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日不落当海盗》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1 大航海时代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2 贵族的洁癖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3 海操与急讯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4 想闻见海的味道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5 十三先令六便士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6 亚提斯家的美人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7 去法国吧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8 垃圾堆上的北非天使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09 贵人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0 捕鲸人的歌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1 面包和鳕鱼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2 结帐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3 水里的幽灵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4 为什么要留活口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5 你欠了一个道歉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6 瞭望手,实习生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7 惊胎烂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8 航海日记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19 斯科特弩炮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0 胡克船长的海图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1 名不符实的学徒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2 怎么感觉上了贼船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3 双子海盗团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4 维京唱诗班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5 我要风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6 阿萨辛隐身术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7 自己人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8 维京剑,芬兰刀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29 你才是吉普赛人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0 海娜和黑猫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1 内讧的罗姆人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2 女巫实锤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3 命运水晶球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4 绑架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5 配不配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6 能言善辩的英格兰先生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7 唐璜 想闻见海的味道 0038 女巫与塔罗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39 丧钟为谁敲响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0 成立商会的条件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1 故地重游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2 两面旗帜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3 蝴蝶花号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4 猎场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5 T字强袭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6 水手的镜像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7 驱逐舰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8 野蛮人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49 谁毁了谁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0 海上救援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1 荷尔蒙炮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2 以卵击石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3 瞧瞧这烂摊子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4 诺雅的大篷车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5 屋漏偏逢……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6 幽灵船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7 赫巴西岛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8 触礁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59 诱惑的魔鬼岛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0 命运迷心术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1 当务之急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2 想跳船板么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3 长船遗迹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4 福卡斯金币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5 洞穴蝠影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6 金刚鹦鹉号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7 未知的团灭理由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8 中阻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69 荧光洞穴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0 伦敦大桥垮下来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1 海洞的终点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2 耶梦加得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3 垮塌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4 独角鲸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5 沙克.德雷克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6 风波定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7 赠礼,新海员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8 国王的椅子腿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79 祝酒词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0 盟友和破交舰队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1 狭路相逢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2 B战法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3 巨浪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4 开启民智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5 食色,性也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6 老同学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7 意外之喜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8 钻石俏寡妇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89 交际花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0 无间道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1 特洛伊木马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2 勾心,斗角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3 魔改风信子号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4 谁是诱饵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5 飞蛾扑火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6 冲撞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7 北方海的私掠主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8 为了正义 北方海的私掠主 0099 梦想飞向新大陆 北方海的私掠主 0100 向着大西洋【第二卷完】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1 天使降临人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2 晚安,陌生人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3 雷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4 巴巴多斯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5 别说话,吻我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6 吃亏是福?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7 契机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8 愚蠢的早茶会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09 汉诺威的贵妇人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0 醉汉保护日不落的海疆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1 一瓶黑皮诺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2 阿尔萨斯的法式料理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3 海上兄弟会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4 加勒比的红发卡特琳娜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5 黑曼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6 同道中人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7 捕蛇行动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8 登船申请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19 捞过界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0 污名圣女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1 上天入地寒鸦号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2 德雷克家的蠢兄弟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3 举贤不避亲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4 爱尔兰风情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5 下马威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6 加勒比分会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7 宝藏男孩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8 初夜权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29 双刀爱德华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0 新奥尔良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1 海盗皇帝的遗产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2 枪械天堂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3 吊带袜,高跟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4 疯狂作妖的新奥尔良保卫战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5 爱国无罪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6 老酒馆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7 悬赏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8 炼金术与现代医学的最高端结晶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39 爱情使人疯狂 吹往新大陆的风 上架感言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0 忠诚【二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1 夺回贞德【三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2 刺杀【四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3 相同的时间线【五更,求订阅】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4 忠诚与尊贵享有生的优先权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5 协奏曲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6 恐惧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7 护卫的方案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8 钱不是问题 吹往新大陆的风 一个通知 吹往新大陆的风 复更通知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49 敌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0 我懂唇语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1 庞恰特雷恩湖的水怪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2 我们是认真的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3 盖棺定论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4 伯爵的大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5 博弈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6 一方战败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7 又双叒叕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8 这是命令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59 庄园主的生活方式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0 我可算找到你了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1 玛歌之丘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2 卑微的家伙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3 贝尔的死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4 分会的领袖们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5 向风群岛的邀约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6 喧嚣的风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7 重返巴巴多斯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8 不给糖,就捣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69 万圣节行动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0 混小子连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1 强行信任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2 攀岩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3 死神飘荡在林间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4 夜色真美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5 高洁与正义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6 斥候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7 人渣的本愿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8 芳心纵火犯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79 好戏开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0 DAY1:感人至深的师徒情谊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1 DAY1:同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2 DAY1:入主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3 DAY2:不会说法语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4 DAY2:砸场子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5 DAY2:男与女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6 DAY2:跑垒小能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7 DAY2:高贵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8 DAY2:自信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89 DAY3:风暴前夕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0 DAY3:我的朋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1 DAY3:温莎镇的风流娘儿们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2 DAY3:少女心事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3 DAY3:命运占卜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4 DAY4:偶遇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5 DAY4: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6 DAY4:对线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7 DAY4:病名为爱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8 DAY4:舞会的假面 吹往新大陆的风 0199 DAY5:地狱之门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0 风铃轻轻响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1 哈利路亚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2 置诸死地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3 刀尖所指之地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4 俱寂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5 女巫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6 地狱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7 愿上帝保佑异教徒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8 舰长们的风格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09 资本家的思维和正义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0 Attack!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1 不利的T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2 做我的眼睛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3 獠牙,利齿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4 先祖庇佑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5 溃?逃?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6 天才的操船士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7 王车易位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8 暴雨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19 权杖 吹往新大陆的风 0220 为英格兰【第三卷完】 吹往新大陆的风 写在卷三末尾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1 拂晓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2 颜色革命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3 普普通通的冷餐会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4 复仇之火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5 悲剧发酵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6 忠诚之路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7 新秩序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8 德雷克的会长,大手大脚惯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29 孤岛爱情故事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0 昏睡药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1 很多很多黄金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2 鸦巢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3 投其所好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4 魔鬼的圣经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5 圆形编队协防战术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6 弧线与交点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7 人事与财权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8 达摩利斯克之海湾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39 等风来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0 书籍是人类敛财的工具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1 正义需要流血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2 为了正义,每个人都在牺牲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3 戒备与野心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4 商业瓣膜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5 蛊惑人心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6 危机感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7 领航员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8 海盗思维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49 太难看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0 信任危机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1 背叛的理由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2 本职工作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3 海伦娜之子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4 养蛇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5 乖乖等着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6 皇家海军船坞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7 军人和贵族的嘴脸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8 青春作伴好还乡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59 欢迎回家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0 约翰.亚当斯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1 女孩儿的私话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2 夜色明黄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3 为了美利坚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4 海盗是暴徒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5 挣钱不易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6 BEACON Ⅰ:周五不吃鱼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7 BEACON Ⅱ:原罪的颜色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8 BEACON Ⅲ:暂泊危墙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69 BEACON Ⅳ:午夜骑行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0 BEACON Ⅴ:山上的城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1 BEACON Ⅵ:夜袭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2 BEACON Ⅶ:惊雷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3 BEACON Ⅷ:道标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4 BEACON Ⅸ:海军振兴计划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5 BEACON Ⅹ:大生意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6 BEACON Ⅺ:依附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7 BEACON Ⅻ:巧遇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8 BEACON XIII:第三方治安整肃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79 BEACON XIV:长不大的男人们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0 BEACON XV:战巡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1 BEACON XVI:强人所难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2 BEACON XVII:传奇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3 BEACON XVIII:瓦尔基里在游荡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4 BEACON XIX:乡音无改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5 BEACON XX:反派死于话多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6 BEACON XXI:化身为幽灵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7 To be,or not to be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8 走私圣舰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89 圣诞惊喜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0 槲寄生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1 阖家团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2 年会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3 纯粹的私掠者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4 野心勃勃纳尔逊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5 棉布杰克的前世今生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6 血途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7 海盗王子贝拉米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8 鲨鱼和海豚 青春不老泉传奇 0299 我剑所指,皆为不法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0 睡前故事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1 钱袋子万岁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2 该选墓地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3 撒旦的智慧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4 海鸥和龟的游戏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5 西方雷鸣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6 近抵接舷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7 战神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8 船上都是怪物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09 杀鸡儆猴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0 旧友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1 我是个守法商人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2 血腥的避风港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3 钱得花起来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4 揽海行动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5 土著岛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6 无情者的传承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7 文明之罪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8 太巧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19 警戒前出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0 辛德瑞拉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1 珊瑚王国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2 登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3 活牲先生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4 恐怖雨林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5 狂鳄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6 处刑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7 最廉价的情报贩子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8 荒凉之城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29 可可的香甜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0 美女与野兽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1 陆上之海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2 威逼利诱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3 帷幕开启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4 猎兵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5 来者不善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6 将遇良材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7 教会晚钟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8 强震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39 断刃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0 血红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1 哀战士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2 万无一失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3 城下之盟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4 圣玛利亚福音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5 黑胡子的神助攻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6 惊喜多得目不暇接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7 雷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8 老谋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49 深算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0 马拉想明白了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1 细思极恐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2 Después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3 张良计,过墙梯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4 狂徒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5 得加钱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6 恐惧之王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7 战场毁灭者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8 王和王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59 究竟是谁的陷阱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0 画地为牢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1 筹码与价值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2 无价之物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3 公平的选择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4 一千零一夜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5 画蛇添足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6 计划ABC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7 知侄莫若叔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8 劝降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69 平衡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70 烦躁的根由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71 瘟疫之城 青春不老泉传奇 0372 夭折 青春不老泉传奇 写在卷尾 幕间1781 0373 呈给爱德华.肯维的友谊 幕间1781 0374 死板又傲慢的蠢货 幕间1781 0375 不对等的退让 腥红色的皇冠 0376 德雷克商会欢迎你 腥红色的皇冠 0377 新生代们 腥红色的皇冠 0378 好望角 腥红色的皇冠 0379 得不到尊重 腥红色的皇冠 0380 真正的朋友 腥红色的皇冠 0381 联合商业考查团 腥红色的皇冠 0382 吹牛大王 腥红色的皇冠 0383 很简单的工作 腥红色的皇冠 0384 Adeus,Bruder 腥红色的皇冠 0385 独妇 腥红色的皇冠 0386 鬼胎 腥红色的皇冠 0387 非常规战争 腥红色的皇冠 0388 环礁汇流 腥红色的皇冠 0389 菜鸟们的狼狈样 腥红色的皇冠 0390 各自的骄傲 腥红色的皇冠 0391 让淑女感受一整晚的新鲜 腥红色的皇冠 0392 战争的宣告 腥红色的皇冠 0393 追悼会 腥红色的皇冠 0394 瓦尔基里,启航 腥红色的皇冠 0395 商会之年 腥红色的皇冠 0396 圣战的号角 腥红色的皇冠 0397 去射落太阳 腥红色的皇冠 0398 我的朋友说 腥红色的皇冠 0399 战场的女武神 腥红色的皇冠 0400 绝不要小瞧了夫人 腥红色的皇冠 0401 正义与公理从未死去 腥红色的皇冠 0402 布局非洲 腥红色的皇冠 0403 劳动者的伟大胜利 腥红色的皇冠 0404 沟通是解决问题最好的途径 腥红色的皇冠 0405 文明播撒向蛮荒 腥红色的皇冠 0406 你们会死 腥红色的皇冠 0407 代号金山 腥红色的皇冠 0408 不值一提 腥红色的皇冠 0409 贵族是世界的精英力量 腥红色的皇冠 0410 山脊上 腥红色的皇冠 0411 城堡 腥红色的皇冠 0412 晚茶饮不到天明 腥红色的皇冠 0413 时代在改变 腥红色的皇冠 0414 商人的战争 腥红色的皇冠 0415 金斧头,银斧头 腥红色的皇冠 0416 焚港夜前后 腥红色的皇冠 0417 伪信者 腥红色的皇冠 0418 忠诚的异端 腥红色的皇冠 0419 高洁的彼岸 腥红色的皇冠 0420 邪魔的月 腥红色的皇冠 0421 政变 腥红色的皇冠 0422 自己人 腥红色的皇冠 0423 不幸的巧合 腥红色的皇冠 0424 猎兵时间 腥红色的皇冠 0425 魔鬼的毒约 腥红色的皇冠 0426 祖沃 腥红色的皇冠 0427 忧国忧民哈萨迪 腥红色的皇冠 0428 女王降临了 腥红色的皇冠 0429 兵临城上 腥红色的皇冠 0430 对线 腥红色的皇冠 0431 骆驼的后蹄有两只 腥红色的皇冠 中场 腥红色的皇冠 0432 威斯敏斯特往事 腥红色的皇冠 0433 洛林的官司 腥红色的皇冠 0434 霸权之基 腥红色的皇冠 0435 重返加勒比 腥红色的皇冠 0436 伟大的圣卜瑞德 腥红色的皇冠 0437 圣乌尔苏拉和一万一千名圣处女 腥红色的皇冠 0438 小人物 腥红色的皇冠 0439 发展基金 腥红色的皇冠 0440 一直很倒霉 腥红色的皇冠 0441 安妮女王复仇号 腥红色的皇冠 0442 玩把大的 腥红色的皇冠 0443 早婚是原罪 腥红色的皇冠 0444 伊柳塞拉的阴云 腥红色的皇冠 0445 资本家,莫得感情 腥红色的皇冠 0446 半吨小麦粉 腥红色的皇冠 0447 好高骛远 腥红色的皇冠 0448 战场在巴斯特尔 腥红色的皇冠 0449 正确的说服方式 腥红色的皇冠 0450 临战行进 腥红色的皇冠 0451 傲气 腥红色的皇冠 0452 最强的海盗 腥红色的皇冠 0453 接敌 腥红色的皇冠 0454 谁在掌握节奏? 腥红色的皇冠 0455 莽 腥红色的皇冠 0456 郎有情,妾有意 腥红色的皇冠 0457 矛与盾 腥红色的皇冠 0458 您的攻击未能击穿敌方装甲 腥红色的皇冠 0459 最后一课 腥红色的皇冠 0460 正合我意 腥红色的皇冠 0461 去杀人 腥红色的皇冠 0462 镜像 腥红色的皇冠 0463 遇见天使 腥红色的皇冠 0464 千万别客气 腥红色的皇冠 0465 天然缺陷 腥红色的皇冠 0466 一代不如一代 腥红色的皇冠 0467 好久不见 腥红色的皇冠 0468 只要干掉你 腥红色的皇冠 0469 红发 腥红色的皇冠 0470 狂战之威 腥红色的皇冠 0471 这是后手? 腥红色的皇冠 0472 兄弟重逢 腥红色的皇冠 0473 被提尔偏爱的人们 腥红色的皇冠 0474 一人之力 腥红色的皇冠 0475 人间喜剧 腥红色的皇冠 0476 自欺欺人 腥红色的皇冠 0477 请君入瓮 腥红色的皇冠 0478 败军之将 腥红色的皇冠 0479 狂暴 腥红色的皇冠 中歇二 腥红色的皇冠 0480 摩根船长的宝藏传说 腥红色的皇冠 0481 弗兰肯斯坦 腥红色的皇冠 0482 Σ(っ °Д °;)っ 腥红色的皇冠 0483 夺命题 “舰艏修正!右舵3,舵2……左舵2,竖直!” “接入牵引缆!” “蒸汽牵引启动,弃舵,牵引航行!” “瓦尔基里倒车!” “艉楼入水门!牵引稳定,舰姿稳定!” “第一阶段就位,准备接入干船坞,机组停车!” “起吊船桅!” “干船坞就绪,牵引启动,穿过坞口!” “牵引稳定,舰姿稳定,瓦尔基里进入坞室!” “降下闸门,抽排水设备热车!” “抽水开始!” 伴着隆隆的蒸汽水泵运作的轰鸣,长达两个小时的入仓动作终于宣告完结。 半小时后,边墩露出水面,瓦尔基里在边墩和龙骨墩的支撑下悬空而起,这才正式地停靠下来。 这里是迈阿密,细致一些是迈阿密地区的寒鸦镇,再确切一点是坐落在寒鸦镇,隶属于总会资产管理公司,由海事集团主持运营的德雷克船舶发展研究中心制造科一号船坞。 大概在1783年中,洛林在买下迈阿密地区的同时就在董事局扩大会议上通过了代号为【未来】的非营利性发展规划,预计用30年的时间,累计投入500万英镑巨款来奠定德雷克商业帝国在未来海事领域的先导地位。 这项计划的核心组件就是洛林脚下的船舶发展研究中心和由商会学校高级班升级而来,即将于明年开始面向世界招生的迈阿密大学,分别指向技术以及人才。 初创的船舶发展中心下设七个研究室,包括由洛林命名的“飞剪”计划和“无畏”计划两大船型设计研究室,配合飞剪计划的风帆动力研究室,以及配合无畏计划的金属船材研究室、新型舰炮研究室、蒸汽动力研究室和自动火控研究室。 中心还配建有80米、60米和30米级三座非常规且高度机械化的制造船坞。 瓦尔基里进入的一号坞就是80米级,计划里还有120米和200米级两座,不出意外,会根据研究室的科研进展在15年内先后落成。 抽水完毕,瓦尔基里的水手们嘻笑着下船,很快聚起三五成群的人堆,勾肩搭背地向外走。 亚查林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洛林、克伦、海娜和诺雅走在最后。 待跳下船,洛林回望了一眼瓦尔基里千创百孔的左舷:“虽然早就看过好几次,但每一次看,心脏还是会扑通扑通地乱跳。” 克伦理所当然地指着一大片弹坑中最显眼的那一个说:“同一个位置,第一发三十二磅破甲,第二发三十二磅伤壳,接着又是一枚十八磅正中靶心……当时如果把十八磅换成二十四磅,不出意外我们的火药舱会穿孔吧。” “肯定会击穿,而且十有八九还会引燃火药……” “感谢上帝,让我们逃过一劫!” 洛林拍了拍克伦的胳膊:“怎么样,对应的加固草案有了么?” “准备装设一部分金属内骨骼,配合钢缆加强火炮和炮车的安全性。” “几条钢缆就能让火炮不再侧翻?” “不,最多只能防止炮管乱跑,而且对四十八磅臼完全没用。它如果想洞穿舱壁,只需要把自己发射出去就行了。” “真是振奋人心的发言……”洛林感慨道,“多久可以完成修缮?” “只是恢复成原来状态的话30天,如果要做相应的改装,一切顺利也需要90天。” “90天……也就是说会有整整三个月不能出海,假期真长……”洛林叹了口气,“海娜,你会心跳么?” “会。”海娜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有死人心才不跳。” …… 离开船坞就是德雷克的迈阿密。 因为深知迈阿密未来的规模,在设计城镇时,洛林大胆地套用了功能性的连镇规划。 进入比斯开湾,越过比斯开岛,连镇的核心河口镇就座落在迈阿密河口的河滩上。 她与弗吉尼亚岛隔海相望,正中心是纯白色、仿洛可可风格的市政厅,周围是花园市场、河口教堂、镇议会和预计用作未来总工会的劳工广场。 这四座已建成的核心建筑分据在市政厅的东南西北,和尚且空置的另四块矩型地块一同把城镇分成三横三竖的【井】字造型。 岂今已有三个社区在河口镇宣告落成,依托提前投入运营的研究中心、大学和码头,河口镇的人口在年初时超过2000,并在3月迎来了第一个本土新生儿。 沿着海岸继续向北,距河口镇18公里是以迈阿密大学为核心的学院镇,两大学院,商学院在镇西,畔临小山,海事学院在镇西,贴近大海,规模不大,但对商会意义重大的德雷克商会博物馆也座落在这座文化文围浓郁的小镇里。 从学院镇继续沿岸北行再20公里就是洛林现在所在的寒鸦镇。 这里已经是比斯开湾中段,直属舰队第一编队的驻地、锚港和船舶发展研究中心尽皆在此落户,因此,这里也被视作连镇的心腹要地。 寒鸦镇还有一个重要的组件,位置在镇子再北5公里,一片背湖面海的美丽海滨,那里被称作三色堇庄园。 几乎所有德雷克商会的高层显贵都在那里建造了属于自己的豪宅,一座座占地广阔、风格各异,间或点缀着商会经营的牧场、农庄,还有不喜欢城镇逼仄的老德雷克们聚起的村落,草丘起伏之间,尽显生机盎然。 连镇还有一个重要的组件,迈阿密滩。 迈阿密滩是比斯开湾东沿的轮廓,一座巨大而平坦的冲击沙洲。 那里是迈阿密地区的商港,总商会在那里建造了一座37条栈道,116个大中型泊位的巨型港口,百商联社超过100家商会在那里置产经营。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预热,这里已经成为连通北美与加勒比地区最繁华的商业枢纽之一。 寒鸦镇固本,学院镇培元,河口镇养心,迈阿密滩进益,开发只有短短两年,迈阿密地区已经呈现出商会根基的蓬勃动力。 这里的条件得天独厚。 黄金航线、易守难攻、没有列强在旁窥视,就连遍洒在佛罗里达大地,被视作征服阻碍的印第安人,在全无政治意图的洛林眼里也只是一群憨厚强壮的廉价劳动力。 不讳言地说,迈阿密能够如此日新月益,劣酒、面粉和废旧枪支当居首功! 马车踏着慵懒的脚步咯噔咯噔行到面前,艾德雷拉开车门,洛林把诺雅搀上马车。 他扭身看海娜,抚胸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海娜轻轻搭住洛林的手:“三个月呢,你想做什么?” “想什么都不做。”洛林扮了个鬼脸,“从去年十月赴欧开始,我们已经在海上飘了整整八个月,正好趁着瓦尔基里大修放慢一下脚步。” “那么美丽的女士,我可以邀请您陪我逛一逛这片美丽安宁的连镇么?” 洛林期待着一句柔声细语的“荣幸之至”,谁知道海娜一脚踏上马车,往诺雅身边一坐。 “我们去逛街,诺雅怎么办?” “呃……”洛林憋了半天,支支吾吾,“其实吧,不久前我也邀请诺雅了……” 马车门啪一声就关上了。 紧闭的车厢里传出海娜清冷的声音:“出发,三色堇庄园。” 受雇的马车根本不知道洛林是谁,一听指令,打马扬鞭。 马车走了…… 温柔的夏日海风吹拂着洛林的鬓角,洛林站在一堆唯恐天下不乱的视线中心…… “见了野鬼了!就算卡门不在,我也逃不开夺命题么!!!!”</p> 腥红色的皇冠 0484 洛林.德雷克的悠长假期 眨眼之间,两个月转瞬。 现在是7月,炙热的空气在烈日下肆意地扭曲,室外的气温连日攀高,就算在太阳轮休的晚上也不见凉爽,折磨得人提不起半点干劲。 洛林懒洋洋躺在沙发椅上,闭着眼,享受着头皮传来的或轻或重的指压。 诺雅的手指依附着神奇的魔力,看似平淡无奇的动作不仅会抽走暑热,还会抽走力量,让人陷入到奇怪的迷离的空间,游离开真实世界的一切元素。 悠长的假期还在继续。 在三色堇庄园里,洛林和他的海员们享受着难得的闲遐。 垂钓、烧烤、游泳、日光浴,时不时还要到林间打猎,亦或是泛舟湖上,反正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生灵都是德雷克商会自有的财产。 三色堇对迈阿密而言就像是纽约的比弗利山庄,总计三万英亩的土地上有山有水,有渊有林,有狭长的纯白沙滩,有零零星星不规则错落的小型栈道,栈道可以停泊十几米长的小船,也只需要停泊这种人畜无害的游艇。 共有二十余栋风格各异的豪宅散落在这片庄园的角角落落,有的边界紧邻,有的相去甚远,有的被视作主居,有的只在主人渡假时才偶有启用 它们的主人无一例外都是商会或连镇上的大人物,无论主人是否在家,都有尽责的管家一年四季负责照顾打理。 这里还有一个三百余人口的印第安村落和三座合计六百多人口的开拓民村庄。 其中开拓民们多是德雷克的长约,或因病或因残,或是喜爱田园山水,拖家带口到这里安家落户。 印第安村的骨干则是当年卢西的那群自由民们,卡奥的米斯基托人部落不在这儿,他们不以服务业为生,主要的集居地在河口镇的工人社区。 这两个部落是洛林与佛罗里达土著们联络紧密又互不干涉的关键。 毕竟说到底,印第安人不可能真正相信外来的白人,只有通过这些“白化”的同族,他们才有耐心感受德雷克商会和其他白人的不同。 商会既不把他们当作洪水猛兽,也对奴役他们没有任何兴趣。双方只有纯粹的商业关系,德雷克用他们紧缺的物资购买人力和一些廉价的原材料,比如木头、石头、泥土等等。 在交易的过程中也有一些印第安人选择迁居到连镇生活,主要原因是婚嫁,还有少数的工作关系,比如在迈阿密滩遇到了德雷克商会以外的合适雇主。 他们进一步加深了迈阿密与佛罗里达半岛的交融程度。 总而言之,迈阿密连镇的发展趋势应该不错吧? 稳定并增长的外来迁入,少量而平和的本土侵蚀,主打公平却由白人主导的社会秩序,完全贯彻德雷克价值观的立法和行政,还有快速繁荣的地区经济。 这种状态如果放在任何一个别的殖民地,洛林都敢断言迈阿密的未来会充满光明,而且很快会得到认可,成为正式的行政单位,唯独在佛罗里达…… 民族矛盾是佛罗里达无可非议的第一矛盾。 作为印第安人在北美的最大集居地,这里生活着上百个部落,数百万印第安人。 强大的他们不需看着白人的脸色乞活,恰恰相反,从1513年西班牙人登陆开始,白人虽然已经在这片土地争夺了近三百年,但从未真正成为过这里的主人,更没有像迈阿密这般进行过如此大规模的开发建设。 洛林知道列强们都不看好迈阿密的发展。 国际社会所承认的佛罗里达之主西班牙一直不愿从圣奥古斯丁堡派遣镇长和税官过来就职,哪怕在洛林的授意下,连镇议会已经向总督府提出了整整三轮申请。 “为什么会这么坚决地不想和迈阿密搭上干系呢?” 洛林嘟囔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脑门抵住诺雅柔软的小腹,睁开眼看着落地窗。 落地窗下景致独好。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照进来,在地毯上切出一剪四四方方的明黄。 明黄中间,海娜和白耳朵侧躺着一样的姿势,像一对不对称的括号,正在合看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慵懒无骨,面无表情,水做的海娜支撑着厚重的书本,水做的白耳朵眨巴着琥珀色的竖瞳。 大概是一页看完了,白耳朵舔舔爪子去搭书页,海娜一巴掌把猫爪拍开,舔舔手指,哗啦把书翻下一页。 没人舍得打破那份宜人的娴静,问题是那本书是西班牙文的译本,而据洛林所了解,不管是白耳朵还是海娜,这两只应该都看不懂书上的字…… 洛林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海娜,你不热么?” 海娜从书页里借出眼睛:“挺暖和,晒化的油墨很好闻。” “呃……那为什么还要翻页?” “一页晒久了,味道会淡。” 这解释当真无懈可击…… 洛林拍拍诺雅的手,坐起来:“海娜,你觉得印第安人会进攻我们么?” “进攻?”海娜想了一会,“100公里内有7支印第安人部落,米斯基托人整理过他们的情报,有资格做族长的一共74人。只要把他们都杀掉,这些部落就会分崩离析。” “喵呜!” 洛林满脸早知如此的感动:“诺雅,你觉得呢?” “迈阿密对印第安人很友善……”诺雅低着头,还不如白耳朵有气势,“如果罗姆人遇上这样的邻居,我们肯定会热情地为他们表演歌舞。” “不过在分别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向他们借一点盘缠……就一点点,你知道,罗姆人要得并不多……” 洛林理解了好一会:“你的意思是印第安人可能想要更多?” “我不知道。”诺雅的头低得更低了,“但就像谁都不愿信任罗姆人一样,你也不会真的信任印第安人,是吧?” “还真是……” 洛林的疑惑一下解开了,诺雅一语中的,一切问题的根结就在信任二字。 西班牙人、印第安人,还有洛林,作为影响迈阿密发展的核心三方,谁都不愿给予另两方真正的信任。 西班牙人不相信迈阿密能一直无干扰地平稳发展,不相信洛林会真正彻底地交出迈阿密的权力。 洛林不相信西班牙人的贪婪会止步于行政权利和一小部分税金,也不相信印第安人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安份守己。 印第安人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们大概一直等着,等着西班牙一脚踢开洛林这个“台面上的傀儡”,或是洛林主动撕掉和蔼的伪善的面具。 别扭的三方关系导至迈阿密连镇的市政厅一直主位空悬,没有官方背景的镇长,她当然也就无法从私营性质的黑港升格成真正的“市镇”。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虽说短期而言,黑港的经营模式能让德雷克商会独享迈阿密地区丰厚的税金和其他收益,但纵观整个大航海的历史,有哪个黑港的保质期能真正超过三十年? 论布尔乔亚的短视和软弱。 洛林突然想到上一世时常能听到的这句似是而非的口号。 短视和软弱是缺陷,与其说是资产阶级的先天缺陷,不如说是人类这个物种的固有缺陷。 因为人是逐利的生物,小利为财,中利为名,大利为义。商人以小利为本,所以短视和软弱才会在商人身上体现很尤为明显。 商人好逐利,因利而生,以利为伴。 他们极容易受到诱惑,误入歧途,摆到现在的社会背景下,就是在缺乏约束的情况下,极容易为了眼前的利益突破底线与规则。 譬如劫掠、走私以及销赃。 悖主流者必末路,大部分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资本的天性却又注定商人会被诱惑,纯粹由商人经营的城镇必定会逐渐偏转到错误的发展道路上,直到作奸犯科者成为主流,城镇走向末路。 正规化是商业城镇唯一能够长久繁荣的正确出路。 加入一个国家,把国家的强制约束和法律观念引入进来,成为商人的枷锁,成为市民的束缚。 乍一看洛林会失去很多,包括行政权利、立法权利和一部分税金。 但迈阿密会成为有法之地,德雷克的根基才能长久繁荣。 洛林轻轻拍打自己的脸。 “西班牙不愿意进入迈阿密,一方面是不看好迈阿密的发展,不想刺激印第安人,另一方面是因为迈阿密的发展太快,德雷克商会对连镇的控制力太强。” “那么让英国来接手迈阿密的行政……不行,西班牙会发疯。” “如果把迈阿密完整地交给西班牙,让商会成为居民和客人……也不行,我又不是冤大头。” “那么继续维持原状……近几年倒是没什么,要是超过10年,对迈阿密的发展就不利了。” “美国究竟什么时候能腾出手来收拾佛罗里达?” “实在不行……建国呢?” 说到这儿,洛林提起诺雅的小手,啪一声抽了自己一巴掌,把诺雅吓得…… 可洛林恍若不觉,继续自语。 “18世纪在北美寻求建国……虽然西班牙确实比英国好欺负得多,但迈阿密比十三州差远了,德雷克商会也比不上大陆议会呀。” “什么都不行,果然还是得和西班牙人好好谈谈么?” “卡门……算算时间,她也该回来了吧?”</p> 腥红色的皇冠 0485 今晚住哪 说曹操,曹操就回来了。 7月10日,洛林在自己的25岁生日那天接到了皮尔斯特勤编队回航的消息,7天以后,洛林在寒鸦镇的锚港见到了久违的贵妇人号的身姿。 修长的战舰缓缓靠岸,船板下放,珍妮和麦卡锡争先恐后飞出来,嚎着嘎嘎的怪声,扑腾着落到洛林的肩上。 “船长大人,生日快乐。” 卡门巧笑嫣嫣地从船舷上探出脑袋,看了眼空荡荡的栈道,鼓起腮帮子。 “我还以为自己会得到更热烈的欢迎。” 洛林遗憾耸肩:“卡特琳娜和莱夫在法兰西堡的温泉养伤,丹尼尔在照顾他们。瓦尔基里在一号坞大修,克伦在照顾她。” “王也搭便船去波士顿探望朋友,贝尔在卢西洗尿片。亚查林倒是挺闲,只是前几晚又被塞西莉亚捉奸在床,于是乎……你知道的。” 皮尔斯在卡门背后惊喜地钻出影子:“亚渣又被捉奸了?哥,对象是谁?闺蜜?女仆?还是妓女?” “听说是学校的助教吧?”洛林把卡门接下船,接过行李,转手又递给艾德雷,“塞西莉亚趁着暑假请了一位助教教她拉丁文,结果大部分时间,都是亚查林在补习外语。” “哇哦!