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伶》 001章 瞧瞧 宣平四年,冬月头一日起就刮雪,遮天迷地。 今年卿妆没逢上好年景,秋后吃桩人命官司,挨到入冬得嫁人,都是身不由己。嫁人只是面上的说辞,背了光,她不过是官员巴结当朝首辅卫应苦心捧来的见面礼。 如今站在卫府一处院落外的雪窝子里,两时辰纹丝未动,卫应的势力绝伦,相见难。滴水成冰的气候,她耳力好,依着隐隐听的声苦捱。 院中翘角下铜铃响,还杂着此起彼伏的争执,个把时辰后就剩风过铜铃,瞧着十来个吏胥鱼贯而出,领路的管事嬷嬷和氏才敢大着胆上前。 守门的戈什瞥眼来打量,雁翎刀一摆,和氏忙福身,“这是卿妆姑娘,大人吩咐过。” 人没搭话刀柄倒是挪开,腾出个逼仄的空容一人过,和氏识趣,矮着身子退回去,临走前还不轻不重地推了把卿妆。 她孤身被搡进了院,像是被强行装进了兜子,前路颠荡。 当院只容学士踏足的石青五砖道没敢踩,顺着黄石假山裹住的曲廊往前探,错过枝叶扶苏的天竹玉兰,听见古水漱石声才迈进掩在幽竹里的腰门。 腰门里石砌的大月台旁坐着碧汪汪一方湖,岸上苍翠古木拥了座翘角楼阁,阁匾上写着“亦闲游”。 匾下的槛外立着个执卷的人,头戴网巾,穿着月白曳撒,这会将目光从书页上挪开,悠然望卿妆的方向:“谁家姑娘,上这儿来?” 这人生得精致,像逸品墨笔山水,是魏晋时澄怀通脱的风度,连神态都是散漫的,有风烟俱净的况味。 卿妆不认人,却听得声。 院里两个时辰的争执,这声音出面调停时余下的都噤若寒蝉,再回话连气势都不剩,想来也没有别人了。 卿妆跪下行礼:“奴卿妆,拜见卫大人。” “原是我新娶的太太。”卫应柔缓一笑,将书搁进匣子里叫人收走,“进来。” 门被阖上,屋里浓郁的衙香腾的人发困,卿妆勉强提了精神看脚下铺着的石青和田地毯,文字纹古怪难辨,越发头昏脑涨。 卫应坐在榉木宽桌案后瞧她,连笑都光风霁月,“坐,咱们好生说话。” 她腿边有个束腰杌凳,端正地对着卫应。 卿妆虚虚地挨着坐下,他这才又开口:“好些人在我面前讲过你,苏杭戏班云出岫的名伶卿倌,是个人物。” 她起身言谢,卫应抬手叫免,“多大了?” “十七。” 卫应又笑,“好年纪,我府里有个妹子,长你两岁。” 卿妆南来北往唱堂会,官见得不少,可甭论大小,鼻子眼睛都朝天。说来在大殷,除了皇帝再没别人越过卫应,这会和颜悦色地同她家常,心在腔子里不由得越跳越高。 卫应看她的眼神却专注平和,“家时也养过伶人,台上生龙活虎,可下妆没一个似你精神,听说是叫师父拾掇的,你呢?” 卿妆掂量着回话,“奴笨,师父常恼,少不得打。” “哦,可落了疤?”卫应的笑越发深,“除了衣裳叫我瞧瞧,好不好?”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2章 苦涩 卿妆眼前发黑,简直要塌了半边天。 再混账的泼皮纨绔也没有这么直白欺负人的,偏生卫应仍旧高椅安坐,垂目凝视着她,笑容和煦还带着平心静气商量的味道。 她掖在袖子里的指甲恐怕要把掌心刺破了,可不能逃也不能挣,她是来伺候他的,市井间把女伶叫作玩意儿,估摸着在卫应眼里她连玩意儿都及不上。 卿妆心口堵得生疼,一的苦涩涌进嗓眼子里,呛了水似的,不留神就得往眼角边窜。 但戏唱久了,最拿手的就是粉饰太平,她耳力再好也没听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应声,只哆嗦着手去够交领复襦的结花襻带,抻了几回也没抻开。 卫应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到面前,低了头勾唇角瞧她,声音颇为遗憾,“屋里烘着地龙呢,冷么,抖成这样?还是,怕我?” 试问大殷地界儿谁不怕他? 前朝灭时,废帝誓死不肯交玉玺,是卫应割下太后和皇后的首级一路提到他面前,才有如今的大殷。不举拳挥刀的文人,却有气吞山河的胆,提起来就毛骨悚然。 然而权臣睥睨天下是惯例,却容不得旁人眼里不搁着他。恐惧意味着回避,在他跟前退缩,指不定背后正列着无常二爷,错个字就得摄魂拿魄。 卿妆扬起僵硬的脸,对上卫应的目光,“不怕。” 卫应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问:“果真?” “是!” “好孩子。” 他俯身,眼神像方才在屋外时懒散,如今却笑着握住她的手勾开她襦裙右衽,里头是件素梅中单,卿妆咬牙拧头没瞧。 可头一歪就碰上块帕子,卫应举着柔软的古香缎拭她的眼泪,卿妆背脊生寒,也没敢捂住敞开的衣襟,凑着狼藉就要给卫应请罪。 他将她托回凳上,笑容迷蒙浅淡,来蹉跎时光和她的命,“这么个素净姑娘,也会害命?” 这是她心头的刺,提起来痛不欲生,“奴没杀人!” “哦,”卫应居高临下,“冤枉你了?” 有人将她送来就是为了和卫应攀关系,他为什么收下自己这个麻烦卿妆不知道,如今相不相护也不知道,可前路兜答别人救不了她,只能赌。 她仰头,“是。” “陈怀是鼠辈,冤枉你不算亏。”卫应满含兴味地问:“人怎么死的?” 陈怀是松江知府,死的官叫孙昭,二品都御史,堂会就是陈怀为迎他备的。 事赶巧,堂会的戏台是秋后新修,按规矩先唱开光戏。戏得二花脸把公鸡脖子咬断,鸡血落在戏台上来驱赶妖邪,伶人们再把鸡肉吃了以讨彩头。 孙昭正是二花脸咬鸡脖子时候死的。 红公鸡歪在红花布上蹬腿,人坐在红套官座上咽气,脖颈下一模样的血口子。 卿妆捡了要紧的同卫应说,原以为能将他的目光挪挪,可这样邪性的过程他却兴致不高,仍旧专注于她身上被师父敲打的疤。 她没防备,叫他凑手撩开中单,露出纤弱细嫩的背和腰身,不似她坚韧的眼神,主腰挡不住的皮肤充满了少女的羸弱。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3章 可惜 卫应瞧卿妆像瞧新出窑的一道釉瓷器,色调淡静,人看得是赏心悦目的大家闺秀,到她这儿只剩了可惜二字。 他握住她散开的头发,顺耳根而下,卿妆是未出阁的姑娘,只能单薄地在他手指下燎着。 她僵着身子,目光穿过紫金竹节博山炉袅娜的香寻不着安放的地儿,两只手死死地扣在杌凳边疼得发木。她想出门找根红漆抱柱磕死了事,可不敢动,也动不了。 命案是笔糊涂账,生死簿连阎王爷都攥不住,唯一的慰藉是方才进门时听着这屋里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如今没声了。 卫应停下,手搁在主腰的钮眼上,极有耐心地同她缠磨,“你来前我正瞧阙词,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应不应景?” 卿妆一颤,堂堂首辅私底下看艳词的事先搁着,只是这阙词后头写了窗外辘轳声惊动屋中幽会的男女,他发现了她知道这屋里曾有人? 细枝末节的动静都未曾逃过卫应的眼睛,她越发恐惧,手指拢不住想逃的心思,可他的话却生生将她钉死在杌凳上,“聪明姑娘,还记得最后写了什么?” 他殷殷地看着她的眼睛,笑意很深很凉,等着她的回答。 卿妆辨不出自己的声,竭力回话,“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对,”卫应看起来很高兴,又抚抚她的脸,“可你尽的不是我,是未娶你过门的相公,曾白衣。听说是他给陈怀献策,将你送了我,为男人的雄心壮志拼上这一生不值,你恨不恨?” “不恨。” 这是假话,之前有多期望和曾白衣白头到老,现在就有多恨。 既然恨就说明心里还惦记,是自己太没出息,卫应瞧不起她,可她不能低看自己。 卫应觉得惋惜,“太犟了,怨不得你师父下狠手。” 卿妆启蒙比同门迟,基本功练起来格外痛苦,扳腿走圆场从酷暑磨到三九也不怎么像样。师父脾气急,除了打骂还罚她跪在响晴日头或者天寒地冻里自己悟,不到昏厥不松口饶了她。 原以为再没比这个更叫她刺心的事,可如今她是砧板上的鱼肉,得任人宰割,回头再想想不过尔尔。 她冷得发抖,“大人说的是。” 卫应意兴阑珊,回椅子里歪着,“以前你命苦,到了府里再不能拘着,可这儿出入的都是穿补子的爷们,没意思。我那妹子的院里倒有合适年岁的丫头,你同她们去玩,好不好?” 卿妆没来得及应,长窗上就印了个矮着的身影,试探地叫了声大人。 “进来伺候姑娘更衣,送到姑奶奶那儿。” 窗上身影一转,屋里多个穿湖蓝袄裙的年轻丫头,垂眼将卿妆的衣裳合拢搀了人出去。房门没关,前后脚进来个绸绢短打的少年,眉眼阴阴的行礼,“大人。” “回来了,”卫应头也没抬,提笔批红,“她发现你了。” 少年神色一凛,“小人学艺不精。” 卫应笑,“怨不得,但凡喘气就有动静,她是个顶有意思的姑娘,往后多留神。”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4章 杀威 卿妆站在院墙外虬曲的凌霄下喘气,这会离了卫应就如同被从凌迟台子上架下来,生死场走了遭,命早折了半条,晕头转向。日头又无力,风一过,衣裳吃透的冷汗生生让人起摆子,心惊胆战。 和氏仍旧在院外候着,慈眉善目,听那年轻丫头交代完,面上无甚变化,笑容也依然和煦,“不妨的,姑娘留步,我这就领卿妆姑娘去姑奶奶院儿。” 卫府的姑奶奶叫崔媞,是卫应老师大中大夫崔迥的独女。大中大夫是个有名无实的从三品闲差,卫应却没辜负崔迥授业之恩,在他病逝崔家没落后将崔媞接到身边悉心照顾。 和氏说起崔媞眉目间都是喜色,“应天府论起学问,姑奶奶是头一个,只是性子清冷不爱说话,周身的仙气可惜了的落到凡尘,身子骨就一日日地差了。” 卿妆安静地听她嘱咐,“听说姑娘在外头唱戏拔尖儿,如今一处作伴,说些俏皮话逗姑奶奶开心应当不在话下,只往后切莫在姑奶奶院子里开嗓就是了。” 卿妆心里明白,她不过是用来逗闷子的,经历方才一遭,哄姑娘开心比哄爷们开心不知道能叫她松快多少,于是又平心静气地点头。 和氏精明,纵使卿妆没表示仍旧光明正大地点破,“我说这些姑娘只管听着,姑奶奶心思细致,见得准要掉眼泪,这么郁结于心劳烦精神,大人知道后受牵连的还是你。” “记下了。” 耳朵边淌风,进不了心里头去,卿妆云淡风轻的模样叫和氏不由得多看一眼,“声音真好,可惜了。” 穿过扇葫芦门,在曲径上拐了几拐才看见有岔道的尽头,往左没几步是个小渡口,浮桥边拴着艘柏木游山船,渡口亭里两个身穿湖蓝对襟小袖袄的丫头正清理金蟾雀替上碎碎的积雪。 和氏一指她们身后,“对岸住的是陛下赐的两位姨娘,大人素来不渡河,你平日也切莫去打扰。她们往后不来便罢,来了须得待若上宾。” 卿妆应下,和氏这才领她右转,沿途景致秀丽幽静,连假山都显着含蓄,绕过去就能看见绵延的青瓦院子。 垂花门上的匾额写着涣涣二字,《溱洧》有言,溱与洧,方涣涣兮。这么不假掩饰的男女之情,卫应却让皇帝赐的美人和崔媞比邻而居,看来她身体不好多半是卫应无意所致,往后她面前的避讳除了戏应当还有卫应。 卿妆这么琢磨,和氏就已经把她交代给了院子里的管事郑婆,人离开,梨花门紧闭,院里霎时就变了天。 郑婆对和氏的卑躬屈膝换成了横眉怒目,她脸生得凶,眼睛又凸肿,活像快咽气的蛤蟆;身后还随了个仆妇,表情如出一辙。 三堂会审前理应打打杀威棒,卿妆就安静地等着。 那婆子年岁大,说起话来絮叨没章法,不过翻来覆去鄙夷卿妆的身份,临了果然出气孔向天白了她一眼,“今儿将我唱的高兴了,这里才有你的位置!”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5章 姊妹 临出松江时,曾白衣生怕卿妆脾气犟,恼起来随便摸出什么利器就能伤人,就将她包袱里但凡有尖有角的全都撇下来,最后只剩根可怜的婆嘴笛。 既然这郑婆要听,趁手的又只这么一件,得让她尽兴。 见她不反抗,顺从地叫人捏扁,两个婆子眼角耷拉到嘴边,目光轻蔑。她们心思不在这上头,离着卿妆又近,冷不防听她一个调吹得脆亮尖细,像针尖擦过铁板,刺耳到毛骨悚然。 两个婆子作威作福惯了,哪经过这个,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椅子更坐不稳当,哐当,震得身后冬青树叶上的雪簌簌落。 卿妆抖抖身上粘着的雪,将塞住耳朵的棉絮子揪下来和婆嘴笛一处放好,两个婆子互相搀着颤巍巍起身,目露凶光,恨不得立时将她掐死。 正剑拔弩张时,影壁后转出来个绿袄裙丫头,梳着双螺,边走边揉耳朵,脆生生地呵斥道:“是哪个活腻的,在作死呐?” 两婆子面上凶,可耳朵里还发蒙,瞧人来别事没有,一指卿妆,“给我捆上。” 小丫头上下扫量卿妆,再踅身给郑婆子行个礼,“郑妈妈,这可不能够,您是不把正事给撇了?姑奶奶到用汤药的时辰,药呢?” 郑婆子耳朵发昏听不真,聋子打岔,“笑?叫你把这蹄子捆上,你笑什么?” 小丫头堵得倒噎气又不敢发作,手忙脚乱一通比划,郑婆子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往外走,路过卿妆时狠刮一眼:“回来再拾掇你!” 两个婆子推搡着走远,小丫头直追到院门外,等看不清人影才折回来同卿妆笑,“她们还得缠阵子才能回来,又要伺候姑奶奶吃药,等想起这事,你就到姑奶奶面前服个软,她们再恼还敢顶?” 卿妆福身笑,“多谢姑娘搭救。” “不谢,我叫东贞,东面的东,忠贞的贞。”小丫头帮她拎了瘪瘪的包袱,笑眯眯的,“本家姓冯,到了卫府避讳国姓就不叫了,往后咱住一屋,别客气。” 卿妆说好。 进了内院梅树后的西厢房,窗户掀开半扇,有日头落进来,看得见光柱里活泛的浮尘。东贞将她的包袱搁在方角柜边的长榻上,回过头来颇不好意思,“就剩了这张床,你若是不喜欢我能换。” 卿妆摇头说不用,“这儿挺好。” 东贞立刻欢喜起来,“可不么,挨着柜子近,伸手就能够着衣服。”她将方角柜撩开半面,“听了你来,方才问管事要了床褥子和两套袄裙,待会你试试。” 她生着张笑脸,年岁又不大,圆圆的眼睛,谁看着都喜庆,卿妆心思软和下来,“你费心了。” 东贞往她跟前凑凑,神秘地道:“既然来,就是姊妹,哪有费不费心的,我来的早,就同你唠。刚才那两个老鬼是从崔家跟姑奶奶来的,在这院里比咱们都高等,莫要跟她们犟。虽然刚才的事我也挺乐,但是要是再来一回,她们指不定对你下什么死手。” 卿妆让她放心,“你说,我都听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6章 凑巧 卿妆面相生得好,笑容也柔软,瞧着就很容易亲近。 不过来往说了几回话,东贞就越发亲热地搀着她胳膊同坐着,“咱俩之间没外人,跟你说的得记心里头。姑奶奶身边有那两个老乞婆在,咱们横竖是挨不得的,平常只要不惹着她们就能痛快点,毕竟姑奶奶身子弱,她们把这视为头等重要的。” 说完,她又上下眼打量卿妆,琢磨着刚才搓起的火不由得摇头,“刚才就看你犟,一时半会估计难改,往后咱们一路来去吧,你发脾气我还能赶上圆场,省的老婆子将你祸害喽!” 她说话有趣,卿妆笑笑应了,看屋角还有张榻就问:“那是?” 东贞给她把衣服从柜里搬出来,一件件铺开,“姑奶奶头几个月捡回来的孤女,给个名叫苌儿,今年十二,闲着后头扫雪去了,晚上能见。甭管她,把衣服换换,咱先去拜姑奶奶。” 姑奶奶向来不好见,天寒地冻的崔媞病得紧,听着信就差人将她们打发了。 郑婆两个回来后请了四五回郎中,歇了又围在正屋里整天没挪窝,结果晚上怎么惦记起白天遭的罪,离不开崔媞的屋又恨得大发,就勒令谁给卿妆饭吃谁拖出去打死。 入更时,那个叫苌儿的小女孩却捧了张油纸进来,偷摸到卿妆身边将她摇醒,把崔媞赏给她的点心分来一半。卿妆看着她不舍的眼神,只拈块渣子表示领了她的好意。 卿妆打进了崔媞院就没动弹,不知道她对付两个婆子被当成稀罕事在卫府里口耳相传。新进府的丫头被管事婆料理是规矩,再不开面儿也得战战兢兢受着,结果今天出了个敢呲牙的,一阵北风过,阖府都知道了。 卫应二更天进门,到书房短短几步路就听守灯的丫头说了不下三回,坐进杞梓木靠背椅里,对着跟进来的短须西宾笑得温和,“文先生,你给我娶的这位太太,有意思么?” 再往后没话,卫应只端过盖碗拨水汽,一下一下是没声,可看着脊背骨都发凉。 西宾先生哈着腰,眼皮掀到只能看见博山香炉威威虎踞的底座,再往上没敢瞧。寒冬腊月直发冷汗失礼数,始终这么僵着不成体统,他大着胆子求:“大人容禀。” 半晌没声,他咬牙一抬脸,卫应正漠然地看着他,“说。” 这样的人合该是温文尔雅风尘物表,可他却弄权,即便不在邺京,随便个去处仍是睥睨苍生的态度,这样的态度却是博陵卫氏与生俱来的风骨。 文先生心头越发虚,像端在卫应手里没着没落的盖碗,跟的再久如果一句话没落在实处,他也一样下场,斟酌再三还得开口:“二殿下身边有个心腹幕僚,小人前些时候得的信,九成九和戏班脱不了关系。” “云出岫。” 文先生这才敢进一步,“是,孙都宪出事前打登莱海防卫巡视过邺京,才到的松江暴毙。云出岫和孙都宪一样的路径,虽说戏班南来北往,可世上万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7章 门道 卫应没说话。 文先生的心继续悬着,“陈怀的胆不比芝麻大,地界儿出事更不会求到您跟前,这回背后有人支招,谋划的正是云出岫班主曾白衣,他和陈怀合作的幌子是为了把戏班从这趟浑水里捞出来。大人叫小人拿主意,小人想,人既然送来了何不加以利用?方才来给小人送信的说了,陈怀晓得晨间您宠了卿妆姑娘,喜的只差给您立个长生牌叫祖宗了。” 高处站久了眼里盛不了谁,何况个女人,简直自鸣得意,卫应冷笑,“勋哥儿身边的幕僚,是男是女?” 黄粱梦乍醒,文先生伏地请罪,“小人糊涂,若卿妆真是四殿下身边的人,小人私自引狼入室,罪该万死。” “罢了,”卫应摆摆手,“孙昭是二品,又是父亲门生,这事查来查去早晚得扣我头上。是幕僚是戏子,该利用的一样利用。” 文先生脊骨都凉透了,刚要起身就听着头上漫不经心添了句,“这回我记着,下不为例。” 这回算捡命,哪还有下次,文先生膝头没敢起伏,得熬整夜。 卿妆这晚也睡得不踏实,郑婆的下马威实在有用,肚子饿得烧心,一阵阵阖不住眼。为了骨气空五脏庙到底值不值,卿妆望着顶头的方角柜眨眨眼,要是重来一回,还得睁眼到天亮。 四更末东贞窸窸窣窣起身,趿上鞋拧腰过来,把冰凉的手指捂卿妆脸上闹她同起。卿妆要打她,她跑得快,拨开门栓进院里了。 卿妆翻个身的功夫她又蹽进来,阖了门贴紧背瞠大了眼睛,“可别出去,苌儿叫老郑婆料理了,跪雪里头呢。” 卿妆眼光一扫,门边苌儿的床空着,褥子倒理好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一直醒着也没发现。 她收拾妥当往苌儿的褥子上探,凉的扎手。 东贞挨门板倚着,撇嘴说:“小猴崽子野的很,这么样常事,昨儿晚你瞧着回来兴许多早晚又跑了呢。狗都嫌的年纪,你理她?” 卿妆灌杯凉茶下肚,顺着她的话接,“郑婆收拾她也是常事?” “可不?”东贞叹气,“先头姑奶奶采了梅花做糕子,昨儿怕药味苦了花香不愿用,顺手赏苌儿一块,小丫头当真给吃了。姑奶奶知道后觉得平白糟践了梅花的风骨,这通哭,她一哭,老郑婆不乐意了,也不知打哪揪了苌儿回来骂!” 眨眼的功夫里外门道却能摸得一清二楚,卿妆心里实在佩服,敬仰的话还没来及说就被外头的凿门声堵了回去,“小蹄子死屋里了,姑奶奶起多久了,都没见你们露脸?赶明儿阎王殿里当下水馅,鬼都不啃一口。” 东贞被挤兑的满腔火,瞅准时机一拉门栓,冷风险些把郑婆给掀屋里头,东贞瞅她一眼,“郑妈妈,大年根儿下的什么死啊阎王的,您老别绊着,福星高照啊。” 郑婆脸本来就青,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呛声,再看看她身后笑盈盈的卿妆,这下更像个横行的竖钳青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8章 后悔 说来卿妆昨儿下手没留着情倒也管用,郑婆恨她恨得牙痒痒,但又怵她还有别的方收她,气焰只在屋子外面燎了几回。 她没好气地打发东贞去扫院子,转脸瞅卿妆,恨鼻子恨眼的,“后儿冬至,姑奶奶要画消寒图,该领的领齐了。” 消寒图卿妆听过,是闺秀文士的爱好,冬至这日画上支八十一瓣的梅花,往后每日染一瓣,待到八十一瓣涂完九九寒天就过了。寻常人家用白纸数九,官宦人家用江平素练画梅,染色用苏方木调出来的绛色胭脂膏子。 可天还没亮,库房管事不上值,而且每个院领物件事先都要管事嬷嬷的花押证明,要这个时辰贸然去找和氏印章,她卿妆就是个傻子。 横在门上的郑婆却不管这个,一把将她搡出去,“利落点,甭吓着贵人,再惊了姑奶奶,死了的爹妈都不得安生。” 卿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昨天画下的卫府路线图本往和氏住处摸,到了山墙下没拐去敲门,藏在紫竹的背风处眯了大半个时辰,等听着里头和氏训人她才醒。 本以为领了花押就能取着素练胭脂回去,结果却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花押被管事扣着,说物件全让湖对面姨奶奶的丫头抱走了,等过两日来取。 偌大个卫府就备了两人份的,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花押也不给,赶明儿吞了千二八百两银子再往她头上栽,哪儿说理去? 卿妆肚子里昨儿委屈烧到今天的火慢吞吞燎着了肝,可这是卫府,她是被送来的见面礼,得识时务。想到这一层,火气在天寒地冻里都消得快。 她撩袖子准备说道,一把晧腕却被薄薄的篾子压住了,身后的人开口,“大清早的裹乱,这是姑奶奶院里的卿妆姑娘,德行!” 管事顺台阶爬下去,冲那人揖个礼笑得谄媚,“小人眼混,要不是和嬷嬷敲打,还记不得头前还剩块上好的练子,这就给卿妆姑娘拿去。” 和氏的面子好使,卿妆捧了匣子离开库房,想到没人处正儿八经谢她一回,就等着没走远,结果正听和氏斥那管事:“越发出息了,还学会跟个戏子抖机灵,跌份!” 人背着人,说什么话都能尽兴。 一尽兴就忘乎所以,和氏难免多说几句,“虽说她不主不仆,可往后的事谁知道,昨儿眼儿媚还不是使到大人那去了?这会看着落拓,赶明儿一步登天,现在你作践她,到时候连你家祖坟都给扒了,孤魂野鬼甭找我嚎!” 管事噤声,越发显得和氏干脆,“那崔姑奶奶再不得大人意,半面眼泪都淌进棺材了,大清早就挤兑她,折寿的玩意,有这功夫不如挺尸去!” 再往下卿妆没听,眼巴巴往上瞅,合着下的雪都洗天了,湛蓝的连片云都没有。就因为太纯粹,看久了眼发花,她揉揉肚子,隔了一天半夜才开始后悔。 她手指搁在红漆匣卷草盖上搓搓,身后就有人说话,“这半天的,卿妆姑娘还没走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9章 规矩 和氏站在离她五步远的青石路上,青白袄裙梳着到枕松的发髻,刚才刻薄的竹篾子大概掖袖里了,显得柔软纤巧温和可亲。 卿妆踅身走近她,福了福身:“不敢先走,这两日多蒙嬷嬷照拂,正经谢个礼才是。” 和氏赶上来虚扶一把,“一个府里头,这么客气往后见着面就生分了。我身上冷,不敢去拜姑奶奶,代我请个安,改天我上门赔罪。” 卿妆应了,到了前头分道,她往东,和氏面西,刚才听的说的都撂岔路上了。 进了院门,卿妆以为回来晚又得听一顿急赤白眼的絮叨,结果和郑婆不离身的婆子只夺过漆匣将她拦下瞪,“大人来瞧姑奶奶,识趣地躲好,别把尾巴露出来。” 看在头顶情深意切的涣涣二字,卿妆也得有眼色,绣鞋一转躲影壁后头去了。这是个好地方,被人捷足先登,苌儿跪在地上,见她停下就匀了块空地给她。 卿妆笑,“这实心眼呢,换个地方还跪的挺直。” 苌儿脸颊被风皴的发红,一笑更甚,“有吃的么?” 别人是手帕交,她们是点心,卿妆从袖子里摸出纸包顺带递给她块小油布,“日头升起来,化了雪水得钻衣服里,现在受凉长大吃亏。” 苌儿接过去迅速垫膝下,捧了纸包狼吞虎咽,点心渣子糊嘴上还铿锵有力地问,“你不想见大人么?” 简直避如蛇蝎,卿妆看她眼神古怪,问道:“为什么想要见他?” 苌儿够把雪塞嘴里,将点心咽下去,“因为大人生得俊,难不成你喜欢丑的?” “俊的,”卿妆觉着挺有意思,可昨儿的事她不愿再提,只打趣:“但不是所有俊的都得见,也见不完,所以不见了。” 苌儿细长的眼睛眨了眨,“哦,这样,可是大人如今离着咱们只丈远了,你该怎么办?” 影壁后偏僻,卿妆没留心,如今提了精神一下就听着靴子踩在冻雪上的逼仄声。这声像钝刀子磨肉,直往她心头蹭,疼得发慌,再转身眼前就竖着个人。 卫应今天换了身玄青袍服,头戴纱罗方巾,像块立着的宝玉,由内而外透出风流气度。卿妆自觉方才说的偏颇,有些人生来就是给人长见识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接,见识长了得行礼,“请大人安。” 卫应的声音不肖人面,仍旧懒散的很,“卿妆?” 她听了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跑是不能,钉住了脚就矮着身子应声。 他不大满意,笑意渐深:“抬头!” 抬眼到半道得回避,不能瞪他,害怕不害怕都是同样的规矩。 她规矩卫应却不,兴许他从来就不规矩,也没人敢约束。他俯身凑过来,贴着她耳朵轻笑一声,软和又疏淡:“还是这么怕我呢,可见昨儿扯谎了。” 卿妆心里的鼓擂的惊天动地,骨子里像是爬进了紫脚大蜈蚣,毛簌簌地只等着咬她一口。等缓过神时卫应早出了院,郑婆站在倒座房跟前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烧出个窟窿。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0章 耍横 打昨儿起,郑婆子每逢同卿妆照面,鼻子眼一塌瞬间拉成长溜溜的马脸,呼哧呼哧的直喘气,恨不得一蹶子将她尥在地上。这回再搭上卫应悄没声跟她耳语两句,郑婆子简直没张着血盆大口扑上来将她嚼吧嚼吧活吞了。 卿妆站住脚,瞅她张牙舞爪一身戾气,暗地里琢磨着怎么对付过去。郑婆见她不吭声,火往上涌,逼近了急声嚷:“丧星子,在大人耳边吹得什么邪风?” 所以甭论卫应对崔媞如何,在郑婆眼里大约早就给他冠上了崔氏的名号。她就是护犊食的母大虫,敢在卫应身边有个风吹草动,也甭管谁吹的风谁拨的草,她准呲牙探爪子。 既然如此,她何必把自己直挺挺地送到郑婆牙口里寻死? 卿妆福身挽了个笑,“郑妈妈说的这个我不敢也不大明白,大人器重姑奶奶命我到姑奶奶身边伺候,又恐照顾不周就敲打两句。这话即使大人不提,我也会加倍仔细的。” 郑婆原以为她会争辩,刚好拿着把柄连隔夜的仇一处报了,可没料着她这么对付。 今天的卿妆和昨儿不同,昨儿虽然脾气硬的像铁板子,但在明旺旺的火里的一过就软了,任人拿捏;可今儿是三春温和干净的流水,遇着坎,低了高了毫不在乎,大不了变个法绕过去,根本不放心上。 她明知她信口胡诌也毫无办法,卫应离着远声又低,谁也没听着他两个人说的,总不能到那位爷跟前求个证。 耗子啃天似的憋火,郑婆气急耍横,手指尖顶着卿妆鼻梁骨,“作死的东西,耍心眼子耍到我跟前儿,今儿不拾掇看你都忘了马王爷几只眼!” 她身后那婆子手脚粗长,闻声上来扭住了卿妆,看她眼色就要把人摁到哪里打。 卿妆没躲也没挣,只侧过脸笑盈盈道:“郑妈妈年长,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都没什么怨言。只有一遭,咱院清净,闹得动静大了免不得惊到姑奶奶,郑妈妈平白无故不痛快,姑奶奶岂能不生疑?倘或问清里头缘故,如今姑奶奶恰逢用着药,再叫身上不爽利了,到时候郑妈妈就算将我扒了皮当药引子我也罪不可恕啊。” 郑婆的音是从后槽牙磨出来的,“哟,百闻不如一见呐,都说戏子的嗓能叫开天,我今儿可算瞧见了。甭管你说的怎么花活,把你的嘴一堵,就是将你打死了姑奶奶也不晓得。” “即便姑奶奶不晓得,那大人呢?” 后颈子被那婆子掐的生疼,卿妆笑意不减,“卫府里的桩桩件件可都在大人眼跟前儿,您就为了大人嘱咐我好生照料姑奶奶的话将我打了,叫大人听见怎么想姑奶奶寻日做派?郑妈妈是消了火,可咱是姑奶奶的脸面,姑奶奶往后在大人跟前怎么言语呢?” 郑婆倒噎气,火从脸盘子往腔子里逆行,红通通的一路。单瞧大人宠了这死丫头,她都不能真刀枪的收拾,憋火可又不得法,站地上只顾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1章 活法 拿人的婆子没主心骨,瞧郑婆不搭话手劲就松了。 卿妆被撒开,又给郑婆福了礼,“我初来乍到又年轻不懂事,自然得跟着郑妈妈学样,头一遭就不能在您跟前扯谎。今儿的事也是我没跟您说清楚里头缘故,如今问下来了,我只说伺候姑奶奶的不敢有二心!” 郑婆趾高气昂,但又想着明面上卿妆给她服了软,可回回味又是她没脸子,越想气越不顺,看着卿妆表情更加难看。 “大雪地里头的怎么都跟这儿站着,”东贞从垂花门里出来,趁那两婆子不备想卿妆眨了眨眼睛,倒是尽了昨天圆场一说,“姑奶奶这会精神了,叫卿妆去问话呢。” 郑婆再大的埋怨也得收收,扭身进了门,东贞扯了卿妆一把慢下两步,低声调笑:“我可都听了,大人来瞧姑奶奶却舍不下你,也不避讳着人。这厢我可恭喜,日后升发了也不求着提携,只让我日日能见太太的威仪。” 卿妆拧了她一记,“昏说乱话,你个吃灯草灰的小蹄子,满嘴窜猴儿。” 东贞捂着嘴咯咯笑,到了正房跟前敛气静声,里头不时传出的咳嗽显得越发压抑,隔了好半晌才见着秋月梧桐的棉布帘拢后头探出郑婆的丧气脸,“进来,小心回话,仔细你的皮。” 卿妆上台阶,东贞跟在后头小声嘱咐,“你当心,姑奶奶惯会揪细,问着大人的事能推脱就推脱,先不叫她落眼泪最是要紧。” 对于东贞的交代,卿妆加了五分小心,等真正见了人却抬到了七分。 崔媞咳嗽久了眼圈发红,别说提起卫应,只怕说话的声大了点就能将她眼角边的泪震下两簌来。人坐在象南石挂帘后头玉堂富贵的短榻上,挨着石青秋葵纹的引枕,听着脚步声才微微抬起眼,声音细柔,“来了?” 卿妆福身行礼,“请姑奶奶安。” 东贞给鎏金闻香炉里添了块香饼子,又踅身回来将挂帘撩起来寸宽,好叫姑奶奶瞧瞧卿妆的脸。崔媞却兴致缺缺,眼也未抬,月白琵琶袖拂过压裙幅的青碧宫绦算是知道了,轻巧地道:“撂下吧。” 崔媞面相淑雅,细长的眉眼温婉秀致,身量也窈窕,只满面病容压不住鬓边红剌石簪子的绮丽,叫人看了难免心生怜悯。卿妆觉得有意思,这世道,无论主奴都有可惜的活法。 “卿妆,”崔媞又一阵咳嗽,末了才继续道:“你人好看,名儿也好听,爹妈取的?” 爹妈给取的名早忘在逃命的路上了,卿妆说:“师父随手赐下。” “爹妈怎么不管教,偏叫你到戏班里头?” 爹妈,那都是多早晚的事情了? 卿妆哂笑,避重就轻,“十二年前战事紧,一家子忙着逃命,路上散了。” 崔媞终于抬眼瞧她,眼圈红的揪心,“上苍青眼的一副样貌竟去了戏班,真可惜!” 屋里瞬间悲切,还是郑婆欢天喜地进来消了伤感,她将卿妆挤到一边,献宝贝似的把手里的竹笼子捧给崔媞,“姐儿,瞧瞧,大人特意叫人送了雪白的兔子来给您解闷呢。” 崔媞从短榻上下来,弯着嘴角凑在帘子边望一眼,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又阴郁了下去,“巴巴地送这个来,同我一处圈在笼子里,没得伤心。” 郑婆讪讪地,进退不是,东贞却搀了崔媞坐下,劝道:“都说玉兔捣药,真进了咱们院镇着,姑奶奶的病转天就能好,邪祟不倾扰,想来是大人要给您祈福呢。” 本是句宽慰的话,崔媞偏生恼了,笑意轻淡,“连你都通晓大人心意,可见我多不识趣。” 崔媞对卫应的心思连卿妆这个新来的都琢磨出几分味道,甭说他们长年累月在身边伺候的,这话说得利害,东贞白着脸跪在她跟前,连句解释都不敢。 郑婆子听风就是雨,安置好了兔大爷就赶上来拿人。 卿妆瞅准时机挡着了她的去路,也不管她横眉怒目喷火,只向崔媞福了礼,“姑奶奶容禀,姑奶奶金贵,闲言碎语必不得入耳,市井街头倒是流传过东贞这宗说法,是句讨巧的吉利话。” 崔媞挑眼瞧她,“哦,说来听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2章 琢磨 一线生机攥在手里,也不显得慌忙。 卿妆笑道:“相传古时巴楚之地有土语将虎唤作於菟,他们崇虎,就以此命名所有崇拜的神明,月神也不例外。打嫦娥奔月后自然得了这么个称呼,久而久之传为玉兔,月宫这玉兔捣的是长生药,后来药王和药圣均出自巴楚之地,就越发多的人信了。” 崔媞听着有意思,“这个也是你师父教的?” 卿妆说不是,“奴风餐露宿的时候多,找些趣事听只当奖赏自己个儿了。” 崔媞道:“往后你多同我讲讲这些趣事,”说的正高兴,可以转眼又消沉了,“罢了,我这清白之地容不得你糟践,且去东跨院的小佛堂照料吧。佛祖慈悲,你在那也是不妨事的。” 这就算把她寻常的活定下了,卿妆应声,辞了崔媞才和惊魂未定的东贞前后脚出来,进了厢房阖上门,东贞黄着脸来同她致谢:“今儿若没你,得扒了一层皮去。” 卿妆宽慰,“你救我我再救你,本就该当的。” 东贞挨着她,勉强堆个笑,“原以为你是个直脾气傻大姐儿,可没成想还是有学问的,往后我面上可有光了。” 卿妆打趣,“不过是戏班南来北往吃的观音土里藏着哪处的闲话,这上头你可没光。往后倒有一宗好,我在佛祖面前诚心祈求,求他赐你一个如意郎。” 东贞这会缓过来,红了脸要来挠她,两个姑娘躲闪追赶闹成一团。等卿妆拾掇出门的时候东贞正挨在窗户上出神,脸红扑扑的,有点落寞的味道。 小佛堂和杂间后院东北角门相连,被苍松翠柏环抱,僻静幽深,卿妆四下打量甚是满意。这儿杳无人迹,见不着卫应,正好容她好生想想怎么能离开卫府。 转过天日头正好,过了午,卿妆将蒲团搬到佛堂廊庑的槛下晒潮气,掸手的功夫就听着隔墙东贞脆生生的嗓子。 她掖着手踱出院,挨着如意门外的抱鼓石听东贞训斥苌儿。她两个站在一棵两丈多高的大叶女贞树下,抬头瞅一阵低头说一阵,你嗔我怨。 瞧卿妆来,东贞叉着腰攥心口,气都不顺了,“这猴崽子要登天,姑奶奶刚错开眼,新打的梅花绦子就被她给扔树杈子上了,又不能找杆子捅,要被逮着可怎么好?哎哟,气死我!” 卿妆仰脸,松花色的绦子隐约在风里摇曳,只是树高绦子轻,寻常小女娃丢手能扔上去? 她垂眼,苌儿正笑嘻嘻冲她做鬼脸,她揪住她脸颊轻拧,“闯祸还笑,去找架长梯,给你拿下来。” 苌儿嗳了一声,撒开脚跑了。 东贞拿肩头顶她,“我瞅你待她挺好。” “前儿她舍饭之恩我记着,”她看东贞笑得古怪,又道:“难不成我待你就不好了,刚还求佛祖给你一个如意郎呢。” 东贞红脸啐了她一声,“你在这怎么样呢,我今儿去领冬笋,没来及瞧你。” 卿妆说挺好,“整个院可都是我的,你恐怕只有艳羡的份。明儿就是冬至了,不去熬兔肉羹糟鹅掌过节,晃荡到这?” 东贞叹气,“姑奶奶不沾荤腥,累得咱们也只能眼巴巴瞅着别人碗里,不忙的。明天有布政司和吏胥来给大人送历书,少不得有场宴,可巧今儿园子里绿萼开花了,姑奶奶要去剪下几支放瓶里供到宴上赏,郑婆和顺荣家的自然跟着去了。” “顺荣家的?”卿妆一时没明白,“总跟着郑婆那个?” “对,”东贞的表情嫌弃到家,“那婆子不晓得名姓,嫁个短命鬼叫顺荣,前几年在都城卫府时喝醉酒,一跟头栽冰窖里死了,白白糟蹋一窖的冰。大将她也撵出去,是姑奶奶记挂小时候被她奶了几回,就留在了身边,不吭声力气倒大,给郑婆当狗腿是块好料。” 卿妆笑,没应声。 赶巧苌儿回来,竹梯子有她三四个长,放在地上被她一拱一拱推进门。等竖起来的时候,东贞看了腿都发软,别说爬上去,卿妆叫她攥紧了自己拎裙子往上蹬。 绦子挂的地方不刁钻就是高,卿妆歇了两回才爬上能勉强够着的树枝,结果探手梯子就晃,东贞在下头惊叫连连。等到坐树窝里歇气,耳朵都能被她震得跑马蜂。 卿妆举着绦子对光一面瞅一面琢磨,若是崔媞自己佩,自然有郑婆动手,何况还是个同心方胜的花样,九成是做给卫应的。 昨儿崔媞得了他的兔子,今儿还个绦子,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长此以往铜筋铁骨也得化成了绕指柔。看来得在崔媞面前挣个青眼,到时候她跟卫应讨情,自己兴许就能出府了。 卿妆瞬间觉着前程似锦,结果一抬头,卫应!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3章 能耐 俗语有言,冤家路窄,碰上了就得一命讨一命。 卿妆坐的这棵女贞树身前有面墙,墙外这会正走两个人,里间是卫应,外间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这样的情形还能有什么好方,卿妆想都没想,薅了把树叶子盖脸上了。 她手忙脚乱这么一晃,树枝上的积雪倒被抖下去不少,那少年看见了,按住佩剑,阴森森的眼神直逼过来。 卫应听声抬头,树高地远的,卿妆都能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刺的发木。女贞叶要被她揪光了,也只能纹丝不动憋气,良久才听他轻笑,“还挺能耐,爬老高!” 既然被抓了现行也没什么好藏,卿妆不情不愿地丢开满手树叶,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礼。卫应只是背着手笑,清淡又疏离,大约又看了她手里飘飘荡荡的绦子一眼,这才继续行程。 卿妆对他的畏惧是无形的,可无形的最可怕,人都走没影了,寒意还从腿肚子一个劲儿嗖嗖往脊梁骨上爬。她下树时都不记得先迈哪条腿,蹬得梯子摇摇晃晃,东贞都吓没声了。 等她好容易踩在地上险些晃个跟头,东贞赶上来搀住了问:“上去好好的,怎么下来脸却白成这样?” 见了卫应可不得白成这样,年节前赶上邪祟,得谁谁晦气。 卿妆迎着日头眯缝眼,缓口气才信口诹,“底下看着不觉得什么,泄了劲再往下瞅没着没落,腿免不得打晃,唬着你们了。” 苌儿捂嘴乐,“没唬没唬,东贞阿姊才忒能个儿,底下看都不成,跟要她赤脚踩刺蓬子似的。” 东贞一巴掌拍她个趔趄,“见天儿打油飞,就数你能耐,卿妆这个样为谁?” 苌儿揉揉脸,耳朵根红白红白的,只顾上咧嘴笑,见她扬手一踅身放倒梯子推跑了。 东贞气得脖颈子发僵,接过卿妆手里的绦子都是怨气,“小猴崽子没心肝,打今儿起再对她好跟你急。” 她气急败坏地回了,卿妆仍旧掖着手站在树下,望了半晌才摸出张手巾,捡块石子裹住往上丢。试了三回,卯足劲儿才勉强挨着先头挂绦子的地方,苌儿到底是怎么挂上去的? 卿妆不得其解,回了佛堂蹲个老猫样窝在槛下晒太阳。今天见卫应比前两天稳的住,除了腿肚子转筋余下的都能见人,就是心里还瘆得慌,生怕卫应再要同她好生说会话。 入夜的时候邻院还隐隐有声,大约是准备明天冬至官宴,崔媞尚且如此更别提卫应,忙起来谁记得她,卿妆一夜安眠。 隔天下半晌崔媞院里就不见了人,卿妆断了炊只能依着抄佛经打发时光,掌灯的时候倒有客来访,苌儿站院子搓脚,探头探脑也不进门。 卿妆放下笔瞧她,“又把绦子丢树上了?” 苌儿露出一口白牙,“不丢了,这回是我摸兔子晃神,被它蹿没影了。” 卿妆待她似乎无尽耐心,提了盏灯笼出去,站在角门边问:“往哪蹿的?” 苌儿指了个方向说要带路,三转两转摸进座园子。那园子看起来巴掌点大,可乌漆墨黑的,只有几座盒式石灯,看灯的丫头不晓得哪里玩去,剩半截子残烛在寒风里哆嗦。 卿妆将灯笼挑高些四处照了照,“地儿不大,应当能找着,仔细瞧可有什么暗门洞子。” 苌儿应了,顺着另条道往前摸,起先还跟她说两句说后来息声。卿妆也没管她,提着灯笼翻草丛,厚雪茫茫跟兔子一个色,要真埋进去实在没法找。 顶到墙根儿下也一无所获,她直起腰歇气,闲闲地摆头,这一摆险些把魂唬飞了。三步远处有株开的烈烈的梅花,树下一方青石,青石上卧着位穿精白绢衫的,连头上戴的襦巾也是白的。 怎么着,兔子成精了? 卿妆大着胆子把灯笼往石头跟前举,得嘞,吹灭灯笼,转身就跑! 青石上那位不乐意了,“站着!” 卿妆捂脸回身,“请大人安。” 卫应撑肘坐起来,闭着眼伸手捏眉心,满脸不耐烦,“过来扶我。” 这爷儿跟前有教训,她去那是阎王殿前转悠,没事寻死;可不去又不成,卫应这会眼神冷如刀,能将人活剐了。 卿妆的心提老高,闷头往跟前蹭,等闻着熏熏的酒气才听卫应说话,“是你。” 他晃悠起身又补了句,“我识的你身上的香,独一份。” 说完生怕她不信,俯身握了她颈子笑。 凉飕飕的气倒灌,卿妆吓得挪不动道,直觉脊梁骨都要塌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4章 肺腑 卫应醉意朦胧,如同巍峨峻岭沉甸甸往卿妆肩头赖,她苦不堪言,又不能任由他占完便宜往地上砸,只能颤巍巍拿起袖子罩住手去搀扶。 更深雪厚,谁也瞧不到她一双曲的狼狈的腿,就这卫应还不饶过她,横眉竖眼地挑剔,“怎么,你嫌我?” 突发的一腔邪火,卿妆唬了一跳,顺着他骇人的眼神往自己个儿手上瞟,又得解释:“大人在奴眼中是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的人物,奴的手方才翻草来着,怕玷污了大人的衣袍,遮住才敢来扶大人。” 虚虚实实的台阶,可卫应偏不肯下,哼了一声,“花言巧语,前儿哄崔媞,今儿骗我这来了,让你伺候人可见屈了你。” 莫须有的罪名掼头上哪能接,气势再矮也得竭力申辩,卿妆愁云惨雾地撑着他,“奴没哄姑奶奶,更不敢骗大人。前儿只说些趣事逗姑奶奶一乐,今儿说的当真是肺腑之言,大人清贵,奴若是在您跟前儿放肆了,只怕老天爷都得降罪呢。” 半晌也没听着言语,卿妆怯怯地挑挑眼角,卫应正拧眉瞪着她,气势宏伟。她缩脖,扮个谄媚的笑将人重新扶到青石上坐好,“大人稍坐,奴给您端杯热茶来。” “站那儿!” 卫应看穿她的心思,眉眼更加阴冷,坐久了哪哪都凝了层冰,出口的话带着尖子,“昨儿爬老高就为瞧我,今儿到跟前儿做什么总跑,装腔拿调。” 卿妆琢磨着这爷儿喝醉了怎么跟小鬼儿似的,难缠得很,什么由头拿来滋事都顶用,他寻衅她只能跟后头圆话,于是掖着袖子蹲身道:“昨儿姑奶奶新打的绦子吹树上了,奴看着不妥这才爬上去给取了,两回都是凑巧碰上大人,想给大人行礼可又怕惊了您。” “这么说,是我自作多情?”卫应抬头,眼神凉薄,夜色里无端吓人。 就算是她也得否认,信口胡诌,“这哪儿能呢,是奴自作多情,总想日日能见着大人,见着了又生怕扰了。兴许奴的这番心思被上天体恤了,大人肯赐见一面。” 这话说的婉转委屈,卿妆都要酸倒牙,偏偏卫应觉得有意思,慢悠悠扬起脸,“是么,每日是怎么个想见我法?” 就那样一宗说法,还当真了呢? 她脑筋子抽的生疼,自己刨的坑自己得填实,心一横,小声道:“约郎约到月上时,看看等到月蹉西,不知奴处山低月出早,还是郎处山高月出迟。” 这是越地的小调,卿妆听过几回,可唱又是另一回事。 放到寻常时候谁面前都不成样,也就今儿逢着卫应醉了胡乱应付他,她唱完了又自觉脸烫,手指攥紧紧的,小心翼翼抬头—— 卫应正眯着眼看她,这爷儿的脸面白净,许是被风皴的,唇红的吓人。这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卿妆捏不住他的脉,正忐忑的时候,他开口,“再唱。” 方才难堪也就算了,一鼓作气,打仗还有再而衰三而竭呢,还要唱简直是骑虎难下。 卿妆好容易凑个胆,可唱了一半,这爷儿又不乐意了,阴沉着脸起身,酒意上涌踉跄了几步。她埋着头去扶,被他一把撂开手,避祸似的疾走。 夜色浓烈,卫应心绪翻腾的厉害,不过坊间玩乐的小调却能沉溺,开初还能听清那丫头唱词,到后来只能瞧清她的脸。 倾国名花,绝世,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瞧瞧,这都是什么比喻,卫应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越抗拒却越往心头上长,吴侬软语消磨意志,他难得急躁,冷不防耳边听着一声轻唤,“大人,您还好么?” 卫应如同被蝎钩蛰了,蓦然转身,表情阴森到将身后的卿妆唬得生生倒退了一步,急张拘诸地看着他,连逃跑都忘了。 他近身一点,卿妆张着手指往后缩一大步,缩到哪株树下再没有退路就尽量缩成团,听他厉声呵斥,“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戏弄!” 卫应脸煞白,纵使面相再好也是个冶艳的鬼魅,卿妆害怕,俯身跪下,“奴知错,大人息怒。” “错哪儿了?” 不是醉了么,还这么有原则,没招使,她诚恳认罪,“奴不该调戏大人,该罚。” 这话是没错,可太过直率,听着就莫名古怪。 卫应噎气,怨愤难平,俯身握住她尖又软的下巴抬到眼前,勾起唇角,“哦,那我该怎么罚你?”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5章 不逊 卿妆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直觉无力回天。 刚才对付卫应多少带着点泄愤的意思,前日白白叫他欺负,但在人家屋檐下,不能明目张胆报复;这回他醉在没闲人的园子里,撞上了可不能叫良机跑了,但也不是个寿头活孙的,占占口头上的便宜就罢了。 她没有蹩脚的觉悟,给卫应唱个小调就矮了自己长了他的威风,单凭爷们爱低看姑娘,难道就不许姑娘还一报?出口的话而已,谁占谁便宜哪有定数。 终归这些有个卫应醉了,赶明儿酒醒也想不起来的前提,可如今再仔细琢磨就不是这么个事儿,不清醒的卫应爱挑理,睚眦必报。 卿妆瞠着眼睛瞅他,下巴上还捂着他的手,时辰久了是挺吓人的,软趴趴的刀子递过去又捅了回来,她总得说话让自己伤的轻点:“要不我给您讲个笑话?” 卫应眼神森森,“能耐的,这么会给自己铺台阶?” 她攥袖子,脸上可还是笑模样,“多亏大人恩典,奴无以为报。您贵不可挡,烽火戏诸侯都配不得您,奴这么个样实在没什么敢孝敬的,就能说两句俏皮话博您一乐。” 不但给自己铺台阶还顺势爬下去,这跟头次见判若两人,上回是柄铜火箸,炭火里仍旧直通通的犟,平白惹嫌;这回洗心革面似的改了,成了玉盘上的水滴子,哪哪儿都能存着她,倒是不生厌,就莫名烦躁。 卫应垂眼凝视她那张脸,旁的女人笑靥,那是西子遗下的;到她这儿,外饰忠鲠,内藏谄媚。还有方才讲的都是什么,谁是褒姒,哪个是周幽王,胆大妄为。 他嫌弃地撂开,再瞧她不加掩饰地如释重负,眉头能凑对,“出言不逊,爹妈没教养?” 卿妆听了也不恼,笑盈盈给他福个礼,“大人容禀,奴五岁时和爹妈散了。” 酒意昏沉,夜色迷蒙,他竟对她的身世好奇,“哦?” 他拿她的过去消遣,卿妆抿嘴,不大点的事自己都想不清了。 犹记得十二年前战事吃紧,爹妈带着她和年幼的哥子妹妹逃难。跑了几个月,她一病不起,爹妈没钱给她瞧,带着又是个拖累,就起了买卖想肉的念头。 想肉这生意不知道是谁先琢磨出来的,买卖的时候规矩挑剔。虽说小女孩的肉在人肉里是上好的,但当时卿妆只有五岁又长时间饿肚子,瘦的像张蜡黄的毛边纸,因此出价只有她妹子的五成。 爹妈犯难,认为她即使病了可还活着,一百来文钱太少,确实不够他们一家三口路上的花销。 她病得浑浑噩噩可也知道其中利害,趁人不备跳进了河里。那时候年纪小,她真害怕爹妈把她卖了给人吃肉,就一心想着逃,越远越好,最好是没人会吃她的地方。 卿妆的目光从夜幕里拢回来,“当年奴不懂事,病得不成了也不会泅水,如果不是戏班刚好路过,奴就没这个命得以见大人。” 她心平气和,毫不怨怒,仿佛是别人家的故事叫她听了来转述,不知道是城府深远还是心怀坦荡。 夜风骤冷,刮醒酒意,卫应的眉头簇紧,转身缓步而行。 她小心翼翼跟在后头,垂眼瞧他宽袍广袖在风里游荡,奢华又骄矜,白袍角能刻划出道邃远的银河,不准闲杂人等放肆和亵渎。 卿妆越品越觉得先前琢磨的是个良策,眼前这爷儿是金贵的毒头,若想离开卫府单靠自己这个闲杂肯定没招,所以头一遭得先助崔媞成了正经卫夫人,再通过她给自己谋条出路。 她很会安慰自己,认为找到希望这逆境就不再那么要紧,如此得意,整个人就开始飘飘然,不防卫应蓦然转身。 幸亏她跟的不算远,但也留了个突遭惊吓还容她镇定的距离,虽然手脚忙乱好在没失了礼数,她矮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是个能以柔克刚的,纵使面对滔天的怒火也佯装镇定,何况她也没什么错处,罚她显得气短。卫应现今瞧她深感无力,垂眼道:“甭以为饶几句舌罚就免了,崔媞那条绦子沾过你们的手,给你三天时间,重做。” 打绦子倒比打骂强,卿妆欣然受命,怕他挑剔就细问:“您要个什么样的,捻金丝还是麻花银,宽幅还是窄幅?” 卫应听得脑胀,冷脸不言语,卿妆乖巧噤声。 他又兴味盎然地俯身来:“做绦子的丝线不能从府里支取,也不许买借拆补,”瞧她瞬间苦了脸,笑意更深,“更不能偷盗,做好了有赏,否则两罪并罚!” 条条框框是叫她变成绦子么,又不是变戏法的,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这叫什么事? 卿妆两眼发黑,卫应却分外开怀,得意洋洋地出了园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6章 较劲 灯烛早灭了,防风罩像只空洞的眼睛无力地看着她,卿妆望着来时寂寥的路,连诉苦的念头都起不了。三天时间,潦倒成她这样,除了等两罪并罚什么也做不成。 她慢悠悠踱出院子,前头的丝竹声随风袅娜而来,苌儿抱着兔子站在廊庑下歪着头细听,面上也不甚慌张,见她出了月亮门就弯腰提灯笼上前给她照亮。 “兔子哪找着的?” 苌儿的手举得老高,把兔子蹭花的尾巴给她瞧,“石灯里头,把蜡也给扑了,大约燎着了尾巴吓得缩成个团,可丑死了?” 卿妆凑手揉把,“等新毛换了就能看,回头笼紧了,再跑我可不帮你。” 苌儿嗳了声,看着她嘻嘻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卿妆垂眼凝视着她,“除了兔子,你还有想要的么?” 苌儿怔怔地回望,不大清楚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想要旁的,把兔子寻回来就成的。” 虽然这两日的事情太过凑巧,但跟前这个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她把心思琢磨到自己这个涉水的泥菩萨身上来,又有什么意思?如今四面楚歌,不能再自乱阵脚。 卿妆顺了顺兔子毛,“抱回去吧,过会姑奶奶该回了。” 苌儿走时灯笼也没拿,一溜小跑,轻车熟路。 卿妆回到佛堂已是亥初,佛光鼎盛,可也压不住灯笼搁在门口摇摇曳曳的光,于夜色里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盛宴闹腾到夜半才消散,隔天东贞来送中饭就慢了个把时辰,搁下食盒开始长吁短叹,“往后咱也过不成好日子了,你这儿先点补点,我还得忙去呐。” 佛前供上三根香,默念句供养僧,卿妆这才回转了身问:“这话可怎么说的?” 东贞这回也不讲规矩了,拉住她坐蒲团,“你还不知道呐,湖那边的两位姨奶奶要搬过来,和咱们姑奶奶成邻居。往后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明着不能掐成乌眼青,暗地里得较劲吧,所以最后受苦的还是咱。” “好端端搬过来做什么?” 东贞道:“嘿,多新鲜呢,三个女人搭伙还有好,抢爷们呗。” “我记得你前儿还说,两个姨奶奶到这年余了,大人连面都不见,怎么这会来倒顺畅了?” 东贞咂咂嘴,探头探脑向外瞧了眼,低声道:“昨儿大人宴了应天府四品以上的官儿,人不当多的,可偏生出事了。白日里有位姨奶奶的丫头在渡口亭碰着了个官爷,瞧对眼了,黑灯瞎火摸进个园子做那不正经的,叫人擒住。姨奶奶是宫女子出身,规矩严,将人领回去罚了一个时辰板著,那姑娘原哭嚎的,结果捱到半夜吊死了。” 卿妆没明白,“怎么就不成了?” 东贞到眼下仍心有余悸,“板著是宫里的刑罚,叫人面北,弯腰扳住脚底板,不兴曲腿曲身子,这么样一个时辰。人闹了半宿约莫没想开,就自个儿悬根绳直挺挺挂上了垂花门,眼珠子都涌出来了” 她压压心口接着道:“两个姨奶奶晨起见了当场昏厥,醒过来闹着要离了那院,这半晌到哪给她们腾地儿?大人的意思暂且先到姑奶奶隔壁空院住着,回头重新挪。” “原是这么着,姨奶奶好相与也就罢了,”卿妆凝神半晌,“若是不成,先头你那番话倒是在理。” “前儿我还说面上有光,今儿怎么又傻了呢,这事就没有好相与的。”东贞拿指尖戳她脑门,瞧朽木似的遗憾,“过完年大人二十八,尚无家室,陛下原还关心来着;大人说大殷建都不过四载,应以国事为重不敢娶妻纳妾,可无论怎么熬,也就这几年的事。宫女子本没有放出宫的理,既然被赐给大人断然不能别嫁,若是再不给自己挣出条道,真等大人娶了太太,还能有她们的立足之地?” 她又往西南比划,“咱这位姑奶奶的心思再看不出,你就是个真呆子,她能让姨奶奶如愿喽,往后可等着吧!” 卿妆殷殷称是,心里头却琢磨,原以为助崔媞成了卫夫人自己出府就有望,偏生来了一双拦路虎,这事就得从长计议。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7章 抬举 东贞胡天胡地地抱怨完,茶水喝不下半盏就风风火火地回了,卿妆意兴阑珊,吃完中饭就捧杯水坐雪松下权衡利弊。 若是助崔媞成卫夫人,卫应同她青梅竹马的情意总比那两位姨奶奶的萍水相逢要来的深厚,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的成算不低;可有一遭,若卫应真惦记着两小无猜,估摸这会他儿子都当请西宾先生了,用得着储着佳人还不哼不哈的惊动皇帝忧心,从这厢讲是条不归路。 若是顺从那两位姨奶奶,一则没碰过面,即便是宫女子本性还是不落下的,难知人品;二则就如同崔媞的境遇,皇帝陛下的面子都不给,她这仨瓜俩枣上不了台面的小算计,卫应弹指就能抖散,到时候还有她能成的事么? 前半晌还觉得前程似锦,结果天翻地覆,这会越琢磨越觉得道窄,连星子都给掐灭了,两眼一抹黑。 卿妆对着柔软的日头眯眼,等寻个时机见过姨奶奶再仔细琢磨个妥帖的方,省得一着不慎,出不了卫府事小,再将身后事交代在这就得不偿失了。 她定了心又重新觉得有盼头,灌完凉茶起身,隐约听着哪处雪落,四处张望时正瞧着东贞又折回来,手里还捧着个包袱。 “你这会过来是怎么的,”卿妆慢悠悠迎上去笑,“喜还是愁的?” 东贞斜眼儿,“可说呢,姨奶奶到了,整屋子人众星捧月似的。姑奶奶眼瞅着就挂脸子,叫我给你送了套衣服来,咱归置归置伺候人去。” 卿妆将包袱抖开,石榴红骨朵云纹的通袖袄,配着宝蓝的折枝团花纹襕裙,唱花脸也没这么喜庆的,估摸崔媞这回可醋的紧了。 她行事散漫,东贞看着闹心,趁她理衣服的光景劝,“你可得往精神里填把柴,只我一个使劲没用,兴许今儿将姨奶奶那厢压一头,姑奶奶欢喜了就要你回院,不比在这和姑子似的强?” 生怕卿妆犹豫,等出了佛堂东贞又比了个方向唬她,“那儿有个园子,说了你也不晓得,吊死那姑娘就在里头和官爷不清不楚的,离佛堂又近,要是再回来你脊背骨能不发凉?” 卿妆顺着她手指望过去,可巧是昨晚寻兔子的地儿,就问:“多早晚被发现的?” “说是申末,”东贞挪眼来瞧,“怎么,给戈什通风报信的莫不是你吧?” 她苦笑,“佛堂里还有我抄的经呢,哪有功夫管这闲事。” “就说你心上也没长这窟窿,”东贞叹气,“她也是可怜的,官爷哪有真心,多半被哄骗了身子,临了还想不开,何苦来?” 卿妆啐她,“还没出阁,又坏嘴子。” 东贞嘿嘿笑,话就翻篇了。 她不晓得其中缘故,卿妆心里却嘀咕,申末那会她正在出事的园里,回佛堂也不过亥初,根本没瞧着人来去怎么会出了这档子事? 容不得她多想就跨进了崔媞的院子,老远就听正屋里人声鼎沸,顺荣家的眼尖,凑在帘拢边通报,“回姑奶奶姨奶奶的话,卿妆姑娘到了。” 话音将落,里头就有个脆生生的音传出来,“可算是来了,都没正经见过一面,在哪呢,快些请进来。” 顺荣家的将帘拢揭开条缝让卿妆往里迈步,嫣嫣笑语就扑面而来,崔媞早从挂帘后头露了真容,兴许是笑着的,精神倒比前日好;下垂手的杌凳上还坐了两个,年岁都将过二十,前个娇艳妩媚,后个温婉丽质。 东贞先行了礼,“给纪姨奶奶,盛姨奶奶请安。” “甭管这虚礼,快起来。”卿妆随着福身,蹲了半道便被人托住,“哟,我今儿终于瞧着这么周全的姑娘了,可把咱们都比下去了,难怪大人喜欢,我瞧着跟自己亲妹子似的。” 这话可是软刀子,卿妆越发谨慎,“纪姨奶奶抬举。” “这么称呼就疏远了,叫我阿姊就成,”她拉了卿妆到身边,一指那温婉丽质的佳人,“她比咱们都年长,得唤她盛阿姊。” 纪姨娘招呼完来瞧卿妆,蛾眉螓首却也亲热,“真周正,越瞧越好看,”说罢又拧头对崔媞笑,“崔妹妹这藏着个美人,也不给我们瞧瞧,平白让我们心里记挂着。” “记挂她的不止你们,我这儿院小可压不住,”崔媞神色寡淡,这会挑眼来看卿妆,“你手头的活可利索了?” 卿妆被架在刃上来回搡,只能伏低做小,“昨儿抄了经,来前又在佛祖面前供了香,给姑奶奶请平安的。” “实心实意更叫人疼。”纪姨娘掩唇笑,回头命丫环,“去,将锦盒拿来给卿妆妹妹。” 盛姨娘话少,只随着笑,这会见她送礼也不愿落下,同差了丫头去取。 屋子里瞬时花团锦簇的,崔媞仍旧置身事外,只是眼神渐冷,刀子样的轻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8章 坏事 接赏也不净是好差,锦盒里装的虽是些细软可贵在精致,寻常出了宫门就叫收进古玩铺子,市井间想长见识都难。半匹妆花缎,几匝金银线,两只草虫盏,一块景泰蓝香盘,零零杂杂搁满了紫光檀高脚几面。 盛姨娘是入定的笑菩萨,纪姨娘却拉着卿妆的手挨个比划,“虽比不得崔妹妹给你挑的衣裳,但都是体己的玩意儿,我不嫌臊拿出手,你得收着。” 讲到这个份上再没点眼色就真不识抬举了,可又不能识抬举,玫瑰椅里尚端着位冷眼旁观的姑奶奶,看收买到自个闺房里,就攒气较劲。较劲也就罢了,左勾拳右摆腿,力道全往她身上使,再者说她素来也没白拿过人家东西。 卿妆一脑门官司,只能矮着身子道:“姨奶奶肯垂青已是奴的福分,往后办妥了差遣,姨奶奶再赏这金贵的物件奴也不惶恐。” “这有什么的,往后一处住着可不分你我她,”纪姨娘笑,将锦盒阖紧,“就安生拿着,谁要挑眼我可不饶。” 那厢姑奶奶终于开了金口,“你纪姐姐可什么都不缺的,缺的你敢不敢着眼都攀不上,你就拿着罢,推推搡搡怪腻的。” 纪姨娘像是没听着,将锦盒放进卿妆手里欢喜道:“这才是正经的理。” 卿妆脑仁生疼,不防帘拢外顺荣家的又言语个更头疼的,“大人来看姑奶奶和姨奶奶,这会进门了,问三位眼下可方便相见?” 人见天往这里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方便也得方便,听着信屋里屋外熙熙攘攘都出门接,前呼后拥一窝蜂,卿妆趁势躲角落弯腰垂眼看地。 卫应没进屋,只在当院里问了几句闲散的话,外头就一赶着来回事。他拿腿走前四下踅摸,目光扫到卿妆这儿略顿顿,意味深长的,才重新挪开同崔媞商量,“这儿不仅你,若是人手短了差人跟和氏讲。” 崔媞羞怯怯的,“兄长要事在身,不必挂怀我,如今卿妆姑娘也回来帮衬着,不差人。” 卫应嗯了声,转身走了。 他没了影,即便再有纪姨娘热切的家常也瞬间冷清,郑婆子掖手站院里嫌东嫌西,嫌到卿妆这儿索性翻眼:“死木桩似的杵着,姑奶奶恩典叫你回来,还不麻溜儿滚去收东西!” 卿妆捧着锦盒回佛堂,越走越觉得得意,盒子里别的不要紧,但就一桩,金银线! 昨儿卫应为条绦子这不许那不准,却也没提旁人赏的半句;她夜里要愁白了脑袋,结果转眼万事俱备,还余着两天空,怎么都成了。 这么琢磨,一路行来眼睛里都不是雪冬肃杀,简直能看清春日里万物生长。周遭没人,她就放肆地欢喜,哼着不成器的调跨进佛堂,可凝神再瞧,瞬间掉进冰窟窿。 “回来了?”卫应正拿她抄的那段佛经看,嘴角是和风细雨似的笑,“这字,得勤练着。” 酒醒的卫应连挑剔都是委婉的,卿妆一晃神就想起那天在书房的经历,头皮勒紧,脸颊发麻,“请大人安。” 卫应负手踱到她跟前,温润一笑,“请过就不用了,只是方才瞧你自个儿极为开怀,怎么这会蔫儿了,嫌弃还是不想见我?” 卿妆直觉腿脚软,呲了牙笑,“大人恕罪,奴没想到大人会来,没缓过神。” 卫应点头,“也是,毕竟昨儿我也听了你的肺腑,甚是恳切,”看她一脸生无可恋,笑意又加深了层,“方才可乐什么呢,同我讲讲?” 卿妆脑筋拧成个麻花,顺口胡诌,“先头得见大人喜不自胜,一时没了规矩,大人恕罪。” “可见你昨儿也没扯谎,恕了。” 他又垂眼问,“听说两个姨奶奶赏了你不少好东西,拿来我瞧瞧?” 这可不能瞧,瞧了准坏事! 卿妆顺势把锦盒掖紧,恭敬地推诿,“女人的物件,怕污了大人的眼。” 卫应勾唇笑:“这儿就你我,怕什么。” 说罢俯身凑手往她袖筒里摸,盒子放的牢靠,一把没够着倒碰上她的手腕,他唔了声,赞赏有加:“很滑,也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9章 进退 佛堂阴晦,外面的日头透不进来,只有连枝灯上的蜡烛和香火星子闪烁,所以总有光照拂不周的地方,卫应的眼神就是从那里淬炼而生。 卿妆唬得魂不守舍,再加上这爷儿掌心凉的像冰锥,她稳不住,锦盒就掉了,被卫应接个正着。这下可好,小玩意儿一股脑全兜出来,天女散花似的。 卫应惯会打蛇七寸,撂了锦盒,手里正捏着数匝金银线,意味深长地瞧她,“怎么来的?” 卿妆有些绝望,声都沉了,“姨奶奶赏的。” 她声好听,降个调儿就成了另外的意思,委委屈屈像个痒痒挠直往人心头勾,卫应皱眉,拂开那些荒谬的念头:“昨儿少讲半句,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卿妆听了蓦然觉得乐极生悲,“大人容禀,若不是您方才给个提点,奴万万没敢往这上头想的,原是姨奶奶赏的金贵,奴等闲不敢妄动。” “金贵?”他得理不饶人,散漫地瞧她一眼,“所以藏着掖着不让我瞧?” 卿妆只恨没多长颗玲珑心,这爷儿醉了醒着没一刻功夫能消停,拿了话柄就给人挤兑到绝路上,她丧着脸也顾不得羞了:“那里头还有几张主腰的花样,借奴个胆也不敢冒犯大人。” 说完了支棱着耳朵,生怕他补一句把花样子拿来我瞧,好在卫应对这些似乎没兴趣,只把丝线掖袖里了,“我拿走了,你另想招儿,还是先头的期限,哦,还剩两天。” 平地掀起三尺浪,险些将卿妆涌趴下,她跟在他后头央,“大人,奴这一日恨不得扒树皮薅头发给您攥线了,就是不成样又怕味熏着您。您瞧您拿金银线去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还给奴,奴给您打个漂漂亮亮的绦子,能配上您的那种?” 她像个甩不掉的尾巴,打哪跟哪,今儿要是不把金银线还了如同犯了大过似的。卫应住脚拧脸看她,再漂亮的女人带上三分谄媚,哪哪都觉得膈应,“我瞧着你顶聪明的,这点儿小事能绊住你,我静候佳音。” 哪有什么佳音,大概对他来说顺理成章地惩治她才是佳音,卿妆垂死挣扎,“大人,给您打个绦子对奴来说是天大的事,不敢等闲。奴手脚笨,再是没上乘的丝线当真得束手开罪大人了,奴挨顿打骂没什么要紧,可您尊贵,犯不着为这事气恼。” 日头和煦,卫应的笑容更甚,“你是我太太,为你气恼原是应当的,用不着惦记。” 这种五雷轰顶似的调侃几乎能指清黄泉路遥遥一条道,她欲追着再央两声,可被他一记冷眼逼退,他却蓦地笑了,“再追,可要被你姑奶奶看见了。” 卿妆缩脖,眼睁睁看他出了佛堂,那得意劲儿比昨晚离开时的尤甚。 墙外的女贞树下立着个闭目少年,眉眼仍旧阴阴的,听着脚步声这才上前行礼,“大人。” 卫应嗯了声,行出老远才问:“昨儿她怎么进的园子?” 少年回道:“原是在里头抄经来的,苌儿放跑了兔子,领她一处去找。” “苌儿,”卫应掂了掂手里的金银线,又问:“她那姐姐寻着了?” 少年满目不屑:“是,烂在枯井里,就等着报官了,二殿下滴水不漏的,手底下却都是乌合之众。” 他嘴角微挑,“既是乌合,对付起来也没什么劲儿。” “仪渊明白。”那少年斟酌半晌又道:“方才若不是东贞赶得及,卿妆准得发觉小人,她离开的时候还往昨儿的院子里看了会,这样子大约晓得人死的蹊跷。” 卫应哂笑,“还记得头回见逞强的样么,如今性子油滑,才几日?她聪明又知进退,早晚都得琢磨清楚里头的缘故。” 少年抿唇,“倒是比二殿下身边的人强些。” 卫应不置可否,嘱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叫和氏备些丝帛给崔媞院里。” 少年挺讶异,“您既然不预备为难她,何苦得她那点线?”难不成就为了摸把人家的手腕子,摸完了心有愧疚拐着弯的把丝线给人赏了,大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 这话他没敢言语,眼瞅着卫应的脸冷了,他垂眼,“小人多嘴。” 卫应转眼看西沉的日头,“民间管我叫千岁学士,我再使使贡丝叫什么,万岁学士?” 少年心头一哆嗦,再抬眼,人早拿着拿烫手山芋走远了。 这厢卿妆回了崔媞的院,包袱还没搁下,东贞就偷塞来个针篦荷包,笑嫣嫣的,“纪姨奶奶赏的,每人都有,套针丝线挺齐全,比咱们寻常使的好看,收着。” 卿妆还没从方才被卫应横道拦劫的教训里缓过劲,疑惑问了句能用么。 东贞古怪地瞧她,直嚷嚷着坏了,“感情您在佛堂抄经抄成了个真呆子,和嬷嬷亲自送来的,怕这院里东西不齐全,怎么不能使了?” 卿妆心不在焉地啊了声,揣紧了再四下张望,明白这会没谁来抢,才长吁了口气。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0章 闹腾 院子里新添了两位陛下钦赐的姨奶奶,郑婆和顺荣家的再膈应也只能干瞪眼,站在院里看着年轻丫头声似莺啼笑如银铃,脸色跟蹭了锅底子似的。 东贞挨着窗子瞧半晌,捂着嘴直乐,回头见卿妆解包袱就拦下了,“忘了讲个茬,咱们要搬到正屋后头的罩房里,这屋住不成了,得让给两位姨奶奶,换地方拾掇吧。” 住哪儿没要紧,卿妆就好奇都是金贵的,前儿绦子叫人碰过卫应就不要了,这地儿被她们造的不成样,两位姨娘能不挑剔? 东贞拎了包袱和她一道走,往东厢房努嘴,“还真叫你说着了,咱那屋纪姨奶奶住着,盛姨奶奶虽然没开口,但紧着往东间看,嫌弃西面咱们住过呗。这回好,咱们窝后头,感情闷死了都没人知道。” 卿妆笑,“人多了,哪哪都缺照看,少你一刻就得找。” 等进了耳房后的窄巷,东贞才塌着脸抱怨,“找我可做什么,我到卫府五年,紧着看那两个老鬼的脸色;姑奶奶是个瓷做的,倒是一肚子锦绣文章,别的呢,收了锣鼓没戏唱,指望她端平水我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抱怨完见四下无人,她又低声问卿妆,“哎,你觉得纪姨奶奶如何?” 卿妆拧脸瞧她,“我才来几天呐,也就方才一面,这可难住我了。” “你傻,”东贞啐她,“人好不好只消一眼,你说你瞅她几眼了?我瞧她顶好,爱说笑不轻易甩脸子,那跟姑奶奶和盛姨奶奶似的,成天不哼不哈怪吓人的。不过都说宫女子那张皮子下藏着好几张脸,心里想什么闹不明白。” 后罩房常年不见光,这回落了锁跟撬开棺材板一样,卿妆看她一脸嫌弃,笑道:“咱们自己脑门上都是官司,闹明白她们做什么?” 东贞挤挤眼,“好跟她们抢呗,哎,你可是在眼跟前儿的,就不想想方得了大人的眼,到时候也好提拔提拔我?” 卿妆表示敬谢不敏,“我可不敢,也没九条命挥霍。” 东贞彻底歇气,进屋冲她白眼,“瞅你那耗子胆嘿,我是依靠不上你了。” 等罩房里勉强能落脚已经到传饭的时辰,崔媞能吃的少,提起筷子转眼就撂下,纪姨娘和盛姨娘也是紧着规矩,一盘子绝不动第三筷。 碗盘转眼撤走,眼瞧着漱过口,丫头就要搀了各自的主回屋歇着,不防外头一声嘶嚎,抽筋扒骨似的惨烈,“我的妹子啊——” 屋内的人脸色俱变,面面相觑,顺荣家的慌张撩帘子进来,福了福匆忙道:“盛姨奶奶跟儿没了的那姑娘的姐,怕是得了失心疯,这会院里头闹腾的个人都架不住,请姑奶奶姨奶奶还是上后头避避,省得叫她冒犯了。” 说话的功夫,外头的动静已经闹到廊庑下了。 卿妆听着约莫有人拽住了帘拢,再抬头就是“刺啦”一声涌进来个人,披头散发,妆也花了,鬼魅似的立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她这一住脚,后头跟进来的没刹住,倒成一窝蜂,把她往屋里扑得更甚。 里头都是清净人,哪见过这个,霎时间乱成滚汤,惊叫的扶人的藏躲的,象南石挂帘被撞得扭打成一团。等外头粗使婆子闯进来摁人,崔媞歪在熏笼上咳得煞白脸,盛姨娘错眼见了,唬得仰面栽了下去。 等两厢安稳早过了二更,府里有上夜的嬷儿姑娘,没有请郎中的规矩,只叫两个药婆守着;那闹事的再捱过打骂,事才算完。 卿妆被勒令守在崔媞屋外,熬到半夜困又冷,刚想闭眼歇个盹就听着东厢房里谁喊招我去了,接着门一开跌撞出个小丫头,嗷一嗓子把迷瞪的药婆惊了个倒仰。 那丫头到跟前就絮絮道盛姨奶奶不成了,两眼直翻一劲儿抻腿,面灰的像泥菩萨,直嚷嚷招我去,谁喊话都不应声。 她这一闹,三房都掌起了灯,院子里霎时亮如白昼。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1章 不急 天阴的不成样,到了卸蜡的时辰,石灯却仍旧闪烁的旺盛。 院里的丫头嬷嬷各自被押起来待审,倒座房前一溜虎背熊腰的挎刀戈什,那表情阴沉的活似立时要将哭哭啼啼的女眷拉出去开刀问斩。 审到卿妆的时候外头又飘了雪,呜咽的风里夹着压抑的哭叫,清净的院落瞬间成了炼狱。先头查问的夺命小鬼出去将门阖上,窃曲落地罩后转出来阎王爷,和风细雨地同她招呼,“吓着你了?” 卿妆一激灵,这爷儿招灾引邪,连瞌睡虫都能抖搂干净,“请大人安。” 卫应倚着官帽椅抬抬手,“见笑,自打你进府没一日过安生。” 这话刨的处处坑,她嗓子眼发苦,垂了眼道:“大人说笑,谁家念经都有翻不过页的时候,何况大人府上人口兴旺,谁错了一二嗓子纠正过来也就罢了。” “哦?”卫应端着盖碗看她,“你盛姨奶奶这道坎,最后准能迈过去?” 万事哪有个准,她又不是那游方术士,喜气东来的片汤儿话都得用斗量,卿妆暗地里撇嘴,面上又得哄着,“大人坐镇在这,百邪不倾,诸祟不扰。” 卫应笑,“搁你那,我还是驱邪避祸的门神?” 这不就一说么,当真可没意思了,卿妆装傻充愣呲牙乐,他直皱眉,“邪祟怎么来的?” 卿妆道:“晚饭时盛姨奶奶跟前没了的丫头那姐来闹了场,惊了姨奶奶,请药婆用药二更缓过来了;临着丑末,东厢里的说姨奶奶嚷招我去,谁叫都不应声,才慌了。” “闹什么?” 她回道:“具体的奴不晓得,只听她喊了句妹子。” 卫应撂了盖碗,直瞅着她,“这事儿再没有比你更明白的了,在我跟前打马虎眼儿?” “大人容禀,”卿妆一凛,提裙子跪下,“只晓得来闹那姑娘妹子没了,是犯规矩挨不过,一根绳吊死的,同旁人没的相干。余下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没凭没据,奴不敢揣测。” 卫应又笑,俯身托她起来,“怕什么,听几句谁心里还没点琢磨,何况你耳力向来顶好,听得多点想的自然也不少,我可冤枉了你?” “大人英明。” 他比了比外头,“听听去,药婆说什么。” 这是用她顶拿手的逗闷子呢,卿妆垂着眼睛挨着直棂窗听会了,踅身回禀,“药婆说盛姨奶奶这回怕不是病,恐招了邪祟了,是毛家姑妈上身。” 卫应向来不耐烦这些怪力乱神的传闻,“什么个玩意儿?” “毛家姑妈,是湖广一带盛传的,女鬼。”卿妆手舞足蹈地比划,惹他更加嫌弃,她讪讪地笑,“据说是未出阁的姑娘跟男人不清不楚,被爹妈杀了,冤魂不散,专捡那些端正清白的姑娘上身。被上身的姑娘会按照毛家姑妈的意思置办细软,把细软穿戴好嚷一嗓招我去了然后就寻短见。” 卫应古怪地看她,“你被上过身?” 卿妆脸一塌,“不敢,得留命来伺候大人和姑奶奶。” 他有些失望,问道:“怎么解法?” “找个就地滚来,将毛家姑妈请到自个儿身上,和她商量商量,然后请走就完事。” 卫应从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说辞,病不医得请巫婆子,斜眼瞧她:“你们寻常就这么浑闹?” 她垂眼委屈道:“姨奶奶跟前儿有药婆料理,奴哪敢草菅人命。” 他嫌弃透了,“正经叫郎中进院。” “是!” 终于能逃了这虎狼之地,卿妆福了礼,拿脚就往外走,冷不防卫应跟了来。 他没言声,外头守卫的戈什便没动弹,她越退便越往死死扣着的门上抵,瞠着眼睛看面前俯身的爷儿,气势都矮了半截。 卫应眼睛微动,便被的烛光投下晦暗不明的散影,勾唇一笑,卿妆的心瞬间揪老高,“大人,您请示下。” “没的示下,”他看着她垂死挣扎的眼神越发得意,“我的绦子做的如何了?” 卿妆愁的头发丝都能自立门户,“奴该死,还没来得及。” “不该,”卫应懒洋洋地拖长音,“你死了哪个给我做绦子?” 她的腿不由自主顺着门往下出溜,卫应就那么不急不缓地跟着她一道俯身,她躲不过,勉强攒劲回了句:“奴出门叫完郎中来,这就给大人做。” 卫应瞧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挨在她耳朵边好心好意地劝:“我不急,不还有一天半日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2章 比划 话跟催命符似的,再是枯蓬这时候也不能顺着风,卿妆上道,忙应声,“配大人的物件向来得精细,一日的功夫已算唐突了,奴这就出门料理,拜辞大人。” 卫应的手没挪回来,只垂眼凝着她笑,“匆忙做什么?” 话是他嘱咐怎么还反过来问呢,卿妆噎气,又不敢跟他反呛,只呲牙乐,“大人的绦子刻不容缓,人命关天,也刻不容缓。” 卫应的笑收了收,起身给她条生路,“去吧。” “嗳。” 得了大赦,卿妆立时顺着门缝挤出去,阖门前还小心翼翼回头看眼,卫应负着手踱回落地罩后头去了,神色有些寡淡。 这会她捉摸过来,感情这位爷儿瞧见她笑回回都嫌弃,有种深恶痛绝的意味;虽然这种觉悟让她心里不大痛快,但却是在对付卫应的道上豁开条坦途,她是个懂得苦中作乐的人,所以那点不痛快可以暂时不计较。 她被东贞拽住的功夫正在排遣神伤,表情难免呆滞,问了句:“您有事?” 东贞先被审完,仍旧满脸懵,“这会没了,文先生看着是个读书的,审起人来却半点不含糊,一个假字都说不得,看你这样也吓着了吧?” “文先生?” “出来多会了还傻呢,”东贞把冰凉的掌心往她脑门上摁,“刚才审咱的大人身边的笔贴式,寻常也就誊抄个文书,可问起话来真叫人栗栗,一旁伺候两个主事嬷嬷都没受住。” 卿妆打哈哈,“我眼浅,没注意这个。” 东贞拿手肘抵抵她,“问你什么了,这么许久?” “昨儿盛姨奶奶是怎么被那丫头冲犯的,”她似乎才回过神,眼睛里添点急色,“临了还叫请郎中来着。” 东贞不放心,随着一道去门上嘱咐外头守着的粗使嬷嬷,等郎中请到跟儿又被截住了,盛姨娘屋里的玉苓挑了理,眼光立的和鬓发一样高,“二位姑娘这可使不得,咱们姨奶奶清白正经,不似那不三不四的,随便能叫男人看了去。” 东贞一口气窜到顶梁门,“玉苓姐姐这话跟咱们姐妹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出了门不防叫谁听了去,就当明事理的说盛姨奶奶心慈,不忍心叫你紧着规矩,面上不也怪臊的?再说了,只当女人议论,不兴男人议论么,玉苓姐姐到时候可也成了不三不四的!” 玉苓气得杏子眼冒火,出口的腔也成了转板的二黄,变了调,“哟,老猫偷食狗挨打,我这可是说错了妹妹,感情您不是那伙下里巴人的?都在一个院住着,我可盼着,等您上了那高台盘子再给您磕响头赔大不是!” 话说尽了,只有斗鸡似的啄到薅毛光膀子才解恨,东贞眼一挑,就要和玉苓来出全武行。 卿妆耳朵好使,听着屋里有脚步声朝门来,伸胳膊就将东贞扒拉到身后;挡了她却晾出自个半脸,玉苓的架子摆的好,凑手将卿妆的簪子给挥掉了地,丁零当啷。 纪姨娘站在滴水下,笑意渐凉,“哎,比划呐?” 玉苓背向着门虎视眈眈,猛听着响,跟黄粱梦才悸醒了似的福身行礼,“纪姨奶奶。” 纪姨娘快步赶上来将卿妆搀了,从自己个儿发髻里摸了柄梳篦将她散乱的头发别住,这才回头瞧玉苓,“我昨儿新认的妹子,今儿叫你打了,你这是往我脸上招呼呢?” 玉苓唬得跪地央告,“奴万死不敢,方才奴和卿妆姑娘与东贞妹子玩闹,不成想” “还跟我这儿胡抡,”纪姨娘不爱听,“逗秧子还砸摔物件,八百年没见过的响,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姨奶奶的意思啊?” 玉苓额头压住手背,不敢抬脸,“奴知错。” 音里带着哭腔,东贞听着直乐,掐紧了手指没吭声,卿妆垂着眼也不打算说情,直到纪姨娘过来拉她的手问:“怎么过这儿来了?” 她这才抬眼,福个礼,“文先生叫请郎中给盛姨奶奶瞧病,人命关天的,不敢等闲。” “不请了,盛姐姐这会大好。”纪姨娘笑,“药婆叫来了就地滚,她也不知道和哪位神灵讲个情,我正瞧着怪吓人,可巧人就醒了,回头差人交代声请大人安心。” 卿妆道喜,她来止住,“你这可怜的,遭了通罪也不吭气,到底是盛姐姐跟前的人,我没脸发落,你可别怪我才好。” 卿妆说不敢,纪姨娘又交代几句,踅身回屋去了。 她没叫起,玉苓仍旧得跪,再瞧向卿妆的眼神都淬了火毒。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3章 机灵 郎中送走了,医婆独当一面,赏钱接到手软,先头丧着的脸像开春化了冰的塘,哪哪儿都是风过漾起的流水波纹。 日头高起,院里劫后余生,也没谁敢有个笑模样,匆匆进忙忙出,路过热闹连眼皮都不曾抬;纪姨娘大约觉得再罚玉苓不成规矩,就传了丫头将人挪开。 东贞挨着窗户看见了却不大称意,“这才多会啊,样子还没做热乎就叫起了。” 卿妆守着给崔媞熬药的红泥小炉,捏着芭蕉小扇冲她一比,笑道:“人心不足。” 东贞啐她,挨过来同她浑闹,“我这功夫才晓得你这丫头捉摸不透,说你脑瓜子够使吧,也不能够;说你是个傻大姐儿,可巧今儿日头晒瓮,肚里阴全叫我看见了。你说说你,嘴都没张,就让玉苓一头攮水沟里,再大的火也没地儿发去,这机灵呢?” 卿妆笑,“都是巧劲,我瞧她要打你就顺手那么挡,哪个能晓得纪姨奶奶上门口来,她要发作玉苓跟我可有半点干系?” 她斜眼,“那你方才怎么不圆个场?” 卿妆很坚决,“她要动手是真的,这个亏实打实,避开了哪有再绕回去的?” “也在理,”东贞托着下巴琢磨,“说到底是那丫头枯木搭桥的存心害人,自己个儿一脚踏上去栽了,若是没有她撩拨还吵吵不起来呢,你这个姐妹我没白袒护,是临门的福星。” 卿妆瞅她闷头乐完了才道:“今儿捡了漏,算是占玉苓个便宜,她吃了亏不值当记挂,可盛姨奶奶没面子,得趁个合适的时辰给她赔个不是。” 东贞不大情愿,可咂吧嘴寻思片刻又释然了,“也是,玉苓那蹄子瞧着就不是省油灯,”她又皱了眉,低声道:“若盛姨娘真成咱们太太,玉苓折腾起人来可就趁手了,咱得早做打算。” 做什么打算,投靠纪姨娘,还是依仗着崔媞,若是来年卫应另娶了呢,就是场空。所以一乜眼的功夫拍脑门子决定是险招,她不同于东贞,没的卖身契,出府的机会甚大,可不能白白葬送了。 卿妆没接这话茬,“还有空闲想那长远的,眼前郑婆两个咱们就料理不清了,又不是苌儿得姑奶奶看着,她们作派你我可趁手的很。” 她不屑一顾,“两个老鬼儿,指不定多早晚蹬腿呢,玉苓比咱们长不了几岁,有的缠磨,赶盛姨奶奶病好了咱立时去赔个礼才是正经。” 卿妆看东厢死气沉沉的帘拢,合计盛姨娘多早晚能病愈。 叫人称奇的是,过了晌午盛姨娘就领个丫头过崔媞的屋来,除开一副病容,身上还是有精神。她同崔媞都不是多话的,略坐了会,约了明日同去城外兴龙观为自尽的那姑娘做场法事顺带求个平安。 卿妆和东贞就势赔礼,盛姨娘也没当回事,只安抚了句就散了。 刚消停的院子又慌起来,明天出行的各色执事都得备齐,卿妆没经过这个,被郑婆和顺荣家的指使的连轴转。 好容易缓口气,也不晓得东贞打哪听来的新闻拉住她唠,“怪不得着急忙慌的呢,明儿那姑娘死三天魂要回来瞧瞧,按例得迎三,盛姨奶奶经过昨晚怕紧了,是就地滚给出的主意。兴龙观后头有棵通神灵的老槐,招鬼听讼,打那儿分辨了委屈,就不要魂儿再回她跟前儿了。” 卿妆不大信这些个,只觉得有意思,“还有这事儿?” “可不,那姑娘前天悬门上跟扇肉片子似的,瘆人的很。”东贞撇嘴,“盛姨奶奶罚的她却没料着这个地步,后悔着呐,还没等她哥子嫂嫂来领就做法事,瞧瞧慌到什么地步了。” 前儿卿妆把草稞雪窝都翻遍了也没瞅着后头再有人进,那丫头跟人在僻静处私会是子虚乌有的事,不晓得盛姨娘做什么打算,如今人死了还栽个冤名,怎么得不怕? 她只当不知,随口道:“也是她性子犟点,一时往窄道里走了,年岁那样小,熬熬兴许就过了罢,挺可惜的。” 东贞也叹气,“这话说的是,可谁都有转不过劲儿的时候,甭说她,”她拧头打趣卿妆,“你刚来那天可怎么和郑婆较劲呢?” 冤家不能提,卿妆还没凑手收拾她,外头郑婆扬嗓子喊:“蹄子人呢,叫你备明儿用的饼饵,莫不是偷摸吃了,噎到阎王跟前做小鬼?” 卿妆被她嚎的眼黑,东贞却将她往外搡:“快些去,上了她的身,咱都清净。” 她扭身过来拧东贞的嘴,被她捂着脸逃跑了。 转天到了兴龙观,卿妆才晓得选这么个地儿做法事,门道远不如东贞说的那样简单。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4章 挑理 兴龙观坐在应天府城东二十里的华阳山中,原先叫作玉堂观,是个式微凋零的小道宫。 十五年前尚是皇子的陛下被前朝乱军围捕时藏身于此躲过劫难,民间就纷纷传言这玉堂观有龙兴之象,加上皇帝御极后极受圣眷越发兴旺,年节间的布施就和观里储了金山银堆似的,渐渐被叫作兴龙观。 观中讨巧有棵古槐,也不知哪岁起有在此捡颗槐豆吃了的,此后家中人丁兴旺;也有诚心祈求的,招财进宝,所以香火数年不断。 除开这些,紧要的是槐树字合鬼,有魂归之意,能爙灾祈福,盛姨娘不顾大病未愈匆匆赶来也就为了这个。兴龙观里的黄冠见人下轿,先引着去三清道宫拜了,再命仙客将闲杂人等让开,再请去那能通神明的古槐下。 随行的婆子丫头不近身,恐不知情的男香客误闯冒犯了清誉,就在各处路口守着。卿妆分得个杳无人迹的后山荒凉地,雪松掩路,雾茫茫的,偶有打醮念的经文声随风来,也不叫人瘆得慌。 她掖着袖子寻棵清净的地方养神,时不时瞧瞧荒僻的小道,挨过两个时辰也就罢了。 只是能得遇卫应没料着,寸劲儿都使在了节骨眼上。 今日卫应换下燕服,一身纻丝大独科花绯袍公服,戴平翅乌纱,着玉带黑靴,极为庄重;不仅是他,尚有穿十来位身穿绯袍的肃穆官吏不远不近随着,个个敛气屏声,连落脚都格外谨慎。 都是四品以上眼高于顶的官爷,寻日活在百姓口耳相传里只受拜服,眼下如履薄冰的模样可谓罕见。他们胆战心惊地跟着,卿妆不便露面,隐在树后,无声磕个头也就罢了。 谁知卫应身边那少年察觉回了句,一行人都住了脚,卫应向她行来,好在那起官爷没敢獐头鼠目地瞧,低垂着眼老僧入定。 卿妆见着卫应一贯和煦的笑容,同小道上的一般栗栗,首辅大人的事行可不是好瞧的,她凛然俯身跪了,“奴拜见大人。” “许久没瞧你行这大礼,”卫应顺手扶了把,“巧了,上这儿做什么? 这爷儿威望凌驾于天顶,拨冗而来的正眼都能捎两撮富贵紫气,甭说叙话了,挑理都成了福分;卿妆当句客套话撂脑后了,福身道:“回大人的话,盛姨奶奶心慈,今儿同姑奶奶和纪姨奶奶给那没了的姑娘迎三打醮,怕有不明就里的浑人冲撞了,叫奴这儿看着。” 卫应哦了声,尾音拖得叫人心惊胆战,“浑人,这是说我们?” 卿妆脑瓜顶发凉,矮着身笑得谄媚,“大人玩笑了,大人和各位官爷清贵的紧,便是金玉也比不得。” 他漫不经心瞧她,甚为遗憾:“前儿在园里说我金贵,这档口又讲他们,欺我当日醉酒趁机占便宜呢?” 这话可怎么说的,计较也就罢了,还揪个蛤蟆让长毛? 卿妆心酸到满眼蓄泪,“奴晓得错了,大人恕罪,您千万别着急上火,不值当的。”说完了大胆补了句,“可奴说您好似天上雪云间月,假心思丁点都没有。” 卫应听着能倒牙,“我成天听这些不耐烦,你在我跟前不兴依葫芦画瓢的。”他掸掸袖子,分外嫌弃,“前儿也不去了,免得冲撞你姨奶奶。” 卿妆呲牙跟了句,“奴先头说岔了话,大人您肚量能撑船,不能纡尊降贵和奴一般见识。您也不是外人,若是去了,姑奶奶和姨奶奶不定多欢喜呢。” 卫应乜她一眼,“一日不见,挑着阵营站住脚,能耐了?” 她一缩脖刚要分辨两声,就听他又问:“今儿是时辰,绦子可做好了?” 她应句是,“奴不晓得大人今儿也上这儿来,就没带在身上。” 卫应兴致缺缺,“先搁你那儿,回头有空我差人去取。” 他作势要走,卿妆甚是开怀,可又不能表现的招摇,只佯装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大人这就公干去了,大人走好,奴恭送大人。” 卫应知道她的弯弯绕,瞧她低眉顺眼地偷乐就不豫,负手又踱回来,俯身道:“你这般不舍,我且先不走了罢。” 瞧她五雷轰顶的样子,他加深笑意,“此处甚幽静,留我在这做什么?若是不便,将他们遣走就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5章 当真 卿妆自认也不是坏心眼的人,可听了卫应的话恨不得当面给他磕个大头。搁寻常他邪性两句她还能拐着弯的讨个把便宜,即便讨不到点子上好歹心里也没那么委屈,这回倒好,众目睽睽的阵势压着,口齿都发挥不得当。 看她成了锯嘴的葫芦只顾上臊的脸颊发红,卫应又追问了句:“嗯?” 声化骨柔肠,卿妆惊得险些趴下,攥紧手指也没敢捂脸,弓着身子道:“借奴十万八千的胆也不敢耽搁大人公务。” 卫应哦了声,甚是失望似的,“合着是真格撵我走?” 卿妆脑仁直抽抽,这爷儿的心思千回百转,隔着雾障看着却摸不明白,她只能使出杀手锏,呲牙一乐:“您爱开玩笑,若是搁在寻常奴巴不得大人多留几个时辰,只是今儿诸位官爷在旁候着,倘或因奴回事晚了半步的,将十个奴填补进去也罪不可恕。” 话说的再委婉还是和头回见没两样,怎么个伶俐都千方百计想要逃,卫应心里常年摆着面明镜,这会排上用场真是小题大做。 他嘴角的笑噙的嘲讽孤傲,逢上兴致散了觉得无趣,再者前头匆匆奔来个人,容不得再开口,临行前复瞧她眼:“领你的人来了,能耐的。” 卿妆早听着脚步声,这会心揪的老高,生怕东贞那丫头瞧见;她心里明了了,估摸着卫府上下就没一个不晓得的,再传到崔媞或者哪个姨娘耳根子底下还有她的好? 心头火燎上眉毛,她面上还得四平八稳的回话,“奴有不认路的毛病,回头晃悠丢了让姑奶奶使人来找,误了点就是奴的不是,索性先头托了东贞搭把手给奴领回去。” 卫应哼了声,原路走了。 东贞到跟前的时候惊魂未定,红着脸攥了她胳膊找踏实,“哎,刚才过去的一行官爷,头前是大人不是?” 卿妆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东贞道难怪难怪,“就说做法事怎么不请府去,姨奶奶非要跑这么远个地。兴龙观山底下是咱应天府的养济院,入冬雪厚,听说大人今儿领着官爷往那儿去瞧存恤的叫花子孤老,得闲能不往兴龙观来?这一来,可不就对眼了么?” 卿妆正笑,不妨她又挤眉弄眼地问:“这么个便宜,可见着么?” 见了,还扯了一车,她苦不堪言,随口道:“方才打面前过,瞧着像就拜了拜。” “像?那可就是,也不赶到面前问个安?”东贞牙根搓的响,“往后少跟苌儿一块打联联,本就是混不吝的呆子,现在越发呆了。” 卿妆笑,“法事做完了?” “嗯,”东贞挽着她胳膊一块回去,“不仅法事做完了连签都求了,两个喜上眉梢的一个愁眉苦脸的,唬得咱们没个敢说话的,回头你也得张着神。” 她觉得新鲜,顺口问了句,“姑奶奶又挑了理?” 东贞叹口气,“叫你说着了,今儿那黄冠老道大约是卖弄,回了道宫给算了三支签子。纪姨娘和盛姨娘的倒还没什么,就姑奶奶的那一支,上头写君莫负韶华,嫁于帝王家。求的是个大吉大利的上上签不假,可吉利的不在点子上,谁还不晓得她那心思,当时就挂脸子了。” 这签子有趣,一语崔媞这生嫁人可挑剔了,谁娶谁是帝王,否则抄家灭族的大罪赶着送死不成?崔媞再有嫁卫应的心思也得掐了,免得闲言碎语传开,大罪临着卫应头上可不是好玩的。 她琢磨,那厢东贞还在唠,“她这一支不称意,纪姨奶奶倒是得了个好签,也是上上大吉,什么报取眼前人,方可得业成。你听听,眼前人,就差指着名姓说大人了,她开怀,姑奶奶越发不乐。” 卿妆道:“一个签子罢了,信则有不信无,怎么就当真呢?” 东贞摇头,“这话可不当说的,盛姨奶奶那可一点不假,是个中下签,说世事凄惶,诸多风浪。再瞅那没了的姑娘,一语中的。” 卿妆看她神神叨叨的直乐,“来找人做法事还有好的,真中下怀,可不得哪哪儿都风浪?” 东贞鄙夷地瞧她一眼,“看把你能耐的,神明跟前冒犯,赶明儿将你这丫头秧子撅折了,看你到时候信不信?” 卿妆哭笑不得,一路跟着回去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6章 要紧 离了华阳山已过午,晦气叫老槐听了去,这会拨云见日,人也明朗起来。盛姨娘邀了纪姨娘寻个僻静处要四处走走,等丫环婆子簇拥着到崔媞轿子前时,帘子垂的却声息皆无。自打求了签都不敢多说句话,垂了眼皮支棱耳朵神色各异,看不得热闹听个响也就足了。 帘子里头心事重重,外头倒是莺歌燕语,郑婆不是滋味,上来同两个姨娘行礼,“姐儿方才用了药,提不来精神,拂了两位姨奶奶的好意,老身这儿赔不是了。” “郑妈妈这话怎么说的,用了药可吹不得风。”纪姨娘眼快,一把扶住,“我们不晓得内情,活得也不似崔妹妹精细,倒是讨嫌,这就上头前去了,你老可忙着。” 等人离开,帘子里头的姑奶奶又不称意,将帘子撩开道缝,没露面倒是一句话怨怼来,“着急忙慌的拦可作什么,我就那样不济事,平白叫她们瞧笑话。” 郑婆讪讪的,腆着脸赔笑,“姐儿,顾着自己个儿要紧,理她们作什么?一双没规矩的,青白天底下露脸那才叫人笑话,若是不防瞧着个爷们,也要臊死了。” 里头半晌才传出幽幽的动静,“我真格儿如她们说得那么样,方才兄长也劝我多走动,可见他是真的同我有嫌隙了。” 左不过一句关怀的话,也能叫她挑出这些个理来,卿妆远远地听了不免感慨,难为崔媞整日怏怏的都发落在这样深的心思上了。 郑婆跟着劝,“大人那是心疼您身子骨,公务再忙也惦记着,您可得开怀些。” 这话可要紧,理倒是不挑了,人呜咽起来,“他惦记我,可我却对不住他,怎么就得了那样支签子,叫人晓得了我大约只有以死来谢罪了。” 言语间的绝望把郑婆唬了不轻,顾不得主仆有别,撩了帘子同坐着巴心巴肺地求。 东贞趁势拿手肘抵抵卿妆,见她茫然的模样叹口气,自顾自到了轿前跟着劝慰。先头还挤兑卿妆冒犯神明,这会浑也顾不得,只把她先头说的那些话再添些枝叶一股脑倒干净,明哲保身。 里头仍旧抽抽噎噎的,等回了卫府晚饭也不叫,换身衣服径自歇了;她歇了,卿妆守着小炉煎了三回药,困困倒倒捱到天亮还得去扫院子。 夹道后口碰上就着冰水浆洗衣裳的东贞,乌青的两眼僵麻着脸,一面捂着手脚一面咧咧地抱怨养尊处优的姑奶奶哪知民间疾苦,不防盛姨娘打哪儿领着丫头过来招呼:“忙呐?” 卿妆踅身行礼,“您有差遣?” “还是我那丫头,今儿她哥子嫂嫂从淮安来接人,我不忍慢待。”盛姨娘解释了一车,“我四个丫头,如今一个没了一个疯了,玉苓得渡湖看着,雁湘没胆的怕得慌,想请个人去送送。郑妈妈叫我来寻你,卿妆妹妹,我但凡有点招儿都不敢来劳烦。” 卿妆搀了她离开夹道,“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都是奴该当的,奴跟郑妈妈告个假,自跟着雁湘姐姐把您交待的办妥了。” 盛姨娘喜不自胜,先叫她去崔媞屋回了声再带着去后角门,门外有戈什守着,哥嫂躲得老远,见招了半天的手才敢挪两步。 戈什验了户贴,卿妆这才将两包十两银子递过去,那头杠房雇的一趟牛车驮了口薄皮棺材来,人一瞧,银子都没接扑上去嚎啕。 天蒙蒙亮,悲戚的丧声惊天动地,卿妆和雁湘唬了一跳,连劝带胁好容易让人止住了,抹泪的男人却咕哝句:“她向来规矩,做不得那事,心又宽,这就没了” 雁湘紧打眼色截住话头,“您且节哀,双景儿走了咱不带说嘴,衙门里的文书可都办妥了的;这十两银子是她寻常结余,另十两是姨奶奶的心意,还有二两是我们姊妹的情分留您路上使,这不是容您哭咽的等闲地儿,快些请吧。” 那哥子软糯,头也没敢抬,千恩万谢的接了,走了老远才敢自言自语,怎么就吊死了。 卿妆听了只垂眼瞧地。 雁湘张望片刻来叫她一道:“卿妆姑娘,这回可亏的您了,我瞅那棺材盖心里都怵。” 卿妆连道不要紧,心里却觉得这趟不该来的,郑婆惯是会作派她也就罢了,怎么自己也轻心了? 等进了府门,雁湘到盛姨娘跟前回话,“奶奶,都妥了,您宽心。” 盛姨娘啐她笑道:“打我这儿邀功,卿妆姑娘在,可有你什么呢?”又回身拉了卿妆的手,“今儿真是亏得了你,我是个吃白斋的没什么好招待,妹妹若不嫌弃上我屋,咱们说些体己话。”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7章 正题 体不体己的倒在其次,卿妆犹记得上回东贞说盛姨娘挑剔能和崔媞比肩,嫌弃她们奴仆住过的地儿不愿意踏足,这回倒好,一桩忙帮的似乎成了一家人。也不是她得理不饶人,事情来得突然蹊跷,心里防备上了。 卿妆和盛姨娘同路心头和长了嫩草似的,面上还得稳成潭死水,略缓了她一步道:“姨奶奶这话说的外气了,奴是个没眼力的,跟那算盘珠子似的,分派到跟前才明了活络活络。得亏您不嫌弃,您有事嘱咐下来叫奴办了就成。” 盛姨娘道:“只这桩是我的心事,再没有旁的敢劳烦你,双景儿跟了我六年,我当时也在气头上,怎么记不得姑娘家面薄” 眼瞧着就要落泪,卿妆紧着把手巾递了去安抚,“人无规矩不能立世,双姑娘跟着姨奶奶许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着明白道理才选了那样条道,虽说是可惜的很,但终归是为了周全您的颜面;姨奶奶疼她,给她做了法事又厚待她哥子嫂嫂,全然是顾念着主仆一场,如此自不负双姑娘的心意。您再伤嗟,双姑娘泉下有知只怕也忧心,昨儿仙客也说双姑娘必得神明护佑,来生托个好人家,富贵双全做个诰命太太当不枉费了她这世的名儿。” 盛姨娘才止住了悲声,拍拍她的手,“你是个通事理的,那日你姑奶奶同我讲了,可哀伤了许久,这么好个姑娘没逢上好命。” 卿妆浑不在意,“劳您记挂着,能活着到卫府里伺候,是别人几世也盼不来的福分,姨奶奶这样说倒是让奴惶恐了。” 盛姨娘笑,“我记挂是觉着你亲近,纪妹妹喜欢你难道我就不当喜欢你,她是我妹子,你同样也不差了,你说你要是在我跟儿可不知道怎么疼你呢。” 这是讲到正题上了么? 她只垂着眼没应声,盛姨娘也不急缓,“那档子熬夜浆洗的活计可舍不得使唤你,整日里养些花木看书习字,这样子的才配的上你。” 卿妆脑仁跟着蹦跶两下,矮了身子道:“这是姑奶奶姨奶奶们的,奴不敢越了规矩。” 盛姨娘掩唇笑了,“世上的事哪分你的我的,谁做了便是谁的,似你姑奶奶那样文秀的姑娘满腹经纶,可你差哪儿了?正经学起来,我瞅你倒要将她比下去。” 这话可诱人,谁还没个艳羡心思,在锦绣堆里看久了也想让别人叫自己奶奶,省得每日卑躬屈膝的福礼看脸色,可终归是个念想。拢不住心思就得成别人登高的云梯,使过了就得撤了,不牢靠或是留污渍那可不当紧,只能永不见天日,谁晓得双景儿是不是因为这个没的。 卿妆眼越瞧越低,敷衍句:“您抬举。” 盛姨娘的好处还没讲完,更有上乘的等着,“这可算不得抬举,识字的事倒也罢了,精精细细养张好容貌嫁了个如意的男人,将你捧着哄着不比吃人打骂强。妹子你这张脸本该是别家的正经太太,如今倒埋没了。” 说的像个真格儿的叫人动心,卿妆涩然一笑,“奴不敢有那心思,也没那么大的造化。” 盛姨娘安抚道:“这没得什么,左右没人,咱们说说体己话。我晓得你们都畏惧郑妈妈,说实在的,我看着也怕的紧,过于谨慎了,最后却都发作在你们头上。”似乎觉得说的过了,又尴尬笑笑,“同你说这话纯属方才见了东贞姑娘冻得那一双手心疼,好好的,真是受罪。” 卿妆不晓得该怎么应她,只说:“东贞冻得糊涂了,同我胡诌了两句,叫您看笑话了。” “我都明白,你们不容易。”盛姨娘话锋一转,又道:“前儿快到了,你先去吧,省得郑妈妈见了挑你的理;回头得闲再上我屋来,我寻日也没得事,盼着个人来和我说话呢。” 卿妆嗳了声,同她福了礼回院里去向郑婆交了差事,拿了笤帚奔后院,半路被洗完衣裳的东贞截在夹道里咬耳朵,“我可都看见了,盛姨娘一路上和你说笑,怎么着,决定了?” 她皱眉,“决定什么?” “上东厢跟着她呗,还能什么,”东贞绕着她晃荡,“搁我跟前就不背着了罢?” 卿妆赏她个栗子,“跟着她做什么,盛姨奶奶心疼你手冻得通红,说理解你的怨气,我不笑着感激还哭怎么着?” 东贞斜眼,“就这些儿,我可不信,讲真格儿的,你怎么打算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8章 好笑 “打算,没打算。” 卿妆看东贞呲着口雪白的糯米银牙往跟前凑,拿手指戳远了点,“如今一个院里,能有什么,即便有,可能叫如愿?” “哟,眨眼就这机灵了,别是送葬唬得心头上开了一眼窍吧,”东贞捂着嘴直乐,扯了她右衽不撒手,“来来,叫我瞧瞧,生得什么模样?” 卿妆握着笤帚挣不脱,便扬了笤头上的金丝草作势揍她,东贞一面惊叫一面绕着她躲命。 闹够了,两个姑娘蹲在墙根儿下抬头望一眼狭窄的天琢磨心事,东贞道:“我还是觉得纪姨奶奶好,虽说盛姨奶奶今儿终于有了笑模样,但瞧着还是不阴不阳难以捉摸,不好相与。” 卿妆问:“那姑奶奶可怎么交代?” 东贞摇头叹气,压低了声道:“说句丧良心的,姑奶奶那病打娘胎里带出来,好不了的。这回你瞧着好,等真的发作起来心口疼得让人昏厥,崔老太太就是这么没的,听说当年不过三十的光景。若跟着她,即便大人娶了也没几年好日子,咱得为自己打算。” 卿妆道:“东西厢俩,谁晓得大人娶哪个?再者说,往后要是搁大街上瞧对眼一个,你现在挑了,往后咱再换个不成?” “纪姨奶奶模样好也爱说笑,待底下丫头也宽和,配着大人正好。”东贞嫌弃地白她一眼,“这也是下策么,你说你要是争气,借着大人宠过你的情意往上攀点,比不过她们哪个?” 都是捕风捉影,卿妆欲诉无门,卫应动的手脚不过是奚落她罢了,真往上攀可就是自寻死路了,可谁信呢? 那厢东贞拄着膝头起身,像个抖败的蛐蛐儿,耷拉下老长一缕胡,“自打你来可见过大人,昨儿那么好机会也白白错过!指望不上你,就得指望自己呗,你就在这扫一辈子地吧。” 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委屈,垂着袖子走远了。 嘴上这么不依不饶,可仍旧惦记着丁点希望。掌灯的时候和氏来传话,宫中冬至宴赏赐几样瓷器,大人挑了件红釉观音瓶另并上六颗老琉璃蜻蜓眼给姑奶奶姨奶奶赏玩,叫打发人取去。 东贞得着信,头一遭就将卿妆打屋里连拉带拽揪到了前院,争取到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结果被郑婆子挑眼了,盘算落了空不算还被敲打的脸红脖子粗。 叫她捏个把柄哪还有个好,卿妆往水榭里进菜时,就听她腆着脸逗闷子,“前儿听的山野间有只家雀儿见鹰打绝壁上过,眼热非得比肩,结果半道可栽下去折了膀子,偏性子又犟,倒把自己个儿气死了。”眼风扫过卿妆端着的那盘樱桃毕罗,补了句:“奶奶们道好笑不好笑?” 院子说大不大,丁点的事踅身就通透了,两个姨娘晓得她说谁,也没言声。恰逢领赏的人回来,纪姨娘一眼瞧见了,借势给卿妆解围,“妹妹,前头路滑又黑,给她们挑盏灯笼来。” 卿妆福了身去了,那厢头前是顺荣家的,捧着个黑漆长匣,后头跟着东贞和纪姨娘的丫头锦川,末尾落着玉苓。 东贞瞧她上前,趁黑将红漆盘上的花素绫撩开个角给她瞧蜻蜓眼,低声笑道:“好看吧?” 她翻眼睛啐她,乌漆墨黑的可看着个什么,正闹着,随在最后的玉苓赶上来,“今儿没陪姨奶奶送双景儿,倒是有劳了你。” 话客气,人神态没长顺,卿妆只敷衍笑笑,玉苓又补句:“再有劳也不兴你拿乔,咱们姨奶奶瞧上你,你怎么就不识抬举呢?” 东贞前儿气没出痛快,听她言语就撂脸子要发作,卿妆直皱眉拦了,低声道:“别在这儿的,姑奶奶和姨奶奶还等着瞧赏赐。” 玉玲也不甘示弱,乜眼冷笑道:“前儿的事我还没计较,你倒不乐呵,咱们可怎么算的?” 呛到眼皮子底哪能忍让,东贞恨不得捋袖子打仗,“怎么算,姑奶奶候着!” 两个人站着黑漆漆的九曲回廊不是鼻子眼睛的,卿妆直觉得要坏事,两个赤手空拳也就罢了,各自端着卫应给的蜻蜓眼,圆滚滚的珠子随手跌了可吃不了兜着走。 她只顾盯着东贞手里的不叫玉苓碰了,哪料着玉苓扬手把自个儿的盘子掀池子里,再拽散了头发,哭哭嚎嚎往水榭奔,“姨奶奶姑奶奶了不得了,两位妹妹记恨前儿的事,合着伙打翻奴捧着的蜻蜓眼,这会可全落水里寻不着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9章 错怪 流年不利,事坏到家了。 玉苓脚程快,风似的裹进水榭里,越发显得卿妆和东贞两个要夺了她的命似的,伺候的丫头嬷儿被她撞得手忙脚乱,稳住身全梗着脖子往回廊上张望。她得了空到盛姨娘跟前抽抽噎噎,捡了最忌讳的将状告了齐全,委屈的不成模样。 那头崔媞今晚听着邪风本就不畅快,这下更撞霉头上,郑婆又逮了机会扬声道:“前儿姑奶奶还劝大人府里留不得不规矩的,不似猫儿狗的,待她好点还能摇个尾巴叫声逗个乐,这却是个好乱乐祸的,保不住哪天就恩将仇报了!” 盛姨娘护着玉苓,崔媞阴着脸不言语,纪姨娘干坐着没法儿,尴尬一笑,“这话不当说的,姑娘家拌两句嘴寻常,门道还没弄明白,也别错怪了哪个。” 崔媞端起茶碗,兴致缺缺,“能错怪谁呢,拿来问了不就晓得了。” 顺荣家的瞧见郑婆使眼色,跨了大步拧住两个姑娘揪到水榭丢在地上,倒真应了东贞那句评价,人不爱言语倒是蛮力,再瞧瞧先头被攥住的手脖子连片血色都没有。 东贞头一个喊冤,“姑奶奶姨奶奶明鉴,是玉苓自己个儿把蜻蜓眼倒池子里的,抓乱了衣裳头发反倒来状告奴,欺道暗路远没人在旁瞧着。” 崔媞拿眼瞧她,轻蔑道:“这倒奇了,虽说蜻蜓眼不是御赐的但也是稀罕物件,玉苓顶着棍打棒骂的特特冤枉为了什么,前儿你们可怎么得罪她了?” 东贞道:“前儿文先生叫请郎中给盛姨奶奶诊脉,玉苓不乐意,就呛了两声。” 那厢玉苓又委屈道:“当时姨奶奶已然醒了,二位妹妹还叫郎中进去瞧,姨奶奶正卧在榻上,平白叫男人进房门传出去可怎么说呐?” 纪姨娘忙解释:“也不是这么回事,当时是寸劲儿,一头叫了郎中一头盛姐姐醒了,两下子凑一块都是好意你争我抢的,说开了也就散了。” 盛姨娘也回身对崔媞道:“前儿我去瞧你,卿妆妹子和东贞姑娘同我讲了,反过来还跟我赔不是呢,我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家家的唧咕两声更显亲近。” 她们越帮衬崔媞越不快,自己的丫头再不称意也不干旁人的事,你说一嘴我劝一句成了什么样,她垂眼瞧卿妆,“既是这么的,玉苓冤枉你们更没缘故了,卿妆,你说刚怎么着了?” 怎么着东贞都捡要紧的说了,可惜喜了悲了回廊上当时一概没第四双眼睛瞧着,横竖谁都有理谁也没理,说是玉苓自己个儿把珠子丢水里的,旁人也不信呐?好端端的冒着风险出岔子,寻日又是个聪明人可为什么呢,这么一来倒像是她和东贞藏掖着,心虚胆怯的。 怎么解释都是遮掩,索性乱上加乱,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卿妆跪在地上行个礼,“姑奶奶容禀,当时奴过桥提灯,闲不得同东贞玩笑了两句,没留神跟在最后的玉苓姐姐,一时走快了;估摸玉苓姐姐怕离得远了紧赶慢赶的,桥上光暗路滑没防备脚下绊着,听着声响时玉苓姐姐已经伏在桥面上了,奴等赶过去搀扶哪料到她撒脚奔水榭里来了。” 胡诌哪个不会,她拧脸看玉苓,“要是真存心跟您过不去也不能当着姑奶奶姨奶奶的面儿,何况还拿大人挑选的金贵之物玩闹,岂不是存心招老天爷不待见?” 话说的到这儿也就完了,没头没尾的事,全靠一张嘴,说服了今儿就能躲过灾祸去;人不听也没招儿使,等着挨棍子吧。 盛姨娘和崔媞面面相觑,这可怎么使得,各执一词? 跪着玉苓见势不对又哭叫:“姨奶奶,不是那么回事,她们存心发作,奴孤身一个哪是对手,求姨奶奶姑奶奶救救奴。” 盛姨娘很为难,征询似的看纪姨娘又瞧崔媞,“崔妹妹,你看这” 崔媞不发话人两个客居的姨娘也没得说嘴,何况先头卿妆争了抢了要去前院简直羞愤难耐,她不善料理事务又素来好面子,这会也无论隐情缘故,一棒子打死算完。 她转身对盛姨娘道:“今儿叫你瞧笑话了,东贞跟了我五年从未出乱子,玉苓是跟你打宫里出来的也必是规矩,只这么个,”她一指卿妆,极厌恶道:“不干不净的杵到跟前儿,可没功夫太平,你今儿下水将珠子捞上来算罢。” 纪姨娘一看要坏事儿忙拦,“崔妹妹你且消气,这冬月里头不是闹着玩的,方才咱们刚来的时候水面上都有了薄冰,卿妆这会下水落了病根儿可算她一辈子的。” 崔媞也恼了,“偏你们有规矩,我发落个丫头也得你们哄着,怪没意思的。不捞也成,明儿叫个牙婆来将卿妆和东贞一并卖了,大家都干净。” 说完了,背过脸径自落泪。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0章 拿人 水榭里人多的紧,闹嚷嚷的,哭的嚎的劝的瞧的,只恐没把菜市口给抬了进府较劲儿。东贞伏在地上已经没声了,寻常生龙活虎的,等到要紧的关头谁能顾得了谁?水榭里十好几口眼巴巴地瞧,窃窃私语,拿钝刀子磨肉似的。 今儿这塘子是非下不可了,姑奶奶正挨着美人靠掩了心口哭的不过缓劲儿,再没点眼力见,不等牙婆来就得交代在这,明天是晴是阴得自己挣命来看。卿妆垂着眼看身上这条松柏绿的百裥裙,还绣着萱桂,一会就得进水里泡着,怪可惜的。 她起身福礼才提了方才那盏灯笼去寻玉苓丢蜻蜓眼的地儿,身后一溜眼神如芒在背,这会谁也没功夫哭闹议论,都抻长了颈子瞧她是不是真的敢往水里下。 回廊不远,拐了两拐也就到了。 卿妆举高灯笼往下照亮,水面上存了几支新落的红梅,随水漾漾,撞到石基边围着的嶙峋怪石上,正给指了条容她借势的路。 要说不害怕那是哄人,灯笼被她拿的摇晃,一阵风过来吹得牙直打颤,这天儿躲屋里围炉都不满足,更何况下水。郑婆和顺荣家的恨不得她死在池子里头,借副水靠是甭想,徒手捞罢。 卿妆拆簪子编头发,整理的利索点,又原地搓热了手脚踩着围栏站到怪石上,寻着个趁手的地儿将灯笼别住,再看水面上一圈暖又小的光晕又退缩了。还没下呢,就觉得透心凉,这一会落水里耗上一刻半刻的还不成了冻鱼,捞上来都是直挺挺的。 她挫着牙眯眼往水榭瞅,有个慈悲地开口叫拦拦的也成,结果全劝掖着手看热闹,站着跟尊尊石佛像似的。卿妆犹豫了挺久,这么进退不得的犹豫也成样,最后眼一闭捏紧鼻子跳了下去。 本来心里就怕得很,等真泡进水里手脚都木了,像被崇山峻岭压住的石猴子,翻不了身,任由池水四面八方往身子里灌;她统共就那么大点个,哪能承受的了一池子的力量,先头寻好的方向都不算数了,生死由天,昏头昏脑的直往石头上磕。 池子里的鱼被她惊得四散奔逃,还有慌不择路的缠进她头发里扯住,头皮发疼,有了神智才擦着石块挤过去,堪堪捡条命回来。 等真缓过劲心口像闷了铁块子,她只觉自个儿不成了,临坠下去前拼死攒口气挣扎着从水面探出头,再攀到石上的积雪都觉着趁手的暖。 卿妆深吸了两口,觉着一弯残月从朦胧到清晰才明白尚是活着喘气的,可这么耗时辰也不是事儿,自我摧残总比落别人手里强。想明白了再入水也不委屈,能沉下心思好好踅摸那金贵的蜻蜓眼。 要说没逢上好年景,时运可不济到家了,碰上玉苓这么个能使坏的,两个蜻蜓眼没一个好捞。等好容易摸着个,卿妆都已经不大清醒了,站在回廊上浑身抖筛子下雨,瞧天边月刚才一个现在成了俩,再回忆怎么上的岸连个印象都没有。 这下成了冻断的麦根子,乘风打飘往水榭挪,好容易站到光亮处,约莫落拓的模样太吓人,水榭里一通尖叫。 震耳欲聋的喧闹里不知谁嚷了嗓,“快去拿干净衣裳和褥子将人裹了,都跟死人似的?” 眼前来来去去乱哄哄的跑马,喷嚏给她冲到头眼昏花,谁来扶的她不明白,只瞧着人张嘴瞪眼,越发只觉得浑身滚热。心里头拱着的团火越烧越旺,得哪哪燎着,手里攥的蜻蜓眼像新出炉膛的山芋烫的扎手。 她捱不过,一撒手珠子滚了,人也倒了。 水榭上这下更乱,和氏领人来时险些被个惊惶的丫头撞水里去,她扭手将人摁住掐到了崔媞面前。这会崔媞哭够了,望着横在水榭里的人发傻,和氏行礼,“给姑奶奶姨奶奶请安了。” 盛姨娘是见人往后藏,边上又坐着个不成事的,纪姨娘瞧见了只得上来招呼,“哟,天寒地冻的,和嬷嬷怎么来了,快请坐。” 和氏又笑,“谢姨奶奶,我是拿人来的,卿妆先头进府没受调理就给了姑奶奶院里,没的冒犯。今儿动静我听着,按府里的规矩得要先打二十再关上七八日,这会得将人带走,就不坐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1章 出路 众人嘴上这会都贴了封皮子,无话可说。 纪姨娘来打圆场:“刚才都是在气头上,谁也没料着这么样的结果,如今回过味来了,卿妆妹子哪就犯了规矩的,是不是?” 她拿眼往崔媞那儿瞅,崔媞这会正后悔不迭,蜻蜓眼是她叫捞的,不捞就要把人买了也是她讲的,这要是传到卫应那儿可怎么瞧?将人害成这样,未出阁的姑娘恶毒的蛇蝎一样。 崔媞越想越觉得没脸子,刚缓下来的委屈劲儿又涌上心头,事可怎么发展都这个地步的,也顾不得纪姨娘同她讲话,蒙脸拿脚走了。 正主收了兵,纪姨娘有些为难,对和氏道:“和嬷嬷,卿妆都人事不知了,再捱板子关起来就得把命交代在这儿,不如在先将人活了,等缓过来您再来拿人如何?” 和氏又行了个礼,“纪姨奶奶宽和,是咱们下人的福分,可终究国法家规违拗不得。卿妆是掉油篓的筷子,又奸又滑,您三位是慈悲菩萨,拿不住她的。等我拿了人去调理好了再还回来,省得叫人不快活。” 所有的通路都堵死,和氏一抬手,上来两个粗使的嬷儿架了人原路走了。纪姨娘急的原地乱转,捉到跟前儿的锦川,“还傻愣着,跟过去瞧瞧啊。” 不到一刻人就回来了,锦川圆盘子脸上全是汗,又惊又怕的,“回姨奶奶,正打着呢,人趴在长条凳上,那样狠的劲儿连点动静都没有,只怕这回活不成了。” 纪姨娘瞪她,“可莫要再提起来,她崔媞的人,她欠着命,容不得你个小蹄子胡抡,快走。” 锦川唬得一缩脖,趁着路僻静,瞎嘀咕,“这姑奶奶看着柔弱,发起狠来只怕及得上后宫里的殿下,一乜眼可就把人发作的一条腿迈进阎王殿了。” “倒不是狠,就是使性子,寻常市井间她这个年岁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她心性还没长开似的。”纪姨娘有些轻视,“要不是那俩老鬼帮腔,借她个胆儿也不敢发作,这回卿妆死了算清净,活过来还有的折腾。” 等回了院子,灯火通明的,可就是没人气,夜色里像藏着鬼怪,张嘴就要吃人。 卿妆醒的时候两眼发花,攒着劲儿拢眼神,拢了半天终于瞅着头顶上月白地草虫丝幔,才明白这不是她的屋。一扭脸帐幔上印来个人影,挑了一道缝瞧她,“醒了啊?” “和嬷嬷?” 声音又粗又哑跟拉风箱似的,难为和氏眉头都没皱,倒笑,“哟,眼下可能认清人了。方才小丫头子给你喂药紧着划拉,打翻了碗勺子,我就琢磨病成这样可还犟呢。” “有劳和嬷嬷。” 和氏将帐幔勾起半边,瞧她起身连忙压住了,“又没的外人,你这是热上了可经不得风寒。不过你年轻身子好,按着时辰用几服药,赶明儿过了也差不多好了,没甚的。” 卿妆昏昏沉沉的,再不得意也得同她讲话,“奴如今不成事,怕姑奶奶那里交代不过去,和嬷嬷心善,差使个姐姐妹妹去回一声,等奴好了再给您磕头。” 和氏笑,“这可用不着,回头叫人晓得了挤兑我连个病怏怏的姑娘也折腾,姑奶奶那儿你且放心,我自有安排的。只是一遭,今儿这事也不算完,往后你想怎么样呢?” 在人家府上惹恼了人家里的姑奶奶,生了是上天开眼,死了是活该,还能怎么样?卿妆垂着眼睛道:“等奴好了,再给姑奶奶赔个不是,姑奶奶饶不饶再看造化吧。” 她面上风平浪静,伏低做小,可心里不是那么回事,今儿晚上一遭,她把先头犹豫不定的全想明白了。 依着崔媞不成,这是个好耍性子的,碰着卫应的事就不得清醒,她这样的在她身边兴许都活不到出府;再就是盛姨娘,人虽然不吭气,但是手腕子使得好,玉苓发难发在她早上那番话之后,怎么都叫人浮想联翩;最后落着纪姨娘,她和盛姨娘一同打大内出来,焦不离孟的,面上和善却不晓得背地里的打算,谁知道这是不是出苦肉计? 所以,依仗别人都不如凭自己牢靠,倒不是打算怎么着卫应,只从他这里寻寻离府的出路,虽然难于登天可确实有效。 和氏不晓得她的打算,笑意收敛了些,“你是个明事理的,看着叫人心疼,我这儿到有条戴罪立功的路,不知道你应不应?” “嬷嬷请示下。” 和氏掖着手道:“我赶得及将你带来其实是大人的意思,大人如今有桩事需你去做,做好了这事一笔勾销,办砸了两罪并罚,你意下如何?”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2章 厌恶 卿妆听着和氏言语就一哆嗦,多熟悉的话,可见她也没扯谎,九成九是卫应的意思,这爷儿可喜欢两罪并罚了,简直信手拈来。 和氏见她这情况以为打了摆子,拿手往她额头上摸,嘴里还道:“是烫手啊,也怪我,这时候不该给你掰扯这个,人都还迷糊呢。得了,我也不同你讲,且歇着,等天亮大人传你去回话自然就知道了。” 她撂帘子前还补句,“人病了心可不能糊涂,你往后顺还是逆,就看明儿在大人跟前怎么着了。” 卿妆眨眨眼,这话可怎么说的,讲一半藏一半,叫人提心吊胆的。她瞠着俩眼也没能熬住漫长夜色,到了下半晌迷迷瞪瞪又睡了过去。 梦里头五花八门的场景鬼打架似的呜嚷,一会是五岁那年为了逃命扎水里没上来,一会十二那年被户财主老爷瞧上眼生拉硬拽揪去当小姨奶奶,强行装进轿子颠颠荡荡,她手脚被捆住了死挣也没动静。 这么一急,人却睁开了眼,等明白是场梦卿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出了一半又歇下,更觉得身子晃荡,骨碌碌的车轮响让她惊魂未定,挣扎着起身后一眼看见对面坐着个人。他这会搁下手里的书,不动声色地挪远了。 “大人?” 卫应听着声,眉头皱着能凑一对儿,“梦着了什么,抻胳膊动腿儿的,我一会被你踢下去了。” 卿妆把滑落的毛氅往身上揽了揽,尽量缩成个团,再抬头望一眼矿银丝的车围子,笑眯眯地道:“大人您要哪儿去?” “松江。” 卿妆支棱起耳朵,她就打松江来的,这是要将她送回去? 可仔细琢磨也不是这么个事,得罪了崔媞把她撵出去也就完了,何至于他和她同车,她把脸遮起一半,小心翼翼地问:“您要去查孙大人的案子?” 卫应对她的声音嫌弃透了,要是让人晓得苏杭的昆曲名伶其实不过是把破锣嗓,十来年的名声就得倒架子,“晓得孙昭怎么没的?” 陈怀给她栽的罪名是用邪术谋害朝廷命官,可她除了唱戏还真做不出别的,卿妆眨巴了眼睛想想,“奴猜不出来,要不您给指条道?” 卫应和煦一笑,“打听太多,被灭了口。” 卿妆脸一塌,不言语了。 她裹着毛氅浑浑噩噩地打发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马停了,等她睁眼时车厢里独她一个,外头倒有卫应同人讲话的声音,候了半刻人才回到车前道:“醒了就收拾妥当下来。” 她病得正是时候,下马车腿脚都是软的,被河风一吹整个人真成了随风不定的枯蓬。 卫应看着直皱眉,骄矜地递了只胳膊给她,结果人姑娘眼风都不带往他这扫的,伸长了手揪住了车帘子,满足地笑了。这一笑越发显得唇红面白,勾魂摄魄的魅似的,他一甩袖子奔渡口去了。 卿妆头发沉心思转不灵便,等坐进了雇的这趟三吴浪船里,小船随水摇摇摆摆,船舱里明灭不定的光拂过卫应阴沉的脸她才觉得不对劲儿。 这爷儿方才好端端,眼下这是怎么了,她道:“大人” 卫应又挑理,“出门在外,避人口舌,换个称呼。” 卿妆怔怔地瞧了他半晌,“老爷?” 老爷没有再挑理,她呲开牙乐了,“可您生得这般好,叫人过目难忘,再避也是不大奏效的。” 他仍旧阴着笑,“是么,过目难忘,难怪你刚才睡着了还叫我,记心坎里了?” 这不能够吧? 卿妆心直哆嗦,记心坎里多半是不可能,记恨上了倒是有凭据的,她又问:“奴真叫您名讳了?” 卫应没言语,她一缩脖,“奴大约是病糊涂了,您大人大量,宽恕奴这一回,下回在梦里奴也把自己个儿约束的规规矩矩,绝不造次。” 病了还这么聒噪,卫应冷笑,彻底不愿再跟她啰嗦。 等真消停了他觉得自己个儿被忽视,踅身一瞧,得,那姑娘猫角落又睡上了;大概还惦记着马车上的话,缩在船篷边,牙齿冻得直打颤也没往他跟前凑,真是犟的叫人厌恶。 他揪住她的毛氅往眼皮下拖了拖,她死拽着不撒手,可柔柔弱弱的又病着哪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叫他称意了,看着她缓过来的脸色这才自在些。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3章 爱重 卿妆睡了个囫囵觉,本该雷打不动的养病,可惜外头直嚷嚷,大声小声的糟心的很。她揉着眼睛撑坐起身,仔细琢磨琢磨梦里有没遇着不该遇的,这才敢往卫应先头坐的地儿望,可这爷儿又没了影子,该不会是被她拱下去了罢? 她大着胆子挑开帘往外瞅,天黑透了,船头上正支盏破灯笼,风一过鬼火似的。灯底下蹲一个站俩,坐着的是白日撑橹的艄公,正窝成个团眯眼拿嘴嘬烟袋锅子,脖颈下头顶把刀,握刀把的是总跟在卫应身边的那少年。 卿妆唬了一跳,还在人船上呢,怎么将摇船的给拿了? 候了片刻,艄公又嘬了两口,吞云吐雾能成仙,心性也舒朗,瞥了少年一眼道:“不能往头前走就是不能,你杀了我好啦。” 那少年本就阴着的脸这会更是风云突起,卫应素来应付的是国事哪料理过这么样个浑摔破烂罐的,负着手估摸心里厌恶透了,可又不能真将人收拾了,没招。 卿妆紧了毛氅凑过去将刀柄挪挪,少年哼了声也没收收势,她浑不在意,只问那艄公:“老丈,前头怎么不能走法?” “今儿冻煞人,结冰啦,这船也破不开,连篙都能熄火。” 卿妆往四下里瞧瞧,“这儿离着松江也不远,咱们老爷事急等不了明早,您使力气给赶赶,也不白劳烦,多给您二两?” 艄公浑浊的老眼一亮,声音倒是软和了,可还是不松口,“囡娃子,你摸不透利害,老头子要是为贪你家主人二两到半道冻上了,夜风你们可受不得,再叫别的船碰两下都不成啦。” 卿妆笑,“要不再给您添上点?” 艄公烟袋锅子都忘了抽,望着水面咂咂嘴,一咬牙,“那也不行,你们就是给二十两也不能走了,家里老小的可都指着我。” 少年又要举刀,卿妆脑仁紧着疼,也没了耐心,“那您也不能给我们放这荒山野岭的地儿,您是走了,倘若我们叫豺狼虎豹的啃了可全是您的不是,您走水路拜神明,神明要是知道您害命可怎么保佑您?” 艄公眼一黑,“囡娃子嘴可厉害啦,我给你们送到个背风地儿,寻常我们困了都在那儿歇脚的,往东一里就是官道,天放亮雇车也便宜。” 不是个全乎的办法,只能尚且对付一阵儿,卿妆回身征询卫应的意思,这爷儿仍旧背着手,落落寡欢的。这就成了,她捞了毛氅回舱,握刀少年尚在身后威胁老艄公,她笑,实心眼劲跟苌儿似的。 艄公领着去的那片洼地,四面有矮坡合抱,点起火堆烟直往上腾,卿妆挨着烤火,笑的心满意足。 卫应瞧着她有意思,昨儿仪渊说人从池子里上来煞白着脸几欲活不成了,这才过了多会,活蹦乱跳还能威胁人,跟寻常姑娘就没一样的地儿。 反正他闲来无事,就问句:“你这病是散了么,身子骨看是好的。” 她抬起头,满脸病倦,只一双眼睛什么时候都有神采,“这会身上倒不冷,就脑袋沉,越沉越得乐呵,不然跟个呆子似的,您瞧着也碍眼不是?” 卫应笑道:“寻常可就不呆了么,就方才机灵点,以往唱戏的时候碰上过这样的?” “碰到过,行了一半将人丢在河上不上不下的,就想多诈点银子使呗。虽然咱装在人家舱里身不由己,总得想法子给自己挣点好处,谁挣银子可容易呢?”说完她又觉得不忿,甚是委屈地道:“奴呆点,可也不笨呐,好歹将那艄公说动了不是?” 卫应似笑非笑瞅她一眼,她忽觉不对,又呲牙补句:“奴不是在您跟儿邀功,您寻常看顾江山社稷,石头缝里鸡毛蒜皮不该您耷眼皮,今儿算亲身经历平头百姓的辛苦,赶明儿朝堂上也有的计较。您是这个,”她比了拇指,拔的笔直,“亲自深入民间,别的大人敢不照做,官爷都爱民了,咱大殷如何不兴旺,所以您这遭是幸事。” 卫应挑了眉头,这丫头可真能说嘴,圆的扁的一顿搓,全揉成个吉祥如意。还计较,到朝堂上可有的什么讲,讲他被个艄公勒了二两银子么,估摸往后这儿连片船影都没了,他笑:“冲你这心思,得亏送来给我当太太,搁别人家我还不乐意。” 山雨来前的一阵邪风,卿妆心头乱颤,缩手缩脚挪远,面上仍旧笑嘻嘻的,“老爷抬举。” 卫应俯身凑近抚了抚她的脸颊,火光将他细密的眼睫投下两排柔软的暗影,“抬举你自然是因老爷爱重你,那你呢,也爱重我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4章 颠倒 卫应不待见她,卿妆心里明镜一样。 手底下人的出岔子找靠山,表示不了诚意就用个姑娘来凑数,说好听的是忠心耿耿,其实压根儿就是一窝里的蛇鼠,都不是好秧。 他嫌弃陈怀是个鼠辈,鼠辈送来的礼能强到哪去,她虽不知道将她留在身边的目的,但是她发觉卫应最近新得的一个嗜好大约能聊以解释,他总会变着方的调侃她。 兴许是灵芝草享用够了,爱侧目山间野菜换换口味,听听市井间更贴心的恭维,否则怎么问这样越了礼数的话? 她爱不爱重他,这话没法答,应不应都不规矩。 卿妆装傻充愣,抿着嘴笑的呆,呆也有呆的意趣,不能让跟前这爷儿挑理,“您问奴的这话,可也曾问过别人?” 卫应离着她近,她灵动的眸子和里头勾绕的小盘算一览无遗,他期待,所以乐得跟她兜圈子,“这话岂是随便问的,怎么,是不是独一份,这里头还有学问不成?” 她笑,“学问没有,肺腑之言倒有一番。您也道这话不能随便问,奴倘或随便答了岂不是辜负大人的心意?咱大殷百姓提起大人来哪个不竖大拇哥,奴若说不爱重大人那是假话,您跟前说不得;若说爱重您,您高若流云,奴身份低微准得冒犯了,也说不得。” 话是回了,可没一句准的,小丫头是个滑头,跟官场上沉浮的油子似的。油子没一个不叫人生厌,这个挺不错,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倒能让人忽视那些不堪的情绪,没的可怜。 他得不着回答也不觉得不豫,瞧着她这副垂死挣扎的样子格外有趣,仿佛这一问的目的全在于此,他挪开眼不经意道:“不是病了么,还能这么说嘴?” 这是她最拿手的,得同他讲讲,“话闷心里头,人委屈心意也委屈,倒不如说开了就用不着惦记,这人病了就不能胡乱惦记事,得常笑着才好。您瞧姑奶奶,寻日读本书写首诗身子骨好得很,可一日愁风伤雨的病也就跟着来了,姑奶奶若是能时时开怀些自然比药还要管用三分。” “她打小就心思深重,你们姑娘不是素来如此?”卫应瞥她一眼,“不过你倒是个异类,昨儿她罚了你,今儿不怨怼也就罢了,怎么还对她的病症上了心?” 提起这事来卿妆脊背骨到现在还哆嗦,生了摆子也没见得这么发凉,哪有不委屈的道理,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赏继续和卫应扯闲篇,“奴寻常是有些小气,昨儿下水时都瞧热闹,奴心里委屈,可委屈也不成,姑奶奶发话了奴不照做不是没天理王法的把巴掌往姑奶奶面前招呼么?不过守了规矩能得大人救奴一命,这是苦求不来的幸事,奴高兴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怨怼?” 话是好话,听着让人舒坦,情真意切的也挑不出毛病,可真格儿捉摸了却不是那样。她敬畏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讨好他然后置身事外,只喜不怒的心往往是石头,被敲打的薄凉又坚硬,诱惑毫无用武之地。 风拂了一脸冰碴子似的,卫应表情疏淡,“劳你惦记着。” 卿妆识趣,肃正脸道:“大人折煞奴了,活命之恩大于天,奴时刻铭记肺腑,好在紧要关头偿还大人的恩情。您瞧,和嬷嬷说您有差遣,奴万死也要随大人不是?” 卫应开口就挑眼,“今早寻你,正躺的天昏地暗,连我都分辨不明白,可见都是扯谎。” 她睡觉还真就忌讳别人打搅,可在这爷儿面前哪还敢提,她讪讪地笑了,“奴那时候病糊涂了,半夜又撑着眼等您传话,一时没熬住还劳烦您将奴掫上车。” “可给你脸了,我多早晚被你劳烦,”他哼一声表示不满,指那添柴的少年,“是仪渊。” 仪渊头都没抬,明明大人亲手抱的,这会倒甩给他,没劲透了。 结果卿妆挪眼来同他千恩万谢的,又听大人不乐意:“可少说两句话,火都灭了。” 卿妆委屈,音里都带了哭腔,“火堆腹中要空才能旺,您这一劲儿都填满了,不让人喘气可不得灭么?” 大人失了颜面,风云突变的,还得小姑娘跟着后头噙笑脸赔不是。 仪渊摇头,这场面可是怎么说的,阴阳颠倒?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5章 时候 日头渐亮,在山窝窝里猫了一宿的老艄公最先醒,一面嘬了两口烟一面同来同他们商量,平白多得了二两银子于心不忍,就捎带手给送到松江府去。 仪渊直言拒绝,老艄公怵他,上下扫量一眼拿脚走的连人影都不见。卿妆昨儿缺医少药熬到半夜,人半醒半迷瞪,眼下更是声都出不了,潦倒地跟在卫应后头任由他嘲讽的表情将自己刺个对穿。 她这会算是明白过来,偷摸出门的举动也不分贵贱,人人都好这口,生怕路上被人盯上才搭趟天平船曲里拐弯的到了松江府外;到这儿也不真上岸,渡口人多眼杂,保不齐谁将他的行踪走漏,索性找趟车将连人带秘密一块儿装进去。 等上了官道,可巧有趟马车,也不晓得多早晚等在那儿的,车里的物件一应俱全,卿妆捧着碗滚烫的白粥看卫应的眼神跟膜拜神祇似的。他瞧了,嘴角边嘲讽的意味更浓,还琢磨什么方子招安她,一碗粥就被收买的谋士,能有什么出息? 卿妆不大关心这个,在洼地里吹了半宿风后能暖了肚子还有什么不衬意的,吃饱喝足坐车里拿眼到处踅摸,帘子沉甸甸的压着,外头的景入不了眼只能瞧眼跟前儿的。 眼跟前儿就一看书的卫应,也不晓得看的是不是上回瞧得那本艳词,她顶好奇。他洁身自好,瞧什么书也不会起歪门邪道的心思,这点在官场上独一份,尤其他还生着张好容貌,得天独厚的筹码。 虽说他不算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爷儿们,可贵在与生俱来的傲骨给人填增了精神,自带的光华跟佛爷身后头尊崇的佛轮似的,即便再有攀比的也无出其右。 这点上倒是叫人尊敬着,旁的却没个能说嘴,尤其性子着实叫人头疼脑涨,也不晓得是因为不待见卯着劲儿磕碜她还是人人生而平等,好好的爷儿成了个避之不及的毒头。 她正胡乱琢磨,毒头发话了,“总瞧着我做什么?” 卫应搁下书等了半晌就等来她眼睛里颓败的神采,干张着嘴像缺气的锦鲤,这才记起她倒了嗓子,可怜巴巴的正好趁手欺负,“昨儿你同我扯谎了吧,今儿可算是叫我逮着。” 卿妆摇头跟拨浪鼓似的,耳坠子脆生生的响全是否认,卫应觉得趣味横生,将人往绝路上赶,“那你到底是不爱重我,还是不好意思承认爱重我?” 她没法出声就短了气势,只能往角落里躲,卫应先她一步严实地遮住去路将她围在车壁间,居高临下孵鸡崽子似的,“可有什么不能认说的,咱这儿也没旁人。” 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外头赶车的仪渊一甩鞭子,脆又亮的一声响,卿妆听了直觉没脸透了,一手遮住眼一手大逆不道地去推卫应。 他今儿穿了件沉香色绸绢直身,衣料子柔滑,她的手指也细嫩,顺着颠颠当当的马车一路从他肩头就溜到了心口,将他的心跳严严实实捂在了掌心里。 卫应没料着她这么大的胆子,卿妆也转不开脑筋,捂着脸的手临阵倒戈,剩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他微垂着头也不晓得什么表情,声音倒是沉的,“打算摸到什么时候?” 她一哆嗦,撤了手背到身后,生怕他恼羞成怒给夺了去。 人回了座照旧看书,她大着胆子拿眼尾扫了扫对面,卫应风平浪静的也没什么言语,只是耳根后头挨着窗口,被风皴的发红;她心慌,搓了搓手,觉得方才他的心跳加重了似的,惊心动魄直往她心头上拱。 她想,这爷儿可真邪性。 到了松江恰逢日头正当午,市集上熙熙攘攘的,卿妆甫一下车就被来回挤的转了两个圈儿;卫应看够了她陀螺似的狼狈,骄矜地递出只袖子,“牵好,省的再叫人拐了。” 袖口一沉,他弯了弯嘴角,昨儿还木讷的让人生厌,这回哑巴了倒是识趣,晓得怎么能让大家都爽利。 他牵着走了半刻,正逢着仪渊探路回来,他住脚第一眼就拧住了,往他身后一比,兴味盎然地道:“您这是?” 卫应横他一眼,仪渊多识趣,接茬瞧他身后,“姑娘您贵姓,家住哪里,可曾婚配?” 他回头,哪里有卿妆的影子,牵着他袖子的是个半大姑娘,正羞红了脸面结结巴巴道:“奴今年十五,尚未” 未不未的关他什么事,卫应一把甩开袖子,厌恶道:“给我新挑件衣服。” 说完和仪渊背道,大约是找人去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6章 消气 卫应在乌压压的人群里逆行,江河湖海里开道似的,挪出一丈地如同活生生打了场仗。他站住脚嫌弃身上被烘出的怪味,又瞥眼看袖口更窝火,怎么仪渊还没到,越琢磨越躁,可都怨那个病鬼儿。 人在府里瞧着规矩,出了府简直是肋生双翅,一乜眼人影都能飞了,再紧着也只能薅一手风,回头上镣铐锁了这事都不带完的。 怨怼归怨怼,人还得接茬找。 转了半晌路过停马车的地方,卿妆穿的那件大毛衣裳角被风吹进车轮缝隙叫他瞧着,事是巧,可连寸地儿都没挪挪却叫他好寻。 卫应阴着脸,慢条斯理地负手踱过去,心里头想这丫头耳朵好使,不能叫她听着才好唬她一唬。可真等人站到跟前了卿妆连头都没回,倒不是他手脚轻缓,只是她正目不转睛地瞧街对面,这会只怕什么动静都入不了耳。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街角那儿有家黑猴公的老帽铺,柜台下有只溜光水滑的黑猴,正举着爪子拽了一人的靴角呲牙咧嘴的叫唤,那人手里头正拿了四顶帽子对着光比照。 掌柜打柜台后现身谄媚的满脸褶儿,嘴叉子能咧到天灵盖,叽咕一会那人倒是把帽子全卖了。掌柜的喜不自胜,一路送到店外招幌前头,看着人走远还嚷嚷,“曾班主,您走好,下回再来啊!” 松江地界儿姓曾的班主也就云出岫那么一位,再瞧着卿妆魂不守舍的样,卫应十成把握刚走的就是曾白衣。 他唱的是女旦,容貌差不了,身量也匀称,玉观音跟前儿的白净童子似的。可男人面相生的这样白净内里儿黑透了能有什么用,大殷疆土万顷也没见哪个把自己个儿将过门老婆送给别的男人送的这样堂堂正正,心跟秤钩子一样。 她是得有多粗壮的心思还能惦记着这样的人,人都走老远了,还不错眼地瞧,心眼子都缺到姥姥家了。 对卿妆的嫌弃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回头又怨怼自己无事生非,好好的还能叫人走丢了,可找个什么劲儿?讲她缺筋短肺的,自己来找她又是个什么,缺上加缺! 他对自己处于这样的状态十分不满,一甩袖子预备拿腿走人,可巧那厢卿妆也动了,慢慢地转到背人那面,垂着头也不晓得琢磨什么。 卫应挑了眉头盯着她,这是后悔了不是,只怪她倒了嗓子没能叫住人,叫住了又有何意趣,送出去的老婆还有收回来的? 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告诉她男人的雄心壮志什么也及不上,他都还记得她却忘了,可见老天抟人的时候公平的很,给了她一双好耳朵,脑壳子里的物件就给撒后头了。 他无休止的抱怨都终止于她忽然遮着脸蹲在车轮子边呜咽,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地上蒙了层灰土,被她一凿一个坑。她没法言语,哭得狠了肩头一纵一纵的抽搐,悄无声息地绵延。 卫应无谓地扯了扯嘴角,今儿可真有幸,借着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的光,终于见着了她另一面。见天儿腆脸笑,难为里头捂着这么多委屈不发作,他只当她心宽,可终究是没碰上挂心的,心里眼里只有个负了她的曾白衣还能装得下别的? 如今看来他紧着埋汰她笼络她跟笑话似的,她不是捂不热的石头,只是根本不搭这茬,她的心里筑了厚重的墙关守着那段不堪的感情,喜怒哀乐全都把他撇的一干二净。 他觉得太过落拓,瞧不上自己,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了。 到同贤会馆中饭用到半道,卿妆回来了,跟先头蹲在街口哭的人不是她似的,手里举着三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满面是笑,把最大个儿的给他再分了仪渊一个。 满堂的人都瞅着两个爷们儿举着姑娘家的零嘴,仪渊嫌弃,他更甚,转脸就瞧见她一面弯着眼睛咬糖葫芦一面冲他比划,没言语都能让人明白意思:大人,我回来晚了,您吃串葫芦消消气。 卫应将她手里的也收了,“倒了嗓子不兴吃这个。” 她笑意不减,右手变戏法似的举了个糖人,免得他来抢张牙咬了口,仗着人多还得意洋洋冲他扮鬼脸儿。 他来者不拒,一并收了,那头她又掏了包关东糖甜麻花,卫应觉得脑仁疼,“你这是打哪劫了糖铺子,剩下的也交出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7章 体贴 卿妆捂荷包捂的紧巴巴的,防贼似的直瞅着卫应,剔透的大眼睛里全是控诉和鄙夷。位高权重个爷儿跟姑娘家抢零嘴子,怎么那么大的脸,而且明明该分的赃都分齐全了,这会还眼热别人地盘上的可为什么呢? 卫应不管那个,被她眼神扎成蜂窝也不带理会的,手仍旧递到她面前,“拿来!” 她撅着嘴不情愿掏出个纸包递给他,卫应翻了翻,几张果丹皮,接茬问:“还有。” 卿妆的白眼都要翻到日头底下去了,赌气似的往他手里丢了俩包,一包柿饼一包白糖梨膏,瞧他将信将疑的眼神就抻着袖子来回晃,给他兜脸来两股盈袖香风好证明自己从未藏私。 邻桌的瞧了就是笑,更甚者起哄,“虽说爷们揪细这些鸡零狗碎的成了块顶门的案板子,但好在不怕老婆有气魄,给咱长脸,敬酒。” 吃饭的哄堂大笑,仪渊眉头都拧成一对儿,出了府门净跟这些浑人混迹了,连他都深觉没脸何况是大人,估摸着一时半会就得有场雷霆震怒。 结果一转脸儿,好么,大人将那包梨膏糖推了回去,正和颜悦色地嘱咐:“这个给你留着,明儿再敢买,回去也甭想着领月钱了。” 对面的姑娘委屈的腮帮子鼓成金鱼,不满归不满可识时务,小心翼翼地掰出指头大小的一块搁在卫应面前的瓷碟子里,余下重新包好掖进袖子,生怕他再来抢似的偷摸看一眼掖掖再掖掖。 卫应嫌弃的很,直到用完了饭也没动那块少的可怜的梨膏,领着人奔会馆东南角上的戏台子去了。 孙昭秋末就打这儿没的,出事后松江府将戏台方圆用白绸裹了贴条子,也没人敢来打扫,经月之后层层浮灰呛的很;他当初坐的红罩子官帽椅仍旧歪斜在地上,血业已干涸,留下不轻不重的一片印记。 领路的是同贤会馆的司年董事严式恒,瘦条子脸上一双眼睛精明的紧,即使矮着身子在卫应身边也不显短了气势,他一面走一面道:“孙督宪去的那日小人不在松江,当时是司月董事永兴会的一帮小子前后照看着,云出岫是交卯时进的会馆,孙督宪是申时三刻到的驾,这期间再没来过外人。连申末唱开光戏的红公鸡都是知府衙门的皂隶临时给带来的,那花脸咬口鸡脖子孙督宪就不成了,当时随座的全无察觉,陈府台闻信打会馆外再来人已咽了气,邪门的很。” 仪渊顺势插了句,“什么样?” 严式恒道:“孙督宪偏瘦,方脸浓眉阔眼,耳根有痣,血口子就是打那起的头直至颈下,三寸来长一刀毙命。小人问了当日守门的几个小子,大差不差,都是这么样说辞,小人料着即便有出入也不离谱。” 打官帽椅往戏台去,卿妆扯了卫应衣袖,他缓半步拿眼瞅她,“又合计祭奠你五脏庙呐?” 他时时挤兑她已然成了习惯,今儿少了两句晚上指不定安置的时辰都要迟个把时辰,卿妆不敢明着和他呛,背地里倒将他问候了个遍,老天不开眼养出这么个祖宗爷爷。 她有排遣的方,自然也不计较他的话茬,从随行的笔帖式手里要了支笔勾勾写写,卫应瞧了兴味盎然,问道:“当真?” 卿妆点头,当日虽说死了人场面滚粥一样,可该瞧的不该瞧的都入了眼。那位孙昭大人分明是个圆胖子,细眉毛细眼睛像蛐蛐儿,就胖,嫩菜叶喂多了似的蝈蝈,不似严式恒描述的那么样。 严式恒听着动静回头,揖礼赔笑:“小人忘性大倒是把正事撂了,当日孙督宪没了多时卿妆姑娘才打后头露的脸,妆面上了一半,着实跟督宪的死没甚关联。陈府台约摸是怒极攻心,一时没了分寸冤枉了卿妆姑娘,大人若是有差遣,小人自然叫当日的几个小子来给姑娘作证。” 水涨船高,如今跟着个威势赫赫的爷也有人愿意拿正眼来瞧,卿妆觉得苦尽甘来翻案有望,扭过脸甚是诚恳地询问卫应的意思。 他对这事向来不挂心,面上无波,“我太太用不着谁来帮衬,倒让人觉得我不体贴似的。” 严式恒讪讪地应了句是了,“大人同太太情深意重,小人妄加揣测,死罪。” 卫应装腔作势扮鸾凤和鸣,卿妆站他身后怨愤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穿个洞,上辈子合着在他家杀人越货来着,如今才遭他这么坑害。 眼瞧着别人铺了条生路到了跟前儿,这爷儿可好,一脚踹翻了不算,连铺路的一块蹬了,究竟多大的仇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8章 发挥 卿妆牙根儿能搓到冒青烟,那厢卫应跟脊梁骨生了双天眼似的察觉到她蠢蠢欲动,回过身逗她,“我这么做倒是有私心,我知你无辜却又想亲自为你正名,容不得旁人置喙,太太可知晓我这番心意?” 不知晓! 她眼睛里能生出刀子来,恨可又说不出话,哪个是你太太,肺腑之言全藏在眼睛里,卫应能不明白?他就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儿,见势笑得和煦,“你知我心意再好没有,也不枉你我相见恨晚。” 她酸倒了后槽牙,这爷儿落井下石从来不留余地,那头仪渊已经挎着刀避角落去了,眼不见为净;余着个严式恒不进不退的,只能哈着个腰赔笑道:“大人和太太情意笃深,小人是草把子做的灯,心粗没留神,跟大人请罪。” 卫应自弹自唱还有个识趣捧场的,甚为满意,大袖一挥,“恕你无罪。” 严式恒千恩万谢,头前引路去了,这会吹灯拔蜡也没方使了,卿妆耷拉着脸随在后头。 孙昭的命案没完,处处跟水窝子似的一戳一个坑,仪渊杵在角落冷不丁问了句,“方才你说陈府台来时人已经咽气,他请人看戏还有迟来的道理?” 严式恒顾着两头也游刃有余,只道:“那日申时三刻是孙府台自个儿带着人进的会馆,轿子直接抬到了戏台子底下,谁也没言语。听那帮嘴没把门的小子说还是趟黑轿,是送头天晚上打玉坠子那儿叫的姑娘回良房的,孙督宪就顺路来了,陈府台不明就里到驿馆扑了个空,这才来晚了。 仪渊没闹明白,问句什么人。 严式恒有些张不开嘴,揖了个礼,“再求大人恕罪,都是些腌臜事,说出来平白污了大人耳朵。这玉坠子原先是个暗家子,年老貌弛的就养了十来个女孩住在婆子庵一带,有人要就让背夫白日驼了去入夜驼回来,但孙督宪的身份不大适合招摇,就要了乘黑轿接的人。” 卫应拧着眉半晌没言语,还是仪渊开的口,“问过那女人么?” “问了,头三天就押在知府衙门里,说头天酉末接的人,转天巳时赏了顿饭。”严式恒清了清嗓子才道:“又伺候了一回,未时三刻黑轿才出的驿馆,和孙督宪同行,到了婆子庵后面的事她也不明白。” 原来当朝二品也和抠搜的无赖似的爱叫暗家子,还是这么样下三等的,今儿可是开了眼了。卿妆闲来无事跟在卫应后头挤眉弄眼瞎琢磨,被他无意瞧了,回身来拷问:“怎么一个人还扮上鬼脸儿,是不是不爱听这个,严董事可不兴再言语了。” 这是借她发挥呢,她能让他如愿喽? 卿妆瞧严式恒苦巴巴的长条子脸直摇头,示意他多言语些也没什么的,转脸看卫应似笑非笑的眼神也没的畏惧,把心里话倒了,得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暗家子里倒是有不少好嗓子,比她也不差什么,只是她素来洁身自好不与她们为伍,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意味深长什么劲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爷儿一肩挑着陛下一肩挑着社稷,还有闲工夫知道暗门子里的弯弯绕,别只是面上看着好,里头汪了水全糠了吧?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越想越得意,自己个儿低着个头嗤嗤的浑笑。 卫应背着手看她眉飞色舞的不正经,知道她没往正道上想,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编排我什么呢,我为太太守身如玉,可不兴这么冤枉我。” 仪渊司空见惯,这档口垂着眼摩挲刀把子充耳不闻,严式恒有了先头的经验也装聋作哑,这样天时地利人和,卫应若是不再言语点什么倒叫人惶恐不安了。 卿妆看着他邪性的眼神直觉要坏事,果不其然,人把脸给凑她耳朵边上了,嗓子眼里都是笑,音又低沉,“你若不信,也没甚的,等过会回了咱要不审审?” 审什么审,是不是守身如玉吗,怎么个审法? 她的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只能瞠目结舌看他笑得恣意,一双眼睛里汪了三春的水纹,漾漾地直往心坎里撞,润物细无声。 她红着张脸像不当季的桃花,充满了任君采撷的意态,他却之不恭,轻声道:“不会么,不要紧的,我教你。”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9章 避让 卿妆腿肚子直转筋,这爷儿先头爱挤兑她,背着人也就罢了,这会倒好,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发作上了呢?他就跟前挨着,她唬的仰脖子,她越躲他越得意,亏得她功夫底子扎实,要不然聊以糊口的杨柳细腰今儿就得折在这。 虽说年岁不大蛮力也有一把子,但时辰长了也不是好玩的,头重脚轻腰酸背痛,迷迷瞪瞪就想往地上躺;跟前儿这爷儿是存心瞧着她出丑,背个手眼睛里的笑意越发浓烈,“好是不好,倒应我句话,也不叫我的心悬着。” 他张口,气息就拂着她耳朵根过一过,初春的嫩草芽子似的勾勾挠挠往心底最软的去处钻,卯着的劲头松懈,人可再没有撑下去的力道。卿妆只觉得腰身一紧,脚尖发虚,两只手没着没落的心惊胆战,眼瞅着就得摔个倒仰。 卫应落井下石是心头好,如何能坏了规矩不瞧热闹,她压根儿没指着他力挽狂澜;方才他进她退,退到这么个境地就得绝地反击,她收住颓势挺直了腰杆子往前压,他两个挨一块儿,冷不丁这么一下子总该避让了吧? 她想的不差,可素来只有卫应张着口袋等人哪能叫人收了的,姑娘家一张娇唇擦着脸颊过去也没叫他动个分毫;倒是卿妆受惊过度,手忙脚乱往地上扑腾,他这会颇为受用似的,好心好意抬起胳膊将人拦腰揽住,扶正了才道:“太太还是听不得我这肺腑之言么,得早些习惯了才好。” 卿妆心上擂起震耳欲聋的鼓点子,赶着趟似的一波又一波,她攥紧了手才勉强稳住了心神。这人可怎么这样,见着个物件来也不避避,守着木桩子擎等着兔子直挺挺往上撞么,世上哪来这么些好事,早晚得碰上桩坏的。 她气的干瞪眼,也不尽是恼怒,两颊尚有女儿家来不及退散的朦胧的羞涩,卫应只是一味地瞧,越瞧越觉得有趣。 适龄的女孩子从没少见,无不温婉端庄娇娇怯怯,当然也只是点到为止,过满则亏,即便没有教养嬷嬷耳提面命也要叫别人的闲言碎语羞死了。她不同,任何时候都是天桥上杂耍西洋镜里的图案,眼花缭乱鲜活生动,唯一可惜的就是隔着层镜面,镜花水月一样。 譬如脸颊上温软尚存,唇却在眼前。 人是从病榻上带走的,素面朝天,大约是病的很了,唇色猩红,显出诡异的绮丽来;因她在气他平白无故占了她的便宜,细细碎碎的牙咬的下唇发白留下浅浅的印记,无端想让人趁势咬上一口,必然活色生香。 当然这是个危险的念头,他常年如履薄冰练就的好习惯,冰层下哪处水泡鼓出来前人已经远远地避开,这次犯忌许久,不能再泥足深陷。 外间石榴棚下的鱼缸到了换水的时辰,手脚伶俐的小子挑了两木桶来,清亮的水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旖旎退散,卫应缠腰的手放下示意严式恒继续。 他像是没经历过方才一遭,哈着腰续上:“督宪直接到了戏台子底下,还道陈府台怎么不见影,问清了那日唱的什么戏,赞卿妆姑娘小人该死,之后就再没言语。出事后,云出岫全押进知府衙门,永兴会的小子禁在会馆,人头上也没差什么,只是谁也不明白事是怎么出的。” 卫应有时会格外体贴,和煦一笑,“这事蹊跷,身临其境也难觅始末,是不是,太太?” 太太正耷着脸不言不语,严式恒也没敢往卿妆这儿瞧,只陪着笑脸,“太太那时候压根儿没露面,事儿问到了也是天大的委屈,甭说太太了,陈府台迟了半步再看了仵作的文书也是一筹莫展。一刀毙命,什么刀,怎么毙的,没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卫应闲散地转了转碧玉扳指,“这倒是奇了。” 严式恒挑眼打量他,壮壮胆子才道:“大人说的甚是,松江街头巷尾得了信言语什么的都有,小人去听个大概,都是说孙督宪为官不廉,媚上欺下遭了报应。” “还有这么个说法?”卫应一笑,“孙昭除开贪恋女色也无不妥,说不上不廉,媚上欺下更不是一般人能传的,好生查查。” 严式恒应了个是,又道:“小人闻信就叫人去找了,这会不单是松江,临近的苏杭两府甚至淮安府也有谣言,据说是从北面安东卫来的。小人想,孙督宪先头打登莱海防卫过邺京,是不是这两地也有谣传,若是如此只怕宫里不晓得也难。” 卫应哦了声,“我晓得了。” 这是不愿多谈,严式恒识趣,“大人太太辛苦,必也乏了,小人在家中备了薄宴,求大人赏光。” 他说不必,“她有恙在身不宜劳动,先头心生不快,我正愁着负荆请罪,得快些回去,免得又恼了。”说完再瞧卿妆,“太太,可否与我同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0章 寻衅 卿妆欣然接受,卫应唱戏,她乐得给他敲鼓点儿应和。 严式恒是他的心腹,他都不能尽信,她这样的稍微有些不衬意,转脸收拾收拾这辈子就得到这儿了。负荆请罪是不能够,他给请了个郎中来瞧病,煎好了药端着碗一抬腿坐上美人榻要给她喂药。 她本来烧糊涂了,两眼一耷预备着养病完事,这会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双眼睛瞪大了瞅卫应,“大人,有事您说,不带这么样钝刀子剌肉的。” 她倒了嗓子没声,嘴巴张合的像是雨天里浮水的小锦鲤,露出口细碎的牙尖,卫应兴味盎然地看半晌,才一勺子喂进她嘴里笑:“苦么?” 卿妆吞药吞的囫囵,也不晓得药烫否苦否,一个劲儿直摇头,他瞧了十分失望,“看来还是苦的,这会怎么眼泪都出来了,”他从袖子里摸出块古香缎给她拭泪,“不哭了,吃完我叫仪渊给你买果脯来甜嘴儿?” 喝碗药跟上了趟刑一样,中途她几回抽冷子去抢药碗好一口闷了来解决这样两难的境地,结果这爷儿仗势欺人,手腕子三饶两绕将她的手给押回了被褥里,照料她喝完了药再把褥子给她掖好堪称无微不至。 她两手抠着被子警惕地看着在屋内走动的人,等他提了袍子回来坐,眼睛仍旧懒散地低垂着,眉梢眼角俱是和煦的笑意,“我这儿有桩事,等明儿你好起来替我办了,”见她忙不迭起身,他抬手压了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不放心别人罢了。” 卿妆紧着点头,卫应看了发笑,拿眼斜她,“也不问什么事儿,万一叫你赴汤蹈火也去?” 她扮了个谄媚的笑脸,那意思大约是应当的,他说了句好姑娘,“明儿你若是能说话,我会叫个人来,听说你们以前能搭上话,是么?” 离了戏台子就叫人来问话,大约是伺候孙昭的那个暗家子,松江的玉妈妈她倒是耳见过几回,可她手底下的姑娘唯一说过话的就只有细串儿。细串儿是苏州府人,常在高门大户间和公子哥儿周旋,云出岫在苏杭盘桓时才得以认识她,一同抓过子儿打过闭口叶子,都是玩面上的情意。 既然卫应提出来了,她就得去会会这个旧交,以什么名义,也是暗家子么?她到了这上头有些不好意思,暗家子具体做什么实在不晓得内情,听倒是听过几嘴,那顶什么用,叫人问两句就得露馅儿。 她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半晌也没得个所以然,跟前儿这个是邪性人自然不能问,赶明儿胡诌吧,能套两句也不算亏本买卖,总之她尽力了。 卿妆蒙着被子胡乱琢磨,卫应打量她,戏谑道:“先头说教你的话不尽是玩笑,看你这模样我也是说着了,索性今晚就教了你?” 这会她倒不害怕,他厌恶她紧着编排她,何况病的鬼儿似的他能做什么,听着雷声不见雨点逗逗她而已;只是她有些不可置信,这么齐全的人也做过那等样的腌臜事么,别真叫她猜着了吧,就是个糠心儿蔫萝卜! 想到此处她的目光不由得高深起来,卫应被她看的发毛,这姑娘什么都好就爱瞎琢磨,不上道,他收了笑直皱眉:“想什么,越发没规矩。” 何苦这样警惕,难不成是个实情儿叫她这个瞎猫给撞上了?这可不得了了,首辅大人的家底那是那么好踅摸的,背地里偷摸笑两回也就得了,她这条小命还攥在他手里哪能上赶着寻衅滋事? 卿妆含蓄地赔了不是,老实巴交听他交代,“我就在边上听着,问岔了可不能依,被人糊弄也不成。” 她撇嘴,要是事情不急这爷儿能亲自往松江跑趟,话说的再慷慨如今也都拴同根绳上,怎么就分上高低贵贱了,果然是寻常谱子摆大了没工夫收回来了么? 卫应什么时辰走的不晓得,她后来昏沉地睡了,转天醒时,枕边有包梨子蜜饯,隔着纸就能闻着清甜味儿。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1章 戏弄 卿妆是下半晌打驿馆换到了座三进宅院,厢房里头用了碗川贝花红米粥,外面就有嬷儿来回禀,玉妈妈谴人送细姑娘来了。卫应歪在棱花窗下的紫檀雕镂条几边看书,瞧她下地,转脸来打趣:“又不是个爷们儿,听着姑娘的名儿慌里慌张的。” 她气了个倒噎,打他身前过步子迈的蹬蹬蹬放炮仗一样,又耐不住好奇回身往他手里的本子上瞧,一眼瞧着个好的: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得,又被戏弄了。 卫应眼风扫到她大云花的藕莲裙,头也没抬笑道:“心里又嘀咕什么,好容易离了票拟你指着我瞧哪些,大戴礼记还是三苍尔雅?” 卿妆嘴角一耷,甭说这个,估摸这爷儿在别人看幼学琼林的年纪就多了学本艳词吧?都说博陵卫氏钟鸣鼎食,诗书礼教彪炳千古,要是先祖知道后来能得这么位,怕是这会陵寝里的棺椁盖子都压不住了。 她闷着头嗤嗤笑,笑够了才道:“大人您慢瞧,奴这就去了。” 嗓子才见好,粗哑的像呛了水的鸭子,卫应听得耳朵边瞬间跟拉崩了张弓弦似的,抬起眼薄凉地望着她,卿妆一缩脖躲落地罩那头去了。 回事的嬷嬷引了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进门,绿遍地比甲,金笼梅花的钿子,面上比装扮还要娇艳;本来是袅娜的莲步,结果瞧着卿妆瞬间撇了那嬷嬷抬脚迈梢间来了,娇滴滴地唤:“吾的妮子,怎么是你,叫你姊来干么事啊?” 手帕子将香散了满屋,落地罩后头大约是不满了,重重的翻书页子声,细串儿心里头有谱,挨着卿妆坐下声都放低了,“哦哟,我还糊里巴涂擦头油带花粉的,作了个大死,知道是你个能豆儿早走了,边浪点!” 卿妆依言给她腾了块地儿同坐着,往里头一比,“无缘无故找你来,我是那无歹的人么,里头有位爷,听得你的名儿特特叫来会会。” 细串儿抻头往里瞧瞧,只瞧着个衣裳角儿就缩了回来,“这是哪位神爷儿,怎么叫你在这块洋盘?”她又上下打量她,掩了帕子浑笑,“难道漏脸给神爷做了小姨奶奶了,可你这嗓子砸了锅,枕头炕边给人咂味儿么?” 越说越不成体统,卿妆搡了她一把,“你少不正经,且坐坐,等着里头的爷传唤。” “癔怪的小娘鱼,”细串儿翻了个白眼,拿手抵抵她,“哎,曾白衣守你跟守着命根子一样,怎么准你走了这条道,吵窝子掰了?” 她心头发疼,可恩断义绝的人也没的说嘴,半句也不想提,“前儿秋末松江死了二品大员,那趟堂会是我唱的,戏班子如今不成样了,谁顾得上谁?” “哦哟,我晓得的,说起这个我能跟你刮白儿两宿。”她又往卿妆跟前凑凑,“那官还是我伺候的,转天翘辫子,为这我还进了衙门几回,提起来就打脚骨拐子来气。” 卿妆笑笑,转脸问她:“咱们姐俩儿倒霉都倒一家上了,这会可怎么样呢?” 细串儿叹了口气,“人听说我进过衙门,晦气,我好一阵子开不了张,可你阿姊的脾气你不晓得,对人胎器。”说到此,她得意洋洋地翘起兰花指抿了抿鬓发,“仗着这个兴起来,要不能在这块见你?” 她点点头,“人死了许久了,你过了这坎就好,甭往心里头去。” 细串儿一摊手,“话说出口容易,就这几天我还梦到过一回,花干儿似的芦柴杆,可真没眼瞧哪个官爷这么邋遢样,提起来心里就恶癞。你讲人长得篓,花样还不少,乌漆麻黑的将我接了去,这通摆弄,要是你这个刚开脸的准得死在人帐子里。” 这人一讲起话什么都不避讳,卿妆脑仁发紧,也不能显山露水的,只道:“下回记着了,上次接你去哪,走的哪条道,咱们以后不往那去了。” 细串儿摇摇头,“那死鬼儿住驿站,来往的官爷这许多,叫了敢不去?” “也是,”卿妆拍拍她的手,戏谑道:“听说他喜欢你喜欢的紧,连听戏都要先送你回去,拜菩萨没有,可别叫他还跟着你。” 细串儿气得拿手来柠她,“送个屁,没到门前我就将他撵了,甩料妮子,知道你姊姊心里凹哉就呕我。” 卿妆边躲边笑,“可在哪儿撵的,我给你到路口祭拜祭拜,省的那官爷对你牵肠挂肚的也不肯投胎。” 细串儿抓不住她,站在当屋大喘气,“去吧去吧,就在同贤会馆的岔路口,我可告诉你,那儿不干净的多,将你这窝赖秧子勾了也免得来气我。” 她两个闹够了也不晓得落地罩后面的人什么时辰走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回应着卿妆的笑声,细串儿越看外院的天越怕,甚至觉得连卿妆的笑脸都是阴森森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2章 好歹 细串儿见这宅子的主人迟迟不至,终究因为害怕托了个借口忙不迭上轿子走了,卿妆送到角门边这才回身。卫应仍旧歪在南窗下看他的书,多早晚回来的不明白,她吹了一回风浑身发冷头又疼上了,就偎在炭盆烤火。 火星子噼里啪啦,他许久之后才开口,“走了?” “是,”卿妆楞了会,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神才彻底醒转,“细串儿大约是害怕的紧了,赶命似的叫轿子走快。” 卫应不置可否,只笑道:“你这个姐妹,顶有意思。” 卿妆呲着一口细牙冲他乐,“要不,再给您叫回来?” 他挑眉,书一搁挨到她身前同坐着,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勾起唇角,“方才编排我不还挺能耐,这会躲什么,过来!” 她浑耍赖,挨紧了炭盆就是不挪窝,“大人容禀,奴病的很了,没的把病气过给您。您是大殷的中流砥柱,砥柱要是有个好歹,咱大殷疆土上的云海风涛就得猖獗了,奴这” 她话没说完,结果被一提一扯摁上了他膝头,半边身子也让他拿袖子遮了,眼前绸袍上的宝相花瞬间糊成片,他言语倒是清楚,“啰嗦个什么,这会还冷么?” 冷,冷得搓牙,她咚咚的心跳声里还有上下牙打架的脆响,“大人,您有事要不嘱咐下来,奴这就给您办妥了?”省的把她搁在砧板上,自己举着刀子来回溜。 卫应懒洋洋地哼了声,“你不是病的很了,可怎么给我办差?” 话说的太早,连路都给堵死了,卿妆这会只顾脑仁发紧,苦巴巴地嘟囔,“大人” “我在。” 他将袖子撩开点,垂眼看她半面通红的脸,“又有肺腑之言要同我讲?” 卿妆哽了哽,“大人英明,这话紧要,要不让奴起来给您回?” “不必,”卫应拒绝,又将袖子盖严实了,“就这么回吧。” 许久,袖子下才传来她瓮声瓮气的动静,“奴笃定那日不会看岔的,打入相的帘子后头出来就看见戏台子底下围的里外三层,当中一个肚大腰圆的官爷,压金线的忠静冠深青织云纹罗袍,颈下一道血口子。虽然皂隶来的快,奴也能赶上看一眼听个声,可如今严董事和细串儿的言语,孙大人似乎不是这么个长相,反而瘦的很。” 遇上对她要紧的事情才完完整整给他句准话,平时可得油成什么样子,卫应觉得自己素日里威风八面的也有个可说的,结果到了她这儿甚有虎落平阳的萧瑟感。 她支楞着耳朵等回音,他越瞧越不乐意了,冷淡地回了句,“哦。” 卿妆这会心里七上八下的,单一个字可是什么意思,明明里头有岔子为什么不瞧瞧,兴许命案的症结就在这岔子上了呢?不紧着这命案,着急忙慌的到松江为了什么? 其实再仔细琢磨这事同他确实没什么干系,朝廷里死了官自然有人顶缸,用不着他亲自过问;她不同,到卫府伺候就是为了救人的交换,交换物件是生是死哪个会在乎?寻常怎么着倒能应付的过去,这事上摸不着卫应的脉门,她很忐忑。 话说到这了也没什么可攀谈了的,卫应不是个糊涂官儿,二十八岁坐稳了内阁首辅,朝内外稳扎稳打,什么事不是转脸就在眼皮底下,他没了兴致大约就是不愿再过问的意思。 她素来不爱依仗着什么人,何况曾白衣将她献给陈怀之后更觉得如此;作为个姑娘家偶尔也盼着能有人救她于水火,最绝望的时候甚至希望卫应能搭把手,哪怕能给句准话呢? 这几日紧着咽委屈也没得着什么好结果,她还是有些心寒。好在所有伤感都遮掩在衣袖子底下,自顾自难过会也就完了,等坐直了身子仍旧是张明艳的笑脸,“想来大人早该明了个中的缘故,奴多嘴了。” 卫应以为她当是急不可耐地刨根问底,哪料着这么安稳,可再仔细一瞧不是那么回事,袖子举到她眼跟前儿,平心静气地问:“那流泪做什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3章 惦记 这话不能问,跟把尖锥子似的直往卿妆心底最软的地方攮,那里长年见不得光,流沙堆成的墙,一碰就溃不成堤。 她觉得心酸,怅然地望着卫应,两双眼睛中间隔了层衣袖,被连枝灯上的烛火透出半明半暗的光。人在咫尺影在眼底,远近都不相宜。 她没法再纠缠在伤怀里,勉强堆了个笑意,“刚才细串儿说起故人,奴一时没忍住在大人面前放肆了,您恕罪。” 举起的袖子跟笑话一样,卫应顺势一甩,火气震的烛光一面倒,“故人,卖了你的曾白衣?这样的人也值当你惦记着,眼皮子到底有多浅?” 卿妆心头直跳,为个名字也为他这番莫名其妙的怒意,缩手缩脚地跪好,“大人恕罪,因着年幼时候一块长大后又有婚约在身,奴年岁尚小就一心托付,后来在这上头吃了亏难免不甘心;细串儿是故人,旧事她多半晓得,如今恍然再听奴心里委屈,冒犯大人了。” 她越解释卫应越不得意,闲散地瞥她眼,“冒犯什么,又不是我将你卖给谁了,你心里惦记着。”他琢磨了半晌,好奇一问,“是不是这样才能叫你心里记住个人,赶明儿我也将你卖了,回头等谁提起我来你也会哭上几场?” 他要是将她指派给谁,只怕这一辈子都别想落个好,卿妆藏在袖子里的两只手越攥越紧,抬起脸来还是笑容可掬的,“这哪能呢,奴打见大人第一回起满心满眼都是大人,用不着卖也用不着提,自然时时惦记着。” 虚头巴脑的话打她嘴里出来不晓得有多少句了,卫应如今听过就剩心如止水,甚至还衍生几许苍凉;跟个姑娘较劲简直跌份儿,越看她那张紧巴巴的笑脸越气,甩袖子出门走远了。 他不叫起卿妆也没敢动,挨着炭盆越暖和越容易迷瞪,眼瞅着外头的天亮堂堂的,一乜眼就黑了,头前还有盏一晃一晃的灯。 她挨着车围子张眼睛四下里观望,望到一处停下,谄媚的笑堆起来,“大人。” 卫应仍旧是阴恻恻的脸,头也不抬,“嗯。” 这还是气着呢,可又为了点什么,就因为她淌了一滴泪?要是首辅闲成这副模样,大殷该是怎么样的海晏河清呐?卿妆缩了缩脖子,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偶尔抬眼冲对面望望。 又行了半刻马车停下,等她踩到地上时,馆驿里的文书已经验过了行路的堪合,缩着手脚引他们进门。下钥匙前例行交代,若是有公文须递送,只管给验了邮符或是火票,自有专人接管,万事放心。 只是一桩碰不得的,前儿住过的官爷没了,下榻的屋子叫衙门封上了是禁地儿,余下的也没什么忌讳,腆着个笑脸回屋躲风雪去了。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就是那处禁地,临着年根儿驿站里人少的可怜,偶尔亮的几盏灯后也是关门闭户的,卿妆抬眼向东南角望了望,找了半晌才见贴着封条的门扇。 她刚迈步就听着声异响,西南角的屋瓴上有人踩砖踏瓦,一抬头暗夜里一簇雪亮的锋芒直指着身前的卫应,她凑手拽了把,“大人当心!” 卫应被她扯了个趔趄,那支箭羽堪堪钉在他油靴前,仪渊早拽了刀背着了身挡开另两支;气都没让缓半口,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又窜出一对儿,一左一右剪断退路。 仪渊纵的远了点,人转身箭已经奔着卿妆面门来了,她还没回过神就被卫应扑在了雪里,流矢擦着肩头皴了道深壑,他皱紧眉哼了声一头栽了下来。 碎雪粒子呛了满眼,卿妆两把抹开就去踅摸动静,“大人?” 卫应没吭气,她害怕就到处摸,一摸一手血,顺着掌心往下淌,再没敢动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4章 用意 馆驿里的刀光剑影见了血,也没谁敢探头张脑地来瞧热闹,更甚者接二连三熄了灯烛免得惹祸上身,天井空落落的像口敞开的棺材,死气沉沉。 耳朵再听不着异响,卿妆睁着眼看身上匍匐座山,气喘的不那么匀停,压着嗓子又叫了声大人。卫应终于有了动静,淡淡的视线挪过来能剐人,“闭嘴!” 卿妆脸一塌,这么中气十足的也不像伤筋动骨,小心翼翼支起手臂问:“大人,您怎么样呢,马车上有药,奴这就给您拿去。” “在这儿!”他有些不耐烦,闭着眼睛直起身,“四处浑跑,我这儿一身伤怎么来的?” 他的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承了情自发矮半截,眼瞧着仪渊提刀回转,她直瞪着二楼一间房,也不晓得同谁说话:“刚才混乱间听那处有人吃酒发笑,瞅着咱这儿。” 事可真多,仪渊的表情厌恶透了,无奈卫应使了个眼色,他恶狠狠瞪了卿妆,三纵两纵上了楼。那扇门紧紧地掩着,里头声息皆无,他观察半晌一脚将门踹开,灯烛瞬间亮了。 灯下果真有人,穿一身天青大团花曳撒,头戴无翅乌纱,五官虽然精致却白的惊心,见他进来遥遥举杯:“小董大人,别来无恙?” 仪渊一怔,俯身行礼,“神机营正七品把总董仪渊见过厂臣。” 那人搁了杯子道:“客气什么,卫大人还陪着那小姑娘呢,快领我瞧瞧去。” 那厢卿妆手忙脚乱地扎住了伤口要出门寻仪渊,结果一抬脸进来两个人,后头那个阴着笑,看的人心里发怵,卫应见了倒是四平八稳地问了句:“来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崔宪臣拜见大人。” 卫应没言语,卿妆眼皮一跳,悄默声来馆驿的,怎么东厂提督先伏在这儿了? 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哪个也不好惹,她福了个礼同仪渊前后脚出门,和崔宪臣错身的光景,就听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调笑:“小嫂嫂慢行。” 这下她更慌张,匆忙再福身,飞也似的窜到槛外将门掩严实了。 里间崔宪臣仍旧觉得趣味横生,转过脸来看着卫应又补了句:“大人寻日寡言,娶了这么位活泛的太太倒也宜当。” 卫应仍旧不搭话,茶喝了半盏像是才记起跟前还有个弓腰行礼的,撂了盖碗脸色都寒上了,“东厂出差,出到我头上来?” 崔宪臣叫屈,“大人容禀,司礼监一向和内阁不睦,这回宫里的那位爷儿叫我到松江督办孙昭命案,和你打过照面我要不动个武把抄儿,那位爷儿就该怀疑我同大人私下有往来了。” 卫应冷笑,“我瞧不是明面上,私底下也不睦。” 崔宪臣也敛了笑意,进前一步接茬行礼,“宫里的爷儿忌惮您,挪出京也不见多奏效,我扣了的票拟全是经他手,我一头担着他一头担着您,两厢一问罪我还能有活路?都来问我,谁不知道司礼监最难呐!” 话半真半假,也没真心悔过的意思,卫应看着他,“所以想着方儿放我冷箭?” 崔宪臣一笑,“这最冤枉了,箭都奔那小姑娘去的,也不是要害,是你来了一出英雄救美,合着我还打错了人?我在这儿给大人赔不是,回头等见了小嫂嫂再赔大不是。” 他嬉皮笑脸,卫应越看越生厌,端茶碗撵人,“你的提点我收到了,提督大人好走!” “别介啊,话还没说完呢,提醒哪有提一半的。”崔宪臣撩袍子坐他下垂手的官帽椅里,“孙昭可是从登莱海防卫走的人,海防卫正和赫特打的热火朝天,你当着点心儿,免不得有人从这上头做文章。” 卫应嗯了声,“听闻东厂前阵儿捉着个卖嘴郎,不是死了么,我对你还有不放心的?” 这么隐蔽的事儿他在应天府竟也听着了,崔宪臣笑意未减,“事儿是巧,他打淮安府往顺天府散布流言来着,说孙昭曾受命于你,这会卸磨杀驴死的冤枉。我听着对你不利就将人拿了免得宫里的爷儿惦记,谁知道他禁不住,一顿板子都挨不住就死了。” 见他没吭气,崔宪臣又道:“死也没白死,埋的时候倒是掘出来个女娃子的尸首,啧啧啧,可都糟透了。”他抬眼笑笑,“是大人的意思么,若是,我回头提点顺天府尹那个呆头鹅;若不是,您请示下还有别的什么用意。” 软刀子回敬一柄,谁也不能白吃亏,卫应嗯了声,“你瞧着办。” “得嘞!”崔宪臣又向外看,笑着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听说你怀疑她是勋哥儿的人,正想招儿拉拢,可你这本下的也太大了点儿,到最后本钱捞不着也就算了,还把命搭给美人就不值当了吧?” 卫应不置可否,“消息还挺灵便。” 崔宪臣敛了笑意,“东厂番子遍天下,我也不藏私,玩就罢,不能叫她得手。” 卫应终于抬眼看他,和煦笑言:“你知道她耳力不差么,在哪猫着被她一耳朵听着了,这番话你觉着她能听了几成?” 崔宪臣没再言语,只是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5章 家室 卫应的伤不晓得的如何,囫囵包扎了几下连血止没止住也没闹明白,后来又进来个更难缠的鬼头儿,这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卿妆打屋子里出来寻到先头乘的马车,瓶瓶罐罐兜了满怀又一路窜了回来,正逢上卫应和那人前后脚出门。 崔宪臣一眼看见她,满脸都是笑意,莫名其妙的热络,“小嫂嫂这是打哪来?” 卫应背着手举目远眺,仪渊垂着眼大约是睡得正酣,谁能给她解个围?卿妆眨眨眼睛,福了个礼,“回崔大人的话,奴前些日子病了,上后头找药这才回转。” 看她手里一摞瓷瓶子也不像有假,崔宪臣的笑容更深,“卫大人面前哪还有别的什么大人,只是小嫂嫂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也病上了呢,卫大人痴于政务鲜少怜香惜玉,小嫂嫂不如跟我了去,每日举案齐眉岂不是更好?” 卿妆还没有从下半晌卫应敲打她的话里脱逃出来,这会听了越发忐忑,这两个人方才商议的就是把她换个地方囚禁起来么?她脸色有些白,有些理她占着,就得讲一讲,“厂臣既这么问,奴斗胆回句,这恐怕不能够了。” 崔宪臣兴味盎然地瞅着她,“怎么了呢?” 她呲牙一乐,拿眼风往卫应那儿扫,“您来晚了,奴如今有家室了!” 这回仪渊连闭目养神都不能够,垂着头是没怎么动弹,两道目光刀似的能将她剥层皮下来;崔宪臣早乐的前仰后合,抚掌笑道:“领教了领教了,小嫂嫂原来同卫大人情深意重,是我不讲规矩,这就走了,回见呐您二位!” 他走了,馆驿里四面八方都有随行的,簌簌的脚步声一乜眼全都消失在夜色里,卿妆四下望了望,捧着药瓶子往卫应面前一递:“大人您怎么样呢,我把药取回来了,你高抬尊步挪到暖和处,奴给您上个药?” 卫应沉默,透过朦胧的夜色瞧她,前头生着病眼睛里全是疲倦,衬得被寒风皴红的脸越发显的病态。可人仍旧是笑的,来前梦里还伤心来着,眼泪怎么都擦不完。 他负手看着她,看她从笑意盈盈到面露惊恐,再怎么嬉笑她心里还是害怕,和头回见一样;刚才崔宪臣不过一句话都能让她惶惶不安,所以他在她心里多半是和鬼怪一般的存在,动辄生死,这么些天努力大约就用来感动自己罢了。 他落拓地扯了扯嘴角,踅身回屋去了,仪渊见势夺过她手里的瓶瓶罐罐狠狠瞪她一眼,然后将人关在门外这才消了气似的。 仪渊伺候卫应更了衣,一面替他清理伤口一面道:“厂臣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大人何苦跟个戏子计较,不待见打发出府就完事,即便想从她那打听二殿下的消息小人拎去刑房一顿鞭子,想要什么您都能晓得。” 卫应半天没言语,当仪渊以为他再没旁的吩咐时却听着声,“她进过勋哥儿的府宅么?” 她是谁不言自明,仪渊回道:“小人没查到,若是心腹的人,只怕没那么容易摸到把柄,邺京的人日夜盯着,但凡有风吹草动大人必然知晓。” 卫应顿了顿又道:“宪臣也没得着她的动向,未免规矩的太过了,若是真没什么出格儿的,等案子结了寻个由头就打发了。“ 他的心思仪渊琢磨不透,先头一改往日的性子,多番和那女人兜搭,今晚更是舍出命来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若说没搁在心上只怕是不能够;可若真搁在心上又怎么早早的定下去路,那么以往的情意可都怎么算呢,他没经历过这个,实在难以置喙。 仪渊点头,“大人放心,若她真与二殿下无关,小人自会送她出府。” 至此,卫应再没有开口,缓过肩头上的疼才开门出去,外头的风雪又大了,雾蒙蒙的。周遭寂静的叫人心慌,楼下倒支着盏风灯,摇摇曳曳投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卿妆就蹲在那圈里杵着树枝写写画画。 雪厚,他凝神看了半晌也不甚清楚,大概是她的名字。 她听着响动回身向上望,露出张明媚的笑脸,眼角弯弯的,在她那就没什么值得挂心的悲伤事;这话也不尽然,曾白衣就是她心里那道疤,旁人都以为她没心肝,可那张碍眼的笑脸背后呢,血肉模糊。 卫应觉得肩头上的伤越发疼了,这是个教训,醍醐灌顶。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6章 福分 雪下了一夜外加整日,仪渊始终再没见着踪迹,卫应也是同样。卿妆如今也没什么好挂碍,乐得缩在屋子里养病,到了隔日天放亮才登车回转应天府。 馆驿在两山间的官道边,大雪几乎封了路,白日里头尽在雪地里虚耗时辰,等到平坦地界儿又见了黑,可马车也没停下。 又走了半夜一日终于见着卫府的飞檐,二门上早有和氏领着婆子在候着,见了卿妆拿大毛氅兜头裹住火急火燎地回了内院,此间谁也没开过口。 等进了崔媞的门已到了掌灯的时辰,廊下正有两个陌生的丫头举了黑檀木钩一盏盏挑挂赤纱宫灯,见了和氏来伶俐地站下台阶行礼,“和嬷嬷安。” 和氏脚步未停,领着卿妆一径进崔媞的屋,隔着象南石挂帘回事,“请姑奶奶的安,卿妆姑娘这会给您送了来,这丫头是块榆木,先头终归没调理明白,您厚爱着是她的福分。” 郑婆子摆了回旋牙雕梳替崔媞篦头,顺荣家的和东贞正张着三尺来长的织金曲水纹锦跟着接落发,一撮撮看的心惊,等她料理完了又用银挑子挑了牛调制好的玉容散给崔媞抹脸,再举柄靶儿镜搁在眼跟前儿,镜子里满脸病容的人点了点额角才慢条斯理地道:“知道了。” 和氏躬身又行了礼,去前捎带手将棱格子门虚掩上了,屋子里外听不着半声咳嗽,连丫头来给三脚狻猊博山炉换块塔子也是悄默声儿的。 崔媞接了巾子擦手,抱着八角喜鹊登枝的瓷手炉从花梨坐墩起身换到罗汉床上,挨着雪青小缠枝花的引枕半晌脸色才缓过来些,阖眼对帘子外道:“最近可怎么样?” 来前和氏交代过,这次是假借着挨挂落的东风卫应将她偷带出府去,据说这顿挂落吃的不小,病入膏肓挨了顿打都不算完,还得在她手底下调理了几天。崔媞紧着把人要回来,再晚回府一日只怕就兜不住了。 卿妆心里明白,跪地行礼,“先得给姑奶奶赔不是,那日奴莽撞没的叫姑奶奶忧心,这是错一;二则和不相干的呛声,叫姑奶奶面上无光;再者奴先头心中尚有怨气,若不是和嬷嬷教训只怕这会还拗不过弯儿来。三罪并罚,奴吃顿打本是应当的,姑奶奶心慈还顾念着,是奴三生修来的福气。” “怨不着,”崔媞将手炉递给郑婆这才掀了眼皮叫起,“你既能这么说算真心悔过,如此也不委屈。” 郑婆在一旁搭腔,“和妹妹是府里的老人,手里调理过的没有不周全的,先头事忙没顾上,这遭也不是坏事,往后姐儿也省心。” 崔媞倒是恼了,啪嗒一声将玉如意敲在葵花红漆小几上,“你这老妈好不晓事,前儿只会站干岸儿瞧人热闹,可是一个屋子里的?” 郑婆子讪讪笑道:“姐儿您也别埋怨,打姑娘下了水老身心里头悔的跟什么似的,终归还有外人在拉不下这老脸儿,今儿都没外人,这就给姑娘赔不是去。” 说完了话,她打里间撩帘子出来,脸上俱是笑,“姑娘跟我讲过的话我倒不以为然,可姑娘这冷的天还能周全足以证明没外心,是我老糊涂了。打这儿给您赔个不是,一屋子伺候姑奶奶,瞧着姑奶奶的面儿恕了我这一回吧?” 人递了根滑不丢手的竹竿来,甭管是不是真心,面子给了得回敬;再一则,崔媞要是没这个意思郑婆子万不能有这方举动,她赔不是后头就跟着崔媞,哪能怠慢,卿妆顺杆溜,“郑妈妈折煞我了,是我不懂规矩在先,让郑妈妈也跟着受累,这厢更叫我过意不去。” 她两个比着笑,崔媞见了点头道:“既这么着,事就过了,往后谁也甭提,”复又看卿妆,“你身上有伤,这儿不用伺候,后头去吧。” 卿妆退出去回了自个儿的屋,榻上烛台亮着,苌儿平趴在她的褥子边托着脸也不晓得琢磨什么,见人进门一扭脸嘴叉子咧老大,“你卿回来了,外头的雪可大么?” 应天府这几日压根儿没见着雪影,这是知道她出了趟远门? 卿妆还没来得及言语,身后又跟进来一个,阖了门就冲苌儿吵吵,“小猴崽儿又撒癔症呢,雪可在哪儿?” 等东贞抬脸见苌儿歪在榻上衣服也不脱,眉头顺势就挑起来,卷了袖子要去拿她,“作死的猴儿,下半晌泥地里浑玩,捉鸡撵鸭子,这会又上卿妆这儿横尸,还不快下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7章 好坏 苌儿大概被东贞收拾的久了,练出一身本领来,手脚又麻利,即便不想躲她也根本不会被逮住。卿妆凑着八仙桌上小青花茶碗喝冷水,一面看东贞起的叉着腰立在当屋喘大气,一面笑道:“我这几日被关着可不见天的,哪晓得今儿雪还是晴?” 东贞听了这一句倒是不跟苌儿置气了,转了身来瞧她,“那日你倒了,我险些跟你一道去,和氏那儿来拿人,架出院子还打上了,老乞婆子将我们一并关在院里半点消息都得不着。后头又差人来回话将你扣下,前屋那奶奶心里头有怨又发作不得一气儿病倒了,咱们可没半点安生,只道你这些天受了苦,如今怎么样呢?” 卿妆垂下眼睛敛了笑意,信口浑对付,“凑合着混日子罢了,病了疼的可不得自己个儿忍着,到谁跟前儿言语?” 东贞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咱们为奴为婢的没处讲理,欢喜不能露白,委屈更不能声张,没的把人闷坏了。你将来那会可是什么样的活泛性子,这会一顿打吃了竟也沉稳下来,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卿妆只笑没接话,东贞又拉了她的手道:“唉,可使着什么药,伤口让我瞧瞧,若是不成我还有半匣子药粉呢。” 心里正防备着这个,话好说,伤口可怎么造个出来,难不成回头真得挨顿板子掩人耳目?可这也不成,过了七八日都该收口了,叫人瞧了新鲜的怎么圆场子? 她摇摇头,“也没得什么,苌儿还小,女孩家的见血唬着了可怎么好?” 东贞哼了声,“就她,成天东飘西荡能唬着什么,你受了亏理她,我瞧瞧。” 说着就要来解她的右衽,要紧的功夫外头一阵脚步,东贞拉开她衣襟子时门响了,“卿妆姑娘这会在屋么,和嬷嬷叫我们送药来的。” 苌儿不知打哪窜到门前,拨了闩撩帘子,一个劲儿应声,“在在在,姐姐们请进来!” 两个十五六的小丫头捧着钿匣子进门就笑,“卿妆姐姐,和嬷嬷打库房给您支了白药,知道您不方便,交代我们姐妹给您换上。”转而又对东贞道:“贞姐姐也在,咱们头回来,摸不着炉灶的,劳烦您给打盆热水,这儿先谢过了。” 她没旁的话扯了苌儿出门,换不换药的就是做个样儿,两个丫头留下瓶药丸子自去了。东贞送完人回来脸还是白的,摸了摸卿妆的手,“我当是好了,可怎么那样吓人,端了两盆子血水。” 说起来都是幌子,糊弄糊弄也就完了,卿妆心里发虚,借口身体不适先躺倒。半夜醒时还混沌琢磨不就出趟公差么,卫应偷摸开了头善了尾,连带着自己也一块哄了,闹得倒像是私奔,越琢磨越有意思。 转过天来到前院点卯,姑奶奶格外开恩,这些天只让她养伤也不要做粗重活,卿妆谢过,隔窗有人笑言:“崔妹妹,这会可醒了,今儿怎么样?” 东贞在外头回:“给纪姨奶奶请安,姑奶奶今儿大好了,这会正里头闲看书,您请。” “那我可不能进,我大字不识几个没的叫妹妹闹心,问一声我回去了啊。”她抬脚欲走,又好奇道:“我瞧着里头还有个人,谁呀?” “是卿妆,昨儿晚上回来的,您歇下了,没来得及去请安。” 这话可不得了,纪姨娘听了就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抓住卿妆的手就掉泪,“妹妹呀!” 她捂着帕子背脸哭上了,崔媞可不乐意,挂帘里头递声:“嫡亲骨肉可是寻着了,还不去给你亲姐姐磕头?” 卿妆僵着个笑脸进退维谷,纪姨娘可不管,一抹泪,“崔妹妹,我这儿不拿你当外人,卿妆先拉我屋说会话,立时给你送过来。” 崔媞轻声道:“拉去吧,不急着送。” 纪姨娘将卿妆扯到自个儿屋又蒙着脸一通哭,动静大了点将盛姨娘也给闹出来了,一瞧卿妆煞白的病容,得了,对着哭天抹泪。 卿妆站在当央左劝一句右给擦泪,好容易止住了哭声,两个姨娘左右拽了她的手问这几日的情形。 头天晚上跟东贞那儿圆了慌,这会也添了点底气,她好歹说的圆全了,那厢纪姨娘又叹上,“平白的恁遭罪可吓死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不怕啊,我这儿有虫草鹿茸参,回头给你送屋里去。” 她一一谢过,来回白饶了几句外院有小丫头来回事,过不多会锦川站门上问,“卫大人有要紧事同姑奶奶说,问姨奶奶这会可方便?” 两个姨娘都差了丫头到外守着,出不去就挨在窗户下的榻子上听声,不大会卫应进了正屋的花厅。也不晓得说了什么,一刻未到正屋就闹腾开了,东贞匆匆挤出人群到门上跟小丫头交代,姑奶奶晕倒了,赶紧叫医婆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8章 不好 崔媞那屋动静大了,卿妆在纪姨娘这儿也站不住,踅身告了罪撩帘子出来,逢着东贞打门上回转,一把拦住她道:“甭往里头再去了,大人正陪着呢,谁晓得是真晕还是假昏,闹不明白等醒了又是咱们的不是。” 卿妆就站在假山后头和她咬耳朵,“怎么个动静得叫医婆?” “老崔家绝户了,”东贞四下里探清情况才敢吱个声,“先崔大人的妹子崔老姑奶奶是冬月二十三不好了的,抬到正屋报初丧,信就打保定快马往这儿送;二十四辰时没的,后头又追补了封,大人惦记着姑奶奶的身子骨没敢言语。这会老姑奶奶的随身灯都点了好几天了,也没见姑奶奶去奔丧,保定又差使人来打听可是哪耽搁了,大人见瞒不住这才来讲一声。” 卿妆点点头,“姑奶奶这身子哪能去奔丧,从应天府到保定这一路遥远又不太平,即便赶上了也未必周全过来。” 东贞叹口气,“谁说不是,我方才听着两声,大人也是这么个意思。可你也晓得,咱这姑奶奶是什么脾性,”她手指头往山石上头杵了两杵,“书读多了,生轴,认死理儿,她打算这么不管不顾的去来着,结果连屋门都没出就躺倒了。” 正说着话,门上的引了医婆进来,东贞见状先绕出去将人往屋领。 崔媞这院隔三差五的叫医婆请郎中,小灶上的汤药每日都不曾断,这会晕厥了也只是慌张一时,屋里杵着个主心骨再乱的章法半晌也匀停了。 卿妆没敢走远,站在抱厦里听信,窗棂上糊的碧罗纱忽明忽暗,东西厢的玉苓雁湘锦川挨着个的来打听。过去无论有过节还是素未谋面这档口都来不及计较,顾着正屋的动静,多一口气还是少一口气都是要紧的。 医婆请脉卫应留在跟前儿不合适,让人打了帘子出来,也不晓得怎么个想法,奔着这窄小阴暗的地界来了。一屋子的姑娘唬了一跳,纷纷跪地行礼,他目不斜视,坐在当屋的官帽椅里面色晦暗不明。 玉苓是个识趣的,先捧了壶茶来,红着脸儿候在帘栊边等传唤,卫应纹丝不动跟佛爷似的,时辰长了耗不住只得各自回屋伺候去了。 卿妆如今没的伺候,这么孤男寡女关在屋子里又不成体统,也要告辞着同去,那厢佛爷却开了金口,“站着!” 她心头一凛,蔫头耷脑地回身,还没来及言语又听佛爷道:“你们都忍心单把我撂这儿?” 卿妆眼皮都要耷到下巴上去了,她不过病了,脑筋子缓了缓慢了一步半步的,这怎么就发作到她头上了?里外都跟着一大帮,哪里孤单? 她避的远远的,福了个身,“大人您渴么,奴给您沏茶去,君山银针还是武夷大红袍?”越说佛爷越不快,她呲了牙,“哦,您面前有茶,不渴哈,那您饿么?可这时辰逢不上饭点,小灶上温着姑奶奶寻日用的小点心,要不奴给您偷点儿?” 自己个儿府上饿了还得偷点心果腹,卫应觉得简直新鲜的不成体统。合着前儿都是自己伤嗟来着,这姑娘仍旧没心没肺的活的好好的,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好一副身手。 他乜眼瞧她,“再没有别的?” 卿妆有时候呆得很,可也不见得心眼子真的全堵上了,人提点到这时候再没应声只怕真得扠出去挨板子,于是压低了声问,“大人可大好了?” “不好。” 她赔了个笑脸,往前凑了凑,“您是不是太疼了,要不奴给您讲个笑话您乐乐,混过这阵疼劲儿也就成了。” “不听。” 卿妆狠心一咬牙,“要不您打奴一顿解解气?” 说的大义凛然,面上全是视死如归的沉重,卫应哼了声,“你姑奶奶如今躺在病榻上,我回身将她的丫头打了,叫别人怎么说嘴?”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可要怎么样?她没招儿使,两只袖子一垂破罐子浑摔,干脆和他大小眼瞪上了。最后还是卫应先开了口:“想去保定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9章 堵心 老崔姑奶奶夫家举丧可跟她有什么干系,要去也是崔媞往保定赶,怎么问上她想不想去保定了呢?卿妆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人是预备着让姑奶奶奔保定去?” 卫应道:“不是。” 这不就结了,可问她做什么,她又毕恭毕敬地问:“大人不想姑奶奶劳碌奔波,可耐不住姑奶奶孝顺,要去见老姑奶奶最后一面,于是想让奴寻日劝慰两句?” 他面上也不晓得是笑是怒,阴恻恻的,“病了一气儿,心窍跟开了似的。” 见天儿挤兑她,她哪有他说的那样憨傻,卿妆呲牙乐,“姑奶奶心气儿高,奴说哪成,这事得大人张口才顶用。您说一句抵的上咱们说上十天八天的,姑奶奶这会病着,等醒了缓过急火,您好生劝两句,在应天府拜拜五道庙或是做水陆道场也是孝心。” “劝若是管用,”卫应转了转扳指,又戏谑道:“你那日还用的着下水?” 卿妆脸一塌,“那晚上您不是没来劝姑奶奶么,再者说了蜻蜓眼还是您拿来给姑奶奶取乐的,结果不等掌眼没了,搁谁谁不气?下了趟水就不差了,兴许得让奴陪葬呢?” 卫应慢条斯理地道:“合着还是我的不是?” “这哪能?”碰上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主没法子,卿妆自觉性子甚好,笑盈盈一张脸,“奴就事论事,就说这么个前因后果,您勤劝着,姑奶奶也就渐渐打消去保定的念头了。” 他又问:“你不想去保定,那想过出府没有?” 卿妆眨眨眼睛,“大人您恕罪,奴讲句真话,着实想过出府。” 卫应没言语,被外头偶尔的声响一闹,越发显得屋子里静得诡异,他沉默半晌才开口:“你出府之后做什么,还是唱戏?” 想起这件事她莫名的高兴,昂扬地点点头,“奴原本这么打算来着,以前南来北往的认得几个贴心的姊妹,她们给人做了小姨奶奶,日子过得不好有下了堂的,奴想出府之后大家伙聚聚自己个儿唱戏也挺好。奴拿手的是海盐和昆山腔,可余姚弋阳腔也不差啊,兴许在市井间能唱起来呢。” 他垂着眼睛,无谓地勾了勾唇角,“不回云出岫?” “不回,”她的笑容收了收,很落寞,“奴是打那有了小名声,师傅收养也恩重如山,可是该还的情也都还了,如今再见只当陌路,连声招呼都不乐意打。” “若等你老了,还唱?” 这个问题但凡是个姑娘都不大乐意面对,卿妆扯扯嘴角,“等奴老了,应该收了好些徒弟了,到时候有他们撑场子还要奴做什么?他们孝顺就乐得颐养天年,不孝顺那只好买处小宅子养个猫儿狗的,再备口薄棺材,觉得不成了自个儿躺进去就完事。” 遇上这么通透的姑娘真叫人哭笑不得,卫应看着她在那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有些话倒能脱口而出,“等孙昭的案子了了,放你出府。” 老天今儿可真的是没顾上打瞌睡,幸福来的猝不及防,卿妆掐着手好歹没让自己乐得活蹿滥蹦的,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多谢大人恩典。” 施了恩典的大人瞧她这喜不自胜的模样,心又堵上了,“就这么不待见这儿?” 卿妆埋着脸自己个儿乐,可嘴里咕唧着说场面话,“这不能,自打进府大人照拂奴颇多,奴感激还来不及呢,何有不待见之理?只是奴身份低微,长时间在大人府上盘桓没的给大人添麻烦,奴知道自己个儿该往哪去。” 卫应面无表情,“你还知道我照拂过你,真难得!” 只要能出府挤兑算哪瓣歪蒜,她抬起脸来直点头,“奴铭刻肺腑,赶明儿等奴出去了把梨园子撑起来,大人要是想听多少场戏都成。奴一个大子不收,还给您看上座,挑漂亮姑娘端茶。” “我就差你那一个大子?” 还漂亮姑娘,哪个没见过似的,他越听心越堵得慌,拿腿出门了。 卿妆耷拉着脸,等他进了正屋花厅坐着才敢慢吞吞地出门,结果一人凭空跳到脸跟前来,挤眉弄眼地闹腾,“我可全看见了,屋里就你和大人两个,阖着门盘算什么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0章 有戏 卿妆被东贞吵的脑仁疼,一把将她脸推个背面儿,“瞎嘞嘞个什么,东西屋的好些个姑娘都在。” “光瞧着你了,”东贞手肘一个劲儿鼓捣她,“快说说,大人同你讲什么?” 她晃荡地眼发花,“能说什么,叫咱们劝着姑奶奶不要让她上保定,路偏地远的再颠出个好歹来,害怕真见了哭的止不住平白惹病。” “这我猜着了,”东贞眼珠子眯缝成一条线,咂吧咂吧嘴儿阴阳怪气的,“不能就这么点儿片汤话,还得说旁的吧!” “我身上背的这起子人命官司,说若是最后结了案同我没什么干系就放我出府去,内情没敢问,这么些日子了,我原是有些担心的。”卿妆垂了眼睛,耳朵里却听着正屋里医婆跟人回事,一会该出来了。 她收住了笑,“这是个要紧的,大人给你个准话儿没有,多早晚?” 卿妆摇摇头,“只说了一句放出府的,大人脸色不好,我没言语。” 东贞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的,且等些日子,你就是傻里傻气的才叫人栽个罪名到头上,当时要是跑得快点何至于被冤枉了?说起来松江的知府也是块板油,姑娘家家能大庭广众杀人,简直是叫笑掉牙。” 逢着两个小丫头送医婆出门,东贞领着卿妆回正屋,就把这事岔过去了,崔媞仍旧昏沉着,小灶又端上罐药熬。卿妆守着红泥小炉,芭蕉扇扇一阵儿笑一阵儿,能出府了,多好! 她只顾着傻乐,外头送了条元青的裙子来叫她换上,崔老姑奶奶没了,这院里见不得披红挂彩的。好在崔媞寻日里也不好花红柳绿,只把漆柱灯笼拿蓝绸子裹了,丫头们衣裳换了元青或是灰蓝的,实在不成外头罩上点勉强对付。 针线上的几个婆子到后,防着崔提醒了仍旧要上保定,郑婆和顺荣家的打发丫头去置办纸帛帔帷果菰,即便最后去不成做水陆道场也是用的上的。 到了下半晌又叫来几个伶俐的小子,先往城中的毗卢寺请大师父预备下,再拜了《水陆修斋仪轨》的拓本来府里镇着。 转过天崔媞也没醒,牙关咬的连药都灌不进去,甭说吃饭了,燕窝叫进来一盏倒一盏;丫头们走道都蹑手蹑脚,生怕喘口大气唬着了就得扠出去吃板子。 第三天头上笼在院里的乌云终于散开,榻上的姑奶奶醒是醒了,可就不愿睁眼。这会倒不闹着上保定,只一味流泪,卿妆几乎把药罐子熬出个窟窿也没听崔媞用进去一口。 又过了两日,掌灯前盛姨娘打发雁湘来回事,说屋子里的蕉萼白宝珠开了,姑奶奶若是有精神就搬来瞧瞧。 探病的纪姨娘听了就说不如将茶花搬到水榭上开桌菜行个令,也好出去散散,崔媞面浅,有人来请撑着也要同去的,这晚上的席面就备下了。 卿妆对那水榭甚是抵触,如今听着名儿脑仁都发紧,就随在众人跟前免得出岔子,崔媞也嫌那曲回廊晦气就绕了条道,置身数丛石林湘妃竹的僻静里缓步慢行。 逢着前头有先去布菜的丫头回转,大约没瞧清这档口有人,一路嘻嘻笑笑咬耳朵,一个道:“下半晌我听前院儿的贵子说博陵给大人来信了,讲起要立太太的事。” 另一个就笑,“这事说好些年了,也没见个动静,老太爷叔伯们再着急也不顶用啊。” 前一个又道:“这回可不同,老太爷们急的紧了,里外的意思太太得抓紧立,不济就抬个妾,饶是这么着再没功夫总得有通房大丫头吧?大人开春二十八,房里头没人可怎么好?” 后一个咯咯直乐,“那咱们这儿有戏瞧了,三个奶奶可选哪个好?” 曲廊上压根儿没人敢吭声,崔媞病着本就不爱讲话,这会又是往她心窝子里捅的事,两个姨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儿这宴可真没什么意思。 赏花宴果真喝不到几盅就散了,崔媞原路返回,卿妆挑着灯在前头冷不丁被她扯了把袖子,她回头瞧她煞白的脸儿,心里头不安:“姑奶奶?” 崔媞攥着她在哆嗦,“你,头前,瞧没瞧着个白影?” 卿妆举高了灯笼四下照了照,疑惑道:“姑奶奶,您是不是瞧着风吹着竹子晃荡了?” 郑婆和顺荣家也紧着劝,崔媞压根儿不听,脸色越发白了,“不不,就那儿,卿妆你去,”她指着太湖石一处石洞,“那儿,我瞧着有白影,去!” 卿妆心头发毛,和东贞互看了一眼,放轻了手脚往那儿挪。 这头灯笼迟迟不前,两个姨娘在水榭瞧着正预备打发丫头来问,结果听着声凄厉的惨叫,硬生生撕开无边夜色。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1章 没脸 今儿没见着月亮,夜色压得格外沉重,往来只有呜咽的寒风,哭似的。 水榭上都是姑娘,宴散了热劲一过缺人气儿,总感觉着水榭上下哪哪儿都有寻不着的眼睛盯着似的,心里头就害怕上了。结果又冷不丁听人嚎了一嗓子,跟把尖锥子往心头上猛扎了下,三魂七魄全飘忽了。 两个小丫头正抬盛姨娘悉心照料的山茶花,被唬的腿一软,花盆子从大漆盘里掉下来,玉苓手疾眼快,跪过去用身子给垫了。花土撒了一地,脸面衣襟子上也污了,亏得茶花仍旧好端端的,那厢盛姨娘脸都吓得发白,还是叫纪姨娘给搀了把。 玉苓跟崔媞屋里的都不对付,如今得了个把柄怒火都往上烧了三分,起了身,旁的都顾不上,大步流星追着崔媞一行后头跟了过去。 曲廊上围得水泄不通,哭的嚷的乱成一团,她掖着手站旁放冷眼。原是崔媞那个病秧子又倒了,身下还压着东贞,可怎么没压死了呢? 她拿出气孔讲话,声音逼仄阴阳怪气,“前儿姨奶奶叫奴来问句,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的,不成的” 话都没说完,抱着崔媞摁人中的郑婆倒是挪了挪,露出背后一片石林,那儿上头挑着两盏灯笼,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赫然是只死兔子。 死物活物的倒也罢了,可头和身子早分了家,一滩血打石头上汩汩往下淌,那兔子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红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约莫能吃人。 玉苓一声尖叫嚷了半道被后头跟来的雁湘捂住嘴,两个丫头疾步逃窜,到了最后小跑起来,一面跑一面哭,曲廊被踏的震天响。也不晓得是不是动静太甚惊了崔媞,两眼一睁瞪得滚圆,一把推开来搀她的胳膊,时哭时笑疯疯癫癫往回赶。 两个姨娘正安抚丫头,这会瞧了她混也不顾了,惊叫着忙闪躲,郑婆和顺荣家的跟得紧,好说歹说将人拦在了回廊尽头。那时候崔媞正预备着翻身,又叫又闹要往湖里跳,两个婆子根本拉不住人,卿妆和东贞瞧着不成样也顾不上规矩,拦腰抱肩好容易将人给摁住了。 崔媞却不乐意了,丧着个脸一通浑骂,平日里是个精致的姑娘却也念不出什么倒人耳朵的,全是些晦涩的典故,听着像念经。 喊叫半晌嗓子哑了,劲儿还没散,张着手四处乱抓,哭哭笑笑,谁也没料着这么斯文的姑娘疯癫起来四五个人都压不住。等疯劲儿一过,人的精神头儿被瞬间扯散了似的,抻抻腿儿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前院慌忙赶来四个粗使婆子抬乘小轿,架起人快又稳地抬进正屋,门上候着信儿的医婆忙不迭跟了进去。可过不了半晌均是摇着头出来,说姑奶奶阴常不足惊惧过度,怵惕伤了心智恐怕不得治了。 一时间愁云惨雾的,后头又叫了两位郎中请了脉施了针也没见奏效,留了副方子叫熬药,话说的模棱两可都留着余地。 过了二更崔媞倒是醒了,瞠着眼睛直勾勾瞧帐子顶,谁叫也不应;卫应也叫从前头闹了来,陪着说了会话她倒是有了笑模样,牙牙学语的稚童,缠闹着扯了卫应不撒手。 郑婆觉着不成体统忙拦,她又不乐意了,一个劲儿哭,屋里头闹成滚水。卿妆将药碗端来交给头前顺荣家的,站在廊檐下听信,那厢东贞挤眉弄眼跟她嘀咕,“看着没,为了抢爷儿们可下了血本了。” 她使个眼色,东贞冷笑,“可有什么不能说的,单见了大人就笑,一个劲儿往跟前凑,礼法规矩都不要了,咱们有这样的奶奶越发觉得没脸子。” 卿妆道:“劲那样大可不像是装的。” 东贞撇撇嘴,“谁晓得呢,按理说咱俩头前看的怎么就没事,她瞧了竟疯魔了?众人独她是个金贵的,咱都是没那心肝儿的浑人不成?” 东西两边这回也出来人,卿妆碰碰她,那头纪姨娘就上了台阶,脸上勉强着挤笑,“妹妹,你奶奶这会可怎么样了?” 卿妆福了福身,“姑奶奶这会醒了,里间正同大人说话,劳烦姨奶奶挂心。” 纪姨娘叹了口气,“来龙去脉我可也晓得了,可怜儿的,怎么偏让她这么个琉璃心肝的遇上,倘或你我也没这桩事了。” 说着话又叫人挑帘栊进去,卿妆得空来问东贞:“刚才摔得怎么样,待会叫医婆瞧瞧。” “可瞧什么,横竖崴着脚了。”她越想越气,口不择言,“平日身量瞧着跟闹饥荒似的,砸下来能闷死人,借故讨便宜罢了。” 廊下左右没人够抱怨的,逢着卫应出来东贞才噤声,纪姨娘随后头跨了门槛仍旧劝:“大人应当多来瞧瞧崔妹妹,精神头好,心气郁结也就散了,指不定转好呢?” 卫应没言语,倒是跟在身边的仪渊回身行个礼,“姑奶奶好与不好都紧着请郎中,比大人奏效,大人事忙,纪姨奶奶留步。” 当着一众丫头婆子的面纪姨娘被挤兑个没脸,面上只僵了僵也没见着羞恼,缓了会又叫那医婆子来跟前问话,“依你之见,姑奶奶这病症可有方儿没方儿?” 医婆豁着个大牙,刚才摇头晃脑说难,这会却说上了吉祥话,“姑奶奶福星高照,又有姨奶奶坐镇,哪能没方儿呢?有倒是有好些,就是难办呐!” 尾音拉的老长,纪姨娘朝锦川看了眼,那丫头打荷包数出一吊钱往那医婆眼前一放,“赶紧的,捡要紧的说,即便不为着福报,等姑奶奶好了,还能少了你的?” 医婆欢天喜地地接了,“哎,再难办的差为了姑奶奶咱豁出性命也得办了不是,我这儿倒有个方子,不用姑奶奶受累。姑奶奶这么样大约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咱应天府地界儿阴界主司是前些年病逝的冯大人,等我往那祭拜祭拜打听搅扰姑奶奶的是个谁,求冯主司开个恩招了去,指不定就好了。” “又在这儿胡嘞嘞,”纪姨娘嫌弃透了,“装神弄鬼的再惊了崔妹妹!” 那医婆一龇牙,“您别瞧着这儿不是个办法,可奏效啊,前儿盛姨奶奶不就好了,您甭管难看好看的,姑奶奶能醒过来那就是个良策。” 纪姨娘拿不定主意,回身找郑婆,“郑妈妈,您瞧可怎么料理呢?” 郑婆子见崔媞这个样毫无办法,虽说难免荒唐些,但终归有个希望,琢磨了半晌还是点了头,当下招魂的物件一应送上花厅的神案。 那医婆进去焚上香,也不晓得对着哪路神灵的牌位三跪九叩,口中喃喃颂咒,闹鬼儿似的。丫头婆子站在帘子后头抻长头往里看,鸦雀无声,但见医婆子顺地滚了两圈,脖子一梗两眼一搭,不动弹了。 大约过了一刻,她长长抽了口气,约莫神魂回转阳间,略略缓了缓才道纪姨娘跟前回话:“冯主司可说了,扰着姑奶奶的是个专好人间风月的艳鬼儿,姑奶奶清清白白,是咱这儿院里有谁的物件给将那鬼儿绊住了,料理了将养几日便成了。” 郑婆子听见这还了得,当下将人都给禁花厅里,招了粗使婆子来打这儿伺候的起,一应物件全都搬到前院,一件件的挑拣清楚。 霎时前后院被塞得满满当当,连件主腰都不放过,拿漆盘子盛好,查点明白再叫人领了去。两个年轻的小丫头面薄,大庭广众的叫人看了去,又羞又恼哭上了,郑婆子心烦一人赏了巴掌这才消停。 几十号人占了满院,俱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就听着细软磕磕碰碰的脆响,惊心动魄,沉寂中一个粗使婆子叫了嗓:“找着了。” 这会像下了亡命牌,刽子手的刀就架在了颈子上,卿妆随着众人一道抬头,瞧着那婆子手里重碧色的绦子直觉要坏事。 前儿卫应叫她打的绦子没来及叫人取去,去了松江前后病糊涂了一概忘了,她搬到后罩房那日就生怕叫人翻出来,特意摆在方角柜夹缝里,柜子没法挪可怎么叫人翻出来的? 绦子谁都能用,可上头的花纹骗不了人,郑婆展开来瞧了,“哟,手艺不错呐,还是蟠夔纹的,王公富贵才能使的,这是哪个蹄子的?” 搜屋的婆子紧着献殷勤,“打后罩房一床褥子里抖出来的,那盘上写着卿妆姑娘的名儿。” 她们在外院听使唤,里外和院里的丫头不常碰面,说不上有怨有恨更犯不着冤枉谁,这下一院子的直往卿妆身上瞧,好奇鄙夷艳羡什么眼神可都有。 郑婆子脸都青了,三步到了卿妆跟前儿,“死不要脸的蹄子,跟哪个爷儿们厮混,得了这桩脏东西进府里来,清白的院全叫你糟践了!” 卿妆垂眼睛看地儿,这可怎么说,招了是卫应,谁信呢?即便有人大着胆子到那爷儿跟前求证,他向来站干岸看热闹,这会她出了错指不定多高兴呢,能给她帮个腔? 旁的指派哪个男人也不行,内院的丫头藏着爷们不清不楚的体贴物件,至于什么下场,盛姨娘原先那死了的丫头双景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2章 纳妾 卿妆埋着脸寻思对策,跟郑婆子那儿可不是这么个想法,只当她被当众捉住了把柄羞愧难当说不出话来。崔媞病着,当院就数她年岁长,这会能个揪出个罪魁祸首成了坐坛的和尚,无法无天,一把将卿妆推搡了几步,“问你话呢,舌头叫鬼勾了下油锅去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忍让也没什么用处,横竖最后都躲不过一顿罚;倒不如闹开了,她咬死了是卫应的物件,到时候最好传话进前院,即便卫应不想置身这场热闹也不能叫他隔岸观火,哪怕把火往他身上烧两把都比自己这个小身板捱着强。 她抬起头,福了个身,“郑妈妈容禀,这事奴不言声自有奴的打算,绦子能讲爷们可不能讲,即便是奴在这儿跟您说叨两句都是大不敬,奴这是为您好。” 扮个娇娆的姿态哪个不会,眼尾一挑唇角一勾,就把郑婆子的火气勾到了天灵盖,抬手就要往卿妆脸上招呼,“下贱的蹄子,宅子里青天白日的,可由你这个脏的烂的混说个什么,今儿不收拾了你再没有一天宁日!” 郑婆身量不高,卿妆耳边听着反手手就挡住了她的腕子,笑盈盈地衬的她火气更甚,“您且消气,刮花了奴这张脸叫那爷们晓得了,您顶多吃顿罚,可您上了岁数动手脚再闪了自个儿那就不值当了。” 一院子大小的眼睛紧着看,谁也没吭声,心里头想什么也不难猜,老道收了新妖还是栽了跟头,魔道怎么个高法可有的瞧。 卿妆的话就是下油锅的水珠子,郑婆子那点心头火可就燎了个彻底,干不干净的尽了兴再讲其他,“狐媚子似的下作货,头回见就带着腥臊味儿,外头伺候完这个紧着那个,什么清倌,可早开了脸儿!云出岫不过娼窝子似的,你那死鬼师父可都被你伺候到床上去了,勾不住你缠磨一口气” 话没尽就被卿妆一把捏住了喉咙口,哪还是方才那个妖娆的姑娘哪,唇角勾着狰狞的笑,“说不说我的就懒得跟你这挑棺材盖儿的计较,我师父去了多年也是你配言语的?戏班子是娼窝,往前数你可尽听娼窝的嗓,你成了个什么,数肉皮银子的鸨母还是倌儿们边上的丫头,你这把年纪只怕也不成事儿了!” 院子里尽是和郑婆子不对付的,以往哪里能听得到这样淋漓的戏弄,即便臊的脸面发热可也忍不住笑,垂着头你来我往地递眼风。 郑婆恼羞成怒,挣开了就差使瞧热闹的粗使婆子,“一二个跟死了似的,这样的下作货还不扠出去往死里打,什么时候咽气什么时候算完!” 粗使的即便在院外寻日也归她调理,她发了令哪有不从的,卷了袖子横眉怒目上来摁人,掐住了胳膊颈子提溜鸡崽子似的就将卿妆架了起来。郑婆这时候也没甚怕的,趁势教训了巴掌,“作死的东西,我今儿开恩,打杀了你再将那野男人捉了来结果了,好叫你们做对野鸳鸯。” 卿妆被她打得两耳朵嗡响,可挡不住院外头脚步声渐近,料想着事成了,就差最后一把火不能灭,她抬头一笑:“都这地步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绦子是给大人做的,郑妈妈若是不信尽可去打听!” 郑婆子一脚踹了她个倒仰,“死到临头嘴倒是烂了,大人何等样尊贵的身份,也是你能浑说的?” 苌儿不知道打哪儿来,挤出人群嚷了嗓子,“郑妈妈甭摔咧子,我能给卿妆姐姐做个证。” “你个业障!”郑婆子七窍生烟,捉不住苌儿越瞧那绦子越气,拔了簪子戳个稀碎丢在卿妆脸上,又指一婆子道:“先去,拿把剪子将她舌头绞了,我看还敢能耐到几时!” 那婆子忙不迭应声,一转脸瞧着正进门的和氏,行了个礼又缩了回去;她领着人站在红槭树下,也不晓得多早晚来的,这会正冲郑婆子笑,“哟,郑姐姐这料理人呢,可怎么样了?” 郑婆子迎上来:“收拾几个不规矩的,怎么惊动了你?” 和氏一乐,“也没得惊动,”抬手叫身后的丫头去将卿妆搀起来,众人各异的目光她也浑不在意,又笑道:“我是来请东西的,卿妆姑娘,前儿大人叫做的绦子可好了,今儿会客要带着,四下没寻到就叫我来拿!” 里外这下都没声了,先头只当是卿妆随手找救命草信口胡诌罢了,哪料着里头全是真的。大人什么时候嘱咐了她这样体己的事,那厢郑婆子随手毁了大人的物件,可怎么料理呢,都等着瞧她的下场。 郑婆直觉今日得不好,讪笑道:“这不能够吧,大人几时往这院里来的,我怎么不晓得吩咐了她这么个差事?” 和氏瞧她一眼,笑意收了收,“我当郑姐姐心里只记挂着姑奶奶,窗外事一概不问的,如今瞧瞧不是这么回事。大人先头正经宠了卿妆姑娘,要她做个绦子罢了,怎么,还得回你一声?” 郑婆一僵,挣扎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一院里伺候姑奶奶的,我少不得” “郑姐姐话可不能这样说,”和氏到了卿妆跟前福福身,“前院进出的都是爷们,姑娘住那儿免不得烦闷,大人心疼姑娘让到姑奶奶这儿说句话做个伴,怎么就伺候上了?” 这话实在是牵强附会,病的不成了还拉出去打板子才几天,一转脸就成了贵客,可她既然说了就是板上钉钉的实差,哪个能说个不? 和氏见没人吭气又看卿妆,“姑娘,绦子呢?” 她手里就那个乱成破麻的绦子谁看不见,凑嘴问实罪名罢了,她递过去和氏接了就皱眉,“怎么成这样了,大人跟前可如何回法,哪个下作的东西不开眼睛,姑奶奶病着,院里就没了王法了!” 丫头婆子们噤若寒蝉,没人敢言语,都拿眼往纪姨娘那儿瞅,被架到明面儿,再不爱兜搭也得站出来。她笑,“和嬷嬷您来迟一步,这里头有冤情,两下闹岔了,郑妈妈紧着府里的规矩也没细问只当件错差办了,您别恼的。” 和氏行个礼,“姨奶奶这样讲倒折煞我了,横竖主人家的事我当奴婢的不敢说嘴。只是大人心尖尖儿上的人上这做客不是打就是骂,病了还没好全又作派上了,如今岂能不恼?” 纪姨娘紧着圆场,和善笑道,“舌头哪有不卷着牙齿的,郑妈妈正经给卿妆姑娘赔个不是,都是急火,缓缓咱们还是一家子,大人那有劳和嬷嬷费几句唇舌切莫扰到了。” 和氏又道:“姨奶奶心善,咱们不敢不从,规矩总归是规矩,奴婢犯上打了奶奶传出去是卫府没脸。都是女人家,不能给大人帮衬就罢了,哪还有掣肘的?” 郑婆子冷笑,“贱籍的女人,算什么奶奶?” 和氏也瞟她一眼,“前儿老太爷来了信请大人屋里添人,通房妾室不拘着,大人事忙就差我来给姑奶奶姨奶奶回一声,卿妆姑娘打今儿起便那头去了。” 郑婆子压根儿没信,“良贱不能通婚,大人是要坏规矩?” 和氏不耐烦了,“卿妆姑娘是通房丫头是实情,身份比着姨奶奶也没假的,郑姐姐莫犯了口舌忌,平白招祸上身。” 尘埃落定,纪姨娘微垂了眼,笑意渐浅,“当真是恭喜妹妹了。” 卿妆回身冲她福了福身,不骄不躁,面上仍旧是寻常的笑模样,叫人厌又艳羡。 闹戏散了场,谁也没料着是这个结局,和氏不管那个,请了卿妆出院要去给卫应谢个恩情。又是上回亦闲游的院,跟个轮回似的踏进门,卫应案头的奏折堆得比山高,他就在山峦里凝眉。 卿妆提袍子跪上和田地毯,“奴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卫应叫起,头也没抬,只哼了声,“我以为你当是冲进来嚷嚷,纳你作妾挡了你出府的路。” 卿妆呲牙,奈何腮帮子疼的发木,笑得古里古怪,“大人是在救我,孰轻孰重奴还是分得清,大人都不计较奴身份低微,奴再矫情真是没得救了。” “你这样的,早就药石妄效!”卫应冷笑,抬脸看她,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个圈,“被打了?” 她笑笑没吭声,那厢卫应还落井下石,“甭怪人打你,众目睽睽说出那样的话,知不知羞的?” 卿妆小声嘟囔,“她骂奴的师父,若是有人胆敢说先崔老大人的不是,大人您能不急眼?” 卫应拿笔端比了比她,“这句话说的有理,回头叫那婆子领顿板子,也算给你出口气。” 她笑,意态都是软绵绵的,“大人待奴可真好。”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方盒子里有药,自个儿抹上,肿得跟破皮的蛤蟆似的。” 哪有这样比喻姑娘的,难怪二十八也只能对影成三,这样式的预备着孤独终老吧?她闷着脸偷笑,打身后高脚几上的遍地锦白玉方盒里摸了白药粉来,拿蛤蜊油润了笑眯眯地擦脸。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防卫应来搭话,“晓得通房丫头做什么?” 她摇头装傻充愣,瞠着眼睛不耻下问,卫应见势勾唇,“过来,我同你讲讲。“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3章 喜欢 世间诸事各有各的解法,有的可意会有的可言传,有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比方说通房丫头这桩巧宗。 卿妆第一回知道这个词的时候觉得顶新鲜,年少好奇就向给人做了通房丫头的小姊妹打听,那姑娘是个混不吝,可劲儿同她倾诉,打那之后她渐渐知道好奇心过盛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卫应喜好戏弄人是一绝,如今又救了她的命,言语上占占便宜也不值惦记着;何况前儿她还给他唱了不成器的小调子,人不也欢欢喜喜地听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身子控制不住,她慢吞吞地搁下方盒子紧着往绢绫围屏后头躲,探出双谄媚的笑眼,“大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还知道通房丫头,可真厉害!” 前面说的尤可,后面是个什么,长这么大就没听见过这么敷衍的恭维,他的功绩仅仅用两个字就可概括的么?卫应嫌弃地扯扯嘴角,转念一想今儿的重点又不是这个,这丫头逗秧子几绕几不绕就被她领岔道上去了。 他坐的地方光线晦暗,于是他勾唇一笑,更显得诡异,“你我之间若是都不懂,这事儿可不就办不成了么,怎么不过来?” 卫应说了什么卿妆压根儿不往耳朵里进,正专注于踅摸出逃的地方,眼神在窗户上盘桓,若是将棱格子下了能不能迅速地逃出生天? 可惜的是这爷儿走动前呼后拥一大帮,像上回单枪匹马闯松江的事情应该不多见,在府里头大概还没等她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得被拿下了。 她躲在围屏后面,绢绫似一层雾障将她裹成了镜花水月,但凡风大些人影就被吹散了。卫应有些不耐烦,执了笔来抓人,踩过地毯上三块五枝花就看到她一双受惊的眼睛。 “叫你,怎的不过去?” 围屏将地毯圈成个半月,月上有繁复的五枝花纹路,她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他,卫应垂下眼睛近前一步,“还是,你喜欢在这么个明媚的地方?” 卿妆唬得背紧紧地贴住了屏风,这爷儿见天儿就得发作上一回,今儿又是怎么被激的,好好地救了她这就立时要拿报偿来了么? 她呲呲牙一乐,“大人,您不是有公务,奴这个破皮的蛤蟆不敢往您跟前打扰。” 姑娘记仇,他可算领教了,寻着机会自伤三分也得一雪前耻,他笑,“都是借口,我瞧你净是推诿,是不想给我做通房?” 说实话,压根儿不想,两个互相厌烦的人扎堆儿除了打仗大概没别的事可做;而且就如今她和卫应的身份来讲,只能是她单方面的被他折磨到欲哭无泪,连句痛快话都得再三掂量后才能婉转地表达出来,若是婉转的不够还得挨顿挤兑,给他做通房的日子还能有个好? 卿妆耷拉着眉眼,小声嘟囔,“大人高洁,奴这样式的没得玷污了大人,不敢有妄想。” 玷污? 就凭个姑娘来玷污的爷们,这话听起来可真叫人沮丧,卫应不满,“你眼里可有我,给我做通房哪里不好了么?近些年并没有预备娶太太,如今只你一个,”他俯身下来,声音柔软,“所有的心疼和爱重都给你,这样都不要么?” 卿妆的心跳的不安分,纵使前面一段感情再怎么千疮百孔的,听了这样的话难免有些触动。卫应是个好看的人,好看的人说出口的话那是真情流露的表现,尽管这爷儿大部分时候是虚情假意的,然则看到那张面孔就会忽略很多隐情。 他胡说八道的时候也一本正经,眼神专注,她没敢看,只觉得耳朵根儿发热,盯着明亮的窗子也不晓得同谁说话:“大人救了奴两回,是奴的恩人,在奴的心头您跟神明似的,奴不敢要,也要不起。” 这是个有骨气的姑娘,美色不稀罕甜言蜜语也无法打动,冥顽不灵的硬石块全都长心里了。开头并不如意,卫应有些恼意,“神明又得什么,天天就为了你那口香和供奉么?” 这就是个比方,怎么偏生挑牛角钻,她捧着笑给自己找台阶,“那什么,奴笨不晓得怎么个说法,可大人在奴心里的位置是在顶重要的地界儿上,无可逾越。” “既然无可逾越,为什么不从了我?”卫应将眼神停在她脸上,颇为幽怨,“是我生的不好你不满意还是身份不好你不待见,再或者,你不喜欢爷们?” 卿妆满心惆怅地盯着他头上的逍遥巾,不喜欢他就表示自己不喜欢爷们么,这得自恋到何种地步才能衍生出这样的感慨。 她委曲求全,苦着脸道:“喜欢爷们。” 卫应仍旧笑着,声音轻轻的,“既然喜欢爷们,那不要喜欢别人,来喜欢我罢。” 卿妆被噎的没话讲,大概在他的眼里天下的爷们分成两类,一类叫路人,一类叫卫应;若是她挑了前者那就是大不敬,满门抄斩阖家流放都不足以平愤,若是她选了他就是目光如炬,自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她甚悲凉:“大人,奴觉得男女之情慎重才更珍贵些,大人金贵,若是奴对您之意太过剖白实在对您不敬。大人仁慈,不若宽限奴些时日,待来日实心实意的也好给大人句准话,才不负大人之恩。” 被逼到绝路无计可施,换个拖延的招儿,这丫头的心眼子透风透的也不怕着了凉,卫应哂笑,这点小计谋若往他身上施可不噙等着不讨好么? 他又挨的近了点,手肘贴在围屏上将她圈在怀里,这个距离让他很熨帖,说出的话自带三分旖旎,“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既然你早晚有日会实心实意的待我,那我先讨回点本钱也不为过吧?” 本钱,这样的事还带算本利,又怎么算? 卿妆闻所未闻,愣怔间被他一口叼住了耳垂,酥麻顺着耳朵往四肢逃窜,只一瞬间腿都软了,不由自主要逃。他不许,撑在围屏上的手回撤,扣住了她的腰死死地将人压在心口,她纤弱的像香蒲草,柔韧如丝。 卫应本意只是想戏弄她罢了,看她那张脸哪哪儿都透着虚伪,巴掌印又极其碍眼;等眼风扫过她的耳垂,看见上头没有耳眼却有颗小小的朱砂痣,玲珑剔透,他觉得有趣,挑的便是那儿。 他不过想泄愤,可等到真碰上了却同截断了归路似的,他稀罕那滋味,自此沉沦,永无宁日。于是心底里腾起了火,从最暗的地方开始蔓延,像得了自由的心智,他无法也无力控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栽在沼泽里无力脱身。 围屏上的绢绫绘着玉镜鸾空月影,写的是绸缪束刍,三星在隅,和他如今的心境别无二致。她挣扎他将她困住,不仅是不悦她闪躲,更不愿她看到他如今这副难堪,想起来就叫自己厌恶。 她还在奋力地推他,腰身推不动就换到了肩上;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指头划过伤处,她后知后觉,等他松开时脸已经白透了。 卫应拧眉,转身而去。 卿妆见了捧起方才的方盒子随过去,他沉着脸她就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奴是不是碰疼了你,需不需换药或是叫郎中来?” 他一言不发,墨锭碾在红丝石上跟碾人似的,她一缩脖站在角落里不吭声了。 等过了片刻她又歪了头来絮絮叨叨念妈妈令儿,可劲儿劝他莫要讳疾忌医,他哼了声,这能怪哪个?既然自发自觉地撞到他手里来,可不能怨怼,他垂着眼阴森森道:“你来,替我换药。” 本料着她又得好一通推诿,结果这姑娘热络地应下,净手拆药布是个行家里手,卫应又不快上了,皱着眉问:“你倒是熟悉这些。” 卿妆一面忙活一面还要顾及他突发的脾气,“大人容禀,奴小时候也受过这样式的伤,十三岁那年给人唱堂会,那家的老爷看上了奴,当晚就要强拉着纳妾。结果他老婆轴,闹腾了许久他惧内又拉不下脸,就让奴抱着个瓷瓶他张弓搭箭打碎了,取岁岁平安家宅宁静之意,结果箭头穿过瓶身钉在了奴肩头上。伤虽然不深但终究是个隐蔽地儿,奴不好叫其他人看去,就自己换的药,这是个大事就总惦记着。” 她以往的经历大约知道些,都是风流韵事,哪儿的官爷赏卿倌柄纸扇,哪儿的大户赏卿倌套妆奁,哪儿的才子为求卿倌一面连写了十本戏文市井间流传。他向来不爱这些脏污的毁了自己的口眼耳鼻,如今却有了耐心了解她的过去的心思,她的喜与悲,自此同他有关似的。 “所以你怕,”她在身后给他重新缠上药布,他望着窗上偷偷钻进来的光,开口道:“怕这高门大户,怕在这里早晚一日那箭会取了你的性命。” 卿妆将捧盒阖住,回身蹲到他眼跟前儿抬起头,“奴不敢瞒大人,着实如此想;再者如同方才那好好的戗金填彩捧盒,给它配个铜铁块子似的盖儿得多委屈?” 他俯身,抚了抚她的脸颊,“若我说不委屈,你愿不愿跟着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4章 焦急 爷们的话要真格儿往心坎里送简直令人招架不住,形容姑娘家的温柔乡拿来作比方也未为不可,细细一品不慕武帝白云乡的话实在是极为妥帖。 卿妆的心都能从腔子里蹦出来,拿手蒙住脸十分委屈,“大人您好好地说话,不带这么诱惑奴的,奴就是那墙头草,风往哪吹就随着倒,万一没把持住冒犯了大人该怎么好?” 这样的辛劳都诱惑不到她,何谈冒犯? 卫应潦倒地扯扯嘴角,“识时务才是俊杰,我等着来冒犯,你却不见动静,我未免焦急些,这可如何是好?” 这爷儿甭论是真假,姿态摆的这样低,若是迟迟等不到回应难保不恼羞成怒,到时候浮尸一具,血流满屋那还了得? 卿妆眨眨眼睛也顾不得害羞了,“其实奴倾慕大人许久,只是没那个胆子承认罢了,尤其方才郑妈妈所言良贱不得婚配,更是叫奴的心思止步于此。” 劝不劝得动另讲,先把仇报了再说,卫应面无表情,她就嬉皮笑脸,“咱大殷的律法奴多少明白点,若是奴当真跟了大人,大人自当到衙门里领五十板子再将奴休出府门。奴卑微不值当什么,大人位高权重也没人敢作派您,可正是如此才落了话柄到旁人手里;寻常人等当件趣事说说罢了,若叫宵小听了到朝堂上参您一本,戏文里说他们是巧舌如簧之辈,大人被他们嚼舌就是奴的罪过了。” 说的再动听也不过是推诿之词,他听够了,也甚觉疲惫,她就是那块捂不热的石头,待她再上心也抵不过心里摆不上台面的挣扎。可谁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待她好只是为了拉拢她,叫她和盘托出冯勋的谋划么? 也不尽然! 他骗不了自己,不晓得什么时候存了妄念,动一动就会心花怒放,果然是高位坐久了太过孤单,但凡一点意外都会叫他留神瞩目么?若是如此,冯勋这招美人计果真是合他的胃口。 然则他有很好的自制力,懂得悬崖勒马,“不要紧,我是个罪行罄竹难书的奸佞,即便有人听了也没胆敢寻我的不快活。”权臣的威慑转而内闺似的愤懑,“可你这话,即便是跟了我也不是真心实意,叫我十分伤嗟。” 说个来回还是她的不是,卿妆规规矩矩跪下,“大人对奴的宠爱奴明白,奴仗势放肆,惹大人不快活,求大人赐罪。” 哪里谈得到宠爱,对着虚以委蛇罢了,两个人心里明镜似的。 卫应觉得无趣,连敷衍的心思都没了,可又不甘心无功而返,“你既是我的通房,姑奶奶那院儿就住不得了,先去收拾再同你姊妹辞别。”他俯身将她圈进怀里,“我整日就在此等你,知道我宠爱你就早早地来,再别让我焦急了。” 善解人意又暧昧的情话,卿妆生怕他哪里的筋不对付又拧上了,也不敢妄动,就直不楞登地点头。他听了,嗓音可谓云收雨霁,春风拂面,“这才是我的好姑娘。” 好姑娘接了分派,回院收拾行李去了,文先生掖着手站在廊下俯身揖礼,忧心忡忡的模样,“小人方才听着几声,斗胆进言,大人这方使的不在力道上。”他见卫应没言语又大胆道:“戏子么,风餐露宿的没个好日子,缺衣少食手头拮据,您就在这上头下功夫,赏些金银绫罗绸缎更强些。” 他这个人那丫头都不稀罕,能稀罕这些死物,堂堂大殷宰辅竟落得和这些细软比肩,简直令人扼腕。文先生诚惶诚恐地等待他的反应,良久才听他幽幽地道:“不成。” 这怎么就不成,女人可不都喜好这些玩意儿,不喜欢这些玩意的那还能有旁的?吹拉弹唱的伶人总不能弯弓搭箭,舞刀弄枪吧,也不成体统不是?旁人拉拢个姑娘信手拈来,这爷儿生得副好容貌却这样难,文先生不解,等抬头时瞧他翘首期盼的姿态,直觉这回要坏事。 卿妆领着两个丫头回了崔媞的院,不过半个时辰早不复方才的热闹,东西厢的帘拢前玉苓雁湘锦川众人正福着身子行礼;耳房门口里外脸碰上顺荣家的,也随着闻声来的洒扫婆子一道叫姑娘,霎时人声鼎沸。 耳房里东贞正站在窗户边挤眉弄眼抖机灵,“哟,瞧着谁,给奶奶请安。” 后儿苌儿捂着嘴咯咯乐,卿妆不理她,自顾自捡搁在耳房的零碎物件,“您老人家院子扫了,衣裳洗了,就闲呢,你不忙去还噙等着郑婆子和顺荣家的来拾掇你?” 东贞哼一声,“老郑婆子挨了十板子躺床上直哼哼,顺荣家的一面顾着姑奶奶一面顾着她,里外没我的事,闲着也是闲着。”她拿肩拱了拱她,嘴杈子往耳朵根咧,“多亏你,你说你不声响的,这有出息。” 这是个嘚啵起来没完的主,卿妆卷了袖子跟她一道,“闹什么,真当个事儿似的。” 东贞接了她的活计将她摁到杌子上,边忙活边闹,“哪不真,这事儿就是脱了毛的刷,有板有眼的。可不敢劳烦小姨奶奶,今儿您身份最贵,还是我来吧,日后劳您升发可别忘了提拔我。” “您可真是大出息。” 东贞白她一眼,“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跟这儿最大的愿望就是瞧那俩老乞婆栽跟头。今儿你走了没瞧见,板子打得那叫个脆生生,我虽没细看,可听着声哪怕死了心里都是舒坦的。” 卿妆笑道:“板子揍身上不容易好,那你能舒坦好些天!” 东贞紧着点头,“这话我爱听,我没什么大志向,待我好的我盼着她好,待我孬的我就盼着她死我前头。今天这两桩都圆满了,你给大人做了通房,虽说不是正经的小姨奶奶可得着这么个脸面也值了,再别往这儿来,好好伺候大人才是正道。” 脸面值几个大子儿,卫应不过是戏耍她寻开心罢了,卿妆尴尬地垂了眼睛:“我的根可扎在这里,怎么能不来?” “你得了闲叫人给我递句话,知道你惦记着我就得了,这院里可有什么来头?新来的两个叫纹以和又儿的,正想着门路出去呢!”东贞提起崔媞来就叹气,“当奴婢的谁不想跟着个有前途的,前儿那个可怎样呢?睡了吃醒了闹,你不理她还好些,人在跟前儿紧着哭,我看是好不了了。” 她灰心丧气,拿眼觑卿妆,“大好的日子说这做什么,你晚上去伺候大人抓紧着再成回事啊,说不定等明儿醒了就是小姨奶奶了,到时候我就能四处讲跟小姨奶奶做过姊妹,多风光。” 这丫头浑说八道一溜溜的,不经心就得叫她占了便宜,卿妆苦笑,“这都是哪跟哪儿。” 东贞咂咂嘴,“卫大人再高不可攀也是个男人啊,男人的喜好都一模子印出来的,就那点事,你都攀到人了不再使点劲儿多亏呐!出府的那事儿就忘了吧,不为什么也得为自己开条路,你身上的官司还没完不是,依附大人还愁这个?” 她说的五迷三道的,卿妆也不好打击她的兴头,再回后罩房收拾又听了她絮絮一路。等正要出门逢着纹以和又儿给崔媞取药回来,给卿妆行了礼,再进院青天白日的也不背着点人,昂扬地数落崔媞的不是,怎么得讨嫌招厌上下都不对付。 顺荣家的大约是听着一耳朵出来嗤了两句,倒是不大声言语了,藏身耳房里仍旧唧咕咬耳朵,对顺荣家的怒意不屑一顾。东贞见了扯扯卿妆,“见着没,崔家没人给那位撑腰,大人也不爱这头,指不定哪日连院子都得送人,你惦记着可做什么?” 奴大欺主,如今连个小丫头都能指摘几句,崔媞势劲儿可真的要颓败了,卿妆摇摇头,个人的造化旁人也说不得,同东贞告辞回亦闲游去了。 那厢有两个小丫头先替她料理了耳房里的住处,和氏叫人搬了虫草八扇格子的围屏挂了玳瑁帘子,随着送来的还有错金博山炉和鎏金银的子母口香薰,一时间屋子里摆的满满当当。 跟前伺候的青安是个伶俐的,到卿妆面前见礼只随口奉承句姑娘的装扮可真素雅,那厢就有人回了和氏,又叫人送了两螺钿盒子的首饰来,卿妆顺势挑了几件和四串钱赏了屋里外的丫头。 热闹劲儿直到天见黑才转淡,卫应书房里进进出出都是官吏,卿妆不能旁听又不给走远,就孤身一个在月台湖边闲逛。这院落大的很,天明还好些,一入夜掌上灯哪里仍旧黑漆漆的,卿妆坐湖石上缩紧了手脚。 外面有小子来回事,路过她身后也不往前去了,俯身行礼,“给姑娘请安,姑奶奶院里打发人来说下半晌姑奶奶见好,做了一笼屉的点心,赏了几个丫头用了。这会姑奶奶院里的纹以和又儿怕是不成了,医婆说点心里有闹羊花,灌了栀子水下去也不见好,姑奶奶惊着了,劳烦姑娘回大人声。” 卿妆起身,又问:“旁人可怎么样了?” 那小子又道:“都用了,只那俩丫头出了事,邪性的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5章 受用 卿妆提着盏羊角灯捡条宽敞明亮的小道回书房,官吏都散了,屋里听不着太过激昂的争论声,卫应理了整日的朝事到这般时候还得再理理家事,个中心酸当真不是一般人能体悟的。她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看卫应捉襟见肘就格外开怀。 然则人不能心存歹念,报应来得极快,她被湖边的说话声唬了个魂飞魄散,“哪儿乐呵去了,半天寻不着人。” 卿妆没把灯给丢到他身上,近前两步福了福身,“请大人安,奴回来见大人正议事,没敢打扰,就在前儿月台上坐着等大人传唤。” 卫应枕着手臂平躺在鱼籽石上,扭脸时玉簪叮当一声表达不满,“你可真善解人意。” 这是个能送命的话题,她决定另寻生路,“奴有要事回禀大人。” “讲。” 卿妆将崔媞院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交代完,试探地补了句:“大人这便去瞧瞧?” 卧石上半晌没听见言语,卿妆耷拉着脸站在夜风里瑟瑟发抖,那爷儿终于大发善心开了金口,“扶我起来。” 她将羊角灯别在路边的树杈子里给人拓开条敞亮的路,再提着裙子辗转了几层鱼籽石才见着这爷儿的正脸;她站他躺,居高临下不成规矩,就跪在石面上探出手臂到他跟前好借力。 卫应拧过脸看她骄矜的模样又挑剔上了,“那么远,都看不见你。” 再伸胳膊都抡他头上去了,哪里远? 卿妆扯扯嘴角往前膝行了两步,他目光仍旧骇人,她只能提心吊胆地再挪挪,等挪到脸跟前儿大眼瞪小眼,卫应的脸色才和缓了些。 他一手撑着,一手握住了她腕子,细条条的一把哪能禁得起爷们儿捏,卿妆险些被他扯得一个趔趄,上头递来个戏谑的眼神还得应付句:“大人天生神力。” 压根儿没听过这么粗糙的比方,卫应垂着眼看她龇牙咧嘴的挣扎,嫌弃透了,一不做二不休,再使使神力将人给拽到胸口重新又躺下了。 卿妆脸埋在他心口跌得天旋地转,嘟囔一句大人恕罪就要起身,结果后颈子被手摁了摁力气就散了;她耳根子热的脑子发蒙,头顶上还有人感慨,“你原是这么迫不及待的,我很受用。” 久闻首辅卫大人手下冤狱层出不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卿妆的脸被压得麻木,还不忘冒死进言,“大人不去看姑奶奶么,兴许见了,姑奶奶病就好了。” 卫应摸摸她的头发,“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再者我写不出方子,治不好她的病,今儿天色顶好,和你一同看看星子不比那头闹腾得好。” 她脸朝下,两眼一抹黑,耳朵边就是他沉稳的心跳,看哪门子的星?然则这爷只手遮天,她不敢把天戳个窟窿,饶是如此还得添一句大人好兴致。 卫应懒洋洋地道:“你们的兴致也不差,死兔子还没料理明白,这回又死人,倒是能折腾。清闲的日子过久了就爱摆弄些死物打发时辰,古往今来全都一条道往黑了走。” 这是气上了,好端端的家里头今死一个明死俩,搁谁也晦气,卿妆没敢吭声,卫应又问:“这回你瞧是怎么个事儿?” 崔媞赏的点心吃坏了人,她远在这个地界儿没挪窝能瞧着什么,可话终归还是要回的,“奴今儿一直跟这儿候着,没明白里头门道,只是听回事的小子说几嘴有些好奇。一则姑奶奶金贵,诗赋尤可,庖厨么大约是远离的;二则姑奶奶深居闺中,点心里如何能有闹羊花;三则大伙都吃了点心为何单两个丫头出了事。” 两个取药的丫头和她照过面,进过她和东贞讲话的耳房,结果这倒好,絮絮地说了半天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卫应垂眼看着她在夜色里纷扬的头发丝,“所以?” 卿妆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所以大人更应当去瞧瞧,是哪个在姑奶奶身边捣鬼。” “我也想去,”他勾了唇又来蛊惑她,“可你压着我,我动不了。” 