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算什么》 1捡到
  •   陈禾小时候是个傻子,特别傻的那种,早晨西席先生刚教“人之初性本善”,下午他就能忘得干干净净。 先生倒没用板子打他,只是叹气。 ——任谁看到一个稚龄孩童,努力抓着笔,认真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赤日炎炎满头大汗,冬日酷寒瑟瑟发抖,不淘气,不顽劣,只是傻,学了的记不住,打又有什么用? 何况西席先生到府邸前,就已经知道,陈禾三岁时在花园玩耍不慎落水,脑袋磕到了青石,生生撞傻了。 陈府把能找的名医寻了个遍,都说脑中有淤血,好生将养,没准十年八年后淤血化开就好了。城里的方士禅师也请了个遍,却说这幼童命数不好,八字比青龙还凶,什么都克,什么都冲,幸好陈家祖辈福德深厚,镇了这戾气。现在孩子心智不全,都是由此而来。 老夫人最初不信,忿而命人将方士赶出去。 奈何方士禅师们众口一词,说得都差不多,名医大夫们也摇头没辙,陈府老夫人慢慢死心,反正傻子也能传宗接代,等到荒年之时,买下贫户家的清白女娃,日后给祭祀留个香火也就罢了,反正陈家也不止一个孙辈。 如果没有意外,陈禾就会这样浑浑噩噩的长大,并成为云州城的笑柄。 陈禾的傻,傻得非常有特点。 他既不哭闹流口水,也不会满身泥巴坐地上傻笑,甚至乍一看根本瞧不出这个软嫩白胖的团子心智有问题。不过陈禾一说话,问题就暴露了,都六岁了,语气动作还像三岁的幼童,经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懵懂迷糊的扭头四顾。 现在陈禾又发病了。 裹在锦缎里的团子,伸出白软像藕节的手臂遮住脸,疑惑的看着身侧高悬的栈道。 山风凛冽,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山壁石穴昏暗,散发着野兽特有的腥臭气息,栈道悬空,三根铁索上铺设的木板摇摇晃晃,跟荡秋千似的,陈禾就坐在这上面,只要他站起来走动,重心不稳很可能会摔落万丈深渊。 ——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陈禾眨了下眼睛,在他有限的理解范围内,不管他怎么走失,都应该还在陈府里,只要乖乖坐在原地,家丁侍女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不过,家里有这么可怕的地方吗?小孩歪着脑袋努力思索。 冷风肆虐,团子冻得瑟瑟发抖,半趴在摇晃的栈道木板上。 夜幕很快降临,山林里野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远处陆续有火把的光亮掠过,风声里隐约传来陈府家丁模糊的呼喊声,他们确实在寻找上山进香时从庙里“跑丢”的小少爷。 陈禾没有听见,他已经被冻得意识不清。 很快,栈道边出现了一个人影。看到趴在木板上蜷缩成一团的陈禾时,来人发出一声充满怨恨的闷哼。 “竟然还没掉下去” 来人用一根绳子绑在自己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踩上栈道,从他勉强抓住两侧铁索护栏的高度来看,也只是一个刚过总角之龄的少年。 陈禾模糊里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呢喃着喊:“堂兄” 少年猛的一震,在无月的黑夜里,神情复杂的看着脚边不远处的团子。 “苍天怜悯,给我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有些取舍,我又何必不忍!”少年说完,目光凶戾的盯着陈禾,狠狠踹了一脚前方那块松动的木板。 木板受冲力颠簸倾斜,两侧铁索高度不足以阻拦救下陈禾,于是蜷缩在上面的团子直直坠下深渊。 在山野相传的人们口中,此处名为摩天崖,乃是绝命之地。栈道年久失修。许多人宁可多走大半天的山路,也不愿冒险穿过悬空栈道。 少年紧紧抓着铁索,有些颤抖的对着下方黑漆漆的深渊自言自语: “早死早投胎,这次不要再给陈家招来灾祸了!” *** 这是释沣隐居在摩天崖底的第十年。 每日清晨,他赤足涉溪而过,手持念珠,乌发散落,长袍上的赤珠坠子浸在泠泠的山溪里,与还未融化的冰块轻轻撞击,发出单调悦耳的音节。 溪水的尽头是一处深潭,陡峭的山壁边缘生长着大片紫玉兰,花瓣散落水中,与湍流激荡出的白沫交融在一起,逶迤出几条长长的水波。 不过今日,山谷中似乎有点吵闹—— “这是谁家的娃,怎么往悬崖下掉?” “晦气,一大清早的,我还以为天上掉肥美的兔子给老夫打牙祭呢!” “这小娃娃摔落的位置有点不好啊,赶紧弄下来!” 摩天崖底有结界。 就像一层漆黑的拱形罩子,将山谷盖得严严实实。整个结界比十块米糕垒起来还厚,此刻正有一个裹着锦缎的软团子,蜷手缩脚的陷在结界里,宛如其中一部分。 谷底一群人仰头站在围观。 “这孩子也太会摔了,怎么就跌进结界最中央也是最厚的地方了呢?” “此子将来必不同凡响。”一个老头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多年来失足掉下来的野兽跟人这么多,没见过能把自己变成标准琥珀的。 “得嘞,赶紧把这孩子救醒然后送出去!都别干站着,要破开结界中心点大家都要出力,快,不然这孩子就要被憋死了!” 释沣默默注视众人掳袖子喊号子控制结界缓缓波动。 陷在里面的陈禾,就像被水流冲击着翻了个身。 先脱离结界桎梏的是小小的右手,腕上长命百岁银圈子挂着的铃铛发出一声响,摩天崖下隐居的修真者何等眼力,随便一瞄就看见了铃铛上细如蚊蚁的篆字。 “云州陈家?此地就属云州嘛,近得很,这事就交给释沣了,你最年轻,我们都老胳膊老腿快入土了不想出门!” 一群人立刻跟着附和。 看着从结界里解救出来的孩子被强行塞进自己的怀里,释沣下意识接住,等他一抬头,刚才还站满的看热闹人群连影都不见了,徒留清风拂面,山溪湍流。 “” 释沣只能无奈的舒展手臂,让孩子躺得更舒服一点。 陈禾之前在栈道上冻得太久,脸烧得通红,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发抖。 摔进结界后,大量灵力从四面挤压着灌进来,结界里又不透气,陈禾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张嘴也发不出声音,就这样被灵力冲得全身经脉关窍都松动了。 因祸得福的小子,释沣哂然。 一只沁凉的手抚摸陈禾的眉心,没多久脸颊上烧热的晕红也褪下去。 手掌停顿在陈禾后脑上,释沣察觉到这里有些淤血,最初以为是从摩天崖上摔落时撞的,可血块凝结的时间似乎又很久远,不像最近发生的事。 到底是什么情况,竟让一个孩子幼年发生意外摔成这样,现在更是跌落悬崖? 释沣神情冷肃。 看来想送这孩子回家,有些事情还得摸清真相。否则即使将他交还到亲人身边,没准不出半年,这孩子的魂魄就在枉死城排队等着进六道轮回了。 ——修道人看轻生死,并不意味他能坐视无辜稚子丧命。 *** 在山上寻了一夜无果,翌日陈府家丁陆续离开。 陈府家眷停留在山下的别院内,有哭哭啼啼的,也有斜着眼睛很不耐烦的,毕竟陈禾心智缺失,如果他不是陈家家主的独子,估计早就被丢在府里自生自灭了,哪里会给一个傻孩子请什么西席先生。 女眷们互相埋怨,不约而同责怪陈禾到处乱跑,荒郊野岭的,就算不被豺狼虎豹吃掉,冻饿一夜只怕也凶多吉少。 混乱中,老夫人的二媳妇发现自己的儿子也不知去向,顿时哭天抢地,幸好没多久,一身泥泞的陈禾堂兄被家丁带回来了,说是担忧堂弟,悄悄带着小厮家丁昨夜也跟着去山上找了。 这下可惹来了更大风波。 陈家第三代只有两个男丁,陈禾还是个傻子,要是为了一个走丢的傻子,让剩下的那个出什么事,那可真是懊悔都来不及。 于是陈家人不敢再停留,也不休息了,吩咐即刻启程赶回云州城。 车马辚辚,烟尘飞舞。 少年眺望着远处延绵起伏的山岭,他握紧颤抖的手指深深吸了口气,把帘幕重新遮上。 其母在旁边不冷不热的嗤笑:“害怕了?我以为我的儿子多大胆子,教唆亲信将那傻子从寺庙里抱走丢掉,原来大半夜还放不下心,又亲自回去解决后患。” “娘!” “我儿,甭管那傻子死了还是走丢,你大伯断了香火,以后陈家家业还不都是你的。” “母亲,留着这傻子,陈家十三年后就有灭门之祸。”少年咬牙切齿,其母不以为然,倒是听见马车外小厮与家丁的议论声,母子俩都露出解决麻烦的轻松笑意。 “寺庙旁边不就是摩天崖吗?听说那里常有鬼怪出没!” “别乱说,佛门清净地所在,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这可是实话!大前年刘家嫂子进山上香,遇到急雨就在半山腰躲了一阵,可不就看到狐大仙了还有俊俏模样的山鬼,那个吓人哟!” 半空中,抱着熟睡孩子,乌发散落,腕上缠着念珠的释沣俯视着前行的车队。 释沣从深山里出来,以他的能力,也只发现十多个陈府家丁在寻觅走丢的孩子,还有一些根本不上心,东游西逛射狐猎兔,简直是在乘机玩乐。 等追上车队,释沣的表情更冷了。 最宽大舒适的马车里: “老夫人——” “不要说了,这孩子命不好,回去多念几卷经,给寺庙功德簿上再捐点钱,就当为他来世修福分了!” 青布罩着的小车里,那些大丫鬟们在窃窃私语: “小少爷虽然傻,但很老实,怎么会跑丢?” “就是,之前还看到他在菩提树下玩,难道还能给一阵风刮走不成?” “嘘!这还真没准,听说摩天崖有不干净的东西。李相师不是说过么,小少爷命数凶着呢,陈家福德深厚,才把他压住了。他生而丧母,两年前城里又闹瘟疫,陈家表亲旁支死得没剩几个了,连主家的三老爷都病死了,多邪乎!” 车队里插金戴银的女眷小姐们,悄声说话的下人们,都表情各异的说着意思差不多的话。 “灾星。” “跟陈家犯冲,家门不幸。” “陈家也算尽力养他到这么大,谁也没亏待过他,现在这都是天意。” “死了也好” 释沣神色越来越阴沉,熟睡的孩子似有所感,挣扎了一下,发出模糊不清的哭咽声。 输入一股灵气让孩子安静下来,释沣先用手摸了下陈禾的眉骨,然后顺着后颈一路摸到手臂,越摸,他的眉头皱得越紧,然后又细观陈禾的面相掌纹。以他的修为,不需要准确的八字,也能稳稳的掐算出结果。 凡间相师,学艺不精胡言乱语,说甚凶戾克煞。 这是通玄修道之根骨,也为三劫九难之命数。一生亲叛、友离、情孽,九死一生,是最可怜不过的宿命。 手指轻点陈禾眉心,一个意念透了进来: 也罢,我带你脱离这凡世枷锁,让你免除这血亲弃叛的劫数之苦,从此尔等陌路不识,因果不牵。 释沣将袖一拂,抱着熟睡的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迷心症
  •   “凡人都知道拾金不昧,你怎么能把别人的孩子昧了呢!”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痛心疾首状跳脚,见释沣垂目打坐毫无反应,老头更是恼羞成怒的开始捋袖子。 这时一只软绵白嫩的小手怯生生的揪住了老头袍子下摆。 “娃娃你醒了?别怕,我这就让他送你回去!”老头把瘦骨伶仃的胸膛拍得砰砰响。 “你是新来的管事爷爷?” “” 释沣睁开眼睛,之前蹲在隐蔽角落看好戏的人们面面相觑。 “咳,老夫不是管事,是摩天崖黑渊谷的谷主,娃娃你知道谷主是什么吗?谷是谷仓的谷,这里是个山谷。”老头挺起胸膛,按着自己修剪整齐的三绺胡须,神气的一挥手,“就是这一片——” “这一片谷仓的管事?”陈禾眨了下眼睛。 “噗。” 暗处嗤笑声此起彼伏,老头恼羞成怒的转头怒吼:“谁在那里?” “此地为谷仓,我等最多也就是一簸箕高粱。” “荞麦啦!荞麦长得比较快。”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将一脸迷糊的小孩拎起来放到蒲团上,抓起藕节一样的小胖手轻轻晃悠,指着手腕上银铃铛问:“你是云州府陈家的人,你爹是谁?” “爹,就是阿爹。”小孩嘟嘟哝哝的鼓起嘴。 “家里做什么行当呢?” 团子愣愣的低下脑袋,开始玩起衣角边。 老头疑惑的朝其他人投过不解的目光,这娃娃眼见就要脱离垂髫之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照理也该懂点事了啊,怎么一问三不知? 恶狠狠看了释沣一眼,老头觉得是释沣惊吓到了这孩子。 老头在口袋里掏啊掏,半天才摸出一个干瘪的野果子,递过去边哄边问:“你不在家里玩耍,怎么跑到深山野地来了?” 团子仰起脸,一本正经的回答:“没来深山野地我就在家里,院子,池塘边。” “” 什么时候一个小娃娃在后院池塘玩也能跌进摩天崖结界变琥珀? 这孩子是在家里被强人打晕掳走,趁夜丢下悬崖了吧! 一群修真者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纳闷不解的神色——绑票一个小娃娃,跑死马的往山里赶路,就为了将孩子丢到深山崖底?这是多大仇? “释沣,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众人的疑问,释沣径自站起走到陈禾身边,替他抹去额上的汗水,将小孩手里那个干瘪的果子丢掉,重新从自己的法宝囊内取出一篮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诱惑得陈禾眼睛都不转的盯着他看。 “等等你哪来的肉包?摩天崖几百年都没出现过这玩意了!”老头蹬蹬倒退三步,表情惊恐。 释沣在山下买的可不止肉包,还有柔软的棉被,绣缎枕头,虎头鞋,连肚兜都有。 既然决定带走这个孩子,怎么会毫无计划?往孩子嘴里塞颗辟谷丹就丢一边不管这种混帐事释沣还做不出来。 陈禾努力的咽口水,只盯着包子看,并没有急切的抓过来啃。 “这孩子规矩倒好。”老头嘀咕。 伸手抚摸孩子后脑的释沣目光又深冷了一分。 没有天生乖巧的孩子,小孩都是闹腾的,婴孩的哭闹是因为不舒服,幼童的哭闹是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如果不管笑哭周围人都不搭理他的话,孩子就会迟钝得呆呆木木,看起来规矩又老实。 释沣再次确认了陈禾脑中淤血的位置,缓缓收回手。 淤血凝结的时间太久,强行化开会损伤经脉,只能循序渐进,最好是让陈禾自己修炼功法,解决这个隐患。 常人很难想象这个规规矩矩坐在蒲团上不动的孩子,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可不是,都骗过了整个黑渊谷。 释沣微微一笑,将温度恰好的肉包塞进陈禾手里。 团子犹豫的看发不束冠,身披广袖宽袍的释沣,总觉得这跟他记忆里的人都不一样。陈府的家丁满身汗味,丫鬟们一身脂粉气,可眼前这人都没有,反而似家里供奉的佛莲净水,隽永清芳。 陈禾呆呆的低头凑近肉包。 好香。 很温暖,就像刚才摸过头发的那只手一样。 陈禾仰头再次看了一眼周围,挪步躲到释沣身后,小心翼翼的啃了口包子,肉汁的热度熨帖着口腔,抚慰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这孩子的面相——” 有位法力深厚的老道看出端倪了,他赶紧伸出手掐算,拖曳到颧骨上的长长白眉一耸一耸的十分滑稽。 团子被逗乐了,咯咯直笑。 道人伸手想摸陈禾的骨,释沣向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旁边。 “你?”道人恍然大悟,“这孩子亦是三劫九难命数,与你一样?” 释沣没有回答,又塞了个肉包到陈禾手里。 “罢罢!”谷主仰天长叹,“这麻烦就归你了,我们可不管!” 说完就走,连同那票看热闹的都跟着溜之大吉。 洞府外传来细微的话语声。 “谷主,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释沣刚来黑渊谷的时候,万念俱灰,整个人如同死物。现在塞个娃娃专门闹腾他,也省得他年纪轻轻就比我们还早去阴曹地府排队!混蛋,不知道现在地府阴官名额很紧张么?” “那这孩子的家人” “既是这般命数,不送此子还家也罢。”谷主悠悠的叹了口气,“释沣有恻隐之心,吾等难不成没有?” *** 黑渊谷主说完这句话不久,他就后悔了。 摩天崖底终日百无聊赖,大家彼此看得都厌烦,如今多出一个小娃娃来,修真者们都觉得很稀罕。 “谷主,那娃娃可乖巧了,不哭不闹,逗了还会笑。” 笨蛋,孩子不都这样。 “谷主,那孩子白白嫩嫩,比我养的灵芝娃娃白多了。” 傻瓜,谁让你不养人参,那个最白。 “谷主,释沣请出了南鸿子的牌位,看这架势,似乎是想代师收徒。” “这也难怪。”黑渊谷主摸着胡须说,“释沣收过的徒弟都死完了,虽说凡间相师道行不够,常将三劫九难命数视作大凶大煞的克冲之命,但释沣自己,怕是颇为在意。将那孩子放在南鸿子名下,充作师弟养大,也算绕开释沣的心结。” “只不过一个名分。反正大门派的师徒见一次面都难,哪个不是师兄代教的基础功法。”一个修真者自嘲的说,“我对我师兄,就比对师父亲近多了。” “羡慕的话,自己去收一个娃娃来,别在我面前嚷嚷了。”谷主没好气的说。 “哈这个嘛。” 众人立刻作鸟雀散,跑得没影。 他们不是没有徒弟师弟,只是这么小的孩子,一般修真者不愿收。 ——他们只会求道问仙的大神通,不会带孩子。 垂髫幼童,对世事尚且懵懂。不历三千红尘,只怕将来窥道破境渡劫时会有碍难。 谷主沉思片刻,决定回去劝说释沣将孩子交给山上猎户抚养,待成年后再接回来。 才踏进释沣平日起居的山壁洞府,就有人神情复杂的凑上来悄声说:“谷主,这孩子有点问题。” “怎么?”黑渊谷主立刻警觉起来。 洞府内那个软白团子裹着新买的小棉被,蜷缩在释沣脚边香甜的睡着,还打着小呼噜,睡相倒是好得很,这种不蹬被子,也不乱翻滚的孩子省心极了。 看见黑渊谷主去而复返,释沣连眼都不抬,维持盘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免得扰醒了半边身体都趴在他腿上的团子。 “我们刚才趁释沣给他擦脸的时候,哄着问孩子几岁了,结果——”这修真者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比听说自己徒弟还俗娶了四个老婆的模样还震惊。 “三岁。”团子当时歪着脑袋回答,迷糊的看看周围,好像要找到什么作为佐证,可这里不是陈府,也没有呵斥他胡说的丫鬟小厮。 再怎么走丢都应该在陈府,所以在这等着睡一觉就能被家丁下人找回去了吧。 陈禾这种与年纪不符的表现,终于引起了修真者们的警觉,他们目视释沣。轻拍着团子后背等到陈禾睡熟后,释沣才冲他们点点头。 这下哗然,一个心智有问题的孩童,别说教他求无上天道,就是明理知事都很难! 释沣全不在意。 在知道陈禾心智不全后,他就思索过办法了。 天下门派诸学秘法,释沣即使不精通,也懂得一二。 密宗醍醐灌顶之术,正适合陈禾。 陈禾从摩天崖摔落结界,陷困其中,经脉关窍被灵力冲得松动,正是灌顶密法的良机。 黑渊谷主何等敏锐,见释沣目光沉凝早有谋划的模样,便猜出了大概,赶紧出声阻止:“万万不可,此子心智有缺,尚不知问题何在,用灌顶之法,只怕不妥!” 释沣恍若未闻。 眼看他要一意孤行,黑渊谷主眼明手快的将孩子抱离。 团子被吵醒了,揉揉眼睛,懵懂的看周围。 “乖,不要害怕。”谷主担心孩子惊惶哭闹,赶紧安慰。 没想到陈禾茫然的眨眨眼睛,偏着头问: “你是新来的管事爷爷吗?” “是谷主!嗯?” 黑渊谷主觉得有点不对,他停下来盯着陈禾。 团子被他看得有些恐惧,微微颤抖,却不敢挣扎。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陈禾。”团子吭吭哧哧,口齿不清的说。 这个名字银圈挂着的铃铛上有,众人都知道。能说自己的名字,看起来傻得也不是太厉害,不过下一秒,谷主的侥幸就被打破了。 “这是哪里?”团子咬着手指,目光掠过释沣,却没有丝毫停留,他看周围就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谷主想起刚才有人对他说这孩子有问题的话,心中一惊,立刻追问: “小娃娃,你今年多大?“ “三岁。” 很好,一模一样的回答。该死的,这小鬼没发现自己比三岁大很多吗? “你不在家中玩耍,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我刚才在池塘旁边逮蝈蝈。”团子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我掉进了水里。管事爷爷,这里是哪?祖母一定很生气,我再也不敢乱跑了。” “你不认识我?”谷主惊悚了,他把孩子抱到释沣面前,又直直指着释沣问,“你也没见过他?” 团子无辜的看他,摇头。 “” 这孩子其实不傻!是迷心症吧! “罢罢,随便你用什么秘法,灌顶之术也好,催魂大法也行。”黑渊谷主挫败的将孩子塞还给释沣:“反正你今天早上几个肉包白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养团子
  •   陈禾脑部受到撞击,导致他记忆始终停留在后院池塘溺水时,每天睡醒就把昨天发生过的事忘了,私塾里习字诵书再认真也没用,睡个午觉就忘得干干净净。 三岁的孩童记忆,本来就不甚分明,孩子哪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无非玩耍,去向祖母问安,他又长在高门世族,每天睡醒看到的不是亲长,而是丫鬟乳母,他们说什么就做什么。 好比被提醒要去念书见先生,什么,连先生都不记得?小少爷傻得更厉害了 陈禾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傻子。 他本该在陈府浑浑噩噩的长大,却意外坠下摩天崖,在六岁这年拜了师。 师父是个放在石桌上的牌位,心智懵懂的陈禾有很长一段时间闹不清,将释沣当成了师父。 初始每日清晨,棉被掀动,爬出一个软白团子,肉嘟嘟的手拎着被子,傻愣愣顺着释沣的膝盖往上看。 修道求仙者容颜经年不改,乌发如漆,不挽不束任其散落,因为过长,有几缕还垂到了团子头顶。 陈禾每天都会好奇的仰起脑袋,伸手握住,冰凉顺滑的手感很快就脱离了胖拳头桎梏,碰触到陈禾鼻尖,让他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小喷嚏。 释沣双眸微睁,垂首看他。 陈禾歪过脑袋打量四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里不是陈府,他好像也不是三岁。 密宗灌顶之术,传大智慧,通世间奥义。 让垂髫小儿瞬息变成通晓经卷学博古今的文豪很难,但使孩童识字,辨善明恶还是简单的。 灌顶就像一卷留在脑海里不用翻阅就能融会贯通的书籍,密宗高僧以此为传承顿悟佛法,释沣在这项神通上的能力有限,仅仅可以让陈禾每天早晨醒来时,不再懵懂迷糊的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对世间万物拥有基本常识——在迷心症治愈前,陈禾总不能永远以三岁幼童的心智活着。 团子笨拙的爬到旁边,规规矩矩的给自己穿好衣服,扯着释沣的袍角,软糯糯的喊:“我饿了。” 释沣拈起几块鹅卵石,随手一抛。 落地一道金光,石块化作数个人影。有老叟樵夫,也有挎着篮子的妇人,面容栩栩如生,向释沣与陈禾俯首行礼后,就遁地而走消失无踪。 陈禾吃的用的、以及正常孩童玩的物什,都是这般神通驭使的傀儡去集市上购买。 摩天崖底只有不需五谷轮回的修真者,数百年不闻烟火食,现在每天清晨属于释沣的山壁那处洞府内都会飘出香喷喷的肉包与热粥味。 距离释沣洞府最近的就是那个白眉老道,他抽抽鼻子,叹了口气。 “谷主错了,有迷心症的娃娃也挺好养的,每天给他吃同样的东西也不会吵闹。”因为都忘记了嘛,哈哈。 “长眉道友,今日轮到你了吧。”另一个“邻居”遥遥的神识传音。 “唔。” 老道伸手理理长须长眉,仙风盎然从蒲团上飘起。 出得洞口,就看到释沣踏着飘落的棠梨花瓣,涉入冰冷的山溪。 一个裹得厚厚的团子,迈着小短腿跟在溪岸边跑。 陈禾从刚来黑渊谷的体虚气弱,变成如今面不改色呼吸均匀。 内家调息的基本法门已随灌顶之术蛰伏在陈禾潜意识中,让团子跑得气喘吁吁将它激发出来,再以自身灵力引导气息运转三十六周天,是最初每天早晨释沣都要做的事。 不到旬日,现在陈禾只要开始跑动,身体自然而然就在调息吐纳,并且因为不知道怎么停下,一整天都维持着这玄妙的状态,直到夜幕降临沉沉睡去,新的一天重新开始。 就算陈禾什么也不记得,身体却还是有记忆的,练过的功法,吐纳汇聚在丹田里元气,又不会随着主人忘记而消失。 溪水寒冷彻骨,贯穿整座黑渊谷,释沣每日修行的深潭在山溪尽头。 缠在腕上的颗颗念珠近似半透明,散发透彻的银辉,溪水逐渐没过释沣的小腿与膝盖,最后他走上一块布满苔藓的青石,红色衣袍长长的逶迤漂浮在水波中,被浸透后润泽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鲜红。 念珠串太长,尾端垂落水中,大小均匀的珠子自他的指尖一一滑过,被淬炼得更加透彻。 他不念经文,也不吟佛偈,敛目肃穆,无声无息。 陈禾追着跑到水潭边,呆愣的看着释沣,一头撞到了早已仙风道骨在那里摆造型很久的长眉老道。 “小娃娃当心。”道人拂尘一挥,轻描淡写的隔空接住陈禾。 团子收势不住,短腿左边绊到右边,在地上滚了一圈,直愣愣的坐在地上。 数道停留在河滩上的神识不约而同的—— “哈哈哈,每天都摔!” “滚的姿势都一样,看来明天释沣也要给他穿得非常厚实。现在天气还凉,到夏日要如何是好啊哈哈!” 长眉老道也在偷偷忍笑,他伸手摸摸团子头顶的虎头帽: “小娃娃,你可是在家里后院池塘玩耍,落水后忽然来到此地啊?” 陈禾眼睛一亮。 “嗯是否还觉得此处有些熟悉,虽没来过,未见过此人,却很信赖他?”长眉老道装腔作势的用拂尘指水潭青石上的释沣。 团子呆呆点头。 “那是因为你们有命中注定的缘法。”老道神秘一笑,挥开的拂尘金光点点,做世外高人状。 “嗯,你们是神仙”团子煞有其事的点头,潜意识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不是变戏法,他仰着脑袋问,“所以我也能求仙?” “想成仙可不是用求的,要悟!来,小娃娃我们坐下说话。”老道手一挥,地上就多了两个蒲团。 陈禾很自觉的跑过去坐好。 长眉老道轻咳一声:“此地名为摩天崖,与外界不通。你师父名讳南鸿子,早已逝去。看上去像你师父的那个人,叫做释沣。缘法嘛说来话长,这六道轮回,有因果之说。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师兄其实是千年妖狐,你呢,上辈子是捡到他狐皮的猎人,狐皮沾染了人气,他再也变不回狐狸——哎呦,谁打我!” 黑渊谷主神识一扫而过,威严怒喝:“胡说八道,释沣几时是妖怪了?” “怕什么。”长眉老道晃着脑袋,“反正小娃娃明天就不记得了。” “哼!”谷主愤愤而去。 “小娃娃,害怕了吧!”老道猛的凑近团子被养得鼓鼓的脸颊。 “猎人,狐狸。” 陈禾懦懦的重复,半天后他终于一惊,吓得双手扶地。 “嘿嘿。”长眉老道趁热打铁,“你如果不能成仙,偿还上辈子欠释沣的债,释沣就会把你吃了。你比贫道养的灵芝娃娃还白嫩鲜美呢——” 团子开始瑟瑟发抖,老道还不间歇的用恐吓目光逼视,终于团子忍不住,眼泪成串的往下滚。 长眉老道抹了一把头上冷汗:总算哭了! 当释沣回到河滩上时,团子颤抖着目露惧怕神色。 释沣目不斜视的径自离去,团子又立刻跌跌撞撞的扑过去,小心翼翼的抓住衣角,不住抽噎:“别吃我,不要丢下我” 释沣停步,略弯腰将团子抱起来,裹进怀里,让他趴在自己肩头低低抽泣。 手掌轻轻抚摸孩子的背,助陈禾将身体里乱了的调息疏导回来,然后回到洞府,耐心的喂了他一个肉包,又握着他的手写了几句灵飞经。 “三灵翼景,太玄扶舆,乘龙驾云,何虑何忧。” 笔势流畅圆润,折转自如,借着山壁缝隙里投入的天光,字迹竟于纸上微微浮动,陈禾也睁大眼睛,似有所感。 “逍遥太极,与天同休。”释沣写罢停笔,又让神通傀儡从集镇上买了泥偶与糖人,给团子玩耍取乐。 夜幕将沉,陈禾早就不再害怕释沣了,睡前他抓着释沣的衣襟迷迷糊糊的问:“老神仙说师兄是狐狸,能给我看看尾巴么?软么,一定很暖和。” 不等释沣反应,团子就睡熟了。 手掌抚上陈禾头顶百会穴,释沣目中凝色缓和了一分。 ——七情六欲为人之根本,不哭不笑,七情郁结不出,将来易入魔道。所幸陈禾还小,养在身边,很容易使他哭笑如正常孩童。 给团子盖上棉被,确定没有一条缝隙会漏风后,释沣思绪重新回到今天长眉老道胡扯的谎话上,狐妖什么的,也太离谱了。 虽说每日黑渊谷众人轮番而出,逗笑吓哭孩子,也是相助陈禾疏导郁结的七情,但释沣见他们简直乐在其中,花样百出。 这样明目张胆欺负他师弟,让释沣有点介意。 怎么办呢? 释沣在洞府内扫视一圈,看到书架上堆得满满的玉简,忽然心中一动。 苍玉通常是修真界用来记录功法丹方的,雕琢成一颗玉球,给陈禾挂上藏在衣服里,把那些胡言乱语都记下,等陈禾长大后能够自行开启玉简丹方,好奇这些玉球里内容时—— 释沣无声的笑了。 以为每天都会忘掉过去的师弟好欺负?以后就让陈禾自己去找他们算账。 日复一日,深潭青石上盘坐的人依旧,团子迈着小短腿,每天能在河滩上遇到不同的“好心神仙”,这群为老不尊的修真者,很愉快的每天轮换跑来欺负小孩,故事编得一个比一个惊险有趣,慢慢的,团子不再是呆呆木木的表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着“神仙们”的比划,团子从只会哭与笑,到气鼓鼓的说不相信。 灵飞经,南华经,淮南子 纸卷上灵动圆润的字迹逐渐改变,释沣放开手后,团子也能凭着那股熟悉的灵力,一气呵成,银钩铁画,锋芒毕露。 握笔的有坑肉拳头,逐渐修长有力,映在纸上的侧影,愈发挺拔俊秀。 “卓然独立,块然独处,上通九天,下贯九野。” 一缕天光照入洞府,白衫少年一手执笔,一手负于身后,忽而侧首,俊秀精致的眉眼宛如飞仙勾勒。 “咦,桌子底下什么东西?” 陈禾他疑惑低头,好像是个箱子,没锁。 师兄不在,打开来看看应该没关系吧。 ——每日皆有,三岁千颗,九年三千,檀木箱里安静的躺着三千颗苍玉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少年不知愁滋味
  •   仙家妙术,当然比凡人一卷卷翻阅书籍来得轻松。 一份玉简,只要放在额上用神识一扫,内中记载立刻了如指掌。 三千颗玉球看起来虽多,但若读得快,一盏茶的工夫就能解决。 陈禾年十五,修行不过九载,神识初成,能力有限。灵力耗空,也只将这满满一箱玉球看过七分之一。 可怜陈禾捏着玉球,表情剧变。从疑惑、惊讶、恼怒难堪,最终愣愣出神。 他在摩天崖底已经九年了,每日醒来都记不住昨天发生过的事,只有愈加益进的修为与丹田内的灵气不会随着记忆清空消失。 他早就死去的师父南鸿子以武入道,释沣教陈禾的当然也是此途。 一个失忆的高手,仍然还是高手。当陈禾随手拎起百斤巨石时,他想骗自己还在陈府里都难,而且他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三岁之后的记忆。 似乎昨天在池塘边逮蝈蝈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眨眼自己就到了束发之龄——灌顶密法让陈禾拥有与年龄相符的心智,会穿衣认字,识四季昼夜变化,辨物知用(看到东西就知道那是什么,并且会使用)却治不了迷心症。 每日总有人告诉陈禾,那个与你住在一起的,是你的师兄。 长大的陈禾并不好骗,太过荒唐的故事,直觉就让他难以接受,通常他最快相信的是释沣的身份。 师兄 已经辟谷,但仍然会每日为他准备饮食起居的师兄。 除了清晨去黑渊潭修行,其余时间都一定在自己身边的师兄。 陈禾没有觉察到自己的依赖,也没发现释沣对他的耐心教养与照顾,因为他只认识这一天的释沣,无从比较。 现在一切过去都在整箱的玉球里,任他翻阅。 玉球忠实的记录下了每天发生的事,没有漏下任何一个细节。从软胖团子每天绊倒在河滩上被“老神仙们”骗得又哭又笑,到释沣抱着团子回来擦干净小脸,给泥偶糖人哄他玩耍,握着胖出肉坑的小手写字,教腿短的团子站桩练武,助他调理内息,这些皆都历历在目。 翌日睡醒,陈禾从没觉得饥饿,也没有感到过练武带来的肌肉疼痛,修行更是从没岔过内息。在陈禾注定遗忘的时间里,释沣默默的照顾他,就像一种习惯,恐怕连释沣都不知道自己做过多少。 ——小时候被黑渊谷里的家伙们欺负到哭,固然让陈禾恼羞成怒,但发现这个箱子最大的收获,却是那些岁月象征的财富。他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记忆。 陈禾有些恍惚,苍玉里无数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重叠起来,最后却定格在释沣总是云淡风轻的笑容里。 白衫少年蹲在地上,扶着箱子的手微微颤抖。 到了明天,他就会再次忘记这个箱子承载的一切珍贵记忆。 “师兄,我想永远记住” 右肩被搭上了一只手,陈禾一惊,立刻意识到释沣已经回来了,还看见自己乱翻东西,不争气红了眼眶的丢脸事。 “我不小心踢到,箱子又没锁。”陈禾胡乱的解释。 数日前,释沣刚刚亲手为自己的师弟拆开绑在陈禾脑袋两侧小团髻,将头发拢成一束,这意味着已经成长,不再是总角之龄的孩童。此刻见陈禾神情慌张,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样子,释沣眼前又出现了小短腿的团子无辜委屈脸,顿时压不住上弯的唇角。 白衫少年僵在那里,满脑子都是“被师兄嘲笑了”的大字不断盘旋。 释沣一拂衣袖,箱子自动合上,退回原处。 眼见陈禾直勾勾的看那个箱子,释沣慢吞吞的伸手探进少年衣襟内,摸出一颗同样由苍玉雕琢的小球出来。 陈禾赶紧抓住释沣的手,眼里不自觉的露出恳求之色。 对释沣来说,这个模样的陈禾太新鲜了。 ——心中似乎有些悸动,却因太轻微,很快就被释沣忽略过去。 师弟从小就非常乖巧,即使练武吃苦,也是规规矩矩的做到最标准的动作,小时候腿短迈不过梅花桩就用蹦的,喂什么吃什么,从不抱怨。黑渊谷又与世隔绝,陈禾不会像普通孩童那样,求着师兄给他什么东西。 果然是被哄骗的事气得不行,决定要去报复那些为老不尊的家伙了? 释沣拧眉,太心急不好,以陈禾的修为,现在黑渊谷里面随便哪个人都能将他推翻在地爬不起来。 “师兄,我只要这一颗,就这一颗。”陈禾盯着释沣手里的这颗玉球不放。 然后他脑门上就不轻不重的挨了一下弹指,释沣哂然看他——倒是会讨巧,有了这颗玉球,就能拥有今天的记忆,想什么时候去翻箱子都行,箱子里的东西还能是秘密吗? 释沣松开手,并指开始给箱子画封印符箓。 接住玉球的陈禾已经心满意足,从刚才查阅的记忆看,他知道释沣一旦答应自己,就不会趁着自己睡熟或忘记的时候反悔,能永远记得今天就够了,至于箱子里的那些,来日方长,跟师兄一样,总有全部属于他的时候! 陈禾规矩的溜到旁边去练武。 出拳带风,收势玄妙,身随意动,羚羊挂角。以修真界的养气调息法门,反过来学世间上乘武功,哪有不突飞猛进的道理? “师兄,我去溪边洗浴。”陈禾练完,头都不敢回的跑出洞府。 他紧紧的抓着那颗玉球,直到钻进潭边树林里才停下来。 自顾无人,屏息凝神也没发现异样,陈禾这才轻松的跃身翻坐到一棵棠梨树上,倚靠在枝头,一手撑额,一手将玉球握在手中拨弄。 “嗯要对明天的我说什么呢?” 陈禾思忖片刻,方拿定主意,对着玉球悄声说:“不要相信除了师兄之外的人,尤其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师兄很好认,穿着一身红衣,手腕缠着一串银色的念珠,是整个黑渊谷最好看的一个人。” “师兄的名字叫释沣,发音念起来有点像‘师父’,幸好他不是我师父,否则就不能直接喊他的名字了。” “师兄每天清晨都要去黑渊潭修行,不要打搅他。” “谷主说摩天崖深山石底涌出的冰冷溪水带着阴气,山溪汇集的黑渊潭,会流往地府的忘川河。河边有枉死城与奈何桥,师兄不是佛门子弟,他每日在潭水边打坐,将念珠淬炼之力传入幽冥,只是为了他早就死去的两个徒弟,希望他们少受轮回之苦。” 说到这里,陈禾有点不开心,他重重靠回树干上,半晌后才叹口气: “修真界真麻烦,师父在徒弟活着的时候要给他们炼制法宝,劳心费神,多加教导。徒弟死了还要为他们操心吗? 我们的师父早就死了,没人关心照顾师兄呢。” 白衫少年在日光下苦恼皱眉,神情犹豫的继续说:“长眉老道以为我不会记得,曾经对我说过,师兄的命数很不好,他孑然一身,师丧徒亡,亲叛友离。徒弟还是被挚亲所杀,所以不要在师兄面前提到家人啊寻亲什么的,最好连师侄都不要提!” “还有,师兄从来不开口说话,不要奇怪。因为师兄在修闭口禅,修真界唯有佛门之法,能赎轮回苦难,又说身体、意念、口舌是制造罪业的根本,所以师兄为了黑渊潭的修行,翻阅以前丝毫不懂的佛家心说,从十九年前就闭口不言,连神识意念也很少使用。” 陈禾眼前又浮现出熟悉却陌生的一幕:释沣半身浸于水中,潭水阴寒彻骨,长发流散,念珠从指尖一颗颗拈过,色泽越发通透明亮,念珠尾端没入水里,珠上附带的灵力化为实体,丝丝缕缕溢出,随着潭水流向幽冥。 不念经文,不诵佛偈。 只因千丝万缕执念,都是祈盼枉死者重归平安喜乐。 “师兄的徒弟一定比我聪明,看师兄对他们那么好!”陈禾酸溜溜的说完,很快拍了自己脑门一记,严肃的自省,“不对,我还活着呢。千万不能在师兄面前说这些。” 清风摇落枝头棠梨花,少年白色衣衫隐匿其中,手里玉球却反射日光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释沣根本没费力气就找到了陈禾。 他隐身倾听时,恰好听到他师弟一本正经的说: “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那群老家伙骗得我很惨,但我现在谁也打不过。更正,就算再过一百年,我还是打不过那些老怪物,不过呢,事在人为,车到山前必有路!修真界有句诀窍是,拼不过师兄就去找师弟麻烦,打不过师父就去找他徒弟,迂回战术比揍他本人有效果。等我以后出了山谷,有的是机会讨债!” 释沣哑然失笑。 春日和风里,少年靠在树枝上,身形摇摇晃晃,神情若有所思,撑颌苦思: “所以现在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师兄他——仇人多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忽起波澜
  •   时光荏苒,崖底的紫玉兰开而复落,棠梨树高度又增,曳落一溪繁花盛景。 陈禾深深吐纳,自调息中醒来。 他眉色极淡,额头光洁饱满,鼻梁高挺,英气勃勃。左侧靠近耳廓的鬓角有三点红痣,连起来仿佛是一道划痕,斩断了眉飞入鬓的好面相。 右手原来套着的银圈铃铛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雕琢成圆球的苍玉。 陈禾本能让手腕苍玉贴上眉心,须臾,眼中迷茫神色尽褪,少年矫健的身姿让他从树顶灵活的翻身而下。 摩天崖底幽谷清泉,泠泠动听,数十年不变。陈禾很快就在树丛边深潭里找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时间掐算得正好,释沣双手一收,念珠自动缠上他手腕。随后他缓缓转身,向水浅处行去。 “师父——” 少年踩入潭水,愉快的朝那个人影扑过去。 不等释沣皱眉,陈禾已经堪堪停住,改口说:“师兄,我饿了。” 早已不再是软胖团子,十七岁少年体格匀称,手长脚长十分灵活,只是比起释沣还是矮了一些。每次醒来,记忆全新的少年都暗暗比较着与释沣的差距,又对着溪水端详自己的脸。 “不错,长得比我想象中好看。”陈禾摸着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 释沣眼带笑意。 对陈禾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但对释沣而言,每天都看到师弟严肃认真的临水照影,研究他自己的长相,简直是看不厌的趣事。 “噢不,我怎么会有个酒窝,还只有一边。” 熟悉的哀叹声来了。 “还有这虎牙师兄,我到底长大了没有,能不能回到三岁重新长一遍啊!”陈禾沮丧的蹲在潭边。 水面不止一个倒影,陈禾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溜到了释沣身上。 师兄长得也挺好看。 细秀的远山眉,狭长微勾的眼角,让眼神都显得风流多情。 一袭半湿的红衣,黑发披散,笑意如拂落一树棠梨花的沉醉春风。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阴松柏。”陈禾脱口而出。 释沣闻言挑眉,屈大夫的山鬼么,不错,今天换了一句诗,用意却还是一样轻佻。 “哎呦!”陈禾摸着脑门,诚恳的说,“师兄,我本来就是傻子,你再敲就真没救了。” 释沣目光一凝,不待陈禾反抗,单手牢牢的将师弟按在路边一株棠梨树干上,浩瀚的灵力极有节制,如细雨般润入陈禾的经脉百骸。 陈禾的修为进境释沣了如指掌。 丹田灵气呈漩涡状缓缓沉淀,有丝丝缕缕金色液体凝结,这是金丹还未成,修真筑基即将圆满的征兆。放在凡俗之中,这时灵力最多也就当内功使,跟武林中一个先天内家高手没区别。 修真界中,这样距离踏入无上大道,只缺临门一脚境界的人数量最多。 为了自保,也为了显示仙家手段,于是就有了符箓、炼丹、驱鬼、御灵这种种神通。陈禾倒不愁自保之术,南鸿子一脉以武入道,倘若有人在陈禾面前挥舞桃木剑,不等对方踩完七星步,他能一拳揍得对方牙掉两颗。 ——师兄也是,长这么好看,其实狠着呢,没看拎他就跟拎个狐狸崽子似的。 陈禾跑神的结果就是额头上又挨了一记弹指,他委屈的揉揉头,不吭声。 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释沣继续以灵力查探陈禾的经脉,尤其是脑后那块淤血。 这么多年来,淤结堵塞的地方随着陈禾修为增高被逐渐冲散、化开,陈禾的迷心症却没有任何痊愈现象。黑渊谷里又无善于岐黄之辈,倒是谷主沉吟半晌说只怕当初陈禾落水磕到那块青石后,又有人怕他不死,还在伤处补砸过一次,淤血也掩盖了真正受创部位。 好比凡人不慎摔断手足,要是没有恰当接骨,就会长得歪斜。陈禾错过了三岁时最好的治愈时期,脑中伤处,又不能像错位的骨头那样打断重接。每每虑及此处,释沣都束手无策。 “师兄,即使我一生如此也没什么不妥。”陈禾赶紧拉开释沣的手,宽慰道,“我已经习惯了,我辈求仙登天,常要放下执念,我不用看破,连记都记不住,岂不轻松?” 释沣伸手为师弟摘去沾在发梢的叶片,眼中笑意莫测:师弟说得不错,有朝一日,若自己不想连累师弟,只需趁他入睡时取走玉球,即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相逢也不识。 陈禾佯作不知,垂着的右手却有些僵硬。 ——他竟比自己想象中还了解师兄,陈禾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释沣虽然从不说话,却十分好懂,尤其当他对亲近的人没有防备之心时。 陈禾很容易就猜到师兄刚才在想什么,当然这也因为陈禾对手里这颗玉球看重得逾过性命,对一切可能威胁它存在的危机都十分敏感。 “师兄,我的鞋履有点窄了。” 陈禾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指脚上的鞋说,还脱下来比较给释沣看。 成功转移释沣注意力的陈禾眼神定定的闪过一丝决然:必须要想办法藏起第二颗苍玉球。只是苍玉虽非稀有,但想把它琢磨成玉球,还是不用神识书写自动记录一昼夜间所有发生过声音景象的玉球,至少也要懂得好几个淬炼法门。 且不说陈禾修为不够做到,就算他从黑渊谷其他人那里旁敲侧击出来,区区一日间他要如何精通此术,更别提释沣与他形影不离,备份玉球要瞒过师兄谈何容易。 隔着枝叶繁茂的棠梨,陈禾仰头目视天空,也许他应该溜出山谷一次,反正释沣每日都要在黑渊潭修行,肯定不能离开摩天崖太远。 “砰。” 天空像水波一样泛起成圈涟漪。 恰好望天的陈禾惊讶跳起,一只脚还没来得及穿上鞋。 释沣同时抬头,黑渊谷上空的结界被触动了。 他身在山谷的二十一年,黑渊谷的牢固结界还没出现过意外。 像陈禾这样失足坠崖的,只会一头栽在结界外,就跟困在蛛网上飞蛾差不多,被结界黏住部分躯体,怎样挣扎也无法脱身,等到第二天谷里修真者懒洋洋的去解救,抹除记忆丢出山谷。 “长日漫漫,有乐子找上门了!” 黑渊谷主趾高气扬的带着一群修真者出现。 “只有浑厚灵力或魔气,才能触动结界,是邪魔妖道,就过来受死,我等免费送你轮回六道嗳!” “摩天崖深,黑渊谷寂。何方道友,没听过这个偈子么,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呔,废什么话,直接将这能打发我等无聊——咳,我是说,将这个扰我等清修的不速之客擒了!” 陈禾眼皮抽搐了下,悄悄退回释沣身后,得到师兄欣慰的眼神。 释沣思忖:如果不是师弟每天都忘记过去,在这样一群不靠谱的家伙熏陶下,会长成什么样,真是太难说了。 山谷上空的结界又波动了数下,终于出现一个身带青光,略显狼狈的身影来。 “太师祖——” 这人张口就喊,黑渊谷内的修真者瞬时四下环顾,寻找他呼喊的对象。 谷主这个老不死略过,释沣一门在外面都死绝了跳过,释沣的好玩师弟也不可能——众人很快就将目光聚焦到瞠目结舌状的长眉老道身上。 长眉老道当然不可能认识自己徒孙的徒儿,只是来人身穿他宗派道袍,他还没老到眼瞎,当然能认得出。 “咳,各位道友稍候,我出去问问。”长眉瞬间恢复成仙风道骨的模样,朝众人稽首一礼,以黑渊谷主为代表的修真者也都摆出前辈高人的派头,衣袂飘飘,神态矜傲。 陈禾偷笑。 释沣纵容的用身体遮挡他,低头又目测了下师弟窄了的鞋履,点点头准备回去驱使傀儡到集镇上买适合的尺寸。 外间红尘三千,纷纷扰扰,总与他们无关。 释沣也不想知道长眉的徒子徒孙,千里迢迢找上门做什么,带着有些好奇的陈禾径自离去了。 当日陈禾在洞府内专心致志盘坐练功时,长眉与一群修真者神色诡异的摸上门。 释沣挑眉,看着他们在洞口比比划划,因为怕干扰陈禾修行,他们也不敢贸然放出强大神识,只能着急的洞口蹦跶。 谷主拼命指陈禾,长眉拼命指天上,有人摸脑袋,有人捏拳头,还有人装成团子在地上滚,乱哄哄一片偏偏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洞府依旧安寂如初。 瞥一眼沉浸在玄奥境界里体悟的陈禾,释沣挽起手中念珠,无声无息的走出门,顺手就给洞府门口加了一层隔音结界。 “呼!”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长眉老道率先发话:“释沣道友,云州城出大事了!有人发现了石中火。” 释沣瞳孔收缩,纵然不问世事如他,早已对奇灵异宝不感兴趣,还不免一惊。 石中火,空中火,木中火,是世间唯一自然孕育的三昧真火。若是得到其一,并成功让其融入自身丹田,如臂指使,立刻在世间难逢敌手。除非高上几个境界,否则法器也好,妖魅鬼氛也罢,遇到克制阴邪焚烧一切的三昧真火,还不化作乌有? 修真者想要自己炼出三昧真火,却必须要到渡劫期。 整个修真界都没几个渡劫期! 只是石中火顾名思义,藏匿于石中,外观与其他石块无异,寻常修道者根本难以发现,更不要说凡人了。区区云州城,又非修道者聚集之地,怎么会发现这样的奇物? 明白释沣的讶疑,一众修真者七嘴八舌的补充: “听说,是一块已经噬血认主的石中火。” “只是它的主人没有将这块石头收起,散发的异常气息,终于被一个路过云州城的魔道中人发现了。” “许多修真者闻讯赶来,现在云州城里真是鬼魅魍魉什么都有。” “长眉道友的师门不是擅长掐算卜卦么,他的徒子徒孙日前苦算,竟然得出石中火的主人身在云州城外的摩天崖,罗盘直指我们崖下的黑渊谷!” 释沣听到这时仍未听到重点,不觉拧眉。 一直指着陈禾的黑渊谷主顿足说:“你知那发现石块的是何地?据说是陈府后园池塘,还说陈家是云州世族,黑渊谷里有几个姓陈,家住云州,还在池塘边出过事?” “” 所以就是当初将陈禾推下水,磕到并将他撞傻的那块青石?不不,石中火只存于拳头大小的石块里,那就是后来行凶者捡起又砸了陈禾一下的石头? 释沣被惊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出谷
  •   修真界没有滴血认主这回事。 准确的说,是别想只付出一滴血就让法器异宝认你为主。什么不慎划破手指,滴到玉佩上,突然获得绝世功法这种事,说书都没人信! 石中火是标准的噬血认主,石中火寄身的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通常谁会让路边一颗石子染上大量鲜血?更别提还得看被鲜血洗了个澡的石中火,乐不乐意认主。 十四年前,陈府池塘边。 那个捉蝈蝈的孩子被推进水里,心怀叵测者指使心腹奴仆,佯装救人,悄悄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挣扎的孩子脑后。那块作为凶器的石头,事后肯定被扔进池塘里了。 石中火不耐周围都是水的环境,气息波动剧烈,也是常理。 只是——这事想来让释沣怒意上涌,心绪不定。 当年抱走陈禾,就是希望师弟与陈家再无因果牵连,如今看来,这份干系还大着呢。 任谁知道自己辛苦养大的团子吃了这么多苦,没去找陈家当年凶徒的麻烦,却反倒被卷入这样要命的风波里,再修身养性的人也得暴躁。 “云州城如今挤满了对石中火虎视眈眈的修真者,很快一些世俗权势之人也要来凑热闹了。”长眉老道焦急的说,“石中火本性凶戾,陈禾年纪尚轻,修为不精,一旦融火入丹田,只怕他会性情大变,堕入魔道。” 释沣皱眉不语。 他回头看还在盘坐修炼的陈禾,觉得陈禾被石中火凶性影响到入魔其实还是小事,若是迷失本性的过程中,不慎撞落苍玉球,或让玉球被三昧真火焚尽,陈禾从此就不记得黑渊谷十一年的过去,他也会永远失去这个师弟。 “但将石中火置之不理,也是大患。”黑渊谷主沉重的说,“数千年前,有一块石中火现世,也是已认过主,当时诸人不知,只是抢夺。孰料石中火这等天地异物早有灵性,一触吾辈修行者之手,立刻借助灵力破石而出——可怜那夺得石中火的人,霎时被焚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 三昧真火只有四海真水才能浇灭,火势蔓延,无法遏制,竟将连绵六百里的锦绣山烧成赤地,生灵涂炭。 “云州城是西南边陲颇为繁华的郡府,是云州一十九县的郡守府衙所在,若是触动了石中火,导致神州三十六郡莫名其妙少了其一,这份大因果,即使我等轮回七世也洗刷不掉呀!” 黑渊谷众修真者纷纷愁眉不展,扼腕跺足。 释沣神色冷厉,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抓起长眉老道,伸手示意了一下陈禾。长眉老道心领神会,立刻回答:“石中火之主在摩天崖黑渊谷的事,除了我那些徒子徒孙外,还无人知晓。只是旁门左道之辈,亦有诡奇之术,这秘密不知能瞒到何时。” 黑渊谷主也在旁边拈着胡须沉吟道:“他们至少能算出石中火之主不在陈府,这倒是给陈家免了一难。” 否则在搞不清楚石中火之主究竟是谁,又不敢贸然触碰石中火的情况下,那些丧心病狂的魔道中人,会趁夜将陈府满门屠戮得一个不剩。 “不过,若是陈禾身在陈府,石中火能察觉到主人气息,也不会那么躁动,引来我辈修真者的注意。”谷主自言自语,随后又摇摇头,“那也只能拖得一时,只要有修真者踏入陈家后院范围内,石中火还是会被发现。区别只是不在今年罢了。” 黑渊谷主摇头晃脑的说完,大家都为释沣松了口气。 ——天道苛刻,倘若真是因为释沣未将陈禾归还给陈家,致使云州城化作一片火海,无论以后释沣去渡劫还是前往阴曹地府,都够他受的了。 释沣冷着一张脸,垂首目视腕上念珠良久。 “咳,释沣道友,现今如何是好”长眉老道还没说完,就看到释沣忽然并指运力,以灵气悬空写出数个闪烁银光的字。 众人皆惊,黑渊谷主率先脱口而出:“什么,你带陈禾出谷?” “这——黑渊谷凶名在外咳咳,我是说黑渊谷有结界,想进来没那么容易,还有我等保护你师弟,谁敢在黑渊谷放肆?” 释沣不为所动。 保护师弟,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当前之势,还是先想办法解除这个危局。 “我觉得释沣道友的决定有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出声辩白,“石中火一旦失控,只怕天道将因果罪责都算到陈禾身上去,释沣带他师弟离开山谷,伺机解决僵局,是上上之策。” 众人细想,顿觉有理。 他们都是看着那个短腿乖巧的软胖团子长大的,虽然陈禾今年已十七岁,但在这些年龄至少三位数的老家伙眼里,仍然是一个孩子。 天谴罪责足够毁了任何一个修真者,若陈禾遭遇这种不幸,日后金仙大道就与他无缘,不想轮回洗赎,他就只能入魔。 “万一有人算出陈禾行踪”长眉老道还在忧虑。 “你老糊涂了,整个黑渊谷没长脚不会动,陈禾离开山谷后被释沣道友带着到处行走,要锁定他的具体位置谈何容易。长眉老儿你不是擅长掐算么,难不成一把年纪活回去了,连干扰他人推算都不会?到时候再在其他方向制造几个假象,真真假假,定要让有心掐算的家伙晕头转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算结果!” 众人恍然大悟,齐声说:“谷主高见!谷主果然阴险狡诈,奇谋诡计胜我等一筹!” “那是。”黑渊谷主不以为忤,反以为荣,摸着山羊胡得意洋洋。 释沣一言不发,神色却缓和了很多。他目视黑渊谷众人,左手抬起覆于拳上,深深俯身为礼。 ——谷底众修真者,本与此事无关,却因相助他师兄弟,涉入此番因果。 “哎哎,释沣道友不必多礼!我们相识多年,这点小忙何足挂齿。”长眉老道赶紧去扶。 “挂齿什么,释沣在修闭口禅,想挂也挂不了!”旁边立刻有人拆台。 “无量天尊!你是铁了心要跟贫道过不去?” 长眉老道挽起袖子,跟那人扭打成一团,很快就被众人嫌弃的推搡到到墙角当不存在。 “那小娃娃原先那般乖巧规矩,被我们日日哄骗,欺负得眼泪都流了几缸了,咳。如今为他之安危,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更多人纷纷表态,“石中火天性凶戾,不易控制,我等根本不希望自家那些修为不够的后辈子弟去争此物,既然阳差阳错属陈禾所有,也就罢了。” “当然要是能带回来,让石中火改主意不要陈禾了,老夫也不介意养着一团火玩玩哎哟,怎么打人呢,欺负我不是以武入道的么?” 乱哄哄的闹了一阵,总算有人说到了正经事。 一位身披袈裟的光头禅师,合掌向释沣说:“老衲尚有数颗千年菩提,释沣道友不妨将念珠留下,每日清晨,老衲可用菩提子与七佛塔代你于黑渊潭修行。” 释沣闻言有些迟疑。 黑渊谷主帮腔:“灵果大师修为深厚,七佛塔是他本命灵宝,镇得住黑渊谷潭阴寒之气,你又淬炼那串念珠多年,辅以千年菩提,与你亲身所在没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二十一年,每日不息,为枉死的徒儿所做的修行,终究是要缺了。 释沣有些怔忪,他刚才做出带陈禾出谷的决定时相当果决,那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扪心自问,是死去的人,不如活着的人么? 释沣缓缓褪下腕上念珠,双手托起,慎重的交给灵果禅师。 后者接过后再次合掌,与众修真者一起,无声无息的离开了释沣洞府门口。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踪迹,释沣才解开洞府门口的隔音结界,匆匆将东西收拾了一遍——多半都是陈禾日常用的,释沣来黑渊谷就是孑然一身,有什么可带的? 于是这日陈禾练功完毕,起来看见的却不是热腾腾的食物。 “师兄?”陈禾小心翼翼的瞄好像在出神的释沣。 以陈禾金丹未成,即将筑基圆满的修为,已经不该再吃人间烟火食,但释沣与黑渊谷的所有人都觉得陈禾年纪还太小,尚在长身体的时候,宁可压着他的修为不提升,也不赞同让陈禾辟谷,反正金丹结成的时候,都要洗经涤脉一次。 陈禾又不像那些世俗求道者,需要注意体内杂质,以求结丹顺利。陈禾自身天赋不错,有一个好师兄,更有大群看着他长大的“前辈高人”,结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陈禾很规矩,他担心自己“打搅”释沣的走神。 根据玉球的提示,释沣有许多不忍回忆的过去,陈禾每天都一遍,并牢牢记住十五岁自己留下的提示,不要提起,师兄回想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惹师兄伤心。 当他看到释沣忽然转头望向自己时,一惊本来准备忍着不说的话就脱口而出: “师兄,我饿了。” 释沣醒然。 对了,陈禾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摸摸师弟的头发,握起手把陈禾带出洞府。 “咦?今天我们要换地方吃饭吗?”陈禾疑惑的跟着走。 路过棠梨树林,涉过山溪,越走越远,陈禾数过一个又一个山壁上的洞府,还愣愣想着释沣是不是准备找谁算账,忽然脑门一凉,整个人就像从水中穿了过去。 不等陈禾反应过来,眼前景物急剧变化,风声赫赫。 等到脚踏实地的时候,视线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座高大古朴的城门,拱门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云州府。 陈禾傻眼,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把想出谷的事说了出来,否则为什么他只是说饿了,师兄就把他带到了城门口。 难道是要进城去酒楼大吃一顿? 陈禾抬头看释沣,小心翼翼的说:“师兄,今天不是我生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进城
  •   云州郡位于西南边境,这里有许多异民族来往,有头裹梨锦帕穿黑色百褶裙的异族女子,也有斜挂弓箭腰系皮革的山中猎户,提着藤篮卖花的少女粉嫩手臂上套着四五个银镯,头上插着精巧银饰,笑声清越动听。 这还是在城门前排队等着进去的,挑担的货郎,家丁仆佣环侍的青呢小轿,异族人抬着的滑竿,赶驴子拖车的卖柴者,更有一队押着镖车的跑江湖汉子,粗声大气的谈笑风生。 世间百态,行商走卒,看得陈禾目不转睛。 待得排到高大的城门洞前,见云州城兵丁挨个检查进城者路引时,陈禾这才一滞,赶紧扭头看自家师兄。 释沣目不斜视,淡定的顺手递出去—— 树叶?! 陈禾瞠目结舌的看着守门兵丁接过树叶,神色如常的检查一番,甚至话都没多问一句,要了几块铜板的进城税,就放行了。 对于师兄身上有铜板这件事,陈禾并不奇怪,毕竟他每日吃的穿的,也都是傀儡用世俗钱币去集镇上买的。 没有哪个修真者买东西不付钱,甚至大部分魔修都不会用石子充作黄金欺骗凡人,只因这世间万物都有因果,虽然大部分都微不足道,但抵不过命运弄人。万一自己一次没付钱,导致那个普通人那日三餐不济饿死了,那人偏偏又命中注定十数年后出将入相? 修真者夺天地灵气为己有,本来就是天道的眼中钉,不想渡劫的时候被劈死,也不想被天道命数坑死的话,还是安分守己比较好。 不过,要是遇到石中火这样的天材地宝,许多修真者宁愿冒着惹麻烦的风险,也想抢夺一下,大家都怀着侥幸的心理,没准自己就走了大运呢?只要利益足够,原则也可以酌情丢掉嘛,同样的道理,只要不是囊中羞涩,修真者不会为省几个钱,就去冒在世俗欠下因果的风险。 陈禾进了城门就把那片树叶抢到手中。 任凭他怎么看,这都是很普通的一片叶子,是黑渊谷棠梨树上掉落的。 “障眼法?”陈禾追问。 释沣点头,没有急着走,示意陈禾停下来在城门口逗留片刻。 果然不出一会,陈禾就看到数个离奇景象:矮子乞丐把手里破碗递给守门兵丁,青衣道姑摸出一块手帕,小孩交出了糖葫芦,甚至有实在找不到杂物的老头一跺脚偷了前面大婶头上的铜钗,过关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插回去,技艺高超,大婶连发髻都没散。 “哈哈哈,好蠢,他不能用铜板变一下路引吗?”陈禾笑得前仰后合。 刚进城门的老头耳聪目明,闻声恍然,随后恼羞成怒的瞪了陈禾一眼,嘴里嘀咕:“这是哪家小辈,如此不懂尊敬长者,也不知——” 声音戛然而止,老头瞪圆了眼睛看陈禾身边的释沣。 老头干笑两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硬的原地后退两步,见释沣没反应,老头立刻一溜烟跑了。 陈禾围观了全过程,颇有深意的回头看了释沣一眼。 看来师兄很厉害呢!可惜没办法记下来,让明天的自己也知道。 眼珠一转,陈禾想到自己身上其实是有第二颗玉球的。 手腕那颗是他十五岁时软磨硬泡获得的,记录了他发现箱子的那一整天记忆。 随后两年,释沣仍然每天给师弟挂上一颗苍玉球,入夜等陈禾睡着后更换,所以陈禾现在脖子上仍然有一颗属于今天的玉球。 ——要想办法把今天的这个玉球也昧了!理由就用今天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要学习修真者怎么在世俗生活的经验,比如进城什么的。 陈禾暗暗给自己鼓劲。 “师兄,我能把这个”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多了一叠用荷叶包好的糕饼。 释沣拿着糕饼,疑惑的瞥师弟:不是说饿了吗? 陈禾赶紧把这包零食接过来,斟酌了一下用词,准备声情并茂的再次开口时,忽然感到背上毛毛的。 他惊得四下一看,这才发现有不少视线都停驻在他与师兄身上。 云州城中异族装束的人很多。扣斗笠蒙面纱包得一分皮肤都不露的有,戴着夸张羽毛与金属片装饰头冠的也比比皆是,像释沣这样长发不挽不束,任其散落,在中原是严重的衣冠不整,在此地半点也不稀奇。 一身红衣,宽袖大袍,形貌俊美,惹来众多爱慕之色。 云州郡山清水美,钟灵毓秀,相貌出色的男女多如过江之鲫。 释沣气度样貌,皆与世俗不同,瞩目者更多。加上陈禾也是一个生得白净漂亮,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十七岁这个年纪也该婚娶了。西南异族女子多数热情,街上看人也不避讳,频频笑语,有的还朝他们掷来沾染露珠的鲜艳花束。 之前城门拥挤,又是一字竖列排队,看到师兄弟模样的人有限,陈禾没有感受到这如坐针毡的压力,此刻陈禾神情尴尬,有些狼狈,又有一分奇怪的心绪盘旋在心头。 那些妍丽窈窕的女子,当她们热情的目光注视释沣时,让陈禾感到莫名不快。 还没等陈禾稳定心绪,忽然感到肩上一紧,抬头见是师兄轻轻揽着他的肩,向前走了一段距离,随后带他进了一家店铺。 凡人的店铺极少会挂牌匾,也不会写什么字,只挂一个布幡做招牌。铁匠铺前画着锤子,茶楼前是大壶,酒楼是葫芦,卖鞋的自然就画着一只鞋履。 云州城异族众多,穿汉族鞋履的本就不多,普通百姓家里还自己做鞋,鞋铺生意当然不太好,店铺狭窄昏暗,师兄弟两人进来后,店铺里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了。 伙计赶紧从后堂跑出来,看到他侧着身子拼命挤过来的费力劲,陈禾摸摸鼻子:“这里太窄,师兄你帮我买,我在门口等。” 释沣点点头,没在意。 师弟穿什么尺寸他今天看过了,记得很清楚。虽然云州城内现在龙蛇混杂,但不至于连师弟离开自己几步路都不放心。 再说进城以来,他没有乔装改扮,也没有避讳与陈禾的亲近,凡是陈禾惹不起的人,想必不愿轻易招惹自己。那些不认识自己的小辈,陈禾一只手能摆平,释沣根本没什么可担心。 陈禾站在街边,鞋铺旁边是卖布匹与帽子的,他都不感兴趣,只能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 街角卖云吞面的小摊看在陈禾眼里都十分新奇,他握着手里的糕饼,随意拈出一块就认真吃起来。 赤豆馅的,有点甜腻。 陈禾已经过了爱吃甜的年纪,他犹豫的伸着手指拨弄几块糕饼,想找到不同口味的,全不知道这样当街吃东西的多半都是垂髫幼儿,一个俊秀少年毫不在意的如此做,气质又透着说不出的干净,一副不知世事很好拐卖的样子。 人贩子倒没来找死,他们混迹多年也是有眼力的。 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出这样的少年,陈禾穿的衣服颜色普通,料子却是云州城最大布行半两一匹的云锦缎,他又不是说不清话的三岁幼童,人贩子疯了才会对他下手。 就在陈禾一边吃糕饼一边看稀奇时,忽然人群里挤出一人,惊喜的叫他: “陈世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家的小厮呢?” 根本不觉得这人是对自己说话,陈禾漫不经心的继续吃糕饼,唔,这个是糯米的,太黏牙了。 陈禾纠结的发现有块残渣贴在内槽牙里,赶紧低头闭着嘴试着用舌尖舔舐。 孰料那人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熟稔的伸出手:“陈小兄弟,你家人肯定找你找得急了,快随为兄一起回去吧。” 陈禾反应敏锐,后退一步避开那只手,抬头疑惑的盯了那人一眼。 那人锦衣罗袍,后面跟着一群奴仆小厮,此刻笑得一脸和煦,全不顾身后随从怪异的神情。 “陈小兄弟不认识我了,三年前我还带你去秋叶寺玩过呢!” 陈禾神情愈发古怪:“你认错人了。” 黑渊谷里可没有凡人,也没寺庙。 “是啊,公子你认错了吧。”那锦袍公子身后的小厮也低声提醒。 “闭嘴!”锦袍公子呵斥随从,又用惋惜无奈的眼神看着陈禾,“陈小兄弟的病还没有起色么?我此番回云州,正要上陈家拜访,我带你回家去吧!” 陈禾被他内中闪烁诡异之意的目光惊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恰好撞在释沣身上。 “师兄?” 释沣淡淡扫了门外诸人一眼,带着陈禾离开。 “哎,陈小兄弟!等等,你是何人,想拐带陈家小公子么?”锦袍公子在后面怒喝,释沣却走得远了。 陈禾赶紧为师兄解释:“这人脑子有问题,上来就自说自话,我没搭理他。” 释沣目带冷意,他听见那锦袍公子的随从惶急的声音—— “少爷你怎么了,陈家只有一位公子,年岁也与刚才那位不符” “什么?这不可能!” 锦袍公子指着陈禾远去的方向,惊骇难言。 陈家那个傻子,不是被石中火认主了吗?怎么跟他记忆中不一样,这傻子竟然不是陈家人? 只要有了石中火,就算入魔也没关系,这辈子他绝不想再窝窝囊囊在一个小门派里困到死!陈禾一个傻子都能成为魔修一代尊者,他会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浑水