哇哦!”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踏上海堤,皮尔斯很快被自己的海员们叫了回去,只留下洛林和卡门两人。 卡门漂亮的眼睛眯起来:“还有两个人你没说,船长大人。耶斯拉和诺雅这些天一直跟你住在一起吧?难道你也被捉奸在床了?” “捉奸可是个很宽泛的词汇。”洛林打开马车门,架开手肘,“就像是住在一起。别忘了,在卢西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住在同一片屋檐下,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 “但迈阿密又不是卢西,除了她们,连小皮尔斯都为自己建了别墅。” “小皮尔斯成年了嘛,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洛林在卡门后面跳上马车,关门,坐稳,“你又不是不知道,诺雅不能接受拥有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仆人,至于海娜,她连钱都不想要。” “总觉得就我一个人失算了……” 卡门的声音突然小下来,嘟嘟囔囔就像是故意不想说清楚。 洛林一时没能听清,愣着神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卡门像狐狸一样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我也不喜欢孤零零住在大房子里,这个假期能在船长家借宿么?” “不喜欢你还给自己建了六十八个房间……” “父亲准备把全家迁来迈阿密,我有六个兄弟姐妹呢。”卡门笑得格外娇艳,“船长~我!能在!船长家!借宿么?” “随时欢迎……”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快乐,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活力。 皮尔斯、迪伦、肖三妹和莎伦聚在一块。 皮尔斯问迪伦:“老爹,我刚才听说瓦尔基里正在大修。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伤的,但新的任务估计不会很快下来。” “这段时间我打算让编队的水手们暂住在锚地宿舍,虽然条件差了点,但至少包吃包住,想找乐子的,寒鸦镇和迈阿密滩也有固定的摆渡。” “海员就不要去宿舍苦修了。我那房子有36间客卧,凑活凑活足够招待所有人。” “是,提督。”迪伦的风格从来都是细致可靠,能够很好地补足皮尔斯的毛糙,“我马上让法拉明去落实宿舍,如果需要支出的,也方便从编队财务支出。” “支出?”皮尔斯愣了愣,“我们用直属舰队的宿舍还需要支出?” “寒鸦镇是一编队锚港,卢西是二编队锚港。特勤编队在编制上算是第三编队,寒鸦镇没有考虑我们的预算,您要让他们提供伙食住宿,肯定需要帮他们补足帐缺。” 皮尔斯恍然大悟:“那就让弗里曼尼一起去,该支付的费用直接支付,毕竟第一编队的经费比我们紧张多了。” “是。”迪伦正声道,“还有海员的临时安置,光我所知的,我和法拉明可以去女婿家。” “对哦,索莱拉先生是在中心任职的,老爹过去住,正好可以和莫妮卡小姐团聚。” 迪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卓戈在河口镇有自己的房子,肖三妹应该住在王也先生家,小莎伦大概会和泽维尔经理一起住,特纳肯定要去找斯科特先生。还有雷和阿德里亚,以及编队里至少十四五个海员的家人都在迈阿密。” “我需要知道这次合宿的性质是假期还是集训。如果是假期,您需要收留的人不会太多,如果是集训,我要通知他们探亲后立刻归建。” “啊……” 皮尔斯张着嘴,越来越觉得自己把简单的问题想得未免太简单,前面为水手安排宿舍是这样,后面准备招待海员也是这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还好不是公开训话。 他定了定神:“这趟出勤,我们在海上呆了整整一年,往返了半个地球。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继续剥夺他们假期的理由。” “从今天开始全体休假,带薪。人员在迈阿密内允许自由活动,离开迈阿密则需要向直属上官报备,且无论是否离开迈阿密,必须登记可以接到通知的联系方式,水手、海员一视同仁。” “还有那些在迈阿密没有地方住的,海员由我来安排,水手统一安排进宿舍,就这样。” 迪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是,我立刻把命令发下去。” 这个简单的命令让皮尔斯收获良多。 他体会着刚才的思考过程,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三妹到我家来住。王也哥不在家,我听哥说,他跑波士顿去了。” “哦。”肖三妹理所当然地应下来。 皮尔斯看着莎伦:“莎伦要去卡门姐那吧?我们一辆车回去,反正顺路。” 小莎伦涨红着脸:“我……” “你?” “我……我也住表哥家。” “哈?” “我也住表哥家!”莎伦的声音大了一点点,终于从根本听不到升级到隐隐约约能听清的程度,“我可以和肖住一间,不会额外占用房间……” 皮尔斯完全没有get到问题的关键,挠着头发一脸为难。 “你住过来不太好吧?卡门姐很喜欢使唤人的,要是你不在她边上……” “老师去会长家借宿了!她说不喜欢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我相信她一定能说服会长。” “卡门姐不喜欢住大房子?”皮尔斯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她的房子是整个庄园里最大的……” “反正她也不在家!”小莎伦怒了,抬起头奶凶奶凶地拿眼睛戳皮尔斯,“她不喜欢住空荡荡的房子,我……” “我也不喜欢~”</p> 腥红色的皇冠 0486 浴火之城 “董事长,您的茶和茶点。” “放下吧。” 听到洛林的回应,干练强壮的黑人女秘书飞快布置好茶和茶具,随后单手提起茶点塔,鼓着肱二头肌,轻手轻脚地摆放到茶几的正中央。 茶点很正统,三层高的点心瓷盘裱着粉红和翠绿的边花,最上层是一手可握的小巧三明治,中层是同样塑成三角型的甜司康,底层摆满小巧鲜亮的蓝莓蛋糕,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一尊雕成百合形状的精美水果塔。 洛林、海娜和诺雅各寻沙发坐下来,洛林先给诺雅倒茶,山楂红的茶液散着馨香注入皎白的瓷杯,香气高醇,带着嫩鲜的香甜味,一闻便知是顶级的祁门礼茶。 洛林的眉角跳了跳:“女士……” “奥克维拉,董事长,我叫奥克维拉.蒂摩西。” “蒂摩西女士,请替我感谢经理先生的款待,是非常优质的红茶。” 洛林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声,谁知奥克维拉女士居然当即反应了过来。 “董事长,茶叶是来自东方最顶级的祁门礼茶,据说连伦敦的王室都只能偶尔饮用。办事处里只有一次茶会的储存,是您到迈阿密以后帕克会长命人送过来的,说您可能用得着。” 她的回答让洛林惊?了好一会,而且不是因为帕克的筹备,完全是因为奥克维拉的应对。 一个黑人女性…… 洛林好奇心大起:“女士,如果有所冒犯,我在这里先一步表示歉意。” 他清了清嗓子:“您是混血么?” 奥克维拉还是那么敏锐,马上就抓到了洛林的疑惑。 “我是纯血统的黑人,董事长,祖籍在坦桑尼亚,可追溯的六代都是黑人。” “纯血统……” “我出生在摩西堡,蒂摩西的姓是祖父从佐治亚的棉花种植园逃到摩西堡时,由赋予他自由的西班牙先生取的。” “按照我们的习惯,祖父虽然获得了自由,但他依旧被视作废奴,父亲是第一代自由开拓民,我是第二代。” 听着奥克维拉的娓娓叙述,洛林三人这才明白了摩西堡的伟大。 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1693年,为了对抗英十三洲对佛罗里达的威胁,时任西班牙国王查理二世宣布,如果逃离英国土地的奴隶皈依天主教,他们将在佛罗里达获得自由。 45年后,也就是1738年,佛罗里达总督批准在圣奥古斯丁北部为前奴隶们提供有城防的安置地,就是摩西堡。 不同于新奥尔良充满蝇营狗苟的约定俗成,摩西堡是整个北美第一个得到主流世界法律所认可的自由黑人城镇。 无论建立她的白人怀抱着什么心思,至少在人权平等上,西班牙真正走在了全世界的前面,这里的黑人也因此蜕变,成为了社会的构成,而不再只是单纯的基石。 长谈至终,奥克维拉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董事长,一时兴起,打搅了您和二位女士品茶。” “哪里,女士博学而且健谈,我很尽兴。” “您的肯定是对事务所上下最好的褒奖。”奥克维拉抱着餐盘鞠躬,“请尽情享用圣奥古斯丁的午后时光,再见。” “再见。” 目送走奥克维拉,下午茶继续。 洛林把手边的红茶递给诺雅,冲了第二杯,连带着奶罐糖罐一块推给海娜。 海娜正忙着研究长得怪怪的司康饼,聚精会神,一动不动。 洛林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没见过三角型的司康?” “唔,只吃过圆的和方的,而且没有那么硬。” 洛林拿了一块司康饼到手里,在一角涂上蓝莓酱,又在蓝莓酱上涂上新鲜的奶油,直到完全覆盖,递到海娜手里。 “吃吃看?” 海娜一口把涂满配料的角咬下来,咕叽咕叽几口吞下,还伸出舌头添了添嘴角。 “味道怎么样?”洛林问。 “嗯……奶油很滑,果酱很粘,饼咬下来的时候很硬,但嚼的时候又没有那么脆,像涂了酱的黑面包……但它很甜,所以好吃。” 洛林翻了个白眼:“只要是甜的,你都觉得好吃……” 他给自己斟上茶:“司康饼源自苏格兰王室加冕之地的一块石头,叫命运之石或者司康之石。” “他们有句俗语:Everything is the choice of Se,一切都是司康的选择。这句话常被胜利者挂在嘴边,以示其有天命所归之意。” 诺雅好奇的张大眼睛:“苏格兰人那么喜欢做被面包选择的人么?” “呃……是被命运石选择,所以司康饼也有好运的意味。” “啊……”齐齐恍然。 两个女孩开始吃好运了,洛林端着茶站起来,独自走到百叶窗边,啜着茶,静静看着窗外烈日灼烧的街道。 这里是德雷克商会美洲分会下属的佛罗里达事务所,位于西班牙佛罗里达总督府,圣奥古斯丁堡最繁华的圣乔治大街上。 透过百页的缝隙,洛林看到平整的石板大道,大道两侧矗立着连排红顶白墙的低矮瓦楼,高低虽然错落不齐,但却用红砖勾勒出高低宽窄完全一致的廓线,巧妙地为连片的瓦楼添加了协调感。 办事处属于圣乔治街上较高的楼,从洛林的位置能够轻易眺出街外。 街的正北是城镇的中心圣奥古斯丁大教堂,教堂左近是宽厚圆顶的市政厅,市政厅向东则是卫海封疆的圣马可斯海防要塞,要塞的海堤边伫立着红白相间的高耸灯塔。 洛林很快就注意到这座城镇的特点。 朴实、坚固,那些构成镇子主体的大型建筑每一栋都像独立的堡垒,炮台和望哨取代了尖阁,鎏金和浮雕替换成箭垛。 “血腥的历史残留物么……” 洛林喃喃说了一句。 海娜抹着嘴也来到窗边:“泽维尔还没回来呢?” 洛林耸耸肩:“卡门去打前站,我听说镇长先生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蠢货。否则也不可能只收回圣奥古斯丁一年就把镇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年?刚才蒂摩西女士说这里一百年前就属于西班牙了吧?” “其实要更早。”洛林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的信息,“1513年,西班牙人胡安.庞塞.德.莱昂追寻着不老泉的踪迹在这片海滩靠岸,第一次宣布西班牙对佛罗里达半岛的所有权,并在这里建立了北美的第一个殖民据点。” “不过他很快就死了,被印第安人一箭射死,正中心窝。”洛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当然,殖民据点也被屠戮一空。” “几年后,赫尔南多.德索托再次试图在这里建造殖民据点。然而他的表现比胡安.莱昂更不堪,行动失败了,他带着追随者们在佛罗里达的泥地和树林里躲躲藏藏了三年,直到彻底失去消息,也没能等来西班牙祖国的救援。” “西班牙对这片土地的爱是真的。”洛林嗤笑了一声,“从1513年到1559年,他们至少失败了五次,保守估计有超过一千人埋骨异乡。” “最后连西班牙国王都被这沉重的爱震撼了,不得不强行动用了国王的权威,禁止国民进一步向佛罗里达殖民。” 说到这儿,洛林停下嘴。 海娜皱着眉头看着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突然上起历史课,肯定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学识。 幸好,捧梗还有诺雅小棉袄。 故事正在紧要的关键,洛林一停她就忍不住问:“那现在的圣奥古斯丁是谁建起来的呢?什么时候才建成?” “是1565年。”洛林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杯沿,“法国的新教徒在圣奥古斯丁以北的海滩建造了卡洛琳堡,公然染指西班牙对佛罗里达的所有权。” “当时的西班牙虽然在佛罗里达没有真正的利益,但他们之前付出的太多,国王只能应战。” “他派出梅南德兹爵士与精锐的西班牙火枪手应战,在一个雨夜,爵士攻破卡洛琳堡,屠杀了所有见到的男性居民。” “那之后他就建立了圣奥古斯丁堡,西班牙在这里设置了佛罗里达总督府,爵士是第一任殖民总督,总督又委派了第一位镇长。” “虽说好景不长,1568年,法兰西私掠者就联合海盗和印第安人发动了血腥报复,把新生的圣奥古斯丁堡屠杀一空。但法兰西的卡洛琳堡永远消失了,西班牙的圣奥古斯丁却很快被重建,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加繁荣。” “1586年,我的祖先弗朗西斯摧毁了这座城镇。之后百年,印第安人三次在这里制造大屠杀,1665,1702,1740,这座城镇三次毁灭。” “她一次次被摧毁,又一次次地重建,每次重建都宛若新生,越来越坚固,越来越繁荣。” “哪怕在1763年的时候,因为英法战争选错了同伴,这座城镇被移交到英国手中21年之久,一朝回归,她依旧是西班牙人的骄傲。” “这就是圣奥古斯丁堡的过往。”洛林用平淡的语调诉说着脚下这座城镇激昂的过往,“明明只是一座用尸骨堆积起来的小城,除了鱼没有任何值得吹嘘的特产,商贸、文化都算不上繁盛……” “但她无疑充满了骄傲。作为全北美最早建立起来的白人城镇,作为世上第一座平等对待有色人种的城镇,也作为一座无数次浴火重生的城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骄傲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盛。” 海娜终于抓到了一点头绪:“你想说,圣奥古斯丁是因为官营才一次次重生,而法国的卡洛琳堡因为民营的关系,一次挫折就消亡了?” “是,也不是。”洛林笑了笑,“民营和官营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官方。” “只有正式立厅才能让城镇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而缺乏了这个名分,城镇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藻,不仅无力选择自己发展的方向,在受到伤害时,甚至连存活都像是天方夜谭。” “坚忍的别人的镇子和脆弱的自己的镇子……”海娜的眼睛里浮出一丝迷茫,“我一直以为你更喜欢后者。” “正常来说……如果让迈阿密坚忍的代价是必须把她交给西班牙人,我十有八九会放弃这次行动。”洛林踱着步放下茶杯,“幸好交给西班牙人并不是迈阿密获得名分必须的前提,我还有更好的筹码。”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海娜,我们是商人,这只是我们的本职工作罢了。”</p> 腥红色的皇冠 0487 茶叶和树叶 当洛林端起茶杯的时候,直线距离1163米外,卡门也正端起她的茶杯。 茶杯是典型的西班牙陶瓷,擅常运用丰富的色彩和大胆的对比,但无论是瓷胚还是釉面都远比不上东方瓷器细腻光洁。 大概……三等品。 卡门像专业的拍卖评估员一样快速地在心里为手上的茶杯定了位。 品相二等,艺术一等,造型二等,工艺三等,挂釉三等,总评也是三等。 西班牙人习惯把瓷器视作艺术的承载。 其瓷偶、摆件常见有珍器流入藏品市场,无论是设计还是做工,在欧洲的上流社会都广受追捧。 但茶具属于高端的生活器皿领域,在这个领域,西班牙陶瓷别说与源于生活的东方瓷器比较,就连只为生活的英格兰骨瓷都比她有更强的竞争力。 茶具不行,那茶呢? 卡门仪态万方地端起茶杯,送到鼻尖微微一嗅。 香味烈而醇味浅,色泽浓却不够透…… 这茶没救了,不出意外应该是中美或加勒比土产的本地茶叶,质量甚至比不上卢西庄园自产自销的山寨肯尼亚。 至少卢西的茶株可是正宗从肯尼亚引进的一等株,而这些茶…… 卡门幽幽地叹口气,捧杯碰唇假作饮茗,旋即就放下茶杯,还不忘抽出手帕点点嘴角,就像真的喝了什么一样。 “迪普亚尼镇长。”她对对面那个倨傲的中年男人说,“拜谒的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迪普亚尼镇长翘着二郎腿,高抬着他肥厚的双下巴:“拜谒……贵商会的会长想通过我求见总督大人。” 他顿了顿:“说实在的,我不太明白为什么。” “哪个为什么?”卡门反问,“为什么要求见总督大人?还是为什么要通过您来求见总督大人?” 镇长不由一愣。 商业是市政厅的管理范畴,从美洲分会在圣奥古斯丁设立交易所开始,他就不止一次接待过德雷克的业务负责人,最早是交易所经理,后来是办事处经理。 德雷克经理人给他的感觉……初时或许会被他们的野心和侵略性震到,但多接触几次就会发现,把他们的商会风格剥开,他们和普通的经理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或者说商人,真正的绅士就不该对操此贱业的人有所期待。他们原本就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欺下而媚上,见利而忘义。 更何况德雷克商会还和西班牙有过不可调和的历史矛盾。 他们曾协助英国攻击尼加拉瓜,他们的会长洛林.德雷克亲手炮制了圣卡洛斯惨案,大爆炸留下的创伤直到今天也没能彻底抹平。 虽然…… 虽然税金的诱惑让加勒比的大部分殖民地都刻意不去提起圣卡洛斯的惨案,除了尼加拉瓜,也没有任何一位总督把德雷克商会列入不许可贸易名单。 但一个官员、一个绅士,高贵的人之所以被视为高贵,除了利益和政绩,他们的心里总需要为纯粹的正义留下一席之地! 正因如此。 正因为秉持在心中的正义的道,德雷克的经理人们在圣奥古斯丁总是需要为相同的成果付出更多努力,挫折让他们谨慎谦卑,镇长在德雷克人眼中的形象也越来越高冷。 人的习惯性就像一头恐怖的妖魔。 经过长年累月的刁难和被刁难,连镇长都习惯了那种最初仅仅针对德雷克的强势装扮,习惯了商人在他的面前卑颜屈膝的恭敬模样。 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正义和高贵在财富面前该有的样子,哪怕今天前来拜访的人是卡门.泽维尔,那个在上流社交场上被无数人推崇,称其为泽维尔女王陛下的传奇女商人。 可是……反问? 迪普亚尼镇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反问这个反问,想弄清楚泽维尔女王陛下出门前究竟是吃错了药还是忘了吃药,否则区区一个低贱的女商人,凭什么敢反问一位高贵的镇长! 他怒极反笑。 “说起来,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泽维尔小姐的鼎鼎大名其实我早有耳闻。” “是么?” “当然是这样的。你在社交圈中无人不晓,光我所知,就有不少名门淑女在舞会上模仿你的妆容和衣着,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潮流的模式。” “没想到您还对时尚有所了解。”卡门故作意外地捂着嘴,“还是说,这些都是令千金与您平日的谈资?” 又是反问! 迪普亚尼镇长并不意外卡门知道他的女儿,但却无比介意这一次又一次的反问。 因为每一次反问都是挑战。 身为一个商人,一个客人,一个女人,卡门一直在抢夺话题的主导权,而且发起进攻的时间总是把握得恰到好处,除了转移话题,镇长找不出任何反击的手段! 第二次,镇长更怒了。 “泽维尔小姐,既然你如此善解人意,你一定知道我心里现在的想法吧?” “贱人,客人,女人,我猜。”卡门打开扇子,遮着嘴,轻描淡写地揭开迪普亚尼镇长心底的疮疤,“您在想自己对面的女人为什么如此没有教养,为什么不懂得卑躬屈膝的本分,为什么总要抢夺话语的主导权。” “看您现在的表情,我猜对了。”卡门娇笑了一声,卡门啪把折扇一收,“镇长先生大可不必现在就急着去找镜子。您的表情管理并没有失控,只是面无表情……在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遮掩心情的正确选择。” 迪普亚尼镇长一下就爆起了额头的青筋:“泽维尔小姐,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别忘了我们的总督很忙!” “佛罗里达北面有年轻的美利坚小弟弟,东边躲着急着雪耻的英国佬,西边还有虎视眈眈的法兰西猪猡。” “他肩负着整个佛罗里达的安危!” “而作为他忠诚的下属,于情于理,我似乎都没有任何理由帮助一个卑贱的商人挤占他宝贵的时间,打扰他重要的思考!你说,是么?” “假如我们只能经由您的引见才能见到总督的话,您的判断确实找不出任何缺失。” 卡门含笑站起来,提起裙摆,行告辞礼。 “既然您如此坚决地不愿接受我们的善意……再会,正直而正义的镇长先生。” 卡门真得走了,走得干脆利落,看不出半点犹豫。 迪普亚尼镇长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高抬着肥厚的双下巴,可笑地目送自己的客人走向房门。 今天第一次,他终于对自己接待的客人有了实感。 一个商人,一个女人,一个上流交际圈经久不衰的话题,一个名门淑女们崇拜追捧的偶像。 她在最开始的时候问自己,究竟是疑惑她为什么要求见总督大人,还是疑惑她为什么要通过自己来求见总督大人…… 镇长终于醒悟,这根本就不是反问,而是一句彻头彻尾的疑问句式的陈述。 他们!她或者她邪恶的老板,那个摧毁了圣卡洛斯的私掠者洛林.德雷克,他们不是商人,是财阀。 财阀是上流社会无可争议的正式成员,远比普通的绅士更尊贵,甚至比大部分缺少历史和传承的非世袭爵位都要尊贵得多。 这才是诸位总督对圣卡洛斯的惨剧视若无睹的原因,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根本。 卡门已经快走出房门了,脚步不急也不徐,但绝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也是啊…… 对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下等人,高贵如她何必要委屈自己? 高贵的人之所以被视为高贵,除了利益和交际,他们的心里总需要为自己的骄傲留下一席之地! “泽维尔……女士!” 卡门停下脚步,既不出声,也不回头。 “据我所知,总督明天会在圣马可斯海防要塞享受难得的假期,如果可能的话……能否……予我引见双方的机会?” “明天上午,10点,我会陪着会长准时赴约。” 卡门又一次打开折扇,掩着嘴,满脸的愉悦。 “一会我会让人送些茶叶过来,镇长先生。它或许会和您以前认识的茶叶有些区别,请别惊?,那就是茶叶和树叶的区别。”</p> 腥红色的皇冠 0488 钓鱼 西班牙人在圣奥古斯丁创造了许多第一。 欧洲人在北美的第一个殖民点,第一个殖民地,第一座城镇,第一座监狱,第一次解放黑人人权,第一次专门为有色人种提供城墙和保护…… 洛林面前的圣马可斯海防要塞同样也是第一。 它是建造在北美大陆的第一座砖石材质城堡。 圣奥古斯丁堡的历史血腥而厚重。尤其在1586年,洛林的祖先弗朗西斯攻破并焚毁了整座城镇之后,印第安人学到了经验,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火攻来破坏城防设施。 为了在圣奥古斯丁立足,西班牙人被迫改用不易燃的材料来重建城镇,并在1672年建成了现在的圣马可斯海防要塞。 这座城堡从建成之初就寄托了西班牙人的沉重期盼。 他们要它防火,所以为它挖掘了护城河,大量使用了贝壳、石灰和沙子烧制而成的混凝土砖块构建主体结构,又在关键部位用硬度更强的青石进一步加固。 他们要它抵御海盗,所以城堡被建造在大西洋畔,城镇近郊,堡上设立了四座大型炮台,总共安放了24门大口径岸防火炮。 他们又要它对抗印第安人,所以传统的四方型城墙又在转角处增建了菱型的巨大马面,无论印第安人从何处进攻,守军都能在城墙上获得包夹的优势。 圣马可斯城堡也没有辜负建造者们对它的希望。 从1672年到1763年,虽然圣奥古斯丁镇几度被毁,但这座城堡却从未沦陷,西班牙的火枪手们在这里15次血战强敌,15战15胜,为圣奥古斯丁保存了大量的元气,是所有镇民心目中最值得信赖的诺亚方舟。 马车在城堡的吊门前停稳,洛林跳下车,转过身,从车上搀下卡门。 今天的卡门选了一套暖绿色窄肩的连衣撑裙,衣形朴素的设计不带一丝花哨,俏脸上见不到明显的彩妆,就连头发都只是简单地盘起来,浑身上下,仅有衣料上零星淡雅的绣纹,愈发衬托出主人清纯的气质。 这实在很不卡门。 虽说在配合洛林的场景时,卡门大多都会收敛妆容不让自己的气场过甚,但那种收敛往往是收敛智慧,突出美貌,而像这样朴素鲜嫩的模样,至少在洛林的印象当中似乎是第一次。 洛林猜了一路也没能猜出卡门的意图,眼看就要和正主会面了,他终于忍不住问:“卡门,难道那位图拉塞总督是女儿控?” “女儿控?”卡门理解了好一会才明白洛林的意思,不由慎怪地丢过来一个白眼,“不,他是一位钓鱼爱好者,还是一位业余的丝绸收藏家。” “丝绸……”洛林若有所悟,重新打量起卡门的长裙。 游鲤戏荷,白鹭望天…… 这件看起来朴素的长裙骨子里根本一点都不朴素,如果洛林猜得没错,它应该是用一整幅带绣的蜀锦裁剪制成的,是为了保留绣纹的完整和锦绣的风雅,这才放弃了其他的缀饰。 小狐狸笑得像个卡门:“看出来了?” 洛林郁闷地点点头:“我就是好奇,到底是先有衣还是先有绣?” “是订制的。”卡门吐吐舌头,“清国的20个绣娘绣了三年,我的裁缝就在广州住了三年。” “哇……” 敷衍地赞叹了一声,洛林撑起手肘让卡门挽上来,两人一道向前,这次会面的引荐人,圣奥古斯丁堡的镇长迪普亚尼镇长就等在城堡的门洞外。 “欢迎二位光临不落的城堡。”他对二人说,“总督大人正在码头上等着二位。” “麻烦镇长为我们引路。”卡门欠身行礼。 “荣幸之至。” 码头是指圣马可斯海防要塞的附属码头,主要作用是在陆地通道被封锁时向城堡内部运送补给和人员。 所以码头的规模很小,一共只有两条栈道,总计四个中等规模货运泊位,而且完全不与陆地联通,只能从城堡内部穿过。 一行三人进入城堡,穿过厚度超过15米的幽深门洞,又经过宽阔平坦的天井中庭。 洛林在城墙上看到了红底蓝袍,衣着队列尽皆齐整的巡逻陆军,在西班牙的土地上,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洛林不由感慨:“圣奥古斯丁是我见过最有危机感的西班牙城镇。” 迪普亚尼镇长笑着回答:“我们一直没有忘记历史,这里的每个居民都知道,下一次战争随时会来。” 他指着脚下的这片中庭:“每年三月,全镇都会休息一天,我们在这里组织避难演练,女人、孩子和老人在中庭搭帐篷,男人登城参与巡逻。对我们来说,那是与圣诞同样盛大的节日。” “请允许我向圣奥古斯丁的居民表达敬意。”洛林微微鞠躬。 三人继续向前,从中庭再次穿过门洞,直抵码头。 远远的,洛林就看到一个健硕的中年人提着钓杆在海堤边聚精会神。 他用不规整的节奏提拉钓杆,提一下,停一会,杆底的线锤缓缓收紧,与提拉的节奏相得益彰。 迪普亚尼镇长想上前汇报,洛林拉住他,伸出食指比了个稍待的手势。 三人在海堤边等下来。 不一会儿,钓线上的浮标猛地下沉,松垮的鱼线崩得笔直。 中年人的精神愈发集中,扯紧了钓杆,稳而慢,一圈一圈收紧渔线。 哗啦! 上钩的鱼跃出水面,在人的视野里留下一抹亮色的银光,很快又跳回水里。 洛林看清了鱼的样子,通体银色,背鳍印斑。 这条鱼少说有60厘米长,跳跃的动作强健有力,钩状的下颌夺人眼球。 如果洛林没有认错,这是一条中等大小,活力十足的大西洋银鲑鱼。 钓鱼人和鱼的争斗持续了差不多15分钟,鱼的体力耗尽了,这才被拽上岸来。 钓鱼人提着渔获朝洛林得意大笑:“德雷克会长,从年轻人的角度来说,你比大部分人更有耐心。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成功的秘诀了。” “善于等待确实是我成功的秘诀之一,但绝不是唯一的秘诀。” 洛林看着钓鱼人身边五花八门的奇怪摆件,突然摁下机簧,锵一声弹出随身的伞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作客的时候为主人烹饪美食。图塞拉爵士,请务必给我这个机会。”</p> 腥红色的皇冠 0489 猜谜 锋利的剑刃在鱼鳍的位置一剑侧切,从鱼鳞的边沿直至鱼骨,停下。 洛林抽出剑,把鱼翻面,又从另一侧如法炮制,干脆利落地截断鱼骨。 银鲑鱼硕大的鱼头连着内脏与鱼身整体分离,被洛林随手抛进海里,一道波浪,再无踪迹。 杀鱼的第二步是去鳞。 不同于一般鱼类细腻光滑的鳞片,鲑鱼的鳞片既厚又硬,常见的刮鳞手法难以彻底,而且会把鱼肉捣伤,并不可取。 洛林持剑从鱼尾切入,感受着从握柄传来的奇特触感,找到鱼皮和鱼肉的缝隙停下,向着鱼头方向缓缓移动。 可想而知这种精细的活计一点也不适合用伞剑来干。 因为伞剑采用的是细身剑的一般造型,虽说和开鱼刀一样是单向开刃,但剑身打造得既窄又厚,而且足足有一米来长。 但洛林又不得不自讨苦吃。 他不仅要用自己的伞剑开鱼,还必须表现得轻松愉快,绝不能伤到鱼肉,更不能让鱼血和其他污秽溅到纯白的马甲上。 会谈就是博弈,没有人会在这种正式的场合做无谓的举动,所以图塞拉爵士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然有与会谈主题相关的代指。 洛林要做的就是解开谜题,并用契合场景的方式把自己的答案准确地传达出去。 很有趣的游戏。 爵士为今天布置的场景是海钓。 海堤上有渔具、厨具、佐料、食材,还有开鱼的小刀和其他可能被用到的工具。 所以第一个谜面并不难解读。 渔获=迈阿密。 一边用别扭的伞剑剔着鱼皮,洛林一边在心里恶意地猜想。 假如图塞拉爵士今天一直钓不上鱼来,这场构思精巧的会谈到底该怎么收场? 作弊么? 正想到关键,洛林突然感觉手上一轻,鱼皮整个脱离了鱼身,粉红色的鱼肉曝露出来,纹路清晰,完美无缺。 第二个谜面,料理渔获的权力=开发迈阿密的资格,料理用刀=保卫城镇的武装力量。 图塞拉向洛林展示渔获,是在告诉洛林整个佛罗里达都是西班牙的领地。 洛林向图塞拉提出亲手烹饪的请求,不仅代表他承认并支持西班牙对迈阿密的领土权,也在提醒图塞拉,德雷克商会获得迈阿密的过程是合法的,受到过所有相关国家和势力共同的认可。 因此,图塞拉没有任何立场拒绝洛林料理鱼的请求,同样也没有理由试图改变迈阿密地区的现状。 会谈由此进入第二个议题。 图塞拉允许洛林料理鲑鱼,并且主动借出开鱼刀,告诉洛林,他准备向洛林的私人领地派驻军队。 洛林反手拔出了剑。 【德雷克商会有能力保护自己的领地,迈阿密不需要西班牙的士兵】。 呲…… 鱼皮剔成了,洛林压着鱼肉从鱼背先开一刀,转到鱼腹又开一刀,干脆利落地剥出鱼骨,只留下两块完整而纯粹的鱼肉。 “爵士喜欢酸甜的口味么?”洛林笑着问。 “只要能勾起食欲,我不拒绝任何做法。”图塞拉爵士回答。 洛林对这个答案全不意外。 他用清水洗剑,清洗掉剑身上的残余,又把肥厚的鱼肉也洗剥干净,和酸乳酪、洋葱、大叶香菜、藏红花和香荚兰的碎茸一起倒进玻璃碗里,充分地腌制。 等他开始在烤炉前挑选起柳枝,气氛终于不可遏制地睿智起来。 爵士本人对厨艺可说一窍不通。毕竟贵族的传统并不要求男性必须懂得厨艺,会不会做饭从来只和个人的爱好和经历有关。 所以以己度人,他虽然按照厨师的建议在码头上准备了烹制鲑鱼可能用到全套食材,却一直坚信自己最后能吃到的只有切成薄片的纯天然鱼生。 可是他忽略了今天料理鲑鱼的人是洛林……身为一个资深的水手,他怎么可能不会做鱼? “咳咳!那个……德雷克会长,请问你这是打算?” “一道简单的茶点,烟熏鲑鱼丸。” “烟熏……” 爵士狠狠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把埋伏在暗处的厨师团一股脑全喊了出来。 没错! 他在选定烹饪作为今天的猜谜方式时心里确实存过刁难洛林的意思,但那只是因为这样的刁难对西班牙来说意义巨大。 一旦洛林放弃渔获的处置权,或者在处置的时候借用了爵士的开鱼刀,依照社交的游戏规则,西班牙都能名正言顺地把迈阿密地区收回手中。 这事听起来或许有些孩子气的幼稚,但是世界的大事很多时候就是在无聊的游戏过程中定夺下来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可洛林让他的一切算盘都落了空,不仅应对地游刃有余,还反手抛了一道难题回来。 要是真让自己的客人穿着礼服在自己面前生火打杂,爵士会彻底变成社交圈里的笑话! 今夜过后,家族的名誉、过往的形象都将一去不回,八头美洲野牛也休想把这些拉回原来的位置! 这是图塞拉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在爵士的命令下,一大群厨师和侍从从角角落落钻了出来,瞪着吃人的大眼睛,把手持火绒的洛林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严严实实。 洛林故作无奈地摊开手:“爵士,我需要空间。” “没有人质疑你对这次烹饪的主导权,会长,鲑鱼是你的。” 图塞拉努力克制着不把急切表达得太过明显。 “不过烹饪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你是客人,总不能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是吧?” “话虽如此……”洛林沉吟了片刻,为难地说,“但如果让您的仆人提供协助,会不会有违我亲手为您烹制美食的初衷呢?” “这……” “会长,我想我们可以采用一些折中的手段,既不伤害爵士的善意,也能满足您的心愿。” 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卡门恰到好处地发出声音,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枚八角金币,叮一声弹上半空。 金币在阳光下翻滚,闪烁着金光,划过弧线,越过人群,精准地弹到洛林的手心。 “雇佣。”洛林愉快地笑起来,“德雷克一人之力确实有限,但我又想凭自己的实力做好这道餐点。既然如此,雇佣一些人手确实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他如此说着,也不顾厨师长是否愿意,翻手就把刚到手的金币塞进厨师袍的口袋,还郑重其事地拍了两下。 “既然收了我的钱……厨师长先生,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们了。”</p> 腥红色的皇冠 0490 该开饭了 熏烟袅袅…… 洗漱完毕的洛林,风华如前的卡门,换了身衣服的爵士和从头至尾完全没有看懂过谜题的镇长移步来到城堡天井,在一处背光的阴凉处落脚,只留下人力完全过剩的厨师团在码头的大太阳下继续折腾那条唯一的可怜的大西洋银鲑鱼。 这意味着有趣的猜谜游戏结束了,如果图塞拉爵士没有准备更有趣的节目,接下来,大家就将进入结论性的议价环节。 墙荫之地,四人排坐,洛林和图塞拉在正中间,卡门在洛林右边,镇长在图塞拉左边。 等四人坐定,图塞拉爵士突然说:“会长常年漂在海上,应该不太适应陆地的炎热吧?” “确实在陆地上度夏的机会并不多。”洛林回忆了片刻,“从8岁出海开始算,大概不会超过3个夏天。” “8岁出海……”爵士感慨地复述了一遍,“迪普亚尼,8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背圣经。”迪普亚尼镇长毫不犹豫地回答,“年少时父亲希望我成为牧师,所以我从6岁就开始背圣经,还因为背得熟练成功入选了少信唱诗班。” “只可惜我为此精心准备了四年,偏偏在竞选司阍当天患病卧床。神父认为这是上帝拒绝接受我的侍奉,就把我遣回家里,那之后,我才开始了求学和从政。” “听来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图塞拉腆着老脸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还不忘要捎带上洛林。 “会长,听到是么?迪普亚尼过的才是文明国度的孩子该有的童年,怀抱圣经,歌颂天堂。只有你们这些疯狂的英格兰人才会在那个年纪跑去和风浪搏斗,那是在赶着上天堂。” “从小熟悉天堂的路径是为了成年以后能够一直走在生路上,爵士,这是英格兰培养年轻人的信条,也是英国得以强大的法宝。” “英国得以强大的法宝难道不是海盗么?” 话音飘落,空气骤凝。 如此直白的讽刺居然从图塞拉爵士这样身份的人嘴里蹦出来,一时之间,连洛林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难道讽刺回去么? 这老东西……究竟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智若愚? 洛林定定地看着图塞拉,卡门也定定地看着图塞拉,迪普亚尼镇长憋得满脸通红,微妙的神情既像要欢呼出声,又像要尽力弥补。 只可惜,就像他最终也没能成为牧师一样,无论是欢呼还是弥补,他注定都说不出口。 因为洛林轻笑了一声。 “爵士果然看得透彻,两百年前我的先祖在这片海洋抢劫,两百年后我又回到这片海洋抢劫。” “如此说来英国的国运确实与海盗息息相关,不过我们已经不再是秩序的破坏者,我们制定秩序,然后成为最坚定的维护者。” 图塞拉一下就抓住了洛林话里的隐晦:“德雷克会长想告诉我西班牙没落了?” “不不不。”洛林摆开手,“在我心里西班牙其实从未强大过,你们只是擅长走在别人的前面,然后很快就停下来,毫不犹豫把先手的优势抛弃地干干净净。” 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浓得卡门和迪普亚尼几乎能看到飘荡的火星。 这场谈话早已经悖离了绅士该有的矜持和礼貌,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停下来,各自冷静,各自让步,可偏偏作为二人的僚舰,同为西班牙人的卡门和迪普亚尼根本无法插入这场国与国的辩论,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谈话走向崩坏。 图塞拉爵士的眼睛眯起来,缝隙里透着威胁的光芒。 “德雷克会长,你很喜欢冒险吧?” “非常喜欢。”洛林顿了顿,“每当面临岔道的时候,我始终坚信风险会与利润等价正比。” “但太大的风险往往指向死路。” “从小熟悉天堂的路径让我在成年以后一直走在生路上,爵士,我选择的一定不会是死路。” “奇怪的自信……” 图塞拉眼里的威胁兀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盛的欣赏。 “直话直说,优秀的年轻人。西班牙不可能在英国人的土地设立市镇,哪怕这件事能为我个人带来可观的利益,但对我的祖国,那只会带来灾难。” “您的顾虑毫无道理。德雷克购下迈阿密地区时佛罗里达仍是英国的殖民地,现在英国将她交给了西班牙,西班牙就有权在那设立市镇。” “你的说辞是避重就轻。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是上帝的旨意,这意味着在佛罗里达交还给我国的时候,你的迈阿密就成了两国的争议。战争或许不会立刻发生,但当它真的发生,受伤害的注定只有西班牙。” “您的顾虑才是杞人忧天。我与印第安人的交易同时在英、西、美三国进行过报备,而且为同一片土地先后支付了三次税金。从物权的角度解释,我的迈阿密既可以视作英国的迈阿密,也可以视作美国和西班牙的迈阿密。这不是争议,这是共有。” “你在威胁我?你想说如果我不为你委任镇长,你就会去美国和英国寻找你的镇长?告诉你,这会为你带来彻底的毁灭,西班牙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欺侮!” “明明是您一直在曲解我的善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西班牙寻找规避争议的合法解释!更何况,如果我真有践踏西班牙的主权的意愿,我现在应该在比斯开湾备战,而不是在这里和您勾心斗角!” “大胆的小子!” “固执的老东西!” “哼!”/“嘁!” ヽ(‘⌒′メ)( o`ω′)ノ 毫无……征兆…… 好好的谈话突然剑拔弩张,又在崩坏的边缘眨眼峰回路转。 两个人在议题上唇枪舌剑,精采的辩论正值高潮,谁知结果没出来,泼妇却骂起了街…… 这究竟…… 第一次,卡门不知道该怎么配合洛林的话题,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巴巴可怜的镇长先生,居然看到了镇长眼睛里闪烁的晶莹的泪花…… 泪花…… 卡门一下子福至心灵:“会长,码头的烟散了!既然谈判一时出不了结果,我们是不是暂时休会,先去品尝您与爵士合作的熏鱼丸?” “对!熏鱼丸!”迪普亚尼镇长激动得老泪纵横,“爵士,该……该开饭了!”</p> 腥红色的皇冠 0491 主动请缨 “嘁,真难缠。” 激烈的会谈进入中歇,虽说聚会的场所转回到码头,中餐的菜品也基本齐备,但置桌摆盘毕竟还是需要时间。 卡门瞄准的就是这一点点自由行动的时间。 趁着空隙,针尖对麦芒的洛林和图塞拉终于被人为地分开,卡门陪着洛林站在栈道的尽头,眼望着无垠的大西洋,听着洛林难得的少年气的抱怨。 然而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对根本的知悉让这场交锋在洛林眼中轻易显出讨价还价的本质,一切都是手段,论点全是表演。 抱怨了一小会儿,洛林深吸一口气安静下来。 卡门稍稍靠近一步,轻声说:“爵士坚持把回购土地作为在迈阿密设镇的前提来讨论,如果我们不让步,今天或许……” “我不是一毛不拔的人。”洛林又双叒叕嘁了一口,“但一场成功的交易需要双方共同付出,单方面退让不是生意,是乞降。” “老东西太贪婪。市政、海关、税务、治安、司法,或许还有防卫,想要完全消除迈阿密的政治争议,我得把所有这些全交给他。” “这些权利的移交代表什么?如果折算成土地,就是整个河口镇、大半个迈阿密滩,以及地理位置至关重要的南比斯开群岛全线。” “船长……”卡门踌躇了半天,“我必须提醒你,如果这次谈判无果,那么以图塞拉爵士一贯表现出来的固执,直到新的总督到任之前,我们都不会再有立厅的机会。” 暖风微澜。 有微风从大西洋的尽头吹过来,吹皱了海面。远处有飞鱼跃出水面,一群群一串串,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结成美伦美奂的缎带。 “所以我们更加不能退让。”洛林淡淡地说。 “佛罗里达……30年前它曾有过最好的崛起机会。办事处的奥克维拉女士告诉我,那时候摩西堡初具规模,西班牙对黑人的政策打动了印第安人,持续几百年的种族仇杀落下帷幕。” “连续三次,西班牙人、黑人和印第安人携手守卫圣奥古斯丁堡,共同击退了英国人的进攻,这种同仇敌忾的氛围让西班牙看到了开发佛罗里达的前景,欧洲本土一度还掀起了移民的热潮。” “然而西班牙的经济结构太糟糕了,还没等这股热潮蔓延到资本领域,1763年,西班牙人就以添头的身份输掉了七年战争,被迫把佛罗里达拱手交到了英国手里。” “摩西堡的发展势头被打压,印第安人自以为遭到了背叛,英国人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佛罗里达,却发现国内对这片土地的兴趣甚至比不上寒冷的加拿大。” “除了鱼和野人,这里什么都没有,这就是第一任英国总督对佛罗里达的评价。他的说辞对不列颠岛上本就不多的热情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我们之所以能在当局的支持下拿下整个迈阿密地区,说白了,这片土地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然后,就是现在。美国的独立终于让西班牙扳回一城,他们拿回了佛罗里达,却发现物是人非。” “当年支持他们的族长们大多死了,少数还活着的也垂垂老矣,年轻的新生代们对白人依旧警惕。” “文化驳杂,人心涣散,种族矛盾尖锐刻薄,英国长达21年的不作为毁掉了西班牙人数百年的苦心经营,就连其国内对佛罗里达的向往也因为经济环境的近一步恶化消散无踪。” “西班牙的权贵们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开发这片土地的最好机会。而作为新一任的总督,图塞拉爵士和他的追随者们肯定也明白自己在一群竞争者中最后胜选的原因。” “他们是极优秀的军人,严于律己,心高气傲。在他们的带领下,佛罗里达的军队在整个新大陆的西班牙陆军体系中也是当之无愧的精锐。” “但他们全无地方经营上的天份。1784年,佛罗里达六镇的税收总额不足三万镑,裁掉上缴本土的50%,总督府全年的财政收入不到一万五千镑。” “而我们的迈阿密呢?迈阿密滩从84年4月开埠,头8个月的交易税是3362镑,第二个8个月还有26天结束,交易税已经达到8957镑,1785年总收破万是板上钉钉。” “迈阿密实行自由港制,不设关锐,商税也比佛罗里达的标准低了3个点,只有4%。哪怕在这种条件下,我依旧有信心让迈阿密的财政在三年内达到佛罗里达六镇的总合。” “这就是商人和军人的差别!”洛林重重咬住了尾音,“相比于立厅建镇,图塞拉的开价高么?说实在的,并不高。” “河口镇、学院镇、寒鸦镇、迈阿密滩,已经开始运转的四镇中真正和商会发展息息相关的只有学院和寒鸦。河口是移民镇,由谁主管对我们全无影响,迈阿密滩是港区,行政收入在我们整个利润体系当中不值一提。” “哪怕再加上规划中的另外六镇,我们需要保留主导权的,事实上也只有与工业相关的那两个制造业镇而已。” “商会不是王国,我们不需要多余的土地养育子民,种植粮食,也不需要劳心劳力,由自己生产所有的原料。” “抛开下游自给自足对商会来说是愚蠢透顶的决定,从性价比的角度来说,我们独立运营一个综合性的大城市得不偿失。”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把已经到手的土地拱手让给西班牙人。” “图塞拉是战士,战士的本质是贪得无厌,轻易得到并不会让他对我们感恩,只会把他的胃口撑大,让他以为可以对我们予取予求。为了以后长久的合作,这是必须避免的错觉。” “可他偏偏太穷了……”洛林的表情说不出的郁闷,“回购的话,他能拿出多少钱?能回购多少土地?土地少了他不愿意承担接下来的政治风险,土地多了……我们又回到上一个问题。” “这就是我烦躁的地方。老东西不顾脸面地在地上撒泼打滚,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我来解决!” “你能想像么?西班牙伟大的骑士精神居然会培养出这种无赖!刚才我真想把卡特琳娜也带过来,让她亲眼看看她所钟爱的国家已经堕落成什么鬼样子了!” 卡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洛林孩子气的一面,真让她百看不厌。 “船长。”卡门笑盈盈勾住洛林的小手指,“卡特琳娜现在还下不了床呢。而且就算她的伤痊愈了,估计也听不出爵士的暗语吧?” “我可以像刚才那样掰碎了解释给她听。” “那应该也挺难的吧……”卡门撅起嘴,“我记得十镇规划刚出来的时候,董事会上最兴奋的就是卡特琳娜。” “她的骑士脑里印的全是开疆拓土,肯定没法理解我们为什么要用到手的土地换一个空落落的镇长回来。” 洛林没好气地瞪了卡门一眼:“我还不至于让你用埋汰同伴的手段来宽慰。” “我说的可是实情。”卡门松开洛林的手,压着裙后退半步,“船长,我有个想法。” “嗯?” “我们合作的时候我从没做过主攻,我想,今天或许是不错的机会。” “你来主攻?” 洛林的脑子里登时浮现出一幅画面,卡门穿着闪瞎眼的高跟鞋,手开折扇,脚踏总督…… 虽说那肯定是意识流的臆想,但卡门在谈判场的进攻欲确实比洛林强烈太多,这也导致她一直不适合站在弱势立场主持局面,卡门和洛林都知道这点。 卡门居然主动请缨…… 洛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佯攻?” “我倒希望能直捣黄龙,但对方是无赖总督的话,想来也不会这么顺利吧?”</p> 腥红色的皇冠 0492 琳琅满目 好一会儿,正餐就绪。 洛林为卡门拉开椅子,看着她系上餐山,这才坐进自己的座位。 长桌在前,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布正中压着两盏银制的烛台,烛台四周等距摆满了耀眼的银餐具,刀叉勺碟,各值其位。 图塞拉爵士坐在长桌的桌首,洛林与其相对,迪普亚尼镇长独据左翼,又与卡门隔桌相望。 穿白衣的厨师长托着木盘端严走到爵士的身边,掀开银盖,掂起铃铛轻轻一摇。 叮铃铃…… 这是上菜的信号。 侍从们鱼贯着端着餐盘上桌,首先上桌的是一小碟煮青豆,青葱翠玉的豆子像一枚枚饱满的珍珠依偎在碟子的一角,另一角摆着寸碟乳酪和一小壶精盐。 接着是在今天扮演重要角色的熏鱼丸,熏熟的鲑鱼片色泽微黑,由巧手卷成绣球花的模样,乖巧地趴在切成船型,焗至金黄的法国吐司两头,共同拱卫着正中间那一小勺色泽鲜嫩的黑鱼子酱。 第三个上桌的是海鲜浓汤,稠白的浓汤盛在宽底宽边的汤盆里,粉嫩的鲜虾,顺滑的鱼片,还有翠绿的莴苣、香菜、胡萝卜互成辉映。 第四道是西班牙美名远播的藏红花海鲜烩饭,依旧是浅浅一勺,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近海小鲜,浓郁的香气让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接着是第五道黑椒牛眼肉排,略焦的洋葱和西兰花像拼图似妆点在肉排一侧,另一侧是蛋黄荡漾的塘心煎蛋。肥厚的肉排文文静静地躺在二者中间,两面煎、三分熟,深棕色的酱汁从肉排中心浇下,直浸过菜与蛋的底界,散发出异香。 等肉排上定,有两位男侍合力从小推车上搬过来一盆足有脸盆大小的番茄碎块,看上去虽然有一定的加工,却还远不足以成为一道完整的沙拉。 有个厨师走出来,沉默着先向图塞拉爵士行了一礼,接着向洛林和厨师长分别行礼。 礼毕,他从小车上取来一枚巴掌大小,表现被洗得透亮的蓝贻贝,当着洛林的面撬开,填入香菜泥、山羊奶酪、橄榄油和少量的胡椒,最后从那一大盆番茄碎块中舀一勺填出漂亮的花型,维持着半开的姿态戳进阔口的玻璃方杯,和柠檬、盐罐一起摆到洛林桌前。 洛林之后是卡门,卡门之后是镇长,镇长之后是爵士,等厨师完成全部四份蓝贻贝番茄沙拉,送面包的侍从端着一大篮子新鲜出炉的牛角包上来,轻轻摆在与玻璃大盆相对应的位置。 叮铃铃铃…… 主厨摇响上菜终了的摇铃,捧酒的女仆为众人的酒杯斟满香槟。 爵士面带笑容地端起酒杯:“Brindemos!” “brindemos por la!”众人齐声共饮。 …… 卡门有些纠结。 虽说已经做好了在客场发起攻势的心理准备,虽说心底也盘算好了进攻的方案与切口。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意外便接蹱而至。 爵士的中餐寒酸地叫人意外。 当代贵族与富豪喜好以奢华为本,衣、食、住、行,将奢华反朴归真是品味,而卡门就算身处在上流社交圈,也是响当当的品味的掌门人。 她的生活模式是真正的量入为出,每年天价的分红全部丢进市场和拍卖行,换回各种各样连大贵族都不常用的物件,披上与之相适的“常见”的外衣,消费在自己的日常生活。 这为她博来了“社交女王”的尊荣。 这份尊荣一方面指向她战无不胜的社交生涯,另一方面则是与丹枫白露的另一位“女王”相对。 玛丽.安托瓦内特,奢华之标杆,赤字的夫人。 长年来一掷千金的生活磨砺出卡门异样强大的品鉴能力,任何东西只要在她面前过一道手,直觉就足以追本溯源,把原料、价值等一类无意义的信息还原得八九不离十。 就比如眼前的午餐。 银盘是旧的,从边角的饰纹看,应该是出自某个既没有天份也没有名气的工匠之手,但主人用得很少,全靠着粗糙但勤勉的保养让它维持着“乍一看的全新”姿态。 摆在银盘上的菜品也不怎么样。 青豆虽然饱满,但是大小不一。 鱼子酱的品相连一等都算不上,既看不见黄金辉光,也不够饱满清亮,肯定不是俄国的高端珍品。 而且,卡门在上桌前意外瞥到,厨师居然用银匙为鱼子酱摆盘…… 鱼子酱是绝对不能接触金属器皿的,因为金属会严重破坏鱼子酱的香气,一般食用时,必须用水晶盘配以贝壳匙,而爵士的厨师显然不懂得这些。 海鲜浓汤和海鲜烩饭的搭配槽点满满,牛排本就不是什么高端食材,但即便如此,眼前的牛眼肉从肥瘦来看居然也不是专门养殖的食用牛,天晓得究竟是哪家的奶牛天降横祸。 蓝贻贝蕃茄沙拉是卡门平素很喜欢的沙拉,但希腊产的山羊奶酪运输不易,上千公里的海途为这道普通的菜品披上了金衣。 这个常识在爵士的厨师眼里也不是问是,希腊山羊奶酪是什么?有佛罗里达牧场的绵羊奶酪新鲜么? 还有香槟…… 卡门知道洛林对酒的要求,那侍女怀里捧的是什么?圣奥古斯丁老窖? 还有还有…… 厨师团的规模多达十几人,一应食材都已备齐,有这样的筹备为什么还要把所有菜品一股脑全堆到客人面前? 难道是暗示他们快点干饱安心上路? 又或是厨师们知道自己的技艺不足以支撑一场餐宴,所以才想以量取胜,用堆成山的感观彻底败光客人的味口? 万物皆社交! 在这样正式且重要的社交场合,卡门完全无法理解这群厨师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出来丢人现眼,更不理解图塞拉爵士坚持如此做为的用意。 究竟是…… 灵光一现,卡门的脑海里突然回忆起昨天在市政厅喝到的那杯树叶! 直到刚才,她都坚信镇长是为了表达心里的不欢迎刻意安排了劣等的茶叶,但如果这种行为不是有意为之,而是镇长,或者说爵士和他的亲信团队根本对此一窍不通呢? 盲目追求社交场的表象,想尽可能表达出似是而非的气场,偏又因为手头拮据只能不停地退而求其次,次而成其劣…… 如果真是这样,卡门倒真想为爵士掬一把感动的热泪,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份对品味的追求实在是太励志了,励志得…… 终于让爵士无懈可击的无赖嘴脸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洛林肯定也发现了…… 卡门不着痕迹地瞧了洛林一眼,轻易就在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社交姿态上找到了“标记”……洛林握叉的那只手,本该抻开的小姆指现在正微微地屈起。 那么…… 卡门在心底轻声对洛林说。 冲锋队长卡门.泽维尔,接舷!</p> 腥红色的皇冠 0493 卡门,接舷 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既克制又和睦,虽然这应该是社交饭局最正常的氛围,但怎么说呢…… 总觉得正常得太不正常。 这是图塞拉爵士真正的心声。 法尔比.冯.图塞拉原名法尔比.塞拉,出生在西班牙本土赫罗纳地区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主家庭,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 他是村里同龄人中的翘楚,天赋勇敢,头脑灵活,还有一身惊人的勇力,在崇拜英雄的西班牙,简直就是天生的英雄坯子。 然而西班牙靡烂的社会结构又注定让他难有作为,所谓绝佳的天赋不过让他比别的庶子、次子在初级学校多上了三年散课,勉强达到了识文断字的程度。 12岁,家族中断了对他学业的资助,他不愿在田地虚度一生,勇敢地参加了当地子爵家的护卫选拔,并从一群成年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子爵庶子奥拉贡少爷的贴身护卫。 奥拉贡是他的第一个贵人。 欧洲的贵族子嗣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尤其像奥拉贡这样的次子,多会毫不犹豫地为了未来博赌性命。 是奥拉贡把年少的他从西班牙带到了墨西哥,又因为他的优秀和亲近,破天荒为他争来了下士的军旅起点,让他普入军营就成了奥拉贡连中最年轻的线列鼓令官。 从鼓令到掌令,下士到上士他花了整整14年。 27岁,上士线列掌令官法尔比.塞拉迎来了人生的转折之战,图斯潘暴动。 总计超过两千名印第安人趁着师长巡视防卫的机会围攻奥拉贡连驻防的堡垒,先后围困三个多月,致师长卫队并奥拉贡营伤亡惨重,连长奥拉贡以下共107人战死。 这一战,法尔比.塞拉的忠毅与勇猛给时任师长的查维尔将军留下了深刻印象,查维尔成为他生命中的第二任贵人,他由此开始了飞黄腾达的10年人生。 1766年到1776年,法尔比.塞拉在300人以上规模战斗中取得了奇迹的四十二战四十二胜,历任线列兵团连长、营长,掷弹兵团营长,炮兵团长职务,最终以墨西哥殖民陆军王牌207团上校团长的显耀身份一头扎进独立战争的狂风巨浪,成为西班牙在这场浩荡战争中表现最活跃的军事力量之一。 待到独立战争结束,查维尔将军晋升伯爵,受封为墨西哥总督,法尔比.塞拉在伯爵的推荐下成为佛罗里达总督,并因功获得男爵的封赏,一举完成了从平民到贵族的阶级迁跃。 他的封号是图斯潘男爵,是西班牙王国的终身男爵,为了彰显自己的丰功伟业,他不仅在姓名中挂上了象征贵族的冯,还把姓与封号结合,这才有了现在的佛罗里达总督法尔比.冯.图塞拉男爵阁下。 由此可见,无论是人生经历还是学识修养,身为贵族的图塞拉与真正的贵族都相去甚远。 他融不进新大陆的上流圈子,贵族子弟也不愿为他效力,麾下六镇,包括今天列席的迪普亚尼镇长在内,能够被他信赖且委以重任的全是当年在军中提拔起来的平民精英。 对于一个事实上已经插足上流社会,掌握了一定世俗权利的团队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悲哀。 图塞拉爵士在改头换面的问题上竭尽了全力,不仅要求自己和部下向贵族的标准全面靠拢,刻意树立起“业余丝绸收藏家”的可笑人设,甚至还从拮据的财政当中拨出专款,支撑各家的女眷们去追求昂贵的时尚。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断地在礼仪上闹笑话,越是不着头绪就越是敏感,越是敏感就越是紧张。 什么家族的声誉、过往的形象,这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的,最早只被他用来自嘲的虚假概念不知不学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事到如今早已与真实无有二致。 所以他才觉得洛林和卡门的正常完全不正常。在他的自知之明里,他知道自己的礼仪肯定有疏漏,哪怕不知道疏漏在哪,但疏漏肯定存在。 然而,洛林什么都没说。 他怡然自得地切着牛排,吃光全部的肉和全部的菜,捡起一块面包把汤汁一滴不盛地吸干,然后把空盘摆到一边,换上青豆,连吃都没吃就得体地赞美起煮豆的火候。 卡门也是这样。 这个名声在外的,传说每年要在奢侈爱好上花费上万镑,眼睛里容不下半点平民的时尚达人正专心对付着海鲜浓汤。 品一口,抿半天,再品一口,回味悠长。 她的仪态无疑是完美的,那笔直的肩背,翘起的兰花指,端勺的角度、速度,完美得图塞拉恨不得现在就把总督府所有干部的女眷都叫到现场来观摩学习。 但那汤真得有那么香么? 那些由士兵亲手捕捞,半调子西班牙厨师烹制的浓汤真得能征服如此精贵的世界级味蕾? 其实图塞拉错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人设和现实的差距。 卡门是海员,时尚引领者是她在洛林团队中的核心定位,是她在自我评估之后找到的最能体现自身价值,也最能帮助洛林的完美人设。 可海员就是海员 她每年有大半时间陪着洛林漂在海上,海上风云变幻莫测,掌勺的王也在厨艺方面又杂而不精。只要环境需要,她连煮滤的海水都能喝,发霉的面包也能毫不抗拒地吃下去,而且吃得还不少。 归根结底,不过是高段的演技而已。 战斗状态的卡门沉醉着品完了咸得发飘的浓汤,拿起清水,示意随侍的女仆为她换上海鲜烩饭。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镇长先生吃不惯海鲜么?” “倒不是吃不惯,只是……” 为什么不许发出咀嚼的声音!!!!!! 迪普亚尼镇长在心里怒吼着,等怒吼穿过心灵的障壁泛上水面,已经连气泡都看不到,只剩下包裏着凝噎的欲言而叹。 卡门在脸上堆出“思乡”的同理,伤怀地笑了一声:“镇长是哪里人?” “我?”迪普亚尼露出回忆的表情,“她在坎塔布里亚欧洲之峰的山脉深处,名叫图列诺,是个只有90几人,随处都能见到峭壁的小山村。” “我母亲很擅长制作奶酪,所以家里养了十头山羊,多出来的奶酪由父亲放在他的杂货店里卖,但几乎从来卖不掉。” 他耸耸肩:“图列诺的女人都会制作山羊奶酪,我坚信母亲的奶酪最美味,邻居们也觉得自己家有世上最美的珍馐。” “我知道这种感觉!”卡门这一刻的笑格外甜美,“索里亚也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每每回忆起她的草坡和溪涧,我的心里就像塞满蜜糖。那种甜蜜的感觉常常能持续数天,甚至数月。” “是啊,家乡的山水就是有……” 嗞啦! 迪普亚尼的感慨被一声刺耳的磨擦所打断,图塞拉爵士的餐刀切中了餐盘的釉面,只有他自己恍若不觉。 “泽维尔经理难道……不是贵族?” “爵士这话可真是失礼呢……”卡门放下水杯,一脸妩媚,“德雷克商会有英格兰卜瑞德伯爵的直系,有西班牙巴塞罗纳伯爵的爱女,有法兰西德赛子爵的第二继承人,还有我们的会长,二百年德雷克培育出来的优秀绅士。” “但那都不是我的身份。” “与他们的尊贵不同,我出生在父亲的磨坊,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姑罢了。”</p> 腥红色的皇冠 0494 no money,no dream 卡门.泽维尔是村姑…… 那个卡门.泽维尔,德雷克总商会的执行董事,资产管理公司的掌舵领航,新大陆的时尚教主,加勒比的社交女王,被称为西班牙近三十年来最出色的女性,甚至能与法兰西国母殿下相齐名的卡门.泽维尔居然是一个村姑? 图塞拉爵士怀疑自己可能中暑了,而且病根深种,药石无灵。 否则凭他的听力,怎么可能把la princesa(公主)听成una chica de pueblo(村姑)? 就和这两个身份本身一样,这两个词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性! 又或是…… 卡门.泽维尔真的是村姑?这个年轻的女孩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能让灵魂发生如此彻底的变化? 上帝的奇迹么? 图塞拉震惊地看向迪普亚尼,迪普亚尼正以同样的神情看着他,他们眼里的神采比天上的太阳更炽烈,震惊仅仅在其中占有少数,更多的,则是希望。 迪普亚尼努力把自己从复杂的情绪里抽脱出来。 “泽维尔小姐,抱歉,你刚才说自己出生在?” “索里亚,更准确地说是索里亚远郊一处与世无争的卡斯蒂利亚人村庄。” “那你怎么会……呃……背井离乡?”迪普亚尼绞尽脑汁搜刮着词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像你这样青春美丽的女性往往会选择更安定的人生。” “我明白的,镇长先生。”卡门捋了捋鬓角的散发,柔软一笑,“让我想想,这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回答才好呢?” “就如您所说,把美丽的女儿高价卖给安稳的生活确实是大多数父母负责任的选择,我的父母也不例外。” “我很美丽,在小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告诉我,我是卡斯蒂利亚的山和水养育出的最美丽的鲜花。” “我的父母想让我嫁入索里亚最尊贵的男爵家,或许是次子,或许是庶子。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家庭老师,她是市政厅的书记,一个慈祥而且有学识的老妇人。” “只可惜十岁的时候,我的父亲破产了。” “我们在家乡衣食无着,我又太小,还卖不出好价钱,父母只能带着我远赴维多利亚,去投奔母亲富有的远房亲戚,这就是我离开家乡的过程。” 卡门出人意料的坦率,可在坦率的同时,图塞拉和迪普亚尼却根本没能听到自己想听的任何东西。 图塞拉很想亲自加入到这场逼问当中,可洛林就在他对面,像个没有感情的干饭人一样用着完美无缺的餐桌礼仪一刻不停地吃着面前的午餐。 洛林不动,他就不能动,贵族的礼仪是这样,战场的丛林法则也是这样。 他只能给迪普亚尼递过去一个眼色。 迪普亚尼心领神会,二话不说就把话题强行从大西洋的海面扭到了太平洋的深底。 “泽维尔小姐,我的女儿一直很崇拜你。昨晚,她听说我们约在今天见面,坚持要我向你转达她的愿望。” “她想成为你这样高贵迷人的女士,但是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努力。你能给她一点建议么?那种中肯的,有指导性的建议。” 正忙着和海鲜烩饭搏斗的洛林差点没被迪普亚尼这番笨拙的请教给噎死。 卡门发力了,通过有意无意的引导,完完全全抓住了对手的弱点。 佛罗里达统治集团在社交圈的笑料连洛林都有所耳闻,之前他一直以为那些笑话里带有上流社会排外的恶意,毕竟图塞拉的人生简直是西班牙骑士小说的现实演义,被人嫉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现在看来,那些传播八卦的贵人们根本就是谦逊和善良的典范,在他们的美化下,洛林居然忽略了图塞拉阶级爆发户的重要身份。 幸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洛林咽下嘴里的烩饭,把空盘往盘堆一摞,攻势转向曾经的会谈中心,烟熏鲑鱼丸。 卡门在迪普亚尼的注视下笑颜如花。 “很高兴听到一位少女充满上进心的美愿,虽然我本人的修养还远不足以成为他人的榜样。”她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作为过来人,我想我愿意以过来人的身份帮助您的千金少走一些弯路。” “洗耳恭听!” 卡门想了一小会:“修养的养成,需要坚持不懈的学习,持之以恒的毅力,还有敢于创新的勇气,这三者是根基,缺一不可,无可替代。” 迪普亚尼傻眼了,一时没管好自己的嘴,张口就问:“和钱没关系?” “钱?”卡门无害地四下找寻,视线最终停留在圣马可斯城堡敦厚的城墙上,“我听人说圣马可斯堡垒拥有整个东海岸最坚固的城防,曾无数次击退过觊觎它的暴徒。这么说,圣奥古斯丁的海滩一定有世界上最多最硬的贝壳,是么?” “抱歉,我没听清,您刚才说圣马可斯坚固是因为……贝壳?” “不是么?肯定不是吧。”卡门的声音、眼神一下子冷淡下来,寒冷刺骨,“贝壳不是城防坚固的原因,是原料。金钱也不是淑女富有修养的条件,它是原料。” “社交场有句话,八千金币(西班牙八角金币,与英镑汇率8比1)让你看见社交,一万六千枚是发言的门票,三万两千枚的淑女不会落伍,六万四千枚打造舞池的明星。” “淑女是黄金铸造的艺术品,但那是工匠的事。当她身处在展柜的时候,观众只在乎她的艺术性,艺术性才是决定价值的唯一参考。” 卡门完全进入了她的节奏,端起清水向洛林致敬示意。 洛林停下嘴点头还礼。 “我的会长曾跟我说,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是生意,无论是经营国家还是培养淑女都是一样。” “投入的金钱是成本,舞会的展现是产品,长久积累下的口碑培养价值,价值的高低决定盈亏。” “打个比方……爵士是资深的丝绸收藏家,应该早就发现我今天的裙子了吧?” 没有…… 图塞拉的灵魂躲在强健的身体背后瑟瑟发抖,他完全不知道卡门的裙子有什么门道,也不是什么资深的丝绸收藏家。 当年他机缘巧合为自己立下这个人设是因为个人的战利品中恰好有一幅屏风似乎价值不扉,但真要做什么收藏的话,他既没有足够的金钱,也没有必要的学识。 一切都是假的。 图塞拉对自己的斤两心知肚明,卡门原来不知道,但经过这一整天的接触,也早就猜到了这位“业余丝绸收藏家”的份量。 “蜀锦、蜀绣都是来自东方的艺术珍品,但它们其实一点都不适合用来裁剪衣裙。尤其是蜀绣,若是不小心把它的针脚裁断,再精美的绣案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直到一场意外的阅读,我从一本零散的东方游记中读到,清国的绣娘会为自己的婚纱添加精美的刺绣。原来早在一千年前,她们就已经开始了最高端的服饰定制。” “于是我把自己的裁缝送去了清国。一本游记,三年时间,三十位绣娘,三千镑成本,两万四千枚金币,这些东西最后合成这件一点都不起眼的朴素裙装,只为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得到像爵士这样懂得丝绸的人一瞬间发自内心的欣赏。” “这就是淑女的社交修养。” 这就是淑女的社交修养? 此言一出,图塞拉蜷缩的灵魂真得如卡门所说般悸动起来。那悸动和欣赏艺术之类的高尚全无关联,只是单纯的,差点被两万四千枚金币堆在一块的闪光给超度了…… 一件衣服两万四千枚金币? 如果剔掉其他金属,足足二十二公斤半的纯金? 而且这见了鬼的修养……与钱无关? 图塞拉算是彻底看清了他一直追求的上流社会的本质,【no money,no dream】,穷鬼不配做梦! 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上任的第一周,他的夫人为了迎合舞会定做的人生中第一件高档礼服。 那件夸张的缀满蕾丝的深紫色礼服花了他一百七十枚八角金币,相当于他在上校任上足足三个月的薪水,也让他第一次领略了总督的风光。 如此大额的支出居然有对应的公帐! 他曾为此沾沾自喜了许久,谁知道那份喜悦沉淀到今天,剩下的居然只有又酸又苦的讽刺…… 一百七十枚,两万四千枚…… 这才是淑女的社交修养! 图塞拉苦涩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听到洛林的声音。 “感谢爵士让我享受了一顿美味的午餐。”他抹着嘴,手边摆满了吃空的餐盘,“休息结束了,我们可以谈正事了么?”</p> 腥红色的皇冠 0495 谁需要迈阿密 图塞拉猜不透洛林的心思,不知道他恰到好处的插嘴怀抱的究竟是不想让主人难堪的善意还是趁火打劫的恶意。 但无论目的是什么,图塞拉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丰盛潦草的午餐匆匆结束,四个人只有洛林吃光的面前的食物,剩下的几乎都没能动上两口。 仆人们撤掉餐盘,换上咖啡,厨师长上来致谢,洛林礼貌地递上小费,把“心满意足”的戏码演到了终章。 依然是那张不算长的四人长桌,气氛却变得截然不同。 开饭之前,图塞拉用他无懈可击的无赖嘴脸占据着绝对优势,洛林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破绽,因为一个心怀家国的英雄是无敌的,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后来卡门在这张餐桌上发起了特攻,用她标准的卡门式的钳形攻势把奇迹的塞拉打得丢盔卸甲。 图塞拉重新记起了他的私欲,希望得到认可,希望挤身上流,希望功成名就,希望富贵安康…… 私欲就像英雄的影子。 