冤,“爹不愿意把家主让给我,一个劲的要找林语蓉,我娘觉得他可能起了别的心思,就拿剪刀威胁他,谁知道他死也不肯,我娘失手就刺伤了他,结果、结果就死了……真的不是我!” 看他说话时眼神闪烁,秦飞便知道这里面还有内情,逼问道:“你瞒了什么?语蓉到底是个女孩,林生北原本打算把家业慢慢传给你们兄弟,为什么突然不肯了?” 林语胜只是摇头连声说不知道,秦飞手起刀落就割掉他一只耳朵,林语胜疼的满地打滚,就在秦飞按着他威胁挖眼睛时,他终于受不住了,哆嗦着道:“饶命,我说,我说……我受人蛊惑,借了许多钱买了粮食,结果却被官府查处,按罪要抄家,我爹去求县令大人……” 听到这话,秦飞突的眼前一黑。 是了,他就说林生北怎么会那么大胆,原来是因为他的蠢儿子。林语胜被周青山抓到了把柄,为了保护林家,林生北不得不那些人同流合污,甚至陷害他们秦家,所以他对着自己的刀刃时是解脱的眼神,他自知愧对秦家,打算一命换一命。 他恨林生北,害得他秦家家破人亡 ,他恨周青山贪得无厌心狠手辣,现在更恨林语胜,如果不是他起了贪念,就不会造成后面的一切,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秦家的人! 这么想着,秦飞手里的匕首便抵在了林语胜的脖子上,眼睛猩红,他要所有人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秦飞已经失去了理智,反手便回击过去。 陆景躲过他的一击,提腿一脚踢过去,秦飞闪身躲过,可是手里的刀子却没有收起来,依旧想杀了林语胜。 陆景面罩寒霜,大声喝道:“杀人还上瘾了是不是?你现在被仇恨迷了眼,除了手里的刀还能看到什么?!” 秦飞一愣,陆景趁机一把将人撂倒,膝盖死死的压住秦飞的胸口,冷冷的看着他,“杀掉自己恨的人是不是特别简单?见了血的刀是不是控制不住了?将人命视为草芥,你跟周青山又有什么不同!” 被制住的秦飞红着眼睛大吼:“他该死,我要杀了他,不要拦着我!” 陆景挥手就给了他一拳,“他是该死,我拦着你是不想弄脏你的手,为了这样的人再背负一条人命,值得吗?” 秦飞很恨的看着他,“我已经杀了四个人,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不同!” 陆景盯着他,缓缓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多年前,有人对他这么说,他得了救赎,现在他又对另外一个人说,果然是因果循环。 第一百七十九章 被惩 吴氏在被审讯时吓破了胆子,为了逃脱罪责指认是二儿子林语堂下的手,她那天晚上看的很清楚,林语堂被林生北的鬼魂砍了许多刀,鲜血流的到处都是,虽然没见到尸体,可是肯定是没命了。 当时只有她们娘三个在场,反正二儿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推到他身上也许能逃过一劫。 那厢,秦飞和陆景诓骗林语胜,说吴氏将杀人的罪名按到了他的头上,林语胜被割了耳朵,又被教训了一顿,整个人已经彻底老实了,让他出庭同吴氏对证,这样可以饶他一命,林语胜只有点头的份。 林语胜不想死,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只能上堂作证,以示清白,等到他陈述完杀人的过程,吴氏状若疯狂的嘶吼着,“我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个畜生竟然连自己的亲娘都供出去……” 林语胜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可是白纸黑字已经写上了,也签字画押,没有办法再改口,只能垂着头任由吴氏咒骂。 事情的真相简单却令人心寒,林语胜鬼迷心窍,听从了别人的谗言想要发国难财,没想到被抓到了把柄,被周青山利用,威胁林生北参与到屯粮之中。林生北为了保住林家,被迫趟了这个混水,甚至不惜陷害秦家,他自知有愧,所以想要用林家家业和自己的性命来偿还,没想到秦飞却走了一条决绝的路。 被秦飞砍伤之后,他被抬回林家,趁着他虚弱之际,吴氏威胁林生北将家主之位传给她的儿子,林生北不肯,想要叫林语蓉到床前听命,吴氏知道这次儿子大错特错,怕林生北一气之下将他们母子赶出林家,所以一狠心便下了杀手,栽赃嫁祸给秦飞。 如果秦飞远走天涯,这事永远都见不到天日,人算不如天算,秦飞担心林语蓉的安危,想要找到害她的人,却阴差阳错的将她们绳之以法。 吴氏被判明年问斩,林语胜兄弟也被官差抓去关押,林生北被害一案算是尘埃落定,可是这三个人并没有承认要加害林语蓉,行凶者另有其人。 这时文天佑则把几个行踪有嫌疑的人抓了起来,交由简思安问询,而秦飞则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正月过后,县城比过年前热闹了几分,这几日街巷里说的都是林家的事情,林家妾室图谋家产,害死了林生北,还有吴氏和两个儿子反目成仇。虽然许多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内情,可是对高门大院里的事情总是特别的津津乐道,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 他们母子费尽心思想要得到林家家产,最后机关算尽,不但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落得这等下场,让人不由得感叹,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重新将林生北的尸骨下葬,林语蓉脑袋里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欣慰。她爹害的秦家家破人亡,在秦家人眼中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可是如果她爹当初不答应,那林家就会大祸临头,她此时还不知道流落到何处…… 不知道她爹当初做这个抉择是多么的痛苦,她只觉得这辈子都要带着一身的罪孽活下去。 下葬归来的队伍慢慢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路上一片泥泞,林语蓉身上湿透,脚下一个趔趄,栽到了水坑里,带着腥气的泥水灌进口鼻,她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死了就没有这么痛苦了。 可是很快身边的人就将她扶了起来,林语蓉像木偶一般机械向前走着,眼泪已经流干,心里的悲愤和愧疚却无处可发,第一次知道原来活着是一种折磨。 队伍消失在雨帘中,楼上的秦飞盯着那个方向,眼睛红的几乎要滴血。他清楚所有的事情与林语蓉无关,可是杀父之仇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他和林语蓉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陆景在旁边看着,“你不跟她告别吗?也许这一走就永远回不来了。” “不了……”秦飞喉头不停的滚动,视线却没有收回来,许久轻声道:“她看到我也只会徒增悲伤,我会遵守和你的约定,你也要保她的性命。” 雷声滚过,雨点更大,卷起的尘嚣慢慢落下,天地之间一片茫然。 苏冬青从文天佑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不由得唏嘘,秦家坚持了底线,可是终究还是落到凄惨下场。林生北想要逃过一劫,最后还是妻离子散,家宅破烂,活着的人满腹哀伤。 罪魁祸首是那些利用权势玩弄一切的人,周青山虽然死了,可是他背后的人还没有揪出来,这件事情依旧没有完,而接下来要面临的可能是更大的暴风雨。 只知道文天佑找到了什么线索,苏冬青却没有多问,等到水落石出之时,一切自有分晓。 这一日,打谷村来了一位有些眼熟的陌生人,进了村子径直来到了文家。看到来人,文家业高兴的迎上来,“朱掌柜的,今年来的可真是早,老头子给你拜个晚年,另外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天佑没有死,他回来了,还立了大功……” 来人正是自称被文天佑救过一命的朱福禄朱掌柜,他笑眯眯的听着文家业说话,而后才语出惊人的道:“在下早就知道智真师叔没事,师叔逃过大火之后处境依然危险,为了不连累家人,也为了大局为重,用假死来避人耳目。隐瞒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对不住 ,贫僧在这里赔不是了。” 说着朱福禄弯腰便行了一礼,文家业却是呆了,“这、这么说的话,天佑救你……是假的?” 朱福禄笑着摸着脑袋,“不,师叔救过我许多次,没有他我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不过我来文家却是受太子所托,师叔替太子做事,太子则为师叔照顾家人。往年那些银钱和东西都是师叔的俸禄,我只是个跑腿的,却承了你们那么多情。” 经朱福禄再次解释,文家业才听明白,原来朱福禄是文天佑的师侄,逃脱了那场大火之后,他们跟着太子做事,朱福禄每年过来看他们拿的银钱都是文天佑自己的奉银…… 第一百八十章 种种 虽然被瞒了好几年,可是情况特殊,文家业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倒是蒋氏十分意外,脱口道:“六弟从前才挣那么点银子?” 在张氏看来,当官的根本不缺银子,天佑跟着太子,更是不应该缺钱啊。 朱福禄苦笑着回道:“那些年情况不怎么好,又怕给太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 文家业附和的点头,陈氏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天佑现在应该有不少俸禄,他现在可是大将军了。” 文天佑升职之后朱福禄还真不清楚他现在俸禄几何,连接被问,只能大概道:“奉银约莫有八十两左右,禄米一百多斛……” 虽然没说话,可是陈氏和蒋氏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嫌弃,这也太少了点,苏冬青染布随随便便就能挣到这些银子,老六这个大将军当的未免也太寒酸了。 趁着文天佑不在,陈氏和蒋氏可是给朱福禄好个问,那架势恨不得刨根问底,她们不敢在文天佑跟前这么放肆,简思安和陆景又像是锯了嘴子的葫芦,好不容易得个机会,当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 不过很可惜,朱福禄知道的有限,大部分时间都在摇头,最后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悻悻的去前院找文天佑。 朱福禄的到来,文天佑并没有意外,他肯定是领了太子的命令,这也昭示着他们去京城的日子得提前了。 朱福禄见到文天佑,把话传到,然后便老实的开始等待。当天晚上,文天佑带着苏冬青去后院吃饭,直言三日后启程。 文天佑提前离开对文家人来说倒没有多意外,可是听说苏冬青要跟着,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微妙极了。 文天德被自家媳妇瞪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天佑,你不是说京城很危险,带着弟妹去怕是不太妥当……” 文天佑点点头,实话实说,“是,我也犹豫了许久,京城不安全,但是把青儿留在家里我更担心。” 这番直白的话,只把众人噎的一哽,蒋氏话里有话的道:“咱家人知道这么安排有你的道理,可是外人不清楚,要是传出什么闲话……” “什么闲话?”文天佑直直的看过去,面无表情的问道。 蒋氏被他看的一悚,硬着头皮吞吞吐吐的道:“你、你发达了,带媳妇去享福,把爹娘扔在老家,那些不明白的人可能、可能会说你不孝……” 文天佑浑然不在意,沉声道:“既然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又何必理会他们所想,我们自家人明白就好了。” 这一句把所有人的嘴都给堵上了。 文天庆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让弟弟走了,谄笑道:“天佑,你忙的事情我们都不懂,也帮不上什么。我看你手底下没有什么人,要不让玉海和玉华他们跟你一起去,跑个腿打个杂也比外人放心不是。” 他开了个头,陈氏也跟着道:“是啊,我家玉义一直在外面闯荡,有几分眼色,跟着你这个叔叔多长点见识,总归比在这个穷乡僻壤有出息的多。” 眼瞅着没法跟着去京城享福了,大房和二房都想把自家孩子塞过去,跟在将军跟前做事总比酒楼伙计和种地要好多了。 文天佑颔首道:“要是他们能吃了这个苦,明天去找简思安,听他安排。不过话说到前头,堪用的我才会留下,不适合的不能勉强。” 他这一松口,大房和二房的人喜形于色,连声道:“这个是自然,放心,肯定不让他们给你惹麻烦……” 第二天,大房和二房大大小小的男丁六个全都到了老屋这边,简思安这人稳重,见着其中两个才到他胸口,还流着鼻涕,一样认真客气的对待。同样的,到了审核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因为他们年纪小而手下留情,所以这俩是最先回家的。 小儿子没被选中,陈氏并不意外,毕竟才七岁,可是当大儿子也灰头土脸回来时,陈氏可是生气了。不是她自夸,长子文玉义在大户人家做过,接人待物很有一套,比嬉皮笑脸的陆景和板着脸的简思安好多了,这都看不上,难道是苏冬青吹了枕边风? 陈氏正猜测着,文玉义闷声道:“玉海他们三兄弟也都回来了,现在就剩下玉全了,我看他那个木头脑袋也得被赶回来。六叔答应的痛快,可是反手又整这么一出,这不是明显嫌我们累赘不想带我们嘛。” 在文玉义看来,带不带他们去京城就是六叔一句话的事,还非得让简思安问他们奇奇怪怪的问题,多此一举就是找个借口,害的他白期待了半天。 陈氏阴沉个脸去找当家的,想让他去问问老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文天德犹豫了半天,被催促的实在没办法了,正要出门,文玉全回来了,他不抱希望的随口问了一句,文玉全却点了头。 文天德愣住了,连机灵懂事的大儿子都不成,这个又倔又木的三儿子却被相中了?! 陈氏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找你六叔求情了?” 文玉义也特别不福气的道:“那个简思安问了你什么问题?你是怎么回答的?” 看到全家人异样的眼神,文玉全低头叹了口气,“爹,娘,在你们眼中是不是我永远比不过大哥?大哥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我就一点用没有吗?” 文天德和陈氏哑口无言,俱是默认的神情,文玉全默默的进屋,文玉义怔了一下,旋即便跟上去,继续追问刚才的事情。 那厢,三房的几个孩子得知文天佑和苏冬青要走,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尤其是兰儿,既舍不得六婶,又不想离开哥哥姐姐,为难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虽然苏冬青希望兰儿跟在自己身边,可是文玉湘知道,六叔六婶去京城不是过好日子去了,有要事在身,她怕兰儿跟着会耽误事,便开口让妹妹留下来。 如果是平时,兰儿肯定哭着喊着不想离开苏冬青,可是长了一岁,她也知道六婶有正事要干,瘪着嘴巴含着眼泪说留在家中,委屈的模样看的人心疼不已。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救人 不管怎样,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后,告别了亲人,苏冬青和文天佑离开了打谷村,虽然这并非是苏冬青第一次出门,可是头一次出远门,除了不舍心里头还有些期待。 知道这赶路时日不少,苏冬青像前世那般买了几本书随身带着,无聊时可以打发时间。她打算的倒是挺好,可是计划每每都会被文天佑破坏,男人常常以“你在看什么开头”,然后便不知道怎么的滚到了床上,在船上呆了五日,苏冬青愣是连五页都没看完,别提有多郁卒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大船向东而去,途中两岸风景迥异,高山巍峨,奇树林立,偶尔停泊,则能看到热闹的码头和川流不息的商船,短暂的休憩并不妨碍苏冬青领略异地的风土人情,变化的口音和穿着,不同的饮食和风俗,这些都能带来新奇的体验。 因为职业的缘故,苏冬青前世走了许多地方,在国内的各个角落寻常遗失的染布技术,同时也频频出国交流,一年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路上度过。早就习惯了调整自己的身体还有最大程度感受了解当地习特色的习惯,所以赶了好几天路依旧神采奕奕的品尝着各种小吃,让陆景和简思安不由得的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凡事都有两面性,原本体谅赶路辛苦,某个人特意手下留情,见苏冬青精神这么好,忍不住在客栈又是一顿耳鬓厮磨。原本想去看花灯的苏冬青就只能在窗口扫两眼,再醒时已经在马上车了,想到昏睡的自己被抱出门,苏冬青恨不得一头扎到地里去,这人实在是丢大发了。 山高水远,这一路也并非一切顺利,行至荆州地界时,路上遇到三波劫匪,当然一开口就被收拾了,可是苏冬青却多了几分疑虑,这些人看上去并非是大奸大恶之辈,看上去就像是被逼到绝路的百姓,这说明普通人的日子非常艰难了,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这一行也并非一直在赶路,有时会在某地停顿一天半天,应该是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文天佑并不在客栈,通常快出发时才会回来,苏冬青也不多问。 途中虽然忙碌但是并不无聊,苏冬青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观察着匆忙的车队、举家搬迁的老小、排场极大的富家子弟、出门历练的年轻人,以及为生计而奔波的贩夫走卒,这一路阅尽人生百态,对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这一日到了临近京城的青州,说是要在此地暂呆两日,不用早早出发,苏冬青早早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睡过去,早上却在熟悉的怀抱里醒来。 越往京城这边走,天气反而越冷,寒冷的清晨里,暖和的被窝和火热的温度诱惑力太多了,苏冬青往里窝了窝,一时不想起床。 她一动,文天佑便醒了,他才回来,刚小睡了一个时辰,可丝毫不影响精神,眼中精光乍现,一双结实的臂膀将怀里的人抱的更加紧了几分,“这些日子累坏了,多睡一会,饿了喊人将饭送上来。” 听他这么说,苏冬青更不想起来了,无意识的用脑袋蹭了蹭那坚实火热的胸口,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睛。她是舒服了,可是苦了身边的文天佑,被撩拨完,还得自己压制下去,等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文天佑才慢慢起身,穿戴好衣服之后,悄悄将门打开,离开客栈。 苏冬青越睡越冷,等到被冻醒时,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雪花还挺大,从天飘飘洒洒而降,地上已经铺了松松软软的一层,天气骤冷,街上的行人少了多了玩闹的孩童,一个个穿的像是圆球,露在里面的嫩嫩脸蛋被冻的通红,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响起,让苏冬青不由得响起兰儿和阿年。 下雪时睡懒觉是最享受的,苏冬青又躺了会,直到肚子饿的嘟嘟叫,这才起来下楼吃饭。 下着雪,许多赶路的都被拦下了,客栈里的人瞬间多了很多,一楼打听吃饭的地方没有空位置,伙计一边弯腰致歉一边将苏冬青引到角落两个人的桌边。 这一老一少像是一对主仆,老太太一头银丝,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她旁边的年轻女子伺候着。老太太穿的整洁,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雅致,一看就是有礼之人,并没有因为被打扰吃饭而不悦,反而对苏冬青笑了笑,令侍女将食盘往自己这边收了收,给苏冬青腾出了一半的地方。 苏冬青的饭菜才上来,老太太就吃完了,那侍女立刻奉上泡制的热茶,老太太喝了两口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杯子掉地上摔的粉碎,整个人脸皮涨红,双手抓住喉咙,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般。 那个侍女吓的面无人色,扶着老太太急的却不知道怎么办,眼瞅着老太太眼睛向上翻,露出大半眼白,苏冬青立刻起身,急急问道:“怎么了?” 那侍女已经吓的语无伦次,嘴巴张张合合,道:“青果,我泡了青果茶……老夫人、老夫人被噎住了……” 果然如此,苏冬青上前一把从背后抱住老太太,使劲抖动几下,老人家噎的脸皮青紫,青果依旧卡在喉咙里。苏冬青握拳,向上用力击打老人家的腹部,一颗圆滚滚的果子被气流冲的喷了出来,随后还带出不少粘稠的液体。 苏冬青心里一松,眼瞅着老太太的鼻翼开始扇动,面色慢慢恢复,刚要将人放下,却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打我奶奶!” 苏冬青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少年便向着她冲过来,一把夺走老太太,然后将苏冬青重重的推在墙上,那人力道很大,苏冬青像是一只轻飘飘的风筝,直接被拍到了墙上,后背和脑袋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原本刚才老太太被噎到就引了许多人看,现在又闹出这样的动静,大厅里的人全都看过来。刚才事情太突然,许多人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看到一个女子对老太太动了手,而老太太的家人正好赶回来看到,将人给救下,纷纷对被打的苏冬青指指点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受伤 苏冬青被这一撞半天没反应过来,老太太还在咳嗽不止,脖颈处显露出刚才自己抓的伤痕,那个突然冲过来的年轻人眼睛红了,一把拔出宝剑就对准了苏冬青,眼睛凌厉的像是恨不得一剑刺下去。 那个侍女早就吓傻了,动都动弹不了,年轻人还不解恨,一脚踢向苏冬青。他这一下毫不留情,带着猎猎的厉风,苏冬青根本没法躲闪。 就在这时,斜刺里有人突然横在中间,小臂格挡住了他这一击。两股力道都带着内力,年轻人稍嫌弱些,被震的“蹬蹬蹬”退了三步,突然出现的文天佑则纹丝不动,脸色阴沉如水,亏得他出手及时,否则苏冬青挨了这一脚,五脏六腑怕是都得受伤。 看热闹的人被余波逼的也纷纷后退,四周的座椅板凳全都被震的倒了一地,惊呼声不断,大厅里转眼乱成一团。 逼退了那人,文天佑将苏冬青扶起来,低声问道:“伤到哪里了?” 苏冬青摇了摇头,有点恶心,应该是撞到头的反应,低声道:“没事……” 没看到身上有其他伤口,文天佑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锐利的目光刺向那年轻人,冷声道:“竟然对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动武!” 那人大概是没有想到有人比他更厉害,震惊过后怒不可遏的吼道:“是她先对我奶奶动的手,我没打死她都算是手下留情!” 他刚说完,老太太被侍女扶着走过来,一边抚着胸口一边道:“成儿住手!刚才那位姑娘是在救我,如果没有她帮忙,奶奶早就噎死了,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伤了救命恩人,实在是太鲁莽了!” 老太太一开口,那年轻人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登时就红了一张俊脸,期期艾艾的抱拳道:“真是对不住,是我的错,还请恩人海涵!” 那老太太也上前,一边弯腰一边道歉,“真是对不住,愚孙顽劣又莽撞,伤了姑娘,老身在这里给两位赔不是,我们一行里有大夫,请务必让他瞧瞧。” 说话间,楼上下来六七个人,齐齐冲老太太走过来,老太太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让其中一个中年人给苏冬青看伤。这期间那个叫杨浩成年轻人一直涨红着脸团团转,他以为奶奶被打了,才会贸然出手, 没想到冤枉了好人,这可真是恩将仇报了。 老太太一直在致歉,知道是一场误会,文天佑也不再怎么样,只是看着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像是带着刀子,冷飕飕的,那人一边缩脖子一边讪讪的笑,完全没有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 文天佑原本是想带人走自己找大夫,可是看着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袖口绣着的图案,顿了一下,将苏冬青扶到近前。 苏冬青的后背和后脑勺受到了撞击,头有点晕,大夫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楚,好像听到文天佑跟那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搀扶她回去休息。 苏冬青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是胃里恶心的难受,又饿又不想吃东西,甭提有多郁闷了。 听说她受伤,陆景和简思安都想过来看看,却被文天佑拦在门外。陆景听说了事情始末,摩拳擦掌想要去教训那人,文天佑横了他一眼,悻悻的将手放了下来。 朦朦胧胧间,苏冬青觉得有人在给她喂水,正好渴的厉害,她便顺势张开嘴巴,隐约觉得除了水嘴里还进了别的东西,带着灼人的热度,霸道的扫荡着她的口腔。 熟悉的味道让苏冬青觉得分外的有安全感,抬手搂住眼前的人,闭着眼睛亲昵的蹭了过去,像只无尾熊一样吊在男人的脖子上,迷迷糊糊的呢喃道:“……还、还要……水……” 感觉到了她的回应,嘴上柔软的触感变本加厉的亲下去,没多时苏冬青就喘不过气了,睁开迷蒙的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姿势,脸颊转红,假装虚弱的躺回去。 “还难受吗?” 深沉又黯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听到这个特别醇厚的嗓音,苏冬青觉得耳朵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心里酥酥的,闷声道:“没事了……” 文大将军低头看着她,深潭一般的眸子闪烁着幽光,问道:“还喝水吗?” 想到刚才那个缠绵的吻,苏冬青觉得自己头更晕了,默默将被子扯到自己下巴处,“不用了。” 男人面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刚才的滋味实在是美好,可惜不能立刻再体会一次。 见她脸色确实好了许多,文天佑端来白粥,苏冬青坐在床上喝个一干二净,肚子里有了东西,她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男人比往常更加的少言寡语,苏冬青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猜想多半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忍不住低声道:“别生气了,不过是场误会,左右我又没什么大碍,别往心里去。” 听到这番温言软语的安慰,文天佑眉心的纹路更深了几分。带人出来就是想要放在身边保护,没想到路上就没照顾到,方才那个人功夫了得,盛怒之下那一脚如果真的踢中了,他真都不敢想象会怎样。 见他神情依旧没有缓和,苏冬青决定曲线救国, 抱着被子哼哼唧唧嘟囔冷, 文大将军从善如流的到床上充当火炉,假装没有看到那人白嫩额头上面的汗意。刚才他用内力化解背后的淤血,哪里这么快就冷的,不过对于她的主动亲近,文天佑是绝对不会有二话的。 两人依偎了没多久,就有人礼貌的敲门,来人正是刚才被噎到的老太太和她的孙子,两人来探望苏冬青,感谢她刚才的救命之恩,又为刚才的乌龙而道歉。 既然是误会,苏冬青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叮嘱老太太下次小心,文天佑并不多言,两个人知趣的没多说,离开时杨浩成瞟了文天佑几眼,大概是想搭话,文天佑没搭理他,直接把门拍到他脸上。 本来以为会再这里多耽搁一两日,苏冬青睡了一觉好多了,所以一行人按照行程继续出发。 雪已经停了,马车沿着深深的车辙往前走,速度倒也不慢。苏冬青两侧肩胛骨有淤伤,路上文天佑便让她面对面靠在自己怀里,这样背部不用吃力,还方便他疗伤。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到达京城 路上的雪将将化,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巍峨的城门耸立在前,来往的车马行人川流不息,精神抖索的士兵穿着明盔亮甲巡逻走动,进了城门,一副繁华盛世景象徐徐展现在眼前。 青石板路宽敞笔直,鳞次节比的高楼矗立在两边,行人摩肩擦踵,香车骏马络绎不绝,所谓车水马龙,也不过如此。 在这里,可以听到大周东西南北各异的腔调,可以品尝到大江南北不同风味的美食,可以看到五湖四海的珍奇之物,这便是京城,整个大周最繁华鼎盛之地。 苏冬青曾经走过几十个国家,在一百多个城市之间往返,可谓有一定的见识,可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这里真的是太大了,到处都是人,高高低低的牌匾昭示着生意兴隆,热闹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这个季节的寒冷。 苏冬青坐在马车里往外看,半天都舍不得转头,文天佑则目光沉沉的看向晦暗的天空,从踏入城门开始,短暂而又僻静的日子就结束了,接下来就得面对各种妖魔鬼怪了,看看到底是执掌天下的屠魔剑厉害,还是那些见不得人的魑魅魍魉继续横行。 “哎,还真有人喷火球啊,快看,嚯,好大一个……” 看到了在电视剧里演出的的情节,苏冬青十分兴奋,拉着文天佑的手让他也来瞧,被柔软细滑的手抓着,男人情不自禁的靠过去,只瞥了一眼外面,视线就落到了眼前这张娇美的脸蛋上,月牙白的皮肤上染上一抹红晕,比平时温润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机,精致的五官闪闪发光,明眸善睐让人移不开眼睛。 文天佑深深的看着这张脸,心中暗自笃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将这人保护在自己的身后。 马车沿着大道走了两刻钟,然后七扭八拐的到了一处宅院前停下,一行人纷纷下车。看着面前的朱红大门,苏冬青心中微动,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家啊。 马车一停,门就从里面开了,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看到文天佑等人,惊喜的喊道:“师叔、师兄,你们回来了!” 看到突然跳出来的小孩年纪不大,被剃度的脑袋光溜溜的,身上穿着灰色的僧衣,竟然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虽然心花怒放,可是还是煞有介事的向文天佑施礼,模样可爱的让人想要抱在怀里揉一揉。看到他这个天真可爱的样子,苏冬青不由得在心里想,文大将军顶着个光头身穿僧衣的模样…… 小和尚偷偷的看了苏冬青,看样子很好奇,但又不敢问,苏冬青看着挺有趣的,刚想逗逗他,陆景上前,手放在小和尚的光头上毫不怜惜的又摸又揉,“看什么看,这位是你师叔的娘子,叫师娘。” 小家伙大概经常受到陆景这般对待,露出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神情,瘪着嘴巴喊道:“师娘……” 苏冬青把他从陆景的魔爪下解救出来,小家伙大眼睛里满是感激,看的苏冬青又想起了兰儿和阿年了。 小和尚法号觉信,是觉字辈最小的,朱福禄法号觉福,是他的师兄。文天佑因为有个辈分极高的师傅,所以在师门中辈分也非常高,而真要论起来,陆景这个俗家弟子得称呼文天佑一声师爷。 陆景刚跟着文天佑去山门学艺时,经常跟文天佑没大没小的,小小的觉信一本正经的教训过他,从那以后陆景对这个小师叔特别照顾,没人时就抱着他的小脑袋又摸又搓,觉信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头疼,不自觉的想要用手护住脑袋顶。 没多时,门里又迎出来几个人,纷纷过来见礼,然后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面走,苏冬青一边跟着一边打量四周。 这个宅院不太大,也没有多美轮美奂,差不多一眼就能看的通透。高大的墙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门口一条路直通里面,两侧是假山和稀疏的树木,规整的游廊上牵藤引蔓,山时间偶尔能看到一点薄薄雪色,整个院落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 她听文天佑说,这里曾经是一位状元府邸,三十年熬到工部,位高权重,却因为贪赃枉法而被处决。这位状元向来以清廉而示人,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以示不忘对先皇赏赐的恩情,却在他别院里搜出几十车金银财宝、古董玩物,直到人头落地,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的日子戛然而止。 这个宅院也曾辉煌几十年,一朝落败,冷冷清清的被周围的人所忌讳,即便现在有人住了,依旧不怎么敢靠近。 到了新家,见那几个人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苏冬青喝了两口茶便借口身体倦怠,文天佑拿着行李领她去后院歇息,自己返回厅堂同人商量事情。 不同于外面的空旷,卧房干净整洁,布置的甚是温馨,东西也齐全,床榻和被褥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和文天佑身上的有些像,本来苏冬青没觉得多困,躺下没多久却睡着了。 厅堂里,听着几个人汇报这几个月京城动向,文天佑目光沉沉,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觉福小跑着出去,再回来时身边多了个俊朗的年轻人,这人一进来,包括文天佑在内的所有人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这位孤身造访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大周太子李贤。当今圣上李元起共有十五子八女,李贤为长子,生母乃已故孝慈太后,普通百姓都以为太子身份尊贵无比,只有身在庙堂之中的人明白,太子徒有其名,实则处境堪危。 孝慈太后早逝,只留下两子一女,当今圣上虽然没有再立后,可是对湘妃极其宠爱,爱屋及乌,五皇子李正也格外受到偏爱,李正外家势力颇大,这些年来笼络群臣,朝中早有废立太子的言语。而庙堂之外也不安生,七王爷最近几年锋芒毕露,野心勃勃,盘踞在南方也纠结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太子这一边本来势力就单薄,几年前又遭刺杀,虽然躲过一劫,可在他躲避之时,亲近心腹受到了重创,重回京城已然孑然一身,内忧外患,处处惊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太子李贤 苏冬青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时神清气爽,看看天色好像也没睡多久,起来洗漱一番去前面。 白卵石铺就的小路两边有几棵梅花树,看上去很老了,小粒的花苞稀稀落落,在寒冷的空气里倔强生长着,给这单调的景色加了几分粉色。 苏冬青到了前厅,发现男人们依旧在议事,还多了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李贤看到她,却率先起身,主动上前拱手道:“这位就是嫂夫人,李贤见过二嫂。” 苏冬青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文天佑好像跟她提过,连忙还礼,这时文天佑走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太子殿下,微服出宫,不能对外声张。” 苏冬青一怔,再次行大礼,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真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想到刚来京城就看到这么位高权重的人,苏冬青着实有些吃惊。 她从男人口中听说了许多惊险的事情,知道跟随太子身边经历了九死一生,没料到太子如此年轻,看上去还那么的和气,只看外面的话,没法想象这样俊美的青年竟然是大周未来掌管是生杀大权的君主。 相比于苏冬青的意外,李贤更显得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道:“我同天佑乃生死之交,情同手足,嫂夫人不必多礼。兄长大婚李贤不能亲自道喜,在这里道一声不是,这次嫂夫人来到京城,一定让愚弟尽一下地主之谊。” 旁边的陆景嘿嘿一笑,“太子殿下,道喜什么的早点晚点都没什么,来点实在的才是真的。” 早就熟悉陆景的习性,李贤并不在意他的调侃,温声道:“这话说的不错,贺礼是绝对不能少的,祝兄长和嫂夫人白头偕老。” 李贤说话客气又不显疏离,还真随身带了礼物过来,文天佑接过来,苏冬青则笑着道谢,寒暄过后,退到后面不打扰他们说正事。 眼见着天色渐晚,苏冬青便去厨房准备吃食,她刚到,没想到里面已经开始开火了,觉福和觉信师兄弟俩正在灶间忙碌,看那动作十分熟练,锅里已经传出了阵阵香气。 看到苏冬青,俩人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纷纷喊道:“师娘!” 苏冬青:“……”觉信也就罢了,觉福跟她爹年纪相仿,这样的称呼实在让她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不过觉福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笑呵呵的道:“师娘,这里交给我们师兄弟就行了,原本我们在寺中也是负责伙房的,您有什么爱吃的只管吩咐就是了。” 苏冬青不习惯使唤别人,尤其这两个还是文天佑师门中人,当即便挽起袖子,一边洗手一边道:“还是一起来,人多快些,我没事做也无聊。” “那也好。”觉福依旧笑呵呵的,其实他对这位小师娘也是挺好奇的,师叔从进师门开始,一直醉心武学,其他所有东西都入不了眼,谁也没想到他还能一段姻缘,能让师叔重回红尘之中的,他一直想要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次去打谷村,他失之交臂,这次去可是从陆景嘴里听了不少事情,由衷感叹缘分的奇妙,冥冥中注定,这段红线牵引着两个人最终走到了一起,难怪师叔这么多年都没有剃度。 觉福刀功实在厉害,菜切的快且工整,每片分毫不差,他切好的菜像是经过机械化处理,大小厚薄几乎一模一样,近距离看,苏冬青觉得自己真是长了见识。 受到了夸赞,觉福摸着光头笑道:“哪里,哪里,师娘谬赞了,师叔才是真的厉害,功夫无人能敌,天份好又那么努力,是百年难得的天才。” 同师门的人说这话,肯定比文玉宏这些孩子有说服力,苏冬青突然想知道习武时的文天佑是什么样子的,歪着头问道:“天份好很重要吗?” “那当然。”觉福一边切菜一边点头道:“根骨、经脉、悟性和努力,这是习武之人比较重要的,前三者几乎是天生的,师叔有先天便利条件,再加上后天的努力,年纪轻轻就成了山上功夫最厉害的,十六岁就破了铜人阵,早早的下山试炼,早就是师门里的传奇人物。” 听到这话,苏冬青也倍感骄傲,又问:“练武很辛苦吗?” “嗯,又累又苦,还时常受伤。刚入门时,好多人都偷偷哭,本来就是件枯燥的事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没有毅力可坚持不下来。就算是能吃苦,受天分所限,很多人能达到的境界不同,久久不能突破才是对心性最大的考验,不过师叔应该没有这方面的苦恼。” 苏冬青早就知道,没人随随便便能够成功,想在某个领域独占鳌头,背地里必定受了相应的苦头,就像她,之前受了那么多磋磨,最终才能和文天佑走到一起。 觉福炒了几个斋菜,苏冬青也做了几个拿手的,负责烧火的觉信看着那一盆红烧肉都走不动路了,被他师兄拎着衣领丢到一边。 天色一暗,厅堂那边议事告一段落,很快桌椅板凳摆好,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苏冬青原本以为太子不会在这里吃,没想到和其他人一样洗手净面,甚至都不用另外准备一份餐具,笑吟吟的道:“听陆景说嫂夫人手艺极好,今天有幸有这个口福,那我可不客气了,另外还得厚着脸皮讨一杯喜酒。” 他这么落落大方,苏冬青和文天佑双双过来敬酒,太子一饮而尽,而后又自罚三杯,道:“因为愚弟的不察,让嫂夫人受了委屈,在这里赔不是了。” 说的是赐婚一事,苏冬青连忙摆手,这个是误会中的误会,早就揭过去了,她真的没有在意。 太子今天可能真的很高兴,不由得多喝了几杯,酒过三巡,深深感叹道:“兄长和嫂子能来京城,我这颗心终于能放到肚子里了,接下来我们兄弟像之前那样并肩作战,铲除奸贼,拯救水火之中的百姓!” 连苏冬青都感觉到了太子对文天佑的倚重,这更加说明他身边能用之人贫乏,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夫妻双双把街逛 晚饭过后,太子像来时一般悄然离开,念在他们赶路辛苦,其他人也都早早退开,月牙将将挂在树梢之时,苏冬青和文天佑回到了卧房。 “能在京城吃到你做的饭,我很安心。”四下无人,文大将军面色终于柔和下来,幽深的眸子将眼前的人紧紧锁住,像是要一眼看到自己的心里。 苏冬青这人最不擅长接直球,当即便觉得脸发烫,掩饰性的咳嗽道:“希望以后你吃腻的时候还能记得现在说的话。” “怎么会腻呢,一辈子都不会。”男人靠过来,驾轻就熟的拿掉苏冬青宁头上的木簪,灼热的呼吸喷在修长的颈子上,苏冬青觉得心尖都颤了三颤。 她真的低估某个人了,不说说好了痴迷武学,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嘛,为什么肉麻的话信手拈来,她这种渣渣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吐槽的功夫,身体已经从后被拥住,旋即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苏冬青就被压在床上,文大将军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在京城可以相信的,就只有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几个,别的人靠近你都要小心。我们面对的敌人有很多,有形的尚且好躲,无形的更要小心,觉福和觉信两个人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有事要及时同我说……” 苏冬青伸出两根手指放在男人的唇上,只有在担心自己安危的时候,才能听到这么多说话,她喜欢这种被放在心上的感觉,可是又不想自己成为男人的累赘,轻声道:“就像你想要保护我一样,我也希望能帮到你,别想让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我更想站在你的身边。” 听到这话,文天佑喉头滚动了几下,斜飞的剑眉挑了挑,果然是关心则乱,他险些忘记了,自己这条命还是眼前这人救的呢,他的夫人是个有勇有谋的厉害女子,并非是柔弱无助只能攀附别人才能活的弱小。 男人一挑眉,更显眉眼深邃,深刻的轮廓俊朗的一塌糊涂,苏冬青觉得自己都舍不得移开眼睛,结果被抓个正着。好似要让她看的更清楚一般,文大将军身形更加向下压几分,两个人的脸几乎挨到了一起,铺面而来的气息让苏冬青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唇上便是一重…… 到了新家的第二日,苏冬青将宅院里的东西清点一遍,然后将需要买的列到一张单子上,文大将军明日才需要去述职,今天去买东西则充当了苦力。 原本觉信和觉福也想去的,陆景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倚在墙边,“人家新婚夫妇你侬我侬,你们两个和尚别跟着破坏气氛了,在家里好好呆着。” 自从来到京城,被勒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和尚觉信本来想趁机出去透透气,结果希望又落空了,小嘴巴瘪的都能挂个油葫芦了。 苏冬青看着陆景一个大人欺负小孩,直觉得好笑,临走时安慰觉信,“回来师娘给你买好吃的。” 文天佑在京城呆的时间也不多,虽然这家是他抄的,可是对附近并不熟悉,不过他们买的都是寻常之物,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消逛一逛就能找的到。 昨天在车上看只是有走马观花,今天走在路上,更能领略京城的繁华。街道两边的铺子大大小小,都装扮的分外应景,往来进出的人非常多,讨价还价和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身在其中就不想空手而归,苏冬青也不例外,看到那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忍不住买了几件不在清单上的。 人潮涌动,苏冬青和文天佑两个人格外惹人注目,大多数都是带着家眷来买东西,只有他们这一对不同。男的高大挺拔俊朗不凡,虽然面目冷峻,可弯腰低语时露出的柔情让人侧目不已,女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眼睛里盛满了温润的笑意,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一看就是一对年轻的夫妇。 苏冬青和文天佑正打算去吃东西,正商量去哪里,这幅景象入了旁边酒楼二楼的几位客人眼中,其中一位妆容得体身着华服的女子漫不经心的道:“男人啊,变心比变天还快,真信了他说的话才有鬼。你瞧下面这一对,一看就是新婚,刚在一起新鲜着呢,所以黏黏糊糊的,等再过一年半载,那男人不定又在哪个女人身边献殷勤。我早就提醒过你,是你傻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哭还有什么用,擦干眼泪端起你的身份来,那些贱蹄子再受宠,只要你没死,就永远坐在她们头上。” 她旁边的眼睛红肿的女人依旧在抹着眼泪,“大姐,我就是气不过,要是那个贱人长的好看也就罢了,偏偏没有一点拿的出手的,你说这不是故意打我脸嘛!” 屋里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子没说话,看着楼下不由得蹙起淡淡的含烟眉,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是…… “你说咱家今年是不是惹了什么脏东西,三妹好好端端的赐婚结果不了了之,我又遭这样的倒霉事,真是祸不单行……不行,哪天得去庙里拜一拜,求大师解一解,也许还有办法……”女子擦着眼泪,一脸不甘心的道。 第一个说话的女子嘴角掀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却懒得再劝她,傻到这个份上就是蠢了,她也不想再浪费口舌。 苏冬青和文天佑已经离开,可那女子的目光依旧望着外面。 文天佑带着苏冬青到了一个茶楼,他在这里坐过几次,里面的东西味道还不错。茶楼共四层,这个时辰已经座无虚席,俩人等了片刻,终于能坐下,这里的茶点果然有特色,苏冬青吃了几块也觉得可口,叫了几份准备打包给觉信他们带回去。 吃的时候倒是畅快,结账的时候可是让苏冬青有些意外,三个菜加八盘点心,竟然花了二十两银子,这里的东西可真真的不便宜。 更奇怪的是这里的规矩,茶楼,喝茶,除了茶水其他东西都比外面贵了好几倍,就这样还客满盈门,苏冬青不禁感叹,京城有钱人果然多。 文天佑对银钱并没有什么概念,以往大概他也没有付过钱,结账时摸摸口袋,不由得看向苏冬青,“娘子……” 两个字引得周围人全都看过来,好家伙,这世上还真有妻管严到如此地步的,出来吃饭还得内人掏钱,这也太丢脸了罢。 苏冬青顶着火辣的视线把银子付了,然后拉着男人的手闷头往外走,她是冤枉的,文天佑把俸禄都给了家里,可不是身上精光,又不是她克扣的厉害!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早年的失物 觉信捧着点心吃的嘴边一圈渣,看着小和尚满意的样子,苏冬青想大概弥补了他不能出去的遗憾。 东西置办齐全,苏冬青都摆到顺手的地方,把整个院落都熟悉个遍,发现这里其实并不小。大门口一个门房,能容纳两人,纵向有三厅——门厅、正厅、后厅, 厢房四个,设有客房,容纳十多个人没有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偏房、柴房、厨房,以及放置杂物的房间。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一座宅院如果用钱买的话,还真得不少银子,也亏得太子赏赐,要不他们还不一定能买的起。 这里曾经的主人半年前被抓,小花园已经荒废,许多花草都枯死了,仅存的也都半死不活。苏冬青本来想要打理一下,却在里面发现了几株夹竹桃,偌大的植株,只零星开着几朵粉粉白白的花,看上去十分可怜。 苏冬青看了那花许久,直到文天佑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苏冬青这才开口道:“这花有毒,一般不栽种在院落里,而且只生长在南方,京城地处北方这种花很难熬过冬天,怎么这里不但有还偏偏开了花?” 文天佑眸光一冷,仔细打量这花园,很快道:“不对,我上次来抄家,这里种的不是这种。”他记的不会有错,这里他仔细搜寻过。 男人肯定的口吻让苏冬青心突的一跳,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很快陆景等人也过来了,挖开这几株夹竹桃一看,下面的根系果然有明显断裂的痕迹,看样子移植了大概一两个月,而太子将这宅院赏赐下来,差不多也是在一个多月以前。 陆景将那几株夹竹桃挖出来扔到一边,恨恨道:“这是有人故意移种过来的,想要靠几棵树害咱们,还不如做梦来的快!” 苏冬青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没说话。文天佑蹲下身,摸了摸那几个拔出夹竹桃留下的土坑,突然道:“继续挖!” 简思安不明就里,依照他的指令继续向下挖,又挖了四米左右,锄头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物,一下被弹了回来,众人齐齐看过去,泥土下面露出黑色的一角。 将泥土挖开,下面露出一个大铁箱子,长约九尺,高六尺,铁皮被侵蚀的锈迹斑斑,里面似有重物,一人之力还拉不动。 怕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让其他人退后,文天佑一人将箱子从里面拉出来,谨慎的打开,只看了一眼,立刻关上,沉声道:“去里面。” 听到他的话,陆景和简思安训练有素的去前面将大门关闭,然后沿着墙根搜查一番,检查完毕才迅速进屋。 门窗关好后,文天佑将铁箱子打开,入目便是金灿灿的一块块金条,密密麻麻码了三分之一个箱子,起码有几百块之多,亮的眼睛都花了。 “这不会是徐如虎那个老家伙藏在这里的……”看着这么多金条,简思安不由得联想到曾经住在这里的贪官,咂舌道。 文天佑眉心褶皱更深了几分,眼神幽深如谭,“不是,这金子是八年前的失物,朝廷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寻到蛛丝马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景和简思安一愣,低头仔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金块上浇筑的是“琼金”二字,右下角则有一个清晰的“寅卯叁”字。算算日子,这应该是八年前琼州向朝廷上贡的金子,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当年那批金子还没到京城就被匪徒劫走,至今下落不明,为什么会在这个箱子里? 苏冬青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看着这么多金子也觉得心惊肉跳,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有,多半是陷阱。而用了这么阔绰的诱饵,所图必定不少,但凡头脑正常的都会担心。 将金子清点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五十块,一块约莫二十两,这些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千两黄金,折成银两起码有三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金块旁有个长方形的木盒,打开那木盒,里面赫然是一柄弯刀,刀柄上纂刻着像是符号的铭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是文天佑却眼熟,这并非是中原的兵器,他在与蛮夷对阵时在战场上见过相似的。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把铁箱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一遍,没发现别的东西,文天佑便将箱子再次盖上,面色冷峻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黄昏时分,陆景悄悄出门,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太子再次从偏门到来,亲眼看过箱子里的东西,眉头紧锁,“这批金子被劫的蹊跷,护送的队伍沿途防范,那群匪徒像是从天而降抢了金子,杀光所有人又原地消失,根本无从查起。但是几年前,有人说在宛州发现过这金子的踪迹,父皇着人查办,却是无功而返,宛州是七皇叔的地盘,他要是不想那里发生什么,肯定就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 陆景亦是一脸深思,缓缓道:“过去的案宗查起来太繁复,但是把这箱子埋在这里的人和当年抢金子的人要么是同一个,要么有莫大的关联。这个箱子入土时间不久,大约随着那花一起被移到这个院子,能这么做敢这么做的,整个大周屈指可数。” 几个人对视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现在直接的对手只有两个,一个是五皇子李正和七王爷李元茂,虽然也有其他势力蠢蠢欲动,但是能做出这么大手笔的,非两个人莫属。而八年前李正年纪尚幼,他的母妃和外家还装做无害的样子,应该不会这么狂妄的抢劫上贡的金块,剩下的也就是七王爷嫌疑最大了。 文天佑却道:“也不尽然,也许是有人故意想要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七王爷,他躲在后面坐山观虎斗,最后渔翁得利。” 几个人面上一紧,确实有这种可能,太子回京,朝廷内外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谁先动可能会先露出破绽,那两位都没有那么傻。 文天佑看向那柄弯刀看,探子曾经回禀,为了这次攻打大周,蛮夷联合许多部落,联军的信物便是弯刀……而这里偏偏出现一柄弯刀,这是巧合吗? 思索无果,沉默了片刻,太子开口道:“这次多亏了嫂夫人观察仔细,要不还真想不到那些人如此大胆,看来我们以后更要小心行事。” 众人依次点头,他们还真没注意到那不起眼的花,谁知道底下会藏这么多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七章 买书 文天佑等人在屋里商议事情,苏冬青便在房中看书,从柳山县买的几本书差不多看完了,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买几本。 今天事情重大又疑点重重, 午夜过后几个人才散了,文天佑披着一身寒气进屋,看到苏冬青在灯下看书正出神,紧缩的眉头不自觉的松开。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到这个人,内心便会慢慢平静下来,比修行训练都见效。 第二日,文天佑要去户部述职,早早的起来。换了绯色官袍,身配银鱼袋,他人本来就生的高大挺拔,再穿这么一身挺括的衣服,更显得英俊不凡,薄唇一抿,不怒自威。 给他整理完衣服,转过身来,苏冬青都看的移不开眼睛。男人从前在寺中,既学佛经又练武,两者糅杂在一起,气度与常人截然不同,现在换了身衣服,感觉又有了很大的变化,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折服。 陆景也得一同前往,所以苏冬青去买书则由觉福和简思安陪同。觉福在京城呆的时间比其他人长些,对附近还算是了解,听说苏冬青要买书,便领到了一个较大的书肆。 京城的书肆与柳山县的截然不同,柳山县的书肆里多半是学生用的四书五经,而这里除了这些,还有文人墨客的书籍,以及一些诗集、游记还有史书。除此之外,书肆一层还卖笔墨纸砚,甚至还有许多话本,因为这家书肆的额匾是一个书法大家所写,所以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苏冬青几个人来的不晚,但是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苏冬青前世生长于一个书香世家,从小便喜欢看书,对书有种天然的亲切,虽然这个时代是陌生的,但是对书籍的喜爱并没有变。闻着那墨香的味道,苏冬青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上了二楼,便站在书架边,开始细细的挑选。 书肆里大多是读书人,苏冬青一个女人格外惹眼,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子才读书识字,而买书之类的事情大多交由家中下人来,所以书肆鲜少见到女人,尤其还是相貌这么出色的,所以苏冬青引来无数目光。 苏冬青沉浸在书的海洋里,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焦点,翻看,找到自己想要看的,便抽出来放在一边。 这个书肆地点选的好,四周幽静,听不到什么喧闹声,楼上有人弹着古琴,悠扬的声乐再加上淡淡的墨香,环境优雅,让人非常容易入神。 苏冬青一言不发,跟着她的简思安和觉福就在旁边候着,有意无意的替她挡着四面八方的视线,这一站,便到了晌午。 面前的书架正对着窗口,刺眼的阳光射进来,眼前白花花一片,苏冬青不适的遮了遮,顺口道:“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午时了。”简思安在旁答道。 将手里那本书放到旁边,苏冬青才意识到晌午了,自己竟然选了两个多时辰的书,时间过的太快,她都没有意识到过了这么久,连忙道:“两位,对不住,我一拿起书就忘记时间,让你们干等这么久,我选这些就够了,咱们下去。” 看着桌子上高高的两摞书,觉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有点不敢相信的道:“这、这些都要?” 苏冬青点点头,不甚在意的道:“嗯,我现在没事,除了看书也没有别的消遣,这些也未必能读一两个月。” 听她这么说,左右两边的几个年轻人不由得面露诧异。他们刚才偷看了几眼,放在一边的书可是有十多本,其中有不少厚重枯燥的史书,他们读起来都觉得头疼,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拿这个做消遣,这人莫不是在这里装模作样? 苏冬青之所以会选史书,是因为她对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了解。“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每个人对历史或者某个事件的了解都是管中窥豹,看书能最大限度的降低传言带来的影响,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书籍。 书买好,出了书肆,苏冬青发现昨天吃饭的那家茶楼就在不远处。想着刚才选书一时疏忽,劳烦觉福和简思安站了一上午,便想请两个人吃饭。 反正文天佑和陆景中午回不来,所以三个人出了书肆便直接去了茶楼。 第二次来,苏冬青才看到这家茶楼名叫“听雨楼”,来时正赶上吃饭的时辰,楼上已经没有位置了,只有一楼大厅的过道两侧有两个空桌子,人来人往的有些嘈杂和拥挤,环境不怎么理想。 这里东西确实好吃,三个人都不是特别挑剔的,便选了其中一桌坐下。 刚点了饭菜,就见大厅里许多人朝这边涌过来。简思安和觉福都是经历过几番生死危险的人,当即便心生警惕,一个握住了手里的佛珠,另外那个将手按在了剑柄处,如果有谁敢来造次,他们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俩人站起来,却发现那些人全都聚到了旁边那桌,个个一脸兴奋,有人嚷嚷道:“吆,于老头今天又带了什么宝贝过来?看看今天谁运气好能跟他对弈……” “我记得上次输了两颗夜明珠,上上次输了一个银盖白玉碗,可都是值不少银子的,老头到底有多少宝贝啊…… ” “啧,就他那一手破棋艺,家里有金山银山早晚也得输光,一把年纪了,随便耍耍就得了,非得跟人赌胜负,十次九输,瘾可真大!” 听着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苏冬青不由得往旁边看了一眼,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两根手指夹着白子摆来摆去,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将一柄巴掌大的玉如意放在一边,皱眉嘟囔着,“下不下,痛快点,我还没吃饭呢。” 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人,桌上摆着棋盘和一壶茶……两个人这是要下棋? 见老头有了对手,看热闹的人不由得面露失望,可惜自己运气不好,要是被这个脾气怪的老头选中,那个白玉如意可就是囊中之物了,这玩意看上去也挺值钱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奇怪的老头 苏冬青原本只想安安静静的吃个午饭,没想到眼前还有热闹,等饭菜上来,一边吃一边往旁边看着,不用刻意打听,只需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就能将眼前的情景了解个八九不离十。 旁边这桌姓于的老头棋艺一般,但是酷爱同人比试,因为他技术不佳嘴巴却不饶人,许多人不爱同他对弈。可是他舍得下赌注,每次用一件宝贝同人打赌,只要对方能在棋盘上把他赢了,东西就归他,如果对方输了,老头则随便要点东西当彩头。 跟别人赌棋不同的是,于老头十赌九输,有人大概数了数,光在听雨楼就输了几十件宝贝,导致现在喝茶的人一看他就一脸兴奋,这妥妥的是发财的机会啊,一个个恨不得拍着胸脯上前毛遂自荐。 只可惜这老头脾气怪的很,主动找他下棋的不理,非得找自己对手。时间久了许多人特意跑来喝茶,顺便碰碰运气,万一被老头选中了呢,左右这里的茶水也是的,就算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就当看热闹了。 老头看样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来一把,一边玩弄棋子一边道:“还是老规矩,你若是赢了这玉如意归你,我若是赢了你……” 说到这,他停了片刻, 兴致阑珊的在对面的中年人身上扫过,伸手一指他腰间的木牌,“那个木牌子就给我。” 这么随意的一句话,那个中年人却是脸色大变,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道:“这可不行!” 他这一动作,引得许多人看向那木牌,半个巴掌大小,上面用墨色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状,没有什么可稀奇的,看那木头也不像是名贵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老头被他这一嗓子震的直往后躲,不耐烦的掏掏耳朵,“到底是年轻人,中气足,我这有点背的耳朵都受不住了。不愿意就算了,我要一块破牌子也没用,这样,我若是赢了,那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冲我喊三声‘棋圣’,就像刚才那么大声,如何?” 听他这么说,周围人嘘声一片,这老头,为了听点奉承话,竟然舍得这么好的东西,可真是败家。 听到四周唏嘘声,于老头双眼一瞪,捋着胡须道:“别以为这个年是白过的,我可是潜心研究了两本棋谱,现在可是有大的进步,小看我可是要吃亏的。” 这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围观的人早就对他这个臭棋篓子不报希望,带着羡慕的眼神看向那个中年人,催促道:“还不赶紧坐下,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要是不愿意就让我们!” 那人犹豫了一下,瞥了那玉如意一眼,这才慢慢坐下,那老头手持白子,率先下了一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传来一阵惊呼声,苏冬青吃的差不多了,坐在那里慢慢喝茶,刚端起杯子,就听人叫道:“别说,老头这棋艺真是精进不少,这把结果怎么样还真不可知。”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又有一片人哀嚎道:“怎么下在那里了,这不是自杀嘛,老爷子你是不是手抖了?” 没过一会儿,有人又激动的叫道:“这步不错,您老人家要是再走错可就输了。” 不用在近前观看,只听众人的喧哗,就能知道这场对弈的进展情况。苏冬青觉得挺有趣的,吃完了也没急着走,看那些观棋的人激动的面红耳赤,不觉失笑。 几经跌宕起伏,最后老头还是输了,那个中年人拿了玉如意急匆匆的离开,大厅里看热闹的人还在扼腕叹息,刚才明明提醒老头不能那么下了,结果还一意孤行,瞧,又输了。 其实大家叹息的并不是老头输棋,而是赢到的人不是自己。 桌上的棋盘收起来,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去,也有几个还围在老头身边,大概想跟他切磋一下棋艺,可是老头却不怎么领情,鼓着眼睛不耐烦的道:“我想怎么下就怎么下,不用你们教!” 那几个人热脸贴了冷屁股,悻悻的离开了,嘴里嘟囔道:“……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活该一直输……” 热闹看完,饭也吃完了,苏冬青正要结账,那个老头像是不经意的看过来,哼了一声,“这位姑娘看着面善啊,哪天有空陪我老头子下一盘?” 他这话一出口,刚才离开的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苏冬青,眼神里的羡慕嫉妒简直不要太明显。 苏冬青怔了片刻,旋即道:“多些老人家抬爱,晚辈棋艺拙劣,不敢献丑。” 顷刻间,羡慕的眼神变成了不可置信,送上门的肥肉都不要,这人是不是傻。 老头又哼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没有什么能耐的装的上天,有些本事的又假模假样的谦虚,真是没劲……” 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苏冬青笑了笑,向着他福了一礼,把银子给了伙计,然后转身离开。 京城之地泾渭分明,最外层居住的是普通平民,再往里是商人,然后是官员府邸,皇宫则在正中央。听雨楼处在商户和官员府邸之间,离苏冬青的家不远,吃完饭走回去刚好消化。 午后的阳光明媚却不灼热,带着几分慵懒,晒在身上懒洋洋,带着选好的书,苏冬青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本来以为他们晚上才回来,到家才发现陆景已经回来了,正拿着一块点心逗觉信呢。 寻常大人逗弄孩子,差不多就是把东西举高高的, 让他够不到,可这俩人截然不同,飞檐走壁,蹿墙上树,看的人眼花缭乱。 陆景也就罢了,苏冬青见识过他动手,可是头一次见觉信施展功夫,小和尚豆丁一样大小,身体灵活,动作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再配上那白嫩嫩可爱的样子,真真是个萌物。 陆景举着点心在前面跑,小和尚在后面追,光头反射着阳光,那样子特别的喜感,苏冬青不厚道的笑了,等到俩人围着院子溜了两圈,这才开口,陆景笑嘻嘻的将那点心抛过去,觉信顺势就把点心用嘴巴接住,然后气鼓鼓的三下两下吞下肚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练功 听说他们在听雨楼吃的午饭,陆景呲了一下牙,明显一副不自然的表情,苏冬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简思安等人却是知道原委的,笑道:“那里东西好吃,刷一个月盘子也是值得的,对?” 陆景瞪了他一眼,难得一副吃瘪的神情,一看这里面还有些隐情,苏冬青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刚把心爱的点心吞到肚子里,觉信小和尚一边抹掉嘴边的渣滓,一边道:“陆景吃霸王餐,被人留下刷了一个月的盘子,唔唔……” 陆景长臂一伸就把小和尚的嘴巴给捂住了,横眉怒道:“谁吃霸王餐了?他们那里的吃食那么贵,我只是想跟他们理论理论,我是那种吃饭不给钱的人吗?” 小和尚嘴巴被捂住,腋下又被某个人搔个不停,穿着袍子的身体挣扎了半天,终于没有力气再揭某人的老底了。 觉福摸了一把光头,笑呵呵的道:“人家掌柜的已经手下留情了,你吃了四十多两银子才刷一个月盘子,算起来不亏。” 苏冬青:“……” 一个人一顿吃了四十两,到底吃了什么? 把小和尚收拾服帖了,陆景瞪了觉福一眼,还想在苏冬青面前挽回自己的面子,解释道:“嫂子你回去问智真,他知道这事不是这样的,别听他们在这胡咧咧。” 不过是一件小事,苏冬青并没有在意,傍晚时候觉福把菜买回来,苏冬青和他一起做饭。等饭菜好了,文天佑恰好到家,随行的还有两个陌生人,简思宁和简思宇,这俩是简思安的弟弟,三兄弟除了名字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中书舍人左向天,这人是周青山的靠山,为人极其圆滑,左右逢迎,在京城颇有势力,虽然官居四品,但是不可小觑……” “那几个刺客就是他派去杀人灭口的,从前也从左向天那里接过类似的活,根据那几个人的供出来的,我们查到了一些证据……” 苏冬青刚进来,就听到简家兄弟说的话,不由得一怔,原来文天佑一直在追查周青山背后的人。 看到苏冬青,兄弟俩不约而同的转身行礼,“见过夫人。” 苏冬青到现在还不太适应被这么称呼,连忙摆手道:“辛苦了,饭好了,你们忙完过来吃。” 文天佑旋即起身,一行人到了后边厅堂,一起用了晚饭。 晚饭过后,觉福给简家兄弟安排住处,文大将军正想好好跟新婚的妻子温存一番,却见苏冬青抱着两本书去了书房…… 烛光照映出亭亭玉立的身影,透过窗子看了许久,文天佑随手拿了根木棍,一招一式的在窗前练起了武。 没多时,陆景和觉福师兄弟各自走出房门,看着月光下那个人龙腾虎跃,每个人心里俱是感慨万千。从打那场大火开始,他们被迫离开山门,之后便面对无数纷杂的事情,好久没有看到智真这么心无旁骛的练武了。 苏冬青在灯下翻开书页,聚精会神的看着,快速汲取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这里同前世的古代有相似的地方,但也不尽相同,大周处于一片大陆之中,南、东两面环海,最大的敌人分别是北面的蛮族和南方的水寇,因为大周占据了富饶的土地,南北一直以来窥视不断,所以连年征战,硬是把偌大的王朝给拖的慢慢落败下来。 大周之前的朝代叫做大梁,大梁也曾经辉煌过,同样是因为内忧外患而走向灭亡,任何朝代不论如何开始,轨迹都是惊人的相似,大周现在同样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如果此番太子不能顺利的接位,那接下来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看完大梁的三百年跌宕起伏的历程,觉得眼睛干涩,苏冬青便放下书本。本想开窗远眺让眼睛歇息一下,没料到一开窗子,却看到一个矫若游龙的身影,周身上下裹着一层淡淡的月光,飞转腾挪,如游龙入天,又仿若猛虎下山,动作刚猛虎虎生风,又刚中带柔,一动一顿,四两拨千斤。 苏冬青见识过男人功夫,那时杀意毕露,见血封喉,只是看着都觉得气息被斩断了。现在则是纯粹的练功,举手投足看上去平淡无奇,连贯起来却是流畅的浑然天成, 让人看着都转不开眼睛。 耍了一套六合棍,文天佑觉得身体登时活络起来,内里充沛,一收棍,抬眼便看到了倚窗而立的娇俏佳人,身形微动,整个人瞬间出现在窗前,面色平静的道:“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苏冬青还沉浸在刚才的惊艳之中,任由男人将她拉回卧房,等到反应过来时就由不得她了……许久之后她总结出一个规律,没事一定要离练功完毕的某个人远一些,否则就会亲身体会什么叫精力旺盛。 经过一晚上的磋磨,第二天苏冬青睁开眼睛,看着外面大太阳,顿时就把被子拉到脸上,她还没睡醒,天知道那人有多能折腾,她都怀疑自己又没睡够两个时辰。 忍着身上的酸痛,苏冬青强逼着自己起来,洗涮完毕刚出门就碰到了正在站梅花桩的觉信,小和尚脚下步法不乱,脆声道:“师娘早啊!” 人家孩子早起练功,自己一个大人反倒睡过头了,苏冬青脸一阵阵发热,道:“早,累了就下来歇歇,等下师娘给你煮梅子汤喝。” 一听有吃的,小和尚眼睛一亮,但是想到师兄那些喋喋不休的训话,还是忍住了,舔了舔下唇,道:“师娘,我还有一个时辰,不忙,您先用饭。师叔说您看书看的晚了,早上多睡一会儿,我师兄把饭菜放在锅里热着呢。” 不想麻烦再摆桌椅板凳,苏冬青原本想在厨房吃,结果碰到了同样在厨房找饭吃的陆景。这家伙起来晚了,脸都没洗就去点卯,这不才回来。 知道陆景不怎么喜欢吃斋菜,苏冬青就手炒了几个菜,反正已经晚了,凑活着吃还不如好好整治一顿。 第一百九十章 两份邀请 吃完饭,到了前厅,觉福看着苏冬青好像很吃惊的样子,然后拿出一张做工考究的请帖,道:“智真师叔早上离开时吩咐我上午不要打扰师娘,刚才有人送来一张请帖,说是请师叔师娘去府上赴宴。” 结果请柬,苏冬青展开一看,确实是邀请文天佑还有她三日后赴宴,言辞很恭敬,落款是杨飞雄,一个陌生的名字。 “杨飞雄?”陆景眼尖,看到后面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面露诧异,“那个老家伙平时最为低调,除了上朝以外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想找都找不到人,怎么还主动请人了?” 觉福也觉得纳闷,道:“来人是杨将军府上的管家,说是感谢师娘救了杨老夫人一命,为表感谢,所以特地请去府上一叙。” 苏冬青还以为这份请柬是冲着文天佑来了,没想到是牵扯到了自己,将军大人娘亲的性命……不会是那个被噎到的老太太。 陆景双眼望天,若有所思的道:“杨浩成、杨浩成……好像那个老家伙的幼子就叫这个名字,原来打伤了嫂子的那个玩意也来了京城,好啊,这样就有机会收拾他了。” 听他这么说,苏冬青忽的一笑,“别乱来,当时是个误会,后来人家也不停的道歉,这事揭过去了,以后别提了。” 陆景面上点头,心里却依旧盘算着,找机会一定要削那个臭小子一顿,连女人都敢动手,不给点教训便宜他了。 苏冬青刚把请柬放好,简思安引着一个婢女进到前厅,那婢女上前盈盈一礼,“承直郎府上奴婢香月拜见夫人,十日之后有一场鉴宝大会,如果夫人有闲,我家夫人邀您一同赏宝。” 说着呈上一块木牌,这个木牌苏冬青并不陌生,她在听雨楼喝茶的时候,那个与老人对弈的中年人身上便有这么一枚,原来这是鉴宝大会的入场凭证吗? 陆景却是伸手将那木牌接过去,像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说阵仗很大,可惜只有女眷才能去,我们就没有这个眼福了。” 东西一离手,那婢女像是卸去了重担,笑着行礼道:“陆大人。” 陆景将那木牌在手里转了几转,然后给苏冬青介绍道:“嫂子,承直郎夫人便是户部尚书长女,此前文将军拒绝了皇上赐婚,陆大人宽宏大量没有责怪,这回陆大小姐有心,只可惜不凑巧,我记得嫂子你好像那几日要出城访友……” 苏冬青从来没有过访友的行程,知道陆景这么说是想给她解围,邀请她的是陆家人, 文天佑不惜违抗圣旨也拒绝了和陆家的婚事,这个时候陆家小姐邀请她,总觉得怪怪的。 那婢女也是个有眼色的,一听陆景这么说,忙道:“当然不能耽误夫人正事,以后有机会再请您,左右都住在京城,方便的很。” 苏冬青看了眼那木牌,开口道:“承蒙你家夫人盛情邀请,访友一事再做安排,十日后当面向你家夫人道谢。” 那婢女和陆景都愣了一下,前者一脸喜悦的应下然后拜别,等到人走了,陆景才道:“嫂子,你别怪我背后说别人坏话。户部尚书陆青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一直是朝中摇摆的骑墙派,智真是太子心腹,赐婚一事不成他心里透着乐,恨不得和咱们划清界限,他女儿这个时候请你怎么看都不像是安了什么好心,你可千万要小心。” 苏冬青点点头,“你刚点破陆家大小姐身份时,我也心有犹豫,不过看那个婢女的神情,就算是这次请不到我,下次也会再邀我。我总不能一直找借口,索性不如借这个光开开眼界,不管什么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陆景笑了笑,“嫂子说的是,不管他们到底琢磨什么,不让他们如意也就好了。” 文天佑下朝回来,看到这两份请柬,沉思片刻道:“杨家我们一同去,青儿你只管陪老夫人说话就好了,那个鉴宝大会,我送你过去,不用担心。” 陆景原本想问他杨家的事情,听到这个只觉得倒牙,这还是那个只知道练武的木头疙瘩嘛,这么懂得关心体贴人,跟从前相比判若两人啊。 听男人这么说,苏冬青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开始琢磨赴宴准备什么。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文大将军开口道:“这事有人操办,你歇着就好,听觉福说你起来的挺早?” 早什么早! 提到这个苏冬青就脸颊发热,眼神四处飘移,假装没听到。 多看了几眼那绯红的眼角,文天佑道:“总呆在家里也会闷,听雨楼那里也是安全的,你若是喜欢就尽管去,楼上还是很肃静的,你不是说在那里看书很舒服吗。” 苏冬青眨眨眼睛,半天才想起来,她第一次同文天佑在那里吃饭,随口说了一句,“这儿环境不错,点上一壶茶,坐这看书多逍遥”,没想到当时随口一说,男人竟然记住了。 眼前的人瞪大一双清澈的眸子,那娇俏的模样惹得文天佑非常想上手摸一摸,可是看到旁边还站着个碍事的,将军的大人按捺住冲动,沉声道:“听雨楼中有人投奔到太子麾下,这事简思安他们都不甚了解,你心里有底就行了。” 苏冬青点点头,她一向嘴巴严,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走露风声。 且说那香月回到府中,向主子回命,听说苏冬青接受了邀请,陆无月嘴角勾出一个冷笑,“行,做的不错,下去领赏。” 香月高高兴兴退下,陆无月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道:“出来,在我这还有什么可避的。爹都说了,赐婚一事就此作罢,你见那个人做什么,不过是个乡野村夫,你堂堂陆家大小姐,至于为了她浪费一块木牌嘛。” 屏风后面的软椅上坐着一个美貌姑娘,正是户部尚书陆青的三女,陆无双。传说陆家三小姐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知道京城多少青年才俊为之痴心。 赐婚一事不了了之,陆家对此事讳莫如深,陆无双本人则有些不甘心,她想见见那个让文天佑宁愿抗旨抛下自己也要娶进门的女人。她当然不好亲自出面,求到了姐姐这里,所以才会有这次的邀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赴宴 文天佑现在没有什么差事,每天点完卯巡视一番就没事了,陆景这人特别讨厌受拘束,连个样子都不做,露个脸就往回跑,宁愿在家里晒太阳也不想听那些人虚伪的相互恭维。 去赴宴这一日,文天佑还是像往常那个时辰回家,换了常服和苏冬青一同坐车去杨府。同在东城一片,杨将军府邸并不算远,从上车到下车约莫三刻钟。 虽然都在一片区域,这两下环境差别极大,这边道路更加宽阔,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宅院更大守卫更严,不消多问便知道是要地。 杨家是开朝元老,大周延续了二百多年,曾经跟着高祖打下江山的人不少,但是也就只有杨家也就保持着往日的荣光。虽然杨飞雄现在深居简出,可是他手里握着大周三分之一的兵马,而他的大儿子更是禁军首领,可以说深受当今圣上的器重,朝廷官员无不望其项背。 马车刚停下,门口的守卫便立刻走上前,恭敬的道:“见过文将军。” 将军府管家在门房候着,听到动静连忙走出来,为文天佑和苏冬青引路。杨家百年氏族,府邸自然不小,假山林立,每隔多远便是一处处亭台楼阁,院子里梅花开放,冷香阵阵。 一进前厅,苏冬青就看到主位上坐着两个人,年长者正是她在途中急救过的老太太,另外一个五旬上下的高大男人,身材魁梧,头发半白,眼睛炯炯有神,她猜这个大概就是杨老将军。 果不其然,文天佑向那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文天佑,见过杨将军,杨老夫人。” 苏冬青也跟着行礼,老太太起身将她扶起,笑呵呵的道:“救命之恩还未言谢,不必多礼。” 杨老将军看着文天佑点点头,声如洪钟,“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虽然久不闻朝中之事,可以听说过文小将军英勇大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文天佑抱拳道:“您过奖了。” 苏冬青被老夫人拉到身边坐下,杨老将军颔首道:“家母路上遇险,承蒙两位出手相救才化险为夷,今日老夫设个家宴,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苏冬青笑了笑,“您言重了,当时赶了个巧,老夫人没事可真是谢天谢地。” 杨老将军早年久居军中,又身在高位,自带威严,客套完便引着二人前往后厅。那里不但饭食准备好,杨家大大小小的也都站在两边等着呢。见到二人,大人孩子纷纷行礼道谢,而后分宾主落座。 开席,杨老将军率先敬文天佑和苏冬青一杯,言语恳切,拳拳孝心显而易见。他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文天佑和苏冬青既是小辈又差了几阶身份,能得杨老将军如此客气,当然是因为这份恩情足够大。 而后杨浩成又起身敬酒,喝完偷看了他爹一眼,加了一句,“都说文将军是百年一见的习武奇才,哪天有机会浩成一定讨教讨教。” 杨家人世代习武,杨浩成三岁就被送到武当山上习武,天资聪颖再加上勤学苦练,从小在师兄弟中都是拔尖的。别的不敢说,同龄人中能与他匹敌的屈指可数,那日在客栈里受了文天佑一下,他被压制的死死的,至今还不能释怀,总想正正经经的比试一番。 文天佑放下酒杯,面容平静的道:“随时奉陪。” 没想到他应答的这么痛快,杨浩成按耐不住的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 后面的话没说完,看到杨老将军一眼瞪过来,杨浩成缩了缩脖子,不甘心失去一个好机会,咬了咬牙,小声道:“等下吃完饭,文将军如果有兴致,浩成愿意领教领教。” 文天佑点点头,道了声好,好像没有看到杨老将军阴沉下来的脸。 苏冬青坐在一堆女眷之中,席间很是被热情的招待了一番,老夫人和杨家几个儿媳看上去都很厚道淳朴,苏冬青这顿饭倒也没觉得什么不自然。 月到中天,筵席到了尾声,杨浩成已经跃跃欲试了,杨老将军却跟文天佑拉起了家常,“空文大师还好?” 文天佑道:“承蒙挂念,师傅他老人家身体一直都很硬朗,正月我见了师父一回,现在应该在外面游历。” 杨老将军虎目微动,叹了口气道:“那就好。十年前大师的教诲犹如耳边,只可惜老夫愚钝,很多事情未能领悟一二。” “世事本无常,但求无愧于心便好。”文天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道。 杨老将军刚毅的面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此时杨浩成已经换了一身短打扮,眼神热烈的看着文天佑。 不知道他爹为什么突然开始感叹,见有机会,杨浩成便挤了过来,拱手道:“还请文将军赐教。” 杨家有专门的练武场,就设在后院,穿过两个厅堂便是了。因为文天佑是客人,所以杨家其他人也都跟来了,杨老太太看来对这个小孙子颇为宠爱,“浩成顽劣,还望文将军海涵。” 杨老将军一向对小儿子要求苛则,这次倒是一反常态的没发话,站在练武场边,看着月光下两个人, 隐藏在黑暗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虽然兵器齐全,可俩人比拳脚用不上,杨浩成一抱拳,“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拉开架势一掌便拍了过去,文天佑不躲不避,伸手便硬接了这一掌。 杨浩成不敢大意,运足九成功力,只觉得迎面这力道初时绵软,而后猛的霸道起来, 他暗道不好,想要躲却根本来不及,“砰”的一声过后,身体便被震飞出去。他咬牙使出千斤坠,在地上硬是脱出两道丈余长的划痕,停稳身形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逼到了练武场外边。 而这一下,文天佑不但稳如泰山,衣服下摆都纹丝不动。 只这一掌,杨浩成就知道自己功力跟对方相比差了一大截,这回可真是心服口服,痛快的抱拳道:“文将军果然才学绝艳,浩成甘拜下风。” 文天佑也虚虚一抱拳,“承让了。” 其他观战的杨家人则吃惊不已,杨浩成在杨家都算的上练武上乘的苗子,经过这么多年精心培养,竟然在文天佑跟前走不了一招,这个文小将军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手下留情 月到中天,文天佑和苏冬青告辞,老夫人和一众女眷盛情邀请苏冬青常来做客,一番客套之后,二人离开了杨府。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巍峨的杨府渐渐远去,只余一片黑暗。 送走了客人,杨飞雄瞪了一眼小儿子,刚吃了败仗的杨浩成萎靡不振,“爹,儿子得了教训,已经知道天外有人,您老人家别再怪罪我了。” 杨飞雄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没有拦着你,就是想要搓搓你的锐气,京城不比武当山,能人辈出,你如果学不会谦卑,今天的事情还会再发生。” 杨浩成叹了口气,皱着脸道:“我也不是逞强斗狠,之前伤了人家夫人,这不是找个机会赎罪嘛,倒是没想到文将军比武时没有下重手。” 杨老将军斜睨了小儿子一眼,“你以为文天佑是那种借机报复的小人?他可是空文大师的关门弟子,武功修为暂且不说,胸怀气度岂是常人能比的,你这才是小人之心。” 杨浩成唯一怕的就是这个脾气大的老爹,缩了缩脖子连声道:“是、是、是,文将军什么都好,我还差的远呢,以后一定谨遵爹的教诲。” 杨飞雄看上去有心事,并没有在意他的阴阳怪气的,等到众人散去,把大儿子叫到书房,浓眉紧皱,“宫中现在如何?” 杨浩武站在桌前,神情并不轻松,道:“陛下的病情一直反复,太医院到现在也没有个准话,太子帮助处理政事,重华宫那边最近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五皇子李正未封王时曾居住在重华宫,杨浩武话里指代的就是五皇子和湘妃这一派系的势力。 听到这个,杨飞雄面上也没怎么轻松,沉默良久才道:“那场大火不管是谁所为,算是走了最不不该走的一步,太子得了文天佑等人相助,日后这京城局势更加变幻莫测,切记谨慎行事。” 杨浩武面上一凛,一脸沉重的点头应是。 那厢,苏冬青和文天佑到了家,洗脚的时候苏冬青突然道:“刚才同杨浩成比试,是不是应该让一让他……” 一掌就把对方给击败,好像有点太不留情面了。 文天佑丝毫不以为然,“既然他诚心讨教,我要是手下留情才显得狂妄,习武之人应该光明磊落。” 好,这话倒也没错。 第二天,杨浩成起床发现自己的右手抬不起来了,吓得当时就出了一脑门子汗,等回过神来发现手臂三焦经受阻,他这一个月别说练剑了,就是连碗都端不起来。 那一掌果然不简单,不但化解了他的劲力,还反伤了他。 杨浩成抱着不能动的手臂垂头丧气,跟杨老将军嘀咕道:“这就是爹你说的心胸宽广?可把孩儿吓坏了……” 杨飞雄用内力探视小儿子的经脉,发现只是阻塞并无损伤,收手道:“小惩大诫,他要是真想伤你,这条手臂就废了。” 听说文天佑和杨浩成比武,陆景一脸期盼的道:“怎么样,有没有给那个小子点教训,嫂子的伤可不能白受。” 文天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以杨浩成的年龄,现在的功力只比他哥哥略低一些,假以时日便是一个难得的高手,不过杨老将军却不想幼子参军,不知道做何考量。 赴宴归来,文天佑更忙了,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很晚才能回来,而陆景则闲的发慌,大都在院子里瞎晃,或者逗逗觉信,实在无聊了就拉着苏冬青去听雨楼喝茶。 是的,点心在外面买好,他去那里只是喝茶,反正茶水是的,又没有规定不能自带吃的。 外带食物也就罢了,陆景还不知道低调,不但大摇大摆的摆在桌子上,还不停的品头论足,“嫂子,你觉得这酥糕怎么样,是不是不比他们这里的味道差?外面一包十多块才几百文,这里一块就得几百文,你说他们这里多黑心。” 正在给他们上茶的伙计咧了咧嘴,陆景斜了他一眼,“怎么着,你们做的出别人还说不得了?” 那伙计也是脾气好,赔笑道:“陆大人说的没错……” 被认出来,陆景也没觉得有半点不自在,更加咄咄逼人的道:“既然这样就改啊,挣钱多不容易啊,我一年的俸禄才多少银子,还不够在你们这吃两顿饭的,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这倒是一直生意兴隆,就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拿出来的银子是干净的。” 陆景这么大放厥词,引得旁边人不断看过来,大概没有看过没钱还这么嚣张的。 他平时可没有这么乖张,怕是因为洗了一个月的盘子,依旧意难平,所以苏冬青冲那个伙计安抚的笑笑,使眼色让他去忙别的。 那伙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一会儿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跟陆景低声说了两句,然后让人送来几道菜,这事算是平下来了。 苏冬青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啊,不但喝茶水,耍了一顿无赖,还白得几道菜…… 就这样陆景还不怎么满意的样子,“嫂子,你看到没,他们自己知道生意做的黑,我一提,就心虚的很呢。想用这点好处就让我闭嘴,想的倒美!” 苏冬青:“……” 虽然听雨楼的东西是贵,但是人家打开门做生意,东西都是明码标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是吃了亏也不能全怪人家,再纠缠下去可就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她正要劝两句,陆景却冲她眨眨眼,苏冬青突然想起来文天佑同她说过,听雨楼也有他们的人,登时就有些明白,不再计较这个事。 刚吃到一半,几个伙计突然抬了个宽大的木板挂在厅堂中间,一个老者来到大厅中间,冲各个方向抱拳道:“各位,咱们听雨楼每月一次的切磋机会又到了,这次能够在一炷香时间内给出正确答案的,将会成为听雨楼最尊贵的客人,以后在听雨楼所有的花费都将免除……” “嚯,这次可是大手笔,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难题……” “真的假的,一年到头都在这里吃喝,呼朋唤友的也分文不收?在座的这么多人,若是像上次那样几十个答对,岂不是得亏一大笔……” “听说宰相公子上次在这里招待友人,一顿饭就吃了上千两银子,乖乖啊,想都不敢想到底吃了什么,这次我要是能侥幸答对了,也要照那样吃上一顿……” 那个老者还没说完,周围就已经议论纷纷,见苏冬青好奇的望过去,陆景一边吃一边解释道:“这是听雨楼一个惯例,每月初一搞个什么席间宴乐,什么对个诗词歌赋,解个天文地理啊,反正都是那些读书人才能掺和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九宫格 陆景对听雨楼弄出这个丝毫不敢兴趣,坐在那里吃吃喝喝。苏冬青也不是好事之人,不过听旁人这么议论纷纷,还是往那边分了几分注意。 那老者说完话,便在拿来一个香炉,将一烛香点上,放在一边,然后将木板上蒙着的布扯掉,一时间,大厅的人都站起来看过去,楼上雅间的人也都兴致盎然的聚在围栏边往下望去。 能出入听雨楼的,都不是缺钱的,可是大家都挺好奇,是什么样的难题能让听雨楼给出这么大的彩头。当然了,也有人想要在人前露个风头,要知道以往那些优胜者可都不是等闲之辈,要是谁能脱颖而出,起码也能证明自己所学非虚。 当木板上的内容露出真容时,许多人却是愣了,不是诗词,不是对联,而是…… “这、这是……九宫格?”看着那排列整齐的书阵,有人迟疑的开口说道。 “是九宫格没错,不过怎么是九个连在一起的?” “这么难谁能在一炷香之内解出来啊,难怪这么大方!” 苏冬青抬头看过去,看清楚木板上的东西,也是怔了一下。那木板很大,上面用黑色的笔整整齐齐的画着一副纵横图,3×3方格盘一共有九个,格子里大多数是空的,有一部分填充了汉字,硕大的字条清晰可见。 这个东西苏冬青宁并不陌生,如果将格子里的汉字变成阿拉伯数字,那么这个板子上面的便是数独。但是让她吃惊的是,这个数独她并不陌生,前世外国数学家作出的世界上迄今为止最难的“数独”题,跟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她看过相关报道,一个教授花了十多天才解出答案,所以特意留心了一下,到现在还有些印象。这样的难题放在这个时候,只给一炷香的时间,要是真有人能解出来,那可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这里喝茶的还真有一些对九宫格有研究的,二楼有位老人家一看那板子上面的,顷刻便知道难度非凡,笑道:“就说听雨楼没有这么大方,这个九宫格如此复杂,拿回家研究多久能出来尚且不可知,只给一柱香的时间这不是开玩笑嘛。” 说话的人是个姓董的老头,有不少朝廷命官都是他的学生,平生酷爱钻研,对周易颇有些了解,他都这么说了,可见这个九宫格难度非同一般。 “就是,寻常只有一个九宫格,你这九个放在了一起,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真的有的解吗?”有人质疑道。 众人议论纷纷,陆景充耳不闻,吃完碗里的食物,抬头看到苏冬青那般神情,不由得开口道:“嫂子对这九宫格也有研究?” 苏冬青喝口茶,笑道:“研究倒是谈不上,只是看着眼熟,觉得有些意外罢了。” 陆景本来一脸的百无聊赖,听到这话眼睛却是一亮,附身凑过来,道:“嫂子知道如何解?” 他这话一问出来,苏冬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人倒是瞧了过来,“真的假的,这么难懂的玩意竟然真的有人明白?” 说话那人是个大嗓门,本来这个九宫格就格外引人注意,大家都纷纷摇头,有人这个时候说这话,半个听雨楼的人都朝苏冬青这桌看过来。 苏冬青并不是个喜欢招摇的人,见状不由得皱眉,陆景却是没有注意到,眉飞色舞的道:“嫂子,你要是知道那可是太好了,解了这个九宫格,咱们以后来这里吃喝可是不愁了。” 刚才说话的老者见到这边起了骚动,听了片刻,便带着一个伙计来到苏冬青这桌,看到陆景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了。 “两位贵客对这九宫格可有什么指点?”老者态度恭敬的开口问道。 陆景转过头看他,再次确认道:“只要解了这九宫格,以后在听雨楼吃喝全都不用花钱?” 老者颔首道:“没错。这是楼主亲口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山珍海味,想吃什么都有?”陆景眯着眼睛问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让看热闹的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这是谁啊,有点面生啊,刚才董老都说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窥得这个九宫格真解,他就有把握就能解开?” “这人你不知道啊?就是前年在听雨楼吃饭没钱付的那个,听说洗了一个月碗,啧啧,没想到他还有脸来这里……” “我听过这事,不过还是头一次见到本尊……”听到这个八卦,众人面上燃起熊熊之火,两眼冒光的看过来。 那厢老者又再次点头,并且让伙计呈上来笔墨纸砚,苏冬青见大厅里的人全都围过来,而且楼上数十人也都在看热闹,不想再多耽搁下去,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出了答案。 本来看热闹的人以为知道答案的是陆景,没想到是他身边容貌出色的女子,不由得面露诧异。九宫格出自河图洛书,同周易八卦有颇深的渊源,寻常读书人涉猎的人都少之又少,这个九个九宫格合在一起的,更是不怎么多见,这么短的时间就知道如何做解,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见苏冬青三下两下就写出了答案,陆景也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要推演一番,没想到想都想就直接写了出来。 直到苏冬青将写好的纸递过去,老者才反应过来,深深的看了苏冬青一眼,道:“麻烦姑娘稍等,我得把这答案给楼主看过之后才知道正确与否。” 苏冬青点点头,那人便转身离去,陆景看了一眼那烧着的香,好家伙,才烧去短短的一小截。 众人擦亮眼睛准备看看等下结果如何,二楼却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只看一眼就知道答案,这未免也太假了些,连老师你都觉得棘手,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能耐?” 被人称作董老的老人家摇了摇头,“世间多奇人,且不可妄自断言。这个九宫格十分刁钻,你们且画下来,回去为师研究一番。”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契机 等那老者一走,陆景便露出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嫂子,等下我把其他人也叫来,一起在这里吃饭,得这么大个彩头,怎么也得也得庆贺庆贺。” 苏冬青抿了口茶,笑道:“你就这么确定我能解对?” 陆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嫂子可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既然把答案写了,那必然是有把我的,我当然相信嫂子。” 这话说的,苏冬青无言以对,陆景笑容满面,把面前的点心一推,已经开始琢磨等会点什么菜式了。 看热闹的可不这么想,刚才都看着苏冬青想都没想就把答案写上了,怎么看都像是胡乱蒙的,继续看下去便知道分晓。 有人将板上九宫格誊抄到纸上,二楼的董夫子也拿到了一份,越看眉毛拧的越厉害,这个九宫格他真是一点头绪都找不上去。 他兀自看着,旁边站着的几个年轻学生却是面色不善的往下看去,在他们眼中,刚才给出答案的人其实是在哗众取宠,这么复杂的九宫格,没有经过任何推演就直接解开了,如果真是正确答案,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大半个听雨楼翘首期盼着,没过多时,刚才那老者下楼,来到苏冬青跟前,态度恭敬的道:“这位姑娘高才,刚才那九宫格确实正解,按照之前说的,今后只要姑娘进了听雨楼,所有的花销全免。另外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家楼主对周一八卦方面颇有兴趣,不知道姑娘可否移步楼上一叙。” 老者一番话,引得看热闹的一片哗然,听雨楼弄出这么高难的九宫格,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破了,这叫人真的难以置信。 “我还没看明白呢,都有人这么快解出来了?” “可不就是,九九八十一个格子,才给了二十一个,大片都是空白的,这么难的九宫格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写出来,这也太玄乎了些……”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真的假的啊,我们夫子都说了一两个月未必能解出来,一个莫名其妙冒出的人竟然能拔得头筹,怎么都觉得于理不合。把答案公布出来,让我们看清楚,也好心服口服。”二楼一个学子模样的青年扬声喊道。 那管事的老者对这些话充耳不闻,满眼期待的看着苏冬青,希望能够得到她的首肯。 苏冬青并不喜欢出风头,刚才答题不过是因为被赶鸭子上架,没想到现在反而更引人瞩目,欠身温声道:“感谢楼主的好意,不过我对周易之术并没有太多了解,能够解开这个九宫格,是因为我从前见过,不过是一个巧合,所以让你们失望了。” 她这么说是想打消老者的念头,却没有注意到,那老者听到这话,缩在袖子里的手颤抖个不停,情绪激动到了极点,瞳孔不住的收缩放大。 听到苏冬青这话,围观的人不由得长长的嘘了一声,原来是从前见过这个九宫格,怪不得想都不用想就填了出来……不过运气真是顶顶好,因为见过,所以轻松的夺得今天的彩头。 大家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羡慕,纷纷向这边拱手道喜,陆景已经开始美滋滋的点菜了。 强自稳定下心神,老者再次躬身行礼道:“这么巧也算是缘分不浅了,姑娘现在是我们听雨楼尊贵的客人,希望以后常光临,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小老儿姓陆……” 说着,老者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伙计鱼贯而来,给苏冬青她们换了新茶和各色点心水果,陆景大刀金马的坐在那里,一脸的逍遥快活。 老者又问有什么偏好,苏冬青觉得自己赢的太过取巧,不想占人家那么大便宜,刚要开口说不用了,陆景却是抢先道:“先来一坛女儿红,要二十年的那种,我知道你们窖里还有几坛子,不要拿别的糊弄我。” 老者一顿,看了看陆景,再转头看了一眼苏冬青,颔首道:“好,只要我听雨楼有的, 任何东西都不会吝啬。” 酒一拿上来,刚一打开,满室飘香,许多人抽动着鼻子看过来,一脸的馋相。这酒并不多见,卖的极贵,听雨楼比外面更贵,这么一整坛子就白白的拿了上来,他们看着都觉得心疼。 陆景却没有立刻喝,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坛子,道:“当初喝了这酒,让我在这刷了一个月的盘子,现在可以随便喝了,都是托嫂子的福。” 苏冬青:“……”原来是喝酒惹的麻烦。 一炷香过后,只有苏冬青将这九宫格解开,其他人只能摇头叹息,这东西着实不是那么容易的。 有人向那姓陆的管事讨要答案,老者摇头,只让他们自己去琢磨研究。 从始至终苏冬青都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后自己会被卷入诸多事件之中。当然了,即便她早有预感,也终究不会袖手旁观,冥冥中一切自有天定。 苏冬青和陆景拎着两个大食盒离开了听雨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陆管事转身去了顶楼,此时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胸口剧烈起伏道:“是她、是她,肯定没有错,那人一定是老祖宗卦中引路之人……这么多年了,我们、我们终于等到了……” 屋里坐着的人也忍不住抚住胸口,喃喃道:“三百年了,整整三百年了……” 苏冬青和陆景虽然离开了,可是关于这个九宫格的事情却是传扬出去,许多人找到了誊抄下来的,有好奇的,也有自负想要解开的,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把听雨楼带回来的食物热一热,晚上就没做饭,陆景摸着觉信的光头,笑嘻嘻的道:“嫂子厉害,以后听雨楼就是咱们的厨房了,想吃什么尽管点啊,听雨楼做这么黑心的生意,咱们几个天天山珍海味也吃不垮,放心。” 文天佑刚回来就听他在这里大放厥词,还没等问,陆景就抢着把今天听雨楼发生的事情说了,期间把苏冬青大夸特夸,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第一百九十五章 醉酒 听说了听雨楼发生的事情,文天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苏冬青见了,便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事,顺其自然就好。”文天佑如是说道,听雨楼此番做为并非是无的放矢,应该是有什么目的,不过事情这么巧,就不由得让人深思了。 他这么说,苏冬青便彻底放下心来,原本她也没想趁机占什么便宜,就当是结个善缘罢了。 陆景弄来好酒,晚饭时苏冬青也试着喝了一小杯,出奇的没有那么辣,口感香醇,她头一次从酒中喝出了香,可见确实不一般。 现在得了这么大好处,陆景恨不得围在苏冬青旁边献殷勤,见她酒杯空了,立刻就起身倒酒,文天佑却伸手给拦住了,“这些就够了。” 虽然只喝了一杯,苏冬青却感觉呼吸里全是淡淡的酒气,她鲜少饮酒,只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感觉非常新奇。本来还想再来点,结果杯子都递过去了,男人一句话又没了,不由得斜斜的看了一眼。 文天佑没有喝,见苏冬青面色泛起桃红,便知道酒劲差不多上来了,怕她喝多了难受,所以才拦阻了一番,结果却得了一记嫌弃的眼神。 眼前的人眼波潋滟,朱唇素淡,明媚皓齿,几丝长发散落在单薄的肩上,瓷白的肌肤上的醉红映衬的精美面容更加娇艳欲滴…… 文大将军修禅,定力超凡,灯下看美人,此时心里却是一动,脑袋里闪过“国色天香”四个字,语气平静的道:“吃饱了吗?” 苏冬青并没察觉眼前人眼眸中翻涌的情绪,下意识的点头,下一刻,文天佑便站了起来,将她一把扶起,“你喝醉了,随我去房里休息。” 苏冬青还没反应过来呢,“我没醉……” “喝醉的人才说自己没醉。”男人动作柔和但是态度强硬的将人架走,其他人一呆,旋即便各吃各的,当做没有看到。 一站起来,苏冬青察觉脑袋有点晕,身体有点软,脚下像是踩了几尺高的棉花,几乎是完全依偎在男人的怀里,一路被抱回了卧房之中。 被放在床上,看着那忽远忽近的烛光,好似散发着五彩的光亮,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重活一世酒量还是没有任何进步啊。 酒精麻痹了大脑,本来就反应迟钝,又被某个人压在床上一顿亲吻,登时就只有大喘气的份了。 外衣被脱下的时候,苏冬青好像恢复些了清明,挣扎着爬起来,扒着文天佑的外衣,想要替他更衣。想法是好的,可是她现在手软脚软,完全是趴在男人的怀里,根本就是帮倒忙。 “这个、这个时候我得服侍你,这、这是我应该做的……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来着……”一边努力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苏冬青一边口齿不清的道。 本来一下子就能脱掉的衣服,她这么一掺和,反倒还添加了困难。文大将军当然喜欢享受这份软香入怀,可是他更喜欢换个地点换个姿势,所以只能单手扶住怀里的人,另外一只手脱掉外衣。 苏冬青睁着迷茫的眼睛又要替他将发冠除掉,几次都没成功,特别执拗的继续抬手。 没有办法,文大将军只能抓着她的手,把自己收拾利索了,这时喝醉的人才满意的躺回床上,小声的嘟囔道:“好了,该做的都做完了,睡觉……” 本来吃饭时就被诱.惑了,刚才被“服侍”一番,文天佑身上的火正烧呢,怎么可能现在就睡觉,慢慢压过去,凑到那白玉一般的小巧的耳朵旁边,低声道:“时辰还早……” 室内烛光明明暗暗,大床吱吱呀呀响动不停,暧昧的酒气在空气中缠绕翻滚,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冬青终于酒醒了几分,抬头看着眼前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登时心里就觉得还不如继续醉下去呢。 如果不是苏冬青喊头疼,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文大将军起身去厨房,端了碗醒酒汤,苏冬青喝了觉得好受了些,瘫倒在床上抱着被子觉得好舒服。 “喝醉时候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吗?”见她没有睡意,男人开口问道。 苏冬青抱着被子不松手,懒洋洋的道:“当然知道,我又没有醉死。” 看着她像猫儿一样弯着身子,文天佑将人往怀里拢了拢,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像是在等待解释。 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说,还被男人注意到了,苏冬青只好道:“过几日不是应陆姑娘之请去赴约嘛,我问了陆景,说是那个鉴宝大会会有许多大家闺秀和有头有脸的人,我出身农家,不想丢你的脸,便了解了一些礼节方面的事情。这种东西书本中记载不祥,总归还是得找个人教才好……” 当然了,除了礼仪方面的书,苏冬青还看了《女诫》和《内训》什么的。书中写,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但要操持家务,养儿育女,还要伺候好自己的相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早就知道这个时代女子地位低微,看的时候苏冬青还是咂舌不已,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格。 成亲之后,除了做做饭,她好像还跟从前一样,没有伺候相公穿衣束发,也没有端水更衣,反倒是文天佑帮她更多些,虽然只是些小事,可是这个时代女人该做的事情她好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平时也就罢了,喝醉之后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事,所以想要身体力行,结果帮了倒忙还没男人发现了,苏冬青心里一阵阵的发囧。 听她越来越小声的解释,烛光下文大将军的面容柔和下来,手臂紧了紧,沉声道:“外面的礼节大面上过的去就好,家里则无需多虑。我和你是要过一辈子的,现在身体力壮,多为你做些,等到哪天我做不动了,那时你再帮我。” 听到男人这么直白的话,苏冬青慢慢松开棉被,将头扎进那个坚实的胸膛,她也真是幸运,能碰到这样的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应邀 因为领教了某个人的“身体力壮”,醉酒第二天苏冬青再次起晚了,托昨晚那碗醒酒汤的福,她倒是没有醉宿的症状,还是腰酸背痛的老毛病。 苏冬青本来想窝在屋子里看书,没想到觉福却领来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妇人,说是文天佑早上吩咐的,这位是曾经在官家教导礼节的嬷嬷,在礼仪方面颇有经验,特请来给苏冬青解惑。 昨天晚上说的事,没想到不但记在心里,第二天就付诸行动,这样被放在心上,苏冬青心里当然暖暖的,笑吟吟的接待了这位管教嬷嬷。 早在来时,王嬷嬷就被告知了这家主人的身份,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礼貌客气的行礼之后,便开始今天的教程。 因为只看过书中的,苏冬青便从最基础的学起,坐立直行,这些平时最平常的动作,其实有很多讲究。譬如“步从容”, 走路要不缓不急从容大方,“退必迟”,跟长辈告退时要动作迟缓,大方有度,还有笑不露齿,立不中门什么的,甚至连拐弯都有规定,反正比书上记载的更复杂些。 嬷嬷认真教,苏冬青认真学,从形态举止到接人待物,各种繁冗礼节不下百余项,用了半天的时候苏冬青将将记住。 当她按照顺序开始演示时,王嬷嬷便一边审视一边点头,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诧异的。她长期教导官家小姐和大家闺秀,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学的这么快,只说一遍就能记住,并且准确的做出来,这位夫人可真是冰雪聪明。 觉得她学的差不多了,晌午时王嬷嬷便要离开,苏冬青留她在这里吃饭,亲自下厨煮了饭菜,王嬷嬷对她的厨艺颇为认可,下午又教了许多与达官贵人相处注意的细节,让苏冬青长了不少见识。 接下来几日,苏冬青一边融会贯通,一边看书,她现在习惯了简练的文言文,所以看的极快,一天翻完大半本书,收获了好多羡慕和钦佩的眼神。现在府上加起来十多口子人,一个个都是看着书头疼的,冷不丁看着苏冬青这样喜欢读书又善于读书的,可不是佩服不已。 就在苏冬青劳神在在在家里读书的时候,那道最难的九宫格则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当时一炷香过后,那块木板便被撤走,可是在场的人誊抄了许多份,有些不服气或者感兴趣的便拿回去私下里研究。可是几天下来依旧毫无头绪,不信邪的人便拿去找其他人求教,一来二去的, 更多人看到了那个最难破解的九宫格,很多文人学子甚至私下较劲或者打赌,看谁先破解这个九宫格。 这些苏冬青是不知道的,还有三本书没看完的时候,到了鉴宝大会的日子。地点在京城南郊,来来回回需要不少时间,正赶上文天佑沐休,正好可以接送苏冬青。 家里的马车都准备好了,陆景自告奋勇赶车去凑个热闹,进不去里面也好,他只想去透透风。没想到沈府早早的派来马车接苏冬青,陆大小姐一片好意,苏冬青也不好辜负,便和文天佑一起乘上了沈家的马车。 见到文天佑,那车夫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提醒道:“文将军,我听说这次鉴宝大会只有女眷……” 男人是进不去的。 文天佑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他依旧想去,车夫不敢多言,驾车出发。 知道往返花费时间很多,苏冬青特意带了书在身边,不过才掏出来就被文天佑给扣下了,“眼睛难受就歇歇,实在想看我给你读。” 一句话说的苏冬青心服口服,这几天她看书多了,用眼过度,眼睛有些干涩,没想到这都被他发现了,真是明察秋毫啊。 苏冬青倒也不那么着急,不过某个人主动请缨,她也来了兴致,把书往文天佑手里一塞,笑道:“好,那就辛苦了。” 文天佑也不含糊,拿起书便沉声读了起来,“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 马车很宽敞,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男人坚毅俊朗的面容就在眼前,随着薄唇的张合,低沉醇厚的朗读声在耳边响起。声音高而不嘶,低而不浊,苏冬青并不是个声控,不过却极喜欢文大将军的声音,坚定而又通透,听着听着不觉坠入其中。 她会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文天佑过去将近二十年,不是练武就在诵经,心境与常人不同,周身上下气势也格外与众不同。 文天佑平时不若陆景那般闲,早出晚归,晚上的强硬每每会让苏冬青避而不及,两个人像这样闲适的坐在一起十分难得,苏冬青特别享受这份安静醇和。 走了大半程,男人在车上始终保持腰背挺直的姿势,坐久了苏冬青可受不了,正想拿个垫子靠在身后,对面却伸过来一只大手,将她揽在怀里,坚硬的车壁换成了结实的胸膛,接下来的路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马车来的早,两个人也没有耽误,所以早早的就到了城南的赏宝阁。眼前的小楼从外表看跟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苏冬青了解到,这里并非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 平时这里可是关闭的,一年一次的鉴宝大会才开门, 客人凭印证才能进入, 传闻这的主人是位女子,貌若天仙又坐拥无数宝贝,身份十分神秘。 虽然只有得到邀请才能进入,可是小楼附近的车马却是不少,大都精致华美,不知道是参加的人,还是听到风声来凑热闹的。 苏冬青才下车,一个香衣飘飘的女子在丫鬟的簇拥下走至近前,“文将军文夫人赏脸光临,妾身这厢有礼了。” 女子面容秀美,嘴角含笑,弯着漂亮的丹凤眼,给人一股可亲的感觉,这位就是邀请苏冬青参加这次鉴宝大会的承直郎夫人陆无月。 苏冬青急忙还礼,笑盈盈的道:“能得这个机会大开眼界,应该我谢谢姐姐才是……” 文天佑一拱手,陆无月面上笑容更甚,“将军只消放心把人交给我,妹妹是我请的客人,妾身自会护其周全,等到大会结束,保准将人好好的带回来。” 语气透着亲近但又不逾越,文天佑微微颔首道:“麻烦沈夫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冤家 寒暄了几句,苏冬青便和文天佑分别,跟着陆无月一同进了赏宝阁。进门的时候,有专门的人验证那块木牌,通过后再引领着上楼,在门口,苏冬青看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在听雨楼同那个怪老头对弈的中年人。 那人跟在一个美艳女子的身边,看那恭敬的神情,应该是侍奉那女子的。果然,他将身上的木牌给了那个黄衣女子,自己则站到门外静候。 苏冬青多看了两眼,那个黄衣女子却敏锐的察觉到了,顺着视线望过来,目光甚是不善,漂亮的脸蛋罩着寒霜,柳眉皱成一个不耐烦的弧度,看上去非常不好惹。 两个人目光相遇时,苏冬青习惯性的微笑点头,那个女子却是扬起下巴,傲气的很。 陆无月刚把两个人的木牌递过去,验明身份后正待挽着苏冬青的手往里走,不经意的侧头,恰好看到黄衣女子,娇笑道:“哎呀,这不是元元妹妹嘛,我还以为你对这鉴宝大会不感兴趣呢。湘妃娘娘那么疼爱你,宫里的好东西不知道看了多少,还能瞧的起这些小东西?” 黄衣女子正是礼部侍郎的千金陈元元,陈家世代书香,出了几个大学士,可以说桃李满天下,朝中许多官员都是陈家的弟子,势力颇大。后宫魁首的湘妃也是出自陈家,正是因为母族力量强大,所以以湘妃和五皇子为首的派系才一直蠢蠢欲动,意图废掉太子,推五皇子上位。 文天佑跟苏冬青说过朝中各个势力派别划分,现在七王爷老奸巨猾韬光养晦,准备坐山观虎斗,五皇子借着陈家的势力风头正盛,京城平静的态势下暗流涌动。 见识过男人几次险象环生,苏冬青清楚权利的斗争更是血腥和惨无人道,所以格外加着小心,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五皇子派系的人。 苏冬青不着痕迹的打量陈元元时,对方却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对待陆无月都隐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挑眉道:“本来我也没想来,这地方太偏了,不过恰好这几天没什么事情,索性就打发下时间。” 鉴宝大会之所以受到追捧,不仅仅是因为在这里可以欣赏到很多宝贝,更重要的是能够与许多名门世家的人接触,如果侥幸能够结交一两位,那才是最大的收获。 正是因为许多人都抱着这个想法,在一些隐秘的场所,做为印证的木牌都炒到了一个不菲的价格,许多人更是有钱都没办法买到,这样的东西在她嘴里却像是不值得一提的东西,话一出口,就引得旁边的人注目。 不过一看说话的人,众人便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以陈元元的身份,这样的话还真是一点都没夸大。陈家几年前在京城如日中天,即便太子归来收敛了些锋芒,想要巴结的人不知凡几,弄到一个木牌,实在是太简单了。 看到陈元元,周围的人俱是一张笑脸迎过来客气的打招呼,陈元元矜傲的点头示意,然后看着陆无月道:“怎么没见无双来,是不是还因为赐婚那事暗自伤神?我本来想着安慰她一番,却一直没见到她人,真是遗憾。” 说这话的时候,陈元元明艳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遗憾,遗憾没有看到惨遭抛弃的陆无双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能装出那副清高的模样。 陆无双从小聪颖,七岁能吟诗作对,长大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直被人奉承为京城第一才女,又貌美如花,也常被人称赞为京城第一美人。 因为年纪相仿,又都是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陈元元经常被人和陆无双比较。两人相貌本来各有千秋,可是因为性格的缘故,大多数人更喜欢陆无双的沉静自制,而骄纵的陈元元落了下风。 