到底是怎样到眼下这个局面的,她已经不想再言语了,首辅大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功力实在无人企及,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能配个真挚的笑脸实属不易,“奴大胆,冒犯了大人,这就伺候大人起身。” 他摁住她的手就没撒开,言之凿凿,“冒犯么,准你冒犯。” 多么大一个恩赏啊! 卿妆欲哭无泪,叫他拉着手站到小径上,这下机会来了,她呲着牙笑,“大人且先站站,奴给您拿灯去。” 腕子还被卫应抓着,没跑两步又被扯了回去,一抬眼灯已经在卫应手里了,昏黄的蜡烛在他们身前投下软软的光晕,站在里头有种心安理得的满足感。 他拉着她转上岔道,错落的月色里一面走一面还数落她,“有爷们儿在,这些登高上低的活往后别抢在头前。” 话是没错,可她有几个脑袋敢使唤他,她歪了头偷眼打量,“大人心真善。” 卫应不置可否,仍旧笑得和煦,“你是我通房,这会累着,晚间可怎么好?” 按理说不过是个形式,奈何这爷儿向来爱往歪门邪道上走,如今落在他手里还不晓得怎么作派她。她满心委屈,只顾着从崔媞那里脱逃出来高兴,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卿妆垂头搭脑的模样叫卫应看在眼里,心里就越发不悦,他几时叫人不待见成这副模样?她不爱靠近他一亩三分地的,他偏生往她眼跟前儿站,一日十二个时辰片刻不落,只叫她习惯了才好。 于是乎这一路热闹非凡,他一时走快了卿妆踉跄跟不住,一时慢了她没留神一脚往他靴子上踩,他不高兴捏紧她腕子,随后就一叠声的疼大人饶命。 仪渊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十分神伤地盖住了额头,眼不见为净,直到崔媞的涣涣门下这两位才彻底消停了,前后肃穆着脸进了院。 离老远就能听见上房里绵延不绝的哭声,两个姨娘坐在花厅里时时张望,见卫应进门这才敢缓口气,红着脸儿来请安,“大人,快些去瞧瞧崔妹妹,这么个哭法身子可不成啊。” 卫应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当下站在廊庑里听戏似的听里头紧着哭,两个姨娘面面相觑,闹不明白他此举何意。后来这爷儿捡把椅子倒坐下了,端着盖碗四平八稳地道:“人死了?” 纪姨娘看了盛姨娘一眼,欠身道:“纹以没了,又儿这会还睡着,就盼着天爷开眼好叫她醒过来。” 卫应道:“你们可吃了?” 纪姨娘点头,“过了午崔妹妹好些了,见攒心盒里的点心好看,也要学着做点。和嬷嬷打发人送了来,郑妈妈和顺妈妈在旁帮衬着,崔妹妹手艺好做了好些,我们瞧着新鲜也尝了尝,可谁知道纹以和又儿两个正吃着就倒了。” 他垂着眼没言语,纪姨娘又道:“崔妹妹做点心还剩下点,叫医婆瞧了没找着闹羊花,单那俩丫头的点心里包着的,分量还不老少。府上药柜里的闹羊花半两也不差,这是桩怪事,可怎么进咱们院的?” 卫应点头表示知道了,叫人挑帘子进里间瞧崔媞,以往金贵一姑娘这些时日叫折磨的面容枯槁,披头散发,一双眼睛肿得瞧不清本来的模样。说是心智不清楚,倒还能认清人,见他进来瞬间笑了,张着两手叫兄长。 郑婆子和顺荣家的跪在脚踏上直抹泪,不停地磕头叫大人救命,卫应凝了眉拿眼瞧伺候的医婆,那婆子道:“是这么个理,姑奶奶这病不能拧着,日日高兴些兴许能好。” 他笑,“往后我诸事不搭理,仅顾着她么?” 屋里的俱是低着头也没敢再搭话,崔媞见他不肯近身,委屈着小声啜泣;他瞧了,哄着她重新躺下,崔媞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闹着不肯叫他离开。 郑婆子见状腆着脸上前来磕头,“求大人看在先崔大人的面子上,今晚不如在这歇了,好叫姐儿安稳地歇息片刻,指不定明儿就好了呢?” 卫应道冷笑,“姑奶奶未出阁容你们糟践,当着我的面竟能讲出这样的话来,背地里指不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儿打十板子看是便宜了你。” 他一怒,里外丫头婆子跪了满地,看这阵仗崔媞也不再闹了,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袖子越攥越紧;他不大耐烦,脱了外袍递到她手里了事。 里外头都悄没声儿的,见卫应要走,郑婆子膝行了两步将人拦了,“大人容禀,咱姑奶奶这院儿再没有外人来,今儿只卿妆姑娘一个回来收拾物件。论理说老身做奴婢的不该指摘姑娘什么,可这事儿蹊跷,姑娘待过的地界儿后头做出来的点心就能药死人,不得不叫人疑心。” 简直是无中生有,卿妆笑道:“您伺候姑奶奶在哪处做点心奴哪里晓得,按您这意思,专挑我呆过的地界儿合着您也居心叵测?” 郑婆子抬眼觑她,“论起居心叵测不及姑娘,前儿打算投奔姨奶奶,这会把罪名栽到姑奶奶头上,好在新主人面前立个头功不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6章 料理 她两个忽然间呛声,屋子里外更是胆战心惊。 卿妆看着郑婆子虎视眈眈的眼神觉得有趣,她多早晚打算投奔姨奶奶来着,就因为纪姨娘成天的拉着她叫妹妹,或是盛姨娘指使她发送了一回双景儿说了几句体己话? 盛姨娘不爱在众人面前多话也就罢了,纪姨娘是兜里揣副牌逮谁跟谁来的脾气,不见外又是副热心肠,谁窘迫了都要问候两句,要是论着这么个理这院子里就没有个干净人了。 郑婆子可不管这个,“姑奶奶住这院,旁的来的都是客,哪有置主人家不顾到宾客面前邀宠的理?二位姨奶奶是什么身份,姑娘又是什么身份,若非姑娘巧言令色,姨奶奶眼睛里能容下姑娘?” 卿妆不爱和她扯闲篇,居高临下瞅了眼,“若按郑妈妈的所言,这府邸尊的是大人的名讳,您就不是来做客的?您这样说倒是辜负了大人深夜探病的情意,赶明儿姑奶奶醒了再同大人生分了是您的不是还是奴的不是?” 这是郑婆子解不开的的疙瘩,日积月累触之痛彻心扉,旁人知道背地里说两句也就罢了,谁也不敢当面言语;眼下倒好,被卿妆直不楞登地戳穿了放到明面上晾着。 郑婆子哪还有脸,说出的话夹枪带棒,“姑娘如今升发了,越发不把姑奶奶放在眼里,背地里使阴招也不怕折了阳寿?咱们姐儿没那巧舌巧拿的吃了亏,可终归是见不得人的伎俩不爱计较,老身倒不得不提醒一句,您那是麻布袋子上绣花,可怎么长久法?” 郑婆子呛人的言语真是日新月异,卿妆听着不往心里去就拿眼往卫应那儿瞄动静,这爷儿稳坐钓鱼台听她们唱大戏听的意犹未尽,得,接着来吧! 她眼睛一耷拉,顺着刀锋往回攮,“多谢郑妈妈好意,可奴就是那叫花子看滑稽戏,图的不过是个穷开心,管他地久天长还是彩云易散,所以您也用不着惦记。奴这个人虽然不叫您待见,但是打小做的坏事不过是师父颌下薅把胡,师兄衣袖子里藏条虫,亏心事还真没有,即便剖出来晾到日头底下也是干干净净的。” 卿妆嘴利落,压根儿不给郑婆子留余地,“所以甭管您信还是不信,今儿这事和奴真没干系,随着奴一块来的是大人院里的两位姑娘,寸步不离的,即便奴存了坏心也没处使。您要是不乐意奴跟两位姨奶奶请安见礼的,下回就不当着您的面,您走的道奴也让着,叫您心里舒坦,您意下如何?” 她退避三舍,更显得郑婆子霸王式的,屋子里外谁不想笑上一回,只是不敢罢了。卫应听她们逗闷子,耐心也到了尽头,不轻不重地斥了句没规矩,这话是对着卿妆说的,可叫人听了分明是往郑婆子脸上比划。 他起身要走,纪姨娘拦了拦像是有什么话说,见他面无表情胆子又消了下去。卫应吊人心是一绝,出了门也不见得真要走,背着手站在廊庑里四下张望,里外跪的都敛气凛声,抓肝挠心似的惊惧。 耗了半刻有胆小的都要哭出声来,卫应这才下了台阶,走了半道又停在和氏面前,“修葺的园子怎样了?” 即便不好这半夜也得收拾利索了,和氏磕了个头,“明儿姨奶奶们就能搬过去,奴想着各院再配两个丫头一个嬷儿,都是今秋买到府里新调理的,方方面面也能顾全,听大人示下。” 卫应点头,“那就紧着办,趁这空将院子里都料理干净。” 死兔子和死人不能留到大年下的,扰了那爷儿不快活府里谁也没好日子过,和氏心头一阵阵冒冷。等人走了叫一众婆子进门使到东面的院子,捡大件的家具先搬进去,等天放亮再归置细软。 得空又料理那兔子,将上回用饭的水榭连池底都派下人去,野草窠子花骨朵也没放过,大小院子里的刀具铁器一律点验,势必要将死兔子来龙去脉查个底掉;另一面今儿当值的小子全都拢到前院,丫头婆子往后头,盘根错节的细处都要讲的明明白白,搜屋查房子,一刻都没消停。 卿妆照看着香炉茶吊子,一个时辰被叫了三回去问话,等好容易歇下,那厢卫应仍旧点灯熬蜡地盯着票拟,她悄无声息地来换杯茶,他接过倒是问了句:“如何?” 她摇头,“还没有头绪,兔子和闹羊花跟凭空掉下来似的。” 卫应搁下票拟拿眼看她,“两回不是都在跟前,你耳朵向来灵便,这回怎么不中用了?” 卿妆苦着脸福福身,“大人容禀,今儿这事奴压根儿不在跟前瞧着,实在不明白里头的原委。那日水榭也青天白日晾着,奴伺候姑奶奶用饭就半个时辰,那片刻还真没什么动静;差不离当是姑奶奶和姨奶奶去前哪个作的怪,怎么胆子这样大,敢把您送给姑奶奶的兔子给斩首示众呢?” 说的跟大鼓书似的,卫应端着盖碗打量她,“没有怀疑的人?” 府里全是他的眼线,回来这一路树杈子小道都能听着声,谁杀的兔子谁下的毒兴许他一清二楚,这会就跟看瓮里的蛐蛐逗闷子一样,连她这个过路的一并逗逗。 卿妆装傻充愣,“奴没见着不敢胡乱猜测,要不大人给奴个提示?” 主意敢打到他头上来,卫应扔了盖碗斥句:“能耐的你!” 她嬉皮笑脸地把点心往他面前挪,“奴愚笨,让大人见笑了。” “笑不出,”卫应气定神闲写他的票拟,“自打你进了府就没有安生,今儿你明儿他,成天咽气的咽气,咽不下的可劲儿闹。” 卿妆脖颈子发凉,一迭声的不敢,“大人言重了。” 卫应轻飘飘地道:“我言过该你了,你来快一个月,趁着夜深人静有什么同我讲?” 她掂量再三试探道:“要不您将奴放出府,指不定您府上就一副太平景象了呢?” “不成,”他断然拒绝,阖了奏本在掌心敲了敲,“身为首辅理当为百姓排忧解难,放你出去就得祸害苍生,出于为大殷考虑你还是安生地呆这儿!” 她哀伤地行个礼,“大人为大殷真是鞠躬尽瘁,辛苦至极。” 他撑着书案起身,笑容和煦,“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辛苦了,票拟永远也写不到尽头,今儿就算了,你手上的事也歇歇,进来同我睡吧。” 卿妆一个跟头差点扎到博山炉上去,等再抬起脸,人早出了书房往后寝去了。 廊庑上有一溜齐整的脚步响过,进来四个小子伺候卫应洗漱,平日里他都是自己个儿拆发束发,如今好容易得个通房,索性大马金刀往榻上一坐等着人来伺候;结果那人是个算盘珠子,缩在鎏金青铜灯台后头跟张挂画似的,风吹裙摆上的彩兰蝶一晃才觉得尚在喘气。 领头的小子识趣紧着清嗓,挂画终于动了,不过几尺的距离挪了几乎半个时辰;到了卫应跟前先拆了他的发冠搁到漆盘上,又闭着眼睛解腰带,手哆嗦着在他腰上来回挠,他眉头都拧上了,那姑娘隔着十万八千里探着手还在收拾革带的扣。 卫应垂眼看她,“你今晚上就预备着这么过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么冷不防一声,卿妆唬得一抖,倒是把腰带震开了,留的长指甲也被豁了一溜;卫应看着腰带上挂着半截指甲觉得越发疲惫,抖搂干净还是嫌死了,叫个小子去拿修刀,看着瞠目结舌的姑娘道:“下回再敢留指甲,手指头也一并切了!” 小子们大约是没见过这么粗手笨脚的姑娘,憋笑憋到掉眼泪,端着的水也跟发了羊癫疯似的抖了几道纹路出来,卿妆没脸透了,缩到灯台后头埋头理指甲。 等那些小子鱼贯而出她仍旧躲在原地占山为王,卫应坐在榻边穿身精白寝衣,拿月华缎子束发,温文尔雅的;她越瞧越窘迫,这怎么料理,别真像他刚才讲的,那可是飞来横祸啊! 卫应转身,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一眼,“去洗漱了来。” 她有伺候的两个小丫头,拥着她进了耳房一同梳理再拱着回来,看着卫应越发和颜悦色,卿妆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大人,您有事唤奴一声,奴就在这儿候着。” “太远,”他歪在引枕上看闲书,眉眼疏懒,“我叫你听不见。” 她往前挪了步,死活不肯抬头,“奴耳朵好使,大人尽可放心。” 卫应终于扬脸瞧她,指着脚踏,“你耳朵哪儿好使了,谁扔的兔子都没闹明白,过这来。” 压根儿兔子就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扔的,耳朵卸了搁在那儿她也听不着啊,卿妆捂着脸依言跪好了,现在两眼一抹黑他什么表情都看不见了,挺好。 卫大人对眼里不容他的人向来不宽宏,她只觉腰身发紧脚下空虚,人就横躺在引枕上了,两条腿还在床边挂着,抻得笔直。 她瞠着眼睛看暗影压过来,卫应的头发和她的缠住了,他得了意唇角愈发上扬,直拢到她眼前,“方才看到阙词,我想讲给你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7章 抬头 甭听了,不是温香软玉就是流雪回风,卫应闲下来的时辰总不能捧本《说苑》看君道臣术,琢磨如何当好位治世忠良吧,他这样式的这辈子大约只能在奸佞的路上渐行渐远。 他挨得近,近到喘气都会冒犯的地步,卿妆心哆嗦成一团,拿手罩着脸,说出的话也没了章法:“夜深了,大人何不早些安置,这阙词不如明天再赏给奴知晓,您劳碌了整日再熬下去怕是要伤着身子了。” 卫应嫌她说话瓮声瓮气的,勾开她的手指从面上拿下来,掌心里温软的触感和凛冽的夜完全相左,充满了心驰神往的意味。他笑,浅声慢语,“不急,同你说了咱们再睡。” 话到了他嘴里简直洗心革面重活一回,卫首辅驭人之术如何个高明法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谁落到他手里准没个好,和他周旋无异于悬崖边跑马,指不定什么时辰就得跌落万丈深渊。 讲完了就该消停了吧,卿妆简直欲哭无泪,屏气凝神盯着他甚是垂顺的头发,“大人,您请示下。” 她这一副敷衍的模样,卫大人又挑上理了,他的笑意有些薄凉,“我跟你分享些趣事儿,这又会没外人,你不想听大可以同我讲,不情不愿还有什么意思。” 能怎么言语呢,我不想听? 当朝首辅不怕跌份给讲讲诗词,多么大的荣耀还拒绝,大约真是活腻味了,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做副勤学好问的嘴脸,“奴其实打心底里想知道,就是不好意思,大人您请讲。” 她瞠着眼睛,除了紧张就是恐惧,拼命地压抑着还要装出副笑脸来撒娇耍赖,卫应越看越膈应。他着实带着戏弄她的意思,若真格儿只是为了戏弄和她盘桓,那计较她的反应还有什么意趣? 说到底不过是想要她和他有同样的心思罢了,如今却是他深陷泥潭她隔岸观火,他应当恼怒应当惩治,可如今甚是落寞和无措又是怎么回事,这完全超出他的预期。朝事上游刃有余,不代表事事都会顺当,如今连自己的举动都闹不明白还谈什么拉拢,最后不济再被她招安了,还有何颜面? 所有旖旎的心思都散了,卫应从床边直起身乜她眼,“不想说了,下来。” 刚才风和日丽这会山雨欲来,她对他变脸的功夫佩服的五体投地,可又不能勉强,终归是不闹了歇了也好,结果那爷儿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越发冷脸,背对着她躺下大约气上了。 她掖着手跪在脚踏上不知所措,实在不明白这又是怎么的,她战战兢兢地要放帐子,那爷儿又沉声道:“不许放!” 不但不许放还得留盏蜡,亏得她何时何地都能囫囵睡着,不然就得睁眼到天亮;饶是如此也没安稳成,半夜里每隔会就要端茶递水的,下半晌困得不成头一歪,管他天王老子爱谁谁吧! 半夜卫应就被冻醒了,起身一瞅,好么,这姑娘也不晓得哪时候冷了揪住他块被子角抱怀里就没撒手;他扯回来一寸她就往怀里拽一尺,后头倒是不拽了,张嘴一口叼紧了,还拿脸蹭了蹭歪头又沉沉睡去。 他瞪着她好半晌,实在无法理解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宽的人,她不是怕他,这会倒敢来和他抢被子了,果然是遇上要紧的事她才能亮出獠牙来么? 可转念又想,他还不如个被子紧要,这口气越发不畅,于是伸了手到她嘴边开始往外扽。动静太大,她就睁开眼咬着被子迷瞪瞪地说了句又倒了,他没听明白,凑嘴问句:“什么?” 卿妆大约是被问得不耐烦,伸出手顺顺他头发,“大人,您好生睡,我守着您。” 她睡迷糊了,胆子就格外大,晚上说她小时候薅师父胡子他这会是信了,薅人胡子算什么,这不还敢哄孩子似的摸他么?不过她睡着了还能惦记着他,这很好,他是个宽宏的人,冒犯的事情就不计较了,抢被子也不放在心上。 这晚卿妆趴在床边一夜安眠,卫应倒是半宿没阖眼,等天将放亮时才记起桩事来,昨儿晚上给了她把修刀后来也没叫人拿走,若是她心怀叵测这会他大约是没活头了。 卿妆醒的时候以为还在后罩房自个儿床上,意犹未尽地抻胳膊抻腿,结果一眼看见脚踏边被踢得东倒西歪的云头靴,直觉要坏事;果不其然,等她扶好了靴子再抬头往上瞧,卫应背靠引枕抱着肩正冷着脸盯着她。 她后脊背蓦然腾起股寒意,“大人早。” 卫应哼了声,也没叫她伺候,蹬了靴子披衣服下榻;她埋着脸不敢瞧,结果就看到怀里的被子,纹路和榻上的何其相似,尤其上头还有排齐整的牙印子,森森可见! 怎么能玷污了卫大人的被子,即便是睡迷糊了也不成,大早晨的叫这爷儿不快活,她老老实实认错吧,“大人降罪。” 卫应站在窗边也不晓得看什么,闻言拧过骄矜的脸,“错哪儿了?” “奴不该抢您被子踢您的靴子,不该大清早惹您气生!” “还有呢?” 还有? 卿妆眼珠子乱转,不能够吧,她晓得自己睡觉不老实,可终归还是有限度的,再不济能不济到哪里去?可既然人说了,就表明她确实做了人神共愤的勾当,“奴睡迷糊了,冒犯了大人,奴该死。” 卫应慢条斯理地踱过来,“除开你讲的,大半夜还往被子里拱,杵在榻上不带往下掉的,我这床再大也不禁你折腾,合着跟这儿要占山为王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她被讲的心慌气短,觉得天都要塌了,跪在地上道:“奴知道错了,您骂一顿打一顿都好,大人为奴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卫应瞧她趴在地上几欲晕厥,勾着唇角笑,“我短了你吃还是喝,大半夜撒癔症咬被子,好在这不是你的,若是你的,这会还不得全被你啃光了?” 卿妆蒙着脸都要哭出声来,十七年都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头一回闹出这么大阵仗,往后在这爷儿跟前估计是再也没法抬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一上午都没缓过劲儿,无精打采,卫应瞧了倒是心情甚好,连带着挤兑官吏都是婉转的,那时候她正蹲在他坐的椅子后头怀抱着一大摞奏折仰天长叹。 源于半个时辰前卿妆心不在焉,一鸡毛掸子将博古阁上的霁蓝釉玉壶瓶给杵歪了,这物件价值连城,砸碎她十个也不顶用,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给接住;这个倒是保全了,她的腰却磕在了螭头案上,上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天女散花似的地摔了一地。 卫应正奋笔疾书,也没工夫搭这茬,这是个弥补错误的好时机,她就蹲在地上一本本的往回捡。结果外头小子来回事,约莫是应天府的官吏求见,她想都没想两只袖子紧着划拉把所有的奏本全都捞在怀里往椅子后头一出溜,边边角角一掖算是藏好了。 她本来想的很好,商议正事的地方她不该出现,卫应坐的这把紫檀四出头的官帽椅宽敞,挡挡她的小身板绰绰有余;等卫应叫人进,她忽然明白个事儿,这么做无异于掩耳盗铃,可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议事时卫应在空荡荡的案头上找奏折,卿妆捂着脸顺着椅背给他塞一本,往后提及哪本她立时能备好了递出去,时辰一久连回事的官吏都觉察出不对劲儿来。 卫大人再能耐也不能跟变戏法似的,椅背后头定是有人,要是个笔贴式文书之流哪里用的上藏着掖着,多半是个姑娘;既是个姑娘他们总不能杵在这里妨碍大人红袖添香之乐,借衙门中有故,匆匆告辞去了。 这些个人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卫应不是没看见,瞧着多精明个姑娘耗子胆儿,哪家书房里还进不得女人了,躲个什么? 他敲敲椅背提醒:“出来!” 椅子后窸窸窣窣的,好半晌才听着个幽怨的声儿,“大人容禀,奴腿抽筋,先跟您告个罪,奴这一时半会动不了。” 他拿手摁了摁眉骨更觉头疼,撂了笔起身来救人;卿妆正背靠椅子抻腿坐着,愁眉苦脸地勾脚尖,见他来拿裙子将腿盖上了,“惊扰了大人,等奴起了身给您赔罪。” 赔不赔罪的倒在其次,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你倒能记事。” 卿妆讪讪地笑了,“云出岫在奴小时候南来北往跟人抢生意,有了新本子隔天就得唱,图的是新鲜。奴那时候笨,记不住唱词师父就不给饭吃不让睡觉,打得久了记性也就好了,奴刚才收拾时不仔细扫到了几眼,不是刻意记着大人的政事。” 伶人眼睛里的真假难辨,卫应不置可否,只问了句:“扫几眼,觉得如何?” 没敢细看,也看不明白,她笑靥如花,“大人的字可真好看!” “油子!”还挺能把自己撇干净,他探出手伸到她面前,“坐地上成何体统,起来。” 卫应的手常年指点江山,自然有了孤绝的意态,卿妆不晓得该不该去握,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容不得再瞻前顾后。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8章 泥沼 “你这么着,是打算叫我请你?” 卫应逆光而立,眉眼在晦暗的书房里格外沉静,蜡台上的灯芯纵了纵,荧烛便在他侧脸上拂过一道尘俗的金芒,他伸着手就成了在凡世间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佛陀。 卿妆将腕子虚虚地搭上去,也不敢真的借力,倚着官帽椅东倒西歪地抻直了身子,仰起脸就笑,“多谢大人体恤,大人真慈悲。” 这是个犟到不招人待见的姑娘,待她再好只要她没意愿还是不能归到她的一亩三分地,他虽不稀罕这个但也觉得甚无力;可转念细想,原在松江时她甚至连他伸了手都不晓得,如今能主动何尝不是开了窍,尤其短短几日能开窍至此也不枉他对着这桩朽木费了诸多心思,甚欣慰。 他道:“往后你预备着见人就躲?” 提及刚才的事,卿妆也觉得扫面子,尴尬地笑,“这不是逢着您同诸位大人商议政事么,奴若是从旁打扰岂不是罪大恶极?今儿事赶巧奴没来得及告退,往后再不这么着,奴会提前给大人备下吃的茶用的点心使的文房,即便奴在院子外头伺候大人也不用忧心。” 卫应眯着眼睛望向她,神色掩饰在错落的交织的眼睫里,意味不明,“不必,你有那双灵便的耳朵,远与近也没多大分别。” 这不好吧,他本来就不大待见她,再叫她听着什么朝野秘闻君臣轶事还能落个好?她紧着摇头,“大人要讲正事,因着奴耳朵灵便才要站的远远的,不能窥伺,连窥伺的机会都带有的。” 他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你是这院大小事务的总理,结果带头躲了,底下的有样学样,还想同上回一样将我一个撇下?” 先头不是讲了该预备的预备上,她这么大个人杵在这木桩着似的,秘密听多了以后的去路就由不得自己了,她呲牙一乐,“大人容禀,绝不是奴推诿,奴守口如瓶不假,但奴却不是大人心腹,要个不贴心的知道您的言行您心里也不乐意不是?您不乐意,就是奴的过失了。” 他提笔蘸墨,唇角有笑,春花秋月的温和模样,“过了昨夜,再没有比你我亲近的,自然要比心腹更体贴些。” 卫大人言语上爱占她便宜也不是一回两回,要说起昨夜,除了她睡癔症了干了些无可明状的糟心事外再正经没有,哪里有他说的那样暧昧? 卿妆垂着眼预备着狡辩两句,廊下就有人来隔着槛窗回事,说陛下的口谕和亲赐的今儿腊八的节礼派了黄门郎一并送了来,这会进了应天府不时就得到府上了。等黄门郎进鱼贯而入,香案已经供上了月台,院里外跪着乌压压的人听陛下的口谕可劲儿地夸卫大人国之栋梁天下柱石。 临了宣谕的黄门郎又叫随行的四个小宦官将大叶檀箱子抬了来,他脸上的笑堆成花,“这是滇南进贡的料丝灯,拿紫云英和玛瑙煮碎再点天花菜凝住缫丝做成的,上头绘了自滇南至邺京一路的盛景;陛下见之甚喜,又惦记着大人远在应天府不能把臂共赏是桩憾事,就先叫奴婢快马送来给大人瞧瞧,另赐了朱砂粥一品四碗,稍时便至。” 卫应深深地揖了一礼,“皇恩浩荡,臣应受之有愧,愿陛下常乐安康。” 黄门郎将口谕传到,亲自蹬梯将灯挂上书房廊檐,又领了赏钱欢天喜地地去了,卿妆掖着手站在雀替下仰着脖子瞧了半晌,卫应迎面来听她喜滋滋地道:“这时候看就已经赏心悦目,等入夜真点上了也不晓得该是怎么样的盛事。” 他问:“你喜欢?” 她福福身说是,“这样精巧的物件百年难遇,若不是承蒙大人的无量福分,奴哪里能时时见到,单说欢喜已经是冒犯了。” 卫应不置可否,回身吩咐随行的小子,“去库房将那盏小的取了来。” 她斜眼往他那瞟,心里头明白这里有缘故,贡品只这么一盏,这爷儿那儿却早早存了件小的,库房里的物件可不是样样得比照内务府的;这样的事等闲只有权势滔天的的佞臣敢为,换个人早吓破了胆。 小子脚程极快,一时工夫就将那灯取了来,小盏的只有巴掌大,比大件的更为精巧;上头绘的图也栩栩如生,二指宽的地界儿竟容含了滇南全部的景致,和她曾亲眼见过的相比分毫不差。 她忙于感慨鬼斧神工,卫应却道:“你既喜欢就搁在床头,换细蜡点,睡的时候叫丫头看着点别被燎了。灯毁了也没什么,仔细将你那双灵便的耳朵也给毁了。” “大人,这可使不得。”她一面捂住耳朵一面道:“这一笔一划都是咱大殷的锦绣河山,奴身份卑微哪里能用的起这个,使上了少不得得折阳寿。” “我使帝王之物何不折寿,你我本是一体,一处折折也没什么,更显情深意重。”瞧她五雷轰顶的模样,卫应负手又笑,“常言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少活个一二年也少些忧患,少啰嗦,叫人拿去摆上。” 那厢有丫头来请了这金尊玉贵之物安置到耳房去了,天将暮送赏的黄门郎也至,朱砂粥拿雕填漆描金捧盒装了,卫应叫卿妆捡了三盒随黄门郎往崔媞和两位姨娘的院送去,回身叫仪渊秤了几两银子赏了候着的小宦官。 领头的那个赶至书房谢恩,却语出惊人:“奴婢奉督主的令给大人传个信,这月初钦天监所观的天象陛下听后龙颜大怒,将自己个儿关在御书房三个时辰谁也不见。新任的监正口风甚严,前儿督主才听着些许风声,却也不过只言片语,讲的是太白经天,太白星指的是谁又置于哪处地界儿还要请大人细查。” 卫应冷笑,“太白经天,真是好一个天象。” 小宦官俯身道:“督主又言太白经天主谋乱,唐武德九年六月接连两日出现如此天象,便有了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的预言,后有玄武门之变得以印证。这回虽说不清楚天象所处位置,但终究是帝王心头的毒刺,陛下忌惮大人日久,即便大人福星高照只怕陛下也不会轻易放过此次机会。” 卫应嗯了声,抬手抽开新奏本才道:“替我多谢你们崔督主。” 他忙俯身道不敢,“督主再三交代为卫大人效鞍马之劳本就应当,不提自家人的话,看在多年之意也不能看良友深陷泥沼而置若罔闻。” 说罢,他俯身行了礼告辞去了。 泥沼,卿妆么? 崔宪臣是当真捉了那丫头的把柄,还是心血来潮凑嘴一说而已?不晓得他此举何意,等黄门郎回转又喜笑颜开地出府后,卫应神情仍旧漠然。 卿妆送了人站在门边回事:“姑奶奶今儿大好,中饭也多用了半碗,下午也未曾哭闹还翻了几页书;姨奶奶的物件这就要搬完了,今儿晚上就在新修的院子里安置,请大人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最不放心地当属眼前这个,他抬手道:“你来。” “大人,您请示下。” “将那捧盒揭开,”卫应点点那碗朱砂粥,提笔写字,“赏你用了吧。” 卿妆险些将捧盒摔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福身,“陛下钦赐您的腊八粥,奴大着胆子吃了,赶明儿问下罪来奴担当不起呐!” 他眯着眼睛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打量她,“我素来不吃,想你们姑娘家就爱吃些甜点,难不成你不喜欢?” 她皱着眉头看手里的烫手山芋犯难,“奴爱吃这个不假,逢着年节自己个儿也做些,可奴不待见核桃仁,因之许久不曾吃过。如今陛下赏赐的,若是浪费了那便是罪过。” 他笑的宽宏:“这儿从无外人,你我之间何须在乎这些虚礼,准你挑挑拣拣。” 挑无可挑剔,只能应承。 她踅摸了把官帽椅坐了,就着夜色细细地挑捡,屋子里安静的很,便生出了的闲散恣意的况味来。卫应束手看着她忙活半晌将核桃仁剔净了,眉开眼笑地小口吃粥,觉得崔宪臣的那句提醒未免太过仔细。 下笔落朱砂,像她耳垂上那颗玲珑的小痣,枯燥无味的奏本瞬间活色生香,夜晚像荒唐的说书人,讲些光面堂皇的谬言好将不安分的情绪遮上。 她坐在那里,即便不言不语也能叫人生出怪异的感觉,窃喜,困窘还有些期待。至于期待什么他说不大明白,可又不想被这些无法言喻的感受左右,于是开口问道:“滋味如何?” 没人言语,他不悦,还未等问罪却被突然而至的响动直插心肺,等抬头卿妆已经跪倒在地,脸煞白两手攥紧了前襟。 他推开笔,山峦似的奏本铺天盖地地滚落在地毯上,雪白的纸片子将褶皱扯成笔直的一道,俯身将她抱起来,听见她急促的:“大人,我肚子疼。” 她仰着脸仍旧小声地嚷哪里疼,目光却开始涣散,声音渐渐听不明了,只是攥着他的手还在不停地抽动;后来那力道也渐渐散了,他一把接住了她无力腕子,再唤她,哪里还有回音?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9章 赔罪 深更半夜卫府前院里风声鹤唳,因着头顶有规矩压着,上夜的丫头婆子不敢议论,便眉飞色舞地递递眼神。 这样的交谈无异于雪上加霜,等消息传到后院早已经面目全非,谁也没胆子言语卫大人如何,这会功夫全聚在风头正盛的卿妆身上,好与不好都是桩新闻。 郑婆子怕外头乱泱泱地惊着姑奶奶,叫东贞和苌儿架着往正屋里去,看着崔媞惊惶的模样连声安慰,“那小蹄子惯会作怪儿,这深更半夜只怕又生出许多事来叫大人青眼,糙皮赖脸的不惧人笑话,咱们不怕啊,自有老天收她!” 东贞听了心里不称意,掖着手站在抱厦里同苌儿讲话,声音不大正巧能叫人听个明白,“小猴崽,你卿妆阿姊满打满算进府差不离有一个月了,这程子大人又甚是喜爱,冷不丁闹出这样的动静别不是有喜了吧?” 苌儿嗤嗤笑,“不能够,要是有喜,前儿下水淌的那会功夫早淌没了。” 东贞见她不捧场,一个白眼能翻到天上去,“成天逗哈哈儿,该着你的时候就玩蝎了虎子,德行!” 她两个你来我往的像把小攮子嗖嗖往屋里飞,崔媞浑浑噩噩度日子不知道厉害,郑婆子被打了顿板子倒是越发旺火气,半句违心的都听不得,当下就叫顺荣家的去惩治屋外那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蹄子。都是油性惯了的,哪能叫顺荣家的捉住,一个躲一个溜,半片人影都没见着。 崔媞和两个婆子孤儿寡母的又不能真拿卫府的使唤丫头如何,吓唬一顿也就完了,宽心的话还得靠自己,郑婆子见崔媞垂头丧气就紧着劝:“姐儿莫听她们胡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大人那等样的人如何能将个戏子搁眼睛里杵着,只有咱们姐儿这样的才配得上大人。” 她说的恳切,听的却未必能到心里头去,如今更是白费力气平白招人笑话,和氏进门的时候倒也不曾戳破,福身行了个礼:“给姑奶奶请安。” 这可是卫府里响当当的人物,大人眼跟前儿的总理事哪能怠慢,郑婆子见了面就乐,“这半会的,和妹妹怎么上屋里来?。” 和氏笑,“我琐碎的事多,白日里头牵绊着了,也就这会得空,来晚了还请姑奶奶莫怪。姑奶奶今儿可好些了,晚饭用了多少,一项项的心里有个数等大人回头问起来也不慌乱。” 郑婆的笑意越发由衷,“今儿大好了,下半晌还看了几页书,晚饭用的是宫里赏赐的朱砂粥,又添了半块樱叶糕饮了盏玫瑰木樨水这才歇下。” 和氏神色未变,笑着点头,“姑奶奶胃口好便是好转的意思,咱们都得了福分,大人晓得了也必然开怀。” 郑婆子道是,兜兜转转往正题上扯,“前儿闹嚷嚷的唬着了姑奶奶,这是怎么了?” 和氏不愿意和她兜答,敷衍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卿妆姑娘什么性子郑姐姐也晓得,磕着碰了本也不在乎,大人不乐意叫了郎中进府瞧瞧。我还得上那头,就不叨扰姑奶奶了,劳烦郑姐姐过些日子将御赐的捧盒使人给我送来,好入库记档。” 郑婆子生怕她又讲些不爱听的,盼着她别再上这头来忙叫留步,让东贞取了捧盒将人送走,回头安抚崔媞去了;和氏又上盛纪两个姨娘的东院,才捧着三个盒子火急火燎地直奔门上交给了候信的小子,“这三位都用了粥半点事没有,捧盒和碗都取了来,赶紧叫郎中查验去。” 那小子撒丫子跑飞快,一溜烟到了亦闲游门口一层层往里头递,等递到卫应跟前时,打屏风后头转出来两个郎中接了细细地验过,这才道:“这三份是好的,没见着红茴香。” 红茴香独独下在了卿妆吃的那碗朱砂粥里,可粥是卫应闷头挑的,里头的情况无人敢揣测,这会再见着那爷儿笑容如春风拂面更觉好日子要到头了。 卫应问:“人怎么样?” 两个郎中僵着脖子觉得气短,互相瞧了眼腿肚子都转筋,低声道:“红茴香本来也不是特别要紧的,治伤医病的用的着,只是前儿卿妆姑娘冬月下了水受寒体内气血凝滞,这回吃的量也不少,紧着往筋脉里头乱窜瞧起来才严重些。小人给姑娘催了吐饮了甘草水,这会又添了防风黄芩,隔三个时辰请姑娘用一剂,等到明日天放亮小人再请回脉。” 他只愿意听结果,“能救回来吗?” 可怎么说呢,是药三分毒,姑娘家的体弱又吃了这好些哪能有个准信儿,两个人互看一眼絮絮道:“卿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人请安心。” 这事儿归老天爷管,他们的小命也只能听天由命,虽有官衔儿在身可又当什么用,眼前这爷儿成天往阎王爷哪里送的都是有官衔儿的,差他们一个不差。 果然这个阳间的判官不乐意了,嘴角噙着笑,越看越是勾魂索命的,“那便等天亮,两位先生就在这儿安生住下,我自会派人知会二位的家人。” 救不回来人自个儿命保不住不算还得搭上一家老小的,两个郎中腿软跌在地上,隔着屏风只央求里头躺着的那位,可千万发发慈悲,上下几十号人可都指着她过活了。 卫应没往屏风后头去,站在廊下看袖口上的污血有些心不在焉,刚才那丫头三魂七魄飘飘忽忽的他也跟着去了似的,住久了的庭院夜色里显得空落落的。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她最后的模样,攥着他的衣袖说肚子疼,眉眼弯弯的都是失望和无助,他想帮她却无能为力。 粥是他挑的,也是他叫用的,他忽略了她眼睛里的不情愿,这会悔不当初。 也许杀生害命久了,无意间都是血色弥漫,他曾经不晓得的濒死的绝望,如今恰恰领略个透彻;就像她的血染上他的手尤不甘心,渐渐往心里弥漫,和那被血污透了的衣袖似的,只怕再也洗不干净了。 他不晓得如何熬过这个长夜,可又盼望着天早早地能放亮,那样旺盛的一个姑娘,应该能醒过来罢?若不醒就再换个郎中,应天府不成就换去别处,天下医者诸多,再不济,个把两个成事的还是能寻到的。 仪渊给他兜上件斗篷,理了边角才道:“大人宽心。” 他走了窄道,往后除非她醒来,就再没有宽慰一说,他问:“人拿住没有?” “拿住了,方才传回来的信,送粥的黄门郎是在秣陵关被截住的,跟余下四个小宦官压根儿奔的不是同个的方向。”仪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反应,这才道:“心里头指定有鬼儿,晓得这会谁也保不住他,逃命去了。” 卫应弯唇一笑,拿魂摄魄,“叫什么,谁跟前儿的,家中还有谁?” 仪渊道:“本家姓金,是御用监的典簿,爱说大话满嘴跑舌头的,宫里的都给个绰号叫金舌头;后来陛下听着了御赐这个名儿,他倒不拘着人前人后显摆,都不晓得他叫什么了,家里有个哥子还有个老妈。” 卫应垂眼,转转扳指,“今晚上务必撬开嘴,受谁的指使,哪儿得的药,同伙是谁一样样的问清楚;金舌头若是不中用了就将他妈他哥子一并拿了来,也用一回红茴香给他瞧瞧。” 仪渊凛然称是,“这回问下来,不是宫里头那位就是宫外头的二殿下,大人可怎么料理?” 他笑,“太平日子过了四年就抻腿抻胳膊的拔谱儿,也不掂掂分量!这回再不言语两声,只当我卫氏是中看不中用的瓷瓶子,即便是个瓶,想打碎,他也得有能耐听响!” 他发了狠,转身时乌金翼善冠在夜色里勾出道金芒,像柄利刃划出了浓重的血腥味。 直到天放亮,榻上的姑娘仍旧未醒,指节上还现了紫幽幽的血斑,两个郎中险些没昏厥过去;诸般方法用尽了只噙等着那爷儿来,将自己的项上人头双手奉上,结果一抬眼瞧着冬青树叶子,得了,偏方正方的将人活过来再言语。 卫应在刑房里盘桓了半夜,只有在这儿他才没觉得寝食难安,他束手无策理当做些什么给她赔罪,或许那丫头一快活就醒了呢? 他跟这儿坐着,用刑的小子更是卯了劲儿的显摆,金舌头都被折腾成了血葫芦还存着几口气,哀嚎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松口,他见了冷笑道:“骨头倒硬!” 这话像鞭子直往那用刑的小子脸上抽,他颜面尽失能叫金舌头好过?叫人拿了二指粗细的铁链子穿琵琶骨,金舌头早叫不出声来,只是刑架子被他蹬得吱扭扭乱响,空荡荡的刑房里瞬间跌进地狱。 卫应四平八稳地坐着吃茶,听链子哗啦啦响了半道,行刑的小子就来回事,“大人,他招了。” “嗯。” “说是他自个儿跟您结了怨,一时蒙了心凑手报复,红茴香是打路边随手捞的添进粥里,听说有毒却没真见过。” 卫应撂了茶碗,轻飘飘地道:“那成,给他妈妈哥子也用上,叫他好好赏!”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0章 奸细 卫应回书房时候正逢两个郎中站在屏风外头束着手,跟热炕上的蚂蚁似的来回溜,见人进门膝盖头就软了,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小人拜见大人。” “怎么,”他见势心就往下沉,“人没活过来?” 话说的顺顺当当,可气势压人,两个郎中把头埋在手背上抬都抬不起来,“回大人的话,小人先头熬了冬青叶子猪油汤,拼尽全力所有的法子都使上了,卿妆姑娘的命才算护住,只不过” 他抬眼,“嗯?” 两个郎中回话可谓壮士断腕,“按理说来姑娘的身体底子好,用的药也奏效,就是到了这般时候醒不过来只怕毒性往险地儿走过了,伤了心脉和神智,往后也再难醒。” 卫应朝屏风望了望,屏上雾蒙蒙的,月影凄凉,屏后更是声息皆无,他缓缓地开口:“再没别的办法?” 地上的两个大着胆子互看了眼,相形之下更为绝望,“大人恕罪,小人当真尽了力,或许大人再等等,卿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明儿醒过来犹未可知。” 毒也不在他身上,等不等的无足轻重,屋里躺着的那个却不同,那样一碗粥灌下去到了这般时辰散不出来怎么使得,姑娘家哪能遭这样的罪?他能等,十年八载也不在话下,可她能等么,就这么躺着,干耗也得把命都耗光了。 她这个人向来滚刀肉似的,强行扒开他的心往里头逛上一遭,这会看够了呆腻了也顾不上他疼是不疼就要走,这还得了?他想留下她,搁在身边哪怕每天能瞧上几眼也比就此撒手的强,可毫无办法,他仅是个弄权的无用书生,无计可施。 昨儿放的狠话今天想想无比可笑,杀生害命也无多大用处,砍的人头多了就能叫她醒过来,若是如此,早早地将刑房里的一众拉出去活埋了。可她不醒如何都是徒劳,不如给她积德托托福报,他杀孽太多这时候补救不晓得晚是不晚。 卫应起身,一言不发往里间去了,两个丫头跪在脚踏上给卿妆喂药,见他来,悚然告辞出去了。他提曳撒坐在床边倚着卷叶围栏看她,喝了水的缘故,一双唇倒是温润饱满的,精致的线条让她的脸也不显过于苍白。 他总要寻些事情来做好好压抑心底的不安,床头的小凳上尚有冒着热气的冬青水,他端来舀了勺喂她,入口一半洒了一半;他也不见恼,从袖子里掏出块古香缎给她擦拭,后来缎子都湿透了,她也纹丝不动。 卫应有些失望,抱着肩看她仰面躺在瓷枕上,大约她时常笑着嘴角弯弯的也不见痛苦,这会安静了倒像闺阁里的千金,可谁知道那双眼睛一抬该是怎样叫人头疼。 他俯身顺了顺她的头发,笑道:“你可怎么样,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也不言语声,这样能忍,哪里像个姑娘?前儿叫你下水你就下水,这会叫你吃粥你就吃粥,怎么不软乎些,你不是惯能说会道的么?” 打从她进府见到他似乎就积攒了太多的怨气,可归根究底还是他的缘故,曾白衣也好陈怀也罢,都是爷们儿壮志未酬生出这许多事来,跟她实在无关;要说之前他将信将疑,这会还有什么不能明白,若真是冯勋的谋士只怕紧着往他跟前凑还来不及,哪里千方百计要出府离开是非,生死之间的顿悟对她实在有失公允。 他说:“可你若不能说会道早被别人抢了做小老婆,这会能干什么,给人家主母气的火冒三丈?大约依着你的性子早跑的没有影子了,再被人通缉,你一人一院一猫狗的美梦怕是做不成了,幸好你遇上我,想要的院子和猫狗我倒可以给你预备着。” 她仍旧躺着,就是不搭理他,哪像以前说一句能听着数句把不住边的,他有些无力,“你不乐意我同你说这个,可吃了这许多东西,就不难受么?外头那起子人实在平庸,什么方儿都敢使,拿猪油混冬青树叶子,看着就叫人心里熬头,你吃了怎么能忍到现在?哪怕起来吐干净也成,你是怕我么,我不嫌你。” 卿妆对他敬而远之一多半是因为头回见被唬着了,他那时候不待见她由着性子作践她,轮回报,这会吃亏就在这上头吃亏。他能认识到自己个儿的错处,检讨起来也不遗余力,“等你见好,我正经给你赔个不是,你气也好恼也好总归有个发泄的地方,往后想起来就能来同我说道说道。可这些是你醒了才奏效,要是一直这么睡着不成。” 她不稀罕这个,闭着眼睛大梦一场,他拿手摁了摁额角,疼得发胀,“你不言语是不在乎么,那连罪魁祸首也要放过?想致我于死地的人如过江之卿,可真格儿敢下手的也没几个,他们晓得我身上有伤,拿红茴香使了也用不着沾着罪名,最后归结到我用药不当捉几个替罪羊罢了。院里的小喽啰不成器,你快醒来,瞧瞧我捏了他主子给你报仇,岂不快意?” 榻上仍旧安静如许,他耐心几乎要耗光了,有些自暴自弃,仰着脸道:“因我不是你心里藏着的,说什么都不中用么,那你想要谁来瞧你,曾白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不许他进府,往后连应天府的地界儿都不许踏足!” 他委曲求全到这样的地步都不能打动她,留着还有什么意思,起身便要去了;等袖子拂过她手指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竟动了动,他大喜过望,忙叠声叫人进来。 两个郎中又请了回脉,怕他伤嗟过度失了章法,一股脑儿要了他们小命就得不偿失了,连劝慰的说辞都再三掂量,“姑娘这会有动静是正常的,体内的余毒不清往手脚上走,受不得了免不了哆嗦两回;这未必不是好事,尚有知觉清毒就有望,大人宽心。” 还是醒不过来,他这会的心思无法名状,万念俱灰也说不得,人终究还活着一口气,续着两个人的命。 仪渊打刑房里来回事,“金舌头招了,红茴香是他进应天府后有人给的,持的是今上的令信,至于什么人不明白,街上一乜眼就过去。带毒的那盒朱砂粥也是那人留下的,无论您挑剩下哪盒都能被替换,上头又贴着御封,小宦官送粥打书房里一过谁也没留神这个动静。” “今上的令信?”卫应冷笑,“粥是他赐的,毒也是他下的,我若不死他能落着什么?陛下是个优柔的君王,这回破釜沉舟为的是哪般?” 仪渊点头,“小人也这么觉得,孤注一掷不似陛下的行事作风,如此偏激倒像是二殿下,若他借刀杀人离间陛下与大人,这么一来也说得通。” 卫应道:“用不着他离间,前儿太白经天已经让陛下寝食难安,是不是他下的令都不重要了。传信给文循这事儿不必声张,悄没声在市井间撒消息,说二殿下替天行道惩治了我这恶贯满盈之徒。” 仪渊疑惑又道:“文先生在邺京,大人您远居应天府,这事儿传起来也无法叫人尽兴。” 这桩情由问个囫囵,归根究底朝堂上掀不起三尺浪就做着这下三滥的手腕子,私底下好言语,搁在明面上不能快刀热手巾地解决只能叫人瞧笑话,再闹到陛下面前说党系之争就得不偿失了。 他身处应天,鞭长莫及,在这上头吃了亏只能依着流言助助势头,等热闹无法遏制了他再露面,谁还敢不理会? 卫应说不急,“待到腊月二十我封了印,就迁回邺京去住,至于原因么,”他勾唇一笑,“回府养病,闭门谢客!” 仪渊嘴角一抽,领命照办去了。 金舌头被拉出去埋了,打这事儿上揪出来串大小的人物全都得跟着去。等晦气料理完了都到掌灯的时辰,仪渊看着新雪又落,赶明儿铺的厚厚的一层谁还晓得今儿死了几个,脏的干净的一处作伴罢。 他叹口气领着人回去,抬脚要往书房走的功夫冷不防树后头站出来个人,苍白着脸阴沉的眼鬼怪似的,他看了就不大开怀,“郑妈妈您不好好养伤,到这地界儿做什么来?” 郑婆子道:“小董大人,咱们府里要是出了奸细您管是不管?” 这程子尽是奸细,他听得耳朵生了老茧,怎么后院也搭上这茬了,他问:“您发现了?” “可不么?”郑婆子哆嗦着手,从袖筒里拽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递过去,“您瞧,咱们府上的路线,哪处山哪处湖哪处宅院几间屋,这上头明明白白的!” 这个是仪渊没料着的,翻了几翻问道:“您是打哪踅摸出这个来,谁的?” 郑婆子恨恨地道:“今儿姨奶奶全都搬到东院去了,东西厢房就空出来,我瞧着东贞和苌儿总住后罩房也不成就叫她们搬进去。这物件是收拾后罩房的时候打床缝里捡的,床是卿妆姑娘之前用的,不是我冤枉她,整院子的眼睛可都瞧见了,这事儿不小我就亲自来了!” 又是卿妆,仪渊挑挑眉头,“成,那您跟我见大人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1章 争宠 郑婆是崔媞的母,在崔家数十年也未曾婚嫁,崔家式微也不离不弃,因此自打崔媞移居卫府后,卫应自然对她高看一眼;即便她寻日苛待下人,终归无伤大雅,谅她忠心护主也未曾管束,可近日这样宽容竟助长了她的气性,连带着崔媞也被蛊惑成了斗筲之人。 尤其前儿死兔子的事,崔媞虽不言语但终究欢喜得很,一天几顿都得亲手给兔子喂食,又叫了丫头专程看顾,这样都能被人偷走杀了未免太过荒唐;尤其府里遍布巡视的戈什,用饭的水榭也不是避人耳目的去处,连只鸟雀落足都得叫人撞见,结果兔子曝尸石林将府里翻个底掉也没明白前后因果,不得不叫人心生疑惑。 虽然他不愿将崔媞往最坏处想,终归事情太过蹊跷,为了个兔子闹得阖府不宁实在失了脸面,热闹劲儿过了也就罢了,不必再提。 可谁成想几天一过,她院里遭毒手的竟换成人,一死一伤,又儿还昏昏沉沉没有醒来的势头;他不愿往深里细究也不愿探望崔媞,等府衙查完案子水落石出再言其他。 今儿郑婆来他本不想见,但她说的那人却忽视不得,平心静气听她唠叨完将本子扣下,无意深谈,只问:“阿媞今儿怎样了?” 郑婆没想到他先关心这个,以为这回终于落实了卿妆的罪名让大人开了窍,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于是欢喜道:“姐儿今儿又比昨个好,虽然仍旧不言不语,但瞧着精神好,约莫是惦念大人公务繁忙不顾惜身子,偶尔还会落落寡欢的。” 卫应委婉拒绝,“我尚年轻谈不上这个,她不高兴自然是因为崔老姑奶奶去了,你们在她身边时时劝着,莫要为不相干的事情劳神费力。” 郑婆笑容有些僵,不相干的事,是卿妆这本册子?这还叫不相干的,细作都混到府里来了,若是置之不理赶明儿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果然是被那女人迷昏了神智,是非不分了么? 她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无论是出于卫府的安危还是考虑到自家姐儿的终身,今儿非得将大人从这摊污泥里解救出来,她起身行了礼,“大人,您和媞姐儿是噙小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先崔老大人拿您当亲儿子看待,不是外人;即使这么着,奴婢有些话就不得不越规矩来讲讲。” 他仍旧瞧案头上摆着的两个描金捧盒,不打算理会她,敷衍道:“既是越规矩的话,你就不必说了,阿媞离不得你,这就去吧!” 郑婆倔强,离了杌凳提袍子跪下,以头触地,“奴婢知道卿妆姑娘生得貌美性子也好,若是搁在平常,奴婢对大人得了这样位红颜知己自然是喜不自胜;可大人是否还记得奴婢前儿说的她有意同姨奶奶亲近,奴婢当时只以为她欺主,可如今细想只怕是为了将府中的地势描绘的一清二楚记录在册。她是受什么人指使,因何来到这府中,大人位高权重免不得招来仇家忌惮,她若是将这册子宣扬出去,必然会对大人不利啊!” 卫应抬头瞧她一眼,“你们在后院,成天就琢磨这个?”看她斩钉截铁的神色又笑道:“难怪阿媞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这是怨怼上了,正是情热的时候不防叫人倒罐子冷水,搁谁谁也不称意,忠言逆耳嘛,是这个道理;可郑婆在崔家那么些年,直言劝谏这一点同先崔大人学了没有九成也有八成,不能因为这爷儿不顺意就选择让歹人在府横行霸道,寻日媞姐儿那样倔强的性子,总归讲得多了还是听听劝的。 她又道:“因着媞姐儿信大人,身家性命全都仪仗大人,所以寻日里注意不到这些个。做主的不留心,奴婢们却不得不提防,咱们姐儿心善免不得给人空子钻,这回不就碰上一个?这话原不是奴婢非要讲一讲挑拨大人同卿妆姑娘,这册子是真凭实据,大人不若唤了姑娘出来两厢对峙,若是奴婢冤枉了姑娘,自当给姑娘赔不是。” 他心头的刺,碰一碰就血肉模糊的,这会倒好,人在里头躺着生死未卜,麻烦自个儿就登门拜访。可想而知住在崔媞院里的的时辰得是何等样的糟心,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情形只怕再也撂不开手了。 卫应不置可否,“阿媞到了出阁的年岁总住在我府上也不成体统,前儿我还想过这事,如今你也觉得我这府里不安生,不若另给你们买座府宅自立门户,周遭的火就烧不到你们那儿了!” 话往两岔里讲,那个居心叵测的没料理干净倒是折了自家姐儿的前程,这还了得,若是让姐儿晓得了,只怕疯病这辈子是好不了了。郑婆子紧着磕头,“奴婢不是那样的意思,全是为了大人的安危着想,媞姐儿喜悲都同大人一处,一家子的人自当同舟共济。” “崔老先生对我有授业之恩,我照顾阿媞理应护她周全,如今不能因先生故去了这话就作罢,否则我岂不是成了小人?近日阿媞在府里住的也不称意,我瞧着也没同舟共济的必要,赶明儿叫和氏给你们挑些宅子,寻着称意的就搬过去,用度依旧从府里支取。” 郑婆简直五雷轰顶,本想借机将卿妆赶出去府去,这倒好,引火烧身。看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先在卫府里稳住了脚跟,还怕收拾不了那狐狸,来日方长。 她紧着磕头,“大人开恩,媞姐儿若离了大人只怕身子骨就此一日日地消沉下去了,今日原是奴婢说岔了话,同姐儿本没什么干系,大人开恩呐!” 他嫌烦,外头早有两个识趣的丫头进来将人连拉带拽揪了出去,到院里瞧她还要嚎连忙把嘴给捂上了,劝道:“郑妈妈,这不是您那儿,高声低声的都是您做主,您即便不问姑奶奶可也得掂着您几个脑袋够大人发落的,请快些走吧!” 说是请走,只不过大力将人掫了出去,吩咐戈什莫要再放人进来,仪渊在后头看了程子这才进屋请罪,“大人。” 卫应垂眼盯着两个捧盒道:“瞧你越发出息,什么人都敢往这儿领!” 他清清嗓子,戏谑道:“小人只看事情怪蹊跷,哪知道是后宅争宠的招数,小人尚未娶亲,实在不明这里头的道理。” 卫应抬头,面色不虞,他心头一凛,“小人知错,大人恕罪。” “着人去内务府和造办处问,这样的捧盒共有多少,都是做什么使了。”他将盒子扔进仪渊怀里,“陛下下旨后还有什么人叫用过。” 仪渊手忙脚乱地接了,“小人明白,那,”他掂量再三,又大着胆子问道:“还要叫和氏给姑奶奶寻新宅子么?” 卫应拿眼觑他,他一闪身三纵两纵消失在夜色里。 榻上的姑娘仍旧躺着,换了身海棠红的寝衣,发顶束着小小的髻,气色倒好些;青安正给她拿热水擦手臂,见他进来忙将卿妆的袖子卷下搁进了褥子里,再俯身行礼,“大人,姑娘下半晌见好,出了一身汗,郎中说照这样也是散毒的法子,虽然慢些但未必没有效果。” 这样的话他听的多了,波澜未起,摆手叫人退下,自己倒将卿妆的手臂捞出来拧了巾子覆了上去。 她手臂细的很有韵致,手指长又软,只是指甲青紫的有些骇人,他一点点地拭过才道:“叫我伺候,你一点都不惶恐么,这么笔直地躺着跟老太爷似的,家里的叔伯见了我还得拱个手,你倒挺不客气!” 她仍旧闭着眼睛,他就拨弄她的手指,似乎动一动她就跟醒过来似的,他垂着眼睛又道:“今儿那老太婆又来指摘你的不是了,寻日瞧你挺机灵的,怎么还丢三落四的,那是真是你画的?图还可入眼,就是字太难看,等你醒了我得好好教你,你欢不欢喜?” 要是她醒了,肯定说一串片汤话来拒绝,哪里能像现在这么听话?他觉得好笑,“你到府里来究竟做什么,行刺我,为行刺我的人探路或者真是被曾白衣用来做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的?可惜的很,现在你胳膊叫我瞧了,只能跟着我一辈子,哪里也甭想去!” 他摸摸她的脸,有些凉,“你打算就这么睡着,还有十来天我就要回邺京去,叫人见堂堂首辅弄个昏迷不醒的姑娘进家成何体统,抢人妻还是抢人妾?”其实论理,他确实是抢了人家的未婚妻,他摇摇头,“这回面上可真无光了!” 卫应盯着她笑盈盈的脸,觉得她是在嘲笑他,拿袖子盖住脸凑在床边围栏上不搭理她了。 卿妆是下半夜闹起来的,人没醒就开始吐,开始动静还小些,过了半刻就是歇斯底里;伺候的丫头鱼贯出入挤得卫应根本没下脚的地方,两个郎中进去把脉,出来后恨不得抱头痛哭,“大人,姑娘这会真是大好了,等吐干净,熬了药用下,清理干净余毒就再也无事了!” 心头盘桓了许久的浊气烟消云散,脚底发软,他跌坐在椅子里,拿手按住了额头。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2章 同舟 气候暖了一日又阴沉起来,天将放亮时飘了雪,簌簌的雪沫子顺着花格窗往屋里进;卫应生怕卿妆受了寒病情加重让丫头拿明瓦糊了窗,如今点上数排的蜡更是熠熠生辉,跟在外头看雪景似的。 榻上的人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倒是消停下来,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着,大约体内的余毒吐了大半,脸色堪堪能瞧,指甲上的紫青斑也消了许多。 他提袍子坐过去摸摸她的手,烫的仍旧不能安心,正要唤人进来请脉,手腕子就被滚烫的手给扯住了;他就势低头,睡了三天的姑娘终于睁了眼,乌黑的眼珠碌碌直转,张口叫大人。 封冻已久的血脉瞬间打通了,他心花怒放,感激涕零,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对着姑娘道:“醒了?” 卿妆仍旧握着他的腕子叫大人,他有些得意,病了的时候果真比寻常牙尖嘴利的好料理,姑娘家就应当偶尔文弱,时时跟个巡海夜叉似的粗放多不好? 她示弱,他心情甚好,不准备着拿乔,俯身去看她,“嗯?” 她不言语其他,一劲儿软糯糯地叫他,他越发开怀,伸手抚了抚她的脸笑道:“说事儿,总叫我做什么?” 卿妆眉眼弯弯的只顾着笑,听这话倒是不唤他了,手从他腕子上撤回来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像株攀墙的绿藤,又软又坚韧。 他心头大跳,垂着眼睛佯怒道:“放肆!” 瞧他生气她笑得愈发明媚,病着许久力道也不曾削减,勾住他脖子慢条斯理地往下扽;他两个挨得本就近,这会更是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缠在一处,药香盈室。 被毒了一回开窍开的甚好,她不再掖着手站干岸,昨晚郑婆子说的同舟共济倒十分应景,她肯与他同舟再好不过。卫应有些心猿意马,被轻薄就被轻薄罢,动情的又不是他一个,并不吃亏。 他没动弹,任由卿妆一点点地挨过来,视线里姑娘的模样越发模糊,结果震耳欲聋的一声惊得他猛地睁开眼睛,“大人。” 眼前哪还有旖旎惊艳的光景,几步远外是那道月影的屏风,外头天光大亮,有风无雪;方才不过是黄粱一梦,短促而虚幻。 可这梦做的太过清晰,卫应皱起眉头,大约是经久没有休息心火一时间竟往旁门左道上走了,他抬手抚了抚额,长长吁了口气排遣杂念;等他再往榻上看时,心又高高地吊起来了,卿妆转过头正瞠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大人,您做噩梦了?” “你才做噩梦了!” 她躺倒之前病也没好利索,倒了的嗓子不似原来清亮,这会昏迷了三日一张口更是粗哑的不成模样,哪像梦里那么娇娇软软的招人待见?虽说如此,但那句大人是他的禁忌,她这会功夫讲出来就好像把他最为隐秘的心事扒出来大庭广众地晾着,他恼羞成怒,拂袖就要走。 卿妆拉着他的衣袖,险些被他从被子里带出来,他察觉了站住脚又给她塞回去。 她迷瞪瞪地脑子转不过弯儿来,自己吃完那粥应当是躺倒了,既然躺倒了理应没什么能招惹到这爷儿的,怎么见她一醒就撂脸子呢,是不高兴她醒过来么?这得是多么铭心刻骨的血海深仇才不巴望着她好点啊,醒了就挤兑她,甚是委屈。 大着胆子顺着被子沿儿往外瞄,看卫应的表情也不是生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她清了清嗓子,尽量捋直舌头说话不叫他反感:“奴病倒了,给大人添麻烦了。” 人醒了,距离也随之疏远,她还是害怕他,卫应觉得无比的失望,沉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你代我受罪,没什么麻烦的。” 卿妆这会才想起来那碗粥是皇帝赏给他过节吃的,君臣不合到这种地步得是多么大的秘密啊,怎么叫她撞上了呢,她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巴心巴肺地问:“大人可否有恙?” 挺好,还懂得关心他,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也不算白费心思,可细细想来这算什么?被她一言一行影响心绪到如此深重的地步,哪还有面子可言语,他转过身沉声道:“无事。” 他惯会把话头掐的干净,根本不给人往下唠的机会,反正她昏沉的打不起精神,不说也好,省的被他拿捏住话柄寻她的麻烦。她往被子里缩了缩,阖上眼睛尽量放轻了声音道:“大人安好,奴就安心了。” 她不再说话,病怏怏地躺在那里,卫应转过头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直觉方才有些无理取闹,可又拉不下脸面去赔礼道歉,只好叫丫头进来伺候自己负手走了。 卿妆身边的四个丫头都因伺候她劳苦功高,一人得了五两赏银,喜不自胜,进屋伺候人都分外卖力。青安给她喂了一碗粥又服侍着吃了药,笑盈盈地道:“姑娘前些时候那样艰险,如今竟然好了,可见姑娘是个有福的,奴婢们也跟着沾光。” 她眼神模糊瞧不清人脸,只笑道:“你们必是辛苦的很了,等我好起来,咱们在小院子里支张桌叫灶上做些好的,我做东,好生谢谢你们才是。” 里外屋的丫头一叠声道不敢,青安极有眼力,道了谢之后说:“咱们伺候姑娘是本分,要真说辛苦当是大人才是,那日姑娘病了,大人急成什么样子咱都看在眼里。奴在卫府伺候六年了,哪程子见到大人不是稳如泰山,这回可真是日守夜守。” 小丫头们满嘴跑舌头,话专往大的里头讲她也不是不晓得,她当时在卫应面前两眼一闭腿一蹬险些就要过去了,惊着他倒有可能,累得他日夜看护这不能够吧?他不是向来不待见她么,要说落井下石的勾当他不屑做,吹吹冷风也是有可能的,不然她一醒就被他怼的摸不着方向? 卿妆僵着个脸打哈哈,“亏得你们提醒着,要不然承了大人的情还不晓得报答,回头大人又该不快活了。” 青安捂着嘴乐,“这哪儿能呢,只要姑娘肯醒,大人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前儿两个郎中没及时医好您,差点被大人拖出去砍了。您这会大好了,大人还能计较别的?” 越说越玄乎,卿妆干张着嘴也不知道该应对个什么,她几岔几不岔,把话题引到了别的上头。正说着,外头有小丫头来说姑奶奶院里的东贞回事,明儿十二百福日是蚕花娘娘诞,姑奶奶在院里置办了场宴邀了两位姨奶奶和姑娘拜娘娘,问姑娘可有空同去。” 青安见卿妆没言语,起身出去笑话那小丫头,“小蹄子没眼力见儿的,姑娘这会才醒,明儿可怎么去拜蚕花娘娘?你不来拜拜姑娘也就罢了,倒是让不相干的人来请上姑娘了。” 小丫头委屈地跟什么似的,“青安姐姐,还不是那郑妈妈闹出来的事,说姑娘若是去了便罢,不去就得上这儿给姑娘赔罪。” 青安冷笑,“她是哪门子的妈妈,混吃混赖的老婆子,你理她做什么?大人的住处,能叫她称了意,可给她长脸了。” 卿妆听她们言语里有事,就问:“她给我赔什么罪,毒是她下的?” 青安进门福了福身道:“借给她个胆子呢,姑娘睡着不晓得,昨儿她就来闹了一场,说是捡了个了不得册子是姑娘的,非要见大人。大人看着她年长的份上倒听了她胡言乱语,最后还不是撵出去了。” “什么册子?” 青安摇头道:“奴也不晓得,上头有字还有画,叫大人扣下来了,想来不是什么紧要的。” 她有什么有字画的册子,难不成是刚进府时候生怕迷路画的路线本子,当时搬离崔媞院子的时候死活也没找到,怎么到郑婆子手里去了?她拿给卫应瞧做什么,说她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卫应扣下了是什么意思,信了还是没信? 她越想越忐忑,在榻上躺不住,叫丫头扶着去见卫应,甭管他是什么个想法,自己得解释清楚才成。卫应坐在书案后头瞧她跌跌撞撞地进门,眉头挑老高,“一会不见,就这么想我?” 伺候的丫头捂着嘴退了出去,极有眼力地阖上了门,卿妆扶着落地罩给他行礼,“奴是来拜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以及照顾之情。” 他哼了声,“方子是郎中开的,你是丫头照顾的,这里没什么恩情,你回去吧!” 还不许聊天了! 她眼发黑,只能往跟前凑凑套近乎,结果毒清的不干净,腿脚发木,扑通一声栽了个面朝地。卫应来搭救还不忘挤兑,“年还没到,我没得压岁钱给你。” 卿妆抓着他的手哭笑不得,一抬脸就看见眼前孤傲的下巴;眼神不好使脑子还挺清醒,僵着个脖子就要跑,结果被他一把逮住,握了后颈往怀里摁,“说,找我何事?” 她心上的鼓点一波比一波紧急,磕巴地道:“大人,地上挺凉的,要不起来听奴讲?” 他顺势把她放倒在地毯上,手脚摊平了俯身过去,“这样还冷不冷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3章 不是 “不,不冷了。” 卿妆说这话的时候牙齿还特别应景地磨了两下,咯吱咯吱,她觉得面子都丢光了,想抬手捂一捂都不能够。卫应摁着她虽没有使多大力气,但是巧劲儿,搁寻常也未必能挣开,何况是现在晕三倒四的时候,只能摊成一张烙饼给人嘲笑。 她看着眼跟前儿那张意味深长的脸,画蛇添足,“多谢大人。” 卫应哪里能接她这个茬,手臂从她颈下探进去又将人往胸口带了带,这回离得更近,鼻尖子都挨在了一块;她鼻尖子绒绒的,软又香,他就势蹭蹭,看着她绯红的脸戏谑道:“看来你还是冷呐,牙齿都在打架,这回呢,暖和些了么?” 何止是暖和,头发丝都要燎着了,卿妆压根儿不敢和他对视,瞅着他齐整的发鬓磕磕巴巴道:“甚是暖和,大人待奴真好,大人可以放开奴么,奴有话要同大人讲。” “你暖和我倒是冷了,咱们这样子省的来回折腾,谁都不会冻着,我瞧着甚好!”他慢条斯理地抽掉她挽发的玛瑙佛手金笄,三千乌发瞬间在掌心铺陈,他勾起唇角,“说,要同我讲什么?” 要讲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会卿妆的心跳得没有章法了,越跳脑袋越昏沉,卫应跟锋利的钉子似的将她牢牢凿在地上;她略微动弹,他觉察了,早早地就能压制住,她手脚直冒汗,呼吸都急促起来。 “怎么了,还是害怕?”他说话时就凑在她耳边,语气颇为遗憾,“你一直这么怕我,往后咱们相伴的时辰长着呢,该怎么处?” 其实只要他不时常来一出,动手动脚的,大家还能算得上相安无事嘛;只是例如眼下这样式的情况,跟老太爷儿筛石灰似的,够呛。 这么面对面的一躺一趴,鼻子眼睛对着简直太尴尬了,卿妆有点词穷,等她垂下眼睛看他衣裳前襟的宝照暗纹,一圈圈的好容易才定了定心神,“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奴不敢有二话。” “是个好姑娘,”这爷儿闻言开怀了,眉眼都舒朗起来,格外好说话,“要和我讲什么来着,好事儿我就应了。” 卿妆仍旧垂着眼睛围着花纹绕圈子,“是这么着,方才姑奶奶派人传话,明儿蚕花娘娘诞,摆了宴叫奴同去拜拜。” 女人家寻日里没事就爱串个门唠个嗑,要不就聚聚打发日子,卫应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致,寥寥地嗯了声,“你要去?去的话叫和氏给你送几副玛瑙或点翠的坠子戴,前几天我瞧你奁匣子里尽是些寡淡的首饰。” 这是重点么,还有青安说的难不成是实情,连她的盒子都翻腾过了,看来真是看她看得都闲出癔症来了。然则这也不是重点,今儿是来探口风的,卫应要是对她有所怀疑那就不好了。 她一鼓作气道:“去不去的还要听大人的分派,只是传话的还说奴若是不去,郑妈妈会来奴跟前儿赔罪。奴这几日迷糊,不明白赔的什么罪,屋里姐妹几个也一头雾水,奴就来请大人的示下。” 这丫头心里门清儿,有什么是她闹不明白的,跟他这儿玩心眼,卫应哼了声,“她给你下了毒,心里头过意不去,跟我这儿请完了罪我留她一命,等你醒了发落,你意下如何?” 她傻了眼,哪里说的是这事,不是个有图有字的小册子的么,怎么改成下毒了?她试探着往上瞄了眼,“这样的话奴肯定饶不了她,最不济也得以牙还牙!那,大人,再没有别的了?” 他面无表情地道:“别的什么?让她再给你下回毒?” 她霎霎眼,委屈道:“不下了不下了,奴好容易死里逃生,大人怎么能忍心欺负个病人?” “欺负就是欺负,还分常人和病人?”卫应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哪来的回哪去,又不要你养蚕缫丝拿针捻线的,拜什么蚕花娘娘,刚醒就到处窜,当心再让人搁碗里投毒。” 卿妆一激灵,情急之下攥住了他的衣袖,也顾不上旁的了,直言不讳,“奴还听说郑妈妈拿了本小册子来,说是奴的,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你消息倒是灵便。” “是不是画着亭台楼阁,大路幽径,还写了两笔注?”她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战战兢兢道:“若是这么着,那本子八成是奴的,奴刚进府那天,生怕记不住地儿,就把和嬷嬷领奴看的地方都画下来了。可也只是从二门到姑奶奶院儿那条道,别的地方不敢踏足。” 卫应仍旧盯着她不言语,卿妆有些慌,手抬到心口揖了揖,“天地良心,奴说的都是实话,奴敢发誓,若有一句欺瞒大人就叫奴倒了嗓子口不能言!” 他嗤了声,“虽说你在兴龙观同我交代过,但你现在这声口不就倒了,可见不能信你。”他抚抚她的脸颊,“册子先留我这儿,以观后效。” 观后效就观后效吧,总比现在就盖棺定论说她不怀好意要强些,日子一长就知道她没有什么坏心思。这桩麻烦暂时告一段落,可眼前这个怎么解决,这爷儿兴致昂扬地摁着她作弄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眼珠子左瞄右瞄,直言进谏,“听大人吩咐,大人您有公事先忙,奴这就告辞了。” 卫应看着她笑:“没有公事!” 她哽了哽,“奴来的时候看到了拜访大人的官爷,您不见见?” “让他们等着!” 卿妆彻底泄气,说又说不过,打又没力气,躺平了听天由命罢! 卫应垂着眼看她同赌气的蛤蟆一个模样乐不可支,起身将她揽在怀里抱出了门,一路丫头小子远远地见了退避三舍,路过的时候还能瞧着红彤彤的脸颊,她就闭着眼睛装聋作哑。 等安置上榻,卿妆捂了被子敷衍地道:“多谢大人,大人甚是辛苦。” 他背着手看她一眼,痛心疾首:“你自个儿走一步摔俩跟头,打书房走回来我这个月的俸禄都不够给你,辛苦就辛苦罢,免得破财!” 里外屋伺候的丫头捂着嘴直乐,压都压不住,卿妆仰面倒在榻上气若游丝。卫应生怕她还喘了气似的,临出门前又折回来低声道:“方才你背着人盯着我心口看了近乎半个时辰,今儿事忙就罢了,你占我的便宜,等有功夫我势必要讨回来的!” 他们见面的光景可有半个时辰,简直是颠倒黑白,再者说她就看了眼衣襟子的花纹,这也叫占便宜?若是如此,那他占便宜可就占得大发了,她到哪里说理去! 卿妆盯着卫应的背影能灼出个窟窿来,隔了片刻又有小丫头来回事,“回卿妆姑娘的话,大人交代方才您跟头儿不能白栽,这是一百两银子的压岁钱,虽没到年节但也愿您长命百岁,长高个儿!” 她多大年纪了还长个儿,这会丫头们更是压不住,站在院子里笑得直不起腰,卿妆捂了脸瓮声瓮气道:“替我多谢大人一番好意!” “大人叫姑娘不必客套。”那丫头是个撑得起场面的,面上仍旧是个平和的笑模样,“另说临行前同姑娘说的话未免有失偏颇,估摸姑娘心里不忿,大人要讨回来的姑娘自然也想得到讨回来,这几日若是得空,姑娘可以好好琢磨如何个讨法。请姑娘好生将养,奴告退了。” 她一走,屋外的丫头蜂拥而入,虽都没有言语但是脸上的好奇怎么都掩饰不住,大约都在惦记大人临行前到底讲了什么,还带讨法的。卿妆心里越想越堵得慌,拿被子蒙住了脸,这事儿才算完。 隔天崔媞又叫东贞来请人,青安回绝了两次,哪晓得第三回竟是崔媞亲自上门来。书房重地戈什不放行,她就在院子外头候着,天寒地冻的神智也不甚清楚又紧着咳嗽,卫应不在,丫头不敢瞒着就到卿妆这儿来言语了。 青安嗤道:“姑娘才好些,走路都不稳当,哪里有这样逼迫人的,还讲不讲理了?她宁愿候着就让她候着,可她一个人的命是命,咱们姑娘的命就不是命了?刚从鬼门关前拽回来,什么人能经得起她这样,不见不见!” 回事的丫头唬得不敢吭声,那头又进来一个,“青安姐姐,姑奶奶今儿的宴还请了应天府几位官爷的太太,这会左等右等不见姑娘露面,在园子议论纷纷,只怕是压不住。还是姑奶奶院里的苌儿溜到门口讲了这桩情,如若不然咱们谁能知道那边还有这样的事儿呢?” 青安气得竖眉毛,“非得把人往绝路上逼是怎么的?蚕花娘娘她们拜去,我家姑娘自有我们做针做线的,不稀罕那个。叫人回了,姑娘不愿把病气过给诸位太太,她们不怕的就闹吧!” 卿妆隔着窗子听了,心里琢磨崔媞寻常好些时候都不屑干出这样的勾当,神志不清的时候哪还有这样的心思,估摸全是郑婆的主意,这是不把她架上鸿门宴不算完。 结果真叫她料着,传话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回来,“郑老太婆跪门口了,说什么姑娘再不露面就跟那儿赔不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4章 唱戏 赔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横竖叫人看看热闹而已,卫大人府上还有谁敢笑话不成?可要紧的是为哪般赔不是,郑婆子一张嘴苦了吧唧往外叨叨,叨叨的不好就兜不住什么不寻常的了,再将她为了本册子不明就里冤枉了人的前后因果讲讲,叫别人听了怎么想? 她卿妆被人怀疑是个细作,混到卫府来图谋不轨?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传出去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往小了说她最后被赶出府去终止谣言,往大了讲再扣上个窥伺朝廷政务的罪名,她有几条命够消受的? 卿妆越想越觉得不得意,隔着百吉花窗叫青安,小丫头进来福福身道:“吵着姑娘了,奴这就打发人将那老婆子扠出去。” 她说别忙的,“劳烦遣人请姑奶奶回吧,叫郑婆子莫要闹了,再替我取件衣裳来,我这就去见见。” 青安甚是失望,委委屈屈道:“姑娘身子骨弱,咱们看着心疼呐,哪能就这么称了她的意,往后越发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卿妆笑着摇头,“我不是往姑奶奶的宴上去,我不露面她仍旧闹腾,姑奶奶的母叫大人发落了咱们面上也不好瞧的,什么话总该说清楚,叫她以后不敢上这儿闹来才成。” 青安这才笑盈盈地道:“敢情儿您是要去教训她呐,那成,奴给您挑衣裳首饰去,管保叫您漂漂亮亮的,可劲儿气气那老太婆子。” 她一溜烟出了门,站在廊下叫初齐,“差人给那老婆子回个话,就说咱们姑娘过会就能见她,别叫她一劲儿嘞嘞,发起疯来再惊了哪方神明,到时候够她瞧的。” 差使完这个自己又亲自去挑了衣裳首饰,卿妆扶着杌凳坐下梳头,她正和个丫头抬了箱衣裳进门,左比右比找了件胭脂红素面四合如意的直领大襟袄再配上金线玉台莲的百裥裙,颜色华丽的让卿妆看了直发笑。 青安翘着嘴来给她篦头,“奴的姑娘呐,越富贵越显您气色好,奴再给您梳个挑尖顶髻,鬓边配上飘枝花,咱们大殷能找出几个跟姑娘一样倾城的?” 她说起吉祥话一溜溜的叫人招架不住,卿妆浑身无力就叫她任手装扮上了,反正出去是唱白脸的,越盛气凌人越镇的住场子;若不然回头再叫郑婆气势压一截儿,她病得颠颠倒倒的出去是为了什么?想想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她跟人前狐假虎威,越发哭笑不得。 她在这儿无奈,青安可不管,怎么将姑娘打扮妥帖怎么称心,坠子簪子一色的点翠玛瑙,镜子里的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回头又叫人拿了血沁玉的禁步和双香樟木杏叶底弓鞋,卿妆踩在地上忽忽悠悠的,非得叫人扶着不可,这么着浩浩荡荡出门,得势小人的嘴脸就撑出来了。 出了门能瞧见戈什凌厉的雁翎刀了,卿妆转头问青安,“像坏人么?” 随行的小丫头捂着嘴偷乐,青安歪着头上下打量了几眼,有点遗憾:“您生得好,笑容也和善,怎么看都是去布施仁善的,不像!”她见卿妆长长叹了口气,又安抚道:“您也别急呀,不是还有奴婢们么,咱们在后头跟着您,排场一大气势不就上来了?” 她这么讲也是照做了,领着小丫头们远远地叉腰一站,鼻子眼睛朝天就哼哼上了。 卿妆掖着手和颜悦色踱到郑婆子面前道:“郑妈妈闹这么大阵仗要见奴,听说还要给奴赔罪,奴这些天偶感风寒,外头的事情一概不晓得,您这是怎么了?咱们有话好生生说说,天寒地冻的再坏了您身子,奴的罪过可就大了!” 郑婆子越瞧她心底里越来气,话说的和善,不也没请起来么,到底是来瞧她笑话的;自家姐儿病歪歪的瞧着可怜,她倒好,又穿的艳光四射。不就是个通房丫头,说破天去也没脱了贱籍,可显摆个什么,今儿非要叫她好瞧! 她打定了主意,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姑娘这么说越发叫我惶恐了,前儿姨奶奶搬家,丫头们挪窝,挪来挪去挪出个本子来,上头又是房子又是字的。我没有见识,以为哪个细作混到咱们院里来了,紧着跟大人回禀;可巧大人说那是姑娘的还将我嗤了顿,回头我越想越臊得慌,按着姑娘的性子也不能做对不起大人的事儿,这就来跟姑娘赔个不是。” 卿妆仍旧笑盈盈地低头瞧她,在她不明就里地光景冷不防抽帕子将她嘴捂上了,蹲到跟前冲她轻声道:“郑妈妈,您别嚷嚷也别挣,免得闹得人都来看,到时候应天府一众官爷的太太都晓得大人的府里头养个细作是怎么的,回头是您解释呐还是大人去解释呐?” 谁还不是唱戏的好手,郑婆子伏低做小的,卿妆也不爱得理不饶人,温和一笑:“谁还没有个仇家,饶是你我不就不对付么,何况大人的身份地位,后头那还不得跟着一群豺狼虎视眈眈?您讲我是细作,知道内情说我居心叵测,不晓得内情的那得怪罪大人,让那起子人拿这个做文章,试想最后不利的究竟是谁?郑妈妈您也甭瞪我,咱们说的是个理字,您觉得是不是这么回事?” 背着人了也用不着虚伪客套,郑婆子一把打下她的手,言语倒是小声了,气势可不减,“小蹄子倒是好声口,你究竟藏得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瞧就能明白,想在我面前糊弄还差的远,识相的就到大人面前请罪,好歹最后能落个全尸。” 卿妆哂笑,“我糊弄郑妈妈什么了,那本册子么,您以为卫府上下就您明白人?您倒是同大人讲了,我如今不也好好地活着,大人都没有问罪您上蹿下跳活泛个什么劲儿?全天下就您一个比大人济事,那您倒往邺京走走,朝堂坐坐,叫天下晓得您才是才学冠绝的那个啊!” 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郑婆子面色变了几变,慌忙来堵她的嘴,“胡说八道,我多早晚有那样的心思,是你居心叵测,倒作派到我头上。你若心里没鬼,何必拿我说事。” 卿妆避开她的手,挑眼道:“您这就不讲道理了,您这么编排我我顺着您的心思揣测怎么就是心里有鬼呢?那这么合着您心里也有鬼,我不过是刚进府怕迷路犯错才画本册子,可生生叫您说成是奸细,您可为着什么呢?” 还没等郑婆言声,她又道:“咱们也没私怨,您为了姑奶奶,怕我横插一棒子截胡了姑奶奶和大人的姻缘。可您细琢磨,你卯劲着劲对付我顶什么用,即便没我还有张王赵李,您这一辈子不过百年,对付的过来么?大人八十的时候要纳十八的妾,您那时候早作了古,横竖谁管这事儿?” 卿妆将她搀起来,笑语盈盈地道:“上回您说我巴结姨奶奶我讲过,我心无大志得过且过,今儿能在府里盘桓明儿就能叫人撵出去。撵出去也不过捡起老本行,可唱戏也有唱戏的规矩不是,不能自个儿开不了张,就将别人的梨园给砸了。您砸不完也没那本钱,紧要的还不是让自己地盘高朋满座!” 郑婆子被她讲的面红耳赤,撇开她冷笑道:“我们姐儿身份尊贵,正经清白,不屑你那下三滥的手腕子,脏的污的来碍眼。我若是你,早早地选个清净地一根绳挂上,免得脏了脚下的地界儿。”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自脏我的,与您何干呐?”卿妆笑,眉眼间都是风情,“您这么想还能见天儿来找我茬也实属不易,您踩在我这脏地方除了让大人觉得姑奶奶心眼子不大别的都不奏效。一个爷们,忙完了公事回头还得听太太哭天抹泪倒灶,搁您您娶这样式的,连个齐人之福都享不了!” 郑婆子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治她,卿妆也不躲,直不楞登任她挥手过来;指尖子都凑到她脸跟前了,那厢有人嗽了声,接着听见山呼海啸的请安:“拜见大人!” 卿妆脸一拧,郑婆的指甲尖就擦着脸颊蹭过去了,虽说没觉得疼但是戏得唱足,她顺势往地上躺,捂脸埋着头可怜巴巴地见礼。 卫应负手兴味盎然地看她装腔作势,他不搭茬她倒是有些傻眼,偷摸给他使眼色,他哼了声,慢条斯理过去将人兜怀里道:“怎么跟你说的,什么人都见!” 她呲着牙乐:“姑奶奶叫奴同去拜蚕花娘娘,郑妈妈来知会声,可奴出了门却不是这么回事,郑妈妈要给奴赔礼道歉,这才耽搁久了。” 他乐得陪她一道唱戏,回过身来居高临下看郑婆,“给姑娘赔过礼了?” 鲜少见到他这么是非不分的时候,郑婆子有些愣怔,福了福身道句是,卫应却道:“寻了事又得赔礼,何苦来的,往后没必要上这儿,留着心思好好伺候阿媞是正经。” 说罢又看怀里的,“拜蚕花娘娘,我同你一道去。” 卿妆一愣,她不过是看准崔媞倨傲才可劲儿闹,郑婆子被挤兑崔媞跌面子,再不肯理会她,卫应这么着岂不是直接叫崔媞难堪?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5章 欺人 崔媞栽了面子,依着她的脾性不会硬生生地同人过不去,顶多见了面刻薄几句,可郑婆子和顺荣家的两个是决计不会轻易饶人的;尽管私底下打得热火朝天那也是背着人,这会应天府里的官太太们齐聚一堂,这档口叫崔媞颜面扫地,两个婆子要是再同上回似的让她下趟池子,有几条命供她们消遣? 逞一时之勇对不住的只能是自己,百福日的宴会说什么也去不得,可卫应这爷儿雷厉风行,说完了话已经走出老远。卿妆情急之下抓住了卫应的手劝:“大人,奴突然觉得头昏脑涨,大约是身上的毒没清干净,去了只能给姑奶奶姨奶奶和众位太太添麻烦,要不奴还是回屋躺着?” 卫应垂眼看她,和煦一笑:“不想去?” 这是准了还是没准,她没敢太热切地点头,试探地补了句:“大人若不准,那就依了大人?” 跟了一路的郑婆子终于寻着个空插嘴,面露为难,“回大人的话,园子里如今俱是女眷,听得爷们儿来了按规矩得放围屏,忙起来没得惊惶,要是哪处不得便宜了回头大人瞧着也糟心不是?大人若不放心,姑娘就让老身亲自伺候着,事后是哪处不称意您再发落老身如何?” 卫应看也没看,冷笑道:“自个儿家里看个景还要顾及旁人,笑话!” 他记这么说了就没有回转的余地,郑婆子听了头皮发麻,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带着丫头回园子架围屏。 八扇十二幅雕填柳梢青大围屏将半边园子整个围得严严实实,吃茶的太太们都卯着劲儿要瞧瞧将卫大人糊弄的五迷三道的卿妆是何许人也,结果不仅人没看到还把卫大人引了来,一时间慌乱闪避,闹得乌嚷嚷的。 挎刀的戈什一股脑涌进玉瓶门,步立上一个,清秀素雅的园子瞬间抹上了刀光剑影的血腥味,吵嚷声霎时灰飞烟灭,卫应抱着卿妆进园子的光景围屏后头声息皆无。 他将人放下道:“总闷在屋里血脉不畅,清毒不彻底,二三日就得耗成个人老珠黄的婆子。”他看卿妆万念俱灰的模样,一指围屏笑道:“看着老郑婆么,要是不勤走动,说不准明儿你就得成她那样式的。” 嘴毒透了,被挤兑的哑口无言还得腆着脸讨好他,卿妆勉强挤了个笑,“大人学识可真渊博,还知道医科方子,要不是大人,奴今儿还不准备挪动挪动呢。” 卫应垂着眼转了转腕子,勾唇一笑:“也不是特意叫你走走,是抱不动你了,养了这些日子比在松江的时候重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往后少吃些罢!” 卿妆的脸黑到了底,小声嘟囔,“哪里重了,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当学学人家垂垂老矣还能弯弓搭箭的。” 他行了两步回头瞧她,和颜悦色的,“你这话说的甚是,毕竟我是个到了八十岁还要纳十八岁妾的人,文弱可不成。” 府里也不晓得是哪个听墙角的,她和郑婆子讲的那样低的声,回头都能上他跟前上眼药去,背后便派人被抓个现行,正是太跌面子了。 卿妆暗地里扮个鬼脸,跟后头嬉皮笑脸给人赔罪,“奴讲的也不尽是妄言,依照您的身份到了八十,卫府也是胜友如云,进献的美人那自然就多了,您到时候纳妾是桩美谈不是?古时有苏先生的一句诗为证,叫作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您也不是开先河呐!” “放肆!” 卫应拧着眉头嗤了她一句,这丫头胡天胡地的浑说,这会倒是不怕他了,逮着什么都不避讳,听她说的那都是什么?只当园子里那日不入耳的调已是尤为嚣张了,这回可倒好,光天化日的,大着胆子调戏起他来了。 他发怒卿妆唬了一跳,这些日子相处,总觉得他不似外面传言那样,是大权独揽指鹿为马的奸佞;当然偶尔也骄矜回,世家的公子哥儿嘛,哪个没有几样孤僻的毛病,比起外头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这爷儿不晓得强了多少。 可明白归明白,威势还是刻骨铭心的,她后脊背发凉,偷摸瞄了他一眼,然后觉得好似不是她琢磨的那么回事;卫应的耳朵根儿有些红,配上他闪闪烁烁的眼神,她琢磨着这爷儿八成是恼羞成怒了。 但羞恼个什么劲儿,平时艳词看得不在少数啊,她讲得也不是太过露骨什么的言语,人家先贤写出的词讲讲又能怎么样呢,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吧? 话虽然这么讲,但是面子总要给人留的,她没脸没皮惯了,兴许这爷儿天天被人捧着鲜少接触市井间的俚语,一时间转不过弯儿。她紧走了两步,行了个大礼,“大人,是奴糊涂,没注意分寸胡言乱语,奴错了,您别生气。” 嘴上说的热闹,眼睛里都是笑,掩饰不住了百花竞放,卫应看了觉得头疼,理都没理她转身往浮桥那里去了。她傻眼,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上了柏木游山船,顺着河赏玩两岸的景致。 先头她没有从入水的噩梦里缓过劲,等走了阵儿被日头一暖,人倒是安稳下来,眼神从岸上挪回船舱里;卫大人正独依凭几手里的杯子早空了,垂着眼睛不晓得想什么,国色天香,风华流转。 他生气归生气,好在没有一时失了章法将她丢到河里去,看在这份情意上也不能叫他孤零零的坐那儿,卿妆提了酒壶挨过去笑着给他斟满,“大人请用!” 他捏着圆底环耳的玉酒樽提起来到她耳垂边比了比,摇摇头,说出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们女人成天在想什么,天寒地冻的就为拜个蚕花娘娘大老远来,有景致看也就罢了,这会什么都没有围一块絮絮叨叨烦不烦?” 卿妆撇嘴,女人自有女人的快乐,哪怕坐一处说说话呢,当然这就像女人同不理解爷们下了值往酒肆乐坊一坐看酒娘舞姬的裙摆子有什么乐子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她不能和他争辩,只是指着船边笑道:“奴觉得大人这府里的景致甚好,您瞧方才过去的一群鱼,红艳艳的那么讨喜,大约能招桃花。” “还有鱼能招桃花的?” “那可不,”她说起这个很有兴致,摇头晃脑的,“湖北地界有个水府庙,庙旁的河里有种铜钱大的鱼,形似桃花,三月的时节才有。据说是上天的女仙因为不能和凡间的心上人在一处落下的泪形成的,见了人都能遇上好姻缘。” 卫应嗤笑,“做个神仙都身不由己,连桩姻缘都不美满,招来的桃花大抵也不是什么好桃花。” 卿妆气了个倒噎,“不就这么个说法么,到月老庙求姻缘的姑娘嫁了人,郎君还成天往家里抬姨娘呢,那您还能说月老不显灵?” 卫应将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所以你们女人自欺欺人么,求人不如求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十成十是这个意思了,她垂头搭脑地过去替他将酒续上又不吭气,卫应看着她白着脸委屈的样,心里又乐,举了举樽道:“听听倒也无妨,你还瞧着什么了?” 瞧着什么都说女人自欺欺人还能愉快地唠个嗑么,卿妆不情不愿地抬手一指,“大人您瞧那,这会日头挪不到西面来,两厢在石头上投个影像不像鼠纳妇?” 他没听懂,拧着眉问:“什么物件?” 卿妆道:“就是老鼠讨老婆的年画,上头有伙老鼠掮伞打旗,拥着骑在蛤蟆背上的老鼠新郎,敲锣打鼓抬着花轿接新娘。但是前头等着却是只猫,一爪摁个头前鸣金的老鼠,等它们自投罗网!” 卫应这会是明白了,百姓被欺压的太久得不着发泄的地方,连年画都含了隐喻的味道,可希望有个青天大老爷跟那猫似的,薅住贪官污吏一口一个吃干净了才好。 他斜着身子来瞧她,眉眼间都是笑,“你觉得我是耗子还是猫?” 卿妆唬了一跳,坊间谁不把他当作耗子窝里的大拿,有猫啃了他就和自此天下太平似的,可这话能说么?她歪着头嗤嗤乐,“大人自然是猫,您今儿穿了这身玄青的曳撒也适宜,那指定是刚正不阿的黑猫。” 她说完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才觉不对,纵然说得再花里胡哨的,也算失了规矩,他必是又得恼了。思来想去还是自觉的请个罪才是上策,磨磨蹭蹭到了这爷儿跟前,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捉住摁倒了。 卫应捏了她一双手看她瞠目结舌的样就冷笑,“瞧病着就纵你几日,越发没了规矩,动土动到我头上来了?”他眉眼一勾就起了坏心思,拿手往她咯吱窝腰眼上挠。 船上燃着火盆暖融融的,衣裳穿的单薄,卿妆挣又挣不开,跟上岸脱了水的鱼似的拱来拱去,一面扭还一面笑个不停,“大人,奴知道错了” 这爷儿手毫不软,卿妆笑得眼泪顺着眼角窝往下淌,笑岔了气挣出只手捂着肚子直咳嗽;她弯成尾虾,脸红扑扑的,眉眼俱是风流媚态,他见了神魂,鬼使神差般亲了下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6章 倾心 盘长交窗外游廊蜿蜒,游山船就在亭台楼阁的淡墨群影里环顾深冬瘦水,交窗下紫金回字纹兽头炭盆暖意融融,眼前就是他卫应倾心的姑娘。 一个人沉溺太久容易失了进取的心志,不欲登岸,反倒要将岸上观火的人扯下来,不能同陷就同死。 他是个心思果决凌厉的人,以往并没有贪欲,可但凡有了就生出毙而后已的念想来。他弯下腰身去亲她,像酒酣品茗的疏狂之徒,因为珍视反而懂得浅尝辄止,轻了手脚缓了动作,似远非近。 可这样的甘霖哪里能解得了旷日的久旱,倒成了烈火里的滚油,倾覆之势可以燎原,几欲灭顶的沼泽里像打翻了炼丹炉,不熄不灭的炙热只有眼前的旖旎才可缓解。局促和甘美,如同笞挞的刑具,让神魂和肉身分离飞散。 胳膊穿过她铺陈的头发将人拢在胸前,石兔耳坠随之摇荡同他的心思一般无二,哆嗦的没有章法,她来意如何,如今到了何种地步又会怎么瞧他都不在他思考的范围里;即便是招美人计,他乐意之至,美人既来便不得去了。 他的感情实心实意,卿妆却是有些茫然,怎么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很不解。 要说这一个来月卫应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不敢说十分明了,但至少有五成,不过她很清楚自己同他的身份悬殊,敬畏自然还是要有的,却不如初进府时那么样怕他了。 她偶尔能像刚才那样忘乎所以的同他开玩笑,可紧限于此,天壤之别,有些雷池还是不要逾越的好,尽管那对她的前程有百利。 卫应喜欢戏弄人,看人捉襟见肘的忙活会从中得到很多快乐,这是他的恶趣味;她唱戏这么些年,怎么讨好别人几乎成了与生俱来的本领,人在屋檐下无伤大雅的事情没必要耿耿于怀,可是眼下这个却不同,情之所至与逢场作戏的区别。 他若是在挤兑她的招数上发现了新路子,那决计不会是如今这幅模样,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很奇怪,莫名其妙就会互通有无。 他若是一时兴起的情之所至,她这么堂而皇之的问了,依着他高高在上的性子估摸又得招来好一通责难,若是蓄谋已久,那更加麻烦。 她能在这个时候神游天外让卫应很不满,凑在她嘴角咬上一口,听到她低低地吸了口气这才笑道:“乖点,我就不咬你。” 这话太过直接,他说的时候也没离开她半分,浅浅的呢喃能叫人浑身起栗;卿妆被他亲的缓不过劲儿,这会功夫冷不丁一激,嗓子眼发痒,奋力将他推开,缩到角落里大声咳嗽起来。 先头咳半道被他拦腰截断,这会得了空放肆地惊天动地,咳到续不上气憋得头晕目眩,一面咳嗽一面干呕,慌乱间摸到一杯茶囫囵灌下去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她自以为逃出生天,等抬头时才觉得仍旧在深渊里越陷越深,这爷儿阴沉着脸目光冷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死死地盯了她半晌才扣船板叫靠岸。 等登了岸还没来得及讲上半句,人带着随行的戈什大步流星地走远了,卿妆站在梅花树下掖着袖子干瞪眼,着实没明白他这门子邪火是打哪股劲儿上起的。 青安胆战心惊地来扶她,“姑娘,您和大人拌嘴了?” 她苦着脸摇头,说得好似她有那个胆子,青安又问:“您哪处冒犯大人了?” 哪个才是被冒犯的?她火还没来得及酝酿,那爷儿可好,先是兜头一瓢冷水浇下来,自己个儿倒气得险些活剐了她。先头还春风和煦的,一乜眼三九寒冬,这样的转换连个招呼都不打,实在叫人揪心。 等回了亦闲游她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榻上辗转反侧烙上了饼,捱到中饭的时辰青安将她的美人靠搬到了太阳下,一面给她布菜一面劝,“姑娘用了饭不若去同大人好生说说,听说大人这会还气着呢,中饭都没叫。” 她捧着脸叹口气,“你也别忙活了,都装盒里,我给大人送去。” 青安听了欢天喜地地又叫初齐端了几个菜来,卿妆绕过廊庑往书房去,到槛窗下也没敢再往前,隐约听着里头有人才低声道:“大人您莫要生气,奴那时候正在咳嗽,您冷不丁亲过来奴就岔气了,一岔气就吐上了,奴并没有嫌弃您的意思。” 里头声息皆无,隔了好半晌才听着个音,“大人,下官先行告退了。” 那人出来还特意到了她跟前问声姑娘好,然后逃命似的一溜烟出了院子,卿妆捂着脸悲痛欲绝,里头那爷儿尤不放过她,气吞山河:“把门给我关上,不许她进来!” 她自觉没脸见人,垂头丧气地回了屋,这里闭门伤嗟,卫府上下就闹开了。都说百福日这天,大人特意留出半天光景和卿妆姑娘登舟共游,郎情妾意好不亲密,日后只怕得抬成了小姨奶奶。 可巧当日诸位官太太齐聚,等她们出了府,热闹劲儿又成了应天府街头巷尾的流传的一桩风流韵事,首辅卫大人清寡二十八年,这可是头回栽进美人乡里。 有羡自然有妒,还有人言戏子下贱狐媚,得宠也是靠着不入流的手段,不过片刻光景,噙等着被后来的正房太太打杀出府。 直到腊月二十卫应封官印迁府回邺京,这场热闹仍旧没退散,外头闹得沸反盈天卿妆也没工夫搭茬,她虽日日能见到这爷儿,但七八天了连句话都没言语。 她也想诚心诚意地道歉来着,可人不听呐,头回亲个姑娘,结果被姑娘拒绝还嫌弃到撕心裂肺地吐,这样丢脸的事儿搁谁身上谁能不恼? 尽管事出有因,但是按照卫应的性子压根儿不理会,他就是认准了他亲她后她嫌弃地吐去了,心里这口气咽不下,谁讲情都不好使。 卿妆也犯难,道歉不顶用,总不能撅着嘴到他跟前求,大人您再亲我一回,我保证不吐了?她叫人占了便宜心里烦闷同谁讲去,他气他的,左右她的解释也说了,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她打定了主意,每日来来回回在院子里溜达,见到卫应就嬉皮笑脸地给他见礼,见不着也不主动攀谈。他见她一回就气一回,后来索性鲜少露面了,他们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暗潮汹涌,险些没把院子里的丫头给涌的魂飞天外。 好容易等到二十这日,放了鞭炮闭府门才乘车往宁东卫去,码头上已停了趟十来丈长,上下三层的广船;前几日早有仆妇小子将府里的细软收拾停当抬上船,如今正等着从水路回邺京。 外头来来往往都是的卫府仆从,卿妆倚着车围子也不能将帘子挑开张望,青安怕她闷着就同她讲话,“咱们这趟家去差不离要二十九才能进邺京,姑娘可还有什么要带着的,这会奴差使小子给您买去。” 她笑说没有,“不过天的光景,左右什么也不缺。” 青安道:“本来也用不了这许久,恰逢二十四是天盗日,二十六是天贼日,这两日行不了船就耽搁了。没要紧的,泊在岸边的光景姑娘若是想起什么来,也可以登岸。” 卿妆闲闲地和她唠,“二十四差不离到崇远驿了吧?” “还要往北些,是到山关驿,”青安将帘子挑起道细缝指给她瞧:“这船虽大但上宽下窄跟生了翅膀似的走得快,是拿铁犁木造的船身,不怕虫蛀又经久耐用,海里去都使得。咱大殷建朝时为海防作战造的,可巧那时大人迁居到应天府,陛下就下旨新造了个虎头鹏尾豪壮的给大人搬家使,来了就在码头停着到现在,奴心想还得些日子才能用上呢。” 卫应若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也不会在首辅的位子上一坐四年无可撼动,陛下都把手伸到卫府里来了,他没什么动静那也不能够,避祸避不得只能迎头痛击了。 她笑笑没言语,片刻就有人抬来了软轿请登船,排场摆到了眼皮子底下哪有不享用的道理。轿子从艞板一路抬上了船,水面风大刮起了帘子,她一转头就见渡口乌压压送别的官吏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卫应来。 巳正广船起锚鼓帆离开宁东卫,周遭水里还有四趟钻风船护卫,月洞窗半开,起先还能瞧着码头来去的人影和张帆的船,后来天地间只剩了雾蒙蒙的水和隐绰绰的岸。 卿妆住的这间舱在三层顶里头,幽静又高绝,底下半点杂音都入不了耳朵。她乐得自在,就盘膝坐在玫瑰椅里弓着身子发呆,正逢青安领两个小丫头各捧着个匣子进门,她好奇道:“这又打哪踅摸什么来?” 话问出来三个姑娘绷不住直乐,青安道:“这是大人往日的墨宝,大人说姑娘寻日闲得慌就照着练练字。”又指后头两个道:“这里头是文房物件,晚些时候还有贝光压尺和诗筒葵笺得送来。” 他究竟是多嫌弃她的字,卿妆撇嘴,打匣子里抽出张纸展开,“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 众目睽睽她手一抖险些丢出去,真是甚好甚好!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7章 旧物 那么大个的字,小丫头们眼又尖,一个个的全瞧得清楚,红着脸互相瞅着捂嘴乐。 青安生怕卿妆恼了,各赏了一吊钱打发出去完事,后头回来将笔砚摆上书案这才劝道:“姑娘也莫要不好意思,大人关心姑娘是喜事,任那起子眼热的说去;在屋里,您只当奴婢们是墙角的鹭鸶铜灯,案头上的雕花镇尺,更不用拘着的。” 她倒不是在她们相熟的面前放不开手脚,只是回了邺京卫府世家高门的,行走坐卧俱是规矩;如今就时时叫人怀恨在心,只怕进了府门转身就得被人上眼药,随手拿捏个什么不到之处,吃亏受累的还是自己。 卿妆将字卷了勒好,笑说:“都是大人抬爱,倒是成天叫你们笑话了,我想着既然练了字,手头上的规矩立起来了,其他的规矩也不能落下才好。劳烦你替我跟和嬷嬷讲个情,可有哪位教养嬷嬷得空,我一准儿去请教的。” 青安道:“姑娘不必忧心,您那会刚到大人身边和嬷嬷就吩咐过了,后头事儿忙就给岔了,前儿还跟奴说来着,叫姑娘千万别怪罪。您瞧您最近什么时候有兴头了,奴就将人领过来,什么事儿您尽管问,都是体贴的人。” 这样的事哪里有不记得的,不过是顾念着她躺床上没精神不叫人来打扰罢了,和氏这桩情卖给她到底是看着卫应面子,她不能记在别人的账上,赶明儿寻个时机正儿八经给那爷儿赔个不是才好。 她想得很明白,和卫应怄气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如今顶着个杀人的名头还能锦衣华服,出入跟着丫头,还不是承了卫应的恩情?他对她的好无论是海枯石烂的长情还是昙花一现的兴致,至少如今是真情实意的。 她虽不爱他,但也不能恩将仇报,坏了良心到要去利用他的感情来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再者她即便爱上他又能有什么好结果,良贱不能通婚,即使把脱籍文书拿在手里,卫氏能哪里接受抬进门的曾是个伶人,只怕羞煞了世代的清白。 所以想清楚了就不再有后顾之忧,她不刻意逢迎也不可以刻意避让,缘之一字端看上天如何安排罢了,她心中坦荡,无论世事如何都没什么委屈可言。 舟行水道,重复的景致使时辰过的越发漫长,卿妆每日除了练字就是同嬷嬷学规矩,那姓周的嬷嬷原是卫应姑母的教养婆子,和颜悦色的也甚好相处。等闲时也会同她讲些卫府中的往事,只是从来没有提及卫应的父母,于是她知道那必是卫府的秘密,此后闲谈连话头都不会往禁地转一转。 逢天气晴好,周嬷嬷也会叫她上船头僻静之处讲讲路过之地哪处有卫府的庄头,哪处是卫氏子孙为官的辖所,哪处曾留下卫氏祖宗随先帝征伐的痕迹,尽管有些秘而不宣的她也不避讳着卿妆。 偶尔能碰上出门散散的崔媞,她疯症好了个利索,只是精神头大不如前,见着人也没有笑模样,倒是跟着的丫头婆子互相见个礼;从前即使住在一个院里,如今不过几日不见竟然慢慢地生分了,两个婆子恨她照旧是恨的,倒是苌儿张牙舞爪地叫姊姊,却被东贞强摁着头改口叫了姑娘。 她们这么上赶着巴结让崔媞更不乐意,三两回之后也不爱往外头来了,她闭门不出卿妆更不能张扬,再鲜少出屋;纪姨娘和盛姨娘一登船就病了,偶尔叫丫头请安送些点心来,卿妆转天必会去串个门隔着帘子说说话,一趟船上女人家多了,氛围也就微妙起来。 等到二十四一早,船果然靠在了关山县的码头抛了锚,好些日子都是没见了土的,如今萧寂的船上立时鼎沸起来。 等船身稳住,周嬷嬷才进门来问可有什么要置办的,卿妆说案上的玉版宣纸用完了要到岸上去寻寻,她便叫了四个粗使婆子抬了乘小轿来,又带上青安往县里去了。 关山临着运河的大码头,即便是个不大的县城也热闹非凡,大清早的摩肩擦踵,街边的铺子里还有挽起袖子扫屋掸尘的年轻伙计,粗壮手臂上的水珠子叫日头一晒亮的扎眼。 青安见了慌忙撂下帘子,红着脸啐了口,“呸,大清早的羞煞个人了,要是昨儿到这儿还能赶上看巫傩跳灶王的,谁要看这起子浑人。” 外头的婆子听了也跟着笑,等到街口往东一转走到底便是家文玩铺子,哪晓得人群没挤出去倒被群涂了鬼判脸鸣锣击鼓跳驱傩的乞丐给涌了回来,一路乞讨米钱讨到了卿妆的轿子这儿,周嬷嬷怕冲撞了给了银子打发了事。 乞丐们这才散开,一面唱跳一面撒些米果表示谢意,等擦着轿子过去时竟从帘子缝里飞进来根银簪子,青安眼疾手快一把拿手巾子捏住了,凑着帘子外透进来闪烁的光细瞧道:“哟,还是蝶恋花式样的,叫花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有工夫琢磨这个,是打哪讨来的还敢四处扔?都是伸手问人讨钱的,头回听说往外撒的,可真是奇了!” 那簪子是她的物件,卿妆抿紧了嘴没言语。 噙小订了婚约也不知轻重,等大些瞧别人家有定情信物曾白衣不乐意了,追着后头闹了月余非要向她也讨一件,她红着脸把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 蝶恋花什么意味不言自明,他当时乐晕了头,抱着她冲戏班里直嚷嚷我媳妇也给我信物啦,招来师父好一顿打。打那以后他日日放在心口时时炫耀,连见不过一面的人都言语曾班主将来一准儿是个夫纲不振的。 那时候她认为找到了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他是她劫后重生上天给的恩赐,他的善意值得她一辈子来还,可往事再好,从今年冬起都不能再作数了。 青安还意犹未尽地品评簪子成色不好,卿妆笑,“看起来是个旧物,想是哪个夫人姑娘不使了赏给他们聊以糊口的,你拿着可做什么呢?” 她凑手丢出了轿子外头,“姑娘说的甚是,叫他们捡了去还能换点银子过好些天呢。” 卿妆笑笑,也没再开口。 被那簪子搅扰了兴头,到了铺子草草捡了几张玉版宣便预备着回去,临了那铺子掌柜的大约瞧她们衣着不凡讪笑道:“从夫人就能瞧出来贵府的老爷必也是个才高八斗的文曲星,夫人给自己添置了物件,不若也给贵府的老爷预备着点?咱这儿有暖砚,端玉白玉的都有,等您回了府拿炭火一搁,墨也不至于冻上。” 卿妆来了兴致,笑道:“掌柜的先替我拿几块松花江绿石和歙石的来。” 那掌柜的道一句您是懂行的,忙不迭到内间去了,她回头对上周嬷嬷赞赏的眼神,又笑道:“前儿大人正巧给了我一方珐琅盒子,暖砚装在里头必是合适的,我也是借花献佛。” 周嬷嬷道:“姑娘心里惦记着大人,即便您空着手回去大人也是宽慰的,何况您亲自挑的物件,再有什么都不值当憋在心里头了。” 卿妆正在选砚,冷不防外头又进来个人径直走到她身边,周嬷嬷和青安想拦已然来不及了,但听那人道:“他对你如此的好么,值得你来给他挑方砚台?” 她手一哆嗦,两方砚台磕在了地上,豁了两个角,那掌柜的脸立时拉了下来,“夫人您这可不成,咱铺子店面小经不起您这么样敲打,您瞧您这怎么话说的?” 后头进来那人却将银票砸在他脸上,“磕破了你的也就买了,这许多废话!” 掌柜的见惹不起,捡了砚台躲后头不见了影子,卿妆没搭理他又自顾自挑选,可心仪的两方全砸的破了相再瞧也没什么兴趣了,她抬起头笑道:“曾班主,好久不见!” 眼前的少年也不过二十来岁,可韵致是出众的,一双眼睛里藏着寒山瘦水,眼波微漾却又是一种倜傥风流的格调。曾白衣是个形容儒雅的人,可儒雅后头终归藏着骄傲和鲜为人知的利爪鹰喙。 周嬷嬷和青安是知道卿妆隐情的,见她言语便知道这事不好,忙招呼随行的婆子进来就要将人拦住,曾白衣抬了抬手笑道:“周妈妈和青安姑娘无需忙活,我只同姑娘说些话就去了,我不说完,一个爷们,你拦也是拦不住的。” 她们的举动全在他掌控里,卿妆拧了眉头,直觉在人铺子追忆往事不成体统,挑了帘子出去,寻个僻静的背风处才开口:“要同我说什么?” 她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撒泼哭闹他是瞧不见了,曾白衣垂眼看她,“我来,是瞧你过得好不好。” “来瞧便来瞧,事先还让乞丐扔个簪子,”卿妆仰着脸冷笑,“曾班主出入的排场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这样的场景从她去后在他梦中反反复复,如今她能挤兑他,再挖心一样他也甘之如饴,“听说你前些日病的重了,我不放心。” 卿妆点头说是,“不过如今好了,你瞧也瞧了,我得走了。” 她转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腕子,“小妆,你恨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8章 人非 街口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还得跟个爷们儿推腕子,卿妆心头拱了一股火,下手也不惦记轻重,最后将曾白衣甩开了才算完事。 她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表情,后退了一步,硬生生扯出道无形的鸿沟才开口:“这话说的可真新鲜,赶明儿我将你拾掇拾掇卖给人当个小倌儿,你能不恨我?不单是恨我,非得将我活撕了,祖坟扒个干净才算解气罢?” 曾白衣垂着眼睛听她责问,良久才开口:“小妆,我是在救你。” 卿妆冷笑,“当初我不同意伺候卫应,你和陈怀就将我关在柴房里,三天三夜连口水都不给,是在救我?生怕我死了,第四天开始一碗粥蓄着命,左右也不叫我歇着,差使人苦口婆心的劝,是在救我?熬了三天你们实在没招了,换了苦肉计来,陈怀拿鞭子甩在你身上一溜血,你倒也受得住,这也是在救我?我这会闹不明白了,咱们到底是谁救谁?” “好,”他闭了闭眼睛,“这回算你救我。” 救他这事,卿妆压根儿不能拒绝,当年若不是他将她从水沟子里捞上来,她哪能活到现在?她欠他一条命,合该还给他,这是道义,无关男女之情。 “谁救谁都是糊涂账,如此还来还去也该两清了,”她点头,“您瞧也瞧过,我现在过得不差,您要没事请吧,我也该回了。” 他欲言又止:“小妆” 卿妆掖着袖子回头,“您还有事?” 他穿身沉香色圆领长衫,温润如玉,可说出的话偏生不让人待见,“卫应嗜杀成性,这四年来死在他手上的大官小吏不计其数,全天下哪个不说他恶贯满盈?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此不得人心,早晚会遭报应,你不能与他过于亲密。” 她抬眼瞧他,满是讽刺,“他如此不得人心您不还上赶着巴结,毁了你我的婚约把我恭恭敬敬送给他?既这么着,那也没什么好讲的,您好生唱您的戏就完了,如此愤世嫉俗还爱打听别人家里的私房事,这就不值当了吧?” 曾白衣看她始终清浅的笑意,眉头越皱越紧,“你的一举一动我自然关心,但是如今应天府街头巷尾盛传你和卫应的事,我即便耳聋目瞎也免不得听上一两句,你不能再这么下去,卫应功高震主早晚不得好死!” 她抿了抿头发,有些不耐烦,“将我送到卫府可不就是为了蛊惑他,如今蛊惑的颇有章法,你怎么又不乐意了呢?他死也好活也罢,同你又有什么干系,该不会是唱戏唱癔症了,到我跟前儿唱离愁别恨罢?” “小妆!”他近一步,瞧着她连连后退,声音越发得沉,“是我不对在先,这个我认了,将来接你出卫府杀刮存留只凭你的意思,只是如今我不能一错再错,任由你跟着他一道往死路上去。” 卿妆连连摆手,“您再这么着咄咄逼人,咱就没法讲话了。临到应天府前咱说的明白,打从我进卫府咱就恩断义绝,您是答应的,如今再这么纠缠不休是什么意思?您要是后悔了,赶明儿我真的随着卫应一道去了,您别来我坟头脏了我的轮回地,算您改过自新了成吗?” 曾白衣觉得事态似乎往他不曾预料过的地方去,“小妆,你当真和卫应好了?” 她有那个福气倒也得有那个命,卿妆抻抻袖子理理衣裳,忙活了半晌才道:“咱这样的除了身不由己也没有旁的可讲,您这么问我也不晓得如何回答,您觉得好那就是好了,您觉得不可信我也没什么争辩的。您还有事么,没事真走了。” 他在她面前连个陌生的路人都不如,她不爱兜答他,话讲一半留一半,也不晓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两月早已物是人非。以往只当她恨他,那是他唯一能留下的,夜深梦回被那点恨意牵绊也不至于觉得自己无处可归,如今连恨都留不住,人已经顺着他的指尖渐渐行远。 卫应对她是真的不差,衣裳首饰皆是高门世家当下最为时兴的,出入跟着教养粗使婆子大丫头,太太的阵势丝毫不输给哪个;她呢,不过出来买张纸罢了还要惦记着给他带方暖砚回去,她在他身边早该明白他哪能差的了那些,不过是心意罢了。 当真是欢喜到骨子里,才短短两个月,他爱的姑娘别人也爱了,打一开始就错了,他能拿什么去争?曾白衣摩挲着袖中方才被她弃如敝屣的簪子,心底万念俱灰。 顺着来时的路回头,有人站在巷子口候着他,他抬头时却冷笑,好像他始终出入的都是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人手中有刀,刃上带血,对他行礼却毫不恭敬,“曾先生,方才有人偷袭,客栈里的弟兄全是一刀毙命,小人来给您报个信,您看怎么料理?” 他垂下眼睛,“哦,什么人动的手?” 那人颇不耐烦,“这地界大约只有卫应了,他察觉了您的行踪,估摸是来警告的。殿下让先生带了兄弟们出来不过是跟着卫应罢了,先生中途非要去见故人,如今出了事殿下面前可怎么说?” 曾白衣笑笑,“头前带路,我去瞧瞧。” 那人收刀归鞘,转身的功夫却被曾白衣一把捂住了嘴,刀光一过,他挣扎了几下躺在血泊里不动弹了。曾白衣掸了掸衣襟上的血,挥之不去,他垂眼道:“怕什么呢,你死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今日日头甚好,行人都挤在街头置办年货,熙熙攘攘,等回过味这阴森森的小巷死了人早就是下半晌的事了。 那厢卿妆离了曾白衣也不坐轿,顺着僻静的街头漫无目的的晃荡,她那样伤心,周嬷嬷和青安互看了一眼也没忍心拦着,只远远地跟在后头。她走了半晌瞧着棵老槐树,再也没撑住,蹲了身蒙住脸,眼泪顺着手指缝往外淌。 她口中挤兑曾白衣再热闹不过是为了挣个面子,等到背了人,心头上就跟掏空了似的,打小到大就得这么个巴心巴肺关心她的人,他承载了她年少时对情情所有的憧憬。 那时候师父病故,曾白衣成了班主,云出岫在他手里渐渐成了气候,虽然出了名可在寻常人眼里终究是波唱戏的,尤其她还是女孩子。 在大殷但凡有点出路的姑娘都不会沦落到戏班里,毕竟女伶除了戏子外更多的还被叫作玩意儿,所以尽管名伶卿倌的声誉在外,再规矩唱戏也免不了被人惦记上。 曾白衣为了她的周全挨打受骂,生死里来去,她心疼就鲜少再抛头露面,太平时选几家正派的唱场堂会,只等着曾白衣娶她过门。那时候她认为找到了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他是她劫后重生上天给的恩赐,他的善意值得她一辈子来还。 后来这些前尘往事都成了笑柄,她情到深时却忘了,他一张嘴除了会唱少寄幽情还会说离情万千,还怎么能相信? 好在她醒悟的快,也不做纠缠,她在陈怀府邸的柴房里,隔着窗看着血葫芦似的曾白衣将一切都说明白,“我答应去卫府,救得了你是你的造化,救不了你是你的命数,我无能为力。至于你我,到此两清了。” 那天他什么时候走得她记不清了,好像听他说让她等他,等过些年将她风风光光地从卫府里接出来。 过些年,那过的这些年怎么算? 所以他说的,她就当笑话听了。 如今过去了月余,冷不防故人再见,所有埋在心底的情绪重新摆在明面上,旧事像深埋进血肉里千丝万缕的藤蔓,活生生的被扯出来。粉饰太平也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心底如何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哭也不敢出声,耳朵边的脚步就显得越发的沉重,她以为挡着别人的道就把身子往树底下缩了缩继续抹眼泪,结果那脚步声到她跟前停了,有人戏谑道:“一眼没瞧着,怎么又哭上了?” 卿妆抹了抹眼泪,一面抽泣一面顺势拜了,“给大人请安!” 惦记着忘恩负义的人哭成这幅德行,倒也没忘了他,真难得! 卫应蹲下,凑手抚抚她的脸,一手水渍也没嫌弃,轻声道:“自个儿躲这儿哭什么呢?” 话说的慢,又带着诱哄的味道,她也顾不上失礼,背过身又蒙住了脸。 他将她抱进怀里,戏谑道:“不就是摔了两方砚,多大点事,出了那铺子再好的砚台都是旧物,值当惦记?”他又顺顺她的背,“女人家掉眼泪也不是事,藏着掖着是小人行径,哭出声来有什么的?” 曾白衣就是那旧物,他过的地界儿有什么事能瞒住他的,不过是给她个台阶下罢了。冰封三尺厚的墙无隙可乘却经不起三春暖意的吹拂,融之即散溃不成堤,卿妆再也没忍住,攥住他的衣袖子嚎啕大哭。 他将她搂得紧些,笑意却骤冷,搁他府里生龙活虎的姑娘出趟门就叫人欺负成这样,曾白衣算个什么玩意儿,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他还给留了活路,真是许久不动手,心都软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9章 忘了 等委屈劲儿一散,什么神智都缓过来了,抱个爷们儿当着热闹的街市口把脸哭得惨不忍睹,叫人瞧了成什么体统?卿妆拿袖子蒙住脸,老老实实给卫应认错,瓮声瓮气的,“是奴没规矩,连累大人也叫人看笑话了。” 她这会不哭了,这爷儿就起了身负手站干岸,居高临下瞧着她笑,怎么瞅怎么觉得那笑不怀好意,“你没规矩我也不是头回瞧,熟门熟路,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左右他横行惯了,旁人怎么瞧他压根儿没搁在心上,再扭头吩咐人,“伺候你们姑娘回去。” 说完了,街巷里有随行的戈什簇拥来,他头也没回率先走了。 周嬷嬷一行不敢耽搁,粗使婆子抬起轿子下了劲儿,一溜小跑送到了地方。青安先进门领着小丫头们出入打水,伺候卿妆擦脸再挑了干净的衣裳换下来,又斟杯茶搁在她手心里,这才鱼贯而出,一室静谧。 人撤了,但凡有点什么动静都能听个明白,更何况多个人在喘气。卿妆冷不防地唬了一跳,下榻趿上鞋撩了帘子往落地罩里头看,卫应正将她寻常练字的匣子重新扣好,正抬脸对她道:“三两天倒有些进步,模样虽差些,风骨还是有的。” 这功夫谁管下笔的风骨,合着刚才不声不响,她擦脸梳妆换衣裳他全都听着响了,好在换的只是外衣,要是内衫可不全被他瞧去了? 她好歹有些气性,端着盖碗虎视眈眈地将人盯地牢牢的,他见了也不恼,将锁头拧个个儿搭上又道:“你这么看我,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你几个丫头跟扇面一样将你围得密不透风,能瞧着什么?” 他递个眼风来,风流倜傥,“再者说了,我同你这样亲密,你看我我看你本就是该当的,说着话怎么耳朵又红了?” 正反话都叫他讲了,她哪还有什么解释,再说什么都显得无力,卿妆福福身,“大人怎么来了,不声不响的吓了奴一跳,也未及相迎,真是失了礼数。” 说的情真意切还不是挑他的理,然则姑娘家偶尔有小脾气表示她心底里信任你,才会无所顾忌地窝里横,他向来善解人意怎么会把这个放在心上,反倒觉得有意思。 卫应抬手叫她到跟前儿来,笑道:“我只当你耳力好,屋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便能察觉,我搁哪儿你都能瞧着,合着今儿打市集上过一趟耳朵就不顶用了?” 这是要秋后算账呐,卿妆一口糯米牙呲得甚是活泛,“大人的大驾往哪儿一临,必是贵脚踏贱地,蓬荜生辉,是奴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奴没那个胆子往这上头想,一时间怠慢了,不如这就去给大人沏盏茶以示赔罪?” 他哪是在乎这个的,把手往后一抄,杨柳细腰盈盈堪握,趁她垂死挣扎的功夫捏过她的杯子浅饮一口,又递回给她道:“你手里有现成的,何须来回折腾。”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品咂两下,叹道:“挺甜!” 她的腰抵着书案,只不过当中垫着他一条手臂,即便在挣扎也不敢用力过猛。这爷儿几日不见,兴头越发旺盛了,她只觉脸都要笑僵了,“这茶是青安倒的,大人身边的姑娘被调理的真是心灵手巧,连带着一盏酽茶里都添了蜜卤子的滋味。” 见过败兴儿的就没见能耐到她这样式的,要是搁在寻常姑娘的身上这会指不定羞红了脸或哭或娇,他也有功夫趁着这个话头安抚几句近近彼此的距离;这丫头可好,非但不接招还可着劲儿膈应人,一句奉承话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卫应心头甚为无力。 卿妆在他面前终归是个小姑娘罢了,他是个沉浮宦海的老妖怪,哪能让她堵死了话头没有唠嗑的余地,他凑近了她低声道:“院里的丫头什么样我寻日里从未关心,想来再机灵也没机灵成你说的那样,那盏茶甜的很不过是你曾尝了口,暗香盈室,我有感而发罢了。” 他挨得近,连眼睫掀合带出的风都能将她呛上几回,她脸热的轰顶,屈着手臂将将撑住他心口隔开一条细缝,“大人,您先放开奴,不带这么调戏奴的。” “调戏你,这话怎么说的?”他似乎有些失望,眼睫一搭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在应天的府里倒能给我唱个越地的小调,这会出了趟门逛了个集连说话都不让说了,还怪罪我调戏你,真是世事难料往事不可追啊!” 这会可都说明白了,就是逛铺子撞上了不该见的人惹出了这档子事,甭看在街头这爷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里头早惦记清楚,这会功夫没了闲杂把人一拘,发作上了! 卿妆觉得再这么和他浑闹下去今儿必定吃不了兜着走,眼珠子溜了溜了溜到他心口上又停了。方才在关山县街头攥着他哭得不成,这会衣襟上四爪正蟒叫她的眼泪浸的都失了威仪,她讪笑道:“是这么的,奴不是怕大人穿着不干净的衣裳身子不舒坦么,要不叫个小子来给您换身衣裳,完了奴再陪您好生说说话?” 卫应撒开手,慢悠悠地道:“你是我通房,给我换件衣裳是你份内的事,我这人向来看不惯越俎代庖的,不要叫那起子粗手笨脚的小子进门,厌的慌!”还未待她有个回应,就叫人拿衣裳去了。 片刻小丫头送进来三尺长的薄片小叶檀的衣匣子,头也没敢抬出屋手脚麻利地阖上门,一乜眼脚步声就消失在廊道那头了;卿妆瞠目结舌,拧头对上卫应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好整以暇地撑起手臂还调侃道:“有劳太太。” 她抖着手去解他领口上扣得严丝合缝的金纽,他垂着眼看她缩手缩脚的模样,还紧着挤兑她,“别哆嗦,指甲划我脖子了。” 他这么讲她更害怕,没留神指甲尖陷在金纽兽纹缝隙里,她心急一拽豁了老长一条。她面上愁云惨雾,手还没放下便被他握在掌心里,放在嘴里仔细给她咬齐了,见人五雷轰顶的模样却坦坦荡荡道:“接着来!” 这还怎么接茬,卿妆觉得那根指头都没法长自己手上了,可这爷儿还抻着手等着,左右这衣裳不换下来今儿就没完了,看在指甲咬的还算齐整的份上闭眼就这么回事吧。 她手上的活计没停,眼神老在指甲上溜,溜来溜去冒出个疑问来,左右没人他还能怎么她?头一抬,巧笑倩兮,“大人真是大殷的栋梁,连指甲都咬的比平常人齐整,奴真佩服您。” 笑容美的可堪入画,只是这话说的叫人十分头疼,大殷的栋梁都在朝堂上比着咬指甲么?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明里暗里讽刺他,却听她又道:“奴那个小妹子两三岁的光景也爱咬指甲,不让她咬可就来咬奴的,咬的跟个尖刺似的自己个儿还咯咯乐。” 他沉声道:“我年少时不爱说话,父亲又严厉,他一教训我,我无事可做就咬指甲,后来等年岁大了就改了。” 她觉得有意思,“这样挺好,与民同乐嘛。” 他不愿勾起她的伤心事,唇角一勾就是另外的景象,“原先不以为然,如今倒是叫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习惯,别人家描眉梳头,你我则是这样的闺房之趣,免了随波逐流的无趣。” 卿妆两眼一黑,人夫唱妇随对镜贴花,这爷儿可好,捧着个手呲着森森的牙怎么都觉得诡异。可她还得捧场,尴尬地笑笑,“大人果然英明神武!” 衣裳收拾了,等她将干净的取来这爷儿倒不愿意换了,闲散地枕在她的榻上闭目养神,“一早出去见故友,久别重逢的喜悦劲儿被搅扰了,让我十分头疼,在你这地儿歇个觉你介意么?” 她介意还能怎么着,将他给打出去么?何况她见曾白衣的事儿就是由头,今儿气要是出的不顺畅了,往后指定没完,躺着就躺着罢,总归这船姓卫。 “大人玩笑了,您在这儿奴求之不得。”她打哈哈,将衣裳抖开了挂在素木施上,回身又行个礼,“您且安生歇着,奴出门同姨奶奶说会话,您要有事叫人传了奴就来。” 她还未及直了身子就被卫应扯了衣袖,手肘往回收将人带到跟前,“你不待见她们,她们又别有用心,你们坐一块能讲什么,哪儿都不许去,好生呆着!” 他跟前儿一亩三分地都是泥沼,栽进去就不得出来,卿妆扽着袖子跟他扯劲儿,一面赔笑一面道:“大人,奴在这儿您也歇不好,要不奴在门口守着,总归不去远地就是了。” 卫应的耐心耗尽了腕上的劲儿一撒,她借着那股冲劲儿就往后跌,跌也没跌实了,半道被他裹进怀里塞进被子,她张牙舞爪地挣扎却叫他摁住了脑袋,“别瞎闹,我困了。” 他给怀里的顺顺头发又搂牢了些,紧着她折腾也不撒手,约莫是闹腾累了,一刻后被子里传来绵长的呼吸声。他把她的脸托出来,打量了半晌,凑过去吻她的额角,轻声道:“忘了他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0章 赖账 因二十四下船折腾了一出,尽管周嬷嬷青安并着几个婆子嘴把的严,半点风声都没走出去,可终归卿妆登船的时候一双眼睛通红叫人生疑,几个碎嘴的婆子见行船的日子无趣便拿这个说事。 和氏听了少不得训斥几句,往后倒是不敢在明面上言语了,私底下都议论卿妆姑娘那日得知大人出门巴巴跟着,后来虽是歪打正着碰上了但叫大人好一顿训斥闹个没脸,哭得什么似的也不敢见人了。二十六这日停船,卿妆没露面跟坐实了她们的说法似的,一时间议论风生水起。 青安和初齐是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屋里的情况,大人哪里是冷脸分明日日春风得意,二十四当日就把细软搬到了姑娘的房里,虽不在一榻上躺着但终归朝夕相对,两尊神佛即便不大言语倒也有了夫唱妇随的意思。 开初她们听了谣言气的牙尖顺风长,后头再遇上就跟听笑话一样,悄没声瞧那起子人自以为是的丑态甭提多乐呵了,有功夫还到卿妆面前叽叽咕咕学舌,姑娘乐得前俯后仰还夸她们做的好。 等人出了门,罗汉榻上的爷翻了一页书挑眼来看她,“你也不委屈,就该挑几件衣裳梳个明媚的妆容往外头给人瞧瞧,好叫那起婆子闭嘴。” 卿妆如今再看卫应生出了诸多无奈,那天她混混沌沌睡着了,等醒了差不离到了下半晌,叫她哭脏的袍子还在木施上搭着,就是没见那爷儿的影;吃了饭没一会功夫她房里的六尺来高的樟木柜子竟叫人挪开了,后头露出道暗门,鱼贯而入五六个抬桌凳的丫头。 屋里的人都没明白突如其来这一出,那厢丫头倒把椅子凳子归置好了,又抬了衣裳箱子帽冠匣搁到地方卫应才露面,他进了屋也没客气,捡把椅子坐了顺手拿本书看上了。 卿妆看里外忙活脚不沾地的,试探地问:“大人,您这是要搬屋子,奴要往哪儿挪么?” 他头也没抬,“呆这儿。” 叫她呆这儿,这是要同住一个屋檐下呐,她觉得事态发展快到要她招架不住,尽管觉得没什么效也得挣扎两下,“大人,这样不太好吧?” 卫应将目光从书页子上挪到她脸上,和煦一笑,“哪儿不好,中午的事你做都做下了,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卿妆眼前一黑,首辅大人也爱讲浑话,什么叫做都做下了,一头躺着囫囵个午觉,她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怎么是她赖账来着,没见他这样歪曲的,亏得丫头们常在此间练就极好的定力,没把珊瑚珠帘子敲个粉碎。 她跟这儿长吁短叹,青安和初齐却带着头儿把她给卖了,打从二人言语就挤眉弄眼的,到最后还给丫头们搭把手。这安置张兽头螭案,那配两扇桌屏还得搭个瘦腰美人斛才得意,一通里外夹攻,卫大人便在她这屋子落了脚。 头前还提心吊胆生怕他见天儿发作,谁知道朝暮相对倒没有以往那么作弄她,只是给了她个盛了票拟的匣子让誊抄一份,碰上她不明白的地方解释一二,余下的光景只剩研磨提笔茶浅书香。 如此过了两日倒是助长了外头的歪斜之风,卿妆听卫应言语不由得笑了,“奴日日跟大人在一处哪里委屈,她们自说她们的,奴自有奴的幸事,再跟她们一般见识倒是辜负了大人的这番情意。” 虽说二十四那日叫他不痛快了,但终归喜与乐都是相对的,打那天之后这丫头说出的话掂量的词委实叫他神清气爽,他又翻了页书才道:“知道我对你的情意,比什么都要强。” 也没见她推诿,只拿了个墨条慢条斯理地磨砚,笑容也深得人意,“奴也想放开了嗓跟人炫耀大人待奴究竟有多好,可因为珍惜终归是舍不得的,这就像拿瓮装蜜卤子,今儿一点明儿一点都甜在自个儿心里,敞开了叫人瞧去可不就坏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舒坦,得意之余他又想起那天在街市口看见曾白衣不舍的眼神,再深情都得不着回应,可有什么用?怪可怜的,他是个宽和的爷们儿,不愿意跟手下败将一般见识。 二十六一过广船重新起锚,一路也未曾歇下,直到了邺京靠着川平口靠了岸。 川平是邺京地界儿最大的码头,每日大到出海的宝船小到水浪里乱溜的钻风船,迎来送往的叫人眼花缭乱。腊月二十前,邺京大官小吏就得着卫应要将府邸迁回邺京的信儿,本欲清理干净地界儿好给个太平盛世迎这位爷的驾,可先行的人说了大人不欲扰民,寻日怎么着还怎么着罢。 虽这么个说法但也不能太没有眼色,大人体贴百姓百姓给大人让条道,礼尚往来嘛!这么一礼,眼瞧着码头就成了个清净地界儿,看热闹的做正事的都被挡在一里开外。 随行的女眷先叫卫府前来相迎的婆子嬷嬷送上了车轿,碍于人多口杂卫应也不过多交代什么,登岸前再三嘱咐周嬷嬷和青安左右将姑娘送到自己院子里,闲杂人等非请也莫要见了,万事等他回来再议。 卿妆的身份坐不得车马,只让人用乘青幄小轿抬了,颠颠地往卫府赶。临离了川平口还能听见吏胥巴结奉承的片汤话,如今到了年根儿封了官印谁也不提官场公事,只闲散地唠叨,也跟市井间街坊似的恨不得打听清楚你中饭吃了几样茶果用了几品,赶明儿上哪处聚聚小酌几杯。 她听着有意思就顺着帘子缝往外头瞧,卫应肃穆着一张脸气势恢宏,周遭的官吏碍于他的威严不敢近了更不敢远,前前后后星子似的簇拥着那一轮皎月。排场便是这么被烘托来的,天子脚下也敢这样二五八万的估摸只有他一个了,哪里还像在船上耍赖的人。 车轿离了码头,打应天随来的扈从跟上,个个身着青织金妆花麒麟官服腰配雁翎刀,约莫五六十,一路赫赫扬扬的排场直到了卫府外。丫头婆子护着从角门抬进了府里,左兜右转到了仰面莲花门下,抬轿子的换成粗使婆子再一路往里去,停在影壁外头就有各自的丫头来打起帘子。 离间的婆子出来相迎,走在穿山游廊上那婆子还笑道:“今儿府里头齐全,姑奶奶是昨儿刚到的,三太太和四太太刚到庵堂里给老太太请了安回来正和姑奶奶说话,两房的几位姨奶奶也在。等下半晌几位哥儿也该带着家眷来了,那时候才热闹呢。” 说话的功夫正房外头的两个丫头打起帘子,里头就听着有人回事,“崔姑娘,盛姨娘,纪姨娘和卿妆姑娘到了。”里头声息皆无,声儿见低,越往后越听不分明了。 上首坐着位四十来岁的夫人,膝头上趴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身后立着个嬷嬷并四个丫头,应是卫府的姑奶奶,卫应的姑母卫姪;下垂手八张独板围子玫瑰椅里坐着七位夫人,年长不过四十来岁,年少差不离二十出头,大约是卫应三叔四叔的家眷。 等崔媞给众人一一请了安才挨着卫姪的那张空椅坐了,卫姪又细细地打听了崔媞的用药吃穿用度身子如何,两个姨娘才跟着问安,丫头又寻了两张靠背椅来摆在最后头,帘子里环围着二三十丫头各自问了安这才辞了一多半去了。 再到了卿妆这儿,她进不得里间,只隔着落地罩外头远远地拜了,兴许是卫姪忘了,捧着茶吃也没叫她起身。 过了差不离一刻才听着卫姪的声儿又起,说的是另外一番话,“刚才咱说老三家的元姨娘是个活菩萨来的,叫个小丫头片子欺负到头上,你们妯娌之间也不帮衬着,亏得我不是外人,笑也就笑了。” 只听一个夫人又道:“二姐姐不明白这里头的情景,倒不是元姨娘面嫩,跟个小丫头抹不开面儿,只是恭哥儿带穗儿来的时候我也见了,人柔善的很,叫人不忍心说。” 卫姪又笑道:“瞧瞧吧,你这个当太太的都这么着,叫人家元姨娘如何说嘴?再柔善到底是九姓渔民之女,人在贱籍怎么能登的了我卫家的门,杵在眼跟儿前都不快活,不如撵了出去,恭哥儿还能跟你们置气不成?” 三太太又道:“话虽这么说,咱们做妈的也不能不顾及着哥儿的意愿不是?恭哥儿今年二十一了,纳个妾进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贱籍也就是贱籍吧,分了府咱们眼不见为净。” 那厢又有人接话,笑盈盈的,“三嫂子向来心软,搁在我家终归不成,咱们女人家好说话,可四老爷是个火爆子,要是听说了非得把哥儿吊起来打。可话又说回来,咱们当妈的撂脸子跟个贱籍丫头置气也不合规矩,左右这辈子再走高儿不过是个妾,也是她的福报,咱们不能拦着。” 卫姪摆摆手笑道:“得啦,你们都是菩萨单我一个夜叉,左右如今我姓卢,你们素日情深就可劲儿欺负我。” 三太太和四太太忙说不敢,卫姪晃身的功夫拿眼瞧外头,“哟,这怎么还跪着一个呐,你们也不提醒我,这是哪家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1章 等着 卫姪问话的功夫卿妆跪在地上半阖着眼正养神,来的路上周嬷嬷就跟她讲过卫家的这位姑奶奶在同辈里是个明珠子,老太太一辈子统共就得这么个姑娘,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每日吃的茶是打深谷里澄的雪水泡的,撑屋的梁是上好的雅楠木百里选一造的,但凡能想到的便要给她最好,就把这位姑奶奶养成了刁钻的性子。 例如周嬷嬷本是她跟前的教养,因着卫姪出嫁那日觉得周嬷嬷的八字和她的喜日子犯冲,上轿子前将她给撇了,兴师动众又挑了位教养嬷嬷跟着,险些误了好时辰。后头嫁到范阳卢氏一脉,做了人家媳妇再不能比着做姑奶奶时候的骄横,但骨子里头的髓还能给换了? 卿妆对姑奶奶不好拜的实情深有体会,头回到跟前见礼噙等着卫姪发作一二回罢了,毕竟以往在戏班子里给师傅敬茶前还得捱顿训斥,何况在这规矩重重的高门深宅子。 所以她被干巴巴晾在地上听里头高声低声给她上眼药也没往心里去,跪的时辰长了谁面上能好看的了不成?没叫她起她压根儿不急,半阖着眼睛养养神打发打发时间。 等着卫姪的威势做足了来问她的话,这才恭恭敬敬地又磕了头,“奴卿妆拜见姑奶奶,愿姑奶奶百福俱臻。” “哟,这声口听着得人意,话也说的入耳,想必人生得也差不了。”卫姪倒是笑盈盈的,和三太太四太太互相瞧了这才道:“快些进来,叫我们好好瞧瞧。” 来了个婆子将她搀起来送到众人面前,等她回了卫姪身后躬身笑道:“我可比姑奶奶和太太们先开了眼,卿妆姑娘确实齐全,难怪大人喜欢得紧。” 这话说的热闹,一时间屋里的都拿眼来打量她,卿妆半抬起头瞧着卫姪的鼻子尖也不敢再往上瞧那不怒自威的雍容夫人,她再福身行礼:“叫姑奶奶和太太们笑话了。” 卫姪抬手叫起,和蔼地打量她,“哪里有笑话,咱长这么大也没见生得这样好的,甭论是我了,你几个太太和姨奶奶也都是个没见识的。”扭脸又对三太太四太太道:“昨儿听说应哥儿将周氏给她当婆子我还不乐意,今儿这么一瞧还生怕给的少了,恨不得我跟前的几个丫头都给她使了才不负这样的绝色。” 这会也不拘着太太丫头都顺势乐上了,只崔媞闷着脸越发不快活,三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又瞧卫姪,“二姐姐这么说我也觉得没脸,赶明儿虽我比不得你给四个丫头,但也得给两个罢,四弟妹向来豪爽,指不定比你还要多上俩。府里头的丫头都给卿妆使了,咱们落得自在,应哥儿可不乐意了,好容易讨来的美人全叫咱们这起子老太婆的丫头给围住了,他只剩下干瞪眼了。” 屋里头哄堂大笑,卿妆耷着眼紧着她们拿她玩闹,面上仍旧笑意嫣然,卫姪挨个儿点过去斥道:“你们呐,个顶个儿都是火筷子,见了面嫩的直捅,卿妆柔善,还来劲儿不是?”又是一程子笑,她再问:“今儿多大了?” 卿妆更加敛声屏气,提着小心,“回姑奶奶的话,过了年十八。” 卫姪霎霎眼道:“哟,这小年岁,和应哥儿差着十岁呢。”还未及屋里的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投过来,她又笑道:“年岁小好啊,人活泛不是,应哥儿寻日不爱说话,我前儿想着让人踅摸个虎头大鹦鹉搁他屋子里添添生气儿。如今你在他身边,也省的我操这个心了。” 合着她这么大个姑娘跟那虎头大鹦鹉似的,成天在卫应身边叽叽咕咕专给他解闷来着?左右逃不过玩意儿的效用,卿妆心里发笑,面上仍旧恭顺道:“姑奶奶且宽心,奴定当恪守本分不辜负姑奶奶和太太们的抬爱,更不得辜负大人厚待。” 卫姪拿了果子喂膝头上趴着的小姑娘,抽空往她这瞧了眼笑道:“可怜见儿的,越发招人疼。”回头对身后的婆子道:“将称好的海棠样金锞子给卿妆姑娘挑两块来,发压祟若是少了今儿就叫人打了添上,免得明儿慌里慌张。” 她这里打了赏,三太太和四太太那自然得随着,几样内家造的金镯银簪盛在半新不旧的攒花匣子里叫青安捧了。 卿妆又跪拜谢赏,卫姪叫免,对两个太太道:“闹了这半天我也乏了,回去拾掇你们年例去,可别忘了依着惯例分二成出去给佃户,免得他们讲老卫家连地皮还要刮三尺。” “早给了去了。”三太太率先起身,一面嗔她道:“就你能,青天白日疯魔了,卢太太管家管到咱们卫府来了!” 卫姪正搂了崔媞留她在身边同住,闻言啐道:“麻溜儿都走罢,看见就来气。” 这话也不晓得对谁说的,众丫头簇拥着两个太太并五个姨奶奶告辞出门,院里久候的管事的婆子这才上前领路来。依着卫姪的意,盛纪两个姨娘安置在卫应的院,卿妆如今是得意人不敢擅自胡乱安排,等卫应回府再分派,婆子只请她暂且和周嬷嬷青安等住下房。 青安进了院,匣子还没放嘴就撅上了,“这可叫什么事儿呢,头回来就一顿鼻子眼睛,新媳妇进门立规矩是不差,哪见过这样的,委屈大发了。” 周嬷嬷紧着来斥她,“话在心里憋着就罢了,怎么还掏出来了,姑奶奶和太太们调理哪还有大了小了的?门神可换了,桃符可请了,后儿用的苇索可编了几根,拉拉杂杂的事儿都没做还功夫在这儿不得劲儿!” 青安丧着脸去了,周嬷嬷给卿妆斟了杯茶安抚道:“今儿大人得入宫拜见陛下,依着以往的惯例只怕是要留宴夜谈,明儿一早百官又得进宫朝贺,左右是没工夫回府了。但姑娘也莫怕,明儿老太太须得带着姑奶奶和太太们进宫拜皇后殿下,下半晌得进宗祠祭祖,横竖到了天黑透了才能回来,那程子功夫大人也该回府了。姑娘且忍忍,忍过这两日,万事等大人回来自有计较。” 卿妆要她同坐,笑道:“我人微,左不过叫姑奶奶和太太讲上两句,趁机也好提点小心,没什么的。倒是嬷嬷,本来约莫能和姑奶奶叙叙旧讲讲情,如今也一并被我连累了。” 周嬷嬷忙说不敢,“临上轿被赶的老妈子在姑奶奶面前早就不济事了,哪里有什么旧什么情,原以为不过混吃混喝打发日子,不成想还能来姑娘身边照看着。往后只跟姑娘一条心,再没有什么旧的新的,这是我的福分,我喜的什么似的。” 原是卫应要来的人她本不该怀疑,可是今日见过卫姪和三太太四太太之后她倒有些不确定了。人心在肚皮里搁着,再亲近的人也料不明白里头的弯弯绕,她进了府没着没落的,身边不能再有个念旧的,心思一歪就往试探人心的道上走了。 卿妆自嘲一笑,“嬷嬷不怪我就好,往日在外头颠沛从未好生过个年,如今咱们自己在院里热闹咱们自己的,倒也有阖家团圆的意思。” 周嬷嬷起身笑道:“正是这话呢,姑娘能这么想是咱们身边人福气,您且略歇歇,我领了年物来,咱们明儿热闹闹吃个团圆饭。” 她说着忙不迭去了,虽说卫姪不待见卿妆但给她手头上的物件没怎么短了,到了下半晌青安和初齐正看着两个丫头挂神荼郁垒的桃木板,那厢周嬷嬷就领了年物回转。头前的丫头捧了灯笼对联瓷器,后头有小袋的榛子杏,大袋的常米干杂再到野鸡獐腿,最后随着柴炭车,零零散散赶了两趟来。 杂事忙活完都到了晚饭后,因三十那日卫府有官品的五更须得入宫朝贺,各院子早早的下了钥匙。转天三更没到,周嬷嬷便来叫起,给卿妆挑了身月白圆领大襟袄海棠红宽底襕裙,收拾妥当到了门上送老太太姑奶奶和太太们出门,等着回来也不得安生,吃过了饭又叫人领着围到宗祠槛外候着。 人从宫里回转拜完了祖宗回到府里正堂,天见了黑,阖府灯火通明,红灯笼排成绵延的长龙,哪里都是恢宏的景致。主仆分列要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贺喜,再等着领了赏钱听正屋里人叫开宴,卿妆明白这整天的事才算忙活完。 周嬷嬷同她出来也无人过问,绕开影壁正逢着卫府的子侄候在门边从丫头手里捧了菜往正屋里递,那丫头机灵,回身和卿妆擦肩的功夫低声道:“大人问姑娘好,近日食了哪些,可曾安睡?” 她方才远远地见过卫应,隔着花团锦簇环佩叮当,他是内阁首辅又是卫府的长房长孙,受完国礼再受家礼,尊贵无匹。她和他隔着的不只是人山声海,还有她自己心里越堆越深的沟壑,这个是顶要紧的。 跨出的步子在进了卫府后本来斩钉截铁地收回去了,如今不过是卫应借人之口传的话她又开始犹疑不决。卿妆看着那丫头走远,对周嬷嬷笑道:“今儿不急着下钥。” 有问必有答么,她等着他来,要一个答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2章 心驰 走回来半道竟落了雪,声势不大倒让府里更加热闹,沿途高挂的两溜明灯被此起彼伏的爆竹笙箫震得摇摇。打大门到正堂一路洞开的正门下铺就的猩红毡子,这会浸了雪水颜色更深,听着信的丫头小子又新取了毡子来换下,这才跟抹干净了让人揪心的血色似的。 卿妆一路溜达回了僻静的小院,这儿离正院十万八千里,只能隐隐地能听着沸腾的喧嚣声,青安嫌弃年夜里还这样冷清,取了鞭炮焰火一顿震耳欲聋这才算解了气。 周嬷嬷将她捉了来在屋内屋外焚香上了供煞有介事地拜了几拜,最后在灶王爷跟前奉了香烛纸马祈求新年降福到家,再回头时自家姑娘已经在院子里的广玉兰树下张了火堆,拿铁签子串了獐子腿儿兴味盎然地烤上了;为了挡雪还拿了树杈子顶块毡布抻出去老远,将自个儿顺带着火堆一块遮了,辟出小小的一块安乐窝来。 到底是孩子的年岁,她也不好劝,结果没留神还叫手边的青安也溜去了。这是个人来疯,见了玩乐撒欢地跑,当下凑到卿妆身边搓了搓手呵口气道:“昨儿还没人来料理这个,今儿怎么就收拾好了,闻着味儿像腌过了似的。” 卿妆转了转火签子道:“昨儿瞧你们都忙,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将它剥了,拿些干杂香菌围着浇了卤子腌了一天,这会拿来烤了咱们分着吃。” 青安听了直瞪眼,“姑娘您可真厉害,寻日里奴婢们借两个胆子来也不敢下手的,甭说是下手即便是看也不成,您这么一说奴心口还突突跳。” 卿妆笑,戏谑道:“剥下的皮子还没来得及洗,明儿你洗了晾上,等干了拿来做鞋筒子,那么一围既暖和又壮胆,你觉得怎么样?” 青安白着个脸儿连连摆手,那头初齐也不管她唬得魂飞魄散,听说有份两眼放光,端着干果蜜饯也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姑娘,好吃么?” 她提了毛刷往獐子肉上抹蜜,“虽没烤过獐子,但想来和兔子蛇同理,待会且尝尝。” 卫应进院的时候就瞧着卿妆被一众人围着,主仆老幼围着嘻嘻哈哈分獐子吃。她是主,自然得了獐子腿上最好的一块肉,眼看着要塞到嘴里去却瞧见了他,那双明媚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盘子里的肉才来给他行礼:“大人,新年如意。” 他哼了声,“言不由衷。” 这怎么又挑上理了呢,卿妆将盘子递给他笑盈盈地道:“吃肉吗?” 他看着獐子腿烤的乌焦焦的磕碜样实在有些难以下咽,骄矜地拒绝,“用了饭来的。” 他们这一搭一搭地聊上了,周嬷嬷和青安互看了一眼,心里头乐得什么似的,面上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各自请了安一溜烟回屋关门闭户全藏好了。 树下有块大方石,卿妆将从船上搬下来的白狐皮子拿来垫着坐了,这会给他匀出块宽敞的地儿还拿袖子拂了拂仰面笑道:“大人请坐。” 卫应提袍子挨着她并肩歪着,头顶上搭的毡子回了暖,冰天雪地里坐着也不觉得冷,倒有种相濡以沫心安理得的滋味,他扭脸来看她,“我不在,你过得还挺滋润?” 卿妆将肉撕成小条放嘴里嚼,眯了眯眼睛,“马马虎虎,以往日日同大人一处,如今乍然分开两天,奴甚是不习惯。” 他心中悸动,那样怯怯的惊喜和出乎意料的熨帖,让两日连轴转的疲惫都顺着她不经意的话烟消云散了,面上也有了笑模样,“算你识趣,今儿的话可听到了?” 她点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听着了,奴今日食得甚好,睡得也甚好,大人呢?” “食不果腹,睡不安枕。”他摇摇头,有些遗憾,“明日三更便要到宫外候着,五更给陛下拜年还要唱贺词,申正才能用宫宴,待回来又是掌灯的时辰了。” 卿妆捧着盘子大快朵颐,十分同情地望着他感叹,“都说大人是天下第一得意人,谁能料着大过年的还得饿肚子?倒是亏了大人的政绩让大殷海晏河清,饿您一顿饱食万千百姓,您的功勋必将千古彪炳!” 这是个舌灿莲花的,他没工夫同她闲扯,斜了眼瞧她,“昨儿见了姑奶奶,可说什么了?” 她点点头,又拿小匕首割了块肉,“姑奶奶同奴唠闲嗑来着,说您长了奴十岁,她老家人听着怪别扭的,旁的也没说什么了。” 这话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卫应夺了她盘子搁边去,攥了人给摁狐皮子上欺身压过来,忿忿道:“我长你十岁又如何,难不成你喜欢那起子毛头小子,青面黄牙臭未干,什么眼神儿!” 他日夜惦记着怕她吃了亏,如今诸事不管撂下一家老小忙不迭来安抚,她倒好,只顾着自己吃的欢畅,回过头来还嫌弃他老!他费心费力养了这么只抓心挠肺的白眼狼,大年夜的要把他气死不成! 那姑娘是个滚刀肉,看着他皱眉头倒捂着嘴咯咯乐上了,“这话借奴十个胆子也不敢言语呐,是姑奶奶这么说的,奴更没胆子指摘她老人家的不是,您如今这么问奴就照实说了。大人一点也不老,就算到了三十也是一枝花。” 口蜜腹剑,卫应压根儿不睬她,看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就来气,非得凑过去咬上一口才好。他俯身,却被她抬手将一物塞进了嘴里,人掂着双筷子满含希望地问:“还可口么?” 他叼着没嚼,方才的动作也不曾停下,她从来都是个识趣的,所以獐子肉才可以长驱直入,送到她口中。他两个分食一块肉条说起来滑稽可笑,然则最终蜻蜓点水似的那一下吻足以叫人神魂俱荡,嘴里吃了什么何等味道哪个能闹明白,心头上开出朵蜜做的花,心驰神往。 她眼角有笑,坦坦荡荡,他看得久了觉得早晚会溺毙其中;可忽觉得自己可笑,人都到了家来还提心吊胆个什么劲儿,何况时辰耽搁不得,来日方长。 他将人扶起来,顺顺头发说:“我要走了。” 说完了又觉得无趣,按着这丫头的性子多半会说句大人您走好,还指望她跟别的女人似的缠绵相送依依惜别么? 她果然瞠着眼睛,满含不解,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灶上温着昨儿我做的点心,摘了您家的梅花当馅儿,但是头回动手味道可能不太好,大人明天得耗到申正才能用饭,要带着点么?” 这是个意外之喜,人果然要勇于探索才是正道,甭管好吃难吃,穿肠毒药不也得带了去了。他刚点头,眼跟前儿就匆匆跑来个人影,将纸包塞进卿妆手里蹲了蹲身又颠了,她甚是尴尬地递给他,“青安这丫头,素来机灵。” 卫应接了拿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挽起一抹笑,“阖家数你最傻,呆子!” 他起身,临出院门又回身道:“獐子不要再吃了,晚上省的积食,回头我叫人送屠苏酒来,喝过了就睡吧。” 何时见过他这么婆婆妈妈的,她歪着头笑,“奴还得守岁呢!” 卫应嘱咐道:“叫她们守去,明儿老太太和太太们五更要入宫给陛下和皇后拜年,你三更就得去仪门候着,趁空歇歇。”看她万念俱灰的模样又笑:“你这样性子,即便不守,邪祟也不敢倾扰。” 他得意洋洋地去了,后头果然叫人送了酒来,卿妆看着娇艳欲滴的獐子肉也没什么心思吃块,喝了酒草草睡下了。 转天送了老太太和太太们出门,又转道去给未进宫的女眷拜年;到了晌午闲来无事,周嬷嬷领着丫头们陪卿妆抹牌,卫姪院里的丫头绣烟就来请人,“姑奶奶回了,院里叫了饭,叫姑娘安箸去呢。” 卫府各院用饭的时辰都是料理各自的,遇上有人设宴,姨娘和媳妇们得要按着身份捧食安箸送汤羹。这回竟分派到她头上来,卿妆有些不解,路上问绣烟,“姐姐可否示下姑奶奶今儿宴的都是谁?” 绣烟笑道:“姑奶奶请了太太们,小崔姑奶奶,小盛姨奶奶和小纪姨奶奶,这儿命我来叫姑娘。不过年初一的大伙儿聚聚,没得外人,姑娘随我去便是。” 去的还是二十九那院,花厅里早早摆了三张桌,上首一张,下首东西各一张。卿妆数了数上桌的三张椅子,约莫是卫姪携了她身边的小姑娘和崔媞坐的,东面两张是三太太和四太太的,西面一溜是两个姨娘的。 她心里有数,当即从丫头手里取了包筷子的锦缎,打卫姪主位起一一摆上了;那厢正欲去东面桌,外头就有人叫了等等,她抬头正逢着卫姪领着众人进门,哪里有那小姑娘的影儿,却有位陌生的夫人。 卿妆觉得今儿要不好,果不其然卫姪身后的婆子比了那夫人扬声道:“三太太家的姨太太是客,她老人家在此,不给客人先安箸是哪家的规矩?还是大人房里的,传出去叫人笑话!”回头又叫了两个婆子来:“依着家法,杖责十棍,还不请了姑娘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3章 出气 卫姪任由婆子做马前卒,卿妆晓得她跟这事脱不开,便伏地向她拜了拜,“姑奶奶恕罪,倒不是奴不懂规矩,只是姨太太雍容富贵,仪态便同姑奶奶,三太太四太太一般。奴认成了府里嫡亲的姑奶奶,若不是这位妈妈当头棒喝,奴这会还不晓事。” 那姨太太面一红,对卫姪道:“算了,我头回来认差了也情有可原,同她呕什么?” 卫姪对她道:“这哪能,想是府里疏懒惯了,叫你看了笑话。”又瞧了卿妆道:“嘴可这样甜呢,怪不得应哥儿喜欢你,终究府里的规矩坏不得,来人。” 家法上的婆子向来做惯了拿人的差事,卷了袖子三两下嘴一堵就将人掐住下了台阶,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这会都出来了,看了阵仗也不敢往跟前凑,一伙地站在廊庑下议论纷纷。 这个道:“不是大人跟前的卿妆姑娘么,可怜的,姑娘家叫打板子还怎么见人?” 那个唧唧咯咯笑,“什么姑娘,戏子罢了,比不得外头街面上的粉头儿,还怕这个?” 这儿正热闹着,花厅上的卫姪也不晓得怎么开了口,“慢着。” 婆子将人摁了回来,谄媚道:“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将人重重地打还是留着气儿?” 卫姪嗤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瞧她,“年节的,怎么这样没分寸,回头将姑娘伤了个好歹,瞧应哥儿回来不发落你们。”又往身后站着的一排比了比,“再说了姨太太,二位太太,小姑奶奶和小姨奶奶都跟这儿,再把人吓着,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回话的婆子叠声称不敢,“姑奶奶放心,奴定去的远远的,万不会惊着这儿。按着规矩十棍子是撇不下的,奴也晓得分寸,动手的光景尽量轻些便是。” 卫姪笑道不忙,“瞧你那嘴脸,着急忙慌做什么来的,今儿把事儿问清楚了,即便罚了规矩也不委屈。”招手叫绣烟到跟前儿,“我让你去请姑娘,你怎么言语的?” 绣烟蹲了蹲身,“回姑奶奶的话,奴同姑娘说今儿是姑奶奶请的家宴,都是自己人。姑娘还问都有哪几位,奴说了姨太太,太太们和小崔姑奶奶和二位小姨奶奶。” 卿妆听了直发笑,她那会哪说了有姨太太这事儿,不然她如何以为主桌上坐的是卫姪崔媞和前儿那小姑娘?这事摆明了就是冲着她下的绊子,谁家的丫头领的是谁的令,即便这会争辩卫姪能信了么,棍子不发作在她身上今儿谁也甭想安生,指不定再顶她两声命就得交待在这儿。 她生怕进了卫府在规矩上行错一步叫人拿了把柄,该学的十来天里都跟周嬷嬷问个一清二楚,行事再三掂量,这会倒好生生地栽坑里了。只怪她事事不洞明,合该再长几个心眼,要不今儿哪能遭这顿罪? 卫姪看下头的人不挣也不闹,便知道她心里头明镜似的,拿捏人的兴头生生被她败了下去;尤其还是卫应跟前的人,甭管日后怎么着,如今是他的眼珠子,她真把他的眼珠子打了谁也讨不着好。 她不过是看她不爽利发作罢了,也不能太不给卫应脸面,那可是个狠戾起来六亲不认的主。她笑笑,“得了,念在姑娘刚进咱们家,门路都还没摸明白,犯了规矩也在所难免。”她一指两个婆子,“棍子免了,但家法不能废,带了姑娘院里头,跪满两个时辰伺候回去就罢了。” 昨儿落了一夜的雪,今早起来堆得脚踝那么高,跪上头两个时辰膝盖子就得废了,卿妆凝了眉往花厅上瞧,里头笑语嫣然地早开了席面。 两个姨娘捧了汤羹候在一边,卫姪搂了崔媞到怀里,低声安抚道:“瞧瞧,姑妈给你出了气,一个戏子能叫你委屈成那样,你哥子真是被女色祸害了。别怕,往后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的好,在这府里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崔媞一面擦了泪,一面红着脸点头,那厢四太太也言语,“寻日瞧着应哥儿不苟言笑,怎么就瞧上这么个,听说先头还跟外面的男人有过婚约,这真是哎,三嫂子你扒弄我做什么,隔着这么远,你还怕她听着回头给应哥儿告状,他敢发落咱们做婶娘的不成?” 三太太忙道:“她跪院里头哪能听着咱们的,只是好歹给应哥儿留些脸面,内宅子的事咱们关起门来怎么着都好说,要是被哪个不开眼的传到外头,他只怕在同僚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卫姪冷笑,“成日家把个戏子带在身边就能叫人看得起了,我瞧他是官做到头糊涂了,你们不晓得昨儿吃酒半道他去了哪儿,说出来叫人臊的慌,跟那戏子幕天席地不清不楚。卫家的规矩可叫他一个败干净了,做主子的这样,下人还不有样学样,这可怎么使得?” 三太太忙道:“罢,罢,咱们左右无事是来吃酒的,由得你说的高兴。你顾着高兴,媞丫头这儿可哭得不成了,来,到婶子这儿来,不跟你姑母那个母夜叉沾边儿。” 花厅里热热闹闹叙叙情儿,卿妆跪在外头听了个清楚,不由得无奈,在应天作派她不得,到了卫府可有的是撑腰的。抬脸的光景,只瞧着郑婆子和顺荣家的坐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嗑瓜子,见她望过来也不言语,抻长了脖子甭提多骄傲。 哪都没有能入眼的景致,身后两个家法上的婆子门神一样站着,虎视眈眈的望着她。她垂了眼继续猫个盹,半睡半醒时候就听着院子外头匆匆而至的脚步声,谁言语了一句敢通报拉出去打死,再抬头穿着官服的那一个已经上了花厅的台阶。 里间卫姪一众女眷也唬了一跳,姨太太和崔媞来不及避让,红着脸面堪堪藏身在落地罩后头,卫姪笑意有些尴尬,“应哥儿,今日回府这样早么,可曾用过饭?” 卫应官服在身也不拜哪个,口里只道:“在应天时候我就说身子不适,陛下放了我家来,便来给姑妈和两位婶娘问个安。” 丫头搬了椅子奉了茶,他坐了也没接,卫姪道:“你身子不好该回屋将养,倒来看我们做什么,一把老骨头哪还有几样新鲜的。你年轻,得紧着身子,歪的邪的就莫要沾边儿了。” 这是教训上了,他冷笑,“原我是回屋的,可听人说我屋里的人叫姑妈使唤了来,我不得不到您这儿一趟,如今我瞧遍了屋子也没找着人,您说有意思么?” 这是打上门来要人了,为了那样低贱的丫头也值当他这样不顾脸面的,卫姪脸一沉,“她是我叫来伺候的,这是咱们家的惯例,谁能躲得过不是?可她呢,一来就坏了规矩,叫我罚到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你这会来的不巧。” 卫应一笑,“姑妈这话说的是,您是个极讲规矩的长辈,是咱们做小辈的不是了,巧的是今儿在宫里碰上了姑丈,他老人家没问起您倒是和我说起了大表兄。年前盖园子扩地刨了人家祖坟,刨也就罢了,人家来拦他好一顿鞭子,打死了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她男人不乐意告到衙门去了。” 他看卫姪慌张地起了身又道:“巧的很,正碰上佥都御史按察,转头参到御史台,本子还在我手里压着呢,姑丈慌张的跟什么似的。我也为难,撂手不管可终归沾着亲,若是管吧,姑妈这样规矩,救了大表兄姑妈指定不乐意不是?” 他竟敢拿她的儿子和外头那个丫头作比,亏得他拉下这个脸面,卫姪火冒三丈,“你疯魔了不是,为了个女人公私不分,你大表兄是什么样的身份,外头那个又是什么的,诗书礼教全被你作践了!” 两厢剑拔弩张,三太太和四太太脸都白了,院里的丫头婆子从里跪到外头大气不敢出,卫应勾起唇角,“哪里说的到公事,若是公事,大表兄早就一道令处死了,这会还能在从五品五军都督府经历任上逍遥?” 三太太一瞧不好忙做和事佬,扶了噎气的卫姪坐了,“应哥儿要不是瞧着你的面,这会你那小子早不成器了。”回头又对卫应笑道:“你也甭气的,你姑妈的性子还不了解,活夜叉似的,我这就叫人把姑娘领了来你们家去。” 家法上的婆子见不好,忙架了卿妆进屋,烛光暖意一衬,更显得她透湿着裙子煞白着脸没了半分活气。卫应瞧了刚消下去的半截火闹得比先头更胜,沉着脸也没言语。 卫姪自觉没出过这样的丑,尤其还在小辈面前,那个被领来的还紧着挤兑她,伏在地上道:“谢姑奶奶慈悲,谢大人宽恕。” 这话无异于搁旺火上泼油,卫姪顺手摸着盖碗砸了去,瓷片子飞溅,“滚,都滚出去。” 她发了火,卫应倒是不急不缓地接了面前跪着的丫头手里的茶,那丫头瞧他侧目来飞红了张脸,羞答答退开了,他却抬眼道:“叫什么?” “回大人,奴叫绣烟。” 他突如其来的笑意没人能闹明白,小丫头奉个茶也能叫他瞧上眼,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4章 放肆 卫应的心思一会阴一会晴,众人把不住他的脉也不敢妄动,各在其位静观其变。他端了茶也不急着喝上一口半口,指尖围了茶碗盖子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嘴角一勾又是风华流转的笑意,“是哪两个字?” 绣烟微垂着眼同他解释一番,脸颊通红正喜不自胜,却听他再开口道:“檐外秋清绣倚窗,菊烟月露冷浮香的绣烟,好名字。” 丫头叫什么名儿不过是做主子的临时起意,许是这么个意思,也许只是挑拣两个顺口的字犹未可知,可经他嘴里这么一言语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众人面面相觑,瞧这阵势当真要往房里头接人不成,若是这样,方才火急火燎地来发上通邪火又图个什么? 那厢卫姪也紧着皱眉,数年不见,往日沉稳的小子怎么也学得这样轻浮,一个丫头罢了,何至于他这样众目睽睽不顾及身份?近些年专爱侧目这些低贱的女人,但凡见了,个个都往屋里要,这是要怄气祖宗不是? 她拿眼来看,“应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房里的二等丫头也要讨了去?” 卫应没搭理她,仍旧看着绣烟,笑容仍旧和煦,“今年几岁?” 抬人的架势真是越哄越高,谁还没有个孤僻的爱好,说不定卫大人就喜欢奴婢戏子之流,天梯都搭到眼跟前儿了,还不为自己挣个好前程那真是傻子。 “奴十九。”绣烟说完了提了裙子便跪下,磕了个头又抬起,羞得眼角含泪,“奴倾慕大人日久,愿往大人身边为奴为婢,不求能得大人疼爱卿妆姑娘那般,奴只求日日能随在大人身边便也心满意足了。” 卿妆站在卫应身后抬手遮了额头摁住眉骨,好好一个姑娘活腻味了,把命往阎王跟前送,瞧瞧这爷儿那毛骨悚然的笑意,可谓不忍直视。 他觉察她在后头呲着牙看好戏,背脊往椅子软袱上一靠,后头终于消停了,牙根一错又兜出个笑意来,“你愿意随着我,可你家姑奶奶却不愿意放人,若讨了你姑奶奶哪里能容我放肆。”他抬头看着卫姪,“是不是姑妈?” 绣烟膝盖一拧冲着卫姪直磕头,“奴知道奴辜负了姑奶奶的一番厚爱,可奴是真心实意爱慕大人,不求如何的模样,只是个丫头能伺候大人左右奴也就心满意足了,求姑奶奶成全!” 话说的情真意切,三太太心软,见不得梨花带雨的,就劝道:“二姐姐,不过是个丫头,应哥儿瞧上了也就瞧上了,往屋里添人是好事,咱们做姑妈婶子的都盼着应哥儿能早点开枝散叶。绣烟那丫头跟着你也有七八年了,什么样的心性咱都了解,你何尝不放心呢?” 四太太见势也劝了劝,卫姪似有松动,沉着脸道:“我不爱管这些闲事,随了你们罢。” 卫应复又对绣烟笑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将人要了去是得使人家去说上一声,瞧着今儿这事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绣烟如同剖鱼得了珠喜出望外,回事的声口都在哆嗦,“奴家中有个哥子和两个姐妹,哥子前岁娶了嫂嫂,姐姐” 卫应没工夫听她在这儿念家长里短,对着两个家法婆子道:“差人叫了她哥子嫂嫂来领了家去,回头是嫁是留,都不许出现在邺京和范阳。” 喜盈盈的光景突如其来的利刃,比寻常雷厉的气势还要骇人,一时间谁都不知所措,也不言语只顾着面面相觑,还是绣烟伏地大哭大人饶命才像惊起了梦中醉客。 卫姪按桌而起,凝眉道:“你这是” 卫应笑道:“我这是为了姑妈着想,您跟前留着这么个不忠不义的玩意儿,何必?如此欺上媚主的奴婢要她作甚,早打发早干净,如若不然丫头婆子们有样学样,这还使得?” 卫姪气急,“她不过十九的一个丫头,年岁还小,是个孩子” 他不耐烦听这个,“卿妆不过十八,犯了规矩照样跪天寒地冻里头,她也是个孩子!” 说到底还是为那丫头报仇来了,开发不了自己就拿跟前的丫头出气,掐了她的话来挤兑她真是越发出息了,卫姪的气咽不下,“卫应,你在朝堂管事管顺手了,倒料理到后堂上来,你一个爷们流连后宅说出去叫人笑话!” 他笑,抬眼瞧着火冒三丈的夫人四平八稳道:“家里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哪里是我管不了的?倒是姑妈,今儿姑丈虽未言语但是面上老大不高兴,您年节的不在范阳叫卢家子侄摸不着头绪,您得了空还是同姑丈好生说说罢。若我这个做侄子的哪儿叫您不快活了,您斥责我自当听训,何必为难我房里的人?” 是他言语的这话么,跟这儿打马虎眼偷梁换柱,卫姪冷笑,“年节的我爱上哪儿上哪儿,你这个做小辈的倒管教到我跟前了来,缺了礼数的东西!你爹被那下贱的女人磋磨死的早没管束好你,如今叫我这个做姑母的碰上了少不得替他管教你,还不跪下。” 她这一番吼的三太太四太太心里发憷,只恨不得替卫应跪下了,一面将屋里的下人赶散一面来捂她的嘴,“我的好姐姐,生气归生气,提那起子往事做什么,传扬出去谁有个好?你到了范阳有姑老爷助着你,咱们可怎么样,就是应哥儿一个人坐在如今的官位上孤苦,你不帮衬就罢了,怎么能窝里反呢?” 卫姪恼羞成怒,早不管顾了,“我瞧他这个官不做也罢,昏庸无能,连诗书礼法都忘个干净,做什么狗脚中极殿大学士,早卸了任大家都清净。” 卫应任着她闹,待她消停时才起身道:“姑妈教训的是,我做官做久了忘干净了礼法,卫家以忠廉为训,我作为小辈若是违背,往后哪还有脸拜宗祠?大表兄的事儿依着大殷的律法该如何就如何,卫应在此多谢姑母教诲!” 今儿非但没讨得便宜,莫说儿子的前程连性命一道葬送了,她这会煞红了眼睛,规矩身份全然不顾,若不是两个太太并上丫头婆子拦早杀到卫应跟前儿去了。 花厅上滚粥一样的沸腾,外头却有个素衣素裙的婆子进来,也没福身只颔首道:“老太太问这儿可怎么成这样了,大年下的主子唱戏给下人看没这规矩,叫姑奶奶好生歇着,若是不待见这儿逢着今儿天又好,下半晌就叫姑老爷来抬了家去吧。” 说罢,她又蹲身对卫应笑道:“老太太许久没见着应大爷惦记得很,说昨儿梦里还见着一回,听闻卿妆姑娘也从应天来的,老太太心里欢喜,想一并见见。” 卫应道:“我晓得了,您回老太太一声,我换下朝服便去请安。” 那婆子这才福身去了,花厅上的戏散了场子,两个姑奶奶搂作一处哭;三太太送了姨太太去,嘱咐自家姐姐往后些日子再也莫要来了,回身的功夫正巧见着卫应拉了卿妆出门。 她讪讪笑了,“应哥儿,今儿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家里人来也不得闹上这一出。你姑妈是个人来疯,不称心的就可劲儿撒气,看在你三叔的面上不和要她计较。” 卫应弓身行了礼,“三婶子言重了,一家子人打擂台左右听个声,不往心里去。” 三太太倒有了笑模样,“这才是了,老太太要见你们,快些去吧,你姑妈那我和你四婶劝着呢,横竖不叫她闹了。” 卫应道了谢,转身出了门,背着人哪还有刚才温和和煦的样,阴沉着脸眼神刀子似的往卿妆这儿刮,“你是个傻的么,别人做个套你就往里头钻,跟我面前成天抖机灵,到了这儿是哑巴了?” 卿妆呛了满肚子冷风,干张着嘴说不成话来,心道您偶尔还讲讲道理的,里头那姑奶奶可不这样,普天下她讲得才是道理旁人言语的都不成。就算她长了七个心窍也抵不过姑奶奶一门心思要整饬她,那能有个好么? 卫应看她白着脸在寒风里抖,也不言语了,接了仪渊递来的斗篷将人一裹,“冷着了?” 她笑盈盈地道:“也不算冷着,头前来的时候正揉昨儿的獐子皮,可巧带了来,跪地上的时辰奴趁婆子不留神塞膝头底下了。您甭看着奴衣裳湿了挺唬人,其实奴一点也不” 她絮絮叨叨地说地犹自快活,卫应脸色越发的阴森,她多识趣儿啊,话头一转,“奴还是很冷的,这会雪水都渗进裙子里,哎呀,怎么这样冷?” 卫应直觉得头疼,抄了人抱进怀里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周嬷嬷和青安正收拾抬来的物件,听着信早早地接进门给卿妆换了衣裳梳了头,在随着往卫府的庵堂去。 先头传话的婆子正候在山门里松柏下,见人来笑道:“应哥儿来啦,老太太在西佛堂里坐禅,约莫还须一刻,哥儿和姑娘先同我到耳房来歇着。” 卫应说无碍,“棠姑不忙,一刻我们便候着,只当陪着老太太尽心了。” 廊檐下有计时的琉璃沙壶,眼瞧着白沙要尽,棠姑这才在外头轻声回事,“老太太,应哥儿到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5章 得意 禅房里有声叫来,棠姑便放轻了手脚推了门,搀出位发鬓如雪手里捏着串白蜜蜡佛珠的老夫人,卫应见了问了声老太太安就上前来同扶住了,一路往耳房里去。 南窗下摆了大炕,炕桌上码着三本佛经和一摞手稿,老太太在主位坐了,卫应将新沏的茶奉了去才又重新行礼,“不肖孙卫应给老太太请安。” “哼,首辅大人还知道自己不肖,请你见面比拜菩萨还费力。”老太太白了他眼,往下指了椅子,“你的礼我也不受,那儿坐着去吧!” 卫应只笑也不吭气,顺着老太太的话坐下,他侧身就露出后头的卿妆来,老太太一见面染喜色,“这样漂亮的姑娘,谁呀,应哥儿媳妇?” 棠姑蹲了蹲身笑道:“这是卿妆姑娘,您叫来的,这会倒忘了?” 卿妆伏地拜礼,“奴卿妆给老太太请安,愿老太太遐龄永享,祥瑞绵延。” 老太太又笑,“哟,快起来,地上凉,到我跟前来。” 棠姑见势搀了她起身送到炕沿,她也不真挨着老太太坐下,寻了脚踏虚虚地又行了礼才半跪半坐地安置了。老太太托起她的脸仔细来瞧,她趁势抬眼却没敢细打量,只瞧着老太太穿身绀青缂金丝福寿双格锁字纹大袖袄,领口袖子滚了风毛,富贵雍容的很。 瞧了半晌老太太又对她笑道:“这样好看的姑娘竟叫我错认了,年岁大了,不中用了,小姑娘可莫要怪我这老坷垃完。” 卿妆轻笑,颔首道:“老太太这样说倒折煞奴了,您每日参禅拜佛早修成了凡世间的慈悲菩萨,见的都是佛祖佛陀,奴造化不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方才便离着远了些怕冲犯了您,这正是奴的不是。” 老太太乐得前俯后仰,连带着棠姑也一并笑了,“老太太许久没这样欢喜,卿妆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一来老太太只怕能多用上一碗饭半盅汤。” 老太太啐她,“甭在应哥儿面前浑说,我哪就不愿意吃饭喝汤了,禅修之人讲究过午不食,都是造化。你有这浑闹的劲儿不如去拿了栗子蜜枣来,给卿丫头吃。”她又拍拍卿妆的手道:“我这儿是太行的栗子,个头大又甜,是一个老姊妹送来的,说集市上八个大子买四两,是有这么回事不是?” 卿妆点头说是,“秋日气爽时货郎便担了担去集市,担上铁灶锅和柴禾还有红纸招牌,上头写太行栗子或是良乡栗子,到了最热闹之处便生火炒栗,八个子四两栗能买到夜里头。那时候人也不散,货郎就支盏灯将招牌贴上,老远就能瞧见。” 老太太道:“这可有趣,我做姑娘的时候就爱吃这个,棉沙又甘甜,就是没见过里头还有这样的事儿。往后你每月常往我跟前来,同我讲讲外头的事儿。” 卿妆一面道是,一面拿眼往卫应那儿瞟征询意见,那爷儿端着茶只笑道:“头回来,老太太就要同我抢人了,这以后我便守个空房子过活。” 老太太啐他,“哟,还跟我这儿急眼了,合着你二十八要了个姑娘便不得了了,头前二十七的光旗杆儿,卫首辅是哪样过的如今还是哪样过罢。” 卫应欠欠身,笑道:“都听老太太的。” 那厢卿妆隔着锦帕剥好了六颗整栗子呈了过去,老太太接了倒也没用,只笑盈盈道声好孩子不用顾着我,复又对卫应道:“你今儿进宫去了,陛下可好,几位小殿下可好?” 卫应说都好,“陛下知我身子有疾,便早些叫我回了。” 老太太凝了笑容道:“前儿在应天那档子事,你三叔四叔同我讲过,陛下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又是他的老师,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怕途中有小人捣鬼,离间你们君臣的情意,嘱咐你万不可上当。” 卫应说是,“我明白其中的缘故,可心中仍旧不忿,若不是卿妆,我这会只怕该投了胎。” 老太太念句佛,又抚了抚卿妆的发鬓,“这孩子是员福将,情儿我替你记着,即便是不相干替你受了苦的都得厚待,何况是你房里的人,你万不可委屈她。” 他点头应下。 老太太又道:“我坐了半日也罚了,要歇个中觉,你常在我这儿也不合规矩,领了卿丫头去吃饭罢。”回头又嘱咐道:“棠儿,给卿丫头零嘴儿多包些带了去,蜀葵佛手柑蜜饯也放些个,应哥儿爱吃的。” 棠姑一一照做了,送了人回来伺候老太太躺下,“都回去了,姪丫头那儿也不闹了,发了狠说是再不要这个家了,三儿四儿的媳妇还挨了她一顿责骂,委屈的什么似的。” 老太太冷笑,“打小就这毛病,都是叫我惯出来的,本想着嫁了人能好些,哪料着她卫家正儿八经一姑奶奶成日同通房媵妾斗鸡。如今回了府也不叫人安生,被应哥儿呛回去她倒不乐意了,也不瞧瞧自己身份。” 棠姑道:“应哥儿今儿闹得大了,要搭上卢家那小大爷儿的命,姪丫头能不急眼?” 老太太摇摇头,“打死了人就该伏法,叫人告到御史台这会找到应哥儿了,我卫家世代忠廉,能做枉法这类偷鸡摸狗的勾当?应哥儿比谁都明白,不过是拿卿妆做幌子,一来告诫姪丫头寻常作怪,她那小子他不救了;二来是将卿妆牢牢扣在手心里,一个伶人若是离开他,因这事老卢家哪里能放过她;三则,也是做给人瞧的,甭论是什么因什么果,他卫应这会大义灭亲,陛下连带朝臣就不能挑他的理。” 棠姑肃正了表情,低声道:“还是老太太了解他。” 老太太道:“不如说我是了解卫家的男人,个顶个犟又心狠,雍哥儿在世的时候就这样,他的小子当然比他更狠更直接。”说罢,叹了会气又问:“应哥儿那院子有热乎饭菜么?” 棠姑说早备下了,“领了那丫头回去一道用去了,我瞧着卿妆虽然身份低贱但终究不是那样烟行媚视的女人,举止也有度,事事都以应哥儿为尊,没仗着应哥儿喜欢就要爬高纵低的。” 老太太道:“再如何规矩终究是身份上差了,若不是她替应哥儿挡过一劫,我断是不许她进家门的,可话又说回来,贱籍的女人也未必没有章法。应哥儿他妈身份也低微,可是对应哥儿父亲那样忠贞,死后葬不到卫氏的祖坟里头是我们老卫家造化不够。这一个也不晓得什么样,且看着吧,日久见人心,若是藏掖了坏心思,甭管应哥儿恼不恼我必是容不得她的。” 那厢用过了饭,盛姨娘和纪姨娘因着老太太的嘱咐往卫应跟前来请安,羞羞答答,郎情妾意。卫应也没拒绝,坐在卷头案后头提笔写字,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几声,再抽空往屋角瞧了眼,那丫头眉毛眼睛斜着正笑得瘆得慌,他越发得意。 卿妆斜了斜眼,扭身回自己个儿屋秤了一停木香花三停松箩茶缀了兰蕙,装进瓷罐里封住,领了青安到庵堂送去给棠姑,棠姑欢喜不已就收拾了两盒子点心叫捧回来。 等进了屋,两个姨娘不晓得什么时辰走的,她给卫应请了安拆点心盒子,哪晓得这爷儿跟后头出来,盖儿都没来得及揭便叫他拦下了。 堂堂一个爷爱吃零嘴没什么,但跟个姑娘抢这就不能忍了,而且头前在应天府他就跟她抢零嘴,到了自家地盘欺人尤盛,她哪能不急眼?左右大年节里的不分主次,她拉架子就跟他讲上道理了。 于是周嬷嬷和青安掖着手站在寒风里,听正屋里一个爷儿一个姑娘为了抢同时瞧上的蜜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声儿倒不高,就闹腾的挺有气势,两个人也不劝相视而笑。 到底还是卫应棋高一着,连蒙带骗,把老太太给的点心哄去大半;卿妆不能跟他明抢,也不气馁,火急火燎地吃完了饭溜进他屋揣了爱吃的点心溜出来,又被逮个正着。 卫应还没来得及发作她,那厢棠姑就进门来回事:“给应大爷请安,先头姑奶奶到了庵堂去,说是明儿晚上叫了一班小戏儿进府亮亮嗓,添个热闹劲儿,请了老太太。老太太言语明儿若不叫应大爷和卿妆去,她老人家也不愿去的,就使我来请人。” 卫应道:“哪个戏班,初二就唱上堂会了?” 棠姑道:“是云出岫。”也没管这仨字抛下什么样的后果,只蹲了蹲身道:“我这便去了,应大爷同姑娘明儿可莫要忘了。” 周嬷嬷和青安送了人出去也没敢进正屋伺候,卫应抬了眼瞧对面书案上抄票拟的姑娘,“我心道你是不乐意去的。” 卿妆抬了头笑道:“奴不忌讳这个,反倒想去瞧瞧,没了奴的云出岫明儿可怎么唱得起来?奴虽然人微,但终究是个名角儿,大人说是也不是?” 他勾了嘴角,“倒是有些气势。” 卿妆托了脸笑盈盈道:“不过有桩,明儿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大人可要救奴。” 他挨过去,将人捉进怀里贴着耳根儿低喃:“我与卿倌是什么干系,要我救你?”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6章 饮鸩 这是要报偿? 也是,这爷儿不肯轻易做赔本的买卖,赶明儿热热闹闹一场堂会,就因着她被挤兑的不自在了,大年节里的叫他又跟家里人大小声一回? 然则话都说出口了,让这爷儿讨便宜正讨在兴头上忽然撤了架子了,指不定待会又得恼一出,少不得她又得想辙哄人。卿妆拿手一捂耳朵,往外挣了挣,“奴和大人是过命的交情,奴倘或陷于水火,大人如何能见死不救?” 过命的交情,这话真新鲜,卫应哂笑,“你救过我一回,我救过你多少回且算算,还想让我救你,可不是占便宜?”他抚了抚她的脸勾起唇角,“普天之下也没哪个敢如此,你这没本的买卖真是独一份,生生叫人敬仰!” 她如今不怕他了,下半晌还敢跟他瞪眼抢点心这会更是输人不输阵,“也不尽是奴想好事,中午老太太还叫大人莫要委屈了奴。” 先头她怕他他心里堵得慌,这会借了胆子敢跟他呛了,又觉得不甚乖巧,小丫头牙尖嘴利不识好歹,非得要下死劲儿治的服服帖帖才好。 卫应拿眼斜她,“老太太还盼着你能同我天长地久,你怎么不听?” 卿妆瞠目结舌,多早晚言语过这个,简直无中生有!果然这爷儿一点亏都不肯吃,寻日常说她是个油子,他才是那老姜,辣又呛! 她捂耳朵的手顺带把脸也罩住,他瞧她羞红的面,越发有兴致逗她,“你觉得老太太说的话甚是有道理,我如今细细琢磨也是如此,卿妆,这般时候还想着有朝一日离我而去么?” 自打离开云出岫,步步走得都不易,如今难得迈过心坎,未待她观望来路归途,这就要一步到位?她心头上可谓平地惊雷,即便知道他只是拿她打趣,可时间久了共处一室难保不会动什么心思。 她不愿意听这个,慢悠悠地转移话题,“大人青春正盛又胸怀天下,建功立业后何愁立家室,那时候奴哪能再纠缠?” 他抿紧唇抚了抚她的头发,只怕他这话的力道大了些,这个胆小的刚探出头,结果见势不妙,又预备着缩回去了。不能容她隔岸观火磨磨蹭蹭,直截了当威势太盛,就换个婉转的。 卫应换副忧愁的面容来,“几个兄弟的子嗣如今都请了西席,单我一个连家室都不曾立,往日政务繁多心思也不曾在这上头,如今年纪大了却羡慕的很。你在我身侧,总盼着能圆满些,因你到我身边不情不愿,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终生伴我么?” 这话说的要多伤嗟有多伤嗟,她有些傻眼,不过是开个玩笑,叫他明日听戏时不要站干岸,结果三绕两绕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她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这爷儿来同她议论长相厮守,恕她以往真的没往这上头想过,猛地一来实在招架不住,彷徨的很。 卿妆掀掀眼皮看他满面愁容,神情寡淡的模样,试探道:“大人您知道,奴到您身边心里头甚是记挂如何能洗脱了身上的冤屈然后出府谋生,这个奴也同您讲过,奴能得见大人已是幸事哪能奢望您厚爱一生,何况来日也不能阻人姻缘不是?您这么样说奴实在无法回答,要不您给奴些时辰好好想想这件事,奴想明白了再跟您言语?” 她说的很诚恳眼神也很真挚,但你来我往过了这些日子早晓得她是个二皮脸,油嘴滑舌惯了的,谁晓得是不是拖延时光? 不忍逼迫她太紧,但也不能让她轻易溜滑,他轻声叹道:“我晓得你心里有怨,见了我虽时时笑着但也未必是真心,如今却和你提厮守终生,看起来是我痴心妄想,不过随口一说,你往后也不用委曲求全在这上头费思虑了。” 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的,露出这样哀怨的语气实在叫人心惊胆战,卿妆忙不迭表示诚心,“大人这样说冤屈了奴的真心也不值什么,但白费了您寻日对奴的好那便是奴的罪过了,奴并不是借故磋磨,只是” 她挨过去一些,攀上他的手臂歪着头道:“大人您是心里不痛快么,要不您给奴三天的时间,奴好好想想,到时候甭论什么想法一定对大人讲明。” 他抿着嘴不言语,一味地盯着她看,卿妆被他盯得发毛,一咬牙道:“三天时间奴就用来准备,三天一过您选个吉日子纳了奴吧!” 说得斩钉截铁却满面视死如归,卫应瞧了只觉得心寒,原以为这些日总该能盼到丁点实心的回应,却仍旧止步不前。 若真如她所说,往后再不可能有亲近的时候了,她一门心思要离开如此苦苦相逼有何用,待哪日脱逃了他再一人天涯海角寻她去么,可最后即便寻着又能如何? 他落拓地扯扯嘴角,“我知道你心意就成了,何苦这么急切,三天,能办成个什么,想来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话左右叫他说了,卿妆不晓得如何接,瞧他仍旧失望的神情,眨了眨眼睛挨过来谄媚道:“大人您冷么,奴给您捂捂手,您暖和了就不那么生气了。” 饮鸩止渴只能越发激起压抑在心里的贪念,他不吭气,她就嬉皮笑脸地将自己的手围了上来。莹白的一双只是小了些,将就能罩住他的手背,边边角角露出一大片,那指头上还有些薄茧来回地蹭,痒痒挠又蹭进了心底。 夜色正盛,雪光半艳,轻易地翻出那些旖旎的心思,像封在瓮里的酒,越酿越浓。 卫应看着她一双手晃荡,心里愉悦得很,面上依旧是副拒人千里的样,“如今捂手只暖一时,若我晚间安置了又冷该如何,你这样叫我越发不自在。” 她是个心地儿宽和的姑娘,不爱和他计较,“您放心,睡前奴帮您把被子暖热了,再给您添俩汤婆子,保证一夜安寝,如何?” 爷们儿家用汤婆子成何体统,他脸色越发阴沉,卿妆见势一缩脖,“要不奴今儿” 和您再一头躺着的话还没言语完,外头吵吵嚷嚷,灯笼火把打锦文格窗外一过,便有婆子来回事,“大人,恭三爷房里的小穗姨奶奶到院外头折梅花,打树上跌进来了。” 正把这丫头绕的云里雾里,结果半道来个搅锅的,院里外头山雨欲来,卫应沉着脸道:“若卫恭接人,叫他见我。” 那婆子应声去了,卿妆将窗推开个缝看热闹,“小穗姨奶奶是前儿姑奶奶说的那位么,这深更半夜摔着了也没听她哭闹,真是一颗好胆儿。” 卫应哼了声,“卫恭在新安江上言语不周,险些被她用鱼叉刺水里喂鱼,哪里仅是颗好胆子?” 她不厚道地笑了,“原来恭三爷喜爱这样的女英雄才结秦晋之好,实在是缘分不浅。” 结果卫恭带了人来请罪,她站在围屏后一瞧,那女英雄不过十五六的小女孩,面容生得很清秀,怀里抱着几枝梅花,姿态也甚美妙。 卫恭被卫应训斥的功夫小姑娘不敢抬头,后来实在忍不住左顾右盼,扫到卿妆这儿先是瞧了会,接着低低地喊了声卿倌。 卫恭倒也纵着她,只同卫应笑笑便拍拍她的手示意莫嚷,穗儿这会言语倒更大声了些,惊喜万分,“三爷,真的是卿倌啊,她到浙江戏园子里唱戏我去看过,这会不扮上妆更好看。” 叫人瞧着了不露面不合适,卿妆打围屏后到了卫恭跟前蹲蹲身,“奴卿妆给三爷,给穗姨奶奶请安。” 卫恭却起了身道:“姑娘折煞我们了,自家的人无须这么多礼。” 穗儿笑盈盈地起身挽了卿妆的胳膊,“哎呀,你们三爷姑娘的倒把人叫疏远了,你叫我穗儿我叫你卿妆,这样多亲近,是不?” 卫恭又对卿妆笑道:“穗儿不懂规矩,姑娘莫要怪罪,我这便带她回去。”回身又对卫应道揖礼:“今儿搅了大哥哥同卿妆姑娘,改日定登门赔罪。” 卫应也没吭声,那厢穗儿被拉出去还不忘回头对卿妆道:“你往后还唱戏么,若是唱,我明儿起就攒钱去捧你的场,咱们约好了不见不散呐。” 尾音在夜色里拖得老长,出了院门还娇滴滴地怪罪卫恭不让她同人痛快说话,卿妆阖上门转到内间笑道:“这位穗姨奶奶很有趣,一双眼睛极是干净,性子也利落。” 卫应端起茶碗却冷笑,“她这样性子在卫府必不得长久,你若闷了可做个玩伴,但切莫交心,免得被牵累。” 她闻言愣神,他倒是勾唇一笑,风华流转,“方才不是吵闹着要与我同寝,天色不早,这便去洗漱了,嗯?” 她架势要逃,“大人,这不好吧?” 他转身来拿她,“我瞧甚好,不还想着明日拉拢我么?” 兜兜转转终是自己棋高一着,再下些气力,何尝不能让这丫头生出离不得他的念头? 转天他便对这个朝思暮想的提议后悔不迭,那丫头睡迷了能翻江倒海,往榻上一横便是老子天下第一,累得他时时醒来,熬过了困意又是瞠眼到天亮。 看戏时,老太太见了他戏谑道:“屋里添了人再不同,瞧应哥儿这困劲儿,该不是读书至半夜,要考状元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7章 添香 老太太拿卫应打趣,闹得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往主桌上投来,卫应四平八稳端着盖碗吃茶,任由长辈姊妹兄弟瞧热闹。 西面席坐了三太太和四太太,这会两人相视一笑,三太太接了话道:“应哥儿的学问连先帝爷都要金口夸赞,如今的状元哪个能跃到他前去,如此焚膏继晷的怕瞧得不尽是诗词歌赋,倒是那红袖添香,续段才子佳人的典故吧?” 这话出口,连着下首素日极为谨慎的几位姨奶奶也笑得前仰后合,东面桌上的卫姪倒不乐意了,撂了茶碗也没往这儿瞧,欢声笑语里头只冷冰冰地道:“大哥哥去的早,就留下你这么个凤子龙孙,寻日也得注意身子,不得仗着年轻就叫蛊惑的什么都不顾了。” 卿妆正站在老太太身前的高脚几旁给博山炉里添香饼子,闻言心头就是一凛。来前周嬷嬷听了信告诉她,这堂会本不是卫姪的意思,昨儿和卫应大闹了一场,她面上不好看赌气不出院子,三太太好说歹说叫她置办个席面给老太太赔罪。 卫姪不情不愿地应了,二十来个戏班子里偏生挑了云出岫,若说这不是有意而为怕是谁也不信,一腔邪火不都发作出来哪里能善了,这不就寻由头发作上了? 这样讲别人的笑也顺带着不自然,老太太白她一眼对卫应道:“你姑妈虽说严厉些但终归是关心你,年轻猴儿不仔细,到了年纪有苦的时候,甭说你自己个儿连带后嗣都不利落。成天就会嬉皮赖脸糊弄我,你心里头打得什么算盘奶奶能不清楚?” 卫应颔首道:“奶奶的话,孙儿铭记肺腑。” 他应承完了还拿眼往卿妆那儿瞟了瞟,挑衅似的,她气得干瞪眼。昨儿晚上她扒着落地罩死活不愿与他同榻,他和往常一样不好讲话,沉着脸自顾自睡了;饶是如此也不许她出房门一步,叫周嬷嬷和青安另设张榻来挨着,这才消停。 她只当同在广船上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天将亮醒来,睡眼蒙眬间便瞧这爷儿血红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恶狠狠地要把人活吞了似的。亏得她胆子大些,若不然非得嚎的阖府都晓得了。 分明是他半夜不守规矩摸到她的榻躺下了,结果还得怪她夜里抻胳膊蹬腿搅得他不得安眠,这大半日就跟指着这丁点的错处过活似的,她进进出出都得背负着他忿忿的眼神。要说有错,顶多她占一分,剩下的那九分可全都是他的不是。 结果到了老太太跟前压根儿一声不吭,倒像是昨儿晚上是她纠缠他不叫他安生似的,卫府贵同眼珠子的爷儿的身子叫她虚耗了,她有几个脑袋来顶缸,看来昨晚商量叫他不要站干岸看热闹全白瞎了! 卿妆气得险些将银铫子捏扁了,那厢老太太嘱咐完一个又嘱咐上她了,“卿丫头这话也听听,左右你是应哥儿房里的,他照料不到的地方你得紧着点心。爷们儿粗枝大叶的也就罢了,姑娘家可不能不仔细。” 除了赔礼答应还能有别的方么,她心里头将卫应翻来覆去咬个稀烂,面上还得诚惶诚恐的,“老太太的教训的是,是奴一时间没了规矩冲犯了大人,连带着叫老太太姑奶奶也不得安生。老太太慈悲不惩治奴是奴几世修来的福气,往后自当恪守自律再不敢行那些非分的。” 她将非分二字咬的极重,那厢卫应听了心领神会,嘴角一勾,“老太太又没怪你。” 老太太斜他一眼再看卿妆道:“卿丫头这是点的什么香,寻日里也没见他们拿来给我使,是不是应哥儿鬼头藏着掖着不叫我老婆子用用,这会倒舍得拿出来献宝了?” 棠姑捧了干果来笑道:“这是昨儿卿妆姑娘给老太太送花茶来,同我一处制的,您先前使过一回的金丝宫香。” 老太太好奇道:“我记得不是这个味道,是不是还同你说闻起来酒似的,久了能醉人?” 棠姑道是,“卿妆姑娘说宫香里头茅香占了大半,所以您闻着不舒坦,将减了的一两半钱茅香换成七钱苍术,拿炼蜜和了做成香饼闻着如同花香又可明目。”她又扶了卿妆到桌前,“不过是姑娘听我言语老太太成日里看佛经不注意身子,这才担心的,我拿云母片点了试过,是顶好一物便拿来讨个头彩。” “亏得你有脸来我跟前跟孩子们挣醋喝。”老太太瞪了棠姑一眼,拉了卿妆到身前拍拍手,“这样齐全的孩子,可人疼的,你三太太四太太那儿可送了茶送了香去?” 她蹲蹲身道:“都送了去的,蒙姑奶奶和三太太四太太不嫌弃,这正是奴的造化。” 至于卫姪连院门都不叫进,差使了昨儿那叫闹要打人的婆子站在洞窗下将她祖宗八辈都埋汰尽了的事情一概不提,左右她骂她的,她卿妆是个连爹妈都不晓得名姓的,哪管顾的上祖宗的颜面。 听了这话老太太越发开怀,叫人搬了杌凳来安置在卫应身侧让她坐了,“叫旁人忙去,且坐下歇歇。”回头嘱咐棠姑,“将我拿盘里的枣儿栗子的挑拣出来给卿丫头吃。” 花厅外有婆子托着漆盘进来请点戏,卫姪叫了一出回身指着卿妆道:“那坐着位大角儿,晓得好坏,叫她点了去,我们这才好往下头续着。” 三太太忙做和事佬,笑道:“二姐姐可点的哪出倒说出来听听,听惯了的咱们可不应。” 卫姪冷笑,“不过是《孽海记》里的一折《思凡》,讲得是小尼姑年幼被爹妈送到仙桃庵寄活,因耐不住寂寞脱逃的事,卿妆姑娘最拿手的怕也是这出戏吧?” 谁不晓得她这会在指桑骂槐,就差顶着卿妆的鼻子叱问她如何下劲了心思勾引卫应了,一时间吃茶的理衣的唠嗑的各忙各,眼神倒没地跑,一味儿瞅着卿妆如何应付。 捧漆盘的婆子到老太太跟前行了礼,转道行至卿妆这儿,她抬手指了一出这才欠欠身笑道:“奴不敢没规矩,自从随在大人身边伺候再不肯生出旁的心思,许久不曾唱戏只怕基本功都撂下了,连往日的名号估摸也对不住,姑奶奶这样讲倒羞煞了奴。” 她唱的好与坏哪个在乎,都眼巴巴地往老太太那儿挪,要听听这个八面玲珑的丫头点了什么一出戏来对付凶悍婆子,老太太打趣说眼花看不清楚,转手叫了棠姑来续上两出。 那厢棠姑接了前后瞧瞧,笑道:“卿妆姑娘点的这出《邯郸梦》妙的很,那卢生受了神仙点拨明了醉心的富贵荣华不过南柯一梦,这才登至蓬莱界扫落花去,我便大胆替老太太点《鸣凤记》里《吃茶》《斩杨》接着后头,再好不过。” 婆子嘱咐开戏去了,一时间曲笛笙箫琵琶顿起,棠姑叫媳妇们再挑了两盏富贵吉祥纳纱灯来挂在廊下添道喜庆劲儿,转角有年轻的小丫头管不住嘴,一面议论一面唧唧咯咯地笑。 头个道:“姑奶奶寻常那样厉害的人,咱们姐妹哪个不惧她,今儿却碰一鼻子灰。要说咱们心里欢喜那是没规矩,不过卿妆姑娘一把软刀子使得好,咱们也不能偏私,到底要赞两声。” 后一个道:“可不是,姑奶奶说她贪慕虚荣攀着咱们大爷,她倒是敞敞亮亮言语不该她的富贵不过是黄粱美梦,她压根儿不稀罕,虽说身份低些但还算有几分气度。” 棠姑站在廊下听了会戏,只笑着也没言语,返身回桌伺候去了。 那头的戏歇下也到传晚饭的时辰,老太太再没叫接着唱倒是让云出岫一干伶人到花厅上领赏来,头前自然是班主曾白衣,几个小丫头见了他的真面早羞得满面通红,争抢着往漆柱后闪躲。 卿妆正埋头喝茶,冷不防叫卫应捉了只手去,她抬头却瞧了曾白衣的视线越过众人向她这处扫来,她不过笑着颔首又低声对卫应道:“大人还怕了他不成?”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他算哪门子的人物,你前儿在关山街口路遇故人抱着我哭闹,好赖不愿撒开,这会别又要故技重施罢?” 她眼前发黑,“大人也说是故人,既是故人便是过去,奴也不是那样为难自己个儿的人,大人怕是多虑了。” 他慢条斯理地瞧着她笑,倒也没把手放了,越发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头前卫姪身后的婆子这会功夫从云出岫牵出两个小姑娘来,卫姪回身笑道:“老太太,瞧这一对姐妹花比卿妆姑娘生得如何?” 谁也不晓得她要做什么,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哼道:“到底还小比不得卿丫头的气度,人唱着戏好端端的,你扯着人家来作甚,小丫头家家再唬着,还不撒开?” 卫姪又笑,“昨儿同应哥儿拌了两句嘴,横竖我这个做姑妈的拧不下来脸给他赔不是的,今儿可巧了遇上这姐妹好看的。我心想着应哥儿往屋里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索性挑出这姊妹两个都送到他房里去伺候着茶茶水水的,免得只卿妆姑娘一人不经心再叫应哥儿恼了,老太太以为如何?”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8章 祸水 就说招无虚发的道理,先头卫姪借题发挥讽刺她一回,被她不轻不重地还了回去,卫姪不高兴归不高兴,她那样骄矜的人等闲是不会拉下脸面来同她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毕竟只要云出岫不离府的光景就像架在火堆子上烤的肉,卫姪不嚼巴两嘴就没个完的。 这不,非得在戏班子里挑两个人添堵。 卫姪那厢又问那姊妹俩,“进府来伺候卫大人,肯是不肯?” 肯了哪有什么好的,至多叫人像金丝雀似的养在一方窄窄的院里,等着人喂水喂食,倘或哪一天主子不高兴了,缺衣少食病死了都没得人来抬;再者还不如金丝雀的,当真来伺候汤汤水水,叫那些丫头婆子瞧了更是看不起,成日里挤兑作派还有的好? 可那俩丫头却是没长性,听着卫姪言语互相瞧了眼,脸便红透了,欢欢喜喜地给卫姪拜了下去,“多谢姑奶奶垂怜,能伺候大人左右是奴的造化,盼都盼不来的。” 她很满意,“这才是有见地的,到了大人身边做主子奶奶不必外头好?”看那俩姐妹喜的心花怒放难以自抑,她又回身道:“老太太瞧着可好?” 卿妆正一面听热闹一面埋着头挑蜜枣吃,结果卫应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恼了,加了把子力气捏住了她虎口,他虽注意着分寸可终归是个爷们,她嘶一声倒抽了口冷气。 老太太就坐在卫应上首,这儿什么动静她哪能不晓得,没有顺着卫姪的话头续下去倒是调过来脸瞧他们,“应哥儿同卿丫头嘀咕什么呢,这人是留是不留,我年岁大了不大明白你们小辈的心思,商量完了也好给你姑妈个准信儿,人可等着呢!” 卫应的眼风扫过卿妆那儿,这丫头的獠牙正顺风长得欢实,他勾唇一笑,“姑妈拿我亲儿子似的,我要是拒绝了不显得不孝顺?” 她撇着嘴要撤回来自个儿的手,却被卫应越捏越紧,他笑道:“但若不拒绝,我和卿妆情深意厚的,怕对她不住,这可叫我难办了。” 卫姪冷笑,瞧卿妆道:“我有些话你听着,上下虽高看你一眼可终归是个通房,卫府里断没有丫头管主子收不收人的道理,应哥儿再偏重,你如此执迷不悟也得依着府规办了!” 卿妆脑仁一阵阵儿发紧,这爷儿不帮她也就罢了,合着尽把卫姪的矛头往她身上比,嫌她麻烦少了似的,哪里见过这样拆台子的? 她欠欠身道:“姑奶奶言语这事儿奴就是有十个胆儿也做不出来的,可也不敢妄自揣测大人的意思,若是大人觉得她们姊妹还可入眼留在身边,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大人不觉得什么,那便是她们没造化,奴哪里有二话,事事当以大人为先。” 说罢,她又扮作副柔弱羞赧的模样瞧卫应,“大人,您觉得好不好?” 祸水东引嘛,她也拿手。 卫应压根儿就没拿眼瞧过那双姊妹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只怕她恼了再加深要逃出府的念头,这才将她拉进这趟混水里来,左右大家祸福同享,混在一处了此一生那是最好。 她可倒有眼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隔岸观火,他指着她醋她怨就如同无妄的执念,回回利刃加身,疼得只能是自个儿。 花厅外的那个讨嫌的仍旧痴心妄想,只懂巴巴往一处瞧,可堪入眼的长相再配上这样的神情,偶尔花言巧语最能吸引的住没见的女人。 卫应冷笑,低声道:“你到底还是记挂着他,说过去了的话只怕是哄我的罢,也是,你哪一天哪一时不是在哄我!” 她一愣,何曾时时想着哄他,不过是怕他捉了把柄,小心翼翼的捡些委婉的讲罢了。还未待她来得及争辩一二,卫应便开了口,“我岂能能夺人所爱,姑妈瞧这两个丫头生得好又得意,便带了回去给表兄们都是桩美事。” 卫姪瞬间撂了脸,“我好心好意替你选房里的人,你倘或不喜欢再在戏班子里挑便是,怎么又推及到你两个表兄身上?如此该不是你房里的那一个不准了,生怕年轻貌美的来夺了她的宠爱,心生嫉妒横加阻拦吧?” 他四平八稳地执杯吃茶,花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吭气,都只张着耳朵听这戏怎么往下唱,哪料一杯茶饮了半盏竟是锣鼓已收撤了戏台,干巴巴把卫姪晾在那儿不闻不问。 眼瞧着卫姪就要恼羞成怒,那厢老太太却笑道:“年轻猴儿的心思咱们摸不透,倒教不相干的瞧笑话。”回身招招手道:“棠,你来,放些赏钱打发他们出府,关起门来咱们自家人说会话。” 等人回转,花厅上姨娘和婆子丫头纷纷退出门,那厢卿妆也要随着同去,却叫老太太拦下了,“好生坐着,我且问你,你可存了当应哥儿太太的念头?” 问到头上再不好推脱,卿妆离了座蹲身道:“老太太折煞奴,奴自知身份低微,即便早些时有那妄想也已掐净了,如今只想着如何好生伺候大人,方不负老太太和大人的恩德。” 老太太点头,“你是个识趣的孩子,卫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往后也省的自苦。”她又拿眼瞧卫应,“问她的话自然也得问你,你又如何?” 他将剩下半盏凉茶饮尽了,“老太太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她不甚满意,“你往后会有太太,妾和通房,今儿你姑妈挑的人虽然荒唐了些,但行事毫无错处,你预备着拒绝到几时?” 她隐隐有了怒意,连带着槛外卫府的爷们也都起了身,卫应倒不紧不慢地笑了,“老太太既不快活,那就是我未尽到孝心,只是姑妈今儿突然,往后若有这样的事得提前叫我晓得。” 要不然该如何抄老底儿,叫他往后再不敢起这样的念头! 老太太脸色这才和缓些,“你几个堂弟妹的孩子如今都叫了好几年先生,只你孑然一身我如何不急,如今家国安定是时候了。且先带了卿丫头回屋里好生想想,晚上也不必来请安了。” 他只道了句是,两厢里辞了辞便回了院中闭门不出。 卿妆只当他与卫姪怄气心里不痛快,连敲了三回门也没听着动静,结果倒是别的丫头进出没拘着,合着光不待见她一个人来的。 耗到二更的光景,她瞧正屋里仍旧悄无声息,这才叹了口气,拿了下半晌打好的络子到了房门前。生怕让人听了去到谁跟前咬耳朵,又叫周嬷嬷同青安四下守着,也没管里头的人恼或是不恼就推门而入。 卫应仍倚在凭几上执卷品茶,晓得是她来却也没有抬眼,只道:“出去。” 她将手里的锦匣摆上案头,“奴今日是来同大人说几句心里话,大人若只是想与奴有段露水情缘,那只当今晚奴没有来过,如若不是,烦请大人听奴把话说完。” 他没言语,卿妆便在他面前坐了,“奴与大人相识将满两月,大人待奴的好奴心知肚明,奴伴大人终生也是应该的。只是若奴答应做通房或是姨娘,待到大人娶了太太,余下的时间奴只能每日守在小院里抻着脖子盼大人,日积月累如何不心生怨怼?往后大人瞧着成日里哭天抹泪的奴,这些时日的情意只怕就消耗尽了,奴最后只能落得熬干心血成了堆枯骨。” 卫应将书卷倒扣在案上,冷笑,“我叔父纳了几房姨娘,好些年,却没一个如你所说。” 她呲着牙讪讪道:“奴没见识,无法同姨奶奶似的宽宏大量,可话又说回来了,哪个女人在这上头能心甘情愿,面上不说可心里委屈呐!就如同明儿大人您娶了个太太,结果过两天太太又要了个爷们进院,天天搁您眼皮底下杵着,您能乐意?” “放肆!” 他拂袖而起,居高临下看她,“你胆子越发大了,浑天浑地什么都能说,以为我不能拿你如何是不是,来人!” 卿妆一把攥住他袖子,“没人来没人来,人都被奴支走了,您别嚷。”她紧着摇晃他,“您瞧您听了就恨不得杀人,若是真格儿的您还不得把天戳个窟窿。这事搁女人身上也是同样,因为迈不出大门二门就只能窝里斗,成天乌烟瘴气的。” 卫应拿眼斜她,“我看你就是善妒!” 她忙不迭点头,“对对,奴就是善妒,您先别气,听奴说,奴要是做您太太更不可能了。先别说您家上下没一个同意,就算奴进了门,赶明儿您往朝堂上一站得叫人戳脊梁骨,堂堂首辅大人的太太是个伶人,古往今来压根儿没这事是不?长此以往,您岂不是越看奴越觉得膈应,回头有天您休了奴,奴还是得熬干心血成了堆枯骨,您说这又是何必?” 他挪开目光,没言语。 卿妆又道:“所以,这段时间奴就好生陪着大人,待奴出府,若是大人还惦记着这些时日的情意传了奴来说两句话也就足了;若是大人不喜”她笑笑,“奴只会记着大人的好,往后念起来也不算虚度这一生。” 卫应许久才开口,有些嘲弄,“你心里,压根儿从来就没有过我是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9章 姓氏 这话说的多委屈呐。 先头叨叨的让卫应心里不是滋味了,再接着唠下去这爷儿肯定得发火,他现在正兴头上她紧着泼凉水,一会功夫他急了,疙瘩就得越拧越大。那这一趟就算白来,原先什么样往后还什么样,鸡蛋筐里放秤砣,全砸了。 他就是那铁匠,她是那石匠,硬碰硬怎么行,得换个婉转的不是?卿妆一乜眼瞅着手里攥着的衣袖,结果顺杆爬,从里头翻找到他的手握住了。 卫应正在气头上不受她蛊惑,三甩两甩就要把她扒弄开,她任由他恼,趁着空把手指戳他指缝里,十指相连再也甩不掉了。 他眉眼都要立起来了,“撒开!” 她十分委屈,仰脸道:“奴心里光有您有什么用,闷在这一方小庭院里早晚都得变了味道,要是再混着算计嫉恨就成了沟子里常年不见天日的泥渍,脏的臭的,那时候大人您还要么?” 他有些无力,只怅然道:“你想多了。” 她摇摇头,“今儿是老太太言语的,您往后姨娘丫头一个个都要收进来,为的不是别的,卫氏是望族,子嗣上头不能被人比下去。” 卫应挑挑眉,无话可说。 她笑笑,有些嘲弄,“奴没有什么大志,噙小就望着能有自个儿的戏班子,谁也不拘着,就这么唱戏唱一辈子。可心里头有您那还能唱么,别说老太太老爷们不准,赶明儿您太太和姨娘还不得成日在奴脑门上放炮仗呐。” 这丫头是根淬火的铜条,宁折不弯,别人越是挤兑只怕越是能激起她的性,终归年岁小些,须得他循循善诱。 “往后唱你的戏,这事不也难。”卫应在她身前坐下,抚抚她的脸笑道:“倒是这些天姑妈老太太针对你,你终归还是醋了,前后闹了这许久,是想独占我不是?” 她心里头隐约觉得不妥,可又无言以对,“奴有没有这样式想法不紧要,卫氏给了您旁人无法企及的荣耀,这荣耀需要大人来维系,无论您的姻缘还是官途。奴没有那个门当,无法同大人一力相承卫氏无上的户对。” 她说的他压根儿不听,只挑拣自己喜欢的记在心里,将人搂在怀里道:“我是个名满天下的奸佞,只惦记卫氏的荣耀活不到现在,多一件恶事少一件恶事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分别。我说你有那便有,旁人若是活腻味了敢言语,叫宪臣捉到东厂里上顿刑也就消停了。” 他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更有那位东厂崔提督助纣为虐,自然欺男霸女的,无所畏惧。 卿妆失笑,“穗儿姑娘的贱籍不过是因祖宗得罪了先帝爷举族被贬,陛下还琢磨着赦免,尤是如此,还听说恭三爷纳了穗儿进门尚在祠堂里跪了两日一夜,将三老爷气得卧病在床;后头被御史弹劾一笔不孝,是您力保。倘或换作奴,伶人自来就是贱籍没得跑,到时候首辅大人也被参奏,陛下不治您哪能服众,您说您获了罪谁能保?” 他不耐烦,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咬上一口,看她瞠目结舌红了脸这才满意,“难题总归要解决,不能叫它绊了卫恭一次再来绊我。你如此多的忧虑也没错处,能想出条道,往后只会越走越顺。” 卫应将她拉起来,“你事事为我考量我很高兴,容我再想辙。” 卿妆有些傻眼,今儿不过是来说服他日后好出府,怎么还叫他三言两语绕进去了? 刚想开口却又被他堵回去,“我高兴时容不得打扰,你再说话将我惹恼了,今儿晚上就将你开脸,明天拨个院子给你关进去,让你独自一个在里头长草发霉。” 他勾唇一笑,“可听着了?” 她紧紧地抿住了嘴,忙不迭点头,他将她圈进怀里怅然道:“突然有些后悔了,真想要了你,可若要了你该叫你什么好?你又没有姓氏,不如跟我姓卫,在街上嚷一嗓,人人都知道了你是我的太太。” 她听了,脊背股一阵凉意袭来,磕磕巴巴道:“大,大人,您要慎重!” 他心情甚好,自然从善如流,“也是,急不得,明儿我要入宫替陛下主持春祭,你留在府里头好生想想,到底姓不姓卫!” 这压根儿就是威胁,卫应终究将她诓了去,这个奸佞! 转天吃过了中饭,卿妆坐水榭上练字,提着笔越想昨晚的事越觉得懊丧不已,连周氏都站到跟前也没缓过神来。 “姑娘,姑娘?” 她被唬了一跳,忙回过身来招呼道:“周嬷嬷,您有事?” 周氏道:“后头院里正烧着松盆,我取些松枝来。听闻昨儿晚上宗祠里的松盆烧到半夜竟灭了,从卫氏立家起断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每年都是打除夕直烧到十五,烟高数丈,红光几里外都能瞧见。” 卿妆问:“是守夜的丫头小子没留神,忘了添松枝子?” 周氏说不是,“宗祠里的松枝历来都是最先紧着,要说一两个懒怠何至于十来个连火盆都看不住,老太太今早大发雷霆,叫了大人去直言卫氏气数要尽。咱们院里大人在,松盆尤为得注意,姑娘今儿若无事也莫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她说好,那厢周氏又道:“这些时日在姑娘身边,我晓得姑娘不是那起子势利人,就生出了些私心话想同姑娘唠叨两句,您别见怪。” 卿妆撂了笔请她坐,又递了杯茶去笑道:“您哪回同我说的不是要紧的,请讲吧。” 周氏道:“姑娘同大人是我们日日瞧在眼里,只可惜差了那么些,不大圆满,咱们为奴为婢的见了都未免有些惋惜。倒不是说姑娘和大人不相配,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大人待姑娘极好,但似乎姑娘仍旧在犹豫,姑娘可是怕卫家终究不容您的身份?” 她笑笑,“容不容得,我凭本事罢了,若是未有好果,那也是我本事不够。只有一桩,因大人待我极好,我如何能陷他不义?” 周氏笑道:“虽是这个道理,但大人十八岁随老太爷征战,二十岁斩下前朝太后皇后首级逼废帝交出御玺,二十四岁助陛下建立大殷位及首辅,这样的爷们自来是不怕事的。” 卿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怕就怕小人作祟。” 周氏又道:“一个爷们,连小人都得姑娘家替他忧虑,这样的爷们姑娘不嫁也罢,大人却不是这样胆小鼠辈,姑娘心里既有大人为何不肯信任大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嬷嬷说笑了。” 周氏忙道:“我可没得玩笑,姑娘事事为大人着想,又忧思往后大人会不会纳别人进门,姑娘心里若不是有大人,是为何?姑娘年岁还小,又遇到过宵小之辈,谨慎些是无妨的,可谨慎却叫好姻缘打手里头白白溜走,岂不可惜?” 她起身,见卿妆还在愣神,又补了句,“您要想不明白呐,就琢磨往后若真的离开大人了,心里头会不会惦记他,还有没有心思再嫁给别的爷们了?姑娘是个聪明人,早晚能明白自己个儿的心里哪一件才是紧要的。” 周氏说完福个礼自去了,卿妆提笔再也没心思往下写,别的都还好说些,卫氏上下哪个不把卫应奉若神明,心里敬畏也是常事;只是周氏最后的话真叫她听心里头去,因见了卫应,往后只怕出了府去,也真不觉得别的爷们哪个有他好了。 她坐在水榭上自顾自琢磨,那厢纪姨娘头一个进院来叫妹妹,“姑奶奶邀了三太太和四太太打骨牌,叫我们同去呢,妹子是和我们一道还是告个假?” 卿妆如今听着卫姪的名儿脑仁都疼,那是个爬屋脊的螃蟹横到顶了,她来叫人要是不搭茬小命都能撅到姥姥家,她收拾了纸笔下了水榭笑道:“给姨奶奶请安了,奴搭您的顺风一道走。” 纪姨娘和盛姨娘相视而笑,“都住一个院儿还这样客气,姐姐妹妹叫着更亲近。”闲的干的扯完了,她又压低声道:“姑奶奶那个脾气见天儿寻人不对付,妹妹今儿也得仔细些,能帮衬的咱们都帮衬着,这事儿总归还得瞧着妹妹自己。” 卿妆点头应下,等进了卫姪的院,牌桌都已经搭齐全了。 崔媞坐在美人靠上看书,手里捧杯茶谁也不理睬,三太太四太太和卫姪正一面往牌桌这儿来一面唠:“穗儿姐姐昨儿来看她,不知怎的吃醉酒躺龚哥儿榻上去了,得亏叫丫头婆子瞧了丢出门;回头倒是来认错,一头请罪一头还跟哥儿使眼儿媚,可没见过这样浪的。” 卫姪叫婆子伺候着坐下,笑道:“她那样的人家出来能有好的,夜壶里栽牡丹,底子臭!” 婆子丫头们也跟着唧唧咯咯地笑,纪姨娘和盛姨娘轮流陪着打了几回,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便进来了五六个,都捧着螺钿匣子,请了安才道:“今儿立春,老太太让针线上的婆子预备做春袍子春衫,回头想想头面也该换换了,就挑了些给姑奶奶太太姨奶奶们送来,可巧都在这儿呢。” 卫姪撂了骨牌,抬眼道:“拿来我瞧瞧,可有好的,先叫媞丫头挑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0章 霉头 说罢,卫姪便向里间招手,“媞丫头,看了大半晌书了,该歇歇眼睛了,你来,瞧瞧哪个喜欢挑了去叫丫头婆子收起来好穿戴。” 涛水纹的缭绫帘子起伏,送出来一个素雅的美人,崔媞穿身精白云锦燕子花袄配藕色织金滚边裙,只拿眼往当地的丫头们手里看了,“我不爱这些金银的,穿戴了倒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婆子,叫别人挑吧。”说罢,回身又去了里间。 三太太笑道:“媞丫头向来精怪,别的姑娘家想有这些还盼不来的,你这倒好,嫌弃上了。左右到了时节得换头面,喜不喜欢的先捡两个再说旁的。” 她这一打趣,崔媞更加恼了,“哪个姑娘想我统统给了她去,再不要拿到跟前来白白污了我的眼。” 卫姪也没由着她,到了里间将人拉出来,“小祖宗,也不尽是金银的,你倒先问问,要是有喜欢的叫别人拿了去你必是不肯开口要的,回头又跟自个儿闷气。”又问领头的丫头道:“还不给你小崔姑奶奶报个名儿。” 那丫头福福身,开了一盒道:“点翠钿珊瑚钿各四支,螺钿玉钿各六支,金钿银钿各八支。”又指了另一盒道:“骨篦六柄,鸾篦六柄,象牙篦四柄。” 她头排点完往后去,依次是簪钗华胜步摇坠子,最后合了手镯的匣这才到卫姪跟前行礼,“回姑奶奶的话,统共一百单六件,小崔姑奶奶可有瞧上眼的?” 崔媞仍不言语,卫姪紧着给她挑拣了些珊瑚玉器象牙装了两匣子叫郑婆子收了去,又给自己挑选了些才让三太太四太太挑了,折腾个来回倒剩下些,三太太四下看了看冲卿妆招手道:“卿丫头首饰寻日也不见的多少,快些来瞧瞧,哪个喜欢的叫你婆子丫头包了回去。” 卫姪闻言却撂了脸子,“她可稀罕咱们这些,应哥儿那儿恨不得把内务府搬给她博红颜一笑,咱们捡剩下的给她,回头她又该恼了气了,赶明儿应哥儿晓得又来找我的不是。” 她一把阖了匣子,对送头面的丫头斥道:“干站着做什么,叫院里外的丫头婆子进来,各自选几样,不喜欢的就拿出去当。” 她撤手急了,袖口被匣子上镶着螺钿勾住,这么一扬,匣子里的物件可都尽数砸到地上,一时间残玉断骨。三太太和四太太不晓得怎么劝,丫头婆子面面相觑,盛纪两个姨娘也成挑水的瘫子,担不起个儿了。 说来也巧,有支白玉笄摔碎的两截全数滚到了卿妆脚边,她慢条斯理地蹲身拿帕子裹了,就势对卫姪行了礼,笑道:“多谢姑奶奶赏。” 她面上笑盈盈的也没甚的委屈瞧人看笑话,卫姪面上却像挨了巴掌,她多早晚被个微贱的小丫头片子挤兑成这样,当下就恼了,几乎是拍案而起。 三太太四太太见势不好,左右一抄手将人拦了,叫了婆子媳妇来硬是将人摁到里间去了,低声劝道:“昨儿才叫老太太训过今儿又嚷起来了,打二十九就开始闹,一个戏子也犯得着这样,你是疯魔了不成,偏生要跟她较劲。” 三太太在里头摁着人,四太太出来嘱咐:“可看什么,物件也拿了,热闹也瞧了,大年节的也不是没事做,各自伺候着回吧。” 那厢崔媞见卫姪给自己个儿出气不成反倒吃了亏,趴在熏笼上哭成个泪人,也不听人劝,将两匣子头面拿出来就要砸干净了事。郑婆子顺荣家的一个拦一个捡,好容易杂七杂八收拾妥当装了回屋去了。 周氏扶着卿妆出门,寻着个僻静地儿道:“姑娘今儿和往日倒不同了,虽说先发制人,但锋芒终究过露了些。” 卿妆笑道:“嬷嬷也觉得我做的过火了么,一件姑奶奶不要的东西砸碎了到我这儿,不过谢个礼罢了,她那样生气何苦来的?” 她又道:“您先头委曲求全,这会一巴掌打了两个人,要不是三太太四太太劝着,她要动手您还能还回去不成?” 她摇摇头,“两位太太不在,我必是得换个法子谢,我要在这府里常住下去,成日委曲求全的,时日一久不是将你们也牵连了?” 周氏和青安互相看了眼,心里头一喜,“姑娘是想通了么?” 卿妆眯着眼睛看雪洗过的天,尚有几片稀稀拉拉的云,虽白的可怜但仍旧努力拧成一团团地作伴,偏她一个孤苦那怎么成?她笑笑,“嬷嬷早间说的话很是,我如今就觉得眼跟儿前的好,出府去自然哪个都不愿再理会了。” 卫应若是能一心一意待她,管他是首辅还是平头百姓早晚都得收归己有,错过是个叫人伤嗟的事,她除了怕这个别的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往后倘或两个人能一处伴着,正如他所说的,难题便是用来解决的,畏首畏尾,阵前胆怯成什么样子。 她试着信任他,若是到最后发觉他仍旧和那些朝秦暮楚的爷们儿似的,大不了一走了之,继续唱她的戏;等到年岁大些,唱不动了,盘个院儿好生当个窝尾巴老太太,那也是个洒脱的老太太。 周氏还当她至少须得十天半月的才能转过弯来,哪料着出趟门就拨云见日了,虽说姑奶奶成天猫在家里踅摸着架打,但好歹敲了边鼓算办成件事,可喜可贺。 她乐得合不拢嘴,“青安,还不差人跟大人言语一声,就说有喜信,下了值早些家来。” 青安撸袖子就要蹽,被卿妆一把薅住了,她哭笑不得,“这事大人回来自然知道了,特特还得跑上一趟,我这儿有件事叫你办去。” 她将那包着白玉笄的帕子塞到青安手里,“家去把头前大人拿来的那块金钩花琥珀找出来,寻个手艺上的把这簪子接上,明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就带它了。” 青安忙不迭去了,她慢悠悠往院子里挪,又问周氏,“方才姑奶奶使人来叫我,纪姨娘和盛姨娘是不是给我告假来着?” 周氏说是,“我给看松盆的丫头嘱咐了几句,姑奶奶那头的人就来了。先到的后院叫了两个姨娘,正准备回头叫姑娘,盛姨娘说姑娘身子不虞给您告个假,我踅摸这里头有事就拦下了,纪姨娘把传话的打发走说要自个儿来请您。” 卿妆道怪不得,“她们倒是来了,来的头一句就问,只当我是不去的,姑奶奶叫若是不去,今儿可不就是这么简单了。” 周氏道:“盛姨娘闷声不吭的,心眼子却没灌了铅,都是窍;纪姨娘看着活泛,易亲近,可终归都是一道打宫里出来的,好是一窝坏也是一窝的。” 她点头,因的上了宽绰的道来来往往都是府里的人,谁都没再言语,进了门初齐迎上来行了礼道:“东府恭二爷家的穗姨奶奶,方才差了人来问姑娘在不,回头上您这儿来说个话一处做女红。” 周氏听了笑道:“说话做活是假,又想着咱这院里头的梅花了吧?” 她一言语,院子里围过来的丫头都笑,道那位穗姨奶奶最是有意思的,她一来各屋门前的梅花都得看牢了,免得东府二爷又得心疼一回。 卿妆差人去请她来,穗儿还未到院里,卫姪房里的一干婆子媳妇都到了,凶神恶煞似的将院子围住。 各屋前都站了人,单把卫应的书房寝居空出来,谁也不敢上那儿触霉头,后院里的盛姨娘和纪姨娘也叫人半拉半请地带了出来,空落落的院儿一时间叫人占满了。 头前还是上回卫姪跟前嚷着家法规矩的婆子,这会当地一横,扬声道:“方才老太太给了几样首饰,一共一百单六件大伙儿都是听着的,除了卿妆姑娘那一件不算,屋子里头还剩一百单五件,这会收拾起来只剩了九十来件。十好几件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没了,到底是哪个蹄子拿了去了,这会交出来还有得商量。” 院里鸦雀无声,没跟了去的压根儿不晓得内情,跟了去的都明白,又是打又是摔的,犄角旮旯里搜罗不出来碎瓷烂块这会急了开始寻衅了。进进出出的人虽说多得很,但正因人多,哪个有胆敢顺两把? 都没言语,那婆子又道:“既然没人认那咱就不讲情面了,我这会领了姑奶奶的令来的,等事儿过了,您要觉着冒犯,要打要罚任凭小姨奶奶和姑娘做主。来人,给我搜屋。” 卫姪的气焰谁敢往上头燎自个儿的小身子骨,任凭那些婆子媳妇翻尸倒骨,瓶瓶罐罐,盒子柜子一气儿往院里搬,各家各户的都叫人打开。卿妆十来个匣子里全是头面,掀开来珠光宝气的,那婆子眼睛都直了,依着单子挨个划拉,翻来覆去遍一件也没找出来。 就剩最后一个匣子没打开,那婆子冷笑道:“姑娘,这件是什么,怎么不打开叫我们瞧瞧,别真是您拿的?您嫉恨着大伙儿都领了两三件,独您一个是碎的,都给顺了吧?” 那里头是没抄完的票拟,这要是众目睽睽地叫人瞧了去,在卫家她指定没命活,再叫人传到皇帝耳朵里,卫应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1章 拿乔 今儿左右少不了一场乱,那婆子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但凡见着巧宗就能从土地庙里钻出来直冲九霄打玉皇,也不管是不是犯上作乱的勾当,背后有个天大的靠山。 卿妆不愿意叫她瞧,周氏领了一干丫头就将那匣子保下了,拼了命也不叫她得逞,周氏道:“吴姐姐,哪家的主子还没有一两件体己的物件,大庭广众这么晾着,不大合适吧?” 吴婆啐了她口,“周妹妹活了这大把年岁还认不清门户呢,主子,她是哪门子的主子?在咱们姑奶奶跟前儿她算哪瓣蒜,有什么能瞧不能瞧的,都是卫家的物件,让她抖搂出来可也算抬举她。” 周氏冷笑,“你认你的主,领着她的令儿,我认我的主,姑娘不叫你近身你今儿便是踏着我的尸首过去也不当瞧的,等着大人回来再同你理论。” 吴婆招呼了身后的媳妇来摁人,“谁回来也不成,一个偷鸡摸狗的下贱玩意儿,我瞧你可能理出个天来。一个个站着挺尸,还不将那匣子拿了来,好回姑奶奶一声。” “等等,”卿妆笑盈盈地捧了那匣子到人前来,“吴妈妈,您可急什么,您差的无非是些金玉头面,您瞧我这儿匣子轻飘飘的哪里有那些物件?” 吴婆鼻子眼睛朝天,压根儿不信,“姑娘上下嘴一合,您说没有就没有,总得亮出来叫大伙儿见了也好相信不是。您藏着掖着,到底有什么秘方子不叫咱们晓得的。” 卿妆拨弄着匣子来回晃荡了几下,“也不是我说的,是这匣子说的,若真的有金玉,这会里头怎么能毫无声响?我不让你瞧,自然有不让你瞧的道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妙事都叫吴妈妈如意的。” 吴婆气得干瞪眼,“谁晓得你葫芦里闷得什么药,左右藏着见不得人的物件,今儿拿出来瞧了也就罢了,否则连你一块捉到姑奶奶面前但听发落!” 周氏领着丫头顶到她眼跟前儿,“我瞧吴姐姐今儿不是寻物件,倒是栽赃陷害来的,别是您心眼子昧了,顺手拿了几样,看我家姑娘心善好说话欺负到头上。您说您没拿,可怎么个方证明您没拿,到底是脱干净了衣裳裙子叫我们搜搜,大伙儿也好信服呐!” 一院子的人直瞅着吴婆子倒脸,想乐又不敢乐,也不晓得是羞还是难忍,脸面俱是通红。 吴婆七窍生烟,四下一望越发恼怒,便口不择言,“一个个都要反了不成,前儿都说卿妆姑娘到大人身边心怀叵测,还被怀疑是奸细来着,这匣子里头别是藏着通敌的罪证吧?你身边丫头婆子全是帮凶,待我回了姑奶奶和老太太去,叫衙属里的人拿了,大家都干净。” 这话不当说的,内宅撕闹归撕闹,要是扯上细作贼子这事便小不了,卿妆也没工夫理会她打谁那里晓得这么桩情儿,先煞住了众人的想头再言语其他的。 她仍旧笑盈盈地掂了掂那匣子,“您知道的还老少呐,成日里在内宅里推磨还知道奸细二字,您这话打哪儿听来的,是谁活得腻味了,大年节里要将卫家悉数拖下水?该不会是您哪个相好的在外头干了这档子缺德事,您这会理屈词穷嘴没把门的,胡嘞嘞出来了吧?” 吴婆脸憋成了下了汤锅的蟹壳子,周氏后头又补了句,“吴姐姐就认了吧,您那爷们儿叛的是哪家通的又是哪户,这把年岁了还叫您在府里盘桓也不接了出去,可见他在你这儿也不得劲儿,您护着他他也不领情呐!” 她两个鼻子眼睛揉一块说成个囫囵的模样,女眷对奸细的事儿不甚感兴趣,倒是对痴男怨女尤为上心,这会谁还在乎卿妆手里头拿着的是个什么,一色的眼光全都瞧着吴婆。 吴婆进退两难,外头倒杀进来一个手脚伶俐的,扑到卿妆跟前张手将后头的人给护住了,嚷嚷道:“谁也不许动我的匣子!” 她这么一闹,事态急转。 吴婆被卿妆主仆正摁在臭沟子里头不得翻身,这会见有个软梯子来能不搭上,她皮笑肉不笑,“原来是小穗姨奶奶,我正跟这儿拿赃物,您别同我玩闹,您的匣子怎么在这院?” 穗儿死盯着她,“先前我来找卿妆姐姐做针线,她上姑奶奶那去了,我就把我的针线匣子搁她屋里了;这会你们胡乱赖人,我又没有上姑奶奶那儿,我的匣子里怎么能有你丢的东西!” “这” 穗儿又道:“你们怀疑卿妆姐姐可是错了,我的匣子里装的全是花样子,她又打不开,怎么往里头搁东西?我的匣子是三太太给我的,你要不信,问三太太去,她若让你打开咱们回来就打开。” 说罢,她又蹲地上把脸一蒙,“恭二爷不在,你们都欺负我,回来让他把你全都撵出去。” 她跟这儿哭闹上了,一板一眼地说的有理有据,吴婆再横也不能横到别人府上,这会搓了搓牙花子沉着脸道:“小穗姨奶奶说没有就没有,咱们上别地儿寻去,倒是偷头面的,祖辈都是百爷种的下三滥玩意儿,叫我找着了送阎王殿里当鬼下水儿!” 吴婆发了通狠,悻悻地去了,院子里的热闹一散,好生无趣,都各自回了值上。 卿妆搀了穗儿起来,给她抹了泪拍了衣裳,拉着往屋里去,笑道:“你是我的大救星,今儿要不是你,我可难办了,回头元宵能出府我做东,请个大席面你得赏脸。” 穗儿听得眼发光,“你说话算数,我听阿恭说咱们府出了门往东过两条街就有个永兴昌,他和别人常往那儿去的,就是不能带上我。”她叹了口气,“每回想偷溜出府都叫我婆婆给看住了,她虽不爱训斥人,可看着她笑我就害怕。” 卿妆点头,“我头回来不晓得哪处有滋味,你既喜欢那儿咱们就去,十五我上你府里找你,你可待在家。” 她连连抚掌,“极好极好,我整日都在家,你可得来早些,咱们吃完了还可以去看灯,阿恭说那日的灯也好看。” 卿妆将匣子锁起来,拧头来打趣她,“句句不离你家二爷,可是他今日入宫去了,你想他想得紧?来我这儿诉诉情儿,我不是你的阿恭,只当没听见!” 穗儿啐她,“呸,我拿你当姐姐,你倒来笑话我?偏生卫大人今儿不要进宫么,那里头是不是他写给你的信,就该让刚才那婆子抖出来念念,讲讲你们的私房话好叫你脸红。” 她只笑,没言声。 穗儿又道:“阿恭也给我写过信,那人是没正形,后来叫我婆婆发现,一把火全烧了,他再也没敢写过。”她垂下眼睛,“要是我当初能将那匣子锁好了,偶尔还能偷偷拿出来瞧瞧。” 卿妆拍拍她的手道:“你二爷心思都在你身上,人是最为要紧的,往后你想听了叫他讲给你听,这是捶不烂也烧不掉的。” 穗儿摇摇头,眼睛里有泪光,“只他喜欢我有什么用,说白了我只是个小老婆,我婆婆看不起我,她正踅摸着给阿恭找太太,阿恭拗不过她的。” 卿妆给她抹抹泪,穗儿哭得越发凶,扑到她怀里呜呜咽咽。她没法劝,她何尝没想过这样的事,到时候她可以想方设法拿脚走人,穗儿能走得脱么? 她哭够了,抬起脸来很不好意思,“说好了来寻你玩的,倒叫你不高兴上了,我这就要家去了,阿恭回来要喝我做的鱼汤,我连鱼还没抓住呢。” 卿妆叫青安收拾了两个攒花盒的点心叫穗儿的丫头装了,送她到门上时正见院外的扣瓣红梅开的正盛,她凑手掐下来一朵插在穗儿的鬓发上,笑道:“快些去吧,回头你的阿恭又得来寻人了。” 穗儿瞪她一眼,红着脸领着丫头婆子蹬蹬蹬走远了。 她站着没挪地儿,周氏劝道:“今儿冷,姑娘快些进去吧,免得大人回来心疼。” 她没搭茬,就问:“大人寻日爱喝鱼汤么?” “啊?”周氏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大人爱挑嘴,嫌鱼腥,鲜少用。” 卿妆点头,“那就梅花糕子吧,这还有得挑么?” 周氏有些傻眼,这态度不过半日可谓判若两人,昨儿晚上还若即若离闹着要出府去,这半晌就预备上点心了,年轻孩子们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 甭说是她,卫应打宫里回来也是这么个情形,房里冷冷清清,就初齐一个进出伺候的,他皱眉问道:“你们姑娘呢?” 初齐的笑能咧到耳朵根儿,“头前东府小穗姨奶奶来了,走时说要给恭二爷家去做鱼汤,姑娘听了心里嘀咕,后头就摘了院里的梅花说要给大人做糕子。姑娘试试手,叫奴们先试吃了几个,滋味甚好,这会第二屉要出锅,都围着讨赏去了。” 卫应手里端着一盏茶半晌没喝进去半口,忽然有种枯木逢春的惊喜,这样的惊喜打心眼里望手脚上蔓延,险些叫他哆嗦起来。椅子坐不住,脚底下生了风似的要往灶上去瞧她。 可到了门口又拿上乔了,小丫头片子不能惯,叫他等了这许久,看回头怎么收拾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2章 肖想 卿妆拿掐丝的莲蓬盒子装了点心,后头还跟着一窝蜂似的丫头,周氏将人轰干净这才絮絮道:“姑娘就是太惯着,今儿嬉皮笑脸讨点心,后儿不晓得什么花样,少不得欺负头上来。” 她也不在意,只笑道:“这不有嬷嬷坐镇,您一沉脸色她们肋下恨不得生翅,我哪里怕什么?” 卫应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里吃茶,听她嘴上抹了蜜,在外头四处花言巧语,等人进门看了他依旧是笑着的,“大人回来了,这样早,奴心想着还要过个把时辰呢!” 她想回头招呼人进来伺候,结果一回身连人影子都不见,周氏早把有干系没干系的丫头婆子全给掫别院去了,今儿日子重要,谁也不能来破坏。 卫应道:“我听说姑妈又使人为难你,赶回来看看热闹。” 她笑眯眯地在他对面坐了,顺手把盒子推到他面前,“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老太太赏的头面丢了十来件,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影子,这会还接茬找呢。不巧的是大人来晚了,奴这儿的险情叫东府小穗姨奶奶化解了,但巧的是,奴新做了梅花糕子还热乎,您要不赏脸尝尝?” 忙活一整日宫宴就下了两筷子,早已是饥肠辘辘,方才闻着梅花糕的香,他甚至艳羡起那起子丫头,可以明目张胆地围着她讨赏。他呢,还得装腔作势唬唬这丫头,世道艰难,个中心酸哪个能知晓。 卫应捏着杯盖不紧不慢地拨茶叶,“宫宴刚用过,不饿。” 事情的开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畅,终归好事多磨嘛! 卿妆这么着安抚自个儿,虽然他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但是该说的还得要说,至于他接受还是不接受那就是他的事儿了,于是她清清嗓子道:“其实,奴今儿是准备借这个糕,和大人赔罪来的。” 终于说到正题了,卫应不动声色道:“你哪儿错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也不能尽说是错吧,昨儿晚上大人问奴,奴心里有没有您,奴骗了您。虽然进府的第一面不怎么值得回忆,但是往后大人好像没怎么对奴苛刻” 她看着他阴晦的眼神赶忙换个说法,“是甚好,甚好!打那儿起前后您救了奴三回,应天两回,松江一回,那次最惊险,大人差点把命搭上。” 卫应冷笑,“你可太能抬举自己了。” 她点点头,“当初奴也是这么想的,您留奴在身边是有旁的目的,不然以奴这样的身份您早叫人打出了还有进卫府的机会,所以奴不敢妄动心思。” 就说这丫头心思通透,她不言语也断没有她不晓得的事情,早上出门前叫周氏好生劝劝,这奏效也太显著了些,莫不是往岔道上走了? 他嗯了声,试探道:“还算有些见识,你今儿这是跟我摊牌来了?” 卿妆摇摇头说不是,“奴当初是这么想的,这会可不是,若奴一直认为大人待奴的好只是应付差事,那便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心思。