当私欲觉醒,光环黯淡,洛林的敌人就不再是原先那个无可匹敌的英雄,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殖民地总督罢了。 该决胜了…… 洛林如此想着,适时地结束了卡门的进攻,在图塞拉心理破绽最大的时候主动开启了这场谈判的最终局。 “爵士,您认为一名合格的总督应该具备哪些成就?” “合格的总督……”图塞拉捧着咖啡沉吟片刻,“尽忠职守。” “这个词……在您看来,怎样做才能被称为尽忠职守呢?” “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 “总督不是纯粹的军人。”洛林强硬地打断图塞拉避重就轻的意图,“您掌管着相当于西班牙本土三分之一的广袤土地,与之相比,两个师的佛罗里达驻军根本就不值一提。” 图塞拉不满地看过来:“强大的军队是王国的基石!” “军队是王国的基石。”洛林说,“但绝不是总督的基石。” “据我所知,殖民大国对总督的考量都差不太多,人口、发展、税收、征服。总督的定位更偏向文职,虽然不可避免地连带上开疆拓土和安定地方的责任,但您的国王应该更在意您在任上为他赚了多少钱,而不是安守住边疆,让身后这片野蛮荒芜的土地颗粒无收。” 图塞拉皱起眉头:“会长,你说谈正事,但一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涉及我们今天的正事。” “事实上我说的每一个词汇都在正事的范围当中,我是说,双盈。” “德雷克商会一直致力于营造互惠共盈的商业环境。这不是说我们不追求利润,但我们确实不苛求短期利润。” “所以我和我那些强大的商业伙伴们共同发起了百商联社,向结社成员提供优质且廉价的商业服务。” “正是因为这种非强制的让利,结社吸引了397家商会加盟,百商联社已经成为泛大西洋最团结、最有活力的同业公会。” “去年,结社的总贸易超过七千万镑,而排名前五十的成员仅贡献了其中的65%,在同等规模的公会当中,这个比例比平均值低了15%。” “海盗清剿也是如此。” “结社积极承担社会责任,为了澄清商路,平均有103艘武装商船,超过3000门舰炮随时处于脱产状态,德雷克商会承担了其中的25%。” “我们不求回报地与海盗为敌,尤其在约克镇大捷到巴黎和约签订的两年间,更是接替了身处在外交克制中的列强,成为加勒比海对抗邪恶的绝对主力。”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当身边的同伴因为战争破产时,是什么让我们坚持下来,而不是像大部分同行那样,缩起脑袋来任人宰割?” “是共盈!”洛林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字字铿锵,“商人是逐利的!正义是我们选择的道路,因为我们坚信正义的道路可以给予我们更多,坚信共盈可以给予我们更多。” “这一点在迈阿密问题上同样适用。” 话题一转,洛林离开椅子,沿着长桌套起圈子。 “我们先来看看爵士的需求。” “您是一位真正爱国的英雄,首先需要的肯定是对您的王国与国王的绝对忠诚。任何叛国或者伤害西班牙利益的提案都将与您的这一需求相违背,所以,它们是废案。” 洛林用双臂在胸前比了个叉,继续说。 “不伤害您的忠诚是我们合作的前提。那么假设我们的提案达标了,我们就该考虑您的第二级需求,金钱、地位、尊重、政绩,等等等等。” “西班牙的总督以三年为一任期,没有连任限制,而您的第一个任期到如今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 “不知您是否考虑过,当您的任期结束之后,您的国王是否会同意您的连任。如果同意,他又该以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的议会和大臣们。” “因为您在任期内杜绝了英国人的侵略?这显然是不妥的。” “在经营佛罗里达20年后,英国对这片土地的兴趣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您的潜在敌人只剩下贵国的盟友法兰西和同样与贵国为盟的新生美国。” “他们会向您发起进攻么?或者您在期盼着半岛的土著们向城镇发起攻击?” 图塞拉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可能期盼于国无利的战争!” “既然不可能……”洛林停下脚步,扶着卡门的椅背,冲着图塞拉咧开唇角,“战争以外,您还有什么不可被替代的才能?忠诚么?” “就像我之前说的,您掌握着相当于西班牙本土三分之一大小的广袤土地。这片土地地处在北美与加勒比的商路要冲,陆地边界与西班牙的盟友相连,海疆则包裏在其他的西班牙殖民地中间。” “您的领地得天独厚,还有西班牙数百年积累下来的良好声誉,佛罗里达应该成为西班牙的金田,至少,她的总督应该懂得如何让领地有所发展。” “我在这里向您倒歉。”洛林向图塞拉微微欠身,“在来之前,我略微调查了佛罗里达的营收状况。” “1784年,您为了安定人心在佛罗里达实行低税率的统治,居民的收入税收比大致在100比27。商税双向,每向7%,修正关税后则是11.5%。” “佛罗里达六镇的居民总数不足3万人,在这个税率下,1784年您的税收总额不足二十四万八角金币,上缴本土仅十二万,这个数额甚至还比不上新奥尔良一镇的上缴。” 这番话真得让图塞拉震惊莫名。 身为总督,他亲手签署了所有与税收有关的文件,主持了分配和上缴的全部事宜。 但连他都没有计算过在低税状态下居民的负担到底有多少,更没有了解过新奥尔良的税收状况,哪怕二者近在咫尺。 他不禁扪心自问,难道这就是世界级财阀看待地区经济的方式么? 他探询地望着洛林,并不愤怒,只想求解,但洛林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顺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说。 “那么,迈阿密的状况如何?” “在德雷克商会的经营下,迈阿密地区仅在迈阿密滩一镇征收商业税,单向,税率4%。且由于采用自由港模式,免征关税。” “迈阿密滩于1784年4月开埠,初始仅有14条栈道,当年税收总额三千镑,两万四千枚。1785年栈道上升至37条,一至八月,总收九千镑,七万两千枚八角金币。” “德雷克对迈阿密地区有长远的规划。仅在迈阿密滩,后续将以每年10条栈道的速度扩建码头,计划扩建10年,使码头区最终达到150条栈道、500个泊位规模,成为北美吞吐量排名第三的商港和规模最大的自由港。” 洛林停下了他的长篇大论,平静地呼吸,等待图塞拉消化之前听到的一切。 过了大约5分钟,他终于问:“您觉得10年后迈阿密地区的税收能达到多少?同样是10年,您觉得在您的经营下六镇的税收又能达到多少?” 图塞拉无力地张了张嘴。 “但是……”他虚弱地说,“你的迈阿密是西英两国的争议之地,她的繁荣早晚会给西班牙带来战争……” “也就是说在您的心里,如果英国想要巴塞罗那,西班牙就应该在战争开始前奉地求和?” “那不一样!”图塞拉双眼通红,“巴塞罗那是西班牙的明珠,她的归属毫无争议!如果你非要拿她和迈阿密比,那我问你,当英国真正进攻迈阿密的时候,你和你的商会究竟会站在哪一边!祖国么?还是叛国!” 对话中止了。 图塞拉自以为押中了洛林的软肋,得意洋洋地抬过眼,看到的却是……震惊? “爵士,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哈?” “您真的知道我今天来拜访您的目的么?” 洛林失态了。 这是一句很失礼的问话,哪怕双方正在辩论的关键,他也没有立场问出这种近乎于人身攻击的问题。 幸好图塞拉对礼仪话术皆不精熟,事在关键,顺从地踏上了洛林的思路,侥幸避开了足以颠覆整场谈话的危险。 “你来这儿不是为了让我派驻镇长?” “这当然是我的目的。”洛林猛然惊醒,“我是说,我为什么需要一名镇长来分享迈阿密的利益?” “这……” “天快黑了,当黑暗比光明强大时,夜色会降临。”洛林用一句短诗做了开场,“德雷克商会是强大的。在海盗的世界我被称为白帜的海盗王,是公认的加勒比这一代最强大的海盗王者。” “但相比于整个加勒比世界的黑暗力量,海盗、走私、贩卖人口、次货充良,德雷克又是绝对的弱小的一方。” “历史告诉我,民营的殖民据点无法永远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因为邪恶会侵蚀正义,劣币会逐开良币,弱小者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我才需要为迈阿密寻找一个主人,一个比整个加勒比的黑暗更强大,能为迈阿密带来保护与秩序的主人。” “我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个主人是谁。我今天站在您的面前,是因为对迈阿密而言,西班牙是现阶段最不容易引起争议的选择,而且,哪怕是现在的迈阿密也能为您带来可观的好处。” “如果您不愿意,五年后,我会去说服我的祖国。如果我的祖国仍不愿意,十年后,等美利坚成长起来,我甚至会去说服美利坚。” “我熟悉那群建国的精英,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愿意与全世界为敌。” “这才是今天这场谈话的真实,我站在这是因为您需要,不是我需要。” “不是你需要……是我需要?”</p> 腥红色的皇冠 0496 雇了个管家 会谈终了,结果向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从卡门挑起图塞拉爵士心底的私欲开始,这位爱国者的金身就已经被扒开了大大的口子,洛林顺着这个口子往里钻,费不上多大力气就成功触及了这位英雄真正顾忌的核心。 所谓的……地位和尊崇。 尊崇来自地位,又使地位稳固,此二者一体两面,作为高级的需求型概念正是如图塞拉这种平民英雄竭力攀登,却又永远也不可能登顶的绝壁高墙。 洛林的父亲艾利亚曾教导洛林,说百年的教养才能孕育一个合格的贵族。 简而言之,平民通过机缘巧合获得爵位,自此跻身上流社会,仅仅是一个家族蜕变的开端而已。 欧洲的上流社会是一个封闭且排外的社交圈。这个圈子运行了上千年,有自己独特的认知、风尚、习俗甚至是语言,与平民阶级截然不同。 平民即使升爵仍会被视作外人,贵嗣即便无爵依旧身处在圈内,这种奇特闭环形成的根源就是两个阶级之间的差异。 因为差异,平民出身的英雄们必须贪婪地追求更高的地位,地位能让他们更全面地认知存在于双方的差异,有明确的方向改进。 如此一代又一代,等他们完全褪尽了平民的色彩,他们才算是真正在上流社会站稳了脚跟,成为了真正的“贵族阶级”。 具体到图塞拉,总督的身份让他即使不被认可也能得到应有的重视,西班牙在新大陆最顶级的社交场合同样无法忍受一位实权者的长久缺席,这是图塞拉家族蜕变最快速最稳健的通途。 可假如他真如洛林所言毫无建树地走完任期,以他的背景,等待他的结果只能是黯然回国,挂着少将的职衔和满身的勋章在某个闲职上养老等死。 他的人生结束了,家族的蜕变也终止了,等他蒙受上帝的感召,家族就会终止短暂的上流世界的旅行,重新坠回到平民阶级的泥沼当中。 他肯定不希望看见这样的未来,所以当洛林把迈阿密曲解成他仕途唯一的希望时,他就丧失了选择的权力。 佛罗里达总督法尔比.冯.图塞拉男爵正式决定在迈阿密河口建设新的殖民城镇,建设将从1785年8月12号开始,预计在同年9月15日前建成中等行政规模,并同时完成至少2000人规模的移民。 因河得名,这座即将从荒野中诞生的新城就叫迈阿密。 作为预定镇址的合法物权人,英格兰的德雷克商会将本着传播人类文明的立场抛开国界,全面协助本次殖民开拓行动。 协助的内容包括不限于: 一、免费为新城进行规划,第一期规划在8月15日前提交总督府审核。 二、免费为佛罗里达总督府提供市政厅、议会、教堂、法庭、治安所、海关、税务所和监狱的土地以及附属于土地上的相关建筑,于9月15日立厅日前移交。 三、负担移民费用,承担移民输送,于9月5日前完成移民安置,协助市政厅完成移民的户籍登陆。 四、免费为第一期移民提供完善的住房和其他生活设施。 五、免费为总督府提供驻军驻防所需的土地与锚港,包括迈阿密河口西北的一千英亩土地与一公里海岸线,以及弗吉尼亚岛全岛。 军营、锚港、岸防炮台及其他军事设施的建设在立厅后由总督府承担。 六、依照规划对军事、行政用途以外的土地进行全面的商业开发…… 这份合同是殖民据点由民营转入官营的普遍手段,内容充满了奇幻色彩,若是有人把它当真,肯定会以为上帝在人间展示了神迹,一夜之间不仅建造起完善的城镇,还把虔诚的信徒从世界各地聚到了一起。 但洛林真正需要做的其实就是交割部分行政设施,提供军事用地和协助市政厅完成对河口镇的户籍登记而已。 此外,迈阿密的第一任镇长确定了,是现任的圣奥古斯丁堡镇长迪普亚尼先生。 图塞拉似乎对洛林的意图有所误解,以为他选择让迪普亚尼引见,就是希望迪普亚尼能够成为迈阿密的掌舵人。 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关键…… 同时施政方针也有了大致的定案。 迈阿密和历史上的民营据点最大的差异在于土地归属。 按照正常的流程,冒险家登陆陌生的土地,插上国旗,宣布国有,然后就会回到本土或者附近相对繁荣的殖民地,用坑蒙拐骗的方式寻找投资和愿意迁居的破落户,把钱和人送到国旗下种地,这就是殖民。 因此,殖民的概念历来就是【在无主之地进行农业生产】。 待到殖民据点发展到一定程度,真正的世俗力量才会介入,通过立镇的方式把一切夺走,只对开发人、投资人和第一批开拓民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 意即是说,官营的城镇一切都该是国家的,都是国王和总督府的。 但这种转换在迈阿密完全行不通。 洛林并不是通过插旗这种粗暴野蛮的方式宣示的主权,他和印第安人的土地交易在英、西、美三国拥有完整的备案和完税证明,完完全全地契合文明社会运行的规则。 这意味着哪怕转入官营,西班牙也不能剥夺他对这片土地的合法物权。 规划、建设、开发、经营,所有与土地相关的权利都紧握在德雷克商会的手上。假如把迈阿密比作一座豪宅,市政厅所扮演的不再是一般意义的主人,他更像是洛林聘请的管家,他的薪酬就是迈阿密的税金。 打个比方,迈阿密滩。 港务局由德雷克商会独立经营,与其有关的各种服务收费属于商会。 如果有人想购买或租赁一手的地皮、物业、泊位等不动产,也需要和港务局对接,那也是商会的收入。 与之相对,海关和税站属于市政机构,则无论关税还是其他税类都是市政厅的收入,不需要与洛林分享。 乍一看,这种营收模式就像两条平行线,商会与市政厅各赚各的,互不干扰。 但事实上因为要“借用”德雷克的土地收税和发展人口,市政厅在税率基准的制定上必须重视洛林的意见,细节浮动则全权交给镇议会决策,可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是洛林说了算。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的独有特色。 卡门和迪普亚尼代表双方就税率问题进行了一番唇枪舌战,最后决定,迈阿密的农税以10%为基准,商税依照种类在5-10%浮动,双向征收,坚持自由港特色,免除关税和个人消费税,其他附加税的总合也不得超过5%。 卡门还添加了退税相关特殊免税相关,尤其是退税方面,凡个人年税额超过20枚八角金币,组织年税额超过500枚八角金币都可以享受阶梯式退税的待遇,这一待遇在个人100枚,组织2500枚时达到最高的50%,于次年三月统一结算。 洛林做过一番计算。 在这种税率下,通过退税修正的迈阿密市民所上缴的税金一般不会超过总收入的15%,商会的负担则控制在当地营收的7%至13%,比当代商港的平均负担低了将近一半。 “这样一来,迈阿密弄不好就是全北美最宜居的城镇了。”洛林抿着咖啡喃喃自语,“人口、商会、工厂、农庄……” “农业大概做不到大规模繁荣,毕竟佛罗里达不允许贩奴,劳力成本跟其他殖民地比起来实在太高。” “所以商会接下来该做的是……卖地?”</p> 腥红色的皇冠 0497 完美淑女 1785年9月20日。 伟大的迈阿密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在比斯开湾两岸落成,而且在落成当天就成为了佛罗里达半岛最繁荣的商业城镇。 新生的迈阿密镇分为五区。 河口区是她的行政中心,拥有户籍人口2413人,非籍人口537人。 区对岸就是殖民驻军迈阿密团的营房,里面驻有一支整编掷弹兵团1400人,并岸防炮兵600人。 因为军营还没来得及开建,官兵们只能将就在临时设置的帐篷里,生活条件之糟糕,甚至还比不上住工棚的印第安民工团。 学院区是她的文教中心,拥有户籍人口227人,非籍人口962人。 迈阿密大学建成不过5天,已经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800多位学子,其中300多人居然还赶紧赶慢地成了二年级学生。 寒鸦区是她的科技中心,拥有户籍人口1297人,非籍人口3351人。 迈阿密最精华的富人区三色堇庄园就座落在美仑美涣的湖海之滨,令加勒比海盗们闻风丧胆的德雷克直属舰队第一和特勤两支编队拱卫着她们的白帜王者,也把本部锚地设在此地。 迈阿密滩是她的商业中心,拥有37条栈道,116个大中型泊位,每天有超过80条商船在码头进出,超过100家商会在这片狭长的沙岛设点常驻。 这里是迈阿密人口最多,开发面积也最大的地区,虽说户籍人口仅262人,但非籍的常住人口却达5159人。 还有神秘的第五区,规划名称坚壁区,位于南比斯开群岛更南的弗吉尼亚岛,与驻军营地隔海相望。 这里计划建设成迈阿密的驻军总部,以后的迈阿密二团(线列兵团)和岸防二营会在基础设施完备以后驻扎进来。 此外还有两座海防堡垒、六十座大型炮台、一座军港和一支五舰规模防卫舰队的构成计划正躺在圣奥古斯丁堡总督府的书桌上,而能阻止它们落地的,似乎只剩下贫穷而已。 只有来到迈阿密才能知晓这座城镇的无穷魅力。 怀着满心的感动和期待,上任才5天的迪普亚尼镇长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与此同时,寒鸦区,三色堇庄园。 洛林在一份文件上签下名字,随即摘下戒指,在新鲜的火漆上盖下印戳。 他把文件交到艾德雷手上:“用快船发去纽约,让帕克会长尽快把事情安排妥当……” “是!” 艾德雷接过文件大步而出,洛林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叹口气,取过下一份文件,打开。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洛林处理完手头的最后一份文件,写上批示,签上大名,突然闻到一阵咖啡的芬芳。 “海娜?”他循着香味抬起头,看到卡门端着咖啡,笑盈盈站在桌旁,“啊……卡门……” 小狐狸眯着眼睛把咖啡递过来:“怎么?很遗憾为什么不是耶斯拉?” “不是遗憾,是奇怪。”洛林一边更正一边把咖啡接过来,美美地抿了一口,“卡布奇诺,还是新煮的……难道我刚才睡着了?或者直接昏过去了?” “明明只有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才会对周围的变化无知无觉,我的船长大人。”卡门像蝴蝶似飞到书桌对面,坐下,“你准备让美洲分会做什么?” “当然是准备……”话说一半,洛林兀地瞪大眼睛,“不是,你进来多久了?” “大概一个小时零七分钟,那时你还在处理给查克的文件,看起来不适合被打扰。” “然后呢?” “认真的男人就像最精美的艺术品,我决定多欣赏一会。” “要是不知道你这些天的工作量,我几乎要怀疑你闲疯了……”洛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准备让查克在纽约组织一支观光团。” “观光?”卡门歪着脑袋,“观光……迈阿密?” “这里的山水很美不是么?”洛林喝着咖啡,老神在在,“一般来说,一个新的殖民城镇建立,殖民帝国会用最快的速度填充人口,建立起这座城镇的主体民族。” “忠诚而有归属感的主体民族是统治的不二法宝。他们能够用文化和信仰同化后来的迁入者,能够控制舆论,选举议会,面临战争时还能成为可靠的民兵,帮助统治者守卫城镇,让入侵者付出代价。” “这一点在迈阿密也同样适用。” “假设把我们当成原住民,那种强大的无法被奴役的原住民部落。图塞拉想在我们的栖息地建起城镇,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们一道变成市民。” “但那样做会产生一个问题,我们会变成迈阿密的主体民族,不仅掌握着城里所有的土地,还会掌握镇上的舆论和议会,把市政厅彻底变成体现我们统治意识的好用工具。” “图塞拉是真正的爱国者,在自身利益得到保障的前提下,爱国者是没有理由坐视祖国的触角被当作工具这种事情的发生。” 洛林抻了个懒腰:“依照我们对镇议会的商议,现在的临时议会只持续到12月31日。明年元旦就会成立竞选委员会,全镇23个议员名额,依照户籍人口数分派到各区,由各区按名额进行独立民选。” “也就是说只要在明年1月1日以前,西班牙移民的数量超过我们入籍的员工和家属,西班牙人就有机会占据议会多数。他们领先的越多,优势的机会就越大。” “所以我们随时有可能迎来大批的西班牙移民。那些破产的农民,那些对迈阿密的发展有信心的商人,其中说不定还有我们的熟人,毕竟结社中西班牙的商人足有66家,仅次于大不列颠。” “立镇庆典那天图塞拉爵士不是说了嘛,要我尽快落实农牧业第六镇的建设,哪怕我跟他分析了摩西堡对种植园经济的致命打击,他还是初心不改。” “我猜那时他就已经在考虑移民的问题,而且不在乎他们中间能诞生几个富庶的种植园主,只是为了让每个漂洋过海的西班牙人都能养活自己。” 说到这儿,洛林顿了顿:“那么,我们该怎样应对?拒绝么?” “迈阿密的面积和地理位置注定她不会成为德雷克的后花园,也不适合像圣戴拿一样交由我们一家来经营。那不利于迈阿密的发展,我们也用不了这么多土地。” “另一方面,只要不拒绝移民,我们以土地掌握话语权的现状就是暂时的。随着人口的迁入,无论是高价出售、低价贱卖还是赠予奖励,土地总会稀释到市民们的手里,谁也阻挡不了。” “结合这两点……” 卡门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明白了,加勒比海!” “果然,和你交流从来都不会出来障碍。”洛林愉快地咧开嘴,“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适应,迎接,想尽办法在这场移民潮中牟利。” “第一,把迈阿密的土地和住房纳入商会的临时奖励,鼓励我们的雇员举家迁入。商会还有很大的人口余力,至少到现在为止,直属舰队的水手中间只有不足50户在这里安家。” “第二,通过美洲分会的网络在整个新大陆宣传迈阿密的光辉前景。与欧洲分会不同,美洲分会在整个加勒比都拥有号召力,他们能为我们带来英国人和法国人、还有中欧、南欧、北欧的开拓民……” “相比于欧洲分会组织的大规模英伦移民,由美洲分会推动风潮,由移民自发地零散地迁入不容易让敏感的总督府对我们心生警惕,但人口结构同样会变得复杂。” “人口结构一旦复杂,主体民族就不易诞生,哪怕西班牙人最后还是迈阿密最大的族群,其影响力也会降到最低,对迈阿密来说,这是好事。” 卡门拧着眉毛从桌上抽出纸,捡了支羽毛笔刷刷地写。 写了好一会,她把笔丢掉,把新画的图表展示在洛林面前。 “下阶段的人口曲线。” 她指着初始最高,起伏最小的那条线。 “迈阿密有在籍人口4199人,德雷克的雇员和家眷3775人。市政厅没有这么明确的数据,还要考虑我们的增长,为确保人口优势,他们肯定会视作4200人处理。” “按照对他们最有利的迁入,明年1月1日选举委员会成立以前,西班牙开拓民会迁入4200人以上,计4500,平均每月1500。” “还有美洲迁居人口,这个虽然不好估计,但按照百商联社的影响力和德雷克的口碑,勉强可以套用渐递模型,总估2000。”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三个月,迈阿密会迎来入籍高峰,到12月底在籍人口很可能超过10000,而且大部分会在入籍的同时迁入。” “到明年,选举季后人口增速肯定会有明显放缓,但因为主要以美洲开拓民和我们的雇员为主,估计还能保持在月均800到1000人。” “1787年,迈阿密就会变成在籍人口2万,常住人口接近4万人的大镇!到时镇议会必须扩大,无论西班牙在第一次选举中是胜是败,到那时都无法再掌握多数……” 卡门猛地从纸片后面钻出脑袋,无比兴奋地盯着洛林。 “船长,这是新大陆殖民开发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浪潮,是我们投资套现的大良机!” 她嚯一声站起来。 “圣诞以前,凡资产管理公司在职人员全部到岗,兼职人员不再接受主职部门召唤!你要支持我!” 洛林不由僵了一下。 见到商机的卡门太吓人了,那样子根本不像要去做生意,更像是要去打仗,打大仗。 他摸着鼻子一脸气弱:“那什么……资管公司的全职不说,许多兼职都在各个部门担任要职……” “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大的行动计划!而且一轮普通的卖地或一次堪比新奥尔良的商机,哪怕有大的行动,也值得为这一次搁置!” “呃……我会和各部门打招呼的……” “我今天就搬回去住!”完美的淑女英气勃发,“从现在起,那里是旗舰!”</p> 腥红色的皇冠 0498 战神,无敌 十月终末,秋意渐浓。 在印象里,炎炎盛夏的痛苦仿佛就是昨天的事,但当阴云遮挡住太阳的时候,人们确实能感受到风起了。 秋的脚步从陆地奔向海洋,带着高山与极地的凉爽,轻踹着海员们的脸庞。 嘿!嘿!哈!ヾ(≧O≦)〃嗷~ 秋高气爽,在开阔的比斯开湾深处,有两支昂扬的舰队正像骑士般穿梭在波涛之间。 她们是德雷克总商会直属舰队旗下的第一和特勤两支编队,今天则是直属舰队组建以来第一次正式的舰队级对抗演练。 海上实战对抗演练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新生事物。 因为舰炮发展到如今,出膛时的高温高压早就到了只有金属弹才能承受的地步。 布包石灰肯定会在膛管内起火泄漏,橡胶和木弹虽说勉强能打得出去,但因为变形问题,也会和实战数据相去甚远,导致丧失参考价值。 海战离不开炮战,炮战离不开炮弹,如果真的启用金属弹……演练哪里还是演练,是内讧吧? 总之,德雷克直属舰队内讧的消息像墨西哥湾的飓风一样吹遍了整个新大陆,这场开天辟地的实弹演练普一公开就引来了各方的关注。 演练各部就位。 白方:德雷克总商会直属舰队之特勤编队。 旗舰瓦尔基里级巡防舰亚提斯贵妇人号,54门; 僚侍神级驱逐舰未来号、新生代号,40门; 百慕大布里格型护卫舰无头鸵鸟号,26门; 百慕大布里根廷通信舰向阳花号,16门; 编队指挥官皮尔斯.亚提斯。 黑方:德雷克总商会直属舰队之第一编队。 旗舰二代侍神级驱逐舰密斯特拉号,42门; 僚侍神级驱逐舰布伦希尔德、格蕾号,40门; 百慕大布里格型灰背隼、海鹦鹉、海麻雀、军舰鸟、白鹈鹕号,26门; 百慕大布里根廷型暗香槟、绣球花、夹竹桃号,16门; 编队指挥官法芙娜.韩吉。 双方的对比高达5比11,无论从舰只数、炮门数还是水手总数,第一编队比起特勤编队都占据着绝对优势。 而如此巨大的硬件差异似乎也进一步证明了那个尘嚣日上的传闻的真实性: 【年轻的韩吉提督爱上了更年轻的亚提斯提督,而亚提斯提督在接受告白后却和船上美丽的女海员们纠缠不清,还被韩吉提督捉奸在舱……】。 没错,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私人恩怨,是因爱生恨的决斗,是公器私用的典型! 年轻人的冲动在这一事件中彻底成为了德雷克商会的软肋。 德雷克会长失去了对属下的控制,虽然凭着急智仍想出了漂亮的足以蒙蔽普通人的借口,但谁都知道,此战过后无论胜负如何,曾经强大的直属舰队都将元气大损。 实力堪比殖民政府的德雷克舰队完蛋了! 洛林.德雷克会以这种这场可笑的方式收场,加勒比海的局势迎来转折,阴云遮蔽太阳,邪恶重新崛起…… 还有谁会站出来保护商人们的利益? 因为百商联社的活跃而团结起来的海盗,那些即将失去束缚的海盗该由谁来负责? 还有未来…… 在各式各样的臆测与忧心当中,时针拨到了9点。 1785年10月28日上午9点,阴云,大风,中浪。 亚查林提着黑白双旗一本正经地走上瓦尔基里的甲板。 “全部都有!” “左舷正前1000米,实心弹饱合,号令三发齐射,预备……” “开火!” 轰!!!!!轰!!!!!轰!!!!! …… 密斯特拉号,三小时前。 朝阳初升。 娇小的法芙娜披着大大的风衣趴在船艏像延伸的上甲板上,红着脸低着头,任散落的流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嫣红的嘴唇和挺翘的鼻尖。 她的面前摊着战场的海域图,十公里长宽的广阔海面三面环陆,看似没有任何岛礁,但海图上却依照洋流、深浅添上了无数道线条。 这些线被添加在不同的透明图层上,叠到一块能看到明显的规律。 她又继续往上添加风力环境、潮涌线、渔业路线等各种与水文相关,但几乎不可能产生影响,也甚少列入考量的七八个图层。 海图终于变得乱七八糟,海面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 法芙娜深吸一口气,最后覆盖上编队阵图,在留白处奋笔疾书。 半个多小时后…… “提督,完成了么?”编队副提督,格蕾号舰长格林姆小心翼翼地问。 “嗯……勉勉……” 法芙娜的头低得越发厉害,几乎完全贴在厚厚的书写板。 细细的飘飘荡荡的声音从板上断断续续传出来,就像海图在说话。 信任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 二十几个老老少少的大男人,各舰的舰长和旗舰的海员围着一个害羞得鸵鸟似的小女孩,没有人听漏她蚊呐般的声响,哪怕她说得本就不多,而且对此深信不移。 既然功课做完了,接下来就该发布命令。 男人们束手等待,法芙娜的小手捏住大大的背板沿,颤抖着躲闪着递给她身边唯一的女性,密斯特拉号大副安妮.罗琳。 “命令!”安妮单手撑着一米长宽的超大板子,大臂、小臂肌肉隆起,“一、各舰检查彻查演练炮弹,提督发现部分炮弹存在渗漏情况,比例大概3%,会影响击中效果。这部分隐患必须在实战前消除!” “是!”二十几人声震寰宇。 “二、正肃思想!贵妇人号是瓦尔基里级,虽然我们在总数上占优,但请不要忘记巴斯特尔,海盗在总数上同样占优!” “是!” “三、基本战术为分进合击,密斯特拉、灰背隼、白鹈鹕纠缠贵妇人号,绣球花、夹竹桃游戈外线,不使突围。” “是!” “布伦希尔德对阵未来,格蕾对阵新生代,海麻雀对阵鸵鸟,海鹦鹉、军舰鸟、暗香槟夹击向阳花。击破向阳花后,以倒序合击!” “是!” “四、派遣专门瞭望接收旗舰命令,细节战令以旗语为准!” “是!” “五、追击线设定为旗舰五公里,穷寇莫追!” “是!” 命令送完了,安妮放下大板子,凑到法芙娜耳边轻声问:“提督,训话。” “啊……那……诸位……”法芙娜绞着风衣一声声断气,“总之时间还早,允……允许换班……请回去休息。” “各舰长归舰!”安妮用铿锵的声音挺胸翻译,“全舰队组织用餐,两班轮替,等待战令!都明白了么!” “是!” “我们追随胜利的女神!”安妮大喊。 “羞涩的女神所向无敌!”所有人应和。 “第一编队……” “无敌!”</p> 腥红色的皇冠 0499 在永恒的相下 亚提斯贵妇人号,号令前夕。 皮尔斯在发呆,胳膊搭在指挥席的栏杆上,眼神游离,睡眼惺忪,时不时还要打个哈欠,挤出两滴晶莹的泪花。 指挥席的视野无疑是好的,哪怕摸鱼如马斯喀特的征服者(之一)亚提斯提督,依旧能在魂飞魄散的间隙看清整个甲板的面貌。 老迪伦正在前甲板教训水手。作为特勤编队所有人的老爹,他训人的本事一流,之尖酸刻薄总能让挨训的人受益匪浅,所以一时,皮尔斯也不知该为那两个水手哀悼还是欢欣。 后甲板是特纳的世界,身为船上的大副兼操帆,他的工作从来不需要被人干涉。 稳重的雷在皮尔斯脚下检查轮舵,跳脱的阿德里亚在皮尔斯头顶张望海风,马蒂利尔藏在皮尔斯视线的死角……其实是在炮舱整备炮火。 甲板上还有哈希姆,正在侧舷埋首海图,还有肖三妹,影子一样守在皮尔斯的身边。 如果再加上新生代号上的弗里曼尼,现阶段皮尔斯团队的所有人就齐装满员,余莎伦、法拉明和卡奥三人缺勤。 总会资产管理公司进入特一级战备状态。 提督进入舰桥,迁跃引擎启动,德雷克炒房团前进四,直接把湖畔那栋华贵逼人的泽维尔宅邸拉进了与现实世界完全平行的宇宙虫洞。 它确实在那,616宇宙的人能够用无数种方法论证豪宅的存在,却绝对没有办法联系到毫宅当中的任何一个碳基生命。 整件事就是这么扯淡。 从三天前的早上9点收到实战演练的通知到昨天早上9点正式确认演练地点和演练装备,堂堂的总商会董事局副主席、商会副会长皮尔斯.亚提斯在这所薛定谔的豪宅门口蹲了整整三个小时。 期间有17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抱着文件从他身边登上马车,但他居然没能和任何一个人完成哪怕最简单的对话。 敲门,没人应,搭话,没人接,皮尔斯连求见的函都递出去了,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用双手递送给一个经过门厅的侍女。 结果直到请见函的硬封噼啪摔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那个眼圈侍女,看起来既疲惫又亢奋的侍女也没有片刻斜视过她的目光。 自己难道是不存在的? 函告落地的那一瞬间,皮尔斯陷入了深深的哲学式的疑惑。 巴鲁赫.德.斯宾诺莎告诉他,各个事物只要它是自在的,都努力地保持自己的存在。 但全宇宙只有上帝拥有完全态的自在。 任何人,只要与某人或某事产生联系,就代表他就在某个不自知的领域被奴役了,就不再拥有自在。 由此可知,假如他被奴役了,不自在了,与上帝失联了,他的存在就理所当然会变得岌岌可危,因为他失去了保持自己存在的立场。 难道……我消失了? 皮尔斯惶恐了,在惶恐不安中意识突然断片,等断裂的意识重新连接,哲学的启迪从灵魂消散,启明星已经高挂在了中天。 那一刻皮尔斯更惶恐了…… 无知无觉的,他居然从卡门的家门口回了自己家,无视了一路上所有的问候,在自己的书桌前枯坐了一天一夜。 明天……呸,今天还要打仗呢! 赶在这时候顿什么破悟,难道说上帝真的失联了,保佑他的是鬼么? 就在这种状态下,皮尔斯迎来了演练的集结号,然后从早上4点一直一直与梦魇做着斗争,一直坚持到现在…… 他有种不大好的感觉,觉得万一就这么睡过去,就算炮弹在脑袋边炸开,他也休想清醒过来。 完了么? 皮尔斯问自己。 完了吧。 皮尔斯回答自己。 …… 号令轰鸣。 齐整的三声闷雷从二十公里外的瓦尔基里号传来,已经变得凌乱散碎。 但声音毕竟听得到。 为了让号令响彻广阔的战场,亚查林摒弃了传统的轮射饱合,选择了在实战中绝对不会使用的单舷齐身。 二十多门大口径舰炮在两秒钟的间隔内同时轰响,炮声混合着传到远方,巨大的后座力把瓦尔基里的干舷高高地抬起来,飞出去的炮弹拢盖了从800到1500米的广阔海面,水雾蓬勃。 这大概是亚查林这辈子打过的最糟糕的炮…… 在战场正北方的山腰,洛林在临时搭建的观战台上这么想着,一边想,一边举起望镜,套向战场。 第一编队和特勤编队在令响的同时向战场中心发起冲击。 第一编队采用的是传统的逆V阵型,旗舰密斯特拉顶在最前,其他舰只按炮门多寡对称着向两翼展开。 特勤编队的阵型则很奇特,未来号和新生代号齐头并进,贵妇人号紧随其后,保持在两舰中心,贵妇人号身后是无头鸵鸟,无头鸵鸟身后则是向阳花号。 洛林轻轻咦了一声,放下望镜,眼神探询地找到重伤未愈,现在还离不开轮椅的卡特琳娜。 “皮尔斯的布阵……卡特琳娜,你昨天和他讨论演练细节的时候,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卡特琳娜无奈地耸耸肩,“昨天我只见到迪伦和弗里曼尼,也没有谈论演练细节,因为那时候皮尔斯还什么都没有跟自己的海员说。” “那……韩吉呢?” “也没见成法芙娜……”卡特琳娜痛苦的捂住额头,“她忙着闭门画图,我只见到安妮和比尔.格林姆,而且同样没有讨论演练细节。在了解全部信息前,法芙娜不会决定任何事。” 洛林无力地张张嘴:“你确定自己告诉过他们,你是这次实弹演练的总指挥吧?” “嗯,三天前宣布命令的时候说了一遍,昨天宣布战场说了第二遍,见面时特意说了第三遍。” “呃……这就有点……”洛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形容,只能随口转换开话题,“韩吉的制图天份和作战习惯我听说过,但皮尔斯怎么也?” “听迪伦说他好像在卡门那受了气,从回来的路上就开始情绪异常,很异常那种。” “卡门?”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洛林脸色猛就一变,“他去找卡门了?” 卡特琳娜不明就理地点点头:“卡门抽走了卓戈.卡奥,法拉明.斯纳普斯和小莎伦,这三人里除了小莎伦没有战场职务,法拉明是编队主要作战参谋,卡奥更是接舷战核心。” “皮尔斯去接他们是正当行为,倒是卡门,不过是四天而已,哪怕你发布过优先令,她表现得也太不尽人情了。” “不是……”洛林弱弱地反驳了一声,“如果皮尔斯见到卡门,卡门肯定会把人给他。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猜皮尔斯可能连泽维尔宅的门都没进……” (???д???)!!!</p> 腥红色的皇冠 0500 多仁慈啊 事情,是这样哒。 面对迎头拍过来的迈阿密移民大潮,卡门完全切入了战斗状态。 30天时间,超过50艘16节以上的高速舰用这个时代最高效的运输手段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146名领域精英,包括商业专家、建筑专家、情报专家、民族关系专家、人力资源专家以及少量的其他人才汇集到三色堇庄园的泽维尔宅。 他们是德雷克商会这些年培养和收集的文职菁华,平日里一边享受着资产管理公司特殊的兼职津贴,一边在各自的主职部门承担重责,连年会都少有大规模聚集的机会。 尤其像这样疯狂的集结,若是追溯起来,上一次还是在《巴黎合约》公布前夕。 那一次,德雷克商会在英美商业禁令解除的第十二天就完成了北美十三州的全部布点,人员到港,船只到位。 第二个月加勒比分会全面升格为美洲分会,总部迁入纽约,一系列贸易合同落地。 还有海事集团的并购案与迈阿密地区的合法案,也同样是在那个周期确定的正式意向。 卡门凭借那次全方位操盘在美洲商界一战封神,它早已成为极具代表性的经典案例,即通过临时集合团队智力,在特定时期大幅提升团队的设计和执行能力,用狂风暴雨般的商业侵攻抢夺先手红利。 德雷克商会在那一战赚得盆满钵满,甚至经济利益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它为商会现在领袖北美商圈的地位奠定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跟着泽维尔有糖吃…… 这是整个中北美尽人皆知的商机要素,上一次看到这一点的人大多都已经兑现了利益,这一次,更大规模的集结当然在商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卡门真的很忙。 这一次,她要在三个月内完成未完成的迈阿密全城规划,准确区分出“能卖”与“不能卖”两个概念,又要在“能卖”当中点出“好卖”与“不好卖”,“现在卖”和“以后卖”,“高价”与“贱格”,“高端”和“低端”。 第一条分支是最容易做的。 洛林并不打算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德雷克的重心也完全停留在实业,所以把以寒鸦和学院两区为中心的土地空出来,确保一个交通顺畅、土地平整的综合工业区,剩下的都可以卖。 第二个分支也不算太麻烦。 好卖的土地普遍满足交通、地势、资源三大要素,全满足的就是一等,满足两个二等,满足一个三等,剩下的自然就是不好卖。 从第三个分支的规划开始,工作量一下子就大起来。 因为迈阿密现在还名不见经传,这里的土地价值有限,别说跟伦敦、巴黎这样的欧洲名城相比,就算在美洲也排不上太高的名号。 但迈阿密开发的利润核心就在于这片土地升值的空间。 随着人口聚集商贸昌盛,她的升值是必然的,是快速的。 卡门要做的就是评估出每一个地块的升值空间和附加值空间,排出放地的合理轮次,一边用优质地块吸引资本争抢,一边有计巧地哄骗那些在竞争中失意的资本退选那些质量参差的。 当然,如果溢价充足就更完美了。 第四个分支开始涉及细节规划,高价与贱格若是依后世习惯翻译其实就是工商业用地与农业用地。 迈阿密没有农业前景,至少在农业生产成本上完全根本无法与滥用奴隶的种植园对抗,这是整个佛罗里达固有的软肋。 毕竟当世奴隶的构成以黑人和土著占据绝对多数,而佛罗里达既禁止了黑奴贸易,暂时又打不过如山似海的印第安人。 所以迈阿密的农业初始结构必定是三色堇庄园那样的小农庄经济,一家人占有几到几十英亩的土地,牧者牧,耕者耕。 小农庄无法产生大量利润,无法吸引强力资本,但只要面积够大,就足以安置大部分的低端移民。 乍一看,这些土地的价值似乎被弱化了,同样的土地用于工商,肯定能创造更多的直接价值。 但低端移民是人力,人力是资源,而且是城镇发展向城市的重要资源。 考虑到充足的劳动潜力会让迈阿密对资本的吸引力大幅提升,合理的分布还能提升低档次土地的溢价,卡门必须提前决定整个地区的农用比例,既满足人口的需求,又不伤害迈阿密现有的工商业特色。 最后,第五个分支。 这个分支的规划仅针对工商业用地,再具体一些,就是针对工商业用地的卖地溢价。 罗马不是一天能够建成的,留给卡门的时间只有三个月,商会能够动用的人力、物料也有极限。然而,仓库肯定比地皮卖的贵,山庄必然比荒山值钱。 想让利润最大化,卡门就得抬高人力和物料的极限,并在三个月内合理地分配它们,让它们在最适合的地方形成最大的溢价,吸引出价足够高,而且不会给德雷克制造太大麻烦的资本来买下它们。 工作如此繁琐复杂,卡门恨不得把自己化身千万,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节骨眼,居然还有人想侵占她的时间! 他们是近两年已经在迈阿密落户的,手上握有不动产的,与迈阿密有业务往来的,或是有意向落户进来,或是正准备建立业务往来的商人们。 为了更好地支配手里的资产,跟紧狂化的卡门,抓住难得的商机,他们绞尽脑汁地创造拜访的机会。 拜访的目标或许是卡门本人,或许是在泽维尔宅闭关的精英们,反正无论是谁,在卡门看来最后被耽误的都是她的时间。 闭馆第一天上半,卡门在亢奋中疏忽了禁访令,结果她接待了17人,整个泽维尔宅,当时只集合了39人,居然一共接待257人次。 扯皮、寒暄、扯皮、寒暄…… 卡门发现自己的团队什么正事都干不了,反而还因为两个部下的疏忽被套出了不少消息,让外部的环境变得越发复杂。 下半,禁访令发布,泽维尔宅闭门谢客。 友谊登时变得值钱起来,与德雷克商会中高层有交情的,有重大业务往来的纷纷撬动自己的朋友来探听口风。 8个小时间,卡门在禁访令范围外接待了6人,泽维尔宅共计接待97人次,虽说访客大幅减少,但卡门团队还是什么都干不了。 第二天,禁访令范围进一步扩大,这次连商会内部和私人拜访都限制起来。卡门不说不允许,但一应来访的信息必须经由管家的同意才会转达到相关人的耳朵,卡门团队终于能切实地做一些事情了。 如此太平了大约一周,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拜访手段终于出现了。 来访的人要不身份高到连卡门都无法拒绝,要不就买通了警卫、侍女,用鼠窃狗偷的方式潜入泽维尔宅。 卡门发现这个状况已经是第十天,因为身份高企的人不好请,但买通内侍的情况却越来越泛滥,终于导致了团队工作效率的下降。 那一天卡门停下了工作,泽维尔宅的所有人,无论内侍还是团队成员都聚集到宅邸门前的草地。 卡门从内侍中随手挑出了三个侍女,两个警卫,一个园丁和一个管事,本着男女平等的态度每个人奖赏了100皮鞭,然后叫来医生,用解聘书、违约金和医药费为他们细致贴心的包扎了伤口,随手就丢出院门。 当天晚餐,卡门正式宣布了泽维尔宅历史上最严厉最极端也最离谱的禁访令,就是那道差点把皮尔斯折磨成哲学家的“视而不见”令。 而且这道命令从头至尾都没有以任何形式对外公开,不仅如此,晚餐后小莎伦还专程拜访了洛林,用口信的形式转达了卡门的邀请。 说……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来的。 说到这儿,卡特琳娜完全猜到了后续的发展。 她轻轻拍着轮椅的扶手:“你去了?” “我难道有任何理由怀疑么?” “那结果?” “你知道的,卡门的警卫队长是我的老船员。更何况我也有不能推开的请托,也带谁去见过卡门。虽然就那么一次,但泽维尔宅里认识我的并不少……” “我在前门遇到了警卫队长,他不仅好意提醒我卡门心情不佳,还特地带我从偏门进入,避开了人来人往的正门。” “然后?” “然后……”洛林叹了口气,“大概是对自己一手导演的钓鱼执法有所恻隐吧?她至少没开除自己的警卫队长,抽完鞭子后就在悬关挂了起来,听说……挂了五天。” “上帝啊,太仁慈了。”卡特琳娜的声音听不出半点起伏。 洛林学着卡特琳娜的口气重新举起望镜:“是啊,多仁慈啊。”</p> 腥红色的皇冠 0501 产品展销会 “满帆,突击!”贵妇人号到处都能听到迪伦的怒号。 今天的皮尔斯有点不在状态。 不在状态的提督懒洋洋趴在指挥席上,除了那一声启航,炮令之后就再没有发布过任何命令,所有的命令都只能由临时调入贵妇人号的副提督迪伦.斯纳普斯来发布。 幸好作为“大家的老爹”,迪伦在特勤编队从来不缺乏威信和人气。 他的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得到了执行。 距离1000,贵妇人号满帆直进,一下子从原来坠后的位置突上来,迅速超过了齐头并进的未来号和新生代号。 未来号和新生代号也不甘示弱,落后仅仅半个舰身就先后完成加速准备。 三舰的距离不再拉开,特勤编队的阵型眨眼间从原本微妙的不知所谓的弱头音叉变换成突破能力极强的三叉戟突击。 五舰中最强的三舰顶在戟首,一道不明显的【〈】把相对弱势的布里格和布里根廷保护在当中,以齐整之势向着第一编队的舰阵发起了迅烈的冲锋。 变化太快了! 观战台上登时惊呼连连,其中不乏有海战经验丰富的各国观察员们,比如说,3号包厢里的纳尔逊和科林伍德。 “精彩的变阵!” 纳尔逊放下望镜,随手抄起标配在桌子上的笔和书写板。 “卡斯伯特,你看,这是小皮尔斯之前的音叉阵,看起来慢不经心,而且业余。” 他在板上画上大小不等的五个三角,中间最大的当然是贵妇人号,两头中等是未来和新生代,坠后最小的两个则是无头鸵鸟和向阳花。 “一代侍神级在德雷克的体系中是标准的中坚舰种,比起经典法式,格斗能力略有削弱,但追逃能力大幅增强。” “可她还有一个不明显的缺陷,防御力,虽说船材和船壳厚度都与经典法式一致,但因为重心敏感,舰宽变窄两大原因,实际的抗炮击能力是大幅下降了。” “一代侍神级缺少像经典法式那样的缠斗潜力,所以她们不适合作为核心,更适合在侧翼机动,用法反而有些近似我们使用布里格,当然,二者的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他在音叉正面画了一堆圆圈。 “早先的音叉阵,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皮尔斯准备用侍神诱敌,瓦尔基里级猎头,再用两艘双桅从后捡漏、抢险,充当保险。” “这么做既浪费了瓦尔基里级在防守端的统治级实力,又逼着侍神级去缠斗,是典型的扬短避长,一无是处。” “但是通过刚才的变阵,我终于知道自己彻底低估了他们现在的水准。” “音叉看起来是战阵,其实是预阵。通过瓦尔基里级前突,就像他们现在做的,音叉就成了突击的三叉戟,两艘侍神不用移位,扮演的角色就从诱敌变成了猎头,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动,所有船都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而且,而且这还不是音叉唯一的变化!” 纳尔逊在纸上画了几道箭头,把箭头尖端扩充成新的虚线构成的三角。 “变化一,侍神级满舵拉开,沿敌阵线斜切,把音叉变成Y,留在原阵位的瓦尔基里级和两艘百慕大就成了标准的强头位直线突击,适合撕裂阵型不扎实的敌军。” “变化二,两艘百慕大在瓦尔基里级身后拉开,瓦尔基里级徐徐向前,把两艘侍神级挤到两边。这样音叉就成了心坚翼巧的W,是韧性最强的舰姿防御。” “强突、撕裂、缠斗,这个看似无能的阵型背后居然能藏下如些全面的应对变化,而且特勤编队居然会把一个行进预阵演练出战阵的严谨和稳定……” “显然,这还是一个精妙的陷阱……”纳尔逊深吸了一口气,一扬笔,把所有的圆圈都框进一个大大的叉里,“距离1000时启动,到800前完成变阵和加速,然后抵近!” “他的对手在这个距离根本来不及作出精准的有针对的调整,只能乖乖把破绽露出来,把剩下的一切全部交给上帝来裁决。” “这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科林伍德认同地点点头:“必须承认,从82年开始的和平极大地挫伤了我们对实战抵近的探索和研究。” “我看了德雷克在马斯喀特与葡萄牙人的战报,一如既往的大胆、精采,他的战术素养不必多说,他的总旗舰历来精锐,我们也心知肚明。” “但今天他的旗舰做了裁判舰,他的海员,除了当年的跟屁虫小皮尔斯,谁都不在交战的两个编队里。” “我不愿承认一个商会已经在未来海战的研究中超过了大不列颠,但现在看来,德雷克确实走在了前面,无论是船还是战术,都是如此……” 两人的兴奋劲突然就散了。 无敌的大不列颠皇家海军不再是世界上看得最远的海上团体,这份认知对两个年轻的前途无量的军官来说委实有些难以忍受。 “我决定了!”科林伍德突然捏紧拳头,“我要说服爵士干预你的审判!你不能再这么闲置下去,我们的军舰也要行动起来,不能再被文官们的预算束缚在船坞里!” “卡斯伯特……” 纳尔逊被友人的勇敢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他心里也知道这样不妥,软禁多年,他清楚地知道帕克爵士在背后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那是对他曾经背叛的惩罚。 所以他想劝阻科林伍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一无所知地撞上去,最后没救出他,还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可谁知劝诫的话还没说出口,包厢门口突然有人插嘴进来:“科林伍德上校,我劝您还是在纳尔逊上校的问题上保持沉默得好。” 二人齐齐回头,纳尔逊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德雷克!我还以为你今天过不来了,毕竟……” “毕竟整个看台都是赚钱的机会,是么?”洛林痞赖地笑着回答。 “是,整个看台都是赚钱的机会。”纳尔逊复叙了一遍,“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邀请这么多人来旁观你的凶器表演。今天会透露大量的军事机密,从军事角度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您又拿军人的角度来看我了。”洛林摊着手走进来,“在商言商,我这次准备了一百五十张邀请函,其中一百张发给了各国舰队和实力强劲的财团,另五十张洒进黑市和拍卖行。” “告诉你们一个商业机密,仅仅是炒作邀请函的收益就已经抵掉了建造这座观战台和动员两支演练编队的成本,我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小赚……为什么?” 洛林像一个称职的导购员似向着激战的海面打开手臂。 “因为今天的演习从一开始就是海事集团的产品展示会。等演练结束,我还要把集团三大船厂的贸易经理介绍给你们,顺便召集一场小规模的拍卖会,主要拍品包括一部分二至四年后交付的新锐舰和几块大小、地势、建筑都相当优秀的地皮。” “科林伍德上校,估且不论这个在软禁中跑来看海战的逃犯……” 洛林笑着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看着纳尔逊身边的科林伍德。 “身为皇家海军新大陆舰队的全权代表,您想为帕克爵士添几艘新船么?” 科林伍德面沉似水:“暂时来说,德雷克,我只好奇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正确的上书?” “可能是因为正确往往会让结果难产?” 洛林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您的上书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科林伍德上校。而与之相对的,我正巧知道我们伟大的乔治陛下已经开始关注起纳尔逊上校的案情。” “考虑到现阶段皇家海军几乎没有作战任务,还为了节约军费大量地裁减中层军官,我认为纳尔逊上校更适合继续保持这种有争议的软禁状态,长久地留在陛下和海军部的关注当中。” “纳尔逊上校,您觉得呢?” “同感。”纳尔逊微笑道。</p> 腥红色的皇冠 0502 法芙娜.韩吉 老友重逢。 几个月前,洛林在前往巴斯特尔的海战中专程去拜访过软禁中的纳尔逊。 那次会面的过程绝称不上和睦,毕竟无论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毫无疑问,洛林确实突破了社交的距离。 科林伍德就更不必说了,洛林和他的上次见面得一直回溯到遥远的揽海行动。那次科林伍德只在前哨海战部分随行,登陆以后就带着舰队回了金士顿。 所以,一别多年。 时间让三个优秀的年轻人不可控地生出了疏离,这种疏离在洛林和科林伍德之间尤为明显。 幸好他们的友谊本是就以纳尔逊为中心构建起来的,有纳尔逊调节气氛,包厢的气氛在三言两语间就找到了弥合的契机。 海面上风云突变。 在800米不到的距离,特勤编队猛然探出了深藏的獠牙,目标直指向第一编队战阵的中心,倒V的支点,编队旗舰密斯特拉号。 第一编队的舰只距离是150米,未来号与新生代号的距离为100米,贵妇人则夹在二者正中间。 双方若保持这个状态接战,密斯特拉号会在五十米半径被特勤编队的最强火力三舰夹击,而她的僚舰则散在两翼,至少有一半战舰无法进入有效射程。 那么立刻向中心位置集结,靠缩小舰距来逼迫特勤编队转向? 舰队与舰队的抵近格斗以运动战和短促的近距离对射为主要交战模式,这一点与常规的战列模式截然不同,战列线追求战舰的稳定与微调性能,而格斗战,速度与协同才是战舰安身立命的法宝。 一旦压缩舰距,第一编队的行动必然会变得笨拙,各舰无法及时协同,特勤编队的爪子无论转向哪一侧,她们都将会毫无还手之力。 谁也没想到,声威隆重而且优势明显的第一编队居然普一开战就被逼入了危局当中。 她们究竟会怎么做?是任由旗舰临危,还是弃车保帅,重整旗鼓? 上百颗心吊提着,观战台的紧张气氛和密斯特拉号上如出一辙。 “距离750!700!650……” 两支编队的距离在飞快缩小,演练局面的优势正越来越快地倒向特勤编队。 水手们慌乱地在密斯特拉号的甲板上奔跑着,主管的海员们压制着水手们的情绪,焦急地等待着调整的命令。 然而什么都没有。 第一编队的提督,密斯特拉的舰长法芙娜.韩吉正一动不动地趴在舰艏,娇小的身材压在硕大的夹满海图的书写板上,手上高举着浸饱红墨的羽毛笔,却迟迟都划不下去。 她显然在犹豫,而且这种犹豫……鬼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切诺里抬脚踹翻一个在甲板上乱跑的杂务,让他重新检查中桅附近箱和桶的固定,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大踏步踩上艏楼。 “提督!请立即……” 强壮的安妮挡在了上楼必经的楼梯口,居高临下盯着他:“提督正在思考,闭上你的臭嘴!” 切诺里老脸一黑:“细致的思考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现在首要就是规避,安抚船员紧张的情绪!” “紧张?只有你们这些不信任提督的蠢货在紧张。”安妮挂出让人不爽的冷笑,“报距一直在进行,白鹈鹕的老人都知道,提督没有发布命令,就说明现在还不是命令的时候!” “距离550!”前桅下平台喊声如雷。 切诺里气得浑身肌肉都在发颤:“不是时候?就要进入臼炮射程了,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那当然……” “安……安妮……”轻飘飘的声音,喘息的杂音比语音还重。 安妮登时弃了切诺里,飞快地跑到法芙娜身边:“法芙娜,我在。” “距离400,编队三号,绕后……” “是!” “密斯特拉,格蕾,布伦希尔德不动,至距离300,小队五号……” “小队五号战术?”安妮瞪大眼睛。 “距离300变阵?”切诺里瞪大眼睛。 “嗯。”法芙娜像只可怜的小鹌鹑缩在两尊肌肉怪兽中间,“密斯特拉半帆,布伦希尔德满帆,这里……” 她的笔在密斯特拉号正前不远的海面划下一道断续的曲线。 “这里,是海脊……” …… “距离400!!!” “命令!左右翼三号战术,左翼左舵15度绕后,右翼右舵15度绕后!” “提督令!左翼令舰白鹈鹕,右翼令舰灰背隼,执行!” “白鹈鹕回令收悉!” “灰背隼回令收悉!” “变阵开始!” “距离350!敌舰艏炮扰射!” 贵妇人号的下层艏炮抢先开炮,两门十八磅短炮轰鸣着射出炮弹,在密斯特拉两百米开外的海面轰出巨大的水花。 第一编队在上百道目光的注目下开始变阵,中阵三舰维持住原状,左右两翼的六级舰们在令舰的指挥下整齐划一地打出各自的满舵。 阵型像鲜花一样绽放,原本呈梯状斜线的各舰在变向的过程中并聚到一条轨迹,以令舰为头舰,划出圆润的曲折向着特勤编队的阵后绕行。 观战台上的惊呼更响亮了。 刚才短促的变阵明白无误地展现出第一编队超出水谁的战术能力和对提督命令的绝对遵崇。 他们把守序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演化出美仑美奂的视觉感观,简直像是上帝降临,以高速航行的舰船作笔,用水线在大海的画布上作画! 科林伍德呼一声站起来,震惊地看着水面上正向四周晕开的水线残留:“这支编队组建多久了!” “第一编队是直属舰队最早成编的编队,但密斯特拉成为她们的旗舰,韩吉成为编队的提督都是37天前的事情。” 洛林知无不言。 “卡特琳娜为韩吉掌控编队出了大力,为了支撑自己的舰长,她伤势未愈就出了院,就算现在也离不开轮椅。” “正因为副提督不遗余力的支持,韩吉很快在编队上下建立了威信。第一编队这个月的训练量是做二休一,也就是出海两天,入港一天,有这种训练量,协调上发挥出色是理所当然的事。” 纳尔逊从科林伍德身边探头出来。 “小皮尔斯的训练量怎么样?” “小皮尔斯啊……”洛林想了想,“特勤编队才从西亚远征回来,还处在适应性休整阶段,大概每十天安排一次海训和两次陆训,每次一天。” “你的直属舰队真的脱产了?” “只是基本脱产。”洛林说,“正常状况如果分会护航力量不足,直属舰队还是会提供武力支撑。” “不过这段时间比较特别。第一、第二编队因为巴斯特尔海战的原因正在重编,特勤编队则是远征休整。生产任务暂停了,日常操训也只维持最低标准。” “两作一休是最低标准?” “呃……那是自主训练,特勤的训练强度才是最低标准……” “听起来,双方的干劲差得可真多。”纳尔逊指点着海面,“不过绕后虽然是不错的选择,但正面三对三,第一编队的旗舰依然……” 纳尔逊的话突然断在了中途。 他瞪大眼睛看着海面的变化,探在包厢外的手指不可扼地微微颤抖。 “上帝啊,这个变化……”</p> 腥红色的皇冠 0503 NSmk3型 海面的交战场,第一编队两翼齐开,第六级的布里格与布里根廷正以超过十节的超高速在并不算有利的风况下向特勤编队的尾部疾突。 双方头舰的距离近到300,第一编队开始了她们的第二次变阵。 德雷克商会的主力炮舰,包括两型驱逐舰和两型巡防舰普遍使用大口径的艏臼炮。 驱逐舰是三十二磅,巡防舰是四十八磅。 其实这并不是各型战舰的设计舰装。 在设计稿中,瓦尔基里本该装配六十八磅超重型艏臼炮,四十八磅是瓦尔基里的山寨舰,瓦尔基里级贵妇人号的标配。 同理,一代侍神级驱逐舰的标配是三十二磅艏臼,但二代本该升格为四十八磅,增强其单舰正面突击能力。 然而没人关心设计。 洛林至今没有稳定的重型舰炮获取渠道,三十二磅长炮积攒了这么多年也勉强只够瓦尔基里和贵妇人的战损补充。 四十八磅也只从埃蒙斯的手上买到了四门,如果损坏了,贵妇人号就得降级。 设计思路只是梦中的东西。在瓦尔基里和贵妇人的二号舰解决舰装问题之前,一艘在役,三艘在坞的二代侍神正式的配置就是三十二磅,谁也不会心怀幻想。 臼炮的有效射程仅有150米,超过这个距离命中率小于0%,除此之外,特勤编队的三艘头舰仅有贵妇人有十八磅短的艏副炮,哪怕直击也无法一击打破驱逐舰的防御。 所以法芙娜有足够的时间执行变阵,踩着最后的安全线,让特勤编队来不及对第一编队的应对作出反应。 在密斯特拉号的指挥下,本舰下半帆,布伦希尔德打开翼帆,位于优质切风角度的三舰速度一下子拉开,由快到慢,布伦希尔德11节,格蕾7节,密斯特拉4.5节。 原本突在最前的密斯特拉号迅速从倒V的支点退向阵后。 布伦希尔德首先实现全面超越,旋即右向满舵,从阵型最左侧向两个编队的中心线展开切舷。 距离200! 布伦希尔德向未来号开炮,颠簸中一炮未中,迅速切离。 格蕾号这时从右翼切入进来,距离100时压住了密斯特拉的舰艏。 右舷在抵近位置发起饱合射击,大量圆滚滚的铁弹在高速切舷中直袭向贵妇人号的舰艏与新生代号的右侧。 未来号与新生代号同时用舰艏发起还击。 双方的炮弹在半空中交错而过,漫天的水雾当中,新生代号的舰艏船壳连续两次被十八磅击中。 飞滚的炮弹在击中的瞬间碎裂,深蓝色的浆液测满了新生代号右前四分之一。 未来号的反击也命中了格蕾号,腥红色的浓浆在其艉楼右中炸开,瞬间覆盖了两层阳台。 红屁股的格蕾号从双方舰群正中疾切通过,密斯特拉直插上来,与贵妇人的距离仅剩下不足70米。 “全炮门待命!”安妮挥动着手臂,站在法芙娜的身边高喊,“艏炮,放!” “艏炮,开火!”同样耸立在舰艏的迪伦同时下令。 轰!轰!轰!轰! 弹丸交飞。 贵妇人号的炮弹高高飞起,划出弧线跃过密斯特拉的舰体上空,一枚坠进密斯特拉身后的海面,另一枚嘭一声擦中艉甲板,碎出刺眼的黑色墨浆。 密斯特拉的炮弹同样是高抛,但抛射的曲线比贵妇人低得多,再加上双方干舷的高度差,一枚直接砸在贵妇人的正脸,爆开的红浆涂满贵妇人的左前船壳,另一枚则飞过贵妇人撑在舰艏的防炮板,嘭一声砸在了艏楼的内边角。 睡眼惺忪的皮尔斯猛打了一个激灵,纠缠了一早上的困意尽消。 “损伤呢!有没有人受伤!” “报告,演练弹落空,艏楼无人受伤!” 皮尔斯悬起的心落下一半,却又听回报的水手说。 “但是,艏桅并1号、2号、4号、6号艏斜缆判定断裂,全部艏斜帆,前桅1号、5号、6号横帆判定失能。” “左艏臼炮判定作废,水手出局17人,迪伦老爹……判定战死!” 皮尔斯听得目瞪口呆:“老爹……战死?” “是!依照裁判判定,老爹他……” “敌舰切舷!” 根本没有留给水手详细解释的时间,船上到处炸响了警讯。 密斯特拉号在炮击之后突入战阵,以5度右舷杀入了贵妇人与新生代号之间的狭小间隙。 仅仅50米的跨度挤进三艘船,新生代号、密斯特拉号和贵妇人号擦着舷交错驶过。 “两舷饱合!”/“左舷!”/“右舷!” “开火!”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 “完美的,充满想象力的战术交叉!” 纳尔逊一遍又一遍地赞美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时机、舰距、执行,每个职务都表现得完美无缺,简直就像是图上作业在现实当中实现复盘。” “德雷克,这太令人吃惊了!这世上居然有指挥官敢于进行这么精细的战术操作,他甚至都不是真正的军人!” “冷静点,上校……”洛林摸了摸鼻尖,“你嘴里的他不仅不是真正的军人,她连男人都不是。韩吉提督法芙娜.韩吉,人如其名,其实她是位害羞的小姑娘。” “小……姑娘?”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纳尔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在想,海军禁止招募女性的法令究竟让大不列颠失去了多少……” “我猜并不会失去太多。迪波也好,韩吉也好,就算是不怎样歧视女性的加勒比海,优秀的女性指挥官也只有那么几位。” 科林伍德放下手里的望镜。 “德雷克,这就是你准备的演练弹?在铁皮里裹油漆?” “我就知道你会对那些炮弹感兴趣。” 洛林轻轻拍手,马上有文员捧着文件走进来,鞠躬后交到洛林手里。 “Exercise Navy Shrapnel,海用演习开花弹,实弹编号NSmk3型。” “mk3型?” “确实是3型。”洛林把文件递给科林伍德,“NS项目的目的是开发出可用于实践的舰载开花弹,至今已经推动两年。” “它的结构和陆军开花弹相差不多,包括铁制的外壳,木制引信槽,硬制的发索引信和引信槽底部的引爆药包。” “你们都知道,填注火油的燃烧弹是帆船的天敌,哪怕只是普通的填满黑火药和破片的高爆弹也比普通的实心弹强大无数倍。” “然而海上太颠簸,燃烧弹的事故率居高不下,高爆弹的状况也差不多,所以开花弹才无法被应用到海上。” “德雷克尝试通过改良运载方法,调整内部结构来降低事故率,然而就算是你们看到的第三代,千公里事故率还是超过35%。虽然比陆战开花弹转海用安全了不少,但用于实战依旧遥遥无期。” “幸好我们的努力并非毫无收获。海事集团涂装科和我雇来的炼金师们合作调出了一款颇具实用价值的防腐涂料,抗腐,防火,能轻松用桐油剥离,更重要的是成本不高。” “我们尝试把这种涂料添加颜色后替换掉开花弹中填充的爆燃物,最终制成的演练专用NS弹是海上实弹演练得以实现的关键因素。” 纳尔逊和科林伍德被突如其来的广告震撼得怔怔发愣。 这是怎样一段槽点满满的推销语啊…… 先用划时代的海用开花弹做引,什么两年,什么三型,做足了铺垫,结果事故率居然高达35%。 这说明德雷克的研发团队根本没有找到有效的提升开花弹稳定性的方法。 35%的事故率……据科林伍德所知,这个水准远远比不上英法等主流强国现有的开发进度。 但洛林偏偏就用这个毫无意义的噱头成功吊住了科林伍德的胃口。 别忘了,今天的科林伍德可是皇家海军新大陆舰队的观察员,是彼德.帕克爵士的代表,是这场产品展销会极重要的潜在客户。 洛林在这一刻图穷匕见。 德雷克商会独有的新型防腐涂料与不合格的海用开花弹,二者相加就是足以令每一位海军指挥官为之疯狂的,海上实弹对抗演练的可能性! 科林伍德无语地把手里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 新型涂料涂装价……每平方英尺3英镑10先令(含税); NSmk3演习用弹,全型号每枚1英镑(含税,含运费)…… 他啪一声把文件合上:“你的价格要得太高了,尤其是炮弹!” “后勤部门才需要考虑军需成本,科林伍德上校。”洛林翘着二郎腿,施施然说道,“您是军事观察员,应该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实弹演练对海军的意义上才对。” “假如实弹演练有推广的意义,演习弹就值得作为单独条目被提上采购清单。而假如演习弹真的能够登上海军的采购清单……难道在您心里,德雷克商会会比国内那些脑满肠肥的军供商会更加贪婪?”</p> 腥红色的皇冠 0504 本分 “交舷结束!” 密斯特拉号上,安妮的吼叫和水手们的呼喊融在一起。 “马上把主桅帆上的火扑灭,组织人手补帆,尽最大可能把帆保……判定失能?” 安妮张了张嘴,轻咳两声就换了表情。 “裁判判定主桅1号、2号挂帆失能,前令收回。暴露狂,挑两个人去把帆上的火头压灭,卷巴卷巴裹起来,别让船上的裁判难做。” “野女人,你的切诺里老爷才不是什么暴露狂!” “是是是,你只是不喜欢穿衣服。”安妮敷衍地摆着手,突然吊起眼角,杀气纵横,“蠢货,去灭火,不然我就灭了你。” “嘁,你的切诺里老爷也不是蠢货!”切诺里弱气地抱怨了一声,扭头转身,飞也似下楼。 “各单位统计损伤,人员伤亡、舰艇损伤,还有判定损伤,用最快速度上报指挥席,不得拖延!” 甲板上到处回荡着安妮的声音,沙哑,野性,却能让船上的人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船员们视她为舰长的胆魄和喉舌。没有她,法芙娜的性格连和人正常交流都做不到,正因为她,从前的白鹈鹕、现在的密斯特拉和第一编队才能一次又一次做出连他们自己都惊艳甚至惊吓的战术动作。 比如就在刚才,他们和亚提斯贵妇人号对线了…… 先是70米内艏炮对波,接着像穿针一样插入贵妇人与新生代号之间仅50米宽的舰距,紧贴着……用字面意思紧贴着贵妇人的侧舷生生挤出了包围圈。 他们做了这么了不得的事,可他们居然还活着,不仅活着,密斯特拉还保持了大体的判定完好,伤势至少比贵妇人和新生代号要轻得多得多! 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刚才那场心惊之旅根本是计算和运气最完美的结合。 身为二代侍神级的首舰,密斯特拉号参考瓦尔基里的经验最大限度提升了攻防两端的配置。 仅实装的部分,二十四磅短炮替换了原本配置在上层的十二磅长炮,每舷6门,两舷12门。 上层甲板进行了封闭式处理,抬高了原本较低的干舷,炮舱外船壳加装了每舷16块,共32块1.5英寸外挂装甲,在50米距离需要十八磅直击才能击破,二十四磅以上才能击穿。 保护桅杆的铁围挡也是瓦尔基里首践的设计,还有活动式挡炮板,配合封闭式上甲板,能够强行把密斯特拉的舷高抬高到与贵妇人设计高度等同的地步,极大地为舰上人员提供保护。 凭着这些升级,尤其是防守端的大幅提升,他们真的达成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完美。 相对距离40米,相对速度9.2节,密斯特拉号在炮击后转向右舵5度切舷,切入时与贵妇人号距离仅7米,至平行交错时两舰的舷距缩至小于3米,三度碰擦,先后崩飞了四枚甲片,网状底架大幅变形。 她就在这种距离上与贵妇人、新生代号两舰对射。 新生代号射距35至40米,16中11,七发直击。 因为舷高较低的关系,没有一炮成功抛高,判定密斯特拉右舷甲片击飞5,封闭上甲板破损两处,3号副炮(二十四磅短)失能。 密斯特拉号16中7,三发直击。其中一发判定击穿,新生代号第6第7两尊主炮失能,一发抛上甲板,判定击穿并造成火灾,水手损失6人,司帆手重伤。 贵妇人号射距0至5米,21门中有9门炮因为碰擦未能发射,剩余12发11中,其中高抛2发,一发命中。 命中的那发高抛打中了主桅,造成主桅帆真实起火,两幅横帆判定失能。剩下的炮弹因为射距的原因全部砸在密斯特拉号的左舷。 左舷甲片不是确实崩飞就是判定击破,侧舷护甲理论上被剥得干干净净,另上层甲板1处,船壳两处判定击穿,左舷3号、4号副炮,1号、6号、7号主炮判定失能,水手损失31人。 密斯特拉的反击则不可能有这种拔群的效果,16门中11门击发,全中,全部轰中船壳,贵妇人号左舷9号主炮判定失能。 贵妇人号真正的损伤在最先的艏炮对射。 因为密斯特拉精准的高抛,其艏斜桅、艏帆、左舷艏炮皆判定失能,水手损失7人,编队副提督迪伦.斯纳普斯战死。 且由于判定内容还包含了部分斜缆,根据演习规则,贵妇人号得先把这部分斜缆无效化,然后绕开它们重新连接帆装。 在这个过程中,贵妇人号的前桅帆等同于彻底失能,实际对航行产生的影响远大于在战斗中真的被敌人打断艏斜桅。 皮尔斯不由心生出一种海难苏醒,却发现自己孤身沦落荒岛的不真实感。 这种不真实感在他看到迪伦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迪伦站在他的面前,浑身溅满了腥红色的涂料,正散发着一股烂臭的鱼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 “老爹,你真的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我当时在艏甲板指挥接战,结果密斯特拉的艏炮恰好在我头顶爆炸。我侥幸躲过了破片,但涂料……” 迪伦用红红的手抹了把红红的脸。 “艾德雷小子说依照演练规则,我算被燃烧弹整个烧透了,我现在是焦碳,弄不好连脸都看不出来。” 皮尔斯的额头青筋直跳:“艾德雷先生……” “是!” “如果我没记错,会长说过如果不能取得关键突破,就算十年后NS项目也不可能取得成功……” “是说过。”