本来这个时代宣扬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陈元元书香门第,却在诗词歌赋方面略逊陆无双一筹,这样反倒衬得陆无双更加的出彩。 陈元元本来出身高贵,却从小被人比较着矮了陆无双一头,以她高傲的性子自然很难平静,早就把陆无双当成了死对头,见面就从来没有好脸色,长辈在时稍微收敛些,在外头恨不得把“讨厌陆无双”写在脸上。 在太子和五皇子的暗自较量中,陆家是骑墙派,当听说太子求皇上给文天佑和陆无双赐婚时,陈元元恨不得仰天大笑,她的眼中钉真真的成了必须除掉的一根刺,这回不用她出手,陈家就会把陆无双和太子一派给收拾了。 后来又听说文天佑求皇上收回圣旨,遗憾的同时陆无双也觉得解气,一个男人宁愿选择乡野村妇也不愿意娶京城第一才女,陆无双被狠狠的羞辱了一顿,可真是大快人心。 听说这事之后,陈元元数次登门陆府,没见着人,这次鉴宝大会就是想要趁机嘲讽陆无双,没见着正主,逮着陆无月,话里一顿夹枪带棍。 陆无月当然知道她和自家小妹结怨已久,不想与她有过多纠缠,面带微笑道:“感谢元元妹妹关心,等我见到无双 ,必定转达你的心意。我这里还有贵客招待,先走一步了,有空待续。” 小楼有四层,一楼是用来招待的大厅,二楼三楼摆放着各种宝贝,四楼则是私密的房间,供人休息喝茶。此时大会还没正式开始, 陆无月便携着苏冬青到了四楼,落座之后有人奉上茶点。 陆无月捏着杯盏,向苏冬青敬道:“我比你虚长几岁,便厚着脸皮喊你一声冬青妹妹了。” 苏冬青也同样端起杯子,略低于对面的高度,从善如流的道:“那我也斗胆叫一声无月姐姐。” 两人相视一笑,陆无月则借着喝茶的机会强压下心里的诧异,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苏冬青和文天佑一同下马车,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从妹妹手里抢走文大将军的村妇。 据下人禀告,苏家姑娘婚配原本是其他人,后被男方抛弃,名声大毁之后差点病死,结果阴差阳错的和文天佑结了阴亲…… 在陆无月的想象中,生长于乡野之中的女子和家中的仆人相差无几,卑微而又懦弱,靠着讨好度生。没想到看到的人却是容貌绝佳气质非凡,礼貌端庄,举止有度,比她见过的大家闺秀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此之外,这人跟文天佑一样,眼中比别人多了几分淡然,并不是装出来的,她切实的感觉到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见面 苏冬青和陆无月一上楼,陈元元俏脸就拉了下来,冷冷的哼了一声,问旁边的人道:“陆无月旁边那人是谁?” 虽然面上不屑,她心里肯定还是在意的,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她差不多都认识,但是那张脸却是陌生的,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所以当然想要打探清楚。 冲着陈元元的身份,这里大把的人都想同她搭话,不过她们也见过苏冬青,刚才陆无月也没有引荐,这个时候也只有摇头的份。 陈元元皱着眉,她身边的女孩犹豫了一下,道:“我刚才在外面看见,陆大小姐亲自去接的这个人,好像叫了文将军和文夫人……” 陈元元一挑眉,据她所知,朝中被称为文将军的,只有那个新被册封的年轻人,也就是拒绝了皇帝赐婚的…… 如果真是那个人,可有点意思了,那女人生生的抢走了陆家的姑爷,不管怎么粉饰,那次赐婚被拒陆家也吃了闷亏,陆大小姐却巴巴的把她当成贵客,要说没什么企图,打死她都不信。 看她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有两人主动开口去楼上打探,陈元元点点头,告诉了自己的房间,让她们打听明白了过来找她。 楼上,陆无月平息心中惊诧之后,便亲热的开口道:“其实这次请妹妹来也有些唐突了,不过早点认识也挺好,一回生二回熟,以后闷了可以一起喝喝茶吃吃饭。妹妹是个大方的,我也不绕弯子,人多的地方就少不得闲话,有些人总是喜欢搬弄是非,希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便是暗指赐婚一事了。 苏冬青点头道:“我才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还得麻烦姐姐多提点。这里卧虎藏龙,冬青愚笨,不想招惹是非,也不会轻信那些无根之语,姐姐放心。” 陆无月闻言面上笑容更甚,纤美的手掌放在桌上,温声道:“妹妹这般性情我喜欢,赐婚一事文将军与陆家早就释怀,我还担心妹妹介怀,没想到我是我想多了,冬青妹妹才是真的胸襟大度。” 苏冬青笑了笑,面子上面那些虚话,别人怎么说,她便怎么听着,当真才是真的傻。 陆无月又拉着苏冬青说了一堆话,苏冬青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应对得体。 陆无月越发觉得吃惊,她是为了妹妹才请人来的,试探了这么半天,愣是没找到一点破绽,不管是言语还是态度真是滴水不漏,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农家出身。 她现在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文天佑从别的地方招来特意遮挡人眼线的。 苏冬青和陆无月刚坐下喝了一杯茶,就有人敲门,是陆无月关系不错的密友白紫萱。陆无月给二人分别引荐,对方是太常寺卿三女,亦是京中贵胄,言谈举止,优雅非常。 说了一番客套话,又有人过来拜访,再加上一些想要巴结的,屋子里的人便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起招呼,陆无月被分散了注意力,苏冬青稍稍的得了点清闲。 那厢,打探完的人去找了陈元元,道明苏冬青的身份,陈元元不由得露出深思的神情。 她虽然任性妄为,却也深刻的清楚,现在一切的富贵都源自陈家和五皇子还有湘妃的势力,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五皇子与太子之争,更是左右未来陈家整个家族的命运,虽然文天佑不过四品,可他是太子最得力的心腹,屡立战功后快速成了将军,所以他拒了那场婚事,陆家不但不敢生气,还得笑脸相迎。 不过以陆家那只老狐狸的精明,不想亲近任何一方势力,那陆无月怎么还主动邀请了那个人? 陈元元正寻思着,她的表妹凑过来小声道:“陆无双来了……” 陈元元立刻站起来,猛的一挥衣袖,“走,咱们同她去打个招呼。” 打招呼是假,想趁机奚落对方一番才是真。围在她身边的人自然清楚俩人不对付,碰面便是一番唇枪舌战,不管是拥护她表忠心也罢,还是单纯的想看热闹,都纷纷起身,跟着一起出去了。 陆无月姗姗来迟,带着得体的微笑向众人打招呼,和友人一同径直去楼上找她大姐。她一出现在门口,屋里许多人都站起来,热情招呼的同时,眼中都多了几分兴奋的玩味。 屋里人很多,陆无双假装矜持却又急切的用目光搜寻,一眼看到屋中唯一一张陌生的脸,不由得一怔。那日在楼上她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不真切,现在只隔了几步,面前的人看的清清楚楚——肌肤胜雪,面若芙蓉,美目流转着温润的光芒,周身上下的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进来一眼就看到了。 听到别人的招呼声,看到突然的秀美女子,苏冬青颇为自然的起身,唇角微扬,“陆三小姐,幸会幸会。” 说话不急不缓,声音婉转柔和,陆无双却是没有缓过神来,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她托姐姐邀请苏冬青,就是想要看看文天佑娶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为了向众人表示此番邀请与她无关,特意和朋友一起过来,甚至假装不知道姐姐邀请了苏冬青,刚来便直奔这里…… 陆无双精心准备这次会面,甚至不顾爹爹远离太子和五皇子两方势力的警告,源于她的不甘心。她出身高贵,因为聪颖从小便众星捧月,受到各种称赞,在人们艳羡的目光下长大,她是女人羡慕的,男人追捧的,区区一个和尚竟然为了一个村姑拒绝了和她的赐婚,活了这么大,陆无双头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屈辱。 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自从赐婚告吹之后,陆无双无时不刻都在想,文天佑到底娶了个什么样子的女人,那个女人到底哪里比她好? 陆无双觉得自己是最好的,这次她要让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女人在这里看看,那个村妇和她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文天佑放弃自己就是眼瞎…… 可是她自信满满的来了,却受到了莫大的震惊,这个人不但不是她想象中卑贱的模样,反而容貌精致,清丽脱俗,只看到这个人,她甚至隐隐感觉到了危险。 这个人可能会带来比拒婚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九章 相遇 见苏冬青起身招呼,但是自己的妹妹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反应,陆无月自然知道她是被惊到了,但是这样的话外人会觉得失礼,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道:“无双,这位是文夫人。梁州人杰地灵,天下美女半数出于其中,我刚才也看呆了,冬青妹妹标致又有灵气,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啊。” 陆无月的一番话,拉回来陆无双的神智,避开苏冬青的目光,微微低头,福了一礼道:“文夫人,失礼了。” 这位京城第一才女,苏冬青在听雨楼喝茶的时候听人说过,今日一见,果然同传言一样,是个体态纤细楚楚可怜的美女。 陆无双到底是大家闺秀,完美的掩饰住了心中的各种的杂念,彬彬有礼,无懈可击。 陈元元一进来,就看到苏冬青和陆无双打完招呼各自落座,和周围人一样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情,还以为这俩人碰面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谁成想这么平淡无奇。 陈元元被众人簇拥进来,扬眉道:“无双,有阵子没看到你了,去哪儿躲清闲了?” 顾忌陈陆两家面子,即便这人与自己不合,陆无双也不能当众无视陈元元,淡淡的开口道:“从别处得了一副纵横图,钻研了数日苦不得解,莹莹唤我出来透透气,劳烦你惦记了。” 知道这人向来借口周全,陈元元嗤笑一声,“无双可是谦虚了,以你京城第一才女的聪明才智,区区一副纵横图能难得住你?” 有人十分有眼色的让座,陈元元也不客气的坐到了陆无双的跟前,两个人俱是肤白貌美,其间却弥漫着一种别扭的生硬,这屋里所有人都知道两个人互相看不上对方,都假装没有看到。 讨厌的人坐在身边,陆无双却是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神色平静的道:“听说是从听雨楼传出来的,九宫连环,难度极大。应天书院的夫子在学堂上布了这道难题,至今为止,百余名学子没有一人给出正解,无双才疏学浅,不得其解也无可厚非。” 应天书院可是京城头等的书院,夫子许多都是国子监大儒,里面尽是些贵族子弟,才学兼备之人比比皆是,如果他们都破解不了,可见确实难度不小。 同陆氏姐妹关系好的女子也纷纷附和道:“我也听说了这事,起初还以为是听雨楼故意弄出来的噱头,没想到还真有些名堂。” “重排九宫那可是个费脑子的,我可做不来,也就是无双静的下心去琢磨,要我才不愿意浪费那个功夫……” 众人听上去自说自话,可都是替陆无双开脱的,苏冬青则始终没有搭话,九宫图,听雨楼……不会是她那日解开的那个。 屋里的人虽然看上去是随意做的,但是仔细观察,其实很容易分辩出是按着派系落座的。以陈元元为首的自然是五皇子一派,陆氏姐妹身后多的是明哲保身一派,另外还有一些左右逢源的。 不光是官场之中派系相互挤压和牵扯,就连女眷相聚也一样,由此可以窥探她们身后的家族势力在朝中的暗流涌动。看着众人抱着各自的目的寒暄或者试探,苏冬青觉得有些乏味,还不如留在家中看书来的自在。 陆无月一直注意着她,见她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情,笑道:“冬青妹妹平日在家中做什么?” 苏冬青打起精神应对道:“喝喝茶,看看书,晒晒太阳,我这个人比较闷,一般鲜少出门。” 前世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没事抱着书喝茶,到了京城的日子大多数都是如此,如果不去想朝中权利争斗,现在的生活美好的不能再美好。 没等陆无月开口,陈元元插话道:“真是巧了,无双也是最爱看书的,你们二位倒是兴趣一致,肯定有不少话聊。” 苏冬青能察觉到这人同陆无双关系不睦,屡次想要借自己来嘲弄陆无双,无非是借着当初赐婚的由头来羞辱对方,她不想做垡子,只道:“我看的大都是野志话本,解解闷子也就罢了,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陈元元不依不饶还想继续,门口有人过来通报,鉴宝大会马上开始,众人纷纷起身准备下楼,这个话题算是这么中止了。 下到二楼,只见挨着墙一排排木柜,上方摆放着一件件珍宝,打眼看过去,有精美的瓷器、精妙繁复的图轴、巧夺天工的玉壁、金漆长方的石砚……一排排的宝贝在烛光下泛着璀璨的光芒,引得众人注目。 这些东西价值如何苏冬青并不知晓,不过那金丝楠木的木柜她可知道珍贵无比,在这屋里扫视一圈,登时有种进入了博物馆的错觉。 当然了,她在前世博物馆里看到的宝贝都是在土下埋葬了几千年然后被挖掘出来的,而眼前的这些正处于它们自己的时代,最美丽也最耀眼。 苏冬青心中感慨万千,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就像是看呆了一样,有几个人心中不免嗤笑,到底出身粗鄙,没有什么眼界,看到这些宝贝眼珠都不转了。 到齐之后,楼主便现身了,出乎意料的是个面目平常的女子,嘴角含笑的扬声道:“换位诸位来到赏宝阁,小女子蔷薇喜爱收集天下宝贝,也喜欢与人分享,希望这些宝贝能够让各位满意。和往年一样,如果诸位带了宝贝前来,也希望能让大家见识见识。” 原来参加的人也可以带珍宝前来,这是苏冬青才知道的,怪不得外面那么多车辆和人,除了送人的,大概也有护送宝贝来的。 楼主蔷薇也是个痛快人,闲话没说两句,鉴宝大会便开始了。在场的所有人中,以陈元元身份最为尊贵,蔷薇先陪同她赏宝,苏冬青和陆氏姐妹去了另外一侧。 这一边柜子上摆放但是各种玉器,小的有拇指大小的雕子玉珠子,大的有青玉子母卧牛,林林总总有三十件之多,玉器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一看就知道都是上品的玉石,雕琢精美,确实都是难得的宝贝。 君子如玉,这个时代的人对玉石十分喜爱,围在这里看的人不少。 第二百章 睹物思人 苏冬青停在一个玉镯前面,脸上露出无限怀念的神情。木柜上的玉镯透亮光洁,略带着青灰色,晶莹剔透。最特别的地方在于这个玉镯是由三股麻花形状的玉绳交缠围绕而成,三股玉绳彼此相连又各成一体,丝丝入扣,做工精美。 这个玉镯她见过,确切点说前世见过类似的三活环手镯,雕刻技艺十分复杂,民间已经失传百年。外公的一位老友是位玉雕大师,花了是十年的功夫,复活了玉镯,她当年去看了,还得了一个白玉制成的活环绞丝手镯礼物,她一直带在手上,直到那场飞机的事故…… 那个手镯陪了她十多年,感情非同一般,再次看到熟悉相似之物,不免睹物思人,心绪飘到遥远的彼方。 见她盯着那玉镯,陆无双也看过来,眼中也带了点赞赏,道:“玉石坚硬,能雕琢出这种圆润弧度着实不易,所用的青石玉品色也不错,是件佳品。” 看苏冬青神情有些飘忽,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陆无月便道:“冬青妹妹若是喜欢这手镯,等下我们问问那蔷薇阁主,她若是肯割爱,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得这话,苏冬青定了定神,摇头道:“算了,再像也不是原来的东西,留着只会徒增烦恼。” 话音刚落,只听后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青玉绞活环手镯,乃是吕大师亲手所制,整个大周只有这么一件,夫人还见过其他的?” 苏冬青一回头,便看见那个蔷薇阁主款款走过来。 陆无双点头道:“原来是出自大周第一玉雕师之手,难怪这般的浑然天成。” 若是放在平时,苏冬青肯定会用个借口搪塞过去,可是看着这个玉环,心情复杂,听到蔷薇阁主这话,便道:“可能只是相像未必相同,我曾经见过的活环手镯也是这般绞丝形状,由一整块玉石镂空雕琢而成,稍一动,三股玉绳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以此来提醒佩玉者,要温文尔雅,切勿轻狂。” 蔷薇微微一笑,将那玉镯从木架上取下,放在苏冬青手上,她动作轻柔,玉镯却发出叮咚脆响,声音不大却直击入耳,令人精神为之一震。 熟悉的细腻的触感让苏冬青心神一动,那蔷薇阁主却是笑吟吟的道:“看来夫人所说之物与这个玉镯是一样的,我以为我收罗的宝物都是天下无二的,现在看来是我太狂妄了。” 摩挲了几下玉镯,苏冬青便将其反手扣到蔷薇阁主的手心里,道:“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玉种类繁多,质地更是不同,再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手法雕琢,各有内蕴,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阁主拥有的这个玉镯,肯定是天下无二的。” 没想到她剑走偏锋这般解释,蔷薇阁主一愣之后便开怀笑了起来,“好一个天下无二,夫人所说极是,蔷薇受教了。” “阁主言重了。”苏冬青微微颔首道。 看着苏冬青和阁主蔷薇谈笑风生,陆氏姐妹对视一眼,都是对方脸上看出了意外之色,她们连这个玉镯的来历都没有听说过,苏冬青反而知悉的如此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玉镯,还有白玉双孔雀、鸳鸯柄玉盒、青玉莲纹香薰、青玉船等等,每一件精美的玉器都是难得的珍宝,此刻聚集在一起的,在众人惊艳的注视下,更加的烨烨生辉。 观赏到这一侧最后一个玉器时,旁边的木柜却是空的,蔷薇阁主拍了拍手,一位侍者模样的人捧着一个红布蒙着的长条器物走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木柜之上。 众人好奇的望过去,蔷薇掀掉红绸布,七彩光束便四射开来,看见那椭圆形的彩灯,四周发出惊呼之声。 能来到这里的,非富即贵,都见过不少宝贝,可是眼前这盏不足两尺高的彩灯,却是第一次见到。 灯身透明,好像都被分成了一个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面存着一个颜色各异的圆珠。仔细看,每个圆珠里面都有一朵花,圆珠只有拇指大,里面的花虽然袖珍,但是却惟妙惟肖,耀眼夺目,好像用圆珠锁住了花开的最美丽的那一刻。 更令人称奇的是,随着彩灯里面的烛光摇曳,彩灯颜色不停的变换,圆珠里面的花朵仿佛被风拂过,花瓣和花蕊颤动不已。 见众人看的目不转睛,蔷薇开口道:“这灯是我一位友人所有,是游商从遥远的番邦带过来的,穿过大海沙漠,只为今日在诸位面前展现瑰丽的身姿!” 从不同的方向看,这个灯散发的光芒颜色各不相同,一众女眷靠近了看,彩灯流花光宝,更加的璀璨耀眼。 “这灯是玉做的吗?这般透明,看着不像……” “阁主将这灯放在这里,莫不是真的是盏玉灯?”有人看不出来,这样揣测道。 “听说西北番邦有种叫做水晶的东西,晶莹剔透,色彩斑斓,我记得无双有个水晶坠子,和这个看上去差不多。”程莹莹这般说道。 众人猜了半天,不能确定这灯到底什么材质,都不由得看向蔷薇阁主,蔷薇反倒看向陆无双,“陆三小姐觉得这灯是玉非玉?” 陆无双矜持的向蔷薇点点头,看着那五彩花灯,细声慢语道:“细看这灯中带着细小的气泡,则不可能是水晶,真正的水晶里不可能有气泡。玉石色泽温润,光带着淡淡的油脂,真正的玉灯光没有这般强烈,应该也不是玉质……” 她故意停在这里,就是想要吊起众人的好奇心,见所有人都看过来,陆无双正要再开口,蔷薇阁主突然开口道:“陆三小姐所说极是,文夫人以为如何?” 陆无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脸色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好了。 在场的其他人没有发现,站在外边的陈元元却是看到真切,不由得嗤笑一声。别人也许不清楚,她可是知道,陆无双就是个假清高,实际上比谁都爱显摆她有多博学,刚才故意卖了个关子,结果人家话锋一转,她就把腰给闪了。 可真是活该! 第二百零一章 七彩琉璃灯 苏冬青正在欣赏灯盏,冷不丁的被点名,顺着蔷薇阁主的话道:“陆三小姐说的没错,冬青也觉得此灯非玉也非水晶,看上去像是琉璃。” “琉璃?那东西倒是少见,只在宫中和佛堂之中,民间鲜少露面,难辨真假啊……” “我曾经看过一只琉璃碗,也是漂亮的很,只是跟玉分外相似,不好辨别……” 众说纷纭之时,陆无双突然开口道:“文夫人何以断定这是琉璃呢,还请赐教。” 听她说话,苏冬青便转头看过去,恰好看到陆无双眸子深处那抹意难平的情绪,突然有种被人针对的感觉,愣了片刻,然后道:“赐教不敢当,只是一点愚见。这灯罩显然并非自然而成,而是经由人为烧制,玉和水晶难以在火中淬炼,故非这两种。众所周知,琉璃因为‘火里来,水里去’的特性,被视为千年修行的境界化身,被奉为佛教七宝之一,这盏彩灯底座镌刻的是——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所以冬青猜测此物应该是琉璃灯。” 闻言,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苏冬青的目光中则带了几分赞赏,她们都看到了那一行梵文,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还在这里使劲分辩,人家明白的一眼就看懂了。 听得她这番解释,陆无双眼中幽光一闪即逝,她也是看到了行梵文,才判断是琉璃,没想到被抢了先,心里别是一番滋味,嘴上还要礼貌的道:“原来如此,无双受教了。” 她那份不甘心,看在陈元元眼里却是高兴极了,扬声道:“文夫人知道这灯可不奇怪,文将军乃是空文大师的高徒,少林乃佛教圣地,琉璃之于文将军并不陌生,文夫人能看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冬青笑了笑没说话,第一次见面杀人的场面太过于印象深刻,每次经人提醒她才想起来男人曾经是个和尚…… 陈元元一提文天佑,在场的众人便立刻想起赐婚那事,再看陆无双和苏冬青时,目光带着几分比较。这位文夫人的出身尚且不论,容貌和见识丝毫不逊于京城第一才女陆无双,也难怪文将军倾心,宁可违抗圣旨也要娶进门。 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视线让陆无双暗暗咬紧银牙,陈元元这个人可真是恨自己入骨,千方百计地想让她难堪。 那厢,看到陆无双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样子,陈元元心情舒爽的很。曾经多少次,陆无双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博学多才,将她比的回头土脸,现在轮到她尝这个滋味,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看着四周的人对苏冬青说着恭维的话,陆无双心中翻滚的厉害,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她让姐姐邀请苏冬青来鉴宝大会,一个目的是让众人看清楚她和这个村妇的差别,另外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这个刚到京城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女出丑。 没想到苏冬青见到这么多宝贝丝毫没有露出异色,反而她们姐妹看不通透的宝贝,她倒是如数家珍,陆无双这脸上的笑容维持都有些勉强了。 陆无双的不甘心,并非是因为对文天佑有意,只是从小到大头一次受到了挫败,还是婚姻大事。赐婚一事并非陆家所愿,可是文天佑为了一个农家女而拒绝了她,这位京城第一才女觉得深受屈辱,为了维持颜面,她一直保持着毫不在意的态度。 可是扎在心里的这根刺越来越深,那日在楼上看到文天佑和一女子分外亲密,陆无双实在是忍不住了。她这这种身份,自然不会像市井泼妇那般无理打骂,也不会像陈元元那样霸道行事,想要找回面子,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对方在自己面前自惭形秽,让所有人看清楚,她依旧是个风华绝代的陆无双…… 可是,事与愿违,今天反倒是她一直在吃惊,对方在这种场合不但一点都不露怯,反而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她和姐姐反倒变成了陪衬一般。 这个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这盏琉璃灯着实夺人眼球,其他处的人也一并引来观看,苏冬青借着给人让地方的机会,侧身去了旁边,那里的柜子摆放的字画,应该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苏冬青对这个没有什么研究,一个外行就看看热闹。 她想躲清闲,可偏偏不能如意,陆无月和蔷薇二人也跟了过来,拉着她去观赏来客带来的珍宝墨迹。陈元元出自名门书香之家,与文房四宝有不解之缘,这次来也没有空手,带了一块已故名家亲手所制的墨锭,大约十多厘米长,周身环绕着青紫之光,听说价值千金。 这么一个宝贝,陈元元却直接捐赠给了赏宝阁,豪掷一笔,令人侧目。 字画旁边陈列是二十多件瓷器,无一不精美绝伦,令人称赞不已。 二楼有百余件宝贝,偌大的三楼却只有一件,这一件却惊人瞠目结舌。 宝贝平放在石床之上,金光灿灿,赫然是一件金缕玉衣。玉衣大约成人高度,通身上下千余块玉板,金线编织,表面平整而严密,设计精巧,天衣无缝。 看着这件金缕玉衣,不知道该感叹其奢华还是巧夺天工,总之这个宝贝令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就在所有人一眼不错的看着那玉衣时,蔷薇阁主却开口道:“其实我这里的宝贝都抵不过文夫人身上的一件,不知道文夫人可否割爱让蔷薇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里的人全都看向苏冬青,不敢相信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这件金缕玉衣更加珍贵。 苏冬青也一脸纳闷,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宝贝。 蔷薇微微一笑,低头看向她的手腕,“几十年前,大周腹地发生了一场特大瘟疫,哀鸿遍野,一名高僧来到曲水,在岸边念经数日,百姓取河水饮用,疫病不治而愈,这位得道高僧便是了尘大师。传说这位高僧在树下参悟佛法,肉身与树融合,带着肉身舍利的枯枝被磨成了佛珠,其中一串便落在了尘大师的徒弟空文大师手中,文夫人手上带着的这串应该就是了尘大师的舍利佛珠。” 第二百零二章 圣物 蔷薇还没说完,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苏冬青的手腕处,纤细白嫩的腕骨上挂着一串棕色佛珠,珠子光华内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苏冬青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眉头微蹙,“这佛珠确实是夫君师傅所赐,不过冬青并不知道是不是阁主口中所说的舍利佛珠。” 听她这么说,众人更加相信这串佛珠是蔷薇阁主所说的,面上不由得露出惊奇之色。舍利者,无量功德所重,是佛门传世圣物,非寻常珍宝所能比,如果是真的,这串佛珠确实比这里所有的宝物都珍贵。 迎着无数火热目光,苏冬青将佛珠从腕上摘下,众人便接连涌到她身边,围观这珍稀的圣物。 陆无双只瞥了一眼便退到人群之外,她精心策划的鉴宝大会算是彻底失败了,她不想留在这里,便悄然下楼离开。 苏冬青只是应邀前来,没想出什么风头,眼见着因为这串佛珠成了全场瞩目的,不由得心生退意。不过没等她开口,这场鉴宝大会也到了落幕的时候。 待走出门口,苏冬青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外面还下起了雨,一众女眷一出门,外面等待的人便向这边涌过来。苏冬青正抬头张望,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到了近前,还没等她看清楚,一个带着熟悉味道的外衣披在了头顶,将雨丝和凉寒也挡在了外面。 “我们回家。”文天佑牵起苏冬青的手,两个人向外走去。 在里面还没觉得,触碰到男人的手,苏冬青一直悬着的心猛的落地。实事求是的讲,她这半天并非像表面上那么淡然,面对这么多皇亲贵胄,她的言行举止非常注意,精神绷的厉害,现在才松懈下来。 就在各家奴仆手忙脚乱撑起油伞时,苏冬青已经到了车上,向外挥手并同众人告别,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陈元元站在门口,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雨中,嘴角微微掀起。她爹一直说这位年轻的文将军并非常人,要她说,这位文夫人更不是一般人。 不管怎么样,能看到陆无双吃闷亏,今天没有白来。 陆无月上了车,却发现自家妹妹不在,她的贴身婢女说三小姐先走一步,陆无月点点头,让车夫回陆府。 待一辆辆马车陆续离开之后,白天还热闹非凡的赏宝阁登时冷清下来,一件件宝贝重新锁入木柜中,灯光熄灭之后,整个小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阁主蔷薇独自一人依靠在墙上,不知道何时屋里悄然多了一个人,那人扫视一周,然后操着粗嘎的声音道:“如何?” “你不是一直都在吗,问我做什么?按照祖宗的预言,她就是那个引路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试探上面。”蔷薇阁主声音疲惫的说道。 “事关重大,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我们的族人枉死的太多了,不能再轻信任何一个人。” 苏冬青一路睡到家,睁开眼发现自己从马车到了床上,慢吞吞的伸个懒腰,摸摸瘪瘪的肚子,爬起来去厨房找吃的。 这个时辰厨房的灯还亮着,推开门,苏冬青就看到灶台旁站着个高大的身影,肩宽腿长腰背鼓鼓的,不是文大将军又是哪个。 文天佑刚把柴禾塞进去,头也不回的道:“醒了,再等一小会儿就能吃东西了,实在饿就吃点点心先垫垫。” 苏冬青:“……” 文大将军在给她热饭,虽然他这样子和厨房格格不入,可这份贴心暖暖的。如果不是已经嫁给他了,苏冬青真是感动的想要以身相许! 饭菜觉福早就留好了,他们回来的晚,文天佑就没有惊动其他人,自己来厨房整治了。 烛光温柔了男人的轮廓,在外面强撑了一天,到了家里,苏冬青觉得自在的不行,拖拖拉拉的走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男人的腰,将脸贴在那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后背,懒洋洋的道:“真是累死了,还是家里好,以后这样的聚会我还是少参加几个。” 知道身后的人只有累惨了才会喜欢撒娇,文天佑任由苏冬青像个无尾熊一样抱着,饭菜热好后,才将人拎到椅子上。闻到食物的香气,苏冬青欢呼一声开始埋头苦吃。 一般吃完饭得消化一个时辰才睡觉,今天实在是身心俱疲,也顾不得这些,吃完苏冬青就沉沉的睡过去了。等到她睡熟了,文天佑从卧房去了书房,那里还有人等着向他汇报事情。 第二天天气分外好,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苏冬青睡了一觉恢复了不少精神,神清气爽的早早起来跟众人打招呼。陆景好奇昨天都有什么宝贝,苏冬青便把记得的说给他听,陆景啧啧称奇,“这些宝贝都卖了得多少银子啊。” 提到银子,苏冬青觉得口袋里空荡荡的,在打谷村得了两大笔银子,买了铺子和地之后剩的不多。这次她来京城就带了千八百两银子,这些钱在打谷村时觉得不少,到了京城,却显得不多了。 现在家里这么多人,花销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再有什么人情往来,完全不够看的,总不能坐吃山空,得弄点进项才能安心。京城之地最为繁华,机会肯定也有不少,好好琢磨琢磨肯定是有办法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早早的把困难解决了,省得事到临头开始左右为难。 苏冬青本来都把书摆上了,一寻思挣钱的事,就合上了。 见她突然发起了呆,陆景问道:“嫂子,有什么心事吗?” 苏冬青把自己的想法一说,陆景乐不可支的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嫂子你能劝智真别那么执拗,保准以后有大把的银子送上门。” 苏冬青知道他是在说笑,并没有在意,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只有花自己凭本事挣的钱,那才叫心安理得。 说完,陆景也觉得自己说的是没用的废话,他们专门是盯着找别人把柄的,怎么可能傻的主动给别人留下把柄…… 第二百零三章 商机 苏冬青在家里苦想了大半天,也没琢磨到什么好办法,最简单的就是染布卖布,那是她的老本行。可是也不可能在这个院子里染,还得再买铺子,这里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各司其职,根本没有闲人。 既没有银子也没有人手,这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更主要是,这个家因为太子的缘故,在京城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一想到这个,她还真有点放不开手脚。 下午,听雨楼来人了,说是楼里新做了几样点心,拿来让苏冬青尝尝如何。 来人是上次那个陆管事,苏冬青着实有些纳闷,她不过是恰好解了个九宫格,不至于受到这种对待。 不过人家是好意,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冬青还是把点心收下了,陆管事也没有在这里多呆,只说随时欢迎苏冬青到听雨楼喝茶,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人来的突然走的也迅速,把人送走回来,苏冬青就看到觉信眼巴巴的盯着那些点心看,不觉失笑。过去把食盒打开,将里面几盒点心取出来,还热乎着呢,几个人坐在一起便品尝起来。 别说,这几样精致的点心味道十分鲜美,甜而不腻,黏而不沾,十分的爽口。觉得不错,苏冬青每种都留了点,等到文天佑回来让他也尝尝鲜。 苏冬青在家里消磨度日时,关于她的事情却在京城女眷中传开了,当然了,大家之所以这么感兴趣,大部分原因是谈论苏冬青的时候,总会扯上陆无双。两个原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因为那道赐婚的圣旨,这段孽缘算是理不清斩不断了。 闲来无事,将剩下几本书看完,苏冬青便开始在院子里捣鼓。现在天气见暖,春回大地,种种树,栽栽花,重新修理一下葡萄架,凉亭里外收拾一通,以后就可以移步到这里看书休息了。 文天佑早出晚归,没有书的日子苏冬青可熬不下去,选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吃完饭和觉福觉信一道出门,买书顺便逛逛,寻一寻挣钱的路子。 觉信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看上去兴奋极了,虽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又蹦又跳,可是大眼睛盛满了欣喜,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好奇,还要故作镇定,那纠结的小模样看的人直想笑。 为了避开拥挤的人群,三个人特意挑选了小路,春风佛面,两边树木已经开始返青,野草也从土层冒出绿尖,小鸟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条街觉福常来,顶着个光头分外惹眼,很多人看到都跟他打招呼,觉福一直呵呵笑个不停。 有他带路,七扭八拐,到了一处老旧的铺子前面,铺子的门小的可怜,苏冬青进去都得稍微低头,这样才能避免脑袋撞到门框。 这是个旧书肆,就像前世的二手书店一样,里面架子和地上堆的全是书,有的摆的整整齐齐,有的就随便扔在地上,不大的地方被书塞的满满当当,狭窄的空间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觉福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进来就弯腰在地上整理出一块能站人的地方,笑眯眯的同苏冬青道:“师娘,别看这里乱,书可是有不少,虽然是旧的,很多在别处都买不到的,你挑挑看。” 没看到店主,苏冬青就没动,觉福从一堆书底下掏出一个椅子,让苏冬青坐,然后一边收拾一边道:“一般他都在的,估计出去吃饭了……” 话还没说完,那个歪歪斜斜的门就从外面打开了,进来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一手挠头一手抓着馒头往里塞,看到里面有人,差点被噎到,抚着胸口惊天动地的咳嗽一通,等到嗓子眼里的馒头咽下去了,这才恢复了正常呼吸。 看到他,觉福立刻熟稔的招呼道:“阿弥陀佛,曹施主,没看到你我就猜你去吃饭了,我带师娘过来挑几本书,你先慢慢吃,不着急。” 原来这个姓曹的年轻人就是这个铺子的掌柜的,他看上去和觉福很熟悉,将手里的馒头先放在一边,在衣服上把手擦擦,冲苏冬青赧然一笑,“这里有点乱,您慢慢挑……” 这话并不是谦虚,确实乱的厉害。 虽然都是旧书,大都都是完整的,苏冬青看了一圈,挑了十多本类似野史话本故事。那个姓曹的年轻人接过这些书,稍微翻开几页,便道:“这书还是用烟煤墨丸写的,若是遇潮可能会模糊,夫人小心放置。” “墨丸?”苏冬青只知道墨大多分松烟墨和油烟墨,不知道这个烟煤墨丸是什么种类。 年轻人解释道:“就是把漆烟和松煤混合到一起用,这种不但便宜,多加些水颜色依旧浓黑,从前抄书用的多。最近这些年开始烧木取烟,做出来的墨锭清香细腻,这种墨丸便少见了。” 听他这么说,苏冬青心中忽的一动,又问道;“烧木取烟用的应该是松树,那有没有烧油取烟的?” 那人先是点头,然后又有些茫然的摇头,“油那么贵,烧来做墨谁能用的起……” 得知并没有油烟墨,苏冬青觉得自己挣钱的机会来了,拿上书就立刻去了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在那里打听一番,兴冲冲的回到了家。 在这个时代,墨锭发展的十分缓慢,才掌握松烟墨制法不过百年,油烟墨闻所未闻,这对于了解油烟墨制做的苏冬青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商机。 油烟墨以桐油为优,而桐油比之猪油麻子油等价格更低廉,烧制起来比伐木取烟更容易,实际操作起来,成本可能并不高。 这么想着,苏冬青便找来纸笔写写画画。一斤桐油得一两碳黑,然后再加入各种胶和药材,一斤桐油最后差不多能得两块一两的墨锭,一斤桐油十文到二十文,墨锭按质量八文到几百文甚至几两银子……越算越觉得可行,高兴的眉开眼笑,似乎已经有大把的银子源源不断的涌进自己的口袋。 第二百零四章 添堵 文天佑下朝回家,难得看到苏冬青没在看书,双脚踩在椅子上面,对着满桌子的纸一脸的兴高采烈,墨汁沾到袖子上尤不自知。 一看他回来,苏冬青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扬着手里的纸,喜不自禁的道:“我们要发财了!” 看着那一双雪白玉足光裸的踩在地上,文大将军挑了挑眉,大步走过来,抬手将人从地上提到床上,苏冬青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的。 晚上在饭桌上,苏冬青向众人宣布了她的挣钱大计,大家对这个一窍不通,不过听着好像行的通的样子。成本和花费大概计算好了,只要能做出来,就不是挣钱不挣钱的问题,而是能挣多少。 在座的这些打仗和念经是轻车熟路,对于挣钱都是门外汉,只觉得厉害,却不清楚从何下手。苏冬青说完,歪头看着文天佑,“将军大人觉得如何?” 文天佑点点头,“想做就做,需要什么跟我说。” 这就是表态无条件支持了。 苏冬青美滋滋的开始琢磨,制墨工序繁多,有些地方她记的含糊,得先少量尝试一下…… 苏冬青懂得制墨也是得益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扎染在海外展出的时候,得了一位老师的许多帮助。后来那位老师参与制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申请时,苏冬青也去帮忙,那个时候接触了制墨的技艺。 制墨和染布同属传统手工技艺,因为现代科技的发展,许多都被机器取代,这些古老的手艺濒临失传,这是每个手艺人不愿意看到的。因为苏冬青年轻又怀着一颗珍惜的心,帮忙的那大半年,几个师傅教授了许多,现在不是曾经那个敝帚自珍的时代了,生怕一身的手艺没有人继承从此凋落,苏冬青在几个师傅的教导下亲手做出了一整版墨锭。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那时几个师傅的殷切期盼,苏冬青一样觉得感动。那时只是为了更好的宣扬传统手工技艺,所以才会积极的学习,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真的是人生无常。 就在苏冬青积极的筹备制墨事宜时,陈元元盛装打扮一番到户部尚书府上拜访。有了前几次扑空的经验,这次她特意找了另外一个好友,让她去门房处问询,听到陆家下人通禀完,陆三小姐有请,她才施施然从轿子里下来。 一看到陈元元,陆家下人的脸色都灰了,他们这些当差的最基本的就是察言观色,整个京城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自家小姐和这位陈家千金不对付。小姐可是吩咐过,只要这位陈大小姐来,就说她不在,这要是把人放进去,事后少得领一顿罚。 可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可能拦着人不让进,几个下人苦着脸打开门,引着客人往里走。有个机灵的先小跑着进去,赶紧把陈元元也来了的消息传进去,起码让主子有个准备才是。 陆无双正对着桌上摆着的那副纵横图皱眉不止,听着下面人的通报,纤细的眉毛拧的更紧了几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先把两位小姐请到偏厅稍作休息,容我收拾妥当再去见客。” 下人战战兢兢的告退,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陆无双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抓起手边的笔洗在桌上重重一惯。想也知道陈元元此番没有好意,那日在赏宝阁她就不停挑拨,现在还主动上门滋事,真是欺人太甚。 听得里面一声重物敲击的动静,外面的丫鬟吓了一跳,赶紧推门进来:“小姐……” “出去!”陆无双面无表情的喝道,那个小丫鬟放在门上的手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猛的缩了回去。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待到面色恢复如常,陆无双这才整理衣服出门。她很清楚陈元元为什么一直针对她,如果不是碍于陈元元的身份,她也不会这么忍气吞声。不过陈家现在和五皇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五皇子夺位失败,陈家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看陈元元如何再嚣张! 这么想着,心情兀然就好了许多,走进偏厅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在书房磋磨了半天,听得两位到来没来得及梳洗,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高小姐连忙起身,笑道:“哪里的话,无双你本来就天生丽质,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陈元元则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陆无双头上用的香蜜跟她是同一种,擦完半个时辰气味就完全消失,现在香气这么盛,却说是从书房直接过来的,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能装,这点她这辈子都赶不上。 待上了茶,陈元元浅啜了几口,才漫不经心的道:“无双,之前你说的那副纵横图看的怎么样了?” 她一开口,陆无双就立刻起了提防,斟酌了片刻才道:“还没有什么头绪,听说有人去听雨楼打听过了,听雨楼只说不方便透漏,怎么,元元也对那纵横图感兴趣?” 听得这话,陈元元却是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放下手里的杯盏,道:“我没有你聪明,一向不喜欢这些费脑子的,不过我虽然不清楚怎么解这纵横图,但却知道谁知道答案……” 陆无双一愣,还以为是陈家人先破了那九宫格,陈元元特地跑来炫耀,旋即便道:“陈家叔伯才识过人,能这么快解开那副纵横图也不足为奇……” “不是我家的人……”陈元元故作神秘的停顿了片刻,等到陆无双看过来,慢悠悠的开口道:“你应该听说了,听雨楼出这道难题,规定一炷香之内解了这幅纵横图,有人当时立刻就给出了正确的解答,那个人我们才见过的,就是文夫人啊。” 在陈元元拉长声调说话时,陆无双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从她口中听说了那三个字,陆无双猛的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她确实打听到了有人当场解了那副纵横图,因为那人声称曾经见过,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想到竟然是苏冬青! 对面的人垂下眼睑,看不见眼中的情绪,陈元元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嫣然一笑道:“我知道这事之后特意来告诉你,如果实在琢磨不出来,不如直接找文夫人去问,也省得天天闷在书房里头冥思苦想。” 陈元元果然知道怎么羞辱更加让她难受。 陆无双暗暗咬碎一口银牙,这个时候也不露半点情绪,抚掌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哪天真得去请教一下文夫人。” 不管表面上如何,只要给陆无双添了堵,陈元元就觉得这趟来的值,接着随便扯两句,喝了一杯茶,然后打道回府。 第二百零五章 动气 陈元元一离开,陆无双猛然挥手,将桌上的杯盏全都扫到地上。“哐当”一声,外面伺候的下人吓的一个哆嗦,每次陈家小姐来,自家三小姐都被气的不轻,看来今天也不例外,她们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一个个缩着脖子在外面。 陆无月正在偏院陪娘亲说话,贴身丫鬟凑过来耳语,她不动声色的继续说说笑笑,过了没一会儿起身,来到偏厅外,看到外面伺候的那几个下人苦着脸,上前敲了敲门。 陆无双正在气头上,听得这个动静,头也不抬的冷声喝道:“滚!” 陆无月一脸无奈的开口道:“无双,是我,开门。” 听得是姐姐的声音,陆无双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起身开门。陆无月进来便看到满地狼藉,淡淡的开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伤到手。” 陆无双不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陆无月转头看向外面,斥责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干净,一个个呆头呆脑的,一点也不机灵。” 下人赶紧进屋,轻手轻脚的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然后低头退出去,将门轻轻的带上。 “陈元元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她就是嫉妒才一直刁难你,何必跟一个心胸狭窄的人置气。”陆无月兀自落座,这般劝道。 因为刚才的话,陆无月心情依旧难以平静,可是骄傲如她不像在姐姐面前表现出来,轻轻的“嗯”了一声。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要跟姐姐说,她气恼的不是陈元元,而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做为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女,这样的话她可说不出来。 做为亲姐妹,陆无月一眼就看出来自家妹妹没有解气,再次出言安慰道:“她这么嚣张全依仗陈家和五皇子,这几年跟陈家有关联的几个朝廷命官都被下了天牢,太子表面上示弱却能一直和五皇子一派明争暗斗,将来鹿死谁手未可知。退一万步讲,将来五皇子得势,就能容的下陈家做大?我看未必,树大招风,太过出头就容易招祸乱。陈家若是倒了,陈元元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且看着,看她还能张狂多久。” 这些道理陆无双自然也心知肚明,她现在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焦躁,又没法说出来,只道:“姐姐,这些还是要慎言为好,爹爹一直称病不上朝,就是怕招惹到这些是非,咱们也得小心为上。” 陆无月笑了,“这个我自然明白,这些话也就是跟你说说,在你二姐面前我都是不敢的,你也知道,她那个人时不时就犯糊涂。” 提到那个不省心的二姐,陆无双面上不由得露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情。二姐夫时常流连烟花之地,还要把青楼女子娶进家,二姐大闹一场,弄的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跑到娘家呆了好几个月,时常以泪洗面,弄的她娘烦心不止,她和大姐还要常常听她哭诉,那么点时翻来倒去的絮叨个没完,她说着不累自己听着都烦了。 见陆无双的注意力转移了,陆无月便趁热打铁继续道:“眼瞅着天越来越暖了,哪天去庙里烧烧香,散散心。” 这回陆无双终于点了头。 那厢苏冬青仔细回忆制墨工艺流程,然后将所有细节写下来,再三回忆加以完善,然后便去买了药材和鹿皮牛皮。烟炱获得的过程并不难,难在胶,胶好,墨锭便成功了大半,得先从最难的地方开始突破。 一开始熬胶,苏冬青就发现问题了,味道太大了,熏的头晕脑胀,看到吃食都没有一丁点的胃口。若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家里好几个人,总不能都得跟着她一起忍受这个。 虽然一个个都说没事,当天傍晚苏冬青还是建议大家去听雨楼,陆景一听就高兴了,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也是巧了,今天的人是最全的,简思安兄弟办事回来了,就连到了京城之后一直没看到人影的文玉全也露面了,一行八人浩浩荡荡便来到了听雨楼。 才到了门口,伙计一看到苏冬青眼睛就亮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扭头就向后面跑去。 一看这样,陆景就大刺刺的笑了,“怎么了这是,怕咱们把他这听雨楼给吃穷了,想赶紧关门?” 文天佑扫过去一眼,陆景悻悻的闭嘴,一众人迈步往里走。 才到大厅,陆管事便匆匆下楼迎过来,身后跟的就是刚才那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的伙计,陆管事直奔他们而来,笑容满面的道:“文将军在上,小人有礼了,地方一直留着呢,请移步楼上。” 陆管事看上去非常高兴,真的一副蓬荜生辉的表情,态度恭敬的将人引到楼上落座,先是介绍听雨楼各种招牌的菜式,然后又问众人喜爱什么口味,看那样子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呈现上来一样。 看到他这么殷勤,陆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专门点贵的,什么燕窝群翅,鹿丝鲍片,反正不花钱,随便吃自然是吃好的。 他一口气点了七八个,那陆管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称是,最后提醒道:“一品官燕这道菜得两个多时辰,今天可能得麻烦陆大人久侯,日后提前来知会一声,我吩咐人提前开始做。”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态度这么好,苏冬青也不想难为人家,转头看着陆景道:“要的是不是有些多了,咱们可不兴浪费粮食的。” 陆景哼哼了两声,“嫂子放心,我肚子能装的很。” 文天佑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就算吃不下,我也有办法让他不剩下。” 一听这话,陆景脸就绿了, 显然是回想起了不堪的往事,拉着脸叫陆管事去掉四个菜,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时。 看着他一脸的别扭,苏冬青忍不住想要笑,虽然官居六品,但心性还像个孩子似的呢,不过也是,陆景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前世差不多还在上大学呢,可不就是容易意气用事。 第二百零六章 湘妃 陈元元大大的出了口气,心情颇为舒畅,和好友又说又笑的吃了饭,傍晚时分才回到家。 进了门,陈元元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太对,下人只有零星的几个,在外面走动悄捏捏的,连说话的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她正纳闷的时候,管家急匆匆的走过来,低声道:“小姐,您可回来了,湘妃娘娘来了,老爷和几个少爷都在后院……” 二话不说,陈元元急忙向里面走去。 陈家内院,往常这个时候正是下人忙碌的时候,此时偌大的庭院只有门口四人看守,里面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什么声音。 屋内,穿着华贵面容娇美的女子坐在上首,陈景祥和三个儿子垂手站在一边,五个人俱是一脸凝重。 烛光闪烁不停,窗前忽明忽暗,上座的湘妃摆手道:“都是自己人,这里也不是宫中,没有那么多规矩,都坐。” 即便没有外人,陈景祥和三个儿子也都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多谢娘娘。” 爷四个分坐在两边,陈景祥目光闪烁不定,“娘娘突然出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前阵子父子四人才去宫中拜见过,现在湘妃一个招呼都没打突然来到,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们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 湘妃一抬手,长袖之中溜出一直通体雪白的小猫,眯着眼睛蜷缩在丝纱之间,一副慵懒至极的憨态。纤长五指抚着雪白的皮毛,小东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湘妃这才开口道:“没什么,只是在宫里没什么意思,所以才想出来来看看你们。” 陈景祥稍稍松了口气,欠身道:“劳烦娘娘挂念,府里一切安好,不知道皇上今日龙体是否安康。” “皇上这阵子倒是好些了,没有从前那么嗜睡,太医院那些老东西还是有些本事的。”湘妃面色淡淡的说道,“昨日去给皇上请安,不经意看到一个周折,是弹劾中书舍人左向天的,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怕是不日就得送去大理寺审讯。” 听得这话,陈景祥眉心突的一跳,立刻明白湘妃此番来意,道:“左向天是七王爷的人,我们鲜少同他来往,那人手伸的一向长,但向来吃抹的干净,这次被抓到了证据,罪责肯定是逃脱不了了。” 湘妃点点头,抚摸小猫的手更加的轻柔,漫不经心的道:“他与我们没有关联就好,太子回来之后连拔了我们好几个人,现在皇上对我们陈家颇有微词,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情。” 陈景祥连连点头,“虽然同僚几十年,不过我知道他是七王爷的亲信,早就吩咐人与他保持距离,这个案子就算是查个底朝天,跟咱们也扯不上任何关系。” 听得他这般保证,湘妃轻哼了一声,然后才道:“弹劾他的是太子那边的人,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这些日子让人都竖起耳朵,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警醒,刀都架在脖子上可就晚了。” 陈景祥眉头紧缩,用询问的眼神望过去,湘妃却是摆摆手,轻声道:“那位也是狼子野心,不过人家天高皇帝远,太子拔掉左向天这根钉子,就算是查出来什么,也牵动不了根本。不像我们,就在京城这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得好好寻思清楚。” 她都这么说了,陈景祥便把心里的那个念头打消了。 太子遇袭之后,他们趁机铲除了同太子亲近的势力,太子回来时他们就轻敌了,以为能轻松的架空太子,没想到自己这边几个重要位置上的官员接连不断被定罪。元气大伤不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太子到底审讯出了多少,心里一直没有底,滋味实在不好受。 虽然左向天不过是个五品,可是却是七王爷的亲信,在京城经营多年,牵扯颇广,这次栽倒太子手里,好戏还在后面呢。如果太子又跟七王爷对上了,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被卷进去又是麻烦,不如坐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再出手,渔翁得利。 陈元元到了门口,却没敢进去,怕打扰湘妃和爹爹商量大事。她大哥陈元非在里面听到了脚步声,扭头往外看,嘴唇动了动,也没敢开口,小妹性情不稳,很多事情都不想让她知道。 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湘妃用手指玩弄小白猫柔软的下巴,慢悠悠的道:“听说元笙在刑部的差事被人给顶了?” 提到这个,陈元笙面上露出不忿的之色,“回禀娘娘,是被一个叫做简思宇的横插一杠。那人是平民之身,不过在战场上追杀几个逃兵得了奖赏,就敢如此造次。我能不能入刑部暂且不提,他此举是骑在我陈家头上耀武扬威,实在该得个教训。” 听得他抱怨的话,陈景祥皱眉喝道:“闭嘴!围剿北蛮之时,那时就说让你去战场,我派人保护你,混些战功,日后晋升也算是有些明目。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躲的不知踪影,结果让人家捡到了便宜,现在更是被硬生生挤掉了位置,你这个小畜生丢了陈家的脸不说,不思悔改,还敢心存怨念,该得教训的是你才对!” 陈景祥吹胡子瞪眼骂了一通,陈元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不过看眼神依旧是不服的,如果不是有湘妃在场,陈景祥真恨不得把这个不成器的玩意丢出去痛打一顿。 眼见着陈景祥动了真气,湘妃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这事也不怪元笙,刑部是杨家人做主,是皇上的心腹,太子在御前进言,圣上肯定对我们陈家有所不满,就算是元笙立了大功,怕是也得进不去那里。” 闻言,陈景祥便先将教训儿子的事情放在一边,“那姓简的可是太子的人,也就是说现在太子取得了圣上的信赖,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这正是他们最大的忧心之处,屋内陷入一片沉默,良久,湘妃突然开口道:“元元还没回来?” 陈元元在外面站的腿都快要麻了,门终于开了,她赶紧进来行礼,“参见湘妃娘娘。” 湘妃抚摸猫的手顿了一下,看着下面那个俏丽的身影,“平身,你也有些日子没去宫里了,抬头让本宫瞧瞧。” 陈元元闻言起身抬头,看到那张明艳非常的脸,不由得一阵恍惚,每次见到湘妃娘娘,她都觉得眼前的人变得更年轻更好看了…… 并非是错觉,那柔顺的乌发,越发的乌黑亮泽,那白嫩的肌肤,越来越水润光洁,五官美丽的连同为女人的她都移不开眼睛,湘妃娘娘越来越迷人了。 第二百零七章 八月初三 不知不觉,陈元元看自己姑姑都呆住了,陈景祥轻咳一声,陈元元这才突然醒过神来,微微垂下头,不敢再直视过去。 湘妃纤眉挑起,慢声道:“来我身边坐。” 陈元元走过去,轻手轻脚的坐在软塌之上,湘妃转头仔细打量她,美目含笑,“元元出落的越发标致了,日后谁娶了你可是好福气,你的亲事姑姑早就放在心里了,可得好好的挑选一番。” 提到这事,陈元元面露羞涩,扭捏道:“全凭娘娘做主。” 湘妃又问了两句平日里做什么,陈元元一五一十的回禀,突然湘妃话锋一转,“前几日你见过文将军的夫人了?” 不知道她为什突然这么问,陈元元一愣,旋即点头。 “听说你借着她的由头把陆家姑娘挖苦了一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得当,陈元元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一边偷看湘妃的脸色。 她这个模样却引得湘妃笑了起来,将她的手拉过来拍了拍,“姑姑知道你从小和那个姑娘处不到一起,那个丫头比你有心计,人前人后给你添了许多堵,你会计较也是理所当然的。” 陈元元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低着头没说话。她心里是诧异的,这事才过去两天,湘妃身在深宫知晓的如此清楚,肯定是在鉴宝大会安插了眼线,她都完全没有察觉。 “你觉得那位文夫人如何?” 陈元元思索了片刻,谨慎道:“看上去挺不简单的,不像是普通的农家女……” 湘妃不置可否,“元元,许多事情你爹不说,所以你不清楚,今天没有外人,姑姑就给你念叨念叨。文天佑这个人呢,在少林那场大火中活下来,多次救过太子性命,亲手送了我们陈家六个心腹进了天牢,掌握我们许多要命的秘密,也许,将来他还会把我们陈家所有人都送上断头台……” 陈元元脸色“唰”的白了下来,手绞着袖口,一脸的不知所措。 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湘妃继续慢条斯理的道:“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是一把杀人见血的刀,我们陈家与他是对立立场,最终只有一方能活下来。陆家姑娘与你不过是面子上的纠葛,我们同文天佑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现在你觉得陆无双和文夫人谁才是你应该在意的人?”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着,陈元元全身往外冒冷汗,不停的吞咽口水,嗓子眼依旧异常干涩,“娘、娘娘,元元不懂事……” 湘妃拿出帕子,动作轻柔的给她擦掉脸上的汗水,柔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不清楚内里,其实也不复杂,从今往后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即可。陈家若是成事,你的身份无比尊贵,这世上再也不会第二个陆无双敢给你难堪,若是不幸我们最后落败,满门抄斩是逃不过的,命都没有了,你还在乎那些干嘛。” 听着湘妃平静轻柔的话语,下面陈家父子四人沉默不语,他们早就知道,这场博弈只有这两种下场,所以早就孤注一掷。 陈元元不知道怎么出的房门,被管家连声招呼了半天,她才突然醒悟似的回过神来,穿着湿透的衣衫,急匆匆的离开了院落。 那厢,苏冬青等人在听雨楼吃饭,席间才知道简思宇升了职,众人纷纷祝贺,小喝了几杯,待到吃完,已经月上柳梢。 离开时,一行人却被拦住了,是上次与人下棋打赌输了一柄玉如意的老头,老爷子记性不错,看着苏冬青道:“上次说过的,有空来一盘,我今日卜了一挂,运气不错,可否赏脸赐教?” 苏冬青:“……”上次她可没答应啊。 还没等她开口,陆景却兴致勃勃的问道:“今天你用什么做赌注?” 老头将桌上一个正方形的锦盒往前推了推,里面是一串珊瑚手串,不大不小的珊瑚珠子质地细密,色泽艳丽,晶莹剔透,是难得的上品。 老头邀人下棋又拿出了这等好东西当赌注,大厅里的人都慢慢围拢过来看热闹,有熟客看到苏冬青时一愣,这不是上次解了九宫格的那个姑娘嘛,运气可真是好,这次又能白得一个宝贝。 下盘棋本来并没有什么,可是被一群人这么围着,苏冬青心里觉得别扭,就要开口婉拒,那个老头看着她却突然道:“最近看了本叫八月初三的棋谱,学了‘借尸还魂’和‘死而复生’两招,姑娘不好奇是什么厉害招式吗?” 听了这话,苏冬青脸色突的一变,她的特殊经历让她对“借尸还魂”和“死而复生”十分敏感,而八月初三是她前世的生日,三者同时从老头的嘴里说出来,由不得苏冬青多想。 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绷紧,文天佑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将手里的宝剑放在桌上,沉声道:“内子身体不适,我想替她领教领教。” 手被握住,苏冬青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她心里最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明白这事的匪夷所思,冷不丁的被人识破,不知道是福是祸,自然是害怕的。 被文天佑完全挡在身后,看着那浑劲又充满力道的背,苏冬青慢慢恢复了冷静,再次打量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想要观察出蛛丝马迹。 一把剑突然横在桌上,剑身在硬木桌面上硬是砸下一个不浅的痕迹,怎么看都不是善茬,看热闹的人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生怕倒霉沾上什么麻烦。 老头却丝毫没有退却,起身行礼,“拜见文将军,文将军英雄年少,老朽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与尊夫人见过一次,觉得颇为有缘,想讨教一下棋艺,并没有恶意,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老者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苏冬青看不出什么,她心里到底存着疑虑,不想不明不白的担惊受怕,思索片刻,便站了出来,“小女子棋艺不精,献丑了。” 苏冬青开了这个口,文天佑也不再阻拦,只瞥了一眼便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出位置来,桌上的剑却是没有拿回来。 第二百零八章 赌注 为了弄清楚眼前这人的底细,苏冬青决定同他下一盘。两个人分坐在桌子两边,老头执白子先下,苏冬青持黑子,两个人不再言语,很快棋盘上便显出一片黑白交错之象。 老者下了十多子,棋路散乱,苏冬青对胜负并不执着,收敛攻势暗暗观察对面的人。有文天佑在身边,她还是觉得很心安的,冷静过后她也想了许多,这种经历她做为当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正常人就算是听说了肯定也不会相信,万万不能因为那一句话就先乱了阵脚。 虽然有心事,苏冬青在棋盘上可是下的谨慎,既不让对方抓住空子,也不着急击败对方,这样一来,俩人的棋在外人看来就有些莫名其妙。老头的棋艺众人早就知道,向来忽好忽坏乱七八糟的,可是苏冬青的也有些惨不忍睹,明明堵死这条路就可以获胜,但好几次都错过去了,看的人都着急了。 下到四十子时,老头突然开口道:“我今天运气不错,得加注。”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放在那个珊瑚手链旁边,对苏冬青道:“这盘棋我输了,这两个归夫人所有,如果侥幸赢了,我想请教夫人一个问题。” 苏冬青看都没看那些东西,手中黑子“啪”的落地,毫不犹豫的道:“好。”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找上她是何目的。 围观的人看到那夜明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听雨楼大厅内亮如昼,半透明的夜明珠依旧散发着淡淡荧光,光线亮但是却柔和不刺目,这件宝贝怎么看都价值不菲。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了解这夜明珠的来历,不由得出声道:“于老头,这夜明珠就是前天你从别人手里买的那个?花了六千两银子买的宝贝不想要了吗?” “什么?这么个玩意六千两子,乖乖,真是有钱……” “真的假的,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拿来当赌注,也太败家了……” 围观的众说纷纭,老头却丝毫不在意,悠然自得的摆弄着棋子,时不时冥思苦想,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与此同时,苏冬青却发现老头的攻势猛然凌厉起来,棋子落地精妙而刁钻,逼的她连退六七步,一时间不敢再做他想,专心应对起眼前。 看热闹的人也发现了这点,伸长脖子看向棋盘,只见老头下子速度越来越快,起起落落之间,白子对黑子已经呈现包围之像,老头占了上风。 看着棋盘,文天佑眸光越发的幽深,早就警告这些人不要打他身边人的主意,看样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敢当着他的面戏耍他的人,不解释清楚明白,这回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文天佑手都抬起来了,只听站在他身边的陆管事突然哀求道:“智真师傅手下留情,我们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绝对没有恶意。” 陆管事是用的密音传耳之术,别人什么动静都听不到,只有文天佑一个人听的真切。 文天佑转头看过去,陆管事一脸哀求之色,身体低低的躬着,如果不是围观的人太多,他恨不得跪下。 只这么一功夫,就听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声,文天佑将目光再次移到棋盘之上,就见黑子已经是强弩之末,白子则咄咄逼人,胜负马上就分出来。 苏冬青皱着眉思索之时,老头拍了拍手,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箱子从人群中挤过来,箱子看样子很沉,放在地上之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众人不解,都快分出胜负了,不乘胜追击,这老头还一个劲瞎折腾什么。 在无数道困惑的目光注视下,家丁将箱子打开,一片耀眼的金亮乍现,里面赫然是排列整齐的金元宝。 “金子!竟然是金子!” “天啊,这么一箱子得多少两啊,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金子……” “这、这老头不会又加注,虽然说马上就要赢了,可、可这么多金子,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是亏大发了。” 见着整整一箱子的金子,看热闹的都沸腾了,声浪如潮,就连楼上雅间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下楼围过来。 陆景原本看的兴致勃勃,现在却不动声色的看着那老者,像是在探究什么。 老头又下了一子,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冬青道:“我再拿这些金子加注。” 旁边人则骚动不已,不明白老头为什么拿出来这么多金银珍宝下注,更不明白他要苏冬青帮的是什么忙。 苏冬青瞥了眼箱子里的金子,略一思忖,然后道:“如果我赢了,除了这些东西,还请老先生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那老头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围观的人顿时就像是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不过是一盘棋局,现在赌注已经高达上万两银子,这样对方还有额外要求,对老头来说,这笔买卖实在不划算。 所有人都觉得苏冬青胃口太大了,眼下身处困局,十有八九就要输了,还狮子大开口张嘴提条件,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无视周围人的嘀咕和眼神,桌边的两个人继续。出人意料的是,黑子断腕求生,很快突破重围,反守为攻,打压的白子节节败退。 一看这情景,看热闹的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人家刚才敢张嘴要东西呢,合着是有把握反败为胜,于老头这回可是输惨了。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白子一路溃败,老头主动站起来,哈哈大笑,道:“我认输,真是后生可畏! ” 苏冬青放下棋子,也跟着站起来,“承让。” 老头摸着稀疏的胡须,丝毫没有不舍的道:“按照刚才说好的,这些东西归胜者,以后有机会希望还能和文夫人对弈。” 苏冬青却是抿嘴一笑,“既然晚辈侥幸赢了,希望前辈能答应我的要求。”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肯定不会推诿。”老头应的十分痛快。 看热闹的人俱屏气凝神探头过来,想听听这个刚赢得这么大笔银钱的人,到底会提出什么刁难的条件来。 苏冬青将桌上的珊瑚手串和夜明珠往对面推了推,“请您把这些赌注收回去,给晚辈见识一下那个八月初三的棋谱。”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众人怔住了,不敢相信的看向苏冬青,大费周旋的赢了,结果价值千金的赌注不要,只是想要看棋谱? 再说了,看老头下的这手破棋,想也知道看的不是什么好棋谱啊。 老头摸着胡须的手一顿,旋即朗声大笑,“实不相瞒,老朽根本就没有那本棋谱,昨夜找人卜卦,那相士说只要我按照他写的这般说就能赢,结果还是文夫人技高一筹,佩服佩服!” 第二百零九章 有所求 老头这般说辞,看似荒诞不经,可是知晓他过往事迹的却是深信不疑,这老头深谙败家之道,此举不过是变着花样折腾罢了。 苏冬青抿唇一笑,“倒是有趣的很,若是有机会,我也想找这位相士算一算。” 老头一拍大腿,道:“那人与我相熟,夫人若是方便,现在去也不晚,不过他可是出了名的十卦九不准,算的好不好都不要认真才好。” 苏冬青颔首道:“那就麻烦前辈引路了。” 事到如今苏冬青隐隐明白,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个饵,就是为了让她上钩。如果放在平时她会小心谨慎对待,不过现在有文天佑在身边,她不觉得这些人敢对她做什么。 棋局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围观的人慢慢散去,觉福和简思安等人回家,文天佑和苏冬青以及陆景三人跟着老头一起离开了。 坐在车上,陆景终于憋不住了,瞪着那老头,道:“不是说未免他人怀疑在人前少接触嘛,三番五次的招惹我们做什么?” 老头看了面无表情的文天佑一眼,苦笑道:“一言难尽,等到了地方我肯定会给几位一个合理的解释。” 听得两个人对话,苏冬青不由得皱了皱眉,听这个意思陆景和这个人是认识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见她一脸疑惑,一直没说话的文天佑开口道:“之前跟你说过的,听雨楼有太子这边的人,这位于老就是听雨楼的楼主。听雨楼表面上是茶楼和酒楼,实际上最重要的作用是收集情报,是太子在京城最重要的据点,他们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听得这个解释,苏冬青登时便明白过来,怪不得男人之前说听雨楼是安全的,原来那里就是太子这边的势力。不过听说这个老头是楼主,苏冬青还是十分意外的,相信那些经常看老头和别人对弈的人要是知道,怕是更加吃惊。 经文天佑这么一提醒,苏冬青突然意识到,老头同人对弈下赌注,可能并非是心血来潮这么简单,同样,找上她也并非是偶然。 老头看样子也真有难言之隐,面有愧色的连连赔不是,苏冬青摆了摆手,“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故事,此时分外应景。” “什么故事?”陆景追问道。 “从前有位老者在河边钓鱼,跟别人不同的是,他的钓竿不垂到水里,反而离水面三尺高,鱼钩不但没有挂鱼饵还是直的。老者一边钓鱼一边自言自语,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苏冬青轻声慢语的娓娓道来。 她的话音一落,车厢安静了片刻,陆景突然一拍大腿大笑起来,“好一个愿者上钩!” 于老头也跟着笑了,但是目光深处那抹忧虑却浓的化不开。 马车走了许久,就在苏冬青以为她们都快出城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眼前的宅子和前后左右相差无几,于老头下车在前面带路,三人跟在后面。 月亮被乌云完全遮挡,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有些明明灭灭的灯火,视线一片晦暗。 苏冬青被文天佑牵着,不用看路,只觉得七扭八拐走了好远,就在她纳闷这个院子到底有多大的时候,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这里布了奇门遁甲之局,走错会牵动阵法,前面比较凶险,跟着我走。” 苏冬青心中一肃,打起精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周围依旧黑漆漆的,可是头上却显出一片星子,再定睛一看,他们站在了一座房子门口。 屋里隐约可以看到摇曳的烛光,除此之外就是浓烈的药味,苏冬青想,应该到地方了。 于老头上前敲门,门一打开,里面的光也泄了出来,看到开门的人,苏冬青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一手举着烛台,一手开门的是个身材瘦弱的女人,这个人她也不陌生,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鉴宝阁的阁主,蔷薇。 看到于老头身后的人,蔷薇却好像没有多意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四人鱼贯而入。 偌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烛台,光亮微弱的只能照方寸之间,这里处处透着奇怪,苏冬青也不知道从何问起,随着文天佑坐了下来。 “对不住,这里有病人,不能见光,所以只能委屈三位了。”将烛台放在桌子上,蔷薇轻声道,“文夫人,再见面了,幸会幸会。” 苏冬青微微欠身还礼,知道到了这里差不多就能解开谜团了,她也不着急问。 等到所有人坐定了,于老头看着文天佑和苏冬青,缓缓开口道:“文夫人冰雪聪明,一下就看出我耍的把戏,没错,我邀请夫人对弈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别有所求……” 苏冬青正听的认真,一旁站立的蔷薇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凄声道:“求文夫人帮我们脱离苦海,大恩大德,我们所有族人永生难忘!” 苏冬青吓了一跳,赶紧弯腰扶人,“这是做什么,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这样可折煞我了。你们和天佑同在太子麾下,有同僚之谊,如果我真的能帮的上,我定然不会推辞。” 蔷薇膝盖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苏冬青用了八成劲都动了她丝毫,不知道什么时候,于老头也跪在了她面前,额头触地,声音颤抖的道:“我、我们族人等了三百年了,三百年了……终于迎来了希望,求文夫人为我们指引回家的路,以慰籍列祖列宗上天之灵……”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苏冬青向旁边投去求救的眼神。 昏暗的屋子里,文天佑锐利的鹰眸闪动,沉声道:“先把事情说清楚,不要耽误时间。” 这一声恍若金戈之音,让地上跪着的两个人恢复些了理智,相继起身,四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冬青的身上,复杂而又沉重,让苏冬青莫名的紧张起来。 第二百一十章 百年秘密 兀自平息一下内心的激动,于老头开口讲述道:“正如各位所见,听雨楼和鉴宝阁同为我族人所有,文将军应该知道,我们投奔太子,是想借龙气躲过灭族之灾,话要从三百多年说起……” “三百年前,大梁气数已尽,战乱不断,民乱四起,当时的李家为民请命,带领义军攻进了京城。灵王于宫中自尽身亡,皇太子齐宣在大将军鲁金的保护下一路逃亡到了南疆,同时还带着半个大梁的金银财宝。”于老头缓声说道,飘忽不定的烛光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印记,沧桑而又深沉。 “齐宣和鲁金躲到南疆之时,李家被拥护登基上位,他们一心想要复国,暗中鼓动南疆各个部落对抗朝廷。但是屡次都被击败,死伤无数,百姓怨声载道,将他们赶出南疆。听说离族部落精通术数,善卜筮相术,齐宣一行人便不远千里去往西南问卜,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大梁气数已断,而大周国运强盛,想要逆天而行,只会自取灭亡。” “当时齐宣身染重疾,离世之前恳求离族能够收留其他皇室后裔,离族族长答应之后,所有财宝封存在一个山谷之中,从那之后大梁残余的势力放弃复国野心,归于山野……” 听到这里时,苏冬青心里便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接下来于老头声音变得无比悲怆,“在接纳那些人之时,离族人便卜出将来会有一场大祸,但是这一劫却无法避开。为了保住族中血脉,离族一股人便离开了祖辈生存之地,按照卜卦警示,不带走一件跟族中相关的东西,在陌生的地方改名换姓过起了日子。” “十多年过后,当初凶险的占卜果然灵验了,有人寻找那些消失的财宝找到了离族居住之地,然后便是血腥的屠杀,不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说到此处,蔷薇发出啜泣的声音,老头的话语也变得哽咽起来,“听到这个噩耗,隐居的离族人甚至不敢回去收尸,按照当年的卦象显示,只有他们彻底跟生养之地断绝关系,才能保证血脉延续下去。” “那些人屠尽所有人,掘地三尺却没有找到那些财宝,几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之后,便成了一个亦真亦假的谜团……” 听到此处,苏冬青不由得一愣,她在那些话本中看过好几个关于神秘群族和宝藏的故事,虽然没有指明,可是各路侠客寻宝的传奇故事广为流传,不知道是不是跟老头口中这个离族有关系。 于老头一直望着苏冬青,见她面露疑惑,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低声道:“那些下落不明的财宝,便是后来世人口中的传奇宝藏,而我和蔷薇就是曾经离族的幸存者。” 苏冬青愕然的瞪大眼睛,虽然她刚才心中有些猜测,但是没想到老头会这么痛快的承认,震惊过后便是不解,斟酌之后小心开口道:“因为那些财宝,你们族人已经搭上了无数的性命,只要那批财宝没有现世,就会有人一直追寻查找下去,你们隐姓埋名就是想要摆脱麻烦,为什么现在主动告诉我?” 老头胸口剧烈起伏,眼含热泪,一脸的悲痛欲绝,“三百年前,离开故土的一个族人先辈违犯了卦象警示,偷偷带走了一样东西,就是这件东西,让我们幸存的离族人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烛光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屋内一片死寂,苏冬青听的心惊胆战,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文天佑面上古井无波,神色平静如常。 安静了许久,于老头像是承受着锥心的痛苦,烛光下的面容有些扭曲,良久才艰难的再次开口,“在经过多年的平静后,流落在外的族人心心念念想要回家。但是我们族人在逃亡的过程中死的死伤的伤,连家在什么地方都已经找不到了,据说那件东西能指引我们再次回到生养之地,就在筹划的时候走露了风声,暴露了身份,从此便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朝代有更迭,我们族人却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为了躲避追寻,我们一族移居到了海岛之上。苟且偷生了许多年,又被李元茂这个狗贼寻到了踪迹,我们所有族人被关进地下的牢房,严刑拷打,询问宝藏的下落。我们连家在何处尚且不知道,更别提那百年前的财宝……” 老头难过的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蔷薇抹掉脸上的眼泪,哑声道:“多亏文将军,将我族人从阿鼻地狱中救出来,否则三百年前灭族的惨事还会重演……” 于老头缓过一口气来,垂足顿胸老泪纵横,“我族人老少三千人落到了李元茂手里,现在堪堪只剩下几百人,这等血海深仇刻骨铭心,我们要报仇,更要结束离族百年悲惨的命运,只有将那批财宝公布于世,我们的后代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我们再也不想再东躲西藏了……” 说着,老头一把将上衣扯开,烛光虽然昏暗,可是苏冬青却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这些旧伤依然能清楚的看到一道道凸凹不平的鲜红痕迹,就像是一刀刀把身上的肉割下来一般,依稀能看到下面森森的白骨。 苏冬青心中一悚,刚转过头去,就见蔷薇也同样解开上衣,本来是女性象征的部位却只有两个碗大的疤痕,两侧锁骨有好几处被穿透的圆形痕迹,其他部位的皮肤像是被烧化了一样,丑陋的吓人。 看这些陈年伤痕就可以想象当初到底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苏冬青只看了一眼就全身发麻,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见她受惊,文天佑眉头一皱,伸手将人揽到跟前,“别怕,善恶终有报,我会亲手抓住那些作恶的人,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责付出代价。” 手被紧紧的握住,苏冬青才发现自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长呼了几口气,身体靠在男人臂膀处不肯离开。她从来不妄自揣测他人的恶意,但是活到这个年纪她也清楚,人为财死,鸟为实亡,为了几百元几千元有人尚且铤而走险杀人,面对半个国家的财宝,人会变得多么的疯狂,她根本无法想象。 第二百一十一章 恩怨情仇 于老头和蔷薇表明了身份,别说苏冬青震惊非常,就是陆景也被吃惊不小。他只知道于老头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寻求太子的庇护,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到几百年前大梁皇室后裔,更没想到还跟那个神秘的宝藏和七王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事情可就太大了。 事关重大,刚才苏冬青还敢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开口,现在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能道:“我理解你们族人经受的痛苦,可是我人微力轻,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不会的!”听她这么说,于老头突然激动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立刻道:“我们族长占卜显示,能在一炷香之内解开那个纵横图的人便是能解救我们族人的救星!我们算过你的命格,天降异星,不会错的,就是你,三百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不会错的!” 于老头太激动了,眼睛通红一片,像是魔障了一般,甚至伸手来想要抓苏冬青。文天佑闪电般出手将苏冬青护在身后,探出一指抵在老头额头正中,老头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一般,不管怎么扭动,都无法动弹半分,额头和脖子的青筋高高隆起,看上去十分可怕。 蔷薇大骇,跪倒求饶,“文将军饶命,我三爷爷不会伤害夫人的!” 文天佑没有收手,老头身体剧烈抽搐片刻,眼中的红色慢慢褪去,然后像是被抽了气的气球一般瘫倒地上,大口的喘着气,面皮一片青黄。 文天佑站定,皱眉道:“因果循环,一切自有缘法,不要被仇恨蛊惑了心智。” 老头喘息渐稳,在蔷薇的搀扶下起身,行礼苦笑道:“感谢智真师傅及时出手,小老儿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屡次被心魔缠困,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陆景不停的眨眼睛,半天才开口道:“我听说过一些关于离族的传说,坊间传闻你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有人善于占卜之术,你们比别人更能预知到未来和危险,你们都不能找到故乡,嫂子一个外人又怎么能帮的上你们?” 于老头身体还没有恢复,蔷薇替他解释道:“陆大人有所不知,占卜就是窥探天机,十分凶险,占卜之事越大,反噬根本无法想象。而与占卜者联系越亲密的或者有重大影响的事情,越是无法窥得,强行更改命数,必遭天谴。当年离族先辈未免再起战事,逆天替大梁后裔卜算,虽然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可也冒犯了正盛的龙气,结果全族险些湮灭,而后几百年的我们依旧不得安宁,兹事体大,并非寻常人想的那般容易。” “万物因果循环,本来我们一族要跟三百年的先人一般惨死,但是文将军救了下我们,死局出现了一线生机,我们的族人躲在太子和文将军的庇护下,才得以幸存至今。”蔷薇满含感激的看着文天佑,然后又道:“那副纵横图是三百年前先祖留下的预言,能够解开的人便是拯救离族上下与水火的救星,我们等了三百年,还好等到了……” 于老头刚平静下来,听到这话又有些激动,跺脚道:“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文将军返乡之时,我担心他回师门,特地卜了一卦,却没有任何结果。现在我明白了,之所以失灵,是因为他的身边有了左右我离族命运的人,那个人就是苏姑娘啊。” 文天佑与离族的恩怨要从多年前说起,那时他离开师门出门历练,阴差阳错的招惹了七王爷的人。各种纠缠,期间便发现了被关押和酷刑审讯的离族人,顺手就给救了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多次领教离族占卜之术,自然知道他们并非是那些骗人的江湖术士,所以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话。 难道青儿真的是结束离族三百年悲惨命运的人? 文天佑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屋里有些热,那张白玉似的脸庞隐隐有些汗意,眼眸温润如水,目光依旧清澈,但是里面带着明显的茫然,显然这事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说完,于老头又定定的看着苏冬青,这次他虽然激动但是很克制,“纵横图解开之时,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虽然文将军是我族上下的救命之恩,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是对夫人却不甚了解,不敢冒犯将所有的秘密全盘脱出,所以小老儿我自作主张用对弈来试探,失礼之处,请见谅。” “这倒没什么,事关重大,当然小心才好。”这点苏冬青理解,这些人经受了几百年的逃亡之苦,又被虐杀的险些灭族,肯定都成了惊弓之鸟,哪敢轻易托付真心。 于老头和蔷薇频频点头,俩人像是向日葵一样,恨不得围着苏冬青转,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目光中带着殷切的期盼,浓厚的让苏冬青都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好像都对不起他们一样。 可是事情的严重性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苏冬青不敢做主,向身边的男人投去询问的眼神。文天佑略一思忖,开口道:“从道义上讲,自打救下离族人那时起,我就没法对他们的事情置之不理,从现在看,七王爷野心勃勃的,想要夺取那批宝藏,然后扩充军队夺取皇位,我同样不能坐视不管。我们早就被被卷进其中,铲除那些歪魔邪道,最后才能得到安定。” 他这么说,苏冬青便明白了,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完全被牵扯进来,退无可退,必须前进,有男人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的…… 想通了这一点,苏冬青便开口道:“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她这一吐口,于老头和蔷薇二人大喜,异口同声的道:“先见族长!” 两个人打开旁边的门,苏冬青才发觉旁边就是一个屋子,见到离族的族长那一刻,苏冬青脑袋嗡了一声。 偌大的屋子只有一个大大的木桶,木桶里面躺着一个人,那人泡在草药水中,四肢皆被砍断,脑袋到下腹竖着一道巨大的疤痕,身体好像被人硬生生劈成了两半,又被人再次缝合到一起。 苏冬青终于明白,刚才进来之前,为什么文天佑提醒她不要多看,这人实在是太惨了。 第二十一十二章 指引之物 看过于老头和蔷薇的伤,苏冬青觉得已经惨绝人寰,待看到离族族长坤青,她更是不寒而栗。不仅四肢被废,身体被劈为两半,眼睛也被活生生的挖掉,被做成药人才能堪堪吊住一条命,换做其他人早就没命了。 为了审讯出宝藏的下落,坤青的耳朵和嘴巴被留了下来,听到开门的动静,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可、可是恩公来了……” 声音嘶哑而又模糊,喉咙处像是堵住什么东西,仔细听才能勉强辨别出说了什么。 于老头快步做到木桶前,激动的道:“不光文将军,夫人也来了,族长,这次我们有救了。” 倚靠在木桶的人身体猛的一震,喉咙深处发出一震咕噜声,眼见他要挣扎着起来,蔷薇和于老头赶紧将他扶住。虽然族长的身体一直用药养着,可是到底损害太严重,这几年越来越虚弱,过于剧烈的动作会损伤身体。 文天佑走到木桶前,沉声道:“坤青族长,我与内子就在此处,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你们。” 他的声音悠长而又富有力道,坤青听到这话,倒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嘴巴张张合合,嘶哑的声音一点点的挤了出来,“七王爷狼子野心,一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宝藏,那人性情残暴,如果争得皇位必是天下百姓的祸端……我们想要破解占卜反噬的诅咒,既要帮助真龙天子上位,得龙气庇护,还要让那些财宝重见天日,归还于天下……我们仅剩的族人谨记文将军的恩情,自当全力保护太子,恳请两位恩公帮我们找到故乡,寻出宝藏……” 在坤青的指示下,于老头在屋内墙角的底下挖出一个箱子,双手将那个箱子捧到苏冬青的近前,面色复杂的道:“这里面便是三百年前我族先辈从族里擅自带出来的东西,这样东西既让我们惹上了杀身之祸,又能指引我们回到家乡……” 蔷薇手持钥匙打开箱子那个设计精巧的锁,一脸肃穆的将箱子打开,苏冬青抬眼一眼,一下子愣住了。 箱子里面赫然是一件蓝染的衣袍! 文天佑看到也是有些意外,他在打谷村时帮忙了数日,只觉得这衣服上的图案和家里染的十分相似。 蔷薇恭敬的将衣服取出,在苏冬青面前展开,果然是一件印染的袍子,款式设计极具有民族特色,花纹图案大胆而又夸张,配上含蓄的蓝色的底色,意外的和谐。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讲,这个袍子美观大方,富有特色,看上去不错…… 苏冬青看着这件袍子的时候,于老头和蔷薇便紧紧的盯着她,脸皮偶尔冲动一下,激动的不能自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到处逃亡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日盼夜盼早点结束这悲惨的命运,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当然欣喜万分。 奇异的花、怪异的鸟、高耸夸张的山峰……虽然织染的手法可能相似,但是这种别具一格的风格十分特别,不像是为了美观,更像是在记录什么…… 一时瞧不出什么来,那四道视线都快把她射穿了,苏冬青觉得她需要冷静一下,开口道:“暂时没看出有什么玄机,容我回去想想……” 话还没说完,于老头和蔷薇脸就垮了下来,不过两个人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勉强笑道:“要得要得,是得好好琢磨琢磨……” 俩人俱是一副苦瓜脸,干巴巴的说完这两句话,大眼瞪小眼的就呆呆的站在那,失望的样子让苏冬青看了觉得特别有负罪感。 文天佑倒是神色无常,道:“那我们就先回去,想出头绪再过来商谈。” 于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需要、需要把这袍子画下来吗?虽然这么做有些危险,不过我相信有文将军在,任何宵小都无法作祟。” 苏冬青摇了摇头,“不用,我已经记住了。” 于老头和蔷薇看上去都松了口气,这件东西只有他们族里几个人看过,这是头一次拿给外人。 同坤青族长告辞,于老头和蔷薇将三人送出来,此时天已经快要亮了,东方天际发白,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坐落在黑暗之中。 黑暗并不可怕,人的欲望比黑暗更加的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但确实折腾了一夜,到了车上,苏冬青却感觉不到一丝困意,离族的悲惨遭遇令人唏嘘,三百年前的宝藏又和狼虎一般的七王爷扯上关系,她有预感,自己平静的日子大概要结束了。 文天佑依旧是不动如山的坐姿,见身边的人发呆久久不能回神,沉声道:“害怕吗?” 苏冬青叹了口气,将头抵在他的肩头,“怎么可能不害怕,冷不丁的突然跟一个族落的命运扯上关系,再加上那个残暴的七王爷,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有多危险……” 她一靠过来,文天佑就收敛了内劲,身体没有那么绷,靠上去舒服些,然后开口道:“现在怕有点晚了,从打那场大火开始,我便卷入了皇位之争,即便没有宝藏的事情,七王爷也不会放过我们,当然今后只会更加视为眼中钉。” 苏冬青:“……”还以为这人会安慰她,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人可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过了片刻,头顶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会保护你的,不光是这辈子。” 苏冬青:“……”突然说出这么煽情的话,一时还真有点招架不住呢。 陆景被赶去前面开车,刚才他并没有进入室内,现在别提心有多痒痒了,对文天佑密音传耳,询问藏宝图的事情,文天佑没有搭理他。陆景急的抓耳挠腮,却不敢向苏冬青供问,他知道这事事关重大,走漏风声的话,他们瞬间就会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暂时还是忍忍。 到了家中,苏冬青刚想去书房,却被文大将军拉着回了卧房,根本不管她现在毫无睡意,直接就放到了床上,“先睡觉,其他醒了再说。” 苏冬青本来想,在床上也不影响她思考,没想到还没琢磨出个一二三四五,眼皮就沉了下去,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亲眼看到她入睡,文天佑拿着官服去了外间,换了衣服直接去衙门。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弯刀 到家的苏冬青沉睡不醒,那厢,于老头和蔷薇却是激动的久久不能平静,小心的翼翼的将印花袍子重新锁上放好。 没过多久,门外有人禀告,“长老,昨晚跟踪你们马车的几个人,被甩掉之后去了户部侍郎的府上,看来他们对文将军防备的很。” 于老头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辛苦了,下去休息。” 外面人很快消失在门前,蔷薇紧皱眉头,低声道:“这里怕是不安全了,今天就带着族长换到别处。” 于老头点点头,目光阴鸷的看着门口。 苏冬青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却发现文天佑已经回来了,不禁大感意外,文大将军向来勤勤恳恳,不迟到不早退的,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等她开口问,很快就知道原因,太子李贤来了。 苏冬青梳洗完毕,又吃了点东西,觉福这才开口道,“师娘,师叔请你到书房商议事情。” 苏冬青来到书房,却发现里面不但坐着李贤,还有好几张陌生的面孔,她上前福了福礼,太子李贤笑着起身,“这里都是自己人,嫂夫人不必多礼。” 文天佑依次介绍道:“这位是刑部许良,御史台张生,詹事府牛东岭,鸿胪寺赖白昌……” 苏冬青一一见礼,那六个人也纷纷回礼,文大将军旁若无人的将自己的椅子让给媳妇,苏冬青坐下,他便站在后面。见状,那六个人面露些许惊讶之色,太子李贤却是谈笑自若。 很快,这六个人收敛了脸上的惊讶之色,继续刚才的禀报,“殿下,箱子的里的金块我们找人验过了,并和国库中前两批进贡的金块做对比,确定并非是当年失窃的那批。” 太子李贤点点头,示意刑部的许良继续说。 许良起身作揖,道:“殿下,文将军所言不虚,我们根据盒子的那柄弯刀,我们在战后收缴的东西里面,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上前呈上一个铁锈斑斑的刀柄,文天佑也将上次和金子一起发现的那柄弯刀拿出来,两者同时摆在桌上,忽略其中一把断掉的刀身,刀柄的纹路和铭文几乎是一模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件东西上,文天佑沉吟片刻道:“从断刃处看,这两把弯刀应该是同样的材料锻造而成的,满族引用外域的锻炼之术,武器强度比我们的要高,这两把并非出自大周。” 这话一出口,书房内所有人脸色都凝重起来,有人仿制了多年前被劫走的上贡的金块,并且将这柄蛮族打造的弯刀放到一起,这两者之间到底是什么联系呢。 许良颇为遗憾的继续道:“可惜打扫战场时太过粗糙,这断刀不知道从哪个尸身上搜查出来的……” “箱子里的这两样东西都可以让人大做文章,有人刻意藏在这里,很有可能是想栽赃陷害文将军,我们不得不严加提防……”牛东岭这般说道。 张生点点头,“卑职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文将军武艺高强,不过敌人在暗处,又虎视眈眈,这里还是得多加防备才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苏冬青看着那断刀却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刀身断掉之后,刀柄上的铭文看上去像是一个文字,又像是个图腾,这个图案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冬青盯着那刀柄开始回忆,屋内其他几个人发现之后都不由得停下商讨,赖白昌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夫人对此物可有什么见解?” 屋里这几个人都不明白,商量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一个妇人参与,不过他们都是太子忠心耿耿的心腹,对太子李贤的决定只会服从不会怀疑。赖白昌这么问,只是出自礼貌,并非是真的以为苏冬青看出了什么。 他这么一问,文天佑便将那两把刀拿了过来,苏冬青接过来在手上仔细看,一边思索一边道:“这刀柄上面的铭文像是一个鹿头,虽然鹿只有那么几种,但是同样的东西在各个种族中的形象各不相同,这么雕琢鹿头的,像是信仰萨满教的。在萨满教中,杀死黑色驯鹿可以做为萨满的座机追寻灵魂,一般是为小孩子叫魂做法。但是这个鹿头上面像是两只眼睛,下面像是一把带血的刀,不像是叫魂,反倒像是一种禁制或者诅咒……” 包括太子李贤在内,所有人将头转了过来,认真的听着苏冬青分析。 苏冬青没有察觉到这几个人对她若有若无的打量,看着那铭文继续道:“我曾经在博物、别的地方看过类似的东西……那是个玉牌,传说是少数民族的部落之间结缔成血盟的信物,结成同盟的部落像萨满神发誓,团结永不背叛彼此,否则就算是死了,灵魂也会受到诅咒,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苏冬青还在回忆更多细节,文天佑眼睛眯了眯,沉声道:“我想起来了,在两军对战之中,我斩杀了一个乌良族的那个族长,他身上就带着这把弯刀,或者说跟这把弯刀极其相像的。” 许良反应极快,立刻道:“根据我们能确认的,死在那场大战之中的部落首领一共有两个,一个是文将军手刃的乌良族族长,另外一个好像是什么东卢部落的……” “如果说这柄弯刀就是他们集结到一起攻打大周的信物,那么在战场上起码得收回两把,这柄断刀是其一,那么这把是战场上的第二把,还是其他人手里的?”牛东岭眉头紧皱,缓慢的说道。 刚进来的陆景接着道:“不管是战场缴获的,还是其他人手里的,和金块放在一起,只能说明,我们的敌人多数和北蛮部落有所勾结,否则这样的东西不会出现在这里。” 书房里所有人都想到了这点,面上不由得浮现愤慨之色,本来大周就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五皇子和七王爷杀招不断,如果其中一方跟蛮族有所勾结,那事情可就太可怕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冥思苦想 苏冬青只是说出了她的猜想,见书房的里的人个个面色肃穆,不由得开口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是我想多了,弯刀的事情可能仅仅是个巧合……” 太子忽的叹了口气,“但愿只是个巧合,此时内忧本来就已经让人焦头烂额,要是再生出更多外患,可真是没有宁日了。” 许良几个人自然知道个中利害,俱是心事重重,冲苏冬青抱拳道:“今日之事亏得夫人提醒,不然我们还真是无从下手,这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到时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怕是还得上门来叨扰。” 苏冬青连忙道:“只要我能帮的上的,在所不辞。” 弯刀一事现在确实不能断言,六个人又分别向太子禀告,这段时间五皇子手下人动向,又请示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么多人在一起,每个人的话都简明扼要,丝毫不拖泥带水,没过多久商谈完便告退了。 太子李贤并没有跟着离开,书房只剩下四个人时,开口道:“于老头一大早便去我那里禀明了一切,七王爷贼心早起,暗中搜集银钱用以扩张他自己的私兵,我了解七皇叔,他对那批财宝肯定不会死心。离族的人易容之后隐居不好寻,但他可是知道当年救人的是天佑,以他的谨慎多疑性格,一定会对这里严加察防,这事可千万不能走露风声,否则又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文天佑点点头,陆景却是转头看向苏冬青,一脸好奇的道:“嫂子你是怎么知道萨满教的事情的?” 苏冬青当然不能说是前世了解的,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道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太久了,记不太清了……未必是我想的那般,也许是多虑了。” 陆景叹了口气,“果然读书是有用的,当年我被爹娘追着打都不想读,早知道应该听话,省得现在除了动刀动枪什么都不会。” 苏冬青除了笑一笑,又能做什么。 看到陆景那懊恼的样子,李贤笑也是一笑。他从小由翰林院的学士教授功课,读过的书和听过的书不知凡几,自认在同等年纪的人中算的上是博学,但是却丝毫没有看懂那柄弯刀上面的铭文,这个可跟读书与否没有多大关系…… 再比如说,离族人天生有占卜的天赋,可是他们却因为避难连自己的家乡都找不到了,苦等了三百年,还要借助有缘人的帮助才能回家。即便是不信鬼神之说,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冥冥中自有天意,顺势而为之,借着大势之所趋,能够乘风破浪,达成夙愿。 他第一次领教这种感觉是在几年前,少林那场大火比传言更加可怕,但是却奇迹般被救,之后历经无数次九死一生,活着回到京城时,他便意识到,和文天佑的相遇便是他的运势回转之时。 而现在,面对不远处坐着的笑颜如花的女子,他又有了这种感觉。 所以,他丝毫不怀疑刚才的话,况且还有证据表明这种猜测是对的,朝中确实有人勾结北蛮。 “左向天已经被关押,我让人密切监视京城动向,趁这个机会尽量多揪出几个七王爷安插的眼线……” “之前惩治的那个几个罪臣,他们提供的口供我正在查,如果是真的,五皇子这回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这院子还得再找几个人过来看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太子只是关心这里的安全问题,并没有询问离族之乡的进展情况,苏冬青不觉松了口气。她没想到会睡到这个时辰,不知道七王爷什么时候发难,未免夜长梦多,必须早点解决这事,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她却浪费了半天,着实有些不应该。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商讨起来,苏冬青一只耳朵听,另外一边思考那个印花衣袍的事情。 转眼到了黄昏时分,不知道哪里的花开了,暗香浮动,十分怡人。觉福准备好了晚饭,太子用过之后才启程回宫。 饭后,苏冬青开始干正事,把那件衣袍上的图案画在纸上,然后按照顺序在桌子上排列——花、草、虫、蛇、山、水、树、蝴蝶、太阳…… 通常来讲,为了衣服的美观,印花会有规律,或者成排或者对称。可是这件袍子上面林林总总十多个不同图案,完全没有顺序,让人真有点摸不到头脑。 苏冬青正对着一堆纸脑袋发胀的时候,觉福过来了,厨房那边的胶熬好了,问怎么处理。 苏冬青猛的一拍脑门,之前还一门心思的想着制墨挣钱,现在突然出了这事,赚钱的事情就得先放一放,反正胶一时半会也坏不了。 盯着那些图案眼睛都花了,苏冬青一头扎到床上,闭着眼睛开始放空大脑,再想下去脑袋要爆炸了。 文天佑进屋,便看到床上的人面朝下躺着,一瞧满桌子的纸,就知道自家媳妇在为离族的事情费神。文大将军向来动手多于动脑,这事着实帮不上忙,但又不想看着娇妻难过,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按摩…… 罗汉神功内力按摩的待遇,也就苏冬青有这个福气才能享受到。 就在苏冬青冥思苦想的时候,昨夜他们所在的院落已经人去楼空,而听雨楼内,喜爱下棋又爱下注的于老头依旧在寻找对手。他向来输多赢少,不过今天输的格外让人垂足顿胸,好几次发着呆就自杀了,他自己倒没什么,输习惯了,围观的人看的堵心。 户部尚书府上,陆无双提着笔好久都没有落下,直到雪白的宣纸上滴上了一个个墨迹斑点,她才皱着眉将笔收了回来。自从鉴宝大会归来,她的心便一直静不下来,原本想在众人面前找回颜面,没想到反被那个村姑比了下去,她实在是不甘心。 这样、这样就像是她处处不如那个农家女,所以才会被退婚,这口气她真的咽不下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闹鬼 为了能够早日破解离族故乡的所在,接下来几天苏冬青就呆在家中,对着那一叠纸琢磨研究。衣服这种东西虽然普通,可是却是因为地理、气候和风俗习惯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风格,甚至可以从中看出民族性格特征,是很有代表性的事物。 苏冬青前世从事手工印染的复兴,所以很清楚各个民族服饰都有很特别的意义,尤其是在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特点更是鲜明。譬如说北方多严寒,以游牧为生,所以穿戴多皮毛,设计款式也得方便骑乘,而南方多雨又热,以农耕为主,用棉麻为多,衣服以轻薄为好。再由于审美的不同,有的以黑红为主,有的则更喜欢鲜艳的颜色…… 除此之外,因为信仰的不同,印染的图案更是千姿百态,鱼、鸟、兽、花、果、蝶等不一而足。再加上人们的想象,许多图案在此基础上更加夸张,想要了解服饰对于本民族的意义,得结合当地的风俗习惯一起来看…… 可是现在的离族三百年前离开了故土,为了更好的隐藏身份,对过去的事情闭口不谈,最早的那批人入土之后,知道内情的只有少数几个。而经过逃亡和追杀,以及三百年漫长的岁月,曾经故乡的模样就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即便找于老头和蔷薇问,两个人肯定也不清楚,这样事情才难办。 这几天文天佑给她找了许多古籍,对于三百年前的离族记录寥寥无几,几乎全部的记载都关于他们善于占卜,很神秘,其他并没有提及,想要了解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苏冬青闷在家里快要把一叠纸看穿的时候,却不知道京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起她家闹鬼的闲言。一开始只是更夫说半夜三更看到了几团火,后来传来传去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闹鬼,更有甚至说是曾经被处斩的冤魂回来讨债了。 这座宅子原来的主人是被文天佑送上断头台的,现在起了这样的流言,一般人的反应就是冤魂复仇,仔细再一琢磨,这话里的意思便是曾经的主人是被冤枉的,现在回来报仇了,细思极恐。 觉福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他和附近的商贩关系处的非常不错,每次买东西都能聊上几句。那些人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关心他,打听闹鬼的事情,觉福一头雾水,他吃住都在那里,没发生有什么异常啊。 这事觉福本来没放在心上,不过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最近夜里有什么不寻常,众人都摇头。这个宅院里的人多是习武之人,即便在睡梦之中,也比寻常人机警敏锐,如果真的有事,不会没人发现。 陆景不喜欢受拘束,他现在是闲职,每天只去衙门点卯,其余时间要不在家里晃荡,要不就去听雨楼大摇大摆的白吃白喝,日子好不逍遥快活。他在那里听到了些闲言碎语,觉得事情有点奇怪,回来便同大伙说了,住在这个院子的人才知道外面起了这种谣言。 如果家里真的有了什么异状,会出各种谣言不足为奇,可是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谣言却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这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家手里都有活,这事就交到了陆景的身上,陆景首先便去寻那个更夫,那人是谣言的源头,不找他找谁。 也是巧了,陆景查到那个更夫身份,上门询问的时候,却见那家摆上了灵棚,原来前天晚上那更夫摔倒在石头上,一命呜呼了。 更夫的家人一脸的惶然,左右邻居都说,那人正值壮年,死的如此蹊跷,肯定跟前阵子看到闹鬼脱不了关系,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闹鬼的谣言甚嚣尘上。 怕苏冬青分心,家里就没人告诉她,但也没有瞒多久。苏冬青冥思苦想了数日,没有任何线索,想着放松一下,去听雨楼喝茶,却意外的巧遇了陈元元。 明明上次陈元元对她熟视无睹,这次倒是主动打招呼,没等苏冬青开口,便自顾自的坐到了她的对面,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位官家小姐。苏冬青礼貌性的客套两句,陈元元没有离开的意思,苏冬青便猜她有别的事情。 香茶上来,淡淡的热气飘散开来,苏冬青刚捏起茶杯,陈元元身体突然靠前,玫红色的指甲按在桌边,“听说府上最近不怎么太平,我还担心夫人受到惊吓,现在看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苏冬青一脑门的问号,放下杯子,不解的道:“感谢陈姑娘的挂记,不过家里最近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对啊。” 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陈元元以退为进,坐直了身体,连声道:“看来文夫人还不知道这事,是我多嘴了,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苏冬青:“······”这引人上钩的手段也太不入流了,这么不走心,差评! 饵咸钩直,苏冬青觉得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不准备配合她继续演出。 她不接话茬,陈元元就被晾在了一边,跟着陈元元一起的一个姑娘就开口了,“这也什么不好说的,外面都传遍了,咱们不说,文夫人早晚也得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这位姑娘明显是个有讲故事天赋的,把外面的谣言绘声绘色的讲给苏冬青,连鬼火的诡异之处和更夫横死的惨状描述的清清楚楚,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笃定有鬼的意味,最后一脸关切的道,“我虽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可是那宅子的原主是被文将军绑走杀头的,若是鬼魂记恨闹事,难保家宅不宁,住在那里多少有些不吉利, 还是小心点为好。” 这时候苏冬青才知道闹鬼的事情,她自然也想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一边考虑一边道:“我住在里面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怕是那打更的看花了眼,结果经过众多人嘴巴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都是些流言碎语,不去理他,过段时间就好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凶兆 和陈元元看似偶然的相遇,苏冬青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茶喝完立刻就回去了,果然除了这些谣言,还有更令人在意的事情——七王爷进京了。 于老头和蔷薇悄然到访,神色紧急,甚至把那个装有衣袍的箱子抱来了,七王爷那边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必须尽早找出宝藏的下落。 