  •   世家大族的宅院聚集在一处,通常没有平民过来,一栋栋高大的院墙间,构成纵横数条幽静深巷,青石板铺的路被家丁们清扫干净整洁。 挂着陈府牌匾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提着马鞭,在小厮的簇拥下走出。 他狐疑的看了眼深巷尽头,几片落叶被风卷得刮到地上,静寂无声。 随从给他牵来马时,男子不经意的说:“最近府邸里有些不太平,你们严守门户,不要让一些宵小钻了空子。” 几个守门的小厮赶紧点头,眼神里却带着一些疑惑与畏惧。 陈家近日来接连有怪事发生,屋顶无故坠瓦,厨房里水果不翼而飞,丫鬟半夜在后院看见漂浮的白影,陈家老夫人又重病在床,家里下人惶恐不安。 男子翻身上马,带着随从径自离去。 他走之后,才有两个家丁小声说:“你说这次大少爷是去秋叶寺请高僧来做法,还是到黄玄观找道长来驱邪?” “应该都挺灵,不管是谁赶紧过来收了这里的恶鬼吧!” “嗤。” 一声轻笑,小厮们惊得一跳,差点都抖成鹌鹑。 “小六子,你,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是厉鬼在笑,佛祖啊!”一个小厮噗通跪下地咚咚的连声磕头。 陈家大门屋檐与院墙上蹲着的人都露出无趣的表情,他们界限分明,一半人看起来阴恻恻寒气森森,另外一边道貌岸然。 下面小厮惊慌四顾,看不到他们。 “已经第七日,尔等魔修还没弄清楚,石中火之主为谁?” “彼此彼此。”一个干瘪老太婆桀桀阴笑,皱得像树皮的脸上趴着一只青色蝎子,她翻着眼珠说,“河洛派擅长周易八卦,又是名门正宗,必然早已知道结果,你们为何不去问,反而陪着我们在这里蹲守?” 对面装束得出尘绝俗的老者们被噎得一滞,表情难堪。 ——金丹未成,只算一只脚踏入了修真界的门,有什么颜面在名门宗派那里打探消息?平常跟在后面混迹也就罢了,现在想捡便宜撞大运,只能苦苦蹲在陈府周围守护了。 修真界向来有一大怪现象,得道高人,反而不太在意形象。越是修为一般的,为了增加实力,也为了面子,必然要搜罗绘有符箓阵法的长袍,佩戴灵气逼人的法器,把自己严密的裹起来。 看眼前这些人站在一起五光十色的样子,就知道里面根本没什么大人物。 魔修们也差不多,威名赫赫之辈哪里需要蹲在这里,呼喝一二自然有小妖小魔谄媚效力。 “石中火一旦溢出,整个云州城就完了!我等还来得及脱身,魑魅魍魉之辈只怕要吓破胆吧!”输人不输阵,正道这边也立刻有人出声讽刺。 “胡说八道!”毒蝎婆婆怒骂,“不要假惺惺了,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怀着侥幸心理,就算拿不到石中火,也能顺手救云州城普通百姓。这份大功德,魔修做了没用,你们却是虎视眈眈,用心险恶!” “你这话什么意思!石中火又不是我等让它认主,它要爆裂,也与我们无关!” “桀桀,真要心怀苍生,就该现身将这家人赶出府邸,让云州郡守迁移百姓出城!” “一派胡言!你也知道云州是一郡之府,人口众多,怎么可能说迁就迁。想让百姓心甘情愿背井离乡,谈何容易,若是最后无事,这番大动干戈谁担当得起!” 毒蝎婆婆也不争吵了,只是冷笑:“诸大门派都已到达,依老身看,咱们都捞不着便宜,不如趁早走罢!”说完不顾众人反应,径直飘下院墙,一拐一拐的离开。 这时巷口恰好来了一群人,抬着小箱子,簇拥着一个锦袍公子,像是要去陈府拜访。 “等等!”锦袍公子忽然喊停,皱眉看巷子尽头的陈府。 “公子,您又怎么了?” 年长的随从表情看起来恭敬,实则已经不耐烦至极。 自家的这位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月前因坠马意外卧床不起,苏醒后就在家里各种折腾,先是花重金求什么灵芝,又向夫人胡搅蛮缠说要来云州府。放着下过定的李家姑娘不闻不问,夫人不同意,竟然擅自带着人就跑出来了。 进了云州城,刚投了客栈,就说要上世交陈家拜访,路上遇到一个少年,又神神叨叨的非说别人是陈府小公子。笑话,谁不知道陈家嫡系单薄,老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孙辈陈黍,年过弱冠早已婚娶,哪来什么小公子。 陈家家主之前倒是隐约听说有一子,因在池塘溺水,陈家请过不少大夫方士,都没治好,听说熬到六岁上就夭折了—— 随从想到这里一个激灵,忍不住惊恐思忖:难道自家公子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抬头看见锦袍公子盯着空无一物的院墙屋檐,心中越想越担忧,赶紧劝说:“公子,我们长途跋涉有些疲乏,现在上门拜访有些不妥,不如” “住口!” 锦袍公子脸色铁青。 上一世,他虽好运踏入仙门,却直到死都是个小派的外门管事,就是管着一群扫地挑水劈柴人的头目,别说筑基圆满了,辟谷丹都混不到一颗。 如今他才回来一个月,功法口诀记得也只是聊胜于无,他上辈子苦苦修行百年也就那样。不是他天赋问题,而是入门心法只这种效果。 现在更是肉眼凡胎,无法看破陈家府邸蹲守的修真者。 只是,连陈家小厮都能察觉到的异样气息,锦袍公子又岂会发现不了? ——这密密麻麻,似乎只环绕着陈府的诡异感觉。 瞳孔猛然收缩,锦袍公子脱口一声咒骂: “该死!这怎么可能,不是两年后” 明明应该两年之后,陈家那傻子十九岁时,才有魔修发现陈家池塘里的石中火! 石中火已经是他知道最大的机缘了,陈禾获得石中火后,仅用百年就成了魔修佼佼者,跻身六大尊者之一。在此之前,陈禾是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傻子,在秋叶寺被地痞殴打的时候,畏缩得只会发抖,哭起来都不敢掉出声,只不过天生好运,家里池塘有一块石中火! 锦袍公子将牙咬得咯咯响,面目有些狰狞。 ——他都提早两年来了,为什么石中火还是被修真界发现了? 隐身慢吞吞离开的毒蝎婆婆,察觉到异样,立刻疑惑盯过来。 锦袍公子感到后颈一阵阴冷,他立刻知道自己是被一个修为高深的魔修盯上。事已至此,他明白石中火很难拿到手了。 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水搅得更混,没准他还有机会! 深深呼吸,恢复冷静的锦袍公子昂着头,若无其事的对随从说:“我确实有点疲乏,不过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掉头回去,若被陈家下人看见终究不妥。先递了拜帖与礼物,改日登门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在理,随从只好把疑虑压下,跟随锦袍公子向陈府大门而去。 “临水姚家子弟,路过云州,特来拜会世交。” 锦袍公子看着陈家小厮青白着脸勉强上来招呼的样子,信口就说:“我见贵府小公子在街上走失,原先准备招呼” “公子,陈家没有小少爷!”随从赶紧提醒,“都说是认错,那小公子早就夭折了!” 他不说还好,守门的小厮一听,先是茫然,然后脸色刷的一声白了。 世家大族,奴仆很少有外面买的,这些小厮年岁还轻,虽没见过陈禾,但也听过家主独子夭折的事,只是陈家不提陈禾日久,他们一时没想起来。 这小少爷,不就是在后院池塘出的事么?那最近后院闹鬼的事? “这我见那小公子相貌与陈世兄相似,便以为——”锦袍公子长长一叹,复问,“我只听说贵府小公子三岁在池塘溺水,磕到石块,虽心智迷糊却也救了过来,几时夭折的?我身在临水,竟是半点不知。” 守门小厮收下拜帖与礼物,含含糊糊了几句,送走这不速之客,擦着汗正互相嘀咕这姚公子太过冒昧,哪有在人家门口问这事的,再说夭折的孩子不祥,连族谱都入不了,哪家也不会为这个办丧事通知世交。 “他是怎么死的?”一个声音问。 “谁知道怎么死的,深山野地的,没准是被狼叼走。” “那小娃娃是怎么死的?”又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都说了还问什么——啊?谁,谁在说话。”小厮们吓软了腿,全部坐倒在地,忽然发现台阶上爬满了毒蝎,有人惊得厥了过去。 “快给婆婆仔细的说。”毒蝎婆婆拎起一个小厮恐吓。 “救命啊!” “快说!”墙头上那些修真者也来了。 陈家规矩严,他们蹲了七天还第一次听到此事。 “饶命啊,我说!家主有个孩子,三岁时在池塘边贪玩,溺水磕到石头傻了” “什么石头,有没有流血?血流得多不多?”众人急着追问。 小厮魂不附体,只得求饶:“不知道,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小娃娃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埋在哪里?” “陈家去山里上香,回来就说小少爷走失了,哪有坟墓?” 不等听完,一群修真者跑了一半,这个消息他们拿到大宗派那里,不能换好处也能混个脸熟,魔修也是同样。 “那孩子八成没死,又回到城里了,快通知魔尊者!” “全城搜索!” 毒蝎婆婆目光闪烁,悄无声息去追姚公子了,她觉得那小子有些不对,这么巧在陈家门口揭发此事,居心叵测。 *** 此刻,正要跟师兄进酒楼的陈禾忽然一顿,盯着那个带随从骑马路过的男人,后者也注意到街边这个俊秀少年,疑惑的低头望过来。 视线接触,两人全都一惊。 陈禾只是觉得有点熟悉,那人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崩天塌地般轰鸣。 ——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害死全家的堂弟样貌! 那日深夜,陈家宅院内外躺满尸体,连廊上画眉也死在了笼子里。 陈黍惊恐的跑入后院想躲进柴房,忽然背后一痛扑倒在地,只听到有人在交谈。 “杀了这么多,怎么还没找到?确定在这府内?” “不会错,肯定在这里——” 话音未落,远处一声高叫:“找到了,是那个傻子!” 躺在地上的人艰难睁开被血模糊的眼睛,池塘里忽然涌现出赤红烈焰,陈黍最后感觉到的是炙热的火焰,无穷无尽,他还没流尽血,就身陷火海被活活烧死。 陈黍发不出惨叫,惊恐坐起,发现自己还是十岁。 私塾先生责骂陈黍课上偷懒睡觉,那个傻子懵懂的抓着毛笔站在一边。 就是那双眼睛,刚才在烈焰之中毫无感情的看着他化成灰烬。 ——他记得火焰直奔陈禾而去,将陈禾裹在里面,把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陈黍双眼通红,握着缰绳的手惊怒颤抖。 那个厉鬼没死,那个祸害又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始料未及
  •   陈禾默不吭声的注视那个骑马男子欲噬人的扭曲神情,直到对方忽然拨转马头,僵硬的身影远去,他才若有所思的用食指抹了下鼻尖。 那种真真切切的,杀气。 还有恨意,比黑渊潭水还要冰冷彻骨。 ——地狱深处拘押的恶鬼才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看人,因为它们被夺去了活着的权利。 若不是身在繁华长街上,估计这人抄起东西就要咆哮着冲上来砍了自己。陈禾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强烈针对自己的情绪,他新奇又诧异,好像没有被人痛恨的自觉,转过身就准备继续往酒楼里走。 眼前怎么不是路,一个红色障碍物? “师兄。” 陈禾乖觉的后退一步,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贪看街景才耽搁了。 释沣根本没看他,眼神准确停留在远去的陈黍身上(谁让他骑着马呢,隔这么远都比别人好找),微微皱眉。 一个普通凡人,怎会对他师弟怀有这样浓厚的恨意? 这时正常情况,该是师兄询问“你是否认识他”,然后师弟恭敬回答。 问题到释沣陈禾这里就变得诡异起来,释沣不必问,因为他师弟根本不记得昨天的事。 跑堂小二愣愣的看这两人站在酒楼门口,倒是一番好风景,惹得路人都冲这边看,可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师兄,我饿了。”陈禾提醒释沣。 他可不想今天发生任、何、糟糕的事! 想用珍藏游玩记忆为借口,把今天的这颗玉球昧了,今天怎能出意外?陈禾暗地里气得有点牙痒痒,半个时辰前在街上搭讪的家伙,还有刚才狠狠瞪自己的混账,难道就不能改天出现么? 释沣疑惑的低头:不久前才吃了几块糕饼,怎么又饿了? 不过师弟十七岁,每月身高都有点变化,还是贪吃的时候,以陈禾的修为,就算吃撑了灵力运转一周天也消化了。 小二殷勤的领着两人到了靠窗口的一张桌上,迅速抹了桌椅,又送来热气腾腾的茶水,吊着嗓子像唱歌一样悠扬顿挫的报菜名。 不但说菜名,还绘声绘色的描述新鲜食材与绝美的口感。 陈禾听得新奇,小二唱了两遍,脸都苦了。 倒是他旁边桌上喝酒剥花生的人,被声色俱全的描述吸引,摸着肚子一叠声喊加菜:“那个什么火腿豆腐羹来一份,还有酸汤鱼!” 陈禾往那张桌上一看,菜还没怎么动,鲜嫩的鸡枞菌炖鸡蛋,色泽油亮的黄焖鸡块,看着就霎是喜人,赶紧拦着小二说:“他点的菜,给我照样上一份。” 陈禾说完,礼数周全的站起来对隔壁桌的人拱拱手。 隔壁桌的几人瞥他一眼,点头回礼,倒是对陈禾与释沣生出好奇之心。云州城里俊俏少年满大街都是,但像这么出众的就少了,而且气质也不似山野异族之人。 奈何陈禾没有过来跟他们攀谈的意思,兴冲冲靠在窗边看风景去了。 ——待人接物,不过是灌顶秘法带来的本能,陈禾会用,却也是第一次用。在这个“愉快游玩”一日的计划里,他可没有把与他人谈笑风生这种事加进来。 “菜来喽,客官!” 陈禾伸手去拿竹筷的手僵在半空:他让小二照着隔壁桌上菜,结果酒与花生也照样来了一份。 要不要想办法尝一口呢? 只要师兄不喝,为了不浪费钱,自己就有理由去解决。 “师兄,这个我没看过你喝酒?” 陈禾不确定的问,因为玉球记录里面没有。 释沣闻言从沉思里抬眼,似乎看出了陈禾的小心思,他忽而一笑,轻轻一拍桌子,粗制酒瓮自动翻起落入他掌中,跟着红袖翻展,释沣微仰头,酒液似流泉成一条线飞出,须臾而尽,酒瓮落在桌上,还滴溜溜转了一圈。 陈禾目瞪口呆,四顾周围,发现这一连串动作实在太快,整个喧闹的酒楼竟无人注意。 释沣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唇上残余的酒液,染出浅浅的绯色。 陈禾伸手晃晃酒瓮,里面竟然连一滴都不剩,顿时他垂头丧气的缩回椅上,举箸吃菜,没一会他就把酒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师兄,你不吃么,真好吃。” 释沣沉默,他在反思自己十多年是否苛待了师弟,只是几道酒楼的招牌菜而已,又不是珍馐佳肴。 师弟也比在黑渊谷里鲜活许多。 这喧闹繁华的街市,百态众生,无一不鲜活,陈禾东张西望的模样,更显出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本该生活在这里,他还不到要出尘离世的年纪,甚至他原来的性格,也不是抛下世俗,热衷求仙问道之辈。 即使他们相处多年,只怕有朝一日 “就在那里!我看着那小子进了酒楼!” “跟踪陈黍的人也回来说,陈黍看到这小子神色很不对,没准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嚷嚷的声音不小,别说释沣,连陈禾都察觉到了。 还没等陈禾看清楚,只见酒楼里忽然涌入数人,隔窗望街,突兀围过来的人流更是明显。僧道尼俗,男女老少,包括各种怪异装束的人好像全部来集会了。 云州异族众多,民风彪悍,这种貌似寻仇的场面也不算稀奇,修真者们就没有刻意隐匿行踪。 “敢问这位小兄弟可是姓陈?”有个丈高大汉傲慢的发问,酒楼里的人也发觉气氛不同寻常,霎时安静下来。 陈禾握着筷子的手微微移动了一下,低头继续吃。 ——反正没走到他面前来,装聋作哑怎么了?他只是想好好过这一天!! “小子,跟你说话呢!” “小施主快到这边来,你卷入劫数,性命堪忧。不要听他们的话!” “臭和尚说什么呢。”几个魔修恼了,与修真者们怒目而视。 释沣背对着他们,陈禾低着头,这群修为勉强的家伙,一时竟没看出端倪。 “尔等猖狂什么,河洛派与其他几大宗门,此刻身在云州城!” “笑话,我魔道第三尊者也在!” 眼看大家开始比嗓门,一个道貌岸然的学究模样老者咳嗽了两声,提醒众人:“争吵无益,我们先确定一下传言真假。” “哪里会有假,我们都细细的查问过了,陈家确实有个幼童,十多年前在池塘溺水!” 陈禾夹着焖鸡块的竹箸停顿了一下。 “说是夭折,其实是在山里丢了。” 陈禾五指微微收缩,握紧。 “肯定是他,瞧这小子听到我们说话了!”有人嗤笑。 “那又怎样,你等魔修,想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惺惺作态,你们又如何,还不是想把这小子带走,不管给哪个宗派,都是好苗子。哼哼,我说错了,眼热收他入门是大宗派的风度,你们只不过等着我们动手杀了他,然后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碰运气,妄想获得石中火!” “啪!” 两截折断的筷子,擦着刚才叫嚣的魔修脸边,直直插入墙壁。 两道血痕,缓缓从那倒霉鬼颊边浮现。 酒楼中瞬息无声,陈禾踹翻椅子,满身黑气。 “什么石什么火?我只是来城里酒楼吃一顿饭,你们非要上赶着来搅局!谁不让我吃,我就让他们以后都别想好好吃饭!” 身影一闪,拎起那个惊呆的魔修,一个大耳光子过去,揍得人当场趴地吐了两颗牙。 学了仙家法术神通,还去练武的人修真者实在没几个。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陈禾身形展动,步伐玄妙,在站立的人群中如游鱼般掠过,仿佛一阵清风。一脚踹倒两个嚷嚷得最凶的家伙,不由分说,分筋错骨拧歪了他们右臂胳膊,这种灌注灵力的伤害,就是送到最好的跌打医生那里,也没办法接得上去,只能等到灵力自行消散。 眼看陈禾掌掴魔修,脚踢正道,众人这才怒然后退,激起灵力握住法器。 “小子好胆!” 摸着缺牙豁口的魔修怨毒的阴笑起来,陈禾低头一看,发现右手多了一圈蠕动状的灰气,而且好像把这股灰气还传染给另外两个不幸被揍的家伙。 “敢打万毒窟的人,你自行死路!”魔修厉笑。 陈禾厌烦的甩甩手,带着淡金光辉的灵气浮于体表,那股在手臂上不断蔓延的灰色如烈阳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你——” “灵气外放,筑基期圆满?” 众人皆惊,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想到陈家失踪的小孩,也入了修真界。 “不,这不可能!我们肯定弄错了,那陈家小儿,年不过弱冠。十五年筑基圆满,大宗派也没有这等天赋出众的弟子!” 开什么玩笑,他们中很多人都是花了几十年,上百年才到达这个境界。 释沣始终端坐不动,只留意陈禾的安全。 这里修真者众多,虽说修为高出陈禾的不多,以武入道的更少,但陈禾若是深陷重围,还是有些麻烦的。 释沣不动声色,只因这些人在他眼中,加起来也不够他一招。 知道“平安愉快的一天”彻底没了,陈禾没好气的一盘子扣在那个惊呆的魔修头上,菜汤残汁流了满身,不等对方反抗,又眼明手快的连着几下拍打,灵力直接击在那魔修四肢关节处,打得这倒霉家伙因力道忽然松懈收势不住,脸朝地栽倒。 陈禾无师自通的一脚踩在他背上,怒视四周:“现在你们可以说说那个该死的石中火,还有什么池塘,陈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第一天进云州城,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嘴上这么问,其实陈禾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是那个非说他走丢的锦袍公子,就是酒楼前眼神凶戾恨不得扑上来砍自己的骑马男子。 每个失忆的人,都会疑惑自己的身世。陈禾也不例外,池塘,陈家这是他牢牢记住的事情,同时他也长大了,心智未缺,不是懵懂幼童,对记忆里那段摔下池塘的过程,清楚的明白不是他没站稳,也不是绊倒,而是被人从后面推搡了一把。 他总有一天,会去查问这事的真相,却绝不是今天跟师兄进城玩的时候! ——如果他没记错,陈家只是寻常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跑来这么一群修真者? 众人面面相觑,被事态的忽然转折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了,见陈禾追问,也没隐瞒,毕竟传得如此沸沸扬扬,想要掩盖也难。 “这个,事情要从石中火说起。不知陈小兄弟,师从” 不少人将目光落在与陈禾同桌的释沣身上。 就在此时,整个酒楼忽然晃动了一下,盘碟杯盏在桌面滑动。 “怎么回事?”修真者们踉跄一步,即刻稳稳站住。 “轰!” 这下感觉得真真切切,是整个地面都在摇晃,无数杂物摔落地面,街道两侧商铺挂的幡子斜倒,挑起的布棚盖得一群人挣扎不出,到处都是惊骇的尖叫声。 “怎么会发生地动?”修真者匆忙出去查看。 陈禾忽然感到手中一紧,他被释沣牢牢抓住了。 “师——唔!”陈禾后脑剧烈的抽痛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酒楼支撑窗户的竹竿早已不见,释沣拂袖,整扇窗户都化作粉末,远处骇人的景象赫然跃入众人眼帘。 城东一道赤色火柱拔地而起,像一条火龙探入云头。 “石中火!混账,谁触动了石中火?” 房顶掠来几十道华光,正是来自各大宗派的修真者。 他们拦下一个从城东亡命奔来的魔修:“怎么回事?” “陈家陈家那个年轻人跑回府邸,说近日后院闹鬼是以前赶走过的妖邪,现在又回来祸害陈家,指使下人把后院池塘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焚
  •   “你再说一遍!” 仙风道骨的宗派长老们也撑不住了,脱口惊呼,“他要把池塘填了?为何不阻止他?” 原先蹲守在陈府院墙上的人也陆续逃到这里,遭遇质问,全都神色尴尬,吞吞吐吐的说出真相。 原来他们追问小厮后还想试探陈家,所以只抹掉了小厮们后面的那段记忆。陈黍半途折返,进家门时听小厮禀告临水姚家的公子刚刚来送拜帖。 小厮将姚公子的古怪行径一说,陈黍狂怒,一鞭子抽歪了门前挂的灯笼。 陈黍目眦欲裂,进门就直奔后院,叫来一群奴仆填池塘。陈家规矩严,后院里只有丫鬟婆子,皆被吓得躲开。老夫人重病不起,陈家长房夫人早逝,家主在外做官,这么多年在陈家充主子的都是陈黍爹娘,事发突然,哪里拦得住儿子。 后院闹鬼之事,搅扰得陈家不宁。陈黍出去一趟忽然神色大变的冲回来,没准就得到什么高人指点呢?填池塘大概跟风水有关吧,这么一想,下人奴仆们开始卖力干活。 谁曾想刚把池塘掘开,水位就迅速下降,池塘里出现了一个漏斗状漩涡。 陈府下人惊得纷纷逃窜,干涸见底的池塘里,温度不断蹿高。原先蹲着看热闹的修真者顿觉不妙,纷纷转身逃跑。 再回头时,地面震动,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现在被拦下,他们都连声喊冤:“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等身怀灵力,当然不敢接触石中火。陈家都是凡人,即使他们去填池塘,也不应该出事啊!” 袖手旁观有意想等陈禾感到变化后出现,谁知石中火直接爆了。 石中火在池塘里这么多年都忍了,知道池塘被填,应该高兴才对啊!它不是又能回到泥土里安心入睡了么? 诸宗派长老忍不住又喝问:“之前传言说石中火之主是陈府当年走失的孩童,可有寻到?石中火失控,是否与他有关?” 酒楼里发生的事也被报上来,等到所有人赶过去后,除了一扇不翼而飞的窗户,陈禾与释沣已不见踪影,竟无人看到他们离开。 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听完众人对陈禾的描述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七岁,筑基圆满,这意味着正式修炼的时间甚至不足十五年。 根骨可以遗传,资质不能。天材地宝只涨灵力,不涨境界。 “他是哪派弟子?”乾云宗长老厉声问,目光直视对面的魔修。 “别想往我们魔道身上扣罪名!”魔修们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谁不知道各大门派底蕴深厚,我等受天道厌弃,要是能把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娃娃教成筑基期圆满,做梦都能笑醒了!” 火柱接天,炽热的温度形成热浪。 这样恐怖的异象,根本不可能用走水就搪塞过去,云州城百姓牵家带口想逃出城。 之前剧烈晃动坍塌的地方很多,街道深巷里到处一片狼藉,熙攘繁华不见,到处是哭声与尖叫。地痞无赖趁机抢夺物品财物,火焰还没有焚烧过来,已经有人永远躺在了废墟中。 “够了!石中火已脱离桎梏,云州城危在旦夕,是要救人,还是自己逃跑,你们随意吧!”乾云宗长老恶狠狠的说完,就带着门下弟子匆匆而去。 那位魔修尊者却连声冷笑,带着属下横掠而去。筑基期圆满又怎么样,陈家那小子若不死在今日,魔道就要再添一人了,以后够那些伪君子头痛的! *** 火柱不断变粗,城东黑烟笼罩,昔日的深宅大院犹如幽冥地狱。 不断有房屋坍塌,烧成焦黑的房梁框架变为飞灰。 焦热的空气,似乎能撕裂人的皮肤。 “咳咳!”陈禾被呛得不行,他屏住呼吸转为内息,他不明白,刚才只是发生地动,怎么会忽然冒出一道接天火柱,释沣还带着他往火场中走? 火柱扶摇而上的时候,那群修真者惊叫着有人触动了石中火,还在争吵时用暗示的口吻说过,杀了自己就能获得石中火。 所以,眼前这就是石中火?! “师兄,这是我的?”陈禾指着剧烈焚烧的烈焰,神情古怪。 释沣心中一紧,回头见陈禾神智正常,又松了口气。 谁知陈禾又诧异的自言自语:“那些人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近距离看,更容易发现火焰的不同寻常,耀眼的红,窜动的火焰边缘重重叠叠,就像一只狰狞的怪物,用触手勒紧房屋,把所有东西嚼得只剩飞灰。 “不,他们要找的不是我,而是‘当年陈府在池塘出事的孩子’。师兄,我们要去哪?”陈禾眼神复杂,他想过许多次重回陈家的情景,却从没有想到结果是这样。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炽热的气息与烟尘。 虽然对池塘溺水的意外耿耿于怀,但谁都不愿设想挚亲会对自己不管不问。 陈禾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山里走失,事实证明也差不多。可能因为自己患有迷心症,黑渊谷的修真者才没把他送回去,毕竟在世俗中这病治不好。 然而师兄从未提起过陈家人,玉球的提示记忆里也没有,陈禾意识到事情不太妙,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想,哪怕来到云州城,也刻意忘记能寻亲这件事。 宅院深深,受热的空气在狭窄范围内剧烈波动扭曲,就像诸多妖魔伸展躯体肆意狂笑。 陈禾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护身的灵力出现空隙。 ——破碎的屋宇残骸,烤得枯萎的大树,与他的模糊记忆重合了。 没错,这里就是陈家。 没有暗害他的人,没有冷漠好奇瞥着他的兄弟姐妹,也没有激动拭泪的挚亲。有的只是一重重在烈焰中逐渐崩塌的房舍。 有熟悉的灵力迅速融入,陈禾知道是谁帮他护持,他摇晃了一下,转过身趴在释沣肩上。 他并没有流泪,只是目光里有些绝望。 释沣沉默的抱着他继续往里走,原先是准备夜深时再到后院池塘边找石中火。 以释沣的能力,就算陈府院墙与房顶上蹲满人,也别想拦得住他。石中火不能碰触,但释沣却可以将它封印在陈禾丹田之内,等到陈禾修为足够的时候解开,妥善安全的化作助力。现在石中火已脱困而出,这事变得棘手了! 轻轻拍了下陈禾的背,释沣目视不远处翻腾的烈焰,将一股意念传入陈禾心中: 找地方躲起来,不要用灵力攻击火焰。它的目标是你。 陈禾怔住,刚意识到什么,伸手猛然去抓释沣,却抓了空。 “不,师兄,我们走吧!”陈禾依稀猜到石中火是相当珍贵的东西,否则修真界的人也不会抢,但眼前陈府里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摆明了十分危险。 释沣的速度太快,烈焰翻卷,就像把那袭红衣吞了进去。 “师兄——” 陈禾追上去,徒手劈开两棵缓缓栽倒的大榕树,却在烟雾与火焰里迷失了方向。 灵力外浮,陈禾全身都罩在一层淡淡的金光里,但他很快发现,这种火似乎能吞噬一切,连灵力也不例外。 “师兄!”陈禾焦急四望,他清楚释沣为什么去冒险,修真者不能欠天道大因果。 如果这所谓的石中火真与自己有很深关联,甚至杀了自己就能获得它,那八成是同命或认主的关系。无论哪种,一旦火焚云州城,将方圆百里烧成赤地,即使胆大如陈禾,想到这里也忍不住腿软了一下。 “师兄你回来,我们不要管它,我可以入魔!只要你别嫌弃我以后是魔修!”陈禾哑着嗓子喊。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陈禾不断穿过一个又一个正在燃烧的屋宇,小心避开火焰。 雕梁画栋的游廊变成废墟,火苗继续蚕食着它,一个变形的金笼子滚在角落里,上面沾染的画眉羽毛飘飘落落。火舌猛地一卷,羽毛在空中化作灰烬消失无踪。 陈禾忽然听到后面一阵响动,敏锐避开,只见一个满身黑灰狼狈不堪的男人举着断裂的木棍凶狠的朝自己砸来。 “恶鬼,果然是你!” 陈禾随意的伸手一带,那人就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黍儿!”凄厉的喊叫让陈禾一怔,然后他看到一个同样像从泥坑里爬出的女人,嚎啕的扑到那人身上。 “你是陈家的克星,变成鬼你仍然要回来败坏陈家!”那人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又被烟呛得不停咳嗽,“娘,你为何不听我的,当初闹鬼时,我们及时搬走,再不济分家,也免了这场祸事。” 妇人闻声嚎啕:“你说得容易,陈家宗祠在这里,那老东西怎么肯走。年年死在荒郊野林的人成堆摞,有谁化作鬼怪了?分家,你疯了,分家还不得分个十天半月,再说分了我们二房就不是陈家嫡支,你伯父的家产到底归谁,还要族中元老说话呢,那群老不死会让我娘俩好过?” “娘,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干什么?快逃!” “逃到哪里去?什么都没的苦日子活着还不如死了。”妇人又哭又笑,她抬头看到火光中,身泛微光,衣不染尘发未乱的陈禾时,顿时发出一声凄厉喊叫,连连推搡儿子,“黍儿,那恶鬼在看我,快杀了他!” 陈禾也终于认出那人是今日酒楼前骑马路过的男子。 不是隔着黑灰看出长相,而是那双怨毒仇恨的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陷阱
  •   不过是凡人,陈禾岂会惧他? 因担忧释沣的安危,陈禾根本不想搭理这两人,转身欲走,忽而听到身后人嘶声嘲笑:“那个池塘被我填了,我知道你要在那里才能变成真正的恶鬼!现在你变不成了,哈哈哈。” 笑声未毕,陈黍腹部猛遭重击,痛得他像虾般蜷缩。 陈禾双眼带血丝,拎起他一字一句的问:“你说什么?池塘?你去填池塘,火就起了,你这个蠢货!” 说完又是一拳。 陈黍惨叫,妇人疯狂的扑上来挠抓:“恶鬼!放开黍儿,欠你命的人是我!是我让人把你推下池塘,也是我默许黍儿的随从把你丢下摩天崖!” “娘?”陈黍一惊,他只知道堂弟溺水撞傻,只在上一世临死前看见陈禾满身火焰的从池塘里缓缓站起,慌乱中他猜测池塘才是恶鬼真正的巢穴。 人,不可能站在火焰之中。 陈禾的命盘八字被方士看过无数次,这大凶大克之说,陈家上下都深信不疑,包括陈黍母子。世间除魔妖鬼谈,尚有求道长生的半仙之流,此刻有人身散淡淡光辉,烟尘不染的站在陈黍面前,他必然将其视作神仙,但换了陈禾,他就认定为厉鬼。 即使是陈老夫人,当年信了陈禾的批命后,就对这个傻掉的孙辈不管不顾了。陈家功德深厚,却又怎么能经得出这样克煞的人折腾呢?必然是陈家先祖有灵,使这孩子溺水,又是先祖不忍,只损心智未取他性命。 前世陈家上下都这样想,陈黍惊惧濒死时,听得屠戮全家的凶手竟是来找陈禾的,又怎能不痛恨。 ——陈家败亡注定由陈禾而起,他是恶鬼! 就算没有那些月夜灭门的凶手,也会招惹来其他祸端,陈家全都毁在这个恶鬼手上! “不不,娘,不是你!明明是先祖有灵,知晓恶鬼投到我家之中!借溺水禁锢了恶鬼心智,困在那个池塘里!” 陈黍眼睛发亮,愤怒的提高声音,“可恨我没有尽早想到这点,以为将扔你下悬崖就永绝后患。十多年来,因为池塘没填平,你在崖底化身厉鬼苟延残喘,终于在半月前脱身而出,开始在后院作祟,闹得阖府不宁! 今天必定是你计划毁掉陈家的日子吧,为引我返回家中,你不惜在我与姚世兄面前现身。我竟被怒气欺瞒,上了你的当!恶鬼你费尽心机,终于如愿以偿了,现在还等什么,动手吧!” 烈焰焚烧的剥嗤声里,黍母与陈禾都被这番话惊得愣在当场。 妇人眼中有恍然,却又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真的有鬼! 是了,手掌沾染了鲜血的人多得是,他们为何没遇过厉鬼索命?鬼也惧恶人,活着尚且没用,死掉变成鬼又能有什么出息,而陈禾本就是恶鬼! “你说得对,黍儿。”妇人神情扭曲,眼见周围火势越来越多,也绝了逃出去的念头,她疯癫状的厉笑起来,“当年我还觉得奇怪,你堂弟怎会如此命大,溺水磕到青石,又被陈二顺偷偷照着伤处砸了一次,流出那么多血,竟还不死!” 被迫听亲属谋害自己的过程,始终神情空洞的陈禾闻言心头一跳。 “很多血?” 在修真界常识里,很多灵器异宝都是噬血认主的! 陈禾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他忍不住张口喘息。 隐约可见的真相距离他只隔一层纸,伸手就能捅破,但伴随真相陡然出现的压力,让陈禾感到胸腔冰冷,手足轻微抽搐,仿佛整个人都被冻在千载寒冰里。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陈禾踉跄退了两步,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你指使奴仆来害我?”陈禾低声问,他只想确认这一切不是噩梦。 陈家消失,整个云州城都将化为火海,师兄为了他危在旦夕,这些仅仅都是因为十数年前,堂兄母亲预谋害他,砸在他头上的一块石? 妇人被吓得双手撑地后退,直到躲在陈黍身后,才怪声怪气的笑了一声,“你落水磕在青石上,却是巧合,我本想说你落水磕破脑袋夭折,只一推搡,你自己就稳稳砸中那块大青石了,倒给我省了不少麻烦,只是怕你不死,陈二顺才补了一下。” 想要暗下毒手,用的凶器当然是随时能获得,又随时能丢弃的。 池塘边那么多石头,那件东西,却叫石中火。 旁边陈黍懊悔的嘶声喊:“青石!陈家先祖必然是将恶鬼的灵智锁在那块青石上了,我怎么没去砸碎那块石头!” 陈禾瞳孔收缩。 他懂得数十种分筋错骨的手法,也能用灵气逆冲让人痛不欲生,可以为曾经的自己报仇——只因信了方士之言,就将六岁的自己拐出来丢下摩天崖,这样的堂兄还需要认么? 不,这只是个疯子! 言行举止,都是活脱脱的疯子!堂兄母亲虽谋害自己,但理智清晰,不像陈黍,满口胡话,怪异莫名。 陈禾根本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师兄还在宅邸深处对付石中火呢! “恶鬼,你毁了我的一切,这样就想走?”陈黍疯狂的跳起来,上次被活活烧死的痛苦,与眼前景象重叠,陈黍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我的父亲,我的妻妾,我还没出生的孩子,他们都葬身在这片火海之中!上一次,这一次,苍天无眼!” 陈禾理也不理他们,转身就走。 “轰!”烈焰翻腾,像一条火焰组成的游龙,顷刻就将这片院落绕在中间。 陈禾警惕后退,外放的灵力仍然被吞噬了一部分。 似乎看出了火焰对陈禾的敌意,自以为什么都明白的陈黍笑得呛咳起来:“恶鬼,你虽然灵智恢复,却没有得到自己被锁在青石里的力量,现在你控制不了——啪。” 陈禾厌烦的隔空一掌,打得陈黍头向右斜,足足在地上滚了两圈。本来就布满黑灰的脸比馒头肿得还大。 黍母嚎叫着,一边疯狂的向这边投掷东西一边后退,结果踩到走廊瓦砾的废墟,一个火苗窜起,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娘!” 陈黍刚爬起来就看到这可怖的一幕。 妇人仅仅向外奔出去数步,她曾存在于世的痕迹就灰飞烟灭。陈黍只接住了一根落下的金钗。 一声惨叫,带着高温的金钗在陈黍手上烫出一条深深红痕。 紧跟着火焰顺着伤口冒出,陈黍上辈子就是被它烧死的,这熟悉的剐痛让他疯狂的冲向陈禾。他的动作好像引发了什么,废墟中接二连三冒出火苗,烈焰突然填满了院落的每处空隙,面对这样不合常理熊熊燃烧的大火,鞋底开始感觉到炽烫的陈禾脱口而出:“石中火?” ——火的核心应该在池塘,怎么会在这里? 这竟然是个陷阱! 布下陷阱的当然不是陈黍母子,他们只是诱饵,也是障碍物,拖住了陈禾。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间,火苗潜伏在废墟中,地底下,无声的串联就为了最后爆发出来,布下天罗地网? 石中火有如此灵智?那么陈黍母子根本不是命大侥幸逃到这里才被困住,而是被石中火有意放过,驱赶到此的。 它的目标是你。 陈禾忽然想起释沣临走时叮嘱自己的话。 在这般困境下,他却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石中火埋伏在这里,师兄去池塘那边肯定找不到,师兄不会遇到危险。 陈黍右臂全是火,他惨叫着翻滚。 石中火却不想他那么快死,烈焰有意识的避过了身体。 相反围绕着陈禾的火焰异常凶猛的,护身灵气急剧减少,陈禾心知不妙。强悍的法器宝物都有可能反噬,石中火知道设陷阱,那么此刻正是在设计消耗陈禾灵力,熬到陈禾气空力尽时,它再一举反噬,直接就能抹杀主人的魂魄。 想透了这点,陈禾一咬牙,果断撤掉了所有灵力防御。 身上的衣服迅速燃烧起来,热度传到皮肤上,却没有感到痛苦——果然石中火不能直接烧死主人。 陈禾凝神运息,严阵以待。 他知道生死考验很快就要来了。 几缕细微的火苗,透过毛孔,狠狠钻入了陈禾经脉之中,直冲丹田。 这强横霸道的元力,使有心抵挡的陈禾也不断败退,赤红的火光从皮肤下透出,陈禾无法阻止石中火,只能尽全力护住经脉百骸,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被烧断右臂,面目全非的陈黍猛地扑到陈禾身上,用左手死死掐住后者的脖子,咆哮着说:“你毁了陈家,就跟我们一起死吧!” 陈禾正与石中火对峙到最紧要关头,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哪有心神应付发疯的堂兄。 濒死前爆发的蛮力非同小可,陈禾喉口被捏得咯咯作响,被陈黍撞倒在地。 远处红影一闪——释沣在石中火核心爆发时立刻发现不对,循着气息一路找来,神情越见厉然,通过玉球的感应,他知道师弟也在这里。 释沣来到小院外,却被重重叠叠的烈焰阻隔了去路。 院内不断狂笑的陈黍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 “笨蛋!” “谁?” “你的左边不远处有一把裁纸刀,你的右边是一根木头,你不捡起它们,却用手去掐人,你只有左手掐得死人吗?”软糯糯的音色,话语却皆是嘲讽。 陈黍大惊:“你是谁,你在哪里?” “我在你的身体里,也在我主人的身体里。你太蠢了,我还以为你能帮忙!” 火苗窜动,形成一张巨大狰狞的人脸,五官齐全,露出嘲笑之态:“你气势汹汹的跑回来说要填平池塘,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 陈黍呆滞的看火焰,又看紧闭着眼的陈禾。 “我沉睡在石中无数岁月,是你们陈家唤醒了我,却又把我丢回池塘”火焰呼的一声变成獠牙利爪的猛兽,盘旋到陈黍身边,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讽刺,“你上辈子临死前看到的,其实是我,不是那个傻子。” “你——你说什么?” 陈黍惊得全身僵硬,不自觉的松开了掐住陈禾喉咙的手。 重生是陈黍的秘密,十多年来无人知晓,却在这时被一团火焰揭破。 “我是天地灵物!一个心智不全的凡人,如何是我对手,我明明已经控制了他该死,最后他却是抹杀了我的灵智!我不甘心,再一醒神,发现自己竟然还躺在陈家的池塘里。”火焰忿忿说,“你的堂弟,我糊涂时认下的那个主人却不见了,不在陈府!我释放灵识,终于引起了修真界的注意,我找不到,可以让你们一起找!” “你!你为何找上陈家?” “陈家有什么稀罕?我是天生地长,本在深山荒林之中!你等凡人,使我存身的石块变成池塘鹅卵石供你们赏玩也就罢了,还自相残杀,拿我做凶器害人,若非鲜血淋身,我为什么要认一个傻子当主人?” 陈黍全身颤抖,目眦欲裂:“不,不是这样!他是恶鬼,他生而克母,天生克陈家!” “上次屠灭陈家满门的,其实找的是我。”火焰轻蔑的盘旋着,“他们找一个傻子有什么用?是我毁你陈家,但把我放在池塘边却是你们自己,陈家,毁于你母亲一念之差!” “你胡说八道!” 陈黍的怒吼声终于唤醒了陈禾,他微微睁眼,疑惑看变形的火焰。 “是陈家先祖庇佑,封存了这个恶鬼的神智,娘只是恰好——” “你娘只是要家产。”陈禾目光冰冷,低声却清晰的打断了陈黍的咆哮。 三岁的记忆里,他似乎只有一个堂兄,父亲也没有其他儿子。 陈禾眼神空洞,淡漠的说:“你憎恨我毁灭陈家,其实只是恨我让你失去陈家。” 火焰发出古怪的笑声,陈黍身体颤抖,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只惨叫了一声,烈焰卷上把他烧成了灰烬。 火焰形成的猛兽突然回头,像是遭受了袭击。 石中火一拧身体,所有火焰都飞上半空,像长龙吸水般分作数股尽数投入陈禾身上。 丹田内的对峙战再次开始,陈禾踉跄数步,跌进了熟悉的红影臂弯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封印
  •   世家大族喜欢收罗各种奇石花木布置宅院,哪怕是花园小径与池塘边的鹅卵石,都要求光滑圆润,颗颗椭圆饱满,形状漂亮,颜色也不能太难看。 假山奇石多由深山开采,鹅卵石也是山涧里寻的,没人知道石中火的来历,它就这么被运到了陈家。要是它运气差,没准就被铺在花木丛里,任人踩来踩去。 且说释沣穿过浓烟大火,来到陈府后院时,这里已经面目全非。 土壤焦黑,被烤得裂出沟壑。 废墟里烟尘弥漫,根本分不清哪里曾是房舍,何处又是亭阁景致。火势蔓延,焚毁过的地方什么也不剩。 从外面看,接天火柱将陈府整栋大宅罩在里面,到处都是火焰,陈府家大业大,最终也引燃了凡火,包括火石木柴牛油蜡烛,各处火起,想要寻找石中火真正藏身的地方,谈何容易。 释沣忽然停下来,用手捻起滚烫的黑热尘埃,里面竟出现一丝闪烁光华。 拨开灰烬,是一个损毁大半,变形得看不出原貌的插髻金首饰。 三昧真火能焚尽世间万物,金子也不例外。火总是要烧到无物可焚,才会蔓延转移。陈府后院看上去已成焦土,实际上厚厚的灰烬下还有一些没烧完的残骸,这明显不太正常。 释沣心中一凛。 懂得隐蔽躲藏,不在现身地久留,避免被人找到——这枚石中火,已经不是具有灵识那么简单了,很可能开启了灵智,甚至距离化形只差一步。 这样的天材异宝,都能自己修炼渡劫飞升了,当然不愿与修真者共处。 陈禾危险了! 释沣迅速离开后院,掠过燃烧的屋宇,仔细分辨石中火可能存在的地方,一边寻找陈禾的下落。 师弟每日不离身的玉球是释沣亲手炼制的,篆刻的符箓,能让释沣感应到玉球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一阵震动。 暴戾又强烈的灵力气息,比黑夜中的明灯还要显眼,石中火现身了。 还能有什么让具有灵智的石中火主动暴露藏身处?! 答案只能是它找到了目标!陈禾! 发现自己迟了一步的释沣,十分懊悔。 这份懊悔在他抵达那座小院后,变得更加强烈。 肆意吞吐的烈焰,将这里围得重重叠叠,寻常修真者根本冲不出去。释沣不相信陈禾会自投罗网,这是早已埋伏好的陷阱,石中火的灵智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而他竟然在这样狡猾的对手面前,离开师弟,使陈禾现在身陷险境。 释沣目光一凝,毫不犹豫的运力抬掌。 血红光芒聚于指尖,二十多年不用的涅毁元功赫然重现。 ——多拖延一刻,陈禾就多一分危险。 血光洞穿火焰,翻卷的火舌立刻覆盖回来,似一条蜿蜒盘缠的火龙,嚣张的展现矫健身躯。火焰组成的金色鳞片下,忽然有一点阴冷气息骤然出现,直接将熊熊燃烧的火球撕裂成无数碎片,龙形四分五裂,黑烟里流火坠星,阻拦前路的火焰为之一空。 受到袭击的石中火立刻解决了陈黍。 它撤退的速度非常快,毫不犹豫就抛弃了在外消耗陈禾灵力的计划,直接收拢力量,投入与陈禾争夺身体的斗争中。 释沣赶到时,只见院中地面被烧成块状的琉璃色,陈禾上身的衣物全被焚毁,皮肤下隐约可见流动的红色,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急急伸手扶住,释沣感到陈禾身躯滚烫,眉心朱赤。 释沣抬头,眼前火焰已尽数消失,只有较远处仍有凡火未熄,焚烧着这栋深宅大院。 那道接天而起的恐怖火柱不见了,还逗留在云州城的修真者,见到这番景象,必然猜测石中火被收服了。也许还会赶到这里一看究竟,魔道杀戮无忌,正道也不想多一个敌人,趁收服石中火的人经脉受损丹田无力,如此虚弱时捡便宜是最合适。 然而真相却是石中火自己进了陈禾身体内。 释沣能猜得出石中火的打算:它预备全力对付主人,抢夺控制权,解决了陈禾,它立刻就能借体化形!要是主人被杀,它也能获得自由,再度冲出来焚尽一切逃之夭夭。 ——石中火这般狡猾凶戾,即使是释沣,也不禁皱眉。 短暂的接触以来,石中火的卓越表现已经一再改写释沣对它的评价:引出凡火作为掩护,离开池塘藏身别处,设计陷阱狩猎主人,遭到释沣威力强大的攻击竟果断放弃对敌,直接藏进陈禾体内。这样聪明的天地灵物,简直闻所未闻! 陈禾蜷缩在释沣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石中火虽然不能直接烧死他,但能吞噬他的灵气,进而占据他的经脉、丹田,最后抹消他的神智与意识,只剩下没有魂魄的躯壳。 师弟,支撑住。 意念投入陈禾的脑海,他只是仰了下脖颈,似乎想寻找意念的来源。 释沣盘膝坐下,小心的将陈禾护在怀里,让他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胸口,刚要助陈禾凝神静气时,忽然发现陈禾低垂的额前,悬浮着两颗小小的玉球。 它们被灵力包裹着,没有毁于烈焰。 释沣一眼认出那是何物,他伸出手,之前还顽固抵抗的灵力,一碰触到释沣的手指,立刻欢脱的散开。 两颗完好无损的苍玉球落进释沣掌心。 犹豫刹那,释沣捡起其中一颗,闭目查看陈禾到底遇到了什么。 须臾后他一声闷哼,怒意暴涨,差点将玉球捏碎。 当年他抱着陈禾追上陈家车队,就听得些许异常,最后释沣转身而去,未将孩子归还,就是不愿陈禾有朝一日,要面对如此不幸。谁曾想兜兜转转,还是没有摆脱这样的丑恶纷争。 最后石中火讽刺陈黍的话语,是在陈黍的意念之中,苍玉无法记录,释沣只看到那团不断变化的火焰,满溢得意骄傲,刺激陈黍失控崩溃的咆哮。 释沣眯起眼睛,翻腕收妥了两颗玉球,抬起右手抵住陈禾后心,透着血光的灵气源源不绝灌入。 陈禾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死死守着丹田,毅然不动的任凭石中火冲击。 迷糊中他感到极度干渴,就像躺在滚烫的沙漠中由烈阳炽烤,血肉都在逐渐干涸。无法挣扎,也不能动弹。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但是那声音非常遥远。 “你就要死了。”一个声音嘻笑着。 陈禾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虽然这次找你费了不少时间,但是你的变化我很满意。你学的是名门宗派的心法吧,效果不错,而且你不傻了!天知道,遇到一个傻子多糟糕,任何诱惑傻子都不懂,经脉还郁堵得一塌糊涂。” “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陈禾意识模糊的重复。 “你确定?我可是石中火,有了我,即使是元婴修士也不敢随便招惹你!那么多修真者都想抢夺再说,我要是出去,云州城就完啦!” “出去。” 石中火恼恨的盘旋一番,又说:“你不想被魔修杀死,我也不想落入其他修真者手中,暂时合作怎么样?只要你让我进来,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 “” “怎样?云州西北千里外的赤风沙漠,最适合我们修行居住。”石中火循循善诱的劝说,“少则数十载,多则百年,你就是修真界顶尖高手!” “师兄” “嗯?!”石中火警觉,它撤退得太及时,并没有看到释沣,现在它觉得有必要出去看一下之前在小院外袭击它的人。 那种阴冷可怕的力量,让石中火生出一分不好的预感。 恰在此时,陈禾后心灌入一股同源的灵力,内里蕴含着冰寒彻骨的阴冷,陈禾痛得颤抖不止,却因感觉到这股力量的熟悉,强行忍住没有抵抗。 释沣也将陈禾揽得更紧,他冷眼看着几缕火苗窜出陈禾身体。 火焰试图焚烧,却被释沣身上一层无形的光晕挡住。 “你!是你——怎么会是你?”石中火惊喊,惶恐的想要缩回去。 不料那几缕火苗似乎被光晕黏住一样,挣扎不动。 “不要!饶命啊!”石中火的嗓音稚嫩,凄惨的哭号着,闻者动心。 照理说,释沣还什么都没做,石中火不该怕成这样。 但释沣已经见识够了这枚石中火的狡诈,便认为还未斗就讨饶,是它又一次阴谋诡计而已,故而不为所动。 “哇哇,饶了我,好痛!我不想死,我不要失去灵智!” 石中火拼命往回缩,挣扎着哭求。 陈禾受到影响,颤抖抽搐得更加严重。 “我输了,别打我!我知道你很厉害能吃掉我。”石中火见释沣杀意不减,更是委屈得抽噎起来,“你们修真者好可恶,争抢天地灵物增进修为,就抹掉我们的灵智,难道我们就该死吗? ” 这是无解的问题。 灵药异宝有了灵识,都会反抗。 试想一个塞满钱的荷包阻止你拿起它,人们会怎样?撕破荷包,将钱塞进自己兜里。 低头看怀里面色赤红神色痛苦的陈禾,释沣目光一闪,依然坚定的并指点出。他身上的光晕变成冷白色火焰,顺着被禁锢的火苗一路延伸到陈禾体内。 石中火哭得更惨,它的挣扎导致陈禾身体忽而被赤红笼罩,又忽然凝结寒霜。 释沣右耳一动,他已听见有修真者飞到陈府上空。 小心温柔的将陈禾背起来,释沣一展身形,往云州城外而去。 风声过耳,石中火的哭声与城内各种哭叫声混在一起。 这一日,陈家不复存在,只有外院的一些仆人逃了出来,附近大宅也被烧掉了几栋房屋,最严重的还属那道接天火柱落下的焰雨,点燃了云州城东十五坊,尽管人们逃得及时,没有多少人丧命火场,但坊间屋舍还是化为废墟焦土。 倘若石中火被抹灵智实属无辜,那么云州城的人,又该去找何人喊冤呢? *** 释沣在城外一处荒芜的河滩边停下。 陈禾身上可怖的赤红越来越少,释沣解下外衣给他披上,再次盘膝扶住陈禾,借掌心渡灵力入体。须臾,一缕红白不匀的火焰从陈禾体内脱出,在空中形成一个胖胖的圆球。 圆球下意识的远离释沣,缩在陈禾身边发出奇怪的漏气音:“嗤啾啾。” 这样聪明狡诈的家伙释沣不放心,释沣没有彻底抹掉石中火的灵智,只是封印了它的力量。于是石中火又回到了灵智初成,刚认主时一无所知的状态。 天地灵物,灵识初开后,也会像孩童那样受到周围的影响。 在深山密林人迹罕至之处,它就会无邪如稚子,陈家池塘里的石中火变成这样,释沣半点也不诧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远走
  •   流水潺潺,一只野兔竖着耳朵,谨慎的东张西望,蹦到溪边石子上低头喝水。 忽然它看见身后水面上倒映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圆球,野兔一惊蹬腿就跑,踹起来的水花还没洒到胖火球身上,就消失无踪了。 “噗嗤啾!”火球愉快的转悠到树梢上方,聪明的没有引燃任何一片树叶,继续埋伏等待下一个倒霉蛋。 释沣隔岸看到这幕,皱眉想或许他错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石中火的灵智,大概天性就爱“仗势欺人”,瞧这已经能够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完美欺负野兔田鼠小鹿的架势! “啾啾!” 火球停在溪边,努力模仿百灵鸟的叫声,但发出的仍然像漏气音,偶尔高亢起来,也只是一个拉坏的风箱。 严格说来,石中火现在不太像个球,它胖成了一个椭圆,底部却非弧形,而是平整整的无比光滑,如果不是散发的热度,它直接躺在地上都能冒充一块玛瑙色鹅卵石。 此处密林环绕,深山古涧,荒无人烟。 距离云州城已有百里之遥,而且与摩天崖方向完全相反。 释沣从溪边取了一些水,用软布浸湿,然后细细擦拭陈禾干裂的唇。 他从摩天崖离开时收拾的东西正派上用场。给陈禾换下了那套被烧得几乎没有的衣服,在云州城也多买了几双鞋履,换起来很顺手,只是陈禾十四岁后修为小成寒暑不侵后释沣就再没给他买过披风,现在只能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师弟盖上。 释沣伸手搭脉,又摸了下陈禾的额头,后者一直侧躺在青石上,晕迷不醒,毫无声息。 此番陈禾经脉受损严重,丹田灵力本源也受到动摇,如果不养好,不但以后修为无法增进,可能连筑基圆满的境界都要倒退。 修真界养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六个阶段,还有最特殊的渡劫期。只有结丹成功,才能算得上真正的修真者,最初的两个阶段仍不算脱离俗世轮回。 即使筑基圆满也不过百二十年阳寿,须臾即尽,哪还有求仙问道的工夫? 元婴期前,苦修得来的是灵力,元婴出现后,就统称为真元。 释沣每次教导陈禾,助他调理内息,都要先把自己的真元化开,转为灵力,否则真元会直接撑裂陈禾的经脉。这个过程就好似酸梅膏加水稀释,不复杂,但有点麻烦。 ——所以大宗派的师父最初不直接教导弟子,而是交给自己大徒弟代管。 真元能温养经脉,灵力就远远不如,这也是黑渊谷众人都不赞同陈禾收取石中火的原因。经脉丹田一旦受创,要很久才能复原。 搭脉确认伤情后,释沣拿出一颗养灵丹喂晕迷的陈禾服下。 很快他又想到师弟每天都会念叨说饿,释沣在须弥芥子法宝里找了找,摸出一颗辟谷丹。 火球好奇的悬空滚过来,对同样红白两色椭圆状丹药很感兴趣。 “啾啾!”胖火球欢快的伸出一条细小烈焰状手臂,指着丹药大笑,好像在嘲笑对方长得丑陋。 释沣有些嫌它吵闹,轻轻一拂,火球就被凌空推了个跟头。 给陈禾服完辟谷丹后,释沣抬头看他需要烦恼的麻烦二号。 ——火球似乎察觉到什么,畏缩的飘到一块石后躲起来,努力地把身体缩小了一圈。 这团火的颜色红白不匀。 红色是石中火本来的颜色,冷白色火焰是释沣的真元。 两股力量在球内缓缓流转,互不交融。释沣可以选择让它们融合,那么石中火就再无拥有灵智的可能,而白焰是封印,遏制石中火凶戾的天性,阻止它在懵懂无知的时候焚烧周围生命。 不过,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一个被关在家里的调皮小孩,以后获得自由,闯的祸更大。 尽管释沣不喜石中火,但它毕竟认陈禾为主,要是有了麻烦,苛刻的天道会直接把账记在陈禾头上,这可不是释沣愿意看见的。 必须让师弟彻底收服这团惹事的火! 释沣重新背起陈禾,驭遁光向密林西北而去。 “啾?嗤啾!”藏起来的火球急匆匆飘起去追陈禾。 *** 云州府西北千里之外,有黄沙万里,为神州绝域之一,名曰赤风沙漠。 ——在沙漠里解除石中火封印,是最妥当的,随便它怎么烧都没问题! 寻常人要从云州到赤风沙漠,没三个月也到不了。这条路前半段多山、多瘴气,险峰陡崖连栈道都没,只有滑索。后半段多是石滩与荒原、缺水,饿狼成群。 陈禾是第三天醒来的,他伏在释沣背上,怔怔看荒无人烟的石滩。 手腕上没了玉球。 他迷茫的想着陈家不对,他好像不止三岁了,不应该还在陈家后院池塘边,这是哪里? 释沣停下遁法,转头查看师弟的伤势情况。发现师弟呆呆的,就跟小时候一样睁着眼睛,看着周围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禁莞尔,伸手轻轻掐了下陈禾的脸。 陈禾被掐醒神了,顺着释沣的手臂抬头。 潜意识让陈禾毫不犹豫的抱住释沣,靠在熟悉的地方,他脱口而出:“师兄。” 原先准备给师弟诊脉的手听到这声呼唤陡然僵住,释沣眼中尽是讶异,他与陈禾相处多年,对师弟患有的迷心症再了解不过,现在没任何记忆提示,陈禾不应该认得出自己是谁。 难道师弟的病有所好转? 释沣弯下腰,试图在陈禾眼中发现更多。 “师兄你是我师兄吗?”陈禾重复,神情茫然。 没有紧张的摸脸,抱怨长相,也没有盯着自己轻佻玩笑的说话——释沣看到这样的陈禾,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失落。 摸摸陈禾的额头,释沣不吭声的给他诊起脉来。 胖火球也追上来了,因为不敢靠近释沣,只唧唧啾啾的在后面盘旋。 有灌顶秘法,陈禾很快就知道释沣在做什么,他运用灵力配合检查,还老老实实的说:“头很痛,丹田无法探查,经脉里灵力干涸得找不到,风池穴与风府穴附近经脉郁堵” 陈禾一口气把身体所有不适的地方报完,这种伤患简直是世间最省心的存在。 释沣默默的用灵气为陈禾疏导,半晌后他有些疑惑的挑眉,最后那句必然会出现的“饿了”呢,怎么他等半天都没等到? 陈禾也迷糊的回望他。 两下对视,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释沣这才若有所思的移开目光。 ——看来师弟每次说饿的时候,不一定是真饿嘛。 释沣估摸了陈禾的伤势,重新取出一个玉瓶,换了补气丹给陈禾。 陈禾乖乖张嘴,吃完了才问:“师兄,这是什么?吃了我就会好了?” 释沣点头。 嗯,只不过吃一颗好不了。但有什么关系呢,陈禾再次醒来的时候又不会记得自己吃过一颗了。 “也能想起师兄,想到所有的事了。”陈禾轻快的问,眉尖眼角都透着喜悦,一副他现在只是受伤患病,很快就会痊愈的表情。 释沣停住,然后他违心的点点头。 再次背着陈禾上路的时候,落日西垂,在荒石滩远望,天尽头有一条赤红色的美丽光霞,那是夕阳盛景,也是象征死域的赤风沙漠边际。 “师兄,我们住在那里?看起来很不错。”陈禾兴冲冲的说。 “” 果然对黑渊谷全无记忆。 释沣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谷主,长眉老道,灵果大师等等诸人,还有那箱子玉球。 被师弟彻底遗忘,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释沣琢磨出了趣味,不觉顺着这个思路想着谷主他们愤怒跳脚不信的表情。 “胡说,他记得你,怎么不记得黑渊谷!” “没错,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暮色里狼嚎声传来,释沣醒神后,不觉为自己想到奇怪的地方而感到赧颜。 一回头,只见陈禾已经安稳的睡着了。 他伤势不轻,释沣不愿他多费心神,所以没拿出玉球。丹药服下后,加上灵力调息,本就有助修真者入定的功效,陈禾自小被释沣养得跑步练武时调息,睡觉时入定,一点关碍都没有,换了别的修真者,不端端正正的坐下估计没法养伤。 暮色中,荒石滩上极快的掠过一道红影。 再后面是一个火球飞过的残影 踞石对月长啸的野狼群惊得窜起来,不明白为什么荒原上多了一个近地飞行的光球。它们四下散开,狼群的召集长啸音不见了,只留下胖火球得意的漏气笑声。 “啾,噗啾!” 凶狠的独眼狼王大怒,踢了自己没胆的同伴几脚,飞速追逐起留下一条长长残影的火球。 属三昧真火的石中火,天生就会用火遁之术。 释沣赶路的速度不算太快,他还要顾忌背上的师弟,他用的是御风法,石中火借了这股力,不会跟丢。 “啾!” 距离拉近,光焰烤焦了狼王额头上的毛。火球大笑着飞走,威严尽失的狼王愤怒咆哮,却再怎么跑也追不上了。 远方赤风沙漠的界限,更加鲜明可见。 风开始变得干燥,炽热,火球似乎也感觉到了能助长它力量的气息,兴奋大胆的蹦跶到陈禾身边,还没蹭一下,就被无形劲道弹飞到空中。 那模样,就像丢飞了一块鹅卵石。 “啾!”火球忿忿看释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静夜
  •   神州鬼域,赤风沙漠,中原西北的天然屏障。 从来没有一支商队能平安穿越,连古老悠远的驼铃声都在绝迹。 这片沙漠里没有胡杨仙人掌,也没有沙蝎毒蛇,更不存在绿洲,整座沙漠都被一种名为焰沙的矿物占据了。 捋一把黄沙,能清楚的看见里面均匀混杂着一些赤红的颗粒物,这就是焰沙,是修真界常见矿物焰石彻底粉碎后出现的细小结晶。 焰石是制造炼丹炉的材料,它容易吸热,也适合储存各种灵力真元。不过碎成这样的粉末就是鸡肋了,施之无用,弃之可惜。 传说上古时期,有神人鏖战,从天庭战至人间,威能使连绵万里的山脉尽数崩塌,化为黄沙。此地原有丰富的焰石矿,也跟着一起遭殃,碎得不能再碎,遍布在广阔的赤风沙漠里。 由于焰沙的存在,地下水枯竭,胡杨不生,沙漠中只有风化的骨骸,不见生命。 风卷起黄沙,呈现诡异的赤红色,这里的沙暴因为焰沙而变得无比可怕。焰沙吸满了风中狂躁的能量,能轻松在生铁上击出凹坑,遇到灵力屏障还会发生爆炸。 大部分修真者都闻赤风沙漠变色,更不要说凡人。 夜幕下,起伏的沙丘缓缓流动,风吹出匀称漂亮的沙纹。忽然一个椭圆形的胖火球从天而降,将沙面砸出一个坑。火球悠哉舒服的在坑里磨蹭着,焰沙纷纷被吸附上来,它就像沾了糖霜的球,哼哼唧唧的在坑里滚。 赤风沙漠里的焰沙,满满的存着太阳真火与暴戾风力的气息。 对石中火来说,这简直是一块遍布美味的乐园。 沙丘背面避风处。 陈禾半躺着,掌心贴在沙地上。 释沣用灵力探查陈禾的气息,眉头微微舒展,残留在陈禾经脉内的两股力量已经安定下来,阴冷的气息蛰伏着,石中火狂躁气息则是焰沙吸取引出。 见这种方法有效,释沣立刻站起,五指微张,顿时有一大片赤红焰沙离地飘起。 释沣神识扫过,略微挑拣了一遍,立刻放出灵力,诱使焰沙纷纷撞击过去。白光灼灼,隔音屏障里爆炸声不断,须臾后一切又恢复平静。释沣撤销结界,取出耗完能量颜色变得暗淡的焰沙,重新换给陈禾。 “啾啾!” 火球蹦跶着,顺着沙丘一路滚下来,栽进陈禾“用完”的焰沙,愉快的左摇右晃。 再次给没有知觉的陈禾塞了一颗灵丹,释沣侧眼瞥石中火。 “嗖。” 火球反应迅速,螺旋状转动,黄沙四飞,它成功的在沙地里挖出一个坑,并将自己深深埋了进去。 “唔。”陈禾无意识的动了下手腕。 睁开眼睛,星空开阔辽远,身下黄沙温熨舒适。 陈禾迷惑的抬起手,沙粒顺着手臂滚落,有一瞬间他不明白家里后院的池塘怎么干涸成沙地,难道为了把他捞上来,陈家直接把池塘水抽干了? 紧接着他面前多了一颗苍玉球。 陈禾迷糊的抬头,逆着月光无法看见释沣的面目,只觉得这个人熟悉又陌生。 那个圆溜溜的球,陈禾一眼看出这是苍玉,修真界用来储存丹方与功法,也有一些门派用它传承。没有多想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身体的习惯比理智更快,陈禾已经拿起玉球贴在额上。 数息过后。 “师兄!” 陈禾面上刚露出笑意,还没来得及摸自己的脸,释沣不吭声的递过去第二颗玉球。 沙漠半轮弯月下,绯红宽袍衣袂飞扬,修长挺拔的身姿清晰可见,半弯腰伸手的动作,更显得肩宽臂长,半边轮廓浸在月辉里,被吹起的沙粒不到近身就纷纷坠地。 “” 停顿一下,陈禾慢慢接过玉球。 身周不是熟悉的黑渊谷,大约出了什么事。陈禾认真安慰自己:肯定不是师兄察觉到了自己想出谷,也没发现自己想多昧一颗苍玉做备用。 用灵力小心探入时,陈禾还悄悄偷瞥释沣的神情。 很快,他就被玉球里的内容吸引了全部心神。惊喜、郁闷、愤怒各种情绪极快的交替在陈禾脸上,最后他失手一松,玉球直直坠入沙里。 “唧啾。”火球从沙坑里钻出来,好奇的绕着苍玉打旋,还发出欢脱的漏气声。 陈禾垂首不动。 很久之后,他才用低哑的声音喃喃:“陈家,堂兄他们要我死,就因为这个?” 亲昵靠近的火球被陈禾迁怒的推了个跟头,立刻撒泼的满地打滚,啾啾的叫个不停,却不慎从沙丘上滚落,转眼滑得连影都看不见了。 “就算没有石中火,婶婶也容不下我不,是整个陈家,即使我不溺水,日后求学娶亲时,总免不了请人上门测算八字。” 陈禾终于抬头,没有流泪,没有沮丧。一旦明悟,他从不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悲伤。 他忽然不想再知道关于陈家的任何一件事。 苍玉让他再次记起堂兄那双仇恨憎恶的眼睛,尽管身在火场时,陈禾曾有一瞬间想问自己的父亲身在何处,是否知道这些事,是否也觉得自己是一个祸害,但是最后他忍住了。 ——他记得,自出生到三岁,从未见过父亲。 他也模糊记得,比他年岁长的堂兄总会在仆役暗地私语“迟早搬出去”“不是正经主人”时,会握紧拳头,神色晦暗。 陈禾更记得,祖母神色和蔼却从来不抱他,唤来丫鬟给他糕点,一转身却吩咐下人把他的乳母拖出去卖了,只因为乳母没拦住,让他兴奋的提早跑来惊扰了老夫人的午休。 世家大族的规矩,桎梏得人透不过气。 孩子不懂事,就发作孩子身边的奴仆。这样吓得住懵懂幼童,也骇得住奴仆。 他们端着架子,不教训孩童,那些管教自然有吓破胆的奴仆在孩子耳边絮叨。孩子不耐烦说教,自然觉得奴仆面目可憎,长辈慈和可亲。奴仆也没胆违背老夫人的意思,看孩子就像守着一个古董花瓶,只战战兢兢的把它放在合适位置,谁管这个花瓶怎么想呢? 在这些亲长面前,陈禾与陈家,孰轻孰重? 这个答案根本不用思考,只要方士们众口一词的说陈禾命数克煞,不论真假,只要老夫人信了,陈家上下所有人信了。为家产免除后患的婶婶,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轻松把他存在于世的痕迹抹掉。 陈家要的是能继承家业的孙辈,到底是谁并不重要,反正只要有就够了。 ——世族这种发自骨子里的冷漠与无谓,才是婶婶肆无忌惮的根本原因。 “他们全是过去了。” 陈禾说着,仰头看清冷月辉。 风吹来夹杂棕红的沙粒,他忽然想到陈家不止已是过去,还是灰烬。陈禾庆幸自己有治不好的迷心症,才没有让他刚到黑渊谷的时终日恐惶。否则一个在山里走丢,又被推下悬崖的孩子,一日日等不来熟悉的亲人,会怎样呢? 释沣安静的等陈禾理好心绪,才抚摸他的后背,在陈禾身边坐下。 看到释沣那身明显与日常穿着有别的单袍,陈禾才后知后觉的往身上一摸,发现师兄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 “咳,那个师兄,我们跑到沙漠里干什么?”陈禾紧紧抓着那件红色袍子不放,在查探自己的经脉后,他的脸瞬间苦了,这种伤势得休养多久啊! 想到罪魁祸首石中火,陈禾更是觉得牙痒痒:“等等,刚才那个球就是石中火?师兄,你把它怎么了?” 没有回答,风卷着黄沙重新给沙丘铺上新的鳞状沙纹。 陈禾不自觉的靠在师兄肩上,比起释沣,他个头还差了一截,未彻底长成的少年身形也很单薄,这让月光投照的沙地上,好像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师兄,你不会丢下我对吧。” 释沣点头,伸手去拿那颗陷入沙里的苍玉球。 陈禾抢先飞快捞起,顾不上抖干净沙粒就塞进自己怀里,跟小时候被黑渊谷老不修们骗走吃的之后,紧张藏起肉包的动作一样。 “师兄,把这个给我。” “” “有些事情,我必须记住。”陈禾认真的说。 释沣停顿数息,伸出去的手改为抚摸师弟的脸。他宁愿师弟大哭一场,就像当年的自己那样。修道人冷心冷情,也至情至性,与其七情郁结于心,不如痛哭后遗忘。 陈禾见释沣没有反对,将两颗玉球一起收好,琢磨着串起来一起套在手腕上。 “对了,师兄,你用来攻击石中火的那种阴冷真元是什么?”陈禾疑惑的问。 火球又滚回来了,正一跳一跳的在沙丘上蹦跶,弹起的高度有五尺,玩得不亦乐乎。陈禾很容易分辨出火球表面的白色,就是封印石中火的冷白色火焰。 释沣手指一动,沙地上就出现了圆润端整的三个字。 “木中火?”陈禾脱口而呼。 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释沣,“那是什么?跟石中火差不多的东西?” 释沣点头。 陈禾仔细回忆在云州陈府时,师兄最后输入自己经脉中阴冷可怕的灵力,冷白色火焰很明显已与释沣真元融合在一起,如臂指使,毫无阻碍。释沣能用它击退、封印,甚至吞噬石中火,明显是多年修炼的效果。石中火这个初出石壳的家伙,根本不是对手。 石中火天性暴戾,阳火特征明显,顾名思义它就藏身在一块鹅卵石中。 那么木中火呢,如果它也像石中火那样,估计存身的木头直接就被它烧光了,所以是阴火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不炽热,却同样能吞噬一切。 “师兄,收服它很不容易吧!”陈禾惊讶看释沣。 释沣挑眉,他获得的木中火没有灵智,而且那时他已修为大成,掰开木头,一招手那团冷白色的火焰就飘过来了,哪里有什么难度? 不过实话还是不能讲的,尤其马上师弟就要艰难的对付石中火。 于是释沣违心的点点头。 “师兄,你说我们怎么都这么倒霉呢?”陈禾嘀咕,“或者,在别人眼里这是走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幻境(上)
  •   月将中天。 阳火的气息最弱,胖火球懒洋洋的躺在沙坑里,椭圆弧形面一鼓一鼓的律动。 陈禾瞧它一眼,无趣的扭过头:“师兄,我们能把这家伙丢掉不管吗?我一点也不在乎修为能不能提升。” 释沣拍了下陈禾的脑袋,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别想偷懒! 陈禾只好爬起来,走到距离沙坑边不远的地方,忽然想到什么,又跑回释沣身边。 先将那件充作披风的红色外袍整整齐齐叠好,然后掏出两颗玉球放在上面,陈禾将它们推给释沣时,恋恋不舍,好像把身家性命托付出去一样。 “” 释沣抬眼,发现陈禾还在脱衣服,顿时一愣。 外袍、单衣,中衣,这些释沣亲手给师弟穿上的衣服,陈禾甩甩袖子,一件件就迅捷离身,最后准备解腰带的陈禾回头,犹豫着说:“师兄,下裳我能不能不脱,随便它烧?” 释沣终于反应过来,他面无表情的指天空,提醒时辰不能再耽搁。 陈禾蹬开鞋履,赤足踩着沙粒,走到坑边看似乎在打呼噜的石中火。 红白不匀的火球表面,流动的白色火焰占据了上风,红焰节节败退,向内收缩。这番景象等到红日东升,午时阳火旺盛时,就会翻转回来。 “师兄,我准备好了呃!” 陈禾话还没说完,火柱已经冲天而起。 白焰撤离封印后,立刻如长鲸吸水般从四面流向释沣。 周围温度迅速升高,被解除桎梏的石中火兴奋的舒展着身躯,风中有焰沙,它迎风鼓动,不断有沙粒被它吞噬,边缘火焰愉悦跳窜着,它拔地而起俯视沙丘心满意足。 子时对阳火的克制,让石中火懒懒散散,没有坠下火雨扩展火焰笼罩范围。 闭目感觉气息流动的陈禾蓦然抬头。 就是此刻! 手掌毫不犹豫的触入火柱中。 受惊的石中火原地一窜,它发现是陈禾后,立刻发出比漏气声响数十倍的呼哧呼哧,就像一个破风箱,数丈高的火柱根本没办法蹭过去。 碰触到陈禾的灵力后,石中火恍然,立刻化出一缕火苗,热情的蹭着陈禾掌心。 就在这时,释沣出手了。 阴冷的白焰冲天而起,似一张大网牢牢罩住火柱。 “唧!”石中火愤怒挣扎,它认出这就是之前捆着自己的东西。 白焰迅速蔓延,借着天时之利,很快就填满了最后一处空隙,石中火彻底被困在白焰之中,唯一的出口就是陈禾所站的方向。 如果换了其他灵智初开的小家伙,现在必然委屈的投向主人怀抱,但石中火天性乖张凶戾,越挫越勇,狠狠的翻过身撞击桎梏自己的罗网。 这种为主人挡在前面的动作,让陈禾一怔。 ——其实他不喜石中火,此物说起来是他的机缘,却也是他的灾祸。 纵然石中火认主也是身不由己,但这团三昧真火,最后将陈家焚烧成灰,还差点将整个云州城化为火海,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谁会喜欢得起来? 陈禾又不是那些盼机缘,想实力想疯了的家伙。 “哧啾啾!”石中火拼命叫嚷,变成火墙阻挡在陈禾身前,好像在催促他快跑。 它对释沣始终有种莫名的恐惧,即使灵智被抹去大半,回到初生于天地时的心智,还是本能害怕释沣。 面对拼命保护自己的石中火,再看远处的师兄,陈禾有些啼笑皆非。 难道这就是收服石中火的过程? 陈禾终于放下对火球的成见,上前一步踏入火中,小心的用灵力融入火焰,再引导一部分火焰进入体内。 石中火误将陈禾的行为看作是“要跟自己并肩作战”,顿时趾高气扬起来,转过来继续冲白焰尖叫,那种“我不怕你,我背后有人”的骄傲表露无遗。 ——如果它没有悄悄推着陈禾往后挪动,这宣战姿态真是十分完美。 陈禾忍不住又想,师兄到底对它做了什么,连天生凶物都被吓成这样,早知道师兄如此厉害,直接在黑渊谷就能找那些老不修报仇了嘛。 一团冷白色的火焰猛地冲入。 这阴冷气息连陈禾都颤抖了一下,近距离感受到石中火的害怕。 火柱已经比之前缩小了三分之二,石中火不再乱吞焰沙,也不敢吃陈禾的灵力。危机之前,它只能拼命调动一切力量阻拦白焰。 就像被野狼追进木屋的旅人,总是恨不得将房内所有东西都搬过来堵在门口。 一场“艰难”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陈禾全神贯注的控制石中火,缓慢后退突围,白焰步步紧逼。 石中火逐渐习惯了陈禾的灵力,每一分火焰都在被灵力缓缓渗透。 子时阳火不敌阴火,却因为陈禾释沣师出同门,堪堪挡住了白焰的几次吞噬。于是石中火尝到了甜头,迫不及待的靠近陈禾,无师自通的顺着经脉窜入丹田,主动融合灵力出来踢飞不断骚扰攻击的白焰。 时间流逝得飞快,子时已过,为了维持白焰的攻击力度,释沣只能跟着增强真元。 陈禾双目紧闭,汗如雨下,全靠之前服用的灵丹支撑。 释沣有几次都不忍想要停下,但是看见陈禾还能站在那里,又制止了中途放弃的想法。 他教导师弟多年,陈禾天赋根骨都不错,修炼循序渐进,这番逼陈禾用灵力彻底控制石中火,也是无可奈何。 幸好此地是赤风沙漠,石中火聪明的激起大量焰沙做帮手阻挡白焰,分担了陈禾的压力。 陈禾强撑着,意念逐渐模糊,空洞洞只感觉到灵力随着火焰不断调息运转。 一周天,十二周天 释沣也在默默计算,等到三十六周天时,石中火就再也抹不掉陈禾的灵力痕迹。到时候再将石中火逼入陈禾丹田,这场漫长的对峙就会结束。 至于收服——都与陈禾灵力融为一体了,还能逃得掉么?直接封印,等到陈禾结丹后再解除,都不必嫌它吵闹。 陈禾慢慢垂下头,一动不动。 释沣知道他失去意识了,面上不显,心中焦急。 恰在这时,石中火惊觉白焰已无声无息围住了整个沙丘,它即使丢下主人,也无法脱身。顿时长长的发出一声泣音,忙不迭的钻进陈禾经脉内。 释沣身形一闪,比石中火还快的出现在陈禾身边,准备接住晕厥的陈禾。 孰料还没“完全藏好”的石中火惊恐哭嚎起来,竟然不躲了,焰光猛然一展。 见此变故,释沣忧心陈禾没有松手躲避,仅仅用真元挡住火焰焚烧,因为距离陈禾太近,释沣用的只是真元,没有木中阴火。 而石中火已经融合了陈禾灵力,与释沣真元撞上,同源灵力剧烈变化。 释沣瞳孔收缩,暗觉不好。 师门功法早就被释沣练过了头。 阳极阴生、昼尽夜出,元极涅毁。一门沛然清气万象具现的心法,愣是因为修炼到极致,自动转成了生机尽毁的涅灭凶气,简直跟魔功有得一比。 可是陈禾修炼日浅,灵力生机勃勃。平日释沣小心谨慎,现在陈禾失去意识,石中火惊恐中拼死一搏。 两下接触,就似一物的初生与死亡同时出现,无法阻止的相融到一起,剧烈颤抖后将空气撕裂出一个漆黑漩涡,赤风沙漠的狂暴灵力也跟着一同涌入,各种远古残余的幻象频生。 迷路的商队绝望身影,被追杀逃入绝地的人不甘的怨恨呐喊,还有试图在此修炼,结果走火入魔丧命的修真者。 重重幻象袭来,释沣皱眉不为所动,只紧紧的抓住陈禾。 忽然石中火颤抖的收缩了一下,也被漩涡吸住。紧接着各种灵力撞击的爆炸声惊天动地,待得烟尘散尽,释沣赫然发现自己站在烈日下的沙漠中,孑然一身,陈禾不见了,石中火也消失。 这只是幻象。 释沣冷眼看着自己正在沙漠中赶路,好像在追逐寻觅着什么。 凝神静心半晌,释沣始终无法脱离这个幻象,他拧眉不解,再度睁开眼耐心观察起这个奇怪的幻景。 御风的法术,灵动的身形,幻象惟妙惟肖,就像自己真的在沙漠中飞掠一样。释沣甚至可以看见“自己”正认真检查焰沙的不同,有规律的追踪着一个未知物而去。 是在追石中火? 被吸空暴烈能量的焰沙,确实像是石中火经过的途径。 如果不是释沣心智清明,他可能真的以为自己丢了师弟,正在焦急寻找。 幻境都是这样,最初像是俯视的角度,能看到真真切切的自己,还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大部分人心智不坚定,在发现幻境中的那个人是自己时,就不由自主的被吸过去,成为幻境的一部分,受到各种幻象的攻击。 烈阳当空,无情的炽烤着赤风沙漠。 幻象里的“释沣”在一滩颜色不同的黑沙前停住,从里面拨弄出了银褐色碎片残骸。 ——这是一个修真者,而且可能是白骨门的魔修。 释沣下意识的想,随即又警觉,维持心境不波,冷眼看幻象的发展。 逐渐,他发现事情不太对了。他似乎并不是在俯视幻境,而是一个埋伏在沙漠里,伺机攻击修真者的凶物。 而幻象里的“释沣”,是其中一个追踪凶物的人。 凶物十分忌惮“释沣”,只敢蹲在沙丘顶上,远远注视一眼。 “可恨!可恨的修真者!” 释沣赫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愤怒的自言自语,“我都已经逃到了这里,还不依不饶。这次竟然还出现了连我都看不透修为深浅的高手。唔我的傻主人,你在干什么?辟谷丹四天前就吃完了,这里是刚才那个魔修带的酒壶,你只能喝水。现在追踪我们的人修为越来越高,他们根本不带辟谷丹,又不是我不给你找吃的。” “呜呜,我怕你是谁,蝈蝈呢?池塘呢?” 释沣心头剧震,元神动摇,瞬间失去控制,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真真切切的站在沙丘下——他已跌入幻境,成为幻象里的那个自己了。 顾不上这个,释沣凭着方才的记忆抬头,果然在沙丘上看到一个蜷缩的身影。 虽然隔着很远,修真者的眼力还是能一眼看清,那是个没有衣服,脏污的身躯上裹着火焰的少年,瘦不伶仃的,眼神充满惧怕与迷蒙。 “不好,被发现了!”属于石中火的稚嫩声音忿忿叫了一声,“笨蛋,快跑!” 释沣僵硬的看着沙丘上那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仓皇逃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幻境(下)