艾德雷捧着厚厚的演练规则书,“但这是演练……” “演练想象不能超出现实,否则就会失去参考意义。” “您说得很有道理。”艾德雷冲迪伦歉意地点头,“我收回前言,斯纳普斯副提督。参考现有的科技,您不可能被烧死,应该是死于散弹。” “考虑到您的中弹位置和中弹面积,击中您的破片应该超过二十枚,属于您的最大碎块理论上不会超过小臂大小。” “小臂……”迪伦抬起手比了比脑袋,“看来就算换了个死法,我还是保不住脸……” “这么说不太准确……” “这么说确实不准确!” 艾德雷试图发动安慰,却被皮尔斯蛮横地打断。 “艾德雷先生,现有技术可不能把散弹送到老爹头顶再炸开,那还是开花弹,不过是从燃烧弹换成了高爆弹!” “您太纠结细节了……” “而且!请您告诉我,什么散弹能轰断贵妇人的艏斜桅?” “着弹位置有一部分涂料在您的艏斜桅绕了圈,依照演练规则,应视作被链弹绞断。”艾德雷回答得干脆利落。 “链弹?那老爹是被什么分尸的?” “散弹。” 皮尔斯抓狂了:“请说清楚,密斯特拉打过来的究竟是散弹还是链弹!” 艾德雷抱紧规则书想了想:“都有。” “但甲板着弹只有一枚!” “这就超出规则描述了。”艾德雷说,“副会长,实弹演练是新生事物,您遇到的问题我会切实反馈给舰队操演科,但那是战斗结束后的事,现在请专心战斗。” “哈?!”皮尔斯气得浑身发抖,“那我们的攻击呢?三十二磅刚才骑在脸上直击了密斯特拉的船壳,她为什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难道我只配击飞她的甲片?” “应该不止于击飞甲片,但依照演练规则,大部分着弹的收益也仅止于破甲而已。” “喂!这演练规则是不是太偏向密斯特拉了!就算参考海事集团的测试参数,三十二磅也能在击穿1.5英寸铁板后轻松凿开驱逐舰的船壳吧?零距离唉!” 艾德雷脸上全无表情:“第一,密斯特拉上的裁判不是我,我的话只是基于演练规则的参考。第二,您可以有疑议,申诉请等到……” “我怀疑演练裁判的公正性!” 对话戛然。 愤恨的皮尔斯,无奈的迪伦,忙乱的船员和肃穆认真的艾德雷共同拼接成一幅名为“罢演”的名画。 艾德雷放下规则书,不闪不避地与皮尔斯对视。 “关于您的最后一个问题。” “演习前裁判会议,会长向所有裁判长训话,告诫我们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德雷克是商会,只要是工作内容,我们的每一个人,每一艘船,每一门炮,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为生意服务。” “这次实弹演练的本质是海事集团的产品推介会,同时为迈阿密的地产交易造势。既然是推介会,我们就需要弄清楚每一款舰船的目标用户。” “海鸟级、娇花级的目标群体是普通商会和有实力的个体商人,他们需要看到船的速度和自保能力。” “一代侍神级的目标群体是有实力的大商会,他们需要看到船对强与对弱的不同表现。” “二代侍神级、瓦尔基里级对标巡防舰的上限与下限,目标群体是英、法、西、美等列强海军。” “演习需要为两艘船搭建充分展现实力的平台。让我们的顾客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价钱,二代侍神是比标准巡防舰更优的选择,哪怕她仅仅是一艘五级舰。” “贵妇人号也是同样!她是一艘光成本就超过六万五千镑的高速巡防舰,采购价格则是九万镑。花同样的价钱,那些国家的海军为什么要舍弃二级或三级战列舰?我们需要通过演习为他们提供理由。” “而且我们能够交付的瓦尔基里级不会搭载三十二磅!主炮是十八磅长,副炮是二十四磅短,艏炮是三十二磅臼。” “舰装的升级空间是这一船型给予顾客的特殊福利,不是我们的交货标准,也不是这场公开演练的评判标准。现在,您还有疑惑么?” 皮尔斯的脸忽青忽白,呆立了许久。 “我和哥的差距……”他喃喃说,“商人的本分,商人的自觉……” “确实,忽略目的谈公平才是舍本逐末的愚蠢行为,就算是真正的海军,也不会为了公平而公平。” “老爹……去休息吧。” 他从迪伦和艾德雷的中间穿过去,稚气未脱的脸上再见不到诸如不忿、委屈或是疲惫,只剩下斗志昂扬。 “三妹,通报全船老爹战死的消息,让他们都打起精神来!” “命令!莱纳有半个小时重设帆装。半小时后,我要前桅恢复完全的状态,哪怕失去艏桅,也不许影响贵妇人的航行状态。” 肖三妹扫了眼色彩斑斓的艏楼,默默点头:“好。” “其余各舰……新生代与未来号负责为贵妇人提供掩护。” “同时告诉向阳花与无头鸵鸟,前阵暂无力为她们提供支援,她们需要充分利用广阔水面与自身灵活与多数之敌纠结。” “跟她们说,她们活得越久,对胜利的贡献就越大!我期待她们的表现。” “嗯!” “产品推介会么……” 皮尔斯哗啦一声展开衣摆,任凭风衣迎风摆动,就像前桅上那些松开缆的横帆。 “特勤编队,行动!”</p> 腥红色的皇冠 0505 怕和怕是不同的 密斯特拉号。 不同于被捶得七晕八素反倒昂扬起斗志的贵妇人号,密斯特拉号正处在虎口脱险后的缓冲期。 船上很安静。 水手们清理着凌乱的甲板和舱,连交头接耳都轻声细语,唯恐招来主管海员的斥责。 安妮从厨舱里走出来,胳膊夹着才统计完的战损情报,手上捧着香气缭绕的热可可,一路和水手打着招呼登上艏楼。 法芙娜正缩头缩脑地趴在海图上画着什么。 “提督?”安妮喊了一声,毫无回应。 “法芙娜?”她换上了名字,稍微稍微加了那么一点点音量。 法芙娜噌一声跳起来,丢掉笔,弃掉图,连滚带爬缩到上甲板的护栏,抓着栏杆小心翼翼地转过脑袋。 这是怎样一张脸啊…… 小脸通红,发鬓散乱,大大的眼睛难得从头发后面露出来,却满满当当浸饱了眼泪,稍一晃荡就从眼眶钻出来,劈啪劈啪砸在地上。 安妮的脑子一下就嗡了。 “法……法芙娜,别哭,别……” “安妮……”小小的提督委屈兮兮瘪着嘴,努力压制着哭的冲动,“刚才,我还以为要死了……” “你……你做得很好啊!我们的损失不大的!真的不大的!” “可是挨了好几十炮……我看到木工室在拆甲片,左舷的甲片好像全要拆掉……” “啊……那个啊……毕竟是从贵妇人的身边挤过去,被三十二磅炮扒皮也是没办法的事……” 安妮温柔地放下战损统计,走过去把可可递到法芙娜手里。 “你的热可可,特浓。” “谢谢……”法芙娜怯怯懦懦地道着谢,把可可杯捧到嘴边,伸着舌头像小猫似一下一下地舔,“凉过了……” “嗯,厨房那些家伙在突击开始时泡的,说是绝不能再烫到提督的舌头。” 安妮笑着挤到法芙娜身边,手一够,就把战损统计够到手上。 “统计结果,艏艉攻击能力完好,右舷火力下降四成,左火力舷下降五成。船身上全是判定的贯穿,不过没有真的开洞,所以既不会殉爆也不会进水。” “另外伤了部分横帆,航速下降了一成左右,翼帆、辅帆完好,但甲片和挡炮板损失太多,接下来的抵近,你制定计划的时候要小心点。” “接下来……”法芙娜好容易收起来的眼泪又溢了出来,“差点忘了还有接下来……” “啊!!法芙娜!法芙娜!不想抵近也可以的!这场演练只有四个小时,贵妇人伤了艏桅,接下来只要再坚持三个半小时就……” “只剩下三个半小时?”提督可怜巴巴看着大副。 “对啊!” 法芙娜赶紧喝了一大口可可压惊,然后连嘴都不抹,嗖嗖嗖爬回海图,捡回笔来继续画画。 安妮长舒了一口大气,斜靠着栏杆继续安慰。 “法芙娜,不用担心啦。贵妇人的火力虽然强,船壳也很厚,但以你的实力如果坚持只要优平,就算是亚提斯副会长也拿我们毫无办法,我们优势很明显的。” “安妮……” “嗯?” “你来看……”法芙娜低着头招手,“我们的时间不太够,而且贵妇人伤了艏桅,在调整好之前,应该是最笨拙的阶段。” “我知道我们的情况也很糟糕,但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就没机会把贵妇人击沉了。” 安妮心里老怀安慰:“就是说啊,根本就不危……诶?你说……击沉?” “嗯,需要处置的简易处置,我们立即调头,由布伦希尔德和格蕾缠住未来和新生代号,我们去咬贵妇人的屁股。” “咬……屁股?”安妮狠狠揪了自己一下,也爬过去,“法芙娜,你不怕了?” “怕……”法芙娜泪汪汪抬起头,“但是不赢的话,不是白怕了么?” “哈?” “本阵调头,全速追击,两翼各舰继续包抄,安妮,安抚好船员的情绪。” “嗯,喔!” 听到了好友肯定的答复,法芙娜抛开笔,就在海图上抱着膝盖坐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海面。 “安妮……” “嗯?” “你说,会长和卡特琳娜姐姐为什么要安排这场演练,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产品展销联系到一块呢?” …… 演练如火如荼。 在广阔的海面上,无头鸵鸟与向阳花号果断地脱离开本阵,凭借着宽而广的战场向背离主阵的方向飞速航行,同为第六级的第一编队布里根廷和布里格则以汹汹之势向她们绕后包抄。 这种百慕大小舰的速度很快就超过了风,纷纷攀上12节,远远超过了常规炮舰的上限速度,但从她们航行的姿态上,却明显表现得游刃有余。 观众们沉迷在竞速的浪漫和热血里! 虽说相比于瞬息万变的主阵对抗,追逐战乍看之下会给人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错觉。 可当主阵的硝烟散尽,那种冠绝当世的速度和灵活所带来的巨大反差就立刻投射进人们的眼窝,取代先前那种斗兽般的残忍刺激,勾起了人心深处的向往之情。 海事集团是当今世上设计最优化的高速舰引领者。 其产品目录当中,军用领域有15.5节的一代侍神级、14.5节的二代侍神级和同为14.5节的瓦尔基里级。民用领域则以18节娇花级与16节海鸟级为最佳代表。 这些高速舰被冠以“德雷克设计风格”的专用称谓,其特征造型修长,流体锐利,在独具高速的同时,成功保持了平均水准的稳定和灵活。 尤其是海鸟级布里格型和娇花级布里根廷,作为海事集团面向中低端顾客的主力商品,海鸟级攻防平均,娇花级造价低廉,在各自的目标市场都拥有让人难以舍弃的特殊优势。 洛林在她们的营销上不遗余力。 主结构定型三年来,他高调地在百商结社内部进行有限的投放和造势,虽没有开放全面订购,但两款船的大名早已借着联社之口传遍了泛大西洋的漫长海岸。 在她们的压迫下,各大船厂纷纷抢先推出了各自的新式船型。 最近两年,新大陆民用六级市场共推出以百慕大型为基础的新式船型17款,平均高速从原先的11.5节提升到今年的14节。 这种突如其来的技术爆炸让原先统治民用帆船领域的欧洲老牌船厂始料未及。 在朝气蓬勃的新大陆同行的冲击下,他们的市场份额摇摇欲坠,就连素来求稳求强的主流海军思维也出现了撬动,高速化海战成为近些年讨论的热潮。 就在这时,大体满足了自用需求的洛林终于允许海事集团全面向市场开放产品目录,赶在迈阿密开发热潮的当口把整个新大陆的资本目光聚向了比斯开湾。 在他心里,直属舰队第一和特勤编队在比斯开湾的实弹演练既是海事集团产品推介会,又是资产公司的地产营销会。 洛林很忙。 勾起了大不列颠代表科林伍德上校的剁手欲望,他很快就从包厢告辞,转向他的下一个目标美国代表。 观战台上熙攘喧闹,准备充分的营销员们游走在诸位或大或小的资本家中间,一边介绍海面上飞驰的战舰,一边不着痕迹地渲染迈阿密的光辉前景。 最上端的包厢也很热闹,卡特琳娜和西班牙代表谈笑风声,从纽约赶来的查克陪着法兰西代表,荷兰和丹麦共享一个包间,克伦和他们推杯换盏,葡萄牙人也应邀出席,毕竟商场没有永远的敌人。 洛林信步走到美国包厢门外,整了整衣饰,轻轻敲门。 “汉密尔顿先生,请问我能进来么?” 包厢的门呼一声拉开,紫眼珠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微笑着靠在沙发上,满脸迂挪。 “为什么先见英国人?”他问,“肯维,美利坚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p> 腥红色的皇冠 0506 美利坚的困境 为什么要先见英国人。 才一开门,许久未见的汉密尔顿就把这么一道绝对不存在正确答案的问题抛给了洛林。 不仅如此,他还把洛林喊成肯维,还信誓旦旦地表示,美利坚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林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的老朋友,这位美利坚的开国元勋,总统先生的信重干城,临时财政部的代理部长,合众国银行议案的发起人与核心组织人,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美国没钱了?”洛林的回答风马牛不相及。 “呃……”汉密尔顿的笑容局促起来,“会长先生,你曾拥有一个伟大国度真正的友谊。但别忘了友谊需要经营,如果你不能妥善地维护它,说不定……” “那么是联邦政府没钱了。” “是。”小媳妇登时就认了怂,站起身亲手为洛林倒好了酒,“看在我如此坦诚的份上,可以坐下谈了么?” “这就是友谊的经营啊。”洛林语重心长地感慨,走进包厢,坐进沙发,举杯与汉密尔顿轻轻一碰,“财政部长先生,你刚刚险些失去了一个伟大商会的友谊。” “嘁!”汉密尔顿一口干掉杯中苦酒,“别的海盗养鹦鹉,而你的本质就是鹦鹉。” “多谢夸奖。” 走出商会的人际圈,洛林其实只有两个挚诚好友。 纳尔逊的友谊建立在双方的雇佣关系,亲却不近。双方有共识有合作,也有轻易不能践踏的人际距离。 汉密尔顿的友谊建立在特殊时期的共盈关系,近而不亲。两人在相处时虽没有所谓的禁忌和讲究,但同时,也永远不可能抛开各自的算计。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友谊模式,要不在意志上隔阂,要不在立场上隔阂,纯粹的亲与近并不存在,也没有人试图去追求存在。 洛林抿了口酒,一眼看到为汉密尔顿准备的望镜还在原处。 “怎么?海上的大戏不合口味?” “完全不是我的菜。” 汉密尔顿做了一个夸张的遗憾的表情。 “我是陆军,虽然有码头的工作经历,但仍对海上的门道一知半解。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克服的小问题,是我作为国家观察员的义务。” “可是谁让我的讲解员钻进了英国人的包厢呢?我想既然讲解员先生都不在意美利坚的巨额订单,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去挑战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洛林开始烦了。 他把酒杯一顿,翘起二郎腿:“直说吧,亚历山大,你的总统究竟对我有什么期望?” 沉默。 汉密尔顿一声不吭地玩弄着自己的酒杯,用手指肚在杯沿划过一圈又一圈。 等洛林数到第十圈,他突然说:“战争胜利了。” “战争胜利了,我们赶走了英国人,完成了伟大的事业,也完成了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烈士们的心愿,在那片罪恶的土地上建起了完全贯彻上帝意志的人类文明的灯塔。” “我们本以为只要赶走英国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汉密尔顿苦笑了一声,“似乎我们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国会想把美利坚建设成真正强大的,能够被依赖的民主国家,想制定统一的宪法,发行坚挺的货币,拥有发达的工业,供养强大的军队,那一切的前提是建立一个强而有力的中央政府。” “但各州并不希望看到真正的联邦政府,他们只想成为自有国度唯一的主人,不想有人对他们的统治指手画脚,更不想和别人分享他们手中的权利。” “就这样,曾经的战友成了对手,偏偏我们还不能像赶走英国人那样赶走他们,因为我们互依共存。” 汉密尔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碰杯,径自饮干。 啪! “肯维,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新的战争。这场战争注定会比独立战争更漫长也更残酷,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就像独立战争时那样,坚定地站在我们身边。” 他第二次喊了肯维。 这一声肯维出口,洛林立刻感受到空气的重量,也终于明白了华盛顿总统为什么选择已经脱掉军装的汉密尔顿作为这一场军事演练的观察员,而没有选择身份和学识更合适的海军部官员。 因为汉密尔顿根本不是作为军事观察员来到迈阿密的,他的身份是说客。 洛林没有立刻回答汉密尔顿的请求。 他静静地思考起利害,想到半途,突然发现自己的酒杯居然也在不知不觉中见了底。 他笑起来:“如果这时候有位高贵的绅士愿意为我屈尊倒酒的话……” 酒杯眨眼就满了。 “emmmm……好吧,我能从中得到什么?”洛林问。 “生意。”汉密尔顿干脆回答,“就像当年一样的等价交换,美利坚会为你的善意提供最慷慨的报价。” “但你之前就承认了,联邦政府现在捉襟见肘。” “再穷的联邦政府也是联邦政府,只要花得有价值,我们从不吝啬金钱。”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海面上,布伦希尔德正在与未来对垒,格蕾则紧咬着新生代不放。 法芙娜又一次抓住了先手,利用贵妇人调整前桅的当口不断威胁其脆弱的艉楼。 白鹈鹕小队终于缠住了向阳花号。 留下海鹦鹉、军舰鸟与暗香槟绞杀羸弱的敌舰,白鹈鹕单舰返航,飞速从外线切入密斯特拉和贵妇人的战局,像一颗小小的砝码撬动了战场的天平。 第一编队由此进入全面优势。 洛林指着白鹈鹕对汉密尔顿说:“看到那艘布里格了么?她的主炮只有十二磅,贵妇人就算停下来让她轰,她也很难击穿贵妇人的船壳。” “但是……”汉密尔顿不明就里地眺望着海面,“看起来贵妇人号很狼狈。” “那是因为密斯特拉号有威胁贵妇人号的能力。”洛林解释道,“贵妇人如果轻视白鹈鹕可能制造的小麻烦,总有一天,她得面对大麻烦。” 汉密尔顿目光灼灼:“真高兴我们又能并肩作战。” “我还没决定是否答应你。”洛林顿了一下,咧嘴一笑,“但至少有一点你猜对了,亲爱的亚历山大,我愿意听听你的生意,而且由衷希望,那是一笔大生意。”</p> 腥红色的皇冠 0507 邪教 “右舵十度,内切!”/“布伦希尔德切进来了!行进路线受阻,警告!规避!” “侧切交舷!!!”/“交舷!” “左舷,射击!”/“驱离射击,放!” 本阵。 谁也没想到,一次简单的德雷克总商会直属舰队内部的对抗演练真的会如其名般打出决一死战的气魄。 第一编队和特勤编队彻底杀疯了。 那些深嵌在船壳上的破片,那些刺眼的斑斓的涂料,那些飞散的扭曲的甲片,还有拆散的缆绳,卷拢的船帆,封闭的炮门,呐喊的水手,不一不在彰示着,哪怕使用非杀伤性的炮弹,依旧无法动摇他们把对手送进海底的决心。 第一编队本阵在交舷之后快速回转,借着贵妇人失去前桅帆组,速度与灵活度大受影响的关键时期重启战端。 布伦希尔德一马当先,强势切入到未来号与贵妇人号之间,顶着炮火蛮横地把未来号挤开,让未来号无法再顾及旗舰的防御。 格蕾号也不甘其后,而且冲势比前者更猛,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一度让新生代号以为自己要在中速行进中遭遇接舷。 直到弗里曼尼下意识发布了退避的命令,听到了格蕾号上的欢声笑语,这位“揽海行动的核心行动成员”才后知后觉。 “我们被耍了……”他咬牙切齿。 身边的大副小心翼翼看着他:“舰长,贵妇人号落单了。” “立刻回到守备位置,现在的贵妇人很脆弱,要是……” “格蕾号抵近!”水手的吼叫打断了弗里曼尼的话,“70米切舷!左舷被弹!” “右满规避!” 轰轰轰轰! “左舷,还击!”弗里曼尼恶狠狠下达了炮击的命令,“嘁!换了个提督而已,第一编队那群人……疯了么?” 左翼,未来号被布伦希尔德挤开,右翼,格蕾顶得新生代难以寸近,贵妇人的身后被硬撑出跨度超过400米的宽广海域,密斯特拉号闯进来,一口咬住了贵妇人号的尾巴。 密斯特拉号上,海员们像开战前那样团团围在他们的提督和舰长法芙娜面前。 法芙娜背对着他们,抱着大大的海图,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安妮重新焕发出顶天立地的女强人气质。 “请提督训话!” 啪! 所有人拍跟立直,吓得法芙娜猛一哆嗦。 “那个……很紧迫……”她声若细蚊。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安妮暴若雷霆。 “贵妇人号……亚提斯副会长……我们得在她恢复行动力前制造损伤……” “贵妇人号很强大,比整个第一编队更强大!亚提斯副会长也是很优秀的提督,作为会长的亲传弟子,我们不需要怀疑他的能力!” 安妮继续进行着古文解析似的超级翻译。 “但现在有一个胜利的机会就摆在我们的面前!在刚才的交舷中,我们击毁了贵妇人号的艏斜桅,依照裁判先生为我们提供的信息,他们很可能需要全面构建前桅帆装。而事实上,贵妇人号的前桅也确实进入了松缆状态!” “在帆装构建完成之前,其速度和灵活度都会下降到低谷。我们必须抓住机会,尽可能对她造成实质损伤!” “目标是艉舵……” 法芙娜鼓足勇气转过身,畏畏缩缩地抬头。十几道热切的目光一下子聚焦过来,吓得她咻一下整个缩到海图后面,飘飘荡荡地从大板子的背后传出声音。 “善用……善用艏炮,咬住……注意射角……” “善用我们的艏炮!”安妮对这帮糙老爷们恨得咬牙切齿,连声音都带上了杀气,“从正后咬住那个贵妇人,咬她的屁股,别进入她舷炮的射角!” “命令!尾随战开始!有序分离斜桅缆与前桅缆,挡炮板舰艏集中!目标敌艉楼中央,艏炮饱合装填,疾速射击!都明白了么!” “是!” “请提督结令!” 啪! 法芙娜又被敲跟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躲在书写板背后,哀怨地求助地看着安妮。安妮冲她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无声地鼓励她,让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船员。 真是想多了…… 法芙娜头也不抬,背也不挺,连膝盖都没比先前直上半分。 “大家……弹片……小心……” “流弹躲不掉!”安妮完全领悟了好友的意思,“是男人就挺起胸膛干倒前面的贵妇人!谁敢缩一下脖子,一百鞭,主桅示众24小时!” 法芙娜都快疯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把她撑起来,红着脸急惶地看向所有人:“不是的,不……” “遵提督令!” 所有人嘶声大吼,连切诺里这样对法芙娜缺乏信赖的老油子都被空气中的狂热裏挟了思维。 “为女神战死,死而无悔!” “跑起来!都跑起来!” “右舵五度!咬紧前面的尾巴!” “把挡炮板都抬上来,一面不留!” “分离缆绳!别影响航行,做好艏桅被击毁的准备!” “距离70,艏炮,放!” 法芙娜呆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手软,脚软,只想坐下来大哭一场。 “安妮……你们……我……不管你们了!” …… “两份企划,对你来说就是两笔生意。你想先看哪个?A还是B?” 观战台的包厢里,洛林和汉密尔顿换成了商业谈判的标准对坐。 两人中间隔着桌子,桌子上并排放着两份封面空白的企划文案。 洛林捂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有提示么?或者说,这两笔生意有关联么?” “最大的关联……”汉密尔顿笑了笑,“两个甲方都是美利坚,你不一定是唯一的乙方,但绝对是世上第一个看到企划的乙方。” “也就是说选哪个都一样。”洛林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点了点厚的那本,“问题在于,我现在可没有时间逐句。” “这不是问题。”汉密尔顿伸出手,把洛林点选的那本往前推了半寸,“如果你愿意信任我,我完全可以就企划内容为你做简单的解说。” “我怎么可能在关系美国的问题上信任你……” 汉密尔顿的脸上冒起一股黑气:“那你说怎么办?” “我管我看,你管你说。” 洛林翻开企划,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第一页置顶的标题,【旋转门计划:美利坚第一银行筹备案】。 “居然是国家银行……说真的,这笔生意可比我想象的大太多了……”</p> 腥红色的皇冠 0508 旋转门计划 “那么,解说先生,首先请告诉我旋转门到底是什么?” 洛林一页一页翻看着银行的企划,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首页首行那一串漂亮的如印刷般分明的花体。 旋转门…… 虽说很有可能这名称就是汉密尔顿一时兴起,用银行的大门代指国家银行计划,但洛林偏偏在意,连他也不知道理由。 汉密尔顿满足地笑起来。 “如果换一个人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他,因为第一银行的大门是一座三米高的玻璃旋转门。” “但你是洛林.德雷克,是爱德华.肯维,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用第一层意味来敷衍你。” “所以你准备了两层敷衍?” “谁知道呢?或许我说的就是全部的真话,或许我准备了三层或四层的敷衍,反正那也不费什么事,不是么?” “很有道理。”洛林放下书页坐正,“我洗耳恭听。” “你清楚美利坚的财政现状么?”汉密尔顿突然问。 “财政现状……”洛林沉吟了片刻,“负债累累?” “那只是一方面。”汉密尔顿翘起腿,“怎么说呢?因为财富的敏感性,战争胜利后,各州一直拒绝交出自己的财权,临时财政部只负责极少部分的国府运行金。” “这种运行金看起来有些像各州上缴的国税,但实际上只是一种高额的会费。和你们联社成员每年交到哈瓦纳总部的费用一样,我们只能决定这笔钱的开支去处,不能在收入来源上指手画脚。” “正因如此,战争遗留下来的债务也在各州财务的手中。”汉密尔顿不屑地扯起嘴角,“你知道我们在那场战争中欠下了多少债务?” 洛林抿了口酒:“400万?还是600万?” “400万是我们的人口数,美利坚十三州发放的债券总数……超过1000万,英镑。” “那可太……” 洛林被这个数目震住了。 税收是国家的主要收入模式,但本土很难实行殖民地水准的高额税率。 简单按照40%就业人口,人均年收20镑,25%税率计算,全美十三州一年的税收不过800万镑,再排除国家开支,可以用于清偿债务的不会超过50万。 这个数据并不严谨,但神奇的是去除各种有利与不利之后,往往与实际结果不会有太大差距,计算结果颇有参考价值。 也就是说,眼下的债美国人要还20年…… 汉密尔顿玩味地看着洛林:“算出来了?” “加税?压缩开支?”洛林问。 汉密尔顿耸耸肩:“有国会在背后使坏,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他振奋地拍了拍手。 “财权暂时不在国府手里,但终究会回到国府,我们划定了几个时间节点,最快是1787年第一个债务高峰,最慢是1790年第二个债务高峰。” “但无论他们在什么时候屈服,我们什么时候建立真正的美利坚财务部,都必然附带一个条件,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妥善解决债务危机,维护美利坚的国家信用。” “旋转门计划的本质就是美利坚债务重组计划。” 汉密尔顿竖起手指点在桌子上,轻轻一划。 “我提出了这项计划,准备参照大不列颠模式建立一座私有化中央银行,即美利坚第一银行。” “第一银行会的首要任务是发行属于美利坚的国家货币,美元,币值形式暂未确定,但我们一定会发行它。” “我们会通过设立在各州的分行回收旧币,发放新币,同时发行限定使用新币购买的新国债,以此来回收新币,用以回购旧的债务。” “发放新币,回购旧币,发放新债,回收新币,回购旧债,腾出信用空间,继续增发新币。” 他在桌子上划着圈。 “就这样一环牵动一环,不断让黄金和国家信用流动起来,以新旧相替的手段把国家从债务危机中解套出来,不再单纯依赖财政收入,这就是旋转门计划。” 余音绕梁。 汉密尔顿振奋地说完他的计划,矜持地,静等着洛林震惊的反馈。 谁知洛林重新低头看书,就像没听到似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翻页的速度快了非常多。 “呃……”等了许久,汉密尔顿终于崩不住了,“这么伟大的计划,你就没有一点感想?” “有。”洛林头也不抬,“暴殄天物。” “哈?” 洛林飞快地看完全部企划,啪一声合上文件。 “第一银行筹备委员会,你打算什么时候组建?” “筹备委员会……”汉密尔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虽然旋转门计划已经得到了大部分国会议员和总统先生的肯定,而且还有亚当斯先生大力支持,但名不正言不顺,在没有正式得到国会授权之前……” “最晚明年,成立筹备委员会,同时代行铸币委员会职责,开始论证新币的发行模式和其他细节。” 汉密尔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疯了么?铸币委员会已经超出临时财务部的职权范围了!” “新币是你的旋转门计划的核心,第一银行只是载体。” 洛林压着企划,气势勃然。 “在我看来,只要有新币,有执行流转的机构,你的计划都能顺畅地旋转下去。” “这对美利坚而言当然是好事,但第一银行是私有银行,股东的利益,或者说我的利益该如何保证?” “储蓄、借贷,国家的借款和税金存放,难道这些国行业务都不够填满你的贪婪?” “完全不够!”洛林字字铿锵,“第一银行的总股本有1000万英镑,美国的财团……呵,能不能支撑50%?” “……不能。” “那么一家受外国财团支配的国家银行可以存在多久?失去了美利坚的国家业务后,即便银行继续存在,你口中的利润又该怎么兑现?” “风险与产出不成正比,这才是旋转门计划最大的问题。” “幸运的是你首先找到了我,我恰好进行过债券方面的研究。”洛林笑得像只狐狸,“去年,德雷克商会以10%股份为抵押在伦敦发行了发展债券,股本价值30万,最终募集资金万镑,溢价280%。” “这证明债券是可以增值的,只要债券投放人一直表现出让人期待的发展活力,人们对债券的期望会远超出它的本值,这才是凯旋门计划能为股东带来的最大利益。” 洛林坐下来,抿了口酒平复自己心里的激动。 “再说回你的计划。新币需要时间流通,需要时间积累信誉,这都需要时间。” “所以第一银行要成立,而新币必须要在第一银行成立之前发行。但是这样就伤害了银行股东的利益,剥夺了股东们应得的铸币权的收益。” “该如何权衡?自然是把银行筹备委员会和铸币委员会统一起来,让原始股东从一开始就主持新币的铸币业务,然后平顺地并入银行业务当中。” “如此到银行成立时,新币已经流通过一段时间。银行可以立刻开启凯旋门计划的币债流通,发放出大量的新债,置换回大量的旧债。” “银行本身会成为美利坚的最大债权人,因为国家业务在银行手中,政府的新债大部分都会流向银行。” “接着就是股东们的商业行为了。炒作债券,提升券值,银行在合适的时间放出国债,从溢价兑现银行的核心利润。美利坚不需要为股东牺牲,反而只要债券市场够坚挺,美国还能从中收获大量溢升的国家信用,然后铸更多的币,把一切投入良性的循环当中。” “这一切的基础都在先于银行的铸币委员会!”洛林看着汉密尔顿,“既然你不能为我们提供长久的利益,那就为我们创造自盈的条件,这是你,是未来的美利坚财政部不可推卸的义务。” 汉密尔顿皱着眉沉默下来。 “你可以投入多少?” “1787年,50万镑,1790年,100万镑,除此之外,我还可以说服百商联社吃下至少300万镑。” “保证呢?” “最晚明天晚上,德雷克商会可以和临时财务部签署投资意向备忘录,如果你需要结社的备忘录,给我一个月。” “一个月后,两份备忘录同时签署,我要拿它们说服总统和国会为我提供秘密授权。” “可以。” 洛林向汉密尔顿伸出手,汉密尔顿啪一声紧紧握住。 “成交。”</p> 腥红色的皇冠 0509 爱国者千层饼 汉密尔顿的旋转门计划无疑是商会未来不可估量的盈利点,虽说这个点的兑现可能要等到几年甚至十年之后。 不过正所谓好饭不怕晚。 德雷克商会的第一轮巨盈直到近两年才消化完毕,迈阿密地产项目有成为第二轮的潜力,正在由卡门一手推动。 旋转门正好可以成为商会成长的第三轮发育契机,接着还有海事集团和矿业集团…… 与其说旋转门的爆点晚,不如说晚得恰到好处,正好补齐了矿业布点和科研储备的空窗期。 洛林突然发现,他百年商业帝国的大计划意外地由送上门的汉密尔顿补齐了最后一块拼图,接下来只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它,德雷克商会就会变得所向无敌。 有了这个认知,汉密尔顿的第二份企划书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虽然它同样是一份当之无愧的大生意,而且相比于八字还没磨墨的旋转门,它近在眼前,更与洛林今天这场产品推介会的目的高度重合。 那就是【美利坚海军振兴计划】。 据洛林所知,自美利坚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立国,得到第一份承认与建交以来,这应该是第二份关于海军的振兴计划。 第一份振兴计划的推动人是托马斯.杰斐逊,美利坚开国元勋,弗吉尼亚州州长,国会议员。 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美利坚邦联主义的政治社团领袖,主张强大的中央是共和的敌人,领袖的连任是独裁的温床。 换而言之,他是亚当斯与汉密尔顿最大的政敌。 想当年,他所推动的海军振兴计划选中了波士顿的海特造船厂,最终就是在联邦党人的反对声中夭折,连带海特造船厂一蹶不振,阴差阳错被洛林捡了便宜。 这才过了多少年? 现在,政敌的计划居然经由汉密尔顿的手递到了洛林面前。 作为详知内情者,洛林看汉密尔顿的眼神充满了古怪。 汉密尔顿的态度也很古怪,暧昧、懒散、不清不楚,与向洛林介绍旋转门时判若两人。 洛林合上企划案:“怎么?你改换阵营了?” “你怎么能污人清白?”汉乙己撅着嘴,“首先,无论是联邦党人还是共和党人,我们的政治追求都是让美利坚强大富裕,人民幸福,这一点是我们得以合作的基础。” “情况早已不同了。美利坚取得了战争的胜利,获得了完整的独立,大陆军正在陆续裁减,与之相对,国家对海军的需求正变得越来越强。” “国会通过了一项提案,为了感谢法兰西在战争中对我们的帮助,美利坚的能工巧匠要前往大洋彼岸的英格兰,在世界最强海军的熏陶下,用我们的黄金和双手打造一艘两层炮舱的献礼舰。” “在我们切实掌握战列舰的制造技术之前,曾经不合时宜的海军振兴计划成为最好的过渡方案。更何况哪怕我们顺利掌握了战列舰的制造技术,这些投资也不会亏损,毕竟强大的战列舰也需要强大干练的僚舰梯队。” “我猜你接下来肯定想问为什么选择你。” 汉密尔顿轻咳了一声。 “原因一,曾经的海特造船厂为美利坚的海洋需求作过大量的研究工作。原因二,以海特造船厂为核心的海事集团是当今美洲乃至于全世界最好的造船厂之一。” “原因三,这场推介会。据说你的请柬送到海军部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舰队的编成。” 洛林安安静静地听着,等汉密尔顿说完,才慢慢地,慢慢地掏了个耳朵。 “说得真好,我想听下一个版本的敷衍。” “嘁!”汉密尔顿的脸色一下垮了,他啐一声,无奈说,“好吧,就像你心里想的,这个提案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杰斐逊州长先生?” “他确实是推动者之一,而且还是主要推手,但主力还是海军部那些家伙。” “他们用上面的理由说动了总统先生。而你知道的,哪怕我们对扩建海军不感冒,但无论是我还是亚当斯先生,我们都无法拒绝总统的请求。” 这应该是真话了,只是洛林心里还有不解。 “就算是这样,这笔生意似乎依旧轮不到你这个对海军一窍不通的人来负责考察和谈判。” “因为我主动请缨了。”汉密尔顿笑了笑,“同志们希望我向你推销凯旋门,这是一次秘密行动,没有得到任何授权。” “事实上无论是国会还是总统先生都认为凯旋门还远没到能够面世的时候。他们希望我们更慎重,但你已经充分证明了,提前找你商量是正确的选择,你让我们看到了财团的视角。” 洛林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你用我们的交情欺骗了你们的海军部,让他们以为你会竭尽所能为他们争取更多?” “就是这样。”汉密尔顿脸上毫无愧色,“五年一百万镑的订单,你也不是他们唯一的候选。他们想要的很多,相比于想要的,他们能给的却不多。” “唔……”洛林捂着下巴沉吟,“五年一百万镑,以德雷克的产品体系和美利坚的需求来说,确实称不上预算充足……” “我猜也是这样。我虽然不懂海军,但我还算懂经济。” “无所谓了。”洛林敲敲桌子,“海军部的具体需求是什么。” “需求?”汉密尔顿从洛林手下把企划书夺回来,左翻翻,右翻翻,“在这儿了。两至三艘巡防舰,八艘驱逐舰,二十艘护卫舰,至少五十条通信舰,这是他们心中新舰队的骨架。”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希望在两年内完成献礼舰,然后在1790年交付第一艘自造战列舰,编入这支舰队,使其成为美利坚值得依赖的海洋坚盾。” “想像力真丰富……” 洛林飞快在心里做了一遍舰队编成。 瓦尔基里级三艘,单价八万镑,二十四万;二代侍神三艘,单价三万五,十万五;一代侍神五艘,单价二万五,十二万五;布里格八艘,单价一万镑,八万;布里根廷十二艘,单价四千,四万八;大型斯卢普二十艘,单价二千,四万;中型斯卢普三十艘,单价八百,二万四。 依照海事集团摆出的市场价,这个编成单是购船的成本就达到六十六万余,再加上备件、保养、人员、训练、港口…… 哪怕舰队不出远洋,这一百万也不够美国人使唤…… 这意味着美国人必须压低采购成本,尤其是作为支出大头的购船款,至少得压到五十万镑左右。 然而洛林想要备齐这些船,单制造成本就超过四十七万。 他突然醒悟过来,这份海军振兴计划或许根本就不是为海事集团准备的企划案。德雷克设计体系的战舰虽好,但是太贵了…… 想明白这点,洛林没好气地瞪了汉密尔顿一眼。 这一眼,他兀然发现了一些新的、奇怪的东西。 在汉密尔顿那副漠不关心的态度下面,他隐约地察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隐藏得极好的紧张。 第二层敷衍?洛林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 他板下脸:“亚历山大,我不喜欢这个笑话。” 汉密尔顿果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Okey!看来亚当斯先生的侥幸最终还是落空了。” “亚当斯先生?” 汉密尔顿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 “正如你所想,德雷克,我用我们的交情欺骗了海军部的那些蠢货,让他们相信我会为他们的妄想奔波,从而夺下了这次不被关注的,和你会面的机会。” “但那只是开始。” “海军对我们很重要;我们缺少预算;我们,我和亚当斯先生,还有其他的联邦党人,我们热爱美利坚,愿意为了她付出我们的所有。” 汉密尔顿突然扯开话题,又在洛林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扯回来。 “我们都知道海军提供的这份合同无法打动你,但亚当斯先生咨询了他的顾问,得知海事集团的船已经远远超出了主流的分级。” “你的瓦尔基里在马斯喀特一战克胜两艘航海家级战列舰,而贵妇人号也有卓越的表现,在你到场之前成功地做到了拖延,是这样吧?” “没错。” “德雷克毫无疑问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哪怕我们掌握战列舰的尝试失败了,你的船也可以让我们拥有保卫国家海疆的力量。” “但我们又不可能为海军争取更多的预算来打动你,因此,亚提斯先生私下为我准备了两套方案。” “两套?” “第一套,先用凯旋门打动你,确定我们未来的合作可能。如果你被打动了,在凯旋门巨大利益的威胁下,可能会选择妥协。” “虽然这样做有损绅士高尚的品格,但我们相信你不会让自己亏本,顶多也就是无利可图而已。” 洛林嘁了一声。 “你们愿意为美利坚牺牲,我却没有义务陪着你们牺牲。更何况我加入凯旋门计划凭的是黄金、号召力以及过去用生命趟出的互信,你们没有给予,就不该期待回报。” “所以亚当斯先生还准备了第二套方案。”汉密尔顿苦笑一声,“他会说服总统先生北上考查波士顿的船舶和工业体系,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瓦尔基里能在这趟旅程中随行。” 瓦尔基里……能在这趟旅程中……随行…… 天边的炮声在洛林的脑海中回荡,把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撑大。 “无端泄露总统先生的行踪,让外国商会的武装商船随行……约翰.亚当斯,他疯了么?”</p> 腥红色的皇冠 0510 反击 “舰艉被弹!”阿德里亚的喊声响彻在贵妇人号的甲板,“距离45,规避!” “雷,保持蛇行规避!马蒂利尔,瞄准密斯特拉号的桅杆,强迫她减速!”皮尔斯紧抓着护栏,“特纳!前桅帆还没调整好么?立刻把帆挂起来,我们需要反击!” “提督!太近了,无法……” “直击!” 轰! 一声轰鸣,密斯特拉的三十二磅艏炮在贵妇人艉楼左侧炸响,演练裁判立刻上前判定宣布左上艉炮失能,艉楼两间舱室大破。 这已经是贵妇人在十分钟内挨的第三炮。最远距离70米,最近距离30米,密斯特拉号的艏炮在追击中连射七轮,其中有三发命中,刚才是第一次直击。 雷使出了浑身解数依旧无法摆脱对手,照这样下去,贵妇人号败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马蒂利亚拖着被涂料染黑的手跑到皮尔斯面前,看得皮尔斯心头一紧。 “马蒂利尔,你的手……” “刚才正好在被击毁的炮舱里……”马蒂利尔冷冷回报,炮手为我挡下了致命的涂料,判定为断臂。” 皮尔斯长舒了一口气,一低头,突然看到几滴殷红的血混着涂料噼啪滴在马蒂利尔的脚边。 “喂,你好像不止被涂料溅到,是不是破片……” “不是破片。” 马蒂利尔翻过手臂,露出小臂内侧一条长长的新伤,恰好在难得的没有被涂料溅到的地方,红白分明,皮肉交错,看上去异样刺眼。 “裁判说我的手臂应该被整条炸断了,要求我在半小时内保持昏迷不醒。我告诉他我忍得住,他不信,所以我就当着他的面开了自己一刀,这才让他相信我能保持清醒。” “呃……你确定他不是被你吓到了?” “只要结果一样,他的想法不重要。” 皮尔斯被说服了…… “好吧,你不乖乖跑去包扎伤口,是想到了什么?” “艉炮的问题。”马蒂利尔干脆利落,“上层十二磅口径不足,下层十八磅射角不足。密斯特拉号在舰艏布置了大量挡炮板,指挥官就在艏甲板指挥追击。他们还提前分离了前桅帆缆,不怕我们打断艏桅。” “我准备推两门二十四磅去上甲板,利用那里的高度把炮弹抛到密斯特拉的前桅,就算打不断前桅,也能绕开挡炮,试着击杀他们的追击指挥官。” “推到上甲板?”皮尔斯看了看艏楼狭窄曲折的过道,“怎么推?” “可以利用冲锋艇吊索,但需要把纵帆桁推开。也就是说,要暂时牺牲纵帆。” “我拒绝。”皮尔斯想都不想就做了回答,“现在的状况,雷已经在勉力规避密斯特拉的炮击了,如果再放弃纵帆辅助,我们肯定躲不开他们的炮击。” 皮尔斯深吸一口气:“别忘了,用贵妇人和密斯特拉一换一,他们等于是赢了。” “但这样下去我们会输得更惨。”马蒂利尔眉头紧皱,“演练判定对我们太不利,特纳重新布置前桅帆至少还要15分钟,而他们的炮击只会越来越准。” 皮尔斯想了好一会。 “你只管干扰射击,把目标从前桅调整到艏炮舱。”他说,“你之前说他们把追击指挥官布置在艏甲板是吧?那个人,我来解决!” …… 船身晃得很厉害。 虽说桅上的爬梯是正统的硬梯,踩上去感觉结实可靠,但船身一直保持着半极限的蛇行规避,左倾到右倾,右倾又回到左倾。 皮尔斯的体能和力量顶天也只有普通人类的地步,在这种条件下爬桅,感觉就像在狂风暴雨中溜弯。 太刺激了…… 皮尔斯扒在爬梯上,背着两杆海事通勤,双手紧紧拽着梯条,双脚像旗帜一样左右乱晃。 和他只隔了三道梯条,紧跟在他脚下的肖三妹看得心惊胆寒。 其实肖三妹背的东西比皮尔斯多得多,三条海事通勤,一条备用的射程更远的查尔维尔,特殊而脆弱的演习用火枪弹揣在怀里,三米多长的稳定带挂在腰间。 这些东西的总重超过二十公斤,肖三妹背在身上爬梯,不但余力尤存,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捂着嘴,一边防止自己的惊呼干扰皮尔斯的注意力,一边也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伸手抢险。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平时不用一分钟就可以登顶的后桅皮尔斯爬了整整五分钟,其间贵妇人又挨了一炮,还是艉楼右,照着艾德雷讨人嫌弃的判定标准,说不定已经把艉楼深处的大副室从存留表上勾掉了。 皮尔斯终于翻上了瞭望台,窝在篮子里喘了几下,立刻摘下枪,让出了登台的缺口。 一只纤纤素手搭上登台口的边沿,肖三妹根本没有去找篮臂的握把,只一撑就把自己撑进了台子。 “三妹,装填!”皮尔斯喊了一声,一嘴撕开纸壳弹的尾端,把发射药灌进射舱。 他只做到这一步,因为纸壳弹的前端封的是铅丸和火药的混合物,必须用手装药加以替换,填进非杀伤的演习弹药。 装完发射药,皮尔斯就把枪递给肖三妹。 “距离70至100米,两匙膛火,三枚枪弹。” “嗯。” 两人低头忙活起来,三分钟,五支海事通勤和一支查尔维尔就装填完成,用通条进行了仔仔细细的压实。 皮尔斯站起身,举枪寻找自己的目标,肖三妹跪在他脚边,把稳定绳一层层固定到他的腰和胸的皮带,把另一端锁到瞭望台的四面八方,扯紧,结死。 这下哪怕是船翻了,皮尔斯和瞭望台的相对禁止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了。 他眯着眼,举着枪,目光在密斯特拉舰艏层层叠叠的挡炮板背后晃动。 “三妹,演习弹安全么?” “采用了特殊的凝胶技术,泡发的胶弹不易燃,但是很脆,一碰就碎。” “随弹上船的测试报告里说一共进行了800次测试射击,从15米到70米,替换了9个射击目标,从来没成功击穿过任何东西,包括纸和皮肤。” “听起来真可靠……” 皮尔斯找到了目标,一个强健的女人在挡炮板后有力地挥动手臂,她的身边还有个畏畏缩缩的小个子,不时能看到半顶三角帽和华丽的风衣肩,从配色和款式看,似乎是德雷克标配的提督服,皮尔斯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说起来……”皮尔斯寻找着射击角度,“三妹见过他们那位韩吉提督么?” “没有。”肖三妹想了一会,“但印象里似乎有过耳闻。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她在中级学校的名气就很糟糕,听说一见到陌生人或者熟悉的人超过两个,她就会害羞得不敢说话。” “我们学校里还有这样的人?”皮尔斯惊呀地咦了一声,转而释怀,“虽然很好奇,但肯定不是那个啦……这么害羞的人怎么指挥舰队?” 又一次命中,这次在艉楼侧左,在贵妇人的侧后染了一大片黑色的涂料,但从位置看,应该会被算成擦伤才对。 肖三妹好奇地问:“少爷也不认识韩吉提督么?您在高级学校有课啊。” “是射击课,这家伙整个学期都缺勤,我记得非常清楚……” 皮尔斯瘪了瘪嘴:“演练弹的发火率有多少?” “低于30%。”肖三妹脱口而出,“大部分在出膛里就融化了,只有少数可以出膛。” “真是够低的……”皮尔斯无奈地摆正了枪位,“总之,五发试射,我会掐着对方的炮点来,你负责清膛和装填。” “嗯……” “那么,开始了。”</p> 腥红色的皇冠 0511 不甘心 风力,风向,浪高,洋流,还有眼前贵妇人号艉纵帆的转角和转速。 无数的数据打着旋向法芙娜的脑子汇集,不断地修正着她对贵妇人号航向的预测。 何时转舵,转舵几度,何时回正,还是不做回正? 在风帆时代,预判对手的航行选择是每个指挥官都必须掌握的基本功。 既然是基本功,在大部分时候肯定都不会太难。 毕竟风帆战的对抗速度就摆在那,哪怕是高速抵近战最极端的二十节相对航速,替换成时速也不过36公里每小时,600米每分钟,10米每秒。 这意味着一次两到三分钟的攻防往往需要十到二十分钟的前摇。 只要猜中了大概,在运动和接近的过程中,双方都有大把的时间进行有利于己方的调整。 但基本功同时也代表了极广的适用面。 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比如像现在的密斯特拉号这样在格斗状态下尾随追击,保持平均每一分半钟一轮的进攻频率,而且绝不能让对手拉出侧舷射角,一旦失败,下场很可能就是(判定)战沉,预判又成了最难的技巧。 它需要海量的计算,通过各种细枝末节的已知项推测出目标可能选择的运动方案。 接着又需要天赋,能够在复数的备选中一瞬间剔出最可能的那几个。 再然后是自信,像后世电影中的拆弹人那样敢于从红蓝两线中剪掉自认为对的那一个。 最后就是运气,把前路交给上帝,享受成功,补救失败。 法芙娜无疑把这张考卷填出了完美。 持续20分钟的尾随战,包括4次变向,13次假动作,当中还要尽可能回避贵妇人回击的艉炮。 她只猜错了区区3次,而且每次都在酿成恶果前逃出了陷阱,没有让密斯特拉号哪怕一次进入到贵妇人侧舷炮门的射角当中。 法芙娜.韩吉,或许是上帝赐给第一编队的神眷。船上的每个人都如此想着。 鼓帆,破浪,在颠簸的舰艏,法芙娜趴在足足三层挡炮板的背后,只能过唯一的预留的观察口紧盯着前敌。 “回舵,安妮。” 守在她身边的安妮猛挥大臂:“回舵!控帆!” “右五度,慢慢地……” “右舵五度,保持稳定!” 疾行中的密斯特拉微微调过舰艏,隐隐与前面的贵妇人拉出夹角。 夹角还未明晰,左倾的贵妇人就是一颤,迎和着风的乱流直接切右。 将现未现的夹角眨眼抹平,而且不同于贵妇人号新近调整的不稳定,提前变向的密斯特拉在稳定的舰姿中又一次迎来绝佳的机会。 “距离50,相对速0.5节,正前!”安妮兴奋地声音发颤,“法芙娜,机会!” “艏炮……” 轰!轰轰轰轰! 密斯特拉的艏炮发射,贵妇人的艉炮也在同时齐鸣。 双方的炮弹在半空交错而过,密斯特拉两枚一中,撞在对手盾艉的折角,贵妇人的干扰射击打出了漂亮的提前量,飞出的炮弹佐着惯性小幅横移,嘭一声正中在密斯特拉的艏炮舱。 船身剧震,船上人仰马翻。 法芙娜扶着挡炮板的支架:“直击!安妮,伤亡呢” “嗯……啊!伤亡!” 立刻有水手跑下去,不一会又跑回来。 “直击位置在艏炮舱外船壳。”安妮拍着胸口直喘,“不过还好,艏炮的弧型炮门一直没打开,只有少量涂料测进来,判定三伤,火炮无损!” “没事就好……”法芙娜一动不动盯着贵妇人的航行轨迹,“再转五度,还是向右。” “好!” 安妮应了一声,刚要下令,突然在附近的甲板看到了几点奇奇怪怪的彩色渍斑。 “这是……” 她疑惑不解地蹲下来,沾起一点渍斑凑到鼻尖。 一股与众不同的,说不清算香还是算臭的韵味伴着刺鼻的鱼腥气窜入鼻腔,挠得安妮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海。 法芙娜奇怪地扭过脑袋:“安妮,怎么了?” “好像刚才的直击有涂料溅到甲板上了。” “溅这么高?” “谁知道呢……”安妮帅气地耸一下肩,站起来,“或许是半空爆炸吧。如果NS项目能成功,这样一炮就能让追兵葬身火海!” “是啊……海用开花弹……”法芙娜憧憬地叹了一声,又趴下来监视贵妇人,“安妮,夹角拉开了,转舵……” “喔,马上!右舵五……”/“嘭!” 枪声突如其来,一声之后间隔了片刻马上又是接连两声,嘭!嘭! 安妮的肩膀像被重锤狠狠一击,可她还来不及喊出疼来,胸口又是重重的一击! “枪声?这倒底是……” 隐型人似的裁判突然从边上钻出来,小旗子一挥:“胸口、左肩中弹,判定直接死亡,不许说遗言!” “这是猎……” “不许说遗言!” 死安妮的遗言被物理打断,活舰长惊惶失措地站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嘭!嘭! 象征舰长的三角帽高高地飞起来,法芙娜呆呆摸着嗡嗡作响的脑门,从松篷篷的头发上摸到一滩血一样浓稠的殷红,透着温热,还散发着刺鼻的鱼腥味。 “判定正中前额,法芙娜.韩吉提督,击毙!” “我……击毙?击毙的意思是……诶!!!!!” …… 11时45分,随着瓦尔基里在远海的又一轮炮响,德雷克直属舰队首次实弹对抗演练暨海事集团第一次产品推介会宣告结束。 演练时长2小时45分,获胜方为特勤编队,惨胜。 观战台前,接受了德雷克委托的英国观察员科林伍德上校和法国观察员索伯特中校正用图板的形式为观众们复盘这场短促而激烈的模拟战。 他们的讲解补助高达200镑每人,主要工作是本着良心为主要出身商会的观众们披露一些外行难以注意,又对下单至关重要的船舶的性能细节。 9点22分,双方编队本阵交舷。密斯特拉中破,贵妇人小破,新生代号小破。 9点37分,第一编队三舰截获向阳花号。向阳花号战沉,降旗。 9点50分,白鹈鹕加入本阵战团,威胁贵妇人航行。 9点55分,第一编队本阵出现组织失误,新生代号杀破格蕾号阻截,支援贵妇人。 战斗从这一刻出现逆转。 密斯特拉与格蕾号夹击大破新生代号,新生代号大破,降旗。贵妇人与未来号在同时夹击布仑希尔德,布尔希尔德战沉,连硬着头皮上前支援的白鹈鹕也被牵连大破,双双降旗。 10点22分,特勤编队无头鸵鸟号在绞杀战中大破,降旗,第一编队开始向本阵集中。 然而…… 那时完成前桅帆重组,凭着弗里曼尼的伟大献身度过了最大危机的贵妇人已经杀疯了。 在未来号的僚护下,她先后击沉海鹦鹉、海麻雀、夹竹桃、绣球花四舰,大破军舰鸟、暗香槟、格蕾三舰。 11点04分,未来号在击破格蕾的动作中被判定击沉,但便是如此,第一编队也没了回天之力。 11点37分,密斯特拉被贵妇人击穿弹药舱,判定击沉,降旗,仅存的灰背隼脱离战区,主动弃战。 11点45分,总裁判舰瓦尔基里宣布战斗结束,白方特勤编队仅以贵妇人身免,得胜。 总得来说,洛林这次以实战展示德雷克设计体系的尝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在这场短促的战斗中,娇花级的速度、海鸟级的全面、一代侍神的均衡、二代侍神的强大和瓦尔基里级在巡防以下统治级的实力都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现。 虽说晚上还有专门的订单与土地拍卖会,但不少顾客还是被现场下单附带的三次免费保养诱惑,纷纷与海事集团的销售员签订了购船合同,共售出三十二艘娇花级布里根廷,十四艘海鸟级布里格,三艘一代侍神。 令人惊喜的是,洛林在百商联社的强大同盟订购了两艘二代侍神,让洛林看到了这款售价远高于正常驱逐舰的小型主战炮舰的商用潜力。 五彩斑斓的演员们拖着疲惫的躯体纷纷回港。 船壳上嵌满了破片的密斯特拉和屁股上扎满碎铁的贵妇人在同批下锚,船板下放,委屈得不要不要的法芙娜在安妮的安慰中没精打采地走下座舰,远远地,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迎接她们的卡特琳娜。 法芙娜的悲伤在看到卡特琳娜的瞬间决堤,她哇一声哭出来,像一头走失的小鹿跌跌撞撞扑进卡特琳娜的怀里。 。゜゜(′□`?)°゜。:“卡特琳娜小姐!!输了,输了哇!!!!!” “乖乖,乖乖……”卡特琳娜温柔地摸着法芙娜的头,摸到那一团干结的涂料,一下就明白了第一编队在战斗中指挥突然失常的原因。 她没好气地瞪了才下船的皮尔斯一眼,低头拈起法芙娜的小脑袋,贴着鼻尖,盯住她水汪汪的大眼睛。 “一场小小的失败而已,成功是需要失败滋养的。” “可是……可是……”?(T?T)?,“为了帮我整合编队,您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强撑着提前出院。为了减少我的适应期,您教了我那么多指挥舰队的技巧……” .·′ˉ`(&amp;gt;▂&amp;lt;)′ˉ`·.:“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啊!!!!” 胜利女神的哭声回荡在寒鸦镇的锚港,皮尔斯臊眉搭目地杵在自己的船板上,沐浴着成百上千道谴责的笑闹的目光。 “那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真的是法芙娜.韩吉?真的是?真的是?” “弗里曼尼!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这么个小不点啊!” “三妹能给我做证……喂,三妹,你别走啊!喂!!!!”</p> 腥红色的皇冠 0512 不愉快 1785年11月16日,晴。 皮尔斯像滩泥似得涂在甲板上,晒着太阳,眉眼当间填满了层层叠叠的大写的【WRETCHED】。 迈阿密拍卖夜顺利结束,洛林的捆绑营销大获成功。 拍卖当夜的成交金总额超过84万镑,其中一艘二代侍神级并终身免费维修保养的订单以43700镑的成交价荣膺当夜船王,位于迈阿密滩新港范围的一栋六层大楼并两个专属泊位则以13000镑的高价膺为地王。 拍卖夜后,卡门在十五天内接连放出二十余项优质地块与附属建筑,迈阿密滩二期新港在11月5日宣布完工,11月7日,三期港区放出规划。 洛林也没有闲着。 11月10日,他联合佛罗里达总督府在迈阿密市政花园共同召开新闻发布会,高调宣布总督府将在德雷克商会的全力支持下,于1786年元旦之后在弗吉尼亚岛上举行海防营地奠基仪式。 比斯开湾驻军堡垒将在奠基后正式开工,图塞拉爵士郑重承诺,总督府会在一年之内完成全部海岸炮台的布设,全面守卫比斯开湾的通航安全。 接踵而至的利好不断刺激着迈阿密的地价,仅仅是10月15日到11月15日,它的地价就攀高了160%。 相比于洛林为买地和开发所投入的成本,现在的迈阿密最高溢价已经达到47倍,平均溢价也超过了16倍。 她成了美洲的新宠,整个新大陆都在追捧着她的前景与活力,如潮的商旅向着广阔平静的比斯开湾汇集。 而这样一个时候却偏偏有一支舰队垂头丧气地离开锚港,逆流而出,那就是刚刚在对抗演练中获胜的皮尔斯特勤编队……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在一场以船为主角,以展示炮舰性能为主要目的的演练当中,皮尔斯用他世界级的射击技巧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强行扭转了最终的胜败。 没有人觉得皮尔斯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只是撇开皮尔斯的个人成就不谈,特勤编队在这一战中的表现确实与新编成的第一编队相去甚远。 洛林在战后检讨时的总结或许是最中肯的,他说特勤编队一共有两次闪光点,一次是突击变阵,搭上了编队副提督迪伦,另一次是交换击敌,搭上了第一顺位副提督弗里曼尼。 副提督的性命一而再地成为编队搏取先手过程中的祭品,这肯定不是某一个人或某一条命令的责任,整个特勤编队都应该为此羞愧和自省。 为了给予特勤编队适当的处分,皮尔斯被赋予了一份格外充实的。 11月8日离港,10日内赶到巴巴多斯,为一只四十艘规模的结社商队提供去往欧洲的护航,这趟行程大约需要33天。 他们抵达南安普顿大约会在12月20日前后,然后在那里度过紧促的圣诞假期,在1月4日护送另一支大商队前往开普敦。 在开普敦等待他们的是第三个护航任务,3月13日,从开普敦至哈瓦纳。 这趟见了鬼的行程将持续整整六个月,其中在巴巴多斯最多休整2天,南安普顿休整14天左右,哈瓦纳休整小于5天。 满满的恶意快溢出来了…… 皮尔斯不知道这份恶意究竟是来自于洛林对他这段日子过份懒散的不满,还是卡特琳娜对他出手打哭法芙娜的不满,反正,总之,就是不满。 迪伦飘飘荡荡飘到皮尔斯身边。 “提督,海员工会刚刚递了一份抗议上来,说他们去年的圣诞是在船上过的,今天的圣诞应该有所补偿。” 皮尔斯吧唧一下从甲板上撕出扁脸:“他们要怎么补偿?” “他们在起航前联系了迈阿密的十四家工会,得知商会今年在迈阿密的平均圣诞假期是22天。他们要求增加50%至33天,如果假期期间必须安排工作,则需要在带薪的基础上额外发放双倍补偿,也就是三薪。” “在明知我们只在南安普顿休整14天的情况下要求33天假期和三薪?”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皮尔斯嘶拉一声从甲板上爬起来:“这份抗议的首倡是谁?” “未来号水手长纽伦.盖里弗兰,他是首倡人,下面有一支15个人的议案推动团队,其中2个是贵妇人的水手。” “这16个里有多少长约?” “4个,纽伦.盖里弗兰是其中之一。” 皮尔斯轻轻嘁了一声:“知道么,老爹,哥……船长原本想在今年推动总工会成立,所以诱导那些工会准备了很多计划。” “谁知道计划中的罢工还没开始,迈阿密的事情却突然被提上了日程。” “卡门姐一下子忙得脚不沾地,但筹备了好几个月的工会运动又不能说叫停就叫停,所以在上个月实战演练前几天,第一场罢工开始了。” “你知道卡门姐是怎么说服他们偃旗息鼓的么?” 老迪伦眨了眨眼睛:“开除一两个,然后稍微给罢工工会尝点甜头?” “完全猜错了。”皮尔斯耸耸肩,“卡门姐花了15分钟接见罢工代表,连陈述都没听完就全盘同意了他们的提议。然后,她开除了参与那次罢工的三个工会全部的工会代表。” “全部?” “是的,无论有没有参加那次罢工,只要是在册代表,全部按照规定解聘,24小时内放出违约金,离职走人。” “她甚至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说他们干扰了商会的重大事务进程,未尽到联通双向之责任。” 迪伦无语地张了张嘴:“这是让剩下的工会等年后?” “准确地说是等资产管理公司解除一级战备之后再玩那套罢工的把戏,在那之前,卡门姐不奉陪。” “呃……你告诉我这些,是打算?” “我们今夜就会抵达巴巴多斯。”皮尔斯说,“告诉他们我全盘接受工会的倡议,然后马上把那16个自作聪明的蠢货赶下船,该给多少补偿就给多少补偿,决不拖到明天日出。” “理由呢?” “理由……告诉他们我不愉快,哄不好的那种!” 皮尔斯气呼呼抖着自己的袖子。 “哥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特勤编队的风气太松散,极度缺乏上进心和向心力,再不治一治,我们会变成直属舰队的耻辱……” “这些人,是第一刀!”</div> 腥红色的皇冠 0513 REBIRTH I:大冒险 叮铃!叮铃! 一阵有气无力的摇铃声把劳尔从半梦半醒当中唤醒。 “嗯……妈妈……天还没亮呢……” 他嘟囔着想要翻身,突然发现身体很沉重。有什么正压在他的肚子上,挤挤囊囊地让他完全没法动弹。 他试着去推,手臂一探就推到一个毛茸茸热呼呼的大皮球。 皮球发出 《重生日不落当海盗》0513 REBIRTH I:大冒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重生日不落当海盗&lt;/b&gt;》</div> 腥红色的皇冠 0514 REBIRTH II:少年的奇幻 背景离乡的不安,初来乍到的疑惑,陌生的街巷,如织的人流,还有空气中飘荡的无从去分辨的奇怪口音。 劳尔牵着妹妹走在美丽的滨海大道,心里却早已没有了当初看见日出的振奋与欣喜。 爸爸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遇上危险……劳尔,带妹妹跑。】 《重生日不落当海盗》0514 REBIRTH II:少年的奇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重生日不落当海盗&lt;/b&gt;》</div> 腥红色的皇冠 0515 REBIRTH III:迈阿密欢迎你 “勃克隆先生,迈阿密欢迎您。” 随着劳尔像个捣乱的小崽子一样被人干脆利落地丢出移民署的大厅,勃克隆家的误会和忐忑反而消减了大半。 自由民在西班牙本土是当之无愧的下等人。 虽说因为“自由”的关系,法律赋予了他们人权上的保护。相比于更下等的破产民,权贵与富豪至少会在公开 《重生日不落当海盗》0515 REBIRTH III:迈阿密欢迎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重生日不落当海盗&lt;/b&gt;》</div> 腥红色的皇冠 0516 REBIRTH IV:三色堇之乡 无偿购地,意指德雷克商会向移民提供专项的移居资金,用于全额抵充移民需用支付给地主暨德雷克商会的购地费用,以合法的土地交易模式实现土地物权转换的交割过程。 从经济的角度论,这个手段甚至还不如脱裤子放屁。 德雷克商会的钱在移民手上过了一手,等重新流回德雷克商会的口袋,数额不仅没有增加,还因为交易达成的关系不得不折上一成税金,亏上一块土地。 但洛林依旧要求移民署极尽正规。 专项赠款需要实收,选地购地需要实文。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也必须有沉甸甸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登场扮演重要角色,让穷了一辈子的移民们切实感受到德雷克商会的善意和付出。 爸爸这会就真切地感受了这一切。 在薇薇安小姐体贴入微的导购下,一家人战战兢兢地捧着香浓的咖啡,眼巴巴看着劳尔代表勃克隆家进行了神圣的抓阄。 年轻人把手伸进面前的漆成纯白的票箱,抗拒着无穷尽的吸力,用汗滋滋的手从成堆的木片中捞出了感觉最趁手的那一块。 “麋鹿……麋鹿林地,17号……”他看着木牌上的字,一字一顿地读出来。 薇薇安郑重地接过来,笑着重复:“是麋鹿林地呢,那个村子紧靠在一片茂密的森林边,林子里栖息着一支麋鹿族群和一群和善的印第安人,西边有座小湖,东边不到10公里就是田原区的区治麦浪乡,在九村三乡中是一等一的好地方。” 劳尔的眼睛和爸爸一样闪着光:“真……真的么,女士?” “导购的职责就是把迈阿密真实的面貌展现给顾客,我们不撒谎,更何况土地的好坏还是上帝给予你们的特殊关照。” 薇薇安把号牌交给窗口,换过地契与交易文书。 “麋鹿林地17号,面积十英亩,近村,平坦,距离溪流300英尺,土地评级B,估价90枚八角金币,真是片好地方。” 她放下文书,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币转交到爸爸手上。 爸爸颤抖着接过来。 哗啦…… “薇薇安小姐,这些钱?” “不是说了么?是商会给予移民的迁居补偿,一共92枚金币,90枚是购地专款,2枚是生活补助。剩下的马铃薯会由专人为您送到帐篷里,帐篷已经在您的土地上搭好了,可能需要打扫一下,而且对一家四口来说,床可能不太够。” “谢……谢谢……” “不必谢。”薇薇安嫣然一笑,“德雷克有义务令迈阿密人感受到关怀与温暖,这是上帝赋予我们的责任。现在,请勃克隆先生办理购地手续。” 90枚金币哗啦啦点出去,沉甸甸的钱袋迅速变轻,这流淌的黄金让爸爸格外感受到一种实感,一种置产置业,落地生根的充实。 他郑重地在购地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姓名缩写,办理人员交给他一张税单,在税单上排下九枚八角金币。 爸爸愣了一下:“这……补助不是?” 薇薇安指了指侧边的税务窗口:“勃克隆先生,完税。按照市政厅的要求,您得凭着完税单才能领取您的地契。” “啊……” 就像从天堂落进地狱,满满当当百来枚金币还没捂热就流了出去。 面对着税务人员高傲而刻薄的脸,爸爸畏畏缩缩地从仅有的积蓄中取出唯一的那枚皮斯托尔,又补了一枚八角金币,含着泪换到了那张象征新生活的完税证明。 “勃克隆先生,迈阿密欢迎您。” 首尾呼应,薇薇安在奉上地契的同时也奉上了迈阿密对市民的诚挚欢迎。 爸爸分明能感受到那份地契内蕴含的温度。 同一座大厅,冰川与温泉的对应,德雷克和西班牙的差别。 勃克隆一家不断地失而得、得而失、失又得,黄金和心情像风暴中的帆船般摇曳不定,在冲出风圈那一刹那,最后留在这家人心中的不是贵族的贪婪,也不是公务员的冷淡,而是德雷克会标上那朵盛开的娇艳的三色堇。 “好美啊……”妈妈抚摸着地契感叹。 薇薇安贴心地把他们送出了移民署:“勃克隆先生,迈阿密虽然被称作镇,但她的大小与一座都市无异。想从迈阿密滩到麋鹿林地,您需要先跨过比斯开湾,再沿着路标走差不多80公里。” 爸爸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到是谷底。 “德雷克商会明白你们的困难,所以不同于其他地方,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准备了充足的公共交通,比伦敦更普及,在西班牙,您或许从未见过这些服务于普通市民的车船。” 薇薇安摸着小索菲娅的脑袋。 “一直向西,您能在道边看到兑币处,那里提供金银币和便士的兑换服务。英国的便士是迈阿密最主要的零钱,我建议您兑换一些,毕竟公共交通不接受里亚尔和铜比索。” “等兑到了便士,您可以在附近找到飘着三色堇旗帜的跨海渡船,每小时一班,每个成人两便士,孩子一便士,像您的女儿这么大的可以免票,但你们的行李超标,估计要补一便士的行李票。” “渡船会把您和您的家人送到河口区,您可以在那里买一张地图,有许多人在渡船码头设摊,高于五便士的都是骗子,或者是艺术家。” “您可以顺着地图找到区间马车站,也可以坐路边的公共马车去往车站,它们的区别在车厢的旗边,红边的三色堇是区间马车,每小时一班,两便士每人,蓝边的三色堇是公共马车,一直奔跑在主要道路上,票价只要每人一便士。” “抵达麋鹿林地后,您需要先去找村长。村长暂时由商会的雇员担任,但3月1日会有第一场民选,你们可以选择你们心中所认同的邻居,一旦选定,他会在未来三年中负责村里的公务。” “就这样,不知您还有其他问题么?” 爸爸已经记不得自己今天第几次犯傻发愣了。他呆在那,拼命消化着薇薇安大段大段的天堂绘卷,劳尔见势不妙赶紧站出来,挺起稚嫩的胸膛,可靠地向着薇薇安深深一鞠。 “女士!我在船上听了许多关于迈阿密的传说,可它们太美好,美好到我一直坚信它们是假的。” “那现在呢?” “它们确实是假的。虽然依然能见到酷吏和恶卒,但这里比巴塞罗纳好了一百倍一千倍,她是由三色堇花妆点出的美丽天堂,传说根本没有表达出她的美好!” “您的话是对德雷克最好的褒奖。”薇薇安柔和地笑着,“请努力爱上这座城镇吧,那是全体德雷克发自内心的心愿。” 她提裙,屈膝:“Adiós(再见了)。” 腥红色的皇冠 0517 REBIRTH V:麋鹿林地 渡船,小巷,马车,田原…… 跨过蔚蓝的开比斯湾,畅行整洁的河口城区,当车边的风景逐渐开阔,连片的草丘取代了楼房,劳尔终于在土路边看到了雕着三色堇花边的绿白路牌。 单箭头的路牌共有三块,其中一块指向西北,牌面上用黑色的花体写着【Bosques De Alces】,麋鹿出没的林地。 劳尔在佐纳子爵的牛栏偷偷自学过一点书写,勉强能辨认出【Alces】的字迹。 那是麋鹿的意思,大概是出于好写好认的原因,健谈的马车夫一路上都把麋鹿林地简称作阿尔切斯。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我们的新家么?劳尔的心悸动不已。 区间马车的目的地在麦浪乡,而且绝不拐进阿尔切斯的小路,勃克隆一家只能遗憾地在岔道下车。 劳尔牵着妹妹的手,爸爸和妈妈搬着行李。 等所有行李都被搬下马车,车夫对爸爸说:“顺着这条小路再走一公里就是阿尔切斯,看到边上那条溪了么?见到岔路就顺着水走。” “除了这一条正确道路,其他路不是印第安人踩出来的就是野兽寻水留下的,你们人生地不熟,要是走错了,或许会遇到危险。” 爸爸忙不迭地点头。 “到家之后你想先做什么?”车夫问。 “大概……想先把房子建起来,不能让孩子一直住帐篷。” “商会提供的是正宗的毛毡帐篷,虽然可能旧一点,但是保暖性能优异,空间也宽敞,所以房子大可以慢慢来。” “我对你们的建议是等安顿下来后就立刻去麦浪乡找工作。家里的田只需要留一个人打理,反正就算种土豆,下种到收获也需要100天。” “那之前你们得先立足下来。麦浪乡有商会设置的劳工推荐所,有工作就有薪水,有薪水就有粮食,这才是关键。” “原来如此……” 爸爸恍然大悟,心底对未知生活的忐忑又消散了几分。 一家人告别车夫,踏上行程。迈阿密的天候温暖宜人,才过元旦就已经有了春的意味,草芽新生,鸟雀欢鸣。 索菲娅趴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他们从清早下船,已经在陌生的土地上走了一天,眼下夕阳就挂在天边,红彤彤黄灿灿,燎起大片的火烧云,悠闲地趴在天边林野。