一屋子人神情各异的看向苏冬青,苏冬青登时觉得压力山大,将那个箱子带回卧房,拿出来之后再次仔细察看。时隔几百年,这件衣袍保存的相当完好,丝毫没有磨损,大部分颜色也很亮,只有衣袖和领子的细小部分有些发白…… 苏冬青眉头紧皱,因为离族人善于占卜,再加上这袍子能指引离族人回故乡, 所以她一直觉得袍子上的图案和乾坤八卦可能有关系,因为可以指示方位,现在看来,可能是她太过主观臆断了…… 衣袍上的图案是个线索,同样这件袍子本身也是…… 这么想着,苏冬青便去厨房端了一碗醋回来,将袍子袖口的地方慢慢浸到了碗中,苏冬青双眼不错的盯着碗里,半天袖口都没有什么变化,就在她失望的想要讲碗移开的时候,袖口的蓝色突然慢慢褪去,露出素白的布料。 见状,苏冬青精神一震,将袖子继续往下沉,当袖子的三分之一处露出一个手指肚的太极图时,苏冬青心中大定,这次她真是猜对了。 书房的里的人正在商量事情,苏冬青带着一身浓重的醋味进来了,看到她叠的整齐四方的白色布料,于老头和蔷薇楞了片刻,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瞪大眼睛看向苏冬青。 于老头激动的胡子不停的颤抖,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见状,陆景带着其他人离开书房,直到门被从外面关上,蔷薇突然跑到苏冬青面前,声音颤抖的道:“这、这是……” 苏冬青点点头,将手里的布展开放在桌子上,原本宝蓝色的袍子变成了素白色,那些夸张而又富有想象的图案消失不见,上面则多了很多墨线勾勒出来的横竖线条,在一堆线条中间,赫然是一个大大的八卦图。 如果不是将那件袍子深深的记在心里,于老头和蔷薇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当做宝贝一样藏了几百年的东西……也许外人对着这上面的东西摸不到头脑,可是对于熟悉易经八卦的他们来讲,眼前这些便是一副地图,而中间那个八卦图案,便是宝藏所在之地。 两个人盯着那袍子看了许久,双目垂泪,重重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三百年了,他们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文天佑和苏冬青谁都没有说话,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离族这场无妄之灾,这次可终于要结束了。 当天晚上,家里来了很多陌生的人,气氛又激动又紧张,那些看着苏冬青目光火辣辣的,百分百都是离族幸存者,现在找到了家乡所在位置,他们要马不停蹄的赶去,只要把那批宝藏挖出来,他们再也不用再受苦了。 那些面色凝重围着文天佑的,大都是太子派来的人,七王爷此番进京,来势汹汹,他们不但要严加防范,还要紧盯着五皇子的人。 在进进出出的人中,苏冬青看到了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迟疑了片刻追了上去,那人原本想匆匆离开,但是最后脚步却缓了下来,转身开口道:“文夫人……” 苏冬青也站住了,点点头,“秦飞,好久不见。” 眼前的人面貌没有太多变化,但是眼神却跟从前完全不同了,左手臂齐肩处消失,浑身上下给人有种死寂的感觉。 秦飞垂下眼睛,哑声道:“多亏文将军的帮助,才能除掉心腹大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威胁蓉儿……” 他这么说,苏冬青当然猜到,秦飞也参与到了左向天的案子里面,如今左向天插翅难逃,曾经的危险自然解除。她以为秦飞早就离开,没想到他竟然跟随到了京城,到底铲除了周青山背后的那个靠山。 眼前的人明明是个大男孩,却承受了家破人亡的痛苦,有心爱的人却因为上一辈的纠葛而不能在一起,即便这样秦飞也没有彻底弃林语蓉于不顾,拼了性命替她将危险铲除,这个人让苏冬青觉得由衷的佩服。 知道自己不能过多的插手,可是想到林语蓉用柔弱的肩膀扛起来了家,苏冬青到底觉得于心不忍,低声道:“你大仇得报,现在是要回家吗?” “家?我一个杀了人的通缉犯,早就没有家了。”秦飞说这话时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苏冬青刚要开口,陆景从远处走来,似乎是寻秦飞而来,见到他似笑非笑的道:“别着急离开,还有事情要交待你。” 这个晚上,书房的灯始终亮着,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离开,苏冬青虽然早早的在卧房躺下,可是却迟迟无法入睡,再迟钝她也察觉到有事情要发生了。 文天佑彻夜未眠,一大早交待觉福和觉信守在家中,自己入宫求见太子。与此同时,一支几十人的马队在清晨离开了京城,快马加鞭朝着西南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苏冬青总会在家中看到各种陌生的面孔,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除此之外,觉福的三个师弟上门了,以拜访为名住了下来,吃吃斋饭,蹲蹲马步,念念经,对来往的人视而不见。 看着这几个师傅泰然自若的样子,苏冬青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该来的早晚会来,担心与否完全不会影响什么。 苏冬青这么安慰自己,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天还没亮,两队人马来到将军府,灯笼火把将不大的院子照的亮如白昼,口口声声说要缉拿杀害五皇子的凶手。 苏冬青在睡梦中被叫醒,出了房门看到一排排披盔戴甲的士兵,手里拿着雪亮的冰刃,便知道事情不好了。 领头侍卫长是杨老将军的长子,可能是因为苏冬青和文天佑对杨家有救命之恩,态度还算是客气的,阻止手下上前绑人,一脸严肃的拱手道:“文将军,深夜打扰得罪了,不过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昨夜五皇子被刺杀身亡,皇上大怒,命御林军前来捉拿杀害五皇子的贼人的同党,还请文将军不要为难下官。”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听说了这个,文天佑脸色猛的沉下来。行凶的被当场捉住,是个和尚,当夜被审讯,供出同伙窝藏在将军府,这么直白的陷害,可以说是一石二鸟,获益的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七王爷这次要动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送走 时隔多年之后,京城许多人想起那场骚乱都觉得心有余悸。在无数护卫的保护下,五皇子惨死在府中,京城所有城门紧锁,禁军和御林军同时出动,繁华的京城一时间风声鹤唳,一向熙攘的街道一下子空了下来,路人形色匆匆,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都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苏冬青等人那时的境地则极为危险,刺杀五皇子的人被证实确实是少林山门弟子,他当堂招供,五皇子放火烧了师门,他要替死去的师兄弟报仇。少林弟子无数,但是跟五皇子有纠葛只有那一个,文天佑和他的师侄等人立刻成了众矢之的,这不家里家外被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逃走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杨统领进门并没有喊打喊杀,文天佑让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此时皇上正处于震怒之时,胆敢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即便知道被陷害,觉福等人乖乖上前束手就擒,相信太子肯定会想办法替他们解困。 文天佑身份特殊,虽然不用带上枷锁,可也得走一趟以示清白,只剩下苏冬青一个人留在家里,外面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说不慌是假的,可看到文天佑临走时的眼神,苏冬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接下来就是要动真章的时候了,她不知道能帮助什么,能做到的只有不拖后腿。 当大门“哐当”一声合上之后,偌大的宅院只剩下苏冬青一个人,她尽量表现的不慌不忙,回到卧房之后,就听门口有盔甲碰撞的声音,看着守在门口的士兵,苏冬青不由得皱起眉头。 当今圣上龙体欠安,各方势力早就开始蠢蠢欲动,五皇子和太子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七王爷则在南方虎视眈眈。此番正好在七王爷进京之时五皇子被刺杀,而证据直指太子的心腹,只要不是个傻的,都会嗅到阴谋的味道。 太子回到京城这几年,连续扳倒了五皇子的心腹要人,才将将站稳了脚跟,这个时候突然出了这种事情,太子也脱不了干系,这么一手,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苏冬青不停的思考着,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洗脱他们的嫌疑,生生的坐到了午后,就在她准备试探下门口的守卫时,卧房的桌子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响动。 苏冬青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就见青色的地板上突然出现一个洞。 “!”努力让自己没有叫喊出来,苏冬青扶着床帷布站起来,小心翼翼的看过去。 突然一个细长的身影从里面跳了出来,苏冬青瞪大眼睛,面前的人带着她熟悉的味道,可是身形面目却怪异的很,她犹豫了一下,那人全身骨骼噼里啪啦一阵响,身体彻底舒展开之后,苏冬青便飞快的冲了过去。 文天佑刚施展完缩骨术,刚恢复原样,伸手便将扑过来的人抱住,一个箭步跃上床,同时将宽厚的帷布落下,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冬青紧紧抓住男人的手,想要问的太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察觉到她的紧张,文天佑将人带到自己怀里,沉声道:“别怕,没事,我们被抓走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实际上皇上和太子已经查出来是七王爷下的毒手,南疆十万兵马没有朝廷命令就班师回朝,多半是叛变了。接下来京城肯定会大乱,我御敌不能照顾你周全,让觉福他们护送你回梁州。” 苏冬青:“!”七王爷要兴兵造反,这下可真要打仗了。 在电视上倒是看过不少逼宫的情节,可是当真发生在自己的眼前,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等她多想,文天佑便携着她进入桌下的密洞,底下一片漆黑,苏冬青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紧紧的跟在男人的身边。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看到光线时,再出来便在了她家后面那条街的一个杂货铺子里面,早上被带走的觉福等人已经在等着她们了。 不容她犹豫,文天佑便将一个黑色斗篷盖在了她的头顶上,将人拉到门外的马车旁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五皇子被刺杀身亡后,皇上吐血昏迷,现在只有太子主持大局,朝中上下心思各异,七王爷来势汹汹,能派的上用场的只有我们几个,只有你留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苏冬青皱着眉不说话,她当然知道未来京城血雨腥风,可是离开的话她无法知道进展如何,除了担心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呆在这里,只能徒增男人的担心…… 见她这般,文天佑抬手就将人抱起来放到车内,转冲着觉福等人道:“你们从北门出城,从荆州走,路上不要停留,到梁州再歇息。” 突然面临分别,苏冬青抓着文天佑的袖子不肯松手,一个劲的摇头,男人弯腰伸手将她乱发向后拂去,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一字一句的郑重开口道:“等着我回去接你。” 手里的袖子被轻轻扯开,连道别都没说一句,觉福赶着马车便急速离开。大街上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城墙上更是架满了弓车,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虽然没有听到风声,可是一看这阵仗,普通百姓怎么可能会觉得没事,别说许多人家都关紧了门窗,就连街道两旁的铺子都有关门的。 不知道是不是跟城门守卫打过招呼,苏冬青所坐的马车没有被盘查就被放行,出了城门,觉福快马加鞭的向远处飞奔而去。 快速飞驰的马车上下颠簸的厉害,只是车上几个人俱是心事重重,谁也没有在意这个,他们走的早可以脱身,不知道京城的百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激战。 苏冬青扒着车厢望向越来越远的京城,她知道文天佑和太子此时处境非常危急,否则也不会率先把自己送出来,现在她只能祈盼男人说话算话,早点解决完乱臣贼子,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马车消失在官道之上,城墙上的文天佑收回目光,握着手里的宝剑一跃而下,直接落到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向北方奔驰而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乱象 皇宫之中一片大乱,五皇子被刺身亡,当今皇上昏迷不醒,这个时候七王爷觐见,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危险,俱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文天佑到东宫之时,太子殿里跪了一大片的人,地上一滩血迹还未干,太子李贤一脸怒色,气的不停的来回踱走。 有老臣颤颤巍巍的叩首道:“太子殿下,七王爷此番进宫求见居心叵测,南疆兵马大将私自调兵遣将,不可不防啊。” 现在朝堂上下谁都明白,这个当口,七王爷随便找个借口,或者就是借着调查五皇子死因的由头,指责太子,为皇室清理门户,以十万大军做为要挟,以现在的禁军和御林军的数目根本无法阻拦,此时真的是千钧一发。 看到文天佑进来,李贤强压下心里的怒火,道:“文将军以为如何?” 文天佑上前抱拳行礼道:“回太子,七王爷此时求见不必理会,便是准了,他也未必敢只身进宫。那十万大军还有六日就能到达京城,那个时候能不能进来,就得看禁军敌不敌的过那些叛军。” 他说的这么直白,底下的老臣面色大变,他们中许多人心里想的是明哲保身,不想在大兵压城之际跟七王爷闹僵。本来还想着从中虚与委蛇,听文天佑这意思,怕是要硬抗,真要打起来,他们和家里老小的命能不能保住,那真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众人心思各异,当下便有人颤巍巍的叩首道:“太子殿下,切莫操之过急,眼下并不能探明那十万大军到底因何而动,不能就此揣测,当务之急应当先调集边疆兵马回防京城,这样才能震慑那些宵小之徒。” “边疆兵马此时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北蛮一直对我大周虎视眈眈,如果撤军,边疆防守脆弱,蛮族趁机入侵,内忧外患,可是我大周百年的灾难!”有人当即便反对道。 “边关的紧要谁都知道,可是那十万兵马违反军令,擅自回京,一定是意图谋反,京城里外所有加起来不过三万人马,万一真要打起来,就得被人包围至死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激动的道,“我等为人臣子,为江山社稷死而无憾,可是太子殿下是大周的希望,如果有什么闪失,吾等真是死不足惜啊……” 看着地下跪的一片人,文天佑面色凌厉,探手拔出腰间的宝剑,大声喝道:“只要一声命令,我等上下齐心协力死守京城,必定将反贼诛杀,护佑皇上和太子的周全!” 这一声震耳欲聋,响彻东坤殿,太子李贤闻言面上阴云散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文天佑跟前,扬声赞道:“有文将军在,本宫自然无所畏惧,传本宫的命令,文将军统领禁军和御林军以及京城守护军,严防京城所有入口,所有胆敢冒犯的贼人格杀勿论!” 就在文天佑奉命将京城所有士兵整合到一起,准备对抗十万反军之时,苏冬青坐着马车已经远离京城一百多里的小镇上。 可能是前几年的逃亡生涯攒了许多经验,觉福这一路非常谨慎,马车在官道跑一阵子,然后就会拐下,在山路或者土路行进半个多时辰,再拐入官道。而且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顶粘着头发的毡帽,做的十分精巧,即便从近处看也发现不了端倪,这样能最大程度的掩盖了光头和尚的特征。 出发时车上就带了干粮和水,所以这一路不用停下补给,除了苏冬青,包括觉福在内的四个人轮流出去赶车,一天一夜马不停歇,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幽州的边界,这一路没人说话,气氛一直很紧张。 到了幽州,马和车都要换,这才得到短暂的休息,找了个不起眼的摊位上,要了茶水,一个人去买东西,另外三个人看似不经意的随意坐着,实际上却将她护的滴水不漏。 这三个人是离族的高手,苏冬青解读出离族故土所在,离族上下将视为救星,誓死保护她的安全。这三个人是专门派来保护她的,身手还没见识到,可是警觉性非常高,上来的茶水根本不碰,准备在路上的湖水或者喝水里灌满。 正在休息之际,路上有几匹马飞奔而来,看到此处有歇脚的地方,勒住缰绳停下来,一边将马匹交待店家喂水添料,一边解开大氅进到这个简陋的棚子里面。 这五个人一进来,离族的三个人身体不由得一绷,即便他们风尘仆仆,可是眼睛闪着精光,太阳穴鼓鼓的,都是练家子,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肯定心生提防。 那五个人是真的饿了,一屁股坐下,要了好几斤牛肉还有饼,其中一个人嚷嚷着要酒,被另外一个年长的人喝止了,那人一脸不情愿的嘟囔道:“这日子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就算是把京城拿下来,风光的也是别人,咱们还是给人卖命的……” “闭嘴!”中年的人生气呵斥道,然后目光在木棚里扫过,显然是怕别人听到这话。 这个摊位就三张桌子,苏冬青她们这桌和他们挨着,刚才那人说话声音很轻又模糊带着浓重的口音,苏冬青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可是离族那三个人却听真切,当即面色一凛。 其中一个人暗中给苏冬青使眼色,意思是现在离开这里,苏冬青正要起身,突然听到后面那桌响起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登时便愣了一下。 “噶木倒不木里不……” 那人说的是俄语,如果在前世听到外语并不稀奇,可是据她在书上看的,罗刹国在雪山以北,距离北方蛮族部落还特别遥远,几乎和大周没有什么来往,现在冷不丁的在这里听到这话,着实不寻常。 心念一动,苏冬青便抬了抬手指头,那三个人见状便按捺下来,依旧密切关注着那几个人的动向。 说罗刹语的人全身包的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看上去像是地位比较高的,他一开口,另外几个人登时就面带谨慎的看过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返回 那一行五人看着也是非常谨慎小心的,可能是觉得没人能听懂他们的话,所以并没有可以避着人交谈。大周各个地方方言千差万别,离族那几个人只是听他们叽里咕噜商量着,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这个时候觉福买好了马车回来了,按照之前几个人的约定,现在就得立刻出发,可是苏冬青却给他们使了眼色,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觉福还是坐了下来。 听着那几个人说话,苏冬青脸色越来越白,力道之大,抓着水杯的手指指节泛白,刚才不过是她一时好奇心,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惊天阴谋。 看苏冬青脸色忽变,觉福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更加警惕的戒备着那几个人。 五个人吃完便翻身上马继续赶路,等他们消失在大路的尽头,苏冬青手一抖,杯子倒在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登时洒了出来。 不过此时她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兀自镇定起来,站起身来,坚定的道:“京城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我们现在必须回去!”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可这几个人对苏冬青十分信服,二话不说上车便往回赶,等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觉福才问为什么回去。 苏冬青坐在车头,回忆刚才那些人说的话,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我听刚才那几个人说,七王爷不但勾结蛮族,还和西边几十个岛屿的水寇有交易,借这些人之力夺得皇位,他愿意付出大周一半国土做为交换。那十万大军不过是个幌子,此番北方蛮族会纠结更多的人南下,这次他们不会正面冲击边关,而是借道靺鞨,等到他们打到京城,我们边疆士兵再发现已经回天无力。除此之外,西边的水寇也会大举进犯云州和雷州,这两个地方一旦失守,梁州也会大乱,我们回去也不会安全……” 苏冬青还没说完,四个人也是勃然变色,离族的三个人面露滔天恨意,“李元茂这个狗贼,为了当上皇上,竟然引贼入室,就连我们都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竟然敢用江山社稷来交换!” 觉福也面沉似水,念了声“阿弥陀佛”,叹着气,将马车赶的更快了些。 虽然百姓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人和动物都有本能,看着京城几万士兵将几个城门口死死把守住,下意识的便感觉到了危险。另外朝廷上一些贪生怕死的官员,觉得太子想用四万兵马守住京城简直就是找死,私下里想要携带家眷逃跑,收拾行囊难免会走露风声,结果街头巷尾就有许多传闻,人心惶惶,许多人已经琢磨逃亡了。 陆景看守是最大的南门,一上午抓到了六个想要瞒混出城的官员,毫不留情的让人扭送回去,听着他们破口大骂,掏掏耳朵,懒洋洋的道:“一个个口口声声为了大周和百姓,事到临头想溜,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官兵依旧认真的检查,这个时候放人出城免不了会让奸细混出去,可是却不能拦,就像是洪水,越堵越发的凶猛。民心若是动荡,那是压不住的,要是真反弹起来,城里会闹成一锅粥。有心人再故意散播留言,百姓对朝廷生了异心,那时他们不但面临外面的大军,还要承受城内百姓的恐慌报复,腹背受敌,那可真是完了。 中午时分,陆景正要去吃饭,一转头就看到一个颤巍巍的老头被家人扶下马车接受检查,他刚迈出几步又转了回来,来到那个老头跟前,笑嘻嘻的道:“哎吆,这不是通直郎沈大人嘛,听衙门的人说你感了风寒,不在家好好养病,打扮成这样出去做什么?” 老头一怔,旋即低头,连声咳嗽,旁边的小童强自镇定,道:“官爷,我家老太爷姓崔,您可能是认错了人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这阵子身体不师傅,想要出城寻医,您可否行个方便……” 说着,小童动作隐蔽的从车里掏出一个袋子,大概有一尺多宽,放在他手上,沉甸甸,陆景低头一看,里面金光闪闪,不由得呲牙一乐,“出手挺大方啊,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金子,真是开了眼界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金元宝,在手里来回掂量把玩,引来前后左右的人好奇的看过来。 看他盯着金子时,那老头面上一松,没想到他不但不偷着收起来,反而大刺刺的招来无数人围观,老头一下子就慌了。 陆景伸手一把薅住老头的胡须,猛的一扯,银须掉落,露出一张年轻而又熟悉的脸,那“老头”不再装咳嗽,反而对陆景横眉怒目,“陆景,你敢!” 陆景将那袋金元宝扔到后面,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奉太子之命守城,擅自离开京城的官员一律拿下,胆敢违抗者可以先斩后奏,沈大人,你说我敢不敢?!” 沈业脸色铁青,但还真不敢再纠缠下去,他知道陆景是太子一派,这个时候为了杀鸡儆猴,自己要是硬闯,怕是真得见血,只得恨恨的甩开袖子,“我们走!” 他要上车掉头回去,陆景抽出宽刀横在他面前,懒洋洋的道:“还得麻烦大人和令公子走一趟,否则陆某没法向上面交差啊。” 没想到自己特意找了高手易容还被发现了, 那小童被带走前一脸的不可置信,陆景则掀起一个嘲讽笑,小犊子,你爷爷我玩易容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揪出一个浑水摸鱼的,陆景伸了个懒腰,上举的手还没放下来,身体兀然僵在原地。不远处进门停了辆马车,赶车的头上带着顶毡帽,正唾液横飞的跟官兵说,他要京城,他要见文将军。 走到近前,这回看清楚,不但觉福,连苏冬青都回来了,陆景心里恨不得骂娘,让这个贼和尚把人送到梁州,怎么又跑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章 困境 不管再怎么恼火,陆景还是把人放进来了,没等他教训觉福,苏冬青催促陆景赶紧带她们去见文天佑和太子。 正值特殊时期,皇宫的守卫比以往更加的森严,连杨老将军都披挂上阵了,他大概知道苏冬青等人离开京城,在皇宫门口看到她时,明显一愣。 有人进去通报,过了约莫二刻钟,文天佑才大步的从汉白玉的大道上走过来,虽然才离开两天,可是却觉得相隔了许久似的,苏冬青不由得眼眶发红。 文天佑本来脸是黑的,一看面前的人脸色惨白眼睛通红,到底说不出一句重话,出示令牌,守卫放行。 虽然男人一个字没说,可是苏冬青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怒气,虽然这是文大将军头一次对她生气,苏冬青却没有觉得难过,她知道这人是打从心里关心她的。 一边往里走,苏冬青将偷听的话说出来,文天佑越走越慢,最后停下来,一把将苏冬青抱起来,施展轻功向东宫奔去。 东宫内李贤正和一帮大臣商议事情,文天佑抱着苏冬青直接闯进来,众人皆是一愣,现在大军逼近,文将军做为主心骨还有心思跟内人卿卿我我,他们接下来还有希望嘛…… 就在他们各种胡思乱想的时候,文天佑将人放下,“太子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李贤点点头,让众人退下,然后苏冬青便把在路上听到的消息如实说了一遍,一时间宫殿里一片死寂。 良久,李贤和文天佑对视一眼,然后开口道:“嫂夫人懂得罗刹语?” 苏冬青点点头,“略懂一二。” 李贤眸光深沉,“那等会麻烦嫂夫人译一下。” 说完,命贴身太监拿来厚厚的一个本子,在他的示意下,刘喜操着尖细的嗓音一板一眼的读了起来,“目拉道没……” 苏冬青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了,这是罗刹语没有错,听这样子是用汉字将读音写了下来,记录的人不懂罗刹语,只不过用谐音记录下来。 一边凝神听着,苏冬青一边翻译道:“靺鞨那个老贼已经变成了废人,他的儿子愿意同我们一同南下,一定打的大周措手不及……李元茂那个狐狸一样狡猾的人,我们不能完全相信他,找到合适的机会杀了他,大周皇室宗亲全部软禁起来,谁听话我们扶植谁当皇帝……我们准备好了,就等大王一声令下……” 刘喜读,苏冬青翻译,越说越觉得惊心,原来七王爷早就跟北方蛮族勾结,甚至为了皇位与那些狼豺虎豹歃血为盟。这次更是孤注一掷,派人刺杀了和大周朝兄弟一般的靺鞨首领,为蛮族南下开路,南疆守军吕将军就是他安插的一把刀,现在则调转刀刃对着朝廷而来。 听着一句句的话,李贤气的浑身发抖,为了守护边疆安全,百年以来大周无数人战死沙场,现在他的七王叔公然引贼入室,如果真的让他得逞,大周将会四分五裂,那些人残暴异常,这片土地将变得比地狱还可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李元茂一个人的野心,真是罪大恶极,天地可诛!! 读到他们密谋的细节,李贤和文天佑都冷静下来,他们很清楚,现在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不将眼前的危机化解,大周将会变成人间地狱。 苏冬青全神贯注的翻译着,并没有发现自己身上都湿透了,额头的汗水将头发湿成了一缕缕,手不自觉的放在腹部,因为太过紧张,她没有注意到,那里传来一阵阵的痛楚。 慢慢的她觉得耳朵有些不太灵光,听着刘喜的话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苏冬青想再靠近点,没想到刚往前走了两步,眼前突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栽到在地,一下就昏了过去。 等到苏冬青再次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眼睛刚睁开,就围上来好几个慈眉善目的老头,问她觉得如何,苏冬青如实的回道:“肚子有点痛,口干。” 其中一个长胡子的给她把了脉,然后点头道:“脉象平稳了些,身体有些虚,需要静养一阵子,切勿长途跋涉,少0操劳,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大碍……” “谢谢大夫……”苏冬青习惯性的道谢,然后突然睁大眼睛,什、什么,她刚才没有听错,肚子、肚子、孩子…… 她怀孕了?? 目瞪口呆之后,苏冬青很快醒过神来,现在国难当头,真要是打起仗来,自己这幅身体可能会成为拖累。 看她面色复杂,那个御医好似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慢声安抚道:“夫人不用多想,只需安心养身体便好,文将军走时交待,让夫人好好的呆在这里,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去哪里了?”苏冬青下意识的问道。 那人摇摇头。 苏冬青长呼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见状,那几个人悄然退出去。 苏冬青闭着眼睛,努力想思考,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京城近郊的别院里一片大乱,这几日一直请求入宫面圣的李元茂被发现死在房中,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索,不去看身侧那些暗红的血迹,尸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不知道什么人才能穿过重重守卫杀人逃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不过现在不是追查凶手的时候,李元茂这一毙命, 接下来逼宫的戏可就没法演了,马上到达的十万大军师出无名,可就坐实了乱臣贼人的罪名。 四匹快马飞速离开京城,一匹向边疆而去,一剩下的则奔向雷州、云州和靺鞨,在夜色的掩护下飞驰而去。 那几日的连夜奔波,再加上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还有肚子里突然降临的小生命,苏冬青身体确实损伤不少,休息了一天连起身都费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甚至迷糊的连黑夜和白天都分不清楚,只是遵循大夫的医嘱,按时吃药睡觉。清醒时偶尔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发呆,不自觉的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大结局 心之所向 大周元光三十年,崇明帝驾崩,太子李贤继位,新帝登基之时,十万反军兵临京城,反贼李元茂被诛杀,叛军如鸟兽溃散。北蛮血盟趁机南下,忠武将军文天佑炸大黑山,堵住南下之路,率千人之众拦住几十万大军,而后边疆守军赶到,和北蛮数十部落展开激烈厮杀,双方死伤惨重,北蛮退军。 后世对周成宗盛赞不已,新登基上位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同时史书接下来便是描写忠武将军文天佑的威猛无敌,乱战之中取二十二个部落首领的首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威震蛮军,神勇如天降。 没有身临其境人无法体会当年的紧急和危险,内忧外患千年难遇,众志成城,平定内乱,抗敌于疆外,才成就了令后人传颂的盛世。 史书上可能寥寥几笔带过,苏冬青算是半个当事人,许多人年后想起那段时光都感慨万千。查出两个月身孕时,男人奉命抗击外敌,直到孩子快出生时,文天佑才领兵归来,各种牵挂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蛮族盟军被打败,大周也是损失惨重,尤其是雷州和云州两地,为了拦住水寇进攻,征集的男丁十有六七都魂葬鲁水边,到处可见流亡的百姓。 本来大周国库空虚,再打了半年的仗,军饷粮草殆尽,到处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可是恰好离族人按照地图方位挖出了埋葬三百年的宝藏。按照曾经的约定,新帝将这笔财宝用于百姓, 当即便免了十多项税赋,安定百姓,迁徙流民,筑渠引水,大力改善耕种农业,百姓才得以一时喘息。 大军班师回朝,新帝按功劳册封,文天佑居功至伟,从忠武将军一跃成为了大周的第一位异姓铁帽子王,此时苏冬青正好诞下男婴,可谓是双喜临门。 新帝体恤民情,所有大典一切从简,文天佑虽然官升四级,也没有再换府宅,喜讯传到梁州时,大小官员俱到柳山县打谷村文家上门拜访道喜,偏僻的小山村再次热闹起来。 生产时被折腾的够呛,休息了两个月苏冬青身体才慢慢恢复,孩子出世后安静的很,完全不像在肚子里时那么闹腾,看着那和男人相似的眉眼,苏冬青觉得不管受多少罪都值得。 化解了危机之后,京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不过朝堂之上可是一片凄惨。新帝杀伐决断,将暗中和七王爷勾结的官员全部拿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里面竟然包括户部尚书陆青。 他表面上装作一副不掺和的模样,实际上被七王爷抓住了要命的把柄,早就充当了他的走狗,将军府的那个盛着金子的铁箱子就是他秘密埋下。原本是想陷害文天佑和蛮族勾结,甚至想把当年劫金子的事情也嫁祸出去,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没等他扳倒文天佑,反倒成了刀下亡魂,可叹他为了皇位不惜生灵涂炭,到死他都不知道到底死于谁之手,实在是可悲。 七王爷的势力被拔除,五皇子一派识时务的一一告罪,曾经为太子效命的人全部受到了嘉奖。随着天子张榜取得了百年前的宝藏,用以黎民百姓,盛传了几百年的故事结束,离族终于归于平静,回到故土。 过去了很久之后,苏冬青才知道听雨楼的玄机,当初刘喜读的那些罗刹文记录,都是离族人收集的,他们为大周的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得龙气庇佑,总算是破除了那个诅咒。 等她身体好了,孩子也大了几个月,文天佑便携着妻儿一同回了梁州。不过一年的光景,回时心情比来时不知道坦然多少,沿途风景万分怡人,许久没有享受过这份平静,这一路走的颇为随意,喜欢哪里便短暂驻足,来时一个月的路程,回去时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三个月。 家里这边早就收到了消息,硬生生多等了两个月,简直是望眼欲穿,如果不是知道有文天佑陪在左右,真是担心他们半路出了什么事情。 文天佑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是载誉而归,轰动效果可想而知,与上次高朋满座相反,这次许多人担心冒犯,不敢贸然前来,这对苏冬青来说也是个好事,起码没有那么吵闹。 这次回来,不知道文天佑说了什么,文家老少都老实不少,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装的,在苏冬青面前没有一点废话,甚至看上去还有点怕她,在一个屋子呆着都不自在似的。 几个孩子都好好的,让苏冬青觉得意外的是,她三哥和林语蓉的染布卖布生意做的特别红火,短短的时间内扩张的整个梁州都极为有名,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了,最让苏冬青吃惊的是,她在林语蓉身边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人,虽然那人少了一只手臂,以保镖的身份跟在左右,可跟在京城那次相见比较,这次的眼神让她更熟悉了几分。 刚到这个世界时的彷徨和无助犹在眼前,现在有了爱人、家人、朋友,时光就像是一个神奇的魔法,永远不知道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让人充满了期待。 苏冬青做了一个梦,梦到前世的片段,读书、学习、工作,到处奔波……明明才过去一两年,不知道怎么的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当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握住,而手心里躺着一只白嫩小巧的手丫时,突然心便安定下来。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第二百二十二章 起因 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下,苏冬青等人才从后门下山。后门只有一条及窄的山路,因为不好行走,所以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下山之后,一行人转到山前,待找到马车,才明白清闻大和尚为什么要留他们。 山上的人太多了,大都是听闻讯息赶来的,如果她们当时从禅房离开就下山,可能会被人发现并认出,到时候怕是会节外生枝。 上了马车,苏冬青向外看了一眼,手不自觉的摸了一下锦袋,心里的滋味十分复杂。 因为哭了一通,苏冬青浑身疲累,挨到家便去休息了,陆景等人坐在前厅吃饭。上午的经历对他们几个也是很特别的,都在默默回味,聆听智空那样的大师教诲,毕生难求。 那厢,陆无月和陆无双等到傍晚,无果,才回陆府。 分别时,陆无月看了陆无双一眼,想说什么,但是却没开口。她太清楚了,自家妹妹心高气傲,处处想要拔尖,从前读书特别拼命,每每练字到午夜,天资聪慧再加上后天的努力,立于人前时,博得诸多赞扬,可以说小妹是伴随着无数赞叹和羡慕的眼神长大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小妹骨子里格外要强,但从小的教导又让她心思内敛,所以面上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曾经有段时间,陈元元和小妹不对付,那阵子小妹足不出户,找了三个夫子在家中,静修苦学,后来在各种场合表现惊艳,压过了陈元元的风头。 连她们的父亲都感叹,如果陆无双是个男儿身,必定有一番做为,只可惜…… 陆无月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跟陆无双挥手道别,各有有各命,多想无益。 回到闺房,房门关好,陆无双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趴了许久。 智空大师破戒解签一事在京城中传了一阵子,后来有人再去白马寺拜访,智空大师已经外出游历。京城事情层出不穷,很快又冒出几件奇事,这事也就渐渐被世人遗忘。 苏冬青依旧待在家中鲜少出门,琢磨那件衣服之余看书,实在无聊便做了一堆墨锭出来,一半托人捎回打谷村,一半留着自己用。 院子里的花开了,苏冬青便从屋里移到凉亭,喝茶、看书、赏花,日子过得悠哉快活,每每想起许久不见的文大将军,苏冬青心中不免担忧。 熟悉以后,陆景看到苏冬青发呆,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在旁宽慰道:“嫂夫人不用担心,智真此行随远,却无危险,您在家中静候便可。” 苏冬青笑了笑,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陆景只是在安慰她罢了,其实他也不知道文天佑到底去做了什么。 苏冬青在京城盼望着文天佑的归来,却不知道打谷村出了一件大事——文玉义要休妻。 文玉义这人是文家大房长子,从小就机灵,年幼时被送到大户人家做事,所以比普通农家孩子更加圆滑和变通,懂得看人脸色。 看过大户人家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文玉义觉得自家那点鸡毛蒜皮的争吵根本不叫事儿,农家人见识少,眼皮子前,争抢的不过是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每当看到他娘和二婶为了俩鸡蛋互相骂的狗血淋头,文玉义就觉得这就是穷人的悲哀,没有能耐,这一生都为这些芝麻大点的事情奔波劳碌。 文玉义看到许多人,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但是生在富裕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每天吃喝玩乐,被一堆人伺候着。 文玉义从来不觉得这些人比自己更好,不过就是投胎好,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有机会,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直到文家出了个大将军,曾经他卑躬屈膝的人,现在反过来对他一副谄媚的样子,文玉义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在操办文天佑和苏冬青的亲事时,文玉义卯足劲想要表现一番,结果却被陆景抢了去。文玉义不死心,在文天佑即将启程去京城前,私下找到文天佑,想要去京城跟着做事,结果又没成。 文玉义异常失落,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周围人,然后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从前,文玉义在酒楼里做事,现在有了个当大将军的叔叔,身份不同往日,酒楼的人当然不敢再随意使唤他,但是酒楼也不大,开张做生意没法养闲人,便委婉的同文玉义的岳丈说了。 得知这事,文玉义也不能赖在这,拿上掌柜的备的礼品和工钱回了家。 从前文玉义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现在即便有人肯用他,他也舍不了脸面给别人端茶递水,想要做点小生意,又没有本钱,愣是在家呆了足足一个月。 他本就没有什么积蓄,坐吃山空难免和屋里头的起口角,文玉义不想待在家里,便出去喝酒,然后结识了一位叫韩广荣的茶商。 两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文玉义想大干一番却苦于没有头绪,而那位姓韩的商人却很赏识他,两人多次喝酒畅谈后,韩广荣力邀文玉义去他的商铺管事。 冷不丁接手一个大商铺,还要管手下几十人,文玉义当然手忙脚乱,韩广荣亲自耐心指点,手把手的教导,文玉义也聪明,渐渐摸清楚里面的门道。 文玉义做事头一个月便拿了二十两银子的工钱,随韩广荣同柳山县和江桥县的各大商铺掌柜和管事吃饭喝酒,听戏赏花,越接触富贵之人,越发觉得人活着就该这样,从前那些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在韩广荣的撮合下,文玉义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轻松得了一百两银子,这个时候韩广荣又着人教他穿戴举止,再过一个月回家,打谷村的人看见他都不敢认了。 文玉义短短三个月之内,从一个干杂役的小子变成掌柜的,难免会飘飘然,不过他始终记得,如果没有韩广荣,他不会有今天,所以对韩广荣格外敬重。 俩人在一起喝酒,韩广荣有时会叹气,文玉义问他因何烦心,韩广荣便说小女儿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惜一直找不到知靠的人,他倒是挺中意文玉义,只可惜文玉义早就成了家…… 第二百二十三章 休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番醉酒后的对话一直盘踞在文玉义的脑中。 文玉义也不是头脑简单之辈,当然知道韩广荣这样煞费苦心的栽培他,并非只是单纯的赏识,肯定是有所图。自己出身简单,家中也无令人觊觎之财,唯一能令人高看一眼的,便是将军侄子这个身份。 跟着韩广荣在一起的时日,文玉义长了很多见识,想法也变化很多。尤其明白,士农工商,行商赚的再多,也不若有权有势,五叔以秀才的身份继续考举人,六叔做了大将军,未来都是依仗,他们文家以后好日子长着呢。 即便知道对方另有所图,文玉义也没有感觉如何,他觉得人和人之间就是利用和相互利用的关系,他能被利用,那是本事。 有人出生便含着金钥匙,他苦苦挣扎了十多年才走了运,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所以文玉义欣然接受韩广荣给与他的各种好处。 只是那天的话让文玉义想了许多天,对方有可能是在试探他,也有可能是无意的,他要怎么做? 又过了几天,文玉义见到了韩广荣的小女儿韩蕊,娇俏美丽,娇憨可人,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女儿像是花儿一样,江南女子又娇又嫩,每每与他目光接触都羞红脸跑开。 韩蕊是陪韩家老夫人过来避暑的,据说呆一阵子便离开,经过多次接触,俩人偶尔能说两句话,每每这时韩广荣望过来的眼神就十分的耐人寻味。 文玉义犹豫了,韩广荣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而韩家的小女儿是绝对不可能给别人做妾的…… 除非他休妻,否则这事—— 休妻这事在脑中一闪,文天义并未觉得多匪夷所思,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他现在的岳家和韩家比连虫子都不如,现在的媳妇更是跟韩家的大小姐没法比…… 只是觉得有点棘手。 这事做的巧妙,他就能搭上韩家这艘大船,以后他有五叔六叔做依靠,韩家有雄厚的财力,少不得荣华富贵。若是做的不好,必定会被人骂忘恩负义,见利忘义。 他不想再过过去那样的日子,但也不想一辈子背负骂名,这事还要再斟酌一番。 就在他想这事的时候,陈氏不经意的问起他媳妇肚子有没有动静,实在不行找人算算,看看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儿子。 文玉义成亲多年,到现在只有两个女儿,陈氏惦记长孙,经常催。 那之后的事情经多人口传的神乎其神,大概就是文玉义忽然高烧,人事不省,药石罔效,请上门的巫医说,文玉义的媳妇汪氏和他相克,两个人只有分开才能活命。 汪氏不信,守在文玉义身边,结果文玉义病情严重,陈氏和文天差点没被吓死,硬是把汪氏赶回娘家,文玉义的病不医而愈,文家人对此事将信将疑。 汪氏左右觉得不对,又偷偷的跑了回去,才见到夫君,文玉义就开始呕吐不止,文家人发现,将儿子转到别的地方,文玉义又奇迹般的好了。 反复几次,文家人对那巫医的话深信不疑,开始发愁以后日子怎么办。 这个时候文玉义言语中暗示几句,媳妇到底是外人,陈氏和文天德当然心疼儿子,便起了休汪氏的心。 汪氏当然哭哭啼啼不依,纠缠了许久,陈氏狠了狠心,到底写了休书,为表仁义托人捎去三十两银子。 若是从前,陈氏肯定不会这么果断,现在不同,儿子出息了,做了掌柜挣大钱,老五老六再厉害也沾不上什么光,只有自己的儿子才能靠的住,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文家休妻,汪家当然不肯这么罢休,上门讨说法,两家人闹的不可开交。汪家人觉得文玉义有能耐就要抛弃妻子,不仁不义,文家人骂汪氏害人精…… 汪家人是真被气的失了智,纠集族人来打谷村讨公道,那些人也没打听清楚,闯到文家老宅乱砸一气,毁了十多匹布。 总之,从前的亲家一朝翻脸,比杀父仇人还眼红。 这事过去半个月,苏冬青从文玉轩的来信中得知,当然只有寥寥数语,其中的详情他自然不清楚。 听说这事,苏冬青不免想到程思远,钱财之物本来没有好恶之分,取财之道才能真正看出人心复杂,不过不管文玉义这事如何,都和她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苏冬青是这样想,等后来出了事,酿成大祸,才明白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立夏京城有庙会,陆景喜欢凑热闹,非要拉上一帮子人都去,听他说不但有彩灯还有各种活动,苏冬青也有点意动。 正赶上简家兄弟沐浴,便约好立夏当天去庙会。 前一天晚上,苏冬青看书有点晚,睡着后做了梦,梦到文天佑平安回来了,一直抱着她没有松开,整个晚上苏冬青的嘴角都没有放下来过。 因为梦太过美好,以至于早上苏冬青迟迟不愿意睁眼,意识稍微清醒时,发现揽着自己的腰的手臂并没有消失…… 怎么回事? 难道梦还没醒? 苏冬青一脸不敢置信的转头,身后赫然躺着一个人,腰间的铁剑都没有摘下,和衣而卧,坚毅俊朗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静谧,不是文天佑又是哪个?! 苏冬青呆在原地,男人看着她的傻样不由得笑了,喉结滑动,深沉的声音响起来,“夫人,我回来了。” 离开三个多月,终于回来了。 苏冬青默默迎上去,将军大人从善如流的伸展手臂将人抱在怀中,回来的时候日夜兼程,总算是见到挂在心上的人了。 昨天晚上文天佑就到家了,盯着床上人看了整整一夜,依然没有看够,文大将军修行多年,这次结结实实的尝了一回相思之苦。 府上的人昨天都知道文天佑回来了,所以早上根本就没喊苏冬青吃饭,可能是因为突然安心了,苏冬青抱着抱着又睡着了,快到晌午两个人才出现在大厅,大家都假装忙的没注意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庙会 文天佑小憩一下便精神奕奕,他的归来登时让家里有种安定的感觉,所有人好像都放轻松了许多,就连最小的觉信都不想练功了,掰着手指头想庙会的时候吃什么。 要知道之前文天佑出门的时候,他可是又乖又安静,都鲜与陆景拌嘴。 庙会傍晚时分开始,一行人吃完午饭便坐车出门,在离庙会两条街的地方停下来,不是不想再近点,人实在是太多了,步行尚且艰难,马车根本过不去。 下车之后,苏冬青就被眼前的人潮逼退了一步,好家伙,放眼过去,黑压压一片全是脑袋,这人也太多了。 在这么拥挤的地方,还有人叫买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俱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这情景让苏冬青不由得想起《道德经》中的一句话——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因为有文天佑护着,苏冬青不用被人拥着走,一行人随着人流向前移动。 正走着,苏冬青就觉得肩膀被拍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便看到一张凶恶的脸,红脸獠牙外翻,眼睛又大又突,吓的倒吸了一口气。 文天佑伸手将那鬼脸拿下来,露出陆景那张嬉笑没有正形的脸。 苏冬青这才看清楚,刚才他戴的是个面具,虽然有点吓人,做工却是不错,不禁多看了两眼。 见状,文大将军便不着痕迹的向街边靠拢,街旁有许多小摊位,不仅有面具还有灯笼 、剪纸以及各种小吃食。 走过几个摊子,苏冬青的目光停在一个虎头面具,上面的纹路刻画的惟妙惟肖,胡须颤颤,像是真的一般…… 看着看着,那面具突然被一只大手拿起来,苏冬青抬头,文大将军便将面具轻轻盖在她脸上,然后盯着那虎头看了又看,眼睛里显出几分笑意。 苏冬青脸一热,将头转向一边,文天佑便将两侧的绳子绑到苏冬青脑后,然后捧着虎头端详片刻,开口道:“这样系可以吗?” 苏冬青点点头。 陆景像是吃了什么酸东西一般,捂着腮帮子不撒手,开始挤眉弄眼,内心哀嚎不止,看惯了智真杀伐决断的样子,现在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觉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师叔这个样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爷不给他剃度了。 简思安兄弟几人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觉信小嘴不停的动着,嘴边一圈点心,吃的那叫一个心无旁骛。 太阳刚下山,街上的灯笼一盏盏的亮起来,暖黄的光四散开来,朦胧而又美丽,不管看哪里,都让人不由得心生愉悦。 行至庙会门口,远远的就听到敲锣打鼓,走到近处才看到,人群里面有两头舞狮闪转腾挪,中间绣球上下翻飞,随着一个个精彩的动作,周围掌声不断。 庙会门口还有一处人格外密集,苏冬青等人挤过去一看,那里有一座石猴,这里有个习俗是摸石猴消百病,所以来逛庙会的人争相挤着去摸。 苏冬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人群之中的,只觉得手被文天佑拉着,碰到坚硬圆润的石猴,然后就看文大将军回头望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的在耳边道:“希望夫人一生都无病无灾。” 苏冬青:“……”这么一脸认真的样子,她都有点害羞了。 进入庙会里面,人更多了,几乎寸步难行,文天佑像是一堵墙,将苏冬青完完全全罩在其中,免受被人群推搡之苦。 觉信个头矮,人群中除了腿和袍子什么都看不到,小和尚扯着陆景衣服不松开,最后陆景实在是嫌他烦了,便让他骑到脖子上,但是一再警告觉信不能把口水掉到他头上。 他一应允,小和尚足尖点地,飞身坐到陆景的肩膀。 陆景一脸嫌弃,但还是扛着人往前走。 再往里面走,苏冬青看到各种杂耍、胸口碎大石、口吞宝剑、钻火圈等等,不得不说,身临其境的观看更加精彩。 一排排的架子上挂满了灯笼,一堆人聚在那里猜灯谜,陆景等人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连看都没看就径直向前走去。 前方伫立着一个柱子,柱子上面挂着一个大铜钱,铜钱孔中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挂着一个小铜钟,若是能用普通的铜板敲中铜钟,这一年便能心想事成。 苏冬青看了一眼,觉得这个不简单,大铜钱离地不低,再加上晚上光线不足,她都看不清楚那个铜钟,根本谈不上投中。 实际上也是如此,柱子周围那么多人,铜板“嗖嗖嗖”飞个不停,一个砸中的都没有。 陆景从掏出几枚铜板,抬手递给觉信,“咱们一共八个人,数八个扔过去,要是失手,哼哼,以后每天练功的时间加一个时辰。” 听到这个,觉信下意识的一抖,苦着脸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噘着嘴数好铜板。 觉信坐的高,习武眼力又好,那小铜钟自然看的清晰,保险起见,他还是先运气,小脸一下严肃起来,目光如炬的看向那个大铜钱,小手一晃,一道黑影飞出, “叮”一声特别的脆声响起来,还没等底下人有什么反应,觉信再次抬手,刚才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陆景给他数着,听到八声,咧了咧嘴,还想找个机会整治一下这个小家伙,没想到还挺警醒的。 因为这个,苏冬青又给小和尚买了几块糕点,觉信高兴的眯起了大眼睛,陆景直嘬牙花子,这个小秃驴怎么这么能吃,出门到现在嘴巴就没有停过。 人群被分到两边,十多个人拉着木台走过,台上站着的人穿着戏服,一个旦角咿咿呀呀唱着曲子,苏冬青正在分辨唱的什么,文天佑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低头附在苏冬青耳边道:“跟在陆景她们身边,不要动,我去去就回来。” 苏冬青还没反应过来,文天佑已经消失在眼前,陆景和觉福等人将苏冬青护在中间,几个人移动到路边,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第二百二十五章 黑暗中的影子 庙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苏冬青却看不到眼中,她心里清楚,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文天佑不会把她丢下这么突然就离开。 陆景有些急躁,他想跟上去,又担心苏冬青的安危,神情冷厉,手按在刀鞘上,始终就没有松开过。 与此同时,庙会街道斜对面的房顶上,一个黑衣人半伏在黑暗中,精亮的眼睛盯着陆景,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吃过苦头,不敢小瞧这个吊儿郎当的人。 人流依旧在涌动,夜深,庙会上的人终于少了几分,苏冬青几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文天佑和一道人影,飞速远离庙会向城西而去,俩人之间的距离一直在缩短,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的身影径直飞入一个黑暗的窄巷之中。 文天佑毫不犹豫的紧跟其后,黑暗并不影响他视物,所以能清楚的看到矮小的黑衣人站在巷子中间,阴测测的眼神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冰冷而又残忍。 “桀桀桀桀,真不愧是少林寺百年难遇的奇才,隔了那么远,竟然发现了我的踪迹。”到了这里,黑衣人好像不再惧怕文天佑,冷笑道:“智真师傅,别来无恙。” 隔着七八步远,文天佑站住了,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阁下身上这股恶臭味如此特别,文某自然识得。我少林门下弟子在那场大火死伤无数,血债血偿,当年参与那场围剿的一共有三十八个,至今有二十个死在我的手中,你们这些走狗还有幕后主使,谁都别想逃!” 文天佑这一声用了少林的狮子吼,那黑衣人内力不支向后退了一步,嘴角有一缕鲜血流下,他手在袖子里抓了抓,小巷子里冷风一吹,风中带着淡淡的腥气。 “智真师傅功夫了得,小老儿自然不敢托大……”那黑衣人嘴角带血,笑的甚是诡异,“既然敢出现在这里,我们自然是有备而来。” 话音未落,墙角一阵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成群结队的爬动,风中那股腥臭味更加明显。 文天佑眼睛微眯,身体骤然亮了几分,周身环绕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金光照耀之处,那些细碎的声音突然乱了。 如果这时有人经过巷子,肯定会吓掉半条命,巷子里地上和墙面密密麻麻全是毒蛇,黑压压一片像是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蠕动爬行,只看那鲜艳的颜色和散发的恶臭就知道剧毒无比。 “桀桀桀桀,这是小老儿毕生炼化的毒虫,不食血肉死不休,寻常人等别说被咬,就是被毒液溅到也会在顷刻之内死于非命。”黑衣人盯着文天佑道:“倒是不知道智真师傅小小年纪竟然习得金光罩,那就让我的孩儿们领教一下!” 言罢,那黑衣人舌尖微动,嘴唇发出低沉的声音,那些蛇好像听到了什么号角,阴冷的三角眼全都盯着文天佑,身体快速向中间滑动。 金光罩这门功夫专克秽邪之物,是毒物的天敌,即便这些毒蛇是经过精心挑选培养的,可依旧惧怕这种罡正之气,本来都退缩了,现在听到命令全都涌了上来。 文天佑并没有拔剑,足尖在地上一点,地面剧烈震动,这一脚带了凌厉的内劲,不光墙面晃动,远处高大的树木也抖动不已,甚至新鲜的树根都露出了地面。 威力可见一般。 那些蛇还没到他的近前,好多就被震晕了,细长的身体软软的塌下去,虽然没有死,可也动弹不得。 没想到一击之下折损如此大。 那黑衣人愣了一下,旋即心疼的面目扭曲, 盯着文天佑的眼神像是一把剔骨刀,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文天佑不为所动,右手缓慢抬起,食指和中指虚虚并拢,向前一探。 动作缓慢无比,但是那个黑衣人见了却是惊恐万分,急速向后退去,身体还在空中,猛的一滞,胸口“噗”的一声,血花四溅。 文天佑还待再出手,空中突然幽光一闪,侧身躲过,三枚梅花镖插入墙壁。 黑衣人身边多了一个细瘦的身影,身着道袍,留着山羊胡,面上带着刀疤,右手抓着一柄细剑。 “老东西,贫道早就说过,你这手段对一般人还算是灵光,对付高手就有点不够看了。”老道这般说着,右手旋起,一道剑光闪电般向文天佑袭去。 感觉到剑气中蕴含着不详的力量,文天佑抽出腰间宝剑,青雪剑寒光乍现,两道剑气在空中相撞,嗡鸣声久久不息。 这一剑,文天佑身上的金光更淡了几分,蛇群骚动不已,身体向前,头却向后昂着。 那老道眼睛里闪着异样兴奋的光,“能接的住贫道这一剑的,普天下不到二十人,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有如此造诣,真是后生可畏。” 文天佑不语,手中宝剑在空中快速划了几个剑花,剑气一荡,大片大片的蛇身被斩断,蛇群像是被炸开了花,腥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异常刺鼻。 “竖子尔敢!”那黑衣人急的大吼,牵动胸口的伤,登时面皮一顿抽搐。 解决了蛇群,文天佑欺身而上,那老道单手拎着黑衣人,向后掠去。 老道很快,文天佑更快,手臂突然伸长,抓向那黑衣人,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突然打过来两道掌风,电光火花之间,文天佑顿了一下,旋即闪身躲过。 也就是这么一功夫,那老道抓着黑衣人飞身消失在黑暗中。 另外两道身影也随之而去,文天佑眉心微蹙,却没有再追。 一直等到戊时三刻,庙会已然到了尾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小摊贩也在整理东西。苏冬青一行人就站在路边,过往的人有的会好奇的看一眼。 文天佑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苏冬青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地,即便心里着急,一直到家,冬青才开口问道:“没事?” 文天佑缓缓摇头,“无事,娘子且安心。” 苏冬青便没再多问,她清楚,该让她知道的,不问男人也会告诉她,不该让她知道的,问了只会徒增烦恼。 第二百二十六章 郊游 晚上,文天佑将白天穿的袍子扔到火盆里,那老头养的毒蛇毒性很烈,沾染一点都足以致命,他有内力护体倒是不怕,只担心会伤到房里人。 火焰舔着衣服发出交维,明黄的火光照的文天佑脸忽明忽暗,倒映着火苗的双眸却是冰冷如霜。过去这么多年,少林寺那场大火依旧历历在目,那些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弟子们葬身火海,奉师命保护太子,他不得不下山。 文天佑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是冲着太子来的,只要跟在太子身边一天,那些人总会出现,他会手刃那些人,以慰众弟子的在天之灵。 衣服烧尽,火光慢慢熄灭。 文天佑起身,将门打开,站在门外的陆景猛然抬头,大概想顺口调侃两句,看到文天佑面色严肃,耸了耸肩,进来,将门关好,然后才道:“如何?” “让他跑了。”文天佑面无表情的道。 陆景面露诧异,“什么人竟然能从你手里逃掉?” “他有帮手,身手都不俗。”文天佑皱眉道:“如果力拼,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陆景面上惊色更重,文天佑的身手他太清楚不过了,当年他们身后追兵无数,能无数次化险为夷,靠的就是文天佑出神入化的武功,能在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见对方实力不可小觑。 庭院婵声阵阵,屋内沉默良久。 半天,陆景伸了个懒腰道:“这京城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那些曾经在少林寺放火刺杀太子的人,竟然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京城,这到底是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还是对方着急准备动手了? 陆景掰着手活动筋骨,文天佑突然道:“如果碰到一个用剑的老道,立刻逃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陆景身形一顿,“那老道是什么来路?” 文天佑摇头表示不清楚,陆景咧嘴笑了笑,“我倒是非常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秘密驱使这么多武林人士帮他卖命。” 那场大火过后,他们一边逃命一边抓追兵审问,一开始矛头都指向五皇子李正,后来回京,同五皇子一派明里暗里起过几次冲突,发现对方行事作风跟追杀时明显不同,越发觉得事情蹊跷,便不由得怀疑有他。 不过不管这些人受谁指使,在天子脚下这么猖獗,可以说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见文天佑一直面色凝重,陆景开口道:“智真,你是不是后悔把嫂夫人接到京城了?” 陆景在少林的辈分比觉信等人还低,不过他向来放任不羁,不拘礼数,下山之后更是将那些规矩抛之脑后,向来都是怎么高兴怎么喊。 文天佑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我以为在京城重地,那些人为了遮人耳目,不敢胡作非为,没想到竟然如此嚣张。” 陆景嘴角掀起,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每次遇到嫂夫人的事情,我觉得你好像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又蠢又笨又犹豫不决。如果那些人有心加害,那么嫂夫人在哪里都一样,反之亦然,这个道理还是你同我讲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瞥了他一眼,文天佑淡淡道:“明白归明白,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听到这番话,陆景目瞪口呆,儿女情长竟然能如此牵动心肠,乖乖啊,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诵经拜佛。 庙会晚上发生了意外,苏冬青还以为又要在家歇一阵子,没想到第二天文天佑就骑马带她去郊外踏青。 说是踏青,其实时节有些晚了,不过胜在天气好,景色怡人,难得两个人独处,苏冬青很是高兴。 南郊是前朝皇家园林,虽然在百年前就被拆的七零八落,可是花草树木生命力极其顽强,多年以来花木茂盛,又有流水潺潺,景色优美,京城的人喜欢到这里游玩。 一路上遇到很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三两成行,这让苏冬青不由得想起家里几个孩子,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书院怎么样,长大以后会不会跟这些人一样。 见苏冬青看着那些书生发呆,文天佑心领神会,“待到京城之事告一段落,就把他们接过来。” 苏冬青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一天太子东宫地位不稳,他们就没办法放心,自古以来,皇位争夺都血流成河,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河边柳树成荫,有人席地而坐品茶论道,有孩童绕树嘻嘻而闹,也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闲逛,到处是一片祥和温馨的景象。 受这气氛影响,苏冬青将那些烦心事抛在脑后,心情变的轻快起来。 俩人沿着河堤漫步,清风徐徐,迎面花香阵阵,别提有多惬意了。 文天佑生的高大挺拔,再加上习武和修佛的经历,让他看上去气度非凡,苏冬青纤细娇美,眉眼柔和,俩人相携,缓缓而行,往来行人望之不禁赞叹,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文天佑向来话不多,但却时刻关注着身边人,见苏冬青鼻尖冒汗,便拉着人到柳树下的石墩小憩片刻,随后又贴心的拿出水和点心,看着苏冬青吃的香甜,深沉的眸子越发的光亮。 苏冬青被看的脸热,拈起一块甜糕塞到男人嘴里,手指上传来的濡湿感觉让苏冬青呆在原地。 文大将军不但将糕点一口吞下,还把手指上沾的渣滓也一并吃的干干净净。 没想到男人顶着一张严肃的脸,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情,苏冬青脸色爆红,全身僵硬的像是石头一样。 察觉到她的异样,文天佑一本正经的道:“不能浪费粮食。” 苏冬青:“……” 这么义正言辞,她还能说什么? 苏冬青偷瞄左右,发现没人看向这边,才瞧瞧松口气。她想起身,文天佑却是不动,一双幽深的眸子就那么直直的看着苏冬青。 苏冬青被看的不自在,强作镇定的问道:“怎么了?” 文大将军面不改色的道:“还想吃。” 苏冬青登时便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转头轻咳掩饰内心的羞怯,把点心都塞到男人的手里,“吃。” 文天佑低头看看手里的点心,默默的装起来,实际上他想吃的是娘子喂的点心,可是自家娘子脸皮薄,还是先忍忍。 第二百二十七章 拾得之物 两个人沿着河边悠闲的走着,突然文天佑停下来,低头看着脚下的一个水洼。 苏冬青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住,水洼看上去像是车辙形成的,里面泥水浑浊的厉害,河边土松软,这种痕迹多不胜数,她并没看出来哪里特别。 文天佑目力好,感觉这水洼反射的光有点不一样,弯腰将手伸进水里,再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枚玉牌。 待洗净这玉牌,露出原本的模样,苏冬青不由得愣了一下,玉牌通体晶莹,细腻圆润,玉质一看便知是上乘。 此外,这玉上面浮雕着一朵花,蜿蜒向上,惟妙惟肖…… 看着看着,苏冬青突然觉得这花有点特别,像是在哪里看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玉牌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应该是主人在这里游玩时不小心掉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还没看的真切,旁边有个急切的声音响起来,“这是在下丢的玉牌,找了许久都没寻到,没想到掉到水里了,真是多亏了两位……” 苏冬青转头,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身着锦衣,手拿纸扇,虽然话语诚恳,不过上挑的眼睛却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那人将手伸过来,苏冬青却没有立刻还回去,不确定这人是真的失主还是刚才看到他们捡起了这玉牌,思量片刻道:“这玉牌是我夫君从水中拾得,看上去颇为贵重,谨慎起见,还请公子说出玉牌正面是何图案。” 那人眼珠转了转,含糊道:“大概是朵花,这玉牌乃友人相赠,在下还没来及细看就遗失,心中实在是惭愧。” 虽然说对了,苏冬青总感觉眼前这人有些痞赖,漫说此物贵重,如果真是有人相赠,肯定会细细观看,此时应该尽量多说些玉牌的信息,譬如材质,颜色,上面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以此来证明玉是他的。 可是自己问,对方答,看上去对这玉牌知晓的并不多,这就有点可疑了。 想了想,苏冬青开口道:“先恕小女子无礼,公子记不清那图案不要紧,这玉牌另外一面还刻着一个字,清晰无比,公子只要说出这个字,这玉牌即刻奉还。” 那人皱了皱眉,“上面有字吗,在下还真是有点记不清了。” 那玉牌上面当然没有字,苏冬青想要诈他,对方避而不答,这就有些难办了。 这一片绿草如茵,阳光明媚而不刺眼,休息的人格外多,到处欢声笑语,一时没人注意到这边。 就在这时,远远走过来一帮人,有男有女,刚一出现,周遭坐在草地上的人便不约而同的抬头看过去,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公子,可真是生的貌比潘安……” “瞧这打扮,非富即贵,啧啧,就是有点面生,不知道是京城哪家的……” “哎,这女子有点眼熟啊……啊,对了,好像是百花楼的头牌姑娘仙儿,长的可真是赛天仙啊。”说话的人一脸色眯眯的,一出口便遭旁边人白眼相待。 动静太大,苏冬青转头看过去,那行人已经走到近前,约莫有七八个,为首的男子身材修长,面如冠玉,鼻梁高挺,剑眉入鬓,相貌着实出众。 他旁边的女子婀娜多姿,粉腮带笑,美目流盼,貌美如花,一看难忘,是个一见难忘的大美人。 就在苏冬青收回目光之际,不经意瞥到那男子的袖口,定睛多看了几眼。 声称是玉牌主人的男子催促道:“两位,如何?” 不知为何,旁人投以注视的目光甚至小声私语,那帮人熟视无睹,苏冬青不过是多看了两眼,为首的俊美男子便望了过来,他这微微一侧身,苏冬青看袖口更真切了几分。 眼看着这帮人就要擦身而过,苏冬青拉了拉文天佑的手腕,文大将军习惯性将身体倾靠过来,苏冬青凑到他耳边低语。 听罢,文天佑开口道:“这位兄台请留步。” 一行人停下来,那男子缓缓回身,他身后的几个侍卫明显戒备起来,一个个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一脸警惕的盯着文天佑。 不知道为什么,苏冬青感觉气氛好像一下子紧绷起来。 仿佛没有看到那几只拔刀拉剑的手,文天佑沉声道:“敢问这位兄台可是遗失了什么东西?” 那男子微微一笑,摆手让手下的人稍安勿躁,然后道:“确是落了一样旧物,不知道兄台如何知晓?” 文天佑抓着那玉牌一晃。 那男子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甚,朗声笑道:“这可真是巧了。” 文天佑将手伸过去,男子接过玉牌,“多谢。” 这男子本来就生的玉树临风,这一笑更是神采洒脱,不像是普通人,再看那几个侍卫的紧张神情,苏冬青猜想这人身份应该不寻常。 刚才认领玉牌的年轻人不干了,直道:“这玉牌明明是我的,你们怎么硬说是他的,是不是你们一伙的,想要私吞我的东西?” 苏冬青虚指一下,道:“这位公子,你看……” 那年轻人看到男子袖口,上面绣着一朵花,蜿蜒盘旋,像是迎风飘荡一般,栩栩如生,非常精美。 “不过是一朵花,怎么就证明那玉牌是他的?”年轻人愤愤不平的道。 苏冬青笑了笑,淡淡道:“这是花,也是一个字,这个字便是花的名字,如果没有认错的花,应该是名‘汐’,跟玉牌上雕刻的一模一样,所以我觉得这玉牌应该是那位公子之物。”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大概有些不甘心,可是看着那帮人不是善茬,没再继续纠缠,拱手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并非是我丢的那块,在下继续找寻,再会。” 年轻人走的匆忙,背影极为慌乱,在场的人哪个不明白,这人想冒领玉牌,没想到却碰到了正主,真真够倒霉的。 眼看快到晌午,太阳大起来,怕站的久了苏冬青中暑气,文天佑向那一行人告辞。 那男人微微抱拳,“如果有缘,日后再见。” 第二百二十八章 陆景受伤 归还了玉牌,俩人往坡下走,在阴凉处吃了些东西,然后来到山下的水潭。 水潭不深,极其清澈,水是山上的泉水,拘起便可饮用,文天佑用水袋在流下的石壁上接了一些,俩人分着喝了,入口甘甜凉爽,在这样的天气里喝下去,感觉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舒爽。 走了一上午,苏冬青有些累了,见四处无人,便将鞋袜脱了下来,文天佑靠过来,将玲珑小巧的双脚拢在手心,从善如流的按了起来。 他动作很快,苏冬青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脚心一阵酥麻,登时忍不住喊了出来:“啊……” 喊完,苏冬青立刻捣住嘴巴,脸红的几乎能滴下血来,掩耳盗铃似的闭上双眼,丢死人了。 文天佑和苏冬青成亲不到一年,文天佑事务繁忙,俩人实际相处时间不足一个月,所以即便在家中,苏冬青对一些亲密动作还害羞不已,更何况是在外面。 文天佑这人呢,在人前一副生人莫近的姿态,对着苏冬青看上去也彬彬有礼的模样,但偶尔做出的亲昵举动,绝对让人大跌眼镜。 文天佑熟悉身体各处穴位,苏冬青就觉得脚上的手好像是一团火,所到之处热乎乎的,又夹杂着难言的舒服,理智上她知道这番举动大庭广众之下不合时宜,可是身体反应却很诚实——十分享受被按摩的感觉。 等脚被松开,苏冬青额头有了些许汗意,懒懒的躺在水潭边,舒服的小指头都不想动。 看着她那慵懒的样子,文天佑面上不禁柔和几分,也脱了鞋袜,躺在苏冬青的旁边。 晌午,大多数人都回家了,水潭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清风一过,经过树枝洒下的斑驳光影在脸上移动,耳边是虫鸣和潺潺的水声,鼻尖萦绕的是草木的清香,清静和谐的是一副画。 所谓“看风景的你,又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就在苏冬青沉醉在静谧的环境之时,山上的凉亭中,有人也在俯视着水潭边的他们。 文天佑感知机敏,察觉到时抬头看过去,一眼看到凉亭中极目远望的正是刚才碰到的玉牌的主人,不由得眯了眯眼,然后握紧身边人的手。 山上凉亭中,男子稍稍后退,低声呵呵的笑了起来。 站在他旁边,儒装打扮的中年人摸着胡须,道:“老爷,可是有什么喜事?” 男子踱步走回来,悠然坐下,而后道:“失而复得,难道不是喜事吗?” 那人点头附和道:“确实,方才那位夫人年纪轻轻,没想到腹有诗书,竟然连失传的古字都识得,实在是令人惊叹。” 男子喝了口茶,不再言语。 守护四周的侍卫纷纷看过来,其中一人一脸担忧的道:“老爷,山上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客栈。” 男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急什么,风景这般好,你们左右看看,别总板着个脸。” 侍卫们露出不敢苟同的神情,个个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那厢,苏冬青躺着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些气力,便赤着脚在水潭旁边的坑里踩来踩去,这里泥土松软,一步一个脚丫印,稀泥在指缝之间滑动,感觉很特别。 苏冬青踩来踩去,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文天佑躺在那里看着,面上不由得浮上几许笑意,他这个小娘子,有着不符年纪的稳重和聪慧。自从成亲来到京城,便深居简出,竭力不给自己添麻烦,鲜少玩的这般开心,今天这趟真是没白来。 苏冬青体力一般,玩的一会儿就累了,重新躺回水潭边,俩人肩并肩晒太阳,直到午后人多了,才相携离开。 回到家中,看到俩人身上的泥点,觉福不觉失笑,看来玩的很开心,果然他们这些人不跟着是对的。 陆景今天破天荒的很晚才回来,左脸一片青紫,眉宇间有些晦暗。 问他怎么了,陆景嬉皮笑脸的道:“摔倒了。” 听他这么说,所有人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觉信仔细看了,一本正经的道:“被人揍的,我就说你天天不练功,早晚会吃亏,呜呜……” 陆景一把捏住他脸颊,双手向外扯,觉信呼痛,疼的眼睛里都泛出了泪花。 捏着捏着,看着觉信变形的脸蛋,陆景“噗嗤”一声笑了,“真丑。” 觉信趁机逃走,跑到门外,用吃奶的劲喊道:“陆、陆景,你欺下犯上,我要找师傅帮我做主!” 觉福到底心疼师弟,咂舌道:“你不会真被人给打了?” 陆景横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坐下,“是啊,你这么关心,想要给我报仇吗?” “什么人伤的你?”觉福皱眉,陆景虽然玩世不恭,到底在山上也是下过苦功夫的,虽然比不得文天佑天纵英才,可也不弱,怎么会被人伤到了脸。 啜了一口茶,见厅堂里所有人都看过来,陆景耸耸肩,知道不说是瞒不过去的,只好道:“今天杨浩成到公门找我,他上次比试败了,不甘心,想要再和智真切磋……” 事情其实挺简单,杨浩成这人到底年轻,心气高,在师门中一直被视为好苗子,虽然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是在文天佑手里一招都没走过,心里实在是解不开这个节,所以想要再比试一番。 文天佑忙的很,根本见不到人影,杨浩成去蹲了几天无果,便去找陆景。他常年在山上习武,世事并不精通,怕他惹什么麻烦,杨家人拦不住,便让人同他一起去。 陆景本来想点卯完就回去补觉,没想到被杨浩成堵住了,杨浩成问他文天佑在哪里,陆景知道他的心思,便道:“想要跟智真比试,你得先赢了我。” 杨浩成回家多日,鲜少与人对招,当即便应了。 陆景学武是半路出家,曾经是少林半个俗家弟子,后来因缘际会,拜了少林高僧为师,成了内门弟子。 单从资质和根基讲,陆景是不如杨浩成的,杨浩成剑法深得武当真传,颇有几分火候,陆景则擅长易容、轻功和暗器,比试起来实在不占先。 第二百二十九章 技不如人 刚开始动手,陆景便察觉自己内里比对方不如,一边游斗一边寻找破绽。 陆景早年在江湖厮混,再加上多年逃命,经验比杨浩成这种被保护的很好的名门正派弟子不知道多多少,摸清杨浩成的路数,陆景心中便有了成算。 俩人过了几百招,陆景假装露出一个破绽,杨浩成果然上当,剑锋偏转,当即刺了过去。 陆景一手格挡,暗地里的另外一只手一抖,飞镖直奔杨浩成的面部。 杨浩成不得不收回宝剑挡飞镖,本来应该碰飞的飞镖却沾到了剑身上,还没见过这种暗器,杨浩成一愣,陆景手里扣着的铜板“嗖嗖嗖”飞了出去。 杨浩成躲闪不及,被点中了穴道。 虽然有些出其不意,但是输了就是输了,杨浩成承认的很痛快,决定不再追问文天佑的事情。可是随同他一起来的人却是不依,觉得陆景使了手段,不够磊落。 陆景从来不屑什么正大光明,只要能达到目的,使点轻巧的手段无可厚非。 那人见他无愧疚之意,更为愤怒,提出要比试,陆景本来不愿意为了陌生人劳动筋骨,不过瞧着那人气呼呼的样子挺有意思,也就点了头。 等到交手,陆景才发现那人武功路数有些古怪,时而飘忽时而浑厚,时而逸然时而刚直,而且身法诡异,让人摸不到头绪。 一开始陆景并没有在意,越打越发的感兴趣,不由得认真起来。 俩人在练武场缠斗许久,陆景刚才和杨浩成打过一场,渐渐有些气力不继,那人抓住空挡,一记长拳打在陆景脸上,然后冷冷的看着他,道:“心术不正之辈,学了少林的功夫也难得要领,还敢出来班门弄斧。” 陆景吃了陌生人一拳,还被藐视一番,心里自然抑郁。 听了他的话,众人纷纷劝道:“杨家子弟乃将门之后,自然卧虎藏龙,杨浩成兄弟俩有所成,其他兄弟自然也不凡,在杨家人手中输个一招半式,算不得丢人。” 陆景对输赢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那人的话让他觉得牙根痒痒,心里那点郁气刚才捏了觉信发泄出去,现在又恢复了平素吊儿郎当的样子。 听雨楼的人上门送来两坛子陈年好酒,来者是个新来的小伙计,把酒放在门房就离开了。苏冬青知道,等了几百年,离族的比任何人都着急找到祖上遗址,心焦又不想催促自己,一直都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晚上,苏冬青在书房里又重新整理思绪,将那件衣服在脑海中各个角度展映,上面的图案早就清晰的印在脑中,回忆起来毫不费力。 衣服的最大特点是和当地的风土人情有关系,上面的图案更是能一定程度的反应所在之处的风俗和习惯,这个道理很简单也很困难。 因为这里的交通和信息交流比前世更为闭塞,有些人甚至从出生到死最远只去过几十里之外的县城,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小的地方更容易形成一些自己独特的风俗。 如果想要了解清楚,那就需要走遍各地,对照衣服上的图案和染料信息,来缩小范围。 这是个笨办法,但是不可行,因为离族的事情过了三百年依旧有人追寻,那些人必然掌握一些关键信息,他们一直在暗中窥视,这样游走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即便能找到离族故土,想必一场厮杀也避免不了。 这不是苏冬青想要看到的。 文天佑进书房,见自家娘子眉头紧皱,知道在想离族的事情,走到近前,把灯芯拨亮,然后道:“你喜欢看书,我叫人从收集了一些,过几日送过来。” 听得他的声音,苏冬青从沉思中醒过来,笑了笑,“好啊,家里这些看完了,我正琢磨着去买些呢。” “过阵子杨家老夫人过寿,杨家人发了请柬,请我和夫人一同赴宴。”文天佑这般说道。 苏冬青点点头,旋即一脸苦恼的道:“那要准备什么贺礼?” 贺礼自然是有讲究的,杨老将军位高权重,杨家其他子孙也都年少有为,只怕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前来贺寿,重了恐有巴结逾越之嫌,轻了也许会落成话柄…… 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那陆景准备,这些向来都是他操办的。” 苏冬青顿了一下,“改日我找他商量一下,反正日子还早,不着急。” 苏冬青知道,她做为这个家唯一的女人也是女主人,其实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不过平时觉福和陆景帮她做了,所以才格外清闲。 觉福能在京城呆多久未可知,陆景必定是得成家的,她早晚得把住这个家,现在能做的便是跟着多学学,书本上的东西容易,人情往来种种把握这个度才是真的难。 将自家娘子面上的变化看在眼中,文天佑喟叹一声,“辛苦娘子了。” 苏冬青抿唇一笑。 翌日,苏冬青拿了药去侧屋,陆景连连摆手,“嫂子,不过是个擦伤,不用管它,两三天就好了。” 见他实在不愿,苏冬青便将药酒放在一边,说起了杨家老夫人寿辰之事。 虽然昨天跟杨家人有些不痛快,不过这种大事上,陆景分的很清楚,正色道:“杨家百年来都不参与皇位之争,旨在保家卫国,所以跟各个皇子都刻意保持疏远,智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如果不是嫂子与杨老夫人有救命之恩,杨家肯定是不愿意同我们往来的。” 苏冬青点点头,这些她都听说过,所以才觉得头疼。 陆景接着道:“我们这种身份,贵重的不合时宜,也没有必要,寻常的又显得敷衍,不若送一些能彰显心意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 苏冬青也是这么想的,当即便道:“不知道杨老夫人有什么喜爱和忌讳……” 打听清楚才好下手准备,不求能让杨老夫人一见便喜欢,也不能触及人家的忌讳。 陆景得意一笑,“嫂子,这个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杨老夫人也是出身武将之家,但饱读诗书,尤其喜爱画画,听说画的颇具神韵,还曾经去宫中教过几位公主作画。” 画画……苏冬青想了想,画画需要笔墨纸砚,笔墨纸砚…… 这个四个字在脑袋里循环多次,苏冬青眼睛猛的一亮,有了,她知道该送什么贺礼了。 第二百三十章 祝寿 杨老夫人寿辰这一日,天气极好,虽然杨家一直对外宣称一切从简,可是杨家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动静自然小不了。 一大早,宫里的太监便带着两位公主的贺礼上门道喜,然后陆陆续续杨家近亲也到了,等到苏冬青和文天佑下车时,杨家门前已经车水马龙,霎是热闹。 能出现在这里的,大都是朝廷官员,苏冬青扫了几眼,穿着气度确实不同,这些人也不着急进去,刚下车就相互招呼攀谈起来,个个看上去都特别热络。 文天佑在一众人里是最年轻的,他一出现,苏冬青明显感觉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有的假装没看到,有的离老远点点头,偶尔有几个上前搭话的,也是打了招呼便借故有事先进去。 见状,苏冬青心脏微沉,这些人在这里尚且如此,在朝堂之上岂不是更加冷漠疏离,太子在百官心目中的地位有点不妙啊。 文天佑对此早就习惯成自然,径直向大门口走去,杨家管家将夫妇二人引进院子,身后的人群则议论起来。 “这文天佑不是太子的人吗,杨家怎么请了他?” “谁知道呢,还带着家眷,看上去不像是误打误撞,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 “你们不知道啊,听说杨老夫人在回京的路上被文天佑的娘子救了一命,之前还请他们夫妇到府上做过客……” “真的假的,这也太巧了,还是头一次听说……” “就算是真有救命之恩,今天杨家大喜之日,多少人看着呢,也不怕被人传出什么闲话……” “管他真假,人家杨家心中自有分寸,咱们跟着吓操什么心,瞧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进去。” 虽然没有听到那些人背后说了什么,不过苏冬青也能大概猜到。 到了内院,管家将文天佑引到大厅,苏冬青则由婢女带到老夫人的院落,俩人分开之后,外面的宾客也进来了。 苏冬青入了内院,便听到老夫人房内响起一阵阵笑声,看样子人还不少,等进了屋,着实不少,大大小小十多个,都围在老夫人跟前左右。 听得下人通传,老夫人便站起身来,笑眯眯的拉着苏冬青坐在一遍,道:“方才还念叨你呢,转眼就看到了,这可真是巧了。” 苏冬青笑道:“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老夫人拍着苏冬青的手笑的一脸慈祥,“来了便好。” 屋里除了上次看到的杨家的女眷,还有一些面生的,就在这些人打量苏冬青的时候,老夫人介绍道:“这位是文将军的夫人,我的救命恩人青儿,年纪轻轻,知书达理,和我甚是投缘。” 苏冬青微微躬身道:“老夫人过奖了,青儿愧不敢当。” 听了老夫人的话,众女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她们都听说皇上将陆无双赐婚给文天佑,后来听说文天佑不惜抗旨也拒了这门亲事,没想到娶的是眼前这个女子。 杨家长媳向苏冬青引荐房里其他给老夫人祝寿的女子,分别是侍郎府上二女郑华颖、护军参领转给府上长女鲁安颜、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夏书雅,光禄寺少卿的幼女伊若兮。 此外还有杨老夫人娘家的几个侄孙女,杨老夫人娘家不在京城,她们是早些时候赶来祝寿的。 几位京城世家千金,俱是一副文雅安然的模样,不论谈话还是倾听都语笑嫣然,杨老夫人的四个侄孙女看上去则个性鲜明,其中一个个子高的苏冬青尤为注意,那女子在老夫人身后,长的甚是英武,身姿笔直,目光偶尔掠过一丝锋芒,沉默寡言,从进屋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刚才介绍时也仅是点点头。 这人的名字是极好记的,林千寻。 见苏冬青看了几眼林千寻,杨家长媳笑道:“千寻从小就是个闷性子,不爱说话,但人是极好的,以后要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一阵子,你们年纪相仿,以后有时间多出去走走。” 苏冬青笑着点点头,另外几位姑娘纷纷问林千寻平时喜欢什么,李千寻嘴巴长了长,最后吐出来四个字:“吃东西……” 那几个人一愣,杨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捂嘴偷笑,没想到这么沉默寡言的姑娘如此实诚。 林千寻脸颊微红,抿嘴不说话了。 陪老夫人聊了一会儿,陆续有女眷进来行礼,苏冬青也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陆家三姐妹和陈元元,即便在一屋子的官家小姐之中,这四个人的容貌和身份也是拔尖的。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方便说话,一众女眷便移步偏厅,坐了没多久,老夫人去前厅接待客人,偏厅的女眷由杨家几个媳妇坐陪。 苏冬青跟这里人都不熟,便自顾自找个角落,听众人三三两两的攀谈。 正寻思着昨天看那本江南札记甚是精彩,日后如果有时间,真得去江南游玩一番。 耳边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这位、这位夫人看着有些面熟啊……” 苏冬青转头一看,陆无晴站在面前,漂亮的丹凤眼盯着她看。 旁边有人笑道:“这位文将军的夫人。” 苏冬青浅笑点点头,陆无晴皱着眉头,没搭话也没动作,目光放空,明显是在想事情,并没有听进去别人的话。 她这样子在外人看来便有些失礼,旁边有人解围道:“可能是在哪里见过,文夫人生的如此出色,只怕远远的暼一眼都忘不了……” 陆无双正和别人搭话,眼角的余光扫到这边,眼神登时暗了几分,只盼望她二姐别在这个出洋相,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不经意间瞥到苏冬青手腕的佛珠,陆无晴美目微张,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是在白马寺,智空大师亲自解签,那人是不是你?!” 白马寺那天的事情,在座的女眷都有耳闻,陆无晴这般说,偏厅里许多人看了过来,都想瞧瞧能有幸得智空大师指点的到底是哪个。 众目睽睽之下,苏冬青点头应道:“卜数只偶,实在是三生有幸。” 第二百三十一章 花园遇险 听她承认,陆无晴更加认真打量苏冬青,脸上的疑惑越发明显,这是谁家的夫人,她怎么没见过…… 知道苏冬青身份的人想起赐婚一事,都觉得不好开口,见状,苏冬青大方的自己介绍道:“拙夫文天佑,妾身苏冬青,初到京城,多受令姐照顾,不胜感激。” 陆无晴瞳孔缩了缩,明显想起了苏冬青的身份,眉头微微扬了起来。 杨家长媳上前道:“听闻文将军师承空文大师,空文大师和智空大师都是得道高僧,文夫人有此令人羡慕的经历,实在是与佛有缘。”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陆无晴并没揭过这茬,追问道:“文夫人,那日我们姐妹也在白马寺中,只可惜无缘与智空大师相见,心里实在是遗憾。若方便的话,能否说说智空大师讲了什么,我们这些人也想听听智空大师的教诲。” 说实话,以苏冬青和陆无晴这种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陆无晴说出这话着实有些无礼,不过在场人却没有人说什么,一则是知道她就是这种目中无人的秉性,不想得罪人,二则也是想听听,智空大师到底说了什么。 见众人望过来,苏冬青开口道:“说来惭愧,妾身上山只是闲来无事走走逛逛,并非诚心礼佛,也没想到能见到智空大师。当时心情难以平静,不知该问什么,只是觉得智空大师更像个长者,非常慈爱,同他老人家说话,格外让人觉得安心。” 这话一出口,众人一片哑然。 京城人都知道智空大师修闭口禅十多年,突然为了一个空白灵签破戒,竟然只说了一些家常,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 又有人问道:“得智空大师点化,不知道文夫人有何感悟。” 感悟当然是有的,所有的恐惧都被接纳,那之后再也没有做过关于穿到这个世界被发现的噩梦,那个秘密再也不是一个人背负,好像彻底融入到这个世界…… 这些当然是不能说的,苏冬青能说的只有结果,“睡的更香了。” 还以为能说出什么大彻大悟的道理来,没想到听到这几个字,屋里人都呆了,和那样智慧化身的高僧请教,只是睡的好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认为苏冬青不想说出实情,只有一个人赞同的点头,“吃的香,睡的好,人生最简单也最困难,不过如此。” 说话的是林千寻,想到她刚才说吃东西的那番话,众人默然。 借着杨家下人上茶水的功夫,苏冬青从侧门晃到后花园,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都适应不了这种场合,要和不认识的人满脸堆笑的寒暄,太煎熬了。 这个偏院的花园不大,看上去打理的很用心,修剪得当,草木甚是茂盛,花儿争奇斗艳,蜂飞蝶舞,中间又有小桥流水,河中莲花也开了,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相比别处,小花园静悄悄的,苏冬青沿着游廊走了半圈,坐在凉亭里歇了片刻,只想着等下吃饭再回去,省得再与那些人周旋。 偌大杨府,跟苏冬青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不过绝大多数人出于礼数,在那里熬着,不过也有一个人也借故出来了,她比苏冬青晚了片刻,见到花园里有人,便从小路去了后面假山。 花香令人沉醉,苏冬青琢磨回去弄一下自家的花园,不求像这般精致有序,也能给家里增添几分生机。 远处有杨府下人匆匆走过,苏冬青绕到花架后面,她倒不是怕人看见,而是不想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俩丫鬟估计是累坏了,嘘嘘带喘的找个阴凉地方坐下,绿杉的丫鬟一边擦汗一边抱怨,“早就听姐姐们说今儿忙,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另外一个青衫的丫头轻声道:“老夫人七十大寿,自然是热闹的,你还好些,在后院伺候着,前院的那些要要飞起来了。” 抱怨了两句,俩人不知道怎么说起了寿礼的事情,绿杉的丫头捶打着酸痛的腿道:“你猜谁送的礼最得老夫人的心?” 青衫的丫头道:“家里外头这么多人,个个都是用了心的,谁知道老夫人更中意哪个的。” 说完,那青衫的丫头又道:“老夫人见多识广,宝贝什么的只怕难入她的眼,小少爷今年终于回来,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这阵子精神头可足了,要我说,小少爷就算是捏个泥人送过去,老夫人也是高兴的。” 苏冬青躲的不远,将两个人的话听的清楚,杨家的小少爷应该指的是杨浩成,那个年轻人直爽又有礼,一看就是备受宠爱长大的。 “要你那么说,千寻姑娘也得算一个,早就听说老夫人喜爱姑娘,自打来了,人就没有离开过老夫人身边……” “你知道什么,千寻姑娘在老家出了事,所以才送到京城来的……” 后面的声音特别小,苏冬青没听清楚,没想到她们在背后说起了闲话,躲起来可以,可她不想听背后非议人,所以苏冬青在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向旁边的柱子上扔过去。 “啪”的一下清脆声音响起来,那俩耳语的丫头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左看右看,没见到人但也不敢在这里偷懒乱说,拿着东西慌乱离开了。 花园里恢复了清静,苏冬青这才走出来,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贴着墙边往回走。 走了没两步,就觉得脑袋上面掠过一个黑影,然后就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落地声响,苏冬青猛的回头,就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一袭月牙白锦袍,头带银冠,生的十分俊俏,就是头发有些乱,看着有些狼狈。 有人闯进来了! 苏冬青下意识的就要喊人,那年轻男子快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别叫,我是来杨府送礼的,不是贼人。” 送礼不走的大门反而翻墙?这花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苏冬青“呜呜呜”了几声,意思让他放开,那男子却不放心,挟着她往里走,好像怕有追兵一样,频频向刚才跳过来的墙上看。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作诗助兴 就在这时,一道低斥声响起:“大胆贼人,放开我杨府贵客!” 话音未落,一道劲力逼来,翻墙的人见状赶紧松手,闪身躲过,苏冬青则被拉到一边。 惊魂未定之际,苏冬青发现救她的人白衣飘飘,英姿飒爽,竟然是刚才见过的林千寻,林姑娘。 林千寻一手持着树枝,一手将苏冬青护在身后,一双厉眼盯着前方。 这姑娘竟然会武功,苏冬青吃惊过后便是释然,怪不得初见便有种熟悉感,家中个个都是习武的,身姿举止她天天看,可不是早就习惯了。 跳墙进来的年轻人倒退两步,低头看到自己被割破的袖子,再抬头看看林千寻,一脸惊讶,“武功不错啊。” 林千寻英挺的纤眉皱了皱,“光天化日之下敢擅闯我杨府,实在是胆大包天,速速束手就擒,免遭皮肉之苦!” 那个年轻人冲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别惊动其他人,我真是来送贺礼的,今天是杨老夫人的寿辰,我不方便从前门进,所以只能翻墙了……” 林千寻刚要开口,听得墙外有动静,以为是对方的同伙,立刻将苏冬青护在身后。 那年轻人也听到了,苦笑了一下,把东西放在地上,飞身上墙,“我得走了,帮我把礼物送给老夫人,顺便向老夫人陪个不是,就说下次小九再来陪她老人家,多谢。” “狗贼,杨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话是这么喊的,林千寻却没敢去追,她不能把苏冬青单独留在花园里。 “文夫人,让你受惊了。”林千寻一边叫护院开始搜寻整个府宅,一边送速苏冬青回偏院。 “没事,说到底是我乱走在,我应该谢谢千寻姑娘,刚才把我从那人手里救出来。” 那人来的时候从天而降,走的时候又像一阵风,虽然被挟持了一下,苏冬青没感觉那人有恶意,刚才抓自己也很有分寸,确实不想伤自己,所以刚才吓是吓到了,但是没害怕。 林千寻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远处那个花架,“文夫人方才仗义出手,千寻还未道谢,这个情先记下了。” 苏冬青看过去,发现那里是刚才躲起来的地方,也就是说方才林千寻不但在花园,还听到了那两个丫头的话,自己随手一个动作也被看到了…… 这事客套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苏冬青只能点点头。 回到偏厅,里面的人已经在吃茶点,苏冬青坐回原来的位置,没人发现她曾经离开过。 前院寿宴开始,偏厅这边也热闹起来,一众女眷饮了酒,有人提议以诗祝寿,每人来一句或者一首,说不出的便饮一杯酒作罚。 今天是老夫人大寿,这个提议如此应景,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然后有人便道:“那劳烦咱们京城第一才女陆家三姑娘先做个序。” 旋即好几道附和的声音响起来,陆无双连连摆手,“今日这么多长辈和姐姐们在,不论才能和见识,都远胜无双,无双不敢造次。” “陆姑娘实在是太谦虚了,我常听老夫人夸赞你,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还知书懂礼,既然在座的都久仰姑娘才学,不如就请姑娘开个头罢。”杨府长媳笑吟吟的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夸赞,让她不要自谦。 陆无双不得已,站起身来,深福一礼,道:“晚辈得过杨老夫人指点,心中一直感激不尽,今天老夫人大寿,承蒙格外抬爱,那无双作诗一首,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齐齐看过去,坐在其中的陈元元眼中带着冷笑,陆无双可真是会装,明明最喜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还非要做出一副不得以的模样来,这般惺惺作态一个个还以为她是谦逊,真是瞎了眼了。 陆无双沉吟片刻,然后轻声道:“庆生辰,百岁春。今朝祝寿,肩比松椿。玉水灵天地,家中贤内助。但愿从今,一年强似,一年时节。” 对仗工整,言辞灵动,字字恭敬祝福,极应景,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作出这么一首诗,不负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 话音未落,众人拍手叫好,个个直道,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出口成章,即兴成诗。 “无双献丑了,还请各位莫笑才是。” 陆无双被夸的双颊微红,又福了一礼,这才坐下。 按照顺序,陆无双下面是她大姐陆无月,陆无月站起身来,微笑道:“无月才疏学浅,献丑了……” 陆无月也作了一首诗,工工整整,虽然不像她妹妹那般惊艳,但也赢得一片掌声。 第三个是林千寻。 众人都想看看,受杨老夫人般宠爱的姑娘才能如何时,她却端着酒站起身,一饮而尽,然后道:“千寻不擅诗词,愿自罚一杯。” 在座的诸人一愣,旋即抚掌笑道:“千寻姑娘这份豪爽实在令人钦佩……” 在座的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诧异的,杨老夫人才学过人,听说十分看中家中晚辈读书一事,怎么这位姑娘连首诗都作不出来。 轮到陈元元时,她早有准备,张口便吟道:“彩衣翩飞祥光照,七旬喜宴乐事多。四代同堂春风怡,称觥献酒祝古稀。” 这诗也被众人盛情称赞一番,陈元元笑的矜持,心里却是明白,这些人场面话说的极好,背地里不定存着什么心思呢,这些听个乐呵就好了。 苏冬青坐在最里面,她看书虽多,却是不会作诗的,又不想喝酒,这个助兴节目刚开始,便开始在脑中搜寻背过的诗词,从中筛选了一篇,轮到她时,便开口道:“光风颜色雪髯鲜,已到人閒稀有年。心好共称生下佛,身闲自谓饮中仙。安贫真味齐眉馈,养善良方高枕眠。更看镫宵儿迎妇,一家春与月团圆。” 这诗朴实无华,却写尽人生酸甜,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富贵荣华过眼云烟,最好不过家中安,最好不过人团圆。 杨家长媳听罢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冲苏冬青连连点头,“文夫人高才,佩服佩服。” 林千寻悄悄向苏冬青这边竖起拇指,苏冬青见了笑笑,这姑娘看着面冷,心却是热的,也不做作,着实让人想要亲近。 第二百三十三章 梁州来客 本来以为这就过去了,苏冬青想着终于可以安心吃菜了,没料到有人突然道:“早就听说陆三姑娘才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文夫人倒是低调,出口成章却是不声不响的,要不是今天老夫人寿宴,还不知道文夫人也有八斗之才……” 夸人的话如果单独说,什么毛病都没有,把俩人放到一起,就有些微妙了,尤其苏冬青和陆无双还因为文天佑有过交集。 知晓内情的人讳莫如深,陈元元却是乐于看到这场景,笑道:“我与无双从小相识,知道她向来喜欢有才情的人,从前无人能立其左右,今日怕是同文夫人一见如故。为了这缘分,你们两个也该共饮一杯。” 陈元元刚一开口,陆无双就知道她不安好心,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嘴就恶心自己。 苏冬青也感觉到陈元元话里的恶意,不过这种场合不宜冷脸,就着她的话,开口道:“陆姑娘真才实学人尽皆知,冬青不敢班门弄斧。实不相瞒,冬青爱看野史札记,游记广文,难等大雅之堂,实在不通诗词歌赋,刚才还是想了许久才侥幸作出一首,各位长辈姐妹莫要笑我,否则冬青下次可没脸面张口了。” 捧了陆无双一把,也不想拉近俩人的距离,毕竟有过那样的过往。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苏冬青这般说,其他人如果再继续说下去就是故意为难了。 见状,杨家几个媳妇纷纷举杯,齐声要说共饮一杯,嚷嚷着这事便算是揭过了。 一杯酒入口,陆无双的脸红了,六分是酒意,四分是怒气,一气陈元元故意让自己难堪,二气苏冬青假大度,在众人面前这般说,显得她好像附庸风雅一般。 还未曾见面之时,陆无双就猜想文天佑娶的定然是个心思深沉的女子,不定耍了什么心计和手段才使得文天佑宁愿抗旨也不接受指婚。 鉴宝大会上一见,陆无双更是确定苏冬青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处处抢风头,好像在证明她多有见识一般。 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女人罢了,侥幸攀上一个将军,坐在这里还真以为和她们这些人一样了? 简直是可笑! 陆无双内心如何想旁人不得而知,陆元元同她相识多年,见她眉头微垂,便知道心里不痛快了。陆无双不痛快,她便开心,拈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上次回家得湘妃娘娘点拨,陈元元对苏冬青也上了心,刚才出言故意试探,倒是没想到被苏冬青四两拨千斤给避开,之后陈元元一边吃酒一边对里面的座位加了几分注意。 陈家和五皇子的关系京城人尽皆知,陈家和杨家的关系仅限于朝堂上的同僚,杨老夫人过寿,按理说陈家只要送个礼,面子上过得去便可。 陈元元能来是奉湘妃之意,感念杨老夫人对宫中几位公主多年的教导,特意派陈元元送来贺礼,所以席间杨家人对陈元元格外客气。 男客和女眷是分开的,宴席结束后,苏冬青被杨府下人引着从偏门出,就看着文天佑正站在外面等她,夫妇两人双双把家归。 这一天早起准备,又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周旋,苏冬青实在累极了,看着看着书便睡着了。 文天佑从书房回来,见娇妻熟睡,便将书本挪开,拉下薄被。 第二天,苏冬青刚吃过早饭,有人送来好几个大箱子,里面全是书,是文天佑找人收集的。 箱子没搬进来,直接放在了庭院里,苏冬青还纳闷呢,等打开盖子,却是明白了。 里面的书纷杂众多,有新有旧,有的甚至撕扯的只剩下一小半,因为要的急,还没来得及处理,有些返潮虫蛛的,都得好好修整一番。 将书一本本拿出来放在太阳下翻开晾晒,期间,苏冬青按照类型简单的分个类,发现许多都是关于西南风土人情和地志册,不由得笑了,这些正是她想要的。 这个世界不比前世,书不多,还有一定的限制。 寻常的书肆里都是读书人需要的四书五经或者诗词集之类的,只有坊间才有一些闲人无事写一些东西,有些被摘抄下来,订成册子,保存下来,所以寻书是个极琐碎的事情,能找到这么多,苏冬青觉得甚是满足。 晒了一整天,觉福出去买了一堆防虫的香囊,将晒好的书摆放到书房,还有一些破损的厉害的,修补起来实在费劲,只能重新抄写出来。 忙了几天,终于把所有书都处理好了,苏冬青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几乎都泡到书房,看的陆景直咂舌,“嫂夫人这般好学,若是个男子,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苏冬青看书有目的性,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字体后,看的极快,看完之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收获,倒是也没失望,若是有这么简单,黎族和那些窥伺财宝的人也不会几百年都找不到线索。 思考了许久,苏冬青反思自己是不是钻了牛角尖,也许线索就在那件衣服本身。可是那衣服只有一件,稍有损坏就不可逆,她不能因为自己一个猜想就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来。 为了让自己换个思路,苏冬青也不研究了,待在家里开始做雕版,丹凤朝阳、招财进宝、福寿延年等,专注做某个事情的时候,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可是苏冬青知道,大脑深层次里依旧在整理那些相关联的信息。 一天天的热起来,这一日,苏冬青正在凉亭里刷板子,觉福进来说外面来了个姑娘,姓林,从梁州来的。 苏冬青一听便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果然看到林语蓉站在门外。 苏冬青上前一把抓住林语蓉的手,“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姐姐,别来无恙啊。”林语蓉弯了弯眼睛,“昨个儿到的,姐姐看上去气色更好了,看来在京城住的不错。” 苏冬青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感觉比上次更瘦了些,一脸心疼的道:“昨天才到,怎么不好好歇歇,这一路车马劳顿,你也是累坏了。” “这一路除了吃就是睡,倒也没有那么辛苦……你我姐妹一别快有半年,语蓉想早点跟姐姐叙叙旧,这不就冒昧的上门叨扰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叙旧 话是这么说,苏冬青分明看到她眼底藏着疲惫,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客房走,“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别说这见外话,我刚才做了半天活,累的很,你陪我去歇会。” 客随主便,她这么说,林语蓉也只能跟着,俩人踢掉鞋子,靠在卧榻上,相视一笑。 这种情形确实有些失礼仪,不过总比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来的舒服,林语蓉喟叹一声,道:“这样我又想起上次,喝多了睡在姐姐家,那一觉睡的可真是踏实。” 日子过的到底有多苦,竟然还对醉酒睡觉记忆如此深刻…… 只听这话,苏冬青就觉得甚是酸楚,叹了一声道:“这几日做雕版,我还在想你,不知道你母亲身体如何,也不知道家中是否安宁,没料到真把你盼来了。” 林语蓉笑了笑,“我这次来京,也是担心母亲身体,许是远离梁州那些是非,她现在好多了,还一直劝我也来京城,我才将生意上的事情捋顺,哪能这么就撒手不管,那可是我爹一辈子的心血。” 苏冬青点点头,“你娘也是心疼你。” 林语蓉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当然知道,她不想我孤苦伶仃,一辈子身边没有个人照顾,可她不知道,我的心早就死了,在哪里都一样,现在每天忙碌,反倒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 秦飞和林语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每每想到他俩的遭遇,苏冬青都觉得造化弄人,众生皆苦。 说完这个,林语蓉忽道:“这些陈年往事就不说了,姐姐,你在京城呆的可还习惯?” 苏冬青从旁边岸几抓了个果子递给林语蓉,自己也拿了一颗,一边吃一边道:“这边吃的玩的多,热闹是热闹,就是偶尔有点不自在。” 林语蓉点点头,表示理解,文天佑和苏冬青都出身寒门,一朝跻身高位,周遭都是世家,难免会有些人狗眼看人低。 俩人分别说了分别后的近况,然后林语蓉拿出一个账本,“这次来京城之前,我和苏三哥对了帐,将账本誊抄一份带过来,好让姐姐你过目。” 知她细心,苏冬青接过账本,大致扫了一眼,还是一个月交一次货,账目十分简单,这几个月交了将近两千匹,数量和种类逐月增加,看来布庄生意应该是有了起色。 “花布一直卖的都好,吕家离开之后,布庄生意好了许多,家中乱了这么久,其他生意都遭到了重创,我这里挣了钱,家里那些吃闲饭的都闭嘴了,托姐姐的福,我耳边清净了许多。” 这点苏冬青由衷的替她高兴,自古以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实在没错,女子当家的确招人非议,但是本事够硬,还是能站稳脚的,只是走的会比较辛苦。 “语蓉妹妹你别这么说,我染布你卖布,我们各取所需,你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你的本事,万事开头难,现在辛苦点,日后过的顺遂也是值得的。” 林语蓉换了个姿势,“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每天才有劲头应付那些人。” 直到这时,林语蓉才展露些神采出来,吐了吐舌头,道:“哪天我变得像姐姐这般厉害,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一句话把苏冬青逗笑了,抓着她的手揉了又揉,“你已经很厉害了,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我写信,能帮的上的,姐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林语蓉“嗯”了一声,将头埋在苏冬青的胸前,闭着眼睛久久没有开口。 不是她不想在小舅舅家多歇一会儿,实在是不想看娘亲对着她哭,娘亲虽然也痛心秦家的事情,可还是想给她找个归宿,不求多有钱,只要老实本份也好。 可她除了秦飞不想跟任何人。 在梁州要应付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来京城不想再看娘亲的眼泪,林语蓉逃也似的来到苏冬青这里,只求片刻安宁。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苏冬青大概也能感觉出一些,所以伸手抱着她,并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怀中人发出平稳的呼吸声,林语蓉睡着了,这下不用担心被看到,苏冬青一脸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头。 夜幕降临,文天佑才从宫中回来,没看到自家娘子,便问道:“青儿呢?” 觉福回道:“师娘在客房陪客人,客人怕是要在府中过夜,让师叔你自己先休息。” “什么客人?”文天佑不知道自家娘子何时在京城结识了如此知心的朋友。 觉福如实禀告,文天佑点点头,换衣服去吃饭。 林语蓉睡的格外沉,苏冬青以为要第二天才能醒,便让跟着她过来的丫头回去禀告,今日在这里留宿,别那边担心。 那丫头走了没多久,林语蓉突然惊醒,看到烛光通明,一下清醒,“姐姐,说着话我不小心睡着了,让你见笑了。” 说着就要起身,苏冬青将她重新拉回来,“躺着接着睡,我已经让人回去知会你舅舅和娘亲,她们这个时候大概已经知道了。” 林语蓉犹豫了一下,苏冬青又道:“天也晚了,你便在这里歇着,若是有正事要忙,我便让人送你回去。” “倒是没什么事儿……”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语蓉再说添麻烦的话未免有些见外,又躺了下去。 趁她小憩之时,苏冬青出去弄了些吃的,俩人就在客房填了填肚子。 跑晚上积食,俩人都没多吃,苏冬青道:“今晚好好睡,明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翌日,俩人起来,文天佑已经去了早朝,觉福端上早饭,询问道:“师娘,今日要出门吗,车都备好了。” 苏冬青抬头道:“奇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觉福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道:“师叔说的。” “你师叔可真是神机妙算!”苏冬青笑道:“等下去听雨楼。” 远远就听见觉信开心的欢呼声,苏冬青不由得替小和尚剩下的那几颗牙齿担忧。 吃过饭,坐上马车,直奔听雨楼。 苏冬青有四五个月没来这里了,今天管事的没在,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便开始喝茶。 第二百三十五章 命案 不知道怎么说起了文家人,林语蓉看了一眼觉福和觉信,然后道:“有个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姐姐讲。” 苏冬青给她斟茶,“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该不该的,你说便是了。” 她这么说,林语蓉便知道这一大一下两个和尚是信得过的人,便毫无顾虑的开口道:“你那个大侄子,是叫文玉义,之前把家里的媳妇休了,汪家一直闹,想要讨个说法,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汪家那个老头摔了一跤就没了,汪家人都说是文玉义推的,让他杀人偿命……” 听着听着,苏冬青眉头就皱了起来,不但贸然休妻还出了人命,这闹的也太大了。 林语蓉继续道:“衙门鉴定过,只说那老头自己不小心,并没有治文玉义的罪,可那汪家人并没有善罢甘休,写血书到南阳府伸冤,这事闹的打谷县人尽皆知。” 话说到这里,苏冬青自然清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道:“语蓉妹妹,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话?” “是,汪家女儿被休回家,又死了人,大家伙自然是同情的,都说文玉义忘恩负义,仗势欺人。