  •   “找到那个魔头了吗?” “没有,聚合派今天又死了一人明明已经提议,不要孤身在沙漠搜寻,避免那魔头各个击破,偏就有那些大门派之辈眼高于顶。” 释沣伫立在沙丘上,望着毫无生机的棕黄沙海,敏锐的耳力让他捕捉到两个路过的修真者嗤笑的窃窃私语。 “瞧,那边又有一个,还穿这么显眼的红衣!”很明显,他们也看见了释沣。 “你疯了,快走!”另一个修真者大惊,连拖带拽的赶紧将同伴拎走了,“你知道那是谁么?北玄派的人你也敢惹。” “北玄派不是灭门了么?” “还缺一个人就全死光了,你说呢?” “啊!”后知后觉的倒吸一口冷气,远去的声音压低后怯怯问,“血魔怎么来了,不是有传闻说他进了黑渊谷,进了黑渊谷的人还有活着出来的?” “谁知道” 声音逐渐远去,身陷幻境的释沣低头看自己脚边蜷缩着的少年。 ——以释沣的能力,想抓的人还没有能从他眼前逃走的。 赤红火焰不甘心的跳蹿着,少年满身是沙粒,正因为烈日晒烤晕沉沉的缩成一团,有火焰裹着身体倒是没被沙漠的阳光晒伤,但是各种深深浅浅的伤口依旧显目。 有的像是树枝划出来的,石子割伤,还有的是刀伤。 最触目惊心的是手腕腰背的青紫淤痕,完全是被人掐,经年累月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大面积淤肿。 “你想怎样?”石中火声厉内荏的说,“杀了这个傻子,抹掉我的神智,得到三昧真火?” 释沣虽然成为幻境中的自己,但仍理智的控制自己心绪波动,不言不动,任凭幻象自行动作。 一切都是虚假幻象,他师弟好端端的,身上哪有这些伤痕! “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们人类都这样无耻,口口声声说我焚毁了云州城,我乃天生地长的灵物,沉睡无数载岁月。是谁将我带到云州城,又是谁导致我迷糊时身不由己的认了主?呸,还是个傻子,害得我被困在陈家池塘十数年!” 石中火戾气深重,固然有天性原因,被沉在水里这么久,更助长了它这一特质。 ——世上哪个灵物这么倒霉? “我知道你们叫我什么。”被石中火控制的少年双目鲜红,冷笑着说,“魔头,嘻嘻真有趣,就因为我烧死了云州府十万百姓?又从云州一路途径深山密林,逃至赤风沙漠,毁去无数生灵,追踪我的修真者尽数折在路上?” 释沣忍不住与幻境中的自己一起皱眉。 “那么是谁放出了我呢?这个傻主人么?”少年指着自己古怪的笑,望向释沣的眼里充满挑衅,“不不,是一群深夜潜入陈府,屠戮陈家满门的魔修!我问主人要不要烧死他们,主人就答应了至于火焰熄灭不了,殃及整个云州城的事,是你们人类自作自受?” 释沣心神一颤,就看见幻境里的自己快了一步。 一掌击在少年额头—— “啊!”石中火凄厉的喊了一声。 少年软软的瘫了下去,再睁开眼时像受惊的兔子。看了周围几眼,就恐慌的手足并用扒拉着沙子要跑。 释沣静静站着。 少年拼命逃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释沣根本没追,悄悄松口气,顺着沙丘滑下去,然后将自己藏在避风无光的阴影里颤抖。 正常心智的人,至少会逃出视线范围。像这样蒙着脑袋,就天真的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了简直是三岁幼童。 释沣缓缓走过去——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意图,还是幻象中的自己——无声无息的弯腰目视少年,轻轻将少年蜷缩的手臂挪开,发现他满脸都是泪,还糊着污渍与沙粒。 对视一阵后,才有忍耐不住细细蚊音:“饿,呜呜,好饿。” 释沣僵住了。 少年拽住释沣的衣袖不放,害怕却还是努力的祈求:“饿,我要回家。” 烈焰忽然从陈禾身上冲出,如狰狞的爪牙扑向释沣。 以三昧真火无法熄灭的属性,沿着少年的手指,急速蔓延到释沣身上,换成别的修真者死定了。 少年却猛地向后一仰,重重跌在沙地里。 “笨蛋,你躲什么?他是来杀我们的!”石中火气得怒骂。 少年惶恐的看自己冒出火焰的手掌,双眼发直,好似想起了什么。 火海,血光,满地尸体——迷心症当然有好转的时候,比如说,遇到了更大的刺激,那一幕牢牢的印在脑海里,那么遇到同样的刺激也许就会想起来。 “啊——”蓦然脱口的哭声凄厉扭曲。 叫声惊动了别的修真者,释沣抬头见远远有御剑驾风的身影,立刻将袖一拂,无形气劲拍中少年,后者摇晃了一下,即刻无声的倒伏在沙地上。 茫茫沙漠,风卷起赤红焰沙,一袭红衣的释沣负手而立。 途经的修真者瞥见释沣身影就忙不迭避开,根本没看清黄沙下有什么。 等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释沣才拂开沙粒,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脉门与额头。 气息微弱,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身体内部已经因石中火的缘故损害严重,如果不及时想办法,他已经活不久了。 释沣竭力维持心境平稳,他看着幻象中的自己给少年擦去泪水污渍,露出熟悉的轮廓与眉眼。千真万确是陈禾,尤其是左鬓的三点细微红痣。 幻象里的释沣不由自主伸手摸向自己被长发掩盖的左额。 ——这三点红痣,释沣也有。 通玄修道根骨,三劫九难命数,注定亲叛、友离、情孽,左眉断于多劫痣。 如果幻象是真的,这个发现将使释沣彻底心神震动。 一个被修真界派出众多人前往围捕,甚至去黑渊谷请人去制服的魔头,其实只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释沣能让方圆百里的黄沙化为乌有,却无法用涅毁元功杀死这个致使云州成鬼蜮,焚烧万千生灵的“魔头”。 控制不住的摸了一遍骨,也将陈禾身上的伤势看得更清楚。 许多是逃亡路上受的伤,但其他淤青与暗伤,却天长日久了。 这不难猜测,世间的傻子多被人踢打,反正傻子说的话也没人相信。那些手臂肩背的带着手指印的淤青,释沣更不陌生,他自小在家中不讨喜,老仆也经常掐他的手臂,一有不对就暗暗的狠掐,不让他说话,免得惹主人生气。 释沣垂眸,怒意让他几乎无法压住心神。 这股怒火是他的,同时亦来自幻象中的自己。 摸骨的结果是确凿的,与释沣同样的根骨命数。只是这里的陈禾骨龄都十九岁了,却比十五岁的少年还要瘦弱矮小。 看来陈家之前确实不算亏待陈禾,只是陈禾越大,三岁的心智就显得越傻,在陈家谁也不把他当回事。每天份例里的吃食,负责采买的扣,厨房扣,最后丫鬟小厮也扣下点心自己吃了,傻子懂什么,就是踹陈禾几脚,隔天他也不记得是谁。 大约在陈禾幼年时,奴仆下人还顾忌着家主,天长日久见陈家主人不归,老夫人更是卧病在床,家里全是陈禾堂兄一家做主,锦衣玉食的他们不需说话,见风使舵的奴仆就能变了法的苛刻盘剥,谁会关心一个傻子过得如何? 如果—— 如果当初他将陈禾送回了陈家,只怕这就不是幻象,而是真实。 释沣意识一阵晕沉,胸口窒闷。他心知不好,赶紧凝神调息。 饥饿/难耐的少年很快又醒了,他战战兢兢仰头看着释沣,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幻象中的释沣静默片刻,取出一颗补气丹,掰碎了,只敢给眼前少年十分之一。 修真界的灵丹妙药很多,凡人一口吞下却只有死路一条。 补气丹是最温和的一种,药力均匀,丹药并非中空,不会因为掰碎就失效。 被石中火寄身的凡人,经脉都乱成一团糟,也不怕灵气过多撑裂了。 释沣之前听石中火言语,知道少年四天没吃过食物,赤风沙漠疆域辽阔,此处虽不在腹地,也深入两百里,一时上哪里找吃的? 少年眼睛一亮,他去接丹药的时候,随着他苏醒也跟着醒转的石中火又急不可耐冲出来袭击。 这次释沣不客气了,冷白火焰一闪而没,石中火发出不敢置信的痛叫。 少年僵住,再次恐惧后缩。 幻象中的释沣将大半粒丹药缓缓送到口中,还故意咀嚼了一下表示这是能吃的东西,然后示意少年来拿剩下的丹药。 僵持半晌后,才有细微声音哑哑的说:“有火,危险不能过来。” 调息中的释沣再次一震,就似刚才的愤怒那样,这种窝心的酸痛分不出来自幻象还是自己,修道人散尽七情,本不该有这番悸动。 只有水没有食物的饿了四天,早就该失去理智,却还能克制住,记得身上有火很危险的事,只证明了两件事。陈禾身体经常挨饿,加上他永远不会记得几天没吃,所以这时还能勉强支撑。第二,当然就是有太多人在靠近陈禾时被烧成灰烬,生生让有迷心症的陈禾,看到火就记住了。 幻象中的释沣用灵力包裹丹药,让它缓慢的飘过去。 少年好奇的戳了一下,丹药就落在他手中,他犹豫的看看释沣,好像相信了他,立刻把丹药塞进了嘴里。 “笨蛋,谁让你乱吃东西!”石中火这才缓过劲来,发现这番情景顿时大急,“我怎么对你说的,他是来杀我们的,那些人都恨不得杀了我们,把我从你身上抢走!就算我被抹掉灵智,可我好歹还活着,你怎么办?” 石中火天性乖张,很不耐烦这个傻主人。 既教不会陈禾修炼法门,又不能帮忙,但它既生灵智,对陈禾还是有一分感情的。 “我们焚了云州,在天道那里,我们的罪行已经罄竹难书,谁杀了我们都是大功德一件。你知道你欠的因果,死后就是投畜生道一千世都还不清吗?” 石中火愤怒的念叨,念了没几句,它惊疑的叫了一声,竟然真不是毒药? 与此同时,释沣的静心调息似乎也起效了,周围骤然一片昏暗,幻象不断变化,定格在赤风沙漠边缘。 月夜,裹着释沣外衣的陈禾正躺在沙丘边熟睡。 长眉道人拈着胡须,望着释沣一个劲的叹气:“黑渊谷里那么多人,早知如此,我们这些老家伙跑出来一趟,说什么也不让你来趟这次浑水!要不是火从云州烧到摩天崖,我们也哎!只想着你有木中火,不惧这个魔头,谁知道——” 释沣皱眉,气息一凛。 “好好,不是魔头!”长眉老道赶紧改口,他拍着脑门哀声说,“你真的要传他北玄派功法,继你师门传承?” “难道要看他身亡后投畜生道?”释沣说完,就是一口鲜血溢出。 幻境里如此,真正的释沣也受到影响,胸口气血翻涌。 “释沣你,你怎么说话了!”长眉老道一蹦老高,失声惊叫,“我的三清道祖喂,你给我稳着点,我们这群老家伙还没死呢!你休想插队去地府!” “我多年潜修,只望吾徒身无因果早入轮回,复得平安喜乐。”释沣面容苍白,神色冷漠的回答,“但若我亲身去幽冥地府,与他们相伴,岂不更好,还修什么闭口禅?” “释沣,你给老道想清楚了!”长眉道人顿足苦劝,“我知你在二十多年前来到黑渊谷时,就有死志。我等修道人看轻生死,不愿坐视无辜稚子丧命。但在我等眼中,他是无辜,天道却不肯放过他啊!” 幻象中的释沣走过去,撩开陈禾头发给长眉道人看面相。 “这这是?”长眉老道被惊住了。 “这孩子身无修为,被石中火寄身日久,撑不了几日。心智不全,根本无法修行,想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释沣淡淡的说,“他不该死,我不想活,岂不正好。” 长眉老道焦躁的转圈:“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见此子,忆起往昔,换了另一人,你不会动这种心思也是赶巧!该死的,怎么会这么赶巧!!” 幻象中的释沣拭去唇边血迹,闭目运气。 长眉老道急得赶紧扑过来:“释沣你停手,换老道来!” “长眉道友,你出身洛河派,名门正宗心法,如何与他相融?” “你不是也——啊!” 释沣眉眼不动,静静的说,“北玄俱灭,释沣无牵无挂。此子若要修行,只能入魔道了,吾派功法,被我练得如同魔功。我真元内含木中火,也能克制融合石中火” 一语未毕,白焰大盛,藏匿在陈禾身上的石中火失声惨叫。 先是痛骂尖叫,然后拼命叫陈禾帮他,奈何陈禾早已被释沣施展法术,睡得一无所知。石中火越来越恨,恨修真者,恨陈家,更恨这个傻子主人了。 它不但被抹去神智,还被木中火与真元彻底融合,世间再无它存在。 “好痛,饶了我,啊——”最后终于哭求的石中火声音越来越小,释沣将本命真元都缓缓化开灌入陈禾体内。 这种堪比灌顶的宗派传承,付出的是施术者的生命,得到的是一切学识真元。 意识昏沉的最后,释沣在即将苏醒的陈禾意念里永久的留下一句话: “天道欲汝死,命数让汝一生不幸,你就更要活着!断绝七情,无心无爱,不要在乎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看天道能奈你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寻机缘
  •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姚公子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那身原本裁剪精巧质地上乘的锦衣罗袍沾满了污渍,有泥浆干涸后的斑点,褶皱里都是灰尘。一只硕大的青色蝎子趴在他袍上,翘着蝎尾,寻常人只看它一眼大概就要晕过去了,姚公子除了脸色苍白,还算硬气的撑住了。 ——前世他在一个小修真门派里做外管事,有时也负责照料拜访山门的修真者灵宠,别说拳头大的毒蝎,磨盘大的蜘蛛都见过。这些灵宠的毒液精贵着呢,魔修根本舍不得让它们去咬去蛰人。 毒蝎婆婆眯着眼睛,她在绑走姚公子前跟踪了多时,在火柱冲天而起的时候,毒蝎婆婆更亲耳听见姚公子惊恐喊叫随从快走,嚷嚷着整个云州城都要被烧掉。 城东走水,住在西城客栈的人却急着逃走。 修真者知道石中火的可怕不足为奇,一个凡人竟然听说过,岂不怪哉? “师父,他肯定是在欺骗我们,赤风沙漠何等危险,即使是我辈中人,修为差一点也甭想平安出来。”一个彩衣银饰的女子不屑看姚公子。 后者悄悄握起拳头,闷不吭声。 毒蝎婆婆当然不是修真界鼎鼎大名的人物,但她的徒弟白蜈仙子却在追踪焚毁云州的魔头时,在荒石滩里巧获机缘,成为上古魔宗传人,百年修至元婴期。 既知这事,姚公子当然不敢得罪。 “我是陈府世交,他家后院池塘,我幼年时也偶去玩耍,当时就感到池水深处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但陈府小公子在那里出过事,奴仆看得紧,我没接近过。”姚公子镇定从容的编着胡话,“在那之后,我对那股危险的气息都有预感,这位神仙姐姐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彩衣女子啐了一口,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毒蝎婆婆用沙哑的嗓音说,“你这小子,根骨都还能看,不算世俗之人。” “师父,你别听他的!”女子大急,赤风沙漠何等险地,怎能被这油嘴滑舌的小子三言两语糊弄去? “桀桀,乖徒不要担心。”毒蝎婆婆敲了敲手里拐杖,满是皱纹的脸露出阴森笑容,“小子,你在云州府就满口胡言,欺我不知?婆婆可是把你随从的话都听得真真的,疯癫的在半路上抓到一人,就说是陈府小公子,还摆出熟稔的样子要送他回去。那陈家小子六岁就在山里失踪,你会不知?” “陈家将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 “你的小厮随从,可是说过你正月时带着节礼拜访过陈家!” “在下年已加冠,如何能进后院,陈家傻公子一直被关在府内。云州街头相遇时,我确实惊诧,至于三年前秋叶寺之说,不过是哄骗于他。须知那傻子向来记不住东西,不要说三年前,便是三天前吃过什么都会忘掉。加上我对陈家后院池塘之事好奇日久,总想找机会试探一二,才有了那日言行。” 重生一回,姚公子自觉胆识长了不少,这番强辩,他眉头一皱就信口道来,说完还为自圆其说感到沾沾自喜。 “嗤!”彩衣女子素手掩口,眼神里尽是嘲笑,“六岁走失的孩童,过了十多年,你竟能在闹市街头一眼认出?” “” 毒蝎婆婆也忍不住怪笑起来。 姚公子汗如雨下。 “这这是因为”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陈黍陈禾堂兄弟容貌确有一些相似之处,但绝对没有到一眼能认出的地步。修真者们在陈家附近绕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没见过陈黍的长相,就算姚公子信口雌黄说陈黍陈禾长得一般无二也没人信。 不过那傻子确实有些不同,气色好些,也不傻了。 更具体的区别姚公子根本回忆不起,毕竟对他来说,陈禾傻子时的模样都是百年前了,早就模糊。让他深深记得一幕是多年前下山采买,在小镇上偶遇一身披雪氅,青鹖白袍的人,高高束起的长发尽是霜色,毫不在意的露出左鬓眉角的红痣。 眼神漠然,目下无尘。 轮廓容颜仅仅二十许的青年,乍见很难想到是魔道尊者。 姚公子聪明的躲起来,没有倒霉被烧成灰烬,也正因此,他惊骇的从废墟里爬出来时,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立,心中五味陈杂,又羡又恨。 ——那就是陈家的傻子,那个连奴仆都不当回事的傻孩子。 如果不是石中火,陈禾能有今日? 天道机缘,凭什么有人好运如斯,他却在尘土中苦苦挣扎?陈禾还像二十岁,他却垂垂老矣,同是根骨有缘的修道人,为何会有这番差距? 他怨恨缠心,修为更无法提升,于是百年一过,连筑基都没踏入的姚公子无声无息死在了一个小门派里。 重活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就在姚公子心神动摇之际,忽听一声惊呼。 “师父快看!” 极远的天边出现一道赤色火柱,冲天而起,在夜色里格外分明。 “是石中火!”毒蝎婆婆激动的说,“那小子修为尚浅,逃至此处,就再也无法控制石中火了!” “师父,我们追得及时,提着这累赘小子,跋涉数天才到这荒石滩上,勉强能见这道火柱。徒儿只怕那些后面追来的人” “哼!这火柱的位置,距离我们尚有一日的行程。”毒蝎婆婆也意识到她想捡这个便宜,速度比较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传闻里说这小子年不到二十,就已经筑基圆满,又传他是大宗派弟子,不得不防他人前来分羹!如果不加紧脚步,只怕连口汤都赶不上了,蜈儿,你带着这个小子找地方藏起来,我独自赶去!” “这——师父,你需小心。” 毒蝎婆婆满意的点头,抛出一件法器,驭风急速远去了。 姚公子爬起来,装出一副愤慨的模样:“火柱所起处即是赤风沙漠,在下并无欺瞒哄骗令师。” 彩衣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他:“公子知道得真多,公子怎么不趁机逃跑?” “仙子花容月貌,看得出修为精深。”姚公子胡乱恭维了一句,“姚某有自知之明,这处荒滩野狼遍布,我是走不出去的。” ——他为什么要逃?跟着这女人,没准还能获得她那份机缘呢! 上古魔宗传承啊,就算不能像石中火那样直接提升实力,妙用无穷,得传承后潜心苦修也足够了! “再者,姚某见识浅薄,这番被令师徒带出见得这大千世界,哪里舍得回去。”姚公子一边说,一边含蓄的目视彩衣女子。 这位日后赫赫有名的白蜈仙子,其实长相很一般,只是出身异族,裸臂袒腹的装束能看得出身材曼妙。 姚公子自恃这一路对她都谨慎尊重,绝不似登徒子那样可憎,也不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能奉承的时候绝不吝啬,手段又高明,表现得好像对修真界无比向往,连毒蝎婆婆都没发现他在打自己徒弟的主意。 “公子真会说话。”彩衣女子状如娇羞的掩面一笑。 姚公子还想说什么,冷不防眼前一道黑影,背部剧痛致使他踉跄一下栽倒,额头被磕出血痕。 只见彩衣女子手持一条银丝绞成的软鞭,神色轻蔑:“世俗的臭男人,总以为三两句甜言蜜语就能骗走女人!你是把自己看得太聪明,还是将我想得太蠢?” *** 茫茫沙漠,夜色将尽。 毒蝎婆婆赶了整整一夜的路。 半路上那道火柱就消失了,毒蝎婆婆猜测获得石中火的小子灵力彻底耗尽,顿时心中大喜。火柱不见,说明石中火也筋疲力尽,正是捡便宜的好机会。 她早年中了蛊毒,无法根治,石中火恰好能给她拔除顽疾,毒蝎婆婆虽学的是五毒,功法却不是阴气路子,养的也是青火蝎。 毒蝎婆婆并不担心陈禾收服了石中火。 在她想来,就算是筑基圆满,年轻嘛必然根基不稳,丹田内灵气不多,想收服石中火,根本没这个可能。不然为什么一直放着石中火在陈家不管,直到被人发现闹得沸沸扬扬才匆忙现身? 陈禾所在的地方并不难找。 循着一个方向,找焰沙大片异常的地方就行。 “小子,算你倒霉。”毒蝎婆婆桀桀怪笑,她站在一片凹下去的沙坑边缘,挥手就放出十多只蝎子,开始在黄沙里搜寻。 毒蝎婆婆还没笑完,后颈一痛,整个人竟然被拎了起来。栖息在身上的青蝎不但没有攻击,还忙不迭的避开。 “来找我?” 一个很清朗的少年声音。 毒蝎婆婆惊得连声咒骂:“小子大胆,放下你婆婆——” “想要石中火?”陈禾又问。 “算你狠,小子!婆婆乃是五毒门的外门护法,今日技差一筹,速速将婆婆放了,我五毒门还不跟你计较——啊!” 惨嚎骤起,毒蝎婆婆横飞出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恰好栽进那个大沙坑里。 “你,你”毒蝎婆婆一句一口血,最终伤势沉重,晕了过去。 陈禾拍拍手,耸肩:“五毒门,那是什么?很了不起?” 他很快跑回沙丘另外一边,释沣正皱眉盘坐在那处,脸色忽青忽白。 “师兄”陈禾很是焦虑。 他在收服石中火的过程中晕沉了,醒来一看,发现原地一个大坑,石中火已经安安静静沉睡在自己丹田中,但远处的师兄情况好像不太对。 正想着,又来了一个自称什么婆婆的,一看就是魔修。陈禾哪里会客气,直接打晕了事。 释沣身形一晃,双目猛然睁开,陈禾被他伸出的手攥得胳膊发痛,没有吭声只放出灵力,试图帮助师兄。 释沣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口鲜血立刻跟着涌出来。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释沣全身颤抖,数息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陈禾的目光有点恍惚,这让陈禾更加揪心,又不敢说话打搅。 很久之后,释沣才松开手,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 “师兄,都是我不好,我”陈禾手足无措。 释沣摇手制止,然后在沙上缓缓写下几个字:我看见了心魔。 是啊,对自身命数的怨愤,担心师弟出事的忧虑,叠加起来竟出现了这样的心魔。陈禾在陈家长大,自己在黑渊谷心寂如死,忽而云州城化为火海,火势弥漫进摩天崖,他追出千里,一路来到赤风沙漠,又见到了陈禾。 因果已定,大错铸成,陈禾身无修为,他又了无生趣,最后怀着对命数天道的憎恶,殒命传承给同样三劫九难命数的陈禾,只希望他忤逆天道也要活着,也算给自己出口气。 最后那幕幻境太真,释沣险些无法脱身,他疑心自己若是真的沉浸在抛下一切,了无遗憾的畅快里,就真的被心魔得逞,身死魂消了。 还好,他记得师弟还在等他。 师弟的那箱子玉球,师弟像个团子那样在黑渊潭边滚动,师弟被抢走肉包子哭得满是泪的脸,师弟每天照潭水为长相身高发愁,师弟会狡猾轻佻的看着他说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阴松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偏离方向
  •   “心魔?”陈禾悚然。 就像凡人一生总会遇到病灾,有的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有的养养就好了,还有的能让人丢掉性命。心魔就是这么一种不知道何时会来,不知将让你遭受什么样折磨的玩意。 修真界出现过从未被心魔扰体的人,顺顺当当一直修炼到飞升。也有修为卓绝,身份显赫的大宗派长老,闭关走火入魔命丧黄泉。 心魔难以描述,更难挣脱。 见释沣眉头紧锁面色苍白,陈禾紧张的问:“师兄,你现在如何了?” 释沣几次调息,胸口还是郁堵窒闷,心知自己还是在幻境内陷得太深。 闭口禅修的是不造因果,少沾罪业,严格要求的话,连写字都不允许。释沣在幻境里愿以一死传承师门道统,嘲讽天道命数,毁去多年静心潜修。 他差点跟着幻境一起沉沦,意念骤生后心绪激烈,重创己身。不止经脉,连元神都受到影响,释沣不觉深深拧眉。 赤风沙漠的鬼域之名,可不是用来糊弄凡人的。如果被沙暴卷入,连金丹期修真者都会丧命。自己如今不能擅动真元,陈禾修为还不高,而且为了镇压石中火的戾气,释沣将它暂时封印在陈禾丹田内,随着陈禾境界提升才能解开。 “此地不能久留。” 陈禾四下张望,说了一句释沣眉头微展的话。 释沣还没欣慰完师弟机敏聪明,就被陈禾的动作怔住。 师弟谨慎的用手一比,直接在袍角撕下两块碎布,一块自己蒙上,一块拿在手里对着释沣比比划划。 “” “有人追进赤风沙漠。” 陈禾朝后面比了个手势:“云州城那家酒楼里有见过我的人,他们倒不算麻烦,只怕师兄你被认出,然后师兄的仇家也找上门我们就没办法顺利回黑渊谷了。” 释沣被这样一本正经的师弟逗得唇角微扬。 他确实内伤严重元神受挫,但只是这样而已,如果修真者受伤后都不能动,那天下遭遇仇杀暗算的修真者要怎么办? 不动真元只是为了伤势尽快痊愈,动用真元会加剧伤势,但这九州中原,需要释沣豁命以对的高手屈指可数,其中有一半还在黑渊谷。 而魔道六大尊者、大雪山神师、苗疆蛊王、东海飞琼岛主总不会亲自出来追一个“好运”获得石中火,修为连金丹期都不到的年轻人吧! 陈禾小心的挪过来,紧张的问:“师兄可还能动?” 释沣点头,他又没走火入魔。 陈禾后退一步,像下定决心般说:“师兄我们走吧!” 说完返身弯腰蹲下,准备来拉释沣的手臂。 ——释沣有点发愣,师弟这是打算背自己? 还没等他拒绝,陈禾就催促他,“师兄,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很久了,再不走恐有更多人追上。” 一辈子没被人背过的释沣: 陈禾还想再催,结果手掌被释沣握住,在沙地上划出两个字。 “法宝?”陈禾目光一亮,对啊还有法宝! 修真者多用法宝灵器代步,怎么能因为没见师兄用过,就以为师兄没有呢? 释沣默默在须弥芥子囊里找,他身在黑渊谷二十多年,根本用不上法宝。 背着陈禾来赤风沙漠时,又担心陈禾修为低,法宝灵气对他入定有碍,故而没有使用。当初离开北玄派也没带走任何东西,释沣倒不是一贫如洗,可想要找到一个“筑基期能用的”法宝,实在有点困难。 看着陈禾期待的眼神,释沣觉得还是随便拿一个出来,再告诉陈禾自己用法宝也浪费不了多少真元,伤势迟两天复原根本不算问题。 结果陈禾见师兄半天都没拿出一件法宝,很快也反应过来。 “等等,我有办法!” 陈禾头也不回的朝那个沙坑奔去。 毒蝎婆婆昏迷的躺在坑底,一群蝎子在她旁边爬来爬去。 “追这么快,肯定有速度好的法宝!能被我轻松撂倒,修为不会超过金丹期。”陈禾嘀咕着,运起灵力覆在掌面,不客气的开始打劫。 不认识法宝没关系,先拿了再说。 “会吸收灵力,这个是法器!会排斥灵力,这个也是!呃——鞋子就算了。” 蝎子都恐惧陈禾灵力里三昧真火的气息,狼狈爬开。 陈禾很快就带着战利品奔回释沣身边。 两根簪子,一块玉佩,一根拐杖,还有一个乌漆漆的鼻烟壶。 释沣僵硬着想灌顶秘法果然不能万能的,自己师弟看法宝的眼力简直差到没边了。 对灵气有反应的就拿,连年迈老妪保持神清目明的木簪都没放过,要是遇到一个年轻女修,还不把女修用来遮蔽容貌缺陷的首饰给摘了? 释沣不禁扶额,这种师弟以后能找到道侣吗? 北玄派元功讲究道法自然,天地阴阳,四时有序,大半门人都会找道侣。 在陷入师弟以后没有女修喜欢的忧虑之前,释沣骤然醒悟。 陈禾命数不好,情缘道侣什么的还是算了吧!甚至师弟喜欢上一个女修,他都要趁早想办法让陈禾断了念头。 释沣木然的从陈禾手里将那个鼻烟壶拿起。 手指轻轻一拂,远处沙坑里的毒蝎婆婆又一口血喷出,她与这件法宝之间的联系被彻底抹消。 陈禾将其他东西随手一丢,再次接过鼻烟壶,凭着会认符箓的本能,细细抚摸。 “哦,挺简单!” 法宝都是这样,有些启用口诀甚至就刻在法宝上,大多数修真者琢磨一番都会用,但想炼制法宝就没那么容易了。 黑烟源源不绝的从壶口喷出,顷刻间风声大作,陈禾这才想起关键性的问题: “师兄,黑渊谷在哪个方向?” “” 烈阳当空,黄沙漫漫。 许久后,沙坑深处终于有了动静,被晒醒的毒蝎婆婆艰难的爬出来。 “好狠心的小子!五毒门唉哟!五毒门是不会放过你的!” 毒蝎婆婆头晕眼花,一摸头发现木簪没了,连拐杖也不翼而飞,差点又吐出一口血。幸好捏法诀后,东西又都一一寻回,只少了一个最珍贵的千里烟岚壶。 “小子!算你狠!”毒蝎婆婆忍着内伤,骂骂咧咧的爬着沙丘往回走。 来时只用了一夜,现在想回去,只怕没三天三夜也到不了。 “哎,我要是听乖徒的话就好了!”毒蝎婆婆一边赶路一边叹气,牙痒痒的又恨上了姚公子。 毒蝎婆婆经年住在苗疆五毒门,根本就没来过沙漠。风力每时每刻都在改变沙丘地貌,她全然不知自己走偏了方向!这下没十天半月,她都甭想出去! *** 陈禾经脉伤势也未复原,用了法宝没到两个时辰,灵力就开始不济。 释沣示意师弟停下来,后者有些沮丧的收了法宝,黑烟散去,陈禾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上,身边是几根新发枝条,色泽浅黄状若柳叶。 陈禾赶紧顺着紧握的手臂低头望,在另外一根树丫上找到了释沣。 “师兄,我是第一次用法宝。”不能怪落点有问题。 释沣似笑非笑,在黑烟散开前,他就已经看到这一片胡杨林,于是没有提醒师弟。否则从半空中跌落,还不如留在树上呢。 “我收得太快了,灵力用得不对。”陈禾低头反省。 此地距离赤风沙漠并不远,远远还能看见那道红色。 反向也偏了,至少来时路上都是荒石滩,没有看见树林。 “什么人在树上!” 枝叶遮蔽间,树下传来一声厉喝。 陈禾轻松拨开两根射上来的箭支,这一片胡杨至少有百龄,大树有十人高,两臂不能合围。大部分利箭劲道不够,都稀稀落落的掉下去。 陈禾看看释沣,后者好整以暇的闭眼,摆出不闻不问的模样。 “来呀,烧了这棵树!” 陈禾听见烧这个字就头皮一麻,他还要时间恢复灵力,跳到别的树上倒容易,但下面的人看不见估计会照烧不误。 “等等!”陈禾拨开枝条,冲着下面喊,“我们是路过的!” “” 陈禾被释沣教导十多年,神通法术他不会,隔着几丈高看地面还不轻松?很快就将林中一切尽收眼底:这是一支驮着很重货物的车队,牵车的马又老又瘦,押车的汉子有几十人,腰佩匕首,弯弓搭箭,满脸风尘,面相都很凶悍。 “昨夜有野狼群袭击,商队的其他人都走散了,我与兄长爬到树上才躲过一劫。”陈禾坦然的朗声说。 释沣差点咳出声。 林中车队里的人也被震住了:被狼群追得爬树的人不少,但是一口气爬得这么高的,连首领养的波斯猫都做不到。 之前他们听到声音,也是往树中央茂密处射箭,根本没人瞄准树梢。 可人家真真切切的在树上,不是爬上去的,总不至于是天上掉下来的。 “两位好身手!”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仰头眯起眼睛。 跑江湖时日多,眼力就长了。 胡杨虽然枝干坚硬,枯死后都原地不倒,但能在树梢偏细的地方稳稳坐着,声音还清晰的传下来,这功夫确实不简单。 “再好也没用,双拳难敌众口尤其还是一群狼的口。”陈禾饶有兴趣的回话。 “两位欲往何处?若不嫌弃,可跟鄙人车队前往离此处不远的苍石镇。” 陈禾想要拒绝,忽然想到有些修真者能追踪灵力方向,既然灵力不能支撑他与师兄直接用法宝回到黑渊谷,中途混淆下追兵也不错。 看着师弟踌躇满志的应对“追兵”,释沣还是决定不说出就算他重伤在身,来追兵他一只手就能对付的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说话好使
  •   “老大,这样不好吧,那两人来历不明!” 手里握着一把白纸扇的瘦子,悄悄往后面马车看了一眼,又鬼鬼祟祟的在车队刀疤首领耳边嘀咕,“躲避狼群根本不需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树林里也没有新鲜的狼粪,明摆着在说谎!” “笨蛋,这么高的树,你上得去?你能任意踩踏几脚枝干就轻松下来?” “呃,如果有绳子” “你看见绳子了?”刀疤首领用马鞭敲了瘦子一下,“如果他们真的有歹心,就算我们直接离开,他们会跟不上?跟我混这么多年都看不透!” 瘦子摸摸脑门又说:“看那两人穿着不同寻常,穿白衣的,那料子布头估摸着是南边郡府织造的,好家伙,一匹起码这个数!” 旁边有人轻轻咋舌:“真的,那身衣裳比咱一车货还贵?” “你懂什么,线是上好的苏杭货,裁剪手艺也差不到哪去,难道这些都不要钱?真以为一车货就能买到?”瘦子不伦不类的摇着纸扇,他一身短打腰挂匕首,却硬要装狗头军师,故作深沉的说,“老大,我觉得他们身上有大/麻烦!没准是在被人追杀!” 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谈话,被后面那辆四面漏风的破马车里师兄弟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每说一句,陈禾就不安的挪动一下,到最后已经缩到距离释沣最远的角落,低着头没精打采,陈禾原先觉得自己借口牵强了点,但总能蒙混得过去,没想到那些谎言如此拙劣,别人不但看出他们没说真话,连他们有麻烦被人追踪都瞧得出。 释沣无声的笑了。 陈禾更加心虚,犹豫着想说什么,脑袋就被师兄抚摸了一下。 这辆马车很破,只能勉强挤进来三个人,纵然陈禾缩到最边上,释沣一伸手还是能轻松的就将他扯回来。 修长的手指握住陈禾左手,悠闲的在他掌心书写。 “不要小看凡俗之人?”陈禾抬头。 释沣颔首。 天地之间万物皆道,修真者可以从游鱼飞鸟身上悟道,又怎能轻视凡俗红尘中人的智慧。 释沣并不希望陈禾成为那种矜傲冷漠,视凡人为蝼蚁的修真者。这样的修真者,首先就忘了自己是人,连人都不会做,还想成仙? 陈禾歪头想了想,继续偷听外面的声音。 “二当家,你说他们被人追杀?” “什么二当家,要叫我军师!” 瘦子摇头晃脑的说,“他们自称是兄弟二人,行事做主的都是那个年轻人,但他总时不时在意另外一个,好像在征询意见,所以我敢断言,他们两个里面真正说话好使的是另外一人!” 陈禾闷闷哼了一声。 才不是!他师兄根本不说话!!哪来的“说话好使”? 释沣看出陈禾的不忿,好笑的弹了下师弟脑门。 “最关键的是,凭我黄某人的一双招子,竟然看不出那人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料子。这二人的功夫可能臻至化境,就像大雪山那些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家伙,竟然肯与我们搭话,还上了我们的马车,这不是有意藏匿行踪是什么?” 陈禾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到最后,连车队的首领也压低嗓门说了一句:“我没闻到血腥气,但从那年轻人小心谨慎,总想扶他兄长的动作看来,另一人只怕有伤在身。虽有麻烦,但我料他们也不过是迷路了,或者在等人,否则就算蹲在树上,也不可能被我们发现踪迹,不像惶恐躲避追杀的人。” “首领英明。” “哼,若真是麻烦,我又岂会多管闲事!我带着你们走这条路,大伙的身家性命都在我身上,混迹江湖,遇到有人受困咱们能帮就帮,多个朋友多条道。要是不能咱们扭头就走,也不要有什么愧疚顾忌!” “是是!”军师黄瘦子心悦诚服,捏着扇子不住点头。 马车里的陈禾也有点发呆,他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说,随意在路上搭了车,结果在别人眼中竟是完全没秘密的。 “师兄,他们是做什么的?”陈禾凑近释沣身边追问。 释沣看他一眼,不理睬。 “我想不到,说是押镖的又没镖旗,说是商队又太过凶悍。”陈禾苦苦思索。 至于马贼就更不像了,西北赤风沙漠外的荒原中,这么一队江湖气息浓厚的中原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师兄!” 释沣没办法,在陈禾掌心写了个字。 “盐?” 陈禾呆愣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是私盐贩子! 漠北荒芜,西北贫穷,盐与铁、茶叶都必须经由关内运出,即使北狄臣服中原,但每年边贸数量仍然有限,一些大部落还吃用不愁,小部族就没法活了,所以草原上年年发生战争,用人命填这个缺口。 贩卖私盐,果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也是提着脑袋干的活,荒原上风沙、马贼、狼群,甚至是交易部族的翻脸,都有可能使他们永远葬身关外。 陈禾伸头到窗外看那些骑马赶车,拿着皮囊烈酒,时不时粗俗俚语说笑的人。 “首领” 黄瘦子扭头看见陈禾,忍不住又过去嘀咕:“老大你说他们长啥样,怎么蒙头遮脸的?” ——最终释沣没戴上师弟好心给他裁的蒙面布,只是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障眼法,让他们以为两人头上扣着斗笠。 “如果他们真的身有麻烦,不让我们知道长相,是为我们着想。”首领不在意的说,他脸上丑陋的刀疤耸动了一下,拎起马鞭抽了一记空响。 “兄弟们注意货物,检查车轴!老规矩,直接睡在车上,酒不准喝过量,远处已经能看到别的商队,再过三个时辰,我们就要抵达苍石镇,都给我警醒点!” 说着首领就开始了一连串指派,谁守夜,谁去盯着厨房做饭,谁盯着喂马饲料,零零总总不尽言述。 陈禾闻声往远方眺望,果然风沙里隐隐绰绰有马队踪迹。 ——盐贩子首领不在抵达镇上后吩咐手下,大概也是防止旁人听见吧。 陈禾默默想,果然就算有了师兄的灌顶秘法,他还是有许多东西不懂。 缩回车厢时,看见释沣已经闭目调息了,陈禾也乖乖的盘坐,一边调养经脉暗伤,一边警惕着意外。 他不敢睡觉。 陈禾已经没有多余的玉球了,他要记住今天的事,就必须不能入睡。 黑渊谷就像一个世外桃源,陈禾习惯每天用入定代替睡觉,轻松惬意,但是现在师兄遇到心魔重伤在身,陈禾觉得自己必须学会独当一面。 修真者几日不眠不休应该没问题,陈禾只是没试过。 ——等离开这支私盐贩子队伍,重新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休息吧。 车马辚辚,随着暮色/降临,外面吵杂的声音逐渐多起来。 有车队里马匹嘶叫的声响,也有不远处其他商队说话声,有人正焦躁不安的大喊: “这是怎么回事?都堵在前面干什么,天就要黑了,狼群可不是吃素的!” 陈禾眉梢一动,凝气收功。 他没打扰还在调息的释沣,无声的探头出去张望。 果然有很多车队拥挤在一起,夜色将沉,人们都点上了火把。不止是人,连马匹都不安的躁动着。 “首领,似乎就是大雪山那群牛鼻子。”军师黄瘦子匆匆回来,神色紧张,“把通往苍石镇的那条路堵住了,就像丢了什么东西,人人都拿着一个罗盘在那里探查。真是活见鬼了,苍石镇上除了烧刀子,只有丑得我都不想看的女人,那群神神叨叨的臭道士跑来干啥?” “闭嘴!”首领狠狠瞪他一眼。 据说大雪山上住的都是神仙,不论传闻真假,雪山千里范围内没有朝廷驻军,西北部族也不敢冒进是事实。 “这位道长,我们车队里有被狼咬伤的病患,急需救治,你看能不能——” “是啊,人马累了一天,跋涉百里才有这么一个歇脚的地方。” 几个穿青袍的道人,任凭众人如何苦求,都半点不为所动,陈禾瞥到他们鞋履上半点尘埃不染,看起来是踩在石块上,实际根本没有踩实。 蹑空虚踏,元婴期修真者! 陈禾目光一凝,迅速缩回头。 可是刚才的窥视,已经引起一个道人注意,他立刻目视这边,看似身影不动,骤然出现在马车旁。 “啊!”瘦军师吓掉了扇子。 青衣道人手持拂尘,头戴三清冠,目光似冰: “何派小辈,还不报上名来!” 陈禾悄悄提掌,他虽然差这道人两个境界,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陈禾自己在心中暗暗盘算过多次,要怎么找谷里那些老不死的徒弟报仇呢,怎么可能一个元婴期就把他吓倒了? 忽然一只手按住他,释沣不知何时睁开眼。 师兄?陈禾无声又忧虑的问。 “小辈,莫不是连大雪山乾坤观都没听说过?”那道人轻蔑的一扬拂尘,马车前面帘幕立刻飞起。 道人却微微一怔,因为以他用的力道,这辆马车都该全散架变成飞灰才对。 众人也在悄悄目视这边,只见帘幕扬起,一个披着绯色宽袍的人,袖摆自膝上垂落,清晰可见修长五指,散在红衣上的乌发如漆。 还没看清容貌,就被那双隐含厉光的眼睛一扫,众人顿时如侵冷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帘幕重新落回去,他们才感到周围的马嘶,炽热的空气与火把燃烧的剥嗤声响。 别人没看见释沣长相,青衣道人却是例外,但他也好不了多少,立刻颤抖着深深稽首:“不知前辈在此,多有失礼,望请见谅。” 陈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雪山神师
  •   荒原四下一片安静,人人惊骇。 这些关外跑商的汉子们,都听说过大雪山,那里来的道人眼高于顶,不管在中原关内还是北狄荒漠,都没人敢得罪他们。 关于大雪山的传说很多,什么上山寻雪莲遇到冰裂被仙人救了,什么镇上乞讨小儿偶遇道长被带走修仙,还有李将军重病不起遇到当年有一饭之恩的道人,几帖药下去不到三日将军痊愈等等。 现今盛世,天子重儒法,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有愚夫愚妇才相信鬼神之说。 在许多人眼里,大雪山只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内家绝顶高手很多,很神秘,大伙惹不起。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错。 天下练内家养气法门的人不少,练内家功夫的还能以武入道呢。 修真界最多的就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一辈子晃悠,到死都结丹不成,没法踏进真正的修仙路。 大宗派由此分为内外两门,外门弟子多是世俗中人,自上古开始,学不成道的人半途跑去当武将做官的比比皆是。这种风俗在一次改朝换代时惹来了大因果,外门弟子斗殴牵出内门修真者,不同宗门支持不同王朝,到最后已经飞升的仙人都在天界掐起来了。 经此一番,修真界元气大伤,许多宗派灭绝,自此人人闻“因果劫数”色变,再也不敢过多干涉凡俗之事,也不允许修真者暴露身份。 数千年隐匿,神仙方术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 大雪山地处漠北,终年冰雪不化,西域诸国北狄草原无人敢冒犯。大雪山不弘道法,不公开招纳门人,神秘莫测。关外商路上混饭吃的人都知道大雪山不能惹,但对方到底有何能耐,着实不太清楚,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活着的人都不知道。 火把剥嗤的安静燃烧着,青衣道人深深稽首,半天都没抬头。 气氛怪异凝重,众人四顾,交换着迷惑惊讶的目光,军师黄瘦子弯腰捡纸扇的动作都停顿了,像个那样弓着,又大张着嘴。 马车的帘幕轻轻晃拂,直至垂落不动。 青衣道人这次没有用缩地成寸的神通,他一步步后退,然后松口气,拂尘一扬,脸色铁青的回到同伴中间。 面对另外三个道人疑惑的眼神,这个元婴期的道修用神识传了句话。 血魔。 这下煞白立刻扩散到其余人面上,他们目光接触,缓缓摇头。 “大雪山门人听令,速速让开一条道。” 不仅是各个商队马队的人好奇,拿着罗盘在荒原上做苦工的大雪山普通弟子也很好奇。他们最清楚这些道人的实力,都是元婴期师祖太师祖,让他们投鼠忌器口称前辈,那还不得是化神期的传奇人物? 放到修真界,化神期都够资格做一派掌教了,不管哪一个都是天资卓绝,有说不完故事的大人物。 通往苍石镇的路被让出来,可其他商队都不敢动。 一群盐贩子快被无数羡慕惊奇的眼神戳成筛子,他们硬着头皮拉起马,刀疤首领还算镇定,大踏步走过去,在靠近马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声询问: “前方不远处就是苍石镇,贤昆仲若不嫌弃,这辆马车就送给阁下了。” 他属下大惊,一个劲的扯他袖子——这样厉害的大人物,首领不去套近乎就罢了,也不能想送瘟神那样赶啊,惹恼了对方怎么办? 黄瘦子一扇将人打到旁边,赔笑说:“有幸相逢,不敢多加打扰,小人可以亲自为两位赶车,不知” 恰好这时一阵风过,再次吹起帘幕。 “啊!” 军师黄瘦子再次跌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说,“老大人,人不见了!” 盐贩子首领上前撩起粗布车帘,里面果然空空荡荡。 “果然是绝顶高手!”四周人们纷纷感叹,伸着脑袋看那辆破马车。说书人不都这么讲的嘛,绝世高手就是踏雪无痕隔山打牛,夜盗百户来去无踪,有神鬼莫测之能。 多少人学武一辈子,到处拜师,期望成为那种凌风站树梢,飘摇不落,一苇渡江的绝世高手,但练一辈子都练不成。因为他们不知道,其实那些人不是武林高手方向都努力错了,哪里会有结果? 大雪山的道人们冷眼旁观。 随着第一个厚脸皮拖着马车顺着路离开的商队后,之前被堵在这里的人们都陆续开拨,更有许多人都跑来跟盐贩子打听情况。 吵吵嚷嚷中,一个青衣道人不着痕迹的放出了一个传讯符。 此时陈禾紧紧抓着释沣的袍袖,眼前陆地山川走马灯似的飞逝。 师兄忽然拿出一件法宝带他离开,让陈禾不由在心中嘀咕,难道大雪山乾坤观是个很难惹的门派?否则为什么师兄吓住对方后,就立刻不顾伤势也要催动法宝带他离开呢? “师” 陈禾还没说完,就被释沣捂住嘴。 这是在逃命么? 陈禾努力分辨脚下不断变化的景物,整个人都被释沣紧紧揽在怀中,连胳膊都抬不起来。陈禾十岁之后,释沣就再也没有这样抱过他,这个位置让陈禾更加不安了。 ——很明显,敌人来自身后。 “释沣道友,多年不见,甚为惊喜。不知为何感到我在附近,你却转身就走呢?” 清晰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响起,语调柔和,极富感染力。 陈禾眼前一黑,意识就像滑向无尽深渊,整个人都无力的往下瘫软。 揽住他的手臂一紧,随即陈禾听到意识中传来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魂魄为之一醒,陈禾当即一口咬住下唇,疼痛刺激得他灵力重新流转,全力抵抗那个柔和如春风的语调。 “听闻你舍弃一切,进了黑渊谷。本以为我二人相逢无期,除非身历六道轮回。不想今日荒漠风烟,竟能巧遇故人,幸甚幸甚。” 陈禾只觉魔音灌耳,再怎么定神,意识都飘飘浮浮,好似无根浮萍。 如果不是被紧紧抱住,陈禾已经茫然转身迎着那声音走去了。 ——在迁徙到大雪山之前,乾坤观这一脉,一直都是前朝国师。 声如春风细雨,伴随着强大的蛊惑力,能将凡人糊弄得团团转。金丹期以下的修真者听后一旦心神失守,就再也无法摆脱这个声音的暗示。 大雪山神师亲口所出的话语,纵然有法宝阻隔,陈禾也支撑不了多久。 “住口!” 释沣陡然发出一声厉喝。 耳边忽然一清,陈禾重重喘口气,终于缓过神来。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追来的人是谁,就感到头发上一阵温热,有液体慢慢滴落到自己额头上。陈禾伸手一摸,触目惊心的红色惊得他迅速抬头。 师兄! 猩红血痕从释沣唇边溢出,沿着白皙的脖颈滑落胸襟。 师兄刚刚,说话了?! 陈禾又惊又痛,他不敢动,理智告诉他,释沣遇到了仇家,而自己现在是释沣的累赘。 “黑渊谷隐居二十多年,你的脾气反倒变得暴躁了,真是让我大惑不解。”再次传来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那人很是诧异,“难道黑渊谷待过的人,都会性情大变?嗯?” 声音停顿,须臾后忽然传来大笑。 “原来如此!释沣,我接到门人传讯,说你又收了一个徒弟?你不让我说话,是为他担忧?” 释沣闭目,再次睁开时敛去了滔天怒意。 他手一扬,直接转身停下法宝。 只见下方烟波浩淼,远山湖景,霜染层林——他们一路疾奔,早已离开赤风沙漠,深入中原腹地。 远方一抹青虹掠来,停在十丈远的半空中与释沣遥遥相对。 这是一个相貌端正面带笑意的男子,足踏青色飞剑,虽然穿着道袍,却只是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衣冠不整,一副放浪形骸的姿态。 当男子看见释沣唇边溢血时,非但没有见到敌人受伤时的喜形于色,反而目光一凝,驾飞剑又退开了一段距离。 释沣不等他寒暄,径自冷冷说:“你派人围在一个小镇外面,鬼鬼祟祟到底闹什么名堂?” 那人正打量陈禾,闻声一笑:“这嘛,你不妨猜猜看——” “几个元婴期的修真者守在那里也就罢了,连你也隐匿在附近。有什么值得大雪山神师亲自跑到荒漠中找寻?” 释沣最初说一个字,就涌出一口血,他却一直神情冷淡,好像受伤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与此成鲜明对比的是雪山神师。 释沣流的血越多,他眉头拧得就越紧,如果不是御剑在半空中,他估计看释沣吐一口血就要跟着后退一步。 于是湖面上空出现了诡异一幕。 两人都在揪心看释沣,吐血的人自己却全不在乎。 “怎么,不想说?”释沣面上看不出喜怒。 不过他多年修行的闭口禅破去,再添内伤,心情能好就怪了。 雪山神师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阴冷的看了陈禾一眼,这才开口回答,“我有确凿消息,赤风沙漠附近有上古魔宗留下的传承,必须要在它被魔修开启前毁去。” “你会如此好心?” “我雪山乾坤观怎么说也名门正宗。” 释沣轻蔑挑眉,不再言语,揽紧陈禾就要离开。 “等等!”雪山神师赶紧出声,喊住释沣,“那不止是上古魔宗传承,还有一份宝藏。” 释沣不理睬。 雪山神师一咬牙,也不隐瞒秘密了:“正是传说中的北玄密宝!” 释沣一震,陈禾感到他师兄全身都在颤抖。 陈禾抬头,看到释沣脸上神情复杂,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既愤怒又茫然的神情。然后他听到师兄平淡的开口: “哦,是那份令我北玄派灭门的密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血魔
  •   北玄派! 陈禾心中纳闷,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者说,玉球里没有。 第一颗玉球里他留给自己的重要提示,是在看了整箱玉球的七分之一后说的,师门来历这样的大事,陈禾不可能忘记。 那个早就死了只挂名分的师父,名讳南鸿子,据说是以武入道。 ——然后就没了!如果不是今天说起,陈禾还以为师父师兄都是散修,没门派呢。 这说明在他自小生活的黑渊谷中,竟没有一人提到过的北玄派,亏他们还天天编故事! 苍玉球只能记录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连主人想什么都知道,释沣又把那个箱子藏起来了,陈禾现在当然记得不那些故事到底是怎么胡编乱造的,不过想也知道,师兄大概把妖魔鬼怪全都演了个遍。 黑渊谷众人如此信口开河,吹得天花乱坠,却无一人提到过释沣陈禾师门真正的名字? 北玄密宝,看来牵扯甚多! 陈禾低着头缩在师兄怀里,装成一副吓坏的模样不停颤抖,恰好掩饰了释沣的失态。雪山神师的目光从陈禾身上掠过,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哂。 ——释沣又收了徒弟,这是聊慰孤寂? 结丹都不到的修为,还护得那么紧! 释沣一生最多的就是累赘,眼见如今可以孑然一身随心所欲了,他却又找了一个,怎么说呢,命数天定,有的人跌得头破血流却还是想不开,真是痴愚。 雪山神师慢悠悠开口:“只要你我联手,既可毁去魔宗传承,尘封八千年的北玄密宝也能重见天日。” 释沣抬手拭去唇边鲜血。 朱红自他指尖滴落,没有坠入下方湖面,而是氤散成淡淡血雾。 他始终脊背挺直,将陈禾严密的护在手肘内,狭长微勾的眼角轻轻一抬,冷声说:“北玄派已成过去,宝藏之事,你自己费心就好。” 这次说话没有再涌出鲜血,声音也从沉闷低哑逐渐变得流畅,修真者一闭关就是几十年,从来没人因此就不会说话了,释沣当然也一样。 “释沣!” 雪山神师愕然,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喝:“你真的不要宝藏了?” “修真界每过数百年,就会有人搜寻北玄密宝,最后如何?” “这次不同!”雪山神师脱口而出。 说完他就有些懊悔,但仍端着架子,傲慢的点点头,“此事我不说,料你也能猜到一二,既然会与上古魔宗传承有关,这消息便是我自魔道那边得来。不过那些蠢货在一座古铜鼎上发现魔宗传承的秘密记载,却忽略了鼎本身蕴藏的秘密,它正是八千年前北玄派留下的!” 释沣却不跟他谈论这个鼎,抓住雪山神师轻描淡写跳过的重点,讽刺一笑:“你自魔道那边‘得来’消息?” 雪山神师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说:“这消息确凿无误,我们不能耽搁,一旦被魔道中人抢先一步,或者闹得沸沸扬扬。就不是你我乐见的景象了。” “凉千山,我对你的玩笑没兴趣。” 释沣头都不回。 “你,纵然你早已舍弃一切,北玄派你也不顾了吗?”雪山神师震惊的御剑赶上前,指着陈禾说,“我知你修为高深,不在意世间机缘珍宝,但你的徒弟呢,难道你要让他庸庸无为,到了结丹期活上两百年就死?释沣,你还能留在这世间多久,你若飞升你徒弟能跟着你去?就算你转世也好,去地府也罢,难道你能一直带着他?” 陈禾感觉到释沣手臂绷紧,他立刻装成害怕的模样缩靠在释沣胳膊上,试图安慰师兄。 他知道释沣的怒意从何而来——并不是因为这个叫凉千山的说起自己,而是提到了 “徒弟”。 这个词绝对是释沣的忌讳,陈禾到现在都不知道释沣的徒弟叫什么。 “你一生被这些累赘好吧,你一生看重感情,最后得到了什么?聚合派诬陷你已入魔道,北玄派名存实亡。现在有这样大好的机会,只要你找到北玄密宝——” 雪山神师话还没说完,释沣已经扬长而去。 “冥顽不化。”神师凉千山恼怒皱眉。 犹豫了一下,最终他没有冒险去继续追。 ——雪山神师完全不信释沣对北玄密宝毫无兴趣。 “释沣怎么会受伤?”凉千山觉得这事很有蹊跷。 西北荒漠近来没什么大动静,可见释沣不是在这里与人拼斗受伤的,再说修真界想要找出一个能重创血魔的人也不容易啊。 关外以北荒漠,大雪山以南,都是凉千山掌控的范围。 释沣应该在南疆黑渊谷,秘密跑回西北,还带着一个新收的徒弟,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北玄密宝位置,还亲自下去查探了一番,才会重伤在身?”雪山神师眯起眼睛,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大雪山乾坤观的春风化音之术,释沣因要照顾怀里那孩子,只能灌注真元发声破去。但这样的事对释沣是轻而易举的,不可能让他受伤,唯一的可能,就是释沣之前已经重伤在身。 观释沣面容气色,明显也能证实此点。 否则哪有一开口就会吐血的事,又不是那些死心眼学闭口禅的和尚。 不知自己思考走入歧途的雪山神师,越是琢磨,越感觉到释沣伤势不轻,牵连甚重。到了动用真元就会呕血的地步,之前每说一个字就要溢出一口血,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释沣该不会是故意现身,引他追逐出来,然后另有大乘期的高手埋伏在苍石镇,趁大雪山神师离开,立刻出手取走北玄密宝吧! “该死!” 自觉受到欺骗的雪山神师驾起飞剑往回疾奔。 这边释沣带着陈禾,又一口气前行百里,这才收了脚下那片似云霓的法宝,停在深山一片竹林里,压抑不住的连声咳嗽。 “师兄!”陈禾脚一着地,立刻急得想要探腕用灵力帮助调息。 释沣抬手制止,随后从他掌缝中流出的鲜血,冷不防溅到身边一株凤尾竹上。 褐红斑点迅速渗了进去,先是繁茂弯曲的叶片枯萎,竹竿由青绿转黄,转眼全都变黑。由于凤尾竹是丛生的,几十株密密连在一起,数息后整丛都枯萎了,死气沉沉伫立着。 “师师兄,你中毒了?”陈禾惊恐转头。 这样一滴血造成的恐怖效果,只怕是修真界都罕见的剧毒。 释沣目光一黯,摇头。 陈禾手忙脚乱的为释沣擦拭衣襟与手上的血渍,情急之下,直接把逃亡时遮在脸上的那块布扯下来用。 他焦虑又小心翼翼的问:“师兄,你真的没事,这是什么毒?” 释沣停顿半晌,才缓缓开口:“我没有中毒。” “啊!”陈禾本能伸手去捂师兄的嘴,他瞪着眼睛,用惊慌又不安的语气说,“师兄你不要说话,这里应该很安全了。” 释沣没动,隔着手臂看师弟。 尘封往事引来的愤怒茫然,慢慢平复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留下的只是来世因果。北玄派终成往事,如同无法握起的沙粒尘埃。纵然挽留,终究要散落风中,无踪无迹。 师弟,才是他此世最重要的人。 风吹竹林,发出沙沙声响,深山空谷渺无人烟。 两人对视无言,这安静的气氛很快被陈禾打破了。 “呃!”陈禾以为自己捂得太紧,慌忙将手松开。 “闭口禅已破,我言之无碍。” 释沣在陈禾再次紧张前解释。 “这个雪山神师真是太可恶了!”陈禾暗暗给凉千山记了一笔。 “大雪山乾坤观一脉是前朝国师,前朝气数尽后,迁徙来到关外,至今不过三百年。” “三百年?还不过?”陈禾说完后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太丢人了,他忘记在修真界,元婴期随随便便就能活个四百年。 但陈禾的手没落到自己脸上,就被释沣猛然抓住。 ——手指被迫摊平,释沣擦干了陈禾之前沾染到的血渍才松手。 “师兄,你不是说你没中毒?”陈禾小心翼翼的问。 事实上,跟师兄“说话”这件事,让他感到有点不适应。如果陈禾不是只有一天的记忆,估计现在语气会生疏得都不知怎么措辞。 “这不是毒。” 释沣定定的看了眼旁边枯萎的凤尾竹,将袖一拂,整丛竹子化作飞灰。 这一幕震慑得陈禾眼神发直,却听他师兄低声说:“之前你听那人说,聚合派诬我入了魔道。” “对!”陈禾回过神,又给聚合派狠狠记了一笔。 没有苍玉球,等会他找纸笔写,不能忘!! 释沣没注意陈禾的表情,他看着那堆散落的飞灰,沉声说:“其实他们说的也不算错。” “啊?” “我虽不是魔修,本门心法,却被我炼得比魔功还可怕。”释沣淡淡的说,“生极复衰,物极必反。我的真元隐含涅毁之力,顷刻间就能让生灵化为枯骨,连我的血,亦能噬生机而毁其主。法器真元,世间万物,皆无例外。故而他们憎我惧我,却不敢靠近。” 陈禾呆呆的听着,忽然回过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珠:“不对,不是这样,我碰到师兄的血,我什么事也没有。” 这个傻师弟。 释沣哑然,他不明白陈禾为什么有时候机敏聪明,有时候又想不到关键。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看着陈禾言辞振振的样子,释沣不觉微笑:“你我功法出自同源,只要你不喝下去,影响不到你。” 陈禾听后不是恍然,而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兄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凉千山盯自己数眼,还是没动手攻击。 ——只因他忌惮释沣,更忌惮陈禾身上的还未干涸的血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说古
  •   空谷幽林,深山鸟鸣。 陈禾蹲在地上,用一块稍微锋利的石片做工具,认真的开始挖坑。 他没用灵力,也不取巧,就这样把那丛凤尾竹原来所在的土壤挖下去一层,随后折下大量竹叶枝干丢进坑里,准备用篝火燃烧后的灰烬掩盖。 “火” 陈禾憋了半天气,沉睡在丹田里的石中火还是一动不动。 “这家伙,要它有什么用!”陈禾忿忿想。 荒山野地,他没火折子,更没学过法术神通,去哪找火种? 陈禾长到十七岁,只能说有三天的记忆,他暗自懊悔师兄把自己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冷掉硬掉的食物都没吃过,更不要说生火了。 灌顶秘法不是万能的,因为灌顶秘法不负责传授经验,许多人都知道如何生火,结果在野外初次尝试时还是被烟呛得半死。 “师兄怎么没想到教我个火焰掌什么的?”陈禾嘀咕。 据说西域佛教密宗多奇术,火焰刀烈阳掌听起来都威风凛凛,打斗实用性不知道,不过至少能点火。 “封印得这么死,完全不能用?”陈禾不甘心的又试。 沉睡的石中火大约感觉到主人焦躁心情,微微动了一下, “嗤。” 一缕火苗自陈禾指尖冒出,点燃了竹叶。 火苗立刻窜起数尺高,在土坑里熊熊燃烧起来——三昧真火的好处,点上就着,不用折腾,哪怕是带着湿气的木柴也照烧不误。当然了,为避免黑烟冒出惹人注意,陈禾折下来的都是干燥竹叶,以及比较细的枝干。 眼见焚烧殆尽,火势有蔓延出去的趋向,陈禾果断一招手。 火焰立刻像藕丝一般被拉过来,重新随着灵力流转回到丹田,在陈禾看来,缩成极小一团的石中火就像懒懒打了个鼾,冒出一个泡泡,紧跟着又吸了回去。 坑里的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成堆的灰覆盖在坑中,陈禾满意的拍拍手,让灰烬自然的扬开一些。 紧跟着他重重踩下步伐,将竹林向两边拨开,伪造成一个凡人深山跋涉,趟过小溪夜晚离开水源,白天又回到溪边的样子。 竹林尽头的山溪旁遍布着野兽足印,想仔细追踪根本没辙。 陈禾就这样忙乎了一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越过山溪,跳下深谷,迎风踏过万顷竹海,奔向远处一座山崖。 确定自己没留下任何踪迹后,陈禾这才小心翼翼撩开倒坠的藤萝,钻进一个略微狭窄的山洞,里面原先栖息的黑蟒缩在角落里,听到声音警觉抬头,看见是陈禾后它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继续将头埋进身体盘起的圈圈里当自己不存在。 释沣足不沾地,悬空而坐,双手置于膝上。 右腿没有盘坐,而是覆压在左足上,然后自然垂下,外袍艳红似血,周身气流涌动,却只限于释沣方圆半丈,陈禾站在圈外竟不能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 内含木中火的真元,就像燃烧在释沣身侧的光焰。 散落长发,不时因真元微微鼓动,向后飘飞,露出释沣的耳鬓眉梢。 陈禾紧紧盯着释沣左额,那里赫然有三粒细小的红痣——之前释沣一直用头发遮掩,他没有见过。 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自己的眉梢,陈禾的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录起了疑心。 师兄左鬓也有红痣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提到过?从未发现? 师兄为什么也会有呢,难道师兄与自己是血亲? 云州陈家的事不是真的,他没有那样状若疯癫的堂兄,也没有为了家产谋害他的二婶,更没有对他不闻不问的亲人。师兄才是他的血脉至亲,玉球里的记忆都是假的! 陈禾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最后他低头走到洞口,从茂密的藤萝缝隙里远眺,天际朝阳欲升,流云散尽。 手指拈起玉球,又郑重的塞进怀中。 ——他已经不是三岁幼童,知道世事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变成那样。 师兄是不会骗他的。 红痣只不过是巧合,他只是陈家那个走丢又没人要的傻子而已。 陈禾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前天夜里他在赤风沙漠,清晨时分也紧张的守在师兄身边。出神的想不知昨夜他忙碌半晌布置的障眼法是否有效,那伙私盐贩子让他知道,说谎就要尽善尽美,话说得再好,也没有精心准备的细节有效。 雪山神师,凉千山。 陈禾用灵力灌注指尖,在一截空心竹上写下字迹。 一开始还因为不熟练而歪歪斜斜,摸清力道后,字就变得匀称,连笔流畅,甚至能透出扑面而来的不忿。 随后陈禾接着写了三个字,聚合派。 犹豫半天,最终陈禾还是没有把北玄密宝写上去——他必须要考虑到东西有落到别人手中的可能,竹筒不是师兄炼制的苍玉球,会分辨灵力气息。 探指在竹筒内侧书下北玄派,又在后面画了个肉包的涂鸦作为提示。 就在陈禾思索怎么隐晦留下更多暗示时,身后释沣气息一变,灰白色真元尽数收拢,长发缓缓落于肩上。 陈禾手忙脚乱的将竹筒塞进袖里,想想又觉得不安全,重新抽出来腰带侧边,再拿袖子一盖,也不算太明显。 双眸睁开,右足踏地,整个山洞都轻微的一震,释沣已经收功,他一眼就看到师弟慌慌张张藏东西的模样。 头发上有露水,鞋履沾着泥土与竹叶,肯定是偷偷跑出去遮掩踪迹了。 释沣不觉一笑,伸手一招,陈禾藏起来的竹筒就自动飞来。 “啊!”陈禾懊恼的站在原地。 手指抚过竹筒上的字迹刻痕,释沣笑意尽散,他抬头看陈禾,发现师弟躲闪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释沣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窒闷。 他的师弟,这般努力只想记得住发生过的事。连凡人都能轻松做到,对陈禾却是一种奢望。 示意陈禾到自己身边来,释沣从须弥芥子法宝里取出一颗没用过的苍玉球。 陈禾眼睛一亮。 “这些纷扰之事,我本不愿让你记住。”释沣摸摸陈禾的头发,瞥向凉千山名字时目光中尽是漠然,“原本等我们回到黑渊谷,事情就再与我们无关。” “原本?”陈禾敏锐的抬头,因为猜出暗示而有点茫然,“师兄是说,我们回不去了?” “是。” 陈禾绞尽脑汁的思索,很快得出了答案:“因为北玄密宝?” “不错。” 释沣多年不言,面对凉千山时他一心嘲讽,但没怎么觉得,现在要向师弟解释北玄密宝的复杂来历,反而有点踟蹰。 “师兄等等。”陈禾夺过玉球就开始摆弄。 鉴于不知何时才能回去,释沣可不想看到以后陈禾手腕脖颈挂满玉球的可笑模样,他赶紧制止师弟,把怎么控制使用玉球的法术教给陈禾。 趁这个机会,释沣也想好了措辞,只因他不愿谈及自己的过去,准备一句话带过。 “北玄派盛极一时,数千年前是天下最大的宗门,但历经劫难后,一再没落,如今只剩下你与我二人。” 陈禾听后眨眨眼,没问北玄派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余释沣一人。 “在上古时期,魔修与正统修真者的划分并不明确,同一个门派中,有妖怪,有鬼修,也有最老老实实的炼丹者。 八千年前凡间改朝换代,新国旧朝争斗不休,诸家外门子弟投效两方,最后导致整个修真界都被卷入。两方阵营各推北玄派与南合宗为首脑,经年大战,多少修真者横死,无数小宗门断了传承。 他们的遗物都由两方首脑接手,最后北玄派支持的新朝胜利,南合宗覆灭,这场战争这场修真界劫难给北玄派带来的诸多无主灵器功法丹药,这就是传闻中的北玄密宝!” 陈禾顿时一凛。 事情比他想象中还糟糕,名叫北玄密宝,其实这个宝藏并不属于北玄派。按照修真界的惯例,修真者死后,遗物可交由好友代寻传承。 陈禾有灌顶秘术的常识,他知道八千年前那场席卷了人间、修真界、天庭的浩劫之战。天下宗门,十不存一。北玄派掌握了这么多好东西,不被觊觎才怪! “找传承不是容易的事,人有亲疏远近,资质还有高低划分,北玄派必然先为亲近的宗门忙活,前后没千八百年都办不完。 何况还有一些曾经杀死北玄门人的宗派传承,也从南合宗落到北玄派手里,想也知道,北玄派根本就不会为这种找传承。 问题就出在这里,能杀死北玄门人的,功法灵宝哪个都不差,有了确凿证据就会引来更多的怀疑——人们自称是死去修真者的隔代弟子或者血脉后裔,上门讨要灵丹法器心诀功法,连从北玄派这里拿到传承的人,也翻着古老典籍,嘀咕着自己获得的东西不全,对一些法宝在战争中毁掉的说法将信将疑。” 释沣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冷肃。 北玄派势大,人们将怨怒与疑惑藏在心中,代代相传,等到这个古老门派势微时,整个修真界一下就爆发出来。 “三千年前,魔修联合六大宗门以及诸多散修攻占了北玄派驻地,将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最后用门人弟子的性命,逼当时的掌教林青商说出北玄密宝的下落,并抢走了历代掌门传承的名录典籍,还因疑心有密道烧了整个宗门殿宇房舍,使北玄派驻地成为一片瓦砾。 虽然除了魔修之外,没有肆意杀人,林青商还是因为悲愤难当,加上重伤不愈,一年后就死了。他的弟子们,只能抬着灵柩,远离中原,来到大雪山。” “大雪山?”陈禾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那时还没有乾坤观,大雪山曾经属于无家可归的北玄派。” 陈禾握紧拳头,低声问:“那些混蛋得到北玄密宝了吗?” “不知道。” 释沣目视远方,悠悠的开口,“关于这件事有许多说法,林青商说密宝已被埋葬多年,最后一个知晓秘密的掌教飞升后,这个地点就失传了。他赌咒起誓,若这话有半分虚假,就让他魂飞魄散心魔噬身,死无葬身之地,这才换来众人撤退。传到修真界中,又有人说六大宗门已经获得了密宝,只不过放出这个风声来糊弄大家,更有说拿到宝藏的是魔修,甚至有人疑心林青商未死,赶到大雪山挖坟开棺” 山洞里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藤萝瑟瑟声响。 “最后,还是没人知道宝藏下落。以后每隔数百年,就会有北玄密宝的消息传出,又重新制造无数冤魂。” 陈禾迟疑半晌,还是小声问:“师兄,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释沣低头看他:“我不想冒这个风险,你比北玄密宝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辨误