奴如今心里有您,并非是主仆情分,而是男女之意!” 他被她突然而来的真情实意震的耳朵边嗡响,先头以为不过赔礼认错半推半就,事儿也就水到渠成了,可是她堂堂正正地告诉他,她肖想他! 这如同他小时候尝过的琥珀饧,虽然甜的腻人,但因偷溜出府自在地尝过,就让他尤为喜欢;可是父亲母亲不准,以致于后来好些年再也没机会见到。 直到成年后在街边铺子买了包,入口时的欣喜若狂自以为再也不会有第二回,可如今这样的念头里又夹杂了失而复得的感激,竟比上回还要强烈些,叫他险些持不住茶碗。 然则转念一想,这丫头是油滑惯了的,一时甜言蜜语叫人招架不住,该不会又是为了什么样的勾当来糊弄他的?这么一想,心花怒放霎时成了乌云密布,惊喜劲儿太盛,如今半空里跌下来,无端地失落。 可他又怕她当真说的真心话,好容易盼到她开口,再这么兜头浇瓢冷水未免破坏气氛,姑娘家的心思比朝堂上古怪的老臣还叫人难以捉摸,他拿不定主意就默不作声来瞧她。 她大约是头回把话讲得这么明白,眼睛里有水光,脸颊红扑扑的,手指在书案下搅成一团。大大方方将心思讲给他听,可终归是个面嫩姑娘家,她有她的小骄傲也有腼腆,瞧他不错眼打量她,破天荒把头低下了。 这事不离十了,他心里高兴,可又想着不能如此便宜了这丫头,于是哼了声,“你对我有男女之意,所以?” 卿妆抬起头瞧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茫然,高兴不高兴给句准话都成,这么平心静气的是什么意思,她眨眨眼睛道:“既然心里有大人,就希望能时时和大人在一处,当然能伴着过一辈子是最好的。” 卫应仍旧面无表情,“你和我过一辈子?”见她忙不迭点头,他又冷笑道:“不是爱唱戏,还担心我纳妾,可劲儿吵闹要出府,恨不得没见过我么,这会改主意了?” 她把脸一蒙,嘟囔道:“昨儿奴没想明白,今天回过味来了,周嬷嬷说要奴好生想想若是出了府还有没有心思嫁给别人。奴仔细想过了,同大人相识两月有余,奴并不觉得世上再有哪个爷们能和大人相提并论了,既然决意要同大人在一处,奴便信大人。” 他哦了声,慢条斯理地掀掀眼皮,“合着觉得自个儿嫁不出去了,赖我这儿了?” 她呲牙一乐,磕磕巴巴道:“这不能,因为,奴喜欢大人。” 卫应还是不为所动,“刚进府那会,见了我恨不得掏八丈深的沟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过了些时日就喜欢我了,喜欢我什么,见风使舵!” 喜欢他什么卿妆倒是没仔细想过,但开初无外乎逃不开他那张脸。 虽然这爷儿性子不怎么样,可耐不住人家生得好看呐,像戏文里风流书生,多好啊,她埋着头喜滋滋地道:“大约,是被大人的美色所” 等她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慌乱抬起头,对面的人脸上早挂上了三九天的霜,冷得直戳人心。 她恨死了自己这张嘴,苦着脸道:“大人生得好看这也怨不得奴呐,可着邺京顺天府找,您这样式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奴也是姑娘,但凡是姑娘哪个不喜欢好看的爷们儿?” 好歹圆回来了,接茬夸他,她捧着脸道:“当然奴也不尽是肤浅的想法,大人是个好人且您对奴好那是一心一意的,次次救奴于水火,这样的爷们儿不嫁了守着,那奴才是傻。” 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他很满意,面色柔和了些,“大殷建都前我如何待前朝太后与皇后,你必然知道,天下尽数说我是奸佞,暴虐成性,你不怕么?” 她笑,眼睛里干干净净,“听过,心里头也怕的很,那时候奴想着您肯定是个方脸阔口,手拿两把大刀的凶神恶煞,事实却不是。可见了耳听为虚,世人不晓得大人是什么样的,才会这样讲。” 由此,他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这是个极有意思的姑娘,但凡认准了件事便一门心思往前迈;当然了,半道如果神台清明发觉错了道,又能及时地往正途上返,改错之快叫人瞠目结舌,终于叫他等到石缝里蹦出的那朵花。 他卫应活了二十八年,终于盼来了喜欢的姑娘,且喜欢的姑娘也喜欢他,这是多么叫人喜悦的一桩事情啊! 可他这时候却不能忘乎所以,这丫头是个油子精,小小一个人,能生了七个心眼见天等着他往她的美人乡里栽,他记仇! 卫应点头,“我晓得你的心思了,但是你今儿对吴氏说的那番话极好,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叫人如意的妙事,你喜欢我,我便要喜欢你么?” 卿妆有些傻眼,这爷儿怎么能翻脸比翻书还快,当然这也不该怨他,是自个儿摇摆不定,错失了良机。 她诚恳地点头,“大人这话问的是,您如今不喜欢奴也不要紧,奴一心一意守着您,绝不朝三暮四,等着您重新喜欢奴。” 她说的心酸,可偏生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他险些把持不住就道出实情了,果然美人关神仙难过,他拂袖而起斥道:“成天把喜欢挂嘴上,不害臊!” 她委屈极了,埋着脸小声嘟囔,“喜欢就是喜欢呐,藏着掖着不好,偏生还不让说了,您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一语中的,他回身瞪她,她又换了张笑脸,看的人眼发花,“您上哪?” 卫应负着手居高临下看她,“去老太太那儿,卿妆姑娘还有事儿?” “没有没有,您走好。”她起身将他送门口,就差掸袖子作揖给他把马备齐了,他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她却掖着袖子后头补了句,“奴等着您回来吃饭。” 他心头狠狠一悸,回手将人揽进怀里,抵在了廊柱上。 她果然没有再像原先似的恐惧躲闪,眉眼都是弯弯的,像稚嫩的新月;手臂水蛇似的缠了上来,她倚上他的肩,小声地呢喃,“大人是回心转意,舍不得奴了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3章 情分 她平时端着,正儿八经百毒不侵的样儿,被他扰地急切了就一张嘴能说的天花乱坠,心里头的弯弯绕谁能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回不是,心上的窍开了,个个里头装得都是他,火通条变成了婉转的藤蔓,柔软地简直叫人心猿意马。 缘分果真是这世间最妙的事儿,两月前她尚在松江唱堂会,若不是曾白衣把她送来,再如何名满天下他这辈子也不会见她。她的名儿只会辗转在别人的口中,他听了或许留意或许不屑,都如过眼云烟,可如今云烟独留在他卫家,化他心上盘成了绕指柔。 她眼里有笑,干净纯粹,勾起的唇却是妖冶的,强烈的对比简直让他神魂俱荡。她如此体贴,他却之不恭,卫应俯了身挨近了,辗转在她唇上。 他亲的细致,她也不差,抬起纤嫩的颈回应他,不紧不慢,生怕坏了丁点的情意。 周遭静悄悄的,天地间便存了他两个,让应天那趟游山船上不甚美好的感情终于完满了,甚至还另有独道的惊喜;他将她抱得紧了些,握住流连在心口上的手,娇娆的指尖顺势勾出长长一道印,赤罗青缘朝服上便添了无尽的风流。 轻轻的叹和浅浅的呢喃从相依的唇齿间溢出来,他有些慌乱,得及时悬崖勒马,佯装镇定地抵上她的额头,勾唇笑道:“今儿擦了口脂?” 卿妆的呼吸不稳,细细的声像三春的柳絮,勾勾缠缠往心底里钻,“嗯,添了香附子和白檀。”说罢,拿指尖在他掌心里若有若无地挠了两下,问道:“吃出味儿了么?” 他攥紧她的手指,趁势抚了抚她手背上的皮肤,在她眉心吻了一记,戏谑道:“胆子不小,敢调戏我?” 她被他蹭的发痒,唧唧咯咯地笑开,甚是诚恳地求饶,“不敢不敢,大人快些拜老太太去。” 他抬手拧拧她的脸颊,“今儿算你饶我的,本利还没取,回心转意当要看你往后的表现。” 她傻眼,这事儿能是赊账么,还连本带利饶两个,真是岂有此理! 卫应回转的光景已经掌了灯,卿妆正举着块水红萝卜站在回廊上逗大鹦鹉。 约莫是她自个儿吃剩下的半块来喂鸟,鹦鹉拧着头不乐意理她,后头被逼急了粗着嗓子嘎嘎直叫唤,扑棱着膀子东躲;不晓得什么趣儿,也值得叫她乐得直不起腰,他摇头甚觉得无奈。 她笑够了,这才抹着眼角来理他,“大人这早晚回来,老太太没留饭么?” 他嗯了声,抬脚进门,“老太太今儿不高兴,不愿意人在眼跟前儿杵着惹烦,只让我明儿带你去请安,你那簪子着人送来了么?” 卿妆摇摇头,“匠人生怕把琥珀里的金钩花磨坏了,还得要个把时辰,初齐上门上等信儿去了。”她歪着头夹块萝卜喂给他,笑眯眯地问:“大人也知道这事儿了?” 他嫌恶地将萝卜叼进嘴里咬了才道:“你在姑妈面前那一句,传的阖府都知道了,看来你下半晌也不尽是诓我。可这是什么毛病,瞧着谁都要喂萝卜?” 她笑道:“这是苏杭立春的风俗,吃块萝卜叫咬春,还得配上鸡肉香菌青韭芽做的面饼子才好。奴只当大人今儿要留在老太太那儿吃过了回来,想着许久没吃这些就自个儿做上了,大人久在邺京是不晓得的。” 饼子模样生得不差,入口倒也对得起长相,不晓得是不是她亲手做的缘故,吃起来并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他嗯了声又问:“你常在苏杭,还有别的习惯?” 卿妆支起手肘捧了脸,满是笑意,“春朝这日太守会叫伶人官伎扮社伙演春,队伍能把一条街都挤满。那时候云出岫最有名,伶人都是打里头挑的爷们儿,穿上姑娘的裙子衣服扮成梦婆春姐儿,演昭君出塞西施采莲之类的,笑死人。” 她原有她的快乐,在那一方天地里是自由的,如今却只能在这宅子里逗逗鹦鹉向往回忆;他将她手脚束缚住,只让她瞧着头顶巴掌大的天,他心里有些沉,没言语。 见他面色郁结,只当他以为她不待见邺京,她又道:“这里的奴也听过,宫门往东十里不是有座句芒亭,您今儿不是领着百官穿着官服簪着花拜神打春牛去了?热闹也热闹,就是没亲眼见过,有些遗憾。” 卫应道:“你若喜欢苏杭,待此间事了,咱们回应天去。” 她有些疑惑,戏谑道:“您还回应天去呐,老太太不是让您在这儿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来着?” 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总归不挑地儿,但觉着往后你若有了身子,住在自个儿喜欢的地方更舒坦些,你认为呢?” 卿妆没什么好认为的,只顾埋着头挑菜吃,外头送财神酒的棠姑和初齐一道进来,也不晓得她两个听没听见这爷儿慷慨激昂的豪迈之词,她恨得獠牙顺风长。 转天到了庵堂见老太太,可巧卫姪领崔媞和三太太四太太后脚也就到了,人一多屋里头就热闹起来。老太太拿眼环顾一圈,停卿妆这,“卿丫头头上白玉簪子好看,当中花琥珀更有趣儿,可我瞧着这么眼熟呢?” 这话早晚不问,偏生知情的济济一堂时候问了出来,那厢打卫姪起就神态各异,卿妆大方起身蹲礼,“回老太太的话,这柄正是您昨儿赏的白玉簪子,奴今儿是来谢老太太恩的。” 老太太拧头看棠姑,“棠,昨儿我挑的里头好似没这么一件,是你后头新添进去的?” 棠姑道:“这倒不是,原这簪子是拿整条玉琢出来的一支,昨儿叫丫头拿了去叫奶奶太太们挑,怕是丫头们打碎了卿妆姑娘给补上了,昨儿我送酒的时候才见了好的。” 老太太听了不大高兴,“小丫头惫懒,连我的东西也敢打,打了还能给人?”她回头瞧着卿妆道:“你也是闷头叫人的,碎了就再挑几件,左右不过是支簪子,拿好好的琥珀镶了也不是整的,何苦跟它较劲儿?昨儿还挑了什么了,我这儿看着给你添上。” 卿妆讪讪道:“奴低微,只这一件便是天大的恩了,不敢想别的。” 老太太眼一立,“几岁的丫头儿也学会背着我抖机灵了,看人下菜碟,哪家的规矩?叫她们妈来,领了家去,养不起这起子姑奶奶!” 那头棠姑领了令要去的,被卫姪拦了,一指卿妆道:“老太太,事是打我这儿起的,簪子是我打的,和那些姑娘没干系。我就是看不惯这么个东西,打今儿起这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老太太当下便恼了,“这家可叫你闹成什么样了,打二十九应哥儿回来你便没有一日消停,他离家年余,你这个做姑妈的不心疼就罢了,还成天惦记他房里的!你把卢家打个稀烂我也不管,跟这儿没这理,你要不待见这儿趁早叫你爷们儿抬了家去,我还有正事说!” 三太太当下便拉了卫姪一把摇摇头,她不得不歇了火,脸一背,生上闷气了。 “回头你给卿丫头重新备套头面,叫丫头小心送了去。”老太太四下扫了两眼道:“还有折腾的么,没了咱说正经话。陛下御极四载,后宫仅有皇后和成妃郑妃殿下,子息也单薄,只得了三位公主殿下,如今四方皆安也有了采选妃嫔的念头。昨儿应哥儿打宫里回来,说依着陛下的意思,礼部三月就得发文。” 三太太道:“这是喜事,可依着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三品上官员的女眷不予采选,咱们家的姑娘用不着往宫里头送的,老太太难道有别的人选不成?”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家里不还有别家的姑娘。”老太太往崔媞那儿瞧,笑眯眯地招手,“媞丫头,你来!” 崔媞脸色煞白,摇晃着起了身,膝头一软便跪了,哆嗦道:“老太太,我,我” 卫姪这半晌也回过味儿了,“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媞丫头打小就在我们家住着,便是我们家的人,既是我们家的人哪有送宫里采选的道理。”俯了身将哭得缓不过劲儿的崔媞搂进怀里,“这事儿我不应!” 四太太叹了口气,“二姐姐意气了,媞丫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跟自家的姑娘没得两样,可终归她是崔家的人呐。先崔老大人当的从三品的差,即便他老人家在世,媞丫头也是得参加采选的。” 年节里头不兴见哭声,老太太脸色沉了沉,“媞丫头不许哭了,这是好事儿,入宫伺候陛下是荣耀,可哭什么?正是你四婶说的道理,即便你在我们家长大,可也不能夺了你的姓氏去,这是规矩没得违背。” 崔媞从卫姪怀里挣出来,跪在地上直磕头,一面抽气一面磕磕巴巴道饶命,卫姪看不过眼起了身怒道:“老太太,媞丫头是您看着长大的,一心里头只装着应哥儿,今儿要她入宫伺候陛下是万万不能的。” 说罢,她转了身怒视卿妆,“又是你,在应哥儿跟前挑唆,叫他连自幼的情分都不顾了,看我今儿不撕了你这张皮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4章 子嗣 要说那支白玉簪子,卿妆确实是处心积虑拿来气卫姪的。 合着只许叫她昨天在大庭广众下平白无故地甩脸子,她自认不是什么心善的姑娘,得要一报还一报,左不过叫她也跌回面子,也不拘着什么方儿。 老太太叫重新备副头面是呕卫姪,备不备是她的事,她也不稀罕,但坑害人的事儿至今还没主动做过一回。宫里采不采选卫应压根儿没跟她提过,即便提了她如今也没在崔媞背后插把刀的心思。 卫姪恼任她恼,老太太跟前也不惧怕她能伤到她,卿妆起身正经行了礼,“姑奶奶容禀,若不是方才老太太提及,奴还不晓得有这回事,奴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胡作非为。” 卫姪只当她善妒吹了枕边风,把卫应蛊惑的六亲不认,见她矢口赖账,霎时红了眼,要拿了人到手里撕碎了解恨! “德行!”老太太拎起沉香拐往她膝头上狠敲了一记,“这事儿跟谁都没干系,昨儿应哥儿来瞧我,说起采选的事儿,我合计如今府里就媞丫头合适,谁也没当说。” 卫姪也不敢挣,当地儿一站,眼圈红上了,“老太太,您拿媞丫头亲孙儿似的,她才十九岁呐,您舍得她进宫去?后宫什么样的地界儿,媞丫头这样性子还有天日可瞧?” 老太太一拧眉,“胡说八道,给陛下当妃嫔那是满门的荣耀,合着就你家姑娘能去,别家姑娘就不能去?十九也不小了,该许配人家了,你不也这么大岁数看上卢家那小子,哭闹着要嫁了去,这会该媞丫头出门倒拦着了。” 卫姪回身将崔媞一搂,母鸡护崽子似的,严词拒绝,“不成,谁也不能给,媞丫头是给应哥儿当太太的,怎么能往宫里送,我不许!” 老太太失笑,拿拐杖点她,“好歹你也是卫家出门子的姑奶奶,怎么学起那小门小户养上童养媳了?崔大人是应哥儿的老师,你挡着人老崔家的荣耀,别说应哥儿得担不肖的名声,待过些年我上地底下去见了人爹妈,可怎么交代?” 三太太四太太将她两个一道扶起来,给崔媞抹眼泪安抚道:“这是好事,进了宫被选上了就是殿下,给崔家光耀门楣,别人家盼都盼不来的,别哭了啊!” 崔媞泣不成声,低低地嚷闹着不要,老太太那失了耐心,把沉香拐往地上一磕,“媞丫头,寻日见你是个懂事的,今儿怎么也这般不晓情理?前你在兴龙观求得签我晓得的,你若不去采选,赶明儿叫人知道了,得问卫家和你们崔家一个欺君的罪名!” 她招了手叫来,摸到人给她理了理头发道:“去有去了的好,若是没选上,说明那兴龙观的签打嘴,你不配给帝王家,回头就能好好寻门亲事;若选得上说明你和陛下有缘分,陛下今年二十四,年纪轻轻相貌堂堂,满腹经纶待人又和善,天下第一的好夫君不能错过。” 崔媞仍旧哭闹求饶,老太太再不肯言语,叫了棠姑来,“去知会媞丫头院子里的婆子媳妇,将她们主子请回去好生预备着采选,一应物件和教养婆你亲自选备上,该教的规矩教起来,莫要到时候要往宫里送人着急忙慌的。” 棠姑叠声应下,出门叫了人来,这事儿便是板上钉钉没得跑了,那厢崔媞哭得背过气去,兜头摔到地上人事不知。卫姪一瞧慌得六神无主,扑过去往怀里一搂,心肝儿肉的嚎上了,一面嚎一面还哭叫,“老太太,不如拿刀子杀了我去了吧!” 丫头婆子院外跪了一地儿,屋里的人俱是垂首站着,闷声不吭。卫姪哭得顿足捶胸,老太太压根儿不为所动,手里拨着白蜜蜡佛珠子,一个个挨过去,口里念得慈悲心肠却是硬的。 卫姪后头哭脱了力没声儿了,抱着崔媞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双眼无神,老太太这才掀开眼扫过去,“好了,都闹够了吧,外头进来人,请姑奶奶和小崔姑奶奶回院。” 婆子媳妇们鱼贯而入,半拉半架将人抬了出去,屋子里头鸦雀无声,老太太招招手,“都坐吧,这桩事儿说完了,咱们说下一桩,三儿家的?” 三太太还未待坐稳,又起身道:“老太太。” 老太太道:“昨儿你老爷来见我,讲起给恭哥儿说媳妇儿的事,说他这大年岁了只有一房妾又没子嗣不成规矩。按理说分了家,我不该管你们家里的鸡零狗碎,可你向来面软,由着猴儿闹,我就腆老脸问问。” 三太太垂头搭脑听训,“老太太哪里话,媳妇没做好,还劳烦您日日过问,该打。” 老太太笑道:“这原是你的性子,我就瞧上这么一点儿,你和三儿和和睦睦的到现在说明我没看差。昨儿说了盐运使司邓运使家的二姑娘,督察院六科掌院蒋给事中家的三姑娘,健锐营言翼长的小侄女,还有个宗人府丞韩老头儿的外甥女,你踅摸个好时候瞧瞧人姑娘。” 三太太忙不迭答应,“今儿媳妇回去了就预备上,龚哥儿他亲妈恰好也在,媳妇儿同她两个捡出挑的,再到老太太跟儿回声。” 老太太道:“这几个姑娘的爹妈都有和你家说亲的意思,你当太太得稳住,他亲妈就是个姨娘有什么大主意?也不用回我,还是要龚哥儿看对眼,不能闹,等过了门公母俩见天拆房子那不行,不能要。” 她嘱咐完这个,又把眼往卫应身上瞟,“说这半天了,咱首辅大人有想法没有?” 卫应端着盖碗笑,“老太太保大媒,孙儿不敢有异议。” 老太太哼一声,“全家数你最油滑,我问你,你弟兄们娶太太你不眼热?” 他叹道:“老太太,娶了人就得有子嗣,如今陛下只有三个公主,我跟这儿冷不丁要生了个儿子您说可怎么好,也只能眼热了。” 她拿拐头顶他一记,“甭蒙我,生儿子,说生就生?能耐的你,你院里两个姨娘到你身边多久了,有动静没有?” 卫应委屈道:“您容禀,她们到我身边两年了不假,可甫一出宫,一个没了爹一个没了妈,都是热孝在身。三年内我要是要了人,怎么向陛下交代,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她点点头,“原是这么回事,这是该当的,一年后再言语给她们开脸的事儿吧。”她又瞧着卿妆,“这个呢,卿丫头年纪轻轻,诸事儿没有,到你身边两个月了也没听着信儿!” 黄花大姑娘能生出个一男半女那倒是奇了,卿妆两眼直勾勾瞧地,封了耳朵佯装没听见。她和卫应前后挨着坐着,这爷儿不老实,一手背到后头拿指头勾她袖口,勾了也不撒开,她气得干瞪眼也不敢挣。 前头卫应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原是有的,后来没了!” 多早晚有的! 她耳朵都支棱起来了,恨不得扑过去堵他的嘴,那厢老太太并上三太太四太太也坐不住了,火急火燎问缘故,孩子怎么个茬。 就听他接茬扯谎:“她冬月来的,腊月里阿媞有个物件掉水里了叫她下去捞,上来人就倒了,叫了郎中来把脉说滑了胎,尚不足月余的孩子这么没了。” 他说的万般遗憾痛心疾首,卿妆眼前一黑就要往地上栽跤,叫他觉察了,扯到身前来对老太太叹道:“事后怕老太太听了伤怀,便没叫人往家里传,您瞧,这会还难过着呢!” 话都说这份上了她能给他拆台子么,只能配合他唱戏,装伤感委屈,撕心裂肺;可心里正惦记得要给他磕大头,这爷儿什么臭德行,见天糊弄人,合着能蒙一个是一个? 他两个唱和倒真把人给诓了,卿妆听着满屋轻声的啜泣心里头甚是不安,恶狠狠瞪了卫应一眼,蹲身道:“奴福薄,不值什么的,望老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保重身子。” 老太太拉了她到身边来,斥道:“你怀的是应哥儿的孩子,他姓卫,这不值还有什么值得?崔媞再金贵终究是外人,大冬天的闯出这样祸事还敢在府里横行,早嫁了人早消停,她叫你下水你就下,我那可怜儿的孩子。” 又是一通落泪,哭罢了老太太瞧卫应,“卿丫头的身子如何了,可落了什么病根儿,需要哪起子药,从我这儿拿了去,叫人熬着看着养身子。” 卫应安抚道:“捞上来快,只亏了气血,因年轻又刚怀了身子,郎中说将养二三月便无大碍,老太太您别急的。” 老太太埋怨道:“这像个爷们儿说的话么,给你生儿育女哪能等闲,就因头胎吃了亏才得注意,给你讲也不明白。”她扬声叫人,“棠啊,把我库里的参茸燕窝阿胶,但凡补气血的都给卿丫头装了去,隔天叫人进府请脉来。” 这要是把脉还得了,卿妆听了就是一哆嗦,那厢老太太还言语,“你别怕的,也别难过,人年轻,好养着就恢复的快,何愁往后没孩子?” 她只能红着脸点头,老太太满意了就开始轰人,瞧着卫应道:“你跟这杵半天了,拿了药哪儿来回哪儿去,好叫我们娘们儿说说私房话。”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5章 守着 既然是私房话就得背着人说,说的什么也不能叫人听了去,所以越是秘闻越容易露馅,卿妆还陷在叫请郎中把脉的事里惶惶不安,这会一听私房话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她惊慌失措,罪魁祸首倒是四平八稳地起了身,一一给长辈行了礼,最后把目光赏赐给她几许,“好生陪老太太和太太们说话。” 声儿虽和缓,可威势压人,要是不晓得他寻日里的骄矜的臭毛病,她当真被他唬住了。好生说话,如何个好生法,还不是旁敲侧击叫她顺着刚才的话替他继续诓人! 可众目睽睽她也不能反抗,饶是心里把他掼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摔打,面上还得小心翼翼的,“是,奴晓得了,大人只管安心。” 卫应甚是倨傲地点了头,老太太不乐意了,拿拐杖敲他一记,“还不快走,跟这儿吓唬娘们儿,坏毛病!” 他走了她又不放心,叫了棠姑进来,“你亲自到应哥儿院里,饭菜点心可是温的,手炉焦炉熏笼可都是燃上的,衣裳冠子可都是新添的,地龙可有哪处照顾不到的地儿一一看了来回我。” 老太太看着棠姑辞了出去这才拍拍卿妆的手,笑道:“方才应哥儿冷不丁的你害怕了吧?没什么的,他终归是你爷们儿,敬畏是应当的,可若是太过,过起日子来还有什么趣儿?” 她埋着脸儿点头,“老太太说的话奴记下。” “你是个识时务的,原我不当理会你们小辈的事儿,饶是今天话赶话说到孩子这上头。”老太太约莫是想起了那个子虚乌有的孩子,又掉了一回眼泪,“应哥儿虽不言语,可心里头惦记呐,打小一有事儿成日脸就沉着,怪吓人的。” 卿妆只得垂着眼听老太太感慨,她叹了会,冷不丁问道:“你多早晚到的应天?” 就说卫应几句哪能糊弄住老太太,原是跟这儿等着她,应天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她进卫府的事,这光景做不了文章,只能在进府后头的时间上动脑子。 她轻声道:“回老太太的话,冬月初三进的府。” 许是在场的全是女眷,也用不着避讳着,老太太哦了声道:“当晚,应哥儿就叫你伺候了?” 头回见了面就把她关书房里头,给鹌鹑脱毛似的剥得只剩件主腰,后头又叫丫头来给穿衣裳,吵嚷嚷的阖府都以为卫应宠了她。有人证,也不怕老太太问,她红着脸点了头。 三太太见了忙道:“都来俩月了还面嫩得跟姑娘似的,不要紧,咱们都是打那儿过来的,娘们儿关起门来说话就那点子事儿。” 老太太笑着斥她:“以为谁都是你那大嘴叉子,今儿听桩事明儿能聊到山海关。”她转来又问卿妆,“别听你三太太嘞嘞,你同我们娘们儿好好说说,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孩子她也想闹明白,卫应冷不丁这出跟惊雷一样,劈得人摸不着方向,她又不能照实说老太太您被您孙子蒙了,压根儿没这么回事。 那爷儿把鼓点子都给她敲好了噙等着她上场呢,她委委屈屈跪了把脸一蒙,将蜻蜓眼怎么跌的她怎么下的水说了一遍,只添个孩子挪个日子,旁的也没冤枉崔媞。 老太太听了把沉香拐敲得咚咚响,“反了天了,心这样坏,寒冬腊月里头作派有身子的人,我老卫家怎么对她不住了?她卖煤的跟个狗,净吃闲饭,我们还没嫌,她倒好,自家绝户也要搭上我们不成?” 四太太紧着劝,“总归人要采选去的,选上了更好,往后一辈子再不用来祸害咱家;选不上也没甚的,叫了官媒,说个亲事远远地嫁了,老太太用不着和她置气。” 卿妆心里叹气也没敢言语,实在没明白卫应下了狠招教训崔媞为了哪般,那厢老太太的气还没顺,这事儿完不了,“先头顾念着她父亲对应儿的恩,还礼让三分,打今儿起进宫当娘娘算是她的造化,若是回来,卫家再没有这号人。” 她说罢了,又来瞪卿妆,“你也是的,自个儿不小心着,有身子还到那个晦气跟前儿,可见你这个当妈的粗枝大叶,儿女的福分薄。” 老太太是海底的拳一通打,有力使不上,越想越窝火,“先头还听姪丫头的话想把崔媞给应儿收房来着,这丧门星克坏了老崔家,险些又来克咱们,幸好宫里的意思下的早,撇开她是咱家有造化。” 她抱怨完了将人拉起来,“你这通苦吃的冤枉,家来又受了气,万事也莫要想的,赶明儿挑个好日子叫应哥儿立了你做姨娘,有我给你做主瞧谁还敢翻腾。” 卿妆抹了泪千恩万谢地磕了头,老太太让她坐了又语重心长地道:“应哥儿尚是血气方刚的爷们儿,你如今养着身子不能伺候他,他没得憋闷,我的意思明儿再挑两个到他房里去添茶送水的。我年岁大了爱唠叨些有的没的,好不好的咱们再商量着,你觉得如何?” 这事儿绝不是如老太太讲得好商好量,卫恭的妈是东府三老爷的妾,到卫家二十来年了,连给儿子选媳妇的份都没有,甭说是自个儿这个不起眼的丫头了。她要给卫应再添两个通房,能容她说个不么,怪不得支走了人,想这出先斩后奏。 她蹲了蹲身,“奴也觉得院子里空落落的冷清,可又不敢随意拂了大人意愿,如今老太太说到奴心坎里了,这事儿是再好没有的,往后少不得热闹。” 点到为止,她的挣扎仅能限于此,委屈也恰到好处,哪方都不得罪。 老太太做了整天的月老甚是欢喜,见她应了就叫三太太和四太太张罗着给卫应添通房的事儿,就着晓得的几家丫头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卿妆又盘桓了阵儿,左右没她什么事就告辞去了。 出了院抄近道家去,结果刚迈上小路就瞧着银山翠竹下掩印着个人,头戴乌金翼善冠配身天青海水江崖纹曳撒,君子风流,叹容观止。 人生得好,可惜姻缘太盛便是过,三春未至桃花并蒂开,甚是烦人! 卿妆离着三步远停下,掖着袖子连连感慨,那爷儿却也等得,闲闲斜倚冬风,“我怕你被老太太拿去吃了,天寒地冻巴巴地候着,你可倒好,替我说起媒了,赶明儿我娶了人进门还得封个大的谢你牵红线。” 不过片刻的事,消息可真灵便,她嘻嘻笑着过去将他的手捂在掌心里,只包了半截还邀功,“奴给大人捂着,天寒地冻您也不冷。” 卫应斜她一眼,甚是幽怨,“昨儿哭闹着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转脸就答应往我屋里送别人,亲过了便不要,弃如敝屣!” 卿妆被他一通白呛傻了,合着她才是那个朝秦暮楚的,她恨恨地甩开他的手,“那依着您怎么呢,跟老太太掐,跟三太太四太太闹,撒泼打滚不许给您挑通房?那这会也用不着您等这了,咱兔儿爷打架,散摊吧!” 他哼了声,抬手捏她薄薄的下巴,“寻常跟我这儿不是挺能嘚啵么,到了老太太跟儿成了倒了泥的佛像,连言语都不敢言语了?” “咱也得分事儿,老太太正高兴呐,奴紧着添堵,搁您您乐意?”她拽他的手,不给他捏,“您倒是尊大佛,要不您去跟老太太言语我不爱要您的人,我就愿守我屋里的,看老太太怎么言语?” 卫应顺势握住她的指头也不往院里回,到处瞎逛,一口回绝,“不去。” 她嗤了声,“所以咱得从长计议不是,所谓缓兵之计嘛。” 看她摇头晃脑地得意劲儿他就来气,四下里无人,到了处暖坞就把人给推进去阖上了门,卿妆刚手忙脚乱地从罗汉榻上爬起来又被他捂身底下,孵鸡卵似地压严实了。 她唬得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劝道:“不带您这么不讲理,事儿是您挑起来的,她预备着把小崔姑奶奶给您收房的,这会人要上宫里采选,不得给您另挑两个?” 卫应嗯了声,摸摸她的发髻,“这事前些天就听了,说起来陛下采选还是我的提议,不然如何这么凑巧,时辰是对的,人也正好。” 就晓得是他捣鬼,她歪头看他,“您不怕对不住您老师?” 卫应道:“卫家把崔媞娇惯着养大就算还了恩,她若老老实实的等着嫁人,我哪会如此,可惜她上赶着要和姑母沆瀣一气来算计我,以为着嫁进来便能掌控整个卫氏。” 卿妆没言语,卫姪出了门也是卫家血脉,用不着掌控,除非是她爷们儿的意思或是范阳卢氏觊觎卫家,一旦牵扯上这事儿就不是她能理会的了。 她点点头,“即便没有小崔姑奶奶,卢家尚有两位小姑奶奶,姑奶奶还是能指给您呐。” 他勾唇一笑,“等二十开了官印料理上事儿了,头一个就得发落卢家那位打死人的大爷,她有功夫管我?倒是你,这么机灵,心上当真长了七个窍么?” 他略抬了抬身,将她心口亮出来,手勾开她衣领子上的金纽子,接茬往里头探,俯了身咬住她的唇呢喃道:“叫我看看,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6章 桃李 卿妆仰面卧在他手臂上任他作乱的手四处滥窜,三两下便从敞开的衣襟里勾出半截精巧的肩,雪白的宝相花暗纹堆出个玲珑的美人窝,山峦隐聚,旖景顿生。那里是朝圣的尽头,细密的吻便从耳根顺路而下,沿途辗转,流连忘返。 她被他亲得酥痒,搭在他肩头的晧腕无力缩了缩,面颊上的笑痴缠,“大人好不讲道理。” 卫应仰脸她微启的潋滟双唇,声音暗哑,浅浅调笑,“哦?” 她环住他的脖颈细声细气的,“头回见,大人做的事儿便都忘到后脚跟儿去了?”腕子上也没使力,便能轻轻巧巧地将他勾下,她挨在他耳边秋后算账,“亦闲游里,帐暖衙香,大人还记得那日奴身上的主腰是什么花样么?” 他抬起手指在她唇上悄然摩挲,勾唇一笑,“绿萱草,自然记得。” “大人既看过了,为何又要再瞧?”她追着他手指咬上一记,又低低地笑道:“奴如今穿的是不是那个花样,大人想看也未必不可,得要应奴一件事。” 绣榻上的放肆也算不得放肆,情调罢了,哪里能逃出他的掌心,他看着她狡黠的眼光流转便任她去,“说来听听。” 卿妆抚了抚他的面,手指顺势而下,小钩子似的挠了挠他的衣领子,“大人看了奴一回,奴也要瞧大人一回才好讲这回有没有的可看,正所谓投桃报李啊。” 这小丫头记仇,头回的不爽利到了如今的情分还惦记着,卫应挨着她鼻子尖咬了咬,看她嫌弃地拧起眉就低低地嘲笑,“原来你成日里肖想的便是我,即使如此为何不坦诚心意,我向来乐于成人之美,指不定能早些叫你达成所愿。” 她如今长了颗龙心虎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攀住了他的肩一把便将他摁在了青白斗花大隐囊上,又生怕他挣扎脱逃,半边身子趁势也挨了去抵严实了。 尤是如此也不大称意,指尖轻佻地一勾,将他腰间白泽玉带挑开随手弃了,金玉滚落在地毯上暧昧的轻响里,她俯了身正忙着料理他那乌金翼善冠和束的齐整的三千乌发。 卫应的错愕也不过一霎,这丫头骨子里生就没有饶人的念头,投桃报李,她说的文雅,却不晓得心里琢磨着了什么样的方儿好来收拾他。越是未知越是期待,他也不挣,只将手枕在脑后,慢条斯理地瞧她上蹿下跳地在他身上忙活。 到底是色厉内荏,脱衣裳脱到半道便哆嗦上了,细嫩的手掀了他中衣的领子,约莫是紧张地过了头,指甲不轻不重地在他颈子上挠了一道。 他禁不住嗤笑道:“只有这点胆,可见是虚张声势罢了。” 卿妆哽了哽,又怎么言语,声色俱厉要扒爷们衣裳的是她,结果半道害羞退缩的也是她,这要是叫拿了把柄去往后指不定怎么被他嘲笑。 左右骑虎难下,先鸣通锣击趟鼓好鼓鼓劲儿,她跟株藤蔓似的攀附在他肩头调笑,“寻日大人衣领子繁复的很又阖的那样严实,便勾着人想瞧瞧里头的模样,如今难得只有咱们两个,应当细细地品评,若是急切岂不是辜负了大人的好样貌。” 这人是个混不吝,癫狂起来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讲,卫应挑了挑眉,戏谑道:“品出什么来了?” 有什么也都给哆嗦忘了,可输人不输阵,她凑手在他身上抚了两把,笑盈盈地道:“大人的身段可真好。” 他正食髓知味却忽觉心口一凉,里衣的衣襟到底叫她撩开了,可再瞧,先头装腔作势熏心的样儿收了,连笑意都一并不见了。 她的指尖在他肩头轻轻地滑了滑,凝眉道:“怎么这样深长的疤?” 他被她挠的心痒难耐,再这么放纵难保不往岔道上去,便胡乱地阖了襟口歪在隐囊上随口道:“大殷和前朝厮杀了十五年,久在疆场在所难免。” 卿妆歪了头看他,指尖仍在他肩头心口流连不去,“大人不是学士么,不该运筹帷幄,如何是阵前杀敌?” 发带巾冠叫她拆了不晓得丢在哪处,他如今倚在隐囊上墨发蜿蜒仪态不整,说出口的却是残忍的话,“六年前靖虏卫那场仗艰难了,我不过留了道疤,祖父战死疆场,两位叔父若不是棠姑爷们儿孩子替死,只怕也不会活到今时。” 他说的轻巧,却不知当年是何等样的惨烈,外头的光在簇六石榴菱花窗上的明瓦兜转,肆意地游荡穿梭,光影粼粼。明暗的界限里他脸上的笑容也不晓得是真悲还是假喜,恰逢外头来了阵匆忙的脚步声,她趁势也没再开口。 有人站在八出毬纹格子门外回事,“大人,下半晌给老太太请脉的郎中回头上这儿来给姑娘瞧瞧脉象,老太太叫大人和姑娘就在这儿歇歇,也莫要往别处去了。” 那婆子回了话自去了,卿妆转过身来不轻不重推了卫应一把,“瞧瞧,大人惹的祸来了。” “说你失了孩子是下策,”他修长的指在她挂着半截衣裳的胳膊上缓缓游移,看着她瑟缩了一回,才又轻笑道:“只是如今朝中事忙,我不再有精力纠缠于后宅,若是能让老太太惦记着这份亏欠,等他日我不在时也不会亏待你。” 她捧着脸审视他,“大人为何不在,又要往哪处去?” 这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哪里就有她不知道的事?他捏住了她的衣裳那么一顿,她的眼睛都要立起来了,扭着身子往后躲,“不说归不说,何故扯奴的袄子?” 他哼一声,把人捞进怀里把穿好衣裳,绵密的吻落上她额角,“老太太都这么言语,咱们还能在屋里这么着?以为我是怎样的不饶你,连你的身子都不顾,赶明儿哪是两个丫头这么简单,就该一赫赫扬扬进府里了。” 说的委婉,她听了就不怀好意地笑,“老太太也应该体谅大人些,终归大人二十八年没有通房没有妾,再是如此规矩只怕要熬坏了身子。” 真格儿是纵坏了,夜不关门穷壮胆,卫应一把扭住两只细细的腕子,咬牙切齿道:“如此体贴,我这就笑纳了,今儿这衣裳你也甭穿了。” 说着把她推个仰躺便要来剥衣裳,她拧成个麻花不叫他得逞,唧唧咯咯地笑还闹着饶命。待闹腾得够了,他两个叠在一处鼻子眼睛挨着,虽不甚雅观但生出相濡以沫的温暖来,这样的软玉温香他得一辈子珍藏,前途未卜哪敢再进一步。 他起了身,束发理衣,收拾妥帖才回过身来牵着她往外头去。 等再登一层视线豁然开朗,他们立的这处楼阁分明像是从岸上延展而出的一趟行船,拱起的船头正对着宽绰河道的上游,左右蜿蜒两道雪白的廊壁,透窗后有隐约的古藤松柏翠竹红梅;廊壁尽头叫立在怪石上的两座凉亭收了,翘脚下有匾额,一作月出一作水溶,遥遥相对。 卫应见她眉眼弯弯的,知道她喜欢,“这处清净,老太太给个名儿叫雪舫,回头叫人来伺候,你可以在这儿住上两天。” 她坐在美人靠上仰面瞧他,“大人不和奴同住么?” 他嗯了声,端了盖碗喝了口,“我得去宪臣府上,耽搁一二日,来去不便,不宜回府,回头再来接你。” 卿妆知事情有异便没再追问,他却嘱咐道:“今儿晚上这没收拾妥当,你先去庵堂里陪老太太,莫要回去。”见她不解,他眼神往楼下瞟,戏谑道:“你保的大媒,如今人来了。” 岸边游廊上棠姑正领着四五个姑娘缓缓而来,等人散了好一会便有婆子在楼梯下问大人可有中意的,如此来回四五趟挑出了两个,通房丫头的事宜这才消停了。 卿妆望着汤汤而逝的流水,枕在手臂上感慨,“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奴这朵花还没新鲜几天就旧了呐。” 卫应嗤笑,“活该,你这个旧了的也得忙活,这两个若有不消停的,明儿就替我收拾了。” 她撇嘴,“头回来,奴哪晓得她们如何?” 他顺顺她毛躁的垂发,说得高深莫测,“等明儿就晓得了,不要手软。” 她满面疑惑却被后头问脉的郎中来岔过去了,那老爷子也不晓得被卫应如何糊弄的,隔着帘子虚虚实实地讲了一通,左不过她滑了胎气血亏虚,得要好生将养。 入了夜,因今日有喜,卫应院里两溜朱红堆赤纱合欢灯高挂,丫头婆子各得了大红绳串着的两吊赏钱。那两个姑娘房里的婆子丫头各处认了门,拜过了又听闻大人到了,欢天喜地的迎了出去。 忙忙碌碌到晚饭后,卿妆在雪舫里听了也不甚在意,正预备着出门往庵堂去,外头便有婆子进里间来回事,“大人在新来的两位姨奶奶院里留了约莫一刻,便出府去了,叫姑娘莫要惦记;另交代,姑娘今儿说的投桃报李的事儿大人没忘,回头还盼着姑娘兑现。” 她说完蹲了蹲身便去了,一屋里丫头婆子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桃李是个什么,单看灯下的姑娘红了脸咕咕哝哝地念叨,那个混账!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7章 吃味 老太太做罢了晚课挨在炕桌上醒神,棠姑阖住翻天印的窗子来给她披上大毛氅,她这才抬抬眼问:“那丫头在?” 棠姑道声是,“耳房里头抄佛经呢,一字一划的,倒也沉得住气。” 老太太笑笑,“今晚上是应儿的喜日子,她识趣儿的很,生怕别人作派她的不是,上这头避祸来了。谨小慎微的也不怨恼,比龚哥儿拼死拼活抬进门的那个好了不晓得多少,货比货的扔,先头我还不待见她来着。” 棠姑俯了身给她按头,宽慰道:“卿丫头方来的时辰眼圈儿红的,到了我这儿旁的话没有,就笑着和我打趣儿,可不叫人疼得,老太太这会只管把心收肚子里。” 老太太点点头,“这事儿急不得,再瞧瞧若真是好,长久给应儿留身边也没不妥,只一桩,她那身子可还能生养?” 棠姑笑道:“今儿下半晌王老头儿给问的脉,说是年岁小又将养的不差,过上二三月便能好个七八,您老要他们生多少也不在话下。” 老太太斥她,“一把年岁了,老不正经的!话说回来还是应儿长大了,我以为他在子嗣上头从来也不紧心,结果悄没声儿倒有这样的好事儿。” 她接话道:“可不是的,如今院儿里又添进了新人,应哥儿和卿丫头的感情也不差,不出几月您擎等着好消息吧。” 老太太又问:“新进来的两个是什么样貌和心性,下半晌我瞧了眼,也没闹明白。” 棠姑道:“是从年前您挑选的几家姑娘里找来的,一个祖上是通政司参议的薛姑娘,一个祖上是太医院院使的高姑娘,曾都是五品衔,后来因获罪家道零落。” 她哦了声,约莫是没记起来,“既家境曾好过,给了咱们做丫头没得委屈,赶明儿叫他们处几日瞧瞧,若人品都不差,改天就叫应儿抬成姨娘吧。” 棠姑叠声应下,伺候她安置了这才回耳房去,房里的灯烛仍旧亮着,她进来就笑,“姑娘还没歇着呐?” 卿妆撂了笔,上前来扶她,“没等着您回转,不敢歇,还有几页便抄完了,左右候着您来,老太太可安好?” 棠姑拍拍她的手拉着同坐了,“老太太好,方才还同我说起你,讲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叫你安生住着,莫委屈的。” 她垂首道:“奴不委屈,能到这门里来便和梦中似的,样样都是寻常人家见不到的奇景人物,奴前生得是多大的造化,今生才得以上天如此垂青?” 棠姑听了眉头一展,笑道:“怨不得人喜欢你,心思宽绰又有见地儿。”她低声又劝:“应哥儿有了新人你不大舒坦,说明你心里满装着他,这是好事不是?可这又是做女人的命,谁都逃不脱,往后这样的事儿少不了,你何必苦了自个儿?” 卫大人的桃花是真旺,别家娶个媳妇从老愁到小,他待选的媳妇却多入过江之鲫,数之不尽,真让人吃味儿啊! 嘀咕归嘀咕,可她面上仍旧臊眉搭眼的,低声道:“您教训的是,大人的身份非比寻常,奴若是心思歪斜也对不起老太太同大人的厚爱,孰轻孰重奴心里明白,往后只一心伺候大人再无别念。先头是奴一时间想窄了,倒扰着了您。” 棠姑说不要紧,“你年岁还小,总得过这道坎,过去了,好日子也就到了。” 来回絮叨了几句也到了安置的时辰,小丫头来吹灯,棠姑在丈夫儿子的牌位前供了几柱香,仍旧流连不去,月色照进窗来让她的眉眼越发寒凉。 天将放亮,卿妆便陪着棠姑在前院收梅花上的雪水,她生怕地滑她走高跌跤,便请她捧了青面鬼脸瓮,自个儿压低了树枝往瓮里盛。 一路溜达至山门前,远远地来了簇人,前呼后拥的约莫十来个,头前是两个十七八的姑娘,已是夫人的装扮。 卿妆瞧了眼,虽不大识得但也知道是昨儿卫应挑的两个丫头,如今约莫给老太太请安来了,便避到一处让她们过去。可巧头前那个停了下来,身后的小丫头扬着尖利的嗓子问,“哎,就你,可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姐姐?” 说话倒还客气,就是声口太差了些,刺的耳朵疼,青安听了回道:“这二位可是高姑娘同薛姑娘?” 一行人闻言都往这儿瞧,问话的丫头不乐意,“您这话说的,咱家主子可不是姑娘啦,您哪位,昨儿来给老太太请安可没见着您?” 青安往身后比了比,“这是卿妆姑娘。” 丫头身前的那位主听了简直两眼放光,拎了裙子就往这儿挪上两步,“光听名儿震耳朵,这回可见着真人了,我姓高,曾祖曾是太医院的。我爹妈都爱听你的堂会,什么时候得空,到我府上唱一场,就在贡院胡同第三家,还是先头四十两的价儿如何?” 这是个自来熟的直嗓子,嚷一句祖宗八辈都颠倒出来了,卿妆噙着笑没言语,棠姑听了不像话,把瓮给了边上丫头又取下斗篷这才道:“既和卿妆姑娘相识,往后一个府里住着,有的是叙话机会,老太太等着呢,姑娘们同我来吧。” 那姑娘一见她正脸笑都僵了,她身后那位薛姑娘更是缩手缩脚不敢言语,她们头前一步走,离着老远卿妆都能听着高氏小声埋怨自个儿妈子,“你怎么不提醒我那是棠姑,我只当是卿妆身边的婆子,这回可好,头天来就得被怪罪,大人想喜欢我也没招!” 她的妈子低声下气地赔罪,薛氏就小声劝,“高姐姐,你少说两句。” “你怎这样胆小,我昨儿好歹和大人讲了两句话,你就会少说少说,顶什么用?”她越说气性越大,“都怪那个唱戏的,头回来就给我们下马威,待会得到老太太跟前告她一状,才叫她知道我们的厉害,我说什么你记得说什么!” 薛氏几乎被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哭了,犹豫了半天才道一句不好吧,高氏嫌她没气性,索性不搭理她了。外头风声大作又离着甚远,她们合计的也没旁人听见,卿妆佯装不晓得,一路进了庵堂。 方行了礼坐下,三太太四太太便来请安了,又互相问了安添挪了椅子这才妥帖。高氏和薛氏生得清秀美貌招人疼爱,老太太拉来坐到身边,细细看了喜不自胜,三太太一面笑一面扯了把斟茶的卿妆道:“瞧瞧,人家生得好又乖巧,老太太不待见你了,喜新厌旧!” 老太太啐她,“猴儿精,哪都轮的着你,应儿眼光错不了,一个个都是这样好容貌。棠啊,拿了两幅头面来给这两个,穿的着实素淡了,可人疼的。” 两个姑娘千恩万谢地接了,老太太叫坐,又闲讲了几句家里的,兜兜转转讲昨儿晚上,“应哥儿待你们可好?” 薛氏羞红了面,坐在后头只点了头也没敢抬脸;高氏胆大些,将卫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老太太越发高兴,“我没什么盼的,就望着你们和睦,儿女成双。” 高氏娇俏一乐,连带着薛氏的那一份也应了,恰好卿妆凑手给她也倒了杯茶,她道了谢又小声问道:“都在一个院里住着的,下回你要想见大人就自个儿来,半途使人来叫多扫兴呐,成不成?” 厢房虽宽敞可静悄悄,但凡有点动静都叫人听见,何况她嘟嘟囔囔这一大串子,声不高越发叫人好奇,四太太听了个大概就问:“高丫头,你同她言语什么呢,成不成的?” 高氏福了福身,“四太太您不晓得,昨儿晚上大人本是留在奴房中的,结果半道卿妆的婆子来把大人给叫回去了,话都没说完呢,奴就和她商量下回莫要这样了。” 这是不声不响告上状了,三太太和四太太昨儿晚上来庵堂给老太太请安一道吃的饭,卿妆带了婆子丫头哪儿住着一清二楚,人在庵堂里哪能使人叫卫应,这话计较的不到点子上。 老太太听了只笑,倒是把高氏架的不上不下的,红着脸一劲儿鼓捣薛氏,薛氏见无人说话更加畏缩,低着头左右不敢吭气了。 等卿妆斟完了茶水,老太太拉了她嘱咐,“东府穗儿因龚哥儿要娶太太跟你三太太一通呛,你们两个要好赶明儿去劝劝她,这两天倒莫去的,她病得很,莫把病气过给你的。” 她应下了,后头坐了片刻又代老太太送太太们出门,等回转时见四下里无人,她交代青安,“捡些点心药材给小穗姨奶奶送去的,叫她别急,回头我去看她再想辙。” 青安忙不迭去置办,那厢薛氏和高氏辞了出来,约莫是被敲打了,冷不丁瞧了她跟大白天见了阎王爷,恨得牙痒又不得法。 这仇跟天外飞来似的,也就此结下了。 回雪舫吃晚饭的光景,门上有小子递进来一封信没头没尾的,卿妆拆了,是卫应的笔迹,即回勿念! 她促狭的心思上来,提笔回了封,君新妻已见,貌甚美,勿挂。 待人拿了信回去,她心满意足地安置了,来日人方醒,枕边又见封信,不晓得多早晚放那儿的。 她朦胧中挑开,上头只四个字,吾妻卿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8章 计较 那封信上的字并不多少,然而却是卫应满腔的情意,只因他不便,深更半夜打外头送进来,反而更难能可贵。不像那些总爱拿衙门里公事繁冗当借口搪塞的爷们儿,谁每天还没有得空休息的时辰,有一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愿意时刻惦记着自己,这是她的福份。 后头卿妆瞧着端进来的药碗都觉得顺眼多了,腥苦的药汤子晃荡出卫应骄矜的脸,她出神盯了会,想起他不在跟前儿瞧出花也不顶用,又忿忿地挑起瓷勺把水纹搅散了。 周氏差使着丫头搬了莲花荷叶脱胎香橼漆盘来,瞧她对着碗药扮鬼脸儿,就笑,“姑娘,良药苦口利于病,等大人来您精精神神的,要是再能怀个白胖的小爷,大人不定多乐呵呢!” 卫应如何糊弄老太太,屋里外的哪个不是知根知底,这会听周氏言语虽不敢明目张胆地闹,但也都捂上嘴笑红了脸。 周氏又怕卿妆真恼了,揪过领头的青安赏个栗子轰出去,那厢卿妆撇碗漱了口还挤兑那个两天没露面的,“大人自然高兴,老来得子么!” 周氏要笑也不敢,生怕那爷儿回来不饶她,一面给漆盘里装新鲜果子一面道:“前儿姑娘寒冬腊月里头下了回水,也没仔细调理,总归亏了些,这会左右没事也能静下心来养好身子。” 她拈了佛手柑蜜饯拔嘴里的苦味,又瞧漆盘里不当季的白樱桃,“哪里能没事,昨儿老太太言语了,我得上东府瞧瞧,不拘着说什么,面子上还是要过去的。” 周氏听了也叹气,“那位穗姨奶奶可怜,恭二爷待她不薄,为了她闹腾了几回,家里头鸡飞狗跳的。这会要给娶太太更甚,老爷房里吵完了三太太房里吵,回头关起门来小夫妻抱头痛哭,这要搁咱们府里老太太早给人扠出去了。” 卿妆道:“她和二爷感情深,这会硬生生要来个太太,两下心里都不受用;她没人可做主,一气儿又病了,三太太更不高兴,我正琢磨什么时辰去合适呢。” 周氏摇摇头,“您这些天还是甭出门了,哪哪儿都是事儿。那位穗姨奶奶不是气得,是叫三太太罚在雪地里立规矩冻病的,病了还不忘和二爷怄气,左右不肯请郎中就那么硬熬,您这会去了平白惹不快活。” 说罢,她过来给卿妆换手炉子,又道:“别说东府,咱府里还有个要采选的小姑奶奶,打昨儿醒了隔半个时辰就要寻短见,这会尖刺的一概不许留屋,她院里的妈子媳妇两天了都没敢阖眼。” 这会崔媞院里上下都认为是她给卫应使的眼儿媚,把好端端的姑娘往火坑里头推,一两个见了她都要吃人似的,出门指不定什么招儿候着她。 她嗯了声,“咱们如今在雪舫住着,别的没什么,大人屋子使人看好。”横竖是那些要命的票拟,越惦记越叫人寝食难安。 周氏道是,“有几个会拳脚的婆子看门,小子们是进不来后宅的,就算有官爷要来拜望的名帖也是搁到前院大人的书房。” 卿妆抬眼,“大人称病数日,还有递名帖的?” “没一天落下,见不到可他们也有招儿啊,让女眷上东西府探望三太太和四太太,变着方儿的打听大人。今儿老太太那儿来了四位老夫人,两位国公的太太还有一位老郡主和将军太太,谁晓得是不是问大人行踪的,姑娘您也莫要往庵堂去了。” 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不见着卫应都不带消停?也难怪,御赐的朱砂粥被投了毒,两厢到如今都相安无事,怎么瞧这背后怎么都是欲来的山雨。 她嘱咐道:“叫咱们的丫头婆子无事莫要瞎溜,但凡遇着打听大人的一概不许言语。” 周氏道晓得的,又笑道:“借她们个胆儿也不敢胡乱张嘴,何况大人的行踪,阖府只怕也只有您知道了。” 她们一搭一搭地闲聊,中饭前初齐打外头撅着嘴进来,老大不高兴,“昨儿那两个戴皮帽假充鹰的恶老雕来了,姑娘您要是不乐意见呐,奴就说您不在!” 这是个一上火就缺心眼的,都到屋里回事儿来了,还能说人不在,周氏搀着卿妆往外走狠狠瞪她眼,“茶水点心备齐了,不兴胡说八道。” 高氏和薛氏前后脚进来,也不嚷嚷着让卿妆上家唱戏,只说昨儿在老太太面前冤枉了妹妹赔礼道歉来的。卿妆一时没言语,没干系的薛氏倒险些吓哭了,还得她紧一阵慢一阵地劝。 她笑道:“昨儿是两位姐姐的喜日子,想是忙得困倦了,听岔了,一场误会。” 高氏笑嘻嘻地道:“是呢,大人和我吃罢了饭,聊得正得劲儿,外头忽然有声。我大概喝多了酒混沌沌的,早上起身没见大人,以为大人是那时候走得,兴许天亮时走的也不定呢!” 她自说自话,卿妆只挽着笑,充耳不闻。 高氏说得累了一乜眼看见方才周氏捧进来的漆盘,搁在小叶紫檀托泥四腿的圆香几上还没来得及收,她掩唇笑,“哎呀,妹妹屋子住的好,东西也精致,我院里就没有一件,赶明儿也向大人讨几样来!” 这是要上物件了,卿妆只笑,吩咐人拿匣子盛了给她婆子拿好。有一就有二,一会瞧上把象牙裁纸刀,一会又盯着柄云英金钗,卿妆也不拘着她,见她喜欢什么就让人拿盒子盛了。 茶还没吃半盏,当地就堆了二十来个大小箱子,初齐的眼睛就要立起来了,若不是青安拽了把,恨不得上去掀了恶老雕头上的皮帽子。 卿妆只预备在雪舫住上一夜两日,东西也没拿来几样,这会遇上个打秋风的,下手忒黑,地皮都要剥下三寸来。她穷困潦倒,高氏却志得意满,“妹子你可真好,什么事儿都让着我,后头我也不会亏待你,大人往我屋去的时候叫上你啊。” 也不嫌臊的慌,初齐的白眼都要翻到脑瓜顶上去了,卿妆斜她一眼叹口气,“如此,就多谢高姐姐了。” “不谢,不谢,应当的。” 她振臂一呼,叫了婆子丫头就要把物件抬出去,那厢薛氏看不过眼了,紧着拽她。她不耐烦,一袖子险些把人扫到地上,“你眼红什么,妹子孝敬姐姐是该当的,我也没亏待她!” 薛氏的婆子恼了,将哭哭啼啼的主子藏在身后头,嚷了句,“亏得祖上还在宫里讨过活儿,上别人这儿要东西,贬了官在泥坑里头混过几日,真格儿叫花子似的。” 高氏被戳了痛处,抬手就是一巴掌,“骂谁呢,老乞婆子反了天,当主子说话有你什么,滚边儿跪着去!” 婆子年岁大站不稳脚,磕磕绊绊幸得被青安扶着没栽倒了,那厢薛氏猛地被撇下被吓得直哭,周氏过去一把搀住,卿妆拿了巾子给她擦泪道:“薛姐姐莫怕的。” 高氏白了她一眼,“她三岁小孩,你指着她,人呐,要择良木而栖,听见没?” 她声儿老高,没听着外头有人进来,这会消停了,进来那人才笑道:“哟,占山为王呢?” 一回头,是棠姑,正掖着袖子站当地瞅那些箱子,“怎么个事儿,是哪个要搬家?” “原是您老人家。”高氏福身笑道:“我上卿妆妹妹这儿来总不能空着手,挑了几样大人给的物件,没成想妹妹没好意思要,是不是,妹妹?” 转脸东西就成她的了,卿妆只笑没言语,只问棠姑,“您来,可是老太太有差遣?” 屋里卿妆住着,结果人一来就快被倒腾空了,一瞧就明白的事儿,棠姑门儿清,只拉着她的手埋怨道:“老太太惦记你,说卿丫头今儿怎么不来了?” 她笑道:“今儿早上打起来连着两个时辰喝了三碗药,味儿重,怕冒犯老太太,想着下半晌再去请安的,倒叫老太太不高兴了。” 棠姑乐不可支,“没有的事儿,老太太让我来叫你,一道去吃中饭的。” 她应下,伴她一道走,那厢高氏跃跃欲试的,棠姑瞧了笑道:“高姑娘和薛姑娘若是没吃,也同来。” 高氏脆生生地应了,拉了薛氏一把,临行前都没忘记她堆成山的宝贝疙瘩,还算忌惮着棠姑在不能失面子,悄没声叫人运回自个儿屋里头去。 等到了庵堂,席面已经摆开了,老太太请吃饭不是真叫吃,谁也不够格儿和她同桌,只在一旁伺候。卿妆捧了菜来,老太太笑问:“高丫头给你备了好些礼,怎么没要?” 她放了菜,福福身道:“奴哪敢,一个府里住着,不计较那些。” 这话说的有意思,老太太听了没说旁的只点了点头,高氏以为着今儿白得了那些物件,得意的很,蹲蹲身又道:“老太太不晓得,卿妆妹妹心善的很,听奴备了礼来,觉得不大好意思,连那雪舫也要让给奴住呢!” 抢完了物件抢屋子,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老太太看她一眼,笑道:“卿丫头比你来得早,不拘着年岁,得叫姐姐。” 高氏的脸色变了变,未及言语,外头婆子进屋回事,“老太太,应大爷给您请安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9章 惜玉 老太太听这话,中饭也不用了,撂了筷子叫棠姑扶着往罗汉榻上歪,眉眼立起来斥道:“请什么安,叫那个就会成天逗咳嗽的来见我!” 外间丫头打起帘子,便有人迈步进来,卿妆站在玉堂富贵圆光花罩后头,只能瞧见他身上曳撒边织金如意云纹及渐行渐近的厚底皂靴。 等卫应站到里头来,她随着众人一道行礼,这人不老实,背在身后的手打袖子里晃出来冲她勾了勾,她眼一黑险些没站稳。 作祟的倒是四平八稳地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哼了声,“首辅大人的礼,我哪里受的起,您老坐呐!” 卫应直起腰身,目色阴沉,四下里打转儿瞧,最后盯卿妆身上了,“我前天怎么交代你的,好生陪着老太太,老太太这时候恼了,如何办的差?” 这同她又有什么干系,拿她做筏子做上瘾了,回回拿出手使使不成?专挑软乎柿子捏,卿妆咬着后槽牙,没把他嚼碎了,面上还得诚惶诚恐地赔罪,“是奴不经心,叫老太太不痛快,大人息怒。” 他接茬要发落她,老太太不乐意了,眼睛一瞪,“做什么成天吓唬卿丫头,她哪里有不是了,倒是你,见天儿叫我不痛快。” 卫应赔着笑,“老太太息怒,孙儿哪里不肖,您说来我定当改正,绝不再犯。” “我问你,”老太太一指高氏同薛氏,“前儿晚上,你在她们哪个房里过的夜,不兴蒙我,否则一顿好打。” 他笑意未减,“我歇在高氏房里,她喝沉了,我走前也没醒的,老太太挑理了?” 老太太拎了沉香拐打他,“胡说八道,半道卿丫头使人敲门把你叫回房里去了是不是,当我老了,不知道你们年轻猴儿的鬼心眼,在这儿蒙我呢?” 卫应躬身抱拳,面上尽是笑容,“老太太这就冤枉孙儿了,我多早晚被卿妆叫走了,那天卿妆同我言语要上庵堂来陪老太太,带了身边的尽数朝您这来了,您没瞧着她?” 老太太道:“瞧是瞧着了,你果真没有半夜溜号?” “那哪儿能呢,”他捡把椅子坐了,端着茶碗喝了半盏,“您这都听哪个言语的,咱们家不比小门小户,各院子安置前都要落锁,怎么还带半夜叫门的,都快赶上敲着鼓点说书了。” 他分明是怪罪,无人敢应声,高氏见瞒不住,拎裙子跪下涕泪横流地请罪,“大人,是奴一时忘情喝糊涂了,一早醒来没见着您生怕您气恼,就问了身边的妈妈。谁晓得她言语您半夜叫卿妆妹姐姐叫了去了,是她胡言乱语,奴听信了,大人饶命。” 说完了,还扯了把后头瑟瑟发抖的婆子,声色俱厉,“你还不跪下?” 做主子的有错便成了下人的过,她身边妈子的用途这会现出来了,不过是应景儿顶缸的。老太太素来爱面子,哪见过这样式没气性的,可又是自个儿挑的人,不好言语什么叫人看热闹,当下也没开口护短。 卫应不爱搭理她,高氏就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棠姑见不像话使了丫头将她搀起来,“左右是场误会,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院子里头过日子怎么还带讨上命的?高姑娘快些起来,老太太和大人也没怪罪你的意思,伺候大人要紧着心,下回注意就是了。” 她膝盖向来是软的,听了这话活像是逢了大赦捡条命回来,脸上的血色好半天缓不过,那厢卫应又开了口,满是嘲讽,“怕什么,左右老太太待见你,直了身子活着哪处不好?” 不阴不阳的话,真格儿是上火了,老太太在这上头亏了理也没言语,就听他接着道:“来前见伙人抬了二十来箱的物件回高氏院,我得好生谢过老太太,前日忙昏了头,新人进府忘了给她添制器物,倒烦累老太太破费。” 地底下的账都能翻到台面上来,他这会笑着,看过去比横眉怒目更叫人惊心,高氏见了,将将提起来的精神一口气又散了。还是那替罪羊的妈子见势不对,扑通替她跪下了,也不敢张口,饶命得吞肚里。 老太太心里头烦闷,可后宅的事终归得料理明白,“事儿我倒听着了,不是我给她,卿丫头向来不是抠搜的,头回见高丫头便装了那些叫她带了去。三个丫头都是你房里的,寻日也莫要厚此薄彼,谁少了谁多了的,叫人笑话。” 他嗤笑一声,听得人心头发凉,连老太太都禁不住皱眉看他,“怎么,还不听劝了?” 卫应放下茶碗,拱拱手,“老太太哪里话,后宅事务总叫我成天盘桓,让人嚼舌头不像话,这事儿上还是您做主,我只敢听着。” 话赶话到这儿,再说下去没得要翻脸,各退一步,相安无事。前后这样紧着闹,老太太向来过午不食的,这一时半会过了时辰就不愿再用饭,说着便要歇了。 棠姑趁势将席面撤到外间,请卫应坐了凑合着用剩下的,回头瞧卿妆捧漆盘仍站着伺候着,就拉了她笑道:“这又没外人,坐了吃去吧。” 她福身推脱,“万没有这样的规矩,等伺候了老太太和大人,奴再回去,也不当回事。倒是您,这样忙了整日,坐下歇口气才是正经。” 那厢有丫头捧了茶来,卫应漱过口,起身不耐烦道:“啰嗦什么,老太太歇中觉,这儿不要你伺候了,回耳房抄经去。” 说罢,他转身往里间来,冲榻上行礼,“孙儿前头还有要事,便去了。” “抄什么经,就会吓唬娘们儿!”老太太半阖了眼哼道:“都是你房里头的人,搁我这儿还埋怨老婆子不开面,扰我清净,悉数领了去吧。” 一时间庵堂里的人都悉数散了,等到了山门外天高地阔的什么胆儿也能添上,卿妆垂着头跟在卫应身后数他脚印子,冷不丁叫人上来攀住了胳膊,一回头又是高氏。 这姑娘到这时候仍哭得梨花带雨的,“卿妆姐姐,前儿都怪我那妈子,胡乱说话连累老太太怪罪到姐姐这儿,你打我骂我都好,气可别藏掖肚子里。” 她捉了她的手就要往自个儿脸上招呼,周氏一瞧势头不妙,朝青安使了眼色忙搭伙上来拦,“高姑娘这话怎么说的,老太太不过问了几声,我们姑娘压根儿没怪您的意思,您众目睽睽地硬生生叫人抽自个儿可使不得,您请撒手吧。” 高氏的心思向来坚定,没达着目的誓不罢休,叫人拦了也不带迟疑的,越攥卿妆的胳膊越使劲,嘴里一劲儿嘟囔着姐姐您打我吧。 卿妆被她掐的生疼,何曾见过这样烦人的,心头上的火一拱一拱,腕子上使了劲儿要把她撇开。可胳膊还没抬起来那姑娘就倒了,倒得还甚是地方,脑袋冲着卫应的靴子磕了过去。 那爷儿嫌弃透了就往后躲身,结果这姑娘脑袋也没摔闷,倒是一把攥了他玄青行蟒斗篷的边嚎上了,“大人,救奴,卿妆姐姐正在气头上,这是要把奴打死了。” 卿妆在气头上是不假,地上被高氏猛摔带倒了一大摞,摔得四仰八叉哀声连片,猛一看还真像她言语的那么回事,她卿妆气昏了头要赶尽杀绝。 卫应转眼就恼上了,一脚将死缠烂打的那个踹开,解了领口的大带拽下斗篷砸在了高氏脑瓜顶上,嚎丧的终归发觉这爷儿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手忙脚乱爬起来跪好请罪。 跟着的戈什拿了簇新的一件来伺候卫应系上,那爷儿眼神淬了冰霜的刀尖子似的,他极厌恶人碰他衣袍角边子的,回回有不开眼的冒犯准得要换上件,那叫人碰过的衣裳就得拿去毁了。 都是做惯了的事儿,谁也不意,当下就有个戈什吹了火折子将衣裳点着,等烧成一摊灰烬拿雪一埋,再脏再腌臜的也不见了。 薛氏胆子小,也未待卫应言语一句半句,火光冲天的时辰就已经吓昏过去了;高氏脸色煞白,攥着自个儿妈子的手瞠着眼睛也不晓得看谁,嘴里头哆哆嗦嗦地嚷着饶命恕罪,等闹腾够了连挪个地方都没劲儿,还是叫婆子丫头抬了回去。 那厢缓了片刻,卫应脸色也不见得好,一路大步流星回了雪舫。等进到里间传热水沐浴更衣,里外进出的丫头婆子脸吓白了,大气不敢吭一声,拿眼直往坐在炕桌上慢条斯理吃中饭的姑娘身上瞄。 卿妆掂着筷子琢磨刚才的事儿,越想越觉得可笑,卫府这样的人家还能见到如此不顾脸面撒泼耍赖的,市井街头的悍妇也不遑多让,热闹劲儿真是叫人开了眼。 卫应估摸真是被气着了,等她吃完饭也没露面,生怕他出来的光景吹了冷风头疼,她便往洞开的窗子那儿去,刚把灯笼锦蒙住的窗心压实腰身就被揽住了。 一绺湿漉漉的头发活泛地溜过来从她的衣襟往下顺,拖出老长的一道水印,人更是不老实,叼住她的耳垂厮磨,“想我不曾?” 她被蹭的心痒,拧过身子手臂游上来缠住他的颈,张开嫣红一抹唇,将私语喂进他嘴里,“想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0章 安慰 如今于卫应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朝思暮想的情意能得到回应更加叫人喜悦的,如同蓦然回首,那一眼就足够叫人心生悸动。 卿妆亲他亲地很细致,可终归缺乏历练经验不足,动作不甚熟稔,偶尔急躁了些在他唇齿间磕磕碰碰,撞疼了便哼哼唧唧地继续涉山搅水。 他的嘴被严严实实地封住了,要笑不得,又生怕她腰身不舒坦,将她拧了个儿往怀里抱了抱。大约他如此体贴求全,叫她察觉了,更加胆大妄为,咬住了勾勾绕绕缠绵不休。 如今事隔两日再见,把怀里的人搂着纵着,神思渐渐也不大清明了,他直觉再这么折腾下去非要往岔道上走。劝服自己并非是桩难事,可劝服自个儿手脚规矩些好像不大容易。 好在失控前,终归能及时悬崖勒马,卫应追上刁蛮的红唇轻轻咬了口,她约莫疼了,抱怨一声退了出去。他笑,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就沉了几分,“今儿吃了什么,嘴这样甜?” 她抬起手,捧住他的脸摸摸,笑眯眯地道:“你呀。” 步步锦心的窗格外偶有早春的暖风来过,拂下枝头一簇梅花,随风漾在舫角水面上,平湖起縠,揉碎一池碧波。 先头悬崖上勒的马早这会就脱了缰听不得话,自顾自跑远了,榻上的炕桌叫一手推开了,上头小连环绿檀茶盘并上两钟茶丁零当啷全掀在了毯子上,恁大的动静也没人敢进来过问一二。 他俯身将她抱起来,一同歪在南窗下的罗汉榻上,扬首去亲神色柔媚的心上人,“胆子大了,刚回来,就勾我。” 她的嘴向来不饶人,一面回应他的吻,一面还痴痴缠缠地取笑,“这会不勾住了,待会大人抬脚上后院儿去,美人乡温柔富贵,再不肯回来了如何是好?” 美人也就罢了,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粗悍妇人,越想心里头越膈应;瞧他拧眉头,卿妆倒是很厚道地抬手抚了抚,硬生生捺住笑意,“这会还气么,不值当的。” 卫应手臂枕在头后甚觉凄凉,“她们几斤几两,值当我惦记到现在,只是心里头不自在,总想着衣角边上被手扽了,老觉得身上有味儿。” 他有时候挑剔起来着实叫人招架不住,也怨高氏方才不管不顾的,一个猛子扎的深了,要不是大庭广众的,那件被烧掉的斗篷都能被撕下来一绺。 她就要笑岔了气,可惜这爷儿陷在自怨自艾里无法自拔,没工夫发现罢了,她好心好意地安慰他,“都闻过了,您身上除了青木香皂味就是衣裳的熏香,您心里要不痛快,奴还有傅身的零陵香粉或是琉璃瓶子里的荷叶香露,借您使使?” 说来说去还是在嘲笑他,他气性上来,一个翻身将她摁在下头,“几日不见,吃了熊心虎胆,敢这么挤兑我,欠收拾!” 他脸再怎么沉着,如何地放狠话她也不怕他,嬉皮笑脸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发,“不敢不敢,大人您不擦擦头发么,回头浸着风会头疼。” 还有什么能比她更叫人头疼,他勾唇一笑,“擦也擦得,倒要劳烦太太了。” 劳烦就劳烦吧,省得被他摁着面团子似的来来回回,她应下就要起身,他不撒手,瞧着他面上意味深长的笑卿妆直觉这事儿今儿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果不其然,卫应矮着身子凑过来,“上回投桃报李的事儿,我还没忘。”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所以?” 他手指不晓得什么时候勾开了她的右衽,极有耐心地在她衣裳里繁复的盘扣带子上磋磨时光,直到雪白的中衣露出半截,他这才抬起头轻轻地噫叹出声,“今儿也不拘着是什么花样,便有劳太太取下来给我擦头发吧。” 卿妆的脸都要燎着了,心头早乱成一锅滚粥,拿她贴身的主腰替他擦头发,多早晚没听过这么香艳的事儿!亏得他怎么想的,还不拘着什么花样,什么花样都不给! 卫应见她气喘吁吁地躺着,纹丝未动装听不见,他在这上头哪里容过她,“太太这是不肯么?也对,太太年岁还小,抹不开面儿,我就自力更生罢了。” 他是个值得信任的爷们儿,向来言出必行,话都还没说完手就自发地溜进了她的中衣里,虽然掌心温热,但是贴上她皮肤时他两个俱是哆嗦了一下。 她拿手蒙住脸,他不许,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腕子,一下一下亲她;那头一只手还是在她衣裳里游走,终于摸到她主腰上的一排琵琶扣,起先费力了些,大半盏茶的光景过去了也没解开一颗。 卿妆出了一头的汗,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瞧,好在他精明强干,打从第一颗扭开,余下的便是得心应手。待她心口一松,不由得长长地出了气,结果在半道又给呛了回去,眼跟前儿的是讨便宜的行家,手指若有若无地打她肋上挠了两挠才从衣裳里退开。 大功告成,他手里捏着她那件绉缎主腰,笑容和煦,“我没有见过,原是长这个模样,就是窄小了些,太太这样瘦弱可不好。”他攥在掌心里,俯身接茬亲她,“毕竟,我老来得子还要依仗太太。” 卿妆恼羞成怒,气急了劈手来夺,他手疾眼快一把塞进了袖口,“送了人东西还带要的,我瞧你被高氏劫去了好些怎么不吭气,不过是件衣裳,给了我便给了我。” 她牙齿磨的咯咯响,“给了她的奴自然有法子叫她吐出来,倒是大人,您怎么呢?” 卫应装傻,无辜地看着她,“爷们儿和姑娘一样,不穿主腰,我身上统共就这些衣裳,太太想要哪件都好,我双手奉上。” 这个不要脸的! 她气得倒噎,一把将人推开,阖上衣裳叫人送布巾来给他擦头发。 这爷儿得了意,笑容甚是温驯,拉了她来在眼前坐着,“这些天我多半在前院,不能时时陪你,若是传饭的时辰我还没来就莫要等了,仪渊会来拿那些誊抄的票拟,你亲自给他莫叫旁人过手。” 卿妆抬眼瞧他,想问句事情是否要紧,可转念想来,估摸依着他的性子只会轻松带过。她没再追问,只点头道:“奴知道了,大人自顾忙去。” “好姑娘。”他抚抚她的脸笑道:“再过三四日,你便上东府瞧瞧穗儿,过了十五姑妈就要离府了,你在府里可以随意走走,等二月我带你往外头去。” 她歪了头问:“外头,哪儿?” 他没细说,“你那桩命案,时间拖得太久了,也该了了。” 她摸不着头脑,卫应临走前又道:“这些天你就好生想想,到松江给孙昭唱戏前,云出岫打哪儿来又往哪儿去的,一地儿一地儿都不要落下。” 他来去匆匆,当晚只回院来吃了饭又匆忙往前院去了,半夜里迷迷瞪瞪觉着被褥里一冷,似是他歪在身边躺了会;待她真正清醒过来,天只泛了些白,身旁的枕头却早就凉透了。 接下来三四日果真如他所言,他两个几乎未曾说过几句话,倒是仪渊来得很勤快,偶尔还把卫应写给她的信捎了来,表情很嫌弃;要的那些誊本里有些还是三四年前的,翻腾费了好大番功夫,仪渊等久了更是嫌透了。 后来她左右无事,就关起门来将那些老旧的一样一样都整理了,除开这些就在书房里安生练字,虽说和卫应的笔迹对照起来难以以假乱真,可若不细瞧也分辨不出什么。 等到了腊月十二,卿妆换了身衣裳要上东府,听着许久不曾见的和氏正和周氏在院里说话,就问给她梳头的青安,“和嬷嬷不是在前院么,来这儿做什么?” 青安的笑透着诡异,“您前些天不是让防着高氏作怪么,还真叫您料着了,她也不晓得怎么得了姑奶奶的青眼,前儿叫老太太立规矩还是姑奶奶出面说得情,果真不是泼辣妇不进一家门呐!” 她对她的恶趣味不感兴趣,“喜欢她也就这几天了,等过了十五姑奶奶回范阳,还能把她捎走不成?” 青安道:“所以她着急忙慌的,成天也不知道踅摸什么呢,就前天快掌灯的功夫,周妈妈端菜回来,瞧她那妈子抱着个黑布包正鬼鬼祟祟上后角门去。高氏被那日吓的病糊涂了,要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妈子也不会丢下她不问,周妈妈就请和嬷嬷盯着可再有什么不妥。” 她说了好大一通书,卿妆笑道:“这回是来说不妥的?” “那可不是,”青安给她把儿镜前后照照,撇嘴道:“就从您赖去的那些器物,高氏一点儿也没客气,全给兜出府当了,当的银子给她那爹妈置办田地宅子,给不成器的哥子去赌去纳妾。” 卿妆撂下把儿镜,捧着脸对着菱花镜里气鼓鼓的姑娘笑,“这多好,咱让高姐姐倒荷包,替咱们把东西赎回来。” 青安以为她气糊涂了,“她能听您的,可就算赎回来,您还使啊?” 她哼哼两声,“去列个条子来,我瞧瞧都哪些,我的东西怎么都得拿回来,回头就算砸了也不能叫她糟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1章 教训 青安是个利落姑娘,听了令当下照办,生怕叫人劫了去的少记上一件两件的便宜了高氏,也不晓得打哪招来了初齐,姊妹两个头挨着头提着笔一顿嘀咕。 初齐着急上火的时候容易犯傻,寻常时候心眼能透着八个,尤其在高氏和薛氏的事情头上,前儿擦了什么脂粉一天拿哪个杯子吃了几回茶,记得一清二楚。 卿妆还没听明白院里的言语什么,那厢她俩就拎着长长一串单子到跟前了,“姑娘您瞧二十六件不多不少,咱也没冤枉那恶老雕,您要有招儿可劲儿叫她吐出来,吐出来都不带完的,当着面敲个稀碎叫她听响。” 两个丫头恨得顶梁门直冒烟,她接过来瞧了,虽都是些金银玉翠细软小器,但可着邺京城找也踅摸不出第二件来,送进当铺里换的钱足够高氏爹妈哥子躺着吃半辈子。 难为高氏跟她不外气,打她这儿横抢竖赖的,出了府在自家人跟前倒成了背田螺的蚂蚁假充大个儿,左右不是自个儿的东西典当了也不带心疼的,还能顾着家里何乐不为? 卿妆笑笑,将单子给了青安,“我晓得了,今儿趁着出府该办的办了,过了夜咱们自己都不痛快。” 青安和初齐互看了一眼将信将疑的,毕竟那高老雕是个蹩脚货,拿人家的轻巧,叫她倾家荡产的只怕难得很,更别说心甘情愿的。 卿妆系上青地儿竹叶一裹圆下了台阶,和氏正和周氏说的火热,笑一阵儿闹一阵儿,见了她立时迎上来福身笑道:“姑娘好,您这是要出门?” 离了应天,人也变得客套了,她笑道:“许久不见,和嬷嬷可好?您成日里事忙的很,今儿怎么得空上我这儿瞧瞧,可是有什么事儿嘱咐。” 和氏忙笑,“劳姑娘惦记,大年节的连轴转,抽不开身上姑娘这儿请安来。我好的很也不敢担您嘱咐一说,今儿本想往针线上看着做春袍子,大人说您要上东府去生怕小丫头们冒失领不清路,这桩要紧,就命我送了您去。” 卿妆一劲儿道不用,“东府跟这儿就隔着道河,那河还是府上的呢,我摸不迷。您忙您的去,阖府的衣裳没上千也得过五百,可不敢耽搁。” 和氏慢她一步送她出去,“姑娘体谅我们做奴做婢的那时我们的福分,我们要是造次岂不是连老天也不饶恕,可总归有那些个不开眼的,成日里打听那不该打听的。自个儿生病了不看着自个儿一亩三分地的药灶,净瞅着人家的,她身上病了,吃人家碗里的药还能好了不成?” 她话里有话,卿妆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等到了岔路口,和氏拿眼往高氏的院落瞄,“说的可不是那个,原先也是个官宦之后,闹得市井泼皮似的,若不是老太太重面儿,哪有她什么?” 高氏借口自个儿院里的小厨房不干净,打昨儿起非要同她一处煎汤熬药,也不知道做什么打算,她听说了只叫丫头们盯着,也不能生撵不是? “各有各的活法,她那样活得得意,左右不来惹咱们也就完了,您甭气的。”卿妆笑笑,“再说我近日里吃药累得大伙儿都跟着受罪,也不觉得好是不好,心里头老惦记着,若是那位郎中再进府还想请到我这儿来帮衬着瞧瞧。我这要就上东府里去了,您留步。” 她说的话看来这主儿是听明白了,也不枉她跑这一遭,和氏规规矩矩福身行礼,“嗳,您走好,短了差了的只顾叫丫头们家来说一声,我一准儿给您备齐了添过去。” 等把式扬了鞭子还能瞧着和氏领俩丫头站在门上相送,周氏掖了帘子道:“这是个认主的,大人待谁好她就巴结谁,入不了眼的左右倒也不得罪,今儿就上咱这儿孝敬来了。” 卿妆笑,“还得亏您前儿给她铺了条路。” 周氏道这可不敢,“若不是姑娘叫防着高氏,我哪能跟她照面,不过托她盯高氏那妈子整日里头捣什么鬼,她是个能干人,不过两天里外门清。要说高氏和她那妈子果真是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的,主子当物件往家里头贴补,那妈子也有样学样,扣个一两件的当油水。” 青安一心惦记着报仇的事,忙不迭地问,“她们主仆上哪家当的?” “转两条街的长生斋,高氏不着调的哥子和长生斋的朝奉穿一条裤子,就差换老婆的交情,高氏从姑娘这儿掠了物件都是叫他倒的手。” 两个丫头红着脸捂嘴嘻嘻哈哈直笑,又追问:“他们倒也胆大,器物下头戳着卫府的印,那个朝奉难不成是不长眼的,还敢接?” 周氏道:“高氏那哥子是个浑头,眼里只认钱,交代的是死当,人家何乐不为,神仙皇帝也得讲理不是?” 卿妆琢磨了半晌,又问:“和氏可说高氏哥子寻常在哪赌,什么模样?” “她叫人给了张画像,还有个赌坊的名儿,生怕您用的着,都问清楚了。” 周氏从袖口里摸了张纸递来,她接了瞧一眼,五大三粗的蛮横人,倒和高氏眉眼有几分相似,便嘱咐道:“外头随行的有大人的两个戈什,叫一个去赌坊知会她哥子声,就说做妹子的反悔了,得变卖宅子田地把东西赎回来,不然她命就保不住了。” 周氏和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平白这么言语,她哥子能信么?” 卿妆挨在大引枕上笑得欢实,“所以趁时候早,咱们换趟轿子到长生斋去趟,唬一唬那个朝奉,闹得大些,最好将当铺门口两串大络钱给薅下来。” 多早晚也没见过她这样式的,周氏有些手足无措,“姑娘,您这样,倘或叫大人晓得了,面上也不好看呐。” 她抿了抿发鬓,一笑:“我如今姓高了,是当朝首辅卫大人的妾,还有个横行霸道的哥子,怕什么?” 初齐一听就来劲儿,敲了敲围版扬声吩咐把式,“转道咱上长生斋喽!” 这还有两个起哄的,周氏拦都拦不住,那个随来的戈什仗势欺人的本事简直得心应手,到了当铺跟前也甭管里头横门一溜柜台高的如何离谱,凑手把正举着东珠乐得找不着北的朝奉给薅了出来。 掌柜的不在,这二掌柜的也不惧人,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夫人,您有何事吩咐?” 卿妆隔着轿帘子道:“前儿我哥子替我来当物件,有圈指圆子,金刚箍云根,好些是你这辈子瞧都没瞧过的。那日我不过是使性子闹着玩儿,现在我后悔了,把东西还我,要多少钱给你就是。” 她说的是行话,那朝奉一听就晓得事情出岔子了,恭恭敬敬道:“敢问夫人夫家高姓?” 卿妆捧着脸乐,声音骄矜的很,“你管我爷们儿叫什么,晓得我姓高就成,冲我哥子的面说来还得叫你一声大哥哥,亲戚理道的不用那么麻烦,东西给我钱给你。” 门前栽了一溜李子树,理都是她家的,那朝奉也撂脸子了,“这位夫人,咱冲哪儿也得讲道理不是?您说您姓高,这我记着头前有位姓高的,您家当的是死当,告到衙门里我也不能给您;可这天底下姓高的人多了去了,您要是再别地当的,寻事寻到我这儿那不成。” 卿妆道:“瞧你这德行,给银子算是给你脸,你不要脸我就成全你,去把他铺子给我砸了。” 事前掂量好的,不过是把长生当铺门脸拆了,络钱的店招卸下,也没大动干戈,只给他个贪财的教训。抓人的戈什动作麻溜的很,三下五除二,长生当门口就没个人样了,顺带将里头听声举了棒子出来的伙计也给撂趴下了 瞧热闹的聚了一大波,那个找高氏哥子的戈什回来恰好也混迹在人群里,周氏瞧了眼,凑到轿子前低声道:“姑娘,她哥子应该快到了。” 卿妆嗯了声,扬声冲那痛哭流涕的朝奉道:“今儿给你个教训,好好掂量掂量给还是不给,明儿我还来。” 事也办了狠话也放了,轿子三饶两绕寻到没人的地儿放下卿妆,初齐将轿子还回杠房付了余下的赁银,再想找她们的踪影只怕是不能够了。 马车原路返回上东府去,原以为哪个也没察觉这事儿,结果长生斋对面茶肆二楼掀开了半扇窗,窗前一人捧了茶碗笑道:“我的这位小嫂嫂,原是个女中豪杰来的,这么霸道的事儿叫她做来,简直叫人刮目相看!” 对面的人垂着眼吃茶,充耳不闻,那人一笑,“卫大人特意约我上这,是觉得小嫂嫂手软,挑衅的事儿做的不尽兴,好趁机帮衬帮衬?” “宪臣,你多虑了。”卫应放下茶碗,拿眼往楼下仍旧人声鼎沸的地儿瞅,“我是生怕她将当铺夷为平地坏人营生,伺机劝劝,毕竟她太叫人头疼了。” 太叫人头疼的那个这一时半会就进了东府,先去正房拜三太太,她正愁着,见卿妆喜不自胜,“你可算来了,你们交好,替我好生劝劝她。十六就要上给龚哥儿定的那家纳彩,她再这么要死要活的闹,哪个面上是好瞧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2章 死结 三老爷素日里是个油瓶倒了都不待扶一把的主儿,这把年岁闲时只知道斗鹌鹑养蟋蟀,压根儿不过问府里头的半点事;三太太又不敢当他的家,分家时候东府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虽说少些雕饰的杂冗,但是前后这么一走哪哪都是阴森森的,叫人后脊骨发凉。 三太太还絮絮叨叨地抱怨穗儿不晓事,把她给了卫恭已是她家天大的造化,还想着独占爷儿们,可谓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也劝说不动实在为难。卿妆安安静静地瞧她,三太太就像在滇南一座庙宇里见过的湿婆神像,虽说慈悲但是毫无人气。 她抱怨完了见卿妆只是一味地看也没什么言语,只当是无意间戳了她的痛处,面上的笑意有些尴尬,“温哥儿娶了妻分家出去了,三姑娘嫁到了太原王氏,老幺让哥儿和西府你四太太家的延哥儿游学两年没见着人影。寻日里就几个姨娘摸摸骨牌打发时间,没什么人来说话,我当你是自家人,多言语了几句,别见怪。” 卿妆福福身笑道:“太太哪里的话,您如此抬举是奴的福分,前儿老太太叫奴来劝劝小穗姨奶奶,奴生怕担不起这份嘱托又惧着打扰了您,没敢贸然前来。昨儿听说小穗姨奶奶身子好些了,这才来陪她说说话,劝不劝得动奴不敢担保,只尽力就是了。” 三太太拍拍她的手,叹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不拘着你同她说什么,只叫她莫要再闹就是了。给龚哥儿定的亲是宗人府丞的外甥女,都是讲理法的人家,要是嫁了来还得给个妾闹腾,明面上不敢说咱们的不是,背地里还不晓得怎么说没规矩。” 调理好明面上的就不差了,哪个能管住别人的嘴背后怎么嘞嘞,卫应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恨,不也照旧活得嚣张跋扈的? 卿妆点了点头,“奴晓得了,这便去同小穗姨奶奶好生说说。” 三太太住了脚,抬手一指,“顺着这条道到头儿左一拐就是了,我头前还有事儿不和你一道了,中饭若是老太太没叫你,咱们一块儿用了。” 她匆匆地去了,说的那条道松柏森森,路途又冷又寒,当真走不到头似的。 穗儿独居的这院尚算宽绰,一应的物件齐备,因她在病中绕屋子炭盆不少,烘得好似小阳春的天。丫头打起帘子,穗儿缓缓地抬起头见了她,苍白的脸上倒是添了三分笑意,“你来了,我没劲儿出门迎你去,外头的雪化了没有,跑这样远。” 这都是多少天没出屋了,卿妆叹口气,将里里外外的丫头全打发了,挨着她的褥子坐了,“我本就是来看你的,前儿约好了十五咱上永兴昌吃席的,你总不见好,我银子花不出去,着急的很。” 穗儿仰着脸,直愣愣地盯着白地儿蝶恋花锦帐,一笑就勾起两道沉陷的眼窝,“我好不了了,算我给你添的嫁妆。” 她满面的痛苦,说这话的功夫便滑了两行泪,到了瘦削的腮便不见了,干裂的唇角久得不到水紧巴巴的枯着。卿妆看着心酸,“别胡说八道,不过是场风寒,你不吃药不瞧郎中好的自然慢些,不过是晚一点请你吃饭,我等着就是了。” 穗儿摇摇头,“卿妆姐姐,我不是不愿意瞧郎中,不是不愿意喝药,是我不能。我婆婆不叫阿恭来看我,如今我生着病谁也没借口拦着他,若我好了呢,他拿什么理由来见我,我好了就见不到他了。” 说完,她蒙着脸大哭起来,“病着这么难受,我也想吃药,吃了药就不生病了,可是我不生病他就要娶别人了,不要我了。我宁愿这么病着,还能看到他。” 她那天打树上摔进院子里还古灵精怪的,不过几日的光景便萧条成这样,卿妆听了心酸,把她抱进怀里,“别作践自个儿的身子,你这么难受难道恭二爷就不心疼了?你们两个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病分明长在他身上,你耗着自个儿不是要他的命么?” 穗儿哭得越发无力,“我没有办法,他要娶别人了,他说好了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终归是爱的很了,连生死都不顾了。 卿妆将她从怀里捞出来,给她擦眼泪,“说好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好端端的一辈子,你这么样子怎么能算好,好好吃药把病养好了,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她抬起眼睛,绝望地看着她,“守着他,和别的女人一道守着他么,我不愿意!卿妆姐姐,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要娶那个女人?” 卿妆哑口无言,卫恭娶妻哪里是她能过问的,活生生的一个爷们儿,爹妈威逼利诱怎么能叫他不娶? 世上姑娘千万,没有宗人府丞家的还有别家的姑奶奶,东府的老爷太太着急忙慌地要给人送小茶礼去了,这事儿该怎么回环?除非卫恭咬死了不娶人进门,那往后穗儿又该如何自处,这事儿一时半会纠葛成了死结。 她一时无话,穗儿越发绝望,“你也没有办法是不是,谁都没有办法,我身份低贱当不成他的太太,可是我爱他我不甘心。”她紧紧地攥住卿妆的手,“你有没有爱上卫大人,你千万不要爱上他,他往后也会娶太太,到时候你怎么办!” 卫应若是真娶了太太,她会离开卫府继续唱她的戏收她的徒,虽然不甘心但也是毫无办法,这辈子大约不会再嫁人了。等到老了,回头想想年轻时候曾爱过这么一个人,经历过这么一段,不圆满有不圆满的美好。 这是她自个儿的想法,可是能使到穗儿身上么,她不确定,开口试探道:“他娶了太太,你还愿意跟着他,不想离开这里么?” 穗儿防备地盯着她,“是不是我婆婆让你来和我这么说的,我死都不离开阿恭,我不会让那个女人称心如意的,阿恭是我的谁也不给。” 她眼神里满是警惕,这话再不能言语了,卿妆顺了顺她的头发,“没人让你离开恭二爷,你方才问我卫大人若是娶太太如何,我和你的心思一样也不愿意和别的女人一起守着自个儿的爷们,可我没办法,只能离开。” “那是你不够爱他,你若真格儿爱他,就不会想着离开他。”穗儿垂头丧气,缓缓闭上眼睛,“这样挺好,姐姐,不能再爱了,太疼了。” “好,咱们不说这个。”卿妆鼻头子发酸,抬手揩了揩眼角,“就靠耗身子来维持你和你的阿恭的感情,这是再算计他,可你能算计多久,倘或你有个万一叫他如何是好,让他也随你好随你歹?” 穗儿艰难地笑笑,“我没有办法了,即便想着一道死了,也好过这样折磨。” 卿妆拍拍她的手,“你这样犟我也不拦着,身子骨到底是你自个儿的,往后要是恭二爷没娶成媳妇,这么折腾不是亏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个瓶子来给她,低声道:“大不了就装病,等病好了有精神了,你们夫妻两个再好好合计个对策。这里头是治病的药,一天三回偷摸着吃了,不过糊弄你公婆罢了。” 穗儿接了,仍旧有些犹豫,倒是止了悲声,“没有对策的,你不了解阿恭,他极为孝顺,能为我做成这样实属不易了。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个人向着我的,不至于我一个人在这院里苦苦挣扎。” 她这一声谢听着愧疚,穗儿实打实救过她一回,她想着回报,可没有办法叫她如愿以偿只能叫她活得长久些,不晓得好是不好。 临走前,穗儿仍旧望着帐顶,咕咕哝哝地大约在说当时在新安江上,要是没有见过卫恭就好了,可若是没有见过他那些快活的日子又有谁来给她?左右都是一桩憾事,挣扎不开。 见过一回面的卫恭倒是远远地站在院门外,见她只深深地揖了一礼,疲惫的很,卿妆福福身,低声道:“二爷不去看看她么?” 卫恭摇摇头,苦笑道:“我对不起她。” 他最终还是决定娶那位姑奶奶了么? 卿妆回头看了眼沉寂的小院,穗儿所有的挣扎几乎都成了枉然,天又阴沉了,风雪嚎啕,将她所有的不甘心都封死在那里。 回程途中卿妆在琢磨穗儿的话,周氏见她面色不好,问道:“小穗姨奶奶病还是没有起色么,要不要换个郎中瞧瞧?” 她摇头,“但凡东府恭二爷娶妻的事儿不解决,她这病没得好,神仙也医不了心病。” 周氏叹口气,“卫府的女人,都得过这关的。” 听她这话卿妆闷头没再言语,马车却猛地停住了,青安撂帘子先跳下去,没来得及扶她下来倒跟人聊上了,“和嬷嬷,您怎么还跟这儿呢?” 和氏亲自来扶的人,进了府门一路火急火燎,“姑娘,高氏上老太太面前给您告了,老太太这会怒不可遏,叫我怎么都得上东府将您请回来。” 卿妆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她了?” 和氏这一时半会也不顾得脸面,“您没怎么她,她说您,使药掏空大人身子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3章 祸害 和氏这话说的谁也闹不明白,到了僻静处周氏紧走两步扯了人低声嘀咕:“咱们伺候姑娘刚回来,左右摸不着头脑的,大人和姑娘平素什么样你不是没瞧见,高氏言语的这叫什么事,听了叫人臊的慌。” 和氏清了清嗓子,“半个时辰前,高氏领着她婆子妈子上庵堂往老太太跟前一跪,说是今儿本想和姑娘一块熬药来着,哪料看到灶上正给姑娘做药丸子的丫头神色诡异,她生怕对姑娘不利就想要丸给试药。结果那丫头神色慌张左右不肯,她让婆子抢了来一闻,就发觉不是女人补身的药,倒是给爷们儿房中御女所用,药性大损爷们的身子。” 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话,周氏有些傻眼,看着卿妆冷笑没得着急,“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姑娘多早晚做过这样下作的勾当,退一万步说即便有这样的胆子,也不能明目张胆不是?” 和氏叹口气,“谁说不是这个理,可坏就坏在那搓丸子的丫头承认在应天就伺候过姑娘,是心腹,成日里办这差来着。这会是打应天跟了来,因先前叫人投了毒这会才醒,在院里没她活,就干老本行,说叫又儿。” 卿妆听了直觉脑仁疼,当初纹以和又儿都是崔媞院里的,崔媞疯了那会做了回点心,有毒的两块叫这俩吃了。纹以没救过来,又儿一直昏迷,这档口醒了之后怎么成伺候她的人了? 她看着和氏道:“和嬷嬷是知道的,我那会出了事,大人觉着小崔姑奶奶院里人手不够,将这俩丫头给了姑奶奶使,她们没有一个是跟过我的。” 和氏摇摇头,“我记着这茬呢,找了花名册给老太太看,可老太太就惦记着那药丸子伤大人的身子,以为姑娘伙同我糊弄她来的,压根儿不信。” 这事触着老太太逆鳞,迂回是迂回不了了,正面应付吧,卿妆抻抻袖子理理衣裳,“成了,我知道了,这就去见老太太。倒是一早叫和嬷嬷替我请上回给问脉那位姓王的老郎中,这会可请到了?” 和氏说请了,“早间给人上门问诊耽搁了,这会正在来的路上,差不离该到了;大人也不晓得上哪儿,姑娘先拖延些时间,等人来事就好办了。” 棘手的很,哪里有好办的,最怕老太太让火气烘得连几分清醒都不剩,还没等她开口解释就拖出去打死,那没得冤屈。 一路匆匆,见了庵堂厢房丫头挑帘子叫进,卿妆深吸了口气抬脚往里头迈,上首老太太拄着沉香拐坐着看她来恨不得撕碎了吞了,下首坐着卫姪和高氏正得意洋洋地瞅着她。 都是鬼扯的行家里手,这事儿今儿可没消停了,她没敢往里间挨得太近,只在天弯罩罩跪了,“奴给老太太请安,给姑奶奶请安。” 话将说完,里头一个物件冲着她脑门砸了过来,“下作玩意儿!” 都骂上街了哪容她躲躲闪闪的,她跪的笔直,额头叫那物件重重磕上了,疼得险些没叫她昏过去,茶碗摔地下连茶带碎瓷渣子飞溅她一身。估摸是砸破皮了,眼骨鼻梁咝咝啦啦往下流血,她两眼一花也不敢晕厥,只伏地请罪,“老太太息怒!” “息你老子娘的怒,到底是下三滥的玩意儿!”老太太把沉香拐敲得震天响,“亏得应哥儿把命都要给你,你不掏心掏肺待他也就罢了,还费尽心思地蛊惑坏他身子,你安得什么心?” 卫姪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老太太,她和那暗家子也没两样,就说应哥儿怎么能喜欢她这样的,原来拿身子勾人。这会叫人扒了皮就剩一身骚味,里里外外都脏透了,留在家里终归是个祸害,叫外头牙婆来卖给鸨母得了!” 老太太扬声叫棠姑,“站什么干岸,还不按着姪丫头的话做去!” 高氏忙拦,“老太太,到底等大人回来再言语,大人这会功夫稀罕她稀罕的紧,处置了她没得叫大人同老太太生分了。” 歪嘴和尚念经,没有一通正经话,只会火上浇油,老太太立时炸了窝了,“这个家叫他作得不得安生,还敢来同我生分,他要敢挑眼明儿也不要姓卫了。这个卖了太便宜她了,叫人拉出去打死,丢在乱葬岗上不兴埋的!” 卿妆胳膊叫人掐住了,生拉硬拽往外头拖,她忍着疼哆嗦着开口,“老太太,奴到底哪儿处冒犯了您,上路前也恳请您示下,奴即便去了也不觉得委屈。” 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卫姪一把青瓷瓶子丢到她脸上,“自个儿做下不要脸的事儿倒还敢问,这里头是什么,给了应哥儿吃了多少了?” 绿豆大小的丸子滚落出来,她迷迷糊糊看了眼,咬牙道,“老太太姑奶奶容禀,奴压根儿没见过这丸子,从来也没敢给大人吃过什么,奴冤枉!” “还敢喊冤枉,给我掌嘴。”卫姪恼了,使了婆子来治她,“今儿早上高丫头逮了你院子里的下人又儿,用草药搓这丸子搓的正起劲儿,找了医婆瞧过了是什么三子丹,给爷们儿房里使的,还敢说不知道?” 卿妆目色冷厉,唬得那婆子倒退了一步,她也不在乎,挣扎道:“奴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又儿也不是奴院子里的。当初小崔姑奶奶身子不好,大人差又儿和纹以给小崔姑奶奶使唤,后来纹以死了就剩她一个,她从没有跟过奴。” 卫姪拍案而起,“死到临头了,还敢祸害旁人,满口胡言,还不拉出去打死了事。” 她犟着脖子不让,力气使上了些倒叫家法婆子为难,硬生生往她膝窝子里踹了一脚也没能叫她屈服。里头正闹着,外间丫头进来回事,“王老先生到了,问这会老太太可有空,给请脉来了。” 老太太冷笑,“来的正好的,叫他来验验,这个药可真是害人的,免得说我卫家冤枉了这个下三滥的东西。” 家法的婆子拖着卿妆避到屏风后头去了,就听着外头有人来来回回,似是捡起那些药验了验,片刻后个老迈的声道:“回老太太的话,这药叫三子丹,里头是菟丝子,蛇床子和五味子,拿酒团成丸子给爷们在房中助长龙马精神。” 高氏跟在后头忙道:“对对,今儿早上奴瞧又儿那丫头正拿酒和着丸的,地上这些个都是,手法娴熟得很呢!” 那苍老的声音却拐了个弯笑道:“夫人您说笑了,这丸子虽说是三子丹没差,但是团了有五六年了,因不是现下做的,自然也没什么药效。老太太,若是您府上哪位世兄要使,可差使老头儿一声,这就做了来,却不可多吃。” 高氏急眼了,约莫是走了几步上跟前呛声,“你这老鬼儿打哪里来的,满口胡言乱语,今早我亲眼看着人鬼鬼祟祟丸这个,怎么是做了许久的?你该不会势卿妆相好的吧,里里外外这么周全她,老太太您瞧瞧,卿妆作怪都作到这老不死的身上来了。” 这姓王的老郎中原先跟着卫应的祖父上过疆场,烽火里来去也未成家,等着太平盛世老太太瞧他孤苦又惦记着往日的功德,便给他添了处宅子办了医馆,也好给卫家上下瞧病。寻常时候拿自家人看待,哪里容高氏在这儿污言秽语的,当下就恼了。 那老郎中也是个气性硬的,“老太太,这丸子是拿蜡封住,好些年没动弹看着簇新,可惜终归搁置久了药味儿也散了,您上哪家请郎中来看都是这个道理。再则,您府上这位少夫人怪罪我怪罪的没有章法,我跟着老太爷数十年,临老得这样的罪名,大约只有以死谢罪才能对得起老太爷的提携之恩。” 老太太忙拦,“素日家里上下哪个不知道你的为人,可着邺京找也不见得有比你医术高明的,今儿这桩事是我后宅出了个不规矩的倒连累上你,你且上前头歇歇,不过片刻我定当给你个说法。” 闲人退散了,老太太久抑的火气这才尽数发泄出来,冲着高氏厉声道:“你还不跪下,前儿一阵儿一阵儿闹,我只当你少年心性,看在应哥儿的面子上饶你两回。谁知你压根儿不收敛,编排出这样的罪名栽赃陷害,心肠可见着黑透了。” 高氏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嚎,“奴没有栽赃陷害,奴是亲眼看见又儿做这丸子的,是卿妆,是他们串通好了,老太太您明察!” “还不住嘴,丧心的东西,怎么挑了你到应哥儿身边伺候。”老太太越想越憋气,索性叫了家法婆子来,“给她送到别庄上,挑个老鳏夫嫁了,一辈子都不许出庄子。” 高氏听了简直五雷轰顶,这时候也毫不顾忌了,跪爬了几步到卫姪跟前,“姑奶奶,您救奴,救救奴吧!” 老太太拧脸看卫姪,“怎么,这里头还有你的事?” 卫姪一脚将人踢开,讪笑道:“老太太玩笑了,我就上这瞧热闹,与我何干呐?” 这头的事儿还没理清,外头又进来个小丫头,“老太太,外头拿了个闯门的爷们,说是高姑娘的哥子,来问好好当了东西,怎么这会又要讨回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4章 心寒 老太太先头被高氏涕泪横流的模样糊弄住了,心里头恨卿妆恨到巴不得掀了她家祖坟。结果细究下来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感情她和刚出窝的鸡崽子似的,叫高氏这个毛丫头颠在簸箕里耍着玩。 晓得她跌面子不痛快,这档口人人心里就跟上了一张弓,紧巴巴地调满了弦,回事的丫头一言语,弦霎时就断了。老太太不好出面问东问西,就由棠姑代劳。 她调过脸看那丫头,“高姑娘的哥子?他当东西与府里头何干,打出去了事。” 那丫头道:“不是这么个事儿,前儿高姑娘打咱府里拿了二十六件金银玉器叫高家那位大爷替她当了,换了二三千银子给高家置宅办地,结果今儿高姑娘反悔了,使人上当铺要把那起子东西赎回来。人朝奉说是当初是死当,没有赎回来的理,结果姑娘就把人家门脸给砸了,高家大爷和那朝奉是把子,这会领了市井间几个破皮闹到门上找姑娘讨说法。” 来龙去脉说明白了,连丫头婆子都觉得扫脸,堂堂首辅大人日子过不去还是怎的,上当铺当物件还要死当,多早晚都没听过这样的热闹。碍着老太太坐镇,不敢明着议论,可心里头好奇的都能跑马了。 老太太气得没法言语,家里头出了牛鬼蛇神,可劲儿糟蹋日子,她拎起沉香拐就往高氏身上招呼,“卫家哪点对你不起了,让你这么糟践?上下一针一线姓的都是卫,谁借你的胆子敢把卫家的东西拿去换钱,你高家几斤几两,用着银子也不怕半夜叫鬼勾了魂下地狱!” 高氏顺地滚躲,又哭又喊地求饶,“老太太饶了奴,饶了奴吧,奴家里头没有哥子,那人定是冒充的,他们串通一气来害奴。老太太,您明鉴呐!” 棠姑嫌她大呼小叫地叫人看笑话,使了婆子媳妇把她嘴堵上,“你家里没有哥子人家怎么打上门来了,老太太不冤枉你,叫男人进后宅没得惊吓了姑娘丫头,你自个儿出门看,什么仇什么怨讲明了再来回老太太。” 婆子下死劲才把人拖拽了出去,厢房里头终于消停下来,老太太这才想起屏风后头还倒着一个,点了周氏和青安,“还不把你们姑娘搀出来,打盆水来擦脸。” 卿妆被外头一阵哭一阵闹搅的脑仁疼,额头火辣辣地要撬开天灵盖似的,亏得攥着屏风下头的须弥座才没一头栽倒,等人来搀她几乎瞧不清楚脸了。周氏和青安也不敢哭,她撑着两人的手腕子勉强对着老太太拜了拜,“老太太,唬着您了。” 老太太叹口气,横竖不能给她赔礼道歉,只叫丫头摆玫瑰椅来让她坐,“今儿左右是我叫那腌臜货迷眼了,倒叫你白白冤屈了一通,等那脏货回来给你发落她,甭站着了,歪那歇会。”回头又叫人请卫应,“应儿可在前院,叫他来,把卿丫头接回去。” 棠姑笑着回道:“应大爷在前院呢,使人叫去了,寻日头前事忙,得过会功夫才能来。” 老太太不乐意,“叫他抓紧的,娘们儿跟这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有别的什么事儿比这还要紧。医婆呢,给卿丫头敷药。” 个婆子媳妇在她跟前来来回回地忙活,擦完脸抹上药,卿妆眼花缭乱头更疼了,冷不防外头声嘶力竭地闷嚎,叫人心惊胆战。 棠姑门口正候着信,问明白了进来回话,“押门房里的男人确实是高氏哥子,早间有人给他送信要把当了的物件要回来,忙不迭从赌场跑来的,当票还在这呢。上头二十六件都是咱们府里的东西,叫管事的点验过了,原先是给了卿丫头的,后头叫高氏搬院去了,还没登记造册倒先过他们高家的手了。” 老太太支着头问:“前儿我记得,那脏货是不是还在咱们娘们儿跟前显摆来着,说是卿丫头给她的?” 棠姑笑说是,“那天我看了,几乎将卿丫头屋子搬空了,约莫连抢带拿的,卿丫头面薄也不好言语什么,倒是便宜她了。” “便宜谁?” 外头有声儿,丫头帘子一挑,卫应迈步进来,到了里间先施礼,“给老太太请安,见过姑妈。”回头见卿妆脑门上裹层药布,又问道:“这又跟谁动过手了?” 棠姑见了忙圆场,“没谁动手,后院里头出个鬼儿,老太太气了失手砸了个杯子,卿丫头没躲得及叫碎瓷蹭着了。老太太心疼得什么似的,特意叫您来把姑娘接家去,别委屈着。” 都是场面上的话,左右周全着可怜的面子罢了,卫应挨着卿妆身前坐了,意味深长地问:“什么鬼儿,折腾得这样热闹?一路来又哭又喊的,喊冤的要银子的什么都有,孙儿听说还有什么药丸子,打哪来的?” 老太太被他挤兑的没脸,卫姪不乐意了,“怎么跟老太太说话呢,还不是你房里头,也不知道假干净里头脏臭呢,还脏臭里头真干净,你说有意思没有意思?” 她跟这儿紧着闹,老太太烦透了,“棠,让小子上卢府叫人,雇几趟车把他们大太太接回去,留在邺京还是送回范阳请自便罢。” 撵了人连句话也不叫卫姪言语,婆子媳妇半请半架将人掫出去了,老太太阖了眼长长叹了一声,“我到底是老了,叫这些年轻猴儿们耍得团团转,闹得家宅这样不安宁,即便往后到地下去了也没脸见你爷爷。” 卫应喝了半盏茶才笑道:“老太太言重了,古语云妾不过三,人多了心也就多,防不胜防。” 老太太摇摇头,“你年岁不小了,我急得慌,只想叫你多些子嗣,就叫了这么些人进来。哪里想得到,一个个跟蛆一样,不吸干咱们卫家的血肉不算完呐。” 卫应安慰她道:“前些年大殷才建都,事忙的很,左右如今闲下来了,我诸事都好,子嗣还不是早晚的事。我晓得轻重缓急,老太太擎等着好消息就成。” 她听了这话面色倒和缓了些,“你心里有数便好,我也不过是干着急,今儿这事儿都是急出来的,主子仆一股脑来糊弄我。我听说那个刁奴在应天的时候叫人毒过一回,有这档子事没有?” 卫应点头,“又儿先头是伺候阿媞的,她疯了那回点心里头掺了毒,又儿吃了捡条命回来,也不知道听了谁的闹了这出。” 老太太叹道:“水至清则无鱼,事过就罢了,管他哪个闹。老天爷施舍条命她不愿意要,咱不能强留,就说她失足摔死或是溺死,叫她家领了尸首去吧,崔媞那件事也好到此为止。” 说罢又叫人把高氏推进来,转脸对卿妆道:“说好了叫你发落她出气,我跟应哥儿都不言语,她怎么个下场全听你一个人的。” 高氏如今嘴被堵着,只顾着呜呜咽咽地流泪,巴巴地瞧着卿妆只望她能活她一命。卿妆也无甚力气,轻声道:“先前老太太发落过她,奴不敢造次,只是那些物件终归是府上的,流落在外不晓得旁人怎么坏名声,先拿回来要紧。” 老太太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儿,只可惜她哥子当个死当,依你怎么料理?” 卿妆勉强攒声回话:“就说府上遭了贼,高氏兄妹偷完上当铺典当叫拿住了,既是个赃物衙门便得讨回去充公,当铺也没得委屈,高家当了多少银子全数还回去就是了。” 老太太露出半点笑,“这倒是个好的,也不算冤屈着哪一个,我素日知道你心地善,她这么欺负你你也没有私心,可见我没白疼你。上回说叫应儿给你抬成姨娘,我瞧火候也差不离了,往后府里头该改改口,叫小姨奶奶罢!” 地上那个如何绝望,谁也没功夫料理,屋里头丫头婆子都喜气洋洋地上前道贺,你来我往地倒是可这劲儿要把先头的晦气给冲散了似的。 卿妆扶着周氏的手颤巍巍地站起来要谢,老太太笑着说免了,对卫应道:“到吃中饭的时辰,把卿丫头领回去,你们好生说说话。” 离了庵堂雪早歇了,天边露出软软的一抹日头,可惜晒在身上仍旧冷得很,也不顶什么用处。卿妆磕磕绊绊跟在卫应后头,冷不防他突然停下,回身将她的下巴握住,低头隔着药布亲她的额角,“很疼?” 家法婆子向来力大无穷,一脚踹在膝窝子上腿险些没折了,她勉强点头,想挽个笑都没力气,软绵绵地撒娇,“嗯,走不动了。” 他向来是个体贴的爷们儿,她无所求他都想方设法要讨她欢心,难得如今她主动使个小性儿,哪有不照办的理由,当下便将她横抱在怀里家去。 医婆早在门上候着,见人来忙安置着躺下,将裙子中衣卷了来给她擦药。卫应站在榻边不错眼地瞧,膝窝子上的红肿比她那双纤细的腿还要宽似的,也难为她一声不吭忍到现在。 他生怕她疼心里会委屈,提了曳撒上榻来陪着。 哪料着人脸正冲里,额头上还在浸血,这会攥着豆青闪红缎引枕,泪流满面。 他见了,跟拿刀剜心似的,痛不欲生。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5章 千帆 卿妆做了场梦,梦里头乌七八糟,什么样的场面都有。 一会在戏台子上追着猫打,一会撵着猫进了趟院,院子里森森的树看不见天,七拐八拐到了间屋;屋门锁着,她却也能顺利地进去,屋里榻上躺着病入膏肓的穗儿,见了她拼命地摆手叫着快走;她不明白,想挨近了同她说句话,结果房梁掉下来砸中她,这么一疼,倒是清醒了。 她睁开眼,似乎好容易从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里脱身,望着头顶鲛绡纱帐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上捂着床被子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还有个人,这会正支起身来看她,抚了抚她的脸道:“醒了?” 卿妆望着仪容不整的卫应有些恍惚,愣愣地看了好半晌,结果这爷儿笑意就清浅了,轻声试探着问:“你晓得我是谁么?”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拍拍他的手背安慰,“卫应。” 脑门被砸了回倒是把胆子砸肥了,都敢直呼他的名字了,多少年了,没人正儿八经叫过几声,猛然听了心中十分熨帖。他也没觉得被冒犯,由着她嚣张跋扈往头顶上爬,又生怕爬得不够高还得送一程,俯身捉了人到跟前亲了两口,“再说遍,我是谁?” 这下更嚣张了,姑娘两手缠上来抱住他脖子使劲吆喝,“卫应,卫应,卫应!” 他由着她闹,哼了声,“我瞧你躺会觉,连疼都忘了。” 听了这话,脊梁骨瞬间被抽走了似的,卿妆两手一撒仰面倒了回去,“疼啊,怎么不疼,觉得这里头像是有物件,一鼓一鼓地要蹦出来了。” 她很担心,抬手抚了抚,疼得嘶了一声,“完了,会不会长个犄角出来?” 有这心思胡说八道,看来是雨过天晴了,他把她的手拉下来握住,“别碰,碰坏了说不准真能长个角。”看她生无可恋的模样,勾唇一笑,“你好好养着,就算长了个角,我也能使能人异士来给你锯了,保管一马平川。” 他这哪里是安慰人,分明是落井下石,卿妆傻了眼,愣愣地望着他光洁的额头艳羡不已,“长出角就算锯了也不好看呐,这个豁离着眉心又近,往后唱戏戴铜钱头也勒不住,贴上翠泡子都能抵到人脸上去。” 卫应扶额,素日里也没见她如何爱装扮,这会砸破了相了倒是火急火燎地惦记上了,他笑,“我让人注意了,不给你留疤,保证漂漂亮亮的成不成?你要是怕,我回头下道令,大殷地界的伶人往后装扮,把铜钱头都要贴到眉毛上,不然不给上场。” “贴眉毛上?”她听了捂着嘴唧唧咯咯地笑,“女伶都和张飞似的弄个大环眼,上了台一摆袖再耍一把丈八点钢矛,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卫应看着她洋洋得意地在被子里拧成麻团子,接茬挤兑她,“没办法,大名鼎鼎的卿倌爱这个装扮,大伙儿有样学样吧!指不定百八十年后唱戏的伶人觉得这扮相也顶好,就此流传,往后人一提起你就竖大拇哥!” 她看出来了,这爷儿就是见她躺着动不了,卯着劲儿磕碜她,她拿眼斜她,“光记着我哪成,百年难遇的大奸佞体贴伶人,这样千古流芳的事儿也得添上你一笔。” 听惯了阿谀奉承,冷不丁有人敢指着鼻子说他是奸贼,上回在朝堂上骂他的文官早作了古,事隔经年,听起来别有一番惆怅。 他把人捞进自个儿怀里,感慨道:“甭管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总归咱们在一处。” 说起这个,卿妆雀跃的心思被牵绊住了,揪了他一绺头发搁手里,“今儿上东府去,见了三太太,说十六要给恭二爷定了的那位姑奶奶上门纳彩来着。” 卫应对这个不甚在意,敷衍道:“我听老太太言语过两声。” 她闷着头不吭声,想起穗儿的话倒不知如何开口,卫应垂眼看她,掂量她这副表情,“你想怎么着,搅黄了这门亲?” 卿妆摇头,“搅黄了,人姑娘可怎么办,名声也就坏了。坏了这门,还有别的,哪能搅得完。” 他顺顺她的头发,“你有这个觉悟为何不对穗儿言语,倒给了她瓶药,在家里糊弄我糊弄老太太,这档口骗东府上去了?” 他硬生生给她安个罪名,她抻胳膊动腿挣扎,“我多早晚糊弄你了,分明是你糊弄老太太!我觉得穗儿的想法没错,不信上东西府问问,甭管是太太们还是姨奶奶们,互相见了面欢欢喜喜的,可背了人哪个心里好受?” 卫应望着烛台上安稳的光,冷笑,“这事儿到底是卫恭心思不坚定,既不孝又不义,祸害了人家姑娘,谁也怨不得。” 她听了不得意,低声咕咕哝哝道:“您倒是既孝又义,还不是一串串往府里接人。” 这是醋上了? 他挑眉,心里头越发高兴,“我要是不接人能叫老太太打消这个念头,你当我挑姑娘随便挑两个来?高氏是个浑人,目光短浅又没有头脑,极易叫人利用,横竖闹场大的,老太太跌了面子才好没有想头。” 结果摸到她脑门上的药布,心气儿就散了,他不无遗憾道:“可惜棋差一招,没料到她用心这样险恶,那我的身子做筏子,叫老太太砸伤了你,便算不得是个上策。” 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他事事为她着想,当然得投桃报李,“这事儿不怪你,大约我今儿做了桩坏事,老天爷教训我,上东府前我去了高氏哥子当物件的铺子,冒充高氏砸了人门脸来着。” 这事儿他全程看在眼里,给她铺了条路生怕又有石头块绊着她,一路相护,好在她足够聪明,得了机会毫不手软。这才是能陪伴他一生的姑娘,也不枉他费尽心思将人扣在身边。 他笑,“怨不得生得虎头虎脑的,这么能耐!” 有这么比方姑娘的么? 她拧了他一记,“有能耐不假,以前我能当爷们儿使,可生猛了,穿身黑道袍戴黑三,往台子上一站念对子唱头戏全是喝彩。所以今儿也没怕,高氏欺负到我头上,就得叫她不得安生,即便被老天爷教训也不后悔。” 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孩子,童心未泯,横冲直撞一股猛劲儿,换了个人大约都会觉得难以入眼,搁在她身上却显得憨态可掬。 卫应拍拍她后背安抚道:“老天爷没有教训你,反而垂青你,好在高氏跟她祖父学艺没出师,要是最近团的药丸子,今儿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谁说不是呢,这会提起来还叫人后怕,就算她叫来那位老郎中也不顶用,左右没串过口供少不得费一番功夫,到时候只怕不是脑门上豁个口子就能解决这么简单了。 卿妆诚恳地反省错误,“是我掉以轻心了,只想着怎么对付高氏,没料着她拿这么阴狠的招来。后院失火,被敲打一番就当是个经验教训。” 认识到这些还不算晚,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能越发谨慎,她长成颗周全的心,不比养在深闺里那起子娇花更叫人心驰神往? 爷们儿要温柔顺从的姑娘还不好寻,最难能可贵的就是那些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个儿把臂共肩的,虽说用不着女人出面遮风挡雨,但是能安心把身家交付给这样的姑娘。 只要她在成长,早晚都能站到他身边成为他的太太,这就很好。 卫应将她抱起来亲了亲,“教训吃过了,该起来吃饭了,用的晚了再躺下容易积食。” 多早晚见过他这样婆婆妈妈的,卿妆很新奇,索性趴在引枕上看他披衣裳下地,前后张罗。她腿伤着了,手乘势也告假了,掖着两手在被子里张着嘴等着来喂,卫应倒也纵着她。 笑笑闹闹过了个把时辰,她脑袋疼得昏沉沉的,说着话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两手环抱着自个儿缩成一团。他以前没细看,这会见了只觉得可怜,展开手脚搂进自己怀里,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穗儿同她说了什么话有人一字不落地讲给他听,女人之间的苦楚很容易互相影响,何况她和穗儿关系还挺好,他生怕她被蛊惑,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何况回来又碰上个烂泥下窑烧不成的东西,受了恁大的委屈,哭也不叫他见着,只当是同他生分了。 如今还愿意同他笑闹就是好的,只要不离开他,万事都好回环。他抬脸看着空荡宽绰的屋子,只有怀里这么一个是暖和的,二十八年,过尽千帆终归是找到了。 卿妆腿被踢的重了些,两三天下不了地,养着差不离又逢十五老太太做东摆了席面,差棠姑来要她和卫应同去。她惦记着穗儿,趁空叫人上府里请,结果丫头家来回事说小穗姨奶奶昨天好容易肯叫人诊了脉,有喜了,正家里养着呢。 她很高兴,觉得即便卫恭明儿上人家纳彩穗儿也有份安慰,卫应听了倒紧着给她泼冷水,“这会可怜的成了两个,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看她瞪眼,直言相告,“她那孩子生出来也只能叫她姨娘,得认卫恭的太太作妈,相形之下是不是我最忠贞?”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6章 姨娘 这爷儿无论何时何地都爱标榜自个儿,手足兄弟暗地里就被他携枪带棒贬损的一文不值,蔫坏的一股劲!卿妆如今就爱和他唱反调,眯缝着眼睛歪了头,“您都哪儿忠贞了?” 卫应正优哉游哉地端着盏茶,听了这话冷不丁回眸一笑,头上乌云片发冠悬下的两道组缨更称得这爷儿百媚横生,卿妆清了清嗓子挪脸不愿意再瞧他。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哪里能放过,将手里晾温的茶递来,笑意倾城,“先不说旁的,单往后咱们的孩子明面上大大方方尊你声太太,背地里得喊娘亲,饶他十个卫恭也比不得我。” 油腔滑调老不正经,卿妆狠狠瞪他一眼,上首老太太和几个老妯娌叙了会话又瞧这里热闹,便笑问:“应哥儿和卿丫头说什么笑话呢,那样乐呵,也说来叫我们同乐乐。” 卫应的眼风轻飘飘地往她这儿一扫,她心里发沉,就晓得这爷儿得使坏,果不其然,就听他慢条斯理地道:“左不过听了几句闲话,艳羡人家有子嗣的。” 她恨不得一头往地上栽,那厢老太太听了倒乐不可支,“卿丫头惦记的这桩事儿说我心坎里去了,今年咱家有福报,一件喜事接着一件喜事。龚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了,后头又有了孩子,你还不快去给你叔叔兄弟们斟酒,尤其龚哥儿面前得斟满,讨喜庆劲儿。” 花厅槛外坐着三老爷四老爷,后首是东西两府的小爷,这会点了两出《悬灯预庆》《万花向荣》叫人唱上,卫应便到了跟前敬酒,一时间内外笙箫骤起笑语欢声。 “他左右心里有谱,如今我倒是不担心的。”老太太看了越发欢喜,做媒的劲儿又上来了,同三太太四太太唠,“只三儿家还剩个让儿,四儿家廉儿恪儿的孩子都叫上西席了,延儿还跟外头撒欢地跑,游学两年多了,你们当妈的也该写封信叫人回来。一气儿叫应儿在朝廷给谋份差,基业安稳了也好给说亲不是。” 三太太和四太太相视一眼满脸愁容,“老太太也晓得让哥儿和延哥儿的性子,犟得很,一门心思认准了谁都劝不动,当初他们父亲何曾准他们外头去的,可如今怎么样呢?一赌气两年了也不见得回来,他们打小只认得准应哥儿的令,只怕这事儿还得劳烦他这个做哥哥的。” 恰逢卫应敬了圈酒回来,听了这话只笑也没言语,老太太见了笑骂两个媳妇,“寻日也没让你们丢下犁耙拿扫帚,真格儿养成了糊涂老婆乱当家,自个儿小子都惯成这等样。你们莫要指望应儿,他如今有了卿丫头,面子薄没边儿了。” 一众女眷跟着笑,老太太拿眼瞧卫应,“说着卿丫头,我倒想起桩事来,前儿同你言语了给卿丫头抬成姨娘,府里婆子丫头如今都改了口,可又不知道怎么个称呼。卿姨娘或是妆姨娘没得把丫头叫轻浮了,就盼着你给个准话,你这模样怎么也不急的。” 卫应笑道:“老太太不提孙儿倒是忘了这茬,卿妆本家姓卫,户贴明明白白写着,咱给人换姓不值当的,往后就这么叫吧。” 卿妆本家到底姓什么哪里重要,即便她不姓卫,他说户贴上卫卿妆仨字盖了官印自然就是说一不二,皇帝面前尚给他三分薄面,谁敢忤逆他? 众人面面相觑,血气方刚的爷们儿宠妾终归是风流韵事,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可多早晚见过宠成这模样的,怕是捧在心尖尖上了。 老太太听了笑意清浅了些,“虽她爹妈给的姓咱们没道理改改,但是进到咱们家里来还是得避讳着,这么着叫人听了不像话。” 卫应万分委屈,“天底下姓卫的又不是咱独一份,三六九等可不都有,人户贴上十八年都是姓卫,她跟了孙儿就得改?改倒是能改,可等明儿上衙门里,人晓得了我单单为了个姨娘忙进忙出的,叫人听了去可怎么好,老太太这是为难孙儿。” 理是这个理,可怎么琢磨心里怎么堵得慌,老太太拿眼往卿妆那儿瞅,人今儿梳了个刘海把前儿她砸的豁子给挡上了,低眉顺眼的倒也规矩。 不为别的,前儿她轻信了蛊惑错怪了人,一巴掌招呼在孙子脸上,又不能自降身份赔个礼,卿妆姓什么就当是给应哥儿一个情面了。 老太太拿沉香拐打他一记,笑道:“就你会卖乖,随你吧,往后卿丫头便是卫姨娘。”说罢又叫棠姑传话,“跟丫头婆子们交代声,往后可莫要叫岔了,这是小卫姨奶奶。” 花厅上的婆子媳妇一劲儿来贺,人多热闹上了老太太倒也开怀,“卿丫头的事儿成了,我这心里还惦记着媞丫头。三儿家的龄丫头和四儿家的淑丫头都在宫里,赶明儿媞丫头进宫留了牌子,作个伴我也能放心了。” 崔媞到如今都拧不过弯来,打从前些日闹着不从,悬梁割腕子,能使的手段都使干净了也没盼着老太太能回心转意。这档口倒是不闹了,安安分分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 规矩倒是学了,脾气越发的大,遇上府里头的人,也甭论是谁一概爱答不理,这会老太太提着她的名姓,人正歪在椅子上看着戏台愣神连眼神都不带挪挪。 郑婆看老太太沉重的脸色唬得不轻,一劲儿提醒她,崔媞约莫被她闹得厌烦了,打椅子上起了身掖着袖子施施然径自出了花厅,倚在廊下美人靠上独独听她的戏去了。 四太太冷笑道:“终归是外人,跟咱们不是一个姓,掏心掏肺地待她,还嫌咱们不干净。左右自个儿闯的祸,咱们替她善了后,倒给咱们撂脸子,二姐姐若不是被她挑唆,能叫老太太这样置气么?” 三太太拉了她一把忙道:“媞丫头噙小性子就古怪,约莫是想念二姐姐岔了神,一时间没听着老太太叫她,您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老太太只笑着也没吭气,自顾自和老妯娌们接茬唠嗑瞧戏去了。 被崔媞这么一搅腾,谁再吃茶不是胆战心惊的,起先预备酒令的婆子也叫棠姑打发走了,到了时辰大伙儿用了元宵馔果,一晌看了炮仗焰火各自请了安就散了。 十六这天卿妆预备着上东府瞧瞧穗儿,结果西府四太太请吃年酒,卫应天没亮就出府去了,老太太没见着人,就叫了她同纪姨娘盛姨娘前去伺候。临出府前,她打发了青安上永兴昌叫人炒几个菜装食盒里给穗儿送去,只当补上昨天的席面。 打西府里出来都快到了掌灯的时辰,整日里闹嚷嚷的脑仁疼,周氏搀了她抄近道家去,路过梅园又想着青安回来言语穗儿惦记府里的梅花了,便停下来剪几枝好的插瓶里明儿叫人送去。 这么转来转去,姿仪好的梅花没剪着倒是瞧着个姿仪好的男人,这是后宅,冷不丁瞧着一双皂靴挪过来,两个丫头唬得险些没叫出来。 卿妆把眼仔细一瞧,还是个熟人,“曾班主,您怎么上这儿了?” 这人一身白袍,装扮的比高门里的纨绔还要风流倜傥,怀里抱着丛遒劲的梅花去意匆匆,“卿妆姑娘这话问得妙,我受人之邀到府上探望,没来得及给姑娘请安,日后有功夫再补上吧。” 话说的装腔拿调,压根儿不似在关山县时候,这人一路跟来又盘桓在卫府纠缠不去,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卿妆听了不由得凝眉。 初齐见了以为她心头不快活,便扬声道:“这是府里小卫姨奶奶,不是什么姑娘,也不是曾班主的故人。” “哦?”曾白衣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离着不近,瞧不明白神态,只觉得声儿越发讽刺了,“真是失敬了,小卫姨奶奶。” 说完这话便一转身扬长而去了,初齐气了个倒噎,“这是什么个人,如此的无礼,一个爷们儿在咱府里头闲逛,也没人来管管,这园子里上夜的婆子丫头可都瞎眼了?” “你可小声点吧,祖宗!”周氏听了忙来捂嘴,“他是小崔姑奶奶请来唱戏的,偶尔相伴着说说话,人是要进宫做娘娘的,哪个敢管她的事?即便看着了也不爱往老太太跟前言语,终归是俩可怜人,即便有什么那也不能长久。” 卿妆听了心里越发疑惑,剪了两枝梅抱回去了,吃饭的时候倒跟卫应提起这事儿,“我今儿在府里见着曾白衣了。” 这爷儿没言语,直勾勾盯着她看,卿妆见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才觉得他压根儿不晓得内情,她嗤笑,“你瞎琢磨什么呢,我就是觉得依着小崔姑奶奶的性子,寻日里不爱兜答伶人,怕脏了她眼前的地界儿,怎么这会倒不在乎了?” 卫应沉声道:“崔媞不小了。” 卿妆捧着脸摇摇头,“她再不小,可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曾白衣说不上坏但也不见得好,怕就怕他成天蒙事,把小崔姑奶奶给骗了。” 他嗯了声,“她有什么值得骗的?” 她捧着下巴朝他望过去,“要紧的不过是姑娘家的清白,她终归是不愿意采选的,难不成在这上头,她起了什么念想?”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7章 心焦 卫应听了仍旧不为所动,坐在灯影下端着杯茶慢悠悠地道:“若是她真因为不愿意才想出这个辙来,那就是匹夫之勇,即便当不成皇妃,日后也得把自个儿葬送了,不值当记挂。” 她不言语,他就站起身来,看她娇娆的脸上促狭的笑意转为惶惶甚为满足,在她面前俯身道:“曾白衣能是个傻的,一头扎进来就为着个看不上他的女人,于他有什么好处,当真饥不择食到这样的地步?他生着张招人的脸,何必委曲求全,太太说是也不是?” 卿妆被他直截了当的话惊住,呛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回敬两声,他的手便从她琵琶袖里兜了进来;屋子里烘着地龙,她身上的衣裳也没多穿一件,正给他寻衅滋事提供方便。 他一路从中衣里摸上去,隔着薄薄的绉缎够着她孱弱的胸骨,挨近了在她唇齿间呢喃,“太太怎么不同我说话,好心焦!” 她这档口正掂着筷子张着两手被他亲得热血澎湃,脑瓜子里囫囵锅浆糊,感受着他不安分的鼻息在她脸颊颈间肆意地乱窜,更加五迷三道。 好容易笼回些神智,这才明白得及时从风雨中心抽身,她磕磕巴巴狡辩:“我,我不知道,和他也不熟,不晓得他打得什么算盘。” 他平淡地嗯了声,“不熟吗?” 说罢了话,手往朝思暮想的地儿照实了一摁,玫瑰椅里的姑娘浑身起栗,满面绯红跟鼓了风的纸鸢似的连踢带打,“说了不熟悉就是不熟悉,我只认识你,往后也不打算认识谁!你快些撒手,不然,不然我咬你了。” 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如此美人,有求敢不应允? 他向来待她体贴,这会更是自顾自送上门去,在她舌尖一勾,笑道:“咬吧!” 这个老不正经的! 卿妆恨得牙痒,下嘴毫不留情,他哼了声兵离将败,可惜手上半点便宜也不肯放过,鸣金收兵前还依依不舍地在她心口抚了把。 她恼羞成怒抬腿就是一脚,他轻轻松松地躲过也不觉得生气,和颜悦色地给她理了理衣服,又把手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挨在她耳朵边浅声低笑:“好香。” 直到他走前,卿妆埋着脸也不肯同他再说一句话。 卫应倒不紧不慢地撩开幔帐,将佯装给青铜香炉换塔子的人抱到怀里亲了记,和蔼地嘱咐早些睡,又挨了一顿拳脚这才负着手出门去了。 卿妆看着灯笼在夜色里漾漾远行,闷头琢磨,虽然被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但是按照他一贯的表现来看,约莫也是曾白衣此举产生了怀疑。 一路打松江跟到了邺京,为了崔媞不可能,两人在上回云出岫进府唱戏时头回见;为了自己那更不可能,曾白衣但凡有点留恋就不会将她送进卫府,所以他唯一的目标只可能是卫应,诱哄崔媞也多半是取捷径。 可他接近卫应要做什么,按理说陈怀将她送给卫应之后便将戏班悉数从牢里释放了,曾白衣有什么必要再攀上卫应,她实在想不出戏班子有什么买卖非当朝首辅不可。 夜半她睡得正沉,身后褥子一陷,便有人将早春夜间的寒凉带上榻来,手一伸将她裹进了怀里,她翻了个身握住他的衣襟又埋头睡过去。 半梦半醒时又听人絮絮道:“往后即便你见他也不要同我言语,我不大高兴。”略顿了半晌又叹口气接着说罢了,“还是跟我说说罢,不高兴也比时时堵心强。” 那爷儿背着人自怨自艾,还伸手将她半面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叫她听去只言片语去似的,可惜她耳力向来十分得好,埋在他心口笑得眉眼弯弯。 转过天来东府三太太摆了席面请吃年酒,趁空好说说给卫恭娶亲的事儿,老太太听了高兴,打庵堂后搬了黄杨盆景叫丫头捧了同去。卿妆瞧了,忙让青安先行把插在鸡心瓶里的红梅花先给穗儿送去,免得冲犯了。 宴上老太太瞧着布菜的三太太对众人道:“论理,昨儿应该是三儿家里摆酒叫咱们来吃的,结果这个端着金碗讨饭的叫四儿家的先顶上了,今儿咱们来可记着昨天的茬,不把她家里囤着的私吃干了咱是不带走的。” 大伙儿听了直乐,三太太忙笑道:“老太太急什么,咱这是狮子滚绣球,大头在后头,今儿管保伺候您老人家舒舒坦坦的。” 老太太摇摇头,“我可没瞅着大头在哪,还没等张嘴呢,先从我这儿顺了件好东西,且先看在龚哥儿要娶亲的面儿上饶过你这回。” 四太太跟着后头问,“来了这半天了,还不晓得恭儿的好日子,昨天上人家去可定下了?” 三太太说定了,“下月二十六。” 四太太道:“哟,这可快了点,怎么这样急,像是咱家慌里慌张聘不着似的。” 三太太道:“三月里头陛下采选,到正儿八经纳妃约莫到八月里,这是陛下的喜日子,咱家这样的更得谨慎,犯不着克撞。找人判了日子说打八月往后得到冬月里头才有吉时,可那时候穗儿的孩子落地都得仨月了,一直没有正经的妈怎么行,还不如下月将人娶进门,我这心里才安生。” 老太太点点头,“这倒是要紧的,虽说急了些但也都在理,跟人家里头说明白,莫说咱家仗势欺人。给人的茶礼也不能短了,依着昨儿的,等行大茶礼时候再添上点,也不算辱没一品人家的姑娘。” 三太太道正是这个理,“昨儿的物止羹果二十六抬,二十二行大茶礼换龙凤大贴,虽说恭儿是庶出,可也不能短了他什么。媳妇这儿预备了金珠玉石六十匣,衣裳首饰二十八抬,纳币六百金,老太太觉得可好?” 她们在跟前讨论的热火朝天,卿妆掖着手站旁半点心思都没有,穗儿当初不过一乘青油小轿打东府角门抬了进来,俩月未过就得看着自个儿爷们儿如此豪奢地给人未来的正房太太下聘去了,两厢一比照可不晓得怎么样的心寒。 她正愁眉苦脸,三太太同老太太说话还饶上了她,“若不是前儿卿丫头来劝劝,穗儿指不定闹什么时辰呢,上下都不宁的,这会我可安心了,等媳妇一过门让恭儿上府给他大哥谢礼去。” 老太太笑着拉了卿妆的手到跟前来,“你这夸的不屈,卿丫头这些日是我看在眼里的,人规矩又体贴,交给她的事儿没一件叫人费神的。” 三太太道可不是的,“亏得卿丫头周全,往穗儿那送饭菜梅花都照料到了,我听婆子说她这两日好了些,养孩子也有精神头儿了,待到那孩子落地得认这个干妈。” 老太太笑,对卿妆道:“龚哥儿的喜日子定下了,穗儿有身子不能来,你捡些饭菜送给她去,也好宽慰宽慰她。” 她如今成了帮凶,将卫恭硬生生地从穗儿身边扯开,就是这么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她强颜欢笑,拎了食盒出了暖坞,离了老远还听老太太言语妾还是要温顺的好,往后卫应若是娶太太进门,也不愁她横在跟前阻三挠四的。 今天日头暖,穗儿就坐在廊下安静地喂鱼,跟前站了三个嬷儿不错眼地盯着她,直到卿妆来她才露出点笑模样,“你怎么又来了,怪腻的,有好吃的没有,没有就自个儿请吧!” 卿妆笑,差使人捧了高几来把食盒里的菜摆出来,“又不是瞧你,我来瞧我干娃儿的,瞧完就走,理都不带理你的。” 穗儿尝了口菜便撂下了筷子,神色恹恹的,“这是府里厨子做的,我婆婆叫你送来的?我不爱吃这些,白费你跑一趟。” 卿妆道:“饭口不吃怎么成,我一早跟老太太来的,没来及上永兴昌使人给你做菜,等明儿再给你送来点。” 吃的如今都拿不住她,穗儿干巴巴地笑,“来听阿恭定了哪日娶人的罢,我听嬷儿说了,下个月二十六是不?我婆婆存心膈应我,我是腊月二十六来的,她就能二月二十六叫阿恭娶人进门。” 她心里叹一声,“你莫要想多,如今先把身子养好。” 穗儿惨淡地摇头,“没用的,嬷儿跟我说了规矩,我是妾,养不了孩子,孩子也不能叫我妈。”她转脸来看卿妆,满脸是泪,“我不懂,这是什么规矩,那是我的肉,她们为什么想抢就抢?” 卿妆道:“不会,恭二爷疼爱你,断然不会叫他们抢的。” “疼我?”她冷笑,“我肚子里正怀着他的孩子,他就能娶人过门了,这样的爷们儿谁信他。” 说得冷情,可终归伤心欲绝,长久压抑在心里的苦闷全化成了刺心的眼泪,她伏在美人靠上嚎啕大哭。闻了声的婆子忙不迭进来,半是威胁半是劝,卿妆见了心烦,一顿呵斥将人全撵了出去。 泪流干了,她仍旧安安分分喂鱼,“看见了么,她们便是这样待我的,下月二十六你能来陪陪我么?” 卿妆还没来得及应声,穗儿忽的将鱼食全丢进了池子里,一把攥住她腕子,眼睛瞠得骇人,“我害怕,她们会不会将孩子从我的肚里挖出去给那女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8章 吵吵 卿妆忙握了她的手,“不能够,这是你和恭二爷头个孩子,她们若是如此,祖宗怪罪不提,天道如何能放过?他在你肚子里,只要你安生他自然好,若你害怕,我回头差使个婆子来只说替你解闷的,同你一道守着他。” 穗儿如今成了惊弓之鸟,听了这话片点安慰都没有,只一味地攥着她,“我不信,她们瞧不起我只会害我,你让你的婆子来,下半晌就来,守着我的孩子。” 她反复念叨,卿妆唤了她好半晌她才肯拿眼来看,“我方才又胡乱说话了,近些天总这样,连阿恭也不认得,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卿妆摇头,“他若不欢喜何必来见你,你想少些,该吃该玩该歇不要屈着自个儿,你一个爱折腾倒也随你,可肚里如今还有个小的。”她将她揽进怀里抚了抚低声道:“只有他才是独属于你。” 这是穗儿的命门,言语两声如同醍醐灌顶,她火急火燎地起了身,“对对,你说的对,我昨儿才歇了不到两个时辰,我要睡觉,养孩子。” 她颠颠倒倒地往屋里去,院里的丫头来搀也不让,一阵风似的过了门槛不见了人影。 卿妆掖了两手顺着游廊慢行,伺候的婆子正围一处嗑瓜子闲唠,见了她来忙不迭起了身,拍干净衣裳来给她行礼,“小卫姨奶奶。” 她笑着颔首没言语,身后的青安从袖口里摸了几粒碎银子递过去,“咱们姨奶奶待小穗姨奶奶跟亲妹子似的但终归无法时时相伴,几位姐姐照顾小穗姨奶奶如何辛苦,咱们姨奶奶今儿也瞧在眼里,少不得多体谅几分。” 婆子捧了赏钱千恩万谢,都道:“小卫姨奶奶高看咱们一眼,寻日不敢到您面前孝敬,左右小穗姨奶奶不是外人,咱们尽着万分的小心,只当是您了。” 卿妆要得不过是她们几句话一份心思,回了府便让周氏寻个晓事的体贴婆子,周氏倒有几分迟疑,“姨奶奶,您这样直接送人过府,老太太和三太太听了难保不言语什么。” 她捧着脸叹口气,“她救过我我还没功夫报答,穗儿如今什么样您也瞧着了,哪能看着她撂手不管,明儿我回老太太和三太太一声,她们怪罪也就怪罪罢。” 转过天来老太太和三太太晓得了倒也随她去,半月后穗儿的面色好了些,青安打趣终于像是有了身子的,再不跟闹饥荒似的。 卿妆要揍她,她蹽得飞快,隔半晌又进来回事道大人今儿晚上又不得回来了,她也不意外,打从正月二十开了官印卫应越发忙碌。 起先收拾了卢家那个打死人的大爷,就叫卫姪这个做妈的家里宫里胡乱闹了几场,惊动老太太好说歹说才把人撵回范阳;后头因着今冬大殷地界儿严寒雪厚,百姓死伤十之一二,冻死的鸟兽牛马更是不计其数,一时间全乱了方寸。 京中的工役都因此遣散,连早朝的时间都迟了一个时辰,然则卫应领了人仍旧焚膏继晷地忙活赈济埋尸,通渠募兵。各地的奏报雪片子似的往内阁涌,仪渊来回送取的票拟用二尺长宽的匣一天得趟。 隔了数日皇帝为百姓祈福自省,减了常膳,卫府上下也依样画葫芦,东府迎亲的花销都缩了四成。二十六这日,卫恭捧了奠雁带了乘猩红悬镜肩舆,十二掐丝宫灯十二拔丝浮雕象牙宫扇开道,前后随了卫府持鼓瑟笙箫的细乐和奉香霭绣幢的丫头,一路接了人家来。 到了府前新娘跨鞍接代,后随卫恭进府内拜天地拜宗祠,等到新人坐床撒帐的光景,卿妆才从热闹的人堆里挤出来回穗儿的院,走出老远耳边还盘桓着赞礼嬷嬷喜气洋洋的唱和“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 穗儿歪在榻上绣春袜子,见她进门就道:“回来的这样快,见到恭二奶奶了,好看不好看?” 卿妆只说:“容长脸,斯文清秀,左不过戏文里大家闺秀的样,凑一堆分不清。” 穗儿落拓地笑,“只要恭二爷觉得不同就成,往后要陪他一辈子的人,时间长了怎么都能记心坎里了。” “光长他人志气。”卿妆凑手来给她理线头,“你牢牢扎在恭二爷心里头稳当,她想进来也得你让,即便你让了恭二爷可不能够。” 这样的话说的再光鲜也抵不过卫恭娶人的事实,穗儿心刺的麻木,听再多也不见漾出丝水纹来,她不甚在意了,举了举笸箩戏谑道:“哎,你可给卫大人做过鞋袜子,我瞧你见天游手好闲的,别是不会吧?” 卿妆有些茫然,“以往唱戏的戏服都是我自个儿做的,做顺手了什么针线都往那上头挨,即便我做了也是花红柳绿,不像话他也嫌弃。” 她摇摇头,“你做了是你的心意,穿不穿的只要他心里受用就行。不是我心眼窄,卫大人身份那儿摆着,早晚得娶房太太,到时候心思分散了,等见着这些鸡零狗碎的还能记起你的好。” 要真心思都不在彼此身上没了,瞧着一摊死物而已,记起来也不怎么样。 卿妆没反驳她,只道:“也成,左右今儿我不回府,你做针线我瞧着,能学几样是几样。” 她两个说笑大半日,像是外间的喜庆全然听不见似的,吃完了晚饭各自早早地睡下。夜半,卿妆朦胧间听着压抑的哭声,也不晓得穗儿多早晚醒的,或许,压根儿就没阖过眼。 转过天穗儿一早要去给新上任的二奶奶请安,卿妆也被她闹起来,乘了车家去,在大影壁前迎头碰上每天跟上府里点卯似的曾白衣,两厢那么愣神人就直接冲她来了。 曾白衣今儿一身湖蓝的袍子,手里托个热腾腾的纸包,“还是没吃早饭么,我刚买的髓饼,往日你总爱吃的,你” 他温驯地笑着,见她半晌也没动静才僵硬地缩回手,“我忘了,冒犯了,小卫姨奶奶。”说罢,转身去了。 这么一闹,卿妆本就疼得发胀的头越发昏沉,到了自个儿屋才问:“老太太就容着小崔姑奶奶这么使性子?” 周氏道可不是的,“俩人成天在前儿那梅园子里,说说笑笑唱段戏文倒也规矩,左右都是婆子丫头十来双眼睛盯着,只是说头不好听,终归是老崔家人咱管不了。” 崔媞三月初二便要进宫去了,也不过三四天,甭管什么居心,都是可怜人。 卿妆吃完了早饭囫囵眯了歇会,等起了身要往庵堂给老太太试菜,伺候用中饭,刚下地的光景险些被外头涌进来的初齐撞趴下。 周氏拧了她耳朵就要屋外提,她一面苦哀哀地求饶命,一面道:“姨奶奶,东府小穗姨奶奶今儿伺候恭二爷二奶奶用早饭,被二奶奶呛了两声,家去就见了红,孩子险些没保住。二爷这会跟二奶奶吵吵都要掀了屋顶,穗姨奶奶唬得什么似的,请您去瞧瞧。” 卿妆这会一脑门官司,先紧着老太太那厢,等人好容易歇下来她这才上东府里。 穗儿早都吓懵了,哭闹着不叫人近身,连卫恭的手背上都被她挠出几绺血印子,等见了卿妆死活拽了她不叫走。这么耗到天黑,等穗儿累了,婆子来灌下碗药汤,伺候吃了几口饭这才沉沉睡去。 被这么连轴闹,卿妆刚站起身两眼就一黑,幸得周氏和青安眼疾手快搀住了,木怔怔地往院子外头来。 卫恭在门外守了一天,那位二奶奶梁氏也是不消停的,这光景还在跟前叨叨,“我没嫁过人也没生过孩子,怎么知道她那样不经事,我家里的姨娘即便有身孕,被我娘亲说上两句片点事儿也没有,独她一个娇滴滴的。” 卫恭身心俱疲,“你不该说替她养孩子。” 梁氏又不乐意了,“二爷您喜欢我不敢说嘴,可二爷的长子我自然得小心些,终归哥儿以后得叫我声太太,这是礼法。” 卫恭也急了,拂袖起身,“轮不到你什么事。” 梁氏跟后头道:“二爷这话好没道理,说白了妾不过是个玩意儿,那孩子姓卫,怎么能养在玩意儿的身边,长大了哪还有脸?” 两个人大小声,前后见着站在廊庑下的卿妆,卫恭丢开梁氏的拉扯,颇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劳烦陪着她,叫你看笑话了。” 卿妆蹲蹲身,“二爷说笑了,穗儿刚睡下,还是莫要闹醒的好。” 卫恭应了声,梁氏仍旧不大乐意,“今儿就罢了,卫姨娘往后还是少上这来,免得坏了规矩。” 卿妆笑笑,“奴这个玩意儿今儿来得匆忙,耳朵没按好,二奶奶嘱咐什么呢?” 梁氏被她气个倒噎,卫恭倒是赔了礼,“不理她,若是得空烦请来看看穗儿,多谢了。” 她应下,告辞去了,后头梁氏仍旧擎着礼法规矩劝卫恭回头是岸。 等回院里,外间便有三个丫头端了黄地儿粉彩过枝梨花大捧盒进来,福了福身道:“陛下赐了御膳,大人晓得姨奶奶今儿不易,就选了几样叫拿家来给姨奶奶尝鲜。都是姨奶奶寻日爱吃的肉鱼甜点,所以大人另有交代,姨奶奶切勿因他不在跟前就伺机暴饮暴食。”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9章 阴阳 回事的丫头说完,自个儿倒绷不住乐了,她一乐屋里肃穆的丫头也捂嘴笑,你推我搡的来跟前直道大人体恤小姨奶奶。 卿妆杵着额头恨卫应恨得牙根儿痒痒,这人虽说不在宅子里,可哪哪都少不了他的,一日三餐掂筷子就能想起他那张不正经的嘴脸来。 丫头布完了才蹲蹲身辞了去了,几上也不过一碟宝妆饼一碟猪肉黄菜一盅月儿羹,另随了盒红玛瑙茶食,叫她半夜里饿了也可以垫肚子,哪里有功夫就容她暴饮暴食了。 周氏上前给她将茶食捧了收着,挪开的时候下头正巧压着封信,卫应总爱干这样的事儿,院里的丫头哪个不心知肚明?这档口除了伺候用饭的青安,一股脑全躲屋外头去了,好腾出空来让她尽兴地看卫大人每日一书。 卿妆将信拆了,细细品味堂堂中极殿大学士拿雄强俊秀的笔迹写的酸腐情诗,字里行间款款表达数日不见心中甚是挂碍。 他有什么可挂碍的呢,左不过那日情怀缱绻,偶然游弋美人峰,滋味着实叫他魂牵梦萦,若能故地重游也不枉此生! 她看完了不由得面红耳赤,越是强迫自个儿莫要想,那字句跟生了手脚似的越往眼跟前蹽,她恨恨地将那信拍在了几上,小声的斥一句那个混账! 撂了手再咬上口宝妆饼,不晓得为什么,甜的腻人。 转过天来,卿妆又往东府去瞧了穗儿,她仍旧脸色煞白沉沉睡着,捱到中午不得不家来伺候老太太用中饭,下半晌又上府里头问了回这才安心。 这么东府家里两头跑,再加上每日要誊抄的票拟成倍的增,她渐渐地也有些力不从心,好在三月初二预备着要送崔媞上宫里去,倒可以歇程子。 正吃午饭的功夫,丫头打帘拢进来回事,“小崔姑奶奶身边的东贞姑娘来了,小姨奶奶可要见见?” 崔媞向来视她为眼中钉,郑婆子顺荣家的护犊子,将自个儿一亩三分地跟前划了道线,但凡是她卿妆认识的人都不能越界,自然崔媞院里的人也不得往她跟前来。 这么闹,打她到了卫应身边就再没和东贞说过话,今儿人能来她自然高兴,忙迎出去将人接进屋里。东贞要给她行礼,她拉着同坐了,叫人添副碗筷来,“没有外人,做那些虚头巴脑的。” 东贞笑着接了,却也没敢真下筷子,“当初咱们两个相处时间虽说不长但最为亲近,那时候就觉得你是个能耐人,一心盼望着你能到大人身边,如今可印证了我眼光真是不差的?许久没见就来瞧瞧你,你过得好,下半晌走我也安心了。” 卿妆笑道:“如何不是这话,一碗里吃饭一炕上躺着,一同挨过教训,这样的情意不比旁人深切?只可惜郑婆从中作梗,硬生生叫断了这些日子,如今你还能惦记我,这个姊妹我没白认。” 东贞斜她一眼,还跟崔媞院里似的玩闹,“我可不敢跟姨奶奶称姐道妹的,大人跟前我成了个什么,挖你墙角么?”见卿妆形容古怪又抵了抵肩头,“哎,有动静没有?” 卿妆装傻充楞,给她夹了几筷子菜,“什么动静?” 东贞嗤了声,“你都嫁人了还能什么动静,孩子呗,有没有信儿,有的话知会我一声,即便到了宫里我也可以靠着这个欢喜啊?” 卿妆摇摇头,四平八稳道:“叫你失望了,没信。” 东贞一股喜庆劲儿也没散,“那你再多使使劲儿,指不定下个月就有了呢?” 她被她言语得头昏脑涨,“你到底是来看我的呐,还是来寻我乐子的?” 东贞嘻嘻哈哈地乐,“看你的看你的,这不一会就要走了么,老太太给小崔姑奶奶踅摸了一个教养妈子一个使唤丫头,加上我和郑婆子凑够了四个伺候的,顺荣家的就留院子守着。”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么一走,兴许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卿妆见她掉眼泪,递了手巾道:“说什么呢,要是小崔姑奶奶顺顺当当成了皇妃,府里不还是可以递牌子探望么,当时候我瞅着能不能搭个顺风瞧你去;要是当不成皇妃,回头家来,咱们不还是能照面么?” 东贞摇摇头,“我倒是希望她能当个妃的,在宫里左右不能恣意,郑婆子想欺到我头上来还得看时候不是,我在她身边这些年了早过够了,换个地儿也好松快松快。” 卫府是口井,皇宫是汪海,没准儿地界儿更坎坷,可终归这是人热切希望的事儿,没必要泼冷水。卿妆道:“宫里什么样咱也没去过,甭管好不好,你这趟只当游山玩水罢了,回头跟人说起来也得意。” 东贞有些怅然,“我心里头其实也怵得慌,就问过纪姨娘和盛姨娘,她两个对宫里三缄其口,如今更不晓得该如何罢了。” 说着话她起了身,拍拍卿妆的手道:“今儿是偷着来的,回头叫郑婆子发现了少不了顿打,近些时候她脾气古怪,指不定不起眼的地方就能惹着她。我这就走了,你多保重。” 她来去匆匆,卿妆也未及言语什么,等到申正时候送崔媞出了府门,回头誊完了今日的票拟早过了子时。 许是近日的事儿太多,在榻上躺了约莫一个时辰仍旧脑子里跑马,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她索性披衣服起身在博山炉里添了柏木和蔷薇,回头又躺下。 又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迷糊的意思,结果外头奔踏的脚步声闷雷一样,她猛地睁开眼,神智顿时瞬间就清明了。 外间守夜的青安见门上有灯笼微光,隔着扇面窗问上值的婆子如何这档口闹起来了。 那婆子压低了声儿回道:“东府恭二爷家小穗姨奶奶是寅初没了的,这会抬到了正寝口中给含了珠,随身灯也已经点上了,府里头这会正闹着,门上叫来回小卫姨奶奶声。” 卿妆话听了半截就到了外间,拉了门闩就往雪地里迈,颤声问道:“白日里头问好好的,怎么到了半夜人说没就没了,是孩子掉了还是有谁坑害她?” 青安见势不对,叫起了丫头伺候她穿外裳,那婆子战战兢兢道:“小爷是掉了,但也没人坑害小穗姨奶奶,是她自个儿半夜里抱着个枕头跑出了院。兴许是大雪天地滑,绊在了池塘边太湖石上,等发现的光景身子底下血都流干了,人抬回院里就没气了。” “信你们的!”多早晚没见过这么胡诌的,卿妆越发上火,“大半夜跑出院子,守夜上值的丫头呢,我上回给她使唤的婆子,就没个发觉她出了屋?咱不提这个,到了亥初哪个院子里不下钥匙,姨奶奶是怎么出的门,她那院儿是四下里敞风的不成?” 回事的婆子恨恨道:“是恭二奶奶的主意,说今年年景不好,陛下在宫中都素食克己,咱这样的人家更得守礼法。由她院里使唤的减四个起,各院比这个规矩来,还说您给的使唤婆子终归是咱府的人,在小穗姨奶奶院里不合规矩,就叫人随便安排了个差使。小穗姨奶奶院里统共这么些人,都叫撵出去了,谁还管下钥锁门,人走空了小穗姨奶奶兴许害怕,半夜癔症闯了出去。” 她终归是怕,怕梁氏真格儿将她的孩子夺了去,连带着不清醒的时候怀里还要抱着物件好安慰自个儿。不敢想,穗儿跌在那里仰着,任由孩子从身子里一点点流出去束手无策该是如何的绝望,即便让人寻着了能活下去,也没了念想。 院门牢牢地锁着,她出不去,就安静地坐在廊下看天亮,这夜漫长又冷,等不到头似的。 天将亮,卫府各院子开了门,卿妆早就换好素服上了马车往东府里去。东府平平静静,大门紧阖,几个睡眼惺忪的小子在角门上缩手缩脚地打呵欠,见了人来倒是稳当了,撒脚丫子往里头叫人出来迎。 穗儿是妾,不得大张旗鼓地举丧,只在自个儿院里有几筵香案,门上挂了一十七张挑钱;写殃榜的阴阳先生迟迟不来,只三两婆子木讷地跪在灵前,卿妆抬眼,灵床上衾单覆着那个玲珑的姑娘,不过半日阴阳两隔。 她愣怔着拜了拜,外间便有人进来,她回头,是卫恭和梁氏。 那爷们儿两眼无神,叫小子搀了颤巍巍给她还了礼,梁氏不阴不阳地道:“卫姨娘来的这样早,半夜里听信就赶到了?终究是家业宽大,我们这样的小门户断是没这样规矩的。” 卿妆如今听了规矩礼法满心是火,碍着穗儿跟前不愿意发作,只低声同卫恭道:“恭二爷您节哀,奴这儿多事,总归和穗儿生前情同姊妹,您府上要是有什么差遣奴莫敢不从。” 卫恭摇摇头,面无人色,“不敢劳烦,你能来,穗儿走得也安心些,多谢。” 梁氏抬手轰人,“卫姨娘也听着二爷说的,盘桓这许久,走得那个怎么也该知道了。左右是个妾,这样大的阵仗人走不安生,仔细投不了好胎。” 卿妆再也没忍住,薅住了她脖领子连拖带拽扯到了僻静处,梁氏丫头见势忙来拦,被她一脚踹开,“滚!”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章 事了 梁氏嘴上讨便宜讨的热闹,但终归是个胡子上挂霜的,一吹就了。被卿妆拖到廊庑转角背人的槛窗下死死地摁住,再瞧跟着的丫头顺地躺着斜着东倒西歪,当下脸色就变了变。 终归青天白日的还剩几分气势,她瞠着眼睛疾言厉色,“反了天了,谁给你的胆子,敢以下犯上?还不来几个人,将这个下贱的货色拖出去卖了!” “二奶奶!”卿妆抬手拔下束发的簪子,锋利的尖儿直抵她喉咙,笑盈盈地道:“您可想好话该怎么说,咱们能体谅您,可这不喘气的物件毕竟没谱,要是不仔细哆嗦两下,您这命可就悬乎啦!” 梁氏脸都白了,眼泪顺着面颊往下爬,哀声叫唤,“二爷,二爷救我!” 喊半晌,卫恭仍旧搁院里孤零零地站着,垂着两手张望着打正屋里蔓延出来白茫茫的丧幡,不晓得是没听明白还是存心抵触,压根儿不搭这犄角旮旯里的茬。 卿妆笑意越发旺盛,“二奶奶刚杀过生害完命,轮到自个儿就忙呼救,世间还有这么不公道的事?” “我没杀她,是她自个儿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大半夜跑出院子,一跤跌死了碍我什么?”梁氏说得声色俱厉,可眼中神色惶惶不安,一劲儿争辩,“又不是我拽着她出的门,是她自个儿疯了,弄死孩子再弄死自个儿,命薄活该!” 卿妆点点头,“就依着二奶奶的理,打今儿起咱就跟这儿,您站稳了可别往下秃噜,但凡您这么一滑簪子可就钻您嗓眼里了。您别这么瞪奴,左右碍奴什么,是您自个儿硬往簪子上攮,奴也没扽您!” 梁氏又惊又怕,哪还有来时颐指气使的模样,声嘶力竭地道:“一个个玩意儿都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了,今儿你将我攮死在这儿就罢了,若不然我早晚有一日将你卖出府去,连城北胡同那些暗家子都不如。” 卿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哭闹,直笑道:“奴如不如谁的都不值什么,即便在这儿让您血溅三尺也是孑然一身无牵挂,横竖给姊妹报了仇雪了恨,心里也坦荡。倒是二奶奶家大业大,上上下下百余人,穗儿跟那孩子怨气不散,您死了就上梁家上韩家去,左右不闹个家宅不宁不算完。” 梁氏浑身哆嗦,腿膝发软就要往地上栽,哭得几乎要没声儿了,“克俭家门是礼法是规矩,是她自个儿不争气没福分,怨不着我娘家,你疯魔了,不把卫家闹得家破人亡不甘心!” “闹得家破人亡的可是二奶奶!”卿妆嫌她嫌透了,凑手拎住往美人靠上一丢,继续摆弄簪子,“话又说回来,奴同穗儿素日很好,她这么一走心里空落落的,赶明儿遇着她的魂叫她上您的身,一日同您亲近一二十趟。” 她俯身逼视她惊慌失措的眼睛,“您说好不好,二奶奶!” 梁氏尖叫一声,抱着头往地上跌,一面哭一面磕头,“不要来,不要来,碍着我什么,不是我害的你,你找别人去!” 卿妆薅住她的袄领子拧向灵床的方向,厉声道:“她怀着身子,你寻日里头叱骂,连她身边的人也要撵干净,不待见她便不理她罢了,何苦这么糟践她?如今她同孩子一道去了,你称意的光景也好好想想,往后若是有了子嗣,这么恶毒的心可配拿来养孩子!” 梁氏失声痛哭,这面儿虽背着人可动静大了难免招人侧目,丫头婆子知道个中内情的没个上来劝,恭二爷都闲巴巴看着站干岸哪有她们出头的份儿,明面上的二奶奶打今儿往后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罢了。 卫应坐在厢房里慢条斯理地吃茶,外头动静闹腾最大的光景倒是开了一回口,看着卫恭白苍苍的脸道:“她寻日叫我惯坏了,见谅。” 他摇摇头,提起那个故去的人,眼里好歹生出些光彩,“穗儿生前极喜欢这个姐姐,她能来送穗儿一程我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又替她出气叫我如何谢得,大哥哥快别说这样的话。” 兄弟内宅的事务他不好过问,卫应听外头的动静小些,便起了身,“你向吏部告了假,就在家好生歇着,若是有短缺的只管去寻我,卿妆一直惦记着穗儿救命之恩,苦于无甚机会报答她。” 卫恭送他出门,落拓地笑了笑,“不提今日,寻日里做得已然足了,我哪还敢在上门劳烦,吏部的差使恐怕往后我再无心力,倒少不得大哥哥多费心思。” 卫应嗯了声,掀步下台阶,那个痴傻的呆子仍旧站在正寝的直道上,直愣愣看梁氏跪在灵床前哭啼。他上前叫了她声,她垂着头期期艾艾地转过来,看清是他才捂着嘴扑进怀里。 盘桓到辰时,日头升的老高,卿妆准备家去前提了裙子上灵床跟看穗儿最后一面。 “小穗姨奶奶去前已不大清醒了,只要个瓷瓶带了去了,说是您给的,是个念想路上也有安慰。”守丧的婆子将衾单卷了小小的一道缝,生怕她受了惊吓,扶出去才低声细细地交待,“又说不许您伤心太过,她同孩子一道走,路上不孤单,还有句话叫您好生掂量着,情深不寿爱极必伤。” 卫应听了两三声心头便是一凛,拧了眉来打量卿妆,却也不知她如何的想法,只茫然地望着灵床,泪如雨下。 等到坐上家去的马车她才背过脸拿袖子抹泪,皴的娇嫩的面皮发红,刚才抽了簪子气势昂扬地要杀人,如今只落拓地坐着,满腹心事。 她越不言语他越彷徨,也不知道穗儿的遗言她听进去了多少,生死之事最能叫人清醒,卫恭娶的混账老婆将她至交逼死了,她又做什么打算?会不会恨人带着卫氏老小一股脑全都恨上,连他也不例外,一丘之貉? “卿妆?”他决定主动搭茬,言语两个来回也能明白她的想法,“若你委屈,便来同我发火,左右不能窝心里头。” 那傻子幽幽地望着他,沉郁的脸色丁点笑意都没有,“委屈什么,死的又不是我;走岔的也不是你,更犯不着冲你发火;我想杀的是梁氏,但可能么,什么也不能够,就这么着吧。” 不问还好,这么搭腔越发叫他心里没谱,什么叫这么着,她还真惦记上穗儿的话了? 他脑子里跑马似的,脱了缰扽都扽不住,她还在那补了记窝心脚,“穗儿交代我的话,要是她自个儿能早明白些就好了。” 卫应心更沉了,两个人再隐囊上并肩挨着,很容易叫他把姑娘拢到自个儿臂弯里,温馨的氛围有了,开始润物无声地扭转她跑歪的心思。 “话不能这么讲,人不过百年,若世事洞明哪还有趣儿,多经多历,人情才能练达。所以咱都会遇上坎,只是有深有浅,穗儿这个着实属深了些。” 这个开头很容易接受,她诚恳地点了点头,“对,我很死梁氏了!” 他循循善诱,“恨她打骂容易,毕竟她猖狂你气着这不讲道理,待来日你使人或打闷棍或悬索或套绳教训她都使得,但是不能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身边人。” 卿妆拿眼觑他,这爷儿兜了个大圈儿,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果不其然,他接茬表达他的谆谆教诲,“就比方说我,七天都没见着家门,上保定上真定两天没顾阖眼,好容易家来歇半日,结果太太没了。你说这样的无妄之灾,我委屈不委屈?” “委屈。” 卫应将她抱紧了些,亲了亲她的额角,脸贴着脸拨弄她的手指,“别人生出的感慨未必适用,她不能领会你的命你也无法承担她的运,你们惺惺相惜盼的是彼此长久的好。所以你我将自个儿的日子料理明白,于你,穗儿即便去了,也未必会有遗憾。” 他是个很能耐的说客,轻而易举便将人说得心软,终归是穗儿的话让他担心了,可谁能保证她刚在听到刹那没动过别的念头,若是长久闷在心底便再不是原先的模样了。 他让她明白他的心,把她心底那点不安驱散,卿妆笑着,仰头亲了亲他,“好,那往后咱们就将自个儿的日子料理明白。” 卫应低头回应,她眼里的水光还未散,柔软妩媚,漾漾的便进了他旷日干涸的心。他手指游移,将她的腰身往上提了提,压在拱火的心口,那里烈焰尽焚,急需一场酣畅的甘霖。 她在这事上向来大胆,一面流泪一面蛇似的游上来便把他压在了车围子上,冰凉的手指利索地勾开他的衣领子顺着他暖热的颈取暖,摸着半道车身便停了。 外头仪渊应景地嗽了两嗓,装腔作势地提醒,“大人,到家了。” 这档口她倒知道害羞,三把两把替他整理了衣裳再抿抿自个儿头发,飞快地卷下车一路蹽进自个儿院里,等他进门的功夫榻上的那个已然是睡眼迷离。 自个儿事了拂衣去,独把他不上不下地撂那,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他负着手哼了两声,替她放了帐幔,慢条斯理踱到廊下叫周氏,“上东府瞧着,恭二爷可有照拂不周的地方,另则梁氏但凡有风吹草动,速来报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章 消沉 前些日东府家里连轴转,白天又折腾了了场,家来眼睛也没功夫睁开,松松散散延捱到了下半晌。可也不是正经醒过来,耳朵里听着不大熟悉的呼吸声,卿妆素日里警惕的很,这么便被闹醒了,果不其然床头正趴着双骨碌碌的大眼冲她直乐。 她拢了拢乱发掖着被子起身,望眼外头早已是日影横斜,卫应不晓得什么时辰走的,她凑手在苌儿脸上捏了吧,“你怎么跟这儿呢?” 苌儿给她寻了衣裳,顺带将鞋也给她摆正,嬉皮笑脸地道:“前儿姑奶奶撂挑子了,别院儿里的都嫌我话密,我投奔你来了,阿姊你高兴不?” 卿妆脑袋昏沉,她咕咕哝哝一大摞,嚷的她更头疼,“你怎知就我不嫌你?” 苌儿跪坐在脚踏上捧着脸瞧她,“多新鲜呢,她们一看都是半路上留客,嘴上热闹的主儿,不像阿姊面善心慈菩萨似的,我来你一准儿喜欢。” “得得,你跟这儿吧,我很高兴!”卿妆被她言语地腾云驾雾,捂了捂眉心,还没好利索,仍旧一个窝,叹口气接着问道:“你跟我住啊,还是叫人院里给你单收拾个屋?” 苌儿说:“大人叫我住外间给阿姊守夜,一天也不兴落下,青安姐姐把我的包袱皮儿都晾上了,往后就在这儿扎根了。” 她跟这儿神抡,卿妆拿眼瞅她,“你才多大个儿,成夜在这儿守着受的住么,大人不明白女孩子的不易,回头我跟他说声。” 苌儿摇摇头,“大人吩咐了,也就这段时间大伙儿难捱,等他闲暇时晚上就没我事儿了,有他贴身伺候阿姊比哪个都要靠谱。” 初齐来给卿妆梳头,冷不丁听她没溜儿一段呛得直咳嗽,拿眼来瞪她,苌儿还咧着嘴傻乐,“古语有言亲卿爱卿,是以卿卿,大人是阿姊的爷们儿,白日晚上贴身该当贴身守着,多合乎情理。” 卿妆从菱花镜里意味深长地瞧她,“年岁不大点,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苌儿捧着脸踅摸点心,“哎呀,见多识广,男人和女人之间也就那么点事。别家爷们儿嘴上说的好听可手底下没人味儿,拿女人就当个玩意儿似的,大人不似这样,待阿姊是真格儿好。” 这话不像是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能说的,卿妆叫初齐出去自个儿别蝶翼步摇,抽空道:“大人除了叫你守夜还嘱咐你别的没有?” “说啦,叫我打今儿起跟着阿姊,寸步不离。”她挠挠发髻,笑眯眯地道:“阿姊见过大人身边的戈什吧,往后我就是阿姊的女戈什了。” 大殷的王公身边几乎都配了戈什,以亲王同卫应身边的数量最多,约摸三十来人,个个均有官品且身手不凡,仪渊便是卫府戈什的头领。苌儿一个落难的小姑娘,成天在后宅晃荡,却也明白这里头的门道,看来落得这个难着实小不了。 然则卫应叫她进这个门便有他的意思,她也没细问,抿了抿头发起身来牵她,“成,女戈什,到点儿了,咱们吃饭去。” 苌儿蹦蹦跳跳拉了她同出去,数月不见她竟长高了好些,快要挨着她手肘了,也不似以前细条条一把。若是自个儿亲妹子当时没叫人做成想肉,今年也该跟穗儿那样大了,身量约莫比苌儿高些。 天边有了暮色,雾沉沉的云尾又像个鱼钩,将那些消沉的心思一点点打骨血里头勾出来,颇有痛不欲生的滋味,她看了一程终归挪开眼上花厅去了。 吃过晚饭照旧回屋誊票拟,苌儿却将她拦了拦,领了往外院走,“大人要你今儿晚饭后先歇歇,上前院书房见文先生,说命案的事儿。” 这阵子净顾着和卫府的奶奶太太们斗法保命,正经的事儿都撂倒脚后跟儿,那位孙昭大人甭管是个成日寻花问柳的老柴禾杆儿还是脑满肠肥的大蝈蝈儿,终归是二品大员,这凶手即便是掘地三尺也得叫刨出来。 在凶手没刨出来前得益于那位糊涂官儿,她身上的嫌疑抹不干净,若不是搁卫府里住着,早教人拖到牢里先打顿板子了,卿妆一面想一面进了书房。 果有位四十上下的爷们儿正背着手门跟站着,穿身蓝罗襕衫,细眼长脸半捻灰胡,文质彬彬,见她进来忙俯身行礼道:“见过姨奶奶,小人姓文名循,常在外间行走,姨奶奶怕是不认得小人。” 卿妆请他坐了,笑道:“文先生客气,大人的左膀右臂岂有不认得的道理,前儿大人同我说文先生在登莱两州公干,这半晌才回来,很是辛苦。” 文循起身忙道不敢,坐了才道:“上回大人和姨奶奶上松江,后头小人便跟着去了,姨奶奶叫见的人小人也见了。只是细串儿死了约莫俩月,婆婆庵的玉坠子据说早叫人轰走了,领了帮姑娘上了趟往杭州的船再没动静。” 卿妆皱眉,“细串儿怎么死的?” “有人替她赎身,一时高兴喝多了掉池子没上来,就那么过去了。”文循大着胆子问道:“听说赎她的是个应天府的茶商,花了六百两,为人阔绰的很,细串儿可同姨奶奶言语过?” 她垂眼冷笑,一搭一搭地拨茶叶,直言不讳,“认识也不过借着抹过三两回的牌,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何况她接客我也不能看着不是?” 文循常在卫应身边,如今见了她手底下一模一样的动作,脊梁骨凉意接踵而至,忙俯身谢罪道:“姨奶奶恕罪,小人绝无冒犯的意思,只是话头说到这儿小人不得不多句嘴。” 卿妆抬抬手说无碍,“先生没找着那个茶商,后头便上登州莱州去了?” 文循说是,“姨奶奶先头在戏班里,不也去过这两地么?” 她点点头,“戏班全年分三季,中秋到年根儿是最后一季,这时候要唱堂会的多,接了人定钱就各地儿跑。那时候戏班尚在汝宁府,接的是登莱两州的定钱,那家阔绰约又催的急,戏班将其他的推了去的。” 文循又问:“打汝宁府一路去,也没耽搁?” “走道的时候碰着山匪,家底儿被抄干净了,进了城报案,就在归德府耽搁了七日。” “后头呢?” 卿妆想了想才道:“从归德府往后一路倒顺遂,唱完两场堂会又接了邺京的一家和松江陈知府的那趟,后面的事儿文先生想必知道了。” 文循紧追不舍,“姨奶奶是何时唱完邺京的哪家堂会,何时又到松江?” 时日久远,她一时记不起名姓,“堂会是曾白衣接的,至于哪家不明白了,只记着那家女婿在安东卫一艘斗舰上做官儿,他丈人时时念叨他与赫特交战打过碗口铳,到现在还能想起来。九月二十七晚上唱完,班里的花脸犯了旧疾,耽搁四五日才上松江去的。” 她说完,又想起件事儿来,“那家应当在铜方街附近,当晚卸了妆花脸就嚷嚷心口疼,小徒弟出去抓药,回来说铜方街上有糖炒栗子,我还叫他跑了一趟。” 文循掂量再三,才道:“小人有几桩事儿说给姨奶奶听,您给琢磨琢磨。云出岫走的这条道压根儿就是随着孙都宪的,您在归德府耽搁了七天,孙都宪因骑马摔了腿也在归德府修养了七日;九月二十六孙都宪到了邺京,十月初二往松江赶,您说,戏班子的点儿怎么摸得这样精准?” 卿妆抬眼来看他,“文先生的意思,还是我杀了人不是?” “不不,小人绝无此意。”文循起身行了个礼,“可事儿凑巧到这儿了,姨奶奶您听了,是不是也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蹊跷归蹊跷,也总得有个缘故,不然就是桩冤案,她捧着下巴琢磨道:“云出岫里的伶人师父天南地北,虽说也有些曾是不正经的,可再浑也不至于和二品大员有私仇。再者说了,孙都宪的路线要说官爷们知道还有通路,戏班怎么个事儿呢?” 文循一针见血,“姨奶奶,云出岫的道可都是班主领的。” 她还是不大明白,“虽说是曾白衣领的道,也是接人堂会” 忽然她止住了话头,如果连堂会都是按着孙昭的路线定下的,她笑笑,“曾白衣打小就在戏班子里,论理也不功夫接触到孙都宪,犯不上这样挟私报复。” 文循的笑意味深长,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也没搭言,卿妆越发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先生是不是查出曾白衣或是云出岫不同寻常。” 文循笑笑,“或许曾班主压根儿就是位不同寻常的班主呢?” 他这话她不明白,转天丫头们进出将斗柜里的衣裳收进库房换上春袍,她坐在廊下看还在琢磨这事儿,周氏看她愣怔只当还在伤怀,就抽闲跟她唠嗑。 “昨儿东府二爷要休了二奶奶,她哭喊回娘家去了,这会宗人府丞的太太携着二奶奶她妈和二奶奶上老太太这儿来了。” “怎么着,自个儿做了丧尽天良的,还敢携家带口上这儿告状?”她嗤笑,“多大年纪人了,还玩这手。” 周氏道:“就怕这起子小人恶人先告状,拿住您吓唬梁氏的把柄,回头问起来还是您的不是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章 罪名 午后的日头从西面斜斜地挂下来,有风过,天边染上抹冷寂的灰蓝;树下奔跑的小鹿受了惊,磕磕绊绊跪到在花圃里,簌簌的花卷起又落下,吓醒了两只交颈的锦鸡,风声就此热闹起来。 卿妆捧着脸看了半晌,回身对周氏笑道:“何尝不是您说的理,也用不着告状了,实打实的。梁氏是恭二爷的正头太太,叫我又是打又是骂,跟往恭二爷脸上招呼也没两样,妾打主子什么罪名,挨棍子还是坐牢?” 周氏忙道:“分宅立府就是两家,她也不算您正经主子,虽说您拿住她确实不合规矩,可她何尝无罪?老太太素来喜欢孩子,再不待见先小穗姨奶奶,但看着孩子的面再三嘱咐三太太好生看顾着,如今她手底下一尸两命交代不了。” 提起这个,卿妆把梁氏恨到了骨子里,眉眼阴阴的,“嬷嬷可曾想过东府虽然散漫,但是素日终归在规矩里,三老爷不爱管事,少不得是三太太的手段。如今梁氏甫一进府就大刀阔斧地素俭家门,她再无礼,嫁进来也不过七八日,若是没有三太太暗中授意,只怕也折腾不起来。” 周氏跟着拧眉,“姨奶奶的意思是说三太太寻日不待见先小穗姨奶奶,如今不过借了恭二奶奶的手除了心腹大患?可三太太寻常不是这样的性儿,自从龄姐儿入宫后就守着爷们儿得过且过,谁家姑娘丫头在老太太跟前露脸就同谁亲近,并没有大坏。” 卿妆点点头说懂,“但愿是我是小人之心,不过穗儿寻日总同我说三太太待她如何不周全,加之昨儿梁氏哭闹时候说不是她害的人,找别人去。这个别人到底是谁,两厢一比较,免不得多想些。” 周氏称是,“东府的哥儿都是庶出,三太太这些年仍旧是和和乐乐的,也不给偏房脸色,连老太太都说她是少有的糯性人。可往往这样人一旦动了歪心思,更叫人防不胜防,梁氏有她当靠山,老太太跟前更得意了。” 卿妆嗯了声,“真小人倒没什么,怕就怕背后下刀子的伪君子。” 周氏说不碍,“虽说我常在应天许久不曾家来,不晓得东西府如今什么样的光景,但是倒还剩些往日的脸面,姨奶奶烦心的事我记心里头,往后一准儿留心。” 卿妆没来及言语,院子外就浩浩荡荡进来伙儿人,领头的和氏见面就笑,“给姨奶奶请安,周姐姐也在呐,我给姨奶奶送东西来了。” 周氏迎上去搀着手到廊下来,“什么东西倒劳烦你,这样多件?” 和氏叹口气,“嗳,还不是高氏往府外偷的东西,上月到衙门里给她兄妹俩告了,东西全吐出来了。我都给数了,一件不少。” 她一面叫小丫头将物件抬上来,一面絮叨:“那俩不是东西,这么一点验,她哥子的赖账不老少,偷鸡摸狗的不是头回,胳膊上叫刺了字打了五十棍牢里坐去了。高氏依着老太太所言烧了契书扔到别庄给了个老鳏夫,老头儿六十来岁了就想要个儿子,高氏不给生就往死里打。” 卿妆笑着没搭茬,和氏识趣,换个话头,“物件虽说拿回来了,可终归脏人手里过了遭配不上姨奶奶,大人的意思这就搁库房里不开箱了,您缺什么叫周姐姐列个单子,我好上库房里给您备齐了。” 她说好,邀她同坐着,“我这儿用着都是凑手的,等想起来了再劳烦和嬷嬷,里间丫头们拾掇衣裳呢,您大老远到我这儿来,且在外头坐着略歇歇。” 和氏笑说不用,“姨奶奶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个忙活人,一闲下来憋得慌。这上前头忙去了,您缺什么短什么叫丫头跟我说声,但凡有件不称心的唯我是问。” 周氏送她到门上,临别前还将封好的包银子悄没声别到她袖口里,和氏走的时候欢喜什么似的。周氏回来道:“姨奶奶放心,这是个活络脑子,东西两边都能说几句话的,有风吹草动少不得到咱们这儿漏口风。” 这厢说着东西府,外头就有人来门上叫,“小卫姨奶奶可在,老太太庵堂里有客,叫小卫姨奶奶同去作陪呐!”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梁氏把外祖母韩老太太糊弄来了,这会要见她,可有什么好见的?正头太太叫别家的妾给折腾得哭爹喊吗,大约这会到长辈跟前搭台打擂分庭抗礼,找脸子罢了。 果不其然,庵堂里跟过了趟大刑似的,梁氏站在个肃正脸花白头发的老太太身后,哭一阵泣一阵;她进门来,安也没好生请,老太太就沉着脸叫她跪下,“你可知错?” 这事甭管哪个错在先,她摁了人搅闹的东府家宅不宁就是她的过,打这儿论犯了律法,人上衙门里一告一个准儿,卿妆提裙子跪了道:“奴知错。” 她这么一言语,梁氏哭得更狠了,也不大声,跟头前也跪了,“老太太,为孙媳做主。” 老太太拎沉香拐往卿妆身上招呼,没下死劲儿可也不轻巧,三两拐下来抡得人心头发闷,她仍旧怒意十足,叱骂道:“素日里觉得你是个晓事的,却不知藏着这样一颗贼胆,那是你恭二奶奶,得恭恭敬敬叫主子,是你随便能打能骂的?也不掂量着身份,应哥儿再给你撑腰,你也是他的妾!” 也不晓得是不是提起人间的活阎王,梁氏一气儿不敢哭了,连韩家那位老太太脸色也惶惶,老太太打够了斥道:“怪哉的玩意儿,人家里治丧,做什么上东府作死去了?” 卿妆忍着疼,磕了头道:“前儿早间起来,东府有人上奴院里说寅时穗儿没了,半夜里头跌了跤也没人扶,就那么去了。三太太素来治家有方,何曾出过这样的荒唐事,奴只当丫头婆子们不仔细,一时晃了神,可真过府拜祭却瞧着不是这么回事。” 她抬脸直瞅着梁氏,“穗儿院里的人都叫二奶奶打发走了,院门大敞着,压根儿没人伺候,半夜里叫人还得自个儿跑多远的地儿。奴过府的时辰太湖石缝里的血还没干,婆子说穗儿的孩子跌下来混在一滩血里,半个巴掌那样大。” “老太太容禀,”梁氏连连磕头,哭诉道:“今年尚在年里陛下便提克俭,孙媳是个妇道人家旁的不晓,只知道在内宅给二爷帮衬一把,掂量过寻日用度后,就打孙媳院起打发出去四个使唤的。穗儿有孕在身,孙媳想着五六个人伺候着不在话下,裁了四个也不如何,谁曾想传令的婆子是个榆木,一个伺候的都不给留。” 她膝行了两步一把扣住老太太的腿,“穗儿是给孙媳敬过茶的,若是孙媳不认可便进门前就将她卖了出去,何须再搭上孩子的命,那是二爷的长子,借孙媳个胆儿也不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勾当。穗儿出了岔子,孙媳听了信真恨不得以身相替,当下就将那办事不利的婆子扠出去打死了一慰藉穗儿和孩子的在天之灵。” 老太太听罢了,转向韩家老太太道:“这事儿左右说明白了,恭儿媳妇头回掌家摸不着锅灶,难免捉襟见肘叫刁钻的老货钻空子,吃巧宗。也怨三儿媳妇,寻日就懒懒散散,这会来个人就摸了黄牛当马骑,一气儿不管了,媳妇进门才几天?” 三太太打椅子里起身,讪讪地福了福身,“老太太教训的是,我寻日见恭儿媳妇机灵贤淑,心里乐得什么似的,左右这家是他们年轻猴儿的,恨不得将家里的钥匙倒了给她。谁知道那起子婆子见她面软,自个儿做上主,害了孩子,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老太太要怪便怪我就是。” 老太太叹口气,道罢了,“没了的也是你孙儿,说起来谁得意,恭儿年岁不小了,眼瞧有了后却出了这档子事儿,败兴儿!” 婆媳两个你来我往的,韩家老太太不乐意了,“老姐姐这话我听明白了,合着您家尽出以下犯上的玩意儿,前头一个自作主张的婆子,叫打死了是老姐姐的家务事,我不说嘴。” 她一指卿妆,“这个小妇养的玩意儿可怎么的,对我儿又打又骂,全叫人看去了,是往我老韩家打脸呢。咱大殷的律令明明白白,妾犯妻与犯夫同罪,依着她这么样的可是仗一百徒三年,我看着老姐姐的面子才上您家来私了,您要不理我我可上衙门给我儿鸣冤去了!” 韩老太太的爷们是宗人府丞,动辄国法家规头头是道,老太太不爱有人对她颐指气使的,跌面儿! 可惜人打到家门口来了,也不能不接茬,她越瞧卿妆越着恼,更不愿受人摆布,“理是这么个理,但卿妆毕竟不是恭儿的妾,律令里也没规定别家的妾打您宝贝疙瘩得挨棍子吃牢饭的。” “那我儿就白挨这贱妇一顿?”韩老太太被她噎了,“上衙门打棍子咱都没脸,我来您这说理也不为别的,不如叫牙婆进门来把她拉出去买了,今儿这事算完。” 老太太点头,叫棠姑,“到门上等应儿下值,叫他到往我这儿一趟,他房里人如此没了规矩,等他来卖出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章 绝情 韩家的老太太听了以为她护短,存心推诿罢了,当下脸色也不大好瞧,“老姐姐,卫府向来是您主事的,我恕个罪说,一个爷们儿成天纠缠在后宅不像话。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卖个人怎么还得等人回来,我家里可没这个规矩,小子们再有了功绩跟我面前还是小辈。” 老太太被她闹腾的头疼,怪不得恭哥儿媳妇进门没几天,好好一个孩子没了不说连亲妈都亡故了,这样的爱搅浑汤子的老太太能教出什么好姑奶奶? 她笑笑,“我年岁大了,越发体谅孩子们的不易,外头苦点累点是给皇上效力,咱们应尽的本分不敢说嘴;家来再不给他们好脸,当什么祖宗太太的,半截子骨头埋土里了,逞威风能几年?” 韩家老太太毫不示弱,“再怎么苦累礼法也不能废,无规矩不成方圆,就算土坷垃埋到了我脖颈子也不能不约束他们,方知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姐姐这是在同我玩笑呢。” 打到门上来还不依不饶的,这韩家从老到小都是厥了疯马,逮谁都要尥蹶子,老太太平心静气一笑,“玩不玩笑的那都是身后事儿了,小子姑娘们跟鹰似的,离巢飞多远多高还得依着自个儿,咱跟一路只会害了他们,等咱老了没力了他们跟后头一脑袋栽下来才叫人瞧笑话。” 两个老太太较上劲儿了,看得人胆战心惊,梁氏的妈站韩老太太后头大气不敢出一声,还是三太太瞧不像话才笑着对梁氏道:“老太太这是在给你做主呐,恭儿伤心过了头,乱嚷嚷的都是气话,老太太不许,你还是我们家的媳妇。” 她搭了个梯子,老太太顺势就利落下来了,差使婆子将地上的卿妆拉出去跪院里等着卫应来发落了,回头叫卫恭进屋,“为个妾骂起老婆来了,看你真是女色昏了头了,跟外头站半天可想明白了?” 卫恭站在落地罩外头,面色颓丧,哑着嗓子道:“惊扰了老太太了,孙儿不肖。” 老太太哼了声,“亏得你还在吏部的任上,官员德行考核都忘脚后跟儿了?这是你明媒正娶进咱家族谱的太太,是礼法,由你随意说要说不要的,还为了个玩意儿似的女人,诗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卫恭被数落的只有垂着头的份儿,后头好不容易攒了力,抬起头问了句,“那我和穗儿的孩子呢,老太太,便这么算了?” 三太太斥他,“怎么跟老太太说话呢,你媳妇理家辛苦这你是知道的,叫人钻了空子没了穗儿自个儿伤心的什么似的,你不软言安慰倒也罢了,怎么还责问起来了?你们小夫妻年纪轻轻,孩子总归会有的,在老太太跟前腆什么脸子。”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对卫恭道:“三太太说的话未必没道理,你和你太太是正头夫妻,生得孩子才是正经的,穗儿没了是她福薄,怨天怨地终归还怨她自个儿。你若还想姓卫,就把你老婆领家去好生过,要是不想过你出门去了,我这儿也不留恭二爷。” 话讲到这个份上再没什么好说的,卫恭跪下给老太太和三太太磕了头,回头又给韩家的母女赔了不是,领了梁氏出府家去了。 梁氏擦过卿妆身边时得意地哼笑,也没言语,志得意满跟着卫恭走远了。她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忽觉得可笑,她如今去路难定,哪还有功夫憎恨别人。 周氏和青安见她跪着,急的火烧眉毛,老太太跟前也不敢大小声地求饶争辩,料想着卫应回来给她做主,结果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 卫应到庵堂的功夫,晚饭已经传了来了,老太太和韩家老太太母女一桌坐着,三太太环绕着布菜,瞧他进门忙笑道:“哟,应哥儿下值了?” 他请过安,只在外间坐了,等老太太放了筷子漱了口才一搭一搭地闲聊,“孙儿刚闲下来,就瞧了家里的人跟宫门口站着,火急火燎地要我家来,可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老太太挪上罗汉榻叫个小丫头来捶腿,“你房里出了个妖孽,媚上欺下,东府叫她搅个不得安生,恭儿闹着要休妻,连韩家的老太太和姑奶奶都惊动了。方才好容易劝了家去了,就叫你回来问问,这个妖孽该怎么料理。” 满屋子女眷但听着他一个人的示下,结果这爷端着茶送到嘴里品了半晌,慢条斯理地回了句,“我如何不知道?” 城门口校尉一夜磨几回牙他心里都有数,这天下还有他问不明白的事儿,摆明了蒙人。韩老太太母女被他呛得一个倒噎,预备好的说辞全不顶用了,也不能人跟前说人扯谎,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卫大爷您瞧,这都叫什么事儿?” 卫应笑得气定神闲,“妻不容妾,戕害夫君子嗣,犯了七出大忌,卫恭休妻哪儿不对了?您二位单为这茬儿跑一趟,不值当的。” 护短护到姥姥家了,多早晚也没见过这样的,老太太瞧着不像话,“这是长辈,不兴胡说,恭儿休不休妻那是他的事儿,同咱们无关。我只问你,卿妆打人都瞧着了,以下犯上,你准备如何处置?” 韩家老太太也帮腔,“卫大爷,论理您尚未娶妻,陛下赐给您两房妾咱没得说嘴,可凭空一个戏子来给您当妾这说不过去吧,顶多算房里人。您宠爱着您乐意高抬那也是您欢喜,外人管不着,可您再宠着总得讲道理,赶明儿天底下都知道首辅大人宠妾宠的不讲礼法,您面上不好瞧卫家面上也不好瞧不是?” 卫应拨弄扳指,不咸不淡地道:“韩老大人虽到了致仕的年纪,但瞧您的模样,老大人宝刀未老可见一斑。” 韩老太太心头一凛,暗道不好,却看那爷儿又云收雨霁,满脸笑意,“您也说了,我是尚未成亲孑然一身,后宅里的一应事由老太太说了算,我是不过问的。” 烫手山芋又丢了回来,老太太拿眼瞧他,“要是按我的意思,卿妆就该卖出去为奴为婢。” 卫应嗤笑,“跟过我的人又卖去给别人使唤,您这是成心膈应我呐?” 老太太看了眼虎视眈眈的韩老太太,叹口气道:“这么着,打发到城外的庄子上,和先头高氏一样,寻个鳏夫嫁了算了。” 卫应抻抻袖子起身,“就依着您,孙儿前头还忙着,不敢扰您和韩家老祖宗姑奶奶叙话,这就告辞了。” 老太太忙拦,“坐那,话还没说完,知道您忙,再耽搁会。” 烛台上爆个灯花,烛光活泛,极有眼色地打个弯避开他,独留他一个站在明暗交替的地界儿,让人瞧了只觉得风起云涌。 老太太比了比韩家母女,“人上这说理,顺带给你说亲来了,韩家老太太有个嫡亲的孙女,今儿十六,风华正茂的好年岁。这姑娘知书达理,你婶子妹子都见过,人生得也极好,就看你的意思了。” 卫应装聋作哑,堵老太太的话,“什么意思?” 老太太把沉香拐敲得直响,斥道:“同你好生说话,这又是胡说八道什么,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给你是抬举你,应不应的给句准话!” 他面上无甚变化,仍旧笑着,随手燎起一地儿火,“阿恭刚娶了妻,这会险些闹得家破人亡,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我哪敢这档口重蹈覆辙?年岁大了,经不起这样式折腾。” 韩家的母女闻言,几欲拍案而起,他烧完了火还不忘填把柴,“我和人姑娘差十好几,白白消耗正经好姑娘的风华正茂,占便宜占的不像话!但韩家老祖宗姑奶奶既然都上这儿来了,也不能叫您二位白忙活,我心里头记着这事儿,回头瞧内阁哪位同僚家里尚未娶妻,把韩家的小姑奶奶说给他。” 内阁里除了他最年轻的也有四十来岁,叫活阎王惦记上还能有好事?韩家母女不过是想趁火打场劫,若是真格儿能攀住卫应,韩梁两家自此邺京里横行旁人可敢置喙? 可惜,如今全完了。 老太太越听越堵心,抬手轰人,卫应倒是不紧不慢地给人行了礼上外头去了。 里间的动静院里没有不知道的,这会周氏和青安塌了天似的,也不敢抹眼泪,见人出来便跪了低低地哀求,“大人,您救救小姨奶奶吧。” 院里那个还在跪着,细条条的腰杆儿使劲些便断了,可惜时时拔得笔直,小小的一捻人那样的倔强。他看得心惊肉跳,大约她现在没法理会他的心思,只顾着恨他吧。 “卿妆” 他低低地呢喃了句,想要抱抱她,可形势不许强行按捺,只冷声嘱咐道:“给她收拾几件衣衫,半个时辰后出府去。” 他这样绝情,周氏简直不可置信,“大人” 卫应没再言语,离开时步履匆匆。 青安一面哭一面将卿妆搀起来,蹲身给她拍裙子,拍着拍着泪流满面,还得卿妆来安慰,“不过上别地儿去,你这是做什么呢?” 她抽抽噎噎,要哭倒了嗓子,“姨奶奶,您不能去啊” 卿妆落拓笑笑,她倒也不想走,可这事儿能容她说个不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章 糊弄 韩家的老太太和姑奶奶好比石臼里舂线团,来了净捣乱,又难缠地跟小鬼儿似的,不瞧着称心如意的压根儿不消停。 棠姑把人好歹送出去,回来一脑门官司,“老太太,那老祖宗并着小祖宗一气儿全上了车,下回可甭来,我心里到这档口还瘆得慌。” 老太太倒不关心这个,无论韩氏还是梁氏终归是外人,卯着劲儿也没脸子再来闹,只平心静气坐在罗汉榻上数蜜蜡佛珠子,抬起眼来问道:“卿妆呢,真叫应儿送走了?” 棠姑说是,“应哥儿方才离了屋就叫她婆子丫头给她收拾了几件衣衫,那母女俩出门见她真格儿离了府才家去的。她院里的丫头叫和氏另分到其他院里伺候,还剩个崔姑娘捡的小丫头,也赶上了那趟车拉着同去,原里头的一应物件全都撂进了库房里封上,这会院门上了锁不再叫人进了。” 老太太还是不放心,心里头犯嘀咕,“你瞧着应儿是实心实意将那丫头送走的不是,我怎么越想越不对味儿呢?前儿虽说也没如何宠爱过头,可实打实搁心里头的,如今不过说上两句他就肯听,别是糊弄我吧?” 棠姑来给她按头,笑说不能够,“再搁心里头也得分事儿,这要没个论断韩家母女是好瞧的?那老太太的爷们儿把着宗人府这么些年,规矩都是长在韩家人的骨子里,没一个好对付,私底下闹个没脸不值当什么,就怕摊到明面上。应哥儿素来谨慎,哪能在私德上给人说嘴,即便不快活也不过说几句狠话便罢了,还得按规矩来。” 老太太琢磨明白了缘故又道:“说的倒也是,老卫家到如今一百二十八年,应儿是长房长孙,肩头上的担子不比别的哥儿。他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有礼有度,知道轻重分寸,左不过被外头的野货蛊惑了,才把人接进门来。” 棠姑笑道:“左右人出去了,您耳根儿也清净。” 老太太倚在闪绿坐褥上后悔不迭,“年前还是我心软,念在她给应儿挡过劫不能亏待了的份上才叫她进府来,你瞧谁家姑娘不是平头正脸的,可她生得那副轻佻模样,好是极好偏生不庄重。后来在府里倒也挑不出错处,我以为着等应儿娶了妻再让她生下一儿半女搁府里就完了,谁想到主意这样大,搓起火来上赶着打主子,给她脸儿了!” 棠姑换个面来,手上的活计也没停,“市井江湖里混饭的姑娘,穗儿和她好,她帮亲不帮理,空有义气不讲咱家规矩的。以为着还在街头杂耍似的朋友落难两肋插刀,殊不知穗儿即便怀了孩子也是个妾,太太跟前就是玩意儿,打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当什么。” “她横竖不守规矩,出去了也好,咱家里清清白白,不能落这么个糟心的。”老太太叹口气,“只是今儿我也被韩老婆子吵唤的头晕,怎么指了城外的庄子,虽说长久荒废配她那个祸害正合适,可到底是应儿亲妈曾经的陪嫁,别是哥儿在心里嘀咕我到现在也不指着他妈好才是。” 她心烦气躁,棠姑便撤了手搬了熏笼来将她的外袍架上去,一面又劝,“老太太多虑了,您是应哥儿嫡亲祖母,他素来懂事孝顺,犯不着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和您生分。一个不成器的庄子罢了,住了人还添活气,应哥儿心里有数。” 老太太来回数了几回蜜蜡珠子仍旧心神不宁,念了句佛,又道:“祖宗保佑,但愿吧。” 二更初,一乘车出了邺京城北门,顺着官道踽踽独行。马车里有只描金束腰矮脚几,卿妆如今正被人堵在几上歪着,跟前那爷儿噙着笑揽了她的腰在怀里,直勾勾地盯着她。 烦他都烦透了,她拧脸不理,“卫大人好一阵歹一阵的,可做什么呢?” 她跟那嗖嗖甩锋利的冰棱子,他也不怨怼,挽着春风般温暖的笑,来者不拒,“太太受委屈了,往后只有太太待我歹的份,我只待太太好。” 卿妆把他的嘴脸推个面儿,“起开,哪个是你太太?” 卫应笑得气定神闲,“老话说的妙,一日好夫妻,终生贤伉俪,咱们好了这么久,太太就因着生气打算始乱终弃?” 何地的老话这么样不正经,她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理扯皮,“我哪敢对卫大人始乱终弃,打主子的罪名还没洗脱,您又给我按一个,我又几条命够消耗的?” 她小鼻子小眼睛的使性子,卫应看了半晌觉得有意思,在她着恼前抵上她的额头笑道:“同我闹也就闹了,我不同你气,不兴这么样傻的,我什么意图你真格儿瞧不出来?” 卿妆拿眼斜他,“什么意图?”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他恨恨地将她摁在矮几上亲了顿,才沉声道:“你那案子刚起了头,不能那么撂下,可我如今忙着四月十五春闱放榜的事,正是要紧的时候,几乎没功夫回府。一趟趟带你外头走老太太又不待见你,只我不在家就生出这许多事来,倘或我离开邺京再跟今儿似的,我岂不是得孤独终老?” 她起先真以为他要将她随便送个人嫁了,心都要砸碎了,当初合计好的,他若起了二心她便离开,可是事情真格儿发生了还是叫人万念俱灰。他素来是个寡情的人,铁石心肠,如今真对她冷了脸,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回院里收拾包袱的光景她仍旧发蒙,昨晚上他写的信还好生在枕头下压着,这会就要各自婚嫁两不相干了?尤其还是他亲口答应要将她嫁人,他两个好好地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她恨得咬牙,可又怀疑。 等出了府,半道冷不防跟过来趟车,看到车上优哉游哉的人,这才了然,多半又是想方糊弄老太太。虚惊一场后难免有失而复得的窃喜和喟叹,可惊喜之余渐渐生了愧疚,到底叫穗儿说着了,她终归不是全心全意地爱他。 措手不及的一场祸事生出这许多感慨,她理不清头绪,又气他将她一道蒙了让她伤心,不咸不淡地敷衍道:“首辅大人如何会孤独,今儿不还有个风华正茂的好姑娘等你娶家来么?” 她不爱搭理他,却跟那儿拈酸吃醋,卫应俯身看她,“我拒绝了。” 他话里话外说不出的得意劲儿,目光又格外真挚地寻求赞赏,卿妆左瞧右瞧到底还是没忍住,嘴角绷得发紧,“那挺遗憾!” 该着他表达忠心的时候,如何能叫良机轻易从掌心里溜走,他自然地吻上一记讨点便宜,“我嗜好怪些,恰好你是这世上独一份,不遗憾。” 她就那么瞧着他,他也安静回望。 车上没点蜡,外头的月光偷偷溜进来,大约觉得容不下,撩了帘子又出去了。忽的两个人都笑了,亲昵地挨在一块,能交换心跳声,她抬手揽住他颈往下扯了扯,低低地撒娇:“亲一下。” 美人相邀,焉敢不从? 马车在别庄外略停了片刻,卫应才拉着卿妆下地,远远瞧着杳无人迹的,等进了庄子却是另番光景。这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水北山南,东西几处梅林花圃远远隔开了庄户的耕地。 内院后头一方澄澈的湖,当空飞过架石桥,桥端坐着处园子,园子里有个顶大的温泉,将养着园里四季长生的花草。 如今小子们三两一伙抬着数十樟木箱子朱漆匣,到了二门传给里头接应的婆子,数进数出才将一应的家具摆件收拾停当;内院的丫头也不曾歇下,卿妆进门的时候正看着周氏指使着两个丫头来,小心翼翼地将座十二扇五色簟文青碧山水大屏风抬到正屋里去。 眼瞧着平安了,她踅身又叫了两个搬了对透雕桌灯上屋,回头的功夫见了人来,忙上前行礼,“请大人安,姨奶奶安。” 她领了头,后头丫头婆子们各歇了活计迎来行了礼,卫应脚下没停,同卿妆并肩进了正屋里间。青安净了手捧上茶来,又退了出去,独留他两个。 卫应四下瞧了瞧,不太称意,挑剔道:“今儿晚了,你凑合住着,待明日收拾妥当该好些,叫人把我的衣裳也送进来同你一处放。才是新做的,你亲手料理,回头叫我闻着浑人的味儿可不穿。” 卿妆挨在椅子里顺手牵住了他的袖口,仰脸笑盈盈地望着他,“我同大人什么干系,一处吃住,还要我一劲儿忙活,您多早晚来一趟呢?” 他恨得咬牙,“我这一时半会要上天津卫,没工夫收拾你,少来招我。” 那厢有小子找他回事,她瞧他气急败坏的样儿捂嘴偷笑,他凑手往她脸上拧了记,叫青安来给她后背敷药;约摸三更,他抽空上里间朦胧说了两句就去了。 转天卿妆起身,还没怎样醒,就瞧着地罩外间当地儿一溜朱漆大箱子,青安来给她挽帐子还捂着嘴乐,“统共十二件,都是大人里外的衣裳,大人昨儿临走前交代了,叫奶奶亲手跟您的衣裳摆一块,不许奴们经手。您快些起来,吃罢早饭,今天还有得忙呢。” 她捂着额间还没长好的豁子,瞬间就不大想起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章 璞玉 这个皮猴子开了闹腾的头,初齐跟着后头闹鬼儿,打水端盆进来跟门槛那处就开始数,一直唧唧咯咯地不消停,这一件那一件没完没了。 数完了她还掖着手站干岸,歪着头笑,“这些新下剪子的春天衣裳都是给大人预备着的,哎呀,怎么这样多,盛夏里的还在针线上呢,到时候可得多少啊?” 青安捧了青盐来伺候卿妆擦牙,抽空瞪她一眼,“这会浑闹着,昨儿哭得两眼活像烂杏,刚进门的小丫头们子以为怎么了,唬人一大跳,初齐姐姐这是叫哪位俏郎君伤了芳心?” 叫人拿了短处打趣,初齐的脸红透了,啐她一口,“赏你俩榧子,合着光我哭来着,昨儿谁抱着奶奶一劲儿嚷嚷别地儿去不得,还叫奶奶来哄?” 出了卫府的门哪个脸上都是笑模样,纵然不在外头张扬,关起门来小声推搡两句心里也快活,卿妆一面漱口一面听着她们闹。 周氏进来一人后脑勺赏了个巴掌,笑着骂,“小蹄子们疯癫了,奶奶刚起就可劲儿撒欢,头面衣裳归置了没有,我瞧厢房里匣子堆得满地,领了小丫头们麻溜去!哟,奶奶的头发还没给梳呢,大清早就听你俩声口脆。” 青安和初齐互相瞧了眼,扮个鬼脸,手头上忙活开了,卿妆从把儿镜里看着周氏笑,“嬷嬷起得这样早,来了先别急着走的,略歇歇,待会一道吃过饭再忙。” 周氏笑说可不敢,“这俩活脱猴顶灯,奶奶惯着就不讲规矩,这儿松散了回头上府里少不了吃板子。”说罢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褥子被子。 青安和初齐出门传饭的功夫,卿妆瞧了瞧外间悄没声儿来去的人,对周氏道:“今天是给穗儿接三,我如今不适合在东府露面,可曾备了礼托人送过去?” 周氏道:“昨儿大人走前嘱咐过了,助丧的赙金虽是以他的名义送过去,但恭二爷晓得您和先穗姨奶奶的交情,理解这里头的意思,大人还嘱咐奶奶切莫过度伤怀。” 卿妆点点头,“吃过饭我上东府远远地瞧一眼,问明白什么时候送葬,到时候也好去送她最后一程。” “奶奶宽心,我回头找人备车来。”周氏掂量两句又道:“这程子没外人,我斗胆跟奶奶面前卖老脸说道说道。” 她笑着应了,周氏便道:“这庄子原是大人生母的陪嫁,因有变故几经转手才叫太爷赎了来,太爷去后也没人料理就一度荒废了,后头大人无意间得知了这才重新使人打理。如今您来住就重新采买了些丫头,虽是新来的认主子,大人的意思您不必如同府里时候拘谨,但人多口杂也得防着。” 卿妆觉得顶有意思,“都这样式了,还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周氏笑得高深莫测,“大人这么些年,眼里统共只容得下奶奶一个人,外头那起子不明事理的,岂有不好奇的道理?” 寻常爱嚼舌头根子的私底下议论两三声就罢了,怕就怕那起子惦记卫应的,素日无处下嘴最后急了跳墙上这儿来,这些天从她手里过的奏折票拟没有千把也有八百,朝堂上的云波诡谲她大约能明白个皮毛。 卫应年纪轻轻稳居内阁,要说只依仗卫家世代的功绩没有雷霆手段,陛下面前毕竟寒酸,冤家未曾妄动不过是在等美玉蒙尘的机会,好趁势一举扳倒卫应。 可他四年来行事滴水不漏,以一己之力将卫家护得固若金汤,叫仇敌恨虽恨的大发却束手无策;如今她到他身边,即便不能帮衬一二,也不得成了暗中掣肘使他蒙尘的那个,如今周氏言语更叫她打定了主意。 吃过饭临出门的光景,卿妆四下里找人,“苌儿呢,叫她吃饭不来,这会功夫又上哪了?” 青安要上车里给装装香薰球子,趁空往后院一指,“说是给您掏鸟蛋烤了吃,方才树上树下地窜,倒是兜了个,不尽兴,又去了。” 卿妆笑,“我要出去趟,让她甭掏了,一气儿顺光了,鸟的气性大,回头只逮她一个啄。” 苌儿是天地不怕的,出了卫府投身这山林里志得意满,也不认生,两天就跟上下混熟了,路上扯了青安初齐捣鼓她的掏鸟经。 周氏在车里头边听边乐,低声道:“这孩子年岁小,城府却极深,身手也好的很。丈高的树一乜眼到了树顶,用不着梯子,纵两下又到另棵树上头去了。” 卿妆顺着帘子缝瞧外头侃侃而谈的小姑娘,笑道:“崔姑奶奶说是打邺京道应天的路上捡的流民,浑身是伤,饥肠辘辘,若是再晚些怕是不成活了。” 周氏道不然,“决计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刚才我使唤丫头各处守院,没留神的地儿她都能立时指出来,倒像是深宅子过惯了似的。” “深宅子里?”卿妆看着苌儿上蹿下跳的活泛样儿,“难不成是哪家的千金姑奶奶,被指了个不如意的夫君,逃家出来再不愿回那虎狼窝里去了?” 周氏跟着笑,“八成不能够,哪家的姑奶奶身手这么样好,倒像是姑奶奶身边跟的会拳脚的丫头,手脚勤快嘴也利落,崔姑奶奶捡回来也没发现这是块璞玉。” 她两个一搭一搭琢磨着苌儿的身世,也没过许久就进了邺京城里,一条道走半往东头一拐,再行两盏茶的光景便是卫府。 昨儿出来的府宅今儿路过,只剩了怅然,她愿意留在那无非是因为卫应,如今没有让她牵挂的人哪有什么留恋,游山逛水似的的地儿抛在脑后就那么回事。 周氏生怕她伤心也没敢掀帘子,卿妆面上倒是喜怒平平,惦记着再走些路就该到了东府跟前,对面深巷里有间茶肆,坐着吃两盏茶打听完消息再往铜方街一趟就该回去给那个矫情的人收拾衣裳了。 这么想着马车却猛地停了,周氏挨着版门问话,“怎么不走了?” 过程子青安的声才远远地传过来,“前面桥上围着伙闹事儿的,对面顶牛,看样子还得耽搁阵子,咱们不如打西面的林子饶过河去,奶奶也省得被惊着。” 左不过换条道也没什么大碍,谁也没搁在心上。 可卿妆越琢磨越不对味,这河桥都是东府的,寻常人家借个胆儿也不敢上这儿闹事来,一闹还这许久,东府知道这个信儿早该出来轰人了。 她敲了敲车围子,“不兴再往前走了,原路回去。” 周氏这半晌也察觉出异样,抚了抚她的手,“奶奶别怕,光天化日的,咱这儿还有卫府的徽志,那起子浑人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上这儿冒犯来。” 卿妆不似她这么乐观,煞费苦心给她设套么,不得手不能善罢甘休,要是真心怵着卫应今儿也就不会有人拦路干仗叫她挪道了。 挪个道也应是在人意料之中,到了别人预先埋伏的地儿哪还有好走的,不晓得接下来又该是什么样的境地。 这么想着,车身猛地一震,险些把人颠腾出去,周氏将帘子掀开道缝,“又是怎么的,好端端地走道也能生出这么大动静来?” 回应她的不是人声,倒是块滚石,从窗帘子里砸进来骨碌碌地到处滚,好在铺了锦垫也没叫它生出多少事来。 周氏是能稳住的,脸色不过变了变,将卿妆护在身后,低声道:“外头有五六个泼皮,拎着棍棒嬉皮笑脸地将咱给围了。” 泼皮? 卿妆霎霎眼,没欠人银子也没得罪人,他们拦路做什么来的? 外头倒有个识趣的得意洋洋报山门,“车上可是大名鼎鼎的卿倌,咱们爷们儿跟这儿等你等得甚苦,多日不见也不下来陪咱们唠唠,这样不念旧情叫我们好生伤心。” 话往下三滥里说,外头尚有未出阁的丫头,听了这话无不红了脸小声地叱骂;苌儿那个混不吝的倒是不忌讳,一抬腿纵上了车辕,两手抱肩居高临下地嚷嚷,“小贼,哪条道上的报个名来,找我阿姊做什么,姑奶奶听着合理了,许你爬过来拜我阿姊也是能够!” 她年岁小,说的再大气磅礴那起子混混也不搁在眼里,只是哄堂大笑,“小丫头片子也是唱戏的,声口这样好,不晓得跟爷们家去也是不是这样的脆。” 苌儿扬声骂句,“脆你姥姥,找打!” 话音落就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一声惨叫,周氏唬了一跳,顺着版门往外望,脸色不大好,“那小丫头多早晚拎了把剑,将个泼皮的腿砍下来了。” 还未待卿妆惊愕,外头苌儿又道成了,“没腿子用不着家去,想听我声口跟这儿听,管保等你见了阎王还能惦记着这茬。” 她说这话时浑然天成的一股威严,那起子混混听了火起,大约一股脑儿围了上来,瞬间倒了锅灶似的杂乱;守车的丫头婆子尖叫哭喊,和金戈铁器的脆响混成滚粥,半盏茶的功夫外间终于消停了。 版门叫人推开,露出苌儿那张血乎乎的脸,笑容满面,“阿姊,你别怕,这起子歪瓜都叫我撂地上了,要出来问句话么?” 她生怕吓着卿妆,把满手的血在衣裳上蹭干净,隔着袖子才来扶。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章 费神 听过外头刀光剑影,再冷不丁见苌儿这样式,卿妆倒是唬了一跳,可这孩子嬉皮笑脸地盯着她乐,就也没叫人那么害怕了。 她从马车里挪身出来,抽了手巾给她擦脸擦手,“这事儿还用问么,我都叫人从卫府里头撵出来了,还惦记着我今儿要上东府的,除那位礼法为天的奶奶也没谁了,前儿气出的不够顺就卯着劲儿再折腾。” 苌儿拿眼斜了斜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歪瓜裂枣,“东府二奶奶不是宗人府丞一品大员的外甥女么,怎么还干这么下三滥的勾当,一肚子鸡鸣狗盗!” 卿妆听她鄙夷,心里头发笑,可又记挂她小小的年岁放倒这么些,摸摸她的脑袋胳膊四下打量,“理他们做什么,自个儿受伤没有?” 苌儿摇头说没有,软剑刃上的血迹打绣鞋底子上一蹭再往腰间盘,利落地收拾好衣衫,规规矩矩把手伸到卿妆面前道:“这起子人压根儿不叫我放在眼里,跟老倭瓜似的,砍了藤就提溜不起来了,不费神。” 她说的轻巧,可脸上挂着未净的血呲着口雪白的牙,勾魂的鬼将似的叫人退避三舍外,外头跟车的青安初齐各执了刀剑南北而立,这会脸色尚肃着。 周氏倒还经事些,从马车里端了杯热茶倒在手巾上冲掉血迹,心有悌悌,“今儿若不是你,咱们哪是他们的个儿,奶奶必也得受惊。” 苌儿难得谦逊,“阿姊不嫌弃我,我就负责保护她,都是小事,嬷嬷甭夸我。” 她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地上躺着的互相搀扶着起身趁就要跑,头前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侧身招呼时露出右脸,巴掌大的青痣横脸而过,吓人得很。 卿妆见了忙对苌儿道:“瞧着那个长得跟鬼脸瓮似的没有,你跟上去,瞧他是不是住铜方街,咱们回头街上药铺见。” 苌儿也没多问,点了头三纵两纵跟着去了,周氏不明所以,“奶奶认识那人?” 卿妆喃喃地道:“秋后在邺京唱的堂会,当时来给定钱的一拨人里数他最显眼,要真是梁府的人可就有意思了。” 上回文循盘问兜了个大圈儿,无非是告诫她曾白衣这人不像面上似的简单,铜方街附近唱堂会那天,鬼脸瓮忙前忙后地照应,数曾白衣跟他最热络。 今儿巧了,茫茫人海偏撞到她跟前来,这鬼脸瓮若真是跟曾白衣相熟,独把他拎来敲打一番,曾白衣安的什么祸心兴许能找点蛛丝马迹。 她这么想着,马车急匆匆过了桥,生怕哪又埋伏着一波就没正经上茶肆里坐着歇会,只让初齐在东府外围踅摸明白穗儿两日后下葬,这才叫车转道上铜方街。 路过长生斋时周氏正巧见着了,笑道:“前儿闹得那样大,官府上门盘查少不得捞油水,可这才几天呐,看着门脸比先头还要好些,当铺叫长生可真不是白叫的。” 卿妆笑说可不是,“连卫府的物件都敢接了去押个死当,人东家跟老天爷借了胆,连大人都不放眼里的,大约这世上也没几个。” 她话里有话,周氏没敢细问,外头青安和初齐见了人多怕被冲犯跟着坐进来,挨着门缝瞧市集的热闹,东一句西一句恨不得要把整条街搬回家去才消停。 好容易到了铜方街口,逢着饭点街上挤得密不透风,马车进不去只得步行;从街头逛到街尾就那么家药铺,左右没得挑拣,卿妆顺势就进药铺里去了。 结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功夫,里头出来个提溜着药包的爷们儿,两厢这么一看都有些愣神,她觉得头疼,“怎么又是你?” “小妆?” 曾白衣垂着两手看她,这地方诡异,能叫人皱眉头,“你上这儿做什么?” 身后的周氏领俩丫头虎视眈眈,她示意三人稍安勿躁,勾着笑道:“曾班主这话问的多新鲜,上药铺还能做什么,来听戏不成?” 这人压根儿没忌讳,一步抢上来就要拉她的手,“病了么,卫应不是疼你疼得很,怎么还能把你照料病了?如今连差使个人都不会,反倒要你亲自到铺子里来看病,就这么照顾人的?” 他高着嗓子阴阳怪气,引着来往的人都往这儿瞧,卿妆不爱和他兜答,一把甩开往边上挪了步,“我成天五谷杂粮吃着病不奇怪,不跟曾班主似的,能得道修仙。” 她拿眼往他手里一溜,戏谑道:“哟,原来您也病了呐?我以为曾班主不食人间烟火,赶明儿羽化得正果,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老天爷也不待见您了?” 成心挤兑他他认了,可这么些人瞧着只会叫他跌面,心头不快手底下没了分寸,吓死了劲儿把她往药铺旁的巷子里拽。 周氏头一个不乐意,忙上来拦,“曾先生这是做什么,有话好生说,奶奶终归年轻,经不得爷们这么冒犯。” “滚!” 他断喝一声能唬得人退避三舍,卿妆不晓得他什么时辰有了这样的气势,叫周氏守在巷子口,自个儿掖着手好整以暇地瞧,“曾先生青天白日拉我到这么见不得人的地界儿,我给人当了五个来月的小老婆,您这会功夫想做什么也都不尽兴了吧?” 她不大在乎自个儿名声,如同往他心上扎刀子,他抬起眼看着她,哀哀地道:“小妆,我知错,你却连改正的机会都不肯给我,预备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卿妆抬头望天,太阳从云层的边角露出柔弱的一角,看着可怜,“您有话好好说,不带这么恶人先告状,闹不明白的以为我怎么您了,多委屈呐。” “他对你不好,任由他家老太太打你将你赶出来,全邺京的人都知道了,可他心里又贪图你的容貌,养个小妇似的将你养在那呕人的地方。”他近前一步,死死地盯着她,满面哀伤,“尤是这样,你还不肯回我身边来么?” 她觉得有趣,打量他好半晌,“你又遇上事儿啦,这回想把我送谁?” 曾白衣闭了闭眼,疼得心口在哆嗦,“往后我只想对你好。” “谢谢您,您说晚了,往后有他就够,我不贪图您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好。”她听着苌儿远远地叫阿姊,料着她问明白话回来了,不愿和他多做纠缠,转身要走,“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往后咱谁也不欠谁,也甭见了。” 苌儿正巧途径这巷子口,过了又溜回来,满脸诡异的笑,“阿姊,您跟这儿嘛呢?”略顿了片刻,等看清她身边人的长相,扭脸转身就跑。 什么毛病? 卿妆见她溜得没了影儿,就狐疑地望向曾白衣,这个也是满脸凝重,只沉声问了句,“这丫头唤你作阿姊?” 她没回话,意味深长地道:“看起来,你们认识?” 曾白衣拧起眉,“她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你收留了她,快些把她撵出去,免得惹祸上身。你同我置气恨我都随你,只是这件事须得听我的。” 卿妆不爱受人摆布,一回就够瞧的,这么模棱两可的话能打发谁,“那她是谁家的姑娘呐,怎么个不好法?曾班主瞒着我这样多的事都不带交心的,我怎么能信你,不信自然不听!” 她作势要走,曾白衣先她一步将去路堵死,语意急切,“小妆,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我不会害你。”这句话实在没有说服力,他看着她戏谑的眼神叹口气,“至少这次我是真心的。” 她耐心用尽了,敷衍道:“您真心天地可鉴,我要走了,告辞呐您。” 他在这儿纠缠不休,外头事儿也没见得消停,卫应身边一戈什竟跟到这儿来回事,周氏听了面露惊惶;卿妆见势不对,恶狠狠踹了曾白衣一脚,趁他晃神的功夫逃到了外头,“大人怎么了?” 周氏贴耳过来,“奶奶快家去,大人半道遇刺了,这会悄没声儿抬进了家里,正寻您。” 远处马车往这头赶过来,马蹄声紧锣密鼓往她心坎上敲,那股狠劲痛不欲生,搭着周氏手都在哆嗦,临上车前袖子却被攀住了。 车下,曾白衣正定定地仰望着她,欲言又止,“小妆” 他扯住不撒手,她嫌烦,从发髻里拽了柄簪子往袖口一戳,狠狠地将袖子扽成两截。 刺啦,曾白衣踉跄着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手里半截残锦。 再抬头,马车已走远,摩肩接踵的行人像一汪虚无闪烁的海,将他吞噬,灭顶。 车轮辘辘,比来时快上数倍,卿妆尤敲着围子叫再加紧些,周氏忙劝,“奶奶莫慌,如今已叫郎中在救治了,好在伤口不深,止住了血大人便能醒过来。” 她心里越发烦躁,“身边不是有那么些戈什跟着,怎么还叫人得了手,是在往天津卫的路上么?不是说一早上渡口和其他官吏会合,可曾有其他的事?” 问的颠三倒四毫无章法,是真的急切,便显得不近人情起来,周氏理了理话头这才大着胆子道:“大人夜里在上天津卫半道被宫里降的旨意传了回去,说是五军都督府驻京神枢营火器房走水把火药点了,死伤将士过千,连天上落得雨都是血水和人手脚混成的,惨不忍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章 知情 卿妆阖了眼心跳尤盛,这桩无论天灾抑或,驻京的禁卫军猛然出了这样的岔子,料理不好轻则哗变,重则入宫勤王也不在话下。 缓了半晌,她才又开口问道:“大人便是在神枢营伤着的么?” 周氏说不是,“那里的将士已经安抚住了,内阁另派了人在善后,大人卯末回宫向陛下复命,重又出京上天津卫去,事儿是在途中出的。虽说神枢营的事秘而不宣,但动静着实太大,口耳相传就叫四贤馆里等着放榜的举子听了,这起子文人旁的不会就晓得裹事生乱。” 她叹口气接着道:“他们都道放榜前天有异象必生事端,是为不祥之兆,同自个儿紧要的事哪个能等闲,也不晓得谁起的头约了要上宫门口叫大人给说法。走了半截听着风声一股脑儿换个道,当街将大人的车驾拦了,呜嚷嚷的闹得不成体统,都是文人又不能动粗,好言相劝耽搁了不少时辰。混乱中也不晓得谁放的冷箭,伤着了大人的手臂和迎面骨,那样多的人谁能闹明白哪个是凶徒?” 卿妆抚额,心头越发不安,“郎中可瞧了,伤的是皮肉还是骨头,势头究竟如何?” 周氏道这会还不晓得,“大人未露面,随扈数趟车,乱事中外人不晓得谁受的伤,出了事仍旧快马加鞭往城外去,只当大人这会还在天津卫的路上。小董大人将大人送回了庄子上,他身份招摇不便久留,怕京中有人听信趁势生乱,分派了数名戈什自个儿上天津卫去了。” 飞来横祸,这会抱怨天抱怨地也晚了,车轮一路飞快,径直回了别庄上,里外的丫头小子一概是不知情的,来回拾掇着院落屋子。瞧了人进来,各自请了安奉了茶水,站在廊下听后差遣。 卿妆没工夫理会她们,叫周氏带了人出去,叠叠的帷帐自她身后层层放下,将里间从尘世里隔出来;进了落地罩就闻着浓烈的血腥味,两个年迈的郎中在榻前侍奉,自有按剑的戈什一旁守着,剑拔弩张。 换下来的血布堆成座土丘,那老郎中不知是惊是俱,翻腾药箱的光景袖子带翻了一摞,露出底下更触目惊心的血迹来;她瞧了,跟前便如同横了崇山峻岭,压得人不过。 她转过屏风,更能真切地看清榻上卧的那一个,伤势并不同周氏说的那样浅,甚至还有几处紧要的擦伤,斑驳的血口瞧起来刺眼得很。拿药布裹了,更不见周身几处完好的皮肉,她捂了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不敢出声,透着朦胧的视线看着扭曲的人影来回穿梭,还是郎中到跟前回事才叫她缓了几分神智,“夫人,烦请您挪个步。” 卿妆回身看了卫应一眼,转而到了外间,低声道:“老先生,我夫君的伤势如何了?” 老郎中叹口气,“卫大人的伤虽说没活动着筋骨,可伤着地儿古怪,手臂腿处最为要紧;我们只敢尽全力,但愿苍天庇佑大人,叫咱们也中用些。” 她紧着拧眉,“先生这是何意,若是不好,不能提笔写字或是骑马行路了?” 老郎中未曾把话讲满,只道:“大人青春正盛,未必不可大好,我如是说不过请夫人心中有数,短时间内您言语的事儿只怕是不能够了。” 这意思便是往后就吊着口气么,昔日桀骜不驯的首辅大人提不了笔御不得马,莫说他会郁结,连旁人听了也会觉得扼腕。 卿妆心头发苦,强忍着福了福身,“我晓得了,这些时日便全仰仗着老先生们,庄子上慌乱没有章法,委屈着您二位在此住上几日,若是大人好利落了改日必会重谢。” 半是威胁半是抬举,郎中们久在高门中游走,规矩门儿清,当下也没敢拒绝,只回了礼叫戈什们请了出去了。她站在当地儿愣神,里头似乎有清浅的一声唤,叫她好容易活了过来,忙不迭抹抹泪抬脚回里头。 卫应歪在大迎枕上紧抿着唇,披散的头发汗黏在鬓角,病弱不堪,看她进来微微抬了抬手,大约是扯痛了连表情都僵硬起来。 她忙奔过去,一把握住了,哆嗦道:“你别乱动。” 他勾着唇,说话声儿低低的,很温软,“我寻常,不是这样式的,你看笑话了。” 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骄矜,不称心的时候少不得怪这个怨那个横挑竖捡,她时时背地里笑话他,如今听来却是失而复得,简直叫人喜不自禁。 她想笑,可是眼泪先滑下来,“那你快好,不然我每天卯着劲儿笑话你。” 他那只完好的手探过来给她拭泪,一下一下,也没什么力道,“笑话便笑话,哭什么,只要不叫你做寡妇便都不是事儿。” 先头叫那俩神叨叨的老头儿唬得六神无主,这会更听不得这话,心里急又气,可看了他掌心的伤却又一泻千里。她把他的手掌贴在脸上,仰面瞧他,看他柔弱的模样就恼,“还有功夫理会我做不做寡妇,你是不是疼懵了?” 问完了,又低下头咕咕哝哝,“肯定很疼。” “芝麻大点的伤,不疼!”他顺顺她的头发,有些怅然,“不过有些感慨,方才若是真有什么闪失,你可怎样,还这样小,大把的好日子都叫我荒废在这里了。” 她顺着他的掌心摸了摸,“用不着感慨,你有闪失我就跟你一道去了,担心个什么?”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半天,大约是庆幸,庆幸能全身而退,回到她身边来;可回来也不晓得什么言语来回应她这片真心,大约只有他这个人,这一生来抵偿她的情了。 卿妆见他半晌没说话,以为他乏累,便小心翼翼地将他扶着躺下,大气磅礴地道:“寻常都是你只手遮天,现在躺倒了换成了我,你安心歇着,我会照顾你对你负责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哪料着世上还有这样爷们儿似的姑娘,虽力不能扛鼎但至少气势尤甚,叫人很安心,卫应笑,“那就有劳太太了。” “客气客气,卫兄不必见外!”她嫌他聒噪,拎被子蒙上了。 他困倦到极致,不过一会的功夫便睡沉了,卿妆坐在榻边守了半晌,见他再无异样这才起身上外头去了。 周氏隔着帐幔候着,见她出来忙问:“大人如何了?” 她摇摇头,只道:“那两个郎中是信得过的么?” 周氏道:“小董大人寻来的,说是家眷都在邺京里,看在家中十数口的份上他们必然也会守口如瓶。” 卿妆点点头,“叫两个戈什守着,定时送上饭菜不许慢待,平日也莫叫人来往,等到大人好些了再放他们家去。” 周氏点头去了,她那厢又叫了青安聚齐别庄上管事的婆子丫头,清清脆脆地念了规矩叫一层层分派下去;后头每人又给一两的赏银,众人无不欢喜雀跃,都道新来的奶奶仁慈的菩萨似的。 这上头的差事忙完了,那厢新煎的汤药也晾得差不离;卿妆到里间来喂卫应喝过,正一头躺着伴着说话,外头匆匆的脚步声就止在帘子跟儿,“奶奶,司礼监掌印要见卫大人。” 卫应半醒半睡,没吭一声,她心里有数,下榻来趿鞋上花厅迎客。 那位崔督主是个自来熟的脾性,压根儿闲不住,独坐着不成,端了杯茶满地儿乱溜;一时瞧上泥金山水,一会侧眼景泰蓝的双耳花尊,叠声说妙妙妙,见了卿妆来又满脸是笑,“给小嫂嫂见礼,小嫂嫂别来无恙?” 这是个笑面虎,叫人闻风丧胆,卿妆侧身一让还了礼去,“厂公折煞奴了,您能来瞧奴,奴这儿已是蓬荜生辉,可不敢当您这样抬举。” 崔宪臣恣意一笑,也不见外,比了个手势请她坐,“想是传话的丫头不仔细,咱家今儿不是来拜望小嫂嫂的,是有要事求见卫大人,大人可在,烦劳小嫂嫂引见。” 卿妆凄然一笑,“厂公这是哪里的话,前儿奴冒犯了卫家东府的二奶奶,叫老太太撵出门了,蒙卫大人惦记着往日的情分不过在这儿苟延残喘,您上这儿寻大人可是寻错了地儿。” 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嫂嫂这样同咱家说话便是见外了,咱家和卫大人素日情分极好,您将大人藏在自个儿闺房里也不叫咱们见上一面,这么着一点点的生分,小嫂嫂往后可怎么在卫大人面前交代?” 她寸土不让,面上佯作惶然不安,“厂公这话说可怎么样说的,奴便是借十个胆儿也不敢拦着厂公见卫大人,只是昨日大人叫奴上这儿来安分守己的度日,他上天津卫的光景不要道府里惹是生非。大人如今约莫都该到天津卫了,奴可怎么承您的情?” 崔宪臣端着盖碗,眼神直喇喇地盯着她,“这事儿咱家听了,可是咱家还听说卫大人半道遇刺,伤重不治,小嫂嫂可晓得这宗利害的?” 卿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如何会这样,大人伤得哪处,如今怎样?” 崔宪臣不答反问,“看起来小嫂嫂着实不知情呐,可若您不真不知情,您袖口上的血又是打哪儿来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章 安分 跟前这位是个毒头,若不仔细着对付就能霎时叫他捉到话里头的疏漏,三言两语织成个套噙等着人往里头钻,何况她这身衣裳怎么出去怎么回来,忙得颠三倒四哪顾得上更换。 他冷不防提及这上头,卿妆唬了不轻,拿眼那么仔细看,可不是么,青碧色的袖口上指头大小的血块早已经干涸了。正因如此显得无比扎眼,也不晓得多早晚蹭上的,叫崔宪臣眼尖瞄到了。 那位恶名在外的崔厂公正掖着两手好整以暇地等她回话,逼到家门口了不言语不成,她扬扬袖子故作哀伤,“方才奴出门上东府去了,那位二奶奶的气还没消,叫人扯了帮地痞无赖来家门口堵着奴的马车打砸,丫头们护着奴叫打伤了,想是那时候碰到的。奴刚家来,还没来及换衣裳就上这儿见您了,厂公莫要见怪。” 这话半真半假,总归是在卫府的地头儿,东厂的番子借胆儿也不敢到那儿惹是生非;再者就算崔宪臣事后查证也不惧着,桥西面林子跟前真刀真枪打了场仗,地上血迹斑斑的,这一时半会哪能散的了? 崔宪臣狐疑地望着她,“小嫂嫂都出府来了,那位二奶奶还如此纠缠,这就太不近人情了些,要是咱家知道,早叫番子们上前给小嫂嫂解围救难。可惜的是小嫂嫂身陷险境也无人帮衬,那起子丫头倒是是忠心的,能舍身护主。” 头前挖个坑不见她跳,这会又拦道河,左右不从她这儿套句话不成,卿妆摇摇头,“以往奴和东府过世的小穗姨奶奶有几分交情,东府的小子们见了也没有不管的道理,要不然她们不过是弱质女流,即便拼尽浑身解数也不是七八个男人的对手,今儿怕是等不着您来了。” 她说得期期艾艾,当真有几分下堂妇遭遇不公时的怨天尤人,崔宪臣正掂量真假,冷不防又听她道:“方才厂公说大人遇刺,您赏下话来可伤的怎么样,奴左右出不了门,听您这一言半语的没得忧心。” 说话的功夫她泪水盈睫,勉强摁着心口,只怕听不着信一时半会得急的厥过去,模样九成九的能蒙人,崔宪臣盯着她瞧了半晌直觉今儿这趟怕是来错了。 卿妆借着抹眼泪的功夫也在打量他,这位东厂提督是刑狱的高手,风平浪静地也不晓得信了是没信,接茬哭闹罢。 果真这是个杀手锏,崔宪臣约莫是厌烦了,拂袖起身,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如泣如诉的模样,“小嫂嫂不必伤怀,东厂素来比旁人早些得着信,只听了这么个茬却也没摸明白内情;咱家当卫大人万事是不瞒着小嫂嫂的,赶不及前来问候一声,哪料倒惹得小嫂嫂如此,真是罪过。” 万事过犹不及,人说了不晓得内情她再一劲儿哭闹倒显得有什么,卿妆拿袖子抹泪,勉强一笑,“奴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如今只得您这么一句急得什么似的,厂公见笑了,这程子且等大人回来才知分晓。可若厂公得着大人的消息,无论好是不好,且传了奴去知会一声,奴也就能安心了。” 她哭得精疲力竭,崔宪臣听得头昏脑涨,忙不迭告了辞,临出门前还意味深长地道:“小嫂嫂如今这幅模样,不似咱家在松江时见到的恣意,若非咱家识得小嫂嫂,倒以为卫大人换了位爱妾。” 卿妆摇摇头,哀哀苦笑,“奴如今哪还敢恣意,说得好听些是大人的外室,终归不过是扫地出门的丫头,垂青过了也就过了,守着这巴掌大的天得过且过吧。” 说得满心怨气,若是真的,那倒稀松平常;可若是假的,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崔宪臣撂帘子前乜眼,正巧瞧见她垂着两手木愣愣地站在门上,那神情约莫是盼望着他能给个准信儿似的。他勾唇一笑,问车前跃马扬鞭的少年,“小董大人,你果真没有诓我。” 少年不以为意,只道:“崔大人玩笑了。” 崔宪臣离府后,卿妆也不急着上里间去,坐在花厅上默默抹了会泪,若是别庄里当真有东厂的番子也好叫人回禀了去;这压根儿也不用着装,想着里头躺着的那个,几乎是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戏唱够了鸣金收兵,周氏打外头进来跟她前后脚,她低声问道:“苌儿可回来了?” 周氏道在前院,“如今等闲不得,她也上了心,正跟着我四面八方转悠庄子,瞧哪里有缺就叫人来填上,奶奶找她有事儿?” “你们且先忙着,回头叫她甭乱跑,我找她有话问。” 她说罢,推开重重叠叠的帷帐瞧卫应去了。 论理受了这样重的伤,就该心安理得地躺到明儿早上,可这爷儿压根儿闲不住,一时操心这个一时惦记那个;躺会觉也不安稳,戈什送票拟进来跑马似的,文循坐在榻前听他嘱咐,两人俱是肃着脸,审慎的模样。 三月里头的风一日日暖融起来,昨儿将落过场雨,屋子里又湿又闷,卿妆怕惹着他心闷咳嗽,便将槛窗透了半扇让和缓的风进来吹散一室阴霾。 屋后行不远正对着那汪湖,湖风摇曳,岸边的柳送进来几许清凉,她自觉得意,听着有人离开这才回头看榻上的人。 卫应歪在引枕上懒洋洋地看着她笑,唇白得有些可怜,卿妆看着不忍,提裙子坐到榻上弯腰亲了一记,分些唇脂给他就叫能她笑得眉眼弯弯,“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你自个儿当吧。” 齿颊间还留着嫩茶龙脑的滋味,他起了坏心思来,勾唇一笑,“我喝了药苦涩的很,口中又无物,太太何不赏些舌尖上的香茶木樨饼子来给我香嘴?” 饶是这样还不安分! 卿妆红着脸恶狠狠瞪他,可又想着他病弱好让她为所欲为,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能放过,就从手巾角上解下穿心盒,里头放的寻日嚼的口香饼子掰下指头大的一块含在嘴里喂给他吃。 他受了伤仍旧和寻常时候一样霸道,舌尖勾着她纠缠,将来路去途压堵得不见天日,她几乎要窒息。说好的叫她得势,反倒成了攀在他手臂上的藤蔓,一生一死皆依仗他的生息罢了。 她五迷三道的时候还不忘惦记着他的伤,趁他体力不济之时轻巧地在他舌尖一勾,飞快地退了出来,捧着脸目光落在他那看起来甚是潦倒的右臂上,戏谑道:“郎中方才嘱咐我,卫大人休养生息的光景,要记得清心寡欲呢。” 他笑得气定神闲,“那一切就有劳太太了。” 这话单听着没什么殊异,可接着她那神来一笔便显得格外的暧昧,卿妆冷不防被呛住,那爷儿倒扮起无辜,“我是说这些日子票拟就有劳太太了,你打算什么,我都这样式了,你还不忘记垂涎三尺。” 她气得七窍生烟,可看着他那张羸弱无力的脸又很心酸,虚张着两手抱了抱他,“对,我垂涎你很久了,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我爷们,还不兴我肖想么?你快点好,等你好起来,就叫我得了手吧!” 卫应笑得无奈,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顶,小心翼翼地摩挲,“傻丫头,心就这么样大,这样的话,往后还是由你爷们来说才好。” 事关尊严,寸土不让,卿妆晓得他骄矜的病又发作了,斜着眼扶了他躺下,“知道了知道了,真聒噪!你好好睡,我跟这儿坐着,传饭的功夫就叫你。” 他牵着她的手,甚是可怜,“我伤口疼,发了汗,越发难受。” 她多识趣啊,当下打了盆热水进来,阖紧了窗子绞了手巾来给他擦拭。听闻先前箭头没进右腕里,如今只瞧着半截手臂露在外头,一层层药布裹得触目惊心,她轻轻地擦拭,越拭越心酸。 趁着回身浸手巾的功夫拿袖子一横,抹干了眼泪,他见了也不戳破,只顾一劲儿逗她,“太太只偏爱我的胳膊可不成,身上最为紧要,不能落下。” 卿妆张着两手为难地瞧着他,这是个身负重伤的人么,手脚受限,可头脑半分活络也没撇开,一股脑全都使到她身上来了;可不听他的又不成,漂亮的美人独有他的法宝,歪在那里娇弱不堪,尤其还生着病,一眼望过去心都要软化了。 色字当头一把刀,她哀伤的叹口气,谁叫她被眯了眼没了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挪开被子一点点哄美人欢心。心口后背尤为好说,可是那双腿怎么办呢,被子闲闲散散地搭在上头就能看清清奇的形状,这要是露出庐山真面目真是没脸透了。 她暗自搓牙,哆嗦着手去拎被子,薄薄的一床似有千金,好容易攒了力气拎到半道,那爷儿又言语了声:“卿卿,手脚轻些。” 卿妆手一抖,功亏一篑,幽幽地回身瞧他,“怎么着,卫大人不经碰,我还得轻拿轻放?” 他不似说话那么样轻巧,素来优哉游哉的脸上添了红晕,目光微闪,怎么瞧怎么都是任人宰割。她恶向胆边生,一把撩开了被子,探手往他腰带上去了。 结果外头有人进来,苌儿清脆的声儿就隔着帐幔几步远,“阿姊,您找我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章 唠唠 “站着!” 卿妆听着苌儿叫人寝食难安的声口简直头昏脑涨,手底下的活计到了紧要的关头,等闲不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好容易摒弃了羞涩的念头聚拢了二三两贼胆,正预备着大刀阔斧地前进,这下可好,被苌儿这么一搅和全成了浸水的泥胎拾掇不起来了。 再往榻上瞧,那位爷儿能比她好到哪儿去,素日里白瓷似的脸如今染了一抹红釉,清清浅浅的,掩着被子气若游丝好不可怜。 她那股恶气有自个儿的主意,这会重新聚拢来推着她上前手脚麻利地给卫应拾掇好,还意犹未尽地在他面上心口薅了两把,大约志得意满噙着笑出门去了,得意劲儿比偷香窃玉的恩客尤盛。 苌儿听着她的话不敢再往里进,这会独自在重叠的幔帐间来回地跳挞,十二三岁的女童,如果不见她腰间盘踞的软剑,终归有独属她的快乐。 卿妆掖着手打量了她片刻,她察觉了抬起头挤眉弄眼,往里间努努嘴,低声道:“你是不是在里头藏了个爷们儿才不叫我进去,好歹让我瞧两眼,万一又是个混账,耽误了你可就不好了。” 她赏她一个栗子,“胡说八道。” 苌儿揉着脑门撅嘴,“你怎么能这样式呢,我这是在帮你,不兴打人的,万一大人回来我说岔了话将你藏爷们的事儿抖出去,你可不就完菜了?” 这孩子成天满嘴抖舌头逗闷子,卿妆觉得头疼,拎着脖领子给揪到外头去了,两厢搬个杌子对面一坐,开始谈心。 她先是推了盘果子给她,“咱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了,好像还没有好生坐下来唠唠。” 苌儿起个时鲜往袖口蹭了蹭,也不惧着勾花了银线,捧着张笑脸看着她,“你要唠什么,能说的我不瞒你,不能的我说个大概齐,你琢磨琢磨就成。” 卿妆瞅着她直乐,“崔姑奶奶在哪儿碰着的你?” 苌儿不假思索道:“保定到应天途中的东昌府,我当时断了腿身上伤口也开始烂了,混在流民里,左右活不成了就赌个运道,看到了卫府的徽志才故意跌在崔媞的马车前。老天待我不薄,叫她救了我,一路回了应天卫府。” 卿妆捧着杯茶,仔细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听你的口音是邺京人,是在邺京伤着的?” 苌儿望着外头响晴的天却有些茫然,“我也不晓得我是哪儿人,但是迄小在邺京长大,也是在邺京伤着的,往南边逃难,算流民吧。” “那你叫什么,谁家的姑娘?” 苌儿转脸瞧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主人家给我个名叫善喜儿,我生来就是个碎催,有些人眼里是恶人有些人眼里是好人,也有些人眼里压根儿不是人,所以我不喜欢这个名儿。” 她年岁这样小,却有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卿妆听了越发觉得心酸,苌儿却劝道:“我跟你倒窖不是叫你同情我,我替主人杀过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有忠良也有妇孺。我这样的大概早就该死了,只是心里有熬头,舍不得撒手。” 卿妆看着她,问道:“你心里的这桩苦闷事儿,只有卫大人能化解?” 苌儿一笑,捋了捋刘海,满不在乎,“也不能这样讲,各取所需,我的旧主是卫大人的政敌,我被追杀,他护佑我也能助他解决心腹大患。” 朝堂上的事儿她不大关心,不过跟卫应有关的她却不能忽视,比如今儿一桩事,她直截了当地发问,“云出岫的班主曾白衣,与你的旧主有何关系?” 苌儿没料到她这么一针见血,当下有些愣怔,望着她好半晌才心不在焉地道:“虽然我替旧主办过不少差事,但毕竟不是事事都洞明的。” 卿妆追问:“那你见到他跑什么,怕他告诉你的旧主,跟到这儿来将你解决了,你惦记的事儿就办不成了?” “大人既然叫我来这儿保护你,就说明他有十足的准备不会叫人拿了我去。”苌儿避重就轻,反而能看着卿妆调侃道:“阿姊你为什么笃定曾白衣同我的旧主有关系,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怀疑他不是善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同我寻证呢?” 苌儿不愿意说,就卯着劲儿同她浑绕,她耐心十足,循循善诱,“世上所有的事儿总归得有因果,我如今只知道个果自然要寻根究底,今天赶巧,你头前跑他随后问你,我哪有不好奇的道理?” “他问我什么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手段再狠辣,遇上紧要的事情还是勒不住心思,卿妆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这就是我要同你寻证的事,若无关系我不必告诉你,免得你担惊受怕,若有关系自然得告诉你,你也好早做准备。” 