这也就罢了,命案过后,文玉义想用银子息事宁人,汪家不干,他用文将军威胁汪家人……文将军与我有恩,姐姐与我情分深厚,我担心这事会污了你们名声,还是早点解决为好。” 林语蓉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人命关天,非同小可,苏冬青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当即便让觉福去公门找文天佑说了这事。 第二日,文天佑就着人回梁州细查此事。 苏冬青几次遇险都化险为夷,对文大将军的能力自然深信不疑,将这事暂且搁下,陪着林语蓉在京城又逛了几天,把前阵子刻的雕版都拿了过去,让她带回梁州,这样布庄花布就又有新样子了。 文天佑派去梁州的人还没到,南阳府的官差先到了京城,同行的还有刑部的官员,手持公文,“文将军,冒昧登门还请海涵,现有一命案想请您去南阳府协助查办,劳烦文将军跟我们走一趟。” 来人话说的客气,可是所有人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刑部的人出动,那就说明这案子有证据表明跟文天佑有关,否则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陆景问起了案情,那几个南阳府来的官差只道:“陆大人,实在对不住,我们几人只管请文将军回去,案情一事了解的并不多,只要文将军到了南阳府,案情自然了然。” 听了这话便确定了,很显然南阳府那边已经把文天佑列为案件相关嫌疑人之列,否则协助查案怎么可能不告知案情。 刑部随同来的隶官是杨家人,前几日刚同文天佑喝过酒,感念那份救命之恩,见状便道:“那三位把知道的情形说一下,文将军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是我大周难得良将,我们刑部也想早点破案,让文将军今早回京城为朝廷效力。” 刑部的人开了口,那三位官差即便为难,也只能道:“梁州柳山县打谷村的文玉义,在休妻争端中疑似害死汪忠,汪忠家人觉得柳山县县衙审判不公,遂到南阳府告状,我们大人接了这个案子开始彻查……” 说到这里,那官差面上明显有些迟疑,他旁边的人接着道:“没想到在查案的过程中,有人竟然大胆贿赂知府大人,来人声称受文将军所托,知府大人想了解详情,所以我们此行特请文大人去南阳府。” 这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才得知文家的事不过几天,刚派人去打谷县了解事情,人还未到,谁去找的知府?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人真的是文玉义杀的,文天佑也不可能做出行贿一事。 那么,就是有人顶着文天佑的名号去做这种事情…… 是文玉义吗?被下大牢吓破了胆,然后狗急跳墙行贿? 还是有人趁机故意捣乱? 说完,南阳官差又道:“人命关天,还请文将军即刻启程,我们奉命行事,还请不要为难卑职。” “三位官命在身,文某不敢自当按公文行事,眼下手里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容我一刻钟时间。”文天佑沉声道。 这是人之常情,三位官差点头。 文天佑十分冷静,没有任何废话,把手头上的事情向陆景交代清楚,让他明日进宫见太子,命简家兄弟守在家中,最后看向苏冬青。 没等他开口,苏冬青抢先道:“我同你去南阳府。” 这次她不想干等着了。 陆景等人一脸不同意,文天佑思忖片刻,点了头。 苏冬青立刻回屋里收拾,很快便提着东西出来了。 那几个官差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一脸为难的道:“文将军,此次为办案,公务要紧,夫人恐怕不方便同行。” 苏冬青将东西交给觉福,开口道:“几位官差大人请放心,路上我们跟随在后,到了南阳府另寻住处,我们绝对不会妨碍公务,大家都希望早点破案,你们交差,我们安心。” 她这般说辞,那几个官差自然不会再有异议,几乎没有什么耽搁的,便启程前往南阳府。 出了城,上了官道,就像之前说的那般,苏冬青和觉福坐车跟在后面,不靠近也不远离。 虽然上车之前文天佑让她放心,苏冬青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坐车的时候魂不守舍,几次不小心头撞到车厢上。 文玉义那人苏冬青没见过几次,只觉得有些油嘴滑舌,给人一种喜欢钻营的感觉,那样的人真的有可能会做出贿赂的事情来,如果真的是他拿了银子,找人借着文天佑的名号去行贿,那这桶脏水泼到身上,洗都洗不掉。 毕竟叔叔救侄子在所有人看来是天经地义,辩无可辩,就算是文玉义说是他自作主张,知府大人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这番说辞不过是想撇清文天佑身上的责任。 这事可大可小,轻则文天佑的声誉受损,严重的话,文天佑可能会被拖进这个案子,到时候可就真的麻烦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阴谋 南阳官差虽然奉命办事,但是文天佑到底是将军身份,路上恭敬有加,不敢怠慢,知道苏冬青等人在后跟着,在路过城镇之时,他们有文牒可以另路方形,这个时候会刻意放缓一下速度。 即便如此,觉福和苏冬青这一路也累的不轻,毕竟对方三个人轮流赶车,这边只有觉福一个。 第三天的傍晚,到了南阳城。 这是苏冬青第二次来南阳城,这两次都不省心就是了。 文天佑和官差直奔府衙,苏冬青和觉福则在衙门斜对面的客栈里安顿下来,然后便是焦心的等待。 致府衙,南阳知府已经等待多时。 南阳知府姓刘名瑞,先皇继位那年的探花,祖籍梅州,治水有功,擢提拔,时任梁州知府一职已六年,无大功亦无大过,眼瞅着就能告老还乡,没想到出了一场命案,还牵扯到了忠武大将军,着实让他头疼的紧。 “见过文将军。”刘瑞起身,微微躬身行礼道。 刘瑞和文天佑同为四品,但大周偏重武官,文天佑算是比他大了半阶,所以刘瑞先开了口。 文天佑抱拳回礼,“刘大人不必客气,文某在六月初八才从内子口中得知家侄之事,确派了一人到打谷村查证此事,他快马加鞭,现在也就才到柳山县,文某未曾指使任何人干扰大人办案,绝无可能是我手下之人向大人行贿赂之事,还请大人明鉴。” 刘瑞出身寒门,能做到知府一职,自然有他为官之道,闻言便道:“文将军少年英雄,刚正秉直,下官略有耳闻,那二人使出银两提及将军时,下官便觉得此事蹊跷,遂将银两和人一并扣下。今日听大人之言,下官便彻底放心,果然有贼人胆大包天,竟然敢污蔑大人,今日便提他们上堂,和大人一并审讯。” 当下,便着人去牢中将那二人拎上来提审。 刘瑞这般说辞好听,其实就是让那俩行贿之人与文天佑当堂对证罢了。 文天佑心里自然清楚,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 差役下去,很快便带上两个人,身着白色囚服,并没有用刑,还算是周整,文天佑看了一眼,脸很陌生,俩人他都没见过。 文天佑正待开口,堂下跪着的两个人却抬起了头,看着他,猛然开口道:“文将军,救命啊!” 只这一句话,文天佑心脏便沉了下去,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大胆刁民,知府大人还没发话,不准哗乱审堂!”旁边的官差大声喝道。 那俩犯人充耳不闻,向前跪爬,对着文天佑哀嚎道:“文将军,救命,我们兄弟奉将军之命救人,谁知道刘知府不但不收银两,竟然还将我们拿下,文将军……” 堂上堂下气氛登时僵了起来,刘瑞扯了个苦笑,看向文天佑,“文将军,你看,这、这……” 文天佑看着那俩人,沉声喝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二人究竟受何人指使诬陷我?” 那俩人一脸愕然,“文将军何出此言,我们兄弟是为您办事啊,您怎的翻脸不认人?” 文天佑站起身来,走下堂,面无表情的道:“哦,你说你们奉我之命,那我是在何处见的你们?当时又是如何说的?” 那俩人异口同声道:“是四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在白春湖那里啊,当时您说用银子摆平公子的事情……难道、难道现在要弃我们兄弟不顾吗?” 听到这话,文天佑便明白了,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见文天佑半天没说话,刘瑞便开口道:“文将军,这俩人说的可属实?” 文天佑站在原地没动,“不,刘大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刘瑞一脸难色,“那敢问文将军,四月二十八晚在何处,身旁可否有人见过大人?” 文天佑回道:“那时我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并未见到其他人。” 沉默良久,刘瑞道:“文将军,这俩人口口声声受您指使,如果那日晚上无人能证明大人在其他地方,即便下官相信大人品行,也无法证明大人的清白啊。” 文天佑点头道:“不为难大人,我留下,直到查明这俩人为何污蔑我为止。” 到了掌灯时分,还没见文天佑来,苏冬青心里打鼓,便到客栈门口,遥望着看不真切的府衙。 过了没多久,来了个官差,正是那日在京城宣读公文的那个,那人走到苏冬青近前,“夫人,案子的事情还需要文将军留下查证,时日不详,受文将军所托,小人来知会一声,让夫人不必担心。” 苏冬青道谢,那人便离开了。 苏冬青上了楼,把事情跟觉福一说,觉福摸着光溜溜的脑袋,也是一脸愁容,“师娘,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能等了。” 晚上,苏冬青躺在客栈的床上,无半分睡意,她知道文天佑定然是有了麻烦,可是他现在留在府衙,不能脱身,自己连他的近况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冬青明白,现在是非常时刻,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帮倒忙,想知道府衙那边的事情,不能直接去找,还是先弄清楚文玉义的事情,毕竟那个才是一切的根源。 这么想着,苏冬青便稍微心定了些,挨到早上,草草洗漱,然后下楼,找来客栈一个看上去机灵的伙计,使了些碎银子,问他最近对面府衙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伙计拿了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客官,您可是问对人了,我在这里干了十多年,天天见着衙门人进进出出,哭闹喊叫,那叫一个惨……” “就这两三个月,听说有柳山县那边有人过来击鼓鸣冤。”苏冬青着急,不由得打断他的话,指出重点。 那伙计拍了下大腿,“那个啊,小的知道,犯事的那个家里有人做了大官,嫌贫爱富了,想甩掉藏糠之妻,那外家不依不饶,结果老头被那人推倒摔死。柳山县那头审判不公,死人那家抬着棺木到府衙写血书告状,一大家子披麻戴孝,哭了一条街,闹腾的我们这客人都叫苦不迭……” 苏冬青问道:“你可知道那家人现在住在哪儿,还有犯事那个。”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文家人 听苏冬青问的这么清楚,小伙计知道怕是与那案子有关,摸了摸那碎银子,道:“我知道死人的那家住在拐角那家,另外的好像住在东市那边,具体哪里就不清楚了。” 苏冬青点点头,然后和觉福一起出门去东市。 东市很大,客栈更是数不胜数,人生地不熟根本无从找起,就在苏冬青想着怎么办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在旁响起来。 “文夫人,许久不见。” 苏冬青寻声看过去,翩翩佳公子长身直立,引往来路人驻足相看的,可不是正是李家大公子李慕阳。 苏冬青先是吃惊,感叹这个世界之小,这么偶然都能相见,再一想,这里是南阳府,李家本家便在这里,李慕阳出现在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稀奇了。 “李公子,真是巧了。”苏冬青笑着说道。 确实也巧,荆州那边生意出了点麻烦,李慕阳在那边忙了一个多月,才回南阳府,没想到在自己铺子旁边看到了熟人。 见苏冬青孤身一人,旁边还有个不伦不类的和尚,李慕阳走到近前,“恕在下冒昧,文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若是平时,苏冬青定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眼下十万火急,顾不得其他,直道:“实不相瞒,确有一事想请李公子帮忙……” 听苏冬青说要寻人,李慕阳便吩咐身后随从,让他们去附近各个店铺召集人手,分头去打听。 李家是梁州首富,在这里生活百年有余,南阳府的角角落落都熟悉的很,毫不夸张的说,跺一跺脚,整个南阳府都要颤三颤。 李慕阳发话,李家出动了几十个家丁伙计,也就二刻钟的功夫,就查到了打谷村来的文家人住处。 带着苏冬青到了一处偏僻小院,只听里面陈氏的哭声,便知道找对了。 李慕阳也是个知趣的,帮完忙便道:“文夫人有事在身,在下不能多留,若是忙完有空,欢迎光临寒舍。” 苏冬青点头,“今日之事,多谢李公子帮忙,他日必定登门道谢。” 李慕阳说了句“客气”便和随从们离开,苏冬青和觉福进了小院。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觉福把门推开,进了去,里面的人看到苏冬青都是一愣,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扫了一眼,文家大房二房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差不多都在,陈氏哭的面目浮肿,文天德一脸灰败,看上去老了十多岁,文家业和张氏在那里唉声叹气,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令人难受的压抑。 没人说话,只听陈氏不停的抽噎,苏冬青率先开口道:“爹娘,你们也来了……” 话还没说完,陈氏就扑过来,伸手就向苏冬青的脸上抓去,恨声吼道:“你个小贱人,一直瞧不起我们,现在玉义下了大牢,你开心了,做梦都笑醒,现在来装什么,狗哭耗子假慈悲!” 觉福习武,反应机敏,亏得他拉了苏冬青一把,否则苏冬青的脸怕是要被挠花了。 “贵人到底与我们不同,玉义眼瞅着就要被看透,咱家都急的冒火,人家没事人一样,啧啧。”这个时候了,蒋氏还不忘煽风点火。 苏冬青避开陈氏,皱眉道:“大嫂何出此言,我们才得消息,就立刻来了南阳府,你若嫌弃我们多管闲事,那我们离开便是。” 每每见到文家大房二房的人,苏冬青都觉得头疼,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真真的糊涂透顶。 好在这个时候还有明白人,文家业咳嗽一声,“老六家的,别介意,你大嫂也是急昏了头,才会乱说胡话。玉全早早就去京城找老六帮忙,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玉全?我们根本没有见到,南阳府的官差持公文到京城找天佑,我们才得知此事,天佑昨天去了衙门,现在还没有音讯,我过来看看爹娘,也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苏冬青刚说完,陈氏就跳脚,“怎么可能!玉全从家走了两个多月,早就该到了京城,我看就是你们不想管,所以才不闻不问,若不是官差去,我看玉义死了,你们也不想看一眼……” 骂完,又掩面嚎哭,“儿啊,我的儿,你的命真是苦啊,爹娘没能耐救你,你那个大将军的六叔却是个硬心肠的,儿啊……” “老大家的,你能不能消停点!”文家业被哭的脑袋疼,厉声喝止陈氏,“既然天佑来了,那就好办,他总归是有办法救玉义的。” 张氏向门外看了看,一脸埋怨的道:“天佑昨儿个就到了,怎么没先看看我和他爹,就直接去府衙,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这个时候还挑这种理呢,苏冬青真真要气笑了,道:“爹娘,不是天佑不想来,而是没法来,这个案子他涉嫌行贿,在破案之前,大概都不是自由身。” 文天庆撇嘴道:“怎么可能,老六可是四品大将军,不过是使些银子办事,这有什么大不了?” 蒋氏翻白眼跟着道:“可不就是,这天下的官哪个不贪,个个都不干净,再说银子也没用老六拿,你们心疼个什么劲儿。” 无知到这个份上,苏冬青觉得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可是又想弄清楚事情,只能耐着性子道:“行贿乃赃罪,轻则降级流放重则罢官斩首,皇子犯法等同庶人,何况天佑只是刚册封的将军。”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都呆住了,旋即大多数人露出不信的神情来,张氏道:“老六家的,你莫糊弄我们,只听过有人贪赃被砍头,可从来没见过送银子的也挨罚。” 苏冬青不想同她解释,转头看向文家业,“爹,你们真的给知府大人送了银子?” 文家业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苏冬青脸色白了下来,这些人有闯祸的能耐,也有把事情越闹越大的本事,就是没一个能解决问题的。 “送了多少?”苏冬青面无表情的问道。 “送多少关你什么事,也没有你一个铜板!”文天德寒着脸怒道,他儿子受了这么多罪,心里一直不痛快,听苏冬青问东问西,更是生气。 第二百三十八章 灭口 苏冬青气急反笑,“送多少确实跟我没关系,玉义杀人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你们送了银子,赃罪是板上钉钉了,就算日后洗脱了杀人的罪名,这赃罪肯定也是受罚的。” “你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从前你就巴不得我们都死光了,少碍你的眼,现在跑过来指手画脚,这么缺德也不怕天打雷劈!”陈氏骂着又想上前动手。 苏冬青恨急了她这份自私自利,兜头便是一巴掌过去,“我看被雷劈的是你们,自己惹了麻烦解决不了,还非要拖别人下水,顶着天佑的名号去送银子,你们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你们儿子要死是不是非要拉一个垫背的!” 陈氏被扇的险些摔倒,鼻血长流,整个人都蒙了。 旁边的文天德见媳妇被打,眼睛一下就红了,抬手就冲苏冬青过来了,觉福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当下文天德的拳头,“诸位莫急,有话好好说,师叔被困在府衙,音讯全无,我们闹下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坐下来好好捋捋,早日破案才是真的。” 文天德却不领情,手指着觉福和苏冬青,吼道:“你们滚,我儿子就算是死了也不需要你们帮忙,你们滚!” 苏冬青看向文家业,“爹,你们想没救到孙子再搭上一个儿子吗?如果不想,告诉我行贿的始末,然后再商量怎么救人。” 陈氏这时才稍微缓过来,有觉福护着她伤不了苏冬青,又恨又急,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杀了我,我不想活了……” 文家业心烦意乱,对着苏冬青没好气的道:“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当天佑是儿子,他可从来没有当我是爹,我也没见过能容忍自己媳妇在家中作威作福的儿子!” 苏冬青彻底失望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危急时候,这些人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专门挑刺,就是这般拎不清,休妻一事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就在苏冬青想要离开之际,外面来了两个人,见到她俱是一脸惊喜。 “六婶!” “弟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苏冬青转头,就看到文天立和文玉宏叔侄俩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大包的吃食。 苏冬青径直往外走,这俩人不明就里,把东西放下也跟了出去。 到了外面,苏冬青站住,“五哥,宏儿哥,别来无恙。现在情况不妙,咱们闲话改日再说,长话短说,行贿一事到底如何?” 文玉宏张了张嘴,又看看身边的五叔,没敢吱声,他知道这事不小,怕自己说错什么。 文天立蹙着眉,道:“这事是玉义在牢中托一位叫韩广荣的人办的,送了五千两银子,事后咱们家人才知道,却已经晚了,那俩人被扣押至今,玉义这命案还没洗脱罪名,现在又多了行赃罪。” 听他这般说,苏冬青觉得不对,“既是姓韩的使的银子,为何那俩人口口声声是受天佑指使?” 文天立也愣了,“怎么,这事怎么牵扯到了六弟?” 苏冬青将事情一说,文天立眉头拧成了一团,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送银子的人被扣下之后,我们就不得再去府衙探视玉义,什么消息也没得到,怎么会,怎么会把六弟给牵扯进来……” 得知不是姓韩的亲自送银子,苏冬青又道:“我们去找那个姓韩的问个清楚,他在哪里?” 文天立道:“听大哥说,那人好像就住在附近,我来了之后只见过一次。” 文天立回屋里问文天德韩广荣的事情,一问三不知,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也就是说,那个叫韩广荣的商人,只跟文玉义有交往,与文家几乎无任何瓜葛。 苏冬青和文天立到府衙去问,依旧不能探视文玉义,也就是断了跟韩广荣的联系。 这是巧合吗?苏冬青并不这么觉得。 那人救文玉义拿出来五千两银子,这得有多大的交情?她们离开打谷村半年左右,文玉义同那人相识最多几个月,那人为什么会这么不遗余力的帮他?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文玉义到底哪里值那个人这样相助?! 越想苏冬青就越觉得浑身发冷,烈日当空竟然冒出一身冷汗,事情可能比她想的还要复杂和可怕。 见不到文天佑和文玉义,苏冬青只能等,等着那个韩广荣,也等着府衙的消息。 那厢,文天佑留在府衙之中,他所在的小院外面防卫森严,变相的限制他的自由。 午夜时分,牢中灯火昏暗,牢役例行巡视,昏黄的油灯照不了两步远,牢役在这里做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不会摔倒,打着哈欠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好像听到“嘀嗒嘀嗒”的声音,牢役寻声走过去,还没看清楚里面,脚下鞋子却是湿了,他嘟囔的骂了句“晦气”,举着油灯往里看去…… “杀、杀人了,杀人了……” 半夜,知府大牢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巡逻士兵闻声赶来,死寂的牢房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两个犯人被剑穿透胸口挂在墙上,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干了。 死者正是在公堂之上与文天佑对峙的二人。 刘瑞从大牢出来便带人去了文天佑之处,听说那二人死了,文天佑开口道:“此事与我无关,有人想要陷害我,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个案子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瑞不停的擦着汗,自从接了这个案子,眼皮就一直跳,他就猜可能有麻烦,没想到还真是中了。 那俩人向自己行贿是千真万确的,那俩人指认受文天佑指使也是事实,那俩人和文天佑当堂对证之后被人杀死在牢中……所有的证据都对文天佑不利, 事情确实变得麻烦了。 那厢,苏冬青又熬了个无眠夜,一大早,陆景来了。 陆景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刚见过智真,他被人陷害,这个案子是冲着他来的。” 苏冬青也想过这点,可是现在亲耳听到,依旧心神大震,面色沉郁。 “那俩人死在牢里,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对智真不利,恐怕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口气说完,陆景端起桌上的辈子一饮而尽,日夜兼程到了南阳府,昨天晚上夜行府衙,到现在才算是松口气。 “那俩人被灭口,这下死无对证了。”苏冬青喃喃道:“那个韩广荣有问题!” 第二百三十九章 默认 一边往外走,苏冬青一边向陆景说韩广荣的事情,只听她说,陆景就觉得那人可疑。 再次来到文家人暂住之所,文天德和陈氏双双站起来,对着苏冬青怒目而视:“你还有脸来,滚出去!” 陆景走上前,冷冷的道:“如果你们想文玉义死在牢里,那我们自然也懒得管。” 文天德敢跟苏冬青耍横,对陆景却是不敢的,呼呼喘着粗气,往后退了两步。陈氏看着苏冬青咬牙切齿,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 苏冬青只觉得好笑,文玉义自作自受,所以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真要说起来,还得要算算文玉义害自己夫君这笔账。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厘清这个案子。 没等苏冬青问起,文天立便开口道:“韩广荣没来,算起来有八九天没看到他了。” “那人祖籍何处,生意在哪里,柳山县住处……”陆景追问道。 文家人俱答不出来,陆景咬了咬后槽牙,“长什么样子总该知道,我画,你们看着。” 先听文家人描述韩广荣的模样,陆景起笔,然后再根据其他人的提示,修修改改,前前后后画了十多张,终于所有人都说像了。 陆景揣着画像转身就要走,文天德一把抓住他,“你找我儿的恩人做什么,他说了会救玉义,现在肯定在想办法。” 陆景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甩开他的手,道:“这是不是你儿子的恩人我不知道,但他想害死文天佑,我就饶不了他!” 文家人大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冬青也不想解释,只怕她们再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临走时,文天立和文玉宏把苏冬青送出来,只道韩广荣一出现,他们就去客栈告知一声。 苏冬青苦笑着点头,牢里那俩证人都死了,那人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等她们走了,文天德狠狠把门摔上,回头冲文家业吼道:“爹,你看到了,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问过玉义的事情,根本不关他的死活,就这样,你还心心念念想要指望他们!” 从文玉义闹着要休妻时起,文家业便没有一天消停,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几乎被折腾掉半条命,听文天德这么一吼,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眼睛向上翻白。 文家人吓的够呛,拍后背、掐人中,乱成一团。 好半天,文家业才缓过气了,拍着床边老泪纵横,“家门不幸啊,这可真是家门不幸……” 陆景着人去搜寻韩广荣,同时也监视着南阳府衙的一举一动,现在已经得知暗中有人想要对文天佑进行加害,虽然文天佑武功高强,但是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处境实在是凶险。 文天佑从前不过是个和尚,和人无冤无仇,对方陷害他,无非是因为他是太子的心腹,所以想要除掉他这个挡路的。 既然是涉及太子的,那这事就不可能是小的。 这点苏冬青清楚,陆景也明白,所以当即便写了密报送回京城。 那厢,监狱的犯人也是证人死了,文天佑所在之处守卫更是森严,知府刘瑞愁容满面。这案子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因纠纷失手引起的命案,他没怎么太当一回事儿,直到那天晚上那俩人来送礼,他就觉得事情麻烦了。 刘瑞并不是什么清官,也不是什么贪官,遇到这种事情,他会权衡,正是因为懂得权衡利弊之道,他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只靠着功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刘瑞还有半年就要告老还乡,功成身退,那俩人送礼时太过张扬,刘瑞心里打鼓,他身在官场,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位置微妙,文天佑是太子心腹,这个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他可能会卷入更大的风波之中。 那俩犯人被杀,这个担心便成了现实,已然向着他最担心的方向而去。 这个案子就像一个旋涡,会卷入更多人或者事情进来,到时候整个南阳府都会鸡犬不宁。 送礼的那两个人死了,这线索就断了,为了继续厘清事情的真相,刘瑞再次提审了文玉义。 文玉义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一开始还胸有成竹,觉得自己没事,外面有韩广荣帮着打点,上头有个大将军叔叔罩着,肯定会被放出去。 可是在里面被关的久了,看到其他牢房里的人天天哭闹喊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底觉得害怕,尤其是距离韩广荣给他打报票救他出去已经快十天了,什么消息都没有,文玉义是真有点慌了。 上了堂,刘瑞重提案件,“汪忠可是你失手所杀?” 文玉义连声道:“没有,没有,当时他确实冲过来打我,但是我躲过去了,并没有同他动手,虽然我与他女儿八字相冲,但毕竟做过夫妻,他从前照顾过我,我一直感激于心。” 师爷拿着簿本再问:“可汪家人口口声声说看着你把他推到,磕到头致死,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真的没有。”文玉义努力分辨道:“我休妻,汪家人对我怀恨在心,他们是想故意赖在我身上,借机报仇。” 这些话文玉义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是一开始韩广荣就告诉他的,绝对没有破绽。 前几日提审都有汪家人在场,免不了互相对骂,哭嚎,今天堂上只有文玉义一人,他心里想,莫不是韩广荣使的银子终于有了用,所以知府大人才会私下审讯…… 再看今天问话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并没有追问或者细究,更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想着, 文玉义心中大定。 将前几次审讯的时候问题又问了一遍,然后刘瑞开口道:“本府多日前收到五千两银子,这案子请我高抬贵手,这事你可知晓?” 听到这话,文玉义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过去,见刘瑞面色闲定,并没有动怒,便试探的开口道:“汪忠的死确实是一场误会,本来就不该闹到南阳府,劳烦大人查案费神,草民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便是默认了。 第二百四十章 糊涂 刘瑞又接着道:“银子我是收到了,整整五千两白银,据我所知,你家境虽尚可,但也不可能一下拿的出这么多银子,那这银子是从何而来?” 刘瑞说的是“收到”,文玉义却是以为他说的是“收下”,登时便满脸笑容,想起韩广荣派人探监时叮嘱的话,一脸暧昧的道:“大人您可能不太清楚,家叔在京城为官,时任忠武大将军……” 刘瑞“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屏风,又道:“你是说,这银子是文将军给你的?” 文玉义有点纳闷,这知府大人银子都收下了,也知道他叔叔是将军,为什么非要对这银子刨根问底,好再这个事情韩广荣提前跟他通过气,点头道:“正是,草民不才,连累家人劳心费神,实在是心中有愧,只希望大人早日查清楚真相,还草民一个清白。” 刘瑞转头看向屏风,“文将军,你可听清楚了,这是文玉义亲口所说。” 文玉义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 很快,他便明白了,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不是文天佑又是哪个。 “六、六叔……”文玉义有点激动,六叔在这里,他可算是有救了。 文天佑走到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文玉义,眼神冰冷,“玉义,我两个月前在外面办事,对你的案子一无所知,更没有指使你贿赂刘大人,你为什么要撒谎?!” 文玉义懵了,不知道六叔为什么突然开口骂他,六神无主,喃喃道:“六叔,刘、刘大人收了银子便好,你、你提这些做什么?” 文天佑逼近他,双眼盯着他,幽深的眸子深处似有熊熊火光,“天义,那银子到底是谁给你的?” 从来没有见过文天佑这样认真生气的表情,文玉义吓坏了,感觉事情不对,抱着文天佑的大腿,“六、六叔、你不要问了,救我出去,救我出去,求你了,六叔……” 旁边的师爷想要上前制止,刘瑞却给了他一个眼色,师爷这才退下。 文天佑蹲下身,看着哭的眼泪鼻涕都出来的大侄子,一字一顿的说:“玉义,如果你不把这件事所有真相都说清楚,不但是你,我也会死在南阳城。” 死、死、死、会死…… 文玉义像是被点了穴道,呆在原地,鼻涕淌到衣服上不自知。 说完,文天佑退后几步。 刘瑞看着木头人一样的文玉义,心里摇了摇头,嘴上问道:“犯人文玉义,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久,文玉义还是那么呆着。 刘瑞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满堂皆惊。 文玉义一脸茫然的抬头,看看刘瑞,又看看文天佑,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僵持了半天,刘瑞一脸为难的看向文天佑,“文将军,你看……” 文天佑微微躬身行礼,“刘大人格外开恩,文某感激不尽,不知道他受何人蛊惑谎话连篇,文某还是那句话,从未指使任何人向大人行贿,那银子也不是出自我之手。” 刘瑞说话依旧很客气,“文将军,下官是相信文将军你公正廉明的,只是现在各种证据摆在眼前,没有新的人证物证出现,这案子就不好办啊……” 文天佑点头,将双手伸到身前:“文某知道,不给大人添麻烦,按照律法规定办理。” 刘瑞暗暗松口气,招呼官差,“好生带文将军下去,待案子水落石出,再恭迎文将军出来。” 官差到底也没给文天佑上手铐脚镣,文天佑出去之前看了文玉义一眼,见他一脸呆滞,便转过头去。 然后文玉义也被带回牢中。 因为有了证词,文玉义允许被探监,文家人下午过来,文玉义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文天德和陈氏吓坏了,再三追问之下,才知道他见过文天佑,还没高兴一会儿,又听文天佑说都会死在南阳城,文家人也懵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文天德蠕动着嘴唇,眼神发直。 “怎么了,怎么了!还能怎么了,都是你那个好弟弟害的,他不来什么事没有,他一来,玉义就要被砍头,他就是个瘟神啊……”陈氏突然哭着骂了出来,“当了将军,听着是好听,咱们过的是啥日子啊,还跟以前一样吃糠咽菜,跟着讨不了好,烂事一堆,真是倒了大霉了啊……” 文天立问文玉义知府大人怎么审的,文玉义像是木头人一般回了他,文天立本来就生气,听到陈氏的话更是怒不可遏,“你们真是糊涂啊!本来玉义就没有害汪忠,只要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早晚就能还玉义一个清白。可是你们不但去行贿,还打着天佑的名号,这下好了,天佑本来可以帮咱们查案子的,现在深陷其中,自身难保,你们可真是要害死他啊。” 文天德一拳砸到牢门上,还没吼出来,牢役便走过来,“嚷嚷什么,你以为这是菜市场啊,时间到了,赶紧走,赶紧走!” 出去了,文天立跟牢役打商量,想见文天佑,那牢役一脸为难,“文将军没有关在这里,你想见也见不到。” 文天立锲而不舍,又问哪里可以见到,这牢役带他出去找主簿,主簿只说文天佑现在不方便见客,文天立不得已才出去。 那厢,陆景再次偷偷潜入知府之中,因为文天佑进了单独的牢房,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进去。 迷晕了守卫,陆景见到了文天佑,见他安然无恙,虽然是关押起来,可是这里摆设齐全,干净亮堂,才松口气道:“这个刘瑞倒是个明白人,没有难为你。”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都坐到了知府这个位置,糊涂的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文天佑把今天上堂的事情说了,陆景笑不可支的道:“你这个大侄子可真是个妙人,把你推到火坑里不算,还得添油加火,你俩上辈子是不是有仇啊。” 文天佑瞥了他一眼,“说正经的,你查到了什么线索。” 第二百四十一章 威胁 “文玉义身边那个叫韩广荣的,八成是有人刻意安插的一个棋子,这事也算不上意外,你救离族的人,得罪了七王爷,大火救了太子,又帮着太子揪出五皇子一派那么多人,双方都恨你入骨,想要铲除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文天佑沉默不语,这些他心知肚明。 陆景又道:“你身份没暴露前,他们抓不住你的把柄和软肋,拿你没办法,现在你这些家人……我就不多说了。” 陆景其实心里是一肚子怨气,恨不得把文玉义那个王八蛋给揍一顿,但是,生气归生气,他也知道,那些是文天佑的家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自古便是麻烦事。 文天佑开口道:“你派人寻那韩广荣,同时也去查那两个被杀的身份,还有,注意一下汪家人那边。” 陆景点点头,“明白,他们如果还想下手,大概就只有你这里还有汪家那边做文章了……” 文天佑又道:“我觉得对方还会后手,不要让太子来南阳府。” 陆景摊手道:“我哪里能管的了太子,他要来,我也拦不住我,再说了,我在这里,也没法拦他。” 文天佑皱了皱眉,没说话。 陆景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前阵子出去办事,是不是碰到谁的软肋了,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你下手,难道是狗急跳墙?” 文天佑看了他一眼,陆景便自动收声,这里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青儿还好吗?”文天佑问道,语气中带着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叹。 陆景不客气的道:“你说呢?你来了就被困在这里,嫂夫人去找你家那些人,你觉得会怎样?” 文天佑收回目光,他从小在山上学武,对世间一切皆淡泊,那么多年过去,感觉亲人之缘早就淡如水,直到遇到苏冬青,他内心起了涟漪,这一念起,红尘之中诸事皆来。 他是不后悔的,唯独担心委屈了那个人。 见文天佑不说话,陆景翻了个白眼,“你可放心,嫂夫人比你想象的厉害多了,你没回去的时候人家都能过的水生水起,现在有我们护着,还能让她被那些人欺负了?!” 俩人又密谈了一会儿,陆景离开时身上又多了两幅画像。 陆景回到客栈,将画像多弄了几份发放给手下,然后又把府衙里面发生的事情同苏冬青讲了。 苏冬青听罢,有几息呼吸是停住了,头一次见到自己人给自己人捅刀的,也是厉害。 虽然气的头晕脑胀,苏冬青到底记着救人才是要紧的,言简意赅的道:“现在要怎么查?” “查韩广荣还有那两个人的身份,然后布置好,等处在暗处的那些人动手。” 苏冬青点点头,“想要更多线索,还得找文玉义,他和那个韩广荣接触最多。” 半点不耽搁,陆景和苏冬青分别行动,苏冬青去找文天立,文天立把探视的情况说了,又陪着苏冬青去了府衙大牢。 文玉义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见到苏冬青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文天立问他韩广荣的事情,文玉义就像是没听到一般。 苏冬青冷眼看着他,“如果这个时候你再不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就算是阎罗王也救不了你。” 听到这个,文玉义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了眼苏冬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你们本来也不想救我,不过这是牵扯到了六叔,所以才会跑过来,真以为我傻的吗?” 苏冬青点头,“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你六叔被你连累了,你死了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见文玉义被激起了怒气,苏冬青又道:“但是,我嫁给了文天佑,就是你们文家的人,为了他我也要管你们这些烂事。” 文天立苦口婆心道:“天义,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那个韩广荣就是故意靠近你,想要利用你来陷害天佑。否则你以为他一个挥金如土的人为什么会如此看重你,不但为你解决各种麻烦,还白白花五千两银子送礼,这一切都是个陷阱啊。” 文玉义猛然抬头,激动的道:“不可能,他可能确有攀附六叔的心思,但是并没有想要害人,他说要救我出去的……”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文天立急道:“自从送了银子,他至今人影不见,到处找不到,他要是真的想要救你,这个时候会消失不见吗?” “不,不可能,不可能……”文玉义摇头。 看他面上明显有挣扎的痕迹,但嘴上还不承认,苏冬青蹲下身,死死的盯着文玉义的眼睛,“如果你相信韩广荣,什么都不告诉我,那这次便是我最后一次来。你等着韩广荣救你,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证明天佑的清白,但是记住了,你、包括你家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要出现在我和天佑面前。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你应该清楚,你六叔这个人是重情重义不假,但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此时对他见死不救,你觉得他以后会管你?” 文玉义没吭声,苏冬青立刻站起身,文天立看她一脸决绝,痛心疾首的看了文玉义一眼。 等了一会儿,苏冬青转身离开,文玉义依旧没有动静,文天立急的汗都下来了。 就在苏冬青推开牢房大门就要出去的瞬间,文玉义突然吼道:“我说,我说,救救我,我说……” 文玉义他不是更相信文天佑和苏冬青,说到底,他只是怕死。 韩广荣这么久见不到人影,他到底心虚了。 苏冬青走回去,这次没等她催,文玉义就自己像是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出来。 “我和他是偶然相识,他对我很好,培养我管理铺子,一直说我很聪明……后来我和汪家的不太合适……” “仔细说说你和他在什么场合认识的,之后几次见面又是怎么样的,还有他又是怎么撺掇你休掉发妻的,这些都详细的说。”苏冬青打断他道。 文玉义愣了一下,眼睛四处漂移,“我和汪家八字相冲,这个、这个……” 苏冬青冷笑,“从前过了那么多年都没事,你发达了开始犯冲,相信这个的怕是个傻子。你忘恩负义也罢,见钱眼开也罢,这些跟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想听真实的经过。” 第二百四十二章 铭文 文玉义结结巴巴的说起来,重点地方苏冬青会让他重复几遍,说到和汪家起争执闹出人命的时候,苏冬青突然打断他,“除了你和汪家人,当时韩广荣或者他的人在旁边吗?” 文玉义不假思索的点头,“当然,当时在铺子里,汪家那么多人,如果不是他的人帮我,汪家人不把我打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苏冬青问:“在争执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碰到过汪忠。” “没有,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是不想跟他纠缠的,被其他伙计拦着,我当时就往后门去了,谁知道那个老东西这么短命。” 说到这里,文玉义还有些委屈了,苏冬青心中冷笑,想说,你要是死在那里反倒干净,省得惹这么多麻烦。 苏冬青道:“你有没有想过,汪忠是被韩广荣的人推倒摔死的呢。” 引出祸端才好设下陷阱害文天佑。 文玉义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这点,半天才喃喃道:“当时人那么多,我也没看清。” 苏冬青示意他继续,文玉义道:“我知道自己没有碰汪老头,所以汪家人去县衙告,并不担心,没想到他们捅到南阳府,事情就闹大了,家里让玉全去京城找六叔……” “我们并没有遇到玉全,他什么时候走的?”苏冬青问道。 “闹到南阳府时他便去了,走了一个多月了。” 苏冬青皱眉,南阳府和京城所距不远,快马加鞭四五天左右,再慢,十天怎么也到了,缘何拖了那么久? 若不是半路出了事,那便是有人捣鬼了。 “……韩广荣随着我到南阳府,四处打点,告诉我怎么对应知府大人问话,汪家人死死咬住不放,我心里着实害怕,找他商量,他便让我放心,说用银子疏通关系,再加上我六叔大将军的地位,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为什么你要撒谎说银子是你六叔送的?” “韩广荣告诉我,这么说,知府大人会顾虑六叔的身份,一边给银子一边施压,这样我才能尽快被放出来……” 苏冬青问道:“到了南阳府,你见了韩广荣几次?” 文玉义道:“很多次,他的人经常来找我商量,劝慰我和家里人。” “他的人?”苏冬青追问道:“我是说他本人,你亲眼看过几次?” 文玉义停顿片刻,像是在回想,然后道:“只在商量疏通关系时,他来过一次,其余都是他的手下过来。” 苏冬青又问:“那五千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文玉义并不清楚,只是说这事是韩广荣着人办的。 苏冬青问了韩广荣出身之类的一些信息,文玉义都摇头,只知道那人是江南的茶商。 苏冬青又问了一些,其实探视的时间已经超了,官差并没有多加横栏,文天立想,大概是上头有人交代过。 该问的都问了,苏冬青和文天立离开府衙,她们走了没多久,一道黑影也随之而去。 到了晚上,苏冬青和陆景再次碰头,三张画像撒出去,现在并没有什么音讯。 苏冬青把文玉义的案子详细讲了一遍。 陆景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多么明显的圈套,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被钱迷昏了头,真的是太蠢了。 觉福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脸焦急的道:“韩广荣这么大个活人,就算是消失,也该留下些线索才是。” 陆景道:“去柳山县打探的人回来了,韩广荣住的宅子是租的,他在那边的伙计和铺子也是新找的,那些人知道的不比文玉义多。柳山县那些同他喝过酒做了生意的人也同样不知道他的底细。” 苏冬青皱眉:“韩广荣既然处心积虑设套,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找不到他的人,如今出自他手的只有那五千两银子,银子还在衙门,咱们也无从下手……” 陆景猛的一拍桌子,眼睛锃亮:“对,还有银子!” 有了这个线索,陆景再次夜探知府衙门,不过这次去的是府衙的库房。 连着几天没睡,苏冬青虽然不困,头晕的厉害,小憩了片刻,天亮之前,陆景带着一叠纸回来了。 纸放在桌上,苏冬青打开一看,上面是墨的印记,仔细一看,发觉是银锭上面的铭文,有年号、重量、用途什么的。 只一看,苏冬青就知道,这些印记是那五千两银子的。 果然,陆景开口道:“那些银子是证物,保管的倒不严实,就是找的时候颇废了一番力气。” 苏冬青将纸上的铭文大概扫了一遍,面上显出几分喜色,根据银锭上面铭文记载,这些银两九成以上都是梁州生产的。 大周朝的钱币铸造有些混乱,各个洲自行铸钱,因为不统一,大小成分都有些许差别,追查下去,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 要查自然要去钱庄查,如果把这个事情上报知府,官府派人查倒是简单,只是怕打草惊蛇,对方会消灭证据。 最好的办法是自己查,自己查的话就面临着一个难题,陆景这个京官,在南阳府可没有什么用,而且梁州这么多钱庄,一家家的查访也需要很长时间……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苏冬青想起一个人来。 李家是梁州首富,百年望族,随便在街头找一个人,不知道衙门冲哪边开的不少,但没人不知道李府在哪里的。 李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但却丝毫不张扬,依旧在原来的祖宅,门院广阔,青砖红瓦,里外装饰简单,很难想象这是梁州首富居住之所。 苏冬青登门送拜帖,也是运气好,李慕阳正好在家中,听到下人通报,便亲自出来迎接。 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苏冬青先对上次李慕阳出手相助表示感谢,然后正色道:“李公子,实不相瞒,眼下遇到一个棘手的事情,还得请你帮忙。当初李公子答应帮我三个忙,这算是第二次,当然,李公子你可以拒绝。” 李慕阳笑了笑,“文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整个梁州有一大半的钱庄都是李家的,追查银锭一事,找李慕阳可以说是找对人了。 听苏冬青说了来意,李慕阳并没有追问缘由,而是叫来随从,让他将南阳府内二十五家钱庄账本拿来,要查阅一番。 苏冬青叮嘱道:“此事最好不要声张,怕是会有危险。” 李慕阳思量片刻,叮咛随从半天,随从连连点头,躬身离开。 第二百四十三章 线索 李家生意多而且纷杂,所以管理经营格外严格,苏冬青和李慕阳边饮茶便闲聊,约莫一个多时辰,厚厚的账本便依次搬了进来。 苏冬青将印着银锭铭文的纸张拿出来,李慕阳喊了两个知靠的账房过来核对。 五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苏冬青不相信韩广荣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银两,假设他来南阳府之后才换的银锭,那么就有迹可循。 所以苏冬青便让他们只查近半个月的。 大周铸银技术并不是很发达,银锭也非寻常人家常见之物,大宗买卖需要银锭一般都要到钱庄换,钱庄一般都会登记造册。 两个账房都是极熟练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从三个账本中找到了记录。 十五天前,有人分别去了李家的三个钱庄,兑换了五千两银子出来。 这四笔记录后面都有经办人的名字,李慕阳让随从把这三个钱庄的账房叫来,特意交代不要声张。 约莫晌午时分,三个账房到了,俱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都以为是账上出了什么问题。 李慕阳把账本拿出来,“不用担心,找几位过来主要是想问点事情,这几笔账你们可还有印象?” 三个账房稍稍安心了,拿着账本仔细看,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点头道:“我记得,那天快打烊了,有人拿着两千两的银票过来,因为那人年纪轻轻,又有点面生,我就不由得留意了一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景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询问那人的容貌。 老头一边回想一边道:“就是普通人的模样,浓眉大眼,个头中等,耳朵有点大……” 陆景从怀中掏出画像,问道:“是不是这个人?” 老头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是他。” 苏冬青看过去,画像上的人叫赵兴东,是向知府行贿的其中一人,在牢中已经被灭口。 陆景又把另外一个叫陈魁的画像拿出来,也被指认出来,这人也拿了两千两银票,到另外一家钱庄兑换银锭。 当陆景把韩广荣的画像拿出来时,第三个账房摇了摇头,盯着账本他亲自写的那些字迹,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拿一千两银票过来的是个女子。” 苏冬青和陆景精神大震,连声问那女子样貌。 那账房一边比划一边说,陆景便在纸上画,修修改改,最后成形。 兑换最后一千两银子的女子很年轻,据那账房回忆,眉间和耳垂有痣,口音绵软,并非是梁州人。 除了这些信息,李慕阳还将那四张银票拿来,见陆景拓了下来,开口道:“这四张银票并非是梁州的,而是官票,想要查恐怕有些难。” 陆景道:“以备不时之需。” 苏冬青道:“李公子,多谢你今日出手相助,未免给你们增添麻烦,今天的事情绝不可声张出去。” 见识过那些人杀人灭口的狠辣,苏冬青自然谨慎小心,不能因为这个,给李家添麻烦。 李慕阳点头,“文夫人放心,这些人都在李家做事几十年,知根知底,嘴巴严的很。”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苏冬青并没有逗留,离开李家去了牢房,文玉义看到那张女子画像,愣住了,“韩、韩姑娘?” 这女子便是当初他所见的韩家千金,韩蕊。 正是因为这个女子,还有韩广荣表现出来的财大气粗,文玉义才准备抛弃妻子,没想到是个陷阱,不但人才两口,自己还深陷牢笼。 这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没想到韩蕊还留在南阳府之中,她和韩广荣是一伙的,找到她也能顺藤摸瓜找到韩广荣。 所以,陆景马不停蹄的继续寻人。 南阳府这边紧急非常,朝堂之上也剑拔弩张。五皇子一派有官员上奏,说是文将军蒙受不白之冤,请奏皇上派人去往南阳府,彻查此案,早日还文天佑一个清白。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上奏之人的假惺惺,谁不知道五皇子和太子明争暗斗,文天佑和太子回京后,连续搬倒五皇子好几个人,自然怀恨在心,这个时候文天佑遇到事情,还不赶紧落井下石。 就在所有人等着太子出言反对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太子竟然也颔首同意。 皇上准奏,大理寺丞徐正才前往南阳府。 徐正才刚过而立之年,在大理寺寺官之中算是最年轻的,雷厉风行,破过许多要案,一直被人称为“铁面无私”。 徐正才是武状元,和杨老将军有过师徒之谊,后来娶了陈家外女,也因此和杨家鲜有来往。京中大小官员都将他视为陈家一派,徐正才本人实则很少同陈家往来,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样身份的人去南阳府,难免会引发众官员各种猜想,不过有五皇子和陈家在,没一个人敢表露出来罢了。 徐正才刚到南阳府,陆景就找到了韩蕊的踪迹,住在偏僻的一个小客栈里,打探到除了韩蕊还有两个人,但韩广荣不在其中。 找到住所后,陆景派人盯了两天,这三个人谨慎的很,鲜少出门,一日三餐都是伙计送到屋里的,偶尔出门甚是小心,左扭右拐,确保没人在身后跟踪。 没有充足的时间继续观察下去,第三天,陆景易容成韩广荣的样子来到了客栈。 外面人埋伏好,陆景敲响房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的俏丽女子,正是文天义之前看过的韩蕊。 看到陆景乔装的韩广荣,韩蕊吓的一跳,伸手将他一把拉到屋内,低声喝道:“不是叫你完成任务就离开梁州吗,为什么回来?主人的话都不听了,想死我就成全你!” 陆景不说话,眼角余光迅速扫过屋内,另外两个人闻声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浑身匪气的男子瓮声瓮气的道:“你个狗东西,知不知道陆景的人到处在搜查你?如果你的行踪败露,坏了主人的好事,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人声音极亮,一听就是个武功高手。 陆景露出假装害怕的神情。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尘埃落定 为了不暴露身份,陆景不开口,想要从她们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把人拉到屋子里,韩蕊闪身去了窗边,向外探视,没有发现异常,皱眉道:“为什么违背主人的命令回来?你该做的已经结束了,这里交给我们和暗门,文天佑不死也会被扒掉半层皮,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再给主人添麻烦。青州盐水的事情非同小可,半点耽误不得,那条水路若是断了,你就提着脑袋去见主人。” 这三个人平素是很谨慎的,可是陆景易容的韩广荣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太过紧张,一时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可是说了半天,陆景都没出声,三人中的红脸汉子盯着陆景看,猛然握拳砸向陆景面门。 陆景闪身躲过,那汉子脸色阴沉下来,“你是什么人?身法倒是不错,可是韩广荣不会武功,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假扮他的样子?” 这话一出口,另外两个人瞬间警醒,发现不对,旋即便抽刀劈向陆景。 陆景一边躲闪一边吹响口哨,不多时,窗外跳进来五个人,然后屋里便陷入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苏冬青在客栈里焦急的等待着,待到天微微亮,陆景回来了。 三个人都抓住了,两个被擒时便咬舌自尽,最后只剩下一个悍匪模样的男人。这人并不是不想死,而是被陆景抢先一步点了穴道,这才保住了性命。 陆景废了那人的武功,点了穴道绑起来,那人想死都不能。 徐正才到了南阳府衙,立刻看了案宗,然后见了文天佑。 文天佑还是那番说辞。 徐正才没有继续追问,转身就要离开,文天佑突然开口提醒道:“徐大人,在南阳府这段日子可要注意安全。” 徐正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回道::“多谢文将军提醒。” 接到徐正才来南阳府的消息时,陆景正在审问那个叫做沈彪的男人,闻言擦擦手上的鲜血,咧嘴道:“想落井下石,只可惜来晚了一步,好戏就要结束了。” 苏冬青在隔壁房间,不知道陆景到底用了什么手法,撬开了那个男人的嘴巴,得知很多重要的信息。 徐正才落塌南阳府衙第一天晚上就遭到了突袭,大火烧到清晨,映红半边天,守卫死了十多个,徐正才被重重保护,还是受了伤。 修整七日再次升堂,这次情形有了大的反转。 首先是文玉义翻供,原原本本的把真相说了出来,这次他不敢有丝毫隐瞒,亲口承认自己受了韩广荣的蛊惑抛弃妻子,文天佑从始至终不知道贿赂一事。 他这话一出口,汪家人自然破口大骂。文玉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真的是怕了。 昨天苏冬青找他,告诉他如果不说实话,就不会给他洗脱罪名,文玉义相信,苏冬青绝对做的出来,所以今天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敢扯谎。 其次是青州和渝州的两家驿站作证,四月下旬文天佑在那里歇脚,这两个地方离南阳府不远千里,短时间之内绝对无法赶到南阳府,所以那俩被杀的人是故意污蔑文天佑。 最后是陆景抓到的那个人,承认韩广荣是故意接近文玉义,等待时机,待汪家上门闹事,下杀手制造麻烦,把事情闹大,拖文天佑下水。那俩送银子的被他们灭口,就是为了死无对证。 此外,汪家那边这次闹的这么凶也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背后唆使,不过那人早就溜之大吉。 汪家人虽然痛恨文玉义的无情无义,但是到底没有证据说是文玉义害死了汪忠,来到南阳府之后案子越发复杂,汪家人一直惶惶然,在堂上难免发怯。 人证物证都在,文天佑脱身,文玉义虽然洗清了杀人的罪名,但却因为之前提供假供词,要遭一百杖刑。 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消失了的韩广荣身上,汪家人虽然不服气也没有办法,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能悻悻闭嘴听着。 只有文家人和汪家人在纠结汪忠到底是怎么死的,明眼人都清楚,这个案子的重点在于韩广荣以及指使他的人目的何在。 但是堂上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个,因为要深究起来,背后的东西太多太过于复杂,牵扯众多,不适合摆在台面上掰扯。 下堂,刘瑞给文天佑请罪,“文将军,之前多有得罪。” 文天佑清楚他给了很多便利,道:“刘大人身在其位,自当公事公办,文某还要多谢大人还我清白。” 刘瑞连连抱拳说“不敢”,心里却是苦笑连连,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这个小庙被殃及,好再面上把事情给抹平了,否则他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苏冬青和文家人早早在府衙门口等着,文天佑一出来,便迎了上去,“在里面可受了什么苦?” 文天佑摇头,伸手摸摸苏冬青的头发,“我没事,害你担惊受怕了。” 苏冬青莞尔一笑,“我没事,你平安就好。” 这几天惊心动魄,苏冬青根本睡不下,看到人,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文家人也都在门外等着,一股脑冲上来,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老六,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出来,玉义应该也没事……” 文天佑还没说话,就听陈氏的哭嚎声传了过来。 文天德和陈氏方才也在庭上,亲眼看到儿子受了一百杖,屁股血肉模糊,又哭又叫,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人搀扶出来。 文玉义本来在牢中就吃喝不足,再加上担惊受怕,身体虚又挨了顿打,几乎去了半条命。 文家人一看他这样子,都吓坏了,还以为文玉义被打死了,围上去也是一通哭闹喊叫。 眼看着文玉义身上的血把地上的青砖都给染红了,苏冬青实在忍不住,打断道:“赶紧抬去看大夫。” 陈氏本来哭的几乎要断气,听到苏冬青的话,猛的抬头,眼睛通红的盯着她:“都是你干的好事,要不是你逼着我儿子翻供,他怎么可能会受这个罪,是你害的他这般!” 没想到好心还没讹上了。 “提供假证本来就应该受罚,打他冤枉吗?如果不是我给他找到证人,他不但得挨打,脑袋也保不住了。”苏冬青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文天佑开口道:“大哥,先把玉义拉到医馆救治,我先把青儿送回客栈。” 然后,文天佑就在文家所有人盯,和苏冬青离开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自逐家门 没想到文天佑把他们这么一大帮人就这么丢下走了,文家人都愣住了,文天立上前抱住文玉义的头,出声道:“大哥,别耽搁时间了。” 文天德红着眼睛咬咬牙,俩人抬着文玉义向前走去。 那厢,文天佑直接把苏冬青放到客栈床上,把被子一拉,“睡觉。” 苏冬青躺在床上,定定的看着男人不说话。 文天佑伸手撩开她额头的发丝,轻声道:“我知道青儿在她们跟前受了很多委屈,这次我会同她们说清楚是非曲直,以后再这般对你,我定然是要追究到底的。” 苏冬青垂下眼睛,漆黑的睫毛也盖不住眼下的青色,半天像是叹气似的说了句,“我受的那点委屈算什么,我只是怕有一天你会受到牵连,毕竟你们是血亲,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文家那些人那般爱占便宜,捡钱眼看,着实容易被人钻空子,这次是有幸躲过了,下次呢? 文天佑俯身,将头贴到苏冬青的额头上,什么都没说,暖意传过去,苏冬青闭上了眼睛,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床上的人脸明显瘦了一圈,文天佑看着半天没有动。 这厢,文天义被抬到最近的医馆,也是他倒霉,麻沸散没有了,清理和上药的时候疼的嗷嗷叫,最后实在受不了,昏死过去。 挨着府衙不远,医馆的大夫救治过不少挨板子的,甚是熟练,包扎完擦汗道:“打板子的衙役手下留情了,这都是皮外伤,疼是疼点,伤好也就罢了。” 张氏向来待见这个大孙子,刚才听文玉义喊的撕心裂肺,心疼的厉害,叹气道:“哪里留情了,屁股都打烂了,我苦命的孙子啊……” 文天德和陈氏也不相信大夫的话,连声道:“大夫再给好好看看,疼成这样,以后可别留下什么病根。” 大夫头也不抬的开口道:“骨头我都摸过了,没事,只要仔细伤口,恢复是早晚的事儿。你们给衙役没少塞银子,啧啧,一百板子下来,这伤都算是最轻的了。你们是没看过一板子瘫痪在床的,衙役手下可是人的命,要么怎么说,‘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无理拿钱来,没钱有理莫进来’。” 文家人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见不得她们得了便宜不吱声,文天宏开口道:“还好六叔在,玉义大哥才能少遭点罪。” 这话像是点了炮仗一般,文天德把手里的药碗举起来就砸在地上,吼道:“如果不是他,我儿子也不会不死不活的躺在这里!他当了大将军耍威风,没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还连累我们差点送命,我早就说他是个扫把星!” 文天立把案子的经过给文家人讲过之后,文天德就一直沉着脸,此刻一下子爆发了。 陈氏也扯着嗓子骂道:“那个姓苏的小贱人也是个带灾的,嫁过来我们文家就没有一天消停日子,她们把儿子害成这样,我咒她不得好死,啊……” 陈氏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下气飞出去,撞到墙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正在擦药的大夫,门明明是关着的,可是人却像是被风猛的吹起来一般,可、可是这飞起来的可是一个大活人啊,哪有那么大的风! 医馆内鸦雀无声。 门开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望过去,看到文天佑出现在那里,众人的眼神各异,茫然、不解、恍然、愤怒、幸灾乐祸…… 文天佑恍若未见,走到文家业身边,“爹娘,孩儿不孝,让你们受惊了。” 文家业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大儿媳,转过头来再看看冷淡的小儿子,“老、老六,你这是做什么?” 文天佑直起身来,漠然道:“我答应保青儿周全,不让她受委屈,没想到让她受委屈最多是咱们自家人。早在成亲的时候我就说过,谁再欺负青儿,别怪我翻脸无情,今天这话我再说一遍,如果以后再让我听见什么污言秽语,我定饶不了她!” 冷厉的语气让所有人感觉心中一寒,文天宏悄悄靠到文天佑身边,抬头看过去,一脸仰慕,如果他能有六叔这么厉害,从前六婶和三房的也不会被这些人欺负了。 文天德爆吼一声,“文天佑,你是不是要造反!长嫂如母,你竟然敢对你嫂子动手,你真是个畜生!” 文天德想要冲过去,却被文天立和文天庆死死抱住,猩红的眼睛瞪着文天佑,像是恨不得把他撕开一般。 张氏被吓的心慌冒汗,啊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文天佑看也不看文天德一眼,继续道:“爹,天佑幼时连年灾荒,家里为了活命将我卖出去,侥幸得师傅慧眼,带我上山学武。下山之时,那张卖身契师傅给我,我没有要,如果不是遇到青儿,原本我打算护太子平安回京之后便返回山上。继续做智真和尚。” 提到往事,文家业不免心中有愧,叹气道:“爹知道对不起你,可是当年为了活命,也就只能忍痛割爱,好在你有出息,现在当了大将军,熬出头了。如果你有气,就冲爹娘来,我们也不怪你……” 文家业并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蒋氏在旁道:“爹,老六说的是,如果没有天宏他六婶,老六都不会回打谷村。” 文家业脸色一白,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张氏忙着给他抚前胸,好半天才停歇下来。 文天佑跪倒在地,铿然有声道:“爹娘,幼时天佑不懂事,也曾怨过。后来便想,若用卖身银钱保全家不被饿死,那就当是还了爹娘生养之恩。” 文家业脸色大变,指着文天佑的手指颤抖个不停,“老、老六,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天佑磕了三个头,然后道:“天佑得太子青睐提拔为将军,可庙堂之上波谲云诡,稍有不慎,不但我项上人头不保,还可能连累九族。就像这次这般,日后的险恶可能更多,为周全考虑,天佑愿意自逐出文家家谱。” 第二百四十六章 被逼表态 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决绝,文家人都傻了。 逐出族谱,连姓都没有了,生没有来处,死也是孤魂野鬼,比要人性命还残忍。 文天立眼睛一下子湿了,“老六,你别说傻话!” 张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就为了一个女人,你、你竟然连亲爹娘兄弟都不要了,你这是被迷了心窍啊……” 这个时候文天庆才紧张起来,立刻上前扶文天佑起来,“老六,有话好好说,咱们是一家人,吵吵闹闹在所难免,不能随便说这话啊。” 文天庆当然怕,文天佑和文家关系断了,他们可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子子孙孙刨一辈子地。 蒋氏也跟她男人一个念头,急忙道:“老六,大哥大嫂说话确实难听了些,我们都是些粗人,着急了难免说话不中听。我替他们给你陪个不是,你可别说这样的话,爹娘这么大岁数听不得这个。” 文天德刚才像是爆炸的炮竹,现在一下子沉默了,像是哑火了一般,上前把陈氏扶起来,脸色变幻着。 陈氏受了惊吓,不哭也不嚎,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 二房的劝了几句,见文天佑根本不理会,文天庆便偷偷用手碰了碰文天德,“大哥,天义这事也不能怪老六,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的……” 张氏哭着锤墙,“老天爷啊,我命苦啊,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会得这样的报应啊……” 文天德并未消气,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拳头握的紧紧的,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老六,玉义是他自己活该,跟你没有关系。”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是怨恨的,可是文天德不敢说,说了他就是家里的罪人。文家不知道多少辈才出一个大将军,如果因为他们大房的过错令文天佑自逐家门,别说爹娘和兄弟会怨他,族中长辈也不会罢休…… 蒋氏偷看文天佑一眼,道:“从前我们不知道老六难处,这次算是明白了,以后一定处处提防,不让那些坏人得逞。老六你也别气了,我和大嫂以后一定不乱说话,再说玉宏他六婶那么聪明,我们哪能欺负的了她。” 文天佑依旧跪着没起来。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房和二房的人都看向文家业。 文家业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六,方才是你大嫂口出恶言,这是她的不是,她也吃了苦头,你就原谅她这一次。日后你娘多加管教,不会再对你屋里头的人说三道四,你且放心,只要爹在一天,绝对不会允许咱们文家的人再做出格的事儿。” 得了这话,文天佑这才缓缓起身,沉声道:“爹,你这么说,天佑且放心了。” 文天立松了口气,上前道:“老六,” 文天佑又道:“玉义之事,终是因我而起,我本该将他全须全尾救出,但他贪财好色不说,瞒着我贿赂朝廷命官,事情才落到这般田地。这次权当得个教训,日后家中如果有人再依仗我行不义之事,不用寻我求情,衙门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是不会插手的。” 文家人都被他方才所言吓到,这时文天佑说什么都拼命点头,只要他不跟文家断绝关系。 环视一周,文天佑开口问道:“玉全呢?” 文家人一脸愕然,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文玉全出去一个多月,音信全无。 文玉全是跟韩广荣的人一同去的京城,韩广荣一心想要对付文天佑,那么文玉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文天佑立刻让陆景着人去寻,人派出去没两天,打谷村那头有人过来捎信儿,文玉全回村了。 听送信的人说,文玉全和人一起去京城,晚上坐船,不知道怎么的睡了将近三天。第四天醒过来,已经顺流到了青州,跟他一起去的人不见了,没有办法,身上没钱,他只能一边讨饭一边往回走,走了一个月才到家,实在没有气力再来南阳府,又怕耽误事,故找人过来送信。 听说他没事,南阳府这边的人这才放心。 文玉义伤情不稳,暂时不能动,文家人留在这里,苏冬青和文天佑也没着急回京城,先是摆宴感谢李慕阳出手相助。 文玉宏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苏冬青,诉说思念之情。苏冬青也想家里几个小的,细细的问了每个人的近况,越发想念家里几个孩子还有爹娘哥嫂。 现在没事了,文天立来客栈这边,说到几个孩子读书的事情,文天立面上显出几分愁容,“柳山县的私塾学院怕是长久不了,玉轩和正非他俩得提前做打算。隔壁江桥县的书院不大,本县的孩子尚且顾不上,其他的想要进更是难。别的县城离家太远,怕孩子们读起来遭罪。” 听到这话,苏冬青一愣,“怎么?” 文天立长叹一口气道:“我在柳山县书院读书时,学院的名声还算是不错的,这些年好多教书好的夫子纷纷科考离开,书院人才凋零的厉害。去年灾荒大乱,粮价飞涨,学生们吃不饱,翻墙去偷园子里的番薯,结果两个孩子摔破头没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后来查出学院克扣学生口粮,从那以后,学院的名声便一落千丈。” 苏冬青皱了皱眉,饿肚子的事情她知道,不过可没听说还死了人。 文天立继续道:“今年春天,许多学生都离开了,书院学生越来越少,照这个架势,过不了多久怕是无以为继。” 这确实是个问题,读书这事若是耽误了,可能就是一年半载,对孩子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想了片刻,苏冬青开口道;“五哥,你有没有相熟的朋友或者同窗在当夫子,学院若是不成了,那便请人到家里教,玉轩和正非年纪尚幼,求学不宜离家太远。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吃住咱家都不会亏待,银钱方面也好说。” 文天立道:“这倒不失是个好办法,可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学问做的好的都一心想要考科举,没有精力教学,其他那些我又怕耽误玉轩和正非,着实有些难办。” 俩人正说着这事,文天佑和陆景俩人进来了,见苏冬青一脸难色,陆景问道:“嫂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冬青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陆景跟她刚才的想法一样,耸肩道:“请个夫子回去教呗,那俩孩子年纪也小,在家跟夫子学的差不多了,日后去哪里都不怕。”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读书 文天立回:“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好的夫子不容易寻。” 文天佑进来先将外衣脱了,听到这话,沉吟片刻道:“若是寻不到,就把孩子带到京城来,京城文人学士云集,读书还便利些。” 文天立闻言愣了一下,“老六,这样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经过这次事情,看到有人为了陷害文天佑不惜接近千里之外的文家人, 文天立切身明白六弟在京城确实步步惊心,也明白当初文天佑没带文家人去京城的良苦用心,故有此担心。 文天佑坐在桌边,接过苏冬青递过来的茶水,喝一口,然后道:“不过是请个人上门教功课罢了,没什么麻烦的,我们经常出去忙,青儿自己在家里孤单,孩子们过来起码能给她做个伴。” 陆景也跟着点头,“也是,嫂子平时不爱出门,家里要多了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也挺好。” 都这么说,文天立笑道:“若是这样,可是他们的福分,京城乃天子脚下,能人辈出,能在那里学习,三哥三嫂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文天佑这个决定很突然,苏冬青也没有想到,不过她是满心期待能和几个孩子一起生活的,当下便笑道:“我看也别耽误了,这次就回去把人接过来,早点办好也省得以后再折腾。” 韩广荣这事也让苏冬青明白,只要有人存心想要下绊子,总归是能找到漏洞的,防不胜防。与其心惊胆战的防患那些不可测的未然,还不如安心的好好过日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以文天佑开口说让孩子们过来,她便直接应了下来。 文天佑点头应允,事不宜迟,几个人便开始商量起来。 他们是有了这个想法,可还得跟文家苏家说这事,文玉轩虽然分家之后成了六房的孩子,可这事总归还是要跟文家的长辈提的。 当天晚上,文家人听说了这事,大房沉默不语,二房一脸掩饰不住的羡慕,文家业开口道:“这是好事,若玉轩这孩子读书出了头,老三和他媳妇在地底下也该瞑目了。” 这便是同意了。 因为上次文天佑威胁说要自逐出文家,现在文家上下对苏冬青相当的忌讳,不管背后怎么说,当着面却是连个脸色都不该摆了。 蒋氏慢慢蹭到苏冬青的身边,一脸讪笑道:“玉宏他六婶,从前咱们有些误会,闹了些脸红,我这个做二嫂的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咱们总归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以后都好好的,你说是这么个理儿不?” 苏冬青并不知道文天佑跟文家人之前说了什么,只觉得这次来文家人都很怪异,尤其是听到蒋氏这番话。 不明所以,苏冬青谨慎回道:“二嫂说的是。” 听了这几个字,蒋氏立刻眉开眼笑,又蹭到文天佑身边,“老六,我一直都说你娶这个媳妇最是大方明事理。我和你大嫂都是粗人,从前听别人胡言乱语所以对弟妹使些脸色,现在都说开了,皆大欢喜。” 张氏也道:“虽然遭了不少事,好再玉义没有大碍,老六也平安,一家人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文天庆也出来打哈哈,“是啊,是啊,想想现在的日子可比从前好多了,老六当了大将军,老五又再中了功名,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咱家……对了,轩儿他们去京城,老五你也跟着一起吗?” 这突然的一句话把文天立问的一愣,“我同玉轩他们不同,我是可以自己读书学习的。” 文天庆一把搂住文天立的肩膀,“你们读书人的事情二哥是不懂,不过也知道有人指教更好,你若是考试再中,到时候咱们文家一文一武,那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不清楚二哥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关心,文天立只道:“借二哥吉言。” 见文天庆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苏冬青开口道:“五哥,你若需要尽管开口,我和天佑在京城也是认识一些人的,你想进京城的书院读书,都是可以想办法的。” 闻言,文天庆便伸手拍了拍文天立的肩膀,“听见弟妹的话没,老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出人头地,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得好好谢谢六弟两口子。” 若是从前,文天立肯定会感激二哥对他的关心,可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就是个傻的也看清家里人如何,当即便道:“二哥和弟妹的心意天立心领了,京城处处好,但并非我所愿。天立从小读书便有个想法,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到处走走,大周太大了,我们坐在井中读万卷书也不知天地广阔。还有二年半便是乡试,这期间我想远行游学。” 这话一出口,文家人全都一怔。 张氏起身一把拉住文天立的袖子,一脸泫然欲泣,“老五,你要出远门?你从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世间险恶,根本不知‘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娘真的不放心啊。” 文天庆眼珠飞快的转了转,也跟着劝道:“是啊,老五,你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多苦多难,吃苦也就罢了,就怕你还耽误功课,延误三年。此外,出门在外吃行住处处都要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大房的文天德也瓮声瓮气的劝了两句,文家业始终没说话,而是看向文天佑,“老六,你觉得老五的想法咋样?” 一句话,文家所有人目光转到文天佑身上,文天佑开口道:“就依五哥,大丈夫立于世,要想有所作为,怕苦是不能的,再说这是他所想所念,就算是吃苦也甘之如饴。” 文天立闻言便笑了,“我知道六弟一定会赞同我的。” 文天庆和蒋氏相视一眼,然后纷纷开口道:“也是,老五以后也是要做大事的,定然是不怕这些,是我们多虑了。” 文天德头也没抬的道:“既然老五自有成算,那便这样。”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兄弟谈话 和文家人商量好,第二日,文天佑留在南阳府善后,苏冬青和文玉宏还有觉福一同回打谷村。 文玉义也确实是皮外伤,伤口结痂后,恢复的很快。陈氏一直躲着人,连吃饭都不肯露面,文天德也更加沉默,反倒是二房活跃起来,跟文天佑和文天立还有两个老的面前各种说贴心的话。 文天佑忙起来经常见不到人,文天庆和蒋氏多次都扑空,文天立天天接到二哥二嫂的问候和关怀,短短几天甚至超过从前多年。 文天立是个读书人,实在不太会应付这些,这天早上,文天庆端着饭菜送到他房间,盯着他吃饭一边问合不合胃口,文天立放下筷子,忍不住开口道:“二哥,有话你就直说。” 文天庆搓搓手,赔笑道:“老五,不愧是读书人,聪明!” 文天立静静的看着他,不吃饭也不催促。 文天庆砸砸嘴,道:“你看,玉轩和苏家的小子去京城读书,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家的几个小子呢,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可也算是机灵,去打个杂送个信总归是可以的……” 文天立了然,见着那俩小的要去京城,他二哥和二嫂的心也活动了。 “二哥,玉义的事情你看到了,不知道多少人处心积虑想要给老六下绊子呢,你不怕孩子去了会遇到危险?”文天立并没有先表明态度,而是指出其中的隐患。 听到这话,文天庆果然面上显出几分豫色,但明显又不甘心,“既然老六肯让玉轩他们去,应该没什么大事。” 文天立道:“玉轩他们去是读书,只需待在家中等候夫子即可,只要没人敢杀进将军府,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我知道二哥是想让几个侄子去京城长长见识,不妨再耐心的等几年,待老六在京城真正站稳脚,能缓过来,他自然也就有余力指导文家的孩子。” “是,是,老五你说的有道理。”文天庆一边点头一边叹气,“我也是心急啊,老五,你和老六现在都有了本事,自然不发愁。我和大哥呢,靠着那些地吃饭,现在看着是不少,以后三个孩子成家能不能养活的了就只能看老天爷了。” “我明白二哥的难处,天立现在不事生产,没法帮家里的忙,实在是惭愧。咱们家如何二哥你是清楚的,当年如果爹娘没卖老六,咱们兄弟不定饿死几个,可以说我们的命都是老六救的。后来年头好些,我们才将将活下来,老六下山回家那几次都没有空手回来,就算他后来出了事,也有人每年送钱,托这个福,我才能读书,家里才能买田,咱们才能有今天的日子……” 说了这么一大堆,文天立眼睛慢慢湿了,“老六从来都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他不但没有记恨当年爹娘的无奈之举,对我们兄弟也没有微词,他从来没说过不管文家人,只说再等几年……二哥,我们不能一直盯着老六,想着他能帮我们什么,也该想想,我们能为老六做点什么,毕竟他现在也没有表面那么风光。” 听完这番话,文天庆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知道,老六受了不少苦,咱们文家愧对于他。” 深吸两口气,将眼中的湿意逼退,文天立才开口道:“二哥,你若是信的过我,便回去等着,教导孩子严厉些,照顾爹娘,不和大哥大嫂争抢,尽量帮三房的几个孩子,只要做到这些,不用老六开口,六弟妹自会有安排。” “她?”文天庆惊讶出声,目光闪烁不定,“老五,你可别说笑了,就算是有好处,苏家人还有那么多人瞪眼看着呢,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 文天立摇了摇头,“二哥,你根本不清楚弟妹的为人,在最难的时候,她和三房的孩子相依为命,视为己出,对那几个孩子比苏家的更为上心,染布一事,从未对玉宏他们藏私,只凭这一点,她便是至情至义之人。” 文天庆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不怎么情愿的开口道:“这倒是。” 从文天立那里回去,文天庆刚进门,蒋氏就快步过来追问道:“怎么样?” 把文天立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蒋氏撇了撇嘴,“没想到老五也说胡话,老六媳妇你不是不知道,不是个善茬。我和大嫂确实欺负过她几次,见到我们跟仇人一样,不管长幼尊卑,对我们从来没有个好脸色,这样的人能指望她以后帮咱们,简直是白日做梦!” 文天庆皱眉,“那你说怎么办?!老六现在被他媳妇完全给笼络住了,那天你也看到了,大嫂不过骂了两句,就被老六打了,老六还要自逐出家门,他要是真走了,咱们以后不但一点指望都没有,村里人还不得把咱们脊梁骨给戳断了。” “姓苏的那个小……” “你闭嘴!” 蒋氏张口就要骂,被文天庆喝止,“你也想被老六教训?骂有用吗,人家照样在京城吃香喝辣,咱们还得田里刨吃的。有那个闲工夫,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讨好老六一家,人家只要手指缝漏点,也比咱们一辈子累死累活强。” 那厢,文玉义在病床上唉唉呼痛,陈氏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像是一块木头一般。 文天德从外面走进来,文玉义抽着冷气道:“爹,爹,给我倒点水,渴死了。” 文天德把温水递过去,文玉义“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还没来得及全咽下去,又道:“爹,我这药得换了……” 伤口上的药一天换三次,今天比平时晚了快一个时辰了,文天德不禁皱眉,埋怨道:“他娘,你这一上午守在这干啥呢?” 好像没听到一样,陈氏没有任何反应。 文天义嘟囔道:“爹,可别说了,我喊了娘多少声都不应,娘最近是咋了?” 文天德面色一沉,不再说话,低头给儿子换药。 文天义十分纳闷,家里大事小情一直是娘做主,张罗里外的,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他娘这般,追问道:“爹,娘到底怎么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回家 文天德本来就心情不好,被儿子追问的烦了,低声吼道:“给我闭嘴!” 很少见文天德发这么大火,文玉义吓了一跳,想开口说话,看看他爹脸色,又闭上了嘴巴。 一直坐着不动的陈氏突然开口了,“文天德,你也就只有骂儿子这点能耐了。” 文天德咬了咬牙,没出声。 文玉义一看他爹娘这般,察觉有些不对,忙道:“娘,这么久你也累了,快回里面歇歇。” 陈氏抬头看着文天德,眼神冰冷带着浓浓的恨意,“我说错了吗?你就是个废物!自己媳妇被打了,就只能在旁边看着,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连个畜生都不如!” 文玉义一愣,“娘,你被谁打了?” 陈氏冷笑一声,提高声音道:“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们文家的大将军,堂堂忠勇大将军打嫂子,你们文家那么多人看着,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个都是窝囊废!” 文玉义脸色一青,硬着头皮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六叔实在是做的不对……” 话是这么说,文玉义心里自己清楚,他娘那张嘴着实不太好,怕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惹恼了文天佑。 陈氏斜着眼睛看着文天德,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我还不如嫁给一只狗!” 文天德猛的将手里的碗掼在地上,摔门走了出去。 门里随即传出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歇斯底里的咒骂。 再说苏冬青,行了几日到了柳山县,这次回来匆忙什么都没带,停在县城片刻买了些东西。 也是巧,往回走的路上,苏冬青碰到了三哥苏冬桥。 苏冬桥刚好送布回来,一眼瞧见觉福大声的招呼一声,没想到自家妹妹在车里,高兴的手舞足蹈,“青儿,真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今天早上娘还说昨晚梦见你回来了,没想到是真的……” 本来苏冬青是想先回文家老宅的,苏冬桥一摆手,“文家人其他人都不在,你回去也就挡挡外人眼,来回折腾个啥,我喊湘儿和兰儿过来,咱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多好。” 苏冬青笑道:“三哥,我要是直接回家,爹娘肯定得埋怨我不懂事,反正就是去打个照面,不碍事。” 苏冬桥寻思片刻应了,妹妹到底是文家人,老远回来不先去文家直接回娘家,不定那些舌头长的背后怎么说呢,虽然文家其他人不是好东西,怎么也得顾忌妹夫的面子,不能让他难看。 就这么说,兄妹俩说笑一路,然后在路口苏冬桥挥着鞭子往家跑,回去报告喜讯,苏冬青则来到打谷村。 还没到家门口,文玉宏便跳下车,“嗖嗖”跑到大门口,对着正在整理坯布的文玉湘喊道:“大姐,兰儿,你们快出来看,看看谁回来了……” 文玉湘和兰儿跑出来,看到苏冬青从车上下来,眼泪汪汪的扑了上来,“六婶……” 俩人一个扑到怀里,一个抱着大腿,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根本停不住。 苏冬青把兰儿抱起来,又把文玉湘拥在怀里,想到几个人在这个小院生活的那些日子,眼睛也不禁湿润了。 院子里面还有十多个女子在扎布,见状都走了出来,纷纷打招呼,苏冬青抬头笑道:“春儿姐……” 春娘走上前,看着苏冬青一脸欣慰的道:“青儿,瞧你这越来越俊的模样,不问也知道在京城过的挺好。” 苏冬青莞尔一笑,“瞧春儿姐这肚皮,喜事近了。” 春娘摸着隆起的肚子,笑的十分开怀。 文玉湘和兰儿抱着苏冬青不愿意撒手,旁人劝道:“快让你六婶进屋歇歇,这大老远的回来,可是累坏了。” 听到这话,俩人才一边抹眼泪一边拥着苏冬青进去。 进屋坐了没一会儿,刚寒暄完,苏冬桥就火急火燎的来了,让干活的先歇工,工钱按全天算,能歇半天又不少钱,众人自然高兴,喜滋滋的回家,苏冬桥接上苏冬青和三个孩子回上元村。 苏家人得了信儿,都在后院等着,除了在外看管田地的苏冬林和苏冬海,以及还书院没回来的苏正非,苏家大大小小将近二十口子人都在。 离家半年左右,苏家的变化不小,后院重新修整了一番,原来又矮又破的土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砖红瓦,又宽敞又干净四面的院墙半截石头半截砖,看着格外气派。 一见苏冬青,郑氏眼泪婆娑,语带担忧:“怎么突然回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儿?” 苏新平一瞪眼,“你说你,平时孩子不在,天天念叨,好不容易回来,咋还说这话呢,这里是她娘家,没事就不能回来了?” 郑氏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擦擦眼泪,“我这是高兴过头了,青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梁州在京城西南边,比京城要凉快一些,地上洒了水,暑气也没有那么重。 苏冬青被一堆人让着坐下,先是问候二老的身体,郑氏快人快语,“这个你放心,我们都好着呢,你爹现在一顿能吃三碗饭,我白头发也少了。” 苏新平再瞪眼,“我吃多也干的多,你咋不说我天天劈柴下地干活呢,就跟孩子说没用的……” 老两口多年,早习惯了这种拌嘴,郑氏跟着道:“是是,你干的比吃的多,行了?” 苏新平哼哼了两声不再言语。 瞧着俩人这般,苏冬青忍不住笑了,苏冬桥凑到她耳边打趣道:“爹老说我不稳重,他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娘说两句他不服气,稍不注意饭菜不合口就不爱吃,干活还爱爱逞强,累的狠了回来直哼哼,你说拿他咋办。” 苏新平隐约听到在说他,抬手就往苏冬桥招呼一下,“你个小犊子,现在有点能耐还敢编排你爹了。” 苏冬桥闪到一边,贼笑道:“我没能耐,但是我有个好妹妹,谢谢爹给我生的好妹子。” 提到苏冬青,苏新平举起来的手就放下来了,他还没忘记刚才郑氏千叮咛万嘱咐,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能乱发脾气。 苏冬桥得逞,躲到一旁偷笑,苏新平冷哼一声,等着以后。 第二百五十章 叙旧 苏冬青回娘家,苏家上下喜气洋洋,热闹的像是过节一般。 半年没回来,苏冬青感觉变化最大的就属她四姐还有大嫂和二嫂。 苏冬梦在鲁家受尽屈辱,被逼自尽,被救活后一直很平静,不哭不闹,为了自己也罢为了爹娘也罢,放弃了对鲁家的仇恨。 经过精心调养,依仗着年轻,苏冬梦现在身体恢复的不错,安静丰裕的生活褪去过去的满脸沧桑,圆润几分之后更显秀美。再加上经历生死后有种莫名的淡然,坐在那里娴静安然,和当初那个在婆家大气不敢出的受气包判若两人。 见她这般,苏冬青自然高兴,逗她道:“四姐,听三哥说你现在干活可是卖力,是想早点还钱吗?” 被妹妹这般打趣,苏冬梦也不生气,抿唇一笑,“可不就是,我好好干活,你这个债主应该觉得高兴啊。” 苏冬青笑不可支的点头,“是,是,我当然高兴。” 苏家其他人不知道俩人说的是什么,便开口询问,苏冬青便说了,当初治病花钱苏冬梦过意不去,便说这银子是借的,日后身体好了慢慢还。 虽然只有寥寥两句话,苏家人心里都明白,借钱之说不过是想让苏冬梦心中无愧罢了,苏冬青哪里都不缺那几十两银子。 苏家长媳谢氏,从前是个爱占便宜的主,现在乖巧的很,不但在外面管住嘴不乱说,在家里对公婆也是恭敬,平时干活也勤快,不像从前那般懈怠。 这次苏冬青回来,坐在一起寒暄,偶尔关心一下苏冬青在京城的吃住,剩下就听着,比从前不知道老实多少。 之前因为苏冬青染布只喊了苏冬桥,谢氏对她颇有微词,后来苏冬青和文天佑成亲,身份大不相同,谢氏娘家的人都劝她收敛,做个贤惠的儿媳,只要讨好的了公婆,自然少不得好处。 后来苏冬林帮苏冬青去管理那片地,手头宽裕再加上在村里有了脸面,谢氏知道这些都是托小姑子的福,自然就老实了。 再者,谢氏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文天佑的聘礼不菲,苏冬青又不吝啬给两个老的银钱,公婆现在可不比从前,手里钱财比地主老爷都多。百年之后,这些肯定是要分的,她好好伺候,再加上长支的身份,自然是要占大头的…… 苏冬青并不知晓谢氏变化的缘故,只觉得她大嫂这般,爹娘省了不少心,以前对谢氏的成见也少了几分。 再说苏家二儿媳刘氏,因为儿子读上书,男人又借光出了头,对苏冬青甚是感激,从进门开始便嘴角带笑,大半天下来嘴巴就没有合拢过。 两个爱挑刺的儿媳老实了,苏家自然一片太平,想起原主记忆中苏家那些是是非非,苏冬青不禁感叹,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日头西移,郑氏要下地,三个儿媳赶紧把她按住,“娘,青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陪她聊,我们去做饭。” 文玉湘也要出去做饭,郑氏一把拉住她,笑道:“湘儿,你平时又染布又忙屋里头的活,今天歇歇。” 文玉湘拗不过,便留了下来。 天热不在屋里烧灶,翻新后特意在偏房腾出一间做饭,主屋不沾烟火,也能凉快些。 苏冬桥嚷着要喝几杯,回家去搬酒。 说到在京城的生活,苏冬青自然报喜不报忧,二老一脸欣慰,孩子是心头肉,过的好比什么都强。 文玉义休妻的事情闹出了人命,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事,苏冬青也没法隐瞒,简单的把南阳城的审判说了,省略了文天佑被拘这件事。 听完郑氏唏嘘不已,“好再有了头绪,要不身上背着一条人命,被人指指点点,文家的日子可是不好过……” 苏新平闻言冷哼一声,“那也是他应得的报应,被钱财迷了眼睛,做出抛弃妻子这种缺德事,老天爷自然看不过去,挨顿板子都是轻的!” 看到文玉义,自然会联想到鲁家,鲁家将苏冬梦欺负成那样,到现在苏新平想到都恨的牙根痒痒。 虽然不齿文玉义的所做作为,但苏家和文家是亲家,到底断不了关系,只能希望这事早点平息,省得为这么个畜生让两家名声受损。 苏冬桥动作很快,不但搬了两坛子酒,还把账本也拿了过来,让苏冬青过目。 见状,屋里其他人暂时都不说话。 苏冬青早就在林语蓉那里看过,简单的翻了一下,账本上的字大小不一,歪歪斜斜像是小儿刚学的一般。 看到自己的字,苏冬桥脸一红,“我这字跟玉轩和正非那俩小子学的,这玩意看着简单,写起来却难……” 苏冬青笑了笑,“三哥,写的挺好的,字都是练出来的,多写自然就工整了。” 苏冬桥挠挠头,“他俩也是这般说的。” 把账本递过去,苏冬青开口道:“辛苦三哥了,以后花布的数量要增加,我做了刻板给语蓉,扎布那儿如果缺人就再找些。” “有什么辛苦的,比种地轻快多了。”苏冬桥笑了笑,“一开始手忙脚乱,有玉宏和湘儿帮我,再加上林姑娘那边准备的也周全,现在好多了。” 话是这么说,苏冬青也知道染布比种地操心的多,而且种地有时节变化,染布则是天天忙个不停。 苏新平开口道:“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你妹妹,这里面门道多着呢,本事学扎实了才好。” 苏冬桥连声称是,刘氏进屋添茶水,听到这话便笑道:“老三现在可是真沉下心了,做事有条有理,那些干活的人背后都夸呢。” 郑氏抬手拍拍儿子的肩头,“是啊,老三这半年着实踏实很多。” 苏冬桥嘿嘿一笑,“还不是托妹妹的福。” 屋里人都哈哈大笑,在偏房做饭的郭氏和谢氏也听到了,待刘氏回来,问道:“二嫂,屋里头说啥呢,这么高兴。” 刘氏道:“都在夸老三现在厉害了,她们哥三个里面,老三最聪明,也能干,学东西也快,你们家好日子在后头呢。” 郭氏笑着回道:“借二嫂的吉言,我倒是觉得你家正非以后肯定有出息,他考中功名,以后你和二哥可就是老爷太太的身份了,这个我们是没法比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家常 这话说的让刘氏眉开眼笑,确实,读书出头可是做官的,到那时候她家可是真真的脱离苦海享福了。 见谢氏在那切菜没说话,刘氏舀水洗菜,道:“大嫂,听说你家雪丫头好多人上门提亲?” 郭氏也道:“听说有不少都是县城里的好人家,雪丫头乖巧伶俐,是该好好挑挑。” 谢氏点点头,“雪儿现在年纪还小,我没打算这么早给她议亲。” 若是从前,有这等好人家求亲,那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现在不同了,苏家有个大将军的女婿,身份同以前大不相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搭上这门亲戚,自然得好好选选。 偏方这边烟囱冒了快一个时辰的烟,天一黑,饭菜终于好了,男女老少整整坐了两桌子。 席间,除了孩子都喝了点酒,本来就高兴,酒意酣然更是痛快。 农家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说起这次回来的原因,苏冬青放下筷子,“一则是离家久了,回来瞧瞧,二则是商量一个事儿,五哥说镇上的书院怕是要散了,我想接正非和玉轩去京城读书,。” 这话一出口,两桌子都安静了。 郭氏反应最快,转头看向刘氏,“二嫂,这可是大喜事,京城好啊,都是有能耐的,正非去那里学,有青儿在旁指点着,以后肯定错不了。” 还没说话,刘氏眼泪“嗒嗒”掉了下来,起身就抱住了苏冬青,一边哭一边道:“这、这、我和你、你二哥,还有正非……这恩情、一、一辈子……” 因为太过激动,刘氏话都说不利索了。 在座的都能理解,别说他们这些人,算上村里的,大多数人去的最远的地方可能就只是县城,京城那是什么地方,皇帝住的地方,天底下最好最繁华的所在,能去那里读书,总感觉能考中的机会就大很多。 苏冬青安抚刘氏,苏冬桥将被子里剩的酒一干二净,一抹嘴,高声道:“好!好!好!正非是咱们老苏家第一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要是读出名堂来,咱们苏家列祖列宗也脸上有光啊。” 倒是苏新平和郑氏高兴之余心中有点顾虑,问道:“这事跟天佑商量了没有?” 苏冬青回道:“这事就是他做的主。” 听她这么说,苏新平和郑氏便放心了。 文玉湘也高兴坏了,她前阵子从弟弟口中听说书院有些不寻常的动静,还一直担心呢,没想到六婶这里就有了决定。 兰儿还小,听不太懂,忽闪着大眼睛仰头看向文玉湘:“大姐?” 文玉湘摸着她的小脑袋,嘴角带笑,“兰儿,你三哥要去京城了,你高兴?” “京城?”兰儿歪着头,噘嘴道:“啊,三哥要跟六婶一起住了!我也要去,我也想和六婶住在一起!” 文玉湘哄道:“六婶有事情要做呢,要照看你的话怕是忙不过来,你也不希望六婶累坏了。” 兰儿犹豫了,半天没说话,最后闷闷低头。 见状,苏冬青把她小手握住,笑盈盈的道:“兰儿也想跟六婶去京城?” 兰儿本来暗淡的大眼睛一下亮了,重重的点头,“兰儿想,兰儿特别想跟六婶在一起!” 苏冬青伸手捏捏她红润的小脸,“那你舍得离开你大姐和二哥吗?” 兰儿摇头,然后又闷声道:“可我也舍不得六婶……” 众人都笑了。 这一顿饭吃的甚是愉快,大家伙忍不住都多喝了几杯,吃完饭,见苏冬桥站都站不稳,郭氏费力的扶着,苏冬青忍不住有些担忧,毕竟她这个三哥哪样都好,就是喝醉了就闹事。 见她看过来,郭氏道:“青儿,放心,你三哥现在喝多了躺那就睡,不耍酒疯了,就是呼噜声大点。” 夜深,众人各回各家,老宅东西不少,没人守着可不行,文玉宏自己回去,文玉湘和兰儿留在这里。 兰儿是一定要跟苏冬青睡的,晚上睡着了都紧紧抱着她六婶的手臂,文玉湘也没有办法让她撒手,只能任由她这般。 苏新平和郑氏在东屋,苏冬青带着俩孩子在西屋,身体挺累,可能回来太高兴,一时还无法入睡,苏冬青便和文玉湘说起了悄悄话。 “六婶,玉轩他们去京城真的不会给你和六叔添麻烦吗?”憋了一个晚上,文玉湘终于问了出来。 “不会,那俩孩子知进退,比寻常大人还强,这个你不用替他们担心。” 苏冬青问起周家,文玉湘有些赧然,“三顺哥经常过来帮忙,我怕他家那些人说闲话,告诉他少来……”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可是苏冬青知道这丫头肯定脸红了,笑道:“若是明白你不容易的人,便觉得他常来是有情有义,若是脑袋糊涂又爱嚼舌根的,你理她们作甚。你可不能怕有人说闲话,便怠慢三顺,逢年过节往周家送几匹布,三顺他娘替你们几个操心的很,抛去她是你未来的婆婆这层,你娘和她情谊深厚,这关系可是难得。” 提到这个文玉湘更加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来帮忙,三舅都没让他空手回去……” “这便是了,亲戚自然是越处越亲,湘儿你别那么多顾虑。” 正说着,兰儿突然带着哭音喊道:“六婶别走,不要丢下兰儿,兰儿会乖的,什么都听你的,不要把我扔下……” 还以为她醒了,苏冬青把她抱到怀里安慰,半天才发现小孩是在说梦话,拍着后背哄好了,再放回被子之中。 兰儿虽然不哭了,可还是不停的抽动鼻子,哼哼唧唧的往苏冬青身上凑。 苏冬青不禁皱眉,小声道:“兰儿又开始做噩梦了?” 文玉湘“嗯”了一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婶走了之后……” 苏冬青半天没说话,良久长长出了口气。 翌日,苏家亲戚纷纷上门,苏冬青陪着爹娘同亲戚们寒暄,个个都说苏冬青聪明福气好,不但有挣钱的本事,还嫁给了大将军,连带她们脸上都有光。 苏冬青自然要谦虚几句,其中一个姨母感叹道:“当初青儿没嫁给她表哥可是开了眼,那程家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嫌贫爱富高攀人家,结果现在被人一脚踢开,哎呀,真是惨不忍睹……” 第二百五十二章 四个孩子 其他人纷纷使眼色,那个姨母却不当回事,道:“这有什么,当年他把青儿欺负成什么样子,活该他遭报应!” 通过这些亲戚七嘴八舌,苏冬青知道程思远被李家扫地出门,得罪李家,基本甭想在梁州混的好,所以境遇可想而知。 苏冬青并没有太多感慨,程思远与原主的瓜葛早就已经断了,那个人同她就是陌路人,生或死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回来的第三日,苏正非和文玉轩被苏冬桥接回来,跟着回来的还有充当书童的文玉安。半年不见,三小子个头都高了些,尤其是文玉安,小孩身条抽高了些,脸蛋粉雕玉琢,越发的惹人稀罕,全然不复当初冻晕过去的惨兮兮的模样。 苏冬桥在路上说了去京城的事情,苏正非和文玉轩回来小脸通红,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的问好行礼。 刘氏按着苏正非让他给苏冬青磕头,苏冬青赶忙拦住,“二嫂,别这样,我是正非的姑姑,孩子既然有读书的心,做长辈总归要成全。” 刘氏又撩起衣角擦眼泪,“他是命好,遇到你这么个好心的小姑,要不哪有这种好事……” 把苏正非和文玉轩俩人拉到跟前,苏冬青问道:“你俩愿意去京城读书吗?” “愿意!” 俩孩子齐声应和,仰头看着苏冬青,明亮的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忐忑,以及少年的纯真。 下午,送信的人和苏冬林苏冬海一起回来,俩人为了整治赖草着实下了苦力,晒的黝黑,全身上下只有牙是白的。 两位兄长见到苏冬青也是非常高兴的,听说苏正非能去京城读书,更是喜出望外,一个劲的叮嘱他要听话。 说完这些就提到了正在修整的那块地,苏冬林道:“除赖草确实有些麻烦,我们和其他家都知会了,趁赖草还没开花结籽赶紧割掉,有些人知道轻重,和咱们一样找人专门割赖草,有些人偷奸耍滑,不出力就想靠别人,为这事吵了不止一次。” 那次大水,有将近万亩的田受到了赖草的影响,若是大家齐心合力,多则两三年也就清理干净了,就怕这种有人愿意干有人拖后腿的情况,会让事情一团糟。 苏冬海跟着道:“从开春咱们这边就开始挖赖草的根,费了很多力气,也有不少人跟着做,就是有十多户人家装不知情。我们上门拜访过,那些人就是不愿意出力,或者只愿清理自己家那几十亩地,他们也知道赖草长到秋天会散播的到处都是,清楚其他人肯定不会不管,否则这一年就是白忙活,就这么死皮赖脸的耗着,想要别人把周边都处理干净了,自己直接占便宜……” 这明显是耍赖,但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喜欢做损人不利已事情的人。 苏冬青开口道:“这种时候不用跟他们太计较,咱们多雇几个人也要把周边给清理干净。” 这是一笔都不用算的账,雇人一天也就二十个铜板,找五十个人割个十天八天也不过十两银子左右,没必要为了这点银子就糟蹋几百亩良田。 苏冬林点头,“我们也是这么做的,就是其他人难免心里不平衡,有人怕下这么大力气除不净赖草,打算看这一年,没有转机就把地卖了。” “若有人卖就买下来,我在娘那里留了银票,若是不够往京城写信。” 苏冬青还是很看好那片地的,现在有了赖草所以价格处于低位,等以后好起来想买怕是都买不到。 对于买房子置地,苏新平是最喜欢不过了,当即便表示,这事他会照看着,让苏冬青放心。 郑氏心细,等到人少时悄悄问苏冬青是不是缺钱了。 所谓“知女莫若母”,若是苏冬青有钱,刚才她肯定就把银票拍在桌上,刚才那番话,八成是手头不宽松。 郑氏一问,苏冬青就笑了,也没瞒她,“夫君一年的俸禄是八十两银子加米一百多斛,每年觉福都送到了文家,除了偶尔的赏赐少有进项,不过我们在京城住的地方不愁,我身上有些银子吃喝暂时无忧。” 郑氏开口道:“这倒不怕,这半年染布卖布攒了些银子,你走时拿上,怎么也能支撑一阵子。” 苏冬青点点头,“我瞧了瞧账本,大概有三千多两盈余,我想全部取走,做点事情。” “怎么?” “京城不比咱们村,花销大,坐吃山空可不是办法,我有个赚钱的法子,回去就试试。” 郑氏先是惊讶而后笑了,“娘知道你聪明,但到底是个女儿家,现在嫁到文家,大事需跟天佑商量商量。” 苏冬青点头,郑氏便不再多说。 决定去京城,又征得各自家人的同意,苏正非和文玉轩便去学院退学,他们现在的夫子是文天立曾经的师兄,平时对俩孩子就很关心,见他俩要离开,急切的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俩孩子说了原委,夫子甚至欣喜,再三叮嘱他们勤学苦练。 辞别夫子和众多同窗,俩孩子挥泪离开书院。 此次回来的目的达成,苏冬青却有些发愁,兰儿这丫头,不管白天黑夜都粘着她,苏冬青有事一起身,她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过来,“六婶,你就要走了吗?” 苏冬青心疼,文玉轩和文玉宏也没有办法,就在决定回京城的前三天,兰儿晚上突然发高烧,昏迷不醒,可把苏冬青吓坏了,半夜去敲门把秦大夫请过来。 秦大夫摸了脉直摇头,“这丫头没什么毛病,就是思虑成疾,这个是心结,药石无太大作用。” 苏冬青想了想,又跟文玉湘姐弟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兰儿也带到京城,她们这么一说,兰儿烧就慢慢退了,连药都没吃,下午就下地蹦蹦跳跳的。 “六婶,也带上小安哥,他可聪明了,比三哥写字都好看。”小丫头抓着苏冬青嘀嘀咕咕的说道。 文玉安这孩子,当初险些被冻死,苏冬青将他捡回来,因为相貌太过出众,不敢再让他一个人在外漂泊,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太过招眼是祸非福。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分别 当初不过是一念之间,倒是没想到这孩子虽然不说话,却是非常有天分的,读书过目不忘,学写字一个月便超过了文玉轩和苏正非。 苏冬青对这孩子心有怜惜,左右也不差这点钱,便让他随文玉轩和苏正非一起去了书院,一边跟着读书一边当半个书童,现在几个孩子相处有了感情,如果分开肯定难受。 思量了片刻,苏冬青便点头了,左右都是一起学习的,一个两个三个也没差,这孩子身世可怜,她当初拉了一把,总不能现在撒手不管,还是放在身边教养放心些。 说来也巧,苏冬青才刚回来,文玉全的媳妇生了个小子,文玉全讨了一个多月的饭走了一千多里地才回来,身体虚弱的厉害,暂时没法下地,娘家小舅子和文玉宏一起帮忙,给村里各家个户送红鸡蛋。 因为和家里吵翻了,文玉全现在住在村最后头的一个老房子里,原本年初他是要跟着简思安去京城做事的,媳妇一个人在家大着肚子不放心,所以留在家里等母子平安再去京城。 苏冬青去家里看,孩子有点瘦小,但挺健康的,大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看样子去京城的日子怕还是要向后拖。 这是苏冬青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新生儿,又小又软,若干年后却能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实在是个不小的奇迹。 文玉全的媳妇才生产过,身体还虚弱着,好说歹说非要留苏冬青吃饭。 苏冬青知道邓氏担心,担心文玉义弄出那事会惹她和文天佑不高兴,可能文玉全就没法再去京城,给她安心道:“饭也不着急这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玉义把身体养好了去京城,等安顿下来,把你们娘俩也接过去,到时候想吃饭还是方便的。” 听得这话,邓氏吃了定心丸,一个劲的冲苏冬青道谢。 她们这房子不大,人多了挤的厉害,习俗是不开窗,大热天闷的厉害,苏冬青没有多待,留下喜面便离开了。 第二日,去县城买了套长命锁和一对银手镯,让文玉宏送了过去。 就这样,回家短暂呆了几日,把大小事宜安排妥当了,苏冬青便带着四个孩子前往京城,走的时候苏家塞了大包小包东西在车上,所有人送到村口,挥泪告别。 四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一开始因为离家情绪还有些低沉,小孩子到底是好奇心重的,行了两日便被外面的热闹吸引了。 因为带着孩子,苏冬青没有特别赶路,看到他们有些困顿便停下来歇息,途中遇到集市就下车领他们逛逛,买些甜嘴的零食还有些有趣的玩意。 就这样走走停停,等一行人到京城时,已经是初秋时节。 入了京城南大门,四个小孩被四周的繁华看呆了眼睛,京城乃大周最繁华之地,不光聚集大江南北的行商之人还有学子,其中不乏有金发碧眼的域外来客,热闹之势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到的。 马车穿过重重人流,左转右转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看着高大的门楼和森严冰冷的铁门,四个孩子显得格外拘谨,不自觉的向苏冬青靠过去。 苏冬青笑着开口道:“咱们到家了!” 文天佑和陆景不在家,简思安等人早早就把客房打扫出来,虽然多了俩孩子,不过地方够大,这并不算是个事情。 初到新住所,把行礼放下,几个孩子还不大习惯的样子,吃饭都坐的板板正正的,眼睛也不敢到处乱看。 苏冬青深知这是正常反应,她说什么可能都不太能安抚,习惯了就没事了。 简单的吃过饭,苏冬青把孩子们送到房间休息,回到客厅简思安正在等她,“夫人,夫子已经找好了,文将军有事去了青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交代我们好好照顾夫人和孩子。” 没想到文天佑刚从南阳府脱身就急匆匆的离开了,苏冬青心里是有些失望的,但也知道不能耽误正事,没露出什么异样,淡淡的说了声辛苦了。 那厢,文玉义屁股上的伤稳定下来,文家人便返回柳山县,回到家中,文天立并没有多逗留,就要启程离开。 听说文家人回来了,苏冬桥上门,给了文天立一个包裹,说是苏冬青转交给他的。 文天立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三套新衣服,春夏冬各一套,两本散发着墨香的新书,还有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信封里装着两张银票。 将东西折好重新放回包裹,看着这堆东西,文天立站着半天没动。 没过多时,大房的丫头喊吃饭,文天立出了屋进了主屋的大堂,瞧见爹娘以及大哥和二哥两家人都在,静静的坐到了一旁。 吃饭时几个大人都很沉默,一直到吃完都没人说话,文天立知道爹娘有话说,吃完没有立刻离开,放下碗筷便等着。 等陈氏和蒋氏把桌子收拾好,文家业开口道:“老五,你真要走吗?” 文天立点点头,“孩儿不孝,不能在爹娘跟前进孝,还要多劳烦大哥和二哥费心。” 张氏叹了口气没说话,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虽然老五看着文弱好说话,可是性子却是很倔的,一旦做了决定,别人怎么说都没有用。 文天庆一个劲的给大哥使眼色,文天德像是没看到一样,就那么闷闷的坐着,头也不抬。 没办法,文天庆只得开口道:“老五,出门在外不容易,二哥倒是想给你带点钱傍身,可你也知道二哥的日子过的紧紧巴巴,银钱这块实在是没法帮你。这次时间又急,来不及准备,你二嫂自己做了两双鞋,等会你试试,若是有不合脚的地方就说,晚上改改给你带上。” 文天立道:“谢谢二哥好意,天立心领了,二嫂才从南阳府回来,操劳多日,还是要好好休息,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张氏眼睛又湿了,“让你拿你就拿上,出门到处都要钱,能省就省点。老大媳妇,早先腌的鸡蛋差不多了,明天早上多煮几个,给老五带上。” 正在洗碗的陈氏连头都没抬,“娘,那坛子鸡蛋盐放少了,都臭了。” 张氏愣了一下,半天道:“哦,哦,那就算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家宅不宁 见老大始终没有开口,文家业心里颇不是个滋味,“老五,我和你娘这里倒是有些体己钱,这家都分过了,按理说这钱是我们老两口的,谁也管不着,但是你出门在外不容易,爹娘不放心,这十两银子你拿着,当救急用,不到万不得已别乱花……” 看着文家业颤颤巍巍的手拿出银子,文天立鼻子一酸,喉间哽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啪!” 清脆的脆裂声在屋里响起,众人皆惊,所有人都看过去,就见地上散着瓷碗的碎片。 蒋氏溅了一身水向后躲去,陈氏面无表情的擦擦手,转身就走了出去。 文家业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成了衰败的灰色,“老大,老二,你们觉得我这是偏心吗?” 看着他爹往外拿银子,文天庆当然心疼,但是他爹刚才都说了,这钱是二老的,爱给谁就给谁,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苦哈哈的道:“爹,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没那个意思……大哥,你说是?” 文天德还是不吭声。 一会儿,陈氏又拿着簸箕进来了,低头把碎片扫到一处,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吵的人心烦。 张氏站起身来,皱眉怒道:“老大家的,你要是气不顺就说出来,叮当的闹个没完是给谁看呢?” 这话一出口,陈氏一下就把簸箕扔到一边,冷声道:“娘,我确实气不顺,老五读了这么多书花了多少银子,他现在好好的书不读非要出去闯荡,你们不拦着还由着他,继续给钱,这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我们家玉义在南阳府躺了那么多天,也没见着爹娘给一文钱,到底是孙子比不上儿子。” 张氏被顶撞的脸色一白,起身回骂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你还敢说,他从姓韩的那里得的大把银子给谁了,全村都知道他挣了大钱,反正我是一文钱没看到!他挣钱的时候没想到还有爷爷奶奶,遭罪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姓文?!” 这事让张氏闹心许久了,陈氏一开这个头,她肚子里的怨气便蹿了上来,“你还有脸说老五花钱多,你的好儿子替我们卖人参骗了多少银子,比天立用的可多多了,对自己家人都这么黑心,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他挨打是他活该!” 陈氏被骂的脸色铁青,转头看向低头不语的文天德,破口大骂:“文天德,媳妇被打儿子被骂就这么听着,你就是个废物!” 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文天立赶紧起身,走到张氏身边,“娘,别生气,天立从小到大没未家里做过什么,反而读书花了不少银子,心中自知有愧,大嫂有气也是人之常情。” 张氏狠狠瞪了陈氏一眼,气呼呼坐了下来,“天立,你读书确实花了许多银子,但是你大哥和二哥也没少得,分家的时候他们分了多少地都忘了?再者,她们隔三差五向你爹我俩哭穷,我给了不少,真以为我老糊涂算不清楚账了呢。” 陈氏沉着脸不说话。 文天立走到近前,冲陈氏深揖一礼,“这些年爹娘多亏大嫂二嫂照料,天立不胜感激,也是天立不成器,才让爹娘这般惦记,惹的大家起争执,千错万错都是天立的错,还请大嫂息怒。” 陈氏并不领情,冷笑道:“老五,你是读书人,嘴皮子就是厉害,我是粗人,要是说话不中听,你可要担待着点。” 