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那条在谈话里多次出现的溪流。清澈的溪水深不足半米,两岸留出大片大片的石滩,铺着炫丽的卵石。 沿着溪流一直走,穿过几个似是而非的岔路,跨过一条崭新的木桥,从溪的左岸来到右岸。 麋鹿林地就在那里,近处有连片的青翠的草场,远一些是平缓的起伏的连丘。 丘陵尽头是树林,想来就是那座传说中栖息着鹿群和印第安人的野林。 爸爸放下行李,擦着汗,目光扫过远远近近零星的帐篷。 帐篷有二三十顶,但只有其中的十余顶揭了帘子,院里堆满了木柴、草料。有群孩子追着小狗从帐篷中间欢闹而过,大笑着跑向村里的广场。 广场上有村里唯一的正式建筑,一幢双塔双层的木质小楼,塔尖飘着西班牙的国旗与佛罗里达总督府的州旗,楼前空地还坚了一杆简陋的旗杆,矮矮的只堪堪两层,旗杆上飘荡着爸爸已经熟知的三色堇旗。 不过这面三色堇与一路所见的三色堇都有不同,无纹,无边,花萼交叠出近似X的造型,乍看过去,居然有些像一面白底的海盗旗。 “那里是村公所吧?”爸爸指着白帜的海盗旗,“薇薇安女士让我们先找村长……劳尔,让妈妈和妹妹休息一下,我们先去找村长。” “嗯。”劳尔郑重点头。 …… 不同于东方帝国在漫长的集权时代建立起的立体的政治模型,西方的政治模型一直是扁平与立体的相互结合。 这是封建采邑时代的政治遗产。 在那个时代,领主在自己的领地拥有完整且独立的政治权利,每个采邑都可以视作独立的国家。 采邑政府只向他们的领主负责,而领主本人作为上级领主的封臣,则需要向他的领主负责。 此所谓领主的领主并非我的领主,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由此而来。 这一政治模型随着民权意识的成长不断进行着细微的改变。 以立宪的英国为例,以国王为首的贵族阶级交出权利,由代表“国民”的议会取而代之。 各级政府向各级议会负责,由此完成政治模型中“扁平”的组建。政府首脑向上级政府负责,由此完成“立体”的组建。 主张民主的美国在立国后又对这一政治模型进行了大胆的“去立体化”改革。 州长不再需要向联邦政府负责,只向州议会负责;市长和镇长不再向州政府负责,只向市、镇议会负责。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实验真正的全民政治。 在美国的乡、村和部分城镇,他们彻底放弃了议会,改而在每年的议会周举办开放式的“居民大会”。 在该行政区划下,每个在籍且成年的居民都可以自由地在居民大会发表言论,讨论决定本镇/乡/村的立法、预算,由政府向大会作专题或综合性的行政报告。 居民大会还要选举产生行政委员会。 委员会的委员们与曾经的议员不同,他们的性质是业余的、公益的,不再掌握具体权利,只代表大会监督政府的日常运行、公共事务以及使用大会决议的专项经费聘用合适的镇/乡/村长。 这是政治体制上的一大创举,政府首脑聘用制。 经由这一市场化的手段,政府成员完全脱离出本先的公务员体制,政府的运行趋向于公司,其与委员会的关系就像首席执行官与董事局,居民则形同于公司的股东。 洛林很欣赏这种无政府化的政府改革,但迈阿密毕竟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哪怕德雷克商会有巨大发言权,也不可能改变国家固有的政治模型。 迈阿密的镇长仍由总督府指派,同时向政议会和总督府负责,市政厅下级有区政厅,镇议会下级有区议会。 可在不设置议会的基层,如河口镇的“社区”和田原镇的“乡村”,洛林还是发挥了他对迈阿密的影响力。 基层行政事务由居民大会主导,模仿美国选举行政委员会,委员会成员依基层人口设置三到五人,委员会主席任社区/乡/村长。 无论委员会还是委员会主席的性质都是业余、公益性质的,不属于公务员,不领取职务报酬,如果居民大会认为需要专职的经理人经营基层,则由大会自行筹集聘用经费,由委员会实行聘用,基本照搬了美国的“全民政治”模式。 这项制度推行的时日尚短,哪怕是河口镇的社区也只有两个召开了第一次居民大会,完成了第一届委员会选举。 剩下的适用的社区/乡/村仍处在推行阶段,临时管理人由德雷克的雇员暂时兼任,只在人员性质上确保业余与公益两大关键,从源头钳制住未来行政委员会的权利。 不过暂时来说,爸爸和劳尔还不知道迈阿密与当初佐纳子爵领的不同。 他们理所当然地把麋鹿林地与西班牙本土的骑士采邑等同,把村公所视作骑士的城堡,把村长当成了伟大而高贵的骑士大人。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向那幢崭新的远算不上豪华的小楼,眼睛自下乱瞟,忐忑地寻找着隐匿在阴影的恶犬和那些可以为他们通传求见的高人一等的护卫和奴仆们。 可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护卫,没有奴仆,也没有恶犬,村公所外只有一匹拴在马桩上的温顺矮马,身上洗刷得油光发亮,地上还有没干的水渍。 爸爸犯难了。 骑士老爷的城堡外只有玩闹的孩子,看孩子的穿着还都是穷人家的小孩,通报……怎么办? 劳尔无声地拽了拽爸爸的衣角,伸出手,指了指敞开的村公所大门。 爸爸嗔怪地瞪了劳尔一眼,那意思清白分明。 【门开着又怎么样?难道闯进去?】 劳尔当即还以眼色:【可以敲门吧?】 【敲门?万一撞见了什么,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也不能干站着吧?】劳尔拿眼角顶了顶妈妈的方向,【妈妈还抱着索菲娅等着呢。】 “这……” 爸爸捂着嘴沉吟,那沉吟的声音还没能从嘴里吐出来,村公所里就杀出个满脸横肉的壮硕大汉。 他穿着码头工似的宽腿棉裤和肥大衬衫,金色的短发竖直上翘,鼓起的腮帮交错明疤。 他只有一只手! 那唯一的右手青筋暴起,粗大的手掌捏着长长的吃了一半的面包棍,龙行虎步,赫赫威风。 他蹬着大步从大门直冲进广场,扯开破锣一样的嗓子向着欢闹的小孩们大吼:“兔崽子们!给老子滚回去啃土豆!” 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下五花八门的惊呼顺着晚风飘荡在空气中。 “快跑呀!海盗来啦!” 劳尔和爸爸面面相觑,大眼对小眼的互瞪了许久,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瞳孔的倒景里看到了越来越惨白的脸。 “海……海盗?!” 腥红色的皇冠 0518 REBIRTH VI:安家 凌厉的威压,厚重的杀气。 夕阳的光铺在村公所的建筑和广场,到处都是惨红惨红的光晕,埋伏着暗影。 独臂的海盗先生赶走了小孩们,脖子缓缓拧过来,锁定住爸爸和劳尔,忽然,狰狞一笑。 年轻的劳尔吓得两腿发软,爸爸也好不到哪去,虽说坚定地站在儿子面前,但从劳尔的角度,明显地能看到汗渍正从他的后背浸透衣服。 他们跑不了。 就像被恶狼盯住的羊羔,他们的心思明明是逃跑,但双脚就是不听使唤,别说迈步,就连扭身都做不到。 怎么办?怎么办? 劳尔一遍遍在心里呐喊。 海盗先生向他们走了过来,一步,一顿,时不时拿起面包大咬一口,干燥的面包屑从嘴边漏下来,跌进土里,踩进泥地。 劳尔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在西班牙的本土,那些海边的偏僻的村子,海盗走进来,杀掉男人和老人,奴役女人和小孩,偷偷建立起自己的王国。 但领主对这些无法奉献财富的领民漠不关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领地已经失守,新的人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投进罗网,一去不回…… 那种恐怖的传说,难道,这次真的,被他们遇上了? 咔哒! 马靴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碰声,海盗先生停下来,几口咽掉塞满嘴的面包? “你们是新移民?我叫阿尔汉,罗比.阿尔汉,麋鹿林地的临时村经理,也就是你们嘴里常说的村长先生。” 操着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语,海盗先生骄傲地宣示主权。 杀气太甚了! 爸爸咬紧了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村长先生,我们才刚从西班牙过来,孩子还小,身上的积蓄也用光了……” 他顿了一下,眼珠子猛就瞪得溜圆。 “等等,您是村长先生?!” 夕阳下山了,仅存的余辉温暖而幽暗,撇开了身上的红光,海盗先生也不过就是个目光明亮,面相憨实的强壮青年。 阿尔汉憨厚地挠着头发,任凭钢刷似的发尖把面包碎唰唰地刷在身上。 “没错,我是村长。你们是新移民?” “啊!勃克隆家,来自巴塞罗那,我们今天早上才到迈阿密,分到了17号。” “17号……”阿尔汉抬着眼眶想了一会,“一块好地,地契和户籍呢?” 爸爸赶紧从怀里掏出来。 阿尔汉快速地检查完,点点头把文件交还回去。 “趁着天色还亮,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汇合了妈妈和妹妹,一家人在阿尔汉的带领下向着溪流的方向走。一路上,劳尔的眼睛都盯着阿尔汉空荡荡的左袖。 阿尔汉感受到目光,回过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很在意?” 劳尔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摇着摇着又变成点头。 阿尔汉饶有兴致地看着,又一次追问:“这算在意,还是不在意?” “在……在意……” 阿尔汉哈哈大笑。 “我是麋鹿林地的临聘村经理,这是因为你们村还没有召开村民大会,还没有建立预算,也没有决定究竟是采用委员会自治还是聘用职业经理人。” “你不明白这些东西不要紧,我当时也学了好几天,差点被培训师逼疯。” 阿尔汉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 “简单来说,以后如果你们要让经理人来经营你们的村子,薪水得全体村民来出,现在商会为你们代管,我的薪水由商会来出。” “商会当然不会选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引导你们落户自治。别看我一脸蠢样,想当年也是直属舰队的长约水手。” 他指着腮帮子的明疤。 “这道伤口是勒罗贝尔湾海战,法国人的炮弹打穿了我们的舰艏,一截木头扎穿了我的脸。” 他又伸出右手,捋起袖子,露出一大块纠结起伏的肉瘤。 “圣卡洛斯夜袭,我们和黑胡子海盗团在尼加拉瓜湖上交战,一枚火枪弹撕掉了一大块肉,差点让我见了上帝。” 最后是空荡荡的左臂。 “巴斯特尔海战,我们的船被维京人接舷,我用左臂挡下了四刀,制造机会反杀了三个海盗。” 劳尔听得心如鹿撞。 他以前从未听过战士如此平静地讲述过他们的过往,可无论是那些子爵领的骑士们,还是那些退役还乡的老兵们,那些曾经听来险象环生的战斗经历在阿尔汉的笑脸和残缺面前都轻易地失了颜色。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战士的模样,与阿尔汉相比,那些光鲜而强壮的战士现在看来就像泥土烧制的陶和瓷,乍眼无懈可击,其实一触即破。 “唐吉诃德……” 劳尔想起管家儿子曾用来嘲笑他的故事,故事里有个说大话的骑士,明明连马都不会骑,却总是编造些英勇的事迹骗人。 阿尔汉一时没听清:“小家伙,你说什么?” 劳尔收慑起心神:“村长先生,像您这么强大的战士为什么……” “为什么不留在船上?”阿尔汉替劳尔补全了问题,“我是个操帆手,而且大概还是个技术不错的操帆手。只可惜技术不能让我的左手长回来,它不见了,我再也不能用双手升帆,当然只能离开我心爱的船。” “要是换作别的商会,我可能已经变成了港区的一个流浪汉,也可能早就死于伤口感染,但幸好,德雷克不一样。” “伤口痊愈后,董事长就安排我上岸,在开发办公室下面的邮递署做了一个邮递员,那才是我的主职,村经理只是兼职,但是报酬很不错。” 说到这儿,阿尔汉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离溪最近的一处帐篷。 “17号帐,我们到了。” 勃克隆一家顺着他的指引向远方看,看到土路与溪流中间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场,四周围着低矮的篱笆,分割出边界。 草场中间有一顶印第安式的大帐篷,六七成新,帐帘紧闭,边上还有个通风的小窝棚,支着简单的灶,和其他帐篷一模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土地和新家?” “是你们的土地和临时新家。”阿尔汉更正道,“一会我就把你们的土豆送过来,你们去拾掇一下帐篷里边,因为是统一搭建,那里面至少有两个月没进过人。” “对了,拾掇的时候最好想想有什么需要解答的疑惑。明后两天我不在村公所,你们找不到我的。” “明后?” 阿尔汉郑重点头:“我的工会,迈阿密邮递员工会已经递交了磋商申请,1月20日要和开发办讨论员工权益,按规定,我们得提前七天以上组织罢工集会,工会代表挑了明天和后天。” “罢……罢工?”爸爸瞪大眼睛,完全理解不了这位对德雷克商会充满了感激的村经理为什么要参加罢工。 “是啊,德雷克的特色,不能随便罢工,也不能不参加。”阿尔汉耸了耸肩,“所以明后两天我要参加游行和静坐,就像野营一样,忙得很。” “不能随便罢工,也不能不参加……德雷克商会,好奇怪啊……” 腥红色的皇冠 0519 REBIRTH VII:村民大会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已经是勃克隆家来到迈阿密的第五天。 五天时间,他们规整了家里,结识了邻人,优选了分给他们的每一颗土豆,全家合力,开垦出整整三英亩的良田。 麋鹿林地的气氛很好。 虽然爸爸听说每个殖民村落在开辟初期都会伴随血腥的权利斗争,胜的人夺占大部分生活资源,输的人常常连命都一起丢掉,但这种事在勃克隆一家安居后的五天里一次都没有发生。 每个人都很友善,索菲娅没受任何欺负就和村里的孩子玩到一起,劳尔有了同龄的朋友,先来的对后到的知无不言。 图拉先生一家是村里的第一户人家,已经搬来三个月。在阿尔汉经理罢工的两天,他在全村的推举下代理了一小段村长,表现出尽职尽责的认真性格。 他曾把村里的家主们聚到一块,让大家珍惜眼前的安稳生活。 图拉先生说,麋鹿林地的规划是三十六户自耕农加四户农庄,现在自耕农分出去23户,农庄还一座都没有卖出去。 但是农庄的占地从一百英亩到三百多英亩,一旦迁入,庄主肯定是小有积蓄的有钱人。 像他们这样的无产业者不可能斗得过有钱有势的庄主们,相要继续让麋鹿林地像现在这么合洽,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团结一心,在第一家农庄入户之前召开村民大会,制定出对多数有利的村约基础。 图拉先生专门去麦浪乡打听过村民大会的事情,为了准确,甚至还花了两枚金币咨询了乡里的律师。 首先,德雷克商会和市政厅制定的大会章程是对有钱人有利的。 章程允许购买选票,购票的价格双方议定。 大会还要公布每家每户对村经营基金的捐赠,真金实银的捐款肯定会影响最后的选票结果。 但是,章程依旧给多数穷人留下了机会。 第一,村民大会只要达到迁入人口的50%就能协议召开,要求全票通过,达到80%必须召开。 麋鹿林地规划迁入40户,现在已经超过协议召开的要求,只要团结,他们就能在有钱人迁入以前召开第一次村民大会。 第二,村民委员会任期三年,除非委员主动辞职或触犯法律。 这意味着他们选出的委员会在三年里可以决定很多事情,让麋鹿林地变成无产者的乐园。 第三,哪怕委员被后来的有钱人攻陷,第一届委员会提前解散,原先议定的村规也必须在大会中得到三分之二支持才能修改,人数上占据多数的无产者依旧有很大的发言权。 关键是村规初约! 图拉先生很会煽动人心,麋鹿林地又难得得在满足协议大会条件下,仍没有农庄迁入。 村民们纷纷被图拉先生说服,连爸爸都放弃了马上去麦浪乡找工作的计划,留在村里等着第一次大会召集。 1月4日晚,趁着村经理罢工,麋鹿林地的迁入民们召集了第一次非正式集会。 1月6日,图拉先生向村公所申请协议第一次村民大会。 1月7日,经过四个小时的投票,第一次村民大会召集协议全票通过,决定在1月15日召开。 村民选举产生了大会筹备委员会,迁入三个月的图拉先生,两个月的伯里斯先生,一个月的洛比克先生,刚迁入的勃克隆先生,唯一的印第安籍恰恰先生被选为筹备代表。 阿尔汉经理建议筹备委员会去麦浪乡聘请一位真正的律师为他们起草第一份村约草案,相对于他们这些从未接触过权利的庄稼汉,专业人士的意见显然更有参考价值。 1月8日,麋鹿林地的迁入民们募集了六金九便士(一枚八角金币=1/8镑=30便士),图拉先生带着委员会中唯一没有工作的勃克隆先生,背负着全体村民的殷切期待,郑重地踏上了去往麦浪乡的征程。 …… 麦浪乡,地处在田原区最大的一块平原中心,南北都是起伏的丘陵,西南面是宽阔的迈阿密河,河的对岸就是强大的印第安人部落联盟,黑羽联盟的栖息地。 黑羽联盟是佛罗里达最强大的七个印第安人部落之一,总人口超过十五万。 德雷克商会当年收购迈阿密的土地,他们出售的面积占到整个迈阿密的三分之一,包括整个田原区,规划中的北部工业区和一小部分学院区。 他们还为迈阿密的建设提供了最多的劳力,有超过八千个黑羽部的年轻男女在迈阿密的工地上挥洒汗水,哪里都可以听到他们独具特色的古怪口音。 因此麦浪乡被视作前线,市政厅把她视作防卫黑羽部入侵的前线,德雷克商会则把她视作招募劳工的前线。 可是,无论黑羽部和德雷克商会有多少和睦的过往,随着迈阿密立镇和西班牙军队的入驻,他们的关系正变得越来越紧张。 麦浪乡乡公所,这栋四层的木结构楼房建造在麦浪乡唯一的石板道路,广场街的末尾,附近有连排的房屋,包括区政厅、礼拜堂、商铺、学校、税站、邮驿站和治安所都建在此处。 乡公所的会议厅正在进行一场谈判,谈判的一方是卓戈.卡奥和他的印第安事务团队,另一方是以黑羽部少族长和长老为首的黑羽部落代表团。 少部长依欣奇带着部落特色的秃鹫羽冠,脸上涂着五色油彩,神情肃穆。 “卓戈欧德曼,德雷克商会曾经是黑羽部的朋友,我们一度以为这段友谊会天长日久,但你们显然不这么想。” 卓戈穿着印第安特色的狼皮衣,坦胸,无袖,肩膀有豹子的纹身,脸上素洁,也不戴冠。 他抿了口咖啡,好整以暇抬起头。 “依欣奇少族长,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你们纵容西班牙人在迈阿密驻军,还诱惑我们的人民!”少族长一掌拍在桌子上,“这几个月有186家印第安人脱离了部落,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对部落造成了坏的影响!” 卓戈失声一笑:“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西班牙正式认可迈阿密的地位,现在的迈阿密是西班牙治下的城镇,受到了佛罗里达总督府的认可和庇护,西班牙人有权力在自己的城镇里驻军,就像少族长有权在自己的部落驻军。” “迈阿密开发办公室充分考虑了黑羽部的感受,我们拒绝了市政厅在麦浪乡设立军营的请求,仅这一点,就足以体现德雷克的诚意。” “至于移民……迈阿密是自由的城镇,移民条例不限制任何人的自主意志,也不强调白人的特权,这是公平。” “黑羽部有13000多人因为工作的关系住在迈阿密的工棚里,其中8361人为迈阿密工作,超过七成是贵部统一派遣,统一结算。” “他们熟悉迈阿密,并以这份熟悉为基础自主地选择成为迈阿密人,这是他们的自由。我们没有诱惑任何人,或者说,如果我们想诱惑,申请迈阿密户籍的人远不止现在这么多。” “更何况据我所知,入籍迈阿密的黑羽部有370多户,大部分落户在田原区,但真正脱离黑羽部的不到200户。” “迈阿密的法律不反对迈阿密的印第安人效忠和拥有部落。就像我,既是迈阿密人,又是鲨齿部的欧德曼,我的部落393户,1500多人,在河口镇建立了一个社区,还零散地加入了两个乡,十四个村,但他们对迈阿密的忠诚从未影响过他们对我的忠诚。” “人口脱离是你们的问题,你们应该自我反省,看看自己是否应该有所改变,而不是抱怨我们给出了你们给不了的待遇。” “我们没有设置任何特殊的诱饵,迈阿密印第安人与迈阿密白人、迈阿密黑人得到的侍遇是相同的,既不优厚,也不特别。” 少族长咬牙切齿:“卓戈.卡奥,你是印第安人的叛徒!” “我只是像每一个米斯基托的欧德曼一样,努力在白人的世界为自己的族人争取公平。” 卓戈的语气平淡,眼神中却闪动着微不可察的,少族长根本无法理解的苦涩。 “白人已经来了,如果赶不走他们,你们就该学会如何与他们共存。” “你在邀请一场战争?” “战争?”卓戈眼神凌厉地扫过少族长身边的长老们,至少有一半的长老心虚地低下脑袋,“如果你和你的父亲想让黑羽部在你们手上灭亡,那就来吧!” 腥红色的皇冠 0520 REBIRTH VIII:团结是伪命题 “图卡先生,这里应该就是乡公所吧?” 看着面前红白二色的四层大楼,勃克隆先生不确定地问。 麦浪乡很繁华。 作为田原区的治所,这里光是已经入籍的人口就超过一千人,几乎达到余下两乡或是九村的人口总数,大街上人来人往,看得勃克隆先生眼花缭乱。 图卡先生点点头,指着连排的房屋说:“街头是礼拜堂,中间是区政厅,街尾是乡公所,这是这条街最方便的记法。” “中间是区政厅?那栋蓝顶的白楼?” “没错,看见楼顶的旗了么?那是田原区的区旗,好像只能在这里和市政厅看到。” 勃克隆先生恍然大悟,可在了然之余又满心的疑惑。 “为什么区政厅反倒不如乡公所建得大呢?” “还不是因为乡民大会。”图卡先生撇着嘴,“我跟你说过,大会会公布各家各户对乡村的捐赠吧?” 勃克隆先生点点头。 “当时律师就用麦浪乡跟我举例。他们的乡民大会在下个月20号,但时间在两个月前就公布了。麦浪乡的大财主费列罗先生开出了一枚金币一张票的选举补贴,还为乡基金投资了三千枚金币,赶工建起了大楼。” “三……三千?”勃克隆先生想像不出这一大笔钱的样子,瞠目结舌问,“那他不是赢定了?” “不一定。”图卡先生跺了跺脚下的石板地,“这条石板街,还有我们刚才经过的喷泉广场是另一位大财主奥拉斯先生捐赠的,他的选举补贴也是一金币一张。” “比拼财力啊……” “毕竟选举法支持嘛。” 勃克隆先生咽了口唾沫:“图卡先生,那个选举补贴,如果有人违反了承诺……” “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图卡笑了一下,“律师告诉我,宣布提供补贴的人要在选举前一周把相当于全票当选的钱交到筹备委员会,由监票员现场发放。没有递交或者递交不足数的候选人会被公开,这样一来,他们几乎就失去了获选的可能。” “想得真周道。”勃克隆的声音里带着羡慕,“怪不得您要赶在有钱人搬进来之前召集大会。” “嗯。”图卡无奈地叹了口气,“和有钱人比起来,我们的承诺太无力了。” 勃克隆突然想到了什么:“图卡先生,来之前我听阿尔汉村长说,3号农庄已经卖出去了,如果那位财主在我们开会前搬进村子……” “村民大会已经确定了,后来搬进来的人改变不了。但他可以提出补贴,可以赶在这几天捐款,也可以竞选委员会,甚至竞选主席。” “他要是当选主席,会不会否定我们草拟的村约?” “委员会主席不能限制村民发言,在投票时也只有一票,只要我们团结,他就不能改变什么。”图卡像给自己打气般捏着拳头,“只要我们团结,在以投票论输赢的时候,我们就一直能说了算。” 勃克隆不说话了。 团结是个伪命题,因为穷人真的团结的话,富人根本就赢不了选举,更当不上委员会的主席。 他突然想起阿尔汉提议让他们聘请律师时说的话。 【我知道你们想要的,但你们说不好,只有律师才能把你们的诉求收起来,让村约走往你们想要的方向】。 当时勃克隆单纯得以为阿尔汉是在担心他们这群庄稼汉不擅表达,现在重新回忆起来,他才发现话里的意思完全不是这样,很可能阿尔汉早就看到了现在,甚至连以后都看到了。 他突然觉得患得患失。 六枚金币对那些富人来说或许什么都不是,可对他们这些才经历过背井离乡,全靠着德雷克商会的移民补贴才能让孩子们吃饱的穷人来说可是一大笔钱,万一……万一…… “图拉先生,律师真得能把我们想要的收好吧?” “我不知道。”图拉的声音低沉,“但是做的话至少会有机会,不做的话……我们离开家乡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更好的生活! 勃克隆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通过眼神,图拉已经确认了他的答案。 图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笑起来:“去吧,去找律师。” 勃克隆重重点头:“图拉先生,律师在哪?” “麦浪乡有两个律师。其中一个事务所在喷泉广场附近,但是收费很高,简单的咨询就要二三十金,我们雇不起。” “另一位的办公室就在乡公所里,收费很便宜,只有上一位的十分之一,而且双方的口碑相差无几,至少没有报价的差别这么大。” 这种怪事,勃克隆这些天早就听得见怪不怪。 他了然一笑:“我明白,那位律师肯定也是德雷克商会为我们这些穷人安排的,就像那些善行一样,他主要拿商会的补贴,是吧!” “这个么……”图卡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似乎有一点小小的差别。” “差别?” “按照律师先生自己的说法,他的本职是乡公所的会计,是有会计资格的专业财务。至于律师事务收费低的问题,兼职并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还没有取得法律专业的从业资格……” 勃克隆的脑子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没有从业资格的意思是……” “就是说法庭从来没有认可过他作为律师的身份。” “噗!” …… 假律师是真会计,乡公所的工作为这个赤脚医生般的身份添加了极重要的可信感,更重要的是,除他以外,麋鹿林地的居民们根本雇不起第二个法律咨询师。 各种各样的理由,勃克隆很快就在心底选择了信任。 两人在乡公所的门厅登记,进入小楼去找律师,半道里遇上了一大群印第安人从一间大的会议室鱼贯而出。 不知是否错觉,勃克隆感受到凝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走在前面的印第安人们戴着黑色羽冠,脸上涂着油彩,神情阴郁,生人勿近。 走在后面的印第安人们散发着令人熟悉的文明社会的气场,一群人拱卫着正中特别高大的青年,和前队的黑羽们保持着微妙的三四步的距离,与其说是送行,不如说是押送。 图拉拽着勃克隆赶紧缩到一边,低下头,目送着两群人马从身前穿过。 人群远走…… 在大部队即将转出视野的刹那,勃克隆猛地听到风里传来的细声和轻语。 “欧德曼,如果黑羽部这帮顽固执意选择战争,我们是不是……” “什么都不用做,粗鄙的刺杀只会让佛罗里达的土著们同仇敌忾。”卓戈微微地摇头,“至于黑羽部那份稚嫩的战争宣言,我会立刻跟会长报告。” “对这群脾气暴躁的好邻居,据我所知,他和泽维尔经理一直是留有预案的。” “是……” 断断续续的声音到这儿终于消散,明亮的走廊里只剩下图拉与勃克隆,缩在廊边,面面相觑。 勃克隆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同伴:“图拉先生,印第安人……战争?” “冷静,勃克隆先生,冷静!” 图拉重重咽了口唾沫。 “这两帮印第安人可能只是选了乡公所谈判,就像前几年的独立战争选择在巴黎谈判……” “而且迈阿密和印第安人平原隔着宽大的迈阿密河呢,他们的战争应该不会烧到我们头上……” “还有……还有……”他颓丧地塌下肩,“我想……我们需要好好听听阿尔汉经理的意见。做完草案就回去吧,该死的,这可是大新闻……” 腥红色的皇冠 0521 REBIRTH IX:百密一疏 “茶?还是咖啡?” 三色堇庄园,德雷克宅,洛林对着自己的客人如是问。 客人是克里斯.埃蒙斯,大不列颠皇家海军上校,德雷克商会的老熟人,洛林口中那条“被沙克豢养的险恶毒蛇”。 记忆倒推回马斯喀特。 去年大致也是这个时期,埃蒙斯曾作为皇家海军的观察员参加马斯喀特 《重生日不落当海盗》0521 REBIRTH IX:百密一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腥红色的皇冠 0522 REBIRTH X:嫌疑 德雷克宅的四层是一整间巨大而通透的阶梯会议室,满座可以容纳二百多人,虽说每天都有人打扫,实际启用的次数却极少。 只是少归少,它上一次启用倒是最近的事,那就是德雷克商会历史上参会人数第一,到会比例第二的的1785迈阿密年年会。 作为总商会迁至迈阿密后的第一场年会,去年的12月15日,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合伙人级雇员有147人抛下工作赶到这座会议厅。 但可笑的是,这次年会却没有准备总会级议题,一项都没有。 德雷克商会早就结束了全球化的框架搭建期,未来30年甚至100年的核心方向都确定了,现在要做的不是修正,而是填充。 如何使既定的框架丰满起来,如何在计划期内,或者先于计划期达成商会目标。 洛林和其他德雷克眼下需要考虑的是这些东西,而这些恰好都是细节,适合的执行和落实不是总商会,是旗下的那些集团和分会。 于是乎,乌涣涣的合伙人们从世界各地汇聚起来,就各自的计划与需求争论了9天,等过完圣诞,又乌涣涣回奔各自的战场。 这场大型年会当然是有意义的,博采众长,集思广益。 可这些小小的意义相比于各个集团和分会各自就近召开年会所节省的时间,似乎又没有那么大的价值,这是洛林当时发自真心的感受。 只不过怎么说呢…… 就像是生而为人,多少需要顾及生活中的仪式感,一个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同样也需要仪式点缀。 假如确实能让合伙人们真切地感受到德雷克商会蓬勃而昌盛的发展势头,对效率的考量很多时候确实可以降到次要,临时的影响就更是如此。 浩浩荡荡的年会结束了,仅仅在一周之后,这个会场又被重新启用。 大家在短短的时间齐聚过来。有原本就在德雷克宅的洛林、海娜和诺雅;有重伤未愈,暂时仍无法离开轮椅的卡特琳娜;有不久前才从波士顿探友回来的王也;有正式结束治疗,和莱夫一块从法兰西堡回归的丹尼尔;还有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的克伦和唯一让克伦自叹弗如,忙到足不出户的卡门。 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在召集他们时,洛林就已经告诉了他们前因后果。 卡门坐在洛林身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贝尔.朱迪亚,他的角色确实了么?” “不确实。” 洛林交叠的双臂像支架一样撑着下巴,好像不如此做,他整个人都无法维持住仪态。 “贝尔可能是沙克的间谍,可能是海军部的间谍,也可能是单纯嘴欠,当然这种可能小得可怜。” “我明白你的心情。”卡特琳娜眼神冰冷,“但贝尔.朱迪亚不是我们的疏忽,他也不是亚查林,所谓嘴欠,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我知道。”洛林叹了口气,“卡门安排了莎伦去请贝尔,所以他不会有防备,只会以为今天的聚集是为了听卡门汇报迈阿密开发进展。” “趁他来之前,我们先梳理一下相关的东西。卡门。” 卡门面无表情地翻开面前的文件。 “贝尔.圣卜瑞德.朱迪亚,英格兰圣卜瑞德伯爵第一顺位继承人,原大不列颠皇家海军少校,德雷克总商会股东,董事局成员,直属舰队第一顺位总提督,瓦尔基里正选舵手,第一顺序领航员,迈阿密大学海事学院操船科教授,这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信息。” “贝尔.朱迪亚加入总商会是1779年,首先参与万圣节行动,并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战成名。” “加入肯维商团后,他因为私自联络旧僚的原因曾被怀疑,后我们与克里斯.埃蒙斯建立了情报渠道,他发挥了重大作用,也是这条线的主要负责人。” “正是因为与克里斯.埃蒙斯的勾联,我们从79年就开始为他的行踪进行准备,力求截断肯维商团与德雷克商会的联系线索。” “我们炮制了贝尔.朱迪亚与船长不合的事件,向前捏造贝尔.朱迪亚在万圣节行动之后离职,并辗转加入肯维商团的信息,伪造了应该被记录,且能反应此事的文件16份,不能反应此事的文件49份,故意删改废除了12份,但存档和残件小心地放进了档案室。” “贝尔.朱迪亚由此以肯维商团成员的身份开始活动,其间包括揽海行动在内,都刻意回避了与皇家海军军官的接触。” “同时,通过层层盘控的方式,我们的资本也在干扰皇家海军的判断。考虑到商团与商会必然的合流,除贝尔.朱迪亚外,我们每个人在商团都拥有假身份,而且除了爱德华.肯维,没有任何一个身份背负悬红,包括贝尔.朱迪亚。” “1781年,肯维商团注销,由德雷克的资本和受控于我们的资本全资并购,信息上爱德华.肯维西去,他的随员,也就是贝尔.朱迪亚和我们的假身份中共5人追随,不知所踪,其他都以各种职位加入到商会运营当中。” “我用了两年消化这些假身份,除贝尔.朱迪亚之外,有两个人因为过失被开除,一个病逝,剩下的都死在了海上。” “贝尔.朱迪亚是肯维商团最后可以被查实的人,但他买回了自己家族的伯爵位,仅这一点就证明我们的工作是有效的,他的过往已经不再产生影响。” 卡门啪一下合上文件,抬起头:“我刚才说的事情全部是德雷克商会的特等机密,记录仅两份,一份保留在迈阿密纪念碑下的地下档案室,一份以乱序收纳,分散在南安普敦、纽约、卢西、圣戴拿和寒鸦的197份历史存档当中,两个存档点都没有泄密可能。” “所有事情都是由我一手操办,经手人中也只有我知道事件全部原委,执行面也没有泄密可能。” “但是,肯维商团和德雷克商会的关系确实曝光了。综上推断,贝尔.朱迪亚是唯一嫌疑人,我可以为自己的判断负责。” 说这句话的时候,卡门深情地看了洛林一眼,洛林回以感谢的眼神,轻轻摇头。 “贝尔的嫌疑是我判断的,你们也知道,卡门这段时间根本没空关心这些琐事。” 洛林笑了笑。 “对了,这会儿,卡奥应该在麦浪镇和黑羽部的激进派谈判吧?” 卡门知道洛林想保护她,毕竟这些年大家已经积攒了深厚的友谊,相比之下,反而是始终致力于商会经营的卡门在情感上更疏离。 怀疑、定罪、审判。 无关乎事情的对与错,卡门单纯地不想让洛林和他的船员生出隔阂,洛林也不想让卡门成为大家倾泄无力感的标靶。 卡门明白这些,更从洛林的话里听出来,他已经有了决断。 所以她顺从地跟着洛林的话头转开话题:“开发办公室对这场谈判的判断是悲观的,包括黑羽部在内,佛罗里达的大小部落都有激进派对迈阿密怀抱敌意。” “西班牙只是借口,大规模移民也只是表相,我们和他们已经完成了土地的结算,他们拿不到更多,现在只想赶我们下海。” 海娜挑了挑眉毛,今天第一次开口发言:“杀掉他们?” 卡门点头,又摇头:“杀掉他们,但不用我们出面。” “既然有激进派,与之对应的自然有欢迎共存的温和派,我们一直在渗透和培养他们。” “仅黑羽部,17位长老中就有11位在迈阿密有巨大利益,其他几部也差不多。他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只要我们愿意,那些心向战争的野蛮人随时会被连根拔起。” “关键是,我们需要他们在什么时候死掉?” 卡门高昂起她修长的脖子。 “迈阿密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不同于比斯开湾演练的真正战争。它会让人们看到迈阿密的安全,进一步刺激地价和移民的热潮,这是那些人能为迈阿密做的最有价值的贡献。” “战争会很快开始,然后结束。胜利将是我们的,但我现在只希望,这场胜利多少能抵消我们今天的损失……” 腥红色的皇冠 0523 REBIRTH XI:曝光 【胜利将是我们的,但我只希望这场胜利多少能抵消今天的损失】。 一语落地,因为对印第安人的计划,好不容易有所抬头的会场气氛又在一瞬间跌到谷底。 卡门似乎铁了心要做这一场的恶人,话里话外不仅坐实了贝尔的罪,还把这一切冷酷地称之为【损失再具体一些,是【经济的损失】。 事实上,哪怕是到了现在,洛林也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处置贝尔。 假设贝尔真的是隐藏在商会的双面人,这个身份对德雷克商会,对他本人会产生什么影响? 悬红转移,从爱德华.肯维转移到洛林身上,以此把洛定性成判国贼? 这似乎是最严重的影响。 定罪判国会被处以绞刑,德雷克家族的声誉会被玷污,德雷克商会是英国的商会,此事一旦曝光,商会的根基自然也难以保全…… 但冷静下来细想,现在的德雷克商会早就是国际化的超级财阀,断了英国这条线会伤筋,但绝对不可能动骨。 毕竟无论是迈阿密、海事集团还是发展势头最迅猛的美洲分会都不在英国的控制范围,非洲、欧洲,英国势力也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洛林的个人安危也是同理,英国可以判他绞刑,但由谁来执行,由谁来抓捕?如果洛林转籍到美国、法国或是西班牙,英国又有什么手段来阻止? 这件事上只有德雷克家族无路可逃,洛林的行径会让这个家族两百年来积攒的声誉一夜丧尽,但是,德雷克家族的死活真的和洛林有关系? 退一万步讲,手握着洛林家族弃子的身份,沙克难道真的没有自保的手段? 今时不同往日! 依托这些年的积累,数百万镑的财富,洛林和德雷克商会早就不再是单纯的任人拿捏的商人。 他是财阀,这世上最顶级的财阀,把他逼反对英国没有任何好处,从理智的角度讲,假如英国真的对洛林和肯维的关系心知肚明,以此要挟也是比审判远胜远优的选择。 就像卡门说的,最坏的下场也不过就是损失金钱而已。 这个认知让洛林的心思愈发迷茫。 因为背叛的后果远没有第一印象来得严重,这场审判与其说是为了物质,不如说会归于精神。 到头来,又变成一场撕裂团队的危机了么? 洛林闭上眼睛,但仅仅一瞬间又睁开来。 小莎伦进来了,她似乎被会场的凝重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告诉卡门,贝尔来了。 “让他进来吧。”洛林代替卡门回答,“莎伦,你不必跟着。” “是……会长。” …… 召集来得毫无先兆。 走在去往大会场的过道,贝尔满脑袋都是疑问。 迈克尔洗礼之后,他们一家就跟着洛林的步调从卢西搬到了迈阿密,一家五口住在崭新的朱迪亚宅悠然得意,难得地享受了如此漫长的天伦时光。 前些日子,也就是在比斯开湾演练之后,洛林曾在一次午后小聚时告诉贝尔做好出航的准备。 他们很可能要在近期北上波士顿。 如果这一行程能够顺利成行,瓦尔基里大概率会迎来她诞生以来最尊贵的客人,美利坚合众国的第一任总统,独立战争的英雄领袖乔治.华盛顿先生。 哪怕对现在的德雷克商会而言,这也是一份沉重的,过了誉的殊荣,其中所蕴含的机遇和危机值得整个商会全力以赴。 正因如此,洛林才按耐住自己闲不住的性子,哪怕瓦尔基里早己修缮完毕,哪怕现在的迈阿密并没有太多需要他坐镇和决策的工作,依然无所事事地待在他的德雷克宅养精蓄锐。 贝尔的眼睛亮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召唤……是卡门要公开迈阿密开发的天价收益了?还是波士顿之行终于有消息了? 怀着兴致勃勃的期待,贝尔含着笑向门口的小莎伦微微一礼,抬起手,一把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洛林,我……” 高起的调子戛然而止,贝尔站在会场的门口,远远地看着坐在中央圆桌,一言不发的同伴们。 所有人都在看他,压抑、沉默、面无表情,连最基本的神采都没有。 “似乎……今天的议题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克里斯.埃蒙斯上校来了。”洛林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正在参观我的酒窖,由亚查林和莱夫陪同。” 贝尔呆立当场。 好一会,无奈的苦笑泛出来,伴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气。 “你们知道多少了?” “这得看你愿意说多少。”洛林说,“如无必要,我实在不想拷问一位尊贵的军官。” “那就请放过他吧。”贝尔挠着头发摘掉剑,随手抛弃到一边,“我了解他。他虽然是个死要钱的混蛋,但在得到授权之前,你从他嘴里撬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收买呢?” “收买无效,因为在他看来,钱和命都不是他的。” 三言两语,贝尔已经走到了圆桌边,苦笑在过程中发散,多了一丝释然,多了一丝懒散,那态度绝不像一个暴露了的叛徒,反而像缷掉了重担的苦力,看得众人疑惑难解。 “行了,我的老爷,你希望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说?” “从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开始,我们会凭直觉判断真假。” “真是冷酷无情的回答。”贝尔嗤笑着拖开他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起点在南安普顿,1778年,你们从赫巴西探险归来。”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众人愕然地张着嘴,慢慢地,慢慢地从贝尔身上移开视线,转聚到洛林身上。 贝尔的声音又再响起。 “就如你们所想,派遣我的人从来都不是我的老上司,海军部的高傲将军塔维斯托克男爵,而是洛林那个别扭的蠢哥哥,沙克.弗朗西斯.德雷克。” “沙克对洛林的暗助开始于1778年,当得知你们在德塞商会手上吃了大亏,沙克就已经猜到洛林会用接舷战的方式发起决战,所以他让我从仓库里倒出了一批海事通勤,希望你们没忘记那段有趣的往事。” “之后,洛林和沙克在金士顿重逢,1779年,沙克用这批军资的去向要挟我下船,要我混到洛林身边来。” “那时候没有任何人知道洛林要在新大陆走私军火,我猜沙克只是单纯的不放心,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父亲偷偷让自己的仆人跟在远游的儿子身后,不是为了搜集儿子猎艳的罪证,而是担心儿子在猎艳的过程中被看门狗咬伤。” “再之后,防务机密、四十八磅……埃蒙斯负责百慕大,我负责新奥尔良。因为生意做得红火,连我都时常怀疑,你们兄弟是不是串通好了想做美利坚的国父。” 贝尔彻底放开了,姿态越来越轻松,声音越来越戏谑。 “啊,啊,啊!商界新星肆无忌惮地向敌国走私军火,军界干城全不犹疑地把舰队置于危机当中,这就是海军名门德雷克的当打一代。” “洛林,身为一个老朋友,一个旁观者,一个英国人,我不奢求你们兄弟和好如初,但你们至少应该试着见一面。我担心你们再这么扭曲下去,大英就该亡了……” 腥红色的皇冠 0524 REBIRTH XII:义务 这算是被反客为主了么? 夜,月下。 洛林懒懒地依在银月照耀的阳台上,脑子里依旧回放着这一整天过山车似的心历。 贝尔被放回去了,没有阻拦,没有约束。 他的问题尚不能完全定论,但既然德雷克承受得起最坏的结果,谁都不希望像对待囚犯一样对待自己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 埃蒙斯也被特赦请出了酒窖,虽然亚查林和莱夫不再盯着他,可还是有整整十个人日夜看守在他的身边。 理论上他应该是验证贝尔说辞最佳的人选,然而却没有人提出让他与贝尔隔空对质。 或许这是因为大家仍像事发之前那样信任着贝尔嘴里的说辞。如果真是这样,这份信任当然会影响到大家对埃蒙斯的判断,因为贝尔下过断言,埃蒙斯不会交代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会是陷阱么? 贝尔所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或许是最高明的谎言,真假掺杂,九真一假? 洛林努力用最客观的方式去思考答案。 然而他判断不出来。 单方面的证言没有判断的价值,贝尔身上又有充足的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就譬如受雇于海军部的间入才属于真正的背叛,如果他的行动单纯基于沙克的私欲,这件事无疑更像德雷克兄弟之间的闹剧,虽说埋得深了点,但为此深究反而且得洛林小家子气。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海娜、卡门和诺雅联袂而入,神色中尽是难掩的疲惫。 “辛苦你们了。”洛林轻声说。 “事关重大,又不适合假手他人,遇上这种事情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卡门笑着回应。 “结果怎么样?” “没有明确的能够佐证的情报。”卡门和海娜对视了一眼,“我们调取了商会掌握的从1779年开始所有与大不列颠有关的情报,因为没时间纠查细节,大致只找出几点相关。” “第一,沙克.德雷克封锁新大陆期间,一共击沉、俘获走私船超过160艘,战果比他的前两任加起来都多。” “这个数据应该是比较可靠的,因为我们手上有巴尔的摩港务局官方的年吞吐对比。” “去掉我们的走私量,在1779到1780年间,巴尔的摩的货物吞吐比独立战争前四年下降了60%。换而言之,如果排除我们,沙克.德雷克几乎截断了美国人的走私线。” “第二,沙克.德雷克注重军纪,在任期间在皇家海军船坞连续推动整肃行动,内情外泻是整肃的重点之一。” “与之相对,即便是正式开始通辑爱德华.肯维的1780年,埃蒙斯提供给我们的军情依旧保持了100%的准确,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第三,1779年至今,6年时间我们和商务部总共接触了17次,其中4次谈判的对象是商务大臣,欧洲分会谈了2次,非洲1次,我1次。” “我查阅了全部17份备忘,细节虽然有小部分陷阱,但没有涉及威胁、暗示的内容,也没有明确要求我们让利的条款。” “不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商务部似乎一下变得好说话起来,最近的4份备忘对我们明显有利,给人的感觉……商务部似乎有求于我们,却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洛林扬了扬眉:“应该是得到指示了吧?有情报么?” “没有,拉莫斯花了很大精力去打探,埃迪也提供了协助,但完全不知道这种转变的根由。只是即便不知根由,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把它和肯维商团的走私结合起来。” 卡门捋开碎发,侃侃而谈。 “一方面走私已经结束了4年,大不列颠若想获利,1781到1783才是要挟的最佳时机。另一方面,手握把柄却频繁示好的行径不符合基本逻辑,既不需要,也没意义。” “需要、意义、时机……”洛林走进屋,喃喃着给每个人斟了酒,“也就是说,你们更倾向于贝尔说的是真的?” “没有决定性佐证。”卡门接过酒杯,“但从我们理出的头绪看,沙克.德雷克对我们是有偏袒的,严格来说已经足够视作判国共犯,毕竟他的身份不同于我们这些自由的商人,而大不列颠所表现得更接近于不知情,否则无论是审判还是勒索,一个国家在把柄确实的时候最不可能的选择就是放弃利益。” “是啊……缺乏决定性的佐证呢。”洛林揉着眉头叹着长气。 有个声音突然说:“你可以去找你哥哥对质。” “哈?” “你的哥哥,沙克.弗朗西斯.德雷克。”那声音是海娜,“你其实也知道的,只要去见他,这件事立刻就能一清二楚。” 洛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惊悚的样子说不出究竟是讶异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又或者是各种各样揉搓到一块,早就分不清里头的本质。 “我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去找他!”洛林失态了,和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就算是不计前嫌弃,见了面我该说什么?你是不是一直在帮我?我是不是不识好歹?” “可以直接问贝尔是不是他派来的,他会实话实说。”海娜冷冷的。 “他会实话实说?”洛林吊着高高的音,“你甚至没和他正式见过面!” “但我见过你,而且熟悉。”海娜盯着洛林,“要不就把贝尔.朱迪亚和克里斯.埃蒙斯沉海,然后一路追查上去,杀到杀不动为止。要不就去和沙克.德雷克见面,把事情掰开来弄清楚。” “它就摆在这儿,已经把你的方寸弄乱了。不解决它你做不了任何事,强行去做只会害人害己。” “这是你的义务。”海娜说,“我们会陪着你,但没有人能代替你。” 一如既往地,海娜刻薄地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只给洛林留下两条向前的岔道。 一向左,直接把贝尔的罪定死,蛮横而盲目地继续维持自利的信条,用不负责任的判断把商会的前途推上赌桌,赢了保持现状,输了,说不定连自己的团队都会崩溃。 一向右,去找沙克,弄明原委,获悉真实。 关键在于,那真实是真实的真实么? 洛林其实是知道的。 就像海娜说的那样,洛林知道沙克不会骗他,只要他愿意低下头去问,一五一十,沙克都会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他只是不愿低头,不愿承认自己这些年的拼搏与仇恨背后一直有沙克的影子存在。 这会伤害已经去到欧诺通的海伦娜。 至少洛林一厢情愿地觉得,这是对海伦娜所遭受的痛苦的背叛。 背叛……么? 洛林一口饮干了杯里的酒。 “你决定了。”海娜问,也可能没有问。 “嗯。”洛林松开杯子,目光冰冷,“请埃蒙斯上校过来,我希望立刻见到他。” 腥红色的皇冠 0525 REBIRTH XIII:命运之赌 房间里很亮,亮得有点不同寻常。 烛台、烛座,枝型的吊灯……上百支蜡烛在若有若无的夜风下摇曳着光芒,一层层一叠叠地堆积,让屋里的一切都无处藏身。 埃蒙斯知道这肯定不是洛林书房的常态。 虽然德雷克宅确实奢华,但那种由卡门一手操办的奢华从来是简洁而内敛的,对材质和工艺稍微 《重生日不落当海盗》0525 REBIRTH XIII:命运之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重生日不落当海盗&lt;/b&gt;》</div> 腥红色的皇冠 0526 REBIRTH XIV:沙克回来了 茶很香,夜漫长。 英格兰茶以中正醇厚闻名,哪怕是晚茶也不会拼得太酽,这一点与好饮浓茶的苏格兰与爱尔兰截然不同,缥缈的茶香惹人沉醉。 当然,那只是洛林一个人的感受。 英伦三岛的茶各备特色,每一种都有庞大的忠诚和拥护,只要保持茶礼相通,饮什么茶其实并不是关键。 关键在压迫。 欺压、凌下,不断从细枝未节传达态度,像复读机一样反反复复地让埃蒙斯认清现实,让他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换而言之,就是让他清醒、冷静。 埃蒙斯大致已经恢复了冷静,那是洛林的功劳,也是洛林的愿望。 毕竟洛林的目的不是逼供。 假如人的精神长时间处在不稳定的状态,他在容易说出平时不愿说的真相的同时,也更容易说出从不曾有过的想象。 而在现在这种敏感的满是猜忌的特殊时期,想象会毁掉一切。 埃蒙斯深吸了一口气。 “会长先生要去见将军么?” “或许会去,或许不会,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那您觉得他在新大陆?” 洛林摇摇头:“我知道他仍在参谋次长的职位上,虽然有调职的传闻,但正式的任命没有下来,以德雷克商会的人脉探不到他下一步的去向。” “调令已经下来了。”埃蒙斯说,“准确地说,将军的调令已经走完了全部流程,会在3月初正式下达。他将重返新大陆,我这次来的其中一个任务就是为他打前站。” 洛林扫着杯沿沉吟了片刻:“他会重返新大陆,也就是说……彼德.帕克爵士的任期结束了?” “虽然不是一回事……”埃蒙斯点点头,“帕克将军的任期结束了,离任时间在5月左右,海军部看中了他与将军的友谊,希望一些调整由他们二人执行,达成平稳过度。” “调整?” 埃蒙斯耸耸肩:“美国独立了,为了表达我们的善意,原大陆分舰队的驻地百慕大已经不适合继续承担如此重大的军事作用。皇家海军船坞会降级,只保留一支小型的防卫编队。” “大陆分舰队的锚港从百慕大移到纽芬兰,从地理上说与牙买加的距离就过于远,不再利于统一指挥……虽然原本,新大陆舰队和大陆分舰队之间就没有太多的上下级交流,但这次海军部把她们正式分开。” “海军部要组建全新的北美舰队,提升级别,增加编制,一边压制新生的美国,一边保护压力越来越大的加拿大海岸线。而缩减了防区的新大陆舰队则要缩编,减轻大不列颠在新大陆的军费压力,大致的思路就是这样。” 埃蒙斯全然不管自己说的话会不会泄露军事机秘,言辞中没有半点犹豫和斟酌。 “新的北美舰队以原大陆分舰队第二编队为骨干,包括一级舰HMS尼普顿号,三级舰HMS狮子号、HMS玛尔斯号,4艘巡防舰,6艘驱逐舰以及超过20艘各型护卫舰,狮子号将继续作为提督旗舰。” “将军将在这次调任中升任蓝旗海军上将并成为北美舰队首任提督,而与帕克爵士沟通,提前组建提督府,在纽芬兰迎候长官驾临就是我这次来新大陆的第一项使命。” 太……意外了。 不得不说太意外了。 沙克即将回归新大陆,而且是以上将之尊独镇一方,统领一支拥有一级战列舰的超级舰队。 一级战列舰是盘据在当世海洋生态链最顶端的超级海兽,拥有70米级的身板,十三层以上的内容,108到112门舰炮,总排水超过3000吨。 哪怕强大如大不列颠皇家海军,像这样的战舰也仅有七艘,其中就有被后世称为不列颠霸权象征,因纳尔逊的特拉法尔加战役一战成名的HMS胜利号。 更重要的是,一级战列舰从不会无端服役。大部分时候她们都被妥善地收容在干燥先进的海军船坞里保养木料,和后世的核弹一样,被视作一国军备的底蕴和战略力量。 皇家海军中能把一级舰作为常规配置的仅有本土与海峡两支舰队,本土两艘,海峡一艘。因为她们负责保护英国本土的安全,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会引起别国的遐想。 可除了这两支舰队,英国还有别的配置一级舰的舰队么? 没有了。 新大陆舰队的镇港之宝是二级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镇守开普敦的非洲舰队也把二级舰当作最强战力。 亚洲……印度好像配置了两艘二级舰,而地中海舰队作为英国海军中仅次于本土的次强,靠的也是多达十艘的三级舰和四艘二级舰,编制当中同样没有一级舰的存在。 HMS尼普顿号,作为皇家海军现役的第四艘一级舰,到底是什么把她带到了海晏河清的新大陆? 难道说加拿大的局势真得有如此严峻?又或者……英国仍对富饶的北美十三州念念不忘? 这会是又一场全面战争的号角么? 洛林的脑海里鸣放起尖厉的警报,那警报声被一层层地阻隔,一层层地削弱,等反馈到脸上,终于只剩下一丝略带着疑问的好奇。 “尊贵的塔维斯托克男爵居然又升职了……堂堂的海军上将,陛下红人,海军部明明连宝贝似的一级舰都给了他,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留在小小的狮子号上?缅怀么?” “没人猜得透将军的心思,您知道,他不爱在人前剖析自己。”埃蒙斯无奈地摊开手。 “他确实不爱跟无关的人推心置腹,但你是他的近人,还是他信重的参谋。” “我确实不知道,将军什么都没告诉我。”埃蒙斯遗憾道,“我猜,他或许愿意告诉您。” “你建议我和他见面?” “明明是您已经准备好了要与将军见面。作为将军的忠仆,我只是尽我所能,为这场久别的重逢提供一些有趣的话题而已。” “一些话题……”洛林深深看了埃蒙斯一眼,“看来你已经成功找回自己的智力了,上校先生。” “接下来让我们进入正题,请告诉我你身上的另一个使命。我是指那个和我有关的,足以让你绕开金士顿和帕克爵士,秘密造访迈阿密的重要使命……” 腥红色的皇冠 0527 REBIRTH XV:良心 朝阳璀璨。 满是猜忌的昨天随着启明星光坠向西边,新的一天紧接着从东方升起,为迈阿密捎来新生。 德雷克宅有一场晨聚。 那些洛林最珍重的伙伴们三两成群,海娜和诺雅喝着茶,卡门带着莎伦处理文件,卡特琳娜正在教法芙娜骑马,莱夫牵着夫人,赶着孩子,还有齐家赴宴的亚查林和贝尔,至今孤身的克伦和丹尼尔…… 除了远在海外的皮尔斯,所有人都在这儿,保持着既不远又不近的距离,各自打发着清早的时光,就像昨日种种从未发生。 洛林享受着朝霞的暖意,闭着眼,直到黑影遮掩住红色的世界。 “啊,昨晚吓到我了。”贝尔一屁股坐到洛林身边。 “吓?”洛林掀开一只眼,瞅了眼远远的无忧无虑的奥菲和迈克尔,“这世上还有能吓住你的事?” “当然有吧?”贝尔打个响指叫来自己的红茶,“早上六点的聚会,提前四个小时通知,我从没见你做过这种多余的事情,更没想到我也会在通知的名单里。” “通知你是因为你是团队的一员。”洛林重新闭上眼,任由太阳驱赶一夜未睡的疲惫。 “那嫌疑呢?” “嫌疑是嫌疑,身份是身份。”洛林说,“文明世界的根基在法律,法律的立足点则在嫌疑人的无罪推论。” “哪怕在定罪的前一秒,嫌疑人的身份都是无罪的。因为就大的环境而言,被冠以嫌疑的人相比于审判权的掌控方总归站在弱势的立场。” “无罪推论是法律给予他们的公平,哪怕从各种角度来说这种公平都极容易造成不公平,但强者的自我束缚是珍宝,两害相权,我选择践行。” “践行么……”贝尔叹了口气,“所以你依旧觉得我是海军部的间谍?” “不是觉得,是无法排除这种嫌疑。”洛林的声音很轻,“我会竭尽所能去证实你的嫌疑是真的,那是我对德雷克商会的义务。可在嫌疑证实以前,我依旧会把你当成最值得信赖的友人和下属,这是我对人生和团队的责任,不仅仅是为了你。” “真是标准的德雷克式发言。”贝尔看着洛林,眼神里全是复杂,“明明你们两兄弟都是自私而冷血的混帐,把我的人生玩弄得面目全非。可为什么呢?就是没法憎恨你们……” “用东方的话来说,孽缘吧。” “捏渊?那是什么?” “命中注定……那种。” 贝尔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摆手:“跟你们兄弟才不是什么命中注定。” 他深吸一口气:“海校……海校的时候,雷顿爵士其实早就为我安排好了人生。” “他说你不适合听命行事,所以学校要为你铺路,一毕业就准备为你安排一艘小船。大概是通信舰?毕竟一个少尉,哪怕是中尉也不适合直接成为护卫舰长。” “他希望我成为你的大副,我同意了,你知道,在上议院那些老爷的关注下,我并不像你有那么多的选择权。” “谁知道毕业前半年,你突然退学了……”贝尔冲着洛林瘪了瘪嘴,“你跑了,我的人生规划第一次被撕得稀碎,明明是那一届的状元,但在毕业的双向选择中,我却成了唯一落选的那个。” “留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去普利茅茨军港做一位少尉引航领班,从此转入地勤,或者以爵士助教的身份留校,带着完全空白的军旅生涯,做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升职的教员。” “沙克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在艾利亚叔叔战死,德雷克家族最风雨飘摇的时候无智地接纳了被整个上议院厌弃的我,我欠他的。” 贝尔吐出气:“之后我就登上了流浪号。我不知道他到底为我的人事任免承受了多大压力,但在他的庇护下,我度过了一段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光,像每一个正常的海校毕业生一样升职、加薪,欠他的越来越多。” “所以,当他让我到你身边来做保镖的时候,我其实是高兴的。哪怕我明知道德雷克切开都是黑的,他根本不可能遵守和我的约定,说不定我前脚下船,后脚卜瑞德伯爵家就会成为大不列颠的通缉犯,我还是甘之如饴。” 说到这儿,贝尔停下来瞅了洛林一眼:“他通辑我了,是吧?” “嗯。”洛林依然闭着眼,“一级通辑,直送普利茅茨。不过你的文书在金士顿被查克劫了道,成为了当时判断你可信的重要依据。” “嘁!”贝尔恨恨啐了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吧?”洛林不确定的回忆着,“哪怕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我也觉得你被沙克通辑的事与你的关系不算太大。” “但我家的爵位差点就被彻底剥夺了!” “那只是附带的结果。就像我们用火炮轰击敌船,无论敌船是否会沉,射出去的炮弹肯定会沉。但没人会在开炮前考虑炮弹的心情,那只是附带的,和炮击本身半点关系也没有。” “你们两兄弟果然……” 贝尔语结了。 他张着嘴满脑子搜索着合适的形容词,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出来。 他愤愤然站起来:“总之,你们两兄弟是吃定了我会任你们宰割是吧?” “虽然描述不太准确……但从本心而言我确实信任你。” 洛林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贝尔。 “你从小接受的都是错误的贵族式教育,正因如此,你的灵魂才多了那么一点良心,就像是枷锁一样,把你锁得死死的。” “我会挣开的!” “是是是,请努力。” 洛林毫不掩示地敷衍着自己的朋友,用声音把贝尔重新摁回椅子。 贝尔臭着脸架起腿,咚一声压在桌子上,一下就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 “言归正传!你把所有人大清早地召集过来,做了这么多余的事,不会就是为了给我撑腰吧?你担心我被孤立?担心我在调查过程中真的背叛?” “完全猜错了。”洛林摆着手,用轻描淡写的口稳说,“主要是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们所有人。虽然早茶之后也可以,但既然我一夜没睡,自然没有必要强撑着配合所有人的生物钟。” “有件事情?” “嗯。关于克里斯.埃蒙斯上校千里迢迢奔赴迈阿密的理由。” 洛林招手把散开的众人叫拢,沉吟着组织了一下语句。 “简而言之,乔治三世陛下和海军部的一部分先生希望我们把海事集团扩张到英格兰去,给出的条件很优厚,保障也很充分。” “但是我估算了一下,想要冲击英格兰成熟的造船业市场,在三年内形成足够强的竞争力,我们大概需要投入三十到五十万镑。” “这是一笔巨款,我需要你们的意见。” 众人皆默。 克伦呆呆地站在人群的外沿,眼神涣散,声音飘忽。 “大不列颠的陛下和海军部……世界上最大的造船业市场……三十到五十万镑……” “又一场……豪赌么?” 腥红色的皇冠 0528 REBIRTH XVI:脑子一热 1786年1月26日,迈阿密西郊。 海的方向吹来湿润的风,把欧洲人的号角和印第安人的歌声裹住,揉碎,幽幽扬扬地播洒到青黄相间的广袤草原。 战争的氛围正变得越来越浓。 勃克隆先生推着满载沙包的手推车艰难地走在路上。 没错,艰难地。 脚下是用碎石和沙包临时铺成的便道,既不够宽也不够平,勃克隆先生每天要在这样一段1.3公里的破路上走4个来回,才坚持了三天就已经感觉到透支。 手臂酸胀,腿脚灌铅,脚掌和手心爬满了层层叠叠的水泡,旧的已经挑破了,新的也充盈起半透明的组织液,皮和肉在颠簸中挤压推搡,动一下都像针扎一样让人难受。 我的人生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勃克隆先生品味着刺痛,沉默地质问着自己。 他的一生真得没什么值得回首的。 出生的时候西班牙的经济就已经日暮,英国、法国、荷兰……这些远比西班牙年轻得多的霸主在世界范围挤占着西班牙殖民帝国的利益,但国内却完全感受不到。 这种情况既可笑又可耻。 因为假如勇者迟暮,身陷狼吻,群狼在撕咬他的四肢时他至少还能感受到疼痛和绝望,还能在刺激下挣扎求存,无论那挣扎是否有用。 可假如勇者截瘫,那些曾经象征他力量的四肢、躯干就成了完全多余的东西,多一块、少一块,头脑都只会麻木地接受,不会生出半点实感。 西班牙就是这样一位患有高位截瘫的勇士。 小的时候,勃克隆先生时常能听到诸如“哪哪哪的殖民地丢了”,“哪哪哪的战争败了”,“明明是英国和法国的争斗,西班牙却失去得最多”一类的传闻,但即便是最热血冲动的青春期,他都很少为此悸动。 自由民的生活太艰难了,辛苦一年入不敷出,祖传的家产日见减少,累积的债务越筑越高。 帝国的损失只是那些富人和贵族的损失,不可能也从不曾和他们这些卑贱之人扯上过任何关系。 麻木的童年接续麻木的少年,然后又是麻木的青年,等勃克隆先生回过神来,他已经继承了破落的家业,还和夫人有了一双懂事的儿女。 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成为能让儿女骄傲,让妻子信赖的好男人。 然而现实偏偏就是那样,地里的收入每况愈下,到了他这代已经只够偿还每年的债息,什么骄傲,什么责任,光是保证每天寒酸的两餐就费尽了他们的心力。 他跃动的心很快又变得麻木不仁,一天天,一月月,骤然梦回,劳尔已经长成了十岁的可靠小伙。 转机可以说是突如其来。 毫无征兆的,有宣令官来镇上动员,把迈阿密描绘得像天堂一般富庶肥沃,勃克隆先生那天恰好又挨了鞭子借酒消愁,脑子一热就签署了移民申请,等清醒过来,一切早已刻木成舟。 已经不可挽回了。 平静而卑贱的自由民生活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根据移民申请的条款,他已经把自己的祖产卖给了领主,货款优先抵消债务,真正交到他手里的还不到十个皮斯托尔。 他无路可退,只能强撑着自尊,牵领着妻儿,用全家80%的财产购下了去往新大陆的四张船票,在海上飘荡了一个多月,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充满了恐怖传说的新大陆的土地。 1786年1月2日,勃克隆先生清楚地记得他抵达迈阿密的日子。 当时的忐忑与不安,繁华与荒凉,热情与冷淡,是德雷克商会无处不在的关怀温暖了他的心灵。 在他看来,这个奇怪的英国商会的所作所为就像圣经中描述的那些圣者,彻底地颠覆了“有钱人”在勃克隆先生心中的形象。 勃克隆先生想不明白。 除了致力于传播上帝的福音,他想不明白还能有什么理由能让商人放弃对利益的追求,把土地、粮食、金钱……一切的一切不求回报地送给他们这些毫无利用价值的开拓民。 但美好的生活确实来了,勃克隆家拥有了比祖产更广阔更肥沃的土地,来到了比故乡更平等更温柔的村庄。 那位传说中购置了土地的有钱人最后也没有赶在第一次村民大会之前迁入村庄,大会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对穷人有利的村约通过了,完全由穷人组成的委员会成立了,富有人望的图卡先生以高票当选委员会主席,又以主席的身份成为了第一任民选的村经理。 随后,泰极否来。 勃克隆先生从未想过他在麦浪乡偶遇的那群印第安人会以敌人的身份向迈阿密宣战,更没想过这场战争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1月18日,麋鹿林地的村民们还沉浸在那场伟大的村民大会的胜利当中,勃克隆先生背着一大袋子没油没盐的烤土豆出门,准备听从图卡先生的建议去河口区的职介所找份短工,在夏天的土豆成熟前,尽力为家人搏一份温饱。 一个光鲜的骑士披着朝阳出现了,他高喊着动员令冲进村公所,不一会,图卡先生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带着惊骇的表情摇响了紧集集合的铜铃。 直到那时勃克隆先生才知道,传说中一直与迈阿密和西班牙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印第安人突然宣战了。 阿恰卡(Awqa Anka黑羽)部、玛音奇(Mayu Inki河园)部和魁李奇(Qullqi银白腹锦鸡)部结成了战争同盟,超过一万人拎着火枪,牵着骏马陆续向战场集结。 迈阿密市政厅立刻发布了总动员令,驻军向迈阿密河滩的战场集结,市政厅要求市民们团结起来,为守卫城镇供献出自己的劳力。 勃克隆先生的脑子又热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动员令上签下了大名,而且还成了全村第一个报名的“勇士”。 之后……再之后…… “今天的太阳好烈啊……”勃克隆先生疲惫地擦了把汗,“今天是第8天,再坚持2天,第二批劳工就能换岗了吧……话说,真的会有换岗吧?” 他停下手推车,像行尸走肉一样把沉重的沙包从车上扛下来,在军士的指挥下,把沙包堆到指定的位置。 他正在构筑一条完全由沙包叠成的防线,大概有3米高,5米宽,每1米备有一个预留的射口,每50米留出一个炮口。 沙包背面还有一长条半米深,2米宽的壕沟,士兵们在壕沟里奔跑,只要挺起腰就可以把枪伸出射口,向30度的窄正面扣动扳机,杀伤敌人。 在视野范围内像这样的防线还有两条,都是弧型的,每一条的长度都在一两公里左右。 它们构成了迈阿密的主防线,像鱼鳞一样交叠在河滩边,以近似平行的方式各自相距500米的距离。 听主持修建的士官说,这样可以让第二、第三防线的火炮轻易覆盖到第一道防线之前的平原,构成最大的火力密度。 但是勃克隆先生不明白,迈阿密的宽度可远远不止一公里,驻军司令,也就是迈阿密镇的镇长迪普亚尼先生究竟凭什么认为印第安人一定会在这条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而不是从其他地方绕行,比如……麋鹿林地。 劳尔母子三人还在麋鹿林地等着自己的消息,假如印第安人真的袭击了村庄……后果,勃克隆先生根本就不敢想象。 “上帝保佑我们。”他轻声地祈祷,“上帝……图卡先生?” 不远处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强壮背影停下脚步,意外得回过头。 “勃克隆,原来你被分到第二防线了?” “嗯,我一直在这条线,倒是图卡先生……” “第一防线施工结束了,昨晚我们整个组被调到第二防线,士官长要我们抢在那些野人进攻之前把第二防线搭建完。” “怪不得……觉得今天便道上的人特别多。” 勃克隆先生很信任可靠的图卡先生,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心里的担心。 “图卡先生,我们一直在这里做工事,如果……如果印第安人绕去了北边……” “北边?”图卡想了许多,“你怕那些野蛮人从麋鹿林地进攻?” “嗯……劳尔、索菲娅,还有我的妻子……” “放心吧。”图卡重重拍打着勃克隆先生的肩,“德雷克商会的洛林会长和驻军司令迪普亚尼镇长都是很优秀的军人,我听士官长说这个战场是他们共同商议的结果,无论那些野人愿不愿意,都必须……” 嘀!!!!!! 嘀!!!!!!!! 尖锐而短促的哨声骤然打断了图卡先生的说话,不远处的哨塔传来警讯:“敌袭!阿恰卡部向防线发起进攻!守备迎敌!劳工放弃手上工作,立刻撤到第三防线!” “快!快!快!” “后撤!劳工跟着我后撤,不要在前面碍手碍脚!” “守备就位!自由射击!” “全炮预备!第三防线标的距离1300,正前,开花弹三发连射!” “放!!!” 腥红色的皇冠 0529 REBIRTH XVII:唾手可得 “旗距上前!” “200米位置设置小旗,以旗为线!线里面的印第安人送到线外,不管死的活的都要小心轻放,别做无聊的挑衅!” “把伤员转送到第三防线!德雷克在那里设置了战地医院,所有伤员都送进去!” “战死的都送到河滩去,和后勤司务对接。不许吐!别让我看到你们脸上怂包一样的表情!他们是英雄!给我满怀着尊敬去背!饱含着感激去背!” 夕阳残血。 连片的火烧云燎绕在天的尽头,光泼下来,把草原染得血红。 数百个黑漆漆的人影推着车,行尸走肉般无助地走在这片血色中间,冲天的硝烟是他们的背景,满地的人型是他们的货物。 第一场战斗持续了不到三个小时,印第安人先后发动了四次冲锋,四次被击退,最好的一次也没能成功触及第一道防线。 所以战场上留下的基本全是印第安人,粗略的估算是死伤600人,死亡率应该超过了两成。 防守在一线的迈阿密掷弹一团承担了最大的压力,7死29伤,从双方的攻防环境来看,这个数据已经称得上损失惨重。 