  •   一道青虹急速卷来,燃烧的火把瞬间往一个方向偏曳。 等火光恢复正常,荒原上赫然多了一人。 道袍长长的披在身上,上绣日月星辰,类同祭天之服。然而衣不缚扣,发上无冠,一副随意散漫的姿态,目光却凛然生威。 有修为浅薄的大雪山门人,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几个元婴期的青衣道人也不好受,额上冒出冷汗,齐齐稽首:“神师有何吩咐。” 神师这个称谓,是前朝天子封赐给乾坤观的,代代观主都以此为号。 听闻是神师亲至,不少大雪山门人都激动得喜形于色,万万没想到奉命来荒原上吃沙子干苦活,竟能见得观主,看来这个任务特别重要,他们其实很被看好? 凉千山怎会理睬这些连结丹都没有的小辈心思,他用神识扫了周围一圈,才厉声发问:“可曾有异样。” “回禀观主,那血魔——” 凉千山抬手制止,冷淡点头:“我已收到传讯,不必再提。” “这弟子等未曾见到其他异状。”青衣道人们诚惶诚恐回答。 凉千山目光一转,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不可能,只是这些家伙没用罢了!像他与释沣这般的高手,真想做什么,区区几个元婴期修真者能发现端倪? “加快搜索,天亮前将苍石镇附近查完!”雪山神师冷冷留下一句话话,就拂袖而去。 恭敬目送那道青虹一闪而逝后,荒原上的众人才回过神,看着四周还没查探的开阔区域,所有人瞬间苦了脸。 凉千山御剑破空,他放出神识,掠过荒原上的胡杨林与狼群,试图寻找“那个高手”的踪迹。 半途上遇到两道人影,遥遥停住向凉千山稽首:“师尊。” “事有蹊跷,北玄密宝可能已经被人发现了。” “什么?” 凉千山不悦的看他一眼。 凉千山有两个徒弟,他一直不喜小徒弟,为人不冷静,处事不机敏。好比现在因惊讶竟然脱口而呼,全不觉这等于在质问师尊的话。 如果不是天赋卓越,实力拔群,凉千山都懒得带他出来。 “为师在苍石镇外见到血魔,后追至益州流镜湖附近。血魔身负重伤,他的血必然会留下破绽,你去查探一下他的行踪。” “是,师尊!” 见小徒弟驱使法宝,兴冲冲远离后,凉千山才嫌弃的哼了一声,对始终恭敬待命的大弟子说:“那座鼎如今在浣剑尊者手里,北玄密宝的秘密也是我们埋在魔修那边的卧底发现,并冒死传回的。时不待我,一旦浣剑尊者发现这是北玄密宝,我们就没有机会独占这笔宝藏了。” “这件事师尊不是早有打算了么?大雪山只是在寻觅一处上古魔宗传承,避免被魔道所用。”大徒弟低着头说,“中原势力想染指关外,也得我大雪山点头同意。” 恰到好处的奉承,让凉千山满意的眯起眼睛。 不过凉千山也非听了熨帖话,就认为天下无敌的自大狂,他故意呵斥弟子:“世间强者为尊,智者才能笑到最后,切不可看轻对手。修真界大乘期的高手没多少,却还是有的,他们若要前来,大雪山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徒弟唯唯诺诺。 凉千山远眺赤风沙漠,忽而心头一动:“将门人全部撤离荒原,调到沙漠南端碎石滩,佯装北玄密宝藏在那里。我再带你等心腹弟子,亲自查探荒原。” “是!” 待弟子走远,凉千山发出一声冷笑,自言自语:“释沣,不管你玩什么花样,也休想骗得过我的眼睛。” 千里之外,京城。 在一间密室里,横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烛光昏暗,阴影里还站着两人正在交谈。 “这就是大雪山派到这里来的卧底,上古魔宗传承的秘密很可能已经将传出去了,季弘,我们得赶紧把这个消息禀告尊者。” “你说得不错!”站在暗影里的人猛一转身。 “啊!” 短促的半声哀嚎,另一人捂着被割开的咽喉扑簌倒地,满脸惊诧恐惧。 “哎呀,这个卧底要跑,你奋力阻拦,与他同归而尽了。”低沉话语让受害者挣扎着伸手,结果腹部又遭到重击,丹田破裂,气绝而亡。 那人看着密室中两具尸体,自言自语的笑起来:“白蜈仙子本该在两年多后获得魔宗传承,但她没有发现更深处埋藏的北玄密宝,这一切要等到六十年后才能得见天日。现在我已让大雪山得到这个消息,但他们被误导的在荒原上搜索,时机成熟后,我禀告尊者密宝真正的位置碎石滩,何愁尊者不收我为徒?” 他负手踱步,复又摇头笑道: “陈禾,你的运气真是好得没边,云州城没被焚烧殆尽,看来石中火被你收走了,这次更连因果都没沾染多少,哼。” 密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只留下死不瞑目的尸体。 *** 陈禾完全不知有人在惦记自己。 他结好玉球,将竹筒小黑帐收起来,吞了两颗辟谷丹,放松心神,在师兄的指引下开始入定养伤。 释沣选的这座山崖并不陡峭,林中常有樵夫猎户往来。 只是靠近悬崖边的几处洞穴无人靠近,这里盘踞着一条凶性十足的黑蟒。 ——现在这条蟒蛇凉爽通风的洞穴被强行征用了,又因舍不得住了很久的巢穴,可怜巴巴的缩在旁边,想等释沣陈禾离开。于是变成给师兄弟俩看到门警戒的奴仆了。 释沣因元功诡异被诬陷入魔,被有心人传得天下皆知,还多了血魔的外号,却也因祸得福,至少修真界没人敢来找他拼命。 他若负伤呕血,敌人比他更紧张。 即使被凉千山目睹伤势沉重,释沣也全不在意。 他自十六岁就认识凉千山,乾坤观与北玄派同在大雪山上,释沣对凉千山弱点的了解,比世上任何一人都多。 喜伪装,爱谋算,不听逆耳之言。 前面两个倒也罢了,最后那条是凉千山最大的毛病。不听逆耳之言,自视甚高。 凉千山小人之心,想要误导他,根本不需说什么,只要引起他的怀疑就成了。释沣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没去掩饰自己的伤势,更装成内伤复发而已。 ——只是吓到了师弟。 释沣静静的看着调息修炼的陈禾,心中忧虑。 虽然师弟很聪敏,一直缩在他怀里,没被凉千山看到面容,也默认凉千山认错他是“释沣的徒弟”,没冒冒失失的喊师兄,更不出一声,但凉千山何等修为,记住了陈禾的灵力气息,只怕日后再相遇时,陈禾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必须督促师弟练功,早日结丹,不管怎么说,至少也要有逃命或者支撑到等他来救的能力。 释沣想到这里,右耳一动,朝洞穴外望去。 “嘶嘶!”黑蟒窜起半人高,发出愤怒的声音。它的洞穴已经被人占了,现在又来一个大胆人类踏进它的领地。 “原来是条长虫。”洞外传来人声。 一个穿黑色道袍的年轻人,用剑撩起藤萝,随意张望了一眼。 黑袍紫带三莲冠,这是雪山神师的亲传弟子。 释沣淡淡扫了一眼,发现这人修为不错,已是化神初境,在修真界已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释沣布下的障眼法来人并没有看破,打量了这个蛇窟一眼后,再次御剑离去。很明显,他没有发现那丛凤尾竹的异样,也证明了陈禾昨夜背着他跑出去捣鼓一番,真的骗过了追踪而来的神师弟子。 自家师弟的本事,释沣一清二楚。 陈禾最多只能伪装山野跋涉的凡人路过竹林,晚上焚堆篝火什么的。 只要耐下心仔细看,从足迹露水、火堆温度就能分辨出时间长短,哪有天色未亮就早早离开的路人? ——凉千山教出来的徒弟,果然高明不到哪去,若非眼高于顶,就是性子急躁之人。修为再高,也难成大器。 不像他师弟。 释沣目光回到陈禾身上,师弟自小机敏聪明,九岁就能准确的找出黑渊谷里到底是谁偷了他的肉包子,气鼓鼓的找上门理论。 虽说黑渊谷主当时只是“随手”拿走的,没有抹掉的证据,也没用神通法术,但对于每天都会忘记过去的小孩来说,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本事。 可惜北玄密宝牵扯甚多,事关八千年尘封故往。 修真界众多门派都曾因密宝谣言,或贪心,或被迫,更多人完全无辜也卷进纷争,拎出来哪家都是一笔血账。 倘若北玄密宝消息传开,他师兄弟二人回到黑渊谷,只怕几大魔尊外加剩余大乘期的人都会来到摩天崖找麻烦。 大雪山的人不顾走漏风声,直接就在荒原上搜索。 从凉千山亲口证明消息来自别处,又追上来巧言游说时,释沣就知道这个秘密根本不是秘密。凉千山很急,魔道那边知道距离真相也不远。 北玄密宝,不日就要传遍修真界,搅得天下不宁。 释沣看着全无所觉的陈禾,谓然叹息,看来他要带着师弟要浪迹天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上古魔宗传承
  •   整整十天后,满面风沙一身狼狈的毒蝎婆婆终于走出赤风沙漠。 “可恶的小子,婆婆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让你尝尝五毒门的厉害!哎哟!”毒蝎婆婆捶着腰,拐杖一点,迫不及待的要去寻找水源。 毒蝎婆婆这种筑基期修为,在沙漠里不吃不喝十日,勉强支撑下来,也被烈日晒得眼睛发花,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等看到乖徒,一定要让她给我好好捶捶腰。” 毒蝎婆婆泄愤的用拐杖敲碎一块石头,大喘气,决定坐下来歇息。 几道黑影从石后滑出,蓝汪汪的利刃蓦然架上毒蝎婆婆的咽喉。 “啊!” 毒蝎婆婆惊得全身僵硬,干笑着说:“各位误会,我是五毒门的外门护法,在赤风沙漠里迷路,好不容易走出来,碎石滩这么大,我这就换一处地!换一处” “五毒门?”背后传来一个清越的嗓音。 毒蝎婆婆赶紧应是,眼珠滴溜溜转,咧嘴一笑。 这声音听起来就是年轻男子,不超过而立之龄的男人。虽然修真界很多人老得慢,但嗓音还是无法掩饰的,除非突破到元婴期。 在修真界,二三十岁委实太年轻,根本算不上什么。 修真界曾有不知天命,不能结丹的谚语,意思是五十岁突破金丹期比较妥当,大宗门弟子通常都是束发弱冠之年拜师,稳打稳扎修炼三十多年,然后闭关结丹。 毒蝎婆婆筑基期圆满的修为,要不是精疲力竭,哪里会在这小娃娃手里栽跟头!她怕什么!无非想打探对方身后是不是有靠山,尤其是五毒门惹不起的靠山。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背后那人声音带着笑意,如同心魔的蛊惑低语,“你在想,这片碎石滩上是不是出了什么秘密,或者什么宝贝,不然怎么会有一群人在此警戒,还将刀架到你脖子上呢?” 毒蝎婆婆一惊,后心已被一刀穿过。 “把尸体处理掉,五毒门的人尸体拿去喂死了狼,我还要沾因果呢!” “哈哈,季弘公子说笑,我们魔修怕什么因果。” 那几道黑影干脆利落的按刀下落一抹喉,连同凶器一起丢在毒蝎婆婆的身上。因修真者丹田不碎,一时还没那么快死,毒蝎婆婆惊恐的挣扎,身上藏着的蝎子全部跳出,翘着尾巴攻击。 “噗嗤。” 一团蓝色鬼火被丢过去,火势迎风即长,毒蝎婆婆与她的蝎子一起被火焰吞没了。 火光将四周行凶者照得清清楚楚:六个穿黑衣戴鬼面的人,以及一个同样打扮,只是面具拿在手中,眉眼秀气柔和的年轻人。 他微笑着欣赏跳动的蓝色鬼火:“大雪山的人怎么样?” “没头苍蝇般的转,搜得漫不经心,不像是知道确凿消息后赶到这里的。” “那就好。”季弘嘴上这么说,心中早已凛然。 季弘今年二十六岁,而且,这是他人生里第二次二十六岁。 他在闭关时被心魔所扰,元神魂魄俱碎,原以为必死,没想到睁开眼竟回到了自己十岁时,季家正值风雨飘摇,他的父亲被罢官下狱,全家都将被流放到边疆。 上个十岁时,季弘以为那是自己一生灰暗无光的终结。其实,这只是他人生的开始,踏上修真之途的初始。 天不绝吾! 季弘在天牢中又哭又笑,家人都惊骇得以为他疯癫了。 发泄过情绪后,季弘就将自己妥善的伪装起来,这是他最擅长的一门技巧,谁也不会对一个十岁孩子有太大防备心,时至今日,季弘已经长成气质亲和,语带春风的翩翩佳公子。始终不动声色的蛰伏野心,利用上辈子知道的秘密,筹谋布局。 任何变数,都会让季弘感到烦恼。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变数! ——凉千山生性自私,听不得逆耳之言,但却不是一个多疑的人。 由卧底传给大雪山的消息被季弘偷换过,那份密报里的每字每句都是他仔细斟酌的,按照常理来说,凉千山不应该派人到碎石滩。 旁边一个汉子插话说:“或许凉千山自作聪明,故意在碎石滩大动干戈,实际上正苦哈哈的翻荒原呢!” 不,卧底被凉千山牢牢控制着心神,所以雪山神师十分相信密报的准确性,凉千山只会着急赶在魔修发现问题前找出北玄密宝,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动静越大,只会越引起其他宗门警觉。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呢,季弘皱眉。 “季弘公子,那边又抓到了两个修真者,大概是从京城跟踪我们来的。” “魔修就杀了,不是的话打晕关起来。”季弘顺口说。 浣剑尊者的下属势力里,想跟他抢夺魔尊弟子名额的不在少数。 “加快速度,只要我们先找到魔宗传承与北玄密宝,日后尊者麾下,还不是我们兄弟呼风唤雨!”季弘微笑着说。 “哈哈,那是,自认识了季弘公子,咱们日子都好过多了!” “走罢。” 季弘远眺荒芜的石滩,他有信心很快找到记忆中那处地方,但季弘不得不演戏,他猜测浣剑尊者的心腹,可能就跟在他们后面监视。 北玄密宝,多么诱人的宝藏,八千年引来无数腥风血雨。 其实嘛,它只是—— 季弘在心里冷笑一声,反正他只要将装密宝的盒子献给魔道第二尊者浣剑魔尊,换取做魔尊弟子的机会就行。 *** 夜色来临,狼群不安的嚎叫着。 它们的领地被侵犯了,一群强大的人类最近在荒芜的石滩到处翻找,狼群每天都在被驱赶,试图撕咬反抗的狼,都被杀死。 这又是个不安的夜晚。 头顶被石中火烧秃的狼王趴在一块巨石上,嗅着风中传来的气味。 狼群没精打采在附近歇息,身上带伤的互相舔舐,几只狼崽饿得微弱的叫,立刻有母狼靠过去将它们拥在皮毛里抚慰。 这些小狼并不全是首领的孩子,石滩上还有孤狼们在生活,它们受到的影响更严重。狼捡到幼崽都会照顾,不管那是谁的孩子。 这样十多天捡下来,狼崽数量顿时猛增。 狼王心中充满愤怒,天亮后它又要带着狼群继续迁徙,它们都快被逼得走出这片世代居住的领地了。 在距离狼群不远的下风处。 有一对年轻男女悄无声息的猫着腰逃跑。 其中那个女子正是毒蝎婆婆的徒弟白蜈,原先身上那惹眼的彩衣已经被换下,银鞭直接拎在手中,低声威胁姚公子快走。 “我我都一天没吃饭了!”姚公子有气无力的说。 白蜈有芥子法宝,里面带有许多干粮与水,这是她师父给的,但她对姚公子十分恶劣。随着干粮越来越少,最近她从背后看姚公子眼神里有毫不遮掩的杀意。 姚公子在心中狠狠咒骂了一声,拼命想脱身之策。 这女人连筑基期都没有,引来狼群是杀她的好办法,但他自己也跑不了。 正心烦意乱时,姚公子忽然感到脚下一陷,低头看去,那处岩石与别处没有多大区别的,只是石块上的花纹仔细盯会感到头晕目眩。 有门! 姚公子欣喜如狂,这些日子的折腾,并没有让他忘记上古魔宗传承的事。 只是前世他道听途说过,根本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 他也疑心过白蜈早就知道这件事,但经过十多天的观察试探,他不得不沮丧的承认,白蜈半点也不知情。 前世白蜈仙子获得魔宗传承,纯粹是巧合。 如今时间不同,大雪山门人又莫名其妙出现在碎石滩上,驱赶其他修真者,种种迹象都让姚公子心中忐忑,对这份机缘不再抱有笃定希望。 谁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竟让他真的撞上了! “快走!你在打什么歪主意!”白蜈见姚公子蹲着不动,立刻低声呵斥,如果不是担忧惊动狼群,可能她一鞭子就抽过去了。 “我真的不行了,你走吧,我宁愿留在这里喂狼!” “你!”女子满是狐疑,明显不信这男人敢独自留在荒芜石滩上,在白蜈想来,一个凡人,就算杀了自己抢走芥子袋他也不会用,能搞什么鬼? 姚公子往地上一躺,右腿压在身下,摆出死也不走的架势,听着狼群的嚎叫,白蜈终于失去耐心。 “随你!” 姚公子大喜,他目视白蜈的身影逐渐远去。 自重生以来各种憋屈,被命运戏耍的郁闷都一扫而空! 前世他在那个小门派听得最多的就是谁谁的传奇过往,作为一个自始至终都没拜过师,在洒扫采买养灵草里蹉跎了一生的修真界小人物,最爱听的就是这种一步登天的故事,最不懂的也是故事里高手的真正人生。 姚公子没有丝毫常识,他更不知道,世间从来没有一步登天。 即使是用性命为代价的门派传承,也没有把功力传给对方的好事,传承就是更高级的灌顶秘法,它只负责开启大智慧,对直接提升实力没有半文钱关系。 而故事总是漏讲这条。 这还不是最严重,更可怕的是—— 石滩上的风向忽然偏转,狼王一嗅鼻子,立刻朝这边望来。 不好! 姚公子心里大惊,也不顾白蜈还没走出视线范围,直接顺着右脚陷进去的方向,狠狠往下一跺脚。 霎时冲天一道白色光柱亮起,将姚公子拉了进去。 狼群受惊,白蜈震惊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光柱忽然剧烈变化,白光大盛,直奔遮着眼睛白蜈而来,生生将她拽走。 “啊!”姚公子被丢出来砸在岩石上,磕得头破血流,他疯了似的爬起来再次冲向光柱,“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明是他获得了机缘,为什么上古魔宗传承仍然选择了白蜈? “我不服!”姚公子目眦欲裂。 他一回头,赫然发现饥饿的狼群正虎视眈眈盯着他。 “啊!!” 待大雪山与季弘看到光柱赶来这里时,狼群已经四散离去,原地只剩下血渍与破碎的衣物。 没人关心到底是谁是被狼吃了。 “上古魔宗传承!快打断!”大雪山门人惊慌而喊,他们对北玄密宝的事一无所知。 “快!不能打断也要进去试试!”季弘也急了,他看到大雪山门人开始传讯,凉千山是大乘期高手,从荒原赶到这里连半个时辰都不用! 传承这种事,长得要持续十多天,短的也要一天一夜。 只有最开始的那一个时辰,传承能被打断,因为传承也会自动“挑选”合适的对象,一旦发现更心仪的目标,之前那个就会被它毫不留情的丢出来。 “这,这可是魔修的传承!”大雪山门人互相推诿。 也有红了眼睛的,魔修怕什么呀,一次赌注,没准就成了呢。 石滩上不断响起哀叫,光柱毫不留情,来一个丢一个,好像没一个资质是它满意的。 比起大雪山门人,季弘就有准备多了。 “李簪!” 他带着的黑衣鬼面人里,立刻站出来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张开手臂,猛地跃入光柱内。这次光柱毫不犹豫的接纳了她。 季弘露出一丝微笑。 没错,白蜈仙子获得的这个上古魔宗传承,其实只挑女子。 半盏茶,一盏茶,光柱始终毫无动静,季弘笑意更浓了——他赌对了,这传承是最高级的那种,会“备用”候选人,如果第一个没有传承成功,传承就会自动转向第二个。 这段时间足够李簪在地宫里寻找北玄密宝了! 大雪山? 哈,大雪山不收女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置业安家
  •   这年秋日,恰逢豫州大旱。 没有路引的平民一辈子都被困死在土地上,田里颗粒无收,只能牵家拖口,无视律法背井离乡。只要到达郡县州府,朝廷的赈灾总能令他们勉强活下去。 城郭下蹲满难民,五六个熬粥的大锅前排着长队。 锅里的粥有些稀薄,但没有沙石,可以勉强填饱肚子。 城门紧锁,不许随意进出。 没有大夫出来诊治难民,但靠近城门口另有一个大棚子。成桶的漆黑药汤由马车运出,再由几个满脸不耐烦的兵丁拿着大木勺,一瓢瓢舀起倒给排队等候难民。 “师兄,那里有个魔修。” 陈禾低声说,将盖在头上的灰色斗笠往下拉。 释沣顺手给陈禾施了个障眼法。 “魔修也能到世俗界做官?”陈禾眼睛都不眨的看那个呵斥兵丁的魔修。 这人一派英武的好相貌,穿着披风铠甲,身后还跟着不少人,俨然一副巡查难民现状的官老爷派头。 释沣一笑:“别说傻话,只有魔修才跑去朝廷做官。” 天道轮回,唯独魔修不怕因果。 一言以蔽之,债多了不愁。 “我昨日教了你什么?”释沣问。 陈禾一愣,回忆了下玉球里的内容,迟疑着说:“师兄告诉我,自八千年前浩劫之战后,修真界元气大伤,天庭仙人不能下凡,世间也再无神仙传说。” “还有呢?” “唔,渡劫期是最特殊的一个境界,魔修没有渡劫期,因为他们因果加身,天道不渡他们。普通修真者可以经历雷劫飞升去天庭,但魔修永远无法突破大乘期,当一千年寿命走到尽头后,即使是大乘期的魔修,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禾说完后,有点纳闷的问:“师兄,没有例外么?“ 释沣摇头。 “所以,等到师兄飞升时,诬陷你沦为魔修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啊!”陈禾认真的说。 释沣哑然,他想让师弟明白的不是这个。 这让他不禁纳闷,养师弟的前十一年到底是怎么过的,那时他都没说一个字。 幸好陈禾很快就回到了正题里,他忧心忡忡的问:“魔修都跑去做官,他们又不在乎因果,万一惹出祸事呢?” “会有许多想博天道好感的修真者来杀死他们。” 陈禾摇摇头:“天道是什么,它公平吗?这些没有饭吃的人,活该没饭吃?天道为什么不杀死魔修,任凭其他人动手?” 释沣愣住,半晌才低头对师弟说:“它主掌因果,却是世上最不公平的东西。以前修真者们不在乎它,结果遭遇浩劫运气大伤,现在修真界惧它怕它,又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师兄” “人生在世,逆天而行,是何等快意。” 释沣双目灼然有神,似披云见日,开雾观天。 陈禾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觉得释沣自从破了闭口禅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之前是黑渊谷溪流,气息清冷,再温和微笑也带着冰冷的温度,感觉十分遥远,陈禾一度以为修炼有成的人,都应该像他师兄这样。 现在却有种锐利得连他都害怕的危险。 “师兄,你没事么?”陈禾紧张的扯扯某人衣袖。 “无事,只是二十多年沉梦,一朝苏醒。” 释沣俯头看手腕,那里缠着念珠留在黑渊谷中。 他曾经向天道屈服,隐居深谷,愿以自身修为换取逝去之人的安宁。捻动珠串,因果自伤,直到在幻境里见到心魔,释沣这才恍然。 他若是想要逃避,应该舍弃性命,亲身去地府陪伴。 他若是打算面对,应该历劫飞升,嘲笑命数,万事随心,管甚因果! 释沣心中畅快,一反常态的与师弟开起玩笑:“我确实可以飞升,可是师弟怎么办?” 陈禾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暗暗发誓要努力修炼。 为了避免师兄发现自己的失态,陈禾立刻说:“可是大雪山乾坤观一脉,不是前朝国师吗,他们又不是魔修。” “偶尔在凡人面前装神弄鬼一番,算不上做官。” 陈禾灵机一动:“这么说来,是魔修把他们赶走的?” 释沣停顿,他用奇异的目光注视师弟:“为何这样说?” “这很明显,国师嘛!装模作样一番,天子就信了,魔修们辛辛苦苦做官,要是贪污了乱杀人了还有修真者来砍,这多憋屈!换了我,也得把这些国师赶走!”陈禾哼了一声,他黑账记录上给大雪山神师记着重重一笔呢! 窥觊北玄密宝,不是好人! 根据师兄所说,北玄派与被赶出中原的乾坤观同在大雪山上,没准凉千山很早就认识师兄,但北玄派灭门了,释沣又对凉千山不假辞色。这家伙当初肯定没干好事!区别只在于。北玄派需要帮助的时候凉千山是袖手旁观,还是落井下石! 唔,从凉千山看见释沣还能厚着脸皮追上来的情况看,很有可能是前者。 “你小脑瓜想什么呢?”释沣无奈提示又魂游天外的师弟。 “师兄,我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能行冠礼了!” “是两年九个月零四天。” 释沣顺口补充,说到师弟的生辰,他记得很清楚。 用障眼法混到一辆装空药桶的马车上,释沣不经意的扫了眼那个魔修。 ——修为还不如师弟,难怪会被陈禾一眼认出身份。 随着马车晃悠悠的驶向城内,陈禾回头看那些缩在城墙下的难民:“他们不会饿死吧!” “浣剑尊者的属下做官一向都不错。” “浣剑尊者?” “三百年前,辅佐新朝,将凉千山师门乾坤观赶出中原的魔尊。” “干得好极了!”陈禾觉得以后有必要找机会见见这位魔尊。 豫州府比云州要大多了,开阔的街道,整齐的房舍。没有人身穿奇装异服,也没有腰佩匕首弯刀的男子走来走去。 虽说难民都被拦在城外,那些富庶人家打点打点,还是能进城的。 一些牙行就守在西城附近等着那些急着安置的富户买宅子,不用说,都是窄小破旧的次等房,平日无人问津,现在价格翻倍。 “师兄,我们真的不回黑渊谷了么?” “北玄密宝牵扯太多,为了摩天崖的安宁,我们在外面等这段喧闹过去,也就是了。” 在修真界,大隐隐于朝是不现实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隐居市井了。 他们被牙行领到昏暗深巷里一处两进的小院,到处都是尘土与落叶,墙壁也空空荡荡,整个屋子只有几把瘸腿椅。 “师兄,这是我们的房子?小了点吧!” 没有棠梨树,连个池塘都挖不了。 陈禾一转头,看到释沣眉头都不皱取出几十两银子,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等到外人全部走了,他才眨眨眼: “师兄,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 释沣抬头,见陈禾脸上就差明晃晃挂着字了,忍俊不禁:“嗯?钱是哪来的?” “不不,我想问,师兄你很有钱?” 释沣摸出鹅卵石,随意一抛,落地立刻化作各式外貌的人。 这种当初炼制了去集镇买师弟吃穿用度的傀儡,充作丫鬟仆佣正适合! “每个活了几百年的修真者都不会穷到哪里去,哪怕是你用膳的碗,过三百年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陈禾恍然。 “那,师兄我的碗呢,还在黑渊谷?” “在我这里,给你收着” 释沣答完,忽觉自己失言,缓缓转头看陈禾。 “出门前连碗都带上了,看来师兄早就知道石中火在云州城内,带我出来也是想解决这个麻烦?”陈禾垂头丧气的,他曾在第二颗玉球心心念念期望的愉快出游,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对。 释沣不语,心情奇异而复杂。 ——他活了三百多年,还从未有人套出过他的话!第一次就栽在师弟身上了。 “那天黑渊谷结界波动,长眉老道徒弟的徒弟的徒弟跑进来,就是为了说石中火的事?”陈禾还是没精打采,他有一种石中火比较重要,师兄特意带自己出来就为了它的感觉。 “若放任不管,就会火焚云州,枉死十万百姓。” “这话谁说的,河洛派?”陈禾嘀咕。 “三昧真火难以熄灭,石中火已与你认主,假如它闯下这样的大祸,这番因果你是逃不掉的,天道会迫你转为魔修。” “师兄,你刚才还说因果随他去,人生快意,魔修又怎么了?”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的陈禾头低得快要埋到地上去了。 释沣拍拍陈禾的肩,随口说:“你若成了魔修,师兄等不到你,要怎么飞升?” 陈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脸有点红。 释沣见了,神色忽然有些微妙。 心魔给他留下的伤痕太深,一时无法忘却,好像那一幕真的发生过。 一想到他嘱咐陈禾要无亲无友,断情绝爱的活着,释沣还未痊愈的内伤就有复发的预兆。 释沣皱眉,难道心魔还没完全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少年心性
  •   陈禾脸红不是为别的。 ——实力太差,简直是师兄的累赘。 如果没有自己,估计师兄当时就转身去揍那个叫凉千山的家伙。现在更不用到豫州买个窄小院子,留在荒原上,看谁有胆子敢去拿北玄密宝!! 陈禾十七岁,还是少年心性,胆大、无所顾忌。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恨不得快意恩仇,从来不结仇,有仇当场就报了,要是不能报,憋心里忒难受。 对他来说,黑渊谷不是世外桃源的隐居地,而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人对于家总是有眷恋。也许释沣早已看淡紫陌红尘,陈禾却还没到喜欢隐居的时候。 释沣的境界很高,师兄的仇人境界也很高。 陈禾什么都不能做,只好记小黑账——唔,修真无岁月,总有那么一天! *** 豫州西城十三坊的房舍都年代久远,有些破旧,这里的人分为两类:穷得只剩下空壳子的破落户,以及小有家产的平民。 住进来的第二天,释沣就随意遣了一个中年人模样的傀儡,带着所谓的丫鬟仆佣去街坊左右转一圈,他不在乎钱,傀儡们置办的物品自然不坏。原先对新搬来之人不置可否的邻里,态度稍微友善了点。 释沣闲闲在家,陈禾就没那个好运气了,被他师兄打发出来跟着“见世面”。 因为耳聪目明,那些窃窃私语声陈禾一点不漏的听得分明。 “看起来是正经人家。” “大概是县城里的乡绅,知礼得很!家里仆人也懂规矩,没有东张西望的。瞧那小公子,长得多好,也不知娶亲了没。” 陈禾眉毛一抽,努力维持脸上笑容。 “别想了,这么俊秀的少年郎,没娶亲也定了亲。咱家闺女只怕人家看不上!” “这说得是什么丧气话,咱家在西城有两个铺子,吃喝不愁,还愁侄女找不到佳婿?” 待得这隔壁家的主人笑吟吟的再次打量自己时,陈禾果断在坐定后,似不经意的说耕读传家,后家道中落,新婚不久又遇到大旱,只能与家人一起迁来州府。 他说一句,这家主人脸色就淡一分,到最后只客气了两句,就端茶送客了。 这年头的读书人,就是再穷也不会娶商户之女。 陈禾加上后一句话,就是担忧这家走了,还有另外一家打他主意,索性说自己早已娶亲,妾通买卖,丫鬟歌姬才做小呢,好人家的女儿没有送出去当妾的。 世上有推诿自己定了亲的,但说谎讲自己娶亲的却是没有,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以后想找也找不着了,所以街坊邻里都信了,至于陈家女眷,肯定都在宅子里不抛头露面呗。 陈禾一头冷汗的回到家里,心虚没敢去找师兄,抄起傀儡们刚买来的纸笔,先画了一张深巷街坊的图,然后把谎话用细如蚊蚁的字记下。 娶亲 陈禾笔杆一抖,差点弄污了画好的纸。 “我以后要求道飞升,娶什么亲。”陈禾嘀咕。 他想的当然不是隔壁邻家之女长啥样,而是双修道侣的事。 北玄派门人多有道侣,八千年前鼎盛一时,与各宗门散修之间都有姻缘关系。 黑渊谷里全是年纪比古董还久的老家伙,又总喜欢一口一个小娃娃的喊他,陈禾以前还没意识到道侣这件事,再说双修什么的,他连金丹期都没有怎么修? 陈禾信了师兄随口之言,胆大的把目标直接定为以后要飞升,金丹期只不过是第一步,道侣什么的,以后没准就会出现,躲也躲不了。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女修,陈禾就感到怪怪的。 捏着笔,陈禾陷入深思。 ——他应该对女修长相没什么要求,真的,皮相不过浮云,而且师兄那么好看,上哪去找比师兄好的人? 经验浅薄的陈禾不由自主的拿刚才街坊听到的私语衡量他“未来的道侣”大概是什么样。 家世?三代内跟北玄派无仇,重点是跟师兄没仇就行。 是不是大宗派无所谓,只要不是大雪山(陈禾不知道大雪山没女弟子)与聚合派的门人就行。散修可以,魔修应该也可以! 师兄说过,浣剑尊者属下去做官的魔修都还不错,这位魔尊麾下总不可能全是男修吧!至于魔修不能飞升,问题也不大,陈禾还没自以为是到觉得大乘期魔修能看上去自己。 也许他未来的道侣只能到元婴期呢,那么等到飞升的时候,道侣也差不多要寿终了,所以即使是魔修也没关系,反正他只是要跟师兄一起飞升。 道侣的性格 陈禾沉吟着,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道侣,只要不蠢,不无理取闹,不管什么性格应该都挺好。反正又不是世俗娶亲,找道侣不用找会绣花裁衣能做饭的。 啊,当然有个重点,师兄不能讨厌她。 陈禾想到这里摇摇头,他也觉得这要求奇怪了点,肯定对女修不公平,因为自己好像万事都站在师兄那边。 再说师兄不讨厌她,万一喜欢上了呢?不止他没有道侣,师兄好像也没有啊!! 午后日光暖意融融,隔着窗棂照进房内一片通透,微小的尘埃细细飞舞。 释沣进来时,就看到师弟呆呆站在书桌前发愣。 无声走过去一看,院落宅邸的坊间图,还有邻里是做什么的注释,简明扼要附带评价:左间隔壁主人家中经商,仆人散漫,落叶扫不尽椅上有浮尘。右间隔壁主人家境窘迫,茶具不成套,面如菜色一天绝对没钱吃两顿饭,目生头顶假清高,兀自端坐不动,吾甚疑,辞别时见其袍子遮住的鞋履有破洞,顿悟,前嫌尽释。 释沣失笑,他敲敲桌子: “胡闹,让你出去见世俗百态,不是让你回来写话本!” 陈禾一惊,慌忙遮住纸,狡辩说:“话本挺好啊,还能赚钱呢!” 释沣见他神态,就知道那叠纸上必然还有什么名堂,师弟不想让自己看见,才顾左右而言他,当下似笑非笑,也不戳破。 倒是陈禾心绪混乱,双手背着后面,盖着纸忐忑不安。 释沣没有看他,让傀儡们搬着东西进来。 早晨陈禾出门后,桌椅家什笔墨纸砚等等都已买来,现在布置的是墙壁挂画、赏玩的摆件、成摞散发墨香的书籍。另有笔洗烛台牙雕等等小物件,都不是太值钱的东西,也不算精巧,只是很符合“苦读应试”少年身份的摆设。 也有陈禾喜欢的东西,正是他们进云州城后,陈禾在集市上瞧得最多的新鲜物件。紫竹笙,百福结,手编竹器与大肚瓷偶。 豫州距离云州数千里,南疆东西都是商队运来的,能买到的就没那么光鲜了,饶是如此,陈禾还是有些傻眼。 最后傀儡搬来件一尺见方的青瓷深瓿,圆口大肚,底部铺满细碎漂亮的石子,生有三株睡莲,绿圆叶片下,比小指还细的绯红游鱼,灵活的甩尾巴吐了个泡泡。 “没有池塘,只有这个。” 释沣亲手把青瓿放在书桌上,趁陈禾伸头去看的时候,扫了一眼之前被盖住的纸。 娶亲? 释沣皱眉。 黑渊谷中无人对陈禾提起命数的事,释沣也没有。毕竟谁也不想对一个孩子说,你命不好,以后活着受罪。 所谓三劫九难,无亲无故,不涉尘俗,应该也就没那么要紧。 可情一字,难言难述。 陈禾确实到了世俗娶亲的年纪,听到后回来想想道侣的事,也很寻常——释沣将自己所有复杂情绪都理解为不知怎么向陈禾说这番命数注定。 看完鱼,陈禾后知后觉的发现纸没遮住,偷眼看师兄神情,立刻明白暴露了。 他尴尬的摸着后颈,期期艾艾:“那个,师兄” 释沣抬眼。 “你需要考虑一下道侣的事么?”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师弟想给他找道侣? 释沣疑惑,据他所知,陈禾认识的女修,不要说一只手数得过来!好像连一个都没有!如果千里烟岚壶原先的老妪主人也算的话,那就勉强只有一个。 连目标都没有,怎么会好端端问起这话? “师兄如果没有喜欢的人”陈禾迟疑的说,“我北玄派多有道侣,以后我们就——” 释沣眼皮一跳,瞬间过去的念头迅如闪电,他一点也没抓到。 “就找一对关系甚好的师姐妹做道侣吧!就像我们一般,这样要是以后有个争执口角什么的,互相都能体谅。” 陈禾语无伦次,他刚才灵机一动想到这点,还觉得挺靠谱,就是有点怪怪的,师兄的眼神也很古怪,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或者我们要是打起来了,师兄你们也能来把我们拉开,最重要的是,她们感情也很深的话,我们还能一直住在一起,生活也不会有变化” 陈禾就差掰手指说好处了。 释沣一手拍到陈禾脑袋上,没好气说:“想什么呢,道侣是看缘分,又不是集市摊子上插在稻草杆上的泥人,随你挑挑拣拣,你找个女修,她师姐就乐意看中我?” 陈禾霍然抬头:“怎么会有人看不中师兄!!” “” 释沣活了几百年,真是第一次尝到啼笑皆非的滋味。 “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的双修对象,怎么会有人不要?”陈禾还想不通,他估计师兄至少有大乘期的修为了,距离飞升都不远了,这样的实力,这样好的师兄还有人嫌弃?! 释沣忍不住扶额:“什么你见过最好的双修对象,你总共见过多少修真者?” 好笑之余,释沣竟也没发现这句话有歧义。 “呃,黑渊谷。” “黑渊谷里有相貌在五十岁以下的人么?”释沣反问。 “云州酒楼。”遇到不少修真者呢。 “那些人里面哪个是金丹期?”修为都拎不上台面。 “” 剩下只有凉千山,大雪山还是出家人呢。 总不能说豫州城外看到的那个做官魔修吧! 陈禾默默低头,不说话了。 “今晚就闭关巩固修为吧,别胡思乱想了,找道侣,你还早着呢。”释沣看见陈禾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忍心又安慰了一句,“等到结丹后就好找了。” 释沣走出房门,离开院落时,眼底不觉浮现一丝自嘲的笑意。 ——在修真界,谁敢与血魔结成道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宝藏消息
  •   淡金色的灵气缓缓流转。 陈禾闭目不动,手指无意识的捏出复杂法决,每个动作都会引起透体而出的灵气产生变化。每个时辰,每一缕灵气的走向都不相同,它们自经脉穴道中透出,与体外其他灵气汇聚,玄妙复杂的流动一圈,再从另一处窍穴里被吸入体内。 这是北玄派功法特有的修炼方式,百窍通玄。 只有金丹期以上,以及筑基圆满,需要巩固修为冲击金丹期的弟子才能使用。学不会这个,就意味着永远无法踏进修真界真正的门槛。 陈禾也是第一次尝试。 北玄派对门人根骨资质挑选严格,就是避免将来他们学不会这门修炼方法。即便如此,仍有三分之一弟子止步于这关,好在凡是学会的,都能顺利突破到金丹期。 在修真界这算得上很好的概率了,因为大宗派的筑基期弟子十个里面往往只有一人能够成为金丹修士。 释沣就坐在陈禾对面,目光完全不瞬的盯着陈禾修炼。 ——他很担心。 释沣相信师弟的资质与能力,但陈禾在入定后,是否还能记得怎样准确捏出法诀呢? 百窍通玄这门修炼法太过复杂,每刻钟固定要让灵力改变流动方向,而且它是没有固定施展顺序的。 一共四十个九个手势,双手加在一起又能配出无数变化,每种手势的意义都不一样,修炼者入定后,得根据自己的身体与外界环境临时决定使用哪一种。 尽管第一次修炼时要用到的手势很少,变化也不快,但释沣最忧虑的还是陈禾修炼到一半,意识重新陷入混沌中。 他与师弟相处十多年,对陈禾的迷心症知之甚深。 陈禾刚来黑渊谷的时候每天受惊都会站不稳摔跤,所以释沣就把他裹成了一个厚厚的团子,在地上滚几圈都没事。 不管修炼还是听故事,都是很耗心神的事,团子经常哭着哭着就睡熟了,醒来后蠕动着从棉被里钻出来,满脸迷茫的坐在那里发楞半天,才会软软的爬到他膝盖上,伸手让他抱。 因为年纪小,释沣纵容他。 待修炼进行到一个阶段,需要多修炼一个时辰来养气时,陈禾竟然站得好好的脑袋就一点又一点,哧溜滑到地上睡死,谁都喊不醒,释沣这才发现不对。 黑渊谷众人急匆匆的赶来,瞅着睡得天昏地暗的团子三堂会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迷心症又犯了!团子被砸过的脑袋只能用这么长时间,超过了就需要休息,哪怕不在床上,陈禾也是秒睡,根本控制不住。 好在随着修为逐渐加深,陈禾保持清醒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团子六岁时,三个时辰不到他就会睡死过去,在陈家仆人经常要找他,就是因为他随便在哪个角落都会睡熟,醒来后还傻傻找池塘与蝈蝈。 释沣不得已才让陈禾养成边入定边睡觉的习惯,他不希望师弟忽然睡着,摔倒后磕伤。 陈禾修为每进晋一次,释沣都会把他留在洞府内,以教导新功法的名义,试探陈禾清醒的极限有没有增加,连释沣清晨去黑渊潭都不忘请长眉老道代为照看陈禾。 这些事,没有看完全部玉球的陈禾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只要坚持不睡觉,就能留得住记忆。 ——有很长时间,陈禾只能维持十个时辰的清醒时间,刚好足够一天日常活动。 陈禾十六岁踏入筑基期圆满后,清醒时间忽然延长到三天三夜。 大道玄奥,修真者沉浸其中的时候总是如痴如醉,分不清时间流逝,不管身边之人有没有离开,或者身边发生何事,一概不知,故而连陈禾自己都没发现。 黑渊谷与世隔绝,再加上明明过了三天,却深有默契一叠声坚持今天还是x月初x的老家伙们,陈禾怎么能不被骗? 这番时间增加,让释沣十分欣慰。 他记得师弟来黑渊谷不到一个月,经脉中有灵气存在后,就可以不睡午觉了,达到筑基圆满的时候又延长到三天三夜。这说明只要陈禾修为不断提升,总有一天会变得与常人无异——是“常人”没错,大概陈禾成仙之后,可以轻松保持一百年清醒吧。 还没欣慰多久,释沣就皱眉了。 陈禾只要睡下,翌日仍是什么都不记得。 这根本不是迷心症好转的迹象,只不过修真者体质比常人稍强,譬如患痨症,常人数年就死,修真者还能勉强活个二十来年。 百窍通玄一次修炼,至少得连续七天,中间会出什么状况,连释沣自己也不知道。 天光暗了又明,房间里始终静寂无声。 地面与墙壁用符箓布置了上百个法阵——这也是释沣为什么敢带着陈禾来市井坊间这种浊气混沌之地居住的原因。 八千年前北玄派盛极一时,天下灵穴亦是数不胜数,随便找个地方都山清水秀,后来北玄式微,又遭逢劫难,迫不得已远走关外,才开始学符箓法阵。 多年糟糕的境遇,最后造成无论北玄门人身在何处,还是可以修炼。 晨光亮起,这是第四天。 陈禾仍旧没有丝毫不妥,释沣疑惑的等到暮色来临,终于恍然! 师弟并没有强撑着清醒,而是在修炼一开始就入定了,在他忧心忡忡等第四天时,其实陈禾已经顺利渡过了最初也是最难的一关。 陈禾必定在数日前拿到百窍通玄修炼法门时,就一刻不停的记忆了。 ——别人用脑子记住,陈禾是用身体。 走动,说话,只要双手空着的时候,陈禾都在袖中捏着法诀尝试。 不用灵气,不是修行,只为记住 释沣不觉怔忪。 陈禾的天赋如何,他是最清楚的,当年他自己修炼百窍通玄,是轻轻松松一跃既就。师弟资质根骨与他一样,本来也该是那样轻松的。 他凝视陈禾安静合着的眼睛。 睫毛铺在眼脸下,透窗的微光留出浅淡阴影,容色有些憔悴,远远没有在黑渊谷时的好气色。 释沣目光下移,在陈禾脸颊上停留。 此刻虽然看不见,但这里是一个酒窝,陈禾每次睡醒都会捂脸抱怨只有一边,而且这个酒窝让他看起来不够男子气概。 还有紧紧抿着的嘴唇,笑起来会看到两颗虎牙,陈禾常常哀嚎着要重长一遍。 ——他熟悉师弟的所有,却偏偏帮不了他。 释沣无声的站起来,足不沾地,没碰触到任何一个符箓,轻推房门离开了。 在狭窄的小院内仰头看,星光满天。 释沣伸手一招,立刻有丫鬟模样的傀儡过来,他将一道命令通过神识打入傀儡晶核内,傀儡微微一震,借着夜色掩护,飞速离开。 这天深夜,豫州郡尉秦蒙挥退下人,坐在案几边看公文时,忽见厅堂内一阵凉风掠过。 秦蒙唰的一声抽出长剑,警惕喝问:“何方人士,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柱子投下的阴影忽然一阵扭动,手持刀刃的傀儡猛地冲出。 秦蒙看见行凶者身姿窈窕,梳着双髻穿青衣,似乎是个丫鬟,但接触到的身体却坚硬冰冷,心知不妙,正要发出一声大喊,手臂就被猛得折向后方。 秦蒙整个人被压在案几上,脸贴着桌子,纸笔落了一地。 秦蒙惊骇莫名,他是筑基期魔修,这个傀儡战力至少有金丹期,而能炼得出金丹期实力的傀儡,这个人得有化神期才对。 作为修真界最普通的那辈,秦蒙连元婴期修真者都不敢招惹,何况化神期! “你,你到底是谁?” 傀儡一掌击倒秦蒙,扛着他就消失在暗夜中。 不多时,释沣就在自己房内等来了战利品。 可怜的魔修手足被缚,眼睛蒙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见,躺在地上醒来后,只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是浣剑尊者的属下?” 秦蒙硬气的没吭声。 “我知道你是浣剑尊者看重的属下,虽然你修为很差,但能拿到一郡最高的统兵权,你很有才能。” 秦蒙还是不吭声,因为他知道,如果对方敢随意杀死一个没有劣迹的魔修,而且还是浣剑尊者的属下,那么这世上就没多少对方害怕的事情了,他求饶也没用。 “把关外的密报消息给我。”释沣并不恼怒,只慢悠悠的开口。 秦蒙这次终于一震,他很识趣的回答:“看来前辈是有备而来,我是尊者麾下微不足道之辈,机密消息我并不知,只听闻有一部分人去了漠西荒原,尊者也亲自去了。” 当然,北玄密宝嘛! 释沣冷哂,修真界高手还不齐聚荒原。 这正是一个好时机,据说浣剑尊者有一粒万年蜃珠,能记万载岁月,抢来给师弟好了。 “拿出你的印信,再画一张你们魔尊府邸的大概图示,我相信你也知道,以我的实力,闯进去并不需要多费事,我费这番功夫,只是不想杀死看见我的人。” 出乎释沣预料,秦蒙却摇摇头:“我不相信你能不惊动尊者,拿走任何东西。” “你说什么?” “我家尊者实力深不可测,阁下还是少打主意” 秦蒙还没说完,就被释沣打断。 “浣剑尊者不是去了荒原?” “是,但是他昨天就回来了。” “怎么可能?” 饶是释沣,也忍不住一惊。 就算这份北玄密宝是假的,风波也没这么快平息。 除非——浣剑尊者已经拿到了北玄密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碎石滩
  •   数日前,上古魔宗传承开启。 碎石滩上一道光柱冲天而起,魔修与大雪山众人直接对上了,就在凉千山接到传讯赶来,冷笑着要毁掉传承光柱时,凉千山忽然感到胸口一滞。 真元运行竟然没那么顺畅了。 季弘带领的几个魔修在面具后狰狞的笑起来。 ——作为重生者,季弘敢有恃无恐的前来取宝藏,当然经过精心策划。 季弘首先精心挑选了同路人,他在七八年前就开始有意识的拉拢这些魔修,给他们出谋划策,帮他们解燃眉之急,时不时还表露自己高人一等的智谋,最后抱成团成为魔尊属下的小势力之一,每每与其他小势力争锋相斗,他们都能捞到好处,养成这些魔修对季弘的计划由衷信服。 在这些魔修里,只有一个女性。 这当然也是季弘故意的,他早就打北玄密宝的主意了,但是想要拿到密宝,必须触发拦路的魔宗传承——北玄派的先人多么聪明,他们没有大手笔的用重重机关守护宝藏,也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搞几千只元婴期傀儡,几千只妖兽亡魂做守卫。 他们只是将宝藏装进一个盒子内,随随便便的埋在地宫门口。 然后,在最外面布置了一道魔宗传承。 有朝一日传承被触发,人们冲进地宫深处寻找典籍法宝,甚至上古魔修的骸骨,谁会多看地宫大门一眼呢? 北玄派将密宝的消息记录在一尊鼎上,而这个记载,竟是在密宝现世后多年,才被浣剑尊者后知后觉的发现。此前这尊流传数千年,世间皇权象征的铜鼎,一直放在祭天的太庙里。 季弘不但知道鼎的秘密,还知道那个魔宗传承是什么——上古南荒百瘴门,顾名思义,善用瘴气,传承光柱出现时,瘴气就借着光华掩饰,悄悄外放了。 前世直接放翻了一群被光柱引来的修真者,幸好瘴气因漫长岁月,毒性变得稀薄,最后大家集体在地上躺几天,也就慢慢能动弹了。 ——能影响大乘期修真者的毒世间寥寥无几,瘴气却不在此列,凉千山生性傲慢自大,必不会事先防备。 看着高高在上的雪山神师脸色剧变,半空中盘膝端坐苦苦运功调息,与季弘同路而来的魔修们一阵放肆大笑。 大雪山门人感到不妙已经迟了,踉跄着一个接一个栽倒。 “季弘公子,我们一刀一个?” 从大雪山门人从低到高挨个砍,这得多痛快! 没有人傻乎乎建议去砍凉千山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说大乘期高手了,就算一个元婴期修真者一恼,不排毒改自爆真元,他们可就得乐极生悲了。 “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魔修说到就干,蓝汪汪的匕首掠过,鲜血喷出,一个道人痛苦的抽搐着,却因为中了瘴气连高声惨叫都无力发出。 “不要这样。”季弘笑盈盈的制止同伴,“诸位道兄多年苦修不易,今天呢,我们杀一些养气期筑基期的弟子也就够了。我这个人最害怕麻烦,你们要是有师父,千万跟我说一声,我肯定放过你,我害怕被报复啊!” 几个魔修同时狞笑,随意拎起身边穿着低级弟子服饰的道人,匕首在他们喉咙与心口比来比去。 “我我有师父。” “我也有。” 这几个可怜虫发出微弱的声音,他们之中必然有人说的假话,但也有人说的是事实。 季弘微笑看着某个期盼盯着远处不断喊师父的家伙被割断喉咙。 “不要欺骗我,你的师父怎么不回答你?” 更多人被拖出来,一些金丹期元婴期的道人顿时不忍,停了调息,睁开眼睛勉强向自己哭喊的徒弟伸手。季弘也很遵守承诺,立刻将这些人扔回去,但更多道人充耳不闻,一心想将瘴毒去驱出体内。 “季弘公子。”有个魔修警惕看不言不动的凉千山。 “不用担心,浩劫之战时,百瘴门的瘴气,连仙人都抵挡不住。想短时间内压住毒性,根本不可能。” 季弘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生疑窦。 ——他不相信重视宝藏的浣剑尊者没有派人跟在他们身后。 瘴气笼罩方圆几里地,那些暗中跟随的人,也该倒下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 这时凉千山霍然睁眼,神情凶戾,轻描淡写的挥手一摁。 一道青虹横穿数个魔修,季弘惊骇退后,却来不及了,冰冷的剑气瞬间即至,他脸色的恶鬼面具裂成两半,眉心一点鲜红沁出。 剑锋就停在他眼前不远处。 一只手攥住了剑锋,剑身发出嗡嗡的震颤。 季弘面目中间一道血痕,没了面具,瘴气入体后他也双脚一软坐倒在地。 这时魔修们僵硬的躯体才爆成一团血雾,散落在碎石滩上。 “浣剑尊者!”凉千山一字字说。 大雪山门人皆惊:是魔修第二尊者!本门的宿敌,三百年前将乾坤观赶出中原的罪魁祸首?! 许多趴在地上的人无力抬头,根本看不到这位魔尊的长相。 季弘心惊胆战的看魔尊背影。 ——原来浣剑尊者没有派人跟着他们,他直接自己来了!! 季弘迅速在心中过滤了一遍自己这些日子的言行,唯恐有破绽。 “凉千山,你已吸入瘴气,纵然你偷学了北玄派功法,但所学浅薄。想要压住毒性与我一战,怕是不成。” 浣剑尊者身披黑色长袍,面目同样被遮住。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听得凉千山怒意横生。 浣剑尊者悠悠说:“我不杀你门人,你也别费多余心思。且与我在此,静候传承结束,密宝现世吧。” “你疯了?”凉千山脱口而出。 他气急败坏,想不到浣剑尊者为何当众点出北玄密宝的消息。 季弘看傻子一样看凉千山:浣剑尊者一旦获得北玄密宝,这消息还不立刻被凉千山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既然如此,浣剑尊者何必隐瞒消息? 为了北玄密宝的安全,魔尊现在还不能杀凉千山灭口——逼急了,大乘期修真者的自爆,可不是开玩笑的。 凉千山愤怒的收回剑,全力开始驱毒。 一日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眼见光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无踪。 凉千山与浣剑尊者同时身化光影,消失在洞口。 他们一进去,就看到白蜈揉着额头刚刚站起来,而带着面具的李簪,那个被季弘特意带来的女修呆滞的捧着一个红色盒子,跪坐在地不停的喃喃自语: “怎么会,北玄密宝怎么会是这个” *** 数日后,豫州。 天光大亮,陈禾身周最后一缕灵气归入体内,缓缓睁开眼睛。 小院外,丫鬟模样的傀儡托着热水缎巾恭恭敬敬的等候,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完记忆看完小黑帐的陈禾兴冲冲出来,却发现师兄不在。 陈禾将欣喜的声音咽回去,蹑手蹑脚走到师兄窗下偷看。 窗棂缝隙足够陈禾看见释沣垂目端坐在榻上的身影。 陈禾忍不住愧疚起来,他只想到自己修为精进,经脉暗伤痊愈,却差点忘记师兄先受心魔侵扰又破闭口禅的事了,恐怕要修养好一阵子吧。 他又蹑手蹑脚的走出小院,转头问始终跟在身后的傀儡: “师兄有什么吩咐。” 傀儡僵硬摇头。 “我给师兄护法。”陈禾顺势坐到院中大树下。 随便用缎巾抹完脸后,他继续琢磨百窍通灵的手势。 可是坐着不动,心平气和,身体内息没变化,手势捏来捏去都没感觉。 陈禾站起来悄悄踮脚,再次偷望释沣的房间。 “看什么呢?”释沣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陈禾下意识的把手背到身后,老老实实的说:“看师兄。” “出去逛罢,我还用得着你护法?”释沣摸摸师弟的脑袋,发现他头发乱糟糟,无声的叹口气,从芥子法宝里取出梳子。 少年略低的身量,恰好适合站着束发。 陈禾乖觉的转过身,眯起眼睛享受梳齿轻轻刮着头发的感觉, 师兄的手艺真的挺好。 “在你头上练出来的。”释沣用梳背轻敲了下师弟脑门。 “哎哟。”陈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心中所想。 仔细琢磨这个回答,陈禾再次眯起眼睛,十分愉快。师兄这么好,但他一想到释沣还曾经有两个徒弟,他心里就酸溜溜的。 抱过他的臂弯,也保护过别人。 看起来冷漠的面孔,也为别人担忧过,也许还为其他人梳过头发,买过吃的,逛过集市 陈禾晃晃脑袋,心中有些懊恼。 ——师兄的徒弟都不在人世了,他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嗯?”释沣疑惑低头。 “没什么,我出去了!”陈禾头都不敢回,一溜烟跑出院子。 释沣将梳子塞回芥子法宝里,师弟走后,他就恢复成冷漠模样,招来两个傀儡: “跟上去保护,不要暴露。” 傀儡躬身后退,化作阴影消失。 释沣定定看了一眼北方,走回房中继续打坐——他必须要将伤势养好,才有把握从浣剑尊者那里夺走蜃珠。 浣剑尊者名为第二尊者,实则却是魔道第一高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路遇
  •   一晃三个月过去。 豫州城外聚集的难民早已散去,朝廷征召他们去修筑河堤,虽辛苦却能混上一口饭吃,等到来年春天,还能获得朝廷发放的粮种重归故里。 北风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 雪小得就像被一阵风吹过的棉絮,还没落到地上就融化了。 陈禾索性连油纸伞都没带,学着街上行人筒起袖子,竖起毛领,连脸都遮住了一半。 购买年货的街市里人挤人,摩肩擦踵,许多人连毡帽都脱了,正一头大汗的跟小贩争价,各种浊气扑面而来,若有修真者在此,怕是当场就要皱眉离开。 陈禾全不在乎的跟着人流前行,被提着活鸡的大叔撞到时,还会感兴趣的看一眼那只鸡。大公鸡神气活现,如果不是嘴被捆着,猛的一下就能啄出。 生机旺盛,散尽而衰。 这只鸡看来不是被买去打鸣的,而是要宰了吃。 陈禾耸耸肩,又被人潮挤到一处卖鱼的摊位前,饶有兴趣的蹲在旁边看看这条,又望望那只。 跟他蹲一起的是两个穿旧棉衣的小孩,都睁着兴奋的大眼睛。 卖鱼的汉子忙活半天一看,呵,这哪来的后生,穿得也不像没吃过鱼,敢情这是没见过活鱼?他新鲜的货色都被大户人家的仆人收走了,忽悠一下,没准这五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后生会傻乎乎把剩下的鱼连桶一起买了呢! “看看,最好的黄河鲤鱼!年年有余,就是不吃,买回家也是好兆头!” 胡说,这鱼不是黄河捞上来的,而且根本活不到下午。 陈禾拍拍袖子,若无其事的走了。 待转到另一条街上,浑浊气息一淡,各种年画金箔纸与烟火鞭炮堆叠在一起,另有画糖人与卖年糕吃食的,满街跑的都是小孩,有两三个撞到陈禾脚上,他也不在乎。 历世间百态,观万灵之气,都是对北玄派功法晋境的好办法。 陈禾对伪装成乞丐讨生活没半点兴趣,逛逛街还是挺不错的,而且他今天出来,有重要的事。 师兄今天早晨就出门了,说要隐匿身份,去河洛派的修真集市买东西。 那里鱼龙混杂,高手众多,就不带他一起去,可能得三天才回来。释沣临走时让陈禾上街玩,又暗中嘱咐傀儡们暗中保护。 陈禾抓着师兄给五两银子发呆。 他来豫州这么久,出去逛逛,也就揣十几个铜板。 这年景,二两银子足够一家三口用上半年,陈禾忽然获得这么一笔巨款有些愣神,然后就奔出去准备给师兄买东西做年礼。 等到真正逛到街上—— 茶庄门口瞅瞅,摇头。明年春后就有新茶了,豫州也不产茶,普通人能买得到的自然也是普通货。 字画对联?还是算了吧,那笔字连自己都瞧不上。 古董店?这个可以连门都不用进! 陈禾边走边愁。 街道上熙熙攘攘,一个拿着龟甲的道士埋头往前冲,恰好与走神的陈禾撞个正着! 多年练气修武,陈禾有足够的时间躲避偏让,可他随即感觉到这个小道士身上那股蓬勃的生气,与常人截然不同。 修真者!! 陈禾立刻停住动作,低头哎呦一声,装成体质虚弱的公子哥被撞到旁边。 原以为这修真者如此行色匆匆,不是被追杀,就是急于赶路,根本不会搭理凡人。没想到那道士收住脚步,过来相扶,还一叠声的道歉: “实在对不住,贫道赶着去收妖,人命关头!” 陈禾眼皮抽抽,这种解释还不如没有,凡人还不把这家伙当疯子看? 想到这里陈禾装模作样的一惊,推开道士跳到旁边:“你,你该去看大夫了!这天日昭昭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妖怪,子不语怪力乱神!” “是骗子!”旁边一个咬着糖葫芦的小孩清脆喊,“大哥哥,我爹说,上门说家里有妖气,走路上说别人有血光之灾的和尚道士都是骗子!” “” 呵呵,盛世太平,民风真是太好了! 陈禾汗颜,偷偷摸摸的准备趁乱脱身,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仗义执言”的小娃娃,但那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道士气息中正平和,不是魔修,没危险。 “误会!贫道只是不慎撞到这位公子” 道士转身看到还没来得及跑的陈禾,目光落到陈禾侧脸上,眼睛蓦然瞪得溜圆。 “是你——” 这一声喊气壮山河,半条街都安静了! 人们茫然循声望去,这是怎么了,他乡遇债主吗? “怎么会是你?”道士惊骇的指着陈禾,眼珠好像都要掉下来了。 陈禾头皮一麻,为了避免被人围观,他当即脚轻轻一踏撑棚的竹竿,翻身就上了数丈高屋顶,还顺口喊了一声:“江湖恩怨,是好汉的跟我来。” 道士想都不想,也上了屋顶急追。 两下兔起鹤落,眨眼就消失在风雪中。 街道上一片哗然,还有人鼓掌——当今盛世,江湖豪客极多,文人佩剑,武士出入酒肆,种种侠盗剑客的故事在茶楼酒馆最受欢迎。 同样,装成武林高手是修真界突发斗殴的第一选择:先跑到没人的地方再动手! 陈禾来豫州已经三月,每次修炼完出门逛街都不是白看热闹的,大街小巷,胡同拐道,城门集市衙门零零总总全被他画成了一张图。 他运转灵气,踩瓦无声跑了一阵,赫然发现对方也不是傻乎乎直追,与他一样对道路烂熟于心,陈禾皱眉。 如果是云州城酒楼里的人,当初见了一面,竟然时隔多日,在他换了衣服,冬日厚领遮住半张脸的情况下还能认出来,这事有点不可思议。 ——也许认错人了! 陈禾目光一转,奔向一处死巷,然后翻下屋檐,抱着手臂等对方出现。 结果出乎意料,道士没有趁机偷袭,就那样慢吞吞的走进来,满脸讽刺:“真是命数弄人,努力一世,回到原点的感觉如何?” “” 陈禾不着痕迹的看一眼隐匿在屋檐阴影里的傀儡,抬头诚恳的对那道士说:“这位道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陈禾,你以为藏了傀儡在旁边我就不知道?” 这次陈禾真的震惊了。 他的名字倒没什么,云州陈家火焚后肯定还有逃出去的人,但师兄留给他的这些傀儡,最差的也是金丹期实力,眼前这道士跟自己一样修真圆满结丹未成,难道是隐藏修为?! 目的何在啊? 道士冷笑:“原以为你在云州,贫道乐得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你竟找上门,好啊!看来你是已将石中火收服,特意跑来炫耀?” 陈禾发愣,忍不住说:“道兄,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如何咄咄逼人?” “你装什么傻,来日我们有仇怨的地方多了!你不是一辈子都看贫道不顺眼吗?”道士拂尘一扬,不屑的说,“有本事的不用傀儡,先打一场。” 他话刚说完,身后就是一道暗风袭来。 四个金丹期实力的傀儡直接将他放倒,等候陈禾吩咐处置。 “无耻!”道士愤愤,他长得不坏,只是一张褪不掉稚气的圆脸,让人很有捏住不放的冲动。 陈禾在他旁边转了两圈,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道兄刚才说去抓妖,还人命关头,要不然你先去忙?” 道士忽然脸一红,尴尬的说:“没什么人命关天,贫道现在只是河洛派一个无名弟子,不抓妖怪卖钱,岂不是要穷死?” “河洛派?”陈禾重复,长眉老道的徒子徒孙啊! 道士盯着陈禾,眼中疑惑更甚,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 “不对,这时你还没本事抢蜃珠你不是,你——”道士恍然大悟,他直挺挺的往地上一躺,“无量天尊,贫道确实认错人了。”原来重生的只有自己,陈禾没有焚烧云州城并不是重生了,而是其他巧合。 陈禾无奈的说:“道长,我不傻。”这话能骗谁? 道士眼神复杂。 问题就是——你不傻,你竟然不傻,这才不正常!! 谁不知道魔道离焰尊者在抢走蜃珠前,属于神志不清,根本记不清自己在过哪一年的麻烦人物。修真前,这位魔尊更是一个傻子好么,傻子! 石中火又治不好脑疾! “我与道兄来日有仇怨的地方很多?一辈子看不顺眼?” “无量天尊,卦象是这么说的!”道士摇身一变,神情淡定的回答,“今日闹市相遇,贫道没忍住就追上来了!原以为阁下也与我一样,看见彼此就心生感应,恨不得大打出手,没想到阁下竟然不知,确实是贫道莽撞行事了!” “” 只听说过一见钟情,命数注定,没听说过一见深仇! 陈禾打了个寒噤:“道长,你还是赶紧去看大夫吧!” 傀儡手肘一压,毫不留情的砸晕了道士。 *** 对师弟说去修真集市买东西的释沣,与河洛派所在地背向而驰,不到傍晚,他已经身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占地开阔的府邸外。 风雪中,红衣魅影,亦真亦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莫负莫忘
  •   京郊有许多朝官置下的别院,这府邸外观并不稀奇。 丈高的院墙,伸出枝干的梅树,高大的影壁上绘着振翅仙鹤。 影壁后没有抄手游廊,而是层峦叠嶂的假山,生满青苔与花木,常人没半个时辰的工夫也绕不出去。这是府邸里唯一的阵法,用来阻挠不知好歹想从正门擅闯的人。 至于傻乎乎翻墙而入的小贼或杀手,那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里住着一府邸的魔修,连厨房烧火劈柴的老头,马棚喂饲料的瘸子都不例外。 回廊下挂着的一溜笼子里,蹲着各种色泽艳丽的鸟儿,它们耷拉着翅膀休息,偶尔抬头时目露凶光,明显都是身有修为的妖禽。 寒风瑟瑟,雪花细密似柳絮的填充了天地。 一只白爪蓝羽的大鸟蓦然睁眼,疑惑的看了眼走廊右侧——好像有个影子闪过。 它再想仔细分辨,却了无痕迹。 鹰隼海东青,金丹期就能直逼化神期修真者的目力,它很肯定刚才不是幻觉,确实有人闯入府邸。这样胆大的人,数百年都没有过了,没准是浣剑尊者的对头。 海东青收拢翅膀,埋下头装睡。 它是妖修,也是魔道送来讨好浣剑尊者的礼物,养在府邸里供主人逗乐,浣剑尊者心情好的时候会喂它们几颗灵丹,平日连吃的都没有!! 妖修天性嗜杀,就算有辟谷的能力,不吃血肉简直是虐待! 打吧,闹吧,最好把府邸搞得天翻地覆——海东青暗搓搓的期待着。 静夜飘雪。 释沣安然无恙穿过半个府邸来到浣剑尊者独居的后院,他路过的地方不要说留下气息,连气流都没有丝毫紊乱,房舍里的魔修们才会一无所觉。 探查修真者府邸历来都是最麻烦的,既不能跟踪送膳的丫鬟(不用吃饭),也没法随手敲晕一人逼问宝库所在(只有浣剑尊者自己才知道),至于在后院打扫听候差遣的下人,释沣连看都不用看,就猜出那是傀儡。 傀儡由主人灌输的灵力驱动,实力虽不值一提,但被它们发现,就等于此间主人亦知晓了。 湖面冻着一层薄冰,梅花开得正茂。 湖畔重阁中,忽然打出一道亮晃晃的灯光,铺泻在湖面上,映照着晶莹冰块,流光四溢,仿若提灯迎出之态。 释沣毫无惊色。 既知浣剑尊者没出门,他就准备好了直接强抢。 ——若是浣剑尊者连自家被闯入也发现不了,魔道第一高手也不过徒有虚名。 红衣自梅林掠出,须臾光影,已站在水榭楼阁前。 曳地的青色帐幔垂落不动,向湖面照出耀眼光辉的是一尊镶满蛟珠的金炉。 传说在上古时期,蛟龙为患。蛟生千年,裂其筋骨,可获得明珠十二,光华璀璨,犹如星子。 单单这一样东西,就足够修真界大部分人瞠目结舌,财大气粗得他们御剑也追不上。 释沣远远的一拂袖,垂幔倒卷而起,露出楼阁内一扇摆设奇怪的屏风。 室内漆黑一片,唯有屏风后点着烛光,屏风是纸制的,上面用水墨绘着几笔远山薄雾。 一声吱呀微响,纸屏后缓缓升出两个彩绘的皮影人,手脚连着线杆,它们紧贴着屏风,灵活的彼此拱手,烛光下栩栩如生。 没有乐声,只是两个假人装模像样的开始交谈。 “东村的莫家老爷,发现西村郑家有不速之客来拜访自己,你说莫老爷会高兴吗?” “哎呀,这又什么值得高兴的?郑家看不起莫家,又拿莫家没办法,两家都不是好东西,谁都不比谁有钱!深夜跑来,居心叵测!” 左侧皮影人慈眉善目,仰头作哈哈大笑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郑家这回来的人,郑家上下都对他戒心甚重,污蔑他早已成了莫家的人。” 右侧皮影人脸相凶神恶煞,它抬起手臂扶住脑袋:“竟有此事?” “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能赚钱,郑家这个人,是难得一出的天才啊。” “莫老爷想拉拢他?”被操/纵的皮影人捂着嘴,鬼鬼祟祟的说,“莫老爷一高兴,我们就有好处啦。” 寒夜水榭楼阁,室内空空荡荡,理应是浣剑尊者居住的地方,却诡异在演皮影戏。 释沣却一点也不在意,还负手站在那里继续看戏。 竹签操纵的皮影一巴掌挥到“另一人”脑袋上,呵斥:“谁说莫老爷很高兴?” “咦,此话怎讲?”那个皮影谄媚讨好状。 “莫老爷想去城里已经很久了,一辈子都想进城啊!” 皮影愤愤甩袖:“瞧你说的,谁不知道!东村西村哪个人不想进城啊,城里好呀!” “对啊,莫家是拿不到路引进不了城!郑家今晚来的这个人啊,非常有希望拿到路引,结果呢!他跑到咱们两个村泼皮无赖们住的黑渊谷里,不思进取啊!你说,一个进不了城的莫老爷,看见一个能进城但偏偏不进去的郑家人,他是不是特别来气?” “一点不错!” 释沣恰当好处的发出一声轻咳。 这声宛如戏中梆子惊鼓,两个皮影同时晃动转身,就像盯着屏风外的释沣。 面对这诡异到带着恐怖气息的一幕,释沣依旧神色淡淡开口问:“敢问,二位进过城?” “现在城门许进不许出,我们要是进过城,怎么还会留在此地?”皮影人愤怒回答,牵着它手臂的线都绷直了。 “不错,从前城里人出来我们知道城里好。现在城里好不好,谁知道呢?”释沣漫不经心的说,“再者,我若是莫老爷,看见别人进不了城,只会更高兴。难道我一心一意拿了路引,轻松进城去,他就会高兴了?” “” 两个皮影顿住,然后抬手示意:“贵客请入。” 随即滑下纸屏,仅剩摇曳的烛光。 释沣缓缓迈步,他早已看过,这间楼阁内什么机关也没有。阵法符箓是北玄派擅长,若有分毫异样,都瞒不过释沣的神识。 水榭内唯有纸屏后方,神识查探不到,毫无疑问那就是—— 释沣绕过纸屏,往下是三级台阶,恰好能让玩皮影戏的人藏身其下,不被灯光照到。 精致的皮影人躺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竹竿与线捋得整整齐齐,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厉鬼面具的人坐在旁边。 ——这当然就是浣剑尊者。 尽管释沣没想到这位魔道第一高手还喜欢玩皮影戏。 没用术法,不是傀儡,像凡人一样拨动竹竿,用手指操纵。 莫家就是魔修,郑家当然就是正道。路引,进城什么的,当然是指飞升。两村的泼皮无赖们住在黑渊谷,这形容真是绝了。 “北玄释沣,前来拜访尊者,此番有不情之请。” “我若不给,你就准备抢。”浣剑尊者点头为释沣补充。 声音略微沙哑,与之前皮影戏主角那两个话音截然不同。 浣剑尊者是魔道第一高手,但深居简出。就像释沣的仇人都死了,也没有活人知道浣剑尊者的秘密。 更准确的说,让浣剑尊者出剑的人,都死了。 ——这位魔道尊者没有对手,也没有朋友。 “释沣身无长物,原先倒愿意拿出一些东西,弥补尊者的损失,但我见了蛟珠金炉后,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浣剑尊者这样富有四海,释沣索性连交换这个途径也免了,直接抢。 “看来,你是想要一件我绝不会给的东西。”浣剑尊者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 “尊者有一柄剑。” “显然。” “我要剑身上镶嵌的那颗珠子,南海万年蜃珠。” 浣剑尊者一震,显然这个要求出乎他预料。 “蜃珠?我还以为你是来要北玄密宝的呢!” 这次轮到释沣瞳孔收缩,他忽而笑道:“阁下去漠北荒原数日即返,整整三月,修真界没有北玄密宝的消息传出来,看来这密宝毫无价值。否则你得了密宝,凉千山岂会不大肆宣扬?” “为什么不是凉千山得到密宝?”浣剑尊者长叹一声,“我的心肠比他好,回家后不会传得人人皆知闹得大雪山不得安宁,我最多只会找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让他的脑袋,不在脖子上而已。” 释沣负手挑眉:“凉千山获得密宝,有这个可能么?” “哈哈,说得不错。”浣剑尊者嗤笑道,“有本座在,凭他小辈,也敢妄想。” 说完,他复又看释沣,忍不住又叹息一声:“我一见你,只想感概修真界传言你已入魔的事为何不是真的,魔道调零,数百年不见有天赋之辈了。” 释沣不答。 他自己就是大乘期,当然知道大乘期的修真者,修为差异也很悬殊。 大雪山神师凉千山,只不过是大乘期初境的修为,释沣是中境。他今日来此之前,原以为魔道第一高手,已经活了八百年的浣剑尊者是大乘期高境,结果气息感应却远远超出同为大乘期高境的聚合派掌门,这种看不透的高深莫测,至今释沣见过的人里面,只有黑渊谷主能与之相比。 浣剑尊者忽然又说:“为何你会想到密宝毫无价值,没准这次北玄密宝的消息,同样是假的呢。找一个假宝藏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凉千山自不会再提。” “宝藏的真假有什么要紧,就算是假宝藏,他也可以放话说你拿了,只要天下人相信,这便是了。” “哈哈哈!” 浣剑尊者翻手取出一个红色盒子,推到两人中间,无形劲气托着盒子,悬空漂浮。 盒子是木质的,一种十分坚实的木头,上古时修真者用它来盖房子,不透灵气,除了坚固耐用,适合存放东西外,没别的用途了。 释沣没有急着伸手接这个盒子。 “尊者一叶障目,想必也为北玄密宝动心过。倘若我北玄派真的有此宝藏,又为何会逐渐式微,乃至三千年前被赶出中原?” 宝藏当然曾经是有的。 浩劫之战的战利品,各派传承功法,灵器丹药 “我也与众人一般,想过可能是某一代北玄派掌教猝死,没来得及说出这个秘密。以至于北玄派都不知宝藏何在,逐渐衰落。” 释沣缓缓伸手,接住这个既无禁制也没有符箓封锁毒药暗算的盒子,神色冰冷: “后来我想,也许我派先辈,早就让它去了该去的地方。” 手指一动,盒子掀开,赫然露出里面一堆玉牌,有的微微发光,有的黯淡灰黑。 随手拿起一块,上面赫然以上古文字写着:“吾派调零,托付北玄传承,沧澜弟子,毋忘此恩。东海沧澜岛第七代岛主绝笔。” 下方一面发光的玉牌则写着“门派断绝,天道浩劫,我非凡人,无法留于人间,托付北玄传承,望吾后辈,莫负莫忘。昆仑派飞升者寒松仙。” 北玄派遵守诺言,用千年时光,找定了所有传承,只留下当初约定的玉牌,锁在盒中。 这是因果,也是诸多门派仙人欠下的人情。 这就是北玄密宝。 ——莫负莫忘,五千年后,纵使拿出,谁人信之?说只有此物,谁人信之? ——毋忘此恩,时至今日,沧海桑田,北玄尚有释沣,昆仑派沧澜岛等等传承早已灭绝。 北玄密宝,永世埋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浣剑尊者