苌儿摊摊手有些无奈,“其实我告诉你也不怎样,你以为云出岫没人帮衬着能在乱世里博得一番名声,曾白衣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名利之徒,我的旧主正好看中这点,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云出岫这些年暗地里助纣为虐的事儿做的不老少,也不尽是他一个,弹弦的唱花脸的都是能个儿,终归乱世,到底助的是周还是纣都说不准。” 如此想要了解的也问个差不离,卿妆缓缓地点个头,“周还是纣,这话说的有意思,陛下尚在那就是周,若有一天取而代之那就是纣,这么说来还是皇室中人?皇室中到如今仍能和大人分庭抗礼的只有四殿下冯勋,你是四殿下的女戈什,你拿住他什么把柄了值得他对你个小姑娘如此赶尽杀绝?” 苌儿吓了一跳,不过三言两语竟叫她摸个底掉儿,到底是人别具慧眼还是另有所图?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来,可转念一想,她曾经也是云出岫里的伶人,虽说名声在大殷地界赫赫扬扬,但是哪个能保证她就不曾和冯勋同流合污? 如今套出她的话来是要给人打头阵儿么,亏得她那么信任她,原是悄没声儿刨了个大坑专等着她一头栽进去! 苌儿越想越恼便要往腰间摸,那厢青安眼明手快,一把压住了,厉声问道:“你要对奶奶做什么?” 她急红了眼,猛力挣扎,丁零当啷地惹出阵热闹,引得院里外的丫头婆子纷纷侧目。 卿妆倒是平心静气地摆摆手,瞧着苌儿道:“我若和曾白衣一样,大人早将我永除后患,你也不得活到今日,你若一时想不明白不打紧,日久见人心也没什么妨碍。” 苌儿没再接茬犟,可也没见得平静,肃着张脸道:“我来保护你也不是真同你好,那是因着大人喜欢你,我跟你亲近他越发能助我一臂之力,不需要日久见人心,你甭走迹了。” 青安瞧着她扬长而去,越发不快活,“这小丫头主意可真大,恁话都敢在您面前言语,也不怕您恼了在大人面前言语两声,她还有什么盼头?” 卿妆笑笑,揭开盖碗吹皱茶水,“小孩子家家觉得跌面,也不好赔礼道歉,跟我这儿逞勇斗狠来着。她这半晌回来了,周嬷嬷不是和她一道,怎么不见?” 青安苦着脸说甭提了,“您瞧着巴掌大点地儿事还不老少,这别庄的庄头叫孟进贤,四十无子就纳了房妾,他那老婆是个二浑头醋坛子,打那小妾进门就跟在后头打。越这么打着人和孟庄头的感情越发深切,前儿有了身孕,孟庄头的老婆更不得劲儿,她是这庄子的管事婆,她一撂挑子这还得了?” 卿妆霎霎眼,“还有这样没规矩的,家事闹到众人皆知何苦来的?” 青安大约想起那场面,直摇头,“这会您来了,周嬷嬷前后事务一担挑,孟进贤家的更有功夫收拾那小老婆,那场面您没瞧着,哭爹喊娘整个一泼妇。她是管事的,素日颐指气使,这会大伙儿乐得看好戏,帮着那小老婆东躲,净跟着她作对。” 卿妆觉得头疼,“叫人敲打敲打她,闹得差不多得了,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脸子谁好瞧?她若能安生还叫她跟这儿伺候,再闹腾撵出去,还有那起子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家事跟后头掺和什么劲儿,瞧两眼热闹就完了。” 青安道:“可怎么没言语,孟进贤家的浑天浑地惯了,这会来个拿她的更不得了,敢和周嬷嬷叫板,横三竖四要把孟进贤小老婆扠出去卖了。周嬷嬷不应她就领着一众丫头不上工,说她是打卫府出来的家生子,老太太面前还卖几分情面,周嬷嬷不敢给老太太没脸,将她的活计揽下来忙的连轴转。” 这话说的有趣,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倘若真的如此,昨儿她随着卫应大张旗鼓地进别庄,这都过了一整天了,老太太早该使人来问罪,还能由着她跟这儿吆五喝六的。 她正预备着差人去将那孟进贤家的拿来问话,外头就闹腾开了,两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一路横冲直撞进了她这院,前一个披头散发慌不择路,后一个拎着鸡毛掸子又哭又骂。 到了院里有丫头拦,可叫早冲的晕三倒四躺一地,眼看着就要进了她这屋,凌乱的脚步惊起重重帐幔露出后头养伤的卫应。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章 敲山 那位惧内的孟庄头被传唤到前院时候唬得两股战栗,也不敢看被拘在廊下哭闹不休的两房妻妾,小步到了台阶下肃正了衣冠,抖着嗓子给门前高椅安坐的卿妆行礼,“小人孟进贤请奶奶安。” 他正头的老婆看不上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样,许是素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这档口没谁敢搭言,独给了她破口大骂的机会,“缺心少肺的狗东西,我可是给你脸了!平常容个贱人欺负到我头上来屁都不敢放,这会更是个处窝子玩意儿,拜什么拜,还不来替我松绑?” 主人家面前大放厥词无异于自掘坟墓,孟进贤愁云惨雾地闭了闭眼,头磕在地上压根儿不敢抬,“奶奶饶命,也不怕奶奶笑话,这疯娘们平日里欺压小人是惯例,连有身子的女人都得糟她毒手。山中的霸王平地的恶犬,目中再无第二个人,小人约束不周如今叫她冒犯到奶奶面前,小人甘愿领罚,求奶奶莫同个恶妇置气没得给她脸了。” 孟进贤家的不领这情儿,撕心裂肺地啐了一口,“呸,她算哪门子奶奶,叫老太太撵出家门的小妇,上庄子来配个庄家老汉都是抬举她!你求她求个什么,该是她进门先来拜我们,求我们给她赐一桩婚配,否则嫁了鸡狗,这辈子都没脸见人。” “闭嘴,贱妇!” 孟进贤简直要被她呼和碎了心肝,这个呆头蠢脑的悍妇,只当这庄子还是如同往日她一家独大,可再怎样威风也不过是个奴仆,天长日久见不得主家就借了胆敢自立山头。 如今正主儿来了也不晓得收敛,头顶上那位奶奶也怪,听了这等样的叱骂不见恼,反而平心静气地看着他们浑闹。 可越是不声响的手腕越厉害,再琢磨卫府大爷素日的雷霆万钧,他直觉今日命都得交代在这儿,连讨句饶命都张不开嘴。 卿妆吃了盏茶,瞧青安把这庄子上的管事婆子大丫头聚得差不离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撂下杯子,周氏见了斜眼打量孟进贤,“你是这庄子上的庄头?” 孟进贤拿脑门杵着地,战战兢兢道句是,“临川村庄户一百六十七家,共计四百五十五人,承蒙卫大爷抬举,将小的这个能抖机灵的搁这儿当个头儿,让奶奶见笑了。” “瞧你跟这儿的时间也不短了,只会抖机灵如何能成事?”周氏笑笑,比了比卿妆道:“今儿奶奶四下也瞧了几眼,你料理的不错,回头大爷跟前短不了你的好处。” 孟进贤千恩万谢忙道不敢,吊着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地又叫人嚎一嗓子给挂老高,孟进贤家的听着有好处胆气儿也壮了,卯着劲儿拧了两拧却没挣开两个婆子的束囿,气往上撞便嚎句,“既然不是问罪将我捆在这儿作甚,还不快些将我撒开,且等着大人回来有你的挂落好吃。” 卿妆扫了孟进贤家的一眼,轻浅一笑,“我同你爷们儿说话,有你什么,还不掌嘴!” 那厢噼里啪啦一顿,她也没在意那疯婆子如何哭丧,只瞧着孟进贤道:“孟庄头治理别庄手段不差,山清水秀别有番匠心,可惜清官难断家务事,孟庄头家事上么还差了截子。” 孟进贤膝盖头一软,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奶奶饶命,大爷日理万机无暇过问别庄的事,小人家里这口子虽识得几个大字,但是见识短浅听风就是雨,认不得头顶的一片天。如今奶奶跟前冲犯了,小人没脸跟您求饶,一切打罚小人愿替婆娘领了,但凭奶奶吩咐。” 孟进贤的婆娘浑是浑,可嫁的这个爷们顶有意思,虽说成天打得鸡飞狗跳性子绵软的不成样,但真遇上事儿了倒没有撒手不问,有些老爷们儿的担当。 卿妆看着他笑道:“你和你老婆到这儿多久了?” 孟进贤道:“小人打小就生在这,今年刚好满四十,爹妈死了小人大着胆子接了爹妈的任跟这儿看顾,四年前大爷上这儿来瞧小人还算忠心就叫小人跟这儿继续张罗,连带着小人的婆娘也一道升发了。至于这婆娘,娘儿老子从卫府来这儿管账,她也有样学样,当初小人瞧这婆娘还有几分见地,谁想到娶了家来和山窝窝里的大王一样蛮横。” 院里的婆子丫头素来知道这公母俩什么样一副臭德行,一个好女人一个好财,合不拢就动刀枪棍子;孟进贤自诩顶着个风雅的名儿不爱兜答这婆子,一进一退,时日一长再没个好,如今听了他这样言语,纷纷都憋着笑也不敢明乐。 孟进贤家的见了顿觉跌面子,寻日的夜叉哪有叫人看笑话的理,少不得破口大骂说他忘恩负义,有了新欢连岳丈老子的提携之恩都打了水漂。 卿妆难得好性听了顿热闹,重新捧了杯茶对孟进贤道:“即是如此,你们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寻日我没来时你们该横该竖都是你们的章法,如今我跟这儿住着,你们再和往日似的活泛成何体统?” 她瞥了眼廊下的一妻一妾,“单说你房里的两个,打骂着直往我的院里冲,院里撒不着火还要进正屋,我那成了你们家戏台子?依着孟庄头这么些年的规矩,这事该怎么料理?” 孟进贤咬了牙,一个头磕在地上,“冲犯主子,出言不逊,理应打死!” 遇着生死之事,孟进贤家的豁出去了,卯着劲儿闹,先是冲孟进贤嚷嚷,“我早就说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有了那个狐狸精就想方设法要害死我,今儿可给了你机会,等我做了鬼一日往你那孽种的身上去三遭,叫你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骂完了这个再冲卿妆,“小妇来的东西,下三滥的勾当能瞒过哪个,蛊惑大爷不成叫老太太撵到这儿来,如今凭着几分姿色跟这装什么奶奶!你那屋子有什么不能进,难不成在里头养了野男人,明儿告到老太太那儿去,瞧你有几条命消耗的。” 初齐压不住火气,一个箭步迈过去照实了就是几巴掌,“勒不住嘴的玩意儿,奶奶的清闺名声也容你胡乱放肆!” 随着孟进贤家为虎作伥的四个管事婆子也是怕火不够旺的,一气儿站到院里俱是要撂挑子不干事儿,企图蒙混威胁。 卿妆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们一眼,“嬷嬷们年岁也不小了,卖出去人说大爷不厚道,回头领了板子降成三等仆妇,马厩牛槽缺洒扫的只管填上。素日有跟着她们的没有,只管升上来,不愿意干的也成,一同跟着去了吧。” 谁有好事不接着,非要往犄角旮旯臭地儿钻,另有四个三十来岁的婆子喜气洋洋地出来各自领了差事,千恩万谢的。 她也不管那四个降职的婆子面上如何神色,转而对孟进贤道:“你们功劳苦劳大人心里头都有数,但凡因为不大待见我就将她打杀了,大人回来也不大快活。可你这婆娘爱在人前人后造谣,卫府的名声事大,领过板子舌头也莫留着了。” 家法婆子得了令押着打完立时请了铁剪刀来,孟进贤家的这会晓得惊慌失措,尚有些气力哭天喊地地求奶奶饶命;可哪个也不理她,光天化日被提到当院来预备着下剪子绞舌头,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哪见过这个,吓得瑟瑟发抖。 周氏见了,厉声道:“都给我瞠着眼睛好生看,哪个再敢惹事生非,下场同她!” 就听着孟进贤家的一声哀嚎,直挺挺地抻着两手软踏踏地歪倒在地人事不知,那厢有候着的医婆抬了去医存她条命,卿妆又瞧了瞧孟进贤的那房娇妾,家法婆子见了立时拖到跟前。 孟进贤一瞧忙不迭膝行几步,泪如雨下,“这两个贱妇冒犯了奶奶,奶奶打杀绝无怨言,可这婆娘腹中尚有四月的孩子,小人甘愿领罚,但求奶奶活小人的孩子一命。” 周氏摆手斥道:“奶奶能留你婆娘一命如何不能留你的孩子,只是家法规矩不能枉费,你这妾的二十板子由你领了去,回头好生约束,再要生事自当打死了也不冤枉。” 孟进贤千恩万谢,自己上家法上领板子去了,院里婆子丫头瞧完血淋淋的场面这会神色凛然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周氏趁势安抚了几句这才各自散了。 卿妆往内院回,青安还道:“奶奶今儿敲山震虎,回头不怕有人再生事端。” 她说不成,“这事儿不急着完,取册子来我瞧,这俩祖宗八代也得闹清楚,但凡有异心就寻个由头清理干净!” 青安领命去后,她又嘱咐初齐,“今儿她们闯门也不晓得是无意还是受谁指使,后头再有敢往正屋探头张脑的一气儿命婆子打死就是。” 初齐忙不迭交待下去,里间的戈什瞧卿妆回来这才各自还刃归鞘,原位守着去了;她推开帐幔,卫应还在榻上安睡,神色比先前还要好些,看过了,吊着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榻边有张束腰杌子,她坐在那里弯下腰身挨在他脸颊边,像柔软的一株无根藤;她握住他的手贴在心口,“阿应,你好好睡吧,我在这儿守着,谁来打搅你都不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章 悚然 入了夜,弯月洒下银辉,回院的甬道旁生了数株月季,月色里开得甚是婉转。卿妆住了脚拿剪子绞下一对,用蓝彩西番莲的藏草瓶装了,和药汤一并端进屋里去。 卫应正儿八经地仰在隐囊上,歇过一阵儿,气色没有中午那样唬人;他虽装得悠闲,可她耳朵尖,院子里就听见他合了票拟压枕头底下一气呵成的动静,进的屋来瞧他无辜的样越发得趣。 她提了裙子挨过去喂他吃药,一面浅声慢语,“你知道么,园子里紫株花开了,竟是白色的,再有风来卷了花瓣飘摇数丈,把树根左邻右舍一大圈都铺满了;枝头上有赤纱宫灯那么样一照,走在其中跟行在画里似的。” 他无缘一见,但能听她说的巧致,也没什么憾事,“看来花朝节开涅槃会谈孔雀经的香客颇为诚心,花王赐福,花开得这样早,如此房山僧舍的牡丹该也很盛,你在苏杭可瞧过牡丹?” 卿妆点点头,细细地吹了口汤药再递给他,“瞧过,左不过魏紫姚黄,年年赏红都看一样的,时间长了就没意思了。”她歪着头看着他笑,“这里难不成有什么不凡的品类么?” 卫应抚抚她的发,动静大了些牵扯伤口叫他蹙眉,可却也只一瞬,“你这样挑剔,大约只有夭红金边能入你的眼了,再过些时日我闲下来就带你去瞧瞧,若真有好的买几株回来栽到园子里去,往后你若懒得出门也能见到。” 她笑说好,“阳春布德泽栽花正适宜,今儿花匠在园子里给新长的紫株压枝,说来年开得比今儿还要好,我想再添些果树好整年都有时鲜吃,你说好不好?” 她跟他说些琐碎的小事听起来却别有趣味,他吃着腥苦的药汤子,心坎上却跟蜜一样,又担心她初来乍到不称意,就嘱咐道:“都随你,不过园子里大半是荒坡,后头叫人栽上花草料理好了你再去玩,省得叫野猫野兔的惊着。” 卿妆说不是玩去,“就听说院子里的佛手柑到了开花的时节,我想去问问什么时候有果子,好摘了给你做蜜饯,野猫也碰见了几只,它们见着我倒先跑了;不过没有野兔子,下回我再去瞧瞧,若是有,带回来烤了给你吃。” 这么齐全的一个姑娘,成天惦记着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样样都是围着自个儿,卫应的心里甭提多熨帖了。可他又心疼,自个儿病着,里外一应全靠她小小的身板顶着,若有不称心的他也只能后知后觉,他握了她的手问道:“下午前头鸡猫子喊叫的,是谁家闹事闹到你跟前了?” “动静大了吵到你了么?”她笑着回握住他,“也没什么,左不过一个夜叉似的婆子,倚老卖老不安分罢了。” 他吃完了药仍旧舒展地卧着,提了精神戏谑道:“能被你叫夜叉的可真是不得了了,该是怎么样的魁伟,庄子不大容得下这样人,拉出去打死就完事,跟她费什么口舌。” 卿妆绞了巾子来递给他拭手,心平气和地道:“是庄头孟进贤家的,不过往后也费不了什么口舌了,我叫人绞了她舌头,打了二十板子叫孟进贤领家去了。” 卫应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临川别庄上还有这等样的人物能惹来她一场盛怒,她心性素来随和,叫她着火如此哪里能有小事?可问她,她大约是不肯如实说的,少不得明儿找个戈什来疑问究竟。 他正兀自琢磨着,外头周氏隔着福不断回话,“奶奶,文先生到了。” 卿妆烦死了这人,来来回回不是说朝堂政务就是捧着山似的奏本,他约莫也知道不得人心,讪笑着撂下东西忙不迭退到外间候着去了。 她不大高兴,搬了笔墨来还在嘟囔,“内阁里的都死透了么,离了人一刻都不成,改明儿摘了乌纱帽回家带孩子种白薯,要不得一天八回上本子问坑怎么挖秧子怎么栽!” 听着她小鼻子小眼睛地抱怨,卫应啼笑皆非,掖着手在榻上看她把内阁那起子人祖宗八代都唠叨个遍才开口道:“我只是捞本子瞧瞧,费不得多大的力道,只是我右手正伤着,倒是有劳太太于我代笔了。” 卿妆有些傻眼,搓着手看着力压千钧的奏折颇为踟蹰,“这不好吧?” 他对她顶放心,豪迈道:“哪里不好,你练的字我瞧了,这三个月颇有成效,虽说不是十分的像,但是除了我别人怕也挑不出毛病来。票拟上要写的没几个字,足够应付了。” 她犹豫地挨着床榻坐下,谨慎起见,先拖张纸来练练手;瞧着他嘲弄的眼神索性一鼓气抄了本子展开给他,自己另取了票签来,气势磅礴地道:“念。” 他笑够了才静下心来瞧,掂量后逐字逐句地叫她记下来,她配合地倒也好,得了他九成的神韵;毕竟他如今人在天津卫,左右颠沛,字迹不尽如往日谁也不得怀疑,小票墨书哪个敢说不是出自他手? 一气儿说写了近个把时辰,卿妆撂了笔拿红丝石研墨,等着他对下本折子的意见,可研到腕子发软也没听着声;回头时他早歪在隐囊上阖了眼睛,奏本还松松地举在眼前,她探手一拨就掉在了榻上。 她看着他纤长的眼睫阖住的阴影不由得叹口气,起了身来扶着他躺平,给他取了发冠宽下外衣,从枕下摸出他先头藏的那本奏折并着一道收了。 一摞批完的不过数本,那些没掀的仍旧堆积如山,她数了数拿书匣盛好拧上锁头,蹑手蹑脚地过麒麟围栏吹灯,却听见他在叫她。 她凑过去贴近他的脸,虚着声问:“阿应?” “卿卿。” 卿妆闷闷地发笑,勾下腰捧着脸听他呓语。 终归是惦记着屋内外各处散布的戈什,孑然一身的不当提,那些有了家室的深更半夜辛苦不说,还得瞧卫大人和小老婆缠绵悱恻,着实有损卫大人的官威。 她颇是厚道地吹了灯,飞快地俯身亲了他一记,捧着写好的票拟出门寻文循去了。 文循在花厅里干巴巴地等着,青安这个坏心眼一劲儿斟茶来,半大的老头儿深更半夜被灌的面色发黄,见了卿妆几欲要涕泪横流,“给奶奶请安。” 卿妆在他对面坐了,“这是今天下半晌送来的,还有部分,等明儿大人好些了您再来。” 文循说不急,“大人终归在天津卫,且都是要紧的,票拟返京慢些也无人敢置喙,主要是大人的身子养好了才是关键。”他压低了声道:“京中有人造谣生事,诸是对大人不利的,大人早些回朝才好些。” 她摇摇头,“病去如抽丝,服得也不是灵丹妙药,一两日见不得效,如今还得依仗着您和诸位大人在朝中应付了。” 文循拱手道不敢,“这原就是小人们应当做的,等着大人回来的这些时日都不打紧的,主要是奶奶这儿,卫府跟前有人看着进进出出的,可您这儿也不曾叫人落下。如今府里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事,得不着信急的什么似的,您仔细些,卫府那儿更不能落了口风去。” 他交代完又匆匆地去了。 卿妆掖着手站在廊庑下,夜已经深得很了,无边的暗色沉沉地压过来,寥廓的庭院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晓得夜幕里有多少眼睛前赴后继地往这儿瞧,想想就有些莫名的悚然,她裹了裹衣裳,缓步回正屋大约才安心些。 转过天来,她拎了把小扇亲自看着熬药,周氏将别庄的花名册拿来给她瞧,“孟进贤家的卸了担子,如今庄子上倒更有生机似的,丫头小子们手脚看着都麻利了,赶明儿卫府有人来庄子上查账,怎么都该说得过去。” “生死攸关,哪个也不是傻的。”卿妆只笑,翻了翻册子又道:“瞧着没毛病,怕就怕暗地里的。明儿穗儿出殡,你下半晌备些礼好代我过去送送,你跟恭二爷说声我如今不便出面,赶着过两日清明我再去给穗儿上坟。” 周氏应下,“趁着机会我再打听打听,孟进贤家的寻日在老太太跟前是怎么个巧宗。” 即便真有其事,大约也少不得添油加醋给自个儿贴金,卿妆又道:“问完正的,偏的也不能少,孟进贤那小老婆是怎么个情儿?” 周氏道:“孟进贤成天在庄子勾三搭四,坏了不少姑娘的身子,可一直也没得着一儿半女,他那小老婆的哥子好赌,半年前就八十两把妹子卖给了孟进贤。那姑娘温柔又知进退,孟进贤欢喜的什么似的,来了俩月就有孕了,他更高兴了,还扬言要休妻呢。” “哎,这可就有意思了。”卿妆捏了捏手指,勾着笑,“初齐呢,她不是最爱打听这些新闻么?给她个差事,往庄子上踅摸一遭,找些趣儿来也讲给咱们听听,日子怪寂寞的。”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一阵风就刮走了,临了的声口从廊庑下蔓延到门外,“奶奶,您擎好吧,奴这就扫听去了,保证丁点不落,可要等着奴回来呐。” 卿妆嗤笑,忽然惦起件事儿来,抬头问周氏,“您刚才说,过些日卫府会派人来查庄子的账?”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章 乖张 周氏应个是,“府上的庄子成器的少说六七个,不成器的也有四五,但都是天高地远的疏于打理,饶是如此每年的进项尚有千儿八百两的。本来咱们这临川别庄也是属于不成器,但离着卫府最近,每年倒成头一个被查账的,另一则这庄子跟在大人名下,府上的人也不敢怠慢。” 卿妆支着脸拿手指头敲腮骨,“查账,要是这么着,大人在这儿养病不就被发觉了么,倘或哪个账房嘴再不严实,这可怎么好?”她捧着脸直揉,“要坏事啊要坏事!” 周氏的神色也有些不安,“虽说如此,但府里的账房每年大都在寒食后才来,我瞧着尚有四五日,奶奶不如这几日预备着,给大人腾个安生的地儿将养?” 她摇头说不成,“前儿那俩老爷子可再三叮嘱伤着筋骨切勿挪动,今早上大人有热不退,腾个地方动静小不了,府里人来去纷纷的要是再碰着,到了月底也见不得好。” 周氏跟着犯难,“可若不许来查账更不成,显得这儿有古怪似的,要是老太太动怒,冲这儿来再瞧见大人这么个样,到时候少不得发落您。” 提起卫府那位顽固的老太太,卿妆就觉得头疼脑热,闻言这下更发愁,“来也不成,不来也不成,杀千刀的刺客哟,真会挑拣时辰!” 她跟这儿胡天胡地地抱怨,小炉上的药汤子熬到了时辰汩汩地沸腾,她撂了扇子盛了汤药出来端了要回屋,嘱咐周氏道:“你且先去预备明儿的礼,这事儿容我再想想办法。”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干耗心神罢了,榻上的卫应仍旧沉沉地睡着,卿妆将药汤子晾温了唤他起身。他昏沉的时候气性很大,将将睁眼时眼底一片寒凉,风云雷霆不足以形容其万一,大约在朝堂上也是这么样杖节把钺的脾气,才将这大殷天下数万官吏镇住。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瞧自己的影子在他眼睛里渐渐清明起来,凌厉表情也趋于和缓,迅速地添了几丝病容;他压着心口嗽了声,歪着身子朦胧地瞧她,“吓到你了。” 卿妆笑容乖张,舀了勺子药喂给他,光明正大地嗯了声,“是呀,吓到我了。” 卫应没说话,弯起了唇角。 她极有耐心地挑起瓷勺,看着勺底的青花蕉叶纹从棕褐的药汤里一遍遍露出来,戏谑道:“你凶神恶煞似的样,梦见的肯定不是我。” 他心平气和地和她扯闲篇,“哦,为什么?” 她翘着唇角,有些得意,“你先头不待见我的时候多半是不搭理我,后头喜欢我了哪一日哪一时不是羞羞怯怯的?你这么个眼神是在否认么,但那日你饮醉了酒,听我唱越地的小调还不是乱了心神了?” 女人家翻起鸡毛蒜皮的旧账来简直叫人难以招架,卫应掖了掖被子,阖住眼睛,“那日夜色昏沉,院中又无灯盏,想来是你看差了。” 这爷儿事情记得挺牢却硬生生地狡辩,她喜眉笑眼捧着脸坐在榻边,瞧着他抿紧唇不发一语的倔强模样。 他生得很有韵致,这样的形容比在爷们儿身上少不得阴柔,可他自有风骨,即便美也美得极磊落。大约是睡沉了,绷住的嘴角柔柔地弯起来,挑起个温软的弧。 卿妆忍住笑,伸出根指头俯了身凑过去杵了两下,丝丝缕缕的温度从指尖蔓延进心底,叫三春和暖的风拂开的水纹,一漾一漾地缠绵推远,至此终生。 她起身要走,指尖却猛然被他叼住了,“趁我病弱,想偷袭我不是?” 他咬着她口齿不清,添了几许闺房里悱恻的情意来;她挣了两下没挣脱,倒叫他察觉了,顺着细柔的指尖缓缓一舔,能叫她浑身起栗。 卿妆脸颊有些烧,弓着腰快要恼羞成怒,“你放开。” “不放!” 他斩钉截铁,探出左手连人也给扽坐在榻边,“放了你又要哪里去,什么事情能比我要紧,来陪我一头躺着。” 这样不好吧? 她抬眼幽幽地望着外间明媚的日头,可他说得哪里也没错处,事儿从来没有个尽头,再没有什么比他更为要紧的。 卿妆脱了鞋顺带摘了扣住帐幔的金钩,上榻和他并肩躺着,两个人挨得极近,大约静下心来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卫应没有睁眼,只是窸窸窣窣地挨过来摸到她的手贴住了,十指交握再也没有松开。 她凑过去抵住他的额头蹭了蹭,耳鬓厮磨,喁喁私语,“还是很疼么?” 他没言语,只挑剔道:“你就给我唱过一次小调。” “所以,”她拿眼斜他,“想听什么?” 他颇为骄矜地哼了声,再不打算开口。 怎么能这样呢,她有些傻眼,泄愤似的挤了挤交握的手;卫应察觉了,也以牙还牙,顺带还在她掌心里挠了两下。 这是个压根儿不愿吃亏的主,她哽了哽,只得认命。 她抱住他的手臂,浅声慢调地唱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后来他睡沉了头发散落,同她的缠在一处铺陈在锦榻上蜿蜒徜徉,像奔腾到东海的汹涌流川,生生不息,至死不渝。 卿妆昏昏沉沉地听见有脚步声速速地传进来,将帐幔推开条缝,已然过了午,周氏正领了瞧病的郎中进院来问脉,她收拾匀停才请人登门。 俩老爷子昨儿苦大仇深,今儿诊过脉倒是有了笑模样,直言左不过一日的光景有了如此的进展,大人果然春秋鼎盛德泽有加,再好生将养十数日必见大好。 也不避讳着点言语,可见不过是讨人欢心好叫自个儿的日子好过些罢了,卿妆只捡些要紧的听了,等他两个换过药,叫人哪儿来的送回到哪儿去。 卫应的伤少说要十数日才能好,可她有没有能耐再替他遮掩十数日,万一到时候首辅大人伤重卧病的隐情大白于天下,朝堂乱了套不说,那些蜚短流长的指摘少不得将他困住;如今他没有精力还手,还不是擎等着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她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巴心巴肺地愁,那厢初齐问了一肚子的趣闻轶事回来,倒是搬个杌子坐在西府海棠边对着青安眉飞色舞地高谈阔论,见了她站着,就将杌子让了手舞足蹈地比划上了。 本是为了解闷,结果听着一耳朵,卿妆便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孟进贤的娇俏小妾叫瑞鹃,长到十好几岁心仪邻村的一个姓赵的生员,她哥子嫌赵生员每月领的官府廪食太过寒酸,死活不愿把妹子嫁给他;可耐不住有情人海誓山盟,一直到瑞鹃被卖给孟进贤,赵生员还偷摸地来过几回。 有好事的说孟进贤年轻时风流太过,老天爷看不过眼命中注定无子,人都四十了,瑞鹃刚来没几日就有了后,这后大约也不是他的。 只不过这些都是供私下里消遣的话柄子,也没谁敢到孟进贤这个地头蛇跟前触霉头,如今不过是趁孟进贤挨了打在家养伤,庄户才敢大着胆子嚷嚷几嗓,叫初齐听了来。 孟进贤家的昨儿闹事,也是头天晚上亲耳听了瑞鹃房里有爷们儿的声儿,嘻嘻闹闹难以入耳,转天趁孟进贤上工去了才对不守妇道的瑞鹃一顿好打;言语卿妆房里私藏了男人的话也是那生员无意之谈,叫孟进贤家的听了极怒之下才口不择言。 一个不起眼的生员,在卫应受伤的头天晚上就言语她房里藏个爷们儿,若说是笑谈,可这笑谈也太过有见地了;邺京里的传言她都听过几耳朵,无非是她蛊惑卫应或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叫老太太撵出家门,藏男人的话真是头回听说,到底是不是无意的有待商榷。 卿妆掂量了半晌,问道:“那生员如今在做什么营生?” 初齐道:“也不算什么营生,这户官爷家里做完西席那户官爷家里跟着收个账,至于都是哪家还打听不明白,奶奶需要晓得这些么,奴明儿再去问问。” 卿妆道:“你打听完这些,再问问这赵生员平素都是什么日子来找瑞鹃,有没有跟随或是亲信的,若是没有就问明白平日都跟谁要好。” 初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瞧热闹的兴奋劲儿直往上涌,腆着个圆脸来问,“奶奶这是要做什么,收拾那个姓赵的?可收拾他做什么,要把孟进贤家里闹个不得安生吗?” 青安给她个栗子,“叫你问就去问,扫听那么多做什么?” 她着恼,一跃而起还了青安一个,“就你能,换你你来问,我跟这儿坐着。” 她两个紧着闹,周氏觉得头昏脑涨,搀了卿妆回屋歇着,低声问:“奶奶要料理那姓赵的,可是跟这会卫府来查账有关?” 卿妆点头,将她的疑惑说了,“嬷嬷觉得,这话能是个生员随口说出来的么?” 周氏肃然道:“您的意思大人遇刺事先预谋这家,还恰好是那姓赵的主子,可这么紧要的事他怎么能晓得?” 她道就怕万一,“要是确有其事倒好,大人的伤,他先替他主子担当一二;若是没有,咱们左右被困在这里施展不开,赵生员妄读诗书惦记人妾室,我利用他铺出条生路来也不亏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章 氤氲 有了盼头,心里的浊气都排空了,瞬间觉得天大地大起来。 身边的人一一被她分派出去理事了,独留她在庭院里,卿妆和卫应一并吃过中饭就掖着手站在廊庑下抬头望天,天不应景儿,扯了三两片乌沉沉的大云来将日头挡得严实。 不大会到处都阴了,西府海棠下卧着对白腹锦鸡,大约觉察到大雨将至,抖抖尾巴跳挞着跑了。海棠仍旧花艳摇摇,幽姿淑态,卿妆看着眼馋,从螺钿屉里摸出把大金剪子直奔树下去了。 可刚踩上逼仄的甬道就觉得氤氲的雨水飘然而来,等她提裙子到水榭上躲避,裙角上的银线玉兰被打湿了大簇,这么一衬颜色倒也好看,栩栩如生。 文循捧着奏折匣子被青安请进门时,就见她蹲地上拿绺妆花缎并着绞了穿过鱼腮,那尾鱼比小臂还要长些,被拎起来仍然在活蹦乱跳地挣,在地上汪着一摊水。 青安唬了一跳,赶忙上来接了,“奶奶,您做什么呐?” “左右也是闲着,雨势太大了,这鱼浮上来喘口气,就挨在这儿。”卿妆指指浮桥石墩,“正巧方才剪了根树枝,削尖了就把它插上来了,回头放缸子里过遍水去腥,等大人退热了下锅做汤。” 青安忙不迭应了,边走边嘟囔,“池子里养的都是锦鲤,怎么能捞上来条鲫鱼,当真是成了精的?” 文循是个读书人,好在跟着卫应许多年有处变不惊的本事,看着风华正茂的姑娘举根带血的尖树枝杀生害命的狰狞样,只是初来时的一瞬惊诧,平静了上前行礼还能说道两句:“给奶奶请安,奶奶好身手。” 卿妆看着撕得面目全非的裙边,尴尬一笑,“兴之所至,让文先生见笑了!” 文循忙道不敢,将手中的书匣往前递,“这是今儿的本子,虽不急但还是顶要紧的,大人若是好些,劳烦奶奶转呈。” 这时节哪有一件是不要紧的,不过是宽慰的话罢了。 卿妆接了匣子请他进花厅,天已经暗透了,她慢条斯理地点连枝灯上的蜡,不经意地地问道:“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今冬的雪厚成灾,如今再这么连日下雨只怕更是难上难了。” 文循也跟着叹气,“奶奶这话说的正是,邺京近郊的灾民数量连日骤增,顺天府尹亲自领皂隶刨坑埋尸;只天灾也就认了,还有场,神枢营的事儿刚消停没一日又出了岔子,朝堂上闹得简直不可开交。” 卿妆吹了火折子转身来瞧他,“又是哪处走水了?” “走水倒罢了,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儿。”文循唉声叹气,“今儿早上陛下出宫视察顺天府尹埋尸,身先士卒刨个坑预备着用来的,结果里头埋了足有二三十具焦尸,模样都是十三四岁的男女孩子,有的还能看到刀剑棍伤惨不忍睹。” 她手一顿,凝眉道:“可是哪家走失的孩子?” 文循摇头,“呈报的多是流民,可坑里还有烧不尽的金银锭子,不似逃难的,就算是逃难的孩子也不该叫烧死。陛下龙颜大怒就严令西厂彻查,前儿孙都宪的案子未结这又出了桩怪的,朝堂上钦天监翻出年前太白经天的天象,含沙射影天下将乱,陛下一气儿回宫吐血不止。” 卿妆心头一凛,直觉这事儿有异,喃喃道:“往日我唱过画龙点睛,写戏文的先生讲了玄武门之变的前后因果,不也是说头前有太白经天的天象警示,如今钦天监预测的又如何?” 文循长长叹了口气,沉默半晌道:“正因没说出太白经天过哪州哪府更叫人惶惶,可如今天下安定不过四载,大人未交出卫家兵权,虽未有实据但保不齐有心人从中作梗。奶奶在同大人言语这事儿时得掂量轻重,大人如今不得露面,难免急切些,不利于病症。” 她点头,试探道:“既然叫有心人惦记上了,避是避不开的,先生以为以毒攻毒如何?” 文循打量她半晌,蓦然笑了,“难怪大人看重奶奶,只这份胸襟便是寻常女子不可得的。奶奶说得甚是,可惜时候不到,心急了倒授人以柄。” 卿妆笑笑,神情寡淡,“先生取笑了,我寻日只会唱戏,偶尔应付府里的鸡毛蒜皮都捉襟见肘,没盼到行刺大人的凶徒下狱,倒是快要把卫府查账的先生给盼来了。我在这里不便常出常入,别庄里今儿来一个明儿去一个的我也只有瞧着的份。” 文循心领神会,“刺杀大人的掩藏的深,小人费工夫都该打嘴,小门小户来去的斯文败类,小人若是再没给奶奶查个底儿掉,只怕大人面前都立不住脚了。” 他领下差事匆忙地去了,阑槛勾窗外一对圆滚滚乌压压的髻听了半晌话,结果见人出门飞也似的逃走,卿妆笑着摇头,捧了匣子回屋叫传晚饭。 卫应仍旧昏沉,她给他绞了湿巾子覆在额头上,凉意入骨倒是叫他醒了,头一遭捉了她的衣袖子扯到眼跟前瞧,“潮成这样,外头下雨了么,也不撑把伞来,身边的丫头做什么去了?” “给你抓鱼呢,这么长,叫我一叉子扎住了。”她抛下那些愁云惨雾的,抻平了手臂炫耀,“又肥又有力道,扔锅里炖汤肯定比别的鱼要鲜美。” 他被她逗笑,无奈地抓下巾子扔给她,“遇上你,鱼可是遭老了罪,活到头了还不得安生。” 卿妆撇嘴,极是不乐意地给他盛饭,“它生来就是叫人吃的么,我不吃它自有别人吃它,何况叫我遇了有什么不好,吃完参须再拿鲜菌煨,即便登去极乐也是花团锦簇的。” 他听着她的歪理乐不可支,可惶然听见外头的雨声,心思便沉重起来,“雨下多会了?” 时辰越久灾势就越重,他叫人困在这里无法料理,还不知道怎样的着急;被世人诟病杀戮成性,可谁又能知道为了能让人有个能诟病他的安稳世道,他寻日里是怎样的操劳,都记着他如何的不好,她打心底里替他叫屈。 卿妆举起勺,看氤氲的水气,落拓地笑笑,“小半个时辰了。” 卫应半天没言声,目光只瞧着那沉甸甸的书匣,“今儿文循来过了?” “嗯,”她细致地吹温了饭菜喂给他,耷拉着眉眼道:“说今儿挖出来二三十孩子的骸骨,差不离烧焦了,陛下为着这事儿着急上火,折子在那里头,我过会挑出来给你。” 他并没有表现出诧异,却慢悠悠地语出惊人,“宪臣做事果令人出乎意料。” 她手一顿,抬脸看他,“孩子是崔宪臣杀的?” “倒不是。” 卫应撑着手肘勉强抬了身子,挨在隐囊上缓神时才道:“那些孩子年前就叫人从口废井里捞出来,他拖得时间这样长,为的就是个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 拿那些惨死的孩子做文章,拖了三四个月不能入土为安,怎么想来的,卿妆不晓得如何回应,听他又问:“陛下严令西厂督查了?” 事都在他意料之中,她跟着他久了,他的心思尚能猜出来几分,依着这个态势约莫西厂不出数日也该万劫不复了。她有些不解,不由得道:“你和崔宪臣谋划除掉西厂,借此好让东厂一家独大,为什么昨儿他来,你又不肯见?” “我这个模样,谁也不能尽信。”他缓缓地抬起眼,柔和一笑,“西厂覆灭,东厂就会如日中天,陛下忌惮我日久,势必会扶植东厂和内阁分庭抗礼,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他与我好我与他好,他与我有异心,我若不早防着,卫家一百二十八年的基业未必抵挡的住天子一怒。” 如今他腹背受敌,一面替冯氏分担社稷一面还得受猜忌,用人在前,不用人就觉着杯弓蛇影,今上果真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 她哼了声,“看来四海升平的日子过够了。” 卫应笑笑,无意多谈,“君君臣臣,上不安心,便不能算四海升平。” 为了让今上心安,这爷儿顶着病也得将奏本批完。 卿妆搁了笔时蜡烛便烧到了头,奋力纵跳最后一下算是彻底熬干了蜡心,只剩一缕甚是袅娜的轻烟,再无声息。 风起了雨未停,肆意地叫嚣蔓延然后充斥天地间,他两个在黑暗里相视而笑十指交缠,便陡然生出了相濡以沫的感慨,于是他们成了这暗夜里最般配的一对儿。 卫应的伤恢复的很快,转天下半晌换药布的光景,两个老郎中几欲要喜极而泣,嘱咐可以下地小范围地散散;卿妆很高兴,依言撑着卫应在梢间晃悠了两圈,便去灶上给他挑选晚饭。 赶巧周氏也是这个功夫回来,给她打下手时无意间提及给穗儿出殡时候的事儿,“怨不得年节里姑奶奶挤兑先穗姨奶奶那姐姐,今儿奶奶得亏没去,要不免不得惹顿闲气。” 她正埋头挑凤菱,随口道:“她不是来吊丧的么,怎么能惹气了?” “提起来就臊的慌,”周氏连连摇头,“先穗姨奶奶尸骨未寒,她来了不哭倒罢还使眼儿媚勾引恭二爷,也不晓得背着点人,恭二爷就那么由着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章 挡灾 其实对于卫恭,卿妆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他寻日里是顶温和的一个爷们儿,实在叫人记恨不起来;可温和过了头就显得很是温吞,穗儿不测后她恨梁氏恨三太太,归根到底还是怨怼卫恭,他娶了穗儿又一把将她往死路上推,无意之失仍旧酿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穗儿去了,他和梁氏逍遥度日,尽管他心里惦记可终归阴阳两隔,他如何个念想卿妆不知道,她只是颇为穗儿不值。如今听了周氏的言语,怕是没有哪天比今天更甚。 她放下筷子阖了宝相纹的葵瓣捧盒,面上明显有些不悦,“恭二爷由着她,二奶奶那个性儿能善罢甘休,虽说不是府里的人,但是约莫也得给个没脸。” 周氏叹口气,随着她一道回去,“要说没脸,也是二爷给二奶奶没脸,送葬回来门前要过火,二爷提刀跃火除秽气,送葬的一应要跟从。先穗姨奶奶那姐儿唬得什么似的,梨花带雨地唤二爷救命,最后头还是叫二爷半拉半抱地过去,二奶奶看不过言语,二爷说这是客不得放肆。” 卿妆冷笑,“恭二爷倒是会怜香惜玉。” “这还没完呐,木禾儿,就是先穗姨奶奶她姐儿。”周氏搀扶她进了葫芦门,头前青安支了盏羊角灯迎上来,听她又道:“回头进府里烧纸房听百戏的光景,木禾儿跟恭二奶奶后头坐着,时不时拿眼往槛外二爷那瞅,剥个栗吃个枣舌尖能伸老长,跟女鬼似的。” 青安听了替穗儿抱屈,“先穗姨奶奶那样淳朴的人,怎么落着这么个糟心的姐,年节里只当姑奶奶故意给咱们奶奶脸子瞧,原不想还真有这样的事儿。恭二奶奶不是厉害么,这回可遇上对手了。” 周氏道可不是的,“她那张嘴也厉害,二奶奶叫她气得口不择言,回头告到三太太那还叫三太太好一顿训斥,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也没能把人撵走。三天之后的寒食,恭二爷要去给先穗姨奶奶暖墓,木禾儿自然而然留府里了,我走得光景二奶奶气得直哭。” 卿妆抻抻袖子,有些幸灾乐祸,“穗儿心善不爱和梁氏兜答,她这个姐姐倒是个人物,三天虽短可也足了,叫梁氏跌跌面子给穗儿报个仇。” 周氏道:“我瞧木禾儿恐怕志不在此,别看十九了,压根儿没夫家,据说十六那年嫁了个不成器的庄稼汉,为了六十两银子就把木禾儿典给同村的土财主生孩子。两年里生了俩女孩后头还夭折了一个,那家说木禾儿不祥,还没到文书约定时间就将木禾儿撵出了门,她那爷们儿用六十两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说她脏了身子就休了。” 卿妆掂量这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恭二爷什么意思,穗儿不在了,拿她姐姐填缺儿,可怎么想的?就算他要纳妾,梁氏不敢言语,三太太能容木禾儿进门?” 周氏摇摇头道不好说,“我瞧八成是这个意思,可终归没成事不是,木禾儿如今还是客,三太太和恭二奶奶再不乐意能拿她如何,不也得由着她兴风作浪。” 抄手游廊在假山石岩间回环,雾霭沉沉的天际叫廊檐分隔得错落,卿妆穿过宝瓶门,目光也不晓得落在哪一处,只勾着嘴角嘲讽道:“真脏!” 周氏和青安互瞧了一眼,心有悌悌,知道她替穗儿惋惜不忿,可又不晓得怎样劝。 三日后的寒食,卿妆起的极早,挑了身素净的衣裙在菱花镜前比了比,卫应捧本书从镜子里看了她眼颇有怨气,“什么人都能分去你的心神,如此神伤的日子单留我独自在家是什么意思,果真是因我病了多日色衰而爱驰,便不拿我当回事了。” 闺怨深切,青安和初齐站跟前伺候要笑无胆,只憋得脸面发红,借口出门套车前后脚跑了,活似后头跟了虎狼。 卿妆别住了白玉簪从杌子上起身,得意洋洋地挨到卫应身边,轻佻地在他下巴上抚了把,“穗儿是奴的朋友,清明已至,扫墓是该当的;大人是奴的小亲亲小心尖儿,奴没觉得您色衰,反倒有股羸弱的美艳,实在叫奴心驰神往!” 这丫头时常疯疯癫癫,动辄口出狂言,饶是他这样见多识广的都免不得被呛住,卫应抚着额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当真?” “真真真!”她踅摸他眼神直觉不宜久留,可又不甘心,走前凑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我带着苌儿,很快回来,回来带柳条,织顶天底下独一无二帽子给你戴上。” 他嗤之以鼻,“哼!” “您不乐意啊,那可不成,”她冲他做鬼脸儿,“清明不戴柳,来生变黄狗。” 这个叛逆! 他阴着脸作势要来揍她,她吐吐舌撒脚丫子跑飞快,一溜烟出了二门;有丫头上前来搀,又成了端庄持重的深宅闺秀,裙角系铃,步步生莲。 给穗儿上过坟放了纸鸢,后头在山林园圃中坐了半晌才转道往邺京城去,今日踏青集会的尤其多,车马喧嚣,卖柳条柳球的成行挤得密不透风;好容易挪到街市上几欲要过了午,卿妆依着文循给的地址寻着饭庄坐了。 过了一刻,青安隔窗子瞧初齐当真领了个年过半百的婆子来,便问道:“那个姓赵的今儿会跟这儿吃中饭么,奴找了一大圈也没见人影,过会就离了饭点了。” 她笑道:“文先生说赵生员垂涎这儿的老板娘许久了,奈何总不叫近身,他望着老板娘能体贴他一颗真心都望穿秋水,连爹妈的忌日都不歇着,今儿哪能忘?” 青安啐了口,“呸,什么玩意儿,枉读圣贤书的下三滥!惦记人家小妾,让人怀上了自个儿的种不说,连这饭庄的老板娘他也惦记,也不瞧瞧自个儿那德行。”她摸出文循给的画像,越瞧越膈应,“长得跟个鳖似的,干的都是王八事儿。” 她素来不忌口,周氏给了她个栗子,“浑说八道,奶奶跟前儿也没个忌讳,他那样的人,提他作甚,好生瞧着。” 青安撇撇嘴,瞪着滴溜圆的俩眼四下里踅摸,饭菜吃了半茬几乎要失了耐心,结果忽然瞧她两眼放光,凑过来低声道:“来了!” 卿妆拿眼往饭庄里扫,果不其然,有个个穿绿衫的爷们儿叫伙计请到初齐临桌坐,低着头只露出侧脸,跟画像上的九成九神似;初齐和牙婆咕咕哝哝说了半晌,那人慌里慌张地又出去了,一眨眼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后头初齐送了牙婆回来,兴致昂扬地道事成了,“奴打着孟进贤家的名头跟牙婆商量好了二十两将瑞鹃卖了,明儿下半晌上庄子外头候着,那个姓赵的混账跟旁坐着还真信了,当下脸都青了,您没瞧见火急火燎地冲外头去了。这样薄幸的一个爷们儿,看起来倒还不是真的浑到家!” 坑挖好了擎等着人往里头栽,青安乐得喜不自胜,嘻嘻地笑,“瞧他刚才急的都不成事儿了,明天本该上别庄和瑞鹃温存的,结果就要小的带大的一道被卖了,他再混账也不能叫小的不姓赵不是,明儿肯定得领着人将瑞鹃劫下来。到时候府里的账房乌嚷嚷来一拨,谁晓得是查账的还是买人的,两厢这一通浑打,还顾得上庄子里到底有谁没谁。” 卿妆倒不似她那样乐观,捧盏茶瞧着外头,“不好说,那账房若是胆小怕事的,明儿被打出去,转道上别的庄子查账尤可,咱们再延捱个十几日不成问题;若是不惧着丢差事,回头上府里搬救兵,保不齐把庄子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姓赵的揪出来,所以明儿想什么辙也不得叫赵生员溜了,还等着把他推出去挡灾呢。” 青安和初齐是两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当下斩钉截铁地表示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她笑着点点头,又问道:“苌儿那小丫头呢,刚才吃了两口菜又晃荡到哪儿去了?” 初齐低头扒饭,一比划外头,“街口有张告示,前儿刨出来三十来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认不得谁是谁,不过还存着些遗物。顺天府贴了画影图形出来好些天了,问百姓可有认得的回头上衙门里言语一声,奴回来的光景,那小丫头跟那儿站着直着俩眼瞅,不晓得琢磨什么呢。” 卿妆忽然想起前儿文循同她言语的,都是些十二三的孩子,苌儿正是这个年纪,别真是从那一堆孩子里脱逃出来的,叫人追杀躲进卫府。如今众目睽睽再叫人看了去,若是再跟到临川别庄上,少不得又是场麻烦。 她正要出门寻她,可巧苌儿正进门,不仅她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青安一眼见了忙问:“哟,怎么出去趟还赚个回来,这谁家的孩子叫你诓来了,快给人送回去!” 苌儿翻个白眼,“哪跟哪儿,不认识,她老跟我,狗皮膏药似的。”她低头看那孩子,极不耐烦地道:“什么名儿,爹妈谁呀?” 那孩子软糯的声口,瞠着眼看她,“姓卫。” 苌儿拿眼瞅卿妆,“嘿,这寸劲儿,姓卫的都撞块儿了,大人私生女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章 蛮横 苌儿打几天前起就跟卿妆不对付,见天寻衅滋事,卿妆不跟她一般见识她不高兴,跟她针锋相对她败下阵来更不快活,逮着个机会见缝插针也得添堵。 周氏闻言气得往她额头上顶了记,“小猴儿成天瞎白活,邺京城这大,还不兴别人有这名姓,边儿去。” 她揉着脑门万分委屈,“您也甭怨,她姓卫罢了,谁都不跟还就挑我。”又低头看吃手的小女孩,“哎,小妹子,我不认识你爹妈,哪来的回哪去嘿!” 那小女孩倒也不认生,仰着脸直直地瞧她,“认识,你跟我娘亲坐一趟车。” “我跟你娘多早晚坐一趟车?”苌儿更闹不明白,眼神往卿妆那儿瞄,挤眉弄眼地哼哼,“合着这孩儿原是你的啊,阿姊。” 不跟她这儿讨两声便宜,今儿是没完了,卿妆掖着手望了望饭庄外车水马龙,怅然道:“还真让你说着了。” 众人目瞪口呆,她又笑着补了句,“这小丫头约莫是卫家的哪位小姑奶奶,马车上有卫家的徽志,她大概认岔了,咱回头出门问问,寻着车好给人爹妈送回去。” 苌儿一脑门兴奋劲儿彻底偃旗息鼓,垂眉耷眼冲那小女孩比了比门口,“请吧,您!” 小姑娘也不见外,等她的手垂下来不慌不忙地牵住了,苌儿翻个白眼却瞅见卿妆望着她直乐,坏心思又上来了,“阿姊,这小妹子真不是你的,要不你再好好瞧瞧?” 她笑得不怀好意,卿妆饶有兴致地看了她半晌,直把她看得发毛才言语,“你这小妹子今年少说五岁,五年前我尤像你那么大,我可怎么有的她,心有余力不足,让你失望了。” 苌儿吃了个哑巴亏,还惦记着前些天叫她拿住的事儿,心里头越发不痛快,领着孩子头前蹬蹬地直走,到了捡孩子的地界儿眼一乜又气上了。 她跟这儿吹胡子瞪眼那厢就有个不识趣的,从巷子里钻出个四五十岁身穿碧绿比甲的婆子来,一双眼塌着,面上肉皮堆叠,行色匆匆。 出了巷子口站住脚四下打量,一眼看见苌儿领着的女孩忙不迭拽跟前了,口中还斥道:“作死的,往哪跑去了,叫我好找。” 那小女孩分明不乐意被她指着鼻子骂,硬要从她手里挣开,那婆子更火大,照准了孩子的后背就拧了两下,小女孩霎时咧嘴嚎啕大哭。 苌儿被她唬了一跳,当下就急眼了,把女孩护在身后给抹泪,“嘛呢,你谁呀,那么老年岁欺负个孩子,越活越抽抽!” 那婆子眼睛一立,抬脚就迈过来顶,“你谁呀,那是我家小丫头,你拉去做什么勾当?刚才是不你把她骗走了,想把她卖了不是,我告诉你赶紧还回来,我家大人就在头前,给你们拉到衙门里全砍了!” 苌儿向来气性儿大的很,见她蛮横毫不示弱,冷笑道:“哟,你家大人哪位爷儿呀,这样厉害人物,衙门合着你家开的铺面不是?你说这是你家丫头便是你家,我还说这是我家的,你打我小妹子,我正好要到衙门里讲理呢!” 她两个大小声呛上了,来往的人纷纷侧目,那婆子见势不好,往当地儿一坐开始哭嚎,“丧尽天良了啊,大伙儿快来瞧两眼,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当街拐卖孩子了啊!” 她扒心挠肝捶胸顿足,声势浩大,苌儿不能当街利落地挥刀顿感无奈,回身扯住卿妆的袖子央道:“阿姊,这婆子疯了,由她这么胡抡早晚把衙门里的人招来,怎么好?” 那婆子继续干嚎,卿妆揉了揉耳朵,众目睽睽之下指使着苌儿以毒攻毒,“还能怎么好,她撒泼你就得耍赖,把她拖巷子里头敲晕搁着,等人问就说她嚎猛了一口气儿没上来,咱也愁得很呐!” 苌儿得了条明路捋胳膊就要往上冲,结果路当口行过来趟匆忙的马车,帘子叫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挑开了,冲这处嚷嚷,“李妈妈,太太叫您找咱们姐儿,您跟这儿闹什么呐?” 地上婆子听了当即把脸一抹,指着卿妆一众颠倒黑白,“她们拐了姐儿去要把她卖了,把姐儿都唬哭了,我跟这儿截住人,她们这档口想溜,快去叫人来!” 哪家当妈的听了自个儿明珠子叫人惦记上了能善罢甘休,只见那车蓦地停了,上头慌里慌张下来位锦衣玉容的夫人,叫丫头搀着怒气冲冲地奔来,“是何方贼寇,欺人太甚。” 地上滥嚎的李妈,这会功夫也不闹腾了,一骨碌爬起来引着人往这儿瞧,“太太您看,就是她们,她们拐了姐儿去了,我拦她们还不依不饶的。” 那夫人拿眼往这儿瞅,面上的怒意却渐渐散了,盯着卿妆后头的周氏道:“周嬷嬷?” 周氏往前近身,福个礼道:“给徽姑奶奶请安,姑奶奶家的姐儿叫咱们奶奶路上碰到了,正等着爹妈来寻,李妈妈这么样咱们也不好交人,闹笑话了。” 说罢了,又低头同卿妆小声道:“这是西府四太太家里出了门子的小姑奶奶,闺名修徽。” 卿妆一笑,给卫修徽福了礼,“奴给徽姑奶奶请安。” 卫修徽和煦一笑,还了个礼,“这是卿妆姑娘吧,年节里我婆家老太太病中,没顾着回府上,一直也没照面。今儿可巧了,倒是托了我这姑娘的福。”她将扑进怀里的小姑娘转出来,“梓姐儿,卿妆姨娘救了你,去纳个福。” 小女孩这会见了娘云收雨霁,欢喜地应了是,规规矩矩蹲了蹲身,甜甜地叫了声姨娘;那厢李妈见势却不大高兴,嘀嘀咕咕的,“一个叫赶出门的小妇,太太什么样的身份,跌脸了。” 她只跟卫修徽言语,旁人也没闹着明白内情,就见卫修徽的脸色当下便不大好瞧,隐忍着道:“劳烦李妈妈将姐儿抱回车上头,我跟姑娘说会话。” 李妈老大不乐意,一把抱了小丫头,上车的光景还埋怨,“太太出了门也不讲着规矩了,回头老太太跟前问起来,我只得照实说了。” 卿妆只当没听见,和卫修徽挽着手站到背人的地儿,瞧她脸色沉郁便劝慰道:“姑奶奶且安心,梓姐儿大约是认差了车马,一直跟着奴身边的小姑娘,奴见了就跟这候着,不敢叫她吃苦。” 卫修徽摇头,“你是应大哥哥房里的,都是自家人,我何尝惦记这个。”她比了比马车上的李妈,“那个是我婆婆身边的妈子,素日严苛的很又极讲规矩,我这姑娘年岁小,冒冒失失也不晓得如何得罪了她,可怎么哭成这样?” 别人家内宅的事儿,她哪里能插得下手,卿妆听了只道:“想是李妈妈寻姐儿寻的急切了,难免煞不住性子,一时拿作自个儿的孩子一样,多心疼了两句。” 卫修徽愁苦着脸,“我不求她这个,倒是莫叫她欺负了去。”她大约觉得言多叫人取笑,这才止了悲声拍拍卿妆的手背,“今儿多亏了姑娘,倘或没遇着你,梓姐儿不定上哪儿去了。” 卿妆忙道不敢,“姑奶奶和姐儿福气深厚,邪祟都不敢近身,何况这路上街口的小人,姑奶奶宽心便是。” 卫修徽听了便掩唇而笑,“借你吉言,我得好好谢你,这一时半会我得上大哥哥家拜老太太去,后儿我做寿你得来,我等不见人可就不开席了。” 卿妆福身只说姑奶奶抬举,又讲了几句推磨的话,卫修徽惦记孩子便上车走远了。 周氏和青安来扶人,苌儿跟后头还气道:“那妈子年岁也不小了,一点都不通礼数,对小主子也下的去手,要是搁家里我早打得她三魂出窍。” 初齐也应和,“可不是的,奴瞧着也不大敬重姑奶奶,哪家的老妇有她这样的气性儿。” 周氏道:“徽姑奶奶嫁的爷们儿姓朱,年前跟了盐利转运使一下跃到从五品的任,朱姑老爷他妈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一朝抖起来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嫌徽姑奶奶是庶出又生不出哥儿,一年给朱姑老爷纳了两房妾,徽姑奶奶性子善又不爱往家里言语,连婆婆身边的老妈都能欺负到头上来。” 青安听了,对卿妆道:“要不奶奶后儿莫要上朱府去了,跟姑奶奶推脱有事儿,反正您也没实打实答她的话,免得到时候碰到蛮不讲理的一家惹闲气生。” 明天又是怎么个情儿,她这儿还一脑门官司呢,哪有功夫气别家的事儿,去不去的再议吧,当下领了人回别庄等着明儿的文武斗。 转天刚过了午,一早出门探信的初齐就奔院子里来通风,“姓赵的果真来了,领了十好几个,沿孟进贤家里外都埋伏好了,单等着牙婆一来便要撵人。” 这头的卯挖好了,就看卫府的榫多早晚来了,结果左等右等,一直到掌灯的光景卫府早该到的账房也没见个影儿,赵生员那厢开始压不住火儿了。 初齐见了坐不住,一路从庄子外头又蹽回来,火急火燎地道:“寻常下半晌也该到了,可怎么这档口还没动静,要是再不来,那姓赵的可准备带了瑞鹃跑了,咱该怎么挡那起子查账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章 心肝 连天的阴雨好容易晴了两日,闷热烘的人心头直起火,直棱窗卸了明瓦糊上孔雀罗,娑娑的芭蕉叶溜进屋来搭在上头,宁静杳远的格调也没叫人败了怒意。 青安和初齐急吼吼地坐不住,卿妆见了何尝能安稳,火是她一手烧起来的,结果没燎到人眼看快要烧到自家门前儿了。 常言道输人不输阵,压根儿还没到见分晓的时候,她捏着块布泉古钱一下一下凿手心,也不晓得是安慰人还是说服自个儿,“别忙,不是还没到时辰,再等等。” 这话约莫就打动她自个儿了,初齐性子急,通完风报过信又一溜烟出了门踅摸新闻去了,青安饶比她强那么丁点,到了廊庑下来来回回推磨盘。 卿妆捏着钱快要把手心刮出痧了,卫应正在梢间慢吞吞地挪步,这会从落地罩后头转出来倚着岁寒三友的雕花沿望着她,朱红曳撒上威严的行蟒张牙舞爪,气吞山河。 他永远都是四平八稳的,似乎这样的力量很能将人打动,她挨过去看着他,心里的不安正慢慢地消散。 卫应看她满脸愁云惨雾,捏了捏她的脸儿就笑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不爱叫人来查账,回头叫小子挨个捆了撂在后面荒坡上放羊,多早晚高兴了把他们放了就是。” 他飞扬跋扈的事儿做多了有的是善后的手腕,可这会不一样,明面上是查账,终归老太太不放心她把他给藏在这儿有失体统,背地里捉人来了;但凡来个人晓得他跟这就得将人请回去,若是被行刺的事儿再一传扬可谓是前功尽弃。 她跟他肩并肩挨在一处,仰脸看他柔软的鬓角,“查账是事儿么,我又没贪图你家银子,你得信也不顶用,老太太还是想把庄子翻个底朝天。万一给人扣了,老太太左右瞧不见人,自个儿寻你来了,你见是不见呐?不见老太太忧虑,见了,要是混个居心叵测来将消息走漏出去,嚷一嗓首辅大人不中用了,还不是擎等着人到陛下面前挑你的不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还没到那一步,他哪在乎这个,斜眼看着她啼笑皆非,“如今你也姓卫,卫太太,莫不是怕老太太捏住你的短柄又招呼你?” 她怕老太太做什么,这个没心肝的! 卿妆耷拉着眼跟他闲扯,“她哪回招呼我还不是心疼你这个命根子,总以为我企图怎么着你,我一片赤诚多冤枉呐。”她挑挑他的右手,“这回更不得了了,老太太见了肯定得抹眼泪,我家应儿叫卿妆那个狐狸精勾住魂儿啦,家不回便罢连命都不要了,活剐了我都不带解气的。” 大约在老太太面前站久了,学人的动静口气九成九的像,卫应乐不可支,“我是卫府的命根子,你还是我的心尖儿呢!打这么算一圈儿下来,你不得叫人捧在头顶上供奉着,瞧谁敢动弹你。” 他说起情话来毫不客气,也不管别人听了浑身起栗,只愿着直抒胸臆便好;她觉得脸发烫可又耐不住欢喜,手指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指缝里穿进去轻轻地握好,他的右手七八日不能动弹,如今微微地回应都能叫她欣喜若狂。 她的声音也柔软下来,“先看这会能不能成事儿吧,若是不成就让你把人捆了放羊去,多顶一日是一日,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 卫应轻笑,潋滟生波,“伤筋动骨得百天,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后续的慢慢养着,我是个爷们儿没有那么样娇贵,这都差不离好了。” 为了验证恢复的迅速,他把手臂悄悄地游到她腰上把人往怀里带,俯身靠近好叫她看清眼睛里纯粹的爱恋,“亲一下,嗯?” 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又往这上头想呢,卿妆惦记着他那只兴风作浪的手前些天是劫后余生,也没挣,只抬手摁住他不怀好意的唇角,“下半晌不是亲过了吗?” 他觉得这个道理实在叫人难以信服,嗓音低低的,十分委屈,“中饭吃过了,晚饭你还不是照样端来了,有了上顿没下顿,你这是想叫我断炊么?” 她瞠目结舌,“这能是一回事儿么?”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她不主动换成他也未为不可,他低头将娇艳的唇含进嘴里,好生回味了两下才意犹未尽地品评,“甜软可口,极好极好!” 她心里头惦记着外头成不成事儿,总没有以前积极,他有些不满,就又把人往心口带了带;两个人严丝合缝地黏在一处,相濡以沫总能叫情意破土而出迎风生长,他的手从她的衣摆里摸进去,鬼魅似的往上攀爬,爬到了主腰的琵琶扣上。 初齐回来的很是时候,扬着声儿都能听出欢天喜地,“成了成了,奶奶,外头闹起来了。” 她是个傻大姐儿,外头守着的青安手脚利落,当下就把她挡院子里了,“成了就跟这儿说,奶奶心里头惦记这事儿呢,听得见。” 这厢卫应已经剥开了所有的琵琶扣,湖蓝的绉缎从她纤细的腰身上掉下来,落上的他皂靴;金银绣着的玉兰花将肃穆的夔纹遮得严丝合缝,柔媚与狰狞,两厢一比简直叫人难以自持,他的手攻城略地,精准地罩住了她的心口。 她难耐的轻叹被他吞进口中,外头初齐的大嗓门尤是滔滔不绝,“难怪来的晚了,府里的三个账房并两个小子簇拥着棠姑和个丫头的马车行的慢,老太太真是猜着了,大人准跟这儿。账房查账,棠姑可做什么来的,十成要翻庄子了。” 他把她压在花沿上,细细的吻从唇上挪下来,一路从婉媚的颈子往下,觉得无处不熨帖,外头极得人意的青安还在发问:“棠姑来了,万一姓赵的下手重了,老太太问起来可怎么好?” 初齐嗤一声,“若不是有棠姑,今儿这事儿还成不了呢,姓赵的怕牙婆真将瑞鹃拿去卖了,看见婆子也无论是谁就叫手底下的一拥而上。可卫府的小子也不是吃素的,账房唬得瑟瑟发抖,他们能以一敌十,正混战着呢,一时半会谁顾得上谁?” 卿妆约莫是听着动静大了,被他左右的神识好似才回了半分,衣襟大敞神态妖娆,唇齿间虚虚地唤他,“阿应,你且等等” “等?”这话不具有说服力,反倒能引人入胜,他极是顺从地把人又往怀里裹了裹,中衣从她肩头滑下来露出旖旎的景致,他俯身去采撷了才笑道:“事在你手心里,你在我手心里,还要等什么?” 廊下的宫灯透过孔雀罗照进来,入了凄迷的梦,不晓得来路与归途,周遭的声儿也不见了;初齐报完了告捷的首战,接茬打听消息去了,她惶惶的也不晓得等什么,他极是懂得如何星火燎原,勾勾缠缠灭人理智。 她俏生生地仰在他手臂上抱着他,袖口上嚣张的行蟒在她雪白的皮肤下肆意妄为,他有些得意又有些窃喜,心思像纠葛的藤蔓一点点从心底里滋长出来。 可惜的是,煞风景的初齐不到片刻又回来嚷嚷,这会晓得不往屋里闯了,“好了,账房叫打得跟猪头似的差点摸不着北了,说差事不能耽搁得先上别的庄子,委托棠姑回府得跟老太太报信去。” 事成了,青安又忧虑起来,“你说,老太太能信大人不在这儿么,要是派人再来怎么办?” 初齐嗤了声,“怕什么,不是有姓赵的跟这儿么,他多痴情呐,扬言再守着瑞鹃七天的。人是他揍的,跟咱们也没什么干系呐,老太太再派人来把他拿了就完了,左右没咱们的事儿。” 她絮叨完了又补了句,“孟进贤家的叫绞了舌头还不安分了,派了个婆子跟庄子口守着,见了棠姑跟见了亲人似的,话还没说一句呢也叫揍得不成,这会功夫一瘸一拐回去了。” 青安听了也笑,“赵生员不是个读书人么,认识的地痞还挺能耐。” “哪儿啊,”初齐拉着她下台阶,“不是地痞,他跟东厂的一个番子有交情,人带了七八个番子撑场面,那波人旁的事不会干,就打人有一套。” 卿妆被亲的意乱情迷,这会听着东厂整个人都清醒了,瞠着两眼后悔不迭,“坏了,我没想着这姓赵的还有这能耐,崔宪臣真愁找不着借口来这儿堵你呢,回头两家闹起来他怎么都该知道了。” 今晚左右不能成事儿,卫应长叹了一声,颇为遗憾地亲她的脸,“他现下正揪着西厂不撒手,等有功夫来寻我的晦气也得过几天,你这个计策甚妙甚好,托你的福我再养几日。” 这话说的甚为幽怨,她明了,垂眼往他身上望了望,戏谑道:“是这么回事不是,我总觉得卫大人义愤填膺呢哎呀,你抵着我了,放开!” “不放!” 他哼了声,搂她歇下,一头躺着的功夫还怨愤难平,“下回再也不饶你。” 她笑,酣然入梦。 更深夜半,杂乱喧闹远远地传过来将卿妆惊醒,她蹑手蹑脚地披衣出门,初齐从门上探消息慌里慌张地回来,“奶奶,庄子里最东头一家开始走水,火势大的制不住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章 惋惜 静谧的夜叫喧闹一下撕开了,说话间动静越发的大,前院上夜的婆子提着灯警觉地将门合围起来护在身后,卿妆掖着袖子细细地听了半晌才问:“东头离这处尚有些距离,可我听着这声儿跟眼前似的,别是旁的人家也被燎着了?” 初齐道:“火是打最东面烧起来的,隔了半晌四面八方都起了火势,有的是柴禾垛有的是犁耙子,还有哪家晾的没收的衣裳叫点上了。虽说火势不大但就是乱,一会功夫整个庄子都闹起来了。” 卿妆抬头,丈高的墙头和暗沉沉的天际间正贴着条火红的焰线,一纵一纵地抖得人眼睛发酸,也不晓得是多远处的哪户,家里烧得可怎样了。 她瞧了会才道:“咱这也上着点心,看着哪处有异先扑了再言语,实在不成挪过湖去,避开这风头要紧。” 初齐应下,“前院的小子分出去一半上庄子救人去了,咱这还剩着些匀了一波上外头挖土沟防着火烧进来,墙头上正铺湿水的毡子,以备不时之需。” 左右没什么要再交代的,她点点头正要回房,苌儿却不晓得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的,小姑娘发髻束的齐整衣裙穿得也周正,站在厢房廊庑下阴测测地笑着无端吓人。 周氏怕事有异,立时挡在卿妆前头,皱着眉斥她,“大晚上不躺着,跑出来做什么,还嫌院里头不够乱。” 苌儿没瞧她,只是一味地看着头顶的天,半晌才喃喃一句,“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他们是哪个,没头没脑的叫众人面面相觑,卿妆隐约觉得事儿不好,便叫各忙各的去,等人散净了才到了她跟前低声问:“是年前追杀你的那些人么?” “对!” 她没怕,眼神里莫名的还有些兴奋,转而来看卿妆,“应当是昨儿在街口,朱府的妈子浑闹那么一出叫人看了去,咱站那地儿离告示多近呐,他们早就该追来的,拖到这一天半夜的真没劲儿。” 卿妆一把拉住她,沉声道:“你想干什么,要真是捉你来的,贸然出去就是送死;要不是捉你的,你一露面东窜西跳的平白叫人怀疑。外头还有七八个东厂的番子,保不齐叫谁看了去,回头叫我该怎么把你藏起来。” 苌儿甩手挣开她,后退了一步,“阿姊,我要不露面他们就一劲儿放火,庄户在他们眼里和蝼蚁一样,柴禾堆似的点了就点了,不过是为了逼我出去的手段。他们在外面找不到就上这儿来,到时候一点火大人腾地方,你这些天费的精力就得功亏一篑。” 她从腰里把软剑抽出来拎在手里,笑眯眯地道:“我生来就为了杀人,多杀少杀,生死簿上早就理不清了,这会积点德,待会死了说不定还有点用途。我知道你真心实意对我好,但是终归得分个主次,屋里头那是你爷们儿而且他活着我的仇也能报,阿姊你这样聪明,该知道如何选择。” 卿妆沉着脸顺着她指的方向回望,屋门敞开着,卫应披着件衣裳正闲闲地倚在门上四平八稳地瞧热闹,压根儿没有过问的意思,那和煦的笑容里大约还有赞赏的意味。 苌儿趁她愣神的功夫,踩着院里的玉兰树三纵两纵上了屋顶,月光下锋刃森森,她张着手圈成个筒冲她吆喝,“阿姊,前两天我跟你闹脾气回头给你赔个不是,要是我回不来了,那下辈子我准找到你,连带着这回的错一道给赔了。” 说罢,飞快地跳下了屋顶,起先卿妆还能听着她在夜色里奔走的脚步声,后头就融进外头的杂乱无章里,再也分辨不清了。 她垂着袖子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卫应倒是端了茶碗冲她扬了扬,“过来。” 人到了跟前,心早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他如今行动不便,只得颇为艰难地俯身瞧她,“琢磨什么,苦大仇深的,心疼那小丫头?” 她摇摇头说讲不明白,回头望一眼空落落的屋顶道:“大约,有些惋惜吧。” “惋惜?”卫应笑笑,将茶给她喂了一口,“她是个死士,最不需要的就是惋惜。” 卿妆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明白苌儿的身份,就听他轻描淡写地继续道:“她以往杀的人不少,好的坏的,你不是从她那诓出不少内幕?比方说西厂前任的督主刘济,人虽有丁点的坏但任上清廉御下有方,大概齐算个好人,连带着他那对食和三个义子都叫这小姑娘一刀毙命,还惋惜么?” 她哽了哽,幽幽地道:“孙昭呢,也是叫她一刀毙命的?” 这世上也有卫大人不晓得的那么一两件事,他看着落拓见底的茶碗笑笑,“这事儿闹不明白,她说没动手,姑且信她一回。” 她犹疑的目光反反复复往他身上落,他又拿盖碗碰碰她的脸儿,“当然也不能尽信。” 她不是深闺里的娇花,碰上丁点大的事儿就吓得大呼小叫,保不齐还能指着人脸说人凶残暴虐而后再哭哭啼啼,所以他乐意和她直言不讳。 卿妆站在当地感慨了半晌才随他进去,“成吧,容她回来再细问,崔宪臣不是揪着西厂的事儿不撒手么,估摸着近些天就得要苌儿出面作证,今儿她要是折在这儿你们准备怎么办?” 卫应压根儿不意外她能想到这层,拉着同在罗汉榻上坐了,“有她省了不少事儿,无她顶多再费些功夫罢了,西厂的督主做到这个份上,账面上污点哪能少的了,一笔笔跟他清算有他受的。” 清算的时候哪容得他不露面,卿妆看着他琵琶袖掩不住的药布有些为难,这个还不是顶要紧的,迎面骨上那一箭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他每日虽面无表情地下地遛弯儿,而且溜的时辰越来越长,她不拦着可心越揪越高,万一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当朝首辅每日上朝一瘸一拐的像个什么样儿,用不着言官上本子他就得自觉地请辞出京。 她挨过去摸摸他的右手,将自己的担心说给他听,“这些天左右都是事儿,总觉着你在这儿也安生养不了几日了,邺京里外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 这些日子她费神费力替他周全,半点风声也没走露,日日夜夜的安生跟捡了漏似的,他很知足,“跟这住了十来日了,仪渊在天津卫恐怕兜得也捉襟见肘,该是时候露面了。” 卿妆仰脸看他,“那日崔宪臣来,我听着外头董仪渊的声儿了,你说他早上了天津卫,可怎么会跟崔宪臣在一处?” 他抚抚她的脸笑,说的高深莫测,“你听见是他想让你听罢了,若真是仪渊,他怕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会光明正大地叫你闹明白。” 她正琢磨着这事儿,不防外头窜进几簇箭头裹了油布的冷箭来,火正烧的旺盛,蹭着花草瞬间燎着了,丫头小子们扑得再快也不及外头箭如雨下。 一时间宁静的院落里山雨已来,守院的戈什跳进乌烟瘴气里追着源头撵下去了,卿妆见势不对,一臂撑了卫应出门,上了直通后湖的回廊。 红漆柱子刚过了两根,手里提着的羊角灯瞬间叫冷箭打灭了,不晓得伏在哪里的戈什顺势追过去,她唬得险些叫出声来,霎时叫卫应护到身后。 他手里提着剑,将她牢牢地裹在心口,背对着无边无际的夜,给她撑出一方升平的天地来,“伤着你没有?” 她沉稳地说没有,他笑了,压低了声赞一句好姑娘,“尚有几步才能到湖边,那有趟游山船能挪到对岸去,你跟着我,不要怕。” 卿妆极乖巧地点点头,耳朵听着哪处有声响便给他比个手势叫避开,等同戈什会合在温泉小筑安顿下来差不离到了黎明。可惜天边重云如盖,眨眼间绵密的细雨斜斜而下,窗外枝摇叶晃,夜里弥散开的混乱有加无已。 忙活了半夜半天,精神头都卯着劲儿绷着,青安和初齐来送饭的光景,两双眼睛瞪得滴溜儿圆,哪怕外头有重重巡视的戈什也不能安心。 卿妆抽空问外头的情况,初齐道:“下场雨好也不好,火都灭了,庄子上狼藉,就整顿起来困难点。纵火的十好几个,一波叫大人的戈什就地宰了,一波叫东厂的番子逮了,包圆了。” 她点头,“那就好,整顿这事儿急不来,外院有家里遭灾的丫头小子,一气儿每人给五两银子放家去收拾,伤亡的再添十两。大人跟我这儿用不着那么些人伺候,寻日没正经差事的都上庄户家里帮忙去。” 青安道:“这事儿周妈妈在前头料理了,奶奶安心。” 她嗯了声,还惦记着走得匆忙,“回头跟我回院里瞧瞧,点验可少了什么。”说话的功夫两个丫头仍旧心不在焉的,她瞧了直笑,“吞吞吐吐做什么,利索些。” 她两个面面相觑,颇为踌躇,“东厂捉着纵火的贼头,是曾白衣。” 卫应这档口恰好撂了筷子,就势望了她一眼,卿妆也回望着他,平心静气地道:“哦,捉就捉了吧,烧了我的屋子还指望我救他么?” 这件不打紧,倒有件要命的,青安讪讪地道:“苌儿,不见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章 吞没 怕什么来什么,苌儿这小丫头寻日看着不着调,遇上事儿了又极有主意,好赖话都不愿意听,裹紧线的梭子压根儿拦不住。 卿妆掖着袖子,两眼直愣愣地瞧外头,“庄子里外都找了么?” “找了,昨儿周妈妈也惦记着她年纪小,再能耐也抵不过十好几个有备而来的爷们儿,让个小子不错眼地盯着她。可那小丫头哟,脚程快得跟踩风一样,一乜眼就不见了,那小子一直踅摸到这半会也没瞧着她跟哪出现过。”青安搓着手,掂量了片刻还嘀咕,“别是撞到东厂那波贼番子手里了吧,这可不成事。” “外头人来人往哭哭喊喊乱得不成,她那样小小的一个身板,灰头土脸一晚上混迹在火灰堆里还真不好分辨。”她压压手嘱咐道:“再叫几个见过她的伶俐的丫头小子接茬找找。” 青安和初齐收拾了杯盘领命去了,卫应端着盖碗站在窗前听雨,他不动弹看不出腿上的毛病,姿态和以往一般修仪,他沉声道:“你也甭急,若是落了番子的手自然叫崔宪臣知道,他正用的着她,不会伤她性命。” 这个她倒是不担心,那小丫头口齿伶俐,即便落入险境也会想方设法叫自己撑的时辰久些;唯一怕的昨儿乱成一团,她又是抱着无私舍己的念头去的,狠起来还不知道如何的不顾一切,乱纷纷地伤在哪儿折在哪儿可怎么好? 如今没寻着她人也没有尸首,好在还是件有望的事,她原地踱了两圈,回身上窗跟前从后头环抱住了卫应细声细气地跟他撒个娇,然后换件衣裳一头扎进雨里上前院去了。 卫应扯扯嘴角,自己的美色对她而言似乎不足以到色令智昏的地步,有些无奈,招手嘱咐两个戈什,“跟上太太,护她一并回来。” 前院被折腾的满目疮痍,廊下刚架上的青竹帘子叫烧得只剩半边,留着一排削尖的焦木,横七竖八地支棱着,拿手一碰窸窸窣窣地随风化灰;前些天还开得摇曳的海棠,树冠燎得可怜,树根围一圈碎花瓣,让风雨一打流出汩汩地黑水来。 正屋里间倒还好些,只是窗棱上轻盈的孔雀罗糊成一团,勾窗歪歪倒倒,正叫丫头们细细地摘了换上簇新的几扇;临出门的时候卿妆只带了装奏本子的匣,余下都是些细软,正好遭了毒手。 地上碎着狼藉的瓷片,石青捻金盒锦帐幔撕成一绺绺潦倒地垂在地上,青安抱着器物造册让丫头一样样比对,失了十来件,点验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婆子进出清理碎瓷烂布,又上库房里挑拣了松花色的轻容纱帐并着几件摆器一应搬了来,前前后后的人都要将屋子填满了,卿妆心里也不能踏实半分。 闲着发慌,她就俯身去捡洋漆高几上盆景里的一块燎糊的罗,身后的婆子见了忙不迭替下捡了去,回头还诚惶诚恐上跟前来赔不是。 她只好掖着手站在窗前看昨儿晚上苌儿踩过的那株玉兰,生得枝繁叶茂,又是风又是雨的,也不晓得能不能生出一个古怪的小姑娘来。 闷得都要撒了癔症,初齐撑着把伞打外头匆忙地往她跟前跑,隔着窗子叫奶奶,“里外都找遍了,也问了人,谁也没瞅着苌儿,她寻常不爱出门,小孩子们也不晓得她是谁。” 卿妆揉了揉脸,定定神道:“不能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先去问戈什都是在哪儿杀的贼,顺着地儿摸过去看有没有,这样若还是找不到就上姓赵的那儿,就说卫府丢了个小姑娘,昨儿动手的时候可曾看见。” 初齐脚程快,领了命忙不迭出门,一眨眼伞尖都朦胧在雨幕里。 卿妆撑着窗台琢磨,这么着万一还是没下落就只能去见曾白衣了,他领着人来杀苌儿,杀没杀着只有他最明白。 可若是他拿自个儿的性命和苌儿的下落作交换呢,自个儿求到他面前,依照他的性子如何能放过一线生机,所以应是不应? 他主子要真是四王冯勋,那就是卫应的死对头,放了他无异于纵虎归山,今儿是凑巧,往后要是再想瓮中捉鳖那可就不能够了。 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是她年少时所有的爱恋,后头发生了那样不忍直视的事情,再提起这个人来除了憎恶就剩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愿望。她不盼着他好也不盼着他不好,他往后最好万事都同她无关,死也死得远远的,不要脏了她面前的干净地儿。 如今他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往她掀起三尺风浪,独善其身是不能够了,左不过再往他面前走一遭,套出苌儿的下落最要紧。至于放掉他,大不了在路上设埋伏再将他捉回来呢,但是捉不回来又该如何,她能帮衬卫应的事儿有限,再不能牵累他。 卿妆捧着脸哀哀地叹了口气,但愿事情往好的一面发展,苌儿或走远了或走岔了,耽搁个天的能回来就好,也不拘着怎么样。 死人在戈什面前不是什么大事,事儿过了就抛诸脑后了,搁哪儿宰的人打哪条路追的,乱哄哄地问三遍能好些个样,耽误的功夫长了就延捱到了下半晌。 初齐打听消息跑断了腿也没问明白所以然,苌儿仍旧生死不明;正乱着,朱府邀人的婆子倒是不请自来,叫人让进来就问小卫姨奶奶可在,自家太太做寿请了去呢。 卿妆现在一脑门官司,哪有功夫上人家吃寿酒去,亲自接到门上道:“昨儿我这儿遭了贼惦记着,房前屋后乱得不成样,身边的小姑娘也不见了,到了徽姑奶奶那儿也得失礼数,大好的日子不敢添乱。” 回头叫周氏将先前预备下的八团图玻璃炕屏和京八件拿匣子盛好,代他亲自到朱府给贺寿赔礼。卫修徽得了信也惦记着,人不能亲自来倒是给别庄上的庄户装了车绸缎粮草,叫赶车的婆子分派下去,另送了云卷寿桃寿果来给卿妆,带话改天再聚。 这厢的礼数周全完了,那厢初齐又火急火燎地回来,一身褙子淋个透湿,白着一张脸说话直哆嗦,“奶奶,问个圈才有孩子说大半夜从家逃跑时,见个大姑娘上庄子后头的高坡,身后头还追着三四个爷们儿,奴瞧着有戏。” 青安拿大毯子给她围到里头换衣衫,卿妆隔着屏风问:“差人找了没有?” “去了去了。”初齐手忙脚乱,见缝插针挤出句话,“都是咱院里见过她的人,这会若是再找不着,咱们真得往那起子番子头上动脑筋了。” 但凡到了那一步,无论是惊动崔宪臣还是和曾白衣有所兜答,都是她最不愿意见办的事,一个贼头一个贼脑,想要全身而退都是不可能的;后悔昨儿晚上给那小丫头片子撒手也迟了,等信儿吧。 初齐换好了衣裳也坐不住,拎了斗笠蓑衣接茬往雨里头钻,踅摸明白新闻得头一个回来报信;天黑前她回来了三趟,一趟比一趟的间隔长,卿妆坐不住了,扎了裤脚和她一道寻人去。 雨下了一整天,风的劲头儿也不小,夹了雨水直往人的脖领子里灌,招呼上了就是透心凉;初齐抹了一把脸,扶着卿妆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间翻腾,扯着嗓子高喊苌儿,风雨大作,也传不了几步远。 东面的坡子几乎要刮地三尺也没找见个影子,人撤下来上西面的土坡,水积得深了土坷子泡的软绵,木屐陷进去不容易拔出来,坡上的积水还股股地往下淌犁出深深的沟渠。 等摸到了坡顶放眼四望,方圆数十里地就他们这儿几站摇曳的风灯,天地间昏暗一片压根儿不值一提;几个小子放开嗓子叫苌儿,四面八方的声口再敞亮也抵不过风呼雨啸,霎时间叫吞没了。 又走了一气儿,西坡这儿尤沉寂的叫人心慌意乱,初齐撑着木杈子对卿妆道:“奶奶,要不奴派人先往姓赵的那儿走一趟,下半晌瞧着那起番子捉了人要回邺京去了,人进了东厂您想再问话可就难了。” “再等等。”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可踏出那一步少则惊动崔宪臣,另一则曾白衣的事儿她还没琢磨明白,于是又道:“不还有这半面没找么,再等等。” 可事从不遂人愿,西面的荒坡每寸都要踩遍了半点人气儿都没瞧见,卿妆仰脸看着森森的土坡,风雨斜斜地掠过斗笠砸下来叫眼睛都难睁开,“得了,让人去问吧。” 她领了令刚要迈步,卿妆便听着有声远远地传来,凑手扯了她一把,“听着没,是不是苌儿?” 初齐瞪着俩眼听了半晌,狐疑地看着她,“没声啊,奶奶您是不是太着急了?” “不不,我听着的,确实是苌儿。”卿妆往声儿来的方向近了两步,招了个小子来问:“那边怎么没去找过?” 那小子一缩脖,苦着脸道:“奶奶,那儿是猎户寻日逮个兔子猎头狼挖的陷阱堆,少说也有十来个,里头蒺藜攮子什么都有,小的不敢去啊。” 卿妆沉了脸叫他守在外头,招了随行的戈什来,“我给你们听着声,脚底下也小心些,咱们过那头看看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章 担惊 天黑透了,灯笼早叫风雨吹得蔫巴成一团,戈什手里两支松油把子尚还有些微弱的光,初齐提着怏怏的羊角灯,搀着卿妆深一脚浅一脚往坡子西面走。 越走脚底下越摸不着道,她心不在焉踩着个物件就势往后一崴,若不是卿妆手疾眼快握住根树杈子撑住她,两个一并得摔个倒仰。 初齐直起了腰心有余悸,回头将灯笼放低些照亮,绊住她的也不晓得是狼头还是狐狸头,眼珠子肉皮都没了,就剩个窟窿骨和满口森森的尖牙。 她尖叫了嗓就窜到卿妆身后去了,头前两个探路的戈什也被她震耳欲聋一声唬得不清,忙不迭住了脚回身来望,这会都歇下来,前头有动静就显得格外清晰。 雨势见小,那声儿断断续续的,卿妆四下分辨了半晌,她心头狂跳起来,比了东面扬声道:“就在前头,你们打树上过,先去探探。” 两个戈什领命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回来一个,显得极是为难,“小姑娘找着了,卡在陷阱里头,没见过咱们,不肯同咱们搭话。” 寻着就好,回头见了面拽上来就成,卿妆的心刚要放下,谁晓得那个戈什是个大喘气,隔半晌才补了句:“那个坑丈把深,约莫是打野猪用的废弃了,地势又低这会水淹了大半,小姑娘就露个头出来,再耽搁一炷香就不成了。” 管那个坑是打猪的还是打耗子的,费尽力气找着了再眼睁睁瞧着叫人淹死了,对得起人哪个?卿妆忙不迭叫他头前领路,脚底下拿树枝子戳两下差不离能过人就成了,越急越乱事,初齐一脚没踩稳,崴进一个陷阱里叫蒺藜划伤了脖子。 后头跟着的两个婆子这会赶上趟,搭着手将人从坑里拉出来,卿妆摸了水葫芦往伤口上冲了两把,见她没什么大碍就叫领回别庄上治伤,自个儿跟在戈什后头接茬寻苌儿。 等摸到地方几乎要水漫金山了,她提着灯一照,苌儿为了不叫水没过顶,将脸扭曲地仰着;这会见了光眯缝着眼,好半晌才气若游丝地哼了声,“阿姊,你怎么这么慢呀,我嗓子都要喊破了。” 卿妆抹了把脸哭笑不得,手里头抻着麻绳,“闭上嘴,省点力气把你拉上来。” 她笑笑,而后拒绝了,“我不成了,这壁上有三把攮子扎我胳膊里头了,底下有蒺藜蛰着腿动不了,别忙活了,下来不得劲儿还得一块淹死。你能来看我最后一眼,我挺知足,就冲这个情儿没报,下辈子也得接茬给你当妹子。” 卿妆鼻子尖发酸,扬声就骂她,“碎嘴子,别成天事儿事儿的,下辈子想当我妹子的人多了去了,轮不着你。”回头问人,“绳圈呢,可拴好了?” 两个戈什点头,互瞧了眼对卿妆踯躅道:“小姑娘也大了,小人都是爷们儿,下水捞人免不得碰到哪处要紧的,太太给做个见证,咱们不是故意要轻薄小姑娘的。” 一个个爷们儿啰嗦起来简直叫人招架不住,她嫌烦,将绳圈束自个儿腰腿上了,一面掖牛皮一面道:“甭废话,坑眼窄小,你们下去也不定能张开手,跟上头拽好了,我要是栽下去你们可得忙活两个。” 这是卫大人的眼珠子,她要是掉下去,回头卫大人能把他们满门都活剐了,自个儿翘了辫子也得将她给供好。两个戈什手臂上卯了劲儿,不错眼地瞧着,一点点将人给放下去。 坑里乌糟糟的腐烂的霉气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坑边架了两支羊角灯,微弱的光打从她下了坑就被挡得严严实实,她错开身能些微见着苌儿青白的脸浮在水面上,凑手抚了抚道:“能伸哪只手就伸给我。” 水里泡久了胳膊肘发僵,苌儿挪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将右手从水里露出来,她见了一把抓住,前后搓了好几个来回,“另一只呢,能从攮子上拽下来么?” 苌儿仰着脸,苦巴巴地挤个笑,“能是能,就忒疼了,到时候我的表情估摸不大好瞧,你把脸拧过去给我留个面儿。” 都生死攸关了还有功夫理会脸面,卿妆认命地闭上眼示意她随意,过了片刻她揪着的那条胳膊猛地往下沉,她晓得她从攮子上挣开了慌忙去捞,摁了一手黏腻腻的不晓得是血还是污泥。 苌儿的半截身子被她从水里扽上来,可腿脚还被坑底的蒺藜勾绊住,那是个大障碍,卿妆看着她虚弱的脸问:“你还成不成,我下去给你解开?” 她直摇头,人都快闭眼了还玩笑,“您可千万别,谁晓得下头的蒺藜浮上来没有,要是勾花了你的脸,卫大人还不得把我祖坟刨开了鞭尸?您这档口也甭救了,直接送我西去得了。” 卿妆拎她一把,斥道:“变着方儿折腾,能上来就上来,赶紧的。” 苌儿疼得龇牙咧嘴的,搭着她的手臂叫苦不迭,“您别扽我呀,我也是肉长的,流血流泪这么虚弱你还呲我,等着啊,这就好了。” 她说的轻巧,人挣出来带出来一溜血花子散在水里,光再昏暗也叫人触目惊心;卿妆没敢再瞧,将她抱在怀里扯了扯绳,示意上头的人将她两个拉上去。 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全须全尾地将人捞出了鬼门关,两个人并排躺着喘大气,卿妆撑身起来瞧她,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样心里一紧,“嗳,你不能睡,瞧完郎中再睡!” 苌儿把眼挑开条缝,极不耐烦地道:“晓得了,长这么大就没见比你还凶的女人。” 卿妆扶着树站起来,斜她一眼,“芝麻大点,你见过几个女人?” 她两个一路拌着嘴回到了前院,给卫应瞧病的郎中这会不用扮小子扮丫头了,光明正大地进院诊脉;卫应撑着伞在二门站着,卿妆见了挤个妩媚的笑回应他,结果那爷儿沉着脸一言不发回屋去了,曳撒跟扇面似的甩开一溜水珠子。 这爷儿使性儿了! 卿妆收拾完衣裳躲在屏风后头,隔着朦朦的烛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卫应四平八稳地站在廊庑下,抬着左手一遍遍抚探到眼前的芭蕉叶,抚的她心里直发毛。 把头发擦得半干不潮,提了裙子出门挨在他身边,歪着头嬉皮笑脸,“卫大人?” 卫大人接茬抚树叶子,不兜答她。 她可怜巴巴地勾了勾他的袖子,小声地嘟囔,“哎呀,你瞧我好好的回来了,哪儿都没伤着,就看我眼也好啊。” 卫应转过头来依着她的话阴测测地斜了眼,她缩了缩脖,头埋得更低了,“人命关天,我心里急了些,事出有因,下不为例成不成,你不要生气。” 他轻飘飘道:“我是卿妆姑娘什么人呢,你欢喜了甜言蜜语叫小亲亲小心尖儿,扭头扎雨里二三个时辰不给句话,将我扔院里也不搭理,怎么好生你的气?” 这会是真格儿动气了,难怪院里的丫头一乜眼全都不见了,卿妆低着头看他攥紧的手,悄没声探出一指顺着他虎口往里勾;他不让,她就持之以恒地翻山越岭,他对她始终硬不下心肠来,最后还是叫她得了手。 她和他十指交握,巧笑倩兮,“苌儿跑的远,我一时没想到要找那许久,光惦记着不能叫她死了,不然你又得非番功夫,一时就忘了叫人回头给你报信。” 他还是不言不语,气也不见消,她清了清嗓子接茬道:“错二,我下去捞人越俎代庖,枉费了卫大人的诚挚心意。戈什下去捞个小姑娘手到擒来,即便坏了人清白,大不了日后叫他娶了苌儿,所以我不该将卫大人抛在脑后,更不该让卫大人替我担惊受怕。” 卫应被她气了乐,凑手拧了她一把,“谁替你担惊受怕,给你脸了。” 卿妆蜜蜜地笑,低着头进他怀里,“阿应啊——” 她拖了老长的音儿,听的人心里软成一片拾掇不起来,他板着脸任她闹,“悔过悔得太敷衍,明儿写个罪己书给我,我瞧了若是接茬懈怠,那就写两篇。” 她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一劲儿耍赖央告,闹着不肯写;他这会誓死不从,拧身回房里,身后还拖着株无根藤,长而密的黑发同他的纠缠在一处,生生蔓延到地老天荒。 转过天卫应叫了文循进府议事,勒令卿妆在水榭里铺陈笔墨写她的罪己书,青安端着茶站边伺候卯着劲儿憋笑,她看了更加憋屈,把笔一扔嘟囔道:“单欺负我,就不写,他奈我何,带着礼咱们上朱府去。” 卫修徽得着信亲自迎到二门上,还未待卿妆给她赔礼,她倒问起临川别庄的事儿,“昨儿周妈妈来说话可唬了我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叫贼惦记上了?卫家的别庄都敢肖想,谁有那么大的胆儿?” 卿妆苦笑,“更深夜半的哪个能闹明白,来了也不为别的就纵火行凶,叫别庄小子们砍杀了几个,左右等衙门的人来断断吧。” 她两个正说着话,门上的丫头来回事,“太太,西府廉大爷家大奶奶来了。” 还未待迎出去就听着脆生生的笑,“忙什么,我说不用回她,就来瞧救了梓丫头的恩人,哪儿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章 抱怨 卫修徽拉着卿妆同迎出门去,正逢着四个年轻的丫头簇拥着一位华贵娴静的夫人进来,洋缎褙子上捻金丝的千叶海棠,衬得她面上的笑意百媚丛生,“哟,都接出来啦,恁的尽心,还不快来搀着奶奶我!” 她探出纤柔白净手轻巧一摆,卫修徽见了嗔笑着拍她一记,“大奶奶的谱摆到别人家里来了,这样的无礼,回头少不得叫人给你杈出去。” 廉大奶奶笑道:“还有这样待客的,我上门是来送礼的,你家茶没吃到嘴就叫打出去,这是什么道理,我今儿就还不走了。” 将人让进屋,姑嫂两个同坐了,卫修徽拿她打趣,“孝敬我么,这可讨人喜欢,但得分送的什么礼又送给谁,我这儿可有两个人,单是送我一个呢还是大伙儿都有份的。” 廉大奶奶啐她一口,“呸,单为了你我才不来呢,给你长脸子了!前儿我上家瞧我老家儿去了,老爷子老太太一大把年纪成天念央儿,我听了心里不得劲儿就陪了两天,倒赶不及你的寿宴,我这儿给你补一份讨杯寿酒喝。”她回头招呼身后的丫头,“浣芝,给朱大奶奶把寿礼捧上来。” 丫头奉了个描金的匣子并一个攒心锦盒来,打开来是对东珠,另盒里盛着精致的时鲜点心,卫修徽贴身的婆子瞧了立时上前接来收了去。 这茬了了,廉大奶奶拿眼往卿妆这儿瞅,“我不在这两天新闻可不老少,朱家的梓丫头丢了又能踅摸回来,叫我瞧瞧是哪个这么能耐。” 卫修徽听了直笑,比了比卿妆道:“这不,恩人的大驾跟这儿呢,前儿我谢过一程子,怎么着,你这会还要代我谢谢她不成?” 廉大奶奶端着盏茶叱了声,“我当是谁呢,原是应大哥哥的心尖儿,她那儿什么好东西没有,能缺我这点儿小打小闹?浣芝啊,把匣子丢出去喂狗!” 叫浣芝的小丫头机灵,堆着笑上前将礼给了周氏,“奶奶这话奴可不敢应,今儿奶奶起了个大早,上铺子里给卫姨奶奶挑头面,左选右选也没几件入眼的,还是回府跟自个儿库里选了前儿新叫做的两件。” 卿妆谢过,噙着笑和她玩闹,“哟,这样金贵的物件喂狗,狗哪敢张嘴呢?吞肚子里赶明儿一气儿登仙了,是廉大奶奶纡尊降贵来拜它,还是它知恩图报来拜您呢?” 卫修徽听了直乐,廉大奶奶啐她一口,“瞧瞧这张利嘴,好的赖的可叫她一个说了去了,不给人留条活路。咱们娘儿们家的没本事经不住她,好在叫大哥哥收了她,省得祸害。” 笑闹过了,她又问卿妆,“我今儿是打老太太那儿来的,听说昨儿夜里临川别庄叫贼惦记上了,又杀人又放火的听得我心惊肉跳,你可怎么样?应大哥哥不在邺京,这里左右没有外人,你同我们讲讲,能帮衬的我们都给你料理了,不能帮衬的等自家爷们儿回来再问个主意回头跟你言语一声。” 卿妆对廉大奶奶陶悯瑶不甚熟悉,只是年节里拜年走动倒有些戏耍玩乐的情意,她捡了些不甚要紧的跟她说了,“叫烧坏些屋子砸碎些器物,奴那还算安稳些,就是庄户伤的重了轻了的,回头叫衙门点验完了才好说话。” 卫修徽道:“庄户没什么要紧,就是你那儿短缺了什么都不要和我们见外,别庄离咱们都远一时间照看不便,你不张口咱们没法知道没得委屈了自个儿,廉大嫂子的话你得记心里头。” 卿妆应了,又听陶悯瑶道:“好端端的怎么遭了贼,可是哪个作死的露了白招了祸事,回头叫找出来,卿妆你可别饶了他。” 卫修徽听了直摇头,说不是这回事,“昨儿我听她身边的婆子说道了两句,倒不像是为了求财,十来个人这点了那烧了倒像是裹乱的,前儿谣传应大哥哥遇刺,是不是上那找人去了?” 提到这个,陶悯瑶说惦记起桩事儿来,“今儿老太太还说前些日愁着大哥哥是不是在别庄养伤来的,即便得了大哥哥一封信也不安生,这回混闹倒是放心了,要是真住了人早早闹出来,还能这么样平静?” 左右又感慨了阵,说到老太太,卫修徽忙问陶悯瑶,“寒食那日拜祠堂给老太太请过回安,棠姑说老太太到了夜里少不得要嗽几声,日子见暖起来了还成日里戴着卧兔儿,这两日可曾好些了?” 陶悯瑶叹口气直摇头,“前些天传言应大哥哥的事儿,好一阵歹一阵,老太太听了日夜不宁,要不是棠姑劝着只怕要可着邺京城找人了。这会总算放了心,可还没消停一日半夜的,又出了档子事儿,不是主子闹就是下人不安生,我瞧老太太的病症又得延捱几日。” 卫修徽面露悲戚,叫婆子预备些礼回头得上卫府里请安去,料理完了才又问:“我虽嫁了人,整日在这处过活,但也听说家里规矩极严,下人侍奉老太太和太太莫敢不从,这怎么又闹腾上了?” 陶悯瑶掖了掖鼻子,嗤笑道:“提起来都晦气,崔媞打宫里叫人送回来了,病得脸色灰白,跟倒了灶的泥菩萨似的,风大了都得吹去见阎王。多早晚没见过这样的,宫里的内侍嫌矫情,采选的要是咽了气是给陛下添堵,瞧她那病歪歪的样儿请了内务府和皇后殿下的示下,一气儿送回来了。” 卫修徽和卿妆互瞧了眼,忙问不过半月怎么病成这副模样,她嗤之以鼻,“她那个症候咱们谁不晓得,性子娇贵,又加上个吃里扒外的奴婢,伤春悲秋越发起不来了。” 原是三月初二崔媞进了宫,头一道就要验明正身,三月初四这日和大殷各地到京采选的千把个姑娘一块,被小黄门领着跟顺贞门东面的空地上站了,等着宫里的太监来把身量不适宜的都给筛出去。 跟个不值钱的物件似的叫一群阉人来掌眼,崔媞虽是羞恼,但郑婆和随行的教养婆先头好歹言语过两声也不至于郁结于心;转过天来要查验模样仪态倒也就罢了,第三日头上太监请了仪尺来要量手足尺寸,崔媞羞愤难当,当场便躺倒了。 叫人抬回住处将养受人白眼不说,还叫晓得暗地里思慕卫应的事儿,采选的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崔媞挤兑得一病不起,外人寡言冷语尤可说的,顶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还落井下石。 崔媞病得不省人事,东贞给她熬药熬了一夜也没见影儿,等转过天使人打听才明白这丫头福分大过天,半夜里也不晓得怎么个熬药法熬到陛下眼皮底下去了,龙心大悦捎带手弄回宫里开脸了。 天将亮的时候,太监抱个掸蝇绳儿来传信,东贞姑娘昨儿夜里伺候陛下有功,获封康贵人。这事儿于崔媞来说无异于致命一击,当主子的被人冷眼相遇,奴婢一跃枝头成了人上人。 虽说宫里妃嫔芸芸,贵人不过是芝麻大点的位份,但是崔媞觉得她连身边的奴婢都不如,对不起崔家卫家不说也辜负读了十来年的圣贤书,跌面子跌到姥姥家儿;何况陛下赐个什么封号不好非要给东贞个康字,岂不是她病里最忌讳的。 这么往牛角尖里钻腾还能有个好,原本身子骨就不成活再较劲悲戚,当下就掩着心口喘不上气来,蹬手蹬脚直抽;同住的都是花儿一样的姑娘,哪见过这个,一屋女孩子吓得魂飞魄散。 又耗了一日,太监瞧这么闹下去不成体统,左右往上头请示过了今早才将这尊大佛请出宫来,好歹看在卫府的面儿上没胆撂脸子,陪着笑好言好语请姑奶奶好生将养这才去了。 陶悯瑶说完了来龙去脉,气得咬牙,“打宫里头回来,老太太瞧她可怜心想去瞧瞧吧,还没等到跟前呢倒吃顿闭门羹,老太太体恤她委屈就叫棠姑交待她丫头,结果前脚出院回头就听她骂那丫头吃里扒外。老太太本就头疼,这会更好,回了庵堂越发不得劲儿了,你们多早晚见过这样的,走哪祸害到哪!” 卫修徽连连叹气,“太不像话,多是叫姑妈惯坏了。” 卿妆听着她两个你来我往的抱怨,崔媞那儿怎么样都是她自个儿一手酿成的,怨不得旁人,倒是东贞却有些叫人出乎意料。寻日里她怨怼郑婆和顺荣家的,这会可算是从火坑里脱逃出来了,但宫里女人那样多,你来我往的到底还有多少个郑婆和顺荣家的这样式的,实在难以估量。 终归是各自的造化,没有盼着人打高处跌下来的道理,她胡思乱想完,那厢卫修徽也坐不住,“今儿难得齐聚,本想一块儿打马吊来的,谁晓得家里有变故,我得瞧瞧去,往后有功夫咱们再坐着。” 陶悯瑶先起身,“那成了,今儿本来就是看你们的,我才从老太太那儿回来不陪你去了,我和卿妆一道出门。” 丫头们各自来搀,台阶还没等下稳当,院门上就风风火火闯进来个老太太,叫李妈子扶着,口中骂骂咧咧的,“作死的败家老婆在哪,给我出来,叫我打死算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章 撒泼 卿妆头回上朱府不认识那手脚健硕的老太太,倒是颇眼熟搀她的骄矜婆子,前些天在街头火烧眉毛似的闹了出,也不晓得卫修徽的姑娘叫她拧的伤好利索没有,那时候就晓得朱家的老太太怕是比卫府的老太太还难伺候。 如今果不出意料,不管有客无客,就那么大呼小叫地进来了,人没站稳就开始骂街:“吃里扒外的蹄子,捡着稀罕的净往家里踅摸,我还没咽气,谁肖想我老朱家东西都不成。” 没头没脑的闹上了,卿妆目不斜视跟着陶悯瑶进耳房,将正屋空出来容那婆媳打擂台,丫头奉上茶来外头守着,陶悯瑶听着咧咧的声口对卿妆道:“那是朱家的老太太,哥儿三十二升了从五品的衔,可了不得了,一篓子螃蟹就数她盖儿大!” 卿妆不爱听人骂街,听了她这话叹口气道:“咱们还跟这儿,朱老太太就攒劲儿闹,寻日里还不定怎么不待见徽姑奶奶,朱家的那位姑老爷就这么瞧着?” “可不么!”陶悯瑶掖着袖子又听了两声,“徽她爷们儿,人和善也有进取之心,就是对待自个儿妈太面儿,但凡呛声,不问请红皂白一应是徽的不是。可要说这人次了点倒谈不上,回头小两口独处着他一劲儿给徽儿赔不是,徽不爱计较,叫老太太呲几句就完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朱老太太身边的妈子都能当街叱骂小主子,气性儿上来了还伸手掐两把,奴大欺主倒是实打实的,风平浪静她是压根儿没瞧见,惯成个奴大欺主。 可哪家的经又是好念的,她不也叫卫家的老太太撵到别庄上去了,要是卫应的脾性跟卫恭或是这位朱姑老爷似的软糯,这会她差不离正跟着别庄上哪个老汉火急火燎拾掇自个儿屋子呢。 西府的大爷卫廉跟东府三老爷一个性子,成天就好玩儿,下了值伯侄两个结伴斗鹌鹑养鱼,要么就逛胡同吃酒。跟前这位廉大奶奶寻日里许是没谁陪着说话,这会捉了她话匣子就搂不住了,见她只顾摇头又道:“她嫁来五年里气吞了不少,朱府也没一天安静,这老太太除了数钱就知道见天儿拔塞儿!” 她一顿浑说也不忌口,身后的丫头闷着头笑,听外头朱家老太太喋喋不休,“老朱家的东西哪样是你的,我的儿升发了你脸上沾光得了,倒背着人做起脸儿来,当了家也不知道柴米贵,知道那车子料子粮食多少钱么?那小妇都叫扫地出门了,也不看看咱家是什么身份,她当不当得起!家底儿都叫你抄完了,去把东西要回来便罢,不然这个门往后你也不要进了。” 合着是昨儿卫修徽叫自个儿婆子给她拉去车补给,眼下叫老太太晓得了心疼上了,事儿是打她身上招来的,卿妆哪还能稳如泰山,当下起了身就要上外头给卫修徽搭把手。 陶悯瑶是知情的,见势忙拦,“你去顶什么用,老太太钻钱眼里了,她是个就地滚的出身,势利又尖酸,到时候顺地撒起泼来哪是好瞧的?跟这安生坐着,我去。” 浣芝打了帘子请她出去,陶悯瑶也没走远,上廊庑站了扬声道:“哟,亲家老太太忙着呐,您老好呀!” 朱老太太见了外客气势也没收敛,“她大嫂子来的正好,给评个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这个还往外头给人送家底儿,说的过去么?我也不是个抠搜的人,街里街坊帮衬可也得分人不是,一个叫你家老太太撵出来的下三滥值当人惦记着,我叫她把东西要回来还敢跟我挑眼,到底跟谁是一家人?” 陶悯瑶闻言笑道:“上三等还是下三滥,礼送出去了再巴巴地再上门讨去,少不得叫人说咱们娘儿们眼皮子浅,我不知道您家是什么说法,徽儿打小在卫府养大尊的是礼法。卫家的树叶子跟您家的还不同呢,她这哪能是挑眼,横竖不过两家规矩相左罢了。” 不阴不阳的这么顿呲,朱老太太觉得在小辈面前扫脸,顺地一坐嚎上了,“老天爷呐,你可睁开眼瞧吧,我喝风吃土养大的儿啊,娶了这么个败家老婆,这是要把我老朱家抢光呐!我的儿啊,你可在哪里啊,要是再不回来,这个不下蛋的鸡伙同老小要把老朱家糟践完了,连娘都见不着了啊!” 好好说话偏要往卫修徽软肋上扎,卿妆隔着窗听着卫修徽背过脸泣了两声,叫人心里头堵得慌,陶悯瑶在外头也老大不乐意,“这可怎么话说的,也不是咱瞧不起人,朱家什么样,老卫家什么样,您自个儿也得掂量着来。您那哥儿是个人物咱没得说嘴,可从五品的衔儿偏落到他肩上为哪般,咱们倒不是盼着您家怎么,您得把这个情儿记在咱家徽姑奶奶的账上才是。” 朱老太太仍旧坐地上哭啼,陶悯瑶懒得看,上前拉了卫修徽的手道:“年轻的小夫妻还怕生不出哥儿,您成天也别琢磨妾室通房,好歹也是官家老太太,正头的这个不待见平白叫人笑话。” 指摘她的不是,老太太气得倒噎,拿手直往地上捶,李妈子跟后头哭闹唱和,“哥儿啊,您可怎么还不家来呐,人都打上门来了,再不回来可没妈了啊!也罢,腾出地儿给你这不成器的老婆,往后都干净!” 卫修徽不能奈何老太太,只叱李妈,“妈妈这是疯魔了不成,年头季尾大人官品考量,您这话要叫人听了去可叫大人怎样?” 老妈子不懂这些,只晓得叫人呲到脸上越发纠缠,攀着老太太和面似的一通摇,院里的丫头婆子大约是司空见惯,掖着手站干岸都不愿意搅进这趟浑水。 卿妆听够了叫丫头挑帘子跨进廊上,她冷不丁露面唬了人一跳,李妈子是见过她的,这会功夫也顾不得哭,手忙脚乱冲着卿妆边跑边嚷嚷:“祸害,把我家给你的东西都交出来,共五百两银子,少一分告到衙门叫你不得好死!” 一趟车的布料粮草哪值这许多,敲竹杠敲到她头上来了,她冲着青安使了个眼色低语了句;那丫头是唱戏的一把好手,李妈子刚杀到跟前,她哀嚎一声脚下打滑,叽里咕噜滚台阶底下去了。 人躺平了就瞪眼抻腿不动了,周氏见状疯了似的往下跑,揪住李妈不撒手,哭说她搡了青安将人摔死了,“哎哟,我的儿,不得了了,杀人了!” 朱老太太和李妈在府里撒泼撒惯了,这会来了个更横的,尤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当下慌了手脚,口中喊着无关我事挣开了就忙不迭往外跑。 跟着的丫头婆子一气儿躲祸,院里霎时间消停了,陶悯瑶见了周氏拉青安起身,乐的前仰后合,对着卫修徽道:“今儿可开了眼了,卿妆这个猴儿,这样精怪呢!” 卿妆福了福身,赔笑道:“原是奴的不是,牵累了徽姑奶奶在您家里头闹了这出,左右冒犯了您府上老太太,也不敢请您宽恕。” 卫修徽脸上挂着泪,听了话忙来搀她,“这话说的叫我亏心,原你是来瞧我的,平白叫家里老太太呛了顿,还惦记着咱得交情来帮衬我,我这心里既喜又愧的。” 陶悯瑶一手扯了一个,嗔道:“得了,你们妯娌情深,单我是个不讨喜的,你们不走我可走了,不敢在这儿碍眼。” 卫修徽洗梳了复又出来相送,陶悯瑶出了二门还感慨,“徽,你爷们儿那妈就那样了,咱不说嘴,可一个老妈子也敢指手画脚,给她脸了!还是你没性子,寻个错打死算完,耳根也好清静。” 卫修徽一劲儿说难,“李妈子就认准了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得,我可怎么动手?再说咱们什么样的身份,左右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料理了这样的浑人没得脏了咱们好名好姓。” 她回身拉了卿妆的手又道:“要说奴婢气性大也不只我家里,前儿上庵堂给老太太请安,别庄上不也有个婆子来,不问青红皂白直闯要见老太太,叫我的婆子瞧了给拦下了。一问才明白叫主子料理了还恁大的委屈,胆敢背后编排主子,一气儿拉出去打死了。” 怨不得那日兵荒马乱的,孟进贤家的还叫人跟庄子口抻长脖子盼星星月亮,当真派人上卫府告状去了,若不是卫修徽她这会哪还有逍遥日子,只怕老太太早叫人上庄子把她拖出来打死了! 卿妆记下这桩人情,谢过了卫修徽,又和陶悯瑶伴着笑闹了几句这才出门。她惦记着青安心眼实,站在影壁后头问可摔了个好歹,青安笑着伺候她上车,“奴不是初齐那个缺心眼的蹄子,掂量着栽的,没碰哪儿。” 提起初齐她也笑,“缺心眼的那个要吃豌豆黄,回头路过铺子记得给她包点。” “哎,忘不了,您请登车。” 瞧她挤眉弄眼的样儿,卿妆就知道有事儿,果不其然,刚攀上车辕就叫里头探出只修长的手给扽进去了;帘子起落,那爷儿心口的麒麟纹在交叠的明暗里一闪而过,威严肃正。 她叫拿住后颈,仰起脖儿回应他的吻,吁吁地问:“你怎么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章 着道 她歪在他怀里尚惦记着有的没的,便是他不努力而无法感染到她,一个在情意上都做不到尽善尽美的爷们儿顶什么用,卫应腕子上使力将她缠得更紧些,势必要把她勾入阵里。 可事与愿违,缠绵时扳指扣在她项下璎珞挂着的鹦哥绿上,声儿不大却能振聋发聩,卿妆从混沌里脱逃出来在他唇角上咬了一记,攀着他的肩轻笑道:“伤才见了起色,成日惦记什么呢?” 朱家院内的梨花开得颇好,叫风吹过纷扬而落,一场盛大的花事让这个迷离的春日越发的柔和;怀里的软玉温香又是风华绝代,许是病得久了连神智都薄弱起来,深切的欲念不受控制汹涌而来,想攻城略地踞山为王。 “成日里惦记的,左不过是你。” 可时间不对地方不妥,连他的伤势也来牵绊,真叫人无法释怀,但就此撩开手哪能甘心。他歪在身子懒洋洋地垂眸,勾唇一笑,“我手上无力,所以你且靠过来些才成事。” 寻日素寡的爷们儿谁说不能是个勾魂的狐狸精,眼儿媚简直难以招架,可她是个正直坦荡的姑娘哪里能受此等蛊惑?卿妆掀了他的衣袖,在药布上轻轻抚了把,捧着脸戏谑道:“能成什么事儿呢,大人您想要把我怎么着呀?” 这小丫头片子被他纵得越发没边儿了,他气得咬牙,一通将她放倒在隐囊上,幽幽地道:“今儿你这话我可记下,且等着,早晚得叫我讨回本钱来。” 她唧唧咯咯地笑,环住他的脖子将人扯下来一头躺着,手指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游,话头上却压根儿不示弱,“大人可不兴忘的,本钱算什么,一日一日的利钱也记得算上呢。” 成心挤兑他不是,坏心眼的小畜生,他忍得心口发疼,可看着她娇俏的眉眼瞬间又成顺风而生的藤蔓,新启口的芽儿挠的人心痒痒。 卫应捉了她的手来搁在心上交缠,外头街市上的此起彼伏的热闹如同戏台上的走场,一乜眼是一个角儿一出唱词,他们并头躺着静静地听,生出岁月静好的意趣来。 他望洋兴叹,她却不老实,攀攀爬爬伏上他心口,仰着脸眉眼弯弯地开始秋后算账,“你这样招摇过市,是要叫谁晓得呢?” 他将她拎起来鼻子眼睛要挨着,勾着唇角道:“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我放心不下,上府里瞧瞧,捎带手接了你家来,问问你的罪己书可写的如何了?” 能如何,墨磨得真事儿似的,笔头子压根儿没往处蘸,她听了直把话头往岔道上带,“你进府里啦,老太太见了你是不是大好,头不疼心也不揪得慌,可怎么这样快放了你出来呢?” 卫应嗤笑,摇头道:“如今不是时候,我没露面,使了个对症的郎中去。老太太夜里头嗽得歇不好,家里如今也不安生,白日再费了心思叫症候越发不好。” 她打朱府里听着几嗓子,如今他说到这儿也怏怏的,“崔姑奶奶打宫里头回府养病,左右心里不舒坦,老太太免不得惦记着。” 提起崔媞,卫应也是头疼,“她跟自个儿较劲也带累别人,见天儿这么着闹哪成事,我叫人寻座宅子将她和婆子丫头一应迁去,大家都清净。”他拿眼来瞧她,一双乌黑的眼珠叽里咕噜地转悠,“你跟我这打岔可是心虚,我惦记着罪己书的事儿,不带蒙混的。” 婉转的不成只能横上了,卿妆把眼一瞪就要造反,他镇压的手腕向来及时,虽说手脚不甚利落但收拾个色厉内荏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摁住了人手指尖奔着她腋下就去了。 那日卿妆笑得狠了,回到别庄时眼角还蓄着泪,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恶狠狠地踹了那得意洋洋的爷儿一脚,他不轻饶她,用过了中饭又捉了人接茬来写罪己书。 笑笑闹闹过了大半日,天将暮的光景青安才敢领着小丫头进来收拾,入目一地狼藉,地毯帐幔上勾满了恣意的水墨画,连搭在屏风上的两件外袍也叫写上了圆劲古雅的快雪时晴帖。 洒金的床帐放下半面,卫大人正意态闲雅地执卷慢读,袖子下藏着的酣然入睡的美人到了这般时辰也没有转醒的意思,青安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红着脸退了出去再没敢再看。 如此蹉跎了四五日的光景,罪己书没写成倒是有人登门了。 那日下半晌卿妆坐在水榭美人靠上喂鱼,卫应拿本古书一头陪着,她抻着脖儿瞧了两眼,发觉不是哪位大家的艳词,十分神伤。 他察觉了,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还未及言语,外头青安火急火燎地进来上跟前福了福身,“大人,奶奶,司礼监秉笔太监崔大人求见。” 卿妆手一顿,一整盒鱼食都入了水便宜了簇拥而来的锦鲤,卫应倒是不慌不忙地叫人伸勾挠网子捞些上来,“前儿你捉的鱼倒极鲜,今儿预备着撑死几条再做来给我吃么?” 他有闲功夫打趣,她可不乐意,“你这是预备着回邺京去了么?” 卫应起身笑道:“我养伤这些日子前后约莫半个来月,仪渊在天津卫也苦撑到了头,我再不露面当真惹人怀疑,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料着这时辰他也该来了。” 她拿眼看他,“他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可你身上的伤叫他瞧了可怎么说呢,碰了磕了,他也不带信呐。” 他瞧她笑得不怀好意,凑手在她面上捏了把,“那依着你该怎么样?” 崔宪臣打头阵儿,也怨不着她拿他做筏子,首当其冲嘛,她叫青安把前儿缝好的鹿皮套袖取了来给他兜在受伤的右腕和腿上。她鬼主意多的很,卫应不明白这是何意,任她忙活的功夫上下打量了两眼,“您这是?” 卿妆笑眯眯地凑到他耳朵边言语了两声,手舞足蹈的比划,他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在她额角上轻轻敲了记,“这是浑闹。” 她极委屈,抱着他的腰软磨硬蹭,“这么凶做什么,天底下哪个不以为你们俩是死对头,见了横竖要你死我活?再说了,私底下你们不是哥俩好么,他担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就能把你从泥沼里拉上来,也没什么干系,你就说这法子妥还是不妥吧?” 卫应负着手看她在心口拱成个团,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随你。” 她欢快地嗳了声,直起腰一蹦三尺高,在他嘴角上占够了便宜这才一溜烟进了耳房;苌儿正躺在南窗下养伤,见她进来愁云惨雾地问:“阿姊,我多早晚能出去?” 卿妆笑眯眯打量她半晌,瞧她气色不错这才开口,“有个能出去活动筋骨的机会,去不去?” 苌儿闷得能长草,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上哪?” 她摇摇指头比了比外头,“弹弓玩得利索么?” 苌儿心思瞬间活法,眨眨眼,“打谁,怎么个打法,打得死透了还是留口气弹了弦子?” “用不着这样下死手,教训一下就得了。”卿妆乐不可支,俯身过去和她咬耳朵,看着她瞬间失望的眼神笑道:“可记下了?” 苌儿长长叹口气,“就这点盘菜啊,还容你费老了劲儿,成吧成吧,擎好吧。” 她发作起来控制不住,卿妆临走前再三交代,“那可是东厂的督主,手底下惦记着点。” 苌儿挥挥手表示知道了,接茬愁云惨雾去了。 崔宪臣跟花厅上和卫应对面坐着,觉得今儿登门拜访说不出哪儿透着怪异,等他见了卿妆亲手捧了茶来越发不安,他噙着笑同她招呼,“小嫂嫂也在呐,您可好?” 卿妆托盘里有盅滚茶,搁着漆盘都能觉着热气拂面烫的人睁不开眼,她急着要把祸往他身上引,嘴里搭着话手上活计没停,“劳崔大人惦记着,奴这儿一切都好,您可怎样呢?” 崔宪臣一笑,“我是个碎催,闲不下来,这不上听说大人回来转脸又上这儿来接接。” 说着话,卿妆已经四平八稳把那盅烫手山芋搁他面前了,“崔大人玩笑,您是个贵人,哪可缺了您呢?您辛苦,请用茶。” 崔宪臣上下扫了那盅白瓷盖碗,迟迟没肯动手,“小嫂嫂的茶沏的甚好。” 他跟她拖延,卿妆捺住性子和他周旋,“这是武夷山大红袍,大人只好这一口,听说也极和您的脾胃对付。” 好茶的卫大人已经浅饮了一口,崔宪臣干看着不成样,迟疑着将盖碗端了起来,端起来那一瞬他就觉得事儿怕是要不好。果不其然,还未待他掀开盖,手肘顿觉一麻再提不起力道,盖碗似有千斤,顺势就朝着对面的卫应泼了过去。 卫应坐着不便挪动只得抬袖子来挡,一盅滚茶撒了他满身,卿妆见状哭喊着来人,“大人叫热茶烫伤了,叫郎中快些来。” 花厅上乱作一团,卿妆一面给卫应擦拭一面悄没声把事先系好的鹿皮解了下来掖袖里。隔着两层半点没伤到他,她背着崔宪臣得意地冲他挤挤眼,他无奈地笑,和她唱和着把崔宪臣往坑里扔。 郎中丫头将卫应围得密不透风的,崔宪臣站在廊庑下瞧了就一哂,约莫真是着这小丫头的道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章 拿捏 日暮前的残光斜照在硬山卷棚垂脊顶上,琉璃瓦印着绚烂的光影遥相呼应,飞扬雍奢;廊檐下悬着青郁的竹帘,篾条起伏间还能露出系挂的玉蜻蜓,夕照里振翅欲飞,让这间恢宏的宅邸凭添了七分盎然生意。 请脉的郎中在交叠的光影里徐行,切切地交代卫大人的烫伤颇为严重,最好卧床静养,切不能沾水碰湿,更不可过忧过虑。 崔宪臣站在廊庑上细细地听来觉得颇是有趣,差不离过个一天半日的满邺京城就都会知道他和卫应不睦到何种地步,分别半月后的第一面就将人泼成重伤,个中详情用不着他惦记,那个小丫头大概早就添油加醋安排妥当了吧? 卿妆送了郎中回身,路就叫蒙受冤屈的崔督主给拦了,他坐在美人靠上懒洋洋地对着她笑,无端生出令人惶然不安的意态来;她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惊觉崔宪臣的侧脸倒和卫应的有几分相像,只是这位更白净妩媚些,近乎于久病难愈。 崔宪臣压根儿不意外她平心静气地任由他打量,照她这番举动来看卫应八成遇刺受了重伤,这些日都叫她藏在此处将养,他登门造访正好给了她做筏子的良机,好让卫应以受伤的姿态正大光明地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谁不知道前些时卫应遇刺,不过苦无证据坐不实罢了,又如同今日他崔宪臣将卫应烫成重伤以致于他病怏怏的样儿,大伙儿都晓得这不过是个借口,可哪里又能去寻证? 他据理力争,旁人会以为他为了脱罪推诿,授人以柄,所以只能怪他一着不慎,直不楞登栽进人家事先刨好的深坑里。卫应的这个小老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她以静制动,他如何能不接招,瞧她掖着手婷婷地站着便笑道:“小嫂嫂,郎中来得这样快,必是住了府中临近的院吧,一个下人,几步的路还值得小嫂嫂挂碍?” 他锋芒毕露,卿妆一清二楚,就势道:“是住在附近的院落,前儿奴身边的一个小姑娘不仔细跌进陷阱里,筋断骨折,如今再添大人一个病患,奴待郎中如何敢不尽心?” 崔宪臣觉得胆子大的女人最有趣儿,螳臂当车,挣扎的劲儿尤为吸引人,“小嫂嫂这话说的甚是,我原以为小嫂嫂巾帼英雄再没什么怕的,竟叫个郎中拿捏住了,实在叫人扼腕。” 卿妆一笑,“奴是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当的起崔厂公的称赞,着实是您抬举了。大人如何要紧也无需奴多言,便是奴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给厂公添忧患,自当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天底下约莫独她一份儿敢和他呛声,崔宪臣的笑容加深,抱着肩接茬打趣,“小嫂嫂行事这样谨慎,如何没想到万一我不当心将茶撒到了卫大人的尊面上,您今天这出可就砸了场了。” 谁心里什么想头,彼此都跟明镜似的,唇枪舌剑一通打,这是她家只有她算计他的份,还能叫他吓住了? 卿妆掖巾子拭泪,和他弯弯绕,“是呀,哪般仇什么怨,您怎么就这样不当心呢?虽说大伙儿都觉着您和大人不睦,但也不至于泼茶泄愤,这样的事儿落在您身上实在不宜当呐!” 崔宪臣被挤兑的心肝疼,左右叫人推到坑底,眼见着一抔抔的土往他头上埋也只有干看着的份;小小的一个伶人竟有这等心机和气魄着实叫人刮目,莫不真是冯勋的谋士,一出美人计把卫应也给蒙了吧,若是真格儿的可就有意思了。 “卿妆!” 廊庑尽头站着那爷儿,戴着乌金翼善冠,穿身月白地儿升天蟒的曳撒,落日最后一道金光打他的皂靴前略过,再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就站在森森的暮色里,噙着笑容,像盘踞在阴暗处懒意十足的毒蛇。 崔宪臣见了心头一凛,立时敛神起身,恭敬地让开道俯身行礼,“请大人安。” 卫应只嗯了声,抬手却对着卿妆,“过来。” 她平静地打崔宪臣身边掠过,从柔软的霞光埋进阴晦的月夜,玉蜻蜓撞击竹帘的轻响里她走到他身边,福身盈盈下拜,“大人。”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不许跟崔大人浑闹。” 崔宪臣忙笑着应道:“您面前谁敢自称大人,我跟这候着大人恰巧和小嫂嫂碰上,左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问园子的这景儿这人儿,处处妙的很。” 卿妆笑道:“崔厂公喜好这片景致那是这园的福分,今儿定要叫您尽兴了,您还想接茬瞧哪自和大人慢谈,奴且上后头去了。” 她掖着袖子施施然走远,崔宪臣意味不明地道:“小嫂嫂有勇有谋,大人可真是独具慧眼,茫茫人海,倒真是应了那一句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卫应不受他挑唆,只道:“我将进门,你后脚便到了,是有什么差事?” 这公母俩兜着人耍上瘾了不是,崔宪臣搓搓牙挤出个笑意来,“您这可就没趣儿了,我罪名也和着您给担了,左右没外人好歹给句痛快话,您这些天可怎么样呢?” 那小丫头精心织的兜将人网进去,断没有他来解绳的道理,他心平气和地道:“崔大人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离京不过半月,邺京的天儿就变了,咱们将明面上的不和气蔓延到私底下了不成?” 合着他这害人的罪名是没跑,提到这个他就堵心,不认也得认,“都是我的不是,咱们许久不见我心绪难平,害您仪态不整给您赔个大不是,咱这页揭过去,说正经话成么?” 卫应怅然道:“可怎么翻篇儿呢,这就要家去,一瘸一拐叫家里老太太心疼是不孝,明儿朝堂上惹陛下不快是不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 这回算栽到他手里了,崔宪臣脑仁紧了箍,一阵疼过一阵,“成,明儿陛下问起来我当面领罪,失手伤了您全都是我的错处,打罚我都认了,要不咱们说会正经话?” 也不是一心要和他过不去,给个教训点到即止,卫应点点头,“我一直忙活雪灾和河口决堤的事儿,你那儿又有什么正经的能比过这两件,说来听听。” 他跟这儿明知故问,西厂是撑着冯勋的脊梁骨,忙活这许久这会离他倒台就差那么一哆嗦,兵临城下却这样不紧不慢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崔宪臣嘴角噙着笑,迎着余晖显得慵懒十足,“起先大人借了我把小凿子,对着人家的脊梁骨钉钉打打,常言水滴石穿铁杵磨针,力道虽小但架不住天长日久的毅力不是?如今就差轰然一击,大人犹疑了可是惦记着什么,您要被掣肘我倒乐意当您的马前卒,出生入死。” 激将法他又不是头回见,何尝搁在心上,卫应抻抻袖子淡然道:“那就劳烦崔大人了,你要的小丫头就在正屋的耳房里,是上街揭告示击鼓伸冤还是叫您领朝堂告御状全由着您;而且东厂不是跟这儿捉着个顶要紧的人物么,领了去当堂对峙,听四殿下如何说嘴,您要是捉襟见肘,看在借你把小凿子的份上我也可在陛下面前多句嘴。” 合着把他架到火上烤,他撤梯子了,卫大人这些年事做的不老少,等到翻账面却清白的叫人咋舌,明哲保身做到尽的天下也就独他一份儿。崔宪臣不急不缓道:“马前卒人人做的,可总有那么一二不识途的,最后颠荡的前功尽弃,卫大人就在内阁不会不晓得个中利害吧?” 卫应一笑,转转拇指上的扳指,“马前卒常有,不识途的便换个新的,同归于尽么,能有什么好处?崔大人执掌东厂数年,弃子的道理恐怕我也不敢在你面前争个高低。” 自己贪慕名利好高骛远,叫他捉了短柄一通拿捏,甭说旁的,气势上就短了。崔宪臣也不以为意,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大人这话说的甚是,同归于尽,折的只有马前卒的命数,我好容易活到今天自然惜命的很,如此便依着先前的招儿续下去。劳烦大人将那丫头请了出来,好上街揭告示认遗物,顺天府尹那个二百五正急得要上房。” 天黑透了,远远近近掌上了灯,独留他们这处无人近身,卫应踅身来看他,“人好给你,只是你今儿巴巴地来,不只是为了苌儿吧?” 崔宪臣一笑,“您这儿前些日叫贼惦记上,有个番子替把兄弟处理风流债正碰上这波打家劫舍的,捎带手把头儿给逮了,还真不是生人,云出岫班主曾白衣。您刚才说那位顶要紧的人物就这位,我琢磨着有了苌儿再添上他,保不齐一气儿能将四殿下和西厂都料理了,可他死乞白赖要见您说番肺腑之言。” 卫应面无表情,“瞧你越过越回去了,不见。” 崔宪臣哂笑,“您别忙着拒绝呐,也得分什么肺腑不是,要光是他,左不过怕死求生没什么趣儿,我才不来您面前惹您一顿呲。可他说事关小嫂嫂的,我瞧这中间有事,保不齐是要紧的,要不我领您见见去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章 意义 临川别庄有个院,早些年遭过灾死过人,前前后后没有一件吉利事儿,渐渐的再没人敢进去。如今年久失修连墙壁颓败的只剩下稀疏的碎砖,前几日叫大火燎过一回,便成了几簇灰堆。 说来也怪,境遇这样恶劣,倒有株古旧的梧桐树耸然不倒;枯木桩子上有个半人宽窄的树洞熏得黑黢黢的,曾白衣就让人从这树洞里连拖带拽地拎了出来,丢到了卫应的马车前。 车帘子挑起来半边露出那爷儿一截精修的下巴,他寻日是个儒雅和煦的人,极不爱和人摆脸子,无论是敌是友,头会遇上么都能得见他平易近人的笑。 曾白衣跪在车轮底下只能仰着脸,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车驾上的那位和他几乎是天壤之别,他不希望以这样的情形碰面,或者他压根儿不希望和他碰面。他拿卿妆要挟卫应是有私心,卫应眼高于顶何曾摆谁在心上,可人如今来了,他的愿望达成了,也永远也达不成了。 众目睽睽没人能容他胡思乱想,身后侍立的番子等了半晌急眼了,一脚将他踹个趔趄,“狗娘养的贼头,借你老子娘的贼胆了,回头一刀送你上娘胎里坐着好好长长眼,还不磕头!” 王八似的一个角儿敢冒犯到他头上来,搁往常早送他上了西天,可惜如今阶下之囚哪里有哪些气性可言,曾白衣噙着笑规规矩矩给卫应泥首,“小人请卫大人安。” 曾白衣生得怎样貌美自是不必多说的,青衣白倌在收山之后的些余年里仍旧闻名遐迩,后头他歇了嗓子一心料理云出岫,悉心给卿妆捧角才叫她名扬苏杭,如今落拓数日仍旧保持卓然风姿实在难能可贵。 卫应暗自打量半晌才对着那番子笑骂道:“大呼小叫的再唬着曾先生,站干岸的倒来搭把手,还不快搀起来说话。” 曾白衣又深深拜了才敢起身,闷蹬蹬的镣铐声儿里他倒也不显得慌张,“不敢劳烦诸位官爷,也不敢在卫大人面前造次,大人慈悲,小人这才斗胆求见,有要事回禀。” 要事,如今还有什么要事比他的命更要紧,打着谁的幌子不重要,既来了就姑且听听再做分辨,卫应抬手道:“曾先生有要事请说吧,我这人心肠热乎,爱打听别人的委屈事儿,要是能帮衬些的就记心里头。倒不是求人惦记着这宗情儿,只愿自个儿好安心。” 头一句就抬手往他脸上招呼,不轻不重地还扮副菩萨心肠,曾白衣心里呕透了仍得给他磕头行礼,“小人讲的着实要紧,单请卫大人屏退左右,小人才好开口。” 卫应扣了扣车围子,破院里外的人一霎撤得干净利落。 他转转指头上的玉扳指,这玩意有道花纹似蝎子,美中不足就是缺了尾钩,后来卿妆见了蘸墨添了笔也不晓得怎么也去不掉,当真九成九的像了。 她曾说这墨蝎子同他一个性儿,他如今可不赞同,他多心善啊,还能和曾白衣讲两句笑话打趣:“曾先生原是爱同人讲体己话么,我不大同四殿下往来,倒不晓得他是这样心善,容得先生能时时如此。”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彼此什么打算都一清二楚,他千方百计地瞒住了卿妆,在卫应面前只会显得拙劣,他只道:“小人再大人面前放肆了,小人冒犯了大人,烧了您家别庄不过是事出有因。至于因么,各为其主,小人即便是死也绝不会背叛主子,小人绝不是苟且偷生才求到您面前,只是大人却有要紧的扣住小人不得。” 卫应吃了半杯茶,呐这话听乐,琢磨了半晌才道:“阶下之人我见过不老少,硬气儿么也有越过曾先生头前去的,不过像你这么直爽的倒是独一份,姑且说说叫我长个见识,怎么个不能扣住你的巧宗。” 曾白衣笑笑,仰着脖子瞧夜幕上挂着的星子,虽小却忽视不得,“大人为何扣住小人不放,不单是因为烧了您府上的别庄您心里不痛快,西厂督主候自显叫崔督主拿捏住祸害孩子的罪名一气儿翻不过来身,这倒也罢了,往后崔督主罗织了十大罪名告到御前。如今陛下怒不可遏,欲要惩治西厂,四殿下捉襟见肘的档口您再要把小人往御前一递,四殿下的生门也得叫您堵死了。” 这是个明白人,把当前的形势摸个门儿清,何处进何处退闹明白了即便落于险境也不委屈,哪个能不怕死,贪慕名利的人更甚。 曾白衣敢到他面前直言相告,说明早已胸有成竹,他很好奇,“曾先生这话说的挺有意思,你可不是我抓的,唱一出捉放曹东厂该怪我多管闲事了,我和崔督主有些过节,曾先生这是陷我与不义呐!” 曾白衣满面是笑,平心静气地回道:“大人与崔督主有无过节,小人绝不敢置喙,小人被谁捉着不要紧,要紧的是放了小人的是卫大人,与您只有百利。” 卫应兴致颇浓,乐得跟他弯弯绕,平心静气道:“我最喜欢稳赚不赔的买卖,说来听听。” 他俯身深施一礼,“小人除了不才在四殿下门下混口饭吃,还是云出岫的班主,但凡小人一出事牵连的是整个戏班,旁人于您来说都是蝼蚁,可是对卿妆大人也打算置之不理么?” 卫应波澜不惊,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爷们儿之间刀光剑影倒也使得,扯上女人还有什么趣儿,曾先生这么着可就叫我小瞧了。” 曾白衣一哂,“也不是小人特意拿大人爱重的人惹您不快活,可确实是这么个情儿。卿妆打小在云出岫长大又闻名整个大殷,只要小人的身份揭到光天化日之下叫人见了,陛下雷霆盛怒难免波及云出岫,卿妆自然也不落下,到时候大人又如何自处?将自个儿的妾室献出去搏一搏前程,未免叫天下人嗤笑;若是不用卿妆来挡陛下的怒意,难免为个女人惹祸上身,您不为自个儿,也得想着卫家数百年的家业。” 卫应审视他一眼,笑意渐深,“曾先生说的再无不是,看来不单是为了你的命,倒真格儿是为了我打算的,不过有句话你没琢磨妥当,女人只会坏事。袖里乾坤么,讲究个未雨绸缪,走路得看道,不长眼的绊到脚下早早地料理了才好。” 曾白衣被他呛了声也不慌张,又近前一步笑道:“大人说得极是,女人都是不打紧的,要是为了她们祸害了自个儿那就不值当了。大人英明神武自然能想到牵累之事,卿妆无论什么下场但凡牵涉进祸事,陛下岂能轻容了卫大人,小人人微言轻也听说过民间盛行千岁学士一事,陛下又哪里不知道呢?” 这位是个胆子大的,太岁头上动完土还赖着不挪窝了,卫应优雅一笑,转脸来看他,“当初曾先生将自个儿未婚妻送与我也是为免牵累么,如今风水轮流转,该当曾先生来提醒我?那我又该如何,放了你之后再把卿妆转送与你?” 曾白衣接着施礼,“大人言重了,卿妆能伺候大人那是她的福分,小人绝无此意。” 你来我往的满弓弦,蓦地叫卸了劲儿,一只玉白的手从卫应的肩头悄没声儿的挪过来,“怎么这样能说呢,一时半会还不消停了,我那头大鹦鹉也没喂,你再说下去就要给它饿没气儿了。” 她怎么在这里! 曾白衣满腔的热血一气儿冷透了,心头跳的直哆嗦,人跟车下站着可魂早不晓得飘忽到哪儿去了,惘惘的,再也没了生路。 卫应将那只手握住了,踅身将身后歪坐多时的卿妆揽进怀里低低地安抚,“好了,这就家去了,你的大鹦鹉活得好好的,即便没气儿了就叫郎中来,一颗药丹下去再活个百八十年的。” 她捂着嘴唧唧咯咯地笑,“这可不成,岂不成了精了,赶明儿可聒噪透了。” 他两个一递一声地笑闹,无异于在曾白衣心头剌钝刀子,寸寸血肉模糊。周遭什么声儿都听不见了,那双娇艳的唇隔着半挑的帘子若隐若现,从前噫出句白衣他时而不待见,如今千难万难再不肯赏他一眼半眼。 刚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同卫应周旋活自己一条命罢了,怎么就叫她听了去了,她如何样看他,一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只怕这辈子再不愿相见了。 这哪里能够,即便立时死了也不叫她如此小瞧于他,可他忽然意识到他和他的命就这样失之交臂了,独留他在这里苦苦挣扎。他念她念得心口发疼,几欲要倒地不起,他撑住那车围子,里头有她,算是片点安慰。 上天素来待他薄凉,车帘子被那只手撂下了,他慌乱起来,去找去追,车轮颠荡着走远险些将他带翻在地上。 周遭立着的番子这会功夫涌上前来,一顿拳打脚踢,“姥姥的,下三滥的玩意儿!老子娘的死胆都叫你挖出来吃了,不看看马王爷几只眼,敢在卫大人叨三叨四,往死里打!” 他叫人踩进尘埃里似乎又回到以往那些可怕的日子,可他不想挣扎,心叫人剜了,他再如何往后都是具行尸走肉,毫无意义。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章 动荡 “不快活了?” 车轱辘往东一转就上了回别庄宅子的道,庄户这些日修整的倒也好,空气里刺鼻的烟熏火燎的味儿渐渐消散,叫梁柱上新刷的桐油和清漆替代了。 离着破院几里地卿妆就抵着车围子,一双大眼睛木木的毫无神采,不提她的没气儿的大鹦鹉也没来同他说话,卫应斜倚在隐囊上打量她,容她胡思乱想了一时才开口。 她不过在跟自个儿怄气,闹不明白为什么偏要来这一遭,大约是不甘心,要听听曾白衣的心里话和她惦记的是不是有出入。她过得很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给自己一条生路,也放别人一马,可终归是她异想天开了。 初见卫应的时候,他说为了男人的雄心壮志不值当的,她以为那只不过是句玩笑话,他轻视她所以出言相讽,如今却觉得是宗至理名言。她在曾白衣的雄心壮志里就是馔品,行军前祭旗的牛羊,给他的前程锦上添花所用,仅此而已。 她有些难过,撇撇嘴,手指顺着坐褥溜过去将他的扳指勾在掌心里,“有那么点,原想着打小一处长大还算有些脸面,这趟算是想岔了,自讨没趣。” 卫应倒不以为意,同她的手牵在一处,四平八稳地笑道:“人么,心里头哪能没个念想?受了委屈报复回去是宗,千方百计琢磨着那个始作俑者有无悔改之意是另宗,再没点妄念,倒成了不通情理的木桩子,那还有什么趣儿?” 她长了副通透的心肝,闻言更觉难堪,抓起他的手盖在自个儿脸上,死乞白赖不愿意撒开,大约是羞于见人的意思。 卫应见了只笑,凑手在她嘴角脸颊捏了几把过过手瘾,“我同你什么关系,你同他什么样儿,自个儿还没闹明白呢?你想来见瞧他就瞧,不乐意,回头将他押在死牢里这辈子再不见天日,为个外人搅合了咱们不安生,我多冤枉呐不是?” 卿妆幽幽地道:“那你还是将他押在死牢里的好,我是再不想见了。” 她能完全将过去放下他觉得很高兴,十指交缠着挨过来和她并肩坐着,昂扬地道:“都依你。” 不过疏泄怨愤的话也不能真格儿影响他的决定,何况曾白衣提及的牵累之事未必没有道理,她调过脸来瞧他,“崔宪臣对付西厂那位候督主正在兴头上,曾白衣在四殿下面前虽不是要紧的角儿,但好歹算是把可供他长驱直入的利刃,他若拿曾白衣说事到时少不得盘查到我这儿,若言官借机倾轧你又该如何?” 卫应捏了她的手在掌心自然不能叫人在外逍遥,将她揽过来搁在心口揉她颈下璎珞上挂着的鹦哥绿;可手不老实,爱往自个儿喜欢的地儿去,一下又一下地攀山越岭,她羞恼地要打他,叫他三两下拿住了。 他低低声儿来哄,“崔宪臣再急切,也不会在这档口和我撕破脸面,收拾了西厂料理了冯勋,捎带手将我也卷进浑水里,满朝堂就他一个干净人儿让陛下怎么想?砸了锅再倒了灶,大伙儿都没活路,他工于算计不会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如今再不甘愿也得忍口气。” 看来他已是胸有成竹,卿妆不再多问,攀着他的手臂有些遗憾,“费老了劲儿,最终还是便宜了曾白衣。” 他捏起她的手指对着月光比亮,果真光洁如玉,是他的心头好,于是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关在东厂的诏狱里几日养得圆润再放出去,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四殿下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回头曾白衣全须全尾地到了冯勋面前该怎么解释没有卖主求荣?” 卿妆抚掌说极好,“到时候四殿下也拿不准曾白衣到底言语了什么,你们手里握着他多少短柄,敲山震虎,曾白衣便是那示警的狼烟。” 跟他一条心很好,可她总爱说些叫他不快活的话,卫应俯身咬住她的唇,恨恨地道:“这一时半会提了多少回别的男人,连着三四日都不得闲家来瞧你,你这是要气死我么?” 她捂着嘴不厚道地笑,抬手轻佻地握住他的下巴意味深长地道:“不气不气啊,气死了卫大人就再也见不到这般花容月貌,不晓得天下有多少姑娘要摧断了心肝,心灰意冷剃了头庵里做姑子去了。” 这到底是不是个姑娘,上辈子估摸是个爷们儿吧,过了奈何桥孟婆没留神,叫这个油滑的脱逃了投错了胎空占个姑娘身子,腔子里压根儿就是副爷们儿心肠。 “贫嘴!” 卫应乜眼看她,哼了声,“我这就上邺京里便不送你回屋了,苌儿方才叫崔宪臣带了去,回头给你送来,往后就是你的人了。”他放她下车仍旧谆谆叮嘱,“这些日子动荡些,莫要四处晃当,哪个请你一概回拒,若是有事儿叫你的丫头给我传信儿。” 卿妆在挑了羊角灯仰着脸瞧他,眉眼弯弯的,“我跟这儿哪都不去,且等你回来,你仔细着身上。”她抬手托把他的袖子戏谑道:“如今小阳开泰,城中杨柳梢春意正浓,郎君须得惦记着往日的情往日的恩,莫要叫奴家空等成了明日黄花。” 卫应挑眉,俯身来要收拾她,她腰肢一摆逃进门里,二门上的丫头嬷儿正候着,一溜儿灯笼排成长龙将人接进去了。他这才撂了帘子,叫走。 邺京城里如何风声鹤唳都传到了别庄上,进京采买的小子来回的时辰比往日消耗的久,闹得人心惶惶的,瑞鹃叫那位痴情风流的赵生员强拉硬拽地带了家去,临了甩了孟进贤一个大嘴巴又赔了二十两银子。 孟进贤前后亏了六十两,忙活了一大圈儿赔了夫人又折兵,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又羞又愤又怕却不敢声张,一气儿病倒了。说来也怪,他那夜叉似的老婆这会功夫倒不闹腾了,自个儿没好利索倒是照顾起他来,每日夫唱妇随倒也和乐,就成了这几日庄子上的新闻。 卿妆听初齐来学话的时候正掖着袖子歪在廊庑下,看着青安领着小丫头进出拿艾把子熏屋子。花园这处的正屋挨着眼温泉,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蜢虫叫咬上口半天不消,接连两个丫头遭了灾,青安坐不住称了笼艾草来,“可见二月二熏虫儿不仔细,孟进贤公母俩只顾着打擂台,主子家宅都不上心,姓赵的还给他二十两银子,依着我打死算完!” 烟熏火燎的,她的声儿高了呛得直咳嗽,初齐笑得直不起腰来,两个人房前屋后地追着打,满院子都是艾草的味儿。 周氏见了不像话,一面叮嘱着莫要走水一面搀了卿妆往后头避,“奶奶打从进府就没好生将养身子,前后寒又是毒,大人叫在温泉里倒了调理的药,您每日寻空泡上半柱香好发散。” 这个都是眼前功夫没什么要紧的,卿妆依言照做,闲着时打听苌儿的情况。周氏说走的第二天就上顺天府击鼓鸣冤去了,死了的孩子里有个是她阿姊,两个丫头都是西厂养的死士,完成了主子的令叫杀人灭口,她脱逃了苟活至今。 空口白牙的谁也不信,她就将藏了数月的令牌和她姐儿一人一半的玉珏拿出来,顺天府尹又问了几句觉得兹事体大回禀到御前去了,今上对死了三十来个孩子的事痛心疾首,一问隐情更是怒不可遏。 侯自显让五六个孩子去杀孙昭,孩子年岁都小口风不紧就说给了几个要好的伙伴听了,等着得了手被斩草除根,候自显一听还有走漏风声的事儿一气儿全解决了,才有了后头天子刨尸的事儿。 起先崔宪臣罗织候自显的罪名,今上以为不过是党争没放在心上,如今罪大恶极的再不下狱简直天理难容,崔宪臣亲自领着番子查抄了侯府,又搜出侯自显和四殿下冯勋私下往来的书信。 顺着藤摸出一溜歪瓜,陛下听了气得当堂晕厥,冯勋是个官油子,事来了一推二六五,还是叫陛下禁足一月。根节全叫拿下了,枝枝叶叶的还能有个好,东昌的番子可着邺京捉拿西厂的余孽,闹得腥风血雨。 今上的脑筋还没缓过来,顺天府羁押侯自显时不察叫他抹了脖子,孙昭命案刚有了起色又偃旗息鼓,今上回了宫彻底躺倒。他不问朝事,担子就落到了卫应的肩上,接连忙了十来日都没见影,只每日一张字条送到别庄上来。 卿妆除了练字抄奏本子,偶尔也翻翻别庄的龙门帐,以往没见过这个少不得跟在账房后头从头学起,抱了账册回屋已是月上中天,累得很了就泡在泉水里仰脸看藻井上的苏画。 雾气混沌里却有人进来,她挪眼看过去只见着曳撒边上的海水江崖,她笑起来,声儿柔柔的,“你还知道回来?” 卫应大马金刀往美人榻上一坐,手边就是她杂乱堆着的衣裳,他低着头未搭话容颜不明,只是将她的衣裳一件件的翻过去。她趴在池壁边哼了声,把手一伸,“衣裳给我。” 他挑起她里里外外的衣裳冲她比了比,却是顺手往身后角落里一丢,靠在美人榻上勾起唇角,“就这么过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章 有枝 阁上的实榻版门虚虚地掩着,廊庑下挂着的两盏红琉璃彩珠儿灯将凄迷的光随风送进来,阖屋朦胧的水汽顺势挤散了三分,将螺旋回纹的藻井显了个大概,顶端麒麟驼着只银白宝珠熠熠生辉。 水面上倒印了那银辉波光粼粼,在绰绰的雾气里托了屋外飘进来的几瓣玉兰载浮载沉,卿妆就伏在流水落蕊里,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媚态横生,“许久不见,大人这是做什么,更深露重,要轻薄奴家么?” 笑意再勾魂,却抵不过清波底下时隐时现,白似银浑如雪,阳春里随风缠绵的柳絮,但等着人来倾心依附。 卫应眼底有流火的辉芒一闪而逝,手指上的绉缎饶了两绕,凑在鼻下轻嗅能闻着蝴蝶恋着的花香,他将手肘撑在膝头上俯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道:“大人是要轻薄你,还不快些过来?” 卿妆嗤笑,原以为他把她的衣裳一甩手抛地远远的,可怎么这样伶俐,一乜眼就让他从衣裳堆里挑出来最要紧的一件,捏在掌心爱不释手。前后叫他踅摸去了三件主腰,这爷儿除了爱看艳词,还有收集姑娘家小衣的嗜好么? 他不急不缓,她就伏在池边歪着头,浅语慢声地同他插科打诨,“大人轻薄奴图的是大人受用,那奴呢,今儿晚上过了也罢,大人预备着怎么回报奴呢?” 他眸中光芒渐盛,遥遥向她她递出手来展开,勾唇一笑,软语诱惑却何曾不坚定,“乐则同乐,忧则同忧,生同寝,死同,你应是不应?” 卿妆心头跳挞,她不过是在无边风月里笑闹的话,却惹来他这样坦荡慷慨的誓言;三月里润物无声的细雨,顺着她心头荡涤往日的污浊不堪,自此她了却孑然漂泊,有枝可依。 她赤脚踏上泉下的石阶徐徐而行,暖融的泉水自她肩头迅疾地披散而下,叶落归根,在水面上开出清清浅浅的花,飘飘荡荡迤逦远行。 骨朵一样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入水的时辰久了,皮肤自内而外透出娇艳的水润嫣红来,玲珑剔透含苞待放。 她缓缓地挨近,伏上他膝头仰起脸,堪堪松散的发髻我见犹怜,饱满妖冶的唇喃喃地说着情话,“今夜时辰甚妙,说什么死呀活的,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长长久久的不是很好?” 颌下有颗水珠子识趣儿,不紧不慢地顺着她的颈,她的心,她的腹缓缓而下,最后滑落在他靴头银线蟒纹上;似是有声,啪嗒,嘈嘈切切扰人心魂。 无声无息地在他心头放把火叫他神魂俱荡,他耐不住将人抄抱起来锁在腿上,唇就自觉地有了意识,捉不到那颗水珠子,便顺着虚无的痕迹长驱直入直至尽头。 她枕着他的专横手臂仰躺在美人靠上,招架不住他唇舌,软绵绵地攀住了美人靠卷草围子上的云石,触手而生的凉意和他蔓延起的荒火天壤之别;她的神智渐渐朦胧起来,只瞧得见他头上戴的翼善冠的金边,在银光下泛出凄迷的光芒来。 他却不由着她沉沦,将她抱起托在腿上,唇舌扶摇直上倾袭而来;她细致地呼应,抻开双腿贴住他的腰身,曳撒海水江崖的绣纹刮蹭得她心口刺痒,她气性大了些,一把扯散了他腰间的玉犀大带。 衣襟大敞,露出雪白的中衣来,卫应轻笑,咬住她耳垂听她难耐地呜咽一声,这才戏谑道:“夜还很长,做什么这样急,留些气力,免得你不受用。” 只他一个人隔岸观火怎么能够,她越发气恼,阖住身子攀了他的肩头,唇贴在他耳边将他绕出的声儿细细地喘给他听,“大人——” 仅是声儿也就罢了,她身子也使坏,牢牢地将他压住一下下地倾轧,瞧着他忍得难耐的眉梢眼角意浓盎然越发得意,手趁着他不备水蛇一样溜进衣领子里。 版门叫风吹动扭捏地发出闷响,院中月色下的玉兰招摇着落下几瓣花片,撞在琉璃灯上被染成一汪烂漫的水红,和她的脸颊一般的光泽。 他看了心头忍得发疼,凑手抽掉了挽发的簪子,将她放倒在美人榻上。 她见了痴痴缠缠地笑,手从他腰身抄进去揽住了,拿他的话来挤兑他,“大人这样急可不成,俗言文火慢炖,急了可就不成事儿了。”她的指尖在她腰后轻轻巧巧地摩挲,低声儿一笑,“怕什么呢,来日方长,奴是不怕捱到明儿大早上的。” 浑身都在颤栗的人,说出话来却是恁样的挑衅,卫应是个体贴的爷们儿,于是笑道:“太太的话,莫敢不从,那便是到明儿大早上吧。” 卿妆瞠着眼睛看他,却叫他拿物件蒙上了,只留着眼底下细细的边,有虚弱的微光涌进来,闻着零陵香大约是她那件主腰。阁里万事诸物都瞧不见了,唯一的心神都存给了在她身上兴风作浪的那爷儿。 她目不能视物,躺在他的外袍上挣扎着拧成了一尾游鱼,十五的满月落在她心口,横波骤起。束手就擒的美人送到门上来如何不待享用,他俯身相就,唇齿擒住了轻拢慢捻,耳边是她清浅的呜啼。 他翻山越岭辗转而行,月落涧边独怜幽草,人间别样的风花雪月,攻城略地周而复始;他好容易狠下心来抽空去瞧她,一双细嫩的腕子反转着紧紧地扣住围板,纤弱的腰身弓成扭曲的弯,可怜间便要折了去。 心底极是欢喜,撑起身子来吻她,却叫她大力拿住了肩头,他退她进天翻地覆;她是个极虚心受教的弟子,扯散了他的衣裳能依着先前的样儿来煽风点火,遇着要紧的她不知所措,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他还未及言语便叫她拿捏住了。 他身子震了震,大约给了她举兵的锣音,生涩转为熟稔也不过一刹那。她俯着身子心上汹涌流转,面上意态迷离,尤是如此还能腾出空来同他笑闹,“大人紧张什么,前儿替大人清理过身子却忘了么,那时候小学士还未生得这样健硕,您可真是宝刀未老锋刃犹存。” 胆大妄为的小畜生! 眼睛叫墨绿的主腰蒙住,只剩半掌不到的脸面,娇小柔软,可一双红唇吐得净是叫人堵心的话。卫应气得咬牙切齿,再容不得她太岁面前放肆,展臂一拦颠倒乾坤,让她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好个小奴,这样的肆意,可见以往冶艳的词曲没少入眼!”他滑了手往她身上勾挠,惹得她惊声嬉笑,口中不择贤德,“说几句叫大人听听,大人若开怀,这便轻薄了你去!” 说起词曲哪个能越过他这位中极殿大学士,锦绣文章至今仍在国子监传阅榜样,若是叫人知道这爷儿背了人却不顾圣贤,还不晓得怎样的石破天惊。 卿妆痴痴地笑,弓着腰身慢条斯理地抚他的心口,出言戏谑:“奴不会词只会唱个曲儿,曲儿也不是好曲,只似那墙头马上里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着可意郎。大人觉得好不好,开不开怀?” 细声娇气百媚横生,他看了轻笑,手往下溜达时俯身吻住她,“卿妆——” “嗯?” 他摸到了地儿,惹来她一阵颤栗,“我要你。” 她浑浑噩噩地应了声什么没听明白,只觉得钝痛将她从混沌里撕扯出来,浑身缩成一团叫他察觉了,矮了身子来哄,“卿妆,叫我的名字。” “阿应” “再叫!” “阿应!” 她细碎的声哭嚷出来,他受不住,一手抄了她的腰身一手往下探,探到了小学士念经颂典的去处,提笔书墨。她未唱完的曲儿在他心头上盘桓,起落,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 屋外花叶交叠,富贵玉堂,黎明前的早风远道而来,便径直登堂入室。搡开的雾气盘旋游荡,掠过肩头的薄汗,伏在榻上昏沉的美人不由得瑟缩。 卫应俯身看了去,不禁亲吻慢啄,惹来她咕咕哝哝地抱怨,“不许贪嘴。” 他笑,凑在她耳边呢喃,“原先以为着哪识罗裙内,别有香不过是句荒唐戏言,如今倾慕太太日久,叫我得偿所愿,才知当真是句极妙的形容。” 卿妆如今腰酸膝软,抬起手揍他也不过似柄痒痒挠,只剩了一张利嘴坚守城池,“登徒子,将我的眼睛挡了,只许着自个儿快活,受用过了还来占我便宜,德性!” “哦,太太不甚满意么,我倒读过几本书,才学微浅,也不晓得比方的叫太太可称心。”他展臂将她捞进怀里,抱了她下榻,声浅见凉,“含情仰受,缝微绽而不知。” 她的心间失了火一般,耳朵根儿发烫,左右不晓得怎么斥他才好,心思盘桓终于不过将可意郎的名姓化为喃喃一句:“卫应!” 他抱着她没进泉水里,恨恨地道:“我惜着你,你倒大着胆子来招我,真格儿到了明儿天光放亮,只怕你没功夫来冲我瞪眼。” 她埋着脸抵着他心口抱着他的胳膊细声细气地笑,抬脸时笑意却收了,他右臂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如今红肿了一圈,无端的唬人。 卿妆把脸挨过去,“阿应,这些日你好不好?”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章 奔头 天边有微芒,外间上夜的婆子到了换值的时辰,轻巧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听不着一声咳嗽絮语。彼时云未开雾未散,卫应只能隔着腾腾的水气来看眼前的人,头发乱了画眉狼藉,平添了几分闺里房的慵懒,彻夜的淋漓酣畅浓烈似酒,没得叫人神醉心往。 他不爱让她忧心,只说很好,“见天儿一张字条,那都是我每日的行程,不敢瞒你,你接着看了只管放心。倒是你一个孤零零地跟这儿住着,才叫我归心似箭,如今事事牵绊的很了腾不出空来,你莫要怨我。” 纸张有限,每日寥寥几笔只说些细碎的趣事,他眼前的刀光剑影从不叫她担惊受怕,她领他这份情儿,他说好那自然十成地信他。 卿妆贴着他的心口说不怨,抚了抚他的胳膊安慰道:“你又不是出门眠花宿柳,我每日只是想你罢了,今日吃了几碗饭喝了几盅汤,我不在跟前瞧着样样不放心,你且好好的就好。不用忧心我,别庄上只有些琐碎的小事,鸡毛蒜皮的我料理的来。” 她肩头细条条的,约莫只占他半个掌心大,可却是个能肩负的,他看着心里欢喜也心疼,“庄户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只是大小庄头天高地远无人管顾成了气候,如今你跟这儿就是主,倘或再有胆的犯到你跟前何苦跟他们再周旋,或撵出去或打死就罢了。” 知道他惦记着上回孟进贤家的出言不逊,怕她心有不忿一气儿替她担当,卿妆笑说知道。缠混了一阵儿,他的手不老实,顺着她的肩头往下溜,水里头游鱼似的寻着不踪迹。 她左右躲闪仍旧被他揉得气喘,伸手在他心口拧了一把,“闹了整夜你还不消停么,但不说今儿要朝上去,即便是休沐也不能这样放纵,身子骨要是不要了。” 他觉得很委屈,将她箍在怀里,怅然道:“别人如我这个年岁,小子姑娘都能上国子监翻腾了,可我却是锋刃初开,冤是不冤?” 卿妆不厚道地笑,“这可怨哪个呢,卫大人仕途一路高歌,私情上么自然落下点,世上圆满的事儿都落到您身上,老天爷不只是不开眼大约是长眠未醒吧?” 他打小样样都不落于人后,如今子息上依旧需得如此,他将她松开点在她肚子上抚了抚,喃喃道:“若是昨夜成了倒好,若是不成,咱们还得加把火候,齐心戮力。” 怎么这样不要脸呢! 她被呛了一嗓,咳得弯成尾熟透的虾。 黏黏缠缠终究还是得分开,卫应体她劳碌不叫她动手,自个叫人送了衣裳来穿戴齐,捎带手给她也收拾妥当,“你在此无事,睡到明儿早上也无人过问,何须起得这样早?” 卿妆笑笑,将翼善冠替他带好,“月末得叫人踅摸做夏衣,衣裳料子今儿该到了,我回头得亲自去瞧瞧。卫大人的夏衣是跟这儿做呢,还是同上回似的上府里头搬来几箱,我亲自给您料理?” 她打趣,他哼了声,凑嘴亲了她一记,“我左右是不愿同太太分开的,今年的衣裳便有劳太太了,您辛苦!” 他登车回邺京去,周氏搀了卿妆回屋,虽未言声但端早饭的攒心盒里多了碗阿胶枣子粥,她埋着脸小口吃干净还能瞧着丫头脸上未净的喜色,越发觉得没脸见人了。 晌午后运料子的车进了别庄,管事的嬷儿领了丫头一匹匹点验搬进库房里去,卿妆来瞧的光景就见着周氏和嬷儿来言去语消耗了半晌,后头那婆子如斗败了的蛐蛐儿似的,耷拉着俩眼福礼辞去了。 她招手问可是料子出了岔子,周氏上前来回事,“两个小子赶车不仔细,路边歇脚车没停稳,让牛横冲直撞的伤了两三个玩闹的孩子,虽说是皮外伤但都是人家的心头肉,上前院闹来了。” 卿妆道:“叫郎中给瞧了,银两从家里支去,等孩子好透了才算完。” 周氏道这个容易,“只是那两个小子的妈寻日是跟着孟进贤家的管账来的,虽说孟进贤家的倒了架子但两个小子气焰尤盛叫人骂到脸上,说他们的妈吞了租子年供五百两银子富得流油,这档口连半个大子都不肯出,是没心肝的半拉瓜子。一个人这么言语,后头乍听这事儿的就跟着起哄,要奶奶做主发落了这两个克扣他们血汗钱的狗东西,这会功夫工也不上了,将门堵了擎等着您给句话。” 管账的手脚不干净,寻空往自个腰包里揣三瓜俩枣的也不是稀罕事,何况别庄虽不是景气的,但是往日进出项也不老少,保不齐一时蒙昏了头往岔道上走了。依着庄子上的规矩,搜刮几两几钱的都有领板子的定额,轻则打一顿,重则直打到死才罢休。 “他们乡里乡亲的说的未必不是实情,只是数目这样大,实情里有没有添油加醋还待查验。”卿妆掖着手看进进出出的料子,“前儿府上又来查账,也没点验出来哪儿有不对的,那两个婆子呢,拘了来好问明白。” 周氏有些犯难,“俩婆子上邺京里探亲去了,方才叫了家法婆子进京拿人,要是叫她们溜号了天黑前也未必能回来,这是一宗;另一宗,平日里收租子的光景他们黑了心肝加个一二成,虽说是一二成可加起来也不老少,回头登账时不算在里头,没凭没据的验不了。” 还真叫卫应料着了,这庄子上的大小庄头浑闹,连账房也跟着捞油水,如今闹到门上再闯进来可是不好。她琢磨了半晌迟疑道:“每回收租子不是得有条据,多早晚收的,收了多少,就没有一户存着这个?” 周氏摇摇头,“庄户大多不识字,要了条据也没什么用途,或早或晚也不晓得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天长日久账房也不再分发条据,大伙儿都没搁在心上。” 这可是不好瞧的,无凭无据就算拿了人来一问三不知,她能奈她们何?不料理了这两个婆子门上的庄户就不散,卯着劲儿跟这聚着,时辰一长,再有几个按不住气性的抄家伙动手,事态就控不住了。 卿妆沿着游廊慢条斯理地踱步,万事不成,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跟周氏道:“你上门上好言安抚庄户,护院的小子也别落下,收着点气性,再把那个头前告状的领个僻静地儿问清楚,他怎么晓得账房里的事儿。” 周氏忙不迭地去了,这厢衣裳料子也搬完了,除了叫疯牛带沟里脏了几匹,她对着账册点验完了才叫收库。湛蓝的天浮着几片云,悠悠闲闲地遮了光留了荫,她站在荫凉里心头一劲儿跳,总觉得事儿得不好。 两盏茶的光景周氏回来了,面色肃穆,卿妆瞧了心直往下沉,“可怎么样了?” “方才日头晒着,还真有几个蹿火的,得亏叫人拉住了,要不真格儿往院子里进。”周氏抹了把汗,“那个头前告状的胡顺子,他家老婆寻日跟瑞鹃走得近,孟进贤家的大事小情没有她不知道的,公母俩平日怕惹事忍气吞声不敢言语。这会数他的小子伤的最重,家里头哭闹不止,他一气之下也顾不得了,要给小子讨个公道。” 卿妆唔了声,“他是领头的,得先把他劝了家去,那起子人才不会跟着起哄,叫郎中先上他家给他小子瞧病,再给他五两银子。这事儿急不来,缓着等拿了那俩婆子才好说话。” 周氏说不成事儿,“胡顺子犟的很,好说歹说不愿意家去,他老婆看着孩子他就跟这儿要说法。给银子也不要,说每回交租子勉勉强强供的上,这点儿不济事,回头叫人搜刮去,下回交租他还得打白条叫人一通打。” 卿妆脑筋转了转,瞅着周氏道:“方才你说,白条儿?” “啊,他交不了租就给账房打白条,拿家里的破锅烂碗抵了,这都不成还得叫人打一顿”她说着,恍然大悟,“对对,白条,上头有租子的数额,奶奶等着,我这就去要来。” 白条好要账难对,且不说时间长久字迹模糊,单是翻看落了灰的旧年陈账也得费老了劲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一翻就得翻到更深夜半。 好容易寻到蛛丝马迹,卿妆叫人先去把那俩婆子的家宅给看住了,回头再劝走了堵门的庄户,忙乱到二更末她才念起来一桩事儿,“大人今儿的信捎来了么?” 青安和初齐面面相觑,“许是大人事儿忙,没顾得上,和明儿的做一块儿捎来。” 卫应这些日子忙得连轴转,上别地儿一时送不来也是有的,她现在一脑门子官司,没往深处想,夹了账本子回房等信儿去了。 少了今日的字条她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睁着眼睛到天亮,心头的不安越发的嚣张。吃早饭的光景庄户接茬堵门,声势比昨儿还要浩大,周氏上门上等着拿人的婆子的信儿,约莫快到晌午才匆匆地来回禀人逮回来了。 两个婆子四十来岁,进了院儿还不服不忿,“晓不晓得奶奶是谁,借你们的狗胆了,三条腿的驴有多大奔头,还不将奶奶撒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章 没趣 周氏掖着手站在院里冷眼瞧着她们撒泼放刁,两个婆子挣又挣不开,叫人推搡着上跟前来。前儿孟进贤家的出岔子时候,她们叫发落到马厩牛槽里清扫,一肚子气没处发作,又怕卿妆看在孟进贤家的份上连她们也不放过,这会见了周氏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周氏阴沉着脸斥道:“无法无天了,奶奶的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马粪牛蛋子吃多了,糊了心了么,没有王法的东西!” 细长脸儿的婆子不敢跟她硬顶,只不阴不阳地道:“跟这院子里您的理我们也没胆子挑,谁叫您后头有奶奶撑腰呢,可咱们一把年岁了也是个不怕事儿的,您伺候奶奶,咱还伺候过老太太呢!我们上家探亲去半道叫您给带了来,今儿您的错还是我们的不是,把事儿一五一十说明白了,不然咱们老太太跟前见真章。” “给你们脸了!”周氏冷笑,“跟自个儿家里称王称霸也就罢了,也不瞧瞧这地方,奶奶寻日不爱言语倒越发纵了你们,叫什么名儿,在哪儿上工?” 问这些不过是形势,拿了人岂有不晓得名姓的道理,何况孟进贤家的当日撂挑子,这两个婆子跟在后头架势起哄,整个别庄无人不晓得。细长脸的姓刘,身边一言不吭的姓张,因着长了个痦子跟丑戏里的媒婆似的,人只唤张大媒。 俩婆子自报了家门,刘嬷儿哽着脖子道:“先头叫奶奶不快活,如今在马厩牛槽上看顾着,前儿家中有变故,跟管事的告了假家去,您到底什么事儿?” 周氏给抻过了筋骨言归正传,“二位别急,说到底昨儿有人上奶奶这儿把你们给告了,先头进门的光景围着的那起子庄户就是,咱们问明白了二位是何方高人以何为生,说起来也不委屈。上马厩牛槽前,还做过什么活儿?” 俩婆子面面相觑,不晓得她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只道:“跟着孟进贤家的收收账,理理册子,再没有别的。” 周氏抚掌,“那成了,没别人儿,就你们二位。”说罢将昨天的事儿交代了,临了又道:“奶奶怕冤屈着你们,今天在院子里对质,不兴藏着掖着,要是叫晓得了二位也懂得规矩。” 俩婆子听了当下就急眼了,骂骂咧咧地道:“什么狗脚胡顺子,疯狗似的乱咬,他的小子叫牛撞了找牛理论,同我们家什么干系?赶明儿狗咬了鸡踩了也都是我们的不是,奶奶要发作我们直说,寻这由头没得叫人笑话。” 卿妆坐在玉兰树下的石桌边吃茶,慢条斯理地又斟了杯,对她二人笑道:“嬷嬷们这话说的可冤枉,鸡狗也得分哪家的,要不是二位的,谁上家挑理去?可昨儿的牛是二位家的小哥儿放跑的,撞了人孩子不怨你们家的怨哪个?” 刘嬷儿胡搅蛮缠,扬声不认账,“他说是我儿放跑了牛就是这么个情儿,当时人多眼杂的,指不定他和我们不对付,逮住咬一口,奶奶您这儿也信?” 卿妆笑着摊摊手,十分无奈,“嬷嬷说的有理,到底不是亲眼见,这宗鸡零狗碎就翻篇儿吧。人上我这儿告的可是二位私吞租子,足有五百两,够拉出打死好几回了,二位嬷嬷冤是不冤呐?” 这话叫刘嬷儿炸了庙了,一蹦三尺高,“我看那个姓胡的是叫鬼迷眼了,这话也是乱讲的,府上要收多少租子都是有定例,账册子上记得一清二楚,我们能要那些?上回府里查账来,没有一个先生说不妥,奶奶若是不信大可去看。” 卿妆表示很为难,“谁还嫌银子硌手不成,多点进项就多点出项,今儿添个头面后儿置办间屋,日子一天天不就这么好起来的?二位嬷嬷也甭这么瞧着我,捞没捞油水自个儿心里清楚,是说实话还是叫捱顿打再吭声都由着您,不过银子是外物,面子里子可是自个儿的。” 说着利害了,张大媒跟着刘嬷儿一块跳脚,“凭什么打人,他说我们贪了银子我们就贪了银子么,我们说没贪,你怎么不信?盛了一肚子墨斗,心肝都黑透了。” 摁人的家法婆子听了,当下两个嘴巴子才叫消停,卿妆抬了抬手,“你一言我一语,谁都还有几分道理,胡顺子跟门上押着单等二位呢,要不挪个窝上前头跟他好生说说?” 周氏眼一立,拎着人上大门去了,义愤填膺的庄户见了,吵嚷要刘嬷儿和张大媒把租子年例一起吐出来,撕头发拽衣裳闹得不可开交。两个婆子见势吓的瑟瑟发发抖,待到面如土灰,卿妆才叫押到门跟倒座房里和胡顺子对质。 又是一通你来我往的混扯,各持己见没完没了,等闹腾的口干舌燥才将人拉回来,卿妆仍旧在树下坐着笑,“听清楚问明白没有,嬷嬷们不给说法,只好将二位送出去跟庄户们亲自理论了。” 两个婆子脸色发白,互看了眼硬气道:“没凭没据地冤枉好人,即便是我们死了还有我们的爷们儿小子,回头上老太太面前告状,不成就上顺天府给我们讨回公道。” 卿妆掖着袖子耷拉着眼瞧,嗤笑道:“甭论老太太还是顺天府的官爷,可没一个像我这样好说话的,得先挨通板子再言语。”瞧两个婆子惊魂未定,她接茬道:“要凭据么,这也使得,不过不算你们坦白来的,回头仍旧依着家法照办。” 青安将账册和白条儿用漆盘托了来,她接在手里对着光比了比,“前年秋末收租子时,胡顺子家揭不开锅了给你们打一欠条,事儿还记着吧,不记得这上头有印给提个醒儿!我瞧光粮食一项就八两四分,折算成米面差不多六石,余下的野味皮子杂项四两,统共就是十两银子,没冤枉您二位的吧?” 两个婆子干张着嘴倒不出来半句话,卿妆又取了账册子翻开,“庄户每家地多的就多交租子,杂项都是一般的,收几两租子册子上记得明白,这话可是您二位说的,那咱就瞧瞧前年年末的租子您二位收了几何?胡顺子家十二亩地该交十两银子的租钱,这庄子上的地统共二千五百单五亩,共计二千单八十七两五钱银子,可这册子上记得却是一千三百三十六两,余下约莫八百两银子哪儿去了?” 事到如今,俩婆子算是豁出去了,刘嬷儿道:“府上的账房先生来查账都说没疏漏,单就是您这儿今儿一桩事明儿一桩事,该不是您和孟进贤家的不对付怵着老太太的面儿不敢发作,拿我们出气来了吧?” 卿妆瞧她俩一眼,戏谑道:“我才来这儿几天呐,跟孟进贤家的没私怨,和你们更犯不着,可你们今儿一桩明儿一桩全都犯到我手里来,这是什么意思呢?瞧我年轻好欺负不是,可再怎么欺负二位也得说理,银子上哪儿去了?” 张大媒有胆有识,脖儿一扬,“你那么算不对,我们当时把利钱也折进去了,所以多了那么些,实际只有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卿妆不急不缓地又翻了几页,步步紧逼,“既这么着这事儿先搁着,倒是还有一事,年节里我听卫家的姑奶奶言语府上有年例要返两成给庄户的规矩,册子上也如数记了。我瞧二位是收租放租的,可问个圈儿也没哪户听说过这个事儿,我总不能伙同别庄上所有的庄户给您二位不痛快吧,那么每年的二成年例钱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掰扯也没有意义,俩婆子埋着头不求饶也不认罪,周氏看卿妆也和她们再絮叨的劲头儿,抬手叫婆子把人拖出去,“依着家里的规矩,私藏一百两就得打死,这些年得吃了多少?回头再上她们家去,抄了老底,吞的银子如数吐出来还给庄户。” 刘嬷儿叫嚣着要上卫府老太太跟儿告状去,“一个妾罢了,充什么老寿星大脑袋,你且等着,老太太面前有你好瞧的!” 卿妆笑笑,“我跟这儿一日便做一日的主,好不好瞧那都是二位的身后事儿了,太多挂碍可走不顺当。” 张大媒叫人掫起来幽幽地道:“很快就不是了。” “哦?” 她接茬道:“昨儿宫里给卫大人赐了婚,配得是当今陛下的胞妹九公主冯令瑜,旨意直接降到卫府里,大人接了旨还和老太太上宫里头谢恩了呢。如今卫府是悬灯结彩,邺京城里哪个不知道大人五月十六要娶妻,我瞧你穿红挂绿的日子还能有几天!” 卿妆手一哆嗦,叫账册页子在指头上画出道血口子来。 周氏见了心惊,厉声道:“还不把人扠出去打死,等着过年不成?”转而又来扶卿妆,“奶奶别急,这事儿等着大人回来自有分晓。” 她坐在石凳上发呆,后来捂住了眼睛轻声问:“你们都知道了?” 这可怎么说呢,一件大事儿,上外头转个圈儿就能听得耳朵起茧,不过是怕她伤心不敢叫传声儿进来。周氏和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劝也不晓得如何劝。 隔了半晌,才听她轻笑出声,“他要娶太太了,合着我是最后才知道的,这样没趣儿。”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章 相见 周氏一头恨张大媒嘴没把门的胡乱嘞嘞,一头又恨老天爷不开眼,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几经波折也就罢了,可这回却是连后路都给断了。话在嘴边打转却出不了声儿,伤痛都在心里,她拧不过弯来,谁劝都不顶用。 卿妆只拄着头干坐着,脑子里跑马似的过场景,应天的邺京的一幕一幕巴巴地想,然而想的究竟是什么闹不明白,越焦躁越迟钝。 她抬起头惘惘地看着天,方才还悠闲自得的云片一霎叫风吹散了,分崩离析越飘越远;看久了眼眶子发酸,嗓眼里叫物件堵着上不来下不去的,她抚了抚心口,大约是叫死结梗住了,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揉成团。 再这样下去不成事,得踅摸点什么事儿发散发散,她蓦地起了身倒叫周氏唬了一跳,忙不迭来搀扶,“奶奶,您这要是做什么?” 脑子不大清醒,想了半晌才惦记起方才跟这坐着为了哪般,她缓缓地吐口气,“刘嬷儿和张大媒的事儿还没料理完,将账房叫到前院来,四年的账册子都带着,一笔笔算明白;藏了多少银子,能搜出来多少好给各家分了去,门上的人还没散吧,差使人去说了没有?” 平时多伶俐的人,这会功夫说句话都颠三倒四,心里可得苦成什么样,青安和初齐背过身抹眼泪。周氏狠狠地瞪了眼,打发她们出去照着吩咐做,又来扶卿妆,“奶奶略歇歇,事儿得一桩桩办,时日还长,不急的。” 可有多长呢,谁也说不明白,卫应要尚公主,金枝玉叶能愿意看到自个儿还没进门,爷们儿家里大的小的莺歌燕舞?大婚前姨娘妾室都得打发干净,她约莫是首当其冲,这下可好,也用不着瞻前顾后,不多日她就要离开卫家了。 卿妆摇摇头,“这事咱们能延捱,庄户可等不得,拖得越久他们气性越大,已经两天了,再闹下去不定出什么事儿。何况过些日该有人来接手这个庄子,年例租子本就杂乱,一时闹岔了也是有的,不能在我手里倒了灶,总归得善始善终。” 她按住了桌面强撑着哆嗦的身子,事事都来剌她的心,卫应娶太太,大伙儿普天同庆,可这档口她能哭闹着趴下叫人笑话么? 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挺直了身板不肯低头,周氏扶着她越发觉得心酸,“只是赐了道旨意,离着大婚尚有俩月,大人何等样的人物您也晓得,与奶奶山盟海誓自然不会抛下您不闻不问。奶奶且耐心些,等大人来了,你二位好好踅摸个对策。” 哪有什么对策,卫应再怎么只手遮天,可圣旨终归无可悖逆,能公然抗旨不娶公主么,到时候驳了皇家的颜面抄家灭门少不了。朝内上下正寻不着借口将他从高台上扯下来,百年的望族卫氏就因为她这么个女人付之一炬,甭说世人如何诟病指摘,她压根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飞蛾扑火。 她笑笑说好,只不过是安抚周氏的善意罢了,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旨意叫掰不断砸不烂的铁索扣死了,无计可施徒增绝望。 周氏搀了她出门,前院四个账房聚齐了,约莫都知道卫应尚主的事,翻着册子还胆战心惊地拿眼来看她,生怕她气了恼了拿他们发作。一整日下来除了翻账问数额,卿妆再也没开口,掌灯前分了两年的年例给庄户,那些人欢天喜地地走了,空荡荡的院落悄然无声。 事儿暂缓了缓,她闲下来就站在海棠树下万福槛前,瞧了游廊透窗外的玉兰树许久,玉堂富贵,她不是贵人自然不会有谁来成全这番寓意。 青安挑着灯笼来寻她吃晚饭,她一时没缓过神来,笑问:“今天大人的口信是和昨儿的一处送来的?” 哪里有口信,昨天没有,今天更不会有,青安不晓得如何接话,惶然地看着她。 卿妆觉察了,按了按额角,有些嘲弄,“我忙糊涂了,回吧。” 她迈步却不晓得叫什么绊住了,两腿打晃摇摇地就往后仰,青安唬得脸色都白了,撂了灯笼来撑住她,“奶奶,奶奶您可别吓奴来人呐,快些来人。” 前后院的丫头都吓慌了手脚,还有懵了头要去寻郎中的,叫院子外蹦进来的一个小姑娘给掫了回去,“甭裹乱,哪来的回哪去,慌里慌张的德性!阿姊,我回来了。” 一股风裹到跟前跟前把人搀住了,歪了脖子来瞧她,伸袖子把她脸罩住,回头嚷嚷道:“我阿姊累了,小姑娘似的闹气性了,有饴子赶紧孝敬来让阿姊甜甜嘴儿,没有的麻溜买去。” 叫苌儿这么一闹人都松了口气,顺着她铺的台阶辞了去了,闻声赶来的初齐和青安左右扶了人往正屋回,瞧后头溜溜达达跟着的尾巴就斜眼问:“您老人家多早晚回来的?” 苌儿脖儿一扬,“将将儿啊,状告完了就回来陪阿姊,我不在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回头杀了那什么九公主给我阿姊出气。” 往人心眼里捅刀子,青安狠狠地剜她一眼,苌儿不服气,“出了事儿我担着,让阿姊这样伤心,回头好事净是她的,公主就能欺负人了,天下还有理了没有?” 卿妆勉强笑着瞧她一眼,“可把你能的,钉子大点儿的要去挖山,跟我来吃饭。” 她这么着断了话头,用饭的光景比平时还要静默,苌儿耐不住,扒拉着饭小声地嘟囔,“有什么呀,阿姊你不屈,咱回头出府找个好人家过得别如今还要好,可气死姓卫的一家老小。身子给了他也没什么,他身子也给了你呢,大人是个漂亮人儿,阿姊你不亏的!” 成天瞎白活,周氏听了呕心,饭没让吃完就给人揪出去丢门外头了。 帐幔撂下来隔开了外头的夜色,卿妆歪在榻上瞧牙雕板上搁着的一对儿红釉垂胆瓶,里头装着往日卫应每日一传的口信。 初初千挑万选瞧上这瓶儿的意趣,平平安安肝胆相照,一气儿叫人制了六个,如今第二瓶里将放进去两张,往后再也用不着了。掖着手就那么瞧,夜漫无边际可还是叫她熬到了天亮,她起了身拿手抹脸,一手水渍。 耐心等着的卫大人并没有露面,倒是那位九公主冯令瑜的车驾到了门上,棠姑头个进来传信,这庄子来往的都是平头百姓再没有皇家的凤凰,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卿妆领着人伏地行礼,安只请了一半便叫人扶了起来,声口暖融和缓,礼让谦逊,“卿妆妹妹快些起来,我登门是客,不敢劳烦这样大的礼数。” 她福着身,只瞧着冯令瑜暗绿地儿织金纱蟒裙边,口中说不敢,“殿下抬举,奴人微言轻,不敢在殿下跟前造次。” 冯令瑜却温和说不碍,携了她的腕子同往正屋里去,“我昨儿腆脸上卫家去拜望卫老夫人,怕我哥子笑话左右就个把时辰,可这个把时辰却不得了了,上下竟没一个说妹妹不好,我稀奇如今便不请自来。一瞧果真如此,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妹妹可别笑话我。” 卿妆喏喏地应和,进了屋请她上座又要来行礼,冯令瑜笑着挽了她对面在罗汉榻上坐了;丫头们斟了茶来,卿妆亲自捧给她,这才些微瞧见这位公主殿下的容貌。 宫中的金凤没有不好的,平头正脸极是讲究,笑意也恰到好处,不似清高寡合的贵女给人难以亲近的疏离感。许是嫁了人也会是个很好的太太,卿妆眉眼弯弯的,恭敬地递茶过顶。 “今儿我是悄没声儿来的,谁也没告诉,就来瞧瞧你,妹妹跟我还客气什么?”冯令瑜见了忙起身接了茶,拉她同坐着笑道:“我姓冯,我哥子叫我阿瑜,昨儿问了卫大人我竟和你同岁,只比你虚长了两个月,腆脸叫你声妹子。你别怕,咱们一回生二回熟,往后咱们一处作伴一处玩,渐渐的就能亲近起来。” 近日他半点信都没有,原是和这位殿下在一处说笑么?卿妆心刺的发木,回头又觉得自个儿可笑,人或是玩笑或是絮情可她看了听了只觉她在炫耀,心里没一处舒坦,怨妇似的专挑人话里的刺头。 卿妆笑着欠欠身,“殿下这样说可就折煞奴了,殿下是那貌美心慈的凤凰,赐福世间世人赶着参拜还不及,奴若是怕您可见奴也是个没福的,倒是枉费了殿下的善意。奴贱名卿妆,本不敢在殿下面前放肆,又恐着失了礼数,出言不逊叫殿下笑话了。” 冯令瑜听了止不住喜色,握了她的手和颜悦色地笑起来,“你别这样多礼,我哥子还训我顽劣,这会好容易离了他的絮叨,和你咱们姊妹好好的怎么都成。” 说罢了又招手叫随行的女史来见礼,卿妆要起身却被她拦了,“受得,往后她们待我和待你是一样,这会认了门日后必不会冲犯着。” 丫头婆子们又来分着拜了,冯令瑜才又道:“今儿咱们姊妹见面,没得是喜庆的好日子,我琢磨妹子久在别庄,没人伴着说话怪闷的,不如趁喜日子就回了卫府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章 家去 其实打从卫府里出来约莫一个月,卿妆压根儿就没想过回去,单就在别庄上日子过得舒坦,用不着人前背后两张脸子这两点来上说,卫府的日子根本没法比。 老太太明面上待她不好,三太太四太太背地里使绊子,这位姨娘那个姑娘鼻子眼睛一笔笔她心里头都有数,该还的恩该讨的债她都两清了,清不了的那些不过是看在卫应的面上一口气咽下去。 就跟她难以在卫府立足,觉得堵心一样,谁还没个原则底限?老太太和太太觉得她的身份辱没卫氏门风,她们高高在上,那就她得来让步,毕竟她把人家长房长孙给诓走了。 情字难写,谁在上头不吃苦受累,她有这个觉悟。 然则她好性子也不代表处处忍让,如今都避到别庄上来了,再束手回去任人挞伐的和以往的日子有什么分别,冯令瑜做的什么打算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公主出降到夫家虽说该恪敬孝道,但毕竟君臣有别,卫家老太太挑谁的理也不能挑她的,她要想在卫府立足除了贤德二字,另一则就是要拢住卫应的心。 笼络人心么,无非是满足愿望投其所好,人朝思暮想盼不来的物件顺顺当当给摆到眼前了,心里欢不欢喜?世间感情的源头多是从欢喜而来,榫头逢着和衬的卯眼,一拍即合。 虽说自个儿这个想法小人了些,但是未必不是实情,拿自己做筏子叫她爷们儿跟别的女人要好,恕她没那个宽绰的心胸,毕竟她嫉妒冯令瑜能光明正大地嫁给卫应。 卿妆叹口气,涩然笑道:“殿下何等样的慈悲奴今儿也有幸得见,您不顾着奴身份卑微拿奴当姊妹相待,但这点而言,殿下方才吩咐的话就莫敢不从。” 她捏帕子拭了拭泪,又道:“奴上这儿来全是因不顾尊卑开罪了东府二奶奶,惹得老太太一场动怒,获罪之身哪里还敢玷污卫氏的门风,一则奴心里愧疚,二则怕上天怪罪。本依着理儿当唯殿下的令是从,只是这里千头万绪,奴心里苦楚实在不敢在殿下面前造次。” 冯令瑜叹了口气,陪着她一处掉泪,“这事儿我也听过几耳朵,死者为上,你心思善见不得旁人委屈,一时拢不住火气也是有的,卫老夫人动怒也正经是家里的规矩。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气过了恼过了仍旧打断骨头连着筋,老夫人年事已高,还得是咱们小辈到跟前赔不是才是理。” 穗儿的事情上她从来没有认为自个儿不是,没有叫梁氏以命抵命已是极大的让步;何况老太太是叫人把她扔到别庄上顺手找个人嫁了,若真惦记着是一家人,当初也不必刻意叫寻个鳏夫。 人低瞧她七分,何必再把余下的三分脸面推出去上赶着叫人拍巴掌,哭着喊着求太平,面上风平浪静了底下永远都是云波诡谲,冠冕堂皇的话么她何曾说的比别人次过? 卿妆柔然一笑,“殿下说的极是,这事上头不妥当终归是奴,前头犯了东府二奶奶,捎带手一并连老太太也惹怒了,罪大恶极。老太太心肠慈悲才饶过奴的性命,奴自当感恩戴德,料着等老太太气消了再寻个宜当的日子到府门前负荆请罪,如今是殿下的喜日子再不敢造次的,奴再急切也得等着您和卫大人鸾凤和鸣之后。” 呕干了心血才说出这样剜心的话,她不甘心就这么撩开手,可再难再辛能陪着卫应的时间也不到俩月,不能虚耗在其他杂七乱八的事情上。打定了主意单等他大婚那日她就离开,自此山高水长,再也不见。 她心气怏怏的,那头大约是提起了心上人,冯令瑜的脸红了半边,抬手轻拍了她一记,“精怪的,恁的话也往外说,怪难为情的,我知你有这个心,可我拿你当亲妹子看待就不能屈了你。我想着卫府和和满满的才好,进门前进门后都是一个样儿,你早回晚回都是回,不如趁这档口家去了吧?” 卿妆还想再说,一旁相陪的棠姑上前行了礼笑道:“小卫姨奶奶就听殿下良言,殿下为了能让姨奶奶早日回府,今儿大清早就驾临,同老太太好歹说了阵子。原先老太太就有意让您家去的,只是抹不开这个脸,加上前阵儿忙七忙八寻不着趁手登门的人就耽搁了,如今殿下做了说客老太太心里欢喜,单让奴请了您家里去呢。” 冯令瑜也在旁唱和,“你甭怪我多事,我只望着你好好的,咱们姊妹们和睦,女人图个什么,但就是依附着爷们儿活的。他欢喜了,我欢喜你也欢喜,日子和和顺顺的不比什么都强,妹子是副玲珑心,我说的是这个理不是?” 是不是个道理的另讲,单就是公主屈尊带了老太太的意思叫她回府,她跟这左躲右闪地拿乔,倘或闹得恼了失了脸面,就地把她收拾了也无不可。 卿妆离座福礼,“殿下便是在世的凤凰,恍然驾临便给了奴好大的脸子,再难再愧得了殿下的话跟见了定海的神针似的,奴斗胆依了公主的驾,这就上家给老太太赔不是去。” 随着来的丫头婆子无不喜上眉梢,冯令瑜尤甚,起身握了她的手,“这才是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上老太太跟前见个礼就过去了,多大点事儿。”回身招呼自个儿的女史帮衬着收拾行装,“跟了姨奶奶身边的姊妹们同去,手脚都麻利些。” 因着女史在外头套车,耽搁久了不成体统,卿妆只换了淡衣素裙出了门,冯令瑜拉了她要同车而坐,把腕子上的玉镯褪下来给她戴上道:“我哥子总说我忘性大,今儿尤为匆忙的没来及给你备礼,等下回寻你玩,一道给补上。” 她推拖不得连忙拜谢,说说笑笑路上行的也慢,等后头的装行李的车驾赶上约莫到了邺京城门,前后数十趟车浩浩荡荡直奔卫府而来,早有先行的婆子告知到门上叫预备着迎殿下。 因着公主驾临需得大开正门,卫家老太太领了媳妇婆子丫头两厢跪了相迎,卿妆则等着一应人进府后让乘青油小轿从角门抬了进去,到了二门换小子仪门换婆子,前后叫四个丫头抬了上庵堂。 山门前落轿,卿妆离府时不过三月初,如今已近月末,各处葱茏玉翠阳春开泰的景象,周氏赶上来搀她,低声询道:“奶奶?” 她笑笑,问的却是旁的,“我床头的匣子可收了来?” 里头是抄剩下的票拟,如今能惦记的也就是这些了。 周氏道收了,“我亲自收的,没叫人沾手,擎等着您在府里头安置下来了才好露光。”她又劝她,“奶奶回府里来也好,名正言顺的,比在外头叫人闲言碎语强。我瞧今儿大人能回来,你们且商量着可有方儿拖延过去。” 有什么方儿呢,抗旨不遵么,还是跟苌儿似的,动辄要打要杀?这事就像她往庵堂里走的山路,迈一步近一步,到了眼跟前了没有缩回去的道理。 厢房里欢声笑语能叙天伦,门外的婆子先给她见了礼,才将帘拢架起来半边往里头回事儿,“回殿下,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小卫姨奶奶来了。” 里头霎时没声儿了,卿妆迈步进去,一水儿的眼光都往她身上扫,个个凌厉的都能将她扎成筛子。她肃正了衣裳,隔着落地罩跪地,头压手背上一一给人请安。 还是没人应声,她心平气和地等着,半晌后是冯令瑜先笑出来,“还是老太太知道怎么吓唬妹子,这么肃着脸成了南海老寿星,倒把咱们都给蒙了,没个敢吭声儿的。” 后头一众人也跟着笑,三太太起了身来搀卿妆,“哎哟,我的儿,快点起来,咱们都在同你闹呢。这些日子不见可怎么个事儿,瘦成这副样貌,原先就叫人可怜见的,这会更叫人疼了。” 卿妆叫她拉着上里间,等到了老太太跟前复又提裙子跪了,续了泪颤着声儿,“奴该死,先头恐再惹着老太太和太太的怒,成天缩在院里祈求上天保佑,可护着老太太和太太的身子。原老太太慈悲早就恕了奴,奴是个眼皮子浅的,畏首畏尾始终不敢给老太太太太赔罪,若不是今儿得了殿下提点,只怕辜负了老太太和太太的苦心。” “起来吧,这些天是应哥儿好日子,不兴哭哭啼啼的,驾前冒犯白恕了你一回。”老太太也没瞧她,只道:“虽说你不大懂礼数但素日还算机警伶俐,殿下又喜欢你,叫你回来不为别的,往后到殿下和应哥儿房里服侍着,可听着了?” 她福身应是,老太太也不再搭话,和冯令瑜说笑了阵就挽留,“晓得殿下驾临卫府,这两日应儿回来的都早,这会功夫也该下值了,还同昨儿一样,殿下家里用饭吧?” 冯令瑜笑着应了,“前些日子慌里慌张的,府里头的姐姐妹妹都没瞧见。盛姐姐和纪姐姐是在宫里见过面的不要紧,听说还有位薛姑娘,劳烦老太太一气儿都请了出来,今儿坐一处用晚饭,大伙儿也好热闹热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章 使坏 只冯令瑜一个谈笑风生,一屋子太太媳妇都不知所措,这话可是怎么说的,古往今来正房偏房见了面不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那就算祖上积德,甭说吃饭连说句话都得挑刺。 卫家规矩严,正房太太和偏房姨奶奶见了面和和气气,可背了人小打小闹的也未曾断过,如今都上了年岁不爱争强好胜,各自守着院子过活才算消停。 然而上辈的气性又往下辈走,小辈的奶奶比长辈的太太更厉害,前不久东府大的小的眨眼就没恰是个佐证,齐人之福只福了爷们儿,女人就这么一辈辈的苦了下来。 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也不晓得是贤德过了火候还是另有谋算,人没进门就先把流落在外的那个接回来,后头又要跟准驸马房里房外的莺莺燕燕打照面,她是欢喜了,可大伙儿心里没谱。 婆子媳妇瞧太太,太太又瞧老太太,老太太被拱到金玉跟前也不能推诿,只笑道:“有的没的,都是些闲杂上不得台面的人,殿下何必同她们兜答,没得给她们脸面。您是娇客,咱家里不厚待着,反倒叫她们横在眼跟前儿惹不快活,知道的说您贤德,不晓得的倒说咱们老卫家失了规矩。” 冯令瑜笑道:“老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我哥子束我束的严,不能常常上府里来走动的,今日趁空大伙儿好见见,认认门熟络熟络。往后姊妹们总归要在一处作伴的,我来得晚些已失了礼数,不能远了不是?” 这是撂下话了,不在乎准驸马成亲前纳了几房妾收了几房人,和睦安生才是正道,大伙儿松了口气也不禁艳羡。到底是皇室的凤凰,气量规矩哪是寻常人家比得来的,爷们儿是首辅,如今又添个超脱宽宏的贤内助,老卫家往后约莫是要如日中天了。 老太太如今年岁大了,外头疏于周转,只守着卫府一亩三分地,各家和和乐乐的她就知足。如今卫应尚主,想着公主金尊玉贵的不好相处,如今再瞧不是这么个事儿,倒真和寻常人家媳妇似的平和,心里越发欢喜。 “殿下垂怜是她们的福分,也是老卫家的福分,我这就叫人唤了她们来一一拜了,免得日后横冲直撞的冲犯了。” 冯令瑜面露喜色,忙起身说好,“那我可真就去了,晚饭和姊妹们作伴用了,不敢劳烦老夫人,叫卿妆妹子随我一道,也好园子里散散。” 老太太和太太们将人送到山门外,又各自行了礼,卿妆掩在人堆儿里还是叫老太太一眼挑了出来,“这是宫中的殿下,今上的胞妹,不比你寻常见着市井间花花叶叶,须得奉若神明。倘或叫我晓得你有半点不恭,饶是殿下大度不和你计较,我这里也是饶不过的。” 卿妆矮身行礼一叠声的应了,尤是如此老太太仍旧不放心,差使了棠姑一同随着,好时时照应着,一行人离了庵堂往花园子里来。 在花木石榭间走走停停,眼看霞光半残薄暮已至,冯令瑜拉了卿妆在处阁子里坐了,同众人笑道:“我就瞧这处好,山山水水的可堪入画,倒真应了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这处亭阁地势颇高,寻日只容观景时歇歇脚周转不开,头前十来个婆子只抬了洋漆梅花高几和坐杌上来;前日将落过雨石阶上青苔泥湿,有个年长的婆子脚下打滑,身后的躲闪不及,一气儿摔下去两个。 棠姑怕惊了贵客不敢高声,只叫前院和氏来把这两个打发出去算完,阁外的动静如何再是打搅不到冯令瑜的盎然兴致,她踅身握了卿妆的手遥遥一指,“那可是什么去处,我瞧着像我哥子出巡时的那趟广船,好是好看却是那样笨,是停在那里的么?” 卫府里有物件是比着今上的来,这话传出去叫有心人听了,卫应几条命够消耗的,卿妆笑笑,“是殿下抬举,再不敢这样的,那处叫雪舫,是架在水面上的水坞,檐头翘起来打这儿看跟船头似的。” 冯令瑜觉得有趣,“我回头跟我哥子说声,再不要新置办什么驸马府,我觉着这儿就挺好,住在里头游山玩水一样,甭提多快活了。” 人或许只是顺口一说,卿妆听了心里却惶惶的,出言阻拦就重了两份语气,“殿下喜欢是它的福气,只是住上一二日尚还妥当,若是日日住在水边叫水气浸了身子没得叫人忧心,可得将它拆碎了碾成齑粉才不负殿下对它的喜爱。” 冯令瑜听了直笑,“怪道人人喜欢你,你我今日不过才见就这样向着我,你这个妹子我没认岔。我也只是顺口一说,你不晓得我哥子那人多讲规矩,冥顽不化,我同他说了他也不答应,何必自讨没趣。” 她哥子答不答应的卿妆不关心,只要冯令瑜不把雪舫的事儿往陛下那捅就万事大吉,老太太倒是嘱咐对了,跟这位说话得陪着十二分小心,谁晓得兴致上来有的没的说什么?回头再往宫里学话,惹出什么风波都未可知。 她跟这儿胡思乱想,冯令瑜那又突发奇想,“妹子,我方才说的那阙词尾句是千里快哉风,你说把这个阁子的匾额换成快哉风应不应景儿?我听说卫大人再应天时的书房叫亦闲游,想来极是喜欢苏轼的词,极好极好。” 冯令瑜和她在一处倒添上几分天真烂漫,性子也有些急,琢磨了个好点子说办就办,当下唤了棠姑来,匾额多大尺寸什么字体鎏什么成色的金粉一通吩咐。 卫应赶来的时候,正瞧着婆子丫头端菜捧汤来来往往,小子举着匾额慌里慌张,进山阁的道就那么窄窄的一条,上头下来没预备妥当一气儿堵死;等杂乱纷纷的过去,天色早就沉下来,后头盛姨娘纪姨娘和薛氏各领着丫头赶来赴宴,逼仄的小道瞬间又叫占满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倚在美人靠上细条条的身形,羸弱无助,淡衣素裙在夜色里化成了柄银白的刃,慢条斯理地来割他的心;他曾小心翼翼地哄着她来爱他,那些欢愉的日子和梦似的,如今醒了,心却留在了梦里,单是他的身体行尸走肉似的站在这尘世间。 她约莫该是恨透了他,他不敢上前,怕碰到了就真的散了,只能堪堪稳住了心神给冯令瑜行礼,“殿下。” 冯令瑜见到他很高兴,他生得极好又礼让有加,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说明是个心思沉稳的人,另则关于他的传言虚虚实实,这样的爷们儿更能成为姑娘家梦寐以求的良人。 虽说他寻日寡言冷清,高高在上久了养成了不近人情的性子,可怕什么呢,有了圣旨他们就能长相厮守,对自己的太太能冷漠到哪里去? 往后有她来照料他温暖他,他早晚会明白这些温情比他的政务朝事重要的多,听说见了皇帝哥子他都不大行礼,如今却能恭恭敬敬同她问好,也不是别人口中那样顽固不化。 她还了个礼,“卫大人回来了?” 头回离他那样近,越发觉得羞赧,该把人拉出来了吧,也好叫他欢喜欢喜。 卿妆站在人后耷拉着眉眼,恍若未见,可偏生叫冯令瑜一把拽到了人前,她盯着眼跟前皂靴上的银线蟒听着耳边讨巧的声儿,“卫大人,看看这是谁,我把妹子接家来了,往后一处做个伴她也不闷了。” 多新鲜呢,她赶着讨好卫应,她还能不捧她的场么,卿妆福了福身:“见过大人。” 宫里家里的眼线密到能织成个网,稍不留神灰飞烟灭,他兵败如山哪个来护住她,目光多留在她身上片刻都是奢望。 忍字头上一把刀,卫应就那么站着,心都要叫她那句大人硬生生从腔子里扒出来,还得装作视若无睹,只嗯了声抬手比了比道:“殿下上座。” 冯令瑜犹豫之余也有些欢喜,他没有想象中见到卿妆那样喜不自胜,无论是做面子文章也好还是宠爱已衰,至少他很懂得的给她存留颜面。 这天下能叫卫大人上心的可屈指可数,她何德何能呢,不过是他们关系趋好的开始。她想趁机和他同桌而食,可是碍于身份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谦让了一番落了座叫传饭。 棠姑招呼了卿妆和薛氏来捧汤安箸,小道湿滑,薛氏头一回端着捧盒面色都吓白了,小声地唤卿妆,“姑娘能帮我个忙么,里头的汤都洒出来了,待会上了桌公主要是怪我怎么办,我不想被卖出去。”说到最后泪如雨下,哽哽咽咽的在前头不知所措。 薛氏梨花带雨地把路堵了,卿妆过不去身,她就那么抬眼瞧着薛氏,嘴角一抹笑,唬得薛氏没把捧盒给丢出去。 时辰越捱越长,棠姑忍不住露面唤人,“可做什么呢,还不快些上来,单等着你们两个。” 都说薛氏的胆子不比芝麻,这档口可厉害的很,扬声道:“棠姑,卿妆姐姐使坏,踩住了奴的绣鞋,这会走不动了,您快些来救奴。” 说罢了身子打晃,应景儿地尖叫一声便把捧盒抛了,汤汤水水淋在山石上,她一只脚从鞋子里褪出来跌跌撞撞往山阁里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章 提醒 山阁不大,左右排开六个人就能挤得满满当当的,薛氏再不敢高声,可万籁俱寂时候的哭嚎还是显得格外张扬。卿妆耳朵向来伶俐,用不着上跟前去都能听着她如何歪排她,无非是善妒寻衅,借故对公主殿下不敬,她一时不察遭了毒手打翻了公主殿下的汤羹。 卿妆俯身捡起她褪下的那只鞋,慢条斯理地踱上了山阁,薛氏听着她来便不敢言语了,就一味地哭,上上下下的人都转了脸来瞧着她。 她不慌不忙地把锦缎里的银筷子递给了阁门前的棠姑,再把手提的鞋丢到薛氏面前,捎带手把罩在鞋上的手巾一股脑扔过去,轻飘飘的分量唬得薛氏一哆嗦,她笑道:“公主面前,薛姑娘还是把鞋套上再回话的好,泥头垢脸的给谁找不痛快,公主殿下还是卫大人?” 冯令瑜一愣,这女人今日无不是柔和温顺,如今虽说也不是声色俱厉,但一颦一笑却叫人捉摸不透了,随随便便几句话便把一众人全拉下混水里去了。 她暗自纳闷,可那姑娘方才的凌厉一霎又不见了,恭恭敬敬地福了身来请罪,“薛姑娘比奴后来几日,奴寻日拿当自家妹子看待的,一时瞧她驾前失仪恐惹殿下不快就出言相劝;情急之下只顾着叫殿下出气,却忘了身份,殿下有气有怒只管问了奴的不是,奴罪该万死!” 一时阴一时晴叫冯令瑜摸不着头脑,只一心惦记着跟前这个是发作不得的,即便真是她心生妒意故生不快,也得给卫应面子小事化了;何况薛氏的手段太拙劣了些,众目睽睽的能骗的过哪个,即便要向她示好也不至于拿卿妆做筏子,倒是舍本逐末了。 上下的人都等着她一句话,卫应又端着盖碗吃茶一言不发,未见喜也未见的怒,冯令瑜摸不准他的心思只按照自个儿的想法来,对着卿妆笑道:“妹子说的哪里话,自家姊妹磕磕绊绊不大点事儿,没有怒没有气,哪就该着万死了?倘或你有个好歹,我认了你做知己才这么半天,可不是要哭死了?” 她要做贤德的和事佬儿,地上那个自然也不能撂手不管,“薛姑娘这是做什么,一碗汤罢了,谁还问你的罪不成,漂漂亮亮的姑娘哭花了脸倒对不起咱们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快起来。” 笑笑闹闹这事儿就要过去,棠姑松了口气,忙不迭要上前来布筷,冷不丁卫应撂了盖碗,转了转指头上的扳指道:“我叫你起来了?” 没提名没提姓的一句,薛氏唬得顿时面无人色,歪歪斜斜就倒了下去,棠姑见势不对忙领了婆子丫头跟后头跪下,气都不敢出长了。 冯令瑜的笑僵在面上,讪讪地道:“卫大人,薛姑娘年纪小,一时握不住方寸也是有的,可怜见的,您就恕了她吧?” “殿下有所不知,卫府上的事儿不爱搅浑汤子,今儿说清楚,免得大伙儿心里有疙瘩。”卫应仰着身噙着笑看着薛氏,“说说吧,怎么个情儿,殿下面前不容放肆,错个字你全家老小的舌头根一气儿遭殃。” 他突如其来的怒唬得众人挨着个儿抖若筛糠,冯令瑜也不知所措,攥着女史的手强撑心里的翻腾,看着薛氏道:“薛姑娘也甭怕,这儿又没有外人,话说明白了,谁的不是谁赔,事儿过去了还是自家姊妹。” 薛氏的胆儿本就小,上回高氏的事儿唬得她病了十来天,听了卫应的名儿就怵得慌,这会两厢倾轧哪还有瞒着实情的道理,一五一十地把如何坑害卿妆的事儿都交代了。 人刚回来,话没说过半句就给人一闷棍到底为哪般,寻根溯源,薛氏却不肯再言语了,哭得涕泪横流左右磕头赔不是。 瞧着这里头有事儿,芝麻点大的胆子一朝抖起来不是失心疯就是后头有个失心疯的靠山,这个靠山还小不了,交代了非死即伤。 卫应不爱和她兜答,问完了就等着处置了,噙着笑叫棠姑,“棠姑在老太太身边四十来年了,咱家的规矩最明白,这样式的可怎么处置?” 虽说是看着长起来的小爷,可她也莫名的畏惧,见着他的笑就瘆得慌,棠姑战战兢兢地行了礼道:“回大爷的话,该是打二十板子,撵出府去。” 他压根儿不理会薛氏哭闹着告饶,抬抬手,“既这么着没有坏了府规的道理,将人架下去打,就跟这阁子底下亮堂的地方,叫大伙儿都好好瞧着,欺上瞒下是什么下场。” 吃饭的光景看人被打的血肉横飞,惨叫连天,谁还有掂筷子的心情,冯令瑜的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那厢卫应还优哉游哉地同她闲唠嗑:“殿下没来两日,府上竟出了个这么没规没矩的,叫殿下笑话了。” 这话怎么接呢,当着客人的面教训,面上是遵规矩礼法不怕家丑外扬的,再往深层里探探意思,就是不加掩饰地给她不痛快呢。 说到底还是为了卿妆,薛氏平白无故这么闹到她面前,示好示的堂而皇之,就如同是说她冯令瑜心眼子窄小不待见一个妾,借刀杀人来的。 几经周折保住了卿妆想讨卫应个好,倒抵不过人家的神来一笔,薛氏的一场戏唱砸了事小捎带手也把她今儿的心思耗费了,二十板子教训轻了,搁在宫里打死算完。 她越合计越憋屈,先头听着惨叫觉得瘆得慌,如今只觉得心烦意乱。留府吃饭是次要的,就想和这位不近人情的卫大人多熟络些,如今功败垂成,甭提多沮丧了。 冯令瑜起了身,“卫大人收拾家务,我瞧着多有不便,今日在府上叨扰已久,我哥子想来也该急了,我这便去了。” 卫应不紧不慢地起了身,抬手比了比,“臣送殿下。” 到阁子下头时薛氏的二十板子已经打完了,人早昏了过去,连她带来的丫头守在条凳边也早唬得奄奄一息,风声鹤唳里突然传来声怒斥:“卫应,你这是要将老卫家往死里坑!” 老太太叫丫头搀着,带了三太太四太太往这儿赶,到的跟前定住了沉香拐给冯令瑜行了礼,再扫了薛氏一眼气得直哆嗦,“你这是要死不成,娇客面前见血,谁家的规矩,打谁的脸呢这是,你给我跪下!” 卫应负着手,平心静气地笑,“天晚了,怎么惊动老太太和两位婶娘了?” 老太太把眼一立,“薛丫头哭嚎的那样凄惨,我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你这是闹腾什么,是不是又是卿妆挑唆的?”拐头往卿妆那儿比划,她斥道:“作了死往人身后头躲,你给我过来!” 卿妆抬步,却叫卫应挡在身前,这爷儿仍旧笑着,“老太太来的正好,殿下要回宫去,天色已晚,孙儿是个爷们儿多有不便,倒是劳烦老太太相送了。往后殿下驾临老太太只管迎着,不必叫人回孙儿作陪,公主金娇玉贵尚未出降,名声若是毁在孙儿手上,即便将我化灰也有负君恩。” 说罢了,他也不顾众人神色各异,只俯了身同冯令瑜行礼,“今日冒犯殿下,是臣的不是,殿下不必郁结不快,明日臣便入宫向陛下领罚。” 冯令瑜僵笑着说不出半句话来,再宽和的心胸逢着名节的事也不能越性儿,他一气儿连卫家的老太太也怨怼上了,能有着她什么,金枝玉叶于卫家来说也不过是个外人。 扫脸的事全是薛氏挑起来的,可真是没劲儿透了,她福了福礼,“大人不必如此拘礼,老夫人也请息怒,都是我的不是,一顿饭惹起来的烦恼倒叫府上不安生了,改天定要登门赔礼的。” 主子哪里有错处,老太太狠狠瞪了卫应一眼,忙不迭送了冯令瑜出府,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觉得安心些,可看着高车御辇走远心又提起来了。 回了庵堂,老太太头个发落三太太,“瞧你媳妇做的好主意,仗着同薛氏自幼有几分情意那通游说,可怎么样呢,没把那个祸根挖干净倒罢,还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三太太也委屈的不成,“梁氏寻日里口角伶俐,可架不住薛氏胆小如鼠,两句话没说倒把自己交代了,还顾念着分寸没把实情抖搂出来。” 老太太算是泄了气,歪在凭几上直叹气,“她要是个伶俐的,就不会由着木禾儿在家里兴风作浪,我听说前儿差点爬了恭哥儿的床怎么的,这个家还能不能要了?” 提起这个就跌面,三太太羞得脸都没地儿搁,“恭哥儿也不晓得琢磨什么,卯着劲儿护着那个木禾儿,摁到葫芦起了瓢,原想着死了个穗儿家宅就宁静了,谁成想来了这样个扫把星。” 老太太冷笑,“我是指望不上东府了,你且去吧。” 三太太里外做不成人,急赤白脸等到了门上却瞧着是和氏相送,绷着脸道:“怎么今儿是您老人家?” 和氏俯身行礼,“大人叫奴来给三太太提个醒儿,自古没有偏帮着外姓坑自家人的道理,若有,那也是家败势落的征兆。大人忌讳这些,到了要紧的时候少不得亲自动手以绝后患,三太太好走,路上黑,记得多挑几盏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章 负心 “反了天了!” 前头叫老的呲了句,气正堵得慌,这会功夫小的也不叫省心,面子里子都不顾了,几句话就得在人脸上揭下层皮来。 饶是三太太寻常再好的脾性,这会也怒不可遏,扬手要甩和氏巴掌,叫身边跟着的婆子紧着拦下了,好的歹得的一顿劝:“三太太请息怒,打了和姐姐莫不是往大爷脸上招呼,自家门跟前闹上了叫人看笑话,您是长辈,只当给大爷个面。” “给面儿?”三太太冷笑,一甩袖斥道:“你家卫大爷可不怕人笑话,金屋藏粉头拿当命根子,老太太都不给面儿,我在他面前可算个什么,何德何能承受得起?卯着劲儿闹吧,家势真要败落了,单我这挑多盏灯也得栽在透黑的路上。” “三太太请慎言!” 和氏又福了福身,“关起门来您训斥大人那是该当的家事,别人不说嘴,可您大庭广众的不快活叫别人听了去,只当卫府是个轻佻的地界,三太太和大爷自是休戚与共。” 三太太拿眼斜她,“哟,瞧瞧这张利嘴,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倒白活到我跟前?这家是姓卫还是姓和,我在跟前说句话都不让痛快,先把这个欺主的奴婢给我打死,省的到时候后患没绝倒是把后绝了。” 和氏领了丫头跪下,一个头磕的甚响,话也说的利落,“姓和的在您跟前就是个奴婢,三太太不高兴打骂都使得,您犯不着为了奴动了肝火。奴就是传话的信笺,陀螺似的碎催,卫大人说了良言逆耳,三太太心里不得意,赶明儿朝堂上大人再给三老爷人陪不是。” “拿三老爷来压我不是,他出息,卫家的祖宗礼数都叫那个粉头消耗干净了!”三太太越发憎恶,横在门跟前声声的虽不高涨,但灯笼挑着照出一里地去,天黑路远,少不得好奇热闹的往跟前掌眼。 跟着的婆子瞧事要往岔道上走,连请带劝好容易将人请上了车,鞭子一甩忙不迭往东府上赶,车走远了才有小丫头来搀和氏,“嬷嬷受苦了。” 她也不以为意,进了门嘱咐道:“咱们苦点不要紧,刚进门的那个祖宗跟前可不能见半点,老太太给她上眼药咱们得摸清风向。趁夜把能送的物件全都送进去,比不得先头大人院里那样,但也不能差老远。” 随着的丫头一一应下,和氏又嘱咐道:“送的光景也紧着点心,差什么赶在那祖宗觉察前都给添补上,倘或叫我晓得你们慢待了,仔细一身皮。” 那丫头叠声道晓得,又问:“牌匾的尺寸样式都好了,过会奴拿来给您掌眼,若是好明儿做了就能挂上。” 和氏听了这个跟笑话似的,“差不离就得,一块匾额能把人心拢住,大人二十八年孑然一身那不成玩笑了?公主乐呵她的,咱办咱的差,差事永远办不完,到底得分轻重缓急,除了初二纳彩先紧着那祖宗。” 丫头们抬了摆件进门,卿妆正掖着手看着周氏领着青安初齐扫屋。卫氏是块美玉,她就是美玉上的瑕,回来大伙儿都不痛快,明面上三言两语冷风吹完了,回头再给她一双小鞋穿。 分她住的这个院窄小又破旧,年久失修,残垣断瓦和临川别庄那间闹鬼的院也不分伯仲,难为办差的怎么在卫府的恢宏里挑出来的? 终归得在这儿住上两个月,屋子是人的,可日子她得自个儿过,正愁着当人小老婆的日子闷得发慌,闲来无事修房子吧。 卿妆正琢磨着明儿上哪要砖要瓦,外头的器物摆件就络绎不绝地进了门,大件的进不来,小摆设进得趟数多了把空地儿占得满当当,珠光宝气和破桌烂椅两厢一比笑话似的。 丫头们面面相觑唬得不敢言语,她看着倒觉得有趣,摸了摸跟前鎏金的象首扁瓶,连珠纹隔开的驯兽武士栩栩如生,她笑道:“这些物件妙的很,可搁我这儿忒寒酸,没得委屈了它们的风骨,回去替我好好谢过你们和嬷嬷,她这分情意我领了。” 领头的丫头机灵,福身道:“回小卫姨奶奶的话,是您抬举了,咱们嬷嬷虽时时牵念着您可再没这样精细的,左右是大人惦记着您跟这儿住的舒不舒称。这些物件本就是玩意儿,您不爱那是它们没福,回头再选些新的来给小卫姨奶奶把玩。” 卫应,连他的人都爱不得,要这些个死物有什么趣儿?都搁在屋子里见一回心酸一回,纯属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呢,左右不过俩月,趁这个功夫一日日的忘了他才好。 可那爷儿是个专横的人,她刚起了这个念头人就到眼跟前了,生怕她将他忘了似的,不错眼地来瞧。乌纱幞头金蟒袍,绿珠玉带,从衣饰到家室全是陛下赏赉,和这里格格不入,金尊玉贵的人自然要配以金枝玉叶方才完满。 院里的婆子丫头成了虚迷的影儿,跑马似的来往一乜眼不见了,他就逆着那些影儿向她走来,她心里开始翻江倒海,抑不住腿脚向后躲了步。 卫应是个精细的人,在她身上又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如何能不觉察?正经停了步子,俩人之间隔着步远的倒像是隔了趟鸿沟,遥遥相望。 他摸不准她的心思,接二连三的事情打他个措手不及,这世上果真没有两全其美的,朝堂上得了意家宅里起了火,她吃透了委屈还能愿意搭理他? 若是搁着以往还好周转些,但前一天要了她的人还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后一天就呼呼啸啸预备着娶太太了,即便是迫于情势可在人面前也免不得负心二字,这会闹得大了该怎么料理? 他心里奔跑的马叫火苗子燎着了尾巴,卿妆的心又何尝好过,这两日得不着信得不着音,无形的一道鸿沟兜头就罩下来了,扣住荣辱生死不叫两厢来去。 她想见他,想的心眼儿发酸,本来能有十个方儿推脱冯令瑜,就守着她的别庄混吃混喝直到五月二十六;可上这里就能见到他,就为了这一眼,那十个方儿有了意识,自顾自地躲起来了。 见过了就足了,她笑着,抬袖子周圈一比划,“大人是来给奴送礼的么,可为点什么呢?” 话说的利索,却只有她自个儿知道有多难熬,倒想上前摁了人撒回泼,挑唆他不要娶冯令瑜,皇帝怪罪就辞了官天涯海角去逍遥。可世事从不叫人称心,夜色里有多少对眼睛瞧多少双耳朵听,她就只能站在这里笑,心拿出来叫碾成齑粉,灰飞烟灭。 他领会她的苦,她理解他的难,却只能闷在心底酵成两瓮醉人的酒,醒时饮醉时梦来守卫往日真挚的誓言。卫应平心静气地嗯了声,“缺短什么叫人上前院知会声,府里今日进出的杂项多,无就莫要四处走动。” 说完了就掉过头,两步远有个挑着灯笼的宦官,赤纱的罩袍被称得跟血似的,咧嘴呲口雪白的牙,“奴婢跟陛下进言,九殿下早早的回了宫去了,陛下偏说奴婢性子懒,代陛下上府里头来探望卫大人也是一样的。如今奴婢来了,倒是搅扰了大人同小姨奶奶的良宵,岂不是罪过,奴婢愿听大人打罚。” 宦官一张嘴十样脸,卫应不爱和他兜答,到了岔道才震袖而去,“本官问陛下安。” 那红袍宦官忙不迭俯身应了,等着人影瞧不见才敢直起腰身。 卿妆的院儿偏僻,前头的黑道走不完,他索性停下,坐在夜色里。脚边有盒式石灯,头顶有郁郁的梅树,只差个胆大包天能同他唱越地小调的姑娘,他大约是那时候就对她上了心罢,醉酒乱人定力就此再控制不得了。 他坐在青石上,心里装着的全是那个姑娘,她比别人强在哪里,不过是仗着那颗贼胆,越性儿连他也敢来招惹。说来好笑,她来招他,他真格儿就一头扎下去无法自拔,饶是捧着赐婚圣旨的时候还想着今日落雨,她出门可曾带伞? 张开手撑住了额头,心神塌陷的拾掇不起来,他从没有这样无力过,今晚原是想告诉她给他些时日好将他们从泥沼里捞出来,结果被那突如其来的宦官搅和了。 转眼卫家就成了被扣在竹笼里的蛐蛐儿,蹦的再高也越不过冯氏的掌心,冯绩给他抻筋骨抻到这个份上大伙儿谁也别想独善其身,不过四年的太平盛世,再大的风浪搅起来都不可惜。 朝政上倾轧得如何艰难,他都有绝地反击的力量,可对卿妆还能否承受这种暂时无休止的绝望他不确定,只要她动了离开的念头,就再也不能和他捧着哄着的姑娘长相厮守了。 三魂七魄都能被这个噩耗搅成齑粉,心神扯散了就出现了幻象,路的尽头站着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他起身时腿都在颤,在数丈的小路间跌跌撞撞。 幻象终归是幻想,等追过去哪还有半截人影,只剩他急促的在夜色里回荡。 可见了又能如何,情至深处口不择言? 卿妆仰在离卫应几步远的石壁间,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他站得那样高,一旦跌下来,连同整个卫氏都要万劫不复。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章 巧宗 冯令瑜被指给了卫应,依着礼法,婚前就不能再打照面了,饶是公主也不能肆意妄为,将卿妆接回卫府后她来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卿妆不过是用来陪着她玩闹的,正主儿不来,她自然就只能守着自个儿的院子过活。 心里搁着的事儿沉甸甸的,每天的时辰都像过不到头,平淡的叫人咂不出味儿,闲来无事就依靠拾掇房子打发时间,连筒瓦头端用来护檐的瓦当如何烧制都被她问了个明白。 后来就自个儿在后院里头摔打起了泥胚,做不成抹金黄铜那样细致的瓦当,烧出个大概齐的样儿也挺得意,卫应下了值回来瞧她,俩人一块儿蹲在院落后头的竹林里在泥胚上刻字雕花。 周氏觉得这样挺好,尽管无法回到以往似的粘缠,但终归有说有笑感情就能和缓些,当然能若能添个孩子那就是锦上添花了,她开始想方设法挽留卫应歇在卿妆的屋里。 分离在即,卿妆压根儿没这个心思,卫应是不敢有,她不是给人当小老婆的个儿,也不能委屈她。都顺着周氏的意思,无非是先头心里梗住了结迈进死胡同,如今刚好搭了个敞亮的路,趁势落篷。 入夜俩人一头躺着说笑会各自睡去,天放亮卫应上早朝,卿妆接茬摆开她的泥瓦活计,偶尔互相帮衬着取长补短。估摸卫府上下也就她这院儿如此悠闲,余下的人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都长出三头六臂好尽早料理明白婚嫁的事宜。 兜兜转转,四月初二卫应要上午门给皇家行一九礼,同于寻常结亲时爷们儿上姑娘家行大小茶礼纳聘一样,回头就擎等着公主出降。他忙活他的,卿妆也不过问,前儿问青安要了几件尺头拓下了花样,今天准备往瓦当上描来着。 等学好了这门手艺,即便往后唱戏唱的不顺遂也勉强能度日,她觉得甚好,可周氏却怒她不争。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不待见她这么不思进取,倒是冯令瑜对她日常的闲散很是艳羡,这日又偷溜出宫来寻她一块玩。 这七八日相处,卿妆觉得冯令瑜并没有坏心思,不像卫应前头那些花花草草成天琢磨着方儿好独占鳌头,相处时总是和和气气的,甭论她的目的单说这性儿就难能可贵。 可她还是对她喜欢不起来,一则是那道压迫的叫人喘不过气的圣旨,另一则冯令瑜总会踅摸千奇百怪讨好卫应的方儿,她得了意最后吃苦头的还是卿妆,比方她今儿要和卿妆学昆腔。 卿妆大为不解,委婉地回绝,“殿下身份尊贵,如何能习学市井间的杂玩?” 提起这个冯令瑜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拿你当亲妹子不外乎,昨儿宫里碰上了康嫔,闲聊了几句就攀扯到原先她同你学过几句腔调,我哥子尤为喜欢她也是因着这个情儿,那么卫大人寻日又喜欢听什么曲儿?” 原先应天的时候,东贞好奇她寻日唱戏的样儿,好说歹说蹭了几句唱词去,如今因着这些不打紧的功夫得了陛下的青睐,倒给了冯令瑜一个讨巧的门路。 可惜这个巧宗讨的不是个地方,卫大人不爱听戏就爱看艳词,但这事儿能言语么,只怕冯令瑜会觉得她出言戏弄而恼羞成怒吧? 卿妆抬起头眯着眼睛瞧竹叶间斑驳游离的光,踯躅道:“卫大人政务繁忙,寻日听的曲儿不多,奴也摸不透他爱听什么曲儿。奴倒是听说禁宫中有个衙门叫升平署,天底下的名角儿可都在其中,专门在陛下殿下和各位官爷跟前伺候着唱戏,殿下何必舍近求远来问奴这个半瓶醋二把刀?” 冯令瑜推了她一把,嗤笑道:“你是二把刀,天底下可就没人敢提是唱官腔的了,升平署那起子人不过混着官俸撑体面,来来回回就那几出戏,连我哥子那样爱戏的都不愿听了。这不求到你跟前了么,妹子,好歹瞧我的脸面,教了我吧。” 卿妆福了礼连道不敢,“奴会的莫不是市井间的俚俗,难等大雅之堂,殿下勿怪,殿下要听什么?” 冯令瑜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扯着她的袖子,“好妹子,翻来覆去就那些听的,怪腻的,你同我讲讲还有哪些个?” 她挑了十来个锦绣繁华的曲名,冯令瑜听了果然欢喜,“你可真是得意人儿,我听着《织锦记》好,你教我这出如何?” 卿妆有私心,心底极不愿唱这些个劳燕分飞的,“这出是讲七仙女和董永的,结局不甚美满,殿下喜日子在即听这个没得冲犯了,倒不如唱那出《题红》,唐时的红叶题诗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如何?” 冯令瑜果然喜欢,红着脸应了。 这是个有颗聪慧心肝的人又一门心思要到心上人面前施展,学唱词学得甚好,卿妆也不藏私,临了取了婆嘴笛来给她和那句姻缘可自知,总是前生注。 冯令瑜志得意满,要欢欢喜喜地回宫去,卿妆嘱咐她回头润一润喉咙免得明儿晨起撑不住;大约是欢喜的劲儿过了,改日便传信公主倒了嗓子今儿不能再来,府里回事儿的丫头大呼小叫颇有怨怼的意思,一乜眼阖府的都晓得了。 昨儿卫应行过一九礼,今儿皇后在坤宁宫中设宴以慰准驸马族中女眷,老太太领着太太妯娌们正预备着登车,听着这事儿可了不得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过多的精力处罚卿妆,只叫她在仪门上跪着,等人赴宴家来再行处置。 卿妆可没那么老实,左右府里人走了大半谁来管她,哪能那么规规矩矩地跪着给自个儿寻不痛快?仗着裙子大铺开跟扇面似的,席地一坐,从卫应书房里捞了本书,就那么瞧上了,周氏抹着眼泪直乐 初齐叫她差使到二门上候着信,等老太太快要家来了再装模作样跪那么会,结果老太太没等着倒是等着场倾盆大雨,周氏上二门给初齐那个二愣子送伞,冷不丁雨幕子里蹚个行色匆匆的人影直奔着仪门就来了。 卿妆抱着肩在垂花门下站着,正琢磨着是哪个缺心眼的,结果一眼瞧着夺人二目的乌金翼善冠,脱口而出,“阿应?” 卫应肃着脸浑身透湿,站到她身边曳撒跟着下大雨,她抽了手巾来给他擦脸,“今儿皇帝不是在保和殿宴请你们卫氏的爷们儿么,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撑把伞,可做什么来的?” “卿妆”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摸到她软软的发鬓才觉得心抖得多厉害,“我在宫里见到老太太了。” 瞧着老太太就能知道她正跟府里吃苦受累呢,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是怕她直不楞登地跪雨里浇水么?她笑笑,“多新鲜呢,你上坤宁宫给皇后殿下请安,可不得见着老太太?你先撒开我,我衣裳也叫你浸透了。” 这档口谁不知道谁的心思,只生怕坏了这面上的宁静,敞着亮打哑谜罢了,他怕她受尽了委屈就这么不辞而别,到时候落他孤苦伶仃的一个在世上流离。离了宴出了宫,一路打马而来,他在仪门上见到她,陡然有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把人箍在怀里去吻她,在她唇上留恋辗转,把掖在心底的话喂给她听,“且耐心等等,我不会娶冯令瑜,也不会娶任何人。” 不娶冯令瑜等同于抗旨,卫家悉数下了大狱然后满门抄斩么,她晓得他手段向来凌厉,但这回不同以往,撕破脸和冯氏打擂台名不正言不顺下场几乎可知。 可跟前儿这爷们儿今日也不晓得受了什么样惨烈的刺激,气性上来驷马难追,压根儿不愿听她的意思,半楼半抱着回了自个儿的屋。院里伺候的丫头被唬了一跳,刚要上前请安,全叫他厉声呵斥了出去。 卫应吻她吻的颇为强势,进了屋阖住门就将她半抱起来死死地抵在了门扇上,仰着头恨不得能把她的心咬出来;她开始发疼,从嘴角到心口,长在血肉里纠缠的藤蔓要被连根扯断,痛不欲生。 她落了泪被他察觉,攻势越发猛烈压根儿不容她出逃,他发了狠地亲她,蛊惑她的神智让她的世界迷离,从此出入只有他卫应一个人。卸下冷漠的伪装,不过是个炽热到骨子里的男人,辗转到床榻上,拢住帐幔的金钩叫他碰撞的瑟瑟缩缩。 熏笼袅娜的青烟只撒开了半扇,挤到月白的曳撒边再不敢向前,里头露出一条海棠红的织金裙,勾缠交叠,烛火里极尽暧昧。 外头的雨势似乎蔓延进里间,疯狂恣意地堆积能掀起滔天巨浪,她浑浑蒙蒙地要攀住能活她一命的浮木,勾住他的肩却叫他摁住了手腕掀过头顶;她不称意,呜呜咽咽地抱怨,他越发狠厉,引来了泼天的欢愉势必要叫她神魂俱荡。 鸾凤和鸣从来只是他和她,再没有别人。 廊庑下站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时辰久了眉眼都叫雨水打湿了,女史送来了巾子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公主殿下,擦擦吧,仔细着了凉。” 她接在手里,顺着眉梢眼角却擦也擦不完,不过是倒了嗓子,怎么疼得连心都倒了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章 膏肓 四月初三的宫宴面上看着歌舞升平,私底下各是吃了肚子烟火气,据说准驸马因内阁机务繁重半道离了席面,九公主后头跟着上卫府,不消片刻回宫阖了门放声大哭。 事儿虽悄没声儿,可压不住禁宫里风口盛,一盏茶还没吃尽兴,连后海子上修花木的耳背老内侍都知道了。 皇后母仪天下,捕风捉影的事儿不能明着摆脸子,甚是和善地点了出《无声戏》叫唱《教子》,卫家的女眷听了如坐针毡;天将暮时回了府,老太太连诰命的蹙金霞帔都未摘,径直进了卫应的书房。 书房真事儿似的坐了几位朝臣,仪渊见老太太的火气约莫要燎着了房梁子才扬声通禀,前院鲜少来女眷,那起子吏胥纷纷极有眼色地辞了出门,大约离府避祸去了。 卫应不紧不慢地从书房里踱步出来,躬身请安,“老太太这便是打宫里回了,有事儿传了孙儿上庵堂,天黑路远的,您来此处没得叫孙儿忧心。” “就是在庵堂住久了,才容你这样放肆!”老太太沉香拐一拎,眉眼一竖,“好好的宫宴为何半道家来,是不是又叫你后宅的眼儿媚勾去了,我看你打小学的诗书礼教全进了狗肚子!” 见天闹的家宅不宁,卫应凝了眉目,“开春起邺京上下就一直不太平,半道有同僚来请,今儿不过是场宴席罢了,哪里比得上苍生要紧,即便是陛下也会体谅。” 老太太晓得他的性子,越是漫不经心,这里头越是有事儿,“甭跟我打咧咧,苍生的事能要紧到家里?公主一路随你而来,委屈的什么似的回宫去了,你怎么着她了,还是你院里那个搅浑汤子的冒犯了?” 冯令瑜跟他院里哭叫卿妆听着了,那时她正懒在他怀里睡意朦胧,他当她迷糊间说的句呓语,哪晓得起了身招了丫头来问,冯令瑜当真在府里盘桓了近半个时辰才姗姗离去。 他离宫匆忙,一个戈什也没带才出了这样的岔子,既然事问到跟前了只能推脱个干净,“今日陛下同皇后殿下同摆了宴,家里人俱入宫去了,公主为何会到府中,老太太打哪里听来的闲言,孙儿压根儿没闻着动静。” 一问三不知,神仙也难为,老太太被他气了个倒噎,连说好好,“能耐了,敢蒙到祖宗头上来!那个杀千刀还跪着没有,将她给我拖了来,问清楚今儿可是怎样活不痛快了。” 门上伺候的是和氏,心眼子跟蜂窝子似的,麻溜让贴身的小丫头装样儿,绕着二门仪门转悠个大圈才上跟前来回事,“回老太太的话,小卫姨奶奶今儿跪雨里头叫浇个透湿,公主上府见了心疼的差不离都没魂儿了,叫恕了人好生搀回去将养。” 合着到头来惹得金枝玉叶一场动怒的还是自个儿,老太太霎时明了不过是他在里头闹鬼儿,有气撒不出来,还叫那个膈应人的玩意儿占了上风,越发不得意。 三太太上回没讨着好吃了教训,这回只冷眼看着热闹,四太太见老太太跌了面身边落着个站干岸的,只得自个儿找补回来,“应哥儿,倒不是咱们做婶娘的不待见你房里人,成天事儿事儿的紧着闹,家宅不宁叫下人瞧笑话,如今叫老太太气成这样又是何苦?还不趁早打发了,咱们自家人还松松快快过日子。” 卫应负着手皱着眉,越瞧越为难,“婶子这话可不当说的,人是公主殿下叫回家里,趁着公主殿下不备又给人打发了,回头殿下上府里要人我没得给还能上西府要去?到时候两眼一抹黑,大约殿下就不似今儿气哭了这么个事儿了。” 不软不硬的一记钉子扎下来,把自个儿摘得一干二净,都是她们窄了心眼子跟个十几岁的小姨娘不对付,老太太连着太太压根儿拿他没辙,一气儿全被他气走了。 书房跟前终于消停,抬了头铺天盖地的黑,叫老的小的念的一通紧箍咒头疼的不成,不过是他心里爱了个女人而已,至于成天挖沟刨坎的存心挤兑人家么? 再沉郁,等见到灯下如画的眉眼,心思又过了遍万物生发的惊蛰,得了生息全活泛起来了。 卿妆提笔蘸墨正替他写票拟,这会不像在别庄似的,瞻前顾后犹疑不定,还能分了心思来打趣他,“老太太可得恨死我了,捧在手心里养成拔份的宝贝疙瘩,叫我挑唆的话都不听了,我这个狐媚子是不能要了,回头非想方设法撵走才解气。” 不过是句玩笑话,也不晓得哪个字忤着他的逆鳞了,过来将她扽进怀里箍紧了眉眼还是凌厉的,票拟叫薅的杂成一团,估摸着明儿内阁誊抄批红的时候不定得唬的魂飞魄散了。 她抬手抚抚他的脸,将头埋在他心口,“阿应,我不走。” 打起了身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今儿要走也是走不成,每日过的都是偷来的似的,食髓知味,讨一日的巧就越发撂不开手了。下半晌的癫狂归癫狂,可但凡站着就得脚踏实地地琢磨方子,事儿不解决永远得叫绊着。 他将她揽得更紧些,“我同你说的,并不是一时兴起。” 卿妆笑,“论理儿该畏惧的是我,若是巴结不好你,赶明儿老太太将我扠出府去你也不帮衬着,既这么说了,我姑且安心一回。不过你这样挑剔,这个不娶那个不要,回头七老八十风华不再,也只有我愿意捡了你家来。” 卫应斥她,“那是你捡了漏,该是天下第一得意的人。” 风挪云转遮住了满天星子,那些委屈苦闷也似乎在玩笑里烟消雾散。 转过天来打平安醮的光景,上清观随行的黄冠道士也陪着笑和卿妆说了同样的话,昨儿宫里赏了宴后,卫家的两位殿下派了女史家来传口谕,来日休沐当给卫应和冯令瑜的婚配打场醮祈个福祉以报天恩。 上清观在邺京城周香火最盛,如今头彩却叫卿妆讨去难免招惹人眼,老太太寻日里不待见她,外人面前不好发作,只笑道:“家里小辈的浑人,承不起福祉,叫真人笑话了。” 她这么着推脱了,卿妆只得小声拜谢了不再言语,三太太笑盈盈地瞧了她一眼,“真人这话说的也无不妥,卿丫头往后是要跟着应哥儿进驸马府的,挨着金玉住了,可不真是天下第一得意的?” 上清观来往的高门络绎不绝,门里门外的隐情儿也目不暇接,香火受的多了就招惹了红尘间的烟火气。那道士本瞧着卿妆和卫应亲近,就说两句讨吉利的话,如今听三太太这话说的真真假假,不敢招惹是非,只消停了领了一众人层层山门的拜。 今儿上道观里的香众摩肩接踵,三老爷和四老爷先头怕冲犯了,叫小子自二重山门上就将人拦了,这会人越聚越多,一时间大的嚷小的哭闹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行没多远听着声忙问怎么个缘故,那黄冠陪着笑道:“去年冬岁天爷不赐福,又是雪又是冻,灾祸流民多如满天星斗,养济院里盛不下便送到了小观里些许。如今他们日日来求天尊开恩,来年或能果腹或能团栾或能康健,今儿贵府示下少不得拦挡些,莫叫他们犯到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姨奶奶的跟前。” “断没有这样的事儿。”老太太听了忙叫人给三老爷四老爷传话,叫放人进来,“他们本就不易,如今只惦记着这些好有个慰藉,天尊造化万民,哪里只给我们一家纳福来的道理?” 那黄冠听了忙恭维老太太慈善,饶是如此仍旧叫小仙客照看着莫要叫流民横冲直撞的,老太太瞧着不落忍,又叫了些钱粮分派下去,也不避讳着同流民里几个不大点孩子说笑了阵儿。 老太太布施自得其乐,一众人便避到观楼里吃茶等候,卿妆捏着柄团扇遮脸养神,冷不防扇柄子上缠来根串着牛骨珠儿的红绳。 她倒是见过山门前的小仙客兜售过这物件,叫三生绳,见了爷们儿上跟前就说元生三,三生万物;见了大姑娘小媳妇就说缘定三生,也不晓得真假,只说的天花乱坠。 如今经过卫应那双指点江山的手倒是贵不可言起来,她挪了团扇,露出弯月似的一双眼睛,小小的声儿问:“大人,众人睽睽这是在调戏我么?” 卫应四平八稳地吃茶,“方才见了,买来给你。” 一根绳儿,孱孱弱弱巴掌那样长,一使力儿就折了, 这辈子都料理不明白何谈三生,倘若日后分开了只会徒增留恋,哪里讨人喜欢了,她还给他,“说笑的玩意儿,不信这个。” 她拒绝,无异于在他心头扎把刀子。 还是决定撂开了么,连日来的彷徨和苦涩终于决了口,排山倒海似的朝他涌过来,他早已病入膏肓,不过残喘口气续在她心上。 卫应僵硬地收回了手,淡然地挽个笑,“先搁我这儿。” 可巧四太太搀着老太太楼上来,他起身时带出那串红绳儿叫老太太看了,直笑道:“方才就见那三生绳了,果真还是他有心,叫人装匣子里给公主殿下送去,就说应哥儿心里记挂着她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章 何苦 巴巴地买根小玩意讨冯令瑜的好,先不提有无卿妆的事儿,单是刚赐了婚情意就绵长到这个份上,若不是早就情投意合的,说出来哪个又能信? 事往两岔里走,谁都知道老太太是气恼拿卫应没辙了,想方设法要把他的反骨给扳正,祖孙俩较劲准得伤及无辜,都避得远远的省的惹祸上身。 卫应耳朵边这些天里尽是家宅中女眷的你来言我去语,闹腾的声口多了,心底再多的火星子都叫摁灭了,这会倒能心平气和地扶了老太太坐,“您当三岁的稚童玩把戏,一个大子能买五串的红绳子,公主能喜欢这个,昨儿上家哭成那样子,今儿送去了再到陛下跟前哭。” 老太太知道他跟她打马虎眼,爷们儿吃软不吃硬,强扭的瓜还不甜呢,哪能逆着气性来?成日里说一不二惯了的,得慢条斯理地顺,老太太笑道:“老话说的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能不知道宫里不缺这个?送的光是根绳么,到底是绳子上系的情意,还是你送的,公主一准儿不哭。” 强势了一辈儿的老太太,到了这把年岁更是犟得拧不过弯来,以为着卫应有功夫跟她兜圈子心底就没那样排斥,回头跟棠姑道:“今儿身边带了几样盒子,拿来我瞧瞧可有好的,叫应哥儿挑个盛了绳儿叫送宫里头去。” 棠姑怕祖孙两个又呛声,大庭广众之下急赤白脸的叫人看笑话,就推脱没带盒子来,“顺手挑个样儿没得随意了些,公主金枝玉叶的回头再挑理,一回家去再给应哥儿备上几个好的。” 她存心推诿,老太太不爱延捱,心里老大不高兴,脸色一沉连带着棠姑就要斥责。卫应后头坐的够久了,这一时半会起了身道:“老太太都说送的是个心意,索性意思做到底,孙儿今儿上内阁去,捎带上宫里头亲手将红绳奉给殿下。” 态度急转叫老太太都愣了神,可又不能真格儿拦着审审,到底是诚心悔改还是借故溜之大吉,更不能为一个大子买五串的绳儿上宫里问冯令瑜接没接着,这么着叫他钻了空子。 打醮本就是为了卫应的婚事预备的,冷不丁人走了再逛也没什么趣儿,楼阁上吃了盏茶就登车回府,老太太径直回了庵堂旁的话都没问,府里头难得一天半日的安宁。 过了日,卿妆将卫应换下的堆绫绣香囊拆开搁新丸的香逑子,残余的香末里竟埋着那根苦命的三生绳儿,可见是扯了谎话。 她把绳儿给挑出来洗干净晒透了,叫青安上库房踅摸对儿琥珀眼来。打个络子编在香囊上好叫他时时戴。银丝刚穿过红绳儿,那丫头就撅着嘴回屋来了,掖着手靠在门扇上直叹气,“原以为着打醮那日老太太不发作转了性儿似的,结果全窝着火气呢,一乜眼可又闹上了。” 初齐抱了螺钿柜里的青竹书简到日头下晒,抽空瞧她眼,“可劲儿闹呗,不闹咱这儿还怪冷清的,闹上了也好叫咱瞧回笑话,多大把年岁了见天不消停。” 青安听着她背地里编排老太太也没敢卯着劲儿乐,笑道:“这回说的不在点子上,还真不是老太太的过,要说还是那位公主殿下,一时兴起要给濯缨亭换匾额,这会换出事儿来了。” 她不说卿妆都忘了,冯令瑜那日诗兴大发要给那亭子的匾额换成快哉风,和应天的亦闲游成把子兄弟。换也就换了,谁料着给做匾额大师傅搭手的丁姓小徒,上府里头爬高纵低的时候多嘴,把自家的老底报个清楚明白,还碎嘴子交代了哥子姐儿的营生。 丁小哥的哥子在药铺里当学徒,心思活络,哪日来的哪家府上的夫人奶奶还是小姐,什么症候比人的笔头子记得还要清楚明白。头几天卫府里就去过位大丫头,给的方子也稀奇,有了一个月的身子,要安胎。 大户人家的奶奶也要偷摸养孩子,他只当作茶余饭后的话柄子说笑说笑,可当时在场监工的倒有府里几位上了年岁的婆子,听了这话就烙心上了;回头上老太太跟儿一言语,当时就炸了庙了。 卫府百十来年都没出过这档子事,有了后不吭气悄没声儿上外头请郎中吃偏方,叫人听了贻笑大方,干干净净的家门出了个腌臜货,流年不利可坏到家了。 闹不明白是谁,老太太叫了小子传了丁小哥的哥子上门房里,抓药的时辰方子问个一清二楚,还把那大丫鬟的样貌绘成了画影拿了府里来挨着个比对,东西府问明白了又上卫府里头来。 这会怕走漏了风声,各个院儿只许进不许出,青安要上后头拿对琥珀眼都不成,叫家法婆子凶神恶煞地给呛回来了,她叹口气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到底是哪个院子里的太太奶奶的,可这样祸害人,有了后是好事怕个什么劲儿?” 初齐抖搂抖搂竹简,咂吧了两下嘴,“怕什么?万一那肚子里的他爹不是咱们卫府的爷们儿,这要是叫人晓得了,可不是好瞧的!” 青安歪斜的身子这会也周正了,“哟,你这么说倒是在理,但咱们府里能有大丫头的太太奶奶就那么些,都是有了年岁分府过去了,谁还有功夫揣着孩子不吭气呢。” 卿妆听她们掂量,心思歪歪可就琢磨明白了。 逢外头查人的上门来,两个婆子拎了白花花一张纸,连外头洒扫的两个小丫头也没放过,挨着个打量。临了把画影一卷夹在腋下,对着初齐阴沉一笑,伸手向外比划道:“请吧,您二位!” 果真要出事儿,卿妆歇了活计眯着眼问:“嬷嬷来去匆匆的,这是要上哪?” 