战况比想象中更激烈…… 站在战场后方的高台上,洛林依着栏杆怔怔出神。 卡门费力地爬上来,轻声喘着气:“船长,迪普亚尼镇长很激动,他要求商会在两天内组织一支不小于一千人的民军,配置上需要向掷弹兵团看齐……” “和掷弹兵团同等配置的民军?两天内?”洛林无声地笑起来,“他怎么不直说要直属舰队上岸参战?” “廉耻吧?”卡门调侃道,“民军的称号能给人散兵游勇的感觉,如果直接说德雷克直属舰队,西班牙的尊严会受伤,图塞拉爵士、迪普亚尼镇长的尊严也会受伤。” “西班牙绅士的尊严真脆弱。”洛林嘁了一声,“让法拉明转告镇长先生,作为负责任的商会,德雷克已经主动承担了防线的构建和民夫的补贴,这是一大笔钱,我们不求回报。” “但慷慨不该成为贪婪的借口。” “直属舰队是德雷克商会的雇员,如果商会的利益受到威胁,他们理当拼死奋战。” “同理,市民用他们的税金供养驻军,驻军就有义务为城镇献出生命。如果连这样的事都需要我们来插手……他们算干什么吃的?” 卡门站在一旁美目流转:“你确定要法拉明去说?” “怎么?你担心他的职务太高?” “科长的职务倒是足够体现我们的尊重,关键法拉明的科长是兼职,同时还有直属舰队的本职。由直属舰队的人去说明直属舰队不参与战争,会不会让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那不是正好么?” “啊……”卡门捂住嘴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我疏忽了。” “谢谢款待。” 两人相视大笑。 笑完了,卡门娇嗔地跺一跺脚,跑上前挽住洛林的胳膊。 “老爷。” “正经点。” “船长大人。” “嗯哼。” “你这次准备让西班牙流多少血?” “这得看镇长先生到底有多能干。” 洛林看到一个背尸的民夫从塔前蹒跚而过,他的背上趴着一位蓝袍的火枪手,胸口被洞穿,尚未凝固的血从伤口渗出来,裏满了民夫的后背。 幸好这样的场景委实不多见,迪普亚尼敏锐而勇敢,仅从这一轮的表现来看,佛罗里达军团确实当得起中北美劲旅的称号,是一支值得信赖的武装力量。 洛林轻轻拍着卡门的手:“我们都知道这场战争是比斯开湾演练的后续,两者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向世界展示迈阿密驻守力量的强大,提升人们对这里安全性的评价,抬高估值,吸纳人口,发展商业、地产,从一切能掌控的方向为我们创造可观利润。” “西班牙的血无助于我们的目的,当然,也不会损害我们的利润,所以他们无关紧要。” “说得荣耀些,只要印第安人表现出了他们的强大,然后又在我们的防线面前折戟沉沙,流多少血都是值得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卡门像个天真的女孩一样嘟着嘴,“从印第安人结盟的消息传过来开始,你就开始炮制谣言,说什么直属舰队要从迈阿密河溯洄,直捣黑羽部老巢。” “要不是这个消息,凭他们人数上的优势何必要在我们的防线上碰得头破血流?迈阿密宽着呢,整个田原区都可以化作战场。” “那可不好。”洛林无声地笑了一下,“我不在乎西班牙死多少军人,但前提是他们胜利。我们和图塞拉爵士算不上熟络,没兴趣把迈阿密未来的地价赌在他们真正的军事素养上。他们强也好,弱也罢,我只要稳定的胜利。” “那如果……如果印第安人还是放弃了河滩?” “我会溯洄,领着直属舰队一路炮轰上去,直到打穿佛罗里达半岛,印第安人缴械投降为止。” “风险很大呢……” “那不是如果么?我们的盟友不会让如果发生,毕竟事态发展下去,他们会同时丢掉部落和迈阿密两头的利益。” “也是。”卡门释然地点点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的盟友政变?” “再等等。”洛林说,“印第安人还有些拘谨,我们得等他们真正放开手脚,那才是最适合我们登场的时间。” “唾手可得?” “唾手可得。” …… 随着独立战争落下帷幕,如果有人询问北美的焦点在哪里,最佳的答案肯定是纽约。 纽约是新生美国的经济中心,也是北美开拓两百年来历久不衰的最发达城镇,而随着乔治.华盛顿先生在这座城镇宣誓就任,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首任总统,这里又成了美国的政治中心。 新生的美国是北美洲当之无愧的最具发展活力的政治势力,纽约则是这种活力的体现,哪怕历史悠久,依然难掩朝气。 但在1785年末,其实距离华盛顿总统入主纽约也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一座游移在人们视野余光中的港口小镇就兀然地异军突起,那就是迈阿密。 迈阿密的历史其实只有短短的几年而已。 按照白人在美洲开拓集居的一般规律,这个时间只够建起一个村,也可能是一座小小的寨子,一个简陋的堡垒。 但资本拥有超越人力的伟力。 凭借财富,德雷克商会购买了数以万计的印第安劳力参与到城镇的建设,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在比斯开湾两岸建造起一座都市规模,城镇人口的畸形港口。 世人将之视作好大喜功,在很长时间里,迈阿密速度都是社交圈中有名的笑话,被用来代指那些自不量力的暴发户们。 洛林就是在嘲笑声中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巴斯特尔大捷,德雷克商会克胜黑胡子,溃退向风群盗,以一己之力在加勒比的剿匪史中刻下了自己的大名。 挟大胜之势,迈阿密设厅立镇,大量的人口随之迁入,用海量的黄金兑现了德雷克商会建设的成果。 紧接着就是比斯开湾演练,洛林用一场别开生面的实弹演练宣示了迈阿密的强大,地价在卡门的饥饿营销下再攀一截,正式上升到新大陆首屈一指的高度。 人们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土地不仅是当地经济发展的副产品,它也可以像商品一样为主人带来可观的盈利。 地产业迎来了新生。 德雷克虽然不是这一行业的创始者,但毫无疑问,洛林向世界展现了系统性炒作的美妙之处。 越来越优质的资本向迈阿密汇集,人们翘首以盼,期待着能看到新的炒作技巧,但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印第安入侵的消息。 迈阿密要完蛋了么? 许许多多的人扪心自问,有人带着这样的疑问离开,也有人带着这样的疑问进来,其中不乏有显耀之辈,就比如……几个月前才从迈阿密离开的美利坚临时财务部长,亚力山大.汉密尔顿。 一艘布里根廷缓缓停靠到清冷了许多的迈阿密滩新港,汉密尔顿提着皮箱踩上船板,脸上难掩疑惑的表情。 “肯维,你这次又在玩什么把戏呢?” 腥红色的皇冠 0530 REBIRTH XVIII:理所当然 “如果你求我,我或许能为你提供一点帮助。”开门见山,久别的汉密尔顿如此说道。 洛林一脸古怪的表情:“怎么?才刚立国,美国就迫不及待地想在国际上体现存在感了?西班牙算合适的对象么?” “这是污蔑。”汉密尔顿义正辞严,“西班牙可不是什么合适的对象,就算衰落了,也不是现在的美利坚惹得起的。” “难得你们有自知之明。”洛林招招手把莫妮卡唤过来,“茶?还是咖啡?” “威士忌加冰,谢谢。” 莫妮卡行了一礼转身备酒,汉密尔顿正肃起表情。 “上次见面我跟你说过吧,各州对国府在战后依旧掌握强大的陆军感到不安,认为没有价值,只会浪费民众的税金。” “对大陆军的裁撤一直都是国会重要的讨论事项,双方的分析很大,亚当斯先生希望通过整编的方式减少人数提高战力,杰斐逊先生则希望彻底取消大陆军编制,由各州掌控的国民警卫队承担国土防卫的工作。” 洛林挑挑眉毛:“争夺军权?” “觉得无法理解?” “邦联思维嘛,无法理解倒是不至于,但中央政府的权威如此薄弱确实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酒上来了,洛林隔着茶几随手一推,汉密尔顿极自然地接住,向莫妮卡点头称谢。 “联邦党人一直致力于组建强大的中央政府,所以我们不可能放弃军队。但现在国会的论调确实更偏向州府,裁减势在必行,关键是能保留多少。” “一场回馈西班牙盟友的支援战争是体现大陆军价值不错的舞台。”汉密尔顿敲着桌子,“我有个提议,你主动承担军费,我来说服迈阿密承担给养,我们自己承担抚恤。只要你点头,我有信心在半个月内拿到国会的授权,至少可以调出两个掷弹兵团,怎么样?” “不怎么样。”洛林翘起二郎腿,“美国参战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好处,事实上如果不考虑我们之间的友谊,大陆军出现在迈阿密,能带来的只有麻烦。” “不致于吧?”汉密尔顿张了张嘴,“围攻迈阿密的三个部落都是佛罗里达有名的部落联盟,总人口超过三十万,虽然没有到总动员的地步,但随着损失增大……” “不会总动员的。”洛林慢条斯理抬起酒杯,抿了一口,“迈阿密要展示给世人的是她的安全,不是她的幸运,所以,战争会在双方难以承受前结束,不会总动员的。” 汉密尔顿震惊莫名:“肯维,你是个疯子。” “把各方的情绪向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去引导是最基本的商业考量,是本份。我又不是战争贩子,着实承受不起你的夸奖。更何况你不也打算利用战争保留军队么?你没有资格说我。” “这么说似乎也对……” “对了。”洛林放下酒杯,“你这次过来,难道说?” “总统先生的行程定下了,4月10日访问波士顿,会在那里逗留三天。总统保卫处原则上同意总统先生乘坐瓦尔基里,但他们有条件,除了你,瓦尔基里的所有乘员都必须换成海军和保卫处,我认为这个条件可以接受。” “我认为不可以。”洛林想也不想当即作答,“水手把船称作她,自己的船就像是自己的女人,哪怕利润再丰厚也没有双手献上的道理。” “但你仍在船上不是么?如果你有要求,我可以争取让你保留船长的头衔。” “我不需要头衔。”洛林拒绝说,“如果担心总统先生的安全,总统可以在瓦尔基里允许的范围内携带随员,满员状况下是20人。” “我不会放弃对船的控制权,你们不愿意的话,请乘坐你们自己的舢板去波士顿。” 汉密尔顿脸上挂满了黑线:“洛林,你知道这很难沟通!” “亚力山大,你完全可以放弃。” “军权和财权是强大政府的基础,是我毕生的追求,我怎么可能放弃!” “那就请说服他们让步。”洛林挺着胸信誓旦旦,“别忘了,如果我们的备忘录得到美国国会的首肯,我就会成为铸币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以及第一银行的主要股东。” “身为美国未来的钱包,我要求得到信任,这是理所当然的。” …… 战争的残酷是理所当然的。 面前的印第安人像潮水一般退去,荒凉的已经被原火燎烧了数次的草原只剩下映衬斜阳的硝烟和残尸。 迪普亚尼镇长听到旗距上前的号令,这意味着前线收到了印第安人打扫战场的请求,又一天的战斗结束了,接下来,战场属于双方的劳工。 “阿亚米上尉,让三连和四连有序接替防线,限时一小时内完成换防,八连和十连作为第二梯队。” “是,长官!” 打扫战场是战场上绝对的和平时间,代表着人性和文明的光辉,例来是守军换防的最佳时机。 这其实很神奇。 明明没有强权力的推动,违反了也没有代价高昂的惩罚,但它偏偏被执行得很好,无所谓文化、修养,全世界的战争都认可它的合理性,像迈阿密围城这种攻守双方比邻而处的战场,犹胜。 客观原因自然是它最主要的成因。 比如作为战场的草原是双方共同生活的土地,烧起来会给以后的生活带来困扰,所以灭火的工作必须及时。 又比如在天气温润的春季,残尸容易腐烂变质,滋生瘟疫,为了士兵能以尽可能健康的状态赴死,收尸也是必须及时的工作。 总而言之,在打扫战场期间保持克制是攻防双方共同且认可的义务,谁也没有打破它的理由,指挥官也需要时间来放松精神,调整状态。 换岗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告完成,迪普亚尼神色复杂地看着在战场上兢兢业业的民夫们,感慨地叹了声气。 “阿亚米上尉,今天……第15天了吧?” “1月26日首战,今天是2月11日,距圣瓦伦节还有3天,确切来说,是开战第16天。” “原来马上就要到圣瓦伦节了……” 圣瓦伦节就是情人节,在公元3世纪,罗马帝国出现全面危机。 经济凋敝,统治腐败,社会动荡不安,人民纷纷反抗。 贵族阶级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用残暴的手段镇压民众和基督教徒。 当时有一位教徒瓦伦丁在镇压中被捕入狱。 在狱中,他没有虔诚地歌颂上帝,而是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典狱长年轻漂亮的女儿身上。 很难说典狱长年轻漂亮的女儿有什么理由时常出入监狱,但故事记载,他们确实坠入了爱河。瓦伦丁和典狱长的女儿相互爱慕,在狱中,这位情圣的基督徒得到了女士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好日子终归会走到终点。 某一日,统治阶级下令将瓦伦丁执行死刑。在临刑前,他给典狱长女儿写了一封长长的遗书,表明他光明磊落的心迹和对典狱长女儿深深的眷恋,顺便不着痕迹地提了一嘴自己是无罪的。 这封情书被原封不动的转交到典狱长女儿的手里,并没有像大部分书信一样受到检查。 公元270年2月14日,瓦伦丁正式被处死刑,基督徒为了纪念他为正义、为纯洁的爱而牺牲自己的事迹,将他临刑的这一天定为“圣瓦伦节”,又称作“情人节”。 迪普亚尼无奈地笑了一声:“最近的精力都在战争上面,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 “司令,要提前为您准备玫瑰么?我觉得只是情人节当天的话,您完全可以回去陪伴夫人……” “我回得去,士兵们回不去吧?”迪普亚尼摇着头,“士兵们想家了,这几天军队的士气萎靡,连那些扛包背尸的民夫都比不上……” “那些民夫……”阿米亚上尉欲言又止。 “民夫怎么了?” “前几天,德雷克商会为民夫们兑现了第一笔薪水,听说不仅有说好八角金币,民夫们还收到了家人的信,尤其是那些表现优异的,似乎还额外收到了德雷克学校的教育抵用券。” “教育抵用券?” “相当于德雷克学校专用的奖学金,可以兑换一名学童三年的学杂费用,连生活补贴都有。” 迪普亚尼听得咬牙切齿:“我们的士兵在前线流血,德雷克商会却还不忘收买人心!我要他们组织的民军呢?” “依然是拒绝。”阿米亚上尉的表情有点怪,“但以德雷克为首的百商联社为驻防河口的线列兵团提供了一批军械。武装后,线列兵团从装备上已经达到了掷弹兵团的标准,但训练一时还跟不上,所以……” “把线列兵团拉上来吧……”迪普亚尼颓丧地垂下头,“缺少训练就用实战弥补,印第安人最近又增兵了,只靠掷弹兵团,我们的血会很快流干。” “司令,如果把线列兵团调上来,假如印第安人迂回,河口区的防御怎么办?” “洛林.德雷克不是说他手下的军队会守卫德雷克商会的产业么?迈阿密中属于德雷克的产业可不止在寒鸦和学院,河口区也有大片的德雷克社区。” “那里的防御就交给他!现在的我们,需要心无旁骛地去思考胜利,别的……顾不上了。” 腥红色的皇冠 0531 REBIRTH XIX:自由与平等的雷鸣 “啊,弗蕾娅,你又为我送来了面包。” “在冰冷的牢笼,那是上帝予我仅有的温暖,就像你皮肤的体温,萦绕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馨香。” “那温度是如此地让我深迷!” “我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的弗蕾娅!啊,虔诚的基督徒爱上典狱长的女儿,今日的劫难或许就是上帝对我悖伦的惩罚!” “我不该爱你!” “这爱无源,无由,你的父亲用犹大的银币将你养育成人,为何能养育出你这样善良而美丽的姑娘!” “为何我的心中感受不到愤懑?” “为何我明明遍体鳞伤,却只想歌颂上帝的仁德,歌颂祂用奇迹创造出你,点亮了我人生的末路?” “那就是……爱么?!” “不,你只是馋她身子。”卡门仪态万千地坐在剧场的vip包厢,摆着最甜美的笑容,作着最现实的评价。 幸好,能听到泽维尔经理现场评剧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人,莎伦和法拉明。 今天是迈阿密市民剧院的开幕典礼,作为剧院的投资方,卡门代表总会资产管理公司参加剪彩并应邀观看市民剧团精心排演了两个月的开幕大戏,《上帝与铁窗与圣瓦伦丁》。 这是属于整个迈阿密的盛事。 在西边的河滩,英勇的驻军正舍生忘死地抵挡着印第安人的进攻,隆隆的炮声如闷雷般日夜不休。 剧院能够在这样一个时期如期开幕,还是在1786年的圣瓦伦节,上演对全体基督徒都有着不凡意义的圣瓦伦丁的爱情故事,毫无疑问,全镇上下都为此付出了努力。 它就像打给整个迈阿密的强心剂,那些强而有力的黏腻台词,每一个转调都象征着迈阿密人无以伦比的胜利信心! 开幕剧的门票在一周前就已经售空了。 暖场的演员短剧在迈阿密大学上演了两场,在花园市场演了三场,还在战区的河滩加演了一场。 它被人为地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士兵的眷属们等待着历战的爱人,劳工的妻儿们祝福着辛劳的家人,远离战场的人们感激着前线的勇士,许愿着最终的胜利,期待着漫天彩花飘洒的那天。 但无论这场仪式对迈阿密来说有多重要,卡门依旧打从心底感到厌弃。 今天是她26岁的情人节,在这样一个拥有别样庄重的日子里,她却要和自己的下属一起看着1500年前的先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洒狗粮…… 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开心! 卡门.泽维尔怨气冲天,那熏人的醋味盖过了空气中隐约飘散的硝烟气味,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她的克制,还有理智。 “法拉明。” “是,女士。我在,女士。” “去找一下剧团的经理,以资管公司的名义向剧团捐赠800镑,再以我个人和会长个人的名义各捐214镑。” 法拉明掏出本子唰唰记下:“需要赠言么?” “赠言……”卡门点着嘴唇思索片刻,“就说我很喜欢最后相爱之人天人永隔的那一幕,它象征了一种精神,在这个特别的时间,指引着迈阿密人为我们的城镇奉献一切。我很喜欢。” 法拉明的笔顿了一下:“呃……女士,可戏才演到第三幕,圣瓦伦丁还在典狱长的监牢里,离上刑场还远着呢……” “他总会上刑场的。”卡门无所谓地玩弄着自己的观剧镜,“对了,他是被斩首的?还是绞刑?也可能是火刑吧?” “很遗憾历史并没有记载瓦伦丁的死法,而且我听说为了鼓舞城里的士气,编剧改写了瓦伦丁的结局。上帝派天使降临刑场,典狱长被感化,邪恶的贵族被烧死,瓦伦丁和弗蕾娅有情人终成眷属,大概就是这样。” 咔! 观剧镜的握柄折了…… 卡门眯着眼睛笑得温柔:“啊……原来是大团圆结局么?捐赠减半好了。” “哈?” “资管公司捐400镑,我与会长各捐100镑。赠言么……”卡门把观剧镜一丢,端起茶杯遮住口鼻,“让他们的编剧好好读读莎士比亚,再接再厉吧。” “呃……是。” …… 迈阿密围城战。 这场战争在洛林前世的历史上一定没有发生过。 因为在那段历史上,迈阿密的创始者理查德.菲茨帕特里克直到1830年才从塞米诺尔人手上买下迈阿密河口的土地。 在那之前,白人对这一带而言从来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客,印第安人,或者说南佛州印第安塞米诺尔人才是这里当之无愧的历史主演。 塞米诺尔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与生活在开拓城镇的西班牙人和平共处,直到美国人伸出自己的触手。 1818年,第一次塞米诺尔战争,美国远征军把塞米诺尔人赶到南佛罗里达,但坚韧的土著也让美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1835年,第二次塞米诺尔战争,白人挑起了塞米诺尔人内部的矛盾,这场持续七年的浩荡内战几乎让这个印第安民族血脉断绝。 1855年,第三次塞米诺尔战争,已经衰败的塞米诺尔人终于不再是白人的对手。他们被大肆屠杀、捕猎,只剩下零星的血脉逃进南佛州中部的大泽苟延残喘,彻底失掉了佛罗里达这座舞台主演的地位与身份。 洛林本对这段冷僻的历史一无所知。 但可笑的是,两段历史最终流进了相似的河床,由他一手导演的迈阿密围城战居然走向了与血腥的第二次塞米诺尔战争相近似的发展道路,即白人成为配角,内战才是根本。 1月26日,佛罗里达土著部落,塞米诺尔族的阿恰卡部落向迈阿密团的防线发起攻势,迈阿密围城战开启。 在此后的日子里,以阿恰卡部落为首的印第安土著和西班牙的迈阿密驻军在这段宽度不足一公里的狭小战场上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西班牙人拥有火力和工事上的优势,印第安人则在人数上压倒有利。 战争的规模渐渐扩大,在连续的受挫之后,土著联军的参战人数从最初的一万上升到三万有余,临时得到火力加强的迈阿密线列兵团也被从后方调到前线,把西班牙的参战人数提升了整整一倍。 然而纵使前线战火纷飞,危机下的迈阿密镇却始终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秩序。 物价没有上升,商品供应充足,港区始终维持着运作,就连那些随处可见的工地也只有不到半数被迫停工。 这种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迈阿密镇的快速发展是建立在充足的劳力上的。 半岛上的印第安土著部落是工地劳力的核心供应方,就在围城战前夕,受雇于迈阿密的土著人数恰好达到历史峰值,仅登录在德雷克商会雇工名册上的人数就有四万七千人之巨。 三大部表现出敌意后,德雷克商会以城镇安全为由在印第安工棚的四周设置了隔离,并依照名册把整整一万五千名出身三个参战部落的雇工礼送出迈阿密的辖境。 战争正式开始后,又有四千多人出于自己的意愿选择中止劳动合同。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在隆隆的炮声中,在白人的警惕与防备中按步就班地继续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这意味着哪怕在印第安人围攻迈阿密镇的过程当中,依旧有近三万印第安人领着迈阿密的薪水,吃着迈阿密的口粮,建设着迈阿密的城镇。 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假如他们暴起行凶,那些单薄的硬隔离,还有那些看守隔离的保安能否真的起到牢笼的作用? 人们猜忌着。 对印第安人的猜忌随着战争的进行不断发酵,并在2月22日那天终于达到了巅峰。 2月22日,阿恰卡部落少族长依欣奇带领着三个部落精挑细选的勇士800人趁夜绕过河滩防线,从地广人稀的田原区杀入,在靠近战场的河谷村制造了一场对开拓民的屠杀,于次日凌晨从背后袭击并包围了迪普亚尼镇长设在第三防线背后的战役司令部。 西班牙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防线在慌乱中宣告失守,大队的驻军被截成三段,依托第二、第三和司令部防线苦苦支撑。 前线的恐慌很快蔓延到城镇,市民们拖家带口地涌向比斯开湾,又因为跨海渡船的缺失,迅速演变成对印第安人工棚的围堵。 德雷克工会事先设置的硬隔离和保安队阻止了事态向不可控的方向恶化。 围堵幸运地没有发展成冲突,在僵持了七个小时之后,以洛林为首的百商联社首脑们和几位衣着华贵的印第安老人携手在迈阿密镇议会发表了公开演说。 洛林说:“平等与自由是佛罗里达独有的魅力。” “在摩西堡,西班牙、印第安和漂洋而来的非裔开拓者曾在自由的指引下不分你我,并肩而战。” “在迈阿密,英国人加入进来,法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挪威、芬兰、俄国、埃及,还有遥远的阿拉伯人和更遥远的清国人先后加入进来。” “人类在美丽的比斯开湾两岸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团结,为了共同的更美好的生活,人种、血脉、肤色和历史都不再成为隔阂的理由。” “这里是我们的天堂!是自由与民主的灯塔!是全人类本该向往的新生之地!” “然而有人却为了一己的私欲亵渎了她。” “阿恰卡部、玛音奇部、魁李奇部,他们曾是我们的好朋友,好邻居。在不久之前,他们的年轻人还和我们一起在迈阿密的土地上挥洒着汗水,我们身后的议会大厅就是阿恰卡部施工团队和德雷克商会设计团队共同的杰作。” “但他们成了贪婪的囚徒。” “河谷村72具死不瞑目的尸骨在控诉他们的罪行,河滩防线227位奋战的烈士在唾骂他们的邪恶!” “他们把自己变成了迈阿密的敌人,把自己变成了全人类文明与自由的威胁!” “我们肩负着重任!” “战斗吧!迈阿密的敌人要迈阿密自己去战胜,仇恨的火焰只有用滚烫的鲜血才能浇熄。” “我们必须让这些屈从于欲望的贪婪恶徒知晓他们的错,必须让天上的神明看到我们的决心,必须让全世界听到迈阿密的呐喊。” “我们有资格呐喊!因为平等是佛罗里达独有的魅力,迈阿密是自由唯一的乐土,为了守护这些美好,我们不惜一战!” 在议会的广场回音壁前,洛林迈开大步一脚踏前。 “为迈阿密,德雷克商会不惜一战!” 他的身后,吉伦商会的会长蒂姆.吉伦站出来。 “为迈阿密,吉伦商会不惜一战!” “史密斯商会不惜一战!” “塞姆利商会不惜一战!” …… 不一会,所有的大商人表态完毕,当震惊的市民们以为迈阿密的财阀们终于要发起反击时,印第安的长老们也随之站了出来,坚定地,用苍老的略有些生涩的西班牙语说。 “雅玛西部不惜一战!” “优奇部不惜一战!” “克里克部不惜一战!” …… 千奇百怪的口音,似是而非的话语在议会广场的回音壁回荡着,混合着,如雷鸣一般传进了每个市民的耳朵,震撼了整个迈阿密的天空。 那道雷霆只有唯一的铿锵而有力的音节…… “GUERRAAAAAA!” 战! 腥红色的皇冠 0532 REBIRTH XX:阴谋以及正义 在后来,迈阿密议会广场的演说被视作迈阿密围城战的拐点。 这场发端于商业阴谋的别有用心的宣誓集会打着自由与平等的旗号,在民权斗士的口中被无限拔高,连带的,就连迈阿密辖境的一系列特别行政也在有心人的鼓吹下被赋予了虚构却极富激励的政治意味。 首先是继承自摩西堡,在近几十年中广泛实践于全佛罗里达的人种平等原则第一次得到了大范围的宣传。 宣传中为了对抗英国殖民地的压力,西班牙以此原则为噱头拉拢了黑人和印第安人,执行的是倡而不践的假政策略。 且这一倡议在英国统治佛罗里达期间已经消散殆尽,直到迈阿密重拾大旗,这才真正把人种平等的空话落到了实处。 其次是参考自美利坚的基层自治。 这项政治创新在美利坚广泛流行于北方的乡镇和社区,在迈阿密其实只进行了短期而且有限范围的推行。 可是宣传中,这一切却反了过来。 美国被形容成手握至宝却不宣于世的守财奴,迈阿密则大刀阔斧地推行着自治,市民的幸福感与对城镇的认同感冲破天际。 最后是私有化的土地开发,更准确地说,是史无前例的私有化城市规划与地产价值开发。 系统规划、组织建成、资金保障、资源供给,迈阿密一日一变的地价被人抬上桌面,与浩荡的移民潮、有序高速的城镇发展和绝高的民众向心力结合到一块,得到了资本和权贵的强力推崇,也被国家力量万分警惕。 这些事情直到四月初才传到洛林的耳朵里,算是后话,肯定也不是战争的目的。 洛林的目的始终都是印第安人。 明面上,这场战争是迈阿密地产开发企划的一部分。一场有份量的胜仗可以充分刺激迈阿密的地价,把城镇的安全宣之于世,吸引更多的人移民安居。 而暗地里,它其实属于更宏观的迈阿密发展规划。洛林希望通过这场战争从根本上削弱印第安人在佛罗里达的统治地位,为迈阿密的发展建设起长治久安的外部氛围。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佛罗里达的印第安人属于塞米诺尔族。 这个由西班牙赋予的族名在西班牙语中原本就是“逃亡者”的意思。 他们的祖先在百余年前大规模地从北美十三州迁移到佛罗里达的大泽区,为的就是逃离英国殖民者的统治,为后代寻找一片能够长久安居的和平之地。 大泽地区易守难攻,又远离白人钟爱的沿海地区,塞米诺尔人在这里繁衍了百年,总人口高达百万,在佛罗里达的人口结构中占据了八成以上的绝对大数。 同为印第安人,他们与北美中部那些自大而闭塞的部族是不同的,与已经放弃了民族独立意愿,主动融向白人世界的米斯基托人也不同。 他们熟悉白人,依赖白人,警惕白人,仇恨白人。 祖辈流传下来的那些浸满血泪的迁徙故事在他们心中塑造出强大的几乎不可战胜的白人形象,与西班牙人相爱相杀的百年时光又让他们从绝望的深处看到了希望。 这希望就是团结。 团结让塞米诺尔人强大坚韧,团结让塞米诺尔人敢于向恶龙发起挑战。 每个生活在佛罗里达的印第安人都知道团结的重要性。 为了争夺牧场、水源等生存资源,他们或许从未停止过小规模的争斗与抢夺,但矛盾一旦上升到部落级别,就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调和,正因为这种敏感的种族保护,塞米诺尔人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内部战争。 洛林深知想要打破塞米诺尔人在佛罗里达的优势,他首先必须打破的,就是这份惹人厌的默契。 正因如此,当洛林决定让德雷克商会在迈阿密的河口扎根,德雷克商会的智力们就已经开始分析塞米诺尔人。 其团结的根结在默契,默契的深处则是危机。 强大的塞米诺尔人似乎从未真正把自己当成强者看待。 恰恰相反,在与白人的接触中,他们始终把自己放在弱者的视角,就像鹿群之于猎豹,因此才会排外、自卑、惊恐,小心翼翼地探动触手,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想缩回大泽。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民族性,弱者思维。 此外,塞米诺尔人的祖先早年受到英国殖民者的迫害,迁徙到佛罗里达后又陷入长期的与西班牙人的争斗当中。 西班牙是第二个与他们为敌的白人国家,也是第一个与他们结盟的白人国家。 为了抵抗英国对佛罗里达的入侵,争斗中的西班牙与塞米诺尔人结成同盟,但这场同盟最终却又无疾而终,西班牙单方面放弃了佛罗里达,把这片他们共同战斗过的土地拱手让给了英国人。 撇开欧洲大陆的历史背景不谈,仅在佛罗里达,塞米诺尔人显然遭到了西班牙的无耻背叛。 他们无法信任白人。 长达百年的与白人的争斗和纠葛让他们的文明比大陆中部的印第安人更开化,同时又比加勒比海的印第安人更执念于民族与部落的独立。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民族性,被害者思维。 洛林由此看出了塞米诺尔人的本质,从此在德雷克商会内部的保密文件里,洛林开始称他们为食草型印第安人。 食草型是一种食性。 拥有这种食性的生物并不会比食肉型生物更容易接近,但他们有自己天赋的弱点,比如目光短浅,容易满足,缺乏攻击性,心性软弱,最重要的是容易驯服。 商会的智囊们很快就针对这些弱点制定了一揽子谋算,这些谋算与迈阿密的企划案相结合,成品就是最终版的迈阿密发展规划。 依照规划,商会开始了行动。 洛林手上有一支纯种的印第安人部落,就是卓戈.卡奥那个至今没有决定图腾的米斯基托人部落。 他们代表商会与塞米诺尔人接触,不仅在接触中有技巧地弱化了洛林英格兰人的身份,还成功地把德雷克商会塑造成为一支多民族的、平等,而且无害的商人团体。 他们成功解除了塞米诺尔人的防备,紧接着卡门、亚查林和通晓克丘亚语的莱夫加入谈判队伍,继续加强先前塑造的商会形象,并向塞米诺尔人提出了购买土地的要求。 洛林最早选择了迈阿密河口,因为那里近海、临河,是白人最偏好的殖民环境,也是塞米诺尔人眼中的废土。 之后购地范围不断扩大,一直扩张到比斯开湾两岸,洛林选地的基本原则从未改变。 与此同时,谈判队伍在卡门的暗中操刀下开始进行有目的的分化。 购买土地的交易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洛林给出的价格远高于正常的白人与印第安人的贸易,且交付的主要是最富价值的酒和火枪。 这批货物大部分流向了距离迈阿密最近的三大部落,即阿恰卡部、玛音奇部和魁李奇部,塞米诺尔人之间的势力均势开始失衡。 迈阿密的建设随之开始,但这一次洛林却刻意避开了三大部,用对印第安人而言极优厚的价格优先雇佣其他部落的人力。 东佛罗里达力量变强,西佛罗里达人力变弱,不知不觉间,塞米诺尔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越拉越大。 强大滋生出贪婪的欲望,更何况东佛罗里达刚刚失去了迈阿密这样一片广袤的土地,哪怕他们原本就用不上这片土地,心理上也容易生出补偿的需求。 有了合理的借口,欺凌就变得顺理成章。武装到牙齿的东佛州部落肆无忌惮地侵占起西佛州的领地,双方的矛盾在那些绵密的小冲突中越来越深,越来越尖锐。 但洛林还是小瞧了塞米诺尔人之间的羁绊,预想中的印第安内战几次被年老德昭的萨满们调和,西佛州在退让中不得不向迈阿密靠拢,东佛州迎来盛世,态度变得越发跋扈。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迈阿密立镇。 正式成为城镇的迈阿密迎来了第一场移民大潮,东佛州部落的不满像山一样堆满了洛林的书桌。 直到这时,洛林才终于下定了要用迈阿密挑起印第安人战争的决心。 再然后,围城战就开始了。 最近几年,洛林已经对大大小小的印第安部落进行了充分的渗透。毕竟有了全新的衣食无缺的生活方式可供选择,百万人中总归不会缺少向往文明生活的所谓“内奸”。 他们不见得真的有背叛部族的意愿,但对新生活的向往会轻易地影响他们的判断,让他们更容易采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洛林通过这些“耳目”散布西班牙人意图从迈阿密占领整个佛罗里达的谣言,挑动三大部的敌意,在谈判中封堵他们的退路,逼得他们不得不战。 战争进入实质阶段,他又散出舰队溯洄的谣言,在印第安人心中扎下疑虑,诱使他们把战场限定在小小的河滩。 这种谣言当然不可能有效太久,因为印第安人会试探,而试探的结果就是河谷村惨案。 这场惨剧其实完全可以避免,身在前线的迪普亚尼或许猜不透印第安人执着河滩的原因,洛林却心知肚明。 可他并没有试图去避免。 惨案之后,前线剧变,迈阿密的街巷弥漫着对印第安人的仇恨与恐惧,洛林用全体市民的情绪向西佛罗里达的部落们下达了最后的通牒,究竟是成为迈阿密的朋友,还是敌人。 …… 寒鸦镇,直属舰队锚地。 齐装满员的第一编队正在进行紧张有序的离港准备。 安妮喝斥着笨手笨脚的新水手,头一抬,猛就看到了一道亮红色的倩影。 她啪一声立正挺胸:“提督登舰!注目!” 甲板上的水手齐齐停下手里的活计,向着卡特琳娜注目行礼。 卡特琳娜笑着抚胸,轻声说:“继续工作,先生们。” “是,提督!” 离港准备继续进行,卡特琳娜信步走到安妮身边:“法芙娜呢?” “舰长在海图室。”安妮压着声音回答,“这一次沿河溯洄,舰队的机动性会降到最低。听说印第安人占领了河滩第一防线,有一批开花弹落到了他们手里,舰长很担心……” “几天了?” “三天三夜,睡得很少。” “安妮,你说我是不是给她制造太多压力了?” 卡特琳娜郁闷地拨弄着头发。 “要是从一开始就跟她一起制定行进计划的话,她至少能多睡一会。” “提督多虑了。”安妮笑着宽慰,“您的信任是法芙娜最珍视的宝物,她乐于为您付出。更何况……法芙娜的战备谁都插不上手,我们有心无力,根本就帮不了她太多。” “说得也是啊……”卡特琳娜叹了口气,“会长这次让我统领溯洄舰队,第一编队是骨干。你们要为舰队打通河道,帮助陆战队直捣黄龙。” “这趟任务很危险,你们能够帮助法芙娜的就是掌控好船员的情绪,让她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 “是!”安妮再一次跺足行礼,“法芙娜是第一编队的胜利女神,哪怕她带着我们航向地狱,我们也会欢歌而往!” “她不会把你们带进地狱的。”卡特琳娜说,“我们代表着世间的正义,为平等与自由而战,上帝会保佑我们。” “上帝保佑我们!” “目标迈阿密滩集合锚地,第一编队,启航!” 腥红色的皇冠 0533 REBIRTH XXI:买定离手 1786年2月26日,天阴,风东南,迈阿密河河滩,第三防线东段,枪声如雨。 “快点搬,懒骨头们!沙包直接送到前线,军资运到指挥部入库,给我用最快速度腾空船舱,把伤员送走,快快快快快!” 一声连一声的催促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勃克隆先生的背上,他浑身酸痛,缺少睡眠,但还是咬着牙把沙包从斯卢普的舱里扛出来,连跑几步,丢上石滩。 “图拉先生!一号舱空了!” 图拉在石滩上噢了一声:“小马驹号的一号舱空了!伤员从左边的船板上船,不要干扰右甲板!” “是!” 4天前,2月22日,印第安人的特遣队绕开河滩防线杀入迈阿密,在秘密行进一夜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第三防线的背后,直刺向迈阿密驻军指挥所。 迪普亚尼镇长不愧是从常年的战火中历练出来的平民军官,虽然措手不及,虽然部下慌乱,但他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作出了最有效的应对。 即依托指挥所、战地医院与河滩码头原有的简单工事,尽可能收拢周遭所有的兵力和劳力,以密集防御迟滞敌方突破,抢夺下加固工事,建立防线的时间。 他没有犯任何错,并因此获得了回报。 当天印第安人凭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同时向四个战区发动攻击,第一防线沦陷,第二、第三防线失去河滩,苟延龟缩在防线背后,只有指挥所防线用巨大的牺牲强行保住了对外的通道。 哪怕对战争一无所知的人也知道对外联络的重要性。 一连四天,印第安人不停地向河滩码头发动进攻。围困在外的敌人已经增兵到5000人,而在迪普亚尼镇长的指挥下,四个连的驻军和人数不到士兵八成的劳工发挥出至少1500人的战斗能力,紧守着阵线,寸步不退。 “但是……这种透支还能持续多久呢……” 勃克隆先生把船舱里最后两箱长枪扛上推车,废力地抬起来,走下船板。 他在船下看到图拉先生,头发干枯,眼圈漆黑,但声音还是像以前那样强健有力。 看到勃克隆下船,图拉强打着笑脸迎上来,不由分说接走沉重的推杆:“抓紧时间休息,半小时后我们组还要去加固医院防线。” “最远的一段啊……”勃克隆泄了气般哀叹一声。 “没办法啊,哪里都人手不足,每个人都得干几个人的活,这一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镇长先生也不例外。” “镇长先生?司令?” 图拉先生点点头:“我听说镇长把指挥部里的文职和医护一起编成了第四劳工组,他自己就是组长。为了抵挡印第安人的进攻,阵地里已经没有贵人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从水路走呢?多聚些运力的话,把一千来人一次性运出去并不难吧?” “因为……身后就是迈阿密,我们无路可退。” 图拉先生的声音低沉。 “抱歉,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们,攻击我们的印第安人在迂回的路上袭击了河谷村,全村上下72口无一幸存,他们制造了一场屠杀。” 勃克隆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屠……屠杀?” “真正的屠杀。”图拉先生说,“印第安人把他们串在长矛上,又把长矛钉在地上,男女老幼都不例外。听说巡防队发现他们时,有几个人还没死透,他们是被活生生钉起来的。” 勃克隆的瞳孔缩成了针眼:“麋鹿……麋鹿林地……” “河谷村惨案一发生,德雷克商会就向全镇发布了避难通告。田原区统一到学院区避难,有商会的马车帮忙,这会应该都安全抵达了。” “是……是么?太好了……” “但是如果我们放弃抵抗……”图拉咬着牙,“身后就是迈阿密,我们要为援军争取时间。要是任由这群野人冲进镇子,我们的家人……” “我知道了!”勃克隆先生一蹦起来,坚定地从图拉先生手上抢回推杆,“为了劳尔和索菲娅,图拉……”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码头突然传来高呼。 “苍青露珠号对泊,去两个人接缆绳!” 图拉奇怪地扭头过去:“苍青露珠号?小马驹号明明说他们是今天最后一艘船,这艘苍青露珠究竟是……” 船只靠滩,图拉的眼睛猛地睁大。 “这是……三色堇,白帜海盗旗?” …… 战役指挥所,迪普亚尼镇长神色阴郁地盯着面前不告而来的洛林。 “德雷克会长,恕我直言,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我的做法?”洛林翘起二郎腿,“我做什么了?” “这场战争!”迪普亚尼字字铿锵,“一开始的时候,印第安人的数量还不到一万,我三番五次邀请您共逐敌寇,每一次,您都拒绝得毫不犹豫。” “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了一个月,我们无数次击退敌人,但印第安人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而是至少增加了三倍。” “我们还失去了地利!我的部队被打散在这片无遮无拦的河滩上,两个团的主力杳无音讯,我甚至无法保证他们能抵抗到什么时候。” “托你的福,我们就要战败了。我下达的坚守令应该已经顺利地送到了你的手上,你现在应该抓住我们用生命争取的时间疏散市民,而不是孤身跑到我的面前来遗体告别!” “你究竟在期待什么?忏悔么?原谅么?” “大概……只是不想错过历史。” 洛林调侃似的回答让迪普亚尼青筋暴起,他几乎要跳将起来。 可洛林根本没有留给他发怒的时间就自顾自说。 “先向您解释一下我先前拒绝参战的理由。虽然在我看来这种解释全无必要,但我得承认自己疏忽了一点东西,您不是贵族出身,也没有在参谋岗位任职的经验。” 洛林交叉起十指,轻放在膝头。 “于私,德雷克直属舰队是德雷克商会下属的私人武装。我占有迈阿密大部分土地是事实,但迈阿密已经是西班牙的殖民城镇,无论如何,既然我没有拖欠税金,驻军就有保护我,保护我的财产土地的义务。至于是否提供协助,那是我的权利。” “然而于公,德雷克商会还是英格兰的私掠商会,我的军人立场只存在于祖国召唤这唯一的条件之下,无外无二。” “在未经英格兰允许的情况下,我为西班牙提供军事支援是不妥的,有悖于我对祖国的忠诚,也辜负了为德雷克家族颁下私掠许可证的童贞女王,以及保障我的私掠权利始终有效的乔治三世陛下的厚爱。” “也就是说,无论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任何正当参与到这场战争当中,一定程度的支持已经是我能为您和驻军做的最大的贡献。我问心无愧,也不需忏悔。” “然后,今天我为什么又来到您的面前?” 洛林歇了口气,翻手,从艾德雷手上接过一份崭新的合同。 “这是……”迪普亚尼疑惑地接过来。 “这是良知!” 洛林轻轻吐出气,帮助迪普亚尼把合同翻到正文页。 “河谷村惨案践踏了佛罗里达的传统与人类文明的美善,每一个拥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坐视暴徒横行。” “为了为河谷村的死难者复仇,迈阿密议会已经授权市政厅组建了义勇兵团,成员包括在迈阿密经营的二十二家商会和西佛罗里达的十三个印第安部落,总兵员数共计26个义勇团超三万人,一支远征舰队47舰,以及义勇陆战队4个团五千人。” “我们随时可以亊战斗,但前提是作为迈阿密的现任镇长,您得先为义勇军提供武装。” “提供……武装?” 迪普亚尼茫然地翻过合同页,突然在第二页的细则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几行字。 【细则3.6.1:迈阿密市政厅向德雷克海事集团枪炮铸造厂采购二式褐贝斯步枪10000支,议定单价36镑】 【细则3.6.2:迈阿密市政厅向德雷克美洲分会采购七成新以上旧款长枪30000支,议定单价26镑】 他慌忙翻到下两页,很快找到了其他关键。 【细则7.2.9:甲方(迈阿密市政厅)授权乙方(德雷克总商会资产管理公司)代理本次义勇军武装事务,代理范围仅限于军械的采购、货款的结算、军械的分配与发放】 【细则9.5.1:本合同所涉交易由乙方先行垫支全部货款,甲方以市政厅未来50年交易税之30%质押,采取代扣或自筹方式偿还,年利5.7%,不滚息】…… “你这是勒索!我绝不会接受这份合同!” “合同的最后附有图塞拉爵士的亲笔,他已经认可了。”洛林慢条斯理地说道。 “爵士……认可了?!”迪普亚尼哗啦啦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图塞拉爵士的亲笔信,“为什么!” “因为你小看了这场战争的意义。它将是一场神圣的战争,只能由西班牙来掌控,容不得任何个人势力插足。” 洛林说着站起来,把笔、火漆和烛台一样样推到迪普亚尼的面前。 “来吧,镇长先生,买定,离手。” 腥红色的皇冠 0534 REBIRTH XXII:奔向地狱 1786年2月27日拂晓,迈阿密河,有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夜色的掩护下溯洄而上。 总计47艘战舰以两艘并列,沿着无战事的左岸排成长蛇,列与列尽量靠近,行与行则保持30米以上的间距。 在灯火管制的命令下,整个舰队连一盏风灯都没有点,唯一不受管制限制的小艇负责引航,像楔子一样躲藏在舰列与河滩之间,只靠着单方面的有限照明和旗语控制舰距,标注岸线。 这种夜航方式显然与安全二字背道而驰。 迈阿密河发端于佛罗里达大泽地的印第安湖,全长260公里,河道曲折,水文复杂,尤其中游河道遍布各种淤滩、急弯,连瓦尔基里的吃水深度都极易搁浅,不得已只能排除在远征舰队的序列之外。 其他的船即便不如瓦尔基里吃水深,可在有限的标记下沿滩而行,还是随时可能发生船难。 操船技巧的价值在这一刻被压到了最低,专注和死板才是保命的不二法门。 在法芙娜.韩吉的战术板上,这属于“可以承受的风险”。 河的对岸一片漆黑。 深黑色的背景分不出远近深浅,各中点缀着摇曳的明黄色的光团,像胡乱拍打的贴纸,照亮周遭的一小团风景。 很轻易就能分辨出篝火的轮廓,把所有的篝火连成线,又能推断出印第安人营区的范围和规模。 印第安人的表现还是很警觉的,就算不用望镜,法芙娜的眼睛也已经抓住了三组巡哨,这说明她的警惕是对的。 如果没有遮掩住夜航的火光,就凭迈阿密河下游区区几十米的宽度,远征舰队的行踪肯定暴露无遗,后面的突袭当然也会变成妄想。 指挥所战区…… 这段战区位于第三防线下游一公里处,而第二防线位于第三防线上游500米,再500米就是沦陷的舰队的鬼门关,拥有开花弹的第一防线。 法芙娜攥紧了拳头。 肩上突然传来温柔的重量,法芙娜一惊,伸手摸到了一张薄毯。 她抬起头,在朦胧中看到近在咫尺的卡特琳娜美丽的脸。 “卡特琳娜小姐……” “在紧张么?”卡特琳娜柔声问。 “嗯……”法芙娜红着脸点头,“董事长说过,用战舰和陆炮对轰是最愚蠢的行为,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只要一发直击,我们的船就会变成火炬……” “但他们并不恐惧。” 卡特琳娜指着身后轻微的操船的声响。 拂晓航船是独特的体验,哪怕同在一艘船上,没有光,人们也很难看清船员的动态,看不清船上的景象。 一切都存在于想象。 卡特琳娜伸手把法芙娜搂到怀里,让她的脑袋垫在自己柔软的胸,调皮地揉散她篷松的秀发。 “你的方案很完美,最大程度保护了自己的船员,也把你的心情准确地传达给了他们,对提督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海员是战士,法芙娜。”卡特琳娜说,“从上船的那一刻他们就为死亡做好了准备,在这一点上,海盗、海军、海商,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不畏惧死亡的人才能在上帝的眷顾下长久得活下去,只有优秀的提督才能带来胜利和回报,你的船员同时拥有这两件珍宝,他们是幸运的人。” 舰队无声地滑过一片漆黑,当新的光芒飘荡,他们已经穿过了指挥所战区,抵达了被围困多日的第三防线。 卡特琳娜遗憾地松开了法芙娜,细心地为她理平散乱的头发。 “我要去登陆编队了。”她笑着说,“只要你心里坚信我们的死能为我们带来胜利,那就大胆地命令我们去死。” “请信任我们对你的信任。” “是,卡特琳娜小姐!” …… 拂晓,第一防线航段。 法芙娜把肩上的薄毯扯下来,细心地叠拢,抹平,紧紧怀抱在胸口。 密斯特拉号的大副,她最信任的安妮就站在她的身边。 “通晓全编队,点亮瞭望灯。”她用细小的声音坚定地说。 安妮立正回声,高唱朗宣:“点亮瞭望灯!” “点亮瞭望灯!”“点亮瞭望灯!”…… 清朗的声音迎着夜风飘散,像河道中的炸雷,一声一声,一列一列地向后传。 “右舷备战,全散弹装填,连发,速射。” “右舷备战,散弹连射!” “半帆迎风,甲板就位。” “半帆,迎风列阵!” “消防组一级战备,全编队二级战备。” “消防组战备一,编队战备二!” “三十米舰距错落,自由射击。” “三十米舰距散列,各舰自由!” 法芙娜咬紧了牙关,停顿了不到一秒钟。 “最大亮灯,目标第一防线陆上,德雷克第一编队,战斗开始。” “全部风灯点亮!” “对陆攻击开始!” “启航,攻击!” 眨眼之间,迈阿密的河面上亮起了千百点星光,羸弱的风灯布散着光芒,照亮了隐于夜中的第一编队。 十一艘炮舰招展着白底的艳丽的三色堇花旗,迎着风从河的左岸切向右岸战场,右舷的炮口齐齐打开,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向前方。 驻守在第一防线的印第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突兀出现的雄壮舰队,下意识地失声。 “白人……是白人的舰队!” “让所有人起床!白人的舰队攻过来了,所有人都起来!敌袭!” “扯掉炮衣,调转炮口!立刻调转炮口!迎战,迎战!” “见鬼,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轰轰轰轰! “炮击!!!!!” 炮声隆隆,在迈阿密河宽阔的河道中段,灯火通明的第一编队向印第安人的陆上炮阵发起了强攻。 散弹像雨点一样铺天盖地地泼向战场,人体被撕碎,帐篷被点燃。 印第安人很快就发起了反击。 恐怖的开花弹借助西班牙新锐的八磅陆战轻炮飞上天空,飞扬的火焰和破片在半空炸裂,浸染河面。 这是战舰的地狱! 溯流,迎风,战舰的机动性被削弱到最低,仅有的最远不到500米的距离即便是炮术生疏的印第安炮手也能保持相当的命中率。 开战不到五分钟,海鹦鹉号的主帆就被点燃。 勇敢的消防组在两分钟内扑灭了火焰,但不远处的暗香槟号旋即就被两枚炮弹直击命中,硕大的舰体眨眼就化作了雄雄的火炬。 船员的哀号响彻在天地! 卡特琳娜咬着牙站在自己的船头,身后是全部十二支参战商会的舰群指挥。 “第一编队承担了溯洄中最危险的工作,德雷克的勇士们把自己打扮成明灯,吸引了印第安人和那些恐怖的开花弹的注意。” “韩吉提督为我们留下了半条水道,她向我承诺了一个小时的通行时间……这是第一编队尽没的时间!” “小艇追不上全速溯洄的大船,所以没有引航,也不许点灯。” “我要求登陆编队在半小时内通过前方一公里航道,半途搁浅的船只自行弃船,运载部队保护好船上的向导,转而从陆上向目的地行进。” “我们的目标是大泽中部的印第安湖,塞米诺尔人的祖地,也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之二,阿恰卡和魁李奇两部的腹心。” “我们要捅穿它!” “先生们,请记住我们的工作。我们的行动不是为了结束战争,而是要开启一场全新的,更伟大的战争。” “佛罗里达的未来就在我们手里……” “现在我命令,登陆编队,扬帆,启航!” 啪! 沉默而肃然的应令响起。 在漫天的火光中,在隆隆的炮声中,在凄厉的惨叫和热烈的战号中,三十六艘满载着陆战队的炮舰扬起船帆。 “提督有令!” “扬帆,启航!” 腥红色的皇冠 0535 REBIRTH XXIII:左右为难 佛罗里达半岛战火纷飞。 2月27日凌晨,迈阿密义勇兵团远征舰队从水面奇袭印第安炮兵阵地,即在围城战期间沦陷的驻军第一防线。 德雷克总商会直属舰队第一编队的全部11艘战舰承担了本次奇袭的全部重任,哪怕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手,船员们依旧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敢与世所称叹的执行力。 面对完全不具备获胜条件的压倒性的战场条件,第一编队以饱合式散弹覆盖在极近距离强行压制印第安炮兵阵地47分钟,其间格蕾号、灰背隼号、海鹦鹉号、暗香槟号、绣球花号五舰先后战沉,人员战死、失踪共计427人。 但她们完美达成了自己的战役目的。 在那血与火的47分钟,由多支商会共同组成的登陆编队36舰强行突破被封锁的河面,无灯夜航致使6艘战舰在河滩搁浅,2艘战舰在突破过程中相撞。 这些伤损舰在天亮之后成为了印第安炮兵阵地的祭品,共59人在突破过程中失踪。 整整28艘满载陆战部队的战舰杀入了全无防备的迈阿密河中游。 4天之后,溯洄至印第安湖的登陆部队上岸,2500名武装到牙齿的义勇军陆战队在同编制的800名东佛州印第安武装的指引下在大泽地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不完全统计,有超过50个印第安村庄在这次远征中被毁,2000多人在战火中丧生,上万人失去故乡,颠沛流离。 西佛州最强大的阿恰卡部、魁李奇部因这场战祸实力大损,主要集居地位于大泽边沿的玛音奇部侥幸逃过了远征,但也因此成了惊弓之鸟,惶惶然不可终日。 此外,陆上。 2月27日凌晨,义勇军舰队出战,同日正午,规模更庞大的义勇军陆军也兵分三路,同时向第二、第三防线和指挥所战区发动了强攻。 西佛州印第安部落在河谷村的暴行激起了佛罗里达所有向往自由、和平与正义的高贵之士的怒火。 这场打着迈阿密人复仇名号的战争也早已不再局限于那万余名在籍的迈阿密人。随着义勇陆军的出战,它真正地成为了佛罗里达半岛上正义与邪恶的决战式交锋。 强大的义勇陆军由迈阿密的劳工社区、劳动密集型商会、摩西堡户籍的黑人军团和东佛州印第安人共同组成,总兵力27个团,士兵总数32400人,其中白人9个团,黑人3个团,印第安人15个团。 迈阿密市政厅不计代价地承担了其中24个团的军械配给,剩下的3个团由临时伪装成民军的,在独立战争中身经百战的圣奥古斯丁堡掷弹兵团构成,战争后勤则由佛罗里达总督府承担,由百商联社负责采购和配给。 西班牙的佛罗里达总督,西班牙陆军名将图塞拉爵士在迈阿密镇议会的邀请下亲自担任了义勇军总司令官的重要职务。 副司令三人,分别是还在围困中的迈阿密镇镇长,驻军司令迪普亚尼先生,东佛州印第安人代表,雅马西部族长萨伊萨奇先生和迈阿密商会代表,百商联社驻迈阿密事务处秘书长本斯潘先生。 2月27日正午12点,义勇军总司令图塞拉爵士下达解围命令。 此后的2小时,指挥所战区、第二防线战区,第三防线战区先后开战。 义勇军在装备和军力上并不占优,但三个团的圣奥古斯丁堡掷弹兵团承担了战场尖刀的重任,凭他们精锐无匹的战术素养对围城的西佛州印第安部队造成了大量杀伤。 战斗持续到第七日,3月5号,大泽区遭到重创的消息传到迈阿密战场,印第安人阵脚大乱,被围的迈阿密驻军适时地与义勇军展开内外夹攻,终于打破了印第安人的围城战线。 西佛州印第安人一溃千里,仅一战就有上千人战死,5000人被俘,阿恰卡部少族长伊欣奇被生擒,两天后被判战争罪,在迈阿密议会广场明正典刑。 此后,又过了近一个月…… 三色堇庄园春光明媚,在湖畔的德雷克别院,洛林、图塞拉爵士、卡门和迪普亚尼镇长正在饮茶小聚,就像时间倒回几个月前,也是同样的四人在圣奥古斯丁堡讨论着迈阿密的未来。 只是相比于几个月前,今天的气氛显然已经融洽了许多。 图塞拉爵士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回味的表情在脸上荡漾,许久,许久…… “嗯,不愧是英国茶,好茶,好茶!” 卡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爵士脸上青筋一跳:“怎么?泽维尔经理难道认为我说错了?” “区区商贾怎么敢质疑爵士的称赞,我笑的是会长,机关算尽,到头来却白忙一场。” 迪普亚尼镇长警觉地听到了机关算尽这个敏感的词汇,手上的茶杯猛就一抖。 “会长先生,今天我们可是亲密的战友,暗怀算计是不是……” “镇长先生误会了。”洛林哭笑不得地白了卡门一眼,“其实为了招待爵士,莫妮卡特意去讨教了正宗的马德里拼配,今天的茶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西班牙茶,而卡门说的机关算尽……” 这解释根本没法说完。 洛林还没说完气氛就已经降到了冰点,图塞拉爵士尴尬地端着茶杯,吭哧了半天。 “我的意思是英国不愧是茶饮之乡,就算泡西班牙茶,也比大部分西班牙拼配师调出来的正宗得多……” “原来如此……谢谢夸奖。” 闲话就这样提前终结了,爵士放下杯子,调整表情。 “德雷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陛下传来了对迈阿密战争的褒奖,虽然暂时还没有全面开发佛罗里达殖民地的方案,但是战争专款已经拨下来了。三百万镑的预算只被卡掉了50,你提出的质押式委托的财务方案也得到了财政部的高度评价。” “您在报告中应该没有说那个方案是我提出的吧?” “呃……虽然有些对不起你,但我想西班牙宫廷的行政好评对你来说应该用处不大,所以……” “这是对的,您不用为此歉疚,同样的方案出自您手才是善出理政,出自我口……只是一场普通的先货后钱的生意罢了。” 洛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不过不讳言地说,西班牙的财政实在比我想象当中拮据太多了,区区三百万镑预算居然被卡掉一半,所谓质押式委托得到好评,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让殖民地自己负担战争支出的意思,太难看了。” 图塞拉爵士满脸有听没有懂的憨厚样子:“诶……是么?” “真不明白您的战争触感究竟是从何而来……”洛林无奈地揉着眉心,“总之直说吧。我猜您今天之所以会来,肯定是已经感觉到凭借有限的战争预算,我们没办法依照原计划把西佛州的印第安人彻底驱逐到新法兰西了吧?” 图塞拉爵士脸上登时一黯:“确实,我也没想到会被卡掉这么多……” “后勤是战争之血。”洛林说,“依照您原来的想法,战争专款会抵消发动战争,组建义勇军的大部分花费。我也向您承诺了只要保证迈阿密商会的现金流,我们就能为您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撑。” “现在看来,您的预想已经破产了。” “在义勇军组建的问题上,德雷克商会已经把自己的利润压到了最低。迈阿密枪炮厂是拥有英格兰正式授权的二式褐贝斯铸造工厂,每生产交易一支枪,我们不仅要支付迈阿密的商税,还要向英格兰军械局支付授权费。二手枪的转卖也要附加仓储与运输成本……” “据我所知其他商会在义勇军问题上的报价原则和我们也差不太多,更何况还有卡门在中间挤压溢价。” “身为商人,我们可以期待这场战争带给我们的属于未来的广阔市场与和平的经商环境,但首先我们得活过现在,而150万镑的帐面实在不足以吸引我们加大投资。” 迪普亚尼镇长急得满脸通红:“会长先生,但据我所知,迈阿密的地价因为这场战争在一个月内又上涨了三倍,你说自己无利可图是不是……” “地价是卡门苦心经营的成果,我不否认与战争的接连胜利有关系,但两者不是直接关系。”洛林强硬地打断,“这就好比我借钱给您度过难关,过程中我的其他投资赚了钱,您却准备以此为由抹掉借款,这说不通,而且可笑。” “但是……但是贵方,也包括其他参与义勇军的先生们,你们在战争中的一切损失市政厅都已经承诺买单了,你们并没有真正损失什么不是么?” 迪普亚尼镇长激烈地反驳,然而洛林根本不为所动。 “质押成立的基本条件是债主能够活着等到还款日。如果在市政厅还款之前为你们垫资的商会就破产大半,市政厅的信用也就破产了。” “您愿意承受政府信用破产的后果么?更近一步说,就算您愿意承受,爵士善政的好评怎么办?爵士的政治前途又怎么办?” 洛林诚恳地看向图塞拉爵士。 “爵士,一战抵定当然能为您的军事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我今天要为您提供的却是军事以外的建议,关于如何体现您的施政能力和理财手腕,在文职官员的考量中,这些都是比军事能力更重要的参考项。” “战争进行到了哪一步?” “在您的指挥下,我们已经在宽正面击碎了西佛州印第安人的抵抗。您征服了整个佛罗里达北部,打通了迈阿密和大泽地的交通,接回了孤军深入的远征军。” “我们确实没能从根本上消灭敌人。” “但是现在收手的话,您有无垠的土地可以出售给翘首以盼的种植园主,有上万战俘可以转化成奴隶,充实种植园的劳力。” “别忘了土地能给予我们的远不止有土壤,还有金、银、铜、铁、煤炭、木材……资源需要精细地开发,仅您这次征服的土地,就足够您穷尽接下来的几届任期。” “那么继续把战争进行下去又会怎样?” “您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一个印第安杀手的光辉头衔,更多的奴隶,以及地貌复杂的佛罗里达大泽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大泽地是印第安人的猎场,哪怕被您征服,也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进去。为了区区的虚名强行透支佛罗里达未来的财政,这就是战争继续下去的真相。” 极富诱导性的建议在高潮处戛然而止,洛林看着图塞拉,图塞拉也看着洛林。 “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许久之后,图塞拉爵士喃喃自语,“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还真是左右为难……”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腥红色的皇冠 中歇三 忐忑不安中,迈阿密篇迎来结束。 emmmm……为什么要说忐忑不安,因为那就是每次开小剧场的我真实的心情写照。 前面就说过,在处理小剧场的时候,我会选择和正文不太一样的架构方式。 小剧场中洛林的立场和需求会被弱化,就像DAY(日程)的主线明面上是亚查林的狗血秀,背后是整个万圣节行动的衔接;BEA(道标)直接是波士顿的势力倾轧,洛林只是在其中随波逐流。 &amp;H(新生)则是接续前头整个迈阿密篇的故事,最终标向是迈阿密镇的蜕变和佛罗里达的历史进程。 我承认,这是个又大又空,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玩的主题。 为了让故事尽可能好玩一点,我选择了两个真实的历史时期作为魔改原型。 一个是发生在19世纪的三次塞米诺尔战争。 历史中,塞米诺尔人打劫了美国人的一艘商船(河谷村惨案和法芙娜强袭),美国人组建了2000人的远征军,在800仆从军的协助下扫荡了佛罗里达的塞米诺尔村落(卡特琳娜远征),由此引发了第一次塞米诺尔战争。 这是一次谁都没落好的战争,塞米诺尔人被自己的第三任白人宿敌吓破了胆,美国人也认识到,光凭白人的力量战胜不了拥有大泽的印第安人。 所以才有了第二次塞米诺尔战争(洛林分化和义勇军反击),美国人放弃了亲手收取佛罗里达的念想,转而分化挑拨印第安人内战。 第二次塞米诺尔战争持续了七年,印第安人损失了90%以上的人口,美国人在初期指导了战争,在制造了足够的仇恨,也就是夺取了北佛罗里达后抽身离场,转入幕后继续挑唆(图塞拉中道止战),是导致这场战争失去底线,印第安人几乎灭绝的主因。 再然后的第三次塞米诺尔战争就是单纯的种族灭绝了。 三次战争过后,曾经统治佛罗里达,人口高达百万的塞米诺尔人只剩下零星遗民,美国人把大泽地划为塞米诺尔保护区,善良地把人类像珍稀动物一样“妥善地保护”了起来。 不予置评。 另一个历史时期则是20世纪初,铁路大亨亨利.弗拉格勒凭一己之力建成并实现了迈阿密的第一次繁荣。 在历史上,这座城市1896年才正式建市,建成时人口344人,1920年就达到了近30000人。 是弗拉格勒成就了迈阿密,在当时,迈阿密市民一致希望把城市改名为“弗拉格勒”,他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有一说一,毕竟弗拉格勒和洛林的历史时期不同,行业和需求也不一样,所以这个片段准确来说算不得魔改,我只是借取了财阀力量对迈阿密发展的奠基意义,仅此而已。 如此,以上就是对迈阿密篇全篇的回顾,包括设镇立厅、城镇开发、印第安战争三个部分,算是挺标准的种田文模板(不是)。 至于说田种完了,下一步当然是勇者北上挑战魔王SAMA的热血故事。 波士顿后湾篇预告开幕,您将会看到美利坚国父华盛顿先生,别扭弟控德雷克上将以及雌雄莫辩的间谍先生/女士,他们都将在下一篇粉墨登场,敬请期待。 …… 最后的最后,简单交代一下近况。 工作上不太顺利,有可能要吃亏。 为了保住饭碗,正全力应付各种琐事,分身乏术,也没法像原来那样稳定地构思和码字。 所以就更新变少的问题,请读者老爷们见谅,我对不起你们。 另外考虑到构思不连贯,如果书写中出现了剧情bug,请一定在24小时内告诉我。 起点的规定是超过24小时,作者必须通过编辑修改正文,而因为上架阶段责编连续离职的问题,我完全就不知道海盗现在的责编到底是谁,哈哈,哈哈哈…… 那啥,更新不力再次请大家体谅。 暗夜拾荒,于午后。 腥红色的皇冠 0536 Poisson D'Avril 4月1日,愚人节。 1582年,法兰西正式颁行罗马教皇所倡议的格里高利历,取代了旧历在4月1日辞旧迎新的传统,将1月1日定为新年元旦。 然而人类最大的共性就是个性,只要涉及到改革,哪怕没有赞成者也一定不会缺少反对者。 新历新政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一部分顽固派的强烈反对,而他们反对新政的方法是…… 1.在4月1日互道新年祝福。 2.在4月1日互赠新年礼物。 3.在4月1日举办新年舞会。 凭心而论,像这样懂得圈地自萌,努力不给其他人制造麻烦的反派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反派中的榜样,值得被树立起来广而告之,引导社会风气向良运作。 然而严于律己的法兰西人从不姑息任何来自内部的敌人。 支持变革的人在各种场合嘲讽他们,刻薄残忍的人利用保守派的信任向他们赠送侮辱性的礼物,邀请他们参加子虚乌有的聚会,并在他们上当之后不分场合地大喊“Poisson D'Avril”(四月的愚弄)。 保守派很快成为了全国的笑柄,不久之后便在社交圈中销声匿迹。 而改革派大获成功,为了标榜和纪念自己的胜利,他们把这次驱逐政敌的行动像传统一样传承下来,久而久之,才演变成了现在每年一次的全民大联欢。 这是一个饱含恶意的传统节日。 在洛林心里,如果他要对敌人赶尽杀绝,只会破坏他的同盟,侵吞他的财富,剪除他的生命,剥夺其家人报复的希望,绝不会像那些法兰西人一样,无下限地去嘲弄对方的立场。 就像是这次印第安战争。 洛林需要生活在佛罗里达的印第安人成为迈阿密发展的助力而不是阻力,所以才会处心积虑去打破他们的圈子,拆解他们的团结,摧毁他们的优势,但无论造多少孽,他都不会去否定印第安人曾经的生存哲学和处事立场。 这是底线,也是伪善。 纯朴却不善良的印第安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掉进了什么样的陷阱,只知道不知不觉间,原本势均力敌的东西佛州突然出现了实力的倾斜。 又是不知不觉间,东佛州开始仗势欺人,原本守护部落和平的限战令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还是不知不觉间,东佛州一下子和白人势不两立,而西佛州连坐壁上观的资格都没有,必须在同胞和白人中二择一,选定自己的站队和立场。 就连战争的过程也发展得如梦似幻。 前一刻,东佛州围困着迈阿密,似乎随时都能消灭抵抗,把这座只有两年历史,却发展得异常繁荣的小城烧成白地。 后一刻,一直软弱的西佛州就打破了印第安谨守了上百年的盟约,还有更多更强的白人军队,悍不畏死的黑色军团…… 东佛州节节败退,转眼就丢光了平坦广袤的北佛罗里达,他们被迫退入大泽,有西佛州的全力协助,白人眼见就要取得最后的毫无争议的胜利。 然而白人却放弃了。 放弃了致命一击的机会,止步于大泽之外,开始巩固已经拿到手的优质土地。 东佛州起初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因为西佛州在白人脱战之后压迫更紧,攻势更凶。直到几次小心翼翼的反击和试探后,他们才真的确信,白人真的发了慈悲,放弃了毁灭他们的机会…… 谁是敌人? 东佛州诸部在疑惑中审视,一边是步步紧逼的同胞,一面是自满保守的白人。 东佛州联合部落在图塞拉爵士发布止战布告的第四天宣布成立,成立仅两天就在大泽地北的庞塞拉湖畔抄了优奇部的老巢,把其族长、少族长和萨满一骨脑串在了他们的图腾柱上。 白人的退却并没有让佛罗里达的印第安战争停止,恰恰相反,战争变得前所未有的血腥,却不再和白人有半点关系。 消息传回德雷克宅,传到洛林的书桌,洛林和他的伙伴们面色复杂地看着羊皮纸上染血的拼写着【Yuqi】的手书,真心希望销售员们送回来的只是一张塞满恶意的Poisson D'Avril…… 沉默由洛林打破:“义勇军方面的结算进行得怎么样了?” “远征军、商会和社区的民军已经解散了,远征舰队也回到了各自所属,只有摩西堡军团被图塞拉爵士留了下来。”卡特琳娜翻看着文件,“北佛罗里达需要新的军队驻防,看他的安排,是打算把摩西堡军团编入正规。” “他想把北部全交给黑人?” “应该是混编。”卡特琳娜说,“圣奥古斯丁堡掷弹二团并没有归建,考虑到北佛罗里达的面积,放四个团的兵力并不算多。” “听起来爵士居然有建城的打算。”洛林好奇地调高嗓音。 “打算是打算,但短时间里他腾不出预算,能做的顶多就是用木头搭建一座军事堡垒,用来提振投资人的信心。”卡门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种植园投资?” “北佛州肯定会以种植园为主。不过我听说爵士已经从印第安人的记录中找到了一座银矿和一座铁矿,我打算让矿业公司全吃下来。” 洛林想了想,点点头:“让西班牙背景的全资商会去谈,三到五年后再转到德雷克名下。迈阿密的事我们做得太招摇,强行逼迫爵士罢兵,我能感觉到爵士对我们有了戒备。” “我会处理好的。” 克伦敲打着自己面前的文书:“货款方面,资产管理公司已经完成了战争专款的代发,钱款并不充足。” “卡门向我们征求意见,考虑到其他联社成员的情绪,我和查克.帕克主动减少了属于我们的份额。” “150万镑战争专款,海事集团只要了68万,美洲分会22万,直属舰队16万,剩下的全部按比例发给了其他商会。” “我们现在是迈阿密市政厅最大的债主,总债务达83万镑,听起来是一笔好的储蓄。但因为你之前大方地决定不滚利,也没有要求市政厅免税,我们实际的利润率却不算高。卡门告诉我,就算忽略未来10年的通涨,这笔生产的总利润率最多也只有17%。” 克伦难得地斤斤计较,唬得洛林不由发愣。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克伦,真的,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商人……” 日耳曼大汉的脸噌一下涨得通红,张着嘴呐了半天。 “这是一场丑陋的战争,除了钱,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东西……” 人人回避的疮疤还是被血淋淋地揭开了…… 洛林挑了挑眉毛:“钱的话总会其实赚得不少。因为周边的威胁根除了,迈阿密的地价因此翻了好几倍。只说墨西哥湾周边,我们的土地价值已经能和新奥尔良媲美,而且城镇活力远高于新奥尔良。” “至于这是不是一场丑陋的战争……”洛林瞥了克伦一眼,“我突然有一个念头。” “一个念头?” “卡门,按照这场生意的利润预算拨一笔款给克伦,成立印第安劳工公司。” “诶?” 