  •   木盒外面的红色,历经千载岁月,仍然没有褪去,只是盒身有些细微印痕,盒面上方更有一块连肉眼都能看得见的扁平凹陷。 释沣连多看一眼玉牌的兴致都没有,只是细细抚摸着这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锐利冰冷的气息令他来不及再想,人已飘退到外间。 ——只见浣剑尊者手中多了一柄同样由黑布厚厚裹住的长剑,那慑人气势,正是自还没出鞘的剑上发出。 “密宝你可以拿走,想要万年蜃珠,要看我的心情。” 随着黑布缓缓松开,杀意四溢,释沣随手将盒子丢进芥子法宝。 修真界关于浣剑尊者名号的说法很多。 最靠谱也最没用的一条,莫过于这位尊者用的是一把堪比仙器的宝剑。但剑到底长什么样,又有何种神通,就没有人知道了。 就连蜃珠的事,还是释沣到了黑渊谷后,听谷主无意中说出的,那时陈禾还没有失足摔下摩天崖,说起这事纯粹是黑缘谷众人好奇。 “魔道第一高手的剑,真没人见过?” “问题不在剑上。”黑渊谷主摸着下巴说,“浣剑尊者家里的蜃珠多得能拿到弹弓上玩,如果运气好,那颗万年蜃珠不在剑上的话——” 便从那时,众人恍然。 浣剑尊者的浣,是表象,也是诱饵 楼阁震动,曳地青幔被无形锐气斩为数断,湖面水波激射而出,瞬间十多道水柱腾空而去,惊动了整个府邸。 一个奇异又沉闷的声音,掩藏在水浪声中。 但对释沣来说,它明显得就像暗夜惊雷。 释沣再次飞身飘退,大乘期真元流转已与天地通灵,一时之间,肃杀阴冷的死亡气息蔓延开来。唯一可见的是湖边梅树枯萎,片片红瓣散落而下,还没及地,就已化为黑灰。 “铮。” 轻微的蜂鸣响,带着水珠的剑尖赫然在目。 释沣眼力何等锐利,他甚至看出,这水珠根本不是湖中抛起沾上的——浣剑尊者的剑鞘内本来就有水!这些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剑身上流连不去,倒映着湖光异景,仙剑好似扭曲变形了一般,根本无法看见真貌。 释沣抬掌,白焰迅速燃起。 涅毁元功,一掌压下,水浪尽颓,随着轰然巨响,尽数落回湖面,冲垮了九曲观景桥。 府邸里的魔修赶来时,只看到夜空乌云尽散,风雪无踪,劲气水雾泥土石子到处横飞。大乘期高手对战引发的天地异象,竟能只局限在一片小小的区域内,水榭楼阁与梅林外围,片瓦不落,点尘未惊。 剑锋挥过后,余势竟熄灭了白焰,释沣神色终是一变。 “四海真水!” 不过能灭木中火又怎样,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克制涅毁元功的办法。 气息卷近释沣身侧,就似陷入泥沼般沉淀不前。 虚空悬浮着各种杂物,有梅树枝干,也有大块破碎的石桥墩子,在掌风掠过时,立刻化为尘埃。 释沣在刹那间就感到掌风被上千次剑击撕破,无可抵御的死亡气息竟被迫散开,但浣剑尊者这样主动攻击,也放弃了他所在区域的严密固守。 气流一半尖锐,一半沉滞,不断互相争夺,看在魔修们眼中,就像不同颜色的真元化作撼天凶兽,狠猛的撕咬搏斗,每当一方有微小的优势出现,必然又遭受反击,难分胜负。 “这,这是谁?” 魔修们齐齐变色,惊慌互望。 浣剑尊者是魔道第二尊者,排在前面的裂天尊者其实是他的徒弟,这事在魔道中不算什么秘密。魔道其实不是用修为高低分排行的,也不是任何一个大乘期魔修都能自称魔尊,尊者尊者,首先手下要有势力,还要大批忠心的下属。 如果他没有在三百年前忽然出手,将显赫数代的乾坤观赶出中原,更在新朝建立后,让自己的势力渗透到世俗朝廷中,甚至自己跑去做国师,那么就算浣剑尊者是魔道第一高手,他也拿不到尊者这个称号。 名号是虚的,实力才货真价实! 魔修们惊骇,正是想不明白,天下间能有何人,与浣剑尊者战得不分胜负? 虽说大乘期高手要是生死互搏,没三天三夜都看不到结果,但浣剑尊者的丰功伟绩实在太辉煌了。 三百年前,乾坤观有两位大乘期高手,同时乾坤观又与数派交好,总共能拼凑得出五位大乘期修真者,浣剑尊者以一战五,有两人当场身死魂消,另一人被救回去没多久也死了。其他两人负伤而退,走火入魔的,渡劫失败的,时至今日已死得干净。浣剑尊者的恐怖名声让整个修真界为之心惊胆战。 最恐惧的人莫过于季弘。 与他同去碎石滩的人,除了李簪外都死了,虽然浣剑尊者得到密宝后随手也将他们带了回来,但季弘还是敏锐得感觉到不安。 图谋拜师的计划,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季弘还是辗转难眠。 今夜听到响动赶出来后,其他人还在惊诧闯入者身份,季弘脑子里面已经嗡的一响,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 ——哪怕在前世,也只有一人敢闯进浣剑尊者府里抢东西。 未来的离焰尊者,陈禾。 “这不可能!”季弘竭力让自己冷静。 此刻释沣与浣剑尊者都还没有尽全力。 试探总有尽头 布满水珠的剑锋轻轻一震,气流激旋中岿然不动的晶莹水珠忽然爆开,氤散的白雾瞬间吞没了一切。 ——蜃珠,海中妖蚌吐出的蜃气而化。 南海一处礁岛附近,多发海难,船只不敢近,终年浓雾不散。这里有大群通灵妖蚌,吞吐蜃气,幻化出千种盛景,诱惑航船迷途。 世间若有万年蜃珠,必然出自此处。 九州绝地,就是赤风沙漠,蛮山无底洞,以及海市蜃楼。 用四海真水为壳封存蜃珠,浣剑尊者的名号,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剑鞘中灌的不是水,剑身上也不是水珠。 释沣静神冷观,无视白烟缭绕之景。 他原以为蜃珠被浣剑尊者炼制成法宝,镶嵌在剑身上,因为蜃气需养,若不立即使用,必须妥善封存。万年蜃珠这样珍贵的东西,若无大敌,浣剑尊者是不会随便用的,释沣这才动了趁浣剑尊者不在家强抢的主意。 当然现在也是强抢。 眼前忽现鹅毛大雪,水榭风光换作崇山峻岭,到处冰封。 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个个熟悉的人影从释沣面前走过。这些人就像他们活着时一样谈笑,但还来不及对释沣说话,又化作白烟消失。 在释沣涅毁元功面前,活着还是死了的,竟然瞬息了然。 释沣甚至能分辨出白烟中冰冷的剑锋走向——果然是好一柄仙剑,能遮蔽修真者感知,甚至引发心魔。 他手指一压,稳稳接住剑锋。 果然如释沣所料,浣剑尊者并没有在剑上布满真元,就算刺到自己身上,也只不过是血肉之伤,与神魂无碍。 “尊者何必手下留情。”释沣皱眉。 都没打一场,对方就放水。换了谁都不会愉快。 “我并无手下留情,你没有心魔。” “只是我元功特殊。” “邙山鬼王,死气缠绕,也当不得一剑。”浣剑尊者有些闷闷不乐,“平生无愧于心者,我总是懒得与他为敌。” 白烟散尽,释沣也近距离看到了这柄剑的本来面目。 剑身光下呈五彩,但并不漂亮。准确来说,就是将蚌壳掰开后里面那种不均匀色泽,很明显是妖蚌壳炼制出的法器。 释沣松开手。 浣剑尊者随意捻动手指,四海真水再次裹住蜃珠,像流动的一汪清泓,随剑一同归入鞘中,空中只漂浮着一颗拇指大小,白烟缭绕的珠子。 “万年蜃珠。” 浣剑尊者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我还有一匣子,要是千年百年蜃珠都算上,填满这个湖都没问题。” 湖水已经干涸,原地只有一个大坑。 释沣瞥了一眼,竟拿出几锭金子扔进坑里,将袖一罩,捏起蜃珠,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地异象消失,风雪复落,红衣残影转瞬无踪。魔修们只看到一个背影,惊疑不定之际,只见浣剑尊者已经站在水榭楼阁中,指着坑里的金子傲慢的说,“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拿起来给本座连夜找工匠修园子!” “尊尊者。” “嗯?” “敢问是何方狂妄之徒,竟敢——” “世间穿红衣者,又接得下尊者一剑,除了北玄派余孽血魔,更有何人?”季弘忽然开口,一众魔修惊讶看他,纷纷恍然。 季弘脸色发白,但十分镇定。 想做浣剑尊者的徒弟,不出风头怎么行,浣剑尊者脾气带刺,需得投其所好。 前世修真界混战,最后也是浣剑尊者得了北玄密宝,浣剑尊者当即打开,大笑三声走了,徒留一群人傻眼不知所措,又打了一场有人抢到盒子,才看清北玄密宝的真相。 那时就算天劫当场劈下,也抵不上众人那时震惊。 ——浣剑尊者一生所愿,不过飞升而已,他抢夺北玄密宝,也是期望当中有助他飞升的东西,到头来是一场空。说不憎恶北玄派,应该是不可能的。 季弘迅速在心里盘算,面上恭恭敬敬:“血魔轻狂,多年前屠亲弑师,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嗯。” 浣剑尊者态度冷漠,拂袖就回到自己房内。 纸屏后,浣剑尊者坐在台阶下,让两个皮影人蹲在一起嘀咕: “屠亲弑师,却无心魔,世间竟有这般有趣之人。” “笨蛋,血魔一露面,我就看出他不是魔修这下不就试探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糖球
  •   释沣回来时,夜色已深,豫州城开始宵禁。 雪停了,打更人从腰间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搓着手指走过西城十三坊,路上连个野猫影子也瞧不见,他更没看到巷底一座小院墙头站着人影。 释沣没立刻进去的原因,是看见师弟就在院子里。 两天没回来,院中多了一张粗糙的石桌,上面摆着一些年节祭祀的东西,都是凡人常用的。陈禾站在树边,正抱着那个圆口大肚的青瓷深瓿,给鱼缸换水。 雪下了两天,尽管稀薄,房舍瓦片上还是勉强积了一层白色。 寒风树影,雪夜微光,更衬得院内忙活的少年长身玉立,丰神俊秀。 陈禾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鱼缸,想用灵气托又怕惊到鱼,只能微微倾斜瓿口,连鱼带水一起倾倒进另外一个稍大的器皿里,皿中则兜着一个筛药用的细密纱网。 这过程极其缓慢,甚至不闻水声。 水流顺着缸壁细细流下,藏在叶片下的鱼儿不由自主的顺水来到皿中,碰触到纱网才转而上游。 释沣不觉露出一分笑意。 ——修真者通达天地灵气,让万物无所觉。 而魔修才会夺天地灵气,天道不容。 师弟修为精进,一日千里,释沣又怎会不高兴。 院中陈禾将空了的青瓷深瓿放到桌上,无意抬头,看到熟悉的红影,立刻眼睛一亮。 陈禾还在拍衣服,一晃神释沣就已经站在了面前。 “师兄,你回来了。”陈禾满腹好奇。 河洛派管辖下的修真者集市,不知道卖的是什么,像凡人那样摆摊么?还是东西都放在芥子法宝里,所有人都潇洒的站在摊位前,杵着牌子发呆? 集市上有吃的吗?用什么买东西?银子? 妖怪是用本体逛,还是规定它们必须变成人?等等它们出现在集市上会不会被拍晕、迷晕、拐走总之卖掉? ——既然师兄不带自己去,应该是很危险的。 “师兄,你没事吧。”陈禾瞥见释沣衣袖边缘有些破损,顿时紧张起来。 释沣穿的衣服可不是凡间布料裁剪的,遇水不湿,掷火不燃。想要损坏,对方至少动用了法器灵宝。 连师兄这样的高手都要在集市上大打出手,看来在修真界买东西很难啊。 就像在这风雪天想从豫州城集市上买蔬菜一样,端得就是快、狠、准,还得舍得花钱,隔壁王大娘就是这么背回两捆白菜的,没抢到的只能去买腌过的白菜,能一样么? 陈禾默默的给自己修行列表增加了一条:没有实力,在集市上连好东西都买不到。 释沣当然不知道师弟脑子里转的念头比脱缰野马跑得都远。 他低头,看到的就是陈禾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忍不住摸摸他脑袋:“无碍,修真者比试是常有的事。” 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陈禾再度想起隔壁王大娘抢白菜的不容易 陈禾晃晃脑袋,他没法想象自己师兄那般模样,凭师兄的实力,一出手,别人就自动闪避了吧。 “那个师兄,修真界大乘期高手多吗?“ “不多,也不算少,几十个总有的,不过有一半人都是常年隐居。”释沣说完,就看到陈禾如释重负的神情,心里一动,好笑的摸摸师弟额头。 看来师弟是在担心他。 释沣让傀儡捧出一个碗,然后将那颗用灵气包裹的蜃珠丢进碗里。 ——原来这就是大白菜啊。 陈禾若有所思的观察这颗仿佛冒着白烟的珠子,又抬头看释沣。 “这是蜃珠,南海蚌妖吐出的蜃气,经年而化。”释沣很欣慰陈禾没有贸然伸手去碰不认识的东西,他耐心的解释,“蜃气能使人看见众多幻境,蜃珠不但能记录它周围发生的所有事,还能将闯入蜃气里的人,看见的幻象也记下来,在南海蜃气盘踞之地,凡人一旦闯入,就再也走不出来。” 陈禾眨眨眼,他看到这颗珠子外围有一圈灵气,牢牢裹住白烟。 他忽然抬头,出乎释沣意料的说:“师兄,我现在学会了百窍通玄的功法,你可以不用每天重新修炼入门心法。” “啪。” 蜃珠直接在碗底滚了一圈。 释沣沉着脸,神色莫测:“你说什么?” “以前不知道,后来师兄告诉我,本门功法已经被你练得面目全非。涅毁元功这么可怕,连你的血都能毁掉万灵生机,真元肯定比精血还厉害。大门派的师父都化开真元变作灵气,助徒弟修行,师兄你——” “早已说过,你我功法出自同源,何来滞碍?”释沣的语声厉然。 “现在是,但我刚进谷的时候呢?”陈禾头越垂越低,最后一句话轻得就像被风吹落的屋檐雪片,“连养气期都没有的时候” 释沣的真元就算化作灵气,也只能杀人。 血滴落到陈禾身上,是功法出自同源,无关紧要,但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总是记不住昨天的事,最开始根本不能循序渐进自己修行,那么谁给他疏通经脉养气培元?黑渊谷里的其他人?不,一门心法,只能由同门相助,而北玄派只剩下释沣一人。 只有一个答案。 释沣在需要用“真正的北玄派灵气”时,就让真元尽入丹田,经脉俱空,重新养气——因为真元特殊,新练出来的灵气也终将被吞噬,只能当消耗品用。 寒风吹得屋檐积雪瑟瑟而落,小院内一片寂静。 许久,释沣才慢慢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禾不敢吭声。 “说说罢。” “来豫州之后。”陈禾惴惴不安的抓释沣袖子,“师兄,我很快就能结丹了,我会努力修炼的,等到将来我也跟师兄一样时——” “住口!” 释沣第一次这样严厉呵斥,陈禾反倒镇定下来,稳稳的站着,目光坚定。 “不是这样。”释沣心绪混乱。 北玄派传承数万年,上古记载早已失落。但这三千年来,亦有渡劫飞升的先辈,他们修为更高,但没有出现自己这种练过头的情况。 问题根本不是出在北玄功法上,而是释沣自己。 ——陈禾再怎么修炼,也不会变成释沣这般,真元过处,生机尽绝。 “我每天重修一遍心法,是想找突破的办法,也许能够变回去。这些新的真元灵力很快就会消失,助你修行,岂不正好?” “师兄没有骗我?” “不是骗你。”释沣心情复杂,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呆愣愣站着的陈禾顺手揽进怀里。 自从师弟长大后,除了遇到凉千山那次,还没这样抱过。 “蜃珠”陈禾嘀咕。 释沣只好继续解释:“这珠子只能用特殊容器存放,用灵力裹住不是拿出来给你看,是要让你吃下去。” “吃掉?”陈禾惊住。 释沣松开手臂,示意陈禾坐到旁边。 “这颗珠子能制造幻觉,应该是用来练法宝的吧!”陈禾探头看,那颗圆溜溜的珠子危险气息十足,怎么看也不是糖球吧。 “对,吃下去,用石中火将它封存在神台紫府!” 释沣用手指点点陈禾眉心,轻声说,“以后你就能记得住每天的事了。” 陈禾怔住。 幸好碗不在他手中,否则会被他失手摔了。 “好了,今天你晚上就吃吧。”释沣偏过头,看着桌上一堆奇怪的年节祭祀物品,“这是什么?” “我看到祭财神的,还有祭灶的,我们是不是应该那个,北玄派有祖师爷吧。” 陈禾担心释沣想到不好的事,只能躲躲闪闪的回答。 释沣点点头,没说话,带着师弟走进房内。 天色将明时,释沣重新打开房门,走到小院中。 不在陈禾面前时,他总是神态漠然,袖手拂过,陈禾的房门又无声无息的关上,顺着缝隙能够看到窝在厚厚被褥里的陈禾睡得脸颊泛红。 释沣独自伫立不语。 他在两日前,自豫州到京城赶了一个来回,还跟浣剑尊者比斗了一场。 虽然双方都没动真格,与远胜大乘期高境绝顶高手的对峙,那威势也不是好受的。 释沣有些疲惫的摸摸眼角,他相信浣剑尊者抓不住自己,同样他也不知道这位魔道第一高手是不是还有要命的底牌,与浣剑尊者为敌,并不明智。反正他也只是想要蜃珠,东西到手,没必要继续纠缠。 释沣无声走到石桌前,开始整理陈禾买的东西。 烛台,祭品,香炉都是凡人常用的东西,只有一个牌位空空荡荡,还没来得及写字。 释沣也没有往上刻字的打算。 他慢慢将那个红色盒子从芥子法宝中取出,端端正正的放在牌位最中央,静默许久,释沣退后三步,深深稽首。 “先辈上界有知,北玄或绝。吾师南鸿子,为我所弑,释沣无能,唯愿师弟平安。” 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新年
  •   世间能封存蜃气的东西并不多,蜃珠会自动吞噬灵力真元,唯有四海真水与三昧真火能克制它。 原本被封印在陈禾丹田内的石中火,在主人一吞下蜃珠后就奋力挣扎着活跃起来,分出细微火焰去抢夺,随后心满意足的抱着蜃珠落入丹田,滚了好几圈。玩累之后又随意一踢,继续窝着不动,作为新玩具的蜃珠却被妥妥的打上了“属于石中火”的标记。 被火焰裹了一圈的蜃珠很安分,任由陈禾运功将它导入神台紫府。 人躯共有三个丹田,通常说的丹田在腹部。为下丹田,眉心为上丹田。 金丹结在下丹田,元婴成于胸口,到了化神期,元神就盘踞在神台紫府了。石中火隐约感到“玩具”被挪走了,但也是以后“会住”的地方,没有多注意。 陈禾用灵力控制石中火,蜃气惧怕石中火,微妙的克制,让蜃珠像释沣预料的一样,安静的悬浮着不动,但陈禾却觉得脑袋发胀,就像栽进了水潭。 一些乱七八糟的景象,隐约浮出。 还没来得及看清,幻象就陷入烈焰,迅速焚烧殆尽。 石中火贪婪而缓慢的将蜃珠表层烧了一遍,留下干干净净的一颗珠子,火苗这才满足的安静蛰伏。 于是陈禾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七天。 他是被炮竹声吵醒的,新年伊始,家家户户都打开正门点燃鞭炮,夜空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陈禾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记得释沣从修真集市上回来了,还给自己带回一颗蜃珠。 陈禾摸着眉心发愣,因为这段记忆是从释沣拿出珠子开始的,他甚至看见了自己好奇又疑惑的神情,也看到了释沣在自己身后拧眉深思的模样,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股巨大的恐慌与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匆忙看完了苍玉球与桌上的纸。陈禾连鞋都没穿,匆匆踩着廊上积雪往小院对面的房舍跑去。 “师兄!” 房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 家居摆设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床榻上没有睡过的痕迹,茶壶杯盏也是崭新的从未用过。一旦居于此处的人不在房内,它就显得陌生而空洞。 陈禾僵立在门口。 他忽然感觉到豫州冬季的寒风,冷得就像黑渊潭水。 ——是因为说出了师兄功法的问题,还是师兄找到治疗他迷心症的药,觉得他可以独自生活,所以离开了? 陈禾心神激荡,眼前一阵晕眩,他紧紧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修真界再大,只要实力足够,没有找不到的人! “吱呀!” 小院门推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傀儡捧着放有两只碗的大托盘进来。 陈禾本已黯淡的眼睛蓦然亮了,他三步并做一步,疾走到傀儡旁边,急声问:“你主人呢?” 傀儡僵硬的抬起脑袋,往门外一指。 陈禾还没来得及出去看,只见释沣带着另一人进了院子。 遏制不住微微颤抖,陈禾一边唾弃自己没用,一边又欣喜若狂:师兄没有不告而别! “哟,这是什么眼神!” 一个夸张的声音叫道,还啧啧有声的感叹,“喂,释沣道友,你出门前没给小娃娃东西吃吧,瞧这眼神黏到你身上了,想扯都扯不下来。” 陈禾愤怒又窘迫,终于移开目光,想看到底是谁除夕夜里跑到他与师兄家里来捣乱。 一条黑灰破道袍,两条雪白长眉,耸动得十分滑稽。 “长眉老道?”陈禾吃惊,差点踮脚去看释沣后面是不是还跟着一串黑渊谷的老不修。 还好,后面只有坊间炮竹弥漫的淡淡硝烟,不见人影。 长眉老道捋着胡须,把这座宅院打量了一番,摇头晃脑的说:“释沣,你这是打算带着陈禾在这里长住了?” 释沣点头,挥退傀儡。 他走到情绪明显不太对的陈禾面前,陈禾不等释沣说话,已急急掩饰出声掩饰自己的反常:“师兄,我记住睡前发生的事了,那颗蜃珠真的有效!” 长眉老道歪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他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叫: “蜃珠?难道传闻是真的,浣剑尊者府邸半夜遭袭,那人身穿红衣,疑似血魔” 长眉老道说一句,陈禾的眼神就复杂一分。 这糖球,不是集市上买的? 浣剑尊者,他小本本记着呢。魔道尊者,三百年前将乾坤观驱逐出了中原,有许多手下在当官,豫州郡尉就是其中之一。 难道是浣剑尊者在集市上抢到糖球,师兄手慢了一步,于是上门去找,又一言不合,开始动手? ——这事听起来有哪里不太对! “你疯了么,浣剑尊者出于海市蜃楼,谷主说浣剑尊者在南海蜃气中练剑四百年,他的功法能够引发心魔,就算你心神俱伤,无畏生死,可你还有师弟要管呀!”长眉老道痛心疾首的说着,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口。 “我没有心魔。” “” 陈禾终于等到了长眉老道张大嘴,眼睛瞪得溜圆,拂尘脱手摔落,然后人也跟着啪叽一声绊倒在地。 “道长,地上雪凉,我让傀儡来扫地吧,你不用费心自己滚。”陈禾笑嘻嘻的弯腰。 “不不——”长眉老道抓着拂尘,失声而叫,“释沣道友,你怎么说话了?” 释沣拉着还想继续看戏的师弟在石桌边坐下,将傀儡之前摆在桌上的两只青瓷碗的罩盖揭开,立刻有热气冒出,浓浓的汤里飘着薄皮饺子,还撒着葱花与切成碎末的黄色萝卜丁。 子时已过,该是正月吃饺子的时候。 陈禾本能的想摸摸肚子,又忍住了。 “师兄,我辟谷了” “我知道。”释沣有些感慨。 他原先打算等陈禾弱冠时先辟谷,再准备结丹,没想到三月前在来豫州的路上,恰好与难民们遇到一起。 草根树皮皆被剥走的惨象,震得陈禾发呆。 之后即使来到豫州城内,有地方可以买食物,陈禾也开始辟谷了。修真者与天地灵气同养,不饮不食不死,豫州大旱,城内不缺吃食,但粮价飞涨。 陈禾这三个月,确实给释沣省了不少钱。 “正逢元日,吃一些无妨,师兄陪你一起吃。” “等等,贫道那份呢?”长眉老道一闻就知道这是上好的素馅饺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不速之客,岂能有份?” 释沣随口说完,拿起托盘边的筷子塞到师弟手里。 “你,贫道千里迢迢从南疆摩天崖赶来,找得半死,又听到一个惊天传闻,差点被震得魂不附体,赶紧传讯给谷主,却又找不到你们在哪,若不是两天前我听说白骨” 长眉老道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就是没发出声音,气冲冲的瞪罪魁祸首——趁贫道没防备动手,元功特殊了不起么?! 陈禾埋头吃饺子,好像没有留意。 长眉老道揣测释沣不想透露行踪所为,尤其不想让陈禾知道,于是他老实闭上嘴,做了一个不耐烦知道了的挥手动作。 释沣默默看陈禾咬饺子吃着很香的样子,摇了摇头——长眉这家伙,漏出来的几个字,已经足够引起师弟的疑心了。 “你为何出谷?” 长眉老道自行解开法术,气冲冲的回答:“三个多月前,你留在黑渊谷里的念珠忽然碎了,灵果大师急得直念佛,若不是看这些年的交情份上,贫道才不跑这趟腿。” 释沣手中筷子一顿。 长眉说得没好气,释沣却知道,黑渊谷众人当时见念珠碎裂,误以为他死在外面,这才急得让长眉出来找。 “你没有耽搁,直接出谷,事后也没回去。”释沣语声缓慢,说得却很肯定,而非疑问。 “没错!”老道气得眉毛都歪了。 任谁找了三个月,发现释沣安安稳稳的在凡间找了个房子跟师弟住,还准备饺子两人一起吃,还没自己那份,都会怎么想怎么心、气、难、平! “道长出来这么久,也没接到黑渊谷其他消息?” “贫道哪里顾得上——”长眉老道顿住,恍然大悟。 他出来得太急,出来时黑渊谷众人也急,等到他走后,大家聚在一起嘀咕,忽然发现念珠碎裂,不一定是淬炼法器的主人死了,也有可能是释沣破了闭口禅嘛! 再出去稍微打听一下,云州城没事,没石中火消息,也没血魔的消息。于是淡定的回到黑渊谷里继续蹲着了,至于释沣,也许是带着师弟游山玩水去了呢! 什么,长眉老道还在外面? 管他呢,找不到不就回来了嘛!找得到,发现释沣没事,也就会回来了啊! “好啊,这群家伙!”长眉老道愤而起身,恨得牙痒痒! 释沣夹起一个饺子,细细品尝,不说话。 陈禾从碗边抬起头:“道长刚才在路上听到什么惊天传闻?” 长眉老道看了释沣一眼,见他没有阻止,才摸着胡须严肃说:“释沣,七日前你闯入浣剑尊者府邸的消息传出来,众说纷纭,而那大雪山神师,竟然放出消息,说你们争执,是为了北玄密宝!” 陈禾条件反射摸额头。 不是吧,北玄密宝就是一颗蜃珠? “胡言乱语。”释沣垂眼看饺子,神色冷谈。 他没说真正的北玄密宝,就在这间小院堂屋里,与祭品一起供奉在空白牌位前。 长眉老道一拍腿:“贫道就猜到他是胡说!” 陈禾饺子也不吃了,忧心忡忡的说:“可是世间像道长一样聪明的人,可没多少。” “哈哈。”老道大笑,心想释沣的师弟果然乖巧,不愧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团子。 释沣看长眉一眼,没吭声。 师弟给长眉记的小黑帐,他不会提醒长眉老道的。 ——修真界早就没有帮理不帮亲的传统了,必须是帮亲啊。 “不过,浣剑尊者属下,似乎又有人给凉千山帮腔。”长眉老道摇头,“这事很快就要闹大,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会去解决。”释沣头也不抬,“就劳烦道长隐匿行踪留在这里照顾陈禾了。” “咦?” “若我不常在这里,会放心不下。”释沣给吃完饺子的陈禾擦了擦脸。 后者初听释沣说要走,立刻全身僵硬,等听到不是离开,只是可能不常住这了,还是闷闷不乐。 “不常在?”长眉老道惊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聚合派不是诬我入魔么?天下人竟然都已相信,我为何不能拿魔道开刀,夺人势力,以修真者之身,去尝一下做魔道尊者是什么滋味呢?”释沣冷笑一声,“我欲逆天而行,天道能奈我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缘由
  •   “释沣真是疯了疯了” 长眉老道揪着胡子在屋内走来走去,痛心疾首状念叨,“这种事情他怎么能直接当着陈禾的面说出来,也不怕教坏孩子!” 他嘀咕得很大声,房子就这么点大,隔壁住的陈禾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豫州城内风雪漫天,炮竹声此起彼伏,西城十三坊家家户户热闹得很,唯有这处院子,傀儡充作的丫鬟家仆在前门虚假应和张贴春联,檐下也挂满红灯笼,屋内却寂静如冰。 石桌上还有碗筷未收,残余的汤汁早已失去温度。 陈禾是看着释沣离开的,师兄走之前仔细问了他蜃珠在紫府内的情况,又新教了几个百窍通灵功法的手诀,最后将新年新制的衣裳放在陈禾床上。 释沣说十天后回来。 ——修真者一旦跨入结丹期,随便闭关就是一年,十天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不让老道将陈禾带回黑渊谷呢,那里最安全!”长眉老道还在嘀咕。 “因为北玄密宝。” 陈禾脊背笔直的端坐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牵挂师兄离去的情绪似乎被割离开,沉寂深埋起来。 “呃?” 长眉老道脚下一顿。 两进的院子虽然不大,但除了堂屋侧厢外,后院还是有空房间给长眉道人的,就是采光位置差了点,长眉老道也不在意,此刻看着隔壁陈禾推开房门走出来。 少年较之在黑渊谷时,身量又有点拔高,束着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迈出门槛时步伐从容,目光坚毅清冷,乍一看,长眉老道仿佛在陈禾身上找到了释沣的影子。 昔年那穿得像个球的团子,嘴边手上都是香喷喷的肉包子味,被师兄是狐妖的故事吓到,边哭边跑的样子啧。 长眉老道遗憾的摇摇头。 陈禾走到院内,仰头盯着长眉老道问:“道长能跟我说说北玄派吗?” “嗯,这个嘛!” 老道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拎着拂尘也走出房门,随口说:“北玄派约莫是修真界传承最久的门派了,至少有数万年。因为门派典籍焚毁,具体多少年多少代,已经算不清楚。” 他边说,边观察陈禾神情。 当发现后者一点诧异恼怒的模样都没有,照旧稳稳站着,连气息都没乱时,长眉老道不觉欣慰的摸摸胡须。 北玄派与整个修真界的因果太深,说不清,也道不明。 多少惨剧已成往事,追到地府也找不着仇人,纠缠于过去,只能徒增烦恼。 “八千年前,是修真界浩劫之战,北玄派与南合宗,是当时天下最兴盛的两大宗门,其下依附诸多小门派,还有数不清的妖怪,鬼修” “妖怪?” “啊,忘记告诉你。在上古时期,诸多修行者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北玄派内同样有妖族出身的弟子,还有魔修。” “魔修不是不能飞升?” “上古时,是可以的。”长眉老道点点头说,“只是几率最少,还抵不上妖修的飞升数量。我辈正统修真者,飞升渡劫最是稳妥。浩劫之战后,修真界衰败,那种举派飞升,世家修真的盛景再已不见,天下传承十断其九。魔修们因为杀戮肆无忌惮,背负因果更深,八千年没再出现一个魔修飞升者。” 人间多少王朝更迭,沧海桑田。 “我师父道长见过吗?” “南鸿子?啊,当然,南鸿子以武入道,至今人间还留有他的传说,原是五百年前边疆的一位常胜将军,西戎北狄闻风丧胆啊。” 长眉老道捋着胡子感叹,“不过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君王昏聩,功高震主,将他关于天牢之中,整整三十载。皇帝驾崩后,才有人想到他,但是到了天牢里,却见一个须发遮盖得连脸都看不见的人,长笑三声,震碎锁链扬长而去。 没有修真界功法,没有指点,静坐囚牢,以武悟道,结金丹而成,弃世出家。南鸿子简直是修真界这数千年来的传奇。” ——如此了不得的南鸿子,这个他与师兄的师父怎么死的呢?陈禾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最后都没有问出。 长眉老道兀自沉浸在回忆里,摇头晃脑的说:“一个金丹期的修真者,是很不好找门派的,许多门派功法都不适合他,最终他去了北玄派。” 北玄派心法一直被认作最好懂,却又最难练的功法,也是修真界唯一功法流传在外(三千年前北玄派劫难,门派典籍全被抢走),看了也没人能炼到金丹期的功法。 北玄派总纲要诀就一句话: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大道之经也。 ——顺应天时,做你该做的事。 至于天时,很多人理解成天道规律,陈禾倒觉得这意思是说不要挑剔环境,如果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找到“道”,知道自己该做的事,还怕修为不涨? “嗯,如果是这个经历,师父确实很适合北玄派。”陈禾说完,发现这话自己说起来有点怪,尤其不太恭敬,赶紧闭上嘴。 长眉道人不知北玄心法真义,不明他所指,只带着惋惜说:“南鸿子虽是出家,性情却烈,死得太早哎。” 陈禾默默听着。 老道猛然醒神,干咳一声,略带点尴尬的说:“陈禾啊,你师门很多事情呢,只有你师兄才说得清,贫道也不是很了解。贫道刚才琢磨了一番,觉得做魔道尊者这事肯定是释沣随口乱说的,你不必为他担心” “不是。”陈禾郑重摇头。 “” 长眉扶额:贫道怎么忘记这娃娃从十岁起就不好骗了! “三个月前,我们就听到北玄密宝即将出世的消息,师兄带我来到豫州,没有回黑渊谷,说是不想把麻烦带回去。”陈禾认真的抬头,“我虽然不知道八千年前的宝藏,到底价值几何,但修真界这么多年来为北玄密宝而起的纷争太多,也许有些人不想要宝藏,却绝不想让对头获得。” 没错,河洛派就是这样。长眉老道尴尬的咳了一声。 “还有之前为抢宝藏死去的人,他们的亲故,更不想他们白死。” “这个” “隐匿行踪躲藏,是一个好办法。”陈禾抬头,语调平和从容,“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就只有让别人投鼠忌器,不敢来招惹了。” 大雪山神师放出消息,说浣剑尊者与释沣争抢北玄密宝,浣剑尊者属下还有人在悄悄推波助澜,修真界众人是愿意去找浣剑尊者麻烦,还是去找释沣? 魔道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势力。 事急从权,自己培养势力是来不及了,只能抢。魔修六大尊者,抛开浣剑尊者,释沣还有五个目标能选择呢。 “师兄说,再大的麻烦他也会解决这就是他想到的解决之道。北玄密宝实际存在八千年,为何直到三千年前才有人闯入北玄派搜查呢,只因为那时北玄式微,之前五千年明讽暗斗,谣言喧嚣也无人敢真正动手,是何缘故?” 长眉老道哑然。 还能为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等到北玄派真正衰败,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找宝藏? 其实陈禾还有一句话没说:修真界想找的人,其实是释沣。除了大雪山的人外,没有多少人知道陈禾,凉千山还将陈禾当做了释沣的徒弟。 “瞧释沣这事做得!”长眉道人连连顿足,“他不准贫道说出前日白骨门遭到血魔袭击的事情,却又将计划当着你的面说出,这不是只准他州官放火,不准贫道点灯嘛!” ——因为师兄从你说漏嘴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瞒不住我了。 陈禾默默移开眼睛,心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忧愁。 “宝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修真界震动,可事情不还是有挽回余地的么!只要你们回黑渊谷一蹲,我们放出消息说北玄密宝在浣剑尊者手中。让他们去找魔道第一高手喝茶聊天好了!” 陈禾思索许久,忽然转身。 “哎,你去哪?”长眉老道赶紧跟上。 开玩笑,释沣临走前可是托付他照看陈禾的,要是出什么事,长眉就真没脸回去了。 陈禾在家里转了两圈,最后来到堂屋,终于找到了那堆年节祭拜用品,烛台前,放着一个红色的盒子。 这不是他买来的,师兄带着蜃珠回来前家里也没有这样东西。 轻轻掀开盒子,陈禾看了一眼,就重重盖回去。 “陈禾?” “浣剑尊者不会背这个黑锅。”陈禾沉着脸出了堂屋,扭头轻描淡写的说,“对了,道长,拿盒子的时候轻点,你手里可能就是北玄密宝。” “什么?” 长眉道人一声怒吼,拂尘扔了,整个人抱着盒子差点缩到桌底下,条件反射的打出一连串符箓,刚要回头呵斥陈禾太随便,法器灵宝气息一旦外泄,麻烦就大了,结果发现陈禾人影都不见了,再低头慎重的将盒盖开一条缝凑上眼睛瞧。 “” 数日后,远在摩天崖的黑渊谷接到传讯,长眉道人声称他遭遇了寿元七百年来最大惊吓,连元神都不好了。 *** 北风凛冽,吹散了陈禾乱糟糟的思绪,他把盒子丢给长眉老道,随意给自己添了一个障眼法就出了家门。 各种沉滞的情绪憋在胸口徘徊不去,街道空空荡荡,陈禾踩着一地炮竹碎末,只能看见坊间宅院内打扫的下人,隐约听到院墙内的笑语。 走出西城十三坊,店铺全都关门,幡旗收起,酒楼茶馆全部歇业,只有零星几家客栈还开着门,百姓居住的坊与买东西的市是分开的,那边再热闹,这边也冷冷清清,好不凄凉。 “算卦喽,正月算卦测来年平安!” 一个弓着背的老道士,站在客栈前招揽生意。 “走走,快走!这大过年的,也不说个吉利话!”客栈伙计不耐烦的出来驱赶。 “这风雪天,贫道就求个糊口!”老道拖着画着八卦的幡子哀求。 “你!你这牛鼻子,大过年的就不能换个称谓,贫什么贫啊呸!”伙计不由分说,就强行将算卦老道推出去。 道人悻悻离开,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陈禾。 “你——” 陈禾皱眉,他给自己施了障眼法呢!注意得到他的就是修真者! 再仔细一瞅,陈禾嘴角有点抽搐,对方也用了障眼法,而且还是高级的那种,硬生生把自己化妆成须发皆白的老道,实际上一张年轻的圆脸上,眼睛震惊得溜圆! “道长,新年吉庆。” 算卦道士警惕的蹬蹬后退三步,手掌前推摆出一个防御姿势,“你想做什么,用傀儡做帮手打架的不算好汉!” 陈禾有些好笑,但忍住了。 虽然他事后回家把那个奇怪道人的事记下,勉强勾勒了一张画像,但要把这家伙长相惟妙惟肖绘下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对方倒好,直接招认,忒省事! 陈禾故意板着脸说:“我与道长素不相识,道长为何知道我有傀儡?” 道人被噎得一怔,表情又青又白。 陈禾不知道自己面无表情时,更像道士前世印象里那个傲慢冰冷,目下无尘的魔尊,单凭一张脸,就勾起道士许多不好回忆。 道士确实快悔断肠子了:陈禾这次不傻了,但他怎么忘记离焰尊者还有迷心症记忆混乱的毛病?没有蜃珠,凭这魔头现在结丹不到的修为,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自己还主动的又、送、上、门! 道士心里悲愤莫名。 “没什么,萍水相逢,贫道认错人了,这就告辞!” “看来道长上次没能抓到妖怪去卖钱,都穷成这样了啊”陈禾眯起眼睛。 “如果不是你挡住贫道,耽搁时间——”道士声音戛然而止,脸色更难看了,“陈禾,你敢耍贫道?” “岂敢,我还不知道长法号呢?” “以后我们会认识的!”道士拎着幡子头也不回狂奔。 想跑? 陈禾眼底闪过一抹嘲讽。想跑,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天衍真人
  •   正月里,不管什么庙什么观都人满为患,香火不绝。 茶楼说书人嘴里的破庙雨夜江湖仇杀,绝对不可能在城内发生。 陈禾一路追着道士,看他逃逸的方向,就猜出对方想出城——这可不行!哪怕释沣没叮嘱陈禾必须待在家里,陈禾心里也很清楚,他出门逛逛可以,出城就有可能卷入其他麻烦暴露行踪了。 “给我留下!” 劈空一掌,漫天雪花都被卷过来。 出乎意料,那道人竟然灵活的一弯腰,跳过屋檐时迅速打了个滚,瓦片嘎吱响了几声,道士弹身而起时已经躲过了掌风笼罩范围。 “嗯?”这下陈禾是真的来了兴趣。 修真界以武入道的实在不多,到了瓶颈无法再进一步,大家都开始学法术神通。陈禾对此根本不屑一顾,在结丹之前,修真者没有不坏之身,管他什么法术,结印捏法诀永远没有直接一拳过去快。 师兄说过,法术玄妙,但施法者至少得是元婴期。 元婴期以下用的不叫法术,是街头把戏。 既然是耍杂技,那跟卖拳脚功夫也没区别——陈禾要到金丹后期才开始学法术,现在还早得很。 原以为这道士要抖个七星步什么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干脆的打滚,身手也很灵活。 上次遇到时,为了隐匿行踪,陈禾让傀儡打晕这道士就算了。 现在师兄出门办大事,大雪山又在散播血魔与浣剑尊者抢夺北玄密宝的消息,陈禾怎么会放着这个可能暴露秘密的道士不管? 必须解决! 道士忽然感到气流不对,立刻抱住脑袋往屋檐下跃去。 即使闪避及时,右肩还是遭到重重一击,幡子脱手而飞。 “混元掌!你这魔头!” 道士的右臂立刻抬不起来了,暴怒不已,但他跑得一点也不慢,甚至没扭头看飞落的幡子一眼。 “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竟然用上了混元掌?” 陈禾: 他低头看手掌,有些遗憾。 原来这门抓灵气成团,震荡灵力产生的威力掌法叫做混元掌啊!他还是前几天在茶楼听说书人讲神乎其神的隔山打牛掌,回家后自己琢磨出来的呢,原来在修真界早就有了是么? “谁让我与道长一见仇深呢,就让我试试新练的功法又怎样!“ “魔头!你果然是天生的魔头!”道士气得大骂。 换了数天前被称作魔头,陈禾估计还会不愉快,现在嘛!既然师兄都打算夺取魔尊势力了,陈禾自然也看得开。 魔就魔吧,只要能飞升,随便别人怎么说。 道士跑了一阵,没看到有傀儡捣乱,自己又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心中正觉得欣喜,忽然看到巷子尽头默默站着一个家仆打扮的老人。 灰布短衣,佝偻着背,手里还抓着一把扫帚。任谁路过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小巷两边多是大院,时不时就能看到仆人在扫雪。 道士却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重生修为归零,但修到大乘期的神念再衰弱,也还是有的!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有元婴期实力的傀儡?! 想也不想,直奔向前的道士飞快的来了个急转弯,绕开这条巷子。 同时他心中也生出疑窦:如果陈禾不是重生回来的,这些傀儡是怎么回事?说起来,这次石中火没有焚烧云州城,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变故。 道士苦苦思索,可怜他前世虽然知道陈禾学的是北玄功法,但谁让北玄基础功法在修真界到处都是呢。他一点也不知道前世释沣与陈禾的关系。 按照修真界的说法,北玄派早在二十多年前覆灭,幸存的那人还入了魔,进了黑渊谷就再无消息,哪怕魔尊把北玄派功法练出花来,也没苦主找他算账。 道士感到陈禾在后面紧追不舍,心中冷哼一声,豫州城内条条巷道通城门,这条不行他就换一条,谁怕谁啊! 两条人影疾驰如飞,路人只隐约看到影子一闪,风雪似是更急。 陈禾越追越感到好奇,这道人分明不是以武入道,用的也不是轻功,只是练有无比娴熟的鸿羽术,控制方向丝毫不错,一丁点灵力都没浪费。 修真界果然卧虎藏龙,随便一个吃不上饭买不起符咒的道士也有这等绝活! ——该不会是经常坑蒙拐骗,被追出来的好本领吧! 幸好道人不知陈禾脑中所想,否则定要暴跳如雷——“贫道一生光明磊落,哪里来的坑蒙拐骗,这身法是上辈子跟你过不去,被打得逼出来的”,“跟擅长武技的魔道魁首死磕,明明只擅长推演天命的我,心里的苦大家不懂”如是这般。 南城门近在咫尺! 道士踩着棚顶一掠而过,眼看就要靠近城门了! 城门前的三个路人同时扭头,准确的朝这边望过来—— “无量天尊!金丹期傀儡!” 道士差点一脚踩空,怎料身后传来一股强韧的吸力,顿时大惊,双手抓住棚顶试图挣脱“魔头”坑人武技之一“如意手”,这种放出灵力散在周围,再猛然吸回己身的手段,防不胜防,前世多少倒霉蛋就是这样一头栽进离焰尊者护身火焰中烧成灰烬。 不过,陈禾现在连结丹期都没有,这坑人的如意手威力有限,抱住东西扛住这股吸力也就是了。 道人脑子转得快,选择也很正确。 无奈这棚子简陋,本来就是城门口一处供人歇脚等候茶摊没,茶摊腊月就歇业了,这几日又遇下雪,棚顶根本经不住折腾,轰隆一声塌下来。 “” 陈禾停在旁边屋檐下,无语眺望与木料、茅草一起跌进棚子里的道士。 “怎么回事?”守城的门卒呼喝。 “棚子塌了,约莫是雪压得!” 风雪又大了些,正月初一还要当值的兵丁本就不多,也懒得过来查看。 陈禾蹲下张望,看到道士搭在茅草外的左手艰难挣扎了一下。 这情况好像摔得不轻,陈禾依稀记得对方是脑袋着地的,然后是肩膀——可怜啊,刚才被他重重击了一记混元掌,估计还没恢复,又遭受这番创伤。 实话说,陈禾对道士当时不趁机翻身跳到另外一座屋顶时,反而趴下抓着破棚顶不放的行为,感到相当迷惑。 一般修真者,在觉得自己被什么吸住时,不是应该随手拿起个东西丢回去削弱吸力么?随手拉着东西不放是什么意思? 陈禾完全不知道,对“离焰尊者”来说,别人丢什么魔尊就能烧什么,瞬间灰烬,扔东西还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找东西抱住,稳住身形再说。 ——论上辈子的打斗经验,带到这一世的可悲下场。 棚子本来不高,奈何刚才道人想越过城门,气劲提得太足差点没后力,结果摔得七荤八素,胸口更是遭到顶棚断木一记砸,差点吐血。 全身上下只有露在外面的左手能动,灵气都运行不畅。 “救命救命啊!” 这有气无力的呼救声,听得陈禾有点汗颜。 虽然对方选择错误把自己摔成了饼,但也是他追得太急的责任。看起来他们确实有一世仇深的趋向——明明没打算摔死对方,对方怎么就自行摔得快死了呢? 陈禾默默思索着。 他蹲那里不动,自然有个金丹期的傀儡悄悄绕过来,然后搬东西救人。 等到陈禾从破了个大洞的顶棚跳下去后,就看到躺在茅草堆上的道士脸色发白,右肩无法挪动,只能勉强用左手捏个法决运气。 “道长,你需要大夫吗?”陈禾低头问。 被问的人一口气堵住胸口,差点连灵力岔了,怒气冲冲的睁开眼。 ——早就知道遇到这魔头没好事!!第一次陈禾让他去看大夫,这次直接都能抬着送到药堂了。 “你们道士的体质也太差了,不就是从房顶摔下来,又被砸了一下” 陈禾耸肩,黑渊谷潭水边的那片棠梨树林,他从小就蹦上蹦下的玩。至于有没有摔过倒栽葱,咳,不记得嘛就算没有。 “陈禾,咱们还没到结仇的时候!贫道懒得理你,没事快滚!” “中气十足,不错,省了赔你药钱!”陈禾饶有兴致的看对方气得发抖的样子。 河洛派的道士,长眉老道的徒子徒孙。 哦不,应该还不算,没到结丹期,没拜入内门的还不算河洛派正式弟子。 “道长,早点结丹吧!我们仇大着呢!” 陈禾觉得要从河洛派最低一辈弟子开始揍,一直揍到长眉老道徒弟,听起来计划也是挺庞大的。 道士警觉的皱眉,这次没再脱口问出。 他有些怀疑陈禾到底是不是与自己一样重生回来的了!先前说不是,现在看又是。 总觉得这辈子的离焰尊者不太对!以前的魔道魁首有这么狡猾、可恶么? 离焰尊者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语喜怒无常。经常有惹怒他的魔修被烧成灰,听说都是那些玩权谋搞陷害甚至想爬床的魔修,搞得整个魔道上层风气一清,根本没人敢在魔尊面前唧唧歪歪。 继第三位正道领袖,喜欢战前废话的寒明宗长老被陈禾干掉后,他就充当了第四任,应该也是活得最长的一位正道领袖。 道人越想越唏嘘。 他是天衍真人,曾是河洛派掌门,正道第一人,德高望重人人敬仰!每天只需要操心怎么带领正道与魔道进行持续了快四百年的修真界大战,结果某天推演着天机,忽然心神巨震,吐血三升,挣扎着爬起来跑出丹房,赫然看见西方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那黑色不断扩张,几乎笼罩了整片天空。 紫雷贯空,无数可怖的闪电遍布云层,直若世间毁灭,红尘化无。 不顾伤势,惊恐再次推演天机,天衍真人终于得到了一个再次想吐血的消息——魔道离焰尊者正要飞升。 怎么可能!! 魔修不是不能飞升吗?天衍真人都做好一直抗战到自己飞升,或者身殒的打算了,陈禾忽然打破天道规律飞升是怎么回事? 眼看黑云散开,渡劫结果出现,天衍真人立刻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泥地上,小胳膊小腿,身前一个破碗,这分明是四百年前,他还十来岁在豫州乞讨的时候。 是天道眷顾,让他重活一次? ——等等,这么说他已经死了?他上辈子是被气得吐血过多猝死? 天衍真人怄得差点摔了眼前讨饭的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恍如幻象
  •   古往今来,修真界出过很多大乘期高手。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一生都堪比传奇,区别只在难易程度——比方说,北玄派南鸿子,枯坐天牢三十年,无师无传承,自行悟道结丹。这很了不得,因为南鸿子这样的人难得一见。 而天衍真人这样乞儿出身,最后做到大宗派掌门长老,甚至差一步飞升的!跟同样的乞丐比起来算是神话的,但在修真界连传奇标准的门槛都摸不到! 修真者也是人,都是爹生娘养,比起世家大族的孩童,当然是贫民百姓的基数大一些。深宅大院里的孩子再有修道根骨,不出门谁看得见?一辈子只待在繁华迷离的红尘深处,有几个修真者爱往城里逛? 大家都住在名山古刹,洞天福地好么! 修真界有三分之一出身是父母因各种原因送到道观寺庙门的人,还有三分之一是捡来的孤儿或修真者在穷苦人家看到的好苗子,剩下来的六分之一被血亲或祖先为修真者的后裔子弟瓜分,最后六分之一出身属于杂七杂八。 南鸿子就是杂七杂八那类。 陈禾同样也是,还包括那位他上辈子没记住,这辈子还是没记住的陈家世交姚公子。 如果再把修真前是做什么的统计一下,小道士小沙弥是很庞大的分类不必说,单单像天衍真人这样从前做过乞儿的拉出来简直能组建修真界最新巨鳄丐帮。 ——辛辛苦苦修道四百年,一朝回到乞讨时。 天衍真人生完闷气后,就冷静下来。 作为一个大乘期的修真者,他记得功法,懂得如何推演天机尽管现在实力不够,神念还在尽管被削弱了数倍,更知道未来四百年修真界会发生的事!这等良机,真是先苦后甜,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顺应天命罢! 作为正道魁首,天衍真人当然记得他头痛了一辈子的老对手,陈禾出身云州世家,获石中火,后入魔道。 那么问题来了,重活一世,他又知道这个将来令正道头痛的魔头还是个傻子,天衍真人要怎么做呢? ——他蹲在碗旁边乞讨,淡定的把陈禾挥到了脑后。 天命给他的职责,是在两百多年后统领正道,与魔修为敌! 不得不说,能在正道惶惶不安时,单独挑起大梁,并且一个人干得比前面三任正道领袖时间加起来都长的天衍真人,在大事情上从来不糊涂。 他不会费尽心机千里迢迢跑去云州,杀掉一个傻子陈禾。 ——正道魔修大战,并不是离焰尊者挑起的,没了离焰尊者,魔修还有别的尊者!杀一个傻子有用吗?世间因果再多,也不能让人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偿命。 天衍真人更不会教唆人跑到云州,去找那块传说中的石中火。这等天地异物有灵,一个弄不好,就是火焚云州城提前重演。 哪怕再为云州枉死十万百姓痛心,还不是河洛派天衍真人的小乞丐,首要任务是:不让自己饿死! 河洛派距离豫州并不远,只要凑足路费,随便抓着碗在门派驻地附近晃个几圈,很容易就能被收作记名弟子了。 在天衍真人的预想中,他应该在金丹后期时,才会首次遇到这位魔修的新一代佼佼者!那是五十年之后的事! 这么早就在豫州城里撞见,到底哪里不对? *** 陈禾低头看那个脸色青白,目光却满是疑惑打量的道士。 他才走近一步,对方敌意就蹭蹭的往上冒,手里捏着的复元法决也换成了防御姿势。 ——修真界是有多么不好混,明明身无长物,还一副警惕小心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根据小本本,陈禾觉得只在盐贩子那里见过这样“江湖经验丰富”的讨生活者。 眼前这道人穿得还行,但袍子上歪歪斜斜写了好多防护符箓,一看就是他自己搞的。什么作用呢?加固的,防止撕裂,防尘的,怕洗太多把衣服洗烂了 陈禾越看,就越感到愧疚。 这愧疚才不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奇怪道人,而是对他师兄。 如果没有释沣,陈禾可能还是个傻子,就算他走运,当初没被砸傻,那么进了修真界,也就跟这道士一样到处讨生活。 一件衣服穿了又穿,想尽办法穿不坏,用障眼法坑蒙拐骗(天衍真人:贫道没有!),抓妖卖钱,买丹药跟功法,最后练出一身逃命的好功夫。 是师兄让他免于这种艰难生活,还为了他的安全在豫州买房子,现在又冒着风险去跟那些魔修周旋!陈禾当然感到愧疚,能帮助师兄的唯一办法,就是赶紧提升实力,而不是蹲在这里耍这道士玩! “敲晕,蒙上眼睛带走!” 陈禾轻松的一挥手,立刻有傀儡迈步走来。 天衍真人大惊:“魔头,你要做什么?” “绑架!” “” 陈禾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惊呆的道士说,“我知道你一穷二白,所以要求也不多,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个所谓的一见仇深是怎么回事——” “就放贫道走?” “就关你个十年八载的,或者让人抹掉你这段记忆。”陈禾摸着下巴,点头说,“如果道长不说,解决麻烦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这样。” 陈禾笑嘻嘻的用右手在脖子一划。 然后陈禾满意的看到对方吓住了,两眼发直。 ——不,天衍真人是被你的笑容惊呆了。 “考虑得怎么样?” “贫道觉得今天没睡醒不不,贫道感觉自己天赋异禀,金丹期未到就遇到了如此凶险的心魔作祟!”道人拧眉静心,开始默运功法。 太荒谬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离焰尊者就算重生一遍,也不该会笑!整个修真界都没见过这位魔道魁首的笑容!那种试图为魔尊取乐,努力获宠的魔修们都变成灰了好吗! 陈禾表情一僵,悻悻站起来。 傀儡立刻敲晕了这可怜道士。 “回去,让长眉老道看看”陈禾漫不经心的说。 如果真有一见深仇这回事,河洛派长老还能看不出? 正待一行人准备撤退时,城门前忽然来了一支队伍,骑马抬轿的,扛着箱子的,浩浩荡荡有数百人之多。尤其陈禾一眼看出领先骑马之人,身穿铠甲,面相英武,正是来豫州时,释沣告诉他的魔修。 陈禾果断的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那魔修能力普通,奈何人家手下多,眼睛多。陈禾一点也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愿意引起对方的警觉,他还要在豫州城长住呢。 城门边不多的百姓都被阻隔到了路边。 这风雪天,人人穿得厚实,低头别人就看不见脸。 这队人马从城内行出,似乎也不想搭理平民,直接来到城门口。豫州郡尉秦蒙翻身下马,紧跟着那顶官轿也在城门前停下,轿夫微微倾斜轿身,恭敬的撩开帘子,走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色曲领大袖常服,脚蹬官靴的中年人。 秦蒙朝那人拱拱手。 距离虽远,陈禾还是清楚的看到那个中年人的面容有些眼熟。 “此去云州,千里路遥,也不知何日得见!”郡尉秦蒙感叹着,从旁人那里取了一杯酒水,做送别状。 中年人摇摇手,他腰间系着白色腰带,没有玉坠,衣上连个绣纹也不见,很明显家中有人故去,还在戴孝。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中年人话很少,神态从容,语气坚定。只说丁忧,因交接上奏朝廷,等候接任者前来,又交接公务已拖了三月之久,必须要启程回家了。 陈禾站在暗处,忽听身前不远处,有几个读书人模样的路人正在嘀咕: “陈郡守家在云州?” “看来不错,南疆云州郡,山清水美,钟灵毓秀之地,苗女更是多情,只是民风凶悍。”一人摇头晃脑的说,惹来同伴嗤笑。 “这风大雪急的,又是正月初一,怎么就赶着出城了?” “赶?我可看不出,真要赶着回乡,还坐什么轿子,直接赶马车了呗!” “啧,陈郡守哪能像你我这样随便!再说这七七都过了,奔丧也用不着了。云州又那么远,估计是要换水路前行的” 陈禾盯着那中年人的形貌,身体慢慢僵硬起来。 他悄悄走出来,佯装一个远远看热闹的人,好似不在意的加入讨论:“家在云州,到豫州来做官,甚是不易。这么远的路,家中老人急病,快马急报而来,只怕也赶不回去见最后一面。” “看小兄弟模样,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连这事都没听说?”一群碎嘴的书生,看看陈禾后,压低声音说,“什么最后一面,就是神仙驾云也来不及!陈郡守一家老小,都是被烧死的!二门内的丫鬟婆子都没逃出来,也就外面当差的小厮们捡了条命!” 陈禾感到脑中轰的一响,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听到自己在追问: “原来是走水,不过诸位兄台怎么如此清楚?” “自然是衙门里任公职的人传出来的!” “小兄弟定是平日苦读,也不出来应酬唱和的!瞧着就眼生。” 陈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直直看着那个中年人走上轿子,车队在风雪中缓缓出了城门。 ——原来,那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天机混沌
  •   陈家,云州世族。 陈老爷在外做官,经年不归。云州地处南疆,远离中原,想回来一次确实不易。 三岁隐约记得些事,陈禾自小就穿着孝,因为他的母亲,生下他后一病不起,在陈禾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就已去世。 守孝需三年,孩子再小,也需在衣裳上缝制麻条,不能戴金锁玉佩,只有手上一个长命百岁的素银环铃铛,不能带出门拜亲访友,连抓周宴请之类的事也统统取消。 所以未在池塘溺水前,没多少人见过陈家小公子。 变傻之后,就更不用提,陈家不会带着他出丑。故而六岁失踪时称作夭折,在云州世族之中连一点涟漪都没泛起,时间一久,人们早已忘了陈家还曾经有个陈禾。 黑渊谷众人捡到陈禾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穿重孝,黑渊谷主问团子爹是谁,做什么的。陈禾当时回答得含含糊糊,他只有三岁的心智,既搞不清楚,也从没见过。 成大后,陈禾这份懵懂疑惑就变得微妙起来。 以人情世故来说,妻子去世,至少两年内都没回来看过一眼的男人,足以佐证他对明媒正娶来的妻室毫无感情。 ——在外做官的,自然可以带家眷赴任,这位陈郡守没有。 郡守丁忧回乡,队伍自然浩浩荡荡。各种箱笼装了十几车,还有家眷坐的小轿,丫鬟婆子搭的马车还有两辆。种种迹象正如路人所说,陈郡守并不急回去,说是归乡守孝,不如说是搬家,还挑了一个正月初一的大好日子上路。 站在城门前,混在人群中静默的远眺一阵,陈禾就无声的离开了。 再回到西城十三坊深巷小院时,那些复杂僵硬的神色,已经从他面上消失无踪。 傀儡扛一袋粮食似的,将打晕的可怜道人塞进厨房。 没过一会,被烟熏醒的天衍真人连连咳嗽,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足无力,胸口窒闷,砸过的脑袋晕晕乎乎,眼睛上还被蒙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旁边怎么有添柴烧水磨刀的声音? 天衍真人毛骨悚然,就算他做过修真界正道领袖,曾经是大乘期高手,也不代表什么事他都经历过!比如说被人绑架,丢到最穷凶极恶的魔修恶徒手中,煮成一锅汤? 正傻眼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天衍真人警惕的用神念感应面前,唔,魔头陈禾,还有一个奇怪,这感觉怎么如此熟悉?好像练得是河洛派的功法,修为还挺高! “前辈,快走!这小子不是好人!”天衍真人大急,立刻高喊。 很快他嘴里就塞进去一块布,傀儡拍拍手,继续烧水准备为长眉老道泡茶。 从堂屋出来,浑浑噩噩满脑子北玄密宝的长眉道人被天衍这么一喊,才勉强回神,他晃晃脖子,疑惑的看陈禾:怎么从街上抓个道士回来了? 陈禾朝傀儡扬手,后者抓起拼命挣扎的小道士,再次准确一击,未来的河洛派掌门软绵绵的躺倒了。 亲手取下蒙眼布,陈禾回头示意:“数日前在豫州城内遇到的,这人有些古怪,竟认得出我,只怕当初去过云州。” “哦?” 长眉老道闻声走近,拂尘往衣领后一插,竟然熟练无比的将“俘虏”衣兜荷包搜了个遍,找出一把劣质桃木剑,一叠黄纸,两小包朱砂,还有一支秃笔。 “这么穷,连个储物袋都没有。”长眉老道嘀咕着。 芥子法宝不是人人都有,但储物袋就是修真者标准配置了,大宗派的弟子,入门后就能获得,包括每月一颗养灵丹,堪称宗派福利。 其他散修魔修,但凡有点钱,谁身上没个储物袋? “这衣服差得凡间当铺都不要,鞋嘛——”长眉老道随手翻翻,发现这个晕倒在地的家伙是真穷,穷得鞋磨损得不像样,道袍里面的中衣还是补了又补的,洗得发白又褪线,简直没法看。 长眉老道叹完气一抬头,这才发现陈禾眼神奇怪的盯着自己。 “咳咳!”长眉道人赶紧站起来,抽出拂尘重新摆出世外高人状。 “” 晚了,熟稔的摸宝动作暴露得彻彻底底! ——老道你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真的是擅长算卦的河洛派长老,不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 “陈禾你有所不知!”长眉道人义正辞严的辩解,“摩天崖虽然偏僻,但总会有那么三两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需要谷底的人救助后送出。” 作为掉落品之一的陈禾嘴角抽搐。 “黑渊谷是隐居之地,但总有那么些人不想我们清静,在山崖上转悠。什么想拜师的,还有被人追杀想躲进山谷的,异想天开!黑渊谷是人人都可住得么?” 长眉道人一扬拂尘,傲慢的说,“每过一甲子,就要这么热闹一番!修真界有太多结丹期以下的散修,他们根本不知道黑渊谷的威名,过几十年换一代人,我们就得给他们长长记性。” 所以? 在摩天崖周围徘徊、搞麻烦、或者相信所谓奇遇英勇一跃的人,都被黑渊谷里的老不修们集体洗劫了! 陈禾僵着一张脸。 一群化神期大乘期的高手,摸人家储物袋,看人家身上有没有值钱玩意,洗劫晕倒之人如此熟练顺手是闹哪样?难怪黑渊谷“凶名在外”。 “好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修真者,穷得连药渣都买不起。”长眉老道急着转移话题,他点点头,嫌弃的看一眼地上,“你说他认得出你,这就怪了!修真者虽然辟谷,但行千里路,身无分文还是颇为艰难的。” “此人自称河洛派弟子。” “咦?” 长眉老道一惊,复低头又搜身翻找,却一无所获。 末了他伸手查探,果然发现微弱的灵气,走得确实是河洛派入门功法路子。 “唔,根骨一般,筑基期修为,灵气不多,累积得倒挺醇厚!是个踏踏实实练功的好苗子!”长眉老道捋着胡须,眼神一亮。 大宗派弟子众多,有没有前途,除了看根骨,就是说悟性。 就算什么都有,不勤奋努力修炼,也是空话。 长眉老道神情怪异——陈禾随便上街,就拖回来一个河洛派未来高手,还是在大宗派同辈师兄弟几百人里也算出类拔萃的人才,这是不是太邪门了? “道长想收徒?” “哪能啊,呵呵,贫道的小徒弟都比释沣年纪大。”长眉老道嘀咕。 陈禾默默的把这句话记下来。 ——蜃珠怎么摆弄才好用,他也在摸索阶段呢,每天都会遇到无数事,即使修真者神念强大,一瞬间就能读完所有记忆,该思考的时候也得好使才行。 嗯,长眉老道看来不止一个徒弟。 “我见道长为良才美质感叹,故而提醒。” “你怎么知道?” 长眉道人诧异抬头,陈禾才多大,就能看得出别人的资质悟性,尤其还是适合河洛派的资质悟性? 陈禾耸耸肩,他当然看不出,可长眉老道满意得眉毛直翘,就差把字写脸上了,他还能不知道么? 长眉老道拈着胡须,再次狼狈转移话题:“你觉得这小道士是我河洛派带去云州城的人,恰好又见过你?” “或许罢。” 陈禾这才将两次遇到,对方的古怪行径一说。 中间当然漏了许多细节,比如混元掌如意手,以及最猎奇的,这道士似乎看到傀儡就能一眼认出级别。这些都跳了过去,重点说的是对方口口声声喊自己魔头,还有咬定他们将来肯定有深仇大恨的事。 “这倒有趣!” 长眉道人眼睛发亮。 “早年多坎坷,尘世无牵挂,还颇有福运。”长眉老道拉了拉某人耳朵,又仔细端详那张圆圆的脸。 站在后面的陈禾悄悄扭头,不忍看。 ——这架势就跟前几天他逛市场,隔壁王大娘挑猪头肉一样。 长眉道人用真元引出天衍一丝灵气,然后就谨慎的推算起来,照理说双方修为差距悬殊,很容易就能看到一缕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不能说,但可以放心里,算是求了个明白。 孰料算来算去,这小道士的命数就像小泥鳅,滑来滑去,死活都抓不到,还把一池水都搅浑了,什么天机也看不到。 长眉道人惊讶,转而又给陈禾算天机,却发现陷入一片迷雾中,前后不着边,飘飘忽忽的。他在黑渊谷里给陈禾算过几次,都是三劫九难命途多舛崎岖路,根本不是这样的四不象! “陈禾,事有不对!” 这师兄弟俩出个门,怎么就把命数折腾成这样了? 长眉老道丢开拂尘,盘膝而坐,直接开始推衍修真界大势,结果瞬息他的身体就猛然一震,一口血溢出。 “道长?”陈禾惊讶去扶。 “天象命数尽是混沌,看来有大事要发生啊。”长眉老道一脸凝重。 这肃穆的气氛,陈禾也被感染得皱眉,师兄出门在外,要是修真界发生什么大事,还不立刻被波及? 恰在此时,西城十三坊遥遥传来一声厉叫: “救命!杀人啦,有妖怪啊!” “” 陈禾:这就是所谓的大事? 白眉老道气急摇头:怎么可能!! 只有地上躺着的天衍真人瞬间惊醒,一跃而起,眼睛还没睁开就伸手在怀里摸桃木剑:“妖怪在哪里?是什么妖怪,值多少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引蛇出洞?