两个婆子福身行礼,噙着个笑打哈哈,“回小卫姨奶奶的话,这不嘛,门上的小子画个画影叫问人,东西府都排过了,咱府里也不能拉下。和这画像上神似的都要到老太太跟前回话,您身边的初齐姑娘和画像上的七成像,咱们不敢怠慢,也请了您一道去。” 拐个大弯,事儿还是奔她身上来了,也不叫人预备,摁了初齐推推搡搡地上庵堂。 厢房里是济济一堂,上垂首依旧是老太太,身后除了棠姑还多了两个狰狞的婆子;下首是三太太和四太太带了各自贴身的婆子丫头,见她们进来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颇为轻蔑。 这么着罪名真成了三分,回事的婆子还添油加醋,“回老太太的话,阖府瞧了,就数小卫姨奶奶身边的初齐姑娘和这画像上的九成像,一路上还哼哈的,约莫心里不大乐意呢。” 老太太恨得咬牙,“就说是来败家的丧门星,卫家百年的清白都叫这么个下作货糟践透了,我卫家哪点短了你的,容你这样来践踏?”沉香拐一指卿妆,“装死就能避祸么,不是你还能有哪个,离家月余倒是怀上了,贼眉鼠眼的还不敢声张!你说你肚子的孽种是谁的,但凡有句谎话拉出去活活打死!” 卿妆一头雾水,还没闹明白子丑寅卯,罪名就扣下了,七八日前她还是个大姑娘,可能怀个什么呢?回事的婆子也是惫懒,捉个有些神似的就当拿着罪魁,余下的都不问了火急火燎邀功来了。 三太太上回叫卫应呲得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回轮到他短了气势,可叫她踅摸着了话柄,一气儿煽风点火的,“怕不能够吧,我瞧着应儿和卿丫头的感情那样好的,卿丫头能背着应儿做出这等下三滥的勾当?画像拿来我瞧哟,还真格儿像哎,卿丫头,你快说说别是真有了吧?” 这月余净顾着里外使心眼能有个什么,可今儿这罪名不同以往,万一说岔了道,老太太再不听劝,她和俩丫头的小命就得交代齐了。 离着卫应下朝尚有半日,怕是捱不到那时候,没凭没据的想要落实她的罪名只有把脉;若不是冲她发难,今儿倒能避过去,若是想把她撵出门的手段,换八个郎中来,她肚子里有孽种的事情也是跑不了了。 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且看她们做的什么打算,卿妆扬着脸意图混淆视听,“老太太和太太容禀,奴上别庄统共二十来日,不足月的,即便有了身子那也是大人的骨肉,何况若真格儿有了也不敢捏着这等天大的事儿玩笑。陪着殿下走高登低,这些天老太太和太太也是瞧在眼里的,山高水陡早叫颠荡坏事了,还能容着安稳到今儿?” 她又往初齐那儿瞧了眼,笑盈盈地道:“要说更屈的是这丫头,听说前些时候都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最是规矩,要是奴生了包天的恶胆,早叫她告到老太太跟前儿了。烦请这位嬷嬷将府里的姊妹们一众瞧完了才好再来言语,若是认岔了,奴几斤几两不值当什么,府上的门风最为要紧。” 那婆子是个人物,摁住了个软柿子卯着劲儿捏,“小卫姨奶奶您可不能随意冤枉咱们,初齐姑娘和这个画像这个压根儿一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她那谁?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劝您就认了吧,免得牵累皮肉,何苦犟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章 刮目 你一言我一语,这会到成了桩无头案,掰扯不明白了。 老太太和太太听说这个新闻后都琢磨家里连年都是规矩人儿,要可着整个府里头找没礼数的杂货也就那么位,所以找人的事也就是装样儿,主子眼风怎么使,办差的婆子自然指哪打哪。 果不出所料,这会人摁来了简直跟了了桩心头大患似的,按着老太太先头的意思,问明白了把嘴一堵,拉出去打死大伙儿都干净。 公主再喜欢也不能任由她糟践家门,回头把内情讲明白也就了了,不过个戏子,人都要嫁进卫家了,还能为这个翻脸不成? 可事与愿违,卿妆口伶齿俐的也不是头回,根本不认账还说得头头是道,这么着把人拉出去打死不能够;叫郎中进府请脉更不成,这要是叫外人知道卫府里不清不楚的,百年望族的脸面就丢到姥姥家了。 老太太和太太撂着个脸不言不语,回事的婆子急于撇清干系好卸差,冲着卿妆的肩头搡了一把,“咱们老太太太太跟前还有什么不能担待的,我说小姨奶奶您就认了吧?这回事对街头巷尾游走唱戏的本不是回事,高门进窄巷出,哪家爷们儿跟前不当紧伺候就得留个根,还能回回生下来不成,那么个样”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卿妆反手大耳刮子扇了个倒噎,捂着个脸直喘大气,卿妆起身掸了掸裙子,笑着瞧了她一眼,“哟呵,嬷嬷还晓得疼呐,真不得人意啊!我这人脾气顶好,但就有一宗儿,不爱听污言秽语的,您也担待点。” 这一巴掌能将屋顶梁子都给掀了,那婆子这会功夫缓过神儿来,扑通冲着老太太跪了,一面抱着腿子一面哭诉,“不是我在老太太跟前显摆,咱们做奴做婢的年岁越长越是个脸儿,搁着以往小爷们见了面还讲客气话,可如今连外头不清不楚的野货也成心给不痛快。咱们虽然是贱籍可也是人心肉长的,跌了脸面可活不成了!” 老太太一肚子火都叫卿妆那巴掌给搓起来了,叫棠姑搀了那婆子,沉香拐凿的咚咚响,“你起来,今儿即便没有你也是得打死这个灾星!都长个眼,家里可叫这个晦气闹成什么样了,作威作福欺到主子头上来,不打杀了连规矩都叫她败坏干净了,成何体统!” 家法上的婆子闻风而动,还没到襟前就叫卿妆给呵斥住了,“滚边儿去!” 明晃晃这么顶撞是头回,三太太四太太也叫唬住了,一屋子鸦雀无声倒给了卿妆开口的机会,“老太太不待见奴也不单是为了奴的身份,府里的嬷儿丫头也不比奴高贵哪儿,也没见您见天不快活,您把奴看成眼中钉,无非是大人未经您点头悄默声儿把奴从应天带到家来。可老太太也得琢磨着大人今年二十八了,外头威风八面家来就得夹着尾巴做人,连要个伺候的奴婢还畏畏缩缩求奶奶点头,老太太呕心沥血养育大的爷儿要是这副模样,您能乐意了?” 老太太死死地盯着她,心口起伏着滔天的怒火,“接着说,我瞧着今儿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卿妆一笑,“奴犯不着跟您面前花言巧语,花活也得使到大人面前才管用,您为了奴着急上火的犯不着,毕竟您心底里就这么瞧奴的。可奴行正做端没各位琢磨那么不堪,这点上您不信奴也得信大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不是?” 她福福身又道:“奴过去什么样儿外头说的杂乱无章,可奴终归也是姑娘,没有不自爱的道理。奴的跟了大人,往后无关如何再不会有第二个爷们儿,您觉得戏子粉头无情无义可有颗坦坦荡荡的真心,不是奴夸口,这点上您各位还真没法相提并论。” “说的花里胡哨的,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四太太瞧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戏台上唱久了还真格儿把自个儿当角了,笑话!” 卿妆也不恼,轻笑道:“四太太容禀,甭说花里胡哨还是浅薄无知,奴说这话的光景就敢摁着自个儿良心站在这世间,问心无愧,四太太敢么?” 瞧人变了脸色也不步步紧逼,她又接着道:“大人待奴情深意重,于情于理奴都做不出来这等腌臜的事儿来,一则是对不起大人,二则是对不起自个儿捡来的这条命,没一桩好的事儿奴为何要铤而走险?奴说这话并不是怨怼哪个,既要好好摸个底儿那便请嬷嬷仔细对待,将府里头的姊姊妹妹瞧明白再来看初齐跟画像上头的人像不像,别叫人诓了去,白叫主子家丢尽了颜面!” 这么些年了也没个似她胆子大的,一番肺腑将众人都说蒙了,那婆子见势不好怕是要白挨了一巴掌,抱着老太太的腿儿又要哭闹,结果门上的丫头回事,“小崔姑奶奶来了。” “她又来添什么乱子?” 打从大年节里头老太太就不待见崔媞,这会叫从宫里头撵回来越发不放在心上。崔媞心思细腻又清高,瞧人不喜欢,也不讨那个嫌就守着自个儿的院子单过,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安稳,如今冷不丁来了只叫人糊涂。 老太太正被卿妆白活的一脑门官司,这会脸色更不好瞧,“没事叫她回去。” 回事的丫头没挪窝,崔媞倒是挑帘子进屋了,仍旧是身素衣素裙,发髻叫柄玉簪子虚虚拢住,更衬得她久病不愈身子骨羸弱。 人能叫风刮倒,可性子却是犟得,挨着个行了礼便道:“今儿来是同老太太讲个事儿,您也别忙活了,安胎的药是我院里的丫头去拿的,我有个把月的身子了,不方便。” 平湖起縠,搅乱旧塘沉水,屋里头霎时乱了套了,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哪样回应。崔媞寻日什么性子谁都晓得,自矜到目空一切,如今云英未嫁就先有了身子还这样坦诚,实在叫人不可置信。 老太太拧了眉头,“媞丫头,姑娘家的清白何其重要,不兴胡乱言语,你尚未许人家,如何有的孕?” 崔媞仰着头,眼睛晶亮亮的半点羞涩也不见,“老太太都说要紧事儿,我如何敢肆意妄为?这孩子在我进宫前就得了,宫里头病了叫太医诊出来的,他是我父亲生前故交就没吭声。老太太也甭怕的,要是皇上晓得早就问了罪了还捱到现在风平浪静的,至于孩子父亲,在座各位也不陌生,云出岫班主曾白衣。” 接连晴天霹雳打的人摸不着方向,老太太怒不可遏连道失脸失脸,三太太和四太太也羞得抬不起头来。 卿妆平心静气地瞧着崔媞,她倒不以为意,轻飘飘地笑道:“你抢了我的心上人,我也抢了你的,你我之间没仇没怨的,不算冤枉。” 说罢了,又朝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把卫府的家风捧的天一样高,您家养育我二十年,我不能恩将仇报,原等着将孩子养住了就悄默声儿出府去,如今身子不济就疏忽了露出口风惹您场闲气生。事儿既然讲到跟前没有瞒着的道理,您要恼我,这就去了绝不给您添堵。” 老太太被她噎的一句话讲不得,思前想后都不是个事,在老卫家养大的姑娘和个戏子暗度陈仓还留了个祸胎,无异于往老卫家的脸面上招呼。 这一则还罢,前儿崔媞进宫采选,倘若叫陛下得知卫家送去个有孕的,雷霆一怒卫家可就全玩完了,越想越惧得慌。 自家人打了罚了尤可,可她姓崔,跟卫家边边角角的关系,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料理了,省得招来祸事。左右都不得意,前后的火一气儿都拱了上来,老太太两眼一翻就势躺倒。 这下庵堂里炸了庙了,哭的喊的救的,忙忙活活直过了午才消停下来,棠姑嫌人多吵嚷恐惊了老太太,都给赶出了门。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场子,众人都觉得晦气,敛声屏气各自去了。 四月里头的天浸透了雨水,蓝汪汪的招人稀罕,草虫耐不住久晒就在林木花叶间跳挞,这样闲适的时辰不常有却不见得叫人稀罕,倒是便宜了卿妆和缓缓而来的崔媞。 许是有了身子不似以往剑拔弩张,眼里揉了沙子似的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卿妆掖着袖子冲她福了福礼,“小崔姑奶奶,今儿真叫奴刮目相看。” 搁着以往她早恼了,脏了她的地坏了她的名声,今儿崔媞只是一笑,云淡风轻道:“我往常只是羡慕你罢了,洒脱地活着,如今全是明白过来了,今儿经历这么遭不觉得坏,倒对得起自个儿。白衣是个好人,你们无缘,不可惜。” 眼界虽然比往日看得宽绰,可活的却是不怎么清醒,若是往后曾白衣能一心一意待崔媞,她这么孤注一掷倒也值了;可他在她进宫采选的档口不管不顾哄了她的身子,把她往火坑里推,哪里算得上什么好人,一时情起罢了。 她不安心,入了夜要去瞧瞧崔媞到底如何,可院落尚未及进去就听着里头絮絮低语,欢欢喜喜的,听声口大约是曾白衣进门瞧人来了。 她笑笑,掉了头家去,若果真如此和睦,倒也挺好。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章 算盘 卫府里女眷不老少,可花团锦簇的景象罕见,前院后府遍植了松柏翠竹肃穆严正,入了夜当中行走如同置身于手执十八般兵刃的行伍之列。 初齐方捡了条命回来心有余悸,巴掌脸儿泛着白,鼓楼上的家雀儿似的,叫青安好通嘲笑,“府里来辘轳就断了轴,玩不转了吧您?” 初齐啐她一口,“调个个儿还不如我呢,可恨那婆子!到底叫奶奶一巴掌扇到姥姥家去了,解气儿。” 青安瞪她口无遮拦,逞一时之勇只怕老太太回过劲儿来又拿着卿妆煞性儿,卿妆见她挤眉弄眼地直笑,“我又不是豆腐身子经不起摔打,生恨也不是一两日的,今儿横竖闹一场讲开了,大伙儿心里都敞亮,省得屈着不痛快。” 嘴上说得轻巧,可心里早有了主意,明火执仗地跟老太太没脸,大约这府里是住不长久了。横竖都是要离开的,擎等着人来撵没意思,趁着老太太气倒了无人过问也好出府盘下个小院儿,跟邺京城里陪着卫应到大婚前也算功德圆满。 初齐是个傻大姐儿,扬眉吐了气万事皆好,青安的心思通透,这会来安慰卿妆,“奶奶也甭多想,即便老太太大安了还得料理小崔姑奶奶呢,回头再想起您来,大人早家来了,能容着她给您不痛快?” 依着卫应的性子准得和老太太呛声,虽说她安分守己老太太不能给见真章,但是小架势的猴子耍拳时间长了,一则家宅不宁,二则叫人听了去以讹传讹影响卫应的仕途。 卿妆笑笑,“这话甭叫大人知道了,回回在女人窝里头折跟头,听着不成事儿。” 可这府里头哪有事能瞒的过卫应的,打崔媞的院没走多少步就瞧着周氏提了盏精致的灯笼来,离老远就瞧着流光溢彩的,“奶奶不是瞧小崔姑奶奶的,怎么这样快?” 卿妆接了她手里的灯一哂,“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档口哪容得了我呢,就不讨嫌了,嬷嬷打哪儿来,灯可这样好看?” 周氏掩着唇直笑,“这是今儿泉州进贡的锡雕灯,陛下自个儿留了盏,赐了皇后殿下宫中一盏,余下的一盏赐了大人,大人打宫里头叫小董大人送家来给奶奶把玩的。听这个金贵的很,做的光景得先开模,细碎的灯面架子骨诸多部件是用金水浇注的,后头再用珍珠焊上,雕漆造铸费老了功夫。” 听话听音儿,灯盏虽熠熠生辉的打眼,卿妆看了心里头越发不安,“这么说大人今儿晚上又回不来了,可说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还真叫您猜着了,”周氏敛了笑搓着手道:“昨儿宫里灯笼库里一小太监溜号瞧他相好的,那姑娘中了疫气,小太监回来后唬得神魄不在叫管事的见了层层上报,到了今儿掌灯才闹明白邺京近郊的三两个养济院闹了瘟疫,俱是头痛身痛呕泄不止。要说这事儿往常也出过,天灾的,流民一多扎了堆就容易过病气儿。” “这事儿也得归大人问么,往常既然出过,太医院接着信儿不该依着常例料理?”卿妆拧了眉头,“董仪渊走了没有,前儿那香袋子可曾叫他拿去,从库房里挑拣几味能辟瘟的草药给装了带给大人。” 周氏来搀人忙着安抚,“前些日的焚童案闹得陛下心力交瘁,太医院数的上名的医正都守着陛下,一时出了这样的大事,抚台衙门安抚救治查问都得寻着大人拿主意。不过奶奶放心,我亲手装的叫小董大人带了去的,他和苌儿那小丫头拌了几句话料着还没走远,奶奶有话嘱咐还能叫人回来。” 卿妆说不用了,“忙得顾不得首尾,再叫他晓得我担心省不得又得记挂,容他回来再言语。”说罢了,噙着嘴角琢磨了半晌笑问:“苌儿和董仪渊,又怎么回事?” 周氏摇头苦笑,只道小孩子家家楞充大个儿,可对这个苌儿有自个儿的独道见识,“老话说得好媳妇娃儿热炕头,您爷们儿见天不家来,什么意思呢,我就热心肠叨咕两句。好家伙,姓董的不干了,眼一立就说我上脸儿,这话轮着谁说都轮不着他,我见惯了骆驼的人儿瞧不出他这牛有多大个儿!” 董仪渊大小是个七品官,少年心性,苌儿牙尖嘴利一通挤兑能好的了了,掐个你死我活的都不算大事,卿妆听了直笑。 苌儿还老大不乐意,斜着眼瞧她,“阿姊,咱不能光我一人唱戏,您明白人儿,不能夹着戒尺偷书办糊涂事儿。庵堂那老家雀儿见天叽喳叽喳的,还不是欺负你肚里头没货儿,你要是大着个肚子,她见了能和你死顶?还是的,肚里头的货您单打独斗也完不成呐,得卫大人回来一块办不是,他这个哎哎哎,您别扽我,我话还没说完!” 多大点的孩子,周氏还真是说对了,卿妆被她叨叨的头疼,揪着脖领子给丢出了门。 可今天这事闹得不小,苌儿跟前那是瞎胡闹,转天可就来了个正儿八经的大佛,冯令瑜握着卿妆的手一通如泣如诉地安抚。言下之意,世家高门里的女人们得拧成股绳儿,风雨里头同舟共济才能过得安稳,姊妹们近水楼台自然得互相帮衬着。 卿妆委婉表示再议,她也不急,留下对头面绸缎告辞回宫去了。她有她的如意算盘,别人也有别人的小九九,过了晌午盛姨娘带着玉苓,纪姨娘带着锦川一并笑盈盈地进了门。 寒暄完了进正题,纪姨娘饶是如今仍旧唬得草木皆兵,“昨儿那婆子狼猛蜂毒的,进了院那一通翻腾可吓死人,咱们原先宫里头都没见过这阵仗,说到底还是狗仗人势,老太太喘口气儿人能养活她全家子。不识抬举的东西最后还把妹子给装进去了,也不瞧马王爷几只眼,昨儿晚上叫和氏打了二十棍子撵出府门也是活该!” 董仪渊昨晚上送了盏灯来还给和氏捎了个口信,叫收拾了下半晌那耀武扬威的婆子才带着香囊进宫里头去的,她两个不晓得内情,卿妆也不打算显摆,“说来说去还是误会了,老太太跟前污言秽语的哪个能容她,纪姐姐这话说的是,到底是她咎由自取。” 纪姨娘拉了她的手道:“素日里你性子善又不爱计较,她可不就拿了你,不是我夸口,借她个胆子也不敢拿我们做筏子。你好歹也是主子,寻日里头得立起威来,不能叫她们小瞧了去,否则往后还不定想什么方儿惦记你呢。” 盛姨娘笑着啐她一口,“作怪的小蹄子,只当谁都是你,成天呼呼喝喝的不讲规矩,妹子能和你似的?”说笑了又扭脸来看卿妆,“虽说这怪蹄子成天生事,可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你孤零零的跟这省不得她们背后嘀咕不尊重,到底要自个儿振作起来才好。” 卿妆笑笑没吭气,纪姨娘饮了半盏茶咕哝道:“也不能说卿妆妹子不振作,那不有金枝玉叶见天儿的帮衬么?可回头别是越帮越忙,宫里头那会她就是个不消停的主,人看着菩萨低眉,后宫里生养的姑娘有几个是善性儿的,妹子当心。” 话锋一转又声讨起冯令瑜来了,卿妆霎霎眼,心里头明镜似的,“当真是如此么,寻日瞧着那位殿下性子倒也好,不摆高贵的架子,只当是个能亲近的人。” 纪姨娘恨她不成钢,和盛姨娘互瞧了眼直叹气,“怨不着那婆子敢拿捏你,也太没心眼子了!常来常往的那位金玉她妈在宫里头得势的光景就是尾鲶鱼,后头落败了金玉转头投靠了得势的妃嫔拿着亲妈似的待,生母后头复起又大大方方上宫门口跪着悔过自新,甭管亲妈养母如何她跟先帝爷跟前一直是最得意的姑娘,这样人能好瞧的?” 盛姨娘瞧她一眼,轻声细语地嗔怪,“妹子可别净听她的,她和那位金玉宫里头拌过几句嘴也不都是实情,道听途说么靠这个度日,宫里头就那么回事。不过有点真是叫她说着了,妹子心实,省不得叫那位金玉惦记上来讨大人欢心博个贤德的名声,用人在前,撂开手了还不晓得怎么除之而后快。” 她两个唱和,卿妆一眼没照顾过来,那头纪姨娘又开了口,“盛姐姐说得重了,你也甭见怪,咱们姐妹做了大半年了,哪个出了岔子余下的俩能掖着手站干岸?偌大个家,数咱们才是最亲近的。” 预备着撒丫子的光景倒成了香饽饽,一道圣旨连带着四个女人的命数都倒个儿了,卿妆有些无奈。 这厢烦恼着,庵堂里也有长短,掌灯的光景慌里慌张出来个小丫头将门阖得死死的,“这可怎么好,老太太这样怕是得了瘟疫吧?” 一下子倒了灶都慌起来了,有个悚然的声口道:“听说京郊瘟疫都死了上百号了,咱们都好好,怎么能跟着老太太一块儿?” 有人出主意,“还不如让后院那位小卫姨奶奶来伺候,省的咱们跟后头遭殃儿,她是井里头的泥猪疥狗不怕,草末子得了瘟死了倒干净,也给老太太了了桩心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章 值当 庵堂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排的上号的十来个,也未必个个都长着颗虎胆,勇敢包身。出主意的小丫头说完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方儿挺得人意可就是损了点儿,把人往火坑里推来换自个儿的命,举头三尺有神明,怕往后有报应折阳寿。 再一则还是怕卫家那位阴森森的大爷,小卫姨奶奶不是等闲人,是大爷的命根子,回头家来发现命根子不好了,庵堂上下还不得抄老底儿呐? 折腾来去叫问个罪名,这和伺候老太太不经心染了瘟疫有甚区别,早死晚死脑袋都得搬家,不值当的。 先头出主意的丫头见大伙儿犹疑又劝道:“老太太病了,她作为姨娘在病榻前侍奉讲得是规矩孝道,大爷跟家里还是他伺候呢,大爷不在她替爷们儿尽孝回来谁也没得说嘴。好了是卫府的喜事,大爷心里头高兴还在乎谁伺候谁旁观,染了病那是敬了规矩,回头死了算完,大人还能上老太太这儿煞性儿?” 这姑娘有主意有见地,见众人迟迟不动,她一甩袖倒是作势要走,“咱们的命可就这么一条,各位要是觉得阎王爷不跟咱套近乎的大可进去,我家里还有老子娘等着月银吃药养病,可不敢跟前消耗。” 单她一家有爹妈,合着别家没有亲戚理道的?这话说的甚是,命就这么条,在个快要咽气的老太太跟前填补没得委屈,众人一咬牙就这么定了,先把那位倒霉催的小卫姨奶奶诓来再说。 卿妆正用着晚饭呢,外头回事的丫头说庵堂里老太太打发个丫头来叫请去说话。老太太这会功夫正当恨得嚼穿龈血,能叫她到跟前碍眼去,她心里头犯嘀咕先叫人,一瞧不认识就问道:“姑娘是哪儿伺候的?” 那丫头进门福福身便笑,“给小卫姨奶奶请安,奴寻日在佛堂里老太太跟前伺候塔子,不常出入,无怪姨奶奶面生。今儿老太太用过了晚饭在佛堂里念经,忽瞧见了前儿姨奶奶抄的经文就惦记上了,棠姑便使唤奴前来,请了姨奶奶去陪老太太说会话呢。” 卿妆端着盏茶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这丫头面相生得伶俐也知礼守节,就是人行事急切切的做的什么打算? 她故意东扯西扯,“一回生两回熟,多见几次也就认得了,姑娘什么名儿,回头老太太问起来若不知道,怪无趣的。” “奴叫敛夏,”那丫头果真有些急躁,又福了身道:“烦请姨奶奶随了奴来,省得叫老太太久等。” 卿妆一笑说不忙,“就几步路,老太太念经约莫还得一会,迟不了。前儿听说老太太身子不虞,这会大安了么,你们身边的人也劝着点,久坐念经难免伤神。” 急躁似乎就那么瞬间的事儿,等回过神,敛夏就能不慌不忙地道谢,“劳烦姨奶奶记挂,到底因着小崔姑奶奶,老太太心里疙瘩了。叫了郎中来问,说是七情所致真元衰惫,阴血弱,见了虚脱之象,如今静养了两日已然大好。” 场面话一搭搭的闲聊,周氏从外头进来贴耳低语,“这丫头确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庵堂里和往常也没甚分别,棠姑尚在老太太边上伺候着,瞧着没异样。” 卿妆这才起了身随了敛夏一道往外头去,庵堂在卫府东北面挨着不大不小一座山,离着内院稍远些,敛夏跟在卿妆后头火急火燎的,不留着神一刻能撞上三回。 碍于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周氏给她留着几分面,委婉地道:“心急也得办慢差,入了夜脚步声大了得惊动上夜的婆子,回头上来盘问又得费番功夫,拖脚程。” 敛夏抚了抚脑门上的汗珠子笑道:“周妈妈教训的是,奴头回出门办差,慢了晚了会牵累姨奶奶,回头老太太跟儿不好交代,心里怕得很。” 四月的天入了夜还有些寒意,走几步热成这样还真少见,卿妆觉着里头有事给周氏使了个眼色,瞧她渐渐落了几步这才小声问敛夏,“我瞧夏姑娘劈头劈脸都是汗,不光是怕办砸了差事吧,衣裳穿多了还是老太太那儿身子骨不好了?” 敛夏一怔,头埋得越发低,“姨奶奶这话不当说的,全是奴的不是,哪里是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若是不好也不会叫姨奶奶上跟前说话了。” 欲盖弥彰,看来真是老太太身子骨有恙,可是身子骨不对劲不叫郎中进府让她去有何用处,一不会拿药二还得添堵,老太太还能叫自己在病中更加不痛快?到底是谁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上眼药了,深更半夜找不对付,这庵堂好进,可要是出来就难说了。 卿妆正琢磨着老太太今儿又怎么样发作她,一乜眼进了山门要到庵堂跟前了,厢房里灯火通明的,帘拢前站着个丫头抖成一团;她耳朵好使,如今四下里声息皆无,也没听着哪有什么念经说话的声,和往常的热闹大相径庭。 难不成是老太太有个好歹,往她头上泼脏水来了?她心道不好,踅身就要返回去,哪成想敛夏将去路堵得严丝合缝的。 一个丫头她不惧什么,结果房里涌出来十来个婆子丫头,麻溜儿地将周氏捆住堵了嘴,一气儿又将卿妆摁住推进厢房落了锁。 那些婆子下手粗鲁,腕子上的肉皮都能叫薅下一层来,卿妆仰着脸四下里打量出路,推门推窗的光景听着敛夏的声口传进来,“小卫姨奶奶,老太太前儿打上清观回来就不得劲儿,约莫是施济时流民中了疫气,具体什么样您瞧瞧就晓得了。大爷不在府里有劳姨奶奶替大爷在老太太榻前尽孝,若是大爷回来了也得感念您这份心意,吃穿用度咱按时给,您甭想着出溜逃走,门窗都叫咱们封死了也省的过疫气给别人。” 卿妆听着心惊肉跳,庵堂里的婆子丫头原是有这样包天的胆儿,主子得了瘟疫隐瞒不报就这么耗着等人死,看来棠姑不是病倒了就是叫她们给关起来了。 瘟疫得了非死即伤,哪里轻易好的了,生死关头谁顾谁?如今她跟这儿,老太太有个好歹就能把罪名推到她头上来,若是好了,她们十来个人天花乱坠一通说,老太太病着谁知道是非,可真是好手段好谋划。 前两天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如今却要和老太太同生共死了,卿妆苦笑,拿手巾子蒙住了口鼻往里间去。 平榻上的团福销金帐幔低低地垂着,压住了里头游丝似的声口,她秉着气挑了个缝抬眼看,老太太眼窝塌陷腮下肿胀,正歪歪斜斜地挨在迎枕上唤着要水。 说心无畏惧那是假话,京郊染了瘟疫的流民成百上千足见疫气的威势,如今见了真格儿的更是触目惊心,可叫人算计的不成事儿了,脱逃不能够也只得应付。 茶吊子里还有些滚茶,卿妆倒了半杯晾温了递给老太太;人病得颠颠倒倒还认识仇敌,怒上心头抬手掀翻了盖碗,倒在床榻上连帐幔都浸了,“怎么是你,你来,来害我不成?如今瞧应儿不在府中由得你,兴风作浪,滚,滚出去!” 卿妆向来乖巧,将帘子撂了寻个玫瑰椅坐,隔着帐幔慢条斯理地道:“老太太也甭恼,您身边的人怕您的病症传给她们,一气儿把挑子撂给奴了,您也知道奴心都坏透了,巴不得您这样怎么能来?可她们不乐意,就诓奴您要训话,来了连周氏都给摁这儿了,门窗钉得死透出去都没门,这些日子您老忍忍和奴做个伴儿啊!” 老太太压根儿不信呐,顾不着病痛扬着声儿叫来人,卿妆就掖着手听她闹,深夜寂静声儿能传老远,半个时辰都过了根本没动静。 后头老太太没力了,尤恼着,“是不是你,将人都使唤走了好伺机报复?告诉你,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够本了,刀光剑影见得多,能怕你这个下九流的戏子?” 卿妆嗤之以鼻,踅摸怎么个活法,“老太太是抬举奴了,您是什么病症您自个儿心里有数,奴铤而走险就为了报复您,图个什么呢?奴为了逞一时之快将命搭进去,说实在的,还真不值当。” 老太太被呛的无言以对,她转过脸对着帐幔劝道:“您身边的人说吃穿不会短,但这架势能不能守信也闹不明白,茶水点心就这么些得省着点,万一人不给递进来全叫您上火糟践了,那多可惜呐!” 帐幔后头鸦雀无声,大约是气大发不愿和她兜答。卿妆也乐得自在,瞧了会书,到了歇下的时辰就吹了灯,寻着个罗汉榻和衣而卧。 半夜里屋瓦上有脚步声,衣袂随风到了门前时卿妆早已起了身,苌儿隔着门小声叫她,“阿姊,且忍忍,我这就捞你出来啊。” 卿妆说不必,“如今我折在这儿,出去连带着你们也得遭灾,只叫青安知会和氏,绝不能打这儿放出去一个人。我告诉你老太太什么症候,回头出府找那位王老先生问如何医病,千万记着不要声张,大人如今不在京中,要是谣言四起封了府可就坏事儿了。” 苌儿挨着一一听了去,三跳两跳隐在夜色不见了人影。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章 聊赖 既然叫人堵住了生门,卿妆觉得自个儿就成了垫桌脚的蛤蟆,只能死撑活挨,下地散散的范围括上梢间来回就那么七间屋,百无聊赖。 外间什么新闻唯有隔三差五地通过苌儿知道那么点,老太太寻日里不爱见人,生生给那起子犯上的提供契机,出了岔子都两日了,庵堂如今什么光景哪个都不晓得。 算计主子的点子是敛夏起的头,算计完了还得蒙混过关,毕竟三太太四太太日日来请安,如今有了旨意后,冯令瑜也成了常客。 敛夏琢磨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对外宣称老太太带着小卫姨奶奶上上清观进香祈福去了,归期未定,奴大欺主欺到这个地步古往今来头一遭,叫人开眼了。 可老太太对自个儿掌家掌出多大的问题压根儿没意识,每日里仍旧横挑竖捡,头一个就不愿喝药,不是觉着卿妆会给她下毒就是变着方儿坑害她。 卿妆也不急,把药碗搁在洋漆高几上晾着,好整以暇地瞧着气急败坏的老太太,“您这担心颇有道理,依照往常您待奴的态度,今儿给您下点鹤顶红乌头都该不在话下,可您跟奴互不待见也不能牵累大人不是?回头叫人参一本,说首辅大人的小老婆搁家里头将奶奶毒死了,这叫什么话,奴和大人情深意重干不出这样的缺德事。” 她说的诚恳,可老太太不信呐,病得奄奄一息还有力气和她呛声,“下作!男欢女爱挂在嘴上头,果真是下九流的玩意儿,没有规矩礼法!叫我的小子们来伺候,你给我滚出去。” 卿妆挑了挑眉往外头比划,“您要是能叫那丫头给奴开了门一准儿叫您清净,可人怕死啊,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连衣裳饭菜一天就送一回,奴打哪儿出去?再说了,您叫三老爷四老爷上您跟前做什么呢,要是招惹了瘟疫一气儿躺倒了,您心里头能舒称?” 老太太力气不足,头昏眼花也讲不及她,歪在迎枕上直喘,卿妆从袖里掏出张方子搁到床围子上,“方子是王老先生亲自写的,老太太信不过大可掌掌眼,您早些好了大伙儿都轻省,搁这儿跟奴瞪眼半点意义都没有。” 生死攸关,老太太再不得意也不甘心把自个儿送进阎王殿,梗着气吃完了药汤,卿妆净了手调了药糊来给她抹腮,历经八十一难似的又遇上关口了。 老太太金贵了七十年就没见过这么难以入目的药糊子,又要发指眦裂,卿妆端着盏柳叶碗平心静气地看着她,“拿青黛和紫金锭掺了醋调的,治病的方儿,您要是不乐意咱就这么耗,没什么大不了,疼个十来天也就慢慢消了。” 她不奉承巴结她还一个劲儿扎刀子,可仔细听来却句句是良言,老太太觑眼看眼前的小丫头,人长得轻佻可心眼子倒不坏,“你就不怕自个儿也死了?” 卿妆拿玉簪子将药糊糊在她腮上摊平,笑道:“事儿逼到这个份上了没辙儿,不过您这个症候奴小时候也得过,叫鸬鹚瘟,得过回头就没事儿了。您瞧过逮鱼的鸬鹚没有,一猛子扎水里吞条鱼上来,腮帮子鼓老高,就这么个意思。” 她看老太太又要急眼,淡然地补了句,“这个病得少言语,省得疼。” 老太太能言语的光景还真不大多,下半晌高热不退,卿妆搬了衣裳到能见光的地方晾晒,回头还得拿凉水给她敷着,等闲下来的光景就埋着头想心事。老太太方才的话恰好问到她心坎里,她怕死,怕再也见不到卫应,夜夜从梦里惊醒再难入睡。 想必和氏得了苌儿的信,搅事儿的丫头婆子约莫都叫拿住了,转过天来那位年迈的郎中王先生就火急火燎地进了庵堂里诊脉,棠姑的症候比老太太的还要严重些,人再晚来半日只怕就不成了。 庵堂里四个人有两个病的魂游天外一个生死未卜,还带着个爷们儿压根儿不成事,和氏回头又送进来三个晓事的家生婆子,卿妆肩头上的挑子才卸下,至少不用再搁屋子里头烧书生火熬药吊子了。 终归瘟疫堆里混迹了两日,老太太病没好利索就不能往外头挪,只晃荡的地界儿大了些,能看到外头的光;再就是成日里给那位王老先生碾药煎汤打个下手,阎王殿前来来回回地溜达,命悬一线,心也差不离。 大约是上苍觉察她太过艰辛,终于叫人来救她于水火,夜半时分窗子让敲了三下,接着有声口唤卿妆姑娘。她掩着被子坐直了身子,看金雀纱上印着纹丝不动的人影问道:“阁下哪位,上我这儿有何指教,生死之地还是早些离去了吧。” 那声口又道:“大人晓得姑娘在府中的境遇怒不可遏,日日痛心疾首,只因政事要紧脱不开身,但叫小人先行接了姑娘出府。我等奉命而来,请卿妆姑娘虽小人们去了吧。” 惊魂未定转成欣喜若狂,披衣裳下地的光景手却凉了,若真格儿是卫应晓得她被困在庵堂在,这会功夫早破门而入捞了她就走,还能如此疏离地饶尽口舌? 卿妆顺势在掐丝珐琅的大熏炉上坐下,问道:“大人叫你们来的么,大人如今身在何处,数日不见诸事可好?” 窗外的人对答如流,“邺京城流民日多,瘟疫蔓延甚广,大人代天巡狩如今身在献县,不日便可回京。只因担心姑娘身处险境寝食难安,姑娘这便随了小人们去,也好省的大人日日为此事烦忧。” “献县么,我晓得了。”卿妆笑笑,意兴阑珊,“回头告诉你们曾先生,我跟这儿哪都不去,多谢他一番美意,他如今携家带口诸事不便,前程往事该撂下的便都忘了吧。” 窗外的人影一怔,见事情败露只得进屋抢人,眼跟前一霎排开三个蒙着脸的爷们儿,卿妆四平八稳地坐着笑道:“曾先生既叫你们来想必已然知道我这儿是个什么光景,各位年纪轻轻的未必能招惹上,可总归天有不测风云,事事难料,谁还不惜命呢?” 三个人颇为犹疑,卿妆又下了记猛药,“前儿你们曾先生叫东厂崔提督捉去关在诏狱里九死一生,如今好容易脱了险,回头因你们办事疙瘩再叫卫府的拿了,何苦来的,我的命要紧还是你们曾先生和你们的命要紧?” 救人的心不诚可又怕怪罪,做副首鼠两端的样儿,她就那么慢条斯理地瞧热闹,果真用不着一时半刻,人打哪里来的又回哪去了。 他们撤了,她的心思架起来了,曾白衣知道她这儿的情况,不多时冯勋也必然知道卫府出了乱,等天一亮上朝少不得拿这个做筏子。如今卫应尚在献县回不得家来,卫家不能束手就擒,她推开门进院里仰着脸四下里叫苌儿。 门环被扣了扣,传来苌儿惺忪的声口,“阿姊,您有事儿?” 卿妆隔着门缝同她交代了方才的情形,“你上东西府去,同三老爷和四老爷言语声,即便不能力挽狂澜也得想方儿捱到卫应回来。” 苌儿立时清醒了,说了声您瞧好转身就跑,她不放心,廊庑水榭上坐了半夜,天将亮等人回来说交代完了才松了口气。 许是半夜里着了风寒,人打从美人靠上起了身,脑袋发晕一头就往地上栽,恰逢小丫头搀了老太太出门遛弯见了,惊声尖叫闹得屋里外的人都往水榭上赶。 将人抬回屋,郎中号完脉,对老太太一劲儿摇头道:“脉弦,怕是要不好。” 老太太和棠姑将有了回转的迹象这又躺倒一个,庵堂里的人心都提起来了,老太太撑着拐勃然大怒,“反了天的小蹄子,变着方儿作践主子,将人送进来可为了什么,一气儿都死了才称了她们的意!你给她治好,省的卫应回头又闹我这儿寻事儿。” 这厢火烧眉毛,庵堂外的拍门声儿势如洪钟一劲儿叫母亲,回事的丫头道三老爷四老爷进府请安来了,老太太越发不得意,“这时候来送死么,就说我说的,少叫他们上这儿掺和。” 卿妆蜷在榻上汤烧火热的,周遭的人和声儿都成了虚无缥缈的,捱到掌灯的光景,烛台上跳纵的火光才叫她有些微的神智,婆子进门来伺候吃晚饭又说了些安抚的话才缓过劲儿来。 二更初,外头蓦然有人惊喜地唤,“大人进府!” 一声高过一声,直传到庵堂里,婆子推开半扇门进来也是喜不自胜,“小卫姨奶奶,大人朝这儿来了,约莫是要看老太太和您的。” 卿妆手忙脚乱地下榻披衣裳拢头发,听着脚步声却回过神来,猛地将妆奁扣住,“拦住大人,莫要叫他上我这儿。” 婆子晓事,福福身出去了。 她坐在榻上环抱着腿,把脸埋进膝盖里,心疼得要抽干了气力似的。 那婆子不晓得什么打算,转眼又推门进来,她心烦意乱,抬头道:“叫你拦人,怎么又” 格子门敞开半扇,卫应就在槛外立着,深青纻丝纱罗忠静官服叫风漾起,带动腰间绿缘青表带,夜色里风尘物外。 她瞧了心头发酸,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溜了出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章 冷暖 “怨不着叫人拦我,合着搁这儿掉金豆子,怕羞!” 卫应提了袍角挨在罗汉榻沿上坐下,张手要把心尖尖抱进怀里,卿妆力道大的能将他推出城门,一面揉眼一面撵人,“作死的,瞧不见我这模样,快出去。” “模样,什么模样?” 他捞过她铺在榻板上的柳叶绦,一圈圈往手心里卷,企图把人够过来,“不说我倒忘了,十来日不见,太太就不想我?” 想呐,时刻想的心肝儿疼,话问到跟前心就柔软了,抱着会亲两口能抵消这些日子的委屈;可是眼皮子底下阎王爷正铆劲儿溜达,不能够,她望着珐琅双联瓶成双入对的甚是艳羡,幽幽地道:“我得了瘟,离近了得传给你,见了眼就足了,你走吧。” 说是叫他走,眼神小钩子似的直往他身上瞟,要是真走了,明儿早上开门金珠子还不得满地蹦! 卫应笑,一把抄了她的腰拖进怀里。 她害怕呐,游鱼似的挣,终归不大点的小丫头力道用尽了只能屈服,他将她摁在心口熨帖地叹了声真好,“这两日我见得尽是遭了瘟疫的流民,症候能比你轻了?老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抱成堆儿,我这档口走了什么意思?” 卿妆乜眼瞧他,穿的是肃穆的古玄服,怎么能胡说八道呢,她哼了声返身抱住他的腰,“不会,卫大学士多邪性个人,天底下没有再比你凶恶的,瘟神哪敢近身。” 这句好话说得直捅人心窝子,敢于直谏的吏胥在他恶名昭著的时节成了凤毛麟角,冷不防听了逆耳的忠言别有番趣味儿,他甚觉满意,一口咬住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直臣。 思念和忧心都化在缠绵的肺腑里,她鼻尖下就是他的气息,一寸寸地从心底里暖上来,将连日的压在心头上暗无天日的恐惧委屈驱赶的烟消云散;走可也走得不利索,偏生从眼角眉梢往外发散,一串串的泪抑制不住,她放开他,吁吁地喘有些难为情。 他见了只觉得心疼,挨过去细致地替她吻干净,将她的苦涩吞进自个儿肚子里,感同身受,“我回来了,不哭。” 软语温存最难叫人消受,卿妆挺着脊梁骨硬撑了数日,这会他回来了给她撑起了片天;于是酸楚有了去处,一股脑儿登堂入室,她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 他不劝也不阻止,就那么温和地抱着她,手底下刮得是沁人心脾的三春和风,眼睛里的寒意越聚越盛,风刀霜剑里猝然而生的滔天怒火一触即发。 见她最后哭得打噎,卫应不由自主地好通嘲笑,结果挨了打还得伺候这位祖宗出门,夜风微寒,怀里的人揪紧了他的衣领子仰着脸来问:“咱们这是要去哪?” “老太太得了瘟疫,也不晓得身边的人什么光景,庵堂得烧了。” 说的心平气和,卿妆听了心头就是一凛,他低头笑说别怕,“你在旁瞧着就好。” 她也只能旁观,虽说不晓得老太太为何偏要在这荒僻的地界儿参禅修佛的,但是看每日里虔诚的模样谁都呢过看出来她几看重庵堂,数年了冷不防要夷为平地,怕是又要生事。 山门外不似往日冷清,三更半夜里东西两府的老爷太太齐聚,各自领着心腹的嬷儿小子;头前是孱弱的老太太,叫棠姑和另个婆子架着,见了卫应露面厉声呵斥,“你是要烧了庵堂么,没有我的令瞧谁敢,放肆的东西!” 或许是有恙在身,老太太的话没有了往日的威慑,谁也不放在心上,卫应放下卿妆转头笑道:“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年久失修的地界儿莫说有疫气,即便没有,五六年了翻修翻修也是该当的。” 说话的功夫早有小子成捆成捆的柴草丢进了庵堂里,又预备了松油把子,远远地行来像一支弦上的利箭,眨眼就能叫黑漆漆的夜尸骨无存。 老太太急眼了,又挣不开架住她的婆子,只能对着卫应大发雷霆,“今儿你要是想烧了庵堂,连我这把老骨头也一并推进去!” “老太太这话倒是提醒孙儿了,”卫应压根儿不为所动,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回头叫人,“带人上来。” 和氏押了群蓬头垢面的丫头婆子上近前福了福身道:“给老太太,三爷太太,四爷太太请安。回大人的话,先头老太太病倒便是这起子狗东西欺上瞒下,非但扣住了棠姑姑不说,还将老太太关在屋子里不叫郎中,依着家规当打死。” 卫应对求饶的声儿充耳不闻,闻着弥散的松油味儿勾起抹笑意,“费那个劲儿,一气儿推进去,连着庵堂一同烧干净。” 十来个活生生的人往火堆里推,甭说女眷唬得花容失色,连带着三老爷四老爷也觉得心惊,“应儿,倘或叫人晓得了,怕又是咱们家的一桩罪孽。” “罪孽?” 卫应解了斗篷披在卿妆肩上,一面慢悠悠地系绳儿一面道:“下人犯上,主子处置,多早晚成了罪孽?即便顺天府坐堂也是个死,即使死么,就不在乎个死法,三叔四叔您二位说是也不是?” 好歹话都说尽了谁也不能叫他改换主意,丫环婆子的头儿还是敛夏,这会怕的哭够了要给自个儿寻条生路,双手被缚着一个头磕得歪歪倒倒,“大爷容禀,这事儿压根儿不是奴们的主意,是小卫姨奶奶嘱咐奴们这样做的,寻日里姨奶奶和老太太不对付,如今良机来了好趁势叫老太太接纳她。奴们打小府里伺候,老太太掌管着后宅规矩礼法极是周正,若是没有姨奶奶的令儿如何能这样胆大妄为?” 庵堂里合伙算计老太太的丫头嬷儿如今拴在一根绳儿上,有个能指条生路的都齐声附和,情势急转直下,受尽了委屈的那个倒成了居心叵测的刽子手。 奴婢以下犯上的事出的突然又隐蔽,知道内情又说的上话的不过三个人,老太太既然不愿意烧了庵堂,三太太急于亡羊补牢维持其乐融融的局面,顺势搭话道:“既这么着,应哥儿今儿就甭烧了吧,深更半夜叫人看了也不好说嘴,等问明白了里头的内情再处置也不迟,老太太以为呢?” 卫应冷笑,“自个儿是烧了还是建了都是卫家的事儿,哪个多添颗胆儿的要说嘴,四婶子大可叫人跟我说。至于里头的内情更好分辨,老太太跟这儿呢,说句公道话也好叫大伙儿听听,这些犯上的东西到底该不该死!” “老太太慈悲,您开开恩劝劝大爷活奴们一条命吧!”敛夏心思活络,一听有门,哭哭喊喊奔着老太太去了,“奴们命不值当几个大子儿,可是今儿真是为这事没的,回头叫人听了只会说老太太治家不严,分明是小姨奶奶使坏偏生拿了奴们开发,老太太明鉴是不是这理?” 自个儿把命往死路上抄,可抄的有规有矩,卫家的家风门脸儿是老太太高高捧在头顶的,事实真格儿长什么样儿的根本不重要。 老太太左右瞧瞧,大伙儿都在等她句话,她拄了拐杖看着卿妆斩钉截铁地道:“是她,确是她耍的心眼子,敛夏这丫头说的对,她们都是叫卿妆给蒙蔽了,应儿你要处置就处置了她一个吧!” 毫不意外,卿妆扯扯嘴角,早间她病歪歪的光景似乎听着老太太问了句,觉着这几日生死与共的好歹有了那么点情意;虽说这情意微不足道的她没盼着什么,但终归她得了回报心底还是舒称的,结果一乜眼人情冷暖尽尝! 老太太既发了话就是板上钉钉,三太太跟在后头应和,笑道:“既这么着,应哥儿快些把人放了吧,好歹伺候过老太太的,幕天席地地跪着不像话,该处置处置该赏赉赏赉。” 可卫应不动没人敢搭腔,三太太说完话半晌只听得着风声,她讪讪的,低声道:“我哪儿可也没说错,合该这么个理儿。” 卫应嗤笑,“四婶子说的对,是这么个理儿,可我这人向来不怎么讲理。”说罢了招招手,“点火吧,将人推进去!” 霎时间火光冲天,犯事儿的丫头嬷儿叫捆在庵堂里撕心裂肺地惨叫唬得人魂不附体,老太太早哭哑了嗓子,指着卫应大骂不肖,“那底下是你祖父的衣冠冢,一把火烧了是将老卫家的气数也给烧尽了,你个不肖的东西,我的雍哥儿啊怎么生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来!” 卫应笑得气定神闲,“祖父当年死守贪狼隘口,孙儿拼着一口气到了郑家求援,您娘家那位舅老爷将我晾在粮草库不闻不问,祖父苦捱十天十夜战至他孤身一人,直到自尽殉国也没等来您家的援兵。您装模作样地埋了祖父的衣冠替他老人家超度实在无趣,这会还口口声声忠义礼法更是无稽之谈,所以老太太这话跟我说不着,等您百年之后下去跟祖父说!” 祖孙两个呛声,把旧账一股脑儿都翻开来晾着,唬得人心惊胆战,三老爷和四老爷是晓得内情的忙上来拦,“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会功夫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下人,不值当坏了情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章 伤疤 都在气头上,一把火烘得正旺,断没有半道偃旗息鼓的道理,左右又没人,素日攒在心里的仇怨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老太太的娘家在这事儿上头理亏,猛地被揭了短处面子上抹不开,也不论着长幼的就驳斥上了,“你祖父的事着实是我那兄弟的错处,可他是我爷们儿,战死疆场我何尝好过,你父亲回头斩杀了他舅父我可曾说过半句告饶的话?如今年岁大了对你祖父不起,只想守着这片庵堂度日,你为何苦苦相逼,眼里可还有过我这个祖母!” 庵堂是她最后的寄托,一把年岁脊梁骨轰然叫人撤走实在招架不住,老太太深更半夜里哭成泪人,简直标榜了卫家子孙如何个不孝法。 三老爷四老爷寻日再不问家事,也没法站干岸,劝不住老的就劝小的,“老太太哪句话说的不在理,如今烟消云散,一家人过一样的日子,应儿你也莫要太过了。” 两个叔父是玩意儿的祖宗,朝堂家里除了敲敲边鼓旁的事儿都没有,孝敬得孝敬着,可也就剩这么点情分了。 卫应不为所动,心平气和地道:“三叔和四叔没在老太太榻前侍疾,也没瞧着流民得了瘟疫如何难捱,老太太在此病倒疫气横行,再容着庵堂就是个长久的祸患,何苦来的?” 拿人短柄劝退了俩,他回身又向老太太行了礼,“再者,老太太长久居于此地,卫府的事宜疏于打理才养出这起子犯上的奴婢,往后老太太坐镇家里也少些祸患,岂不是一举两得?” 说起来五六年前老太太决意再不过问家事,可后头卫府的大太爷卫雍过世,长房只留下卫应一人,继承了卫府后仍旧形单影,并未娶掌家的太太;加之老太太年轻时候就是揽事儿的好手,于是趁机悄没声儿成了卫府的主心骨,卫应寻日不爱在后宅盘桓又旅居应天,任由她去了。 可如今管家管到叫奴婢欺到主子头上,再容着老太太在庵堂里伤春悲秋地白消耗,赶明儿卫家就能易主,如今烧了庵堂断了后路,手段虽然强硬但未必不是个良方。 卫应能硬下心肠可老太太不乐意,前有作乱的奴婢后又不肖的子孙,这么些年养尊处优何尝吃过这些苦头?庵堂倒在火苗子里的房梁木柞,每一根都敲在她心坎上,震得她痛不欲生,“你这是要逼死奶奶不成?” “老太太言重了,孙儿不敢。”卫应噙着笑深施一礼,“老太太深居在此数年也到时候重振家风了,孙儿尚未娶亲,老太太不出山,管家的事宜孙儿只能交到卿妆手里。若是如此,老太太往后参禅还是修道,孙儿再不过问,老太太以为如何?” “好啊好啊,在这儿等我的话呢!”老太太被连番的打击挫得缓不过神来,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呵斥,“我看你是疯魔了,叫个戏子迷花了眼,她算什么东西能当卫氏的主母,别说如今你已被赐婚,即便没有公主我也绝不允许她踏进卫家半步!” 身边那姑娘是个混不吝,好的歹的压根儿进不了她心里头去,卫应看了她一眼握住手好容易将人的神智扯了回来,“老太太左一个不许右一个不成,看来这个家还是您说了算,如此孙儿就再没有后顾之忧,夜已深得很了,老太太请早些安置了吧。” 若是不听呢,非但庵堂重建不得还得把家交到眼中钉的手里,果真年岁大了,属于她的辉煌日子一去不返。小子是个甩手掌柜,孙儿更是个不驯的孽障,独留她这把年岁的光旗杆在府里,能招来的大约都是邪风,这哪是请她出山分明是叫她出丑! 所有的风光都随着庵堂上无尽的灰烟消散殆尽,老太太撑着沉香拐扼腕喟叹,“应哥儿,我们好歹是血脉至亲,如今连奶奶求你给个脸面你都不肯,卫家如何养出你这么的冷血残虐的子孙?大殷以德仁孝义治天下,你日日站在朝堂上,便没有半分愧疚吗?” 寻常天下如何评价他都是无关紧要,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话大可充耳不闻,老太太终归是家中长辈,如此严厉的诘责无异于在卫应心上捅刀子。 卿妆抬起眼,他的笑意在夜色仍旧很轩昂,起伏的火光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暗交迭的影,听他静气沉声,“奶奶也知道孙儿和您是血脉至亲,当年奶奶指使棠姑烧死我生母好向今上请赏邀功,寒冬腊月,孙儿跪在您面前两天一夜,您可曾给过孙儿半分颜面?” 如此隐晦的事叫他笑话似的拿出来讲,老太太简直五雷轰顶,跌跌撞撞要往地上栽,后头老爷太太们见了齐齐上来扶人,四太太声泪俱下怨卫应道:“你当老太太心甘情愿地惩治她,因着你那妈,卫家百年的功勋险些毁于一旦,知不知好歹!” 卫应低头浅笑,“我亲眼看着母亲成为焦尸无力回天,四婶子知不知我是否甘愿,嗯?” 老太太的脸色在火光里白的触目惊心,一双眼睛瞠的鬼魅似的,直勾勾盯着他,“你妈那是弑君,犯上,倘或那年我处置的有半点不恭,别说今日你能在朝堂说一不二,但就是卫家早叫冯氏碾成齑粉了!” 卫应却不以为意,负手看着熊熊的火光泄愤似的快意,“那也是冯氏对不起父亲在先,忌讳父亲功高,先帝弥留之时一杯毒酒了却了父亲一世英名,我母亲手刃杀夫仇人有何不对,但就因仇人姓冯便要忍气吞声?” “应儿!”三老爷厉声呵斥,“你这是大逆不道,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这是要置卫家于死地么,还不快住嘴!” 他笑笑,轻飘飘地乜他一眼,“三叔不叫说国事咱就说说家事,母亲打宫中家来只为看我一眼,此后亡命天涯和卫氏再无干系,可奶奶得了信儿却将她拿了活活烧死好和今上交差,以证卫氏的耿耿忠心。我母亲是乐坊倡女,进不了卫氏的门还要给卫氏当谄媚的祭品,奶奶您说说,世上哪里有这样不公的道理!” 老太太叫他一顿抢白哑口无言,当年忍气吞声的小虾蟆,数年的光景早已历练成可遮天蔽日的鲲鹏,如今神鬼不论,讨债来了。她踉跄着退了步,心上的浊气打今儿起开始缠血绕骨,约莫到闭眼都不得安宁。 四老爷搀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来当和事佬,“应儿,你的怨气咱们做长辈都听了,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今日之事已然足了。老太太这大年岁,你看在养育你的恩情上便原谅了吧!” “四叔说的甚是,”卫应颔首笑笑,“话赶话讲到这上头伤了老太太的心,孙儿给您赔个不是,不过往后老太太还是参禅修佛的好,毕竟涅槃经有言人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老太太做早晚课替祖父念经之余捎带手也替我生母超度超度,省得她的冤屈在这府里闷得不见天日,得要生出事来。” 一番话说的众人脸色俱变,他也不管那些,只叫嬷儿小子请老太太安置,再送人出府。庵堂被烧了大半,只剩下破砖烂瓦在火堆里苟延残喘,卿妆回握住他的手,他只笑着问她,“冷么?” 她摇头,笑着打趣他,“你明儿告假了没有,天快亮了,回头起不来身上内阁,这个月的俸禄可没了,前儿我瞧上的副头面看来是买不成了呐!” 卫应瞧她那副精打细算的抠搜样儿,直笑,“一副头面就值二十五两银子,不要也罢,去年的养廉银估摸着还没动,明儿浴佛节我告了假,陪你上戒坛寺散散可劲儿买去。” 卿妆摊摊手陪着他往回走,“我如今身上的疫气未散,出去也是祸害人,跟家里坐着才好些。”她攀着他的胳膊肘眼睛里有闪晶晶的星子,“我听说内阁首辅的养廉银一年有两万两,真格儿的么,回头搬我屋里好叫我数数。” “两万两搬到哪年去?”卫应摁摁额角觉得头痛,“你身上没有疫气,不过是昨儿半夜里头水榭上坐着伤了风,连日不眠不休的症候重了些,老先生好心让老太太心疼你就越发说重了病症,蒙人呢!” 卿妆忽然觉得苦尽甘来了,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真好,阿应,明儿咱上哪?”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高粱桥的娘娘庙,你去拜拜菩萨,好给咱们添个孩子!” “哎呀,卫大人,我头疼!”她开始装病,把脸埋进他怀里耍赖,“身上也难捱,心里压个坨,这会连胳膊腿都抬不起来了,怕是要不好,明儿去不成了。” 装腔作势的小畜生,卫应恨得咬牙,一把将她抱起来,噙着笑阴森道:“这样严重么,我贯通古今,咱这就回去,寻个方儿好好给你治治!” 庵堂在身后终归成了残垣断瓦,火光未歇旧情已散,卿妆擦着他的肩头看过去,连昏达曙,这夜折腾的可够瞧的。 她厌恶透了这里,本来存着心思要和他说离府,哪成想他一夕将深埋的伤疤尽数揭开,鲜血淋漓;她若走了,卫应可怎么好,独留他在这里将养千疮百孔的伤,她恐怕做不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章 成谜 四月初七夜卫家那场大火震动了整个邺京城,距上回神枢营走水的事不过月余,百姓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这会邺京城上空又叫烈焰印得夜不能寐,叫人心惊肉跳。 四月初八晨起,卫应虽告了假,但仍旧奉旨入了宫过佛节,捎带手向陛下禀明家中变故,于是卿妆上玉泉山游寺的伴儿换成了卫修徽和陶悯瑶。 佛寺周遭打这一日期热闹非凡,前有游方僧众讲经说法香客云集,玉泉山下有个叫秋坡的去处,围着山坳曲水诸多茶棚酒肆,商贾俱至摩肩接踵。 卿妆一众拜完了庙再行出来约莫过了午,陶悯瑶怕热寻了个僻静的茶肆坐了,惦记着吃过中饭要上潭拓寺瞧能免厄灾的小青蛇去,卫修徽打趣道:“我瞧看神蛇不是要紧,回头上娘娘庙去求娘娘神显灵,给你和廉大哥哥添个子嗣才是正经的。” 陶悯瑶啐她口,“呸,促狭小蹄子,这档口我何尝有那个心思?今早太太回来讲明了可把咱们都唬住了,老太太素来管人管得厉害,怎么出了那起子犯主的奴婢,得亏卿妆机灵?” “可不是的,路上听了几耳朵就吓得我魂不附体,好在没出岔子。”卫修徽敛了笑,扭脸看卿妆,“你也太不仔细了,能叫个小丫头蒙了去,还有你身边那个周妈妈是跟过姑妈的,姑妈什么样你能不晓得?能信就再试探瞧瞧,不能信的,跟应大哥哥说声换个体己人,这样事儿再有,神佛都开不了眼了。” 这会自个儿被人推进坑里,回头卫应冷着脸把屋里的丫头婆子一应都罚了,尤其是周氏首当其冲,挨了板子罚了月钱。里子面子都折了,她也不叫屈,规规矩矩认了错,卿妆惦记着她素日的功劳,好言安抚只叫修养去了。 说个来去还是怨那个叫敛夏的丫头,主意那样大,陶悯瑶也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大小丫头婆子媳妇儿都是家生子,这个敛夏是打哪儿杀出来的,吃了熊胆敢算计主子,卿妆,你可问了?” 她摇头道不明白,“我今儿早上翻翻花名册,早年间老太太身边有位姓韩的妈妈,膝下养着的外甥女就是敛夏,因她爹妈在她年幼时亡故了才领到卫府里长大。前年那位韩妈妈也没了,敛夏奔了丧回来就一直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佛堂里换换塔子,炉子上掸掸香灰的活计,如此神来一笔实在叫人费解。” “这倒奇了,”卫修徽和陶悯瑶互相瞧了眼,“咱在家这些年真没察觉一个胆子这样大的,越是闷声不吭的人发作起来越是厉害,应大哥哥惩治她也没的不好,这样的留在府里终究是个祸患!” 祸患是不假,可祸患是奔着谁来的就不好说了,要说丫头伶俐,老太太跟前的没一个不是如此,但关键时候伶俐过了头反倒叫人生疑。敛夏有勇有谋,能言善道,还真不似老太太身边那起子整日肃穆的婆子媳妇儿,到底什么来头,人死灯灭反倒成了个谜。 这些糟心的卿妆没开口,看她郁郁的,陶悯瑶就把话头往玩笑上引,对着卫修徽道:“要说不吭气的厉害,咱仨儿里单数你话少,你倒是厉害起来让我瞧瞧,把你那小家子婆婆挤个四仰八叉才好呢!” 朱家的老太太一直是横在卫修徽眼里的刺,提起来直叫她坐立难安怨声载道,恨恨地道:“你可就这样做人嫂嫂的,专捡闹心的言语,她一日不惦记着我我就阿弥陀佛了,还给她挤个四仰八叉,回头我永无宁日上你家闹你去?” 陶悯瑶听了咯咯直笑,“只要你家姑老爷舍得,你在我家住到进棺材都成,回头还给你预备盒儿钱,如何?” 卫修徽闹着要来拧她的嘴,她见了边躲边笑,“咱仨儿都是作难的姊妹,上辈子十成在浴佛时候不舍豆儿没得缘,这辈子才和婆婆们不睦,回头咱也上寺里舍结缘豆儿去,舍他个一石两石的。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只愿来生日子没这么难捱。” 提起这个连随行的婆子媳妇儿面上都讪讪的,一时间没了言语,卿妆一笑,“廉大奶奶舍得下本儿,一两石的可得多少豆儿?打从这辈子起往后数十辈儿,您家里可就得横着走了,赶明儿给你背后树俩旗儿手里举着柄三股戟,活脱霸王似的夜叉奶奶。” 她一说众人都乐了,陶悯瑶笑骂着要来治她,可巧外头也有附和的,粉底皂靴随着一串大笑只进了她们这地儿,“咱家就说哪位太太口齿这样活络,果真是小嫂嫂。” 崔宪臣一身青织金妆花过肩罗飞鱼服,身后随着十来个挎妖刀的东厂番子直闯进来,唬得众女眷花容失色,他倒是四平八稳地给人行礼,“请小嫂嫂,廉大奶奶和朱大奶奶的安。” 陶悯瑶勉强一笑,“我当是谁,崔大人哪儿来,有要紧事吩咐?” 崔宪臣见人就笑的习惯没的唬人,谁晓得下一刻是生还是死,他自顾自地道:“今儿浴佛节,陛下派咱家各府上赐不落荚,路过这儿听着小嫂嫂的声儿特地前来拜望,没惊了各位太太吧?” 有备而来寻人麻烦的,陶悯瑶和卫修徽的目光往卿妆那儿转,见她摇摇头示意先行出去这才离了茶肆,但也没走远,使唤两个婆子跟前看着才放心些。 卿妆沏了杯茶推到崔宪臣跟前,笑道:“崔大人不辞劳苦绕了大半个邺京城路过这儿,该是口渴了,您请用茶!” 光明正大地嘲讽他,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崔宪臣眯起眼瞧她,这女人即便是利刃架在脖颈下估摸着也会无动于衷,倒是配得上卫应。 他接了茶一笑,“自从临川别庄一别,已有数日未见小嫂嫂,我如何惦记卫大人就如何惦记小嫂嫂,小嫂嫂近日可好?” 卿妆拎着帕子掖了掖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不好,偶感风寒,叫厂公见笑了。” 直不楞登把刀口又推回来了,崔宪臣兴味越发浓厚,“是昨儿夜里惊着了,那小嫂嫂不家里养病,如何还到这处来,倘或吹了风卫大人又该心疼了。” 她抬眼悲戚地道:“方才和二位太太说的话想必厂公也听见了,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上这儿求夙愿来了,希望往后平平和和的度日。如今见了厂公,回头顺手也给厂公求个福报,保佑您仕途渐进,不坠青云。” “多谢小嫂嫂!”还敢威胁他,崔宪臣笑意渐深,“今儿来是求问嫂嫂件事儿,听说老太太得了瘟疫还叫小丫头们算计了,连小嫂嫂一并关起来才有了昨儿夜里一把大火,有这事儿没有?” 卿妆茫然地望着他,“厂公是打哪儿听来这些话,告诉您这话的爷也太不厚道了,是大人的同僚不是,没见他来救咱们于水火呀,倒看上热闹了。这是巴不得大人出事儿呐,厂公和大人交好,可不能上当。” 这女人心眼子拐了八道弯,兜个来去没摸着句实话,崔宪臣讳莫如深地打量她半晌,“今儿早上卫大人入宫亲口和陛下说的,叫我听了十分好奇,才来问问。” 无论真假都算卫应抗旨,崔宪臣一句话就是道深坑,擎等着她往里跳呢,看来上回算计他的仇没个完。 卿妆接茬茫然无措,“听说大人昨儿半夜里回来今儿又上宫里头去了,我伤风难捱困得不成至今没见着,您说的我还真不清楚。不过厂公还听陛下壁角呐,您可真能耐!” 一把刀子来回攮,这样的油子就得请到东厂诏狱里去吓唬,然而他真动了手,卫应还不得把东厂扒层皮?崔宪臣实在拿她没辙,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两眼起了身,“劳烦小嫂嫂给卫大人带好,这就告辞了。” 都听了人壁角了还带什么好,看来是扯谎了,可卿妆是个厚道人,见好就收也没拆穿,虚伪地推谢了番送了人出去这才和卫陶二人会和。 陶悯瑶见人来忙拉了她的手问:“可怎样,我听说那人是毒头,心狠手辣,为难你没有?” 卿妆摇摇头,“就问了昨儿晚上家里失火的事儿,旁的没说什么。” 卫修徽也道:“好在无事,可唬住我们了,快些走,省的他又跟来。” 看了神蛇舍了豆儿后头拜了庙,卫修徽又拉着上朱府去抹牌,一圈儿还没完,朱家的老太太闹到跟前来说纳妾的事儿。 卿妆见不合时宜就避到院子里去了,可园子里也不安宁,李妈子背了树后头薅住了卫修徽那小女儿的发髻子一劲儿数落,梓丫头咧着嘴直哭又不敢出声,看得人心揪的慌。 李妈子没见她来,仍旧骂骂咧咧的,“不大点年岁就开始藏银子讨爷们儿的好,那人是你舅舅也不成,家里的银子都姓朱,你算老几,都给我交出来!” 梓丫头抹着眼泪扭着身子不叫她搜罗,一面哭一面道:“我摔坏了舅舅的磁版印,这些钱是留着赔给他的,你不能拿!” 李妈子越发气恼,伸手拍了她两把掌,“丧门星,赔钱货,这么小的年岁就知道往家里划拉银子,不拿出来今儿非得打死你!”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章 慧眼 朱家的经念到这个份上实在没眼再看,卿妆提裙子慢吞吞从月亮门外迈进来,隔着一方奇石笑盈盈地打断李妈的颐指气使,“原是李妈妈跟这儿训斥小主子呐,什么事儿,说出来也好叫大伙儿开开眼?” 张口就带着锋芒来的,可李妈子也不是善茬,落了地就会跟人唱反调,浑身长得都是横刺。人打到门上来了哪有不接招显得气短,管她爷爷还是奶奶,鼓捣个刚出窝只会哭的小丫头有什么趣儿,拿住了这个才显得她一世英名。 李妈把脸一扬,傲气十足,“哟,我当谁,您怎么不在花厅陪着我们大奶奶,上这儿有嘱咐?可终归是朱府的地界儿不姓卫,分了家连爹妈进门都得算客,甭说您这个身份哟,说错话了,姨奶奶别见怪啊。” 这位活了这把岁数眼里只有朱家老太太,即便天王老子显灵也得当草芥子掸干净,跟她白活就是墙上推车枉费劲,何况这会露面也不是为了她吵架,先把孩子从她的爪牙下解救了才要紧。 她从山石后头挪出来,噙着笑慢条斯理地踱过去,李妈子见她人多势众也不怯得慌,反而把腰杆子一拔,“这地界儿姓朱,是我家,你想干什么,回头让我家大爷开发了你!” 脸上硬气,手底下疏忽,不经意地撂开了小丫头的手,卿妆趁势捞进了自个儿怀里;李妈子眼一立就要上来抢人,叫随着卿妆的两个丫头把路截断了,隔着人墙干瞪眼。 李妈和她主子如出一辙,道理讲不明白开始撒泼放刁,顺地一坐咧嘴嚎啕大哭,打从朱家的祖宗起上家几辈都被叨叨个遍,引得一众婆子丫头纷纷聚过来指手画脚。 卿妆抱了梓姐儿坐在石凳上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瞧热闹,李妈子哭得狠了脑袋发昏,滚到了湖边险些一脑袋扎进去唬得直打嗝,哭得抽抽儿发癫了似的,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小丫头拍着手只叫好,卿妆从她手里摸出块半指长的磁版子,上头一行短句是走马兰台,后头的仨字看来是叫这丫头砸折了,梓姐儿瞧她目不转睛地瞧便小声道:“我不晓得是什么,瞧着有字就背着舅舅拿来玩儿的,李妈推我磕到石头上了,姨娘您会修好么,我想赔给舅舅。” 卿妆抚了抚她的小辫,安抚道:“这个叫磁版儿,许多块搁在一处能印字,你瞧的书挂的年画都是拿这个印的。姨娘能大概给补齐了,不过咱们笔迹不同,这上头的字还要你舅舅写,回头你拿去给舅舅向他认个错。” 小丫头好哄,顿时欢天喜地地叫自人来备物件,卿妆写了条给她的教养嬷儿,“木板子定要平正,高岭土需得筛细,瓷泥上窑厂里买些来也不是难事,我跟这儿坐会且等你回来。” 那婆子忙不迭去了,月亮门没出就听着恭敬声口传过来,“给舅爷请安。” 接着便是爷们儿的玉石之音,“梓丫头呢,我找她。” 婆子又道:“后儿石面上坐着,小卫姨奶奶也在,舅爷稍后,待奴回禀声。” “站着!”那人却恼了,一溜脚步声上里头,“这些虚礼最是厌人,她是我大哥哥的房里人,我难道不知分寸,下去!” 结果进来时,看到李妈子还在湖边哭哭啼啼,心下烦厌更甚,一脚踹她个趔趄,直盯着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还是个性情中人,卿妆抬起头看着个明朗磊落的少年,正隔着四五步远拧着眉瞧她;一身玉色程子衣,头上束着网巾,神韵倒和卫应有几分相似,只是人宽疏恣意些。 还未及她开口,梓姐儿一骨碌从石面上滑下去,张着两手朝他奔过去要抱,“舅舅!” 少年将她抱起来,好歹有些笑意,“顽劣的丫头,我的物件叫你藏哪儿了?” 梓姐儿垂着头缠手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嗫嚅道:“我不小心弄坏了舅舅的泥版子,姨娘说她给您修好,然后让我给您赔不是,舅舅别生气!” 那少年这才向卿妆看过来,目光审视,随行的丫头早早在耳朵边低声提醒,“这是西府四老爷家的延五爷。” 卿妆福福身,笑道:“五爷。” “你就是卿妆,如雷贯耳!”卫延放下梓姐儿朝她走过来,面色仍旧沉郁,“我听说你戏唱的好,怎么,连磁版子也会做么?” “原先云出岫里有位场面师傅,入行前是在窑炉烧磁版子的,他闲暇时讲烧窑的经叫奴听了几耳朵。”卿妆笑笑,回身叫教养嬷儿递了条子来,“五爷瞧可是这些物件,若有短了少的请赐教,也叫奴长长见识。” 卫延接过瞧了,目光有些讶然,“有些见识,我在外游学偶然在泰安识得位磁版师父,年岁大了唯恐后继无人,我才向他学了数月。你倒是伶俐,叫我刮目相看。” 没有先头进门时锋芒毕露的戾气,态度缓和下来倒柔成了汪水,压在心坎上的阴郁一哄而散。 卿妆暗自发笑,卫家的爷们儿做戏果是把好手,想当初头回见卫应,险些被他和煦的脸给蒙了,她颔首道:“五爷客气了,奴只是个二把刀,真格儿没试过几回,烧不烧的成还得看缘分。” 卫延将纸条递还给她,负着手站在柳条下举目四望,“你这话说的甚是,不过你制好了交给我烧,女人不该挨窑炉太近。” 倒是有过女人坏了窑炉风水一说,想不到这样倜傥的人竟在乎这个,卿妆有些失望,却冷不丁见他扭过脸来有些戏谑,“不似你想的那样,窑炉烫人,这样的活计合该爷们儿来做。” 卿妆哽了哽,叫人堵了话把子,没得空余往下唠了,“五爷真是慧眼如炬!” 卫延不知为何越发高兴,嘴角的笑意经久不散,这样和个爷们儿干站着不像话,加上梓姐儿一双眼珠骨碌碌地直转,瞧得人无比尴尬。 她福福身,“五爷若是无事,奴便告辞了。” 卫延转过脸看着她,目光很沉,“写样刻板后还要晾晒几日才能烧制,你想去看看么,回头我给你个窑炉的地址,就在邺京城里郊,离着临川别庄也不远。” 这样的相邀对于初次相见的人已经失了礼数,跟来的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卿妆笑着婉拒,“多谢五爷,奴因近日伤着了风仪态不整,五爷跟前没得叫您笑话,待好些了再赴约。” 卫延也不恼,只冲她拱了拱手,“话我记着了,但你不能来是桩憾事,这版子也算与你有缘,回头我排完了送到府上给应大哥哥转赠于你。” 怨不着他要出门游学,依照他的个性很难愿意在西府里长久地闭门,卿妆笑着道了谢,拿了包点心给梓姐儿,这才领了丫头告辞去了。 梓姐儿见她走了看着纸包越发不舍得,拉着卫延的手道:“舅舅,姨娘还会再来么?” 他噙着笑,将她抱起来,“你若想,她就会来。” “阿延,”月亮门外又行来个少年,和卫延差不离的年岁,温文尔雅,“老远就听着你说话,这是在想谁?” “阿让表舅!” 梓姐儿在卫延怀里张着手,咯咯地笑着让卫让抱,卫延肃了脸,将张牙舞爪的小丫头扔给他,“多管闲事,没谁!” 他昂首走了,梓姐儿却推他的架子,伏在卫让耳朵边通风报信,“阿让表舅,我告诉您,是卿妆姨娘刚才在和舅舅说话。” 卫让笑着捏捏她的脸儿,“不兴和别人讲,叫你舅舅知道了,回头又不和你玩了。” 一时间人散净了,院里悄无声息,水面留柳,风过后摇曳不止。 卿妆上花厅见卫修徽,她那作怪的婆婆仍旧絮絮叨叨个没完,廊庑下排着五六个年轻轻的女孩子,陶悯瑶跟厢房里站着直叹气,“今年这是第二回要纳妾了,不过几年讨不着小子可就急的这样,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作派拿不出手。” 卿妆透过窗棱瞧了眼,“这都是买来的,倒是阔绰。” 陶悯瑶冷笑,“徽她婆婆成天抠搜的,踅摸着给儿子纳妾倒是大方,几百两银子一气儿买了这些,回头叫御史参上一本她才知道好歹!” “徽姑奶奶就由着她这么闹?”卿妆听着正屋里污言秽语拧了眉头,“成天这样家门还过不过了,朱姑老爷也不管事?” 陶悯瑶撇撇嘴,“可说呢,都闹了这些年了,徽男人曾说不纳妾,结果一年往屋里收一个,都是他妈给他踅摸来的。他不接老太太就悬梁抹脖子,老太太想个小子想疯魔了,谁都没辙。” 卿妆叹口气,有些颓丧,“回头朱姑老爷也抹回脖子,看她还闹不闹了。” 陶悯瑶乐不可支,“她爷们儿要有你的气魄,老太太早服帖了,所以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顶什么用?谁缺吃喝呐,爷们儿不成器苦的是咱们,你就不愁了,即便公主进门应大哥哥还得拿你当心尖!” 这个话是解不开的疙瘩,陶悯瑶自觉一时忘情说错了话,讪讪地赔笑;外头正闹着,回事的丫头上门跟前了,“小卫姨奶奶,家里又不好了,崔姑奶奶滑了胎,这会和嬷嬷正求您回府拿主意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章 心地 上回老太太跟前见了光,崔媞虽然看着铿锵有力的,结果回院里就躺倒了。可她有骨气,不叫郑婆子从卫府拿药请郎中,还是原先那样悄没声儿叫小丫头拿药吃,自个儿顾着自个儿。 缓了两日见好也没怎么歇,成天叫人出门踅摸宅子,自个儿屋里屋外拾掇物件擎等着搬出去,她跟卫府里谁也不爱兜答,丫头婆子也嫌她晦气就互不往来。 卿妆知道的消息都是数日前的了,以为着有曾白衣偶尔入府唱戏陪伴只当她好了,冷不丁说起滑胎实在叫人意外,她将回事的丫头叫进来,“今儿是叫谁冲犯了么?” 那丫头道不是,“中晌公主殿下过咱们府里,身边的女史和小纪姨奶奶身边的嬷儿拌了两句嘴,咱们只当有旧仇说和着就罢了,谁料着下半晌玉苓和锦川出门又遇上了,那女史一言不合将锦川摁进水里人就没了。末了叫小崔姑奶奶撞见,唬得跌坐在地上,回了院裙面上都是血,老太太病着咱们不敢搅扰,和嬷嬷叫寻您来拿主意。” 死了人又掺和了宫中的女史,这事耽搁不得,卿妆起了身和陶悯瑶道:“我得家去了,徽姑奶奶那儿劳烦你说声,回头我在家里置办席面给你们赔罪来。” 陶悯瑶哪里惦记这个,说知道了就送她出门去,上车前还小声嘀咕,“这样的事儿不要强出头,那位殿下心思莫测,省得给自个儿惹祸上身,我寻思着不大个时辰应大哥哥也该下值了,等着回来你和他也好商量着来。” 卿妆应下,又推让了两句车轮这才动起来,回事的丫头跟着,卿妆问话道:“可请了郎中进府了,怎么个说法?” 那丫头面露为难,“王老先生正跟府里头给老太太诊脉,听说了就要给小崔姑奶奶看来,可人不乐意呐,院门紧闭死活不叫爷们儿进去。老先生再有爹妈似的心也不经她这么不给脸,好话说尽了掉头就走,奴来的时候医婆刚好进家门,这会还不知道怎样。” 卿妆听了越发头昏脑涨,掖了掖鼻子道:“你们可看清了,当真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女史摁的人,崔姑奶奶住的院是府里头顶偏僻的地界儿,玉苓和锦川上那儿做什么来的?” “上那做什么咱们可不晓得,两位姨奶奶跟府里深入简出的,因为是陛下赐的人也不敢多问,总归就在里崔姑奶奶的院落不到半里的塘子边死的人。”那丫头挠了挠下巴,掂量了会才接着道:“杀人的那个殿下都认了,要领回宫里发落呢,叫纪姨奶奶给拦住了,死活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解决了才完。” 谁家的丫头谁不心疼,即便不心疼也是个脸面,尤其是宫里来的格外看重,上别人家作威作福杀了人自然得回家关起门来解决,冯令瑜能为个小丫头舍得添个女官进去? 卿妆哦了声,准备撂挑子不干了,“上老太太那回事没有?” 小丫头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大清早老太太才安置了,整日都昏昏沉沉的也没什么动静,叫也不理只说些人听不懂的,棠姑急的且顾眼前,哪有功夫管这个死了那个活了的。” 挑子没撂成,卿妆也觉得火烧眉毛,心思一转又想着老太太没动静,别是又叫人关起来了吧,这回说什么也不能道跟前去了。 她跟这儿千回百转,家门口正好碰上打马车上下来,意气风发的,还有心思能拉着她天南海北地闲唠,“今儿玩的如何,怎么还真去拜了娘娘庙,是把我昨儿的话听进去了?” 卿妆啊了声,乜他一眼,“玩得还成,若不是大人的未婚妻跟家里闹一出又一出的,我预备着在朱府吃过晚饭才家来,多可惜。” 一句话说的酸不溜的,卫应勾起唇角低下头看了她的眼睛半晌,眼见着人要发毛才戏谑道:“不是病着,混跑什么,还是我医术精湛,不过个把时辰就给你治好了,嗯?” 说着话还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她的掌心,卿妆哽了哽,把他的脸儿推了个儿,“好了好了,卫大人人中龙凤,日以继夜殚精竭虑,为家为国立下汗马功劳,辛苦您!” 卫应笑得越发得意,“国事还成,便是家事上还差了截子,得了太太如此诚挚地夸奖岂能慢待?太太既好了,今晚继续帮我程子,至此才能在家事上也算得汗马功劳,如何?” 她听了心头大跳,眼波流转,恶狠狠瞪过去,“臭德行!” 他勾唇,袖子底下的手挨过来要十指交缠,却被她躲了过去,他回头,人已然落下了两三步远。 卫应敛了笑静候了片刻,果真冯令瑜打宝瓶门里露了面,身前身后随着十来个女史,浩浩荡荡的威势直逼而来,“卫大人下值了,妹子也在,这样巧?” 许是出了岔子,冯令瑜面上寡淡也没什么乐模样,说着话行到卫应身边同他并肩而立,“你也听说了吧,我身边的人在家里生了是非,本想着带回宫里杖毙的,左右纪姐姐说了话,我想着总该等你回来说声才好。” 他两个站在一处,一双无暇的白璧正好作配,卿妆只远远地福身行礼,心底下的病根又发作了,看一眼就叫人痛不欲生。她不能动也不能表现出异样,只低着头看着小径上米黄玉铺陈的玉堂富贵的纹路聊以排遣。 卫应不搭腔,正儿八经给冯令瑜行了礼,“见过殿下。” 生生地扯开了距离,冯令瑜面上的悲色越发深重,“卫大人是恼我了么,我素日约束她们宽厚了些,今日只是些口角,谁成想酿出祸事来。我不退避,在家里,你如何处置我都听着。” “殿下言重了。” 她说了长长的一串儿话,不过是想多同他亲近些,爷们儿都喜欢温和乖顺的女人,她放低了姿态讨好他怎么会得了这样疏离的回应? 冯令瑜大为不解,定定地瞧着他,可卫应仍旧是衣服冷清的模样,和女史回禀他进门时的倜傥风流天差地别;她转头向卿妆看去,那女人也是低眉顺眼,同她又有什么异样,缘何能得他厚待? 她勉强一笑,近前将人拉起来,“妹子怎么这样客套,咱们姊妹们面前不讲这些虚礼的,快些起来,没得伤了膝盖头子。” “多谢殿下。” 来来回回不过是些场面话,无趣到这样的地步,连随行的女史卫府的嬷儿媳妇都觉得尴尬,俱是低着头不吭气。 冯令瑜似乎毫无觉察,仍旧絮絮地同卫应攀谈,“我上府里其实没什么要紧事,一来今儿是浴佛节,皇后殿下和康嫔都赐了不落荚和盐豆叫我捎给老太太,二来是因昨夜的事没得叫我忧心。大人可怎么不在,又是叫我哥子召去了么,回头我要和哥子好生说说,你出京这些时日也不得歇歇,竟不顾着你的身子。” 卿妆听着,行的路跌宕不平,心思不定,一霎连脚步都虚浮了起来。终归人家才是正头的老爷太太一家人儿,拳拳的爱意,说的体己的话满是关怀,听在她耳朵里却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闹得心烦意乱。 两只手掖在袖子里绞成团,病气上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口中发苦,这么一路捱着也不晓得捱到哪里。前面冯令瑜还在呜呜咽咽地说着死人的糟心事,气性上来甩了袖子,金丝绣线正好勾住了卫应腰间犀角大带上的玉板,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冯令瑜羞红了脸,颇为焦急,“这可怎么好,我,不是故意简直羞死人了。” 这爷儿素日冷清惯了不爱叫人近身,这档口谁也不敢冒犯,都掖着两手瞠目结舌地瞧着怎么料理,卫应的仍旧心平气和,叫婆子拿了剪子连腰带一块绞了下来。 殿下的衣裳得了救,他拱手行礼,“冒犯了,殿下恕罪。” 冯令瑜顺手抱起他那截残破的腰带满面绯红,心上人做什么都叫人满意,如此也算牵近了关系不是?她既羞又喜,话也讲不大利索,“到底是我的不是,不当心坏了你的物件,回头上宫里去,我亲手再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天黑透了,脚下的路也看不清楚,这回挑的羊角灯做工不好,透出来的光朦朦胧胧,照的前路扭曲的盘蛇一样叫人生厌。 连盏灯都同她过不去,手脚抽冷让嗓眼堵得越发难受,面上的温和再也无力维持,卿妆提帕子掖了鼻头借势缓缓语气,这才勉强道:“殿下,大人,这儿离崔姑奶奶的院儿也不远了,奴先行去瞧瞧姑奶奶。” 谁也没回话,她就带了自个儿的丫头径直从卫应掠过去,扬首阔步,可惜脚下越走越快逃似的,转脸的光景人早走没影儿了。 冯令瑜有些怔愕,不可置信地望着卫应,“妹子素来心地宽和,怎么恼上了?若是她不喜欢,这腰带便由她来做,自家的人不说两家的话,大人你好生劝劝她。” 卫应笑笑,“殿下多虑了,她不是恼殿下,是在恼臣。” 她不解,“这话怎么说的?” 他转过脸来,漾起丝丝缕缕的笑意,“臣素喜干净!” 声儿低,就他两个能听见,冯令瑜的脸霎时血色尽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章 可怜 廊檐下丫头正举了长钩挂点了蜡的花梨木纱绢灯笼,因着今儿有晦,一气儿挂了三盏就撂开了手;府墙外正过了巡更梆子的笃笃声,更夫哑着嗓眼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听得人心烦意乱。 圆拱门里前后出来两个身穿水红交领襦裙的丫头,手里端着铜盆挨着墙边的小路疾走,清浅的血腥味顿时在院子里弥散,看了人来躲避不及只得迎面请安,“见过小卫姨奶奶。” 卿妆住了脚,眼神在她两个手上溜了圈,问道:“姑奶奶这会可方便?”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跟前这位是角儿慢待不得,活计上匀了一个出来领了人往内院领;恰逢郑婆子出门,见了卿妆可炸了庙了,头发都能竖上游廊漆柱顶端的倒挂楣子,“你来做什么,甭脏了咱们地界儿!” 领路的小丫头唬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小卫姨奶奶,要见咱们姑奶奶。” “奶奶,什么奶奶?”郑婆子听了这话,给她一巴掌就放声斥责,“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个什么鸟,姓卫的这是要家败,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都往府里领,还敢来见我们姐儿?” 小丫头叫打个趔趄,捂了脸直哭,随来的婆子扶了人塞了吊钱软语安抚,“秋后的蚱蜢再抻腿瞪眼也蹦跶不了几天,犯不着和她计较,何况又不是咱们府的人,她作她的孽,自遭了报应。” 郑婆是个炮仗,一句话点着了能震动一里地,横眉怒目就要骂街,动静大了惊了里头的人,虚弱的声口递出来问:“谁呀?” 丫头上窗根下回事,崔媞缓了半晌才让人进来,“你们先退下吧。” 明琼湘帘架起来,卿妆迈步朝里走,飞鸾灯台上只烧着支通臂白蜡,灯影寥落地定在架子床响云纱帷上。帷幔后崔媞正挨着平金孔雀绒的引枕,垂着满头的黑发神色寡淡,听着人到跟前才怏怏地道:“来了?” 卿妆捡了把圈椅坐了,嗯了声,“来看看你。” 崔媞掖了掖被子,平心静气道:“死不了,不过个把月没出多少血,听医婆说乡下的女人我这样的还下地干活,如今能养着倒金贵了。” 她不晓得怎么样接话,崔媞近些日子似乎性情大变,叫人难以琢磨,以往不爱听不爱见的这会随随便便能当玩笑,珍而重之的反倒不在意了。 “我问了医婆,还是养着半月一月的好,若你称意就叫个郎中来,推拿不利淤血发散,还容易伤身子。”卿妆缓了缓,才又道:“旁的莫要惦记,来日方长。” 崔媞幽幽地看着她,半晌冷笑,“你竟不记恨我,听说卫应叫你管家,我出了事都忙不迭请你家来拿主意,这是冲我耀武扬威来了?” 卿妆不甚在意,端了盏茶慢条斯理地吃了口,“随你怎么想。” “你越来越像卫应了!” 崔媞冷笑,“以往我的眼珠子总是不错地儿随着他转,他上哪儿我上哪儿,里子面子都不要了,他还是不爱我,当初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自从有了白衣我才觉得活过来似的,可惜这副招人厌的身子对他不起,如今连跟他的孩子都保不住。” “你想开些,总归年轻,万事皆有可能。” “不然呢,”崔媞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要是老太太不逼着我进宫,兴许你来前我就抹了脖子了,经过了这些什么都看开了,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 崔媞得了爱情似乎添了无尽的勇气,足以对抗所有艰险,可如此破釜沉舟式的寄托充满了置之死地的决绝,曾白衣却压根儿不是能解救她的那一个。 卿妆正胡思乱想,崔媞话锋一转,“前儿你被困,他去救你了?” 她口中人是谁,卿妆想都不用想,随口道:“不算救,派了俩人劝说我来着,心不诚,半道又走了。” 崔媞落拓地笑了,不以为意,“他到底还惦记着你,我们不过是两只寂寞的孤雁罢了,入夜作伴天明即散。说来也有趣,他心里是你却不得不和我在一起,卫应心里有你却只能和冯令瑜在一起,卿妆,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她拿话往她心口上刺,拧了个儿带出刃来鲜血淋漓。 “可不可怜的就这么个事了,不叫你多想,我也明白。”来时什么样的场景卿妆不愿意再想,噙着笑一口一口将凉茶饮尽,越冷声儿才能不哆嗦,“到底是你,缺短上再讲气性也莫要亏了自个儿,我跟这儿府上待不许久,往后天高水阔的,都好自为之吧。咱们互不待见,久坐惹嫌,这就去了。” 崔媞愣怔了片刻才道:“你要走?” 卿妆行了两步踅身瞧她,“咱们同样,卫府不是久留之地。” “卫应知道么?” 她低头一笑,“不知道。” “等等!”看她转身要去了,崔媞忙拦,“今儿下半晌女官杀人的光景,我听着她嚷了句作死的细作,人死透了才见玉苓不晓得打哪儿赶来,锦川像是个望风的叫人发现了,你且问问。” 卿妆生疑,又问:“她们常上你这儿来么?” “我这儿没人,要有丫头早议论了,今儿是头遭。” 说过了要紧的,崔媞似乎熬过了气力混混沌沌的再也没有开口,卿妆出门头一个就见了郑婆的脸,凶神恶煞一样要把她生吞活剥,她看着生厌径直出了院子。 死人的地界离崔媞的住处没几步路,怪石嶙峋树荫蔽天,若不是这会前头围了乌压压的人挑了明晃晃的灯笼,跟望不到头的坟地似的,风吹叶子响与勾魂的幡铃一般无二。 风声里送来女人顿足捶胸的哭泣,“奴婢是为了殿下为了卫大人着想,府中养个细作,和府外不清不楚的货色勾结早晚生出许多事来,奴婢也是为了制住要逃的人,失了手才将她呛死的。” 冯令瑜一碗水平端,斥责道:“人是你杀的,倒歪排出这些说头,中晌还不跟人拌嘴来着,这会寻出个好方儿给自个儿脱罪。” 她起个好头,玉苓也不愿不领这天大的冤屈,人哭她也顺势嚎,“什么细作,害死人还往咱们头上泼脏水,咱们姨奶奶惦记着姑奶奶的身子,叫捧了包点心药材给送来,怕搅扰了奴一个送进去。锦川平日活泛些好玩,就愿意跟这儿候着,谁知道竟遭了她的毒手。” 她膝行了两步,到台阶下磕了头,冲着亭上的冯令瑜和卫应道:“说出来不怕殿下和大人取笑,头些年咱们姨奶奶在宫里拮据些,省不得奴和锦川这儿抠搜,就为了两粒珠子和拂冬打过好几回。如今咱们出宫两年,这会见了面拂冬仍旧不依不饶,骂街也就罢了,趁人不备把锦川往水里死摁,不是伺机报复是为何?” 叫拂冬的女官冷笑,“伺机报复,若真是如此你们早就尸骨无存了,还容到今儿?你们捧得是点心药材还是死人衣物自个儿心里清楚,说是送给崔姑娘,这会叫崔姑娘院里的人出来一个问问,到底到手里了没有。” 玉苓哭得声嘶力竭,“奴还没到门跟就听着锦川呼救,生死攸关哪还管顾的上崔姑奶奶的事儿,忙不迭来救人,谁知道脚下慢了些竟让你害死了锦川。” 死了人乱成一团,有包袱也不晓得踢哪儿了,谁晓得里头装得是点心果品还是衣裳遗物?她能推脱个干净,可是拂冬不能,淹死了锦川叫捉了个现行。 她两个来回耍嘴皮子也没什么意思,细作也好奴婢也罢,杀人却是正儿八经的罪责,以命抵命吧。冯令瑜急于求成,转身征询卫应的意思,“依着宫规拂冬合该杖毙,卫大人觉得如何?” “殿下如何处置都妥当,臣不敢有异议。”卫应端着盏茶哂笑,抬了脸却看见夜色里窈窕的人,招手叫来,“去瞧过了,怎样?” 肃着脸说的寻常话,可叫人听了无端的亲昵,冯令瑜心里梗的疙瘩越拧越大,嗓眼发酸却只能强颜欢笑,“妹子来了,崔姑娘身子如何,可好些?” 卿妆一一行过礼,只弓身道:“姑奶奶半道受了惊吓,伤了身子伤了心,精神头不济就歇下了。好在这地界儿僻静,寻常再没闲杂人等来往,最宜养病。” 一句话说完谁也摘不干净了,荒凉地最宜杀人越货最宜销赃秘密,到底是为了什么前前后后的都赶着来,这会更是闹不明白了。 卫应察觉她言下有意,对冯令瑜拱手道:“锦川终归为奴,女官拂冬杀婢依殷律罪不至死,不如先将其二人扣押,其中缘由改日再寻。如今已过一更,臣无状,恳请殿下先行回宫。” 待字闺中的金玉成日在臣子家盘桓确不成样,冯令瑜是个温吞人,卫应的话她自然说好,羞羞答答地起了身就要告辞去了。 哪知道纪姨娘和盛姨娘偏生这会赶来,到了跟前跪倒就哭,“拂冬姑娘今儿鬼祟上角门不晓得和什么人勾搭,锦川和玉苓这才和她拌嘴,倒不是咱们借胆子诋毁殿下,殿下身边的女官倘或被人收买哪能知晓?卫府何等重要,小人省不得惦记,这要是出了岔子,殿下和大人可怎么是好,还望明察!”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章 变味 口角的矛盾已然悄没声儿变了味,主子替奴婢出头要是搁在平常事上,今儿查还是明儿搜罗本质上没区别,即便告到顺天府去,府尹也得依殷律判拂冬无罪。 她是冯令瑜身边的女官,职衔在身,而锦川不过是身在贱籍的奴婢,礼法面前言语再多也无用。冯令瑜好面,训斥两句或责打一顿是仁德,也好给纪姨娘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两个姨娘在节骨眼上突如其来这么出,不料理明白倒显得卫府或是冯氏有鬼祟似的,冯令瑜要走也走不脱了,只得原座倚着做和事佬,“两位姨娘这话怎么说的,你们身边人不差,难不成我身边人就有不贞,这是卫府,什么收买什么勾搭说的怪有趣儿的。” 盛姨娘遇事往后躲,只怯怯地给纪姨娘使眼色,那是个能冲锋陷阵的,为了把自个儿从污泥里拔出来跟前是谁都不管,“殿下,咱们也不是冲您,奴婢们打仗咱跟着掺和说出去瘆人,不用您说咱们也得羞臊死。可这事没这么简单,中晌两个姑娘打完嘴仗,我回去问明白了,拂冬角门上跟人不清楚说昨儿夜里庵堂走水的事,绘声绘色的叫锦川听了这才引得一顿打。” “哎,纪姨奶奶,您说话得凭良心,我多早晚上角门去了?卫大人何等样的身份,府上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随处可闯的么,甭说跟人不清楚,我连角门在东还是在南都闹不明白。” 拂冬把尖下颌一扬,冲着上头磕头,“说到这儿奴可讲明白了,中晌是玉苓和锦川和人不规矩,勾搭完了一路说笑府上走水,叫奴捧水时撞见,才一顿口角。” 冯令瑜点头,对卫应道:“他们吵着是我身边的领个丫头劝了回来,倒是来跟我说这么桩事,我想着拂冬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什么话都敢吭,还训斥了两声,这会再不知道真假。” 一件事互往对方身上推,地偏人稀的也没个见证,卫应抚着扳指兴味盎然地听,缓了半晌才对冯令瑜颔首道:“殿下不明白,臣得寻方儿给您解惑,臣家里的丫头就耳朵尖眼睛利索,中晌在值上的一应传来问就能明了,各自且说说都是跟哪儿见到的人。” 问到头上了说了个两岔,拂冬记得隔着个石榴洞窗瞧见个亭下有块匾叫“一院风”,当时两个丫头正跟里头嘀咕;玉苓说在府里东南荷花湖边一个叫“林下隐”的角园,往北面去有个门,行过长长的甬道通到外街,拂冬是打那回来叫她撞见,吵嚷起来。 话问完了更叫人糊涂,和氏叫了中晌两处院子值上的丫头来,一问可都说有,俱是见了拂冬姑娘和玉苓锦川两个吵得不可开交,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讲出了口怪臊人的。 卿妆掖着袖子歪在美人靠上听她们扯皮,可真会选地方,林下隐在东南,一院风在正西,压根儿隔着不到几步远;要真是大小声,沿路走上阵儿可不都叫人听见了,闹不明白打哪儿来的也是常理。 亭下拂冬和玉苓还在互指着鼻子呛声,谁也不让谁,两个姨娘只是哭,大有六月飞雪似的冤屈讲不明白;她给和氏递了个眼色,和氏这才将一干闲杂全都轰了出去,只剩了两个姨娘。 冯令瑜如今是左右为难,事态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没有证据只有两个纠缠不清的丫头,她讪笑着看了卫应一眼,“大人,如今可怎么是好?” 堂堂首辅下了值还得来家断断丫头杀丫头的凶案,忙得够够的,卫应坐在石凳上似笑非笑地回望她一眼,“殿下面前臣不敢放肆,您且说着,臣照办就是。” 烫手山芋又扔了回来,冯令瑜的脸僵了僵,看着拂冬越发忿恨,好好的上府里头四处混跑什么?混跑也就罢了,勒不住手害人还叫捉住,面子丢到姥姥家了,还问什么,一气儿打死算完。 拂冬看她面色不虞,知道今天大势已去,即便自个儿有理,在准驸马府上杀了人说出去都不成体统,做奴婢的叫主子跌面比杀了自个儿还难以忍受。 她咬了咬牙,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没抬起来,“奴有罪,不该在卫大人府上肆意妄为,致使殿下颜面无光,奴罪该万死。只是殿下曾经的嘱咐奴不敢忘,殿下对卫大人情深意重,时时盼望着卫大人青云万里,绝不容您身边有宵小伺机不轨,今日之事奴虽有失妥当但绝不负殿下的一片丹心。” 字字泣血,冯令瑜听了忍不住掩面呜咽,拂冬说罢又咬牙切齿地道:“纪姨奶奶和盛姨奶奶,举头三尺有神明,您二位的勾当虽说今日无人知晓,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早或晚罢了。奴奉劝您二位甭管什么心思,好也罢歹也罢今儿就到此为止了,即便卫大人心慈绕过二位,殿下跟前也绝不容忍作祟,上天有眼且看着呢!” 她起了身,抹了把泪,“拂冬打小跟随殿下至今已有五年,奴不敢说兢兢业业但好在问心无愧,如今拜辞殿下心中也颇安。奴是负罪而去,殿下不必挂怀,奴愿您和卫大人长乐无极!” 话音落,人就仰脸向立在路口的虎首石敢当上撞过去;卿妆先头听着她话音不对立时提了裙子奔下了亭子,可惜晚了半步只扯住了她半截衣袖,拂冬血溅三尺,当场殒命。 先头活生生的姑娘如今血淋淋的横在地上,头上血水蜿蜒,一应女眷唬得惊声尖叫;冯令瑜叫两个女史事先挡住了,如今只哭得昏天黑地,泣不成声,亭子上下乱成一团。 将冯令瑜送出门去都已过了一个时辰,巡更的不晓得又从那儿绕回来,远远地哑着嗓子嚎:“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眼瞧着府里到了落钥的时辰,等着二门内仪门一关,今晚上的事儿再也不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提起。 卿妆撑着额角,一路听纪姨娘和盛姨娘大呼小叫地哭诉,“可吓死个人了,没想到拂冬那样烈性,真格儿一头碰死,她也是活该,谁叫她杀人了!” 纪姨娘说完了回头看她闷声不语的,就把她也扯下水,“妹妹,这回你可是亲眼瞧见的,手底下的女官都是这样骄横跋扈的,主子可得是什么样的性子?上回我说的话你可得记在心上,她和你亲近当真是别有目的的,这回是咱们的丫头,下回就能是你的丫头,再往后指不定就是你我了。” 盛姨娘向来没主意,这会听了更是唬得直哭,卿妆被她两个吵吵的头疼欲裂,鼻子嗓眼一块发堵,一口气提不上来眨眼就体力不支往地下栽。 丫头嬷儿们上前扶住了叠声地唤,纪姨娘这才讪讪地道:“对不住,妹妹,我如今跟前折了人没地儿讲理,口吃黄连苦在心里就多说了两句。倒是疏忽了你身子不舒称,快些家去吧,我们跟儿还有摞的事儿没完呢,这就告辞了啊。” 她两个忙不迭地走了,回院的路上正逢着和氏正捧着晚饭匆匆往这儿赶,“小卫姨奶奶,大人正在门上送殿下,回头上您屋里吃饭来,我这儿备下了几样,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档口杂乱的跟碎蛛网子似的,谁还有心思惦记拿什么祭奠五脏庙,卿妆随便问了几句就打发婆子丫头先行捧回院子里,转脸又问道:“方才你领来的那些丫头可都是中晌在两地儿的值上的?” 和氏道是,“还有个丫头叫五柳,就搁一院风里扫地的,下半晌说她妈病了家去端汤熬药的,就告了假。剩余的都领了来,方才带回去都关在一个屋里了,擎等着奶奶问来的。” 卿妆点头,“你先叫信得过的婆子给她们看起来,不许说话不许交头接耳,我回头要和大人商量,商量完了再挨个的审。你多费心些,今儿晚上各处寻寻问问,尤其是提到的两处地方,近日什么人进什么人出,明儿晨起外头有做买卖的也一并打听了。” 和氏连声应下,“今儿事出突然,那位金枝玉叶未免急躁些想讨大人好,三言两语却把人给逼死了,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女官,可明儿入宫陛下省不得斥责大人。拂冬的话说的好听,事儿不妥当,到底是给大人帮倒忙来了。” 卿妆抿了嘴,掂量了半晌道:“你回头找副好的棺椁将人收殓了,拾掇的干干净净再给人回事,脸面上的礼数要做足了,到时候怎么收场那是公主的事,都依着她就成。” 和氏陪着笑,只说奶奶心思仁善。 她扯了扯嘴笑笑,“你这话说岔了,咱们都不是好人,推波助澜的叫拂冬送死去。可人死消灾,这个关头咱们只能自保,不过甭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她回了宫约莫也活不成了。” 人心叵测,她一头扎进这汪死水是再也出不去了。 进屋的光景卫应正净手,瞧她来扯了她的腕子一块放水里头勾勾挠挠,水底下有血丝漾开,他凝眉,“伤哪儿了?” 卿妆笑,这才褪下小指上的玳瑁护甲,里头露出来张染血的纸条,“拂冬死前存着口气,塞我手里的,还没来及看,不如一块瞧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章 刃上 卫应站在她满地浮雕象牙镜奁前寻出盒玉容膏,托到青铜仰莲烛台下对着烛光瞧了瞧成色,薄片墨翠的盒子衬得他一双手越发如玉生烟,不晓得瞧着何等巧宗让他嘴角噙了笑,牵引出一段岁月静好的无边风雅来。 卿妆掖着手站在屏风前看他的风流韵态,手指间尚存血淋淋的遗言,他仍旧是往常慵懒闲适的态度,刀光剑影里杀伐决断看不上边边角角尖子攮子,真不晓得叫她说什么好。 他见她愣神,不由得一笑,“站那做什么,过来。” 她从善如流,把手搁在他掌心里叫他牵着坐进玫瑰椅里,瞧他拈了巾子轻柔地给她拭干手指,再挑了膏子出来细致地抹匀,最后取了护甲来给她套上。 卫大学士对待闺房之乐的赤诚热衷完全不同于寻常示人的麻木不仁,她觉得很有意思,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打量,卫应给她收拾镜奁时抽空看她一眼,笑问:“觉察出我的好了?” 卫大人的好么,于天下人来说可谓痛心疾首,罄竹难书,卿妆不厚道地点头,“大人自然是好,可这和我问的事儿,有干系?” 卫应拉了她对面坐下吃饭,云淡风轻的模样,“拂冬能给的,不过是落井下石了。” 卿妆手里的纸,叫先头洗手时不仔细打湿了一角,墨迹晕染糊涂了画出的人像,只能看个大概;二三十岁的爷们儿,圆领衫梳个髻,生得倒清秀,文质彬彬的似个私塾先生。 他见她展颜一笑,心里有了成算,随口问道:“认识?” “何止认识,捎带手还利用过人家一回。”卿妆将纸折好了,复又给他递过去,“那时候你还在别庄养伤,孟庄头有个小妾叫瑞鹃的,就是和这位暗通款曲还有了身子,姓赵,是位生员。” 卫应点头,“我听文循说起过,这人还是他给你找到的。” 她捧着下巴拿瓷勺子搅汤,“府里棠姑领着账房要上别庄查账,我是没辙了凑手糊弄了他一把,他还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上别庄外头给瑞鹃伸张正义去了,将账房一顿好打才迟了几日重新回转翻账来的。” 提着这个他就觉得有意思,这丫头是个油子,三言两语就将人给蒙了,也不怕捅出大祸来,他哼笑一声,“亏你想得出,我养病,可显摆着你了。” 卿妆咯咯笑,“这不也没方儿使了嘛,这人枉读圣贤书,教训完了大快人心,听说因为和番子私下往来,还叫崔宪臣捞去诏狱一顿暴打。这才几天呐,又上外头溜达来了,拂冬是真格儿在外头看了这个人,才画的像么?” 卫应道:“是府里人和外头私相授受,还是拂冬贼喊捉贼,没第三伙儿人在场,说不清楚;即便有,还有人怕事儿不出头的,如今摊事儿的除了玉苓都死绝了,不好说。” 可不么,一头是冯令瑜一头是她哥子,都是掌着生死的大拿,和阎王爷是把兄弟,稍微歪歪嘴卫家老小全得交代进去。 卿妆掂量了会道:“如今把中晌上值的都圈禁起来了等回头一个个问,可这事关键还是在玉苓身上,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将人关起来刑讯逼供;就算想辙,盛姨娘也会在这事上有想头,不给人也不能硬抢。” 卫应说不用出头,“东府的卫让和西府的卫延明儿家来给老太太请安,回头你想法子让两个姨娘也上老太太跟前去,人一多了难免出岔子,老太太发落了玉苓,趁势叫和氏把她拘起来。” 卿妆支着脸敲下巴,拿眼乜她,“卫大人就是卫大人,您这栽赃陷害的功力挺深呐!” “今儿你和卫延相谈甚欢,明儿拿他做个筏子,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儿,小孩子都好这口。”卫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记得别手软。” 她嗤笑一声,低头咕哝,“这大把年岁,还吃兄弟的醋。” “嗯?” 一个激灵劈下来,她抬脸笑得分外谄媚,“夸您呐,卫府真是兄友弟恭,中外合乐。” 扯完了闲篇,卿妆开始盘算,“阿应,你觉着玉苓和拂冬哪个在说谎?” 卫应端了盏茶来吹了吹,低声一笑,“都有什么说法?” 卿妆觉得自个儿被蛊惑了,心底的话可劲儿往外头倒,“玉苓在说谎,那表示两个姨娘上府里就不怀好意,她们可是陛下赐给你的;若是拂冬在扯谎,她是公主的人,公主的人么自然姓冯,但至于是男姓还是女姓这就不好言语了。所以,腊八那碗有毒的朱砂粥,到底是谁给你的?” 这丫头有颗剔透的心,举一反三,能想到这层也实属不易,他看着她,“你觉着谁合适?” 又不是上铺面里头的选料子头面,还带哪个合适的,卿妆把筷箸搓的吱咯响,“原先我想着是您那位头号劲敌,毕竟陛下赐膳没有自断后路的道理,君王最忌讳平白授人以柄,可如今却闹不明白了。我一介不谙世事的女流,没有诸位爷蜂窝子似的心眼,叫您看笑话了。” 卫应低头笑,侧脸在烛光下显出一派翩然的风姿来,“大殷建都前,冯氏和钱氏分长江而踞相安无事数百年,冯氏子嗣众多派系林立,只因钱氏的存在越发齐心戮力,冯氏花了十二年的时间北上收复了钱氏的疆土一统天下。先帝登位后二月暴毙,传位于太子也就是今上,太平盛世时四殿下的雄心壮志才渐渐有了苗头,若此时又有能与当年的钱氏比肩的力量,你觉得会如何?” 如今能和钱氏比肩的也就是博陵卫氏,功高震主,向来为君所忌惮,卿妆斟酌了一下道:“齐心戮力。” “对,所以拂冬和玉苓孰是孰非不重要,相反是她们口角背后的隐情才值得注意。”卫应将盖碗推给她漱口,“这是个提醒,卫氏如今叫人架在了刃上。” 卿妆听完了脊背股发凉,丫头送了驱邪避晦的甘草汤来也不能缓之一二,她楞成了雪窝子里的呆鹿,卫应却不以为然。 更衣时将她的衫裙换下来也没有叫人将寝衣送进来的意思,等她回过神,那爷儿的手已然自发往她主腰上去了。立过了夏,屋子里热蓬蓬的,动几回省不得满头是汗。 他这样粘缠人,叫他摁在了象牙松石透雕大插屏上她扭得跟尾鱼似的,一面手忙脚乱地捞自个儿的衣裳一面嗤他,“你非得要夜夜笙歌么?” 话音落就叫他翻了个面,主腰掉在地上,他的唇从背后挨过来叼住她的耳垂戏谑道:“并不,只是今儿你去拜了庙,我得努力些,娘娘神看到我的诚心才好保佑咱们不是?” 这是个禁忌,提起来就能叫她竖毛,“谁还是心甘情愿的,徽姑奶奶和廉大奶奶都跟着去,还能独把我一个撂外头,我不诚心你诚心也没用!” 他哪管这个,找着了便宜就是顿,人在眼前软成一汪水半片云心里才得意,“神明向来善解人意,普度众生,只要我心诚,自然有求必应。” 好赖的纠缠不脱,手顺着她的心口往下滑,摸到柳腰一捻顺势往上提了提,他低头吻住她的肩头,勾唇一笑劝慰道:“屏风根底不牢,扶好,莫要出声,外头有人。” 先头屏风上的碧甸子还能瞧清楚柔和细腻的纹路,后头渐渐糊成了一汪碧水,汤汤扬扬翻涌的清波,浅斟漫饮似的拓沿徐行;空明如月到日出江花,滔天巨浪云收雨霁,自然有番红胜火的意态。 卿妆醒的时候天光已然放亮,日头从窗格子里溜进来撞上屏风里嵌着的绿松石,正穿着衣裳不晓得怎么就恼了,绦子胡乱系了两把撂了头发就下地趿鞋,“把插屏砸了,换个新的来!” 伺候的丫头面面相觑,这位奶奶寻日和颜悦色的最好讲话,今儿是怎么了,大约这屏风招惹她不称意了?也是,这插屏花样老旧,气度虽恢宏但不甚精致有趣,合该砸干净。 吃过了早饭,审完了人,卿妆上两个姨娘的院里串门。 盛姨娘早来了,伴着纪姨娘坐着,两个人如泣如诉,看着人进门这才抹了泪迎上来,“妹妹来了,因着昨儿的事儿都没歇好,仪态不整的,你别见怪啊!” 卿妆拍了拍纪姨娘的手,“昨儿事情太突然,一茬接一茬,唬得人不清,回屋我差点都躺下。如今心想着来瞧瞧,劝你们莫要伤怀,早些解开锦川的冤屈才是要紧的。” 纪姨娘恨得咬牙,“还有什么冤屈可诉的,那位是金玉,连带着她的丫头都高人一等。可如今死了,不晓得心里怎么记恨我呢,奴婢的冤屈都记到咱们头上来了,往后有的是日子发作我们呢。” 冯令瑜没动静,府里发作的人倒是来了,门上丫头回事,“老太太听闻昨儿的事,叫小纪姨奶奶和小盛姨奶奶跟前回话呢,小卫姨奶奶也同请了去吧。” 盛姨娘紧着皱眉,“老太太不是病得起不来身么,哪个传话这样快?” 纪姨娘叹口气,起身时还道:“昨儿闹得那样大,保不齐有丫头吓懵了走嘴,快走吧。” 卿妆没搭腔,却想和氏虽爱钻营,但办事是利落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章 营生 老太太虽病了但威慑仍在,只说让跟前回话,盛姨娘出了院子还犹疑着转磨盘,掂量着老太太会不会在冯令瑜之前把她给开发了。 纪姨娘折了个丫头火气正盛,见不得她畏缩的样儿,“金枝玉叶就能不讲理,单她的女史金贵,我的锦川就不是条命?上家里杀人倒成了咱的不是,谁来我也不怕,真格儿要给锦川讨个公道!” 盛姨娘听了忙扯了人叫小声,“别嚷,女史死咱这儿,老太太面上也交代不过去,只说叫咱们问话。无论怎样都妥当,但不要把罪责怨到咱们头上来,你先甭气的,顺着她些倒能把自个儿拔出来。” 纪姨娘性子素来急,这回人命关天压根儿不肯听她的,盛姨娘苦无办法,临进老太太的院子前还央告卿妆,“咱们都是自家人,她这样子我不敢放心,回头顶撞了老太太省不得惹祸上身,劳烦妹子多帮衬些多劝劝。” 这话可和她说不着,两个姨娘的丫头和公主的女史过招,罪责却还得按到她头上来。 老太太歪在罗汉榻上,两腮虽消了肿可气息仍恹恹的,说话拱着三分的火,头一个就发作卿妆,“应哥儿前儿玩了命跟我闹要你来管家,这还没怎么样,接二连三的就死人,还有月余家里就要迎亲了,这样式的不给人笑掉大牙!” “老太太教训的是!” 卿妆矮着身子接了飞来横祸,也没敢乐,轻声细语地道:“昨儿西府徽姑奶奶和廉大奶奶邀奴上清泉山,奴一时贪玩就没顾家,也没事先料着殿下驾临府上,更不晓得纪姐姐的丫头和殿下的女史有过节,以致于生了这样的晦气。奴本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为了这生气不值当得,保重身子骨才为紧要。” 话说的委婉,可仔细咂摸咂摸,句句能把老太太挤兑到南墙根儿上去。 卿妆掂量的好,个把月后老死不相往来,爱谁谁吧!跟前放肆就放肆了,俗话说的好,债多不压身,独善其身在老太太面前是不能够,也只能叫自个儿痛快些。 她是痛快了,老太太被气个倒噎,前儿被卫应捏住七寸短柄不得发作,这会还得叫个小丫头片子当众嘲讽,威风骤减了三分这还了得? 刚要发作,棠姑忙拦住圆了场子,“今儿叫三位姨娘来也不为旁的,在喜日子里头家中不太平,不是个好兆头。老太太忧心的很,闹不明白昨儿怎么回事,一个叫淹死了,一个撞石头自尽,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纪姨娘听这儿再也没忍住,拎手巾拭泪,把罪责一股脑儿全往拂冬身上推,“老太太您瞧瞧,世上还有这样冤枉人的,陈年旧恨不过为了两颗珠子,数年不见竟将人给淹死了,多狠的心呐。” 这位的靠山巍峨不倒,拂冬的架子扯得也不小,得罪了谁都不好瞧,老太太犯了难,拿眼觑她,“就为几年前的两颗珠子就能杀人?公主素来心善仁义,想来身边的女官也不差,你的丫头是不真格儿背了你干见不得人的叫拂冬知道了,手底下没稳住这才将人淹死了?” 护短护到下巴颌,纪姨娘算是彻底寒了心,“老太太这话我不认,殿下的丫头仁义,我的丫头就合该做奸作恶,倘若真是如此,大人能容忍我们在身边安稳两年?分明是拂冬心肠歹毒害死了锦川,老太太明鉴!” 明鉴也不顶什么用处,吹灯拔蜡,冤者凶手可一气儿死干净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什么仇什么怨叫那俩个地底下的说去罢,活着的只要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顺遂了才是她想看到的,尤其结了皇亲的,更得步步谨慎。 老太太叹口气斜她一眼,“我本想着你是打宫里出来的,比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强过不知多少倍,可心眼子却还是这样的窄,拂冬是个丫头不假,那也得瞧是谁的丫头。殿下是君,咱们是臣,即便是她的丫头将你将我淹死了也是没有二话说的,你为个丫头逼死了殿下的女史还闹得众人皆知,像什么话?往后殿下出降,你这个姨娘日子过是不过了?” 她支起身子,换到凭几另一处挨着,“依着我的话,不过是个丫头,正经死了的,家人尚在的给了十两银子发送了;这是惹着了君上的,拿破席一裹都算是她的造化,做主子的不该跟后头儿造势。下回殿下再来,你收拾妥当上跟前赔个礼,这事儿就算完了,不要把自个儿闹得里外不是人!” 纪姨娘还要再理论,叫盛姨娘扯住衣袖子紧着摇,吞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应了句是,老太太这才称心了,回头乜了卿妆一眼道:“昨儿在一院风和林下隐两地儿上值的丫头统共二十来个,听说是你叫人圈禁起来的,一早才放了去,唬的不轻,有这回事没有?” 卿妆福了福身道有,“昨晚上女官拂冬和玉苓姑娘分辨是非提到了这两处地方,大人就传了丫头们来取个口供,人太多一时没问明白,殿下又赶着要回宫去,她们就没人料理。干站着也不成事,奴自作主张请她们全都去了就近的园子等着大人回来再问,大人事忙撂开手了,今早上来的时候想着束了一夜恐府里短了伺候,这才散了去的。” 老太太哼了声,“难等大雅之堂的果真不长进,应儿既有叫你管家的意思,若是拂了他的面儿倒显得我跟他生分似的,今儿就给你这个脸,往后再不许自作主张。” 卿妆以为着等这事儿问到头上来,依着老太太锱铢必较的性子省不得又是番折腾,轻则一顿叱骂,重则要打要罚不能善了,轻描淡写挤兑两声就完了实在叫人意外。 然则她不爱多事,避开麻烦是老天开眼,哪有不领受的道理,这便谢过了,那厢丫头隔着竹帘子道:“东府三太太和让四爷来了。” 老太太忙不迭叫丫头把里间的珠帘子撂下来三层,只叫三太太跟前请安,隔着帘子问卫让近两年游学如何。卫让是个温和离尘的性子,说话不急不缓,处处优雅,老太太听了心中极是欢喜。 里面说着话,丫头又报西府四太太和延五爷到了,一时间热热闹闹的。爷们儿不能跟太太似的在老太太跟前絮絮叨叨唠家常,老太太心疼孙儿留了中饭,讲过了几句,只叫他们先外头散散去。 屋里只剩女眷们,三太太进门时候脸就耷拉着老长,这会离了人掩着帕子呜咽上了,老太太病里头听不得这个,疾言厉色地训斥道:“该是你没本事,连自个儿爷们儿都守不住,上我这儿哭来,可没意思透了。” 说到长辈的事儿,卿妆自觉再在跟前杵着不像话,就弓着身子辞出门去了,撂了竹帘子还听着里头三太太直哭,“我成天防着她莫要近了恭哥儿的身,哪料着这蹄子心思高的很,昨儿晚上竟进了老爷的房。晨起丫头们进屋伺候可唬的不轻,内衣外裳落满地,床榻上的两个都没脸说了。” 四太太帮腔,“到底是那个木禾儿妖精似的,三嫂子哪经过这个,顾了小子,三叔竟顾不得了。” 老太太叱骂,“作死的东西,依着我早打出门去了,能留到今日” 再往后卿妆没支着耳朵听,如今三老爷没纳木禾儿做妾,三太太再气也不能将人怎么着,木禾儿不似穗儿行事温吞,但凡委屈点儿闹得众人皆知。 她如今倒是咂摸出卫恭留下木禾儿的意思,存心的报复。 东府里风把乌云扯来了,转眼就是长遮天蔽日的暴雨,她觉得这是给穗儿出气的方儿,倘或她泉下有知该宽怀些,她爷们儿到底是没有把她撂下。 心里忍不住欢喜脚下就走得快,老太太没叫走远,只围着临近的园子晃荡,从穿山游廊里出来过了月亮门,迎面碰上在象牙海棠边吃茶的卫让和卫延。 卫让起身给她行了礼,卫延却不没见外,招呼她来坐,“来的巧,阿让在云南时候炒的金瓜团茶只不过二两,家来头回沏,你尝尝,若觉得好就带些给应大哥哥。” 他挑了套菱花紫砂杯给她斟了,送到她面前,卿妆接过一笑,“我听说金瓜是少女们采了芽茶来放进怀里累积够数才能搁进篓子,后头做成人头大小的茶团专门用来进贡,每年只有五斤,让四爷,是这样不是?” 卫让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应一声大概齐。 “问他问不出实情来,”卫延拿眼觑他,“别被他蒙了,这人蔫坏。” 卫让不和他计较,温和一笑,说是竹筒里泉水不剩再去取些,便翩然走了。 “磁版子我搁在家里凉起来了,听说今年邺京的天不好,总阴。”卫延吃了半盏茶才抬眼看她,“也不晓得你离府的时候能不能烧好了给你看看。” 卿妆手一顿,笑道:“五爷何出此言?” 卫延温和一笑,“母亲和三伯母写信叫我和阿让家来就是为了大哥哥娶亲,依你的性子必不愿和那位殿下共侍一夫,可想好去哪里了,是唱戏还是做别的营生,或者你愿意同我和阿让一道游学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章 雾水 卫延很懂得照顾旁人的情绪,无论出于何等样的考虑,至少会把听者的意愿摆在目的之前。比如他同她说话,想不想或是愿不愿是常问的,更似亲近贴心的故交,不显得疏离 或许是游学久了的缘故,他和卫让的性子与这肃穆森严的卫府格格不入,在尘世里修道,秀气孤凛,意气豁如。卿妆觉得很有趣,三太太四太太每日只懂得汲汲营营,要知道养出了这样两个小子,怕得是夜不能寐了。 她抚了抚手里的菱花紫砂杯,闻言笑道:“五爷与我相识不过两日,一面之缘罢了,何至于谈及我的性子,或许哪里听过一两句,只是传言必不可尽信。” 卫应平心静气地又替她斟了盏茶,“我晓得,人云亦云,再好的事辗转的多了和麯酸了的果子似的,都烂糟了。但了解一个人未必需要相处或是传闻,只将她所做所历听过两三件,心性自然一目了然,你肯替阿让那位二嫂子出头,就甚为难得。” 说起穗儿终究心怀愧疚,卿妆落拓地笑笑,“她曾救过我,可斯人已逝,出头再难得也只当给生者安慰罢了。” 卫延摇头道不是,“朋友之流,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人走茶凉何况死后?多半是情分到此为止了,可你心中至今仍旧有意,着实对得起朋友二字。” 她笑说不敢当,卫延却有些不悦,“我与阿让只交些投缘的朋友,你虽是女子,但义气见识怕是诸多爷们儿也是比不得的,哪里当不起?你改日是要离府去,一个人逍遥固然好,可大伙儿作伴帮衬着终归方便些,当然这事儿不急,有空你再考虑。” 这事经不得考虑,打小天南地北走惯了的人,一座府宅如何盛得下想往外奔逃的心,不过她是个懂得取舍的人,再艰难也会给自己找出条道来。 如今就算功成身退,虽说有亲友在世间才不显得自个儿孤独寥落,可这亲友姓卫那就另当别论了,她出府后与卫应不复相见,再和卫延或是卫让有牵扯还不是等同于活在卫应眼皮底下? 卿妆笑笑,“那就多谢五爷相邀。” 卫延知道她的打算却也不说破,“五月二十六后,我与阿让就离开邺京,要去的地方虽会同父亲母亲回禀,但我和阿让还是自由的,否则这二年里早叫人拿回府里了。” 这倒是真格儿的,他两个算是卫府的异类,小小的年纪就出府游学,再不肯顺应父母混迹官场成家立室,能合得来的兄弟也就只卫应独个了。 卿妆道:“若没有四爷和五爷读书行路,只怕我也不会瞧见磁版子的真身,往后倒跟失传了门手艺似的叫人忧心。那位闻名遐迩的画师董先生曾说心中去尘浊才能营丘壑,这是好事,三老爷和四老爷哪有反对的道理。” 卫延嘲弄道:“我家可不似寻常人家,手艺活计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说出去除了叫人笑话跌脸再没别的可言,三伯父和我父亲素来认为阿让与我不孝不悌不忠不义,是卫家的败类。我们的母亲更是如此,只有我和阿让成了家立了业,她们似乎才能在人前抬起头来。” 感同身受,卿妆无奈地摇摇头,卫延见势也笑,“想必你在家数月深有体会,我揭你伤疤着实抱歉,咱们不说这些,你今儿能坐到这儿,是不是有事儿寻我们商量?” 不过为了伙同他坑害玉苓好不动声色地拿了人来盘问,可如今这么说了会话觉得他是个避世的性子,勾心斗角的事情说嘴有碍观瞻,二则欠下桩人情,回头拒绝人的好意实在难开口。 卿妆笑说没有,“四爷和五爷同在这儿,不过来打个招呼,如今时辰不早,我这就要去了,二位好坐。” 卫延也没留人,倒出最后一盏茶送客,“我得等阿让回来,就不送你了,听说前儿夜里家里走水庵堂叫夷为平地,如今有木匠花匠在那儿行走,你仔细些省的叫冲撞了。” 卿妆应下,起身告辞,出门的光景正逢上卫让回来,两下行了礼各自错身去了。 卫延头也没抬,挫着牙道:“你是上清泉山取水么?” “应大哥哥在的地界儿用着那样费事儿?”卫让在他对面坐下煮茶,无视他的怒意,“我给你腾个空把着风,省得叫人看去,你和她都得受累,咱这个家好是好,就是太难活人。” 卫延不为所动,“我和她没说什么,只邀她离府后同我们一路,光明正大能做什么?” “这还算光明正大,倘或叫奶奶知道了,嗤你顿不算什么,到时候她可就剩死路了。”卫让直叹气,连连摇头,“就算应大哥哥也必是不准的,你这是觊觎手足的妻妾,阿延,你太浑闹了。” 卫延冷笑,“我敬她引为知己,什么叫觊觎应大哥哥的妻妾,我就不爱你这温吞的性子,爷们儿还是女人只要能以礼相待再没区别的,瞧你这些年的路都白走了。” 卿妆出了院倒能听到几声他兄弟两个拌嘴,不由得一笑,和氏赶了来见她这模样,矮着身子行过礼只问事成没成,她回道:“没同四爷五爷言语这事,人刚家来就往糟心事里卷不太妥当,不过我听说烧败的庵堂那里如今有人在修缮,可从那上头掂量方儿。” 和氏眼睛一亮,“这倒是稳妥的,老太太这两日虽说病着,但是一心盼着庵堂能重新修起来,时时都会去看上一眼,如今那厢叫幔子围住了。来往的不光是石瓦匠,连挽花戗金匠都不老少,老太太今儿要真格儿去看看,两个姨娘少不得陪着,让玉苓出错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坑人的事儿么卫府里的人最为拿手,连自个儿也不例外,耳濡目染也成了栽赃陷害的大拿,卿妆笑笑,“那就这么着,等人出了岔子就拿了关起来,谁去看都成,只莫要叫放跑了。” 和氏领了命,忙不迭地去了。 中晌传饭前老太太借口下地散散病气,果真一路往庵堂那处走动了,卿妆没叫跟着,只让留在院后头的扇形凉亭上备下午饭。对面亭阁上的武旦在屏风后头耍出手,小丫头们好奇,抻长了脖子看接抛枣阳槊,议论纷纷。 正热闹的光景老太太叫人搀了回来,横眉怒目,卿妆料着事成了把向往的心思收收,规矩站着当摆设伺候着用饭。果不其然,老太太身后跟着的盛姨娘吓的道都不会走了,僵着个脸若不是纪姨娘搀着只怕这会要往地上栽。 捧汤捧饭时纪姨娘才小声说玉苓上庵堂,有个脸生的裱褙匠硬来套近乎,背了人拉拉扯扯的不规矩,老太太一怒之下叫人拉了玉苓出去关起来,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卿妆心下了然,只佯装着安慰几声接茬伺候着饭菜去了,打凉亭伺候老太太回院,饭也没用就急着上关押玉苓的地界。玉苓被关的小院僻静,临着堵墙有座二层的阁子,放些陈年的杂书,一直叫人洒扫倒也干净,她就决定今儿在这儿扎根了。 可直等到夜深人静卫应下了值,也没见一个人来瞧玉苓,卿妆还被他好生笑了顿,“你为了她可是费老了劲儿,若真是有问题,走到这步田地,玉苓大约得杀自个儿灭口了。” 卿妆却不这么认为,“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么,我不信,被人灭口倒还可能,灭她口的是盛姨娘还是纪姨娘,亦或者那位赵生员?” 卫应一向纵着她,只背手打窗户沿向乌漆墨黑的夜色望了望,戏谑道:“赵生员是等不着了,下半晌文循打听的消息,姓赵的给人做清客的那家昨儿晚上老太爷做寿,他喝多了出恭的时候溺死了。” 卿妆呛了口,“这死法可真别出心裁。” “甭管新鲜老旧,有用就好使,昨儿审人一口一个细作,皇上今儿都得了消息,他那主子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她捧着脸敲了敲下巴,“这么说来,拂冬没扯谎?” “难讲,”卫应捻起柄簪子拨了拨蜡芯,柔软的烛光拂过他的侧脸消融在黑暗里,“栽赃保主子还是澄清事实都有可能。” 卿妆乜了眼临院,关押玉苓的屋子仍旧黑沉沉的,看了半晌看的眼发酸也没个动静,她起了身刚想四下里散散,猛地听着那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开了门叫和氏,“快去看看,玉苓那儿怎么了?” 一时间临院灯火通明,有个上了年岁的婆子迅速拧开了锁头,身后两个提着灯笼的丫头忙不迭往里闯,片刻不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喊嚷着玉苓疯了,摁住人莫要叫乱跑。 和氏没辙叫了医婆和就地滚来,什么方儿都使上了压根儿不起作用,卿妆坐在阁子里仍能听清楚玉苓疯癫癫的哭和阴森森的笑,鬼魅一样在屋子里游荡。 突如其来的一遭叫人闹不明白,和氏上来回事也是满脸错愕,正一头雾水,卿妆又听着玉苓嘟嘟囔囔地唱,“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烧了鼻子眼睛” 摁人的婆子怕狠了,惊叫着出逃,摁不住的人就进了院子里接茬唱。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章 轻易 玉苓的事过了夜传的阖府皆知,清早起来卿妆对着鸾镜梳头,苌儿的脸就从半开的窗户里探进来嘻嘻笑,俩眼眯成条丝,快寻不着了。 卿妆从镜面里斜了她一眼,“整夜不睡,这会还不歇着去,游神似的。” “合不住眼呐!”苌儿俩手撑住窗台,径直跃进了屋,把两个新来的丫头唬得一个趔趄,她倒还好心地劝,“青天白日的,我全须全尾跟这怕什么呢,那个亮嗓子的叫我看了整宿,我都没带怕的。” 她不说还好,提起蓦然疯了的玉苓谁脸上不是悌悌的,卿妆起身朝她脸颊上轻拧了一记,嗤笑道:“人正儿八经的姑娘,七窍玲珑的心肝,你呢,拿石头整块砌的,楞凿都不带有眼!” 苌儿向来混不吝,觉得这是夸她,抻脖子向外头张望,“这多好,您瞧外头那石敢当没有,整块儿,能镇压辟邪,怪不得我瞧她瞧后半宿竟闭嘴了。后来坐院儿里泥菩萨似的,我只当她没气了,可拿手指头一戳又唱起来,兔儿爷都没她这样灵巧。” 她越说丫头们越怕,晨起擦的胭脂都没了作用,卿妆听了直叹气,给她填了块点心捞跟前来梳头,“今年你岁数也算有十四了,过两年就要预备你的及笄礼了,可还是这样不忌讳,玉苓昨儿夜里仍旧那么样么,可有人来瞧她?” “这有了爷们儿的女人呐就是碎催,婆婆妈妈哎哎哎,您别扽我,还想不想听我说话儿?”苌儿揉了揉鬓角,“玉姑娘可也不知道哪里来那样长足的精气神,一句句唱就那么唱了两个来时辰,唱的是鬼神莫近呐!要说那谣我小时候也唱过,谁跟我玩儿,打火镰儿,当时怎么就没觉得这样唬人呢?” “你唱?”卿妆笑,给她梳了个松松的堕马髻,挑柄簪子挽住了倒显得她的出挑的容貌来,“大白天的,几个女孩子一处玩哪用的着害怕,可冷不丁半夜里头疯癫癫的谁都怵得慌,两个姨娘可听着信儿了,问话了没有?” 苌儿撇嘴,晃晃脑袋险些把簪子掫下来,“问嘛呀,吓得都起不来床了,盛姨娘有过双景儿的软底子,听了丫头不好就草木皆兵,晕的都不认人;纪姨娘倒还有点胆气儿,上门跟前瞧了玉苓一眼,结果人张牙舞爪险些给她扑趴下,竖着去横着回来,都省得走道了。” 她说话有天无日的,丫头们一阵怕一阵乐,湘帘外的婆子道大爷回了这才各自下去传饭,卿妆净了手递块手巾子给卫应问道:“给老太太请过安了?” “嗯,昨儿夜里都惊着了,一宿没睡。”卫应解了领口,抚了抚她的脸,“晨起上了柱香也不安生,回头要全家上上清观再做场法事,外头正在套车。” 时辰赶得紧,卿妆也就吃饭的时候能和卫应言语两声,“打从锦川没了起就蹊跷,两个园子里当天上值的二十三个丫头都说只见了人打仗拌嘴,打哪儿来往哪去不明白;剩个要紧的还一乜眼就疯了,要不寻个僻静的庄子悄没声儿连主子带丫头一块送去,好叫人看着?” 卫应点头,“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这个你甭费神,回头只叫苌儿跟过去看着。” 苌儿打门边露个脸儿,“大人您叫我呐?”看卫应凌厉的目光唬得一缩脖儿,嘻嘻一笑,“不故意打搅您,西府延五爷来了要见老太太,身后头还跟着个蒙着头的姑娘,如花似玉的,是您相好不是?” 卿妆被呛得直咳嗽,卫应抚着她的背顺气,一溜眼神递过去恨不得将苌儿撕巴了,“西府的事儿扯我头上来,滚边儿去!” “得嘞!”苌儿掖着手,溜溜达达下了台阶,“我就一报信的,合得着那么大火儿?您可快点完事儿啊,外头擎等着您二位了。” 拾掇衣裳的光景,卿妆还不怀好意地瞧他,卫应挑了挑眉抻袖口,“瞧也没用处,你我相处正和那句夜夜言娇尽,可哪里有功夫外宅相好,听苌儿混扯混赖,要冤死我不成?” “涎皮赖脸!” 卿妆抬手朝他腰上拧了一记,红着脸带了丫头出门去了。 半道正遇着卫延领着姑娘将老太太一行拦住了,他领的人倒是叫西府的廉大爷和大奶奶挨了斥责,四太太也跟前站着,神色栗栗,瞧哪个都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喟然。 她没上跟前去,花圃前远远地站着听壁角,卫延领来的那个丫头叫尺罗,原是礼部下头教坊司里的琵琶女,有回同僚请宴筵时伺候过卫廉。 卫廉喜她柔善体人意就收作了妾室,但因身份低贱恐怕父母怪罪不敢领了家来,就在外头置了间宅子金屋藏娇,这会尺罗有了身子仍等不着卫廉体恤,一气儿上卫府伸冤来了。 门上的人不叫进她就跟门前跪着,惹来诸多非议,恰逢卫延进府请安来,问明了情由这才请了进门。 老太太听了勃然大怒,先头数落四太太治家不严,儿子外头有了不规不矩的人也不明白,叫人闹上门来看笑话。 再者是廉大奶奶陶悯瑶,爷们儿如今只有一个通房一个妾,房里人也不张罗着,如今流落在外的大着个肚子自个儿伸张正义来了,她这个不贤的罪名算是做透了。 卫廉只顾着磕头赔罪,向老太太太太道不是,只认和尺罗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夜风流过了没想着纳进家门给父母妻子添堵;可如今有了身子再不敢搪塞,卫家的血脉流落在外终归给人说嘴,千错万错一应他一个担下来,只当看在孩子的份上收进府里独辟一院。 那头哭得喊得沸反盈天,苌儿远远地看了直咂吧嘴儿,“我说什么来着,说你你不听,老太太就好这口!肚里揣个东西的她就是明珠,管他土丸子做的还是金雕玉砌,一样儿!” 卿妆赏她个栗子,看她龇牙咧嘴揉脑门笑着接茬听热闹,那位尺罗姑娘也不是个善茬,听了卫廉忘恩负义的话只梨花带雨地道:“奴什么身份自个儿心里明白,廉大爷肯侧目恩赏已是奴三世修来的福报,奴感念这份恩德再不敢求别的,只是腹中这孩子无论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他都姓卫呐!他尊贵奴低贱,若是不叫他认祖归宗对不起廉大爷对奴的抬举,奴旁的不要,只要这孩子往后能有个栖身之处好生长大,即便是生下他来就叫奴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叫人进门还有人情味儿没有,大殷的官爷外头风流归风流,当作韵事儿说笑说笑其实是桩美谈;可韵事往传宗接代上走就算大事儿了,私德有亏的朝堂上挺不直腰杆儿,尤其卫氏这样显赫的门庭,于是西府长房就这么着迎进位姨奶奶来。 老太太赶着做法事驱邪避讳,就叫陶悯瑶回家给尺罗置办院子配丫头嬷儿,闹剧散了场子各人意犹未尽的,当着面不敢指指点点,背了人无不小声嘀咕廉大奶奶这会折脸可折到家了。 遇上这样的事儿没有心里受用的,卿妆慢行了一步,携了陶悯瑶的手并肩同走,陶悯瑶却不以为意,“大爷和东府三老爷一道好玩儿,走狗斗鸡养蛐蛐儿,我嫁来那日就心想着早晚得外头生儿子,如今可怎么样,真叫我猜着了。” 这话叫人怎么接呢,卿妆道:“我瞧廉大爷尚顶眷顾你,倘或心里真没有一点儿忌惮,人早领家来了,哪问你如何?这孩子往后无论怎么样还是算在你跟前,他姨娘再闹腾也越不过你,不理她就是了。” 陶悯瑶一笑,“我也这么想呢,如今身边没孩子倒盼着她能好好的,生下来就上我跟前养,只要姓的是卫,管他是谁生的。爷们儿好不好的就那么个样,大面上过得去就成,倘或大爷真不眷顾我,早和他生分了!” 卿妆搀了她上车,又安抚了她几回,陶悯瑶满不在乎,“我领了人家去安顿好了回头跟上你们,你快些随老太太去吧,甭为了我耽搁了。” 她的马车头一道,尺罗的小轿后头随着,走远了尚能听着压抑的哭,埋没在沉重的滚轮声里压抑又无力,渐渐地行远了。 卫应正负手站在门边如意抱鼓石前瞧她,见卿妆回身这才上前牵了她坐进青油轿子里,低头在她额角上吻了记这才撂下帘子叫走,外头的马蹄声沿途都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心头的忐忑与愤懑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散了。 许是做法事真格儿有了用途,转天下半晌,卿妆正要去瞧瞧受罚养伤的周氏并青安初齐两个丫头,和氏就火急火燎地进门回事来了,“奶奶,这回可真奇了,庵堂那儿有个琉璃匠歇脚抽旱烟袋子,往地上磕烟灰磕出个坑来,坑里头埋着姑娘的几样首饰。” 卿妆一面篦头一面笑,“这谁,销赃呢?” 和氏道:“也不值,都是次品没几个大子,可这首饰的主人是敛夏,要说她死后衣裳物件全叫她爹妈拉了家去了,谁还能在地里埋上俩?再说了那片地方先头叫翻了多少个个儿也没瞧着,这会没人问,她的物件倒自个儿钻出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章 同命 “那儿烧了之后不是都叫幔子围起来了么?” 卿妆收了篦子,挪到外间的罗汉榻上叫和氏同坐着,“挖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谁给认的主?” 和氏说古怪就古怪这儿,“从坑里扒出来的簪子镯子五六件,约莫还值小几两银子,叫曾是同屋住的小姊妹给认了。敛夏是老太太房里的三等丫头,仨月的月钱才勉强一两,再说了她的月钱回回拿家给她婆子养病吃药还欠下不老少,这两年倒是还上了些但直到她死还欠着府里丫头几吊钱,哪有功夫给自个儿添置头面?” 卿妆琢磨了半晌道:“主子屋里的头面若是五六件也值十几两,何况敛夏一直老太太跟前伺候。” 和氏越说越来劲儿,小声儿道:“奶奶,您琢磨着会不会敛夏死的太凄惨,冤魂不散,把自个儿生前的东西一股脑给翻出来了?” “打嘴!” 她斥了和氏一声,“您是房前屋后的总理事,怪力乱神的事儿不能言语,您不约束倒罢还趁势裹乱,回头闹得家宅不宁叫老太太开发了,大人也保不得您!” 和氏讪讪地赔了礼,“我也就是奶奶跟前说两句,听说这事的小丫头都叫我管住了,不敢吭气的,回头上院里若我听着了,不用您费神我叫她头个死!我就是闹不明白,好端端出了这样的事儿,怪吓人的!” 卿妆笑道:“咱们闹不明白总爱往鬼神身上攀扯,可鬼神也得在规矩里忙活,擎等着上卫府一家搅浑汤子能成样儿?别自个儿吓自个儿,敛夏同屋的丫头说没说她多早晚埋了这些头面没有?” 和氏道:“多早晚没说,只说她曾有段时间今儿簪子没了明儿坠子没了,这回可好,人死了东西倒自个儿出来了!回头啊,我还得忙活,叫她爹妈再来一趟将东西拉回去!” “您等会吧!”卿妆抬眼瞧她,狐疑道:“敛夏出事第二天,我找您要了花名册,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她父母双亡,跟着她婆子长大。” 和氏俩手一摊,“是干亲,敛夏婆子死的时候一个小丫头照料不来,邻里相帮,她感念人家的情意就拜了干爹干妈。这会敛夏没了,她那干爹妈哭成个泪人,倒真和亲生的似的。” 她点点头,“我晓得了,回头她干爹妈来收拾莫叫急着走,我有些话问。” 和氏忙叠声应了,卿妆领着她出门,看着来往洒扫的丫头想起个人来,“你上回说告假孝敬妈的五柳回来没?” 和氏道回了,“我这就给您叫去。” “别忙。”卿妆一面往后罩房去一面小声问她道:“西府廉大奶奶怎么样了,昨儿晚上我听说徽姑奶奶上府里瞧她都没见,真病了么?” 和氏说可不是的,“新进府的那个小罗姨奶奶再不招眼终归是分廉大爷宠爱去的,大奶奶心里不痛快,昨儿上山吹了风今早就没起来身,小罗姨奶奶挺着个肚子上院里立规矩拧着了腰,大奶奶回头又叫四太太呲了顿更委屈了。” 卿妆听了直叹气,“咱府里的枇杷和樱桃到时辰了,回头叫丫头摘下两盒漂亮的给廉大奶奶,再送一盒给徽姑奶奶,告诉她们二位的丫头等她们主子得了闲我再上府里拜望去。” “哎。”和氏临去前还叹气,“可真是同命的姑嫂,运势可都背到家了,西府进来个泥鳅但朱府里也迎了个房里人,新人笑旧人哭,都苦!” 说苦也都是背了人的,面上只能欢喜地维持着,陶悯瑶活得再通透求可神拜佛时也是求下辈子托生求个体贴的夫婿好相与的婆婆,扎进卫府的泥潭里悄没声儿就困住了这些人,可真是糟透了。 卿妆不愿再想,挑了帘子进后罩房,将刺眼的日头都关在院子里。 周氏和青安初齐因着老太太中疫气的事儿挨了板子,这会炕上正养着,看着她进门忙不迭要起身,卿妆将人给按住,“我就上这儿看看你们来,动辄伤了身子可是白来了,这就回去了啊。” 周氏笑,“奶奶能来看咱们已是大恩赏,再叫咱们这么肆无忌惮地趴着伏着不成事儿,家里没有这样规矩的。” 她素来克己,下了地虚虚地挨在褥子上陪着卿妆说话,“奶奶身子可好了,当日皆是我们的过错,酿成这样的事端来,倘或不是大人来得及时,竟真叫那起子小人得了逞!” 卿妆笑道无事,“你们都不用挂记心上,庵堂这会都派人重新修葺了,说是要盖个园子,事儿就算过了。我不过是伤着了风差不离好利索了,老太太那儿也好,只你快些好起来,前儿还缺着人呢。” 这算是饶恕她们护主不利的罪名了,两个丫头高兴不提,周氏也面露喜色,“咱们跟着了奶奶,换个主子只怕这会早阎王爷跟前点卯了,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 闲话讲完,周氏肃正了脸色又问:“我跟这不出门也听闻府里这些日子不太平,劳的老太太还上观里打醮去了,当初两个姨娘打宫里来就说不安分,好歹叫大人压下去了,这会忍不住又出来兴风作浪。” 这个情由卿妆还真没听说过,“她们进府的时候也闹?” “不过是女人争宠的招数,小点子小伎俩,争抢着往大人跟前递眼风要宠爱,后头家来信说爹妈死了,热孝在身这才消停了。”周氏摇了摇头,不屑道:“应天时候双景儿吊死我就觉得蹊跷,大约她们被大人晾着急了,想出个闹鬼的辙好上大人眼皮底下来,这会更好,故技重施。” 卿妆想了想才道:“陛下赐的人,不愁着日子过得不顺遂,即便被晾着也是因有孝在身,到底是什么事儿让她们在孝期里也得争抢出面?” 周氏道:“可说呢,要说她们真格儿做了什么,还真就纵容丫头打死女史这一件事,寻常也就是同您说两句同小崔姑奶奶说两句,不晓得做的什么算盘。” 卿妆忙道:“她们进府时候的事儿您再跟我说说?” 周氏笑说没了,“当时我还在姑奶奶院里看屋,她们的事儿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我能给奶奶指条路,咱府最西面有条长巷里头住着的哑婆子。她曾是老太太家陪嫁来的媵人,贴身伺候过两个姨娘只因嫌她累赘就没带着上应天,老太太觉得她年纪大手脚又慢,等人走了就叫长巷里度日去了。” 府西面的长巷可不就临着一院风和林下隐两个园子么,卿妆疑道:“那条巷子前两天还见过,打府西面绕到府北面老长的两面墙的夹道,可从来没见着哪有屋子,哑婆婆住在何处?” 周氏笑道:“甭说奶奶,就是这府里年轻些的婆子都不知道,巷子走到底有棵老槐,槐树后头有个暗门落锁有间小院,出了门直通老太太的庵堂。哑婆就住那小院里,性子有些孤僻,人倒还是好的。” 卿妆听了坐不住,忙道去寻人问事儿。 周氏起了身要随着,“奶奶平白地去,她不认识您,好的赖的免不得冒犯,我倒和她有几分交情,兴许能说上话。”瞧她面露难色又道,“奶奶放心,我虽有错,但大人体贴我在府里伺候了几十年,惩治也没那样重,都养了好些日没大碍了。” 卿妆尤是不放心,叫了乘滑竿来叫她歪着这才上长巷里去。 半道逢着和氏领了五柳来,卿妆且歇下叫她先行备点心去,寻个僻静处问五柳,“前儿你在一院风扫地,有人吵架你可瞧着了?” 五柳忙不迭点头,人生得伶俐可说话磕巴,涨红着脸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见,见了!俩人打,打西面,面,长巷里出来,不认识!被个,个女官,官拦住,就,就骂架,老,老难听!” 卿妆被她说的头昏,“打西面出来的俩人,你认识么?” “认,认识。”五柳越急越说不好话,抓耳挠腮的,“是,是,是姨奶奶身边的,啊,啊,不是您,小,小,卫姨奶奶。” 卿妆一笑,叫丫头给了她一吊钱,“你别急,我再问问,和她们骂架的你认识么,怎么晓得她是女官来着?” 五柳捧了钱千恩万谢的,“公,公主来奴,奴看见,见了,都,都一样衣服,跟,跟咱们府里的不,不同。奴当,当时累了在,在廊后,猫着,她们就,就在前院,吵,后,后头出去了。” 卿妆便不再问了,叫人送她回去,回头拿了点心盒让周氏领着上长巷子里去找哑婆。 未免惊动人,她特意叫滑竿绕过了被烧毁的庵堂,从西北面的土坡上下去,又走了半柱香的时辰才进了个小院。 院子里遍植了遮天的松柏槐柳,外间尚存着些落日余晖薄暮微光,甫一进了院都要遮严实了,周氏点了灯盏头前引着三绕两绕到了地方。三面正房前有间卷棚抱厦,窗户上糊的纸早破损不堪,被风一吹,呼啦啦作响。 门敞开着,周氏上了台阶大着胆子唤了声,“婆婆,您可在屋里头?” 屋里没人吭声,廊门上倒是缓步行来个发鬓尽白穿着艾绿褙子的婆子,皱眉拧眼,扬手把端着的笸箩里的槐花碎子倒了周氏满身。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章 应验 这下当真领会到周氏口中性子孤僻的人,年轻的丫头素来跟着了周氏,瞧她被人扫脸就要发作讨情儿,被周氏眼风一扫俱是缩回了脚。 周氏也不恼,退了步掸干净头上身上的碎花,给那婆子陪笑道:“女孩子们都年轻不识得您,您甭跟她们一般见识,胡妈妈,您好呐!” 胡氏虽说不得话,但瞧周氏的周全的礼数神色倒和缓了些,站在抱厦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抬眼望卿妆身上打量。 人年事已高自然得礼遇有加,何况卿妆见这位胡婆婆的住处破败,发髻衣饰却极是规整;身上褪色的褙子已然瞧不分明原先的颜色纹路,然而熨烫的连丝褶子都不见,可见寻日如何的律己。 卿妆福福身,轻声笑道:“胡婆婆好!” 周氏忙跟着介绍,“这位是应大爷家的小卫姨奶奶,今儿上您这来是有要事求教。” 胡氏这才回了礼,侧身让出条道来比着手请进,周氏叫小丫头候在抱厦外,搀了卿妆跟在她后头,放轻了步子穿过幽森的抱厦。 进了正屋却没见胡氏有动静,只举着腕子粗细的白蜡将排了数排的蜡台点上,两厢的蜡台足有上百,等胡氏一一点完外头的天已见了昏色,她这才让进里间请卿妆坐在老旧的罗汉榻上自个儿侍立一侧。 卿妆同周氏再三相让,她只福着身子行礼不肯相接,卿妆才浅声道:“近些日府中不大太平,前儿有一事关乎人命等闲不得,府中人皆难上长巷来俱不明白,周嬷嬷说阖府也只有您能晓得了。因此我冒昧前来求您赐教,四月初八那日下半晌可曾有人打这儿长巷经过,或是外出或是进府?” 胡氏点头,捧了纸笔来,写写画画竟能将玉苓锦川和拂冬的容貌描个大概;三张纸上又绘了长巷详细的样貌,何处有树哪儿有门,玉苓和锦川打哪儿和赵生员私相授受的都画得一清二楚。 卿妆拿来瞧了最后点着了蜡烧干净,这才问道:“婆婆除了她们可还曾见过别的?” 胡氏摇摇头,警惕地盯着她瞧,卿妆不以为意,下了地来向她拜了拜,“若是等闲的事再不敢上这儿搅扰婆婆的清净,您画的第二人是宫中女官,因淹死了那双姊妹里的一个在咱府里头自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厉害哪里是胡氏不明白的,她点点头朝外一比划,大约是送客的意思;周氏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上来,她倒没推辞,拜谢过了将人送到门上返身进屋去了。 先头卿妆坐过的罗汉榻前,这会正站着个姑娘,将那点心盒子拎起来瞧了瞧,抿唇笑道:“你都不能张嘴了,还礼贤下士,有意思。” 胡氏死死地盯着她,袖子里的手绞在一处,张了口却是嘶哑的腔调,像刀刃磕磨拉出长长的声儿,“我都依着你说的告诉她了,你又来作甚?” “依着我?这样做是给你那外甥女报仇呐,干着我什么?”那姑娘冷嘲热讽,手纸一张,点心盒子掉在地上,啪嗒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您说您这辈子多亏,年轻时候争不过棠姑,老了老了,唯一的外孙女儿还叫小爷们给烧死了,这样的卫家留着在人头上作威作福您心里痛快?” 胡氏勃然大怒,“滚出去!” 那姑娘翩然一笑,“哟,还真生气了,我知道您心里还惦记着报卫老太太的恩,这样做心里不落忍的,可人不喜欢您没辙呀!您太认死理儿惹为老太太不高兴了,不然也不会给您扔这儿犄角旮旯自生自灭,您说您落魄前好歹也是大户的小姐,抱住了主子半道却不要您了,您心里不恨?” 胡氏手指搅得发白,那姑娘看了越发得意,“还是的,大伙儿都是闺秀,凭什么她颐指气使的?等卫应倒了台老太太落拓了,到时候咱们主子给您办个脱籍文书当祖宗奶奶供着,叫她给您当牛马使,您不快活?” 胡氏冷笑,“真等你主子得势,早灭了我的口以绝后患。” 那姑娘摊手,“哎哟,您可真睿智,但再睿智咱们现在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不还是糊弄人了么?”她俯身挨在胡氏的耳朵边低声道:“您甭瞪我的,也甭嚷嚷,方才走的那位姨奶奶耳朵好使的很,离着一里地您咳嗽声她都能听着,也不晓得走远没有?” 胡氏大惊失色,那姑娘趁空推门跃进夜色里走远了。 卿妆没坐滑竿,行在长又暗的巷子里,入了夜四下寂静又没离多远,那姑娘和胡氏的话一句不落全进了她耳朵里。她听着心惊肉跳,脚下不稳,头昏眼花就往地上栽下去。 丫头们撂了灯笼惊叫着来搀人,周氏扶了人急急地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巷子又黑又长的过了半拉府邸,要不您坐上滑竿叫婆子们抬您回去吧?” 卿妆抚了抚额角上惊出的汗,勉强一笑,“没什么,天黑,没瞧明白,一脚踩滑了,不当紧的。刚问完事儿,咱就顺着这条道回府里头瞧瞧,改日公主登门问起拂冬咱也好有据有凭地说说。” 周氏拗不过她,只叫丫头围过来在前头照着点路,甭叫人再磕着碰着了;结果方才有丫头慌里慌张地来扶人就摔了灯笼,这会烛心一歪,点着了防风罩,整个儿灯笼这会烧成了一团火,叫风一吹一绺一绺的灰渣子直往上扬。 白晃晃的灯笼罩叫烧半点不剩,只余下方方正正的架子骨歪斜在地上,有风来一去吹出数尺,骨碌碌的声在杳无人迹的黑巷子里没得唬人,将前头照出冗长的细条条的道来。 落了灯笼的丫头吓得脸都白了,提裙子去要把灯笼捡回来,哪知道走了两步惊叫一声谁,仰着面看头顶上头。临着月中,月亮圆的喜人,可白白森森的挂着就变了味儿,一众人慌得神不守舍。 越乱越出岔子,捡灯的丫头慌里慌张扑到卿妆脚跟前,哭得不成声,“奶奶,我刚才看见了,一个姑娘,没有鼻子眼睛打我面前过去了!我害怕,奶奶,咱换条道吧!” 来路通的是胡氏的屋,这会不晓得她屋里的人走没走,也不晓得屋里几人,他们这点子丫头婆子的命够不够人耍着玩的;去路在数里地外的一院风,她这么慌脚鸡似的,连带着一众丫头都变了脸色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多早晚呢过走到那儿。 “闭嘴!” 周氏一把掌招呼过去将人打醒了,“有一个疯的就够了,你还跟这儿白活,什么姑娘,我瞧你是眼花了吧,还不快走!” 她素来威严让丫头们惧怕,提心吊胆的也得接茬往前走,卿妆抿着唇不说话,方才那丫头交换的档口她确实听着有声轻笑,打她耳朵边拂过去了。 若是方才胡氏屋里那个,倒还没什么可惧的,怕就怕玉苓的话应验了,姑娘出来点灯,烧了鼻子眼睛。今年开春邺京里死的人就太多了,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做到卫家头上来她越想心里头越怵得慌。 周氏握住她的手,觉察冷汗越出越多,不由得低声安抚,“奶奶别怕,甭信那丫头胡咧咧,再有几步路咱就能出去了,外头都是亮,府里头人也多不怕邪祟!” 卿妆本来想问玉苓的事,见她眉头紧皱,也没再开口。 真格儿快要到一院风角门上变故顿生,头前两个丫头提溜的灯笼莫名被烧着了,一声叠一声的尖叫有人;她两个顿脚,后头的赶不及躲闪歪七扭八地撞倒在地上,灯笼甩的老远,远远近近都烧着了火。 这会不算先前那丫头胡说八道,一众人俱是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就飘荡在头顶上,丫头们捂住了耳朵泣不成声;卿妆咬紧了牙捞了手边的灯盏向前疾走,摸到一院风紧阖的后门,伸手一推却轻巧开了,她的手腕子叫捉住,箍住她的手冰冷刺骨。 她想叫却死死地讲声闷在嗓眼里,拼命去掰那手,下一刻却被搂进了怀里,“卿妆,卿妆,别怕,是我!” 卫应将她抱紧了,着她煞白的脸来亲她,“是我,你看着我!” 她抬头,眼里蓄满了泪,软糯地道:“你怎么才来!” 他笑,半搂半抱着将人带出门来,“胆儿还挺肥,乌漆墨黑地领了丫头就敢上这儿来,可巧我来了,不然自个儿跟这儿要把自个儿吓死不成?” 她缩了身,越发不愿见他。 和氏站在路边急的打磨,见人出来这才上前行了礼,絮叨几句把话扯正题上,“敛夏的干亲来了,说是见了府里一个没鼻子眼睛的姑娘,唬得没了神智,我瞧不成样让人送家去了。我大抵问了两句,回头奶奶得闲我再给您回禀。” 卿妆没什么心思敷衍地点头,回屋吃完饭和卫应一头躺着把今儿见闻说了,他半晌才回一句,“我晓得了,你往后再莫要往那头去了。” 她应下,迷糊到后半夜外头灯影摇曳乱纷纷的,卫应先行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耳朵捂上才叫上夜的人来问话,婆子隔窗回事,“西府廉大爷今儿歇小罗姨奶奶的院儿,半夜发现姨奶奶鼻子眼睛没了,吓得疯癫了,这会府里要杀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章 遮短 掌灯那会动静闹腾的唬人,如今外头烛影纷乱的,卫应担心再惊着卿妆引出她先头的病根儿来,蒙住眼睛连带耳朵也捂得严实,只叫她安生卧在自个儿怀里头。 卿妆半夜里不能安睡,精神不济,握住他的寝衣,嗅着上头的五木香些微心静了些,提了气力问上夜的婆子道:“罗姨娘真格儿鼻子眼睛没了么?” 外头的人道:“这哪能呢,人好好的,今儿晚上廉大爷在小罗姨奶奶院里吃醉了酒没挪地方,姨奶奶有了身子,伺候到深更半夜的就睡过去了。可谁知道还没过片刻大爷醒了,就嚷着问姨奶奶鼻子眼睛呢,嚷嚷的阖府都知道了。” 卫应轻轻地拍着卿妆的背,不耐烦地道:“将人捆了关起来让他清醒,回事的叫家去,自家的小爷往府里折腾什么!” 婆子苦歪歪地道大爷容禀,“廉大爷往灶上摸了把大柴刀,拎着刀四处乱闯,见人就说你鼻子眼睛没了一通乱砍,连四老爷太太都认不得,怕不是吃醉了酒像是要疯魔。家里的小子没方儿,报到府里来了,这会老太太都惊动了,使了几个有力气的小子上西府摁人去。” 觉是歇不好了,卫应披了衣裳下榻开门叫仪渊,嘱咐了上西府去逮人这才复又进屋,卿妆点了个铜烛台同他灯下坐着等信。 府里头有天塌下来也不得闹嚷的规矩,可灯影乱撞,越是没声越发显得凌乱,她面色有些不好,怏怏地道:“今儿长巷里丫头们瞧着个没鼻子眼睛的姑娘,敛夏爹妈拉头面来也这么说,不会又晃荡到西府里去了吧?” “哄自个儿玩?”卫应给倒了半盏茶给她喂下去,笑道:“按理说你这个年纪也不该说这些吓唬人了,怎么自个儿倒信了?” 卿妆摇摇头,心有余悸,“我是真听到了,笑声轻飘飘地打耳朵边过去,愣是没瞧见人。” 他抚抚她的脸,将人抱进自个儿怀里安抚道:“应天时候还不说我坏的天理难容,能驱邪避祟,我跟这儿你怕什么呢?再说了,你都听见她笑了,那是个人。” “卫大人见过鬼,焉知它们素来是不会笑的?”她捧着脸发呆,“是鬼怪倒还好说些,叫人捉走完事儿,怕就怕是个人,人心多叵测呐,分明冲着卫家挑事儿来了。” 玉苓疯疯癫癫两天后,还真有事儿应和她唱的古怪童谣,仨丫头死了俩没法问了,只能从主子身上找结果;本来以为问完胡氏就能给两个姨娘的罪名坐实了,可好巧不巧叫她听上一耳朵,无论是存心离间还是背后真言,两个姨娘暂且都是动不得的。 卫应见她忧心忡忡,俯身亲她,感慨道:“不容易呐,终于把你喂熟了,懂得关心我们老卫家了,难得难得!”伤嗟完了挨了她一记窝心拳,志得意满道:“万物相生相克,总有方儿对付,若是走到了尽头便破而后立,未必不是上策。” 破而后立,卫家真是被逼到了绝境么,绝处逢生说说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担忧可终归没再开口。 外头的灯烛晃得眼眶子发酸,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仪渊打西府摁了人回来了,“大人,卫廉大人叫小人制住了,这会请了郎中正瞧病,老太太叫您上跟前去趟。” 卫应收拾妥帖出门,正瞧着苌儿嬉皮笑脸地扒门缝,料着卿妆今夜也歇不好了就叫人陪着说话,苌儿立时欢天喜地跳进门里去了。 卿妆跟灯下寻缎子准备做副扇套,抽空乜了她一眼,“董仪渊前脚出门,你后脚跟上去,做什么了,我怎么不晓得你两个多早晚这样好,前两天不还打仗打得鸡飞狗跳的?” “我跟他,他哪来那么大脸子?”苌儿不服,就地一窜,窜到螭头案上悬腿坐着,绣鞋上的绒球晃荡出她的漫不经心来,“就是去瞧个热闹,热闹没瞧明白倒是看出事儿来了,老卫家这会非得栽到那位廉大爷的风流上!” 卿妆手一顿,缎子边叫剪子绞毛了,索性停了手看她,“怎么说?” “他跟家里嚷嚷神啊鬼的就得了,叫董仪渊拿绳捆上还在叫唤我不是要杀你的,死了这么些年为何找我来,年年给你家银子使的。”苌儿撇嘴,搓了搓手,“您听听,这里头有事儿没有?” “卫廉杀过人,听这意思还有愧于心拿银子收买人家?” 苌儿道:“可不么,他是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官虽不大但谁叫他好死不死姓卫呢,打个喷嚏吹什么风多少双眼睛看着,大半夜闹成这样明儿宫里的爷都得知道。” 卿妆心里越发不安,踱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之前当死士时,听过卫廉的什么事儿么?” 苌儿砸吧嘴摇摇头,“不好言语啊,东府三老爷和廉大爷好玩儿您知道,花街柳巷里的粉头他们也不当人看,那什么手轻了重了的闹出人命都平常。当然了,也不光他二位,同僚们沆瀣一气互相遮短,可但凡声张了这事没跑,看今天这样十有亏心过。” 卿妆琢磨,“事已至此,遮短也没用了,等明儿人清醒自个儿投案去倒是条出路。” “说的轻巧!”苌儿对此不抱希望,“卫廉谁呀,西府老爷太太正头嫡长子,宝贝疙瘩,为个下三滥的死人把命搭进去,您可怎么想的?” 卿妆嗤笑,“要不怎么,为了他一个把卫家老老小小一股脑儿全兜进去给他殉葬?” 苌儿直叹气,“要说这事儿还得怪你爷们儿,位高权重人家姓冯的害怕了,兄弟俩里应外合也没把卫大人从首辅的位子上拽下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要您您能快活喽?卫应密不透风,可架不住家里的兄弟姊妹不争气,再固若金汤的地儿叫筑了蚁,早晚得塌。” 可也是,卫应再手眼通天的也难保灯下黑,这会卫廉闹出的事儿显然和玉苓疯癫是成套的,要是再往前琢磨,兴许还真就跟锦川被杀拂冬自尽有关。 那么两个姨娘和冯令瑜在这件事上的推波助澜,到底是受命于皇帝还是四殿下冯勋,亦或者真的是里应外合? 悄无声息地叫人推进了坑里,如今这种境况下静观其变只会越陷越深,若是挣挣兴许会寻到条出路,但是不晓得挣脱了之后又有什么样的险境在头前等着,毕竟邺京的卫家到底埋没了多少秘密实在难以估量。 卫应上老太太院直到三更末才回转,穿戴齐整带了卿妆上西府里去,约莫回头得直接上宫里探风声。他一路脸色不虞,卿妆没开口只歪过去挨着他,他低头笑笑抚抚她的脸说声无事,她点头,将他冰凉手握住了。 西府大门紧阖,只留了侧门供人出入,如今听了信的小子婆子候在二门上,等车马停下涌上来请安接人。四老爷背着手在院里顺地踱步,四太太在花厅上坐着暗自垂泪,见了人来叫一声应哥儿再没了下文。 厢房里灯火通明,四个小子站在门前守着,里头不时仍有沉闷的挣扎声传出来,四太太哭得越发厉害,卫应瞧了一眼对卿妆道:“去里头瞧瞧卫廉的太太,我没叫你且先甭出来。” 她应下,穿过花厅时,犹自能瞧着四老爷耷拉了袖子站在他跟前垂头丧气。 陶悯瑶披着衣裳站在内院里的甬道上不时地张望,瞧着是她来面上的喜色一闪而逝,上前握住她的手勉强一笑,“看来动静真格儿是大了,将你都惊动了,应大哥哥也是来了?” 卿妆一笑,“是我放心不下你闹着要来瞧瞧,大人五更初要上朝,顺带将我捎来了。” 陶悯瑶知道她是在宽慰她,落拓一笑,“我有什么好瞧的,只不过苟延残喘,如今家门这样子恐怕是振兴不起来了,往后你和应大哥哥也别上这儿,牵累了你们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一家人不说二话,难关上撂开手那怎么成?”卿妆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叫丫头给披了件衣裳,“你心里也别牵挂着,外头的事儿叫他们想去,咱们在内院把自个儿身子养好才是正经的。” 陶悯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似乎觉察不到自个儿的力道似的,“我好不了了,家里头进来个讨命的,要把姓卫的斩草除根才算完,你和应大哥哥快走,不要留在这里。” 她气性上来掩了心口直咳嗽,丫头见势不好忙端了茶,叫她一股脑儿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滚,都滚出去。” 卿妆皱了眉安慰道:“夜里廉大爷吃醉了酒,醉话不当信的,等他清醒了必定讲明白的。” “讲不明白!”陶悯瑶泣不成声,“他真格儿弄死了人,两年前在邺京,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是个望门寡被他摆弄了一夜,眼睛瞎了鼻子也塌了,天明就拉出去埋了。” 卿妆听了心惊,“这话可怎么说?” 陶悯瑶捂住了脸,“他在外头浑闹得了霉疮,身子底下早就烂透了,我不叫他近身,他脾气越发的大,得了手的女人无不被她虐打叱骂。若不是老爷太太尚且能劝着几回,只怕死的就不止那一个小女孩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章 登门 面上风平浪静久了,私底下怎么样暗流汹涌的也不拿当回事,陶悯瑶哭得也够了,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要说错也是怪大爷当时吃醉了酒,听人说到了短处一时魇住了失了分寸,天亮时候慌张的无法,就那么直愣愣闯进家门里来,身后头的马车里就驮着那个小女孩子。” 她火急火燎地下了地,歪歪倒倒的也不叫卿妆来搀扶,拉了她的手力道奇大无比,一径出了正屋院子,抄近道穿过罩房后面的角园到了处阖了门锁的塘尾小屋前。 她面上似哭似笑,往里头指,“要说大爷料理那小女孩子,还是我给他望的风,就那铁索拴了方石沉在着池子里,他害怕索性留了截铁索拴在游山船上,日日来看上一眼才能安心。”她瞠着眼睛回头来看卿妆,“可你知道么,打从尺罗进府,那截铁索就不见了。” 卿妆也顾不得挣开她,看了眼水面上晃晃悠悠的小舟忙问道:“是不是有人上这儿来碰掉了,问过府里的人没有,可曾差人下水捞过么?” 陶悯瑶摇摇头,拉着她顺着溪流慢腾腾地闲逛起来,“府里近些年买的丫头都在前院,不敢叫上后面来,这儿伺候的都是府里的老人,知道规矩,轻易不会往这儿走。尺罗进府那日晚上我心血来潮上这儿才发觉链子不见了,使了人池子里翻遍了连个锁环都不见,别说尸骨了,定是叫人捞走了。” 难怪昨儿早上称病在家谁也不见,既然是奔着卫廉戕害人命的事来的,说明早做足了文章,忍得一天半日的不吭气单等着卫廉自个儿把事情闹出来,看来是还有后招儿。 卿妆将她扶离了池边,这才问道:“这事儿老爷太太知不知道,可问了那个尺罗?” 陶悯瑶冷笑,“老爷太太怎么不知道,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把他们的心头肉剜掉,哪里舍得,当时知道这事儿的后来寻个由头都叫打死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至于尺罗,他们自然怀疑,可她只会哭又什么方儿,打了或是杀了更授人以柄,如今院里关着呢。” 杀人藏尸,捂了两年终于捂出祸事来了,尸骨到底叫谁悄没声儿摸走了,卿妆凝神听了听前院四太太大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四老爷忽高忽低的争执此起彼伏,越发觉得心烦意乱。 “事到如今,四老爷和四太太到底怎么个说法,主动投案还是让廉大爷亡命天涯?” 陶悯瑶惨然一笑,“不投案不逃走,使人四处捉拿捞尸骨的人,等把人捉了来斩草除根好保住大爷这位眼珠子;可是如今大半夜闹成这样,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才请了应大哥哥来想方儿,活大爷一命!” 过了一日一夜,瞒天过海的也早成了公之于众,可上哪捉人去? 卿妆觉得滑稽,出了事儿倒一股脑儿甩手给了卫应,合着他这个首辅就是来给兄弟收拾烂摊子善后的,回头御史参完卫廉要是再参卫应借题发挥,卫家擎等着被人蚕食吧! 她想了想道:“尺罗呢,不如再去问问她?” 陶悯瑶回身让婆子领来,背了人却不抱任何希望,神色惨淡道:“无用的,她除了哭还是哭,只会磕头求饶装疯卖傻,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卿妆掂量了片刻才低声道:“廉大爷身子骨不好,她倒是挺着个肚子上门,老爷太太就没拿这话问她么?” “老爷太太眼里的大爷是个孝子贤孙,除了贪玩些在没有不好的,如今有过我那个孩儿,外头留了种只当他身子好了,再没问过我这话。”陶悯瑶抿了抿头发,嗤笑道:“前儿人来,我就知道那孩子不是大爷的,他不过为了面子不好发作罢了!” 事态纠葛成了一团乱麻,尺罗到了陶悯瑶跟前再不见伶牙俐齿的,哭哭噎噎说卫廉如何疯癫如何要杀刮了她,求太太高抬贵手放她出府去,再不给卫家添堵加恨。 陶悯瑶被她哭得头昏眼花,叫丫头搀到边上缓神去了,花树上的灯盏还没熄灭,落下层昏黄的光圈罩住地上跪着的盈盈佳人来。 尺罗神态姿仪都甚娇俏,妍姿巧笑无一不美,半仰着头惹人垂怜,“卿妆姑娘,久仰大名!” 卿妆一笑,捡了块干净的卧石坐下,“罗姨娘认得我?” “卿妆姑娘名扬天下,但凡听过姑娘戏的没一个不认得您。”尺罗擦干了眼泪,提着裙子起身,“再者您与当朝首辅情深意重,试问大殷天下哪个不晓得,奴再孤陋寡闻,自当知道一二。” 她抬眼看着尺罗落落大方的模样,意味深长地道:“那罗姨娘还知道什么?” 尺罗抚了抚鼓起的肚子,“比方说三年前您上邺京来,在四殿下府中盘桓了数月,都说当时四殿下得一女先生,可决策千里可运筹帷幄,是姑娘不是?” 卿妆嗤笑,“三年前我是在四殿下府中唱过戏,但从未运筹决策,再者当时不过十五,何以当的起女先生之名,这话难不成是四殿下告诉罗姨娘的?” 尺罗摇头,“奴是风尘中人,迎来送往的,爷们儿在温柔乡最宜说些心窝子里的话,不光是您的秘密,廉大爷的秘密或是卫大人秘密奴多少也知道点呢。” 卿妆不愿意和她弯弯绕绕,也不愿往她刨下的坑里钻,“既是秘密烦请罗姨娘好生守着,不过我听说廉大爷身子骨不好,敢问罗姨娘带着别姓的子嗣上卫家来,是这孩子的爹家道中落靠女人孩子度日了?” 尺罗掩唇轻笑,“姑娘真会玩笑,廉大爷明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还要把我接进府里来,姑娘不明白奴也不明白,要不您替奴问问?” 理直气壮地推三阻四,看来多半是和卫廉事发有干系,果真叫卫应料着了,卫家早叫搁在了刀刃上,这会正任人鱼肉呢。 卿妆起身,斜了她一眼,“成吧,我就替姨娘跑个腿,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不顾孩子的生死孤注一掷。不过无论如何,姨娘的日子所剩无几了,要是有什么口信要我捎给孩子父亲的尽管说来,回头真格儿要是没了,父亲想要瞧瞧小子都只怕都没路!” 尺罗衣袖一摆,冷笑道:“卫家气数尽了,不忙着自个儿逃命倒是来摆弄我,姑娘这是来糊弄我呢,紧要关头再给卫府添笔人命么?” 卿妆掀步和她错身,轻柔一笑,“姨娘这话就不对了,卫家这会将您处死名正言顺,不守妇道的姨娘即便打死谁也不会过问,说笑说笑你和孩子就成缕青烟了,于卫家来说无伤大雅。” 说完了也不瞧她脸色,扶了人径直回院里去。 回头陶悯瑶正要叫人将尺罗看管起来,前院的丫头就上跟前回事,“应大爷这会要上朝去了,正寻小卫姨奶奶呢,问扇套可是落在奶奶这儿了?” 扇套绣了半截家里桌上躺着呢,哪里来的什么扇套,卿妆晓得卫应这是有话要说,果真走了半道叫人截住了,她抬手给他理了朝服笑道:“火烧眉毛似的找我做什么,今儿我在这儿陪廉大奶奶,怕有变故来不及给你传信,还有那个尺罗好生叫人查查。” 卫应将她抱在怀里,说无事,“进宫前来看看你,好生跟这儿,走动带着苌儿,省得我担心。” 她应下,将人送上了马车。 陶悯瑶精神头儿不好,到了下半晌说不得几句话就恹恹的,时睡时醒,卿妆退出来阖上门,逢着苌儿风风火火闯进门来高低一声出事儿了。 她心头一紧,将人扯到僻静处细问,苌儿往外头指,“整个邺京昨儿晚上都闹了鬼儿,好些人家传言起夜的时候看着个没有鼻子眼睛的姑娘,唬得魂不守舍,如今人心惶惶的,连荫凉地儿都没人走道了。” 卿妆脑筋直转,“打哪儿传起来的,是不是敛夏那干亲回去瞎说了?” “还真叫您猜着点儿,”苌儿嘿了声,道声怪哉,“敛夏干亲什么情况不知道,但人人都说鬼是打卫府里出去的,那不廉大爷也叫吓懵了不是?纷纷传言卫家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多了,前儿神枢营爆炸后儿流民尸横遍野,都是老天爷看不过眼示警呐,皇帝老儿不听,阎王爷就派鬼怪拿人来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最忌讳的就是以讹传讹,流言一旦传开了拢都拢不住! 卿妆紧着皱眉头,“如今这么个样,就算让卫廉上顺天府投案都怕是不成了,悠悠众口该怎么堵!” 苌儿俩手一摊说没辙,“您别费神了,卫大人这会宫里都是一脑门官司,今儿奏折雪片子似的都是参奏卫家的,大事儿小情儿,多少年前鸡毛蒜皮都能给薅出来!那位廉大爷哟,把身子作完了还拖累上卫家,四老爷太太可怎么想的,眼珠子烂出蛆来了还舍不得剜掉,回头真把自个儿作死了上哪儿哭坟去!” 束手就擒的日子难捱,四老爷太太正琢磨着把卫廉藏哪儿的光景,拿人的就上门来了,领头的却是东厂提督崔宪臣,也没肃着脸只笑,“卫廉大人要紧,咱家只好亲自登门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章 探视 叫东厂惦记上了那还能有个好,苌儿来回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阿姊,您是没瞧着啊,看着崔宪臣进门四老爷太太都不晓得迈哪只脚,脸变的跟沉在瓮里的卤水一个色,一副奴才样儿。他们还指望能护着卫廉呢,造屋请箍桶匠,找错人嘞!” 她一通瞎白活,卿妆被嚷嚷地直皱眉,“就听你了,这会是谁报的案,怎么来的是东厂提督?” “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直接上奏本子!”苌儿是个包打听,外头踅摸一圈能门清儿,“陛下让先前的焚童案闹得夜不能寐,压根儿不能听孩子俩字,刚能歇会听说御史说卫廉杀了个小姑娘,得了,病根儿又上来了。” 若是以往崔宪臣和卫应的关系不似面上那样僵持,卫廉真格儿落到他的手里,卫应未必不能从这趟浑水里脱身;可是自打上回遇刺后,崔宪臣的态度一直不阴不阳的,倘或他再倒戈,这会卫廉的事免不得大做文章。 祸根子叫拿在人家手里压根儿没辙,依照卫廉这个德行进了东厂诏狱后不还得任人捏扁搓圆,有的没的到时候板上钉钉,卫应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苌儿看她杀意腾腾,兴味盎然地问:“阿姊,您琢磨什么呐?” 卿妆眯了眼睛,气势汹汹,“琢磨着当着崔宪臣的面一刀结果了卫廉,人死灯灭,他想造什么口供都不给他机会,一了百了。” “那感情好!”苌儿摩拳擦掌,拎着剑就要宰人去,“反正他罪大恶极也该死,上不敬祖母爹妈,平辈对不起姊妹兄弟,连给人做爹做的都憋屈,活着也是拖累。” 卿妆拉了她一把,“站那,说个玩笑话还当真了,平头百姓不兴打杀的,崔宪臣眼皮子底下找不痛快,回头还不得叫他把西府房顶都给掀了?他人呢,捉了廉大爷走了?” 苌儿撇嘴,“他倒是想逮,人爹妈不干呐,死活不认账。崔宪臣说了东厂的番子得了信儿,前儿晚上进府捞的尸骨,他说有那就是证据,得了陛下的旨意要把卫廉带走。” 正说着话,陶悯瑶叫丫头搀了出来,卿妆没再言语返身迎了上去,“这会醒了,精神头好点不曾,中晌没怎么吃饭,这会可想用点什么?” 陶悯瑶凄然一笑,“你不用瞒我,大爷是不到时候了,叫捉了去恐怕日后再难相见,好歹夫妻一场我想去送送他,你帮我收拾收拾。” 卿妆搀了她进屋,丫头抱了件月白的交领襦衫配了条六福的响铃裙,叮叮当当的银铃美不胜收,陶悯瑶换上了给自个儿擦胭脂,看着菱花镜笑道:“这套衣裳还是前年春初时候大爷陪我上外头的成衣铺子做的,他说初次见我就这么个穿着,铃铛声叫他想了好几个月,后头实在忍不住了才上陶家提的亲。” 提起少时的夫妻恩爱,她连眼角眉梢都抑制不住的欢喜羞赧,“那时候廉大爷还是铸印局的大使,芝麻粒儿似的小官儿,我父亲不待见他也怕我上卫家来受欺负,根本不答应。可大爷心思活络,白天上值晚上下值都提前一个时辰来给我爹扶轿,比亲儿子还孝顺,就那么把我爹感动了,三个月后我们才定了亲。” 卿妆抬手止住了她拿簪子挽发的手,换了几股缎子给她编了双丫髻配了穂子玉珠子,这才笑道:“用簪子显老气,这么样往外头一站,压根儿想不到你的简哥儿已经七岁了。” 提及孩子,陶悯瑶有一瞬的恍惚,“这两日忙乱的我都忘了他了,上家塾去了吧?妆啊,我一会去看大爷,你替我备些点心果子给简哥儿,再领他去见见老太太。” 卿妆口中应承,把从她那儿取下来的簪子钿子悄没声儿叫丫头们收起来,陶悯瑶已然拾掇妥当匀了口气往外头走,她趁她没留神将她贴身的丫头拉过来一个,“先上廉大爷那儿,叫人把屋里带尖带刃的都收走,回头仔细盯着太太的动静,好生伺候。” 陶悯瑶今儿的脾性大不同往日,丫头一听不敢马虎,忙不迭跑走了。 崔宪臣跟花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四老爷在侧座相陪,还在竭尽全力地替卫廉开脱,“崔大人不明白,卫廉虽说贪玩了些但本心不坏,哪里能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何况日日家来向我和他母亲请安,我们如何不知有这样的事?” 崔宪臣一笑,“邺京跟口染缸似的,白净的料子一过水捞上来就没法看了,卫廉大人如何孝顺咱家没得说嘴,可孝悌的人也不好女色,您这话就说不过去了吧?有没有歪坏的让咱家审审,审明白了谁都不冤枉。” 这是个令,外头的番子按刀就要上屋里拿人,陶悯瑶赶到的及时当院一跪,“厂公大人开恩,我与大爷数年夫妻情意甚笃,如今外子获罪恨不得以身相替,可不敢坏了厂公的差事,临去前容我相送再感激不尽的。” 四老爷在崔宪臣跟前挺不起腰杆儿,倒是能疾言厉色地训斥儿媳,背着手直道造孽造孽,抬手点丫头来,“还不快将你们太太搀回去,前院是女人们该来的地方么,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外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快走快走! 崔宪臣却不以为然,“老大人这是做什么,小夫妻情深是您府上的造化,临行前惜别是人之常情。咱家素来心善,最看不得劳燕分飞,廉大奶奶要看卫廉大人也是使得的,还不给廉大奶奶开门。” 番子开了锁头只容陶悯瑶一个进去,屋里头暗沉沉的瞧不见卫廉被捆在何处,只能听着粗重的呼吸和挣扎;然而探视也不好生的,番子从屋里到屋外排了十来个,虎视眈眈地望着那对小夫妻。 崔宪臣掖着手看了半晌觉得无趣,回身时见到了在廊下的卿妆,粲然一乐俯身行礼,“小嫂嫂也在府中,真是叫我意外。” 看这情势卿妆和崔宪臣还颇为熟稔,和个阉人往来,真是跌份跌到姥姥家了,四老爷太太越发不待见她,眼神如柄柄利刃恨不得将她活剐了。 卿妆冷笑,也不兜答他们,只给崔宪臣还了礼,“崔大人安好,我上府里来瞧廉大奶奶,不成想遇上崔大人这桩公干,心中好奇便上这瞧两眼,崔大人果然威风八面气宇轩昂。” “职责所在,若不是瞧在卫大人的面儿,我今儿也不会跟这儿盘桓许久。”崔宪臣被她挤兑的次数多了,半点堵心的意思也没有,笑意倒是越发灿烂,“如今看来倒是盘桓的对了,见了小嫂嫂,回头省不得替卫大人跑趟腿,送您回府上去。” 他进她退,卿妆背后挨着长槛窗犹自能四平八稳地和他周旋,“不敢劳烦崔大人,卫府只跟这儿离着几步远,海晏河清的只便孤身走回去也无妨碍,何况一霎卫大人就要下值了,我自当和他一道回府去。” 崔宪臣迈上台阶来,朱红的飞鱼服裾摆开像副扇面,裹来阵阵冷风,“小嫂嫂这话说的不妥当,要是搁在往日我再不敢反驳的,可如今说海晏河清已是笑谈。小嫂嫂久在深闺如何晓得今儿一早安东卫便有急报,赫特国进犯登莱两州,水军死伤过半,战事吃紧再不敢讲安稳二字。” 乍听到登莱二州,卿妆没由来的心慌意乱,许是听文循提及的次数多了,不由自主往孙昭之死上攀扯,“国之要事,崔大人同我这个女流说什么?” 崔宪臣不接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小嫂嫂南来北往是不也去过这两地,登莱两州是个好地方,那位死了的孙督宪去过,如今赫特国也来了,小嫂嫂说巧是不巧?” 卿妆一笑,“巧不巧的,等仗打完了就知道了。” 崔宪臣抚掌大笑,“小嫂嫂这话有见地,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爷们儿必定能为陛下分忧。赫特国向来在水战上讨不得半点好,如今却能步步紧逼,陛下甚为苦恼,小嫂嫂觉得这是何原因?” 卿妆撇开眼,“我是个深在闺中的女流,崔大人问错人了。” “可巧了,今儿来前我也问了卫大人,卫大人也说不知道。”崔宪臣笑意收了收,垂眼瞧她,“所以陛下只好把卫大人留在宫中商议御敌之策,十天半月的恐难回转了,小嫂嫂若是不嫌弃,便由我送小嫂嫂离开这是非之地如何?” 卿妆侧耳听对面屋里呜呜咽咽的哭泣,一笑,“是非还是由崔大人引起的不是?” 崔宪臣连连摇头,“我是个碎催,陛下怎么交代我就怎么做,再说了,那小姑娘又不是我叫卫廉大人杀的,小嫂嫂这话说岔了。” 卿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世上碎催也分三六九等,上三等的自成一派人人巴结,有些人周旋的事儿多了自甘堕落蝇营狗苟,一乜眼成了下三等,崔大人说有意思没有?” 崔宪臣额角跳纵,倏然一笑,“小嫂嫂见地果真不俗,今日不如不家去了吧,到我东厂做客如何?” “宪臣!” 门上有客至,孤身一人只带了个少年,可眉梢眼角猖狂的锋芒却掩饰不住。 崔宪臣笑意顿敛,俯身行礼,“见过卫大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章 得偿 四老爷如今见了他来,心里悬着的势头终于落了地,千难万难总归是自家的手足,如今一头落难了,那一头哪有不管的道理? 卿妆自打进门看陶悯瑶以来头回见四老爷面上露出笑容,他震了震袖迈出门槛,虽说照例是场面话,但声口也见利索了,“应儿来了,今日陛下可好?” 卫应行了礼,“今上今日大安。” 陛下好不好的轮不着眼皮底下关心,四老爷往洞开的厢房张望了一眼,里头哭哭啼啼的犹自说着体己话,这会倒是觉得儿媳没那么碍事,拖延了功夫能救卫廉的命也算是他们夫妻的造化。 “你来的晚,恐不知道家里的事,崔大人来是拿你兄弟的,外头有人诬陷说廉儿杀了人藏了尸体,崔大人信不过我这就要带了人去。”四老爷看了崔宪臣一眼,又对卫应道:“如今省不得劳烦你同崔大人说声,先恕过你兄弟这回,等坐实了再拿人来也不迟。” 他说的天花乱坠,卫应听了只回个笑,“四叔今日告假不知,过了晌陛下宣召我单为了卫廉的事,陛下龙颜大怒特叫崔大人带了卫廉去审问。只因怕衙门里的人懈怠有差,才叫崔大人出面,四叔莫急,崔大人自来秉公断案从无差错,料想着不会冤枉了卫廉。” 大难临头,摆明了要和西府划清界限,做官做到六亲不认实在叫人痛心疾首,四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崔宪臣在旁瞧了抚掌而笑,“卫大人进门来倒把我着实吓着了,只当大人是要寻我兴师问罪来了,经您这么一说我再不敢慢待卫廉大人。”说完了,抬抬手招呼番子,“卫廉大人和太太叙话叙的也够瞧的了,卫大人刚说过我清正不能给大人不痛快,小子们,还不快请了卫廉大人出门上东厂吃茶去!” 番子横拖竖拽将神志不清的卫廉扽了出来,丫头们扶着陶悯瑶跟在后头直掉泪,到了院里不晓得她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嚷了声且慢就快走了几步一把握住了卫廉的衣袖又哭上了。 番子向来厉害哪容得下拖泥带水的,也不管在不在别人府上就耍横,一把将陶悯瑶连带着丫头推的跌成一团,卿妆看了直皱眉,崔宪臣一瞧忙斥道:“混球子,到底是卫姨奶奶的妯娌,下手没轻没重的,边儿去!” 拿起番子做筏子做的尤其乐呵,骂完了人仍旧噙着笑看卿妆来,“小嫂嫂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平日打杀的惯了,眼里只瞧得见生死,不懂得怜香惜玉,倒是劳烦小嫂嫂请了廉大奶奶回屋歇着免得惊吓。” “那就多谢崔大人体谅,改日我必当劝劝廉大奶奶。” 卿妆颔首,径直向陶悯瑶走过去,她啼哭不止,叫人拉住了向内院走仍旧一步一回头。 变故就在那么一瞬,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那么样大的力气,俩手一抻将卿妆和贴身的丫头搡到了一边,跌跌撞撞扑过去冲开了羁押卫廉的两个番子,只听她叫道:“卫廉,若你还是个爷们儿,就该立时死了,你这么个样子,准备牵累着整个卫家给你陪葬么?” 当头棒喝,卫廉一双混沌的眼睛竟似有了魂魄,一双手也不晓得多早晚被解开了,回身将身边番子的腰刀拽了出来往颈下一使劲一抹,鲜血四溢里人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一出镇住了院子里外的众人,静默了片刻还是四太太一声嚎,直直地朝着卫廉的尸体扑了过去,我的心肝我的儿哭得顿足捶胸,整个人跪在地上抱着血淋淋的尸首惨不忍睹;四老爷眼前发黑,叫小子搀住了勉强能坐在廊庑下,神色呆滞一劲儿唤着卫廉。 崔宪臣喟叹了一声,掖着袖子打量卫应,“卫大人来的可真是时候,留着小嫂嫂在此原是预备着这出等我呢?也是,这档口大义灭亲灭的是卫氏整个族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上策,卫大人好手段好气魄,着实叫我佩服。” 卫应却不以为意,“崔大人冤枉人冤枉顺手了么,先头你威胁我太太,我不过是接人来的,何曾出谋何曾划策?若是崔大人得闲,咱们也好上陛下跟前评评理,办差不利倒是牵连上我了。” 崔宪臣拱手一笑,“我可不敢犯到大人跟前,今儿是我失察了叫卫廉大人如此横死,触目惊心,即便陛下将我法办也不为过。这就告辞了,要回宫里复命去,是生是死端看造化吧!” 他往院里头走,路过伏在地上的陶悯瑶又踅身低头,“如今卫廉大人不在了,不若廉大奶奶虽咱家去一趟,俗话说夫妻同体,卫廉大人的大事小情想必廉大奶奶也是知道一清二楚的,还不请了?” 番子没上来拿人,四太太倒是发作上了,抬起血糊糊的手一巴掌朝着陶悯瑶扇过去,“败家的丧门星,廉儿就是听了你的蛊惑!早知你瞧我不顺眼了,借着势头兴风作浪,怂恿我可怜的廉儿,你这样歹毒的恶妇合该叫东厂的贼竖将你捉了去,剥皮抽筋才好了!” 崔宪臣还在一旁落井下石,“尤是没瞧出来,廉大奶奶这样的意气,倒是比那起子知晓的苟且偷生的爷们儿倒还叫刮目相看!小嫂嫂您也别这么瞧着我,实话向来不招人待见。” 卿妆半跪在地上扶着痛不欲生的陶悯瑶,向上瞧了眼,冷笑道:“崔大人好走,如今邺京不太平,仔细磕着绊着。” “您这话说岔了,”崔宪臣抿了抿鬓角,勾唇一笑,“您得把廉大奶奶让出来,叫我带了上东厂问话去,不然我这可没法走道了,您说是不是卫大人?” “卿妆!” 卫应面色沉了沉,递出手,“到我这里来。” 丫头来搀人她扭脸推搡,手劲懈了没提防,叫陶悯瑶趁势摸到了卫廉自尽的那把刀,对准了自个儿肚腹刺了进去—— 血顺着那件月白地短襦边溢了出来,蜿蜒遒曲的血沟直直地淌进卿妆的手心里,她不可置信地奔过来将他抱住,眼眶汪不住泪,“陶悯瑶,你这是做什么,他死了你就要随他去了,为了这么个爷们儿,你也值当的?” 陶悯瑶长长地抽了口气,褪尽血色的唇挽起抹笑意,“他待我再不好,可总有那么大半年是好的,我与他做了八年,夫妻,合该生死与共。他到下面去,谁也不认识,冷了苦了没说话的,他这辈子够难的了,我不能撇下他。” 她摁住了刀柄,抬起脸声嘶力竭,“崔大人,你听着,大殷礼部仪制清吏司五品郎中卫廉,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是我陶悯瑶因心生嫉妒,杀人藏尸于府中,此事与任何人无关,我今日甘愿伏法,愿东厂提督崔大人明察秋毫!” 耗干了心血以死为卫廉挣回了名声,只听她嗓眼里咕咕哝哝了半晌,卿妆的手臂顿时一沉,陶悯瑶歪进她怀里阖上眼睛。 裙边上缀着的六只铃铛在风里,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她说卫廉对这声儿曾朝思暮想了数月,如今在他的黄泉路上想必也不会寂寞了。 崔宪臣垂着眼看戏看得也够了,意兴阑珊地回神了对卫应拱手,“如此,我也该回去复命了,卫大人高坐不必相送。” 他招呼了声,前后一大波番子簇拥着浩浩荡荡出府去了。 西府里乱成了一团,哭的嚎的进进出出,四太太受惊过度早晕厥了叫丫头们抬了回屋,四老爷不爱管事就跟府里头长吁短叹,罪名事叫人担着了可折了长子得不偿失。 好在管事的伶俐,叫人抬了尸首成殓,做纸被摆香案再点引魂灯挂白幡子纸钱,又打发了小子们去请阴阳先生来批书躲煞,忙忙碌碌晃了神似的。 卿妆坐在厢房的南窗下看着人来人往直愣神,卫应倒了杯茶来给她,“天晚了,咱们该家去了,换换衣裳,叫血浸的难不难受?” 她嗯了声就撂了杯子也没喝一口,说要家去径直往外头走,府里头粥似的乱滚,婆子小子火急火燎地送出门去又返家,车轮轱辘里哭声叫声都渐行渐远了。 回了府周氏迎在门上,见她浑身是血唬得脸都白了,进屋换衣裳她却没叫伺候,等人都散了才隔着屏风问:“崔宪臣和我说登莱海防卫的事儿了,不是挺要紧的,陛下怎么会放你出宫。” 卫应抚了抚盖碗,隔着大屏风瞧她朦胧背影,“下半晌,陛下突然让我家来。” “今天的事,是你和崔宪臣商量好的?” 逼死卫廉夫妻?他一笑,还是怀疑到他头上来了么,“没有。” 盖碗里的茶凉了,他喝得堵心,索性撂开了手,却听她又道:“我信你。” 卿妆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看着换下来的衣裳上的斑斑血迹,“卫廉该死,可陶悯瑶仍旧能如此深情,我不信我会比不上她。” 他起身过去,将她抱进怀里,顺势捂住了她的眼睛。 片刻指缝里的泪汹涌而下,她哭得无声无息,他吻住了她的发顶沉声道:“我不是卫廉,即便是共死,我也会先亲手杀了你,绝不会叫你和他太太一样落拓。”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章 事端 西府的事早惊动了老太太,先头叫了丫头上府里问情况,可老爷太太一气儿都躺倒了,只剩管事的领着几个婆子忙进忙出哪有功夫和她们细谈,简单交代下来叫老太太安心也就罢了。结果家来回事说的不清不楚的,老太太越发担心。 原想着卫应打西府出来好叫到跟前问明情况,可他还没坐稳当宫里宣召的旨意就到了,又穿戴了朝服进宫去,卿妆送他到门上嘱咐道:“战事吃紧你未必能家来,若有短了缺的只管差人来好备了给你送去,忙着不必日日给我口信,只当你万事都好。” 卫应抚了抚新做的扇套,勾唇一笑,“才刚哭过孩子似的,转眼又千叮咛万嘱咐,老太太不叫你管家我瞧不行,赶明儿叫老太太把钥匙交出来,省得你每日惦记起我时又慌乱。” 卿妆恶狠狠往他皂靴上踩了一脚,“才好些你就来招我,内阁的事儿不够你忙的是不是,啰嗦这些,还不赶紧走,看得时辰越长越嫌你!” 他笑,将她抱进怀里,“家里我倒是不担心,老太太经过上回气性倒是和缓了些,你无事别搭理她,即便有人挑唆还有棠姑是个明白人;只外头不甚太平连西府也尽量少去,我给你留了四个戈什,走动要带着,你是我的心尖儿,倘或有个意外还叫不叫我活了?” “呸!”她啐他,可又忍不得踮脚亲了他一记,“没有意外,咱们日子还长着呢,都要好生活,活得长长久久的。” 卫应小心翼翼地拢着她的发髻,在她额上吻了吻,这才转身投进夜色里。 如今西府有丧,卿妆只挑了盏细棉墨绘山水的灯笼,一路回去小小的一圈光晕也不惊动什么人,可巧老太太身边回事的婆子眼尖半道瞧见了上来行礼,“小卫姨奶奶,老太太叫大爷跟前回话呢。” “嬷嬷来的不巧,大爷奉旨入宫刚走。”卿妆秉承着无事不要犯到老太太跟前,能避讳就避讳,这会更是推诿,“等过些时日大爷回来,一准儿上老太太跟前请安的。” 那婆子又福福身,压低声儿道:“老太太说大爷不在,姨奶奶跟前去也是一样的,不为别的,单问问西府里的事,如今忧心着呐!” 躲是躲不开,卿妆挑了挑眉,“烦请嬷嬷引路。” 正屋外间摆了饭,三太太陪着竟也一筷子未动,瞧了她来就让丫头们在下首支了张高几,挑了几样饭菜摆上让她坐下,才打发人都出去。 老太太神色恹恹地道:“听说今儿一整日都在西府,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儿闹得双双死了,留个丁点大的孩子成什么样!” 卿妆细细说完,老太太和三太太唉声叹气直道家门不幸,三太太斥道:“素日我瞧廉哥儿媳妇直率爽利,晓得她是个有担当的,可没想到却这样的没规矩,竟挑唆廉哥儿自尽,枉费四弟妹对她一场调教。” 卫廉若不自尽这会正跟东厂诏狱里上刑呢,一介文官哪里熬得住,何况谁知道崔宪臣又担得什么样的心肠,屈打成招还是栽赃陷害都是信手拈来,到时候省不得又埋怨天埋怨地。 再者陶悯瑶是为了卫廉和她往日的情分殉祭的,当真和规矩无关,料着四太太也调理不出来什么,卿妆不爱听这话,“廉大奶奶说大爷独个儿走路上寂寞,他们夫妻一场自当陪着,四太太感念她节义,心伤的不成。” 三太太端着盏茶瞧她一眼,“你年纪小不当妈自然不懂为人父母的苦楚,她哪是为了廉哥儿媳妇,是哭廉哥儿,做太太的伤了心不好在下人面前发作,廉儿媳妇正好给她个由头。” 老太太被吵吵的头疼,重重地撂了筷子斥道:“行了,家里有丧,都少说两句,还嫌今年家里的事不够不是。晋儿和他媳妇失了大孩子大媳妇的,心里头过不去没精气神,你回头无事就上西府里帮衬着。” 三太太应下,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晓得和谁说话,“要说老陶家窝窝囊囊一辈子倒是调理出个好丫头,替我老卫家担了罪倒和她教唆廉哥儿自尽功过相抵。陶家的老头儿早致了仕,她几个叔伯哥子外放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任,也不算给老陶家往后平步青云添堵,可人情面子还是要过去的。” 她自顾自琢磨了会,才转脸对卿妆道:“我知道应儿不愿上我这来,我也不愿看他那张冷血的脸,你回头告诉他,官场上能帮衬陶家的就帮衬着些,算是卫家记他们陶家一个情儿。” 卿妆无话可说只得应承了,随便敷衍了几筷子要和三太太告辞同去,老太太却将她留住,只让棠姑在屋里伺候才开口问道:“你前儿是不是长巷见胡氏去了?” 她点头,“因着拂冬和锦川的死,玉苓的疯,怕出岔子,就跟胡嬷嬷问两位姨娘的事儿。” 老太太嗯了声,再没关心胡氏如何,只道:“这两个姨娘留不得,可如今家里日日有变故,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瞧着,人且暂不宜挪出府去,你叫和氏拨个僻静的院子将她们软禁起来。” 她瞧着卿妆答应,也不晓得什么心思又上来了,脸面一撂,“我这么跟你说话不是叫你管家的,应儿往后有太太有姨娘,你只是他房里的人,如今丫头们不趁手才吩咐你办事,别趁机举个鸡毛当令箭!” 卿妆被她呲惯了,素来不放心上,只捡愿意的听到耳朵里。 说了几句闲话她辞了去了,老太太更不乐意,对棠姑道:“你瞧瞧她如今越发拿大了,连我的脸子都敢甩,得亏应儿要娶媳妇了,否则这个家还不得听她一个人摆弄。” 棠姑笑说老太太想岔了,“她素来和廉哥儿媳妇交好,听说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没的,进门的时候衣裳都叫血浸透了,想是唬着了。难为里里外外周全,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无礼,强忍着说些话,怕冒犯这才急急地去了。” 老太太犹自不大满意,“她如今独霸着应儿气性也涨了,敢跟三儿家的呛声,我瞧着不像话,原寻思着该给应儿再添两个人。可惜公主还没进门,家里又这样多的事一时也就忘了,你得替我张罗着好的,免得到时急忙忙挑两个跟上回的高氏和薛氏似的,尽在家里跌份儿。” 到底是谁独霸着那都是明摆着的事,老太太不认,棠姑也不和她硬顶只说记下来,踯躅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胡姐姐,老太太想怎么处置?” 老太太冷笑,“一把年纪了还在府里不安分,受人挑唆倒打一耙,死了才干净。” 三天后卫修徽上府里给老太太请过安,要和卿妆结伴上西府给陶悯瑶接煞,往日三人成行,如今只剩两个互望着长吁短叹,徒增伤感。 下人面前不能失了礼数,卫修徽抹了抹泪才道:“方才我从老太太那儿来,有丫头回事说长巷里的胡嬷嬷死了,老太太伤心了好一阵,给了十两银子叫发送了,今年家里的事儿可真多。” 卿妆狐疑,“胡嬷嬷?” “哦,你来的晚不晓得,她原是老太太的陪房。”卫修徽低低的声儿道:“按理说老太爷收了做房里人也是应当的,可老太太专横,胡嬷嬷伺候过老爷一回就叫老太太寻衅绞了舌头,发为三等婆子,跟府里就这么苦一辈子。” 卿妆越想越难以置信,“她一直住长巷里么?” 卫修徽摇摇头,“倒不是,因着不能说话就在僻静地方洒扫,后头给应大哥哥两个姨娘看过院儿,等大哥哥去了应天后才住到长巷,一直到如今。” 绞了舌头的婆子会说话还能为了自个儿外孙女儿报仇,她久在卫府未曾婚嫁,倘或有外孙女儿,那姑娘又是谁的,卫府老太爷的? 还未待她细问已到了西府门上了,府外有道士做法事,洒了铁屑赤豆口中正念念有词;卿妆也未多看,随着卫修徽避开吊唁的官吏径直进了内院,候到了时辰要送陶悯瑶的灵位去五道庙,回头沿街摆位行丧礼。 婆子带了年幼的简哥儿来,卫临简小小的年岁一转眼爹妈双双亡故,只告诉他爹妈病亡旁的一概无人敢提,卫修徽如今抱着他想起陶悯瑶不禁落泪,搂紧了孩子道:“哥儿不怕,姑妈一直陪着你。” 七八岁的年纪些微懂事了些,说话也大方,卫临简摇摇头,往外头一指,“我是不怕的,只太太在另个院子里阖了门要烧死罗姨娘,她是爹房里的人,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弟妹,姑妈快些去劝劝。” 卫修徽瞬间变了脸色,和卿妆互望了眼起身立时要去,带着简哥儿的婆子忙上来拦,讪笑道:“小爷年岁不大,恐是唬着了,太太只呲罗姨娘几句,哪里要杀人了,姑奶奶和姨奶奶且安坐。” 卫临简不乐意,“你怎么能骗人,太太是让嬷嬷们带着松油火把去的,罗姨娘的屋子都叫围起来了,哪里只是说话?” 多事之秋不能再起事端,将简哥儿托给一个婆子好生看顾,卿妆和卫修徽命了个婆子带路,火急火燎地往尺罗的院子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章 风口 院门前围得里外三层,闹得叫的的吵吵成团,若不是有晓事的婆子在路口拦人,西府可就在整个邺京的官员面前跌脸跌到地底下了。 四太太大清早就叫人撺掇上,按着她贴身嬷儿赵丰媳妇的话说早瞧着罗姨奶奶不顺眼,俩人不见着背地里都能骂娘,见了面活似篾条穿豆腐,压根儿没法提。 西府大爷没了,四太太又疼又气,跟媳妇发作可人也没了,打骂丫头婆子更不顶用;回头一耳朵听着丫头叨叨了两句怎么不寻姨奶奶晦气去,火气还真就顺风长,径直闯进了罗姨娘的院呲她去了。 尺罗面上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可伶牙俐齿,拿话捅四太太心窝子,脏的浑的顺着笑容刺四太太的眼睛,她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招来了几个婆子将尺罗架进屋里要放火烧人。 赵丰媳妇抖着白袖子转磨,“太太就是意气,风月场里出来的女人有几个软弱的,往常有大爷镇着不敢造次,如今大爷和奶奶都去了倒由着她无法无天起来!哪是进门做小的,分明依仗着肚里的当祖宗来了。” 可惜的是尺罗肚子里的还真就不姓卫,四太太以为卫廉身子骨痊愈,把她当成个宝贝疙瘩养着,结果如今气性上来不管不顾了,看来还真就只能从这上头想方儿了。 卫修徽也跟着着急上火,“老爷素来不爱管家里,太太性子又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过了大半辈子,发起火来还真没人能劝住。前儿刚闹完一出,回头再赔上两个,传扬出去这可怎么是好?” 里头婆子正搬了成捆的柴禾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卿妆瞧了眼,“四太太也不紧着尺罗肚子里小的么,廉大爷的血脉她倒也不问了,你劝劝她,瞧着能不能听进去几句,实在不成只能等四老爷来了。” 卫修徽叹口气,抬步往里走,“还是我去吧,我那个爹就一闲人。” 四太太一条走到黑,把劝说的婆子全都撅到墙根底下,扬言再有言语的一气儿扔屋里头和尺罗同死,卫修徽忙上前拦住了,“太太这是做什么,哥子和嫂嫂的正日子,犯得着跟下人们置气,回头人倒以为咱们家拿下人殉葬这可怎么说嘴?” 四太太不听这个,“今儿你再敢劝我,出了这个门再不认你。” 卫修徽眼圈发红,“哥子不在了,太太连我也不认,早知如此,当初寒冬腊月的我掉进冰窖里太太把我拉上来做什么?恪哥如今远远的在外头,淑妹妹宫里多少年都不得见一面,如今只剩延弟在家里,太太只要他,连我也一并埋进去烧了吧!” 她紧着闹,四太太听着头疼,叫婆子喊她亲妈来,“二姨娘呢,叫她来看她生得这个好姑娘,冲撞到我跟前来了,家里是要乱章法了。” 卫修徽半跪在地上牵扯着她的衣袖子,“太太您叫姨娘来也不经事,我不敢冲撞您,到底是为了屋里头,您打骂都好,万看在她肚子里尚有哥子的子嗣的份上先恕过她这回吧。” 尺罗的屋门敞开着,她就扶着肚子斜斜地站在门槛里笑望着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小朱大奶奶的好意奴领会了,您也甭在太太跟前委曲求全的,奴伺候过的男人怕是比大奶奶见过的都要多,奴这肚子里的种压根儿就不姓卫,烧吧烧吧都烧干净!” 大义凛然地给四太太添堵,这份气魄可和前两天迥异,卿妆犹记得那晚上说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警惕的很,这才过去几天就变卦了,爹不晓得是谁妈总归是她,还真格儿有不心疼孩子的? 四太太果然叫她激怒了,对着卫修徽也没好脸色,“你听听都是什么话,干干净净的家门都叫她糟蹋遍了,本就是你哥子房里的人,只当今天殉了他们夫妻,肚子里的该和卫家无缘也强求不得!” 婆子举了火把就要过去,卫修徽伸手给截住了,“太太,前两天家里死小姑娘的事还在风口上,您又这会又要料理一个,小罗姨娘才进门几天,传出去可不成事。” 尺罗仍旧慢条斯理地把火往自个儿身上揽,“奴说的话,朱大奶奶怎么还不信呢?要说府上别的事儿您都知道不假,可您终归出了门子的人,老爷太太都瞒着您,您那哥子廉大爷身上可不好,打从年前就断了后了!” 这事是四太太最忌讳的一件,儿子死了还叫人泼脏水,立时红了眼睛,厉声道:“都是死的么,还不赶紧将姑奶奶拉开,去将那个作死的烧了,都烧干净!” 卫修徽叫架住了,挣扎不得,卿妆看不成事忙道:“四太太,您试想天底下哪有当妈的不体贴孩子的道理,她浑说浑闹的分明就是蛊惑您把她烧死,这里头有诈,压根儿是要乱上加乱!” “有诈?她一个粉头倡伎倒给她脸了,她想死很好,我成全她!”四太太气蒙了头了,冲她冷笑,“你在家里不安生到我家做的什么打算,还为她求情,想想你自个儿吧!” 卿妆拧了眉,“您不待见她寻个破荒地困住完事,再不济打死吊死,可今儿外头可都是大小的官爷,烧了人传话出去人言可畏,家里再不能出岔子了!” 四太太气盛,“今儿我还就烧了人了,出了事儿我担着,你给我起开!” 她统共带了周氏青安和苌儿,戈什在外院进不来,被西府的婆子丫头一摁压根儿没法拦住四太太的横劲儿;苌儿个儿小的,拦得住这个跑了那个,没留神只瞧着火把子一扬,尺罗的屋陷进一片火海,门上的人不晓得什么时候进到屋里头去的。 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无用了,卫修徽急的直哭,叫婆子媳妇出门周全,若是人问起来就说是家里走水了;可一时间烟气冲天,府里吊丧的官吏闻讯都赶来了,围观的打听的滚成过粥,四太太是出气儿了,麻烦事儿也接踵而至。 尺罗的屋子巴掌大点根本经不住火海,一乜眼就烧成一地飞灰,按理说房梁架子倒地横七竖八,尸骨应该压在里头,结果灰都扫干净了也没瞧着尺罗的尸骨。 好好的人不翼而飞,拾掇的婆子惊得魂飞魄散,恰逢前些天邺京城里闹鬼的事儿还没散热闹,这会人多口杂更好,变本加厉又折腾上了。 卿妆叫了赵丰媳妇来问话,“府里头这样多的人,四太太就算忍不住开发尺罗,拉出去打死都好,平平静静也没有祸,非得要烧人怎么回事?” 赵丰媳妇直叹气,“还不是尺罗胡搅蛮缠,一劲儿挑衅四太太,她这个业障拿火烧了才利索,干干净净投胎做人,四太太一听正中下怀!” 卫修徽直跺脚,“你们也不劝着。” 赵丰媳妇哭丧着脸儿,“奴婢也是死劝呐,架不住被人摁住了使不开力道,延五爷直挺挺地跪那儿还叫太太掫回去了,咱们算什么呢?” 卫修徽叫闹得头昏,挥手撵人,叩拜后直接送了卫修徽的灵牌上五道庙,回头也没上西府,卫府门前和卿妆辞了直接家去了。 进门的时候都已经一更了,丫头们摆饭来顺带把卫应的口信也捎了来,人在内阁都听说西府闹鬼儿,左右问了两句,卿妆看了直叹气。 苌儿也不大痛快,头抵着桌子埋怨自个儿,“都怪我,要是动作再快些就好了,点火的婆子在我前头就两尺远,一探手就能够着,还是叫她得手了。” 卿妆给她夹了两箸菜安抚道:“你够英勇的,拦得住那些个人,要怪只怪四太太气性也太大了,叫个丫头挑唆成这样,当着那些个人什么都不问了。” 周氏也叹道:“也怨不着四太太,熬干了心血养大的小爷就这么去了,跟谁面前也忍不住;再者说那位尺罗姑娘,分明是有备而来的,设了个局单等着四太太往里头栽!” 事到如今也没方儿使了,卿妆看着跳纵的烛光心里头越发不安,“到这会了,尺罗还没找着,恐怕是寻不着了。” “可不么,延五爷领了小子们邺京城都要翻遍了,也没见着影子。”青安端了盏茶来,“她走了是一了百了,又把卫家往浪尖上推,奶奶可不晓得外头疯传成什么样子,说是卫家作恶多端,老天爷派了鬼使神差要把卫家抖搂干净呢!” “噤声!”卿妆照准她后背拍了一记,“家里不许混说,再听见有不规矩的胡乱言语,叫和氏领到前院打板子,让丫头们都去瞧。” 青安扮个鬼脸儿说知道了,她捧着脸琢磨,“咱们能做的有限,单等着明儿三太太四太太上老太太跟前去在琢磨个良方儿吧!” 初齐掖着手站着冷笑道:“奶奶快别提三太太了,如今她也跟东府闹上了,那位好玩的三老爷,这会玩上女人了。就那木禾儿,爬了几回三老爷的床闹着要当姨奶奶,三太太不干呐,下半晌闹老太太这儿了,叫老太太挤兑回去了,眼都要哭瞎了。” 卿妆瞠目结舌,“三老爷就由着她们打擂台?” 初齐撇嘴,“木禾儿长得多俊呐,又知趣儿,三老爷喜欢着呢,正准备文书接人进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章 绸缪 自个儿的事情都料理不明白,哪有功夫管别人娶妻还是纳妾的,说到底烦神的还是三太太,独霸独揽的把麻烦事儿揽到身上来了。 初齐和苌儿唱和,把从老太太那儿打听的添油加醋说了通书,卿妆当着茶余饭后打发时辰的趣事儿,幸灾乐祸一阵子也就罢了。 安置前周氏提了卧褥香炉来熏被子,顺口提了一句卫应,“听说海防卫和赫特国的战事胶着,陛下龙颜大怒,连罢了海防三位佥事和同知,今儿晚上大人怕是又得熬通宵了。” “海防是卫老太爷一手创立的,底下大到指挥使小到佥事同知哪个不是出自他门下,如今大人接管了,陛下明面上不发落大人,罢了他们的官和叫大人跌脸别无二致。”卿妆抬头瞧见了高几上搁着的那盏锡雕灯,忽想起一事儿来,“应天带来的那盏小料丝灯可还在?” 周氏说在雪舫的多宝架上搁着,“您和大人时常往那头散心,放在那儿用起来也便宜,奶奶这会要使么,我这就叫丫头取了来。” 卿妆说不忙的,“明儿再去取,回头叫和氏上我这儿一趟,带着器物的账本子,尤其是从应天带来的那么些,一本就不许落下。” 周氏大为不解,替她掖了薄被忙问:“奶奶是要找什么,您告诉我一声,兴许能记起来。” 她摇头,“我不是要找物件,原先见过回器物账册,上头有好些是各地呈上来的贡品,兴许连内务府也没有这样精细的。我想着点验完了一件件挑出来给封上,先装到库房里,回头怎么处置再瞧吧。” 周氏也惊着了,越发低了声音,“奶奶这是怕” 她比了个手势,那意思约莫是抄家,卿妆凝了眉道:“瞧这势头只怕不对劲儿,里应外合的,但凡宫中那位爷儿不痛快了,一道旨意进了家门,家里这起子东西掉三回脑袋都不够填补的。” 周氏撂了帘子,挨在她榻边虚虚坐了,陪着说话,“是大人今儿的口信里说了?” 口信上临了一句福祸相依,这样的漫不经心倒是符合他素来的心性,只不过卿妆有些茫然,“虽未明说,但叫我莫要再费心劳神,且随它去吧。” “看来大人着实是叫困住了,卫氏辅佐冯氏近百年,从未出过这样的状况,终归是功高的老臣,再忠心耿耿今上也不能安心。”周氏叹口气,安抚道:“大人既说了,奶奶就不必时时挂怀,不准儿大人能想出辙儿来跳出这牢笼,奶奶这会忧虑岂不是枉费了?” 卫应能想方她是不怀疑的,关键是外头的风声来势汹汹一阵紧似一阵,头前的还没料理明白后头的又接踵而至;陛下倘或打定了主意要除卫家而后快,他统共只一人,能拧成几股劲儿来对付内外夹攻,天下是他姓冯的,卫氏再挣扎也无异于螳臂当车! 转天大清早和氏就抱着十几匣账本子进门,借口卿妆要查账,带了五个心腹的账上婆子,趁她们开匣子的功夫跟卿妆道:“这些原是应天府里的,大器尚还有些留在应天,带了来的我都记上头了;府里头倒还有个大库盛着卫家的一半家底,三把钥匙都在老太太那儿,我请不动,账本子虽说也带了来,但是奶奶要封物件还得上老太太那儿。” 卿妆点头,“老太太先别惊动了,我瞧应天卫府里的就够收罗一阵儿,想着未雨绸缪又但愿是多心了,府库封着就封着,且先别动弹的。” 和氏先将应天的账册捧进屋里来,“奶奶是否多虑了,陛下倘或真有此意何必将公主许给大人”瞧卿妆没吭声,晓得说岔了话,给了自己一巴掌讪笑道:“我在奶奶面前浑说了,奶奶恕罪。” 卿妆笑笑,看她一眼,“你说的是实情,我也没闹明白这档口为何要公主下嫁,不过终归娶妻的是大人,只要他心里有数就成了。” 和氏赔着笑,再也没敢接话。 她的账记得细致,哪年哪月何处呈上来的物件样貌长宽都是定量,开了库房要好寻些,忙活到下半晌老太太来叫人时已收拾了大半,匣子箱子俱是推进库顶里头单放着。 老太太听闻了她家里的动静,是来敲敲缸沿,“应儿虽不在家,我还是管事的,你看我年岁大了耳聋眼花欺到我头上来,想都别想!我虽精力有限,但家里头婆子媳妇多得是,你但凡歪歪心思,还没有个风吹草动我就知道了。” 卿妆福福身,笑道:“老太太这么瞧倒是把我瞧扁了,老太太眼里卫大人天下第一好没人敢说嘴,可他也是我爷们儿,我挖空心思卷裹他的物件何苦来的?”老太太看着她没好气她也知道,只把手里的单子王上呈递,“今儿只是封起这些物件单放着,以防万一。” 老太太仍旧将信将疑,接过来一瞧,千峰翠色秘色瓷罂两对,长曲流海棠式大花口霁蓝釉瓶四对,五彩穿缠枝花龙凤大盘六盏 只贡品瓷器就近百,其他各色金玉象牙东珠锦缎,林林总总不计其数,老太太瞧过立时叫棠姑烧干净,看着卿妆道:“你以为拿着应儿的把柄,我就能任你为所欲为了?” 说不通道理,卿妆也不想和她周旋,“老太太认为这是大人的把柄,别人自然也会认为,这档口这样堂而皇之地搁在府中招摇过市我觉得不甚妥当,倒不如换上些家常的用一用,既趁手又安稳。” “多此一举,终归是上不得高台盘的小家子气!”老太太嗤之以鼻,斜了她一眼,“我当是什么事儿唬得你这样,外头丁点风吹草动就能惊着已过百年的卫氏,笑话!何况朝中还有应儿周全,借他们的胆儿了,公主尚不足月就要出降,到时候卫氏如虎添翼,我瞧谁敢肖想!” 百年望族的底气还真格儿不是一般人家能企及的,卿妆只当自个儿多虑了慌了手脚,老太太既然不待见这样的,她杵在这儿也没多大用处,正要辞了出门就被回事的丫头把路堵了。 “老太太,三老爷和三太太来了,三老爷说要休妻,请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发火前,卿妆就避到顶里头的梢间去了,青安和初齐两个挤眉弄眼的,低声道:“奶奶您瞧,昨晚上咱还说这二位呢,今儿可真是来着了!” 卿妆瞪了她两个一眼,外头三老爷已然大踏步进门,规规矩矩地行礼却也没在母亲面前掩饰住火气,“老太太,今儿甭管您怎么打骂,儿子必是要休妻的!” 三太太跪在落地罩外头泣不成声,棠姑赶散了瞧热闹的小丫头们忙上跟前劝,“三爷这话怎么说的,您和太太数十年的夫妻起火拌拌嘴也不稀奇,回头互相赔个不是就罢,哪里这样严重,再这么着老太太可得恼了!” 三老爷容长脸,能瞧着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可约莫这些年纵情面色不虞,生气起来越发阴森,“棠姑劝也无用,我打定了主意,今儿来是和老太太回一声,族谱里把谢氏的名除了。” “卫泰,我瞧你是疯魔了!”老太太一拐杖打得三老爷一个趔趄,拐头上的如意柄子直往他心口上戳,“为了个玩意儿似的贱妇要休了你太太,祖宗规矩礼法都不要了,年近半百的人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你的脸呢,脸呢!” 老太太叱骂,三太太跟后头哭,闹得三老爷都要疯了,目眦尽裂,“老太太打也好骂也好,今儿儿子就是死在您跟前了,我也是要休妻的!” 家里头近来没的人太多了,老太太压根儿听不得这个,掩着心口喘不上气来,“你要气死你妈是不是,我这么大把年纪了,看着儿孙们一个个都没了,你要不要我活了?你今儿要是死了,头一个来杀我!” 三老爷欲哭无泪,提袍子跪下,“老太太,真格儿不是儿子浑闹,您都不知道谢氏在家里那德性,过了晌午提剑把木禾儿穿个透心!木禾儿要是儿子的妾,她当太太的把人杀了片点事儿没有,可木禾儿终归无名无分的是条性命,如今可怎么料理?” 突如其来的变故,老太太即便怒其不争也晚了,“你立时把木禾儿给纳了,即便传扬出去,你太太打杀了个妾也无妨,我当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也值得这样闹!” 三老爷连连叹气,“儿子再无能岂能不想到这个,可纳妾定的契书今早上才往木家送,木禾儿至今还不算儿子的妾,今儿儿子上值得着信家去人早死过两个时辰,伺候木禾儿的丫头趁乱不备告到衙门里去了。” “混账东西,混账老婆!” 老太太顺手一挥,盖碗砸在地上碎瓷四溅,指着三老爷太太直哆嗦,“还嫌家里不够乱,一个个没长性的东西,把家里祸害完了才算安生!还腆脸往我这儿来,休妻休妻,这会知道填窟窿了,怎么早不死了!” 三老爷一个头磕在瓷渣子上,鲜血横流,“老太太息怒,为今之计,儿子只有休了妻才能把卫家完整地从祸事里捞出来!” 老太太斥道:“你哪是避祸,是叫卫家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章 义气 卫家的太太们养尊处优久了,心智不由自主就受了影响,自然也不大会有未雨绸缪的念头。显然四太太和尺罗的生出的变故并未对三太太有警示作用,加之木禾儿又是个刺槐做的棒槌,杵到三太太跟前如何不有麻烦事儿? 三太太隐忍了一辈子,老了还得受这个窝囊气,一早听闻三老爷纳妾的契书往外头送就大闹了场,三老爷不爱兜答她自顾自朝里去了。 下半晌园子里头散心,木禾儿领着俩丫头迎面来,姨奶奶欢欢喜喜地叫上了,三太太的气本就不顺,再听这么言语不由得说叨了两句;木禾儿刻薄了谢氏的祖宗八代,临了还说老爷就爱她这副年轻水嫩的容貌,一递一声的就这么把火气拱上来了。 三太太心坎上叫她捅了刀哪有不报复的理,可深宅内院的也只有放放狠话叫心里舒坦点,木禾儿压根儿没放心上,只说要杀刮便动手,自有老爷家来替她报仇雪恨! 众目睽睽不给脸面,三太太越想越憋屈,家去路上还听着两个丫头背着人碎嘴子,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了。 三太太是章陵谢氏金尊玉贵的姑奶奶,谢氏军功卓著热血豪迈,到了姑娘这儿也没落下,回了屋提了柄剑直闯进木禾儿的院子。 木禾儿也就嘴上讨便宜讨的得劲儿,见了真章唬得魂飞魄散,抬出三老爷来也不顶用,在巴掌点大的屋子里东躲,婆子媳妇们唬得连拽带劝数十人滚作一团。 三太太举着寒光凛冽的剑势必要给木禾儿长个教训,婆子媳妇们一时晃神没摁住,叫她挣脱,攒了半晌的力道让剑刃携气带怒奔着木禾儿就去了。 木禾儿当下惊得腿肚子直抽,连挪道的力气都没有,三太太半倾着身子一股劲都在刃上压根儿收不回来,就这么着一剑刺穿了木禾儿。 屋里的丫头婆子腾地方请郎中救人又架了三太太出去,慌乱中倒有个素日和木禾儿好的丫头。瞧人不好了直闯出府去告了官,婆子媳妇回过神一路跟后头撵,早叫她进了衙门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了。 因着是卫家的人,顺天府尹多少忌惮,进宫寻卫应报信的光景叫三老爷听着了,这才一路家来囫囵明白经过,就领着三太太来要休妻! 三太太这会悔之晚矣,泣不成声,“老太太,当时是失手,倘或我有半点这样的心思,决计不会叫她在府中过了这个把月,我知错了,。” 老太太喘不上气来,缓了好半天才斥道:“这会说这些顶什么用,应儿已经够忙的,叫个府尹报信到他跟前,卫家的脸皮都叫你们扒下来了!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妇,饶上你一条命,这档口痛快了,都是你脸皮子薄,早撵出去哪有这样的祸来!” 三太太一劲儿道后悔,老太太气过了还得寻思对策,对着三老爷道:“你打宫里来,应儿可说什么?” 三老爷一甩袖子直叹气,“他就是没说什么,儿子才寻老太太主事,看应儿的意思大约是不管了。” 谢氏进了卫家的门,就是自个儿家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哪能说不管就不管,老太太侧着脸叫卿妆,“叫人上宫门口给应儿带句话,这事儿他不能撂开手!” 三老爷三太太这会也不怕在小辈面前跌脸了,俱是满怀希冀地望着她,站干岸是不成,卿妆打梢间迈出来直言不讳,“老太太让给大人带话可怎么说,请大人徇私?顺天府尹敢到宫里报信,明面上是给大人通气,实则三太太的罪即便不问,也是板上钉钉了。” “那依着你怎样,由着人给你三太太关牢里?”老太太觑她一眼,“方才话说得好听,应儿是你爷们儿,这会你爷们儿家里出了事倒拿乔上了,她寻日待你是次了点,你就趁功夫落井下石?” “不能盼着太太不好的。”卿妆蹲个身,“只是禁宫什么地界儿,哪有陛下不晓得的事儿?如今大人公然出面护短,前儿事情未平这又另起一波,堂而皇之的只怕于大人不利,风口浪尖上还是回避些的好。” 老太太这会气消了,容易听进去意见,思忖了片刻道:“倒有几分理,应儿如今寸步难行,你们做长辈的给他添堵是不和衬,泰儿你这个妻不能休,紧要时候说我卫家薄情寡义。如今只将这罪责认下来,一五一十说明白失手的因果料着也不会重判,实在不成让你们谢氏出面,自个儿的姑奶奶焉有不救的道理?” 娶过门数十年的正头嫡妻轻易休弃,官位越做越高,私德却亏空叫人递奏本子不像话,如今三老爷听完老太太的意思,心里有了数,预备着上岳丈家赔罪去。 出了院到了僻静处卿妆请人留步,卫泰夫妻因她先头不肯相帮俱是疏离,她也不理会,只道:“木禾儿是九姓渔民之女,因着得罪了先帝才举族贬为贱籍,曾听说如今陛下有意为之平反,只是寻不到趁手的机会。” 气归气,门道还是听明白的,卫泰宦海里沉浮久了哪能不晓得厉害,立时就笑道:“姨娘的意思是借机进言,助陛下达成这桩心愿?” 卿妆福福身道:“这事儿还得三老爷同那位顺天府尹好生忖量,由他出面讲情方显得卫家大义灭亲,三太太功过相抵又有卫谢两家力保,失手杀人的事自然清浅;另则他立了功,投桃报李自然宽待三太太,三太太即便委屈几日也未必不好过。” 卫泰得了转机哪有不开怀的,卿妆只笑,“大人身在宫中人多口杂,同三老爷商榷私事容易授人以柄,如今传信于我好向回三老爷言明。自家人不说别的话,卫谢两族从未有不相助的道理,请三老爷安心。” 卫泰颇为满意道:“虽说家人,但应儿的这桩人情我记下了,回头必还。” 他们夫妻离府去了,周氏陪着卿妆回院,低声道:“素日三太太就待奶奶苛刻,大人都未曾开口助她,如今奶奶何苦不计前嫌帮衬,当真是谢氏的好运道。” 卿妆笑说不是,“我哪里是帮她,是在帮大人,这事儿传到谢家,人能说自个儿家姑奶奶错处,还不都是三老爷的不是?姑奶奶折进官司里卫家见死不救,他们岂能不怀恨在心,回头这事还得算在大人账上,要是风口浪尖上再多个仇敌,那不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周氏顿悟,道怪不得,“依照以往老太太的性子,早将谢氏扫地出门避祸了,妻室善妒戕害人命,这妻休的有理有据,即便谢氏来也不能说嘴。原说老太太和三太太情意没得这样深厚,紧要关头倒能拉一把也不怕惹祸,是这样的意思在里头。” 卿妆道:“事关大人的每件事老太太都得深思熟虑,虽说成日在家,终归是兵荒马乱的时节里过来的人,孰轻孰重还是明白的,要不今儿也不会不准三老爷休妻了。” “休妻,休谁?” 苌儿从竹林子后头跳过来,满面尘土抻着脖子往卿妆跟前凑,周氏嫌透了,拎着后脖领揪开,“猴儿,哪儿来的,打泥瓦子去了?” 她一指卿妆,“阿姊啊,要我跟着西府五爷找尺罗。”顺着石墩子一坐,腿一翘,“没劲儿透了,这两天邺京都抄了底儿,愣没影儿,活见了鬼了!” “别胡说八道,”卿妆点她一记,“长巷那姑娘呢,也没影儿?” 苌儿翻翻眼皮瞅她,“我当时外头听着你们哭爹喊妈的就开始撵人,哪有,你是不听岔了?” 卿妆抱着肩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外头卫延正打甬道上来远远地给她行了个礼,周氏见势拎着抻长脖子瞧好的苌儿走了,她老大不乐意,嘟嘟囔囔地道:“瞧俩眼不成么,阿姊这是要琵琶别抱了,啧啧,卫大人可亏大发了!” 卿妆听着头疼,“小丫头浑说浑赖的,五爷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两日辛苦五爷了。” 卫延笑笑,“家里出了事合该咱们出力,苌儿姑娘年岁虽小但有韧劲儿,这些日子爷们儿都受不住,她一个小姑娘倒是半句没吭。” 苌儿的身份她也不准备和他交代,敷衍着说过去,卫延也不深究,只歉声道:“前儿说往后游学邀你来做个伴,恐怕说是要食言了,你别见怪!” 卿妆有些疑惑,“五爷和让四爷是要家里久住?” 卫延说不是,“这两日在外头多少也明白卫家是叫人算计了,连登莱海防卫大败也要算在大哥哥头上,说是私通赫特卖国求荣,以至水师不攻自破。海防是祖父呕心沥血创下的卫氏荣光,大哥哥身陷困境,自家兄弟的如何能不帮衬,我和阿让商议过得去海防助大哥哥一臂之力,卫氏的辉煌决计不能败在我们小辈身上。” 卿妆弓身揖礼,“我在此先谢过四爷同五爷义气。” 连日糟心的事儿多了,听乍闻兄弟同心着实叫人欣喜,卿妆正琢磨着今晚上给卫应捎个口信,结果冯令瑜的女史倒先登门。 丫头跟前回事道:“宫里来人了,说家里的两位娘娘约束宫人不严,叱打宫妃险致皇子夭折,如今陛下龙颜大怒,要贬谪为废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章 造化 卫家祖上姑奶奶的婚嫁都是择高门相就,而高门里自当数冯氏恢宏,于是卫家曾出过两朝皇后一朝皇贵妃,俱是手握宝册金印,而卫应这辈的两位姑奶奶却是位份不高也并不受宠。 东府的三姑奶奶卫修龄是今上成妃,西府四姑奶奶卫修淑位及九嫔之首的德嫔,入宫数年一无所出几乎不足为外人称道,但仍旧克己勤勉从无过错,如今陡然传出叱打宫妃的事儿来着实叫人心惊。 传消息的女史说罢了,又耐心地劝抚道:“因牵连皇子,陛下盛怒之下处罚难免重了些,公主殿下素来同成妃殿下和德嫔交好,即便瞧着以往的情意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如今只待康嫔醒了问明白来龙去脉,殿下再替府上二位姑奶奶求情。” 今上的子嗣只有二位小公主,何曾得了皇子,又哪里来夭折一说? 女史说的话叫卿妆一头雾水,没敢细问皇家之事,只道:“恕个罪,这位姑姑请明示,成妃殿下同德嫔叱打的是宫中哪位贵人又因何口角,回头也好向老太太回事。” 那女史道没有口角,“是今日成妃约了德嫔和康嫔在殿下的重华宫中抹牌,入了夜成妃殿下和德嫔各自叫女史送康嫔回去,谁晓得那二位姑娘吃醉了酒将康嫔送至云岘馆迟迟不肯离开,顺手抄了给太平缸担水的小太监的竹扁担见人就打,竟一路进了康嫔住处。康嫔身上挨了两扁担受惊昏厥,叫了太医诊脉说是动了胎气,陛下这才龙颜大怒,要处置成妃殿下同德嫔。” 卿妆和周氏面面相觑,踯躅了半晌才又问道:“成妃殿下同德嫔的德行素来叫人称道,先不说宫人有无吃酒搅闹的,单说二位贵人晓得那女史们不清醒了,何故派她们相送,这岂不是自寻祸端?” “正是这个理,成妃殿下同德嫔的礼教从无可说的,数年来俱是克娴内则,只今日之事蹊跷。”女史叹口气,又道:“送康嫔的那二位姑娘叫云岘馆中宫人追打,慌乱之间一头撞在太平缸上一命呜呼,死无对证,可人着实是重华宫中伺候的,成妃殿下罪责难逃。如今旨意即将下降,公主殿下命我来回姨奶奶一声,好劝劝老太太莫要惊忧,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这事压根儿急不来,龙颜大怒容易,消了火气如同上天摘星子,何况事关皇嗣;今上年近三旬只得了两位公主,但凡听宫妃有孕那真是如获至宝,如今在龙目底下将他的至宝硬生生磕出个窝儿来,不大杀四方伏尸千里已然是好的了。 卫应也因此在乾清门前罚跪,堂堂敕令天下的首辅为着后宫杂事跌份,卫家的威风叫扫荡个干净。女史离府后,卿妆上老太太院里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老太太听后长吁短叹,“这是天要亡我卫家呐!” 她不言不语,棠姑跟后头即便劝也开不口了;四太太听信叫赵丰媳妇扶了来,正逢着圣旨降至府里,三更半夜将卫家所有人的精神头都敲打醒了,可谓振聋发聩。 传旨的黄门郎得了包银子尽说吉利话,“卫老夫人莫急,等康嫔醒了这事儿就好办了,都是一个府里出去的贵人,能互相拆了台子么?那不能够的,等说清楚来龙去脉,您府上二位姑奶奶自是圣眷不衰,奴才斗胆,这先沾沾喜气儿了!” 话说的得人意,事儿还是板上的钉子定下了,老太太叫送了人出去,回了屋同四太太干巴巴坐着瞪眼睛。 四太太这两日丧气事儿多了,眼眶酸软兜不住泪,头个就哭出了声,老太太觉得晦气,斥她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叫人看笑话!” 自个儿的姑娘遭了冤屈她哪还管老太太的威慑,顾着自个儿的,“龄丫头这是叫人坑害了,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儿,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姑娘礼教规矩都是极好的,谁赶着能往悬崖底下跳。” “快噤声吧,我岂不知这个?”老太太斜她一眼,越发不快活,“可陛下道她们有罪,那自然是有罪,如今叫贬谪为罪人你哭又能如何?康嫔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她若惦记着府里的恩情,醒时讲明白来龙去脉倒还有转机;若是她将前程往事尽忘,打今儿起你们只当两个姑娘都没了罢。” 打姑娘送进宫里头天四太太就有这样的觉悟,可事儿真格儿来了又是另一番光景。头前没了卫廉这会姑娘又受了天大的委屈,连番打击实在承受不过,一劲儿哭的很了没缓过气儿来,顺地躺倒,婆子媳妇抬人叫救治又是番忙乱。 三老爷四老爷奉旨入宫去了,老太太没能商量的人,瞧了卿妆站在落地罩跟前垂目敛神的,说个话只当聊胜于无,“东府如今怎样了?” 卿妆福福身回道:“顺天府接了杀木禾儿的案子,只说个中详情颇为复杂曲折暂难断明,三太太身份尊贵就先让禁步于府中,择日再审;那个告主的丫头叫杖责五十,出了衙门就只吊着口气,家来没了;三老爷也派人上江浙去了,好知会木家的人来收殓。” “这事儿先不紧要,料着顺天府尹也不敢把谢氏怎样。”老太太如今关注的哪里是这些,三绕两绕把话头又绕回来了,“我听说应天时候你在崔媞身边当丫头,和东贞住一屋,感情颇好,有这么回事没有?” 这是要把方儿使到她头上来呐,那可也得分事儿,如今冯东贞贵为今上的康嫔,人走高了的一般不愿意回顾往昔的落拓,尤其东贞昔日在卫府受尽了委屈。 卿妆道有,“那时候我进府给小崔姑奶奶熬药,东贞负责浆洗衣裳扫院子,住在一个屋里倒也能说上两三句心里话,因着小崔姑奶奶约束的严厉,也仅止于此了。” 老太太哼了声,“崔媞像是个管事的,倒是抬举她了!老崔家到了她这辈子也算半道夭折了,要个行将就木的老妈子成天作威作福,想来郑氏和顺荣家的也没少苛待你们。” 卿妆赔着笑没吭声,东贞升发是谁也没料着的,如今人进了宫想弥补对她往日的刻薄也晚了;这会紧要关头又想起人家来,有事相求还嘀咕往日的冤是否造就了孽,实在叫人好笑。 老太太无可奈何,想着要稍关打节,“明儿一早,你拿着我的绿头签上神武门递牌子求见康嫔,若是她没醒你就在宫门前等着,若是醒了,见或不见的都不可造次。能召你更好,同她说合说合,将你两个小姑奶奶从浑水里捞出来也算是你的造化,再不济给应儿求个情也是好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照做也没方儿,转天天还未亮老太太不放心赶着要一道上宫里,结果霞帔佩挂上出了门,一晃神踉跄几步连带着棠姑一并栽倒。 安置回榻上人倒是醒了就是不认人,嘴里一劲儿喊着卫应,棠姑打屋里出来一面抹泪一面嘱咐道:“卫姨奶奶也甭跟这儿了,两位小姑奶奶的事儿且先缓缓,求见康嫔看能不能给大人说个情,如今家来安抚老太太才是头一件。” 天光放亮的光景卿妆到了神武门外,绿头签是递了,隔了一二个时辰云岘馆里倒是给面出来个管事嬷嬷,嘱咐康嫔未醒如今陛下正相陪不易惊动圣驾,府上明儿再来吧。 卿妆再三拜谢又说了几回车轱辘似的问候,车马掉头一转上景运门,赶着苌儿打听消息三窜两跳地回来,一拉车帘子跃进来说无事,“打仗打得正欢实了,哪哪儿能缺了卫大人,半夜里头就恕了罪,回内阁议事去了,听说陛下还打算御驾亲征呢!” 打春起接二连三的事叫邺京城里乱成一锅粥,这档口皇帝带头打仗去好把家底腾出来给人可劲儿折腾,回头外乱是镇压了老窝儿没了,为了点什么呢,这皇帝是缺心眼吧? 结果这个缺心眼的建议群臣附和,包括卫应。 卿妆坐在马车里掖着手瞧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爷们儿,半个时辰前她将要家去这祖宗就打宫里出来了,言笑晏晏地说是成事儿,成的什么事儿就说了那么两句,越说她心里越玄乎。 外头人多口杂不好言明,到了卫府他瞧过老太太转而上自个儿院里来,关起门就两双耳朵也不怕别的,卿妆撩起他锦绔给他膝头上的淤青涂药,“可成什么事儿呢,伤成这样子,老天爷的儿子缺心眼也缺到姥姥家了。” 她曲里拐弯骂皇帝,卫应听了直发笑,听她唠叨够了把人捉进怀里亲了顿,试探地问话,“卿妆,我有档子事没和你商量,就私自拿主意了,怪我么?” 她嗤之以鼻,佝偻着腰阖药瓶子乜他一眼,“你不和我商量的事儿多了,这会又是哪件,说来听听,好事就饶了你,不好一顿打!” “海防卫的事儿你多少也听说了,海师如今叫折腾的没边儿了,参战的福船所剩无几,所以陛下御驾亲征也算事出有因。”他抚抚她的脸,将她抱得紧些,“我说的,你明白么?” 她手哆嗦,将瓷碗碰掉地上,发了狠揪住他衣领子,“你也要随军是不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章 期盼 要说冯氏的百年的基业,个中有多少卫家的血汗已然是说不明白了,乱时的卫家是枝叶里承泽的阳光雨露用来延续冯氏这株藤蔓无尽的生息,安时的卫家则成了藤蔓攀附依仗的棚架,如此紧要的存在终归是心腹大患。 今上冯绩四年前从先帝爷手里继承了刚结束云扰幅裂的疆土,大殷百废待兴,少年皇帝书生意气,若不是卫应诸事照应只怕歌舞升平的盛事还要延后数年,群臣拜服却让冯绩越发忌惮。 没什么能比成为皇帝的眼中钉更加不幸的,卫家接二连三遭受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如今谋划到卫应头上大约是火候差不离该釜底抽薪了,卫应离了邺京上疆场厮杀,若是出了任何意外都算顺理成章。 可是旨意已下哪个能违拗,卿妆再不甘愿也不能撺掇卫应抗旨,她皱着眉头心里暗骂今上心眼子缺到姥姥家了,嘴上却调侃眼跟前这爷儿,“圣旨历来是首辅大人代笔,风水轮流转,生杀大权这会写到自个儿头上,您真格儿没哆嗦两回?” 卫应笑着,低头在她额角上吻了下,“太太这是冤枉我,昨儿家里那道旨意就不是我提的笔,那档口乾清门外正跪着,挪不了地方。” 他向来知道如何拿捏她,卿妆心气败了七分,隔着锦绔轻轻抚了抚膝盖头子,“甭跟我兜圈子,你还疼不疼了,这一时半会养不好回头准得落下病根儿,改天刀光剑影里去的更不得好了。” 心里不情愿嘴上说的厉害,终归明事理明的可怜,他拥着她坐在小小的一方圈椅里,“怕什么,我是个男人,跪了几个时辰有什么要紧?刀光剑影里也去过,活动筋骨,百病勿扰!” 卿妆所知道的疆场厮杀不过是戏台上假模假式地一通对打,孩子们过家家似的,小时候的兵荒马乱都丢在学艺时候的血泪里了,再见却是他身上旧年伤疤里的血腥回忆,纵横交错斑驳可怖。 有过这样的经历着实让她排斥他上疆场的,可他是当朝首辅,随皇帝左右是惯例,如今今上决定御驾亲征,他更没有商榷的余地。 “那感情好!”她笑笑,也只能笑着,“咱们这大半年里你什么样我可都瞧过,唯独没见你提刀跃马的风采,是不是真如当年邺京歌谣里流传的飞凤升蟒桃花鞍,听得紫光台上,卫郎寒金封蕃蛮?” 紫光台是大殷帝王宴请封赏功勋的地界儿,到她口中难得缱绻几分旖旎,卫应低头笑着,“这都是当时好事之徒的恭维谄媚,哪里只有我或是卫家的功劳,着实属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士,不过空得虚名,瞧瞧引来的麻烦事儿。” 言谈里充满了对戎马金戈的向往,无论束手在官场弄权多久,他心底里那份枕戈待旦的热血从未泯灭,她似乎打这时候起才见到了真实的卫应,可终归有些迟了。 卿妆看着院子里明媚的日头,无法想象登莱海防卫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你这就要上用不着沽名钓誉的地界儿了,这一去不晓得许久,同老太太回过话了么?” 卫应说没有,“今早老太太神智不大清醒,若今儿晚上能得空再去瞧瞧,再是不成那只能劳烦你,寻个恰当的时候同她好生说了。” “这样快么,”卿妆扬着脸看他,手指爬上他的面顺着鬓角慢吞吞地摩挲,“你今日在家又能待上多少时辰,又几时走?” 她也想问几时回来,怕徒增伤感也就没开口。 “明日寅时三刻我得随陛下出德胜门点将誓师,卯正三刻大军出发。”他说的极慢,意图和缓她的情绪,“今日巳正需得上太庙祭祀,如今陛下让我家斋戒沐浴,过会又要回宫中去了。” 卿妆轻轻瞧了他一眼,“哦,那你自忙你的,我给你收拾几件衣裳器物,需要带的你嘱咐声,好给你备齐了。” 不吵也不闹,虽说面色不好但终归是和煦的脾气,卫应拿不定主意,“你心里不痛快便同我说说,斋戒沐浴不过是借口,我家来本就是陪你,倒叫我无措了。” “倘或你用不着去了,那我必是要哭到水漫金山的。”她幽幽地瞧着他,推他往梢间去,“如今你离京听哭声不吉利,斋戒是庄敬,沐浴更衣不近女色,老天爷到时候准得保佑你,须得虔诚些。” 卿妆嘴上说得轻巧,可等背了人委屈到眼泪模糊,又是头回备行军的行李,手生的很,越忙越慌乱;好在董仪渊常随着卫应的,叫开了库房准备甲胄衣裳文玩摆件,卿妆看着香樟木箱里的大毛衣裳,喃喃道:“须得入了冬才能打完么?” 入了冬可又不晓得是哪个冬日了,董仪渊向来直言不讳,“奏报上海防仗打得激烈,大人是主心骨,不晓得能多早晚家来,先备着免得到时候慌手脚,何况也不定一年或是年的。” 