卡门不解,克伦不解,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疑惑不解。 由德雷克一手挑起的印第安战争一步步滑向血腥的深渊确实让他们的良知感到不适,但他们是私掠者,不是圣经中记载的圣徒。他们之前没有做错任何事,现在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赎罪的必要。 洛林怎么突然之间就心软了? 面对着所有人的疑惑,洛林无奈地耸了耸肩:“不明白?” 众人齐齐点头。 “卡门,迈阿密的工程停了多久?” “因为劳工不足,只有不到一成勉强维持着开工……” “这就是救赎的理由。”洛林笑着说,“在北美大陆,白人最大的缺陷在于人力不足,迈阿密移民的势头很好,但现在也不过一万多在籍,等到年末,大概勉强能超过两万人。” “在籍两万,暂住三万,能够提供的闲散劳动力不会超过两千人,这意味着,我们无法依靠白人完成我们的规划进度。” “我们可以尊重印第安人自相残杀的选择,我们不必心怀罪恶,我们只是开了头,做出决定的自始至终都是他们自己。” 洛林把手掌平放在桌子上。 “他们有权利挥霍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但是我的伙伴们,他们没有权利让迈阿密用繁荣为他们陪葬,我们需要纠正他们的错误。” 饶是卡门也被洛林的强盗理论绕得晕头转向,她有些结巴地疏理着自己的语言,竭尽所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我想……我想现在战争才是那些部落的头等大事,就算我们给出高价,他们也不愿把青壮年提供给我们……” “他们当然不愿提供自己部落的青壮年,老弱病残对我们也没有价值。不过大泽地的战争激烈得很,他们手上捏着的也不只有愿意为他们打仗的年轻人。” 洛林站起来,习惯性地踱着圈思考,完善心里的灵光一现。 “成立印第安劳工公司,由米斯基托人做股东,召募那些入籍的塞米诺尔人做业务,深入大泽地的部落,用物资去换取那些年轻完整的战俘和奴隶。” “等那些战俘和奴隶到了迈阿密,立刻解除奴籍,和他们签订自赎合同,用他们的自由来购买他们的劳力。佛罗里达废奴的传统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年,我们这么做是迎合主流文明,没有人会把我们当成异端来看。”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用低价购买到充足的劳力。” “我们的业务员看到了惨烈的战争,拯救了自己的同胞,这有助于他们重新认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新来的劳力经历了惨烈的战争,心怀着对同胞的仇恨,又得到了我们的救赎,对我们只会感恩戴德。” “对了!我们还可以允许他们点名赎买自己的家人,成本则算进他们的自赎合同里头。” “家的概念有助于进一步提升他们对迈阿密的忠诚,哪怕我们不在老幼的价格上动手脚,这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还有……还有……户籍!”洛林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才经历了围城战争,迈阿密人对塞米诺尔人不可能没有警惕,短时间接受大量入籍会对城镇的安定产生不良,和白人一视同仁的结果也不会差得太远。” “结束自赎期的塞米诺尔人不享受移民福利,让他们安心地为我们工作,想要拥有户籍,就要凭自己的能力和积蓄购买迈阿密的不动产权。” “大致上这就是我对劳工公司的构思,细节上还需要进一步琢磨,但原则上,就是为战俘明码标价。” “我们购买劳力,用劳力加速迈阿密的建设,用劳力吸引工业进驻。工业生产能刺激港口贸易,港口贸易能招揽移民,繁荣城镇,提升迈阿密的整体价值,构架出有利于我们的良性发展的闭环。” “Poisson D'Avril,就算是愚人节的提议也不见得非得愚蠢不可。”洛林得意地看着克伦,“现在就看你了克伦,你愿意去压榨塞米诺尔人最后的价值么?” “我愿意!”克伦站起来,郑重其事,“更准确地说,是当仁不让。” 腥红色的皇冠 0537 来自波士顿的召唤 风。 大风。 凛冽的大风。 狂风如刀,残阳似血,日与夜的交际缭绕起灭世的云焰,黄昏的诸神在海和天的尽头相约。 春止,夏初…… 人世远在辽远的辽远的尽头,文明的喧嚣隔绝了踪迹,在举目不见俗尘的天地,白耳朵谨慎地递出了它的肉球。 右前足伸出,缓缓的,无声地触及光滑的帆桁,踩实,换成左后足,左前足,最后是右后足,右前足,周,而复始。 狂风吹动着它柔软的毛发,细长的尾巴自说自话地调整着重心,琥珀色的竖瞳共指向唯二的目标,每一步,燕尾服的绅士都能自信地向世人彰显它老狗一般的稳健。 五十米的高空阻不住它,无遮拦的环境挡不了它,脚踏独木却如骏马奔野,体壮如球却如精灵翔天。 那是它独有的超越凡尘的自信,来自于它高贵的出身与经年的苦修! 猫,又怎样! 它可是罗姆女巫的共生灵魂,信条刺客的亲传弟子,只要它想,世间便没有不可去的绝境死地! 有什么在燃烧! 每踏一步,就有细小的薪柴被架到心底,每次甩尾,就有飘荡的落叶飞赴进火堆,白耳朵从帆桁的一头迈步走向梦想的另一边,绕过船桅,心底的火就不可遏制地高燃。 噼啪! 那是心底的火星飞溅出薪柴的幻听。 白耳朵的耳朵颤了一下,浑身的毛发在一瞬间炸起竖直。 明明只是不存在人世的幻听而已,但它却惊怔地发现它的目标警觉了。 在帆桁的另一头,正在卿卿我我的珍妮和迈卡锡停下梳理羽毛的喙,歪过头,疑惑地看向杵得鬼鬼祟祟的大猫。 “我只是路过……” “你以为治安官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太戒备了,珍妮,我觉得猫和鸟真得需要多一点信任……” “没想到你居然是一只天真的猫。” “这不叫天真!你看,我们都爱吃鱼,这就是我们的共同点……” “同好与和平从来不能划上等号!毕竟我们的主人也爱着相同的东西,但她们恨不得对方去……” 白耳朵突然扑了出去,呲开獠牙,弹开利爪,帆桁上一片混乱。 “喵呜!”/“有破绽!” “呱呱!”/“快逃命!” 它扑空了。 漫天的羽毛四散飘洒,珍妮和迈卡锡扑腾翅膀高飞上天空,在明艳艳的夕阳下盘旋了一圈,不一会就落到瞭望台,发着嘲弄地呱呱的叫声,在洛林的肩上骚首弄姿。 “喵!!!!!”/“呱!!!!!” 大概……是争吵吧? 洛林趴在瞭望台的篮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包容着两位高尚的,力图让猫和鸟像人一样表达情感的配音演员,白耳朵的cv贝尔和珍妮的cv亚查林。 “你们很闲么?” 一艘船的舰长、领航员和司炮长齐取在60米高的桅尖,看上去确实很闲。 亚查林当即正气凛然地点下脑袋,只有贝尔死鸭子嘴硬,还祭出了手上的六分仪。 “我正在校对航线,舰长先生。” “用嘴来校对?”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用不上嘴,所以才不想让嘴独闲。” “说得真有道理,或许我早该把你调到法务部去做事,各种意义上那都能为我减少麻烦许多麻烦。” 贝尔无可奈何地挠起头:“洛林,猫和鸟之间真的需要多一点信任。” “嘁,连亚渣这只色胚都知道同好与和平不能划上等号。我们的交情无法成为你忠诚的佐证,在嫌疑洗清之前,你都有背叛的嫌疑。” “你似乎弄错了我的案由。”贝尔一脸骄傲地昂着头,“从法理上说,背叛是内部事务,间谍是外部事务。” “你果然是太闲了……” 喧声袅袅。 人和人斗着嘴,猫和鸟斗着嘴,亚查林夹在四者中间晃荡着修长的双腿,幽幽地叹出了看破红尘的一口长气。 “久违的航行啊,看看你把这些牲口都兴奋成什么样了……” …… 1786年5月24日,瓦尔基里结束了长达一年的漫长休整,单舰从比斯开湾的寒鸦锚港启航,顺着大西洋强劲的海风,昂扬舰艏驶向整个北美的经济心脏,美利坚合众国的临时国府纽约。 这次行程在过程上充满了机缘巧合的味道。 时间回溯到1784年,为了掩护洛林的行踪,德雷克商会和她的铁杆盟友们发动了以剿匪为名的维京群岛海战。 这场战争原本无足轻重,却因为受到马斯喀特事态恶化的影响,被硬生生拖成了洛林与黑胡子爱德华核心力量的决战,即后来的巴斯特尔海战。 巴斯特尔海战的意义与源始的维京群岛海战截然不同。 在加勒比海盗的后黄金时代,原有的海盗王生态随着百商联社的成立与商人、海盗之间愈演愈烈的对立被破坏怠尽。 新的食物链由洛林、黑胡子爱德华和黑男爵巴夫缪洛构成最顶端的生态。 其下是猎犬亨利、黑王子贝拉米、棉布杰克、维京人博尼特和联社核心的七个强大商会。 第三级是除他们外拥有一定实力的商会和海盗团,最底层则是游商、独行商和那些初出茅庐,全无号召力的独行海盗。 各层之间的实力差距被完全拉开,各层之间维持着内部均势,一方面泾渭分明,另一方面又各具牵制。 顶端生态同样如此。 整体实力上,洛林依靠飞速发展的德雷克商会对另两家占据强势,黑胡子爱德华则凭借安妮女王复仇号和四艘海上炮台在核心力量上统治群雄。 巴夫洛缪的黑男爵海盗团两方面皆不突出,但他的核心舰队较德雷克直属舰队要强,整体实力又比黑胡子海盗团优势,而且主要活动范围远在南美,完美地充当了三角对峙中至关重要的第三股力量。 巴斯特尔海战宣告了加勒比三国时代的终结。 在加勒比海的东弧,无足轻重的维京群岛海战骤然升格成洛林和黑胡子核心力量的决斗,巴夫洛缪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横空出世的瓦尔基里就已经把黑胡子最强海盗的传说撕得稀碎。 巧手德里基被吊死在布里奇顿的防浪堤,遭受重创的黑胡子龟缩回伊柳塞拉,巴夫洛缪连夜放弃南加勒比的所有猎场,带着自己的海盗团一直逃到巴西沿海,生怕自己变成洛林的下一个目标。 就像当初的弗朗西斯.德雷克,摩根船长和第一代巴夫洛缪那样,洛林终于迎来了专属于他的单极时代。 单极时代历来被视作新皇降生的先兆。 如果洛林是个纯粹的海盗,那时他就该挟着万均之势开启海盗世界的统一战争,结局或者像摩根一样成为海盗皇帝,或者像第一代巴夫洛缪一样功败垂成。 可私掠商人的本质终归是商人,洛林的前路远比纯粹的海盗拥有更多的选择。 巴斯特尔海战让他的白色海盗旗在加勒比海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威望,海盗皇帝又无法像东方的世俗帝王那样对自己的臣民生杀由心。 海盗皇帝的特权是可以在自己的领土自由狩猎,但是猎场再大,对洛林来说也毫无价值。 他真的需要那顶海盗桂冠么?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洛林轻易地放弃了其他海盗穷尽一生也求不得的统一良机,一头扎进了迈阿密的建设当中。 整整一年。 白帜海盗王的旗舰,传奇的瓦尔基里进入到漫长的休整期。 洛林收拾起自己的尖牙和利爪,披上燕尾和假发,挥动起文明的铁锤。 迈阿密立镇,移民潮来临。 地产开发、实弹演练、商会发展、工会筹备……当然还有那些在欢声笑语中打出GG的塞米诺尔人。 洛林在文明世界中的日程安排得远比海上绵密紧凑。 等到5月开初,德雷克总工会剪彩成立,印第安劳工公司也派出了第一批总计92人的业务团队,迈阿密良性发展的闭环正式构架完成,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美利坚总统华盛顿先生的波士顿之行! 波士顿之行会牵扯到两个方面,一个是能在短期内为海事集团带来不错利润的新美国海军振兴计划,另一个是德雷克商会第三阶段发展的重中之重,汉密尔顿的旋转门计划。 错失和乔治.华盛顿会面的机会当然不会让这两项企划直接夭折,但多多少少,肯定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很难形容当时洛林的心情。 因为迈阿密是商会第二阶级发展规划的核心项目,确实有让洛林倾尽全力的资格。 但因此就伤害了第三阶段发展规划……其中得失实在有些难以评断。 洛林也不是没有想过亡羊补牢的可能。 可在他的概念里,美国总统显然不可能为了一只钱包的近况改变行程,汉密尔顿既然说华盛顿会在4月10日造访波士顿,那他们肯定在3月底就已经离开了纽约。 而洛林却没有接到任何相关的通知…… 一种情况,汉密尔顿的交涉大概失败了,美国人不愿自己的总统承担风险,驳回了让瓦尔基里成为总统临时座驾的方案。 另一种情况,洛林怀疑自己在最后一次见面的傲慢态度刺痛了汉密尔顿,他根本没有采纳洛林的建议,当然也不可能为了洛林向总统保卫处提出交涉。 且无论真实情况是哪一种,为了日后的旋转门计划,洛林都不适合在近期突兀地造访纽约,主动结束弥补双方信任裂痕的缓冲期。 无事可做…… 忙碌了大半年的洛林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假期,只是这一次的假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仅仅在3天之后,汉密尔顿的信使就被莫妮卡带到了他的面前。 在房门闭合的一瞬间,洛林恍惚听到了召唤。 那是来自波士顿的召唤…… 腥红色的皇冠 0538 向纽约 “德雷克会长。” 信使穿着美利坚陆军的中校制服,面无表情,军姿笔挺。 “总统办公室邀请您在6月1日上午10点驾驶贵商会的瓦尔基里号巡防舰至纽约港一号泊位整装待命。” “邀请?待命?”洛林琢磨着这句明显带有语病的话,越琢磨,脸上的异色就越浓。 “是的,邀请和待命。”信使说,“华盛顿总统指名搭乘您的战舰访问波士顿,且即便保卫处强烈反对,他依旧坚持由您来安排船上的船员名单。” “为了让我们在这段短暂的旅途中尽可能保持愉快,保卫处命我向您转达我方立场的几点要求。” 声音很远,而且嘈杂。 干扰听力的是洛林的心绪,他的心里有万千疑惑,躁动地左突右冲,好像稍有不慎就会脱口而出。 华盛顿总统要造访波士顿? 今年的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如果是第一次,他的行程不是应该在4月13号就已经结束了么? 突然改变行程的原因是什么?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 洛林很想做一回直率的人,但理智一个劲地告诫他,这么问除了添乱不会产生任何价值。 无论华盛顿改变行程的理由是什么,对洛林而言结果都是一样。 现在的关键是那个早该错失的机会突然回来了,他要做的就是把它牢牢攥住。 想到这儿,他强压住心里的激动,摊开手,张开唇。 “中校,请讲。” 信使一丝不苛地从衣袋里掏出纸张,摊开。 “第一,保卫处希望您提前15天向我们递交船员名单和基本信息。我们尊重总统先生的意见,但同样不希望对美利坚怀有敌意的人出现在船上。” 洛林点点头:“名单会在今晚9点之前交给您,您可以在回程的时候带回去,只是先旨声明,我不会接受任何关于人员方面的意见。” “当然,这是您的权利。” 信使的眼角抽了一下。 “第二,总统随员并保卫人员共计47人,我们承诺保卫人员不超过20人,这也是总统的要求。” “总统上船以前2小时,大部分随员会提前登船。我们需要接管弹药舱、装备舱、厨舱和独立一层的总统专舱,这是为了保障总统的安全,希望得到您的谅解。” 洛林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半小时后,您可以亲自去瓦尔基里选定总统专舱,除了少部分不能调整的功能性舱室,包括我的舰长室在内,都在您的选择范围。” “瓦尔基里有4个厨舱,您可以选择其中一个接管,总统及随员的饮食由你们自备,船员饮食由我们自备。” “此外,出于对双方信任的考量,装备和弹药舱可以交给你们接管。但炮舱弹药和船员的随身装备不在你们的安保范围,瓦尔基里要维持最低限度的防卫需求。” 信使的眼角跳得更凶了。 “您不需要担心瓦尔基里的安全,会长先生,因为在北上的过程中,美利坚海军会安排六艘驱逐舰为您贴身护航。” “是否护航是你们自己的事,不需要征询我的意见。”洛林说,“我说过保留随身装备和炮舱弹药是为了维护双方的信任,总统先生愿意信任我,我就有义务保障总统先生的安全。” “您怀疑保卫处的忠诚?” “如果怀疑,我会直接拒绝你们接管弹药舱的无理请求……” 争论的氛围,激烈,而且无力。 信使大概从没想过这次屈尊降贵的出使居然会生出这么多分歧,在公式般宣读完纸上的全部内容后,他就直接提出了告辞。 临走的时候,洛林让人为信使整理了自己的全部反馈,至于船员信息、选择舱室一类,信使一概没提,犹如落慌而逃。 两天以后,信使重临,中校主使降成了副使,主使则换成了一位海军中将,而且还是洛林在爱德华.肯维时期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罗伯特.史密斯将军。 中校还是两天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少了一点傲慢,多了两分戒备。 他向洛林介绍罗伯特.史密斯将军:“由于贵我双方在总统先生的防卫问题上存在不少分歧,会长先生,总统办公室这次向迈阿密委派了更高级别的使者。” “这位是罗伯特.史密斯将军,马里兰参议会议员,美利坚海军巴尔的摩舰队中将提督,他也是本次北上护航任务的指挥官,希望你们能够建立良好的沟通。” 洛林不可查地翘了下嘴角,站起来:“洛林,洛林.亚纳逊.德雷克。史密斯将军,很高兴见到您。” 史密斯傲慢地昂起头,只可惜以他的身高,哪怕昂着头也只能仰视洛林的下巴,这让他很不爽快。 “德雷克会长……”他说,“您或许不知道,您的瓦尔基里在设计时大量采纳了我的意见,她本该成为美利坚海军的传奇,而不是一艘可怜兮兮的私掠船。” 先声夺人么? 洛林意外地扬了扬眉:“海特跟我说起过你们的交情,也说起过您和瓦尔基里的渊源。我记得……那时您好像是查尔斯河编队的提督吧?海特坚信您在当时位卑言轻,不需要为旧海军振兴计划的夭折负责。难道他猜错了?” “我说的是瓦尔基里的设计稿……” “很可惜,瓦尔基里的设计稿和旧海军振兴计划中微型战列舰的设计稿相去甚远。” 洛林用调侃的语气说。 “瓦尔基里的设计稿是我决定收购海特造船厂的主要原因。爱德华.肯维虽然是大不列颠的敌人,但至少在船舶设计方面,他的眼光值得赞赏。” “正是他的苛刻让海特的设计团队舍弃了大量由你们建议的妥协性的细节,这才避免了瓦尔基里沦为一件平庸的作品。这一点,我对他充满感激。” 先声夺人的话术显然失败了。 史密斯将军闷着声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洛林。 洛林自顾自在他的对面坐下,唤来莫妮卡上了茶。 直到茶香溢满书房,洛林才终于出声。 “史密斯将军是和中校先生一起来的吧?这里和巴尔的摩的距离不算近,再快的船也不可能在两天来回,至于纽约,那就更远了……” “这件事原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如果你足够配合的话,我根本就不需要出面。”史密斯将军冷冷地说。 洛林了然一笑:“也就是说美利坚早就准备好全盘接受我的要求。” “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什么方法接近了汉密尔顿部长,更不知道为什么总统先生会如此信任一个英国人,坚信你提出的要求不会超出我们的底线。”史密斯咬着牙,“你说的没错,在来之前我就得到了授权,除非你表现出谋害总统的意图,否则全盘接受你的条件。” “那么,您觉得我想谋害总统么?” “不想。正因为明知你不想,我才需要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战备状态。”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美利坚海军无法给予人信任感?” 洛林用了一个疑问句,说的却是反问的话。 “海洋上的贴身保护至少要维持15米舰距,考虑到我们没有编队航行的经验,美利坚海军的驱逐舰又多是旧法式和海事集团的法式改,在速度上和瓦尔基里存在不小的差距,我们之间的安全编队距离大致要扩大到50米。” “50米的舰距,我有不少于十种方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对护航舰和瓦尔基里实现分割。虽然这点耽搁不致于让瓦尔基里直接战沉,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统先生的安全,还是多一点保险为好。” …… 话讲开了,纵使美利坚的总统保卫处对洛林的态度有再多不满,护卫方案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敲成了定稿。 洛林这一次算是精锐尽遣。 瓦尔基里号上,洛林任舰长,卡特琳娜任大副,特勤编队的法拉明二副,同属的卡奥任三副,莱夫继续统管冲锋队。 主舵手和领航员由观察期的贝尔负责。虽然因为嫌疑的原因,他暂时被排出了决策层,但洛林依旧信任他的技艺,而且从表现看,他也着实不像个暴露中的间谍。 其他岗位,海娜主责瞭望,克伦执掌船工、司帆,亚查林司炮,王也负责厨房和甲板。 诺雅的占卜室从来是瓦尔基里上的精神权威,卡门的参谋室则是智力权威,这一次小莎伦也被调到船上,司职是参谋次席。 此外,在印第安战争中大损的第一编队正在重建当中,预计半年之内都不会承担任何出航任务。 他们的精锐海员被大量地临时抽调到瓦尔基里上,主要填补岗位三席、四席的空缺。 法芙娜的助手安妮留在迈阿密主持重建,法芙娜本人则因为精湛的制图和战术能力第一次被调上瓦尔基里,担任领航二席和战术室首席。 万事俱备。 1786年5月17日,齐装满员的瓦尔基里终于从寒鸦区的锚地拔锚离港。 洛林意气风发地站在船头,眼看着纯白色的岸堤越退越远。 “前桅升旗,调转舰艏!”他高声喊道,“这一次我们要去纽约迎接一位尊贵的乘客。” “也许有人会好奇,会想知道我们的这位乘客究竟有多么尊贵……我只能告诉你们,等他上了船,他会住在我的舰长室里,而他的旗帜将会挂在瓦尔基里的主桅。” “请尽量控制你们的好奇心,可以猜测,不要议论,更不要试图向我们的新朋友打探那位贵客的身份,这是本次航行最重要的规则。” “让我们期盼一帆风顺。我命令,瓦尔基里,启航!” 腥红色的皇冠 0539 毫无信任可言 纽约,新大陆的潮头,美利坚的心脏。 1524年,效忠法国的意大利人乔瓦尼.达韦拉扎诺乘着太子妃号进入了纽约港区,宣布此地为法兰西所有,并将之命名为新昂古莱姆。 然而或许是当时的法国尚不能察觉北美大陆的富饶,他们并没有真正向纽约地区组织殖民。 各国的商旅南来北往,这里渐渐变成了北美大陆重要的自由贸易港之一。 1602 年,荷兰派遣亨利.哈德逊前往北美找寻财富。 哈德逊在1609年抵达纽约湾并沿着河流北上,又在隔年带着北美的土产和毛皮回到荷兰。 丰厚的回报让许多荷兰商人对这片拥有丰富资源的土地产生高度的兴趣,他们开始在纽约定居,还把她称作“新尼德兰”。 1624年,荷兰人在加弗纳斯岛建立皮草贸易点。 1625年,阿姆斯特在曼哈顿岛上开始兴建。 1626年,荷兰殖民总督彼得.米纽特用比白菜还低的价格从当地土著勒纳佩人手中买下了整座曼哈顿岛,并在阿姆斯特建立了贸易站。 不久以后,300名荷兰人正式在曼哈顿建立城镇,命名为“新阿姆斯特丹”。 那是荷兰人最强大的时代,得天独厚的新阿姆斯特丹普一诞生就吸引了世界的目光,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繁荣起来。 如此直到1664年,英国舰队在英荷战争期间兵临城下,新尼德兰总督彼得.斯特伊维桑特自知无力抗争,主动投降,将新阿姆斯特丹拱手相让。 英王查理二世将这片地方交给他的弟弟管辖,约克亲王便将自己的领地从英国的约克郡迁到新阿姆斯特丹,并将地名改为“纽约”。 归入英国治下的纽约愈发地繁荣,很快成为全北美除费城以外的第二大城。 随后独立战争爆发,纽约独立。 为了争夺这片宝地的所有权,1776年8月,英美在长岛及布鲁克林进行了声势浩大的长岛会战,来自英国、美国和德意志地区,总数超过52000名士兵在这片土地上舍生忘死地交战,最终美国大败亏输,不仅丢掉了纽约,连大陆军都险些覆灭。 英国由此重新成为了纽约的主人。 在二次占领期间,纽约发生过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灾,英美也曾在斯塔滕岛会谈,唯一一次,试图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独立战争的争端。 1783年撤离日,英军从纽约撤出,代表着属于英国的武装力量彻底放弃美利坚的土地。 1785年,美国国会正式将纽约定为临时国都,华盛顿在联邦厅宣誓就职,美利坚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位总统。 这就是纽约,过去、现在、未来,她都是美利坚永远的焦点,无可动摇的腹心。 五月的最后一天,下午,主桅空置,前桅张旗的瓦尔基里号缓缓驶入哈德逊河口的宽阔港湾。 那如山般雄壮的舰姿和后桅尖的圣乔治旗在阳光下辉映着光彩,一度在纽约港引起了骚乱,虽说骚乱最终在入侵警报拉响前被平息下来,但还是让随船的史密斯将军感觉丢尽了脸面。 他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都怪在了洛林的头上,船一靠岸,当即就上来兴师问罪。 “德雷克会长,诚意!如果你真的想和美利坚建立友好互信的联系,最好不要再做这些让人误会的小动作!” 洛林一脸无辜地看着船下荷枪实弹的治安官:“您说的小动作是指?” “当然是圣乔治旗!” 洛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把瓦尔基里当成皇家海军了……” “这是人之常情!” “不,这叫专业不熟练。”洛林没好气地嘁了一声,“米字旗是英国海军舰独有的标志。皇家海军不得悬挂王国国旗,商船私舰不许代表联合王国,在看到圣乔治旗的第一时间,港务局就该判断出瓦尔基里是纯粹的商船。” “而且美国和英国难道中断贸易了么?还是我们重新开战了么?瓦尔基里表现出敌意了么?都没有,港务局究竟是怎么判断威胁的?” “当然是因为你的瓦尔基里长得太像一艘战列舰!” “啊哈?我是不是还需要为瓦尔基里的造型倒歉?” “不必!美国海军一定会发展起来的,要不了两年,我们就会在世界秩序上发出声音!” “没想到您还是个积极乐观的绅士……” “控制好你的部下,德雷克会长。”史密斯将军重重瞪了洛林一眼,“我要立刻赶去联邦厅复命,在明天总统先生登船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你们做出不友善的动作!” “YES,SIR。”洛林打着哈欠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在离港之前我的人都会自囚在船上。我们是合法的良善商人,就算被治安官勒索,我们也绝对不会反抗。” …… 旋即,夜。 华贵的马车风驰电掣般驶入哈德逊河码头,停在一号泊位的栈道面前。 车上下来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男的是德雷克美洲分会的正副会长查克和伦纳德,女人……是海娜。 奉命躲在暗处监视瓦尔基里的治安官探长怀斯立刻上来盘问。 码头的夜色很暗,一直走到近前,怀斯探长才看清了查克熟悉而愠怒的脸。 他的心里当即响起咯噔一声。 查克.帕克是纽约真正的大人物,手掌着实力强大的德雷克美洲分会,不仅与商务部、财务部和纽约州的大人物们相交笃定,还迎娶了国会议员阿尔维斯先生的掌上明珠,是真真正正的美国女婿。 怀斯探长曾在治安署长的一次私人聚会上有幸见过查克一面,那气场那风姿,哪怕是署长这般的大人物在他身边都显得黯然失色。 可现在,这位大人物居然带着怒气来到了码头,而且目标明确得很,就是那艘上头三令五申,要求怀斯探长严密监视的英格兰巨舰。 这艘船……是谁的船来着? 怀斯探长进退无路,只能忐忑地迎上去,忐忑地拦到查克面前,忐忑地亮出藏在风衣下的警徽。 “那个……帕克会长?” “探长贵姓?” “怀……怀斯,伯尼特.怀斯!” “怀斯探长……”查克捋了捋自己的衣领子,“请问我触犯法律了么?” “没有……” “那么德雷克商会触犯法律了么?” “也没有……” “那么难道是我的董事长,我的老板洛林.德雷克先生和他的瓦尔基里在入港的过程中触犯了法律?” 原来那艘船是德雷克商会大老板的船…… 怀斯探长险些就哭了出来,但这时候他却只能硬起头皮:“贵商会的船涉嫌……” “是什么人向您传达的监视令!”查克根本不要答案,浑身的气势勃然喷发。 “这个……抱歉……” “您的职衔还不够资格向我倒歉。”下巴冷冷地看着怀斯探长,“请继续执行您的任务,顺便在明天复命的时候为我向贵署长带个口信,接下来的事我的律师团会找他谈,在巡游法庭上谈……” 腥红色的皇冠 0540 惊和喜和平常心 瓦尔基里号上的场面确实和查克预计的有点不太一样。 75分钟前,一袭黑色罩衣的海娜从天降临他的书房,冷冰冰只说了一句“洛林要见你”,没有表情,没有解释。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查克用最快速度启动了自己的情报网。 15分钟,他得知瓦尔基里在下午抵达纽约,就停泊在哈德逊河口码头1号泊位。 18分钟,接伦纳德的马车夺门而出。 26分钟,他打探到对洛林的邀请来自总统办公室,但总统保卫处并不认同。 35分钟,伦纳德抵达,三人汇合齐赴码头。 49分钟,管家快马追上马车,告诉查克治安署正对瓦尔基里实施警戒监视。 55分钟,第二匹快马锁定了命令的发布者,总统保卫处的主任裘德少将,一个独来独往,和军政两界都没有太多往来的麻烦家伙。 查克相信自己已经打探到了所有市面上能探到的消息,如果想要知道得更多,他得去找自己的岳父。 但眼下的情况,见岳父显然没有见老板重要,他只得硬着头皮把目标转向了海娜。 “耶斯拉女士……” “说。” “会长被总统办公室邀请到纽约,难道说……” “华盛顿要去波士顿。”海娜支着下巴看着飞速倒退的窗景,“洛林负责把他送过去。” “原来总统要去巡视波士……咦?” 就这样,查克和伦纳德成了海员以外唯二知道华盛顿总统行踪的知情者。 查克能够理解裘德少将对洛林的敌意,但上流社会有上流社会的规则,无论这份敌意有多深,让治安官像软禁犯人一样把一位对美利坚至关重要的财阀软禁在船上,这种行为也踩线了。 洛林有足够的理由愤怒,有足够的理由感觉到污辱,更有理由实施报复,让那位自以为是的独臣一辈子铭记在心。 查克是这么以为的。 从洛林派出海娜潜行出舰的行动上,他就看出了洛林的要求: 表达不满,报复侍遇,但动作时不能披露总统的行踪,也不能超出法律的边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规则内彰显自己的强势。 想来……洛林的心里一定有很多不忿吧? 查克怀着这样的念头登上甲板,抬眼一瞧,却看到了与预想截然不同的船上风光。 海员们正在船上饮茶…… 标准的华贵的长桌,桌上铺着精美的桌布,桌布上是琳琅满目的茶点,甜食不多,这是宵夜的标准配置。 海员们有说有笑地坐在桌子的两侧,座位和座位之间有连排的银色烛台,烛火摇曳,为素雅的青花茶具扫上了一抹暖色。 查克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洛林,正一边和左手边的卡门聊着天,一边把过了量的奶和糖调到面前的茶杯里。 “呃……这是……” 洛林抬头展露出一抹温暖人心的笑脸:“海娜,茶冲好了。” 海娜轻轻嗯了一声,从查克的身边穿过,坐进洛林右手的空位,接过茶抿了一口:“好喝……” “这一趟辛苦你了。” “明明说了你只要尽快见面,他们非要节外生枝。”海娜把茶杯放下来,吊起眼角瞥了查克一眼,“洛林,他想太多了。” “因为是查克嘛。”洛林哈哈大笑,指着长桌对面的两个空座,“查克,老伦纳德,先喝茶,喝完茶我们再说正事。” …… 茶足,饭饱。 晚茶会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等大家尽性而散,洛林抻了个懒腰,带着查克和伦纳德登上艉楼,远眺海夜。 18世纪终末的纽约还远未达到未来不夜城的繁华。 晚上十点才过,海上已经安静下来。海浪拍打着防浪的白堤,无光,无影,风把零星破浪的行船声吹散,混进夜晚生态的背景音里,辨不分明,解不清晰。 洛林的心情看来不错,一晚上都是笑咪咪的模样。 “查克,船上的晚茶如何?” “很不错。”查克想了想,“从氛围到品类,与其说不错,不如说过于完备了。” “毕竟是难得的贵客。可拆卸的长桌就占了一个货舱,餐具和炊具又占了另一个。”洛林挠了挠鼻翼,轻声为查克解了惑。 “会长看起来好像并不恼怒。” “为什么要恼怒?” “总统保卫处的裘德少将踩线了,居然让治安署软禁您。” “又不是正式的软禁,我真想下船,那些治安官是不敢拦我的。” 这是真话。 查克和怀斯探长正面接触过,所以从探长的犹豫就可以看出来,他接收到的命令并不清晰,执行的欲望也不是很强。 “但他们还是付诸行动了!”查克偏过头嘁了一声,“领着纽约州的税金,却接受联邦厅的命令,仅这一点,那位脑满肠肥的治安署长在巡游法庭上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件事你自己安排就好。”洛林摆了摆手,“既然要做就要彻底毁掉那位署长的政治前途,瞻前顾后是蠢人行径,还不如不做。” “赔偿、倒歉、下台,我会让他身败名裂,让那些政客明白,在德雷克面前,个人政治生涯远比尽职尽责重要得多。” “看来你已经有腹案了。”洛林看起来更开心了,“海娜应该告诉你了,瓦尔基里来纽约的原因。” “是。” “几件事情。”洛林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艉楼上甲板的围栏,“第一,搞清楚华盛顿先生调整日程的原因。” “调整日程?” “是,他原本应该在4月10日访问波士顿,那时瓦尔基里也被选为总统座舰,只是保卫处提出的条件比现在苛刻得多,除我以外整艘船都要交给保卫处掌控。” “那时我的态度是拒绝的。我让居中联络的先生带着我的条件回纽约游说,但就算是最乐观的估计,我也没想过保卫处会全盘接受我的条件,只在一些无关重要的细节表达不满。” “这很蹊跷,明早8点之前,你的人要为我找到原因。” 查克无力地张了张嘴。 洛林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有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向洛林泄露了美国总统的行踪;瓦尔基里是被“选择”成为总统座舰,而不是献金和争取的结果;洛林还有过一次拒绝的经历;他的盟友,那位“居中的先生”还愿意带着洛林的条件回来游说。 最关键的词是“全盘接受”,一艘英国商会的武装商船成为美国总统的巡视座舰,总统保卫处竟然在安保问题上选择了妥协。 洛林说这件事的发展蹊跷,然而把这些信息综合到一起,又何止是蹊跷这么简单! 查克郑重地点头:“我今晚不回去了,这就去拜访岳父。请耶斯拉女士为我安抚我的妻子,大概安抚到5点就可以了,我的妻子不擅长熬夜。” “你还是想得那么周道。”洛林认可地点了点头,“第二件事,你有15天时间从全商会范围挑选精英,由你带队加入美利坚铸币委员会。” “好,我这就……”查克的声音僵在半空。 如果说上一个任务带有生死攸关的硝烟味道,这个任务简直一下子就把氛围从战场叉到了鬼屋。 铸币?美利坚铸币?一个英国商会的英国人加入美国的铸币委员会?15天挑选精英,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这算是藏在surprise箱子里的surprise礼物么? 查克特别想知道洛林到底憋了多久的大招,才能做到平A暴击还附带即死效果! “会长,这不是迟来的四月愚弄吧?” 洛林挑开神海风吹散的几缕碎发:“铸币先行是我为投资美利坚国家银行开出的条件,暂时还没落实,但既然有这趟旅行,它就一定会落实。” “铸币委员会的主要活动地点在纽约,卡门不适合负总责,而且她是女性,就算有百商联社的盟友支撑,女性在这种委员会里多少还是有吃亏的可能。” “你是商会里最合适的人选,而作为酬劳,我为你准备了总商会的股分,从1%到5%,具体授予多少,得看你最后为我们争取来多少。” 轻轻巧巧的一席话让查克彻底燃了起来。 总商会的股权放开了! 德雷克商会成立十年,洛林第一次开放了总商会的股权,无论最后是1%还是5%,无关乎金钱的重量,查克真正看中的是份额背后弥足珍贵的股东决策权。 这会是德雷克商会经营方针转变的开端么? 相比于这个关系到子孙后世的重大消息,什么美利坚总统的行程,美国经济的未来,一下子都变得无足轻重! 查克能感受到擂动心脏的鼓槌的份量,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拉莫斯和埃迪去信,或许还要给卡门和克伦去信,集中地认真地探讨这份奖励背后洛林的心思。 但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远不是时候! 要忍耐,要忍耐……至少在铸币委员会成立以前一定要忍耐,越是重大的消息越是要控制时机,私传的时机、讨论的时机,还有公开的时机! 眼下的当务之急…… “会长,15天不够,我需要至少30天!” “你真正需要的是3至5年。”洛林没好气地飞过去一个白眼,“冷静下来,查克。” “15天,先把团队骨干定下来,然后和他们一起商定出对我们有利的铸币草案,这是你未来争夺利益的本纲。” “至于今晚,先把华盛顿先生不安份的原因找出来,这关系到我能否和他度过一段愉快的旅途。” “是……”查克悚然惊醒,“抱歉,会长,我冲动了。” “冲动是重视的表现,值得赞赏,需要警惕。”洛林说着不知是宽慰还是警告的话,“欲速则不达。” “那些跛足而不迷路的人能轻易赶过虽健步如飞却误人歧途的人,这是培根先生睿智的指引,教会了我许多,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我会仔细揣摩其深意!” “觉得它有深意本身就证明你还不够清醒……” 洛林放弃了。他懒洋洋背转身,不再试图做查克的心理医生。 “平常心平常心,说起来容易,其实患得患失的……” “又何止是你……”</p> 腥红色的皇冠 0541 国父 6月1日上午9点余,哈德逊河口码头骤然间提升了警戒等级。 警戒的提升在普通人眼里并不显彰,没有一队队的安保和治安官,也见不到衣着光鲜、荷枪实弹的陆军士兵封堵道路。 先是港务局的人找到了与瓦尔基里临近的2号到5号泊位。 那里原本停满了船,有几艘昨天才入港,有几艘早上还在进行装缷货的作业。 但无论她们正在做什么,半小时间整整12条大小船只就先后做好了离港准备,丢下一脸懵逼的码头工人,鼓着帆、摇着舷,在引航员的指挥下驶离了泊位。 平日繁华的哈德逊河口码头一下子空置出近半,瓦尔基里成了孤零零的独舰,距离最近的船足足有300多米的距离。 贝尔极中二地在舰艉摆着单臂指天唯我独尊的pose:“洛林,看到了么?这就是海盗王的霸气!” “看到了看到了……”洛林嫌弃地摆着手,“不仅我看到了,天上的西蒙.弗雷泽将军也看到了。” “西……西蒙.弗雷泽?!” 贝尔吓了一大跳,赶紧收了姿势逃得连滚带爬,他一路逃到洛林身边,一路上,两只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港区的屋顶。 “猎兵……有多少?” “毕竟是总统出行,考虑到各种突发状况,应该不会少于三个。” “在哪?” “我哪知道。”洛林打了个哈欠,“200米以上的长程射击完全是另一个专业,皮尔斯或许能找出合适的狙击点,我嘛……” “也是。”贝尔演够了,挠着头站直,“你怎么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哦,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和谁?” “一开始只有卡门,差不多天快亮的时候,海娜也来了。”洛林想了会,脸上飘过淡淡的忧伤,“真羡慕女人们呐!这次的旅程第一夫人不参加,她们可以堂而皇之地补瞌睡。而我呢?只能像蜡烛一样杵在肯塔基猎兵的射程里,靠猜测路人的身份打发时间。” 贝尔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洛林,把洛林看得浑身发毛,心浮气躁。 洛林像受惊的马一样跺着蹄子,一下子恼羞成怒:“你瞅啥?” “年轻人,要节制啊……” “滚!” …… 时近正午,做好了万全准备的瓦尔基里终于迎来了此行最重要的贵宾,美利坚的开国元勋、国父、政治家、军事家、革命家,首任总统,知名富豪乔治.华盛顿先生。 他大概有190公分高,身材魁梧,肩膀宽阔,微微突起的肚腩把金色的马甲撑得隆起,却不会给人过份臃肿的感觉,反而显示出稳重、端和。 他长了一张国字脸,五官稍显紧凑,鼻子异样高挺。 他的头顶没有佩带社交场上常见的银色假发,而是用自生的斑驳着银色和金色头发固定出假发的发式,一下子就突显出年龄的厚重,不断地提醒别人,这个魁梧、强健,浑身洋溢着力量与自信的男人其实已经是个50多岁的“老年人”了。 在随员的簇拥下,这位指引了美利坚独立,以英俊、富有、才华和决断闻名于世的“老年人”登上甲板,洛林在随员里看到了收敛锋芒的汉密尔顿,还有一席军装,板着扑克脸陪同在侧的史密斯将军。 “德雷克会长,久闻大名。” 谁都没想到,堂堂的美利坚总统居然会首先向洛林打招呼。 “早就想和你见上一面,谁知道阴差阳错,这一拖延居然拖延了整整六年。” 随员们相顾骇然,除了汉密尔顿,谁也不知道这个“六年”究竟是出自哪个典故。 他们想要知道答案,但另一边的洛林只是云淡风轻地抚胸鞠礼。 “相遇是被神明祝福的奇迹,总统先生,更何况您与我之间还横亘着名为战争的怪兽。” “如果战争是怪兽,我这一生都在喂养它。”华盛顿总统笑了笑,“还有,我的身份只是邦联议会所任命的临时协调官,称我为总统不合适。如果喜欢,你可以称呼我为先生或者将军。” “美利坚陆军总司令?” “是的,邦联陆军总司令华盛顿将军,这才是议会赋予我正式的职衔。” “这样称呼您确实能带来亲切感,将军。”洛林第二次躬身致谢,“但恕我多嘴,您应该已经脱离军务了吧?” “我委身军务的目的是为美利坚谋自由。现在自由既已实现,我更愿意把有限的时间投入为人民谋福的政务当中,这是我的选择。” “但我听说,您的选择不仅是脱离军务,也包括疏远辛辛那提退伍军人协会,竭尽所能想斩断自己与军界的全部联系。” “你的消息真灵通。”华盛顿大笑了两声,“但是德雷克先生,我早已把自己献祭给美利坚的未来。如果我仍把旧部视作个人交际的财富,这十年奋战,舍生忘死,我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祖国?” 洛林无言以对。 他的面前是华盛顿,那个创造了自由美利坚,即便放眼百万年的智人历史都足以登堂入室的伟大人物。 他领导下的美国是人类历史上公认的最接近真正民主的文明时代,无论是其个人魅力还是施政方针,随着历史教材的无数次再版,都被雕琢得完美无缺。 这让洛林对他的认知充满了不真实感。 因为在洛林的概念里,人无完人,更何况欧洲式的价值观导人利己,华盛顿在这样的价值观下成长成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一个利他的人。 但偏偏,短暂的言辞交锋,他的每一句话都透着真诚。 洛林可以对他的行为有更合理的更符合西方价值观的解读,可却无从反驳他的说辞。 这份说辞是王道之辞,哪怕只是政客之言,也是只有真正的伟大才能言而由衷的政客之言。 他确实值得被敬重。 洛林第三次弯下腰:“总统先生,瓦尔基里上下402人衷心欢迎您的登舰,我们将竭尽所能为您奉献一段难忘的愉快旅程。请容我正式地向您做自我介绍,我是瓦尔基里号本次航程的舰长,英格兰水手,洛林.亚纳逊.德雷克。” 华盛顿不满地皱了皱眉:“会长先生,我说过……” “制宪委员会已经就美利坚的国体与基本架构有了共识,未来美利坚的行政主体是国会,行政首脑是总统。” 洛林打断道。 “我明白在文明世界的第一部民主宪法颁行之前,总统的称呼对您而言并不正式。但您是所有美国人心中唯一的候选,也是一切心怀文明之人唯一的认同。” “总统之称是崇敬,不是职称,无论您是否愿意,但那是我的自由,您无权干涉。” 华盛顿苦笑出声。 “看来固执才是这世上成功者唯一的共性,您赢了,会长先生。我第一次搭乘像瓦尔基里这样的大船,不知道是否有幸让您亲自为我导游一番?” “这是我的荣幸,总统先生。”</p> 腥红色的皇冠 0542 芥蒂 瓦尔基里北上东行。 从纽约到波士顿的距离并不算远,哪怕考虑到这一次总统的座舰需要在领海贴岸线航行的要求人为地增加了航线的复杂程度,让瓦尔基里鼓起帆跑,四天也足够入港泊锚。 然而美国人似乎并不追求快速。 为了照顾史密斯将军老旧的护航舰队,瓦尔基里的速度长时间被限制在4-5节,整整航行了两天,也才堪堪走过五分之一的路程。 “强大的护航舰队让这次航行危机四伏”,这是贝尔对美国海军中肯的评价,亚查林深以为然。 洛林私心里也觉得贝尔有理,因为航程虽然变长了,但他和华盛顿沟通的机会却半点没有增加。 美利坚的总统先生严格恪守着乘客的原则,和他的随员们一道,轻易不会踏出划定的空间,就连有限而必要的甲板活动也刻意错开了热门时段。 他们没有表达出接触的意愿,洛林就只能尊重他们的意愿,甚至于,他索性连偶遇的机会都回避了,当真做到了只要华盛顿出现的地方就没有洛林。 双方就这样酝酿着,试探着,不急不徐地前进着。 今日风和。 洛林在阳光下对照着海图。现在的位置大概在纽黑文附近,明天勉强可以抵达罗德岛海域,然后船队会顺着马撒和楠塔基特岛一直绕行到大陆架边缘,然后转舵向北,朝波士顿对开海域作最后行进。 航线是华盛顿的智囊团给出的建议,基本原则就是贴着海岸线反复进行无意义的描边。 他们的理由是只要舰队贴近海岸线,遇险时瓦尔基里就能在护航舰队的保护下从容靠岸,优先把总统先生摘出危局。 看到他们如此自信满满,洛林根本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其实以瓦尔基里的吃水在途经的大部分海岸线都不存在靠岸或是近岸的可能。 “原来西方的书生也误国嘛……” 洛林调侃着用三条交叉线锁定了瓦尔基里的位置,突然感觉阳光一暗。 海娜穿着风衣亭亭俏立在他和太阳中间,翡翠色的眼睛看着他,透着探询。 “你在想华盛顿?” “不,我在想沙克。” 凭着查克在纽约的人脉,华盛顿调整行程的根由终于赶在离港前夜被查了个一清二楚。 事实上在原定的4月10日的行程中,因为洛林不愿意交出瓦尔基里的主导权,华盛顿搭乘瓦尔基里巡视波士顿的方案已经被正式否决了,汉密尔顿没能说服反对的力量。 然而沙克突然像程咬金一样杀将进来。 在三月份的某一天,新近在皇家海军纽芬兰基地,钱纳尔-巴斯克军港就任的北美舰队首任提督,英格兰塔维斯托克男爵沙克.弗朗西斯.德雷克蓝旗上将宣布了他的首个外访计划。 他准备在6月15日乘坐一级战列舰HMS尼普顿号访问波士顿,并邀请美方在波士顿的外海洽谈北美海洋秩序与商贸发展问题。 这一突如其来的发布在整个美国炸起了轩然大波。 在美国人的心里,沙克几乎是英国皇家海军高级将领中对美国最具敌意的那一个。 独立战争期间,由他主导的封海行动使美国革命的外在输血遭受了巨大打击,如果不是自由斗士爱德华.肯维横空出世,大陆军几乎被他溺死在岸上。 美国人一直牢记着这段惨痛的过往,感激、愧疚,直到沙克在决战前夕突然被调回欧洲,这些激烈的情绪最终汇聚成唯一的狂喜,直至胜利。 可是现在,沙克.德雷克回来了。 手握着《航海法案》,带领着足够把美国海军来来回回碾碎好几十遍的强大舰队,他以比当年更盛的气势进驻到与美国近在咫尺的纽芬兰。 他心中的“北美海洋秩序”究竟是什么?航海法案能够把一切输入英国殖民地的商贸定性为非法,如果他再一次祭起严打走私的大旗,是不是预示着美国的经济会被腰斩,又是不是代表着新一轮封海行动的来临? 华盛顿坐不住了,外交部的权威已经不足以代表这种事关国家存亡的谈判,华盛顿必须亲自出席,但这就意味着肩负着美国未来的总统先生必须直面代表当世最强海上武力的一级战列舰。 美利坚能承担这样的风险么? 在尼普顿号面前,美国海军的舰队如纸糊般脆弱,哪怕四大舰队齐往赴会,沙克也能毫无阻碍地把华盛顿的座舰送进海底,然后毫发无损地扬长离去。 这不是沙克会不会做的问题,为了总统先生的安全美利坚必须就最坏情况做好准备。 总统的幕僚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争论的过程中,洛林和瓦尔基里再一次被汉密尔顿推到了前台。 瓦尔基里是强大的,无论是战舰本身还是洛林麾下的船组都拥有美国海军无可匹敌的单舰实力,就连葡萄牙的航海家级都在他们面前折戟沉沙。 如果她成为华盛顿赴会的座舰,或许无法正面战胜怪兽一般的尼普顿号,但至少比美国海军更有把握保总统无恙。 而且华盛顿知道洛林与肯维的联系,这是美国高层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可说,不可论,却足以让华盛顿建立对洛林的信任和信心。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国体的角度讲,总统不乘座本国海军舰赴会注定会伤害美国的国际形象,可相比于求助盟友,雇佣商船是对美国形象伤害最小的选择,也是唯一不需要美国付出政治代价的选择。 弱国的悲哀就在于此。 面对强国的刁难,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有拒绝的权利。 雇佣洛林和瓦尔基里保护华盛顿赴会的方案就这样确定下来,美国人担心洛林拒绝,隐瞒了最重要的赴会的任务,而是把原定的波士顿之行取消,营造出【总统想要搭乘瓦尔基里去波士顿】的假象。 他们不知道洛林已经从自由的国会议员口中得到了实情,更不知道洛林心里的复杂感受。 洛林有种直觉,沙克之所以卡在华盛顿造访波士顿前披露访问行程,为的就是让瓦尔基里成为华盛顿的座舰。 甚至沙克想见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华盛顿,他的真正目标是洛林,心惊胆战的美国只是他逼迫洛林见面的工具,在沙克心里一文不值。 这种自大的不切实际的念头一刻不停地纠缠着洛林,搅得他心烦意乱,迁怒,迁怨。 华盛顿没有在见面之初坦明他的来意,这也是洛林一直不愿主动创造交流机会的主要原因。 海娜对洛林的小性子知之甚详,见洛林终于提起沙克,就靠着他,在他身边坐下来。 “想躺在我腿上么?”见了鬼的开场白。 洛林愣了半晌,一下子就生了气:“又把我当你弟弟哄?” “躺么?” “躺。” 海娜的腿丰腴柔软,就像最顶级的皮枕,散发着淡淡的茉莉的香气。 洛林心里的烦乱一下子沉淀下来,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美国人总是不说实话。”他闭着眼,伸出手薅海娜的头发,“这是芥蒂,会影响我们,更会影响他们。” “这就是你和华盛顿总也不见面的原因?” “是原因之一。”洛林想了想,“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利益。” “我们能谈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一个是海军振兴计划,以美国现在的财力来说是很大的负担,另一个就是旋转门,那是美国的国运之本,不容有失。” “我猜总统先生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等他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沙克呢?”海娜突然问。 “沙克?” “你说过,你刚才在想沙克。” “啊……是。” “要和好么?” 洛林一下就闭上了嘴。 海娜并没有选择等,直接追问道:“要和好么?” “我和他从来不是要不要和好的问题。”洛林咬着嘴唇,紧张地抓捕着脑子里飘过的最能反应本心的只言片语,“我们的矛盾不是自身的矛盾,和立场、世界观、价值观什么的都没关系,也没有仇恨夹在中间。” “他纵容自己的恨害死了海伦娜,海伦娜再也不可能活过来,我们也……” 海娜的手温柔地盖住洛林的额头,轻轻地抚摸,打断了他的话,自己也没有急着接话。 她无声地抚摸,洛林无声地受着,许久。 “对不起。” “谢谢……”</p> 腥红色的皇冠 0543 美利坚的影子 四天。 在小小的艏艉长仅62.2米,左右宽不过13.6米的瓦尔基里号上整整四天,美国组与船组没有进行任何有意义的交流,双方谨守着无形的社交距离,见面点头,沉默无声,在美利坚的海岸线划出两条全无交集的平行,一直延伸过罗德岛的经线。 尴尬的僵局直到进入马萨葡萄园岛才被打破,在瓦尔基里船员在甲板活动的白天,汉密尔顿带着一位棕发的美人找到了舰艉垂钓的洛林。 “喔哦喔哦,不愧是白帜的海盗王,永远知道该怎么打发船上的无聊时光。” “打发时光?”洛林和趴在洛林怀里的白耳朵同时炸了毛。 一人一猫顶着相同的看旱鸭子的怜悯回过头,一喵一顿地强调。 “在神圣的马萨葡萄园岛海域,行船只是过程,钓鱼才是人生!” “尤其是六月,小竹荚鱼在近海的潮中探险,食欲旺盛,见钩就咬。它们能赐予人无穷的垂钓的乐趣,也能用鲜嫩的身躯满足白耳朵的口腹……” 洛林正说着话,细而软的杆尖猛地下沉,长长的渔线在阳光下切割出纯白的光影,那力的反馈落在汉密尔顿眼里,让他几乎以为洛林钓到了一条鲨鱼。 但是……如果真的是鲨鱼,洛林的应对未免也太轻松了。 只见他单臂掌着钓杆,肌肉不见隆起,人与鱼隔着长长的线僵持,只僵了片刻工夫,洛林就获得了胜利。 一条银色的梭型的游鱼被渔线扯离水面,高高地跳跃在海天之间,还不等落回水中,洛林就已经收回了线,转着绞盘把鱼拖上了甲板。 它大概只有手指头长…… 汉密尔顿直勾勾地瞪着那条小小小小的小竹荚鱼:“它……缩水了?” “竹荚鱼要等到九月才会成熟,六月的鱼比鱼苗大,比成鱼小,这条算是鱼中壮汉。” “手指大小的壮汉?” “在鲸的世界,我们并不比这条鱼更大。” “居然扯到辩证法……”汉密尔顿无语地翻出白眼。 洛林把小竹荚鱼从钩子上解下来往半空一抛,白耳朵喵呜一声扑出去,在半空中彻彻底底地舒展开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有道白光从天而降,似电闪如光追地从白耳朵的嘴边掠过。只听到呱的一声,鱼!就不见了! 汉密尔顿呆若木鸡地看着扑了空的白耳朵呆若木鸡地落地,又顺着猫咪琥珀色的竖瞳找到了帆桁上的白光。 麦卡锡叼着鱼,昂起头咕噜吞掉,珍妮拍打着翅膀冲着白耳朵耀武扬威,抖落的绒毛在风中打旋,飘着飘着,轻飘飘贴在汉密尔顿的眉心正中。 “喵!!!!” 猫和鸟的战争又开始了,场面一度非常混乱,身处在战场的暴风眼,洛林收拾着钓杆,歪着头打量汉密尔顿背后的女人。 “没见过的小姐……你的情人?情妇?还是夫人?” “很遗憾,都不是。”汉密尔顿顺势介绍,“伊泽亚.所罗门小姐,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名门淑女,她是总统先生最为信任的财务顾问之一,也是联邦厅上下公认最美丽的单身贵族。” “姓所罗门的财务顾问?” 洛林突然有了兴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汉密尔顿身边的美人。 棕色长发,五官深邃,身材高挑。 她的身量比海娜还高一些,略宽的肩支撑起女士燕尾,搭配富丽的撑裙和浅色的小牛皮靴,张扬出令人过目难忘的干练果绝的气质。 或许是身上的气质太过于张扬,她的身周总是带着点凛冽的味道,感觉高不可攀,生人勿近,以至于明明是一张美丽的脸,却总是让人留不下印象,哪怕盯着看,眼神一飘也会变得朦朦胧胧。 “是那个所罗门家族的千金么?”洛林移开目光问。 汉密尔顿笑得撩人:“啊哈,在美丽的淑女面前,正常的未婚男士应该更关心别的东西吧?” “没卡门漂亮,没海娜勾人,所罗门小姐是我平生仅见最出色的女性。”洛林连客套话都不想说,“所以,是那个所罗门家族么?” “是,家父是海姆.所罗门。”所罗门小姐笑着回答。 海姆.所罗门,美利坚建国史上无数个传奇中的一个,因其巨大的贡献和不为人知的低调被知晓他的人敬称为“美利坚的影子”。 这位先生出生在波兰,是葡萄牙的犹太裔难民后代。 年轻的时候他周游了整个欧洲,最远曾到达印度。在周游期间,他自学了管理、金融、掌握了八门语言,建立起丝毫不逊色于当下德雷克商会的商业帝国。 1775年,他移民到纽约,很快就加入“自由之子”,成为独立战争的重要干部,还两度被捕,并因为在服刑策反黑森雇佣军的罪名于1778年被判处死刑。 他凭着巧舌如簧轻松从刑场逃了出来,自此迁居费城,举家投身革命。 在漫长的革命期间,他长期以大陆军最可靠的钱包的重要身份活跃着。主要功绩包括在出使期间协助亚当斯拿到荷兰贷款,打包兜售自己在欧洲和亚洲的全部产业,从法兰西的犹太财阀罗斯柴尔德家族换到350万镑巨款,全部投入革命等等。 他最具传奇的经历发生在1781年,独立战争的决战约克镇大捷前夕。 时华盛顿率领的大陆军团团包围了康沃利斯侯爵的约克镇守军,但想要发起战役,至少需要两万镑战争经费。 而那时大陆军的信用早已经濒临破产,以至于当时的财务总监罗伯特.莫里斯先生只能用写信的方式告诉华盛顿,【没有资金,没有贷款】。 华盛顿收信之后,出门左拐闯进莫里斯的帐篷,说【告诉海姆.所罗门】。 两万镑的战争经费如期而至,有传闻,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凑够这笔钱,海姆.所罗门低价抛售了大量的大陆军债券,直接导致自己的财务状况陷入困境。 此后,独立战争胜利,海姆.所罗门不知所踪。 关于他最后的消息来自去年,1785年1月6日,负债累累的海姆.所罗门因为没钱就医病逝家中,享年仅仅45岁,一代商界传奇就此落幕。 当时得到这个消息,洛林和卡门还觉得扼腕叹息,但现在看到那位气质逼人的女儿,洛林又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假……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问:“您的父亲……” 所罗门小姐大概已经习惯了应对这样的问题,哪怕洛林欲言又止,她还是精准抓到了问题的核心。 “传闻有部分是真的。”她说,“去年,父亲因病去逝。家中虽然负债,但不至于无法支付他的医疗费。” “呃……节哀。” “他只是回到了上帝的怀抱。”所罗门小姐展颜一笑,“德雷克先生,家父生前在波士顿开设了船厂和木材加工厂,全赖贵商会海事集团的照拂才让我们维持了体面的生活,请容我向长期的甲方表达谢意,万分感谢。” “啊……没想到,所罗门家族转向船舶制造业了……”洛林尴尬地挠了挠鼻翼,“既然小姐是业内人士,您今天和亚历山大一块出现,我大概猜到你们的来意了。总统先生做好准备了么?” “就如你想的那样。”汉密尔顿收起嘻笑的表情,“今晚9点,总统先生想借用你的作战室。” “议题只有海军振兴计划?” “旋转门已经不需要讨论,你的备忘录让国会和总统先生充满了信心。” “充满信心却没有任何反馈,这难道是美利坚的政治特色?” “因为要首先发行美元。”汉密尔顿直言了当,“发行美元需要得到各州的支持,总统先生正要做这件事,直到所有的障碍扫平,你们这些政治生态外的重要财阀才会收到具体的通知。” “因为我们是天生的支持者么?” “因为你们是天生的支持者。”汉密尔顿拍了拍洛林的胳膊,“这次我来,一是受总统先生所托,向你引荐所罗门小姐,二是来通报总统先生的邀请。” “总统说美利坚的未来需要强大的海军。他和海军部的诸位很想听听当前船舶技术最前沿的海事集团的意见,想听听在你们心中,现在的美利坚究竟适合怎样的海军……”</p> 腥红色的皇冠 0544 解题 商业企划,或者说商业策划是近代商业活动特征所孕育出的最新型的商业模式。 不同于传统的自然经济模式,近代,尤其是蒸汽革命之后,社会生产力大幅提高、运输能力不断加强,全球市场初见雏形,商业规模急剧扩大。 商人大概是世界上最先察觉到改变的人群之一。 逐利的本性指引着他们审视自己,先于那些“非商人”的顾客找到了追求极限利润的道路。 他们在工业化的浪潮下削减单个产品的个性,转而从更大的定义去突出顾客的个性。 那就是商业企划。 商业企划是一个弹性概念,小到一日三餐的搭配,酒和酒杯的合宜,大到商业街的经营分布,城市的特产,军队的配置。 一切的核心,就是以【需求】作为诱饵,结合自身的生产和制造能力,诱导顾客购买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通过这种方式,商人开始主导世界。 一个完整的企划往往是复杂的,但复杂的主干又无比简单,依照阶段,往往分为立意、策划、答辩、立项、销售、生产以及售后。 这当中,销售和生产会因为企划的类型调整先后,量身定制的企划会将销售置于生产之前,商人不再有库存的压力,是商人们最喜欢的企划模式。 然而整个企划中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两个阶段,因为再劣制的商品也会有合适顾客,而能否成功实现销售,则取决于能否让顾客生出【需要】的错觉。 这一过程就是答辩。 企划答辩,嵌于内生式的立意与策划之后,排于外联式的销售与生产之前,是整个企划能否落地的最关键所在,也是洛林与华盛顿第一次正式交流的主题。 今晚的答辩内容是美国海军振兴企划。 这份企划意在从零构建美国海军,根据美国的需求和野心,整个项目或许会持续到木帆船时代落幕,订单也不可能一直、全部交给德雷克海事集团。 洛林瞄准的是最有价值的第一份军需订单,交付期不会超过3年,合同价值在20万到50万镑之间。 在拿到第一份订单的基础上,他才会考虑第二份、第三份……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一群人聚在洛林的临时会议室,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他们是如今船上最精英的军需销售团队,包括洛林团队的商业核心洛林、卡门、克伦,皮尔斯团队的商业核心莎伦、法拉明以及为这次答辩提供军事建议的卡特琳娜、贝尔、亚查林和法芙娜。 他们代表了北美当前最前沿的造船技艺,最高效的商业团队,最雄厚的经济实力以及职业军队以外最高水准的海上武力。 而他们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确认本次答辩主讲。 原本来说,主讲问题从来不是德雷克商会需要考虑的问题。 尤其是眼下的阵容,洛林既是团队的商业掌控者,也是军事掌控者,主持过最多次数、含金量也最高的答辩,还因为爱德华.肯维的过往经历在份量最重的华盛顿的意见中拥有额外加分,他的主讲资格无人置疑。 可是一连几次,每每当他准备宣布决定的时候,汉密尔顿和那位美丽的,自带面部虚化特效的所罗门小姐就会蹦出来,仿佛在暗示着什么,或是在提醒着什么。 是什么呢?被忽略的东西…… 这一次,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以临时财务部部长的身份被华盛顿选为随员,在总统办公室与瓦尔基里的正式沟通中,他入选的原因是【华盛顿将军希望在本次北巡中与各州讨论国税与政府债务问题】。 也是通过这个渠道,洛林才得知波士顿只是华盛顿本次外巡的首站,他将以波士顿为起点走访整个美国中北部,直到参观完国府特区的建设情况才会起程返回纽约,整个日程预计超过两个月。 华盛顿在外面待多久和洛林没有太多关系,他的任务只是把华盛顿送到波士顿,之后,总统团队会转道陆上,对瓦尔基里的雇佣也会到此为止。 关键是汉密尔顿。 总统随员中与海军有关的将军足有三人,分别是海军部长迪维斯上将,副总参谋长灵格斯中将和负责护航舰队的史密斯中将。 由汉密尔顿来传达海军振兴计划的答辩是奇怪的,因为他的职务与海军几乎没有关系,本人也对海洋事务一窍不通。 当然也没有那么奇怪。毕竟纵观整个美国政府,他和洛林的私交最好,双方还是海事集团巴尔的摩船厂公开的合伙人。 如果美国想借重这层亲近争取折扣,汉密尔顿出现在答辩也属于合情合理的。 但是区区传讯…… 这种小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海军将校或是办公室秘书来做更合适。 汉密尔顿毛遂自荐的可能性非常小。 大家都是成年人,因私废公的事不是不会做,但绝不会在敏感的节点主动去做。 汉密尔顿在海事集团拥有真金白银的股份,在合同真正敲定之前,特别是企划答辩的前夕,他任何主动的行为都会被动地烙上为私谋的标签。 这种猜忌是客观的,必然的,不会以他的操守、行为而改变,就算他公开放弃股份,猜忌也必然存在。 因此汉密尔顿的行动背后必然有华盛顿的影子,既然如此,那他的出现就一定会带有某种意义,若是再结合那位刻意被引见的所罗门小姐…… 财务顾问,海姆.所罗门的继承人,波士顿的船厂和船材加工厂…… 一道灵光从洛林的脑海中划过,他终于明白了华盛顿的用意。 在这场正式的答辩会,或许华盛顿要的根本不是【说服】,而是【知道】。 可如果真是如此,华盛顿就等同于剥夺了洛林追求利润的权利,单纯的【知道】会让话术无从安放,他该怎么保证洛林会接受这份不平等的条件? 除非,【说服】已经不再必要,在答辩之前,美国就已经有了答案。 “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啊……”洛林暗暗地嘁了一声。 时间不早了,距离答辩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洛林站起来,目光扫过会议室中的所有人。 “这次答辩……”他习惯性看了卡门一眼。 卡门嫣然一笑,指着自己的心口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她是洛林在社交场上最好的搭档,两人的默契无需赘述,也不用怀疑。 只是可惜,今天无论是她还是洛林,都不适合。 洛林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卡门如何诧异,目光径直跳到克伦身上。 “这次答辩由克伦主讲,内容以瓦尔基里级和女武神级的技术参术为核心。” “法芙娜配合助讲,负责补充海洋战术与战巡战术。” “克伦、法芙娜、我、卡门出席答辩,亚查林把克伦拾掇一下,卡门负责法芙娜的妆容,其他人继续补充答辩内容。” “以上,有问题么?” 没有人回答。 会议室里静可闻针,所有人都保持着查阅或是讨论的姿态,从各种角度扭头看着洛林。 那些散乱的目光摇弋着汇集、汇集,直到拧成一股,还是浓浓的藏不住的难以置信。 洛林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哈嘶!哈嘶! 他循着声音去找,在房间的角落看到法芙娜像条快溺死的鱼一样,正在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小小的脸已经不足以用惨白来形容,小小的手紧攥着卡特琳娜的袖口,整个人几乎完全藏进了房间的阴影。 她看到洛林看她,立刻颤抖着张大嘴巴,用最大的力气发出比落针还轻的呐喊! “董……董事长,我……不行……我不行的!答辩……不行!” “既然来商会求职,我们就该把自己当商人看待。” 洛林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各位,逃是没用的,不过区区一个美国总统而已,都准备去吧……”</p> 腥红色的皇冠 0545 政客的辞典里没有认错 晚上9点,瓦尔基里作战室。 洛林和卡门是最先到达作战室的两个人,大约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15分钟。 他们也只等了那15分钟。 当座钟指向9点整,作战室的舱门就被人推开,华盛顿的侍从官走进舱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舱边的洛林和卡门。 他不由愣在当场。 “德雷克会长,泽维尔经理,我记得今天我们才是东道吧?” “答辩会的会场就好比贵方的会客室,客人理当比主人早到。唯一被省略的只是仆人的通报罢了,在船上,这种繁文缛节无足轻重。” “呃……”侍从官无力反驳,只好跳过这一段,啪一声立正,“华盛顿将军阁下到!” 卡门挽住洛林的手站起来,两人一道面向着舱门。 不一会,华盛顿和他的随员们先后进舱,包括华盛顿和侍从官在内一共9人,有海军部的3位将军和所罗门小姐,且正如洛林所料,没有汉密尔顿。 华盛顿向着洛林伸出手:“会长先生,还有美丽的女士,美利坚欢迎你们。” “在自己的船上被当作客人对待果然很奇怪……”洛林故作抱怨,“晚上好,总统先生,诸位先生。” “坐吧。” 华盛顿说着在主座上坐下,待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向洛林倾过来。 “会长先生,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开始我们的交流。” “该怎么开始?”很奇怪的开场白,“难道像总统先生这样的人也会有困扰的时候?” “弱国寡民,战战兢兢。我们花了八年战胜了远强于我们的对手,但整个世界都知道,我们只是获得了胜利,却并不是这场战争的胜者。” 华盛顿坦然地解析着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客观而理智,既不自傲,也不自谦。 “英国人管我们叫乡巴佬,觉得上帝赐予了我们奇迹,我们一定已经兴奋得忘乎所以。” “事实上我们也确实忘乎所以过,但幸好,身为领导国家的政治家,我们及时清醒了过来。” “美利坚的处境很危险。”华盛顿咧了咧嘴,“谁也不知道巴黎和约的保质期究竟有多长。英国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而我们重要的朋友,法国和西班牙却没有再一次帮助我们的义务和理由。” “我们需要自保的力量,一个强有力的民主政府,一支顽强的陆军,一支可靠的海军以及尽可能的富裕和团结,都是我们在下一场独立战争前需要追求的目标。” 华盛顿停下话柄,沉默着直起腰。 “会长先生,洛林.德雷克先生,你熟悉你的兄长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洛林一个措手不及,洛林不快地皱起眉:“总统先生,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你疑惑我改变行程的动机,连夜打探美利坚的机密。”华盛顿说,“邦联议会在大方向上还是团结的,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接收到打探来的消息,但至少知道你确实去打探了,而且得到了答案。” “你的兄长,那位塔维斯托克男爵,大不列颠皇家海军北美舰队的提督,沙克.德雷克上将向我们发出了威胁,用区区一艘战舰,108门舰炮就点中了我们的死穴。” “所以我才让办公室向你透露我的行程,我原计划走遍整个中部和东北部,她们是连成片的,是安全的,是忠诚的。假如没有你的兄长,我更愿意在陆地上和我的国民待在一块。” “所以,请告诉我你与你那位兄长的关系。他的邀请是我们雇佣你的主要原因,而你的立场则是这场答辩是否继续的重要依据。” 答辩一下子变成了质询,洛林看着华盛顿,竭力探究着这段质问背后的意义。 意义很重要。 就像在赴会之前,洛林通过汉密尔顿和所罗门小姐的奇怪组合得知了华盛顿对海事集团的青睐以及对这场答辩的需求,华盛顿刚才的话里肯定也包含了某种意义。 华盛顿想表达什么?想传达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想表达,单纯的只是需要洛林的答案来说服自己的幕僚? 似乎都不太像。 瓦尔基里能被选为总统座舰本身就已经说明美国人并不担心洛林会和沙克合谋危害美利坚高层。 又或是相比于沙克对华盛顿动手的风险,洛林成为帮凶的风险评级不会超过【可以接受】的程度。 他们不担心洛林的立场,自然就不会需求洛林表达立场,如此华盛顿之前说的所有话都失去了意义,完全没有存在价值,洛林的回答也是一样。 堂堂美利坚的总统也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么? 洛林很怀疑,越是怀疑就越谨慎,越是谨慎就想得越多。 就在思维深挖的当口,他突然听到卡门娇笑了一声。 “总统先生,如果贵国怀疑瓦尔基里的立场,护航舰队就在边上,美利坚随时都能回到自己的船上,我们也能随时随地中断行程,反正……瓦尔基里并没有必须前往波士顿的理由。” “总统先生并不是在质疑贵商会的忠诚,泽维尔女士,请慎言。”副总参谋长灵格斯中将反驳道。 卡门咔啦一声收起摇扇,冷冷一笑。 “首先,德雷克商会对总统先生没有忠诚。作为一家实力雄厚的跨国商会,我们永远秉持中立,这是原则。” “其次,这次瓦尔基里成为总统座舰名为雇佣,但贵国在接洽的过程中绝口未提雇佣金的问题。” “我方愿意将此视作友谊的代价,然而真正的友谊必是对等的,贵国不该,也无资格以我方有所查探为由,自说自话地剥夺我方知情的权利。” “我们知道我们即将去面对一艘海上的巨兽,但我们毫不畏退。