  •   “啪叽。” 傀儡在天衍真人膝盖处一踢,挣脱跳起的人再次趴倒,以脸着地。 旧创加新伤,天衍真人气血翻涌,差点又晕过去。 “咳咳,贫道的剑呢?”空着的手艰难摸索,天衍真人抓到那把烂桃木剑后,就义正辞严的控诉,“你这魔头,妖孽扰乱凡间,人命关头” 他说着说着一抬头,顿时傻住。 没了蒙眼布,此刻能清楚得看见陈禾旁边那人:收敛华光的罩云道袍,须发皆白,峚山丹木簪,槐江琅玕\\\坠,长长的两缕眉毛垂下,不正是被修真界称作长眉老怪的河洛派最高辈长老的徽机真人? 天衍真人张大嘴,又合上。 看看陈禾,又看长眉老道,终是词穷。 ——就像不是所有大乘期魔修都能被称做尊者,手下得有势力才行,尊者这名号只不过是个敬称。同样,那些大宗派的道长们,也不是随随便便会被叫做真人的,通常都是掌门掌教,或者你有个徒弟在做掌门掌教,那么大家说话时客套一些,来个尊称用以区分。 不正不巧,目前河洛派掌门赤玄真人,就是长眉老道的其中一个徒弟。 而天衍真人,原本是现在这位掌门的师侄的徒弟的徒弟收下的弟子,也就是说,他的太师祖与徽机真人的徒孙同辈,勉强算是掌门的师侄。天衍真人与长眉老道差了整整六个辈分。 这也不能怪,他根骨普通,悟性虽是一流,但前世那些河洛派金丹期道长们又看不出来,所以挑挑拣拣,随意的将筑基大圆满的外门弟子们瓜分了,他也是其中之一。拜师对象既是金丹期的修真者,这辈分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河洛派掌门,乃有能者居之。 前任掌门飞升或身故后,整个河洛派心境修为加演算天机最强者,即可出任下一代掌门。这就造成河洛派特有的几大怪现象。 譬如徒弟飞升离职,继任者竟是前掌门的师父(师父一把泪,弟子比自己强伤不起),最常见的是掌门之位在师兄弟之间传承,偶尔也有掌门死后,位置给了徒孙而不是更亲近的徒弟。 而天衍真人,创造了河洛派史无前例的最庞大长老团——掌门身份确立后,与掌门同辈或高辈的自动升任门派长老——也创造了河洛派连金丹期都是长老的丢人事迹。 没错,现任掌门赤玄真人,会在一百五十年后飞升,那时正道魔修大战打得正惨烈,河洛派接连死了数位高手,导致继任掌门人选只能落到天衍头上。 再哭笑不得,赤玄真人也只能拍拍手飞升,把烂摊子丢给了新鲜出炉的天衍真人。 从此河洛派进入了“放眼过去皆长老”“内门现有八代弟子,有六代都是长老”,“我家的长老数量比整个修真界长老加起来都多”“长老满地走,头衔不如狗”的辉煌时代,虽然最后一句调侃引来吞月尊者的强烈抗议,但河洛派众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连出去吵架都倍有面子。 “兀那小辈,你说什么?贫道是河洛派掌门的太师叔!” “敢说我河洛派不尽力?这次大战我们把掌门的曾曾曾太师伯都派出来了,有本事你寒明宗来一个?” 大乘期寿元千年,六代以前,也就是三千年到五千前,许多门派都还没出现呢! 鬼知道这个曾曾曾太师伯是谁!! 魔修这边开战前探查消息——“你们正道这次来了多少人?” 别的门派都是这样的“聚合派大乘期x人,化神期x人,元婴期x人,金丹期” 只有河洛派是这样的“有两百个天衍真人的师伯师叔,一百个天衍真人的师祖师叔祖,三十个太师祖辈儿,八个曾太师祖辈” 尤其后来天衍真人做了正道魁首,害得整个修真界都苦大仇深。 因为辈分这玩意,除了至交,只有门派内部才算事,出去后论身份算平辈——本来这也不是事,但天衍真人这家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如果不是正魔两道交战正酣,保准天衍真人站出去,其他门派首脑都不想搭理他。 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拜访正道领袖时——“掌门师侄,请喝茶”“掌门师玄侄,这事不太对”“掌门曾曾玄侄啊,魔修那边移动频繁”诸如此类的魔音灌耳。 天衍真人继任掌门时,长眉还活着。 他自然认识这位最高辈分的徽机真人,甚至在对方寿元将尽时,赶到摩天崖,见了最后一面。 但是在摩天崖外,他遇到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栈道悬空,禁有青鹖妖魂的宽袖长袍,在浓浅不匀的烟霞山色里随风卷起,赤螭冠沿着高高束起的长发盘旋两圈后再次合拢,中间镶嵌一颗灿金凤丹石,神色冰冷。 肤色莹白,长发霜染,左鬓眉角的三粒微小红痣显得分外刺眼。 离焰尊者。 天衍真人当场倒退三步,举起拂尘就待动手,孰料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静静伫立崖边,像深渊飘起的虚幻云雾。 没打起来的原因是,那位高自己六辈的老祖长眉道人,正神色复杂的在跟离焰尊者交谈。 有法术结界,天衍真人什么也听不见。 只见长眉道人说个不停,离焰尊者始终不发一语,最后长眉道人叹口气,满脸倦容的摇摇头。那位喜怒无常的魔道尊者转身就走了,天衍真人紧张得数次想冲过去救援,最终却什么都没发生。 “河洛派就交给掌门了,劫数因果,勿忘本心。” 长眉道人说完这句话就下了黑渊谷,只留下千里迢迢赶来的天衍真人狐疑的猜测,他从不知魔道尊者与本门退隐多年的前辈还有来往。 为这事他还算过天机,只是一无所获。 现在时光倒转,一间简陋窄小的厨房,灶上还在烧热水,作为一个穷酸小道士,天衍真人趴在柴堆上眨巴着眼,觉得自己搞清楚了上辈子的疑惑。 ——长眉道人与陈禾还真的认识! 三百年前,在陈禾不是魔尊前就认识!这事透着深深的蹊跷啊! “徽机老祖,您不是退隐了么?怎会身在此地?”天衍真人脱口而出。 陈禾差点在柴房里找第四个人,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这道士其实是与长眉老道说话。没错,大宗派的长老哪有道号就叫长眉的,那他师兄弟要叫什么? “嗯,你这小道士,竟认识贫道?”长眉老道也感到诧异。 喊的是小道士,其实天衍年纪比陈禾大好几岁,只是这点差距在长眉老道眼里等于没有。 天衍真人眼珠一转,小心翼翼的回答:“弟子十年前拜入河洛派外门道观,后来有幸去过内门清扫石阶,无意中见过老祖一面。” 长眉老道仔细一想,他几年前确实回过河洛派一趟,因为他的小徒弟自化神晋大乘时失败,性命垂危,故而他赶回去救治。 河洛派扫地的小道士数不胜数,连山门都不得进,怎么可能注意得到。 “唔。”长眉老道捋着胡须还没说话,房舍院外已经人声喧闹,三个修真者耳聪目明,将那些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老祖,有妖怪作祟,我要去抓妖!”天衍真人努力挣扎。 就像响应他话语般,一股浓烈的妖气传了过来。 陈禾表情一变,刚想问这是什么妖怪,竟然这样嚣张,就听得两个声音同时惊呼:“八尾狐!” “” 陈禾低头看捡回来的道士,这家伙惊得脸色发白。 再看长眉老道,后者则是又惊又怒,神色激动。 “这妖孽已经有千年道行,为化九尾,才闯入凡间伤人。”长眉老道化作一道流光,急急追着妖气去了。 天衍真人惊疑不定。 这八尾妖狐,怎么会在豫州城,前世明明是在北海郡肆掠的。 “你似乎知道很多东西。” 慢悠悠的一句话,让天衍真人生生打个冷战,他倒不是害怕陈禾,只是习惯离焰尊者这个老对手万年没表情的脸,现在这般似笑非笑的样子实在让他瘆得慌。 “那是当然,贫道抓妖经验丰富,童叟无欺。”天衍真人硬着头皮侃。 陈禾点头:“连八尾妖狐也能认出的筑基期修真者?” 天衍真人额头冒汗。 恰在此时,长眉老道也回来了,他悻悻的一甩拂尘:“妖孽狡猾,收敛气息藏匿了,遍寻不见。贫道担心这是有人拿妖狐来玩调虎离山之计,这便回来了。” “若妖狐并非巧合出现,这不是调虎离山,而是引蛇出洞。”陈禾瞥了长眉老道一眼,“这样浓烈的妖气,只要是修真者都坐不住,跑出去查探就暴露了自己。” 长眉道人噎住。 “当然,道长修为高深,除非那窥视的人也有这般修为,否则他们最多只能发现西城十三坊内有修真者,跟踪不到这里来。” 陈禾不慌不忙的指着趴在地上的道士:“这位道兄要抓妖,长眉道长不妨就跟着他去抓妖罢,河洛派距此地不远,道长出现在这里也有缘由,算不上惹人疑窦。” 抓妖只不过是个说辞,只要河洛派来人对付妖狐,也就不用费心了。 ——只是把陈禾一人留这里? 长眉老道欲言又止,那他怎么向释沣交代啊。 “道长早已退隐,无需向人说明行踪,露几面又消失,也不算什么。”陈禾不慌不忙的说,“我这里尚有十多个傀儡,就算遇到意外,也能逃得掉。” “言之有理。” 长眉老道确实无法坐视妖狐在豫州城放肆,妖狐嗜吃人肝脏,河洛派距此不远,若无防备,会有许多修为尚低的弟子遭殃。 “况且这位道兄敏锐过人,竟认得出是八尾妖狐。”陈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道士再古怪又怎样,交给长眉老道看管,还能跑得了?长眉老道有多坑人,多难缠,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等等,你一个筑基期小道士,怎么认得出妖狐的?”长眉老道警觉。 八尾妖狐,实力堪比化神后期修真者。 天衍真人遇到大事半点不紧张,张口就来:“弟子嗯,抓过一只快要修出两尾的灵狐,它洞窟中妖狐气息十分浓烈,把狐狸卖掉时,有人说弟子好运,洞窟中必定住着高阶妖狐。刚才气息比记忆中还要浓十倍,传说中的九尾狐浩劫之战后就未再出现,故而觉得这厉害妖物必定是八尾狐。” 陈禾侧眼,嗯,狡辩得还行。 长眉老道却释然了,尤其他看过这后辈功法扎实,悟性出色,那点微末的外门功法,竟然兢兢业业练十来年,一点提升修为的丹药都没吃过,眼看就要筑基后期,实在是难得的好苗子。 “不错,吾派后继有人啊!” 长眉老道忽然觉得之前陈禾提议的事也不错,再收个关门弟子什么的。 待他继续观察数日,确定此子心性再说。 ——长眉自然不知,这决定或许可以拯救河洛派乃至修真界,避免出现史上最多长老团奇观。 “小道士,跟我来!”长眉掏出一枚疗伤的灵丹塞进天衍真人嘴里,拎起他就迅速出门了,从头到尾天衍真人一句挣扎抗议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被灵丹噎得直翻白眼。 小院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禾回到自己房中,拿起一支笔,慢慢写下“父亲”两个字。 然后他奇异的笑了一声。 他的父亲陈郡守,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但是云州城陈家的事,有心人都能查得出来,倘若是对石中火不死心的修真者,必定会跟踪陈郡守等待他出现。 因为世情之理,早年走失的孩子,都想查找身世,认祖归宗。 哪怕是踏入仙途的修真者,也免不了照顾自己还在尘世中的亲人,哪怕默默跟着多看几眼——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们白费力气吧,陈家,与他毫无关联。 陈禾指尖一点,写了字的纸迅速燃成灰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夜捉妖狐
  •   西城十三坊有六百余户人家,占地甚广,陈禾他们之前听到的惨叫声,根本不是妖狐在附近行凶,而是受到惊吓的死者亲属家仆惊恐逃出后,慌不择路狂奔时喊出的。 新年伊始,就闹了这么一出。 里正引着骂骂咧咧的衙役们前来察看,坊间吵嘈不断,直到入夜后才安静下来。 妖怪什么的,大部分人都将信将疑,盛世清宁,天子贤明,哪里来的妖怪?毕竟不是山野樵家,这里的人不拜黄大仙胡大仙,说厉鬼作祟或风水相冲更可信。 隔壁王家为了驱邪,多放了几挂炮竹。 浓浓的硝烟味在风中飘荡,堂屋里放在祭祀小炉里的香也燃尽了,只剩寥寥青烟。 陈禾整个下午都在房中静坐修炼,释沣为他在床榻附近布下的锁灵阵,大乘期以下的修真者都不会察觉到灵气流动的迹象。 指捏法诀,缓缓变换。 筑基期淡金色灵气自窍穴而出,分流环绕,又在空中与别的灵气融合,再次回到陈禾经脉中。 因为释沣不在,又闹了妖怪。有所警觉的陈禾刻意放慢速度,并没有全心沉浸在修炼中。更像是实验新学会的手诀,顺带积累修为。 结丹——听起来容易,其实很难。 修仙路上,只这一道瓶颈,就能刷下去四分之三的修真者。 大宗派的优势就在于功法好,传承感悟一流,连丹药也不缺。 陈禾年纪尚轻,他原先根本不用愁这事,只是出黑渊谷后,诸多变故让他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他发现自己有些急躁,索性修炼静心。 内视丹田,石中火缩成的小球,老老实实的躺在灵气里呼呼大睡。 丹田就像心脏,不断让灵气换出去,游走在经脉里,再补充更醇厚的进来。等着出去堆叠在一起,刚回来的灵气也默默排到队尾,这让石中火像陷在一张厚实舒适的床垫上,附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流动按摩。 这让石中火即使是被封印也感到心满意足,作为一颗滴溜溜的椭圆小球,在陈禾灵力不断渗透下,养得把这里当成窝,只听陈禾一个人的灵力使唤了。 只是想要发挥三昧真火的威能,陈禾的实力稍显不足。 陈禾现在只需要看一眼石中火封印的解开程度,就知道自己修为进度是多少。 ——还早得很,没五年也出不了结果。 心绪一阵浮动,陈禾立刻重新捏了一个法诀,灵气变换方向,没有出现丝毫紊乱。这正式北玄派百窍通玄的妙处,修炼时基本不会走火入魔,如果放慢一个大周天的修炼速度,未曾深度入定,甚至还能分心想一些有的没的。 陈禾琢磨了一番识海中的蜃珠后,就开始反省自己的急躁。 他承认,当看到道士从顶棚摔下去时,因为师兄离家他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可是,不应该这么急的将那个小道士拖回来,应该派傀儡去跟踪。 在城门边也是一样。 说不在意陈家,猛地遇到可能是父亲的人,还是有些失态。 陈禾懊恼的皱眉,又换了三四个手诀,再次将灵力调匀。 他很想师兄。 要是释沣在这里,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但当陈禾垂着脑袋自觉反省错误后,只要看到释沣在,惴惴不安的情绪就会一扫而空。 ——犯错没关系,搞砸了事也没关系,有师兄在呢。 陈禾的胸有成竹,敏锐果断都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伪装,他竭力相信自己能做好每件事,但夜深人静他回忆时,总是要不断反省。 失误、不谨慎、不冷静 陈禾越想越沮丧,这种感觉就好似在胡杨林里遇到盐贩子,他信口开河说了一通,听起来完美无瑕,实际上他谁也没骗过。 世事往往如此,觉得自己智珠在握的,其实只是别人没揭穿。把别人当做傻子,往往自己是最傻的。 陈禾从不自满,有时他担心过头了。 没有释沣,他仿佛孤独站于冰封的湖面上,周围漆黑一片,他慢吞吞的往前走,看似闲庭信步,其实战战兢兢。 这里面的滋味,他不能说,也不会说。 夜色更寂,风雪不知何时停了,西城十三坊陆续出现了穿着道袍的身影,他们是河洛派的弟子。 原本妖怪在凡间吃个人,不会那么快引来大宗派的注意。 谁让这只妖狐倒霉,恰好遇到一个能察觉到它修为的大乘期修真者。 长眉老道何许人也,他是河洛派现任掌门的师父,豫州距离河洛派并不远,妖狐吃人后肆意放出浓厚妖气,不正是想引诱抓妖者上钩么? 蕴含灵力血肉,当然更得妖怪喜欢。 不顾凡世浊气,混迹在城里为凡人抓妖的修真者,实力都很一般。 这只八尾狐,狡猾的设下类似围点打援的策略,一心要等修真者送上门来供它果腹。等尽情吃到金丹期修士,惹来大宗派警觉前,最后掳走一个元婴期嚼吧嚼吧当零食,逃得无影无踪,那些大宗派又能怎样? 不想这计划刚刚开始,就要泡汤。 “该死,怎么会是元婴期的杂毛,还这么多?” 藏身在一户宅邸里的妖狐感到不妙,迅速收敛了作为诱饵的妖气。 可惜晚了点,河洛派已经把目标锁定在这附近。天下最不好惹的门派里面,河洛派绝对榜上有名,因为他们会推演天机。 八尾狐能将气息隐匿得天衣无缝,奈何对方不靠气息查探,人家是掰手指算的! 妖狐原先还为河洛派这样的特色便于引诱而窃喜,现在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河洛派真的是正道名门吗?在魔修六大尊者的地盘上,都没有这么卓越准确的情报网。白天它刚吃了一个凡人,晚上竟然来了一批元婴修士?这也太离奇了。 想归想,妖狐可不敢坐以待毙。 跟小门派最高修为只有元婴期不同,河洛派元婴期成把抓,化神期不出奇,大乘期都有好几个,八尾妖狐在厉害,它也没法跟倾巢而出的一个大宗派对抗。 妖狐趁着夜色悄悄翻墙而出,藏匿在阴影里迅速前行,它一边咬牙诅咒,一边暗自在心中下定决心,再也不到河洛派势力范围内搞这手,要坑也只坑小门派。凭他的实力,小门派能够一窝端,滋味质量可能一般,但胜在舒心安全呐。 还没逃出包围圈,妖狐回头发现那些修真者果然也调转方向往这边来了,顿时郁闷难当,恶狠狠的打量周围情况,准备强行突围。 这一看,它心中立刻咯噔一跳。 竟然没有落单的修真者!! 不,这些河洛派道人竟然是三个一组,除了负责测算的,其他两人一前一后,法器直接拿在手中警惕观望。 ——你们真的是元婴期修真者,不是最低阶的养气期废物? 明明随便拖出去一个,都能吓死低阶修士好吗? 修真界有个怪现象,修为越高的人越深居简出,无形中就搞出了一个个小圈子,正道的,魔修的,彼此绝不互相来往,甚至连消息也不互通,这就是妖狐为何有恃无恐的原因。 但这次跟头栽得太惨了。 河洛派直接来了上百元婴期修真者,还不落单!那副警惕模样,妖狐就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了,顾不上疑惑,它只能仓皇寻觅藏身地。 豫州城不敢出——修真者在凡人居住的繁华之地尚有顾忌,到了荒郊野外可就不在乎了!没准城门外堵着一群化神期高手,还有大乘期坐镇呢! 老巢也不敢回——妖狐还有底牌呢,不到山穷水尽绝不暴露。 事实证明,它跑得非常及时,这晚带着河洛派众道士来抓妖狐的正是长眉老道,他很快根据踪迹推算出妖狐要逃。 “散开,取金罗网,准备围住! 河洛派众弟子听到神识传音后齐齐腾身跃到半空中,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妖狐连理都没理,它最好的选择,就是埋伏在暗处,迷惑一个河洛派弟子,然后吸取他的灵气,借机藏匿脱身。 问题是同时迷惑三个元婴期修真者,这难度有点大呀。 “在那棵松树下!”长眉老道果断喝道,属于大乘期的气势猛然爆发出来。 妖狐大惊,这下它连犹豫时间也没了,一咬牙,伸爪撕裂胸口,一滴心头血祭出,雪白的八尾呈轮状竖起,天空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阴霾。 “注意,这妖狐要用天赋神通术!” 据说狐之一族,每修炼出一尾,就多一项神通法门。九尾狐就有逆天之能,不过修真界已经八千年没见过,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个逆天法。 妖狐的第八条尾,能瞬间剥离对手控制法器、操纵灵力法术的能力。 时间长短,视敌人的修为而定。 如果是元婴期修真者,这项神通,也许能让妖狐逃出重围,但对上长眉老道,就没有多少威慑力了。 “哼!” 长眉道人微微一滞后大怒,神识就待锁定妖狐。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八尾狐身后那道灰色阴霾瞬间扩大,就像一张薄毯当空罩下,将整个西城十三坊都盖得严严实实。 所有杂音都消失了,坊舍就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幕布,坊外一只黑犬叼着骨头溜达向前,结果嗷的一声,结结实实撞了回去,它傻乎乎的看着眼前畅通无阻的巷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几道影子掠过夜空,出现在西城十三坊上空。 “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的神识感应不到徽机师伯了。” “是那妖狐玩的把戏!”领头的道人恨恨说:“这是一块小界碎片,它将这里全部罩进去了,这是打不破的,只能从里面开启。速速回报掌门,不但西城十三坊六百余户凡人的性命堪忧,只怕我派弟子也将遇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小界碎片
  •   且说西城十三坊上空的天唰地一下亮了。 “幻境!大家小心!” “可恶的臭道士,你们害得我大费周章,只能困在此地!且拿你们的血肉来偿还罢!”半空中传来一个飘忽的阴狠笑声,河洛派道人们立刻背靠在一起,警惕四望。又捻动手指,试图推算妖狐行踪。 “咦?!”整齐的惊声。 他们纷纷抬头,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同样的惊疑。 “徽机长老,吾等推算之术竟然无用?” 长眉老道阴沉着脸,他算了又算,才罢手缓缓说:“天机被什么东西阻断了,这妖狐本事不小,是贫道小觑它了。” 实力最差的天衍真人一直跟着长眉身边,他是唯一没有慌张的。 因修为不够,他也没忙着推算,只在眺望远处一阵后,忽然开口:“快用障眼法,街坊百姓们要醒了。” “也许这是幻象。”有人嘀咕。 长眉道人眼睛一瞪,神识传音:“以不变应万变,快用!你们还不如一个小辈!” “” “不要分散,等贫道的命令!”长眉老道顺手将天衍真人扯上松树,于是一群道士委委屈屈蹲房顶,站院墙,坐树杈,除了给自己施加法术外,全部停留原地连动也不敢动。 坊间逐渐有了人声动静。 一些人伸着懒腰,疑惑的揉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睡到日上三竿还是这么劳累。 “奇怪,今天家里的公鸡怎么没打鸣?” “也没听到更鼓!” 打更的人歪在墙角,张口结舌,抖如筛糠。 他刚打完三更,天就亮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倒在街边睡着了?再掂掂腰上的酒葫芦,他没喝多少啊! “天啊!什么时辰了,快将我新做羊皮袍拿来!” 正月初二,需要拜亲访友,冬日天光亮得晚,震惊过后,家家户户都忙乱不堪。 丫鬟家仆们慌乱的爬起来,厨房里灶还是冷的,没有热水,没为主人准备早膳,没有套好车,强撑着精神忙活,却又困倦得睁不开眼。 急匆匆拎着年礼出门的人,差点磕上院墙。 小巷里相遇,人们慌乱的拱拱手,还没来得及互贺新年,就发现了问题——怎么都行色匆匆?都这个时辰才出门?总不可能所有人都睡过头了。 “咚!”住在十三坊街口的一户人家,匆忙赶着的驴车撞歪到一边。 原本坐在车辕上的人,不敢置信的冲着前方甩了一鞭子。 “啪——啊!”车夫捂着肿得老高的脸痛叫。 聚到街口的人慢慢增多,他们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眼前熟悉的道路,一辆驴车歪在那里,怎么也过不去。 “鬼!鬼打墙!” 车夫惨叫,丢下鞭子,没命跑了。 车上女眷惊得抽泣,手软脚软的爬下来,结果一个踉跄摔倒,人们清楚的看到她像遇到什么东西阻隔,好似靠着一堵透明的墙滑躺在地。 惊慌的叫声在巷中响起,许多人丢下手里的东西仓皇而逃。 胆子大的往前砸石头,蹲在街口不远处张望,让他们惊骇欲绝的事情发生了,街口对面那家布店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好像起了一场浓雾,彻底遮盖了坊外的景象。 “鬼啊——” 十三坊很大,这样震撼惊悚的消息,半个时辰后,还有散漫的懒汉靠在枕上,打着哈欠斥责家仆:“这青天白日,阳光正好,窗外连雪都快融化了,哪来的鬼?” 藏在花木中的妖狐妖魅一笑,打量那懒汉几眼,却嫌弃浊气太重,不想下口,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远眺浓雾异景,河洛派的道士们又是一阵嘀咕。 “这是小界碎片!”长眉老道与天衍真人同时脸色一变,幸好这次后者忍住没出声,否则一个从未出过豫州郡的小道士,怎么解释自己会知晓这个。 这些元婴期的道人,有的都是一脸茫然。 修真无甲子,世间又太平,常年窝在山门里的人,没听说过小界碎片,也是正常的。 “世说上古之时,凡人茹毛饮血,栖息山林。四荒大海,浩浩荡荡。直至八千年前浩劫之战起,战火由人间蔓延到修真界,乃至天庭,仙佛魔妖下界相助,直战得天光昏昧,日月倒悬,四荒大陆分崩离析,神州陆沉。” 长眉老道不耐在此时讲古,匆匆几句就带了过去:“故而今日九州四海,不过是浩劫之战留下的残骸,破碎的古荒多半涅灭,却也还有一些碎片被大能者以特殊法门封存,流散在九州各地。这便是小界碎片,不知道这妖狐从何处得来。” 这事不但他不知道,连活过一遭的天衍真人都毫不知情。 上辈子八尾妖狐是在北海郡肆掠,吞噬了沿海诸多修士,有些小门派甚至被灭了门。待得修真界高手齐往北海郡捉拿此妖时,它又逃得无影无踪。 此后便是持续三百年的正道魔修大战,直到离焰尊者飞升天衍真人疑似气绝而死时,妖狐都是销声匿迹,没个下落。天衍真人自然不知道这狐狸手上,竟然还有块小界碎片。 这玩意可不是鸡蛋壳,说捡就捡。 小界碎片源自古荒大地,是其中磕碎的一块残骸,里面可能有上古时期满地都是,现今稀有的草药灵材,也有可能出现成群的上古荒兽。 “此地已与外界隔开,天机阻断,算之无效。” 长眉老道果断的用神识传音:“小界碎片封存日久,完全出现还需一段时间,那妖狐用心头血为祭,开启小界碎片,我等想要出去,必须先杀了它!” 河洛派道人们口上答应,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凡人,又糟心得挠头。 妖狐狡诈,隐匿于人群,他们要上何处寻? ——屋檐房舍上的积雪不断融化,天上烈阳高照。 听着远处惊慌叫喊,又见人们惶恐不安的面容,还有那些傻子一样团团转的臭道士,八尾狐心情格外畅快。 虽然浪费了好不容易得到手的小界碎片,连它自己也一同被困,但是乱起来,它才能捞到更多的好处,一百个元婴期修真者呢! 贪婪的舔舐唇角,妖狐目露凶光。 它抬头看看炽热的阳光,漫不经心的磨着爪子。 这块小界碎片是它无意中发现的,可笑那个小门派的修士竟不知这是什么,只放在祠堂做前辈遗留的古物供奉。 小界碎片价值连城,也凶险莫名,这得取决于里面究竟是什么——妖狐也不知道。 那只是古荒世界的残骸,开启之后,唯有逆天之能的神仙才能将它重新收起,否则就得从内部打破,这种消耗品在没有使用前,谁能知道呢? “臭道士,就看你们的运气怎么样了。” 妖狐化作人形,准备趁乱狩猎。 至于西城十三坊的这些凡人,啧,谁管他们的死活。上古大荒时期,凡人活得艰险,许多凶兽都以人为食,不过如果吃掉凶兽的元气内脏,或许可以助它修出九尾。 越想越得意的妖狐,忽然停下脚步。 身侧是个两进小院,安静得没有半点异常。仿佛天光不曾亮起,这家人还沉睡在夜梦中。 ——就算未被刺眼的阳光照醒,对街巷邻里的惊叫骚乱也充耳不闻吗?还有这越来越热的温度,雪已经全部融化,房舍内外到处都是积水,除非这家人全部死了,否则为何毫无反应? 妖狐咧嘴一笑。 它似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魅影一闪,妖狐翻墙而过。 小院里安安静静,妖狐一眼就看到树下直直站着的那个丫鬟,是个被炼制出的傀儡。好笑的伸手一推,丫鬟扑倒在地,变成了一块隐含阴寒煞气的鹅卵石。 “呵呵。” 小界碎片好使啊,因为与世间隔开,又是崩落的世界碎片,这里没有天道因果,也不能窥看天机。如果炼制傀儡的人没有跟着一起被罩进来,灵力中断,再强的傀儡也只能变回原形。 妖狐轻轻一脚,就将那鹅卵石踩成了粉末。 “金丹期实力的傀儡。”八尾狐兴奋得连尾巴都从袍子底下伸出来了,它飞速在这座两进小院里转了一圈。 厨房,厢房,堂屋,那些家仆婆子全是傀儡。 最强的两个元婴傀儡守在后院的一间房前,还勉强要抬手阻拦,被妖狐一脚踹开。房门后,盘坐修炼的陈禾就这样暴露在妖狐眼中。 大乘期修真者才能练得出元婴实力傀儡,不惜挥霍施法者的灵力,留在一座普通的小院内,明显是在保护什么人。 介于修真界奇怪的圈子划分,元婴期的傀儡能保护的,最多只是下层修真者。 可不!还是一个筑基期都没有的小鬼。 八尾狐贪婪的深吸了口气,却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醇厚灵气,不觉一愣。这才仔细打量陈禾,只见盘坐的床榻四周隐约有符箓浮现,封锁灵气,兼有防御之效,妖狐顿时恨得一咬牙。 美食放在眼前,却只能看的滋味怎么好受? 这小子修炼的功法也很古怪,手诀变化间,淡金灵气缓缓流动。妖狐难耐的舔舐唇角,它觉得这番异常形态,似乎在什么人那里见过,只是它活得太久,有些记忆都模糊了。 妖修的寿命,比人类修士要长一些。 托每隔数百年就要出现一次的北玄密宝之福,妖狐每次都要浑水摸鱼一番,哪家弟子忽然失踪,某个小门派一夜之间被灭,混战中修真者们彼此猜疑,妖狐又做得高明,竟是一直不曾暴露。 这次,也算是阴沟里翻船,在河洛派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妖狐恨恨的想,它摇身一变,化作身披薄纱的妖艳女子,吐出迷惑的香雾。 陈禾整夜都在边修炼边思索,不见外物,却还是留一分警惕的,此刻忽感灵气波动,立刻睁开了眼。 入目就是一个陌生的妩媚女人,身上披纱若有还无,小巧勾人的脸蛋上笑意盈盈,步伐更是摇曳生姿,吐气若兰: “不想小小的豫州城,竟还有一位来历不浅的小公子隐居,奴家这厢有礼了。” 妖狐连遮掩都没有,身后八条雪白尾巴直接拖曳在裙后。 陈禾闭息不语,瞥了妖狐一眼。 就在妖狐以为这小修士会故作不见假正经,或惊慌失措时,陈禾将手诀一收,灵力复归经脉,随后神情平静的指了指妖狐高耸的胸脯: “你胸上的障眼法用得有点糟。” “” 妖狐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脸色铁青。 它气急败坏的一抹,撤销了法术,虽还是一身诱惑妩媚的薄纱,胸口却很明显的平了下去。显然,它是一只雄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遗失世界(上)
  •   陈禾可是被黑渊谷一群老不修骗大的! ——虽然他不记得了。 初时编个故事就能把团子逗哭,到后来谷主顺手牵羊摸走肉包,都会被气鼓鼓的团子找过来堵住洞府大门,黑渊谷众人顿觉面子大失,连个小娃娃都哄不住,传出去他们都没脸见人了! 遂变本加厉,唱作俱佳编谎话。 诬陷释沣是妖怪的,不惜用障眼法,自己变作妖怪模样跑去陈禾面前胡说八道。刻意露出尾巴、犄角、鳞片,唬得陈禾一愣一愣的。 更有甚者,在发现团子胆量渐大,不适合使用鬼怪故事吓唬后,立刻改变策略,化身为年轻貌美的女修,趾高气扬的走到团子面前。 “我是你师兄的道侣,我来寻他。” “这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就丢给诸位同道照应好了,我与释沣需去九州一游。” 隔天又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拧着帕子扑上来抓住小陈禾的胖胳膊就哭:“我的儿啊,我可找到你了,为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怎么能修仙呢,快随我归家!” 后面还跟着一脸悲天悯人的长眉老道,掐指叹息说:“释沣道友啊,陈禾尘缘未尽,如今家人寻来,且让他去罢。这娃娃终究与我道无缘!” 只糊弄得十岁的陈禾紧紧抓着释沣衣袖不放,说什么也不走,催得急了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妇人又改口说,只要留了香火,家业后继有人,陈禾大可以再回来。 直折腾得团子先惊后喜,复归惆怅,闷闷不乐趴在师兄怀里睡去。 一来二去,释沣瞧不过眼了。 留玉球存箱子里,也只能等待以后。 黑渊谷里每天的故事走了味,愈发往情爱孽缘,尘缘血亲上歪算怎么回事呢?师弟的命数摆在那里,是不该多想这个的。 关心则乱,连释沣也这么没道理了——陈禾明明睡醒就忘,故事再离奇又有什么。 心痛团子的释沣有了新主意。 教陈禾如何识破障眼法!! 记忆每天都会失去,千锤百炼的功法却永远存在,经过释沣一段时间的指引教导,灵气流转重点就是双眸,每天陈禾神清目明的睡醒,狐疑的看着跑来骗人的老不修们。 “姐姐,你说话时嘴好奇怪。” 某修真者无声捂嘴,向谷主摊手:樱桃小口这玩意,他化不像也是有理由的。 “大婶你的皱纹歪掉了。”团子严肃的说。 拧帕子哭号的妇人,愣住后本能伸手捂脸。 这下黑渊谷众人大惊,团子竟“无师自通”的发现了破绽,这简直是对他们演技与法术的一大考验! 黑渊谷里随便拖出来一个人,至少都是化神期。 大家修为都这么高,年轻时都是那辈儿的风云人物,谁会没事干在障眼法这门粗浅道术上用工夫啊! 化神期施出的障眼法,只有大乘期才能看破,其他人再敏锐眼厉,也只能发现不对之处,瞧不出本来面目,所以陈禾的称呼还是大婶。 黑渊谷众人却不乐意了,骗小孩什么的,说出去本来就丢脸,就没骗成功,这怎么能行!连番下苦功夫琢磨,陈禾的眼力也被练得越来越高。 最后普通障眼法已经对陈禾不起作用了。譬如初进云州城时,诸多修真者用杂物变作路引,在陈禾眼里,那些路引却还是原来模样。 狐族天生魅惑,引诱人动凡心。 这只八尾狐标准的摆了个姿势,却被陈禾一句话,气得脸都青了。它如何肯相信狐族天赋迷魂术与变化法门无效,眼珠一转,曼声说: “小公子真是阅遍群芳,奴家好生佩服。” 陈禾竟然点点头,回答:“确实见过不少(假扮女人的),可惜忘得差不多了。” “” 八尾狐修炼千多年,正人君子它吃过,色急的魔修它也啃过,还真没遇到过陈禾这样的,陈禾口中说得随意,神情也很从容,简直让它疑心对方是不是密宗最奇特的那门欢喜佛修行者。 “好大胆的小子!” 妖狐翻脸比翻书还快。 狐族天赋善勾引,因狐族天性,要吃男人肝脏。故而雄狐狩猎时,也俱是化作妩媚妖艳的女子,八尾狐被陈禾一句话戳破,连自尊心都受到动摇了。 陈禾不慌不恼,坐在阵法符箓之中,动也不动。 ——他修炼的时候刚三省完吾身,现在半点也不急躁,只默默打量四周。 傀儡们没能拦住这只妖狐,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实在让陈禾意外,若是没让长眉老道离开,兴许现在还有一战之力。 不过刚才反省时已经给自己贴过师兄不在,思虑不周的标签,对于这番严重失误陈禾平心静气的就接受了。 只要不踏出阵法符箓,察觉到傀儡出现意外的师兄,应该会很快赶回来。 “呵呵,小子,不要做春秋大梦了!”八尾狐似乎看出陈禾拖延等援兵的意图,它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西城十三坊已尽在小界碎片中,无论里面过去多久,在外界也不过是一时半刻,凭谁也赶不来。” 说着妖狐款款摆动腰肢,尽管胸口平坦,它也是修炼出八尾的狐狸。薄纱下肤色白皙,身段风/流,充满勾/人的诱惑。 奈何陈禾却盯着它的尾巴看。 蓬松雪白的八条尾巴,似有意又无意的缠绕在腿上,端得是惑人心弦。 陈禾却诡异的想到在苍玉球里所见,长眉老道哄骗他的话:释沣是千年妖狐,你上辈子是捡到他狐皮的猎人,狐皮沾染了人气,他再也变不回狐狸 陈禾忍不住将狐尾带入释沣的模样,他的脸顿时生出红晕。 八尾狐不明究里,还以为迷住了这小修士,正大喜间,欲柔声哄骗陈禾从阵法里出来,忽见陈禾闭眼晃晃脑袋,心平气静得低垂的睫毛都没颤抖: “小界碎片是什么?” “” 八尾狐觉得心口憋闷。 有大乘期修真界特意拿出傀儡保护的小子,一看就是大宗派或那些了不得家伙的弟子门人,竟然不知道小界碎片? 妖狐大怒,一袖子抽到符箓上,金光大盛。 气劲对撞,陈禾迅速判断出阵法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他想也不想,心神立刻沉入丹田中,试图唤醒石中火。 “躲在豫州城的凡人之中,小公子是何来历,奴家很好奇吶。” 靡靡之音,直挑得人气血翻腾。 也是八尾狐倒霉,换了别的对象,纵然不被迷惑,必然也要苦苦抵挡心神失守一瞬。而陈禾练的北玄派功法,灵气不稳就换个手诀呗。妖狐再有能耐,隔着阵法,也只能用声音挑/逗。 八尾狐暗骂,这种心性未开,不解风/情的小子最是可恶。 院外艳阳高照,气温也越来越热,陈禾敏锐的从窗口吹入的风里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古荒大地的残骸即将出现,这个阵法可抵挡不住凶兽的袭击,小公子,你要向谁求救呢?”低低而笑,狐妖全力一击,符箓终是化为碎片散开。 与此同时,不言不动的陈禾身周忽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火光。 伸手按向陈禾的狐妖惨叫一声,用极快的速度削断了沾上火星的衣服与毛发。 “三昧真火?!”八尾狐惊疑不定,它终于想起来,数月前云州石中火的传闻,它心中一动,“原是为了躲避追踪才隐居此地,你有石中火在身,我奈何你不得。外面还有河洛派修士虎视眈眈,小公子与我助力如何,比起你这筑基期修为,我更想吃那些元婴修真者呢!我保证与我在一起,十分安全。” 妖狐自认这番说辞十分动人,不想陈禾一脚踹在榻上,凌空翻身跃出窗口。 “找死!”八尾狐怒喝,庞大气劲卷出,这下拍实了能生生震死陈禾。 “妖孽受死!”长眉老道恰好越墙而过,陈禾也正是瞥到他来,才毫不犹豫的跑了,身后致命一击,自有长眉为他挡下。 “哼!” 八尾狐根本不打算在这里与长眉道人对上。 抬手一袖子崩裂院墙,在烟尘弥漫里急速抽身飘退,在间隙中瞥见不远处河洛派道人,有大乘期修真者在追,妖狐来不及掳走任何一人,只能留下句不怀好意的话,遁逃无踪。 “石中火就在此处!” 街坊邻里听动静,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知石中火为何物。 河洛派道士闻声脚下一缓,面面相觑,本来徽机长老忽然惊呼一声不妙往这边跑就甚是古怪,没想到妖狐还真在此地,现在又闹出一个石中火? 院墙坍塌,一个少年拍拍袍子走出来,身后正跟着顿足恼怒不已的长眉道人。 河洛派众人等了半天,也没见长眉解释,只好把疑惑埋在心里憋着。 “贫道刚刚想起在小界碎片笼罩下,傀儡与操纵者神念中断,虑你安危——这狡猾的妖孽!”长眉老道正在解释,忽见天空似水中倒影般一阵模糊。 “不好!” 陈禾跃上树顶,只见西城十三坊边缘俱是浓雾,地面震颤,仿佛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尖锐的厉嚎声突现,一群漆黑的大鸟自浓雾里冲出,弯钩状尖喙上血迹斑斑,凶戾的伸着爪子扑向地面。 河洛派的道人也不是白转悠的,他们早就沿着西城十三坊布下了防御结界。 黑鸟足爪被结界光辉所阻,厉叫着盘旋,继而接二连三俯冲撞击。 “是罗罗鸟,这种凶物,浩劫之战时彻底绝迹了。” 陈禾扭头,发现大树上还站着天衍真人,后者满面愁容:“罗罗鸟嗜好食人,又坚毅不挠,结界只怕阻不了多久。” “可有办法?”长眉老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同样忧虑望天。 长眉半天没得到回音,纳闷低头,这才发现陈禾与天衍齐刷刷都是一般奇异眼神:你是老前辈,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们? “” 长眉自个也发现不对。 他干咳两声,这一个陈禾机敏聪明,又一个小道士似乎懂得甚多,害得他都忘记这两个小家伙连金丹期都没有的事了。 浓雾似潮水般退去,露出陡峭山岭,壁立千仞,其上草木不生,何等苍凉。 一道银光激射而来,接连贯穿两只罗罗鸟,黑血抛飞,直直坠下。 “汝等何人,还不速来相助!”山岭上伫立一人,金甲罩身,手挽巨弓,对着悬浮在结界内的河洛派众人断然喝道。 这块小界碎片中竟然还有人! 长眉亦是大奇,当先飞出结界。落在绝壁上往外一望,顿时神色剧变: 西城十三坊落点在一处山谷内,四周都是绝壁陡崖,形成百丈高的天然城墙。数千古修士在此防守,他们手持法器兵刃,神通法术一个接一个往下砸。 平原下方黑压压一片,数不尽的大荒凶兽,天空中还盘旋各种猛禽,只是不像罗罗鸟那样飞得那么高,加起来比河洛派收藏的古籍图鉴上还全. 长眉差点脚软了。 这种阵仗,河洛派一百元婴弟子哪里够,得黑渊谷齐出他才能定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遗失世界(中)
  •   那披挂金甲的修士对着山壁下喊完那声后,又挽弓连射数只罗罗鸟,剩下的凶禽终于一哄而散,离开结界上方,愤怒冲向修士防守的山壁。 赫然也是长眉老道所站的地方。 下方河洛派的道人见之大急,差点抄起拂尘,也要冲出去相助,只听一声厉喝阻止了他们: “等等!都不要出去!” 众人本能回头一看: 这小道士谁啊?筑基期实力还指手画脚,搞什么! “是跟在徽机长老旁边的!没准是长老的弟子。” 众人悚然一惊,长眉的徒弟,那跟掌门是同辈!! 现今修真界诸多门派都在使用一种奇怪的辈分排行,即什么修为,就是哪一辈的弟子。金丹期的师伯师叔,只要结丹就能变成师兄弟。这种做法引来另外一些宗派的不满,认为过分重视实力,混淆道德伦理,最重要的是今天师侄明天师弟明年师叔这种事太伤脑子,忒烦记不住,河洛派就属于后者。 倘若这小道士是长老的弟子,他们决定还是沉默为金。 ——徽机真人虽不护短,但真人他脾气古怪。 至于哪里古怪,不出门知天下事(万年宅)的河洛派道人们也说不上来。总之选择进黑渊谷还成功在山谷里长住的,没有正常人! 且说天衍真人遇到危机,差点忘记自己现在还是个外门小弟子,脱口而出后,心下惴惴,等发现没人来揍他,胆气顿时又恢复了。 他站在大树上,努力摆出严肃沉稳的模样:“外面不太对,也许是幻境!” 哦? 包括陈禾在内,都齐刷刷注视天衍真人。 后者昂着头,振振有词的说:“西城十三坊出现在这绝壁山谷间,对方为何一点也不好奇,甚至没有追问我等的来历!” 侧耳倾听外界隐约可闻的咆哮音,河洛派道士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大概他们来不及。”有人喃喃。 “能紧急成什么样,才会让他们对这么一块明显不是古荒小界建筑,还有一群素未相识的外人熟视无睹?”天衍真人皱眉。 陈禾忽然开口:“或许已经紧急到——只要是人类,就能被他们自动划分为盟友。不仔细问,是因为没多余时间。” “”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河洛派众人全都哑了,紧跟着毛骨悚然。 古荒时期,遍地凶兽,人类活得不易。 各种粗浅的修炼法门到处都是,整个部族起码都有修真初阶养气期修为。因为他们没有过多时间修炼,走得都是蛮横路子,这类不求心境,不过多沟通天地灵气的功法,最多也就练到筑基期,尤其适合普通人,只能要上山打猎,抵御凶兽,也就够了。 试想一下,连能干活的奴隶可能都有筑基期修为的时代——古荒世界的危险程度,还用说吗? “不,这不可能!”天衍真人关键时刻脑子特别灵活。 小界碎片都是一次性消耗品,血祭解封后,就再也收不回来。 这块古荒遗失世界不知有多大,难道被封存的八千年来,里面的凶兽与古修士们还在持续激战,一直延续到现在? 战争具体能打多少年,得看双方补给与后援。 想要耗得起这样的战争,这块小界碎片范围得有多大? 陈禾也想不明白,索性不吭声。 好在没多久,长眉老道脸色铁青的冲回结界。 “是凶兽潮!”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哪怕是对古荒大地没多少了解的人,顾名思义也能猜到。 “这里四面都是百丈悬崖,有数千古修士在山壁上防守,情况危急。上百种凶兽,有的图鉴典籍上都没有!之前我们只看到罗罗鸟,是因它飞得高,冲出了防御圈。”长眉老道一口气说完,拂尘一挥,“一半弟子留下,一半人跟贫道出去相助。” “长老!” “到了山壁上,不要自作主张,小心谨慎,听古修士的安排。”长眉一脸严肃。 “徽机长老,您已与这里的修士说明情况了?” 孰料长眉摇头:“情势不好,上面根本没人有闲工夫叙话。” “这!” 众人面面相觑。 有个道人吭吭哧哧的说:“这里的百姓是否得有人安抚?” “倘若山壁失守,我等皆死,况乎这些百姓!” “还有一只妖狐” 长眉道人也干脆,无视偷偷向外望的坊间百姓,直接漂浮在半空中,环顾四周,声如洪钟:“兀那妖狐!凶兽潮一旦攻破屏障,你也活不了,尔好自为之!吾河洛派祖师天衣真人素来教诲天下修者皆同道,若你痛改前非,贫道饶你不死。” 河洛派众人眼角一抽。 陈禾看到身边那个奇怪小道士听到这话后,面容一正,十分严肃的模样。陈禾敏锐觉得哪里不对,就是说不上来。 那边长眉已说罢挥手:“分一半人走,不要全部留下。” 百个元婴修真者默契十足,没有商量,直接—— 全部奔出结界!! 连陈禾与天衍真人也被长眉一手一个,闪电般掠了出去。 “” 不止陈禾吃惊,藏匿在一处屋檐下的八尾狐也惊呆了:说好的留下一半人呢! 妖狐不敢置信,西城十三坊六百余户百姓,这些河洛派臭道士,还真的说不管就不管了!他们不怕天道因果么,就算小界碎片里没这个,但如果不是河洛派半夜跑来擒拿它,这么多人本不该失踪。 反倒是始作俑者,八尾狐毫无压力。妖修又不想成什么仙,只要能肆无忌惮活着就够,狐族更是迷信九尾逆天之说。 它在那里纳闷,河洛派修真者已经分散到山谷周围,熟稔的布阵法,准备重新布下了一个更大的结界,山谷里有大片空地,还有果林与泉水。 他们已经四下看过,貌似在古荒时期,这里本就是人族聚集地,只是早已化作废墟,土地也荒芜了。 陈禾侧着脑袋,若有所思。 天衍真人更是眼睛发亮:“果然,这是幻境!” “哼!”长眉老道冷笑一声,对小道士说,“你只知其一,不明真相。” 那边八尾狐大怒,也冲了出来。 结果刚脱出第一层结界,山壁上金甲修士再次转过来,挽弓搭箭,直指八尾狐。 妖狐心中一悸,掉头就想跑。 银箭横贯而来,随着一声惨嚎,八尾狐在空中就化作原形,接连吐血不止,一头跌落在悬崖上,再也不动了。 金甲修士收弓复返,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陈禾: 天衍真人: 堪比大乘期的狡诈妖狐就这么死了? 长眉老道干咳一声:“别愣着,继续忙!贫道去看看。” 呆滞的河洛派众道士,这才本能的捏法诀,绕着整个山谷布结界,反正能让十三坊的人出来摘果子取泉水就行。 不一会,长眉老道就拎着狐狸尾巴回来了。 然后把雪白狐狸往地上一丢,那毛绒绒软软铺开的八条尾巴看得陈禾面颊又有点泛红。 八尾狐的生死根本不用说,因为妖狐整个头颅都没了,断口参差不齐,焦黑一片,可想那一箭的威力。 陈禾与天衍真人都有些傻眼。 前者还好,毕竟修为差见识少,后者有过重生经历,做过正道领袖,深知要将八尾狐一箭贯穿,死状若此所代表的战力——八千年后,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这样彪悍的人来! 陈禾往旁边走了几步,拨弄出一块风化的残碑,抬眼说:“麻烦大了。” 天衍真人热衷跟陈禾唱反调:“胡说,外面只是幻境!你看山壁下这片荒芜,到处是废墟,还有这残碑。此地已经沦陷多年,凶兽潮与古修士都是幻影。” 陈禾点头,指着妖狐尸体说:“问题是,幻影照样能杀人。” 天衍真人不太服气,想辩驳眼前所见不知真假。 却见长眉老道神色肃穆,直接将妖狐尸体收进芥子法宝,随后神识感应一下,沉重的向众人点点头。 妖狐真的死了。 “贫道只是一试,看来我等别无选择。”长眉老道仰头叹息。 八尾狐生性狡诈,留之终是祸端。 长眉故意说留下一半弟子,令他定心,却又全部撤走。须知妖狐吞噬修真者后,可以模仿气息,到时候再想杀它就难了——没错,这个陷阱就是妖狐一出,引来古修士动手。 凶兽潮肆掠,只要不是人类,一旦暴露气息出现在后方,让古修士察觉,自然会毫不留情将之扼杀。 “修真者大乘期寿元千年,这片小界碎片在贫道神识探查中,不过是一个豫州城大小,如何能在八千年后还有这么多古修士与凶兽?” 确实是幻象。 却又是——能杀人的幻象。妖狐的死,证实了这点。 长眉老道叹息:“无论幻象与否,只要山壁失守,我们必葬身在凶兽口下。” 陈禾与天衍真人沉重点头。 河洛派的道人们郁闷极了,长老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了,这两个小娃娃怎么也很明白的样子?他们除了听懂白眉暗示的那句话外,什么也不清楚啊。 对对,就是河洛开派祖师天衣真人那句。 所谓“若你痛改前非,贫道饶你不死”,是天衣真人每次要杀人前必说的话,一剑刺得敌人识海破裂元婴遁出,还能听到天衣真人的第二句“就算你改,贫道也不想等”。 后来不知那代掌门,闲得无聊开发出一连串暗示语。 譬如其中一条,便是说出天衣这句祖师的口头禅,后面的命令必然是反的,说不杀就是杀,说留一半不要全部走,就是一个都不留的意思。 众人紧赶慢赶,半个时辰后结界再起,山壁外隐约的厮杀声与血腥气忽然消失无踪。 长眉老道领着众人爬上山壁,只见古修士也好,凶兽也罢,全都不见。唯有壁立千仞,一片荒芜苍凉。 “喀拉。”陈禾停住看脚下。 他弯下腰,慢慢从沙土里拨弄出一个圆盾似的小法宝。 这法宝早已斑驳不堪,残破无用。 河洛派道人们也陆陆续续在山壁上看到残留的玄铁盔甲,折断的飞剑以及散落的凶兽獠牙与利角。 这一战,应该发生在八千年前。 凶兽围攻人类聚集的山谷,古修士死守山壁。忽然浩劫降临,古荒世界撕裂,碎片被封存,大战仍然没有停止。 双方俱亡,然而魂魄无处可去,小界碎片灵气不散。 于是—— 狂风忽然将悬崖下的尘土卷向天尽头。 陈禾拿起的圆盾上忽然多出一只手,那些沙土慢慢凝聚成一个年轻英俊的古修士,大约金丹期的修为,他微微一愣,然后朝陈禾笑了笑:“小兄弟,你有点面生。” 陈禾慢慢放开手,看到这人一跃而起。 “放心,我们会赢的。”他对陈禾说。 清风过处,大批古修士重新出现在山壁上,领头的正是那个挽弓射死八尾狐的金甲修士,他伫立在那里,神色冷峻。 天尽头浩浩荡荡,冲来无数古荒凶兽。 “诸位,我等背后就是水寰谷,是我故土,西荒六州数万人都在此地!” 金甲修士朗声喝道,“上仙诸神在北疆激战,南合宗与北玄派自顾不暇,别无他援,今日殊死一战,只为吾亲、吾民、吾族!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杀!” 凶兽潮来,百丈高崖上古修士们手持冰刃法宝,各种神通法术不住放出,咆哮声震得大地摇晃,血腥扑鼻。 八千年,水寰谷干涸,故土成废墟。 一切化为尘土,骨骸成沙,连早已死去都忘了,还深陷在这一战里。 “动手罢!”长眉老道肃然说,“双方怨气灵力,千年不息,已充斥缠绕了整个小界碎片,只有一方彻底失败,才能解开困局,我们才有机会打破这块小界碎片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遗失世界(下)
  •   一滴鲜红的血,从陈禾额前缓缓流下。 右眼的视力都有些模糊了,拳头深深陷在一只赤色毛皮的凶兽颈部,利爪划破了他的右臂。这些凶兽生前獠牙利齿皆是毒素,纵然死后魂魄不散,聚沙成躯,重新化作生前模样,血肉之躯看起来一般无二,但终究有些东西,是不同的。 它们只能攻击,咬断修士的喉咙,撕裂躯体,却没法再吃人。 利爪獠牙上也没了剧毒。 河洛派众修士因此屡次捡回一条命, 山壁后面躺满了负伤不起的人,伤势较轻的打坐恢复,严重的已经晕迷不醒,需要别人将灵丹塞到嘴里去。 有些狰狞撕裂的伤口极为可怖,幸好这里都是元婴期的修真者,差不多已脱离凡躯,只要不是一击毙命,紧急时刻还可以自己将血管经脉挪一挪,不至于流血而死。 破烂的道袍,骇人的伤势,压抑的痛吟河洛派众人看上去凄惨极了。 尤其让他们觉得没面子的是,陈禾与长眉带来的那个小道士,还在山壁上坚持着呢。他们比小辈高两个大境界,结果负伤退得最快,还留在战场前线的寥寥无几。 修真界毕竟多年不见这般惨烈之战。 河洛派道人们被打得措手不及,反而没有以武入道的陈禾,以及重生一遭经验丰富的天衍真人更适应战场。 八千年前古荒时期,委实不是捏个法诀比神通就行的,山壁上的古修士们,皆是一手持冰刃,一手法宝,间或放法术,脚下还不能停,要躲避猛禽扑面而来的袭击,以及矫健攀爬上山壁的凶兽撕咬。 长眉老道更是束手束脚,十分本事只敢拿出一半来使,要分心盯着陈禾的安危,还要注意那个筑基期的小道士。 “这样不成。” 长眉道人招来一道雷狠狠劈开几只罗罗鸟后,拎起不断闪躲间隙扔法术的天衍真人退后,顺手又将与凶兽缠斗的陈禾拖了出来。 看到山壁下伤痕累累的一群人,长眉老道恨铁不成钢的顿足:“尔等真是给河洛派丢尽颜面。” 众人有气无力垂着脑袋。 天衍真人想说什么,但看看这些“师祖级”同门,竟然只有小半他熟悉长相,其余的想必早在自己做掌门前已经阵亡在正道魔修战场上,他心里泛起悲哀,闭口不言。 “还有你!”长眉老道对着陈禾吼,“你不老老实实蹲在后面,也跟着爬到山壁上,想要做什么?随便一只凶兽就能啃死你!” 陈禾抹掉额头上的血,遥望山壁。 古修士们实力悬殊,那里金丹期的人有,筑基期的也不少。没有低修为的人被保护在后面这种事,显然水寰谷当日已没有退路。 “道长,我会很小心。”陈禾说。 “你——”长眉老道吹胡子瞪眼,差点说出多你一个有什么用,又不能影响战局,转念想到河洛派元婴期修士们因为常年窝在山门,上去拼命结果还不如陈禾的事,霎时哑然。 “师兄在外面等我,我不会死。”陈禾认认真真的说。 长眉道人气哼哼的将陈禾一扯:“把你手臂上的伤口裹好!” 他转身又训斥众人: “古修士们守了这道山壁无数年,他们进退都有章法,你们对着凶兽就乱放法术,这是要做什么?贫道把你们带出来,不是给你们送葬的!都机灵点!” 说着狠狠一拍天衍真人的肩,差点把这小道士拍歪没站稳。 “你们还不如这个小道士!” 被迫充当榜样的天衍真人在各种复杂眼神注视下压力很大。 “咳咳,晚辈在豫州城抓妖讨生活,无师无友,修为差劲,善于观察战嗯,观察形势。”天衍真人多了解河洛派同门啊,立刻低眉顺眼的解释。 顿时不少道人释然,被长老这么劈头盖脸的骂,实在挂不住脸。 “长老我们没别的办法打破小界碎片了么?”有个负伤严重的河洛派道人虚弱的说。 “哪来的办法?”长眉道人呵斥。 开启小界碎片的八尾狐已死,只需破坏这方古荒残界的灵力平衡—— 这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拿出雁过拔毛的姿态,将小界碎片内的灵草拔走,能炼制法宝的矿石玉石全部挖走,里面的凶兽也杀死,破坏灵气循环,残片世界自然崩溃。 谁会知道,竟有魂魄不散的两方,一战无数载岁月。 “重伤的留下,其他人上山壁,不准动手,守在古修士身边,帮他们抵御攻击。”长眉道人烦躁的揪着胡须说,“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学不会保住自己的命,趁早给贫道滚回山谷凡人中间去。” 这下鸦雀无声。 “走!” 有河洛派的道人默默在山壁上划了一道痕迹做记录。 小界碎片的天空中挂着明晃晃的太阳,不分昼夜,其实那是一团日光精粹,随着破裂的世界永远悬挂在天上,十分炎热。 河洛派布下的结界内,山谷里也从未安生。 本是正月,家家户户都有存粮,西城十三坊又多半都是薄有家产的平民,井水干涸,谷内却有不少山泉,连着地脉,一时倒不缺吃用。 只是骤然遭逢变故,人心大乱,又日日听见外面厮杀咆哮,神仙飞来飞去,偶尔还有凶禽闯来,即使立刻被猎杀,也让许多人惊骇得一病不起。 无春无秋,最终人们接受了再也走不出去的事实。 大批人死去,内讧闹了一次又一次,最终一切复归平静。 山谷果林被摘空,又多出开垦的田地。 沿着林边出现了许多坟冢,没有足够的香烛,只能在坟头垒石块。它们与山壁一侧整齐又密密麻麻的划痕形成鲜明对映。 每当狂风将百丈山壁下的凶兽骨骸所化的沙尘吹向天尽头,沉寂的山壁上,就会浮现出古修士们的身影,他们死了,却还活着,永远走不到明天。 “小兄弟,起来了。” 抓着圆盾法宝的古修士叫醒了陈禾。 他虽然不太记得陈禾,但已习惯这个躺在自己附近的人。 不死的魂魄,每次出现,都始终以为这是凶兽潮来临的前夜,他们聚集到山壁上,等待决定他们故土命运的一战。 河洛派的道人们也结束调息,三三两两的站起。 每个人的道袍都破破烂烂,他们储物袋里的衣服,灵药都差不多用尽了。 陈禾没去数过山壁上到底有多少刻痕,只知道负责凶兽潮每出现一次就添加一道刻痕的河洛派道人,已经换了四个了。 所有死去的人,都没有埋葬。 修真者差不多人手一个储物袋,活着的时候能放东西,死了以后还能充作一个高级草席,等待同门把他们带回河洛派。 ——再小心,也总会出现不幸。 第一次看到死去的人魂魄出现时,众多河洛派道人没绷住,嚎啕出声。 之前八尾狐整个头颅都被银箭射穿,什么都没逃出来,以致人们都忘记了,在这片遗失的古荒世界里,纵然死去,他们也无法离开。 作为一个大乘期修真者,长眉老道熬得眼睛发红,眼眶下全是乌青,每天都要大骂好几场,才能把失神的河洛派弟子骂醒。 神态恍惚的人,都被赶到了山壁下。 始终没出过问题的,似乎只剩下陈禾,连天衍真人都疲惫不堪。 长眉老道曾经焦虑的盯了陈禾许多天,最后终于想起来了陈禾有一颗释沣抢来的蜃珠,如果陈禾想忘记,只要封存蜃珠,每天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 长眉顿时释然,全不知每日都不吭声的陈禾,其实什么也没忘记。 陈禾站在山壁上,眺望远方汹涌而来的兽潮,默默想着昨天刚练出新诀窍的混元掌,他的衣服同样破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黑了一层,手臂后背双腿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疤痕随便一颗上品灵丹就能治愈,在能出去前,陈禾压根不关心它们。 今天他也一样谨慎,死死盯着攀爬而上的凶兽,选取自己能攻击的目标,更配合身侧那个持圆盾的古修士防御。 咆哮声不绝,利爪下血肉横飞。 不断有古修士倒下,化为尘沙,这一幕总是反复上演的。 ——要活下去,师兄会在外面等他。 陈禾抿紧唇,闪避过一只犀牛状的凶兽,随掌法而出的灵力,已经变成了浓郁的金色,这是能结丹的预兆,但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 甚至天衍真人不久前都顺利结丹了,陈禾还没有动静。 只有陈禾自己知道,他积蓄的大量灵力,没有催化结丹,而是全部灌给了沉睡的石中火。每次调息醒来,他都能看到石中火的封印又少了一道。 快了,很快了 蹬开一只人面蛛,陈禾反手拧断它的螯钳,顺势戳向一头利齿外凸的巨大猿猴。 差点被猿猴砸死的圆盾修士脱身而出,手持钩状的法宝,捅穿猿猴的胸膛,将它重重踹下山壁,然后这个古修士朝陈禾笑了笑。 这样一场每次都胜利无望的惨烈战争,一度导致许多河洛派修士绝望。 他们付出的努力,似乎只是让修士们死伤的速度慢一点——直到那些沉溺厮杀的魂魄感觉到河洛派众人的存在,并开始默契配合,那寥寥出现的微笑,隔着八千年,就像还活着那样。 这些记忆永远到不了明天的魂魄,谁最能跟他们聊得来? 一切再度化为尘土,圆盾跌落在陈禾脚边。 数个时辰后,那个古修士会笑着问:“小兄弟,你从哪里来?” “是么,小兄弟想知道北玄派的事?那是很大的宗派啊,听说出现过不少仙人,可惜距离我们太远了,我们等不到援救。” “北玄派与南合宗的大战?谁知道呢,我们金丹期修士,只是普通的大荒修真者,就算上去凑数也没资格。” 每次都只能在等待着凶兽潮自天尽头而来前,说上一句话。 陈禾也只有问一句话的工夫。 这么做的人不止是陈禾,长眉道人已经领着众人,将山壁上的古修士问了个遍,虽然过程没陈禾这么顺利,却也几乎知道了所有古修士的名字。 包括那个金甲银弓的大乘期修真者。 覆天山姬长歌,在八千年前,覆天山是相当了不得的宗派,可惜浩劫之战过后,与南合宗同盟的他们荡然无存。 这个姬长歌在大战爆发后,就返回了故乡水寰谷,最终葬身此地。 银弓金甲,跌落在尘土中,与旁人一般无二。 看着四周山壁复归平静,长眉老道揉着眉心说:“这次有什么看法,拿不出好主意,我们就只能继续耗在这里,贫道寿元还有三百年,总能熬到你们之中元婴期晋级化神期,给我添加几个帮忙的。” 众人默然不语。 陈禾忽然整个人摇晃了下,似乎要跌倒。 长眉老道大惊站起,却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火焰穿透窍穴而出,如果陈禾自己的衣服不是早坏了,现在穿得是河洛派多余的道袍,只怕要被这火焰烧得彻底无遮没拦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陈禾拼着灵气一沉,火焰脱离他身躯,裹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球。 “啾啾。”石中火兴奋的在空中蹦跶。 陈禾也不搭理石中火的蹭动,二话不说往山壁下跑。 “陈禾?”长眉老道放心不下,伸头张望。 “没事,我要结丹了。” “哦!”长眉跟众人一样纳闷,结丹就结丹,这么赶是做什么? 陈禾没解释,他总不能说忍不住——石中火一脱离,他丹田灵气顿时多得快要撑裂经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困战间隙
  •   数日后。 “你,你——”天衍真人震惊得说话都磕巴了。 陈禾视若无睹的从他面前走开。 石中火悬浮在半空中,就像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跌跌撞撞的跟着飞,时不时还冒出一缕火苗,然后哧溜一下又吸回球体表面。 虽然被困在小界碎片里很久了,但陈禾与天衍真人还是“不熟”,跟河洛派众人也不熟。 主要是大家都陷在这场轮回的惨烈之战里,不是打仗,就是在调息,实在没有什么说话交谈的机会,河洛派众道士都猜测过陈禾的来历,可惜知道答案的人是长眉老道,他们不敢问,天衍真人也知道,但是他没法说。 迎面飘来几个半透明的魂魄,这是河洛派死去的修士。 受困于小界碎片,他们只能吸纳狂暴的灵气,无可奈何的停留在这里,与还活着的同门为伴,他们不像古修士,拿不起法宝,用不了生前的法术,只能做一些照顾重伤者之类小事。 更多时候他们会进入结界中,帮助那些凡人生存,扫除凡人里那些想不劳而获拼拳头奴役别人的渣滓。 修真无岁月,但是他们停留在这里的时候确实不短了。 没有昼夜四季之分的破碎世界,所有修士只好从自己的骨龄判断究竟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十年,看这生生死死,重复十年。 “让你大意!死了吧!” 一个新出现的魂魄被其他灵魂虚影一顿胖揍。 那修士简直想哭,刚看到自己的尸体被放进储物袋,还没好好感慨这一场生死无常,大梦泡影,就被长眉老道指着大骂,这番惨痛的语言暴力过后,又被“早早”死去的师兄弟们没有魂魄爱的猛揍。 “难道你们没大意?”他不甘心的边飘边逃。 “你以为我们想揍你?打你是给别人看,别废话!” “” 说完一群魂魄拖着那个倒霉的新魂,趾高气扬的在山壁上游/行: “这是长老的新命令,都看好了,谁要是敢死,他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还活着的河洛派众道士,调息的睁开眼睛,治伤的咬着绷带呆住,包括那些对出去这件事失去希望的人,全都生生打了个寒噤。 ——太可怕了! 活着的时候没被同门欺负,死了却反要遭罪,徽机长老太狠。 陈禾就是迎面撞到了这么一支另类的游/行队伍。 “小家伙,结丹成功了啊。”某魂魄不在意的说,将陈禾忽略过去。 “努力增进修为,不要死,不然揍得你连人都认不出。”路过的第二个魂魄补充。 倒是那个被凄惨拖拽的新魂发现陈禾的异样,吭吭哧哧的嘀咕: “救鬼啊,我真被打得认不清人了,怎么把这小家伙看成了金丹中期修为。” 众人闻声齐刷刷扭头。 不管是活人还是魂魄,目光都聚焦到陈禾身上。 “啾!” 陈禾倒没反应,石中火却像打了个喷嚏般警觉的清醒了。 纵然被抹过一次灵智,石中火仍然对修真者有本能的厌恶,除了陈禾——陈禾是它的住宅加饭堂。 椭圆火球嗖的一声,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孰料陈禾一巴掌把它扑灭了。 “嗤啾?”砸到地面上的火球疑惑又委屈,索性闹脾气,待在石缝里不动了。 “好,好啊!”闻讯赶来的长眉老道十分欣慰。 倘若河洛派弟子也有这样跳级增长的速度,还愁什么呢? “了不得!对了,小兄弟到底是何门派?” “是啊,怎么会认识徽机长老呢?” 七嘴八舌一堆问题砸过来,陈禾当然不能回答北玄派,也不想说任何与释沣有关的事。多年在小界碎片内的相处,他虽不算认识河洛派所有元婴修士,但总有那么一份同陷危难、并肩作战的情分。 “我是黑渊谷的人。” 陈禾故作为难,摆出一副“是你们要我说的,不能怪我”的表情。 众人全部哑了。 半天,才有人弱弱的说:“黑渊谷什么时候连筑基期也收了,门槛降低?” “那我们也去试试!” “对哟,xx师兄,xx师叔你们死在这里,错过六道轮回,想再投胎,好像要走黑渊谷呢!”有个颇有见识的道人猛一拍掌。 旁人纷纷诧异发问:“啊,这是何故?” “黑渊谷里的潭水,会流往地府的忘川河呀!” “原来如此,捷径!” 许多魂魄也是第一次听说,面面相觑。 “师叔,你生前懂水性吗?” “笨蛋,会水也不能游忘川河!三魂七魄都被洗得干干净净不说,万一爬不上岸怎么办?奈何桥下多厉鬼,我可不想变成其中一员!” “那我们要怎么办?去蛮山无底洞做鬼修吗,别呀,我们以前都是抓妖抓鬼的!” 闹哄哄的一片,陈禾趁机脱身,绕着百丈山壁转了一圈。 这里是最佳的防御天险,同时也是一个没有退路的绝地,面对汹涌疯狂的兽潮,根本找不到什么有效的战术。 “魔头,是不是后悔了?”天衍真人也在溜达。 事实上这四面山壁,他转过无数圈了,作为未来的正道领袖,他自然也会观摩地形,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陈禾侧头看他,忽然问:“你为什么总是叫我魔头?” “别装傻,你不就是——” 天衍真人卡壳,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陈禾到底是不是跟他一样重生回来的。 他一会儿希望不是,毕竟没有入魔的陈禾,与魔道尊者比起来,哪个更好对付显而易见。一会儿又希望是,为什么呢,重生就意味着之前死了,魔尊飞升没成功! 天衍真人最悲愤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好像是被陈禾飞升的事实气得呕血而亡。 这仇结大了! 麻烦的是,陈禾目前还没有入魔迹象,天衍真人想“除魔卫道”都做不到。 尤其陈禾现在看起来,跟离焰尊者还是有些区别的——小界碎片与外界灵气不通,也没吃的,只是辟谷,大家外貌都没什么变化。而且一旦结丹,外表就固定不变了——陈禾还是十七岁的模样,前世魔道尊者要更高一些,长发全白,冰冷慑人。 多年困战,除了给陈禾天衍真人添上满身伤痕,就是气息变得更沉稳。 长眉老道已经不止一次满意的表示,出去就收小道士做关门弟子,修行见悟性,危难见心性,他觉得天衍够资格做一派掌门。 这个决定,天衍真人自己还不知道。 陈禾却已暗暗记下,预备将来不但要把长眉的账算在这道士身上,还要挖出刻意隐藏的秘密。 ——“你不就是”,就是什么呢? 陈禾不动声色的说:“看来,你很清楚我的身份。” “别想套话,贫道不会上当的。”天衍真人嗤之以鼻。 原本天衍真人是金丹初阶的修为,十分得意,总算超过陈禾一筹,保持这个良好形势,未来正道有望,谁知道陈禾竟然不按常理,来了一个跳级。 生出危机感的天衍真人警觉心猛增。 没有套话成功的陈禾非但不恼怒,反而狡黠的笑了笑。 虽然看过数遍,但每次遇到天衍真人还是会毛骨悚然,本能的后退,却撞到了一个人,这下真正惊骇了。 听到两人对话的长眉老道拉着脸喝问:“你准备说陈禾是什么?” 天衍真人: “为何叫他魔头?”长眉老道气不打一处来,他再看好这门派后辈,跟看着长大的陈禾比起来,还是有那么点的差距。 黑渊谷这么多人天天编故事是为什么?不就是担心团子七情郁结,易入魔道!咳,虽然最后他们有点沉溺其中但指着自己看大的孩子喊魔头,简直捅翻了马蜂窝。 被陈禾坑了的天衍真人,无奈回答:“是是晚辈推算出来的。” “嗯?” “此人是我一生大敌!”天衍真人指着陈禾,神情严肃,其实他更想说,离焰尊者也注定是河洛派大敌,更是整个修真界的敌人。 不过饭可以乱吃,话还是不能乱说的。 哪怕陈禾日后会成为喜怒无常的魔道尊者,只要现在还不是,他就不能这么讲。 “你这小辈,多深的修为,就能算出一生大敌了!”长眉老道一拂尘扫得天衍真人抱头哀叫。 “你算错了!”长眉没好气的说。 不等满腹委屈的天衍真人蹲一边,陈禾忽然说:“其实我觉得没错,这位道兄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来日肯定有很多账要算。” 长眉道人愣住:“这是为何?” “看他不顺眼!”“他说我一辈子看他不顺眼。”。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 “我算的!”“他算的。” “” 狂风卷起凶兽骨骸所化的沙土吹向天尽头,古修士的身影缓缓出现。 长眉老道沉着脸看天衍真人:“这次兽潮结束后,贫道要跟你好好谈谈!” “长老?” “贫道不明白,为什么你看不顺眼,又是你一生大敌的人,就肯定是‘魔头’?”没有辜负陈禾的有意坑害,长眉老道察觉到了重点。 天衍真人脸瞬间苦了,他想说这是天机,河洛派中人最懂,天机可以看,不能说。 只是,一个金丹期的修真者怎么可能看到天机? 那边陈禾心情轻松的回到圆盾古修士的身边,被无数脚在身边踩来踩去的石中火,终于忍不住哧溜一下跳起来,滚到陈禾脚边。 “三昧真火?” 银弓金甲的古修士忽然停下。 陈禾知道他是姬长歌,低头抱起石中火,生硬的行了一个从古修士那里学来的礼节。 “你是北玄弟子。”姬长歌意味深长的说。 他是这些古修士的首领,一举一动都受到瞩目。听到这话,山壁上更是一片惊愕,河洛派的修士吃惊,古修士们也侧首望来。 “北玄派怎会有人在这里,而且还是普通的金丹期。” “对啊,北玄派不是只有血魔吗?” 古修士惊奇:“血魔是谁?” 河洛派修士:“抱歉,记错了。” 差点串了八千年!都怪我们太熟了——河洛派道人们捂嘴不忿。 长眉老道跃前一步,警惕的看姬长歌。 ——姬长歌是覆天山中人,覆天山以南合宗马首是瞻,在浩劫之战中与北玄派为敌。 凶兽潮浩浩荡荡而来,已经没有再多说的机会。 姬长歌只平淡的对陈禾说:“到我身边来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机缘传承
  •   “呼。” 随着兽潮化作沙土瑟瑟滚落,众人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喘气调息。 长眉老道也松懈下来,开始点人数。 很好分辨,古修士们也重新变成一捧尘沙消失,山壁上只剩下他们自己人。重伤者及时救治,那些再也起不来的——不提也罢。 因为忧心陈禾战前被叫到姬长歌身边,长眉道人边战边注意陈禾,惹得他自己后背伤了两处,抽痛的滋味远远比不上他找陈禾时,瞬间的惊愕。 “你!” 长眉道人倒退一步,紧张得眉毛耸动。 一身金甲,手挽银弓的姬长歌临风而立,竟没有消失。 他就站在盘坐调息的陈禾身后,石中火如临大敌,阻隔在两者中间。 刚才那番苦战,让石中火颇为沮丧,它冲上去就烧,怎奈兽潮也好,古修士也罢,即使早已死去多年,组成身躯的是沙土与灵力。 牵连着这个小界碎片的灵气。 纵然是三昧真火,努力焚烧半天,才让一只獠牙利爪的凶兽倒下化为尘沙,溃散的灵力重新回到这片天地中,然而等到狂风再起,获得灵气的兽潮自然重现。 就像人喝西北风不会饱,只能烧沙土的石中火又怎会开心? “啾,噗啾!”石中火感到面前的姬长歌也是那种“没法烧”“烧了也白烧”的存在,更是不忿的蹦跶着。 陈禾睁开眼睛,站起来将石中火揽到自己身后。 他初晋金丹期不久,正处在巩固修为的阶段,刚才那番战打得也很保守,但比之从前,要游刃有余得多。 战争面前,修为再高,若不谨慎,照样死得快。 陈禾选择尽快给石中火解开封印,正是为了多一个帮手,让它守住自己的后方。 看到眼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消失的姬长歌,陈禾同样心中一紧,以姬长歌的实力,堪比大乘期的八尾狐也挡不住他一箭,若真要动手,长眉老道也拦不住。 河洛派道人们陆陆续续爬起来,有些忐忑,又有几分茫然。 包括天衍真人,他两辈子第一次听到陈禾是北玄派的。 当看见姬长歌眺望山谷时,天衍真人顿时一震,不好,姬长歌怕是自困战中醒悟过来了,醒悟誓死守护的水寰谷早已成为废墟,兽潮与古修士已是尘沙仅剩执念。 让一个沉溺在幻梦中的人目睹现实,何其残忍。 若这人再有强悍无匹的实力,又何其危险! 河洛派道人们悄悄给陈禾打手势,长眉老道也无声的示意陈禾后退,结果陈禾却对着他们摇摇头。 众人大急,连天衍真人都鼓着眼睛想陈禾这家伙怎么这样顽固,明摆着危险嘛! ——是祸躲不过,陈禾猜测自己之前实力差,姬长歌根本没有主意过自己。 石中火的出现,让姬长歌多瞄了陈禾一眼,恰好赶上陈禾实力提升,北玄派的功法又特别好认:从金丹期开始,窍穴灵气浮动,浑然天成,与其他修真者灵力化作真元后,都集中在丹田截然不同。 如果一个北玄派的弟子入魔,天然便是魔气缠身的可怖模样,能吓得敌人以为遇到积年老魔。 陈禾修为低姬长歌三个大境界,自知瞒不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有人低声询问。 “笨蛋,姬长歌发现我们是多出来的人了!”天衍真人恨铁不成钢,说完才发现自己骂了“师祖们”,讪讪捂嘴。 “没错你们这群笨蛋,气死老道,这都看不出,姬长歌的魂魄从混沌执念里苏醒了。”长眉老道顿足。 “他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的破绽还少吗?从道术到功法的方方面面,我们跟古修士差别大了!”长眉老道揪着眉毛说,“刚才他注意到了陈禾,心中起疑,再多看我们几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呃!”众人扭头看陈禾,觉得确实不能再继续刺激姬长歌。 大家小心翼翼挤眼睛,不敢再出声,害怕弓箭不长眼。 姬长歌凝望山谷许久,才转过身说:“你是北玄派弟子?” 陈禾慢慢点头。 姬长歌语声十分萧索:“我原以为,你也是不耐烦修士们之间勾连瓜葛,各种关系缠绕,什么也辨不清,就闹到仇深似海必须你死我活,打生打死的事,才远离门派来到这里。” 这下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姬长歌离开覆天山,回到水寰谷,是厌烦修真界两派开战,找个理由出走返乡。 众人瞬间松口气,不是仇恨北玄派就好。 “没想到——”姬长歌低头看银弓,他的手变得透明起来,这才是魂魄应有的真正姿态。而金甲银弓,是他本命法器,神魂不灭,自然还能为他所用。 满地兵刃法宝残骸,还有灰白的沙土。 凶兽的獠牙,角,混杂其间。这些都非常坚硬,是上古修士喜欢的法器材料,骨骸成沙,它们还勉强留存。 姬长歌平静的问:“我死了多久?” “时过境迁,世间已过八千年了。” 长眉老道抢着说,顺带还给了陈禾一个警告的眼神。 姬长歌头也不抬:“八千年,修真界尚有北玄派弟子,我覆天山只怕早已灭绝。” 众人刚放下去的心瞬间揪紧。 “北玄派赢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长眉老道迅速将浩劫之战的惨烈结果说了一遍,北玄宝藏的事情当然隐瞒下来。 出乎意料,姬长歌既不难过,听到北玄派式微近千年来有等于无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痛快,他不悲不喜,就这么无声伫立,最后连长眉老道都绷紧了神经,姬长歌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们想出去?” “呃!”河洛派道人们震惊。 “天地撕裂之景,发生得太快,我依稀看见一二。”姬长歌负手于后,神色淡淡的说,“此地灵气窒闷,神识放出去仅仅只见狭小一片,四面堵塞,我料这里已被封存,尔等必是误入此地。” 陈禾将探头探脑的石中火摁回去:“不知前辈有何要求?” 姬长歌微微一笑。 他面容如刀削斧立,英朗硬气得很,一柄银弓足有半人高,气宇轩昂,威势赫赫。此刻身若透明,魂魄仍给人千钧压力。 “吾亲、吾故,乃至吾敌!全都在这片天地被撕裂后,瞬间消亡。” 姬长歌手指山壁下凶兽成片沙土骨骸,“人间权贵起兵,平民枉死;修真界开战,天下沦亡;天神一怒,众生蝼蚁!” 誓死要守卫的故土家园,就在这片天地崩裂时彻底消亡。 尸横遍野,骨骸成堆。 只留下执念不消的魂魄,继续那一场虚无缥缈的战争,已经失去意义的战争。忘记了曾经,忘记生死,永远重复死前的那一天。 “只要你们起誓,无论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后辈,不论哪一个,飞升之后潜心苦修,必要寻那撕裂我水寰谷的仙人报仇!” 众人都露出不忍之色,而不是为难。 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个几乎不能实现的愿望。八千年前就能撕裂天地,封存小界碎片的天神上仙,现在的实力是御剑也追不上。 “前辈。”陈禾忽然开口。 姬长歌负手冷视:“如此要求,你仍嫌高吗?” “不,前辈。八千年前,被称作浩劫之战,长眉道长已经说过,天下宗派十断其九,这只是修真界的浩劫,对世间最大的浩劫指的是古荒大地彻底撕裂。” 长眉老道也反应过来,连忙说:“没错,现存的九州与四海,比之古荒狭窄得可怜!根本查不到水寰谷这一片,究竟是仙人混战到此地时波及,还是随着古荒大地一起崩裂的。” 姬长歌瞳孔收缩。 天神也卷入混战,他当然知道,只是上界仙人害怕波及自己出身的门派与宗族,都选择没人的荒山野岭动手。 最后是打得太多,天地山岳承受不住,还是战局一发不可收拾抛弃底线,不顾下方是否有人烟? 姬长歌不知道,八千年后的长眉道长与陈禾就更不知道了。 “所以前辈所求,我们无法答应。”陈禾看着姬长歌,毫无惧意。 “哈,哈哈哈——” 悲凉的笑声过后,姬长歌身影原地消失。 “呼!”众人长长的喘了口气,纷纷擦汗。 长眉老道马后炮的跳脚,斥责陈禾:“你也太大胆了!万一姬长歌恼羞成怒,给你一箭,老道这辈子就甭出去了,出去也会被你师兄打死。” “师兄哪有这么不讲理?”陈禾不乐意的说。 之前隐瞒身份,两人从不提释沣,现在听得河洛派众人又是一阵发愣。 连天衍真人都在琢磨,离焰尊者的师兄到底是谁,上辈子没听说过啊! “你师兄不讲理的时候多了去了,你是记不住!”长眉愤愤说。 这个陈禾无法辩驳,只好眨眨眼,摆道理安慰长眉老道:“我见姬长歌神智清醒,未必为他自己的死怨怒,也不会为覆天山断绝之事记恨。毕竟沙场无眼,生死不论,他大概只是放不开故土家园覆灭之仇,他提出的要求,不说我们,谁也做不到,只是为了安心排解执念。” “你也是!还有你们,答应他不就完了,反正做不到也没危险!”长眉老道迁怒。 “呃。”众人讪讪,都知道做不到了还去答应,跟骗子有什么两样。 “他已看见最悲惨的结果,又何需让他怀有不可能的期望,姬长歌这样的修士,实力非凡,高于世间,不需我们用欺骗的话来安慰同情他。”陈禾说着,又想起云州城陷入火海中的陈家,那些惨烈的过去都是事实,若相信父亲看重他,只是忙于在外做官,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哎。”长眉老道揪胡须不语。 天衍真人却有些发愣。 他不由自主的将离焰尊者与陈禾重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禾说得出这样的话,想必上辈子的魔道尊者也是这个看法。这魔头到底经历了什么呀,天衍真人挠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离焰尊者喜怒无常,更少言寡语,天衍真人听他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这辈子多呢! 众人各有心思的喟叹一番后,一个道人到山壁下重新刻了一道深深痕迹。 日子还长,他们总会出去。 当狂风卷起尘沙吹向天尽头,山壁上古修士们出现时,河洛派众道人都紧张的看着再次出现的姬长歌, “到我身边来罢。”姬长歌神态平和的对陈禾说。 众人傻眼,尤其是长眉老道,对这情形万分熟悉,差点哀嚎出声——又来一遍?刚才的事全忘了? 事实证明长眉老道想太多。 姬长歌径自说:“你是北玄弟子,功法恰当,是我唯一选择,我之箭术非覆天山所传,乃我自悟,学得多少,便看你的机缘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瞒不住