卿妆没言语,苌儿听了却跳脚,“会不会说话,多大点子事儿,我都听说赫特是个扶不起的玩意儿,用得着三年五载的,可给他脸了!老爷们儿畏首畏尾的,你上登莱打鬼儿的仗,家里蹲着绣花吧!” 董仪渊是个军职在身的少年人,意气豪迈的,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折辱,当下和苌儿呛上了,“毛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当老子打仗和你老本行似的宰几个人就完了,就你这样式的露个头还不够人砍一回的!” 苌儿横眉立目,抽了剑冷笑道:“够不够的,咱们外头试试就知道了!” 董仪渊抱着肩居高临下看着她,“毛都没长齐,还敢在我跟前显摆,边呆着去!” 卿妆收了葡萄笔掭,冷声道:“还没开战,您二位倒打上擂了,缺胳膊断腿的甭在我跟前晃悠,留着一口气全给我上登莱两州火龙船上填铳眼去!” 苌儿和董仪渊两个互瞪了眼,各自冷笑一声,掉过头气上了。 因着不知征战的归期,预备的物件多了时间消耗的甚久,卫应进宫随着皇帝太庙祭祀去了,卿妆忙进忙出囫囵吃过中饭又开始点验箱子。 先头有件箱子上如意锁头开阖不利索,她见着心烦,让丫头换个新的来,听着有脚步声忙伸手,“且先给我试试,要是再不成,就把锁头都换成三保九如的那一套。” 身后的丫头迟迟不见动静,卿妆有些不耐,拧着眉头回身,却见了老太太正不动声色地瞧着她,“都拾掇好了么,随军不同旁的,收敛些为好。” 如今有了要紧的事,都暂且收了剑拔弩张,卿妆逐箱揭开给老太太验过,“您瞧着可有哪处短了多的?” 老太太心思不在这上头,上屋里坐着叹气,“应儿如今不是孩子了,到底是他拿主意才好,上太庙祭祀去了吧,可说今儿几时回来?” 她精神头不大好,卿妆缓了缓口气道:“大人说要等程子才能家来,明日寅初就得进宫,又怕老太太惦记着,方才还说等晚上时您好些了得上您跟前请安的,老太太不必忧心。” 老太太点点头,神色惘惘的,“你用不着好心,我这辈子送他们爷们儿小子上战场不晓得多少回了,他们都是拿话来安慰娘们儿的,从无一句实言!可我们呢,偏把他们的扯得谎当作心头好,一日日的就这么盼着,盼着,盼来盼去一个个的都走了!” 棠姑见她越说越伤心,忙劝,“老太太,大爷这会儿不一样,跟着陛下鞍前马后的,首辅大人用不着阵前提戈,或早或晚的总会凯旋。” “你不必诓我,我晓得厉害!”她回身瞧着紫檀仰福龙门架上支着的山纹锁子甲,“四年前马放南山,人人都以为天下从此太平了,可只有我知道,应儿提着剑斩杀了大梁后妃逼废帝交出玉玺起,他这辈子就再无太平可言。” 老太太喃喃自语,拄着沉香拐踱到甲胄前抬起手,慢慢的摩挲,“我跟你一般的年岁嫁进卫家,应儿的祖父那时候戍边,我们十年就见过三回;等我到应儿那么大才知道他祖父鬓角上有道疤,原想着往后能太平了,可老了老了又带着小子们上了战场。” 卫家老太爷的事始终是她迈不过的坎,庵堂烧了后她就在自个儿屋里供了牌位,早上上香念经,卿妆和棠姑互看了眼,再没敢接话。 “这又轮到应儿了,这是卫家爷们儿的宿命。”老太太又上外间,看着地上搁的数十件的大樟木箱,“雍哥儿就留了他这么个独苗儿,这会又得叫冯家要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即便他能回来也逃不开他的父亲的劫。” 老太太再没开口,只在廊庑下坐着,从白日等到了深更,夜里卫应派了人家来装行李才将老太太惊醒,踉踉跄跄到门上叫应儿。 出入的有个小子多嘴,“老夫人,卫大人内阁议事,今儿不得闲,明日直接随军出征。” 老太太怔了怔,好半晌才道知道了,抬起手招卿妆,“搀我回去。” 路上有条道直通二门,老太太等在路口张望了许久,来往的媳妇小子,独独没见着她满心期盼的那个,直候到了三更这才说累了回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章 谣言 四月十八这日午后,卫修徽来看卿妆,看她歪在美人榻上病恹恹的样子不由得叹气,“昨儿瞧你还好好的,怎么不过一夜倒病成这副模样,本就小小一张脸,这会越发瞧不着了。” 晨起的时候青安进门伺候,看着她霜雪似的脸转身就哆嗦着身子叫郎中,她说用不着惊动人,只叫煎了副表汗的药又蒙头躺了半天,这才觉得身上没那样时冷时热的了。 她勉强笑笑,撑着眼皮同卫修徽说话,“昨儿西府出殡,料着山上空旷叫伤着风了,半夜里头觉着不舒称也没当回事,今儿早上起不来身了。如今吃了两剂药好多了,只没什么精神头,看起来唬人些。” 卫修徽欠身探探她的额头,“是不烫手,可你这脸色却是不大好,别是昨儿家来门前忘记过火,坟地里什么不干净的跟着来了吧?” 卿妆说没有的事,“我不惦记着那不还有老太太呢,她每日光想着这些了,我还没家来水盂柴火堆就支上了,老远就看着明晃晃的刀,怪吓人的。” 卫修徽瞧着屋里外头没什么人,这才低声道:“三太太的官司还不消停,四太太忙着伤嗟我哥子没工夫上这儿来,如今应大哥哥随军上登莱去了,家里头就你和老太太两个,可要仔细些。太太们都在她身前站了一辈子规矩,呲你两回也没大不了的,忍一时风平浪静,看在大哥哥的份上她不能如之何你。” 卿妆应了声,笑道省得,“老太太如今日日就记挂着大人行军到何处,可曾吃好睡好,身边伺候的小子们尽不尽心,哪有功夫腾出空来寻我的不痛快,我警醒些就是了。” “就老太太记挂,你就没想法?”卫修徽拿眼斜她,“昨儿大军出征,我想着你必是要去相送的,结果你径自奔西府来了,整天都在我哥子嫂嫂的丧事上忙活。这世上没哪个比你更想去送大哥哥的了,你为何不去,什么想头?” 只不过她胆小怕分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头,前天夜里头想的很好,无论卫应听到或是听不到,她都要上城外柳驿边给他唱从军行相送,结果出了门就后悔了。 他们相识至今不过半年有余然而却像有过共度了半生那样长的情意,她着实怕控制不住打着送别的幌子能直送上登莱海防卫,心思歪一歪就要同他一道出征去了,实在信不过这样的自己,索性调转了码头直奔着西府来帮衬卫修徽。 如今四老爷上城外送御驾亲征的皇帝,四太太在家里病得起不来身,二爷卫恪在两广一带盘弄他的生意得着信至今未能进京,卫延又叫卫应带了从军去了,东府落了官司自己顾不过来能管顾哪一家? 于是出殡的一应事务全都落在了卫修徽这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身上,她素来和她交好,不能瞧她忙得脚不沾地束手不问,要紧的不明白,倒能给她看个孩子打个下手。 卫廉夫妻的丧事不敢去碰触征铁军的霉头,阴阳先生占卜好的吉时也不作数了,只等着大军完全出了城门这才叫了杠夫来抗灵;送葬的鼓吹和教坊的细乐也不能用,吩咐了人推拥了着纸糊的铭旌方相,让四十八僧尼沿途送葬。 忙活到天将黑透了才得以回家去,一整日的新闻都围在出征的大军上,府上虽约束的严苛不叫议论,但背了人咬耳朵谁也管不着。 卿妆一路回院听婆子媳妇议论将士鼓动山河的金甲和遮天蔽日的旌旗,也有丫头羞答答地说哪家的儿郎雄姿英发慷慨轩昂,她空坐着听了半晌艳羡又期盼,等着他得胜还朝那日她必然能亲眼看见比今日更加豪迈的景象。 卫修徽瞧她不说话,又压低了声儿问,“我听阿延说你打算离府呢,这会爹妈都问不着的时候,你别是真生了这样的念头啊,我劝你快些打住,放着好日子不过平白便宜别人。” “没有的事儿。”卿妆虚虚地别开眼,“那时候宫中赐婚,我也是赌气这么一说,同延五爷玩笑了两句,他怎么还学给你听了?” 卫修徽压根儿不信她,“我们姐弟自小交好,都是庶出的孩子无话不谈,他有个至交自然会同我炫耀,结果叫我这么一打听你,还真打听出来你要做投降做逃兵。” 她拿手指顶了卿妆的脑门,“是缺心眼儿不是,就算宫里的嫁十个来,应大哥哥的心思还不是在你身上,你同她们计较什么,就图个正妻的位子?名分那都是虚头巴脑的,爷们儿的心思在哪才是要紧,你瞧瞧我,倒是朱家的正妻,顶什么用没有?” 卿妆瞧着她颇为担心,朱家老太太闹着要那位朱大爷休妻,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格儿凉了她的心,叫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当时领了旨意,你不是比我气性还大,这会倒是挤兑起我来了,叫我伺候人你就不替我伤怀?” 卫修徽瞧着她,颇有怒其不争的伤嗟,“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应大哥哥打仗去了,离婚期尚有一月,你当公主能追赶到海防卫嫁人去,这事儿就得搁置。等回头大哥哥有了军功这么一请命,陛下能为了个公主拂了朝臣的脸面,再不痛快也得忍着,事儿这么一里一里地不就解决了?” 卿妆笑着摇摇头,“我这儿谢你吉言了。” 谢得没诚心,卫修徽压根儿不待见,又问道:“信不信的由你吧,不过还有一事儿比这个要紧,我看那位东厂提督来者不善,如今人都上登莱倒凸显出他,昨儿咱们家坟地前他阴阳怪调的是个什么意思?” 崔大人向来神出鬼没的,昨儿卫临简灵柩前摔盆的时候他蓦地出现了,碎瓦渣溅到他袍角眼看就要剑拔弩张了他竟也不气,只笑说如今卫大人不在京中咱家前来帮衬一二,结果这么一帮衬竟跟完了送丧。 人人都知道卫应同他不睦,如今这档口如此张扬,到底是给邺京遍布各个角落的宵小警示还是给卫应提醒,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然而卿妆更偏向于后者。 昨儿崔宪臣说笑时,冷不防提起卫应头天晚上差人给她捎的口信,“卫大人和小嫂嫂如此恩爱,简直羡煞旁人,陛下倘或晓得,恐怕对赐婚的事悔不当初啊。” 口信上只有珍重二字,叫他一说似乎成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卿妆掖着手瞧着他,“番子爱听人墙角的事果真不假,如今卫府里都瞒不过崔大人,怕也只有禁宫的高墙能当住崔大人的雄心,不过您行事向来高深莫测,恐怕是我小气了。” 崔宪臣温煦一笑,“小嫂嫂寻日爱玩闹就罢了,如今卫大人不在邺京城中,小嫂嫂还是警惕些为好,世人未必都如我这样和善。” 卿妆福了福身,“受教了。” 崔宪臣对她能去能伸的态度很满意,一路护送到卫府门前,意味深长地留了句话,“据说登莱两州连日阴雨连绵,不晓得等卫大人到了地儿会不会放晴,还是更加严峻些,雷鸣电闪风雨交加!” 卿妆凝眉,还未来得及问他话,人早叫番子簇拥着走远了。 她心生不安,又不能将无端猜测地告知卫修徽,只说:“大人素日和崔宪臣不睦,如今大人不在家中他却留守邺京,省不得来耀武扬威,拿咱们家做筏子好架一架气势罢了。” 卫修徽面露鄙夷,“一个阉竖倒这样大胆,回头大哥哥少不得发落他,你这些时日仔细些,省得又叫他拿捏住把柄。” 如今崔宪臣在京中,皇帝和首辅天高地远的寻问不着,邺京城中人人自危只怕落了番子的贼手,卿妆自然明白,又和她说了几句不紧要的话才各自散了。 往后每隔十日,卫应的家书会叫心腹送来封,倒是给卿妆的口信每五天还是准时出现在饭桌上,不过同她说些沿途的见闻趣事儿闲散打发时光罢了。 这样的口信只延续了月余,再往后连家书都甚少,老太太越发担心,书信往登莱一日日地送未曾断绝,只是石沉大海似的。 消息瞒的再严丝合缝的可架不住有人口舌短浅,兜不住往外说了海防的战事,御驾亲征似乎没有能扭转海师的溃败,一退再退,数日前已叫赫特弃船登岸占据了数座城池。 如今大殷和赫特相持在登州府虞阳城内外,大殷将士伤亡惨重,只怕赫特不久就要破城而入;只要占据了虞阳便一路可攻下登州莱州两府,往西过青州府便能北上打济南再上河间府直至京师,虽说敌兵尚远,但邺京中却是谣言四起。 赫特兵弱,素日连前朝大梁都久攻不下,如今与大殷交手简直势如破竹,若非有人通敌叛国只怕叫早大殷的将士教训得龟缩在老巢不敢动弹了。 海师是卫氏一手创办的,也只有卫氏晓得如何不攻自破,如今首辅卫大人到了赫特非但没有遏制局面,且是雪上加霜,若无异心怎会如此? 东厂的番子连天继日地外头游走,捉了十来个散布谣言的当街打死,如此也未能掐住谣言的势头,卫应通敌叛国的事越发甚嚣尘上;甚至一日,行乞的花子对着卫府的门远远啐了口,大骂奸佞。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章 拦路 越是这种紧要时候越是得不动声色,卫家的威慑摆在那里,除非那起子不要命的上赶着要和阎王爷拜把子,这样的打到门上来随手拾掇干净敲山震虎也就完了,三老爷四老爷该上朝议事的议事。 外头流言蜚语的家里头岿然不动,四太太伤痛劲儿过去了,日子照旧得过,每日也能和出门走动的三太太上府里来给老太太请安,说说笑笑捺着心里头的不安。 木禾儿的事情料理明白了,她爹妈只认银子不认姑娘,捧了百十来两银子欢天喜地地家去了,连姑娘的尸首也不愿意捎带手拉走;还是三太太找人在穗儿的坟茔边买了块地将她埋进去,姐妹俩身后好做个伴。 卿妆有回看穗儿的时候,卫恭头前也去给穗儿上坟,七尺的爷们儿跪在她墓碑前哭得像个两三岁的稚童,说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木禾儿,若不是惦记着双亲早下去陪着她了。 三太太经历过木禾儿的事改头换面了似的,对卫恭如何思念穗儿压根儿不过问,有回为了这事,梁氏打着她的幌子和卫恭呛声还被她不轻不重地呲了一顿,行为举止越发战战兢兢的。 外头山雨欲来,卫府并上东西两府的日子却越过越安宁,似乎平日松散的力道从四处拢来同心协力,相形之下,邺京城的天就显得变数太大。 入了五月末,大清早的日头就高挂着晒得地直冒青烟,院子里的花木俱是蔫头耷脑,若是有风来一气儿都能灰飞烟灭。 卿妆身上犯懒不爱出门,苌儿是个小姑娘闲不住,可着邺京城四处混跑,自从卫应的家书断了之后,她就成了收集消息的主要来源。 消息越打听越叫人心惊,海防卫的战事每况愈下,不过几日赫特已经入主虞阳城,先头的军队直逼青州府;那位势必要与虞阳共存亡的陛下叫群臣半劝半拉,退守青州,于是进青州后的第一件事大骂卫应无能,然后一病不起。 这个奏报传到邺京城里就换了个味道,自上而下流传开当朝首辅卫大人阳奉阴违,里应外合勾结赫特窃取大殷江山社稷,此等奸佞必定要除之而后快,为此卫氏一党同其他朝臣每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那位监国的四殿下冯勋忙着做和事佬,结果事态越和越严重,意气书生忠君爱国的念头深入骨血哪里容得下佞臣半点玷污,都察院的某位老言官甚至在朝堂上接连数落卫应十五条大罪,滔滔不绝两个时辰以至中暑昏厥。 “呸,活该!”苌儿跨坐在树枝上啐了口,“显得他了,猴年马月的鸡零狗碎都能翻出来,说大人提剑斩杀前朝余孽是杀人灭口,同大梁也有勾结!要不是逼废帝交出御玺,他这会指不定正躲在大梁的兵戈下抖筛子,嘴上说的快活,倒是往海防卫扛枪去啊!” 卿妆拎着圆腹花浇给兰花洗叶子,听了她的话戏谑道:“个人有个人的把戏,大人要打仗,他们负责敲鼓点,管他们敲得响的还是哑的,皇帝心里喜欢就成了。广开言路嘛,中听不中听的是其次,重要的是他得要大伙儿努力,保他做个开明的圣君。” “圣君,就他?”苌儿嗤之以鼻,“虞阳那地儿易攻难守,就该将百姓劝撤进青州府去把赫特关在里头瓮中捉鳖,他倒好,一头愣劲儿,就会叫人抄家伙上!这还没怎样就要和个破城同存亡,吃败仗他还怪卫大人,回头再要有个事儿不还得自刎以谢罪呐!” 卿妆搁了花浇,掖着袖子看着她坐在树杈子里义愤难平,“董仪渊给你写信了?” 苌儿翻个白眼,“他能给我写信,怪哉!” 她笑笑,坐在美人靠上拿团扇子扇风,手劲大了,接连两个喷嚏打得昏天黑地,苌儿又在那儿嫌弃道:“嘿,我说近来你身子骨也太差了,这都大半月了,你伤风还跟这儿捯气儿。还记不记得在临川别庄那会,你淋了半夜大雨把我捞上来,回头也没见你有个好歹,该不会真是想卫大人想出毛病来了?” 这个碎嘴子成天生簧,卿妆不愿意搭理她,摇着扇子出门去了,熏蚊子的青安抱着艾草路过打趣苌儿,“你可少说两句吧,见天儿嗡嗡的,咱们奶奶打大人出征就没一天全是笑模样,再这么着奶奶可就嫌透你了!” 苌儿撅着嘴抱怨,“她爷们儿不在跟前儿,我关心她倒关心出不是了,都快俩月了,她哪一天不是嫌我的?倒也没见和你们不对付,光紧着我捏,瞧我小是怎么的?” 青安不疑有他,抿着嘴笑,“这哪儿能呢,苌儿也是个大姑娘,等过两年及了笄,该许给小董大人了!” 提起董仪渊苌儿就急眼,从树杈子上跳下来,追着青安打闹去了。 周氏陪着卿妆上园子散散,抽空道:“苌儿满嘴舌头叽里呱啦的说的不中听,倒也是关心奶奶,奶奶身子素日十分康健,如今不过伤风这些日都没好利索,要不得请个郎中来瞧瞧才好。” 卿妆看着郁郁的叶子间扎眼的日头,只笑道:“我不耐夏,心里头烦躁病气散得慢些,伤风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左右好的差不离了,叫郎中来也就那几副寻常吃的药。” 周氏急的还有旁的,虽不言语但她也能瞧出来,圣旨上指的婚期已过去一日了,卫应和冯令瑜的这桩婚事到底成与不成还两说着,所以她能不能成为卫应的正头太太也在两说着。 归根结底她和冯令瑜相比差的不过是名正言顺罢了,人有圣旨她连个靠山都没有,如今这境况正适合她时常上老太太跟前尽孝心,寻个过硬的依靠将来更好谋划,说不定老太太心一软就能松口了。 她们一心是向着她的,没有身份地位悬殊合该止步不前的念头,相反的她们总是会创造各式各样的机会让她在老太太跟前晃悠,有了庵堂侍疾的好开端,若是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卿妆满心满眼惦记着卫应的麻烦事,压根儿就没往这上头想,相形之下显得自己越发的不上进,她虚虚地撇开眼安抚道:“我晓得您的意思,可我这上老太太跟前倘或叫她不舒坦了前功尽弃,何况公主殿下这些日时时进府陪老太太说话,所以我一准儿尽快的好利索。” 周氏霎了霎眼,委婉地指出她的错误,“您瞧,公主不还心慌呢。” 卿妆笑着起了身,“我听说这些日咱们家跟前有些个东厂的人来来回回的,公主不敢上府里来了,正好咱们也积极一回,顶着烈日给老太太问回安,指不定老太太晓得咱们不易倒也心软了呢。” 她心思转变太快,周氏哽了哽,忙不迭跟上去,“您也用不着这晴天毒日头地过去,倘或沾了暑气,大人回来又该心疼了。” “不过几步路,哪有您说的那样深重。” 卿妆迈步上了抄手游廊过圆月门,穿过两重院子往东转上了湖面的石桥,下去走到头就是老太太的院儿,如今水榭上人声鼎沸或哭或诉,格外的招眼。 紫藤架下两个婆子掖着手侍立,瞧了人来忙请安,“小卫姨奶奶。” 卿妆瞧着眼熟,“这不是四太太身边的妈妈么,今儿得空,来给老太太请安?” 两个婆子面露难色,也不敢多言,只福着身道:“请安倒是应该的,只是今儿徽姑奶奶也来了,里头水榭上坐着呢,主子的事咱们不敢说嘴,您去了见过就晓得了。” 这里头的事儿恐怕还小不了,卿妆和周氏互瞧了眼,走到背人地界儿周氏低声道:“我前儿听说朱家那位老太太闹着要朱姑老爷休徽姑奶奶,这会怕是摊开了,四太太晓得了,如今带了徽姑奶奶来回老太太吧。” 卫修徽性子上同陶悯瑶还是有几分相像,面上再利落可当了人家的媳妇遇事儿一味地忍着,所有的期盼和委屈也只有当着菩萨娘娘的石像才敢小声的说一说,如今一个没了一个却落得这样的境地,卿妆远远地见着她哭肿的眼睛越发不是滋味。 瞧她来,卫修徽倒是抽抽噎噎地渐渐止住了悲声,落拓一笑,“这样的热腾天,你跑来做什么,是听着信了么,果真好事不出门!” 卿妆握着她的手同坐下,指着周氏道:“这个妈妈,天天看公主上老太太跟前说话,生怕老太太这么心软了叫人进门,打发着我来给老太太问个安,好杵在人面前当个拦路虎!” 卫修徽被她逗笑了,可也就那么一瞬,转头瞧老太太的屋子,“如今四太太在里头呢,你且等会,今儿早上我婆婆上家里去了,顺地撒泼打滚闹着要休妻。四太太被闹个没脸儿就把她轰出去,她倒在门前哭上了,老太太听说了,叫四太太领着我来,讲要和离。” 卿妆叹口气,轻声道:“这样突然。” 卫修徽苦笑,“算不上突然,前儿我婆婆回祖籍一趟,家里的亲戚给她说了个姑娘,算命的说这姑娘能生养,命里有四子。她被说的动了心,巴巴地去见了那姑娘,喜欢的什么似的,回来就要休了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章 到头 亲做到这个份上倒真不如不做的好,卿妆怕她伤心,没那么明说,只道:“朱家老太太再浑闹也不顶用,你爷们儿他可怎么说呢,由着他妈把家搅和的支离破碎?” 卫修徽抹了抹眼泪,轻叹了声,“他那人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在朱老太太面前是个面人儿,当妈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这会倒是活得明白还知道劝两句。结果叫他妈叫一巴掌打蒙了,耷拉着头只晓得在我后头跟进跟出的,你都不知道昨儿他能说出什么话来,叫我忍一忍,只把那姑娘娶进来当妾。” 提起这个卫修徽就来气,不敢高声叫下人笑话,咬牙切齿地道:“光这两年他就纳了两房妾,也没见着生出一儿半女来,这么言语好似我就希图他朱家正房奶奶!他妈攒银子到处踅摸能生养的姑娘,叫她这么一闹事儿可都传开了,卫家的徽姑奶奶是个不会下蛋的金鸡,只名儿好听不中用,她这么着把我的梓姐儿放在何处?” 卿妆试探道:“那你的意思呢,这回不忍了,依着老太太要跟他和离么?” 卫修徽又掖着手巾抽泣,“若是没有他妈,我们两个和梓姐儿过得不晓得多和乐,他不想休了我可我又何曾想离开他,但我得把卫家的脸面要回来,不能任由他们母子俩再这么糟践下去。” 卿妆也犯难,“依着道理你们的事儿还真不能等闲,你是他正头嫡妻如今又生养了子嗣,他就不能无缘故地出妻。先不提他朱家的脸面要是不要了,但凡哪个衙门也不敢在昭昭的律法下断你们和离,你要为着家风脸面着实难办。” 卫修徽素来忍让,这会倒能横下一门心思,“这坎再难也得迈过去,他妈执意叫他休了我,缘故我不孝顺她。平常单关起门来挑捡我也就罢了,倘或因着这由头将我休了家来,老卫家的脸面可就叫我一个糟践到地下了,不能叫他休妻,算是我们不相安谐而和离。” 朱家那位老太太是尾泥鳅,变着方儿地搅泥水,一门心思都扑在子嗣上,谁违抗她就和谁拼命,半点道理都不讲。 这会更是来劲儿,朱家的脸面和儿子的官德一概都不理会了,火急火燎地要休了原配,好把那位命中注定有四子的姑娘抬进门来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卿妆道:“既然你有了主意又有道理,横竖再不给朱老太太说嘴的,他家老太太横行,家里的老太太也有威严,两厢比来她哪里能是对手?你不要怕,使她个地界儿闹,也没胆敢闹到家里来,也就这两日的光景且莫要伤心了。” 卫修徽直瞅着老太太的院,隐隐听着议论声怅然若失,“也不算我有道理,前儿她闹着要将那姑娘接进家来好预备下喜事,我气不过呛了她两句,若是这上头说理儿,倒是我亏了;二则,我也没什么主意,她素来不喜欢梓姐儿,和离了孩子自然领回家来,想想她以后算是没了父亲我这心里就喘不上气儿。” 卿妆叹了声,挨过去抚抚她的背,“你可得琢磨,若是此间再犹豫不决岂不添了个说头?往后他们朱家盘桓日子老太太依旧我行我素,你尚且好性子不兜答她,可梓姐儿打小心里就活得不痛快,长大了焉能自在?” 卫修徽轻轻地嗯了声,又泣道:“我是知道这个,才愿意跟着四太太来见老太太,纵然我再没道理再委屈也不能叫家里人跟着跌份儿,是我和我的孩子命苦,往后自在家里再不敢出门丢人现眼了。” 卿妆说不是,“到底是他们朱家没福气没道理,有规矩有脸面的媳妇不要,无端生簧。你这么着倒是称了他们心思,好好地过日子该说该笑自有你的活法,他们绝情你再留恋什么,苦痛这么阵没人说嘴,好在往后再没干系了。” 卫修徽仍旧沉吟不决,期期艾艾地应了,单等着四太太露面给个准信儿。 又过了片刻四太太这才叫棠姑送出门来,伺立的婆子媳妇极有眼色,行过礼一霎避开了,四太太上跟前来,先看了卿妆一眼,“你也在呐?” 她福福身,“请四太太安,我来给老太太请安,知道您在里头就候了会,这就去了。” 周氏搀了她进了老太太的屋子,由能听见四太太斥卫修徽,“打小就见你是个没长性的,大了来果真叫我见着了,你可想好,和离后带着小丫头再想嫁人堪比登天!” 卫修徽同朱家这门姻亲到此就算为止了,朱家老太太倒是称心如意了,留下一对伤心人和少了爹的孩子,真是作孽! 转过天来,青安收拾衣箱线匣子时就此感慨了一番,初齐听了倒觉得是个解脱,“她家小丫头成天遭那个李妈的毒手,我看着都疼得慌,再不离家非得落下什么病根来,有那样的爹和奶奶,要我就不要了。” 卿妆手底下收拾着卫应原先盛在匣子里的书,预备着六月初六天贶节抱到庭院里晾晒,闻言蓦地就笑了,两个丫头好奇,打幔子后头抻脖子来问热闹,“奶奶瞧什么呢,这样高兴?” 哪里能瞧什么,书页摊开着倒有行诗,正是应天头回见卫应他唬她的那首,如今看来只觉得气人。她听人问起,倒是还记着给他留存几分颜面,胡乱阖了书摞起来笑道:“只听你们可乐。” 初齐撇撇嘴道:“还有更可乐的呢,老太太拿着文书上西府和离,文书都签了,叫四太太一句话说的又反悔了。四太太要把徽姑奶奶当时的陪嫁要尽数拉回家来,不能便宜了老朱家,朱老太太一听那个心疼呐,撕了文书顺地撒泼打滚不愿意和离。” 卿妆索性不忙活了,坐在椅子里捧杯茶听她白活,“还得说咱们老太太老道,派去了二十来个小子当堂一站,朱老太太吓得气都不敢出了,任由人抬嫁妆,那些被她变卖了的都从账房里支银子,这会家搬空了就上咱府同老太太闹来了。还听说咱们奶奶送徽姑奶奶的炕屏是从她床底下搜出来的,当时她哭爹喊妈死活不愿撒手,要我就一头撞死,再没这么丢人的。” 青安嗤之以鼻,“那可不么,拿银子都买不来的好东西,亏得她识货。” 初齐哀哀叹一声,“就是不识人呐,徽姑奶奶多好一媳妇她非不要,我看他们老朱家这会也差不离该败落了。朱姑老爷被她这么一败坏,往后升官是甭想了,年纪轻轻官是做到头喽!” 苌儿不晓得什么时候从窗户外冒了个头,瞠着眼睛看她,“你们都知道了,亏得我跑断腿打听的消息。” 初齐被她唬一跳,瞪她道:“这事儿还得跑断腿,老泥鳅还在家里呢,外面逛一圈就听明白了。” 苌儿从窗子外跳进来,抹把头上的汗,“谁说她了,我说的是卫大人卫应,官做到头了!” 这么紧要的关头哪里容得她浑说,两个丫头俱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将她给围了,“奶奶在跟前呢,不许胡说八道,又是打哪听来的闲言碎语,说不好一顿好嘴巴!” 苌儿打卿妆手里端杯凉茶来一饮而尽,抹抹嘴道:“还真格儿不是我信口开河,今儿早上文华殿中书舍人家的两个轿夫在茶肆里吃茶,议论两句叫我听着了,昨儿清早那位缺心眼的陛下执意亲征虞阳城要卫大人相随,结果兵败如山倒。都没等青州府的守军去驰援,皇帝就在乱军中被俘,卫大人下落不明,有人说被俘有人说死” 哗啦—— 青安忙回身去看,卿妆摔了盖碗,坐在椅子里似是堵住了气脸色煞白,她忙不迭上前顺气安抚,“奶奶别急,苌儿她顺嘴胡说惯了,听来一耳朵就家来胡咧咧。您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事儿,陛下能叫人掳去,那大殷的天还不得塌了?” 苌儿知道闯了祸,期期艾艾地挪到卿妆跟前来,“阿姊,我听得是这么个情儿,也许真是他们夸大其词了。您别上火,我再去问问,问问!” 她飞快地蹽进院里,结果迎面一拨东厂的番子进来,四下里把门守住了,卿妆出门的光景就有执刀的番子来拦,“退回去!” “甭吓着咱家的小嫂嫂!” 崔宪臣打门上进来不阴不阳地笑着,喝退了番子,给卿妆行礼,“小嫂嫂安好啊。” 卿妆盯着他,“崔大人上卫府里来逞威风了?” 崔宪臣也不外气,进屋捡把椅子大马金刀一坐,“哪能呢,上家来给小嫂嫂报个信,也不晓得您知不知道卫大人在虞阳城下叛了国,使得陛下被俘,数万将士全军覆没?” 卿妆冷笑,“你捉到大人了?” 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嫂嫂以为呢,我无凭无据说出这番话?” 卿妆对面坐下,针锋相对,“你要是捉到他,就该是进府捉拿叛逆同党的,还能这么平心静气地把卫府围了?” 被识破,崔宪臣也不气恼,反而笑意渐深,“小嫂嫂真是睿智,卫大人确实下落不明。我琢磨着卫大人素日忠君报国,这会应当身先士卒,陛下都陷落敌手,卫大人必然是头前就捐生殉国了,乱军之中只怕是寻不到尸首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章 添乱 打从卫应离京,卿妆的心就成日里悬着,一则登莱两州的事态瞬息万变,明枪暗箭实在难以防范;二则打四月起卫家就叫邺京中流言蜚语倾轧的捉襟见肘,卫应在登莱或好或歹都只会助长这股势头,如今事情果真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不可遏制。 崔宪臣今天就是瞧笑话来的,她再气再怕也不能叫他得意洋洋的劲头儿得逞,两手掖在袖里绞紧了仰着面瞧他,“我与崔大人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崔大人名声在外实在叫人忽视不得,众说纷纭大约也没几句好话,不过东厂有没有冤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如今瞧崔大人的阵势似乎要把这桩冤案坐实了?” 卿妆是个美人且是个久经风雨的美人,虽说年纪不大,但南来北往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吃进了骨子里,似乎真能露出洗尽铅华后的淳质来,可她所有的心机恰恰都容在这些无华里。 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若不是被逼迫到了绝路,大约是不能轻易显出这样的咄咄逼人来,崔宪臣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小嫂嫂何出此言,难不成有什么世人不知的隐情?可也是,卫大人与小嫂嫂极为恩爱,日日不断绝的家书实在羡煞旁人。” 卿妆摇头,“卫府里的风吹草动件件都逃不过崔大人的法眼,甚至于卫大人给我捎的口信的内容崔大人也如数家珍,所以这个把月未曾听闻卫大人再给我捎过口信,难不成是叫崔大人截住了么?若果真如此,烦请崔大人如数还来,毕竟都是男欢女爱的戏言,崔大人留着不大妥当吧!” 提把刀子往人的痛处扎,似乎是所有女人与生俱来的本领,尤其涉及到爷们儿的时候越发没了章法,所以崔宪臣没有因被她揭了短处火冒三丈,倒是颇为得意道:“小嫂嫂无凭无据地就这么冤枉东厂提督,这是在欺我东厂无能么?” 卿妆哂笑,“崔大人无凭无据捏造卫大人的罪名,拿当今陛下与一朝首辅的生死大做文章企图祸乱朝纲,这是在欺大殷疆土无人么?” 崔宪臣连连抚掌,大笑道:“小嫂嫂这话真格儿将我问着了,可着实冤枉,奏折是从青州发往邺京,事关陛下的前线战报何人敢弄虚作假,简直胆大妄为!如今卫大人已被害,我不过接着上峰的命令护佑卫氏满门莫要被奸竖暗下毒手,我就是个碎催,岂敢不从?” 卿妆起身比手送客,“崔大人身为朝臣不想方设法驰援远在前线的陛下,倒是领重兵看管一院子的女人,着实叫人耻笑!如今见不着卫大人的尸骨我再是不信的,您领您的差,我这儿不奉陪了!” 崔宪臣倒也没觉得被冒犯,起了身笑道:“那小嫂嫂且在此安心住着,回头若有卫大人尸首的消息,我定然头一个来知会小嫂嫂!” 他人是走了,留下满院子提剑握刀的番役,满面戒备,周氏阖了门急的没了主意,“如今大人不在邺京,倒叫这起贼子欺辱到头上来,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要将人软禁了,可是在怕什么?” 怕的无非是卫应突然回转邺京,倘或再带回事关皇帝的什么消息,宫中那位四殿下离登上近在咫尺的皇位就又遥遥无期了。 谁争抢了皇位谁控制了卫府,卿妆压根儿不关心,她要想怎么才能出府上青州虞阳去,大伙儿都说卫应殉国了,没看着尸首谁也不能逼迫她相信。 不过如今进出都受限制,大约连脚都不用抬就被人掫回来了,想要出府可能只有宰了崔宪臣这一条道行得通,若说杀东厂提督比她出府更加困难,天上的星子似的可瞧见永远摸不着。 她原处坐着脑子里跑马似的想方儿,结果外头有回事的丫头,说话的声口都哆嗦起来了,“小卫姨奶奶可在,老太太叫您上跟前回话呢!” 依着崔宪臣的谨慎根本不会放个小丫头到处混跑,怕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卿妆还没应声,外头的番子抬手就把门搡开了,“里头的人,出来!” 叫束囿了也没有气性可发作,卿妆摇着扇子上了廊庑底下,眯着眼睛瞧那个都要哭出声儿来的丫头,“东厂的官爷可都这儿看着呢,老太太可说了什么事儿没有?” 大约是番子的恶名太过昭著,小丫头的眼泪都下来了,“是朱家的老太太在老太太面前将您给告了,老太太天大的火气,让您跟前回话去,东厂崔厂公也在跟前坐着,您快些随奴走吧!” 卿妆脑仁被闹得生疼,倒是忘了朱老太太上府里撒泼浑闹来了,这会出不去卫家的门是急了还是怎么,尽是添乱!老太太面前告她什么,指使丫头装死吓唬她么? 番子得了崔宪臣的令跟得了圣旨似的,四五个番子押着她们上老太太的院子,卿妆刚进了门一只盖碗就擦着脸砸过去,撞碎博古架上青花蕉叶纹的赏瓶,稀里哗啦里碎瓷溅了一地! 婆子媳妇唬得纷纷跪下,老太太看着卿妆进门斥道:“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朱家的老太太坐在圈椅里眉飞色舞的,大约前头耍赖打滚,一身衣裳压出满地褶子跟泥坑里新捞出来似的,手里头还拿着一小匣子磁版子,卿妆一看就晓得不好。 朱老太太还火上浇油,“卫老姐姐,我说什么来着,她心里就有鬼,若是没有鬼她见了着这玩意怕什么劲儿?我们家的孩子干净清白,比不上您家里的,下三滥的东西尽想着攀高枝儿,一个倒了台就想着另一个,您说可笑不可笑?” 老太太被她挤兑的没脸,看着卿妆越发恼火,“你说说,这是个什么?” 卿妆福了福身,“上回在朱府里头碰见了朱家老太太的贴身嬷儿李氏打骂梓姐儿问她要银子,我上前赶散了问明缘由,梓姐儿打坏了西府延五爷的磁版子要偿还,我多事要替她修补好这才结识了延五爷,这磁版子约莫就是延五爷的。” “大伙儿都听听,这就是他们私通的证据!”朱家老太太对于自个儿嬷儿欺主的事儿压根充耳不闻,乐乐呵呵对老太太道:“您瞧瞧这上头写的走马兰台类转蓬,昨儿问过了我那哥儿,说前头还有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大男大女不清不楚的,要我早一头碰死了,省得羞臊人。” 老太太被挤兑地说不出话来,崔宪臣旁坐着,端了盏茶似笑非笑地瞧了卿妆一眼,“小嫂嫂这是哪出,方才我还说您同卫大人情深意笃的,这就要琵琶别抱了,难不成您事先知道卫大人此去征战要不好,事先预备下了西府的延五爷?” 这个素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卿妆听得头昏脑涨,“崔大人,是不是我事先预备下的,您一查便知!卫府里今儿进了几只鸟,朱府里明儿死了几行蚂蚁,这些事儿没个能瞒过您的,您甭添乱成吗?” 朱老太太不认识崔宪臣,只当他是比卫应还要能耐的哪位官爷,噙着笑道:“那就劳烦崔大人查查,她这家里还有什么人私通,什么人不规矩,都是什么样的情儿,说出来大伙儿心里也明白!” 她自鸣得意,举着磁版子紧着晃荡,冲着李妈子叹道:“就说卫家的人晦气吧,先是来了个不生蛋的鸡,这会又有个养小叔子的下三滥,可惜了我的善哥儿怎么娶过有这么不规矩人家的姑娘,往后在同僚面前可怎么抬头哟!” 满屋子的媳妇婆子就听着她们主仆说书,老太太叫呛到了脸上,火冒三丈,怒视着卿妆道:“你还不给我跪下,一五一十把你的肮脏事儿说明白!” 卿妆提裙子跪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太太容禀,徽姑奶奶的丫头磕碎磁版子的光景上头就有这么行字了,修好了该是原模原样的,您想延五爷做磁版子的时候哪里和我认识,实在说不上有私情!” 朱家老太太一瞪眼:“他说了,要把这个送给你,为什么不送别人?” 卿妆斜她一眼,“西府延五爷的事儿您知道的倒清楚,您是不上西府听墙角了,这东西又没到我手,您怎么晓得送我的,如今搁您手里难不成是送您的?” 朱老太太不干了,急的要跳脚,哗啦一声把磁版子倒一地,连匣子都抖地上,扬声道:“这不是给我的,你个下三滥的东西血口喷人,这是我从那赔钱的丫头屋里找出来的,说她舅舅要送给你,你不信我把那丫头叫来对质!” 她转身要出去被番子抽刀唬个马趴,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和卫氏这样不清不白的人家不应和离,合该她家善哥儿休了卫修徽,如今还被讹了银子钱,一笔一笔的账非要讨回来不可! 老太太素来气性大,这叫嚷着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到底将她惹怒了,“把她给我打出去,往后但凡朱家的人敢在我卫氏门前走,一律打死!” 说罢了,又来发落卿妆,“还有你,不知廉耻勾三勾四!应儿不是说伺候过他的人送出去给他添堵么,将她给我送到姑子庵里落发出家,再不要进卫家的门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章 荣损 一贴猛药下狠了劲儿,唬得朱家老太太歪在地上哭都忘了,不留神叫人撵了出府,崔宪臣端着盖碗意味深长地看着老太太道:“卫老夫人且息怒,咱家坐着半晌也听出个大概来了,不过是朱老太太舍不得白花花的银子上您跟前闹这么一出,您不向着自家人倒罢,怎么背着卫大人发落起咱家这位小嫂嫂?” 老太太冷笑,斜眼瞧他,“怎么,崔大人揽事揽到卫府里来了,我发落子孙的妻妾房里人,坏了哪条国法需要崔大人打抱不平?” 崔宪臣一笑,“老夫人这话言重了,咱家素日与卫大人交好,如今咱家小嫂嫂叫人冤枉了看不过眼就言语两声,烦请老太太等西府五爷家来问明白缘由也不冤枉,如今仅凭着老的小的一句话未免太过草率!” “草率?”老太太沉香拐一摆,冲崔宪臣瞪上眼睛了,“我今儿即便将这个败坏家风的东西打死了也碍不着你什么,四殿下是叫你看住卫家的门,不是叫你掺和卫家的事儿,崔大人虽贵为东厂提督,但好歹看清楚地界儿再开口!” 被骂的狗血淋头,崔宪臣也不急躁,吃了半盏茶再看跪在地上的卿妆,抻了手将人搀起来笑道:“咱家终归是外人,老太太再自家里既发了话哪有不遵循的道理,可惜四殿下有命,凡府上的人一律不得外出,咱家的小嫂嫂要落发就在府中修行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是蛮横惯了的,哪容得外人置喙家事,当下撂了脸子,“崔大人,卫应的通敌罪名尚未坐实你就如此限制我卫家上下的自由,甭说人如今下落不明,即便是当真横尸疆场那也是为国捐躯,你苛待忠良家眷简直贻笑大方!我郑氏是一品诰命,如今连处置个妻妾的也需你等奸竖过问,非得我上疏奏明皇后殿下,才能理明白这桩家事不成?” 崔宪臣好整以暇地等她火气尽数发泄了,这才笑了笑,“东厂是主子面前的马前卒,主子说什么事办什么差,如今叫番子护佑卫府着实是怕小人趁机作祟,卫老夫人信也好不信就罢,只是歪派了四殿下的一番心意着实可惜。” 这是块油盐不进的溜光石头,软硬不吃无隙可乘,老太太起身离座瞧着他,“好啊,如今尚未登基就做的了天下主了,司马昭之心也不晓得收敛,脸面都顾不上了!崔大人既这么样说了,那我就进宫拜见皇后殿下,也叫天下人瞧瞧,百年卫氏如今叫人作践成何体统!” 棠姑捧了冠花钗霞帔来要伺候老太太更衣,转而撵人,“崔大人且先请到外头歇,待老太太收拾妥当,再烦请崔大人一道进宫谒见皇后殿下!” 如今卫应通敌一案尚未盖棺定论,倘或叫朝臣晓得卫家老太太为个芝麻粒儿似的小事闹到阖宫不安,着实给冯勋御极之路添堵,崔宪臣背着手瞧一言不发的卿妆,“小嫂嫂方才还争辩自个儿受了天大的冤屈,如今被发落了反倒不声不响,难不成叫人捏了短柄,寻日当真和西府五爷私相授受不成?” 卿妆抬脸瞧他,“崔大人位及肱骨尚有无能为力之事,我不过卫府低贱的妾室,苟且偷生已是侥幸之至,老太太发落我又岂敢不从,世人笑我倒罢只怕连律法也不容。如今只得请崔大人代我说几句好话,求老太太明察秋毫,从轻发落!” 一推二六五,把他顶到了人前做脸子,崔宪臣勾着唇角笑望着她,那厢老太太倒怒发冲冠,“下三滥的东西,背着人勾勾搭搭,如今叫人打到门上来,卫家的脸面叫你们踩到地下,怎么个轻饶法?不将你打死已是开了恩,不知好歹!” 叫老的小的这么一闹,崔宪臣也越发恼上了,掖着手笑得云淡风轻,笑意下暗潮汹涌,“老太太这样急赤白脸,到底尽是因为府上妾室行为不端欲要惩治,还是别有所图?咱家奉劝老太太一句今时不同往日,还是收敛为好,回头折腾得下不来台面吃亏受苦的终归是卫氏。” “吃亏受苦,我倒要瞧瞧怎么个亏苦法!”老太太犟性子,容不下人面前违拗,“大殷尚建都四载,那些捐生殉国的老臣便叫忘到脚后跟去了,卫氏尚未绝户都叫你东厂欺辱至此,今日若不拼上我卫氏郑氏满门讨还个公道,如何对得起昔日为大殷天下征战沙场尽忠的亡魂!” 卫家的爷们儿已然够难缠的了,再将郑氏卷进来两族联手当真得出乱子,一盘活棋在他手里兵败如山,宫里那位如何能放过他? 崔宪臣拱手笑道:“卫老夫人息怒,是咱家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您要如何处置人但听您的吩咐,只是东厂的小子们必然得沿途随护,好叫咱家在殿下面前交差,您以为如何?” 老太太仍旧不大乐意,叫棠姑扯了衣袖子,她这才道:“罢了,崔大人办差也不容易,跟着就跟着吧!但不兴仗着你们素日有交情,偷摸将人救走,倘或叫我晓得,崔大人,咱们只有皇后殿下面前见了!” 尘埃落定,谁张嘴都没有用了。 原以为历经磨难往后太平安享,可谁想到朱家出来裹乱告了桩莫须有的罪,番子催促的急切,周氏并着两个丫头抹着泪囫囵收拾几件换洗衣裳,领着苌儿跟了棠姑的车马上城里的镜台庵伺候卿妆剃度出家。 镜台庵在城西,原先不过是破败的几间庵堂,观世音的佛身也已落拓。大殷建都后,皇帝的妹子瞧上镜台庵山前水后的景致,在此削发为尼,往后又收容氏族大户中被撵出家门的可怜女子,这才渐渐兴盛起来。 因着庵内住着曾经的大长公主,今上的姑母,番子不敢轻易入内,只将所有的出路守死了这才叫卿妆一行下车,年轻的沙门尼接进镜台庵里阖了山门。 说来也怪,那沙门尼领着七拐八绕进了顶里头一间禅室,开了门行过礼半句话也未留下径自去了,棠姑左右打量后这才阖了门窗将手中的包袱递了过来,压低了声儿对卿妆道:“今儿事态急,老太太只能将计就计,否则姨奶奶也没法出府,可着邺京城也只有这处番子不敢擅入,姨奶奶出入都便宜些。” 周氏接了包袱来,问道:“好一阵歹一阵,这话怎么说的?” 棠姑也不欲解释,拍了拍包袱道:“老太太已和庵里的智安师太招呼过了,这里头有三千两银票和些散碎银子,另有卫氏和郑氏的令信,姨奶奶想方儿离开镜台庵后好路上使。还有,邺京的城门因登莱的事儿明早起就只进不许出,烦请姨奶奶尽快动身,免得被困城中。” 老太太此举倒出乎人意料,卿妆看着棠姑戏谑道:“老太太倒是放心我,就不怕我私自拿了这些银子另谋生路,再不肯去青州府寻大人了?再者我孤身一个,山高路远,倘或走不到或是出了岔子,怎么寻大人回来?” 棠姑摇摇头勉强笑道:“那便也只是大人的造化不够了,姨奶奶是能耐人,临川别庄的事若不是大人言语只怕老太太还不晓得,虽气但也安慰,知道姨奶奶是一心向着大人的。如今大人遭奸佞陷害,卫氏举族被束囿,老太太只能送您独个出府,万千记挂都系在您一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个中的利害她明白,老太太的算盘她也知道,棠姑说得再慷慨激昂不过是给她警个醒,失踪了的那位爷儿才是要紧的。可她们不说,她也是得出府找人的,如今盘缠衣裳和出逃的地界儿都备好了,正中她的下怀。 卿妆说知道了,“烦请您回去告诉老太太一声,我尽全力,若是能救回大人我定然拼死也要将他活着带回来;若是不能,我同大人的尸骨一道装在棺材里送回卫氏,也算不负老太太所托。” 棠姑提袍子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头,抹了泪转身出门去了。 等人出了门她才晓得方才放的豪言有多难办,镜台庵比卫府的地界还要小些,山前树后不定有多少番子围着盯着她一举一动,从河里翻进了深潭,真是一筹莫展。 苌儿从外头探听消息回来,看着周氏青安初齐满面愁苦,再看她满头乌压压的发髻不解,“棠姑怎么走了,不是叫你来当姑子的么,你把她说动了,就这么放了你?” 卿妆盯着她,几欲把人盯的发了毛才开口,“外头有多少番子?” 苌儿跃上八仙桌掰手指头数,“镜台庵统共两条大道四条小路六个门,东面两个往东北进山里,看着的番子有六个;南面山门出去西上直通敦化门,就两个番子看着,不过城门前有多少就不晓得了;西面的俩对着老宽一条河,庵里常取水用的,也有六个番子看着呢;北面的门走两里地就是条官道,是去北泗营驻军地的,六个番子来回溜,就这么些人。” 二十来个男人看她们五个老幼妇孺,崔宪臣还真舍得下血本,可怎么能够避开他们在明早之前出城门去是个坎儿,她正琢磨着,不防苌儿探个头到她眼皮底下问:“阿姊,您这是要撒丫子蹽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章 想辙 她的心思不加掩饰都写在脸上了,旁人哪能看不出,卿妆见苌儿鬼头鬼脑的,就拿眼斜她,“叫你料着了,外头踅摸一圈,苌儿姑娘有对策没有?” 苌儿裹乱是把好手,真格儿遇上事儿就成了塞了棉花的号筒,吹不响了,这会叫问到头上瞬时蒙了,把手一摊说没辙,“您想溜出番子的手掌心那可不成,咱们就五个人,能划拉干净俩那是老天爷打盹儿,甭提二十个大老爷们,没戏!再者说了,您挥的动刀啊还是剑,把自个儿再伤着了,得,束手就擒!” 她的嘴跟装了铁砂子的火铳似的这通叮当五四,青安气得干瞪眼,“按你这么说,咱们折腾来回就换个地界儿被困着呗,束着手等人来把咱们捉去杀头么?” 苌儿捧着脸愁的薅头发,“您冲我着急上火顶用,崔宪臣摆明了和那什么四殿下冯勋是一伙儿的,如今皇帝下落不明可不就显着他了么,他要登位那就得卫应点头,这不找不着人么?卫大人回来头件事准是奔阿姊来,把她困住了就等于支张网,等着拿人呐,多省劲!” 初齐翻个白眼,“少白活两句吧,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叫你想招嘚啵什么?谁不知道这么个情儿,咱都走死路上了不得找条生门,好出去将大人迎回来,万事迎刃而解!” 苌儿扭脸看卿妆,瞠着眼睛压低了声儿道:“合着您不是自谋生路,找男人去呐,我佩服您,您是这个!”说罢竖起了大拇哥儿一比划,又道:“但是,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劝您,沙场不是您该去的地儿,十有没什么好果子。” “没有好果子也得咽下去。”卿妆眯着眼睛打量着鼓囊囊的包袱,“看在三千两银票的面子上,这个险咱们必须得冒一冒,方才你说什么来着,能划拉干净俩?” 苌儿看她不怀好意的眼神,缩了缩身子,“我就顺嘴那么一说,到底干不干净另说,您要干什么,咱们好商好量。” 卿妆一笑,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你以前在西厂时理应和东厂的番子是死对头,办差办不到一块去的光景,就没动过手宰两个?” 苌儿从桌上跃下来躲得远远的,干脆利落地否认,“没有!” 卿妆哼了声,“没宰过更好,今儿就给你个机会一雪前耻,南面山门不是有俩孤苦伶仃的番子么,等入了更我将他们骗进来把人杀了,算你头功!” 青安和初齐两个许久不动手,乍听了跃跃欲试再没有规劝的道理,周氏素来谨慎,疑道:“这毕竟是大长公主落发出家的清净地界,倘或冒犯了岂不是大罪一件,佛门见不得杀生,神明便是要怪罪的,奶奶不妨另图大计。” 卿妆摇摇头,起了身道:“如今事态急,我顾不上那些,老太太既然将我们送来此处必然是和大长公主知会过的,若真有冒犯等从登莱回京我在上庵里来请罪;至于神明怪罪那便怪罪吧,只要能把他找回来,我一人担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氏知道劝不住,索性由她去了,苌儿是个人来疯,领着差事闷头办就是了,卿妆也没多言只一心等着天黑上山门前的瓮院里去。 智安师太打小住在禁宫中,镜台庵的院落格局也与禁宫神似,入了山门后还有一趟长宽数十丈的院落四面合围着两排倒座房,用以盛放杂物和给负责洒扫的沙门尼居住。 当中穿堂的两扇金柱大门,若是对面关上便被扣在院落里,出不了山门也进不得庵内,用以防止作奸犯科的登徒浪子宵小之徒,如今卿妆看上的就是这趟院子。 入了更青安挑了灯笼头前引着来,山门落了锁,院里倒有洒扫的沙门尼,见了她们放下手里活计合掌行了礼转而去了,剩下两排倒座房俱是安宁寂静空无一人。 卿妆没工夫理会到底是不是智安师太有意为之,只到了临近山门的大金柱子跟前示意苌儿上房去,苌儿攀着柱子翻上了屋脊,不大会又轻巧地跃下来低声道:“正外头瞎溜达呢,您可以开嗓了。” 说罢了话,她促狭的心思上来了,歪着头坏笑道:“我可听说东厂的番子没个正经把子,就爱听什么《性急》《搂抱》,便不得共枕同床也,阿姊,要不您唱两嗓子保准能将人引来。” 卿妆气,揪着她后脖领子叱骂,“打死你个烂了嘴的,上头待着去!” 苌儿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蹿房越脊还踩烂人庵里两片瓦,没待外头的番子按刀上门前听动静来,卿妆扬着嗓子就唱了句《邯郸记》《扫花》里的戏词,“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 外头的番子听清了,起先倒是有番动静,抬步上山门跟前扒着门缝往里瞧,卿妆换了灰布缁衣捞了把扫帚来来回回的,一面扫地一面唱曲儿。 唱的久了番子逐渐放松了警惕,嘻嘻哈哈插科打诨道:“听说卫大人这位小老婆以前是个戏子,哥几个总以为是笑话,如今真叫听着了,开眼开眼!” 另一个许是寻了什么地界儿坐下了,听着曲儿咂吧了两句,“笑不笑话的,人也叫扫地出门了,戏子粉头一个样儿,新鲜劲儿过去了这不上庵堂里做姑子来了?可惜了这副好声口,往后名伶卿妆就要葬送在这青灯古佛下了,咱们哥俩有福气,今儿晚上也乐呵一回。” 后头越说越是污言秽语,好在往日里听的多了再不能入耳朵的,卿妆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约摸着过了一刻她这才不唱了,拎了大扫帚推开间房门闪身躲进去。 近乎同时外头两个番子就跳墙而入,挎刀拎在手里寒光森森,方才嬉皮下流的嘴脸俨然不见,互看了眼皱眉道:“人呢!” 还未待他们打唿哨,苌儿领着初齐和青安从墙影里显身,堵住了嘴一刀一个将人结果了,又匆忙的将人拖进房里,剥下衣服穿戴齐整了。 卿妆嘱咐道:“方才苌儿教你们的呼哨都记好了,青安先往北门去招呼人往这儿来,初齐你的动作定是要快的,赶在北面的番子经过东西两面的门前将人支走,不定非要往哪里去。青安回来之后把番子的衣裳留在山门前的古槐树下,和苌儿一道带着周嬷嬷从敦化城门翻出去,至于哪处汇合周嬷嬷会告诉你们。” 她不放心,回头再三叮嘱初齐,“你手脚要利落些,支开了番子到山门前我自会上来寻你,你跟着我一道。” 分派好众人应下,各自闪身躲进夜色里。 几乎是一瞬,番子们求救的呼哨声响彻整个镜台庵,北面门上的两个番子正囫囵打盹被巡夜的四个几巴掌拍醒,麻利地起了身盯死了紧阖的庵门,另四个两个一拨飞身往南门赶;等到了半途发觉东西两面的守卫也少了一半,顿觉前院出了事儿,脚下赶得越发的急切。 镜台庵山门大开,瓮院廊下尚有一摊莫名的血迹,里间的金柱大门关的严丝合缝,守门的两个番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夜静的诡异。 先前赶来的档头直道不妙,分派了一波出镜台庵向管事的大档头报信,自个儿亲上庵内求证今日剃度出家的卫家姨娘可还安在,结果片点踪迹未寻还叫智安师太呲了顿,抱憾而出。 守山门的番子没找到,守着官道的番子倒是来报信,敦化门守军发觉有人拿番子的绳索挠钩翻墙而出,人不见了物件还挂墙上,想是逃出城外了。 大档头只觉得自个儿寿数到了头,不敢隐瞒着实情,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东厂向崔宪臣报信,回头又点齐了附近的番子翻身上马出城追人,卿妆和初齐换过了衣裳就混迹在这群番子里。 入了夜敦化门早关的严丝合缝,守门的把总瞧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跃过来刚想压刀呵斥,早叫大档头一马蹄掀翻在地,将腰牌砸在他脸上,“东厂办差,开城门!” 这群都是吃人的祖宗,把总不敢怠慢,扬声叫人放行。 赫赫扬扬出了城门,卿妆和初齐握着腰刀互看了眼长长出了口气,只要离开邺京城到了荒凉的地界儿无论寻着什么借口都好脱身,结果刚行出不到一里地,这队番子就被叫住了。 崔宪臣叫人簇拥着跃马赶来,领路的大档头滚鞍下马负荆请罪,他倒不以为意,笑道:“叫人骗了还不知,守镜台庵南门的两个小子早死透了,尸体悬在房梁上你竟没发觉,衣裳也叫人扒了去,咱家的这位小嫂嫂想是藏在这起子人里企图蒙混过关,你是怎么看得人?” 大档头抖成筛子,还未及言语却叫他下马提剑,一剑结果了! 剑刃上的血滴滴答答,崔宪臣站在夜风里笑道:“小嫂嫂可在,若是不应我的话,我便要亲自来寻人了?” 同样的话连问了三回,一回比一回的声儿高,像堆垒的高山将人的心压得喘不过气来;结果无人吭气,崔宪臣便笑着提了剑一剑了结一个,从头直要杀到尾好来寻人。 卿妆俯身跪着,死死地盯着扬尘的地面,眼前无尽的血腥,触目惊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章 混迹 过了晌午,苌儿才赶到了邺京城西外十里的柳亭,脑门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摸把,就一头扎到了河边。河石便阴凉处有俩渔夫坐的笔管条直,悬着竿等鱼上钩,她观察良久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顺势一屁股坐倒,“天爷,可算找着你们了!” 中方斗笠下露出卿妆和初齐煞白的两张脸,苌儿唬得倒抽了一口气,水也不喝了,凑到跟前看了又看,“嚯!您二位昨儿晚上嘛呢,见鬼了这是,怎么白成这样,中暑气了?” 周氏和青安跟后头听了忙赶过来看,风叫挡上了闷得很,初齐忍不住又哇一声,把心肝都要倒出来了,卿妆按住周氏的手强忍着道:“昨儿晚上崔宪臣当着我们的面杀数十个番子,好几个头齐脖子断了,连着一溜皮肉血淋淋地骨碌到我们跟前,瞠着眼死不瞑目,这会想起来仍是后怕。” 周氏给她顺着气,忙安抚道:“都过去了,托奶奶的福,咱们都能全须全尾的。昨儿也亏得苌儿好身手上那么高的城墙上挂挠钩绳索,那起子守卫还真信咱逃了慌得给番子报信,咱们天快亮了才蒙混成哨军出了敦化门,这会东厂的番子还在城里外挨家挨户地搜人呢。” 卿妆笑着赞苌儿姑娘是个女英雄,“不过终归算是侥幸的,五军营和三千营都随陛下出征去了,留了个素来松散的神机营,若不然甭管青天白日还是深更半夜,城门角楼和箭楼上的哨军早发现我们了。” 苌儿横躺着,俩手撑在脑后头望天,只捡了人夸她的听了,喜滋滋地道:“你们奶奶再是个女诸葛也得我这个阵前赵云提枪杀敌,要是没有我机灵,城头上临时放把火,崔宪臣砍完了所有番子的头就得把你们全给兜回去,那时候就不光是血刺呼啦” 她话还没说完,卿妆也压不住,捂着心口干呕起来,青安气得给了苌儿一脚,“还说,奶奶都叫唬着了,恁的话都敢往外嘞嘞,能耐的你,还不把水拿过来!” 苌儿讪笑着把水葫芦递到卿妆面前,“阿姊,我错了!您险中求生都过了,这都该撂到脚后跟上去,眼下经历这个是好事儿,等上青州府疆场那儿您就不怕了。想当初我也怕这个来的,结果人杀多了就习惯了,看着跟淌水似的,没事儿。” 她劝人素来有天无日的,卿妆的难受劲儿刚过去,那厢初齐听着淌水又止不住犯恶心,青安气得头疼,拧了耳朵一顿好打。 她们自闹着,卿妆和周氏琢磨方儿,“出来是出来了,怎么上青州咱们得好好盘算,眼下邺京城内外四面八方都少不了东厂的人,从南从北绕道东面上青州去都不大容易,我想着北泗营驻军是老太太娘家爷们儿的麾下,倘或咱们拿着郑氏的令牌前去借道该是便宜些。” 周氏道:“唯今只这么一个方儿似乎能行得通,可奶奶在犹豫什么?” 卿妆皱了皱眉,“我不过是想起大人说起的卫家旧事,数年来卫郑两家鲜少往来,如今求到门上会不会不妥当,另则应不应的事儿小,再闹腾开了引来了东厂耳目就不好了。” 周氏也犯难,“郑家对不起老太爷,后头为这事又折了位爷,卫郑两家就结下了疙瘩,数年没有来往,按说这回上门求救前途未卜。可如今着实没有其他妥帖的方子,凭着咱们女流之辈要想在满是番子的京畿重地求生着实不易,何况还要上青州府,倒不如信老太太的安排。” 卿妆点头,叫了丫头们从柳林里出去,径直往北上郑家北泗营驻军;郑家的人得了信倒也爽快,简单问候了老太太,便叫两小旗军乔装护送她们往河间府,等到了地界儿指了条官道这才回驻地复命去了。 河间府隶属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如今战事吃紧,河间府城门禁止出入,亏得老太太的娘家兄弟在此间任上,进出城门上青州府畅通无阻。途中又耽搁了四五日,到了济南府再想往青州府去,难上加难。 卿妆一行分别到了青州府已是四日后了,逆行在出城逃难的百姓间尤为扎眼,好在青州府城门每日开放一个时辰,进进出出的倒也不落单。 城中店面俱是关门闭户,仅剩几间潦倒落拓的铺子勉强支撑,入了夜还能听见城门楼上打更的金柝声。 青安阖了客栈窄小的窗子叹气,“进了青州城再也不得出入了,两眼一抹黑,行动又不便,可怎么找,早知如此应当先探探消息再进城方好。” 苌儿没心没肺地扒拉着一碗素面,口齿不清,“卫应失踪了,卫延卫让不还在军中,找他们帮忙事半功倍,瞧你们愁的。” 初齐看了她一眼,“你当青州府的驻军和北泗营那般好说话,听着咱们卫家的人还不得当细作给抓起来,找四爷和五爷容易,怎么进军营难!” 苌儿嗤了声,“找到他们不比咱们凭空瞎踅摸强,卫大人哪儿怎么失踪的,如今有可能身在何处,他们做兄弟的能不知道?” 卿妆琢磨了半晌才道:“苌儿说的有道理,咱们急切,四爷和五爷也是同样,等寻到他们通个气儿咱们再接茬找。他们有长咱们有短,大面小面都顾及到了未必得不着消息。” 商定了方儿就得寻卫延和卫让,如今因着卫应叛国失踪的事儿,卫延同卫让也遭受了牵连,好好的佥事官叫贬成百户,成天领着落落拓拓的两总旗五十人巡城。 苌儿就是这档口乔装成讨饭的小花子,将一块磁版子放在破碗里叫卫延瞧见了,卫延给了一吊钱的光景苌儿飞快的说了个地界儿,然后千恩万谢,一溜烟跑了。 卿妆见到卫延已是日暮时分,城门根儿破旧的茶肆边上邻桌坐着,周遭无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卫延搁了佩刀坐下举了茶碗,“他乡遇故知,好事儿。” 她看着碗边油乎乎的旧渍,笑着回应他,“五爷素日文雅,如今投笔从戎着实叫人仰慕,本该饮一大杯,这便以茶代酒敬五爷。” 玩笑过了,卫延才正色道:“想过家里使人来寻大哥哥,不曾想到是你。” 卿妆敛了笑意,“东厂看住了府宅不叫出入,老太太怕招人非议,借势只能送我独个出来;如今到了这里旁的话说不得,当日到底是个什么情景,如今人又在何处?” “那日探子来报赫特退离虞阳城,大部至登莱两州,只留守不足三千的兵力。”卫延摇头叹气,“陛下得着信一意孤行,要身先士卒收复虞阳,进驻虞阳城后陛下又临时起意转道上登莱两州,半道遭了赫特埋伏,随君的一万将士几乎死伤殆尽。余下不足千人在退守虞阳途中哗变,赫特来犯以致陛下被擒,大哥哥护他左右下落不明,已经寻了十来日了,青州至济南府一路皆无消息。” 卿妆道:“这么说他可能失落在虞阳和登莱两州一带,赫特告知你们陛下被俘的消息却不曾提及大人,看来是没找到他?” 卫延嗯了声,“理虽如此,但是虞阳失陷赫特久攻不下,更别提过虞阳上登莱找人,家里也有机灵的小子混进城中,可如今已断了消息数日怕是不测了。” 她踯躅了半晌,仰面看他,“如今我们有五人,我留下个在城中好传信的,你能不能想方把我们送进虞阳城去?” 卫延严词拒绝,“里头情势复杂,半点头绪皆无,又失了四五个人,你倘或再叫赫特晓得身份怎么是好?回头大哥哥回转若是知道,我无法向他交代。” 卿妆也不急,耐心劝道:“爷们儿进虞阳太过显眼,赫特向来不把女人当回事,不会往这上头想,而且我以前唱戏时候曾碰见赫特的商人学过赫特的腔调,应付场面倒不错的;再一则,卫应若真是失落在虞阳城里,这些日都不曾与你和四爷联络怕是伤重,咱们只在外头干着急于事无补。” 卫延还是犹豫,“你且等我派些人,探明情势再好做打算。” 卿妆摇头说不成,“这档口等不起人,何况打草惊蛇,我再进城也不容易了,得抓紧时间到虞阳,若是得空还能上登莱走一趟。” 虞阳和青州相去不过半日的路程,因此正对着青州的西城门紧闭仅开了东城一侧,每日三个时辰好从登莱两州运送粮草,卿妆领着三个丫头混迹在运送粮草的车队里,两日后通过卫延留的内应的帮助进了虞阳。 虞阳城失陷后并没有屠城,如今难得歌舞升平,未见着青州府里的剑拔弩张,街市口来来回回倒有几行巡视的赫特人。 寻了客栈住下,卿妆头件就是叫苌儿跟住了那个内应,若是有异心即可杀了。 青安心生疑惑,“奶奶觉得他不可靠?” 卿妆紧皱了眉,“城里头的赫特这样好大喜功,家里的小子进城到底是怎么叫发现的,那内应可靠倒罢,若是个反叛咱们今日就得陷在这儿。如今压根儿不能多一事,待会遇到赫特人全由我来应付,你们只装聋作哑地跟着,这就去寻大人的消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章 有信 虞阳城里风平浪静那也不过是表面上,时辰住得久了就会发觉很多不便宜来,这些都是赫特辖制的手段,只图安稳不问百姓的死活。 比方说,赫特重新占据虞阳城后将城中所有药铺里的草药都搜刮干净,郎中即便是开了方子也束手无策;而赫特随军的郎中只给城中本国的人瞧病,大殷的百姓倘或身染重疾,不消几日就会不治身亡,那些小灾小病的只能痛苦地延捱日子。 苌儿直逛到天黑才回转,手臂上有伤想寻个郎中医治,却因此一路受阻;客栈附近的药铺里坐堂医是她最后的希望,若是不成,邺京里带出来的伤药还不够她一个人使得,更别提那是卿妆给卫应存着的。 进门的光景意外地看到卿妆,坐堂医收了药枕说稍后,尽管没什么草药该写的方子还是不能少的,苌儿捂着手臂看了老头儿一眼,低声问:“不是说好了分头找人,怎么都上这儿了,阿姊,你病了?” 青安和初齐互看了一眼,捂着嘴不知该哭该笑,卿妆抬手抚了抚肚子,“我怀了孩子,郎中说有两月了,连日奔波动了胎气,开个方子缓一缓。” 苌儿瞠目结舌,上下打量她,最后不可置信地拈起个指尖戳了戳她的肚子,头脑发蒙,“怎么这档口,他爹还没影儿,他怎么出来不是,我没旁的意思,那什么,你们不是找人么,就忽然发现有喜了?” 青安说凑巧,本来城中逛荡了一圈,好容易听着几回信不是说卫应叛国了就是说折在乱军之中了,赫特也找过几天,想着十来日人该死了这就慢慢淡了。 卿妆压根儿不信这回事,打定主意要四处去找找,倘或卫应伤的重了在哪处养着也未可知,城里家家户户没有数千也有上百,一时间踅摸不明白。 茶肆里歇脚吃茶时碰着的老板娘是大殷人,碰着了一处自然亲近的很,左右说道了几句闲言,提起前两日赫特兵卒曾在西城那处盘桓了数日,挨家挨户的搜索也不定在找什么。 卿妆听了立时就要上那儿打听消息去,结果起身急了头昏目眩支撑不住,坐在小竹凳上缓口气的光景脸色发白,老板娘好心,随口提了句该不是有了身子罢。 青安和初齐都没出阁,这方面的事儿压根儿没琢磨过,乍听了就那儿坐着面面相觑,无依无托的唯有凭借自个儿,这才搀了人上药铺来。 有没有的另说,这些日着实太劳累了些,抓副药缓缓精神头也是好的;结果药铺的柜格子里空空如也,坐堂医和小徒弟俩对面坐着长吁短叹,见了人来先把没法抓药的事儿说明白了,这才给人瞧脉。 这么一号,老爷子对卿妆拱拱手,恭喜这位夫人,您有喜了,都俩月余了! 说罢了,又骂了赫特人一回不是东西,连个安胎的草药都不给留下,缺了大德! 青安和初齐傻了眼,你嗔我怨早怎么没发现,苌儿这会听了倒不碎嘴子了,捧着脸叹气,“阿姊叫崔媞大冬天里捅下水一回,后头又叫人投了毒,身子好一阵歹一阵不是常事么,你俩埋怨也晚了。这档口怎么办吧,是去是留给个话啊?” 那厢老郎中回转,递了个方子来,“这药方夫人且先收着,等哪一日赫特贼子叫赶走了,您再上这儿来,还是我给您按方子抓药。或者您想办法要府上的爷送您出城去,等到了有药的地界儿,您按着这个安胎也是可行的。” 两条道都是安慰人的话罢了,等着赫特被撵出虞阳,孩子估摸都生出来了,卿妆福身谢过那老爷子,拉了苌儿到跟前问道:“您这儿有止血的方儿没有,我这妹子调皮,叫石头划伤了。” 老爷子摇摇头,给了卷干净的药布,“您别管老头儿不救人命,我这儿只有这些个给您凑合着使,回家倒点烧酒,要是有山茶薅下点煮水给小丫头止血,若是没有看哪儿有长的婆婆丁和大蓟也管用。” 卿妆叹口气,谢过了出门,低声问苌儿道:“不是叫你看着人,这一时半晌回来的,出事了?” 苌儿抬抬胳膊,一撇嘴,“您猜着了,接完咱就上赫特报信去了,半道叫我抹了,临死还剌了我一刀。要不您还是回青州养孩子去吧,这儿不安稳,怕是要坏事。” 卿妆抬脚迈门槛,斜她一眼,“你不大殷人么,还懂赫特语,知道他是报信的?” 苌儿嗤之以鼻,“您不想想我以前是干嘛的,大殷和赫特挨着,侯自显是老官油子,和赫特私底下绕不清楚。他教我们杀人,大殷杀是杀,赫特杀也是杀,自然得教了赫特语,指不定我比您说的还利索呢!” 卿妆点头没吭声,西厂前任的督主和赫特纠缠不清,侯自显是冯勋的人,那么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冯勋授意,着实难说。 正暗自盘算着,不防前面街口一大波赫特兵蜂拥而来,砸铺面摔物件风风火火地要找人,眼瞧着就要逼到药铺门前了,苌儿霎时把手摁在了腰间的软剑上,“坏了菜了,还是叫他们找到这儿了!阿姊,追咱们的人来了,客栈后头有条窄道,你从那儿走,能躲多远躲多远!” 她横眉怒目地就要往外闯,被卿妆拉住了,“跟人硬拼,你够几个个儿的,他们是不是寻咱们的都难讲,你先自乱了阵脚,城门紧闭到时候可怎么逃出去?。” 卿妆一面将斗篷摘下来卷了搁在肚子上拿外袍遮了,一面返身回药铺里俯身向坐堂医的央道:“奴流落至此,如今生怕他们坏了我家姊妹的名声,想要借贵地藏身。奴倒会说几句赫特话,绝不给老先生生事,求您活个命!” 老郎中也没有二话,“即便不是殷人,医者父母心也合该援手,老头子一把年岁了能怕这些贼人,夫人要如何相助,老头儿必当竭尽全力。” 料理完了,搜人的赫特兵已经闯进了铺子里,领头的一个倒会说些大殷官话,进门就问有无闲杂人等,老郎中佝偻着身子陪着笑,“这儿不过位有身子的夫人,说的话老头儿也听不明白,旁的也没人了。” 那领头的提了刀过来,摆刃往卿妆面前一比划,她唬得脸色煞白,捂着挺得跟面鼓似的肚子哀嚎连天央求着要生孩子要活命,哭哭闹闹真格儿不成了似的。 苌儿跪在她腿边,一面哭一面叫娘,叫娘要生弟弟,大的小的哭成一个团;那领头的把眼一瞪,左右盘问了几句哪儿来的,家里男人什么营生,如何到了虞阳来。 卿妆哭哭啼啼一一回答了,赫特兵卒眼中的疑惑这才渐渐消散,在药铺里转悠了几圈,砸了几件器物将屋子翻了遍,最后横眉怒目地向掌柜的搜刮了银子得意洋洋地出门,接茬搜刮别家去了。 青安和初齐从房梁上跃下了,在老郎中疑惑丛生的目光中留了几两碎银子,这才回转客栈。 只那起子赫特兵挨家挨户的砸门搜罗银子,直闹腾到后半夜才消停,苌儿长长地出了口气,“我以为着杀人不及时,惊动了他们,得亏没跑动,否则这会早叫人捉了去了。” 她想起什么,又凑过来问卿妆,“今儿药铺俩老头儿,要灭口么,要灭的话,月黑风高,正好下手!” 卿妆给她敷药,拍了她一记,“别胡说八道,人今天还救了咱们一命。不过说不惊动也差不离了,我听五爷提起那个内应也是赫特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儿,一两天不露面没什么,时辰长了任谁都怀疑,咱们得紧着些时间。” 青安苦着脸抱膝叹气,“您如今怀着小爷,还要找大人,漫无目的,时间又这么紧可怎么是好?” 卿妆将仅存的伤药小心翼翼包起来笑道:“谁说没目的了,今天茶肆的那位婆婆不是说赫特前两天还在西城搜罗了,咱们明儿就从那儿开始找起总会有收获的。” 赫特搜罗满城的草药怕什么,还不是担心卫应叫人救走了治伤,等着重振旗鼓回虞阳,他们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如今抱着很大的希望,一地儿不成就换一地儿,总归能找到卫应。 转过天,大清早卿妆正要出门,苌儿就闯了进来,搓着手来回踱步,“有个事儿我得跟您说下,您看在肚里头孩子的份也别着急上火的,那什么,卫大人有信儿了,但是个不好的信!” 卿妆抻了抻袖子,“你说,我不着急。” 苌儿看了青安和初齐一眼,这才战战兢兢道:“我没看清,不知道真假,可城里的殷人都这么说,卫大人的尸骨昨儿叫那起子搜城的人找着了,如今挂在虞阳城楼上。看衣着是卫大人寻日穿的,腰上还系着那日您给他拿三生绳攒的香囊袋子,这个是我亲眼看您做的,没认错的,就回来和您说说,您” 卿妆笑笑,捻着袖子口粗糙的布线,喃喃地道:“不会的,这都多少天了,兵荒马乱里的香囊还能有个好,早就叫泥渍的不成样了,你怎么可能认出来?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 她起了身,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章 孱弱 街市上都是熙熙攘攘看热闹的百姓,早已不分敌我,像年节赶庙会那样摩肩接踵,你推我搡的都要往西城门下去。 于虞阳城里的殷人来说,卫应是罪大恶极的凶徒,通敌卖国将他们至于赫特的践踏之下,早该除之而后快;于赫特人而言卫应是敌首,俘了皇帝在前,如今他死了,简直是拔出了最叫痛彻心扉的一根眼中钉,离进犯大殷疆土又前行了大步。 所以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大伙儿瞧热闹的心情都是兴高采烈的,卿妆混在人群里和所有人同样面上也在笑着,还能弯出恰到好处的弧,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身边挤来个抱着襁褓的妇人,抻长了脖子往城墙上望,狠狠地啐了声该,回头时见了卿妆唬了跳,“哟,大妹子怎么哭成这样,你家也有人叫这奸贼害死了不成,今天终于大仇得报了,好事儿!” 卿妆住了脚仰面往城楼下看,墙根儿处竖着丈高的一方座狮旗斗,旗斗下麻绳吊着具孤零零披头散发瞧不清脸面的尸首,正裹着着被泥渍血迹糊满的曳撒,边裾上隐约有海水江崖纹。 苌儿提到三生绳攒起的香囊正在风里摇摇曳曳,一对儿琥珀眼日头下光华夺目,那天是她叫青安从库房里寻出来的,拿银丝穿过编攒在络子里,董仪渊上家里送锡雕灯时才慌乱间做好给卫应带进宫里。 乌红的绦子安静地垂挂着,颜色也渐渐扭曲直到她看不分明,青安和初齐不敢哭,一把搀住了人低声安慰,“奶奶,看在小爷的份上,咱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周围的人潮水似的向前涌,闹着笑着极为快活,卿妆就在这汪滚水里来回颠踬,来来去去的人都成虚迷的幻影,看不清眉目也看不清脸。 他们迅速地擦身而过然后迅速地走远,去到他们可惜报仇雪恨的地方,一团团模糊的白影张着血红的嘴唧唧咯咯地笑着,像鬼魅一样,卿妆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身后像努力看清他们的长相。 混乱里有谁在叫她,隔着重重的雾霭闷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声音又急又哑,她回头,仍旧只是那些光怪陆离的人影在不停地穿梭。 她心里空落落的,只知道该是向前走的,却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一路颠簸到这里她是要找寻谁来的,可她不知道他是谁又在什么地方,这个念头瞬间叫她惶惶不安,她丢了心所以才觉得无家可归。 茫然间有谁碰了她的肚子,她想起来她怀了孩子,顿时神台清明,抬起头茫然四顾却已经随着人群挤到了城墙根下,再往前一步就是赫特人围挡百姓的枪头。 苌儿正陪着笑脸用赫特话和头前那个凶狠的赫特兵卒解释,她娘亲就是太高兴了,一心想要看看仇人的下场,赫特兵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她一骨碌爬起来拖着卿妆躲到后头去了。 看热闹的孤儿寡母太多,谁有心思注意这样的情形,苌儿拉着卿妆避开人群低声嚷道:“您又撒癔症了,再不清醒过来那把枪能给您穿个对眼儿,在客栈时候怎么答应我的,您保证的不着急呢?” 青安和初齐想怪她,可又怕一张嘴就会哭出来,咬紧了牙别开头。 卿妆低着头抚了抚平坦的肚腹,看着她道:“所以你就打我肚子么?” 苌儿自知理亏,埋着头嘟囔,“这档口唯一能叫您清醒的,也就您肚里头的孩子了,我不是没辙么,但凡有方儿哪个敢碰您那凤子龙孙的?” 卿妆笑笑,“有胆有谋,是个女英雄。” 苌儿扬起脖儿,瞧着她不对劲,“咱们接下来怎么样呢,要女英雄我带您出城么?” 她脑子空空荡荡没有主意,看着赫特戍城的兵卒将尸首从旗斗上解下来抬到城门楼上去,她撇开眼,低声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会,你们随处散散吧。” 说完了话,独个儿掖着手摸回客栈去了。 这时候谁有心思四处混走混逛,青安进了门瞧见她羸弱的背鼻子发酸,眼泪顺着脸往下淌,闷着头掀被子将人盖住,她大约是冷了裹成一团缩在木床上巴掌点大的地方。 苌儿出门看外头的动静去了,青安和初齐就抱膝坐在脚踏上守着她,明媚的窗棂从象牙白到灰黄似乎只是乜眼的光景,等她们抽身往床榻上瞧已是夜色骤降,卿妆仍旧纹丝未动。 她瞠着眼看洗的发白的床帐,约莫用的久了,有根线头从经纬里窜出来就那么直挺挺地立着,她看的久了眼睛发酸,些微闭了会脑子里空荡荡的失魂落魄。 在邺京的时候她不听谣言,势必要亲眼看见卫应的尸首才相信他没了,可如今即便是亲眼见过,非但没有相信,反而寻了无数的理由来反驳这个可笑的事实。 总之城楼上吊着的那具尸首不是卫应,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临行前说好了珍重,她还好好地活着,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如果她告诉他她怀了孩子,他会不会即刻回来看她,她如今别无所求,只想见见他,哪怕一眼也是无尽的安慰;她要沉沉睡过去,现实给她致命一击,那梦里呢,总该会叫她圆满吧? 合上眼后耳朵就听得格外清楚,听得见他在叫她,一声又一声,柔软的腔调还和邺京时候一样,说他是个守信的人并没有把她们母子弃之不顾。 卿妆心头狂喜,立时掀了被子坐起身,屋子里没有点蜡,漆黑的夜色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住,她下地趿鞋急匆匆地往外走。 青安和初齐叫她唬了一跳,互瞧了眼上来扶人,“奶奶要去哪儿?” 卿妆笑着要挣开她们,“我听见他在叫我,人就在外面呢,我得去看看。” 外头的铺面早早地就阖了,来往不过守城的赫特人,鬼魅的夜里只有甲胄和兵器的杀意,青安箍紧了她,“奶奶是叫梦魇住了,不碍的,这会醒了就好了,好了。” 卿妆古怪地看着她,“你听,他还是在叫我,你们为何总拦着我?他失踪了数十日,再不去救他,他会顶不住的,你放开我!” 青安忍得眼眶子发酸,眼泪往下滑,“奶奶,大人是真的没了,您想开些吧,小爷才两个月您就这样郁结在心里,耗了他也是耗了自个儿的身子。” 她压根儿不听劝,要闯出客栈去,青安和初齐拼尽了全力才将人拉扯住,她挣脱不开最后力气耗光了跌坐在地上,望着小小的窗户外挂着的残月喃喃地道:“我真的听见他在叫我,你们为什么就不信呢?” 青安和初齐泪如雨下,扑过来叫奶奶节哀,她捂住了脸,抽干了神魂似的挣扎,“没有哀的,他没死!城楼上的那不是他,只是我手脚慢了耽搁久了,你们知道他寻日气性大,如今只是不肯来与我相见罢了,你们说”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手指缝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后来青安和初齐劝说她吃饭歇歇,她望着满桌子的饭菜食不下咽,捧着脸撕心裂肺地吐起来,吐完了牙又疼的心口发苦,连杯水都喝不下。 夜色实在难以消磨,这么着折腾了半宿天光也没见亮,她就站在客栈的窗前看楼下来来回回的赫特兵卒,无所寄托后所有的恨意就在那么一瞬陡然兴盛,若是得以回青州必将他们杀光。 可回头想想也不过是负气罢了,大殷的军队何曾受她摆弄,卿妆落拓地笑笑,当真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好在还有个孩子陪着她不至于无处可依。 天边略见了微光时,她脑袋发蒙再也支撑不住,青安和初齐坐在椅子里撑着两对大眼早睡过去了,看得人惊恐万状;卿妆垂着手看着笑了阵,摸到床边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外头偶尔有风过,只一瞬,又消失听不真了。 卿妆是在客栈木梯轻响了两声后到的房门前,客栈掌柜的在柜台后睡得鼾声大作,压根儿没发觉有两个人打面前掠过直上了二楼来,卿妆顺着门缝瞧清了苌儿伶俐的身影,将门开了条缝,招呼她进来。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苌儿咧着嘴露出口齐整的白牙,把头一歪,“阿姊,您的解药自个儿找上门了,瞧这谁?”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这会到门前来也不用她闪身相让,就能看见董仪渊那张锋芒利刃似的脸,卿妆的心头狂跳门闩几乎要嵌进掌心里,耳朵里轰鸣一片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青安和初齐搭着手将董仪渊背得人放下,苌儿斜着眼将他丢出门,打卿妆手里接过门闩销好,这才牵着她往床榻边去,“找不到人魂不守舍,如今人回来了,还是魂不守舍,没出息!” 天边抹了层蟹壳青,屋里只有一盏烛台,昏黄浅薄的光晕交织出暖融虚迷的梦,在梦里卫应安静地躺在她才刚坐过的地方,青灰的布衣过短滑稽地露出修长的腕子来。 卿妆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他,散漫着头发面色苍白,两手交叠在肚腹上,微微的起伏绵延着生息;轻轻浅浅的动作像根细弱的游丝,这会慢条斯理地在她的心上缝补,初愈的地方看见了黎明的光,生出孱弱的花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章 事巧 世人大多信命,尤其在运道多舛的时候,格外想窥测何处能柳暗花明,于是虞阳城里唯今最受欢迎的当属算命方士。卿妆乔装个锣鼓似的大肚子出门上香回来,停在了个游方道人手持的幡旗边,给了串钱,叫算上一卦。 文循念了声道号,请她到棵古松下石凳边坐了,左右说了几句无足轻重的命理运势,待着香客渐渐散去才把话头扯到正题上来,“大人如今在奶奶处,小人也就安心了。” 卿妆一宿没合眼,这会脑子里养了窝马蜂似的,连轴嗡个不停,“你们这样大胆,数日里就敢藏在虞阳城中,照料着他还得看顾着自个儿,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文循无奈摇头,祸根儿是那位缺心眼子的皇帝陛下倒腾出来的,他们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烂摊子没收拾明白还惹得灰头土脸的,“小人们吃苦有什么,到底是大人,伤势前两日倒还好好的,兴许这些日子药量不够劲儿了,伤处越发不见好。” 那些小敲小打的皮外伤已然够瞧的了,衣裳掀开个角能看清楚一溜的豁子,浅些的收了口子要长出新肉来,深重的压根儿还在往外头渗血;别提伤到腰腹胳膊腿上的那起要害,邺京里叫人行刺的旧伤重新落了刀剑,新伤旧疤,这会更是雪上加霜。 卿妆说看见了,“只带了几瓶子的药粉,今早使上了,余下的顶多够一两天的,用完了可就没招了;况且在瞧病上咱们连二把刀都算不得,若是请郎中给看,一则担风险,另一则瞧了也不顶用,还得想办法回青州府。” 文循称是,“不过这些日小人们同大人躲在赫特的军营里见天儿换地方,虽说算不上多了解赫特的兵但能瞧出来几眼,甭管城里多松散可城门看管的严丝合缝的,若无五爷的内应,奶奶想是进不来的。” 昨晚上董仪渊叫苌儿赶走后,她闲来无事说书给她们扫清愁苦,扬扬洒洒地交代了这些日子,文循董仪渊带着仅剩的俩戈什伺候着卫应在赫特兵营里艰难求生的经过。 冯氏在马背上征战,开疆拓土遗留的豪情血脉即便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冯绩身上也能体现个淋漓尽致,冯绩是书生皇帝,文大约能治国安邦,可武连刀剑都挽不出一个花来;打小就身娇体弱,若不是先帝的嫡长子,太子位压根儿不能落到他身上。 先帝极其钟爱四子冯勋,看不上他冯绩,所以东宫龙潜之时不大受父亲兄弟待见,母亲又早逝,因此前二十五年活得极为伤嗟。 四年后先帝暴毙前传位于他,大殷的天下到了他手中,冯绩觉得自己总该做出番轰轰烈烈的伟业才能抹杀过去承受的屈辱,汹涌澎湃的雄心壮志死灰复燃。 然而父亲不在了还有个首辅卫应强势地压在头上,甚至有人扬言大殷可数年无君,但不可一日无卫大人,更有甚者给了个气宇轩昂的号呼之千岁学士,就离万岁一步之遥。 试想为帝王者哪个能无端忍受这样柄随时可能开锋的利刃悬在自个儿头顶,冯绩苦苦隐忍了四年,才等到赫特大举进犯登莱海防卫这样个笼络民心安邦定国的机会,一来收复失地天下太平,二来也好除去卫应这个心头大患。 然而他对于战争除了上书房总师傅在他幼时的纸上谈兵,就是父亲和兄弟征战沙场时的那些传言了,他不会打仗可身边自然有会打仗的朝臣,只要按照兵法上的谋略结合大伙儿想法,总能寻找到合适的御敌之策。 所以他觉得根本不必事事请教卫应,让他来就是等到合适的机会让他去送死,所以刚出邺京就把他软禁起来,遇事只和自己的近臣商议,一路倒也顺风顺水。 可惜天不遂人愿,到了登莱之后事态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大殷将士伤亡惨重节节败退,完全被赫特掣肘,一路直退回青州城。 这时才有人提议不防听听卫大人的建议,冯绩觉得这无异于当着他的面指责他无能,于是就有了后头阵前斩将及阵前斥责当朝首辅的传言。 卫氏在登莱的威望绝非他能想象,卫应叫皇帝当众没脸,军心越发涣散;恰逢赫特使计佯退出虞阳城,冯绩得了信后又受近臣的撺掇,斗志越发昂扬,决定亲自领兵出战。 皇帝横下心来做的事儿压根儿没有办不砸的,虞阳是收复了,可他不管穷寇莫追的俗语,一气儿要直捣黄龙收复失地;结果半途叫人伏击,将士失之九成,卫应替他挡了一箭,护着他退到了离虞阳城外三十里的威水圩。 失了帝王等同于失了社稷,赫特兵将紧追不舍,卫应只得分出半数将士护送冯绩回青州府去,由他仅领着数百将士断后,为冯绩回程争取更多的时辰。 百余人迎敌无异于以卵击石,直至战到单人独骑,卫应几乎要重蹈祖父的旧辙,捐生殉国;彼时董仪渊和文循悄没声儿带着戈什出了城,好歹在最后关头将重伤的卫应救下,换上了赫特战死兵卒的盔甲,混迹在郎中伤兵行伍里,能抵一时是一时。 原本事情到此也就罢了,可护送冯绩回城的将士怒于皇帝是个坏事篓子,抛下忠心耿耿的卫大人逃命去了,天道何其不公,于是还未到虞阳城下就把冯绩半道甩了好腾空来救卫应。 冯绩叫人丢在两城之间茫茫的荒道上进退两难,不晓得是不是兄弟之义的念头顿起,也随在将士后头要搭把手,救卫应的戈什自个儿主子救完了还得来救他,奈何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原先随扈在冯绩身侧的内侍跌爬着滚进了青州城唬得面无人色,只说殷军哗变以致陛下叫赫特俘虏,卫大人下落不明,颠倒黑白毫无章法只管叫满城哗然,都以为着卫应叛国逃亡去了。 文循和董仪渊随着赫特军队进了虞阳安顿在城西兵营里,两日后才听着这个信,再怒再怨可惜脱不开身,每天只管郎中帐篷里摸拿些治伤的药,怕惊动赫特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就这么着东躲了数日。 那天卿妆一行叫卫延的内应接进军营时,恰巧被董仪渊撞见,这才混裹了具尸首特意叫赫特人发觉挂在城楼上引卿妆来看,以此好晓得她们藏身何处,夜里背人到客栈外半途叫苌儿截住了。 事儿说巧也不巧,对了路子大伙儿都撞块了,见了人是好事可又不能安于现状,卿妆道:“那个内应有异心叫苌儿杀了,少则一日多则二三日,赫特兵卒早晚会发现他们头儿失踪了;前头家里的小子折在这好几个,他们准得往这上头想来,咱们这一两日无论想什么方儿都得出城去。” 文循也犯难,“如今只东城门每天开三个时辰供赫特兵卒运送补给,巳时出的粮草车在五日后必定得巳时回来,申时前进城的车,转天申时前必定得出城。至于今明两日是什么样的情形,容小人打探回来后再告知奶奶,到时候再商议个确切的方儿将大人送回青州府养伤。” 卿妆点头应下,自回了客栈看卫应去,他的伤势不容乐观,有的地方化脓溃烂了今夜未见他面上苦楚,只是脸色一日不如一日。 人昏昏沉沉躺着,汤药饭菜十之只能喂进去一二,卿妆急的无法,将他半抱起来摁开了嘴将些清汤寡水给他哺进去,一顿饭吃下来几乎耗费两个时辰。 动静大了容易引人注目,苌儿外头晃荡时还曾见到有几个过路的赫特人,探头探脑往她们屋里张望,议论这三个女人成天闭门不出家也不回做什么打算,卿妆越发觉得客栈再不能住下去了。 可离开客栈出不了城又能上哪儿容身,何况带着个不省人事的,但凡露个面都无异于自投罗网,出客栈容易出城难,而且还得避开赫特的探子一路往西更是难上加难;卿妆整日捂着卫应冰凉的手,脑子里乱蓬蓬的,想不出半点法子来。 日落前文循带来消息,明日午时末会有赫特兵赶着十趟车出北城根儿下的粮草库,过东城门回登莱海防卫去,若是再耽搁一日只怕平生事端,得想方设法混在里头。 时间约定好了但人怎么带出去,总不至于让董仪渊背着卫应大张旗鼓地过城门,押运粮草的还有个伤患如何能成事儿,卿妆坐在客栈里一筹莫展,唯有上东城发散发散。 她带着青安来回转磨,要把东城根儿底下的地砖踩破了也没个头绪,街边铺子里歇脚吃茶时,青安咕咕哝哝地道:“实在不成,硬闯吧。” 二十来个戈什半道救个能跑能跳的皇帝都全折了,她们这波妇孺伤患在人家老巢里硬拼的胜算近乎没有,卿妆霎了霎眼,“你这么着,还不如半夜里闯摸进军营砍了明儿押粮草车的赫特兵实在。” 实在没辙了,主仆俩面面相觑,看着杯油汪汪的茶水都能咂出口苦味儿来。 不妨外头进来个爷们儿邻桌坐下直往她们这儿瞧,青安疑心顿起,撂了钱扶了卿妆就要走,结果那爷们儿倏然笑了,“原真是姨奶奶,您二位怎么上这儿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章 报恩 紧要关头还能碰上个套近乎的有无好事都在两说着,可人客客气气打招呼来,她们只顾着落荒而逃越发显得心中藏鬼,市集上车来人往的保不齐有赫特的探子,青安扶了卿妆踅身低头看着那神情热络的男人笑道:“小哥可是识错人了?” 年轻男人起身拱了拱手,恭敬回话:“要说方才小人看走了眼倒是在理,这会再不能认错的,您贵人事忙许是记不得小人,别庄上那回小人的小子叫恶奴的牛踩着了,是姨奶奶赏的银子救了小子的命。” 他这样说,卿妆和青安都记起临川别庄上刘嬷儿和张大媒纵子行凶的事儿来,青安忙笑问:“连日走得眼花了,胡小哥到了跟前奴竟认不得人,也没提醒咱们奶奶,您别见怪。” 胡顺子忙作揖道哪儿的话,“天大的恩德小人和家里的都得不及报,您二位这是折煞小人了。” 说罢了,他又疑惑道:“奶娘那日不是叫接回府里了,怎么如今却在虞阳城,车马纷乱刀剑无眼的,奶奶孤身在此不安稳,快些图个离开的方儿才好。” 卿妆一笑,“胡小哥快别提这话,我叫接回卫府也不过是一时的巧宗,总归是要在公主进门子前将妻妾料理干净,我无处可去仍旧吃老本行,戏班子搁虞阳城里前儿碰上打仗再出不去的。” 胡顺子不疑有他,连连叹气,“奶奶这样好的人,竟也是终究高门世家规矩多,出来也有出来的好,横竖自在些,再不用看别人眼色的。” 卿妆点头,又问:“左右这样子的,混吃混赖打发日子罢,胡小哥怎么也上这儿了,别庄里头有事叫您上这儿办差来?” 胡顺子捡了两个干净的碗给她们倒了茶捧过来,这才道:“自打您回府后孟进贤和他老婆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越发得意忘形,成天寻庄户的衅,收的租子竟是要比前些年还要高了二成,小人不愿受他的气给了他家底儿索性出来谋生。” 青安叹口气道:“没料着这公母俩吃了亏苦也不记教训,这样放诞无礼,可怨如今世道不好,若大殷和赫特不打仗,虞阳这个地界儿且适合安身。” 胡顺子一笑,“倒不是青姑娘说的这话,小人祖上本就是赫特人跟着老太爷戎马,小子辈儿的没那个能耐就给太爷的姨奶奶看嫁妆庄子,到了小人这辈子越发没出息了,只能依着庄子混吃混喝。本来是上赫特投亲去的,结果小人那远房的哥子随军到了虞阳城里,承蒙人家不嫌弃远亲处处照应着,小人就跟了来替他看家顾门权当报答了。” 这是个意外之喜,有了门路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强些,卿妆正琢磨着怎么和胡顺子开口,哪知道他报恩心切先把话头转到这上来,“小人瞧奶奶面有愁容,是戏班子生计不大好么,还是有旁的难事,您说说瞧小人可有能耐给您分忧愁?” 卿妆摇摇头,“也不是不愿和小哥细说,如今时局艰难,咱们都是同样,没得为了我的事牵累你。前些日虞阳城里唱戏触着人霉头,班主叫敲折了腿又受了惊吓,好一阵歹一阵的,原想着在这里将养数日,结果叫赫特占了城也断了治病的念想。如今戏是唱不成了眼瞧着人也不大好,实在没方使了,我只好领着人出来转转瞧有没有些活路走。” “原是这样的,你们不是赫特人,城里治病是不成的,是得朝外头去好些。”胡顺子沉吟片刻,抬头道:“小人倒是能问亲戚谋个出路,他是赫特粮草库的头儿,每日里进出押送粮草的出城也便宜,只是送出去的人可不能多喽,没得叫人生疑。” 青安顺着卿妆的话往下问,“戏班子刚攒起来要不得七八个人,不拘着哪儿只要能瞧个跌打损伤的,人没事儿能走就算好的,无论这事儿成与不成都谢谢您!” 胡顺子忙揖道:“青姑娘这话说远了,奶奶于小人的家有大恩,小人正愁着没功夫报答,这会说什么也得替奶奶分忧解愁的。小人这就家去问个情儿,您二位且城里头歇着,明儿大清早咱还是这间茶寮见。” 他拱拱手,脚下步子走的飞快,青安踮脚看了好一阵儿,夜色里瞧不见人影子了这才拧回头来低声道:“虽说有恩于他,终归她是赫特人,奶奶咱们要不要信?” “半信半疑吧,”卿妆也拿不定主意,事关卫应,她不得提着万分的小心,“这档口难有什么生机,有条道能走就只能赌一把。” 赌归赌,但手里也不能半点筹码都不握住,她微微招手,随扈的两个戈什就奔着胡顺子走的那条道追下去了,直到夜间她起身给卫应喂药时人才回转。 胡顺子是实心实意地相助,花老了银子备了金玉酒菜同他那亲戚好歹一顿说,醉意正酣那人倒也爽快满口应承下来,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变故,卿妆这才些微安下心来。 等着天亮后胡顺子的消息,卿妆朦朦胧胧地歇了片刻再没睡意,侧着身来瞧卫应。他仍旧安静地躺着,脸色比昨儿还不好,灰白颓败堪堪吊着一口气,晨间时候他的手指动了动以为着他要醒了,结果接下来的动静几乎叫她魂飞魄散。 他躺得四平八稳可身子剧烈地震动,颈下似乎有东西汩汩地蠕,她害怕压住了他的手脚,不到半晌人虽不动了但有血丝顺着嘴角往外淌,她手忙脚乱地擦可怎么擦也不见干净。 董仪渊说可能伤到了肺腑,前些日偶尔也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免得呛坏了得将枕头垫高些,至于究竟如何个伤法伤得怎样严重不得而知,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最揪心。 皮外伤也没见好,里头一日日地越发严重起来,她瞠着眼睛等黑夜过去,今日能离开虞阳么?离开之后又能上哪儿呢,哪里能容下卫应这个叛国奸佞,冤屈未得洗刷前只怕人人得而诛之吧? 她想带着他远走高飞,她一院一狗一猫的老来生活再添个爱的爷们儿可谓是锦上添花,可惜的是这个爷们儿志向孤高,哪里是池中之物? 她低头在他顺上吻了吻,笑了笑,“阿应,兴许咱们今儿就能离开这里了,你可得再撑着些,不然我可就把你拐走了,到时候无论你再怎么矫情也不许你回家!” 外间青安来敲门,要上茶寮听胡顺子的消息了,半夜里苌儿在窗下躺得四仰八叉,这会倒是揉揉眼摸到卫应的床边接茬歇着,她关门前犹能听着她逐渐安稳的呼吸。 她们到的时候胡顺子正跟茶寮外头原地转磨,见人来喜形于色,“给奶奶道喜了,小人那哥子答应帮忙,今儿申时有十趟粮草车要出城,您几位就混在里头,只要不开口没人会发觉。” 他见无人注意又道:“给您露个底儿,您要是担心呢,也不定大伙儿一气儿都出城去,前儿大殷的四殿下领着谢家的军队赶到没让赫特讨着好,兴许过不些日子虞阳城还是大殷的地界儿。要不是班主身子骨顶不住,小人还真不主张您冒着风险出城,顶多七八日这地界儿就太平了。” 谢氏能将赫特早些时候撵回去,朝廷也好早一日腾出空来洗刷卫应冤屈,然则谢氏要投靠了冯勋,这事儿就没得商量的余地了;总之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前这都是个契机,亏得邺京的时候没因着三太太的事儿卫谢家交恶,卿妆这档口倒能存了点希望。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怎么把昏迷不醒的卫应从客栈里带出来然后安稳的出城才是头先要考虑的,回客栈后苌儿仍旧睡得昏天黑地的,卿妆找衣裳塞肚子才把她吵醒。 “阿姊,您这是嘛呢?” 卿妆揉了揉扮的滚圆的肚子对她道:“一会问掌柜的找几块结实的大布,就说我要临盆了抬回家里去找接生嬷儿,我和大人就躺一块捂严实了抬出去;楼下有趟牛车候着,车把式是胡顺子,临川别庄带头堵门的那位你晓得么,把我和大人放在车上。” 苌儿睡得云里雾里,好半天才闹明白,咂吧了嘴,“您可真豁的出去,回头叫碰着小崽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卿妆给她脑门上赏了个栗子,“甭胡说八道,忙活去!” 苌儿多机灵呐,开了门嗷一嗓子蹿楼梯上了,哭爹喊妈地往楼下蹽,把人掌柜的吓个马趴;她扑到了柜台前叫救命,她妈要生弟弟了,要找能抬人的东西把人掫出去。 掌柜的也算见多识广,缓过劲儿来叫人抬了个门扇上楼搭把手,青安和初齐早把卿妆和卫应裹好了,等人进门一面哭一面往门板上抬,客栈伙计下楼的光景累得龇牙咧嘴嚷着怎么这样沉。 苌儿摁住了卿妆挣扎的撕心裂肺的手,哭哭喊喊道:“妈肚子里有两个弟弟,她疼着呐,仨人可不得好几百斤,你们手脚轻些,再把我弟弟颠出来了。” 客栈里生孩子见血不吉利,掌柜的苦着脸喊奶奶您可得撑住了,火急火燎往客栈后门抬;还没到门跟儿卿妆尖叫一嗓子说快要生了,门板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掌柜的和小伙计吓蒙了,撂了人头也不回的往客栈里头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章 走险 苌儿是个人来疯,见人害怕越发促狭,尖着嗓子跟在后面嚷嚷,一会是看见了弟弟在里头拱个来回动手脚,一会是怎么这样多的血。 客栈掌柜的和伙计嫌晦气,脚后跟跟踩了风似的,一溜烟跑回里客栈里把后门关得严丝合缝,门扇子也不要了就生怕人哪儿不好再折回来,权当破财消灾。 客栈后有个长窄巷通向街市口,尽头的石墩子边胡顺子正停了牛车蹲候着,不时抻长了脖子张望,好容易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忙不迭赶上来。 头上的汗也来不及抹就搭手把人往牛车上抬,挨得近了他才低声道:“奶奶可算是来了,外头出了变故,谢家这两日没打虞阳城,感情绕道去登州了。赫特叫打的落花流水回国的路都叫掐断了,这会都躲进了莱州商量着反扑去了,今儿倒从虞阳调拨粮草去登莱,过得车多了反倒难走。” 卿妆将一罩细纱笼扣在卫应的脸上,留出叫他呼吸的空隙来,才好把捆扎的草垛子围在他周身些,等人码碎草屑子时才得空问道:“是盘查的严格了么?” 胡顺子左右打量了两眼,“那可不是,还有另个原因,虞阳城今儿午后走完这趟车再不肯开城,据说青州府的殷军明儿差不离就要进攻虞阳了。奶奶将班主送出去之后寻个小圩子小堡先住下,赫特军也不屑往那些人少路偏的地儿去,总归跌打损伤的不要紧,土郎中也能治。” 今日出的虞阳城西,得绕过两道荒岭才能上去青州府的官道,来回这么耽搁时辰至少也要三日的光景,倘或青州和虞阳开战哪个会有功夫理会他们。 不理会事小,再叫冯勋差人将他们捉起来,做实了叛国投敌的罪名,料着这辈子也难以洗刷了,事先预备好的路线再不能用了。 她暗自琢磨,那厢牛驼的一车子粮草早已乔装好了,苌儿照旧要头前开道,扬言遇着躲不过去的坎抡刀就砍,先杀出一条血路把人送出去再说其他;青安扶着卿妆在中间押车,初齐和两个戈什跟在后头,文循和董仪渊隐在人群里跟随,以防不测。 主意想的挺周全,结果刚出巷子口没走几步就叫人把车拦了。 两波赫特兵卒打街头街尾一堵,挨着药铺客栈茶寮酒肆可劲儿翻尸倒骨,嚷嚷着大殷的细作混进城里来杀人越货,就近住进客栈民居的人都要拉出来盘缠;一时间鬼哭狼嚎的,好好一条街瞬间堵得严实。 看来是那位内应数日不去兵营点卯叫人发觉了不测,这时候赫特拿人来了,路叫堵死了只能大太阳底下站着,六月的天热得树上的蝉都不嘶叫了,穿着身赫特的甲胄无遮无蔽地站会功夫卿妆就开始头疼。 青安唬得脸都白了,一臂撑住了人连连央告,“奶奶撑住,可再等会功夫咱们就能出去了,您想着大人想着小爷,再捱片刻就成事儿了,您忍忍。” 卿妆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嘴开始发糊,抠了掌心攥起来点疼痛勉强恢复了神智,那起子赫特兵已从他们先前住的客栈里涌出来,嘴里喊叫着捉大肚子的女人和小丫头,一会就赶上了他们这趟车。 没问话先是一柄长枪戳进了草垛子里,卿妆唬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胡顺子立时稳住了牛跳下车;先塞过去几两碎银子,这才拿出块令牌来,陪着笑说这趟车是督运粮草的参领图格图大人家的私用,备在路上以防不测。 领头赫特兵看过了沉甸甸的铁牌甩手还给他,将信将疑明人上前查看,刀剑墙头混翻一通,扒拉下不少粮草来,草叶子粮粟子掉得满地皆是。 那头儿烦躁起来,自个儿捏着柄长枪卯足了劲儿东戳西扎,苌儿在头前看着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软剑,卿妆一面留神卫应莫要被伤到,一面还得防着她不顾一切窜上来。 领头的翻腾道泄了气儿,预备着撩开手结果再三使劲也没把枪头拽出来,一时间怒不可遏,要胡顺子把牛车倒干净才算完,说罢了还踹了牛车两脚。 牛瞬间颠腾了两下,纵使叫嚼子笼头箍住也吓坏了瞧热闹的百姓,胡顺子见势不对,忙上前搭手。帮了忙又塞了几两银子,搬出来捆扎的紧实的草垛子,拔出枪头来给他瞧,再往下就是罩住卫应的细纱笼,揭开就得露馅。 终归是金银最得人心,领头的接了钱搁在掌心里颠倒了两下,面上的怒意才渐渐消了,胡顺子讪笑着招呼大伙儿把粮草重新归置好,这才慢悠悠地把牛车往城东赶。 临到城根底下,胡顺子的远房哥子图格图才将他们归置到要出城的粮草车里去,申时前跟守城的招呼过递了打虞阳上登莱的堪合文书,十一趟车这才渐次驶出虞阳城东城门。 刺眼的日头西南天空上吊着,晒得人背后火烧似的疼,拖出老长的影子叫牛车吱呀吱呀承蒙的响声碾过,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欢愉,卿妆握着沉甸甸的枪头能听见青安在身后极低的笑声。 她埋着头也暗自开怀,再走出五里地就能到虞阳城外官道和虞山的岔道口,他们走在最后越走越慢,到时候往山里头拐,等着赫特兵缓过劲儿来要寻到他们也不是那样容易。 心里头高兴脚步放轻,就极容易听着声势浩大的响动从背后传来,越来越近,她心里头一凉,扭头往城门口看—— 果然一趟马队踩着昂扬的烟尘出了城门正向他们奔过来,人未到流矢如雨似的纷扬而下,事到如今终归是叫人发觉了不对劲儿,谁走露了风声已经没功夫想了,卿妆招呼一声将牛车往茂密的山林里赶。 头前的押粮草的赫特兵最先发觉有异,住了马举着枪跟后头撵,董仪渊和两个戈什断在最后举剑砍杀了头前几个震慑住了后头的,恰好腾出空来弯弓射中了两三匹马臀;马受了惊慌不择路,癫狂着冲向了追兵,还有几匹奔着他们就撞了来。 山林里树木枯藤森列把马绊倒,木板子绳条洒了各处,卿妆顺势吹燃了火折子扔在上头霎时间燃出道火沟,赫特兵被阻拦在外头一时间慌了手脚,正好腾出空容他们逃生。 可左右跑不到一里地,卿妆开始腹痛难忍,长长吊着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青安拧开了水葫芦勉强灌下去一口才将她扶到初齐背上,磕磕绊绊接茬往前赶路。 路过处洼地,初齐慌张没留神一脚踩空,叫猎户拿草木佯盖住的铁蒺藜攮子扎穿了靴子直刺进脚底,哀嚎一声将卿妆撒了手,自个儿往一边倒过去。 青安和苌儿扶住了卿妆没顾及上她,人重重地磕在地上又折了左半边的胳膊,卿妆腿脚发软,踉跄着扑过来将她扶进怀里寻树枝子要给她固定手臂,“你再忍忍,前头火没烧干净,他们进不来,缓口气咱们接茬走。” 初齐笑着把她推开,自个儿慢吞吞地站起来,“折了胳膊腿能上哪儿去,奶奶甭忙活了,顾着奴早晚得叫赫特人追上,奴的命事小,可大人和小爷不能出岔子。” 说完了话只将牛车上的草垛子粮食穗全都推到了地上也不顾谁,接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了火折子,卿妆心上瞬间像豁开了口子,呼啦啦往里灌冷风,“初齐,你把它撂下!” 她吹燃了,慢吞吞地往后退,“小董大人和苌儿的身手好,往后一路记得护着奶奶,青安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顶多也就照应着文先生,也就是我多不多少不少的,恰好给你们断后。” 草垛子被她码成长长的一溜,她翻到了另一端,抬起头满脸是泪,“奶奶往后挑丫头得挑个比奴安静点的,您寻日不喜欢奴话多,不过也得机灵,不然问事儿问不明白。奶奶咱们就此别过了,下辈子,奴还来给您当丫头,您认不得奴不要紧,见到那个话多能打听事儿的就是奴!” 初齐撂了火折子,熊熊的火墙将她和他们隔在两端,她笑着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拄了佩剑立在火墙前直等着追兵到跟前来,身上的鳞甲印着火光要比日头还要明媚。 青安早哭哑了嗓子,奋不顾身要往火墙里扑过去,卿妆抬手揪住了她,咬紧了牙道:“不许哭,推着牛车走,快走!” 火墙烧着了林间的树和草藤,挂起来像望不尽的流瀑,马蹄声被隔断在火瀑的那一端,刀戈的碰撞只延续了小会,再往后生息皆无。 天黑时翻过了座小小的荒岭,寻了处洼地也不敢生火,凑着水葫芦吃了几口干饼,因着初齐的事儿谁也没功夫开口说话,连苌儿也只是抱着剑挨在牛车便抬头望着头顶熠熠的星子。 文循犹豫了许久才敢到卿妆身边来,看着她脸色发白神色恹恹的,吞回了话行了礼要转身离去,卿妆睁开眼留人,“文先生是要问,明日咱们上哪儿?” 他讪讪地点头,“按着这个情形,青州府肯定是惊动了,原先悄没声儿进城寻四爷和五爷看来是不成了,小人就来问问奶奶的意思。” 卿妆嗯了声,“我原也这么想来着,南北西面全叫自个儿人堵死了路,东面又去不得,实在不成,只能铤而走险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章 礼兵 卿妆说的铤而走险,是她在赌人心,手足之义以及前程。 殷军以青州府为中心成扇子面把南北西面所有官道都禁制住了,就是防止赫特长驱直入倾扰邺京,于是禁制以外地界儿的百姓市集以及馆驿全部迁走,大概有点坚壁清野的意图。 这个禁制的范围最北接近于赫特辖制的海边,自北一路向南严防死守,最南端在近海的灵山卫,卿妆决计从这处谋求一条生路。 文循却觉得大为不妥,“奶奶素日相助大人誊抄票拟,如何不知道东府卫温大爷是四殿下的人,他如今是灵山卫的千户,无异于四殿下的眼睛。奶奶带着大人上灵山卫投奔卫温大人,与折道回青州府毫无区别!” 卫温素日是冯勋的伴读,冯勋成年后开府建衙他自然而然跟进了府中,成了主子的幕僚。虽是卫家的人,但却深得冯勋信任,卫温自然投桃报李,打从娶了太太后也不愿继承东府的家业,和卫氏的人越发疏远。 四年前皇帝一纸调令,卫温便升迁到了灵山卫做千户,除了年节再不进家门半步,东府的三老爷太太也只当没有这个小子罢了,父母子女间极为冷漠。 如今好容易逃离虞阳那处是非之地,又要重进龙潭虎,文循左右不肯答应,卿妆道:“文先生也说温大爷不过是四殿下的眼睛,又不是四殿下。温大爷是活生生的官爷,他有他飞黄腾达的愿景以及忠心为主的执念,只要他有这些,就会有弱点。” 文循仍旧不赞成,“卫温大人为官数载,又是在海防卫的要紧任上,再不能情意受胁屈从,若说有弱点不假,只怕不会轻易被拿捏。要说唯一能叫他提心吊胆的就是出身,四殿下从而忌惮不再重用他,满腔热血无以报国,所以这些年来他越发谨小慎微。” 越谨小慎微的人软弱处往往是致命的,卫氏忠于冯氏不假,可惜是登上帝位的冯氏而不是闲散的皇子皇弟,所以卫温的出身无所改变,这也一直是冯勋府里其他的幕僚常常诟病的。他同父兄越疏远,只能越发证明他在意这件事,卿妆就是利用他这种避讳的念头,给卫应挣条生路来。 卿妆道:“我并不想拿捏他也拿捏不住,企图逼迫他只会叫他生出惊惧避祸之心,反而适得其反,说不准扭手将咱们绑了送到青州府四殿下眼跟前儿以示忠心。所以你拿了老太太的书信上灵山卫去见卫温大人,求他沿途庇佑,护送大人回邺京。” 文循寻常也算不得规矩刻板的人,可如今只觉得她的念头着实疯狂,“奶奶想过没有,万一卫温大人将咱们送去的不是邺京,而是青州府,到时候大人同奶奶该如何脱身?” 卿妆一笑,“送咱们去青州,他拿什么送?如今战事吃紧他无法擅离职守,要押送我们只能叫随扈顶上,可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但凡在路上出了任何变故对他的宦途都是致命的打击,先生觉得他会放心么?” 文循踯躅了良久才开口,“虽说如此,但是万一卫温大人上书四殿下请命羁押大人回青州府,他亲自过问又该如何?” “他不是有胆大张旗鼓宣扬麻烦的人,可若是他胆大包天,”卿妆看了看树杈子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苌儿,笑道:“擒贼擒王,那就挟了持他,用他的命逼迫他的随扈送咱们回邺京。到时候要对付的就是他一个,小董大人和两位姑娘身手不俗,够使了。” 文循瞠目结舌看了她良久,这个算不上办法的出路太过冒险且拿老底儿跟人赌,他有些迟疑,“奶奶有几成把握?” 卿妆摇摇头,回身看了看牛车上仍旧沉睡不醒的卫应,“毫无把握,甚至做好了置之死地的打算,可是先生觉得若不上灵山卫求援,还有别的道可供咱们走么?” 并没有,自此起四面八方都是死路,壁野之外除了荒无人烟的地界儿就是海,无粮无船无车马;如今战时,只要敢在壁野之外露面的都得拿当细作处死,何况卫应这么样罪大恶极之徒,斩杀了就是头功。 文循咬了咬牙,“好,就依奶奶的吩咐,到了灵山卫小人就带着老夫人的手书面见卫温大人,拼死也要说动他送咱们大人回家。” 至此,求生的道暂且定下了,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卿妆起身给卫应掖衣裳的时候,他的手滑下来抚过了她的肚子。 她愣了愣,这才握住他寒凉的手贴在自个儿肚子上,喃喃地道:“前两天光顾着伤忘记和你说话,阿应,咱们有孩子了!这会你再也用不着艳羡别人,往后邺京城里你可以横着走,豪迈地告诉别人你卫大人也要当爹了,你欢不欢喜?” 他的手仍旧平静地搭着,纹丝未动,她有些失望,将他安稳地放回去,“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虽未生过孩子但是我见过别的当爹的,都是头一个知道消息欢喜的不行,到了你这儿反倒成最后一个明白的,你那么矫情醒了又要挑理了。” “我要带着你去赌你兄弟的良心了,事成了你的伤很快就会好,若是事败了,”她挨着牛车坐下来,背紧紧地抵住了才安心,又揉揉酸涩的眼睛,勉强一笑,“咱们一家三口就得埋一块!当初你说万一你遇了不测,也不会叫我似陶悯瑶那样落拓,如今我也同样,你别怪我,我不准别人将你捉了肆意羞辱。” 颠腾了一整天到了后半夜俩眼皮止不住的打架,她眯着眼睛抚了抚肚子,心里头暗暗地念叨打你来就没能让你过上安生日子,娘亲对不住你却只能求你再忍一忍,马上咱们就要家去了。 一路往灵山卫赶并不顺当,翻山越岭的困苦倒在其次,不时有赫特或殷军的探子会往山林里巡视,碰上极其麻烦。 偶有一回枪尖擦着青安的头皮掠过,划下她几根头发丝,亏得藏在葱郁的草窝子里没叫人发觉,又过了四五日这才到了灵山卫,远远地呢过瞧见卫城的城墙在日头下巍峨屹立。 文循是天将暮时徒步高举着书信,一路口中喊着詹士府正四品少詹士求见卫千户这才免得被流矢所伤,过了半个时辰城楼上才放下一吊筐让他坐在里头拉扯上去,至此半夜一日再没有文循的消息。 卿妆没有告诉文循的是,在他进灵山卫之后董仪渊也跟了进去,若是文循一日之内没有说服卫温,直接将人挟持了事,先礼后兵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她恐文循言谈间走漏风声,一再瞒着没说,还是一日后他领着卫温的人出城接她们才看出端倪,想起这事儿就后怕。 卫温使的是心腹的随扈送了六件鳞铠来,搀扶着昏迷的卫应进城,城下时只说进山巡视出了意外,守城的没有多疑放了人入内,一路径直进了卫温的府邸。 半个时辰后派了个郎中来瞧病治伤,隐在卫府最僻远的宅院五日,卫温始终没有露面;董仪渊说他照旧入衙照旧理事,外头半点风声也没走漏,卿妆便知道她这回侥幸赌赢了。 卫应的伤得了医治,愈合得不甚利落但至少比风餐露宿时好上许多,卫温拨了趟快船从水路送他们回邺京的路上他还醒了片刻,勉强寻了她的手握住,又沉沉睡过去。 到了河间府卿妆没再允许卫温的人沿途跟着,弃舟登岸和早得了信先行赶回的周氏打过照面,让郑家候在此处的人一路照应着过保定回邺京,有没有尾随的她不再过问,据说四殿下的车驾早已叫五军营和三千营护送着从青州府回转了。 谢氏攻下虞阳长驱直入到了登莱两州,赫特被驱使迟早的事儿,如今随皇帝出征的殷军半数打道回府,接下来就是商议如何换回皇帝,重稳朝纲社稷的大道了。 文循说这是个好机会,“四殿下觊觎皇位已久,必然不会尽心竭力救陛下回朝,可又不能将事情做绝授人以柄,免得在他御极的道上添堵,所以接下来的数十日应当不会太过注重大人。趁此大人可以好生养伤,再商量着如何洗刷冤屈。” 卿妆倒没有这样乐观,“四殿下想要御极,大人是他的心腹大患,即便不大过问也不会放任自流,可如今他登位是必然的趋势,所以大人的冤屈是他拿捏大人的最好把柄。” 文循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也未及多少回应,她看了他一眼,撂了车帘子也没再过问。 又过了数日到邺京城下,如今殷军大获全胜,京城里的气氛也不似一月前那样紧巴巴的。城门口仍旧盘查的甚严,老远就见守卫喝止,要车马上的一一下来搜身验户贴,但凡查到半丝嫌疑人头落地。 文循隔着车帘子问道:“奶奶,咱们怎么过?” 卿妆将卫家的令牌递出去,“大张旗鼓地告诉他们,卫大人回京了,该让道都闪开。” 守卫打文循手里接了令牌就哆嗦,险些唬个马趴,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敢问车上可是卫大人,不知道是卫大人的驾,小人有罪。” 车帘子露出道缝,只能瞧见曳撒雪青的圆领拱着瓷似的下巴,孤高倨傲,守卫立时伏地,“卑职拜见卫大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章 阴霾 卫大人向来不好说话,胎釉似的细润下巴骄矜地挑着,车帘子也不放下就慢条斯理地瞧着他磕头,对峙一样,晓事的都知道这是挑上理了。 无论今日情势如何卫应素日的威严尚在,守城的把总千户面面相觑,借个胆也不敢上前生怕冒犯了天威,多事的守卫成了背着婆娘看戏的,丢人又受累。 总这样相持着不肯退让也不成事,有个年长圆滑的千户叫众人拱了出来,掖着手上前左右赔笑满面惧意,素日神枢营的骄横跋扈之态荡然无存。 他小心翼翼地行了礼这才道:“因近日战事吃紧,邺京城中人心惶惶,殿下唯恐乱党横行,这才传下令来叫小人们严防死守,小人们职责所在还望大人海涵。大人远途跋涉功高日月岂是我等小辈蓼虫所知愁苦,这小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跟前冒犯了大人,大人惩治也属他之幸事,可您为他大动肝火着实抬举他,小人斗胆一路伺候随扈大人返家。” 礼数周全之下卫大人素来温和,也不再为难谁,撂了帘子车轮又轱辘转动起来,董仪渊提缰绳也不兜搭他们纵马而过,着实骄横的很;文先生历来和颜悦色,擦肩时同那千户道:“军门鞠躬尽瘁,倘或殿下晓得了必要连升三级以示天威浩荡赏赉分明,我在此先恭喜军门。” 他慢慢悠悠走了,留下一众城门守卫唬得惶惶不可终日,几个大胆的倒是围拢过来,抻长了脖子举目四眺,“不是说大殷叛逆,以致皇帝身陷敌手,还敢这样招摇过市,回头不怕四殿下一怒之下将他卫氏满门抄斩?” 那军门啐了一口,斥责道:“你懂个屁,越是张扬越表示他心怀坦荡,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岂是你个小子该过问的,守好了城门保住你项上人头才是要紧的,还不快滚!” 有年轻守卫的气盛,背了人自顾自地嘟囔,“倒也是,听说这位跟阎王爷是把兄弟来的,只有他宰人的份谁敢把刀挥到他头上,怕只怕四殿下也难以查办。恶名昭著的人活得这样嚣张,天道何其不公!” 年长的军门霎时恼了,一脚给他踹个趔趄,脑门上好鼓出一溜包来让他长见识,“娘老子的,还不勒紧你的嘴,身上几斤骨头几斤肉,回头阎王爷踅摸到你这儿全给当下酒菜。人家该还不怎么样,你家坟头上的草窝子明年就能给野鸡抱蛋!” 众军门闻言悸栗,素日卫大人的名头不是说说好瞧的,如今青天白日头底下细细想来,竟有些后怕,不由得脊梁骨打战生出身冷汗来。 卿妆将卫应放躺下,听了声不由得发笑,行事如此张扬合该这样的热闹,邺京城里若能怕这些,卫应素日的威名没得叫人小瞧了;再者也给人看看,纵有泼天的骂名卫氏也是不畏缩的,脏的斜的歪派卫应,是那起子宵小错打了算盘,叫人耻笑。 目中无人的姿态在邺京城中横行也没谁敢阻拦,沿途顺畅直至府邸,府门外仍有东厂的番子守卫。崔宪臣大约上城外接冯勋去了,没交代有人进府当不当阻拦,番子们只是查问片刻,虽然惊诧但也放马车进府里去了。 老太太在二门上等了多时,如今看前呼后拥一大拨进来,颤巍巍地拄着沉香拐匆匆忙忙地迎到跟前,等看着了卫应的脸色伤势,再也没绷住眼泪汹涌而下。 棠姑和几个小丫头连拉带劝也不顶用,进了内院安置到榻上,老太太仍旧泣不成声,握着卫应的手掩着心口,喃喃道我的应儿;三太太和四太太进了门见了这样的光景,拿帕子掖住了鼻子也跟在后头抹眼泪。 老的小的哭成一团,丫头婆子们霎时乱了套,成一伙聚着议论纷纷,心里唯恐应大爷不好了。这么着,王老郎中进门的时候被唬了一跳,悌悌然望着卿妆,这病瞧是不瞧? 卿妆赶散了众人引着郎中往屋里进,老太太和太太们这才止住了悲声,出了落地罩候着等听卫应的病症,卿妆跟前伺候着饮茶,老太太见了忙止住问道:“你打哪接了应儿家来,路上可曾碰到什么,一五一十的说明白,也好叫我放心。” 她只捡了些要紧的同老太太说了,仍就免不得引来场伤嗟,四太太连连叹气,“应哥儿这场祸事来的冤枉,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如今旧主下落不明,新帝尚未登基诸事不妥,哪个衙门有功夫来过问卫家的事?旧帝旧臣地的,再不景气了。” 经历了丧子丧妇的事,四太太再不似乎从前耿直,说话总会留半拉惹人无尽的怨气;老太太听了心里不爽利张口斥了她几句,她被责怪了也不气不怕,只幽幽地提了帕子拭眼泪,大有放任自流的意味,老太太见了越发不得劲儿。 外头一时间没人敢吭声,越发萧索,还是王老郎中出来这才见了点活气儿,如今老太太头一个关心的就是卫应的伤势,“应哥儿可怎么样了,据说都个把月了,这样时睡时醒的怎么是个好?” 老先生叹了口气道那些皮外伤好了个差不离,但只是内腑的伤需要功夫将养,不宜挪动不宜过怒过恼,依着方子养上个月的,到时候好号过脉再行后续的办法。 老太太这才些微安了心,“若是不甚要紧的,倒是能让应哥儿轻省些,这孩子苦了数个月再也遭不起罪了,若是依着方子他哪般时候能醒?” 老先生道:“左不过这一两日的大爷也该清醒了,到时候好生同他说会儿话,再过些时日扶着出来见见日头,一日日的慢慢来总归能往好了去。只是,”他踯躅了半晌,才又道:“只是有条要紧的,我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可不兴太过急火。” 他这么着又叫人提心吊胆上了,老太太听不得卫应不大好的话,“你这话怎么说的,可不兴往斜岔里去,有伤就治会是怎么个要紧法儿?” 老先生清了清嗓子道:“早间大爷叫人行刺过,迎面骨上那一箭凶险万分,好在后头救治及时也没落下怎样的病根,可这回又叫伤在上头,旧伤重开怕震了骨头怕是不好。” 卿妆心里一紧问怎么个不好,“往后走路打瘸还是阴雨天里犯腿疾病,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儿,烦请老先生示下。” 她心里纠葛成团乱麻,老郎中还可着劲儿说她不愿意听的,“大爷的伤那是比姨奶奶说的还要严重些,往后走路再是不可行的,一则腿骨会红肿难以忍受,二则长此以往大爷就会落下病根,阴雨天里犯腿疾倒还在其次,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老太太再也没忍耐住,攥住了拐杖哆嗦着问道:“这话是何意,应哥儿往后再也走不得了么,他是首辅,要往朝堂上去的,叫人看了怎么是好?” 老郎中起身行了礼道:“倒不是我故作搪塞,大爷的伤着实太重,如今一息尚存已是大幸事,即便战场上下来立时救治也未必见好,何况拖延了这月余?老太太也不必太过着急,且等大爷这些时日用药瞧伤口愈合的状况咱们再另行想辙,您也可以另请高明,兴许大爷的腿还有方儿也不定!” 老太太跌坐在罗汉榻里,许久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眼中尚还仅存线希望,“你只说他不能走动,那么站立呢,也是不成的么?” 老郎中迟疑道:“最好也莫要久站,腿上用了力道不利于伤势恢复,等到个月后我瞧过大爷的腿,是否能走,我再给老太太回个话。” 主心骨出了这样的纰漏,卫家的天都得塌了半边儿,老太太太太们面面相觑,哭完了眼泪流干了也于事无补,干巴巴地坐着没有方儿使用。 老郎中安慰了几句,带着小徒弟要出府去,老太太这才缓过劲儿来叫慢,“你且等等,她如今有了应哥儿的骨肉,颠簸了这些日子,来给她瞧瞧可怎样?” 卿妆有身子的事只跟老太太在信里提过几句,连太太们也被蒙在鼓里,屋里围着的婆子媳妇这当口也不晓得该恭喜还是闭口不言的好,越发敛气静声,俱是垂着头听着信儿。 老先生号了脉许久后仍旧是连连摇头,“姨奶奶脉象流利,圆滑如滚珠,胎息之脉左急顺,十之五六是位小爷。”看了众人喜形于色,又叹道:“姨奶奶一路艰险,担惊受怕气血亏虚,如今得好生调养才能顺顺利利地保住小爷。” 大喜之后又大惊,原以为着卿妆有孕的事能驱散卫府上空的阴霾,如今叫人号过了脉老太太越发不自在,只叫人送了郎中出府,自个儿歪在榻上长吁短叹,“大年节里祠堂的松枝无缘无故断了火,我就晓得今年准得出事儿,一茬茬的都不顺心,这可怎么是好?” 也不晓得她如何个念头,起身离开之时扫了眼卿妆微隆的小腹,喃喃自语:“这个孩子终归来的不是时候,可惜了的!” 卿妆恭恭敬敬将她送出门去,直到人不见了影她的手仍旧护在肚子上,生怕谁来将他夺了去,她千辛万苦保住的孩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章 不怕 其实老太太临走前的一番话说不好,或许真是可惜这孩子生不逢时,打从有了信就吃苦受累,自虞阳到灵山卫再回邺京,好几回险些悄没声儿就那么没了。 亏得当妈的咬牙挺过来了,连带着孩子也给保住了,如今虚弱也实属难免,可是这话在这档口叫旁人听了去就是另个意思,老太太预备着大义灭亲了。 卫应叫冠了叛逆的名头,这罪名仅次于起兵谋反,若是盖棺定论卫氏满门抄斩没个跑,到时候九族一块儿下大狱,博陵卫氏一百二十八年的门风威望就会从此化成堆叫后世唾弃的渣滓。 如今能挽救卫氏于水火的只有那道将完未完的赐婚圣旨,原先钦赐的良辰吉日过了不要紧,往后有大好的时光可以补救回来;只要冯令瑜成了卫应正经的太太,冯氏和卫氏就成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姻亲,万没有抄斩了驸马家满门,叫刚嫁了人的公主做寡妇的道理。 不过公主出降臣子家门理万重法万重,若是臣子家中妾室房里人在正经太太进门前就小娃娃满地跑,这门亲大约没结的必要了,若如不然将人料理了也是可行的。 例如往前数数十年,殷未建都时有位公主出降章陵谢氏,谢家的那位爷极宠房里人因此叫她有了身子,公主进门前皇帝下旨连母带子一块活埋了,从此谁也不敢触碰皇家的这块逆鳞。 于是乎,冯令瑜现今成了老太太眼里的救命稻草,在如何费尽心思将人迎进家门前得把最为棘手的解决了,比方说卿妆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压根儿留不得。 虽然冯令瑜识大体又贤德有加,寻日和卿妆的关系也颇为不错,但是礼法归礼法,断不能因为怜悯而法外开恩,否则卫氏森严的门风都成了一纸笑谈。 老太太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句话足以表明她的态度,周身伺候的婆子媳妇都是府里的老人再没有不明白的,因此往后看着卿妆眼神就多了怜悯。 原以为家来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哪知道不过是从龙潭一脑袋扎进了虎里,卿妆每天提防着有人来对付肚子里的孩子,不消几日心思渐渐不宽怀,下巴倒越发的尖了。 夜里头卫应醒了阵,掩着心口直嗽闹得她也没怎么睡,大清早起来捧着漱盂吐得惨无人色,周氏看了心疼地掉眼泪,一面给她顺气一面劝道:“奶奶且安心,咱们院子里的吃穿都是自个儿动的手,但凡老太太太太们拿来的绝不叫进奶奶的身。我虽没伺候过有身子的,可和氏请了两个医婆住在咱们院里,经了她们手再不会有差。” 青安也在一旁道:“婆子媳妇请安问候都是奴婢们代劳了,院子里安稳的很,老太太就算再狠,也得顾忌着大人不是?” 卿妆端了盖碗来漱口,抚了抚微隆的肚子,“巴掌点大的小人怎么这样可怜,往后长大了若是没长成个好性儿,都对不起擎小受的这份罪!” 周氏说这不能够的,“孩子长大什么样性,爹妈顶一大半力道,往后小爷由大人和您教出来,再没有差的,将来入朝为官定是青云不坠。” 她向着她自然心有偏私,可府里头的多是秉承中庸之道的,百年来为了卫氏的家风门第前赴后继捐生护佑的不计其数遑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小子如今也顾不上了,就剩可惜了的。 四太太如今没有精神头自管自个儿家门,三太太经历了官司谨小慎微,越发成了老太太的马前卒,园子里碰上了打发出去闲杂,就能光天化日地劝说卿妆否定孩子的生路。 如今冯勋登基已有两日,装腔作势要三法司共同审理卫应通敌一案,为了彰显宅心仁厚就先命守府的番子尽数撤到了府外,名为保护实则软禁。 如今没有别人,三太太说话单刀直入,“你救回了应哥儿老太太心里有数,往后再不提叫你出门的话,既是一家人,应哥儿有了难你岂能袖手旁观?如今只要公主能顺利进家门,不光是他连带着你的日子也能宽绰些。” 她见卿妆没吭声,以为着说动了,又恩威并施,“这是应哥儿头个孩子,又是个金贵的小子,老太太自然心疼的很再不好张口的,可你得识趣不能叫老太太为难,你们年轻往后何愁没有子嗣?况且你素来聪明,能不知道如今的情势即便将孩子留下,他也安稳不了几天。” 瞧着她苦口婆心的脸面,卿妆一笑,“这话三太太跟我说不着,孩子是我和大人的,你们想拿走我这儿不答应,那烦请三太太同大人再说声;他若是允了我就和他商量,他若是不允,您断了这个念想吧。” 三太太急了,上来拉扯她的袖子,“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倔!你身份不高,应哥儿的长子是没法叫你养的,在正头太太进门前,总归要抱到老太太身边,生了孩子左右你也是守不住的。” 卿妆直视着她,“当初太太也同穗儿这样说的?” 三太太手一僵不由得将她的袖子撒开,没有风,那袖子仍旧晃晃荡荡附着了鬼魅似的,卿妆瞟了她一眼,“太太手里孙儿的血还没干净,如今就又要添上一笔,您就不怕?” “你闭嘴!” 卿妆福福身,“我不开口,太太往后也不说,咱们相安无事,我仍旧敬您!” 三太太踉跄了一步,青天白日头底下也不晓得见着了什么,唬得脸色煞白,到老太太跟前请安的时候还缓不过神来。老太太对两个媳妇尤为失望,长吁短叹了一阵儿把目光转向卿妆,“昨儿夜里是不应儿醒了,叫茶来着?” 卿妆回了个是,“醒的时辰多了一刻,嗽了阵儿吃了药茶再睡得极安稳,王老先生说正是修养的时辰,看脉象比前些日又好了许多。” 老太太这才放心,又瞧瞧她的肚子,“你也是个有身子的人,这么精细着照顾他没得损耗精神,你胡打海摔惯了可小的经不起。我昨儿想着雪舫地界儿好适宜养胎,你先头又住过,不如搬到那里去,也好静下心来照顾孩子。” 搁在往常若不需照顾卫应,她倒能动心思,如今三太太头前这么一言语她警惕之心顿起,“多谢老太太体恤,只是大人的身子马虎不得,差之别人的手我终归不放心,如今正是要紧时候,就怕哪处不仔细了。” 老太太不悦,“依着你,应儿离了你就不能够过日子了,你没进府那二十来年他可都风平浪静的,但你进府之后大小事情摁到葫芦起了瓢似的。如今你大着肚子再想添乱,我是不准的,叫你婆子收拾收拾,下半晌就搬过去住吧。” 她素来说一不二,直面顶撞越发没了转圜的余地,卿妆埋着脸没吭声,她要她搬走就搬走?那可不能够,搬物件么最容易磕碰,等下半晌就说肚子难受赖在院子里不挪窝,老太太还能强行把她抬出去么? 她正兀自这么合计,外头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莽撞的丫头也没说回事就那么直不楞地闯了进来,“老太太太太,北镇抚司千户领着七十名缇骑奔咱们府里来了,要请大人问话。” 北镇抚司寻常只替皇帝专办钦定的案件,拿人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三法司,卫应通敌之事三法司吵得沸反盈天再没个定论,如今皇帝竟是要绕过法度自行料理了么,老太太大惊,“如今人在何处?” “先头番子给了信才出了镇抚司,大人既安然无恙回京,烦请身着官服配合讯问!” “反了他了!”老太太大怒,拄着沉香拐起身,“这是活生生要将人逼死不成,去拿我的花钗霞帔来,今儿这话我替应儿答了!” 太太丫头都慌张围上来劝,连拉带拽地叫老太太息怒,混乱里人也没站稳当脚下打滑摔在个丫头的身上,郎中来时两眼发直只顾着唉声叹气,越发不成事儿。 四太太抹了泪转脸问卿妆,“应哥儿呢,可醒来了,总不能叫人直挺挺扎进府里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丫头姑娘们的清白要是不要了!” 周氏跟在后头直摇头,这下越发慌乱,哭得惊得乱成一团,卿妆咬牙上前冲老太太俯身,“你且歇着,我替下老太太打头阵儿,若是不成,老太太也好有个回寰的空隙。” 三太太嗤笑,“你?你如今连贱籍都没脱身,镇抚司那起子浑人,能把你放在眼里?” 卿妆也不在意,只道:“他们摆明了不信大人安然无恙,老太太德高望重,大人若是好好端端的还由老太太出面,平白叫人往岔道想。” 老太太倒是微微地点了头,这下再无人阻拦。 卿妆出了门叫和氏,“各院子里门户锁好,丫头姑娘不要乱走乱散,再上前院请文先生来,就说我有事儿请教。”回身又嘱咐周氏,“替我准备身鲜亮的衣裳,还有我床头的两只匣子一柄烧了,以防不测。” 镇抚司千户到的卫府门前时就见大门洞开,当院花厅上楠木彩漆官帽椅里坐着位夫人,穿一身暗绿织金云肩勾莲纹的短衫配着葱绿妆花千花江崖十福裙,正笑盈盈地瞧着人登门;周身环伺数十婆子媳妇,敛神静声垂首而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章 回来 曾白衣进门的时候被卿妆头上的金丝狄髻晃了神,她却平心静气地起身离了椅子,行的是士庶妻妾的官礼,和和气气地招呼:“故人迁官,我竟不知,也未及送上贺礼,还望曾大人海涵!” 在场的无不知道这位镇抚司新晋的曾千户,原先是个什么来头,他投靠了个好主子,如今一步登天连带着将他也提携了。不屑归不屑,终归是人升发了怠慢不得,随行的缇骑左右一分将花厅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她素来爱笑,时间长了喜与悲的他也分辨不得,如今分别太久物是人非,连她的意图也不明白了,曾白衣怅然地望着她道:“你” 能问什么,好是不好他压根儿没有资格开口,何况人婷婷立在眼前,比之应天时候还要瘦弱,只是小腹微微隆起显得腰身丰腴些;见他来看,她敌意十足地抬手盖住,小指上玳瑁护甲锋利的金光直刺进他心里。 她踅身请他入座,剜心的刀这才从腔子里挣出来血肉模糊,雁翎刀鞘上狰狞的花纹紧紧地抵住他的手指,勉强拉回些神智来,他落了座她递了茶神情疏离。 “曾大人的来意,东厂的人事先告知了,您要问什么话,我知无不言,请大人放心。” 曾白衣头脑发胀,似乎有物件要从太阳里鼓胀出来,方才进门时候的杀意不晓得是不是见了她头上狄髻当中金累丝嵌珠白玉观音分心而烟消云散,佛法慈悲,恶孽褪尽后整个人都显得惘惘无措。 卿妆仍旧热忱地招呼,“也是,大日头底下的曾大人特意跑一趟,想来是倦热劳烦,哪能饮这热茶。”她回来唤来贴身的婆子,“去窖里敲下块冰,给曾大人送盏酸梅汤来。” 无论他如今什么样的身份,终归在卫府里她是主他是客,这个认知简直叫他痛不欲生,端了热茶在手出口话跟刀子似的,“不劳费心,我听说卫大人伤重不治,棺椁的漆都叫刷了两层,小卫姨奶奶还有心思做酸梅汤,真叫我开了眼界。” 卿妆慢悠悠地道:“曾大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看来烧的不甚旺盛,手底下的耳报神不称职,这打听的都叫什么话,简直贻笑大方!真格儿后事预备上了,您今天特地跑这趟为点什么呢,天怪热的。” 她不咸不淡地挤兑他,疼得久了再也无所顾忌,曾白衣望着她冷笑,“我不跑这趟还不知道卫家当真没人了,老的小的是死绝了才叫你出面,笑话一样!” 卿妆听了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曾大人这样就没意思了,我怎么了您又怎么了,您如今是上三等我仍旧是下九流的戏子不假,可咱们的根儿是同样,谁笑话谁?” 曾白衣平生最忌讳的戏子二字,轻飘飘地叫她当玩笑似的说出来,简直恼羞成怒,慢条斯理地抚了抚刀柄道:“我如今不过来问卫应通敌一事,既然卫家没人了就没那个必要,来人,查抄卫府!” “慢着!” 卿妆看着虎视眈眈的缇骑,又瞟了曾白衣一眼,“曾大人既然不问话了,烦请领着詹士府少詹士文循大人带着卫大人的亲笔信入宫面呈陛下,查抄家门的事等回禀过陛下再做决断吧!” “信?”曾白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谁知道真假,卫家垂死挣扎事先伪造也未可知,妖言惑众。” 卿妆嗤笑,“卫大人方才亲笔所写,信上墨迹未干,至于是不是大人的笔迹,陛下再没有不知道的,曾大人还是面呈过陛下再下结论吧。” 文循候在花厅外多时,捧了两本奏事折来,两幅的满地宣却是为首辅专用,还嵌了卫应的官印。曾白衣查验过,狐疑地看着她道:“这么说,卫大人如今安然无恙了?” 卿妆抬眼直视着他,“不然,这两份奏折为何人所写?” “那为何不入宫面见陛下?” “卫府叫东厂番子围堵的严丝合缝不许出入,再者说了,冤屈尚未洗清,肆意出入禁宫怕惹陛下不快。” 她同他针锋相对气势磅礴,加之卫应进京时候的风扬跋扈,他到底受伤与否着实叫人难以捉摸,他抬手示意缇骑莫要轻举妄动,“这么说卫大人安然在府上了?” 卿妆点头,“大人正园中游景,静心思过。” 曾白衣一笑,“那就请出来,我也好问明白威水圩哗变之事,回宫向陛下复命。” 卿妆捏着护甲缓缓地抚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曾大人何必多此一举,哗变之事大人在奏折中写的一清二楚,左右问不出第二句话来。何况,大人静修,不爱见鸡零狗碎的闲杂,曾大人有事说事,无事请了早些复命去吧!” 曾白衣不为所动,“我若是执意相请呢?” 卿妆住了手,抬起眼笑望着他,“陛下见了大人尤要称句先生,礼遇有加,曾大人不过从五品千户,如此无礼是为何故?三法司对于大人通敌一事尚无定论,曾大人就在府中这样专横,不会叫人嗤笑不通律法么?” “律法?”曾白衣和颜悦色地看着她笑道:“小卫姨奶奶久在深宅高门,恐怕是不知道镇抚司是做什么差事的,陛下钦点的重案镇抚司有权拿人提审甚至处决,我今日即便在卫府中将卫大人如之何那也是奉了陛下的令,小卫姨奶奶要抗旨么?” 他这一番惊天动地的话跟个号令似的,缇骑闻言摁刀就要往内院闯,卿妆冷冷一笑,“卫府中镇着先帝钦赐的丹书铁券,我看谁敢再进一步!如今三法司尚在料理大人的罪名,陛下就另起炉灶命镇抚司过问,敢问是曾大人是故意同我这个深宅妇人玩笑,还是玩弄手中的权利以置殷律为一纸笑谈?” “你大胆!”曾白衣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镇抚司是奉了陛下之令捉拿要犯卫应,皇恩威严,容你在此放肆!” 卿妆毫不畏惧,仰脸道:“曾大人口口声声说要犯,看来三法司的案子已经审清了,那么处置的圣旨何在,曾大人不如宣读也好叫卫氏心服口服!” 曾白衣凝眉看着她,不明白原先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何来这样的胆子,受了苦楚与委屈再倔强隐忍,到了他面前也会汪成柔水,撒娇哭闹寻求他的庇佑。那样楚楚可怜的,他的女孩,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心里惶惶不安,卿妆不知他所想,步步紧逼,“曾大人既然没有圣旨,那么拿人抄家的事儿还是改日再议吧,如今带了大人的奏折面呈陛下,闹清楚当日哗变的来龙去脉,也好早日将被俘的皇帝救出困境。” 她挨近了他,低声道:“当然了,天下人谁不知道,陛下压根儿不会想救他哥子出牢笼!白衣,你作为陛下贴心的人,不如趁回宫的路上便宜将人杀了,折子焚毁,这样秘密就可以永远封存了。” 她看着他颓败的眼神,柔然一笑,“看在故交的份上,我提醒一句秘密之所以能成为秘密,便是晓事的再也开不了口,与虎谋皮的下场,你比我看得清楚!” 曾白衣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勉强冷笑道受教了,“卫大人既然不想见我,那应当想见陛下,我这就入宫去替他问陛下的安,小卫姨奶奶留步。”到了廊下看见文循,笑意越发深了,“文先生,这就请吧!” 七十缇骑风风火火地又去了,大门紧阖,马蹄声渐消渐远,卿妆回得花厅上来心几乎要跃出嗓子眼儿,腿膝一软就要地上栽。 丫头婆子们大惊失色,慌忙赶上来一臂撑住了,周氏忙叫人抬滑竿来,这厢正乱着外头火急火燎地闯进个丫头回事,“奶奶何在,大人醒了,叫奶奶上跟前去呢?” 花厅上愣怔了半晌,婆子媳妇们才是喜形于色,上了跟前来道大人大喜奶奶大喜,卿妆旁的都顾不上了,顺着长廊往后院走。 重重的门跟山峦似的一眼望不见尽头,她心里着急步子越发地快,最后甩下一众人小步跑起来,裙子碍事她就拎在手里,叫风一吹远远看去扇了翅的新蝶一样。 院里青安带着群丫头喜极而泣,苌儿躺在树下直翻白眼,“你们哭个什么,该伤心该欢喜的是我阿姊,你们倒一阵阵儿的撒癔症,又不是你们爷们儿,忙什么?” 青安不服气,上来拧她的嘴,“要是小董大人这么样,到时候咱们也哭,专门堵你的心来!” 苌儿点火就着和她们闹成团,卿妆打她面前跑过去还记得抻脖子叫她,“阿姊啊” 话音未落人就进了门,苌儿瞠目结舌,“我活了十三年,就没见过手脚这么利落的女人,还是个有身子的,假的吧!” 外头什么动静卿妆都听不见了,扯开重重的帐幔越过落地罩,只能看着卫应倚在榻上直起腰身向她伸出手臂,低沉的声儿是她朝思暮想的,“急什么,跑慢些,再摔坏了不是要我的命么?” 她奔过去,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放声痛哭! 他忍着疼将她搂得紧些,手一下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心怀软塌的提溜不起来,俯身亲吻她的发顶,“卿妆,不哭了,我回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章 旨意 他越是这样讲,卿妆哭得越发厉害,圈着他不撒手,眼看就要水漫金山。 卫应先头还担心她这么纵着性儿伤怀,到后来嘴角噙着笑,歪了身支着头看她哭到最后一抽一抽直打嗝,“上回见你这样式的,是修徽家的丫头闹着要吃饴子。” 他打趣她,她听得真真儿的,抬手要打可又下不去手,只能在他心口被哭潮的地方抚了两把,“你这人,先头吓得人魂飞魄散,这会醒了嘴又这样坏!” 卫应笑,叫她捞进了怀里,“惹你伤心了,那我接茬睡,好叫太太消消火儿?” 她如今听不得这个,眼睛立时就离了起来,“你敢!倘或你再躺下,我就带着你的小崽子改嫁,你老来好容易得了这么个小子,回头仍旧艳羡旁人去吧!” 他长长地感叹了一声,遗憾道:“不敢不敢,古有河东狮今有卫卿妆,实在叫人惶恐,我怎敢越雷池半步。你们女人撒气泼来简直叫人招架不住,左不成右不成,难呐!” 卿妆瞪他一眼,“这是嫌弃我么?” “甘之如饴。”卫应缓了口气,俯身亲了亲她,又探手抚了抚她的肚子,有些遗憾,“我方才听青安说了,没能及时看到他一天天的长起来,到如今竟这样大了。听说女人有了身子会很辛苦,吃不好睡不安稳,那他闹你了么?” 在外头除非她疲累时肚子疼些再没有旁的症候,倒是家来偶尔会折腾的她寝食难安,如今他才见了好不大想拿这些烦心的事搅扰他,她抚了抚只说尚好,“大约是秉承了你的性子,得空矫情一回,大部分时候很安稳,医婆说三月往后也不大会闹腾了。” 她的肚子里孕育着他的孩子,手搁在上头竟会舍不得放开,隔了半晌他才抬起头,眼底浮起笑意,“这他是在里头动了么?” 卿妆看着他欢喜疑惑的模样直发笑,“前些天我也这么以为来着,医婆说没有,再过上一两个月才能感觉到,你别急,咱们一块儿等着。” 先前病了那么久,幸好,如今他醒过来了,能陪着她渡过这段日子,“好,那咱们一块等着。” 她心里高兴,两手抻开支在他身侧挺直了腰杆去亲他,他低着头相就时辰长了难免疼痛难忍,他在她唇上辗转低低地笑出声来,“我身伤没好利落,只能依着太太撑了我些,千万莫要撒开。” 卿妆陷在里的混沌脑子叫这一声惊醒了,撤了身子掩住起伏的心口,直视着他促狭的笑意,“哎呀,忘了卫大人如今身子羸弱,寻欢作乐根本力不从心,是我的不是了。” 她见他眼睛里风起云涌,捧着脸嗤嗤直笑,摸了摸他的手安抚道:“你如今身上哪里难受么,我去叫老先生来给你瞧瞧?灶上的火从未熄过,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卫应失笑,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方才王先生来过了,我吃过了饭也用过了药,你不用忙活,文循跟着回府没有,叫他来我有话嘱咐。” 她低着头摆弄他的手指,嗫嚅道:“他叫我打发到宫里面圣去了,方才镇抚司来了人要拿你问话,我仿着你的笔迹写了两份事关哗变以致皇帝被俘的奏折,生怕镇抚司耍手腕就要文先生亲自带进宫。” 如今在他眼里,除了她再没什么大事,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我叫他来也不过为了这事,你做得很好,我很放心。” 头回做这样欺君的罪名,她心中尤为忐忑,“真格儿的么,我生怕笔迹肖似你的,语气口吻总会千差万别,叫他瞧出来指不定又得闹腾起来。” 他说不怕,“冯勋登了基一切尘埃落定,这不过是个形势,信不信只由他了。” 卿妆看着他平静的神色越发不解,又担心他操劳过度再没询问,“你要再躺会么,等到了用饭的时辰我再叫你起身?” 卫应点头,握着她的手将她牵进怀里,“同我一处歇歇,要紧的事儿总有人会料理。”看她顺从地挨在自己身边,他费力地抬起手抚了抚她瘦削的肩头拍了拍,轻声道:“这些日子,累坏了,好好睡。” 她轻轻地嗯了声,委屈涌上来直叫眼眶子发酸,朦胧间觉得他似乎低头吻了她,像隽永的一缕春风破冰而出,万物生发。 再醒来天都黑透了,里间没掌灯,帐幔重重的撂着隔出一方静谧的世界;风来将幔子勾起道细缝送进外头微弱的光以及此起彼伏的争执,是老太太和卫应的声儿,卿妆只坐起了身,挨在他方才躺过的引枕上细细地听。 卫应天将暮时就醒了,青安进门说老太太在外间等了一个时辰也未动弹,他只得勉强下了地去见她,要说什么心里彼此都明白,将事儿说开了也好。 老太太的坚决实属在他意料之中,他听了半晌只替卿妆的委屈和隐忍不值得外,压根儿不为所动,那样的姑娘得之是他之幸,是她之不幸;她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强行留她在身边伴随而生的,他对她不起,何尝能再辜负? 老太太见他四平八稳地坐着就知道根本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人好容易回来了也不能逼迫的太急切,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和卿妆情深意重,她能舍命救你回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既然你们到了这样的地步卫氏再容不下她也得容忍了,但是你只愿意和她守着日子,卫氏一大家子都不救了么?” 卫应笑笑,“老太太玩笑的,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有这个意思。”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他,“卫家都叫人放在砧板上了,就差头上一刀,你要如何个救法?如今有那么条生路你不愿走,你还有别的方法我瞧也是舍近求远。” 他习惯地抚抚指头,上头扳指不见了,兴许丢在疆场上再也找不回来,“虎落平阳它也是头凶兽,再添上翅膀莫不是给自个儿寻不痛快?老太太以为冯勋要置卫家于死地,还会把自个儿妹子填进来,最后一刀砍得利不利落关乎着他的皇位,断不能把自个儿的命搭进来。” 老太太仍旧抱有念想,“圣旨终归是圣旨,冯勋登基后头件事就是拂逆冯绩出京前的最后一道旨意,为防天下人诟病恐怕不会这样做;况且我瞧着公主对你也有意,若她执意相求,冯勋未必不会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 卫应心中好笑,“冯勋处心积虑走到这一步,会为了个人情葬送自个儿前程?倘或他愿意如此,就不会让三法司审理我通敌之事,早让内官登门重新商定婚期了,老太太,咱们家自个儿的事儿依仗不了外人。” “我瞧你满是推诿,压根儿从旨意下就不想娶冯令瑜吧?”老太太斜眼觑他,怒其不争,“这么些年人往你跟前送的女人也不少,你竟能被个戏子迷住,她是生得好看,可正经人家的姑娘哪个而不是平头正脸的,如她一样妖媚往后省不得人耻笑!” 卫应踅了身子瞧屏风后漾漾的帐幔,天都黑透了也不晓得里头那位妖媚的姑娘醒了没有,难为精疲力竭了还能护他如此周全,老太太越发恼怒,“越说你越得劲儿,我今儿能容她在这里无非是看在她将你带回来的份上,可她那副德行日后省不得在家里造乱,你这么由着她早晚得让人再撵出去!” 他有些力竭,挨在椅背上扶住了额角,“奶奶,她是孙儿的命,您要拿,就拿去罢!” 老太太怒不可遏,想要提拐杖教训他,发觉他歪在椅子上混混沌沌的根本下不去手,一股火盘桓在心里发泄不得,只得踉踉跄跄地去了。 卿妆到外间将手里的衣裳给卫应盖住,他却醒了来笑望着她,她弯了眉眼,“怎么不上里间睡着,夜里有穿堂风,仔细着凉。” 他仰面瞧着她,有了身子的人竟要比三个月前还瘦弱,眉宇间都是孱弱病气,也不晓得怎么挺过这一个月,千难万险将他从虎狼之地带回来。 他喉间哽住,握着她手笑问:“卿卿,你苦不苦?” 卿妆一愣,转而又笑了,“你如今能问,便都不苦了。” 她扶他起身,可他执意不肯让她搀扶,跌跌撞撞挪出小段的路;她掖着手看着心里难受,前两日老先生说的四轮车已经预备下了,可他这样犟的性子又好面儿,怎么才答应往后得依着这个走路? 镇抚司登门一闹,三法司审案跟吹了春风的草芽儿似的不到三日便送呈御览,内阁了拟了旨意后卫应的通敌案算是尘埃落定,宣旨的仍旧是崔宪臣,卿妆见了他进门时高深莫测的笑意心就沉到了底。 冯勋给卫应按的罪名几乎将他的狼藉野心昭彰的淋漓尽致,卫应勾结孙昭借故巡视登莱海防卫之便窃取海防防御图以致殷军大败,城池失守此乃罪一;通敌赫特,引君哗变以致皇帝被俘,不忠不义,此乃罪二;卫应身为宰辅期间嚣张跋扈,欺君罔上,肆意戕害人,此乃罪三。 数罪天理难容,理应凌迟处死! 崔宪臣顿了顿,笑意渐深,又念道:“今上仁善德义,感念卫氏满门功勋,故免卫应凌迟之刑!罢其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及海防总指挥使之职,贬为海陵卫都司,卫氏永世守卫皇陵,不得入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章 杀机 冯勋从自个儿哥子手里抢到了江山社稷,如今诸事皆安,正好腾出空来扫清障碍。然而这障碍料理的并不彻底,论理他比冯绩还要忌惮卫应,合该趁着卫氏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一举铲除卫氏才对,然而将官职从一品贬谪到五品的皇陵都司军官,这样的处置方式实在耐人寻味。 实则这样的旨意不过是卫氏的爷们儿用命相搏换来的结果,以叛国之名处置宰辅数百年都无这样的先例,早朝之上冯勋自然会征询群臣的意见,他料到会有人反对,但并未想到会反对的如此惨烈。 卫氏树大根深,伤筋动骨自然有朝臣出面维护,冯勋杖责了数个以儆效尤企图把反对的声音压下去,顺顺利利地把卫氏连根拔起;可是卫应的三叔卫泰带着小子卫恭当堂死谏,父子掷了笏板,齐齐以头触柱力证卫应的清白。 卫泰叫同僚拉扯住保了性命,卫恭身前后站班的都是年轻爷们儿没经历过这些,惊诧之余慢了两步,卫恭横死在朝堂之上,一石激起千层浪。 古往今来类似于这类死谏的大抵都表示皇帝是多么暴虐无道,众目睽睽之下逼死良臣,大约这皇帝是做到头了,冯勋刚登位尤其忌讳这个,一时间不晓得如何收场。 卫党趁机保全卫应,以无实据为由头逐条斥责三法司列出的罪名,将卫应从大罪里摘脱出来;旁的尤好说,只是哗变以致赫特俘帝之事是冯勋亲口所述,证人都死绝了,谁也不敢说皇帝信口雌黄,这条罪是没法儿开脱了。 冯勋没将仇家置于死地很是失望,失望之余就想出个羞辱卫氏的法子,阖族贬去海陵卫守卫皇陵累世不得入京,即便后世有出类拔萃的小子做官做到四品也就到了头,再想出个卫应这样的首辅那是痴心妄想。 大罪之下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寻日随附卫应的朝臣见皇帝退步便没有再咄咄相逼。毕竟依照卫应的性子闷头吃了这样的大亏不可能不寻机报复,守卫皇陵不得进京又如何,事在人为,风浪之后的平静下谁说不得暗潮汹涌? 卫党素日树敌众多,卫应倒了台自然会有人落井下石,他们是首当其冲要被除之而后快的,所以卫应守皇陵之事不过是短暂的让步。他要韬光养晦,他们该养精蓄锐,里应外合早日助他重返朝堂,否则谁也不能独善其身,索性大伙儿都接受了这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安排。 旨意商议好就拟的很快,崔宪臣奉了圣旨出宫时距下朝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这一路都极其顺当,卫氏接旨也很顺当不鸣冤不记仇,崔宪臣几乎没瞧出来和上回宣赐婚的旨意有甚区别。 卫氏要悉数迁去海陵卫守皇陵,博陵旧宅与邺京卫府一应全数查封,这个时候倒显出高门士族的气度来,丫头婆子无一哭闹叫嚷只开了院门搬了账册,下了库房的钥匙都井然有序。 崔宪臣将目光收回来看坐在四轮车上卫应,“卫兄治家有方,实在叫人钦佩!不过还得给卫兄提个醒儿,前儿内务府盘库我搁边上瞧着,怎么听说您家里也有个小内务府?比方说宣平二年的火玛瑙,三年的和田红玉桃花石和四年的团茶膏子,这些仅存在内务府的贵重的贡品都是您家随处可见的玩意儿,回头叫那个不开眼地淘出来这可怎么好?” 卫应慢慢吞吞地抚弄掌心里千眼菩提的手串,悠然一笑,“崔大人听谁说自然问谁的话,卫府如今敞开了叫人搜罗,一件件的账册子上您回头慢慢地淘,哪件违了律令同我说声,我自然伏法不提。” 照理说,官儿做到他这个份上即便想两袖清风那都不成,每年里吏胥的冰敬炭敬年节敬少说都是几十万两雪花银子,数百年来的卫府是遍地金;前些时候卫府出了个粗俗的女人,听说光从卿妆屋里搜罗二十来件器物珠玉价值不下万两,这会倒坦坦荡荡的任人宰割,看来是留了后手了。 崔宪臣一笑,“四年同僚,好说好说,即便有不开眼的,我跟这儿能饶了他们?我不过是替卫兄担心,三法司给卫兄定的罪名里还有条戕害人命的,闹出来不好瞧。宫女子盛氏的丫头据说是叫您送给个守备当玩物,她不乐意,一气儿吊死了,有这回事儿没有?” 卫应回望着他,“双景儿怎么死的,她哥子嫂嫂在淮安,崔大人问问便知。” “哦,看来是个不开眼的。”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应天时候卫府里有一对儿使唤丫头叫纹以和又儿的,不晓得卫兄有无印象,叫崔家的小姑奶奶崔媞毒死了,那个又儿命大活了过来可谁知又叫您家老太太给淹死了,有这回事儿没有?” 卫应慢条斯理地看着院外东厂番役和镇抚司的缇骑进进出出收罗器物,登记造册,“有没有的,崔大人这是要重新开堂审案么,要是有证据就来拿了我去,若是没有,崔大人这么问又是何意?” 这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和他有无干系的他都能一推二六五,偏生还拿他没有招儿,崔宪臣满面是笑,拱手道:“卫兄这话问的我好生惶恐,一则是陛下听了三法司对卫兄一案的定论,心有疑惑,趁我上府里的功夫叫我问问;二则,也是我关心卫兄,人命关天,不得等闲。” 卫应端了盏茶敬他,“多谢陛下,也多谢崔大人的好意,若无实据那就是诬告,陛下英明神武,这些话不需我这个罪臣大胆进言了。再者神枢营事发,我正在去天津卫的路上,走水爆炸还真和我妄图运送火药给赫特攻城无关,劳烦崔大人捎带手同陛下进谏,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着实不利于邺京平定。” “卫兄如今内忧外困还惦记着江山社稷,陛下是仁慈的帝王,听了必然感动肺腑。”他拿卫应好无办法,只能不痛不痒地敲打两下,“着实是我辈之幸。” 卫应道:“崔大人这话跟我说不着,你我同气连枝,一个卫氏,况且你比我还要长上俩月,若是没有我母亲大约今日之耻便是要你领受了。” 封存得不见天日的秘密叫他随意拿来说笑,崔宪臣被触着了逆鳞,勃然大怒,“卫应,你住嘴!” 廊庑下守着番役闻声就要进来砍杀,卫应心平气和地吃了半盏茶,轻笑,“崔大人着什么急上什么火,嚷嚷的众人皆知,与你有什么好处,背叛我得到坐稳提督之位的机会,岂知这又不是杀机?” 崔宪臣阴沉脸面,提剑将闯进屋中的番子砍杀干净,血流蜿蜒里他抬着阴森的眼睛看过来,“卫应,你如今落拓了那是你骄横跋扈咎由自取,企图用这件事牵制我光复你昔日的荣光,简直是痴心妄想!” 卫应看着眼前的剑尖,随手一拨,将沾了血的指尖凑到鼻下轻嗅,蓦然笑了,“你可怎么想的,我牵制你不是置卫氏与死地么?咱们是同父的手足兄弟,如今虽势不两立但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昔日的我便是今日的你,自我出京起便无人再同你说一句真话,你好自为之,允大哥哥!” 这个名姓等同于催命符,崔宪臣叫捏住了命门挣扎不得,提了剑的手开始摇摆不定,“你闭嘴!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滚到你的海陵卫缩起尾巴好生过完下半辈子,如今出京在即还要陡生事端,你将卫氏置于死地与你有何好处?” 卫应两手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来你还没从骨子里完全承认你姓崔,这是你致命的弱点,今儿只是我知道,要是明儿换作别人知道你又如何自处?天下人杀之不绝,你心软,永远只能是别人挥的枪头走的棋子!” 崔宪臣恶狠狠地盯着他,“若没有你那个下贱的母亲,你今日的一切都只会是我的,首辅,海防和轩昂的卫氏都会掌在卫府账房嫡子的手中,”他甩手将剑掷了出去,擦着将要迈步的卿妆的面门而过,带着翡翠坠子斜斜地钉在红漆柱上,他阴森一笑,“包括她!” 卫应收了笑意,“你不是我,这一切自然也不会是你的!” “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卿妆将茶盘搁在廊庑上,抬手拔下了带血的剑倒提着进了门,迈过横三竖四的尸首扫了两人一眼,“家里屋外上百号人,也不怕叫人听了去,嘴一哆嗦可都叫你们下了大狱。” 卫应拉了她的手将剑接来撂开,又将她挡在身后,抬起脸有些不快,“来做什么?” 卿妆笑了笑,看了崔宪臣一眼才道:“你们打仗,老太太就叫我来瞧瞧,怕你们手足相残;而且太爷的忌日剩不了几天,临出京前总归要回博陵一趟拜祭,捎带手叫我来问问。崔大人可得空一道,若是事忙,往后也就罢了。” 三个人在场,崔宪臣滔天的怒火也按捺住了,看着卿妆冷笑道:“老太太素来不过问我的死活,往年也没有这一出,是你自个儿临时起意,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章 习惯 自家爷们儿跟前坐着,卿妆能怕? 崔宪臣气得头顶冒青烟她也就当西洋镜看了,出门将茶盘重新端进来给卫应续了杯水,又给他递过一盏笑道:“您倒是胆子大,地上躺得这俩可又为什么缘故呢?这事儿上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您别挑眼儿,好不好听的可活的都是一条命,大热天消消火儿!” 她是来圆场子的,可看在崔宪臣眼睛她压根儿就是来帮卫应搭腔的,公母俩合起伙儿来挤兑他,垂死挣扎的东西,能耐! 他笑得阴森,劈手挥开了盖碗一把扣住她下颌,看着卫应几番费力也没能起得了身越发得意,将她拖到自个儿眼跟前笑道:“当年威震天下的卫大人如今要依着女人来保护,你看看他那个德行,如今出了生气还能顶什么用,废物!” 卿妆的心叫狠狠地攥了把,脸被强行掰扯,正对着卫应,他只能勉强扶着几角站直了身子,即便是挪动一步非得摔在地上不可。昔日赫赫扬名的首辅卫大人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还叫人奋力践踏,心口堵得几乎要叫人喘不上气来。 她一把扣住了崔宪臣的腕子,“崔大人,您陷同僚不义在先奚落手足在后,推波助澜造个笑话逗自个儿乐,都是体面人,您这样有趣儿?再者说,崔大人的短处天下皆知,您若再苦苦纠缠,莫要怪我出言不逊了!” 那是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污点,她直言揭开他的伤疤简直叫他受了奇耻大辱,腕子将要使力,结果一道寒光迎着面门劈下迫使他慌张撂了手,下一刻卿妆便落进了卫应的怀里。 他垂着眼,一手拄剑一手抱人,面上还是平和地笑着,“崔大人可想好,卫某是罪大恶极之徒,拿你的命添补也不过罄竹难书,但于你不同,功败垂成划的来么?” 冯勋都拿卫应没招儿使,他在卫府搅得腥风血雨对付个失势的罪臣做戏给哪个看,他阴测测地盯着卫应许久忽而就笑了,转身落了座自个儿斟茶自个儿饮,夸赞句好茶于是云收雨霁。 番子提账册来回事,崔宪臣气势豪迈说不必,拿眼看卫应,“卫兄的品行有口皆碑,不爱做那小人行径,当着面点验卫府的家当,显得咱家小气。回去告诉小子们手脚干净的同时也要利落些,早些查完咱家好交差,卫兄也好上路不是?” 恁大的屈辱都受了,卫应压根儿不把他三言两语的挤兑当回事,“崔大人也好德行,我以茶代酒,这厢先谢过了。” 崔宪臣忙到不敢,若有若无地扫了卿妆一眼,“卫兄家的茶酽,我无福消受。” “喝不惯需得多下口,卿妆,”卫应回了身,拍拍她的手臂,“去给崔大人多备几壶酽茶来,若有剩下的茶叶拿罐子盛了,回头叫小子送到崔府去。” 她会意,福福身自去了。 将人支开后花厅上只剩两个爷们儿面面相觑,方才剑拔弩张跟过了百余年似的,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海陵卫在大殷最南端,靠着海终年又顶湿热,卫兄这腿是个麻烦,可曾需要我派个高手相随,一路也好照应着?” 卫应道多谢,“只当崔大人会忧心我趁海陵太守不备乘船脱逃,自此江海寄余生,崔大人即便手眼通天也是寻我不得的。” 崔宪臣抚掌大笑,“卫兄这话说得实在,可我又不是今儿才认识您,卫兄的心只记挂着朝堂巴掌大的那块地,您即便乘船出了海压根儿也不用人三邀四请,终归自个儿会回来的。” 卫应哂笑,“崔大人这话如今说来着实让人伤怀,卫氏叫撵出邺京永世守卫皇陵不得进京,我可怎么样才能回来,崔大人玩笑了。” “哟,您这话说的当真心酸得很!”崔宪臣探究地看他,“守皇陵是个逍遥差事,四面近万亩的秀山清水您都能瞧见,左右又不用交税,虽说落寞点,可您有小嫂嫂作陪怕什么?再者说了皇陵上下近三千东林铁骑都是曾出入过疆场的,最是精锐威勇,您这一去当了他们的都司还不得养成气候,回头您心思歪一歪往后可就难说了!” 冯勋把他差使到海陵守冯氏历代先祖的陵寝,一则为了提点,卫氏永远都是冯氏的家臣,顺则为官做宰,逆则为奴做仆;二则是为了羞辱他,三千东林铁骑的头儿是都司不假,可素来守陵的将士归海陵城的守备辖制,他只占了个有趣儿的头衔罢了。 至于崔宪臣的考虑,初登帝位的冯勋忧心更甚,所以才会有卫氏永世不得入京的旨意;无论做官也好起兵造反也罢,卫氏但凡进了邺京那就是乱臣贼子,失了民心江山不稳固,背一世骂名何苦来哉? 内外兼防,冯勋才放心罢黜他的官职将他流放去守陵,卫应悠然自得地吃茶,“我是文人,只会提笔哪能提枪?崔大人若是不放心,等您的差事置办完回头复命时,好生跟陛下进谏,除了我这个心腹大患。” 崔宪臣连连摆手,表示敬谢不敏,“那卫兄还能容我再世间,我岂不是自寻烦恼?” 卫应不爱再和他兜答,垂了眼睛抿口茶,“哪里,你我毕竟是手足,虽说无毒不丈夫,但挥剑斩臂的事儿我狠不下心肠来动手!” 当心叫他扎了一刀,崔宪臣火冒三丈,甩袖而去。 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卿妆坐在青石上打着扇子看苌儿和青安翻花绳,瞧他出来便笑道:“崔大人同阿应说完话了么,我给您备了一车茶叶,您往后勤喝着,喝多了就习惯了!” 崔宪臣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喝一回惦记卫兄一回,小嫂嫂这是在提点我莫要忘了他么?” 卿妆拿扇面掩住了半张脸,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您不喝,就能忘了他么?” “我拿他不得如何,便以为我拿你也不得如何?”崔宪臣捻了捻手指,似乎是在回味,“方才只要我再使些力道,你和你肚子里的崽子,可就一命呜呼了!” 卿妆面不改色,仰头望着他,“崔大人向来不是个无事忙,杀了我容易,可对您半点好处都没有还惹来无尽的麻烦,兴许您这辈子到了头也料理不过来,您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最便宜。” 崔宪臣冷笑,“你如今还能耀武扬威的不过是仗着卫应,等你到了皇陵过上一年半载,他彻底走不动道,一家老小全来使唤你,只怕到时候连笑都没有力道了。” “这不能,”卿妆抚了抚肚子,“我有孩子,再苦累也能笑着醒来,不像崔大人哎,瞧我嘴没把门的,让您伤心了,您别见怪啊!” 崔宪臣觉得无力,抬步要走,却被她唤住了,“崔大人公干去,您不把苌儿也带走?” 他住了脚,苌儿也愣住了,青安倒是平心静气地收了绳侍立在侧,过了许久苌儿才涩然道:“阿姊,您能早就知道了?” 卿妆笑笑,“大约是尺罗不翼而飞的时候我就怀疑你,寻常多絮叨一孩子,亲自去灰烬里扒人回来半句话也没有;那晚上同胡氏说话的小姑娘和长巷里装神弄鬼的是你不是,我叫你在长巷外候着,结果出门只看见了和氏没见你的影儿。就说家里头人都闹不明白的事儿,外人怎会拿来说嘴,你和崔大人里应外合把卫家置在风口浪尖上,好谋划!” 苌儿咬着牙,“那你还叫我跟着上虞阳救人!” “你没有杀生害命,至多是推波助澜,可后来我发觉不是这样。”卿妆眯起眼道:“镜台庵里你上房故意踩出响动,虞阳城里故意杀死内应,褪下阿应的扳指悬在牛车上叫赫特人来追,初齐的死终归得算在你头上。” 她拧过头,“我没有!” 卿妆也不急,“内应是久随着老太爷征战的,前些时候为救阿应才混进虞阳城去,对他多番相助,他若早就有异心阿应如何能在虞阳养伤十来日?” 苌儿红儿了眼睛,“对,是我做的,我是奉了他的命。”她抬手直指着崔宪臣,再看着卿妆道:“我答应他三件事,他就替我杀死侯自显为我姐姐报仇,你没有能力帮我就别怪我背叛你。” “你失了个姐姐我没过妹妹,不过是感情的托赖,我们之间谈不上背叛。若适合长久咱们处着那很好,可如今生分了,大伙儿也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卿妆抬眼看着崔宪臣道:“苌儿的身手比崔大人手底下的档头好很多,就带了去吧!” “谁要跟他走,你不留我,自有留我的地方。”苌儿抹把眼睛,转身从院子里跳了出去。 卿妆叫青安扶起来,同崔宪臣错身时颔首道:“失陪!” 东厂和镇抚司直忙碌到天将暮才将府里的物件点验大半,卿妆站在梢间给高几上的兰草浇水,听着外头有人叫督主就凑嘴问了卫应句,“崔宪臣和你不是同个母亲?” 他嗯了声,“她母亲是我父亲的嫡妻,因嫉恨就在礼佛时叫嬷儿给我投毒,那时我同他的襁褓搁在一处,嬷儿慌手慌脚混乱中他被错当作我喂了毒,后头扔到了山脚下。是我母亲将他救了回来,他那时候难活,老太太为了保住卫家的脸面就将我当作长房长孙养活,将他和我母亲一块丢弃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章 想开 卫家的这位老太太在紧要关头的选择素来叫人咋舌,所以崔宪臣的遭遇也不足为奇,妻妾争风吃醋戕害子息传出去自然叫人捏为笑柄,如何尽最大的可能保证门风的肃正才是她头个考虑的;何况她不待见卫应的生母日久,趁机除了两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 卿妆喟叹了半晌,才开口道:“他后来怎么,那什么,去了东厂?” 卫应隔着洞开的窗子看院里锦衣飞扬的崔宪臣,如今掌了灯,暖融的昏黄倒叫他素来苍白的脸显得越发病态,“我母亲做乐伎时认识的一个西洋郎中救活了他,怕老太太对他痛下杀手,打那以后他就养在我母亲身边,父亲在外征战,母亲进不了卫府度日越发艰难。宪臣大约是不愿拖累她,七八岁的时候将自个儿卖了五两银子,进了司礼监做了太监,我母亲姓崔,宪臣的名字是后来他当了秉笔太监自个儿这么取的。” 原本卫府好好的长房嫡孙落得如此境地,除了心狠的母亲还有手辣的奶奶,崔宪臣隐忍到如今只是将卫应从高位上扽下来,而没有将卫氏斩草除根,着实是惦记着骨肉至亲的。 卿妆越发同情这位心黑手狠的东厂提督,但不解的是卫应竟然相信他,“你当初和他联手就不担心他倒戈一击,毕竟他受了这么多苦楚,本该有的荣华错身而过不提,这辈子孤苦潦倒再不能成家立室的。” 卫应捏了捏被她重新寻回来的扳指,上头一尾毒蝎仍旧威风凛凛,“当初是他亲自登门来寻我要东厂司礼监独一无二的权柄,我当时得对付冯绩冯勋,所以一拍即合,要说风险,我考虑过。” 卿妆踱到他身边偎进他怀里,“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考虑了,卫大人同情愧疚之心大作,好叫他登堂入室?” “也不能说不考虑,只是孰轻孰重得有选择。”他低头,吻吻她的额角,口中溢出意思怅然,“要说愧疚,那也是他母亲和老太太对不起我们,我再也没有对不起他半分,至于同情,大约有点儿?” 只是有点儿,那剩下的呢,到底是什么促使他前嫌尽弃? 她正胡思乱想,脑门上叫他点了一记,“在我面前问的也够瞧的了,有身子人不该琢磨太多,孩子会长得皱巴!” “您这都是打哪听来的蜚短流长?”卿妆撇嘴,垂下头抚了抚肚子叹气道:“你还这么小你爹都开始不待见你了,小可怜儿,娘亲疼你啊!” 卫应笑,将大的带小的一并抱进怀里,看着家里院外闹哄哄地道:“老太太呢?” 卿妆回抱住他,“老太太要给老太爷辈和太爷辈的上柱香,叫缇骑先行送回博陵了,走前说盛氏和纪氏趁乱手脚不干净,连丫头带主子叫人打死,下半晌拖到城外胡乱埋了。” 这不过是个说头,老太太先头记恨她们给被俘的宣平帝当耳报神,后来主子遭了灾还自作主张往卫应身上可劲儿泼脏水,企图讨好皇帝为自己挣条生路来,人不能带到海陵继续为祸就这么收拾了。 卫应对这她们是生是死没有太大的意见,看她在怀里拱来拱去的倒是拧了眉头,“你也该跟着去的,家里不过两日就该封府了,如今乱蓬蓬的,你留下倒叫我忧心。” 卿妆笑嘻嘻地捋平他的眉毛,“合着我跟老太太上博陵您老就不忧心了,万一老太太心里不爽利又拿我开发了,你回头上哪找个像我这般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亏不亏你?” 没见到这么堂而皇之往脸上贴金的,卫应失笑,摇了摇头,“就你能!” 她点头点的压根儿不觉得亏心,“可不么?” 素来自觉是个能耐人,比方说如今卫府及东西两府封了一半,上下伺候的丫头嬷儿媳妇小子统共二百七十六人,早叫撵出府门。 她身边的周氏青安和老太太身边的棠姑是脱了贱籍的不算在内,勉强都可以留下,只是吃穿用度全得自个儿动手,青安见她在小灶上挥着芭蕉小扇煮汤药,烟熏火燎地抹了把泪。 卿妆倒笑了,挥着小扇子笑话她想不开,“原先戏班子行路渴了薅把草搁在嘴里嚼,倘或饿了就吞两口草渣子,这么一顿能对付过去了,如今上头有遮蔽下头吃穿不愁,怎么就不能度日了呢?” 青安替她委屈,“奴替大人和奶奶不值当,咱们些不计较,您二位如今这样没得叫人心里头发酸。” 她不以为意,气吞山河的架势将罐子里的药汤倒了出来,笑道:“酸什么,龙困浅滩他终归还是龙,有朝一日会翻江倒海,我不赌时日,因为这是必然。” 她端着汤药出了东厨,没注意身后的墙上正印着四轮车寥落的只影。 卫应平心静气地在一株芭蕉前坐着,坐了许久,他抬头,今晚无月色,可风正好。 等他进门的时候卿妆正在收拾他们行李,趁空娇俏地埋怨他,和方才说翻江倒海的轩昂判若两人,“上哪儿去了,又去找崔宪臣的茬儿?你说他这么费尽心思挤兑你是不因为寻日笨嘴拙舌的,新仇旧恨就在本账册上记着呢!” 他笑说不是,“崔媞悬梁,才被救下来,我去瞧瞧。” 崔姑奶奶寻死觅活的不是一回两回,可自打孩子没了之后好似整个人都活明白了似的,好吃好喝也不跟人寻衅找茬,若不是东厂将卫府围得密不透风的,她应该早就搬出府外头去了。 从虞阳回来,卿妆有回跟她打过照面,到她的院子里坐着喝了杯茶,她还同她传授如何养胎的经验教训,郑婆子和顺荣家的再不乐意她也没听。 后来还和她说了自个儿新盘下的三进宅子,两个园子有山石流水和四季的花草虫鱼,卿妆觉得很符合她的性子,临走前带她看了她养的葡萄架子,说到了中秋约莫可以端上桌了。 这样旺盛活着的崔媞又悬梁,卿妆实在没料着,她搁了手里的活计疑惑道:“是东厂还是镇抚司的,搜罗家宅对她不敬了?” 卫应道:“她得知了曾白衣的真面目,后悔不迭,下半晌就哭昏过去一回,到了晚上俩婆子没看住叫她寻了短见。好在救治的及时没什么大碍,我回来的光景,曾白衣瞧她去了,看样子要带她离开。” 卿妆叹口气,“崔媞遇上他,真是一言难尽,老天爷没睁开眼呐!” 卫应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眼,“你觉得崔媞会跟他走么?” “必然的!”卿妆压根儿没有任何幻想,“曾白衣那人多能白活,崔媞原先多瞧不起伶人,现如今还不是爱的肝肠寸断?她哪是他的对手,小姑娘算是交代在他手了,祸害呐!” 卫应仍旧不放弃,敲边鼓,“真叫你料着了,曾白衣说总归崔媞怀过他的孩子,不能弃她不顾,要接她回曾府去!” 卿妆啧舌,“原以为这人没心肝,倒是这回事上找补回来了,难得难得!” 他再接再厉,应句是。 卿妆斜眼瞧他,寻常他不是这样粘缠的人,但凡听着曾白衣仨字脑子里就九曲十八弯的,她嗤笑道:“你有趣儿没有,我都给你的小崽子当妈了,能惦记别的爷们儿吗?你好生看我这门脸,朴实么,忠贞不?” 生怕他瞧不见,硬生生凑到他眼皮底下,卫应趁机低头亲了口,赞叹道:“香!” 这个臭不要脸的! 她拧了他一记,扭脸不理人了。 东厂和镇抚司横竖折腾了一夜才把卫府及东西两府查验完毕,崔媞被曾白衣接走了,家里就剩了卫应和她,番子和缇骑来撵人要给府门上封条,偌大的家院如今只一人拎了只包袱出门。 卿妆笑着看了他一眼,谁也没见着留恋,不过暂别,哪需挂怀? 周氏和青安雇了辆车来接人,街角有个张头探脑的小丫头趁着他们登车之际,将人拦了扑通跪下自报家门,“奴是东府的丫头,原是伺候先穗姨奶奶的,后来姨奶奶没了再跟着伺候先恭二爷,二爷有口信留给小卫姨奶奶。东府被抄捡了,奴不敢走远就上这儿等着,求见奶奶一面。” 卿妆挑了帘子瞧着她,“你说。” 那丫头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先恭二爷入朝死谏前让奴来告诉奶奶,往后先穗姨奶奶的墓就托付给奶奶了,穗姨奶奶爱说爱笑,他没脸见她,奶奶若是得空就陪穗姨奶奶说会话;她爱听您唱的戏可生前总听不着,往后忌日里奶奶若是便宜,烦请给穗姨奶奶唱一段;二爷走前在永兴昌定了三年的饭菜,差人日日给穗姨奶奶端到坟头上去供着,三年一过怕穗姨奶奶没得口福,二爷说您喜欢吃的穗姨奶奶也一定喜欢,斗胆劳您费心了。” 卿妆半晌没说出话,那丫头以为着她拒绝,刚要开口却听她一声叹,道记下了。 马车走远,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家去。 送了卫恭的棺椁回博陵又上了坟,耽搁了五六日才叫番子和缇骑羁押着上路,邺京离海陵甚远,路上走了月余,到海陵这日已是八月二十六。 海陵酷热难耐,一更天时到了海陵城下,结果海陵太守以过了城禁的时辰为由,拒不让卫应一行进城,在城外等到天亮再言其他。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章 退让 海陵和别的地界儿还不一样,冯氏就是打这儿兴盛起来从而一路北上而坐拥天下,即便定都邺京也没把六位先祖的陵寝迁过去,于冯氏来说海陵是仅次于邺京二一个重要的地界儿。 再者海陵东南两面都是海,每日里除了城禁还有海禁,以抵御赫特的倾扰,如今过了时辰按着律令是不得再开城门了。然则卫应是奉命到此,手里握着行路的堪合和公文仍然被拒,那只能是海陵太守张介故意为难。 海陵北城墙数丈,自东向西绵延数十里,城外除了笔直的官道就是荒芜的地界儿,赶个数十里才有僻远的村子可供歇脚,如今人困马乏进退不得。 押送卫应而来的缇骑也直叹晦气,也不管当不当着人的面就骂骂咧咧地赶下车来,领头的总旗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粗壮汉子,一呲牙满脸狰狞,“我说卫都司,今儿这城您还是甭进了吧?这儿不是邺京,您就将就一宿省得兴师动众的,不过您也甭怕,咱们兄弟都跟这儿一块喝风,您受累踅摸个僻静的地界儿歇着啊!” 说完了他们扭头把马勒住,顺地一坐把缰绳压屁股底下,又从鞍边摸出水囊胡饼来叱骂一阵儿才说笑起来;说是叫人歇着,但仍旧生怕人跑了,不错眼地往这儿瞧,卿妆挺着大肚子下了马车,轻蔑的哄闹声此起彼伏。 周氏和青安忍着泪不敢掉,搭手将卫应搀扶出来安置在四轮车里,董仪渊和文循将人推到了僻静之地远远避开缇骑,仍旧惹来场取笑,这样的场景一个月来屡见不鲜。 卫应抬手抚了抚卿妆的手臂,“你还撑得住么?” 她笑说无事,“如今顶好,还有趟马车,若我累了可上去躺会,你不用担心。” “好姑娘。” 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踅身从袖口里抽了封书信来递给董仪渊,“给张介送去,告诉他我正跟这儿等着,开不开城门让他自个儿掂量。” 董仪渊领命去了,如何饶过缇骑和海陵守卫卿妆不晓得,只约莫过了半个来时辰城门大开,连迎出来十来个官吏;为首的约莫四十来岁,圆墩子似的,头戴乌纱帽身穿纻丝小杂花青袍,老远就架着银钑花公服束带火急火燎地往卫应面前赶,“卫大人,卫大人,卑职来迟了!” 卿妆避到马车上,青安将车帘子挑开条缝隙好奇地向外张望,“方才不还在横行,横竖要到明儿大清早才许进门,如今倒能亲自接出来了,这位张太守行事也太荒谬了些。” 外面一叠声的卫大人恕罪,卿妆笑笑,“料着叫寻到什么短柄了。” 至于这短柄为何她不晓得,但决计小不了,否则也不至于前后判若两人。张介一路小跑到了卫应跟前兜头就拜,“卫大人息怒,卑职因上卫城巡查海禁的事来晚一步,叫守城的小子们冒犯到卫大人跟前,回头卑职就将他们发落了,求卫大人恕罪。” 卫应也没为难他,抬手笑道:“张府台言重了,我获罪到此理应早些投名刺拜访,才不至耽搁府台的公事,左右不过欣赏府台治下的夜景,美事一桩何来罪过?” 张介讪笑着恭维不迭要亲自来推四轮车,叫董仪渊一个森冷的眼神唬得惶惶,陪了阵笑这才头前引路将卫应一行接进了海陵城内,押送的缇骑自上府衙交换公文,张介又引着到了处宅院前。 里头兵荒马乱的仍在收罗,张介抹把汗弓着腰笑道:“这宅子原先是处馆驿,后来荒废过数年,海陵建成后叫户盐商买了做自个儿游景的园子;前些日卑职得知大人要来这才盘下,以供大人和太太居住,此处不过两条街就是海陵最大的兴庆集市,往后大人和太太在此再没有不便宜的。” 卫应一笑,“我获罪至此看守皇陵,哪有不去陵中,反倒在集市跟前过活的道理?” 张介弓着身子脸面涨得通红,拱了拱手小声道:“大人素来廉正这个卑职哪里不知道,只是海陵去邺京甚远,大人不开口,卑职不敢说嘴,宫里的爷哪能知道咱们这儿犄角旮旯里的事儿。您跟这儿安生住着,但凡姓张的有口火气管保叫大人舒坦度日。” 这位张太守是个官油子,哪里进哪里退哪里拉帮结伙手到擒来,卫应点头,“今夜我同太太在此借住一夜,等明日天放亮就住到皇陵去,多谢张府台的美意。” 张介一听嘴杈子咧到了耳朵根儿,亲自牵了马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到了二门上再没敢抬步,周氏和青安左右护持着将车送进内宅里去了。 人住进来再兵荒马乱的不成,张介叫手底下的笔贴式把人拢一拢带出了门,转天又撂下一府的公务亲自送卫应上皇陵去。 皇陵去太守衙门数十里地,过了下半晌才远远地见着陵前五楹六柱十一楼的石牌坊,整雕的汉白玉腾龙飞云。 过了牌坊迈上了笔直森严的神道,左右两侧有蟒山虎峪压势;又行不多远到了大宫门前的下马碑,车驾一律不许入内,卿妆下了车来能看清一望无际的赤红围墙以及威勇的东林铁骑卫卫。 等她转过头来,就看见张介张口结舌地瞧着她,周氏怒目而视连唤数声张府台也未见有任何回音,卫应握紧了她的手牵到身边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张府台,天家面前还是留神为好。” 张介这才像是打梦里醒来,看着卫应似笑非笑的眼神唬得魂飞天外,两脚在地上打绊走得跌跌撞撞。过了碑林和石像生到了龙风门前,门里有宫中守陵的内监接管,至此张介再无理由相送。 等卫应一行走得不见了影,他面上仍旧是痴颠的笑,同那笔贴式叹道:“本官活了四十来年哪见过这等样的美人,画上似的,配个卫应这个残废可惜了,要是能叫本官受用一回,给个神仙都不做了!” 那笔贴式嘿嘿一乐,捻着山羊胡道:“人就在您眼跟前儿,您只要动动手指,到时卫应一命呜呼了,美人儿还不都是大人的,弄回家当姨奶奶卑职面上也有光呐!” 张介对此事心驰神往,捧着圆肚子乐了阵儿,大约还是畏惧卫应威慑大有悌悌,“难呐,俗语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卫应现在倒了台,卫家的姻亲可都是手握权柄,复起都早晚的事儿。女人就是个玩意儿,乐一乐就得,哪能把命搭上,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他自顾自感慨了一回,依依不舍地出皇陵去了。 卿妆悠悠地推着四轮车慢行,倒是把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卫应听她嗤笑便问道:“是张介么,说什么不敬的?” 她摇头,“官爷都是两张皮,当面对你毕恭毕敬,背了人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卫大人您此番海陵之行怕是有的热闹瞧了。” 卫应一笑,“皇陵清冷,有热闹自然好些,张介此人奸猾贪婪又熏心,冯勋对他却信任有加,我若在此必不能容他长久。” 卿妆有些意外,他竟会当着守陵内监的面这样直言不讳,再抬眼瞧人,领路的四个内监俱是垂首旁侍似乎压根儿没往耳朵里听去;等进了皇陵行宫的侧殿,就见那四人震袖倒头下拜,“奴婢恭迎家主奶奶,愿家主奶奶康乐无极。” 左右问候过了,又交代了卫氏三太爷四太爷和老太太太太一众女眷的住处,这才将梳洗的漱盂盆子送进来,另备了几样饭菜这才退了出去。 卫应在皇陵里安插了卫氏的人,卿妆怎么也没料着,歇下时望着恢宏的藻井赞叹道:“都是卫氏钟鸣鼎食数百年,随便叫个使唤丫头都是官职在身,如今这话我是真信了。” 卫应打四轮车里直起身,撑着她的手慢吞吞的将脚踩在地上,“海陵是冯氏发迹之处,卫氏的根基何尝就比他们弱?冯勋欲致我于死地,我不能任他宰割,何况老小都在我身边,万一哪处行差可叫我怎么是好?” 卿妆搀着行了几步,他腿上再使不上力道来,只能怅然地坐回四轮车里;他抿唇不语,她看着心疼,搬了个杌子伴他坐着看窗户外的苍青松柏,“这月余咱们一路奔波,哪有功夫好生养伤,王先生说至少须得四五个月你才能转好。冯勋素日见不得你顺当,如今倒是做了件好事,若论静养,其他地方怕是没一处比得上这里的山景环境。” 她素来心胸宽绰,卫应抚抚她的脸,“我是个男人,吃苦受累本就寻常,只是我私心作祟压根儿不愿你离我半步,倒牵累了你也随我四处劳碌。” 卿妆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我不爱听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倘或往后好了歹了,总归是天各一方。分离必有遗憾,同死我都不怕的,共生我也会做得很好。” 大约没有什么比情人之间互通心意更能叫人神魂俱荡的,他将她抱进怀里,低下头吻了吻,“卿卿,我娶了你,何其之幸!” 她笑,环抱住他蹭了蹭,“自然自然,我这样式的小媳妇当归属于宜其家室之流,许你偷着乐呵一阵儿!” 偷着乐也是委屈了她,总会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娶她进门,到时理应天下皆乐。 为此,他可以退让,但不能跪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章 敲打 然则君心难测,冯勋收拾不了卫应就企图从别的方面来消磨他的意志,守陵经历司衙门里有位叫邓钊的都司,卫应进皇陵不到半日这人就挎着环首刀登门,甲胄将肃冽的杀意带进屋里。 “怎么着,卫都司到这儿也有半天了吧,我跟衙门里等您一块吃午饭来着,等黄花菜都凉了也没见您露头!您不给面,往后大伙儿一块处事,少不得不痛快。” 他身后带着两名东林铁骑,闻言用托盘兜了件甲胄上来,邓钊也没坐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四轮车里的卫应道:“行头给您带来了,您换上咱们出去转一圈,等着日暮时候换防前,兴许您还赶得及把皇陵四面八方闹个明白。” 卫应如今的气性收敛,几乎瞧不出原先在邺京时飞扬的模样,拱手一笑,“有劳邓都司,我这就换上,吃完茶咱们一道走。” 邓钊是个急性子,既是同僚也没有强摁头的道理,皱着眉端起盖碗一饮而尽,抹抹嘴斥句读书的就是麻烦,抱着刀返着身上门口等人去了。 周氏和青安在梢间听着了要出来伺候,卿妆抬手拦下,外头甲胄响了半晌卫应才进门,皇陵经历司统配的环首刀悬在腰间,除了五月初上登莱这是她第二回她见到他一身戎装。 他仍旧像寻常入朝之前那样来嘱咐她,“要去陵里巡视,大约落日时回来,等我吃饭。” 卿妆笑说好,他又叮嘱周氏和青安照顾好太太这才转身出门,周氏心急如焚,“奶奶,咱们大人的腿脚” 她要说的她心里明白,可上这等同于软禁,在冯勋的手掌心玩不脱天去,只因身上有伤不能行走便在经历司闭门不出么,他们只能自救。 卫应是个倨傲的人,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叫人小瞧,她听着他不甚沉稳的脚步心都拽到了嗓眼,这要是围着皇陵兜一圈还能有个好,她要拦可拦不住皇帝的旨意。 到这儿就没有清闲的日子,卫应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差使她们做活,好在是卫氏门里的内监相对宽松些,左不过交代陵中几样忌讳几样时辰,何处行走坐卧的规矩。 每日戌歇寅起,布衣素面簪小叶黄杨钗,卯初上香洒扫,未至申时念经祈福,酉末晚课思过;不许走神道碑林,不得随意出入大宫门,不得与卫卫私相授受,不得口舌厮打等等。 也不算苛待,倒能腾挪些宽绰的时辰,卿妆点头记下,又问道:“老太太和太太如今可还好?” 回事的内监道都好,“奴婢们不敢不细心照应着,请大人和奶奶放心,老太太同太太们每日诵经念佛求诸位先帝爷佑我大殷江山永固,陛下仙寿永享。老太太还说家里时就与佛颇有缘分,如今至此算的清修,是桩美差。” 一样的人念佛,可佛心就两说着了,老太太在家里是盼着老太爷往生,投胎后享富贵荣华;如今叫人抄家撵到边陲之地,每日里为奴为仆,不诅咒冯勋已经算得上赤胆忠诚了,永固永享大约是不能够的。 卿妆暗自发笑,自讨了回乐子就到了念经的时辰,她大着个肚子趺坐在蒲团上时间久了没得难忍;后来自个儿想个招儿,伏案抄经回头烧在火盆里,更显得诚心,如今陵里罕有人来,内监敷衍而过也并不较真。 她这儿能放水,卫应巡陵可是实打实的,新任的都司来上下都该照面,这么内外晃荡了一圈几乎二三个时辰,人叫邓钊送回来天都见了黑。 卫应面上毫无血色,仍旧勉强笑着和人话别,邓钊行出去老远还能听着他连声叹服,“今天开眼了,寻常只当他是个弄权的奸佞,还真格儿有几分血性,不算冤屈博陵卫氏的高门。” 卿妆不管这些,替他除了甲胄撩起绔裤,腿骨伤处高高隆起红肿不堪;她将他的腿搁在自个儿膝头重新上了药,咬紧了牙没掉滴眼泪,心里翻来覆去将冯勋嚼烂碾碎! 一顿晚饭吃的很沉闷,晚课思过的时候她坐在罗汉榻上没由来的心慌,惶惶地抬起眼来看卫应,“明儿你还要去巡陵么?” 他说不必,“后日是东林卫卫每五年一次的考核,需要新的铁骑替换进来,等新卫卫安定下来往后再无须似今日这样走动。”他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有光,像海陵卫外的海,凝着神息柔和又狂放,“虽然艰难些,但我无比快活。” 卿妆知道他的意思,累月来人人都说昔日飞扬跋扈的卫大人在经历登莱大战后坏了双腿,早已成了废人,如今外头走这么一遭,人人都会知道这位非但不是废人且官威犹在。 她虽然替他欢喜,可终归还是担心占据上风,呲牙一乐看得人毛骨悚然,“拿命跟人叫板您老人家可不就落得快活么,谁吃苦谁明白,旁人跟后头担惊受怕也是白搭。往后您自乐呵您的,您甭到我跟前喜形于色,我谢谢您!” 卫应看她小鼻子眼睛的样,心里好笑,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合到掌心里,“气了?” “哪敢呢?”她生就一副反骨,张牙舞爪地要把手捞出来,他不放她顺势拎起来咬了口,不满道:“您上这可是为了思过来的,大殷几位先帝爷的牌位可正瞅着您呐,不虔诚也就罢了,连清心寡欲也这样敷衍!” 他垂了眼越发放纵,顺劲挨到她身后将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细细吻她的脸颊,“谁瞅着我都不惧,卫氏赤胆忠心饶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们见了应当为子孙的寡义羞愧,自当无颜面见我,何尝能怪罪人伦!” 手从灰蓝布衣里抄进去,暑热未过衣衫单薄,很容易就将一对儿硕果兜进手中;她颤了颤,下颌被托起唇角叫叼住,他将苦捱数月的折磨说给她听,“卿卿,我想你想的很苦。” 说完他握住她的腕子往身上摁过去,隔着衣裳慢条斯理地碾磨,语气颇为幽怨,“四五月了,都没有见过你,让它来陪陪你好不好?” 到底是谁陪谁,索性是做过首辅的人连寻欢的由头都这么标新立异,卿妆羞愤交加凑手那么一握,跟碰倒了机簧似的,迎来他狂风骤雨般的欲念。 正殿里牌位前的烛台香炉仍旧烟火缭绕,远处有钟鼓声响起,烟气受了惊吓往偏殿的方向挪动,那里黄幔子摇摇,有风将缱绻的慢声送出来;青烟好奇,探头探脑往里进,结果被风搅散尸骨无存,消散在无尽的夜色里。 转天醒来,卫应早上经历司应卯去了,卿妆囫囵想起昨儿拌嘴没拌成反倒叫那人无赖脱逃。他怕伤了孩子在紧要关头忍住了,算不得真正的阴阳和合,可偶尔她脑子里闪过昨儿晚上叫人面红耳赤的场景,心头大跳直咕哝着骂人。 皇陵素来人迹罕至,可自打卫应进了经历司算得上门庭若市,昨儿海陵太守张介登门,如今过了午海陵守备董明肃带着随扈直闯进来,横挑竖捡了一番才把话头扯到正题上敲边打鼓。 “明儿是五年一回的卫卫考核,须得慎之又慎,回头砸了一丁点本官要你们的脑袋!”他说完了又瞄了眼卫应,“听说卫都司是个拿笔杆子的,省不得邓都司多照应着点,回头吓得屁滚尿流等陛下问起来,本官讲大实话也跟着丢人。” 邓钊是个直脾气,不爱上差这么直喇喇地挤兑,“董大人,昨日卑职已领着卫都司巡过陵,卫都司打马挽弓不在话下,董大人大可放心。” 董明肃耷拉着脸明显不大乐意有人驳斥,地包天的嘴一撇简直叫人心惊肉跳,“看来你们相处的颇为融洽,本官深感欣慰,邓都司跟这儿都十来年了,考核一事交办给你们本官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样吧,左右没什么大差咱们上下也该多亲近,今儿晚上本官家里设宴,你们二位也跟着来。” 说罢了话,他又轻飘飘地斜了一眼卫应,“听说卫都司的家眷也在,张太守昨儿回去后对那位卿倌夸赞不已,直说人间绝色,卫都司一道带上。恰好本官的房里的小姨娘寻日爱听昆腔,多番挑剔找不到合适的,让你的妾给她唱两段,也好叫本官瞧瞧是怎样的人间绝色。” 卫应端着盏茶,垂下眼睛阖住眼睛里的戾气,唇角勾起抹笑意,“董大人谬赞了,原该当到府上拜访的,只是听说明日考核两广巡抚也会亲临,邓都司同卑职皆是不敢怠慢。董大人瞧明日如何,差事卸肩,大伙儿也好松快?” 接连叫属下驳了面子,董明肃面沉得似锅底子,今晚上设宴就是为宴请两广巡抚徐同安,叫卿妆进府唱戏也不过是投其所好;可卫应的话又着实有道理,皇陵卫卫出了岔子那得罪的是陛下,讨好徐同安事小,丢了脑袋就得不偿失了。 董明肃青着脸怏怏地离开了经历司,邓钊站在大宫门前轻蔑地瞧了卫应一眼,原想着这人能有几分气节,哪能料道竟是这样肮脏卑劣的小人,拿自个儿妻妾向上官邀宠! 与此人为伍简直有失体统,他连叹了数声,愤愤而去。 董仪渊见他如此失笑,“原以为海陵上下皆都烂透了,倒是有个直脾气的。” 卫应勾唇,“你猜这样的人,明日考核若遇意外会如何?”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章 轻重 董仪渊想了想回道:“这位姓邓的都司是非观念极强,否则也不会在皇陵做卫卫十来年未见升迁,即便他同董明肃不对付,可但凡他亲眼所见莫不有直言的。明日行事间只恐有差错,小人回头定会小心盯牢那些卫卫,即便无法重伤张介也不能牵累到大人。” 卫应笑说不必,“但凡行事必有疏忽,若是滴水不漏反倒像是缜密谋划过,越发显得事出有异。邓钊直脾气是出了名了,我要的就是他说实话,到时候不怕徐同安不信。” 董仪渊迟疑道:“可这位巡抚大人曾做过陛下的老师,师徒两个一脉相通,素来奸猾,如今卫卫考核出了岔子,省不得将罪名按在大人身上。回头上折子参您一本,只怕往后的日子您又不得安稳了。” 卫应挨在处勋臣立像跟前歇了脚,抬眼看着一里地外的硕华伟岸的龙风门,一步之遥就是天壤之别:臣子永远只能拱手执笏,帝王总是号令天下,无论生还是死。 以往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可如今却是有无尽的兴致,他悠然一笑,“我的罪名不过是治军不察叫人趁虚而入,揭开张介伪善的面目,徐同安却是包庇恶官,相形之下他才是捉襟见肘的。为了维护刚御极的陛下的脸面,他非但不会来寻我的不是,反而会大事化小,毕竟近臣永远是最胆小的。” 董仪渊恍然大悟,“只要徐同安搅和进这趟浑水里,他就再也脱不开身了,短柄似那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等到他有心无力之时,大人趁势能将徐同安一党一网打尽。” 卫应不置可否,眯着眼睛看他昂扬的意气,蓦地想起苌儿来,“她近些时来寻过你?” 但凡有人提起她,董仪渊就紧着皱眉头,大约是见面拌嘴吵出来的后患,他们两个素来只觉得不对付,可旁人看在眼里就像是有情有意似的。 如今连卫应都张口问了,董仪渊显得局促,皱着眉头道是,“一路从邺京跟到了海陵,也不真露面,上回到小人跟前问候了奶奶,抹脸就走了。” 卫应向来不过爱问近侍的私事,听完了给他兜头倒了盆冷水,“想着她也不是为你来,我听说张介前晚上被人打肿了脸,是她做的不是?” 提苌儿的次数多了,董仪渊有些心烦意乱,胡乱应道:“大约是的,她说张介那匹夫对奶奶不敬,早晚得给他好看,结果夜里太守府就进了人。她曾背叛过大人和奶奶,想是将功折罪来了,还盼着奶奶能容她一时。” 说起来苌儿跟卿妆的情意源自应天时候分享点心,未几就成了过命之交,苌儿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吃尽了苦头可一旦认准了亲就依赖的很,难以割舍也是人之常情。但愿是因为曾经犯下的错如今羞愧难当来弥补,若是再生变故让他痛下杀手,到时候免不得惹卿妆一场伤心,如今不露面反倒有益。 董仪渊闲着眼不晓得在琢磨什么,眉眼阴阴的,倒还剩几分落寞,卫应一笑,径自回了。 转过天来是东林铁骑五年一回的考核日,因着两广巡抚徐同安巡视海陵,作为直系下吏的张介即便无脸见人也只得强行露面,遮遮掩掩坐进了校场观武台上的圈椅里。 本来肃正言明的皇陵里见了他来瞬间人声鼎沸,耐不住阵阵儿的哄笑,卫应端茶盏的时候抽空瞥了他一眼,原本圆墩子似的脸如今又肿了两圈,乌纱帽戴在他头上成了兜不住的尖锥。 他向来是个厚道人,不爱揭人短处,张介讪讪道见笑的时候他还以和煦的笑意,“既是同僚不必客套,张太守好生养伤,来日方长。” 话说的亲近,可也只有董仪渊懂他的心思,暗自发笑,坐在他下首的邓钊却冷声道:“卫都司才到海陵,风头却把得甚准,叫人好生佩服!既是同僚,我可也得提醒卫都司一句,邪风素来疾劲,当心折了自己。” 卫应佯装不知,端着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邓都司也说我初来,所以都司说的邪风是指?” 邓钊经过前日一事对他的好感顿消,如今出言提醒也不过是对他的小人行径看不过眼,见他来问越发嫌恶,只道此人早晚得同海陵上下歪风邪气狼狈为奸,索性把头一拧再不肯搭腔。 巡抚徐同安是卯末进校场,左右闲叙了几回才示意校场金鼓齐响叫考核开始,卫卫的考核不过是惯例的骑射枪术剑术,以末位淘汰制将那些年长的卫卫换下,叫其子嗣顶职。 巡抚能到皇陵左右是为了在新帝面前卖好,观武台上除了董明肃和邓钊俱是海陵上下的文臣,不似成日过着素寡日子的卫卫一样以求在这样的日子里好生热闹番,对武把抄儿也就能瞧个喜庆劲儿,时辰久了再提不起兴致来。 徐同安和观武台上的人唠了个遍,最后将目光落在卫应身上,“记得上回见卫都司还是年节里头上宫中给宣平帝陛下朝贺新禧,如今不过半年光景早已是物是人非,提起来就免不得伤嗟,有幸的是本官能在这儿见到卫都司,实在生出旧友重逢之感。” 卫应一笑,“抚台大人实在是客气了,我不过获罪至此,抚台大人另眼相看到叫我惶恐不安,实在不敢承此厚意。” 徐同安自诩是个儒雅的文人,行不来横眉怒目粗鲁人的作派,捻着短短一绺山羊胡抬手笑道:“卫都司哪里的话,你我同朝为官数载,都司的人品本官心知肚明,如今卫都司一时行错走差,陛下将都司送到海陵为官不过是想要都司改过自新。以本官素日对都司的了解,假以时日,必将能平步青云,本官辖制两广只怕还得承蒙都司照应。” 他这话无异于将卫应拱在刃上,一时间大官小吏俱是向卫应看过来,他四平八稳地拱了拱手,“多谢抚台大人的提点,陛下仁慈,罪人再不识抬举只怕有负皇恩,我在此只求赎清无尽的孽障,青云之事实不敢妄想。” 这位素日飞扬跋扈惯了的,天子面前尚让几分脸面,如今威风扫地心中必有怨愤,如果他旁敲侧击地给他没脸自该当众发作,他趁好给他难堪;哪料着他所有的羞辱,卫应竟平心静气地接了,再纠缠下去反倒是他里外不成人。 徐同安心中不愉,倒仍旧温和地笑着,“卫都司初来海陵,人生地不熟的拘谨了,今晚上董守备设宴,大家伙儿好生热络热络,往后谁办差能离了谁呢?” 他这话说的亲近,一时间台上的吏胥都笑起来,有见着演武场上内监提了鸽笼出来稀奇的,交头接耳地看热闹,倒是把方才的剑拔弩张搪塞过去了。 内监放了数十白鸽,扑啦啦飞满天,弯弓搭箭的卫卫俱是瞄准了,在一阵儿叫好声里,白鸽尽数被射下;先头的内监复又出来将死鸽捡回,拔下箭头登记造册,另放了批新的鸽子来。 这趟的卫卫里也不知是哪个手脚歪斜了,飞羽擦着着白格子的脊背飞过去,倒是惊了临近的数只鸽子跌跌撞撞向观武台飞过来,内监见势不对忙摇了旗制止,可是为时已晚。 数支箭羽奔着观武台上射了来,原以为是冲着惊惶的鸽子,哪料着半道换个方向尽数奔着太守张介去了。临近坐的都是文官,哪里见过这阵仗,圈椅呆不稳当,蒙头遮脸地往地上跪藏。 董明肃和邓钊领着十数衙门里的皂隶左右格挡,架不住流矢雨下,手臂腿上各中了一箭;仓皇间听得哀嚎,张介被四支箭牢牢钉在圈椅上,虽不是什么要害地界儿,扎的跟刺猬似的,血流如注没得唬人。 这厢慌了手脚叫医官,那厢故意杀官的卫卫已叫人绑了送了来,徐同安这会回过了神勉强稳得住架子,放声斥责,“狗胆包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胆敢谋害上差,来人,拖出去砍了!” 邓钊这会叫人扎住了伤口,龇牙咧嘴地进言,“抚台大人,论理儿得问个明白缘故,回头上公文也有可说的,就这么平白无故杀了,上差问下来卑职怎好交差。” 徐同安怒不可遏,“问个狗脚明白,什么公文,本官就是你的上差,本官亲眼所见他杀人还有什么可交代的!你和卫应身为都司治军不严,在考核日出现这样的纰漏,本官尚未寻你的过失,倒是责问起本官来了。” 邓钊张口结舌,卫应掖着手出言圆场子,“抚台大人息怒,自古杀人害命必有缘故,或泄愤或求财,卫卫守陵是世代的殊荣财名不缺,向来十有和张府台有怨恨。可卫卫身在皇陵不得擅出,哪里能与上差有私怨,此事可轻可重,抚台大人倒不如仔细询问的好。” 徐同安审视他,多少年卫卫考核素无意外,顶多卫卫间口角,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可这位刚来就敢有杀人的,必然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左右顺势将人问明白也好寻个由头治卫应的罪。 他往圈椅里一坐,“带人上来!” 杀人的卫卫四十来岁,叫两人扭上来仍旧不服气,阴着脸朝魂飞魄散的张介啐了口,大骂贼人,血红的眼睛直视着他道:“竖子,你还我家人命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章 碰巧 东林卫多是功勋或是功勋之后,气性高,天长日久的守着陵寝心中多少会堆积苦闷,内外交加难免同上同下有什么样的私怨,闹到动刀动枪的地步也不足为奇。审问就是装个样儿,徐同安耐着性子想听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委屈,结果开口就将人唬住了。 张介又疼又怕,吓的面无人色,还是董明肃拎起环首刀架在那卫卫的颈下,“放肆!巡抚大人面前由你胡乱言乱语,还不老老实实认罪伏法,免得皮肉之苦!” 那卫卫仰脸大笑,梗着脖子道:“笑话,老子擎小就不晓得苦为何,人没死是我本领不到家,我认了,但能给我双亲妻儿出口恶气也算死得其所!”说罢了话抻脖子要抹刀,“要杀便杀,何尝恁多废话!” 邓钊在旁见了,提刀格挡将人救下,拱手道:“抚台大人,听他一席话是有什么隐情,事关海陵太守和数条人命,哪能这样等闲,还是容他禀明冤情为好。” 那卫卫压根儿不领情,斜了邓钊一眼,“你们官官相护,什么冤情都会不了了之,我今日豁出性命来就为争口气,生死又与你们何干?” 他不屈不服惹得徐同安大怒就要将人拎出去砍了,三千卫卫悉数聚到观武台下,个个盔明甲亮怒目而视,大有聚众哗变的意思,董明肃和邓钊素日的威慑也不顶用。 徐同安为官数十载,倒还有几分镇定,立在观武台上扬声呵斥,“本官素日治下安平本分,你们要为个犯上作乱的暴徒而将满门的荣光弃之敝屣吗,本官向来公正,绝不容忍光天化日之下阴暗与冤屈,必将此案问个清楚明白。” 说罢,他低头打量那被束的卫卫,只得问道:“什么名,哪里人氏,以何谋生?” 那卫卫仰脸道:“姓杨,单字名连,永顺府人,从六品东林卫总旗。” 徐同安轻蔑地掸了掸袖子,散漫道:“你说张府台害你家人性命,何时何处所害,可有人证物证,如何不报官?” 告的是海陵的地头蛇,卫卫不得擅离驻地,总不能上太守衙门递张状纸跟张介说你害了我家老小,我上这儿打官司来了,要不您收拾收拾把自个儿砍了算完。 话问的跟闹着玩儿似的,越发能激起民愤,徐同安自知理亏不由得又道:“你且说说,若是有冤屈,本官今儿在这儿就替你做主!” 杨连也顾不得自揭家丑,扬声道:“宣平二年四月里我妻子上皇陵外瞧我,回途偶遇太守张介,张介欲行不轨被她逃脱,他一路又尾随至家中趁深更夜半叫人将我妻掳走,爹妈来拦竟将他们双双打死。我妻怀抱我十来岁的小女,张介连她也一并抢回府中去,两年有余,我妻女下落不明,如今不过略略探明真相。” 言毕群情激奋,徐同安不得不妥协再问,“你身在皇陵卫卫如何得知当日家中所发之事,何人告诉你又有何证据,诋毁上差可要罪加一等,你可想好了再说。” 观武台下也不晓得那个卫卫高声嚷道:“前年他给他爹妈收尸,兄弟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告到太守府无人给做主。咱们不能擅离皇陵,杨总旗也托人越级向抚台大人递过状纸,仍旧是不了了之,如果要证据咱们也算是一份。” 一个人告状和一拨人告状完全是两回事,今天一过,全海陵都会知道张介强抢别家妻女,连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曾放过;再过些时日,只怕巡按御史甚至京中都会被惊动。 徐同安恨得咬牙,扭脸看着哭得歪斜成堆的张介,“张府台,可有此事!” 张介跪爬了几步上跟前一把攥住他的袍角,涕泪横流,“抚台大人明鉴,卑职家中也有妻儿,如何能做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杨总旗失了妻儿没了父母,伤心欲绝这大可理解,可也不能把这事儿栽到卑职身上,无凭无据的是何处传出这样的谣言,求抚台大人明鉴呐!” 若不是得人拘押,杨连急于要扑上去将他咬下块肉来,怒目而视,“竖子,贼头,你就是那丧尽天良之辈,这两年你将我妻女究竟拘在何处,是生是死你倒是说个明白!我何惧同你打官司,要人证物证等到了堂上,我看看你还有何话说!” 徐同安还想出言再问,台下已闹得沸反盈天,若不是有皂隶勉强阻挡大概是要冲上来将张介剥皮抽筋,徐同安无法只得接下了这桩案子,命人将张介和杨连一并带回衙门候审。 好好的考核叫搅闹的不成体统,徐同安大呼丧气,直到大宫门外才对卫应阴森一笑,“卫都司真是好手腕,海陵这等僻远之地也能笼络人心翻起番风浪来,着实叫本官刮目相看。” 卫应何其无辜,对他拱拱手,“抚台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到海陵不过三日,进了东林卫不过两日,上下三千铁骑连面目都认不全,哪能知晓他们的私事?” 徐同安被他回敬地哑口无言,倏然笑了,“卫都司好口才好谋略,不晓得是卫都司技高一筹还是当今陛下雄才伟略,想来本官同卫都司往后数年都要同地为僚,正好叫本官大开眼界!” 卫应肃然道不敢,“抚台大人同我在陛下面前不过称臣,这等不敬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好人全叫他卫应做全了,他倒成了那个狼子野心的,徐同安不由得多看了卫应两眼,上了官轿怒冲冲地离开了皇陵。 进到大宫门内都是东林卫的人,邓钊素来不爱藏掖话头,斜眼看卫应道:“今日之事,难不成真是卫都司所为?” 卫应一笑,退让道:“邓都司抬举我,我如今不过是废人,这样的风浪说不定波及己身,哪敢肆意妄为?” 邓钊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若真是凑巧那也就罢了,若是这样阴晦的事都被他翻出来,只怕往后海陵的天就要变了。虽说将恶官绳之以法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但是他作为卫应的同僚,朝夕相处竟半点也未发觉他的动向,实在叫人心惊。 卫应在他眼里成了个谜团,不敢轻视,连带着同他一处下值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结果在卫应的住处看到自个儿的老婆被卿妆送出门,越发觉得怪异。 卿妆倒是同他笑道:“今儿我上后山,正巧碰上邓大嫂子,大嫂子怀着身子行动不便,我自作主张邀家来歇歇脚,邓都司勿怪。” 邓钊看了妻子一眼,忙道了谢,邓嫂子直笑道:“妹子,我这男人不会说话,谢意都在心里头,你别见怪。今天多亏了你,往后妹子但凡有个事儿哎,我不是那些个意思,就是想帮帮你的忙。” 卿妆握着她的手笑说无碍,将他们夫妻送出去,这才审视卫应,“今儿的事我可全听说了,卫大人果真是卫大人,这才几日呢,就闹得这样大了,徐同安怕是收拾不了场了。” 早晚都是手下败将,卫应不关心这个,将她扶坐在自个儿身边抚抚她的肚子,“今日好不好,你没事儿上后山做什么,那儿树密草乱的,仔细被惊着。” 自打怀了身子她分外粘人,如今又撇着嘴挑理撒娇,“以往家来头件事就会摸我的脸,这回好了,有了小的再不稀罕我了,仅顾着他了。” 卫应啼笑皆非,认命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亲,“好了好了,你是我的心尖尖儿,哪个都比不得成不成?来,心尖尖儿,告诉我,今儿上后山做什么去了?” “邓钊的大小子看病耗光了他的俸禄,他媳妇寻日里就上后山挖野菜来吃,聊以度日。”卿妆皱着眉揉了揉酸胀的腰板,娇俏一笑,“所以我就上后山找人去了,碰巧了今儿她也在,就让来做客。” 因着明白她的心意,卫应越发心疼,接了手替她揉腰,“万事都有我,拉拢邓钊也不急于一时,不值当你挺着个肚子跑那样远的路,就为了接近他媳妇。” 卿妆黏黏缠缠地挨过去,嘻嘻地笑,“你在这儿多住一日就多份束缚,早日能离开那是最好,邓钊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偏又最疼媳妇,你需要他助你,有时候枕边风比什么话都管用。” “哦,是么?”他抵住她的额头,勾唇一笑,“怎么不见太太跟我吹吹风?” 卿妆乐,“那是你懂事儿呗,我还没开口你就能送到我手里,乖巧能干!” 小畜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气,抬手将她抱进怀里,小畜生露出张绯红的脸来张皇失措,“哎,你住手,好容易今儿得空能去见老太太,再晚赶不上时辰了。” 一家人在皇陵里住着,每月只得到末尾相见一回,老太太和太太看了人自然是番哭诉,好容易缓过劲儿把话题扯到卿妆身上来,“咱家到了如此地步,要紧的就剩这个孩子了,应儿,这是你头个,须得再三小心。” 卫应嗯了声,知道往下肯定还有事儿,果不其然,老太太又道:“她大着个肚子走道都难,莫说伺候你了,嬷儿丫头也是个不明白的,我的意思将她留在我们这儿,好歹都是生过孩子的人左右能照应。再者你身边离了她缺人也不成,不如将青安收了房,她是我们知根知底的,往后日夜伺候你,我们也都好放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章 拌嘴 青安本来垂首站在卿妆身后,乍听这话唬得魂不附体,好端端的怎么就把她裹进去了,倒不是自己奶奶怎么样不容人,只是家里的爷不是好相与的。 对奶奶好是回事,可见过他对别人笑脸相迎的,那不能够,要想见着爷的笑,大约是离死不远了。她提袍子就趴地上磕头,虽没有开口但是回绝的意味很明显。 老太太霎时就把脸撂下了,以为都是卿妆撺掇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要霸住男人独宠,连身边的丫头给镇住了,心思可得窄成什么样? 她没事寻卿妆的晦气早成了家常便饭,卫应看在眼里,不等她张口就把话头子截下了,噙着笑道:“老太太和太太每日诵经念佛,念得原来都是这回事,不过这是您和太太的意思,还是这丫头的意思?” 青安跪在地上浑身筛糠,听这语气小命不保,忙道:“奴一心只想着如何伺候姨奶奶好报答老太太太太和大人对奴的恩典,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老太太抬举折煞了奴,求老太太收回成命!” 三太太斜她一眼,哼笑道:“怎么,叫你去伺候大爷,反倒屈了你不成?” “奴不敢,三太太容禀!”青安又急又怕,只苦苦哀求,“姨奶奶身怀六甲,大人命奴好生伺候,奴这点能耐浑身也拧不成几颗钉,如今倘或再分神去伺候大人,只怕照应不周空惹大人不快。” 三太太笑道:“哎哟,听听这张巧嘴,果真什么样的主子调理出什么样的人来。你姨奶奶如今上我们这儿,左右无事在房里伺候大爷罢了,又不叫你怎样,你素来精细能惹什么不快活?” 四太太也道:“今年你十九了,也该到了给人家的时候,别人家的那个爷们儿能比得过自家的大爷,放着富贵路不去偏要给你给我们不快活。这是你不想呢,还是有想头畏惧着你姨奶奶不敢明说,老太太跟前,你怕什么!” “还不是怕她主子,”老太太今天横竖是要将人接进卫应的房里,又把主意打到卿妆身上,看她四平八稳地置身事外心里就不痛快,“你的意思也不许青安给应哥儿当房里人,我可提醒你,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份,卫家虽然落拓了但还没容你来指手画脚,我能叫你安生住着也能将你扫地出门。” 卿妆福身笑笑,“老太太教训的是,我如今不过是大人的妾,着实不该指手画脚,大人该不该收房该不该纳妾实在是正头太太琢磨的,我人微言轻不敢在老太太太们跟前放肆。” 轻而易举把烫手山芋又丢了回来,老太太本想敲打敲打她,反倒叫她钻了空子,恼羞成怒刚要发作她,卫应轻飘飘地接过了话头道:“老太太,您为孙儿考虑是孙儿福分,只是如今卫家这样的情势,收房纳妾没得给人话柄子。离京不过月余咱跟这儿过的风生水起的,又是孩子又是女人,传到陛下耳朵里可怎么想,合着不是获罪至此,反而到这休养生息来了。” 老太太叹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在海陵没有十年八年的,陛下心里这个坎是过不去的。你今年二十八了,不惑之年再抬房娶妻要孩子,且不说等你老了孩子尚小无暇顾及你们,卫家开枝散叶的事儿能耽搁的起么,眼跟前的就有这么个不如早收了为好。” 在年迈之时经历贬官抄家一事,老太太傲气和斗志早就消耗殆尽,如今念念经参参佛能平安度日,儿孙绕膝成了她头件惦记的事儿,每日里愁肠百转。 何况卿妆独霸着卫应,女色于爷们儿来说终归是个祸害,沉溺久了难免消耗身子消沉意志,要是在这儿住上十年八载的,卫应还能有个好? 她越想越害怕,有个人来分散他对卿妆过分的注意是件好事,眼跟前没有旁人,能找个是个,也不管身份不身份了先把人送进他房里再说。 当然了人送进他房里是回事,罪魁也得料理出来,所以才想着把卿妆放到自个儿身边来;一方面好好地看着她养孩子,另一方面成日里耳提面命,不信她敢不收了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往后秉持规矩伺候爷们儿。 她和太太们想的很美好,结果人主仆三个没一个松口的,老太太觉得大势已去,做不来撒泼的事儿只能苦口婆心地劝阻,可惜收效甚微。 卫应缓缓地笑道:“该为卫家开枝散叶着实是正经的,可是如今身不由己,倘或因此得个罪名,在皇陵里十天八天的都住不来,何况安生个十年八年。” 老太太虽然忌讳这个,只是如今诸事无望了,唯有儿孙才能叫她提兴致,“他冯家将卫氏逼到这个地步也已然足了,能撕破脸皮不顾礼法也不顾君臣人伦,干涉咱们家生儿养女?你看看谁家爷们儿一辈子就要一个女人,子息倘或再因此牵累,你对得起祖宗吗?” 卫应兴味盎然地和她说道理,“奶奶这话说的不妥,世宗皇帝陛下不也就孝景谢皇后一位,后头的钦宗陛下不也是少有的明君?虽说当时朝臣俱上奏本叫世宗广纳后宫,可如今过了数十年,反倒受万人追捧称颂!” 老太太灰心灰透了,看着他胸闷气短,“孝景皇后那是谢氏的嫡女,功勋高门,你再瞧瞧她”她指着卿妆,看着她不以为意的笑脸,越发觉得悲苦,“你指望着和个下九流长相厮守,然后受后世歌功颂德,人不指着脊梁骨笑话你就不错了!” 卫应抻抻袖子,看了看卿妆对老太太笑道:“孙儿活了二十八年也没谁来歌功颂德,指着脊梁骨骂的倒是多如过江之鲫,我想同卿妆好好过一辈子不是为了那些歌颂,而是我的身边只能容得下她,多个人来膈应她我舍不得。” 三太太和四太太傻了眼,老太太叫他气得压根儿没话说,半晌才指着他鼻子道放肆,不肖! 卫应撂了盖碗,牵了卿妆的手起身,“老太太得颐养身子骨,照顾个有身子的怕给您添累赘,还是叫丫头嬷儿们好生看顾卿妆。孙儿不肖,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惹您生气,这就要去了,您和太太们保重身体。” 历代的帝王的陵寝间有道宏伟的宫门相隔,每到申末酉初会敲钟落锁,禁止闲杂往来。到了时辰内监来请人出门老太太也强留不得,看着那对情深意重的背影长长地叹气,打不得骂不得,动手杀了肚子里还有个小的,真是束手无策。 她自愁苦她的,连带着无辜牵连进来的青安也跟着愁苦,回了屋兜头就给跪下了,卫应面前她不敢多说话,卿妆看了直笑道:“寻日见你是个大胆子,怎么这会遇上事儿到抹不开脸儿了,话又不是你提起来的,认哪门子的罪,回头那个呆头话痨子又得来笑话你。” 她说的话痨呆头儿是初齐,隔了数月了也不知怎样忽然就提起来了,青安没吭声,卿妆的笑意也慢慢收敛了,周氏将人拉起来推出去只剩小两口对面坐着。 卫应知道她心结,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安抚,“虞阳那儿有咱们自家的人,等寻到初齐的尸骨会好生安葬,回头等离开兴许就能听到消息,你不痛快打骂都容易,别闷在心里。” “初齐跟了我一场到头来连家也回不得。”卿妆笑笑,摇摇头,“有回我还梦到她和青安打闹来着,闹着闹着就剩青安独个儿了,你说那么精怪的丫头怎么那么大主意,要真是场梦该有多好。” 她心里有结,得靠自个儿度化,这天晚课又提笔抄了份佛经,虔诚地烧在火盆里,看着跳纵的火光暗自打定了主意。 卫应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儿,将人抱进怀里安抚,“伤心过了,往生经也抄过了,还能再为个没了的人郁结,不如同我说,也好替你开解?” “阿应。” “嗯。” “我想离开皇陵。” 他的手一紧,笑容渐渐敛住,目光里戾气顿生风起云涌,可仍旧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问道:“想上哪里?” 她抬头只能看见他精修的下巴,“不去哪儿,就在海陵。” 他的警惕不能放下,“在皇陵里住着憋闷了?” 卿妆摇摇头说不是,“你不会束手在皇陵里住上十年八年,哪怕三年五载都等不得,你会出去,重新站在朝堂上,可是这些需要有人帮衬。” 卫应抚抚她的脸颊,吻了吻,“你想帮我?” 她嗯了声,“我能力有限,只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我要上海陵重新开个戏班,戏班南来北往更容易替你收罗消息,暗中行事。” 他在她唇上缱绻呢喃,“那你要把我独自丢在皇陵里?” 她说舍不得,“经过登莱之事,我再也没法忍受让你孤军奋战,总该为你做些什么,那些你顾及不到的地方,我不想让它们成为你的软肋。” 卫应不置可否,将她抱起来,“你累了,困倦的时候不要做任何决定,我陪你睡觉。” 他拒绝的态度很明显,转天起身只是亲亲她以示告别,半句话也没开口说,两个人正儿八经的置气好像这是头回,邓钊媳妇见到她落落寡欢的模样就问:“跟你男人拌嘴了?” 卿妆眯着眼睛看凛冽的日头,颇为疑惑,“大概是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章 骤然 邓钊媳妇是个直脾气,见卿妆支支吾吾的以为年轻小媳妇抹不开面,家丑羞于启齿,就笑,“小两口子过日子鸡毛蒜皮的事儿多了去了打仗不稀奇,你才嫁人,等日子长了就好了,吵完了还得继续过不记仇,就那么回事。” 她为了答谢卿妆昨儿救了她和她的孩子,今天兜了一笸箩野菜来看望,邓钊是东林卫的都司不似卫应获罪至此,只要不上皇陵里去,她日常串个门没有诸多限制。 卿妆要帮她把笸箩搬到屋外的井沿边的竹架子上晾晒,她怕她忙不来就自个儿料理了,一面忙活一面劝说道:“这世间万物都是要搭伙儿过日子的,你看那杵子和石臼,两下那么一搭噶齐活儿了不是,可它们在块儿久了杵子坏了方向能把石臼砸歪了,不能硬呛!爷们儿烈性,可咱们女人家柔和呐,对他们包容些,没有过不去的坎。” 卿妆见她说话有趣,替她张着笸箩笑道:“邓都司娶了邓大嫂子,是他的好福气。” 邓钊媳妇咧嘴乐,很是得意,“大多时候是吧,毕竟爷们儿在琐碎事儿上都缺根弦,你话说不明白他们搭手做活就不利落,你气他们比你更气,一里一里就这么闹上了。我不跟我家那口子计较这个,他发火我不搭腔,事儿过了还过日子,没大仇。” 这下连周氏也乐了,对卿妆道:“等咱们家大爷回来,奶奶也这么着对待大人,好生服个软,还不事事顺着您?” 卿妆无奈摇头,旁的事儿都好说,但凡提到离开他,卫应就没有顺从的意思。不过他也是为了她好,卫大学士以往积攒的仇家数不胜数,离开他眼皮底下是好是歹他都是后知后觉,成日把心吊着他能乐意了? 邓钊媳妇见她犹疑,又接着劝道:“当然了,也不能事事都惯着他们,您看房顶上趴的那俩老猫没有,爷们儿就跟那猫似的好则好,不好给你一爪子。这可不能忍,逮下来揍一顿,下回就不敢了,我听说卫都司是大户人家出身,这么样的一顿不行就得揍两顿!” 卿妆忍俊不禁,看着她扒拉野菜直乐,“大嫂子有勇有谋,想来邓都司是极疼大嫂子的,往后何愁您家不兴旺?” 邓钊媳妇脸面有些发红,“那可不是,他老邓家能有今天是得多亏了我,平常可不敢跟我犟的,打成亲到现在也就打过两回仗,还都是在皇陵里。”她叹了口气,捧着肚子拉了卿妆一块坐下来,“要我说,这皇陵真不是好地方,我听我男人说卫都司是个有能耐的,既有能耐就想方赶紧离开这地界儿。” 周氏带着青安烧水去了,廊檐下也没旁人,卿妆就问道:“皇陵里除了人少些没有烟火气,不用交税,自过自的日子,难不成还有什么怪事?” 邓钊媳妇咂咂嘴道说不好,“我那大小子原本好好的,如今落下一身病根儿就是上皇陵里头叫吓的,三年前有回他爹夜里巡陵,我没防备,他从家里跑了跟着溜进去。天亮他爹才找到他,脸色发青险些救不回来,后头养了大半年才见好,就是见不得天黑还老咳嗽。” 说起咳嗽,她又想起她带来的野菜,“我家里晾了好些鸡儿肠菜,每回他咳嗽我就给他煮些喝,能顶一时。我给你拿些来,你煮着炒着吃都好,味道不比那什么鱼翅燕窝差,你回头做了吃瞧瞧,保准你下回还问我要来。” 这是她番心意,卿妆笑着道了谢,又问道:“你给我家送吃的来,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给你,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家里跟来了位能瞧病的老先生,你告诉我你家小子的症候,回头我寻个空问问可有什么方子能根治,也省的你们当爹妈的跟着忧心。” 邓钊媳妇眼睛一亮,想了片刻又叹了口气,“这点东西皇陵后山上遍地都是,你不用想着这个,我那小子是个没福气的,瞧了多少郎中,正方偏方都试了没用。” 卿妆道:“你且说说看,跟那儿得着病根儿又是怎么样的情形,兴许能有方儿呢?” 邓钊媳妇不抱任何希望,只当有人陪着说话了,可劲儿把苦水往外头倒,“三年前皇陵山上地动过一回,茂陵就塌了半匝,我家那口子就没日夜的待在里头看着修陵巡陵,我那小子见进出的人多也不知怎么就混进去了。” 背着爹妈混进皇陵里的小孩子见着夜色里阴森森的陵寝,想玩的兴头早被害怕取代了,寻不到人到处踅摸,跟哪儿看着火光听着声儿就往哪儿去,结果一路溜到了塌方的茂陵外头。 那里处人多,小孩子要找爹仍旧到处混钻混跑,结果不晓得踩到哪处陷坑叽里咕噜地滚进了一个冗长的地洞,地洞里有人说话,听着动静举着刀剑奔着他就来了。 小孩子仓皇之间奔逃,顺着另个地洞往外跑,一气儿上了地面来迎面撞在了树上就那么昏了过去,邓钊将人找到已经唬得高热不退。 邓钊媳妇叹道:“那时候他才五六岁,胆险些被吓破了,养好了就咳嗽,郎中说他可能昏迷太久把土灰吸进五脏六腑了。后来我那么一看,痰里倒有些黢黑的土灰,那么小的孩子落这么个病根,往后连媳妇估摸着都讨不到。” 卿妆一面安慰她一面疑惑,两广周遭一路行来看着的都是红土,连皇陵里也不例外,要当真是把土灰呛进肺腑里也不该是黑灰,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个症候? 再者,修皇陵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泥瓦匠,随身带的都是刮刀抹腻子敲石的铁片儿,谁随身带着皇陵明令禁止的刀剑,碰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怕问得多了惹人伤怀,于是道:“我晓得了,等下月我能见到那位老先生就替孩子问问,成与不成的都给你个准信儿。” 邓钊媳妇儿抹抹泪拍着她的手道:“妹子你是个好人,我家那口子昨儿晚上还怀疑卫都司来着,我斥了他几句他还不高兴,如今我回去可真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卿妆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承人家的热络,“这有什么的,头回见不过处了两天,心里嘀咕是人之常情,回头在一块上值时间长了互相了解,知了根底就能交心了。邓都司是个耿直的官爷,我家那口子也是同样,往后定是不差的。” 邓钊媳妇点头称是,“这才是正经的,不像男人们头回见面不知怎样瞧着不顺眼了就觉着人家都有坏心思,咱们女人家知道的少就容易亲近,等你得空了和你爷们儿上我家去,才好好叫他瞧瞧。我这就走了,孩子在家我不放心,你别见怪。” 卿妆应下,和她一道出门,“我也是时候要上大殿里念经了,回头内监也该催来了。” 上皇陵龙风门大殿还要走老长一段路,周氏和青安左右扶着,趁没人道:“奶奶不觉得邓都司家的小子症候怪异的很,您说能遇上的别是盗墓偷陵的吧?” 卿妆说难讲,“陵寝这样大卫卫这样多,什么古怪事没有,得空叫内监给大人带个话,回头叫他得空就问问邓钊,兴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申末前,卿妆的经文还没有烧完,内监就捧着卫应的信进了门,“奶奶,大人说昨日杨总旗告张太守一事,衙门里今日上经历司取证来了,晚些时候轮着大人巡陵,今日怕是不得闲家去。另有一封信给奶奶,要奶奶安心。” 卫应的信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从头至尾不过无个字,黑火药,灵犀。 果真叫她猜着了! 不过前者能叫人谈之色变,后者着实缱绻缠绵,看来邓钊媳妇说的法子在这位爷儿身上不顶用。能容忍的是他,揍个一顿两顿他不需要,通常他有化骨柔肠的力量,实在叫人提不起什么精神头去反抗他,差点她就妥协了。 晚饭时候卿妆亲手炒了盘野菜叫内监给他送去,结果人回来说邓都司和卫都司今晚上饭桌上端的是同样的野菜,二位都司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卿妆觉得很满意,走邓钊媳妇这条道果真是捷径。 卫应晚上要巡陵,兴许不至于要走一夜,但是装个样儿少说也得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昨天上老太太那儿,王先生再三嘱咐腿脚这么耗费下去只怕人都站不起来了,她坐在院子里越发担心。 周氏不放心她,替她披了件衣裳给她揉腰,“小爷这会快五个月了,奶奶自个儿也要小心身子,着了凉可不得了,久坐也不成,腿脚肿起来您又得受苦。” 卿妆低头抚抚肚子,老大一个,这会看习惯了觉得有意思,不像刚开始见了还会把自个儿唬一跳,“你说他落地的时候,是不是该下雪了?” 周氏扶着她站起来,慢悠悠地回屋,笑道:“大约年根儿底下,不过两广这带不落雪,若是大人能回邺京去,小爷就能见着了。” 邺京的雪,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年前那场厚雪开始的,一件件一桩桩,死人冤案谣言,无休无止。她叹了口气,进屋的时候肚子骤然疼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着脚底下山摇地动,也不知哪处轰隆隆作响,打闷雷似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章 妥协 地底下似乎有狰狞的凶兽要跳脱出禁锢,把漆黑寂静的夜吞噬干净。隆隆的响动由远及近越堆积声势越骇人,传到脚底下来似乎能将地裂开道缝,古旧的木宅子不经事,木柞房梁吱呀吱呀地乱响,蓄积力量拼命地挣扎。 卿妆惶然地扶着肚子,勉强叫自己从疼痛里鼓起精神来,周氏送来了药茶喂她喝下,“听这声响怕是皇陵山上地动了,青安探新闻去了,奶奶别怕。” 