假装没听到她话里的刺儿,文天立转头将银子推到文家业跟前,“爹,这事也怪我没说清楚,这次游学其实是我陪陶公子出行,陶公子出身不凡,他远行家中不放心,遂托我同行照料,陶老爷为人爽快,这次游学吃住行都由陶家出资,着实不用太过担忧。” 这话文天立只说了一半,实际上他只陪陶公子走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便独自游学,这样说只是为了宽爹娘的心。 文家业“哦”了一声,依旧没有将银子收回,道:“那身上还是有银钱心里才有底气些。” 文天立顿了一下,开口道:“这个爹不用担心,弟妹托人拿了三百两银子给我。” 文家大堂立刻静了下来。 半天,文天庆皮笑肉不笑的道:“老六家的着实有钱,出手阔绰,没法比,没法比啊……” “还是有钱好,用钱收买人心最快了。”陈氏阴阳怪气的说道。 文家业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都回屋歇息。” 众人一脸没意思的散去,文天立回到屋里,刚关上门,隐约听到主房大堂那边传来陈氏的哭骂和摔东西的声音。 “吃、吃、吃,从没帮过家里干过活,还想吃咸鸡蛋,我就是扔了喂狗也不给他……” “都是畜生,不得好死……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声摔门巨响,陈氏又回娘家了。 叹了口气,将窗子关上,文天立吹灭油灯,躺到床上。 夏日圆月当空,明明空气湿热,洒下来的月光却是清清冷冷。 第二天天还没亮,文天立敲了东屋门,拜别爹娘,拿上行囊离开家。 早饭张氏煮好,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问文天立怎么没来吃饭,直到第三天文天德才知道五弟已经走了。 从前,只要陈氏发脾气回娘家,过不了几天,文天德就会去陈家接人,这次文天德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村里人怎么说,都没有再去找陈氏。 京城这头,四个孩子安顿下来,苏冬青带着她们四处游玩,又吃了些特色美味,几个孩子思家之情稍微冲淡了些。 玩过几日,文天佑寻的方文寿方夫子到了,是个清瘦矍铄的老头,满嘴胡茬,略有些不修边幅。 三个孩子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老头挥手让他们起身,也没问他们过去学了什么,只让三人在纸上各写一个“人”字。 三人写罢,老头看也不看,开口道:“做人比做学问更重要,首先你们要知道的是如何做人!” 三个孩子一脸懵,但出于对夫子的尊重和信任,纷纷点头。 外面正厅,苏冬青和兰儿在翻绳玩,觉福进来道:“师娘,外面有位千寻姑娘找您……” 片刻之后,觉福前面带路,跟在他身后的女孩英姿飒爽,果然是杨老夫人寿宴上有过几面之缘的林千寻。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情之请 将林千寻迎到厅内落座,上茶。 林千寻率先开口道:“上次让文夫人在府中受惊,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天有人送过来两篮子朱桃,我腿脚快,姑奶奶让我趁新鲜给文夫人送过来。” 所谓朱桃就是前世的樱桃,不过稍微小些,通红的,格外的水灵。 苏冬青接过来篮子,礼貌道谢。 林千寻这人颇不会客套,刚来也不寒暄,直接就把正事办完了,然后坐在那里看着苏冬青。 苏冬青也不擅言辞,但到底是主人,问道:“千寻姑娘来京后可蹭出去逛过?” 林千寻摇头,“每天要练功,陪姑奶奶说话,” 苏冬青继续道:“我在京城落脚有半年左右,也没怎么出去,若是千寻姑娘有想要去的地方,愿意奉陪。” 林千寻这回倒是痛快的应了,“听说五天后在南市口有场比武大会,我想去瞧瞧,文夫人可有兴趣?” 南市口倒也不远,苏冬青思忖片刻便点了头。 林千寻顿了顿,开口道:“实不相瞒,千寻这次上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冬青大奇,“千寻姑娘但说无妨。” “寿辰之时,文夫人送的墨锭颇得姑奶奶心意,她老人家平素喜欢作画,不止一次夸赞那墨锭画画尤其有神韵。千寻并非什么文雅之人,不懂舞文弄墨,无法跟她老人家共赏画之美,只想多弄几块墨锭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所以这次前来还想问问文夫人那墨锭从哪儿买的。” 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事儿,苏冬青不由得笑道:“那墨锭不是买的,是我做的,老夫人若是喜欢,我便给你多带些回去。” 林千寻面上浮上一丝惊讶,“没想到文夫人如此多才多艺,千寻佩服。” “简单的很。”苏冬青笑道:“比练武简单多了。” 林千寻也笑了,嘴角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笑颜如冬雪初融,冷中带着淡淡的香,虽然时间很短,但许久弥散。 上次做的墨锭还剩下不少,苏冬青索性把箱子搬到厅中,当着林千寻的面挑了十块成色好的墨锭,让她带回去。 林千寻也没客气,接着墨锭,一本正经的道:“谢谢,正文夫人,以后请你吃饭。” 苏冬青笑着应了。 苏冬青和觉福把林千寻送到门口,林千寻挥手道:“比武大会见。” 往回走的路上,觉福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这位女施主功夫不错。” 苏冬青有些吃惊,“只凭看的就能断定?” 觉福摸着胸前的佛珠,道了佛号,然后道:“师娘有所不知,习武之人气息和步法同常人有很大差别,刚才那位姑娘气息绵长,步法有力,起码有十多年的功力。” 苏冬青只觉得长了见识。 回到京城,好像跟从前一样,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南阳府的事情当时闹的沸沸扬扬,案子飞快的破了之后,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平淡下来,但是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表面的平静是暂时的,暗地里的波浪汹涌最为凶险。 徐正才带伤返回大理寺,陈家几次上门看望慰问,都被婉拒。下人回去禀告,陈景祥大发雷霆,他想知道那件案子的详细内情,只是徐正才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外头的人都知道徐正才娶了陈家外室女,可是却不知道徐正才和陈家并非一条心,那人出身寒门,靠着一身本事和运气走到今天,心性坚定非常人能比,着实有些不好拿捏。 再者,徐正才身处大理寺,与别处不同,这里监管森严,徐家没有势力,不好敲打。还有徐正才与杨老将军有过师徒之谊,俩人之间关系到底深浅谁也不清楚,贸然惊动总是欠妥当。 种种原因之下,陈景祥就算是怒不可遏,也不敢对徐正才来硬的。 南阳府的案件最后定为江湖仇杀,可是只要不是傻的人便知道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哪个江湖人有那么大胆子敢陷害朝廷命官,简直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 文天佑的位置十分微妙,敢这样动他的人,整个大周也没有几个,太子回京之后,陈家几个心腹被文天佑拿下,尚且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几个江湖莽夫…… 想要文天佑死的人,多半不是跟文天佑有仇,而是冲着太子,对太子不利,那便是跟皇位脱不了干系。 陈景祥独自在书房踱步,想到那个远在南疆的棘手的男人,面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兰儿尤其喜欢吃朱桃,苏冬青洗干净,小丫头吃了不少,小肚子鼓鼓的,还一眼不舍的盯着剩下的朱桃,那样子着实可爱。 苏冬青逗她,“今天不能再吃了,这些留着给你明天再吃。” 小丫头鼓着腮帮子摇头,“不,这些给六婶还有哥哥们吃。” 苏冬青顿时就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摸着兰儿头笑不可支,“真是懂事了。” 兰儿笑眯了眼睛,扇子一般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就像六婶把好东西留给兰儿,兰儿也想把好东西给你们吃。” 苏冬青笑着揉揉小丫头的头,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把女儿比喻成贴心小棉袄了。 第一天上完课,苏冬青特意问了三个孩子可还习惯。 苏正非挠挠头,“夫子倒是挺随和的……” 文玉安和文玉轩跟着点头。 因为夫子未来之时,简思安跟苏冬青提过,这个夫子学问是没的说,就是性情古怪,苏冬青还有些担心,见状也就安心了。 文天佑不在,三个孩子白天读书,苏冬青一边陪兰儿,一边着手在郊外买个院子。 觉福不明白,这里足够大,为什么还要再那么偏的地方买,不过他也没有多嘴问。 京城真是寸土寸金,连郊外的地方也比寻常府城贵的多,一间正房两个厢房再加个不大的场院就花了三百两银子,苏冬青着实有些肉疼。 地方有了,又开始置办东西,苏冬青要的都不是寻常之物,需得订制,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才能交货,趁着这个时候苏冬青开始找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准备挣钱 虽然和染布同属于古法传承的技艺,但是墨锭这种东西苏冬青前世能接触到纯属偶然,先前只知道有油烟墨和松烟墨之分,偶然的机会帮忙申请油烟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幸加入油烟墨制作技艺小组,亲手制作了以十二生肖为主题的一组墨锭,才对制墨有了深入的了解。 松烟墨以松木烧出的烟灰为材料,胶轻色乌,宜写字,而油烟墨则是桐油或者其他油燃烧后取烟成墨,黑亮有光泽,常用于作画。 来到京城苏冬青才发觉这个朝代只有松烟墨没有油烟墨,所以当时便起了制墨的心思,因为各种事情耽搁到现在,察觉到银钱紧张时,便把这事提上了日程。 既然是想要挣钱,肯定要成规模,那么就得用人,制墨和其他手工艺一样,方子是命根子,所以用的人必须是知靠的。 除了自家人苏冬青不知道什么人才是靠的住的,可是家里人远在梁州,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这两日便有些发愁。 也是巧了,听说她回来,听雨楼派伙计过来送新菜,小伙计年纪不大却极有眼色,见苏冬青像是有为难的事情,便开口问了。 苏冬青一说,那小伙计笑了,“这事我们掌柜的大概能帮夫人解忧……” 晚些时候,陆管事上门,直言他们离族收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从小养到大,甚是知靠,如果苏冬青愿意,他便派几个过来。 离族擅占卜,也有做生意的头脑,但是被追杀百年,不敢轻易露面,所以才会专注培养一些势力,方便在外跑动打探消息,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收养他们的人真正的身份。 “这样会不会耽误你们办事?”苏冬青有些担心。 陆管事笑道:“不会,原本他们也是在别处做工的,这些孩子资质不同,聪明有天赋的从小便有专门人教,也有许多跟平常普通人一样生活的。” 这样说苏冬青便明白了,欣然谢过。 迟迟不能从那件衣服上得到线索,苏冬青对离族的人有点愧疚,陆管事从前也急,现在好像看的淡了,还安慰苏冬青,“一切都是天注定,该来的总会来,急也没有用。” 苏冬青向来是不相信命的,她灵魂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么多,也不禁觉得冥冥之中有股特殊的力量,非常人能理解。 隔天,三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来了,都普普通通的模样,因为物什还没有做准备好,苏冬青先将他们安顿到新买的院子,列个单子给他们先采买东西。 兰儿在,苏冬青看书的时候少了些,教兰儿认字读书,兰儿这丫头虽然头脑没有她三哥聪明,可是却有股韧劲,不怕累也不怕无聊,一个字能临摹一天没有怨言。 家里多了四个小的,吃食上丰富了许多,苏冬青和觉福俩人做饭,因为出家人的关系,炒菜的事情基本都是苏冬青来。习惯了炒锅之后,优点也显现出来了,火大受热均匀,炒菜快而且香,四个小家伙吃的甚是满足。 忙起来的时间过的飞快,眨眼就到了和林千寻约定的日子。 林千寻来的不早不晚,这次也没有空手,带了一盒子糕点,并且转达了杨老夫人的谢意。 今天林千寻穿了男装,白色云锦劲装,腰间束着青色宽锦带,头发束起,更显身形欣长,英眉挺鼻,英气勃发,如果苏冬青不是早些时候见过她,还真以为这是哪家俊俏的公子呢。 给兰儿安排好功课,苏冬青便和林千寻一同出去,这次没用觉福跟着,俩人随意在外面找了辆车。 马车在青石板上不疾不徐的向前走着,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在眼前闪过,林千寻发了会呆,“文夫人,你在京城呆的习惯吗?” 苏冬青道:“习惯,我在哪里都一样。” 林千寻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羡慕,“我是不习惯的,不管是在家还是京城,规矩太多了,尤其是对女子。我跟着师傅练武的时候,虽然辛苦但无拘无束,哪儿像现在,吃饭睡觉说话都要注意,实在是累人。” 这姑娘外表看上去那么清冷,内里却有颗向往自有的心,苏冬青并没有觉得意外,道:“我出身农家,家境简单,不像你们大户人家规矩多,家族大人多确实事情多,你若不喜欢就少参合,眼不见为净。” 林千寻叹了口气,“我自己是无所谓,只是不想让姑奶奶难受,她那么多岁数还要操心我,实在是不孝。” “这个你不用担心。”苏冬青笑道:“杨老夫人虽然年长,但深明事理,不拘小节,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她唯一期望的大概就是你过的开心。” 听到这话,林千寻扯着车窗帘子的手顿了一下,面上显出自嘲的神情,“姑奶奶确实一直这样跟我说,我以为她只是宽慰我,看来是我自己想不明白,自缚手脚……” 说完看向苏冬青,拱手道:“文夫人,实在抱歉,让你听我这番抱怨……出了师门之后一直觉得不适,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觉得面善,便忍不住倾诉出来,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苏冬青摇头道:“千寻姑娘你性情耿直,我见之也觉得莫名亲近,这大概就是缘分,你同我说这些,我只会觉得高兴,因为你没有把我当外人。” 闻言,林千寻眼中多了几分笑意,“我就知道文夫人跟我姑奶奶是一样的人。” 苏冬青弯了弯眼睛,“多谢夸奖。” 俩人不由得同时哈哈笑起来,外面赶车的车夫听到吓了一跳,头一次看见官家小姐有这般豪放的。 到了南市口下车,果然看到有许多提枪拿剑的人,周遭一群普通百姓都是看热闹的。 苏冬青只听说过华山论剑,不明白为什么江湖人士不去外面广阔的天地比武,反倒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 好像看出她的不解,林千寻解释道:“这里并不是真正比武切磋的地方,而是展示武艺之处,有些江湖人靠武艺吃饭,像是镖局或者武师护院,没有门路,如果在这里能够展露头角,被有需要的人发现,也就有饭碗了。” 苏冬青点头,跟着一起往前走。 第二百五十七章 比武大会 南市口很大,广场中间搭建了大大的擂台,几十步开外的四周搭了一圈凉棚,里面摆着长桌和茶水,里面坐着许多穿着华贵的人,旁边站着的大都家丁打扮的。 两个人到时,擂台周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林千寻和苏冬青挤到里面找到合适的地方,比武正好开始。有人上台拱手,说了一堆官话,大概就是“比武大会旨在相互切磋,点到为止,且不可伤人性命”云云。 锣声一响,比武开始。 先上台的是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跳上擂台自报家门,好像是什么门派的弟子,然后又跳上台一个年轻男子,两个人抱拳,然后动起手来。 台上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起来,下面的人瞪大眼睛看着,偶尔惊呼一声,时而喝彩,苏冬青不懂功夫,只觉得这俩人动作都挺敏捷的。 林千寻一边看一边给苏冬青解释:“像这种刚开始就上来的,大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这俩人大概三四年的功力,比普通人厉害些。” 说话间,其中一人败北,又有一个人上台比试,这俩人好像相差不多,前者刚才斗了一场体力不支,战败。 寻常百姓鲜少接触江湖人,看着特别新奇,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呼声越盛。 来来往往打了十多场,然后一个玄衣青年跳上了擂台,看到这人,林千寻脸色突的冷了几分。 那玄衣青年一上台,一掌便将对手拍下擂台,然后虚抱拳道:“承认了。” 言罢轻飘飘的转身,“形意门季子然前来讨教。” 这人应该在江湖有些名气,苏冬青就听到不远处有些江湖人士窃窃私语。 “这位就是形意门的季少侠啊,果然就同传言一般,英年才俊,功夫了得……” “听说这位季少侠乃是门主的大弟子,未婚妻是铁剑山庄庄主的小女儿,英雄配美女,江湖佳话啊。” “本来只是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有幸见到形意门第一高手同人比武,真是运气不错。” 听话期间,上台三个人都被季子然一招打败,灰头土脸的离开,留在擂台的男子一脸轻松怡然。 林千寻冷冷的看着台上的男子,好似感受到她注视的眼神,台上的男子向这边看过来,瞧见林千寻时,明显怔了一下。 这时一个光头大汉飞身跳到擂台,嗓音如雷,“点苍派范昌前来请教!” 季子然拱手道:“子然不才,请范前辈赐教。” 范昌粗壮的手臂一挥,“不敢当,季少侠追杀千里随行罗不稽,和铁剑山庄同流合污,甘当朝廷鹰犬,我等不敢高攀。” 季子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江湖传言,不足为信,晚辈愿意领教前辈高招。” 范昌高声道了声“好”,硕大的身体突然前倾,拳头直取季子然的面门,季子然侧身躲过,向后跳了几步,不敢托大,手里的宝剑出鞘,一道剑光劈了过去。 光头大汉抽出腰间的铁锤,击飞剑刃,再次欺身攻了过去,霎时擂台上一片刀光剑影,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连苏冬青这样不懂的人都看出来俩人身手不凡,斗了许久看不清招数,不由得问道:“千寻姑娘,你觉得这俩人哪个能胜出?” 林千寻垂下眼睑,“应该季子然,形意门身法莫测,克制点苍派这种大开大合的武功路数。” 很快就验证了林千寻说的话,一道剑光过后,范昌胸前喷出一股鲜血,季子然收剑回鞘,“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光头大汉“呸”了一声,粗声粗气的道:“我范某人技不如人,要不然真想狠狠给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教训!” 见识了季子然的功夫过后,一时没人上台,苏冬青偏头问道:“千寻姑娘,你的功夫和这位季少侠比如何?” 林千寻怔了一下,握了握腰间的宝剑,“认真打的话,十次他能赢我六次。” 苏冬青察觉到她语气有些异常,刚要开口,就听旁边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喝,好大的口气啊!季少侠乃江湖后起之秀,功夫了得,阁下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自称赢的了季少侠!” 苏冬青转头,就看到三个穿着银袍的年轻人,腰间挎着宝剑,剑鞘上有个雄鹰展翅的印记。 撇了一眼那个印记,林千寻冷笑道:“我早该知道,季子然在,铁剑山庄的狗也应该跟着,你们主人没有告诫你们出门不要汪汪乱叫吗?!” 铁剑山庄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从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后来慢慢不问江湖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和官府有些关联,江湖人看着“铁剑山庄”这四个字都会给几分薄面,这三个弟子头一次碰到林千寻这种敢当面奚落铁剑山庄的,当即便拔出了宝剑。 “小子,找死!”三个人在人群中爆喝。 人群“呼啦”一下向四周散去,苏冬青和林千寻周围留出一片空地。 林千寻不躲不闪,双指夹住直指面前的剑刃,那人想向前刺却怎么也动不了宝剑,气的大叫:“狗贼,放手!” 林千寻当然不肯松手,另外两人相视一眼,然后举着宝剑向林千寻劈去。 苏冬青都没看清楚林千寻是怎么出手的,那三个人的手背鲜血直流,宝剑落到地上,唉唉呼痛。 台下乱了,凉棚那边有人张望过来,很快有两个人走过来,衣服和剑鞘上标志跟刚才那三个人一样,看了一眼受伤的弟子,眉头一皱,冲林千寻抱拳道:“这三人是我铁剑山庄的弟子,不知道做了何事惹兄台动怒,我们铁剑山庄规矩严格,若是他们的错,我们回去严惩不贷,若是兄台无礼,那我们山庄弟子也不能平白无故被人欺凌!” 这话林千寻觉得甚是耳熟,仔细想想,好像二年前也有人这样对自己这般说,只觉得好笑,开口道:“我说我和台上这位季少侠比武十有四胜,他们便在这里乱叫,我替你们铁剑山庄教训这些没长眼的东西,不用谢我。” 第二百五十八章 铁剑山庄 听了林千寻的话,那两个铁剑山庄的人抱拳道:“铁剑山庄梁瀚文斗胆请教少侠名号。” 林千寻撇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无名小卒罢了,不值得一提。” 她这般态度,铁剑山庄的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但是弄不清楚林千寻的来历,不敢轻易得罪人,又拱手道:“少侠若是方便,可否移步凉棚一叙?” 林千寻冷冷的道:“不方便。” 那人语结,苏冬青感觉很奇怪,林千寻这人虽然看上去高冷,但实则真是不善言辞,现在这般冷硬,定然不是没有缘由的,难道是跟这些人有过什么过节? 苏冬青正琢磨着,远处人群分开,走过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美艳女子,衣着华丽,眉宇间隐然有股孤高冷傲。 还没到近前,那女子蛾眉微皱,“出了什么事情?” 那个叫梁瀚文的上前禀告道:“三小姐,这位少侠和咱们山庄的弟子有点误会……” 那女子不耐烦的看过来,丹凤眼猛的张大,桃花一般的面容明显僵了一下,旋即冷笑走上前道:“林千寻,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当初你闯到铁剑山庄破坏我和子然哥订婚,被子然哥赶走,现在还敢跟到京城来,厚颜无耻!” 看到来人,林千寻面容更冷了几分,“唐灵儿,这京城什么时候成了你们铁剑山庄的地盘,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子然哥已经是我的未婚夫,就算你再怎么使手段,他终究不会喜欢你!”被唤作唐灵儿的女子伸着纤纤玉指,对着林千寻毫不留情的说道。 林千寻抚摸着剑柄,一脸讥讽的道:“你喜欢他那样的人,看来你们是非常般配的,这么紧张他,那就把人关到铁剑山庄里,不要出来乱晃还肆意怪罪别人。” 苏冬青头一次看到林千寻这般言辞激烈,不由得多看了那位铁剑山庄的三小姐几眼,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口出不逊,太过刁蛮骄纵。 唐灵儿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鲜少这样被顶撞,气的粉脸大变,一把拔出宝剑,“不要脸的贱人,今天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时,台上的季子然已经看到下面的情形,跳下擂台,一把拉住唐灵儿的手,“灵儿,外面太阳这么大,怎么跑出来了?” 唐灵儿冷笑道:“你的好师妹,打伤了山庄的弟子,我铁剑山庄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我要给她好看,你拉着我做什么,难道怕我伤了你的好师妹?” 季子然没有松手,对着林千寻微微一笑,“师妹,别来无恙。” 林千寻并不说话,拉着苏冬青的手往外走,“文夫人,咱们走,扫了你的雅兴,千寻等下向你赔罪。” 她要走,那唐灵儿却不肯,手腕一抖,一个剑花过后,刺向林千寻的胸口。 林千寻闪身躲过,唐灵儿还要举剑,季子然上前拦住,低声道:“灵儿,这么多人看着,不知道还以为我们铁剑山庄在欺负人,就这样算了,正事要紧。” 唐灵儿却是不依,凤眼瞪着季子然,“你在护着她?是她砸我铁剑山庄的场子,我教训她里有应当,你要是舍不得,那让我来!” 林千寻并不想纠缠,奈何唐灵儿不放过她,剑光闪过,苏冬青脸颊旁的几缕青丝飘飘落地。 林千寻脸色一变,怕唐灵儿纠缠不休伤到苏冬青,几个起纵跳到擂台上,对着下面冷面持剑的唐灵儿道:“不妨上来一较高下。” 唐灵儿哪里受过这种挑衅,提着宝剑就要上去,季子然一把拉住她,“灵儿,不要闹了。” 唐灵儿气的直跺脚,“季子然,你答应过护我一辈子周全,这个女人勾引你在前,破坏我们订婚在后,现在又找我们山庄的麻烦,我教训他你竟然拦我,你心里到底还是忘不了她!” 唐灵儿这话是喊出来的,周围看热闹的人听到不由得兴奋起来,原来这位季少侠还有风流往事,这比武大会可真是热闹了。 见周遭看热闹的人一脸兴致盎然的指指点点,季子然脸色由得暗了几分,“别胡说,我只想让灵儿做我季子然的妻子,你且在下面看着,我去跟林师妹切磋几招。” 唐灵儿本来气的七窍生烟,听到这话突然安静下来,盯着季子然,“你可不能手下留情!” 季子然点头,“放心。” 唐灵儿反手将剑交到季子然手里,“那我便好好看着。” 季子然翻身跳到擂台之上,遥遥看着林千寻,锦衣素袍,面容冷淡,仿佛又回到了同在师门练武之时…… 见季子然上台半天没动手,旁边主持大会的人出来打圆场,“挑战季少侠的兄台还请报上名来。” 林千寻好像没听到一般,抽出腰间宝剑,一道匹练如霜的剑气冲天而起。 剑气如鸿,人影穿梭,擂台两个人时而缠斗在一起,时而弹起分开,快如闪电。 在场能看明白的人不多,大都不禁暗暗称奇,季子然乃是这年轻一代的后起之秀,武功虽然不是特别出类拔萃,但是在他这个年纪的人之中算是佼佼者,没想到还能碰到势均力敌的同龄对手,京城可真是卧虎藏龙。 看着看着,他们便明白了,擂台上的两个人剑法和身法一样,这俩人竟然是同门! “师妹,只是比武,我们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两剑相抵之时,季子然低声说道。 林千寻并不理睬,抽剑回身,然后斜刺出去。 季子然皱眉躲开,他本来是不想上台的,但是未婚妻唐灵儿功夫不敌林千寻,依照灵儿的脾气秉性,若是输了,定然会不依不饶,到时候烦的肯定是他,所以才主动请缨。 没想到林千寻并不领情,招招紧逼,季子然只能全力应对。 形意门这套秋水剑法是门主亲自传授给门下弟子的,季子然和林千寻在门中多年,早就练的炉火纯青,季子然用了秋水剑法第二十六式“落叶长空”,林千寻本应避开,却不退反进,用剑身荡开从天而降的剑尖,然后直插季子然的肩头…… 鲜血喷涌出来,擂台下面一片安静。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还一剑 林千寻抽回宝剑,剑身回鞘,一股血花从季子然喷涌而出,旋即场下一片惊呼。 季子然伸手捂住伤口,一脸愕然,好像不敢相信自己会输,也不敢相信林千寻会对自己动手…… 林千寻收剑抱拳,像看陌生人一般,开口道:“季少侠,承让了,这一剑我还给你,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说完,林千寻跳下台,唐灵儿一个鸽子翻身挡住路,柳眉倒竖:“小贱人,伤了人还敢跑,我让你血债血偿!” 铁剑山庄弟子“呼啦”一下围过来,不但林千寻没有退路,就连苏冬青也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看了起来。 林千寻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能赢却输不起,铁剑山庄好气度,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唐灵儿看了台上一眼,咬牙道:“给我撕了这个牙尖嘴利的贱女人!” 铁剑山庄的弟子一拥而上,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挡在林千寻面前,懒洋洋的道:“这是京城,不是你们铁剑山庄的山头,擂台的上的打斗是较量,擂台下的动刀动枪叫滋事。我奉劝你们赶紧把兵器收其阿里,要不等下京城守军来了,还得麻烦你们庄主同上边解释,何苦呢?” 唐灵儿瞪眼道:“要你多管闲事,滚开!” 虽然隔着重重人墙,只看背影苏冬青便认出来人是陆景,不由得松了口气,林千寻看上去和这群人积怨颇深,还在担心她会被欺负,陆景来了就好了。 季子然这时走过来,“灵儿,让他们退下,比武之事本来就免不了伤痛,你这样闹起来,让外人还以为我们铁剑山庄没有容人之量呢,你忘了庄主大人跟你说的话了吗?” 唐灵儿咬了咬牙,令铁剑山庄的弟子退下,恨恨的看了林千寻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季子然身上还带着伤,冲陆景抱了抱拳,“我们才到京城,诸事不懂,险些酿成大错,多谢兄台提点。” 陆景不知道见了多少像季子然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懒得做其他反应,浑然不在意的哼了两声。 季子然又看向林千寻,“师妹,你又乱改剑谱了。” 林千寻不置可否,淡淡的开口道:“早在铁剑山庄之时,我和你师兄妹情谊已断,季少侠还请自重。” 季子然面色白了几分,没再说话。 林千寻拉着苏冬青走出人群,陆景站着没动,远远的看了一眼,然后也消失在人群中。 走了好远,林千寻才松手,冲苏冬青道歉,“让文夫人受惊了。” 苏冬青摇了摇头,“我虽然不是江湖人,可见过比这血腥惊悚的,对刀啊枪啊早就习惯了,只要没有砍到自己身上,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了,还有你这个高手保护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千寻眉眼一松,“你这人可真是奇怪。” 苏冬青笑了,“多谢夸奖。” 俩人相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林千寻执意要请苏冬青吃饭,可是南市口这边没有什么有名的吃食,俩人走了一圈,饿的头晕眼花,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吃面。 一开始落座,林千寻说她能吃,苏冬青没当回事,等到桌上多了三个空碗之后,苏冬青就信服了,足足三大海碗的面条,林千寻连汤都喝了,而自己只吃了半碗就饱了。 苏冬青想,可能练武的人消耗比较大,家里那几个食量也挺惊人的…… 吃完饭,俩人坐车,林千寻没有再提季子然和铁剑山庄的事情,苏冬青也没有问,活这么大,谁还没有几桩糟心的事情。 林千寻执意把苏冬青送回家,苏冬青想让觉福送她时,林千寻却自己离开了。 才到家没一会儿,还没到下课时间,文玉轩和苏正非还有文玉安红着眼睛来找她。 三个小孩眼睛通红,要哭不哭的,苏冬青还以为被夫子罚了,连声安慰道:“别哭,凡事都是解决的办法,是哪里不会还是字写的不好?” 文玉轩哽咽道:“六婶,夫子被我们气走了……” 苏冬青挑了挑眉,这三个孩子她知道,老实的很,怎么可能会做出气跑夫子的举动。 苏正非使劲擦了把眼睛,“是我们太愚笨了……” 就文玉安看上去还算冷静些,苏冬青蹲下身,看着文玉安白玉一般的脸庞,问道:“玉安,出了什么事情?” 文玉安眨着长长的睫毛,花瓣一样的嘴唇抿了抿,然后道:“夫子今天教我们不要就相信书本上的,还说死读书就是偷懒,还说夫子的话也不能全听,因为夫子也是普通人,也会犯错……” 苏冬青听着点头,“夫子说的没有错啊,怎么了?” 三个孩子愣了一下,抬头盯着苏冬青看,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 苏冬青看在眼中,大概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开口问道:“玉轩,你认为夫子的话有哪里不对?” 文玉轩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如果不相信书上的东西,那我们每天学习背课是为了什么,那科考也就没有意义,那我们寒窗苦读又为了什么?” 苏正非跟着点头道:“是啊,尊师重道是我们第一天上学便知道的,若是连夫子的话都不听,那我们还如何跟着他学?” 苏冬青点点头,低头看着文玉安,小家伙粉嫩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小声道:“我才学,书上的东西了解甚少,不过夫子却是有好有坏的,我从前在书院门口卖东西,就、就有一个夫子买我东西,骗我到他家,然后把我衣服都撕坏了,还好我跑的快……”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苏冬青却听在耳中,想到他小小年纪所受的遭遇,心里不由得一痛,伸手将文玉安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不要怕,有六婶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文玉安被抱着,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想要挣脱,后来又觉得挺舒服的,呆呆的道:“现在不怕了……” 苏正非和文玉轩还小,并不明白这些龌龊的事情,一脸惊诧,喃喃道;“这般无良的人都能做的了夫子……” 苏冬青安抚文玉安,苏正非和文玉轩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今天下午上课的事情,原来一直不能理解夫子那番话,夫子便让他们好好琢磨,然后走了,走之前放话,如果三天之内还想不出其中曲直,那他也不来了。 就因为这样,三个孩子才会这般惶恐。 第二百六十章 教导 听清楚缘由,苏冬青舒了口气,吓了她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搬了椅子让三个孩子坐好,苏冬青坐在中间,开口道:“书本上的道理是先人总结的,能流传至今,自然是因为它是有价值的。但是道理只有一句话,如果完全按照书本中的道理,那就是你们常听到的读死书。” 三个小孩仰着脸听的仔细,苏冬青继续道:“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咱们在打谷村时,六婶和后院的人不合,书本上有说‘孝为德之本,百善孝为先’‘家和兴万事’,按照这个道理来说,我顶撞长辈,不服哥嫂,便是大逆不道之人?” 文玉轩脸色大变,“不是,六婶很好,是爷爷奶奶她们不讲道理!” 苏冬青开口道:“若是你们遇到穷凶极横的长辈,你们会完全像书本那般孝顺吗?” 农家多贫困,谁家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不少,文家并不是唯一闹腾的,苏正非和文玉轩见过太多了。 三个孩子一脸难色,想了许久,最后沮丧的垂下头。 苏冬青又道:“书本说‘父母在,不远游’,书本又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书本上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道理都是书本上的,你们要听哪一个呢?” 三个孩子一脸迷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停顿片刻,苏冬青继续道:“我们每个人身处的环境不同,如果时时刻刻遵循书本的道理便有些呆板了,要因时制宜,才不会读成认死理的书呆子。” 泡了杯茶,苏冬青静静的等着,等着三个孩子思考这个问题,并没有催促。 快到晚饭的时候,三个人终于开了窍,纷纷跟苏冬青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能明白,苏冬青也高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夫子,终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想法难免有局限。如果夫子平时说的话,你们不理解,大可以直接说,若是夫子解释的有道理,那便是解惑,若是夫子说的有偏差,你们提出来,他也高兴。” 三个人重重点头,苏冬青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读书识字固然重要,思考更是弥足珍贵。” 今天陆景在南市口现身,苏冬青还以为他会回来,结果到晚上也没见到人影,便猜他可能有别的事情在身,不免又想到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文天佑。 第二日,觉福去请方夫子,老头看着三个孩子的眼神俨然一副“朽木不可雕也”,考问了他们一顿,才喊三个人进屋,继续上课。 郊外的院子那边已经收拾妥当,苏冬青过去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规规整整,这三个人可真是勤快。 苏冬青特别满意,当天便开始教他们熬胶。 所谓胶,便是将烟灰凝结成块之物,胶的好坏直接影响墨锭的质量,所以至关重要。 胶的原料是牛马的骨和皮,清洗干净后放在水中熬煮,待到火候时加各种药材和香料,保证墨锭除湿防腐。 熬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前几天苏冬青守着锅灶,待到第一批胶出锅,教三人再处理。 胶成没多久,木匠那边来信,工具全都弄好了,拉到郊外布置停当,然后便开始取烟。 取烟,顾名思义,便是将油燃烧后的烟收集到一起,烟灰轻,所以需要相对封闭的场所。 东厢房摆着上下好几层架子,架子上面放着一盏盏油灯,油灯上方罩着特制的罩子,油灯燃后的烟沾在罩子上,按照一定的时间将罩子上的烟灰挂掉,这便就是取烟了。 烟灰的质量对墨锭的影响至关重要,这个步骤繁琐也是重中之重,苏冬青和三个伙计确定了好几遍,更是亲自演示,为的是让他们记得清清楚楚。 取烟这个过程听着觉得缓慢,实际上却一点都不慢,一个厢房六七个架子,能放几百盏油灯,每个油灯每天能收几钱烟灰,那一天下来也能得十多斤烟灰。 烟灰入胶,然后再杵捣数千下,压墨锭成型,最后再晾墨。 最漫长的就数晾墨了,未免墨锭在晾干的过程断裂或者收缩不均匀,需要在温度和湿度差异不大的环境下,室外有阳光直射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在室内。 墨锭一般要半年左右才能晾好,这期间要不停的翻动,这着实有些费工夫。 刚开始,许多事情都要操办,苏冬青在郊外这边忙活了半个多月,回到家里,兰儿扑到怀里,“哇”了一声,“六婶好香啊!” 确切点说不是香,是油烟味和药材味道混合之后的气味。 苏冬青洗澡换衣服,然后检查兰儿写的大字,又教她写了几个,兰儿认真的练字,苏冬青去书房。 南阳府的事情耽搁了一阵子,又忙了这么久,大脑腾空,再重新将那件衣服画在纸上,看了一眼,苏冬青便将纸烧了,然后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想。 先从脑海里摒弃寻找离族故土的想法,简单的从衣服来说,民俗是一个民族时代相传形成的习俗,衣服的款式、图案便属于民俗的一种。 民俗中的图案都是有意义的,在民俗中用图案表示的还有很多,比如图腾…… 图腾。 脑中闪过这两个字,苏冬青皱了皱眉,继续想象。 图腾,被视为神的灵魂载体,做为民族的象征而被拜祭,图腾的重要不言而喻…… 那件衣服上,花草鱼兽造型夸张而富有美感,唯独有一处与众不同,后心正中的位置,那个蝴蝶图案,给人的感觉很庄重。 按理说,蝴蝶这种生物特征决定它的形象是灵动鲜活的,但是那件衣服上的蝴蝶却不同,四平八稳,稳稳当当,如定海神针一般…… 想到这里,苏冬青心头一跳,抓起笔在纸上写了“蝴蝶”两个字。 蝴蝶、蝴蝶…… 但是接下来又没有了思路。 苏冬青又把那个化蝶图案画到纸上,脱离其他图案,单单只有这一个蝴蝶,感觉特别平常无奇,和随处可见的蝴蝶花样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六十一章 蝴蝶双飞 苏冬青端详着那蝴蝶图案,任何和蝴蝶有关的东西都联想了一遍,看了两天也没有任何头绪。 感觉告诉她这个图案很重要,苏冬青小心将纸叠好,放在衣服里面的暗袋里,然后走了出去。 兰儿在大厅的小桌子上练字,苏冬青走到近前,看小丫头差不多要写好了,柔声道:“兰儿写的真不错,作为奖励,六婶带你去吃好吃的。” 兰儿欢呼一声,神情雀跃的将剩下的写完,然后自己跑着去洗手,洗完水都没擦干就跑到苏冬青的跟前,“六婶,走。” 苏冬青笑了笑,弯腰拿出手帕,把小丫头的手擦干净,然后拉着兰儿的小手出了门。 到了听雨楼,苏冬青上了二楼,伙计过来倒茶,苏冬青要了些点心,然后不经意的开口道:“听说你们最近出了几道新菜,不知道有没有雪后红梅?” 那伙计笑着道:“没听说有这道菜呢,客官喝茶稍等,我去问问。” 很快,点心上来了,看着精致美丽,味道又极香甜,还没吃就知道肯定可口。 女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兰儿也不例外,看着那花瓣造型的点心,舍不得下手,但闻着又想吃,结果就是盯着流口水。 苏冬青看着只觉得好笑,自己上手切了一口放到兰儿嘴边,兰儿下意识的张嘴吃进去,然后惊讶的瞪大眼睛,半天过后,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苏冬青,“六婶,真好吃!” 苏冬青被她这幅模样逗的笑了,捏捏兰儿的鼻尖,“兰儿喜欢就好,吃,这些都是你的。” 兰儿欢呼一声,高兴的不得了,小心的捏起一块,小小咬了一口,然后一脸的幸福。 苏冬青看的一脸温柔,这个时候,陆管事上来了。 苏冬青刚才说的那句是暗语,虽然听雨楼是离族的地盘,但是这里客人多,难免会有什么耳目,为了不招人怀疑,所以当初便说了,如果有要紧的事情,便用暗语。 苏冬青能有什么要紧事,来到听雨楼唯一一件要紧事就是和离族的约定,所以陆管事听到伙计来报,立刻想到这点,激动的当时眼前就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这一路走过来,像是腾云驾雾一般,看到苏冬青时还想假装镇定,但是脸颊不受控制的剧烈抽动,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陆管事心里特别着急,但是嘴巴张张合合,能看出来努力想要说话,但是却像哑巴一样,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苏冬青知道这是过度刺激的症状,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倒杯茶递了过去。 这个时候陆管事也顾不得什么了,抓起茶直接往嘴里倒,暖茶入口,僵硬的身体好像有了缓和,陆管事双手撑着桌子,眼睛直直的盯着苏冬青,结结巴巴的道:“客、客官……” 苏冬青往前凑了凑,用口型询问道:“这里方便说话吗?” 陆管事使劲咬了舌尖一口,口中一股腥味弥漫,然后走到房间悬挂山水画之处,用指节在画上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有伙计上楼,在门口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文夫人,但说无妨。”陆管事小声说道。 苏冬青从暗袋里拿出那张纸,放在桌上,并没有说话,陆管事紧张万分的看着纸上的蝴蝶,看了半天,抬头看向苏冬青,不解的问道:“这是?” 苏冬青轻声道:“这是那东西上面的图案,不知道陆管事对于这个蝴蝶有没有什么印象。” 听闻这话,陆管事如遭雷击,半天才道:“那上面根本没有蝴蝶图案。” 苏冬青也懵了,她的眼神很好,不可能看错,尤其还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几乎都是把整件衣服的样子印到脑子里的。 但是陆管事也不可能看错,那衣服是他们离族拜托悲惨命运唯一的希望,他们日思夜想一心想要破解谜团,也不可能看错。 那么,问题大概就出在那件衣服上了。 正想着,身后的墙面突然动了一下,苏冬青吓了一跳,脸色瞬间雪白。 陆管事赶紧道:“文夫人,是自己人,不要怕。” 苏冬青惊魂未定,转身看过去,只见身后挂着山水画的墙面裂开,像是门一样打开,里面跳出来一个老者,正是之前与她对弈过的于老头。 兰儿并不知道大人们说的是多么重大的事情,专心致志的吃着点心,甚至都没有发觉房间里多了个人。 于老头从暗道进了屋,甚至都来不及跟苏冬青打招呼,一眼看到桌上的纸,愣了一下,喃喃道:“蝴蝶双飞……” 听到他这么说,苏冬青心头猛跳,果然这图案另有深意。 听了这四个字,陆管事也露出恍然的神情,“蝴蝶双飞命格……” 于老头双眼通红,看着苏冬青道:“夫人,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苏冬青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然后道:“背心那里。” 于老头按在桌上的右手抖起来,他用左手压住右手,两只手都不受控制起来,操着沙哑的嗓音道:“那、那、那上面没有蝴蝶。” 这俩人都这么说,那基本就是事实了,苏冬青点头,“可我看到了。” 于老头喉头上下剧烈动起来,眼睛更红了几分,“那图案可能只有夫人能看到。” 这是唯一的解释。 苏冬青不懂五行八卦,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命格是什么意思,只道:“这个能知道什么?” 陆管事盯着那蝴蝶,激动的唾沫横飞,“间隔连珠格,知道这个可以推演,天干地支,五行方位,只要推演出来,我们就、我们就……” 还没说完,陆管事老泪纵横,于老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给苏冬青磕了三个头,然后话也没说便跳到墙上的暗道里面。 整个苏冬青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更别提阻拦了。 陆管事要比于老头冷静些,但也有些按耐不住,给苏冬青行了大礼,然后道:“我替所有活着和死去的离族人感谢夫人,您先用饭,我们去参详一下,待有消息立刻给您信儿。” 苏冬青点头,陆管事便立刻离开了。 看着那个迫不及待的背影,苏冬青心头不免感叹,希望这次他们能如愿以偿。 第二百六十二章 梦 和兰儿一起吃了些东西,因为上的太多,打包带回去不少,家里三个刚下课的男孩子也有口福了。 觉福练功回来的晚了,瞧见桌上只剩下几块点心残渣,当即小脸就皱成一团,但是小和尚懂事的很,也没哭闹,哭丧着小脸坐在那里,神情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 苏冬青看着好笑,从后面拿出一个食盒放在觉福面前,“吃,提前给你留的。” 小和尚的脸刚才还是阴天,立刻放晴,眼光灿烂,一便盯着美味的点心,一边道谢,眼睛里冒着闪亮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想的太多,晚上苏冬青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看到一只蝴蝶,在晨曦时翩翩起舞,初升的太阳在远方冉冉而起,山川大地苏醒,人们在田间劳作……再一眨眼,蝴蝶旋转间留下一道道残影,从上而下看,蚂蚁一般的人在地上叩拜,口中喃喃出声,声音古老而又苍凉,像是在跟神明沟通,又像是传世的歌谣…… 苏冬青沉浸在歌声之中,突的,声音变得凄凉起来,漫山遍野业火丛生,烟雾遮天蔽日,蝴蝶好似被缠住,挣扎哀嚎,最后坠下三峰之间的江流之中,落入江中那一刹那,山峦俱震,江水干涸…… 明明是个莫名其妙的梦,但是悲伤像是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心脏,苏冬青睁开眼睛,眼泪像是决堤一般流个不停。 “六婶,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兰儿依偎在苏冬青身边,脸被打湿,小丫头醒了,发现六婶在哭,赶紧抱着苏冬青的手臂哄道:“六婶,不怕,兰儿在呢,不怕的……” 模仿平时苏冬青哄她时说的话,还用小手去给苏冬青擦眼泪。 兰儿细声细气的哄了半天,苏冬青才清醒,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眼泪。 苏冬青坐起来,先摸摸兰儿的头发表示安抚,然后擦脸,明明都已经醒过来了,可是那种莫名的感觉还久久散不去,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淌。 此时天刚蒙蒙亮,兰儿下床去拿手帕,不小心碰到桌子,两个木盒掉到地方,发出不小的动静。 觉福应该在做早饭,听到声响,远远的问了一声,苏冬青起身,隔着门道了声“没事”,觉福继续回去做饭,苏冬青穿衣洗漱。 两刻钟过后,苏冬青的心情平复了许多,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汹涌了,沿着眼角依旧顺着脸流。 为免引起其他人惊慌,早饭苏冬青便没有出去吃,只说身体不舒服,觉福问兰儿,兰儿便说六婶做噩梦了。 觉福以为苏冬青只是心情低落,便没有再多问。 静静的坐在房中,苏冬青想,这个梦是个偶然吗? 如果是,那她心中那种莫名的悸动从何而来? 如果不是,那么这个梦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 就在苏冬青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人上门了,是听雨楼的于老头,乔装成送柴的,找到苏冬青。 离族的事情只有太子和文天佑知道,毕竟事关重大,牵扯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后来又多了个苏冬青,陆景只知道听雨楼是为太子效命的,其他的了解极少。 于老头出现在这里,实际上是件很危险的实情,毕竟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见到他时,苏冬青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见到苏冬青,于老头明显十分焦躁,像是绝境之中的困兽一般。 “夫人。”于老头锁着眉头,嘴唇慢慢张合,用唇语道:“根绝命格卦象,推演出九万六千一百五十六个地点。” 读懂那个数字,苏冬青便明白他为什么会这幅神情,九万多个地点,如果一个个核查下去,不知道要何时何地,而且这样太容易暴露了。 想了想,苏冬青轻声道:“我昨天做了个梦……” 话还没说完,于老头神情立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苏冬青闭嘴不再说话,于老头显得格外激动,但眼中又带着惊恐,两种情绪在他面上同时浮现,那种痛苦的挣扎看上去特别撕心裂肺。 良久,于老头艰难开口,“我答应过智真师傅……” 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完,苏冬青却明白了,文天佑当初答应让她帮助离族的人,唯一的条件便是保证她的安危。 很显然,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文天佑不在,于老头想要知道更多的具体,但是又无法保证她的安全,所以才会这样挣扎。 重回故土的渴望有多么强烈,这个时候恐惧便有多么猛烈。 看他这样,苏冬青也是有些害怕的,离族这样聪明而又占卜的一群人,几百年来都摆脱不了的颠沛流离的噩梦,可见对方并非普通人,可能弄死他们这一院子的人都不费吹灰之力,这种在黑暗中觊觎的力量确实让人提心吊胆。 于老头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一脸提防的环顾四周,明明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在他眼中好像随时会坠入地狱一般,恐惧,戒备…… 想到他们身上那些惨绝人寰的伤,苏冬青有些理解他这个关键时刻为何如此纠结彷徨。 可能上天真的垂怜常年备受折磨的离族人,就在于老头举棋不定之时,文天佑回来了,出乎苏冬青和于老头的意外,文天佑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普通的就像是刚出去拿个东西,现在回来一般。 事实上,文天佑离开几乎有一个月那么久。 苏冬青刚站起来,于老头却猛的拦在苏冬青面前,因为牙齿打颤,口吃有些不清,“你、你是什么人?” 苏冬青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于老头怀疑眼前的文天佑是乔装假扮的。 一看于老头摆出防备的姿势,文天佑站在原地,开口道:“寒山寺破庙,一百一十六个瓦罐。” 听到这话,于老头慢慢缓过神来,可能刚才受了太大惊吓,眼神有些发直,“智真师傅,失礼了。” 寒山寺破庙,是当年文天佑将离族人救出后暂居之所,一百一十六个瓦罐,里面装的是死去离族人的骨灰。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再见离族人 听雨楼是以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而出名,当然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听雨楼除了茶水以外什么都贵。所以经常听到有人说,谁谁谁在听雨楼一顿饭吃了多少两银子之类的,慢慢的,到听雨楼吃喝则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这只是表面上的听雨楼,实际上那里是离族人收取情报之所。 听雨楼建立不过三五年,离族人收集各种情报线索可有几百年的历史,一开始是想要找到故土所在,后来察觉到有人暗中追查离族人以及那批宝藏的下落,离族人一边躲藏,一遍反追查对方的身份。 当查明对方就是在南疆有莫大势力的七王爷时,离族人也被发现,结果被囚禁,严刑拷打。也是离族不该灭亡,被文天佑撞见救出。 离族人逃离生天,占卜在北方有一线生机,所有族人秘密迁徙京城,后来文天佑保护太子回京,离族人消息灵通,找到文天佑,想要借龙气庇护,主动投靠太子。 窥伺前朝那批宝藏的人不少,其中七王爷势力最大,也是掌握离族信息最多的,想要让离族彻底摆脱流亡的噩梦,那么就要保护太子登基,然后找到宝藏的下落,大白于天下,这样离族才能重见天日。 为此,离族人和文天佑一起共同辅佐太子。 离族人收集情报,一方面靠的是他们撒到京城各位高官要员家中的探子,另外一方面便是窃听所有听雨楼客人说话聊天,根据其中的蛛丝马迹,再抽丝剥茧,所以才能让太子回京后短时间之内了解到京城势力派别划分。 听雨楼做这种事情,所以保密这方面尤其注意,他们信任的地方只有三处,听雨楼是其一,另外两个是离族人在京城设立的秘密之所。 事关重大,于老头带着苏冬青和文天佑去了那两处其一。 能在这种关键时候看到文天佑,苏冬青十分安心,离族的事情她一直心里打鼓,着实没底,现在跟刚才就完全不同了。 路上,文天佑捏了捏苏冬青的手,虽然面上古井无波,心里是有些后怕的,如果不是他日夜兼程赶回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越是紧要关头越容易出纰漏,离族盼望了三百年,现在一朝有了线索,就怕因为急躁露出破绽,到时候不但离族再次落难,青儿也可能会受到牵连,从此之后永无宁日…… 想到这里文天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次地点并不便宜,处在一片普通的居民区,甚至连守卫和阵法都没有,就那么径直进了去。 玄机在房子后面的井里,竖井下面两三丈的地方有个洞,一人高,从这个洞进去,里面是一个人工挖掘的场所。 进到里面,苏冬青看到了蔷薇还有另外几个陌生的面孔,离族族长坤青也在,他身体依旧泡在药水之中,苏冬青远远的望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见到文天佑,井洞里的人纷纷见礼,然后所有人看向苏冬青,目光急切炙热。 于老头快步上前,走到药桶前,低声道:“族长,文夫人和文将军来了。” 坤青的身体受损,不能像常人一般保持清醒,所以通过药物长期保持昏睡状态,有要紧事情,再由族人唤醒。 听到于老头的话,坤青稍微恢复些了意识,空洞的眼眶对着前方,好像能看到苏冬青一般,“文、文夫人有礼……” 看他说话这么艰难,苏冬青都觉得难过,连忙道:“不必多礼,正事要紧。” 于老头连连点头,然后挥手,蔷薇将那个箱子捧来,钥匙打开,拿出里面那件蓝色袍子。 苏冬青接过来,离族所有人都紧张的看向她,屏住呼吸。 苏冬青仔细看袍子背心处,她没有记错也没有眼花,那里确实有一只蝴蝶,头向上,左右翅膀平展着,端端正正,展翅欲飞。 “你们看这里……”苏冬青指着那蝴蝶,问离族其他人,“这里是什么?” 于老头和蔷薇不约而同的道:“什么都没有。” 其他人凑上前,睁大眼睛盯着看,“只有底色蓝色,没有图案。” 文天佑看了一眼,开口道:“一片蓝色。” 虽然早就知道情况可能是这样,苏冬青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最开始知道离族人看不到蝴蝶时,她猜测是不是所有离族人都是色盲,无法分辨出蝴蝶颜色。后来一想不对,于老头蓝绿红颜色分辨没有问题,文天佑对颜色分辨也很准确,那么现在看来是她的缘故。 具体是什么原因苏冬青不清楚,也许是她本人可视光谱比别人广,亦或者是基因变异,再或者是更玄妙的原因,当年染衣服的离族人已经离世几百年,根本无从考证,总之,这个蝴蝶是离族人回家的关键所在。 离族人认定苏冬青是本族的希望,所以苏冬青有这等匪夷所思的发现,他们一点都不吃惊,于老头得到蝴蝶双飞的线索后,族中长老连夜推演,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九万六千一百五十六个地点。 为什么看不到蝴蝶,于老头对这个问题根本不关心,急道:“文夫人昨夜做了个梦,这个梦定然是重要的提示,还请夫人仔细说来。” 听到“梦”这个字,离族其他人像是陡然注入了什么强大活力,个个满怀虔诚和希望的看向苏冬青。 苏冬青一边回忆一边缓慢说着梦境,离族人好像陷入她口中描述的那个梦中一般,时而一脸愉悦,时而神情郑重,时而悲愤,时而绝望,最后听到蝴蝶陨落,悲恸痛哭,不能自已。 族长坤青反而异常平静,嘴巴微动,嘶哑的声音哼着悲怆的曲子,苏冬青一脸愕然,正是梦境里那首古老的歌谣。 唱着哼着,枯井空荡荡的眼眶流下眼泪,坤青身体猛的一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旁边有人赶紧施阵,坤青身体软软的靠到木桶上,喉头发出“喝喝”的声音。 苏冬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族长所唱便是我在梦中听到的。” “是了,是故乡,是我们的家……”离族人一边流泪一边开心的笑,状似疯癫,只有知道内情的人能明白他们心中此时悲痛。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守的云开 梦醒后,苏冬青就猜想梦里的是离族先辈,离族先人被屠杀,蝴蝶的陨落的地方就是离族人故居,找到那里自然离宝藏也就近了。 梦里所有的信息苏冬青都跟离族的长老讲的清清楚楚,根据她提供的时间、地点以及关键信息,离族人再原来的推演结果上再次进行推算。 几个长老在山洞的地上写写画画,很快一个巨大的八卦图便显现出来,蝴蝶与初升之日,日出东方为离,离为日,外两阳内两阴,昼为阳,夜为阴……坎卦三山,壬山丙向,子山午向,癸山丁向…… 最后,于老头拿出两枚老旧的龟壳,坤青含在口中,模糊念叨着什么,然后张嘴,两枚半个巴掌大的龟壳掉落在卦阵之中。 这个过程苏冬青虽然不清楚,大概应该是占卜,出乎意料的是,两枚龟壳竟然一上一下相叠在一起! 就在苏冬青一脸茫然之际,离族的长老和坤青俱瞪大眼睛,看着那龟壳掉落的地方,一个个激动的牙齿“格格”直打颤。 “我、我们终于、终于找到了……”蔷薇身体匍匐在那卦阵之外,满脸狂喜,“我们终于找到了……” “喝喝……”坤青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残破的脸上满是泪水。 于老头吼了一声,激动的难以自已,一拳砸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井洞里的哭声此起彼伏,苏冬青站在那里,心中不免也有些悲切,就在这个时候,右手忽的被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地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文天佑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手被握着,好像在提醒她,她永远不是一个人,男人明显高的体温传过来,正慢慢驱散井洞的阴冷和心底那丝悲伤。 不清楚离族人怎么通过占卜确定了地点,苏冬青心里石头终于落下,大大的松了口气。 离族人发泄完憋了百年的情绪,纷纷跪到苏冬青面前,咬破手指,郑重发誓,“智真师傅救我离族于水火,文夫人指引我们重回家乡,大恩大德永生难忘,我离族人世世代代愿意用性命保护两位恩人以及恩人的后代,若有背叛,我离族人永世不得超生,受业火焚烧之苦。” 发完誓,不顾苏冬青的阻拦,长老们纷纷叩头,碰碰作响,额头见血。 苏冬青叹了一口气,扶着蔷薇站起来,“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相遇是一场缘分,只希望你们能早日如愿。” 蔷薇含泪点头。 见离族人一时心绪无法平复,文天佑开口道:“你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仍不能大意,小心功亏一篑。” 于老头点头道:“智真师傅放心,这个我们明白轻重缓急,即便找到宝藏,若是太子不能登基,我们有家也不能回,保护太子铲除奸佞才是重中之重。” 另外两个长老也道:“三日之内我们便讲事情上报太子,到时再详谈。” 本来以为在井洞里没呆多久,出来时却发现天都黑了,京城宵禁,夜晚出行招人耳目,苏冬青和文天佑在这里留宿,第二天一大早悄悄离开。 到了家中,苏冬青才真真松口气,离族的遭遇悲惨沉重,她一个外人都于心不忍,莫名其妙的被认为是离族回家的唯一希望,虽然不说,苏冬青心里一直沉甸甸的,现在问题解决了,整个人都轻快了。 苏冬青懒懒的靠在床上,文天佑先是出门,不久又回来,端着一碗青菜瘦肉粥,坐在床边,舀了一勺放在苏冬青的嘴边,“吃点东西,我知道你早上在那边没吃饱。” 苏冬青把嘴边的粥吃下,味道一般,但是心里却熨帖的很。她着急回来,早上胡乱吃了一口,没想到竟然被文天佑发现了。 一碗粥喝了一刻钟,文大将军手稳的很,等到吃完,又给苏冬青擦了擦嘴角。 胃里暖暖的,苏冬青拉着文天佑的手,笑颜如花,“欢迎回家。” 看着床上人温润的眉眼,文天佑嘴角舒展,因为这个动作,面目一下子变得柔和,像是春风吹过冷硬的青山,青草如茵,山花绽放。 苏冬青一眼不眨的盯着看,然后文大将军高大的身体便压了下去,等苏冬青反应过来,唇舌都失守,力量悬殊,挣扎不能,很快缴械投降。 听说苏冬青回来了,兰儿小跑着往卧房里钻,觉福把她拦住,“兰儿,刚才大和尚做了点吃的,你想尝尝吗?” 兰儿明显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跟着觉福走了,小丫头想的是,就去吃一口,好吃就给六婶端过去。 结果,到了小客厅,兰儿吃了一块,想要端走,觉福又道:“兰儿,厨房里还有,你等等,我去拿。” 想到六婶平时教导她,别人有困难要帮忙,为难了一下,小脑袋还是点了点。 等到苏冬青一身酸痛的出来,兰儿吃的小肚子鼓鼓的,小丫头带着一嘴点心渣冲苏冬青冲过去,眼看就要扑到六婶的怀里,没想到旁边伸出一只大手,一下撑住兰儿的脑袋,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抹掉兰儿嘴巴周围的碎渣。 兰儿抬头,看到文天佑站在面前,眨巴眨巴眼睛,怯生生的叫了声,“六叔……” 文天佑“嗯”了一声,松手,兰儿默默抱住苏冬青的大腿,本来想撒娇问六婶昨天去哪里的,结果被这么一吓,给忘记了。 这次文天佑突然回来,苏冬青没有问能在家呆多久,也没有问什么时候还会出去,平时苏冬青教兰儿读书识字,文天佑就在旁看着,文天佑教四个孩子练武,苏冬青也远远的瞧着。 明明文天佑不训斥孩子,也从不发脾气,家里几个孩子看着他都特别敬畏,文天佑在时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看的苏冬青苦笑不得。 这种事情安抚是没有用的,只能多相处,让孩子们摸清楚文天佑的性情,然后才能不这么害怕。 听说苏冬青在制墨,文天佑没说什么,第二天给了苏冬青一张地契,苏冬青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商铺。 本来为了节省前期开支,苏冬青想要租个铺子来卖墨锭,没想到男人动作这么快,直接买了一个,当即高兴的跳起来,使劲亲了文大将军的脸颊一下。 文天佑明显愣了一下,苏冬青咂舌,想要一走了之,结果刚转身,就被拦腰拖了回去,男人一句话不说,把另外那边脸凑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方夫子 离族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苏冬青便专心教兰儿,剩下时间往郊外跑,看着制墨。 时间飞快,待天气转凉之时,第一批墨锭晒好,专门订制的精美盒子也都送到,铺子收拾好了,选了个良辰吉日便开张了。 苏冬青这人不爱声张,开张的时候也没有造势,按照规矩放了些炮仗,买了糖果分给那些凑热闹的小孩。 开张第一天生意很冷清,文房四宝这些东西,一般人都认准老字号,苏冬青这种专门卖墨锭的新铺子,虽然地段不错,一般人不熟悉也不敢买,结果可想而知。 苏冬青也不着急,墨是好墨,油烟墨又是大周的独一份,所以她不担心卖不出去,只吩咐那三个伙计继续好好制墨。 开张之后连续几天卖不出一块墨锭,苏冬青索性也不去店铺了,在家里收拾出一副象棋来,便和觉福两个人在凉亭里对弈。 天高气爽,一边品茶一边下棋,又有精美香甜的点心,日子逍遥快活的很。 觉福坐不住,下了几盘发现方夫子出来,连声把人喊来,“方夫子,喝些茶水歇息一会儿。” 方夫子被觉福按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象棋,挑了挑眉。 觉福察觉到,立刻道:“方夫子下两盘歇歇?” 方夫子抬头看苏冬青,苏冬青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冬青走第一步,方夫子跟着动了棋子,俩人交替而行,很快便三十个回合,这时双方都没有损失一个棋子,方夫子看着苏冬青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赏。 再往后,棋盘之上更加胶着,俩人思考的时间也便长,一炷香过后,走完六十个回合,苏冬青和方夫子俱是无损失一子,议和。 苏冬青笑着给方夫子斟茶,“受教了。” 方夫子拱手道谢,摸着胡须道:“文夫人蕙质兰心,方某领教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重新再一局。 第二局花费的时间更久,刚倒的热茶都凉透了,还没有决出胜负,后来苏冬青冒险挺进,露出破绽,被方夫子穷追猛打,最后困毙。 下了两局,方夫子好像得了趣,主动开了第三局,这局一开始苏冬青就大开大合,动作极大,几次大乱方夫子的布局,在第四十多回时,吃掉对方的将,得胜。 方夫子输了,却是哈哈大笑,“好久没有玩的这么痛快了,再来,再来!” 一开始简思安说这个方夫子性格古怪,苏冬青并没有当回事,后来几次接触,发现这人的确与众不同,对什么东西都好像不感兴趣一般,平时她主动问候,方夫子都不怎么爱搭理,一脸敷衍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 现在玩的高兴,一脸兴致勃勃,一门心思想要把苏冬青给赢了,也不知道方夫子这种是真性情还是什么。 文玉轩他们三个在屋里子背书,背好了也不见夫子回来,又不敢擅自出去寻,只能干巴巴坐在远处,继续嘟囔着念着课本。 那厢,方夫子和苏冬青又对弈了几次,双方各有胜负,苏冬青棋风向来多变,变化莫测,方夫子一开始还很不习惯,后来也跟着大胆肆意了几把,每每险象环生,惊险万分。 一直到天黑,苏冬青坐的身体都僵硬了,方夫子却是越来越精神,声音比平时都响亮许多,“真是精彩,文夫人高才,佩服佩服!” 苏冬青跟所有学生家长一样,对自家孩子的夫子有着天然的敬佩,趁机道:“哪里,哪里,我家三个孩子还得多劳夫子费心。” 方夫子下棋高兴了,一反平时那般冷淡,摸着胡子道:“这三个孩子倒是乖巧,也能吃苦,好好读书的话将来应该能有出息,不过最后能走多远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苏冬青连声称是,站起来目送方夫子回小书房。 第二日,方夫子专门带了棋盘过来,先教三个孩子一个时辰,布置好作业便去凉亭找苏冬青。 苏冬青正在看书,见方夫子放下棋盘,看了一眼,略有些意外的道:“双陆?” 方夫子表现的比她还意外,“文夫人连这双陆棋也精通?” 苏冬青摇了摇头,“精通谈不上,只是略知一二。” “那切磋一下?”方夫子跃跃欲试的道。 苏冬青看书久了也无聊,便应了下来。 双陆棋在大周并不常见,方夫子原本想先教苏冬青再对弈,没想到苏冬青竟然知道,非常高兴,讲明规则,两个人便开始较量起来。 苏冬青双陆棋玩的不多,前几次毫无还手能力惨败,后来慢慢摸清楚规则,赢了两把,到了时辰,方夫子意犹未尽的收起了棋盘。 方夫子正要离开,不经意看到石桌旁边的书,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了良久。 苏冬青不解的开口道:“方夫子?” 方夫子面色复杂,指着那书,“这书是文夫人从何得来?” 苏冬青把那本《中山杂闻》拿在手中,道:“这书是我在集市中搜寻而来,十分有趣,可惜因为年代久远,许多页面折坏污损,怎么,方夫子也喜欢这书?” 方夫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忽地停下来,道:“文夫人,若是不嫌方某多管闲事,看完便将那本书烧了,那书曾惹龙颜大怒,降罪许多人。虽然时过境迁,但还是小心为上。” 说完,不等苏冬青反应,方夫子便径自离去。 看着那书,苏冬青不禁皱了皱眉头。 接下来几日,方夫子像从前那般在书房教三个孩子读书,没有再找苏冬青下棋。 苏冬青没事,便去店铺呆着,一边设计新的墨锭盒子,傍晚时候,有两个客人进来,小伙计热情招待,两个客人看了所有墨锭,又亲自试了试。 苏冬青正在做事没注意,直到小伙计凑到跟前,小声道:“掌柜的,有人想跟你谈生意……” 苏冬青抬头,面前站着一老一少,穿着得体,微微点头示意道:“两位可有什么需要?” 年长的客人微微一笑,“掌柜的,冒昧的问一句,你这墨锭的方子卖不卖?” 第二百六十六章 虚惊一场 还以为对方要买墨锭,没想到要买方子,苏冬青笑着摇了摇头,“实在抱歉,方子不卖。” 听到她毫不犹豫的拒绝,那年轻人忍不住了,“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东家是瞧的起你才这么好商量……” 那年长的人挥手打断他的话,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苏冬青面前,“年轻人不懂事,还请掌柜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是五千两银票,若是掌柜的觉得不够,咱们还可以再谈。” 苏冬青低头看了眼银票,再看看微笑的老者和愤怒的年轻人,再次道:“感谢两位对我们墨锭的厚爱,只是我从未想过卖方子,抱歉让两位白跑一趟了。” 老者皱了皱眉,手按在银票上并没有拿回来,“掌柜的不再考虑考虑?若是对这些银票还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加些,不若这样,掌柜的可以说个数,咱们都是做生意的,凡事好商量嘛。” 对方这般锲而不舍,不太好推脱,苏冬青索性把话摊开了说,“两位既然肯出这么多银子买方子,那必然是清楚我这里的墨锭和别处不同。且不说我这里墨锭与众不同,单说别的地方的墨锭价格各异,粗略来讲,一块一两的墨锭能挣十文到五十文不等,二两的挣十五文到一百文不等,按照我这屋子里墨锭数目,几百两不再话下,一年下来能得多少两位可能比我更清楚才对。” 老者沉默不语。 苏冬青继续道:“若是卖了方子,倒是拿了不少银子,可那无异于杀鸡取卵,谁都不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这话说的极其直白了,那年轻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忍不住怒道:“账倒是算的清楚,不过你以为你能卖的出去?这里是京城,规矩多的很,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被这么威胁,苏冬青不怒反笑,看着那人,饶有兴趣的道:“哦,若这位兄台不吝赐教,不妨说来听听。” 年轻人要跳脚,老头转头瞪了一眼,“姚青,你出去等我。” 老者应该比那年轻人位置高些,虽然那人气的要死,还是听话的走了出去。 老者直起身来,看着苏冬青道:“掌柜的这般直爽,那秦某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秦记从事文房四宝生意许多年,一见贵铺的墨锭,便知道是难得的好物,仰慕而来想要同掌柜做这笔买卖。” 知道他话里还有话,所以苏冬青点点头,并没有接腔。 老者继续道:“墨锭是好的,但生意未必好做,掌柜的可能不了解,这京城里卖文房四宝的共有四大家,我秦家是其中之一,剩下的三家俱在京城有多年经营,不是老朽吓唬掌柜的,掌柜的想从这里分一杯羹实在是难。” 老者这番话倒是出乎了苏冬青的意外,没想到文房四宝这块在京城竟然形成了垄断的局势,如果这人所言不虚,她的处境确实堪忧。 见苏冬青面显沉思,老者又道:“老朽并非危言耸听,接下来几天另外几家肯定会找上门,到时候掌柜便清楚,今日唐突拜见还请见谅,若是掌柜的改变心意,随意找个人问秦记,到时候咱们再商谈。” 苏冬青点头,老者抱了抱拳便离开了。 那俩人一走,苏冬青也没有心情再设计盒子,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回去。 她正要走,觉福也正好赶车过来接,出了门,苏冬青才发现天都暗下来了,难怪觉福会过来。 上了马车,拐弯抹角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天更黑了,街道人越发稀少。 快到十字路口处,马车突然停住,还以为到家了,苏冬青撑起身体准备下车,就听觉福低声道:“师娘,有人在后面跟了我们一路。” 苏冬青愣了一下,脑子里第一个闪现的是离族的事情暴露了,当即脸色便白了。 察觉到她呼吸陡然乱了,觉福低声安抚道:“师娘不要担心,不过是两条小鱼,不敢放肆,贫僧在这里保护师娘周全。” 出家人不打诳语,苏冬青信了觉福的话,慢慢冷静下来。 觉福是习武之人,耳目极好,从铺子走时便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当时没在意,刚才故意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后面的依旧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便知道被跟踪了。 苏冬青所在的马车突然停住不动,后面的人猜到可能被发现,等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开,察觉到他们走了,觉福继续赶车,故意绕了好几个大圈,快到禁宵时间才回到家。 虽然虚惊一场,晚上觉福还是把被跟踪的事情告诉给文天佑,“那几个小贼功夫一般,不像是江湖中人。” 文天佑眉头微蹙,“青儿极少出门,更没有同人有过纠葛,为什么会被有心人盯上?” 苏冬青把今天有人想要买墨锭方子的事情说了,现在冷静下来,她猜有可能是这个原因,但是并没有证据。 文天佑听了,沉吟片刻,“青儿这几日先在家歇息,静观其变。” 苏冬青点点头,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冬青便待在家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日子倒也平静。 期间林千寻支使杨府小丫鬟送来些时令果子,苏冬青顺嘴问了句,“你家千寻姑娘最近在忙什么?” 小丫头据实而告,“千寻姑娘要陪老夫人进宫,这阵子忙的厉害,她说了,如果得空一定找来文夫人。” 苏冬青便没有多问,把提前准备好的墨锭给小丫头带上,又给了些碎银子,小丫头冲苏冬青福了福礼,然后高高兴兴的走了。 林千寻确实很忙,还有三天是湘妃的生辰,杨家是本朝元老,备受皇上宠信,自然在受邀之列。 后宫有诸多规矩,稍有不慎可能项上人头不保,自然马虎不得,杨老夫人要带林千寻去,林千寻这些日子开始便跟着杨家的嬷嬷学规矩。 对别人来说进宫见贵妃是莫大的荣耀,对生性爱自由的她来说,堪比酷刑,但是难熬也得咬着牙,毕竟杨家的面子不能丢。 第二百六十七章 湘妃生辰 入秋,皇上病情好转,湘妃娘娘生辰将至,皇宫之内开始忙碌起来。 做为湘妃的外家,陈家自然也不会闲着,陈元元也要进宫给湘妃祝贺生辰,听父兄的话里透出的意思,这次湘妃娘娘有意给她找户门当户对的亲事,所以越是临近生辰的日子,陈元元越发坐立难安。 喜日子那天一早,陈元元早早起来梳洗,看着她明显憔悴的容颜,小丫头一边梳头一边道:“小姐跟贵妃娘娘可真是感情深厚,这几日高兴的都影响休息了呢。” 陈元元半闭着眼,本来是有些困意的,听到这话心情有些复杂。 湘妃娘娘是她的亲姑姑,她和这个亲姑姑年纪相差不大,小时候几乎是一起长大,但是却一点都琢磨不透她的心思,甚至有时候会害怕她,这种恐惧并非是因为身份尊卑,而是其他原因。 具体是什么陈元元并不敢多想,现在陈家和湘妃娘娘同在一艘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除了听从父兄的命令,她别无选择。 装扮好,外面的天还是一片漆黑,陈元元同父兄一同上了轿子,在静静的夜色中前往皇宫。 陈家的下人对这条路熟悉的不得了,走的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宫门外,众人下轿。 看到娘娘的手谕,守卫放行,里面的小太监正候着,陈元元跟着家人进了宫门,由小太监引路,然后便低头往里走。 皇宫很大,残月挂在天边一角,残余的光甚是暗淡,只有前面的摇晃的宫灯照亮脚下的路,昏黄的光晃的陈元元心神一阵恍惚。 到了长春宫,湘妃娘娘早就已经准备妥当。 陈家人上前行礼,陈元元起身时看到湘妃娘娘在灯光中明媚的脸庞,不禁回想,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她这个小姑姑不管任何时候都是这幅明艳动人的模样,这般的妙人,难怪能抓住皇上的心。 男眷不能在长春宫逗留太久,很快陈景祥领着儿子被太监带到别处,陈元元则留了下来。 湘妃的生辰,晚宴皇上会出现,准备之事极其繁琐,宫女太监时不时便来求问,湘妃反而特别忙碌。 天微微亮,其他宫的妃子前来拜见,送生辰之礼,湘妃坐着同她们寒暄,长春宫之内一片欢声。 天色大亮,受邀臣子携带家眷进宫,其他嫔妃退去,陈元元坐在那里,那软椅有些矮,她腿麻了,又不敢乱动。 很快,陈元元便不在意腿麻了,因为她看到了陆无双。 陆无双是和陆夫人一同来的,素衣荆钗,青丝如瀑,虽然穿的极素淡,但依旧难掩她清丽美貌。 湘妃娘娘让陆无双上前,然后拉着她的手坐在软塌之上,笑语晏晏,“早些年本宫看无双姑娘,那时也就五六岁的光景,便觉得这孩子长大之后肯定不凡,本宫果然没有看错,无双姑娘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又生的这般貌美,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公子哥都为之倾心。” 陆无双笑着躬身行礼,“湘妃娘娘谬赞,无双实在惶恐。” 湘妃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本宫可没有夸大其词,京城谁不知道陆府有个才貌双全的无双姑娘,你同元元一起长大,她若有一半得体,本宫也就知足了。” 听得这话,陆夫人欠身道:“哪里,哪里,陈姑娘乃金枝玉叶之身,又知书达理,无双哪能跟。” 听着湘妃和陆夫人彼此夸赞之词,陈元元垂下眼睛,在这都能碰到陆无双,她可真是倒霉。 林千寻跟着杨老夫人入宫,拜见湘妃娘娘,因为皇上倚重杨家,而杨老夫人又德高望重,湘妃对杨老夫人也是非常礼遇,林千寻也跟着沾了光,第一入宫便得了湘妃的赏赐,是今天这些祝寿中的独一份,自然引得其他人注目。 不知道是出于客套还是什么,湘妃让陈元元陪林千寻多在京城走动走动,陈元元领命,林千寻在这里是说不出一个“不”字的。 陈元元亲亲热热的凑到林千寻跟前,俩人问了生日和年纪,陈元元道:“我比千寻妹妹虚长些,以后需好好照顾妹妹。” 林千寻非常不习惯这种寒暄,但出于礼貌还是点头道:“多谢。” 天色稍晚些,晚宴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湘妃携众女眷移步御花园。 湘妃酷爱牡丹,皇上为了她在御花园栽种了许多牡丹,御花园的花匠经过多年的培育,使得牡丹不早不晚在这个时节开放,众人在这里一饱眼福。 赏花喝茶,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有太监报,“皇上驾到!” 御花园里的女眷跪拜,林千寻低着头,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过后,有个醇厚的男声道:“平身。” 林千寻跟着众人一起起身,然后又听太监传旨,纷纷落座。 而后太监大总管上前恭贺湘妃生辰,以及皇帝的赏赐,湘妃谢恩,然后晚宴开始。 一道道美味佳肴传到面前,一众人却谁也不敢动,直道皇上先动了筷子,太监宣旨,然后众人才开始吃。 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林千寻根本尝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嬷嬷的教导,时刻保持礼仪,不能在皇上和其他人面前失态,真是食不知味。 皇上只坐了一会儿,便因政务繁忙离开,不知道其他人感觉如何,反正林千寻如坐针毡的感觉去了大半。 湘妃身边是朝廷要员的夫人以及后宫有地位的嫔妃,林千寻和其他年轻的女眷则在旁边的小桌。 湘妃看向小桌这边,感叹道:“瞧瞧这些丫头,登时就感觉我们都老了。” 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道:“我记得郑夫人府上好像有五个儿子,个个丰神俊朗,文武双全,就是不知婚配否?” 郑夫人乃是前御史大夫郑子豪的夫人,郑子豪一生清廉,曾经是皇上的左右手,壮年时却因灾荒之事劳累过度,英年早逝,皇上悲痛万分,加封郑夫人为诰命夫人,郑家几个儿子也格外受皇上器重。 郑夫人和夫君青梅竹马,两个人格外恩爱,共有五个儿子,老大和老二在户部,老三和老四在御史台,最小的郑少阳在国子监,尚未婚配。 湘妃娘娘问起,郑夫人如实答道:“五郎顽劣,尚未婚配。” 听得这话,湘妃抚掌,笑道:“郑家满门英才,为陛下分忧解难,乃国之栋梁,有这样的臣子乃大周之幸,婚姻可是大事,今天在场的就有不少好姑娘,若是郑夫人中意哪个,我愿意做媒,成就一桩美好姻缘。”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生辰宴 听得湘妃这般话,陆无双状似无意的看向陈元元,恰好陈元元也看过来,俩人目光一触便分开。 郑夫人一脸为难,这里姑娘俱身世显贵,一句话说的不得体,必然会引起不满,湘妃这话让她实在难接。 有个妃子看了陈元元一眼,掩嘴笑道:“如果妾身没有记错的话,从前咱们元元姑娘和郑家五郎经常一起玩耍,那个时候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一转眼都长大了,时间可真是够快的。” 听到这话,湘妃面上也露出一副沉浸在回忆的神情,“可不就是,眨眼间元元也长大了。” 听到这话,众人神情微怔,有心思活泛的看着陈元元会心一笑。 也有人状似无意的小声道:“妾身倒是觉得陈姑娘和郑公子很是般配呢,不知道郑夫人意下如何……” “陈姑娘花容月貌,郑公子文武双全,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有人见湘妃娘娘笑吟吟的样子,揣测她的心意,大着胆子这般说道。 听到众人议论,陈元元脸上像是发烧一般烫起来,又羞又恼,当面提及婚姻大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害羞,在大庭广众之下试探郑家,而郑夫人一脸急色,简直就好像逼婚一样,令她颜面扫地。 若是在旁处,换做他人,陈元元定然起身怒斥,但是在皇宫,又是在这群身份不凡的女人跟前,就算是气的浑身发抖,她也只能默默的听着。 郑家和杨家一样是忠实的保皇派,素以清正廉明为百姓敬仰,虽然人丁不怎么兴旺,但颇受皇上器重,湘妃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在郑氏耳中无疑便是一记惊雷。 见众人都在点头应和,郑氏开口道:“承蒙贵妃娘娘记挂,犬子生性顽劣,这些年大了,越发不受管教。说到婚事,更是窝心,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这几年五郎迷恋江湖女子,为这事我都头疼许久,奈何他太过执拗,我是又急又气又心疼……” 说到这里,郑氏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道:“都说孩子是爹娘上辈子欠的债,五郎这般僵持,我这个当娘的也实在不想看他难受,后来去庙里烧香,里面的师傅劝我想开些,我最近心里头才消停些。” 郑氏这般说,便是委婉的回拒了,众女眷也不敢看湘妃娘娘的脸色,低头吃饭,倒是杨老夫人呵呵的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个年纪的,还真要想明白些。” 湘妃盈盈一笑,所出来的话却是暧昧难明,“缘分天注定,确实不能强求……” 后面的话没心思听,陈元元低下头,脸色通红,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郑夫人的婉拒令她难堪,更气湘妃在这种场合提及此事,明明没有跟郑家通过气,却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根本没有顾忌她一个女儿家的脸面。 陆无双低头喝了杯茶,撇了一眼陈元元,嘴角微翘,当初皇上赐婚一事被文天佑拒绝,陈元元没少嘲弄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报应,真是活该。 林千寻默默吃着东西,对周遭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刚才那事便这么过去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湘妃娘娘同众人谈笑风生,根本不给陈元元这边一个眼神。 见状,陈元元入坠冰窟,为了今天,她盛装打扮,本来还想依仗湘妃娘娘在人前风光一把,没想到反倒出了这么大的丑,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如此屈枉,她真想一走了之。 一直忍到酒宴尾声,众人再次祝贺湘妃生辰,有人不胜酒力起身,陈元元上前搀扶,一晚上没有理会她的湘妃开口道:“元元去长春宫给本宫拿那件紫色披风。” 陈元元只能将人移给旁边伺候的宫女,自己前往长春宫。 离开了人,陈元元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在皇宫之内又不敢闹出动静,到了长春宫门口,远远的便把脸上的泪擦干,脸色一正,走了进去。 里面伺候的宫女见到她纷纷行礼,听了陈元元话,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轻声道:“娘娘向来不喜欢紫色,披风倒是不少,只是没有紫色的。” 陈元元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湘妃方才那话是支她过来,并非是觉得天气凉了。 想明白了,陈元元便留在长春宫之内。 湘妃将杨老夫人送至宫门口,然后才回到长春宫,看了陈元元一眼,没说话,径自去里面沐浴更衣。 等了不知道多久,湘妃终于出来了,慵懒的躺在软塌上,两个小宫女跪在一旁伺候,陈元元忍不住开口道:“不知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湘妃懒洋洋的抬眼看着她,“哭过了?” 陈元元摇头,“娘娘生辰大好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湘妃笑了一下,烛光下的容貌芳菲妩媚,“本宫知道你席间受了委屈,今天确实是想试探郑夫人,当众让你落了面子,你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想到湘妃娘娘回应的这么坦荡荡,陈元元猛然抬头,眼眶微红,“为什么?” “太子回京至今,越发得到皇上宠信,朝堂之上已有不少人开始动摇,郑家一直深受皇上信任,本宫想要借联姻拉拢郑家,稳固势力。没想到郑家还真是一块硬骨头,不顾场合和本宫以及陈家的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看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湘妃漫不经心的回道。 陈元元依旧委屈非常,“为什么选今天这个日子?”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什么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还有陆无双,明知道她们水火不容,结果却让她在死对头面前丢了面子,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陈元元没有明说,湘妃却明白她的意思,轻笑道:“在陆无双面前落了面子,你受不了?” 陈元元点点头,湘妃“哼”了一声道:“区区小事,也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放在心上,本宫劝你早点清醒过来,面子那些都是虚的。陆无双自恃才貌双全,身世显贵,结果呢,就因为背影像一个人,就被皇上赐婚,又遭文天佑拒绝,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要这么说,以她那清高的性子,该一死了之才对。” 第二百六十九章 相迫 陈元元本来羞愤难加,听说这话愣了一下,“陆无双背影像一个人?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湘妃喝了一口热茶,慢悠悠的道:“文天佑护送太子回京之时已经还俗,听说喜欢上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已经嫁人,他心灰意冷准备回少林。也不知道哪个人给太子出注意,说陆无双背影像极了文天佑喜欢的女子,太子为了留住他,便求皇上给文天佑赐婚,皇上怜惜太子屡次受难,特为文天佑赐婚,只是没想到,那个女子早就同文天佑的牌位成了冥婚,后面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陈元元听的目瞪口呆,湘妃挥手让宫女们下去,整个长春宫之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她只知道陆无双赐婚一事被拒,却没想到事情的原味是这般曲折,从前她只是嘴巴上讥讽陆无双敌不过一个乡野村妇,心里当然清楚,陆无双这等才貌和身世,在京城不知道多少世家公子趋之若鹜。 没想到陆无双竟然成了别人的替身,才有了当初那道赐婚的谕旨,结果文天佑宁愿抗旨不尊,也不愿意将错就错……这个事实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见陈元元一脸惊诧,湘妃便知道她心里的委屈消散了许多,继续道:“按照你们的想法,陆无双受此奇耻大辱,难道还不活了?本宫却觉得赐婚一事不成,陆家倒是躲过一劫,陆无双若是真的嫁给文天佑,陆家便成了太子一派,和陈家就是对头,陆青就是一个老狐狸,他若是帮着太子,咱们陈家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陈元元撇嘴道:“咱们还怕他们陆家?” 湘妃微微一笑,“你这样说,不过是有所依仗罢了。若本宫不能受皇上恩宠,只凭谋略和心计,你爹比不上陆青,陈家不如陆家,你如何比的过陆无双?若你爹不是户部侍郎,而是普通平民,那你较外面那些人又如何?” 湘妃翘起手指了指门外远远站着,等待随时伺候的宫女。 陈元元脸色变了又变,“元元知道陈家能有如此兴盛,都是因为娘娘的庇护,一直心存感恩,和陈家所有一样,从来不敢忘记娘娘的恩情。” 听到这话,湘妃推开身上薄毯,走到陈元元跟前,右手抬起她的下巴,悠悠道:“你错了。” 下巴被擒住,陈元元不敢动弹,只能保持抬头的姿势,被迫看着湘妃,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举动,心中惊疑不定。 看着陈元元一副受惊的模样,湘妃开口道:“陈家因为本宫而得益,但是本宫更依靠陈家才能在后宫立足,我们本来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元元,就算你不谙世事,也该清楚皇位交替向来都是腥风血雨,正儿与太子明里暗里较劲,水火不相容,若是太子登基,必将铲除心腹大患,到时别说本宫和正儿性命难保,陈家以及一切跟陈家有关联的人都将承受灭顶之灾,你有没有想过,那时你如何自处?” 说这话的时候,湘妃眼中面上像平时那般平静,眼神确实疯狂而又激烈,这种鲜明的对比再加上听到的话语,令陈元元十分恐慌。 见她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湘妃却不心软,也不松手,继续道:“皇位之争,陆家谁都不帮,将来不管任何人登基,陆青还是户部尚书,陆无双依旧是陆家的三小姐,身份显贵。但是元元你不一样,正儿能登基,本宫是皇太后,陈家贵为皇亲国戚,你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候陆无双是个什么东西?若是皇位之争输了,正儿必定被太子除去,本宫陪皇上殉葬,陈家全家抄斩,你命都没了,还计较什么面子?” 此时身在皇宫,周遭摆设用具一片奢华,眼前的人衣装华贵,听到这番话,陈元元惊魂失措,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偏头,哇的一声,张嘴吐了出来。 长春宫内立刻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湘妃恍若未闻,淡淡的看着陈元元,直到她吐完。 后花园宴席之上,陈元元心绪不定,食不知味,自然没吃什么东西,只吐了些清水,来不及擦嘴,赶紧行礼道:“元元失礼,惊扰娘娘,实在是有罪。” 不管地上恶臭,湘妃蹲下身,用纱巾擦干陈元元的嘴角,温柔的开口道:“元元,你深受你爹宠爱,从小无忧无虑,你爹什么都不告诉你,反而会害了你,姑姑对你是严厉了些,你要知道,姑姑是为了你好。” 陈元元浑浑噩噩的点头,湘妃又道:“跟陈家的生死和前途相比,每个人的面子都不值一提,你和本宫亦如此。你能做的,便是寻一门能相助陈家的亲事,郑家的事还没有完,你且回去好好呆着,我和你爹再想其他办法。” 长春宫内精美的宫灯亮的耀眼,陈元元只觉得头晕脑胀,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半夜发起了高烧,耳边嗡嗡响个不停,湘妃的话像是咒语一般在脑中盘旋,闭眼就梦到全家被砍头的情景,吓的她脸色苍白,大哭不止。 那厢,林千寻同杨老夫人回到杨家,自是松了口气,虽然杨家规矩众多,可是同皇宫相比,简直可以说是非常自由了。 第二日一早,林千寻去找苏冬青,见她光脚挽着袖子在凉亭看书,不自觉便想到了在师门时自由自在的日子,在地上随便找了个枯枝代替宝剑,原地练了起来。 待林千寻耍累了,苏冬青将茶水点心递上来,俩人坐在一起,浑然不在意形象的吃了起来。 “去了皇宫感觉如何?”吃的差不多了,苏冬青拍了拍手,开口问道。 听到这个,林千寻顿时嘴里的糕点没了味道,叹了口气,回道:“不能乱看,不能乱走,不能乱说,别人不知道,我发正是憋的发慌。” 听她这般说,苏冬青便识趣的不再问了,又打开一个精美的盒子,推到林千寻跟前,“这是听雨楼新做的点心,你尝尝。” 第二百七十章 再起波澜 看着林千寻吃点心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苏冬青忍不住笑了,这姑娘表面上看着冷淡难接近,实际上非常坦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目了然。 吃完东西,林千寻随手擦了擦嘴巴,一脸意犹未尽的道:“早就听人说听雨楼是一个妙处,没想到传言也有真的,哪天去那里看看。” 苏冬青点点头,林千寻好像想起什么的似的,把钱袋拿在手里,打开瞧了一眼,然后道:“听说那里东西不便宜,我这还有不少银两,怎么也够咱俩吃几顿的了。” 苏冬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千寻抬头看着她,“文夫人,怎么了?” “别喊我文夫人,感觉别扭,我姓苏,名冬青,比你年长几岁,若是你愿意,唤我一声姐姐。”苏冬青笑道:“千寻妹妹。” 林千寻也不是扭捏之人,当下便改口道:“青儿姐。” 俩人闲话半天,林千寻回家,因着上次被跟踪的事情,换觉福去铺子那边帮忙,之后倒是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天晚上,觉福从铺子回来,兴冲冲的跟苏冬青道:“师娘,来了个大生意……” 确实像那天来的那个秦老头所言,虽然铺子开在显眼的地方,但是鲜有人会到陌生的地方买不知名的墨锭,所以开张以来,零散的客人极少,没想到今天唯一的客人竟然一下要了三千块,定金就交了一百两。 听说这个消息,苏冬青没高兴,反倒皱起了眉头,一下子要这么多,肯定不是寻常买家,大概是看中了墨锭的好,准备转手卖了。 苏冬青所料不错,没过十天,京城的青墨斋突然名声大噪,青墨斋本来就是经营文房四宝的百年老字号,最近最出的一种墨锭,尤其适合作画,许多大儒用过都赞不绝口,众人争先抢购,三天就卖断货了。 苏冬青足不出户,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赶巧那天林千寻约她到听雨楼喝茶,因为去的晚了,林千寻只找了个大堂的位置,苏冬青到时,就听不少人议论这事。 “听说青墨斋新出的墨锭特别好,我去的晚了,已经卖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 “我也听说了,可惜也晚了一步,没买到,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我们书院鲁夫子用过之后,夸赞‘墨色鲜润而有神采’,他老人家那么说,大概错不了。” “寻常墨锭墨色淡黑却无光泽,听说新墨名为‘初莲’浓黑光亮,浓淡分明,跟从前的墨锭完全不同,变化实在太大了,简直就像是换了材料一般……” 听到这人说话,苏冬青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脸的好奇,很显然对没买到的新墨充满了好奇心。 只凭这些话语,苏冬青基本可以断定,那青墨斋所出的名为‘初莲’新墨便是她制作的油烟墨,这人说的没有错,油烟墨的材料本来就和松烟墨材料不同,所以两种墨才有会这么大的差异。 看到苏冬青,陆管事想要上前,但见她身边还有个陌生的面孔,便假装不熟悉上了楼。 现在离族故居已经有了眉目,但是事关重大,旁边又有七王爷虎视眈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上报给太子之后,一直在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林千寻吃的赞不绝口,结账的时候也很耿直的说了一句,“着实不便宜。” 小伙计听了这话默默的看了一眼苏冬青,苏冬青笑了笑,“以后姐姐请你吃。” 林千寻爽快点头,俩人相携离开。 上午就这么愉快的结束了,刚回到家,觉福风风火火跑到近前,“师娘,铺子有点事情,得劳您去一趟……” 路上,觉福说了详情,上次大手笔买墨锭的人来了,这次想要签订长期契约,具体如何他和伙计没法定夺,所以只能苏冬青出马。 到了铺子,外面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进到里面,就见两个人坐在柜台前,旁边站着两男一女,看样子像是家仆。 苏冬青所料不错,她一进来,坐着的年轻女子没动,她身边的中年男子起身,抱拳道:“苏掌柜的,鄙人姓俞,是俞府的管家,这位是我们大小姐,上次来访一次,可惜未能见面,这次劳烦你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还不知道对方具体来意,苏冬青客气回礼道:“俞管家俞小姐有礼,小店承蒙两位照顾,妾身不胜感激。” 俞管家连声道:“苏掌柜客气,客气了。” 苏冬青和这位俞管家你来我往的客气半天,旁边坐着的俞家小姐始终没起身,反而仰头撩起眼皮子,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苏冬青,这位俞小姐形貌不俗,只是一脸高傲,看上去难相处的很。 她不开口,苏冬青也不搭话,当做没这个人一般,对俞管家道:“听说两位这次来是有要事商量?” 俞管家满脸堆笑,“苏掌柜快人快语,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开门见山的说了,我们俞家也是做墨锭生意的……” “青墨斋便是我家经营的,苏掌柜应该听说过?”旁边坐着的俞家大小姐突然插嘴说道,俞管家见状,默默的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 苏冬青点点头。 俞家大小姐本来以为苏冬青听说她的来历,会夸赞一番,已经摆好了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没想到苏冬青一个字都没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囧状,当场便愣住了。 俞家大小姐身边的青衣侍女见状便开口提醒道:“苏掌柜可能不太清楚,青墨斋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笔墨尤其出名,青墨名冠天下,诚笔人尽皆知在,整个大周有一半的笔墨纸砚都是出自青墨斋。” 苏冬青点点头,又没有言语。 俞大小姐见状,面生愠色,起身道:“苏掌柜有些面生,还未请教祖籍何处?” 苏冬青如实回道:“梁州。” 俞大小姐看着苏冬青,像是示威一般,道:“没听说梁州有什么出名的墨锭,不知道苏掌柜制墨之术是家传还是师承?” 苏冬青丝毫不为她的话语所动,面容平静的道:“俞大小姐所问的,和我们要谈的事情有关系吗?” 第二百七十一章 试探 苏冬青一句反问,在场的人都怔住了,那个俞管家见状立刻打圆场道:“青墨斋诚心想和苏掌柜长期合作,所以想要多了解彼此,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苏掌柜见谅。” 俞掌柜满脸堆笑,苏冬青心里的火气对他是发不出来的,但也不想再看俞家大小姐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便道:“不知道俞管家想要谈什么?” 俞管家笑眯眯的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坐下慢慢详谈。” 这时伙计奉上热茶,俞管家和苏冬青分别落座,俞家大小姐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也坐了下来。 “说来惭愧,上次在贵铺买的那三千块墨锭,觉得不错,没经苏掌柜允许,不才便拿到青墨斋,本来只是想摆摆看,没想到老主顾用过都说不错……”说到这里,俞管家冲苏冬青抱了抱拳,一脸歉意。 苏冬青笑了笑,这管家嘴上说的真是好听,但落在她耳中只觉得虚的很,如果没提前打算好转卖她的墨锭,就敢一下买三千块? 转卖这种事情无可厚非,但令苏冬青感觉特别不舒服的是,对方还给自己的墨锭起了名字,初莲,呵呵……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俞管家,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铺子的墨。” 见苏冬青没有怪罪之意,俞管家继续道:“卖的不错,所以我们当家的想要加大货量,但又不知道苏掌柜这边情况如何,所以才派老朽登门拜访。” 不知道对方到底意欲何为,苏冬青便顺着道:“我们这里不过是个小作坊,承蒙贵斋抬爱,现在最多一个月能出五千块。” 俞管家闻言皱了皱眉,一脸忧虑道:“实不相瞒,青墨斋光京城就有十多个铺子,算上其他州县,几百个不在话下,一个月只五千块,对我们来说着实有些少了。” 苏冬青望着他,故意道:“实在是太遗憾了,那这事便作罢?” 俞管家忙伸手,“哎,这事急是急不来的,我们看好贵铺的墨锭,希望苏掌柜能尽快扩张,早日提高出墨量,苏掌柜有精湛的技术,我们青墨斋有分布广阔的人力物力,我们两厢合作,日后定有不凡成就。” 苏冬青笑着应道:“那今后还要仰仗青墨斋多多照顾了。” 俞管家连连点头,“既然苏掌柜愿意,那咱们再谈谈价格……” 按理说,这种量大的买卖,在价格上给便宜是理所应当的,尤其对方还是青墨斋这种老字号的,实力浑厚又有底蕴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同他们合作,苏冬青自然可以接受。 可是这位俞管家一反刚才相谈时爽快的风格,出其不意的喊出低的离奇的价格,然后观察苏冬青的反应,而且苏冬青一口拒绝,他也坚持不松口,这样反常的举动不由得引起苏冬青的注意。 “俞管家,一两的上等墨四十五文钱实在是不能接受,最低六十文。”苏冬青十分果断。 俞管家也不让步,“苏掌柜的见谅,俞某食君俸禄,自然要替当家的解忧。青墨斋做了几百年的墨,我们的青墨闻名于大周,对成本这块可以说了如指掌,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二十五文一块,并不算低。” 苏冬青回道:“既然俞管家同为制墨之人,便应该明白,制墨方子不用,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况且我们现在墨坊才刚开始,不像青墨坊那般经营稳定多年,成本自然就高。” 俞管家摇头,苏冬青但笑不语,两个人僵持了一刻钟左右,最后俞管家妥协,然后签订契书。 拿了三百两银子的定金,苏冬青却没有一丝开心,总感觉和青墨斋的交易有什么不妥。 外面,俞家马车离开,俞家大小姐气呼呼的撕着手绢,“那个姓苏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像个木头似的,从始至终拉着一张脸,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 俞管家一脸若有所思,劝道:“大小姐息怒,那个苏掌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今天我屡次试探,她都没有泄露什么,这人谨慎的很,我们恐怕还要多下一些功夫。” 俞家大小姐冷哼一声道:“我早就说了,对付这样的人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不是早就找人查过了,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路子,真不知道你们小心个什么劲儿。” “大小姐,话虽然这么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上次秦记的人来过,没讨到便宜,可见这位苏掌柜就不是等闲之辈,不能大意。”俞管家皱着眉头说道。 俞家大小姐嗤笑一声,“秦记那些人有什么能耐,一群废物!” 俞管家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既然签订了契书,苏冬青便让墨坊那边加紧赶工,本来一切正常,快交货的时候,墨坊不知道怎么突然起火,幸亏发现的早,要不别说墨锭保不住,人都有可能葬身火海。 火是从取烟房开始的,取烟房有上千盏油灯,确实容易引起火灾,本来苏冬青也以为是个意外,可是却在院子一个角落发现烧了半截的火折子。 见了这个火折子,几个伙计都摇头,不是他们遗落的,这便引起了苏冬青的猜疑。 因为这事,苏冬青便让人提前把那五千块墨锭运到铺子里。 文天佑这天下朝早,回来见苏冬青盯着桌上的火折子深思,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道:“青儿,这是从何得来?” 苏冬青便把火灾的事情说了,文天佑蹙眉道:“这个火折子和寻常的不同,是有夹层的,有些下三滥,喜欢在夹层里放迷药,火折子着了,迷药跟着烟散出去,能混不知鬼不觉的把人迷晕。” 听到这话,苏冬青便知道,那场火不是个巧合。 “青儿,你且安心制墨,我着人看着城郊那边。”文天佑如是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苏冬青心中大定。 五千墨锭按照契约交与青墨斋,可是交货过了半个多月,青墨斋那边依旧没有把墨锭摆出来,外面一直有人抱怨买不到青墨斋的“初莲”,每次青墨斋的人都推说新墨制做费时费力,还请大家耐心等待。 第二百七十二章 意外的发现 交货后不久,文天佑拿回来一封信,信封一片空白,苏冬青心中纳闷,文天佑开口道:“这是我让听雨楼查的,关于青墨斋和京城其他几家卖墨锭商铺的底细。” 苏冬青接过来,打开信封,里面叠了四份纸,随意捡了一份看,最上面写着“秦记”两个字,下面则记载着秦记的起源、发家史,以及现在简单的经营状况,虽然只有寥寥不过百字,简单易懂,让苏冬青清楚的了解到秦记的概况和规模。 秦记源于扬州,制墨技术竟然出自秦家先祖的一位状元郎之手,那位状元郎文采斐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流传至今诗词就有几十首之多,因为秦状元才气国人,秦记的墨锭的名声也跟着起来,直至今日,在江南一带和京城依旧小有名气。 第二份是“宋记”,也是京城四大文房四宝商铺之一,祖上曾是造纸师,后来历经千辛万苦,制作了琼纸,名扬天下,勤勤恳恳,从一开始的小作坊,慢慢做大,在京城有了立足之地。 第三份是梅花书斋,以笔毫闻名,虽然笔墨纸砚全都经营,但笔和砚台的生意占了九成,纸和墨相形见绌。 第四份便是青墨斋,相比其他几家,青墨斋最为悠久,确实如俞管家所言,有百年历史。制墨之术语焉不详,只知道俞家在战乱之时带着方子到江南避难,然后仗着高超的制墨技术发家,祖上曾经在动乱之时花了几十万银子捐了三个官,后来安定下来,俞家分成了两族人…… 关于青墨斋的信息足足有七八张纸,很多信息后面都标注了“存疑”两个字,这代表着有待查证,看完苏冬青只觉得青墨斋可能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见苏冬青看完,文天佑道:“时间仓促,听雨楼只能整理出这些,青儿你先按兵不动,待探到对方底细,再定夺也不晚。” 苏冬青点头,那个火折子的出处查不到,为今之计,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天气渐冷,文天佑找人又搜集了几箱子旧书,旧书到手第一步便是先清洁整理,花园的空地上摆的满满的,一遍晾晒去灰尘,一边处理一些污损的。 有了之前的经验,苏冬青这次可利索多了,正整理着,方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蹲在地上看那些书,半晌叹道:“文将军真是有心,这些残文孤本都能找的到。” 苏冬青笑了笑,“待我处理好,夫子有想要看的,只消知会一声便好。” 方夫子点头,“不才先谢过文夫人。” 刚给三个孩子布置了功课,方夫子暂时没事,他也是爱书之人,忍不住帮苏冬青整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觉福又拎过来一个箱子,苏冬青连忙上前,觉福连声道:“师娘,您且躲远些,这个可不轻。” 看着觉福拎着轻松,可是箱子一放下,却发出一声闷响,果然重的很。 放下箱子,觉福摸摸光秃秃的脑袋,道了声佛号,“这箱子里都是些草纸,不知道是拿错了还是怎么的,贫僧不敢乱放,师娘看过再定夺。” 草纸?! 苏冬青掀开箱子,果然看到一堆粗糙发黄的纸张,纸的质量明显不好,黑色的墨迹都透了过来,这些草纸不知道是放在哪里的,潮了,一股子霉味直冲鼻子。 苏冬青随意拿出一张纸,捏着一边打开,屏住呼吸看过去,纸上的字乱七八糟的,不像是写了什么东西,倒像是狂草。 苏冬青对书法没有研究,正在努力辨认纸上的字,就听旁边方夫子惊呼一声,“楚翼的真迹?!” 他说的太快,苏冬青没听清,转头看向方夫子。 方夫子上前快走两步,两眼死死的盯着那张散发着霉气的草纸,上上下下的看个不停,眼冒精光,自言自语的道:“真的是楚翼的字,听说他落入大牢之后,书画全都毁了,没想到还有他的真迹流传于世。” 听他这么说,苏冬青再仔细看那纸上的字迹,凌乱夸张,没欣赏出什么美来。 方夫子却是看着那张草纸高声赞叹,“奔放流畅,浑然天成,这开合,这浓淡,果然是楚翼的狂草……” 听他这么说,苏冬青和觉福俩人把箱子里其他草纸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这种像是酒后练字一般的字迹。 外行看不出门道,方夫子却像是如获至宝,看的津津有味,时而沉吟,时而抚掌称妙,一副如痴如狂的模样。 欣赏不了,苏冬青也不强求,便将那些发潮的草纸摊到地上晾晒,然后再将旁边的书里插入防虫蛀的书签。 看了许久,方夫子才将将目光从那草纸上移开,“文夫人,不才刚才失态了,不过这些确实是难得的至宝,请务必仔细收藏啊。” 苏冬青点点头,问道:“楚翼是何人?” 听到她发问,方夫子一脸怅然,“楚翼是大周有名的书法大家,他的一个字千金难求,只可惜命运不济,被人陷害入狱,含冤而死,他的那些大作也都销毁……” 说到这里,方夫子长叹一口气,面上的神情有同情也有可惜更有不知名的悲伤。 没想到找书误打误撞还有这等奇遇,看了一眼在风中瑟瑟抖动的草纸,苏冬青决定还是找专门的人装裱一下,草纸质量本来就不怎么好,处理不妥当毁了这些字,可是一大遗憾。 听说苏冬青要找人装裱,方夫子突然开口道:“文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夫,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方夫子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和一个白胡子老头一同来了,给苏冬青介绍道:“文夫人,这是我师兄柳文科,他平酷爱书法,也善修复字画,颇尊崇楚翼,狂草交到他手上,还请文夫人放心。” 方夫子的师兄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和平时喝茶见到的老人相差无几,眼角带笑,见之亲切,苏冬青微微福礼,“装裱一事要需劳烦柳先生。” 老头笑着虚扶,“不敢当,不敢当,还要感谢文夫人让我有幸再瞻仰一下楚大家的真迹。” 第二百七十三章 方夫子往事 来者即是客人,苏冬青将人引至书房,看到书桌上摆着的草纸,柳文科便移不开眼睛了,苏冬青本来想先上些茶点的,方夫子道:“文夫人莫客气,且让我师兄早些把这些处理好,否则依他的性子定然茶不思饭不想。” 苏冬青点头,“那就麻烦柳先生了。” 柳文科一个箭步便到了书桌旁,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草纸,而后不住点头,“疾如游蛇入草,若藤萝之繁茂……不错,不错,果然是楚翼的真迹。” 方夫子眉飞色舞的道:“定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柳文科拍了拍方夫子的肩膀,“师弟,师兄这次能了却心愿,可真是沾你的光了。” 方夫子不无得意的道:“这次也是机缘巧合,真要说起来,还得谢谢文将军。” 听到这话,柳文科顿了片刻,“是啊。” 见他们师兄弟二人对着草纸如痴如狂,苏冬青把差点放在旁边便悄然离开了,到了大厅,正好赶上简思安回来。 “夫人,将军在书房?”听到书房有动静,简思安开口问道。 苏冬青摇头,“夫君还没回来,里面是方夫子和他师兄,昨天搬来的箱子里有大家的真迹,柳先生过来帮忙装裱……” 简思安闻言一脸若有所思,苏冬青见他神色有异,追问道:“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简思安回道:“那位柳先生在杨府教书,倒是没想到会有空闲来这里。” 杨府?苏冬青反应了一下,她知道的杨府就只有杨大将军府上,那样人家的教书先生定然也不凡,没想到方夫子的师兄这般深藏不露。 简思安又道:“方夫子和他那位师兄是元平十一年的榜眼和探花,他们无意于仕途,双双入国子监,后来两位先生的师傅因为被小人诬陷被贬谪,他们受了牵连,亏得太子和杨大将军力保,他们洗脱罪名,但是也心灰意冷,辞官离开国子监……” 没想到那位貌不惊人的方夫子竟然还是曾经的三元之一,苏冬青大为惊叹,曾经的榜眼沦为现在的教书先生,苏冬青又觉得惋惜,忍不住道:“不知道方夫子的师傅犯了什么错?” 简思安回道:“罪名是私通帝国。” 苏冬青吓了一跳,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简思安接着又道:“其实方夫子的师傅不过是写了本书,并无不轨之意,只是那时大周和东北方向的部落小国摩擦不断,时有战事,方夫子的师傅那个时候跟随商人游历小国,还写下了游记,被小人知晓,便报官,闹到皇上跟前,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被治罪。” 苏冬青愣了一下,猛然想起那次,方夫子告诫她,那本《中山杂闻》最好烧掉,难道那本就是多年前引起祸端的书吗? 见苏冬青发呆,还以为她被吓到了,简思安赶紧又道:“那时边关紧急,难免人心惶惶,现在早就和东北边境的各方势力修好,那本书也被查实并无蛊惑之实……” 简思安离开之后,苏冬青在原地站了许久。 早就知道官场黑暗,第一次为三个孩子的未来担忧,方夫子的师傅能培养出一个榜眼一个探花,自然学问超凡。即便这样的人才,依旧会被人陷害,三个孩子若是科考高中走了仕途,一步错粉身碎骨,他们真的知道未来面临着什么吗? 因为这事,苏冬青一天都有些失神,觉福察觉到,问道:“阿弥陀佛,师娘可是有心事?” 苏冬青便说了自己的担忧,觉福又道了声佛号,“师娘,人命有定数也有变数,身处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切顺应他们的心意,该来的躲不掉,要走的也留不住。” 苏冬青叹了口气,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关心则乱,谁又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呢。 装裱的过程极其缓慢,大约需要好几个月,柳文科隔一天来一次,时间可能会更久,苏冬青对此一窍不通,便全权交给他们师兄弟俩人。 深秋,满地落叶,文玉全风尘仆仆到了京城,还带了三封书信。 一封是文玉湘写的,说了家里的近况,一封来自苏家,苏冬桥写了染布的经营状况,还有苏家人的殷切叮嘱,最后则是林语蓉写的,主要是跟苏冬青商量冬季花布的事情。 文玉全歇了几日,便让简思安带去做事,苏冬青则开始一封一封的回。花了半天的时间,写了三封回信,本来想让觉福帮忙找人带回去,想了想,又写了一张纸,塞到给文玉湘和文玉宏的信封之中。 晚上,文天佑未像往常时间回来,等待的时候,宫里来人送信,文天佑跟太子去打猎,这几日回不来,且末担心。 送信的人是太子贴身太监刘喜,苏冬青自然深信不疑,本来想要留下喝杯茶,刘喜笑嘻嘻的道:“天也晚了,咱家得赶紧回宫,哪日有闲再过来讨杯热茶喝。” 苏冬青知道他忙,也不敢再留,便起身相送。 刘喜一边客气一边往外走,脚刚迈出客厅门槛,一个不察,被从外面跑进来的文玉安撞了一下,哎呦了一声。 好再文玉安人小,跑的也不快,一头栽到刘喜怀里,赶紧站直了身体,小脸通红的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乱跑的……” “没事?”苏冬青急忙问道,见小孩吓的不轻,苏冬青将他拉过来,上下看了一眼,然后向刘喜赔不是。 刘喜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一个小孩子而已,咱家身板还没有那么差,哈哈哈……” 笑着笑着,刘喜眼睛就直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文玉安。 文玉安被看的不自在,把脸转向苏冬青,抱着苏冬青的腰,闷声道:“六婶,玉轩哥发烧了,怎么喊都喊不醒,你快去看看。” 一听这个,苏冬青顾不得其他,跟刘喜说了一声“失陪”,便拉着文玉安向偏房那边快步而去。 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刘喜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口中喃喃道:“像,太像了……” 觉福道了声佛号,伸手道:“刘公公,贫道送你。”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秋收 梁州这边到处都在忙着秋收,今年下雨不怎么多,再加上去年冬天大冻,粮食比往年少了几分,因为这个,刚平稳的粮价又波动起来。 打谷村这边,染布雇佣了许多村里的妇女,因为工钱不菲,许多在这里绣花的女人比种地一年收成还多,所以大多数人都承情。庄稼一熟,都没用文玉湘和文玉宏姐弟俩说话,很多人家自发出一个或者两个人帮忙收割。 其中帮忙的人里面就有文天庆,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好吃懒做的,见他出现在这里,十分意外,有人半开玩笑的道:“哟,老二,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咋的,你自家庄稼都懒得伸手,怎么跑这里了,是不是睡迷糊了。” 文天庆脸皮厚,被这般取笑也不恼,“我三弟两口子没的早,我这个当二伯的自然得帮衬着侄子侄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文家那点事情,自然不信他这番说辞,撇嘴道:“可得了,你们从前是怎么对人家孩子的,村里谁都看在眼里,现在无事献殷勤,不定是琢磨什么主意呢。” 