  •   山壁上的划痕达到万条的时候。 西城十三坊不复原状,许多房屋因为年久失修,或多或少都有坍塌。坟冢又添新魂,凡人不是修士,死去后只能被困于原地,初始还有形态,逐渐就化为没有神智的虚无雾气。 泉水日渐干涸,果林与田地作物蔫巴巴的,人们坐困愁城。 “还活着的凡人不多了,我们还能等,他们只怕熬不了几年。” 河洛派修士悄悄议论。 刚闭关结束,晋境金丹中期的天衍真人忧心忡忡。 “好,你的悟性不错。”长眉老道欣慰的摸胡子,如果不是身在小界碎片内,他非常想冲回山门对着自己做掌门的徒弟吼“说什么不会遇到比你更聪明的徒弟”“老道这就遇到了”! 天衍真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长眉面前。 自从他倒霉的被长眉老道叫去谈谈后,天衍真人委婉的把重生经历说成黄粱一梦。他当然不会往脸上贴金,说自己是未来的正道领袖,他只是含糊的将离焰尊者的情况说出来——获得石中火,焚烧云州城,魔道说一不二的尊者,与陈禾容貌相似,甚至也叫这个名。 长眉老道听后深受震动。 三昧真火险些失控焚烧云州的事,曾让黑渊谷中人忧心万分,幸好他们及时得到消息,让释沣带着陈禾出谷,否则后果可不就是这般? 长眉也疑心这小道士胡说八道,但是看见天衍真人修行河洛派功法,晋境神速,简直像已经学了这门心法几百年的样模样,长眉不由得对黄粱一梦的说法,信了几分。 ——修真界确实有黄粱大梦这种事。 它是心魔的变体,让人在梦境中经历完全不同的一生,若是深深沉溺下去,就会被心魔所噬。但它又是一件撞大运的好事,只要顺利脱出,心境磨练比常人多出几十年甚至数百年,尤其在筑基期就遇到黄粱梦的,到元婴期前学什么都是一片坦途。 长眉老道训斥了天衍真人一番,告诫他黄粱梦与现实是截然不同的,不准再喊陈禾魔头,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吾派以推演天机为主,强身健体只不过是为了对抗泄露天机的反噬,现在我等身处危境,推演术真谛就先不传你了,这是玄武心经,望你早日突破元婴期!” 长眉老道尽心尽力的栽培,天衍真人十分感激。 ——不感激能行么,重生以来都五十年了,他终于能名正言顺的炼玄武心经这门高阶功法了!前世他直到元婴初阶才获传这门心法!! 河洛派满门不重视斗法,只会蹲在山门内推算,所以正魔开战的最初,才会伤亡惨重。 “多谢长老,弟子想,若是我派门人都学过玄武心经,日后遇到这等碍难时,也不至于——”天衍真人恰到好处的停住,长眉老道连连点头。 可不是,这番抓八尾狐,带来的一百元婴修士,里面竟然只有二十人学过玄武心经! 不是没得学,而是他们不想学,玄武心经顾名思义,防御一流,缺点是需要练很久见效慢。 小界碎片中,光阴流转三十四年,那些学过玄武心经的河洛派道人,一个都没死。 “言之有理,等老道出去”长眉的声音戛然而止,喟然长叹。 “未来十年,仍然脱身无望吗?”天衍真人闭关了一年有余,不知山壁上的战况形式。 长眉老道沉重的摇头。 古修士与兽潮同时亡于天地撕裂之时,到了今天,激战中,他们仍然是在那一刻忽然化为尘沙消失,等待下一个循环开始。 最初河洛派众人得以喘息,后来他们犯愁。 因为这意味着,必须要在兽潮消失前将它们彻底打败,而不单单要赢得一场水寰谷防守战。有了时间限制,难度陡增百倍。 “好在这块小界碎片内无论过去多久,外界最多是小半个时辰。” 长眉老道喃喃自语,否则他真没法向释沣交代。 天衍真人悄悄绕开,果不其然,在姬长歌身边看到了陈禾。 ——陈禾在五年前闭关,看来早他一步出来了。 抱着知己知彼的惯性思维,天衍真人蹲在石头后面观察陈禾手里的那张弓。 通体青黑色,呈简陋的弯弧形,质地坚硬,没有弓弦,这是陈禾闭关前在战场上挑选的一只凶兽残骸,魂魄与身化的沙土,都被陈禾强行带走。 现在一看,这张弓光华内敛,戾气逼人,显然凶兽魂魄已经被陈禾用三昧真火炼了进去。 唔,这是个打败凶兽的好办法。天衍真人立刻思考了这个可能性,很快他就败下阵来,且不说三昧真火唯独陈禾有,这铺天盖地的兽潮,全部炼化,大乘期寿元千年也不够用啊。 前路茫茫。 天衍真人十分沮丧,转身走了。 他不认为陈禾学了箭法后有多大帮助,别说陈禾修为刚到金丹后期,哪怕是两个姬长歌,也不能在固定时间内打败兽潮。 山壁荒芜,风沙苍凉。 姬长歌负手而立,悠悠问:“方才那战,你很沉稳,机会抓得也不错。” 陈禾不声不响的听着。 石中火蹲在他肩膀上,仍然是一副很不喜欢姬长歌的模样,挑衅似的蹦来蹦去。 姬长歌转头,他的容颜像一层雾气,虚幻飘渺,“挑你传承箭术,是别无选择,这些人中,唯有你还在用八千年前的功法。没想到,竟是让我捡了个便宜,你心底有一股逆劲,我很喜欢。” “我已拜过师门了,遗憾不能听前辈更多教诲。”陈禾认真的说。 “你师父,必也是可敬之人。” “” 陈禾有些惊讶,不知道姬长歌突发此言,语出何故。 自从姬长歌神魂清明,这二十多年来,除了闭关,姬长歌每日都对他十分冷淡,除了箭术,其他一概不谈。 众人也很理解,毕竟覆天山,亡于北玄派。 如果不是箭术非覆天山所有,估计姬长歌连这个都不想传。 “你的命数——三劫九难之人,虽说有修真界难得一见的根骨,终归要无亲无故,但你的师父还是收下了你,从你身上看得出他的竭心教导。”姬长歌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 旁边听到只言片语的河洛派众人都赞同的点头。 陈禾却怔住了。 长眉老道心叫不好,想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转念一想,在小界碎片里耽搁这么多年,陈禾不能算是孩子了,该他知道的事情,也不能一味瞒着。 姬长歌从陈禾神情上看出端倪,有些惊讶:“你竟不知?” 陈禾默默点头。 他忽然伸手摸左边额角的三颗红痣,抬头看长眉老道。 长眉干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陈禾又望姬长歌,后者一言不发,河洛派众人更是迅速躲开,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陈禾立刻把目标选定为最好欺负的那个——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天衍真人,并在后者如临大敌的警惕眼神里问:“什么是三劫九难命数?” “呃!” 天衍真人当然知道。 他不但知道,这还是他两世口中提离焰尊者这魔头时,唯一感到唏嘘的事。 魔道尊者从来不掩饰自己鬓角的三粒细小红痣,他极其张扬,丝毫不担心旁人因此躲他如瘟疫。因为就算没这个命数,离焰尊者本身也够可怕,让人避之不及,惹得修真界都快把他三劫九难命数的事给忘了。 “你也不想告诉我?”陈禾面无表情。 天衍真人一滞。 说就说,多大事啊,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陈禾迟早都会知道。 ——亲叛、友离、情孽、九死一生。 陈禾每听一句,气息就冷一分。 最后天衍真人搓着手臂纳闷,陈禾明明获得的是三昧真火,怎么两世都往冰雕方向靠拢?难道这就是北玄派功法的真谛? *** 比天衍真人更欲哭无泪的是留在豫州城内的河洛派修真者。 长眉老道说他们会惊动八尾狐,安排他们守在几个城门外,事发突然,小界碎片罩住西城十三坊后,他们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该死的妖狐!” “我去回报掌门,必须要赶紧想办法!” 这话刚说出,就被同门一脚踹了个踉跄:“笨蛋!我们再急也没用,小界碎片内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就我们说这一句话的工夫,没准里面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哪有这么夸张,最多一年呗!”被踹的修士不甘心的强词夺理,“小界碎片自成一体,难以揣测,也许外界过了一百年,里面才一句话的工夫呢!” “都给我闭嘴!”一个愤怒的声音说。 众人扭头一看,顿时大惊:“掌门!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河洛派掌门赤玄真人一身黑色道袍,上绣周天星斗,手持拂尘,满脸怒容:“贫道当然是心中一悸,算出不对,这才连夜赶来!” 河洛派众道人心悦诚服,果然是掌门,修为就是与众不同。 ——不放心自己师父半夜抓妖,特意算了又算,发现算不出,只好偷偷摸摸跟出来这种事,赤玄真人显然是不会说的。 端详小界碎片,赤玄真人深深皱眉:“可知这妖狐从何而来?” “我等不知。”众人回答得特别爽快。 因为掌门问这话,显然是没算出来,那么他们算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天机被遮掩,这其中必有道理。至少豫州西城十三坊这一劫,本不该发生!”赤玄真人斟酌一番后,果断下令,“沿着这块小界碎片,重新布下结界。再去一趟凡间衙门,找寻浣剑尊者的属下,告知一声,不要引起凡人恐慌。” “是!” 赤玄真人又踱了几圈,抬头问:“谁带了收魂铃!” 还留在原地等候吩咐的河洛派众人齐刷刷的掏出一个铃铛。 “不是这种镇鬼的,要能养魂的。”赤玄真人恼怒。 “掌门你自己也没有。” 赤玄被噎住。 这话说得不错,河洛派不是旁门左道学驱鬼术,谁会往法器上篆养魂符箓? “再给我布一个困阵,若是这块小界碎片里面有凶兽,一旦破除,凶兽魂魄与死去的我派弟子魂魄,都会飞散出来。凶兽会为恶凡间——我派弟子,更要见其最后一眼!”赤玄真人怒视众修士,“还愣着干什么,都快去!” 赤玄真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骤然感到一股令他震惊的危险气息。 大乘期修真者! “何方道友,河洛派在此捉妖!” “捉妖?” 冰冷清寒的声音,蕴藏了深深的怒意。 夜空中,释沣一身红袍,长发流散,五指间尚有血迹。 他赶得太急,连手里那具魔修的尸体都没来得及丢掉,赤玄真人定睛一看,霎时心里一跳。 尸体面容依稀可见,乃是魔道白骨门的门主,大乘期初阶修为。 傀儡瞬间全中断灵力感应的时候,释沣又惊又怒,想都不想,直接往回赶。 多高的实力,才能瞬间抹掉所有傀儡,将它们打成原形,难道是凉千山? 不惜动用本命真元缩地成寸,御风逾电赶回,一进豫州城,就感到大乘期的靶子——赤玄真人,没立刻动手还是看在长眉老道面子上。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释沣目光一扫,立刻认出笼罩西城十三坊的小界碎片,气息霎时更冷。 木中火与涅毁真元的死亡气息,让赤玄真人都感到一分毛骨悚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破界
  •   世人皆说,北玄派释沣入魔。 这话赤玄真人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他有点不确定。 同为大乘期中阶,赤玄真人看不透释沣修为,但这种见面就丢一具尸体下来,还咄咄逼人问豫州西城十三坊是怎么回事,好似是夜半御风而行,小界碎片拦住了他的路。 赤玄真人本来就有几分焦躁,如今更是勃然大怒。 但他毕竟是一派掌门,在喜怒之前,必须要考虑门派的利益与安危。血魔凶名在外,又有极特殊的功法,无论谁想对付释沣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赤玄真人当然不愿冒这个风险。 “吾派弟子前来捉一只潜藏在渝州城的八尾狐,不料这孽畜穷途末路,竟扔出一块小界碎片,将此地罩得严严实实。” 赤玄真人发现对方神情难看至极。 在修真界想找到六条尾巴的妖狐都难,更何况八尾,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来的?又为何窜入豫州西城十三坊,身上还恰好有块小界碎片? 释沣在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自认没有暴露过行踪,连长眉也是他主动带回来的,豫州西城这座小宅院,不该被人发现! 数月前释沣曾经让傀儡绑来过豫州郡尉秦蒙,但当夜就送了回去,还抹消了那段记忆。纵然是浣剑尊者,想查到释沣行踪,也是大海捞针束手无策的。 ——所以,这确实是一次巧合,一场无妄之灾? 释沣目光落到他刚才丢下的那具尸体上,神情莫测。 因为这个意外,原先准备引起白骨门恐慌,逼迫对方献上势力的计划完全泡汤了。感应到傀儡全部失效时,他正与白骨门的这位魔修门主交手,心烦意乱之下,直接动了杀招。 他足足有二十多年不曾杀过人。 越修闭口禅,整个人都好似深渊潭水,无波无澜,无爱无恨。 也不知是否北玄派功法里那股随心所欲的气息被压抑得太久,闭口禅破后,元功的凶戾本性越发明显。 释沣原以为自己是因为看到凉千山想起那些过往,又或是北玄宝藏引发的旧事,才使得他性情剧烈变化。 只是有件事他想不明白,深深埋在心底——在浣剑尊者挥出的蜃气中,他毫无心魔,这说明赤风沙漠里看到的殒身幻象,早已过去,却又为何在看见师弟时,总不自觉的想到那场幻象,出现异样的心浮气躁? 释沣压抑着怒意,冷声说:“贵派徽机真人何在?” 赤玄真人一滞。 自家师父跑到黑渊谷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而众所周知,北玄派覆灭后,血魔又屠戮聚合派四大长老数百门人,也不声不响进了黑渊谷。 这段时间,修真界盛传北玄密宝开启,释沣大约是为此而出,但长眉怎么也跑出来了?自家师父在里面凑的什么热闹啊!难道不知北玄密宝是一个极度麻烦的大马蜂窝么? 赤玄真人忍着懊恼:“吾师徽机真人,也被困在小界碎片内。” 听得这话,释沣不知自己该松口气,还是更怒。 ——小界碎片里往往潜伏着无数危机,长眉老道好歹有大乘期的修为;这般实力,没抓住妖狐,还让八尾狐闹了这么一出!! 释沣不再说话,他仔细打量笼罩着西城十三坊上空的小界碎片,河洛派众道人布完阵法,陆陆续续回来,又看到趴在地上不知是谁的尸首,都带着警惕的敌意注视释沣。 地面上远远有一行人向这边赶来。 豫州郡尉,魔修秦蒙接到河洛派传讯,震惊不已。 除了神仙,小界碎片只能从内部打破。若是陷入这片残骸世界里的人全都死光,豫州城内从此就多了一片鬼打墙的莫名之地,他这个郡尉怎么向朝廷交代?怎么向浣剑尊者禀告? 秦蒙伤透了脑筋。 寒风呼啸,一时气氛凝滞得让人无法呼吸。 释沣眼底的忧色愈发明显,与他同样的还有赤玄真人,后者眉头越皱越紧。 ——那层隔绝外界的无形屏障,传不出丝毫声音,甚至像起了一场雾般朦朦胧胧,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 只影子也足够了! 房舍在渐渐破旧,坍塌。 这证明里面不是一瞬百年,却也好不了多少。短短一刻钟,十三坊边缘的房屋就面目全非,雾气转为灰黑,彻底将小界碎片内部盖住。 释沣感到心中发冷,他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赤玄掌门,是否曾见过这种小界碎片?” 河洛派掌门摇头。 小界碎片这玩意,是浩劫之战天地崩裂时,那些神仙随手封存的,流落到人间的少之又少。八千年来,被修真者发现的小界碎片,连百块都未达到。 更因内外时间不一,小界碎片可能只存在一盏茶的工夫,想要恰好遇到,还真得跟天道谈谈运气这码子事。 “有一个最坏的办法。”赤玄真人艰难开口。 释沣心绪混乱,闻声目视。 “贫道依稀摸到的大乘期高阶的门槛,或者这百十年内,有望达到渡劫期,但是——”赤玄真人十分沮丧,纵然他能成功飞升,临走时打破小界碎片,里面的人显然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释沣神识一寒,惊愕万分。 难道,这是要他立刻悟道飞升? 就算是释沣,也没法说成仙就成仙。倘若有这份能耐,还费心去抢夺什么魔道势力,直接威胁浣剑尊者就行了! 河洛派众人信了释沣入魔的传言,根本没想到释沣还有飞升的可能,竟然在旁边仔细数起修真界还有谁快要飞升了,赶紧请来帮个忙以防万一。 ——也不想想那是渡劫期强者,又不是收拾烂摊子的! 释沣骤然醒神,他为自己失神时竟然会跟着赤玄真人的话想下去而恼怒万分。 “轰!” 释沣抬手一掌,狠狠击在小界碎片上。 苍白火焰与灰黑真元,震得无形屏障上泛起圈圈涟漪。 *** 山壁上,陈禾忽然抬头, 姬长歌停弓远眺,面上无喜无悲:“你们有出去的希望了。” 外界瞬息,小界碎片内却是长久的震动,天光摇晃,灵气在半空中汇聚成漩涡,透出古怪的苍凉气息。 “这是——”长眉老道大喜。 他踹倒一只凶兽,踩着另外一群灰猿的背跳过来。 这景象似乎也惊动了兽潮,它们本是魂魄,受到这片残余世界的灵力漩涡牵引,纷纷茫然望天。 “八千年后,北玄派尚有练这万劫无象澒冥元功的人,甚好。” 姬长歌朗声一笑,忽地厉声说:“凝神开弓!” 陈禾来不及想姬长歌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手中一紧,金丹后期的真元凝结成弦,搭上角弓,真元流动裹住整张弓身。石中火在弦上窜动,缓慢汇聚成箭,这张青黑色的弓立刻发出隐约的雷鸣之音。 古荒东海流波山,有兽名夔,吼声如雷,能惊八方风雨。 此弓就是夔残留的弯角所制。 天衍真人用这些年从陈禾那里偷学来的混元掌,抓灵气成团,砸进一处小漩涡内,随即震荡灵力,漩涡立刻剧烈的波动起来。 长眉老道恍然,急急吩咐:“快!放法术,将小界碎片的灵气循环打乱。” “小界碎片从外面无法打破,能否出去,便看你们自己的能力。”姬长歌后退几步,一众古修士如梦初醒,纷纷惊愕低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受灵力牵引的漩涡越来越多,狂风卷过,兽潮嘶吼着化为尘沙。 古修士们的身影也逐渐模糊,就在河洛派众人旁边,先是法宝兵刃坠落于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斑驳腐朽,然后手臂变成灰白的骨沙,簌簌而落。 “原来,我早已死了。”有人喃喃。 姬长歌也是同样,他站在众人之后,风化的身影,以淡漠的语气说:“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你们就将与我一般模样。” 小界碎片正在疯狂的聚集灵气,会生生抽走所有修士的真元。 第一个感到压力的就是长眉老道,他满头冷汗,几乎无法悬立半空,仍在拼命击散漩涡。 “看见那团耀眼的光球了么,”姬长歌不动声色的说,“那就是天地崩裂时,留存在这里的金乌残片,八千年水寰谷永为白昼,别管漩涡,瞄准它!” 陈禾闻声微微偏移方向。 因为灵力牵引扯动,弓弦与箭,甚至他整个人都像要被扯进漩涡里似的。 他死死拉开撑住弓,一动不动,仰头看天,那片古荒残留的光亮炽热耀眼—— “很好。” 姬长歌站在所有人后面,除了古修士们,无人看到他身上金甲忽然泛起淡淡光辉,沙化的身体重新凝聚成形,他一脚踏前踩在荒石上,缓缓拉开了手上的银弓。 顺着他逐渐变得透明的指尖,有银箭在弓上成形。 “我仍有秘法不曾教你,就是以自己神魂为箭” 陈禾瞳孔骤然收缩,但他无法动弹,拉弓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北玄派的小辈,最后记住——弓,承载的即是道,箭为执念!放!” 姬长歌厉喝,陈禾跟着松开手。 只见一道银光,一道赤火,分作前后,疾电般射向天空上的那团光亮,所过处漩涡俱裂,天地扭曲,银光破空,石中火剧烈燃烧,成团灵气好像被点着,天幕一片艳红。 陈禾重重后摔在山壁上,双手虎口全部渗出血。 就在此时,那块亘古以来高悬在这方遗失世界上的金乌残光,猛然爆裂开来,化作无数光点飘摇而下。 箭势不止,银光卷着厉火狠狠砸在天幕上,稳稳的应和上了释沣在外一击的余势。 “轰!” 漆黑夜空忽现眼前。 小界残片,碎。 被困的众人互相扶持着站起,赫然看见陡峭的四面山壁与眼前荒原如同幻影般慢慢消失,逐渐化为飞沙,只剩下破败的西城十三坊伫立在原地。 无数魂魄散出,又被外面的阵法吸住。 有凶兽,有古修士,也有凡人们 无数耀眼光点,还有豫州城内房舍树梢上的积雪扑簌而下,就像下了一场大雨。 银弓堕地,金甲碎成粉末,姬长歌悠然而笑:“有这天尽残雪,一箭覆天之景,我生何憾?” 语声未罢,便化作无数细沙。 神魂失,长弓裂。 天衍真人挣扎着爬起,长眉老道领着河洛派众人,默然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向那柄裂成两截,躺在一堆细沙中的银弓深深稽首。 “前辈恩德深重,纵无誓言,那毁水寰谷之仇,有生之年,我自竭力。” 陈禾俯首贴于细沙上,低低而念。 随即他拿起夔弓,站起身,望向尘沙尽头那个匆忙掠来的熟悉身影。 “师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事后
  •   踩入坍塌的坊舍街道间,仰头还能看见高耸的山壁慢慢散成沙粒,数不尽的凶兽魂魄在阵法里怒吼着,须臾困魂阵崩裂,河洛派众人手忙脚乱的试图补救,无数魂魄还是悍然冲出,消失在天际。 赤玄真人张口结舌。 这一块小界碎片,里面为何会有这么多凶兽。 “掌门莫急,这些家伙早就死透了,魂魄被困八千年,就算逃脱出去,很快就会被天道拘回六道轮回。”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元婴修士安慰赤玄真人。 八千年前,仙人们在东海开战,山崩地裂,天昏地暗,十万大山诸多岛屿的凶兽仓皇逃出,无家可归,这才形成了浩大的兽潮,悍然挺进西荒大陆,横扫十多个部族,最终来到水寰谷外。 天神,古荒,浩劫之战这一切要怎论是非? 沧海桑田,生死成劫,骨化为沙。 天空中银光点点,越过飘雪飞散向四面八方。 原地只留下腐朽的兽骨,法宝的残骸,还有那柄断成两截的银弓。 散在六合间,蒙蒙若沙尘。 生死了不尽,谁言吾道真。 天衍真人还沉浸在复杂的哀伤心绪里,眼角忽然扫到一个红衣人影。 广袖宽袍,雪片不沾,未缚的黑色长发流散在额间肩上,容颜非世俗能言。但这气魄再是不凡,形貌如何昳丽,眉间眼角的面相就让善此道的天衍真人心下一惊。 这人与陈禾相貌不同,却偏偏在五官细节上,两人有些微妙的形似。 非是血亲,而是骨相命盘一致造成的。 ——能在数千人里,最终成为河洛派掌门,除了实力外,河洛派各项看家本领,天衍真人当然娴熟于心。 只这么数眼,就让天衍真人心惊肉跳。 待陈禾说了一句“师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这就是北玄派最后一人,血魔释沣。 竟也是三劫九难命数! 释沣在修真界的传闻着实糟糕,弑师杀亲,罪行累累,偏偏修为高深。修真界还没来得及搞一个剿魔大会,这人就自己进了黑渊谷,二十多年销声匿迹。 按照天衍真人前世的记忆,血魔没有再出现过。 这辈子释沣竟然出了黑渊谷,还成了陈禾的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衍真人百思不得其解:是这一世出现了变化差错,还是上一世陈禾同样是北玄弟子,只是少有人知道? 联想前世黑渊谷外看到离焰尊者与长眉老道对话的景象,天衍真人觉得后一种猜测可能性很大。 那边陈禾唤完师兄后,就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十年山壁困战,天衍真人不能说他跟这个上辈子的死对头很熟,却也知道了陈禾不少小习惯。 陈禾背在身后的左手,悄悄握紧衣摆,这正是他情绪紧张的表现。 天衍真人忍不住用奇异的敬仰眼神看释沣。 释沣岂会在意一个金丹期的小道士,就算这小道士的眼神怪了点,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师弟: 衣衫褴褛(包括长眉老道,小界碎片出来的人都这样),蓬头散发,穿着一双河洛派道人给的靴子。身高没变,却黑了一些,更瘦得胳膊与腰身都没肉了。 释沣拧着眉,从陈禾裸/露伤痕的小腿,看到陈禾右手拿着的那柄长弓。 弓身青黑色,看得出是仔细炼制过的,光可鉴人,材质应该是凶兽的骨头或者弯角。 旁人不知,释沣确实明白的,小界碎片根本不是他一掌打破,而是内里传来了一阵让他真元浮动的应和,紧跟着又有强悍无匹的力道冲出。 释沣目光落在陈禾脚边一堆随风散开的细沙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柄折断的银弓。 是堪比仙器的法宝! ——只怕还是本命法器,神魂不灭,永存不损。 释沣隐约明白了,他抬头想找长眉问问,赫然发现这老道已经跑到赤玄真人身后缩着。 赤玄真人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向释沣颔首。 释沣: 虽说赤玄真人的修为,确实比长眉还要高出那么一线,但遇到这种不要脸面,躲自己徒弟身后的老不修,释沣还真做不出当众把人硬拖出来质问的事。 其他废墟里爬出来的河洛派道人都一样狼狈,比陈禾还像乞丐。 他们拿出存放同门尸体的储物袋,一些半透明的魂魄还停留在他们身边,到处都是低低的悲泣声,害得死者魂魄在那里拼命的安慰活着的人。 有指着魂魄怒骂的化神修士,这是做师父的。 还有跪在尸体边哭泣,怎么也哄不好的化神修士,这是做徒弟的。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阴阳相隔——纵然修真者看轻生死,突如其来的悲剧前,也还有七情悲苦。 比修士们哭得更惨的是西城十三坊的凡人。 “先安抚下来,只说是半夜忽发地动,死伤无数——”豫州郡尉秦蒙毫不犹豫的说,刚才那番震动,家家户户都亮了灯,城中一片混乱。 秦蒙手下的魔修们,熟稔的跑进废墟,寻人迷晕,准备抹掉他们的记忆。 “且慢,由我派带走他们,另寻地方安置罢。”赤玄真人发话,目中有些不忍,“小界碎片里怕是已经过了几十年。” 可不是,这些幸存的凡人里,没有幼童,甚至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人。 年长者都死了,小界碎片与外界不通,亡者魂魄无处可去,进不了六道轮回,也没有新生命。多数人茫然的看着废墟,他们被困小界碎片时,还是孩童,记忆早已不分明,一朝得回,扶着嚎啕不止的家中老人,一时竟不知失措。 秦蒙艰难的点点头。 他只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魔修,平日就是想见河洛派掌门一面都没机会,又怎敢斥责这都是河洛派抓妖惹出来的祸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八尾狐—— “秦都尉似有话要说?”赤玄真人何等眼力,立刻瞧出秦蒙不对之处。 “这”秦蒙咬牙,恶狠狠的说,“我虽不知有八尾狐这等妖孽,不过豫州新任的李郡守来后,我查了他的籍录,其人做过多任地方官长,均发生过修真界小门派覆亡或修士莫名被杀的怪事。李郡守前来豫州不足十天,这就又出了事,我疑心这事必与郡守有所关联。” “是吗?”赤玄真人眯了下眼睛,回头看长眉道人。 长眉老道拍拍芥子法宝,低声说:“那妖狐死了。” 赤玄真人这才放下心来,对秦蒙说:“此事就拜托秦都尉了,这番波折,我不惧因果,但河洛派总要给修真界一个交代才是。” 秦蒙应下此事,偷听到这番话的陈禾握弓的手指再次收紧。 ——豫州李郡守? 假如真与豫州新换的郡守有关,云州陈家若不出事,陈郡守根本不用离开豫州,八尾狐只怕也不会到豫州来。 陈禾心里沉甸甸的,愣愣的盯着满地废墟。 “这样站在我面前,还走神?” 一个熟悉得深深印入魂魄的声音,随即陈禾就被温热的手摁住下颔,被迫抬起头。 之前陈禾不敢抬头看释沣,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左边眼角有一条细长的划痕,这是黑水蛛留下的,额头上还有几处伤,都是被困在小界碎片里多年,缺乏灵丹,没法治。 兽潮之前,陈禾可以面不改色,沉稳冷静的开弓,但是在释沣的视线下,他还是紧张得眼睛都闭上了。 不敢看师兄的脸,怕他发怒。 不敢看师兄的眼睛,害怕释沣追问,让长眉老道去抓狐妖是谁的主意。 多年困战,缩在山壁石缝里,裹着伤口时心心念念想着在外面的师兄,可真见到了,又只能忍着万千情绪呆站在那里——他是释沣的师弟,也是释沣的累赘,陈禾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看出释沣的弱点。 原以为释沣会悄无声息带自己离开,不想下颌一痛后,又被揽进了臂弯里,陈禾脸贴在释沣胸口,他愣住了,半晌后才醒觉,赶紧挣扎起来。 “师兄” 陈禾窘迫的按住释沣手臂。 这里是废墟,可是人真的不少,他的存在暴露,会给师兄惹麻烦。 “金丹后期,就想赢过我了?”释沣的手臂,哪是陈禾现在能推得到的。 “不是。”陈禾发现挣脱不开,只好靠在师兄怀里,不安的说,“在小界碎片里,我是北玄派弟子的事,被他们发现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但肯定会影响到师兄在外面收服魔道势力,那大雪山凉千山,又不知会借北玄密宝闹出什么——” 释沣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在小界碎片中,待了多少年?” 陈禾一滞,似乎更窘迫:“几十年。” “几十是多少?” “四十。”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陈禾担心的事情很多,其中就有他长大之后,师兄就不会再像幼时那样时时看顾了,甚至有可能丢一本秘笈,然后百年见不到释沣一面。 “竟有这么长。”释沣喃喃,然后放开了陈禾。 这个动作引得陈禾更不安。 多年苦战,他又不再是孩子,当然发现这种心情的怪异——之前师兄揽着,他感到不安,现在放开,他还是不安。这么患得患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看到释沣,他就好像不会说话了,不管是修为,心境,连理智都不好使。 陈禾被自己的拙劣表现惭愧得更抬不起头了。 一只手摸上陈禾的脑门,很暖。 “都过去了,师兄在这里。” 陈禾微颤,脚边沙土忽然落下两滴水珠。 眼角扫到不远处天衍真人眼睛圆瞪,张着嘴的傻样,陈禾迅速抹掉眼泪,恶狠狠的在心里给这道士又记了一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劫数
  •   正月,豫州西城地动。 房舍尽损,打翻的油灯又在废墟内引发了一场大火。 翌日清晨,人们来到西城十三坊,只看到余烟缭缭的残景。 平民百姓甚少分家,即使嫁女,往往也舍不得嫁远,多半也还是街坊邻里。此番坐倒在废墟前悲哭的,多是哀悼故友亲朋,真正痛失骨肉至亲的,倒还没有。 沿着西城十三坊,地面皲裂。 隔街的房屋不过是瓦片坠地,撑窗的竹竿折断,这景象极不寻常。但这年月,地动之说本就是地龙翻身,看来这条地龙并不大,只有西城下面是它的脊背。 豫州城内乱成一片,人心惶惶,庙宇道观内香火大盛。 郡尉府,河洛派掌门赤玄真人借地坐守,不断有修真界各大门派传讯到来,获知八尾狐祸世的消息后,诸人大惊,纷纷派遣人前来一探究竟。 长眉老道将八尾狐的尸体往桌上一拍。 庭院里霎时沸腾。 “真的有这般妖狐,天啊!” “四年前乐山数十散修被杀之事,怕是错怪魔道了!” 修士们窃窃私语,神色肃穆,都感到妖狐狡诈,潜藏多年。若非河洛派发现,只怕这孽畜还真能不声不响修出逆天九尾来。 到时凡世必将迎来一场新的浩劫,而死于非命的,就不止豫州数千百姓河洛派几十元婴修士那么简单了。 天衍真人苦思不语。 他开始怀疑上辈子正魔两道大战的起因——在六十年后,赤风沙漠边缘的荒石滩上,有人在白蜈仙子获得上古魔宗传承的洞窟门口,发现了北玄密宝的痕迹。 一场混战,死伤无数,最终拿到手的却是一个装满玉牌的盒子。 里面的东西真是不说也罢 众人面上难堪,不欢而散。事后却又有人懊悔疑心:既然上古宗门感谢北玄派的玉牌都在,宝藏也有可能事先被人拿走。 虽然不说,正道却怀疑魔修,魔修又怀疑正道,各自内部又产生怀疑,某些门派甚至出现了没去的人怀疑当时在场的人,修真界气氛紧张。 最终大家把疑点落到了白蜈仙子身上,一个傻大胆的正道散修跳出来说,宝藏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白蜈取走了,众人将信将疑,孰料没过几天,这散修就离奇死亡,连同庇护他的一个小派,全都横尸山门,尸体像被什么吃过。 躲在枯井里幸存的一个养气期弟子,说行凶者是一个女子。 这下不相信的人全部信了,白蜈心知不妙,立刻投靠浣剑尊者,于是庇护白蜈仙子,不肯把她交出。两方对峙间,又接连发生魔修莫名被杀之事,越卷越大,不断有人被杀。 事实上到后来,大家也明白宝藏绝无可能是白蜈拿走的,当年她获得传承的时候动静不小,修真界正在赤风沙漠围杀焚烧云州城的陈禾,大雪山聚合宗等等全都在,荒石滩洞窟中若有东西存放的痕迹或密道,瞒不住大家的眼睛。 白蜈确实只得到一个传承,玉简法器一概皆无,给她扣盗取北玄密宝的帽子,岂不是说当时在场的修士都是瞎子? 北玄密宝不知所踪,但正道魔修两方结下仇恨却是真真切切的。 修真界动荡不安了约莫五十年,最终大雪山神师凉千山暴毙,他的弟子指认凶手是一个神秘魔修。修真界认为这是魔道对正派的一次报复,遂秘密筹备对付魔修的计划,孰料还没实行,魔道第一尊者邢裂天就向正道下了战书,持续四百年的正魔两道大战由此开始。 ——换句话说,这里面其实没离焰尊者什么事。 倘若两方对峙期间,死去的人,都是潜藏的妖狐干的呢? 天衍真人细细一想,顿时脊背发凉。 藏在枯井里的生还者,没有正面看见行凶者,只是听到声音,说凶手是女修,所以大家都觉得是白蜈仙子,但没想到可能是妖狐! 大雪山神师凉千山,到底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更蹊跷。还有诸多魔修失踪,正道枉死 那八尾狐本该在十五年后,在北海郡肆掠,因修真界未能抓住它,大多数人根本不相信有狐修至八尾。暗中流传是某个残忍魔修,假借妖狐之名杀人,这话竟有许多人相信了! 就好似现在,长眉老道没拿出八尾狐尸体前,过来探查消息的魔修也好,正道修士也罢,都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看着那毛绒绒的雪白狐狸,天衍真人长长出了口气。 不管前世真相如何,这只妖狐,总归是魂飞魄散,再也闹不出幺蛾子。 “赤玄真人,听说血魔昨夜也出现了?”有人追问。 所有人表情霎时变了,大半人是惊愕,他们来之前没听说这个消息。 河洛派道人们却是真不太好,长眉老道心惊胆战,害怕释沣算总账,赤玄真人想到白骨门主的尸体,小界碎片外的道士想到释沣一掌击下,小界碎片破裂!尽管事后听被困同门说,真正破界的是古修士姬长歌那一箭,但缺了这么个契机,显然也是不成的。 反应最严重者莫过于天衍真人。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废墟中看见陈禾被释沣揽住,又被安慰后掉泪的景象第二次冲击着他的三魂七魄。 离焰尊者会笑本来就是一件奇事,竟然还会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因为害怕不敢抬头,连说话也吞吞吐吐。 这不是南柯一梦,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时天衍真人眼睁睁的看着释沣陈禾离去,傻站原地半晌。 而赤玄真人听长眉说“给你添个师弟”后,好奇的过来看“新师弟”。结果话还没说,就看到“新师弟”翻了个白眼,当场昏厥。 赤玄真人不禁思忖,自己生得如此可怖?生生吓晕了这小道士? 此刻提到血魔,气氛沉滞,四下一片安静,忽然啪叽一声,赤玄真人定睛看去,赫然看见“新师弟”又直挺挺的晕了。 河洛派掌门一边在心中暗暗责备糟心师父,给自己找的到底是什么师弟,一边勉强挤出笑容,赶紧指使门人将天衍真人抬走。 “这是我派不幸陷入小界碎片,被困四十年的弟子,怕是太累,还没有恢复过来。” 旁边长眉老道硬邦邦的说:“你们说释沣啊,他昨夜是路过豫州,因感到八尾狐的妖气而来,恰好助贫道脱离小界碎片。” 河洛派众弟子都像锯嘴葫芦,垂首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心生疑惑。先是血魔,再是长眉,黑渊谷中人不断出现,难道传闻中北玄密宝现世的事,竟是真的? *** 陈禾还不知道,被他狠狠记过好几笔的天衍真人,已经晕厥两次。 此刻他正揪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虚的站在一个盛满热水的浴桶前。 这是豫州城的一家客栈,本来释沣还想找更安全的地方,但看到陈禾满身是伤的样子,就打消了继续带着陈禾奔波的念头,直接在东市找了一家还挂着迎客幡子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与热水。 关上门窗,点亮桌上油灯。 释沣从芥子法宝里取出零零散散一堆盒子瓶儿葫芦的药,抬头一看,发现陈禾还站在屏风后浴桶前动也不动。 “脱下来,让我看看伤势。” 陈禾坚决摇头。 脸与脖颈毕竟是要害,困战山壁多年,他都竭力保护,身上就不一样了!陈禾担心师兄看到身上那些伤后,会立刻发怒。 释沣扣住玉盒的手一顿,他有些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自己摁住下颌强迫陈禾抬头看伤痕,估计这会师弟脑袋还低着。 “不让我看伤?” “”陈禾不敢点头。 释沣被气得笑了。 伤痕就在陈禾脸上,师弟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在自己面前抬头?现在又打算一辈子不换衣服?瞒得住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不成? 可是陈禾狼狈的模样,又让释沣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拈起一颗丹药,捏碎了洒进热水中,然后按个将一堆药适合什么伤口都说了一遍。虽然陈禾一声不吭,但释沣知道师弟绝对听进去了,再不济,陈禾还有万年蜃珠能随时查看记忆呢! 说完,释沣就走出屏风,在外面的一张梨花木桌前坐下。 心不在焉的拎起瓷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屏风后,陈禾僵立很久,这才迅速褪掉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还是河洛派元婴修士给的道袍。所幸修真者筑基圆满后,尤其是结成金丹,正式踏上求仙之途,清神净体,不染尘污,否则他都不敢想自己身上的味道。 泡进热水后,以陈禾修行多年的心境,都差点被舒适感冲得理智动摇。 太久了。 四十年,他没躺过柔软的床,没洗过热水澡,没安安心心睡过一觉。 知道释沣在外面,陈禾不由自主的松懈精神,眼皮直往下耷拉。 隐约的水声,只隔着一扇屏风。 释沣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端着杯盏送到唇边,眼底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小界碎片崩裂后,看到陈禾时那种失而复得,好似提起的心,最终稳妥的落了回去。 慢慢饮完一盏后,指尖沾染的茶水流出浅浅痕迹,又让释沣想起初见那些伤痕时,心中冒出的怒火。 有点儿不对劲。 释沣沉默想着,当他揽紧陈禾时,并没有感到安慰,甚至他也不是在安慰师弟,倒有种紧紧抓住陈禾,不想松开的异样心情——这感觉在陈禾挣扎时,是如此鲜明。 目光落到屏风上,房内因门窗紧闭,有些昏暗。 油灯的光隐隐绰绰,勉强能看到浴桶与里面的影子。 ——陈禾大约在查看伤势,他从浴桶里伸出手,努力勾着某个药瓶。 小界碎片里灵气匮乏,陈禾还是释沣离开时的模样,没有长高,却瘦了很多。少年单薄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手臂修长,圆润漂亮的右肩胛骨影子清晰可见。 释沣醒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把一壶茶都快喝光了。 还是这种人间客栈里,劣质的陈茶。 偏偏一股口干舌燥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管他喝了多少水,都挥之不去。 “啪。” 茶盏落地。 屏风后的陈禾听到了:“师兄?” 释沣定定看自手里落地摔碎的杯子,表情莫测。 “师兄,怎么了?”陈禾有点急。 “没什么,这茶水太苦涩。” “噢。”陈禾缩回浴桶,继续发愁的看着身上伤痕,拼命用药抹。 释沣背转过身,他站起来,似乎在墙上悬挂的水墨工笔画轴,袖中五指却按得木桌都留下了深深指痕。 ——他命数中的最后一劫,终是来了吗? 如此荒谬,如此可憎,又如此令他心神失措。 竟然对师弟生出这般妄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上门
  •   陈禾穿上阔别多年的云锦缎织成的衣物。 随意的一捋湿发,水汽蒸腾后,根根分明的散开,显然已经干了。 隔着一扇屏风,陈禾修为不够,察觉不到释沣在做什么。 换了多年前,他会悄悄探头窥看,现在这事他已经做不来,加上心虚,于是洗完了就乖乖走出来低头站着。 热气熏得陈禾脸颊脖颈都微微泛红。 踏上修仙路途的人,只要没练什么奇怪的功法,都是肤色白皙肌理晶莹。这抹绯红就显得分外显眼,加诸北玄功法,走得又是生机勃勃的天时之道,修为愈深,气息越是明显。 释沣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移开。 陈禾悄悄抬眼,发现师兄正在摩挲那柄夔弓,顿时松了口气。 “质地坚固,受力匀称,还有这只夔本身残魂留在其中”释沣细细看着这柄弓,声音平静,头也不回的说,“这法器,你炼制得不错。” 陈禾眼底刚出现一丝欣喜,很快又紧张起来。 果然释沣将弓放到桌上后,就转身问:“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罢。” 妖狐西城十三坊作祟,河洛派试图捉妖,小界碎片忽然开启,水寰谷山壁永无止息的困战。重点当然是覆天山姬长歌,他的生,他的死,以及最终的神魂俱灭。 断成两截的银弓,合着一把细沙,都被陈禾装进储物袋带回来。 覆天山,这真是一个尘封古老的名字。 连释沣都记不清北玄派,是否有过这样的敌人。门派典籍,在三千年前遭受浩劫,被烧得差不多了,仅有的一些掌故,口口相传后也剩余不了多少。 释沣沉默的看着桌上这个储物袋。 一想到陈禾被困的四十年,有大半时光,都是与姬长歌在一起,听那人说话,学那人的箭术某种微妙而难以忍受的感觉,就在啃噬着他的理智。 到最后,释沣分辨不清,到底是因为陈禾遭受这番磨难的时间太久,使得他心痛,还是发现自己与师弟相处的时日,竟都没有姬长歌久。 “神魂覆灭,法器不存,只希望这个储物袋不再被打开。”陈禾一提到别的事情,就变得沉稳从容,虽然有几缕抹不去的悲伤,但态度坚决。 让终能安息的逝者,遗留在世间的一捧尘沙,伴着断弓永眠。 “师兄替我收起来,行吗?”陈禾确实很想自己随身携带,但他斟酌了下金丹后期的实力,在修真界只算得上一块小鹅卵石,根本不能保证这个储物袋的安全。 释沣怔在那里。 陈禾这才注意到房内的异样。 摔碎的杯盏,放着茶壶的梨木圆桌上有清晰可见的指痕——陈禾当然不会以为这都是茶水苦涩难喝造成的,师兄发怒的原因,肯定还是自己。 陈禾僵硬的瞄着周围。 换成少年时,也许他会缩起脖子,过去扯师兄的袍袖,但现在他干不出来。 “师兄。” “嗯?” 看到那熟悉的侧颜,陈禾脱口而出: “我饿呃,我听那个魔修说,豫州新来的李郡守,以前为官的地方时常有修士死去。只是凡俗与修真界不通,没人注意。” ——差点把多年前的借口说出来了! 释沣看到陈禾侃侃而谈时,隐藏的那抹懊恼神情,不觉有些想笑。 “这次妖狐潜藏在西城十三坊内,先闹出人命,随即用妖气引来捉妖者,只是没想到遇到河洛派这么多人,惶急无措之下,才开启小界碎片,试图将我们困在里面,逐一吃掉。”陈禾已不是少年心性,但提到那八尾狐,仍是止不住的厌恶。 或者妖狐做过的唯一好事,就是打开小界碎片,间接结束了古修士与凶兽生死往复的循环。 释沣遏制自己想走过去安慰师弟的情绪。 因为他分辨不清,那到底是安慰,还是心底冒出的妄念对他的蛊惑——就像在西城废墟,他下意识的将满身狼狈的陈禾揽在怀中,察觉到陈禾挣扎时,手臂竟收得更紧。 那是下意识的。 对师弟安危的紧张 在北玄密宝可能的消息面前,选择带着陈禾离开,而不是与凉千山虚与委蛇 听到师弟说,要跟自己一起飞升 对师弟提到未来道侣的事莫名紧张 太多了,这些微末枝节,沉淀在记忆里,一旦发掘出来,竟是如此鲜血淋漓。 释沣完全不知自己从何时起,生出这样的妄念——它最初微不可见,却在他心底肆意生长——陈禾小时候多重,爱吃什么,穿的衣服什么尺寸,他都清清楚楚。纵然陈禾有醍醐灌顶,自小十分懂事,短手短脚就开始自己穿衣服(最多需要人帮扯袖子),澡自己洗(满地是水),却还是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修真者超脱俗世,不论纲常,却还要说师道,要说德行。 他名为陈禾的师兄,其实与师父有何区别? 只有魔道中人,才会与徒弟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而师兄弟同为男子,却生情愫,在修真界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命数注定,生情为孽 释沣正觉心浮气躁,恍惚间忽听有人在喊。 “师兄?” 陈禾有些忐忑,血魔出现在豫州的事,很快就会被传出去,没准自己的行踪也藏不住了,会给师兄带来更大的麻烦。 手腕被猛地攥紧,陈禾顺着这股力道靠在桌上,有些不明所以。 释沣已经醒神,他没有松手,不动声色的查探陈禾修为。 “真元根基很稳不过,为何压制修为?” “不是。”陈禾有些局促的说,“是石中火,这次破界而出,它耗损非常严重,吞了我一半真元又沉睡了。” “我给它下的封印,本该在你晋升元婴期后才彻底解封。”释沣眉头皱得很紧。 陈禾不敢回答。 ——战场上太危险,有石中火守在身后,胜过巩固提升自己的修为。 这理由他不说,释沣也猜到了。 垂眼敛去隐约的怒意,释沣拍拍陈禾的手背,迅速松开:“等石中火再次苏醒,或许就要化婴了,我会寻安全稳妥的地方,让你闭关参悟。” “师兄!”陈禾下意识要拒绝,却又找不到理由。 这不对劲。 修真者每个大境界都是一道门槛,困在瓶颈,也不过寿元到了命终,突破时遇到意外,或根基不牢,却是险象环生,还要影响日后的修行。 释沣让他闭关,没有任何不妥,为什么他要推拒? 陈禾想来想去,觉得大约是小界碎片里被困四十年,现在更离不得师兄了。这种依赖心在他年少时就有,现在只不过是分别多年后的爆发。 当下顾不得会被释沣看轻成没长大,陈禾赶紧扯着释沣袖子说:“师兄,在小界碎片内多年杀戮,我心有戾气。若不消除,恐有心魔。” 释沣静静注视陈禾,后者眼底尽是不安。 陈禾并不是在说谎言,他有许多忧虑的事,却只能跟释沣讲:“师兄,我在被困前,看到豫州城丁忧离任的陈郡守,他是我父亲。” 释沣目光一凝,伸手轻轻扯下衣袖,从梨木桌前拽出另一张缠枝雕梅纹圆凳,放在自己身侧,示意陈禾坐下来。 妄念什么的,比起有可能伤害师弟的人,显然后者更重要。 “你想见他?”释沣语声里暗藏寒意。 陈禾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发现,他摇摇头:“如果陈郡守没有离开,那个可能与李郡守有关的妖狐,或许不会出现在豫州。” 西城十三坊,六百户人家,侥幸活着回来寥寥无几。 隔壁的王大娘,隔壁那个吝啬又好面子的,鞋面有洞不敢站起来的书生 “长眉道长说,天道因果,避之不得我若是有了因果,化婴时入魔,师兄还要我吗?” 释沣低头看紧紧靠着自己坐的陈禾,那满眼茫然之色,让他再次心中一悸。 “天道并非公允,却也不会乱扣因果,或许妖狐不来豫州,但却会去别的地方,终有一天它会不小心踢到铁板,开启小界碎片。因它而死的人,也许不是这些,但却是另外一群,这始终都是它的罪行,天道不会乱算。” 释沣摸摸陈禾的脑袋,安慰说:“你不会入魔,河洛派也不用承担这份因果。” 陈禾却忽然抬头,坚定的说:“不,师兄,我并不是担心与你一起飞升。就算我是魔修,以后也一定会找到师兄的。” 姬长歌说,上古时期,魔修也一样能飞升。 释沣的手一顿。 他莫名的想到赤风沙漠那个荒诞的幻境。 “嘻嘻。”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古怪的笑声。 陈禾抄起弓,机敏的原地跳起,释沣却一把将他按住。 只见靠客栈走廊这边的窗框,蹑手蹑脚走出一个三寸大小的皮影人,隔着窗纸摆动手臂,作出一个侧耳探听的动作。 “嗨,豫州城出大事啦,伙计!” 皮影人对面的窗格,忽然出现一个带着竹竿拉线的手臂剪影,然后第二个皮影人打着哈欠慢慢站起来:“这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小界碎片知道吗?”皮影人还会捋胡须卖关子, “啧!好东西,看运气。” “哎呦呦,可不是!”皮影人将手放在嘴边,探头说,“告诉你啊,西村郑家有个人,一掌就把小界碎片击破!何等神勇啊!” 陈禾: 释沣: “什么?”跟它搭戏的皮影人震惊得一抖,“此事当真?” 侃消息的皮影人摊手耸肩,“不知道,莫老爷惊吓得被噎住,所以决定出门看个究竟喽!糟糕,莫老爷来了,我们快跑!” 两个皮影人从窗纸上滑下,紧接着,门扉被轻轻敲了两下。 浣剑尊者在门外冷冷的问:“释沣道友,可否一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有意结交
  •   天晚欲雪。 京郊十里尽是权贵的庄子园子,途中有一小镇,原是供那些钟鸣鼎食世家豪门家仆歇脚打尖的地方。因权贵出行,总要提前数日遣人去庄子上查看,又得留下可靠的家仆看庄子,一来二去,这些豪仆也开始在附近卖地置业,慢慢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小镇。 这天,恰好是正月初二。 世族权贵们多在京城,京郊庄子上冷冷清清。 这些园子的管事,连同他们的亲戚,也甭管是平民,还是世代为仆的家生子,见雪停了,都聚集到小镇上,喝酒赌钱,热热闹闹过个年。 画着骰子的布幡在寒风里飘荡。 一个头戴毡帽的男人,低头拢着袖子就走了进去。 赌坊里喧嚣异常,四壁挂着的油灯摇摇晃晃,有些昏暗,几张八仙桌周围挤满了人,铜板碎银拍了满桌,到处都是面红耳赤的赌徒。 膀大腰圆的赌坊看场,靠着墙壁,目带戾气的打量着每个人。 摸进赌坊的男人,脱下毡帽,也挤进赌骰子大小的桌边,探头探脑——他穿得有些寒酸,身上只一件夹袄,虽然是新的,看起来没下过几水,但这风雪天这副单薄模样,显然是个兜里没钱的家仆。 不是主人特别吝啬,就是混得太糟。 权贵惩罚那些犯了错,却有念着些许情面的奴仆一家,就是打发到庄子里,这些人后半生就只能熬日子,世态炎凉,想吃饱穿暖都难。 也就是年节时分,蒙主人恩赐,能拿到点赏钱。 这般人赌场里常见,看场子的大汉轻蔑扫了他几眼,连容貌都没看清,就从这男子身上掠过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赌坊看场子的人再多,认得出练家子,怎么可能看得破修真者? 这个乔装改扮的人,正是季弘。 浣剑尊者的府邸,距离这个小镇不远。季弘这番前来,连障眼法都没用,他收敛灵力,目光躲闪,装出一副畏缩的模样,又用黑炭在额头与颧骨浅浅抹了一层,霎时就变得与那些家仆一般无二。 季弘前世就觉得,修真界众人都眼高于顶,元婴修士瞧不起金丹期以下的人,修真者们又普通没把凡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忽视,使得前世八尾狐潜藏在凡世兴风作浪,正道魔修竟一无所觉,反倒互相质疑,即使在北海郡围捕妖狐之后,仍有人质疑妖狐是否真的存在。 这些修真者,不管是矜傲身份,还是习惯避世,他们都太忽视凡俗之事了。 譬如他们习惯使用的障眼法,确实好使,但万一遇到比修为高的修真者,简直是明晃晃的在额头上贴有“吾乃修真者”的标签。尤其像季弘今天这般,行迹鬼祟的钻进一个修士完全不感兴趣也不会来的地方,倘若他用障眼法,那么这标签还得加上“我有问题”“我不怀好意”“我在偷偷摸摸做一件事”,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 这里可是浣剑尊者的势力范围,走在路上,偶尔遇到一两个魔修再寻常不过!这年月大家无所事事,看到用障眼法的人,好奇心起,玩跟踪也是有的。 ——自认不是蠢人的季弘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很快,他就收敛得无踪无迹,抖抖索索的从袖筒里掏铜板,跟着下注。 季弘随便丢,运气倒也没背到全部输光,只是每次输就唉声叹气,惹得周围人嫌弃喊着穷鬼滚远点。 被推搡几步,他也不恼,继续厚着脸皮凑在后面。 直到一个时辰后,又一次装无意扫视赌场时,季弘心中咯噔一跳,极力遏制内心欣喜。 他等的人到了! 不知何时,喧闹的赌坊里混进来一个少年,看起来白白净净,却贼眉鼠眼,悄悄的冲人袖摆荷包张望,对瓷盅里摇动的骰子全无兴趣,连赌桌上压得厚厚一叠的银钱,他也全不在意。 没多久,这少年就确定了目标。 他慢慢摸出点碎银,凑近一张桌子,漫不经心的开始赌钱,然而目光却总是落在身边一满身酒气的汉子腰间挂着的玉石坠子上。 坠子约莫是玉的,有点杂色,但质地极好,看着十分细腻。八成是玉璧什么的边角料,主人赏的,看来这家仆颇有点势力,主人家的身份也不差。 汉子呼呼喝喝,拍着银票,看起来不输不赢,正在兴头上。 季弘也装作被人推搡,兜兜转转的来到那桌。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季弘只盯着骰子,脸憋得通红,与其他赌徒没有两样。 没过几局,少年下手了,手指哧溜一晃,就将玉坠子摸了去,动作十分轻巧——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溜走,看场的大汉一声怒喝,上前几步,拎起少年衣领。 “小贼!敢在我们赌坊伸爪子?” 赌桌前众人大惊,纷纷摸口袋。 少年挣扎了一下,愤怒说:“你这莽汉,胡说什么?小爷我好端端的在这下注,运气正旺,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我的和田玉坠子!”失主大叫一声,反过手来揪住少年,恶狠狠的说,“是不是你偷的,送官!” 旁边看热闹的嗤笑一声:“王管事,正月衙门休沐呢!再说为这事闹去官府,贵主人也嫌弃罢,东西找到,打断他的手,也就是了。” 失主怒气冲冲看了少年一眼,发现他穿得简单普通,看上去完全是个外乡人,眼中霎时凶光大盛:“小子,叫你家里人拿几贯钱来赎,我就放了你。” “你们胡说八道!”少年挣扎着喊,还指着赌坊看场子的大汉叫,“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偷他东西了?” “哼!” 看场大汉阴阴一笑,“小子,你进来我就盯上你了!去年你在我们赌坊偷过许家三管事的鼻烟壶,将你一顿好打,今年还敢来?” 失主听到不是什么有来历的人,顿时精神一振,捋起袖子恼羞成怒的嚷嚷,“把这小子扒光了,东西搜出来,打一顿丢出去,冻死算我的!” 少年原本满不在乎的表情骤然一变,摸出那个坠子丢出去,还啐了一口:“这不值钱的边角料谁稀罕,奴才秧子下辈子还是奴才秧子!” “你——打!” 顿时赌坊里像开了锅,一阵拳打脚踢,有些不相干的人也浑水摸鱼踹了几脚。 季弘没去凑热闹,只是指着赌桌叫骂:“还开不开了,我下着注呢!” 摇骰子的庄家,懒洋洋看他一眼,揭开盅,里面赫然是三点小。 季弘大喜,梗着脖子喊:“哈哈,我赢了,快赔,我下了五十个铜板的赌注。” 赌场上的银钱虽然乱作一团,但庄家当然记得下注,尤其是季弘这个穷鬼,晃悠了一个时辰,总共从袖子里摸出来的钱都没五十个铜板,还一次下这么多呢! “你说什么?”庄家早看这穷鬼不顺眼了,“来啊,有人诈赌!” 季弘一怒,掀了桌子嚷嚷:“你们才诈赌,作假!我都输了一两银子了!” “把这捣乱的拖出去,打!” 于是季弘也被乒乒乓乓狂揍一番。 “王管事,还扒这小贼的衣服吗?” “衣服值几个钱?打断手脚,丢出去就是!”失主觉得十分晦气,这大过年,闹这么而一出,实在糟心。 赌坊看场子的大汉将季弘一顿好打,然后将两人一起拖出去,掀开赌坊门口的布帘,就这么直接扔到路中央,两人脸都栽进了积雪里。 夜色暗沉,因为正月无宵禁,这镇上酒馆歌坊笙歌不断,醉汉赖汉被丢出来三四个,都没人驻足围观。 风雪又紧,路人匆匆而过。 “这赌坊,一定是用假骰子!” 季弘作势狠狠一拍积雪,愤怒无比的抬起头。 他旁边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偷,身体骨骼一阵奇异响动,然后就好端端的坐了起来。 “呸。”少年悻悻的朝赌坊撇了下嘴角,嘟哝了一句脏话,“人多事忙,竟然忘了用过这副面目来过这家赌坊了。” 雪地里两人对视一眼,季弘故作惊讶的张大嘴: “这位道友?” “嗯哼。”少年一脸不乐。 “那玉坠子撑死了值百八十两银,被凡人揍一顿,这可划算?”季弘抓起一把雪,擦掉脸上黑炭,还有点上去的黑痣,再给周围加个障眼法,从储物袋取出衣物一抖披上,重新站起来时,俨然又是浊世翩翩佳公子。 少年眼睛一亮:“道友用的不是障眼法?” “哈,我修为浅薄,唯好赌钱,十岁起就常乔装出门玩乐,后来家逢剧变,险遭流放,所幸根骨上佳,蒙人搭救。”季弘微笑着说,“一过经年,我也堪堪将要结丹,可这骰子声,却是怎么也忘不了。只好偷偷摸摸出门,以之为乐。” 少年连连点头,似乎很认同这话。 两根手指弯来弯去,叹口气:“这年少癖好,真是一辈子也改不掉啊!” “道友修为深厚,之前竟未发现。不知前来京城,是否有季弘帮得上忙的地方。”季弘恭敬却又不失从容的说,暗暗恭维了对方的障眼法毫无破绽。 少年饶有兴趣的看他:“你被一顿打,却也不恼?” 季弘耸肩:“不多这一顿,今年我少说也被揍了十来次!”说着神情骤变,恶狠狠的说,“说起来怪了!那灌水银的骰子,我怎么听音辨位,怎么都不对呢!” “哈哈。”少年大笑,“凡人多巧技,就算我辈魔修,也看不出啊!” 季弘闻言一喜,却掩饰得很好。 少年看在眼中,不觉对这患难同伴又多了几分好感,这少年生于市井之中,平日掩饰得再好,还是忍不住犯老毛病。 偷不义之财还说不上,但绝对不偷穷人。 何况有钱又不代表就是恶徒,站大街上怎么可能看得出陌生人谁好谁坏? 于是他就喜欢上赌坊,进窑/子里面去做贼。 “来来,我请道友喝酒!”少年也不收回障眼法,径直拍着季弘的肩,愉快的说,“我这趟进京没什么要事,就是年节到了,随便逛逛。” 两人一个觉得对方有趣,怪癖者难逢,一个有意结交,很快就说得热火朝天。 季弘两世为人,阅历过人,又深知对方隐藏的奇异癖好与真实身份,更是巧言妙语,句句都说到那少年的心坎里。 等到了一家酒楼,菜还没上来,两人已经熟稔得仿佛多年老友了。 “噢我就是市井小贼,自小不知父母,也不知道姓什么,就叫我小六子。”少年拎着烧刀子就喝,十分畅快,“年节嘛,要来看师父,结果大正月的,竟然叫我吃闭门羹!死老头越来越不像话!” 季弘举着杯子叹口气:“我的师父,多年前就死了,说是魔修,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聚合派一个元婴修士杀了。” “你在这京郊附近,想来也是浣剑尊者的属下?”少年斜眼看他。 “是,可惜我修为浅薄。”季弘转口不提自己身份,也不问对方来历,只劝酒吃菜,还介绍这里的什么招牌菜,少年甚是满意,喝得眉花眼笑。 “你根骨确实不错,日后晋升元婴期,去报仇,也就是个时间问题。”少年眯着眼睛说。 季弘一顿,不经意的笑笑:“承蒙吉言了,只是正道欺我魔修太甚,也不是一日两日。说这些做什么,喝酒罢!” 少年点点头,抱着酒壶又愤愤说:“这世上,差劲的师父太多了,我家那个就是!不教我剑术,说我长得跟剑不像!那还捡我做什么徒弟,又嫌弃我偷不到钱,说要出门卖艺!死老头!那么有钱,年年正月上门却连口酒都没有,今年更是连我这个徒弟都不要了!” 他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季弘只倒酒不说话。 敛垂的眼神,闪过一丝笑意。 ——若非重生回来,若非他季弘走火入魔前就是大乘期修士,他现在一个小小的筑基魔修,又怎么可能知道修为高深莫测的浣剑尊者爱玩皮影戏? 而魔道第一尊者,浣剑的徒弟裂天尊者,看起来与浣剑尊者关系不好,其实每年都要避人耳目的来见师父,更有喜欢混在市井里偷东西的癖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幕后黑手
  •   一片雪花随着开启的门扉飘入房内。 冰冷的寒风涌进,仅有的暖意荡然无存—— 陈禾悄无声息的站到了释沣身后,他靠着屏风,四面不挨墙也不近窗,任何想要偷袭或绑走他的人,都得过释沣这一关。 给了师弟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释沣不徐不疾的开口:“正月里没有不速之客,门既然开了,就请进罢。” 说来也奇,更多的雪花飘进来,迅速融化,瞬间弥漫出一层水雾。 等雾散开后,一个人影腰佩长剑,负手而立,轻轻踏进门槛。 浣剑尊者这次戴在脸上的是一个颇为喜庆的福娃娃面具,鼓鼓的腮帮子,眯眯眼,艳红的用色,衬着那一身连剑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漆黑长袍,诡异到了极点。 陈禾忍不住纳闷,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多人,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是魔修呢? 就算是魔修,也没必要穿得这样符合身份 敞开的门扉在浣剑尊者身后自动合上。 浣剑尊者矜傲的向释沣点点头,也不见外,直接就在案几前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来了。黑袍下探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搭在深橙红的木椅扶手上,气势十足。 陈禾见过的大乘期修士很多,主要都在黑渊谷里。 不过真正有高深莫测形象——只有大雪山神师凉千山,眼前这位虽然看上去生人莫近,但有鉴于之前出现在窗户上的奇怪小人(没看过皮影戏),陈禾又摸不准了,他很担心这是师兄最近在外面抢势力惹上的魔道高手。 “莫老爷?”陈禾问。 “” 饶是见多识广的释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师弟解说这个东村莫家是魔修,西村郑家是正道,一帮村民拗足劲就为了进城这个荒唐笑话。 “这位是浣剑尊者。”释沣说。 原来是修真集市上跟师兄抢大白菜的那位——噗,当然不是,这么多年了,陈禾抱着弓坐在山壁岩石后,足够他将那些原先就不多的珍贵回忆想无数遍。 释沣当初说去修真集市上买东西,只不过是个托词,其实是去浣剑尊者家里抢蜃珠了。 想到这里,陈禾不禁有些紧张,悄悄运用真元,却发现石中火像一滩散沙般瘫在他丹田内,拎都拎不起来。 释沣再次按住陈禾的手臂,摇摇头。 ——浣剑尊者是魔道第一高手,换了之前的释沣,对这个头衔还不以为然,因为他见过所谓正道第一高手聚合派掌门,大乘后期的修为,法术玄妙,根基精深。释沣虽然比不上,但也不是拿他没办法。 另有海外散修,南疆不世出的高人,他们亦正亦邪,修为远远超过聚合派掌门。 但见到浣剑尊者后,释沣才真正感觉到,这个深居简出的古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魔道第一高手,最适合浣剑尊者的头衔应该是修真界第一人才对。 陈禾一见释沣这般谨慎,立刻明白眼前这位浣剑尊者,他师兄可能打不过。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放松了戒备,从释沣身后走出来,拎起空掉的茶壶,走出门招呼客栈小二重新送热茶上来。 由于浣剑尊者就坐在距离门边不远的地方,陈禾避免不了要从他身边经过,但这短短的一段距离,连释沣都感到紧张,陈禾却走得甚是从容。 最后,他甚至转身将门关上,随便释沣与浣剑尊者在里面谈什么。 房内的两人能清楚的用神识看到,陈禾真的下楼去了。 浣剑尊者干咳一声,打了个弹指。 原先被禁锢在客栈周围的傀儡纷纷活动起来——浣剑尊者来时,释沣恰好心烦意乱,浣剑修为又高,释沣竟没注意到自己驱使的傀儡出了岔子。 释沣意念一动,那些重获自由的傀儡,立刻换了位置去保护陈禾。 “多谢。” “不必客气。”浣剑尊者面具后的脸看不出表情,声音却带上了一抹调侃,“嗯,很紧张?” 释沣不答,很快他发现浣剑尊者的后一句话更不好接。 “宝剑赠英雄,明珠赠给谁?”浣剑尊者曼声问。 ——对跑到家里抢万年蜃珠的家伙,必须要像严冬般残酷。 “宝物总得在适合的人手里,才有意义,好比尊者这柄剑。”释沣淡淡说。 “也算有理,明珠不提,说说小界碎片的事罢。”浣剑尊者往椅背上一靠。 他的皮影戏当然不是白演的,他为何而来,来做什么,都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作为魔道第一高手,现在只需要摆出高傲冷漠的姿态就够了。 “我一掌击破小界碎片的事?不过是以讹传讹,尊者连这样的谣言也信?”释沣也重新坐回桌前,一边拈起杯盏看花纹,一边好整以暇的回答。 “我相信秦蒙对我的忠心。” 浣剑尊者指的是豫州府的秦都尉。 释沣眼皮一跳:“秦都尉连筑基期都没有,尊者用人,真是不拘一格。” “好说。” 凡是夸奖,浣剑尊者照单全收。 “”释沣不想去计较这位魔道第一高手的脸皮,他只能换了一个说法,“连筑基期都没有的秦都尉,在今日寅时离开西城十三坊废墟,此刻天光未暗,这短短数个时辰的工夫,消息就自豫州传到京城,尊者又亲身赶来了?” 想骗谁呢? 浣剑尊者哈哈笑道:“还有呢?” “豫州城能有什么吸引尊者注意的地方?” 释沣神色变冷,瞥浣剑尊者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数月前,我令傀儡掳来秦都尉,事后抹掉了他这段记忆。如今看来,尊者对属下的信任与监视同样严格,秦蒙失踪小半个时辰的事,只怕有人报了给你。” 浣剑尊者爽快的点头:“这本是一件小事,微不足道。” “诚然。”释沣毫不放松的说:“但我来到尊者府邸,闹出一番事后,必然有人往前追查,之前摸不准想不明白的小事,也是个方向。” 这事,看来蹊跷,却又十分好懂。 秦都尉失踪,掳走他的人必然是要打听什么,那个时候唯一值得称道的事情,就是浣剑尊者在关外与凉千山抢夺北玄密宝。 有心追查者,很可能会将目标锁定在这件离奇的事上——由于秦蒙只是个筑基期的魔修,拿他当幌子的可能性不大,掳走的人当时就在豫州,这是明摆的。 “这中间只有一个蹊跷之处,那人为何确定,三月前我在豫州,现下我仍在这里?” “那人?”浣剑尊者很配合。 “尊者知我只想要万年蜃珠,对北玄密宝全无兴趣,有怎么会把你得到北玄密宝时秦都尉不明失踪的事,牵扯到我身上?”释沣皱眉。 正因为此,他才让陈禾安心住在豫州。 “看来尊者有个好属下,不但知道北玄密宝的事,还能从蛛丝马迹里查得出我身在何处,更知道释某身有牵挂,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会轻易挪动——”释沣语气不善,他盯着浣剑尊者说,“这最后一件事,唯有凉千山知道,尊者,你的属下,如何让大雪山神师心甘情愿说出秘密?” 联系修真界最近盛传的北玄密宝为释沣所得,两人在浣剑尊者府邸大打出手的事,消息虽由大雪山放出,但浣剑尊者一些属下不但默认了此事,甚至有推波助澜的迹象。这当中隐含的真相,简直耐人寻味。 “所以我到了豫州,不是听说小界碎片为你所破——”浣剑尊者饶有兴趣给释沣做总结,顺带承认,“一掌击破小界碎片,不是我从秦蒙那里听来的,是我昨夜亲眼所见!” 释沣冷然不语。 浣剑尊者摸着面具,慢吞吞的说:“虽然我对破界的事很好奇,但我对那个奇怪的属下,更有兴趣。我对外宣称闭关,实际上悄悄来到豫州。西城十三坊出事后,我见释沣道友匆匆赶来,又见得刚才那位小友,对那自诩心计玩弄手段的家伙,为何笃定你身在豫州恍然大悟。” 释沣瞳孔骤然收缩。 他原来以为浣剑尊者是获得那个属下禀告,知道他与师弟身在豫州,才赶到这里来,但浣剑尊者用闭关做借口却不怕被人怀疑,这说明“血魔在豫州”的事,明面上浣剑尊者并不知道。那么惹得浣剑尊者跑来豫州的最大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门外的小友,你听了一阵子了,不妨进来与释沣道友说说,他关心则乱,有些糊涂了呢。”浣剑尊者笑眯眯的说。 陈禾推开门,将热茶放到桌上。 正月初二,客栈伙计没剩下多少,许多事都要自己动手。 陈禾握住提壶的手,没有一点颤抖,只是脸色很难看。 “师兄,你为我取得蜃珠,出门三日,回来后我吃了蜃珠,睡了七天,然后师兄将我交给长眉道长看顾,又出门了直至昨夜过来。这十来天内豫州城发生的最大一件事是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妖狐。 昨夜八尾狐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可是浣剑尊者在此之前就来——等等! “李郡守?” 释沣迅速回忆陈禾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的父亲陈郡守丁忧离任。秦蒙今日说李郡守来豫州不足十日!秦蒙还说自己特意查过李郡守的历任籍录,这里面当然不会写修真界小门派覆亡或修士莫名被杀的怪事,除非特意对照时间地点,否则很难想到这样的事上。 秦都尉总不可能闲着没事做,去怀疑一个普通的凡人。 修真界普遍习惯把凡俗与修士的痕迹划开,没有特意点醒,不会有人去查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是你密令秦都尉查探李郡守。”释沣盯着浣剑尊者不放。 “不错。” 浣剑尊者冷冷说,“豫州陈郡守丁忧请辞,恰逢豫州大旱,无法轻易调换官员。半月前,朝廷原拟派遣的官员去接任陈郡守时,在半途中竟感染重病,腹泻不止——这件事,发生在你到我家拿走蜃珠的第二天。本朝有例,官员万万没有正月上任的例子,必须要赶在除夕前,故而发下急令,让原青州李郡守速速转程来豫州,而李郡守,本该在十月就上京述职,不知为何传召被拖压了,一直被耽搁在豫州青州交界处的驿站。” 这事很蹊跷,之前接任陈郡守的人病得更蹊跷。 就像暗中有一伙人,原先只是不想李郡守来京城,却又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又忽然发现秦都尉失踪的事与血魔有关,立刻将这个走到哪里哪出事的李郡守扔来豫州了。 朝廷里,本该是浣剑尊者的势力范围,发生这么古怪的事,当然会引起他注意。 有人知道八尾狐 又知道释沣陈禾就在豫州 “居心何在!” 释沣一怒,震碎了整张木桌。 陈禾眼明手快的拿起了那壶热茶,才没让它遭受到桌子的厄运。 他凑到释沣面前,仰头说:“也许只是巧合,豫州这么大,妖狐在哪作祟,没人猜得准。” 释沣见陈禾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心里浮躁的怒意才平复。 陈禾目光不善的看浣剑尊者:“尊者说的话,可有依据?要让我师兄相信你说的话,你今天主动寻来的诚意,必须要有所表示吧。” 浣剑尊者沉默半晌。 他忽然伸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小题大做
  •   “砰!” 陈禾失手摔了瓷壶。 困战经年,要说心境,他当然不差。但是连释沣都明显直着眼睛愣住了,陈禾又会好到哪里去? 红彤彤的福娃娃脸面具,搁在椅边。 浣剑尊者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眼角几条细细的皱纹也一同眯了起来。 “谷主” 那两颗苍玉球还被陈禾好好的珍藏着,陈禾自然认得出,这张脸,像极了黑渊谷主。 ——之所以要说像,而不是一模一样,因为细微处还是有少许不同。不过这点区别,就好像两片树叶的脉络差别一样,也就是修真者可以远远就一眼辨出,换成凡俗世人,只会看成一般无二。 释沣回过神,下意识看师弟的手有没有被热水烫到。 随后他才恍然想起,陈禾已经是金丹后期了,不再是结丹未成,尚且不算真正踏入修真之途的人。这样的热水,浇上去皮肤也不会烫伤。 陈禾抖抖手上的水,看到释沣的动作,也下意识的将手背到自己身后藏起来,等想到自己根本不会有事时,已经晚了。 这下两人觉得尴尬,陈禾耳后根有点红。 “咳!” 浣剑尊者万万想不到,自己曝身份,结果只换到一壶茶的惊讶,就没下文了,只好干咳一声,提醒现在房内还有第三个人。 师兄弟俩立刻回神。 释沣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浣剑尊者——这奇异,是因为想到黑渊谷主的脾气而生出的,不过黑渊谷向来都是个邪乎的地方,正正经经的人进去,没几年就变得莫名其妙。 “不知尊者与这一代的黑渊谷主是什么关系?” “可以说有关系,也没关系。”浣剑尊者端着高傲冷漠的模样。 修真者八百岁还没飞升,如果不吃驻颜丹,就会开始逐渐呈现老态,当然也有一些修士为了德高望重的身份,在元婴大成时,就把外貌改成仙风道骨胡子一把。 浣剑尊者显然与黑渊谷主一样,没有坚持驻颜不变。 满是细密皱纹的脸,在释沣陈禾看来,那般熟悉,却又带了些许陌生。 “尊者此话怎讲?”陈禾目光灼灼。 他跟黑渊谷主,还有好多笔账要、算! 浣剑尊者被陈禾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他摸摸鼻子,“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请尊者长话短说。” “本座大概有个孪生兄弟,大概就是黑渊谷主。”浣剑尊者非常干脆的说。 “” 虽然这事,陈禾释沣已经猜到一二,但浣剑尊者这个态度,实在有些诡异。 “大概?”释沣恢复了冷淡的神色。 陈禾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不要说黑渊谷主的孪生兄弟了,就是谷主,又哪里值得可信?” “竟是这样?”浣剑尊者竟深思起来。 “” 看起来,这对亲兄弟似乎一点都不熟! 释沣想到很多,万年蜃珠的事,确实是他听黑渊谷主说的,浣剑尊者那把据说活着的人都没看过的剑,当初黑渊谷热议的时候,谷主也是满脸鄙夷兴致缺缺。 甚至,今日释沣想来,才觉得黑渊谷主本身就是个大谜团。 释沣知道山谷里许多人的名姓、道号、门派,偏偏对谷主一无所知。 而浣剑尊者在演皮影戏提到黑渊谷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说那是东村西村泼皮无赖住的地方。 ——这个“大概”,内中果然玄机甚深。 陈禾盯着浣剑尊者看了很久,没发现任何障眼法的使用痕迹,才低头去收拾碎掉的茶壶。 释沣伸手阻止,叫进来一个傀儡。 他们师兄弟在这间客栈住了半日,就已经报销了房间一张桌子,一把茶壶并两个杯子。释沣当然不觉得怎样,陈禾却有点纠结。 钱再多,也不能这么花。 他从小吃的用的,都是师兄的钱呢!现在他都金丹后期了,是不是应该赚点钱回来呢?唔,这事有空去找河洛派那个小道士好了,穷惯了,肯定知道办法。 “尊者与黑渊谷主的关系,就是尊者能拿得出的诚意?”释沣当然不知道陈禾思绪已经歪到钱这码子事上了,对于有人处心积虑,调李郡守来豫州的事,他仍是十分愤怒。 浣剑尊者摸着面具的一顿,诧异说: “我听闻血魔释沣,练有奇门功法,可以从血脉施咒杀法术。” “” 修真界还真有这么回事,这也同样是修士们对结成道侣,诞下后代兴趣缺缺的原因,子女与同胞姐妹,尤以孪生子为例,取他们的血脉骨骸长发施咒术,与取本人的差别不大,修为高深的,甚至可以拿稚子的骨,咒杀其母,而稚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不是魔修!”释沣难得开口为自己辩驳,他看上去有点无奈了,“北玄派功法也没这么邪乎。” 浣剑尊者面上作出理解的神情,实际上他是不是装傻,释沣也看不出来。 “如此,这副面容不能说是诚意,却也算我的一个秘密。”浣剑尊者慢悠悠的说,“世人皆知,我出自南海海市蜃楼,在蜃气里练剑四百年,终得所成,修真界至今有半数人疑心我非人,乃是南海妖族。” 陈禾闻言有些疑惑,释沣低声为他解释:“海市蜃楼,是修真界最大的集市,但每年只开十天,南海妖族盘踞那处,更有无数蚌妖水怪,平日海市蜃楼为神州绝域,但凡闯进去的,再也没能出来。” 难怪浣剑尊者被人说是妖怪了。 “咳,黑渊谷主与我的关系,是曾分别见到我二人的苗疆蛊王说的,大约两百年前,我二人见了一面,这份相似,确实是抹消不去的血缘联系。”浣剑尊者没说他们见面后,互相看不顺眼,于是各走各路了。 “你们自小失散?”陈禾也算是幼年不知身世的人,知道但凡生于世间,总会想知道自己是何来历。 “八百年前,有条船被风浪吹偏航行,误入海市蜃楼,触礁而沉,我便在那条船上。”浣剑尊者避重就轻,释沣与他还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他当然不会说自己那时还在襁褓里,至于父母来历,那座礁岛是蚌妖的聚会地,他是成群吐蜃气的蚌妖们养大的。 黑渊谷主呢,听闻这家伙是一群狼捡到的,比他更惨,好歹蚌妖们能为他遮风挡雨,每年更有海市开,带着他逛集市,人间的吃穿玩意样样不缺,比山林里长大,筑基期都没穿过衣服的亲兄弟好吧! 这样的两兄弟,就算相逢,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也是,八百年,人间朝代都换过几次了。”陈禾忽然有些沮丧,如果不是石中火,他在黑渊谷住上两百年,再去找陈家,物是人非,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释沣对浣剑尊者与黑渊谷主的关系不感兴趣,他一心想着那个居心叵测的人。 ——在释沣去过浣剑尊者家抢蜃珠后,很快就找出三月前秦都尉奇怪失踪的消息,并根据那段时间北玄密宝开启的事,想到了释沣,更与大雪山的人有消息往来,知道释沣带着一个修为不高的少年,所以很可能会在豫州长住。 知道妖狐跟在李郡守的身边,不让李郡守去京城,顺手将他调来豫州。 这种种行迹,不但令人生疑,更值得推敲的是,浣剑尊者为何要主动上门,就为了手下一个背着他暗算血魔的属下?纵使可能与大雪山有来往,也不过是个卧底,浣剑尊者何必这样小题大做? “你找到了,那个人?”释沣忽然问。 “不错。” 浣剑尊者眼中闪过冷意。 一个他原先不太注意,甚至还觉得颇有前途的年轻魔修,很有能力,不过也仅此而已。越往下查,就发现不少蹊跷的事都开始露出端倪。 “他只针对你——或者你们。” 浣剑尊者将目光移到陈禾身上,后者一愣。 陈禾六岁以前在云州陈家,十七岁之前在黑渊谷,他能跟什么人结仇? “今日我细细思索过,狐妖会在西城作祟,不算偶然,它既然有意引诱捉妖的修士前来,必然不会选择太穷的地方。它能看出秦蒙的是魔修,一开始必然也不会在东城富户士绅的宅邸那里动手。而豫州大旱,有能力进来的外乡人,必然不会去贫民居住的地方,对释沣道友来说,东城富户士绅太多,又太招眼。” 浣剑尊者眯着眼睛,慢吞吞的说,“当然,这些也许都是巧合,也许他将妖狐弄来豫州,就是想闹出些事,给你们增添点麻烦,毕竟这妖狐有小界碎片的事,是谁也不知的。” 不等释沣开口,浣剑尊者很快又说:“那人在一尊鼎上,发现不同寻常的花纹,因他年纪虽轻,但十分好学,很快意识到这尊鼎上有秘密,就将事情报了给我。最初我以为,那是上古魔宗的一处传承,虽然有些在意,却也没放在心上。 随后,他杀了两个大雪山的卧底,向我密报事有蹊跷,鼎上的花纹地图,可能是北玄密宝,并谦恭的说真假不知,却不能让大雪山抢先,主动请缨,赶往赤风沙漠外的荒石滩。” 释沣听后,愈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后来,我自凉千山手中夺得北玄密宝,又转交给你,原以为这人倒也机灵,算得上忠心可嘉,我亲身跟踪他前往荒石滩,此人很有手段,更有统御能力,长于谋划,上古魔宗传承一事,他甚至多个心眼带上了一个女修,以防那传承对此有所偏向,最后果然不出所料,这上古魔宗是百瘴门,当年满门皆是女子。 我并无多想,只当是他学识广博,猜出了鼎上花纹指代的魔宗。 途中与之后,他更是表现得对北玄密宝毫无野心,并对同行者说,这样的宝藏,就算他们拿了,也守不住,反倒惹来杀身之祸。我瞧他倒也聪明,以后做个心腹培养,未尝不可。 现在想来,他能发现北玄密宝,却没有隐瞒我,更无丝毫贪婪,是忠心,还是早就知道宝藏是什么呢?” 不说释沣,连陈禾都紧紧拧眉,有些心惊肉跳。 一个知道北玄密宝在哪里,还知道宝藏是什么的人,这也太神奇了。 “北玄密宝的事,他算是做得滴水不漏,让我颇有好感,要知道这样优秀的后辈,实在罕见。”浣剑尊者扣着手指,慢悠悠的说,“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对你们动手,他太急了!暗中调遣李郡守,让我发现青州李郡守没能上京,一直被耽搁在半路上。从李郡守的事,了知他在暗中查看各地报来的消息,找到了秦蒙失踪的事,继而确定你在豫州,让我发现只向我汇报的消息,竟然能被他随意翻阅。他暗中指使人放出消息,协助大雪山传血魔获得北玄密宝的传闻,又暴露出更多被他控制的人来” 季弘虽然没有对付浣剑尊者的迹象,但这样偷偷摸摸,悄无声息的潜伏,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编出有毒的网,侵蚀了浣剑尊者麾下不少人,这事哪是魔道第一高手能忍的? “他急切的要对付你们。” 浣剑尊者盯着释沣,似笑非笑的说,“而我,不知该感谢你们的出现,让我注意到这个潜藏的危机,还是应该好奇,等着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所以尊者来了豫州?” “不错,我想知道豫州会发生什么事。”浣剑尊者也忍不住喃喃,“八尾妖狐,这可真是大手笔,让我知道为何他不敢让李郡守上京了。” “此人与李郡守有关?” “据我所知,并没有。” 季弘从没见过李郡守,甚至李郡守本身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妖狐应该是藏身在李郡守的家眷仆人或幕僚里。 释沣沉默不语,他算是明白浣剑尊者为何特意上门了。 种种事情,明显都与他,或者北玄派有关。浣剑尊者在下手除去这个祸患前,当然想知道这家伙到底目的何在,或者说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指使。 “我倒想见见此人。”释沣冷声说,“不知尊者准备给他布下什么样的陷阱?” 浣剑尊者饶有兴趣的拍了两下掌:“我以闭关为借口,正是准备引蛇出洞,让他暴露出更多‘他不该知道的事’。” “哦?引蛇出洞,那可需要一个好诱饵。” 释沣面无表情,满眼却是威胁:你敢说用陈禾做诱饵试试? 浣剑尊者干咳一声,拿起面具重新盖住脸:“释沣道友,你的师弟怎么可能是诱饵呢!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本座的傻徒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尔虞我诈