要真是地动,卫应今晚上巡陵只怕是不好;她心头生悸手脚冰凉,肚子越发疼的难忍,于是不敢再想,只匀着气叫自个儿静下心来等着消息。 一刻后青安进门,脚步声似乎大了些将格架上的西瓜碧玺珠子震下来,骨碌碌滚了个没影,突如其来的古怪动静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地动山摇的气势渐渐收敛,偶尔有山石滚塌的声响闷雷一样,后头听得也不甚清楚了,旧屋劫后余生略略动弹两下,一切归于平静。 卿妆耗尽了气力抵抗疼痛,听得人到跟前才勉强抬眼问道:“是皇陵出了岔子么,?” 青安上了脚踏来给她顺气,“听着动静似乎是茂陵那里地动,这会没消息了,有不当值的卫卫正往里头赶,奶奶且安心,奴回头再去打听。” 卿妆听了越发惦记卫应,“今儿大人巡陵,这会到了哪处,你一并问了来回我。若真是地动自个儿也要注意些,寻个安稳地界儿将震动躲了,不急着回来。” 青安点头应下,“小董大人跟在大人身边,料着也不会那样凑巧正往茂陵去,奴这就接茬去问问,奶奶宽心,身子要紧。” 先头动静太大,这会骤然寂静越发显得诡异,卿妆悬着心可腹痛难忍下不了榻,便叫周氏推开屋后的窗子,警惕地望着皇陵的方向。 夜色深沉,陵间偶尔有行火把掠过,远远地看过去像天边的星子一闪而逝;后头越聚越多,一伙嘈杂凌乱,细细地听过去匆忙奔踏的脚步声都是一清二楚的。 卫卫的家眷也叫惊起来,嚷嚷着地动了山神发威了,拿着大斧将皇陵劈开了,谁家里有锣有鼓的东头敲到西头叫把牲祭献出来挂到树梢上,东来西往的吵吵个不休。 周氏将院门屋门一气儿阖紧,省的人进来惊扰,,屋外头双手合什念了句佛这才进屋里来,“真是地动了,外头那起子人还说明儿要上山神庙祭拜。这可真有意思了,没出三年呢茂陵能地动两回,别真是冯家干了什么叫老天爷看不过眼的事儿,连祖宗的身后地都不让安稳。” 她说的无心,卿妆却惦记上了。 三年前茂陵也地动过,要说那是意外可这回呢,茂陵里埋的是世宗陛下和孝景皇后,圣君明后能有什么过错,要说有罪孽怕是其他五位比他们要海了去了。 凡事必有因果,皇陵里共六座陵寝,独独可着劲儿折腾茂陵一座,事情岂不是古怪?还有卫应提到的黑火药,皇陵里无仗可打也不做杂耍,要说入药也不至于随手乱洒,别真是有人入陵偷盗将陵寝炸开了。 三年前的叫补上了,这会又能炸开回,恰逢着卫应进皇陵守卫的档口,别是往日的对头如今下了血本赶尽杀绝来了。她看着来往穿梭的点点火光,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过久外头有人叫门,周氏顺着门缝向外张望,喜上眉梢,“是大人回来了。” 卿妆下地趿鞋时,人已经叫董仪渊推着进了门,赶上前来将她抱进怀里,“孩子今儿晚上又闹你了,这会可怎么样,若是还不舒坦就不能强捱着,我去叫王先生来。” 她说不怎样,抬手抚抚他的脸和腿,皱着眉问:“你受没受伤?” 卫应一面吻她,一面拍拍她的背让她平静下来,“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在经历司里,茂陵后山地面突现数百丈的裂缝,地宫塌了,山面滚下来动静才大了些。夜里巡陵的卫卫没有经过那处的,如今得了信正想方挖开山石进到地宫里瞧瞧梓宫可有损耗。” 卿妆些微放了心,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两人无言良久,她才开口道:“今天邓钊的媳妇来了,我问了她家小子的症候,他生病那年茂陵就塌过一回。” 卫应嗯了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在地坑里遇上的刀剑手不是皇陵里的人。”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卿妆笑笑,“还真有人敢堂而皇之进皇陵偷宝,不是说卫卫的防范甚严,兵有三千,没听过皇陵失窃的消息,他们是怎么样饶过重重禁制下到地宫里去且如入无人之境的?” “卿妆,”他抚了抚她的发髻,答非所问,“我昨晚上不该同你置气,你想出皇陵,过些日子我会叫文循和董仪渊送你出去。理由么,你阻止我纳妾,我依老太太的话休了你。” 她嗤之以鼻,心里压根儿提不起来半分喜悦劲儿,“素来听说人休妻,可没听过休妾的,您可真是独一份儿,说说吧,这会又是怎样?因为被人追命到你身上了,大难临头,要同我各自飞了?” 卫应叹了声,“你在这儿会分我的心。” 话半真半假,卿妆往深层琢磨,除了怜爱疼惜还真没琢磨出别的来,她有些丧气,“前些时候还说不叫我走,还没两天呢就变了心,是因为你翻出张介掳人家妻女杀人家父母的密事,这会叫报复到头上了么,你怕他们寻仇寻上我?” “并不,”他一下一下地吻她,极有耐心,唇边漾起丝丝缕缕的笑意,“因为这次地宫坍塌也是我授意人做的。” 难怪巡陵的卫卫都恰好避开了那处地界儿,卿妆听了心惊,刚要开口就被他压住了唇,“时间不多,我无法同你一样样明说,你记着我的话,未来三天跟家里哪都不要去谁也不要见,三日后董仪渊和文循回送你离开。往后海陵城里的事主要看你自个儿,我不插手,我很快会离开这儿。” 他笑着,吻了下去,“很快,咱们就能见面。” 果然肯放她离开是因为外因所致并且有个先决条件,连妥协都这样专横,卿妆哑口无言;卫应看着她惆怅的表情很高兴,抚着她的肚子跟她缠绵了阵,这才匆匆回经历司去了。 转过天来海陵上下都因茂陵大半夜的地动热闹起来,一时间谣言四起,多是为官不仁招致山神发威震怒,后头竟有大胆的说今上叛兄窃国,先帝爷震怒以示警醒。 总归突如其来的天灾,谁都是往怪力乱神的事情上使劲儿,越是如此,海陵的太守张介和两广巡抚徐同安越发魂不守舍,张介在衙门里原地磨了半晌毫无头绪只能拜访徐同安。 徐同安正被他强占人家妻女打死人的事儿忙活的焦头烂额,这会见了他那张丧气的脸面越发来气,也不顾当着人的面恶言将他斥责了一顿。 张介耷拉着袖子垂头丧气,“老师,您可不能不管学生,姓杨的女人是学生占了不错,可他那女儿学生给您送到了府上,您说您弄死了她这事也不全赖学生。” “谁跟你说这个!”徐同安恨他是根朽木,紧要关头还惦记着女人,“本官问你人命重要还是皇陵坍塌重要,三年前就塌过一回,三年后你这条命要是不要了?你死了不要紧,不要牵累本官!” 张介急眼了,裹着圆墩子似的身体跟前跟后,苦口婆心地道:“老师,三年前赫特人进皇陵盗宝,人是学生领进去的不假,可当时的两万两黄金学生可给了您七成。如今是不是他们又来了,您说您不跟学生通个气儿,蓦然出了这档子事,学生想圆也没有办法。” 徐同安火冒三丈,“什么赫特人又来,这回谁也没来,好端端的皇陵都叫填补上了,又出了岔子那是有鬼儿闹得不成?真是蠢如猪狗,还得本官来提点你,如今你想想事儿都是打什么时候起的,一件件想!” 张介张着两手盘算了半晌,恍然大悟,一拍书案,“卫应!” 徐同安坐在官帽椅里吃茶,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还算有脑子的,料着他是捏住了你我的把柄,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搅闹这么一出,你不能小看他,他做了四年首辅可不是白做的。” 张介急的来回踱步,无关皱成一堆,“简直胆大包天,学生回去就写本折子上奏陛下,将他在此间的罪行写明,就不信治不死他!他一天不死,老师和学生就没有一天安稳,海陵就没有一天宁日!” “站着!”徐同安撂了脸,直指着他斥道:“狗杀才,才说你无脑,果真往人的圈套里钻。他既然敢闹起来就不怕你上奏,何况你上奏无凭无据还得引火烧身,他倒了势可还有卫党,你几个脑袋够他们折腾?” 张介慌了手脚,提袍子跪下了,扒着徐同安的腿脚求告,“老师,您可得救学生,不能让卫应这么折腾下去了,回头连您都得受牵累。” 徐同安皱眉道:“慌什么,事已至此自保为上,差使人结果了卫应,人死灯灭,一了百了!” 张介大喜,踅身就往外走,行了两步又转回来眼睛里满是邪光,“老师,卫应死了,她那个小妾卿妆能不能留给学生?您不晓得她是如何的花容月貌,神仙似的,学生惦记许久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1章 提醒 徐同安做官四十来年,门生无数,张介不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但无疑是最听话的那个。听话的门生用处很多,何况张介这样言听计从二十来年的,替他挡了不少灾祸,同样的也为他惹了不少是非,如今这桩就是为官以来最为棘手的。 张介天分不高,不过心地疏阔算个人物,要不怎么这般要紧的时候还能腾出心思来惦记女人?徐同安见他这副嘴脸见的多了,陡然也没了脾气,抬抬手叫他走,那意思就是准了。 这位府台大人得了老师的眼色喜的无可不可,又是作揖又是赔笑,“多谢老师,学生也不能亏着您,得了那娘们儿头个献来给老师享用,以尽学生的孝道。” 徐同安和他不同,贪婪好色偶尔也会分隔轻重缓急,对手的刀把子都拎起来在面前震了三震,这时候还惦记着怎么玩弄女人那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所以这个无脑的张介就是祸害。 倘或有日他若倒了架子,多半也就是由他兴起来的豁口子叫人趁虚而入,所以这样的人能料理一个是一个,解决了心腹大患,人才能高枕无忧。 他抬手找了心腹的笔贴式来,“让五子来,先杀卫应再结果了张介,互相残杀还是争抢女人都好,胆敢把祸事折腾到本官头上,回头仔细他妻小的命!” 笔贴式忙不迭地领命,等出了门还看见张介一脚踹翻个轿夫,吆五喝六的骄横模样,他叹了口气道句活该,同他反方向走远了, 张介上了轿子喜滋滋地家去,想着美事心里乐开了花,家也没回,七拐八拐上外室的小院。院门头上悬着盏灯笼,天将暮,光明暗闪烁的有些瘆人。 张介光顾着美差哪注意这些,下了轿子打发了轿夫进倒座房里呆着,又让侍卫守住了门,四下瞧瞧没什么异样这才溜溜达达上里间。 寻常时候他那外室应当迎出来叫爷,再欢天喜地地请她进去吃酒,今儿倒好,人都到门上了里头片点动静都没有。张介隔窗看着盈盈的烛火大怒,一脚将门踹开,大骂贱人,“睡死了么,还不出来接本官!” 他打人骂人是家常便饭,海陵城里哪个不知道,轿夫侍卫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露头,俱各自歇脚吃酒,所以张介被人用剑架在脖颈子上谁也没发觉。 董仪渊关了门,在他身后冷笑,“敢言语,要你命!” 张介是个外强中干的怂包,遇上强硬的连求饶都不会,扑通就给跪下了,埋着头抖筛子;里间的的帐幔挑开,四轮车上坐着卫应,穿的不是经历司里森严的甲胄,换上了月白地的圆领襕衫,是个文弱清修的书生。 “张府台,叫我好等。” 要除掉的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个儿外室的家里,张介再无脑也觉得今儿坏菜,看这架势卫应图谋不是一两日了,不能硬顶,得拖延时辰直到徐同安的杀手来才能躲过这一劫。 他打定了主意,哆嗦着咧了嘴,“卫,卫都司,你怎么在这儿?” 卫应推着四轮车从里间转出来,居高临下一笑,“哦,我有些事关茂陵的疑问想求教张府台,上了您家您夫人说您都大半个月没回了,我这才上您小夫人的私宅,张府台可别见怪。” 头上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浸到眼睛里沁得生疼,张介也不敢擦,勉强和他打岔,“啊,卫都司说的哪里话,都,都是公事,我定知无不言。” “那就好。”卫应从袖笼里摸出个蓝皮簿子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账册张府台认得么?不认得也没什么要紧,宣平二年茂陵地动,赫特人从海陵卫登岸劫走陵内宝物无数,统共给了张府台和徐抚台两万两黄金,三万两白银都在这上头记得好好的。” 张介唬得魂飞魄散,连跪在地上都没有力气,歪斜成一团仍旧垂死挣扎,“你,你血口喷人,无凭无据的捏造出这样的谣言污蔑上差,你,你罪该万死!等一本折子递到陛下面前,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卫应浑不在意,将账册又翻了几翻,“原是我诬陷了张府台,真是失礼,不过后来张府台又添置了个园子,一汪湖边的太湖石下藏着个装满了金银的地窖,有这回事儿没有?张府台可想好了再说,别怪我没提醒了,这册子上可都记着呢!” 张介的脸青又转白,皱着脸直哆嗦,“你,你从哪得来,得来这么个本子,我不知道。” 卫应扬扬手,神情无辜,“张府台说的是这个,是从您府上张夫人手里借来的,您夫人可什么都没瞒我,一五一十地可全都告诉我了,张府台做海陵太守这十来年里搜刮的银两可全在这儿了。” 张介压根儿不信,料着他没拿到真凭实据糊弄他来了,心不由得放下了些,“我说卫都司,咱们都不是三岁小孩儿,你拿个破本子来就说我贪赃枉法,还说我夫人亲手给你,这话哪个信?” “我也不信,”卫应一页页地翻过去,嘴角始终噙着笑,“可还有海陵的几个商户给府台打的欠条,一年要交近万两的税,我倒不知道海陵在府台的辖制下如此富庶。至于夫人为何把这本册子交给我,没什么好奇怪,徐抚台的人亲自登门,夫人必然言无不尽。” 张介半点不信,“卫应,你是咸鱼翻身想疯了吧,老师何等人物能和你同流合污?你快点把我松开,好生到老师面前认个罪,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卫应兴致颇好,来来回回跟他兜圈子,“若不是徐抚台提点,我何至于片刻之内就能找到张府台的外宅?况且府台大人的小夫人可不止一个,我却能守在此处多时,你说不是徐抚台授意,我怎会知道张府台的行踪?” 张介立时不敢再笑了,脊梁骨跟瞬间抽去了似的,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老师他不会这样的!” 卫应将册子收起来,“没什么不能够,府台知道徐大人多少事儿,你嘴一歪歪,他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明年徐大人就得致仕,谁希望自个儿晚节不保?” 张介如同惊弓之鸟,慌不择言,“晚节,他还有什么晚节?为官几十载行贿索贿不知道多少,包括勾结赫特人他分了大部分的金银,连他手底下的两个笔贴式都是赫特细作;家里池子底下沉着十来具尸体,都是半大的男女孩子,还包括杨连的小女儿,这样的人有什么气节可言!” 卫应点点头,“怪不得他要杀了你,三年前赫特进皇陵盗宝,张府台领的路徐抚台搭的桥,您二位配合的倒是天衣无缝!” “老匹夫,心狠手辣!”张介啐了口,“宣平帝派的御史就叫他埋在了皇陵地下,什么身先士卒死于非命,不过是察觉他的勾当要据实上报叫他弄死了,他的名声这才得保。后头还故意在地坑不起眼的地方留了个地洞,好方便赫特人再来,人不过看他贪得无厌再没理会。”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敲门,是个半大小姑娘的声音,“大人,杀手进了徐府,到您该回的时候了。” 张介听着这话不对劲儿,再抬脸卫应已然到了他脸跟前,正慢条斯理从袖筒里摸出把匕首来,鞘上簪着细润的昆仑灰玉,烛光里华彩熠熠耀人二目。 他几乎吓破了了胆,扭着身子逃不开张口就要喊叫,董仪渊顺势塞了块巾子,卫应捏着匕首在指间把玩,勾唇笑道:“反正徐同安早晚会结果了你,论理我不该多此一举,可是你不该觊觎我太太,三番两次出言羞辱,今儿晚上还敢在徐同安面前对她不敬!” 他俯身,锋芒利刃的尖顺着张介的脖子往下滑,看着他因为惶恐而不断畏缩的眼神笑意渐浓,将匕首一点点推进他肚子里,“所以,我想好好看看,张府台到底有多少花花肠子。” 疼和恐惧化成沉闷的嘶叫从张介的嗓眼里挤出来,他挣扎太过咬破了舌头,嘴里雪白的巾子霎时叫血色浸透了;卫应慢慢地将匕首没进他皮肉,看他奋力地挣扎,有血蜿蜒淌到了他手腕上。 张介的力气耗干了,虚虚地阖着眼睛吊着命,卫应腕上用力将匕首一转,看着他浑身绷紧了,嗓子眼里咕哝吐出最后一口气歪歪斜斜地倒在他脚边。 卫应噙着笑意居高临下看了他片刻,这才抽出手巾来将匕首拭干净,塞回袖笼里;董仪渊推他出门,苌儿站在门边上,两人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扭过脸哼了声。 卫应要回皇陵去了,苌儿跟到了门口,再三鼓起勇气才问:“阿姊,她好不好?” 他没回头,“过些日,你自己去看。” 苌儿低着头没再吭声,抱着剑缩回了门里,看着脚下的青石板不晓得想什么。 卿妆近来好犯困,歪在榻上小半会就能睡个天昏地暗,等再醒来已经睡在了卫应的怀里,微微抬头就对上他和煦的眉眼,“回来了?” 他笑着,将她抱起来搁在心口,轻轻地吻她,“嗯,想我么?” “想啊。”她嗤嗤地笑,粘缠过去,“以为你今儿又不能回来,怎么换衣裳了,我记得早上你出门穿的不是这件,闹脏了?” 卫应端了碗来喂她吃饭,随口道:“脏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章 有备 邺京时候,高氏为了对付她闹出那样神来一笔,卿妆至今仍对卫应当时的反应记忆犹新,他素来爱干净这话不假,只是今天的反应略微古怪,她抿着嘴扬起脸审视他。 卫应对她的小动作太过熟悉,不打算告诉他也不打算瞒着她,于是心平气和地喂她吃饭,岔开这个话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明天能出皇陵了,高兴么?” 说实话,卿妆对于能自在地过活无比的向往,尽管如今给人当了媳妇仍旧不能打消一院一猫一狗的念想,有了卫应甚至更加心驰神往,她想把他从卫家带出门逍遥快活地过单门独院的小日子。 然则这都是她执拗的空想,先不说拐了人家长房独孙叫人绝户多么不讲道义,单就是卫应本身而言,他是无法安于平庸的人,即便能相就她一时也不会相就一辈子。 这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的巧宗,所以他可以为了她摒除固有的成见留她在身边,她自然也可以为了他放弃些微不足道的想法,如此将身上的棱角敲打收容的契合了才好合二为一,日子才能过得长久。 当然,如果有机会出门撒欢那是最好不过的,她对这次海陵之行充满了无比的期待,但是面上的盎然太过未免会刺伤他的自尊。 她表示的很颓丧很惋惜,牵着他的袖子道:“这个怎么说呢,因为要离开你了,所以我会想念,没人知冷知热我终归是要牵肠挂肚的,可怎么高兴的起来?” 这话说的言不由衷,卫应知道十有是为了哄他,他哼了声,“虽然牵肠挂肚,但你还要出皇陵,我的分量和你的戏是没法相提并论了,你不用甜言蜜语的叫我开心。” “话不能这么样说,你是你,戏是戏,不能混作一谈。”卿妆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细声细气地同他讲道理,“这就像你要肩负社稷,陪我的时辰远没有你处理朝政消耗的功夫大,这并不能说明你不看重我对不对,所以同样戏相当于我的朝政,你则是我独一无二的爷们儿!” 若是事事都能够讲道理,也不会因风花雪月不够圆满而心生遗憾的痴男怨女,卫应自诩不是那等心思粘缠的人,但是她因为能溜出门逍遥快活抑制不住的暗喜,在他看来甚是愧疚。 可愧疚归愧疚,卿妆由来是个能拿捏人短处好利己的奸猾丫头,知道他这样的心思指不定更加放肆,到时候只怕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拢不住她,装腔作势吓唬还是必要的。 他怨怼地看了她一眼,“你说的不对,我不似你这样无情无义,每日再忙也会抽时辰家来陪你,即便陪不了也会给你捎口信。你呢,出了皇陵,大概就记不得我是哪个了。” 卿妆的心没由来的软了,捧着肚子挨过来顺顺他的头发,戏谑道:“卫都司怎么这样可怜呢,我不是个取次花丛懒回顾的人,既然和你有过姻缘绝不会做负心郎。你放心,虽然我进不来皇陵,但是口信是能进来,再者说你不是过些日就要出去吗,等你出去我还要你!” 卫应觉得头疼,这丫头上辈子准是个爷们儿,孟婆汤没喝利索,人长成个女形但是心长偏了,光惦记着豪气冲云霄去了。 喂完了饭递了茶来漱口,他拿眼斜她,“那我可多谢卿倌深情厚意,到什么时辰都不忘了惦记我。” 卿妆嘻嘻地笑着来粘缠他,“那是那是,卫都司生得倾国倾城,性子乖巧又可人,就算打着灯笼到大殷疆土上踅摸一圈,您这样的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你说我是不是很走运,平白捡了个宝,当然得放到心坎上珍之重之啊!” 这会能出门了,甜言蜜语可劲儿往外头倒,卫应被她搀着摇晃的头昏眼花,朦胧间就瞧着她一张红唇在眼皮子底下来回晃,娇艳欲滴的花充满了任君采撷的柔弱。 知道她使坏,他还是奋不顾身扎了进去。 早晚会相见,转过天他来也没送她出皇陵,径自上经历司去了。 午前文循来给他送中饭,捎带手把卿妆的嘱咐一样样的念给他听,不过半天的光景就能絮叨两回,活似国子学里絮叨又刻板的博士,念经似的。 卫应无奈,抬手制止了他,“太太如今到了何处?” “太太晌午前到宅子里歇了片刻,就上海陵太守衙门里赎人去了,赎的是海陵德庆班原先的班主柳鹤龄,人称三月柳的鹤官。”文循踯躅了片刻又道:“听说早年间鹤官同云出岫老班主有过节,小人要不要再请小董大人派些人手保护太太?” 卫应说不必,“她有她的盘算,你们跟前跟后的只会坏了她的事儿,只需要掩饰好她的行踪护佑她安稳,旁的事不要过问。” 文循应下,又听卫应问道:“这个柳鹤龄,是不是昆腔里三节鞭使得最好的那个武生?” 他道是,“因为前两日张介听过他一唱堂会,如今人死了衙门将他逮了去。去年德庆班的台柱子得罪了布政使庞廷善叫打死了,后来德庆班日渐萧条,如今班主蹲了大狱更是树倒猢狲散,伶人们卷了细软几乎走干净了。” 卿妆要创办自己的戏班又要掩饰自个儿的身份,另起炉灶自然更招人耳目,倒不如捡个现成的好。德庆班若是复起,人更多关注的是柳鹤龄的本事,至于他身后有什么人都是话柄,热闹阵儿也就过去了。 卫应知道卿妆心里有成算,也没仔细着过问,只对她能救出仇家感到颇为有趣儿。 甭说是他,连柳鹤龄被人赎出来也觉得不可置信。德庆班自从花旦宋玉山死后就江河日下,他年纪大了名气不如以前,年轻一辈的再没一个能如玉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衰败。 如今海陵太守张介死了,只因两日前给他唱过戏反倒成了凶手,叫打了二十板子容日再审,他以为着这辈子就要到头了,哪成想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一百五十两银子就为了赎他,戏班里是没有这样的能人,往日因他脾气耿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寻常都是瞧不起戏子的更是无人来救。郎中给他瞧完了伤,他忍着疼也没敢趴下,规规矩矩弓着腰站在门跟前等着恩人露面。 卿妆进门的时候他就觉着眼熟,再看挺着的肚子又觉着不像,直到人到了跟前同他招呼,他才不可置信地问道:“卿倌,怎么是你?” 说起来云出岫的老班主白平容和眼前这位还有段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事,那时候卿妆尚小,不大明白断袖龙阳之好是个什么意思,等真正明白的时候云出岫和德庆班的梁子都结的有城墙根儿那样深厚了。 师傅白平容一厢情愿,柳鹤龄严词拒绝,一来一往的两个戏班水火不容,在一个地界儿无法共存,自从柳鹤龄带着德庆班南下她就少听他的消息。 如今她要有自个儿的戏班子,听闻德庆班越发不成气候就想着出资叫柳鹤龄复起,哪成想人刚出了皇陵这位就叫逮了,这样反倒给了她做人情的机会。冲着救他出牢狱的情面,柳鹤龄应当不会因着她师傅,将她轰的八丈远。 卿妆行了礼,“柳师叔。” 柳鹤龄听着这话,眉头霎时拧在一处,刚要发脾气又想着人好歹救了自个儿,这才冷声道:“你不是嫁人了么,来干什么?” 卿妆一笑,“来给柳师叔搭把手,顺带让德庆班重新名扬四海。” 前一句是笑话,后一句更是笑话,柳鹤龄阴着眉眼看着她,“你救我我感激,来日必还,只是你若是看我笑话,这就不能够了。” 卿妆也不跟他计较,在廊庑的美人靠上坐了歇脚,“柳师叔哪里有笑话可看,德庆班早年间风头无两,如今不过缺个适当的契机重新出山。要说缺钱我有,要说缺人,”她扬起脸面笑笑,“柳师叔觉得我如何?” 卿倌的名声比什么招牌都要好使,只是卫氏 柳鹤龄面色发僵,“你嫁了人,如今还有身子,卫氏还许你出门唱戏?” “许不许的我都站在您跟前了,往后我给您收徒给您出钱,让您和德庆班重新名扬天下。”卿妆一笑,摸摸小指上的护甲,悠然一笑,“不好么?” 柳鹤龄半信半疑,“你图什么?” 卿妆的笑意加深,抿了抿鬓发,“人都有嗜好,咱唱戏的,唱了十几年陡然歇了嗓子怪不得劲儿的,您说是不是?再说了,云出岫那样待我,不叫曾白衣死如何能除了我心口这团恶气?” 柳鹤龄闷头不语,卿妆看他一眼,“师叔不必急着回绝,这间宅子是我家的侧院,您这些天就在此好生养伤,等您伤好了咱们再来商量。当然了,您不乐意住师侄这儿也成,可以回戏班,我叫人给您打扫屋子再派使唤的丫头,身子要紧。” “不必了,”柳鹤龄拒绝,“我承你叫声师叔,你救了我,我不谢但铭记在心。我素来有恩必报,并不挑理,这事儿不小,你容我好生想想。” 卿妆起身相送,“师叔不必客气,早年间我落拓时蒙您救助过一回,这事若您不情愿我绝不强求,只当我报了当年的恩。等师叔伤愈,您去留请自便。” 柳鹤龄心里一沉,她这回是有备而来,可当真如她所说那样简单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章 捎信 柳鹤龄进退维谷,卿妆没有那样多的时辰跟他消磨,叫人伺候他回屋休息转而回宅子里。卫应怕她在海陵居无定所叫人认出来平白惹麻烦,在她出皇陵前就叫文循置办了间宅子供她容身,地界僻静鲜有人往来,她日常行事也便宜些。 打角门进了正院,就听前头一进院里倒座房前偶有谦卑的说话声,提着小心赔着谨慎,后头再也听不见了。她听了阵儿,觉得心里头发酸,在石凳上歇脚时候抬脸问周氏,“德庆班的剩下的人都叫来了么,统共多少人?” 青安打前院来,闻声叹了口气,先给她行了礼才道:“原先德庆班还进宫给太后殿下祝过寿,如今这样萧条,看着人心里怪不落忍的。哪还有几个人呢,小子们据说全溜号了,别说名角儿了,剩下的都是老师傅,不过五六个。” 卿妆怔了怔,“头先我有个师兄为了拜到柳鹤龄门下,叫师傅打了二十板子撵出门子,吃了老大的苦才跟了柳鹤龄,据说是他的爱徒,如今人走茶凉真没意思。” 青安说知道,“奶奶说的可是架子花脸樊清,他人倒没走,门上老师傅说就是病了大半年了,一直起不来身,如今只剩一口气了来不了。能拿出手的就这么一位,奶奶您可想好,栽培德庆班指不定得亏本,何况那位柳班主气性还老大。” 看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卿妆就笑,“别看他今年才三十六,名声传扬都二十多年了,青衣鹤倌的名头在还没我的时候能扬名四海,如今怀才不遇难免心有愤懑,不能指望他有什么好脸色。” “谁还没有失意的时候?”青安数了匣屉银子出来交给个小丫头,叫抬到前院发给德庆班的人,“奶奶的名头比他大老了去了,也没见您跟咱们鼻子眼睛都不是的,何况还嫁了大人。” 忙活完了,她就掖着手站在角门上往侧院喊话,老大的声儿就是要柳鹤龄听见,“这人呐,心胸宽绰才能成事儿。” 这会连周氏都乐了,上来拧她,“小蹄子,可劲儿絮叨,奶奶交代的采买的事儿办完了没有?” 青安说记着呢,“奶奶交代的那可太多了,光大衣箱里的文服文扮,花样颜色配线都得上百种。奴怕记不全喽,写条子上了,一样样上布衣铺子里挑的,跟人说了好了,回头叫大师傅上门量身段照着做的。” 卿妆点点头,“这个置办完,回头我再给你张单子,是台子上的砌末,文房马鞭桌椅刀枪把子之流。叫德庆班的看大衣箱的箱倌拿回去点验,缺什么都补上,火彩布景料着是没有的,你记下少了那些一并告诉我。” 青安替她屈得慌,“这可上哪找您这么个东家哎,那位柳班主还趾高气扬的,回头要是不肯答应您,您这不是白忙活么?” 卿妆笑笑,眯着眼瞧了瞧静悄无声的侧院,“且容他想一日,再不肯,老天都不带帮他的。” 于是这一日海陵城发生了三桩了不得的奇事,头一个自然是前两天塌的茂陵,传言世宗陛下显灵雷霆震怒闹得人心惶惶的;再一个就是海陵太守张介死于非命,连他的外室也叫唬得疯疯癫癫的,嚷着什么老师什么抚台,成天街头巷尾地乱窜喊着杀人了,等真要去捉连个人影都没有;最后就是海陵最近来个了不得财主老爷,看上了德庆班,要出钱跟两广的头魁福元班叫板,正憋着劲儿呢。 伶人打不打仗跟徐同安半点关系都没有,即便打到把海陵的几处梨园掀了他也不带掀眼皮的,满心满眼的憋屈和气恼都因着前两件事,没一件能叫人省心的,兴许还得牵累到他。 要说张介的事解决了心腹大患不假,可怪就怪在五子还没动手张介就死在他小老婆家里了,肠穿肚烂惨不忍睹,根本不知道谁下的手,徐同安心里越想越犯嘀咕。 一来,大殷的官员注重私德,有妻有妾再添外室肯定避着人,张介小老婆住的地界儿偏僻,街坊看不着凶手也不足为奇;二来,就因为这不足为奇更叫他不安,凶手替他解决心腹大患的目的何在,是帮忙还是栽赃嫁祸都不得而知;三来,要说帮忙怎么不把他那个碍事的小老婆一并处理掉让她大街小巷喊老师,平头百姓不知道,可官历稍微长些的没有不明白张介曾经拜过他门下,这要是有心人作祟,早晚得把火烧到他身上。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件事情古怪,难不成又是卫应动的手脚? 若是他,可没听眼线说他出过皇陵,何况邓勋是个耿直脾气,卫应不守规矩他早回禀董明肃了,还能平静到现在;可若不是他,在他进海陵后接二连三这么多事儿,件件都是脱不开三年前茂陵坍塌,难不成真叫他察觉什么了? 徐同安越想越不安心,借着探察茂陵地宫掘土的名义坐着乘青油小轿火急火燎地进皇陵找卫应,彼时卫应正和邓钊看皇陵的地形图像,徐同安在事发三日后突然而至,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然而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徐同安若有若无的把话头往卫应是酿成茂陵地动的凶手的方面引,卫应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直截了当,“此乃天灾,徐抚台认为我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引得山神动怒,何况三年前茂陵不也地动过,当时我并不在此地。” 三年茂陵的事在徐同安心中是个避讳,这番越发觉得卫应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本来就意图除掉卫应,如今的念头更盛;然则在他的治下才死了个太守,卫应的身份又这样特殊,接二连三的死人,早晚得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来。 徐同安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本官不过玩笑两句,总归是叹卫都司来海陵来的不巧,短短数日竟发生了这样多的变故,实在是令人忧心。” 卫应拱拱手,“天灾之事实非你我能够左右,抚台大人只需据实上奏,陛下素来仁慈,料着不会过于苛责抚台。只是张府台突然亡故,这桩事着实蹊跷,又死的那样凄惨,甭说外头,如今卫卫也众说纷纭。” “哦?”徐同安审视他,“卫都司听过什么样的传言,不防说来,叫本官听听。” 卫应踯躅了半晌,才随口道:“左不过是杨总旗妻女的事,两件事相隔不过几日,未免叫人浮想联翩,如今人死灯灭,杨总旗的事儿这样不了了之着实太过可惜。” 徐同安越听心越堵得慌,杨连告官让妻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风口浪尖上人又在皇陵里,如今即便想要斩草除根也不能够,接连的变故早已叫他捉襟见肘。 “你是说杨连杀了张府台,为妻女报仇。” “倒也不是,”卫应不急不缓地道:“事儿凑巧,人人都同情罢了,想来徐抚台也是如此。” 再往后接话难免进他的圈套,徐同安故作惋惜地长叹一声,戛然而止,“是卫都司这话,我即便惋惜也不能如之何!每日叫手下人多费些心力将人妻女找出来才是上策,只是人海茫茫谈何容易,回头上差问起来左右是我督管不利,难办呐。” 卫应一笑,“抚台大人督两广要事,海陵太守的私事若还要您再过问,那么布政使与按察使数位大人岂不是也脱不开干系?皇陵地动,杨总旗妻女失踪,双亲被害,哪件不是同张府台有干系,抚台大人一一要问怕是问不过来的。” 徐同安是个官油子,卫应的言下之意他听个一清二楚,人死了死了,等上差来问一推二六五,一个死人背着冤屈还是事实能开口申诉么? 至于张介的死因那太好解释,杨连也好,素日的仇家也好,总有无数种因由可以瞒天过海。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死个张介,他这辈子的官途名声都会是清白的。 他来是挑卫应的不是的,没成想卫应竟然暗地里主动示好,且示的不卑不亢,到底是因为心虚还是坦荡,借他的手好让卫氏振兴? 看人不过一两日,他实在难下定论,再者说还有一年就任满致使,为个目的不明的小子毁了晚节实在冒险,徐同安暗地里记下这话明面上遮遮掩掩地敷衍过去。 鱼要慢慢地上钩,太急非但脱了饵食而且还可能惹得一身腥水,卫应慢悠悠地同他过招,眼瞧着徐同安要走,他拿眼扫了扫屋外。 董仪渊会意,匆匆进得门来回事,“回抚台大人和二位都司,茂陵地宫清理差不离,竟翻出来具爷们儿的尸骨,身上还有官袍,看仪制像是大殷的御史。” 卫应和邓钊还没搭腔,那厢徐同安早就坐不住了,甩袖子叱骂,“荒唐,简直荒唐!海陵这是活见了鬼么,接二连三往外头翻乱子,去叫董明肃来,还有你们,”他直指着卫应和邓钊,气得直哆嗦,“叫你们守个陵守出这大乱子来,要是闹不明白全都掉脑袋。” 他发了通邪火率先直奔着茂陵地宫去了,邓钊随上,卫应殿后,董仪渊趁机挨过来低声道:“太太捎了口信来,说徐同安身边姓孙的笔贴式和杀手五子,都是赫特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章 纳闷 卿妆能给卫应捎的消息其实是个意外,话是柳鹤龄无意提起的,她也纳闷。 原本柳鹤龄脾气大生性又倔强,否则也不会因着坊间流传着他和白平容的几句闲言放弃在江浙一带的大好前程,赌气南下,发誓与云出岫生死不复相见。 如今前嫌并不能尽数放下而且还承了小辈的人情,卿妆料着他近期内原本是不肯相见的,谁想到了下半晌,柳鹤龄歇了几个时辰倒像是回过味来了,主动邀她一叙。 他趴在榻子上,卿妆也没上里头去,坐在外间的圈椅里,等伺候的丫头上前行礼时才小声问道:“柳先生怎样了?” 丫头们没答话,里头的人倒气若游丝递句话出来,“死不了,你来了?” 两个丫头忙福了福身上门口候着去了,大有逃出生天的架势,卿妆看了只觉得好笑,对着里间问候道:“师叔醒了?” 柳鹤龄囫囵嗯了声,“我考虑了你的提议,在这之前叫你来,是有些话想问。” 他态度倨傲,青安站跟前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嗽了声给他提个醒儿好周全些,结果柳鹤龄压根儿不买账仍旧我行我素,“你师父,怎么死的?” 今年稀罕事儿都赶一块儿了,柳鹤龄往日提起白平容恨得牙尖子顺风长,这会倒能平心静气地同她唠唠,卿妆霎了霎眼,“同师叔一样叫衙门打的板子,伤好了落下病根,冬月里天寒地冻没熬过开春去,就那么没了。” “为的什么事儿?” 除了为他的事也不能为什么,柳鹤龄赌气南下把妻儿丢在了江浙,孤儿寡母的日子没有好的,白平容心里不落忍就攒些银钱救济他们母子,一来二去风言风语就传扬开了。 柳鹤龄的妻子尚未被休,和别的男人不清楚依律当要受罚,知道内情的多半是同行也不爱管这闲事,可耐不住寻日的对头以这个为筏子告到衙门,白平容为此挨的板子。 人勉强救回来可落个不能遇风的毛病,寒冬腊月里头叫冷风激的直咳血,卿妆那时候只有十来岁,每日里练功唱戏就是跪在榻前伺候。一日日端出门去的血水越来越多,后头过了年人就不行了,白平容就死在开春之前。 陈年往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她垂着眼睛抚抚肚子,“叫对头阴了,告到衙门里还能有个好?师叔也不是不知道,师父的性子和您一样倔强的很,无错不求,衙门里的大人老爷能有几个好脾气的,下手重了躲不开要受苦。” 柳鹤龄半晌没言语,后来卿妆都以为他又睡过去了,才听他朦胧续了句,“是我对不起他。” 长辈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她们做小辈的犯不上说嘴,师父喜欢他他恨师父,这都是命,谁都抵不过的,卿妆笑道:“师叔何必这样说,师父从来没这么认为过,倒是觉得对不起师叔,若不是他苦苦相逼师叔也不会流落至此,当年德庆班的名声哪里是云出岫能相提并论的。” 柳鹤龄道:“当年我恨你师父也不尽是他败坏我名声,还有我以小人之心待他,我以为那些流言不过是他为了倾轧德庆班而故意造谣生事,年少气盛,终归有些事再也无法弥补。” 卿妆安慰他,“师父的坟还在绍兴府高阳,待师叔伤愈得空不如道师父坟前去,把话说明白,师父和师叔的心结就此烟消云散,阴阳各自过活也算咱们小辈的福气。” 柳鹤龄长叹一声道无颜相见,“我欠他的只能还给你们小辈了,可我听说曾白衣竟做了官,向来是瞧不上咱们下九流,你若要德庆班我如今双手奉上,权当弥补对你师父的亏欠。” 卿妆慢条斯理地道:“师叔这话不妥当,您和师父哪个欠了哪个,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再者我哪里敢要师叔的心血,充其量只是借德庆班的势头消消我心头之恨,德庆班的班主仍旧是师叔。当然了,在这之前若不让德庆班重振旗鼓,一切都是妄想。” 柳鹤龄仍旧有些犹豫,“你有钱不假,但是卫氏如今不似以往,还要听海陵大官小差的驱使。你没在此久住不明白,海陵上下污吏横行,官官相护互相勾结,按察使张行世是皇贵妃的父亲谁敢拿捏他,你想要德庆班重振旗鼓只怕不易。” 卿妆皱了眉头,琢磨了片刻又道:“太守张介如今死了,新任的太守未到,按察使督行两省再怎么样偏袒也至于时时探察海陵,就因为皇陵在此?” 柳鹤龄道不尽是,“海陵是两广最为富庶之地,前些年按察使巡抚布政使都将自个儿的私宅安置在此,来来往往的大官多了,那些富商哪有不巴结攀附的道理,一家比一家送的银子多。长此以往连戏班都不能免俗,小到衙门里的笔贴式皂隶大到人高门里的管家,月月都得送孝敬,大殷人也就罢了可连赫特人也得巴结,都叫什么事。” 卿妆晓得这里头有事儿,“海陵城里还有赫特人,赫特如今与大殷为敌,但凡大殷疆土上的都算是细作,谁这样大的胆子?” 柳鹤龄叹了口气,“巡抚徐同安身边有个笔贴式姓孙的,还有个杀手叫五子,他们都是赫特人。上回张介府里唱堂会徐同安也带了人来,班里有个小子溜号无意听那笔贴式和杀手唠,他们两个说的是赫特话,收了哪家银子商量着怎么分。” 她笑道:“会说赫特话的也不尽是赫特人,咱们可不都会说,再者说了兴许人家就是侍卫皂隶之流,怎么就是杀手了?” 柳鹤龄嗤笑她不明白事儿,“要说别的我也不信,可我亲眼看见那人面上掌长的刀疤纵了整张脸,而且手腕子上有青狼红獠刺青,咱们都上过赫特,这代表什么你不会不明白。” 前朝和大殷开战时赫特按兵不动,相对于战火纷飞来说哪里尚是片安宁之地,赫特并没有拒绝前梁和大殷的流民,所以戏班子偶有上赫特去的,只是水土不服住不了许久只能重回故土。 赫特曾有波替人处理麻烦的人叫回剌,后来形成一个庞大的组织世代延续,他们的手腕上就有青狼红獠的刺青,只是寻常时候都带着护腕,除非长久生活在赫特否则很难见到。 卿妆心里头有了盘算,想了想道:“既这么着,我寻不寻曾白衣报仇事儿小,师叔的心血不能就此耗费了,德庆班还是得振兴起来。至于那些贪吏,静观其变吧。” 柳鹤龄见她态度古怪,琢磨半晌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来,索性咬牙答应了,“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好了给你搭把手,往后德庆班的事以你为主。” 话说至此也没什么再要好商量的了,卿妆左右交代了丫头好生伺候这才回转上前院,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徐同安身边有个回剌成日里带出带入的,无论他做什么打算都不是好兆头。 于是她叫守在宅子周遭的影卫给卫应带了封口信,董仪渊趁空同卫应说了,“奶奶言明徐同安若出现在大人面前,仔细他身边那个面上有刀疤的。” 卫应沉吟了片刻,“上回徐府里进的,要了结张介的杀手是不是这个名儿?” 董仪渊道是,清了清嗓子道:“苌儿给的是这么个信儿。” 卫应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眼瞧着到了茂陵坍塌的地宫前他也没再言语,山面叫地动震塌得面目全非,地宫入口也从茂陵湖底显露出来,隐约能看着地宫森严的宫墙水桥和头前的殿阁署房。 那个叫搜罗出来的尸骨就晾在湖岸边的松树下,董明肃早带着仵作皂隶来了,见了徐同安忙塌着要迎上前来,好话说了一箩筐才道:“这位肉都烂了,骨头上倒裹着有獬豸补子的袍服,手边巡按御史的官印。皇陵地宫里头有闲杂是件怪事吧,可还有更怪的,卫卫刨着刨着先刨出张长几,几上头搁着官印还有惊堂木,这位就背靠着宫门坐着跟升堂问案似的。” “放肆!” 徐同安勃然大怒,看着跪在地上抖筛子的董明肃道:“好歹是个从四品,光天化日底下大放厥词竟说这些怪力乱神扰乱人心的话,我瞧你这官是要做到头了。” 董明肃磕头如捣蒜,求饶的话徐同安也不听,回身怒视着卫应和邓钊,“你们是经历司的都司,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事先竟然毫不知情,地宫是何等威严的所在,竟能以这样古怪的方式让尸骨混进去,你们平时是怎么办的差?” 邓钊头一个不服气,拱手道:“大人面前说个不敬的话,正因为地宫威严,弟兄们平时巡陵只敢在湖边丈远处行走绝不敢靠近,何况茂陵湖四下一马平川,即便有人进去也能听见看见。再者地宫入口在水下又是常年密封,寻常人等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进入,更别提再地宫里杀人,抚台大人明鉴!” 徐同安面沉似水,“不是人为还当真有了古怪不成?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了,不多日邺京城中就会派人来,你们如此糊弄本官,本官不和你们计较,可来的是镇抚司的缇骑掌管着生杀大权。回头你们不小心着说话,全要你们掉了脑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章 热闹 镇抚司缇骑最引以为傲的两件事,巡查缉捕和执掌廷杖,前者可叫他们直接授命于帝王游离在三法司之外;后者用于刑狱行刑,管他天王老子,但凡进了门就得叫人脱层皮上交半条命,因此叫百姓官员恨之入骨。 不过前不久镇抚司倒做了不得的大事,查抄了邺京卫府,虽然压根儿没有点验出一件足以叫卫应人头落地的器物叫人大失所望,但好歹办了件大快人心的案子,大伙儿都觉得该刮目相看。 另眼相看归另眼相看,但也不能完全摒除镇抚司数十年来掀起的腥风血雨,如今徐同安冷不丁提起缇骑要上海陵办差,随行的人无不凛然,晓得准是山雨欲来。 董明肃觉得事儿要不好,阿谀奉承惯了的,头个想到的就是攀权富贵,腆脸跟着徐同安前后,“再有生杀大权的也越不过抚台大人,您二品,这些个狗崽子不过仗了人事,吓唬吓唬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泥癞玩意儿,左不过掀了几处巢——” 话说到这儿,他还拿眼有意无意地往卫应这儿扫,看他仍旧和颜悦色地越发鄙夷,讪笑着又随上湖边去,“还敢在大人头上动土不成,给他们胆子了!” 谄媚的话听多了容易叫人丧失理智,徐同安年岁越大在这上头活络的心思越多,海陵上官下差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如今一脑门官司还叫人草虫似的在耳朵边嗡嗡,越发不快活。 他冷笑一声,“董守备真是好大的气魄,但愿人来时也敢这样直言不讳,兴许陛下看你这份赤胆忠心,倒能给你连升三级,跳出本官这个谨小慎微的手掌心。” 董明肃知道事情严重了,敛气静声再不敢开口。 松树下仵作叫收了验尸的簿册,上前来回话,“卑职方才验过,这男人死了约莫三四年了,脑后骨上有处凹坑应该是致命伤,除了少块腿骨身体其余各处倒是完好;至于官印,卑职也清扫干净印了泥,大人请看——” 他递了张雪白的纸上前,期期艾艾道:“上头的官职加之官服补子的仪制,十有是三年前在海陵殉难的左佥都御史余则庆大人,只是三年前余大人就入土为安了,这个” 徐同安怒不可遏,接过来一把扯碎了,“荒唐,荒唐至极!三年前余大人叫子息自海陵扶棺回原籍,三年后倒出现在皇陵地宫里,死了的人还成个变戏法的把自个儿变到海陵来了,瞧你办的好差。” 那仵作大惊失色,忙跪地磕头,“论理卑职也不肯相信,可这官印长两寸七分,厚五分两厘,穿孔印纽银漆皆是内造,市井间绝无造假的可能。余大人殉难后,左佥都御史的官印应当归属下任的御史,至今未曾听说任上的这位大人丢失过官印,若不是” 大殷文官的印钮皆是直钮,只有御史的印纽才有穿孔以便随身携带,三年前余则庆奉旨到海陵做御史时身边带的若不是这枚,那这枚官印从何处而来;若是这枚也无从解释,毕竟官印丢了和丢了命也没什么分别,瞒报死罪。 仵作没敢把话说死,青天白日头底下莫名叫人脊梁骨发冷,徐同安环视一周俱是低头不语,最后把目光落在卫应身上,“卫都司有何高见?” 他才来不过几日一推二六五,皇陵里头鬼气森森,出点古怪也都是寻常事,他推诿完了好整以暇地看徐同安,“三年我不在此,抚台大人是亲眼见着余御史的棺木叫其子息带回原籍安葬的么,其故里有无殊异的安葬方式,比如无端亡故在外的尸体不得归故乡?” 徐同安的眉头狠狠一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卫都司这话何意?” 卫应坦然地回望着他,“大殷的吏胥数万之众,难保哪位的家乡有何特殊的风俗,就地埋葬的先例也曾有过,余御史实在巡视茂陵的时候殉难,宣平帝陛下法外开恩容他葬在此处也不是不可能,当时是不是有过这样的隐情只是抚台大人事忙不记得了?” 徐同安不明白他的意思,拧着眉头审视他,邓钊在旁倒是开了口,“没有,三年前茂陵地陷卑职也在此处,余御史的尸骨是卑职亲眼见着人搭上来的,后头在海陵停放了十来日他家人才来将棺木移走,绝没有停留在皇陵里。” 不是死人作祟就是活人闹鬼,徐同安心里不安,心思浮浮沉沉越发摸不着方向。 如今卫应的话又太过隐晦,虽然先前他暗中相助,但是这会他瞧了良久也闹不明白什么态度,他居高临下地审视了眼,“事是出在皇陵里的,限你们十日之内查清真相,莫要等到镇抚司的人来了你们还束手无策,到时候本官也保不住你们!” 他甩甩袖子倒是走了,邓钊掖着两手看着混乱的地宫入口以及横在树下骇人的尸骨左右为难,上阵杀敌凶险不惧,守卫皇陵孤独不怕,可如今这叫什么事? 他看着卫应疑惑道:“十天,十天能查出个咸淡来,这不是故意刁难吗?镇抚司来又怎样,这样邪乎的那是老天该过问的,一帮子狗东西问个鸟!” 邓钊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拎着环首刀挽了几个花,瞧人来看粗着嗓子骂回去,等卫卫老实巴交接茬清理山上滚下来的砖石他这才拧过头;这一看好么,卫应掖着手平心静气地看热闹,压根儿没有过问的意思,邓钊的火气又上来了。 “合着这事光我一个的,和你没什么干系,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遇事不是慌张的就是故弄玄虚的。”他杵着腰仰天长叹,这回是要完,“成,你找了人瞧了我小子的病,我欠你个人情,等回头人来问你都推我头上,算我报你的恩了。” 卫应垂着眼睛掸了掸袍上沾的灰土,悠然一笑,“邓都司急什么,等人来了据实回禀,此事古怪非比寻常,你我实在难以查明,领罪就是。” 邓钊觉得他急惊风了,“你没看见徐巡抚那嘴脸,横竖都要拿你我问罪,你还上赶着把脖子送上去,回头等镇抚司的人来都不用他动手,正好保全他名声了。我看你也就嘴皮子能说叨,遇上事靠不住。” 卫应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道:“我问邓都司一件,您觉着这事儿是十天内能料理明白的?” “不能!”邓钊手搭凉棚四下里踅摸半晌,“地宫封得密不透风,要不是地动,地宫宫墙还埋在湖底,别说往里头埋人了,怎么想也不是凡人能干出来的。” 卫应笑望着他,“东林卫为的就是守皇陵,征战杀伐的勇士卸了甲还能当个德昭日月的青天,您觉得传扬出去陛下不会起疑;再者一桩无头案被您十天之内闹个子丑寅卯,一来显得您年轻有为,二来显得两广巡抚按察使一二品的大员无能,往后邓都司能有个好么?” 他的心思完全不同于自己,邓钊瞠着俩眼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话虽如此,可是皇陵里出了岔子就都归咱们职责所在,如今一具三年前的尸骨被埋在了地宫里,若是陛下怪罪,咱们都要人头落地。” “陛下若是怪罪,就不会让缇骑接手。”卫应将四轮车转个方向,比了比道:“我上别处再去瞧瞧,邓都司留步。” “哎” 邓钊不明就里,看着他远去也不好再开口,董仪渊眼风扫过不由得冷笑,“这位也太过耿直了,摸不透上差的心思,如今已然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初登大宝畏惧流言怎肯再往里头添人头?” 卫应转了转扳指,冷笑道:“等这事儿到最后真归于鬼神之说,他为了皇位稳固自然要捏造罪名填一批卫卫进去,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堵住悠悠众口,到时候盖棺定论咱们就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动作定要快!” 董仪渊听他模棱两可的话也知事态急迫,忙应下,却不防他问道:“太太如今在陵外住的如何,她要振兴德庆班花销不小,从家里带银子出门了么?” “没有!”他的心思捉摸不定,董仪渊怔了半晌才道:“太太担心大人笼络人心开支不小,所以只拿了唱戏时候积攒的体己银,约莫近万两,说是不够使了再向您讨来。” 卫应嘴角挽起笑,“怨不得成日闹着要自个儿买宅子,明里暗里地想把我也诓了去,倒是顶富庶。回头叫人仔细些,她有了身子后时时爱犯迷糊,省得叫人惦记上,自己个儿都不知道。” 董仪渊撇嘴,那位奶奶不惦记人就不错了,他讲新闻给他听好让他纠正观念,“听说太太给福元班下了战书,三天后要在海陵万嘉戏楼当面锣对面鼓的唱对台,统共三场,各自拿绝活逼到对方认输为止。” 赢了输了压根儿不重要,德庆班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胆敢跟两广头魁福元班挑战已然是攥够了热闹劲儿,有了这样的起势不愁往后扶不起来。 卫应抚了抚腰间攒着三生绳的香囊,才离了半日,瞧着天边熠熠的星子就想起她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越瞧心绪越翻涌,没她在的地界儿一日都不再想住下去了。 听闻这会镇抚司接旨赴海陵的是千户曾白衣,邺京匆匆一别数月未见,他还真有些期盼他来,他不来,这出戏怎么能唱热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章 异闻 卿妆给人下战书的事原本没打算这样慌张地置办起来,德庆班里伶人就剩那么三四,还有柳鹤龄挨了板子起不来身,每天度日都艰难;樊清躺床上养旧疾整日唉声叹气,架子花脸的刚强勇猛半点都找不着,这样的戏班要跟人擂台擎等着被打趴下。 可是柳鹤龄自打回过味来之后心思就越发迫切,每个时辰惦记的除了让戏班起死回生的事儿再没有别的,谁也没告诉就把卿妆跟他合计好的战书叫人送了去,回头就趴在榻上琢磨着怎么才能一鸣惊人,想的走神时能把一碗滚烫的药汤对着脖领子灌下去。 伺候的丫头看他这架势约莫要走火入魔了,唬的院里院外烧香磕头,就差请人来驱邪,火急火燎地上正院回事。 如今福元班已经接受了挑战,木已成舟想延捱也毫无办法,卿妆正忙着和老师傅商量怎么将傩仪和目连戏里的火彩用到戏目里巧中取胜,听着信手心里的粉火渣子也没来及洗干净就上柳鹤龄的屋劝人。 “正要你说事,”柳鹤龄哪听她的,也顾不上疼痛勉强撑起了身,心急火燎地道:“你要跟福元班唱对台,咱们人手不够,借脚钱得预备下,银钱不能短缺人家,回头省得吃亏。” 卿妆说知道,“咱虽凑不齐十大家门,但有您和几位师兄唱老生官生,我唱旦角,短个净角儿唱对台使不着,余下的角儿咱班里老师傅们有家门近的替代足够了。借脚就借您上回看好的花旦梁和楼,他嫌三十两不够出场子,咱就给他翻个倍儿再凑个好彩头,一气儿八十两请了来给您和樊师兄搭着唱《金雀记》。” 柳鹤龄不是个见识短浅的人,虽说银子钱够置办半个戏班子了,但毕竟置之死地才后生,他爽快地应下,“《金雀记》倒也不差,可德元班也不尽是吆喝,他们拿手的活多不能惧这个,这出就当探个深浅,往后你预备着唱什么?” 卿妆一笑,“再跟人唱对台戏也得叫看戏的心里头欢喜,咱们常在江浙一带转悠这会上人家这儿未必讨好,倒不如唱桂剧《拾玉镯》,里头有昆腔和弋阳腔,唱来也不陌生。” 柳鹤龄踯躅了半晌,拿不定主意,“昆腔和高腔也只能指着你,可你如今有了身子,台子上锣鼓丁零当啷马虎不得,倘或有个闪失那也是玩的?” 她晓得他怕什么,唱《拾玉镯》得绑跷子,厚底儿三寸金莲似的硬木鞋,脚尖子完全陷在里头再拿绑带将脚背扎死,头回穿的走两步就得血肉模糊。 幼时练功的记忆历历在目,她笑道:“那时候师叔还没离开江浙,大冬天里师傅叫我踩着跷子冰面上来回走整天,有回还是您跟师傅求情才免了半日。后来串场子时十来里地的都不算事儿了,师傅强令着我踩跷子跟着大伙儿一道走,渐也成了习惯,跟穿着绣鞋没什么分别,如今在戏台上不过是片刻师叔大可放心。” 兴许是提起了故人,柳鹤龄的神情怏怏的,“难为你还惦记着旧事,可如今你身份跟以往不同寻常下九流的女人,嫁了人得为爷们儿活着,卫氏那样的人家里什么都靠不住,唯有你肚里的孩子才是你的。报仇和心血事小,你往后一辈子的福气和希望可都在上头,罢了罢了。” 卿妆抚了抚肚子,“我知道,他是我爷们儿的头个孩子,刀光剑影里头好容易活下来的眼珠子,我和他爹没有不疼他的。我问过了郎中,如今四五个月只那小会不过寻常行路似的,再没可能闪失,退一万步说若是戏台子上有什么不好,咱们都是久在上头的人自然也明白分寸。” “终归是我做师叔的拖累了你们小辈!”柳鹤龄也没再开口问第三场如何个唱法,只翻身向里,面壁而卧。 卿妆从屋里退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老师傅在院里做成了收放自如的火彩,暗沉的夜幕里时而是绕成大圈的月亮门,时而是劈空飞出的过梁。德庆班的师傅们从没见过这样花式的火彩,一时间颓败的心思尽数收敛起来,有了盼头似的喜形于色。 战书已经下了,戏目也预备妥当了,万事都得筹办起来,第二天清早,老师傅们就将压箱底的跷子给送了来。 大红的绣花鞋,槐木芯白花布的裹脚最是能步步生莲弱柳扶风,卿妆却没有动弹高几上正摆着的这一双的念头,她害怕,害怕不留神不仔细伤了肚子里这个小的。 柳鹤龄有句话说的甚是在理,这个孩子是她的,她不容别人加害,自个儿更不能够。虞阳那会叫他颠沛流离是迫不得已,如今能有选择怎能再带着他涉险? 她垂下眼睛抚了抚肚子,柔声笑道:“乖孩子,娘亲再也不会做叫你害怕的事儿了,你好好地长大,等过些日子就能见到父亲了,你想不想他?” 掌心下似乎有动静,持续不断地颤了颤,她欣喜异常大声地叫周氏,等人来就攥住她的手分享快乐,“孩子方才在动,我感觉到了,这都五个月了,他终于动弹了。” 周氏一面给她道喜一面笑道:“奶奶的身子这是好转了,连小爷也强健有力,回头大人知道了不定怎样开怀。”她隔着窗子叫青安,“快着点儿,小爷的大喜事儿,快给大人捎个口信!” 青安手忙脚乱地进门绊倒了高几,一双跷子从上头跌下来,卿妆如梦方醒,起了身上外头叫老师傅来收了去,“不要《拾玉镯》,换戏目,唱《天下乐》里的《钟馗嫁妹》。” 福元班辗转打听来德庆班的戏目,结果临了叫人给换了,两日后的万嘉戏楼上而被打个措手不及。 先头拜了祖师爷和五大家仙,神龛前点了全福寿的香,两个戏班于万嘉戏楼南北分两面立;戏楼下听热闹赶来的百姓挤得密不透风,福元班南戏台上唱倩丽灵巧的《桂枝写状》,北戏台就有月团圆人欢唱的《金雀记》。 福元班抑扬有致的细腻两广官话更胜一筹,来搭腔的梁和楼回转后台后理着袖子冷笑道晦气,“论理我不该喷场笑话你们,可多少年了没见过这样跌脸子的,对头是福元班,看在八十两银子钱的份上,我奉劝各位一句不如出个牙笏告知大家伙儿散摊子得了。” 戏班子最忌讳提散,这会头一局又失了利还叫同行白眼,气势委顿的不成样;卿妆隔着帘子瞧人摆弄点火的松香粉和煤纸灰,听言语抬手这么轻轻一推,风带着煤灰扑了他满脸,嘲弄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梁和楼呛得直嗽。 后台上没有抚掌叫好的规矩,德庆班的众人甚是厚道地没有笑话,颓丧的心思瞬间散了,谁也没理会那位倨傲的和倌,只好生预备着下场的《红梅记》。 《红梅记》里奸邪的南宋丞相贾似道和善良正直的女鬼李慧娘都是耳熟能详的角儿,福元班以为着旗开得胜又能横扫千军,可没料着对面的旦角儿开了嗓戏楼下就有人喊好嚷嚷着卿倌。 疑惑的心思还没过去就瞧着那女鬼儿口中喷出火来,连珠炮似的在大日头底下艳艳,戏台上的只听着哪见过真格儿的,一时间台上的念错了词冒错了场,兵败如山倒。 二回的惊险还没过,德庆班三场的《钟馗嫁妹》里雪霁后的初绽红梅和月下点点彩灯以及百鬼的欢腾,变戏法儿似的凭空而至,俱是活生生地在戏台上过了一遭。 瞧戏的山呼海啸般往北戏台下涌以致福元班的戏唱不下去,班主只得出面认栽,两广头魁的名号瞬间易主,两个戏班子唱对台的场面就此热闹了十来天,皇陵里出了个鬼尸的事儿才能与此相提并论。 德庆班自打离开万嘉戏楼,柳鹤龄每日接的堂会足有数十场,定钱翻着倍儿的往上涨,一时间风头无两。有了好兆头,柳鹤龄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焚膏继晷操持戏班振兴的事儿。 卿妆给戏班造的势也够瞧的,事过了反倒静心在家养孩子,偶尔翻翻戏班的账册再就是裁剪两件孩子的衣服,安稳的日子过不许久就听说镇抚司进了海陵查皇陵坍塌和太守被杀两之事,领头的正是千户曾白衣。 于是镇抚司听说头个热闹就是德庆戏班,曾白衣坐在府衙二堂上吃茶,同徐同安闲说话,“卑职没上过海陵,倒不晓得如此热闹,抚台大人治下果叫我刮目相看。” 徐同安自觉年岁大了,力不从心,近些日光叫这些小辈挤兑,“千户是个忙人,哪里能明白僻远地方的异闻,千户既然来了倒不妨看看瞧瞧,这里头有什么花活儿!” “那也成,就有劳抚台大人了。”曾白衣端着茶盏一笑,慢悠悠地道:“公主殿下近些日子沿途奔波精神头看着不大好,是咱们做臣子的失职,兴许这些新奇的戏倒能叫殿下心思放宽些,咱们也好安心不是。” 徐同安一怔,“殿下的凤驾怎么也” 曾白衣意味深长地道:“明面上来替陛下拜祭先祖,实则是看爷们儿的,东林卫经历司卫都司和殿下尚有婚约在身,这一趟兴许就成了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章 纡尊 徐同安听了曾白衣的话心念就是一动,卫氏来海陵果真就是个麻烦。明面上阖家老少爷们儿充卫卫的充卫卫,入经历司的入经历司都不过给人当奴才来的,可看在卫氏的余威上终归打骂不得只会叫人难堪,如今接二连三的怪事没个完,这会再来位公主越发动不得人了。 他跟这儿犯难,谁料着曾白衣的话锋一转,叹口气道:“话虽这么说着,但最为难的是陛下,临出京前我上跟前回事儿时候,陛下长吁短叹直叫咱们做臣下的汗颜,嫡亲的妹子哪能眼睁睁地往火坑里送。” 徐同安一听这里有事儿,也不管先头还瞧不起眼前这位心里发堵,这会倒愿意搭几句话,“卫应是个叛逆,按理当斩,还是陛下仁慈,让他上这儿来赎清罪孽,他倘或再肖想公主殿下岂不是罪大恶极?陛下再下道旨意免了这桩婚事,给公主殿下另择良配,也好断了卫应的念想。” 曾白衣意味深长地道:“陛下御极不过短短数月,废了宣平帝陛下的旨意,一来违背了礼法纲常,二来不顾手足之意,于心何忍?可如今卫氏一族尽是叛逆,公主下嫁又至皇家脸面于何地,所以陛下才左右为难,没个稳妥的方儿来料理。” 有些话说的太过直白就失了趣味,能在紧要关头替帝王分忧那是为人臣的基本美德,徐同安摩挲着下巴合计曾白衣的意思,这么说来,陛下要卫应的命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先不提不愿下嫁公主的事儿,卫应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长久了都只会是心腹大患,所以最稳妥的解决方式就是除之而一劳永逸,但是赦免的人又很快被处死传出去无法周全陛下的面子,所以解决隐患只能秘密地进行。 但这个解决方式十之是被陛下嘱咐给曾白衣的,这人油滑不愿惹祸上身,就旁敲侧击把事情转嫁给他全权处理,其心何其歹毒,徐同安望着曾白衣叹道:“曾千户这话说的何尝不是,咱们为臣的难,更是能想到陛下担负着大殷的江山社稷,又是如何的殚精竭虑。” 曾白衣哪容他推诿,兵不血刃将仇人一刀斩之,那才叫大快人心,他拱了拱手道:“我如今初来海陵,诸事不明,一切就仰仗抚台大人,待回京复命之时叮当向陛下禀明抚台大人治下的海陵盛景。” “哪里哪里,多谢千户美意。”徐同安恨得牙痒,但再无退路,“明日待到殿下拜陵回返千户卸下公务,本官在府中略备薄酒味千户洗尘,千户既然好奇德庆班的花活儿也可叫上卫都司,咱们也好趁势叙叙旧情。” 既然达成了共识,曾白衣再未多做停留,借口明日拜陵之行尚未料理妥当,匆匆告辞去了。徐同安那位心腹的笔贴式送了人回转,行了个礼道:“此竖子甚为无礼,大人何必待他和颜悦色,到让他气焰更为嚣张。” 徐同安冷笑,“一个戏子,为难他倒失了本官的身份,留着他尚还有些用处,孙先生觉得明日吃酒之事如何?” 那笔贴式躬身行礼,“他既然敢威胁大人,大人何不就成全了他,镇抚司多杀一人少杀一人又有何分别?近些日五子总无法近卫应的身,且不说他身边有个厉害的随从,似乎暗地里还有个眼睛不好觉察,如今正好机会来了,大人正好借曾白衣的手将卫氏一网打净。” 徐同安沉吟半晌道不忙,“听说那个什么戏班,唱戏的里有卫应的爱妾卿妆,先叫五子把她拿了来,明日也好万无一失。” 笔贴式忙领命出府去办差,天黑风劲,到了五子的独院外头叫眯了眼睛,等缓过神来手脚都被扎牢了;嘴里被填块布,眼睛也被蒙上,哼叫了两嗓就被人抗在肩头大步流星地奔个方向就下去了。 那日,冯令瑜祭拜过皇陵哭哑了嗓子,缓了半晌借口在陵园散撒就撇下了浩浩荡荡的随侍,还没过午不好堂而皇之地上经历司看卫应,就转道看卫家老太太来了。 卫氏如今落拓成这幅模样,人走茶凉,不说昔日攀附巴结的人早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本家远亲的招呼都听不着,老太太如今只剩了长吁短叹。 哪料着落拓至此还有皇家的凤凰肯驻足瞧上一瞧,老太太喜极而泣,见了面也顾不得礼法和冯令瑜抱头痛哭,三太太和四太太旁侧相陪,也频频拭泪。 等哭够了才两厢坐着叙离别之情,如今老太太越看冯令瑜越喜欢,身份高贵人又贤德,最难得是如今见卫氏落魄也没敬而远之反倒能记着旧情肯纡尊降贵的,这样的媳妇才是卫应的良配。 若不是冯令瑜主动提起卿妆,她倒是一点也不想记得她了,她叹了口气失望道:“难为殿下还记得那个下九流,说句不害臊的话,怀着卫家的骨血还抛头露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哗众取宠,跟一波戏子混迹,实在叫人颜面尽失。好在应哥儿懂道理,事先将她撵了出去,否则我也只有以死谢罪也周全卫氏的门风了。” 冯令瑜劝慰她道:“老夫人且别说这话,卿妆妹子素日吃苦吃得多才有了今日的名声,如今离了卫家以唱戏谋生倒也不没了才华,我想着终归是她有了身子不愿委屈了孩子才想着挣银钱的方儿好养活他。可终归是卫家的血脉,流落在外省不得叫人忧心,老太太倒不如发发慈悲将妹妹接回来,也好叙叙天伦。” 麻烦送出去的哪有再找回来的道理,老太太知她贤德,心里越发怜惜,“她那样的人怀着咱们家的孩子,也是那孩子命不好,我只当没有罢了,出了门就出了门,回来只会叫人添堵。我说个不敬的话,咱们家是盼望着殿下出降的,只怕不成样败坏了殿下的名声,如今走了个下三滥的,倒有了点底气。” 冯令瑜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听了这话哪有不欢喜的道理,红了脸羞涩一笑,“我本该早些来探望老太太的,可四月后波折太多,我大哥子身陷敌手,四哥子如今在皇位上百般的事要料理,又不许我出宫门这才晚了些要老太太忧心了。” 老太太和太太们互看了眼,知道她和卫应的婚事不离十了,心里有了数,三太太笑道:“殿下拜祭先帝爷还肯来瞧卫家一眼,已是卫家天大的荣幸了,如今您辛苦切不要惦记那些可有可无的人,若是殿下开恩能出降,还担忧着自个儿不能有贴心的?” 这话说的已经越礼了,冯令瑜一心记挂着卫应也不觉得被冒犯,终归是尚未出阁的姑娘,来来回回说些出嫁子嗣的话不妥当,吃罢了中饭又陪着老太太念了经,直到日暮才见着从从经历司回来的卫应。 隔着屏风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冯令瑜的驾就要出皇陵,卫应受徐同安的邀上徐府吃酒索性沿途相送。出了大宫门,她不防看见了坐在四轮车的卫应,脸一霎就白了,怔怔地立着,嘴唇直哆嗦也不晓得在言语什么。 教养嬷嬷再三请她登车她也没应声,倒是搭了女官的手那团扇遮了半张脸上他跟前来,天家的金凤不能叫寻常爷们儿轻易相见,嬷嬷女官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的,隔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腿?” 卫应却不以为意,拱了手笑道:“自虞阳回来就不怎样成了,惊吓到殿下,臣该死!” 他如今收敛了气性,坐在夜色里温润儒雅,再不是邺京城里那个嚣张跋扈只会伤她心的卫大人,冯令瑜顿时生出今夕何夕的伤嗟来,抹了抹泪道:“可瞧了郎中,我带了御医,你要不要看看?” 卫应再拜,“多谢殿下美意,臣的腿臣心里有数,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好了,不敢劳烦殿下伤神。” 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不管今日往日他总归是不肯接纳她,她伤心也嫉妒,嫉妒卿妆曾在他身边那样长的时间。她赶散了女官,只同他两个人说话,“根本不是你赶她,她是因为你伤了腿才走是不是,我下半生愿意陪着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把眼光从她身上错开呢?” 大约真是伤心透了才能说出这样怨责的话,卫应哂笑,“殿下大好的年华为何要荒废在臣身上,殿下愿意出降是臣的福气,可臣不能拖累殿下。若真格儿同臣一辈子,殿下或许被姊妹兄弟轻视被世人耻笑,殿下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冯令瑜满脸是泪,“你不是我,岂能知道我愿为了你做到什么地步,你不愿意拖累我就愿意拖累卿妆么?我嫁给你就有女官来伺候也好叫你的腿疾舒坦些,可她什么都没有,她要唱戏能顾得过来你么,卫应,你去求求我哥子吧!” 卫应抬眼瞧她,“殿下让我去求陛下让殿下出降,陛下是殿下的亲生兄长,怎么能瞧着您嫁给个残废,且还是个叛逆?” 冯令瑜急切道不会,“他只在大哥哥的事儿上同你置气了,我四哥子心地素来最柔软,你瞧他不是许我来看你了?你去求他,等他心软了就许你做了驸马,往后咱们两个清清闲闲度日,不理是非安稳一生,好不好?”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章 为难 卫应闻言谦和一笑,“殿下何以认为臣去求陛下,陛下就会开口应允这桩婚事,是因为殿下眼中的兄长柔善还是对殿下有求必应?可越是如此,在殿下婚嫁之事上陛下越会谨慎,只驸马一脉门风高洁之事,臣就担当不起。” “可你是被冤枉的,是四哥他听信了小人谗言!” 天家的女儿自幼有教养嬷儿前后跟进跟出,礼仪举止捧在头上奉若神明,教化出来的姑娘和神龛里的菩萨像似的,高贵威严有余人气儿不足,只可远观遥遥一拜以示忠心。如今大约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在大堂广众下口不择言。 跟着冯令瑜的教养嬷嬷轻轻地嗽了声以示提醒,冯令瑜也知道不该这些人面前编排她哥子,缓和了声口低声道:“大哥哥下的圣旨四哥如今没有废除,我和你的婚约尚在,我要出降,四哥他有甚理由反对呢?” 卫应摇摇头,叹道:“殿下忍心叫兄长为难么?” 冯令瑜垂下眼睛,面上发红,柔声道:“不像二姐姐和三姐姐有皇贵太妃和贵太妃撑腰,大约我在他眼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妹子,我嫁给谁什么时候嫁于他而言并没有为难之处,若你肯娶我咱们就离开邺京远远的,到个四哥见不到的地方安分地过活叫他放心。” 卫应审视地看着她,“大殷的驸马不许入仕,子息不许任京秩,无论臣冤屈或是伏罪往后只能仰殿下的鼻息而活着,况且臣身有残疾,殿下甘愿为这样个碌碌而为的爷们儿断送自个儿的大好年华么?” 看来他们是无法谈得拢了,于公于私,尚公主与卫氏于卫应来说都是翻身的绝佳机会,可他偏生拒绝了,听他这话大有白手起家的意思。 这也不奇怪,若是百年的望族就此消沉下去反倒叫人鄙夷,可这和娶她并无冲突反而能锦上添花,与皇室结亲是无上的荣耀,他拒绝大约真的是不忍叫卿妆伤心罢! 冯令瑜很失望,神色怏怏的,“你不用拿这些来搪塞我,我晓得你担心卿妆,可无论她在不在你身边我都不会为难,她的孩子我自当视如自出。我喜欢你只想嫁给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何等地位,反正四哥哥也没规定我要何时回去,索性多留几日容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再三无规无矩的,贴身的教养嬷儿就上跟前请人来了,她整理了仪容雍容大方地缓缓登车,隔着车帘子掂量再三才出口,“卫都司,我并非一无是处。” 卫应抬眼,暗自笑了,复又掖手行了礼,“多谢殿下青睐。” 仍旧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叫人伤心,冯令瑜再没开口,叫人护送着回了海陵的行宫。行宫外东厂的番子护卫,再往里卫应就进不得了,只在宫门外远远地拜过,恭送冯令瑜离开。 等背了人那贴身的嬷儿仍旧唠叨着殿下失了身份,捧了轻便衣裳来给她换下,“一个下臣罢了,怎么敢劳烦殿下这样委屈,再不说别人,便是奴婢们看了也替殿下心疼。以殿下的身份容貌请求陛下另行婚配自是易事,何须为个目中无人的罪臣劳心劳力至此,他卫氏有眼无珠不值当得。” 鸾镜里滚下三千青丝,冯令瑜捏着牙角梳出神,“嫁人不难,可天底下哪还有个男人如他?我没有母亲撑腰,外祖又不过五品的上林苑监正,这样的公主只怕连巩固社稷的价值都没有,不是外嫁芝麻点大的番邦就是随手赏给哪个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即便受了委屈也无人垂怜。” 她一番话说的嬷儿也落泪,一面替她篦发一面安慰道:“殿下终归是金枝玉叶,何等这样委屈自个儿?卫应的品相是天下难寻不假,可终归过日子不能瞧人的脸面得看人品门第,卫应那样不识抬举的的奸猾之徒着实配不上殿下,给他们做主子不是个好归宿。” 冯令瑜却不这样认为,握住嬷儿的手道:“不是您这话,他早晚都要回到内阁去的,到时候只要我嫁了他,连哥子姐姐们都得高看我一眼,我这辈子也就足了。您得帮我,他不同意不要紧,只要老太太和卿妆松了口他绝不会有二话,他那样喜欢卿妆即便气恼也不会任她流落,你去找找她如今在何处?” 那嬷儿应了,宫门尚未走出两步便有有人上前将路拦了,“齐尚宫有何吩咐嘱托我也是同样的,督主说了海陵如今不太平,入了夜斗胆请殿下和众位散心的范围小些,更深露重惊了殿下督主难辞其咎。” 齐氏的笑讪讪的,回了礼道:“岂敢,华姑娘贵人事忙不敢劳烦,只是殿下惦记卫都司的腿脚,要奴婢上宫门看一眼这就回转。” 她执意要出,那青衣姑娘半步不肯退让,两厢争执之下边听着个昂扬的声口叫阿约;崔宪臣从廊庑下转出来,捻着佛串子对那姑娘笑道:“叫你护佑殿下,怎么同齐尚宫争执上了,真是好大胆子。” 那姑娘要跪却被他兜臂拦住,踅身对齐氏道:“巧了,咱家应邀正要上徐抚台家做客,顺道替齐尚宫好好送送卫都司,您留步!阿约,送尚宫回去,好生看护殿下。” 说罢了话,朱红的曳撒边裾款摆,人早走远了。 齐氏唬得一身冷汗,鬼门关跟前哪有风花雪月可讲,只怕屋里那位主子的姻缘至此要坎坷了。 崔宪臣得了个话茬,等见了卫应,能兴味盎然地挤兑他一路,直进了徐府落座仍旧絮絮道:“卫都司的桃花运真是羡煞旁人,先头有个倾城的名伶花,如今一败涂地了还能有位皇家的痴心金玉不离不弃,卫都司的官运要似桃花运这般,可得叫多少人愁苦?” 花厅上坐着的徐同安和曾白衣只端着茶盏案子发笑,擎等着看好戏,卫应只瞧了崔宪臣两眼乐得跟他唱热闹,面上笑如春山,“人呐,总爱自个儿短处上自取其辱,崔大人教训的是,受教了!” 邺京时候卿妆因他挤兑卫应拿他的短柄说事,如今这位也是同样,力道比那女人更狠,一刀下去见不着血只会叫人痛彻心扉。 崔宪臣的手一顿,倏然又笑了,倒是把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卫都司这样倒是抢了德庆班的风头,人的鼓点还没敲打,您这儿倒是点上火彩了可不抢了人家的风头,徐抚台和曾千户半点趣儿都讨不着了。” 一句话将人全都拖进浑水里,徐同安笑着装腔,曾白衣冷着脸作势谁也不搭他这茬,逢着柳鹤龄捧了戏目来叫点戏,这处倒叫岔过去。 头场叫唱《赵氏孤儿》,水榭上德庆班正忙着搭砌末,宫廷里的大到日月扇金瓜黄罗伞,小到符节贫板办得热热闹闹的,谁也没注意卫应端盖碗的光景,将一条纸卷扫进了袖笼里。 柳鹤龄回了后台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看了伶人上头面没岔子这才再往里进,卿妆坐在大衣箱上拿着牙笏对着烛光比划,光洁的玉板子上愣是叫她找出道冲线来,啪嗒随手一摔这件行头算完了。 他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压低了声儿道:“师侄儿,信可给卫大人送去了,你可听真了,当真有人要在那坛子贡酒里下毒?” 卿妆拍拍手又淘出件朝珠来,护甲的尖儿那么一勾,丁零当啷珠子滚一地,她托着腮叹气,“我说师叔,您好歹也拿了师侄三千两银子,您瞧您置办的,开台头场戏您这当班主的就开始砍活儿啊?回头台子上出了个岔子您又得不痛快,您有功夫问我真假,不如好生料理这些玩意儿。” 得,东家发话了他哪有不照办的道理,临走前柳鹤龄背着手扫她一眼,“以为着长大了可终归还是个孩子,你肚子里有个小的,还为着爷们儿跟个女人说话醋上了,值当的?公主又怎样,一个没娘的公主哪点比得上你,自找烦恼!” 卿妆哼了声压根儿不认账,翻尸倒骨又踅摸件雉尾翎出来,这件是新添置的,拽了半天也没扽下一根毛,傻了眼。 她捏着上头揉成团的红绒球撒气,“抖什么抖,大庭广众跟别的女人说话还敢抖,能耐的你,她长得有我好看么,她会唱戏么?还对她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给你提什么醒儿,毒死你拉倒!” 自顾自念叨了会,她百无聊赖又溜溜达达准备看人上头面,结果门还没出就隔着窗子看曾白衣大步流星地进来,将柳鹤龄拦了问她在哪儿,她一缩脖子藏里间去了。 柳鹤龄知道他们恩怨,上下扫了他一眼推诿道:“曾大人不是将她送人了么,上我这儿找卿妆,您可来错地儿了?” 曾白衣拱手一笑,“师叔甭跟我打哈哈,您跟福元班唱对台戏那天,有人清清楚楚看见了她,卿倌的声口这天底下谁能学的来?师叔不待见我我明白,您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接了她就走,绝不给您添堵!” 柳鹤龄寸步不让,“你有这样的心,当初就不会将她送人了!” 曾白衣阴沉着脸,勉强一笑,“师叔教训的是,如今她叫人撵出来了,我正好弥补当初的过错,师叔不妨告诉我她在何处,我再不肯亏待!” 柳鹤龄背着手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言语,曾白衣耐心尽失,斥句不识抬举,一把搡开他大步流星上前推门到里间寻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章 手段 曾白衣上到了二楼,除开地上的几颗珠子和歪扭斜挎的一顶雉尾翎,入眼的都是码的齐整的箱子。柳鹤龄见他神色阴沉的露面,心下了然,那丫头机灵,糊弄他是绰绰有余。 “师叔,您把她藏哪儿了?”曾白衣挎着雁翎刀迈过门槛,脸上的萧瑟残忍和前院热闹迭起的弦鼓琵琶格格不入,“您这样成天南来北往的,带着个大肚子的女人便宜么,回头小的再出个意外,卫氏一指头就能将德庆班碾为齑粉!” 柳鹤龄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除开眉目间隐忍不甘和性子倔强些再没有旁的叫人厌恶,可如今不过数年几乎判若两人,像失怙的幼狼受尽欺凌后凶狠的反扑,只知道血腥和杀生害命。 他有些怕,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找都找过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能把她藏哪儿?” 曾白衣摁着刀柄近前一步,看他眼神里的畏惧冷笑,“师叔诓我却诓错了人,你们唱戏用的喷火和戏法儿都是苏州时候我同她一块儿商量来的,只是没功夫做出来罢了,我不觉得天底下还有谁思使这些。倘或是师叔的大材,德庆班也不至于在宋师兄死后萧条至此,等了数年的光景才得以一鸣惊人。” 柳鹤龄心中有气,气他说的话不假,自个儿的本事在海陵城里施展不开须得要小辈的提携,他钦佩的同时也有难以启齿的羞愧,如今曾白衣大喇喇地说出来简直叫他的颜面扫地。 他掖着手看了他一眼,“难为你还没忘本,曾大人如今脱了贱籍入朝为官,和我这个下九流高谈阔论火彩戏法儿不妥当吧,拿自己的未婚妻换取的荣华富贵还没坐稳当,回头叫僚属再到上差跟前上了眼药多不值当的。” 风尘中人骂架专揭人短,曾白衣恨透了伶人的身份立誓要换个活法儿,可如今得偿所愿了,仍旧有人揪住他的旧事不放,像个无法摆脱的诅咒叫他束手无策。 他哼笑了一声,“师叔是长辈,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敬让您几分,可师叔要识时务,您不告诉我回头将您和德庆班的师兄师弟们尽数关起来,您觉得卿妆会不会露面?” 这样个人已然丧心病狂了,甭说卿妆有了孩子,即便是大姑娘也不能叫他找了去,“人是你亲手送出去的,这会死乞白赖要回来还想把她送人么?你苦苦相逼为了什么,她是生是死是富贵还是落拓同你有何干系,同我有何干系?” 曾白衣压根儿不听他的,森然一笑,弹刀出鞘,“这么说,师叔不肯放人?” 柳鹤龄话还没出口就被刀刃抵住了脖颈子,曾白衣扬声道:“卿妆,我知道你跟这儿,我来是带你走的,往后免你颠沛流离何尝不好,你不爱见我连柳师叔的性命都不要了么?” 隔墙花架下,卿妆攥着八角葵瓣高几正在匀气,曾白衣的话他听的真真儿的,他狠下心来六亲不认何况一个远不远近不近的师叔,时隔多年拿他做刀下鬼根本就不会心软。 她正兀自琢磨怎么救人,苌儿从墙头上跳下来,小声道:“他不敢,这是徐府又不是他家,再不给徐同安脸面也得顾忌他是个二品大员,好容易才在狗皇帝面前露了脸,不能头回出门办差就把皇帝老师得罪了。” 卿妆看了她一眼,苌儿有些心虚,目光闪烁,“我说实话,看我做什么?” 曾白衣喊完了没声了,也没听见手刃活人的动静,她脑子转的飞快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救人,哪料着突听那边有人进院回事,“曾千户怎么在此,前厅抚台大人恭候千户多时了,您请抬个步吧!” 接着还刀入鞘,曾白衣大约是出门去了,苌儿长长地出了口气,抱着剑上角门上探了眼回来捂着嘴偷乐,“您那师叔可真逗,平时横的二五八万的这会瘫在地上筛皮子呢!哎呀,这人呐,就不能缩手缩脚的,再好看的也得死菜了!” 她摇头晃脑自顾自说了一大串儿,后来发觉没人理她脸上的笑都僵了,怯怯地回头看着卿妆;她没什么表情,平心静气地望着她像望着个陌生人,后来瞟了眼她手里的剑,抵着腰身捧肚子从角门里出去了。 苌儿手一抖,剑从手里滑掉在了地上,鞘上有颗红独山玉是从虞阳城里的客栈捡到的,卿妆走得急没发现丢了柄簪子,她匆忙揣兜里一直没机会还给她。 后来她不要她了,她负气更加不肯还,就扣下来找手艺师傅镶在剑鞘上,如今她看见了也没言语却叫她无地自容。 她怔怔地站了片刻,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剑捡起来,抹了把眼睛,小声咕哝着,“我没错,你为什么要怪我!” 隔了半晌她抱紧了剑,仍旧低着头,“即便我错了,你也不许我改正么?” 夜色正浓圆月未满,谁听了她的话去谁又记在了心里她一点都不在乎,只坐在墙头上愣神,天地这样大,人心却这样窄。 曾白衣跟着徐府的家人顺着伶人客居的厢房外的甬道上前厅,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徐府的家人会功夫没什么好奇怪的,可领路的这位说不上来怪异,似乎在他面前刻意藏拙。 他攥紧了刀不漏痕迹地加快了一步,回身随口问道:“本官不过出去会会故人,同你家大人说过了,才不到一刻就这样急着叫本官回去,可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儿?” 那家人越发恭敬,弓着腰身道没有,“大人说请德庆班来就是给曾千户洗尘之用,您如今不在跟前听戏岂能圆满,故人何时都能相见,等散了席叫到您的行辕去都成,不急于一时。” 曾白衣不动声色地道句多谢徐抚台,心里却坚信这人可疑,之前借口更衣才得以上后面来寻卿妆,悄没声儿要带走她倘或走漏了风声惊动了卫应那可怎么好,所以压根儿没跟徐同安提起要去看谁。 这位接茬接的倒游刃有余,看来是个油子,徐府里出了这样个油子来接他回去,又逢着地偏人稀的小路,看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住了脚,那家人也住了脚,弓着身子见他半晌未动地方,这才抬起眼来茫然道:“千户有何吩咐?” 曾白衣握着刀柄轻飘飘看了他眼,轻蔑一笑,“谁派你来的?” 那家人掖着袖子行礼,“抚台大人请曾千户前厅吃酒看戏,命小人特来相邀,您这边请!” “请我去吃酒看戏,还是请我去痛下杀手?”他慢条斯理地挪退了几步,“让我猜猜,你身上藏着的是刀是剑亦或是匕首?” 徐府的家人见行迹败露目露凶光,对插的双手里顿时多了件尺把来长的清刚插子,锋芒利刃奔着曾白衣就去了,雁翎刀刀身长而得势,曾白衣微微格挡就给自个儿容留出脱身的地界。 镇抚司的缇骑闻声几乎是瞬间赶到,那家人见势不好要跳墙而逃,缇骑端了袖箭,霎时流矢如雨下,人就从墙头上跌了下去。 曾白衣料着那人油滑,不能轻易逮住,等上了前厅不动声色地吃了几盏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有缇骑上前回事道人捉住了,他抚掌道好叫请御酒上来。 他举止怪异引得众人皆是忘了看戏一径扭脸看他来,等宣了圣旨,茶盏里斟满了御酒,曾白衣这才对徐同安拱手道:“抚台大人请咱们看戏,咱们也应当以礼相还,卑职这儿有出下酒戏,烦请徐大人过眼,带人!” 缇骑闻声将先头行刺他的家人提了上来,镣铐之下皆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从廊下到花厅上逶迤出老长的一道血印,水榭上的戏也罢了,满堂鸦雀无声。 徐同安见了人就觉得不好,昨日那位姓孙的笔贴式上五子家嘱咐他抓卿妆,都到了这般时候还没有音信,连那姓孙的也称病告了假,他就知道这里头出了岔子。 如今一看五子奄奄一息被提上来,顿时就知道恐怕今日难以脱身了,徐同安佯作镇定地看了曾白衣一眼,“千户上本官家吃酒听戏,怎么还将这儿当衙门升堂了?” 曾白衣不急不躁,拱了拱手道:“按理说镇抚司审问应当在卑职的行辕,脏了抚台大人地界儿太过失礼,只是这位犯人和抚台脱不开干系,卑职就斗胆借您的地界儿问话了。” 转而他又对众人道:“就在方才这位假借徐大人的名号请我回来却半途行刺,他脚下的长匕首正是凶器,我捉了人预备着带回去审问免得惊了众位,可半道不止一个人将他认出来,这位正是徐大人的心腹爱将五子!” 曾白衣踅身对徐同安道:“敢问徐大人,咱们毫无冤仇,您何故不待见我?” 徐同安矢口否认,“曾千户说话可得有凭据,本官不识得这人,心腹更是无稽之谈!” 曾白衣也不急,抬手指着五子道:“这位行刺我也就罢了,我还发现个怪事,这位压根儿不是殷人,是赫特的回剌,专爱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敢问徐大人,您府上养着个回剌做什么使?” 徐同安脸色一霎就白了,欲辨却又无词。 崔宪臣凭几上挨着捧茶盏看戏,转脸兴味盎然地对卫应笑道:“让他们狗咬狗,卫兄真是耍的一把好手段!”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章 动土 卫应端着茶盏回望他,“崔大人,这话何意?” 崔宪臣没指望他会认账,他们为敌也好为友也罢,也算相交多年,即便抛开过去那点不为人知的纠葛,他自诩也是最了解卫应的人。 面对这样的变故他毫无异色,不能说他亲手酿成了这桩事儿,毕竟寻常也见不到卫大人大惊失色的场面,但这也无法说明卫应置身事外,至少他在其中起了九成推波助澜的作用。 比方说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里,作为有经验的赫特杀手,会冒失地在主人的地盘上刺杀御史么,且这个御史还是个前呼后拥的镇抚司千户,无论成与不成都是死路一条。 他不知道卫应是怎么样诓骗了这个人来,但是巡抚治下有赫特细作混进徐府里来杀人,徐同安的罪名是脱不开了,看着曾白衣和徐同安如今剑拔弩张的模样,这事必然无法善了。 崔宪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卫兄到海陵数月,无缘和这位新晋的曾千户同朝为官,但是我多少知道这人的性子,不能说有勇无谋,只是欠了那么点火候。今日这事若是换作卫兄多半是在徐同安眼皮底下被行刺,或是半道拿了人悄没声儿关起来回头再跟徐同安旁敲侧击,说海陵有个赫特细作被拿了让他着急上火,等他露出破绽再一网打尽。” 卫应背靠着凭几,悠然地看着他,“你倒是挺了解我。” “知己知彼,战时才能不殆,若不然如今卫兄能跟这儿坐着?”崔宪臣一笑,将目光投向和徐同安唇枪舌剑的曾白衣身上,“这位就和卫兄不一样了,被刺之后火冒三丈意气行事,将人丢到徐同安眼皮底下责问,所以须得费番口舌。如此也说明这件事儿在他意料之外,徐同安没那么傻,所以赫特细作行刺镇抚司千户不离十当是卫兄谋划的。” 卫应一笑,“崔大人的心思真是错综复杂。” 权当他是在夸赞他,崔宪臣自得地收下了,“错综复杂的并非是我,卫兄明白皇陵坍塌之后陛下必定会派人上海陵调查此事。我临阵倒戈他不信我,朝中初稳旧臣更不可信,陛下只能任用心腹新臣,这个新臣还和各方势力毫无瓜葛,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镇抚司的曾白衣可靠。” “你接着说。” 他不以为意,崔宪臣越发笃定,“曾白衣这人说起来有点儿咸鱼翻身的意思,翻身的咸鱼都会在乎不堪回首的过去,尤其这条没人性的咸鱼靠着把小嫂嫂送给你换取了陛下的信任,所以往日对小嫂嫂多番纠缠,这会上海陵也不例外。” 水榭上的戏中途散了场子,只剩钦差大人和巡抚大人激昂的舌战,百无聊赖里也只有崔宪臣能分点心思出来和他闲唠嗑,卫应觉得挺有趣儿,眯着眼睛道:“继续。” 崔宪臣又道:“你将小嫂嫂送出了皇陵让德庆班重新在海陵名噪一时,等曾白衣来,徐同安投其所好必然会叫戏班进府唱戏接风;人来都来了还能不见故人,才刚他借口更衣出门,其实咱们都明白他是去找小嫂嫂;等他落了单儿那位赫特的回剌就露了面,于是所有的变故就顺理成章,五子杀不了曾白衣,所以你想对付的人不是他而是上头那位徐大人,卫兄以为我说的如何?” 卫应点点头,“挺在理,不过崔大人似乎忘记个人。” 崔宪臣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你是说,我,可我为何要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知己知彼,战时才能不殆。”卫应勾唇,慢条斯理地道:“曾白衣于你来说不过是步我的后尘,邺京没有西厂时,有卫应和崔宪臣;没有卫应时,有崔宪臣和镇抚司,崔大人能容忍自个儿好容易得来的硕果,被人分去一半么?” 他端起那盏御酒和崔宪臣的杯子碰了碰,戏谑道:“毕竟你也姓卫,肩负着振兴卫氏的责任,不过给个仁善的建议,曾白衣这样的人不值当去费精力,偶尔利用一把也就得了。” 崔宪臣看着他大言不惭地颠倒黑白,怅然道:“难怪陛下处心积虑要除掉卫兄,除不掉也不给翻身的机会,否则必定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了。” 卫应将盏中御酒一饮而尽,和煦而笑,“所以崔大人于我说这些,是要替陛下手刃忧患么?” 崔宪臣摇头,“卫家是冯氏的心腹之患,不过卫兄运气极佳,有忠义的先祖与热血的手足护佑,赐死旨意终究无法光明正大地降下。陛下再愁也不是绿林草莽,不顾一切除卫兄而后快,所以只有暗中进行,可惜的是越是不动声色越近不了卫兄的身,我又何德何能? 他端起了酒盏要一饮而尽,卫应却摁住了他的手,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崔大人,何必自谦? 崔宪臣脸色霎时变了,卫应攥着他的袖口神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嘴角丝丝缕缕地往下淌血,他瞠目结舌地回望着一时忘了动弹;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好好的场饮宴接二连三的有人行刺,先头大张旗鼓的闹起来还没收场,这会谁会悄没声儿给卫应下了毒,是那盏御赐的贡酒? 崔宪臣抬头望向曾白衣,那厢闹着也发觉了这里不对劲,徐同安以为事成了就借势转移风向,按照先头的谋划将花厅里外围起来严禁走漏风声,再将卫应送出徐府去救治借以摆脱嫌疑。 若是没有被刺,卫应中毒的走向完全契合昨日他与徐同安的算计,可这件事偏偏发生在徐同安指使赫特杀手图谋不轨之后,就显得格外的微妙;杀卫应是他们共同对陛下尽忠的目标,那么如何完成这个目标就有待商榷。 卫应被贬到皇陵是变相地免了他的死罪,如果不出月人死在了海陵对于帝王的威信无疑是个很大的挑战,免除这个危机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人替冯勋顶了这个罪名,曾白衣想把烫手山芋扔给徐同安,可如今细想反被徐同安算计了。 如果今日他被行刺成功,好些的这会正昏迷不醒堪吊着条命,最不济的他死了,徐同安又毒死了卫应,正好把所有的罪名收罗收罗一股脑儿怪罪到他两个身上。 毕竟他和卫应情仇也好对立也罢,总归是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支持他们同归于尽的,功绩是徐同安的,而他曾白衣就成了徐同安和陛下师徒两个解决对头的祭品,这何以能忍? 徐同安要把事情背着人解决了,他反倒要折腾的众人皆知,立时叫了缇骑满府搜罗可还有赫特的细作,又命郎中查验何处投了毒,人忙进忙出的闹得沸反盈天。 搜罗来去毒只下在了那坛御酒里,明眼人一看就是故意为之,两罪一块儿问吧,曾白衣拿着证据急赤白脸地同徐同安个说法,为何要败坏陛下的威名。 要说先头的事儿可大可小,这会涉及冯勋再小芝麻粒儿都能将天捅个窟窿,徐同安看他临阵倒戈索性撕破了脸皮,反唇相讥御酒由他带来未经人手,如今出了岔子谁知是不是嫉恨卫应故意为之。 堂上正吵嚷不休,那位赫特的回剌却自尽了,到此两件都算是无头案,有理无据还是无理有据都叫人束手无策。崔宪臣噙着笑望着厅堂外的夜色细想方才的场景,他要喝那盏御酒,卫应将他的手压下了,说明他一早知道那酒里有毒,那么他仍旧执意饮下与理不通。 所以卫应压根儿没有中毒,只是好借机置身事外,将徐同安和曾白衣摁死在这趟祸水里无法脱身罢了;按照他的话不欲对付曾白衣,那么就是徐同安,他闹这一场就是要曾白衣和徐同安结仇,那么接下来他打算做什么? 崔宪臣好奇的同时颇为无奈,他不过是护送冯令瑜南下,这阵儿和卫应并无过节,他撂挑子走人了也不记得捎带手把他从浑水里顺走,倒让他落得厅堂上看人两位针锋相对的下场。 方才他要能察觉他的意图就能装回病,这会耳朵根儿也好清净点,他怅然喟叹,暗自招手叫番子去探探卫应的车驾上哪儿了,可等番子出门哪还有半点人影? 彼时卫应正襟危坐看着眼跟前捧着果脯盘子大快朵颐的卿妆,看了一刻了也没听这姑奶奶吭一声,外头再威风八面家来也得把犄角尾巴藏好,他没话找话,清了清嗓子道:“卿妆,这些日好么?” 人吃完了点心不找手巾,张着手直往他袖口上抹,严肃着张脸问:“你指哪方面?” 卫应觉得有点头疼,小心翼翼地试探,“身子好不好?” “挺好的,能吃能睡,昨天我师叔还说我脸圆了,勒头指不定勒出条宽沟子来!” 话里夹枪带棒暗潮汹涌,作为个体贴的爷们哪能不懂这个,卫应和颜悦色地挨过去将干净的衣裳露出来环住她,“那就好,我很担心你。” 卿妆又翻捡了盘糕点捧着吃,“担心我干什么,我又不跟爷们儿说说笑笑,也没男人哭天抹泪闹着要嫁给我,不用担心!” 卫应挑了挑眉,不用问了,肯定是苌儿在她面前给他上过了眼药,小畜生养了个小兔崽子,敢到太岁头上动土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章 生寒 当然了卿妆寻常再明事理这时候和她讲道理也只会火上浇油,卫应看着她斜倚在手臂上张牙舞爪地消耗那盘子点心,恨极了会露出口雪白的牙,他想低头去亲亲可又畏惧上头一闪而逝精光,将他咬个对穿再硌坏了她的食欲。 “卿妆——” “啊,”她装傻,扬起脸茫然地看他一眼,然后低着头继续大快朵颐,半晌才吝啬地赏他一句,“我哪儿说的不对?” 他摇头,“太太说的每句话都在理。” 卿妆撇嘴,将点心盘子推给他,“那你叫我做什么?” 他很识趣儿,陪着笑道:“十来天没见到你,我很想你,想你的时候念念你的名字,往后的日子好歹能再捱捱。” 她觉得自打有了身子以来心就变得柔软了,叫他三两句软和话糊弄地就找不到北了,可见这人有多坏,她极为嫌弃地把手巾子丢进他手里,“姑奶奶的名字能是那样好念的,先把领口子擦擦吧,血刺呼啦的看着怪瘆人的。” 卫应顺势眯着眼睛挨在车围子上,“今日吃酒吃得多了,头晕眼发花,这一时半会手都抬不起来了。” 卿妆翻个白眼,从他手里抢过手巾顺势拧了一记才给他料理衣裳,他觑着眼看她一丝不苟的样儿心里头暗笑,趁她不备将人一把箍进怀里来低头亲了口,“真好!” 她枕在他心口上嗤笑,“都叫人惦记上了,好个屁。” 卫应笑着,顺顺她毛躁的鬓发,“今日若不是有你,只怕我也不得全须全尾地出来,当日不叫你出皇陵唱戏,这半会看起来是个极不妥当的主意。” 其实卿妆心里也有些后怕,卫应这人说是心思深沉可在忠君这事儿上有股拧劲儿,这是卫氏一脉相承的美德,如果帝王要命,他们大约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他祖父他父亲都是这个路子,到了他这辈,她以往只当他善于取舍,可惜经过登莱一战显然说明她估算有误,卫应仍旧按照父辈们的德行再往前行走。 那么今日若不是她耳朵灵便,在徐府瞎晃悠时无意间听着有人要在御酒里动手脚,然后叫柳鹤龄给他报个信,这人是不是就义无反顾地把酒吃下去了,徐同安要他死在徐府压根儿就不会给他留求生的机会。 为何这样破釜沉舟放手一击她不明白,但多少和曾白衣的到来有干系,至于干系多半脱是不开杨连妻儿父母遭了毒手,张介无辜被杀以及皇陵坍塌,所以卫应步步紧逼已经触到了徐同安的死。 她很困惑,收起手抬脸看着他,“听说镇抚司恨不得将徐府翻个底朝天,你假装中毒出徐府之后呢,往后要做什么,你在皇陵里未必有我在外头方便。” 他说不必,“德庆班如今的风头太盛,刚极易折,你们要暂避锋芒,我也同样,往后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罢了。明日左右无事,邓钊家的小子病症见了好转,邓钊媳妇要请咱们上家吃饭答谢,我同你一并去。” 哪跟哪儿,卿妆被他盘弄的云山雾罩的,忽瞧他拎起手巾看从领口子上抹下来点点血迹,凑鼻下嗅了嗅疑惑道:“拿什么做的,一个丸子浸了水真跟血似的,崔宪臣那样聪明的人就被蒙住了。” 卿妆从袖笼里倒出个小瓷瓶递到他手里,“胭脂膏子和凤仙花拿蜂蜜调了,再瞧瞧颜色的浅淡点些墨渣儿更逼真,小时候糊弄师傅玩的,后头被揍了几回就撂下了。前些天和福元班唱对台戏时变戏法儿突然想到这么个情儿,做来等以后吓唬你的,没想着到便宜你去吓唬别人了。” 得这个老婆真跟捡了宝贝似的,聪明伶俐自不必说还古灵精怪的叫人头疼,卫应怅然地叹了声,“怨不得跟人唱对台戏那样热闹,我在皇陵里头都日日能听着声说德庆班有神仙眷顾,凭空生出活泛的花,能将日头变成灯吹成火,今儿没瞧着甚是遗憾。” 卿妆抚掌大笑,“哪儿啊,唱戏背身的时候嘴里含块包着煤纸灰,张嘴就给吹外头来了,旁边的人手指间夹着火折子,趁甩袖子的时候那么一点可不就着了么?生花点灯的更没什么说头,就是街头凭空一盘菜一只活猴儿的戏法儿,就那么来的,只没见过唱戏的这么个玩法怪新奇的,等人闹明白原委就没意思透了。” 她这么说,别人不定这么想,转天上邓钊家吃晚饭,且不说邓钊那小子邓和好奇围着她直打转,就连邓钊媳妇也对她奉若神明。 先头救了她的小子后头又有这样通天的本事,结交了这样的人她觉得甚是有面儿,前头卫应和邓钊说事,她就拉了卿妆上里屋来在炕上对面坐着给孩子缝衣裳,越瞧越觉得亲近。 卿妆也来不及和她细说,只笑着道了谢同她一块儿说闲话,邓钊媳妇看着她的肚子越看越欢喜,“大妹子这样的身子差不离六个来月了吧,看这身子准能生个白胖的小子!我这身子也和你差不多,有了外头的疯孩子倒希望这会给外头的添个女娃,大妹子要不嫌弃将来咱们还能做亲家呢,两个打小一块长大的孩子比别家更亲近。” 怨不得她手上的小衣裳都是女孩子的样式,卿妆抚了抚肚子笑说五个来月了,“邓大嫂子若再得个千金就是儿女双全,凑个好字,是世上再没有的福禄事。” 邓钊媳妇道好是好,“可老天爷不由人也就罢了,这人也不能随着自个儿的心意过活,我希望有个女娃子贴心吧,我那口子和我婆儿再不肯的,指望着再生个小子好十里八乡的说嘴。” 他那小子外头浑玩了一圈,大约是听了她们说话探个头进来,嚷嚷着要妹子,“小子又脏又臭的,还会跟我抢东西,妹子香喷喷的多好玩儿。” 邓钊媳妇大喜,抱了小子进门隔着帘子同邓钊炫耀,儿子孝顺望着有个妹妹,邓钊不乐意,夫妻两个拌了几句嘴又各自说各自的话。 卿妆看着他们夫妻家长里短的越发艳羡,邓钊媳妇给孩子擦了汗抱在炕上玩这才跟她说道:“可小子也有小子的好,耐摔打又皮实,就像上回吧,跌成那个样没过些日子疤都退了,要是小女娃子咱们不得心疼成什么样儿。” 说罢了又叫了邓和来,她点着他的额头道:“你的病是姨请了那位爷爷来瞧的,如今你得劲儿了,还不谢谢姨姨。” 邓和机灵又乖巧,趴在坑上给卿妆磕了个大头,“谢谢姨姨,希望姨姨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弟弟,我不跟他抢东西,把我的小木剑小木房子都给他玩儿。” 卿妆笑,拉他起身,“好孩子,姨姨先替弟弟谢谢你!你也去谢谢你娘和父亲,他们每天照顾你替你的病担心,很是辛苦。” 邓和又规规矩矩地给他母亲磕了头,邓钊媳妇满脸欣慰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安抚了番,一面哄着他睡觉,一面和卿妆道:“这回真是多亏了你和那位老郎中,不然我这小子不定得苦成什么样儿。前儿皇陵又出了岔子,这小子死性不改还想着混过去玩儿,我再是不肯的。” 卿妆道确实,“如今皇陵重新修葺,工匠卫卫你来我往的再吓着孩子。” 邓和半睡半醒地嚷嚷不会,“我胆子可大了,上回就是我把那些人吓了一大跳,他们还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举着刀剑就来了,印在墙上的影子好像我以前看过的影子戏。” 邓钊媳妇斥他,“大人说的话你能听懂什么,人家准备打你你还不跑,看什么影子戏。” 他们母子说话,卿妆心里却在盘算,皇陵里头的人说得都是官话,这孩子也到懂事的年纪了还有他听不懂的,难不成又是赫特的细作?这么说来,盗墓的是赫特人,徐同安和赫特勾结,他跟这事儿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卿妆安慰邓和,“等长大点了就能懂大人说的话了,但是不能听坏人的,上回那样的你就该跑,不要理他们。” 邓和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也不是完全听不懂,有个站在地洞口的大人和我说的话一样,他说有个女人就剩口气,给她穿什么衣服就这么埋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就是好奇他说的是谁往里看了眼就被他们发现了。后来他和剩下的人说的叽里咕噜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等他们出来的时候特别凶,我就顺着另个洞口跑了。” 小孩子不明白这里头的厉害,卿妆和邓钊媳妇听了遍体生寒,邓钊媳妇也不叫邓和睡了,将他抱起来疾言厉色地问:“这话你以前怎么没和爹娘说过,是你自己看见的,还是听谁说的?” 邓和被吓傻了,撇着嘴也不敢哭,无比委屈,“我以前说话老咳嗽,再说了娘亲也没,我这会好了能说话了,就告诉娘和姨姨。” 卿妆拍了拍邓钊媳妇的手,接茬问邓和,“你摔跤就摔在你跑出去的那个洞口么,你还记得那个洞口里有什么没有?” 邓和仔细想了想,半晌才道:“也没什么,有几个卫卫的叔叔和伯父趴在地上睡觉,我认识他们还叫他们,但是他们不理我;后来我摔了一跤头特别疼,怕娘亲和爹骂我,我也学着他们睡着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2章 荣幸 邓和说的这事可大可小,邓钊媳妇虽然不爱上外头去,但街里街坊住的都是卫卫的家眷,难免你说一嘴我说两句能把皇陵里的奇闻趣事儿讲个大概,里头牵扯的弯弯绕绕不是个小孩子能盘弄明白的。 邓钊媳妇当时就急眼了,也不叫邓和说了,抱了孩子上外头去跟他爹告状,“小狗崽子不得了了,心里头藏着事不跟你当爹的说也不跟我这当妈的扯,今天要不是凑嘴说到这儿了,指不定哪天上外头去胡嘞嘞。亏得是他姨跟前坐着,要是换个外人来,咱们家还能有个好?” 邓钊听个囫囵就问邓和,小孩子被唬得哭到打嗝,又颠颠倒倒得把话说了一遍,邓钊气得要打他,叫他妈一把给抱屋里去了。 棉帘子一撂里外又隔开来,这会孩子哭得脸憋得通红,邓钊媳妇心疼了楼到怀里又自顾自埋怨邓钊,卿妆有些后悔忙轻声赔不是,“要说不是,今天是我把话问到这儿了,孩子当初摔着了兴许记不起来,这会不防提着倒叫他有了些许印象。千万不该都是我的,大嫂子只怪罪我一个,回头再别跟孩子和邓都司置气了。” 话说的邓钊媳妇也讪讪的,“不是妹子这话,小孩子不懂事藏着掖着事情不跟咱们当爹妈的说,等麻烦找上门,我那口子芝麻粒儿似的小官应付不了,连带着牵累卫都司一家老小也不是个儿。” 她说完了又觉得气恼,回头搂了邓和又想嗤几句,结果看孩子委屈地蜷成个团也没舍得开口,坐在榻上唉声叹气。 人家当妈的教训小子,卿妆不好置喙,只叫青安捧了匣子木雕小弓弩之类的玩意儿来给孩子,左右说了几句宽心安慰的话,等了外厢卫应要走她这才告辞去了。 上家里已经过了二更,卫应和卿妆大半个月没见面少不得温存番,等着蜡台上火光纵跳了最后一下屋子彻底陷入黑暗的光景,却是谁也没心思阖眼。 今儿晚上没有月亮满眼的寂静,支棱着耳朵倒是能听见皇陵里长长短短浑厚的钟声,悠扬地传出老远去。卿妆艰难地将身子挪的里卫应近些,再小心翼翼看看肚子,这次啊和他说话,“邓和原先跌进去的地洞,邓勋说了在什么地方么?” 卫应嗯了声,将她环得紧些,仰着脸看黑黢黢的帐顶,“在茂陵西北面,宣平三年地宫修缮后跟前立了个石敢当,底下就是邓和当日呛进黑火药粉渣的地方,如今扇面塌方没惊到那儿,倒不好动手脚。” 卿妆哦了声,叹口气,“也是,即便知道也不能如何,事都过了三年了总不能将那地界儿再凿开看看里头有没有卫卫的尸体,有没有个没穿衣裳的女人,这事儿谁敢跟陛下开口?是张介办的还是徐同安办的都没法说了,反正如今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够喝一壶的,可惜了的是那些真相,就这么被永远地埋在地下不得见天日了。” 卫应倒看得宽绰些,慢条斯理地道:“也不至于,邓和说的那些卫卫后来倒是被在另个地界儿找着了,眷属来领尸体的时候都以为着是为了守陵才殒命,邓钊当时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火药渣只是没多想,如今看来是有人将他们故意挪出地洞去的。” 卿妆支着下颌瞧他,疑惑道:“邓钊当时抱了孩子回去,就没再上地洞里看一眼么?” “看倒是看了,”卫应垂眼,看着她瞠的滴溜圆的一双大眼睛直发笑,“就是个三尺来深的地坑,那时候刚塌完到处疮痍,他也没想着上里头扒弄,想来是被邓和惊动的赫特人善了后,你倒是挺关心人老邓家!” 卿妆翻了个白眼,颓丧地躺倒在他手臂上,“我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爷们儿不好说的话,小媳妇们唠家常兴许一唠一个准儿,你瞧今天不是扫听出来了?虽然不顶什么用,但好歹知道些事儿,就没那么抓心挠肝地惦记着。” 卫应一笑,展臂将她裹进了怀里,“是是,我的小媳妇最本事了,往后我就得仰仗小媳妇提携了!话说回来,如今德庆班如日中天也用不着你给银两,不如留在这儿陪我几日,等我能出去了,咱们就一道正大光明地出去好不好?” 看来他对付徐同安就是为了能脱离皇陵好施展拳脚,如今徐同安叫架在砧板上了,离他出去的日子应当也不远了。她挺高兴,就想立时答应了,可心里的矫情劲儿莫名地窜出来,迷迷糊糊地嘟囔句再议。 卫应挑挑眉头,再议是个什么鬼东西,半个月不见人倒学会推诿了?他气得拎拎她耳朵,结果没听着她怨怼地动静,仔细再看时她攥着他衣襟子酣然而卧,气息咻咻的,大约在梦里还跟他置气呢吧? 他一手枕在脑后仰面看无趣的夜,半晌倏地笑了,明日定当是个响晴天。 大清早卿妆是被外头匆忙的脚步声惊醒的,她还在迷糊青安就在外头轻轻扣了扣门,“大人,奶奶,公主殿下的銮驾这会进了皇陵了,听说大人昨儿叫投了毒殿下都要哭倒了嗓子,火急火燎地正向这儿赶呢!” 卿妆霎时就清醒了,看了眼皱紧了眉头的卫应,伸手往他腋下杵了一记,“你的桃花美人儿瞧你来了,还不梳妆打扮迎出十里长亭,执手相看泪眼!” 她挤兑完他又仰面倒回枕头上,咕咕哝哝地抱怨,“才什么时辰,雨点子甩得窗户棱子噼里啪啦作响的,她竟然这么就来了,真是叫人感动肺腑。” 卫应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抱怨天抱怨地,不好光明正大地笑她,忍得下巴颌子发酸,被她发觉了腰眼挨了记重拳,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是你的,谁来抢我头个不饶她。”他无奈浅笑,分明是桃花劫,又俯身摸摸她的头发,“外头传言我身中剧毒当该卧床不起,她好歹是未出阁的公主,总不能直不楞登看我躺这儿,看一眼就走了,你就在这儿好好睡擎等着她走。” 卿妆嫌弃地看了他眼,断然拒绝,“你身上那样热,她万一瞠着俩眼哭上俩时辰我还不被你腾熟了,你自个儿在外头对付她吧,我睡我的用不着你了。” 她大着肚子身板倒很灵活,卷巴卷巴把被褥裹到身上掀开帐幔,躺到床榻顶里间去了,不大会就平静了,卫应摇摇头只得叫人重新置办新的铺盖卷儿来。 俩人隔道帘子平心静气地躺着糊弄冯令瑜,结果这位殿下独个儿来也就罢了,还将卫家老太太也给带了来,一老一少坐在床榻前一通哭,卿妆怅然地对着帐幔吹了口气。 人对着哭,眼睛却很灵便,听着是冯令瑜的声口,“老夫人,才刚我瞧着帐幔动了,是不是卫大人要醒了,快快,叫御医来瞧人!” 卿妆唬得顿时不敢动弹了,御医要进门还得了? 外头董仪渊忙着拦人,王老先生再三表示人无碍,念叨着药在灶上炖着不敢劳烦殿下,这才将她急切的心思安抚住。 老太太大约是坐在榻边看过卫应的症候,抹了通泪这才对冯令瑜道:“我寻日就不敢拿殿下当外人,如今应哥儿遭了这样大的罪,我可什么都顾不上了。劳烦殿下回头给陛下说两句软和话,咱们卫家不求着宽恕,只求着能将咱们送去别地儿,哪怕是荒芜人烟的咱们都认了,再不能遭宵小的加害了!” 冯令瑜听了也直哭,“老太太说的哪样见外的话,昨儿晚上我听说了就写了封信叫人不送去给我哥子。两广巡抚徐同安和镇抚司千户曾白衣作为朝廷命官,竟公然私下械斗累及同僚,这两个都不能放过,不求别的,只为给卫大人出口气才好。” 提及曾白衣,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快别提那个糟心的,说来说去应哥儿如今的境地还不都是那个姓曾的一手酿成的,先是送个狐媚子进门迷惑了应哥儿的心智,后头又栽赃陷害,下九流的戏子没个好玩意儿。” 卿妆帐幔里头躺着,被子底下的手和卫应的握在一处,听了这话反手就给人拧了一记,卫应也没吭气就抚了抚她的手背,将她的手一并包了起来。 冯令瑜顾着和老太太说话,没注意到他们这儿的动静,如今没有外人,她索性把话摊开了说,“事儿到这上头了,咱们着急也不顶用,得想法儿。不怕老太太怪罪,昨儿给我哥子的书信里还提了句我大哥哥赐婚的旨意,如今只要我出了门子,往后谁也不敢再打卫大人的主意。” 老太太寻日只当她是个贤德温柔的娇贵人,如今细瞧却不是那样个意思,识趣儿也懂得把握时机,明面上是不顾一切找爷们儿来了,实则就是威胁;卫应不娶她,不光将冯氏得罪个彻底,只怕往后在海陵的日子也不好过。 若是答应娶人进门,有官秩在身还愁着卫氏门风凋零么,纵然卫应会矮冯令瑜一头,可终归那是皇女,君臣有别自古使然都不当紧的。人到落拓时还有利用价值自当感到荣幸,错过这个良机,再往后恐怕就难了。 老太太过了心里这道坎,自然和颜悦色地应了,“不怕殿下取笑,我心里正有这个意思,若是陛下和殿下都不嫌弃应哥儿,能商定婚期我也好同媳妇们置办起来,这是卫家的福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3章 和顺 所以探病就成了不要紧的,总归人救活口气榻上养着,或早或晚都能清醒过来。老太太如今盘算的就是怎么将卫家从这摊污泥里拾掇起来,恢复不了昔日的荣光那是命,但是良机巴巴送到眼跟前儿了再叫溜走,那卫家真格儿就是要毁在他们这辈上了。 天家的女儿不愁嫁,可架不住人有自个儿的主意,冯令瑜不管为的什么瞧上了卫应于老太太都算是不谋而合,这会两厢都把话说明白了,大伙儿的心都放下了。 冯令瑜原想着走卿妆这条道恐怕不容易,得踅摸个能劝服她的良方儿,可如今老太太既然答应了,事也就算尘埃落定,她下半生就要托付给卫应了。 即便他和卿妆再不得劲儿还能奈老太太何,大殷以仁孝立本,总不能为个妾将祖宗的根基抛到九霄云外,不痛快归不痛快越不过礼法去,等兄长的回音到了她也该嫁人了。 冯令瑜听了老太太的话顿时心花怒放,当面不好喜形于色,只盘桓着说了两句体面话,坐的时辰也不能长久,就摆驾出皇陵回行辕去了。 内监看管着,老太太送不得太远,回来又瞧瞧了卫应嘱咐王老先生和董仪渊两句,叹着气回自个儿住处;等背了人,棠姑上前和她说体己话,“老太太,今儿这样恐怕不妥当吧?” 老太太压根儿没这样想过,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嫁谁不是嫁,何况还有宣平帝的赐婚圣旨,冯勋一心惦记着他的大位,姊妹出降只要不动摇他的社稷他根本不会关心。 再者说了,卫应娶了冯令瑜也不能如何,上头有圣旨压制着回不得邺京,只挣个脸面罢了,往后容图大计的时候也有可说嘴的。 她撇了棠姑一眼,“哪里不妥当?” 棠姑拿了美人捶来给她敲腿,试探道:“迎娶殿下这事儿好是好,可大爷终归没开口答应,回头硬把人往一块儿凑,这日子过得不和顺,老太太又准得费神。” “打嘴!”老太太不乐意,把眼一瞪,“你当谁都是那个下九流的狐媚子,专攀附着爷们儿连眼珠子都不让转动,我瞧殿下就是个能识大体的贤德人,这样的女人旺夫旺家,哪有不和顺的道理?” 棠姑叹口气道:“老太太既这么言语了,我是再不敢说旁的,可迎人过日子的是大爷,这事儿没跟他言语就定了,他心里不痛快省不得又得上老太太这儿说来。” 老太太嗤道:“反了他了!将那个狐媚子打出去了身边没人伺候,家里的本分丫头他看不上,这回金娇的公主他也看不上,那他还想娶九天的女仙不成?自古以来婚嫁都是父母之命,何况当初的圣旨是他接的,一九礼是他自个儿捧到午门去的,说不娶就不娶,哪个还能由着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正经地盘算个来回那位应大爷还真没仔细听过几回,且都是面上迎合,回头接茬我行我素;这会听了话把那位小卫姨奶奶撵出皇陵去了,可人照旧在海陵活得风生水起的,这里头就没有应大爷的丁点功劳,那可不能够。 老太太太把自个儿当回事,原以为着卫应还是秸秆儿高似的小毛孩子随意盘弄,近而立之年的人官场上起起落落一番,早就不是老太太这样常年住在深宅院子的妇人可以控制的,老太太跟他对着呛半点好处都没有。 老太太不明白她可得明白,主子在岔道上走她得把她拽回来,借着给卫应送补药的光景棠姑想着得把这事儿告诉卫应身边的人,即便不能明说私下里通个气儿也好,等她见着和卫应同桌而食的卿妆惊诧之余直觉这回是来对了。 卿妆笑着招呼她坐,“您要有嘱咐叫丫头们上您跟前听着就是,下着大雨的,怎么敢劳烦您又跑一趟。” 棠姑心里惕惕的,行过礼倒不敢托大,“老太太惦记着大爷的身子骨,叫我送些补药来,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但是左不过老太太的一片心意,望着大爷好的。” 卿妆听出她这话里的意思,也没说旁的,轻飘飘地瞥了卫应一眼,对她笑道:“大爷的身子骨无碍,都是同僚之间的纠葛,大爷恐误伤自个儿叫老太太惊惧这才装病避回皇陵里来,等风头过了大爷自当上老太太那儿赔罪的,这些日子就劳烦棠姑在老太太身边勤劝着。” 她说这话把卫应也涵括了进去,那爷儿四平八稳地坐着吃茶毫无异议,俨然把她当成女主子了,棠姑心里对老太太的决定叫苦不迭,药好送话可怎么说出口。 卿妆说完了就安心吃早饭,她站在当地踌躇,卫应撂了茶盏看她一眼,“还有事儿?” 棠姑不知道他两个今早把老太太和冯令瑜的盘算听进去多少,这会也顾不上旁的,索性直言不讳,“倒还有件,老太太打从郑家出门子,再到卫家过了大半辈子享得都是荣华,如今冷不丁落拓了难免心思急切些。前儿公主来说了些宽慰的话将老太太说动了,老太太就想着帮大爷一把,借着皇家金凤的势头,大爷往后行事也好轻省些,一心为了大爷没惦记旁的。” 这是说和来了,卫应嗯了声,“老太太念经念得超脱,踏进凡尘纠葛难免会坏了修行。” 话不多,棠姑听了就是一激灵,忙掖着手道是,卫应端茶送客,“往后老太太身边闲杂人别叫近身,不姓卫的难跟咱们一条心!” 棠姑一把年岁了替主子出头得了个没脸,面上讪讪的,暗地里却长叹卫氏掌家早晚得落到老太太的眼中钉身上,看来卫家的天得转个儿了。 屋里头静下来卿妆就想生事儿,一筷子把块点心扎成了三截儿,卫应坐在四轮车上瞧着,只觉得那筷子跟搅合在他身上似的,姑奶奶动动手命就四分五裂。 他撇开眼清清嗓子,“卿妆啊——” 姑奶奶扭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应大爷?” 董仪渊在门外廊檐下站着避雨,抱着剑正闭目养神,猛地听里间千娇百媚的一声顿时遍体生寒,默默地为卫应捏把汗,然后掏掏耳朵远远地避开了。 卿妆捧着脸笑靥如花,卫应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咱们好好说话,这么要紧的时候海陵却乱了方寸,冯勋的矛头头个就得对准我,你觉得他会让自个儿妹子嫁进来,好让我趁东风一路进邺京么?” “不会。”卫应的心略微放下,冷不丁听那姑奶奶又道:“但是这事儿吧,不该这么盘算,冯勋让不让妹子嫁是回事,你要不要娶人家是另回事。你看你赐婚的圣旨都接了,纳彩也纳了,公主殿下就成了你未过门的媳妇,你娶你媳妇不是正道么?” 卫应捏了捏额角,觉得头疼,偏生还没道理可言。 当初敢这样平心静气地接旨纳彩完全是有和赫特开战在兜底,人在疆场上打得如火如荼的总不能家来成亲,况且冯绩要置他于死地的决心不小,必定会把他往最凶险的地界儿推,虽然不晓得为何突然赐婚但是赐了婚必不能成。 毕竟无论他能不能顺利地返回邺京,冯氏兄弟都会落井下石,给他按的各式各样的名头,想想他这样的乱臣贼子怎么能迎娶公主,这纸婚约都会作废。结果所有的事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唯独一件,从未料着冯令瑜嫁进卫氏的心思这样急切。 卿妆握着筷子杵点心,幸灾乐祸,“卫大人这样龙章凤姿,风流倜傥,哪个姑娘家见了不会暗许芳心,非君不嫁啊!” 卫应斜她一样,颇为幽怨,“当初谁说要离开卫府,远走天涯,一院一猫一狗逍遥快活?” 她瞪眼,“那说明我对你的认识不像冯令瑜那样肤浅,瞧你长得好看就非得嫁你,揭开你那张花里胡哨的皮子,内心里可都坏透了,黢黑黢黑的。” 他挨过来,轻佻地勾了勾她的下巴,“黢黑黢黑的,那你还跟我,跟我生孩子?” 卿妆哽了哽,气急败坏地推开他的手,顺势揪住他的耳朵,“姓卫的,我看你皮痒痒了是不是,今儿非得扒下你那张花里胡哨的皮,省得以后你再去蛊惑闺中的大姑娘小媳妇!” 卫应笑着,任她在身上花拳绣腿的折腾,凑到她耳朵边亲昵地低喃,“是我错了,不该料理不干净麻烦,让太太生气,今儿太太只管动手,我若吭一声就不配做你爷们儿。” 卿妆气得干瞪眼,扭脸冲外头嚷嚷,“青安,我刀呢!” 那丫头挺配合,隔老远给她喊话,“锈上了,奴正磨呢,奶奶等会啊。” 说着话,手底下的活计加快,剪子刀子攮子一股脑儿全扫进兜子里,给撂得远远的。 正拾掇呢,冷不防雨里迎面窜进来个人,淋得透湿,她一把薅住了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苌儿抹把脸上的水,甩肩挣开她,“没空儿搁你这儿白霍,卫大人和我阿姊呢,海陵城里出事儿了,徐同安放把火烧了家自个溜了,缇骑快把海陵倒过来了愣没踅摸到人。” 说罢了话就往正屋里闯,卿妆听着声儿露了面,苌儿及时住了脚,就那么站在雨里没敢再上前一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4章 谋划 徐同安身上会生乱子,卿妆丁点也不觉得稀奇,昨儿徐府里是头回见,看这人面相就觉得心术不正,早晚的把自个儿坑死。 她小时候学戏,白平容不像别的师父叫她唱会了算完,他请戏班子里写戏的私塾先生教她念书识字通晓戏文的意思,说这样唱出的戏才算不辱没戏曲里活泛生动的角儿。 那时候她识字的老师从侧脸上讲和徐同安有些神似,都是容长脸小眼睛,根本的区别是那老先生是个和蔼的人,虽然是大红脸膛但是慈眉善目;徐同安则不同,煞白脸儿气血不足,眼肚子坍陷颧骨横突,怎么瞧都会叫人望而生畏。 有人生来爹妈给的就是副凶相无可更改,也不能全然说明这人骨子就坏,可大殷选官有几条有趣儿的标准,比方说字迹不能丑陋,相应的面相也不能对不起天下百姓。 所以徐同安长这样式的,大约就是为官为吏这些年里往岔道上走了,才会相由心生,五十来岁的老头儿跟勾魂的阴差似的,祸害够了人自个儿倒一溜烟跑了。 卿妆不知道徐府昨儿闹成什么样,但是镇抚司缇骑将徐府围成个铁桶还能叫人消失了,只能说明徐同安心中有鬼,留在海陵被人抓了现行那必是不能够活着的,她点点头看着苌儿,“你进来说话。” 这孩子性子倔,兴许是昨儿没给她好脸子心里头置气,几乎叫雨水冲刷的只剩骨头架子了仍旧高昂着头,“不进了,就跟这儿说。” 廊庑下董仪渊听着信赶来,先给卿妆行了礼再瞧着苌儿落拓样,哼笑了两声以示嘲弄,苌儿白着脸连嘴唇都哆嗦起来,卿妆扫量了他两个一眼仍旧打着帘子道:“外头闹嚷嚷的,说的谁能听见,进来。” 小丫头一步窜上了台阶,脚底下就汪成条溪流,也不正经进屋就在外头回事,“镇抚司昨儿晚上查抄了徐府搜出个地库来,地库的门拿精钢砌墙缝里,老结实了,曾白衣要徐同安将门打开,这才发觉府里头书房被烧了人去楼空。” 卫应坐着端杯茶没喝也没言语,苌儿还在外头说话,“镇抚司从半夜就开始围捕徐同安,这会晌午了连根毛都没摸着,有人说出城投奔邺京的皇帝陛下了,也有人说出了海陵下东南乘船逃亡赫特了。嚷嚷半天都没个准信儿,文先生让我先来给大人通个气儿,他暗地里也带着人四下里划拉人呢。” 说起查抄徐府的源头,还得是昨儿的那场未遂的刺杀和御酒中投毒,卫应借故遁出了徐府,留个看热闹的崔宪臣,和争执不休的曾白衣徐同安。 崔宪臣惯会把自己摘干净,何况这回公差仅仅是为了伺候冯令瑜南下他何其无辜,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让东厂的档头领着数十番子将徐府合围起来以示态度,他也从这趟浑水里脱身了。 曾白衣性子阴狠又爱钻牛角尖,头回见面就因为办差的事儿徐同安敢跟他结仇,这还了得,新仇旧恨一笔笔算明白吧,行辕索性也不回了,就地升堂问案了。 头件就是御酒被投毒的事儿,酒坛子沿途他和缇骑不错眼的盯着没出任何差池,就是下半晌抬进徐府倒成了凶器,曾白衣声色俱厉逼问徐同安。 徐同安也不甘示弱,说什么谁两袖清风谁恶贯满盈,左右都是一丘之貉,昨儿商量好好地要把卫应置于死地今儿御酒赏赐来就有毒,如今人叫拉回去称了曾千户的意反倒兴师问罪? 你说我投毒我说你杀人,横竖无凭无据扯不尽的皮,曾白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身边有明白人,有个充当狗头军师的笔贴式暗地里谏言挑要紧的不怕拿不下徐同安。 曾白衣这才把御酒投毒的事儿搁在一边重新问起了赫特细作,徐同安准备和他扯个一两日的皮借此好把镇抚司的视线从五子身上调离,结果没过片刻风起云涌,他想借机脱身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五子已经死了不要紧,他无家无口的也不要紧,缇骑拿人刑讯的本事一流,外头踅摸一圈不仅问回来口供,顺带还把那失踪两日的笔贴式给扽回来了。 五子是个回剌对人下得去手对自个儿也下的去手,为了保全主家不拿命当回事,可是那个姓孙的笔贴式就是人赫特留在徐同安身边的眼睛耳朵,监视徐同安的举动可以,等见到真格儿的就吓慌了手脚。 刀架在脖子上,他就一五一十地把三年前徐同安和张介为了两万两黄金三万两白银,勾结赫特炸开茂陵地宫劫掠世宗同孝景皇后的陪葬,后来防止走漏风声将当日的卫卫全部灭了口,以地动之名掩人耳目的事儿全抖搂干净了。 后来邺京中派余则庆上海陵督办地宫修缮,无意间发现师徒二人的行径要据实上奏,结果余则庆也叫灭了口;如今卫应将来海陵不过数日,通过张介那个豁口几乎要翻出他的罪行,徐同安恼羞成怒就派人斩草除根。 这样大的罪行几乎可以凌迟,徐同安当然不肯认罪,指着曾白衣大骂竖子奸佞,伙同不清不楚的贼人陷害朝廷二品大员,其心可诛。 曾白衣根本不买他的账,提溜了徐府几个年长的家人刑讯逼供后誊出份口供来叫徐同安签字画押,徐同安暴跳如雷不肯配合,曾白衣也不着急叫缇骑先将人锁进书房里看着,再跟着那姓孙的笔贴式一道抄捡徐府搜查证据。 笔贴式跟进跟出两三年,逛徐府跟自个儿家似的,徐同安的四房姨奶奶后脖颈上有几颗痦子他都如数家珍,还能搜不出什么要紧证据来?结果搜到了地库跟前愣是被堵在了外头,精钢门是铜墙铁壁,谁也进不去。 曾白衣叫拿徐同安,结果缇骑来回禀书房着了火再找徐同安早没影儿了,书房毯子下头有个地洞,人早钻洞逃了;顺着地洞出去就背街的后巷,大晚上也没谁出门走路,徐同安要跑简直是易如反掌。 海陵城门是下了钥,可巡抚大人要出城办差戍卫哪敢阻拦,等曾白衣挨个城门打听完,徐同安出东城门都有小半个时辰了;城外天大地大又有海路,徐同安在两广盘踞多年,上邺京也好上赫特也罢,曾白衣这个初出茅庐的拿他根本没辙。 如今除了找人,要紧的全都在查抄徐府上头,文循派人上皇陵里给卫应报信,苌儿嫌那起子人脚程慢就自个儿冒着雨先来了,这会说完了话扭脸就要走。 卿妆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慌什么,湿衣裳换下来再走,省得落病根儿。” 苌儿甩开她,扭脸说不用,“你们看不起我,我死了活了跟你们谁都没关系。” “那你还来?”卿妆掖着手看她倔强的背影,冷笑,“你做错了事儿连认错的都不肯,别人看轻你又怎样?你不拿自个儿当回事,外人看不看轻你又有什么所谓?” 苌儿红着眼睛回头,声色俱厉地冲她嚷,“我没错,是你们无能!” 卿妆点点头,返身上屋里去,“好,我希望你在初齐的衣冠冢前,仍旧能这样硬气。” 身后没人说话,倒是有串脚踩着水洼的迸裂的动静,等她撂下帘子就听不真了,董仪渊仍旧抱着剑在廊庑下站着,轻蔑地笑,“贱命一条!” 卫应在书案后头练字,阴雨天手臂上有旧疾,疼痛让他显得眉眼阴阴的,卿妆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么?” “不,”他放下笔,提起墨锭碾那块红丝砚,似乎心思都在那摊墨汁里,“徐同安如今是丧家之犬,大殷地界儿按照他审慎的性子决计不会再住,所以只可能逃往赫特,可他去了那里早晚得回来。” 卿妆歪在圈椅里看他温文尔雅的模样,再想想不过一月将海陵搅得天翻地覆的人,觉得自己对他的认识比之冯令瑜强不到哪儿去,“你初进海陵接二连三的谋划,就是为了等将来有朝一日,徐同安忍受不了从赫特回来?” 卫应和煦一笑,“要说谋划,应当从咱们去岁上松江回来那碗有毒的朱砂粥之后算起,冯勋用孙昭的命诬陷我偷盗海防图通敌卖国,他这老师却是实打实刨他家祖坟当赫特的细作,不忠不孝他可占全了。” 说来说去还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他早知道冯氏兄弟针对他,这场无端的横祸他理应避开,可是偏偏迎头赶上险中求生,为的是什么? 他见她疑惑的眼神,极有耐心地解释,“你后背那块巴掌大的疤,是你师父打的,因着得不着医治肿烂了,疼么?” 卿妆实心实意地点头,“疼!” 卫应笑笑,“如果你师父没有给它剜掉,如今还会疼么?” 她恍然大悟,冯氏兄弟对他的猜忌就像那块烂了的疮,再粉饰太平仍旧还在身上肆虐或早或晚都会取他性命,倒不如忍痛将它彻底剜去,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约就这么个意思。 他说谋划从去岁起,到如今怕才是真正地展开。 卿妆兴味盎然地敲敲下巴,问道:“徐同安溜了,往后呢?” “等,等陛下的圣旨,圣旨里会派新任太守以及将冯令瑜接回宫另行赐婚。”他看她不解的眼神,顺道望她的肚子,疑惑道:“你的肚子是不又大了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5章 风浪 卿妆低着头抚了抚,多少有些抱怨,“长得其实还挺快,你半个来月之后再见肯定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卫应对他不能及时在身边看到这些变化感到愧疚和遗憾,他坐在桌后推开笔墨,神情很柔和,看着她的腰身心里莫名地就会安定,“我头次做父亲,各方面都会有缺憾,劳你不嫌弃,往后我会尽可能地弥补,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他这番肺腑之言难得说的很诚恳,是尘埃落定的解脱和释然,卿妆心里头觉得好笑,难得也有他转圜不开的时候;支着下巴审视了他好半晌,今次的神情如同是每十日一回的休沐,身心俱疲后终归能得养足精神头的一回闲。 往后还真如他所说的每日朝夕相伴,任凭海陵城里闹得沸反盈天,这里都不会再有算计和风雨,夜间同榻而眠交颈而卧,白日里读书唱戏偶或拌几句嘴也算自得其乐。 三日后海陵新太守于拱到任,接换了官印和文书又另备了官箴镇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头件事就是从曾白衣手里接管了徐同安的府邸,于地库里搜出黄金一万五千两白银四万两并上各色器物不下数十万两。 徐府的前院后宅的池塘山石见也悉数搜过,捞出女人尸骨十具,另找寻出各式各样的遗物张榜公布,若有识的者前来认领;张介的命案归咎于徐同安杀人灭口,搜集齐证据连同公文一并送往刑部复核,徐同安在逃,迟迟不得结案。 文循来送递消息的时候卿妆无意间瞥了他一眼,这位新任的于府台办差这样雷厉风行,除了新官到任三把火难保没有其他的意思,况且文循这人向来油滑,能得他有意无意地邀功请赏大抵是卫应心腹的人了。 果不其然,文循临行前无意间提起,“于兄前些日不得闲,如今差事卸身,却抱罪不敢轻易前来拜见大人,托小人上大人跟前求个话,大人何时得空才好前来问个安。” 卫应换张纸,提起笔却又搁下了,笑道:“他公务繁忙瞧我都是其次的,如今东厂和镇抚司俱在海陵,他行事少不得有眼睛盯着,不要上我这儿招风来了,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差甭怕给天杵个窟窿。” 文循领命去了,转过天到了下半晌海陵城里又是场轩然大波,徐府被焚毁的书房里倒是腾出来徐同安寻日收受贿赂的账册子,上头一笔笔时间额度都记得清楚明白。 东厂和镇抚司没有撤离海陵,这天起各自往两广的府道州县出差,按册子上的官衔名录拿人,十来天后羁押定案一条条往吏部和刑部送审,奏折雪片子似的转到内阁和冯勋的御书案上。 小鱼小虾兜了不老少,可还有条大的,兜是兜回来了却没人敢问。这位两广的按察使张行世原属徐同安麾下,掌着两广的刑狱巡察,虽说是个三品官越不过圣旨去,可人有个光耀门楣的二姑娘给了冯勋做皇贵妃,盛宠不衰。 于拱参奏张行世的奏本子头天放到了冯勋桌上,第二天这位张贵妃殿下就在陛下面前哭得倒不过气来,一回杀了这个一会砍了那个,陛下如不给丈人爹做主她就带着心头肉一块以死明志,急的皇帝陛下恨不得薅头发。 这位于拱先头是御史台的人,字字如刀句句戮心,有理有据查抄了张府来个先斩后奏,铁证如山不容他被美色所惑护个短;冯勋恨于拱恨到后槽牙都咬麻木了,可是束手无措,海陵跟团乱麻似的,打太守张介起提溜老大一串坏汤的耗子,越提溜越多越提溜越大。 皇陵的事儿还没完呢,那头卫应在徐府吃酒又被投了毒,这本子是跟在于拱的奏折后到了内阁也不晓得怎么被朝臣知道了,接二连三入宫请命的跟奔丧似的,长的幼的哭哭喊喊皇宫里得不着一日安宁。 冯勋的皇位还没坐稳当就遭受这样接二连三的变故,耳朵边成日里不是给忠良之后做主的就是严惩贪官污吏的,还有后宫里求陛下救救爹妈的,坐在龙椅上跟上刑一样,冯勋忙得焦头烂额。 家里的事儿没料理明白外头还有添乱的,赫特派了使节来说和,大殷的宣平帝在赫特做客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还给封了官,人赫特的皇帝不干了,平白给大殷养着这位爷何苦来的,要不您给人领走吧。 当然了,领也不能白领,毕竟耗费近大半年的口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殷皇帝使二十万两黄金牛马各五万头和美人五十,权当宣平帝的赎金了。 那些老臣们讲究的是礼法是威严,一看宣平帝回国有望立时喜形于色,一改前些日哭哭啼啼的模样纷纷上疏请求迎回宣平帝,甭管多少银子多少牛马和美人,国库不够大臣们自个儿添上也是可行的。 在冯勋看来这压根儿不是国库够不够的问题,把自个儿哥子前任的皇帝接家来,他缺心眼儿么?好容易借登莱的战事把他给坑到赫特去了,他恨不得他永远不要回来,哪有救他的道理,他宁愿花那些冤枉钱派人上赫特斩草除根也不愿意赎他回来。 但是他不能明说,只是当堂斥责了赫特使臣说他们皇帝欺人太甚,掳了宣平帝去不该看在两国休战的份上主动把人送回来么,还要大殷纳贡,真是岂有此理! 赫特使臣不急不躁,买卖谈不成就当上大殷游山逛水,留下些特产土仪扬长而去。他走了,朝臣可不干了,耿直的老臣们觉得冯勋狼子野心,不顾念手足之意和大殷尊严,连番上疏要求迎回宣平帝陛下。 冯勋再怒再怨斩杀一两个不听话的可行,能和满朝文物对着干么,皇位还没坐稳当再叫人拱下来,这么内外交困心力交瘁,回宫就躺倒了。 帝王躺倒了,朝臣觉得自个儿有些过分进而收敛情绪容陛下缓上两日。冯勋好容易喘口气紧接着就接到了冯令瑜的书信,按理说冯令瑜的书信好些天前就该进京了,卫应使坏,半途叫人把信扣在馆驿,掐着点儿往冯勋案头上送。 冯勋对这个妹妹本就不太亲近,打发她上海陵去为的就是借她之便找个由头彻底整垮卫应,先头有丹书铁券救了命,这会戕害公主没人给脱罪了吧,正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结果他的计划还没施展开,倒被海陵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每日应付这些差事就已经捉襟见肘,卫应搁在海陵又不会跑,什么时候料理都行。 这会冯勋病得糊里糊涂,见到嫡亲妹子的信觉得心里头挺熨帖,不亲近归不亲近,终归姊妹兄弟连着骨血,病里头挺缺这点子安抚。 等他把信展开哪里有熨帖简直是迎头痛击,不过又是个来逼迫他的讨债鬼儿,嫁谁不好非得嫁给自个儿哥子的死对头,这是手足么,这是来断手足的吧! 冯勋气得头昏眼花,也没详加考虑就特意下道旨意,废除了冯令瑜和卫应的婚配顺带叫人回京,还言明过些时候再给九公主殿下另则良配,彻底切断冯令瑜和意图以赐婚圣旨将卫家从水火里捞出来的那起子人的妄念。 毕竟这是公主的风花雪月,朝臣们对此不太好置喙,私底下嘀咕一两句就完了,可是等旨意传到了海陵冯令瑜就傻眼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对冯勋无关痛痒的婚配就这么被自己给折腾完了。 卫应千方百计不愿娶她,先头还有过气儿的圣旨压制心里头忌惮些,这会更好连后路都断了。她顿感绝望,哭完了还得想辙儿,皇帝哥子是靠不住了,旨意又不是闹着玩的,这会拒绝回头又同意哪还有皇帝的威严? 这条路断了还有别的路可走,卫家的老夫人不是挺喜欢她么,她执意要嫁给卫应就没什么可怕的,不如在海陵城里来个先斩后奏和卫应成亲成为真格儿的夫妻,就算她哥子还能把她如之何? 她急昏了头,老太太心眼子可活络,先头宣平帝的赐婚旨意放跟前儿那是救命稻草,这回的旨意那是临头一刀,皇帝都拒绝了这门亲事他们暗地里做手脚还不是把自个儿往绝路上逼? 于是冯令瑜来看她时她装病,悄没声儿上卫应这儿合计主意来了,坐下没两句话就满怨卫应放走了这样大好的机会,“若是你和公主早些成亲,今儿也不会有这样的遗憾了。” 卫应近些时日练字,整个人都显得柔善起来,说话也没有夹枪带棒的凌厉,卿妆坐在里间听他跟老太太说话,“奶奶,其实陛下原本就没打算叫卫氏攀亲,若真格儿成了今日也会重又下旨叫我和公主和离,他的心思您也明白,决不能给卫家任何生机。” 老太太叹口气,“倒也是,这档口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也怪我先头把话说的太满,答应让公主出降,这会人找上门来我可怎么回绝?” 卫应笑笑,“咱们做臣的不敢跟君王为敌,回绝殿下那是不成的,只得用她哥子的旨意搪塞了。” 老太太道难,“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不敢埋怨她哥子,可她能埋怨咱们,这时候咱们再也经不起风浪了。对比个来去,还是小门小户好拿捏,若是卿妆跟这儿,咱们说什么她不都得照做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6章 作别 十月初九,卿妆上家来和邓钊媳妇道别。 邓钊媳妇的身子比她的早个把月,如今走动已是不大便宜,邓和是个稚童爱玩闹,她陪不动他就给他买了只大白鹅,卿妆来的时候她们就坐在屋檐下看孩子拔草喂鹅玩。 圣旨是三天前到的海陵,冯勋兴许是被朝臣折腾的退了步,借着卫应被人投了毒的名头表达内心深感不安,忆起卫氏为大殷立下的汗马功劳,特地开恩将卫家老小尽数迁出皇陵。 迁出也不白迁,女眷不用抛头露面,叫软禁在衙属名下的一座宅院里,有专人看管;爷们儿须得养家糊口,一一发到两广各个州府衙门里任笔贴式,理理书簿混个月俸勉强度日。 冯勋心里明镜似的,海陵除了三年前地动过一回日日风平浪静,这会跟掏了耗子洞一样,大的小的提溜出一大串来,卫应是把持着朝政四年的人,要说不是他做的手脚哪个信? 可心里明白不顶用,抓不住真凭实据治他的罪还被反将一军,再恨也得笑脸相迎,为了显示自个儿大度是个仁善好君王,还得给卫氏一个容身之所。 放虎归山也没辙,谁叫自个儿手底下养着堆扶不起来的阿斗?单说那个逃窜的赫特的徐同安吧,身为皇帝的老师起头给皇帝脸上揍巴掌,再疼再跌面儿也得忍着,忍辱负重这么些年皇位好容易到的手,不能叫个熏心的老头儿全给糟践了。 这招笼络人心的方式很奏效,上蹿下跳卫党的旧人终于能消停会,安安分分埋头办差。冯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真筹划着等海陵的事儿一了,就得把卫党就成一网打尽,卫应在海陵天高皇帝远的犄角旮旯再能耐也玩不转。 他心里有了谱,旨意下的就利落,宣旨的小黄门路上没怎样耽搁,宣了旨意就让卫应和老太太拾掇拾掇一块挪到海陵城里,等安置好了人他们也好回转交差。 卿妆的行李早叫拖出去放在自个儿的小宅院里,这会进海陵城仍旧住在那儿,昨儿王先生来请脉高深莫测地说了句奶奶的身子六个来月了,正是要紧的时候万要诸事都要想开些,莫要郁结于心。 她想着大约给老太太诊脉的时候,他听着了几句话旁敲侧击报信来了。那日老太太来和卫应商量怎么回绝冯令瑜时候,言语间对往日苛待她追悔莫及,那意思大约是他是个软柿子好拿捏,不像冯令瑜得时时捧在头顶上,简直让人心力交瘁。 这就更坚定了卿妆要在外头好好养孩子生孩子的念头,她是个混不吝的软柿子,老太太捏了快一年了也没把她如之何,可肚子里小的这个是她的心头肉,倘或被老太太拿捏了省不得她到时候得呲牙。 为了大伙儿都轻省,她把缓和和老太太之间的剑拔弩张情势的事儿暂且搁置了,等生完孩子养结实了再言语吧,卫应嘲笑她芝麻胆儿,她就呲牙咬上两口自此天下太平。 拾掇行李左右没她什么事儿,她四处瞎晃悠就晃悠到邓钊家里来了,邓钊媳妇边看孩子边斩野菜,她来就同她说两句闲话,“前儿就说你家那口子是个能耐的男人,怎么样,这会可叫我猜着了吧?住到海陵城里一家子在块儿多热闹,我上这十来年了愣是连城都没去过,回头等着年节里我家那口子蹲家看孩子,我上海陵城里串门子去,你可不许撵我出来。” 卿妆笑说不能,“回头大的小的你都带着来,单给你爷们独个儿撂在家里,咱们一处做个伴儿,你也好松快几天。” 邓钊媳妇嘴上说着欢快说着好,高兴劲儿过去了就开始担心邓钊,“他那个人五大三粗的也不仔细,不像你爷们儿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我一会不看着就提心吊胆的,大的能丢给他小的我可不敢,省得叫他磕碰着了。” 说完话,她又看了眼卿妆的肚子问道:“你这么着,正月里头小子就该落地儿了吧?这是个大事,你年纪还小伺候你的又都是没养过小子的,家里没个贴心的不成,回头差不离了差人给我捎个口信,我上城里帮你去。” 她是个热心细致的女人,卫家的老太太太太什么样态度,日子住的长久了谁能打听不明白,她顾忌着卿妆压根儿没提这茬,只一心顾念着她的身子。 卿妆心里很感激,同她道了谢才笑道:“那时候大嫂子还在坐月子呢吧,我可不敢劳烦,回头等你出了月子得了闲一准儿上家里来,我才好放心地招呼你进门。” 邓钊媳妇却叹口气,将斩好的野菜囫囵推进木盆子里,“我是外头胡打海摔惯得,可没那么多讲究,爷们儿是个粗人指望不上,婆婆厉害得伺候着,生和小子的第二天我不还是下地干活儿。那会没做成月子,这会到了天冷点儿后背就攒风,你年岁小得好好养,甭跟我似的。” 卿妆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会离不开你爷们儿,等要生孩子时候就上我家去,做完月子再回来,再好生治治别忍着。” 邓钊媳妇笑,说不用,“回头我上你家做惯了大奶奶,赖着不走怎么好?这就是命给你打下的烙疤你得受着,你有福分我没有这就是命,苦也好甜也好都是一时的不长久,所以咱们得待在这命的界限里不能迈步。” 卿妆不认同她的话,去岁十月这档口她还在松江唱戏,唱戏的时候孙昭脖子叫人剌了大口子她成了凶徒,兜兜转转不过一年有余,她有了自个儿的戏班也嫁了个如意郎怀上了孩子。 以前以为唱戏游走是她的命,如今却变成了这些,往后命还会再改变,无论好或者歹她都得迈出去。毕竟走到头的时候,她得回看来路,长长的来路才是她的命。 当然邓钊媳妇有她的活法儿,她有她的谁都无权过问,卿妆笑笑没说话帮她拾掇了活计,走前给邓和留匣子影子戏人偶,邓钊媳妇千恩万谢给她装了兜野菜干子送她出了家门口就此作别。 出皇陵时头个碰上的是冯令瑜,走前上皇陵来拜祭,下了銮驾执了老太太的手泪眼话别,左不过是欣喜得以出皇陵,日后保重身子骨邺京城再见之泪安慰的话。 那日老太太托病拒绝见她,冯令瑜抛开了那些铤而走险的想法跟想明白了似的,规规矩矩接了旨规规矩矩回宫里待嫁,如今再见卫家的人如同做了场梦一样,醒来除了唏嘘遗憾再生不出其他念头。 卫应俯身参拜她,她只隔着轿帘子虚虚地抬手叫起,缓了半晌才道:“我也足了。”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晓得是有过场轰轰烈烈的赐婚不枉此生,还是临回邺京前能再见卫应一眼而心满意足,卿妆挨着车围子静悄悄地看了会,撂下帘子眼不见为净。 銮驾抬起和卫氏的车马背道而驰,车轮轱辘的声响里似乎一切都能烟消云散。 回海陵城时已经是暮色四合,卫应上于拱那儿点个卯左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说了几句话就家来了;德庆班上肇庆府唱戏去了,连个家伙事儿都没给卿妆留一片,她长吁短叹嫌日子过得无趣儿,卫应还挤兑她等坐月子的光景得闷得发慌,到时候省不得又得生事儿。 卿妆歪在廊庑下美人靠上眯盹,听这话心头的火就蹿上来了,捏着把折扇舞得生风,“府衙簿册理完了,你振兴家业的大事儿做了几成了,内阁那把官帽椅正要跟你打照面你不理人家,还有功夫说我,瞧你德行!” 小丫头有了身子气性就见长,敢到老虎头上薅毛来了! 卫应搓着指头上的玉扳指眯着眼睛打量她,人腮帮子是圆润了点,像新打磨的小珍珠一鼓一鼓地泛着细腻的光华,搓着搓着坏心思就动了动,一把抄起人就搁在了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肚子凑过去跟她耳语,“你已经撇下我好些日子了,连本带利是时候清算清算,今儿可瞧没人,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就别辜负大伙儿这番美意了。” 她扭得跟尾游鱼似的,把他腆的那张二皮脸推老远,“呔,你个臭不要脸的,你儿子眼巴巴看,耳朵支棱着听呢,做什么臭德行边待着去!” 他勾唇加深笑意,自以为颠倒众生的笑来蛊惑她,抄了她张牙舞爪的腕子往身下搁,喃喃低语,“这怨不着我,是它想你了,我素来是个自制的人你也晓得,可管不着它有心思见着你就生机勃勃了。” 卿妆一霎迷茫在他的笑容里,手指没把门的还顺势薅了两把,等看着他眼睛里欲色渐深就晓得上了他的贼船了;她恨得咬牙,手底下使劲儿,凑过去将他的声音堵在嗓子眼儿里,凶神恶煞似的道:“要不切了吧?” 他舒坦地哼笑两声,细细地吻她,“你舍得,不如自个儿来动手?” 卿妆脸发烫,气急败坏地在他脸上咬了个牙印。 董仪渊进门时候,月光正罩在卫应侧脸上,他看到那穿牙龈很识趣地退了两步,“大人,公主殿下的船打海陵出发,今儿申末到的肇庆府,镇抚司就向海陵求援,殿下已经失踪一个时辰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7章 失踪 卫应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意外,抚抚卿妆的脸示意她进屋歇着,“天晚了,在外头晃悠久了身子累,你先去,等我一刻就来陪着你。” 她起身的时候董仪渊已经进院来了,给她行了个礼,远远地站在海棠树下是个风姿翩然的少年,规规矩矩的模样不由得叫她想到了苌儿,那丫头是个撒野的性子恐怕同他再是无缘了。 十月的天在邺京恐怕北风呼啸,去岁月底都已经降了雪,如今在海陵仍旧不过一两件单薄的衣裳,这是得相去多远? 卿妆觉得有趣,推开窗,董仪渊一两句话就传进耳朵里来,“怕是进肇庆前就叫人掳走,论理镇抚司的缇骑抵不上东厂番子,但也不至这样懈怠。” 卫应道:“肇庆府那里是认错了船,劫掠公主是比镇抚司有用的多,胆子倒也大。” 这里头有事,似乎卫应对冯令瑜失踪的事儿知道些许内情,她听了半晌阖了窗子也没再过问,等她歪在引枕上眯盹的时候卫应这才进来,他打趣她道:“黑油毛的小耗子似的,支棱着耳朵尽听动静,听着什么了,怎么不睡?” 卿妆眯着眼睛审视他,攀扯着他颈下的组缨将他的脸拉到自个儿眼前,叹口气道:“觉得卫大人这辈子挺不是滋味的,原先邺京里头忙得脚不沾地还落不着好,这会叫撵到边陲来了还得不着闲,可怜见儿的小郎君,姐姐这儿心疼你啊!” 疯丫头,成天不着四六,胡说八道! 卫应宽下衣袍上了榻将人搂进怀里一顿,见人红着脸老实了这才嘱咐道:“德庆班不是上肇庆去了,给写封信,只好好唱戏别惹祸上身,丢公主和丢大臣不是个路子,那是冯氏的脸。” 他倒是能摸透她的心思,卿妆仰面看他,“不问归不问,可好歹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公主和你订过亲事,如今撤梯子倒架儿了你这么样算计她,卫郎,你的心肠好狠呐!” “你的卫郎是那样人,我算计谁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不讲究,兴许上传下达出了岔子牵连到冯令瑜身上,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卫应乜眼瞅她那个矫情劲儿,低头吻她,“瞧你精神头儿甚好,不如把方才没做完的事儿给续上,如何?” 她暗道不好,身手又矫健,一出溜就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俩眼珠,“哎呀哎呀,好困好困,阿应你脸上怎么是满天星斗,好晕!” 头一歪,三千黑发瞬间铺了满枕,卫应失笑,生怕她明儿起来喊脖子酸疼抬手给扳正了,又亲了亲这才合了眼睡去。 德庆班是第二天下半晌进的海陵,柳鹤龄没事儿做上家里串门来了,从肇庆带了小玩意儿说是给侄孙儿玩的,土偶猫儿影戏线索麻婆子大扁鼓之流,满满当当装了一大匣子。 孩子没到功夫玩,卿妆倒觉得有意思,一件件的摆弄,“小时候咱苏杭那儿货郎就担着这些,我那时候想买噗噗噔和瓦片风筝师父都不让,祖师爷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心思才收了,不成想长大了倒托了师叔的福终于见着了。” 柳鹤龄捧着小茶壶坐在石凳上嘬茶喝,闻言翻个白眼,“你师父那人什么都好就是收拾徒弟没轻没重的,桌腿高的孩子一棍子下去活不活都在两说着,他可往死里下手,这么着倒收拾出忘祖的孙子来!罢了罢了,都作了古说他也大不敬,你留着玩儿吧,也省着点,回头给我那侄孙剩几个!” 卿妆笑,叫青安给收起来了,“师叔不是说上肇庆要小半个月么,这才三两天就回来了,碰上曾白衣了还是别的什么事儿?” 柳鹤龄探口气儿,搁下小紫砂壶,“真叫你猜着了,是碰上那孙子了,别提多晦气。海陵到邺京不是有条京陵运河么,叫咱唱堂会那家是掌管肇庆那段儿的老爷,你才怎么着,出大事儿了!” 他一拍大腿嘿了声,“青天白日的就能闹鬼,九公主殿下昨儿从海陵出发会邺京去,到了肇庆那段儿天黑了该下船上馆驿歇着了吧,结果一瞧人愣没影子了。问丫头,说失踪的一个时辰前公主还叫送玫瑰露呢,等出来阖上门再进人没了,偌大个船谁也没见着怎么没的,管河道谁还有心思听戏就给点钱打发咱们回来了。” 卿妆琢磨半晌也没明白所以然,“我怎么听这事这么悬,护送公主那得多谨慎,人没了再没人发现,都是提脑袋的差事,谁敢玩忽职守?” “谁说不是的,说是镇抚司护送的公主,头头就是那孙子曾白衣!”柳鹤龄掸掸袖子,满脸嫌弃,“办错了差还横的二五八万的,出肇庆府城的时候碰上了可劲儿的翻尸倒骨,就跟公主藏在咱们衣箱子里似的,说了没有还再三再四地问,谁不认识谁呀!” 卿妆一笑,“公主半路失踪,他们官做到了头连命都不定保不住,能不急眼么,总归是放您回来了,平安无事就好还理会他做什么?” 柳鹤龄啧啧两声道也是,“不过我看这孙子这回是遇上坎了,你没上肇庆不明白,下头有个平涌县就在运河边上,数那段道最险,打家劫舍的也多。我听百姓扯了几句说那段道叫鬼涌,打哪儿过无缘故地就得丢一两件物件,金银珠宝是必然的,连衣裳鞋子也不落下,这回更好是个公主。” “衣裳鞋子拿回去还能穿身上,金银珠宝能卖了换钱,要公主做什么?”卿妆连连摇头,“万事总有缘故的,哪能悄没声儿丢东西不明白,兴许是贼寇手脚厉害罢了。” 柳鹤龄神神叨叨的,“你还别不信邪,修运河死了不老少的人,那段能没有?当地的百姓都说修河枉死的工匠冤魂不散,聚到一块成了个村子,人家也要衣食住行娶妻生子,说不准公主给拉去当鬼妻了!” 拉个活人当老婆还是个公主,这鬼的福气可真够大,卿妆挑挑眉,继续听柳鹤龄唠叨,“搜了一天一宿了也没听着动静,八成真让当地的百姓说着了。有人给姓曾的那孙子出个主意,请道士和尚什么都好死马当活马医,念念经打打醮兴许还能把公主及时救出来,不然手脚慢了小鬼儿都生出来了。” 伶人都挺信奉鬼神,供的祖师爷神龛跟金銮殿一个模子,有龙椅龙柱还有匾额,祖师爷头戴王帽身穿黄蟒就跟里头坐着;外头是全副銮驾龙旗黄罗伞,镇着文武圣人,老郎神和斗战胜佛的牌位。 越讲究心里越尊敬,新角儿登台拜完了祖师爷就得拜黄大仙土地爷,一溜拜齐了心里才能踏踏实实唱戏。卿妆至今心里也时时忌讳这事儿,可一码归一码,冯令瑜失踪和鬼神的关系微乎其微,要说有也是人在闹鬼。 柳鹤龄也不管她信不信,自顾自道:“可那孙子不信呐,就说是人为的,掌管河道的老爷皮都要叫他脱了一层仍旧一问三不知,把肇庆府闹得是鸡飞狗跳,公主的踪迹全无。听说肇庆找不着人,就沿河回溯,大不了从海陵再找,就不信寻不到公主的影子。” 这倒像是曾白衣的性子,动辄山呼海啸势如破竹,果真到了一更天海陵城内外就戒严了,缇骑和番子挨家挨户的敲门敲窗,搜罗有没有可疑人等。 等搜到卿妆的院子,好巧不巧,登门的正是东厂提督崔宪臣,里里外外转了个圈也不正经找人就感慨,“就说我小嫂嫂是个能耐人,海陵这个穷乡僻壤的破地儿都要叫她折腾这样怡人的花活儿,极妙极妙。” 廊庑下伺候的嬷儿媳妇,姑娘小子站成两排都是低着头没个吭气的,崔宪臣斜眼道:“怎么着啊,贵府的太太这样金贵,连故人都不肯相见了?” 管事的婆子大着胆子上前行了个礼,“给督主回话,奴婢们都是给主子家看家的,主子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奴婢们都没见过,更别提老爷太太的,督主您有话只管问奴婢。” “在我面前抖机灵啊?”崔宪臣当地溜了两圈冷笑,指着个番子嘱咐道:“去,把她给我砍了,脑袋挂在这家门脸儿上,不是不晓得主子家是谁么,给我好好瞧瞧!” “督主息怒!” 那婆子将要被番子架走,照壁那头就行来个紫裙姑娘,到了跟前躬身行礼,侧身往来路比划,“奶奶在里间沏茶,肯请督主赏光。” 崔宪臣扫了青安一眼,嗤笑道:“我那小嫂嫂的谱摆的还挺大,头前带路。” 卿妆坐在水榭上看书,面前茶碗是空的,对面一盏冷茶,崔宪臣提着曳撒上前来挑眉道:“小嫂嫂这样子待客,不合规矩吧?” 卿妆搁了书一笑,“崔大人如今搜拿罪人,横冲直撞到我家,不请而来是为贼,可崔大人光风霁月算不上,当然也算不上客。” 崔宪臣在她对面坐下,拈起建盏茶杯,“小嫂嫂回回挤兑我的话都叫人耳目一新,这会是没了要紧人物,我上小嫂嫂家找找,可给藏哪儿了。” “公主殿下和卫大人订过亲事,我巴不得殿下回銮,藏她做什么?”卿妆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至于另一位阿约姑娘,我不是崔大人喜好女色,金屋藏娇不大妥当,您找错地方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8章 浑水 崔宪臣手一顿,不动声色地看着卿妆,“你知道的挺清楚。” 关于崔宪臣身边的华姑娘,卿妆也是近些时候才知道,冯令瑜初到海陵就火烧眉毛似的要将她从茫茫人海里踅摸出来,共商大计好同侍一夫做姐妹,是那位华姑娘将人给堵了回去。 苌儿给她报信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我跟西厂时候就听说过这么位女番子,穿妆花飞虎袍腰挎环首刀,那架势今儿才见了,什么模样呢?阿姊你见过崔宪臣吧,他变成个姑娘还配着刀,别看是七品,气势跟崔宪臣一模子倒出来的。” 卿妆心想东厂里外上下都是拿出气孔看人,寻常人只能看见下巴颌可不都有气势么,但能跟崔宪臣一模样真不多见,不是体己就是红颜知己,总归是自己人。 她是个姑娘,心思在常道上走到了头,就开始往风花雪月的路子上奔,如今不过是拿来试探崔宪臣,倒真格儿叫她猜中了。 她笑着将书页倒扣在桌上,书籍上一溜簪花小楷《卖油郎独占花魁》,让崔宪臣额角狠狠蹦了蹦,卿妆不以为意,“我是个无知的妇道人家,成天闷在家里不晓得怎么打发,人闲了就爱家长里短的听上几耳朵,听来听去里就有崔大人的轶事。” 天底下敢传东厂督主闲话的那得是包天的胆子,这样的爷们儿都不多别说是长舌的妇人了,崔宪臣知道她信口胡诌,也不以为意,“哦,小嫂嫂还听着什么了?” 卿妆直言不讳,“这会在肇庆府明面上是找寻公主殿下,实则崔大人要找两个人,孰轻孰重您心里最有数,所以您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到我这穷乡僻壤的破地儿来也不怪您,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嘛。” 说来说去紧要的被她三言两语绕开,倒是捏着他的把柄不撒手,崔宪臣觉得把祸水往卫应身上引,叫她长个记性,“让小嫂嫂说着了,我如今是束手无策,进您家来不为别的,就为讨卫大人个主意;毕竟他是能耐人,将海陵的水搅起滔天巨浪自个儿独善其身,还给您置办宅院,这份城府委屈在此可惜了的。” 皇陵的事早封死在修缮完毕的地宫里,坍塌的陵寝也好,死后为自个儿伸张正义的余御史也罢,只要卫应不招认谁都没辙儿把这事儿掼给他,怀疑并不顶用。 卿妆把烫手山芋扔回去,“崔大人可太看得起阿应了,他也就府衙里一笔贴式,收罗文书簿册提笔写俩字,呼风唤雨那是崔大人这样的能人才办的来。您瞧您上徐府吃趟酒的光景镇抚司千户叫行刺了,恶贯满盈的巡抚吓跑了,您好模好样地护送公主家去人叫掳走了,您上我这儿找卫大人拿主意,这不能够吧?” 丢了公主就是东厂的缺把子,谁都能来说两嘴他崔宪臣无能,他面上戾气纵生,软硬兼施,“小嫂嫂教训的是,不过给小嫂嫂提个醒,我跟您在这儿好声好气的说话您挤兑我不要紧,要是镇抚司曾千户来了掳了您就走,一准儿您肚子里的就得改姓曾了。” 崔宪臣好说话那是看人下的菜碟,火气拱起谁也架不住他的雷霆之怒,打他进门起她就明里暗里挤兑他,这会掐了他的短处给提点来了,再往下言语等闹僵了谁面上也不是好瞧的。 不待见归不待见,可得识时务,卿妆叫青安重新沏茶送来,和颜悦色地对崔宪臣道:“我跟您说的话没诓您的意思,您想公主打水路回邺京是出了海陵临时变的主意,卫大人那时候正从皇陵里出来上太守府点卯,出衙门天都黑了,公主回銮途中的事儿他怎么能知道?” 崔宪臣不错眼地审视她,这是个惯会唱戏的女人,不动声色实在叫人难下手,只得旁敲侧击,“卫兄就没同小嫂嫂说过关于殿下失踪的事儿,或者关于殿下的事儿?” 卿妆摊摊手,“我这人醋性大,不爱他外头有什么风流事儿,所以他在我面前从不提别的女人,昨晚上倒是说了公主,只因衙门里头派人来捎口信说公主殿下失踪了。” “捎口信,什么口信,问了什么,卫兄又回了什么?” 他步步紧逼,卿妆不慌不忙地道:“衙门里问的还没您问的细,人是在肇庆府没的,上隔了大半天路的海陵来问不相干的人怪有意思的,都说东厂番子遍天下,崔大人当真没收到那位华姑娘的半点提示么?” 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并没有,阿约的身手不差又是寸步不离保护殿下,倘或真有意外也会通知小子们增援,这么悄无声息地没影是头一回,所以大伙儿都觉得事态不大对劲儿。回头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东厂镇抚司连带着两广及海陵上下都得遭灾,卫兄也不例外,咱们是穿一条绳上的蚱蜢,互通有无才能把这个坎迈过去。” 怎么个互通有无法儿呢,把昨儿卫应和董仪渊说的话告诉他?说肇庆府动手的人认岔了船,本来要掳走镇抚司的谁,一个没留神当不了手脚的家,将公主和东厂的人一并掳走了? 人东厂和镇抚司是免了这趟劫,回头卫应就得功亏一篑,甭说她一知半解的,即便全盘知道卫应的谋划也得瞒的密不透风。毕竟人越多越利于行事,什么叫浑水摸鱼,就这个意思,在皇陵里瞒天过海,这会同样得故技重施。 卿妆佯装不知道,锁紧了眉头沉吟了半晌才道:“崔大人这话说的甚是,殿下失踪是大事儿,到时候问起责来两广大官小吏谁也跑不了,回头卫大人家来我好好把您的话跟他说道说道。毕竟我是个女流没什么见识,您要不上太守衙门里去,卫大人跟值上呐,您也好顺带和于府台合计。” 崔宪臣面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他要的消息没从卿妆嘴里套出来,卿妆想从他这里打听的新闻也没能得着,两个人的心思围在铜墙铁壁后头谁也占不了半点便宜,彼此怀疑却又毫无凭据。 他怀疑卿妆知道内情的同时卿妆也在怀疑他,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何况还跟着个身手不差的女番子,按照冯令瑜寻日的习惯料理自己都困难,再收拾个东厂的女番子简直是不讲道理。 于是那位华姑娘和冯令瑜一块消失却没留下蛛丝马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知道冯令瑜会失踪,她只是配合这件事儿往下进行以观后效,要么不知道内情留下了什么痕迹,但是叫崔宪臣捏在手里秘而不宣。 按照崔宪臣的本事这两件事都极有可能发生,综合卫应和董仪渊昨儿晚上的话来看,冯令瑜无缘无故的失踪就是事先被人设好的局,失踪的棋子是冯令瑜还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在肇庆府在镇抚司和东厂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那么一种可能就是卫应要借机将镇抚司和东厂拖下水,借势打击冯勋的左膀右臂;另一种可能就是镇抚司和东厂内斗,和当初的西厂东厂窝里反一样好借势一家独大,但是这个买卖把自个儿也装进去不划算,姑且搁置。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就是海陵接二连三出事儿惹恼了冯勋,生怕东厂和镇抚司功高震主,拿自个儿妹子当祭品一块殉葬,捎带手把卫应也填进去。 前两种可能对卫应的影响并不要紧,最棘手的是最后一种,按照崔宪臣的话来看他们都怀疑卫应不可能冯勋没这个念头,他一时放过卫应不可能一辈子放虎归山,东风压西风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崔宪臣不动声色地审视卿妆,她就坦坦荡荡地任他打量,捱了半晌谁也没讨着巧,崔宪臣因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对她道:“我这人官做高了心眼就小,锱铢必较,小嫂嫂担待。” 卿妆怕的是他必较到卫应身上,结果这人别出心裁,把她藏身的这处小院捅到了老太太跟前,人走了差不离一个时辰棠姑就登门了,说是老太太请小卫姨奶奶到跟前回话。 清闲日子是过不成了,卿妆恨崔宪臣恨出个洞来,到里间换衣裳的光景备了颗丸子,等要紧关头装个伤装个死以备不时之需,再出来的时候棠姑的脸色就不大好瞧的。 她路上引着,隐约有埋怨卿妆的意思,“我老脸说个让您不高兴的话,都是一家人哪有不住一块的,老太太成天盼着您上跟前的,时时看着小爷心里头也能舒坦些,哪有您这么样避得老远的道理?” 卿妆听这话心里头就瘆得慌,成天看孩子,怎么看,扒出来看么?她垂着眼故作哀伤,提帕子拭眼泪,“我这是没伺候好卫大人,惹老太太不快活了,蒙大人不嫌弃出来还能有个安居的地儿,再不敢上老太太跟前惹怒的。” 棠姑笑着宽慰她,“小卫姨奶奶这是哪儿的话,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老太太不是个不能容小辈的,也是对您期望甚高才有气有喜的。如今云收雨霁了,您上跟前赔个不是,老太太一准儿欢喜。” 她这样式的浑身上下在老太太眼里都是毛病,没一处能看顺眼,要不是冯勋下道旨,老太太还能惦记着孩子,早八百年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认错,可认什么错呢,她错哪儿了,卿妆有些茫然。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9章 裹乱 既然棠姑说她错了,老太太必然也是这么样认为。 打从进门起老太太和太太们就不再说话了,不晓得是不是外头有衙门的人盯着不好发作,虽然神情没那样严厉,但仍旧侃然正色地看着她,一室寂静。 如今没人跟前跟后的伺候,棠姑只得事事亲为,领着卿妆进了门,复又搬了张石青的拜垫搁在她面前,示意要给老太太和太太叩首。 勉强跪下去弯不得腰,老太太倒也没苛责,叫周氏搀卿妆起来安置在下首的张杌子上,她踅身吃茶的光景三太太接着跟她唠闲篇,“如今托老太太的福,出了皇陵那牢笼都是喜事,昨儿叫王先生来看过了,二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养得正好,无病无灾的。” 梁氏怀的是卫恭的遗腹子,不晓得在皇陵里受了何等样的委屈前些时候有了小产的兆头,这会搬出皇陵不过几日已然大好了,老太太放了心却又想起这孩子的爹都没了好几个月,脸上的笑也就收了。 “好就好,卫家现在就缺人,这个小的得来不容易,好模好样地养,别学那些小家子气量的藏着掖着不叫人看。”老太太说着话看卿妆茫然地望着她,哼了声,单刀直入,“就说你,单门独院地过日子,不晓得自个儿主子爷们都是谁了吧?” 卿妆知道今儿这顿呲或早或晚准跑不了,谁叫她没在老太太出陵前及时地登门赔不是攀附着,没眼力见的合该叫人记恨,这会指点到她了再藏头缩尾地没趣儿,赔礼罢。 她起了身复又跪在拜垫上给老太太赔不是,不管什么不是先归咎到不孝上头总是没差的,可要说不孝也没那样正儿八经;她是妾,和卫府的奴婢身份地位是同样的,老太太和太太是主子,容不得她说不孝顺不孝顺。 卿妆垂着眼,低腰敛手诚惶诚恐地道:“是我不讲规矩,连带着老太太太太心里不痛快,都是我的不是,求老太太责罚。” 她说这话着实严重了,将她撵出皇陵是老太太的意思,目的就是给冯令吃颗定心丸子好让人放心嫁进门里来;再说那宅子,好歹伺候过卫应一场,给块地添置也是应当的,卫家百年望族容不下个女人在世上存活那是不讲道义。 老太太气不过的就是卿妆顺杆儿爬,让她出陵也不是真格儿将她扫地出门了,背过一时去等卫家重新得势也少不得她的好,毕竟肚子里的孩子冠的是卫姓;结果她倒好,叫走真走,不哭不闹不缠磨。 如今卫家从皇陵里出来了也不见上门求个饶赔个不是,好接茬回卫应身边伺候,要不是崔宪臣无意提一两句,谁也不明白她跟海陵城里逍遥过日子。 这会叫她登门好似一家老小求爷爷告奶奶,卫家就缺她肚子里那么个祖宗爷爷似的,老太太越想越堵得慌,活了大半辈子了叫个戏子拿乔拿到她头上,横躺竖卧怎么着都不是滋味。 纵使卿妆好说话说尽她脸色也是沉着,心里头不痛快,句句都能挑出毛病来,什么没有召唤不敢登门,门敞着路通着那个拦她了?还怕惹她们不高兴,一个妾拿这样大的架子大伙儿就高兴了?大张旗鼓登门怕给卫家招惹麻烦也是托词,卫家势头见好,天高皇帝远的谁管个妾赔不赔礼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卿妆说的口干舌燥,老太太也没表示,三太太和四太太看了眼觉得火候差不离也该做和事佬了,本就是有意要卿妆回来,敲打敲打给个警示也就罢了。 她叫周氏和青安来搀人又笑着说话,“老太太是长辈又是你主子,盼着你盼着孩子也没有直不楞说的规矩,你自个儿得有眼力,一家人什么好不好的?横竖礼多人不怪,来了还能打你出门么,那自然是喜欢的!” 这么言语完了,四太太也帮腔,欠身同老太太笑道:“素日里咱们谁不说老太太菩萨似的,寻常日也惦记夜也惦记,这会人来了,老太太倒怨来得晚了!老太太咱们不埋怨了,看在应哥儿和孩子份上给她这个脸子,赏她个情儿且让她得意着,喜庆日子里咱们也好瞧个热闹。” 她搭了个台阶,老太太就势下了神坛,笑骂道:“你也不小年岁了,这么样不正经,一家子老的小的嚼舌根子闹笑话给你看戏!”她这一笑,阖屋里云开雾散,再看眼卿妆算是默许了太太们的意思,“坐那回话吧!” 嘴上说的热闹心里头仍旧疙瘩,她成日在内宅吃斋念佛鲜少出门,可也不表示她诸事不晓,家里的哥儿爷们儿娶妻纳妾进门那是伺候人的,可不要是找个祖宗奶奶跟家里供着。 卫家妾室的责任就是伺候主子爷主子奶奶,再就是为了开枝散叶,这位倒好,没听说怎么伺候卫应,倒隐约听丫头们说给卫应拿当眼珠子似的捧脑瓜顶上供着。 老太太一头气卫应诗书礼教念到脚后跟去了,一头又恨卿妆狐媚人,好好的爷们儿叫糊弄的五迷三道,脸面规矩都不顾了还怎么能在世上立足做人,可等气过了觉得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自家里的养大的小子自个儿心里能没有数,卫应要是耽于女色误事的早叫人从高位上扽下来了,至于等到今儿砸在个戏子的手里,说来说去还是他自个儿愿意沉溺温柔乡,谁也不能怨怼。 可再恨也不顶事,卫应是个不听话的,成天阳奉阴违,到如今也有了小的,气也好恼也罢不能在子嗣的事情上逞勇斗狠;姑且让卿妆把孩子生下来,再慢慢给卫应说教,这样的祸害往后辟个独院关起来,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虽然老太太仍旧不待见卿妆,可再瞧瞧那肚子,气也顺了意也平了,“才刚你也说了,怕树大招风给应哥儿添麻烦事儿,你独个儿住个四进院子就不招人耳目了,今儿你回去拾掇拾掇住到这里来,也像话些。” 卿妆今天进门就做好了这个打算,老太太就容不得她在外头怡然自得,看在眼皮子底下才觉得她不会生事儿似的,一会叫走一会叫留,这么三番五次耍弄着玩。 可她跟老太太和太太们住一块不得劲儿,心里头不大舒称免得牵累孩子,再者说了在德庆班的事儿上柳鹤龄有时会上家同她合计主意,这儿甭说有衙属的人不错眼盯着不叫进,即便没有叫老太太听了连她都又得叫扫地出门。 她低着头佯装聆听教诲,可眼风老往外头扫,心里合计都过了下值的时辰了,卫应怎么还不家来救她与水深火热之中;老太太看她低眉顺眼心里越发得意,又交代了几句日常晨昏定省的时辰,伺候她和太太们的事项。 卿妆听得犯瞌睡,脑袋瓜子一点点跟答应似的,还是外头守门的皂隶说叫进,这才陡然转醒,抬头时卫应已经到了跟前了。 老太太才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叫拱了上来,这才叫人进门后脚就急赤白脸跟来了,生怕吃人还是怎的,顶大个爷们儿太不像话! 她刚要说嘴,卫应就张口了,“老太太,公主失踪的事儿想必您晓得了,左右拿不着人盯上咱们了,这会挨着个儿的要上衙门里问话。” 老太太这会刚从皇陵理出来受不得惊吓,公主失踪是要命的事,哪还管叫卿妆怎么样,肃正着脸面交代太太们好生回话,这才拄着沉香拐叫人看押着上衙门里回话。 等得了闲早已过了更,卿妆站在自个儿院子修剪葡萄藤时卫应进的门,神色有些倦怠,见了她却远远地就笑了,挪过来实实地将她裹进怀里道:“今儿可唬着了?” 卿妆心里软融融的,说没有,“那位于府台看着就挺和蔼客气,左右问了几句话就叫我回来了,你呢,不是说今儿不定能回来,怎么家来的这样早?” 于拱是他的人,他不信他敢慢待卿妆,问的不过是老太太突如其来这出罢了,她既然闭口不提他只当也没问,“才刚衙门里闭眼歇了会,结果你的脸就跟我眼前直晃悠,说给我生孩子还不家来陪着,又哭又闹地收拾包袱走江湖去,我看着心惊肉跳的就家来找补。” 卿妆揽着他的脖子瞪他,“胡说,我多早晚哭闹了,要真格儿走江湖招呼都不带跟你打一声,扭脸就走绝不回头。瞧你不是找补安心,找补晚饭祭奠五脏庙吧?” 她扭身叫青安把灶上温着的盘碟子端到院里来,就着半边月光把晚饭解决了,可情势急切容不得诗情画意的,卫应看不经意同她道:“往后有的忙碌,你不必日日等我,到了饭点且自个儿先吃,不要亏着了。” 卿妆抬眼瞧他,“公主还没消息?” 卫应嗯了声,“不止她,肇庆五个女孩子路过平涌县运河边也失踪了,差不离殿下一般大的年纪,都是打海陵方向走水路去的那儿,家里等了天没信今儿上衙门报的案。” “这么说,殿下失踪不是偶然?” 她心里惦记着那晚他和董仪渊的对话,可现在看来好似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卫应不置可否,“说不好,架不住有人趁势裹乱。”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0章 讲究 这两日自海陵到肇庆一带的地皮几乎都要叫刨翻了三层,冯令瑜的去向仍旧打听不明白,越来越多的流言蜚语传扬的神乎其神,更加倾向于姑娘们叫鬼怪抢了去做老婆了,如今又出这档子事似乎是刻意印证—人真的是找不回来了。 卿妆对这些传言十之九不信,说以前那地段闹鬼儿,流传归流传也没真格儿发生过活人叫鬼掳去做家眷的;如今怎么这样凑巧,踩着冯令瑜失踪的鼓点,怪力乱神的事儿赶着趟地就来了。 卫应说人趁乱造势,这倒有几分可信。 她掂量来去,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别是叫牙子瞧上了,掳到哪里略卖给到下九流的地界儿,镇抚司和东厂尽顾着坦荡荡的街面上找人,没往隐秘地界儿去。那些牙子的联络四通八达,消息又极灵便,倘或知道这会捅了大篓子,对殿下下黑手那可怎么好?” 卫应蹙眉道不会,话说的模棱两可,“没那样大的胆子。” 谁没那样大的胆子,掳走冯令瑜的?他怎知道他们是谁,又如何没有胆子,除非他事先知道这些事!卿妆抬眼瞧着他,试探道:“你安排的人手,是不是截错了人?” 和冯令瑜随行的只有镇抚司和东厂,没打算动弹冯令瑜,难不成是要对曾白衣和崔宪臣下手?和镇抚司和东厂结仇的人海了去了,男女老幼都有可能趁机报算仇怨,但既然要报仇,就得寻到仇家门上,对个无辜的女孩子下手未免有些不厚道了。 卫应鲜少表现出迟疑,“如今情况有些失控,要明白前因后果少不得要上肇庆去一趟,只是,”他望着她警惕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不愿上老太太跟前,可如今叫摸出底细来了,省不得叫人日也惦记夜夜惦记,我不放心你。” 提起这个卿妆就觉得和崔宪臣不共戴天,这是个藏了满肚子鸡肠子的太监头子,左不过挤兑他两句回头就能给她捅个马蜂窝,老太太既说了再躲外头像什么话呢,近些日子就得到身边伺候去。 她把嘴一撇,“您那兄弟可真绝了,自个儿忙得脚后跟儿打后脑勺,还能腾出空上咱们这儿裹乱来,气归气,老太太的意思没法儿不照办。总归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还能整天藏着不见人,早晚得把没守的规矩没全的礼数都补回来,如今也是个顺理成章回老太太身边的机会,使把子劲儿让她打心底里容得下我再省得举家不宁的,你往后也不必愁苦这事儿了。” 卫应笑意加深,“想好了。” “想好了!” 不想好也没辙儿,公然拒绝老太太的意思,等拂了面子往后心里囤个疙瘩再想圆全那就难了,崔宪臣给她找的事儿也不尽然都是坏的,说不上多好但至少是个机会。 卫应探手抚抚她的脸,戏谑道:“可怜见的小姑娘,委屈的小模样看得爷心里头怪不落忍的,爷心疼你且容你缓几天,带你上肇庆府散散心,待回来再上老太太跟前去吧。” 卿妆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可给你能耐的,又怎么样糊弄老太太去了,她竟应下了?” 卫应笑,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这个用不着你费神,倒有桩,我走动都有人瞧着,怎么上肇庆府你得自个儿想招儿,我这儿可就不捎带你了。” 她傻眼,这人怎么这样坏呢,是带人出去遛弯散心么,“卫应,你不厚道!” 不厚道的人乜眼瞧她,懒洋洋地道:“那你去是不去?” “去!” 她搓着后槽牙硬磨出个字儿来,不捎去就不捎去,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要是被这点儿小磕小绊给难住,明儿就把这不厚道的人给休了另娶! 卫应低头看她小鼻子小眼睛的样儿直笑,捞了人在怀里慢声细语地安抚。他有私心不可说,一则怕他不在海陵,老太太再寻衅拿她出气,待他回来这丫头不定委屈成什么样儿,心里头如何舍得;另一则,崔宪臣既知道她的住处,曾白衣或早或晚都能探到消息,若是他不带在身边叫人掳走了,可上哪儿再寻个贴心的小媳妇。 左思右想,还是牢牢地护在自个儿怀里为妙。 卿妆满心满眼都惦记着怎么无声无息地出海陵城,压根儿没觉察到他的意图,没人能帮她的忙只能靠自个儿,德庆班不是打肇庆府回来了么,轻车熟路捎上她再走一趟吧! 隔天大清早就叫人请柳鹤龄来,打从德庆班名声大噪之后柳鹤龄一改往日颓唐,行走间自带一股风流,刚进门离老远就跟卿妆笑道:“人刚送走,东家就知道消息了,服气服气。” 卿妆斟茶的手一顿,招呼他坐下,“今儿日头好,师叔这样高兴,看来是好事儿。” 看她四平八稳地坐着,柳鹤龄疑惑道:“你不晓得肇庆府来人了,家里一气儿折了五个姑娘给鬼当老婆,这人算是没有还阳的指望了,就到海陵来请咱们去唱戏敬神驱邪,求神灵保佑鬼怪的往后甭再来了。” “我听说了,还是在上回公主失踪那地界儿,古怪的很。”卿妆没言明白,只囫囵敷衍道:“人家里没了这些个姑娘,也怪可惜的。” 柳鹤龄道谁说不是,“按理人家白事咱们喜气洋洋的不是讨不痛快,可这会给的定钱没有再高的,连咱的三衣箱上人管事都给押了两串钱,权当孝敬祖师爷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样大方的。” 卿妆哦了声,看来折了五位千金的这家还是个大户,着鬼涌附近的鬼怪难不成还真的看人下菜碟,挑老婆净挑非富即贵的,还挺讲究? “这位管事的倒有气度,家里哪儿发财的,出手如此阔绰,里头没有什么缘故吧?” 柳鹤龄摇头,把大拇哥儿一拔,“那哪儿能呢,要说见的人数量咱是这个,这些年南来北往的什么事儿没见过,眼一乜就知道什么营生!这家姓金,是个小盐商,还和上回掌管河道的那位官老爷沾亲带故的,说来还是承蒙人家的关照,找到咱们这儿了。” 这么巧,卿妆心里犯嘀咕,“要说是这样的大户人家,姑奶奶出门身边都有嬷儿媳妇的伺候,姑奶奶没了她们就没发现半点踪迹,还一霎没了五个,回去可怎么交差。” “我打听过了,折了的五个姑娘里有位是金家的姑奶奶,剩下的两个丫头两个要做陪房的,金姑奶奶今儿才十七,丫头陪房能有多大?”柳鹤龄掖着手望天,叹口气,“花般的年岁,等着夫君来迎过门过大好的日子呢,偏还叫鬼捉了去,可这样丧气。” 卿妆心里头有了数,给他续了杯茶又道:“叫咱们去唱什么?” 柳鹤龄也不搁在心上,端起茶细细地抿了一口,有些小得意,“《诸葛亮祭灯》《四贤册》和《大登殿》,连唱三天都是老规矩,把人送走了咱们就发点回海陵,甭说名角儿如今好些赶着趟上咱们这儿打瓜来,就算没见着咱们也是卯上劲的江湖班。” 看他起了劲头儿,卿妆心里也开怀,“师叔,我跟这儿闲着也是闲着,昨儿还叫卫家老太太数落了,既然是好事儿,要不您捎上我一道去呗?” “你,你带着个小的给人白事唱戏不合适吧?”柳鹤龄谨慎地打量她,严词拒绝,“你好歹也是给人做媳妇的,四处混跑不像话,回头那位卫老夫人又挑你的不是,不行不行。” 卫应那个蔫坏的爷们儿不愿意捎上她,卿妆只能寄希望于德庆班,柳鹤龄比卫应好劝又看着她师父的面儿挺照拂,所以她好言相求,“师叔,您也知道曾白衣跟我有仇,这段时间他老跟这儿转悠,万一哪天将我搜罗出来我寡不敌众,就想跟您上肇庆避风头。” 柳鹤龄审视她半晌,松了口,“倒也是,这孙子跟狼似的,又狠又犟,遇上你那还有个好。你跟去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挺着个肚子能上台么,里八角唱什么,家住南海把身安的白衣大士?” 只要松了口就好办事儿,卿妆乖顺地摇头,“我不上台也不露面,跟着师叔出去就为了散心,忙不过来时候搭把手,给你看着后台给上个头面就成了。” 柳鹤龄放了心,立时就要回去收拾行头抬上船往肇庆府去,路上再三嘱咐身边万不能离人,到了肇庆边上就得下船改走陆路,省得又叫鬼怪捉去当了小媳妇。 苌儿在船上不远不近地守着,青安看着她就一肚火气,啐了口,“喂不熟的狼崽子,也就奶奶不爱跟她翻扯,换家早打到爹妈不识了,叫鬼怪捉了去才好,往后大家都轻省。” 苌儿大概是听到了,垂着头闷声不吭地错肩走远了。 将进肇庆府前,卿妆歇了个盹出舱缓口气,苌儿就在船尾抱膝坐着,脚边横放着惯常的佩剑,上头红独山玉印着夕照细腻柔润。 她没有回头,似乎自言自语,“我已经尽力弥补,可你们还怪我。” 卿妆停在她身边,看着漾漾的水笑道:“你为了给姐姐报仇选择了崔宪臣,旁人无权置喙,但你的选择却给别人造成了伤害,所以我们怪你。故人已已可以不必再提,那当时被你的选择伤害的仍旧活在世上的,谁给他们交代?”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1章 沉重 苌儿很失望,盯着逆行的河水恨声道:“我以往高看你一眼,如今竟能说出这些话,可见你和别的女人没区别,庸脂俗粉,心眼狭窄。我向来说话没有不作数的,崔宪臣帮了我,我回馈他这是道理,无需对任何人交代,难不成我以前杀的那些人一一都要给他们收尸上坟吗?” 卿妆看着她被晚照印的发红的侧脸,柔然一笑,“你杀过的那些人,倘或有家眷上跟前说巴不得你死,你是个祸害本不该活在这世上,你会在意吗?” “不会,他们若是敢上我眼皮底下讨我的不快活,”她拎起刀剑挽个花,是素来的厉害味道,“我会送他们一家团聚!” 卿妆挑挑眉头,安抚似的摸了摸肚子才对她道:“才刚青安这么说你,你只是觉得失落和愤懑,有觉得要除掉青安以绝后患吗,哪怕一瞬的念头有过么?” 苌儿哽了哽,抬起头幽幽地回望着她,“你这说我不该手下留情,按着以往的习惯将她宰了,你的心果真比我还硬,是个人物!” 青安远远地站着脊梁骨发寒,硬生生顿住了要逃出生天的脚,卿妆瞥她一眼叹口气,和苌儿这丫头说话得提着小心也不能急躁,否则很容易歪到岔路上去。 “我拿青安和以往你杀过的人作比较,并不是要你在这档口斩草除根,你是个聪明姑娘,自个儿态度变化这样大,还不明白我们对于你来说的意义么?” 她侧身挡住了柔和的晚照,苌儿的神情在阴影里晦暗不明,低垂的眼睫一动不动,她也不急,缓缓地道:“不相干的人你不爱在乎,可亲近的人失望的眼神都足以将让你颓废这些天,那么我们是将你看作小妹子的,当初知道你在咱们最艰难的时候和外人通风报信大伙儿该多难过,何况初齐再活不过来了。” 苌儿仍旧低着头,环住膝头的手指动了动,执拗道:“我是报恩,先头答应崔宪臣替他做三件事,难不成利用完人就不必讲道理了?你们帮不了我,这样的后果就该你们承担,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不相付却一味索取?” 她的声音小小的,如同受了极大的委屈,卿妆低头看她时正缩成个团,“那不讲情面只说道理,卫应救你性命换取你出面作证扳倒西厂,你们的合作到此算完,可你中途变了卦倒戈投向崔宪臣,这算什么道理?” 苌儿半晌没搭话,许久才嗫嚅道:“可我最后还是做了证让侯自显倒台了,不算背弃盟约,谈不上失信。崔宪臣同他有异心那是卫应的事,我没必要提醒,况且同谁合作是我的事也不必知会卫应,我没错。” 这样的心思简单直接也残忍,利则合,不利则散甚至可以反戈一击,西厂的死士不需要多愁善感和人情世故以便控制,当初的冯勋和侯自显的算盘可谓敲得精细。 卿妆看着她据理力争而煞白的脸轻声道:“你们的合作结束和卫家没干系之后,就可以以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方式来还崔宪臣的恩么?你报恩报的这样沉重,对别人不讲道理,对自己也是同样,所以你才会左右为难。” “没人教我该怎么选择,全凭着自个儿喜好罢了,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艰难。”苌儿抬起脸来,依旧失望的很,“我才十四,这样的人生就再没意思了。” 卿妆说不是,“你发觉难却恰恰是选择的好时机,有两条路搁在眼前,头个是仍旧按照以往的方式将不顺心地都扫除干净,杀了我杀了青安周妈妈还有文先生和董仪渊,接茬过你盼望的逍遥快活日子;二个,真心实意地同大伙儿谢罪,往后再不刻意伤人,至于原不原谅你再瞧你往后的表现。” 苌儿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也没给个准信儿,水边的风大,卿妆没久站就回头上舱里拾掇物件,登岸时天见了,黑苌儿却始终没露面。 到了落脚的地界儿青安还有些后怕,迟疑道:“今儿可真唬着奴了,苌儿寻常看起来粗枝大叶净会白霍了,可动手宰人就没含糊过,她今儿这样子怪吓人的,让人这会心里还没着没落的。” 卿妆笑说她心眼子不坏,“往日要真格儿和咱们虚以委蛇的,见咱们不待见早撒手蹽了,能从邺京一路跟到海陵?可这么着巴心巴肺地还被呲了两句,回头心里还膈应上了,委屈这些日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青安冷笑,“怕顶什么用,能叫初齐活过来?当初她做的那档子事将咱们都给推刃上来回割肉,这会知道后悔可晚了,依着奴决不轻饶。” 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卿妆乜眼瞧她,“即便她没后悔,好歹在身边共同过了些日子,这会说的快活,人真要引颈就戮你下的去手?” 青安把脸一拧不言语了,周氏刚巧打外头进门,给卿妆行了礼就笑道:“大半日不见,谁惹咱们奶奶不痛快了,劳烦青安姑娘要动手脚拾掇人了?” 她撇嘴说能有谁,“就那小崽子,烦人的很,打不走骂多了还委屈,祖宗奶奶似的。” “你还别说,这小祖宗倒是个识趣儿的,几日不见叫人刮目相看。”周氏边和青安齐来收拾床铺褥子,边说道:“才刚我遇见苌儿了,我还没问话呢,迎面跪地上给我磕了仨响头,不为别的,单就是虞阳城外叫我担惊受怕提脑袋过活了。” 青安压根儿不信呐,“她能这样诚心,别又有什么阴谋,这孩子不实在。” 周氏笑她小人之心,“十三四的孩子正是犯错时候,咱不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就没别人了,上回那样坑害大人咱们谁心里头不记恨,可此一时彼一时,她改了倒也不差的。” 青安还是不能尽信,嘴里敷衍着不愿意再跟她谈论这个人,就问话道:“咱这趟也不是为她来的,差不差的就那么个样儿吧。您没跟奶奶一路来,不是在海陵打听那位金姑奶奶的外家么,可问着什么情形了,莫名地在鬼涌失踪,她外祖可有什么说法儿没有?” 说起这个,周氏面上的笑也没了,“您说可怪事,金府的管事说金家姑奶奶是上海陵探亲来,她外祖家是老门老路倒是能寻着,邻居街坊都认识没什么可说的,就一条家里头给金姑奶奶治过回丧。我周遭问个圈,都说这是上个月的事儿了,金家姑奶奶暴毙,回头家来老爷子老太太心里伤嗟就外头游逛去了,死了的人哪有再来探亲的道理。” 卿妆正给孩子缝百家衣,闻言手一顿,戳错针索性就撂下了,“这么说人早死了?” 周氏点头,“金氏外家也是个大户,金姑奶奶若是前些时候没的,这孝早该在下人跟前置办起来了,我在外守了会功夫没见着进出的一个人有丧,里头似有古怪。” 青安念了句佛求了保佑,这才道:“别真是有鬼气儿吧,月前死了的人这回探亲还叫鬼怪捉去当老婆,这话可怎么说的,大晚上听了怪瘆人的。” 死了月余的人,尘世间百事都了了,要说古怪瘆人多半是活着的人心里头不安生,卫应说的那句有人趁势裹乱果然如此,到底里头什么样的隐情得靠个早没了的姑娘来周全? 第二天就有人来领柳鹤龄去看金家后花园里的小戏台子,台子下最头前的空地上摆着两溜楠木杌子,是给亡魂留着的,到时候没人敢跟前冒犯,听戏的都得在面北的阁馆内。这么着晃荡一圈下来,青天白日头底下柳鹤龄就能蓦然抽冷子,听完了嘱咐中饭也没留用,转道回来跨火盆才敢进门。 他心里畏惧没敢叫戏班里头的人知道,上卿妆这儿讨主意来了,“以往给死人的戏都唱了,什么阵仗没见过,这会忽的见了楠木椅子和正经的搭椅,阴阳两隔这么分明着实叫人心里没底。” 卿妆道:“金家姑奶奶真死了?” 柳鹤龄脑门上直发冷汗,“你这话何意,人要没死,金家平白折这个姑娘的阳寿是大忌讳,何况听闻金家半生只得这么个姑娘,拿当命根子似的。” “我只是可惜罢了,十七岁青春正好的姑娘,没的叫人扼腕。”卿妆抬眼看他,“这位姑奶奶失踪了,金家是要没后了?” 好歹说些阳间琐碎事,柳鹤龄的心能放下些许,“那哪能呢,去年春天金家老爷纳了房妾,今年就生了个小子,都俩月了,好似没了金娇玉贵的姑娘也没那样令人痛惜了。” “说来说去还是小子金贵!”提起这个,他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卿妆,“你可得为自己争点气,你爷们儿是卫府长房嫡孙,千顷地的独苗,你要是给他生了个小子就是卫家的大功臣,这份功劳人家能不记得?” 卿妆是啼笑皆非,“您还能说些别的吗,咱上这儿散心来的,您这么样和在海陵有区别?” 柳鹤龄嘿了声,觉得她这样随性真可谓朽木,“有什么可说的,人家办丧事办的如火如荼的,能横插一杠子?你叫我声师叔就跟自个儿孩子似的,就得替你着想,我管金家怎么样,唱了戏拿了银子回不回见还两说着。” 看起来,金家姑娘真格儿没了,可她要是没了,一个月前死了的又是谁?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2章 荒唐 金家是大户,举丧时候又有河运衙门的亲戚老爷使了人来撑门面,肇庆府上下不用说亲戚理道的,即便连照面没打过慕名而来吊唁的都有不老少。 家里的老爷太太伤心的不能自已,哪管丧事是大阵仗还是小打小闹,这一没人主事就乱了方寸,族里左右无奈只好给了个能管事的奶奶来里外应承着,好歹利索地置办起来了。 说是治丧,里头也有撑度门面的意思。金氏是世袭的盐商,打大殷冯氏踞城为王起就纳了巨额的银两领了盐引,极盛时还做过商总,替盐运使衙门向各个盐商征收盐课,一时间风头无两。 如今经历了几世落拓了,只管向灶户收取盐回头卖给贩运的赚取个差价银子勉强度日,家道落拓了脸面又不能丢,该着的礼数一件也不能落下,因此金姑奶奶身后事的摆场尤其的宽绰。 越宽绰越显得家规森严,悲日子里头不多言多语也不胡乱走动,更不许外来的上内堂去,再惊了过世没过世的引来场乱,因此德庆班进府前就有人事先嘱咐过了。 人家特意来提点,柳鹤龄自然得小心谨慎,吩咐下去戏班只负责唱戏收银子,禁口舌是非厮打浑骂,只要不惹是生非一切好商好量。 不许归不许,可大伙儿耐不住心里对高门深宅子里的奇趣轶闻的兴趣,叔叔侄儿争家产争女人,小姨奶奶以前的有个相好,扒墙头挂树枝上叫发现了跌下来断了腿等等。 卿妆偶尔上小院里溜达一圈,什么五花八门的都能听着,过了三两天还有新鲜玩意儿,金家的姑奶奶叫护佑的跟家传珍宝似的自幼就不谙世事,只到了年岁给请了个先生。 老先生的小孙儿和她一般年岁,青梅竹马着长大暗生情愫暗许终生的时候被家大人发现了,祖孙俩连包裹都来及收拾就叫撵出了家门从此音信皆无,也不晓得这会姑娘没了,人会不会念着以往的旧情来吊唁番。 旧人不来,新人倒是托人登过门的,和金家姑奶奶定过亲事的那位小爷家里请了娘舅来给未过门的媳妇儿送礼。金家的老爷太太也明事理,人叫鬼怪拿了去当媳妇,道士和尚都做过法也没见半点用,这档口耗着个活人还有没有良心,就这么着把婚约给退了。 周氏吃过晚饭的光景搀着卿妆在客栈屋子里顺地散散,无意间就提起这件事来,好让她的视线且先从大的跟鼓锣似的肚子上转一转,“金家的老爷太太倒是个善心人,就是命数不怎么样好,可惜养大了的姑娘叫鬼怪惦记上了。” 人总爱把无法解决的神情归咎于鬼神,卿妆没觉得金家的老爷太太心多么仁善,反倒有些古怪残忍。按理说姑娘失踪不该下狠了劲找人么,这才几天呐,听和尚道士问个卦做场法事就断定人没了,被鬼怪捉去生小鬼儿回不来了,自个儿不觉得荒唐么? 照这么个理,天底下失踪的好些人也用不着告官了,爹妈亲眷做场法事算个前程好或者歹的就听天由命了,到底怎么样的境地才能叫亲生的爹妈生出这样奇异的想法来,就甘心凑手把姑娘给白撂了? 金家姑娘跟鬼涌附近失踪了,爹妈认定她去了,先头有个冯令瑜也是同样地界儿没的,金家丧事置办的这样大可什么意思呢,也不怕给今上心里头添晦气。说来说去,金家那位亲戚,掌管河道的官老爷也是个不着四六的,胆儿够肥,也不晓得劝上一劝。 “是真格儿鬼怪拉去了吗?”卿妆撑着她的手捧了肚子绕了床榻两圈,这才立住脚道:“要是叫鬼怪拉去成亲了,先前一个月死的金家姑奶奶又谁,在小子出生前金家可不就这一位眼珠子么。” 周氏说可说呢,“到底没人知道这里头的隐情,她爹妈认准儿她去了就是去了,没咽气也得填进棺材里;丧事置办的这样轰动,回头真格儿没出岔子,为了金家的脸面她也得再死一回。所以叫没叫鬼怪拉去不要紧,大伙儿知道她没了就成了,谁管真死假亡,世上的怪事数不完,奶奶替他们挂心倒是抬举他们了。” 她倒不是惦记金家的秘闻,只是周氏有句话说得甚是有理,金家的姑奶奶没了才是大伙儿一致认同的真相,即便没死也得周全这场丧事。那么好好的姑娘为何要用命来周全这样荒唐的脸面,替谁周全,缘何下这样大的手笔? 思来想去也只能把目光投向冯令瑜失踪一事上,小金氏在鬼涌失踪了叫鬼拖走了,那么冯令瑜也难逃这个坎,但死了个百姓和死了个公主压根儿无法相提并论,单就是后者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就会叫人坐立难安。 冯令瑜失踪的事才刚发生时卫家就连带着卷进是非,倘或道中途再有别的变故,祸事十之五六就得降到卫应身上,她极担心他。没成想半夜里头卫应竟然回来了,事隔数日,挂在木施上的衣裳都带着风尘仆仆的土灰味。 她懒洋洋地往他身边蹭了蹭,佯怒道:“还知道回来?” 夜色里卫应俯身吻了吻她的脸,低声道:“找到公主送回了行辕,这会御医瞧过了说只是受了惊吓且无大碍,等明儿再瞧瞧人能不能转醒,我毫发无伤,把心收拢收拢好收在我这儿。” 卿妆本来迷迷糊糊的,听他说话陡然转醒,“这么说,公主不是叫捉了去当鬼妻?” 卫应转头瞧她汪着一双看热闹的眼睛,无奈摇头,“鬼涌地势险峻,修运河的时候是死了不少人,可为了防止出乱子就跟凶位上镇了石敢当,鬼怪要作乱怕是不能够的,用来吓唬孩子的罢了。” 哪个孩子被吓唬了不晓得,只是金家正跟这儿实心实意地糊弄整个肇庆府的人呢,夜风里偶尔传来几声丧堂里旷放悲戚的钟罄,卿妆支棱着耳朵听见了,笑说金家胆儿可肥的能下锅炼油了。 有胆使障眼法就得有胆承受障目帘子被人撩开的后果,十月十九金家的姑奶奶大殓,德庆班唱足了戏领了赏钱出了府门,外头的风向就变了,人人口中流传着叫鬼拿去当老婆的公主竟叫请了回来。 说来也不是真格儿叫鬼拿了,不过是公主少年心性,甫到市井里贪恋世间百态一时间忘了回程,这会回来了也是毫发无损的。有人相信,就会有人不信,说是官府衙门为了脱罪堵住悠悠众口安稳民心胡乱的借口罢了,若没有鬼,那金家的姑娘可上哪儿去? 谣言传来传去有怕的有心安的,可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的肇庆府上下官员又上了火,流言可畏这么不是办法,左右一合计得了,上行辕请见公主吧。 冯令瑜精神头不大好,就叫身边随行的女官华氏出面交代了几句,那日不过贪玩,停船后乔装打扮就趁乱上岸上溜达去了。 本想着玩乐一两个时辰就回来,哪料遇上位做盐的灶户家眷,家里被盘剥的没了活路,男人得罪了衙门皂隶被打折了条腿瘫在床上,女人孩子就出门行乞勉强得活。 公主听着心惊就舍了数两银子给他们买药度日,那母子俩千恩万谢,力邀冯令瑜上家,置办了简陋的席面来谢这位大恩人。 闲聊时才无意间知道灶户难过日子也不只这家,左邻右舍都艰辛,那些收盐的场商贩盐的运商,个个都能从他们身上剥下层皮来,若是不从非打即骂。明明是设灶煎盐的,可家里寡淡的连盐粒子都见不着,整日怏怏地得活。 华氏交代完了又道:“公主殿下这几日都忙于奔走,有劳大人们费心了,灶户这事儿殿下写在了信里叫人快马加鞭送回邺京呈报陛下御览,各位大人好自为之,请回吧!” 她倒是走了,留下一众大官小吏面面相觑,惊愕完了就剩了惶恐,公主殿下虽未言明但是行为举止处处在指责他们为官不检,这回可好直直捅到陛下跟前了。谁还管鬼涌有活鬼还是死人,保住乌纱帽要紧,纷纷作鸟兽散回衙门写呈报去了。 半个时辰后华氏在公主行辕的前院见到了廊庑下喂鸟的崔宪臣,穿着锦绮大袖燕服,捻根小树枝拨弄的白玉雀直扑棱翅膀,她敛袖下拜,“督主。” 崔宪臣接茬摆弄他的雀儿也没吭声,后来见它没劲儿了这才兴味盎然地丢了树枝,转身握住了华氏的下巴,“你跟了我七年从未说过一句假话,这会不过叫你到殿下身边保护,你倒好,人看丢了回来还满嘴荒唐话,一个为低贱灶户出头的公主简直贻笑大方!” 华氏被禁锢着不得动弹,仰着脸敬畏地看着他,“督主,卑职绝无半句虚言!” “这么说,你确实看见了?”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叫番子跟着你去原是怕坏了你们的好事,我倒不知你们这样忧国忧民!盐运使和运河漕运都督河道都督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你蚍蜉撼树不要紧,牵累东厂牵累我,当初谁叫你到我身边来?” 训斥也就训斥罢了,这样怀疑叫人又羞又怒,华氏涨红了脸,“当初督主救过我。” 崔宪臣一哂,“我那位小嫂嫂也救过个小姑娘,可那小姑娘如今不还是为我所用?生死是能拿来交易的,阿约!”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3章 缘分 华氏的下巴被他卡在虎口里,挤捏的两腮生疼,看他不怒反笑尤为唬人,“那是别人,至少我对督主不会。”她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有泪光,“我不会。” 人和人之间区别并不十分明显,倘或有那样的例外也是诱惑不足够罢了,崔宪臣向来不信这个,腕上的力气并未松,勾着唇笑道:“愚弄我么,当我是什么人,随口几句就能洗脱你的罪名?” 华氏昂扬地回望着他,“盐道和漕运出岔子与督主的关系并不十分大,要说有也是督主得利。督主助陛下御极本就有功,如今公主无心之举使得陛下能信任的官吏少之又少,也该是督主成为人上人的时候了。” 这是崔宪臣的心病,冯勋这人素来狡诈疑心,他临阵倒戈他无法尽信,东厂于邺京之中冯勋始终不能放下心来,不远不近地晾着叫人摸不清风向。 在这件事上他和宣平帝本也没多大的区别,冯绩在位时候也畏惧一家独大的局面,内阁与东西两厂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后来侯自显诏狱中自尽,唯剩卫应为首的内阁与东厂相峙。 而今卫应倒台,内阁之中的乌合再无对手,东厂树大招风反倒叫冯勋疑心顿生,俱在司礼监和东厂安插了贴己的人手,素日行事约束甚多。 崔宪臣心中苦闷,本就是卧薪尝胆如履薄冰的人生越发不能信任任何人,如今连跟了自己数年的人也临时出了变故,他心下难免惶惑不安,似乎诸事都要脱离控制了。 可这样的情绪也不过一瞬,他撂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华氏,“你原倒是一心为了我的,错怪你了,起来吧!” “该说的话我也同你说过了!”华氏面无表情,同他拱手道:“信与不信全凭你的意思,督主若无其他吩咐,阿约这就辞了,回头公主身边没人看顾着督主又该怨我不上心了。” 她拂袖而去,崔宪臣捏起树枝捻了捻,看着她里去的方向嗤笑,“女人的脾气,都是这样大么?”他将树枝探进笼子里,白玉雀被惹逗的急了,接茬上蹿下跳。 肇庆府上下因盐道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小官吏全都成了吃了饼子的泥人,有苦难言,这会拆了东墙补西墙粉饰太平,尽可能地周全自个儿的乌纱帽。 他们左右推诿他们的,总归冯令瑜平安回了行辕,卫应办完了公差递了文书要回海陵去,临行前随口提了句卿妆,董仪渊差人问了讯说一个时辰前叫公主请了去了。 德庆班离开肇庆卿妆本欲随行,行李搬出客栈路就叫人拦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递了块东厂缉事令牌来,“我姓华,替九公主殿下给小卫姨奶奶传个话,约您上两条街后的茶寮里,殿下有话要说,您请吧!” 东厂的姑娘行事都比别家姑娘盛气凌人,卿妆望向华氏的脸,虽说和崔宪臣没有近似的眉眼,可是那气度着实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年轻俊俏的姑娘有叫人退避三舍的凌厉。 “原先没有见过姑娘,如今乍见了倒叫我想起个人来,”卿妆随着她在纵横的街巷里穿行,看着她警觉的眼神一笑,“所以顿生了熟悉之感。” 华氏没和她拐弯抹角,拱手道:“督主也问您好!” 这是个通透的人,卿妆多打量了她两眼,意味深长地道:“劳烦崔大人惦记着,回头替我多谢崔大人的美意,上回的麻烦也就罢了,往后常来常往就不必了,最好各得其安再也不见!” 华氏没闹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审视地看着她也没多问,只说知道了。 冯令瑜见她的这间茶寮里外都僻静,对面两盏瓷茶碗还腾着热气,见了面她先是盯着卿妆的肚子愣了好半晌神,直到见她行礼才勉强抬手招呼,“不必客套了,你来,坐下好说话。” 卿妆依言跟她对面坐了,“殿下受惊了,如今当是好生修养,若有话传了我去交代也是同样,不敢劳烦殿下亲自出面。” “行辕里人多眼杂,和你说的事不大便宜。”冯令瑜端起茶碗,皱着眉头始终没喝下去,只笑望着她,“咱们好些个月没见了,如今你的身子都这样沉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赐婚的圣旨至今已过了大半年,期间林林总总的事儿多的数不完,日子一乜眼就到了今天,卿妆看着她失望茫然的眼神不晓得怎样开口,却不经意听着她道:“恭喜你和卫大人。” 她起身拜谢,冯令瑜坦然受了,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凄然,“原先我还嫉妒你,想着嫁进卫家总要压过你去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我痴心妄想,那道圣旨就和梦境似的,醒来都不晓得是真还是假。能见到你有了身子,怕是再不甘心也不成了,我是个不幸的人,不该陪在他身边。” 她对卫应的心结始终不能放下,卿妆只笑望着她,听她絮絮低语,“我四哥哥的旨意都下来,原本该也死了心的,可没想到他能来救我。整整六天见不到光,你能想到我突然看见他来救我是何等样的心情,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他了。” 卿妆起了坏心思,心平气和地道:“殿下是君,卫应是臣,救殿下于危难理所应当。” 风花雪月的柔和便被这肃正的话拦腰截断,冯令瑜失笑,这样月朗风清的女人也开始有小心思了,情之一字实在叫人难以捉摸,“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激卫大人的救命之恩。” “殿下言重了。” 别人妻妾面前把话说到这样的程度,已然是很失面子的事情,冯令瑜也不再提这些,只压低了声儿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些话说给你听,你回头转告卫大人,请他好生忖量。” 先头卿妆就从她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看起来这些天冯令瑜并不像外界所传悄没声儿查探民情去了,而是叫人硬生生关起来六天,至于她脱身后为何不据实而言,只听她说那些灶户也不大容易就罢了。 那么前些日子她失踪就不是主动上灶户家里而是真格儿被人掳去了,关起来听到的几句闲言才是要和她说的话,冯令瑜踯躅了片刻才又道:“外面传言的半真半假,灶户活不下去是真的,里头的隐情我有些没和镇抚司与东厂提,那家叫敲断了腿的都是假话,人是叫填进了鬼涌那片河道。” 她说话的时候脸色发白,卿妆听着也直皱眉,“是那些盐商将人逼死的?” “也不算是,那家灶户没什么银子,腿又瘸了,煎不出什么盐来。”冯令瑜抹了抹泪,“后头活不下去了要拿妻女抵债度日,人来拿人他反悔了就出面阻拦,因为寡不敌众,叫人投进了河里没上来。” 卿妆问:“是什么人?” 冯令瑜拭了拭泪,“有地痞无赖也有些官吏,听说还有盐商金家的人。”说起金家,她想起件事来,“我出来后听说金家也没了个姑娘,不过也有人说前两天在鬼涌附近还见过她的,人活得好好的还嫁了人,没如何。” 既然人没死,金家为何要遮遮掩掩? 冯令瑜说不晓得,“我只知道那家灶户的事儿,后来他死了,亲戚理道的心里记恨的很,左右没什么活路不如拼了命,就联合村子里其他受了冤屈的灶户想拦劫官船。等扣了人和官府对峙讨要说法,偏巧将我劫了去,因看我是个女孩子只当是个随船的婢女,说是这两日还要再劫一回。” 官逼民反么,劫盐道官船几乎等同于揭竿而起了,倘或真格儿碰上了东厂或镇抚司,那村子这时候早叫夷为平地,什么冤屈也只能不见天日了。 卿妆安抚她道:“殿下是有福的凤凰。” 冯令瑜摇摇头,“我久在宫里原以为天底下都和宫中似的太平,虽有疾苦但总归是能过的去的,可如今看来不是这样,天下是我哥子的,有了疏漏我发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如今是个好机会,卫大人谪居海陵不是个事儿,不如拿这件事做做文章,索性下劲儿料理了叫我哥子高兴高兴。” 卫应不过是海陵太守府的笔贴式,真格儿越俎代庖冯勋不是高兴,反而忌惮了,但她终归是好意,卿妆俯身拜谢道:“我记下了,回头一准儿告诉卫大人,多谢殿下。” 冯令瑜凄然一笑,“原先我拿你当妹子,心想着能住在同个屋檐下,如今没这个缘分了,可心思跟这儿撂不开了。你不必言谢,我能帮他的不多,就望着他能好好的,做不做首辅不要紧,这辈子平平安安也就罢了。” 卿妆道是,“殿下深情厚意,是我们不是抬举了。” 冯令瑜抬手,将兜帽戴上,神情掩在素纱后面模糊不清,“是我们缘分不到怨不得别人,你早些去吧,把这些告诉他也好叫早做准备。那些灶户过得不如意心中有气有恨,一朝得不着纾解越发制不住了,待闹得大了他也会受牵连。” 卿妆起身告辞,又听她说:“往后” 往后如何始终没见下文,离了茶寮猛然听见里间低低地抽泣,压抑又苦闷,华氏站在门边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又将门阖上了,这会真走远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4章 误会 在肇庆府地界儿见到曾白衣,卿妆并不感到稀奇。从茶寮里出来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街市上俱是拿袖子遮脸提袍子飞奔的人,有躲雨的有疾走的,曾白衣就是自乱哄哄的人群里现身,撑把伞到了茶寮门口。 今儿他没穿镇抚司那身赤红的官服也没有佩环首刀,一身天青的直缀挂了软玉香囊,若是没有身后随行的七八缇骑,只会以为是哪家的清客老爷或是西席先生,周氏和青安见了立时护在了卿妆身前。 曾白衣收起了伞提在手里看向卿妆,目光很柔和,“你出门不爱带伞的习惯什么时候才改过来,倘或我不在此,必是又要淋着雨回去的,你的性子就是太急了,这样不好。” 以往他也总数落她,数落长了就不再开口,只是每逢下了雨就会给她送把伞来,时辰一久云出岫的人会哄闹曾老板不能再给小老板娘送伞了,再送可就真散了不吉利。 如今看来真应验了,非但一拍两散,这会见了彼此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人情何其脆弱!卿妆挑挑眉头,不大明白他笑逐颜开的模样所为何事,于是好奇问道:“曾千户上这儿有何贵干,难不成真是来给我送伞的,那可真巧了!” 曾白衣听了她戏谑的语气也没在意,仍旧和煦地看着她笑,视旁人于无物,“十之七八如你所说,另有二三是来请殿下回行辕,肇庆府今日不太平,你也莫要在外流连太久。” 他将手里的那把伞递了来,白底描着几丛墨竹,浓淡枯荣俊逸高洁,和主人的性子格格不入。无论是在关山驿还是邺京城中,曾白衣都是昂扬跋扈地要她离开卫应,和今日温润谦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好似真不过是为了给她送伞来的,卿妆知道这里头有事,于是审视地扫了他两眼,敷衍道:“多谢曾千户提醒。” 话说的顶客套可压根儿没有把伞接过去的意思,反倒是叫他们的距离越发疏远,曾白衣再有耐心也撑不了许久,盯着她的肚子似笑非笑道:“孩子也有五六个月了,这么淋着雨回去只会叫他受罪,我送你!” “不必,”卿妆断然拒绝,“曾千户不是还有公务在身,我等升斗小民不敢劳烦千户大人了,您忙您的,我这就告辞了!” 曾白衣近前两步握住了她的袖子,周氏和青安要拦却早叫缇骑拦住了去路,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卿妆圈在手臂里,低了头调笑,“好歹曾经咱们也是未婚夫妻,你这样绝情着实没必要,是不是,小妆?” 卿妆恨不得给他一刀,奈何寡不敌众,身子这样重行动也不便,只得耐着性子和他费舌,“多谢曾千户还惦记着我,您有事没事,有事赶紧问,看在您送伞的份上我知道都告诉您!” 他极为开怀,手从衣袖上滑下来将她的腕子握住,领着她出茶寮,“没什么问的,偏巧碰上了,看你大着肚子就送你一程。” 车驾赶过来他将她扶上去对面坐着,笑得温文尔雅,和她絮絮地说着家常,“近些时候过得好不好,有了身子等闲不得,我听说卫家老太太又寻你麻烦了是不是?” 别家的家长里短他打听的还挺明白,卿妆不晓得他安的什么心思,囫囵说话敷衍,“我这人胡打海摔惯了经折腾,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不劳曾千户费心。” 曾白衣嗤笑,“卫氏这样的人家到哪都不忘端着架子,得罪了陛下的庶民还敢作威作福,看来都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跟着他还有什么前途,你就不为自己打算?” 说来说去都是老生常谈的话,她一日在卫家就是他曾大人一日抹不去的污点,靠着将未婚妻拱手让人得来的荣华富贵终究是沙堆得城水砌的墙,经不得风雨,他得弥补回来。 卿妆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故作不知,“曾千户说的是什么打算?” “卫氏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你就愿意这么跟着他,你吃的苦多了难不成也想孩子重蹈覆辙?”提起孩子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戾气,可怕吓到她前功尽弃,尽量和颜悦色地劝,“卫应不过是不入流的笔贴式,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得养活,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见不得你受苦。” 真是悦耳的体贴,卿妆低头浅笑,“你要帮我吗?” 曾白衣很了解她,这样敛气静声并不是动摇了军心,反倒有千百句的诘责等着他。他也不急,将她送人本就是他的不是,再埋怨他也得听着,“并不尽然是帮你,也是在赎我的罪,往后我想要对你好也想要对你的孩子好,你跟我走我可以把她们视如己出,我说到做到。” 她不置可否,听着外头烦躁的雨声倏然笑道:“曾千户近日的官途不顺吗,是哪位上差缺了孩子或是缺了女人,我跟过卫应给他生过孩子只怕是没人敢要吧,曾大人不如换个人,一个女人送来送去没得叫人笑话!” 她说起这话来云淡风轻,曾白衣听在耳朵里,脑仁像是被人生生的勾出来似的疼痛欲裂,他攥紧了手觉得心口闷的很,舒了很久也得不到解脱的法门。 他闭了闭眼睛,“小妆,你非要这样不可,我也是会难过的。” “要不我给您赔个不是?”她掖着手的抬过眼前,躬身给他行了个礼,面上笑容可掬,“是我口无遮拦冒犯了曾千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这回,往后再不敢给您不痛快的。” 曾白衣觉得无力,先前戏班四处游走受尽欺凌,给人赔过不是磕过头当牲口似的取笑玩乐,他都忍着不吭声尽数叫屈辱都降在自个儿身上;那时候卿妆为了维护他,陪着笑脸把好话说尽,这样千锤百炼的伶俐口齿如今使到他面前来,几乎要比往日的那些屈辱更叫他痛不欲生。 他痛自不能叫她隔岸观火,眼神里都是戾气,“我事事为你着想你却如此待我,小妆,你还有没有心?卫应素日千般万般的好如今也落拓了,他濒死挣扎总归有天惹怒了陛下将他除之而快,你说到时候他为了生为了卫氏满门求到我这里时候,我若是拿你向还他会不会拱手让我?” 卿妆不解地望着他,“卫应有骨有气,向来不会求人,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他张狂冷笑,“你跟他不到一年,倒是挺了解!” 她点点头,“有的人不过一眼就能看尽一辈子的事,一年也足够了。” 曾白衣的心叫她剜出个豁口子来,呼啦啦灌风不得呼吸,“你既然这样聪慧也该看清卫应的面目,他不甘寂寞远谪于海陵还要惹是生非,先是皇陵后世公主,他有几条命够挥霍,到时候卫家满门抄斩也该是到了头了。” 卿妆佯作不知,“我是个女人素来不理会这些恩怨纷争,曾大人和我说不着,您要有凭有据就向上差请命,镇抚司素来有权有势,立案刑讯想来也是曾大人的拿手的玩意儿。” 她油盐不进,不受恫吓和利诱,曾白衣就那么望着她心有不甘却无处排遣,沉默久了路途渐行渐近。外头车把式吆喝住了马车,晃悠一下才上前回事,“千户大人,肇庆府渡口到了。” 曾白衣先下了车探出手回身来牵卿妆,她垂着眼只当没瞧见攀附着车辕小心翼翼地下了地,再抬眼时只能瞧着雨幕里那一个人,卫应没有撑伞,坐在四轮车上离她只有丈许的距离。 她看着了心里发酸,抬步要走,曾白衣硬生生将她拦下,“你急什么,我送你。” 他拉着她的腕子慢条斯理地走到卫应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今儿巧了,遇上遇到了小妆,雨势这样大她有了身子我担心她受凉,自作主张送了来,卫大人不见怪吧?” 卫应笑着拱了拱手,“曾千户护送内子,感激不尽。” 曾白衣攥着卿妆的腕子,也没见撒开的意思,“小妆仍是贱籍,卫大人若要娶她为妻,大殷的律法是不许的,您这么堂而皇之的称呼怕是不妥当吧?” 不过几句就剑拔弩张,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挂成帘子敲在卫应膝头上,卿妆忍受的久了心里怒意丛生反手给了曾白衣一巴掌,“再不滚,我杀了你!” 曾白衣侧着脸,眼梢仍旧能瞄到她手里那把锋芒利刃的匕首,口舌发木他抻腮骨动了动,将手里的伞罩在她头上示意随行的缇骑莫要轻举妄动,仍旧柔和地将她的匕首推回去,“别动刀动剑的,回头划伤了自个儿。我走了,你路上小心些,身子沉受不得颠簸!” 他复又冲卫应笑道:“卫大人一路顺风,您欠我的这桩人情可别忘了。” 卫应拱拱手道不会,“我素来不爱欠人情,今日,烦请曾大人恭候喜讯。” 曾白衣这才把卿妆的手腕子撒开,对她点点头,转身没进雨帘里。 他留下的那把伞被卿妆弃若敝屣,她俯身看着卫应的眼睛笑道:“咱们回家吗?” “好。” 她推着他上船,他抬起手罩住她的腕子,将曾白衣先前留下的不适全都驱散。 卫应的谢礼是一个时辰后送给曾白衣的,肇庆府金家的旧事就被翻了出来,金家姑奶奶压根儿没死,这么样李代桃僵欺上瞒下的主意还是同镇抚司有关。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5章 第一 卿妆随行,船走得慢便晃晃悠悠的,过了午也不见得能行出多远去。她坐在梢间的杌子上换衣裳,月白裙裾沾了水,搭着屏风不多会就将平沙落雁的绨素打湿了,正好能看清卫应绕过屏风来,没有坐四轮车腿脚缓慢又颠踬。 他发未束,松散地搭在肩头,眼神里都浸润了水气,朦朦胧胧的没有烟火味,只安静地看她。卿妆侧着身子回望,光裸的肩背细嫩纤瘦,压根儿不似寻常有身子的女人养的珠圆玉润,肚子反倒显得大的唬人,相形之下整个人越发的羸弱。 卫应沉默不语,只将青安端进来的热水搬到她身边细细地给她擦拭手脚,巾子抚过她的心口停在她的肚子上,她偎在他怀里红了脸颊清浅地哼了声,“你不要趁机占我的便宜。” 他从善如流,低着头吻吻她说好,手挪开了目光却纹丝不动,被她察觉了捂着嘴唧唧咯咯地笑,“你说话不作数,耽于女色,知不知羞?” 卫应低声浅笑将她围在怀里,竹青的衣袖衬得她皮肤欺霜赛雪,是他抵挡不住的活色生香,就着唇下的脖颈吻下去慢条斯理地流连,她怕痒就浅浅地笑软软地吟哦。 “卿卿。” “嗯。” “卿卿。” “做什么?” 她被闹得不耐烦了,躲开他的亲吻拧着眉转脸去看,唇擦过他的脸颊就被一口咬住了,他下狠了力气亲的她喘不过气来,心口的软玉温香堆成了深沟幽谷也落入魔爪里。 他勾着她的腰身将她放倒在榻面欺身而上,理智灭顶前还记得尚未出世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才敢长驱直入。他长衫未褪铺陈在她身上像无边无尽的竹林,有结丛的翠云梢云,有凌空的轻花嫩笋,她沉溺在苍葱翠郁的竹海里,似乎能看得见疏朗的叶间有风招摇而过。 他心里有疙瘩拧成了死结,同她根根交握的手指虽未使透了力气,但也同寻常床笫之欢时大相径庭。她始终沉默着,只眼神隔着朦胧的水雾望着他,将她心底的欢愉喂进他心里,才觉察他眉间的沉郁舒缓了些。 再醒来时烛台已然点了蜡,卫应坐在蜡台下看书。发髻笼在网巾里是光风霁月的模样,见她直起上身捧着腮望他,这才挪到榻沿上坐着,抚了抚她披散的发清了清嗓子才道:“辛苦你了!” 卿妆侧着头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促狭的心思上来了,挨过去冲着他耳廓轻轻吹了口气,低低地笑问:“那你,舒服么?” 卫应被她撩拨的耳朵泛了红,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她柔软细窄的肩头,挪开目光四下里逡巡,心不在焉道:“该吃晚饭了,我给你拿衣裳。” 她是耍赖的一把好手,手腕子翻了几个花,就将他腰间的绦子缠在了手指上,眼角眉梢俱是万种风情,“说不说,不说今儿你便走不脱了。” 纤细的手指小小巧巧的没有力道,偏生叫他挪不动半步,卫应将她抱在怀里无奈地笑,“卿妆,我是个爷们儿,别的倒还好说些就是忍耐力不怎样好,你总是这样,唯恐伤到你。” 她攀着他的颈子嘻嘻地笑,“你不会,你是我男人,对我天底下第一好的人,你做什么都有分寸,我怎么会怪你?我是你的女人,也是对你天底下第一好的人,所以我们之间没有怨怼和伤害,阿应!” 他的心思她都懂,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叫人神魂俱荡的妙事,方才渡口时他在后悔何必将她带在身边涉险,她本该在他身后安稳平静地生活,所有的苦难和不幸他本该一应替她挡去;如今却再没有这样的念头,她是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那些本该不过是他庸人自扰罢了。 “知道了,”他低头看她,笑着吻上她的额角,“我的卿妆,是对我天下第一好的人。” 卿妆嗤嗤地笑,抻直了白嫩的胳膊递给他,“瞧你这样式的傻不傻,乐什么乐,对你天下第一好的小媳妇要用膳了,还不快来伺候更衣。” 他笑,将人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闹腾归闹腾,曾白衣仍旧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如今知道了她的下落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吃饭的时候卿妆和他提起了今日见面的经过,“这个人比崔宪臣还难缠些,东厂到底还会忌惮着你,他却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官,天地不怕的,你要当心。” 卫应嗯了声,勾唇一笑,“近些时候他是分身乏术了,我给他送了份大礼,权当还了他送你回来的恩情,够他忙活一阵儿了。” 临别时候曾白衣话里有话,回来就跟卫应缠绵缱绻没来及问,这会得了闲她刨根问底,“什么礼,中晌我叫人给你传的信么,灶户的事儿还是金家?” 卫应说后者,“公主失踪镇抚司慌手慌脚,意图拿鬼涌怪力乱神的事儿延捱时辰欺上瞒下,威胁金家家主杜撰了金家姑娘叫鬼捉去的谣言,如今寻着了金家姑娘,那金家老头儿叫肇庆太守拿去问话才将实情抖搂了出来。” 曾白衣这人心术不正,为了戴稳乌纱帽恁的事儿都敢做得出,如今东窗事发也是咎由自取,卿妆摇摇头不爱纠缠在他的事情上,“公主说她被困得地方曾有人见过金家姑娘,她是不是同公主失踪的事儿有干系?” “那倒不是,”卫应替她试了试茶水,送到她唇边叫她喝下,“上回你说金家姑娘和竹马有私情,定了亲事后俩私奔了,金家觉得失了脸面门风,月前就谎称人没了。本就要入殓掩人耳目,恰巧碰上公主失踪,镇抚司拿这事做了挡箭牌好缓和时辰,一拍即合成了事,才到如今的局面。” 左右他能从冯令瑜失踪的事情里脱身,旁人好歹她不大关心,斟酌道:“这事儿过了就剩了灶户的冤情,今日公主所言利用一二也不大妥当,那位新帝是草木皆兵,矛头时时刻刻对着你,正愁着没功夫拿你把柄来的。” 卫应抚抚她的脸说有分寸,“我不必出面自有人替我料理妥当,倒是你和德庆班被曾白衣盯上了就没有安生日子,收敛锋芒别叫自个儿心血荒废了,日后还得托太太帮个大忙,这会上海陵你就到老太太跟前好生住着谁也别见了。” 说起这个,卿妆又头疼起来,“上老太太跟前住有太守衙门的人守着,倒不怕曾白衣对我不利,可老太太那儿我该怎么言语呢?”她乜眼打量他,兴味盎然地道:“上回你可是怎么糊弄她,才肯放我出的海陵?” “如何算是糊弄?”卫应有些不满意她的说辞,点点她脑门看她嫌弃地扒拉开他的手,这才笑道:“肇庆府有个顶大的观音庙远近闻名,我说你上这儿替老太太捐香油钱又给菩萨镀金身来了,老太太诚心向佛,自然对你此行甚是满意。” 这借口寻的倒是怪机灵的,卿妆有些遗憾,“这观音庙我早有耳闻,你该早些和我说的,我也好真格儿上庙里头拜拜捎带手也替你求个平安,回头老太太问起话来就不知道怎么样周全了,省不得拿十来年前的见闻说事儿了。” 卫应笑说不必,“捐金身是真事,前些日我叫人办去了,老太太不信使人问去也能问个门道。那儿香客众多,你身子沉不得便宜磕了碰了叫我怎么好,回头等孩子落地,你什么时辰想去替我祈福也不叫人提心。” 卿妆冲他扮鬼脸儿,“可得意你了,哪个是要替你祈福去了,你果真是个不知道脸面的,不正经。” 卫应勾唇一笑,“我要正经了,你肚子里这个小的可还得晚上几年才能和我打招呼,回头等我老了力不从心了,即便他和邓和似的要个弟弟妹子也没工夫了。” 听他说老,卿妆软了心想要劝慰他几句,可把话听完了脾气就上来了,手脚并用一顿揍,“哪个再要给你生,这个我也不生了,你爱要小的,自个儿接着养身子生孩子好了!” 卫应接了狂风暴雨似的一阵拳头,不气也不恼,反倒笑得越发开怀,将她抱上榻去凑到耳边戏谑道:“方才这小子跟我招呼过了,说盼着要瞧爹娘的,不生可不成,我听的真真的!” 卿妆捂着脸踹他一脚,闷在枕头里再不愿搭理他了。河道上有雾,过个半里地就瞧不清景致了,更不必提更远些的令人望而却步的鬼涌,这会十来个利落的身影伏进了比人头高的草堆里静默地望着河道,也不晓得等候的是那条船哪个人。 卿妆是隔天中晌前到的海陵,随意拾掇了两件衣裳就上老太太身边,也不晓得是替老太太捐了金身还是她小心谨慎的态度讨了巧,老太太和太太们只说了几句规矩就嘱咐她好生将养身子,另赏了几样补品就叫退出去了。 正屋里就剩婆媳三个,三太太看卿妆走远了才转过脸来同老太太道:“这么要紧的时候还是把给应哥儿娶太太的事儿先搁置吧,天还没亮,三老爷就来信了,河运都督家的小子掉进鬼涌死了,捞上来的时候浑身的伤。跟的又是盐道的船,两家爹妈闹得不可开交,我瞧着,近些时候总不对劲,有人闹鬼儿似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6章 独个 老太太年轻时候是久跟在卫家老太爷身边的,朝堂上的云波诡谲说不着如数家珍但多少心中有数,如今新帝登位不过半载,正是紧要时候,各方的牛黄狗宝都难免活络些。 跳梁小丑给新帝的褥子被子上下针让冯勋坐卧不宁的,她觉得这是个让卫家复起的好时候,也想叫了卫应来迎风拼搏一把,成就能脱离这个牢笼困境,不成当个九品小官再从长计议。 可再转念一想,即便成了又能怎样,朝堂上容许个瘸子拐子主事么?官容不正,百官难以服气,没人支持难以回到卫家全盛时一呼百应的局面,叫卫应独独杵在那儿成个光旗杆儿,早晚还得叫人扒弄下位。 每每惦记起这事儿她心里头就义愤难平,当初卫雍两个小子都折在他太太的手里,好容易保全卫应这么个凤子龙孙,全心全意养大的独苗儿就这么叫飞来横祸折损了。 虽说还剩个崔宪臣,她在走投无路的光景不是没想过叫人请他来说和,终归是一家人得摒弃前嫌,但她再再细细琢磨却不是个事儿;且不说崔宪臣愿不愿意,即便愿意卫家靠个内监成事简直贻笑大方,得权得势也得叫人戳脊梁骨,她就把拉拢崔宪臣的事儿先撂下了。 如今三太太一说盐道河运出了岔子,老太太的心思又动了动,靠人不如靠己,卫应虽然谪居海陵但不表示他在邺京时朝堂那股劲头儿也跟着叫贬谪了,大好良机在眼前就能没点想头? 她打定了主意改天得问明白卫应的心思,不过这是个大事,说到底背着皇帝偷摸行事不忠义未免招灾惹祸,她瞪了三太太一眼道:“都是妇道人家,掰扯官衙门里的事儿不守规矩,人多口杂的仔细叫人拿了把柄,回头甭说三儿,再连带了应儿。” 