被这么当面戳穿,文天庆讪讪的笑着,嘟囔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有个辈分比较大的婶子平素就非常敢说,听见他们对话,忍不住开口道:“还能是什么原因,瞧见人家过好日子,反过来做小服低,不就是想要讨些好处嘛。有些人就是缺心眼,但凡当初不把事情做那么绝,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旁人大概也猜到文天庆这点小心思,只是没有点破,现在被人说出来,更是心知肚明,文天庆假装不知道众人的目光,闷着头干活。 别人干完活就走了,文天庆不,故意磨磨蹭蹭,快天黑了,文玉湘听着信儿上山,地里庄稼都割好了,再看到文天庆,到底不能假装看不到,客气道:“二伯,麻烦你了。” 得了好脸,文天庆死皮赖脸的凑上来,“没事,咱们是一家人嘛,我这个当伯伯的,自然得照顾你们姐弟。” 知道他是个懒坯子,文玉湘便问割地的都有谁,文天庆眼珠转了转,“还能有谁,别人哪会无缘无故干活……” 文玉湘知道他想要独揽功劳,便开口道:“原本以为有不少人帮忙,我着人准备酒菜,既然都是二伯一个人做的,那便算了。” “别啊……”文天庆赶紧招手,“其实也有人帮了忙……” 为了方便送布,苏冬桥买了车马,来回县城特别方便,得信儿的时候文玉湘就让人去买酒菜,等把半天帮忙收地的人找齐,饭菜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头一次正儿八本的进文家老宅,文天庆到处看,瞧见高高架子上晾晒的诸多布匹,啧啧个不停。 东西院子打通,地方足够大,屋子里容不下,便在院子里摆桌子,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天天要分配扎花的活计,看的多经历的也广,文玉湘现在比从前可是大方得体多了,酒菜掂量的极好,厨房那头春儿带着几个妇人忙活,外头人坐到桌子上,文玉宏挨个倒酒,热腾腾的饭菜也一道接着一道上了桌。 帮忙的人不好意思接酒,连连推让,“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过是搭把手,这么客气干啥。” 文玉宏开口道:“承蒙各位叔伯这么照顾,吃一杯水酒也是理所应当的。” 在座的各位看文玉宏现在这么能干,再想想家里那些不省心的捣蛋玩意,不禁感叹,若是文家老三夫妇泉下有知,见到孩子现在这般,也该瞑目了。 苏冬青和文家姐弟相处的很亲,他们请相亲吃饭,苏冬桥也留下来,倒好酒便挨个去敬,文天庆正在埋头吃菜呢,见苏冬桥敬酒,赶紧也起身,“湘儿她舅,你是客人,坐好,我替孩子来敬酒。” 苏冬桥本来就不待见文家那哥俩,见他一嘴油光说的这话,心里更是不舒服,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便道:“湘儿她二伯,你下了一天地,先坐着歇歇,等我敬完一轮,你再来也不迟。” 文天庆本来就是想在众人面前摆摆长辈的架子,本来就馋,闻着香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勾起来了,听苏冬桥这么说,犹豫了一下,又坐下了。 也不怪他没有骨气,天天在家里吃粥咸菜,猛地见到一桌子好酒菜,又有鸡又有鱼,口水不住的往下咽,自然忍不住。 等苏冬桥敬完一圈,文天庆肚子吃的饱饱的,没地方装酒,敬酒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座的打谷村人看在眼中,不住的摇头,文天庆这般做为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文家有两个有出息的孩子,但凡这两个做哥哥的稍微拿的出手,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吃完饭,苏冬桥和郭氏帮着收拾善后,文天庆打着酒嗝站起来,拍着文玉宏的肩膀,醉醺醺的道:“宏小子,别看这么多人围着你们打转就得意,他们、他们都是看你们有钱,嗝……真要是有事,还得自家人……” 文玉宏正忙着,被喷了一脸酒气,不耐烦的推开文天庆,“二伯,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文天庆胡乱摆手,“我、我没醉,我没醉,谁说我醉了,我清醒的很呢……” 两桌子几十个人,就文天庆一个人喝多了,旁边的人直摇头,心里暗叹他没深没浅。 若是平时,文玉宏才懒得管他,不过今天文天庆确实帮了忙,也不好当众不管他,不想文天庆再在人前丢人,文玉宏扶着他便往外走。 人多,也就两天的光景,就把几十亩地给弄的干干净净。 周家原本打算过来帮忙收割的,没想到晚了一步,只好留下帮着打场。 文家老宅这边忙的热火朝天,后院却冷清到了极点,老二一家听文天立的话,有机会就往老宅跑献殷勤,因为天天盯着那头,蒋氏跟老大一家的摩擦也少了许多。 老大家呢,因为文玉义抛弃妻子又惹了官司,十里八乡的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他淹死,自知丢人,文玉义天天躺在家里不见任何人,老大家每天都安安静静的,偶尔只听到文家业咳嗽声音。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农忙 上元村那边,知道每年秋收忙,苏家早早的找好人,车拉着去柳山县北面收庄稼。 四百亩地连成一片,平坦坦,一望无际,风一吹过,沉甸甸的谷穗荡漾开来,像是一片粮食的海洋,干活的人只看着就觉得眼晕,不自觉的把手罩在眼睛上面。 人到了地方,苏冬林和苏冬海兄弟先安置到果园,让众人休息,然后洗了瓜果梨桃,让大家解渴。 兄弟俩在这快地操劳了快一年,早就把果园收拾的整整齐齐,又在原来的小房子旁边盖了三个土房,不管是种地还是收割,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因为照顾的用心,果园今天也是大丰收,大大的果子压弯了枝条,人站在地上,伸手就能摘下来,红艳艳的,清香扑鼻,众人纷纷称赞,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苏新平不放心,也跟着一起来,看着硕果累累,“果子不禁放,得赶紧摘了卖了。” 苏冬林跟着点头,道:“前阵子我和老二去县城,跟人谈好了价钱,这两天就把果子摘下来送过去。” “那就好,好好的果子可别瞎了。”苏新平说道。 歇了半天,下午开始干活,秋老虎厉害的很,苏新平带上草帽跟着大家一起割地,苏冬林劝了两句,老头根本不听,“我本来就是个庄稼汉,看着这么多粮食不入仓,我老汉心里可不踏实。” 拗不过,哥俩只能跟在老爹后面在地里干活。 在这里干活都是老庄稼把式了,只打眼一过,就知道这里的地一亩能产多少,歇息的时候忍不住跟苏新平道:“这地伺候的不错,估摸着一亩地怎么也得得三百多斤,这么一大片地,粮食可老多喽。” 但凡是个庄稼人,听到自家粮食丰收就没有一个不高兴的,苏新平也是,虽然板着脸,眼睛里却透着亮,嘴上谦虚道:“地好,又不缺水,比寻常田确实多产些。” 另外一个眯着眼睛看着剩下的庄稼,一脸羡慕的道:“一辈子有这么多地,天灾人祸什么的根本不怕,就算是死也该瞑目了,老苏头,你可是沾你闺女光了。” 还没等苏新平说话,旁边一个老头插嘴道:“这些地算什么,人家闺女是将军夫人,荣华富贵都享不尽呢。” 提到小女儿,苏新平面上柔和几分,“荣华富贵倒是其次,只要孩子过的好我也就安心了。” 众人纷纷点头,歇了一会儿,又分喝了几桶汤,然后操起镰刀,继续埋头开始干。 地里的人顶着大太阳干活,郑氏领着两个儿媳妇还有苏冬梦在果园里煮饭摘菜,因为人太多,到饭点再做肯定来不及,只能提前准备好。 果园里面露天砌了两个大锅,小孩烧火,大人劈柴、摘菜、洗菜、切菜、切肉,忙的汗流浃背,丝毫不比下地轻快多少。 天刚一黑,郑氏就扯着嗓门喊,“该吃饭喽!” 干活的人听到喊声,没有立刻起身,加快手里的动作,一股气把面前这根垄割到头,然后再帮左右的人也割完,这才敲打身上的灰尘直起身来。 众人陆陆续续往回走,苏冬梦把水盆放在外面,回来的人洗手洗脸,然后进到果园,一人一碗去暑气的汤,微凉又有点甜,一口气喝完,浑身汗毛都好像一个个的张开,不由得舒服的叹了口气。 等所有人都回来,菜就开始上了,因为在外头,吃的没有家里那么讲究,都是大盆大盘的,炖排骨、卤鸡、炸鱼、拌豆腐、炒鸡蛋,每个菜的量都分外多,味道也不错。 大家闷头吃的极香,锅里的水开了,郑氏把里面的鸡蛋捞出来,每个人分了三个,有人嚷嚷着吃不下了,郑氏就笑着道:“吃不下也拿着,晚上要是饿了填填肚子,干力气活消耗体力,容易饿。” 听到这话,有不少人摸了摸还烫手的鸡蛋,没吃,最后放在了口袋里。 不用明说,这些人都准备拿回家给孩子吃,他们这一顿油水是足足的了,老婆孩子还在家呢。 吃完饭,有不放心家里的,苏冬林便驾车把他们送回去,明早再接过来,没办法,家里事情也不少。 晚上留下来的,都是家里男丁好几个的,吃完饭,也没闲着,帮着摘果子,一筐筐的果子放在墙根,很快就摆了好长一溜。 有不小心磕破的,这种果子留不住,每个人随便吃,可这东西又不是饭,多吃两个就倒牙了,还剩下不少。 扔了可惜,郑氏和苏冬梦就把坏了的果子清洗干净,然后放在缸里腌起来,“等到冬天春天没的吃的时候,这些就是稀罕物了,到时候也差不多腌好了,我让老大老二给你们送去尝尝。” 众人纷纷道好。 其实农家里这个时候是不缺果子吃的,虽然乡野之间的野果树味道不好,骗骗嘴也是好的,不过很少有人会摘果子来腌,因为腌制需要糖和盐,这两样东西都不便宜,一般过日子人家不这么做。 郑氏愿意这么做,也没有人说啥,人家儿子女儿挣大钱,有身份有地位有银子,腌点果子还叫个事儿? 四百亩地,看着好大一片,干起活来也着实不少,一行二十多个人,一天差不多割60亩地,一天下来,空了不少地,看着甚是壮观。 第二天,苏冬林一大早拉人过来,车上多了两个小孩,瘦瘦小小的。 上元村的人对这俩孩子并不陌生,村北老任家的,这户人家不是本地户,才来了十多年,人丁凋零,老的死的早,年轻的也得病没熬多久,撒手人寰,就剩下一对孤儿姐弟。 孩子太小,做不了事,到处讨饭吃,不知道吃了多少家的饭才长大,不管谁提起这俩孩子,都忍不住唏嘘他们命苦。 没等苏新平问,苏冬林便开口道:“爹,这俩孩子想要过来捡稻穗,不要工钱,给口吃的就行了……” 后面的话苏冬林没说,大家伙也知道,这俩孩子身世可怜,张一回嘴,能帮也就帮了。 苏新平点点头,给俩孩子一人找了个筐,让他们用这个盛稻穗。 俩孩子接过筐,看到里面白溜溜的鸡蛋和馒头,眼睛一下就湿了,哑着嗓子道:“谢谢爷爷。” 第二百七十六章 打稻谷 因为风吹或者人碰,难免会掉稻穗,稻穗掉到地上若是不捡起来就会被鸟吃,或者经雨水之后发芽。 一般地少的人家,大人收割孩子会在地里捡掉落的穗子,毕竟一年劳作最后才得到的庄稼,十分不易。 任家姐弟俩在收割好的田地里弯腰捡,干活的人偶尔擦汗看过去一眼,瞧见那俩单薄瘦弱的身影,都忍不住惋惜的摇了摇头,这俩孩子身世实在太可怜了。 这四百亩地虽然遭受赖草的困扰,苏冬海和苏冬林兄弟俩仔细照顾一年,的确是场大丰收,任家俩孩子在地里不到半个时辰,便各自捡了一大筐稻穗。 俩孩子吃力的抱着草筐往回走,苏新平看到了,快步过来,一手一个把两个草筐拎在手里,俩小孩愣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苏新平身后。 苏新平把两筐稻穗拎到果园,不用他说,郑氏便拿来一个麻袋,两筐稻穗扔进去,麻袋下面鼓起了一块。 俩孩子想要拿筐,见她们脸晒的通红,郑氏笑眯眯的递过来两个大桃子,“先吃了,解解渴。” 弟弟小谷看着那桃子明显咽了口口水,但是却不敢接,偷偷的看姐姐。 郑氏明了,对着姐姐道:“大花,拿着,吃完歇一会儿,等会更有力气。” 姐姐大花接过来,低声道谢,弟弟这才敢收下。 看到俩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着桃子,郑氏眼睛有些湿润,她小时候连年灾荒,吃喝不继,易子而食,那段时间简直像是噩梦一样,还好挨过来了,现在日子比做梦里的还好…… 吃完桃子,俩孩子马不停蹄的继续拎着筐继续捡,一直到中午,俩孩子愣是捡了大半麻袋的稻穗,去皮打完,起码得二三十多斤稻米,确实不少。 中午吃饭,俩孩子不敢往前凑,郑氏也没勉强,让俩孩子跟着她和几个媳妇在屋后阴凉地方吃,菜和前面桌上一样,另外给俩孩子整了一大碗鸡蛋羹。 小男孩吃着吃着眼泪嗒嗒掉下来了,郑氏笑道:“哎哟,这么好吃的嘛,那晚上奶奶再给你俩做这个。” 小丫头连忙摆手,“奶奶,别麻烦了……” 吃完饭,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先歇息一个时辰,俩孩子偷偷拿筐想要下地,被苏新平发现,又给赶回果园,勒令他们去阴凉地方眯一觉。 苏新平一瞪眼面相很凶,小丫头领着弟弟到了果树林里面,树下都铺着薄褥子,找了个角落小心翼翼的躺下来。 小男孩一脸满足的舔着嘴角,小声道:“姐姐,吃的好饱啊,真好吃……” 小丫头没说话,拍着弟弟的肩膀,没多久,俩孩子便相依睡着了。 下午继续干活,等到晚上,已经割好了一百多亩地,苏冬林找了好几辆车把地里的庄稼往回拉,苏冬海则在家里场院那头开始晾晒,然后打稻谷。 上元村的场院都是在村子北头的小山坡上,因为那里有风,可以扬场,一家一块,有大有小。因为苏家地多,旁边三家特意把自家场院让出来,地方宽敞,打稻谷确实方便许多。 俩孩子一天捡了一麻袋多的稻穗,苏新平把麻袋放在墙根处,绑好,然后对她们道:“不管你们在这里捡多少,最后这些都给你们,到时候一起装车拉回去,打好稻米给你们送过去” 小丫头连忙摇头,细声细气的道:“爷爷,我们不能要,有吃的就好了。” 苏新平瞪眼道:“我说咋样就咋样。” 小丫头不说话了,眼睛里泛着泪花,郑氏过来道:“小点声,你看把孩子吓的,大花,就听你爷爷的。” 也是老天爷赏脸,秋收的这几天没下雨,一众人紧赶慢赶,终于用了七天时间把所有稻谷给收了。 干完活,拿着工钱,这些人不敢耽搁,又赶紧回村里,家里的庄稼也该收了。 一个个回到家,家里的媳妇笑着把工钱拢到手,瞟了一眼自家男人,打趣道:“真不知道你们是秋收还是打秋风去了,吃的油光满面的,不用这些日子吃食也挺好的。” 汉子摸着头傻笑,女人啐了一口,然后道:“赶紧去干活,干完家里去老苏家帮把手。” 俩孩子跟着车回到上元村,看着八个麻袋被背下车,小丫头想要走,苏新平开口道:“大花,别着急,场院这头活多,你要是没急事,留下来再帮几天忙。” 小丫头咬了咬嘴唇,见自己弟弟一脸欣喜,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 场院的人不少,根本不缺人手,都知道苏家在照顾姐俩,所以俩孩子只做些跑腿的活计,不累,但是也没闲着。 早在年中,苏家就建了好几个粮仓,秋收之后,稻谷便源源不断的从场院往粮仓里拉,黄橙橙的稻米填满了粮仓,每个汗流浃背的人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打场的时候就揪心,一场秋雨打湿粮食,若是晾晒不好,潮湿的稻米装到粮仓,一旦发霉发潮,那损失可就大了。为了减少损失,日夜不停的打场,直到所有粮食都入了仓,所有人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秋天天气变幻莫测,温度越来越低,早和晚呼气能都看到白雾,晚上下了场小雨,早上起来穿单衣都要打颤。 打完场的那天晚上,任家姐弟俩跟苏冬梦说了一声,便回家了。 第三天,苏新平和苏冬林俩人,扛着两个大袋子来到任家,一看那烂了两个洞的房子就皱起了眉头。 把稻米放下,苏冬林借梯子爬到房顶,苏新平把一个包袱递给小丫头,“粮食给你俩送过来了,在场院帮了好多天,你们是孩子也不能白指使,这里是工钱。” 包袱里是几件棉衣,是家里孩子穿过的,还有两包点心、一块腊肉和一串铜板。 两袋粮食一看就有好几百斤,远远超过他们捡到的稻穗,再看这包裹里的东西,小丫头使劲摇头,语无伦次的道:“爷爷,这些我们不能要,太多了,我们没做什么……” “拿着,给我们家干活当然我说的算。”苏新平道:“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好办,你四姑那里有些绣活,要是冬天没事,你姐俩就过去帮她做些事情。” 小丫头拗不过,只得眼泪汪汪的收下,她弟弟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看着那棉衣高兴的不得了,“姐姐,有穿的了,我们冬天不用挨冻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隐患 稻谷入仓,苏冬林和苏冬海就寻人写了信送往京城,把丰收的喜讯送给苏冬青。 那厢,苏冬青再次接到听雨楼送来的信件,里面记载的是他们对青墨斋的调查,令人吃惊的是,青墨斋在京城立足之初势头就很足,后来用各种手段兼并许多制墨之家,后来居上,很快便包揽了京城一半的文房四宝市场。 看完信件,苏冬青便把纸给烧了。 每个月交货时,青墨斋都在催促下一个月需要更多的墨锭,但是买了那么多墨回去,也没见他们拿出来卖,不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苏冬青始终没有松口,坚持每个月就交五千块。 这一天又到了交货的日子,苏冬青早早的到了铺子,验过墨锭,交货收下剩余货款。 俞管家再次提起增加交货量,苏冬青想了想,“别的好说,墨锭晾晒需要的时间太久,俞管家你应该理解,这个东西急不来,要不这样,我们尽量赶赶工,下个月增加两千块墨锭,怎么样?” 俞管家点头应下,当即让人便重拟契书,盖了青墨斋的印章,然后递给苏冬青 拿了契书,苏冬青看了一眼,看到违约赔偿处写了十万两银子,顿了片刻,“俞管家,这里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苏掌柜?”俞管家一脸疑惑,拿过契书一看,一拍刚才起笔那人的脑袋,“怎么回事,这都能写错,也太不小心了!” 那账房捂着脑袋,一个劲的认错,苏冬青摆手,“算了,俞管家,算了。” 俞管家解释道:“写错了,对不住,苏掌柜,前两天和老主顾签了契书,他大概是一下写顺手了,这就重新换一张,我亲自写。” 苏冬青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俞管家一脸歉意,“一千两,一千两,对不住写错了,还好苏掌柜仔细,不过苏掌柜放心,我们青墨斋百年老店,声誉显赫,不会给自己的招牌抹黑的。” 苏冬青扯了扯嘴角,“我自然是相信俞管家的,不过我得先知会一声,因为原料少了几种,制墨得暂停一阵子,下下个月不能供应墨锭,还请俞管家将契书上的日期稍微改动一下。” 听到这话,俞管家面容一滞,旋即开口道:“这可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苏掌柜不介意,不妨告知少了什么材料,我青墨斋虽然不敢说人脉多广,但只要喊的出名字的东西,总有办法弄的到,不知道苏掌柜意下如何?” 苏冬青先行礼道谢,然后道:“多谢俞管家的好意,我已经托人去寻,就不麻烦贵斋了。” 俞管家一副为难的样子,搓着手道:“是不是刚才的事情让苏掌柜心里顾忌了,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我马上就让他卷铺盖卷走人。” 苏冬青摇头,“我这边着实有些困难,还请俞管家见谅。” 见她说的斩钉截铁,俞管家也知道多说无益,当着苏冬青的面重新起草一份契书,苏冬青再三查看无误后,然后按了手印。 等青墨斋的人离开,苏冬青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刚才的笔误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俞管家心里清楚,而她只知道青墨斋并非善类,下个月交最后一笔货,从今以后就不会再同他们有往来。 回到俞家,进得内堂,俞管家回身便一个耳光,那账房被打的摔倒一旁,口鼻流血,跪地求饶,“小人不是故意的,管家大人饶命,小人去之前将纸准备的好好的,谁知道、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内堂红木太师椅上坐着个中年人,那人正在喝茶,瞧见这般,放下杯盏,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俞管家道了声“老爷”,便把契书一事说了,怒不可遏的骂道:“这个狗奴才险些坏了老爷的大事,打死也不足为惜!” 那账房连连求饶,一脸眼泪和鼻涕,“小人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人确实写了一千两,谁、谁、谁知道会突然变了……” 俞管家还要动手,中年人伸手拦住,“这种纸来自西域,存了多年,难免会有损伤,左右也没酿成什么大错,切勿声张。” 俞管家皱眉,“可是那姓苏的女人却突然变卦,下下个月便不再供货,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中年人喝了口茶,悠然自得的道:“鱼都入网了,还能跑的掉?” 俞管家躬了躬身,不再说话。 方夫子和他师兄将草纸装裱好,柳先生偶尔造访,也会给三个孩子上一堂课,苏冬青对此表示欢迎,有两位这般有才学的师傅,寻常请还请不来呢。 柳文科发现府里的墨锭不寻常,很是新奇,苏冬青便送了两盒给他,都是上等墨,柳文科也没有白拿,送给三个孩子一人一支笔。 天气渐冷,家里上下都换成了薄棉衣,这一日是个大晴天,林千寻上门,苏冬青把家里安顿好,同她一起出去了。 俩人先是闲逛了小半天,然后去听雨楼吃了饭,见苏冬青结账没用银子,林千寻大为惊奇,当即便追问。 苏冬青将缘由说了,林千寻便抚掌一笑,“还有这等事情,可真是奇妙。” 苏冬青心道更奇妙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只可惜离族的事情要保密,她不能说与林千寻听。 林千寻说带苏冬青去个好地方,苏冬青也没有问,跟着她一路向南,路上问起湘妃生辰宴一事,过了这么久,林千寻记忆犹新,“进了那道宫门,身上就好像绑上了枷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种感觉实在是……” 想了半天没有一个合适的词汇,林千寻叹气道:“本来以为参加完宴席就完了,结果回来之后也不得安生,那个陈元元隔三差五便来找我,请我出去喝茶赏景。我不喜这些事情,推了几次,她好像没察觉一般,依旧上门,想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恐失面子,我去了几次,实在是没意思。” 苏冬青点头,“这种事情确实头疼。” 林千寻拉着苏冬青进了一家成衣店,买了两身男人的衣服,和苏冬青一起换了装,然后大摇大摆的上了街。 “还是这么穿舒服。”装扮成俊俏公子哥的林千寻摇着扇子,“从前我和师门中人行走江湖之时,都是女扮男装,无所顾忌,省掉很多麻烦。” 确实是有效果的,刚才俩人行走在街上,时不时便引来左右目光,现在扮成男人,那些视线差不多都消失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青楼遇险 林千寻带着苏冬青穿街走巷,最后到了一个专门卖胭脂水粉的街道,猛的到这,苏冬青打了好几个喷嚏,后来被胭脂的味道熏的头晕脑胀,也就习惯了。 林千寻平时不施粉黛,苏冬青正纳闷她为什么来这里时,就见她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到了一个装饰华丽的高楼之前,门前挂着一个牌匾,上写“芙蓉院”。 一踏入芙蓉院的门槛,苏冬青就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青楼。 这里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有些甚至香肩半露,楼上调笑声阵阵,香气扑鼻,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两世为人,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惊讶过后,苏冬青好奇的打量四周,毕竟这种经历并不多。 “青姐姐,这里东坡肉和狮子头做的特别好吃,等会你尝尝。”林千寻这般说道。 听了这话,苏冬青只觉得佩服,找吃的都能找到青楼来,也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往楼上走着,苏冬青问道:“你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 “听家里那些下人说的,平时也没事,就过来瞧瞧,还别说……”林千寻边走边道:“这里虽然乌烟瘴气的,不过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可以打探到许多江湖的消息。” 等到了二楼包房,俩人落座,林千寻给苏冬青倒茶,叮嘱道:“这里鱼龙混杂,不要乱走也不要乱吃东西,有我在这里不用害怕。我托人寻了一样东西,那人找到了,他在衙门有些案底,不宜露面,约了这里碰面,吃过饭拿了东西我就把你送回去你。” 苏冬青点头。 可能是因为时间尚早,青楼还没有什么生意,饭菜很快上来了,虽然分量不多,不过味道果然不错,苏冬青也有些惊奇,原本以为这种地方只有女人和酒,没想到吃食也不错。 楼下有一青衣女子抚琴弹唱,琴声悠扬,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意味。 苏冬青突然想起来,她能教兰儿读书识字,弹琴却没有办法,看来回去得给兰儿物色个教琴的先生。 苏冬青正望着下面出神,突然看到有个人侧脸有些眼熟,那人径直去了后面,动作很迅速,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几圈,依旧没想起什么,苏冬青便不再多想。 天快黑了,客人开始变多,楼外早早的挂上红灯笼,穿着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在门外招呼客人,不停有男人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被姑娘拉着拖着,半推半就的进了楼里。 当然,也有人是常客,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老鸨和姑娘们都认识,玉手捏着手帕往他们身上抛,媚眼如丝,娇声道:“大爷,你可来了,真真想死我们了……” 她们所在的包房位置很隐蔽,离大厅很远,即便如此,也能清楚的听到楼下大厅劝酒和调笑的声音。 早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苏冬青自然有了心理准备,林千寻行走江湖多年,这种场合也是丝毫不变色,两个姑娘便悠然自得在青楼里吃饭喝茶。 戊时一过,林千寻便站起身来,“青儿姐,你在屋里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我不回来,谁敲门也不要开。” 按照林千寻说的,苏冬青把门反锁好,林千寻不放心的在外面推了推,确定无误后,转身离开。 楼下的乐声变成了琵琶,大都是那种带着情色暗示味道的曲子,苏冬青坐回原位,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林千寻。 过了没多时,后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音,苏冬青所在的包房窗子正对着后院,站起身来,看过去,就见火光四起,苏冬青心中一跳,着火了! 再看火光距离不近,苏冬青慢慢定下心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远处而来。 一开始苏冬青还以为是从火中逃出来的,可是眨眼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人手持宝剑,身形极快,是个会功夫的。 那人抬头,正好和苏冬青的眼神对上,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 苏冬青反应很快,立刻关窗,可惜晚了一步,那人已经飞身掠了进来。 苏冬青转身就跑,想要从门跑出去,一身紫衣的男人却像鬼魅一样挡在苏冬青跟前,闪着寒光的宝剑贴在苏冬青的脖颈处,俊秀的面孔寒气逼人,低声威胁道:“不要出声,否则人头落地。” 看清这人的相貌,苏冬青立刻举手,闭住嘴巴,心中却惊疑不定,这个人她见过! 与此同时,后院传来凄惨的叫声,“杀、杀人了,救命啊,有人死了……” 苏冬青心中一凛,默默观察外面的动静。 感觉到脖子上一片冰冷,苏冬青不觉苦笑,从前她出门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后来和文天佑相认,还以为有了这个护身符,自己的运势可以改一下,没想到还是摊上了这种事情。 那个男人擒住苏冬青,立刻打量四周环境,点了苏冬青的穴道,从怀里掏出各种瓶子,撕开衣服,开始敷药。 这个时候苏冬青才发现他受伤了,伤口在肩胛骨处,一大片乌黑,像是中毒了。 受伤的位置不太方便,男人手有些不稳,割开伤口时划的血肉模糊,用功排毒,黑红的血液大股的淌了下来。 苏冬青在旁看着,突然小声开口道:“解开穴道,我给你敷药。” 男人突然看向她,狭长的丹凤眼眯着,“女人?” 苏冬青开口道:“放开我,我不会声张的。”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幽深的眸子深处光芒闪烁不定,“不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就敢帮我?” 苏冬青不语。 那人解开苏冬青的穴道,抬手扯掉苏冬青的帽子,青丝如瀑般滑下,看着烛光中如玉的脸庞,紫衣男人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原来是你。” 苏冬青道了声,“幸会。” 男人盯着苏冬青看了半天,然后把手里的刀递过去,“中毒的地方全部割开。” 苏冬青接过匕首,在那人乌黑的伤口处画了一个“十”字,血流出来,散发着恶臭味,苏冬青不禁皱眉,什么毒这么凶残。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刀剑击撞之声,不知道睡喊了一嗓子,“给我搜,他中毒了,跑不了太远。” 大厅里一片嘈杂,有人上楼开始搜查。 第二百七十九章 转机 男人身体猛的一绷,背上毒血流的更快,渐渐的,血液变成正常的红色,那人面色发白,大汗淋漓。 苏冬青将桌上的药瓶拿起来,药粉撒在伤口处,先用干净的手帕护住伤口,然后撕了一块帷布绑在外面。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吞下,运功片刻,面色稍微好了些。 苏冬青看着他,“你身体如何,他们快要上来了。” 紫衣男人深深的看了苏冬青一眼,“当日捡回玉佩,还未感谢,没想到今日又被搭救,日后定当亲自登门道谢。” 没错,这个男人正是苏冬青那日捡到的玉佩的主人,当日不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见面了。 苏冬青道了声,“保重。” 男人抓着宝剑从窗口一跃而出,不多时,有人敲门,听到林千寻的声音,苏冬青打开门。 进了门,林千寻上下打量苏冬青,“没事?” 苏冬青摇头。 林千寻皱眉,“这里出事了,不宜久留,我们走。” 俩人刚要离开,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闯进来两个黑衣人,林千寻当即便拔剑出鞘,厉声道:“什么人?!” 那俩人低头,地上一滩污血,苏冬青心道糟糕,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逼问道:“你们把那个受伤的人藏到哪里了?” 苏冬青指着窗口,“他走了。” 黑衣人不信,举着剑在房内一阵乱刺,没有找到人,林千寻趁机要走,那俩黑衣人却拦住了,“你们是什么人?!” 见林千寻就要动手,苏冬青连忙道:“我们不过是来这里吃酒的不相干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衣人看了林千寻一眼,根本不信,两厢人当即便动起手来,林千寻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苏冬青便躲在一旁,心里着急的很,大声喊道:“有人吗,这里有人无缘无故拔刀动枪,要出人命了!” 这些人来历不明,苏冬青根本不敢表露自己和林千寻的身份。 就在三个人打的难解难分之时,有人听到喊声直奔楼上,然后就听到一个呵斥:“住手!” 一个锦衣青年出现在门口,那俩黑衣人一见便收手,躬身行礼。 青年生的眉眼如画,只可惜一脸寒霜,苏冬青跑到林千寻旁边,指着那个青年,小声道:“老夫人寿宴之时,这人是不是跟你交过手?” 林千寻点点头,那锦衣青年不知道跟那俩人说了什么,那俩黑衣人还有她身后的人领命,快速撤离。 锦衣青年迈步进屋,正色道:“两位受惊了,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两位赶紧请回,要不杨府和文将军府上下该着急了。” 没想到对方叫破自己的身份,苏冬青很吃惊,那人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跟着跳了窗子离开。 莫名其妙打了一架,虽然不忿,林千寻到底也知道这里不安全,拉着苏冬青立刻离开芙蓉院。 走出了好远,林千寻才开口问,苏冬青告诉了她离开之后的事情,包括帮那人包扎伤口,但是没提从前见过那个男人。 不是因为信不过林千寻,而是苏冬青觉得那人身份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不想让林千寻也卷进来。 林千寻脸绷着,“是我失算了,不应该把你单独留下,没想到让你遭受这种危险,要是青儿姐受伤,我难辞其咎,看来以后要离这些地方远些。” 苏冬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种突发状况,任谁都没法预料,千寻妹妹无须自责。” 林千寻依旧介怀,但是没说出口,心里下定决心,从那以后果然再也没有带苏冬青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几日文天佑没有回来,苏冬青也没有声张这事,给兰儿寻了个琴师,自己在旁边看着,偶尔也试着练了一下,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铺子虽然冷清,但是只要开张,总有人会进来瞧瞧,只要用过的,自然知道油烟墨和松烟墨的不同,久而久之,还有回头客协同友人一同来,账目上总算没有那么难看了。 也不知道方夫子从哪里听说铺子生意不如意,给了苏冬青一个卷轴,里面是一副山水画,让她挂在店铺里。 苏冬青刚要道谢,方夫子直道:“文夫人不必言谢,待日后铺子生意好了,便将这画还与我。” 苏冬青笑了,“即便如此,还是要谢谢夫子相助。” 苏冬青不懂字画,按照方夫子说的那般,将山水画挂在铺子之内,很快便有人认出这是前代画圣之作,宣扬开来之后,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铺子一下子火爆起来。 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冲着画来的,可观赏之余也分了几分注意在墨锭之上,然后惊讶的发现,这里的墨锭和曾经在青墨的“初莲”一样,作画效果尤其好,自然引起一番热潮。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初莲”斋昙花一现 ,众人渴求不得已久,发现之后开始大量买,铺子里摆出来的墨锭一日之内就被抢购一空。 小小的店铺短短几日之内声名远扬,苏冬青也没有多激动,她早就知道油烟墨的优点,自然也清楚早晚有一天会卖的好。 看着空空如也的架子,小伙计高兴的手舞足蹈,苏冬青扫了一眼账本,琢磨着等会还要从城郊把货给拉过来,总不能明天空着开门做生意。 正想着,又有客人进来了,苏冬青忙着没抬头,只道:“对不住,客官,今日没货了,白跑一趟,实在是抱歉。” 来人却没有离开,反而走到近前,就听一道娇声响起,“苏掌柜的,生意不错啊。” 苏冬青闻声抬头,面前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俞家大小姐。 俞家大小姐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衣裳,配上那高傲的神情和不善的语气,更是显得飞扬跋扈。 苏冬青不动声色,开口道:“这还要感谢青墨斋,当初贵斋取‘初莲’之名,让墨锭为众人所知,有当日之因,所以才有今日之景。” 俞凌薇挑了挑眉,“从前只见苏掌柜低眉顺眼,生意一好,腰摆一下就硬了。啧啧,不满我们青墨斋擅自取名,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能撼动我们青墨斋的地位?!” 苏冬青淡淡的开口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撼动谁,只想卖我的墨锭,俞大小姐你多虑了。” 第二百八十章 露出嘴脸 俞凌薇围着那副山水画转了几圈,然后来到苏冬青的旁边,居高临下的开口道:“不要得意太早,早晚你会把吃的全吐出来。” 苏冬青站起身来,双眼盯着她,“哦,不知道俞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凌薇凑到苏冬青的耳边,一脸恶意的道:“奉劝苏掌柜的把方子早点主动交出来,否则会吃苦头的。” 听她这般威胁,苏冬青不气反笑,“若是我坚决不交呢?” “那就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了。”俞凌薇语气阴狠,眼神轻蔑。 她都这般说了,苏冬青也没有必要给她面子,抬头道:“那我就要领教俞大小姐的高招了,只希望你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成,反倒把你们青墨斋百年的招牌给掀翻了。” 没料到苏慕秋敢跟她针锋相对,俞凌薇嘴角微斜,“你且得意着,有你跪地求饶的那天,不会让你久等的,且走着瞧。” 说完,俞凌薇扬手将旁边的花盆推到地上,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花盆摔碎了,土撒的到处都是,小伙计都吓傻了,不明白俞家大小姐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苏冬青面色平静的喊他去买个花盆,小伙计一脸茫然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苏冬青蹲在地上,把花移植到新花盆里。 回到家中,苏冬青一直在想,俞凌薇为何会趾高气扬跟她说那番话,好像俞家已经稳操胜券一般…… 苏冬青心中有些不安,文天佑不在家,也不想觉福等人操心,便没有跟别人说起这事。 苏冬青并没有困惑多久,第二日,铺子还没开门,俞家人便堵在了门口,苏冬青一出现,他们眼中便露出猎人看到猎物时嗜血的眼神。 俞家人来者不善,连小伙计都感觉到了,不安的看着这群人,进到店铺,俞家人便把小伙计推到外面,门板竖起,派人在门口守着,外面的人想进也进不来。 小伙计吓的都快哭了,直嚷道:“你们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俞管家道:“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跟苏掌柜商量,小兄弟你且在外面等一会儿。” 见他们这番作为,苏冬青也道:“不要慌,在外面等着。” 苏冬青稳稳的坐在柜台后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距离下次交货还有些日子,不知道俞管家这次来所为何事?” 俞凌薇已经按耐不住了,俞管家倒是如往常那般和气,将手里的契书拿出来放在桌上,一共四张,包括前几日刚签的那份在内。 眼睛扫过契书,苏冬青愣住了,上面的数字完全不对,之前每次交货五千块,上面却写的五万块,最后那张明明是七千块,却变成了七万块,千变成了“万”字,却没有丝毫改动的痕迹。 不但如此,契书上标明的,若是不能如期交货,赔款一千两银子,也变成了十万两银子,四张加起来,就是整整四十万两! 察觉到不对,苏冬青第一次时间便去看落款处,是她亲笔签字,也按了手印! 面对这等突变,苏冬青并没有慌乱,“你们篡改了契书!” 俞管家将桌上的契书收起来,俞凌薇仰头冷笑道:“笑话,苏掌柜不妨看看你手里的那四份契书,别告诉我们你不识字啊。” 听得这话,苏冬青便知道自己手里那些契书恐怕也有变数,当即便皱起了眉头,她都已经万分戒备了,没想到契书上让人动了手脚。 现在,她终于明白俞凌薇昨天话里的意思了,她定然是无法交出二十多万块墨锭的。依照契书,便要赔四十万两银子,这么多银子也拿不出来,所以这些人的目标便是墨锭的方子。 兜兜转转,原来青墨斋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想要抢方子。 苏冬青看着俞管家,“百年传承的青墨斋,就是这般趟着浑水走过来的吗?” 俞管家面容沉静,“苏掌柜,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办。” 苏冬青开口道:“如果我不交出方子呢。” 俞管家回道:“那便依契书上所写,如数交货,亦或者是赔银子。” “如果我不交货,也不给银子呢。”苏冬青继续问道。 俞管家顿了一下,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那就只能见官了,明知道没有胜算,苏掌柜非要撞南墙才死心吗?” 苏冬青不语。 俞管家又劝道:“牢狱艰苦,我也不愿意苏掌柜落到那步田地,只要交出那方子,这四张契书我便烧成灰烬。苏掌柜也是富贵人,不要为了一张方子毁了下半生。” 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让人看着实在是作呕。 苏冬青气的手不住发抖,却又不想在这些恶人跟前露怯,“事关重大,容我考虑几天。” 事情太过诡异,苏冬青想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先用缓兵之计拖几日,然后再想对策。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讲条件?!”俞凌薇指着苏冬青的鼻子骂,“赶紧把方子交出来,否则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冬青抬手打掉她的手指,冷笑道:“你们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情,还这么理直气壮,也是真真的不要脸,今天我不交货也不给银子,方子更是不拿,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弄死我!” 俞凌薇被打,怒不可遏,伸手想要打苏冬青,被俞管家拦住,“大小姐,息怒,别忘记老爷是怎么交代的。” 俞凌薇气不过,恶狠狠的看着苏冬青道:“我看你还能死撑多久!来人啊,把这里统统给我砸了!” 俞家人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又砸又摔,把店铺之内所有的东西弄的稀巴烂,只剩下苏冬青跟前的桌椅,还有墙上的那副山水画。 俞凌薇余怒未消,威胁道:“苏掌柜故意拖欠货物和赔款,令青墨斋承受巨大损失,我们这些下人都是些粗鲁的,激动之下若是伤了苏掌柜可就不好了。” “你若动我一下,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方子。”苏冬青根本不惧她的胁迫,这些人目的就是墨锭方子,只要方子还在她的手里,这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百八十一章 逼迫 俞凌薇气急,俞管家上前拦住她,“苏掌柜,识时务者为俊杰,方子到了我们青墨斋,定然会大放异彩,你也该欣慰了。” 听到他这么大言不惭的说着无耻的话,苏冬青简直想吐,但是对方人多势众,硬碰硬明显就占不到便宜,所以缓和语气道:“容我考虑几日,我要和家人商量。” 俞管家摇头,“苏掌柜你这是为难我,我们青墨斋制墨师技艺高超,早就已经验出墨锭乃是烧油所得,假以时日,定然能摸索出其中之道,就算你现在不交出方子,早晚也保不住。” 苏冬青冷笑,“是验出来的还是偷看的?为了方子,你们青墨斋可以说是煞费苦心,真是令人佩服!” 俞管家这番说辞,苏冬青非常不屑,松烟墨大家都知道是烧松枝得到的,做出来的墨都有天和地的差别。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计算他们知道墨锭是烧油而成,但却不清楚到底是哪几种油混合,没有方子想要做出质量上乘的油烟墨,难比登天。 听得她出言讥讽,俞管家不可置否,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就只有那张方子。 “契书在此,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拿不出银子或者方子,你休想离开这里。”俞凌薇步步紧逼道。 明明是始作俑者,现在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苏冬青实在是佩服他们的无耻程度,方子她是不可能交给这些恶人的,必须想办法拖延。 也是赶巧,今天觉福去帮简家兄弟,她自己来的铺子,否则觉福在这里,这些人也不敢对她这般。 “不愿意放我走,要不你们派人去寻我夫君,他也许能为我筹到银子。”苏冬青这般说道。 四十万两是个没法想象的数字,青墨斋产业庞大,遍布大周,一年才收十多万两,寻常人家绝无可能有这么多钱,俞管家根本不相信这话,“苏掌柜切莫拖延,早早交出方子,对我们都好。” 苏冬青摊手,“契约上写的是赔偿银子,我们现在就谈银子。” 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不死心,俞管家皱眉,“苏掌柜,撕破脸可就难看了,我不信你能拿出四十万两银子,这个时候就不要白费力气耍花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阿弥陀佛,师娘,你在里面吗?” 是觉福! 苏冬青心中大定,立刻回应道:“我在。” 俞管家一怔,他们的人在外面,怎么来人也没有个动静? 门板在外打开,觉福进到铺子里,看到苏冬青被众人围在中间,道了声佛号,“师娘,觉福来迟了一步。” 还没等苏冬青说话,俞凌薇气急败坏的吼道:“外头的人都死了?这个臭和尚是怎么回事!” 俞家人跑出去,就看到守在门外的人僵硬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阿弥陀佛,外面那几位施主不放我进来,只好先委屈他们先站一会儿,不要惊慌,只要师娘无恙,贫僧自然会解开穴道。”觉福双手合十。 俞管家看着觉福,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他们多次找人跟踪苏冬青,想要打探到住所,继而查苏冬青的底细,但是每次都未果,就是这个和尚从中作祟。 “这位大师,我们和苏掌柜有要事商量,还请你回避。” 俞管家这个时候说话还能这般平静,说实话是非常令人佩服的,苏冬青开口道:“觉福,青墨斋同我签订的契书有诈,现在白纸黑字写着,我拿不出二十万块墨锭,便要赔他们四十万两银子,否则就要交出墨锭方子。” 觉福道了声“阿弥陀佛”,面容平静的听着苏冬青说完,然后开口道:“师娘,师叔陪太子在木兰围场秋猎,算算日子,这几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苏冬青点点头,看向俞管家,“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容几日。” 觉福的一句话,俞家人都愣住了。 太子?秋猎?这都是什么?! 这个姓苏的女人不是个普通的百姓吗?! 俞凌薇脸色变了又变,突然指着苏冬青道:“你想吓唬我们?真以为我们会相信你这些鬼话吗?!” 俞管家面露豫色,“不知道苏掌柜夫家高就?” “客气了,夫君忠武将军,姓文,名天佑,不知道俞管家有何指教?”苏冬青这般道。 听闻此话,在场所有人面色大变,俞管家脊背发凉,只觉得天灵盖都冒着冷气。 许久,铺子里没有一丁点声音,安静的几乎掉根针都听的清楚。 这么一会儿工夫,俞管家后背就被冷汗打湿了,没有查清楚对方底细,贸然出手,这次是结结实实的踢到铁板上了。 “别被她骗了!为官者及家眷不能经商,我大周律法严规,她在撒谎!”俞凌薇突然一声爆喝。 听到这话,俞管家好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萍,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如果之人真是将军之妻,怎么可能会这般抛头露面,而且城郊的作坊也小的可怜,着实不像是大家所为…… 俞管家刚松一口气,希望之火很快便灭了。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不要误会,这铺子地契上面写的是贫僧的名字。” 这铺子是文天佑买的,自然也就考虑到大周的律法,所以一开始便没有用苏冬青的名字,商铺的主人是觉福,这里任何买卖都同苏冬青无关。 铺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此时俞管家脑中天人交战,眼看方子就要到手,可是现在却发现对方身份不一般,若是寻常百姓,现在这种状况自然任他们怎么拿捏都没有还手能力…… 可是……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苏冬青的身份,俞管家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青墨斋能在京城做到现在这个地步,自然少不得和官场的人打交道,当然听说过皇帝给文天佑赐婚之事,对文天佑拒绝赐婚也有耳闻,甚至因为某些关系,俞家比寻常人知道的更清楚…… 自古有云:“民不与官斗”,更何况青墨斋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到底心里有鬼在,突然听闻这种事情,六神无主。 第二百八十二章 陷阱 觉福的到来,打乱了俞管家的算盘,道出文天佑的身份,青墨斋来人大惊失色。 从前,青墨斋对对手使用各种手段之前,都会清楚明白的调查对方底细,没想到就这一次冒险,河沟里就翻了船。 苏冬青开张的第一天,亲摸斋就得到了消息,包括秦家来人买方子,也尽收眼底。发现油烟墨与众不同之后,俞家坐不住了,开始计划将方子收到囊中。 这次也是赶巧,苏冬青初到京城,面生,鲜少人认识,那次跟踪未遂,苏冬青便很少来铺子,根本无从查起。 店铺的小伙计一问三不知,各种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所以,为了方子,青墨斋不得不主动接触苏冬青。 一开始的买墨交易便是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一方面让苏冬青上当,另外一方面,利用这个机会调查苏冬青的来历。 遗憾的是,觉福耳聪目明,跟踪的人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是,青墨斋却从送墨锭的车子,追踪到了城郊的制墨作坊。夜探城郊作坊,引起一场火灾,一个火折子,引起了苏冬青的主意。 接连几次交易,依旧没有查到苏冬青的底细,俞家人不是没有怀疑过苏冬青身份异于普通百姓。但是看苏冬青的行为举止,铺子的布置摆设,以及城郊那个寒酸的作坊,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做派,所以不由得心生轻怠,以为只是巧合。 夺取方子毕竟不是个光彩的事情,所以俞家密谋,想要等待时机成熟,逼苏冬青交出方子,远离京城,这样油烟墨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了青墨斋之物。 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一般进行,偏偏方夫子给的那副画圣的画,引起轩然大波,结果油烟墨的存在被众多人而知,担心迟则生变,仓促之间,俞管家提前找到苏冬青,撕破了契书的诡计。 本来以为稳操胜券,但是没想到,苏冬青竟然是官宦家眷。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俞管家经历了冰火两重天,苏冬青已经掉进陷阱,墨锭方子唾手可得,结果突然得知文天佑的身份,如坠九天冰窟。 见俞家人呆若木鸡,苏冬青便起身,将铺子所有门板打开,明亮的阳光射进来,驱散了屋子里的阴冷。 喝了口热茶,苏冬青开口道:“俞管家,若是我不交出方子,你们便执意要拘我于此地吗?” 俞管家一头冷汗都来不及擦,连连摆手,“不、不,苏掌柜,我们怎么敢随意拘禁你,刚才那些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实际上我们和苏掌柜合作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 刚才那般逼迫,现在突然改口,就这样俞管家犹一副诚恳的模样,苏冬青懒得再陪他演戏,只道:“被你们审讯半天,身体有些不适,我要回家歇息,你们自便。” 苏冬青起身,把墙上的山水画取下,准备离去,俞管家也霍然站起来,却没敢拦苏冬青。 苏冬青走到门口,回身看着青墨斋的众人,“契书一事,俞管家想要继续追究,我便静候大驾。” 就这样,青墨斋所有人站在原地,目送着苏冬青和觉福的离开。 回到家中,觉福把苏冬青安顿好,立刻出门,直奔皇宫。 苏冬青把自己那几份契书拿出来,上面的数字果然变了,跟俞管家手里的一样,契书每个字都是工整清晰,丝毫没有改动的痕迹,不知道他们是在笔还是纸上做了手脚。 青墨斋狼子野心,苏冬青今天算是领教了,眼下要解决的便是这四张契书…… 木兰围场之中,十天的秋猎到了尾声,这次秋围不但有十多位皇子,还有几位特殊的客人,大理的王爷,中山国的太子,以及西北三个部落的王子。 这场秋猎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暗地里波云诡异,一方面皇子内部争斗不止,另外一方面,既不能落客人的面子,又不能让客人压了主人的风头,明争暗斗,层出不穷。 文天佑的任务很繁杂,保护太子安危,秋猎的过程中既不能独占鳌头,又不能落于人后,还要适当迁就远方来客,时刻都在权衡斟酌,真真的比打仗还累人。 太子李贤也知文天佑不擅心计,诸事思考周全,十几日下来,跟各个皇子关系相处融洽,同客人也相谈甚欢,秋围完美结束。 文天佑刚陪同太子和一众皇子回到京城,刘喜便将他拉到一边,耳语了一通,文天佑眉头紧蹙。 那厢,俞管家到家,找人查实了苏冬青的身份后,俞家便一刻不得安宁。 若苏冬青只是个普通百姓,有那四份契书在手,俞家稳操胜券。但是苏冬青偏偏有个将军夫君,这就不是一般的难办了。 若是文天佑只是个普通武职,尚且还有余地,偏偏是备受太子器重的心腹,他们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硬碰硬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得知文天佑身份之时,青墨斋当家人险些昏死过去,清醒过后便开始净身换衣,准备重礼,搬救兵。 想了一夜,苏冬青也没有琢磨出怎么解决那几份契书,第二天一大早,陆景回来了,全身脏兮兮,胡子拉碴,臭烘烘的,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地方蹲了那么久。 陆景是被急召回来的,到了家才听说青墨斋的事情,笑的前仰后合,“这点小伎俩也敢出来现眼,真是‘癞蛤蟆跳油锅’,自己变着花样找死。” 觉福道了声“阿弥陀佛”,“让你回来,想想办法才行。” 陆景翻个了白眼,甩了甩还没干彻底的头发,幸灾乐祸的笑道:“从前都是我和智真一起设计人,没想到这次中了小人的阴招,啧啧,也挺新鲜的。” 说完,他觉得话有些不妥,安慰苏冬青道:“嫂夫人放心,对付这种阴险小人,我最拿手不过,你在家里该吃吃,该喝喝,这事包在我身上。” 苏冬青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陆景狡黠一笑,“暂时还不能说,事成以后嫂夫人便知分晓。” 第二百八十三章 玄机 陆景打了保票,却也没见有什么动作,不是在家里躺着便出去闲逛。 又过了三日,苏冬青正在房中教兰儿写字,文天佑回来了,进门一把抱住苏冬青,“青儿,你受委屈了。” 一句话让苏冬青眼睛有些发热,“没有,是我太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文天佑摇头,“他们处心积虑,防不胜防,你没做错什么。” 苏冬青点头,文天佑双手放在她的肩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冬青,“有我在,放心。” 那厢,俞家人找人说情,不免打探到文天佑过去所作所为,不由得心惊胆战,一个敢把五皇子的人掀下马的人,他们是决计不敢招惹的。 文天佑回来的第二日,陆景打着哈欠到了书房,把一叠纸放在桌上,一脸贼笑。 苏冬青不明所以,捡起来一看,愣住了,这纸便是当初她和青墨斋签订的四份契书! 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无误,苏冬青惊讶开口,“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陆景嘿嘿一笑,“我和智真走一趟,什么东西弄不到手,这玩意藏的也却是隐秘,我们翻了大半个晚上才找出来。” 原来是偷的……苏冬青默然,俞家用那种卑鄙手段,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文天佑随后也到了书房,苏冬青把她手里那四份契书也放在桌上,越看越觉得蹊跷,“为什么字会变呢?” “玄机在这纸张里面。”陆景点了点那契书,接着道:“西域有一种奇草,名为迷迭香,这种草做出来的纸薄如蝉翼,更神奇的是,墨汁写到这种纸上,几个时辰之后便会消失不见。有些人心怀不正,用各种办法将迷迭香混杂在普通纸中,利用夹层,里面的纸上事先写好字,待迷迭香上面的字迹消失,内层的字便显现出来。” 苏冬青大为惊奇,伸手去摸那几个变动的数字,跟旁边一样触感光滑,根本察觉不到这些字上面还翻了一层奇异纸张。 “没用的……”陆景摇头,“这些纸张专门用来坑骗,自然造的天衣无缝,要知道这一张纸就价值几千两银子,而且有钱没门路还买不到,哪能这么容易寻到破绽。” 这么一张纸就几千两银子,苏冬青不禁咂舌,青墨斋为了引她入陷阱,也是下了不小本。 听完终于明白,将纸叠好,苏冬青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纸的来历?” 文天佑道:“他从前做尽坑蒙拐骗之事,这种障眼法见的多了,不足为奇。” 苏冬青笑了,“原来如此。” 陆景刚才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被拆台,脸立刻便垮了下来,“过奖了,这点我还是比不上智真,每次去别人家寻东西,偌大的宅院,一找一个准,不知道是不是做的多了,才练得这么纯熟。” 苏冬青面上笑容更甚,“那我将这纸毁了,不知道俞家人发现契书丢了会如何反应。” “就是拿着这契书,他们还敢怎么样?”陆景一脸轻蔑,“宵小之辈,做了不知道多少龌龊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让他家宅不宁。” 说完,陆景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给苏冬青看,上面写着救济穷困、抚恤贫苦,青墨斋愿意捐献四十万两银子给安济院,落款处真真切切印着青墨斋的印章。 “这是你写的?”苏冬青立刻反应过来,青墨斋处心积虑,自然不是良善之辈,怎么可能好心捐出那么多银两出来。 陆景点头,一脸坏笑,“当然,他们背信弃义在先,也不能怪我心狠手辣,那些贪钱之辈,就应该让他们散尽家财,这比要了他们的命还痛苦。” 苏冬青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原本让苏冬青束手无策的契书问题,便这么解决了,此番让苏冬青再次明白一个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当初吕子明为了让她交出染布方子,不惜杀人夺命,害她入大牢,到了京城之后,没想到也有人为了钱财,在天子脚下耍手段,真是令人震惊。 发觉苏冬青有些心灰意冷,文天佑开口道:“青儿,世上之人千万种,且莫因为这种为了一己私欲无恶不作的人而退怯,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但求无愧于心。” 陆景也难得正经起来,劝道:“是啊,嫂夫人,别为了他们这些龌龊之人坏了心情,要知道天理昭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苏冬青点了点头,“你们辛苦了,先歇息一会儿,我做些饭菜过来。” 心腹大患解决,苏冬青一身轻松,亲手做了一桌菜,难得文天佑和陆景还有简氏三兄弟都在,连文玉全都在,人鲜少有这么全的时候,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顿晚饭。 方夫子也被留了下来,吃完饭,找到文天佑和苏冬青,“文将军,文夫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过几日我想带他们三个去一趟秦香阁,有翰林院的学士讲课,大约三日左右。” 文天佑颔首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翰林学士学识渊博,在外开堂讲课实属难得,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就麻烦夫子多费心了。” 方夫子抱拳,“是老朽分内之事,文将军不必客气。” 文玉轩等人一直在旁边,见文天佑点头,一个个高兴坏了,自从开始读书就没出过门,可憋坏了。 苏冬青和这几个孩子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一看那样子就知道这阵子憋闷坏了,便想着那几日也跟着一同去看看,闲暇时间领着他们到处逛逛看看。 送走方夫子,文天佑把文玉全叫到跟前,问他在京城这段日子如何,文玉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亏得简大哥照顾,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文天佑点头,“我听简思安说了,你跟着他好好学,日后在京城站稳脚跟,把妻儿接来,一家团聚。” 听得这话,文玉全一脸欣喜,连连点头,“六叔,我会的,我会好好干的……” 等他们叔侄说完话,苏冬青把做好的冬衣拿给文玉全,另外告诉他,过几天要给梁州那边回信,让他去找文玉轩写家书,写好一同捎回梁州那边。 文玉全出来这么久了,确实也有点放不下家里的媳妇和刚出世的孩子,忙不迭的应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求见 因为生意的缘故,俞家跟京城许多官员都有来往,说是来往,其实就是用钱财打通各方关系,遇到事情好解决。 这次,俞家四处求人而不得,终于明白文天佑不是一般的难惹,没有办法,俞家人便准备厚礼,上门求见。 陆景堵门口,对着俞家来人,皮笑肉不笑的道:“赔不是?我们可担不起,既然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们就去衙门告啊,到时候自有公断,你们有理有据,干什么要这幅姿态?” 俞连勤,也就是俞家的当家认,苦笑连连,契书都没了,他们怎么告? 秘藏的契书凭空消失,俞家人算是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那点心思在高手眼中不过是小把戏,自作聪明,结果一头撞到了铁板上。 当然了,就算没丢,他们也不敢造次,文天佑是太子的心腹,朝中谁人不知,太子哪日登基,文天佑便是重臣,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罪。 “陆大人有礼,大水冲了龙王庙,这都是误会啊,我手下的人对文夫人不敬,我押他们过来赔罪,都是我管教无方,还请陆大人高抬贵手,给我们一个进去有个赔罪的机会。”俞连勤行礼道。 俞管家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大门前,他身后是那天在铺子里逼迫苏冬青的人。 陆景从怀里把那张纸拿出来,放在俞连勤面前,“俞掌柜,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青墨斋体恤百姓疾苦,愿意捐出巨款救急穷苦之人,如此善举,实在是我大周之幸,我陆某虽然为个芝麻绿豆官,也没法跟俞掌柜的拳拳之心相比,佩服佩服!” 一看那纸,俞连勤脸色煞白,冷汗登时就淌下来了,“陆、陆、陆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陆景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这里有你们青墨斋的大印,俞掌柜怎么会不知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俞掌柜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契书和印章分别保管,藏的地方都非常隐蔽,没想到两样都被人家拿到了,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这般鬼魅动作,根本没法想象。 陆景抓着那纸抖了抖,半夜去俞家忙活了那么久,光找到契书还不够,自然还要让他们得点教训。 赔了夫人又折兵,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俞连勤抱着陆景的大腿,带着哭腔道:“四、四十万两,陆、陆大人,这可使不得,饶命啊,陆大人……” 陆景无动于衷,“俞掌柜,这话是何意,你们青墨斋自愿给安济院捐四十万两银子,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们不会要反悔?陆某提醒你一声,安济院可是户部下属的衙部,你们这般出尔反尔,可是藐视皇威!” 俞掌柜吓的一个哆嗦,“不敢,不敢,我没有那个意思……” 陆景忽的一笑,“我就知道俞掌柜是一心向善之人,我替受苦受难的百姓谢谢你。” 俞掌柜一脸挣扎, “陆、陆大人,我想求见文将军,不知道文将军可否方便……” 陆景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俞掌柜,我刚一开始就说了,文将军不在,你继续等下去也是白搭,赶紧走。” 说完,陆景便将大门重重合上,将外面的人隔绝在铁门之后。 俞家人不肯走,弄的觉福要从后面的小门出去买菜。 陆景一步三晃到了书房,“俞家那些狗东西真不是好东西,这次要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文天佑正在写公文,闻言没有抬头,“只要不出人命,随你。” 陆景冷笑一声,“智真,听雨楼的密报你看了吗?青墨斋为了方子可是弄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如果你和嫂夫人是普通百姓,这次他们就会把你们啃的骨头渣都不剩,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文天佑手一顿,鼻尖悬在纸上,半天道:“青墨斋之流倒是不足为惧,百年前,同宗同族的俞家一分为二,为官的那一支成了京官,势力不俗,贸然动手,恐要树敌,不能鲁莽。” 陆景愣了一下,“朝中俞姓官员只有三个,都是些微不足道之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 文天佑抬头看着陆景,“历朝历代的祖训犹记,捐官也需白身,当初为了地位,许多人改头换面,甚至不惜改立新姓,假做家庙,荒唐之事层出不穷,” 陆景十分惊讶,“改名换姓,这种背叛祖宗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这般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必然能做大官啊。” 文天佑一脸平静,“确实不小。” 陆景怔了一下,“你查到了?” 文天佑嘴唇微动,说出一个名字,陆景面上惊诧之色更浓,许久大笑出声,“真是出人意料,这个人确实不能轻易招惹,没想到,没想到……” 笑完,陆景问道:“就算这样,也不能便宜了青墨斋,智真,你说怎么办?” 文天佑低头继续写字,“那四十万两银子,青墨斋是必须要吐出来的,你去寻那些被俞家欺压过的人,再暗中查青墨斋历年的账,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从长计议。” 陆景道了声好,转身离开。 杨将军府。 支开丫鬟,林千寻换好衣服,悄然从后窗跳出去,沿着后花园的小道走,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径直抓向她的肩膀。 听到破风声,林千寻一沉肩,那只手落空,林千寻旋即转身,就看到杨浩成站在灌木丛边,月牙白的衣袍上沾着几片枯叶,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 “千寻姐,你去哪儿?”杨浩成偷袭不成,笑嘻嘻的凑上来。 一看他这样,林千寻便警醒起来,“我去找朋友。” “找什么朋友,还需要女扮男装,是不是江湖上的朋友?”杨浩成凑的更近,“也带我去,大哥不在家,没人同我比武,我手痒好多天了。” 林千寻摇头,“姑奶奶让你老实在家里看书,你要是跑出去,回来会被骂的。” 杨浩成毫不在意,“我在家也不看书,出去也许还能结交几个朋友,千寻姐,就像你不愿意学琴一样,关在家里也没用,你应该能理解我啊。” 林千寻:“……”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世上难言“公平”二字 甩不掉杨浩成,林千寻只能带他一起走,到了苏冬青家门口,却发现俞家一堆人在那堵着。 俞家的人认识杨浩成,俞连勤上前行礼,杨浩成却不认识他,一脸茫然,俞连勤便解释道:“杨公子贵人多忘事,上次在宴宾楼,在下也在……” 杨浩成依旧记不起来,他这个人所有的脑筋都用在了习武上,其他方面一塌糊涂。 林千寻从旁解围道:“俞掌柜幸会,我们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眼睁睁的看着杨浩成和林千寻进门,俞连勤眉头紧皱,他肯定文天佑在家中,可是陆景那么说,除了等他什么都做不了。 进了门,杨浩成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的梅花桩,觉信正在桩上练拳,还没结束,察觉到来客也没有停手。 “千寻姐,这是哪儿啊?”这个时候杨浩成才想起来问。 林千寻撇了他一眼,“文将军府上啊,你不是一直想要跟他比武,怎么,连他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杨浩成惊讶的瞪大眼睛,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前面带路的觉福道了声佛号,继续往前走。 林千寻来了许多次,对这里很熟悉,俩人到客厅落座,觉福奉茶,得到消息,文天佑和苏冬青俩人一同出来见客。 在杨家的时候,林千寻远远的见过文天佑一次,这次离的近了,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呼吸。 习武之人下意识的会注意别人的呼吸和步法,文天佑这般功夫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和常人不同,在观察的时候会自觉的影响到自己。 林千寻发觉自己被影响之后,赶紧收敛心神。 杨浩成平日里嚷着要和文天佑比试,现在见了面,反倒颇安静,非常礼貌的寒暄。 见林千寻这番打扮,苏冬青会心一笑,“千寻妹妹想要找我出去?” 林千寻点点头,看了一眼文天佑,道:“不知道文将军也在,真是打扰了,改日我再找姐姐来。” 苏冬青忙道:“没事,他做他的事,咱俩聊咱们的。” 见林千寻有些拘谨,苏冬青便拉她去书房,到了书房,林千寻明显松了口气。 苏冬青笑了,“文将军有那么可怕吗?” 林千寻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又赶紧摇头,“不是,是我定力不足。” 苏冬青不懂武功,也不懂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气场。 上次买的男式衣服还在,苏冬青换上了,同觉福说了一声,和林千寻从后门出去了。 林千寻带苏冬青去了城东一处铁匠铺,那里有个铸剑大师,打造兵器特别厉害。 苏冬青对武器一无所知,林千寻给她一一介绍,刀、剑、矛、盾、斧、钺、戟……每种武器性能和长处各不相同,结合自身的优劣势,选择合适的武器,可以弥补自身短板,发挥长处。 总结一句话便是,对于习武之人,武器非常重要。 说到这里,林千寻不无羡慕的道:“我听说文将军用的是青雪剑,那是把成名已久的神兵利器,听说不但削铁如泥,还能被天雷击中都毫发无损,坚硬无比。” 苏冬青道:“这个我听陆景说起过,那把宝剑是夫君落水后无意中所得,只能说机缘巧合。” 林千寻点头,“看来江湖传闻是真的,曾经也有传言说那把剑一直藏在少林,因为那场大火才取出,看来是谣传。” 听到“江湖传闻”这四个字,苏慕秋突的生出几分兴趣来,“智真也算是江湖中人吗?” “当然。”林千寻回答的毫不犹豫,“文将军天生练武奇才,尚在少林时,便名震江湖,后来听说他下山历练,有人特意去挑战,无一不败北,至今还没听说有谁跟他比试打赢过。” 早就知道文天佑功夫了得,却没想到这么厉害,苏冬青不禁咂舌。 提到江湖上的事情,林千寻话就多了,借着她,苏冬青听了不少文天佑闯荡江湖的事情。 俩人在铁匠铺看完武器,去了附近有名的酒楼吃了醉鸭,然后又一起回去。 那厢,杨浩成都到了家里,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一杯茶没喝完,便起身想要同文天佑切磋。 结果可想而知,杨浩成自然败了,虽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杨浩成还是很低落,跟文天佑相约以后再战,然后便离开了。 林千寻和苏冬青回来之时,杨浩成早就走了,她也没有多留,很快也回去杨府。 从后墙跳进去,林千寻就瞧见杨浩成在后花园里发呆,知道他心情不好,林千寻本来想装作没看到,但走开两步,又不由自主的折了回来,一言不发的坐到杨浩成身边。 俩人一起座了好久,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杨浩成站起来,“千寻姐,回去,一会儿奶奶该担心了。” 林千寻点头,姐弟俩往里面走,到岔路口路快分开时,林千寻开口道:“浩成,不用难受,以你现在的修为,在年轻人中以属上乘,比不过文将军也正常,像他那样的天纵英才,实在是百年难遇。” 杨浩成叹了口气,“这个我当然清楚,并未难过,只是觉得灰心,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一辈子都赶不上,想到这点,就觉得泄气。” 同是习武之人,林千寻特别明白他此时的心情,拍了拍杨浩成的肩膀,道:“有些东西一出生就注定了,没法改变,就像有些人一出生便受人跪拜,正而有些人一辈子只能跪拜。” 杨浩成点头,他并非不知人间疾苦,在山上练武时非常能吃苦,但是同门之中比他能下苦功夫的人也有,但资质不同,成就也就不同,世间之事,没法用“公平”两个字来说。 秋猎结束,文天佑接到报信所以早回来了几天,太子命人送来过这次秋围的战利品——两只鹿和一张虎皮。 苏冬青回到家时,鹿肉正好刚处理完,陆景嚷着要在外面烤着吃,顺便回味一下当年在外流亡的日子。 正好晚上夜色不错,大家便在庭院空地架起火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烤肉 听说要烤肉,苏冬青换了衣服,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先把切好的鹿肉冲洗干净,然后洒上盐、酱油、糖、五香粉,充分揉搓后,放在一边腌着。 接着,苏冬青寻了花生、牛肉、辣菜、芝麻、盐以及葱姜蒜,剁碎之后放在锅里炒,加细盐,锅一热,一股扑鼻的香味便散发出来。 陆青在外面生火,闻到香味跑到厨房,见苏冬青在炒酱,喜笑颜开,“嫂夫人亲自下厨,今天这顿烤肉看来必然很美味。” 苏冬青笑了,“那你可得多吃点。” “那是当然了,绝对不会客气的。” 陆景笑一脸笑嘻嘻,刚一转身,就看到简思安拎着一桶活鱼和大把青菜回来,“哎呦,晚上还有烤鱼吃,真好!” 简思宁回道:“将军知道夫人爱吃鱼,特地叫我多买几条。” 陆景嘿嘿一笑,又探头到厨房,“嫂子,晚上的鱼分我一条,你要是不点头,我可不敢吃,这是智真专门给你买的。” 苏冬青知道他在揶揄自己,头也不回的道:“想吃几条都没问题。” 陆景假模假样的道:“听嫂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兰儿写完字,跑到厨房给苏冬青烧火,仰头道:“六婶,先生说过几日要出门,让我练琴……” 苏冬青点头,这事她早知道了,随口应道,“听先生的便是。” 兰儿扑闪着大眼睛看着苏冬青,想说什么又停下来,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这孩子养了这么久,苏冬青对她很了解,看这样子就笑了,“你想跟哥哥们一起去听课?” 兰儿眼睛骤然一亮,然后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六婶,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苏冬青痛快的应了,她也知道兰儿并不真的想听什么课,只是想跟哥哥们一起出去玩。 兰儿登时便笑的像花儿一般,撒欢跑到庭院,冲着文玉轩喊道:“四哥,六婶答应带我跟你们一起去听课了!” 文玉安正在搬椅子,听到这话停下来,温柔的笑道:“那可太好了。” 报完喜,兰儿又“蹬蹬蹬”跑回去烧火,一脸美滋滋的模样。 院子里,苏正非戳了戳文玉轩,“玉安该不是你家亲生的,兰儿真是粘她,你这个亲哥哥都比不过。” 文玉轩看了他一眼,“我倒真希望他是我亲弟弟,玉安生的好看,脾气又好,我也喜欢跟他一起玩,兰儿粘着他没什么稀奇的。” 苏正非双眼望天,“也是,咱们在县城书院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围着这小子,刚开始的时候,都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到书院,哈哈哈,现在想想那些人的蠢样,我都觉得好笑。” 文玉安刚被苏冬青捡到的时候奄奄一息,只剩下了一口气,发了约莫三个月的低烧,一直被悉心照顾才慢慢好转,他一身旧伤,调养了好久才慢慢好起来。 看到这孩子相貌实在是太过出众,如果一个人流落坊间,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哄骗,苏冬青做了决定领养他,改名文玉安。 后来,苏冬青意外发现这个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很聪明,觉得不读书可惜了,便让他随文玉轩和苏正非去了书院。 文玉安刚到书院时,还引起不小的风波,有人为了抢着和他坐在一起,互相打了起来,被夫子发现之后狠狠罚了一通,不过文玉安因为相貌,在书院着实招眼,读书时候身边总是聚着一群人。 当时苏正非被这群同窗烦的不行,可文玉安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不耐,每日文文静静的读书,有人故意找他问问题,他就耐心的解释,还真交了不少朋友。 三个人离开书院时,那些同窗一个个都哭了,再三叮嘱他们到京城之后写信回来,现在他们每个月都和原来书院的同窗有书信往来。 苏正非的话让文玉轩又想到了从前一群人在一起读书的日子,不由得面露怀念。 那厢,苏冬青看大盆里的鹿肉不少,炒完一大锅辣酱,炒完又刷锅,去除牛肉重新炒了一锅素的酱料,家里还有出家人,总要照顾到才是。 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觉福也正好回来,按照苏冬青的要求,买了一堆竹签。 待月亮升起来,一大家子人团团围坐在庭院里,中间火堆熊熊燃烧,红色的火光映红每个人的脸,俱是一脸欢喜。 陆景早就迫不及待了,随手把两大块肉放在火上烤,苏冬青则用竹签把小块的鹿肉和蘑菇穿在一起,然后在小火处。 “这肉块太小了,不够塞牙缝的。”陆景撇了一眼,嘟囔道。 苏冬青笑道:“小的才熟的快,稍微翻几下就可以吃了。” 众人瞧着新奇,纷纷凑过来,取竹签串肉,苏冬青又扎了青菜放在火上,很快火堆上面就摆的慢慢的。 火舌飘忽不定,鹿肉受热发出滋滋的声音,油滴到火上,蹦起无数火花。 果然,小块的肉很快就散发出焦香味,眼看着肉块缩小,等到差不多熟了,苏冬青抓起竹签,用刷子刷了酱料,然后分给大家。 众人将烤肉串吹凉,然后咬了一口,登时眼睛一亮,“好吃!” 鹿肉鲜嫩,酱料蒜香浓郁,香辣开胃,特别的有滋味。 觉信吃不得辣,咬了一口直吐舌头,但又嘴馋,一边呼呼吐气一边吃蘑菇。 陆景就豪迈多了,一口撸掉一整串肉,然后长手一伸把觉信的串抢走,放到嘴里一抹,再送回来就是干干净净的竹签。 食物被抢,觉信气的鼓起腮帮子,陆景丝毫不以为然,还故意嗒嘴,“真香啊,没想到蘑菇还能烤,虽然比肉稍微差点,不过味道也不错!” 觉信气的要打他,苏冬青给他递过去几串,“慢慢吃,多着呢。” 觉信撅着嘴巴接过来,像是小松鼠一般,一边吃着手里的,一边警惕的看着陆景,生怕他再抢。 陆景见了哈哈大笑,“小和尚这么贪吃,这可是不对的,师傅教你戒贪、嗔、痴、慢、疑,你都忘记了吗?” 觉信瞪他一眼,也不知道谁天天偷着下山喝酒,自己品行不端还专门挑剔别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下雪 吃了一会儿填了填肚子,陆景拿来美酒,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十分热闹。 几个孩子人小,胃口可不小,敞开肚皮吃起来,令人惊叹。 烤青菜和蘑菇也别有一番味道,再刷上素酱,味道也不错,苏冬青尝了几串,赞不绝口。 说说笑笑,月到中天,烤肉晚饭才结束。 刚吃完饭,苏冬青怕几个孩子积食,没让他们立刻洗漱休息,溜达了两刻钟才让他们回房。 不知道是因为吃的太多还是鹿肉缘故,苏冬青格外精神,一时半会没有困意,随手拿了本书,准备看一会儿。 刚看了没几行,文天佑进屋,将书本抽走,“青儿,烛光不明,小心眼睛。” 苏冬青笑了,“睡不着,总要找点事情消遣。” 文天佑一脸正色,上前道:“为夫愿意为夫人排忧解难。” 苏冬青察觉到不对时,已经被压到床上,如瀑的青丝铺满红色被褥,木床的帷布散开,隔绝了烛光。 第二日,俞家的人又在门口候着求见,苏冬青从后门出去,到了铺子安排继续卖墨锭的事情。 外面并不知道一个方子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许多为了那副名画而来,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却没少买墨锭,生怕像之前那样想买也买不到。 天气渐寒,初冬的第一场雪在夜里静悄悄的落下。 苏冬青怕寒,睡梦中不自觉的向身边的热源靠去,无意识的钻进了某个人的怀里,睡的香甜。 文天佑向来警醒,夜里刚一下雪便察觉到,早上醒的也早,平时这个时辰早就起身去练武,今天却没有动,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些。 觉信和文玉轩他们三个人一起在外面扎马步,一个个冻的直呵气,但却不敢动弹半分。 陆景打着哈欠走到他们跟前,“哎哟,你们几个倒是挺勤快的,这么冷天也出来练功。” 文玉安脸冻的通红,哆嗦道:“六、六叔说,只要勤加练功,我、我们以后身体就会好,身、身体好,精神就足,读书会事半功倍。” “对,你六叔说的都对。”陆景笑道:“他说的好听,自己还不是懒床。” 几个孩子对文天佑都很敬重,听到这话,纷纷道:“才不是,六叔平时都跟我们一起练功的,今天肯定有事。” 陆景笑的一脸不怀好意,连连点头,“对,对,你们六叔有要紧事,比练功还要紧的事儿……” 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几个孩子仰头看过去,觉福恰好经过,出声道:“陆景,你要是闲着,不若过来给我烧火。” “谁闲着了,我忙着呢。”陆景立刻转身往回走,“下雪天最适合睡觉,我回去睡回笼觉,早饭不要叫我!” 雪一直下到中午才停,足有一尺深,天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之下,别有一番风趣。 家里早就准备好了暖炉,放到各个房中,几个孩子读书的地方更是多放了几个,方夫子还没来,屋子里早就暖烘烘的。 雪下的突然,方夫子没有准备,早上来时一身衣服单薄,冻的厉害,鞋子也湿了。上课的事情暂且搁下,觉福带方夫子去厢房取暖换衣服。 方夫子年纪不小,昨夜吹了风,身体本来就不适,早上这一冻,更是难受,取暖的时候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见状,觉福也没有惊扰他,把人抬到床上,盖好被子,见他脸色不对,一摸额头,发现发烧了。 觉福出去跟苏冬青一说,苏冬青让他赶紧请大夫来,给方夫子把了脉,开了药。 药刚煮好,方夫子也醒了,挣扎着起来要去上课,觉福拦住他,“方夫子,不要急,养好身体再说也不迟。” 方夫子跟其他读书人一样执拗,当即咳嗽道:“我、我没事……” 觉福笑道:“就算方夫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该疼惜一下那几个孩子,冬寒易传染,那几个孩子若是得病,可就折腾了。” 听到这话,方夫子才作罢,皱着眉喝了药,很快又睡了过去。 方夫子生病,三个孩子只能自己温习功课。 兰儿最开心,穿着厚厚的棉衣跑到雪上,自己捏了个雪球送给苏冬青,咯咯的笑着:“六婶,这雪好凉啊。” 苏冬青接过雪球,那凉意透过皮肤,心脏好像都被冰了一下,但却没有扔掉。 兰儿穿着一身蓝色袄裙,小脸冻的白里透粉,站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像是一只欢快的精灵。 “六婶,来啊,跟兰儿一起玩。” 苏冬青应了一声,走到院子里,跟兰儿一起堆雪球。 觉信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一脸羡慕,但是却没有动。 兰儿喊他,“小师傅,过来啊,六婶说要堆个雪人!” 觉信期期艾艾的走过来,眼神里却是非常欢快,“好啊。” 文玉轩等人在屋里,听到外面兰儿的笑声,心里痒痒的,苏正非悄悄把窗子打开,另外两个人也偷偷的往外看。 苏冬青发现窗子开了,不觉失笑,“兰儿,去喊你三个哥哥过来,咱们多做几个雪人。” 兰儿甜甜的应了一声,跑着去叫人,文玉轩三人在屋里早就听到苏冬青的话,放下书本就跑了出来。 玩了整整一上午的雪,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冻的满脸通红,手脚冰冷,不过即便这样一个个也特别开心,回到屋里,苏冬青督促他们换衣服,然后又去厨房煮了一锅姜汤。 每个人喝完姜汤,额头微微冒汗,脸色发红,文玉安却脸色青白,苏冬青知道他从前落下不少暗伤,怕他生病,请刚才的大夫过来看看。 大夫说了没什么大碍,苏冬青还是不放心,让大夫开了养身的方子,每日煎服。 到了晚上,方夫子依旧发烧不退,他独身一人,回去没人照顾,文天佑便将他安置在厢房。 第二日便是听翰林院学士讲课的日子,方夫子不能去,苏冬青和文天佑带着四个孩子前往秦香阁。 两辆马车刚一出门,俞家的人便跟了上去,觉福发现他们,刚要开口,文天佑道:“不必在意他们。” 第二百八十八章 秦香阁 中原曾爆发过一场大瘟疫,死伤无数,蔓延极快,所到之处十室九空,险些动摇了大周的江山。有一位姓秦的能人异士下山救人,防止瘟疫扩散,稳定了疫情,被称为“秦圣人”。 那位姓秦的异士为了灾情日夜不休,身体不支,最后病逝,为了纪念他,盖了一座秦香阁。 秦香阁分为两部分,前边盖的是佛堂,供人百姓上香祈福,后面则是一座四层高的木楼,木楼由几百名能工巧匠建造,朴素又大气,在京城也算是一处名景。 从前,秦香阁是学医之人交流探讨之地,后来人越来越多,也有人在这里谈经论道,每日往来人都不少。 翰林院学士讲课这事早就宣扬出去,所以今天秦香阁的人格外多,小商小贩嗅到了铜钱的味道,也早早的过来摆摊叫卖。 苏冬青和文天佑出门挺早,可是路上积雪甚多,行车不快,到滕向阁时外面已经有了很多人。有不少都是书生打扮,也有不少年幼的孩子,也都举止有礼,应该也是来听课的。 车进不去,觉福只能停在较远的地方,文天佑先下车,把苏冬青接下来,然后是四个孩子。 孩子们下车之后好奇的打量四周,苏冬青则抱紧了手里的暖炉,没办法,她这个人就是怕冷,京城的冬天着实凶残。 文天佑和苏冬青带着四个孩子往秦香阁走,两边商贩本来想上前兜售平糖葫芦之类的吃食,一看文天佑,悄悄的退了一步,这位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们还是别拦路了。 兰儿一看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眼睛一亮,但却没喊着要吃,看向旁边苏冬青。 一见她这模样,苏冬青就笑了,“想吃吗?” 兰儿点头,大眼睛迷成一条缝,“想吃。” 苏冬青又问那三个,三个小男孩都摇头,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读书人,他们有些紧张。 苏冬青也怕他们吃冰糖葫芦坏肚子,只给兰儿买了一个,叮嘱她吃慢些。 二三四楼设三个讲堂,三楼和四楼满了,三楼还有地方,好的位置早就被占了,文天佑和苏冬青带着四个孩子坐在了后面。 文玉安小脸通红,苏冬青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热,见他里面的袄子紧了,便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小孩像是被解放了,长呼了一口气。 三个孩子是正儿八经来听课的,随身带了笔墨,回去方夫子是要考的。 他们才坐定,就看到柳文科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了。 文天佑这种人天生自带气场,永远不会被人忽视,柳文科刚进来就看到了,领着孩子上前行礼道:“文将军,文夫人有礼。” 文天佑道:“柳夫子不必多礼,方夫子生病正在寒舍休养,我与夫人带三个孩子过来听课。” 柳文科忙道:“我师弟是个苦命人,没有家眷,这次真是给文将军府上添麻烦了。” 苏冬青道:“方夫子是玉轩他们的师傅,帮着我们教导孩子,照顾他是分内的事情,柳先生不用客气。” 文玉轩等人起身给柳文科见礼,没用柳文科开口,他身边的两个孩子也上前问候文天佑夫妇。 这俩孩子看上去和文玉轩等人年纪相仿,虎头虎脑的,身体看着特别壮实,一个瞳仁极黑,看上去很机灵,另外一个举止有度,十分沉稳。 柳文科介绍道:“这两位是杨统领的三子杨俊楠和五子杨俊棋。” 杨统领便是杨老将军的长子,这两位便是杨老将军的亲孙了。 五个孩子站在一起,苏正非等三人明显有些局促,杨家的两个落落大方,先报了姓名。 杨俊棋看上去极活泼,伸手搭在文玉安的肩膀,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的脸,“刚才在外面我就看到了你了,只可惜人太多,没来及认识你,能在这里见到真是巧了,你叫什么名字。” 文玉安脸上红晕未消,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我叫文玉安。” “哪三个字,你写在我手上。”杨俊棋抓着文玉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笑着问道。 早就清楚自己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杨俊楠皱眉道:“五弟,不得无礼。” 文玉安抿了抿嘴,小声道:“不要紧,我的名字简单,就是这三个字……” 说着,在杨俊棋的手上一笔一划写了出来。 杨俊棋嘿嘿一笑,“原来是玉安弟弟,以后我带你一起玩啊。” 苏正非和文玉轩也分别报上名,杨俊楠彬彬有礼相待,懂事的模样像个小大人。 杨家早早就占了前面的位置,杨俊棋却不愿意去前边,一屁股坐在文玉安身边,“才认识三个弟弟,我要和他们多呆一会儿,柳夫子,大哥,你们自便。” 杨俊楠怕他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也只得随他一起,俩学生都在这儿,柳夫子也留了下来,冲文天佑拱手道:“文将军,那就打扰了。” 文天佑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夫子靠着他们坐了下来。 此时距离开讲还有一点事情,杨俊棋歪着头看文玉安,“玉安弟弟,你平时在家里都做什么?” 文玉安应道:“读书,吃饭,睡觉。” 杨俊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他这副认真的样子特别可爱,“除了这些呢?” “练功。”文玉安老实回道,洁白无瑕的鼻翼呼扇着,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蝴蝶。 杨俊棋盯着他鼻子看了好久,忍不住开口道:“你长的可真是好看,比我见过的小姑娘都漂亮。” 听到这话,杨俊楠暗地里使劲捏了一把弟弟,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杨俊棋恍若未知,还盯着文玉安看个不停,“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保准打的他哭爹喊娘。” 文玉安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抿了抿殷红的嘴唇,“谢谢你。” 文玉安本来就生的极好看,面白且五官精致,有种雌雄莫辩的美,偏偏他性子就特别好,安安静静,乖乖巧巧,不但长辈看了喜欢,同龄人见了也愿意亲近。 杨俊棋在家里就是个混世魔王,可一瞧见文玉安,只觉得这人像个宝贝一样,像伸手摸一摸,都怕给弄坏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冤家路窄 巳时一到,翰林院学士耿青松准时到达,讲的是“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以及“行知合一”。 这位耿学士讲的通俗易懂,言语诙谐,在场的学生们听的轻松,也有像文天佑和苏冬青这般陪伴的家长,听了大都也都觉得受教。 苏正非和文玉轩还有文玉安听的非常认真,偶尔低头做笔记,柳文科见了暗暗点头。他师弟这三个学生,乖巧懂事,真是难得,再想想他手下这几个,柳文科一阵头疼。 讲了半个多时辰,全场休息片刻,耿学士去旁边喝口茶润喉,然后这又继续。 快到中午时,讲的差不多了,到了解答的时候,有不少人站起来求问,耿学士一一解释。 文玉安也有疑问,把问题写在了纸上,他本身就内向,再加上在座这么多人不停歇的问问题,根本插不上嘴,只能盯耿学士看,寻找机会。 杨俊棋看到了,看准时机,待正在询问的学子话音刚落,猛的起身,“耿先生,学生有问题想要问。” 耿青松看着他,笑着捋胡须道:“原来是杨老将军的孙儿,不知道有何疑问呢?” 杨俊棋将文玉安的纸拿起来,按照上面一字一顿的念了起来。 文玉安抬头看着他,小声的道了一声谢谢,杨俊棋冲他眨眨眼睛,一脸得意。 将这俩孩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耿青松并没有在意,微微一笑的解读起来,杨俊棋一边点头一边看文玉安,最后还小声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文玉安粉脸通红,“懂了,谢谢耿先生。” 杨俊棋像是鹦鹉学舌一般,朗声道:“懂了,谢谢耿先生。” 待到中午,讲课的学士们早早就接到邀请,被一堆人簇拥着到附近有名的酒楼吃饭。 路途不近,回家吃饭太过匆忙,文天佑和苏冬青也打算去旁边吃饭。 文天佑邀请柳文科,柳文科见自己弟子都已经跟文家三个孩子走到一起,只能抱拳道:“文将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家人一同往外走,到一楼时苏冬青看到两个熟人——陆无月和陆无双姐妹。 苏冬青看到,陆家姐妹也同样看到了她们,陆无月带着妹妹上前,“文将军有礼,文夫人别来无恙啊。” 文天佑颔首:“沈夫人。” 苏冬青也点头问候。 陆无月状似无意的打量几个孩子,看到杨家两个的时候,愣了一下,没等她开口,杨俊楠带着弟弟开口问候。 陆无月连连点头,人来人往的,不便多聊,双方没有多耽搁,客气两句便分头而去。 他们离开之后,陈元元从楼上走下,看着陆无双的背景,眼神晦暗不明。 陆无月嫁到沈家,生了一对双生子,调皮的很,从小到大不知道气走多少个夫子,沈家人颇为头疼。 这次,陆无月听说孙学士还有半月退而致仕,想要请孙学士教自己的一对孩子,所以听说在这里讲课,便带两个孩子先来听听,若是他们不反感,便重金礼请。 父母一片苦心,只可惜孩子不领情,听课的时候兄弟俩趁大人不注意溜了出来,索性外面有沈家的家丁在,要不两个小祖宗跑的无影无踪可就糟糕了。 陆无月出了秦香阁,就看到两个儿子上蹿下跳,沈家家丁一脸苦相,见到她像是看到观音菩萨,终于解脱了。 陆无月是个严母,沈家两个小公子一看到娘亲,登时气焰就消了一半,乖乖的跟着走了。 今天不但听课的人多,游玩的也不少,秦香阁附近人很多,吃饭的地方大都人满,文天佑等人来到了秦香阁旁边最大的酒楼——飞鸿居,这里东西较贵,寻常人家难得来吃,人稍微少些。 楼上雅间有地方,一行人上楼,然后点了些饭菜,伙计拿来水盆,各自洗了手,然后坐回原位。 飞鸿居的设计别出心裁,每个雅间之间的墙壁由雕木制成,或呈飞禽走兽状,亦或者是奇花异草之形,美观而又奇特。 陆家早早的在这里定了房间,陆元元刚一到飞鸿居,热乎乎的饭菜便一一呈上,陆元元坐下刚要用饭,就听到墙壁发出“咚咚的”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小孩子大笑的声音。 陆元元皱眉,她贴身丫鬟小翠走到墙壁,通过雕花,看到两个孩子一边踢墙一边嬉闹,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老实坐着去,不要叨扰我家小姐吃饭,真没教养。” 沈成治和沈成辰调皮的紧,哪里被人这么呵斥过,当即便更加用力的踢墙,然后故意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这墙之间本来就有雕刻的空隙,清楚无比的传过来,宛若魔音穿耳。 眼见着陈元元一脸寒霜,小翠怕被骂,情急之下将手伸过镂空的木洞,抬手打向沈家两个孩子,“不听说教,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们两个小东西!” 沈家俩孩子灵活的很,怎么可能被她隔着墙壁打到,跳到一边,冲着小翠做鬼脸,一边骂道:“你个丑女人敢打我们,让你好看!” 小翠气的几乎要晕倒,想把手缩回来,可是那俩孩子却上前抓住,然后噼里啪啦的照着她的手臂打去,“打死你,打死你!” 陈家下人刚要上前帮忙,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陈元元抬头,就看到陆无月的一张冷脸。 看到陈元元,陆无月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碰到熟人,面色稍缓,“原来是陈大小姐。” 陈元元起身,“沈夫人,真是巧了。” 儿子被骂,陆无月刚才听的清清楚楚,本来想会会到底是什么人有眼无珠,连沈家的人都敢打骂,没想到是认识的人,质问的话到嘴边也变了,“陈大小姐,小儿顽劣,叨扰到你,还请见谅。” 听到这话,陈元元嘴角微掀,“沈夫人客气了,刚才我家下人出言莽撞,如有得罪之处,请你也不要在意。” 陆无月扫了一眼雅间里面,问道:“陈大小姐来秦香阁是?” 陈元元眼神一暗,刚要开口,陆无双从旁边移步过来,接口道:“听说郑家小公子和国子监群僚今天也来了秦香阁,陈大小姐难道是与他有约?” 听到这话,陈元元脸色骤变。 第二百九十章 明枪暗箭 国子监和翰林院向来关系密切,这次翰林院安排十多个学士出来讲课,国子监的人也一同出来帮忙,郑少阳也在其中。 本来陈元元并不喜欢参与这些的,可是湘妃早早派人告知她,让她到秦香阁走一趟,会有人带她去见郑家公子。 陈元元虽然有千般不愿,但到底不敢违抗湘妃娘娘的旨意,早上来到秦香阁,在那个人的带领下假装偶遇郑少阳,结果却遭到了冷待,又委屈又屈辱,心里窝了一肚子火。 陆无双这话恰好戳到她的伤口,当即便冷声道:“我来这做什么,还需要陆家大小姐操心吗?” 陆无双移步走到屋里,依旧是那副恭谦礼让的模样,只不过嘴里说出来的话意味不明,“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不论关系如何,一点情分是肯定有的,你若是有难,我理应伸手帮一把。” 看着那张假惺惺的脸,陈元元恨不得上去撕破,冷笑道:“陆无双,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别装模作样了,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还不清楚吗,我要是有难,你恨不得落井下石。帮我?简直是个笑话!!” 陆无双走到近前,“你想多了,家兄和郑家公子有些交情,你要是想要亲近他,我愿意牵个线……” 这话实在是诛心。 陈元元一脸恼怒的打断她道:“我从来没说过想要接近他,你别无中生有!管好你自己,自诩为京城第一才女,皇上赐婚都被拒绝,陆无双你有什么脸面对我指指点点?!” 陆无双刚才说那话就是挤兑她,听到陈元元翻她的旧账,语气也带了三分恼怒,道:“这话说的有失偏颇,赐婚一事乃是太子做主,直接禀告皇上下的谕旨,我陆家可完全不知情,文天佑是何人,我从始至终都不知晓。不过我也理解你,陈家想要借郑家的势头,只能让你热脸去贴乎人家,毕竟这陈家大小姐可不是白当的。” 听得她这番话语,陈元元勃然大怒,当即便讥讽道:“你得意什么,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赐婚,不过是因为你的背影有几分像姓苏的那个女人!你贵为户部尚书千金又如何,还不是当了别人的替身,结果人家找到正主,连你个这个替身的面都没见就抗旨拒婚了,可笑你还在这里洋洋得意!” 听到这话,陆家姐妹俩都愣住了,陆无双脸色变了又变,被袖子掩盖的手攥成了拳头。 陆无月皮笑肉不笑的道:“事关舍妹名声,还请陈大小姐不要信口胡说!” 陈元元冷哼道:“啧啧,你们还知道名声这俩字啊,我还以为陆家人都跟街坊那些长舌妇一般呢,刚才口口声声造谣我和郑家公子如何,现在我不过说了实情,就转头开始凌然大义的教训起我来了!” 忍着心里波涛汹涌,陆无双一脸平静道:“什么实情,不知道从哪里传的谣言,也能当真?” 陈元元认识她多年,知道她这么说其实已经信了大半,看着那副佯装镇定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施施然坐了下来,“谣言?明明是你们陆家不愿意承认的真相!当初,文天佑被封为大将军,因为误以为他喜欢的女子已经成婚,心灰意冷呈上奏折要辞官,陆景跟太子说,陆家大小姐背影像文天佑喜欢的女子,太子为了留住文天佑,所以请皇上赐婚。结果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文天佑回乡见了姓苏的那个女人,然后便去陆家退亲,从头到尾,陆无双你确实毫不知情。当然了,就算你知道实情,怕是也不愿意承认,陆家千金大小姐,所谓的京城第一才女,竟然连乡村野妇的背影都不如,啧啧,听着也着实令人唏嘘。” 陆无双脸终于冷了下来,“陈元元,你别在这里造谣生事,念在我们两家相交多年,我对你一忍再忍,别欺人太甚!” “别在这里装深明大义!你最喜欢做的就是踩着别人脑袋抬高自己的身份,表面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实际上什么都想拔尖,心口不一,最为恶心!”陈元元仰着头瞪着她,“那个姓苏的女人来京城,你是不是不好受,处处受她压制,我就问你憋屈不,京城第一才女!” 陈元元从和陆无双从小到大明里暗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可以说对彼此了如指掌,陈元元知道陆无双最喜欢比人强,说出来的话像是刀子一般,一下一下扎到对方的心窝处。 陆无双脸色白了又白,咬牙怒道:“多谢关心,我好的很,还不至于放低身份跟一个乡野村妇一争长短,怕是让你失望了。” “真的吗?”陈元元一脸讥笑,“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陆家人会巴巴的主动上门给姓苏的送鉴宝木牌,那东西价值可是不菲,别说你们是为了感谢她从陆家大小姐手里抢走了男人啊。” “再者,我记得陆家小姐除了初一十五鲜少到庙宇中去,自从姓苏的女人得了智空大师的指点,不知道是谁,到处发拜帖给各位得道高僧,结果每次都碰壁……”陈元元挑衅道:“你能瞒的了其他人却骗不了我,那个姓苏的就是你心里一根刺,我倒要看看,你这幅清高的样子还能装多久!” 这等私密的事情从陈元元口中说出来,旁边又有这么多人听着,陆无双就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气的浑身发抖,“陈、陈元元,你这个泼妇,跟那个贱人一起给我找不痛快……” “惭愧,说到杀人不见血,我比你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苍天有眼,陆无双,你也有今天!” 陈元元的语气甚是解气,甚至有种报复成功的爽快感觉。 文天佑等人就坐在旁边的房间,将陈元元和陆无双的话听的清清楚楚,苏冬青一脸无辜,吃个饭也能中枪,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文天佑皱眉起身,苏冬青手疾眼快将他拉住,冲他摇头,这实际上是陈元元和陆无双之间的烂账,他们没必要参与进来。 本来就跟他们没关系,何必惹一身骚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意外之言 意外之言 冤家路窄,陈元元和陆无双在飞鸿居狭路相逢,唇枪舌战一番,最后陆无双摔袖离开。 文家人和柳夫子还有杨家两个孩子在旁边听的清楚,默默的吃完饭,一行人再行至秦香阁。 午后,讲课的换了个叫王冕的学士,岁数不太大,有些不修边幅,讲的是周易八卦,他在上面说的滔滔不绝,下面听的学生一头雾水。 这个年纪的学生,为了功名天天苦读四书五经尚且吃力,哪里会学这种偏门的,可是王冕像是没看到一样,讲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学生想插嘴都办不到,也不敢当着学士的面出去,一个个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听。 文玉安是个认真的孩子,听不懂,便尽量记到本子上,王冕语速快,他就不停的写,忙的鼻子尖冒汗。 杨俊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台上,又偏头看文玉安,开口道:“说的话跟天桥那些算卦的道士一样玄之又玄,你不用记,反正也没用。” 他这话声音可不小,不但前后左右的人都看过来,最前面的王学士也停了下来,眯着眼睛开口道:“这位小兄弟言之差矣,此乃诸经之首大道之源,并非那些江湖术士 之流的骗术。” 杨俊棋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面露狡黠,“学生听闻周易博大精深,蕴含无限智慧,只是一般人难以领略,所以滥竽充数的居多,学生才疏学浅,难分真伪,还请学士赐教。” 王冕走下高台,来到杨俊棋的身边,一双狭长的眼睛像是狐狸一般,打量眼前的孩子。 没想到杨俊棋这么大胆,竟然敢当众质疑,文玉安担心王冕会生气,暗中拽了拽杨俊棋的衣服。 王冕察觉到了文玉安的小动作,侧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见他直勾勾的看着文玉安,杨俊棋侧身挡过去,小脸绷紧,提高声音道:“还请王学士赐教!” 王冕“噢”了一声,神情有些恍惚,很快反应过来,咳嗽一声,道:“易一直被视为占筮之书,其实奥妙无穷,包罗万象,我也只能窥探一二。” 杨俊棋仰头看着他,“王学士精通占卜之术,能让学生开开眼界吗?” 王冕点头,让杨俊棋把生辰八字写在纸上。 本来这些人听的昏昏欲睡,听到要占卜,一下都精神了,一个个竖着耳朵听着。 苏冬青也激起了几分好奇心,世人多爱占卜,但是因为占卜之人良莠不齐,所以算卦被视为下九流之术,一般难等大雅之堂,倒是没想到这个王学士倒是不拘小节。 杨俊棋写完,将纸交到王冕手里。 王冕看了看上面的字,略一思忖,开口道:“麒麟起林山,虎啸出干将,贵人引明路,富贵在人间。小兄弟出身不凡,又有贵人相助,才能斐然,未来定有一番作为,高官得做,富贵在身。” 杨俊棋行礼道:“谢谢王学士赐教,方才莽撞出言,学生这厢赔罪。” 王冕浑然不在意的摆摆手。 有人窃窃私语道:“这个不用算也知道,那个是杨老将军的孙子,出生便注定一身荣华富贵,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呢…” 杨俊楠一脸严肃的看着眼前这位王学士。 大周男子二十岁时取字,杨家人大都戎马一生,所以早在六岁就由长辈取好字,待成年之时再公布,杨俊棋的字便是麒麟…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巧合。 王冕听到议论声,却没有说话,转头看向文天佑,顿了一下,端详片刻,然后道:“这位兄台面相奇特,实在 罕见,恕在下冒昧,兄台可是有几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遇?” 文天佑看着他,没开口,王冕双眼放光的盯着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兄台命中如此凶煞,桃花隐而不露,却是有三段姻缘,真是奇哉,奇哉。” 听到这个,苏冬青一下子怔住了,三段姻缘是什么意思? 是成三次亲还是和娶三个人?! 这个差别可大了! 苏冬青脸色一变,王冕没发觉,文天佑却看的清楚,伸手握住她的手,锐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刮向王冕。 王冕一个激灵,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站直身体,抱拳道:“抱歉,逾越了。” 清了清嗓子,王冕踱步走到最前面,继续开始讲课,但明显感觉他对文天佑非常有兴趣,时不时扫过来一眼。 因为刚才的话,苏冬青接下来的时间有些心绪不宁,占卜一事玄之又玄,绝大多数都是骗人的,但不乏也有高人,譬如离族之人… 王冕之言到底是何意思… 一直到结束,苏冬青都没怎么听的进去,回到家时,依旧寻思这个。 本来打算听完带几个孩子出去好好玩耍一下的,但是太阳快下山时,又下起了雪,只能直接打道回府。 分别之时,杨家两位小公子同众人彬彬有礼的告别。 不知道是不是路上着了凉,苏冬青回到家身体就有些不适,文天佑很快便察觉到她的不对,让觉福熬了热汤,苏冬青喝了大大一海碗,盖着被子发了一身汗,这才轻快了几分。 第二日一大早,有人上门,好像是来送信的,苏冬青听到动静时,来人已经走了,文天佑和陆景换衣服准备出门。 听说他们要去听雨楼商量事情,苏冬青心思一动,但下一刻便将念头压下。 文天佑是何许人,她很清楚,不该随便听到一句话便开始质疑,更不应该想到让离族的人判断那人话的真假… 文天佑突然有了事情,只能苏冬青带几个孩子去秦香阁,这次又巧遇了杨家两位小公子,自然几个孩子又坐在了一起。 从柳文科那一脸无奈的神情可以看出,杨家这俩孩子也不像表面上那么乖顺。 这一天倒是风平浪静,傍晚时分,苏冬青带着几个孩子踏着雪,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闲逛,一边吃一边玩,几 个孩字冻的小脸通红,一个个却咯咯的笑个不停。 就连平时最安静的文玉安眼睛都亮晶晶的,苏冬青不觉感叹,小孩子天生就是贪玩的,跟性格无关。 第二百九十二章 探讨 探讨 第三日阴天,地上的雪犹在,天上铅云重重。 依旧是苏冬青领着几个孩子去秦香阁。 所有人都可以自由挑选讲堂,所以每天前后左右的人都不同,苏冬青也没有在意,所以当邻座的人主动开口的时候,十分意外。 “文夫人,在下郑少阳,冒昧打扰,还请见谅。”年轻俊秀的男子欠身彬彬有礼的开口道。 听到这个名字,苏冬青只觉得耳熟,来不及细想,起身回礼,“郑公子客气,不知道有何指教。” 郑少阳微微一笑,温声道:“指教不敢当,在下平素喜欢研究纵横图。前阵子,友人拿来一图,在下苦思多日不得其解,后听闻听雨楼的最难九宫格被夫人顷刻之间破解,甚是仰慕夫人聪敏,今日在此巧遇,故此忍不住请教一二。” 反应了几秒,苏冬青才想起来九宫格的别名是纵横图,微微笑道:“郑公子之言,愧不敢当。实不相瞒,侬家并非精通此道,只是从前恰好瞥见,知晓答案,所以才会在短时间内解开九宫格。” 郑绍阳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纵横之道乐趣无穷, 夫人实在是谦虚,只是偶尔一见,至今犹然记得,看来也并非完全没有接触过纵横图。” 若是对方只是一时兴起,苏冬青方才那话,话题也该终止了。 没料到郑绍阳还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苏冬青也不好继续敷衍,实话道:“闲暇时,偶尔也解过一些九宫格,只是打发时间,没有过多的研究,不敢班门弄斧。” 前世读书的时候,苏冬青的一个好朋友酷爱做数独,专门攻克各种高难度的,苏冬青跟着闲着无聊也跟着做了一些,虽然没有像朋友那般精通,但是一般困难的数独通常都能在十分钟之内解开。 听到她这话,郑绍阳身边的男子眼睛一亮,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厚重的本子,放在苏冬青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道:“这般的纵横图,文夫人以为如何?” 摆在面前的本子是由宣纸订制而成,纸张纹路细腻,伴着淡淡的墨香。翻开的这张上面画着大大的九宫格,横线竖线交织在一起,有一部分格子里面填写了数字,大部分都是空着的。 虽然许久没有做过读独,但是曾经锻炼的思维习惯并没有忘却,一看这些格子,苏冬青大脑便下意识的运作起来,当即便看出几个空格应该填写的数字。 这个九宫格里面虽然只有三十左右个数字,但是并不难,禁不起推敲,苏冬青扫了几眼,心中便有了判断。 郑少阳和那青年一直都在暗暗观察苏冬青的神情,见她这般反应,那青年立刻递上笔,“还请夫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嘴上这么说,苏冬青还是接过笔,在空白地方填上了数字。 下笔几乎没有停顿,一蹴而就,很快,空白的格子里就满了。 郑少阳同行的年轻人眼中不掩惊讶,道:“看来是我们班门弄斧了…不知道文夫人解这纵横图,可有什么诀窍?” 苏冬青脱口道:“排除法和唯一法。” 听到这样陌生的字眼,郑少阳和那人一愣,喃喃的念道了一遍,一脸茫然。 苏冬青自知失言,手指在九宫格上虚划几下,解释道:“一到九的数字在每行每列每一宫只出现一次,有两处已经确定,另外就好找了…” 就着这个九宫格,苏冬青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初时俩人一时没办法理解,很快便露出恍然的神情,口中啧啧称奇,苏冬青便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两个人向苏冬青作揖,多谢她的指教。 苏冬青回礼,浅笑道:“这只不过是引申出来一种玩乐之法,要深究其中的奥妙,侬家却是一窍不通了。” 此时,讲课的学士还没到来,郑少阳和他那位姓吕的同僚和苏冬青探讨起纵横图的起源来。 纵横图起源是河图与洛书,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两幅神秘图画,也是周易文化的起源,在此基础上,后来又孕育出很多相关文化。 这个朝代的人接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专而精,因此,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苏冬青前世是个学霸,爱好读书,因为便利的条件,见识广,但思考深度略有不足。 三个人攀谈了几句,便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长处,互相称赞不绝口。 唤作吕景天的青年是个心直口快的,指着苏冬青刚才填好的九宫格,直道:“我一直以为女子只喜欢花草珠宝,能遇到文夫人也算是长了见识。我和少阳兄除此看到这个纵横图,可是解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没想到文夫人看了两眼便一目了然,佩服佩服。” 苏冬青笑了笑,“只是做的多了,熟练罢了。” 苏冬青说的这话一半是谦虚,一半也是实话,郑少阳和吕景天听了心中更是意外。 他们钻研纵横图,大江南北搜集,看了不下上千幅,这样尚且不算是熟练,那苏冬青到底做了多少纵横图,才能有这般眼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看他径直到了最前面,所有人自觉的坐正了身体,学士开始讲课了。 郑少阳和吕景天也正襟危坐。 老者讲的是《道德经》中的第五章,深入浅出,苏冬青听了大有所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老学士看她们这边次数相对多了些… 一直到中午下课,郑少阳和吕景天站起身来喊老者“老师”,苏冬青才明白之前没有看错。 讲课的老头正是郑少阳和吕景天的授业恩师,师徒相处多年,老头自然深知两个弟子的习性,一看桌上的厚厚本子,皱了皱眉。 吕景天见状立刻想将本子合起来,结果因为动作太大,本子险些掉到地上,苏冬青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男女授受不亲。 吕景天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 苏冬青将本子合起来,就看到封面上画着一个圆,上面画着两条交叉的线,旁边写着四个字——周三径一。 第二百九十三章 割圆术 割圆术 “周三经一,方五斜七”,这个苏冬青并不陌生,前者是讲关于圆周率的,后者则是近似勾股弦率。 苏冬青看着封面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这场景落在郑少阳的眼中,便惊讶道:“文夫人对这算学也有研究?” “算学?”苏冬青对这个词感觉很陌生,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不是圆周率吗?” 听到圆周率这个词,不但郑少阳和吕景天两个人眼睛一亮,就是方才讲课的老学士也将目光转到苏冬青的脸上,这个东西只有大周少数学者在研究,没想到会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实在是太意外了。 被三个人这般看着,苏冬青身体下意识的向后避开一下,这微小的动作令郑少阳和吕景天连忙致歉,主动拉开一段距离,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急道:“不知道文夫人对此有何高见?” 三个人这般神情,苏冬青也不好敷衍过去,斟酌着开口道:“高见算不上…周三径一的准确数值用割圆术来计算比较接近些…” “割圆术?”郑少阳和吕景天异口同声的重复道,一脸茫然。 那老学士身体微微前倾,一脸恭敬的向苏冬青拱手道:“吾等愚钝,若是夫人愿意详解,感激不尽。”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但是老者一身清贵,不像是普通人,这般客气有礼,苏冬青连忙回礼,道:“您客气了,侬家无意中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圆周率的算法,其中提到的割圆术很是巧妙,所以便记了下来。” 三人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苏冬青,眼珠一眨不眨的,“愿闻其详。” 这种情形之下,苏冬青再客气便是矫情了,略一思忖,开口道:“所谓割圆术,便是用圆内接正多边形的边数求出圆周率的法子。周三径一,是圆内正六边形的圆周长,和实际数值相差甚远。” 说完,面前的三个人依旧皱着眉,苏冬青把文玉安面前的纸笔拿过来,抬手画了两个圆,第一个圆里画了一个正内接六边形,第二个画了内接正十二边形。 看到这般,郑少阳和老者忽的眼前一亮,异口同声道:“原来是这般,妙啊,妙,实在是妙!” 吕景天本来正对着这俩圆眉头紧皱的思索着,听到这话,不禁抬头,一脸茫然。 没等他发问,老者神色飞扬的赞道:“这便是‘割圆术’吗,实在是精妙,想出这个的人必定也是天纵英才在 ,实在是令人钦佩!” 拿曾经课本上的东西来忽悠古人,苏冬青心里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这话,笑了笑,没开口。 郑少阳冲苏冬青拱手行礼道:“文夫人,圆里的这个方形边数越多,形状越接近圆,是不是就能因此得出圆周率的数值?” 苏冬青点头,“郑公子所言不错,我所看到的那本书中,便是这般记载的。” 苏冬青再次着重提到书,就是不想太招人眼球,毕竟她的身份是个农女,圆周率什么的离原主的生活太远了,得用书来做幌子。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说,老者和郑少阳就急忙问起那书的名字。 苏冬青当然不能说是“数学”,只道记不清楚了。 老者听罢,一副怅然所失的样子,但是很快便将目光转移到那本子上面,双手捧起,看着那两个圆,眼神炙热。 吕景天正欲开口,老头拿着本子突然转身就走了,“我要回去好好演算一番!” 言罢,眨眼间就到了门口,动作之快,步法之矫健,令人瞠目结舌。 这么突然的动作,苏冬青也愣了一下,吕景天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郑少阳向苏冬青行礼道:“家师沉醉算学,所以听到有这么巧妙的方式算圆周率,太过高兴,失礼之处,还请文夫人海涵。” 苏冬青笑道:“可以理解,郑公子客气了。” 郑少阳也心系“割圆术”之法,只跟苏冬青道改日登门拜谢,然后也离开了。 本来已经下课了,因为这事耽搁了许久,屋子里只剩下文家几个孩子还有杨家的两位小公子。 行至楼外,杨家马车已经等候片刻,杨俊棋上了车,打开车窗同文家几个孩子道别,很快,秦香阁前又多了一道车辙。 苏冬青等人虽然来了京城时日不短,但是终究不是本地人,平素又不爱出门,对京城不大了解。苏冬青特意请教了柳夫子,听闻城隍庙晚上热闹,下了课,便径直来到了这里。 苏冬青领着几个孩子,买了几个模样好看的花灯,脚下踩着雪,手里拿着糖葫芦,在庙里逛了一通,一大四小肚子都圆鼓鼓的。 走的时候也没空手,小吃食买了一堆,一路欢声笑语的回了家。 到了家,三个孩子没有乱跑,一同去看望了方夫子,报告这一日所听所感。 方夫子的病本来好的差不多了,没成想前日起夜,又着了凉,这回咳嗽起来特别吓人,那样子恨不得把肺都给咳出来一般。 三个孩子随着大夫熬好药,给方夫子端过去,喝了药,咳嗽稍微缓了些,方夫子却不敢让他们在这里多呆,只隔着帘子说话,生怕把病气过给他们。 “听、听完课了…这几日便温,待我身体好些,再继续习课…”方夫子有气无力的在里面说道。 三个人孩子在外面躬身,恭敬道;“是。” 文玉安小声道:“夫子不必挂记我们,我们每日按夫子之言背书,不敢有半点耽误,您好好养病。” 听到这话,方夫子一脸欣慰,别的不说,他这三个学生乖巧的很,不像他师兄,教的都是些精怪… 今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不但文天佑和陆景没有回来,就连简家三兄弟也不在,只有觉信和觉福两个人守着。 苏冬青在书院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文天佑归来,外面一片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苏冬青却丝毫看不进去书。 不知道多了多久,觉福在外面轻轻敲门,小声道:“师娘,时候不早了,早点去歇着,我候着师叔他们。” 正说着话,只听到远处梆子声响起,竟然到了三更时分。 苏冬青想了想,起身回了卧房。 第二百九十四章 做了个梦 做了个梦 夜幕降临,繁华的京城在一片黑色的笼罩下趋于平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洁白一片片的,洋洋洒洒的从天而降。 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下面的台阶照出一片昏黄的亮光,暖暖的,成了这片冰雪天地中的温暖之处。 苏冬青本来斜躺着看书,想要带着文天佑回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睛发涩,不知不觉有了睡意。 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外面下雪了,想要屋里有些冷意,不自觉往被窝里更缩了几分。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间床前多了个熟悉的身影,然后一只大手抚到她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温暖和味道。 苏冬青嘟囔了一句,“怎么才回来。” 高大的身影弯腰,在她额头烙下一个温热的亲吻,“有些事情耽搁了。” 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呼出来的热气喷到脸上,痒痒的,苏冬青皱了皱鼻子。 苏冬青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意识的掀开被子,低声道:“下雪了,天冷,快点进来。” 听到这话,床边高大的背影一顿,抬手将被子重新折好,四处掖的严严实实,然后手掌移到床上人的脸上。 屋里烛火光微弱,但丝毫不影响男人的视线,紧紧的盯着那张白玉一般的脸,眼神幽深,黑沉沉的,比外面的黑夜还要黑。 高大的男人弯着腰,眼睛定定的看着睡梦中的人,薄唇微动,像是极为难一般,许久才吐出几个字,“青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让你带着几个孩子,实在是辛苦了。” 苏冬青听到这话,眉心猛的一跳,几欲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却分外沉重,怎么努力都见不到光亮。 如此这般,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暗暗呼口气,也就不再挣扎。 “…青墨斋的事情已经落定,青儿不必担心…这次任务重大,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青儿你和孩子们要保重…爹娘那边不必知会,省得他们徒增担心…” 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苏冬青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不想让梦里的人担心,便像往常那般点头,应声道:“放心,我和孩子们在家里等你。” 不知道是因为下了雪,亦或者是做梦的缘故,第二天早上,苏冬青快到中午才醒过来。 觉福将厨房里热着的早饭端过来,苏冬青道谢,揉了揉太阳穴,道谢,然后问道:“你师叔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觉福摇头,“不但是师叔,其他人昨夜也没回来。”、 苏冬青点点头,昨天晚上果然是做梦。 是梦就好。 吃完早饭,走出房门,外面的世界果然又被皑皑白雪覆盖,雪还没停,觉信站在梅花桩上练功,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苏冬青披着衣服走到凉亭,只觉得空气冷冽,呼吸肺里,隐隐有些刺痛。 天气更冷了些。 天空还是有些灰蒙蒙的,有些压抑,往回走时, 刚才来的脚印已经被雪掩盖住,看不出一丝痕迹,偌大的雪地平滑如初。 就好像她刚才没有经过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苏冬青觉得心头有些不安,很快就回到了屋里。 厢房里,大夫刚过来看了,方夫子没再发烧了,继续服药就行了。 去书房旁边,听到几个孩子郎朗读书声,苏冬青面上终于缓和了些。 兰儿正在弹琴,看到苏冬青进来,大眼睛忽然一亮,看样子是想站起来扑过来的,想到平时夫子的教诲,瘪瘪嘴,又坐了回去。 苏冬青看的好笑,也没有上前打扰她,听兰儿弹了个简单的曲子,默默的退了出去。 巡视了一下家里,一切都正常,苏冬青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好,所以才这般多疑,便回卧房看书去了。 晚些时候,家里来客人了,来人声称是杨府的下人,一开始苏冬青以为是林千寻派人来送东西,没想 到竟然是找文玉轩他们三个孩子的。 两个下人带了一匣子书过来,非常有礼的说这是他们家小少爷挑的,秦香阁分别太过匆忙,现在让他们送到府上。 苏冬青点头道谢,三个孩子拿到新书一阵欢呼,这些书不太好找,那几日在一起听课,无意中提过一嘴,没想到杨家小少爷竟然还上了心,不但买了,还送上了门。 苏正非抱着书跳了好半天,咧着嘴巴,虎牙一闪一闪,看上去格外开心。 苏冬青在旁边看着,她这个小侄子来到京城真的变了很多,从前看上去挺闷的,也不爱说话,离家之后性子反倒活泼了不少,爱说也爱笑,开朗也自信,看着着实喜人。 三个孩子抱着书去见方夫子,苏冬青拐去了厨房。 时间快到晌午了,觉福刚买菜回来,看到苏冬青洗布,赶紧道:“师娘,水冷,我来。” 苏冬青也不跟他抢,把刚买回来的菜拿出来摘, 随口问道:“这大雪天的,外面人多吗?” 觉福是习武之人,身体较常人健壮,出去一遭,看上去没有丝毫寒意,像往常那般道:“人却是少了些,俞家那些人也不见了,就是不知道雪停之后会不会再堵上门口。” 听到这话,苏冬青愣了一下神,不由得想起昨天那个梦,文大将军说他将青墨斋的人打发了… 应该只是因为下雪。 苏冬青摇了摇头,她今天是怎么了。 下雪天最适合吃热乎的东西,首推自然是火锅。 苏冬青熬了两份锅底,洗了青菜,泡了粉丝,切好豆腐,将鲜肉和腊肉片好,又拿了些蘑菇和笋片,光是各种各样的菜就摆了一大板子。 因为家里有病人和吃素的,苏冬青又做了些面条,面是觉福擀的,只是看着就觉得肯定筋道。 要准备的有点多,所以开饭比平时晚了一些,四个孩子下了课,闻到香味跑到厨房,眼睛一闪一闪的,俱是一副期待的样子。 煮好的面条让文玉轩送去方夫子,然后才开饭。 骨头汤锅底翻着花,青菜和肉放下去,很快便熟了,香味更加浓郁,刚拿起筷子,几个孩子只觉得口水都快出来了,就着调好的酱料,热乎乎的吃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预兆 预兆 热腾腾的火锅吃完,每个人的头上都冒汗了,一顿饭吃完,通体舒泰。 午后,消食完,苏冬青去了铺子,看过账目,这阵子生意不错,随口问了两句。 伙计回道,青墨斋承认“初莲”并非他家的新墨,之前是个误会,还告诉了那些人到这里来买,所以最近生意火爆,供不应求。 听罢,苏冬青陷入沉思,到嘴里的肉又给打的吐出来,不知道青墨斋那些人心里作何感想。 见识过俞家人的嘴脸,苏冬青只觉得一个词用来形容他们最为贴切,那就是——自作自受。 心腹大患解决,苏冬青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就想着就热打铁,研制几份新墨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雪格外多,几乎半个月都没有停,郊外因为人少些,清理的慢些,雪深的地方没过了膝盖。 头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满城欢喜,现在影响出行,明显多了些抱怨。还有很多老人一脸担忧,雪这样下个不停,可就是天灾了,天寒地冻,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可能熬不过 这个冬天。 并非是他们杞人忧天,很快一个清晨街头就有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有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在一户人家门口被冻死了。 那户人家让人拖走尸体,不停的破口大骂,“呸,真是晦气,这些乞丐哪里死不好,非死在我家门口,真是倒霉!” 一边骂着,一边呵斥家丁将城里的差役喊来,官差将尸体运回衙门,然后审问这家人做记录。 这户男主人明显有些不耐烦,嘟囔道:“大人,他们是自己冻死的,关我们什么事儿,不用这么麻烦,不过是两个乞丐,平时看着他们脏兮兮的就恶心,死了反倒干净。” 听到这话,那官差皱眉道:“人命关天,乞丐的命也是命,你的命也是命,在衙门眼中都是一样的,仵作证明他们确实是冻死的,才能排除被害的可能。” 见官差语气严厉起来,那人才不敢再废话,不情愿的回答官差各种问话。 苏冬青站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心中甚是复杂。 所谓新墨,就是在原来墨的基础上,变换一下药材和模具,原来的流程并没有改变,所以不算什么难事,几天 就搞定了。 这些日子,文天佑和陆景等人依旧没有回来,这让苏冬青有些坐卧不安。 从前文天佑也经常在外忙碌,但是每次都同她说一声,即便不知道男人到底去做了什么,倒也心安,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一声。 难道是离开的太突然,导致没有办法同她说? 就在苏冬青胡思乱想的时候,梁州那边来信了,这次送信是个镖局的人,叫王老七。 听他说,镖局早该在半个月前就到的,路上积雪难行,赶路艰难,好几次露宿野外,他们好几个兄弟差点没了,到了京城,一个个惊魂未定。 “夫人,今年到处下大雪,路不好走,稍不小心连命都丢了。我们镖局梁州走京城这条路走了不知道多少次,比自己家还熟悉呢,就这样还险些折损…”王老七叹了口气,“您要是想往家捎东西可得晚些时候,最近可不是动身的好时机。” 苏冬青接过包裹放在一边,给王老七端了杯热茶,“这次真是辛苦你们了,梁州那边也下雪了?” 王老七点头哈腰的接过来,大大的吸了口热气,“下了,比这还大呢,秋收之后天气就比往年冷,下起雪来比 去年还凶,有些河道都堵了,水运算是断了,哎,这年头真是一年比一年凶险。” 没想到这么严重,苏冬青听着直皱眉,王老七见状连忙道:“夫人莫急,您娘家富足,下不下大雪不相干的。” 苏冬青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王老七要离开时,苏冬青拿了一锭银子给他,王老七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摆手道:“夫人客气了,来时苏老夜给小人塞了不少银子了,我们做这个行当的也是正经买卖,再拿您的实在是过意不去…” “拿着。”苏冬青开口道:“给冻伤的兄弟们买点药,其他人打点热酒喝喝,压压惊。” “好好,谢谢夫人。”王老七接过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出去。 柳山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因为出了个将军,打谷村和上元村成了十里八乡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想不被人知道都难。 苏家时常往京城捎信,镖局和跑商的人每次接到苏家的委托都眉开眼笑,苏家人大方也好说话,每次银钱给的足,到京城这边他们还能拿到一些打赏和辛苦钱,这种好差事傻子才不愿意做呢。 家里的信照例都是报喜不报忧,爹娘最关心的是她和孩子们在京城过的怎么样,还有过年什么时候回去。苏家大哥和二哥就是保平安,再简单的说了些秋收之后又种了什么。 最长的信便是三哥苏冬桥来的,洋洋洒洒十多页,说了这些日子染布的情况,还有染料贵了不少,以及天气变冷之后染布遇到的一些问题。 最后还提了一句文天庆,现在天天过来帮忙,虽然脸皮有些厚,但看在文天佑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把所有信看完了,苏冬青缓了缓神,将信放在抽屉里。 离除夕还有一个多月,如果雪照这样下下去,他们回去可就遭罪了… 拿出纸笔,许久都没有写一个字,就在这个时候,卧房门轻轻的响了几声,“六婶,在忙吗?” 苏冬青站起来,将门打来,文玉安站在门外,抬头看了她一眼,小脸有些羞赧。 苏冬青拉着小孩进了屋,给他塞了个暖手炉,柔声问道:“不忙,怎么了?” 小孩忽闪着大眼睛,瓷白的小脸泛着一点点红,比画里的童子还要漂亮,小声问道:“六婶,我想送杨俊棋礼 物,不知道送什么…” 原来是这样,苏冬青露出了然的神情,她希望家里几个孩子多和外面的同龄人交往,他们几个能跟杨家的孩子合得来,苏冬青也很高兴,循循善诱道:“杨家大概什么都不缺他们的,买东西做回礼反倒有些多余,不过亲手做个,也表诚意。” 第二百九十六章 手工课 手工课 且说三个小孩收到杨俊棋的书,很是高兴,这几本书并非是市面上贩卖的书籍,而是最近几十年来一些名家对四书五经各个方向的解析,收集在一起很难,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之人装订成书。 上次在秦香阁,听课的时候,文玉安无意中听到有书生提到了这个,那些人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当时便问了一句“真的吗”,没想到一句话被杨俊棋听到耳中,隔了没几日便送了过来。 三个人拿着新书去找方夫子,方夫子刚喝过药,咳喘缓和了些,看罢之后点点头,“杨家小公子也是有心之人,你们才入门,这三本书里,先看薄的那本,等为师病好之后,再与你们讲解。” 三个小孩欢天喜地的回去,苏正非笑嘻嘻的对文玉安道:“这次可真是托了你的福。” 文玉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见他这般,文玉轩解释道:“那杨俊棋好像跟你一见如故,没发现他喜欢跟你亲近吗?” 文玉安想了半天点点头,一脸认真的道:“他确实很会照顾人。” 苏正非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你长的好看,要不杨家小公子怎么不去找别人呢。” 虽然被旁边无数人夸赞过相貌,但是被当面这么说,文玉安小脸还是一红,“相貌不过是皮囊,我们读书人注重的是修心养性。” “哎,哎,你说的对!”苏正非知道他就是一板一眼的小孩,自己得了好处,继续揶揄下去有些不好,便道:“这书咱们也不好白拿,回什么礼好呢?” 这一下可把文玉安给问住了,来到文家之前,他只会剪纸,现在倒是会读书识字了,可能做点什么呢? 文玉轩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有好主意,杨家小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什么都不缺,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想了好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文玉安便找到苏冬青,在小孩心里,六婶是天底下最好看最聪明的人,肯定能解决他的苦恼。 听了小孩的来意,苏冬青便笑了,引导文玉安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用书签做为回礼。 他们这个年纪都正好都在读书,书签用的比较频繁,能派到用场又能表达心意,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好了礼物,文玉安就一脸希冀的抬头望着苏冬青, 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好像在说,“六婶,咱们走。” 苏冬青笑着摸摸他柔软的发顶,“外面卖的那些我瞧过,大都千篇一律,没什么新鲜的,不若亲手做,更显诚意。” 听罢,文玉安拍手道:“自己做好,听六婶的。” 看小家伙这般,苏冬青抿唇一笑,“你们今天功课好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准备。” 苏冬青从来不赞成死读书,劳逸结合才是王道,小孩子嘛,正是对各种新奇事物感兴趣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应该锻炼锻炼动手能力,她可不想自家的孩子将来变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柔弱书生。 虽然这么决定,但是苏冬青还是跟方夫子知会了一声,方夫子也是通达之人,并没有说什么。 这个朝代的书签只要分牙签和竹签,顾名思义,牙签是用象牙制成的,而竹签的原材料便是竹子。 放了半天假,几个孩子都显得很兴奋,跟着苏冬青一起去外面,一般的小铺子没有,走了好几处才寻到卖象牙的,一问价格,三个孩子各自掂量一下自己腰间的钱袋,异口同声道:“还是做竹签。” 梁州的气候并不适合竹子生长,所以三个孩子只在画里见过竹子,即便是时节不适宜,市集还是有不少人卖竹 子的。 苏冬青让他们注意看竹子的花纹,三个孩子像是看书一样认真的挑选竹子,卖竹子的小贩一脸不明所以,这东西几个铜板能买一堆,看三个孩子穿戴怎么都不像是穷人家的,怎么这般奇怪… 好半天挑好了竹子,这次三个小孩拦着不让苏冬青付钱,是他们回礼,这个钱他们自己付,这才有诚意嘛。 苏冬青也乐于见他们这般认真。 怕一时半会做不好,竹子买了二十多根,然后苏冬青又带他们去买了刀片,刻笔和颜料。 因为有事情要做,所以这次三个孩子没什么心思在外面逗留,买完东西就二话没说回去了。 到家,觉福把竹子砍成一段段的,然后再对半劈开,整整齐齐放到书房。 “先别着急动手,首先要想好书签上要画什么图案还是写字,这个看你们自己所长,不用太过拘泥…”苏冬青站在书桌后面,这般讲道。 看着那三张脸陷入思考之中,苏冬青心里偷笑,她这样真像是帮着孩子做手工的家长… 前世听成家有孩子的师兄师姐诉说教育孩子的苦恼,那个时候她还庆幸,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画画方面苏正非和文玉轩一窍不通,俩人觉得用毛笔画一朵花都难,自觉地选择了刻字。 听说可以在竹子上画图案,文玉安眼前一亮,他一下就想到自己想要做什么样子竹签了。 见他们三个人各自心中有了成算,苏冬青便继续道:“先把图案或者字写在纸上,然后按照图样练习雕刻在竹子上,这个要小心,不要弄伤自己。” “好。”三个孩子回答的整齐响亮,俱是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 毕竟也动刀子,苏冬青有些不放心,便在书房照看着,顺手也想给自己做个。 哪成想,苏冬青刚拿起竹片,家里就来人了,是林千寻。 “青儿姐,梅园的花开了,明日有空一同去吗?”林千寻想来鲜少寒暄,坐下便开门见山,“那个户部侍郎府上小姐几次邀我出去,我都找各种借口婉拒了,这次邀了杨府好几个姐妹,再推脱便说不过去了。千寻知道姐姐你不喜欢人多,若是想安静的看雪赏梅,也可以在前园,我明天随便应付一下那些人便偷偷溜到前面找你。” 第二百九十七章 梅园 梅园 梅园是京城一处有名的景色,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前朝一位皇帝有个妃子,貌若天仙,深受宠爱,那位妃子最爱梅花,为了博美人一笑,皇帝大手一挥,在京城建了一座梅园。 曾经梅园算是皇家之地,外人不能入内,传闻一天之内盛开数十万树梅花的盛景只有极少数才能看到。时光荏苒,朝代更迭,几经战火,梅园衰落,后来便慢慢成普通的梅花林。 到了大周朝,梅园并没有划入皇家之地,不过却划分出前园和后园,前园百姓随便出入观赏游玩,后园有专门的人管理,每年种植修剪梅花,经过百年辛苦栽培养育,慢慢又恢复了往昔的繁华。 苏冬青也听梅园的名号,前世忙于学习和工作,她鲜少四处游玩,现在算是有了时间,暂时又没有什么烦心事,自然是想四处看看的,所以听林千寻一说便应了下来。 见她点头,林千寻便高兴的回去了。 下了雪,几个孩子忙的不可开交,倒是苏冬青闲了下来,一下午把看了两本书,眼睛有些酸涩,躺到床上闭目养神,随便吃了口晚饭,早早的就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苏冬青起床,收拾停当,便坐车去了梅园。 街道上的雪还很厚,行至外城时,与前几日相比,城里多了些衣衫褴褛的人,听觉福说,这场大雪下个不停,逼的城外那些乞丐和流民进城乞讨,虽然有官兵拦着,但总有漏网之鱼。 梅园不近,马车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本来出发的挺早,可途中用了许久,到了地方,人已经很多了。 梅园,其实更确切点说是一座种满梅花的山,刚下车就闻到淡淡的梅花香气,让人不由得为之一振。 下了车,从下往上看,一片粉色花海在白色的冰雪世界里盎然绽放,灿如朝霞,恍若仙境。有花瓣被风吹落在雪地上,白雪衬花瓣更加鲜艳,花瓣显得雪更加洁白晶莹,雪中看梅,果然别有一番味道。 随着人流往上走,道路两边都是梅花树,有些不 足成年人手腕粗,却繁花满树,热烈张扬,夺人眼球。有些老树枝干虬曲黝黑,上面点缀的花瓣小巧玲珑,轻柔素雅。 再往上走,便看到许多白色的梅花,有纯白色,也有些白中带粉,迎雪绽蕾,花枝摇曳。 走到这里,路就分了几条,笔直的向上而去,还有左右两侧,三条岔路,苏冬青走了人最少的那条。 这是条小路,没有其他两条路上的青石板,雪还很厚实,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边走边观赏,慢慢的苏冬青发觉,这边的梅花开的不怎么猛烈,但是树却形势多样,或侧、或卧、或仰、或俯,枝丫苍劲弯曲,有种雪压树头威武不屈的刚烈之感。 苏冬青看的入神,不知不觉就往梅林深处而去,到了里面,梅花树越发粗壮,但是枝头的梅花却大都是花苞,树上厚厚的积雪上面冒着一点点粉红色,看着让人格外忍俊不禁。 走着走着,梅林越发密集,突然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这是哪儿,怎么还没到?” 另外一个女人声音随即道:“着什么急,早到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陪那些人敷衍寒暄,没意思的很…” 苏冬青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蓝一红两个身影,蓝衣服的女子应该是先发声的,四处张望,想要找路,红衣服的女子站着没动。 太远了,看不清楚脸,苏冬青不着急出去,过来时也没记路,所以也没办法为她们指引。 不知道俩人说了什么,蓝衣服的女子突然拔高声音怒道:“别跟我提那个贱男人,不过是个六品的芝麻绿豆小官,不知道进取天天找女子做乐,若不是我爹在朝中找佛他,别说乌纱帽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保不住了!结果呢,他不知道感恩戴德,还对我冷眼相待,寻花问柳,还不如死了算了。” 女人的语调尖利,苏冬青听着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只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然后那红衣女子安慰道:“张家祖上功勋卓著,虽然现在没有以前风光了,但是皇恩浩荡,总归比寻常人等日子好过。你也别太生气了,男人嘛,都是那 副德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看看月姐姐,在沈家当家做主多年,里里外外管理的井井有条,你多向她请教请教,别给自己添堵。” “哼!”蓝衣女子冷笑一声,“向她请教?每次我一张口,她摆着脸子便教训起来,好像都是我的错一般,我看她只当无双是亲妹妹,从来不把我放在眼中。” 听到这,苏冬青忽然想起来,蓝衣服女子是陆家的二小姐,陆无晴,之前杨家老夫人过寿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偶遇。 “说起无双来,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不知道你们陆家夫婿可有什么人选?”红衣女子见她怒气更甚,便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陆无晴嗤笑一声,扬声道:“京城第一才女,寻常自然瞧不上,大概天神那般英武的人才能入的了我三妹的眼。” “…其实那位文将军真是人中龙凤,功夫卓绝,英俊不凡,年纪轻轻就靠着战功做了将军,前途不可限量,跟令妹是郎才女貌,只是可惜了…细数下来, 京城现在适龄未婚的男子中,家室、品学、才貌和令妹相当的,屈指可数…” “冯家的大公子身体不好,这些年鲜少露面,也不知道现在如何。韩太傅的外甥倒也一表人才,不过这两年韩家老人接连没了,守孝好几年才结束,着实让人忧心。还有便是郑家的小公子了…” 郑家小公子?难道郑少阳?! 苏冬青愣了一下神。 陆无晴伸手从树上拔下一株花,美人摘花本来是如画的一幕,只可惜她姣好的脸上冰冷一片,“郑家高风劲节,又颇得当今圣上赏识,我娘还真是挺中意郑家的小公子的,只是听闻他留恋江湖女子,不知道会不会喜欢无双这般的大家闺秀。”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陆无晴嘴角嘲讽的上掀,很显然她跟陆无双也很不对付。 第二百九十八章 赏梅 赏梅 红衣女子大概是陆无晴的友人,早就清楚她跟家里两个姐妹关系不好,听到这话,也只能轻声安慰。 过了没多久,张家下人找到了她们,陆无晴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然后主仆几人离开这里,梅林深处又恢复了寂静。 等她们走远了,苏冬青也转方向而去,虽然方向她辨不大清楚,但是向上看能看到山顶,向下能依稀看到山下的建筑群,大概可以判断主要上山的路的方向,总归是走不丢的。 距离林千寻跟她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早,苏冬青也不着急,慢慢走着看着,见到有大片梅花掉落的地方,便轻轻的捡起来,装到袋子里。 是的,来之前她就准备了东西,好不容易能见到这么壮观的梅花盛开景象,总要留下些什么纪念才好。 苏冬青盘旋着往山上走,因为没有路,所以前后左右也没有什么行人,但是远远能听到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倒也不觉得害怕。 那厢,林千寻随着杨家舅母和几个姐妹到了后山的梅园,这里有专门的人看守,闲杂人等不能靠近,所以较前 山就显得格外幽静。 进了梅园,一行女眷踏雪寻梅,见梅花满枝头,惊叹不已,直道虽然年年看,但每年瞧见都觉得美的不可方物。 走的累了,大家便到就近的亭台里歇息,这里有专门人伺候,热茶点心暖炉一应俱全,众人喝着茶说着话,格外惬意。 坐了没多久,陆续有人来了,先是招呼寒暄,都是些不太陌生的面孔,之前各种场合都打过照面。 林千寻尽量往后面靠,反正这些人说来说去都是客气恭维的话,每次见面都是这一套,听得她耳朵都要长茧了,这些人也厉害,差不多的说辞都能一脸堆笑。 陈元元到的晚些,她是和五皇子李正一起出现的,俩人年纪相仿,陈元元姿容秀丽,五皇子玉树临风,两个人一进来,便引得众人瞩目。 梅园里的人纷纷见礼,李正随和的笑了笑,“许多年没来过这里了,本王瞧瞧便走,不在这里打扰诸位的雅兴。” 众人忙道:“哪里,哪里,您说笑了。” 这里女眷众多,五皇子也没有多待,很快便离开了,亭台之内的人慢慢恢复刚才的活络。 林千寻走出亭台出来透气,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梅花树下闲聊,她耳目聪敏,听到旁边有人悄悄说话。 “五皇子怎么来了,从来没听说他喜欢梅花…” “谁知道呢,许是顺路送人,亦或者是无聊闲逛。” “听说昨天太子和文将军来过梅园…”说话的人刻意压低声音,“你们知道的,五皇子向来明里暗里喜欢跟太子比,太子来这里,他自然也想过来看看这里有什么奇特之处呗…”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太子向来深居简出,朝中大臣都鲜少能见到,我到现在还没有幸一睹太子的风采呢。” “这东西哪里还有假,我昨天陪嫂夫人过来赏梅,太子来时还有宫中侍卫随行,浩浩荡荡很多人…对了,当时陆家三小姐也在,她放的风筝挂在了梅花树上,当时还是文将军亲自取下来的呢…” “就是那个拒绝了赐婚的文将军吗?啧啧,也真是够巧的…” 最后这人说话语气怪异,她身边几个人俱知晓其中意思,各自露出不明所以的微笑。 听这些人说话,林千寻垂眼看着地上白雪,京城大而且繁华,但是这里翻来覆去就是这点事情,明争暗斗令人 心烦,远没有江湖洒脱快意,她每时每刻都在怀念曾经的日子。 捱了一会儿,林千寻便去找大舅母,说要四处走走,晚上自己回去,杨家大儿媳知道她不耐烦在这种场合,又不放心她一个人,便让贴身侍女跟着。 林千寻道:“舅母,我去寻青儿姐,不乱走,您就放心。” 知道她身怀不弱功夫,又是去找苏冬青,杨家大儿媳便不再多说,只道:“见了文夫人替我问声好,昨个儿老夫人还念叨她来着,哪天有空请她来家里喝茶。” 林千寻应了,悄悄离开了梅园。 苏冬青提前到了约定的地点,还以为会等一会儿,没想到林千寻后脚就到了,苏冬青笑道:“后面人多吗?” “多的很,多才好脱身。”林千寻长呼一口气,“青儿姐,你采这么多花瓣做什么?” “捡的,回去晒干泡茶或者做梅花糕都行。”苏冬青回道。 林千寻伸手要过一个袋子,“这里梅花开的真是好看,连我这种不喜欢风花雪月的人都觉得惊叹,这些花瓣才开放就掉了着实可惜,青儿姐安排它们其他用处也好。” 苏冬青说了一句大实话,“其实我也不懂什么风雅, 就是闲的。” 林千寻转过头看着她,停顿片刻,而后道:“我也是!” 两个人相视而望,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林千寻虽然出身富贵,但是从小在师门学武,江湖儿女多奇志,而苏冬青内里是自由成长的灵魂,俩人有些地方倒是出奇的合拍。 林千寻毕竟是练武之人,手脚比苏冬青快些,俩人很快便装满了两个袋子。 这时上山的人络绎不绝,下山的很少,俩人抱着花瓣到了山脚,把袋子放在车上,觉福拿过来食盒,“师娘,差不多也快晌午了,你和林姑娘吃些东西。” 食物是早上准备的,严丝合缝的实木盒子沉的很,林千寻接过来,还是热的。 吃完饭,不知道怎么说起了文天佑,听到文天佑和太子昨日来过梅园,苏冬青愣了一下,原来他就在京城,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不知道有什么要事在忙… 陆无月坐着轿子回娘家,沈家仆人抬着几个红木箱子跟在后面,陆府管家迎上前,将手里的纸伞撑到陆无月头上,“大小姐回来了,今儿雪大,这一路上可没受什么风寒。” 陆无月抿嘴笑了,“这雪着实不小,这不怕以后路更不好走,我这不就早早把年礼送过来了。” 陆忠弯腰将人往里迎,“大小姐每年都是头一个呢,托您的福,咱们陆家比哪儿过年都早。” 陆无月被他说的直笑,一主一仆进得厅内。 第二百九十九章 拉开帷幕 拉开帷幕 陆尚书还未下朝,陆无月进得后宅,见了母亲,母女手拉手坐在一起,促膝长谈。 陆家最出息的女儿是陆无双,但是陆夫人最贴心的却是大女儿,陆无月秀外慧中,懂事又识大体,让她格外安心。 母女相谈片刻,刚去通报的婢女回来了,陆无双随后进了屋子,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宝青色芙蓉花底长袄,外面罩着淡紫色薄衫,身披白狐锦衣,长身玉立,面若桃花。 “几日不见,无双变得更漂亮了。”陆无月站起来,拉着陆无双的手将她带到塌上,上下端详,不住的点头。 陆无双扭过头去,“娘,你看,大姐又拿我取笑。” 陆夫人笑道:“无月向来最疼你,怎么舍得笑话你,你这丫头,都快被你姐宠坏了。” 陆无双往陆无月身边更靠近几分,轻声道:“娘和大姐都护着无双,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母女三人在一起闲话半天,家里有客人拜访,陆夫人去迎客,屋里就只剩下了陆无月和陆无双姐妹俩。 退了屋里伺候的丫鬟,陆无月一双美目盯着自家妹妹看,却一言不发。 见陆无月看着她不语,陆无双开口道:“大姐,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讲?” 陆无月笑了笑,“从小我便知道你冰雪聪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无双,你这般聪颖之人,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呢?” 陆无双垂下眼睛,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黑长的睫毛像是蝶羽一般颤动着,低声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陆无月轻叹一口气,“昨日在梅园,你遇到了文将军?” 语气肯定,并非询问。 陆无月面上没有什么波动,点头道:“只是巧合而已,姐姐不必为我担忧。” “如果真是巧合,那便好了。”陆无月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家妹妹,“无双,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从打文将军第一次到府上为拒婚一事致歉之时,你的眼睛里就满是不甘,要不然也不会三番四次和那个姓苏的女人争长短。” 陆无双低头不语。 陆无月缓了缓口气,继续道:“别的暂且不提,姐姐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文将军有任何瓜葛,本来因为赐婚一事,京城就闹的满城风雨,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些,再被人看到你同他在一起,有损你女儿家的名声。” 屋子里热烘烘的,陆无双刚回来,身上衣服厚实,这个时候鼻尖已经冒汗,许久才轻声道:“这事我自有分寸,姐姐你不必费神。” 听得这话,陆无月便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伸手替她解开外面的锦衣,“那便好,你且歇歇,我去前 厅陪娘做做。” 陆无双点点头,身子依靠在软塌上,妙目微闭,只有胸口的起伏能彰显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她堂堂尚书家千金大小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相貌不俗,从出生一直顺风顺水,直到遇到那个女人。 文天佑为了她,拒绝赐婚,让她成为京城的笑柄,这种屈辱是她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之后那个女人像是克星一般几次三番压着她的风头。 她一直忍耐着,直到听说郑少阳在秦香阁苦寻苏冬青,心里的怒火便燃烧起来。 郑少阳那个男人,拿着她的诗集说我从来不看这种东西,在别人提及她时,一脸轻描淡写的问京城第一才女是什么? 在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热切的时候,那个男人却是无动于衷,甚至连她在陆家排行第几都分不清楚。 这样一个无视她的男人,却巴巴的围着苏冬青。 听到这些时,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不甘心,她不甘心,所以,昨日在梅园时,她故意让风筝挂到了树上。 她不好受,也要拿那个女人的心脏在油锅里过两遍。 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令姐姐察觉到了。 想着,想着,陆无双慢慢闭上眼睛。 赏完梅花,苏冬青先将林千寻送到杨家,往回走时,天快要黑下来了,铅云涌动,漆黑的云层压下来,只觉得莫名的憋闷。 苏冬青撩开车帘向外看,不觉皱眉,这雪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正忧虑之时,黑云之间突然大亮,旋即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苏冬青只觉得耳膜疼痛,赶紧伸手捂住耳朵。 这一声,仿佛天和地都被震动了。 街道上行走的马匹被雷惊起,嘶吼着狂奔,路上行人猝不及防,被吓的哇哇直叫,一时间乱成一团。 银色闪电如同游龙一般在天空一闪消失,雷声却一声响似一声,声音在九天之外,又像是直击心脏,打的人心神摇荡,惊魂不定。 街道上马车撞了行人,哀嚎声不断,鲜红的血撒在白雪上,触目惊心。 街道上乱糟糟一片,觉福架着马车小心的停在路边,苏冬青快速下车,随着他一同救人。 卧在路边的老乞丐见此情景,慢慢睁开浑浊的眼睛,不慌反笑,蹒跚站起,双手颤颤巍巍的举向高空,“哈哈哈哈,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半空一亮,那乞丐身体一僵,笑声戛然而止,半天,漆黑的身体栽倒在雪地上。 “啊啊啊,有人被雷劈死了!” “老天爷要发怒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苏冬青心脏砰砰直跳,一丝不安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来。 千里之外的官道上,几十匹快马飞驰而行,为首的男人目光如炬,眼眸锐利坚定,即便他们所至之处 比这夜幕更加黑暗。 回到家时,苏冬青才发现自己一身雪水和污泥,洗了热水澡,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躺下去却没有丝毫睡意,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刚才的惨叫声,脑袋里想的却是男人现在身在何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冬青却感觉,这个冬天不寻常。 雷电很快过去了,雪依旧下个不停,人们心有余悸,所有人还不知道,灾难才刚刚露出雪白的獠牙,接下来的日子才是血腥的开始。 第三百章 雪灾 雪灾 雪下个不停,到处白茫茫一片,看的令人心惊。 京城冻死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只是乞丐和无家可归的人,后来又有穷苦人家一夜过后全家冻死的惨况发生,刚开始官差还认真登记审查,后来变得公式化。 听陆续进城的商队说,别的地方也在下雪,死的人更多,他们路上就碰到不少。 原本还看热闹的百姓现在忧心忡忡,再看地上雪,觉得更加的冰冷和刺眼。 这厢,三个孩子在苏冬青的指导下做好了竹签,虽然非常注意,但是竹子坚硬,刻刀锋利,手还是多少少受了点伤,但是他们丝毫不在意,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十分开心。 文玉轩在竹签上刻的是“天道酬勤”四个字,端端正正的像他本人一般。 苏正非的竹签也是长条的,四角被打磨的圆润光滑,竹签顶端打个孔,孔上穿着一个红绳,上书“君 子自强不息”。 到底还是孩子,时间也仓促,竹签上的字体略稚嫩,做工相较外面卖的也粗糙,但是苏冬青看着他们一笔一划做着,就觉得特别宝贵。 文玉安做的竹签就非常令人惊艳了,上面刻画的是八吉祥的图案——轮、螺、伞、盖、花、罐、鱼、长,寓意是吉祥好运,八个图案呈一个圈排列,刻画的精美,用的颜料也经常精准,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个不到十岁孩子之手。 苏冬青看了啧啧称奇,问道:“真是漂亮极了!玉安,之前画过这个图样?” 文玉安有些腼腆的点点头,“以前、以前剪纸的时候画过这个…” 说着,把草纸上画的图样拿过来,不得不说,纸上画的比竹签上还要精致几分,毕竟刻刀不如毛笔灵活,但是能将纸上图案还原到这般高度,着实令人惊叹。 这很难用“天分”两个字来形容了! 苏冬青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很厉害,玉安这 方便极有天赋,告诉六婶,想不想要学画画?” 文玉安这孩子特别喜欢被苏冬青摸头,每次小脸蛋都红扑扑的,大眼睛向上看着苏冬青,嘴巴动了动,却是没出声。 到底是在自己手底下养的孩子,苏冬青一眼便看出来他心中所想,笑盈盈的开口道:“喜欢便学,不用想其他的,安排好时间,应该不会影响功课。” 听到这话,文玉安才缓缓的点头,“喜欢…” 苏冬青笑了,把三个孩子做的竹签狠狠的夸奖一番,然后跟着他们一起打磨上浆。 晚上时候,文天佑和陆景回来了,俩人披风带霜,一身寒气,像是在雪中行走了许久一般。 “冻死了,哎呦…”陆景手捧着热茶,长长呼出一口白气,“这雪可真是要命!” 觉福送上来红糖姜水,陆景不顾烫嘴,仰头饮尽,“呼,活过来了!” 文天佑有神功护体,倒是不惧寒冷,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 听到外面动静,苏冬青进得客厅,上座的文天佑 抬头,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苏冬青浑身一震,张口便道:“你、你是…” 话还没说完,陆景突然大喊一声,“嫂子!” 苏冬青还没出口的话被打断,下意识的看过去,就见陆景向他眨眨眼。 苏冬青懵了。 文天佑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直奔书房。 苏冬青皱眉,想要去拦,但是却没动,向陆景投去疑问的眼神。 陆景苦笑,一个罩面就露馅了,可真是造孽。 天渐渐黑了,鹅毛般的大雪依旧下个不停,整个梁州被雪盖了厚厚一层,河水冰封,以往热闹的渡口一个人影不见,静悄悄的一片,毫无生机。 梁州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雪了,如果不天天除雪,房子几乎都会被雪淹没。 一开始,各个村子之间的还有些联系,后来雪越来越厚,渐渐的便不再走动,后来去县城路也没办法走了,每个村落像是被孤悬起来的孤岛,孤岛之上人 看着皑皑白雪,惴惴不安。 苏冬桥这些日子都住在打谷村,快到送布的日子了,到县城的路却不通,他实在是有些着急。 早上,天还没亮,苏冬桥就起来了,一开门,一股寒气便迎面扑过来,冰碴一般,吸进鼻子都有些发疼。 看到昨天晚上刚清理好的院落又落了膝盖高的雪,苏冬桥使劲揉了揉脸,拿起了木铲。 最近几天因为天气太冷,所以暂停了染布,歇了几日,文玉湘每日醒的都挺早,听见隔壁院子有了动静,便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外面。 “三舅,起这么早!”文玉湘搓着手打开门,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自从苏冬青买下了旁边的院子,这两处中间的墙便开了个门,苏冬桥正好把东院的积雪堆好,见到文玉湘,便道:“湘儿,外面冷,你回去再睡会,等会我就扫完了。” “三舅,昨天早早就躺下了,现在可睡不着了。”文玉湘拿起扫把,扫速苏冬桥铲过的地方,将那里 的薄雪扫到一堆,等到白天时候再推出去。 见她穿的厚实,苏冬桥便没再赶人,吸了吸鼻子,道:“这雪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文玉湘叹了口气,三顺哥前些日子就该来的,被这雪挡住了,也不知道周家村怎么样了。 俩人把院子里弄好,天刚蒙蒙亮,屋后的鸡叫起来,一声一声,高亢嘹亮,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总算是有了些动静。 文玉湘回屋做早饭,文玉宏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起来,冻的哆哆嗦嗦的用冷水洗脸,一脸痛苦。 “省着点用,井都结冰了,不好打水!” 见弟弟洗脸的时候水弄的到处都是,文玉湘忍不住开口说话。 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却被冰水弄的牙齿打颤,文玉宏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事,又不染布,不费水,等会我去河里敲一块冰回来,够用好几天了。” 早上炊烟四起,淡淡的烟雾飘到空中,接触到冷气,兀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百零一章 寒冬 寒冬 清晨,打谷村的陈家像往常一般起床收拾,春娘手脚麻利的做好早饭,一大家子人坐在堂屋里吃东西。 瞧着碗里的窝头,李氏开口道:“老大媳妇,以后早上喝稀饭就成了,大冬天的都不干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成了。” 听到这话,陈家三孙子瘪嘴道:“奶奶,上次你让大娘少放米,一碗才那么点米粒,本来就吃不饱,再没有窝头,不得饿死…啊,疼,娘,松手…” 小男孩刚说完,就被他娘拎着耳朵一顿教训,“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是不是屁股又痒了?!” 小孩耳朵被拧的通红,大声呼痛,被松开后,拿着窝头一溜烟的跑了。 陈家老大媳妇没有立刻坐下,冲着上面李氏道:“娘,以后我会好好管教这个臭小子的。” 李氏点头,看着桌边的大大小小二十多口子人,脸色阴沉的道:“现在外面啥情况你们心里头也清楚 ,天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咱家粮食就那些,这么多张嘴等着,现在不紧手着点,以后饿死可不是吓唬人的!” 大人们都是经历过饥荒的,自然明白这话并非危言耸听,看了一眼外面还下飘洒的雪,个个面色沉重。 吃完早饭,堂屋里的人散了,春娘将碗筷收拾好刚要去洗,陈四郎将手伸到锅里,被里面的水冰的倒吸一口气,“嘶…这水可真凉,媳妇,你手都成冻疮了,别碰水,我来。” 说完,不等春娘答话,便就着冷水洗了起来。 春娘一直在苏冬桥那里染布,文家老宅长期燃着炭火,暖烘烘的,在屋子里干活都不用穿棉衣,染布一停,春娘在家干了几天活,手脚都动肿了。 陈四郎心疼媳妇,想替春娘做些事,又怕爹娘看他一个大男人在厨房忙活,只能尽量偷偷的。 见自家男人这般,春娘眼眶发热,等他洗完碗筷,赶紧将陈四郎的手拉过来,塞进自己的袖筒里面,那股凉意透过里衣传过来,春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媳妇,等会你去玉湘那里坐坐,这天寒地冻的,家里也没事。” 春娘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家男人心里所想,抿嘴道:“不了,湘儿那丫头的性子你应该清楚,若是她自己,定然舍不得烧那么多碳。我去了,她又舍不得让我受冻,不肯将就,定然把屋子弄的暖暖的,虽然她家在入秋时拉了几车碳回来,可那是花了钱的,我不想贪这个便宜。” 陈四郎叹了口气,雪下个没完,天气一冷,柴烧的就快,按照往年那般预备的柴禾,现在才入冬不到俩月,都烧没了一半。山上上不去,不敢再乱烧柴,这不连洗碗水都是冰凉的。 春娘又道:“今年活物遭罪了,都知道老宅那边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要是一去,不定有多少人前后脚都跟过去,现在也不干活,湘儿一个女娃还要伺候一堆人,实在是麻烦的很。” 陈四郎点头,小声道:“听媳妇的,咱们回屋,我给你擦擦手。” 小两口手拉手回屋,正好被李氏看到,忍不住皱 眉道:“春娘现在越来越娇气了,洗个碗磨磨蹭蹭这么久,年年都生冻疮,就今年干不得活了?!” 虽然在屋里,可是依旧冻的手脚发麻,陈老汉搓搓手,道:“你少说两句,要不是春娘今年挣了大把银子回来,咱们一家人这个冬天可就难熬了。” 这是实话,春娘染布挣了大几十两银子回来,手头宽裕了,置办了很多东西,所以家里今年地里产的粮食一粒都没卖,一家人的棉衣秋天就早早做好了,比别人家少受了很多罪。 李氏哼了一声,陈老汉知道她是个好惹事的性子,皱眉叮嘱道:“春娘要是去文家帮玉湘做事,你可别说三道四,人家对咱们这么照顾,老四一家不在眼前,咱们腾出手来能帮一把是一把。” “得了,还轮到咱们去巴结,文天庆他们一家子天天往那跑,从冬天开始就快住那了,也是真够没脸没皮的…”李氏翻了个白眼这般道。 李氏虽然不是个消停性子,这话倒是没有冤枉人,自打冷起来,文天庆一家人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粘在了文家老宅。 从府城回来之后,文天庆就天天往老宅那边跑,厚着脸皮非要帮忙,苏冬桥虽然看不上他,但看在文天佑的面子上,到底也没有赶他走,文天庆便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 文天庆这人天生疲懒,自家的活计都不干,去帮忙更是出不了什么力,虽然天天在老宅混着,但也就做做打水、捞布、砍柴之类的杂活。做的时候还喜欢偷懒,但是文家业倒是乐于见此,偶尔跟苏冬桥说让他教儿子一些事情。 亲家长辈开口,苏冬桥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个把月给文天庆发些银钱。 有了钱,文天庆就更不愿意做农活了,秋收喊了几个小舅子过来下地,按天算工钱,他掏钱。 虽然蒋氏心里不平衡,但是实惠和银钱才是真的,也不管之前跟文玉湘和四房发生什么不愉快,秋收之后也期期艾艾的跟文天庆一起过来了。 蒋氏事儿多,刚来被支使干活还梗着脖子耍道:“老四要是在这里,看到他二嫂跟其他人一起干这种粗活,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想要清闲,又想挣钱。 苏冬桥也没惯着她,直道:“二嫂,活只有干不了和干的了的,没有什么粗不粗的,青儿和湘儿也一样做,你要是觉得累,不若回去好好休息。” 一句话,蒋氏就憋了回去,后来她还有几次想要挑事,都被苏冬桥压了下去,慢慢的知道苏家人不好惹,就不冲那个风头了。 蒋氏和文天庆天天惦记着混点钱花,准备过冬柴禾的事情就交到了几个儿子身上,没想到这几个混小子偷懒,就弄了松松垮垮几个柴堆,冬天没还到,都烧光了。 要是往年,没柴大不了冬天再去砍,但是今年雪下个不停,山上的路都埋了,根本没办法砍柴,为了不冻死,一家人就往老宅那边跑。 第三百零二章 死皮赖脸 死皮赖脸 蒋氏有自己的小心思,每天一大早拖家带口跑去老宅那边,为的是蹭一顿早饭。文玉湘平时就煮三个人的饭菜,他们一家人来一屁股坐在桌边不动弹,赶又不好赶,只能把饭菜端上来。 天气冷,食量就大些,文玉湘每天特意多做点,但是三个人的东西,多五个人吃,怎么都不够,蒋氏倒是不客气,一个劲的道:“早上随便吃点就行了…” 别说成年人了,文玉湘一个女孩吃完早饭没过两刻钟就又饿了,文玉宏忙着和苏冬桥清点布匹,没工夫跟二房一家扯皮,可是接连三天都没吃饱,他就绷不住了。 怕姐姐挨冻,文玉宏特意找人做了个炉子,白天晚上都烧着,文玉湘喜欢坐在炉子旁边边烤火边做些手工,可是现在,文玉海他们三个人把炉子围起来,文玉湘根本没法靠近。 蒋氏丝毫不觉得三个儿子做的有什么不对,还冲 着文玉湘喊道:“湘儿,之前不是收了不少白薯吗?拿几个过来烤烤,你二伯烤的白薯可好吃了,等会给你们姐俩尝尝。” 文天庆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在厨房看到一块卤肉,连声招呼都没打,抓起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吃还一边嘟囔,“湘丫头这手艺越来越好了,这点跟你六婶学的不错,以后嫁了人,周家那些人可有口福了。” 吃完肉,文天庆就把满是油光的手往帘子上一蹭,干净的蓝布上立刻多了一道油渍。 “二伯,二伯娘,差不多点就行了,你们再这么折腾,别怪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讲情面。”文玉宏皱着眉说道。 文玉宏这一年跟着苏冬桥,不但把染布的手艺学会,也懂得一些人情道理,虽然不像从前那般暴跳如雷,但是拉下来脸来说话还是有几分架势的。 蒋氏撇嘴,“二小子,别这么小气,你们现在小日子过的好,不愁吃不愁喝,也不能对我们不管不顾。” 文玉宏冷冷的看着她,道:“二伯娘,说这话你 不觉得违心吗?若不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我保证你们都进不了我家的门!” 被小辈这样当面教训,蒋氏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有钱,可也别太狂了,你们仗着你六叔六婶才有今天,别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你们现在发达了,难道还不能让我们沾点光,真想我们一家人活活冻死啊!” 文玉宏伸手就把门敞开,寒风卷着雪花瞬间冲进屋子,这股冷气激的人身上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蒋氏尖叫了一声,“二小子,你是不是疯了!” 文玉宏木着脸,“这是我家,你们出去,以后也不要来了,又不是我不让你们砍柴,挨不挨冻同我们没有关系!” 蒋氏就要开口骂人,文天庆赶紧将她扯到身后,好声对文玉宏道:“二小子,我们一大家子过来,肯定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二伯也不想这样,这不是没办法嘛。” 文玉宏看着他不说话,依旧一副把人往外赶的架势。 文天庆在自家冻的像个鹌鹑,死活不想回去,此时一副附小做低的模样,“你说外面冰天雪地,家里实在冻的厉害,不怕你笑话,玉喜现在天天尿床,大夫看了说是冻坏了,若是不好好养着,以后子嗣艰难。二伯从前是有些地方对不起你们,可玉喜跟你们是堂兄弟,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下半辈子完了。” 老宅这边又暖和又有吃的,文玉海和文玉华以及文玉喜三兄弟当然不愿意走,也一起央求道:“二哥,我们都听你的,你别让我们回去,家里实在是太冷了!” 这三个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见状不好便认怂,还去扯文玉湘的袖子,让她求情。 有这样一门亲戚,文玉湘也是糟心,又不能真的看着他们回去活活冻死,只能道:“你们就呆在这屋子里,不要乱动,若是不老实,我也不跟你们生气,我和玉宏把房子锁好就去上元村,到时候你们自己想办法过冬!” 就这样,二房一家人死皮赖脸的留下了,白天晚上都在老宅,吃喝拉撒,过起了日子。 除了蒋氏,二房的男人都一副疲懒样,能躺着绝对不站着,窝在暖和的屋子里,一步都不出门。文玉湘把家里的东西能收的都收起来,也不怕他们乱掏东西,勉强也能过下去。 听说这事儿,村子里人对文家二房自然是嗤之以鼻,日子过成这样,也真是够丢脸的。 不过也有不少人羡慕文天庆他们,文玉宏不缺钱,拉了那么多炭和柴回来,烧几个月根本不再话下,别人家担心柴不够不敢烧,人家可劲造都没事,这个冬天不知道过的多舒服! 文家大房对此很沉默,自从文玉义出了事,大房就鲜少同村里人来往,陈氏不像以前那么刁蛮,但是如果被什么事情刺激一下,会突然歇斯底里的吼叫砸打东西,十分可怖。 这一天,吃过晚饭,为了取暖,全家人早早的钻进被窝,外面风鼓动着木窗,寒气都窗缝渗进来,老旧单薄的棉被根本抵抗不住。 文玉东在被子里冻的牙齿打颤,哆嗦着道:“真、真羡慕二叔他们啊,听说他们在老宅屋子里都不用 穿棉衣,那得多暖和啊…” 话还没说完,房门被一脚踢开,文玉东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自己的娘一脸怒气的瞪着他。 “娘,快把门关上,太冷了…啊,娘,你要干啥,娘…” 被陈氏一把拽下床,文玉东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身单衣的他就被陈氏扔到了门外。 北风裹挟着雪花像是刀刃一般往身上划,文玉东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冻僵了,哭闹喊叫的拍门,“娘,外面太冷了,快让我进去,娘,我要冻死了,娘,求求你,让我进去!!” 陈氏就站在门里,毫无感情的开口道:“你去老宅那边跪着求他们,也许人家可怜你会让你进去,你不是嫌弃家里冷吗,滚,快滚啊…” 文玉东真真被吓死了,身体抖若筛糠,眼泪鼻涕流下来,很快被冻在脸上。 陈氏依旧不开门,文家两个老人听着外面的叫声,开门一看,心惊肉跳,二话不说赶紧把孙子领进自己屋。 第三百零三章 雪之殇 雪之殇 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冻的,文玉东烧了三天,退烧后一只耳朵听不见了。 文家业急了,不顾外面积雪,去找大夫来看,结果个个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陈氏表现的倒是很冷静,只道这就是命。 大儿子的腿还没好,小儿子的耳朵又聋了,文天德气的眼睛通红,一向沉默的他向陈氏吼道:“你还有脸说,你个当娘的,大冷天把孩子关在外面,要不是冻的高烧,耳朵怎么可能会这样!” 陈氏抬头看着自己的男人,面无表情的道:“那你打死我,你们文家男人向来喜欢对女人动手,武功盖世的文天佑大将军当着全家人的面打嫂子,你文天德打媳妇也没什么。” 一句话,说的文天德面如死灰。 那天陈氏被打,他没有做反应,从那以后,便成了陈氏解不开的心结,也是他迈不过去的坎。 文家业和张氏也哑口无言,于情于理,小儿子打长嫂都说不过去,可是他们管不了儿子,陈氏这般发作,他们除了皱眉也别无他法。 知道陈氏的忌讳,从那天起,大房这边就没有人敢提起老宅或者六房的事情。 早饭吃完,文玉湘把家里外头收拾好,就听见外头狗叫声,推门一看,门口站着两个穿的严严实实的身影,走到近前才看清楚是虎妞和虎头。 “外面冷死了,快进来!”把门拉开,文玉湘将两人让进来。 虎妞没往里走,把手里端着盆递过去,吸着鼻子道:“我娘刚炒好的干果,知道你爱吃,就让我送过来一些,你拿进去,觉得好吃,再给你送些过来。” “进去坐。”接过盆,文玉湘把俩人往里拽,“好久没瞧见你了,这大雪天的左右也没有什么事儿,陪我说会话。” 听到这个,虎妞和虎头才进了屋。 盆里盛的是糖炒栗子,后山有栗子树,往年因为吃不饱,文家也经常去摘,今年帮着染布的事儿,文玉湘姐弟都没上山,没想到还能吃着热乎的。 这年头糖和盐一般贵,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舍不得买一斤,瞧这栗子壳外一面焦黄,必然是没少放糖,虎妞娘是个非常节省的人,给她送的东西却是格外大方。 扒开一个放在嘴里,香甜可口,文玉湘忍不住眯了眯 眼睛,“好吃。” 虎妞笑了,“你喜欢就好,下次再炒再给你送些热乎的。” 文玉湘欣然点头,“那就麻烦婶子啦。” 虎头憨憨一笑,“我娘说,多亏你们照顾我家今年才还完债,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文玉湘抿唇一笑,“我不过是向六婶讨了个主意,鸡是你们辛苦养的,你家那么拼命干活,想不过好日子都难哩。” 自从苏冬青教了她们如果养蚯蚓,虎妞家就开始大规模养鸡,下蛋之后背到县城去卖,陆陆续续真的挣了不少钱,不但将分家时的债还了,还慢慢的有了些积蓄。 提到这个,文玉湘又忍不住问道:“天气冷了,鸡下蛋还勤吗?” “没以前那么多了,不过每天也有几十个,只是现在天气太冷,鸡蛋容易冻碎。”虎妞一脸心疼的道:“去县城的路不通,家里攒了好多鸡蛋都没办法卖掉,也不知道这雪啥时候是个头。” 也不怪虎妞着急,寻常时候鸡蛋下了就拿到县城卖掉,现在路不通,顶多撑一个月,再久鸡蛋就坏了,几百上千个鸡蛋都堆在屋里,这对她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损失。 “你也别着急,三舅找人去铲雪通路了,若是能成,你家鸡蛋坏不了。”文玉湘这般安慰道。 听到这话,虎妞高兴坏了,一把拉着文玉湘的手,不禁摇晃起来,“真的假的?” “真的,是真的,路不通着实不方便,别说我们染的布运不出去,乡里间走动都断了,这样下去容易出事…”文玉湘道:“所以三舅在上元村和咱们村找人,商量铲雪的事情呢,喏,早上就去里正家里了。” 虎头傻笑道:“好,我也一起去铲雪,一直铲到县城!” 文家二房就在旁边的屋子,听到这边的说话,蒋氏不由得撇嘴,天气这么冷,谁愿意出门,雪爱怎么下就怎么下,反正她是不出去。 像蒋氏这般想的人不再少数。 苏冬桥去找上元村的里正江奇,说要组织大家伙把路铲出来,江奇也觉得把路清理出来好,走动方便,现在这样好像村子被雪活埋了一般,实在是令人心中惶恐。 可是想归想,却找不上人来,每家每户都有一堆理由说不能出门,什么没有御寒的衣服了,肚子都吃不饱更干不动活,还有问出去铲雪冻伤了怎么办,吃药谁付钱… 更有甚者将枪口对准了苏冬桥,冷言冷语的说苏冬桥 自己想要把布运出去,所以才这般撺掇,因为一己私欲让全村人跟着白干活,居心不良。 众说纷纭,江奇做为里正也不能强押着村里人出去铲雪,这事便只能作罢。 苏冬桥不死心,又趟着雪去找打谷村的里正,听他说完来意,李正东当即便笑着道:“苏兄弟,想法是挺好的,可是现在家家关门闭户,想要惊动他们实在是难,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 说着冲苏冬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神情来,知道这人贪财好色,苏冬桥心里厌烦,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道:“虽然都猫冬,但是人总有什么急事,大雪封路这么久,若是迟迟不通,怕是有什么变故都来不及对应。” 里正见他不松口,神情淡淡的道:“老天爷非要这般为难咱们,要是真发生什么不测,那也只能认命了。” 见他丝毫不为村民考虑,苏冬桥非常失望,没说两句话便告辞了。 李正东一语成谶,没过两天,北关村一家三口冻死在雪地里。 出事的人家姓陶,家里的小儿子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一家人干着急,眼看着孩子就要不行了,孩子的爹娘不忍心,抱着儿子出门求医。 村外不但是路连两边的地都被雪埋在了下面,两口子凭着直觉走,一不小心踩到深沟里,松软的雪直接就到了胸口,两人努力想要爬出来,但是却无处借力,呼喊求救没人听见,最后大人孩子活活冻死在雪中。 第三百零四章 动员 动员 陶家三口人迟迟未归,陶家有不祥之感,找了全族男人出去寻,找了一天一夜,才寻到三具冰冷的尸体。 这件惨事震惊整个北关村,所有人都害怕了,毕竟这年头,谁也不敢保证自家一点事儿没有,若是真碰到事情,却走不出村子,那个时候可就完了。 三条鲜活的人命终于让人明白,再这样被雪封村是不行的。 陶家办丧事,北关村的人便开始商量铲雪,全村青壮年全部出动,村里村外开始清路他,同时北关村还找了相邻的两个村子,游说大家一起动手。 因为离的远,上元村和打谷村听说这事已经是几天之后了,虽然大多数人对出事的陶家并不相熟,但是听闻这事也是震惊不已,唏嘘之余,也开始撺掇全村铲雪。 打谷村人多,村子也大,连接的村子也多,需要清理的地方就有些多,而且这雪天天下,铲完一遍并没有结束,以后还得继续,算算需要不少功夫,李正东便宣布每家每户出两个劳力。 一般人家人多,两个劳力不算什么,可文玉宏和文玉湘还是孩子,不能算数,李正东眼珠一转便道:“有道是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们姐弟俩不用出去受这罪,给干活的大家伙意思意思就得了,反正你家也不缺钱…” 文玉宏他们现在确实不缺钱,但却不想让人当成傻子,当即便道:“多谢里正叔叔的好意,我和姐姐多受村里人照顾,不好例外,一定会另外找人帮我们去铲雪,绝对不拖村里的后腿。” 就算是雇两个人,一天也不过四五十文的工钱,要是按照里正所说的意思意思,村里这么多干活的人,根本就没个数,这不就是看他们有钱,想要借着由头占便宜嘛,这点小伎俩文玉宏看的出来。 还没等文玉宏想找谁帮忙,陈四郎就站出来,“我家人多,我和三哥替湘儿和宏儿去铲雪。” 陈三郎也点头,瓮声瓮气的道:“这都是小事,早点干起来才是要紧的。” 李正东无话可说,轻咳一声道:“都安排好了,那午后就开始。” 本来安排的好好的,刚干不到半天就打了起来。 按照原本说的,村里铲下来的雪要推到村外的地去,如果随便堆在村子,雪化之后水会倒灌到院子里,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可是干活的时候有人偷懒,不想费劲把雪装到车里推 出去,偷偷的堆在别人家门口,结果被人家逮个正着,脸红脖子粗的吵了一架,最后还动起了手,惊动了长辈才喝止住了两人。 花了几天的功夫把村里雪弄出去,在家憋了许久的人出来透口气,文玉湘去春娘家串门,讨教怎么画鞋样子,回来的时候碰到了文家业和张氏,低声叫了声,“爷爷,奶奶…” 张氏尖声道:“哎哟,你还记得你姓文啊,我还以为你们有几个钱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我们在后面挨冻受饿,你们在前面享福,老天爷要是有眼,不知道要怎么罚那些不肖子孙。” 被这么加强带棍的责骂,文玉湘脸当时就白了,“奶奶,之前忙没时间去看你们,有大伯和大伯娘照顾着,我们小辈也不好瞎操心。” “你这是什么话?你爹娘是死了,可你们还是文家的子孙,对我们两个老的不管不顾,你跟你六婶学的可真是好!”张氏高声骂个不停。 自从南阳城回来,张氏便心里一直窝着火,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不惜要离开家门,回家之后,老大媳妇开始发疯,都不动就摔桌子砸碗,一开始她还骂两句,后来陈氏几次拿着菜刀要自杀,吓的她不敢再言语,整个 家鸡犬不宁,后来她就不敢吱声了。 入了冬,陈氏就将往年的衣裳随便缝补一下给了她们,堂堂大将军的亲娘竟然穿带补丁的衣服,张氏觉得气闷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从前不待见的孙女穿的崭新厚实的棉衣,张氏可不是怒从心来,张口就骂。 张氏骂咧个不停,文家业突然开口道:“行了,闭嘴,湘儿她还是个孩子,你为难她做啥。” 没想到文家业不但不替自己帮腔,还向着对方说话,张氏当即气的眼睛发红,“用的着你在这里做好人?人家只是嘴上喊你一声爷爷,实际上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还有脸在这里当好人!” 文家业被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家丑不可外扬,又不能当众说什么,气的一甩袖子便走了。 张氏见状狠狠啐了一口,没再搭理文玉湘,扭头去邻居家串门了。 旁边有个新媳妇是跟着文玉湘一起染布的,见她受责难,小声安慰道:“湘儿,别生气,你爷爷奶奶跟着大房过的不如意,所以才拿你撒气呢,文家这么多儿子在跟前,他们都不孝敬老人,哪里轮的到你这个孙子辈的孩子操心…” 有人话里化外埋怨文家大房亏待老人,也有人唏嘘,多年不见的儿子成了大将军,可是老两口没福气,享不到儿子的福,可能这也是命。 虽然在场的都觉得文玉湘这顿骂挨的有些冤枉,但到底议论的是自家事情,文玉湘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没在外面多呆,匆匆的回去了。 回到家中,文玉湘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两套做好的棉衣,放在床上,想了想,将线头剪开,重新缝制。 一直以来,染布的坯布都是从林家买的,价格公道,质地良好。入秋的时候,苏冬桥和文玉宏将染好的布送过去,林语蓉给了下次要染的坯布,另外还送了一百多斤好棉花,说是青州那边的好棉,和林家往来的商户送的,特意留出一些给他们做棉衣。 文玉湘不懂,在家里染布的那些媳妇婶子可清楚,这棉花松软绒长,确实难见。家里干活的人多,空暇之余便将棉花做成了冬衣,文玉湘姐弟还有苏家大大小小一人一套,另外还给远在京城的苏冬青几人做好了,最后还剩下两件。 原本打算送到周家村,但是因为忙一直没空去,等有时间了,路又不通,所以一直留到现在。 没分家之前,日子跟村子其他人家一样,分家的时候 ,文玉湘觉得自己和弟弟妹妹被抛弃了,那个时候是恨爷爷奶奶的,后来日子好了,感觉也就淡了。 今天看到爷爷奶奶穿的缝补的旧衣,文玉湘只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将那两件衣服改了大小,送到后院去。 第三百零五章 被烧的信 被烧的信 新棉衣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床上,张氏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谁稀罕你这破玩意,拿走!” 文玉湘抿了抿嘴,“奶奶,这衣裳料子和棉花都是上好,穿着既暖和又舒服,你和爷爷年轻时候受累,天一冷腿脚不方便,要注意不要冻着了。” 文家业看着三房的孙女,突然想起往事,叹了口气,“湘儿,你真的像你娘,既勤快又孝顺,从前你爹娘在时,我和你奶奶省心的很,现在…唉。” 文玉湘道:“爷爷,自从爹娘没了,我和弟弟妹妹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后来六婶告诉我们,好好活着,爹娘在天上看着我们。若是爹娘在天有灵,见爷爷这么想念他们,也会觉得内疚的,咱们文家日子越来越好,爷爷奶奶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文家业点点头,“你这个丫头现在可真是会说话了。” 张氏还是拉着一张脸,但是却没再说把东西拿走的话了。 文玉湘又道:“冬至前,五叔给家里来信,讲了许多路上的趣事,读书就是好,五叔以后肯定跟六叔一样厉害 !” 张氏猛地抬头看她,“老五来信了?怎么只给你们这些小辈,把我们当爹娘的放在何处了?!” 文玉湘愣了一下,“信送到老宅,有两封,一封是给我们的,一封是给爷爷奶奶的,玉宏早就送过来了,奶奶你们没有看到吗?” “连个影儿都没瞧到!”张氏气的一拍大腿,“怎么回事,是不是二小子把信丢了,这个王八犊子,就没做过靠谱的事儿,你把他喊来,我好好问问他!” 张氏大发雷霆,文玉湘不相信弟弟会弄丢信,就在这个时候,文家业开口道:“行了,反正就是保平安,知道他没事就好了,真找到信也都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张氏气哄哄的道:“起码做个念想,总不能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没了。” “厢房有一堆老五练字留下的草纸,你去拿来放在枕头下面,看看晚上睡着会不会做梦梦到他。”文家业瞪眼道。 提到这个张氏更是来气,“那些草纸本来我都好好收到箱子里的,不知道谁把箱子弄开,里面的纸都让老大媳妇引火烧了,她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还没死就要造反啊!” 文家业手一顿,脸色转阴沉,但却没说话。 晚些时候,文玉湘告别爷爷奶奶,往外走时,就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陈氏倚在门口处,盯着她的眼神比雪还冰冷。 文玉湘心里一突,打了个冷战,转身赶紧走开了。 屋里,张氏还在叨叨刚才的事情,“这二小子现在可是狂了,他五叔的信都敢留下,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天生反骨!” 文家业看了她一眼,“二小子把信送过来了,被老大媳妇给烧了,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是的,信早就送过来了。 文玉宏来送信的时候,陈氏没让他进门,隔着门把信一把扯了过去,文玉宏叮嘱她要小心,纸薄的很。 陈氏冷笑道:“我便是一把火烧了,又与你何干,赶紧滚,别挡在门口。” 文玉宏气呼呼的离开了,那个时候文家业刚要睡午觉,听见外面的动静,得知文天立来了家书,披上衣服便走了出来,还没等他开口要信,就见陈氏将信扔进灶膛里,一把火腾起来,转眼就成了灰。 张氏的絮叨戛然而止,嘴巴微张,半天才道:“她、她是疯了吗?!天佑打她是不对,但也是她烂嘴说老六媳 妇的是非在先,回来以后天天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这是做给谁看呢!” 文家业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事终究是老六做的不对,且忍忍,待老五老六回来,她再这般发作,再说说罢。” 张氏气不平,自从分了家,她们跟了老大家,日子就没有一天舒心的,老大媳妇生六房的气,为什么要烧老五的信,这是要坐在他们头上拉屎啊! 想了又想,张氏还是去找了陈氏,本来她是想来质问的,但是看大儿媳看过来阴冷眼神,气焰顿时被削了一半,“老五来信了?!” 陈氏木着脸点头,“被我夹在柴禾里不小心烧了,怎么了,娘,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有哪些最贱的在跟你钱搬弄是非了?” 信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混到柴禾里,张氏当然是不信的,但是陈氏说的这么坦然,她也只能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烧了也不同我们说一声,不知道我和你爹一直惦记着老五吶。” 陈氏面不改色的道:“娘,我若是说烧了信,你和爹肯定心里难受,所以便自作主张瞒了下来,左右老五过年要回来,也等不了多久了。” 几句话打发了,然后转身去忙别的,张氏气的抚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 各个村子的雪铲完之后,开始清理村与村之间的路,因为谁铲的长一些谁短一些,起了一些争执,在长辈和里正的调解下,勉强达成了一致。 积雪虽然厚,但各个村子的劳力出动,铲的也很快,三五天的光景,县城附近各个村子之间的主路都露了出来,去县城的大半路自然也就通了。 路一通,苏冬桥和文玉宏拉着布去县城,这个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日子晚了快十天,见到他们,徐掌柜还很意外,“大雪封路,你们是怎么来的?” 苏冬桥说了原委,然后道:“这次我们晚了这么久,可没耽误什么事儿?” “没有,没有,码头冻上了,南阳府那的客商过不来,这布送来估计几个月都送不出去。”徐掌柜连忙摆手,“本来大小姐想让我们知会你们一声的,可是县城到打谷村的路都找不到了,只好作罢,这雪灾谁能预料的到呢。” 知道没有误事,苏冬桥松了口气,把布匹卸下,带着文玉宏在县城里买了整整一天,回去的时候两个马车堆的满满的,里面有一半是年货。 照现在这个下雪的架势,村子到县城的路很快就难走了,还有将近两个月过年,早是早了点,但怎么也比出不了门好。 第三百零六章 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 从县城买完年货回家,路上,看到一家人在雪里艰难的走着,大大小小四个人,苏冬桥是个热心肠,停下车来。 刚想要问他们去哪里,其中一个人抬头看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亲家,亲家,快要冻死了,先让我们上车!” 苏冬桥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人气喘吁吁的往车上爬去,车上本来就装满了东西,他们穿的肥厚,一上车,好多东西都掉了下来。 眼前的人很陌生,苏冬桥皱眉,“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妇人拉下脸上围着的布,道:“你是苏家老三,我们是湘儿结亲的周家,咱们是实打实的亲戚啊,路通了,所以过来过来看看湘丫头,这鬼天气,可真是要命!” 一听是周家人,苏冬桥的脸色才好起来,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在另外一个车上,“这天过来,可真是够呛,你们先忍忍,到家就好了。” 文玉宏在后面车上,听到前面动静,跳下车,高声道:“是三顺哥吗?” 前面有人应道:“三顺有事,过几天来。” 此时雪还在下着,很冷,不敢耽搁,两辆车赶紧向村里而去。 置办年货的时候没有分,所以两辆车都到打谷村,进院子马车停下来,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文玉宏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好不容易通了路,今天一大早,郑氏做了一盆肉丸子让苏冬梦送过来,这一天苏冬梦和文玉湘都在等着人回来,马车一进家门,俩人忙不迭穿上厚衣服就走出来。 一出门,看到多了几个人,文玉湘愣了一下,其中一人便扑上来,一脸喜色的道:“哎哟,这不是我们周家未来的媳妇嘛,真是越来越俊俏了,三顺可真是好福气。” 虽然看不清楚来人长相,可听到熟悉的声音,文玉湘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周二婶,你怎么来了?” 没错,来人正是上次来大闹文家老宅的周家二儿媳,赵氏。 文家刚分家时,赵氏撺掇婆婆上门闹事,若不是当时苏冬青强硬,文玉湘和周三顺的婚事就被她们搅黄了,发生那样事情之后不知道她怎么有脸再来这里。 那事才过去不到一年,可文玉湘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助的小姑娘了,对着赵氏十分冷淡。 赵氏像是眼瞎了一样,一把抱住文玉湘,“湘丫头,这么叫可就见外了,你和三顺就快成亲了,你叫我二婶就行了,咱们是一家人呐。” 知道她是个什么人,文玉湘不为所动,“周二婶,这大雪天的,有什么事情吗?” 文玉湘还没说完,周家二房两个孩子一边鬼叫着冷,一边冲进房里。 文玉宏气的脸通红,也跟着飞快的跑了进去。 赵氏的男人也没吭声,径直进了屋。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文玉湘气的险些仰倒,一旁的苏冬梦见状招呼道:“外头冷,先进屋坐。” 因为苏冬梦过来,文玉湘从地窖拿出许多点心和果子来,周家俩小子在雪地走了那么久,又累又饿,见到这么多好吃的摆在桌子上,当即便怪叫一声,伸手抓一把就往嘴里塞。 文玉宏一进来就看到,俩人腮帮子鼓鼓着,手里还抓着满满一把点心,干果和蜜饯撒了一桌子,有不少都滚落在地。 “你们在做什么?!”文玉宏冲上前,大喝一声。 点心这东西偏干,本来就不好咽,偏偏这俩人塞的太瞒,堵住嗓子眼,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咕咚一下,咽下一 大块,其他的喷了出来。 “啊啊啊…” 点心堵在喉咙,俩人喘不上气来,脸憋的通红,惊恐的挣扎着,身体撞在桌子上,只听“哗啦”一声,桌子倒地,上面的杯盏掉落一地,刚沏好的一壶热茶也“哐当”一声,茶壶稀碎,茶水满地。 “五财,六旺,你们怎么了!”看到二个儿子满地打滚,赵氏吓坏了,冲着文玉宏吼道:“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快去找大夫,我儿子要死了!” 文玉宏抱着手臂没有动,冷笑道:“我没听说吃点心会被噎死的,若是有,也是因为贪心,这个大夫也治不了。” 这话实在是没客气,周老二当即就拉下脸来,嚷嚷道:“二小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为了来看看你们,我们一家人冒着大雪走了一天,饿的要死,吃的快点怎么了,就吃你家两块东西,你说你说的是人话吗?!” “谁让你们来看的?”文玉宏毫不客气的顶回去,“早知道是你们我都不会让三舅拉上车,别在这里套近乎,你们一家要是真当我和我姐是亲戚,刚分家的时候也不会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情来!” 周五财和周六旺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憋的脸色发 紫,眼睛泛白,赵氏急的也顾不得装了,操着尖利的嗓音骂道:“文玉宏,你个挨千刀的犊子,我儿子都这样了你还叨逼叨个没完,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一命偿一命!” 文玉宏也是个臭个脾气,一手一个就把地上两个人拎起来往外拖,赵氏尖叫着去锤打文玉宏,苏冬桥挽起袖子就把赵氏的手臂给拽到一边,嘴上说的还很客气,“小孩子耍脾气,咱们大人可别当真,他们三个闹着玩呢。” 赵氏再泼辣,到底是个女人,根本不是苏冬桥的对手,眼睁睁的看着俩儿子被文玉宏拖到门外,吓的对自己男人喊道;“你个窝囊废,还不去帮儿子,没用的东西!” 周家老二赶紧蹿出屋去,周五财和周六旺被文玉宏的举动吓个半死,惊吓之后,使劲一咕噜,喉咙里堵着的点心下去了,发出害怕的哭声。 看到儿子能哭了,周老二心放到肚子里,训斥道:“二小子,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你这俩哥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文玉宏冷笑一声,转身回屋,“碰”的一声,将屋门死死拍上。 赵氏还在咒骂着,文玉湘开口道:“周二婶,今天家里有事,不方便招待你们,先回去,改日我和玉宏去周 家拜访。” 第三百零七章 卖命钱 卖命钱 “你要把我们赶出去?!”赵氏瞪大眼睛,破口大骂,“文玉湘,你们姐弟别给脸不要脸,我们上门是瞧得起你,别以为你六叔做了大将军就了不起,你是早晚嫁到我们周家,你今天这样对我们,我们周家容不下你!” 看了半天,苏冬桥也看出来这家子不是好东西,帮腔道:“周家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做人得讲道理,不能仗着长辈身份就压小辈。湘儿他们哪里做的不对,你同我讲清楚,姻缘可不是小事,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 赵氏跳脚,吐沫星子飞苏冬桥一脸,“你是不是眼瞎了,我们冒着大雪来看他们,他们想害死我们儿子,还把长辈往外赶,这是人能做出的事情吗?!” 苏冬桥一把抹掉脸上的口水,“孩子都说了,今天不方便招待人,要不你们先回去?” 赵氏骂的更大声了,文玉宏进来,苏冬桥和他对了一个眼色,俩人一左一右就把赵氏架起来,拖到门 口,将门一关。 这下,周家二房四口人都在门外了。 赵氏气的直翻白眼,在外面破口大骂,文玉宏在门里冷声道:“有种你就一直骂下去!” 周家二房四口人有没有种不知道,外面飘着雪,北风一直刮,冻的直哆嗦,确实熬不住了,使劲拍门,文玉宏根本不理睬。 反倒是文天庆被吵醒了,一边摸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打哈欠对外喊道:“行了,可别吵吵了,你们从前干了那么多缺德事,难怪湘儿她们对你们无情,活该!这里是打谷村,你们再闹下去,也得不了好,赶紧走。” 蒋氏也没好气的向外叫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这里不是周家村,不是你撒泼耍赖的地方,不想冻死就赶紧走,又没死人,哭什么丧!” 蒋氏也不是特意帮文玉湘姐弟,只是睡的正好,被吵醒了,起床气发作,所以才会骂人。 赵氏被骂的灰头土脸,两个儿子冻的实在不行了 ,一边哭一边喊着要回家,赵氏回手一人一个嘴巴,吼道:“天都要黑了,走着回去得活活冻死,都给我闭嘴。” “你要是不开门,周三顺他们就要冻死了!”周老二在外嚷嚷道:“他要是死了,你就是寡妇了…” “放狗屁!”文玉宏在门里愤怒的大吼,“再乱说我就打断你的狗牙!” 周老二这种软蛋就怕文玉宏这种不要命的,登时就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多嘴。 见文玉宏真的不给开门,赵氏只得恨恨转身,走到大门口使劲踢了墙几脚,只可惜墙没踢倒,她脚疼的钻心。 她们一家人离开之后,文玉宏出去就把大门给锁上了,文玉湘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苏冬桥,苏冬桥听的直皱眉,“都是些什么东西,早知道就不该把他们拉回来,今天我在旁边院子住,敢再来欺负你们,我饶不了他们!” 虽然知道他们一家子不是好东西,文玉湘还是气的眼圈发红,苏冬梦蹲在地上收拾砸烂的东西,轻声 劝道:“湘儿,别太往心里去,谁家都有几个不省心的亲戚,只要你和三顺好好的就行,他家的人都厚道,还能护着你,这种不长眼的,不用搭理。” 文玉湘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有点担心三顺哥,害怕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知道赵氏那张烂嘴最会胡说八道,但是刚才她那么说,文玉湘着实无法安心。 苏冬梦想要安慰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啥,入冬之前周三顺时不时就过来帮忙,下雪之后一次就没来过,要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事实上,周三顺家确实遇到了不小麻烦。 因为去年粮价变化令人心惊肉跳,今天周三顺的爹娘死活不同意卖粮,但农家没有其他进项,不卖粮食家里就没几个铜板,周老二和赵氏手里一个钱都没有,天天在家里蹦跶,逼着老大一家把他们那份粮食分出来。 周老大说,要分粮食就分家。 一句话,老二一家就一个字不敢吭了。他们一家好吃懒做,要真分了家,他们都得喝西北风去了,再 说,文玉湘现在有个当将军的叔叔,日后嫁过来,就是一家人了,要沾光的日子在后面呢。 知道老二一家手脚不干净,周老大把家里的粮食看的紧紧的,周老二和赵氏没有办法,就把主意打到了别的上面。 县城里的人冬天都是靠碳取暖,农家人舍不得花这个钱,大多数都提前去山上砍柴或者捡树枝,回来搭成一个柴禾垛,一直烧到春天。 周三顺家早早的备好了冬天的柴禾,没想到今年这么冷,周家村里有人家没做好准备,见到大雪不断就慌神了,到处找人借柴禾。 但这种年头,谁家都忧心忡忡,不是关系特别亲近的,都不敢轻易把自己的柴禾放手。家家都有老有少的,不能取暖也许不会一下冻死,但是一旦着凉生病,那可比要命还可怕。 为了手头活络点,周老二把家里柴禾偷出去卖,因为柴禾垛被大雪压住,从前头取柴禾的周家人就没发现柴禾垛后面都空了,等到周老大发现时,家里的柴禾只够烧十多天了。 周老大当时就气的倒在雪地里,把周家人可吓坏了,十个手指头都扎出血了,人才醒过来。 醒了之后,周老大反倒平静下来在,只说两个字,分家。 就算是净身出户,这个家也必须分,二房为了那百十个铜板竟然不顾全家人的性命,没法在一起过日子了。 周老二和赵氏害怕了,哭着去求宋氏和周老爹,这次宋氏也不向着老二一家,只道他们能弄到柴禾就绕这一次。 这么大雪,根本没法上山,何况周老二又是个不想下力的,思前想后,就把算盘打到了文玉湘姐弟身上了,所以一家人冒着大雪往打谷村赶,半路碰到了苏冬桥他们,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周老二一家笃定文玉湘不能见死不救,想着死乞白赖从姐弟这俩弄的烧的回去,顺便打点秋风,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起了争执,还被赶了出去。 第三百零八章 招人嫌 招人嫌 文玉湘这边坐卧不宁,周老二一家却堂而皇之的去找文家业和张氏,说是走亲家,文玉湘的爹娘不在,找爷爷奶奶也是一样的。 文家业和张氏听说过周老二夫妇的臭名,瞧不起他们,但也不能把人赶出去,暂时安排到厢房。 赵氏笑容满脸的找陈氏搭话,陈氏都没搭理她,热脸贴了冷屁股,赵氏心里暗骂陈氏是个刻薄鬼。 那厢,周老大气的病倒,秦氏也头晕的厉害,家里人吓的够呛,等大房一家冷静下来,才知道二房跑去打谷村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去做什么,周三顺气的眼前发黑,和二哥一起一大早就赶去打谷村。他们哥俩运气就不好,半路遇到大风,刮的眼睛都睁不开,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挣扎,半天回头一看,后面的脚印都被雪埋上了。 才清理好的路一天又盖上了一层,周三顺也不怕,靠着路边的树和远处的山辨别方向,本来小半天的 路,哥俩差不多走了一天,快天黑了才摸到打谷村。 在外面冻了一天,周三顺哥俩话都说不利索了,面色青紫,文玉湘看了眼泪登时就下来了,这要是走慢点,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周三顺的手像冰块一般冷,想给文玉湘擦眼泪,又缩了回去,怕把人给冰到。 苏冬桥知道冻伤的厉害,不敢马虎,让文玉湘把火炉先关上,用雪给周二发搓手,周二发疼的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周三顺让文玉宏搓,手背上的皮像是要掉了一般疼,因为文玉湘在旁边一眼不错的看着,他愣是不出声,忍的额头冒汗,文玉湘见状不忍心,去厨房烧火煮汤。 待俩人身体缓和了些, 文玉湘端过来红糖姜汤,因为在锅里煮的久了些,水少了,红糖特别粘稠,吸溜不到嘴,只能端着碗往嘴里倒。 “嘶,真甜…”喝完一大碗糖水,周二发长呼了一口气,感觉身上从里到外慢慢热乎起来。 文玉宏把家里最厚的被子扯过来,给周家兄弟围 上,这个时候才有心情问道:“三顺哥,这么着急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提到这个,周三顺哥俩刚红润起来的脸又变了,周二发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没脸说,我二叔二婶是不是来找你们了?” 文玉宏点头,丝毫没有隐藏的回道:“昨天来的,不说正经的,被我赶出去了。” 周二发吓了一跳,“外面这么冷,他们一家人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文玉宏笑了,“二哥,你担心他们还不如担心林子里那些鸟,那家子人向来鬼主意多,谁冻死也轮不到她们。” 周二发从小跟二房的人一起生活,自然知道二叔二婶啥德行,当下就挠头道:“也是哈…” 在文玉湘姐弟俩的追问下,周二发看了看自家三弟铁青的脸,然后支支吾吾把二房卖柴的事情说了。 听罢,文玉湘倒吸了一口气,前年灾荒卖粮食,今年雪灾卖柴禾,这周家二房真是往死里折腾。 苏冬桥都气笑了,“我一个外人本来不该就你们 家事多嘴,可是周老二他们一家实在太混,你们如果继续过下去,每天提心吊胆,保不准哪天还能惹出更大的祸事来,不分家,日子怕是难太平。” 周三顺哑着嗓子道:“三舅说的有道理,我爹娘也就有分家的意思,可是爷爷奶奶不点头,一直就拖到现在。每次看爹娘为二叔二婶的事情烦心,我们做儿子的干着急,一次两次没完没了,真是忍够了,这次说破大天也要把这个家分了。” 文玉宏举了举拳头,“那就筹划筹划,让那家子吸血虫滚出去。” 因为上辈关系,文玉宏和周家三兄弟关系跟亲兄弟没什么分别,每次听周家二房做那些荒唐事,气的不行,这次实在过分,他也忍不住了。 苏冬桥到底年纪大,阅历多些,略一想,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 周二发和周三顺一脸希望的看过去,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咧了咧嘴。 周老二一家在文家大房住了一天,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陈氏都没喊他们,等周家四口人饿肚子找过来 的时候,陈氏只道:“看你们没动静,还以为在睡着,所以没叫。” 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赵氏气的要死,但在人家到底气势弱,木着脸问道:“我们饿了,弄些吃的。” 陈氏像是看笑话一样瞅着她,吐出两个字:“没有。” 赵氏脸彻底拉下来,“你什么意思,文家就是这么招待亲戚的吗?” “你们周家跟我家有什么关系?!”陈氏一脸冰冷的道:“看在爹娘的面子上,我没把你们轰出去,再吵吵就滚,别以为我会吃你那一套!” 赵氏在周家村撒泼耍赖这么多年,很少服输,见陈氏这般,立刻跑到文家业和张氏跟前,扯着嗓门假哭道:“亲家啊,你们这大儿媳实在是霸道,我们做客她连饭都不给做,你们给评评理…” 陈氏也不跟她争执,只跟文家业道:“爹,他们跟前院的是亲戚,被赶出来才来咱们这站站脚,前院的人看咱们本来就不顺眼,要是知道咱们收留了她们,怕是多想,我觉得还是让他们走。” 本来这是三房定下来的亲事,文家业孙子孙女众多,对周家也没有多近便,也知道他们在这里不能这么住下去,听大儿媳这么说,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你们和湘儿他们起口角呢,长辈少跟晚辈置气,明天后天各个村子又该扫雪了,趁着这个时候你们回周家村,这么大雪,实在是慎的慌,往外跑着实危险,你们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两个孩子。” 这便是委婉的往外赶人了。 没借到柴禾,周老二和赵氏当然不想走,可是文家业发话,她们也不好再赖这里,只道:“我们也知道这些打扰不好,前院把门关死,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您老要是能让那俩孩子开门,我们立刻就过去。” 第三百零九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外面天寒地冻的,文家业这把骨头不好乱走动,就吩咐文天德陪着周家二房全家去前面一趟。 文天德闷声应下,当下便领着四个人去文家老院,他喊门,文玉宏自然是要开的,看到文天德身后的周家人,也没多说什么。 文天德已经很久没来老宅了,只觉得变的不敢认识,院墙修的高大结实,房子也加固过,屋子里暖的像是春天,还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格外的温馨宁静。 “大伯,喝茶。”文玉湘端上来热茶。 文天德从前只喝过茶渣,还没见过能在杯子里伸展成一片叶子的嫩茶,喝了一口,味道十分清淡,很爽口。 虽然只分家了一年左右,但文天德看着眼前的侄子侄女,心里莫名触动,三弟和三弟妹没了以后,三房的孩子瘦小卑微,在家里畏畏缩缩,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人精神百倍,言谈举止也落落大方,越来越像 老五了。 想着这个,文天德精神一阵恍惚,分了家,人散了,人心也散了,不想从前那般亲近了。 看到周三顺和周二发,二房两个儿子缩着脖子往后躲,他们从小耍赖,不知道被大房的这俩哥哥教训过多少次,见了他们,像是耗子见了猫。 周老二和赵氏向来喜欢摆长辈的架子,这次酿成大错,还梗着脖子道:“柴禾是我们卖了,左右都找不回来,所以才来这借柴禾过冬,文家跟咱们是姻亲,总归不能看着咱们一家人被活活冻死。” 苏冬桥听着连连点头,“确实,都是实在亲戚,遇到难处当然得帮。” 听到他帮腔,赵氏就起劲了,看向文玉湘道:“湘儿,这糊涂事二婶也做了,你看三顺他爹娘身体不好,没有柴禾这冬天真是熬的难受,就算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听着她打着爹娘的名义,周三顺气的握紧了拳头,但想着之前说好的,忍而不发,将头转到一旁去。 文玉湘面容平静的道:“事情我听三顺哥说了, 玉宏和我也商量,性命攸关,我们肯定不能袖手旁观,绝对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 之前还又打又骂,一转眼变的这么好说话,赵氏欣喜万分,连声道:“我早就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姑娘,等你以后嫁到我们周家,二婶必定把你当亲闺女一般待。” 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 文玉湘自然不相信赵氏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略一停顿,开口道:“忙是肯定要帮的,但是有些话得说到前头。” 周老二忙不迭的道:“湘丫头你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苏冬桥和苏冬梦兄妹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等下你听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才算是真能耐。 文玉宏突然开口道:“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柴禾可以让你们拉回去过冬,但是钱可是不能不收。” 周老二和赵氏愣住了,脸上笑容一下消失,“咱们都是亲戚,怎么还能要钱呢?这、这也太生分了。” 周三顺气的脸通红,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东西不是你家的,你想用还不花钱,真是就想美事呢! 文玉宏正色道:“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和打谷村每家每户都沾亲带故,只有有人借柴禾,我都分文不取的送给人?!” 赵氏分辨道:“这怎么能一样,你姐和三顺可是定了亲的,以后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啊,跟别人不一样。” “我伯伯叔叔堂哥堂姐众多,都是血脉相连,家家柴禾不充裕也在苦苦挨着,要是每个人都像二婶你这般张口,那冻死的就是我们姐弟了。”文玉宏冷冷的开口道。 周老二被说的哑口无言,说到底,这事是他们求人,当然不能来硬的。了 赵氏不死心,道:“要不你们先把柴给我们,我们回去跟三顺的爹娘商量一下,只要他们同意,我们周家定然不会赖账。” 这便是想用周老大和秦氏的恩情来压人,虽然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文玉湘还是气的有些发抖,面 上还保持镇定,道:“周叔和秦姨一向待我们如己出,如果知道他们现在有难处,我和玉宏早就赶车去周家村把他们接过来了,我们两个院子也够大,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肯定在跟前伺候的好好的。” 这便是在告诉赵氏,你再废话,我就把周家大房的人接过来,剩下的人死活,他们不管。 赵氏当然听出来了,她也知道,文玉宏能把她们一家赶出去,也敢做出这种事情来,不敢再强硬,哼唧了片刻,松口问道:“那你们家柴禾怎么卖?” “一千斤八两银子。”文玉宏这般答道。 “多少?!”赵氏一挑而起,唾液横飞,“八两银子!你怎没么不去抢!” 文玉宏板着脸道:“我们买的是好碳,八两银子一千斤,明码标价,你们一点柴禾没有,光用碳一千斤一个冬天肯定不够,怎么着也得两千金。” “十、十五两…”周五财瞠目结舌,一脸呆滞,“我、我们可没有这么多银子。” 文玉宏都懒得纠正他,只道:“这是秋天时候的价格,你现在去县城,只会比这个高不会比这个低, 不信可以去问问。” 周老二皱眉看向旁边,“三顺,这事你怎么说?” 周三顺硬邦邦扔下一句话,“我从来没想过白用别人东西。” 赵氏尖叫道:“那这银子你出!” 周三顺冷笑:“柴禾也不是我卖的,凭什么我出!” 赵氏开始撒泼,“我不管,我没有银子,我要拉碳。” 文玉宏不为所动,直道:“既然如此,我今天就把你们平安送回去。” 另外那屋,文家二房的听说了周家的事情,怕文玉湘她们头脑一热真的把柴禾送出去,那他们以后在这里蹭热的日子也不好过,一直偷偷的听着。 文天庆和蒋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听赵氏说话,觉得真不要脸,当即便从另外一个屋子过来,撩开厚厚的门帘开口道:“我说周家的,你们没柴以后连命都保不住了,想买柴都没地方,现在湘儿他们愿意 卖给你都是情分,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的,还真以为我们文家没有人了?!” 第三百一十章 拖走 拖走 赵氏是周家村有名的泼妇,蒋氏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进门就嚷嚷道:“今年这冬天多吓人,我们柴禾不够没没敢跟湘丫头张嘴,从入冬开始全家就在西屋过。你们周家是姻亲,不过姻亲也有个远近,三顺的爹娘自然是不必说,你们这些人贪图卖柴的那几个钱,冻死也怪不得别人。” 赵氏被她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甘示弱的反驳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在跟湘丫头他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蒋氏叉腰骂道:“我是她们的二伯娘,这里是我们文家的老宅,你们才是外人,别给脸不要脸,再把你们赶出去冻死,别人也不敢说一个不是。” 赵氏气结,文玉宏开口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们嫌贵,那就算了。你们到底是三顺的叔叔婶子,我也不能真的看你们在外面冻死,等会赶车送你们回去,你们回村里商量。” 周老二和赵氏不愿意走,周三顺黑着脸道:“二叔二婶,这到底不是咱们周家,你们这样耍赖,人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赵氏翻着眼睛数落周三顺,“三顺,这事其实就是你的不对了,咱家有了这样的大难,为你爹娘和爷爷奶奶着想,你也得把柴禾弄到,现在你一个劲为人家说话,人家却把你们当外人,这不是热脸贴冷屁股吗?” 听到这话,文玉宏就生气了,“既然这样,你们姓周的都走!” 说完,将门打开,冷风带着雪花打着旋钻进来,原本温暖的屋子 一下就冷了几分。 周二发和周三顺走到门口,对文玉湘道:“湘儿,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柴禾的事情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他俩要走,赵氏和周老二不动弹,想什么办法想办法,这个特殊时候,谁会借柴禾出来,他们再糊涂也明白,这个时候县城的碳价格许是上天了,她们买不起。 撇了一眼蒋氏,赵氏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嘟囔道:“我也不走了,他们能住在这里,我们凭什么不行。” 听到这话,整个屋子里的人表情都变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文玉湘还没过门,文家和周家都不是正经的亲戚,你哪来的脸皮住在人家这里?! “不行,湘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跟你们这些外人同住,有损清誉。”苏冬桥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文玉宏丢下一句“不管怎么样,你们今天都得走”,然后出去驾车。 车马套好,周三顺和周二发拽着二房的两个孩子往外走,周五财和周六旺就是俩欺软怕硬的,不敢反抗,直接被推到车上。 “三顺,你胳膊肘往外拐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姓周不是姓文!”周老二被俩侄子拽着胳膊,生气的吼道。 周二发闷声道:“二叔,不要再丢人了!” 周老二被架到车上,就只剩下赵氏一个,她见状不好,直接往地上一躺,“谁敢动我,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不让我活,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苏冬桥看穿她的把戏,冷笑道:“你撞,这么多人看着呢,撞死了我们也不怕,顶多费劲把血擦干净,上赶找死的我们从来不劝。” 赵氏被气的咬牙切齿,死活不肯起来,苏冬桥和文天宏一个抬头一个抬脚,直接给扔到车上,周三顺和周二手疾眼快的把人抓住。 四口人都在车上了,文玉宏在前面赶车,苏冬桥也跳到车上,三个人合力押着周家二房的人回去。 路上又堆了积雪,各个村子纷纷组织人扫雪,车往村外走的时候,沿路碰到许多人,看到车上不断挣扎的赵氏 ,都呆住了,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陈四郎也在其中,见状喊道:“玉宏,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要不要帮忙?” “没事,四叔,我们去趟周家村就回来。”文玉宏挥着鞭子,高声回道:“四叔,你们扫雪受累了,家里还有两坛子酒,回来我给你送去,我知道你们家老爷子最喜欢喝黄酒了。” 这天喝酒实在是热乎,陈四郎咧嘴一笑,“好嘞,你们路上小心些,别着急赶路。” 其他干活的人听着眼热,有些人不免说些风凉话,“啧啧,傍上大树真是好乘凉。” 话里酸气十足,陈四郎也不介意,笑道:“可不就是,要是跟着他们再干几年,村子家家户户都能盖上新房了。” 因为有人扫雪,这一路走的还算是顺畅,中途,苏冬桥和周三顺也不用再费力拘着他们一家人,想跑就跑,反正挨冻的也不是他们。 文天宏他们刚出门,文天德也起身要回去,文玉湘喊了声“大伯”,然后递过来两个大包,一个里面装了熏肉和油炒面,足足有三五十斤重,另外一个比较轻,塞满了棉花和一对护臂袖筒。 “大伯,你胳膊受过伤,得好好养着,要不以后年纪大了受罪。前些时候我在县城看到有人卖羊皮,我买回来做了一堆袖筒,虽然不大,但是保暖,你回去带上,冬天也好过些。”文玉湘这般说道。、 文天德点点头,拿上东西往外走,文玉湘小跑着出去开大门,叮嘱他路上小心。 走出去几步,文天德回头看,文玉湘还在门口,就像从前三弟还没走时,他们一起下地,文玉湘天天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开。 文天德只觉得眼睛一热,转身低头快速离开。 回到家,陈氏一看自家男人手里的东西,脸顿时就沉下来了,“这些是她们给的?” 文天德没说话,点点头。 陈氏拎着东西,打开门,将两个大包扔到雪地里,一脸冰冷的说道:“咱们家是不如她们过的好,但也不用别人可怜,你一个大男人,但凡有点出息,也不用别人看咱们笑话!” 文天德出去捡,陈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在里面厉声骂道:“文天德,你个没种的男人,你拿了这些东西跟要饭的没什么分别,你滚出去!” 一只袖筒从包裹里掉出来,落在雪地上,袖筒又长又 直,针脚细密,就像曾经文玉湘她娘做给他的那对…文天德把袖筒捡起来,转身去了厢房。 第三百一十一章 周家 周家 因为大部分的村子扫了雪,路比周三顺他们来时好走,马车半天左右就到了周家村。 自从入冬以来,村里第一次来人,不少周家村的人站在墙根看,见到是文玉宏,不少人都认识,知道这是周三顺未来的小舅子。 到了周家,周三顺和周二发先跳下车,然后文玉宏和苏冬桥也下来,将马安置好,几个人进屋,周老二一家偷偷摸摸想要溜走,被周三顺喊住了。 进得屋,看到文玉宏,秦氏和周老二不由得满脸愧疚,这本是他们周家事,结果偏偏要叨扰到孩子,实在是不应该。 文玉宏还没说话,赵氏恶人先告状道:“大哥,大嫂,看看你们结的好亲,我去借柴禾,他们口口声声要银子,还狮子大开口要十多两!” 周老大撩起眼皮子看她,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咱们村里有人去县城也问过了,现在最差的碳一千斤要十两,你们卖柴禾得那些铜板,怕是也就只能买几块碳回来。” 赵氏一噎,半天坑不出一个字来。 上座的宋氏还不死心,向着苏冬桥道:“理是这么个 理,不能伸手白要别人的东西,不过、不过咱们也不是一般亲戚,你们总不能看着我们全家被活活冻死。” 听到这话,周三顺就红了脸,“奶奶,非要这样用情分相逼的话,那我就去文家退亲,反正我是没脸再娶她。” 听到这话,宋氏和周家老爷子脸色巨变,厉声喝道:“三顺,你这是说什么浑话,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秦氏和周老大也是一愣,但却没有开口。 周三顺气道:“我当然清楚不是儿戏,可你们这样一心想占别人便宜,我在湘儿面前实在是抬不起头来,我没有你们这般厚脸皮,与其日后天天这样丢脸,还不如现在就了断这关系。” “混账!”周家老爷子气的胡子翘起,拿起拐杖照着周三顺的肩头使劲砸了几下,“你就是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咱们家现在遇到难处了,要不平时哪里随便上门讨要东西,现在没有柴禾,你爹娘,你爷爷奶奶都要死了,这个时候你要脸就是想要我们的命了!” 周三顺也是个倔脾气,拐杖打的骨头疼,也不躲,怒道:“爷爷,柴禾是我二叔二婶卖掉的,跟湘儿他们有有什么关系!我们周家人闯的祸,咱们一家人活活冻死,也怪不得任何人!” “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宋氏跳起来也骂周三顺,“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吃里扒外,我们周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忤逆子。” 看着公婆打骂儿子,秦氏眼睛湿了,突然开口道:“这门亲事断了也好,否则九泉之下我也没脸去见湘儿的娘亲。” 听得这话,宋氏和周老爷子登时僵在原地,打死他们都不愿意退了这门亲事。 文家不比从前,上有文天佑这个大将军,下有文家老五功名在身的秀才,文家这俩孩子现在染布大把大把银子往回挣,日子比寻常人家不知道好多少倍。日后文玉湘嫁到周家,周家就是大将军的亲戚,到时候面子和银子两手抓,那可是一日冲天。 这门亲戚是他们高攀,现在要是没了,三顺只能找其他村里的姑娘,家境和势力肯定没法和文家比,周老爷子和宋氏心里门清,当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是周三顺胡说,还没什么,现在秦氏也开了这个口,周老爷子慌了,看向大儿子,“三顺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 周老大叹了口气,“退就退,三顺和湘儿年纪也不大,一个再娶一个再嫁也不耽误。” 周老大一脸疲倦,这么多年,要应付不事生产的爹娘,还有给弟弟一家擦屁股,也是累了。 宋氏瞪眼,吼道:“这怎么使得,我看你真是糊涂透顶了!” 在一旁静静坐着的苏冬桥见状开口道:“周大哥周大嫂和三顺若是都这么说,那这事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年前咱们扯个章程出来,也别耽误两个小的以后的路。” “不行!”赵氏和宋氏异口同声的脱口制止,赵氏依旧没觉得自己闯了多大祸,反而一脸委屈,“都知道你们拉了那么多碳回来,自己肯定用不完,为了那么点东西,破坏这么一桩美好姻缘,你们也太无情无义了。” 苏冬桥冷笑一声,转头不再说话。 见状,宋氏和周老爷子看向大儿子,“三顺他爹,你真忍心看着咱们一家人就这样活活冻死?!” 周老大苦笑一声,“爹娘,我和三顺他娘受了这么多年累,就是想着孩子以后有个好归宿。现在我们也看明白了,湘儿若是嫁到咱们家,一样受累操劳,我已经死心了。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亲自去湘儿爹娘坟前磕头,当初说要好好照顾他们姐弟,现在要食言了。” “祸是老二一家闯下的,咱们怪不得任何人…”周老大双眼空洞无神,“要死要活,听天由命。” 秦氏泣不成声,软软的瘫倒在椅子上。 眼见大房全家这般,宋氏和周老爷子彻底懵了,周老二还在嘟囔着,“大哥,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怎么会说这么荒唐的话…” “跪下!”周老爷子突然大喝一声,一拐杖敲在周老二的膝盖,“你个不孝子,要不是你,我们周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赵氏刚要开口狡辩,周老爷子脸一沉,“你也给我跪下,别忘记你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敢多说一句,我就当五财和六旺他们没有娘。” 这话实在是狠,赵氏脸登时就白了,腿一软,跪倒在地。 周老爷子看向周三顺,“三顺,我知道你和湘儿那丫头感情深厚,这样断了未免可惜。你二叔和二婶做的混账事,不但连累全家,还要让你在文家人跟前开口,爷爷知道你难做。要不这样,碳咱们不白用,用银子买,但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先欠着,咱们以后一点点还,我看湘儿那丫头也是通情达理的,她应该明白咱家现在的难处。” 周三顺看了一眼爹娘,挺直腰身,开口道:“除非分家,否则我不会娶湘儿,更不会去借碳,爷爷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干。” 第三百一十二章 周家分家 周家分家 一听分家,周家二房吓坏了,周老二和赵氏当然不干,周老爷子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否决这事,他不想分家,但是也清楚,如果这次不答应大房,和文家的婚事可能真的要告吹了。 周老爷子虽然懒,但是不傻,知道如果没有大房一直任劳任怨的干活,家里日子定然是没法过,也清楚老二一家是什么德行,一旦分家,老二一家定然过的猪狗不如,到时候会成为村里的笑柄… 但是… 周老爷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最甚,那就是文家的这门亲事绝对不能退,文家现在是有钱有势,一旦结亲,他家定然也跟着沾光,到时候不但有钱花,子孙也许会受到大将军关照,定然是比种地有前途,事关他们周家兴旺,当然不能有半点闪失。 在心里衡量许久,周老爷子终于拍板,叹气道:“那就分家。” 听到这话,周家二房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周老大 眼中有泪光闪烁,秦氏失声痛哭,挨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解脱了。 周家三个儿子一脸振奋,终于,终于,他们家终于甩掉这个大麻烦了,不用吩咐,周二发就跑出去找族里长辈,生怕晚一步爷爷就会后悔。 二房的爬到宋氏跟前,想要求情,宋氏哭的厉害,但却没有开口。 这个老婆子心里也有成算,不管分家不分家,大房都是要供养她们的,有了文家这门亲戚,以后日子定然好过,到时候她有享不尽的福。老大一家早就想分家,要是这次再阻着,怕是心灰意冷要退亲,她的好日子也就没有了。 思前想后,宋氏也不得不同意分家,以后文玉湘嫁过来,周家大房得了好处,到时候再帮衬二房,二房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为周老爷子和宋氏的心思,分家极痛快,所有东西都平分,两个老的归大房赡养,周老大和秦氏没有二话,二房一家像是奔丧一般,一直哭嚎个没完。 这么一折腾,天早就黑了,文玉宏和苏冬桥肯定 不能回去了。 心里的大石头一落地,周老大也能扶着墙下地了,把俩人招呼到东屋,一脸惭愧的道:“家门不幸,让你们费心了。” 刚才周三顺悄悄跟爹娘耳语了片刻,周老大和秦氏这才知道,退亲是苏冬桥想的计策,为的是逼周家分家,他们还以为儿子真的死心了,所以俩人也心灰意冷了。 苏冬桥摆手,道:“谁家都有糟心事,这个没办法,投胎又不能自己选。” 想到刚才的事情,文玉宏不由得眼睛发红,“那一家子可真不是个东西,秦姨,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秦氏眼泪一直就没有停过,一边抹泪一边道:“若分不成这家,我也真不想让湘儿嫁过来受苦,还好,现在、现在终于如愿了…” 周三顺粗声道:“娘,别哭了,没有那些人拖后腿,我们好日子在后头呢。” 苏冬桥对周老大道:“亲家,明天一大早我们回 去拉碳,这白碳好,禁烧又没有烟。” 周老大忙不迭的道:“先等等…” 说完,站起来打开柜子,在里面掏啊掏,掏出一个布包,拿到桌边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些三碎银子和铜板。 苏冬桥上前捂住周老大的手,“周老哥,别,可别折煞我们了,那碳要银子是为了逼你们家老二,真心没有想要卖钱的意思。” 周老大不松手,坚持道;“我知道,但是这个钱我不能不给,这碳也是孩子用银子买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这个做长辈没脸这样白白用。” 苏冬桥苦着脸道:“这可使不得,我要是收了钱,回去湘丫头自然是要难受的,到时候做菜不放盐, 我可受不住。” 他这插科打诨,秦氏笑了,“宏儿他三家,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们真不能白用,湘儿还没嫁过来,我们若是这样用了,别人也背后说她,还没过门就倒贴娘家,实在是不好听。” 苏冬桥倒是没想到这点,文玉宏突然道:“碳的 钱咱们暂且收着,明年周家三个哥哥有时间过来染布,到时候工钱也不能马虎。” 苏冬桥一想也是,说了个极低的价格,周老大把家里所有钱都拢到一起,最后一个铜板都没留下,全都拿给了文玉宏,这样还差三两银子,周老大正经的写了个欠条。 这原本是要给三个儿子娶亲的钱,一下全没了。 一分钱都没有了,周家大房个个看上去喜色满面,他们都是正经下力气干活的人,钱没了一家人使劲干,总归活人不会饿死。 二房那边可就不一样了,赵氏几次三番想要上吊,周五财找爷爷奶奶哭喊,宋氏连眼皮都没抬,“好言难劝该死鬼,你娘要是非要这样,那就随她。” 赵氏当然不想死,不过是做个样子,见寻死觅活都没用了,她也不白费力气了。 苏冬桥和文天宏在周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俩人带着周三顺又回了打谷村,听说分家了,文玉湘高兴坏了,在装满碳的车上又塞了新被褥和一些干粮,临走时偷偷往周三顺兜里放了一块银子,怕他们家 身无分文不好过日子。 把碳拉回周家村时,周家大房和二房已经把家当分的差不多了,其实也没啥东西,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锅碗瓢盆。 碳一到,周老二舔着脸过来要分,苏冬桥拿出欠条挥了挥,“周二哥你是给钱还是写借条?” 周老二哪里有钱,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家人被冻死,咬牙道:“我也写借条。” 周老二按了手印,拿了碳,赵氏听说他写了借条,气的想打人,埋怨他不该写,周老二翻着白眼道:“写就写了,到时候没钱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赵氏一想也是,左右他们也是三顺的叔叔婶子,文家和苏家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他们现在是这么想的,但以后每年地里的粮食被收走的时候,他们叫苦不迭,谁知道苏冬桥这个将军的小舅子,竟然不顾亲戚情面,这点东西也跟他们计较。 第三百一十三章 雪夜断肠 雪夜断肠 梁州这边因为大雪,事件不断,京城那头,苏冬青虽然没有被雪灾影响,但却遇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回家的文天佑是假的。 虽然震惊,但是苏冬青很快冷静下来,问陆景,“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陆景苦笑:“嫂子,我真不知道,你别为难我。” 苏冬青看了陆景许久,陆景擦着额头上的汗,死死咬紧牙关,就是不开口。 他这副样子,苏冬青便知道,自己再怎么逼问也都没有用,真的文天佑很显然去执行重大任务,而书房的这个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苏冬青没说话,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脑袋快速飞转着,文天佑必定是为太子办事去了,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此事必然十分重要,成或者败可能都牵扯到太子能否登基,的确不能随便泄露消息。 想通这一点,苏冬青气消了许多,心里想,只要她在京城等着,等文天佑回来,一起自然就有了分晓。 待她冷静下来,陆景却递过来一个信封。 以为是文天佑离开前给她留下的家书,苏冬青迫不及 待的打开,“和离书”三个大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薄薄的一页纸,似千斤,苏冬青手一抖,纸飘落在地上,满堂寂静。 许久,苏冬青捡起信纸,仔仔细细看了三遍,见落款那熟悉的三个字,如鲠在喉。 花了很长时间苏冬青将纸折好,塞入怀中,一脸平静的道:“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陆景咬着后槽牙,“见和离书之日,苏氏即刻搬离,不得延误。” 觉福皱眉,道了一声佛号,神情肃穆。 苏冬青点点头,站起身来,准备回房,陆景又道:“文家子孙,我们自会抚养,苏家孩子也必须同你一起出府。” 苏冬青低头垂眸,“那玉安呢?” “既入了文家籍,那便是文家人。”陆景这般道。 厅堂与卧房不过百米,苏冬青像一步一个脚印,怀里的和离书像是千年寒冰,冷的她心肝肺疼的厉害,又像是一团火,烧的脑袋空空。 短短几十米,像是走了一辈子。 卧房里空荡荡的,苏冬青动作僵硬的把衣服取来,手碰到一件刚做好的新衣裳,眼泪忍不住如泉涌一般淌了出 来。 和离书让苏冬青疼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但是内心深处却是无穷的恐惧,她相信文天佑不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已经遇到了什么危险。 但是,她却不能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冬青心里头一团乱麻。 属于苏冬青的东西并不多,四季的衣服只有十几件,书占了大头,早就被陆景在书房收拾好。 