  •   “阿嚏!” 正在暖融融闹哄哄的酒楼里喝酒吃菜的少年忽然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季弘一顿,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修真者就算到疫病肆虐的地方,也不会立刻患病,裂天尊者只是被寒风吹一阵,又喝了两壶烈酒而已。 “没事!”少年翘起腿,随意的晃晃,就像每个市井地痞那般,极没形象,吃菜时筷子挑挑拣拣,“那死老头八成又在骂人,不管他。” 季弘没说话,继续喝酒。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副骰子,捏着手里像无意识的玩。 少年瞥他一眼:“你的手指还算灵活,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学摸荷包?” 季弘诧异看他。 “老话说,十赌九输!我看你也没几个钱,不如在赌坊里摸了人荷包继续赌,还能多玩一阵呢。”少年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个小镇你也明白,聚集的都是凡俗权贵家的奴仆,再说我们魔修,还怕什么因果!” “这——”季弘装作一副心动,却又有些挣扎的神情。 不过最后他还是摇摇头:“钱不多我都连在赌坊里耽搁那么久,我现在正是筑基圆满,不日就要结丹,还是以此为重。” 少年嚼着鸭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眼底依稀还是多出一抹赏识 魔道六大尊者都各有势力,这些魔尊最烦恼的事情倒不是自己实力提升,反正他们差不多都是大乘期的水平,再提升也飞升不了。 忠心的属下好找,忠心又聪明能干的属下,真是稀缺货。 由于魔道风气问题,同一尊者麾下的魔修们彼此还要争权夺势,大搞内耗,导致有小聪明的人挺多,真正拎得清的实在没几个。 能从众多勾心斗角里杀出来的,脑子不会太差,实力肯定也过得去,只要确认忠心,尊者们也就笑纳了,但这只是个挑人标准,具体表现还是良莠不齐的。 季弘心机深沉,做着不可告人的事,但他本身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才俊。 长得好,气质好,更重要的是——能投其所好啊! 等到桌面上的菜肴一扫而空,少年懒洋洋的靠在椅上,剔着牙说:“我观你距离结丹也只差一步,灵气满溢,可是缺什么东西,才迟迟没有进境?” “道友说笑了,我这样的一个魔修,哪里会奢望结丹的时候有何天材地宝辅助?”季弘自嘲的一笑,放下酒杯,“只是这结丹容易,一旦金丹凝成,自要速速巩固修为,我那早亡的师父,可没教给我金丹期的功法,连筑基后期都是我自己摸索着练出来。” 说着叹口气,摇摇头。 季弘这话很符合实际,魔修教导徒弟,没有那么尽心尽力,甚至有些魔修只把弟子当奴仆使唤。不愿意看到徒弟的进境增长,更不会教授他们额外的功法了。 少年歪着脑袋,叼着杯子含糊的说:“哦,浣剑尊者凭多属下,道友也不像无能之人,竟然抢不来一门好的心法?” 季弘笑了,手指捏着的骰子往桌面上一抛。 一个黑色六点,一个红色的四点。 “若我只打算活个两百年,自然可以随便找一个能用的功法,先学了再说,这世间,聪明才智又算得什么,总得先有实力。”季弘摆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叹口气,戳着那个四点的骰子说,“然后到了金丹后期,又要寻觅元婴心法,这下可选择的就少了,勉强符合真元性质的功法,终究不能百分百贴切。” 最后又将手指放到那个六点的黑色骰子上: “赌博,只比点数大小,不看颜色。我们修士,又哪能这么随意,到最后我不是功法不符难以寸进,就是走火入魔真元紊乱而死。” 少年眼底的兴致,又多出了几分。 他没有拍着胸口打保票,也没有给季弘任何解决办法,只满口嗯哈的应答,称赞几句道友目光长远,就没下文了。 季弘也不见恼,更没有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转眼就说起京城的风物趣闻来。 ——裂天尊者在不着痕迹的观察季弘。 作为魔道第一尊者,他也不是什么好骗的傻子,裂天尊者当然猜测过季弘是否刻意结交自己。 不过一来,他这个爱乔装偷东西的癖好,知道的人实在有限。 二来,就算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也不可能知道裂天尊者会用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啊! 第三,裂天尊者与浣剑尊者名义是师徒,但是彼此属下抢夺地盘、势力都是分毫不让,大场合两人更是从未表现出一丝亲近。 以魔修来说,徒弟有时候就是师父的财产、奴仆与属下。 裂天尊者都独立门户了,在魔道中人看来,这种行径就是在头上挂了“我与师父不是一路人”“我们势不两立仇深似海”的牌子。 而且修真者超脱尘世,拜年这种事他们从来不干,谁能想到裂天尊者会在大年初二来找他师父?继而因浣剑尊者闭关,生闷气,跑到最近的赌坊里找乐子? 如果不是巧合,想要符合这一系列条件,只剩下一个答案:这人是浣剑尊者派来耍他的。 根据师徒俩心照不宣的默契,裂天尊者相信浣剑尊者不会将真相说出去,最多暗中促使季弘在这家赌坊等他。 察觉到这个可能,裂天尊者就更仔细的留心季弘了。 ——正中季弘下怀,他期望裂天尊者得出这样错误的认知。 要知道魔道六大尊者的脾气,都有几分古怪,他自认演得完美无缺,却还要避免裂天尊者觉得顶障眼法也不安全,要杀人灭口不是么! 这个赌,季弘可输不起。 让裂天尊者以为季弘是浣剑尊者派来的,季弘的小命就保住了。 按照季弘的计划,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等浣剑尊者出关,师徒俩一说,发现没这事真的是巧合——发现北玄密宝消息,在浣剑尊者面前挂过号的季弘,又暴露出这小小的癖好,更得两位尊者的好感,想拜浣剑尊者为师,成功率大增。 季弘面带微笑,对身边少年的打量恍若未觉,天南地北的说些趣闻,又说修真界的掌故,随口评价,表现得不温不火,既不是刻意卖弄,倒也颇让裂天尊者感到见解独特。 两人自酒馆出来,沿着街边走了一程,少年忽然说: “与道友相见恨晚,竟忍不住也想投入浣剑尊者麾下了,我修为不高,还未到元婴,不知道友是否能指条明路。” “这——”季弘少有的踟蹰起来,神情诚恳,“路是肯定有的,却称不上明路。我乃官宦子弟,少年时全家下狱,本要流放塞外,因根骨上佳,才蒙亡师搭救。这十几年来身在京城,勉强挣扎出些许势力,在尊者麾下排不上号,道友若是不弃,便来此罢!” 少年眼珠滴溜溜的转,又改口说:“我来京城不久,听闻浣剑尊者与血魔一战,为北玄密宝厮杀,不知尊者受伤了没有。” 浣剑尊者这次闭关,借口就是养伤。 季弘虽不相信,却也觉得浣剑尊者是想闭关突破,再找血魔一战高低。 此刻见少年追问,季弘立刻闭口,露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含糊的说:“北玄密宝一事,只是大雪山以讹传讹,尊者好端端的,哪有受伤。” 他这番模样,又大大刷了裂天尊者的好感。 ——不多言,不泄露消息,更不将机密作为谈资,这样的人,简直是每个魔尊都喜欢的好属下。 少年心里高兴,立刻把话圆过去,“我只是听到传闻,好奇那北玄密宝之事,这宝藏沉淀八千年,如何不令人神往?” “这道友勿怪我交浅言深,宝藏虽好,却也要有命拿。”季弘郑重其事的说,“像我等这般筑基期,金丹期的小辈,连石中火都不必妄想,何况北玄密宝。” 少年哈哈大笑,连拍季弘的肩,心底十分满意。 ——他在思索到底用什么办法,将师父这个属下拐来自己这里。 “道友未曾问我来历,我刚才却强求道友应答他事,是我不对。来来,我们继续找乐子去!” 季弘一笑,欣然应诺,然后摸出黑炭之类的东西,重新乔装打扮,带着少年顺着暗巷去钻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赌坊与窑/子。 这场雪,足足下了四天。 正月初五,掌灯时分,雪停了。 京郊小镇上,挂着成串红灯笼的醉春楼前,传出浓浓的糜烂脂粉气与酒菜香味。 释沣将好奇伸头看的陈禾拉到自己身后,神色不善的问:“尊者,你徒弟就在这里?” 浣剑尊者脸上还挂着那个福娃娃面具,与释沣一样,给自己施了法术,凡人对他这般诡异装束视而不见,长街尽头,马车不断从这座青/楼里拉出醉生梦死几天的人,更有人兴奋的拢着袖子,直奔红灯笼而来。 “没错,我与小徒各持一枚法器,能互相寻觅。”浣剑尊者十分淡定。 “等等?令徒知道这番计划?” “不,他怎么可能知道我陷害他呢!” “” 浣剑尊者接着说:“吾徒必然带着法器,而我的法器,放在家中闭关密室里。” 释沣,陈禾: 现在他们相信浣剑尊者是黑渊谷主的兄弟了,肯定是亲的! “可是此处,是否蹊跷了点?”释沣皱眉,没听说裂天尊者是那种荒yin无度的魔修,他立刻好意提醒浣剑尊者——徒弟该不会出事了吧?对方这般处心积虑,或者反向布置陷阱了呢? “并不蹊跷,我徒弟有点奇怪的癖好,常常会在此地。”浣剑尊者淡定的说。 释沣脸更黑了。 试想什么怪癖好需要到这等烟花之地来? 释沣有些后悔带着师弟一起来。 第一是他再也不放心将陈禾托付给河洛派照顾了,第二听闻季弘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就算有后手,在浣剑尊者+血魔面前,哪里够看? ——谁知道兜兜转转,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释沣道友,不要太拘着年轻人嘛。紫陌红尘,脂粉深处,不来一遭,又怎么堪得破。”浣剑尊者若无其事的说。 这为老不尊的架势,简直跟黑渊谷主如出一辙。 释沣有些挣扎,他当然知道让陈禾见见这烟花之地的不堪,熄了对世间情/爱的念头,是一件好事,他对自己教养出来的师弟定力很有信心。 可一想到要让陈禾见那番袒臂露脐,调/笑无忌的糜烂景象,释沣就不舒服。 “师兄,你牵着我的手,我不看。”陈禾当然知道释沣在纠结什么,他很快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 于是释沣硬着头皮,跟着浣剑尊者掠过醉红楼的院墙。 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浣剑尊者直奔醉红楼后院,供人消遣的一处赌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错判
  •   甜腻浓郁的脂粉香,飘散在寒风中,连鼻子都痒了起来。 陈禾承诺释沣他不多看,一路就真的只看花木与路径,低着头,偶尔只是瞥见楼台窗边几抹鲜艳衣裳,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那些是薄纱细绢。 这些凡人女子,在这种天气穿成这样,也是不易。 通常意义上来说,只要是男人,对烟花之地,总有那么几分好奇心。 陈禾没多大兴趣,是因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醍醐灌顶不是白给的,陈禾不但有常识,还是十分端正的认知。 世间持续数朝,都不允官员出入青/楼。 一般能去的地方是教坊,那是官办的,可以买下歌姬舞姬带回家。那些歌姬都是罪臣亲族,有些罪不可赦,甚至不允许赎买,只能一生在教坊里空耗年华,早早死去。 青/楼楚馆,历来只要是家训稍严的人,都不屑踏入。 倒不是洁身自好,只是世族家中蓄养歌姬,招待宾客,而那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为了面子,也不敢进烟花地。 所以青/楼是没身份没地位不在乎面子只有钱的凡人才来的地方,做的还不是什么好事——这还不足够?陈禾有兴趣就怪了。 眼见释沣有些犹疑,陈禾立刻表态,他同样不想被丢给长眉老道照顾。 也许对释沣来说,他们分别不过数日,对陈禾却是真真切切的四十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水寰谷山壁外无尽兽潮,尘沙泥土。一切都只能从记忆里找寻,而陈禾只有两颗苍玉球,还有得到不足半月的万年蜃珠。 没在脱离小界碎片,看到释沣的瞬间,抓住师兄不放,已经多年修行的心境极力克制了。 陈禾又怎会愿释沣离开自己视线。 ——在承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就闭眼后,陈禾顺利的拐到师兄牵着自己。 释沣的手掌微凉,将他的手严严实实包在里面,陈禾的心思开始转到怎么长高的事上了。 结丹后,正式踏入求仙之途,容颜不改。 不过修士在化婴重锻百骸经脉时,还有一次改变外貌的机会。 是比师兄高呢,还是一样高呢总之,不能再是这般少年模样! 陈禾目光落在释沣背后,暗暗想着自己未来的模样,耳边喧哗声慢慢变大,他们已经到了醉春楼后院,一些烂醉如泥的家伙,被女子们扶持着走出来。 寒风一吹,这些穿得单薄的女人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却也只能强颜欢笑,合力拖拽着楼里的这些金主,不让他们跌到雪堆里去。 “在里面。”浣剑尊者停下来,很确定的说。 他们三人走过的积雪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障眼法还在挺好的发挥作用,醉春楼中众人都对他们视而不见。 浣剑尊者在袖里摸索一阵,然后掏出两个青色小葫芦递出去。 “这是?”释沣敏锐的看到葫口塞子拔掉后,冒出淡淡的白雾。 水汽混杂在喧嚣的花厅门口,厚厚的毡帘每次掀开,就会有大量热气冒出,半点也不显眼。 “一些蜃气,防止被有心人看穿障眼法。”浣剑尊者说。 驻足片刻后,他们就罩着这股白烟走进了醉春楼花厅。 有咿咿呀呀唱调子的,更多的人在灌酒,大庭广众之下,除了哺酒或贴身坐着,倒没有出现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 陈禾从来没闻过这么浓的脂粉气,一个劲的皱眉头。 赌徒们都聚在花厅右侧,这里可比赌坊里好多了,蜡烛明亮,美酒佳肴,人人穿得光鲜。青/楼这种地方,不给够打赏,连大门都不好进,更别说来后院。 季弘已经陪着“偶尔结识”的少年,在这小镇上逗留四天了。 暗窑,赌坊,最后他们终于混到了最高档的销金窟。 季弘赌得很专注,某人偷得也很开心—— 就在裂天尊者第七次动念头,想把师父这个手下拐走时,他忽然吸了吸鼻子,疑惑的转过头在花厅里张望起来。 季弘当然不是沉迷骰子的赌徒,他留意到裂天尊者的动作,心下稍稍一惊,却又只能装作没看见,继续看荷官摇晃赌盅。 裂天尊者闭目,感应下了法器所在的位置。 没有动,师父应该还在闭关,奇怪,这蜃气到底是哪来的? ——别人很难分辨这股味道,裂天尊者却再熟没有了,当年他就是市井小地痞,看到一个卖艺的外乡人,付出的钱币上有浓浓的海腥味,还有这种让人不由自主愉悦起来的怪异气息,他兴冲冲的跑去扒荷包,结果却把一辈子都扒掉了。 当季弘看到那少年忽然挤出去,往花厅里张望时,再也没办法装作漠不关心,抬头追着他的视线迅速看了几圈。 醉在温柔乡的人,肆无忌惮的调/笑,一样的乌烟瘴气。 “就是他。”浣剑尊者缓缓说。 事实上以陈禾看破障眼法的能力,率先发现的是那个少年。 “不,那个是我的傻徒弟。”浣剑尊者干咳一声,释沣随即将目光落到季弘身上。 这很好分辨,因为季弘已经走到那少年面前说起话来。 “道友见谅,我忽有急事,欲先离去。”少年神情有点难看。 季弘也没法追问,再说他本来也只是要结识裂天尊者,顺带刷刷存在感与好感度,能拖上四天,已经是不错的战绩了。 “原来如此,吾名季弘,若道友下次来京城,可来拜访。”季弘很干脆的说,他甚至没有送人出去的打算,留在赌坊里继续尽兴,才比较符合他辛苦伪装的假象。 少年明显心不在焉,点点头,随即匆忙走了出去。 “我们也走。”浣剑尊者低声说。 释沣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立刻跟了上去。 陈禾盯着季弘看,后者似有所觉,疑惑抬头冲这边看了几眼。 对陈禾来说,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不过认不认识这种事,陈禾那点可怜巴巴的记忆是做不得准的。 离开花厅时,一个胖墩墩油光满面的家伙,醉得糊涂了,猛然撕开身边女子的衣襟,惹来一阵惊呼。车陈禾一愣后立刻低头,释沣看到的就是自家师弟非礼勿视的模样,心里涌上一阵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愁的复杂心绪。 这样一板一眼的陈禾,当然很好。 哪怕没有这等命数,对修士来说,情劫亦是伤人。 可是陈禾对这些全无兴致,面不改色,连呼吸都分毫不乱,纵然是年少就走上了修真的路,也完全不像这个年岁的少年。 ——对了,他忘了,因为阴差阳错的过失,陈禾困在小界碎片里过了几十年。那些永无止息的杀戮,怎么可能对陈禾毫无影响? 感到释沣的怒意,陈禾有点懵,只好继续一声不吭。 从醉春楼出来,寒冷清新的风,立刻驱散了那股能冲得头晕脑胀的脂粉与刨花油味。 隐隐约约的蜃气,当然愈加明显。 裂天尊者在街上走了一段路,辨别出蜃气确实在跟着自己,黑着脸就往镇外狂奔,他的速度极快,几乎化为一道流光。 可惜浣剑尊者却没赶上去,只慢悠悠在后面跟着。 “没事,我有法器确定位置,丢不了!”浣剑尊者安慰说,还拿话堵释沣,“这般快的速度,令师弟要吃不消,我们慢慢走。” 说着竟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带壳花生。 “吃吗?” 释沣: 陈禾: 就这么晃荡了半个时辰,隐约看到驿站的影子,以及十里亭之中那个背着手,满眼怒火都要喷出来的锦袍男子时,简直是情理之中。 魔道第一尊者,生得十分高大,面相威严,双眉几乎倒竖。 因为眉毛太浓,中间横生出几缕,倒像是分叉了,衬得整个人更加凌厉。目光又犀利冷酷,满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怒意。 之前的少年面目,只不过是他法术变化出来的假象。 “师父,你老人家好啊!”裂天尊者察觉到蜃气,准准的转过身,咬牙切齿的说。 撤了障眼法,将蜃气收进葫芦,浣剑尊者好整以暇的冲徒弟点点头。 没想到会有其他人的裂天尊者,被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现场给陈禾示范了一下什么叫脸色铁青,青面獠牙的那种青。 陈禾想笑,却只能忍。 裂天尊者这副模样他见过,长眉老道在徒子徒孙面前不小心毁掉德高望重形象时,就是这副恨不得吃人,或者说杀人灭口的表情。 “这是释沣道友。”浣剑尊者顺势在避风处坐下了。 “” 血魔?传闻中上门跟浣剑尊者争夺北玄密宝的血魔! 裂天尊者板着脸,也不搭理释沣,低头冲自家师父吼:“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这家伙扯上了?打不过,打不过来找我啊!” 浣剑尊者毫不客气的给了徒弟一脚: “找你给为师发丧么?” 裂天还想质问浣剑尊者为什么将法器丢在家里,装闭关大过年的给他吃闭门羹,结果刚张开嘴,就被塞了一把带壳花生。 气得他暴跳如雷,因为不能当着外人面,将花生从嘴里挖出来(那也太没形象),只好硬生生用真元将壳震得粉碎,连同香喷喷的花生米一起吞了。 他咀嚼时那种苦大仇深的神情,可以吓哭小孩,就算他马上说要发动正魔两道大战也会有人相信。 “如何,两位可认识那人?”浣剑尊者直接将自己徒弟无视了,连同那如刀锥般的目光。 释沣缓缓摇头。 “那人名叫季弘,便是我说的可疑者。”浣剑尊者冷声说,“就这样,不过筑基修为的一个人,却能准确的找到裂天,还结交上了!” “” 裂天尊者的动作瞬间僵硬,一寸寸艰难的挪动脖子。他以为浣剑尊者偷偷摸摸与释沣在计划什么,充其量与北玄密宝有关,没想到问题出在最新认识的季弘身上。 “季弘知道太多他不应该知道的事,这个人简直是一团迷雾。”浣剑尊者拂袖,就着积雪在亭中石桌上书写了几行字。 北玄密宝。 八尾妖狐。 裂天尊者。 “这世间知道裂天癖好的人,寥寥无几,又知道裂天会在正月初二来找我的人,那就更少!这个季弘,到底是何方势力派遣而来,他又为何对道友与令师弟有深刻敌意呢?” 裂天尊者脸色变来变去,话说到这里,哪怕他还不明白具体情况,也知道季弘是有意耍他了。 “还问什么,抓了来,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唔!” 浣剑尊者嫌弃的又给徒弟嘴里填了一把花生。 释沣想了想,放缓语调:“那就不妨装成未曾发现,遂他所愿,以免打草惊蛇。” 浣剑尊者摸着面具:“释沣道友稍候,那尊记载北玄密宝下落的鼎,也请你看看。到底是季弘信口开河,早知宝藏地点,鼎身花纹乃他胡乱编造,还是一切另有玄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师徒夜话
  •   这一夜,多人辗转难安。 季弘细细盘算着这场巧遇,确认毫无破绽后,才松口气。 他又在赌坊消磨了半天时光,直到午夜时分方自离开。 积雪照得小路上明晃晃的,没有丝毫异样,回到京郊那栋占地广阔的宅院后,院墙下守夜的魔修瞥见是他,连一眼都没有多看。 浣剑尊者的属下很多,但够资格住在这里的,也不过数百人。 每年都会有好几场比试,差劲的自然被剔除出去,派遣到各地给人鞍前马后的打下手,譬如季弘同屋的一个筑基期魔修,年前被调去偏远的北海郡了。 季弘自有一股小势力,这是明面上交好的人。 他出去数天,为免麻烦,东绕西拐的回到屋中,没有惊动任何一人,也没点蜡烛,独自坐在黑暗中凝神细思。 过不到一刻钟,房内地面忽有一道隔板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穿黑衣的男子。 这人神情僵硬呆板,出来后就直直看着季弘,不言不动。 “可有动静?”季弘以一种奇异的语调发问。 若是陈禾在此地,必然会大惊,因为季弘这番柔和却又让人感到气血翻腾的音色,竟与大雪山神师凉千山那种春风惑音极为相似。 男子摇头。 “你走吧。”季弘说完就闭目打坐,隔板又随着男子离去合拢了。 魔道尊者的府邸当然不是那么好住的,尤其又是这些尚算年轻的魔修。 那通过隔板出现的魔修,正是浣剑尊者派来监督他们的人,平日里只从暗道出入,并不搭理他们勾心斗角,只是不让他们闹出人命,季弘不但已经控制了负责监视这片厢房的魔修,还透过这个“内应”渗透进去,掌握了这支秘密队伍差不多半数的人。 以致现在各地报给浣剑尊者的秘密消息,季弘也能随时查阅。 不止这座府邸,还有京城里其他势力。 这些是他重生十几年,一分分掌握起来的,不着痕迹,就像一只盘踞的蜘蛛,慢慢吐出丝,自己盘踞在中央。 浣剑尊者属下虽多,但这张网已经衍伸到各个枝节,直接受季弘控制的人不多,但却有更多人向被他控制的人提供消息—— “稍有风吹草动,他便会立刻发现。”这就是浣剑尊者为什么避开所有人耳目,推说闭关,亲自前往豫州的原因。 浣剑尊者从季弘房顶离开,裂天尊者的脸色愈发难看。 两大魔尊屏息静神,一直蹲在房顶上等季弘回来,纵使季弘前生曾修至大乘期,神念过人,又如何能察觉得到? 他招人来问的那幕,完完整整的暴露出来。 这不能怪季弘不谨慎,毕竟以浣剑尊者的身份,想象他亲自跑来听窗脚,就跟世族子弟会到自家下人马夫住的地方溜达一样,太离谱了。 浣剑尊者带着徒弟一路进了后院,那片因与释沣比斗的小湖还没来得及填满,只是稍稍清理过一遍。 这年节时分,就算是魔修也找不到愿意修园子的工匠,只好暂时搁置。 裂天尊者脸黑得难看,不打招呼,径自进入湖畔阁楼内,往窗边木榻上一坐,阴沉沉的问:“师父,你在那血魔面前暴我二人秘密,日后与我们又不知是敌是友,这太不谨慎了。” 浣剑尊者慢悠悠取下面具,脱掉那件黑袍子,坐在屏风后面,手指随意拨弄着案几上的琳琅满目的各式皮影人,慢悠悠的说: “释沣此人,是黑渊谷出来的。” “黑渊谷又怎么了?”裂天尊者气结,自家师父总共就跟黑渊谷主见过一面,别说黑渊谷出来的,就是谷主本人,他也照揍不误。 “你今日观他,是魔修否?” “这” 裂天尊者也是大乘期高阶的修为,比释沣还要高出一线,不过超出得并不多,修真界因功法不同,有时候那么点差距,也很难说谁胜谁负。 血魔释沣,就因为那邪门的功法,使众人都不敢轻易招惹,甚至不敢聚众围杀。 “他确实不是魔修。”裂天尊者仔细回忆后,露出不屑神情,“不过这天下间,境界比释沣高的人已是不多,更要亲眼见过此人,才知晓他并无入魔。这个血魔的名声,释沣就算想洗,也是洗不掉的。” “他弑师屠亲,又杀聚合派四大长老,数百修士,最后去了黑渊谷。”浣剑尊者不动声色的说,“黑渊谷,是那么好进的么?” 裂天尊者怒意稍稍平复了些。 浣剑尊者淡淡说:“黑渊谷的秘密,你也知晓,真正穷凶极恶之徒,怎会想走那条路。” “或许他自知无路可走,索性孤注一掷。”裂天尊者沉着脸。 黑渊谷里除了正道,当然也有魔修,那是世外桃源,也是隐居之所,但这些都抹不去黑渊谷真正的本质:等死的地方。 正如浣剑尊者演的皮影戏,村子里有挤破脑袋也想进城的人,当然也有因为各种情况,不想飞升的修真者。 说黑渊谷是一帮泼皮无赖,当然是“不求上进”的迁怒咒骂。 根本不想飞升的修士,古来有之——去天界干什么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从底层继续往上爬吗?天庭的环境怎么样,有征战吗?有勾心斗角吗?辛辛苦苦修行千年,努力飞升上去给人当小卒子?有病吧! 修行这事,每上一个大境界,就越觉得自己普通: 筑基期时,大家都说这人骨骼清奇,青年才俊,必定是结丹的大好前程。 这话一点不错,只是等到结丹,这人就发现同修为的人,都跟他一样骨骼清奇,青年才俊——不然怎么能熬到结丹呢? 养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 这六大境界,每过一次,都要刷掉无数人,当初觉得自己天赋出众的,最后在同修为的人群里平平无奇,许多修士熬到化神大乘,就知道无望出类拔萃了,只能算是这个境界里凑数的。 还飞升干什么? 不如死了之后,去阴曹地府苦蹲数十年,清掉因果,来世投个好胎,没准百八十年后,又是一位超脱世俗,逍遥自在的修真者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黑渊谷接受的,就这么一群偏偏不爱往高处走的修士。 黑渊潭水通往忘川河,在山谷中隐居,死后魂魄可以绕过六道轮回,直入地府,是个大好捷径。只是这条路不好走,至少也要到化神期后阶,神识大成,这样才不会被忘川河洗去记忆。 黑渊谷更有一套辅助固魂的心法,获得住在山谷的许可后,就能修行。 除了嫌弃飞升太麻烦的修士,当然也有其他原因,等着死后办大事的人——譬如不想十世轮回立地成佛的和尚,准备一次了解,选择用佛法度万千恶人,又不想在世间找恶人,索性跑黑渊谷等死后下地府。 又譬如过分窥看天机,知道渡劫时要被算总账,没好果子吃,干脆放弃飞升,愉快过完余生,没准还能捞到来世好运。 或者像以前的释沣,生无可恋,牵挂的人又死了,还飞升个什么劲,不如自己下去陪着洗因果,求来生安宁喜乐。 总之黑渊谷里,多得是古怪的人,而他们眼中,都揉不得沙子。 ——试想他们连飞升这样的大好前景都放弃了,就等着死,还怕什么血魔? 释沣能进在黑渊谷一住多年,又好端端的出来,足够证明他当年心存死志,才会被黑渊谷接纳。 “河洛派徽机真人,三百年前过度窥看天机,入黑渊谷,这是所有大乘期化神期修士都心知肚明的事。我在豫州,小界碎片破后,见他与释沣关系甚好,徽机真人这番出谷,必是为了传得纷纷扰扰北玄密宝一事亲来帮忙。” 浣剑尊者蹲房顶上时,已经将豫州之事,妖狐之变,季弘之疑,统统对徒弟细说完毕。 此刻裂天尊者一皱眉:“如此说来,血魔倒确实不足为虑,黑渊谷中人,没什么必要与你我为敌。” 浣剑尊者拿起一个老叟模样的皮影人,勾动线棒,让它在屏风后缓缓行走,口中声音一变,发出苍老语调: “我当然不会将事情全部告诉释沣,那季弘所用的惑音法术,你听得准了?” 裂天尊者早就习惯自家师父玩皮影时,忽老忽少,忽男忽女的声音。他深思一番后,缓缓说:“难道真的是大雪山秘术?” “季弘这音惑法,玩得炉火纯青,比浸淫此道多年的千音窟魔修更不着痕迹,甚至能控制高出他一个大境界的金丹期魔修,你想到了什么?” 裂天尊者差点拍案而起:“他隐藏了修为!他就是凉千山那小子派来的!” “虽说凉千山这人,喜伪装,爱谋算,却不过贻笑大方之辈,怎可能培养得出这样厉害的季弘?”浣剑尊者冷冷说,“要知道,此人至今也只是以筑基修为做下这些骇人听闻之事,凉千山跟他一比,简直是狗屎。” 裂天尊者哑然。 半晌他才喃喃说:“师父,你能不能别这样痛快淋漓的说话,你把我带坏了,下次我也顺口说出来,我魔道第一尊者的面子还要不要?” 浣剑尊者顺手抄起鞋子往徒弟脸上丢:“快滚,看你碍眼。” 裂天尊者稳稳的抓住飞来之物,觍着脸着说:“弟子为师父分忧,过几天就再镇赌坊转转。血魔那师兄弟俩,就交给师父忽悠了。” “什么忽悠,这叫利益攸关,寻求个能帮着解惑的同伴!”浣剑尊者垂眼,自言自语,“不过,季弘为何这般仇恨他二人,确实难以揣测。” “这有什么难猜的!”裂天尊者大大咧咧的说,“三百年前,乾坤观被师父赶出了中原,跑到大雪山与北玄派比邻而居,现在北玄派覆灭,乾坤观独占大雪山,天知道他们是不是想对北玄派赶尽杀绝,或者有什么私人恩怨,结果一不小心,暴露了他们潜伏在师父手下,预备报仇的事实呗。”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去罢,为师要静一静。” 裂天尊者走后,浣剑尊者独自在点了蜡烛的屏风后坐着。 两个颜色鲜丽的皮影人,趴在一起嘀咕: “释沣为什么出黑渊谷?” “这还不简单,他就算想死,他师弟还年轻呗,要把师弟送出来啊。”这皮影人是个年轻女子,模样画得妖妖娆娆,“哟,那小哥儿生得好模样,神清骨秀,丰神俊朗!” “莫老爷说他两次见面,不觉得释沣像心存死志的人,那气势,啧啧,说他不是莫家的人,真没多少人相信啊!” “可不是,莫老爷见后,又觉得自己徒弟不顺眼了,只会长个,忒傻!莫老爷看上去老,是因为没吃驻颜丹,裂天吃了也就这样,哪比得上一身红衣,容貌昳丽的释沣” “停!犯什么痴!话说那释沣,将自己师弟看得可紧了。唔,这紧得有些不太正常啊!” “莫老爷明天就带着释沣与他师弟看那尊鼎了,到时候啊——” 烛影摇曳,皮影人蹑手蹑脚的趴在一起,咯咯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初至京城
  •   楼梯嘎吱作响,与豫州的冷清不同,京城客栈里十分拥挤。 陈禾走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裹着棉衣的小孩,因为没站稳,左脚绊右脚,从楼梯最后一阶,猛地趴到了他小腿上。 “” 释沣给他用了障眼法,此刻他们看起来是两个普通的中年男子,小孩的感觉最是敏锐,他盯着陈禾,忽然放声嚎啕。 随后孩子被他身后的家人急急抱走。 陈禾还没从僵硬里回过神来,依稀听到一声轻轻的笑。 “师兄。”陈禾尴尬的低声。 “嗯,你小时候也常常这样摔,不过从来不哭。”释沣顺口说。 陈禾更尴尬了,金丹后期的修为,都没能压得住耳根后泛起的那点红。 释沣在后面看到,噙带的笑意却逐渐消失,他也感到有些尴尬,更多的是难以遏制的自我厌恶。 ——他看着师弟长大,却对陈禾起了这样的妄念。 传出去,哪怕是魔道中人,也会惊愕嘲笑。 修真界从没有过同为男子的道侣,更不要说还是师兄弟。情生为孽,要如何自拔? “师兄,我们这样随便住下,没关系吗?” 陈禾的话语,惊醒了释沣。 释沣敛去目中忧色,微微一笑:“这里是京城,明天就是正月初六,再过两天,就要放花灯了。上元灯会要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七,京城外四县的百姓,都要赶来参加灯会。那些有点家财的,想多玩几日,不提前来,只怕都住不上客栈!” 这年月,到了夜里就是宵禁,通宵不夜的辉煌灯火,唯有上元佳节可见。 “噢!”陈禾瞄着到处窜动的人头,不自觉的也有了几分期待。 他虽不再是少年了,但经历却很有限,没瞧过什么热闹,也没见过盛世浮华。 “掌柜,可还有房?” 释沣随手拿了个东西变作路引,没这玩意是住不了店的。 “客官,对不住,上房没了,不过楼上西边拐角处还有一间地字号的房,收拾得干净整齐!”拨着算盘的客栈掌柜眉花眼笑。 “就这间!”释沣拿出银子。 “等等,您拿好咯,这是钥匙!”掌柜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神神秘秘的一笑,“客官若是不要新被褥,也不要热茶热水,小店能给您减个半价。” 这话问得十分古怪,哪有住店不要这些的,释沣却从容的点点头:“正是不必,劳烦掌柜。” “好嘞!” 掌柜喊来一个伙计,去领他们上楼。 这伙计神情恭敬,完全不因释沣看起来普通而怠慢,领二人到屋前后,还搓搓手问:“客官是否要买大报国寺与白山书院的消息?最新的。” 释沣眉头都不眨的扔过去一块碎银。 伙计更殷勤了,他看看左右,然后关上门,用极快的语速说:“今年大报国寺要招十来个供奉,白山书院倒不太缺人,他们的大供奉走了,想急寻一位顶尖高手。白山书院招供奉是正月初十,报国寺是正月初八。” 释沣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那个打算继续卖详细情报的伙计,神情有点失望,却没有纠缠,很快就出去了。 “供奉是什么?”陈禾疑惑的问。 “大报国寺与白山书院,是京城里最多修真者的两个势力。”释沣漫不经心的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任何法术痕迹。 陈禾闭上嘴,神情窘迫。 ——果然他没有任何行走世俗的经验,下次他一定记得检查完房子再说话。 “上元灯会,聚集京城的不止是百姓,还有众多散修。由于这里是浣剑尊者势力最强的地方,正道式微,所以能排得上号的只有这一寺一书院。为了增强实力,他们只能年年招供奉,以抵御魔道势力蚕食。” 陈禾努力想了想,还是没能在那点可怜的记忆中翻出这两个名字。 释沣哂然:“别想了,这只是两个小门派。” “嗯?” “河洛派是修真界五大宗派之一,门派内元婴期修士成把抓,长老至少要是化神期。而大报国寺的修士里,有一个元婴期就算不错了。” 陈禾沮丧摸额头。 ——他忘了,修真界最多的还是金丹期之前的修士。 黑渊谷里最低化神期,四十年小界碎片,除了凑数的小道士,最差也是元婴期。 无形中导致陈禾忽略了在大门派与大势力的这个圈子外,修真界的普通情况是:金丹期就能被奉为上宾,而元婴期修士已经是高不可攀,可以拿鼻孔看人,能被尊称为xx祖师的高人了。 浣剑尊者势力很大,但他在豫州最信任的属下秦蒙,只是个筑基期魔修。 就算浣剑尊者是魔道第一高手,这称号也不能把属下的实力都翻一番,世间比高手更多的,永远都是普通人。 “所以,这两群最高不过元婴期的正道修士,每年都在艰难抵御浣剑尊者的势力扩张?”陈禾不知道该露出同情的目光,还是谈疯子的神色。 ——这得多想不开,多无知,才能跟浣剑尊者死磕啊! 释沣又感到一阵好笑,同时也感到一阵喟叹。 醍醐灌顶只能让陈禾明白常理,却没法知道这世间因人心而起的复杂。 “这世俗的权势最高者,天子帝皇,喜欢玩权谋均衡之术。对他来说,大报国寺、白山书院、国师,都是神乎其神的有道高人,但凡睿智的天子,都不会只依赖一方。这样他才能安枕,也才会感到世外之人也是效忠他的。天子喜欢这样自欺欺人,大家就陪着他这么玩,浣剑尊者不会铲平大报国寺,也不会灭掉白山书院。” 大家心照不宣。糊弄天子,是修真界干了几千年的老本行,熟稔得很。 至于金丹期跟大乘期的区别—— 白山书院敢说吗?浣剑尊者会说吗? 陈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问:“师兄,你刚才提到国师,那是谁?” “” 释沣瞥了他一眼。 “不,不会吧!” 陈禾有些震惊,他有些无法想象带着福娃娃面具的国师,更忍不住问:“浣剑尊者在三百年前把乾坤观赶到了大雪山,前朝覆灭,他确实算出过大力,但三百年了,他怎么跟每任皇帝解释自己一直活着的事?” “障眼法。”释沣眼都不抬。 “” “本朝三百年来,前后传继十七位国师,都是浣剑尊者一个人扮的。” 陈禾彻底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的眨眼睛。 其实释沣还有话没说完——按照人间的史书记载,本朝有一半国师死得很蹊跷呢。 这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了,碍于祖训不能取缔一脉传承的国师头衔,但急着抓权的皇帝很多,玩离间,搞暗杀,赐毒药! 反正哄骗天子的伎俩大家都会,包括大报国寺的方丈,白山书院的山长,皇帝“赐毒药”就死一下给皇帝看呗,让皇帝觉得这天下还是他的,哪怕“神仙”也是会死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真是特别的好。 糊弄完天子,背后大家继续掐。 史官会记载国师的事,却不会管京城寺院换了几个主持,反正大报国寺的方丈,只是个名头,等金丹期的佛修换了一圈后,皇帝也死掉两位了,还怕露馅? 但是像浣剑尊者那样,曾让自己在一个多疑又暴戾的皇帝手里“死”过七次,第八次还是他自己上!事实上本朝十七位国师的相貌性格习惯都不相同,在史料记载上毫无破绽,这在修真界,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不会弄混吗?”陈禾脱口而出。 释沣想了一下,回答:“以前我也不太明白,这番结识后,算是恍然。” 皮影戏是民间很普通的卖艺人,挑着担子走在市井之中,只要一扇屏风,几根蜡烛,独自一人,手持勾连线绳的竹棒,不管男女老少的声音都学得惟妙惟肖。 放下皮影人,拿出障眼法的浣剑尊者,谁能看出破绽? “白山书院与大报国寺,实力虽差,但却在京城深有根基,每年不缺银钱,论起钱币多寡,富庶胜过河洛派。给供奉的东西也十分可观,每年正月,都有很多散修来争这个名额。” “所以我们伪装成那些上京的散修?”陈禾有些明白了。 只是这客栈平平无奇,掌柜与伙计都是普通人。 释沣像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说:“在凡人眼中,大报国寺与白山书院,都是精深内家法门的武林门派。” “” 噢,装武林高手嘛! 修真界最喜欢的掩饰方法。 “所以,京城客栈的掌柜与伙计,以为每年会来大报国寺与白山书院擂台比武,争着做供奉的江湖高手,都是晚上打坐不用被子,不用沐浴,不用喝茶的?”陈禾越回想,神情越是古怪,“所以,那伙计在师兄要买消息后,才对我们这么恭敬?难道怕我们拆了他的客栈?” “这个可能吧。” 释沣从前来京城时,可没想到这么多。 他找客栈,而不是让浣剑尊者安排住处,一是释沣不会全信对方,二来也避免惊动浣剑尊者属下,从而打草惊蛇,让季弘发现端倪。 最重要的是,正月的京城鱼龙混杂,极方便藏匿。 “歇息吧。”释沣习惯性的想伸手摸师弟的脑袋,只是半途顿住,若无其事的收回去,“师兄守着你修炼。” 妄念再生,他也没法离开师弟。 释沣隐约觉得,季弘只不过是一桩天大阴谋里露出的一角。 就算要忍耐这种妄念的折磨,他也不能让陈禾落入险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九鼎阴谋
  •   风将房顶与松柏上的雪花都吹得簌簌而落。 这给努力扫雪的仆役增添了许多麻烦,他们只能缩着脖子站在北风里,安静的扫雪。换成京城其他深宅大院,少不得举起笤帚将树杈都挥扫一番,可这里是太庙。 连乡下村落里,最重要的都是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轻易不得入,条条框框的有无数严令,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家。 房梁是沉香木,顶上琉璃瓦。 长长的汉白玉台阶,因不许除皇族之外的人行走,要清扫只能跪趴着在地上挪动。 “嗯?”有人依稀看到薄冰上掠过模糊倒影,抬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浣剑尊者已经领着释沣陈禾二人绕过戟门与前配殿,看都没看过更加阴森森放满牌位的中间殿堂,直接奔往太庙最后放各种祭祀物品的小重殿。 那尊鼎就放在高高的台阶上。 更准确的说,一共有九尊鼎,这是上古传下来的物件,象征累世皇权。 它们十分沉重,又非常巨大,足够三四个人蹲在里面。 历经无数载风雨,鼎身色泽暗沉,但全无锈迹,每尊鼎上的花纹也清晰可辨——据说这是上古时神仙铸造,用来镇压龙脉的,材质稀罕,凡间难寻。有识之士斥为荒谬言辞,说九鼎乃天外陨铁而造,沉重又坚固。 九鼎历经万年之久,仍无一损坏,连块角都没磕掉过。 它们被无数人力,从前朝焚毁的国都,拖拽到新帝的京城,前后总共经历了十数次迁移,祝融之灾更多,最严重的是遭遇地震,想把它们从裂缝里面拉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帝皇视若珍宝,看过这玩意的修真者都兴趣缺缺。 ——九鼎确实是上古神仙造的没错,但镇压龙脉什么的,纯属胡说。 它们就只是普普通通,摔不坏,跌不烂的九尊鼎而已。 估计神仙也是糊弄古时君王的。 浣剑尊者停步,左右看看,叹口气说:“太庙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陈禾眉毛一抽。 他没法判断浣剑尊者这是随便说说,还是真有此意。 “这话怎么说?”释沣不动声色。 “后殿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如果我是个凡人,这地方再好不过,杀了人,把尸体藏在空鼎中,天寒地冻的,十天半个月也发现不了。” “” 这下不止陈禾,连释沣都侧目了。 普通人怎么能进得了太庙,外面围墙几丈高呢,站在墙根都快看不到日头! 等等—— 国师偶尔能进太庙,所以浣剑尊者是在思考,当朝国师到底要如何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然后换新任国师登场的办法吗? “唔,抱歉,有点走神。”浣剑尊者笑眯眯的说。 他今天没戴面具,酷似黑渊谷主的脸,让释沣陈禾都不太适应。 这对孪生兄弟的性格区别很明显,但相似处更多,尤其是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时候,陈禾感到拳头都痒痒了。 陈禾低头,秉持着不该自己说话的时候,坚决当自己不存在。 “来,就是这一尊鼎!”浣剑尊者拂袖,轻飘飘的踩住其中一尊鼎上。 九鼎上的花纹,各不相同,有的是远古铭文,有的是一些记载山川河流的图画。这些早早就被拓写下来,记载在史册上。 但是浩劫之战后,古荒大陆碎裂,这些河川图志,全无用处。 真相已经成为传说神话,人们只道世间沧海桑田,或古人见识有限,错将一郡之地当做天下地图来画,又把群山想得那般广博连绵数万里,把所有野兽都描绘得狰狞不堪,故而这些拓本,只放在楼阁里吃灰,没什么人有兴趣翻阅。 释沣目光如炬,很快就将鼎身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这处花纹,还有这里”浣剑尊者虚空而踏,手指拂过鼎身花纹,真元流连不去,很快在鼎身上重新勾出一副新的地图来。 陈禾瞥眼旁边的鼎,这才有些恍然。 有问题的这尊鼎,某些线条太密集了,但乍看很难发现——有人偷偷摸摸在鼎身上,多加了线条,因鼎身太大,人们不懂古文字,修真者又早知九鼎不过是废物,竟一直无人发现。 陈禾不知山川地貌,但释沣却是知晓的。 那弯弯折折的线条,最北端很明显是赤风沙漠,边疆线,西域,北荒,甚至南疆,都历历在目。其中荒石滩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铭文符号。 这副地图下面另有一行隐藏在密密麻麻上古文字里的小字。 陈禾看不懂,释沣已经读了出来:唯恐宗派断绝,传承置于此处,静候有缘。 “所以,我一开始真的相信,只是浩劫之战前的一派魔宗留下的传承。”浣剑尊者抚摸鼎身,皱眉说,“这些花纹与鼎本身的文字颜色一致,深浅一致,简直毫无破绽,不太像后人伪造。即使是伪造,它也有超过八千年的历史了。” 释沣神情莫测。 陈禾仰头看他,两人视线对上后,释沣缓缓摇头。 ——他并不完全信任浣剑尊者,正如对方肯定也有事情瞒着他一样。 季弘的诡秘,到现在都是浣剑尊者一面之词,这位魔道第一高手,完全能制造出这样的离奇的事件,来诱骗人上钩。 让释沣选择相信的,并不是浣剑尊者那张脸,而是他想不出,如果从头到尾都是浣剑尊者编出来,这也太费力了。如果魔道要铲除他们师兄弟俩,绝对有更简单省事的办法,没必要把他们骗到京城太庙里来。 释沣对上浣剑尊者发亮的眼睛,从容说:“这花纹确实让我有了个猜测。不过九鼎古旧,陈置多年,无人问津。那季弘,又是如何发现的呢?” 听到这句,浣剑尊者方皱了下眉。 “季弘原是京城官宦子弟,全家被抄没等待流放北疆时,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他父亲科举出身,想来这人也多读过几本书,据说发现白山书院的一个修士行迹鬼祟,屡屡偷入太庙,于是跟踪前来,发现对方拓印九鼎花纹。季弘说不慎被对方发现,一场激斗,杀人后他又疑惑不解,故而留心起九鼎来!” 浣剑尊者又说:“这事,是在两年前。” 释沣脸色有些变了。 两年前,陈禾才十五岁,才发现苍玉球的秘密不久,他们住在黑渊谷里,石中火的秘密没有暴露,云州陈家有个走失的傻孩子,这事也不会有人注意! 这到底是什么仇,使得季弘对他们师兄弟杀意深重? ——就算是跟北玄派有深仇,也没必要投入浣剑尊者麾下,尽心尽力玩潜伏吧!这个圈子是不是绕得太莫名其妙了一点? 凭他季弘的心眼与能力,纵然十多岁时全家下狱,在流放途中想办法逃脱,随便投奔一个名门大派也不太难吧。就算执意留在京城的话,引起白山书院的注意也行,或者更直接的说: 这人不是季弘,是别有用心者冒名顶替来的,那么这样的手段,聚合派寒明宗都可能被他颠覆,干啥非要做一个不能飞升的魔修? 释沣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浣剑尊者倒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嗤笑一声:“此人还真是季弘,不是冒名的。几年前,他用计让当年弹劾他父亲的官员卷入子虚乌有的谋逆大案,他做得巧妙,我也是近日才发现端倪。” 陈禾发现他们话题越说越歪了,于是开口问:“两年前季弘杀死一个白山书院的修士,自称对方行迹鬼祟潜入太庙看九鼎?唔,以此人谨慎看来,只怕那死掉的家伙,还真的进来过数次,不过是他自己发现九鼎有问题,还是中了季弘圈套,成了棋子,这就难说了。” 浣剑尊者瞥陈禾的眼睛更亮,他赞许的点点头: “说得不错,大概在半年前,季弘拿出数份九鼎拓本,来求见我,说发现了一处上古魔宗传承。” 浣剑尊者伸手从芥子法宝里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册子,有竹简,甚至有残破不堪的石碑。 浣剑尊者指着那两块年月已久的石碑说:“这是南蜀末代国君的陪葬品,距今约三千三百年前。还有一块,是梁朝镇压黄河水患放在龙王庙里的分界石,年代更远,在四千年前。都是这尊鼎的拓本,当年为防止字迹模糊,深刻后填金充痕,现在还依稀可见!” “没有那些加上去的线条!”陈禾抬头。 释沣丢弃了一本他翻开的发黄的册子。 浣剑尊者笑意中有厉然之色:“其他拓本,均有这副多出来的地图,真相显然易见。三千年前,有人在九鼎上加了这个玩意。释沣道友,你既有猜测,又何必瞒着我呢!” 说着,他丢出更多的拓本,又猛一拂袖,真元在另外八尊鼎上绘出同样隐匿在花纹里的古拙文字: 毁我北玄,遗恨残念。 每尊鼎,只藏一个字 别说被发现,想要找不同都更难。它甚至注定只能被知晓地图的人,当做惊喜再次发现:藏的不是魔宗传承,是传说中的北玄密宝! 三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魔修联合六大宗门以及诸多散修,打上北玄派驻地,夺走典籍,烧成废墟,用门人弟子的性命,逼北玄派掌教林青商说出北玄密宝的下落。 最终没人得到宝藏,北玄派离开中原,退居关外大雪山。 九鼎地图,两重隐藏的古拙文字,无一不在蛊惑一个事实:北玄密宝是有的,只是在三千年前,被惊慌失措又愤怒不甘的北玄派藏起来了,用魔宗传承做掩饰等有缘人。 “发现九鼎秘密的人,一旦泄露出去,修真界必将大乱。按照道理说,没有人能拒绝北玄密宝的诱惑!”浣剑尊者冷声,“季弘却像知道里面是什么,直接禀告给我,而释沣道友,似乎对宝藏也不太感兴趣?” “北玄密宝不过是死物。” 释沣看了陈禾一眼,沉默半晌,才慢慢说:“九鼎之事,我一无所知。只是吾师谈论过三千年前不幸而死的林青商掌教,北玄派当年称他病逝,实则是失踪。当时修真界闹出诸多谣言,说北玄密宝被某某人拿走,说得活灵活现,更出现了一个对宝藏疯狂迷恋的魔头,面容尽毁,嗜杀可怖,但北玄派有人看出,这魔头的背影,很像失踪的掌教。也许林青商是用消耗神魂的秘法提升过修为,活不了十年。”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陈禾与浣剑尊者都明白了。 ——林青商遭逢大变,走火入魔后,性情乖张,不要性命的去复仇。唯恐不够,还布下了九鼎之局,把那个盒子埋了起来。这当中自然有他不想看到这盒子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设陷阱坑害天天下修士的阴毒报复,哪怕过千年万年,只要发现这份地图,修真界就会陷入腥风血雨。 甚至现今北玄密宝的大半传闻,可能都是林青商刻意造谣传出的,当年他是为了报仇,但人死了,仇人也死了,世间沧海桑田,传闻却还在,把灾难带给了北玄派历代门人。 难怪释沣提到林青商时,全无敬重避讳的称谓。 北玄派弟子,提到这位被仇恨折磨得发狂的前辈,不知该怨,还是同悲。 只能隐下不说,因为除了掌门,没人知道北玄密宝到底是什么,林清商失踪后,这个秘密也断绝了。 “在我看到这个鼎的时候,就猜到一二。”释沣眼神飘忽,喃喃自语。 北玄派功法切合万物气息,天时地利,那种与鼎身原来花纹混为一体的手法,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北玄派烙印。 ——连陈禾都看出来了! 浣剑尊者沉默一阵,转身道:“走罢。” 释沣还站在原地,他多年黑渊谷隐居,但对三十年前,北玄派死剩他一人的惨剧,从未忘记。 这延绵的,复杂冤孽的仇恨 当年他选择去黑渊谷,而不是杀尽聚合派,也没有入魔,正是因为释沣很清醒的明白,他不能做第二个林青商。 只是没想到,林青商为复仇的疯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可能还有隐藏的地图,指出九鼎为宝藏,只是尚没被发现——这个计谋,真的险些成功了,修真界将血流成河,诸多门派互相积怨,最后可能成为点燃正魔两道大战的火星。 可这些,能责怪疯魔了的林青商吗? 释沣心灰意冷。 “师兄。” 释沣恍惚间,听到陈禾的声音,冰冷颤抖的手掌也握到了一个熟悉温暖的热源。 “师兄,我在这里,我们走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被坑
  •   “谷主,师兄为什么要隐居呢?” “释沣的徒弟死了,是他血亲所杀,这事很复杂,你不懂。”黑渊谷主摸摸小陈禾的脑门,随口说,反正团子明天就忘记了。 团子仰着的脸立刻变得苍白。 ——不,有醍醐灌顶之术,陈禾有常识,他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 释沣遭遇的是世间最不幸的意外之一:关系最近的亲人,杀了另外几个他亲近的人。无法面对死去的人,也不想看见还活着的凶手。 这段记忆,没有留在陈禾脑海里,却留在了苍玉球上。 他少年时发现箱子,将满箱玉球翻过七分之一,这颗恰好在里面。更准确的说,陈禾问黑渊谷主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只陈禾发现的,各种哄骗胡说类占了一半,剩下来说辞完全相同的,便是真相。 陈禾曾为自己的身世不解,想过日后离开黑渊谷寻找。 云州陈家的大火,彻底毁去了这份期待 小界碎片里受困的年月,陈禾更得知一个惊悚的消息。 原来他与师兄容貌神韵的近似处,不是陈禾小时候设想的亲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与师兄眉尾鬓角完全相同的三粒细小红痣,也不是巧合,而是天命。 亲叛、友离,情孽、九死一生。 每一句,都比凶兽的利齿凿进身上,更冰冷刺痛。它让陈禾回忆起堂兄陈黍憎恶又怨毒眼神,然后是豫州城门前,带着众多车队施施然离开的陈郡守。 已经愈合的伤口,并没有多少疼痛。 让陈禾感到无法呼吸,真元凝滞难行,胸口窒闷的主要原因,还是释沣。 ——黑渊谷主说,师兄的亲人,杀了师兄的徒弟。 不过起因,不论过程,单单这样惨烈的结局,已是不幸。 但世事弄人,许多事情可能出自误会,譬如说阴差阳错,又或者被恶意设计陷害。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还活着,只要事情另有蹊跷,问题能有解决的一天,释沣还是能回去与他的亲人见一面,说冰释前嫌过了,却不用反目成仇。 然而这样的希望,亦是镜中花水中月。 陈禾不愿信什么命数,奈何陪伴他在小界碎片里熬日子的,是河洛派的道人们。 他旁敲侧击,终是得知,在这世间,可以想办法改运气,可以改风水,唯独命数这事,是没法变的,命中无子的烧多少香都不管用,倒是许多人,命中有子却没生出孩子,甭管是自己折了福运,还是受了谁害,哪怕是没时间生孩子,都与命数无关。 命中无此物,是指不论花多少力气去求,都得不到。 陈禾没能问到最后,因为那元婴修士被怒气冲冲的长眉老道撵开了,长眉老道忧心忡忡,以为陈禾想不开,全不知陈禾满脑子念的其实是释沣。 这份忧虑,被陈禾深深埋在心底,就像年少时一样,他告诫自己小心留意,永远不在释沣面前提起那些让师兄想到过往不幸的事。 此刻太庙小重殿前,云阶九鼎。 释沣说着说着,神情虽无变化,眼神却有点不对了。 陈禾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陈禾经常想起黑渊谷里的日子,除了那些不着调的老不修,是紫萝棠梨,潭水湍溪,幽静无忧的生活,只是释沣眉宇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那时释沣不说话,不像在修闭口禅,倒似将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一并锁住了。 只有在瞥见陈禾时,眼神才会变得鲜活一些。 那种沉静的不喜不悲,不是忘情断俗,而是心灰意冷。这种神色,每日清晨在释沣手持念珠,从潭水里缓缓走上岸时,特别明显。 所以陈禾才养成跑到潭边树林里等师兄的习惯,拽着释沣,开口就是饿了要吃早膳。小孩嚷着饿了,是转移话题的最好办法,陈禾无师自通。 可这里是太庙,旁边还有浣剑尊者在,陈禾再厚脸皮,也没法故技重施。 ——辟谷的修士,还饿什么? 陈禾只好将自己的手,塞进师兄手掌里,笨拙的提醒释沣: “师兄,我在这里,我们走罢。” 释沣的恍惚,过去得极快,他顺手反握陈禾的手指。 本来是熟悉的暖意,却让他心中一动,压抑的妄念,就像得到滋补的有毒藤蔓,唰地再次肆意生长起来。 释沣下意识就想松手,但陈禾不肯放。 浣剑尊者都飘出去十几丈远了,却发现身边没人跟来,回头一看,有点哭笑不得。 这师兄弟俩,哪看哪不对,这里面的名堂——唔。浣剑尊者说不准,他转转眼珠,不动声色的招呼:“释沣道友,对这九鼎可还有疑虑?” “并无。” 释沣转过头,带着陈禾往前走,他竭力忽视手上的感觉,让自己的思绪回到那个叫季弘的可疑之人身上:“九鼎如此机密,文字藏匿在无数铭文里,极难分辨。想要将它找出,必然要翻阅诸多拓本,石碑应是盗墓而出,分界石也是新挖,否则要在凡间搜索这般古物,十年也不见得获一件。” 季弘只用了两年,就搜集拓本,对照出林青商隐藏两重的地图。 林青商设此阴谋,存心要让没有获得魔宗传承的人回来,细细研究这番地图,等到再有发现,冲过去挖掘北玄密宝最后只发现一个盒子——贪婪的人心,在失望后,必定转移目标,满盒的玉牌并不是在讽刺人的贪欲,而是要让人们相信,“这里真的埋葬过北玄密宝”。 那么怎会不见呢? 怀疑吧,彼此猜忌!这就是林青商要的结果。 退一万步说,哪怕地图没被发现,传承倒先意外被人所获,拖到有人看到地图,这中间的间隔越长,嫌疑人肯定就越多!闹吧,天下大乱,最好谁也不相信谁,同门相残,骨肉分离,道侣反目—— 林青商的疯狂报复,竟被季弘,轻轻松松破了大半。 哪怕大雪山到处放消息,凉千山疑心释沣挖走了真正的北玄密宝,未来修真界照样会乱!至少作为秘密的发现人,季弘竟在这件事里毫无损伤,日后为宝藏而来的人,也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他不像发现九鼎秘密,倒像早知九鼎上花纹有玄机,用两年时间找拓本来验证。更离奇的是,他好像也知道北玄密宝到底是什么,才似丢烫手山芋那样,摆出毫无染指之意的谦卑姿态,将地图奉于尊者面前。” 释沣一边说,一边犯疑。 难道季弘是林青商的后人?或是发现过林青商死前留下的遗物,知道了这个大秘密? 前一种可能虽然荒谬,但后一种猜测全无可能。林青商布下这样的陷阱,就是要坑害更多修士,恨不得把真相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 “来历不明,却又有这等手段,处心积虑的潜伏,真让我惶惶不安啊!”浣剑尊者眯着眼睛说。 陈禾: 骗人!这张熟悉的脸,这种表情,陈禾都能直接感受到“好大一场热闹的”的言不由衷。 他们还没走出太庙,忽见前殿来了大队人马,有羽林军,也有许多内侍宫女。 “看来我们得去后面躲躲!”浣剑尊者示意。 “是天子?” 从没见过皇帝的陈禾还有一分好奇,探头多看了几眼。 释沣对师弟这样把皇帝当成戏台上的名角,瞧热闹新鲜的举动,不以为意。 “何必绕行避让,他们走戟门,我们翻这高墙出去也就是了。” “天子出宫,哪怕是上太庙,至少也要带成百禁卫,上千羽林郎。更多的人在太庙外面杵着呢,对对,就在这些围墙外面,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飞进来都会被发现。”浣剑尊者一本正经的说,“我等修士,当然无所顾忌,肉眼凡胎怎能窥见,怕就怕在,那季弘不是一个人,另有高人隐匿幕后,若是往人群中一藏,我等大大咧咧出去,岂不是暴露行迹,惊动了他们?” “” 释沣总觉得浣剑尊者在胡扯。 可一时之间,他又找不出反驳的话。 倒是陈禾反应迅速,质疑道:“如此说来,对方要是有一个大乘期的修真者,又擅长藏匿伪装,或者身怀敛气障眼的法宝,我们岂不是发现不了对方是谁?那么躲进后殿又有什么用,天子出行浩浩荡荡,为了保障他的安危,太庙内也要排查一遍吧!万一对方化身为这些负责清查的禁卫军呢?” 孰料浣剑尊者摸着胡须,得意洋洋的说: “本座自有妙策!” 随即,释沣陈禾眼睁睁的看到浣剑尊者奔回去,干脆利落的跳进大鼎内。 “进来罢!九鼎材质特殊,神识穿透不了。”浣剑尊者发现师兄弟俩没跟上,还善意的趴在鼎边露出一个脑袋,向外面招招手。 陈禾: 释沣: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小心!”释沣叮嘱师弟。 陈禾郑重的点点头,两人握住的手都没松开,就这样跟着跳下鼎了。 九鼎十分庞大,里面完全能放得下三四个人,靠鼎壁坐下来都没问题。 因为谨慎,释沣选择的也是浣剑尊者进去的那个鼎,发现这位魔道第一尊者已经惬意的躺在里面看天空,还摸出一把山核桃出来,边吃边问: “小友要尝尝么?” 陈禾果断摇头。 不多时,果然听到人声,然后是礼乐之响。 九鼎是国之重器,皇帝来祭拜也是常事。 只是——没人猜得出鼎里还藏着人,要是这么被皇帝拜一次也是够神奇的。 “你,你!站去屋檐看看,防止鼎内藏着刺客!” “不行,还得加点伪装。”浣剑尊者低声嘀咕。 他掏出一颗蜃珠,抽走裹在珠子外面的四海真水,霎时淡淡薄雾弥漫。 “你?”释沣觉得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事,有混淆的作用。”浣剑尊者笑眯眯的说,“万一有人爬上屋顶查看鼎内有没有刺客呢?万一这个人就是幕后黑手呢?” 这时释沣再发现不了浣剑尊者是强词夺理,他就白活三百年了。 “胡说八道,欺我不通世俗之事么,这是太庙,谁敢站到太庙殿宇顶上?” 释沣还没说完,却感到手上一松,他立刻低头,却见陈禾眼中尽是茫然。 蜃珠化出的白雾,全部朝陈禾涌来。 “陈禾,陈禾!” 见师弟好似神智迷失,释沣冷视浣剑尊者,“你到底在做什么?” “啊!我竟忘记这位小友身上有万年蜃珠。”浣剑尊者遗憾的说,“我手中这颗也是万年气候的蜃珠,它被同伴的气息吸引过去了!” “我要听实话。”释沣面无表情。 浣剑尊者轻咳一声:“道友,令师弟深陷情劫,蜃气能帮助他看清所思。” 释沣悚然:“此言何意?” 浣剑尊者似笑非笑:“释沣道友以为,蜃气本质为何物?南海蚌妖吞吐蜃气,幻出千重盛景,迷惑航船,使人葬身大海。是因为它们在筑造巢穴,免受干扰,绮景丽色也是引同伴注意,为了求偶。” 释沣霍然站起。 而陈禾身边的白雾,已经化成了清晰的影子。 手持念珠涉水的释沣,盘坐抚摸团子的释沣,在院落里给陈禾梳头发的释沣,一般模样,相似的温和神情,这些白雾幻象里,唯一不对的是——释沣从未表露出的眷恋爱意,他看着陈禾,不似师兄,就像在看情.人。 “这位小友吞下蜃珠,放置神台紫府,形同一体,这颗蜃珠呢!恰好跟释沣道友你上我家抢走的蜃珠,是不同性别的蚌妖吐出的蜃气所化。” 浣剑尊者笑得就像刚偷吃鸡的老狐狸: “故而一旦相遇,蜃气就本能讨好令师弟,化出了‘他最想要的景象’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惊疑
  •   烟雾缭绕,礼乐声响。 太庙云阶九鼎前庄严肃穆,穿隆重大礼服的皇族们,并捧着祭品的宗官,今天他们的眼神都有点放飘。 话说,这烟,是不是浓了点? 太庙祭拜熏的香,当然是最好的货色,冒出的白烟香味浓郁,也不呛人。 手指粗细的檀香插在镂金大香炉里,满满当当摆了一排,烟雾缭绕,天子手持祭文,隔着明珠串成的冕旒,高声诵读。 只是念着念着,他也觉得有点不对。 瞥浓雾几眼,皇帝没念完就祭词往香炉里面一丢,匆匆转身就走。 “宣御医!” 众人噤如寒蝉,脸色发白,也跟着跑开。 “灭掉香,把所有东西都查一遍!”羽林中郎将铁青着脸。 这些终日在权势最高处厮混的人,什么事都能想到隐私上。烟雾增多,百姓只会仰头看稀奇,天子却立刻想到香是否有问题上去了。 有个大胆的皇亲,拿衣襟蒙了口鼻,回头多看几眼,因为离得远了,反倒发现端倪。 “陛,陛下!” 天子极是不悦,皱眉扫视一眼。 那皇亲正激动的伸手指着什么。 他们恰好走到中殿门前,与云阶九鼎相隔十几丈远,恰好将九鼎尽收眼底,只见烟雾缭绕中,隐约出现奇异景象。 隐隐绰绰的林木,一弯溪流。 势头极大,这副流云盛景几乎要将后方小重殿盖了过去。 “这,这,先祖有灵!上天预兆啊!” 有人低声惊呼起来,皇帝怔怔看着发愣,只有一个出身崖州的官吏喉结动了动,想说这是什么神迹,看起来像海市蜃楼? 崖州近海,甚是荒僻,站在山上眺望海面,常能窥见远方天空奇象。有时候是琼楼玉宇,繁华城市,有时候又是山川河流,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倒是每年有大批跑江湖的粗汉子出海寻觅这传说中鬼城。 这哪是神迹,该不会是什么妖孽作祟吧! 可饭能乱吃,话是不能乱讲的,尤其这里还是太庙,哪怕真有妖孽,说出来也是一个死字。这个礼部的小官,生生憋得脸红脖子粗。 “天兆!圆苦大师,快为朕看看。”皇帝也有些激动。 凡俗中,不正常的东西,只要好看都叫祥瑞吉兆。 多长了一簇麦穗的叫嘉禾,先天不全白皮红眼睛的鹿叫神鹿—— 陪伴皇帝来太庙的圆苦和尚,是大报国寺的人,这会他整张脸都苦了,这蜃气,一看就知道是谁在玩把戏好嘛! 浣剑尊者能玩,他却不能背后进谗言。 他们能在京城里掐个上百年,纯粹因为这位魔尊很守修真界的规矩——不管入世还是隐居,大乘期修士是不能轻易出手的。如果是大门派或魔修大势力,这个限令甚至会延伸到化神期。他们的敌人只有同阶的修士。 平常掐来掐去,是浣剑尊者的兴趣,要是他老人家不高兴了,直接横尸当场,向世人诬陷大报国寺刺杀国师,他们就得焦头烂额的应付俗务。 圆苦和尚正在为难,旁边白山书院的人赶紧抢着说:“启禀陛下,云雾成景,此乃吉兆。” “嗯。”天子欣慰的颔首。 白山书院的人鄙视的瞥圆苦和尚一眼:搞什么啊,你们才是适合说这谎话骗话的人,我们都是准备装大儒的人,是清流,是文士!跟你们走的路子完全不同,神乎其神的话说多了,会被御史弹劾成阿谀奉承皇帝的佞臣! 圆苦大师怒视:出家人不打诳语! 白山书院之人:得了吧,我们骗皇帝骗得还少吗? 圆苦大师冷哼:遇到不好说的事实,我们只垂眼念阿弥陀佛,话都是你们与魔修说的。 白山书院之人:死秃驴! 这番喧闹、担忧、喜悦不提,且说鼎身内浣剑尊者咬着山核桃的手停顿了,满脸惊讶神色,白雾弥漫得太快,转眼他们就被笼罩在里面了,还把黑渊谷潭水余景覆盖出去,冒出了鼎。 “哎不得了,玩大了!” 浣剑尊者将核桃一扔,捏起蜃珠,赶紧用四海真水裹住。 怎奈放出去的蜃气,就像泼出去的水。 “释沣道友,令师弟对你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浣剑尊者眉毛都拧了,还不忘占便宜作语重心长状,“这样下去,对他修行心境不好!很容易入魔,恰好我这里缺人,释沣道友可愿割爱?” 释沣在看到幻象中的自己,温柔爱溺的表情与眼神时,整个人就好似被九天玄雷劈过一样——没错,就是那些挨完天劫,马上就要飞升的修士,那种说不出是惊骇还是欢喜,挣扎着想要闭眼,又想确认,彻底愣住的模样。 因为每个人的天劫大小、数量都是不一样的。 ——真正遇到严重天劫的人哪还能发表感想。 所以渡劫成功的人,他们表情一致,意思都是:这就完了?就到头了?没死没伤没烧焦?这么简单?那自己之前担惊受怕个球啊! 这种心情与释沣憎恶自我,结果到头来发现根本没必要,简直异曲同工。 “尊者!”释沣定下心神,目光不善的问,“尊者这番戏耍我师兄弟二人,是要结仇?” “非也!” 浣剑尊者笑眯眯的回答:“我初见令师弟,就感应到那颗蜃珠了!原来只是好奇,血魔上门夺我珍宝,竟是给人吃的。这也罢了,那颗蜃珠竟隐隐散发着一股特异的气息。” 南海蚌妖缺乏同伴抚慰时,蜃气就会受到影响,对同类来说,那比暗夜明月还要显眼。 蜃珠被陈禾吞了,又放置在神台紫府,以石中火包裹,真元驱使,这让蜃珠化成了他神念的一部分。虽只是金丹后期,神识未成,但对在南海住了四百年的浣剑尊者来说,这异常太让他瞩目了。 血魔的师弟,喜欢某个人喜欢到连蜃珠都出现变化了。 这件事,还不有趣? “你们昨日来京城,在醉春楼里,我放出蜃气做掩饰——万年蜃珠感应到了,可惜它看不上这普通的蜃气,变化得更明显。”浣剑尊者似笑非笑,“我也好奇,令师弟究竟心慕何人,竟能超过与他这般亲厚的师兄,结果——” 彼此喜欢,可喜可贺,不是么? “住口!”释沣脸色冷得快要掉冰渣了。 不管陈禾在想什么,这样被揭露在外人面前,他怎会高兴? 眼见师弟茫然的看着幻象里的释沣,伸手似乎要去牵,露出那份熟悉的笑容,释沣的怒意更甚,想也不想就将陈禾拖开了。 可蜃气不过是幻景,眨眼那个“释沣”又出现在另一边,还低头作势要吻陈禾的额头。 恰在此时,浣剑尊者控制住了蜃气,将白烟一股脑的收走了。 陈禾惊骇睁眼,伸手要去抓虚浮的烟雾,释沣也终于看不下去,用真元在师弟颈后轻轻一捏,陈禾立刻无声无息的栽倒了。 伸手接住师弟,释沣摆着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一字字说:“今日之赐,必不敢忘!” “别啊!”浣剑尊者赶紧把蜃珠扔回芥子法宝,严肃的说,“释沣道友无需这般剑拔弩张,本座只看爱闹,从不说闲话!” “” “世人都叫你血魔,你又好似想在魔道中立足,还忌讳世间伦理?”浣剑尊者奇道。 ——释沣并不怕被人指指点点,但他担心陈禾。 无论方才蜃景是真是假,一旦流传出去,陈禾必会被人说成以不耻手段,拜师北玄派的妄徒。人言可畏,比天雷更可怖。 “我不信你。”释沣冷冷说。 浣剑尊者摸鼻子。 “蜃珠是你之物,幻景亦可为你所驱!你一面之词,我不会轻信。”释沣说得果决,浣剑尊者却差点被嘴里还咽下去的核桃磕到牙。 他眨眨眼,随后恍然:“蜃气并非对你而发,这千真万确是令师弟的想法,不是你的!” 浣剑尊者做好了释沣恼羞成怒动手的准备。没想到他说破这个天大秘密,释沣却没有丝毫动静,只盯着他看。 就在浣剑尊者忍不住想摸点葡萄干出来吃,打发这沉滞的气氛时,忽听释沣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 浣剑尊者整整衣袍,露出淡漠而不屑的神情:“太明显了。” 说完他就拍拍袖子遁走了,只留下释沣。 释沣心生余悸,他照顾陈禾这么多年,并不觉得那些亲密,哪里招人怀疑了。结果被浣剑尊者都看得出,岂不是险些置陈禾于危地? 妄念在他心底肆意而笑:何必惺惺作态,说不相信蜃景?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释沣立刻将妄念压了下去。 师弟年纪还小,连情.爱为何物,都未必知道,哪来的心慕执念?还不可自拔? ——不,在小界碎片里,陈禾待了四十年。因为时间太久,才触动了蜃珠。 “如果这是真的” 释沣定定看昏睡的陈禾,说不出心中陈杂的苦味。 情起皆孽。 他早该想到,陈禾也是这个命数。 如果那个人是自己——简直是所有不幸中的万幸了! 伦常理数,天道因果,人言可怖,统统及不上陈禾的安危重要,情劫求之不得,会发生什么事,释沣很清楚。 之前他遏制妄念,是为了陈禾,现在却要顺从这个可能将他们都拖下深渊的妄念吗?修真界的道侣从没出现过同样性别,更何况他的真元还诡异得要命,未来没有前路,只有万劫不复。 释沣久久的凝视陈禾,他想,他需要确定师弟是否真的陷入情劫了。 如果蜃景是真,那么纵使万劫不复,也只能走下去了,情伤彻骨,死后徘徊奈何桥边,执念越深,越无法离开。这样的苦处,他宁可陈禾永无来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心意
  •   陈禾醒来的时候,感到喉口发干。 飞速过了一遍蜃珠表面留存的记忆,这些是陈禾特意“剪接”出来的重点提示,诸如自己是谁,师兄是谁,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这习惯是在小界碎片内养成的,他现在金丹后期,约莫旬日左右失忆一次。有时候不赶巧,恰好是在山壁战场上,必须要在一晃神的工夫内反应过来,避免遭遇意外。 陈禾慢慢坐起来,眼前是客栈普通简陋的布置,释沣负手站在窗边,只能看见背影。 房内没有点蜡烛,天色已晚,大约有隔音法术,倒没有听见外面喧闹吵杂。 ——他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与师兄回到黑渊谷了。 迷雾里,释沣的面容有些看不分明,但气息很熟悉,也很让他依恋。 陈禾生出几分警惕,因他的顽疾,梦这种东西,他做了也不记不住,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昏迷前看到了幻象。 没等他仔细查探蜃珠,察觉到陈禾气息变化的释沣关上窗,朝床边走来。 “醒了?” 陈禾点头,犹疑的问:“师兄,我怎么了?” 释沣似乎顿了顿,没有答话,只将手搭在陈禾脉门上,查探真元内息。陈禾一动不动,在看到释沣散发下隐约可见的三颗红痣时,忽然心中一跳。 ——自小界碎片出来后,看师兄时,就常有这样的心绪不宁。 陈禾一直觉得是自己身上有伤,太心虚,站在释沣面前也是老老实实的,最初都不敢抬头。 他紧张的偷眼瞥自己的衣服。 有点褶皱,还有些太庙烟熏的香火气 太好了,师兄没给自己换衣服!不然,他费神遮掩的事都把白做了! 正想着,手腕被松开,释沣起身,神色淡淡的问:“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 陈禾心生疑窦,师兄怎么忽然变得很冷淡? 释沣取出一颗豆绿色的丹药:“在太庙时,浣剑尊者忽然放出蜃气,幻出迷景饶人心智。你真元无碍,气血浮躁难安,吃了丹药后打坐定神罢。” 陈禾想也不想,就接过来吞下。 丹药入口后生出一股直冲灵台紫府的清气,让人精神一振,晕沉沉的杂念都被一扫而空。陈禾立刻想到,自己失去意识前,是在太庙九鼎内,看着浣剑尊者磕山核桃。 “难道他说的都是谎言,太庙是一处陷阱?”陈禾一跃而起,神情警惕。 释沣安抚的将师弟重新按回木榻上,低声回答:“倒也不是,他来找我二人,源自那个古怪的季弘。浣剑尊者也并非不能独自铲除隐患,约莫他想看热闹挖真相的心思,多过于杀死一个居心叵测的季弘。我不全然相信他,反之亦然。浣剑尊者玩弄蜃景,只是想发现我们的弱点罢了。”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如果陈禾什么也不记得,这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了。 如果陈禾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让师弟难堪。 释沣似不经意的说完,装作从芥子法宝内拿东西,神识外放,窥看陈禾的反应。 呆坐在床沿的陈禾,先是茫然的皱眉,然后闭眼摆了个调息的手势——这是要查探蜃珠保存的记忆。 严格来说,陈禾所谓的记忆,只不过是蜃珠的影射能力。 蜃珠虽然只能跟着陈禾揍,但与陈禾目光投注何处关系不大,蜃珠记录的是陈禾周围发生的所有事,包括背后他看不到的地方。 陈禾与凶兽困战多年,箭术武技越来越娴熟,靠的就是蜃珠的“事后回放功能”,还是那种想停就停,倒回去翻过来,看多少遍都没关系的影像。 这样的记忆,当然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错误,周围漏掉的细节 哪怕陈禾晕倒失去意识,蜃珠也照记录不误! 好处简直无穷无尽。 蜃珠能记万载岁月,陈禾将重要的事情单独抽出来放,比这更外面的是“失忆专用包”,其他对战记忆啦,箭术的修炼方法啦,小黑帐啦分类分别,最后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按时间扔到最里面去。只需心念一动,真元灌注蜃珠,随便都能抽调想要的那部分记忆。 ——蜃珠的重要性,让陈禾在这四十年里,精疲力竭时可以“看看”师兄,“看”长眉老道当初说过的话,这颗珠子,不是集市上买的,是师兄从浣剑尊者这里抢来的。 天下哪还有比师兄对自己更好的人,比蜃珠更珍贵的礼物呢? 每每思及此,陈禾都感到怅然。 若不是年纪渐长,心境修为愈高,没准鼻子都会发酸,想流下泪来。 然而,今天陈禾却被这颗平日自己视若珍宝的蜃珠惊骇得全身僵硬,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为什么自浣剑尊者放出的蜃气,会出现许多释沣? “师兄”的幻象,还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假的!肯定都是假的,释沣平日完全不是这样!陈禾愤愤的想,师兄说得对,浣剑尊者故意用蜃景来搅乱他们的理智心境。 ——休想我会上当! 陈禾又恼又恨,牙齿咬得咯咯响。因为他“看到”自己竟然不争气的被烟雾里师兄的幻象迷惑,真正的释沣站在一边,自己却视若无睹。 怎么办,师兄一定很失望,很生气! 难怪刚才说话神情冷淡! 陈禾如浸冷水,差点跳起来辩解,好在他不是少年心性了,知道改正错误前首先要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犯错,更要将事情首尾看得明明白白。 他停住幻象那段记忆,瞥着烟雾幻化成的师兄,越看,竟越是移不开眼睛。 浣剑尊者果然是魔道第一高手,法术竟如此通神,这是心魔吗?为什么光看记忆,都能迷惑他? 陈禾艰难的扔开那段记忆,胸口剧烈起伏,换手势调息平复心境。 他内心煎熬,一直默默看师弟反应的释沣也不好受。 释沣从看到师弟突然浑身僵硬,微微颤抖时,那抹侥幸就破灭了:蜃珠原原本本的把所有事记下,所以陈禾才会受到惊吓。 都是惊吓了,事情的真相还用说吗? 释沣的脸色慢慢变白,眼神里有戾气,有失望,又复杂的出现几抹庆幸,陈禾不遭情劫,何尝不是幸事? 只是,只是 浣剑尊者,这番恶意捉弄,险些耽误了师弟修行!这笔账,非死不休! 眼见陈禾打坐的身形摇摇欲坠,释沣面无表情的扣紧了手指。 ——修道者忘情断俗,总是有道理的,释沣这会,不就是方寸大乱,连陈禾没开窍这种可能都忘了。 也不想想,陈禾六岁坠下摩天崖,十多年在黑渊谷里长大,四十年在小界碎片里困战,一辈子见过的女人还没凶兽多呢! 那边陈禾还在继续饱受煎熬,他性情有执拗的一面,尤其在涉及有关释沣的事上,既认为浣剑尊者不怀好意,以蜃景迷惑他心智,索性停在那段记忆里反复看,誓要堪破迷障。 结果嘛 陈禾屡试屡败,幻象不经意的一个目光,就能扰乱他的真元流转。 若不是记忆里,真正的释沣始终站在身旁,陈禾清楚的明白他所看见的都是虚假,只怕已经浑浑噩噩的沦陷去下了。 挫败的陈禾,精疲力竭的将这段记忆搁置另存,留待日后挑战。 就像他最初用不好弓,触碰不到箭术真谛一样,陈禾坚信他掌握并战胜这些,只是时间的问题。姬长歌说他性情适合箭术,便是这股万事没有不能,只是没摸到方法的秉性。 定了定神,陈禾继续查看藏身九鼎里的记忆。 随即,他迎来又一次石化,尽管理智拼命在叫嚣,浣剑尊者在胡说,什么蚌妖求偶蜃气变化,你看师兄都不相信!可情感与他对释沣的熟悉,完全能看出释沣说话时的动摇,甚至有一份声厉内荏。 释沣当然不会惧怕魔道第一高手,那份隐藏的恐惧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害怕浣剑尊者说的是事实啊! ——不,师兄,你不要听他的!我不喜欢 等等,不喜欢? 陈禾骤然想到了什么,他迅速翻出醉春楼那段记忆。 花厅里到处是调笑的男女,没有谁在看这些贱籍的女子,会出现什么情深意重的眼神。只有情.欲,放浪形骸,还有两个男子争抢一女的独占欲。 九鼎幻象重现,释沣的幻象作势欲吻陈禾时,那分外古怪的目光,不正是暗藏的情.欲?还有独占欲,那种让他口干舌燥,心神动摇的目光! “这是令师弟想要看到的景象。” 陈禾呆滞了。 他恍惚着,没控制记忆,继续“看了下去”。 “蜃气并非对你而发,这千真万确是令师弟的想法,不是你的!” 什么叫不是师兄的,师兄怎么了? 陈禾陷在一种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掉,或者把自己远远丢出去的难堪羞愧里,他怎么能,怎么能对师兄起这种奇怪的妄念? 还被师兄发、现、了! 连他自己都没来得及发现!! 他以后要何面目去见师兄,难怪他醒来后师兄对他这样冷淡!! 就在陈禾差点真元倒涌,神思不属,经脉岔流,造成内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深渊里捞了出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释沣质问浣剑尊者。 看出什么?陈禾眼睁睁见浣剑尊者不屑丢下一句“太明显了”拂袖而去,愣神半晌,直到看见释沣抱着自己隐匿离开鼎内,才猛然回神,勉力静心又将记忆看了一遍。 这下,陈禾就更不好了。 手诀差点都没捏着,整个人颤抖不止。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师兄也喜欢自己,也有妄念,结果被浣剑尊者看穿了,所以师兄不相信,疑心浣剑尊者搞鬼!! “陈禾,陈禾!” 释沣见陈禾状况不好,赶紧用神识唤他。 陈禾猛地睁开眼,还没说话,依稀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滚出眼眶。 饶是释沣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境准备,也被惊得有些无措,僵硬的伸手揽住师弟,好言安慰说:“都是假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禾一僵,不受控制的抓住释沣的领口,祈求而望:“难道师兄说的是假话,可我” “怎么了?要忘记,我为你抹去蜃珠记忆。”释沣也很忧虑,生怕这些成为陈禾心魔。 “可我喜欢师兄。” “” 房里静默了很久,释沣才慢慢说:“师弟,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你自小聪明,黑渊谷里喜欢你的人多得是。” “我心慕师兄。” “” 这次是释沣的手在颤抖:“师弟,你年纪尚轻,修行日短,还不懂什么是情劫,何来心慕?” “我不小了”陈禾嘀咕。 凡人在他这般年纪,都是做祖父的! 释沣闻言,没好气的斥道:“为兄三百岁了,你说呢?” 陈禾靠在师兄肩上后,神情立刻一变,收了那副祈求的可怜模样,他眼珠转动,计上心来。 “是啊,师兄都三百岁了,一想到师兄要找道侣,我就想杀掉那个女修!” 释沣全身都是僵的,有些恍惚,最终理智盖过了妄念叫嚣的狂喜,将陈禾从自己身上拉起来,扳正他的肩,盯着陈禾的眼睛一字字说,“我不会找道侣。” “可是想到有女修多看师兄几眼,我也不开心。”陈禾神情沮丧,也一字字说,“师兄,我会入魔的,我不能陪你一起飞升了。” “” 情劫可怖,多生挫折。 若是他们真的在一起,还不双双入魔,根本就没飞升这码子事了! 释沣深深吸口气,尽量平静的说:“陈禾,且不说修真界根本没有同为男子的道侣,我们虽是同门,功法却相克,将来万劫不复、魂飞魄散都是有可能。不飞升入魔,还是好事,至少你还能住在黑渊谷,还有来世可期,你要想清楚。” “不与师兄相伴,我此生都无法活,哪还有什么来世。” 陈禾暗暗感谢给自己说情劫一事的河洛派道长,这让他知道释沣绝不会真正斥责,离开,来让自己断掉念头! 这种底气,才是他坚持住继续说,不羞愧,不怕师兄生气的主要原因! 他抬头看释沣,放纵心中所想,那被妄念所困的眼神已经让释沣动摇。 “师兄,我努力修行,不是为了悟道;我想要飞升,不是想成仙。修行也好,飞升也罢,都是因为跟你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