三太太是知道她心思的,本想悄没声儿宽慰她两回结果招了通没脸儿,心里头有气面上讪讪的,和四太太勉强对笑又道:“老太太说的是,应哥儿上这儿本就不痛快,媳妇儿这个做婶娘的还拿这些话捅他心窝子,怪没意思的。” 卫应又不跟这儿,女眷说的话谁还能回到爷们儿跟前去,说来说去三太太这番明褒暗贬的话还是说给老太太听的,四太太紧着给她打眼色可也没见人有回音。 如今卫家败了势,人外头的还没怎样,卫家倒祸起萧墙窝里反了! “知道就没错了!”老太太最忌讳这个,当下就撂了脸子,“娘们儿百无一用就得规规矩矩在家里头蹲着,说三道四惹是非不贤不德娘家婆家一道跌脸,回头你们家去都把这话给媳妇房里的好生说说,甭管什么时候咱们家也得有规有矩。” 三太太叫老太太一顿呛,面上的神色不是好瞧的,碍于老太太多年的威慑又不敢直不楞地顶嘴,哽着脖子欠身道知道了,四太太瞧她她也没回应。 卿妆进门的时候屋里头正剑拔弩张的,端了茶盘子来先行了礼又一一将茶给老太太和太太斟上,三太太瞧了瞧茶盏就势岔开话头,笑道:“离开多晚会功夫倒煮了茶来孝敬,打哪来的,有什么说头没有?” 卿妆欠欠身笑道有,“我这回上肇庆拜菩萨听庙里的师太说起海陵年年潮的很,初来乍道的必是住不惯,回头乍热乍冷的更不得了,身体里难免落了湿邪。这茶是用茯苓木棉和槐花一道煮的,滚一遍热水再煮一刻晾温了调蜜除湿邪最好不过,我细细问过了才敢在老太太太太面前献丑。” 四太太端起茶碗笑道:“在老太太和咱们跟前说不着这个,说起来还是菩萨眷顾卫家,这上一趟肇庆府会来跟换了个人似的,有规有矩还知道孝敬主子了,怪难得的。” 三太太看了卿妆一眼也道:“说到底还是老太太慧眼识珠,蒙了尘的不要紧,留在身边教化教化没有不好的。咱们总担心着应哥儿房里人,这会且能安心阵子,回头娶了太太进门,妾室守礼懂规矩也是咱们家面上好看,你可得守住了。” 半褒半贬敲敲打打叫她长记性,卿妆也浑不在意,跟卫应说明白要在家里长久住下去,这点话听不得那可不成,她俯身笑说知道了,“太太的话我一刻不敢忘的。” 老太太对她低声下气的态度很满意,端起茶来吃了口转手赏给了棠姑,又对卿妆道:“中午你跟这儿吃中饭吧,如今不比在邺京,没那样大的规矩。” 说是没大规矩,排场却小不得,虽说卫家谪居在此,但是西府的卫恪素来在两广盘弄生意,根深叶茂的私藏足够卫家上下开销用度。于拱又是卫应的人,看管卫家不过是面子功夫糊弄糊弄上差和冯勋,私底下也不怎样尽心尽力,于是女眷们每日的饮宴也不过比在邺京时候少了不到三成。 中晌时候仍旧是卿妆和棠姑捧羹端菜,老太太心里头有事就早早地打发了太太们,里间没了人就开始旁敲侧击,招卿妆道身前来,“你替我捶捶腿。” 美人拳敲不得几下,卿妆就听头上问道:“这回上肇庆拜菩萨,可见着应儿了?” “见着了,”卿妆看着小槌子上头裹着的莲房小囊,轻慢了动静才接着道:“昨儿渡口的时候恰逢大爷公差办完了要回海陵来,左右嘱咐了几句要好生伺候老太太的话,这才安心叫我家来。” 老太太关心的不是这个,慢吞吞把话往卫应身上引,“他的腿可怎样?” 如今比前些时候好点,左右能走几步,可时辰一长连站都吃力,昨儿船上被他抱起身时就隐约瞧他皱了眉头。今早上下船来他想走可又难以支撑,她安抚了几句,他这才坐上四轮车,神色恹恹的。 她心里发疼,老太太跟前却不能表露出来,“王老先生的药汤仍旧吃着,位仍旧按压,瞧着倒没什么不妥当,请老太太安心。” 老太太歪着身子哼道,“好好的爷们儿如今这个样子可怎么叫人安心,既然没什么不妥当,让他下地行走试试,长时间坐在四轮车上没得把人坐坏了。我年岁大了,管不着他,你是他房里的人,得空伺候他的时候扶着他走几步,一里一里地这么着兴许能好起来。” 她的心思卿妆明白,急于求成罢了,她指着卫应能将卫家救出牢笼,要救一大家子手里头就得有权有势,可是一个瘸子拐子的谁愿意听他的摆布?所以,头个要紧的就是要卫应能够站起来,再走道,慢慢地和邺京时候没两样才能够成事儿。 可事事哪里有这么样容易,卫应腿脚上的箭伤新旧叠加伤到了腿骨,保住了已是大幸,短时间内叫人恢复如常压根儿就是强人所难。她心里头发堵,这就是卫氏,再看中的长房嫡孙也越不过家门去。 这话到她这儿就算为止了,她左耳进右耳出,不能叫卫应听见,“是,老太太的嘱咐我记下了,回头得幸见大爷定当将老太太的嘱咐回给大爷。” 老太太嗯了声,“你也得告诉他,不是我做奶奶的心狠不顾他的身子骨,可他不是独个儿,一大家子的担子都跟他身上,他要是站不起来一家子都垮了。不但毁了他自个儿,也对不住当初我挑他出来继承家业,他得知道他这条命是多少人换取来的,没资格一辈子瘫在四轮车上,如今大好的时机我不许他荒废。” 话里有话,卿妆心不在焉地敷衍她,心里头却冷笑,卫应不是独个儿,他不还有她么? 老太太嘱咐完了要睡中觉,打发她出门,外头细雨蒙蒙看不清日头在何方。她站了会,周氏怕她受凉取了件披风来给围上,正要回房歇着,外头有人来回事,“太太,外头来个妇人,自称夫家姓邓,要求见您。” 卿妆撑了伞迎到门上,见人就笑,“是邓大嫂子么,外头雨大,快进门来避避。” 邓钊媳妇咧着嘴笑,揪了邓和上跟前来行礼,“吵闹着要见姨,这会到了怎不见吭气了?” 四围都是衙门摁着刀剑的皂隶,邓和害怕越发往他娘身后躲,青安给他端了盘子点心果子领出去玩,卿妆这才拉着邓钊媳妇的手要上屋里去,却被她挡下了。 她推脱道:“我这回出来是为件不中用的事,到你屋里没得把晦气传给你,我就来瞧你俩眼,看你好也就成了。” 卿妆再三相让她也不肯进屋,只得叫人在倒座房取了间僻静地同她坐着说话,“大嫂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说出来兴许我能给您出个主意?” 邓钊媳妇笑道:“这个你可出不了主意,咱们谁都不成,是件丧气事儿。咱这儿有条运河是从邺京一路修过来的你知道吧,运河上有俩大官,一个是漕运都督一个叫河运都督,我闹不明白他俩究竟什么官儿,总归比我家那口子官大就是了。河运都督家的小子死了,昨儿晚上的事,是从漕运都督的船上叫鬼勾去的,我家那口子原先给他当过随侍,如今送丧去的。” 卿妆被她都督来都督去绕懵了,就着她的话道:“还有这事儿呐!” 邓钊媳妇神神秘秘道:“可新鲜呐,前儿不是有姑娘叫鬼捉去当媳妇么,这会抓爷们也是当媳妇的,”她嘿嘿一笑,“你不知道,这河运都督家的小子,是那个!”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7章 好处 卿妆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就猜到她得说出什么旁门左道的话,果不其然,邓钊媳妇清清喉咙拉了她的手道:“这就咱们姊妹俩的也没外人,我照实给你说吧,我家那口子给他当了仨月随侍,后头刀架脖上都不愿意再跟着人了,这才上海陵守皇陵来的。” 河运都督姓秦名文观,五十来岁的老头儿,卿妆前不久还在卫应的书房里见过这人的官历。早年间太仆寺任职,后头时来运转投到了冯勋门下,从九品到了市舶提举司从六品副提举,经历盐课提举司到了都转运盐使司再进河运都督,一路肥差青云直上。 这人官途是鸿运当头,就是子息上欠缺了些,打从三十岁得了个小子之后就再无所出,拿当眼珠子宠着,宠的久了眼珠子不甘平庸走了歪道。 秦文观的小子叫秦祝,打小就柔柔弱弱细声细气的,狐朋狗友碍于他爹的官威不敢吭气可背地里都叫秦大姑娘;传来传去爹妈知道了觉着没脸,下狠了心教训过几回,可打骂皆不中用只好随他去了。 秦祝和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儿走的近,亲亲腻腻的,时辰长了被人嘻嘻闹闹叫秦小相公,他也浑不在意;长到十好几岁时候开始走了歪道,觉得寻日和他往来的男人长得不是太过粗莽就是太过阴柔,于是就买些小男孩子养在家里供他玩乐。 买来的小相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要么就是身在贱籍的,秦文观觉得没功夫为了这些不堪入目的人闹得家宅不宁再坏了秦祝的名声,左不过训斥两句叫他收敛些就不怎样过问了,在外头还替秦祝遮遮掩掩的。 秦祝自小被娇惯坏了,爹妈的说教不当回事更别提他爹这样暗地里放纵,觉得天王老子都不能拿他如之何,行事越发的张狂;后来闹出了人命,邓钊是跟在他身边的,劝不动扳不倒,只得求自个儿心里舒坦,这才进了东林卫卫。 如今人死的突然,邓钊念在上差的份上奔了丧去的,邓钊媳妇叹口气道:“我家那口子是个死脑筋儿,他不待见那位秦小爷不愿意去,这多好的机会呐,去了说不准秦都督念着旧情还能升升他的官。跟他说了大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打皇陵出来,我是送他到渡口乘船去永安府的,打这儿天才能到那儿,我就带着和小子在城里转转,想着你了顺道看看来。” 永安府是两广省城,要说秦文观能念旧情叫邓钊上那儿任个武职,往后官途倒是比死守皇陵的好,可秦祝是在秦文观同僚的漕船上死的不明不白的,如今只怕没工夫理会旧属升迁。 卿妆理解邓钊媳妇心思,没说别的,只好言安抚道:“大嫂子这话说的没错的,总归是个机会,成与不成的试过了心里头也踏实,给小爷做过随侍也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秦都督心里头准惦记着。” 邓钊媳妇听她这话越发开怀,“就说妹子不是一般人,眼界儿高!当初他离开秦府我就不大高兴,秦小爷做他的孽咱们又不帮衬着,咱们自活自个儿的,管他天打雷劈呢!” 卿妆笑道:“邓都司是个正派人,行事的端正,大嫂子好福气。” 家里男人叫夸赞了,邓钊媳妇心里头甜,一高兴可劲儿倒话,“这倒也是的,他那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宁愿看皇陵冰叭凉的坟地也不愿瞧人家里头污浊,命就该这么着。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秦小爷不是个东西,大的小的祸害了多少,就说年前德庆戏班那唱花旦的宋玉山,叫他弄到了手和布政使庞大人家的小爷一块闹腾,结果那位庞大人气头上将那玉倌乱棍打死了。” 卿妆心里道怨不得,先头问过柳鹤龄,她那位宋师兄怎么着得罪了庞廷善,柳鹤龄讳莫如深只道宋玉山不走正道。甭管宋玉山心底里本就邪门歪道的还是叫人所迫,秦祝终归是个罪魁祸首,歪的斜的可没有不做的,如今死了也不晓得多少人拍手称快。 死就死了吧,省得祸害人。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邓钊媳妇扯闲篇,心里头却嘀咕秦祝出事儿是在她发现秦文观官历之后,那日文循匆匆将密信送来,旁的话也没交代就有匆匆地去了,这事儿别又是卫应的手笔吧? 大殷河运都督和漕运都督素来就是那一山不容二虎再没有和平共存的,遇上糟心事儿相互推诿,有了功劳互相争抢,先帝曾收拾过机会安稳了一阵儿,如今有了秦祝的死怕是得撕破脸皮了。 俩都督统管着大殷整个河运和漕运,领头儿的这会窝里斗,五千来里的运河就得散摊子,各省的督粮督盐道没有不受影响的,更不用提辖制的几个州府谁还有功夫来管顾。 粮盐是百姓生计的根本,要是受了影响冯勋的皇帝再当不了几天,他不会为了俩老头儿干仗耽误自个儿的江山社稷,更何况冬至祭天在即,所以秦文观和那位漕运都督杨怀有早晚得叫回邺京述职。 这么琢磨下来,漕运和河运代管的都督会不会和海陵的太守于拱似的,又安插进卫应素日的僚属,掐住了冯勋的命脉,冯勋早晚都得准卫应回到朝堂上去。 可转念再想冯勋又不是他哥子似的,拍脑袋就是是一出,能韬光养晦谋划孙昭的死给卫应致命一击,难不成会想不到卫应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当君王的出其不意让臣子人头落地着实太过简单。 自打道海陵以来,卫应走得是如履薄冰,这会几乎要将抵抗的心思翻到明面上来,冯勋不是吃素的,暗地里要对他动手脚可怎么好? 她心里乱蓬蓬的,不妨邓钊媳妇在她面前抬手晃了晃,“大妹子,今儿说话你老走神,是不是卫都司的腿还不见得好,你伺候的费神了?” 卿妆歉然笑道:“郎中说腿脚得慢慢养着,急也急不来,我心里头没有谱,一时间不知道和大嫂子怎么说,就想岔了。” 邓钊媳妇哪在乎这个,紧着出主意,“正经方子不成就走偏方,我听说癞蛤蟆兴许能治好,我回头问问叫我那小子给你捉几个,下回再给你带来。” 卿妆听着心惊肉跳的,连忙道谢,“那玩意儿身上汁汁水水可碰不得,大嫂子您如今有身子,邓和病还没养齐全,回头有个不适我罪过可就大了,你这方子我给人治治看能不能成事。” 邓钊媳妇见她应声很高兴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告辞去了,送了她再上自个院子,三太太正打东跨院月亮门里出来,见她行礼叫免了,“我听说有客来,是什么人,要你亲自接去。” 卿妆回道:“是东林卫经历司都司的家眷,素日有几分交情,过府来拜望的。” 三太太站在伞底下掖了掖鼻子,“哟,当是什么了不得,芝麻官儿的妻妾也值当你大着肚子跑一趟?给几两银子打发了就完了,回头再惊着老太太,可不是好玩的。” 卿妆弓身道是,“我知错了,往后再不敢的。” 三太太走在头前,也没回身就那么教训她,“大老爷太太去的早,我们做婶子的没什么能帮衬应哥儿的,左右女人们的事儿还能说两句。你虽说是个妾但也是应哥儿的妾,皇帝跟前的太监都高人一等,所以不似你往常那样,不三不四的人能给银子的就不要见,没得失了身份。” 她有她的处世之道,卿妆不予置喙,“是,我记下了。” 三太太很满意,上了抄手游廊前后就她们两个,也不避讳着就道:“中晌我和你四太太都走了,老太太跟你交代什么没有?” 她想问的交代,不过是老太太背后有没有指摘她的不是,卿妆垂眼瞧地砖上的如意云头,“老太太说三太太给说了三老爷的信,您二位的意思老太太心里明白,嘱咐我好生伺候大人,莫辜负了老爷太太的心意。” 中晌老太太教训人的时候她在外院听了一耳朵,这会半真半假的的掺和着说出来,三太太也闹懵了,不过随口提一句话哄老太太高兴,能有什么心意? 她斜眼打量卿妆,小小的戏子也编扯不出这样高深莫测的话来,料着说的也是真话,照这个势头下去,指不定能在老太太身边培养出她这么个耳报神来。 想到此处,三太太对卿妆不由得和颜悦色起来,“你倒是顶机灵的,好好办差,好好养胎,卫家到哪时候都少不了你的好处。” 卿妆脆生生地应了,等她进去给起身的老太太行过礼,又候了一刻才进门给老太太请安,说笑了一会也没多做停留,这才回自个儿的院子揉发木的脸颊。 廊庑下青安大马金刀地坐着嗑瓜子,仰着脸往对面房顶上瞧,卿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雨里头苌儿正落拓地坐在屋脊上,杵着把剑埋着脸。 “她跟这儿撒癔症呢,没事儿雨里头上屋顶?” 青安扶她坐下,撇嘴道:“不知道怎么想的,给小董大人赔不是去了,没得着原谅还叫撅回来了。奶奶还不知道她的脾气,人撅她她就得还回去,跟小董大人打仗没打过,胳膊上叫剌个老长的口子,回来不叫人瞧也不吭声就跟那坐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8章 应和 苌儿扬手远远一抛,手巾子掉在铜盆里打了几个旋,水里氤着的血游丝似的漾开了。卿妆闻着血腥味嗓眼里发堵,悄没声儿就着半开的窗户扇吐了口气,苌儿察觉了就侧着身子往门跟前避了避。 青安端着漆盘从她身边挤了进来,上头有两小白瓷瓶子和匝药布,手肘大开大合地给她身子碰个歪斜;苌儿脱下半只袖子也没吭声,摸来脚边巴掌大的一坛子酒尽数倒在伤口上,尺把来长的血红伤口翻卷着肉边,看得人心里头发悸。 青安也顾不得不待见她了,开了瓶子药握住她的手腕子给均匀地撒下去,嘴里头还埋怨,“小董大人再不济事也是千万里头挑出来保护大人的,你多大个儿就敢上赶着找不痛快,他平时就爱和你呛,既然诚心诚意给人赔不是听几句不中听的能如何,瞧你那臭脾气吧!” 苌儿沉默了半晌才嗫嚅道:“他骂我是叛徒祸害,叫我滚,说见再面决不轻饶!” 青安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往她头上点,“他骂错了么,虞阳城外咱们差点都回不来还不是拜你所赐,当初就该宰了你给初齐偿命,大人肯原谅你咱们跟着的人没有肯的,骂你两句你就得听着!” 苌儿在屋脊上坐了半个时辰,所有的怒火叫雨水冲刷没了,青安说什么她都低着头听着,气性没上来话也不怎么样说,看着手里那把剑愣神。 青安给她裹伤口,人没吭气胳膊直哆嗦,她气得又骂,“好歹是个成年的爷们儿,跟个小姑娘动手也不怕没脸子,卯足了劲儿往死里下手,瞧这伤还,又得养好些个时候。” 真要下死手,苌儿只怕是回不来的,她撇开眼脖颈子犟的笔直,“他没有!” “你还为他说话,瞧你那出息样儿吧!”青安撂下手端铜盆走人,气急败坏道:“等你好差不离的再寻小董大人给你一剑,就知道他有没有了!” 卿妆躺在美人靠上翻旧时的票拟誊本,邺京的那些匣子未免在查检卫府时候叫人翻出来都付之一炬了,如今剩的不过是应天卫府里头运来海陵的,宣平初年至二年一些要紧的事儿,翻来翻去权当消遣了。 她正瞧着,冷不防听苌儿道:“你也这么觉着?” 卿妆抬眼瞧她,小姑娘家孤零零地正盘膝坐在门跟前儿的花呢地毡上,她收回视线落在票拟上的盐道二字,“你和小董大人的事儿,你们自个儿觉得怎么舒坦怎么来,旁人说的当耳旁风就成。” 看来再大殷建都时两广盐道的事儿就被人捅出来过,奏本在卫应手里照过面上自然会写下墨书小票再呈往宣平帝御书案,应不应承卫应的建议倒还在其次,只是宣平帝对盐道的事儿置若罔闻是什么打算? 她兀自琢磨,又听苌儿问:“你和卫应就这么样在一块,谁的话也不听?” 卿妆将票拟倒扣在美人榻上,看她拔得直挺的侧身一笑,“不然我怎么跟他,内阁首辅娶了个戏子,要是光听旁人议论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至今卫家老太太太太还不同意呢,我们不照旧活自个儿的?” “他没娶你,”苌儿转脸看她一眼,又拧回头不晓得望着外头哪处,“抬你进应天卫府的轿子都归陈怀,你顶多算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活的喘气的,卫应可没三媒六聘的娶你过门。” 怨不得董仪渊会招呼她,要是自个儿能动手决计不会比那位暴脾气的小董大人差,卿妆又掀起誊本细细琢磨,敷衍道:“小秧苗子,计较的事儿还这许多。” 苌儿不服气,“不是计较,道理搁在那儿能不讲讲,他没娶你就给他生孩子,你这人过的也太不仔细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他没法娶我。”卿妆又来来回回将誊本看了一遍,心里头有些烦躁,“大殷的律法不准贱籍和良家子弟通婚,违令杖五十取消婚约,何必?” 苌儿觉得她没救了,同情地望了她一眼,“你不顶聪明么,想辙儿让他给拿脱籍文书,你不就能光明正大地当他太太了么,不比给他当小老婆好?给他当小老婆,万一哪天大老婆来了,你可不得拉了胯了。” “文书想拿就拿,你以为多简单事儿?”卿妆被她说的头疼,直起身来往榻背上靠了靠,看着外头的天烟雨朦胧跟三月的苏杭似的,“何况,脱了籍我就没法唱戏了。” “你到底是爱唱戏还是卫应?” 卿妆凝眉瞧她,“这俩事搭边儿么?” 苌儿撇嘴,接茬出她的神,“我瞧你就是不爱他,你是爱他那张脸还是爱他的地位,要不认识还不出三月你俩就能同床共枕?他也是的,活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被美色迷惑,男人都靠不住?” 卿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董仪渊被哪个美色迷惑了?” “花街柳巷下九流” 她忽然意识到被卿妆套了话,脸色沉了沉,“没谁,他不是那样人,你甭乱思乱想。” 卿妆笑笑,“你就是为了这事儿跟他动刀动剑的,指不定人有什么事儿呢?明知道他不是这样人还跟他呛,真喜欢到这地步了?” 苌儿埋着头不看她,嘴里嘟囔道:“有什么事儿非得上乐伎身边问,亲亲密密真和他相好似的,我就不好么,除了胸没人家大腿没人家美我哪儿差了?” 卿妆啼笑皆非,“你哪儿也不差,可董仪渊知道你待见他么?你俩见面不是动刀就是动枪,今儿又来这一出,人当你跟他有世仇呢,寻个恰当时候跟人好生说说,也好知道他喜不喜欢你。” “我差点害了卫应,他恨我到骨子里头。”她自嘲似的勾弄嘴角,“阿姊,你也恨我吧,我看得出你待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生来就是招人恨的。” 卿妆将手里的奏折搁在榻上,又翻开另一本,“不同道的人想要并肩而行就得比旁人辛苦些,你不仅得赶上来还得小心翼翼地走,保证自个儿不会在回岔道上去。” 苌儿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去了。” 周氏进门送安胎药,就瞧着她急匆匆地扎雨帘子里去,张望了会才进门,“小丫头又上哪去,火急火燎的,身上还有伤呢。” 卿妆笑着,“给自个儿说亲去了。” “小董大人?”周氏瞠目结舌,里外瞧了瞧,“人又不会跑喽,非得赶着这一时半刻的,孩子终归是孩子,小董大人也是孩子,俩孩子可怎么成事儿。” “都得要过这坎的,谁叫她一门心思扎到董仪渊身上去了,今儿瞧人从乐伎身边离开,心里头不得劲儿要耀武扬威。”卿妆端起汤药来尝了口晾在窗沿下的小几上,央告道:“这药越来越难喝了,这两日觉得身子骨也没什么不适宜,跟王老先生说把药断了吧,喝着还不舒坦。” 周氏笑道:“这可不成的,奶奶刚有小爷那会来回颠簸胎坐的就不稳当,后头又上这儿长途跋涉的亏损身子,一里一里得都补上来,您为了自个儿也为了小爷且忍忍这些日子。” 卿妆低垂眉眼摸了摸肚子,笑盈盈的,“这孩子懂事儿又乖巧叫爹妈省心,我反倒觉得东奔西走地对不住他,阿应也疼他,嘴上说不待见夜里头醒了还会摸摸他,冲他说两句话以为着我不知道呢。” 周氏忙道小爷有福气,“老太太也欢喜的很,方才我来的路上撞见了还问,上回让大人给小爷取个名儿可有主意了,老太爷和太爷都不在,这主意还得大人拿的。” 卿妆说不急,“尚还有几个月,大名儿没琢磨好,前些时候在肇庆阿应倒给他个小字叫远极,等晚上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再同她说吧。” 周氏将药碗给她端来伺候她一勺勺吃,笑道:“这名儿好,喜庆有盼头,大人和奶奶的心思劝记挂在小爷身上,等明儿啊” 话没说完,周氏的心就骤然叫什么攥住了,卿妆白着脸摁着腰腹,一手虚虚地抬起来死死的掐住她的腕子,“周妈妈,我的肚子,很疼” 周氏古怪慌张喊人的声音是扭曲的,喊的谁她没明白,耳边脚步声哭叫声乱纷纷的,她抱着肚子叫远极可又听不见自个儿的声音,像被崇山峻岭闷死在地底下似的。 她只得努力地弓起了身子大张着嘴急促地,用力地瞠开眼睛望着朦胧的雨雾,那雾跟薄纱似的一层层挂下来,近在咫尺的窗户棱花纹都瞧不明白了;后头大约是老太太叫人搀进了院子里,一面走一面问孩子怎么样了,有来回事的叫她斥老远。 耳边实在是太吵了,她动动手指好像有千斤的力道将她禁锢住,又累又困,好像挨不到等卫应来了,她闭上眼睛短促地呼了口气还想着她应该是要等他来才能睡过去的。 等再醒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屋里没掌灯,黑得如同人合不上的眼睛,卿妆蓦然想起睡前的事儿慌张地去摸肚子;腹部正圆圆地鼓着,里头的远极似乎还动了动,不停地应和。 很好,孩子还在!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有没擦干净的滴进眼睛里浸的生疼,好似连肚子也一并疼起来,她难以忍受蓦然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灯火通明,哪还有方才不见五指的模样。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9章 相还 “醒了?” 周遭的光有些刺目,先头说话的人低低嘱咐了声,后头才熄了两盏蜡台。光影暗沉四围都是清净的,卿妆寻着声儿看过去,卫应的面容从朦胧到清晰,她凝神的时候还能看清他眼睛里自己的影子。 “卿妆?” 瞧她半晌不说话,卫应的唇抿紧了,低头碰碰她的额角,缓缓地道:“哪儿不舒服,嗯?” 她听他审慎地问话有些茫然,抬手去摸了摸他脸,有些凉意,瞬间让她清醒过来,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去撩衣裳。 白嫩嫩的肚子仍旧鼓着,她垂着眼睛摩挲了好半晌才顿住了手,眼泪顺着眼角砸在手背上无声无息的,可卫应分明听着耳朵里重重的啪嗒一声,绷着的紧弦终于断了。 他起身挪到她身后将人完全罩进怀里,手覆住她的手盖在肚子上,一下一下放缓了动作好让她渐渐平息下来,巴掌大的脸都笼在乌黑的头发里,小的可怜。 后来她不安的消停了,抹把眼泪弯起唇角,仰着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把你也从衙门里闹回来了,要知道我好好的,就不叫人折腾这么大动静了。” “傻话!”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勾住她的下颌狠狠地吻了记,“我没照顾好你就不算好好的,左右是下值的时辰,怎么叫闹回来的?” 她出事儿的时候中晌过去没俩时辰,离着他下值尚早,半句话没可信的,她轻佻地勾勾他的下巴,“小心尖儿倒挺懂事儿,稀罕你啊!” 他凝眉,恨得咬牙可又舍不得下手,不正经地在她心口上薅了把,“不敢不敢,太太好比那河东狮,天底下哪个不晓得我惧内惧的很,不敢不从。” 卿妆唧唧咯咯地笑出声来,将他不规不矩的手掀开,这才道:“没事儿,回头那个敢说你怕老婆的,我回头上他家见他太太去,也传授传授河东狮子吼,往后你们共勉谁也甭笑话谁。” 卫应笑,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拎了拎她耳垂,小小的朱砂点儿直勾人,“你呀” 浑闹过了,卿妆收敛了笑意,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小声道:“阿应,我其实挺怕的,怕死,怕没办法把远极生下来,更怕就此见不着你了。” 那时候身子里像有把三棱锥子要将她的腰腹钻开,五脏六腑都皱到一块儿了,挤压的头昏脑涨要吐却也吐不出来,颈子如同被扼住了,堵住了她所有的声息。 如今醒了来,她躺在他怀里,孩子还在,劫后余生想想都会毛骨悚然。 卫应沉沉地嗯了声,一下下抚弄她的手臂让她安心,“我在这儿,卿妆,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你。”为了叫她相信,轻轻软软地吻她的额角,执起她的手按在自个儿心口上给她力量。 她回握住他的手,绵软无力,“那碗药” “叫人下了枫香脂,入药作活血之用,有身子的女人是禁忌。”他低头看着她惶然的眼睛,又亲了亲,“不是咱们周遭的人动手脚,皂隶换班的时候不仔细,外头有人混了进来杀了个皂隶顶了差事,趁中晌张罗饭菜慌乱的时候放进了你的汤药里。” “外头的,我没跟谁结仇。” 提到这个,卫应目光里尽是戾气,缓了半晌才顺顺她的头发柔声道:“提点我来了,不能明目张胆地搁我身上动手脚,专捡我软肋可劲儿招呼,委屈你了。” 卿妆哽了哽,凑手拧了他一记,“我还是您软肋呐,可真不容易,这会扎疼你没有,瞧你皮糙肉厚的跟城墙拐弯儿似的,我瞧瞧见血没啊!” 说着话就凑手三把两把扒弄开他前襟,一乜眼就叫手给杵到中衣里头去了,瞠着俩水汪汪的眼睛直往里头踅摸,软绵绵的气息直往他心口上乱拂。 卫应被她撩拨的气息不稳,咬牙将她放平了摁住作乱的俩手给并举到枕边上,居高临下气势昂然,恨声道:“还闹不闹了?” 她心里头委屈,汪着俩眼睛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不是说我是您软肋么,刚叫人捅完刀子,您就这么把您伤的体无完肤的肋巴骨举着,真是辛苦您了!” 合着还是他的不是,卫应无奈叹口气同她一头躺着,小小的人挺着老大的肚子手脚并用爬进了他怀里蜷的老老实实的,他认命地将人搂住,“您这样式的都不叫软肋了,是祖宗,天天都得捧手心里供着。” 她笑,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嘉奖,“是不冯勋动的手脚,你动他的根基,着急上火了?” 卫应沉吟半晌,据实相告,“是曾白衣。” 卿妆笑意转淡,闷着头想了半天才低落地哦了声儿,“成吧,有一个算一个,早就是仇人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下半晌卫应接着信出了太守府就叫曾白衣的人给拦了,那男人一身粗布衣衫手脚都扎着,腰间别把短匕首就迎着他的马头站着,人短气势高,冲上头就拱手道:“卑职见过卫先生!” 他着急家去沉着脸给他警告,大约再不让道就得让命了,那人也不怕,哼笑两声,“卑职来是给卫先生送礼的,我家大人说了,昨儿金家的那份大礼他接到手里分量极重,不给先生还礼怕是辜负了一片好意,今儿这礼大人可还称心?” 金家欺瞒姑娘死讯蛊惑民心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轻不重地惩治也就罢了,坏就坏在勾结镇抚司企图隐瞒公主行踪搅乱上差找人,亏得人叫救了回来,不然公主失陷于刁民之手天家颜面何存? 冯勋派来寻人的钦差可谓刚直不阿,最忌讳曾白衣这样式媚上欺下之徒,一纸奏本送回了邺京城里,曾白衣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烧得旺盛就叫人釜底抽薪,蹦跶不起来了。 不过依着曾白衣三寸不烂之舌,想获取冯勋的信任不过朝夕的事儿,即便贬官也不怎样严重,为了个待嫁的公主,冯勋能断了自个儿一条臂膀? 卫应不过是给曾白衣敲敲边鼓,叫他好好回京做官少打卿妆的主意,哪成想他恼羞成怒径直对卿妆下手。无论好还是歹终归是伤到他心头肉了,崔宪臣昔日对曾白衣的评价极妥当,果真心黑手狠又莽撞。 这个仇他记下了。 卫应一笑,“回去告诉你们曾千户,这份大礼情深意重,我铭记肺腑,来日必还。” 那人也浑不在意,冲上头拱了拱手,“卫先生客气了,我家大人还交代小卫姨娘终归是故人,昔日他二人的情意如同山岳江海,如今到这地步全是她咎由自取不识好歹,这回也只当消消大人的心头恨。有朝一日若是后悔了愿意改邪归正,我家大人既往不咎,仍旧待她如珠似宝,白头偕老。” 大庭广众这样羞辱,董仪渊早就按捺不住劈手迎面就给他一剑,剑刃极是锋利,那人躲闪不及面颊上叫撩上一刀,血流如注。 他见势不好三蹿两蹿混进人群里不见了,董仪渊要追卫应却拦下,就见他阴森而笑,“回去!” 上家里来的时候卿妆早叫救了回来,煞白着脸直挺挺地在榻上躺着,连都是柔弱的,像股游丝一勾一勾勒住他的心,连拉带拽叫生生割成碎片子。 老太太和太太瞧人没事儿,左右坐在小辈屋子里外不成事儿,叫棠姑带了周氏和青安回屋审问,留下王先生径直走了;老先生写了方子,亲自看着熬了药汤送了进来,盛了小半碗自个儿试过了才叫卫应给卿妆喂下去。 缓了半晌人脸色红润起来,卫应方请人出门问话,老先生给他揖了个礼,“我那方子里的药量盛在碗里是没增减的,就是多了味枫香脂,这物件是从枫香上刮下来的树脂,可通络活血,寻常人多食了都不好甭说有身子的。自打奶奶有了小爷,家里就没件枫香木的家具甭说用药了,好在这回奶奶有福大,下了香脂的汤药就用了几口,这会吃过了我这方子当没什么大碍了。” 卫应嗯了声,“她身子如何?” 老先生叹口气,“我照实说,大爷可别怨我多嘴。奶奶怀小爷前身上有毒也有寒,养着小爷本就艰难,这会天南地北的行走颠簸,奶奶同小爷气血都亏虚,这会好容易见了起色又叫” 他捏捏白胡儿,“大爷心里头得掂量着,即便能等到年节里头,奶奶生小爷的时候也不大容易。”他觑了卫应的脸色,战战兢兢道:“愿奶奶和小爷吉人自有天相,俱是平平安安的。” 卫应好半晌没吭声,后头才涩然道:“她和孩子都保不住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先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摇头叹口气道:“难说。” 卫应又问:“若是这时候不叫她继续怀孩子,老先生有把握能养好她的身子么?” 王先生有些惊诧,转念想想又释然了,摇头道:“如今小爷六个月大了,落胎对奶奶伤害极大,若是早产,小爷又太小也不妥当。如今只能走一步瞧一步,到小爷出世的时候,大爷心里头得有个数。” 卫应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转身敛袖对他深施一礼,“往后我妻子有劳老先生照应,卫应感激不尽。” 王先生忙还礼,“大爷言重了,我拼尽全力保奶奶和小爷的安。” 卫应没言语,看着暗沉的夜色心里发狠,妻儿的苦痛来日必尽数相还。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0章 勾结 这些事卫应只字未提,卿妆埋着头兀自茫然了会倒也释然了,“早就是撕破脸面了,往日只跟暗地里捂着,这会不过抬到明面上来,既这么着也没什么可惧的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卫应十足待见她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头,将人扶起来叫传饭,“你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劳心费神,外头万事自有我替你挡着。”可想想方才的事儿心里又觉得愧疚,抚抚她的发安抚道:“今儿的事往后再不会发生,你别怕。” 她撑着他的手下地趿鞋,腰腹隐隐作疼叫他拿手捂着才些微好些,罗汉榻上并肩坐了她把身子完全挨在他身上,笑道:“卫大人再是中流砥柱,也没法时时防溜滑的小鱼小虾钻空子,我心里有数,你在,我就不怕。” 他抵着她的额头会心一笑,送饭菜的两个丫头年纪小没见过这个阵仗,垂着头红了脸手脚都羞得发抖,不防两只瓷碟子相撞叮当一声响,卿妆转过脸来时两个丫头唬得慌忙跪下告饶。 她也没计较这个,只问:“周嬷嬷和青安呢?” 两个丫头又磕了个头才道:“周嬷嬷和青姐姐没仔细照料奶奶身子骨,老太太心里头不痛快,左右训斥了几句,依着家规打了二十板子,后头养伤呢。” 卿妆叹口气,指了梢间的螺钿柜子道:“里头有封好的两封伤药给人送过去,嘱咐好生养伤,外头不用着惦记,我这儿都好。” 两个丫头领了命自去了,卿妆掂了筷子囫囵吃了几口,就挨着卫应瞧外头雾蒙蒙的夜色,末了攥住他的手道:“曾白衣是个小人,心思又阴狠,如今镇抚司缇骑归他调度,可谓恶虎生了双翅,你自当好好防范。” 卫应连哄带劝又喂她吃了勺汤羹,这才宽慰道:“我知道,这是他的长处也是短柄,初入官场就这样跋扈招摇,即便没有我也有旁人来拾掇他。这会他把主意打到你和远极的身上,甭管别人容不容得下,打我这儿往后再不会有他的活路。” 卿妆听了满心的怅然,昔日再没有更亲密和煦的人如今走到这地步,躲不开的厄运长足的纠缠,没有个你死我活怕是再不见消停了。 她反身环住卫应,“你要知道我和你的心是同样的,你容不得我受半点伤害,我也是如此,望着你好好的哪怕慢些再慢些,我都等得起。” 卫应将她搂在怀里细细地亲了亲,勾起唇角促狭道:“我就这么样好么,怎么这么待见我呢?” 她攀着他的脖子笑靥如花,“卫大人怎么样不好了,风流俊俏的老男人,如花似玉跟个宝贝似的,待见,忒待见了!” 他脸色沉了沉,狠狠咬住她的唇,在她腰臀上拍了记,“欠收拾。” 卿妆嘻嘻哈哈地笑,又浑闹了一阵儿脑袋发沉,就着他手臂睡过去了;半夜里醒来时觉得肚子上摁了只手,正小心翼翼地抚摸,耳边是卫应极有规律地呼吸,她心里觉得酸楚也没睁眼就那么听着。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卿妆起身梳头发的时候才看到美人榻上叠压着的两份誊本不见了,问了丫头说是叫卫应揣走了,她笑笑心里头踏实,就听那俩丫头又道:“老太太问奶奶可起了身了,上前头一道用饭呢。” 吃早饭不是要紧的,左右饭后要提点她几句,老太太歪在罗汉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今早上可吃了药了,身子骨可有什么事儿没有,半个时辰后郎中来问脉,也好顺道同他说说。” 卿妆欠身说都好,“只是肚子偶尔会疼,想来是昨儿的余毒未散,且养几日也都成了。” 三太太听了接话道:“这可不成,肚子里头是应哥儿头个小子,老太太和咱们都盼着呢,不能出丁点岔子,仔细点才是。昨儿就是你屋里的婆子丫头不精细,才叫孩子遭罪,回头叫个老嬷嬷给你使,都是照顾过大的小的,没得细致。” 她身边没个贴心的,落到老太太和太太的手里还不净听着她们摆弄,她忙道使不得,“嬷嬷德高望重,我哪里担待的起,三太太折煞我了。” 四太太也跟着帮腔,“可得意你了,哪里是照料你,不过是伺候小的,你托他的福也当回奶奶。回头我也叫赵丰媳妇上你身边去,独个你三太太的人你觉得担当不起,再给你使一个,全乎了。” 左右商量着就把她身边伺候的人给定下了,老太太看着也妥当,就没有她说话的份了,她扫了她一眼道:“叫年长的上你院去也不光为着远极,好歹能同你说两句家里的规矩,叫你明个事理。昨儿我听说有客来,还不是什么要紧人,往后这样的叫嬷儿丫头上前头去说两句打发了算完,用得着你亲自去?” 昨儿被三太太数落一阵儿,这会还得听老太太教训来,卿妆心里喟叹往后再没能有个清静了,只得低垂着眼老老实实听规矩,老太太又道:“你太太们身边的嬷儿都是在家里有规有矩的,往后跟着好生学学,等着远极懂事儿了,免得叫你声姨娘你都承受不起。” 卿妆连连称是,“我记着老太太的话了。” 老太太心里很得意,又叫来三太太身边的夏氏和四太太的陪房赵丰媳妇,嘱咐了两句叫领了卿妆回院好生伺候,尤其是小爷可得看顾好了。 原先邺京西府时候卿妆是见过赵丰媳妇的,因着尺罗和卫廉夫妻的事儿一来二去有些交情,说不上多亲近可也远不了;夏嬷嬷在东府没见过面,可卿妆斗狠吓唬过梁氏一回,三太太不待见她连带着夏嬷嬷也直翻白眼,上了卿妆的院大马金刀地往廊庑下坐着训斥小丫头。 如今不比邺京时候,院里不过仨小丫头叫唬得瑟瑟发抖,夏氏左不过指桑骂槐的几句都是说给卿妆听,赵丰媳妇听着不得意儿说了她两句,夏嬷嬷矛头一转呲她个没脸。 卿妆从美人榻上下来,递了两个荷包出去,笑盈盈地道:“天怪闷的,和小丫头们计较什么,二位且收好了,回头二位气消了让她们给妈妈们赔礼来。” 她一使眼色丫头们作鸟兽散,一院子清净,夏嬷嬷火气更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抬手就把荷包拂在了地上;卿妆故意没把荷包口扎紧,这会滚出锭金子来,黄澄澄喜的可人,夏氏当下眼就直了,三步两步奔过去捡起来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卿妆隔着窗户扇看她喜形于色偷摸把荷包掖掖再掖掖,不由得一笑,赵丰媳妇上前推还道:“姨奶奶这是做什么,咱们领了老太太的命伺候奶奶来是咱们的福气,可不敢居功,让奶奶这样高看。” 卿妆拾起书接茬瞧,笑道:“听说您家近些时候有喜事了,您没能回去帮着料理娶媳妇,反倒要上我这儿忙活来,我怪不好意思的。您劳苦功高,老太太都高看一眼,我这儿不能缺了礼数。” 赵丰媳妇识趣儿,千恩万谢地收了,心里头更加服气,又听卿妆道:“您家的新妇打外头嫁来,如今家里这么个样子您也瞧见,衙门里头管得严,省不得小两口整日不得见。我这儿没个说贴心话的,回头将她记在我这院里的花名册上,人倒还住您那儿,也省得小夫妻三月五月的才能见上回。” 赵丰媳妇感激涕零,笼了袖子跪地磕头,“姨奶奶大恩,老奴万死也难相报。” 卿妆笑盈盈地扶她起身,伴着说了几句话,逢着夏氏趾高气昂地打房前经过,仍旧颐指气使的可再没开口说些不中听,晚上苌儿从窗户翻进来的时候还嚷嚷道:“哟,就一天啊,这么换人了还?” 卿妆看她一身黑布衫,脸抹的横七竖八的泥痕子不由得皱眉,“不是给自个儿说亲去了,怎么当了泥鳅,洗把脸去!” 提起这个苌儿有些泄气,脸埋盆里滚了两圈,头一仰带起一道水花洒在帐幔上,朱红的卷草纹瞬间跟血似的。她坐在椅子里就着一盏凉茶狼吞虎咽,吞完了一嘴点心才开口道:“他不喜欢我,没戏。” 卿妆乜眼看她,“所以你到泥地里打滚耍赖?” “你也太小瞧我了,多大点事儿!”苌儿不服气,拍了拍肚子,“不为这个,德庆班出事儿了,那个谁,河运都督秦文观家举丧请了德庆班唱戏,海陵地界儿还没出呢就叫镇抚司给拿了。说什么勾结山匪拿到衙门里痛打一顿,戏班里的物件叫摔个稀碎,我本来准备劫狱救人来的,你男人使了银子将戏班给救了,正好省了我的事儿。” 卿妆闭了闭眼,叹口气道:“人可伤的怎么样?” 苌儿直摇头,“您那师叔,忒犟,数他伤最重,要不是姓王那老头儿,等死吧。”她又拿眼扫她肚子,“我听说姓曾的还害你孩子不是?” 见她点头,苌儿嘿了声,“什么玩意儿,给他脸了这个孙子,你等着,我给你报仇去!” 她还来得及出门,夏氏也不知道为什么闯了进来,看她拎着把剑当下就急眼了,“你是什么个东西,地痞还是土匪,上这儿所为何事,抢金银还是珠宝?” 卿妆好整以暇地掖着手瞧她,屋里都看着她一个唱大戏,夏氏恼羞成怒,扬脖子就冲外头叫唤,“快来人呐,小卫姨奶奶勾结强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1章 小声 苌儿这会功夫恨不得手刃曾白衣,半道叫夏氏截了胡,这么不管不顾地胡乱嚷嚷,立时就不痛快了。她捋了袖子往外头闯,就要薅人脖领子带回来,“叫唤你姥姥,院子里外有长了狗眼的才不识你姑奶奶我——” “苌儿!” 卿妆抬手叫她回来,夏氏从她手底下溜院子里头了,到底知道点规矩没放开嗓门震动的四处都知道,不过呼朋引伴似的好叫人来热闹,呼唤的是谁卿妆很好奇。 苌儿不明所以提剑往外头一指,一溜寒光,夏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蓦然回头就是个趔趄,哆嗦的声口让苌儿嗤之以鼻,“这狗东西哪儿来的,耗子胆儿都比她大吧,什么玩意儿?” 话本翻到最后一页,卿妆阖上递给了苌儿,“三太太使来的人,叫伺候远极,别跟鼠辈一般见识,闲得慌瞧瞧书,怪有意思的!” “怨不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那老婆子能有好心眼儿,怪道这个婆子招人烦,东府里出来的不稀奇。” 苌儿撇撇嘴,也没心思顾念个招人烦的婆子,把软剑往腰间一别,垂眼翻书手就发哆嗦,“哟,您看的这叫什么,《玉娇梨》?合着您爷们儿不在家,你就翻这个消遣,也不怕带坏小崽子!” 卿妆饮了盏药茶,抚了抚耳朵,“别大惊小怪的,我肚子疼着呢!什么叫不在家就消遣,他在家我也看呐,你不是心里头不痛快么,看看才子佳人美好姻缘心里头多少舒坦点。” 苌儿乜她一眼,“您这是成心寻我不痛快叫我堵心,我红线断了,看书里的一对儿一对儿的人高高兴兴郎情妾意,捅我心窝子不是。” 卿妆打量她一眼,瞧她藏着掖着的小动作,“就说瞧不瞧吧,不瞧还我。” 苌儿对着房梁子哼了声,不理她,背过脸去把话本揣袖子里了。 她们屋里闹着,外头夏氏把人给闹了来,她捧着三太太的手弓腰塌背满脸堆笑将人迎进了门里,对着卿妆却皮笑肉不笑,“小卫姨奶奶,三太太来了,来请安吧!” 卿妆正等着她身后这道神佛呢,如今有了身子就是道极妙的令牌,她慢条斯理地挪滚圆的身子下地,屋里外上上下下看猴戏似的瞧三太太就那么站着,心里头嘀咕各自的。 三太太没耐心又不好发作,只得道:“成了,重身子不必这样多礼数,跟那歪着吧!” 说歪着只是客套话,卿妆欠身坐着仍旧是伏低做小的姿态,三太太扫了她一眼,“我给老太太请安回去,路过这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为着什么事儿也没这样闹得,你也太不懂规矩了。” 她说什么是什么,卿妆也不和她呛,仍旧是细声细气地赔不是,“三太太容禀,方才苌儿顽皮扒窗户扇玩儿,夏妈妈没见过她叫唬着了,以为家里进了贼竖这才叫了人来,没料着惊动了三太太。” 夏氏添油加醋道:“又是刀又是剑的,刀口上还有血,哪儿是顽皮,我看她就不怀好意。小姨奶奶您身边跟着这么个杀人越货的,存的是什么心思,当着三太太面也好生说说。” 卿妆不紧不慢地道:“天黑想是您看岔了,小姑娘贪玩摔破了胳膊肘,哪里来的刀剑上有血,不过是她身上带了点。” 夏氏不阴不阳地笑道:“小姨奶奶在太太面前可不兴糊弄,我瞧着真真儿的,就是一把老长的剑还嵌着宝石,两尺来宽吓人的很。” 苌儿素来机灵,从她身后冒出个头接茬道:“确实给姨奶奶上树摘酸梨子去了,下过雨树枝滑,跌下来剌道口子到现在还疼呢,您吃酸梨不吃?”说着话张开掌心,上头咬了一半的梨,混着泥混着血,看得人直皱眉。 说的有鼻有眼的,三太太掖着鼻子避开老远,嫌弃地摆摆手叫苌儿出去,又对卿妆道:“要吃酸梨还能短了你的,用的着叫个小丫头给你偷摸摘去?早上老太太说的话可都忘了脚后跟了,身边不是什么人都能留着的,小丫头还不趁早打发了省得带歪了院里别的丫头。” 卿妆显得有些为难,“人终归是小崔姑奶奶领回来的,养在府里这么久了,冷不丁撵她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就等着小崔姑奶奶上家来再做决定的。” “哟,那你可是等不着了。”提起崔媞来,三太太直皱眉,“人跟着镇抚司千户当太太,日子过得滋润,怕是识不得素日咱们这群子老的小的,更别提路边捡的小丫头,兴许这会叫什么人都不记得了。” 话说到这儿再推诿就没意思了,卿妆叠声应下,“明儿我就跟衙门里的皂隶说道说道,给苌儿放出去,省得她惹是生非的。” 对面房顶上有人翻着书页子哼了声,大约对她这话表示不满,三太太却极为满意,回头对夏氏道:“今儿老太太赏了几样果品,我还剩了好些,拿来给你姨奶奶吃。” 夏氏先前叫说个没脸,这会功夫还得弓着腰身伺候人越发赌气,三太太面前不敢发作只得领命去,左右人都打发走了,三太太这才上下扫量了卿妆一眼道:“这会身子如何?” “劳三太太记挂着,我一切都好。” 三太太笑道:“这话也不尽是我问的,今儿下半晌你四太太家里的小徽姑奶奶上老太太跟前请安就问了你一句,巧得很,叫我听着了,看你们素日亲近就替她问候声。” 她能替卫修徽跑腿,这事儿可真稀奇了,卿妆佯作不明白,只欢喜地道谢,“三太太真是折煞我了,改天定要给徽姑奶奶请安去的。” 三太太的脸色甚是和蔼,看着她道:“我看你这丫头素来机灵,可有时候也认死理儿,能进卫家门的女人哪个娘家是拿不出手的,偏生你非得要坏了这个规矩,这点上就不叫人舒称。” 兜兜转转还是把话扯到正题上来了,卿妆也不跟她绕弯子,顺着她的话道:“请三太太提点。” 聪明人说话不费劲,三太太极为满意,“你既然给应哥儿生儿育女就得在这家里长久住下去,也不想看不着自个儿的孩子吧?虽然你这个身份没指望了,但是世上断没有绝路一说,你得找条道叫自己过得舒坦些,寄人篱下就得仰人鼻息,自古以来的道理。” 昨天的话今天摊开了说,三太太就差直言将她划归到她那一拨,卿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做感激涕零的模样道:“三太太一番话叫我茅塞顿开,明儿拜过老太太必要去拜谢太太的搭救之恩。” 她上道,三太太很满意,左右目的达成了,赞许地瞧了她俩眼施施然去了。 苌儿后脚从屋顶下跳下来,扒着窗户望了望,咋舌道:“还成了香饽饽,上赶着有人巴结您,她这什么意思呢,杵个耳报神跟老太太跟前呐还是牵制你男人,卫家都跌到这个份上她还汲汲营营的?” 卿妆支着下巴琢磨了许久,手指在几上哒哒敲了两回,“嫁进卫家她一辈子都得姓卫没个跑,汲汲营营可不是为了自个儿,冯勋手底下的人闹出事儿了?” 她这没头没脑地一问,苌儿瞠目结舌,“你不跟家里呆着么,怎么知道,你外头有人了?” 卿妆抬手要拍她受伤的胳膊肘,她倒吸了口气躲开了,“可真神了还,就那死了儿子的秦文观和杨怀有反目成仇了,你说这些提笔杆子的多会闹腾吧,互相攀比着上折子揭短,里头就牵扯了卫温。” 苌儿侧坐在椅子里,俩腿高高翘在椅背上,“这两天呐,邺京城里可就闹开了,俩老头做官做了一辈子谁还没点见不得的人啊,这么揭短两家背后的脏水一股脑全泼冯勋脸上了,好事者称之秦杨党争!” 皇位没坐稳当就有党争,太平盛世的面具叫撕扯下来,鸡鸣狗盗的官吏轮番搭台子唱戏,都是些污浊不堪的腌臜事,冯勋这皇位看来坐的也甚是艰辛。 卫温跟着冯勋鞍前马后尽忠职守,这会主子爷风雨飘摇,他多半也没什么好下场,三太太作为他亲妈难免要救儿子于水火,走投无路倒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卿妆眯着眼睛笑笑,“党争啊,挺有意思!” 苌儿一骨碌从椅子上坐直身子,好奇地望着她,“是你男人做的不是,就那秦祝的死?昔日我在西厂时候看到那些官吏都是胆小如鼠的玩意儿,敢把天捅个窟窿的屈指可数,想来想去也没别人了,是不?” 卿妆摇头,“他没跟我说过这样的事。” 苌儿以为她还不信任她,心里头了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接茬歪在椅子里,“不说拉倒,没劲儿透了!我今儿劫狱时候叫你男人拦下了,说这天他要外出一趟没工夫照顾你,叫你好好养儿子,甭胡思乱想。” 卿妆乜她一眼,“这话是他说的,还是董仪渊说的?” 苌儿厌烦她这番无所不知的模样,从椅子上翻下来嗤了声,临走前冷冰冰地刮她一眼,“谁说的有区别么,真矫情!” 说完,拍拍胳膊出门去了。 卿妆半夜里头醒来时外头正下着雨,敲在窗沿上啪嗒作响,像谁收不住的眼泪可劲儿的淌;她侧着耳朵听了半晌,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大约是抬起了袖子挡住了眼睛,风雨都小声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2章 辛苦 卿妆这屋子里的弯弯绕绕没有老太太不知道的,咳嗽声儿大点,郎中片刻就能登门,所以夏氏大晚上捏着嗓子大呼小叫的老太太哪能不知道,卿妆上跟前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就旁敲侧击地问了两句。 “昨儿人到你屋里,上下的人可都认齐全了?” 卿妆欠身说都认得了,“两位妈妈尽职尽责照拂小爷,左右和丫头们说了规矩,立时就有模有样的,就是苌儿性子淘来的晚了点,闹了点笑话再都是升平可致的。” 老太太端了盏茶来吃,不经意地提了句,“闹什么笑话?” 卿妆笑望了三太太和夏氏一眼,忙又道:“那孩子顽皮,放着好好的道不走非得爬窗,那档口三太太赏了几样果品来,夏妈妈伺候着进门以为着家门里进贼,当下就叫唬着了。我寻思着苌儿久留在身边没得吓东唬西的,预备着上外头跟衙门里的官爷说声放她出去呢,来请老太太的示下。” 说的话跟办的事儿调了个儿,总归是前后脚,老太太也没功夫揪细,里外都周全了。 她满意三太太也满意,噙着笑跟后头道:“正是这话,昨儿我还数落她不听老太太的,身边恁样人都留着,不过外头捡来的小孩子,寻个好人家养活了也是咱们家的一桩功德。” 老太太扫量她两眼只点了点头,又说了会闲话独留下卿妆,打发两个媳妇回自个儿院里头去了。上下首枯坐着,卿妆觉得如芒在背,棠姑给老太太捶肩,美人拳舞得生风,闹得人耳朵边嗡嗡地响。 又静默了片刻,老太太这才闭着眼睛道:“昨儿个你三太太赏了你点心果品,可用了?” 卿妆道没有,“三太太说是老太太赏的,昨儿我身子不好吃了药汤子食不下咽的,怕怠慢了老太太和太太的恩赏,预备着今儿才用的。” 老太太哼笑了声,“什么我赏的他赏的,跟这儿全都是托赖应儿,女人们进了婆家门都是依仗着男人活着的,你吃应哥儿的穿应哥儿的心思总归得有偏侧,否则平日里他也是白待见你了。” 这是提点来的,卿妆支着耳朵听着,陪着小心道:“老太太说的甚是,我能有今天全仰仗着大人,生死一概依存大人,要紧时候分不清好赖倒不如不留在这个世上,徒惹老太太和大人不痛快。” 意思听到就成,老太太知道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也没指望她规矩听话,“你能明白事理也不枉我叫你回来,你跟这儿住着就是养孩子罢了,人这辈子命短命长端看怎么样取舍,不该你过问的不听不看,否则到时候搅进浑汤子里闹得里外不是人。” “老太太的话我铭记肺腑。” 卿妆极为配合,伏低做小的模样倒和先前判若两人,老太太一时间也闹不明白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打发她出门后又分别叫来赵丰媳妇和夏氏,俱各自问了话。 赵丰媳妇承了卿妆的恩自是向着她的,夏氏要保自个儿的主子三太太,口径皆是和卿妆的如出一辙,老太太这才放了心,对卿妆也些微满意了。 三太太要从卿妆这儿得知老太太和卫应的意思,偶尔旁敲侧击地点到为止,卿妆也是一一应承了,拿捏她惦记卫温的心思半真半假都能糊弄过去,如履薄冰了大半个月卫应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十一月初六这日,看管卫家女眷的皂隶全都撤换了,五军都督府下驻扎两广的左武卫营接了手。两广如今形势风云变化,为防小人作祟冯勋亲自下令照拂卫家老小,新晋巡抚到任前由布政使庞廷善一手督办这桩事。 名义上保护实则连软禁都算不得,小宅子里进出院门都步步受限,更遑论外人要进内宅要出,一概禁止形同坐牢,卫家上下风声鹤唳。 每日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都不准,各自在各自的院里过活,外界的事儿完全送不进来,卿妆担心卫应苌儿就替她跑腿,有回脚步声落得重了险些惊动武卫营的卫军。 如此又过了日,武卫营的一个年轻的同知传信叫卫家老小收整行李,下半晌上海陵渡口乘船迁居到省城永安府,此时据卫应离家已有二十日,仍旧是音信皆无。 老太太再也按捺不住,踞门不出,那同知也不和她兜圈子,径自将圣旨搁到她面前,“卫大人如今正在永安府内,擎等着您举家老小团聚,老夫人不痛快咱们上传下达也没办法,您若是为难咱们,咱们只好依着旨意办差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涌进来摁刀执剑的卫军,一屋子女眷惊惶的得脸色发白,事已至此再无商量的余地,各房极快地收整完叫人看管着上了往永安府的快船,到永安府是三日后。 卫家老小住在何处卿妆一概不知,半道叫人押送着上了另条道,行近傍晚才进了处宅子,统共四间屋收拾的还挺清净,卫军将她和行李一并锁进去之后再没半个人影来过,卿妆上井边打水的光景隐约听着墙头树枝上守了五六个人。 这院里不过住她一个,七个月身子的妇人用着这么样大的阵仗,卿妆心里头好笑,利用她牵制卫应,冯勋这人到底是怕卫应怕到什么样地步了? 苌儿曾经尝试进院子,可刚跃上墙头就叫人发现了,打那以后她再也没露面,只弹个石头砸个土坷垃证明她还好好活着,后来也不晓得她从哪来弄来只黑乎乎的小兔崽撂进她院子里了。 卿妆和这只小兔崽相依为命又过了近月余,腊月里头她身子就有八个月大了,行走越来越困难,喘不上气心口发闷又吃咽不下,闲来只能躺在院子里看那只小黑兔一纵一纵地跑动。 卫军看管衣食倒是不怎样愁虑,她心绪平稳的时候会给自个儿和黑兔子做两三样饭菜吃,那时候她低头伸长了脖子瞧自个儿的腿脚,怎么样都看不着脚尖,入眼的都是圆滚滚的肚子大的唬人。 她觉得挺有意思,自得其乐来排遣那些绝望的情绪。远极的衣裳她做了满满一大匣子,先头做戏装做成习惯,小娃娃的衣裳跟唱大花脸似的,拿到太阳底下晾晒,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觉得自个儿给远极当妈怪不好意思的。 后来她慢慢纠正了这个毛病,小衣裳做的有模有样,晾晒在竹竿子上她掖着手打量了半晌觉得很满意,高兴之余还抚抚肚子跟远极炫耀,她也不是不着四六的妈。 她有遗憾,就是见不着卫应和他分享这些高兴或是不高兴,说来近乎俩月没见着人了,当初说的永安府,只怕也是叫人看管起来了吧? 他要重回邺京重掌内阁,可是冯勋动动指头几乎就能叫他前功尽弃,断了他所有的路子,她都感到颓丧了,那他该有多绝望。 卿妆顺着竿子摸摸那些小衣裳,上头有件做给远极的百家衣,里头有块布料是卫应的衣裳上剪下来的,那时候是她背着他使坏给剪了个狰狞的豁口,后头叫他发现了逮住她就是好一顿。 她点了点那块平整的布料,轻声道:“阿应,我想你了。” 啪嗒,手背上湿濡濡的,她低头时又滴了滴血,鼻子里火烧火燎的,里头似乎有物件要长出来似的涨得发疼。 她抽了手巾仰头摁住,院子门是那时候被推开的,方才尽顾着手忙脚乱也没听着外头来人,她拧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四轮车上坐着的人,人神情阴阴的也瘦的很。 卫应进门的时候就看她一手杵着腰,一手摁在脸上扭曲地倒仰脖子着歪头,雪白的巾子上血迹斑斑刺他的眼睛,也没顾着外头有看守的卫军,跌跌撞撞赶过来将她抄进怀里。 “卿卿” 他的声音不稳当听得卿妆鼻头发酸,鼻子里的血又要汹涌而出,她哆嗦着手拍拍他,哽咽着道:“且等我会,我,收拾收拾。” 他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不放开,有卫军凶神恶煞似的上前扯人,他狠戾着眉眼叫滚,那人胆子颇大,骂骂咧咧了一句越发使足了力道掰扯。 谁也没瞧清楚卫应什么时候动的手,但听着一声惨叫,那卫军倒在地上,嘴里直插着把匕首鲜血横流。卫军各执刀剑要涌上来动手,叫领头的同知喝止了,拖了受伤的那个出去关门,一院静谧。 卿妆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阿应” 他凝了眉,将她抱着安置在里屋的榻上,打了水来给她洗脸,又给她倒了杯水,“哪儿不舒服,怎么流了这样多的血?” 她握住他的手,扬起脸看着他,“这就是给远极当妈不容易的地方,好似这个月总这样的,郎中来瞧过也没瞧出毛病。今儿可能见着你这样眉清目秀的小哥哥,心绪翻涌,就,不请自来,你别怕。” 她浑说八道他也由着她,并肩坐了将她搂在怀里,轻柔地吻她,“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卿妆眼睛发涩,埋在他心口嘟嘟囔囔撒娇,“可辛苦了,日日见不着你,心里头记恨的慌。想着你外头是不是有新人了,忘了我这个大着肚子的旧人,想着想着也就不想了。” 卫应失笑,抚抚她的头发,“没有新人。” 她不信,他就低头吻她,“光顾着想你了。” 卿妆平淡地哦了声,攥住了他的衣襟,“接茬想吧,下回再来,我可能就生孩子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3章 意愿 卫应说不能够,“回头你生孩子前还没能叫你舒舒坦坦地过日子,白担着你爷们儿的名声了。” 卿妆仰着脸直瞅他,分开的时辰太久乍见了面心思软塌的拾掇不起来,经不住诱惑抻手在他脸上胡捋了两把,眼睛里噙着点点璀璨的星光问道:“有主意了,合着您跟外头叫人看进看出的也没闲着?” 她是怕他锋芒太过叫冯勋起了杀心,这回将卫家老小分开软禁不过是敲敲边鼓,再进一步大概就得大开杀戒了,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冯氏忌惮卫应也不是一两天了。 卫应顺势握住她的手指揣进掌心里,苦笑道:“不敢闲着,心尖子叫人攥住了,不趁早解决了,我这气儿喘得都不大顺畅,时间久了可就活不了了。” 这会能腆脸说甜言蜜语,和方才狠戾无情的模样可谓判若两人,卿妆心里头不踏实,指尖挣了挣杵了他掌心一记怨怼道:“不许胡说八道,死啊活的,我不爱听这些。” “不说了,祖宗,别怕。”他俯身过来亲亲她耳垂上勾人的小朱砂,顺势耳鬓厮磨,喃喃地道:“前些时候我离开了海陵十来日,是上赫特去了,去见个故人。” 卿妆心思一动,蓦然回头看他,皱眉低声道:“徐?” 他抚了抚她的脸,倏然笑开,狡黠又得意,“没事儿跟这闲着也是闲着,好好猜猜是谁,等下回我来接你,你给的谜底若是叫我失望了,我可就不接你出门了。” “小瞧我不是,兴许你前脚出门后脚我就有主意了。”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眯着眼睛仰望着他,“我素来是个聪明的姑娘,猜的又快有准,你手脚可要利落些,不能因为年纪大了手脚慢了就叫我苦等,回头来迟了即便是告诉你也没什么趣儿了。” 他取笑,“都是孩子的妈了,说什么姑娘,是太太,我卫应的太太。” 她气,作势要揍他,他不避也不让规规矩矩地把脸凑过来蹭了蹭她的掌心,她没了脾气心软到涩疼,揽着他的脖子耍赖。 院子里围着的卫军早已等得不耐烦,洞开着门虎视眈眈地往里头打量,卿妆推着他路过院子里的一丛修竹,那只黑兔子蹦蹦跳跳地打面前过,卫应失笑,“它遇着你可有福气,没怀小兔子都能比你的腰身还要圆。” 她嗤了声,“不及卫大人给崔家姑奶奶巴巴送去的那只白兔子,圆润富态,溜光水滑的可讨人稀罕了。”她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命不好,只能跟我这吃糠咽菜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闲醋也要吃一吃,卫应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回头等太平了给你养一院子的兔子,个个富态的跟员外土财主似的,行不行?” 卿妆低头乜他一眼,“我稀罕!” “那我稀罕你,成不成,祖宗!” 卫应觉得头疼,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嘱咐,“曾白衣因着护送公主失职叫人弹劾了,人如今在邺京可保不齐两广埋了他的眼线,你素日小心些,除了我谁也莫要跟着去,遇事外头有苌儿她能找到董仪渊。” 她点头说知道了,又替他整了整发冠,再看眼看着不耐烦的卫军笑道:“你快些去吧,再不走人就要来棒打鸳鸯了。” 他出了门回身来望她,小小的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门槛里同他挥手作别,眼眶里汪着清澈的泉明净的湖,漾漾的水纹不小心就能润进他心坎里。 那天下半晌,卿妆给他留下的最后印象。 他如今软禁的地界隔着她的小院有大半个永安府城,进了门就瞧着个肚大腰圆的老头儿卷了两只袖子往花圃里栽花,他踩实了土举了花浇洒水,弯了腰跟塌了架子的弥勒似的,衣衫上能堆叠出层层的皮肉来。 卫应掖着手看了半晌,这才笑道:“庞大人好兴致!” “哟,卫大人回来了?”胖圆的塌弥勒正是两广的布政使庞廷善,这会听着卫应招呼,转过脸来堆起了笑意,“我家里那夜叉栽了几盆晚茶花,前些时候竟开了几朵,咱这儿都是莽夫没人伺候的好这玩意儿,我心想着给卫大人送来盆赏赏,你不在我就自作主张了。” 卫应下了抄手游廊到了花圃边的台阶上,细细地瞧了瞧又笑道:“庞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您知道我是素来没过南岭,不晓得这儿的花该怎样将养,回头好了歹了,白费了庞大人和庞太太的一番美意。” 庞廷善将花浇给了随侍,凑在盆子里洗了手才随意道:“一回生二回熟,卫大人跟这儿住上一年半载的,什么不知道的也该知道了,不过是盆花赏着取乐用的不值当什么,新鲜劲儿过了我再叫人给你送几盆来。” “多谢庞大人!”卫应佯装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眼睛里的戾气一闪而逝,抬手朝花厅比划,“庞大人请。” 庞廷善没穿官服,阔大的衣衫背着手迈台阶,五层石阶走得他吁吁带喘,直到站在卫应跟前方才沉重的压迫感才减轻些。 高官做久了威势如影随形,比方说卫应如今伤了腿走动坐在四轮车里,可他停留的地方永远在高处容不得人忽视,二品官和一品官员瞧着咫尺之遥,可惜实质上天差地别。 庞廷善心里记恨可面上仍旧笑容可掬,客套道:“卫大人请,今儿我又上这白讨吃喝来了,家里的夜叉们闹的是不可开交,打的骂的哭的叫人头疼,我上你这儿避避。” 阶下囚没功夫推脱搪塞,卫应同他说笑着进了门,对面坐下时庞廷善才叹口气道:“终归还是年岁小的好哄好劝,你瞧就我家那六儿才十七,受委屈了给件头面乐得什么似的,照旧伺候的人舒舒坦坦的。哪像我家里那大夜叉,恨不得撕下人一层皮来才善罢甘休,大老婆小老婆都得找温柔似水的家宅才安宁呐!” 卫应一面吃茶一面听他念妻妾的经,庞廷善瞧他兴致缺缺的模样不由得大笑,“我拿卫大人当忘年交,家长里短都不避讳着叫你看笑话了。卫大人今天去瞧老夫人和弟妹,身子骨可都怎样,前些时候郎中说大小平安我心里头没谱,得要你亲自过眼才算数。” 他被软禁在此几乎俩月,文循和董仪渊叫远远地隔开毫无消息,若不是动到庞廷善的根基了他哪会手下漏风,主动叫他去探望举家老小,只怕孩子都生下来了也不会放他出门。 卫应霎霎眼,勾起唇笑道:“很好,多谢庞大人照顾我家人。” 庞廷善摆摆手道:“客套话咱们兄弟间说不着,要不是陛下有旨,万不能叫你们一家三老小分离的。我听说弟妹还有俩月就要生孩子了,回头叫我家那夜叉送两个贴心的婆子去伺候月子,你放心,跟永安府这儿断不会亏待了他们母子两个。” 恩威并施,素来是冯勋一党的惯用伎俩,有了恩自然要相报,卫应谢过后就又听庞廷善道:“过些时候新巡抚到任,我这手里的军权就得交出去,卫军归了新巡抚治下,要是想松个口子叫你看弟妹就是难上加难,我也没主意了。” 说没主意了他就拿眼往卫应这儿扫,卫应心里头好笑,面上却怅然道:“总归得依着陛下的旨意,我捡条命来已是陛下仁善,再要不识好歹不是有负皇恩,我见不到老小也都是命数,违拗不得。” 庞廷善吃了口茶,琢磨了半晌道:“前些时候秦文观和杨怀有因着党争叫人弹劾了,镇抚司和东厂把人拿到邺京城时还查到封宣平二年的密信,宣平帝陛下没惩治的臣工这会叫陛下杀鸡儆了猴,河运和盐道的肥缺空了出来,不晓得卫大人可有意愿?” 卫应目光闪了闪又黯淡下去,“空有心志罢了,我如今不似以往了,伤了腿废人一个,再凑合着官场的热闹平白给人惹笑话。” 庞廷善劝道:“卫大人这话说的不对,你还年轻没了斗志却是不成,只要当了官谁敢说闲话提来砍头;再者说这地界儿不比邺京城里,没那么多讲究,你站着还是坐着只要不影响衙门里办差,谁还能拿这些说事?” 卫应连连摆手,“遭此大劫我已是心如死灰,做官没有心思,栽几盆花草翻腾几株豆苗倒是手到擒来,院后头的菜畦又收了成,庞大人若是不嫌弃今儿晚饭就置办那些吧。” 庞廷善哪有心思理会他想种菜还是种豆,只要他不在永安府惹是生非,暗地里做手脚,陛下和他才能高枕无忧。只要卫应绝了做官的念头就此消沉下去,不出个一两载,卫党旧势再扑腾也起不了水花,到时候还不是束手就擒? 吃罢了饭,庞廷善说几句闲话出了门,上马车前跟随侍嘱咐道:“那女人来了么,给他送进去,不稀罕官位,就不信也不稀罕美色!” 卫应在院里的梅树下坐着,眯着眼瞧个娇俏的女人进门,袅袅娜娜到了跟前俯身下拜,莺歌燕语听得他直皱眉,“奴拜见大人!” 初次见她的时候在松江,穿着绿遍地的比甲戴金笼梅花的钿子,后来传言她死了,如今却换了身月白比甲,素红梅的钗就进了门。 卫应俯身勾起她的下巴,看她顿时羞红的脸笑道:“什么名儿?” “细,细串儿。” 他笑看她眼里的迷离,又道:“有人,给你捎了封信!”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4章 扑火 信是卿妆写的,方才临走前卷成了个卷别在了卫应的发冠里,他抻开手指递给眼前的女人,和煦而笑。 细串儿被晃了神,踯躅了半晌才犹豫着接了来,展开来瞧面上的血色褪尽,攥住了纸卷死死地摁在心口喃喃地道:“我的妮儿——” 卫应仰面瞧梅树上挑着的绢纱圆宫灯,灯扇上绘着十面埋伏,栩栩如生,似乎能听着两军对垒时的声动天地屋瓦飞坠,金鼓剑弩人喊马嘶。 半晌细串儿才抬起头来,眼泪花了精心打扮的妆容,半伏在地上问道:“卿妆那小鬼丫头,平常就是个招牌头,做这个老孽么事哈?” 他不大能明白她说的话,素来也没有别人向他打听事儿的规矩,他不答反问,“听说你失足落过水?” 细串儿嚷嚷了一句胡调,直起腰板跪坐着收拢收拢裙子扒拉了头发,虽不能如同先前好模好样的,但至少瞧着不甚落拓,一笑还有风流韵致。 她说的话卫应不尽然都明白,只隐约能猜出来当时他同卿妆离开松江后细串儿的遭遇,孙昭的死是冯勋一手安排下的,可坏就坏在孙昭这人百事都好就是极爱美人,但凡是瞧上眼的非要放到自个儿身边百般宠爱几日才好。 细串儿当日同卿妆说的那些不是假话,可越是真格儿的冯勋越是担心有纰漏,即使细串儿只陪过孙昭一日他也不能放心,使人上松江悄没声儿地除掉她和她妈妈玉坠子,动手是动手了就是不怎样彻底。 原先同贤会馆的董事严式恒自打见过卫应同卿妆后就晓得里头有隐情,时刻注意着细串儿的动静,那晚上她将将落水就叫人给救了,为免招人注意又悄悄地将她送出了松江府,沿途都有人看顾着。 严式恒的打算是孙昭命案重审的时候让细串儿出面作证,可惜后来侯自显自尽后这事儿就石沉大海,卫应后头败了势谪居海陵,他以为着再也用不着细串儿的时候就再没叫人看着,那时候细串儿已经生了个女儿。 她出了松江后发现自个儿怀了身子,旁的事儿都做不来只得上杭州做了船娘,陪客人说说笑笑,与文人墨客弹琴赋诗换些银钱赖以度日;后头也曾被人认出来,她怕仇家追杀,一路逃到了两广换个名儿暂居,叫个有权势的牙婆收容做了瘦马。 那牙婆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只当作摇钱树,不出俩月艳名远播,布政使庞廷善就将她收买了来用以蛊惑卫应;他曾是远远见过卿妆一面的,觉着下九流的玩意儿生得还就一个模样,卫应既然好这口倒不如投其所好,先遣人来收买了再说。 为了叫她死心塌地地替他卖命,庞廷善就把细串儿的俩月大的姑娘叫人给抱走了,告诫她笼络住了卫应的心,叫他言听计从她们母女才有活命的机会,细串儿不得不从。 至于庞廷善这种迂回的方式卫应早有耳闻,庞廷善是个笑面弥勒只是肚子里走得都是诡计,他不会像徐同安和张介似的匹夫之勇,也不似秦文观和杨怀有只知道争斗,所以他提防他是自打上海陵后就预备下的事。 细串儿被庞廷善收买后,卫应就叫董仪渊将她女儿救出来,恰逢那时候苌儿要给自个儿说亲,瞧他从秦楼楚馆里出来心里老大不痛快;家去叫卿妆三言两语说的动了心思,又跟着董仪渊后头才把事儿闹明白。 卫家上下叫人不错眼地盯着,半道冒出个巴掌大的孩子来没得叫人质疑,董仪渊本想着将孩子送去德庆班安顿,结果先后被曾白衣和庞廷善截了胡叫德庆班大伤元气,直到人都迁居到海陵才把这事儿给办成了。 苌儿是跟着他一路辗转的,知道这里头的厉害索性要跟卿妆通个气儿,进不去她的院门也不是没有办法,那不是有石块和土坷垃么,缠上点信纸就能互通有无啦。 卿妆得知这事儿后就叫她描绘了那孩子的模样,随附上封信叫卫应转交给细串儿,昔日给她过桩恩情要她今日来还,不还也不当紧,请她莫要给庞廷善当耳报神。 同桌上摸过牌走过棋,也跟想入非非的老爷阔户斗过智斗过勇,往日的情分不浅可也不见得深,细串儿觉得自己应该无情无义想着自个儿一亩三分地不蹚浑水,可是那厢还有她的孩子。 叫这些官老爷当玩意儿,给谁办差不是提着命换命,如今命根子攥在卿妆手里总好过那起子不认识的爷们儿,细串儿想得很开,“算哉,大人,奴是个能出趟的,你给条道奴就走。” 卫应闻言,垂眼来瞧她,人多了世俗气儿,没有清明的眼睛,看着累得慌。 他没说话勾着唇笑着,细串儿看花了眼睛,心慌意乱。爷们儿见不过不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能见过的顶大的官儿就是孙昭,也不过从二品,可惜人生得跟芦柴杆儿似的又老又丑,叫人恶心。 她以这个为生计再不痛快面上也仍旧是歌舞升平的,当自己这辈子没福气,可惜叫她遇上了这位,云端上行走过的爷们儿即便落进泥沼里也是风华绝代的,不管为了自个儿还是孩子都遏制不住要飞蛾扑火。 细串儿泥首在地,说的是官话,“奴倾慕大人,这颗心都是大人的,您若不信,奴愿意双手奉上。” 卫应笑,支着手臂斜倚在四轮车上,“倾慕?” 细串儿的心哆嗦了下,“是,奴愿意生生世世追随伺候大人,只有大人厌恶嫌弃奴的,再没有奴背弃大人的份。奴自知身份低贱,只愿长随大人左右,绝无他想。” “不背弃我么?”卫应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额角,柔然一笑,“你见我第一回便是这样忠贞节烈,闹的人心里不明白。” 细串儿抬起头,脸颊绯红羞得眼眶子里的泪珠子要滚下来,想要说些话却不及行动来得蛊惑人心,抬手解了颈下的对襟纽子,月白的琵琶扣刚从扣袢里挣出来就被一柄纸扇压住了。 顺着扇柄往上是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忽视的凌厉,卫应抬起了手拧转了四轮车往里间走,直到廊庑下才听他道:“进来!” 她心中大喜,起了身也顾不得腿脚酸软矮着腰随在他身后,进屋阖了门一室烛光满目静谧,她不敢抬头颤着手要去服侍他,可惜叫柄利剑横在了眼前。 她被吓得发不出声来,倒在地上看卫应从四轮车里起身,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她,像普度众生的神祇,目光悲悯又和善。 “住在耳房。”他多余的话没有说,可目光里的戾气表明了所有态度,他没功夫同她过多周旋,只补了句,“往后这儿不兴出现琵琶扣,我不喜欢。” 细串儿攥紧了衣襟,往日欢场上的婉转柔顺长袖善舞半点都不起作用,她害怕到手心里浸出汗来,他说的那间耳房阴森森的,如同吃人的牢狱叫人不寒而栗。 她战战兢兢过了一夜,可不过一夜永安府口耳相传,昔日首辅卫大人谪居永安府俩月有余终归经不住花魁细奴的妖娆风致,一夜帐中欢成其好事,往日那位再得宠的卿倌有了身孕又如何终归抵挡不住桃花风流。 这话是庞廷善授人肆意传播,下了值先到卫应这儿恭喜得了国色天香的佳人,进了门就喜笑颜开,“瞧我昨儿给卫大人添了盆晚茶花真是喜信儿,一夜双姝,美玉温香,兄弟是好福气。” 卫应乐得和他周旋,拱了手致了谢,“承了庞大人的美意,受之有愧!” 庞廷善连连摆手,“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女人不过是锦上添花,欢喜则是闹心则非,世间事难逃个称心如意,卫大人喜欢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就舒坦了。” 他来消磨卫应的意志,卿妆那头自然也不会落下。看管她的卫军得了命令也做起了嚼舌根儿的碎嘴子,左右不过是卫应有了新人,一夜如何缠绵恩爱,中听不中听的怎样中伤卿妆怎样说。 污言秽语只他们说也就罢了,那日庞廷善的夫人亲自登门,说笑两句把话扯到正题上来,“这两日永安府里头风声不正派,我怕小夫人跟这儿受了委屈且先来瞧瞧,怎么瘦成这样,我心里头怪不落忍的。” 庞夫人打她被关进这里只来过一回,四五十岁的妇人精明干练,和她爷们儿那尊大肚弥勒完全是南辕北辙,卿妆暗地里越打量越觉得有意思,怨不着公母俩成天打仗。 这会她来明白有意图,她提手巾抹眼泪卿妆也跟着细声呜咽,左右数落卫应如何薄情寡义,如今怀着孩子他就养起别的女人来,说到动情处吵闹着不活了。 庞夫人眼明手快一把拉扯住了,“小夫人这是做什么,身子是自个儿的,犯不着为了男人朝三暮四要死要活。你这身子这样大了,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得争口气活下去,天无绝人之路,总归能走到明道上去的。” 卿妆识趣的很,顺着她的话往下出溜,“我一介女流除了唱戏什么也不会,如今还大着个肚子可没活路了,夫人是仁善心肠,能来看我一眼也就足了,哪有什么明道可走?” 她哭得梨花带雨,庞夫人瞧着火候到了,旁敲侧击地道:“人不能忘窄道上走,要看着通途就得自己争取,眼前就是大好的机会,只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5章 做戏 庞夫人糊弄人是把好手,不疾不徐端着茶盏就那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卿妆,笑得顶和蔼,三春骤暖东风拂面叫人心里舒坦,她说的那条通途充满了自由的希望,极具诱惑的力量。 卿妆看她唱戏唱的欢实,也乐得配合,茫然地瞧着她表示自己的疑惑,“夫人说的通途是什么意思,这同我愿意不愿意还有干系,我不大明白,请您示下。” 一个跑江湖走街市的戏子一霎能明白官场上的弯弯绕值得怀疑,像她这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才是正经表现,庞夫人不动声色地挨近她道:“我也是瞧你年纪轻轻的怀着个孩子,心里头怪不落忍的才跟你说这话,先头宠你的那位卫大人你还喜欢他不喜欢?” 卿妆瞠目结舌,脸颊边的红晕点点蔓延上来,正要点头可似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眼皮,满面哀戚,“我这个身份说出口不怕夫人笑话,只有人家官爷得意了宠两天,不得意抛之脑后的份,喜欢与不喜欢再不敢说出口的。” “这哪里是什么肺腑之言,不说这种场面话。”庞夫人看她的神色有些怨怼,凝了眉道:“咱们女人家,哪个不想有个能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甭管身份高低贵贱,今日宠明日就抛之脑后都不该,尤其你这样还为他生儿育女的,你恨不恨?” 卿妆低着头两只手死死地绞在一处,泫然欲泣,嘴角嗫嚅了两下凄然发笑,“我不过是个礼物叫人送给卫大人玩乐的,打那天起身子命数就不能在自己手里,左右听得是别人的摆布,心里头再有恨都不能说出口,今日夫人问到这儿不敢不据实相告。” 有了恨就好办了,庞夫人想听的就是这个,她同情地望着她,叹口气道:“怪可怜的,可这世道不就如此么,容不得咱们女人说话,好了歹了全凭男人欢喜不欢喜。就说那个细奴不过是叫牙婆养着的瘦马,入幕之宾也不晓得多少,可人有手腕,不过几晚上将男人的心收拢的服服帖帖的,如今出入都带在身边宠爱的如珠似宝。” 卿妆方才哭得眼眶发酸发涩,这会听了这话也用不着怎么样装腔作势,眼皮耷拉着就能滚下两行泪来,碍于在人跟前不敢发作只好掩在手巾后头,俩眼哭的软杏子似的好不可怜。 她越伤怀,庞夫人越欢喜,哭过了心底里的疼还是盘亘在那儿,时辰久了闷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就得叫眼泪浇灌出恨意来,那时候就是叫卿妆倒戈一击的好时机。 她见她抽抽噎噎地哭透了手巾,叫贴身的嬷儿又递来张新的塞到她手里,又好言相劝,“同你说这些不是叫你哭哭啼啼,你跟这儿再怨天尤人那负心的男人也看不见,照旧逍遥自在地活在温柔乡里,他乐滋滋的你成了个怨妇,世上有这样的道理没有?” 卿妆摇摇头说无法,她掖了掖鼻子止住了悲声,茫然四顾,“叫人弃下了也只能被弃下,如今我孤身在这儿举目无亲,除了哭一两声叫自己好受些也没有别的法子,怨怪我命数不好罢。” 庞夫人试探道:“你何尝有错处,即便不能手刃负心的男人,也不能叫他好过不是,你想不想给自己给孩子争口气,往后也不至于这样悲伤?” 卿妆叫她的话唬了一跳,瞠着眼睛恐惧地望着她,“夫人这话何意?” 庞夫人和颜悦色地看着她道:“你别怕的,我不是叫你杀了他,你一个女人家又有身孕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可你不能做自然有别人帮忙,你知道他当着好好的官儿怎么上这儿来了么?” 卿妆应和地点头,“知道,有人说犯了大罪,皇帝陛下开恩没有杀头,所以到这里当官。” “这是他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听来的?”庞夫人有些好笑,循循善诱,“你知道那是什么大罪吗,抄家灭门,跟他有关的全部得杀头,包括你在内。” 卿妆唬得险些跌坐在地上,面上毫无血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庞夫人安抚一笑,“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他的罪名还在,等哪天陛下想起来的,他卫家上下还是躲不过去,你也得上法场,你想为了这样负心的男人把自己和孩子的命都丢在这里吗?” 卿妆直愣愣地摇头,摇着摇着嚎啕大哭,跌跌撞撞地要给她跪下,“夫人救我,求夫人救我!” 庞夫人和贴身的婆子对视一眼示意她出去,屋里只剩她们两个,她这才俯身将卿妆搀起来,“这是大罪,我和我家老爷终究是皇帝陛下的臣民,是救不了你的,不过——” 她拖长了尾音,仔仔细细打量卿妆的神色后又道:“你可以自救,你在他身边也有一年多了,他有没有祸心你是最明白的,只要你敢揭发他,皇帝陛下念在你揭发有功就可以饶过你和孩子。” 卿妆抬起头怯怯地道:“那,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么?” 庞夫人一笑,“自然,皇帝陛下拿的是包藏祸心的罪人,要你个女人孩子的命有什么用?” 卿妆想了想又问,“夫人说的祸心是什么意思?” 庞夫人耐着性子道:“比方说,他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去过的地方写过信,有一件算一件,你说说给我听,我替你琢磨。” 她心里没谱这就好办了,卿妆歪着头想了许久,卯着劲儿糊弄她,“在应天的时候,松江的知府陈怀陈大人把我送到卫府跟卫大人说了很久的话,我在外面没听着,也就见过他一个人。” 陈怀是冯勋的旧部,孙昭的命案和他脱不开的干系,冯勋是个疑心极重的帝王,将陈怀拖下水,即便到头来能明哲保身可也没那么轻易地全身而退。 庞夫人显然对她的话不满意,声音严厉了几分,“就这么一个?你日日在他身边,看到的不止这些吧,这时候藏着掖着与你有何好处?” 卿妆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进了卫府后就负责扫院子洗衣裳,见不着卫大人,谁进府谁出府我是见不着的,夫人息怒!” 庞夫人哽了哽,脸色不大好瞧的,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回邺京内,一大家子在你眼皮底下什么也没瞧着,包括兄弟妯娌见面说的话做的事儿,事无巨细接着说吧!” 卿妆来了精神头儿,家长里短争风吃醋的事儿半真半假一件件往外抖搂,眼瞧着庞夫人的要怒上心头她这才见好就收,喃喃地道还有位崔大人,是顶大个官儿。 具体多大她留了手,邺京里头当官的崔大人少说也有七八位,卫应手底下的或是冯勋手底下的自然也包括那位东厂提督崔宪臣,让庞廷善可劲儿划拉到冯勋跟前谄媚去,总不能将姓崔的都抄老底儿吧。 庞夫人暗地里把这事儿记下,眼瞧着耐心到了尽头,又沉声问道:“在海陵呢?” 卿妆低着头,颇不好意思,“就是海陵太守张大人见过,他要卫大人把我送给他做小老婆,卫大人没给,后来得罪了卫家的老夫人就被赶出来了,卫大人后来见了谁我真不知道。” 这事庞夫人是有所耳闻的,可心里头再明白也架不住怒意,说的口干舌燥的就得出个姓崔的不清不楚的大官儿,糊弄三岁小子玩呢! 她拂袖而起冷笑道:“看来小夫人日子过得舒坦就忘了过去的难,今儿的饭菜就不给小夫人送来了,辘辘饥肠能帮小夫人想明白盐从哪儿咸糖从哪儿甜,你好好琢磨明白了,下回来希望小夫人能把话说明白!” 做戏就要全乎,卿妆哭哭喊喊连求带闹的,庞夫人心里不痛快,叫左右婆子将她架进屋子里自个儿出了院门登车去了,守院子的卫军从外头把门锁上与世隔绝。 听不着马车的轱辘声儿了,卿妆这才从屋子里出来打水洗了把脸,坐在昨儿那丛翠竹下逗弄兔子玩儿,不大会沉沉睡过去。 擎等着天黑了,她才悠悠转醒,低着头把兔子抱到膝头上道:“今儿我没饭吃了,你也没有,回头我要饿了就把你烤了吃,反正养的肥肥胖胖的,撒上盐巴还顶香的。” 黑兔子后腿蹬了两蹬,从她膝头上溜了下去藏在竹丛里不敢出来,卿妆返身去捉它,借着葱郁的矮竹遮掩,迅速地将袖子里的一张黑纸卷捆在了兔腿上。 兔子被她吓跑了,藏进墙角的草堆里再也没露头,卿妆往墙头上瞄了眼,低低地笑出声来,“小丫头办事儿不仔细,满大街白兔子可哪儿弄来的黑兔崽。” 过了半晌墙外头丢进来两只叫人开膛破了肚野鸟,端端正正插在她眼跟前的竹子上串葫芦似的,卿妆看了掩着心口干呕起来,说苌儿不仔细还真没冤枉着她,俩鸟滴滴答答地还在淌血。 她折腾完了,认命地从竹子上把鸟揪下来收拾干净,生了对柴火架上烤着,今晚上的饭就这么囫囵解决了。 直到三更天,卫应才接到卿妆的手书,瞧过了点在蜡上烧成灰烬。 他闭了闭眼睛,还有三天。 三天后庞廷善进京参加冬至祭天大典,只要他离开两广地界儿,他就能将他的妻子安安全全地带出险境,自此长相厮守再不分离片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6章 偷换 庞夫人留给卿妆好好琢磨的时间并不长,没过两天再次登门,仍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似乎这两日克扣用度不是她指派做的事,进门上首坐下了就开门见山,“小夫人这两日考虑的可周全了?” 顺着前两天的戏接茬往下演,凳子是坐不踏实了,卿妆就跟她面前站着犹豫不决,想开口却没有那个胆儿,拿脚尖搓地砖。 这两日每天就送一顿饭的定量,缺水少衣,庞夫人料想着她吃尽了苦头,进了门必是哀声相求的,可如今瞻前顾后的叫人看着心里头烦厌。 慈眉善目的菩萨一下子就倒散了泥胎,庞夫人阴沉着眉眼旁敲侧击,“看来这两日小夫人的日子过得顶舒称,本想你也快生孩子了,今儿给添两个妈子来伺候月子,瞧你这模样怕是给我省了不少心。” 卿妆见她耐心要耗尽了这才开口接茬唱,“夫人容禀,我左右是想好了的,可我就是怕,我人微言轻皇帝陛下能信我说的话?要是不信,卫大人反过头来将我给害了简直跟碾死个蚂蚁似的,动动嘴我就成撮灰了。” 庞夫人扫量她一眼,冷笑出声,“你怕他,就不怕庞大人?卫大人如今败了势头,不过是九品芝麻官儿,庞大人当朝二品,碾死你更容易!” 卿妆瑟缩了一下,低垂着眉眼绞着手拧成个麻花,絮絮地道:“谁能不想日子过得舒坦,可这不是小事儿,万一只要庞大人和夫人能保我和孩子的平安,脱离卫家那个牢笼,我能说的那些就当报大人和夫人的恩了。” 庞夫人一听有眉目,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面上的神情也和善,指着凳子叫她坐,“你有这个觉悟就是好的,旁的我说也不顶用,单就是保你和孩子的安稳只说我也是能做到的,回头单独给你个院儿随两个丫头伺候,仍旧是小夫人彼时的安稳日子岂不好?” 卿妆的面容似有松动,庞夫人见她几乎要溃不成军只差最后一击了,好模好样地等着外头的婆子来回事儿,不大会功夫就见她那贴身的婆子进门来,“太太,卫大人看卫家小夫人来了。” 这事儿也是庞夫人事先安排好的,前些时候卫应来过一回,论理短时间内再叫他们照面不合规矩,可是为了能从卿妆这儿套出话来将卫应置于死地,她也不管那些个规矩了。 家里同庞廷善周全了个计策,左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卿妆见着卫应和那细奴如何恩爱缠绵将她的妄想彻底击溃,不愁她不倒戈投降,到时候要什么话能没有? 所以她来前特意嘱咐人告知卫应,卿妆身子骨不好请他来瞧瞧,细奴是他连日来带在身边的新欢,她要来他没有不从的,这计策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圆满了。 年轻轻的爷们儿要来,她不该跟这儿大喇喇地坐着,屋子又不大点,一眼望过去到了头,庞夫人起身道:“卫大人来瞧你了,你好好跟他说说话,我不在这瞧你们了,回头等他走了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她出门往左手边的厢房里走,进了屋把门阖上这才问她贴身的婆子,“可是带了细奴来的?” 回事儿的婆子道是,“同乘一车,怨不着是个瘦马,软玉温香,爷们儿没有不吃这套的。甭说那卿妆怀着小杂种跟这儿受了几日的气,即便好好的瞧那对男盗女娼的货色也得呕出蛆,回头心里头又恨又怨不怕不老老实实交代卫应的罪行,恐怕没有的还能编纂两条来,太太好手腕。” 庞夫人嫌她卖力讨好的口舌聒噪,斥道:“噤声,仔细隔墙有耳,回头走漏了风拿你喂蛆!” 那婆子不敢吭气了,主仆两个的悄悄话叫卿妆都听在耳朵里,要说方才疑惑卫应怎么来的这样巧,这会全明白了。庞廷善夫妻的连环计目的就是从她下手,坐实了卫应的罪名,回头他邀功请赏冯勋除了心腹大患,好处都是他们君臣的,可谓一举两得。 卫应进门时候,细串儿恨不得腻在他身上,宽大的衣袍鼓了风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时而歪头私语时而相视而笑好不恩爱。要不是卿妆眼尖,瞅着她眼睛里的畏惧发颤的腿,差点儿当真了。 真戏也得假唱,人还差着步远她在台阶下屈身就行礼,一面低着头一面掉眼泪,呜呜咽咽唤着大人,未施粉黛两眼浮肿委屈又可怜。 卫应拧眉头,这小畜生做戏是把好手,哭得暗无天日的都能眉飞色舞地给他使眼色,他拿眼风往东厢房一扫,看着阖得严丝合缝的门扇一霎心里全明白了。 他也没往屋里去,就在当院里问她话,“你身子骨怎样不好了?” 声口里满是不耐烦,卿妆听了紧跟着就是阵哭诉,后头哭得打噎,指了细奴道:“她是大人新纳的姐姐妹妹么,奴替大人怀着孩子,大人即便不待见奴了连孩子也不要了么,不求大人许的荣华富贵,求大人看在往日的情意上赐奴份怜惜吧?” 她面色煞白,哭哑了嗓子,几欲要晕厥过去,闹得连院子里守卫的卫军都纷纷侧目。 原想着这个戏子倒是好福气攀上卫应这个高枝连囚禁都要单独看押,以为着捏住了她就当捏住卫应脉门,可这才几天就见新人笑了,合着日以继夜地都是白忙活压根儿不顶用,瞧过了热闹连劲头儿都散了。 卫应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叫我来,就为这事儿?” 细串儿旁边站着瞧都傻了眼,卫应不是待卿妆跟眼珠子似的么,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这些天她跟在身边瞧得真真的,卫应人生得好面上又总是和善地笑着,瞧着没什么利害之处,可等到天见了黑背了人那唇边的笑就开始不明意味,好好的看几眼就能叫人毛骨悚然。 有几回她从睡梦里惊醒,只觉得卫应就在哪处黑暗里噙着那样的笑盯着她,她脊背骨发冷,一遍遍查验过门窗心里才些微能踏实,可等天一亮见到笑容和煦的人,那种恐惧又周而复始。 她日日活在这样的恐惧里,着实不明白卿妆怎么能跟了这样的人还敢替他生儿育女,可有回她听着人在他面前提起了卿妆,他眼里的神采顿时昂扬起来,流转时顾盼生辉叫人沉溺。 细串儿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后更加不敢接近,倘或卿妆有半点不好,不光是她连收买她的庞廷善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后悔接了这趟差事,可又庆幸卿妆给了她那封能够活命的信。 今日上这儿来领了庞廷善的命令,她大着胆子挨近,见他不置可否这才又勉强说笑了几句,畏缩在马车角落察言观色。 他今日心情颇好,问了几句云出岫在苏杭时候的往事,她识趣儿专捡卿妆的旧事博他欢心;高兴时候能同她搭一句两句话,那时候细串儿觉得他要把她的心肝掏出来,她几乎都能双手奉上。 临下马车时候,他莫名地冲她一笑,“要委屈你一阵儿了。” 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又没有办法反驳,只能殷切地应个好。 如今见了卿妆更加不明白他们的打算,只能配合着唱戏,拈起指头拨弄个圈儿,戏谑道:“你就是卿妆,住的这地界儿比大人的都要阔绰,我瞧着哪里都是不委屈你的,巴巴装回病叫大人来就是哭丧着脸,大人最不待见人哭了你不知道?” 这是个聪明人,能尽职尽责办好自个儿的角色,卿妆心里踏实了些,顺着她的话接茬往下闹腾;她说话句句含针,细串儿也当仁不让,唇枪舌剑互捅对方心眼子,闹到最后几欲要厮打起来。 卫应就跟旁边坐着,浑闹里也不晓得谁的尖利指甲划破了他的脸,寸把长的一道血口子在颧骨边上,两个哭闹的女人吓得噤若寒蝉。 卫应抬手将血迹抹去,冷漠地瞧着卿妆,“昔日待你也不薄,今儿这事儿我不计较,这儿也短不了你的,好自为之。” 他转身要走,卿妆当然要强留,“奴幸得大人眷顾一场,如今宠爱不再,请让奴最后伺候大人一回,医了您脸上的伤,咱们生死不复相见。” 这话如泣如诉,卫应似是软了心肠,甭管细串儿怎么样不得意儿还是随着进了里间屋,卿妆往外头扫了两眼支着耳朵听了会,瞅着卫应低声道:“庞廷善老婆跟东面呢,有话快说。” 他一笑,背过身去,“你们俩换身衣裳。” 眼皮底下偷换人,卿妆心里头大跳,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压着嗓子道:“院子里外卫军十好几,你不要命了?” 卫应抚抚她紧绷着的脸,不容置喙,“动作麻溜的!” 他上外间去了,背对着她们坐在厅堂里慢条斯理地吃茶,卿妆换上了细串儿宽大的衣袍梳了同样的发髻,卫应手里的那盏茶刚巧吃完,他冲她伸出手来笑道:“咱们,走吧!” 那件外袍上有兜帽,能罩住卿妆的脸,是他来前提前预备下的,他拉着她的手和来时一样坦坦荡荡出了门,下台阶。 卿妆低着头正要迈门槛,东面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庞夫人在身后笑道:“卫大人,这就走啊?” 她心头一缩,要坏事儿!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7章 美人 庞夫人招呼归招呼可没正经露面,身前身后的丫头四大金刚似的将她围得严实,站在那丛葱郁的翠竹后只听其声未见其人,玫瑰金的罩衣叫风撩起个边来,贴身的嬷儿很快上前挡住了。 后头出声问话的是跟着庞夫人进出的婆子,离着尚有步远就蹲身行礼,“卫大人,我家太太先大人一步来看小夫人的,不敢打搅二位说话,且先在此歇息片刻,您这就回了?” 她矮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话,可耐不住微抬了下巴往卫应身边扫,仔细观察二人的举动,四轮车跟前的细奴仍旧罩着来时湖蓝莲花盘绦纹一裹圆,娇媚妖娆掩唇唧唧咯咯地笑道:“妈妈,耐阿好啊,耐有事寻奴来做做嘛,勿有可外头去了。” 细奴是苏杭人氏,娇滴滴的吴侬软语能醉了人骨头,卿妆说起来比她也差不到哪儿去,那嬷儿听了浑身起腻也忘了要寻破绽的事儿,嫌恶地低了头眼不见为净。 卫应仍旧牵着卿妆的手,拍了拍沉声道不得放肆,“且上外头等我!” 卿妆弓身行了礼,腰肢一摆东风拂柳似的,出门前兜帽边勾了个媚眼来瞟门跟前站着卫军,瞧他面红脖子粗不由得掩唇轻笑,人到了车马前身后头抛下的一串儿娇俏的声儿也没见散。 庞夫人隔着那丛竹子细细地打量外头的女人,风将她戴着的兜帽吹落了露出光洁齐整的鹅胆心髻来,配着两支娇艳的珠花,暮色四合时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显得无比的娇媚,和来时分毫不差。 也不晓得做的什么打算,站在车架下搔首弄姿好半晌才登了车,庞夫人看着不耐烦,心里头暗骂了句狐媚子这才把目光收回来。 卫应仍旧在门跟前,远远地冲她行了礼,恭敬又规矩,“多谢庞夫人来此探望,庞夫人的照料之情没齿难忘。” 庞夫人压根儿不信这个,爷们儿惯会说漂亮的场面话,照料卿妆也不顶什么用,人家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估摸着也不记得肚子里还有他的小子;谢礼谢的敷衍,不提名也不提姓,可谢个什么劲儿呢? 她拿眼风往屋里扫了扫,鸦雀无声的,想是伤心坏了连面也不愿露,看来这剂猛药下的很到位,绝望怨恨的女人什么事儿可做不出来? 庞夫人故意扬了声道:“我是个女人家没什么见地,左不过家里的老爷视卫大人为手足兄弟,省不得有些闲话要跟卫大人好好说说。这些日子我来看小夫人母子,心自然是偏向他们,恩宠不恩宠的不说,终归肚子里的孩子是大人的,你不管不顾可不成。” 卫应表情冷淡,回话回的也马虎,“是,庞夫人教训的是。” 看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庞夫人心里头冷笑的同时也暗喜,瞧着事儿得成了,不由得多说了几句,“爷们儿三妻四妾是道理,您纳了位新人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好歹您看着孩子的面上多来瞧瞧小夫人,孤身的女人家顶不容易,您不要她她可就没活路了。” 卫应仍旧刻板地点头,庞夫人见火候烧的差不离了也不再多言语,转身径自上屋里寻卿妆,先头交代的事儿料着有眉目了,可等进了门她又觉得不踏实。 她凝了眉,攥紧贴身嬷儿的手腕子,“我问你,那个细奴,耳垂子上有朱砂痣没有?” 嬷儿愣了神,迟疑道:“那是个粉头,浑身风骚味我可没敢仔细瞧,不过听着声跟方才吵嘴打仗的是同个,太太在怀疑什么?” 庞夫人抬脚迈门槛,“她进门的时候侧着脸,耳朵上我瞧着的是赤红的耳坠子,怎么一会功夫出了门耳坠子没了,倒是多了颗朱砂痣,我眼花了?” 她这么一说,嬷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好似是这么回事,太太一说我是记起来了,细奴来的时候手脚利落的很,可看方才她上车都颇为吃力,这里头不会有什么缘故吧?” 庞夫人越想越不对劲儿,匆匆地上梢间见人,“小夫人,你” 玫瑰椅上坐的哪里是什么卫应的小老婆,分明是那位名震永安府的花魁细奴,穿着卿妆方才的衣裳,面上的神情慌张又畏惧,方才出门去的才是卿妆! 谁能想到卫应这样大胆,众目睽睽之下就能将人掉包,庞夫人一霎全明白过来,慌里慌张就要叫卫军拦人,结果还没出声儿脖颈子下头就抵了把冰凉的刀尖。 刃上印出张笑盈盈的脸来,俏生生的小姑娘年岁不大可阴狠十足,也不晓得打哪里露的面,另只手握着的软剑就那么一剌,方才还同她说着话的嬷儿就倒在了血泊里。 人抻腿蹬了蹬一命呜呼,庞夫人瞠大了眼睛瞧着连呼救都忘了,一旁的细串儿唬得从椅子上跌下来人事不知,外头守门的丫头听着了动静,匆忙隔着窗户扇问话,“太太,屋里头可怎么样,您没事儿吧,奴这就进来伺候!” 提刀的小姑娘没言语,只腕子上使劲儿,庞夫人顿时觉得脖颈子底下冷飕飕的,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小姑娘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心知肚明,勉强稳住了声音将门外的丫头撵走,又挤出个笑脸来和苌儿说话,“小,小姑娘,你什么事儿坐下说,小小年纪动刀动剑的回头伤了自个儿,都是不长眼的铁皮子物件。” 苌儿嘻嘻一笑,低声道:“瘦老太太,您也甭忙活了,啥事儿也没有咱就跟这儿坐到二更天,您配合我到时辰我就放您回家,您要是敢捅篓子——” 她提脚尖踹了踹地上的没气儿的,呲牙一乐,“我手哆嗦两下,您二位一块做伴儿去吧!” 庞夫人唬得歪斜在地上,没有不应允的,又将丫头们远远地支开讨她的好;苌儿压根儿不信她,将她的外袍脱下来给人捆在了椅子上,后头罩住衣裳当掩饰,拎壶冷水给细串儿泼醒陪她说话。 左右收拾停当了,她拎着滴血的剑翘脚坐在高几上,笑眯眯地盯着眼跟前的俩女人安慰,“好好说会话罢,说什么都成,只要不吵不闹我就不剌你们脖子!” 不说还好些,说完了庞夫人和细串儿唬得是魂不附体,老半天大气不敢出一声;外头庞府的丫头嬷儿们以为着主子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讲,远远地避开压根儿没发觉屋里头的动静,腾出的空恰好容卫应带着卿妆离开这个牢笼。 彼时车驾转了条道过热闹的街市,晚市将开人欢马叫的,卿妆听着满耳朵的鼎沸声不敢吭气,任由卫应的手指在她的身子里头搅弄,后头忍不住呜咽了声却被他狠狠地堵在了嘴里。 “还敢不敢同我生死不复相见了?” 他一双眼睛里沉得似汪深潭,风起云涌,微低了身子将她接连不断的一一吞下,“小畜生,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声音狠厉,手底下也不见闲着,卿妆被撩拨的很了,仰面一口咬住他下巴,呜呜咽咽的哭诉道:“是你说叫我好自为之的,都是唱戏给那老太太瞧,你当什么真,给我起开!” 他不应反倒更粘缠,手指又往里探了探,将她不满足的叹息吃进嘴里,“寻常时候不是牙尖嘴利的么,换句委婉的话倒不会了,我不爱听这个,心里头不高兴起不开!” 卿妆仰面倒在那儿,一双腕子被他禁锢在掌心里挣又挣不脱,心里头生了把火似的有气又羞,忿忿地道:“紧要时候蒙人就得了,委婉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好,瞧你小心眼子吧,德行!” 她倔强咬牙不买他的账,卫应手底下加劲儿,垂眸看她游鱼似的扭动,后头忍不得了就绯红着脸眼巴巴地看他,“卫郎,你轻点,我疼!” 明明知道她坏心眼儿使美人计,他还是一头扎了进去,收了手将她小心翼翼地裹进怀里,摸摸肚子摸摸脸,又亲了亲才道:“碰疼你了,还是碰疼远极了?” 这个二皮脸! 卿妆恨得咬牙,使劲儿在他腰眼上拧了记,听他倒抽口冷气这才罢手,把脸埋在他心口乐不可支,笑着笑着眼眶就叫泪浸透了。 他察觉了,将她抱得紧了些,柔声安抚道:“别怕,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 往后,可怎样说呢? 她抬起头,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问道:“你将我偷出来了,还当着庞廷善老婆的面儿,要是她差人跟庞廷善说,咱们可是走到绝路;即便她不说,还有细串儿,她本就是庞廷善收买来诱惑你的,她也会守口如瓶么?” 卫应亲她的发髻,“庞廷善明天就上邺京参加冬至大典了,天高路远的,他老婆要给他送封信得看我准不准;至于你那位旧识还有俩月大的小女孩牵制她,她若不老实,大的小的都活不了,欢场上看人眼色多少年的能不知道这个理?” 这样要紧的时候谁也顾不上谁了,她只求他的平安,“那今儿还有大半夜的,庞廷善老婆家去可不就得露馅了,苌儿倒能看她一时,可难保庞廷善不会使人来找。” 卫应勾唇一笑,吻上她的唇,“我给他送了份大礼,事关他的命运和官途,想来他是不会再过问他老婆是生还是死,只要过了今晚明儿他一走,咱们就消停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8章 接茬 庞廷善左右没等着消息,眼看着天擦黑了心里头免不得犯嘀咕,他没往旁的地方想,只觉得女人家办起事儿来婆婆妈妈,问个信儿能问大半晌。 明儿就要上邺京去了,单等着她坐实了口供来,陛下面前递了本子忠心就表示过了,他是宣平帝的旧臣得趁着喜庆日子给自己挣出片前途来,二品终归是二品不能呼风唤雨。 等掌了灯庞夫人仍旧没消息,家也不见回,看这模样必定是卿妆不肯老老实配合。庞廷善失了耐心,叫人上看押卿妆的院里把两个人一并带回来,押进刑房捱顿板子还不得把什么话都给倒出来,用的着费那大的劲儿说老半天。 人是去了,大半个时辰后又孤身一个回来了,回事说太太正跟那位小夫人说话呢,话说了半拉正要紧时候不容打扰,且再等等。 再等等就该安置了,庞廷善凝了眉头斥句女人坏事,指了那回事的家人道:“再去趟,甭管多么要紧叫她先回来,把那女人也带上,回头先打她二十板子,生死不论问出话来为妥。” 人忙不迭领命去了,结果眨眼功夫又火急火燎回来了,庞廷善瞧着他那如丧考妣的模样就心浮气躁,撂了书把眼一瞪,“一趟趟的,接那娘们儿回来就这样难办,越来越没规矩了。” 那家人也不管他斥责还是埋怨了,哭丧个脸着脸进了屋门窗关紧兜头就跪下了,“老爷,外头来俩人,穿着是咱们大殷百姓的衣服,可说的是赫特话,专程寻老爷您说事儿来的!” 说完了还递上了令信和腰牌,庞廷善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就把令信倒扣在了书案上,实实地拿袖子捂住了,“人在哪儿,来的时候可叫别人看见了?” 那家人说没有,“只说要见大人,拉了小人要给您回个话。” 庞廷善再问,“说什么事儿没有?” 那家人紧着点头,说话的声音越发小了,朝头上拱了拱手道:“给那位失陷赫特的天爷说情来的,那位爷在赫特旁事儿没有还叫封了个牛鬼神似的官,人家不愿意供着祖宗,恐怕指着叫咱们拿钱赎回来吧!” 宣平帝半年前在虞阳城外被赫特掳走了,当今皇帝是趁着这个机会才御极上位,龙椅还没坐热给自个儿哥子赎回来作甚,耗子扛枪窝里反,正好再给赫特进犯的良机? 里因外素都不能把宣平帝给迎回来,若不然前些时候赫特使臣叫皇帝撅回去为了哪般,皇帝不答应倒找上他这个做臣子的了,算盘打得还真挺精细,庞廷善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这事儿跟悬脑门上的刀子似的。 说起来还得怨怪卫家那父子俩,当初他师出卫老太爷门下又跟着卫雍打过仗,亲不亲近的总归脱不了干系;卫氏素来对冯氏忠心耿耿尤其是先帝爷和冯绩父子,连带着他这么个卫家旧臣也被人看成拥立宣平帝的卫党,不管他应不应,朝堂闹着要将旧帝迎回来的臣工里都得捎上他,只怕赫特也是看出这层意思要紧时候说合来了。 他连年尽力地和卫家撇开干系,一心一意给冯勋当臣子,好容易盼着主子爷登位能许自己高官厚禄,这儿就强行递上把攮子来攥住他的手就往冯勋心窝子摁,他不能坐以待毙。 宣平帝就是个空有满腔热忱的意气书生罢了,迎回来除了给新帝添堵绝无旁的作用,倒不如死在赫特的好,赫特的使臣找上门来也不能相见,随便提个借口将人诓出去宰了对外宣称赫特细作一了百了。 他吩咐家人照办,可那俩赫特使臣像是有备而来,美人美酒又是美器浩浩荡荡能赶了十来丈的车驾,还言语庞大人不肯相见就和使臣大人另谋出路,绝无相逼的意思。 热热闹闹鼓乐喧天的,动静大到让庞廷善坐不住,头疼脑涨将人拉到隐秘的地界儿好模好样地商谈,等待着合适的机会再把人除了以绝后患,他忙着赫特来使就将庞夫人的事儿给忘了。 到了二更,苌儿眯眼向外头瞅了瞅见没什么异常了这才方庞夫人离开,可也没真格儿就此放手,路上影子似的;庞夫人刚想通个风报个信,她就能甩块石子或攮子,刮下她两绺头发来以示警告。 这么着上家里时候庞夫人已经唬得面如土色人事不知,叫丫头婆子们抬着上了榻叫了郎中来瞧病,一两个都摸不着头脑又害怕被怪罪伺候不周,给庞廷善回事就推脱说大晚上的走夜路太太撞了邪祟,病倒了。 人回来,庞廷善就没有什么要问的,明儿就上邺京去了,到时候叫冯勋知道他和赫特有来往商量着接回宣平帝,甭说官帽子了连命就得这么交代了。这样要紧的时候什么将卫应置之死地,什么老婆撞了鬼儿,都是芝麻粒儿的事儿,敷衍着交代两句就得了。 他大半宿都在和使臣周旋,眼瞧着到了五更天要上渡口乘船入京参加冬至祭典,家也匆忙回了趟左右交代了两句,让心腹注意着赫特领头的使臣什么时辰入永安府什么时辰下手,将来使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庞夫人仍旧昏迷着胡言乱语,卿妆的口供问不出来,庞廷善堵心也毫无办法,只得暂且忍耐等祭典后再行办法。他想着也不过十几日的光景,人又跑不脱,独善其身再悄没声儿解决心腹大患才是上策。 他乘船离开永安府半个时辰后卫应就得到了消息,庞廷善为了防他趁机生乱,临行前又遣了五六十卫军将他们住的院子团团围住,换防事儿乱,董仪渊和苌儿就是趁着这儿功夫蒙混进门的。 卿妆卧在榻上睡得沉,里间屋的窗户扇开了一条细缝,苌儿顺着那儿向外头看了很久她才悠悠转醒,起身时候寝衣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孱弱细嫩的肩背,苌儿扭脸的功夫还看见她后背上三两青青紫紫的浅痕。 她哼了声,“卫应看着不近人情,合着不这么回事儿。” 卿妆睡得晕头转向,眼睛发花,挨在迎枕上缓了半天劲儿才软软糯糯地开口,“你跟那儿看董仪渊看多久了,不如上院里脸对脸瞅,他也能看见你,指不定还能打动他!” 苌儿不屑一顾,转着剑柄呲牙,“打动他还不如打他来得实际,等他看见自个儿身上被剌的口子就能想起我,历久铭心!” 她的方式向来直接又凶狠,不懂得婉转迂回,如今卿妆没什么精神没法儿笑话她,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去够床架上的衣裳,“短时间你们一个屋檐下住着,看你能让他铭心多久。” 苌儿有些落寞,把她的衣裳一一甩给她,“我不想跟你说这个,你瞧好吧!我来是给你捎个信儿,德庆班的人伤养好了,戏多少能唱起来点儿,仍旧是入不敷出,你那些体己银子遭过上回大劫也剩不了多少了。” 卿妆穿衣裳本就不趁手,如今听了她的话索性停下来歇歇,“多少?” 苌儿敲了敲下巴,“百八十两吧,姓曾的忒黑,赎人的银子钱深的摸不着底儿。不过你且放心,还有青安那女人看上柳鹤龄了,正给他帮衬着呢,她这些年的体己钱也不少,戏班糊口这十天半月的不成问题。” 事情一茬茬地赶着来,卿妆有些措手不及,换了半晌才道:“离开海陵时候,青安和周妈妈的伤还没养好,是不是被皂隶撂在那儿没人管死活?” 苌儿点头,“对,本来要将她们卖了,柳鹤龄瞧她们寻日是跟着你的就拿钱赎回来了,青安为了报恩就把自个儿给贴进去了。”她嗤之以鼻,“她上赶着买卖,你那师叔守礼守节压根儿不搭理,挺好,往后她也笑话不成我了。” 嘴上说得痛快,可等陪着卫应的董仪渊一露面她就从窗户扇的缝隙里跳出去了,手脚麻利,临行前还不忘把手里揉乱毛的黑兔子丢在卿妆身上,砸她心口直发蒙。 董仪渊紧皱着眉出门大概寻她不痛快去了,卫应拎着两只兔耳朵将黑兔子搁到地上,抬头看卿妆心疼的眼神不由得一笑,“多金贵的玩意儿,也值当的?” 她撇嘴,“好赖它也给你捎过信。” 他笑着来替她穿衣裳,穿着穿着就往斜岔里走,在她圆鼓鼓的心口摸了两把被她呲牙咬了口,他倒抽了口气,拨了拨她细细的牙道:“本来惦记它这点功劳让你养着解闷,可如今是养不得了,看着口齿和兔子一样个儿,回头再把我咬坏了你使什么,明儿给炖了吃了。” 卿妆瞪他一眼面色发红,叱骂他,“臭德行!” 卫应笑,给她穿好衣裳拎了绣鞋来给她套脚上,听她在头顶上问:“庞廷善上邺京去了?” 他嗯了声,“沿途有我的人跟着他,得一路给他送邺京去才成。” 人送到邺京去怕是回不来了,卿妆挑挑眉头,理理他褶皱的衣襟,“往后呢,怎么收整他?” 卫应抬起脸,勾唇一笑,“方才来前听你和苌儿说戏班,入不敷出过不下去日子还得靠个女人拿体己钱,你那位师叔恐怕又得火冒三丈了,如今给他个差事,就瞧他有没有胆量接茬了。” 卿妆凝眉,眉头就被他抚平了,听他轻声道:“这茬是要命的,唱得好,兴许能身首异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9章 缠磨 卿妆拿眼瞪他,“这话什么意思,合着跟我逗闷子呢?” 卫应笑着,不以为然,抱了她下地洗漱净面,看着妆奁里白净净的羸弱美人给她梳头;美人不乐意了,抬手点着镜子里他半张脸,“就俩月不见,看你这贤惠的模样,给谁梳过头篦了发,说来我听听看饶不饶你!” 他站在她身后给她挽个松松的发髻,衬出迟起懒妆的闲散意态来,这才取笑道:“这样审人的口气不得章法,即便是有我也不敢开口了,回头不饶我收拾个好歹,可不是自讨苦吃?” 卿妆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劲儿堵心的慌,瞠着湿漉漉的眼睛恨不得将他盯出个洞来,镜子里的男人勾着唇冲她笑,她看的心头大跳低头斥句,“德行!” 卫应将柄事事如意的银簪子别进她发里,低了头贴住她脸颊耳鬓厮磨,浅声道:“这俩月我身边进出尽是些爷们儿,生怕我能把天戳个窟窿事事都防着,哪里来的人叫我给梳发篦头?” 她正要嘲弄他一句,冷不丁听他在耳朵边低笑,声儿跟藤蔓似的钻进她身体里闹得心痒痒,“要是真格儿有,昨儿晚上,还用得着你求我?” 卿妆听了脸颊被他拱出燎原的火来,犹记得方才苌儿瞧到她肩背上的痕迹不知所谓的表情,她羞愤难当凑手在他腰间拧了把狠踩他一脚,将面上风起云涌的男人撂在身后头,捧着肚子洗脸去了。 尤是如此他仍旧笑得和煦,伺候着她忙进忙出,她歪在美人榻上看他昂扬的身姿生出怅然来,他合该是这样站在朝堂上掌控大殷的风云的,叫四轮车限制住了往后的人生该是怎么样的遗憾。 她抬起手描摹他的眉眼,“我瞧今日你站立的时辰长了些,是腿脚好转了么,这俩月王先生可能进得来给你瞧病,药按时用没有?” 卫应不在意这个,慢条斯理地给她喂饭,“进不来,郎中是庞廷善使唤来的,给的药我也没用,还是使老先生的方子。这事儿急不得,一日日地能站立的时辰久了也是好事儿,总归有日子能光明正大地站起来的。” 他是个能静下心来韬光养晦的人,可这背后的艰难也只有她知道。近些时候他夜里能安睡的时辰极少,即便没有人夤夜来回事,夜深了他多半仍在看书或者坐在床榻边守着她,她贪睡不知道他孤坐在那里能有多少时辰,就隐隐地能觉察出他身上那股白天时候瞧不着的戾气。 这样的日子不能再长久地耗下去了,他得尽快离开永安回邺京里,她嗯了声,抬眼问道:“方才你说唱的是要命的戏,怎么个唱法?” 卫应神色未变,简单地和他交代了昨晚上庞廷善遇上的事儿,又道:“过不许久,这事儿就得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就得有人来造势,德庆班一夜成名,倘或以这茬写出趟戏文来最容易口耳相传。” 卿妆拒绝,“戏文好写,戏也好唱,可这是掉脑袋的事儿,德庆班愿不愿意你自然明白。况且这事儿说开了就是新帝窃取国体给自个儿亲哥子使绊子,不忠不义的人不能指望他对待你和风细雨似的,这等同于你跟他撕破了脸皮彻底决裂,你这是拿命在下赌,我不答应。” “卿妆,”他抚抚她的脸,安慰道:“你看着我,别慌,我既然决定和冯勋撕破脸面,就有把握能彻底把事儿解决。卫家叫人拿在鼓掌中玩弄的时间太长了,艰难的气咽在肚子里会损耗身子骨,到时候五脏六腑都折了也提不起精神头来抵挡风雨,速战速决,我需要你。” 她向来没法拒绝他,埋着头想了半晌,眼神躲闪,“你就不能换个委婉点的方式?” 卫应笑笑,将最后一勺喂给她吃下,端了茶盏让她漱口,“我大半年悄没声儿,没有比这更委婉的,只是如今时辰到了,再藏头缩脑的,事儿就办得不体面了。” 卿妆瞪他一眼,“跟他对面打仗,就体面了?” 他坐在她身边弯下腰来给她擦嘴,擦着擦着就凑上来了,贴着她的唇喃喃低语,“也不怎样体面,我贪图省劲儿爱走捷径,眼前大好的机会放过了心里头不踏实。兴许是高官厚禄对我的诱惑太大,不愿意跟这儿久住,左右没别的方儿了,就求太太赏个脸帮夫君这回。” 涎皮赖脸的缠磨,卿妆瞠着俩眼看他含情脉脉的样儿,半句狠话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妥协了,“既要唱戏你就得听我的,新的戏文好不好的难讲,既要造势倒不如唱老的踏实些。大宋时候的靖康耻,康王赵构不愿意迎回徽钦二帝,偏居临安逍遥取乐,要唱就唱这个吧。” 卫应抱着人下地散散消食,牵住她的手不由得笑道:“方才还说我不够委婉,你可倒好,一把攮子直往冯勋心窝子上钉,下手真狠,这回就不怕我叫冯勋记恨了?” “这话说的新鲜,他瞧你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的,多笔账少笔账有区别?”卿妆嗤之以鼻,挠了挠他的手掌心戏谑道:“回头你俩打起来我就跟边上助威鼓劲儿,肯定帮你,胳膊肘绝不向外头偏。” 这是个能充大个儿的,把自个儿爷们儿往风口浪尖上搡一点也不含糊,看她这得意洋洋的劲头卫应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把人摁在厅堂内的漆柱上亲成个软棉团儿才罢了手。 主意商定了就得跟柳鹤龄通气儿,卿妆深知这位师叔的性子,见麻烦事儿就躲远远的,决计不可能相帮,可德庆班不帮衬她还真没有好人选,思前想后还是得当面说明白为好。 如今并不能随意出入,只得叫人进门,转过天来,卿妆出面称是自个儿生辰要大操大办,点班戏进来乐呵。近些时候谁人不知卫应宠爱花魁细奴宠的很,是有求必应,这样要紧时候更得显得豪气干云。 细奴做什么来的这些看管卫应的卫军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瞧着美人计使得有声有色的,以为着细奴拿捏住了卫应心里头不由得卸了劲儿,左右不出府看个戏自个儿也能图回热闹,只要不让人接近卫应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况且庞廷善如今在回邺京的路上,总不能为个粉头过生辰请戏班的事儿再回禀他,卫军领头的同知也没过脑子就那么着答应下来,除了增添人手日夜看牢了卫应,也没往别处想。 唱戏当日,亭廊上挂了珠帘子,卿妆就跟后头坐着,挡住了一众视线。 雾雾障障的光景她又跟细奴的身量差不离,卫军压根儿没料着里头的人早调了个儿,就没仔细往里头瞅,只觉得卫应为个粉头事儿顶多,嘻嘻哈哈笑闹了阵也就罢了。 柳鹤龄知道今儿这唱堂会是给谁唱的,心里头老大不痛快,师侄跟的男人这会功夫朝三暮四的算个什么玩意儿?原本想推脱来的,可德庆班叫曾白衣收拾过,如今势头根本提不起来,有人来点戏总比天天掖着袖子晒太阳要好。 正不得意又忽听主人家要见他赏银子,柳鹤龄背地里啐了口,虽然同为下九流没谁看不起谁的道理,可他心里就容不下这样抢人爷们儿的女人,都什么货色? 叱骂归叱骂,等到了跟前仍旧噙着笑脸谢赏,千恩万谢的,卿妆眼风扫到他拔得笔直的脊背不由得好笑,轻声道:“师叔,别来无恙!” 柳鹤龄就一激灵斜眼往上瞧,好么,卿妆正笑盈盈看着她,人多眼杂他也不敢套近乎,也低声地问道:“怎么是你?” 外头的戏唱的正热闹,卿妆扫了一圈这才跟柳鹤龄说话,“怎么是我,说来话长,今儿叫您来是跟您商量个事儿,改天德庆班上永安府的戏楼唱出戏。” 柳鹤龄怕招人眼,越发挨着身子压低声,“什么戏儿,是要现写本子?” 卿妆摇头,看他眼戏谑道:“那倒不是,老戏文,就看师叔有没胆子叫师兄们唱了。” 他深知这里头有事儿,心里越发急切,“到底什么戏,怎么还跟我这儿还叫上板儿了?” “大宋年间有段靖康之乱,徽钦二帝叫金人掳去”卿妆看他的脸色渐渐变了,仍旧慢条斯理地道:“多少年了,没人听唱起过《满江红》,师叔得空叫师兄们别落下了。” 柳鹤龄慌乱地四下扫了个遍,这次急切起来,“小丫头,你这是失心疯了!宣平帝刚叫赫特掳去,你就敢让德庆班唱这出戏,这是要掉脑袋的。” 他害怕,声口控制不住,引得离得近些的卫军频频侧目,他头上冷汗直冒不由得低下头去。 卿妆拎巾子掖了掖鼻子挡住了半张脸,不紧不缓地笑道:“师叔尽可能大声些,回头等卫军闯进来瞧我不是细奴,咱们一块儿下大狱,您不是不敢唱么,到时候我给您唱一段儿?” 柳鹤龄心惊肉跳,“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您唱出戏,不要您的命,怕什么?” “我能不怕?”柳鹤龄抹把汗,恨声道:“德庆班到今天,老的小的三十来口人,叫唱《满江红》,回头叫衙门里的人听到了那还得了,全交代了。” 卿妆从椅子上起身,看着他一笑,“您不唱?” “不唱!” “那好,”她隔着巾子拉住他衣袖子把人往外头拽,“我领您一道出去,咱们见见天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0章 定心 有风拂过,亭廊上挂帘的玻璃珠儿撞在一块,叮叮当当的脆响此起彼伏,热闹的笙箫管弦里这处的动静尤为招人注意,不时有人侧目打量。柳鹤龄心都要从嗓眼里跳出来了,俩脚跟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任凭卿妆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挪窝。 卿妆也没真使劲儿,就是为了吓唬他,回头见他面色发白冷汗直冒,手收了回去莞尔一笑,“师叔,您这样也顶不了片刻,就这么三两步,我将帘子撩起来,咱这儿什么光景外头的人一瞧便知。我本该单独关押,众目睽睽和细奴调了包,您还跟前站着,您害怕德庆班也怕不是?” 柳鹤龄冷笑,“你不敢!” “哦?”卿妆疑惑地回望着他,她探指一摆,叮当一声,“师叔要和我打个赌么?” 柳鹤龄死死地盯着她一举一动,俩人的命数都交代他要动不动的手指上,她怕不怕他心里没数,可他自己却畏缩了,掉脑袋的事儿谁能等闲视之? 卸了劲儿,他俩袖子一耷拉,垂头丧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卿妆收回手来,人仍旧在珠帘跟前站着看戏台上唱劝驸马休发少年脾气,词是好词腔是好腔,可听戏的人没有好心眼儿,“不想做什么,就请师叔唱台戏罢了,于您来说不是什么费功夫的事儿。” 柳鹤龄斜眼打量她,“好好的,独独要唱这出戏,你自个儿要听倒也使得,众目睽睽拿戏班耍着玩不是你的意思吧,你爷们儿托你说情来了?” 事情就摊开晾着供人猜想,深了浅了就凭一己之力,卿妆也没多言,“师叔给人唱戏还打听人非得要唱戏的缘故,辛苦钱挣的不容易,知道越多越艰险,师父早年间给您侄儿们耳提面命,好生唱戏莫要打听是非。” 柳鹤龄寸土不让,“因着是是非,我不能拿戏班老少爷们儿三十来口子给你耍着玩弄,唱别的戏可以,《满江红》不行!” 他不肯答应也在卿妆意料之中,当今皇帝陛下心里头有鬼儿,把自个儿哥子拱到战场上叫敌国俘虏了他才捡了个现成便宜,面上耀武扬威的心里头难免草木皆兵,民间有丁点事关不忠义的事儿他都要勃然大怒。 此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听闻中秋时节哪位王公家里点了场堂会叫唱了出伍子胥过关的《文昭关》,叫冯勋听进了耳朵里心里头老大不痛快,过不得几日寻个由头这位王公的俸禄一贬再贬,渐渐地入不敷出。 后头大伙儿哪个心里头不明白,挑戏也就挑拣些喜庆安稳的,谁不想歌舞升平,暗潮汹涌总归是不见天日的,自己有数就成了何必寻皇帝陛下的不快活。 这回卿妆倒好,上赶着要大逆不道,柳鹤龄心里头也明白,女流之辈没必要关心国事,还不是卫应长久谪居在此心里头不痛快要借题发挥。 他想明白了,气性也没那样大,反过头来劝卿妆,“你想为他分忧好获得长足的宠爱,这没什么错,可你得想明白,你拿德庆班三十来口的人命去博他的欢心,他会认为你是个柔顺的女人么?爷们儿都喜欢攀附着自己柔情似水的女人,你这压根儿是把锋利的刀子,他也会怕,心生忌惮还能喜欢你了?” 卿妆一哂,“师叔倒是了解的很透彻。” 以为着说动她了,柳鹤龄越发有了劲头儿,趁热打铁,“我是男人,自然明白男人所思所想,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外头的风雨刀光自有男人抵挡,你都替他做了要男人做什么来的?再者说了,你跟了那位卫大人你帮他的忙,倘或他要的是别的女人,也不是唱戏的,他的事儿就办不成了?” “办得成!”卿妆抿唇直笑,戏谑道:“如今这世道还真没有拿钱办不成的事儿,要是没办成,那指定是银子钱没使够。我说句玩笑话,师叔甭生气,要是没我,您如今还跟海陵艰难度日呢,兴许戏班子早就散摊子了轮得着您跟我在这儿急眼。” 柳鹤龄这点上拎得清,要不然也不会尊她为东家,面上尊敬着说笑着心里头也愧疚,卿妆十好几年攒的近万两体己银子全都砸在里戏班里,如今德庆班非但没起色越发不景气儿了。 这件事儿上是他没本事,显得气短,卿妆说什么他也没回顶,点点头算是认了。 卿妆抿唇又笑,指指戏台上的人,“如今几位师兄虽没有宋师兄的名声大,但是也不至于叫人赶撵的没有活计,成日自怨自艾。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气运不好,碰上了曾白衣,他是官咱们是民,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弄了。” 提起这件事来柳鹤龄心里头堵得慌,前些时候赎人曾白衣狮子大开口,戏班的皮都叫他刮去一层,要不然也不至于活得憋屈,风头正盛跌下来让人嗤笑。 他凝眉道:“德庆班替你唱出《满江红》就不是民了,回头人欺压到头上来咱们就有胆儿反抗了?这是捅皇帝老爷子的肺管子,用不着人欺负咱们吓也得吓死,你爷们儿他就不怕?” 卿妆故弄玄虚,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怕就不请您出面捅肺管子了,您也不想想卫家为什么不怕?” 为什么不怕柳鹤龄不想明白过,左不过是卫家高门大族绵延的数百年,骨子里骄傲不怕死,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心里头不痛快,要临死还反扑一把? 柳鹤龄摇摇头,“这和我无关。” 卿妆探出手拨动玻璃珠儿,柳鹤龄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正警惕着不防听她道:“这和您无关,戏班总和您有关吧?您往后还要看人脸色过活,好容易有了名气再叫人搜刮干净血汗银子钱耍弄着玩,再像樊师兄得了病连郎中都请不起,您愿意成天叫人这么压制着过完下半辈子,您就不想寻曾白衣报个仇?” 柳鹤龄沉吟半晌,长叹口气,“想又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这都是咱们唱戏的命,下九流拼死了往上头爬,永远爬不过命数那道坎,怕的再高只会让你栽下来更疼,除了让你认命没有别的用途。” 他看着卿妆笑盈盈的脸,语重心长地道:“我拿你当自己孩子看待,有些话说了你也甭不痛快,你努力往卫家里融,近一年了人家可曾认过你?说来说去你终归是个妾,卫家即便将你打死都没人过问,你这样尽心尽力地对待卫应有什么意义,正经地还是把孩子养活好,孩子才是你的命符。” 卿妆笑意不减,“师叔这话错了,我对卫应尽心尽力实则是因为他也待我如此,我同他之间计较这些本没有意义,所以我不放心上;卫家认不认我和我拼死了往上爬没什么干系,他们认我就努力,不认我就懈怠,好似我为了讨好他们而活着,谁有功夫拿自个儿一辈子去谄媚别人。” 她坐回椅子里叫人上戏台下打发赏钱,看着柳鹤龄不解的眼神道:“咱们被欺负了这些年翻不了身许是咱们不够拼命也许是没有机会,可如今我把机会送到了师叔眼前,师叔不接着反倒劝我认命,师叔作为长辈又拿我当自己孩子,您这样不长进是不是不大妥当?” 柳鹤龄冷笑,“我唱出戏,还能就出人头地了?” “您唱,什么时候出人头地我不敢给您准信儿,可您不唱,只能换别人出人头地。”卿妆歪着身子撑着下巴,瞧戏台上的角儿为了一串赏钱使劲浑身解数卖巧,“往后,您和各位师兄们仍旧这样自怨自怜吧。” 德庆班老的少的三十来口子,柳鹤龄又重情重义,她连五成胜算都没有,赌的不过是他身上还剩的那点子少年热血和意气,成了是她的运气不成也是她的运气。 柳鹤龄皱了眉头,没再多言,“你叫我想想,青安姑娘在戏班里,明晚上前我托她给你带个准信儿。” 卿妆不置可否,他临走前却又听她道:“作为晚辈我不该指摘您的不是,可您对妻小着实算不上是个正经的爷们儿,本来我是不答应她跟着你的,既然她要报恩我没法拦着,您要不打算娶妻还是早早地断了她的念想。” 柳鹤龄一顿,也没言语,径直走了。 戏唱罢了收拾了场子,天边已然见了黑,后半场戏卿妆没细听只朦朦胧胧地睡了,再抬眼时人已然在屋里榻上躺着。卫应在书案后头奋笔疾书,收拢信阖了封子叫董仪渊带出去,这才到床榻前来看她,“醒了?” 她懒得动弹就歪在迎枕上眯着眼睛醒困,他拿冰凉的手指戳她的脸颊,看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就笑道:“近些日子你越发嗜睡,前些时候我问过接生婆子,偶尔走动走动,生孩子时候才不那样辛苦。” 卿妆瞪他,“辛苦就不生了。” 卫应勾唇,“要不,今儿晚上我和远极商量商量,谁叫他碰上个不着四六的妈。” 她气急败坏地踹他,被他握住了脚踝套进了绣鞋里,自顾自道:“方才你那位师叔传信来了,他肯唱戏但就是问我要了颗定心丸。” 卿妆发怔,“不是明儿晚上才能想好么,这么火急火燎的?” “大约是青安说服他了。”卫应回头瞧她,又笑,“我以为你会关心,他问我要了什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1章 说和 柳鹤龄这人,卿妆是自小就听得耳朵根起茧的,多亏了她师父和他那点算不上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总的来说不提他对待妻儿的冷漠勉强算个大概齐的好人,有血有肉还讲骨气。 只生性倔强这点,强摁牛头不饮水说的就是他,如今被小辈胁迫了心里头肯定不痛快,卿妆认为明晚上能给个准信儿,大概是看在她已故师父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 没想到的人不过俩时辰就来和卫应谈买卖了,方才还为了三十来口子人不情不愿畏首畏尾的,到底问卫应要了什么定心丸能让他添了颗虎胆,她转了转眼珠,“你得让我猜猜,我师叔这人,最能打动他的就是戏班子,他肯豁出命替你唱《满江红》,是要你功成名就之后保住德庆班?” 卫应歪在椅子里,看着她抱着黑兔兴味盎然地在地上溜达,俩黑眼珠直转悠,故作聪明的模样惹人发笑,“猜错了。” 卿妆斜他一眼,恨恨地道:“他可就好这口,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一赌气抛家弃口自个儿上这儿来了,难不成还能为了什么事儿,要娶青安,这也不能够啊!” 他逗她,“人说有了身子的女人脑筋子都转悠的慢了,我瞧你以往顶聪明个姑娘,这会还没生就不经事儿了,回头远极落地知道他有个这么憨傻的妈,我可怎么向他交代?” 她气,蹬蹬蹬紧走两步把黑兔子摁到他脸上,抵着腰往他身边的圈椅里一坐气急败坏道:“你才憨傻,你是他老子交代个屁,要是怕交代不了,姑奶奶不生了!” 他把兔子扒拉下来,弯了腰身来哄,“不说气话,瓜熟还要蒂落,我心心念念想了咱们的孩子这些个月了,不叫我们父子见见于心何忍,劳烦姑奶奶辛苦也好叫我受用回?” 她如今被娇惯坏了,能站在他手掌心里耀武扬威,乜他一眼,“说不生就不生,你要受用你自个儿生去,我不稀罕!” 卫应笑着,挨过来抚抚她的肚子,“那成,下回给远极添个弟弟妹妹,我代你辛苦一回?” 话里话外占她便宜,卿妆瞪眼踢他,“谁跟你下回,好好说话,臭德行!” 他笑,喂了盏茶来给她败败火气,“你师叔说他替我唱《满江红》可以,条件是,我官复原职后娶你为正妻。”卿妆肃正了脸色,刚要问话,却见他勾唇一笑,又说道:“我拒绝了。” 她心里头闷蹬蹬的,要说丁点不在意那不可能,在乎了人就不可能对名分不上心,卫应身边的人暗地里称呼她太太,可等大庭广众的时候没人敢堂堂正正称呼声卫夫人。倒不是她攀名附利,只因为是他的妻子才显得尤为重要。 当然了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她跟他恼这些名分是非显得不近人情,心眼子冒酸苦的水,嘴里说的光面堂皇的话就显得小家子气,她抿唇一笑,“卫大人还挺有骨气。” 这话说的不对味,卫应就跟她面前坐着,瞧她神色就能明白她心思。她依赖他,心事从不藏着掖着,言辞说的漂亮架不住眼睛里面上的小表情出卖,眼角眉梢嗖嗖往他身上甩刀片子。 他不以为意,还觉得很高兴,如今不得不赞叹陈怀这人给冯勋当走狗好在没把眼当瞎了,给他送来个极称意的妻子,如获至宝。 去年亦闲游头回见他就很满意,漂亮娇俏的美人是细作也没什么要紧,他既喜欢就得留在身边捧着宠着,他能给的好处会比冯勋给的差了,或早或晚卿妆都会跟他一条心。 不过一年时间他们就能心心相印,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他低头牵起她的手柔然笑道:“我本就是要娶你为妻的,这是笔买卖,我是个讲究人不爱贪图便宜,方才给你师叔去了封信叫他另换个条件。” 卿妆纤长的眼睫眨了眨,铺陈开两把小扇面倔强的很,不愿意同他拉拉扯扯的。这人忒不要脸,好好地说甜言蜜语也就说了,非得标榜自自己,一副臭德行! 他不放,把她收拢在自己怀里,“等你生下远极养好月子,我会在邺京娶你。” 她鼻头子发酸,又不愿意叫他笑话,埋在他心口环抱住他的腰,瓮声瓮气地道:“那你可快着点,统共不过三个月了,过期不候!” 他笑,说好。 有了诺言日子就过得飞快,卿妆并没有过问后来柳鹤龄又给卫应提了什么条件,总之德庆班悄没声儿开始为唱《满江红》做了准备,柳鹤龄托人送来行头砌末叫卿妆过目,距上回唱堂会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布政使庞廷善并未如期从邺京城回转到任,冬至祭典很不圆满,据说当日钦天监问卦的时候出现了异象,冯勋龙颜大怒险致祭典无法进行下去。 勉勉强强收了场,不过几日已是流言满天,隐隐约约提及冯勋为了谋朝篡位不顾手足之义君臣之别,处心积虑与赫特狼狈为奸通敌卖国。 提起这样的龌龊勾当,自然就会有好事之人将新帝拒绝赎回宣平帝的旧事拿来说笑,有人言即便将旧帝赎回来也不怎样,养在深宫内院还怕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若不是新帝心中有鬼,怎么这样无情无义连手足兄弟都忌惮,宣平帝失陷敌手岂不是大殷颜面扫地,这个皇帝做与不做也没什么分别。 自然有消息灵通的议论冬至祭典前,人赫特觉得始终养着大殷的旧帝算不算个事,就派了使臣向当朝臣工说情来的,求在皇帝陛下美言几句将人赎回来得了,可朝堂上静的像潭死水没听哪个提到过这件事。 另有人清楚知道来龙去脉的,指名道姓说瞧着哪家哪户进出了和特的使臣,美人美玉无数只求能把宣平帝送回大殷来,上赶着买卖新帝都不要做也不知道心里究竟鬼儿是什么样,这里头自然提到了两广布政使庞廷善。 传言多了就有市井间的顽童编纂出歌谣来“劈国庐,做金釜,豆萁更比曹氏苦”,口耳相传最后就流了禁宫,跟三月初暖时节的野草似的疯狂蔓延,为君的气节叫人质疑,镇抚司和东厂自然出面维护。 不出日肆意传唱歌谣的包括孩童在内斩杀数十,狠戾的手腕倒是要邺京太平了几日,可惜越心狠手辣反抗越激烈,人言可畏,邺京一汪平静的潭水下早已是暗潮汹涌。 崔宪臣就是这样要紧时候护送新任的两广巡抚唐治道赴任,一则对近日频繁出岔子的两广彰显君威,二则显得对冯氏祖宗兴盛地界儿的孝敬,代天子拜祭拜祭皇陵求祖宗保佑,至于冯勋真实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大伙儿对心新帝的气节保持怀疑的态度,自然对崔宪臣此行添枝加叶,左不过新帝心虚祖宗面前赎罪来了,自个儿不敢露面叫臣工相替,越发叫人鄙夷。 崔宪臣每天听手底下的档头来回事,变着花样听谣言,这要是在街市说书得养活成千上万的人,他心底里好奇,不由得亲自登门拜望这些乱事的始作俑者。 卫应在花厅里见了他,里外围着十好几卫军,个个虎视眈眈,崔宪臣瞧了不由得啧啧称赞,“卫兄如今身边这防卫堪比禁宫,陛下在后宫歇息的仪制也比不上卫兄这样的气魄,甚好甚好。” 他不以为意,斟了盏茶推到崔宪臣面前,拱手笑道:“崔大人这话得跟庞大人说,卫应不过区区残废之躯,用得着他这样殚精竭虑的守着,我日日瞧着这些个卫军心里头也怵得慌。” 崔宪臣连连摆手,意味深长地道:“卫兄这话说错了,即便再添些防卫也是使得的,卫兄远隔千里,不也以区区残废之躯叫陛下近月余寝食不安么?” 卫应跟他装傻,肃正着脸面道:“陛下龙体有恙?” 他素来油滑,外头风浪再大他也能独善其身,崔宪臣没指望着他能认下,简单交代邺京里头的境况又笑道:“如今新巡抚到任,布政使有无都可,庞大人叫陛下留在邺京城里每日商讨国事繁忙的很,许是精神头儿不济,卫兄觉得如何?” 卫应疑惑地看着他,“我被软禁在此数月,崔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崔宪臣拿不着他的把柄恨得牙痒,阴沉一笑,“就在我护送唐大人进永安府前,意外的撞上一拨人在料理赫特使臣,七八个赫特使者叫庞大人的随扈大师的打死杀害的杀害,就留着一个喘气儿的恰好逃我和唐大人跟前了,您说怎么这么巧?” 卫应不动声色,饮了半盏茶懒散道:“是挺巧。” 油盐不进,崔宪臣打发走了所有人,看着空荡荡的花厅这才道:“朝堂上这些事儿左不过铁拐李把眼儿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凑合凑合过得去也就得了,可你近些时候做的事儿忒不讲究!回头陛下急眼了省不得要料理你,到时候功亏一篑把全家老小的命都搭上何苦来的,你是不怕的,可你就不为小嫂嫂考虑,她才十八正好的年华。” 卫应笑得气定神闲,“咱们官场上走着,时时刻刻得提醒自个儿,愿赌服输,我没命活着自然也不会落下她,怨怪她命不好跟了我这么个爷们儿。可她既然跟了我,我就得保住她,崔大人连我的筹码都没摸明白,就上这儿说和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2章 逼迫 “说和?”崔宪臣蓦然冷笑,“卫兄叫贬了官,一趟海陵之行连脑筋子也转不灵了?你这样大操大办的往陛下肺管子里捅刀,可没有和您说和的道理,依着陛下的意思早该将卫氏拉出去添补你给大殷闹出的窟窿。” 卫应不以为意,懒散地斜了他一眼,“那崔大人还跟我这儿和颜悦色的,不早早把我拉回诏狱,上了刑画了押定了案往陛下御书案上一摆,崔大人是大功一件。” 要是能这么便宜就省事儿了,且不说卫应这人骨头硬,回头酷刑将人磨没了都听不着他半句回音;但就是朝堂上蹿下跳的卫党,听说这么无凭无据地拿人还不把禁宫闹成蜂窝,到时候吃罪的还是他们这些替陛下办差的,何苦来的? 他不是没想过屈打成招,甭管法子讲不讲道理能把卫应罪名落实了,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才是上策,可番子动作再快也不及流言蜚语蔓延的速度,像张开的网把人兜在里头只能听之任之逃脱不了。 何况邺京里谣传的那些个,扑灭一茬又新起一茬;逮住的人虽然没几个是硬骨头,但还未及俯首认罪皆是扛不住大刑死于非命,签字画押不顶用,都不是活口难以服众,传扬出去只能授人以柄。 卫应在邺京的时候只觉得他不过是个能安邦定国的谋臣,这样的风头过盛掩盖了他在背地里弄权的手脚,如今将叫贬了官落了势,往日苦心经营的手脚一朝大白于天下,根深叶茂牵一发而动全身。 收拾个人太过简单,可收拾完了卫应他铺开的那些局面又该如何料理,冯勋登基不过半年,内忧外患到哪里都是虎视眈眈,忙于朝政还得防卫氏将他从皇位上拱下来。 短短半年时间将帝王逼到这个份上,昔日卫家不管多少功勋都算不得数,冯氏的头号劲敌早晚得除之而后快,只是如今时机不大妥当罢了,所以崔宪臣此行的目的大半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给冯勋缓和的机会。 他端着盏茶,慢条斯理地摩挲杯盖儿,“卫兄这是拿我寻开心,东厂虽算不上好去处,但也不爱成天做些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事儿,卫兄在这犄角旮旯煽风点火,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闹开了大家都不是好瞧的。” 卫应看他一眼,戏谑道:“既然如此,崔大人来做什么,当真护送唐抚台赴任?唐大人是先帝爷龙潜时的太子府詹事,历经三朝,上这儿来还能叫人给吃了?” “那可说不准,三朝元老保不齐念旧情,巴巴把自个儿送人嘴里换个人情也未可知。”崔宪臣和颜悦色地道:“比方说海陵太守于拱大人,听闻肇庆府之行对卫大人礼遇有加,颇有待侍主家的意思,您说唐大人会不会如此?” 卫应压根儿不为所动,“崔大人一路护送唐抚台南下,路上就没交交心,好让唐大人给您透个底儿?” 崔下臣摇头,“人是三朝元老,看不上我这个奸佞,话没说两句就叫呲回来了,怪没劲儿的,索性就不问了!” 卫应点头,“当年连东厂都骂我是贼竖,大约我这样的,唐大人非得要提刀来砍才能解恨了,我没法儿给崔大人问问他到底愿不愿意上我这换人情!” 跟他扯皮子三天三夜也绕不到正题上,崔宪臣冷笑,“日久见人心,陛下都不担心卫兄担心个什么?不过话说来,才刚跟赫特打完仗北方仍旧虎视眈眈的,您把事儿闹得这样大,就不怕赫特趁大殷内乱举兵南下,回头您也功亏一篑?” 卫应意味深长地打量他,“崔大人这话是在给我栽赃,原先我还是个九品笔贴式收罗收罗文书,如今倒好都叫人软禁起来了,大殷内忧还是外患该不着我惦记,我就想今儿种豆明儿栽粮聊以糊口。” 这是个人物能屈能伸,叫贬官的崔宪臣见的多了,无一不是表忠心或者怨天尤人觉得怀才不遇的;这位倒好,搁哪儿都能活出番名堂来,种豆栽粮,亏他想出来的,要真是如此大伙儿都轻省了。 崔宪臣有些心浮气躁,他不是个能多言的人,生死之间游走多了看惯了人性,濒死时的绝望与求生才是他喜欢的,“看来卫兄是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了,也难免,您高位上坐久了瞧不惯咱们这些小鱼虾蹦跶,我都觉得怪没意思的,要不咱们换个地界儿吃杯茶叙个旧?” 说着话的功夫,外头的番子各执刀剑涌了进来,卫应面色未变,撂下茶盏笑道:“崔大人有心了,劳烦您头前带路。” 崔宪臣厌恶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出门前勾唇一笑,“卫兄这话说的是,非但请了您,还请了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们以及随侍的嬷儿姑娘,说实话人还不老少,挺热闹!” 卫应不置可否,嗯了声,仍旧笑容和煦,“那是顶热闹!” 他们走的时辰卿妆在里间榻上沉沉睡着,朦胧醒来时候天边已然见了暮色,榻边支着精巧的博山香炉,香塔子烧尽了没有丁点的烟气,她脑袋发沉盖着眼睛叫卫应。 苌儿从窗沿上跳下来,把软剑往腰间一围,站在床边抱着肩居高临下地瞧她,“没有你的阿应,只有你的苌儿,哦,现在还不是你的!” 卿妆失笑,缓了好半晌才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申末。” “都三个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她眯着眼睛望着帐幔上的草虫纹,聚拢眼神,“是不该吃晚饭了,卫应呢,我记得他跟谁说话还没说完?” 苌儿耷拉着眼给她把鞋子摆齐扶她下地,“你现在只知道吃睡脑袋发蒙记差了,没谁说话,他有事儿出去了,晚饭嘱咐你先吃,外头有应酬未必回得来。” 每逢文循从邺京里传消息来,卫应偶有时候会这样,卿妆也没多想,“庞廷善回来了?” “没有。” 也是,要是他回来肯定发觉她和细串儿调了包,哪还能这么样安稳地躺大半晌,早闹将起来了。她和苌儿对面坐下吃饭,院子里平静的很,还能听着院外头街市上货郎的吆喝声,泥捏的弓燕,香面团揉的仙鹤灯。 “你小时候玩过这些么?” 她闲闷地心发慌,没话找话,抬头时见苌儿讶异地看着她才想起来她听不见这些,她笑说着货郎担卖的玩意儿,“想买来玩儿么?” 苌儿理解不了一个即将当妈的女人云山雾罩的心思,耐着性子摇头,“我都多大了,该玩这些的时候我正杀人呢,一刀一个,看着血刺呼啦的比燕子灯儿有意思多了,现在成习惯对那些个小孩子的物件没兴趣。” 卿妆以前是不怕血腥的东西,如今怀了孩子脸听都不能听,皱着眉嫌弃地望着苌儿,“嘴又没有把门的不是,你闲不住就上外头晃悠,看有不走正道的腌臜货一剑一个,为民除害去!” “不去!”她断然拒绝,表示敬谢不敏,“崔宪臣在永安府,我一露面他准的知道,他知道我就得顺藤踅摸出你来,卫应保护你的心思就白费了。” 卿妆手一顿,“卫应是和崔宪臣应酬去了,他们俩水火不容,吃哪门子的饭?” “断头饭呗!” 苌儿恨死了自个儿这张嘴,经不住卿妆忽悠,脑筋慢一慢就叫她套出话来,“我不那意思,就崔宪臣你也明白,这会是冯勋被逼急了,给卫应提醒来了。” 卿妆掂着筷子半天夹不住菜,“诏狱的刑罚会使到这儿么?” 苌儿吃饭吃的索然无味,索性放下碗筷捧着脸道:“使到这儿也伤不了卫应的身,就是卫家那些女眷遭了罪,老太婆和小老太婆也叫拿了去,一家老少坐两溜跟看戏似的。番子拿了那些丫头婆子就在她们面前上刑,刷洗油煎弹琵琶什么刑罚都使出来给人瞧,三四个小丫头生生叫光了皮,骨肉分离就那么血淋淋吊着在老太婆面前——” 卿妆听了挨不住,捧着漱盂吐得昏天黑地,后头歪在美人榻上气息虚无脸色煞白,苌儿送茶来给她漱口,“幸好没把你带去,听说老太婆和小太婆厥过去好几回,哭喊着脱逃差不离要疯癫了,番子就给人摁在椅子里瞠着俩眼看上刑。我瞧这意思,十好几个下人今儿都活不成了,一个个全弄死了,崔宪臣心里才踏实。” “他就这么逼迫他么?” 苌儿点头,“多新鲜呢,冯勋恨卫应恨不得大卸八块,这么着已经是便宜他了。只叫他坐着看家里人因为他被牵连,崔宪臣在旁相陪,又是酒又是肉说说笑笑就那么刺激他。” “死了多少了?” 苌儿想了想,“一个时辰前我听着信就已经死了六个,还有一多半都困在刑柱上等着呢,诏狱的刑罚折磨人,不叫人好好死,堪堪吊着口气眼睁睁看自个儿没命!” 卿妆翻身下榻,苌儿一把拽住了她,“干什么去?卫应千防万防生怕崔宪臣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让在香炉里点了助眠的香让你不要露面,要是这会柱子上绑着的是你,卫应能把这天下倒个个儿。” 她冷静下来,慢慢扒弄开苌儿的手,耷拉着眉眼复又躺回榻上抚着肚子道:“我没要出去,就跟这儿,等他回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3章 打赌 卿妆歪在榻上不错眼地盯着更漏,那玩意儿动得慢,好半晌铜叶莲花才沉下去丁点,夜色显得越发漫长。 苌儿觉得她可怜,好容易跟对个男人却活生生叫从金银富贵窝里掀出来,小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好歹这么使点劲儿就折了。 她把杌子往脚榻跟前扯了扯想陪她说会话,可又没安慰过人不知道怎么开口,清了清嗓子仍觉得没有头绪,挪开目光俩眼珠直转悠,心想着这比宰人难为多了。 苌儿在束腰杌子上如坐针毡,俩手堆在一处磋磨,卿妆扭脸瞧她心浮气躁的样儿,有些好奇,“你有事儿?” 她能有什么事儿,吃穿不愁又没有爷们儿正叫人摁在铡刀底下感受生死一瞬,即便有,人也不愿意当她爷们儿,她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话题。 “你那小妹子今儿多大了?”没话找话,生硬又刻板,苌儿说出口的一瞬险些咬自个儿舌头,人正伤怀呢还给补一刀,都叫什么事儿? 卿妆勉强笑道:“十三年前分开时候她才两岁,活到今年也该十五了。” 话头扯到这儿,容不得她不往下说,苌儿挠挠脸,勉强急性这个话题,“叫什么?” “家里人都叫她妞儿,大名不记得了,都多少年了。”卿妆歪着身子眼睛不晓得盯在何处,“曾白衣把我从水沟里捞上来的时候都分开都两三天了,又惊又怕什么都忘干净。” 苌儿捧着脸看着她,心里头唏嘘,“就没想着找过?” 卿妆觉得好笑,“兵荒马乱的是死是活都不明白,她被卖了做想肉就是人肉馅,必是活不成的,爹妈和哥子捱着卖她的百十来文钱兴许还有条活路,可是大殷疆土辽阔一辈子的都走不完上哪儿找。” 苌儿顺着她往下说,“也对,那样爹妈不认也罢,不过万事儿都得往好了想,也不定就是死路。你瞧我和我姐儿俩花子,就是叫侯自显收留了给他当刀使,除了危险点也是吃穿不愁的,或许你那妹子没叫人吃了,和我一样的境遇也不定。” 卿妆看着她笑,笑得苌儿尴尬起来,说得好似她这境遇多好一样,要不是崔媞收留这会早投胎去了,容得她跟这儿说三道四。 两双眼睛对望了片刻,还是卿妆先开了口,和颜悦色地安慰她,“你的境遇,是顶好的。” 苌儿来了劲儿,拖着杌子又往跟前凑了凑,“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世道艰难能活着就最好。我跟西厂住着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听过,侯自显那人就爱收罗小道消息在皇帝面前邀宠献媚,你男人首当其冲,中晌吃了几口什么菜下半晌打了几个喷嚏他都如数家珍。” 卿妆神情黯了黯,勾唇笑道:“你听的最多的就是卫应,所以逃命的时候就往崔媞的马车跟前跑?” “那自然,听得最多不顶用,我也是挑人的,以前就觉得他是个人物。” 苌儿扳着手指头给他数,“每年各地给卫应送的孝敬那是不计其数,他是个挑剔的人,能用得上的才肯抬眼瞧,酒色财气哪个都不缺,可就没见他有样上心的。这样的人拉拢不住控制不得,皇帝老儿也觉得可怕才一里一里地忌惮上他的,要不然能生出这样多的事儿来,你要是早点出现大伙儿就不会这么认为了,说到底他就是缺个媳妇儿呗!” 卿妆对卫应的过去很感兴趣,笑道:“就没人给他送媳妇的?” “送啊,男媳妇女媳妇都送过,全叫他给撅回去了,就皇帝赐的那俩姨娘撅不动就束之高阁。” 她歪着脸儿打量卿妆,啧啧两声,“以往送的美人也有比你美的,但就是没你胆大,见到他跟耗子见猫似的,再美也瞧不出来;你不一样,敢勾引他,给他蒙的五迷三道的,以往那些人要是开窍知道他好这口,挑个大胆的美人说不定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听她胡说八道,卿妆啼笑皆非,“我那时候也怕他,没勾引他。” 苌儿翻个白眼,“蒙谁呢,那时候咱们一院里住着,你每回见他我都瞧得真真儿的!他进你退,他得不着心能不痒痒,可不就一头栽你身上了,要不栽你身上才见几回面就能把你摁在船上亲?” 卿妆气得不想和她说话,“你既然知道男人吃这套,怎么不使在董仪渊身上?” 苌儿嗤之以鼻,“他有二十没有,算男人么,不是个爷们儿的货才看不上我。” 两个人胡扯八扯,时辰就过的飞快,卿妆前一刻还指着下巴透过窗户沿看星子后一刻就听着远远地有哪家的鸡打鸣了,一叠声此起彼伏,天就要放亮了。 卫应这一夜都没有回来,按照苌儿之前的说法,崔宪臣要把卫家的下人全都折磨死,如今数个时辰过去,人间炼狱也该到了头了。 她明白冯勋也好,崔宪臣或者曾白衣也罢,新帝一党之所以不敢把卫应如之何不过是忌惮他的摆开的局,如今双方酣战的淋漓,最后的筹码仍旧牢牢地握在卫应手里让人忌惮。 可是既然敢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卫家教训让为应明白帝王的雷霆手段,只能说明冯勋的忍耐已经快要到了尽头,今天能收拾卫家下人明天就能收拾卫氏,冯家王朝跟前卫家也终究不过是臣仆奴才,生死都攥在冯勋手里。 她替他担心,可终究毫无办法。 天亮了,外头的街市热闹起来,谁也不知道卫家一天半夜经历过怎样的险境。日子如水能将所有砥石砺岩冲散,更遑论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偶过的砂砾,苌儿下半晌打探消息回来,关于卫家的境况仍旧一无所获。 卿妆坐在梢间里有些沉不住气,苌儿蹲在矮几上剥外头带回来的一袋子炒栗,安慰她道:“你也别急,未必都是坏事,德庆班今儿中晌在永安会馆大戏楼搭台子唱了《满江红》,说的都是靖康耻,是得了你爷们儿的意思不是?” 卿妆紧着皱眉头,时机怎么掐的这样怪气,早不唱晚不唱非得等着崔宪臣拿卫家开过刀,她问道:“现在德庆班唱完了回哪儿去了?” “哪也没回,走了。”黄澄澄的栗子被苌儿剥出来,放在掌心里来回颠腾晾凉,自个儿咬了口眯缝着眼道:“这儿是省城,今儿一过无论德庆班也好还是《满江红》,肯定名声大噪,他们得要上别处唱去,唱的大伙儿都晓得冯勋是个什么德行才好!” “上哪儿唱去,柳鹤龄和你说了没有?” 苌儿摇摇头接茬剥下个栗子,“我见了他还给他送上了船,他说可能去湖广的靖州也可能去福建延平府,或许可能一路北上直唱到邺京,临走前他说这玩意儿对你身体好,你吃不吃?” 卿妆没心情理会她,一袋子都丢给在她怀里,“几日不见,他胆子倒是大了。” 苌儿摇摇手指,“其实这档口冯勋再着急上火也不顶用了,明眼人一看德庆班的《满江红》就是讽刺他,戏班有个好歹左不过是他心虚了呗,明里暗里对唱戏的下手都说明他是个无道昏君,反对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卿妆倒不这么认为,历来都是胜者为王,只要把这件事平息下去再过数年,大殷若能平宁安稳谁还记得冯勋是如何御极,都会记得他是个好君王何况一向趋炎附势的史官。 所以,卫应筹谋了这许久,如今才真正到了要紧时候,但凡行差就错满盘皆输。 她明白,崔宪臣也自然明白。 一天一夜的折磨结束,卫家老太太和太太们早就昏死过去,年轻的媳妇们儿熬不住的早就痴傻疯癫,过了十来遍水才将地缝里的血肉冲干净,他出门看到了廊庑下坐着的卫应。 日头温吞,他坐在四轮车里晒太阳,精白的衣袍上站了几点血渍,不晓得是那十六个丫头婆子哪个的,早就干涸了。 崔宪臣兴味盎然地背着手踱到他跟前,“卫兄,需要更衣么?” 卫应勾唇,整日未眠声音有些低沉,“多谢崔大人,不必了。” 听了一天的惨叫闻了一宿的血腥味,再瞧着整家人哭闹哀嚎,顾不得贵妇淑女的姿仪趴在布满血肉的地上求生逃命,心绪里竟然没有半点起伏反倒能和他说笑,崔宪臣很好奇。 可好奇没多久,就有番子来回禀德庆班波澜壮阔的行径。 他抚掌大笑,俯身森然盯着卫应,“卫兄原是有后招儿等我呢,怎么着,这回的岔子是算在我头上么?我慢待了您家老夫人和夫人们,您就在陛下面前给我上眼药,卫兄就不怕,今天的刑架上绑的是您家的老夫人和夫人们?” 卫应好整以暇地回望着他,“崔大人,不妨,试试看啊!” 崔宪臣闭了闭眼睛,隐忍了怒意,“你当我不敢么?” “崔大人当然敢,只是您前脚动手,后脚宣平帝陛下就会出现在朝堂上。” 卫应端起茶盏浅斟漫饮,敬他道:“雨前龙井,算得上好茶。” 崔宪臣搓牙,冷冷一笑,“你拿我当三岁稚童哄,宣平帝被囚禁在赫特,你拿什么让他出现” 这话他自个儿都不信,冯勋前后派了多少人去找冯绩,连片影子都摸不到,若真格儿在卫应手里呢,他不敢想。 卫应勾唇,“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4章 恶名 崔宪臣拒绝了。 即便知道是稳赢的局面也不能和卫应打赌,但凡他有口气在就不会坐以待毙,结果随时都可能天翻地覆,冯勋如今骑虎难下的境地就是最好的佐证,东厂不过上万番子不值一提。 他蹙眉,“冯绩的脾气没人比你更了解,书生意气莽撞耿直能有什么好,为了他值当冒这么大风险,但凡你错走半步,举家老小都得折在你手里。” 卫应看着温吞的日头,慢条斯理地笑道:“我与崔大人都是臣工,君王好与不好不该置评,陛下若不打卫家的主意,社稷稳固皇位平宁我自然可以相护,可他千万不该动了将卫家置于死地的念头。” 他平心静气地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崔宪臣也只能听着,半晌企图给冯勋找补些面子,“冯氏和卫氏就像毗邻而生的两株古树,更深叶茂已经到了互相争抢雨露的地步,冯氏要长久地维稳江山如何能容留卫家独大,当初宣平帝忌惮你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即便没有当今陛下卫家也会一落千丈。” 卫应笑笑,显得颇是为难,“崔大人的比方不妥当,冯氏是古树,卫氏不过是树身上的藤蔓,如今陛下起了杀心要将相依相成的藤蔓尽数拔去,伤动气脉那是必然的。宣平帝是忌惮,可终归置卫家于死地的是当今陛下,那你叫我可怎么好呢?” 崔宪臣勾唇,俯身扫量他一眼,“卫兄做的可不是这么简单的盘算吧,冯氏兄弟相争,卫兄渔翁得利,你单单只是想回到朝堂上么,还是有进一步的打算?我提醒卫兄一句,古往今来,再没有一位帝王是仪容不整腿脚不便的,往后也不会有。” “崔大人对我的成见这样深,怨不着在陛下面前屡屡进言要除我而后快。”卫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面上越发深重的笑意,“卫家有祖训,头件就是忠君,我并没有崔大人口中所谓的进一步打算,崔大人多虑了。” 崔宪臣乜他一眼,“卫兄是拿我取笑么,您今天的举动哪桩能配得上您所言?” 卫应摊摊手表示无辜,“我安分守己,崔大人何出此言?” “我就不大明白了,从海陵太守到巡抚布政使,你当首辅时候也没见要将他们拔除,如今谪居在此反倒一一斩草除根,你到底为了什么?” 卫应显得有些痛心疾首,“崔大人这话,打哪说起,又与我何干?” 无凭无据只能任由他一问三不知,崔宪臣抚掌大笑,“好好,卫兄好手段好口才,我愿您往后平步青云功成名就,来人,放人!” 囚禁了卫氏女眷近两日,如今被唬得皆是人事不省,崔宪臣倒也大方,分派了数趟车马送回原地看押。打发完了人将近日暮,华氏打马上跃下来将缰绳撂给个番子上跟前回事,“督主!” 崔宪臣又新收罗来只白玉雀和先头的关在一处,正提了把歪嘴壶往食罐里添水,两个雀兴许是闻到了什么味儿唬得躲在一处瑟瑟发抖,他看了直笑,“回来了?” 华氏背着手道是,“卿妆就在卫应身边,和那个什么花魁调了个儿,那女人原先是杭州船娘和卿妆有几分交情,孩子也陷在她手里,怪不得肯冒死替她。” 崔宪臣拿壶嘴挤了挤两只缩成毛团的雀儿,“我那位小嫂嫂,是个女中豪杰。” 华氏皱眉,“督主当日何不连她一块拿了来,大的小的就给架在刑架上,还怕卫应不松口?他不松口也不要紧,家里的家伙儿往卿妆身上招呼两下,他不惦记着大的也得惦记小的,比那群只知道哭爹喊妈的老太婆子强。” 崔宪臣将手里的歪嘴壶丢给她,怨不着俩鸟唬得上蹿下跳,她掌心里瞬间被烫出片红晕来,她也没吭气听他数落,“没见地!” 她俯身请罪,崔宪臣背着手当地溜了两圈,“她是最后的筹码,不到最后关头轻易动不得。卫应不拿卫老太太当回事却拿卿妆当命,她要是有个好歹,咱们连永安府的地界儿都出不了,且先让他直面陛下斗上一阵儿,咱们只管安生看着。” 华氏点头称是,又听他问道:“德庆戏班上哪儿了,河上风浪大,也该死了吧?” 她皱眉提袍子跪下,“属下该死,眼瞧着戏班登船离开渡口,半道劫人连影子都不见,在韶渚岭把人跟丢了。” “但凡跟卫应有关的人,都滑溜的跟鲶鱼似的。”崔宪臣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笑道:“打鹰的叫鹰啄了眼,被拨戏子摆道儿,我看你是越过越回去了,跟这儿跪着吧,什么时候有信儿了你再起来。” 他晃晃悠悠走了,嘴里哼着调儿,华氏侧着耳朵听了听,好似激昂雄浑的《满江红》。 卫应送了老太太和太太们回去,又叫了王先生来诊脉,对坐着长吁短叹了半晌,再回自己被囚禁的院门已经是掌灯时候了,院子里卫军比他离开时候又多了数十。 卿妆捧着肚子在屋里闲逛,影子印在窗户上,窄窄小小的一道,她走动就晃晃悠悠拖出老长,这时候他的心才像是有处安放。 他进门时没防备她扑过来攀住他的脖子,圆鼓鼓的肚子正抵着他的手,担心伤着她就拿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没开口就先笑,“慢着点儿,我不跑。” 卿妆的心跳紧紧压在他右面,擂动的鼓槌似的夯实在他身体里,他唇角的笑浅下去,腾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背安抚,“卿妆,我回来了。” 她没说话,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嘟嘟囔囔地抱怨,“怎么才回来呢,我担心你,都担心两天了。” 苌儿在里间屋落地罩跟前站着,透过雕花的缝隙小心翼翼来打量他的神色,看他扭脸向她看过来面色不善,瞬间一缩脖直吐舌头,推开扇窗户跳出去逃跑了。 “她跟你说了?” 卫应把怀里的人抱在膝头上坐着,拿指尖点点她眼角,挑下颗水珠子来,“她说的话十句九句不能信,剩下的那半句你听听就好,不兴哭了,远极回头长张麻脸儿怎么好?” 卿妆气得咬他,“你这么给人当爹,是要被不待见的。” 他进到里间,绞手巾给她擦脸,戏谑道:“那就不给他当爹了,便宜你!” 她反手把手巾摁他脸上蹭了两把,“见天儿占我便宜。” 他素来大言不惭,收拾完了才俯身来亲亲她,“怨你,见天儿擎等着被我占便宜,占顺手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她气急败坏捉了他袖子要打人,手底下花纹不同样,那天是精白的袍子,这会换了身竹青的,干净整洁。她安静下来,委身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来前,换衣裳了?” 他嗯了声,“两天没挪地儿,身上的味道不会招你待见的,送老太太和太太们回去就趁空换了。” 她抬手在竹叶纹路上划,“这两天,一直在崔宪臣那儿?” 卫应想应声又怕她过度思虑,戏谑道:“听你这口气活脱逮住不归家的爷们儿抱怨,他那儿没有女人,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内监,你想什么呢?” 他说笑,她却没有半点笑闹的心思,俩眼虚虚地不晓得拢在哪处,“我都听说了,老太太和太太身边的嬷儿丫头们都没了,一天一夜,都叫崔宪臣折磨死了。” 卫应沉寂下来,抚抚她的头发,“都过去了。” 卿妆轻轻地嗯了声,“青安和周妈妈幸好在戏班子里,今儿能躲过一劫,老太太和太太们呢,都是没见过诏狱的酷刑的,吓坏了吧?” 卫应没应声,“活着,就够了。” 他们依偎着枯坐了会了,蜡台上爆了个花,惊醒了两个梦中的人。 这夜卿妆没睡踏实,卫应看书到后半夜,将将躺下又忍不住起身吃茶,茶吃了一半就听着他在廊庑下压抑地吐了个干净。 反复折腾天就蒙蒙见了亮,两双眼睛都瞠着看对方,还是卿妆先笑了,挨过去搂住他的胳膊问道:“五年前杀了前朝废帝的妈和媳妇儿,你也是这样么?” “没有,”卫应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抱着她,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微微分开就拉扯不动,“素未谋面,杀了也就杀了。” “听说是你一刀一个,将人头砍了下来?” 卫应啼笑皆非,“市井间胡乱传言,我是个文人,习武之人也没那样大的力道。废帝肯交出御玺,不过是我要在他面前杀了太子,昏庸的帝王不关心母亲妻子,倒是对子息极为看重。” “那后来呢?” 卫应垂眼看她精神昂扬的模样,不由得发笑,“废帝遗孤留下都是祸患,先帝下旨我监斩,都死了。” “所以,你的恶名就这么流传开了?” 卫应不以为然,点了点头,不防听她道:“那你亏了,这名声应该让给崔宪臣的。” 他摇头失笑,再想说什么,低头时卿妆已经抱着他胳膊沉沉睡去,他侧身亲她的发顶,“不亏,上天待我不薄,把你给我了。” 两天的血腥过去,再没见任何风浪,日子寡淡的捉摸不出味道。 后来柳鹤龄给卿妆捎了封信,大力炫耀靖州唱过了戏北上时,在河里捞起来个落水的年轻公子收作徒弟,这么着家长里短的说了三张纸,算是件趣事儿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5章 记得 永安府冬月不冷,卿妆没在这儿长久住过觉得新奇,前天冷到要多罩件袍子,第二日早上艳阳高照热得人喘不上气来。窗户扇上蒙了层水珠,她闲来无事拎了抹布窗户,里里外外也倒腾不干净,累得气喘吁吁。 卫应听了王先生的话叫她多走动,她无事忙他就坐边上看着,手里翻的那本书不知是哪里淘换来的五代的花间集孤本,有回他两个在院子里吃茶翻书晒太阳时偷摸瞧了眼,入目的都是软媚香艳的诗词。 他看的是正大光明刻板严肃,原先松江时候他讽刺她下了值总不会捧着本诗经礼记,她还怨怼,如今倒能一本正经和他一处翻书取乐,偶尔互相说笑两句打发时光。 卿妆近些时候脑筋子转的慢,时间久了才发觉她和卫应行动坐卧不知不觉已经堂而皇之,根本不似庞廷善在永安府时那样拘束;庞廷善自打回邺京参加冬至祭典后再没有回来,他留下的卫军自然叫新任的巡抚唐治道替换下,一道替换下的还有如影随形的监视和枷锁。 防卫仍旧严密,可说白了不如是保护,有回她隐约听见董仪渊暗地里叮嘱位卫军同知,那时候她才知道新任的唐抚台九成和于拱似的,都是卫家的旧属。 从这些也不难揣测,河运和盐道新上任的两位都督多半也安插了进了卫应的人,她很好奇,有回趁下棋的闲暇她问了句缘故,“当初就知道冯勋要把你贬到海陵?” 卫应收了她两颗白子,给自己挣出片生路来,“不知道。” “从海陵以来你收拾了这么多的官吏,所为何事?”她的白子被困得无力挣扎,她不想放弃,撑着下巴左思右想,又好奇他的打算。 卫应对她的心思向来柔软,又故意错走一步把她引入陷阱,“半为公半为私。” 为公,自然是重回邺京,那么为私呢? 卿妆抬脸打量他,“你同谁有仇?”想了想这话说的不大妥当,她又换了个委婉地表达,“谁当初招惹过你么,看来是活的不耐烦了。” 当初招惹算不上,这地界儿算是冯氏的本家素来待遇优渥,金银窝里沉浮久了难免生出些贪欲来,他当初位及首辅卖冯氏个面儿没有下重手收拾这里的虾兵蟹将。 可千万不该的是张介对卿妆生出了非分之想,他听不进旁人对她一星半点的觊觎,何况是那样的污言秽语,总归他是要死的,死在他手里算是他的福气。 这些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卫应落了子诱她深入,“我这人恶名在外看不上歪瓜裂枣,怪只怪他们生的不好看,脑满肠肥看着就晦气,收拾人么,不就图个痛快。” 卿妆捧着脸笑,笑到最后发觉自个儿又落入了险境。 跟卫应下棋回回都极为憋屈,他只乐得陪她取乐,多早晚下完谁赢谁输都由他一手掌控,一两回她发觉不了,时辰长了她也不傻。 她撅着嘴认栽,忿忿地看着他收了她的子儿,“早晚我得明白你的花花肠子!” 卫应失笑,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晃悠。 天边的暮云颜色正好,东墙下花圃的篱笆叫裹了层绮丽的纱妖娆的惊艳,又肥了两圈的黑兔子呲溜从她裙边溜过撞在了篱笆上,没钻进去,抖着两只肥硕的后腿在挣扎。 卿妆捧着肚子大笑,看着卫应揪住它的尾巴拎起来丢了进去,他和颜悦色地回头来看她,“和你朝思暮想的院子像不像?” “嗯?” 卫应徐徐笑开,歪着头打量她,“不是向往着处院,一只猫再养条狗?哦,你不是年近花甲的老妇,且还多了个正值青春的我,不习惯么?” 卿妆翻了个白眼,“这位老丈,开春你就得二十九了,正值青春是什么鬼东西?” 卫应的笑僵住了,他比她年长了整整十岁成了他的大忌,于是言语间就能叫他憋屈,报了仇心里得意,她眉眼弯弯的笑得像山野里初访人间的小狐狸崽子。 这天晚上文循接连来了两封信,昭示了这个冬月的不同寻常。 头一封是叫卫应做好准备,冯勋的耐心到了尽头,不愿意卫氏在两广兴风作浪搅得天下都不安宁,崔宪臣仍旧在永安,所以回程时候得捎上卫氏。 第二封关于德庆戏班,不出半月已然唱了三场《满江红》,远在邺京的冯勋都听到赫赫扬名的柳班主,心里的怨恨和羞恼已不足以言表,前些时候斩杀了升平署几位扬名天下的角儿当是泄了愤。 泄愤归泄愤,正事儿还是得办,东厂正主儿身在两广,北上时候正巧凑手把德庆班给收拾了;又防止德庆班伺机脱逃,镇抚司也率领缇骑南下围捕,一来除德庆班而后快,二来看曾白衣是否能大义灭亲将功折罪。 抛开暗地里惊涛骇浪不提,言下之意君臣之间出了嫌隙,这是卫应素来喜欢的,能有事半功倍的奇效,当即封了两封密信差人送出了永安府。 在叫董仪渊和苌儿来之前,卿妆正昏昏沉沉地准备眯盹,不防他把冰凉的手贴上来闹她一个激灵,“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把海陵永安以及运河一带清理干净么,至少你师叔顺着运河北上进邺京,全程可保证性命无忧。” 卿妆茫然地看着他,“到冯勋眼皮底下唱《满江红》,冯勋能下死手刮了你!” “不尽然是为了唱戏,还要劳烦你师叔捎带个人。”卫应抽出她发簪,揉乱了她一头乌发,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笑得越发猖狂,“宣平帝如今正在德庆班里,不上邺京,那可不成。” 卿妆睡意全无,瞠着眼睛看他,“我怎么不知道?” 卫应道:“前些时候你师叔不是新收了个徒弟,还同你炫耀来着,忘了?” 记得是记得,可谁也没敢往这上头想,卿妆哽了哽,“且不说你怎么把人给从赫特弄出来的,万一德庆班要有个好歹,那位天爷不也得” 他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虽是险了点儿但也能看清他兄弟的真面目,回头上邺京朝堂不怕他说出不口话来,冯勋的脸面叫撕下来不有趣儿么?” 卿妆着实无法理解他所谓的有趣,幽幽地道:“冯勋是着人杀我师叔的,他不知道宣平帝也在戏班里。” 卫应说对,指头闲闲散散地敲了敲桌面,“但宣平帝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好容易被我从赫特救出来,东厂和镇抚司就沿途追杀,谁会想到戏班回能惹上这些人呢?” 她哑口无言,掖着手看着她,“你都料着了,还叫董仪渊和苌儿来做什么?” 卫应看着外头争锋相对的俩人,勾唇一笑,“镇抚司和东厂沿途截杀德庆班,早晚都会知道宣平帝在戏班里,所以宣平帝需要在半道另换个安稳的地界儿,需要他们扯个幌子瞒天过海,也只有他们才能蒙混过崔宪臣和曾白衣。” 他如此,是周全了所有的打算。 赫特在大殷北面,冯勋怎么也料不着卫应回舍近求远,将冯绩从赫特带到两广来再北上;再者从张介到庞廷善,把两广及运河一路都无声无息地换上卫氏的心腹,等同于清干净了冯绩北上的通路。 无论是带着冯绩北上还是半途被人救下来都会卫应占了上峰,冯勋的人但凡有了动静,卫应都会事先知晓再做出相应的对策,她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苌儿背叛过你,你肯用她?” 卫应点头,“她同董仪渊都不会真正接触到宣平帝,不过是个幌子,将冯绩能遇到的风险转嫁到他们身上。这是个险招,离开了永安就会九死一生,我不会告诉他们。” 卿妆皱眉,“他们” 他勾唇一笑,抚了抚她的脸,“董仪渊十五岁时候被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他等同于另一个我,苌儿跟了你一年,谁都知道她等同于另一个你,只有这样才能牵制住崔宪臣和曾白衣。苌儿若能完成这次的事儿,你就不用再犹犹豫豫,找个能和你同心同德的死士并不容易。” 董仪渊素来同苌儿不和,半道甩开她率先进了门,卫应慢条斯理地和他们说着话,两个人也不再嬉闹都郑重地点了头,卿妆一旁看着再没有开口。 两人来去极快,领了命各自回去收整了行李。 晨间时候,卿妆隐隐听着哪处有争执声儿,睁了眼就歇不了,披了衣裳上廊庑下又吐了会。正站着缓气儿,不防瞧着苌儿叫人从屋里搡了出来,头发揉得乱成一团,衣裳也没披上。 小姑娘将外袍搭在肩头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才像发觉她似的扭脸就要跑,卿妆皱眉,“你过来!” 苌儿磨磨蹭蹭的,她气性大,下了台阶将人给揪到僻静地方,“方才你打哪儿出来的?” 她梗着脖子不认账,“我屋啊!” 卿妆懒得和她言语,“你屋,还能叫人撵出来?” “你都看见了?”苌儿垂着脸儿,耳朵都红了,“那是董仪渊啊,我昨晚上把他睡了!” 卿妆哽了哽,“你” 她仰起脸看着晨曦,脸上有笑眼里无光,言不由衷,“我给他下了药,他是被迫的!我不知道这回风险的多大,总归要死的,先占完了他的便宜再说,我得让他记得我,到死都得记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6章 究竟 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何况苌儿素来一意孤行,卿妆半晌才叹口气,“你呀!” 苌儿捋捋乱得横三竖四的头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事儿成了您教训我也不顶用,您受累挪个道儿,我得回去拿行李先走一步,回头那人回过味儿来定会将我大卸八块,回见呐您!” 卿妆薅着她后脖领子给人提溜回来,苌儿手蹬脚刨死命地挣,“哎哎哎,嘛呢,撒开撒开!好歹我现在也是个成年的女人了,动手动脚地将我的脸面置于何地,再不撒开我咬你啊!” 她往她脑门上摁了记,“狗脚成年的女人,还差两岁你才成年呢,小不点儿装什么大瓣蒜!遇事儿就躲就逃,什么样儿,你们俩就不能好好说话,让这事儿疙瘩在心里头滚雪球似的回头再能解开了?” 苌儿胡捋把脸,衣裳披了,仰脸对卿妆道:“嘿,你都不知道那人” 她拿手往自个儿屋里指,哆嗦半天也没个整句,“算了,不跟你提他了,我都嫌臊的慌!顶大个爷们儿看着壮实得跟头牛似的里头包了颗芝麻胆儿,睡都睡了,这会跟我来招提裤子不认人,要不是我手脚利落今儿就得被他抹脖子,瞧着没有——” 她把下巴高高扬起,露出颈下森然一道血痕还在往外冒血珠子,不深但也不浅,卿妆皱眉提手巾给她摁住了,“这是他划的?” 苌儿捂着伤,说话喘不上气儿来,憋着腔调抱怨,“多新鲜呢,我也就对他没防备,我寻思着都一床上睡过了好歹有些情意了吧,人祖宗压根儿没把一夜风流当回事,要不我跑得快你就得给我收尸了。” 卿妆拍她一记,“好好说话!” 苌儿嘻嘻哈哈地笑,“得得,不跟你瞎白霍了,我得偿所愿也彻底死心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和他再见形同路人。我得麻溜走了,回头你爷们儿醒了见我还跟这儿转悠又得恼了。” 小姑娘素来滑溜,话说完了一扭脸能出溜老远,卿妆手里的药瓶子还没递出去人就不见影儿了。她站在廊庑下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预备着回房里去,不料头顶上有人叫她,“阿姊——” 卿妆唬一跳,房檐上露出苌儿半张脸,头发也收拾整齐了,手边垂下半拉包袱皮儿,“我不知道你爷们儿这回做的什么打算,总归没好事儿就是,万一我回不来也不用给我挖个衣冠冢怪费事儿的,就弄两盘果子意思意思,我能找着路回来看你就行。” 她心里发酸,瞪她一眼,“恁样多的事儿,快闭嘴吧!” 苌儿也不在意,扒着房檐倒挂着嬉皮笑脸,“当然了,如果我福大命大回头咱们能在邺京相见了,你不兴再撵我走了,往后我就老老实实跟着您,您能不计前嫌么?” 卿妆齉着鼻子没在看她,低声道:“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苌儿点头,“好嘞,真走了啊,咱们邺京见呐!” 她脚程快,拎了包袱从屋脊上下去就没了影子,她那间屋门打开了,董仪渊皱着眉站进院子里冲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半晌,卿妆不想见到他返身回屋去了。 卫应靠在迎枕上眯着眼睛揉着额角,听她进门这才睁开眼睛伸出手来接她,“大清早不好好歇着怎么上外头去了,乌嚷嚷地闹什么?” “苌儿刚走。”卿妆偎进他怀里,看他探过手来慢慢摩挲着她的肚子,缓了半晌才叹口气道:“信誓旦旦地要和董仪渊恩断义绝了。” 他不知内情,可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卫应摇摇头,“他们心里头有谱,事儿交代他们办不错,只是男女之情上,小孩子家家的成天闹,随他们去吧。” 卿妆笑笑,戏谑道:“你用不着说他们,当初陈怀把我送应天,你足足叫我站雪窝子里等了仨时辰,头回见面就叫脱衣裳折腾我到哭,你说你跟小孩子家有区别?” 女人的记性就是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得翻出来说道说道,这事儿上头他理亏,避开卿妆热忱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当时又没叫你脱完,哭个什么劲儿,这些日叫你脱完了你也哭,你就不跟小孩子似的,咱谁也甭说谁!” 她又羞又气,下死手拧他,卫应笑着挨过来低低地哄她,“当时我不认得你又见你那么坦然地到我身边来,万一这藏把攮子那儿藏把匕首,趁沉溺于你的美色给我一下,多跌脸!” 卿妆把他腆着的脸推个儿,嫌弃道:“司空见惯啊。” “见惯归见惯,我肯相见的也只有你。”他闻着酸涩的火气,越发卖力地诱哄,“大殷建都之初天下仍旧动荡,这样的事儿层出不穷,我听得见得多了自然的要防范,美人好是好,要是藏了颗祸心就可惜了。” 她拿眼乜他,“在我之前,你也这么踅摸美人有没有祸心的?” 卫应觉得头疼,小心翼翼地表示忠贞,“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 卿妆撇嘴,不愿理他,手却被他握住,“再陪我歇会,今儿圣旨应该到了,回头老太太和太太那厢也该来会合拾掇行李,乱蓬蓬的没得烦乱,回头你又嚷着吵得头疼。” 她倒是没愁这个,抚了抚肚子同他道:“这一去又得二十来天一个月,等进了邺京兴许都是年三十了,远极随时都可能落地,我心里有些不安稳。” “如今要紧时候冯勋断断不会轻饶过咱们,若真格儿不成了,只能依靠家里的老太太太太了,王老先生也随行,不大会出岔子。”卫应也凝眉,手罩在圆鼓鼓的肚子上,“只是苦了你也苦了远极,自打有了他,你们两个却没有一日安生的。” 冯勋眼皮底下想要安生那不能够,宣召卫应回京的圣旨是中晌前到的,一个时辰后老太太和太太们就被送上了行船,卿妆仍旧与她们与卫应分开看押,隔开两趟船远远地望着见不到面。 行船离岸时日已西挂,卿妆推开窗户扇能看见水面上长又暖融的倒影,她看了半晌转过头对房里的另个姑娘说话,“阿约姑娘,此行前来过永安府么?” 自打旨意下降后,华氏就一直跟着她,不苟言笑就不错眼地盯着她,如今听她来问仍旧没有说话,卿妆也不以为意又笑道:“没来过也不要紧,再行半日回过韶渚岭,那儿风浪大行船容易颠簸,我怀着孩子到时候若有不适,劳烦姑娘相救。” 华氏目色一沉,审视地看着她,上回跟着德庆戏班就是在韶渚岭跟丢的,她这回提起来是有意还是无意,着实叫人难以捉摸。 她沉着脸开口,“小卫姨奶奶放心,我会据实回禀督主。” 卿妆道多谢,“说起来已有数月没有见到过崔大人,姑娘回事儿时候劳烦替我带句好。” 华氏的脸色更沉,卿妆不再逗她,扭脸接茬看夕照。 傍晚时候行船泊了岸,华氏将窗户门一应锁严实再三查验才登上头船来见崔宪臣,彼时他正和卫应站在船头上看雾沉沉的水面,华氏回过了话又提卿妆捎了问候,崔宪臣摆摆手示意她离开这才笑道:“我的这位小嫂嫂,给卫兄带平安话的方式,可真够别出心裁的。” 卫应勾唇:“还得多谢华姑娘照顾她。” 崔宪臣一笑,“东厂领受天命,如何照顾都是该着的,卫兄要谢还是回京当面谢陛下为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若是没有德庆班,卫兄的大计该如何进行?” “崔大人何出此言?” 崔宪臣不理会他装腔作势,“听闻小嫂嫂接济德庆班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按照卫兄素日的作派只怕离京前就有了周全的谋划,如何肯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不甚熟稔的一拨游荡江湖的戏子,卫兄就不怕功亏一篑?” 卫应佯装不明白,唇角边漾开一缕笑意,“崔大人指的是何事?” 崔宪臣决定不受他的干扰,向前头指了个方向,“若是不停船,再过三四个时辰就挨近韶渚岭,阿约跟着德庆班就是在那儿把人跟丢的,后来德庆班就在靖州唱了出《满江红》,柳鹤龄还收了个眉清目秀的徒弟。” 他俯身打量卫应的神色,“后来小子们上我跟前回事儿说,那位眉清目秀的小徒弟跟失陷在赫特的宣平帝生得一般无二,这是凑巧还是不凑巧?卫兄打哪儿踅摸来这么位大胆包天的男人,冒充宣平帝可是要诛九族的!” 卫应仰面看他,“崔大人没把人拿来问个究竟么?” 要是能捉着用得着来问他,和卫应交手多年,他已然能心平气和,崔宪臣笑道:“这不是先来跟卫兄打个商量,好歹咱们同朝为官一场,您有谋划我给您坏了多不讲义气。这就如同我的那位小嫂嫂怀胎八月,进了邺京眼看就要给您生下位小公子来,我要是半道使坏,大的小的倘或有个好歹,您还不跟我拼命呐?” 拿不住冯绩的人,就要开始在卿妆身上动脑筋了么,卫应笑意越发深邃,“崔大人想要我妻儿有什么好歹?” 崔宪臣颇为无辜,“卫兄这话冤枉我,小嫂嫂方才也说了韶渚岭风浪大不容易行船,天灾下咱们都是凡胎,躲不过也实属正常压根儿用不着我想方,卫兄就不担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7章 静潭 崔宪臣的话里明明白白有威胁的意思,卫应仍旧是稀松平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担心,担心什么,东厂番子随行百十来号,什么坎儿麻烦的过不去?再说卿妆肚里的孩子,论理给称呼你一声叔伯,甭管你认还是不认,割不断的血脉情分,你舍得他有个好歹?” 这话说得轻巧,好似邺京那会清早下了朝街市口遇上了,他跟他招呼两声,“吃没有,您是来碗炖吊子还是炸灌肠”,崔宪臣听了直好笑。 “卫兄跟我说不着这个,我打小就跟卫家断绝了关系,卫家好我不上赶着巴结,不好也犯不着照应着,叫我不痛快了那孩子活着也得死。” 卫应神情平和,望着暮色里水面上沉甸甸的雾霭戏谑道:“看来是我打错了算盘,本想和崔大人同归于尽来着,没想到崔大人压根儿不接招,没意思!” 说了这老半天仍旧没有半点进展,当初阿约提过绑了卿妆上刑柱以此来敲打卫应,崔宪臣不是没有想过,除了给他提点提点也有公报私仇的意思,然而泄了愤之后呢? 卫家女眷叫折腾的元气大伤,听说还疯了两个,剩下的日日只有进气的份儿,有点风吹草动就唬得又哭又喊。可这并不能起到实质的改变,反倒叫情势越来越糟糕,德庆班就是从那时候名声大噪的,不过半月天下皆知,想拦也拦不及漫天的谣言。 德庆班的这场戏似乎就是为他准备的,是卫应对他敲打的反击,不像他藏头缩脑见不得人,他就堂而皇之毫无遮掩,长达半年的贬谪就成了笑话;可再是个笑话冯勋也妥协了,他无法得知卫应还有没有后招儿越发忌惮。 邺京时候曾招他密议欲除掉卫应,可话头还没商量明白,转天大清早朝堂上就有臣工明里暗里把话头赶到这儿,邺京城上就像罩了张无形的网,处处是卫应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热闹。 冯勋自觉得像个跳梁小丑,韬光养晦得来皇位只坐了大半年,卫应就能轻轻巧巧把他及臣工幕僚们所有不堪入目的过往大白于天下,他却并不能放开手脚清缴干净卫党旧臣,否则大殷动荡再无人可用。 他只得妥协,借着年关将近宣召卫氏回京加以抚慰,实则不过是和卫应打个商量,这事儿也该到此为止了。帝王如今都示了弱,为臣的就不该充当马前卒,崔宪臣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不甘心,往日处处叫卫应压制,如今多好的机会竟然叫他东山再起。 卫应不是没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明明白白地安置在后头跟着的行船上,可以任由他拿捏,卫应无力反击,然而结果必然会回到先头的顾虑上。崔宪臣觉得自己陷入了个死结,脱身无望。 他的态度隐晦不明,“如今你胜券在握,自然觉得诸事无趣,只是今日你我的境遇对换,卫兄还能如此稀松平常地和我说这些?” 卫应笑道:“几经倾轧东厂仍旧如日中天,不得不说你的本事,可你得明白良禽择木而栖不过是句宽慰人心的话,一再的择主只会让自己越发弱势,我不是你说不好你如今的处境该如何。” 崔宪臣不为所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半道又错开了,“宣平帝终究没能站在朝堂上,卫兄教训我未免为时尚早,前途漫漫道路坎坷,望卫兄好走。” 卫应乐得和他插科打诨,拱手和煦地道:“好说!” 崔宪臣没在卫应这儿讨到一星半点的口风,华氏却在跟卿妆说话的时候知道不少沿途会经过的地界儿,她并不知道她的盘算可心里也暗暗地记下,兴许能探到德庆班和她来往的的蛛丝马迹。 然而路途行了一小半进了九江府,德庆班也并没有出在现在卿妆提及的那些地方,自然和卿妆也没有通过气儿;又行了数日有传言来,或是金华府或是应天府戏班尽数叫衙门拿住了,又或者叫人半途截杀了了,总归再没有半点踪迹。 柳鹤龄新收的那位了不得的小徒弟自然也下落不明,行船停靠在徽州府时华氏下船搜罗过一回消息,得着的不过是西厂叛出去的那个死士善喜儿在湖广承天府露过面,卫应的随侍董仪渊在浙江绍兴府露过面,再没有另外有用的消息。 番子又撒出去一拨跟着两人,再行船进开封府离着邺京不到几日的光景,连跟着的那俩人都没了信儿,听闻叫追杀的走投无路,多半重伤不治或是沉了江。 至此二十来天仍旧没有宣平帝的半点踪迹,华氏不似崔宪臣稳坐钓鱼船,提剑就进了卿妆舱屋,彼时她中晌的觉才醒,眯着眼睛醒困时候脖颈子下头就叫人剌了道口子。 有血滴在了鼓起的裙面上,卿妆拿手沾了沾,两指头一搓就干涸了,她转脸就笑,“华姑娘,动刀动剑的这是做什么,船刚停稳当,要是有浪头打来咱们都得伤着。” 她没工夫跟她多费口舌,开门见山,“人在哪?” 卿妆低头斜了眼森然的刀刃,“华姑娘问的谁?” 华氏蹙着眉,手往下沉,极满意瞧见卿妆的脸上血色褪尽,“甭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性子不似督主那样和善,再不老实交代,可得想想你肚子里孩子!” 血流的多了,卿妆气息不稳,勉强撑住了头淡然笑道:“不说哪位,我怎么知道你要寻的人,我在华姑娘手里生死由你,崔大人如今和卫大人在一起,生死却不由你。” 华氏再要问话,却见人软软地躺倒在了迎枕上,昏厥了过去。 没问成事儿反倒手忙脚乱请了郎中来瞧病,头船上的卫应听了要来瞧叫崔宪臣阻止了,老太太和太太们听着了哭闹着也要探望,这些女眷们娘家都是名门望族的,崔宪臣只敢好言相劝,闹闹嚷嚷直至天黑透了才消停。 今儿的事儿虽是华氏先起的头儿,但是崔宪臣和卫应夫妻打交道打的多了心里难免起疑,当即命行船离开开封府行进大名府再做修整,两趟船悬索绳梯将将铺下又慌乱间收回,匆匆忙忙地拔了锚在夜色里行进。 卿妆醒的时候天将放了亮,耳边能听着水浪拍打船身的闷响,晃晃荡荡,天边那颗最亮的星也开始不稳当起来,摇摇摆摆划出银亮的一弯弧。 就在昨儿傍晚,华氏划破了她的脖子,那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宣平帝趁着混乱顺利登上了她这趟船,当然也可能是卫应乘坐的那趟船。 华氏是来问她冯绩在哪,如今就在崔宪臣眼皮底下,他会亲自带着冯绩进京,把他送到他主子那儿去,并且在不久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主子被从皇位上拱下来。 她看了会星子,觉得头昏,闭上了眼睛又沉沉睡去。 腊月二十六行船到了邺京,巧的是去年也是这天卿妆随着卫应回卫府过年,只是如今没有人再会接出来同他们说哪位爷是几日到的,哪位姑奶奶尚在路上,进了门满目疮痍寂静无声。 当初卫府的东面的角园撕下了封条,统共两进院落并上个后花园,卫氏男人们住前院女眷在后头,仍旧由镇抚司和东厂番子看押,严禁出入。 随行伺候的嬷儿丫头尽数死在了永安府,博陵卫氏老宅尚有看管祖宅的二十来人,冯勋提前叫进了角园伺候,都是昔日熟稔的主仆,见了面只能独坐默默垂泪。 女眷们尚沉浸在永安府血腥的两日里,精神头儿不济也没工夫管事儿,好在这些老仆奴尽职尽责的伺候,只是对待卿妆这位新晋的小姨娘不知如何是好,都知晓素日她和老太太太太不和也没上前询问触那个霉头。 好在周氏和青安得了信半道离开德庆班回了邺京,混在仆奴里进了角园仍旧伺候卿妆,如今她怀胎已近九月,行动艰难,上下省不得周氏和青安忙进忙出一一料理。 如今人多了,总有力不从心疏漏之处,周氏也曾提过跟老太太要个体己的人来搭把手,被卿妆拒绝了。 倒不是她忌惮老太太,只是一桩,周氏和青安半道都能混进仆从堆里,倘或冯勋要混个细作或是收买哪个简直易如反掌,回头上她这儿做个手脚省不得掣肘卫应。 已近年节叫人看管着没往日那样豪宴宽绰,各房只小心翼翼地走动问安,平日也不见主子奶奶出门各自将养生息,住进数十人来这角园里仍旧静得像潭死水,外间街市上小孩子点炮仗的声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卿妆上老太太这儿请过安,对坐着好半晌也没见她回过神儿来,棠姑死后没人敢在她边上站着也没人提醒,过了许久才听她悠悠叹了口气,“棠啊,今儿这时候应哥儿也该下了学,是不是又叫他老子逮住了,你把案头上那盘子佛手蜜饯给他拿去啊!” 老太太这是癔症儿了,雍太爷早已作了古,应大爷如今二十九了,可上哪门子的学,老仆人都不敢抬脸默不作声儿站着。 没人应她就自个儿动手,抓了一手干枣儿老太太也愣了,抬起头看见了卿妆才像明白事儿来,顺手把干枣给了卿妆,“你多吃点儿,脖子上的伤好利落没有?”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8章 旧好 卿妆双手捧过枣儿搁在手巾子里,老太太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瞧,见她捡了一粒咬进了嘴里这才和缓了神色,问道:“不是在后头养孩子,怎么好好上我这儿来了?” 大清早卿妆还未及起身老太太屋里的人就来请,说早饭煮了稠软的茯神红枣米粥,老太太惦记小姨奶奶身子骨,怕身边的人不仔细叫拢桌子一块吃了,也省的来回折腾。 可真等人来了老太太的席面早撤了,人跟佛龛前念经文也没工夫理会外头的事儿,身边的老仆惦记着卿妆来回不大容易,就在外间重新摆了桌子添了早饭来,这才没让白走一趟。 卿妆原以为老太太上家两三天就给她脸子看,心里头也没在意,囫囵吃过了早饭又上跟前问安来,听她前后说了一遭才觉得老太太恐怕心思还是糊涂着,前后脚的事儿都记不住了。 屋里头没人吭声,她也不便拆穿,顺着话头道:“前两天收拾行囊人马纷纷的,没上老太太跟前请好,今儿得了闲想着来看老太太,给您问个安。” 老太太哦了声,似乎是在琢磨日子,“到今儿,远极还差十来天就九个月了吧,正是要紧时候,前儿刚下过雪地上冰溜子老厚,往后别出屋了。应哥儿在你屋里不在,你回头叫他来,女人生孩子这事儿他没经历过,我得嘱咐他几句。” 卿妆还没来及吭气,却听她又道:“接生婆儿和医婆请了没有,奶妈子也得预备上,年节里头叫人出门都不大容易,事先吩咐了到时候不显得慌乱。三儿家二媳妇那女孩子没足月就生在了船上,皱巴巴可怜见儿的,我的远极是个福气的,不能亏待,棠啊——” 搁在往日早有人接了她的话一一分派下去,可如今老家人们恪守着规矩礼数远远地站着,恭敬又冰冷,老太太愣怔了半晌才自顾自道:“哦,对,棠早没了,还是我看着叫刮干净血肉的!” 永安府的事儿天底下没人不知道的,围侍的嬷儿俱是面有悌悌更不敢搭话,老太太的手张着无处可放,卿妆上前伸手扶了她,“老太太安心,您吩咐过的事儿我都一并记下了,周妈妈里外料理的挺明白,等天暖和了得空您让她上跟前回事,哪里有不妥帖的您回头再教训。” 老太太歪在罗汉榻上看她,似乎不大明白她嘱咐过什么事儿,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问道:“应哥儿呢,怎么这半天也没见他上我这儿来,明儿就除夕了,有的忙,又不见影子。” 说话说得云山雾罩的,还把自个儿说得急切起来,卿妆安抚她,“大爷奉诏入宫拜见陛下去了,清早还给老太太请安来的,那时候您还在诵经他不敢打扰,时辰紧先走了,说是回头家来在给老太太请罪。” 老太太这才释然了,“左右没什么事儿,就嘱咐他仔细,如今哪哪儿都不太平,身边没人我不放心。”她面上的神色又肃正起来,“院里几个伺候的,嬷儿大小丫头有几个?” 卿妆刚要开口回绝就被她堵了回去,老太太拍拍他的手,“你大着身子,他又是个爷们儿,鸡毛蒜皮的料理不过来,院里的多添几个人。” 她抬手点这个点那个也没点到实处,囫囵上跟前五六个人,非得要卿妆都领回院子里头去。老太太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神思也不大清明,卿妆无力和她计较,先谢过再把人带回房里头叫周氏远远地分派了差事,左右等卫应回来再做计较。 等人回来都近了晌午,周氏和青安的心思都在照料卿妆上,余下的人怎么样一概是不问的,这会耽搁了大半天的光景中饭只得紧赶慢赶,等消停下来关上门免不得抱怨两声。 “老太太好的那会说话不中听,咱们盼着有朝一日能见着咱们奶奶的好,这会上心了可人又糊涂了,什么人都往咱们这儿使唤来。那些个妈妈嬷儿都是伺候老太爷叔伯兄弟一辈子的的,面子大也不好说话,上奶奶这院里来使唤不得又不能生撵,不是叫咱们奶奶面上难堪么。” 青安那儿往火盆里添黑炭,趁空道:“她们倒不是要紧的,左右规矩严,再有体面也跟咱们一样是下人,主子有分派哪有不伺候的道理。只老太太那儿是在永安府吓着了,等明白过来不定怎么样恼呢,怕就怕怪罪咱们奶奶哄她,又得寻咱们奶奶的不是。” 卿妆叫挤兑得多了满不在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戏谑道:“债多不压身,回头老太太好起来时说什么咱们左耳进右耳朵出,跟她计较没个完。倒不如趁这档口老太太好说话多哄哄,讨几件体己的终身大事儿,等明儿老太太身子好了想讨可也没有了。” 青安听得她打趣脸发红,撇嘴道:“奴是跟奶奶房里的,明儿出礼送礼的从的是奶奶的小金库,跟别的主子爷奶奶没干系。不过话说回来,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经上回那么样惊吓怕是好不了了,前儿老先生来请过脉人没说什么,太太们房里的下人嘀咕后事都该料理起来了,要不是大年节里头这事儿准背着老太太大操大办。” 卿妆皱眉,“人好好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说是有规有矩,倒不分轻重了。” 周氏道:“本是家里头的惯例,人到七十古来稀,寿材衣裳早就得备下以防不测,老太太今儿六十有九,要是没东厂那档子事儿恐怕还得再迟一年。只是近些时候老太太看着不大好,听闻夜夜不能安睡,总唤着棠姑,说对不起她要下去给她赔不是来的。” 好歹能回邺京了,原以为着能安稳些日子,不成想倒生出这样沉重的事儿来,卿妆点点头嘱咐道:“阿应回来这话不在他面前提了省得他惦记着,回头瞧瞧家里的黑炭还有多少叫小子装上日后给他带宫里头添补手炉子,那些上好的红罗炭收起来不能在镇抚司和东厂眼皮子下头晃,才进京免得叫人惦记上。” 卫应进京后净忙着奉旨入宫了,冯勋似乎很高兴见到他,日日把臂共游,今儿赏雪明儿看梅花或是在暖阁上对坐下棋赋诗,闹得朝中上下把不明白皇帝陛下的脉路。 有暗地里嘀咕,只怕这会陛下叫卫大人拾掇的狠了江郎才尽,退而求其次先把人稳住了再说;好在早早地封了官印不用着上朝理事,悄没声儿说道两句交换看法,省得来年上朝时消息滞后,商量朝事摸不着头脑。 家中坐着躲寒的臣工都得着消息,身为冯勋两大臂膀的东厂和镇抚司是探听新闻的马前卒,这些事儿听得耳朵都能起茧子,这日日暮曾白衣出了南镇抚司卫所衙门,影壁后头就过来趟马车。 车把式他认识,崔宪臣手底下的大档头,人到跟前跳下车来行礼,“曾千户,前儿大人给督主送去的那罐子茶叶督主吃了极得脾胃,今儿家里头略备了清酒淡茶,督主特派小人来请千户大人过府相谢。” 卫应进京对镇抚司和东厂来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无人相帮只得自救,曾白衣没和崔宪臣过多交际所以送礼只不过是探探路子,人素来拿腔拿调也没指望着能有回音,不过崔宪臣能接他这茬说明事态的确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等进了崔府却没见着十万火急的模样,崔宪臣把湖面凿开个窟窿披着蓑衣兴味盎然地钓鱼,见他来又给他一根鱼竿儿,笑道:“曾千户今儿来着了,咱家篓子里刚钓上来条肥鱼,一会做汤,烦请千户赏个脸。” 曾白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崔大人客气了,我空着手前来倒得了崔大人这样厚待,无功不受禄,心有惶恐。” 崔宪臣心平气和地看着湖面,戏谑道:“曾千户是性情中人,朝中上下似千户大人这样式的爷们儿少见,咱家稀罕的很,举手之劳用不着千户大人记挂着,说到底给千户方便我这儿也能听着声谢不是?” 曾白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浅声道:“这鱼,大人是从何处钓上来的?” “说来那潭深水曾千户也有份儿,姓卫,这鱼是位美人,不过是行动不便的美人。”崔宪臣扭脸来看,见他面沉似水不由得心中冷笑,“不知道曾千户有没有胆儿,将这鱼收到自家池子里?” “大人何意?” 崔宪臣慢条斯理地道:“如今卫应进京,焉知宣平帝是否进了京,他素来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你不动弹到他的命根子,他断然不会露出破绽。卫家如今在你我眼皮底下,悄没声儿带出个人来易如反掌,千户觉得如何?” 曾白衣嗤笑,“大人既有了主意何不亲自动手,却寻我来商量,万一走漏了风声,大人这又是何苦?” 崔宪臣笑着摆摆手,“咱家高看千户一眼不过赞你是性情中人,你也知咱家的脾气,回头将我的那位小嫂嫂拿了来,万一失手大的小的都保不全,回头怎么和卫应做交易?” 他慢吞吞打量曾白衣,“曾千户就不一样了,素来怜香惜玉,何况和卿妆姑娘又有婚约在身,当初迫不得已这会将功补过,重修旧好岂不是美事一桩?”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9章 不安 用不着明眼人来瞧,这摆明了就是条计策,一条藤上的蚂蚱遇上大坎了只愿同甘不求共苦,祸水尽数往镇抚司的门第上引好让东厂独善其身,也亏得崔宪臣这么直言不讳。 可这对于曾白衣来说却是无法推脱的诱惑,他白手起家并不顺畅,披肝沥胆满足了名利就想着如何周全名声,毕竟卿妆是他深埋在肺腑里的痛苦,加之他人的流言蜚语让他饱受折磨。 当日利禄与美色间艰难抉择,忍痛割爱,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日日惦记着如何能完璧归赵,天赐的良机摆在眼前便宜他,尽管知道与虎谋皮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念头。 曾白衣默默听了阵儿,哼笑了声,“怨不着崔大人鱼篓里钩的住肥鱼,这铒食着实叫人艳羡,不费吹灰之力坐享其成。” “曾千户这话咱家不否认,不错,这趟算计卫应,要说艰险可都是曾大人独个儿。”凿得冰洞的位置得天独厚,说着话的功夫崔宪臣又钩上来条活窜乱蹦的鲫鱼,他得意一笑,“回头卫应雷霆之怒全都降在曾千户身上,还不晓得怎样缺德冒烟儿的法子,遭罪的是曾千户,不怪心有顾虑。” 激将法么,曾白衣紧盯着他的动作,感叹道:“崔大人这回为了扳倒宿敌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只是有求于人么,肯不肯相助都在我,崔大人这么样可叫我小瞧了。” 崔宪臣浑不在意,重又将铒食挂了垂进冰洞里,笑道:“曾千户怎么瞧咱家事儿小,要紧的是如何把东厂和镇抚司从卫应的眼皮底下救出来,他是个混世的魔王阳间的判司阎王,到底没什么能叫他怕的,就卿妆还能让人挪挪眼。” 曾白衣的脸色越发不好瞧,崔宪臣为达目的仍旧自顾自道:“要是寻常女人东厂接手也就罢了,可卿妆姑娘是曾千户的未婚妻,甭管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卿妆姑娘理应归曾千户,这回巧了能趁空前缘再续。小子们出趟差都是分内的,可跟曾千户抢姑娘那不能够,事儿咱们一处做来,人就归你一个了,不敢同千户抢。” 他说的天花乱坠,事实上却一推二六五,险事都叫镇抚司顶上,东厂跟后头渔翁得利,算盘打得恁样如意,曾白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人是镇抚司截了,祸头子镇抚司背了,崔大人给我的谢礼真够别出心裁的。” 崔宪臣连连摆手道错了,“东厂和镇抚司配合着动手将人抢出卫府来,还帮着曾大人掩藏行综,你好和那位卿妆姑娘平平安安过下半辈子,名利美人均在身侧,曾千户觉得如何?” 他是个很好的游说者,曾白衣深知前途叵测却得为自己的妄念妥协,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帮助崔大人就是帮我自己,但是截人,事事儿都得以镇抚司说了为算,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崔大人应是不应?” 崔宪臣对他积极配合的态度很满意,只要人钻进陷阱里,其他都不算什么要紧的,曾白衣要立志挽救自己的名声,那就成全他。 “好说,一切有劳曾千户。” 商量完,曾白衣不愿多做停留,这事儿不能从长计议但又得保证万无一失,他心里没谱。 将卿妆从卫府抢出来并不容易,卫应虽不能在邺京城里明目张胆地把人围在府宅周围授人以柄,但至少不会懈怠对卿妆的保护,谁晓得卿妆身边没个能给他通风报信的人,万一哪处疏漏功亏一篑。 他有他的盘算,卫应虽不十足的晓得,但也知道曾白衣进了崔府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强弩之末的威势不可小觑,指不定有的琢磨什么点子。 然而冯勋却没有这样的担心,只是宽慰他崔曾二人不过是识时务,晓得素日对卫应有冒犯,不过是活得小心翼翼罢了,“他们前些时候也对朕说过,少年意气想着建功立业,出手不惦记轻重,卫先生切勿见怪。” 冯勋只少卫应不过四五岁,往日如何恭敬地称呼先生如今依旧恭敬,面上还带了温和情的味道;冯氏兄弟都生着张清朗的面容,书生气甚重,但凡谦和起来越发觉得似敏而好学的监生,不过如今身为帝王就成了礼贤下士。 卫应欠身拱手,“二位大人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锋芒利害些当以震慑住那些宵小之辈,如此陛下的江山社稷何愁不得以稳固,罪臣自当恭喜陛下得此良臣佳士。” 冯勋如何回听不明白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要真格儿是厉害的臂膀何至于容忍他在面前肆意妄为,如今连个过气儿的旧帝的踪影都遍寻不着,只会关起门来做小人行径,实在叫人颜面扫地。 他笑道:“卫先生谬赞,他二人急功好利实在担不起先生青眼,只做些边毛脚料就算抬举,要说社稷江山自然得先生这样智谋无双之士。当年先帝对先生的才学赞不绝口,日日都是大哥哥同朕习学的榜样,才学如此,治理朝事的贤能也是如此,昔年大哥哥同朕嫉妒却又钦佩。” 这样的拉拢之言,冯勋这些日同他说过不止一回,花样百出总归离不了和他握手言和,授意高官厚禄以图止战,至于往后只谈前程似锦青云无量,卫应却看出了步步杀机。 “陛下此言,罪臣实不敢当,要说昔年着实有一腔报国之心,诺言必践。”他垂下眼睛,拍了拍腿故作遗憾道:“如今身子残疾,只空留了忠于陛下的热血,却再无能力与陛下分忧,是罪臣之憾事也是臣之罪过,恳请陛下降罪!” 说的悦耳动听摆明了不肯上套,这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不指望着三言两语说和,否则倒是叫人心里生疑了,冯勋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先生说这话朕心有悌悌,先生是为护大哥哥才惨遭这等不幸,想那宵小却以此事大做文章诋毁先生。可惜当日之事苦无证据,朕有意帮衬先生又恐天下人不服,这才忍痛割爱叫先生去那边陲之地几经磨难,如今朕与先生好容易相聚何来降罪一说。” 话讲的模棱两可但至少看出了冯勋的态度,拉拢他的筹码越加越大,只要他肯止息兵戈连素日叛国通敌的罪名也能一并洗清,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举手之劳,只看他识不识趣儿了。 卫应仍旧谦恭地谢礼,“臣待陛下之心日月可鉴,能得陛下如此看待事臣之大幸。” 他搭了台子,卫应就能顺势唱戏,看来前两日商谈未必无效,至少今日所言颇为顺利。冯勋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又试探道:“先生如此说朕更加不安心,前些时候宪臣护送唐治道赴任,也不晓得怎样心思竟拿了素日伺候卫老夫人和几位夫人的贴心人,唬着了老夫人夫人们,上朕这儿悔得无可不可。只恐庞廷善引了赫特细作来伤害先生族中女眷一时急切没了分寸,叫朕这通厉言斥责,如今夫人们的身子骨可都安好,回头叫太医院院正前去请脉,先生也请安心。” 当帝王的唱戏都是把好手,他既然乐此不疲,卫应也顺势搭腔,“原是这么回事,先头臣心中不明还有怨怼,都是老少的女人家何至于遭此毒手,如今心中恍然大悟,倒是错怪的崔提督。” 冯勋吃了半盏茶,才有叹道:“赫特虽然退守国都,可进犯我大殷的贼心不死屡次排遣细作入我疆土,东厂和镇抚司日夜防范,想来是杯弓蛇影以致于怀疑到先生族中女眷身上,阴错阳差让朕好生扼腕。” 卫应平心静气地道:“这天下谁人不知崔提督尽忠职守,料理起宵小之徒素来游刃有余不大会犯这等样的过错,想来是镇抚司初次办差经验不足,一时过于警惕也是有的,不过假以时日必然能与东厂并肩齐眉为陛下分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冯勋再没有不明白的,卫应要泄愤自然得寻个出气豁口子,东厂树大根深轻易动弹不得,公事也好私情也罢,曾白衣无名无势就成了崔宪臣替罪羊。 说来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戏子,用他的命来换天下安稳,冯勋自然高兴,想了想才道:“卫大人这话说的不假,可镇抚司是朝廷要职,事关天下安危哪能假以时日,半天也不可懈怠。朕用人素来为贤,曾白衣既然无德无能,不用也罢,年后赐道旨意都府县为个笔贴式倒也不算辱没他。” 装腔的君作势的臣,三言两语就将曾白衣辛苦钻营的名利付之一炬,他得了信儿不由得冷笑,收拾了官服衣帽入宫觐见,他就不信他扳倒卫应的计策冯勋半点也不动心。 君臣密议了甚久,卫应的耳目得不着半点消息,心里越发觉得不安;次日冯勋又下旨,宣召卫应入宫同守岁,他推拒不得只得嘱咐人好生守着卿妆,遇事不用避讳入宫急报。 年三十晚上里里外外都是喜庆劲儿,老太太清明了些,领着媳妇丫头们焚香拜祖宗,口中念念有词左不过保佑卫应官复原职,求卫氏兴盛再无他念。 酉初,疯癫的梁氏从房中脱逃,拎了柄剑一路砍杀,伤着了几个嬷儿进了老太太上房。 酉初一刻,卫氏角园大乱,女眷四散奔逃,缇骑和番子上前来拿梁氏。 酉末,卿妆在角园失踪,贴身的嬷儿周氏和大丫头青安被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0章 补偿 西廊下挂了第六只红竹纱灯,拿钩竿的丫头和早上下灯的是同个人,只是袖边打了褶子看不清楚含羞带怯的迎春花纹,发鬓上的翠珠花换成了红珠花且少了两瓣叶片,瞬间老成起来。 这一整日卿妆都坐在南窗下,日子太过漫长,入眼的景致都变得细腻起来,如坐针毡也会变的不厌其烦。滴水成冰的气候,廊上有块没扫干净的碎冰,挑灯的丫头钩起第七盏红灯笼时没留神脚下打滑,灯笼就那么摔了出去,红纱被瞬间被烧成团灰烬。 曾府里的管事嬷儿不晓得打哪儿听着风声,火急火燎进了门眼光往地下一溜,沉着脸对那挑灯的丫头就是两巴掌,回头嘱咐随行的嬷儿,“将人远远地拉出去打死,这些个挑灯的丫头叫牙婆来卖了,明儿叫新的来添补上。” 随行的嬷儿似乎是惯常的手段,收拾起小丫头游刃有余,乜眼的功夫院子里就清净了,新来的人替上缺儿,红灯笼一盏盏挂起来喜气洋洋。 管事的脸色这才好起来,一转身看卿妆侧头正笑盈盈地看她,立时换上谄媚的笑,“哟,奶奶大好,给奶奶请安,恭贺奶奶新禧。” 曾府里唤的是谁家的奶奶,没名没姓的叫人心里头不痛快,卿妆竖起指头摇了摇,直指院门,“那才是你正经奶奶,上错了香拜错了神,听说曾千户喜欢把下人填狗窝,这位妈妈要当心哟!” 进门的是崔媞,那嬷儿被卿妆这番话说的脸色发白,见了人勉强请了安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崔媞领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云态,无趣时闲话,这丫头的名儿出自柳永的那阙词《梦觉》,卿妆觉得很符合崔媞一贯的脾性,甚妙。 云态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又行过礼,这才悄没声儿退了出去,卿妆掀开食盒大失所望,“今儿你给我端了一整天的饺子,就没点新鲜玩意儿,你这人太没意思了。” 崔媞捧着肚子在她对面坐下,嗤之以鼻,“哟,感情让您上这儿当祖宗奶奶来了,年初一不吃饺子吃什么,我回头给您碗酒酿圆子还是屉月饼,可惯着你了。” 近整年不见,崔媞的性情大变,犹记得去岁这时候她眼高于顶谁也不搭噶,老太太面前还得无礼三分;这会功夫还能和她说笑逗趣,活得倒也自在,今早上进门拜年她险些没认出来。 卿妆怅然地叹了口气,“我原想着跟着祖宗奶奶讨口好吃的打打牙祭,结果祖宗奶奶都这样吃,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抬手点点崔媞的肚子,“小子,可甭学你妈这人,瞧这么点抠搜样儿吧。” 崔媞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面容倒是丰腴起来,虽说见了风还嗽但气色也没再卫家时候那样差了,叫人揪心的病态早已荡然无存,要说曾白衣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她进门也不尽然。 她抚抚自个儿肚子,“你这话说的倒极是,他的命好,这辈子绝不能够像我,太苦了点,倘或哪天我不在世上也省得为他挂碍。”说罢了,她又仰脸一笑,“说我什么,卫大哥哥的孩子还有几天就能见着了?今儿叫人拿了六只海棠样金锞子去打长命锁,回头省得着急忙慌的顾不上时辰。” 曾白衣将她关起来就是为了威胁卫应,单她一个人都难走,何况肚子里还有个小的,曾府围得铜墙铁壁似的,要出逃势必登天。 何况这处虽称作曾府却不知道是曾白衣的哪处别庄,白天时候她隐约听到声外头似乎还有皇宫上二十二卫的禁军,卫应即便想来救她也不成,和禁军过招儿几乎等同于谋反,冯勋正愁拿不着他的把柄总不能上赶着引颈就戮。 苌儿和董仪渊又生死不知,短期内她没法出逃也无人相救,曾白衣既要孤注一掷就不会轻易放过远极,即便生下来也不定能有什么好去处,她怕得很。 如今连崔媞也不可尽信,虽说女人家极容易亲近,事别经年往日的宿怨所剩无几,但谁知道她是不是替曾白衣探听她的想法来的,她心里没谱。 卿妆戏谑道:“方才说你抠搜可真没叫我说着,原是错怪你了,数量倒是十足可样式怎么样,不好看我可替孩子拒绝了,别怪我不给面儿。” 崔媞撂了筷子斜她一眼,“哪有你什么,是我这个做姑妈的给他的见面礼,好不好看他说了算,可显摆着你了。” 卿妆笑笑没再接话,外头一长串儿灯笼众星捧月似的拱进一个人来,崔媞见着了下了榻冲她努嘴,“呶,心心念念惦记你的人来了,我可得走了!你别这么看着我,爷们儿哪有不三妻四妾娶着的,好在咱们两个相熟,你也不是个小家子,我没有不足意。” 说话利落,除了眼神里一闪而逝的晦暗,卿妆还真没看出来她心思里的嫉妒。 她出门曾白衣进门,两相交错,曾白衣才吩咐嬷儿给她寻件斗篷来裹住免得受凉,卿妆支棱着眉眼看人家夫妻俩恩恩,直到人站到屋里来面前才缓过神。 曾白衣脱了外袍,身子在火盆边烘暖了才到她身边来,“大晚上吃这些容易积食,素日你爱吃我做的粥,来时看灶上还有乌骨鸡和干贝,不如我去给你做些来?” 卿妆翻腕子拿筷子点晶莹饱满的饺子,平心静气地道:“不劳烦曾千户,您是做开天辟地般大事儿的人,为我洗手做羹汤一点都不适合您,您哪来回哪去歇着吧。” 不平心静气也没有办法,她见到他就能想起晕厥前周氏和青安横在地上的尸身,当胸两个血口子,血汩汩的怎么也止不住,梦里都是漫天的血色。 青安曾说柳鹤龄其实没在衙门里受多大罪,等卫应成事儿了就能被放出来,到那时候她就拿刀威胁他提亲来,求她一定得说服柳鹤龄那个呆头鹅,白给个媳妇都不要傻不傻。 如今人没了,她拿什么给她师叔个交代? 她恨曾白衣恨不得在他心口上扎两个窟窿,可如今这房里连指甲盖大小的利器都没有,她头上的首饰都是拿珠玉纱绢堆成的,曾白衣防她防的是密不透风,如今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她面前。 卿妆话里话外讽刺他,曾白衣不在意,人如今就在他身边,除了大的出奇的肚子碍眼之外没什么不知足的,“我做什么都是为了能让你回到我身边来,安安稳稳地生活,我答应过师父要一辈子对你好,我不能食言。” 他说话时候,卿妆正琢磨着怎么把筷子削尖能一下戳死他,逃不逃地走的先泄了愤再说,再动听的话她半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去,不是搁心里的人说什么都同她无关。 她的不理会让他满腹的甜言蜜语就那么戛然而止,她低着头安心吃她的饺子,慢慢吞吞地不急不躁,他闭了闭眼睛,“小妆,我是爱你的!” 卿妆闻言,抬头扫了空荡荡的院落一眼,“方才那个出去的,替你生儿育女的女人,你爱她么?” 曾白衣眉目和善,笑着时候有些过于阴柔,他倾身过来握她的手,握了个空也不生气就那么虚虚地拢着,“我不爱她,可她对我有情也帮过我,所以我给她个孩子,权当补偿了。” 卿妆歪在迎枕上,听他大言不惭的话气乐了,“曾千户的报恩方式,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要说亏欠,是我亏欠于你,所以我才把你带到我身边,下半生好好补偿你。”她出言挑衅,他也只当她是个顽劣成性的孩子,小时候怎么忍让她如今依旧如此,“你生气归生气,要知道我的心是好的。” 卿妆点点头,戏谑道:“曾千户亏欠我,想怎么补偿我,把我囚禁起来,也给我个孩子?等下回再遇见个女人指了我说,我不爱她,可我曾亏欠过她,所以我给她个孩子,权当补偿了?” 曾白衣眉眼里的阴鸷一闪而逝,他扣住了她的手腕子,看她凝了眉心里才好过了些,“要说亏欠,你比我尤胜,你是我的未婚妻去给别的男人生孩子,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小妆你的心呢?” 卿妆觉得头疼,她是能言善道,可就怕人不愿意讲道理,浑闹皮赖把过错一股脑儿兜她身上,以往怎么没看出来曾白衣还好这口? 她扽了扽,手腕子胀痛,半点没讨着好也就放弃了,“你不顾婚约不顾情意把我送给别人来换你的荣华富贵,还要我为你考虑,还要我为你留着心,曾千户您这么样爱占便宜是要遭天谴的。” 他冷笑,“我说过那不光是为了我,是为了整个云出岫的权宜之计,我会救你回来,然后你安安稳稳地在我身边过完下半生,我做到了可你呢?” “当初我和你讲的清楚,我做不到,也不会等着你来救我,但凡进了应天地界儿咱们恩断义绝,你不还是将我送人了?”事隔一年说起这话来,再没有半点情绪,卿妆趁他愣神,抽回了自个儿的手,“我答应你的也做到了,曾千户迁怒迁的不是地方。” 那些可怖的阴鸷汹涌而来,他拎住她的手腕子将她摁在了榻上抬手去解她的衣领子,剥出细嫩脆弱的脖颈子,卿妆就躺在那儿笑盈盈地仰视他,“我这模样你也下得去手,回头血肉糊大人一身,大节下的,你晦气不晦气?”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1章 蒙蔽 卿妆笑得这样没心没肺是曾白衣从不曾想到的,昔日的姑娘是娇滴滴的,小时候吃苦多了等年岁长了反倒越过越回去了,除了本分唱戏余下的时辰都是骄傲蛮横的,所有的苦和累一股脑儿甩给他。 他将她带回来想得到她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地冲他发脾气,所有的气性他可以都认下,他亏欠她的从眼下开始弥补,理会不理会随她,天长日久总归能看到他的真心愿意重修旧好。 可是她只是笑闹,素日和崔媞宿怨深切如今也能插科打诨,她活在他的家里完完全全把自己区分开,这样陌生的卿妆他无从下手,劝骂都不得。 他如今轻薄她也是笑着,眼神里除了戏谑没有半点情绪,哪怕是害怕推拒呢,也好让他明白她眼里是有他的,除了行尸走肉似的影子他什么都得不到。 曾白衣浑身无力,泄了劲儿就无法再禁锢着她,翻身下了榻坐在椅子里看着横躺着的人。 卿妆腰腹发疼,握着炕几好容易将自己撑起来,歪在迎枕上缓了好半天才回过气儿,她垂下眼抚抚肚子,再这样下去远极早晚得遭他的毒手。 两个人相对枯坐着,外头风雪飘摇推挤的窗棂瓮声瓮气的响,刺耳又突兀,最后还是曾白衣先开了口,“小妆,我知道你怨我将你送人,可是你也有错,与卫应处只不过数月就同他在一处,你将我们昔日的感情置于何地?” 感情么,早早地在进应天府前就结束了,往后恩断义绝各奔东西,她嫁人还是生子同他再没有片点关系,这会功夫倒说起她的不是来可真是有意思。 只是曾白衣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只认为是她背叛了他们的感情,多说无益,卿妆依旧心平气和,“你觉得我对不住你,那你还千辛万苦杀人闯府的把我绑来,不该是任由我自生自灭么?” 他森然地望着她,“卫应不是好人,倒了势还丧心病狂地反击,早晚得把卫家送上断头台,我不似你绝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总得要救你一命。” 卿妆哂笑,“曾大人这番好意,要我怎么报答?” “往后只要能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身边,我不需要你报答。” “安分?”她点点头,撑着下巴狐疑地看他一眼,“以什么名义待在你身边?” 曾白衣皱眉,“我的女人。” 她翘起几根手指,一一比划给他看,“你的女人么,无非就是曾太太,姨娘,通房,我这样式的属于哪类?” 他眉头越皱越紧,“小妆,你在卫家活了这些日子就顾着计较名分,和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似的叫人心底里生厌,我一心一意地待你难道还不足够么,一个虚无的名分比我还要重要?” 卿妆没准备让他蒙混过关,眼波潋滟,仍旧是让他陌生的模样,“顶重要啊,你瞧崔媞巴心巴肺待你都没挣个正妻的名分,我这样式狼心狗肺的还不得排到老末儿?你说一心一意待我好,连个正妻名分都不给我,我如何信你?” 她这样得寸进尺的态度,曾白衣觉得大失所望,可还得耐着性子安抚,“小妆,你身在贱籍我无法光明正大地娶你,须得等些时日,等卫家彻底倒了台我取而代之,容我慢慢想方儿给你拿到脱籍文书。” 卿妆悠然一笑,“得了吧,曾大人,咱们都在欢场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爷们儿奸猾的说嘴谁心里不明,蒙我蒙的不是地方。你绑了我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我的命,是你和崔宪臣走投无路了,时隔俩月你们连宣平帝的影子都没摸着,狗急跳墙没招儿使了拿我来威胁卫应,俩爷们儿尽使下三滥的招儿!” 他满腹狐疑,警惕地看着她,“你一个女人家,怎么会知道这些?” 卿妆撑着下巴把瓷碟里最后一只饺子塞嘴里,吞咽干净了才开口,“当年云出岫进冯勋府邸唱戏,你有意投靠他可他见的却是我,他要我做他的谋士,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后来他才会找上了你,陈怀是他的人,你和陈怀密议得出一致的口径完全也是他的授意,说起来我算是他的暗棋,只不过不肯配合他。” “小妆,你这个谎言太拙劣。”曾白衣看着她发笑,“女人做谋士,千古笑谈。” 她点点头,“你将我从卫家劫出来走得慌乱,房里头有对儿红釉垂胆瓶,瓶托里封着封密信,冯勋的手书你应当见过一看便知,当然你也可以入宫问他有没有我这回事儿。” 她不过在赌曾白衣的疑心到底有几分,只要他肯派人到角园动那对垂胆瓶就能给卫应传信,那里头装着卫应给她的口信素日等闲是碰不得,如今她不在家里卫应自然会替她守牢了,但凡有点异动他都会觉察。 当然他要没胆儿再碰卫应的底限入宫求证冯勋也不要紧,当年却有冯勋拉拢她这回事儿,冯勋的条件极其诱人,告诉她功成名就之后迎娶她做妃,她就当个笑话听完就扔。 如今旧事重提不过是让曾白衣心底里有几分忌惮,再不把注意力放在远极身上,只要他短时间内没有料理孩子的打算,她就能寻找合适的机会逃出生天,他不信不要紧只要有丁点儿的松动即可。 她再接再厉,瞧着他笑道:“再说你将我绑来早晚都会有和卫应开诚布公的一天,冯勋做的什么事儿你我心知肚明,他容许你将我掺和道这件事情里来,完全是因为他相信我不会出卖他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当然你们也可以在事后杀了我以绝后患,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事前到时候谁晓得多长时间,冯勋是个疑心极重的帝王,他缘何能信你至此你从没有想过吗?” 说这些话时她的神情轻松悠闲,可心里没有半点底气,不过是看中了曾白衣觉着女人难登大雅之堂,悄没声儿和他做着同样的事儿心里头憋屈,但凡他不清醒就不能轻易发现她话里的破绽。 曾白衣半信半疑,越发对她不解,“那这算什么,给陛下当着谋士又委身于卫应,你到底做什么打算,两头讨好给自己挣个名分?” “我要真是两头讨好,你的皇帝陛下缘何没有杀了我?”卿妆笑盈盈地道:“你将我送给卫应后不出几月卫家就被抄捡了,你觉得这是什么缘故?” 卿妆笃定了冯勋不会尽信曾白衣,他手底下的人曾白衣也不可能尽数识得,所以她有没有通风报信曾白衣是不可能得知的,当然也没胆儿亲自去问冯勋,她不过是瞧准了这点肆无忌惮地糊弄他罢了。 曾白衣失笑,抱肩瞧着她,“你给卫应下套,他没把你杀了,也算你命大。” 卿妆把手对着烛光灵巧地翻了个面,妖娆一笑,“这就是我的手段了,女人使起劲儿来你们爷们儿是没法挣脱的,我都给他生孩子了,他为何要把我杀了,曾千户这话问得古怪。” 他不信,却拗不过她说的句句在理,仔细地审视她,“当初我们几番相见你都不肯同我好商好量,甚至视若仇敌,如今在我府里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叫我如何信你?” “没打算让你相信我!”她满不在乎,乜他一眼冷笑道:“我同千户说,无非是给您提个醒儿,往后犯不着蒙我,咱们做着同样的事儿,一丘之貉互相蒙蔽没意思。” 曾白衣不知该不该信,如今的卿妆于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坐在这里根本感受不到一年前熟悉的姑娘,他心慌意乱,抬步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风雪极大,门上有等候他的缇骑,“大人,卫家仍旧在找人,没寻到您这儿来。” 寻到这儿都是早晚的事,卫应手眼通天,不过一天已经快要将邺京城倒了个儿,若不是还没到和冯勋撕破脸的时候,只怕这会功夫和他说话的就是他了。 曾白衣心浮气躁,只嘱咐两句严防死守,再没有别的话能交代。 二更天文循才顶着风雪进了卫家角园,卫应在正房廊庑下候着,屋里头的女眷大气不敢出一声,见着人上院里俱是支棱着耳朵听信,心里求菩萨佛祖保佑但愿是好消息。 结果瞧着人摇头心又揪起来了,卫应半晌没言语,后头只叫人拿了卿妆院里伺候的六个嬷儿来问话,话问了一整日了都是推脱,“昨儿晚上东面小恭二奶奶没叫人看住,提刀上院子里来要伤老太太及太太害小姑奶奶和奶奶,奴们都上院里来挡着,哪里料到东厂和镇抚司看着这样紧实,小姨奶奶能失踪。” 卫应冷笑,“她院里的人就好好在身边伺候,上前院管什么事儿?” 领头的嬷儿五十来岁,磕了头道:“大爷这话老奴觉得不合规矩,您再厚爱姨娘她也是奴婢,没有日日看着奴婢的道理,即便不好了家里也不该闹这样大动静,回头太爷叔伯们问起来奴们不好交代。” 他勾唇一笑,招来几个随扈,“怕什么,给人拖出去扒了皮塞上草芥子,送去博陵老宅里,跟太爷叔伯们说声这就是我给他们的交代!” 老嬷儿混天昏地地哭喊,他充耳不闻,只同文循道:“和曾白衣有关的宅子都搜罗完了?” 文循点头道是,“都没找着太太。” 卫应嗯了声,“那崔媞名下的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