苏冬青提着少的可怜的东西再次来到厅堂里,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到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四个孩子已经睡着了,不知道陆景用了什么办法,只把苏正非抱了出来,小孩见到苏冬青,扑过来,很显然被吓的不清。 苏冬青半跪在地上,看着苏正非仓皇的脸,温声道:“正非,不要怕,现在出了点事情,我和你要离开这里,不用担心,小姑会把你平安带回家。” “那、那玉轩和玉安他们呢?”苏正非哽咽问道。 苏冬青看了一眼陆景,“你陆叔叔会照顾他们的,放心。” 苏正非睡梦中被叫醒,衣服凌乱,苏冬青想给他整理 好,陆景低声催促,“该走了。” 苏冬青手顿了一下,还是将衣服给苏正非穿好,陆景皱了皱眉,让觉福将厅堂里的东西搬出去。 衣服和书被放在大门外,雪很快覆在上面,只露出一两个角出来,深夜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终于明白自己要赶走了,苏正非反而不哭了,使劲抹把眼泪,少年还没长开的手紧紧握住苏冬青的,操着破音的嗓子道:“小姑,我们走!” 一大一小往外走,陆景在后面跟着,不知道是在送,还是在监视他们离开。 走到门口,她们前脚刚迈出门槛,随后,大大的铁门便在后面关闭。 苏冬青在雪中把衣物扒出来,看着后面那张高大无情的铁门,苏正非牙齿咬着下唇,鲜血掉落在雪地上,很快结成冰。 书很重,根本抬不起来,苏冬青和苏正非拖着箱子往前走,很快身上都被汗打透了。 从将军府到前街,两道深深的痕迹在雪中尤其明显,寒风夹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很快脸就湿成一片,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雪化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苏冬青和苏正非感觉骨头都被冻僵 了,打更的发现他们,吓了一跳,想要快点走,生怕惹上什么是非。 苏冬青喊住他,给了铜板,让他叫人过来抬东西。 那更夫走后,苏冬青和苏正非把东西放在原地,想到旁边人家大门口躲避风雪,结果没想到那里已经有两个乞丐躲着了,乞丐打量着苏冬青和苏正非,面色不善。 很显然,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这风雪交加的深夜里,十分危险。 苏正非不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一看着那俩乞丐的神色,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刀,直直的对着那俩人,一脸要玩命的架势。 这把是刻刀,是苏冬青买给他们刻竹签用的,临走时,苏正非偷偷地藏在了身上。 只可惜刀子太小,没有什么威胁,那俩乞丐反而站起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苏冬青身上转来转去。 苏冬青意识到不好,拉着苏正非转身就要跑,一个乞丐突然扑上来,动作极快,将苏正非踢到一边,将苏冬青压在雪中,脏污散发着恶臭的脸就靠了过来。 苏冬青死命挣扎,但是她身上的乞丐力气出奇的大,竟然让她无法动弹,苏冬青不由得大声呼救。 衣服被一把撕开,苏冬青愕然睁大眼睛,脑袋里一根 弦“咯嘣”断了。 就在这个时候,更夫带着两个人来了,看到这个场景,立刻敲起了手里的警示锣,那乞丐愣了一下,看了苏冬青一眼,然后飞快的跑了。 苏正非扶着苏冬青起来,掏出一件衣服披上,那更夫指路说前面有家客栈,那俩人挑着书箱子跟在后面,眼睛时不时扫一眼苏冬青消瘦的背影。 不知道谁家小娘子半夜被赶出门,还好他们来的及时,否则就要被那几个乞丐糟蹋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谣言四起 谣言四起 苏冬青和苏正非到最近的客栈时,天快亮了,客栈的伙计都睡醒了,看到这么狼狈的一行人,愣了一下,直到苏冬青拿出了银子,伙计才弯腰行礼。 到了屋子里,伙计抬来热水,两个人都不是心事,草草的洗了个热水澡。 收拾妥当了,远处鸡鸣声响起,苏正非问发生了什么,苏冬青一时也没有头绪,直道先好好睡一觉,醒了再说。 又冻又吓,苏正非也有些坚持不住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苏冬青陷入沉思。 文天佑这人并非这么不负责的人,若真是想要休了她,必定会亲自说清楚,而不是像昨天晚上那般,由陆景全权出面。而且还有个假冒文天佑的替身,也就是说文天佑本人并不在京城,而且恐怕离开已有不少时日… 为什么会有和离书? 苏冬青猜想,文天佑可能遇到了麻烦,解决不了,不想拖累她,所以才想这种办法来断绝和她的关系。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可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看昨夜陆景种种表现,竭力要她和文家划清界限,苏冬青想,她要继续追查事情的真相,还是遵从他的意图和文家彻底断绝关系?! 苏冬青尽量客观冷静的分析着,理智上她认为这封和离书并非出自文天佑的本意,但内心焦急和无措根本无法缓解,呆呆的望着帷帐,没有丝毫睡意。 直到午后苏正非醒了,苏冬青都没有合眼。 “小姑,我们为什么会被赶出来?”睁开眼睛的苏正非,想到昨天的事情,眼眶不由得红了。 苏冬青把冒着热气的粥推到他面前,面容平静的回道:“我和文天佑和离了,我们跟文家没有任何瓜葛,自然也就不能留在那里。”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苏正非愣了片刻,然后猛的抬头看着苏冬青,“小姑,我会保护你的,你别难受…” 苏冬青笑了,伸手摸了摸侄子的头。 苏正非眼泪转圈,但始终没掉下来,随后猛的擦掉眼泪,现在只有他和小姑两个人了,他做为一个男人,就要保护苏家的女人。 苏冬青打算暂时住在客栈,留意京城的动态,她相信,这么大的事情,不会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要寻到端倪,再想应对的办法。 她想的倒是挺好,等了几日,没听到朝堂上的动静,反倒听说了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听说了没,那个抢了陆家千金男人的村妇被休了!” “我也听说了,大半夜被赶出府,可真是凄惨,啧啧…” “真的吗?这男人变脸就跟变天一样,先前为了你不惜抗旨,现在扭头就将人赶出家门,唉,世事无常啊。” “这些还不算什么,听说那村妇刚被扫地出门,就被乞丐给…” 后面的话因为压低声音,苏冬青没有听清,只看到那一桌的女人俱睁大眼睛,一脸惊诧。 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苏冬青拿着杯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发白。 接下来,闲话就分成了两部分,一种是可怜她,被抛弃之后又被侮辱,一种是猜测她到底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被这般对待。 明明都是妄自猜想,但是说的话却越来越难听,苏冬青自知清白,也听不进去这些污言秽语,留下银子离开茶肆。 回到客栈,苏正非的脸色也不好看,苏冬青知道他大 概也听说了那些闲话,只道:“世人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以管窥天,以蠡测海尤不自知,殊不知事情的真相远比她们看到的要复杂。正非,你也不要生气,你无法改变他们,只需默默记得,多看书,勤思考,不轻易评判。” 苏正非愣了一下,轻轻点头。 见他这般,苏冬青十分欣慰,又道:“我们都是普通人,一辈子跌宕起伏,这都是不可避免的,顺境是不自骄,逆境不自馁,一切总会过去的。” 苏冬青这样安慰侄子,也是在安慰自己,这一切总会过去的。 听了苏冬青的话,苏正非倒是安定了许多。 与坊间那些传言相比,贵人圈子里关于苏冬青的谣言更甚。 这些日子,陆无双呆在家里没出门,就已经有五六个闺中密友上门说了这事,虽然嘴上没说的那么明白,但是话里含沙射影,给苏冬青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 每当来客提到这事,陆无双面上都一副,这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的模样,内心却是甚是畅快,到底是个无知村妇,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守妇道,所以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时,不知道谁又突然爆出,当初在秦香阁时王冕学 士给文天佑看相,说他命中有三段姻缘,看来还真是一语中的。 杨家家风严,下人不敢乱嚼舌头,林千寻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想要出门找苏冬青的时候,杨老夫人便喊她同她一起去庙里戒斋十日,林千寻出门,就更不知道京城的事情了。 苏冬青被赶出来的第二天,卖墨的铺子也被封了,伙计把剩下的墨锭装在箱子里,苏冬青来时全都给了过去。 郊外的那个小院子倒是还在,但是里面干活的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木蓝知道,她也不能再去听雨楼了。 苏冬青落脚的客栈也不知道怎么被人知道的,有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出现在客栈里,甚至还有人声称要拜访她,苏冬青一一谢绝,她不想陪着这些看热闹的人惺惺作态。 此时,离过年已不足一个月,京城平静如故,苏冬青决定回梁州。 苏冬青和苏正非是悄悄离开的,提前和镖局谈好,天还没亮就从客栈出来,太阳还没露头就已经出了京城大门。 坐在马车上,苏冬青回头,京城的大门遥遥可望,来 的时候文天佑陪着他,车马随行,好不热闹,走的时候身边又是这般寂寥,世事无常便是这样了。 就在苏冬青离开京城之际,西南之地,军队调动频繁,平静的表现下,暗处的力量蠢蠢欲动。 第三百一十五章 回家路上 回家路上 出了京城,一路往西,虽然官道上有官兵在铲雪,但依旧不好行走,尤其是道路有坡时,有冰特别滑,一不小心就会翻车,轻则车损马伤,重则车毁人亡。 每日行走在官道上,都能看到出事的车马,也有人不幸遇难,随行的家眷哭声悲切,很快就被席卷的北风刮的消散。 苏冬青所在的马车几次也险些侧翻,险象环生,为了安全考虑,苏冬青向镖局的人建议,在马车的轮子上绑上铁链防滑。 镖局的人只觉得这提议荒谬,敷衍苏冬青过了这段路就好了,苏冬青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到了一处城镇歇息时,她出门买了铁链,让车夫按照她说的绑在两个车轮上。 马夫不敢乱动,去找镖头,苏冬青到底是掏了大把银子的,镖头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便点了头。 安好之后第二日上路,苏冬青所在的马车因为有铁链,行走的过程中,铁链关节部分轧透冰雪并不会滑动,马车不管是平地还是下坡都平稳的很,马夫啧啧称奇,镖头和其他人轮流过来察看,俱是一脸惊奇。 这次不用苏冬青多说,镖头很快把商队里所有马车上 面都安了防滑链。 不知道为什么,车子稳了,苏冬青反而开始晕车,一开始是头晕没有力气,后来就吃不下去东西,再然后就开始吃什么吐什么,苏正非跑前跑后的伺候着,甚至晚上不睡觉守着苏冬青。 从京城到梁州,走到一半路程时,苏冬青瘦的衣服都宽了两圈,就在苏正非拉着她要去看大夫时,突然就不晕车了,不但不晕车,也开始吃东西了。 商队里的负责埋锅做饭的厨子笑道:“葚奇怪,莫不是有喜了?” 苏冬青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还很平坦,没有什么变化,心里悄悄松口气。 因为怕路难走,从京城出发的镖局没有装太多东西,事实证明这个举动是明智的,因为在路上碰到太多因为装载货物太多行路艰难的,官道还好,普通道路积雪厚重,车轮陷下去若是卡在哪个土沟里,想要弄出来太难了。 更糟心的是,一旦路上有什么意外,行程被打断,就会错过歇脚的城镇,风雪天野外过夜才是最危险的。 虽然镖头等人一路小心谨慎,但是难免会有算不到的地方,比如刚进入梁州地界,突然刮了龙卷风,为了躲避狂风,车队弃车跑出去几公里,等风过了,再回去整车, 耽误了大半天,必须宿在野外。 车里有帐篷,但根本抵御不住寒风,一堆人挤在帐篷里面冻的瑟瑟发抖,谁都不敢睡觉,这天气睡着了是要出事的。 出发前,苏冬青就置办了御寒的衣物,她和苏正非整个身体都包在厚毛皮中,虽然没有别人那么冷,但也没觉得暖和。 苦苦的挨了一夜,第二天出发继续往前走。 由东往西的官道上,在交叉路口处,镖车突然停住了,苏冬青在中间车里,看不到前面情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问道:“怎么了?” 车夫也不知道,把马栓在路边,一步一滑的到前面看。 过了好半天,车夫回来了,气喘吁吁的道:“前面有大队士兵经过,所有人都得让路,等他们过去,咱们才能继续走。” 苏冬青心里一动,这么大规模的动兵可不是个好兆头,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等了大半天,镖车才继续赶路,晚上,吃饭的时候,苏冬青状似不经意的问镖头白天的事情。 镖头是个大胡子,刚喝完酒,抹了一把嘴,道:“阵 势可不小,我远远的看着,估摸着起码有几万人,好家伙,真够吓人的。” 旁边有人吹嘘那些士兵全都拿着刀枪,可比说书的口中的威风多了… 苏冬青垂下眼睛,不再多问。 费劲千辛万苦,到柳山县时,苏冬青如释重负。 镖车还要去别处,把苏冬青和苏正非以及箱子放下来,体恤她们女人孩子不容易,还特意叫了一辆车,让赶车的把苏冬青她们送回上元村。 去了京城的家书一直没有回信,苏家一直不知道苏冬青和文天佑到底回不回来过年。眼瞅着到了年根,京城那头还是没有信儿,苏家人想,风雪太大,书信往来尚且这么费劲,人走动更是艰难,看样子是不回来了。 虽然是这么想,但每次苏冬桥从打谷村回来,郑氏都忍不住问一句,“京城可有什么信儿?” 苏冬桥每次摇头,郑氏都忍不住一脸失望,苏新平在旁看着,忍不住皱眉道:“问什么问,要回来早回来了,他们在京城又不是玩乐,事情一大堆,哪能轻易脱身。” 郑氏白了他一眼,“看你明白的,你想的这么通透,做什么天天去村口溜达,天天把鞋弄湿,我还得给你烤干。” 被揭穿心思,苏新平瞪眼,背着手走了。 苏冬梦掀开门帘进来加火,低声道:“青儿不回来也好,这么大雪,路上定然不好走,万一遇到什么危险,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郑氏点头,她心里也很纠结,既希望远行的女人能回家,又担心回来会有什么不测,反正每天都很揪心。 娘俩正在说话,就听大房的小丫头突然开口道:“奶奶,门口来了一辆车。” 郑氏“嗖”的一下站起来,像是一股旋风一样跑到门外,然后就看到车旁一大一小两个人。 熟悉的脸庞让郑氏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喊了声,“青儿。” 苏冬青应了一声,上前一把抱住郑氏,叫道:“娘,我回来了。” 苏冬梦在屋里头喊了句,“青儿回来了。” 苏新平连鞋都没穿好就出来,见小女儿和郑氏紧紧抱在一起,眼睛眨了眨,冷哼一声,“这么冷的天,在外头做啥,赶紧进屋。” 苏正非上前喊“爷爷奶奶”,他变化太大,赵氏都不敢认了,一把搂住苏正非,“哎哟,我的乖孙子也回来了。” 苏冬梦出来,见只有苏冬青两人,随口问道:“青儿,你自己回来,妹夫还在京城吗?” 苏冬青没搭话,只道:“咱们进屋再说。” 女人心思本来就敏感,见状,郑氏和苏冬梦察觉到不对,没再多问,拉着苏冬青进了屋。 第三百一十六章 苏家心事 苏家心事 苏冬青刚进屋,苏家大房二房和三房便得信儿跑了过来,见到苏冬青俱是一脸喜色,还以为今年没法回来,没想到突然就到家了。 屋里人多的站不下脚,郑氏就拉着苏冬青脱鞋上了床,苏正非在地上给爷爷奶奶磕头,谢氏和郭氏只夸苏正非不一样了,个头蹿了,行为举止更像是读书人了。 男男女女问候着,小孩子叽叽喳喳,屋里头热闹的不像样子,苏冬青被爹娘哥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苏冬青简单的说了些回来时候的事情,大家听了唏嘘不已。 “京城那边也下这么大的雪啊,那这一路你们可遭罪了。”苏冬林感叹着,然后突然开口道;“青儿,你是不是应该先去打谷村一趟,怎么说你现在是文家的人,要是被人知道了,怕又多生事端。” 这话一下提醒了大家,郭氏忙道:“大哥说的在理,去打个罩面也好,反正你也回来了,早点晚点咱们一大家子人都在能聚在一起。” 郑氏和苏冬梦没说话,苏冬青从进门开始闭口不谈文 天佑,很显然,她们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 苏冬青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应。 苏冬桥笑了,用手拍了拍苏冬青的肩膀,“怎么了,你俩吵架了?这都是常事,两口子嘛,常在一起,哪有不拌嘴的。” “你可别胡说八道。”郭氏白了自家男人一眼,道:“妹夫看着不近人情,对青儿可是疼到骨子里的,哪舍得让她生气,怕是军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 看着苏冬青的脸色,刘氏规劝道:“男人嘛,都是些粗心的,忙起来确实顾不了太多,青儿,你还是新婚,等以后就知道了。” 听大家七嘴八舌的话,苏冬青垂下眼睛,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们和离了。” 这五个字,让苏家所有人都呆住了,个个张大嘴巴,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两口子有些口角很正常,打打闹闹也在所难免,但是怎么突然就和离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郑氏听罢立刻反问道:“他是不是嫌弃你了?” 还没等苏冬青反应,苏冬桥皱眉道:“妹夫不是那种人,他真要是那种嫌贫爱富之辈,当初直接就接圣旨回京城成亲了。” 苏新平看着小女儿略显憔悴的脸,眉心也紧紧的攒成了一团,这俩孩子他是眼瞅着成亲的,为什么不到一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那个混蛋另有新欢?! 苏家大房和二房的人一脸焦急,苏冬青是苏家的女儿,他们的妹妹,和离事关重大,他们当然忧心。当然还有更深的理由,走到和离这一步,俩人必然是撕破脸,若真是这样,身为大将军的文天佑会不会报复他们? 自古民不与官斗,若是文天佑想故意收拾苏家,那对苏家来说可是灭顶之灾。 考虑到这些,谢氏和刘氏更是不敢轻易开口问,既怕说错话让苏冬青伤心,又怕晴天霹雳。 在路上的时候,苏冬青就想过怎么和家人说这个事情,毕竟瞒是瞒不住,虽然在心里有个大概的数,看着家人一张张忧心忡忡的面孔,她觉得还有些难以企口,“我们两个没有吵架,只是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分开了。” 听到这话,苏家人更是出离愤怒,向来老实的苏冬海一把拍在桌子上,额头的青筋都露了出来,怒道:“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你是个女儿家,和离有损你的名声,他没有正经的理由就做出这样的事,实在不是个男人!” “文天佑没从京城回来也不要紧,他们苏家长辈在,找他们去评评理,我们苏家人也不是被人这样欺负的。” 苏冬林转身就要去打谷村讨说法。 苏冬青急的跳下床,一把抓住苏冬林,“大哥,别去了,和离书我已经拿了,和文家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现在去,只会平白受辱,何必呢。” 苏冬林红着眼眶,“当初他迎娶你时,说的诚恳,谁能想到是这样狼心狗肺之辈,我们真是瞎了眼!” 苏冬青叹了口气,“我知道爹娘哥嫂都是心疼我,但这事一句话两句话我说不清楚,文天佑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自问也是循规蹈矩,事情到了现在这步田地,我们就不要再追究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和离这事,苏冬青一时间也摸不上头脑,当然更给不了家人确切的理由。 苏家人是真的懵了,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任何理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和离了?! 郑氏眼窝子浅,见苏冬青不说,眼泪就下来了,“青儿,以后你怎么办,当初风光大嫁,大家都看在眼中,现在和离,文天佑远在京城,自是耳根子清净,但是别人会怎么说你,人言可畏,你不知道有多难。” 听得这话,苏冬青心头也是一酸,屈膝跪在地上,冲着苏新平和郑氏叩首,道:“爹娘,女儿不孝,此事又要给家里平添风波,令家人蒙羞。” “青儿,你这是做什么?!”郑氏连忙上前把她扶起来,垂泪道:“我苦命的女儿啊,爹娘受点委屈算不得什么,我们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怕那些!你时日还长,和文家这样的冤孽,以后可就愁人了。” 苏新平平时脾气最为暴烈,今天却意外的很冷静,听郑氏哭哭啼啼,沉声道:“别哭了,青儿本来就够难受了,你这个当娘的不但不安抚,还在这火上浇油。” 郑氏果然一下子就不哭了。 苏冬青搀着郑氏坐到床上,轻声道:“娘,这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多想无益,我没什么想法,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苏家人叹气,缓缓点头,事到如今,也就只有如此了。 苏家人从刚开始的欢快心情变得沉重,苏冬桥倒是想的透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青儿现在有银子有地有铺子有手艺,根本不用为生计发愁,就算离开了文家,一样能过的风光。你们摸着良心说,我们家现在的好日子,到底是靠谁得来的,难道是姓文的?” 众人点头,从前穷啊,吃不饱穿不暖,现在什么都有了,确实借了苏冬青的光,文天佑当初的聘礼极其丰厚,但是老两口可是一丝没动。 这么想想,刚才凝重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第三百一十七章 苏冬梦的喜事 苏冬梦的喜事 晚饭,几个人女人一同下灶,整治了一着特别丰富的饭菜,苏新平亲自去抱了一坛子酒回来,除了孩子全家人都倒上一杯,然后道:“吃饭之前我说两句。” 苏新平向来少言,突然说这话,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孙女都看过来。 苏新平沉默片刻,看着苏冬青,开口道:“青儿呢,是你们的妹妹,聪明懂事,对家里人至亲至善,只是亲事方面一向坎坷,这可能就是命,她也没有办法。你们是她的哥嫂,身边最亲的人,别人有什么误解不要紧,你们以后可得心疼体恤她。” 这一番话,让在座的人不由得红了眼眶,苏家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靠的是苏冬青会挣钱,拉他们一把,所以才能盖上新房,吃穿不愁,这点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苏冬青听着眼眶也是一酸,她爹虽然平时摆着一 张臭脸,心里是向着他们兄弟姐妹的,从来没听他埋怨过谁。 苏冬桥将酒一口饮尽,道:“爹,你就放心,不用你说,我们当然知道,以后谁敢欺负青儿,我绝对绕不了他。” 苏冬林和苏冬海也纷纷表态,他们以后一定会多照料两个妹妹。 苏冬梦笑着道:“没事,以后还有我陪着青儿,左右不会让她受委屈了。” 郑氏看了她一眼,“你还能在家呆几天?” 苏冬梦脸一红,声音立刻就小了,“这个年总归是能在家里过的。” 一看这状况,苏冬青愣过之后笑着问道:“咱家是不是快有喜事了?” 刘氏看了苏冬梦一眼,含笑道:“可不就是,明年就有喜酒喝了。” 苏冬青问道:“哪户人家?” 苏冬梦脸上的红晕还没消去,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你也认得,打谷村的孙大成。” 一听这个名字,苏冬青脑海中就闪出一个高大男人的样子,老实又不爱说话,干活十分下力气。那人老婆早年死了,扔下两个男娃,年纪尚幼。 不说别的,单冲孙大成在村里的口碑,苏冬青就觉得这人很合适,可去给人家当后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苏冬青也清楚,四姐经过一次痛苦的姻缘,她应该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因为苏冬梦的事情,桌上的气氛稍微欢乐些了,苏新平仰头喝酒,垂下眼睛,掩盖里面的湿润。 苏冬青在旁边将酒给倒上,苏新平点点头,父女俩没说话,可此刻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一顿饭吃完,天快黑了,郑氏和三个儿媳去给苏冬青铺床,家里盖了新房,房间多了,自然给苏冬青也留了一间。 房间是干净的,就是长期不住人有点冷,苏冬桥搬来三个炭盆,放在地上,那边床铺了厚厚的一层,这边热气已经蔓延过去了。 收拾好,也都没走,几个女人坐在床上说话,窗外,雪花簌簌,万籁俱静,屋内一团温暖的光,家的味道令人心安,苏冬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心里有一处却依然是空的。 夜深,外面黑了,几个人起身,让苏冬青好好休息。 床头的油灯亮着,苏冬青躺在软软的床上,身体沉重的陷在其中,思绪却飘到好远。 风吹在窗棱上发出“碰碰”的动静,苏冬青在这种声响中慢慢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青儿…” 苏冬青身体一震,咬牙问道:“你在哪里?” 半天,没有人回应,苏冬青睁开眼睛,油灯还没灭,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脸颊一片湿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枕巾都湿了。 翻了个身,苏冬青再次闭上眼睛,许久,突然开口道:“文天佑,你可要活着回来,你还欠我一个解 释。” 屋外,正要进来添碳的郑氏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屋,苏新平也还没睡,问道:“青儿那屋冷吗?” 郑氏小声道:“碳还点着呢。” 苏新平“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晚上的风格外大,刮的呼呼的,苏家是新盖的房子,暖和有结实,同村有不少人家窗子都被刮破了,甚至还有两家屋顶被雪压塌的,这个夜晚并不平静。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在家里的缘故,苏冬青一觉睡到中午,期间苏冬梦悄悄进来看了几次,她都丝毫没有感觉。 感觉睡够了,但是又睁不开眼睛,赖在温暖的被窝里,苏冬青不想动,但很快,一阵哭声让她彻底清醒了。 “…我早就说过,让他把房顶修一下,那个挨千刀的就是不听,屋顶的雪也不铲,昨天、昨天半夜塌了,我娘就被活活压死了…” 女人的哭声凄惨异常,嗓音破了,如泣血杜鹃,听着就令人心里难过。 家里来人了,苏冬青不在床上赖着,穿好衣服起身,也没有立刻出去。 过了没一会儿,苏冬梦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粥和小菜,粥还冒着热气,上面浇了香油。 外面的哭声没有停,苏冬青吃东西也食之无味,见状,苏冬梦叹气道:“是前院三婶,昨天晚上她家房子被雪压塌了,老太太当场就没了。要办丧事,过来找爹娘帮忙,唉,这人说没就没,真是吓人。” 丧娶都是大事,收殓、报丧、吊丧、发引都需要不少人手,而且老人走的突然,寿衣棺木都没有准备好,亲人个个悲痛欲绝,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出事的是苏家本家兄弟,又前后院住了这么多年,苏新平当然不能不管,招呼上三个儿子去帮忙扎灵棚,然后找人赶紧去打一副棺椁。 苏冬桥有马车,直接去县城一趟,带着她家人买香烛和黄纸,另外还买菜和肉,帮忙的人那么多,总 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干活。 郑氏也去帮忙做饭烧水,苏冬梦和苏冬青姐妹俩就在家里,她俩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晚点时候,苏正非过来了,小孩在京城时原本很活泼,这次回来又不爱说话了。 苏冬青将他叫道跟前,“早上可习武读书了?” 苏正非摇头。 苏冬青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读书和习武非一日之功,必须长期坚持,不能懈怠,虽然离开京城,你以后的路依旧没有变,不能放松。” 苏正非开口道:“我知道了,小姑。” 苏冬青又循循善诱道:“我知道这次突然回来,你心里有各种想法,但大人的事情很复杂,万事没有一帆风顺的,你今后的求学道路也是一样,不能发生一点风吹草动就动摇内心,如果不能坚定目标,以后怕是难以成就大事。” 第三百一十八章 集市 集市 一番话,让苏正非振奋起精神来,苏冬梦在旁看着,吃吃的笑了,“青儿,你这还没当娘呢,教孩子倒是一套一套的。” 苏冬青也笑了,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养过好几个,怕是比寻常人还要精细一些。 梁州在京城西北,比京城更冷些,苏冬青回到家后便赖在屋子里,除了吃饭鲜少动弹,受着暖炉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前院哭声阵阵,苏冬青时常想,人的生命真是脆弱,意外和病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降临,人除了承受没有别的选择。 不但是这个,世上的事也是瞬息万变,她和文天佑离开打谷村的时候,想的是永永远远在一起,谁能料到会是今天的状况。 见小女儿天天卧在家里,郑氏明里没说啥,实际上有些担心,有心想让苏冬梦领她出去,但这个时候露面,村里人势必要问文天佑的问题,到时候又是麻烦不断。 因为种种考虑,苏冬青到家之后哪儿都没去,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 在柳山县这边,腊月十八有逛集市的习俗,今年大雪连天,各个村子去县城都费劲,过年总归不能太寒酸,需要置办不少东西,集市就尤为重要,所以今年的集市前半个月,各个村子的里正都相互通气,做了准备。 今年集市的地点定在上元村,因为上元村前面有一块特别大的空地,当然,更重要的是,上元村处在各个村子的中间,能照顾到住的稍偏远的人。 听说村子要办集市,苏家的小孩子高兴的不得了,早上随便抓着碗胡乱扒拉几口,嘴巴都来不及抹,跳着跑着出了门。 苏冬桥今天也要出去卖布,跟他一起的还有文玉湘和文玉宏,所以出门之前,苏冬桥问道:“青儿,你今天出们看热闹吗?” 虽然嘴上没说,但是苏冬青看家里人脸色,也知道自己闷在家里他们担心,想了一会儿说道:“不冷的话就去看看。” 郑氏立刻就道:“早上没啥雾气,估计天气不错,出去可要多穿点,外头可冷着呢。” 苏冬青点头,吃完饭没多久,太阳果然升起来了,照在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是这个冬天难得的大晴天,从早上到现在不停有孩子 从苏家门口跑过,笑着,叫嚷着,大人也都出来走走逛逛,买点东西顺便透透气。 苏冬青穿上厚厚的衣服,狐皮领子毛茸茸的树在脸颊两侧,白玉一般的脸和白色狐毛相得益彰,更衬苏冬青五官精致如画。 早就知道这个妹妹好看,苏冬梦瞧见苏冬青这一身打扮,忍不住道:“这京城的水土还真是养人,你去呆了一年,比从前更好看了。” 苏冬青笑了,“好不好看我还没察觉,倒是四姐的嘴巴,现在可甜多了。” 姐俩难得碰到一起,相携出门,刚到街上就碰到买东西回来的几个婶子,苏冬青实在是惹人眼,几个女人老远看到就大呼小号道:“哎呀,这不是老苏家的姑娘嘛,特意从京城回来过年啊,可真是够孝顺的。” 苏冬青同她们打招呼,这几个婶子热情洋溢的邀请她有空去家里坐坐,苏冬青也都礼貌性的应了。 集市在村子前面,路上的积雪清理干净,走起来倒是不费劲。 还没到集市跟前,就听到人声鼎沸,苏冬青将彩色丝巾在脖子上虚虚的围上两圈,挡住了一些寒气也遮住了下半张脸。 原本大片空地现在全是人,一排排架起摊子卖东西的,上面摆的都是自己家的东西,豆腐、鸡鸭鹅这些活物、鸡蛋、木薯还有从山上采的蘑菇之类的干货。 行走在摊位之间买东西的人更多,大都是为了采办年货,听说这个雪灾县城里卖的东西都贵了,大家都是节省过日子的,实在是舍不得多花一文钱,毕竟年要过,过了年以后的日子还得继续。 除此之外还有卖冰糖葫芦之类的小吃食,这是给孩子解馋用的,大人鲜少去关注。 最受欢迎的就是这些家常的东西,虎妞她们一家人卖鸡蛋,因为比平时还便宜,搭的木架子摊位都快被挤塌了,就听见虎头一个劲的喊,“轻、轻点,鸡蛋快被压碎了…” 为了将家里积攒的鸡蛋卖掉,虎头一家人天还没亮就过来占了地方撘摊子,这个时候忙的冒汗,头顶白烟都没散去过。 虽然忙的不可开交,虎头娘脸上一直堆着笑容,这个年是至今为止家里最好的年,以后日子越来越好,怎么能让人不高兴。 苏冬青并没有靠近虎头家,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走了。 苏冬青不想跟人挤,便专挑那些很少有人光顾的地方 ,走到一个卖猎物的摊位,上面摆着或大或小的皮子,旁边赫然躺着一只野猪,又大又壮,看上去起码有几百斤。 皮子御寒,但价格相对贵些,农户人家舍不得买,自然也就没人看,县城里有人专门收,可要的是那种品相好又完整的,所以这里摆的都是极其普通的。 苏冬青想买两块皮子给爹娘缝制衣裳,扫了一遍看没有好的,便要离开。 卖东西的猎户也是个有眼色的,见状急忙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一叠黄色的皮毛,“姑娘留住,看看这两块兽皮能相中不?” 猎户拿出来的是两张鹿皮,颜色很正,摸一把厚实松软,绒毛西密,手感极好,是品质不错的梅花鹿皮。 看大小,两张鹿皮正好能做两个马甲,苏冬青便问道:“这两张皮子怎么卖的?” 猎户搓搓手,咧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诳你,两张一共十二两。” 这个价格不算贵,苏冬青点头,把银子拿了出来。 没想到她连价格都不还一下,猎户知道自己遇到大主顾了,忙不迭的将兽皮卷起来,包好,笑呵呵的递了过去。 苏冬青和苏冬梦拿了鹿皮继续逛,那猎户便问旁边的 人,“刚才过去那俩人是谁啊,十多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咱们这十里八乡还有这么殷实的人家呢?” 他旁边的人刚才也在看,闻言摇头,“不知道,面生的很,看那穿着不像是农家人,不会是县城过来走亲戚的。” “谁快过年的走亲戚啊,再说了,这么大雪,姑娘家家也不方便出门…”猎户并不赞同他说的话。 第三百一十九章 比金子还贵的东西 比金子还贵的东西 苏冬青和苏冬梦买完东西就走了,不知道背后有人对她们议论纷纷。 走着走着,苏冬青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那个姓崔的货郎,这个货郎曾经替她买过坯布,所以有些印象。 崔货郎的面前摊位都是些瓶瓶罐罐的小玩意,看的人很多,买的一个不少,他也不泄气,唾液横飞的介绍道:“看看,这可是西域来的玩意,在京城可都不便宜,达官贵人都见不到的,你们就算不买,看看也值了。” 苏冬青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的,经过的时候不经意一瞥,停住了身形。 那摊位角落有个破罐子,里面装的东西红黄相间,苏冬青向前走了两步,看的更加真切,不由得一笑,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这东西。 “这个种子怎么卖?”苏冬青指着罐子问。 姓崔的货郎还转过头来,嘴上就说着道:“这位姑娘可真是识货,我这里所有东西绝对价格公道…” 顺着苏冬青的指向,催货郎看着那罐子,挠了挠头,心想,原来这个东西是种子啊。 做生意的嘛,心里头想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却是另外 一套,试探的开口道:“二两银子,这个罐子看着不大,起码能盛三四斤,姑娘一看就是有眼光的…” 一听那个破玩意要二两银子,旁边围着的人一阵嘘声,“姓崔的,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不厚道了,这么点东西就要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呢。” “就是,这玩意闻着都呛人,又不能吃,这样你都敢狮子大开口,看你脑袋被雪糊上了。” 被这么编排,崔货郎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把银子放到怀里,“你们知道啥,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南方商队从几千里之外拉回来的,他们领队的犯病在半路没了,路难走,他们才卖些。我消息灵通跑的快,才抢到了这么点东西,你们不知道我为了这点东西跟那些人说了多少好听的话!” 苏冬青把那罐子拎起来,确实挺重的,掏出银子递过去。 她这个举动,摊位附近的人全都斜眼看过来,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头一个个犯嘀咕,这是谁家的傻丫头,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 苏冬梦在旁边看着,也不禁咋舌,她都不知道这是啥,妹妹就买下了。 看着苏冬青的背影,崔货郎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刚才那人看着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旁边有人道:“个头矮的好像是苏家的四姑娘,另外一个就不知道了,说起来,这十里八乡里头,能随便拿出二两银子买破罐子的,也就只有苏家人了。” 说到这个,众人皆点头,都知道苏家现在可是起来了,上千亩良田另外还能染布挣钱,更重要的是有个大将军的女婿,简直比县官都要风光。 有人一脸吃惊的问道:“刚才那个真是苏四姑娘?我就是鲁家村的,她嫁到我们村子好多年,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旁边有人嗤笑道:“认不出来是自然,在鲁家村的时候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在家里养的好好的,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对于当初发生的事情,鲁家村的人最清楚不过,现在想想只觉得可惜,鲁家当年不把儿媳当人看,结果现在人家飞上枝头当了凤凰,鲁宝雄一家鸡犬不宁。 这里很多人不认识苏冬梦,却听人说过这事,刚才见过苏冬梦的两个婶子,心里一活泛,打探道:“不知道这位苏姑娘现在有没有婚配?” 恰好有两个上元村的人经过,听到这话笑道:“婶子这好心怕是要白搭了,听说苏家四姑娘跟打谷村一户人家 就要定亲了。” 那俩婶子面露失望,苏家现在摇身一变是大户人家,谁要是攀上苏家的亲戚,必定跟着沾光,虽然那位苏四姑娘有过婚嫁,但是又没孩子,有这样的娘家,谁娶了也吃不亏就是了。 走远了些,见苏冬青将那破罐子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苏冬梦问道:“青儿,这是啥东西?” 苏冬青回道:“辣椒籽,好东西,这确实来自西域,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二十两金子也是值得的。” “真的假的?这东西能救命?”苏冬梦真是吃惊不小,二十两金子可是二百两银子,这东西竟然这么值钱。 苏冬青点头,“真的,这东西不能救命,能吃,但是东西的价值在于稀缺性,现在咱们大周没有,它能卖多少只有天知道。” 苏冬梦不明白,但是不影响她知道这是好东西,当即便道:“既然这么金贵,先送回去,等下不小心打了就不好了。” “没事,这是辣椒种子,罐子打碎了,它们也是好的,不影响。” 听苏冬青这么说,苏冬梦才放心,俩人不知不觉走到集市的西北角,前面最大的摊子就是苏家的,确切点说是 苏冬桥和文玉宏俩人搭的,现在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布匹,看布料的人很多,文玉湘也在旁边帮忙。 看到这俩孩子,苏冬青脚步慢了几分,也是巧,文玉湘刚好擦汗,一抬头,就看到了人群之外的苏冬青。 “六婶!”文玉湘惊讶的喊了一嗓子,立刻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湘儿。”看着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文玉湘,苏冬青百感交集,“一年没见,你都变成大姑娘了。” “六婶!”文玉湘十分高兴,抱着苏冬青的手臂,一脸亲昵的道:“我还以为眼花了呢,没想到真是六婶你,六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六叔和轩儿他们呢。” 文玉湘这一开口,原本看布的人都望了过来,都知道苏家有个姑娘成了大将军的夫人,原来就是眼前这个啊,哎呦,生的确实好看,跟画里的人一般,也难怪会勾走大将军的魂。 看到苏冬青,文玉宏直接从摊位上面跳出来,一头汗水的冲过来,“六婶,可终于把你们盼回来了…” 苏冬青笑着伸手,用布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天风寒大,小心着凉。” 文家俩孩子把苏冬青当娘亲一样亲,围着苏冬青团团转,笑的合不拢嘴。 眼前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苏冬青道:“这里风大,你们同我回家坐坐。” 俩人欣然点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苏冬青,摊位上的苏冬桥见了,忍不住长长探口气,真是冤孽。 第三百二十章 告诉 告诉 常来苏家,文玉湘和文玉宏对这里一切都不陌生,跟着苏冬青直接进了屋。 苏冬梦并没有跟进去,直接留在厨房里烧水。 屋里,苏冬青坐下,看着面前两张兴冲冲的脸庞,不由得想起远在京城的那三个孩子。 “六婶,这么大的雪,你们是怎么回来的,我六叔和兰儿他们呢?” “六婶,今年房子又修了一遍,咱们终于可以一起过年了…” “年货都买好了,之前林姑娘送了好棉花,做了几套棉衣,特别暖和,等会我给六婶拿来…” “我跟三舅又学了不少,六婶,我现在也能当家了…” 俩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看着他们眉飞色舞的样子,苏冬青鼻头一酸,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只有我和正非回来了。” 文玉湘姐弟俩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六叔他们是在后面吗?” 看着他们懵懂的样子,苏冬青不忍心说出实情,但是 又没有办法隐瞒,只道:“我不知道你六叔和兰儿他们回不回来过年。” 这下姐弟俩彻底懵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苏冬青表情不太对,当即便意识到可能出什么事情了,许久,文玉湘颤抖着声音问道:“六、六婶,我、我六叔他、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苏冬青摇头,“你六叔怎么样我不知道,轩儿他们三个没事,有你陆叔叔他们在。” 文玉湘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茫然更甚,“六叔怎么了?” 苏冬青叹了口气,“我和他和离了。” 明明只有简单的六个字,苏冬青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来,眼见着两个人瞪大眼睛,然后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不、不可能的,不可能,六叔和六婶,怎么可能…我不信!” 苏冬青将他俩的手一起拉过来,温声道:“我们大人的事情,本就同你们无关,我以后和文家再无瓜葛,但你们依旧可以把我视为亲近的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苏家,不单我,苏家任何人还会把你们当做亲人一般。” 文玉湘姐弟脸色煞白,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不、不会的,六婶,这不是真的,我六叔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 事情来,他不会欺负六婶…” 苏冬青垂下头,黑且长的睫毛挡住眼睛,看不清楚里面的神色,半天,幽幽道:“也不要怪你六叔,他有他的考量,大人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没有怪过他,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明白,这世上的事情向来无常。” 文玉湘使劲摇头,她不想明白。 文玉宏眼睛通红,声音嘶哑,“六婶,这事真的就不能挽回了吗?” 苏冬青将怀里的和离书拿出来,两个孩子现在也识字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最后嚎啕大哭,肝肠寸断,他们好不容易有个家,这样又没有了。 苏冬青心里早有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被这俩孩子哭的心里很难受,轻声道:“虽然我这个六婶的名分没有了,但咱们之间的感情还在,只要你们还认我,就跟着正非喊我一声小姑,以后你们也是我的侄子侄女,我们依旧可以来往。” 听她这么说,文玉湘和文玉宏心里稍微有了些安慰,但是“小姑”到底是两个姓,“六婶”则是一家人,这关系比从前可疏远不少。 “大过年的,别哭了。”苏冬青用手帕将两个人的眼 泪一点点擦干,笑道:“刚才还说自己是大人了呢,转眼就哭成了个大花猫。” 见苏冬青一脸温柔的笑,文玉宏眼泪又流了下来,“六婶,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苏冬青温声道:“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你们接着染布,轩儿和安儿继续读书,兰儿过了年估计会被送回来,日子一样过,听说你们也能好好照顾自己了,这样我就更放心了。” 文玉湘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抱着苏冬青不肯松手,苏冬梦进来倒茶,见状也忍不住鼻尖一酸,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啊,大人的事情还把孩子牵连进来。 苏冬梦一进来,苏冬青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们四姑转年要嫁到你们打谷村去,你们可要帮我照顾她一下,别被人欺负了。” 被这样调侃,苏冬梦只是笑了,“这话说的没错,虽然我经常去打谷村,但到底不是本村人,有些规矩还不懂,到时候还得你们提点一下。” 文玉湘和文玉宏连忙点头,“这个自然是应该的。” 眼瞅着太阳到了正空,郑氏也回来了,见俩孩子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心里暗暗叹气,只道:“别哭了,洗洗脸,中午我做些好的,你们留下一起吃。” 俩人点头,苏冬梦出去帮忙做饭,屋里就剩下苏冬青和文玉湘姐弟。 把俩人哄的终于不哭了,苏冬青便问起了正事,主要是文家和周家的亲事,听说周家分家,苏冬青也放心了,“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周家老二那一家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回分了家,你秦姨了了一桩心事,以后你嫁过去就能安心的过日子了。” “算算日子,你明年差不多也该和三顺议亲了,到时候我肯定是要去的,这门亲事我盼了许久了。”苏冬青这般说道。 文玉湘连连点头,“六婶就如同我娘亲一般,到时候还要你主持大局才好。” 说到这个,苏冬青看向文玉宏,满眼含笑,“湘儿的大事算是定下来了,宏儿你可有什么意中人?” 文玉宏正难受呢,听到这个,瓮声瓮气的道:“我不成亲,我只要看着轩儿和兰儿长大就好了。” “你不成亲的话,那轩儿和兰儿也没有办法娶妻和嫁人了,长幼有序,这个没法越过去。”苏冬青故意逗他。 文玉宏脸憋的通红,最后扔下一句,“不能耽误他俩,我成亲。” 苏冬青笑了,“这事你自己要是不用心,我和湘儿到 时候就替你相看,但成亲俩人是要过一辈子的,我觉得还是自己找的更好些。” 文玉宏一脸木然,“我瞧着六叔和六婶能过一辈子呢,可你们却和离了,再相看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分开。” 听到这话,苏冬青脸上笑意慢慢消失,这便是了,大人的决定还是会影响孩子的,这是她决计不想看到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犒劳 犒劳 和离的事情对文玉湘和文玉宏打击很大,尤其是文玉宏,吃饭的时候几乎一个字没说,郑氏一脸担忧,苏冬青也无法,这个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释的清楚的,得慢慢来。 文玉湘到底懂事些,擦干眼泪反而安慰苏冬青,还说了,等文天佑回来,她一定要向她六叔问个清楚,不能不明不白的。 苏冬青听着很窝心,到底是跟她一起生活过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这事苏家人和文家兄妹都知道了,苏冬青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了,外人如何说,她懒得计较,就怕身边的人因为这个受伤害。 集市开了三天,可是买卖了不少东西,别的不说,苏冬桥布就卖了几十匹,因为布好,价格又不贵,自然卖的不错。 说到卖布,不得不说苏冬桥很有头脑,在秋天的时候大批买了棉麻坯布,囤积了很多,即便是初春雪不化,暂时不用担心没布可染。 苏冬青回家呆了几天,苏冬桥把账目拢了一遍,把账 本和银子拿过来,因为秋冬季节需要添置新衣,所以下半年布卖了很多,挣了有四千多两。 一开始,苏家人看到银票眼睛都发直,这一年进出的银子多了,现在习以为常,但见了依旧咂舌,染布可真是赚钱啊,光种地的话,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 所有的账目都是批总的,很简单,一目了然,苏冬青扫了一眼就合上了账本,“三哥,这一年你费心了。” 苏冬桥“嘿嘿”一笑,“累是累了点,但是也得了不少银子,这一年前前后后一百多两银子是有的,别说盖房子了,那几个臭小子娶媳妇都不用担心了。” 苏冬桥没有隐瞒,大大方方说了这一年挣的钱,外头人都在说他赚了大钱,还向大哥和二哥家打听,导致两个嫂子也背后嘀咕这事,今天所有人都在,苏冬桥索性就直接说了出去,省得猜忌来猜忌去,一家人没了和气。 听他这么说,谢氏和刘氏心头自然有了数,看老三每次几百上千两银子的进账,还以为不定得了多少好处,原来连个领头都没有。 郭氏跟着道:“托青儿的福,你哥得了这活计,若是出去干苦力,比这不知道要累多少倍,挣的那几两银子都是有数的。” “话不能这么说。”苏冬青开口道:“这一年,三哥 一心染布,家里的事情几乎不管不顾,三嫂你家里地里忙个不停,我看着心里有愧。” 郭氏抿嘴一笑,“你可别给我说这见外的话啊,谁家不都是这样,你三哥就在眼前,比那些外出干活的强多了,起码有事随时都能找到人,大哥和二哥在北面忙活,大嫂和二嫂可比我辛苦多了。” 谢氏和刘氏连连推让,“都相互帮衬着,倒没遇到什么难事。” 苏冬青笑道:“三个嫂子这么能干,我三个哥哥在外头打拼才能安心,说起来都是替我操持,青儿在这里谢谢三位嫂子。” 三人齐齐摆手,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们,走到哪里面上都有光,那点累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几百亩良田的收成情况苏冬青早就在信中得知,产的粮食丝毫没动,全在大粮仓里面。据说,自从粮食入库,苏新平每天都要去粮仓那边溜达几圈,农家人嘛,看到这么多粮食心里踏实,神清气爽。 年底,账都整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一年如何,也都心里有数。 三个哥哥把账交上来,苏冬青自然也得表示一下,当即便起身回屋,片刻之后捧着个匣子走了过来。 坐到了床上,苏冬青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几张银票,给了苏冬林一张,苏冬海一张,苏冬桥两张,一张是一百两的面值,这一出手便是四百两。 三兄弟看着银票却没接,“青儿,这是做什么?” 苏冬青道:“三个哥哥这一年为青儿的事情操心劳累,青儿所以在外面才能放心做事,咱们是一家人,我更是不能亏待哥哥们。” 三兄弟还是不收,他们平时已经得了不少,再拿这钱实在是没脸。 见状,苏冬青道:“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将银子收下,要不以后我可不敢找你们帮忙了。” 三个人依旧没动,苏新平开口了,“你们就收着,不然你们妹妹该难受了。” 老爹发了话,苏家三兄弟才将银票收下,苏冬青又道:“大哥二哥,你们别挑理,我给三哥多些,也是因为他家大宝和小宝一直帮忙染布,俩孩子能干,我这个小姑当然不能让他们白白下力气。” 苏冬林和苏冬海急忙摇头,“没有的事,老三那活计确实操心的很,有点差池就得损失大笔银子,他那么心大的人,出了点麻烦好几天都合不上眼,确实熬心。我们心里清楚,就算让我们去做,我们也做不了,他帮着你挣了 那么多银子,多拿是应该的。” 说到底,谁心里都有一杆称,虽然有时候也眼馋苏冬桥挣钱多,但是想想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 三个哥哥犒劳完,苏冬青又拿出三对金镯子,“我从京城走时匆忙,没买太多东西,这镯子是特意给三位嫂子买的,你们看看合适不。” 谢氏眼前一亮,这是好东西,可值不少钱。 郭氏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拿了二百两银子了,现在自己又得一对镯子,这个起码也值几十两银子。 三个媳妇扭扭捏捏,郑氏发话,她们才收起来,虽然戴了一下就摘下来,但是眼睛里带着的笑却是瞒不了人的,女人向来对首饰没有抵抗力。 分完了东西,苏冬青道:“爹娘和四姐的稍晚些我再给你们,东西不多,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苏冬梦笑了,“怎么还有我的?” 苏冬青回道:“这个是自然,你在家伺候爹娘辛苦,我这个没出力的自然不能当做没看到。” 苏冬梦笑的更甚,“好,好,越多越好。” 郑氏轻轻捏了她一把,“你这个做姐姐的,在妹妹面前越来越没有个正形了。” 苏冬梦撇嘴道:“反正青儿有钱,我运气好,摊上她 这样的妹妹,自然也跟着沾光。” 听得这话,苏家众人哄堂大笑,谁说不是呢,他们也一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分配活计 分配活计 笑过之后,苏冬桥开口道:“青儿,刚才你说还有事要安排,什么事情?” 苏冬林和苏冬海也点头道:“有事只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做的,肯定不会有二话。” 苏冬青从木匣的最下面拿出一块墨锭放在桌上,长条墨锭乌黑泛着紫光,隐隐有香气散开,闻之十分醒神。 苏家人将目光都转向墨锭,苏冬青开口道:“这是我做的墨锭,在京城卖的不错,我想继续制墨,这东西过程繁琐,方子保密,外人我识得的不多,终究不敢重用,思来想去,这事还得从咱们家人里头挑。” 听得这话,苏家人个个面上浮现喜色,这可是好事,要学会了制墨,便是手艺人了,一辈子就不用绑在土地上面。 谢氏抢先问道:“青儿,这需要多少人手,你看你大哥能做的了不?” 虽然苏冬林管着将近上千亩地,但谢氏总觉得不如种地不如染布来的钱多,但三房早就占了那个肥差,她也不能抢过来,现在又有了好机会,谢氏自然不想放过。 “这个看以后规模扩到什么程度,但一开始起码也得三四个人。”苏冬青看了一眼苏冬林,道:“大哥手工活细心,自然能做的了。” 听到这话,谢氏大喜,当即便道:“那让你大哥去,家里的事情不用他操心,好好干活就是了。” 苏冬青道:“大哥若是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大哥去了,地里的事情二哥怕是忙不过来,这个咱们得商量商量。” 若是放在从前,刘氏一定要和谢氏争个长短,但自从儿子开始读书,多方面得苏冬青照顾,刘氏感念这个情,慢慢的就不再计较。 她心里头自然也是想让自家男人去的,制墨这活计听着就比种地强,但是刘氏没开口,不想让苏冬青为难,先听听看怎么说。 苏冬桥掰着手指,笑嘻嘻的道:“染布、种地、 制墨…青儿,你这做的越来大了,看样子咱们兄弟姐妹还少了些,你再置办产业,怕是都忙不过来了。” 郑氏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子,“说什么浑话呢,养你们几个都快要了我的命了,再多几个,怕不是要被气死。” 苏冬桥被打了也没有恢复正形,挤眉弄眼的道:“累是累了点,这不开始享福了嘛,别人家的老太太哪里有你日子好过,快偷着乐去。” 郑氏被他说的“噗嗤”笑了出来,旋即便板着脸,“说正事呢,你别胡搅蛮缠的。” 苏冬桥这才坐直了身体,“青儿,制墨我和大哥二哥都没看过,也不知道是咋样的,你自己看看,我们三个谁合适?” 苏冬青道:“染布那边事情繁琐离不开人,三哥,你怕是还得在那把关,你暂时抽不开身。北江那边的地被水冲过,有淤泥,所以比较肥沃,我今年有心再买几百亩,这样的话,种地这头还得人看着,当然也可以找知靠的人,大哥和二哥一同去制墨那是再好不过了。” 听她这么一说,苏冬林立刻不放心的道:“青儿,我留下看地,让老二跟你去,这么多地可不是闹着玩的,给谁我都不放心。” 苏冬海也跟着道:“大哥,你跟着青儿去制墨,你比我心细,我怕去了帮倒忙,地里的庄稼铲倒一棵两棵没啥大事,墨那种东西我可不敢下手。” 谢氏有点急了,刚才她都说好了,这个死男人还推辞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做什么白白让出去! 两兄弟退让不休,苏新平突然开口道:“你俩都去,地里的事情我看着。” “爹!”苏冬林和苏冬海愣了一下,齐声道:“这可不行,那么多地,您岁数也不小了,哪能让您去操劳。”苏新平瞪眼道:“不行个屁!老子摆弄地的时候,你俩还不知道在哪旮旯呢,再说了,我又不下地干活,只是看着人,怎么就不行了!” 几个孩子都挺怕苏新平的,被说的不敢吱声,频频向苏冬青使眼色,让她去说。 苏冬青当然明白,即便不亲自下地,田里的活也 很操心,对于她爹这个年纪来说确实太操劳了。 但苏冬青同时也明白,自己的爹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了想,道:“爹要是去呢,我最是放心不过了…” 苏家三兄弟瞪大眼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苏新平却是一脸得意,还是女儿最懂他。 苏冬青又道:“能把地种好,也是一种本事,咱爹种地本事在咱们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每年咱们家地里产的都比别人家的多,这个村里人都知道。但是呢,种的好不如教的好,咱家还有比爹更会种地的吗?” 众人摇头,不得不说,苏新平种地舍得费神下力,确实无人能及,这个都得承认。 苏冬青继续道:“我觉得爹去看地,最好贴身带几个人,一来使唤顺手,二来把一身本领传下去,您琢磨琢磨,大哥二哥和三哥家的几个孩子,哪个在这方面能栽培栽培?” 这话也说到苏新平的心坎上去了,他一直觉得,不管染布挣多少钱,田地才是安身立命之本,所以听 说教人种地,当即便抖擞起精神来,“我看正祥那孩子不错,老实肯下力,脑子也不笨,种地是一把好手。” 苏正祥是苏冬林的大儿子,早就成家了,只是媳妇生孩子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养着,他家里外头都得操心,显得比同龄人看着要老成一些。 听到爷爷说到自己,苏正祥连忙站起来,“我愿意跟着爷爷学,不怕吃苦。” 谢氏气的差点把杯子扔过去,这个缺心眼的玩意,有制墨这种轻快的活计不做,非得去土窝里吃苦,真是个傻的。 苏新平正在兴头上,又道:“还有村后头的正宝,那孩子虽然有点憨,但一根筋的人不容易分心,就专门做一件事,踏实。” 苏正宝,这个人苏冬青有些印象,是个遗腹子,身世有点可怜,算起来她要喊一声堂哥。 苏新平见着苏正宝就常骂他傻,实际上却对他很好,家里不宽裕的时候,就经常给苏正宝吃的穿的,这不,有事也立刻就想到了他。 第三百二十三章 泄露 泄露 苏新平干活较真又拼,明年才要开始干活呢,才商量好就去找人了。 “这大过年的,跑人家里说干活的事,也真是的…”郑氏忍不住埋怨道,但也知道,劝也没用,所以就由着他去了。 苏冬桥虽然性格跟亲爹不太像,但涉及到干活也忍不住,当即便跟苏冬青商量明年该怎么办。 “明年年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因为这场大雪,苏冬青隐隐觉得来年怕也不顺,想了想道:“开春再囤点坯布,多要麻的,棉布少点。” 苏冬桥点头,“我也是这么寻思的,年头不太好,以后手头怕是都不方便,麻布便宜卖的好些。” 苏冬青道:“三哥,以后你去县城多带带宏儿和大宝小宝,他们早点能立起来,你以后也轻省点。” 苏冬桥笑了,“再磨几年,现在还小,没有定性,要真是那块料,我也乐得清闲。” 兄妹俩又说了会儿话,苏冬青又给了苏冬桥三张银票,苏冬桥笑嘻嘻的道:“这怎么又给我银子了。” 苏冬青道:“三哥,你有空帮去看打谷村看看,瞧着 差不多的,买二十亩良田。” 苏冬桥心眼通透,一听便知道她要做啥,“给你四姐的?” 苏冬青也没隐瞒,点头道:“给她添到嫁妆里,孙大成家地也不多,他能干,有这些地在,以后日子也好过。” 听罢,苏冬桥叹了口气,“青儿,你为这个着想,为那个着想,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自己怎么办?” 苏冬青笑了笑,“以后我买个大院子,另外寻几个丫鬟婆子,天天什么都不用做,有你们几个好哥哥给我挣钱,我只伸手拿银子便是了。” “你以后不在家里住?”听了这话,苏冬青这般问道。 “不住家里。”苏冬青回应的甚是干脆,“咱们这家家户户常走动,村子和村子也来往密切,我住在家里,肯定有人说闲话,和离的事情早晚会嚷嚷的人尽皆知,到时候又有风言风语,我可不想让爹娘天天生气。” 苏冬桥当然知道一个女子在外生活艰难,但妹妹说的也是实情,与其在家里担心被人背后说话,还不如出去来的清净,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爹娘怕是不同意。” “三哥到时候帮我说说话。”苏冬青小声道。 郑氏刚要走过来,听到这话,高声道:“你们哥俩说啥悄悄话呢?” 苏冬青和苏冬桥傻笑不语,郑氏瞪了她们一眼,“都这个时辰了,赶紧回去睡觉。”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一直下的大雪终于停了几天,家家户户开始贴对联,红色的对联给这冰雪之中增添了几分喜庆。 文玉湘和文玉宏俩人回到家后,一蹶不振,尤其是文玉宏,不知道怎么发了高烧,文玉湘急的去找大夫,吃了两幅药,才将将把温度降下来。 因为没有柴禾,文家二房死乞白赖的要赖在老屋这边过年,当然了,她们一家人也是眼馋两个孩子买的年货,鸡鸭鱼肉都在地窖里,实在让人惦记的很。 临近过年,蒋氏一直跟文玉湘套近乎,说是帮忙拆洗和打扫房间,文玉湘本来不想用她,可是弟弟生病,她也顾不上,蒋氏便凑了过来。 文玉宏虽然高烧退了,偶尔会说胡话,蒋氏瞧着桌子上的蜜饯不错,趁着文玉湘出去熬药,偷偷进屋去拿蜜饯,文玉宏在床上不停的喊,“六叔、六叔,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六婶…” 蒋氏本来吓了一跳,见他没醒,便没急着离开,装作 打扫在屋里转悠,没过一会儿,就听着文玉宏哑着声音哭,“为什么要和离,六叔,六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着听着蒋氏吓了一跳,心道,和离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文天佑也风光的把苏冬青娶了回来,二小子为什么还惦记着这事。 听着弟弟喊的胡话,文玉湘进来了,见蒋氏在屋里,吓了一跳,“二、二伯娘,你在这里干啥?” 见文玉湘吓的汗都出来了,蒋氏心里一动,问道:“你六叔和六婶又和离了?” 没想到她真的听见了,文玉湘连忙摇头,撒谎道:“没有,玉宏他烧糊涂了,二伯娘你不要听他胡说。” 文玉湘从小就是个老实姑娘,鲜少撒谎,蒋氏又是瞧着她长大了,一看她那样子,心里就有八成确定了,她也很震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文玉湘急的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没有,我不知道。” 见她还不说实话,蒋氏眼珠一转,“我去苏家问,苏家肯定知道。” “不要去!”文玉湘反应极大,伸手挡住门口。 “不去也成。”蒋氏抓着文玉湘不想这事泄露出去的把柄,威胁道:“那我们一家在这里过年,你可得好好招 待,不能摆脸色。” 文玉湘一百个不想这事泄露,当即便点头,“行,二伯娘,你也不能跟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说。” 这便是承认了,蒋氏表面上答应的痛快,心里头却是转悠个不停,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新婚一年就和离了? 俩人正在门口说着事,外头来人了,是大房的文玉东,说是五叔回来了,让他们回后院看看。 听到文天立回来,文玉湘很高兴,但一时又走不开,只道:“二伯娘,你们先去,我还得看着玉宏。” 蒋氏转身刚要走,文玉湘紧张的在后面叮嘱道:“六叔和六婶的事情,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因为大雪,文天立披星戴月的赶路,将将在过年前到了家。 文家业和张氏自然喜出望外,上下不停的打量五儿子,不住的道:“高了点,也壮了,人看着精神多了,果然不闷在屋子读书气色就是好。” 当初南阳府一别,文天立到处游历,走了许多地方,跋山涉水,风吹雨淋,倒是比从前还要壮实些,不复从前那弱不禁风的模样。 看着白发越来越多的爹娘,文天立心里百感交集,磕头道:“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张氏上前把儿子扶起来,抹着眼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文天德问这一路可受了什么苦,文天立摇头,“大哥大嫂在家中照顾爹娘,天立哪敢叫苦。” 陈氏在旁边看着,嘴角噙着冷笑。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家不成家 家不成家 文家二房赶到时,文天立正在和家人说这一路的见闻。 兄弟团聚,话自是不说不完的,说着说着,文天立便问道:“六弟一家可是已经回来了?” 提到这个,张氏脸上的笑就没了,“别提了,不但没回来,连封信都没有,怕是都忘了自己家在哪里了。” 老娘抱怨,文天立劝道:“京城到梁州不远千里,这么大的雪,许是来回不方便。” 张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都回来,他就回不来?想回来怎么难也能回来,不想回家,自然能找到借口。” 提到小儿子,文家业神色也有点不悦,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道:“老六给公家办事,身子自然不自由,难道上头让你办事你推掉说要回家过年吗?” 被训斥了,张氏不说话,文天立道:“爹娘,六弟怕是真的很忙,我往京城去了几封信,也没得到回复,待他忙完了,自然就回来看望爹娘了。” 正说着话,外头有东西掉到了地上,蒋氏和陈氏出去看,大房和二房的几个孩子“嗖”的跑了出去,就见撒了一地糖果,陈氏骂道:“你们这些讨债鬼,天天掏东西吃,也不怕噎死你们,吃吃吃,上辈子是饿死的吗,刚吃完饭还饿,怎么不吃死你们!” 大过年骂的实在难听,张氏皱眉,文天立见状忙道:“这本就是给孩子们买的,他们想吃就给他们吃,反正也过年了。” 听了这话,陈氏却不领情,回到屋里,拉着脸道:“五弟,以后还是少买这些玩意,又贵又填不饱肚子,你不下地干活,不知道挣钱多不容易,有买糖的银钱,还不如买几斤米来的实在。” 这话表面是不想让文天立乱花钱,实际上却是埋怨他,就知道买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知道家里日子有多难。 文天立刚回家,当着这么人面说这个实在不妥,文天德沉下脸来,“不就是几块糖,吃就吃了,你怎么这么多话!” 陈氏当即就把手里抹布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道:“你们男人天天就知道说嘴,过年这阵子花了多少钱了,油罐子早就见底了,跟你要钱你有吗?别人家孩子穿新衣服,你再看看咱家,日子过成这样,你个大男人还有脸说我,我要是你,我早就跳河死了算了!” 这话一出口,文家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文天德,一个大男人,被媳妇这样编排,脸涨成了紫红色。 儿子被这样骂,张氏当然坐不住了,站起身道:“老大家的,你这话说的我可听不下去,刚入腊月我让老大给你拿了三两银子,这些银子虽然不多,可置办年货怎么也差不多了,你在这里喊穷是什么意思?” “娘,要你这么说是怪我不会过日子了?”陈氏也不甘示弱,仰头道;“咱们家大大小小这么多人, 一张张嘴都是顶能吃的,到处都是窟窿,三两银子连个动静都没有就花光了,我也没有老六媳妇那么能挣钱,除了勒紧腰带挨着还能怎么着?” 张氏当过家,自然知道如何,当即便冷笑道:“三两银子扔水里还能看到水花呢,你倒是好,说没就没了,我看不是买东西了,都拿娘家去了。” 眼看着婆媳二人就要吵起来,文天立赶紧站起来,“娘和大嫂别生气,管一个家不容易,又劳神又费力,我们男的粗心,难免有些事情想不到,帮不上什么忙。过年呢,事情就是多,早年我看娘忙里忙外就觉得心疼,现在大嫂也是如此…” 文天庆在旁边也道:“就是,就是,大过年的,别吵吵了,早些年没钱也一样过了,现在日子好了,怎么还就过不下去了。” 听他这么说,陈氏冷冷看过去,“老二,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现在吃住在前院,日子比神仙还快活,当然不知道我们苦,没皮没脸的人也好,别人怎么说都不在乎。” 文天庆被骂的有些懵了,蒋氏跳起来,“大嫂,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吃你的了还是喝你的了,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 陈氏丝毫没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不要脸去添人家屁股,你们能做的出,我怎么就说不得了?” 文天庆转头就出去了,蒋氏撸袖子就要去打陈氏,文天德突然吼道;“你说够了没有,滚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把我打死。”陈氏一脸冷漠的说道。 文天立一直看着,只觉得心惊,什么时候,大嫂变成了这幅样子。 文天德一把抓住陈氏的手臂,就要把人拖走,他刚一动弹,陈氏猛的一扑,头直直的撞向墙,只听“碰”的一声,陈氏身体一震,软软的掉到地上。 所有人都吓傻了,没想到陈氏突然做出这种事情。 陈氏一脸血,文天德咬着牙,吼道:“死了好, 死了干净,反正这个家早就不像个家了。” 张氏掩面哭起来,“造孽啊,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天天闹腾,我这把老骨头快被气死了,还不如老六,离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惊吓之余,听到这话,蒋氏忍不住撇嘴道:“可别说老六了,过年不见个人影,还和他媳妇和离了。” 屋子里太乱,张氏没听到她的话,文家业却是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看向蒋氏,“你、你说什么?!” 自知失言,蒋氏赶紧捂住嘴巴,一边摇头一边跑了出去,边跑边扇了自己一记耳光,这张破嘴,怎么就给秃噜出去了。 这不是蒋氏第一次寻短见,好在这次有文天德拉着,头只是破了点皮,并无大碍。 文天立送走大夫,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灌了药汤,陈氏醒了,双眼无神的望着房顶,一 个字也不说。 文天立掏出三锭银子放在桌上,低声道:“大嫂,你好好养身体,别的都好说。” 文天德站在门口,看到那三十两银子,皱眉道:“老五,你这是干什么?” 文天立摆手,“大哥,大嫂现在需要静养,咱们出去说。” 文天德要拿银子还给文天立,躺在床上的陈氏突然嚎啕大哭,文天德咬了咬牙,文天立立刻拖着他大哥往外走。 第三百二十五章 肚子 肚子 到了外面,文天德如斗牛一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老五,你莫听她胡说,家里一直有进项,虽然不是顶好的,但吃喝用度都不缺。不怕你笑话,爹和娘也一直在贴补我们,本来好好的,她非要闹妖!” 文天立自然相信他大哥所言,但是瞧陈氏那样子,只能劝道:“大哥,这银子也不是给你们的,是给爹娘的,他们岁数大了,需要你们悉心照顾,我不在家,出不了力也不能连钱也不出是。” 文天德依旧皱眉,“不行,当初分家,我因为赡养爹娘拿了大头,当初说好的,我养爹娘,现在没道理让你再拿钱。” “咱们兄弟,就不分那么多了。”文天立道:“我此番出去游历,运气好结识了几个朋友,一起帮人做了点事情,对方酬谢银子不少,我口袋里还有,大哥,你就不要推辞了。” 文家业和张氏在屋里头,听着哥俩在外说的话,文家业咳嗽了一声道:“老大,你就拿着,这是老五的一番心意。” 文天德虽然不情愿,但是想着床上躺着的陈氏,只觉 得脑仁疼,“对不住了,五弟,你嫂子发神经,让你说了些有的没的,你别往心里去。” 文天立笑了,“大哥,瞧你这话说的,我哪能计较这个。” 文天立进了东屋,张氏拉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老五,你的钱攥紧点,现在这个家啊,也就这样了,你做的也够多了,以后为自己打算一下,你还没成家,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文天立苦笑着安慰老娘,见老爹像个木头人一样坐着,神情有些不对,便问道:“爹,怎么了?” 文家业长长的叹了口气,“老五,你六弟又和离了,这事你知道吗?” 文天立愣住了,半天才明白他爹的话,下意识的摇头,“不知道,不、不可能,爹,老六和他媳妇感情一向亲厚,怎么会突然就和离了呢?” 文家业呆呆的看着桌上冰凉的茶水,“谁知道呢,你要是有空,去苏家走走,探探口风,若是真的,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张氏这个时候才知道,但她却不信,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老六一颗心全在姓苏的那人身上,怎么可能会和离。 腊月二十九,苏冬桥三兄弟一大早便出门送年礼,回来的时候恰好在门口看到文天立,开口问候,“老五,啥时候回来的?” “大哥,二哥,三哥。”文天立行礼道:“昨儿个回来的,跟爹娘说了半天话,今天过来拜访世叔。” “走走走,快进屋,外头冷。”苏冬桥推着文天立进了屋,冲苏冬青的房间喊了一嗓子,“青儿,天立来了。” 听到这话,文天立心中一凛,原来弟妹已经回来了,但是却没有去打谷村,看来爹说的话八九不离十。 看到文天立,苏冬青叹了口气,“五哥,你都知道了?” 文天立问道:“这事是真的?” 苏冬青点头,掏出和离书递给他,文天立扫了一眼,指尖一抖,低声道:“老六糊涂啊。” 苏家人很懂事的没有进屋,屋里就两个人,苏冬青道:“五哥,你也别着急,他必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且等等看。” 文天立是个非常通透的人,听到这话,便知道这里有事情,脑中急转,“是不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情?” 苏冬青摇头,“不知道。” 文天立心事重重的离开苏家,回去之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事。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到处都是鞭炮的响声,小孩子三五成群各家个户跑,一片欢声笑语。 苏冬青依靠在暖炉旁,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除夕夜。 晚上,全家老少都聚在一起,饭菜格外丰盛,苏冬青刚坐下,闻到一股鱼腥味,顿时胃里一阵翻腾,转身便干呕起来。 她这一下,可把苏家人吓了一跳,连忙拍背,递水。 只是呕了两声,并没有吐出来,苏冬青很快就好了。 郑氏盯着小女儿明显圆润的脸,突然开口道:“青儿,你是不是…” “娘,我可能昨天晚上着凉了。”苏冬青开口打断郑氏的话,坐了下去,“没事了,咱们吃饭。” 年夜饭吃的很热闹,入耳便是各种吉祥话,看着桌上的孩子们喜气洋洋的小脸,苏冬青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小腹。 吃完饭,苏冬青给家里的孩子发压岁钱,一人一个金叶子,小孩子们不知道金子贵重,只觉得金灿灿的很好看,个个都很开心。 打发完孩子,正是把苏冬青拉到她的屋子里,脸色十分不好看,“青儿,你是不是有了?” “可能是,我也不确定。”苏冬青这般说道,回想种种迹象,她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郑氏急了,“青儿,你真是胡闹,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说。你怀了文家的骨肉,他却跟你和离,他简直不是人啊。” “娘,文天佑不知道。”苏冬青面容平静的说道:“这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还想留着这个孩子?!”郑氏都快气哭了,“你虽和离,但凭着相貌以后再找也不难,但你要留下文家这个孩子,日后谁敢娶你进门?你一辈子就被这个孩子给毁了!” 这事苏冬青早就考虑过,若是真的有,那自然要生下来,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郑氏还要再说话,外面来人拜年了,赶紧擦了擦眼睛出去,苏冬青将房门关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摩挲着腰间的锦囊,苏冬青并不想打开,当初那个和尚给她的,让她在遇到困难时打开,便可破解眼前的危机。 风雪之夜被赶出门时,苏冬青也没觉得自己受难,想 着文天佑此举定然是保护她,并不疑有他。现在有了孩子,她只觉得欢喜,并未犯难,只是如何劝服爹娘,让苏冬青有些为难。 大年初一这一天,走亲戚拜年的人更多,郑氏忙的脚不沾地,苏冬青则悄悄的找了苏冬桥,让他打听一下去府城的路况如何。 苏冬桥本来还想说为什么不在家多呆几天,看妹妹脸色不好,没多说一个字,当时便去县城问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悄悄离家 悄悄离家 大年初三,苏冬青要出门,郑氏拦着不让,苏冬桥开口道:“娘,我和青儿去林家拜访,谈谈今年染布的事情。” 郑氏将信将疑,再三叮嘱早点回来,她想趁着女儿肚子还没大起来,就处理掉,以防后顾之忧。 到了县城,马车直奔官道,苏冬桥亲自赶车,脸在寒风里冻的通红,虽然嘴上没说,他心里是有些犯嘀咕的,不知道妹妹为什么瞒着爹娘跑出来。 因为不能坐船,马车跑了三天才到南阳府,下了车,兄妹俩住到客栈,苏冬青给伙计使了银子,让他去找中人,相看房子。 大过年的要买房子,伙计心里新奇,但看着沉甸甸的银子,二话没说就往外跑。 等到中人过来介绍房子,苏冬桥才知道妹妹要在南阳府买,皱眉道:“你要是图清净,在咱们县城也好,跑这么远,我们都没法照应你。” 苏冬青摸了摸微微起伏的小肚子,面容平静的道:“南阳府大,在这里制墨卖墨生意好些,再说了,到时候大哥和二哥过来,有他们在,自然不用担心。” 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苏冬桥没再多说,只是心里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大正月的就跑来买房子,怎么着过完十五也好。 银子给的足,中人跑的格外卖力,苏冬青在银钱这块大方,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住所。东城一个幽静的院子,不大不小,正房三间,偏房三间,厢房三间,还带着个小花园,院子里种着槐树,等到花开的时候,满院花香。 看中了房子,苏冬青便给了钱,那中人连连行礼道谢,见她一人,又大胆问需不需要丫鬟婆子,苏冬青点头,那人大喜,“我认得一个人,手里有几个可老实的妇人,东家若是愿意,我让她喊人过来。” 那人是个牙婆,到处去穷苦人家搜罗便宜的小女孩,买到手之后再高价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 牙婆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看到苏冬青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苏冬青当即拿出一锭银子,那婆子便识趣闭嘴。 这牙婆一共带了八个人过来,苏冬青挑了一个脸上带泪痕的小女孩和一个说话结巴的妇人,给了银子,拿卖身契。 牙婆带着银子和那些人走了,那小女孩和妇人一脸惶恐,苏冬青道:“你们别怕,我也不是什么刻薄刁钻之人 ,只要你们做好分内的时候,我肯定不会苛待你们。” 妇人和小女孩连连点头,苏冬青听她们肚子轰鸣,便拿出铜板让她们出去买包子,顺便买些打扫的工具,回来便收拾屋子。 见状,苏冬青咂舌道:“青儿,你不会在这里住下不回去了?” 苏冬青点头,“来回所费时日不短,我就不折腾了,三哥,你回去同爹娘说,我这头马上操办制墨的事情,过了正月,让大哥和二哥来,顺便把我的书和衣服带上。” 这个时候苏冬桥才明白,这次妹妹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家,只以为她担心和离的事情被外人知道,给爹娘添麻烦,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应了。 即便如此,苏冬桥在南阳府还是待了两天,帮着苏冬青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置办好,这才启程回去。 他们兄妹在南阳府没闲着,家里头也炸了锅,说是去县城,但一走五六天没有音讯,苏家人慌了,四处打听,急的要报官的时候,苏冬桥回来了。 听苏冬桥说完,郑氏气的抬手就噼里啪啦的打了儿子一顿,“你啊你,真是胡闹!” 其他人并不知道内情,听说苏冬青在南阳府落脚,也就放心了,只有郑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她知道,女儿偷偷离开,就是想要瞒着家里人把那孩子生下来。 郑氏心里万般无奈,但是在家里也没有办法,抬手给了苏冬桥一巴掌,“你带我去南阳府。” 苏冬桥伸手挡住,连连求饶,“娘,你快老实在家里呆着,青儿在那已经有人伺候了,你瞎担心什么。” 不想孩子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郑氏心里正窝着火呢,见三儿子这般不上心,气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你去不去?” 她一哭,苏冬桥当时就软了,“去,我去,娘,你别哭了。” 他一点头,郑氏便立刻回屋收拾东西,三个儿媳见状也不敢劝,苏新平一直在旁看着,破天荒都没有出言阻止。 郑氏收拾好自己的,又让苏冬梦把苏冬青屋里的也放到车上,然后便上了车,风风火火的向南阳府而去。 等郑氏走了,谢氏长呼一口气,一脸疑窦的问道:“娘这是咋了,怎么这么着急?” 苏冬梦可能有所察觉,听到这话故意调侃道:“担心青儿在那边弄不利索呗,哎,当娘的都是这么操心,大嫂,你应该能理解。” 听到这话,谢氏想到自己那几个不省心的孩子,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南阳府落定后,苏冬青找了大夫,大夫把脉之后,笑容满面,“恭喜夫人,有喜了。” 苏冬青抿了抿唇,谢过大夫,拿了点银子,大夫离开了。 新家很大,三个人住不免有些冷清,尤其是每日铲雪,林娘和冬雪俩人有些吃力,苏冬青不得不又寻了个门房,专门打扫雪。 林娘和冬雪就是苏冬青买的妇人和丫鬟,她们不是自由身,自然不能用从前的名字,苏冬青便给她们取了新的。 俩人刚开始换了主家,做什么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后来见苏冬青是个娴静性子,脾气也好,每日多是看书,心便放到了肚子里。 新家才刚有了些许人气,苏冬桥拉着郑氏到了。 苏冬青穿着宽松的厚衣,拉着郑氏的手走进屋,轻声道:“女儿任性,让娘操心了。” 郑氏见到苏冬青眼泪便是掉下来,小女儿此举死活便是要留下这个孩子了,她还能怎么样,难道真要逼死肚子里那条无辜的生命吗? 苏冬青拿着手帕给她娘擦眼泪,“娘,路是我自己选的,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后悔。” 她都这么说了,郑氏反倒不哭了,“你想好了就行,人这一辈子,怎么着都没有如意的,只要自己不后悔,就比什么都强。”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封路 封路 郑氏一到,就把三儿子赶回去,让他回去跟家里说,她在南阳府小住两个月,家里的事情让苏冬梦先操持着。 苏冬桥自然不敢说一个“不”字,乖乖的回去转达。 苏家人只觉得郑氏这个决定太突然,倒是没人多想,还以为她只是心疼女儿心切,所以才赶去操办。 至此,苏冬青已经怀孕三个月。 过了正月,苏冬青便开始筹办制墨一事,一方面寻找合适的地点开墨坊,另外一方面悄悄打听京城方面的动静。 只要有银子,做什么都方便,很快制墨的地点和油都买好了,没过多久,苏冬林和苏冬海也到了,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苏家本家的两个叔叔还有苏正非。 苏冬青托人把苏正非送进南阳府的学堂,然后给苏家四人讲述制墨的过程。 过了三日,四人听的差不多了,苏冬青订制的各种用具也都到了,各种东西摆放到墨坊,制墨便开始了。 墨坊刚开始,苏冬青很忙,好再肚子里的孩子很安静,一直没有闹腾,苏冬青该吃吃该喝喝,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郑氏每日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女儿,看着饮食起居,不让她太过劳累,另外教林娘做一些苏冬青爱吃的饭菜。 墨坊进入正轨之后,苏冬青得了空便出门,专门去些鱼龙混杂之所,她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京城和庙堂之上的消息。 郑氏在后面提心吊胆的跟着,生怕小女儿有什么闪失。 苏冬青也想过给远在京城的林千寻写信,但还是没有动笔,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而她堪堪就在边缘,不能让林千寻卷进来。 思于此,苏冬青放弃了这个念头。 入春时候,南阳府来了一批西南的商客,他们操着一口明显的口音,在酒馆里喝酒。 苏冬青对西南这个方向的动向尤其注意,听到后便凝神静听。 “格老子的,这一路可真是难走,这边的雪可真是大,我们那头才一吃多深,啧啧,差点栽进雪窝子里没出来…” 伙计麻溜上酒和小菜,笑容满脸的道:“客官您多喝点,这酒驱寒。” 那些人端着酒像是喝水一般往嘴里倒,喝了微醺了,大着舌头道:“这趟货咱们可得要点高价,来的时候路、路被封了,不定什么时候能放开,回去不定要绕多远的路,可、可不能亏本了…” 听到封路,苏冬青心里一动,继续侧耳倾听。 旁边有人问道;“好不容易雪小了,再过个把月路通了,被大雪憋了这么久,怎么还突然封路了呢,这些官府的人可真是乱搞。” 那几个西南客商打了个饱嗝,一脸神秘的道:“错、错了,这次封路的听说不 是各地官府,而是戍南守军,七王爷、七王爷知道…” 众人摇头不信,七王爷虽有王衔属地,却没有兵马,戍南守军远在南疆,怎么可能跑去封路,这些人可真是喝醉了。 见大家不信,那客商猛的一拍桌子,“不信拉倒,过阵子没人你们就知道了,现在南边不太平啊,年末的时候,我们老家那边荒郊野岭里面的山突然就炸了,一个连着一个,还以为是土龙翻身,没吓死个人呢…” 听他这么说,众人越发不信,好端端的,山怎么可能会炸,这是做梦。 另外一个客商一口将碗里的酒喝完,挥着手道:“你们别不信,那条路我们走了许多回了,一座连着一座的山都炸成了平地,这是山神爷爷发威了啊。” 旁边的人“切”了一声,“你们这些南蛮子,就知道胡说八道,天天这张嘴都没有把门的。” “你骂谁呢?!”那几个客商拍案而起,眼瞅着就要和旁边的人打起来。 酒馆里的人都喝了酒,酒劲上来就容易动手,见状,伙计和掌柜的都躲在柜台后面,就算东西都砸了也无妨,总有人赔这个银子。 苏冬青站起来,走到近前,开口道:“几位莫气,大家都是有口无心,若是得罪了几位,我在这里赔个不是。” 那客商刚举起酒坛子,就看面前多了个美貌女子,愣了一下,口齿不清的道:“你们梁州的女子还是顶会说话的…” 苏冬青喊来伙计,一锭银子拍下去,“给这几位再上五坛最好的美酒,再切十 斤牛肉。” “好嘞!”伙计拿着银子笑呵呵的小跑下去。 头一次被女子请吃酒,几个客商刚才的脾气顿时消了去,醉眼朦胧的看着苏冬青,抱拳道:“这位姑娘有心了。” 苏冬青抿嘴一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几位大哥不必客气。” 客商里有个年纪大的老人明显对苏冬青有些戒心,放下酒碗,阻止伙计打开酒坛,上上下下打量苏冬青,然后道:“无功不受禄,不知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出门在外总要留一个心眼,这人这般防范,苏冬青也没觉得有什么,笑道:“几位一看就是爽快人,小女子也不拐弯抹角了,家中从事制墨生意,今年有意向西南走走,不知道那边墨锭生意如何?” 那老者本就闻到苏冬青一身墨香,听她这么说,心里相信了七八成,当即便道:“我们那边荒凉,不若中原繁华,家家户户饭都吃不饱,哪儿来的闲钱读书,姑娘不若下江南看看,那边书香气浓,文房四宝的生意必定兴盛。” 苏冬青道:“江南虽好,但是世家丛立,我们小本生意难生活,现在这世道难啊,种地的吃不饱肚子,行商也就勉强混口饭吃。” 这些客商背井离乡跑出来,也是被生活逼到了绝境,听苏冬青这一声,感同身受,纷纷叹气道:“可不就是,到梁州这条线我们兄弟才踩熟了,好端端的突然给封了路,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封路?”苏冬青装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道:“这个不打紧的,过两天 也就开了。年前从京城回来,途径梁州和雍州分叉口,有士兵通过,也封了路,半天就解开了。你们在梁州闲呆几日,返程时路肯定就通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安的远方 不安的远方 听苏冬青这般说,其中一个客商摆手,“姑娘有所不知,这次封路非同小可,我们同路的大商行着人去打听了,那路三五个月都不会开,真是急死个人…” 苏冬青心里一凛,封路如此之久,必是有大事发生,想要再探听一下封路的事情,刚才那个老人家却打岔道:“不说这些扫兴的,喝酒,喝酒…” 苏冬青识趣的闭嘴,待那些人喝的酣了,又不经意的打听这些人的老家,听闻是青州的某个地方,苏冬青心脏猛的一跳。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些人的老家便是离族占卜出来的地方,可能略有偏差,但应该没有隔多远。 那批宝藏可能已经重见天日! 想到这个,苏冬青便有些坐不住了,七王爷已经有所动静,宝藏到底落到了谁的手中? 那些客商喝的酩酊大醉,语不成言,苏冬青便离开酒馆。 郑氏把炖好的鸡蛋端进来,就看到小女儿眉头紧锁站在窗前, 招呼道:“青儿,饭还没做好,你先喝点鸡汤。” 苏冬青脑子里还在想着宝藏的事情,听到郑氏的声音,便坐下,拿起勺子舀了鸡汤往嘴里喝。 郑氏一脸殷切的问道:“味道如何?” 苏冬青下意识的回道:“挺好的,娘,你也喝点。” 家中从前生活困苦,饭都吃不饱,更喝不上鸡汤,所以郑氏也没怎么炖过,这次鸡汤熬了一个多时辰,她也不知道咸了还是淡了,听小女儿这么说,便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只一口,郑氏就捂住了嘴巴,旋即劈手把苏冬青手里的勺子夺下来,急道:“青儿,这么烫,你还能喝的下?” 苏冬青愣了一下,看着冒着袅袅热气的鸡汤,说道:“烫吗?娘,你不是说趁热喝吗?” 一看她被烫的通红的嘴唇,郑氏就知道刚才小女儿在出神,叹了口气,“太烫了,凉点再喝。” 苏冬青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道:“好。” 自从在酒馆听了那番话之后,苏冬青每日便去打听西南方向的动静,果然,从那时候开始,西南方向来的客商和行人就越来越少。 入春之后,听说青州一个地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很多流寇,烧杀抢夺,官兵几次围剿不成,死伤惨重,听说这事之后,大周上下也不敢随便去青州之境。 郑氏本来想在这里伺候两个月回家看看,但是不管每天怎么变着花样给小女儿做吃的,苏冬青依旧瘦的下巴都尖了,郑氏根本放心不下。 苏冬青也知道娘亲担心她,她每天也努力多吃,好好睡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肚子别的地方都瘦了。 好再大夫一直说脉象平稳,要不郑氏可真是要急死了。 天气越来越热,苏冬青肚子里的孩子月份也大了,这孩子一直很安静,鲜少闹腾,甚至连动都很少动,苏冬青想,这性子,大半是随了自己。 苏冬青的心情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急躁,越来越平静,在这种大势之下,她的担心没有任何作用,不如放平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苏冬青专心制墨,还有一个月墨锭便晾干之时,在南阳府租了个铺子,寻人收拾好,待墨锭一成,立刻开张。 一个人也不认识,苏冬青在南阳府过的很平静,柳山县那头可是炸了锅了。 蒋氏虽然答应文玉湘要保密,可是她那大嘴巴,一高兴或者不高兴就管不住,结果,苏冬青和文天佑和离的事情就被捅了出来,不但打谷村,连上元村的人都知道了。 虽然没有他们成亲时那么轰动,可是从入春开始,俩人和离的消息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许多人只是背地里说,也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去苏家和文家打听。 文家业和张氏闭口不谈,陈氏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在家里哼了一天的小曲,她恨死了文天佑和苏冬青,恨不得他们去死,所以有人问起时,不但不回避,还直言不讳的说道;“文天佑连亲大嫂都能动手打,畜生不如,苏冬青那个贱人眼里只有钱,他俩和离就是报应,哪天横死在荒郊野外都不稀奇。” 听到这话,众人更是哗然,他们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文天佑和苏冬青,自然不了解为人如何,陈氏这样说,更是激起所有人的好奇心。 陈氏骂出了口,心里痛快了,文天德得知后,大发雷霆,把家里的锅都给砸了,让她闭嘴 ,不要乱编排人,文天佑到底是文家人,这样说出去,文家脸面都丢尽了。 陈氏不管,只觉得解了气,锅砸了也不做饭,丢下一大家子人跑去娘家,文家业和张氏气的只捶胸,一个劲的念叨“家门不幸”。 祸是蒋氏闯的,她却觉得没什么,反正已经和离了,早晚大家伙都会知道,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 又不少人跟她打听,蒋氏倒是也想跟人多说两句,可是她什么也不知道,也讲不出来个一二三来。 文家大房二房不胜其扰,却没人敢在文玉宏和文玉湘面前提,一个原因是文玉宏真的敢翻脸,不管是不是长辈,直接把人赶出去。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村子许多人染布挣钱,惹了她们姐弟不高兴,直接给工钱就不用再去了,谁家也不敢为了嘴上那两句话丢了这样的肥差。 上元村反倒安静些,个个都知道苏新平是个爆脾气,不敢随便招惹。 当然也不乏有些人看苏家这几年挣钱眼红的,趁机大肆说风凉话,有一次被郭氏听到,拽着她的头发就是个耳光,那女人还敢撒泼,谢氏和刘氏一起骑上去又拧又咬,周遭的人都吓坏了,拉了半天才拉开。 苏家的小辈也是,个个维护苏冬青,只要听到什么不好的,直接便唾过去。 苏家上下这般举动,上元村的人背后怎么说不知道,明面上是不敢再说闲话的。 这些,苏冬桥每次去南阳城也不说,所以苏冬青和郑氏也不知道。 日子过的很快,七月的时候,墨锭出,铺子开,因为苏冬青提前去各个书肆走动,所以开张头一天,生意异常火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生意好 生意好 铺子开张了几日,生意一直非常好,人多拥挤,郑氏不肯让苏冬青来这里,生怕有什么闪失,苏冬青身上犯懒,确实也不想动,开业当天只指使伙计散些糖果,然后就是每天快要关门时看看账本。 铺子开张半个月左右,有人拿着李家的请帖前来拜访,说要见见掌柜的。 晚上,伙计把请帖交给苏冬青,苏冬青看了最后落款的名字,不由得笑了,这个世界可真是小啊,有些人兜兜转转一直能见到巧遇。 看罢请帖,苏冬青跟伙计道:“若是李家再来人,便回他们,三日后我会赴约。” 伙计忙不迭的点头。 回去的晚了,郑氏就在门口等着,见到她不由得埋怨道:“你现在还有着身子,仔细些,不要累着了。” 苏冬青笑道:“娘,你放心,我只是溜达溜达看看账本,不累。” “饿了,林娘炖的汤差不多好了,回去喝喝,省得半夜你又饿了。” 说来也奇怪,月份大了,苏冬青的肚子却不怎么显, 但是食量大增,一天五顿正常吃,平时还要喝各种补汤,晚上有时候苏冬青还会被饿醒。 对此,郑氏说道:“必定是个胃口极大的小子,也是你能挣钱,要不然啊,我看一般家都喂不饱他。” 郑氏对肚子里的孩子男孩女孩有点关心,找了好几个大夫,其中一个还是南阳府的名医,都说是男孩,郑氏对此又是欣喜又是忧愁。 生下来是男孩,长大能顶立门户,就算女儿日后不再嫁,有家业傍身再加上儿子,日后也能立得住。但是一旦有了男孩,小女儿日后改嫁可就难了。 郑氏自然希望小女儿日后有依靠,儿子还小,若是不嫁日后独自抚养必定遭人闲话… 想到今后的事情,郑氏心头沉重,面上却不显出来,不想让小女儿这个时候忧心。 进了屋,苏冬青发现三哥在,看样子在等她一起吃饭,转头苏冬青让林娘出去买些熟食,再打点酒。 苏冬青刚要伸手拿茶壶,苏冬桥抢在她前面拎起来,倒满三杯水,坐下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听他这么说,苏冬青抿唇一笑,“三哥说的是。” 郑氏坐过来,喝了两口水便出去了,汤在灶上,她去瞧瞧怎么样了。 郑氏离开,苏冬桥便说起了正事,“青儿,我今天到府城早,去铺子里转了一圈,生意红火的很,你这些日子的累也没白受。” 苏冬青点头,“在京城经营过一次,到底有些经验,第二次底气足,再加上大哥和二哥在这,我心里踏实。” 苏冬桥笑着道了声好,又道:“今年布卖的不太好,林姑娘说各个州府都不太平,去年那场雪冻死不少人,也有饿死的,许多人家吓坏了,有钱就买粮食,别的不敢多花一文钱,现在除了粮食都不好卖。” 苏冬青也发现了这个现象,只道:“不用急,需要多就多染,不用那么多就少些染,但不管怎么样,染料要多多备着,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有备无患。” 苏冬桥“嗯”了一声,“我让人出去采,这个你放心,放染料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反正能放许多年,不怕占地方。” 苏冬青想了想又说道:“见到语蓉你同她说一声,西南方向不安稳,让她小心些,没什么大事少出门,现在外头没从前那么安定了。” 苏冬桥连连点头,然后抬头问道:“林姑娘知道你回来了,问你现在在哪里…” 一看他这神情,苏冬青便开口道:“她若问,三哥你 便将我在南阳府的住所告诉语蓉,许久不见,我也想同她叙叙旧。” 听到她这话,苏冬桥心里有了底,他还以为妹妹因为和离不愿意见任何人,所以搬到远离家的府城来,现在看来,好像并非要避开所有人。 郑氏将饭菜端上来,林娘也回来了,把下酒菜摆好,倒上酒。 苏冬青喝了口汤,开口道:“三哥,你喝些酒解解乏,明天我让大哥和二哥过来,你们哥三个许久没见,一起再叙叙旧。” 苏冬桥摆手,“你生意这么忙,不好耽搁,染布不忙了,以后半个月来一回府城,机会有的是。” 苏冬青道:“忙归忙,吃顿饭的功夫总归是有的。” 苏冬桥还要再说话,郑氏开口打断道:“吃个饭也好,老大和老二离家也挺久了,回头你给两家带个话,省得你大嫂二嫂担心。” 这么一说,苏冬桥便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郑氏和林娘早早出去采买东西,苏冬青和冬雪去附近转了转,买了些府城的特产。 这条街在南阳府主道旁边,从前都是熙熙攘攘,现在十分冷清,苏冬青来的是这里的百年老店,平时买东西都 要等许久,今天里面只有三四个人,很快便挑好了。 买了不少,那伙计主动问要不要送到府上,冬雪报上了地址,那伙计便将东西装好,现在就送去。 买完东西,苏冬青又去买了两双新鞋,月份大了,脚有些浮肿,原来的鞋子有些紧,穿着不怎么舒服。 卖鞋的老板娘眼睛很尖,见苏冬青小心翼翼的弯腰,便笑道:“夫人这胎怀的好,前后都不显,这般都好生。” 苏冬青笑了笑,“借老板娘的吉言。” 快中午的时候,苏冬海和苏冬林从墨坊里回来,哥三个在厅堂里坐着说话,苏冬青进来,苏冬海看过来,笑道:“看来青儿还是吃习惯娘做的饭,这些日子终于长点肉了,可不能太瘦啊。” 听他这么说,苏冬桥笑了几声,“二哥不说我都没注意到,青儿确实胖了些,不过也奇怪,人家都胖脸,你肉都往肚子上长。” 苏冬青微微一笑,已有所指的道:“过几个月就好了。” 在孩子未出生之前,苏冬青不想把这事说出去,毕竟她现在已经和离,未婚生子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未免节外生枝,她想等孩子出生再告诉家人,所以到现在为 止,家里只有郑氏一个人知道。 第三百三十章 见故人 见故人 自从过年,这是哥三个第一次坐到一起,自然想的有不少,染布的,制墨的,还有家里的大事小情以及孩子们的婚事。 苏冬林家的雪儿十月议亲,家里头因为这事忙活的不行,说完雪儿的事情,苏冬桥看向苏冬青,“湘儿和周家定在六天后会面,详谈亲事,这次过来,她特意找我,问你到时候回不回去。” 听到这个,郑氏立刻开口道:“时间这么匆忙,怕是来不及,这头生意才开始,青儿走不开,你回去主持这事,反正周家跟湘儿关系好,肯定不会让她为难就是了。” 郑氏之所以会这么急,是因为苏冬青再过二三个月就要生了,现在身子沉,长途跋涉容易出事,而且她这个时候回去,万一别人发现有了身孕,那可真是麻烦了。 郑氏一开口,苏冬青便明白她娘的良苦用心,也知道这个时候现身上元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从分家的时候,她便打定主意让湘儿风光出嫁,也答应过她会出现,思考了片刻,开口道:“我后天有些事情,办完便回去一趟,只去文家老宅的话,应该没什么事情。” 郑氏皱眉,“青儿,你可想清楚,来来回回在路上可要几天,你的身体能吃的消吗?” 苏冬青给了她娘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娘,劳烦你跟女儿跑一趟。” 见她这般执意,郑氏也就不再说话了,她也不是不心疼湘儿,只是害怕小女儿回去会节外生枝。 哥三个吃了顿饭,苏冬林和苏冬海回去继续干活,苏冬桥则驾车启程回家。 苏冬桥回去暂时不说,苏冬青既然决定要回去,路上要耽搁几天,提前安排好铺子的事情,忙忙碌碌,就到了赴约的日子。 第三日,苏冬青收拾妥当,跟郑氏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带着冬雪去赴约。 郑氏不放心她出去,但知道是正事,只能呆在家中等着。 按照请柬上面的时间,苏冬青到了南阳府一处幽静的茶楼,可能她看上去比较面生,一进来,伙计便迎上来道:“这位姑娘,楼里位置都满了,您要歇息喝茶,怕是要受累移步了。” 其实茶楼里并没有多少人,对方这么说,不过是给个台阶,表明这里并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 苏冬青微微一笑,“不知道李公子是否到了,若是到了,麻烦通报一声,受约而来。” 听到“李公子”三个字,那伙计浑身一震,身体深深一鞠,作揖道:“原来是李公子的贵客,小人实在眼拙,请姑娘见谅,李公子已经在楼上了,请您随我一同上去。” 冬雪第一次来这种奢华之所,有些发怯,扶着苏冬青上楼,神色忐忑。 苏冬青拍了拍她的手,冲她笑了笑,冬雪脸红了一下,一脸赧然,内心的不安却是少了不少。 进到二楼的里间,伙计敲门,里面家丁模样的人打开门,苏冬青迈步进去,便见窗户处站着一个翩翩贵公子,身体挺拔修长,气宇轩昂。 这人并不陌生,正是跟苏冬青有过几面之缘的李慕阳。 看到李家请柬的时候,苏冬青就知道邀约人,但是李慕阳见到赴约的苏冬青却是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面上浮上笑意,“没想到竟然是苏姑娘,这可真是巧了。” 听到这个称呼,苏冬青心里便明了,京城的时候,李慕阳已经知道了。 苏冬青走上前,盈盈一礼,“李公子,又见面了。” 冬雪拉开椅子,苏冬青坐下,伙计上茶。 喝了一口茶,李慕阳率先开口道:“前两日,贵商铺的墨锭一出,南阳府城上下都为之轰动,在下不才,闲时也爱舞弄丹青,友人送了两盒,用了之后顿觉惊艳,所以慕名发了请帖,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故人。” 苏冬青笑了笑,轻声道:“感谢李公子的厚爱,当初南阳府一事,多亏你出手相助,冬青一直感激于心。” 李慕阳连连摆手,“苏姑娘言重了,之前我们有约在先,我不过是履行当初的承诺。” 苏冬青点头,不再提往事,直道:“李公子贵人多忙碌,不知道这次相约不知有何要事?” 李慕阳笑了,眉眼一片温和,“在下被墨锭折服,所以想见见到底是何等聪颖之人能做出这般神奇之物,没想到苏姑娘不但懂得炼糖染布还精通制墨,智慧超群,真是无人能及。” 听到这话,苏冬青不禁笑了,李慕阳这话自然不假,但也不全真,堂堂李家大公子,未来李家家主,每天正事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无缘无故邀见一个无所谓的人。 不过,李慕阳这么说,苏冬青便这样听,连连客气,表示自己也没想过墨锭会这么受欢迎。 两个人寒暄了片刻,换了几次茶水,每天这个时候苏冬青该吃饭了,冬雪悄悄的问要不要上些点心,李慕阳是何等灵巧之人,当即便喊人上些点心,让伙计报这里的招牌菜色,请苏冬青来点。 虽然在南阳府前前后后呆了不少日子,但还真没有在外面吃过正经的特色菜,苏冬青确实饿了,也没客气,一口气点了六七个,李慕阳也跟着点了五个。 点心上来,苏冬青吃了几块,感觉肚子里有了底,舒服多了,喝了口茶开口道:“实不相瞒,如果不是这次误打误撞见到了李公子,日后我也会登门拜访,李家在南阳府各处都有生意,以后少不了打交道,我初来乍到,里应该先上门请教的。” 苏冬青这话倒不是客气,李家当之无愧是南阳府的地头蛇,想要在这里混下去,不拜山头可不行,她确实有上门拜访的打算,没想到李慕阳先下了帖子。 听她这么说,李慕阳面上的笑容更甚,“苏姑娘客气了,在下与姑娘定下三个承诺之言,自然尽心尽力,若是苏姑娘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派人到李家知会一声,在下定然不负当日之约定。” 说着,菜上来了,一道道摆开,着实色香味俱全,见苏冬青看过去,李慕阳做了个请的手势,俩人便开始用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回家 回家 用过饭,李慕阳又谦虚的向苏冬青请教了墨锭的事情,看他一副确实喜爱油烟墨,苏冬青许诺等出了新墨给他留些品质上乘的。 李慕阳客气了两句,然后道谢。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礼貌道别,冬雪扶着苏冬青下楼,李慕阳却没有离开,站在窗口,看着苏冬青的背影,陷入沉思。 李家世代经商,经营多年,人脉甚广,李慕阳虽然年轻,但也算是阅人无数,可每次见到苏冬青都能感觉到惊奇。 最初,因为改良的糖,李慕阳登门拜访,那时苏冬青跟着几个孩子住在破旧的文家老宅。初见时,便觉得十分意外,惊异这乡野之地还有这般灵透的人,不但相貌出众,谈吐也格外得体,做了一笔交易十分顺利。 那个时候打听到苏冬青成了阴婚,李慕阳是有些可惜的,只觉得这样聪慧的姑娘苦命,后来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三个要求,实际上,他性格谨慎,事后想想,也不知道当时点头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后来,听说打谷村回来个文将军,李慕阳想的是,这样的人和大将军倒也般配。 南阳府时,苏冬青登门求助,和初见时没有什么变化,温婉依旧。 李家在京城也有不少生意,也知道苏冬青半夜被赶出家门的事情,听说这个消息,李慕阳心中不免惋惜,自古红颜多坎坷,那位苏姑娘到底也没有逃过这种厄运。 过年是生意人最忙的时候,除了惋惜,李慕阳也未作他想,有人拿着新出的墨锭给他,他便试了,寥寥几笔,他便惊艳不已,只想了片刻,便着人去铺子里下了请帖。 李慕阳有这个自信,不管任何人,看到最后的署名,必定赴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面 孔。 发现苏冬青竟然是制墨之人,李慕阳觉得很意外,染布虽然复杂,但历来有之,有师傅指导,在加上天分,便能出众。但是制墨不同,每个步骤都很精细,只有大家族经过百年的淬炼才能传承,寻常人摸进门道都比较困难,更何况他明显看出这墨和以往用过的都不同,来历不凡。 李慕阳虽然年轻,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的本事,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内心如何。 惊叹之余,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苏冬青在京城经历了那般噩运,依旧还是那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这个女人真的让他大开眼界。 看着苏冬青越行越远的背影,李慕阳目光沉沉,苏家这个姑娘,真是寻常人难比。 苏冬青和冬雪离开,并不知道她的到来让李慕阳内心如此起伏,她脑袋里思考的是,李慕阳请她见面的目的到 底是什么。 有可能真的像他说的那般,真心喜爱油烟墨,所以想要见见制墨的人,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想要谈生意,就像京城时候,发现油烟墨的与众不同之后,有想要合作的,也有想要占为所有的… 虽然和李慕阳之前就有过牵扯,但是苏冬青也明白,商人眼中,利益为重,李慕阳到底如何,他不说,那就这样。 到底在外面应酬了半天,回到家,苏冬青觉得有点累,喝了几口汤,躺在床上。 看到故人,自然以往的回忆就会被牵扯出来,不免想到当初文天佑被关在南阳府大牢的时候… 从一开始不知道文天佑名字的时候开始,苏冬青就觉得这个男人十分可靠,当初文天佑被陷害,她也相信一定会没事,就算突然被和离,苏冬青心里也依旧相信一定另有隐情。 这份坚定的信任是文天佑给她的,苏冬青知道,她现在只需要等待,那个男人必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苏冬青缓缓闭上眼睛。 她睡着后不久,房门开了,郑氏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小女儿的安静的睡脸,郑氏眉间的疙瘩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是个普通的妇人,只想着家里人能平平安安的,现在日子是好过了,就是小女儿的事情让她有些放不下心来。 郑氏自己心里也清楚,和离的事情大概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两次和离,对女儿的名声影响实在是不好,尤其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说一千道一万,郑氏明白这事自己怎么担心都没用,小女儿心意已定,只要她自己有主意,她这个当娘的除了守在身边也做不了其他。 坐了半天,郑氏又悄悄的退了出去,因为苏冬青月份 大了,所以每晚林娘都在外间躺着,怕突然发生什么不测。 郑氏一开门,她便坐起来,小声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事情。” 郑氏摆手,让她继续躺着,自己开门出去了。 第二天,苏冬青便收拾东西,安排好墨坊和铺子的事情,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和郑氏林娘一同回柳山县。 虽然不显怀,但是肚子里的孩子也八个月了,到底不敢太赶路,行程比平时多了一日多。 到了柳山县,马车没停,径直去了上元村,在傍晚时分到了苏家门口,虽然悄悄的进了村子,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虽然看不到车里面的人,但是一瞧这排场,上元村的人也知道是苏家人回来了。 早几天苏冬桥从南阳府回来便说了她们今日要归来,算算日子昨天今天差不多就到了,所以马车一停下,苏家大门便打开了,苏冬梦和三个嫂子小跑着出来迎接。 郑氏正月便离家,那时天还冷着,现在天都热了,大半年没回来,下车看到家里熟悉的房子和院子,眼尾显出几分湿气。 苏冬梦走过来牵着苏冬青的手,“这一路真是受累了,看你气色不错,还胖了些,南阳府比咱们这可养人啊。” 苏冬青笑了笑,“想着回家再远都不累,南阳府再繁华也不不过家里一张床啊。” 姐俩牵着手往院子里走,见苏冬青右手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肚子,苏冬梦愣了一下神,旋即便道:“话是这么说,坐这么久的车也熬人,你进屋好好躺着,等休息好咱们再好好叙旧。”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再回老宅 再回老宅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山中深处的一个幽深的山洞却异常阴冷潮湿。 山洞不知道有多长,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远的台子上放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焰静静的燃烧着, 偌大的山洞除了一张青石板别无他物,空荡荡的,更显清冷。 青石板上放了一个漆黑之物,走到近前仔细看,板上的动物烧的像碳一般,干枯、焦黑,空气中飘着明显的糊味。 青石板前站着三个和尚,其中一个须发洁白的老和尚探手摸着那焦炭之物,许久,叹了一口气道:“尚有一息,那口纯真真气护住心脉才能支撑至今,师傅,如今该如何是好?” 旁边闭着双目的老和尚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只道:“他命中该有此劫,当初若如约上山修行,勉强可以度过,他选择下山,那如今便要应对这灾厄。” 俩老和尚身后的和尚稍微年轻些,看了一眼青石板上的人,轻声道:“师弟天纵英才,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我们弟子拿回那物,师弟必定重塑肉身。” 听了此言,两个老和尚道了一声佛号,山洞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厢,苏冬青回到上元村,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和郑氏还有苏冬梦等人一同前往文家老宅。 明日便是和周家议亲的日子,文玉湘这两天在家里就盼望着,她知道这次六婶一定会来,即便如此,看到苏冬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扑上去哭了出来。 怀里的孩子比从前高了一些,依旧单薄,距离分家已经两年多了,从文玉湘的眼泪中,苏冬青还是感觉到了不安和恐惧。 站在院门口,苏冬青轻轻拍着文玉湘的后背,温声道:“哭,不管现在还是嫁到周家,在我心中,你都是我的孩子,永远都可以在我怀里哭。” 听她这么说,文玉湘哭声更大,手紧紧的抱着苏冬青的脖子,郑氏在旁边看着她紧贴肚子,只抽冷气,拉着文玉湘的手道:“知道你们娘俩感情好,先进屋,要当新娘子的人了,该高兴才对。” 被郑氏和苏冬梦劝说着,文玉湘眼泪慢慢停下来,挽着苏冬青的手被簇拥着往里走。 院子里面还有不少女人在扎花,看到苏冬青,俱侧目看过来,文天佑和苏冬青和离的事情已经在十里八乡传开了,文玉湘要议亲,苏冬青这个时候回来,实在是让人看不懂。 春娘也在这其中,过年的时候她听说苏冬青回来,去的晚了,苏冬青去了南阳府,现在看到了,擦了擦手站起来,“青儿,你回来了。” 看到春娘,苏冬青忍不住露出柔柔的笑意,“春儿姐,好久不见,过年的时候妹妹有事急急离开,没来得及给你拜年,现在虽然晚了这声好也得问。” 春娘笑了,“什么时候都不晚。” 春娘原本打算打个打招呼便回去干活,苏冬青却叫她进屋喝口茶,文玉湘也一个劲的让,春娘也跟着进屋了。 进到里面,众人落座,文玉湘擦擦眼泪准备烧水沏茶,苏冬梦一把抓住她,笑呵呵的道:“你可是未来最重要的新娘子,这事我们来就行。” 苏冬梦常在文家老宅这边帮忙,所以对这里一切都很熟悉,东西放在哪里都清楚,她这么说文玉湘也放心。 大周朝的娶嫁仪式每个地方都不一样,早在文玉湘的爹娘 还在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定了亲,交换了庚帖,如果他们两口子没出事,文玉湘和周三顺的婚事早就操办了。 因为要守孝三年,所以婚事拖到了今年,选定的良辰吉日是在八天后,明天见面男方下聘,女方则准备嫁妆,坐在一起商量一些成亲的琐事,顺便吃个饭。 本来这事应该由媒人来撺掇,但是因为两家关系早就亲密,亲事没有媒人在中间,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 苏冬青对文玉湘的亲事很上心,上个月就让苏冬桥买齐了花瓶、铜盘、剪刀、龙凤床被等物,今天回来,苏冬青去清点了一下,一件一不多一件不少,这才坐下开始商谈明日见面的事情。 听苏冬青叫人去县城采买明天坐席的肉菜,文玉湘忙道:“六、小姑,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明天来的都是认识的,像往常那般就是了。” 苏冬青摸着她的头笑道:“傻丫头,即便都是熟人,但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一点都不能马虎,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天我们这般亲切又不是尊重的对待他们,只希望日后他们也这般对待你。” 听着苏冬青话里的拳拳心意,文玉湘眼眶又红了,哽咽道 :“小姑,如果、如果你真的是我们的娘亲该多好…” 苏冬青笑了,柔声道:“我们一起相依为命,即便没有血缘这个事实,我们之间也会一直亲密,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听着苏冬青和文玉湘的对话,春娘心脏一沉,文玉湘的称呼都变了,看来和离的事情是真的了。 苏冬青在老宅这边商量事情,很快后院那边就听到了消息,是蒋氏这个嘴巴没把门的人过来说的。 “爹,娘,你说老六都和她和离了,湘丫头的婚事,她一个外人凭什么参和?”一边看着二老的脸色,蒋氏一边说道。 文家业沉默不语,张氏冷哼一声,“谁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三房那几个孩子也是里外不分,婚姻大事,不请你们这些叔伯反倒找外人,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蒋氏眼珠转了转,“娘,老六和姓苏的和离,聘礼咱们是不是得要回来?老六在外面闯荡那么多年,可没拿回什么东西来,全都当做聘礼给了苏家,咱们可不能便宜了姓苏的。” 没错,蒋氏之所以对这事这么热心,心里有她的小算盘。 听到这个,张氏眉心一跳,她都快被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么大的事情。 张氏刚开说话,文家业突然开口道:“和离书是老六写的 ,聘礼理不该要,老二家的,你不要瞎起哄。” 被训斥了,蒋氏不敢再说话,频频看向张氏,希望婆婆能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