反观贵国呢?隐瞒意图诱使我们接受任务,哪怕决定公开也要倒打一耙,试图把隐瞒之事合理化,难道这就是贵国对待朋友的方式?还是说,是总统先生一贯……” “一派胡言!”/“卡门,停下吧!” 卡门倒打一耙的吟唱被洛林轻声打断,他笑咪咪摆着手,面向着失态起身的灵格斯中将。 “卡门,政治家的辞典里找不到认错的字眼,就像身为商人,我们绝不会主动寻求亏损一样。” 他的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既然贵方已经明确向我传达了接下来的行程,答辩可以开始了么?答辩人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 华盛顿脸上没有半点算计被戳穿的不安:“答辩人?难道会长先生居然不是这一次的答辩人?” “我倒是很想用话术说服总统先生组建一支世界一流的强大海军,可惜总统先生想听的不是这些。” “接下来的答辩将由当世最好的帆船设计师克伦.斯科特先生主讲,由德雷克直属舰队最具潜力的战术研究者法芙娜.韩吉小姐助讲。” “他们都是在专业领域无出其右的专家,我相信哪怕生意不成,总统先生也会对当今海洋状况有所感触,会受益匪浅的。” 华盛顿畅快地大笑出声:“你成功为自己拿到了加分,会长先生。这场答辩会,我非常期待!”</p> 腥红色的皇冠 0546 知识改变命运 关于美利坚海军振兴计划的企划答辩正式开始。 洛林轻轻鼓了鼓掌,门外走进来几位虎背熊腰,一脸呆萌的保卫处燕尾服,前面两人推着一块夹满图纸的大型立式看板,后面两位推着单扇的屏风,立在门与看板中间,厚实得完全看不见屏后的景象。 华盛顿不明所以地指着屏风:“会长先生,这也是答辩道具?” “是的,总统先生。” “这……难道是彩屏上的绘卷有什么玄机?” “完全不是。”洛林摆着手,“屏风上绘的是万国来朝图,是清国在唐时期的广州景象,唐代距今足足一千年,哪怕当时再先进,也不可能对现在的海洋有任何参考价值。” “一千年……”华盛顿顿时瞠目结舌。 他的学识远远不如约翰.亚当斯来得渊博,虽说大约知道远东拥有悠久的文明史,但心里对标的总是希腊、亚叙、埃及甚至玛雅,把她视作【野蛮的繁华】。 可是除了充满特色的中式木建筑,绘卷中的画面又与现在的纽约何异? 远东……真的有如此先进的文明? 看着他的表情,洛林不由回想起关于这位自由之子的趣谈。 华盛顿是真正的天眷之人。 1753年,仅有小学文化的他时任英国弗吉尼亚殖民地陆军少校。 法兰西在俄亥俄谷地建造堡垒,在土著的支持下,以非战式的侵略阻止英国人向西扩张。 当时,弗吉尼亚殖民州的总督罗伯特.丁威迪命令华盛顿向法国指挥官递交了最后通牒书,要求法国人离开。 年轻气盛的华盛顿扭头就把通牒透露给当地的报纸,他因此搏得了当地的关注,但法国人却被逼上梁山,只能硬着头皮拒绝撤离。 英国被迫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1754年,还是华盛顿,成功升级了事态的他因功升迁至中校,奉命率领弗吉尼亚第一军团前往俄亥俄谷地攻击法国人。 他率领军队伏击了一队由法裔加拿大人组成的侦查队。 在战斗中,他的印第安人盟友坦尼查桑干掉了法国指挥官伊森.查莫维仑,恰好,查莫维仑是这支侦查队中唯一的贵族。 接着华盛顿就开始发挥他的传统艺能,在获胜的地方搭建堡垒,吸引关注,然后很快被攻破。 相似的事情他在独立战争做过很多次,但唯有那一次,他被俘虏了。 法国人给了华盛顿两个选择,去战俘营,或是签一份“和平协议”。 其实以华盛顿当时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资格谈论战和,但他不是贵族,如果进了战俘营就得做劳力,而且短时间里根本不用指望有人赎回,所以他爽快地在那份“和平协议”上签下了大名。 这份无名协议在近代历史上拥有极大的份量。 协议中,华盛顿承认是他授权刺杀了法兰西贵族查莫维仑,而他的行为则是出于时弗吉尼亚殖民州总督罗伯特.丁威迪的授意。 可笑的是华盛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签了什么。 因为协议全篇由法文书写,而他看不懂法文,法国人也想不到英军的校级军官中居然还存在不懂法文的人才…… 法国人气炸了…… 非战侵略正式升级为战争,战争的规模迅速扩大,眨眼变成了惨烈的印第安战争。 印第安战争让英法之间积累的矛盾彻底爆发,七年战争开始,英国战胜法西联盟,夺取了整个加拿大和佛罗里达半岛。 简而言之,因为华盛顿不懂法文、厌恶劳改及爱出风头,北美的平衡荡然无存。 七年战争结束后,战败的法国和西班牙愈发仇恨崛起的英国,在巨大的国际压力下,英国急于恢复国力,选择了在北美征收高额的战争印花。 宗主国的横征暴敛孵化出波士顿倾茶事件,独立战争由此而生,法西两国理所应当地选择参战,只要能让乔治三世不愉快,路易十五就算卖头也能含笑九泉。 第二次总结,华盛顿从1753年就开始为美国的独立事业忘我奔忙,这场跨度长达30年的独立大戏席卷了欧美,其策划之精妙,便是放诸人类的整个历史也足可称精妙绝伦。 这个结论差点把洛林逗笑了。 他忍着笑,紧张到顺拐的法芙娜恰好踩着克伦的影子进舱,还咚地一声撞在克伦宽大的背上。 华盛顿一下就误会了。 他温和而善意地冲着法芙娜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会长先生,这场答辩难道有什么有趣的隐情?” “隐情?没有。”洛林摆着头,“我只是在感慨,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 “知识改变命运?” “总统先生,您不是好奇屏风的作用么?”洛林设问一句,“站在克伦身后手足无措的女孩就是法芙娜.韩吉小姐,商会自主培养的秀才型海员,学识渊博,多才多艺。” “她是直属舰队战术科的科长,是第一编队的提督,又是舰队唯一服役的二代侍神级密斯特拉号的舰长,战术风格强硬、灵活,最擅长短距离多舰协同,以短兵的方式制造局部优势,围攻取胜。” “如果您看过她狂战士般勇猛的战斗方式,肯定无法想象她会是个受到社交障碍困扰的普通女孩。只要视野范围里有超过2个人关注她,她就会害羞地发不出声音。屏风,是为了让她顺利地发言。” “我刚才想如果不是商会的学校发堀出她的战术天份,她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合格的主妇。如果不是她的好学和记忆,以她的条件肯定也无法成为提督。所以我才说,知识改变命运。” “看来你的天分也不仅止于私掠商人。”华盛顿恭维说,“这句话很有哲人的味道。” “其实还是商人的感悟,但是谢谢夸讲。”洛林向克伦摆了个手势,“克伦,开始吧。” 接到指令,克伦领着法芙娜向舱内的听众深深鞠躬。 鞠到最深处,他啪一声抖开教鞭,一鞭抽在身后的立式看板。 “今天,请容我向诸位先生郑重地介绍当今海洋最富创造力的大型战舰,由德雷克海事集团独立设计、制造并在定型两年间充分经过实战考验的特型54门巡防舰,战列巡防舰女武神级,及其同胞舰型瓦尔基里级……” 他抬手掀开看板上的图纸。 “瓦尔基里级与女武神级采用同源的舰型设计,标准长度62.2米,宽13.6米,主桅高58米,船材选用百年生五大湖橡木,质密度在主流橡木船材中位居世界第一,含油量第三。” “该舰型以高速、灵活为首要特性,设计高速13.5节,最小调头半径100米,优风角度72度,在风向切角小于等于36度时,可以实现超风速航行。” “作为60米级以上战舰,该舰满配水手400人,可容纳两套指挥体系,适合用作编队旗舰。” “其火力配置为单层炮舰,两舷各十八磅长程15门,上层为封闭式设计,各置二十四磅短程7门。艏炮十八磅短程4门,尾炮十八磅中程6门。舰体设计稳定性最高可支撑三十二磅长程满舷饱合,火力升级空间当世第一。” “此外,女武神级外置1英寸包铜舰底与2.5英寸铸铁贴甲,在不影响航行速度的情况下,最大限度提升了防御力,使大量新型战术成为可能。” 克伦深吸了一口气。 “当下海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300米火线与机动战法的颠覆性价值,我商会所设计的两款特型战列巡防舰正是对新型战术的论证,且取得了令人惊叹的实战效果。” “战列巡防舰被证明是最好的近海防卫舰与最好的远洋突击舰,最适合尚未建立起完整海洋战略的美利坚使用。” “我商会为美利坚量身定制了物美价廉的海军振兴方案,接下来……” “接……接下来……” 屏风后传出一个细细弱弱的女孩声音,法芙娜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颤颤巍巍地伸出细细的教鞭,轻轻在看板上点了三下。 克伦的气势登就泻了。 他苦笑了一声,停住话头,转身为法芙娜掀开新一张的图纸。 法芙娜躲在屏风后面,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考……考虑到美国没有专业的海军人才……那个……我会从桨帆时代开始说起……” “可以提问……嗯……别担心提问会让你们看上去像门外汉……我的老师说过,就算不提问,你们……你们也是门外汉……” “嗯……那个……我开始了……”</p> 腥红色的皇冠 0547 大家来找茬 舱室的气氛灼热得像火在烧。 尤其是美利坚海军体系的三位将军……一个上将和两个中将,他们的样子就像是想用眼神直接把厚实的屏风瞪穿。 可以理解……嗯,可以理解。 事实上如果不是华盛顿在厅中坐镇,洛林相信这些尊严惨遭欺凌的将军们早就已经摒弃了绅士的风度,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沉默中等待着爆发。 法芙娜真是个擅长制造惊喜的女孩儿…… 光看她前头那副手脚无处安放的笨拙样子,谁能想到那充满弱气的抖M嗓音居然能毫无违和地放出极限S的豪言壮语,轻而易举就把顾客变成了敌人? 但洛林又不得不承认,作为转场的技巧,法芙娜表现得完美无缺。 这是一场极尽正式,正式到甚至无趣的企划答辩。 华盛顿给洛林划了隐线,满足则洛林必须放弃话术加成,不满足……很可能连开启答辩的机会都没有。 这对作为乙方的德雷克商会而言是极不公平的。 因为顾客既不是技术员也不是海员,在船舶推介环节,哪怕由世界级的克伦来操刀主讲,又有瓦尔基里作为实物参照,干巴巴的船舶参数也很难让他们产生实感。 真正能让他们生出【拥有这样一支舰队,我可以做些什么】的其实是舰队战术和构成的企划推介环节。 然而这又得面临另一个问题,海军在面对海商时那种无聊而且无理的优越感。 诚然,就如法芙娜所说,美利坚海军只是一群常年躲在炮台的射程,从来没有直面过惨烈战争的门外汉。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自认为专业。 那些被英国和法国的入门级教科书武装起来的头脑早就习惯了对古往今来的经典战役品头论足,怎么可能正视区区一群私掠商人的战术讲座? 法芙娜另辟了蹊径。 她擅自把推介会打扮成课堂,擅自把美利坚的将军们打扮成学生。 将军们肯定不能容忍一个小女孩的轻蔑,但在华盛顿面前又不能发作。 他们只能抱着找茬的心态去听,寄希望从法芙娜的话语中摘到错漏,咬住不放,以此来证明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无能商人。 众所周知,人在找茬的时候会远比听课的时候更加专注。 绝妙的一着…… 洛林笑咪咪交叉起十指,试着和将军们一起找起法芙娜的话茬。 法芙娜不愧是德雷克十年来所发掘的最出众的秀才型指挥官,不浅薄,不死板。 她从法兰西与土耳其争夺地中海霸权的桨帆时代说起,着重于远程舰装与短兵接舷战术的演变,通过攻防切入到地理大发现的大帆船时代。 从柯克型到卡拉克型,再从卡拉克型到盖仑型…… “地理大发现颠覆了我们对船的需求。” “为了满足远洋的需求,船被造得越来越大,流体越来越精致。” “单舰造价在过程中大幅上升,再强大的国家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继续把船当作普通的消耗品使用。” “船売加厚,干舷增高,口径扩大,海战的距离越拉越远,击沉一艘战舰越来越难,直到战列线横空出世,海洋战术正式进入口径为王的时代。” “当今世界,海上实力最强的英国拥有各级炮舰近500艘,装备三十二磅的战列舰以上级68艘。” “法兰西海军居次席,各级炮舰350余,战列舰以上47舰,西班牙再次,在役与备役分别是200余,39。” “皇家海军的强大源于其遍及全球3000万人口与超过50年的服役积累,因此想依靠美利坚的国土、人口、财富与历史,想在短时间内组建出当世一流的海军……是不可能的。” 法芙娜大概彻底放开了。 毕竟她的视野里只能见到帮她掀图的克伦,而且她的听众们为了找茬,已经专注得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当然这句话还是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反弹。 海军部长迪维斯上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虽然说话的声音还保留着冷峻和理智,但拍桌子的声音着实有点大得过份。 轰! “那么依照小姐的说法,这场答辩岂不是根本没有必要?” 法芙娜大概被吓坏了,屏风咔啦颤了一下,传出来的声音变得细细碎碎,只能勉强分辨出sorry的音节。 洛林轻轻嘁了一声。 “总统先生,难道贵国海军部一直天真地认为凭有限的国防预算,就能在几年内和英法之流叫板?” 华盛顿翘着二郎腿端起咖啡:“求胜是军人的天职,会长先生,他们只是在尽忠职守。” “我以为保卫国家才是军人的天职。” “但自由总归是胜利带来的,不是认命。” “理智与认命是不相交的平行线,军队要是连理智都一道拒绝,可就矫枉过正了。” “听会长先生的话,你们的企划与理智有关?” “只是实际而已,相比于向着世界一流看齐的不实际的方案,多少会实际一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把冲锋的海军部长晾在一边。迪维斯上将越站越觉得尴尬,却怎么都找不到坐下的台阶。 这时,坐在后排的所罗门小姐款款起身,凑在将军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将军冷哼一声坐回座位,所罗门小姐平扫过看板前的克伦,目光停留在屏风的正面。 “法芙娜小姐,您已经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专业。接下来我们希望能听到更有用的建议,那些与美利坚有关的,而不是数百年前,法兰西帝国的地中海往事。” “是……是……” 屏风后的声音总算大了点,但气势比之一开始更弱。 洛林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悄悄给克伦使了个眼色。 克伦心领神会站了出来,直视着所罗门小姐。 “商会认为!”他抢走了法芙娜的发言,“战列舰对美利坚毫无意义。” 史密斯将军在座位上冷冷地说:“没有意义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海事集团没有建造战列舰的能力?” “抱歉,我成为学徒后制作的第一张设计图就是皇家海军三级战列舰奋进号的主舰体图,因此,建造战列舰对海事集团的设计团队而言不存在任何障碍。美利坚不适合战列舰的原因在美利坚自身。” “又是标准的欧洲自大!你们商会口口声声秉持中立,难道也认为新大陆人不配拥有战列舰?” 老实的克伦顿时语结。 史密斯将军刚打算乘胜追击,卡门哗啦抖开扇骨。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呢?海事集团不建造战列舰是因为至今为止,海事集团没有收到过正式的战列舰订单,当然也没有独立设计过任何一艘战列舰。” “但我们的设计团队拥有能力。如果美利坚想要战列舰,大可以用真金白银邀请我们设计制造,克伦和海事集团不会拒绝顾客的订单,他如此说,只是因为战列舰真的不适合美利坚而已。” “哪里不适合?” “成本!”法芙娜终于复活了,惊惶的教鞭重新从屏风后探出来,敲打着看板。 克伦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掀起图纸,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一幅复杂的海战示意图。 迪维斯上将的眼睛猛得睁大:“这是……” “切萨皮克湾海战。”法芙娜如是回答。 腥红色的皇冠 0548 戛然而止 切萨皮克湾海战…… 在人类历史的无数场决战级别海战中,它或许仅仅是一场规模不大,过程也不经典的中庸之战。 在这场战斗中,英法两大当世强国汇集了新大陆战史上前无古人的强大海上力量,却配置了两位平庸的指挥官。 没错,就是平庸。 在这场关键之役当中,无论是法兰西的提督弗朗索瓦.约瑟夫.保罗.德.格拉斯还是英国的指挥官海军少将格雷夫斯都没能表现出两国海军的真实水准。 战斗的平淡的法兰西小胜收场,没过多久就在大部分业内人士心中失去了份量。 但对美国人而言,它却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也最伟大的海战。 因为它是约克镇大捷的一部分,正是那场无法在人类战史上留下印迹的小胜让被困在约克镇的英军彻底放弃了突围的幻想。 约克镇大捷奠定了独立战争的结局,经历了八年奋战,美国终于脱离了英国,昂首成为人类世界尊享独立的重要成员。 这场战斗在美国拥有无可替代的政治意义,因此哪怕孱弱的美国在这一战中只承担了极小的一部分后勤,连战场都不曾亲眼见过,它仍被美国海军视作海军历史上第一场代表性战例。 谁都没有想到,屏风背后的法芙娜居然会把这场海战堂而皇之地搬上答辩会的讲台…… “切萨皮克湾海战是传统战列线应用的经典案例。” 法芙娜的声音弱弱的,让人无从分辨究竟是诚意还是嘲讽。 “战争双方的配置为法方战列舰32艘,英方战列舰19艘,看似火力差异巨大,但从其他相似案例分析,很容易就得得出双方战力相近的结论。” “形成这种非等相近的根源其实就是战列线战术的根源所在,即以特定方式排列舰群,使之在相对长的时间内在海面上相对静止,并以此实现集火,在单位时间内对单位海域倾泻大量弹药,以量求胜,用最粗暴的方式来提升对目标的绝对命中次数,达成战胜。” “在这一战中,法兰西以32对19,双方皆没有一级舰参战,二级舰比例近似,故每轮饱合,弹药投放方量应当接近于3比2。” “然而法兰西的优势在于射程远,射击精准,这两大优势在战列线中被最大程度抵消。英国的优势在于射速,特殊的操作规范让他们的重炮射击速度达到法国的2/3甚至1/2,实战上,双方的理论投射能力基本一致。” “英国之败在于调度失常,原本就处在劣势的舰群有2/3没能及时抵达战斗位置,致使决战开始时,双方呈现出一面倒的态势。” “法国之败则在于战术僵化,没能及时调整到更有针对性的阵型,以至于天赐良机从手边溜走,在巨大的优势下,也仅仅重伤了英军的一艘战列舰。” 洛林听到了一声不屑的嗤笑,笑的人是副参谋长灵格斯中将。 “大话人人会说,小女孩,你既然说法兰西舰队在切萨皮克也有败着,那你为什么不猜猜他们为什么不及时调整阵型?” 屏风背后一下子沉默下来,灵格斯中将的情绪愈发高涨。 “怎么?猜不出?不敢猜?还是担心先前的大话被戳破,让我们看到你门外汉的样子?” “不……不是的……”屏风后面小声地解释,“我原本准备了好多衔接的话题……从没想过,会有人这么配合……” “哈?” “法国人为什么坐视战机溜走也不改战阵?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好与今天最重要的问题之一重合,现在的美国为什么不适合战列舰。” 法芙娜重新进入科普模式。 “前面说过战列线,其阵型的关键在于让舰群于战斗中维持一种相对的静止状态,以此来提高集火效率。” “然而海洋本身非静止,洋流、水深、风速、风向……哪怕近在咫尺,每艘船所需要面对的情况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想要达成战术效果,基层水兵必须具备高水准的职业素质。” “以当今世界而言,英、法、西三国对战列线的基本要求是至少两个小时不变形,六个小时不解体,这是他们数百年战术积累的结果。” “美利坚海军的构成与德雷克直属舰队类似,水兵们大多出生渔船、商船、私掠舰和海盗,指挥官也大多没有战列线的指挥经验。” “考虑到直属舰队在战列线操演中的表现,美利坚海军大概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不变形,两个小时不解体,远远达不到基本的战斗要求。” “在战列线中大规模调整阵型,指挥官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一个不慎,舰队就会陷入无法挽救的混乱状态。正因如此,切萨皮克湾海战中法兰西才宁愿坐视胜机溜走。” “另一方面,没有战列线加持的战列舰充其量只是一艘笨拙的大型炮舰。而想要发挥出战列线的集火效果,在海员素质达标的前提下,美利坚至少需要在短时间内让五艘战列舰进入现役。” “综合组建成本与人力需求,商会认为现在的美利坚并不适合订购战列舰,相比于这种传统的海上利器,我商会独有的战列巡防舰才是贵国更好的选择。” 洋洋洒洒,有理有据。 法芙娜没有说服人的天份,她既不敢与说话对象交换视线,也没有足够的话术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得清晰有序。 她能做的就是按照提纲把自己的知识倒出来,变成参考,让听众自己从中分解需要的养分,进行自己的思考。 而这恰好是美利坚眼下最需要的。 一方面,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搭建出一支强大海军的框架,用来提振中央政府的威信,保护自己的海岸线和游走在海上的商人。 另一方面,他们缺乏技术、缺乏预算、一穷二白,根本无法满足发达的经济对海洋武力的现实需求。 现实注定了美国海军必须找到一条与老牌海上强国不同的建军之路,这是美国当代军人与政治家的义务与权利,他们只需要参考,不需要被说服。 华盛顿感受到满足,就像吃到了顶级的甜品,满嘴都是甜腻悠长的回味。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会长先生,你的代表为我们奉献了一场精彩的答辩。我们终于对海洋有是一定的认识,虽然这些认识不足以让我们立刻变成强大的国家,但你的善意让我们感铭在心。” “我知道你还有真正的美食没有端上餐桌,德雷克一定为美利坚设计了采购方案与基本战术,但我希望,今天能到此为止。” 洛林的眉头一下皱起来:“总统先生,这很不公平。” “我知道这么做缺乏公平,所以我向你保证,假如在与德雷克将军的会面后我依旧活着,我会尽全力说服邦联议会,把美利坚海军的第一份订单交给你,这是乔治.华盛顿的承诺……” 腥红色的皇冠 0549 枣真甜啊 “居然……烂尾了?” 答辩会结束了,明明已经带着人离场,但洛林还是有种极不真切的虚幻的感觉。 美国人想要组建海军。 一支有战斗力的舰队对现在的美利坚政府来说具备极高的政治与国防价值。 他们在国际上得不到支撑,否则那艘笑话一样的献礼舰完全没有必要到英格兰去造,也不会寒酸到至今没有完成初稿设计。 他们想要海军就只能依靠新大陆的优秀船舶集团。 海事集团哪怕不是唯一选择,也是所有选择中最优解的那一个。 综合以上五点…… 乔治.华盛顿,这货究竟在搞什么? 洛林生气了。 一行人走回出发的临时会议室,一进门,他就把自己的假发狠狠摔到了沙发上。 这种情况对洛林而言是极少见的,毕竟船长是一船之魂,作为专业的航海人,他时刻记得要把正面阳光自信的情绪传达给下面的船员。 但这一次,沙克的不明所以,美国人的遮遮掩掩和华盛顿的不知所谓结合到一块,终于突破了他忍耐的极限,负面的积怒随着这一摔彻底宣泄出来,像山洪暴发。 突如奇来! 幸好,卡门和克伦和洛林搭档十年了。 虽说被他的爆发吓了一跳,但直觉就get到缘由,知道洛林愤怒的目标根本就不在船舱里。 找到了根由,再看他的举动,除了担心,更多得还是会觉得新奇。 不幸的是,今天参加答辩的并不只有洛林团队的老伙计。 小法芙娜可怜巴巴地缩成了一团。 她的胆子本来就小,自信几近于无,对洛林还没什么日常的认知,仔细去想,她甚至是第一次看到洛林发怒…… 缺乏自信的人往往在很多方面拥有让人尴尬的极端自信,比如,只要有人不满了,他们下意识就会觉得,错的肯定是他们…… “会长……对……对不起……” 才想骂娘的洛林瞬间被打断了施法,一脸茫然地回过头,在门边找到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小姑娘:“?” 法芙娜含着眼泪,捏着礼服的下摆:“我……都是我自说自话才把生意搞砸了……我……我愧对会长的期待……如果……” “有些自以为是了,韩吉。” 说话的是卡门,她把手轻轻搭在法芙娜的头上,顺着生长的方向轻轻抚摸,声音温柔得就像春日的暖阳。 她微笑着对法芙娜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哦,船长怪得也不是你。凭心而论,你今晚的表现很好,如果能走出屏风就更好了。” “泽维尔经理,真……真的么?” “我不会违背本心夸奖人,既然说你表现得很好,你的表现就是很好。” 法芙娜心里的罪恶感终于消解了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她感激地抬起头:“但是,泽维尔经理,生意果然还是搞砸了么?如果换成您和会长先生……”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就算是我跟船长负责答辩,我估计结果也不会两样,顶多出于礼貌,美国人不会中途打断罢了。” “为什么?”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调查的。”卡门轻轻拍了拍法芙娜的额头,“好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去休息,别忘了我们还在航行途中。” 卡门一笑百媚千娇,法芙娜羞涩地低下头,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怀疑的念头:“是……我……我告退了。” 法芙娜走了,走的也只有法芙娜。 待到她走出船舱,关上舱门,克伦已经在小吧台倒好了三杯朗姆,一杯推给洛林,还有一杯留在原处,静等着卡门自取。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喝起了闷酒。 好一会儿,洛林拿古怪的眼神打量了卡门一眼:“卡门,难道你觉得接下来的谈话不适合韩吉参与?” “倒不是不适合参与……船长大人为什么会这么想?” “换在平时你根本不会去安慰韩吉,哪怕看在卡特琳娜的面子上,最多也只会告诉她答辩结果错不在她,是吧?” “平时我也会安慰的。” “嗯?” “因为自卑的女孩很难说服,哄走是最节省精力的方法。”卡门说的理所当然,“还有接下来的谈话适不适合她参与的问题,不是她不适合,只是因为哄走更方便。” “啊哈……”洛林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先前的郁闷都不知觉间消散了许多。 他迅速收拾好心情,起身给三人续上第二杯:“克伦,你觉得美利坚究竟有没有采购军舰的意图?” “看起来应该是认真的。”克伦晃动着杯里的冰块,“或许是海军部在供应商问题上有其他想法,你看,我们毕竟不是美国商会。” “政治考量?” 洛林觉得克伦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是说得通的,因为海军振兴计划是一份国防订单,无论从人情还是安全,美国肯定会对本国商会更加偏爱。 但就像洛林早先为汉密尔顿分析旋转门计划一样,美商真的有独立承接这个项目的能力么? 与其说美国海军部想把自己的军舰订单交给本国船厂,洛林更倾向出于政治考量,他们想把订单交给法国人。 只是这又与华盛顿的行为冲突了。 如果美国早就决定要把德雷克商会从海军振兴计划中剥离出去,他的很多举动、言辞都是多余的,比如这场虎头蛇尾的答辩会就完全没有组织的必要。 想到这儿,洛林皱着眉头大摇其头。 “应该不是政治考量,或者说一切把我们排除出供应商名单的猜测都和他们现在做的事相冲突,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克伦挠了挠头:“对了,他们和你的那位兄长约了在公海会面吧?而且还担心他会撕毁和约。从这一点想,会不会是打算用订单吊住我们,让我们安心做华盛顿的船夫呢?” “肯定不是。”卡门摩挲着杯沿,看上去心不在焉,“无论有没有这份订单,我们都不可能拒绝华盛顿将军的请求。” “因为美洲分会?” “因为旋转门计划。”洛林接口回答克伦的疑问,“海军振兴计划的订单再大,以美利坚现在的财政状况,每年能给商会带来的利润都是有限的,这是赚多赚少的问题。而旋转门计划会让德雷克商会发生质的变化,我们将获得影响美利坚政治的权利,长此以往,或许还能通过美国影响美洲甚至世界的格局,这才是不能失去的东西。” “那就完全无法解释美国今晚的行为了。”克伦摊开手,“也许真像韩吉所说,那帮小心眼失态了,被她的话术气到了……” “我倒是觉得……”卡门犹豫了片刻,“怎么说呢?我怀疑华盛顿将军还是在担心我们的立场。” 洛林愣了一下:“把诱饵吊起来,以防我们在事态有变时放弃他?” “这是唯一的解释,虽然小人一些,但确实符合政治家的作派,相比于承诺,更信任利益。”卡门说。 “真是那样可就有些令人厌恶了……” “他会弥补的。”卡门拈起酒杯,在杯沿印了个诱惑的唇印,“如果今晚的事真的是早有设计的小伎俩,美利坚肯定已经秘密通过了把海事集团作为海军唯一供货商的议案。” “政治家擅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现在巴掌打了,很快,我们应该就能看到枣的模样。” 她话音未落,舱外当即响起敲门的声音,是艾德雷。 “船长,所罗门小姐来了,说希望我们选派一位临时的总统随员,协助海军部的将军们对我们企划的舰队构成方案进行研究。” 洛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枣真甜啊……” 他一口干掉杯里的酒,眼神在卡门和克伦中间跳了好几个来回。 卡门调皮地高举起双手:“我非常不喜欢现在的美国人,嗯……尤其是那几个油腻的将军。” 这句话意味着选择的结果出来了。 洛林诚挚地看着克伦:“克伦,身为一位单身多年的绅士,我猜你一定不会拒绝与淑女共处的机会,是吧?” 腥红色的皇冠 0550 公海 四周全是无边无垠的蓝色,广阔、剔透、像被熊孩子搅在一块的油彩,头顶是碧,脚下是渊,中间是泛着白沫的黑色蓝影,一般情况下,它被人叫作“海”。 无边际的海是海员们一生钟情的色彩,只是这一路上,在那些过度保护的美利坚智囊的干预下洛林一直都无缘得见,视野的尽头总有大陆的阴影在忽隐忽现。 直到今天。 今早的定位显示,北上船队已经正式穿过科德角纬度,沙克选定的公海会晤在缅因湾以外的公海某处,从航行来说,继续贴岸航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艾德雷去征询了美国乘客的意见,瓦尔基里终于得到了授权,离开海岸,向西北的大洋深处航行。 航行半日,海的颜色越来越深,脚下的风浪明显增大,洛林适时结束了二一轮休制,四分之三人到岗到位,海员轮休全部终止。 直到这时,美国人才真切地看到自己与德雷克最精锐海员集团之间的差距。 护航舰队不适应蓝海。 他们的船绝对没有在蓝海航行的问题,无论是经典款的旧法式还是在其基础上改进的巴尔的摩型都有多年的远洋经历,早已被证实能够适应多种极端的天候。 问题出在他们的海员上。 一旦失去了陆地的参照,缺乏远洋经验的海军军官们在航线与阵型之间总是顾此失彼,不过短短四五个小时,菱形护航阵型已经变形了三次,每次都是瓦尔基里的观察员最早发现,并给出了精准有效的调整建议。 这让护航舰队的史密斯提督很受伤…… 他的旗舰没能起到旗舰的作用,反倒是最容易和舰队脱节的瓦尔基里一边迁就着慢如龟爬的护航船,一边掌控着整个舰队的航行状况。 “虽然不愿承认……可我们确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史密斯提督神色复杂的站在舷边,喃喃自语着,看着五十多米外,瓦尔基里号上的两道人影,洛林和华盛顿,“总统先生……” …… 不知是即将与沙克碰面还是离开近海的关系,美国人持续了十多天的限制令在艾德雷征询离岸意见后不久就突然取消了。 总统随员被许可与瓦尔基里号上的船员自由接触,虽然这并没有太多意义,但至少让甲板上多了那么几分生气。 华盛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了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洛林。 “会长先生。”他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富绅一样从艉楼走出来,径直朝向洛林的位置。 “总统先生。”洛林笑着转身,抚胸行礼,“十多天了,终于在甲板上见到了总统先生。” “这句话可不准确。”华盛顿笑着反驳,“我们的第一面就是在甲板上见的,在纽约,只和今天隔了十二天。” “未离港的船和离港的船是两种生物,作为海员,我们一般不会把她们等同视之。” “听起来这种认知法和你在迈阿密做的事如出一辙,敌对的印第安和投降的印第安,我听说他们的待遇很不一样。” 华盛顿选了一个有趣的话题,印第安人,一个洛林没有做过任何准备,而且也不可能有时间去准备的冷僻话题。 洛林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您听到的大概是谣传,总统先生。站在商人的角度,人力在我眼中的价值是等同的,与肤色无关。” “但文明确实让不同肤色的价值变得不一样,不是么?” “我觉得不是文明,是教育,教育才是人力的附加值。” 华盛顿脸上露出惊?的表情:“你还打算教育投降的印第安人?” “为什么不呢?印第安人、白人、黑人,在接受一定程度的教育之后都能使用英语交流。而且他们的肌肉结构很相似,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未见过只能由白人搬运的货物。” “这大概是我听过对劳力最高深的解释。”华盛顿哈哈大笑。 “或许吧。”洛林决定主动出击,“总统先生怎么突然对印第安人感起兴趣了?” 华盛顿摇了摇头:“我对印第安人没有任何兴趣。” “没有?” “没有。”华盛顿说,“这场谈话只是一位年长者对年轻人的单纯建议。” “印第安人和狼,两者都是猎食的野兽,是与人争夺生存空间的物种。” “但他们远比狼更危险,因为他们双足行走,在很多方面与人有相似的地方。” “我们应该小心他们。” “1779年,我曾对约翰.沙利文少将说,把废物放到所有定居点的附近,那么我们的国家面临的将不仅仅是泛滥成灾,而是被摧毁了。现在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突如其来的种族主义发言让洛林愣了好一会。 他努力消化着华盛顿的观点,消化着消化着,一个词汇突然跳进了他的脑子。 “总统先生,我似乎听到了西进。” “我没有使用这个词,至少今天没有。”华盛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会长先生,新大陆的开拓民永远无法回避与印第安的厮杀,他们称我为城镇毁灭者,不是因为我亲手杀死了多少印第安,而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威胁,有不妥协的意志。” “在新大陆,我们和印第安只能留下一个,你掌握着巨大的力量,更要有所决断才是。” “原来如此。”洛林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以为您是人种平等的支持者。” “我确实支持解放黑奴,他们没有文明、没有威胁,值得上帝播撒仁德。” “但他们总会成长起来,而且在白人的庇护下成长,总有一天他们会比印第安更有威胁。” 洛林尖锐地指出了华盛顿思想中的矛盾。 “总统先生,200多年前,英国、法国、西班牙、荷兰……这些强国在加勒比海培养自己的海盗打击敌人,当时他们也觉得区区海盗不会成为威胁。结果开拓民为这些国家的纵容买了单,哪怕现在,海盗世界的整体实力也远超过美利坚。” “我不是说200多年前那些强国做得不对,毕竟海盗成就了英国,更成就了德雷克家族。”洛林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想说的是人类最不缺乏的就是敌人,不必刻意去寻找,他们也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会在他们露出獠牙之后,放出杀气之前动手把他们杀掉,要是杀不掉,我就逃掉,这才是我处理敌人的原则。” 华盛顿面无表情:“哪怕他是你的兄长?” “兄长,祖国,或是身边的盟友……一旦他们视我如仇寇,对我来说他们和普通的敌人就再无二致。” “身边的盟友……是吧……” 腥红色的皇冠 0551 Cool! “斯科特,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午茶前,总统先生主动去见德雷克先生了。” “唔。” “唔?你的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 “平淡么?” “这可是一次心血来潮的会面!以总统先生的身份,如果不是在船上,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生。” “唔……结果呢?见面的结果怎么样?” “搞砸了。” “唔……嗯?搞砸了?” “搞砸了。” “哪一边?” “大概……我不知道,汉密尔顿先生说两边都搞砸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订单没戏了?” “怎么可能……只要美利坚没有出现第二家能够生产战巡的船厂,订单就不会变,条件也不会变。” “唔。” “又是唔?你的沉闷和外型真的一点也不般配,跟你说这些就像对牛弹琴一样无聊!” “谢谢夸奖。” “那根本就不是……算了,我要的预算书呢?” “你等一下……” 克伦站起来,从整洁的工作台走到凌乱的书桌,在一堆文件里翻翻拣拣,不一会就找到那份由莎伦和法拉明操刀,卡门审核通过的项目预算,扭头递到所罗门小姐手里。 “你先审一下,有疑问我们直接在这交流。”他郁闷地挠着头,“说实在的我能理解船长的心情。这几天讨论细则,只有史密斯提督在船上的时候话题才能有所进展,一旦他去指挥护航舰队……在我看来,剩下的两位将军只擅长浪费时间。” “总统先生和二位将军只是希望能尽可能加深你们和美利坚的羁绊……”所罗门小姐心虚地撇开头,“他们身上肩负重担,只能追求比信任更可靠的保证,这是政治家的本能,也是对这个国家负责任。” “政治问题不在我的处置范围,更何况他们的方式未免太拙劣了。“ 克伦扫视过自己的工作间,突然发现舱里乱得根本找不出能让淑女临时落脚的地方。 “嗯……要不你去卡门那看?或者里舱?” “里舱好了。”所罗门小姐毫不犹豫地选了克伦在船上的卧房,“他们的方式或许拙劣,但那也是因为美利坚找不出足以拿捏德雷克商会的东西,他们的选择一直不多……” “既然如此就请不要一味地模仿强国的政治手段,学着像个真正的弱国一样,去试着相信人性的光辉。”克伦嘟嘟囔囔推开里舱的门,指着整洁的内室说,“床和茶几请随意使用,我立刻叫人端客饮来。还有,刚才那句是船长的原话,是在那天答辩结束之后说的。” “那么早……”所罗门小姐满脸意外,“要是你能早点告诉我,我肯定会试着劝阻总统先生。” “那是徒劳的。” “是不是徒劳只有试过以后才知道!斯科特,我准备回去之后就郑重向总统先生进行汇报。” 克伦并没有急着回应,只是盯着她,看上去心很累的样子。 “所罗门小姐似乎不太喜欢动脑子。” “抱歉?” “当然,我不是质疑你的智力,我是说除了本职的经济方面的问题,你好像更喜欢凭着冲动做事。” 所罗门小姐感受到了冒犯:“斯科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可靠的绅士……” 克伦大手一摆:“不认同的话……请问之前你为什么不反对过这种低质量的接触?” 所罗门小姐瞬间语结。 “因为……因为智囊团都认为这种方式可行。毕竟德雷克先生需要依靠美利坚获利,应该不会对坦率的甲方心怀不满……” “那现在,你又为什么坚持要向你的总统提建议?” “那是……”所罗门的声音低了好几个八度,“当然是因为智囊团的判断明显错了,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伤害到我们未来的合作关系……” “随波逐流,轻听轻信……”克伦言犹未尽,传到所罗门小姐的耳朵,大脑瞬间就进行了补完,“看吧,你果然不喜欢动脑子”。 那句话只存在于所罗门小姐的幻想当中,把她气得连声音都发起颤音:“难道……明知雇主错了我也要保持沉默么!” 女人急了,克伦也慌了。 他本来就是珍惜动物般老实体贴且富有责任感的性子,这么多年又一心扑在帆船上,与女性相处的经验大体只局限于家人的亲情和卡门这样的纯友情。 更何况他还是个正经的北欧人,从小就被教育要保持距离,减少接触。 每个北欧人都有广为人知的社恐的一面,对克伦来说,这一面就是“存在发展可能,关系尚未明确”的女性。 妄想、猜测、戒备,还有必须要的交流,他非常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接触,也从来没有过宽慰女性的经验。 但今天……似乎逃不掉…… 他硬着头皮组织起语言:“所罗门小姐……那什么,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也没有责备的立场……” “但你确实认为我向总统先生谏言的想法是错的!” “倒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没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呢?要是再任由隔阂加深……” “有限的交流到此为止了,什么都不会加深,接下来的几天,就算总统先生与船长再交谈,我想谈话的内容也不会比天气更深入。” “怎么会……” 克伦为难地拽了拽头发:“政治的问题我不是很懂,其实硬要说的话,作为技术人员,商业上的问题我也不太精通,这方面你才是专家。但是我了解船长。” “你们对他的认知大概停留在某个很高的层面,觉得他军政商民皆通,有手段,有耐心,有魄力,而且足够狠毒,足够自私。” “但实际上,他大概是瓦尔基里号上最缺乏忍耐力的那个人。他有足够的天赋看清问题,然后挑选出捷径,用最短的过程去争夺尽可能多的利益。” “换句话说,他的决策方式一直都是取舍,而不是力求完美。” “你说他与总统先生不欢而散,这说明在他看来,不欢而散是对眼下最好的结果。” “就像你说的,我们看中美利坚能带给我们的利益,无论是船的订单还是后面的旋转门计划。” “但另一边,美利坚也需要我们。海事集团是唯一可以建造顶级战巡的船厂,百商联社是美洲财力最雄厚的商人团体,我们对这股势力有巨大的影响力。” “这是一个谁对谁更重要的问题。” “贵国之所以会不断要求更直观的掌控方式,是因为你们的智囊判断,你们对我们更重要。可假如真是如此,以我对船长的了解,他肯定会干脆地满足你们的愿望,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不会让事态发展到僵持的状态。” “正因如此,我相信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对你们更重要。” “以我的能力无法给出你推理出这一结论的过程,但既然船长和卡门都这么认为,这个结论就必定可靠。” “船长是在这个大前提下和你的总统先生不欢而散的,在这个大前提下,他通过这次冲突掌握了主动,贵国有无法放弃我们的理由,我们没有主动放弃贵国的理由。” “如果我猜的没错,接下来直到波士顿为止,船上的氛围一定会好起来,好到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共同期待用时间来冲淡这段不愉快的回忆。” “嗯……所罗门小姐,您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所罗门小姐呆呆地点了点头。 “既然明白了……请抓紧时间完成预算的审阅。”克伦郁闷地砸吧两下嘴唇,“我有任务在身,是接下来唯一不能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倒霉蛋。但如果可以避免的话,我还是希望多和你沟通,少见见那两位将军的无聊嘴脸。”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克伦长舒了一口气。 所罗门小姐的情绪已经稳定了,既然稳定了,他就没必要继续挤占宝贵的工作时间。 毕竟托那场虎头蛇尾的答辩会的福,签约前他们要做的前序有很多,而且效率低下,时间紧迫。 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勤于交流才是完成工作的最好选择。 “时间紧迫。”想到这儿,克伦有感而发,“我期待你宝贵的意见,一会儿见。” “一会……见。” 舱门缓缓闭合。 所罗门小姐死死勒着怀里的预算书,一张脸烧得通红。 “主啊!斯科特先生……原来他这么酷的么?” 腥红色的皇冠 0552 海洋之王 “报告舰长!!!” “距离18公里,方向东北东发现大型舰只!” “标志物比对,米字旗,三层炮,三叉戟海神船艏像,确认为大不列颠皇家海军北美舰队所属,一级战列舰HMS尼普顿号!” “目标静泊中,相对速4.5节,预计两小时后接触!” 霹雳炸响。 1786年6月15日,经历了长达半个月的慢速航行,瓦尔基里在日出时分进入目标海域,1个半小时后即发现了尼普顿号的踪迹。 在灿烂的阳光下,这艘庞大的战舰静静漂荡在金蓝交织的海面,收拢起爪牙,在世人面前肆意展现着她的强壮与美丽。 “110门级……” 洛林趴在主桅中段的观测台上酿着醋,一低头,恰看到华盛顿和海军的将军们正用某种难以形容的笨拙姿势爬桅杆。 汉密尔顿是众人中爬得最快的,这会已经登上了第三观测台,也就是30米高的位置。 洛林突然抓到了一丝玄奥的灵感,于是探出身子,高声喊道:“总统先生,别低头!请坚定地告诉自己这根杆子肯定不会就这么倒掉,否则的话……” 话没说完,海上忽有一阵柔风吹起,瓦尔基里摇晃起来,摇晃的幅度随着高度的抬升而增大,到了桅杆中段已经变成了剧烈的摆动。 摆动跨度在一到两米,旱鸭子们扒在桅杆的爬梯上怪叫,叫着叫着副参谋长灵格斯中将就摔出去,在短暂的自由落体后,成功化身成桅杆上的人肉风铃。 “没想到摔的居然是海军……” 洛林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挪两步让出观测台中间的位置。 “撤掉捕风帆,降下纵帆,维持航向,稳定航行!” “舰长令,捕风帆、纵帆降,航向不变,稳定航行!” “降帆!锁舵!” 风铃终于不晃了。 洛林的命令等同于让瓦尔基里放弃了大部分侧切的风,仅有船壳和海浪的扰动,船在速度骤降的同时,晃动也差不多减少了七成。 旱鸭子们一只只爬上来,每上来一个,艾德雷就递给他们一支单筒望镜。 华盛顿气喘吁吁走到洛林身边:“会长先生,在被恶作剧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是个26岁的年轻人。” “原来您才想起来么?”洛林抬手指向天边的一个小小黑点,“在善意的提醒被当成恶作剧的时候我也想起来了,刚才掉下去的居然是贵国的海军中将。” 华盛顿举起望镜,顺着洛林手指的方向去看。 “美利坚是一个建国才10年的新生国度,灵格斯中将在参军前则是一个贩奴船队的船主。他擅于调度,精通财务,最为人知的才能就是懂得让名下的六艘贩奴船永远活力充沛、井井有条。” “他无疑是一位称职的海军参谋,但因为是船队的第二代继承人,他在船上的时间并不多,应该无法胜任船员的工作。” 洛林翻了个白眼:“您对称职的要求真低。” “大概这就是小国的自觉?” 华盛顿终于找到了尼普顿号,那填满镜框的无敌扑面而来,跨过18公里的海面,轻易就把望镜撞脱出手心。 榉木制作的镜筒咯噔一声摔在地上,华盛顿维持着望远的姿势,轻声问:“那只巨兽……就是尼普顿号?” “英式全装远洋盖仑型一级战列舰HMS尼普顿号,1757年开建,1762年服役,是皇家海军现存的七艘一级战列舰之一。” 洛林用缓慢的语速回忆着记忆中的尼普顿号。 “该舰全长71.2米,宽17.1米,主桅高63米,全装横帆,艉纵帆,艏三角帆,间三角捕风帆,全帆面积超过5500平方米,顺风航速8节,吃水8.5米,满载水兵880人。” “舰装方面,全装火炮110门。其中主炮三层,下层三十二磅长程30门,中层二十四磅长程32门,上层十二磅长程32门。艏炮两层,六十八磅臼炮2门,十二磅中程2门。艉炮三层,每层4门十二磅短程,共12门。” “您刚才叫她巨兽,这很准确,又不准确,因为这个世界真正有资格与她对决的战舰不足十艘,其中六艘是她的姐妹。” “她的实力足以被称为王者,更准确地说,她就是海洋之王。” “你似乎对这只巨兽非常了解……”华盛顿用木然的语气回应,“啊……对了,险些忘了你是那个德雷克家的孩子,还曾是普利茅茨海校的优等生。” “原来总统先生调查过我。” “你知道那是应有之意。更何况如果不是那份调查足够详尽,我怎么敢让德雷克将军的亲兄弟成为我的船长?” “我以为友谊才是您挑选我的主要原因。”洛林笑了笑。 “友谊是感性的,不足以说服那些为我担忧的朋友。”华盛顿俯下身,捡起望镜,握在手心,“会长先生,您刚才说世上只有不到十艘船能与那只巨兽媲美,里面有西班牙的至宝么?” “圣三一号……”洛林微不可查地瘪了瘪嘴,“那是个离不开保姆的贵公主,但她毕竟有四层炮舱,假如风平浪静的话,尼普顿或许会在决斗中输给她。” “那你的女武神呢?” “瓦尔基里……”洛林沉吟了片刻,“接舷战,瓦尔基里的载员不足尼普顿的一半,而且英国还有世上最好的海军陆战队。” “短兵战,六十八磅是无敌的杀器,双方还有超过4米的舷高,这意味着我没有任何办法把散弹和链弹抛上尼普顿的甲板,而哪怕是零度射角,尼普顿上层的十二磅炮也能居高临下的清洗我的甲板。” “中距离……远距离……54门对110门……” 洛林把手一摊:“就是这样,无论获得怎样的加持,我都没有获胜的可能。” “那么,美利坚为什么要选择你的战舰?” “因为我们有超过6节的速度差,无论获得怎样的加持,她都不会找到向瓦尔基里开炮的机会。” “赢得了的追不上?” “追得上的赢不了。” 切口似的暗语终了,华盛顿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骄傲:“我会让海军部慎重考虑采购的方案,现在只愿上帝保佑德雷克将军的理智。” “沙克的优点就是理知,大部分时候我尤其讨厌这一点。” “是么?” “千真万确。”洛林把玩着手上的望镜,“总统先生,想挂上您的星条旗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万分荣幸。” 腥红色的皇冠 0553 来,哥哥教你 “报告舰长!” “十五公里外发现美国战舰,方位西南西,相对速度3.5,航向稳定,护航舰六!” “对比旗舰标识,星条旗,三色堇商旗,圣乔治守护,船艏像持矛女武神,全舰贴甲,判断为德雷克商会所属女武神级瓦尔基里号!” “辩识护航舰,确认长岛舰队所属费城号、莱克星顿号、威斯康星号,巴尔的摩舰队所属肯维号、亚当斯号,波士顿舰队所属山城号,俱标准1750型法式驱逐舰,菱型护航。” “是否下达作战准备,请舰长示下!” 尼普顿号上,曾经百慕大的跟班上尉,现在皇家海军尼普顿号的中校舰长阿曼尼肃然听完了大副的汇报。 “命令警戒级别提升至三级。”他说,“为每一艘美舰安排瞭望追踪,十分钟一报,那艘瓦尔基里也不例外。” 他整理着身上的流苏:“告诫我们的军官,德雷克商会不是美利坚那种蠢货鱼腩,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要用和平的姿态摆出击沉他们的气势。” “是!”大副立正锤胸。 “我现在去见将军,汇报期间,甲板由你掌控,责任有我。” “明白,舰长!” 大副走得气宇轩昂,看着他强健的背影,阿曼尼中校不自信地扯了扯衣襟。 “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可靠的人可太难了,太难了……将军啊,我就不能一直做你的副官么?一级舰的舰长太难了……” 心里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尼普顿号的船员已经熟悉了自己年轻的空降舰长有喝西北风的奇怪爱好,每有任务必定要喝上一顿,有时还会喝上好几顿。 这就像有的舰长喜欢嫖妓,有的舰长喜欢嫖男妓,本质上都是为了让自己在任务中能够专注而专门培养的健康的生活习惯,是高级将领的特权,容不得别人嚼舌根。 当然,只要年轻舰长一直像现在这么严谨靠谱,也没有人会乱嚼舌根。 靠谱的阿曼尼昂首挺胸地登上艉楼,踩着最皇家海军的步子爬到三楼,敲出三声特别正义的咚咚咚。 “报告!HMS尼普顿号中校舰长提拉.阿曼尼求见!” “进。” “是!请恕下官整顿军容!” 片刻之后,整无可整的阿曼尼中校最后正了正头上的三角帽,拉开门把。 “提督!提拉.阿曼尼进来了!” 沙克的办公室永远都是那副简洁有序的无趣样子,每方每寸都是教养,每时每刻都在严谨。 英仑的死板刻印在一切能让人看见的地方,那夺目的光芒闪耀,哪怕是再注重内在的人,也看不穿层层的光障。 阿曼尼刚毅的眼神在踏进舱室的一瞬间就融化成可怜巴巴,虽然身形纹丝不动,却不再有半点完美军人的气质。 “将军,雷蒙中校太优秀了,我能感到整艘船都在疑惑,为什么他仍是大副。” “因为他不是嫡系。”沙克直截了当地点出问题的关键,“皇家海军从来不缺少优秀的校官,他们是最好的磨刀石,擅长把一无是处的关系户磨练成合格的将军。” “一无是处……”阿曼尼哭丧着一张脸,“将军,我没有野心……” “你最好有。” “但真的没有……我的父亲就是个小富即安的小小骑士,去年我穿着少校军服探亲就已经把他吓了个半死……” “那就让他适应起来。”沙克头也不抬,“知道我为什么不选尼普顿号作为新的旗舰么?” “呃……因为您信任我,相信我能让尼普顿唯命是从?” “不,因为我乐意,这就是提督的权利。” 在海图上画上一条长长的直线,沙克抬起头,指了指面前的沙发。 阿曼尼赶紧双腿合拢坐上去,只坐四分之一个屁股,保证燕尾有足够的空间伸展。 “我希望你有充分的打断我制图的理由,而不是单纯地把我的船舱当成避难所,阿曼尼中校。” “理由……”阿曼尼战战兢兢地失着忆,“那个……” 沙克的眉头皱起来,挤出三道深深的川字纹,像厉爪一样扑向阿曼尼的眼帘。 失忆一下子就治好了! “理由!将军,您的弟弟……不是,是德雷克商会的德雷克会长先生来了,瓦尔基里的主桅悬挂着星条旗!” “这么说他还是接受了乔治.华盛顿的雇佣。”沙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果然,卑贱的商人终归离不开卑贱的社交圈,埃蒙斯,你又猜对了。” 整个舱室最阴暗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沙克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镑放上去。 埃蒙斯欢喜地把金镑凑在嘴边吹了一下,听着金币的鸣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盛惠,我敬爱的将军。” “把金镑收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洛林想卖出这个人情。” “因为属下发现德雷克会长似乎格外信任乡巴佬们的潜力。” 埃蒙斯笑着把赌资收进怀里,拍了拍口袋。 “他不遗余力地经营着与乡巴佬的人脉和友谊,在他的私人关系中,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是仅次于霍雷肖.纳尔逊的密友,虽说有相性的因素,但像他这样高贵的人物,本就没有屈尊的必要。” “他主动保持着与汉密尔顿的交往,全美皆知汉密尔顿背后有德雷克商会的财力支撑。能任由汉密尔顿利用到这一步,我只能猜测,德雷克会长相信乡巴佬能给他更大的利益,相信乡巴佬们会有更兴盛的未来。” “亲近我们的邦联议员告诉我,汉密尔顿在着力推动瓦尔基里成为乔治.华盛顿的北巡座舰,但会长先生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乡巴佬们也有尊严,这件事在2月份就被否决了。” “您看,乡巴佬居然胆敢否决贵人的条件,这份傲慢绝不能姑息,哪怕是为了贵族的尊严,我们也需要让下等人乖乖地摇尾乞怜。” “会长先生的决定只是这次惩戒的意外之喜,如今我已经确信,他袒护乡巴佬们的理由果然不只有看得顺眼而已。” 沙克微微点了下头:“分析很精采,埃蒙斯,但还不够。” “不够?” “我的弟弟很蠢,但他毕竟得到了陛下的称赞,需要更清晰地摆正自己的位置,看清尊贵与卑贱的差距。” “今天是个好机会,我正准备教会他这些。”沙克冷冷地闭上眼睛,“阿曼尼中校,瓦尔基里从哪里来?” “报告,西南西,距离15公里。” “命令下去,炮门全开,进入10公里两舷饱合,5公里再饱合,1公里第三次饱合。” “乔治.华盛顿是国际公认的一国领袖,这是正式的外交场合,三响礼炮当得起他的身份,然后……就开着炮门许可他们接舷吧。” 阿曼尼中校为难地眨巴着眼睛:“将军,礼炮的话只需要顶层炮就够了,饱合是不是有点……” “你似乎很欣赏雷蒙中校吧?” (′°Δ°`)! “放礼炮的时候你们每人负责一舷,另外转告他,我对他的印象不错。” Σ(っ°Д°;)っ!! 腥红色的皇冠 0554 尊严的成分 轰隆隆……轰隆隆…… 海天之间激荡着雷鸣。 九十四门炮饱合齐射的威势毁天灭地,哪怕远在十公里外,高台上的洛林仿佛也能闻到淡淡的硝烟的味道。 观测台的气氛很压抑,洛林扫了一眼,看到华盛顿紧攥的手和铁青的脸色。 汉密尔顿说出了美国人想说又不愿说的那句话:“这算什么?挑衅?威慑?下马威!” “算什么呢?”洛林想了想,“总统先生是正经的一国领袖,这场会面也是起于沙克的邀约。这是外交场合,礼炮是合适的点缀,代表了东道的尊敬与迎接。” 声音在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如果希望保持良好的心情,我建议你们这么去想。” “你让总统先生自欺欺人?” “预料之中的事情,与其说自欺欺人,不如当成心理建设。” 汉密尔顿气极,难得地对着洛林咄咄逼人:“洛林,难道你能保证沙克.德雷克不会做出让人不齿的行径?” “能保证吧。”洛林的回答完全出乎美国人的预料,“归根结底你们把自己看得太高,什么胜利了,建国了,英国人撤军了,连纽约都放弃了……” “沙克是个重度的荣耀中毒患者,在他眼里,家族的脸面比上帝的谕旨更重要。谋杀一个小国领袖会让德雷克变成上流世界的笑柄,更会让先祖传承了两百年的无畏变质腐烂。” “如果在这里杀死总统就能让美利坚分崩离析,英国大概会乐见其成吧?” “但那跟沙克有什么关系?对他来说,我们只是随手就可以拍死的虫子,不值得他牺牲荣耀,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下心来。” 奇怪地放下心来…… 有生以来,汉密尔顿第一次发现安全也可以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他不怀疑洛林的分析,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性,他都相信洛林不会对华盛顿心怀恶意。 但心底的那份悸动是什么? 那些真实到容不得反驳的理由,解开了眼前的心结,也把美利坚过往的荣耀一刀两断,连一寸都没有剩下。 这是真实的份量? 汉密尔顿咬紧牙关:“洛林,我们该怎么应对?” “最安全的方法是苟且。” “但你说过,他不屑袭击我们!” “也就是说你们想多少回应一些沙克的期待……”洛林摸着下巴,“我要护航舰队的指挥权。” “这……” “可以。”说话的是华盛顿,“只要你需要的,我们又给的出的,包括我本人在内,从现在起都任你差遣。” “这样啊……”洛林了然地笑,瞳孔里倒映出护航旗舰亚当斯号前桅的令旗,“请在十分钟内完成指挥权的移交。还有,我记得总统的行李中有一箱军礼服是吧?” “呃……”汉密尔顿愣了半晌,“衣服是有,都是陆军的新式礼服,总统原本计划在老北教堂组织退役老兵受勋式……” “老兵们应该不会介意自己的礼服被人穿过……嗯嗯嗯,也请借给我。” …… 三色堇从瓦尔基里的前桅缓缓降下,很快,一面深蓝色的环星旗悬上桅尖,星有十三颗,造型上完全复刻了星条旗诞生前的大联邦旗。 这是美利坚军队的指挥旗,历史浅薄的美利坚至今没有专职的军旗,当然也不会有更细化的提督旗。 FLAG的唯一价值在于作死(划掉),在于明确指挥,这面旗帜从亚当斯号转移到瓦尔基里,洛林就拥有了美利坚海军战舰的指挥权。 他们已经步下了瞭望台,这会,洛林像每一次大战时那样拄着刀柄立在舰艏,美利坚一众精英站在身后,注目着这场德雷克兄弟间的国体之争。 “命令!护航舰队半速散开,以尼普顿为中心巡防二十公里海面。” “要求,各舰的巡防路线必须切入尼普顿号一公里海面,不得接近至500米,不得闪避炮击。” “巡防途中,一旦发现英国军舰即贴近驱逐,旗令示警。不得开炮,不得开枪,不许还击。” “通报每个护航水兵知晓,牢记他们是光荣的美利坚军人,都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 匪夷所思的命令通过旗令传达到各舰,护航舰队一片哗然,但是申诉的旗语居然被瓦尔基里的掌旗明确地拒绝了转达。 “全舰都有,张帆,散开!” 最后的命令下达了,军人再没有申诉的机会,哪怕心里再有不满,他们也只能服从,只能启航。 从自己的旗舰来到瓦尔基里的史密斯将军瞪着通红的大眼睛谴责洛林。 “疯子!你在让我的士兵去送死!” 洛林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从上一轮礼炮来看,尼普顿设定的射程在1600-800,我让他们在1000-500巡游,只会给炮击者带来困扰,真正被命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万一要是命中了呢?” “万一?”洛林歪了歪头,“怎么?美利坚还打算主动向大不列颠宣战?” 史密斯将军怒色一滞。 “就是这样。”洛林说,“美利坚没有选择,哪怕护航舰队都被击沉,也只能当成可悲的意外,然后有多远,跑多远。” 他戏谑的语气把史密斯将军彻底点燃了,这位以议员为主职的政客将军大踏步走到洛林面前,高昂起下巴,居下临高,努力地和洛林对视:“你明明知道这些,却还为我的士兵设置了层层限制,逼他们奔赴死地!” “因为你们要尊严。”洛林的脸冷下来,声音更冷,“对弱小的国家来说,只有无畏的军人才是尊严。” “他们危险么?危险,以驱逐舰的体格,一发二十四磅就足以穿透她们的船壳。” “他们危险么?不危险,十八磅炮只能在尼普顿的船壳上留下浅坑,她们没有威胁,沙克怎么都不会刻意针对她们。” “我让她们饱含怒意前进,让她们去尼普顿的眼皮底下索敌,然而尼普顿周遭二十公里根本没有敌人,瓦尔基里的主桅有58米,她们的探查范围我早已经尽收眼底。” “请问这场索敌在英国人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呢?”洛林自设一问,“美利坚的护航舰队在礼炮中出击,饱含杀气与战意巡游在强大的对手身边,哪怕她们最锋利的爪牙也不足以撕开对手的皮毛,依旧前进,依旧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只为让对手投鼠忌器。” “这是一支无畏的军队,一支无畏,且对领袖无比忠诚的军队。他们在海上或许只能轻贱自己的性命,可是在陆地上呢?那支失去荣耀的红衣军是否敢再次挑战这群无畏的狂徒?” “区区六艘驱逐舰而已,区区1500条操练不精的性命而已,要是连这些赌注都不敢推出去,你们凭什么奢求尊严!” “在自由的美利坚,生命的价值……” “这……很好。”华盛顿低沉的嗓音压断了史密斯将军的反驳,这位自由的国父哀伤而坚定地看着洛林,“这很好,但这难道就是你全部的准备?赌上美利坚的信仰,塑造出一群无谋的莽夫?” “当然不止这些。”洛林向华盛顿抚胸一礼,“无畏是尊严的一部分,象征力量,而一位绅士除了力量,还需要修养和坚定。” “卡特琳娜,准备好了么?” 卡特琳娜从人群中站出来,朗声回报:“报告,依舰长命令,瓦尔基里提升至二级战备,全员取消轮休。冲锋队40人换装完毕,炮舱、甲板筹备充分,皆在待命中。” “命令,冲锋队甲板列队。” “是!” 两组轩昂的冲锋队员从艉舱列队而出,左列由莱夫带领,右列则是卡奥领头,且除了莱夫和卡奥赤裸上身,全副武装,剩下的人都穿着一丝不苟的美利坚军礼服,手持崭新的装备刺刀的长枪,等距而列,站立如松。 “甲板列队,如受检阅是海军的礼节,唯一的遗憾是我的船上缺少足够多的查尔维尔。但谁知道呢?美军就像万国牌,偶尔有一支使用海事通勤的护卫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样我们就体现了修养。” “最后,坚定……”洛林的眼睛眺向船艉,“升横帆,纵帆,张开捕风帆,炮门全开。” “命令!目标HMS尼普顿号,瓦尔基里全速前进。左右舷空包弹预备,以五公里为界两舷轮射。” “为我们的对手演示真正的礼炮,让我们的对手欣赏风的表演。告诉沙克.德雷克,小国也有小国的尊严。” “那么先生们,女士们,扎稳脚跟,我们……启航了。” 腥红色的皇冠 0555 全员恶人 战意在燃烧。 尼普顿变质的礼炮点燃了空气,美利坚的战舰炸毛一样乱糟糟扑将出去,像离弦的利箭,出膛的炮弹。 神奇得没有一艘船履行洛林命令中的“半帆”词条,放眼都是鼓满的风帆,破浪的水线在海面上绘出一幅寻不见首尾的凌乱画卷。 他们的表现就像真正视死如归的忠勇骑士,但构成其内驱的动力却恰恰相反,是厌恶、恐惧、憎恨还有意欲逃出死地的怯懦。 五彩斑斓的黑色共同调和出亮白色的油彩,这种事如果放在艺术领域怕是能让无数人为之疯狂,但瓦尔基里号上都是惯常了居高临下玩弄人心的【恶】人,对他们而言,物极必反只是揭开了谜底的魔术而已,甚至不值得过多品味。 无论如何,美利坚的战舰像战士一样冲向尼普顿号,眨眼间就有船杀入到主炮射程,尼普顿号上的炮手们张大眼看着这匪夷所思的场面,踌躇之中,突然听到甲板上一声通令。 “美旗舰加速,距离6500,左右舷饱合准备!” 在中舱司炮的少校猛地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因为……事情似乎变麻烦了。 尼普顿号此来是来为新组建的北美舰队宣示权威的,沙克选择了平和的外交手段,准备用尼普顿无上的海洋统治力让美国人认清现实,至少在和平结束之前,一直一直夹紧尾巴。 在这个目的下,沙克的命令得到了全船军官的拥护与称赞。 假借礼炮之名饱合齐射,如此天才如此傲慢的手段果然是展示尼普顿强大实力的最优选择。 鬼知道美国佬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按照最先沙克的命令,美国旗舰突入到5公里,第三发“礼炮”就该打响。 可现在,一艘美国的驱逐舰刚从炮击区域切出,另一艘正行驶在距离700的海面,后面还有四艘,距离、方位皆不相同,但从她们行进的方式来看,冲进炮击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宣示的本质是为了免战,这是北美舰队上下的共识。 然而,假如在宣示的过程中击伤或是击沉了美国人的战舰,这样的行为岂不是成了不宣而战? 美国人会以此为借口宣战么?大不列颠才在北美经历了一场失败,拮据的财政有能力支撑起一场新的大规模战争么? 退一万步讲,由尼普顿成为第二次北美战争的导火索真的好么? 如些无令而战,陛下真的不会对尼普顿心生怨怼?舰上军官的前途又会不会因此遭到腰斩? 这炮……真的能开么? 千般心思万般困惑,司炮长飞快找到了亲自负责右舷的阿曼尼中校。 “舰长,炮击区域未净,有美利坚的战舰在着弹点游戈,万一不小心命中……万一命中……” “命中只代表他们的运气不好。” 那清清冷冷的回答并不是阿曼尼说的,是沙克说的。 不知何时,沙克走出提督室,不紧不慢地溜达到炮舱,正好听到了司炮的问题。 他扫了眼司炮的袖纹:“少校担心我们的礼炮引起外交纠纷么?” “是……是!这正式属下的担心,提督阁下!”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沙克冷笑道,“我在甲板观察美国驱逐舰的行进,看似杂乱,其实一直谨守着某条边界。” “800-500米,我猜他们的将军不许他们深入500米线,因为一旦小于这个距离,双方的炮击命中率都会有大幅提升。” “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他们害怕挑起战争,而大不列颠期待着战争。只要战争能够重启,纽约、新英格兰将回到王国的怀抱,富饶的十三州将回到王国的怀抱。” “我们欠缺的只是一个敷衍国际社会的小小借口,因为谁都不希望第二次北美战争再一次变成英法交锋的舞台,那才是我们真正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现在……很好。” 沙克咧开嘴笑了一声,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半点笑意。 “为了美北的和平有序,我屈尊降贵地邀请美利坚的乔治.华盛顿将军共同商讨未来美洲的局势与发展。” “我们对这次商讨寄予希望,但是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居然无耻地在礼炮欢迎期间向我们发动了袭击。” “幸好那些寒酸的驱逐舰不可能真的突破尼普顿的铁壁,美国人突袭了,然后在我们的礼炮中被击沉了。” 沙克看着司炮长:“刚才的话让你明白了什么,少校?” “呃……难道是颠倒……” “是事实不清!”阿曼尼高声打断司炮的回答,用极快的语速说,“因为公海上没有见证,所以这件事无论怎么发展,双方都只会描述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将军!” “那事实不清又会如何,中校?” “今天的事不可能发展成战争,正义没有偏向任何一边!” 沙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美国人很勇敢。为了奖励他们,我们应该有所回应。” “礼炮从三响调整为七响,剩下的请每公里鸣响一次,不必调整舰姿,只管瞄准了打。” “请把这件事当成一场游戏,让对面的美国人知道,哪怕押上一切,他们依旧什么都不是。” “是,将军/提督阁下!” …… 轰轰轰轰轰…… 又一轮炮响,轰雷震荡着天地,弹丸撕扯着海洋。 美利坚的战舰在硝烟中穿行,惶惶然逃远,然后新的船又冲进着弹区,就像视死如归的丧家之犬。 沙克和埃蒙斯一先一后踩回甲板。 短短时间瓦尔基里又近了许多,凭尼普顿的甲板高度,已经能直接看到她的桅尖,正从海平面缓缓升起。 埃蒙斯笑得像只狐狸:“将军,瓦尔基里也开炮了,海面没有炸点,推测是空包弹。” “乡巴佬没有针锋相对的胆量,这件事大概是洛林做的。”沙克回答。 “针锋相对么?”埃蒙斯想了想,“瞭望还说他们亿甲板列了仪仗,列队时间和那些护航舰发疯的时间基本一致,看起来,会长先生玩得很开心。” “因为就算是我也不会轻易威胁乔治.华盛顿的安全,洛林唯一的船待在海上最安全的角落。” “事不关己?” “不贴切。”沙克摇着头,“他确实在帮美国人出谋划策,只能说暂时还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很好的应对……” 最后一句话很轻,埃蒙斯知道沙克并不希望他听见,也理所当然地装作没听见。 “将军,见完华盛顿您想见见会长先生么?还是等他自己去纽芬兰?” “就在海上见吧。”沙克的回答飞快,“等我和华盛顿会面的时候,你先把波士顿来的那位送到洛林船上,我会把事情交给他。” “那件事?” “那件事。” 腥红色的皇冠 0556 唇枪舌剑 很遗憾,尼普顿的礼炮最终没能砸中任何一艘美国军舰。 纯粹理智分析这也是挺正常的事。 500米以外,英国舰炮的命中率最大不高于1%,单舷七轮炮击满打满算只有三百来炮,美国的驱逐舰需要赌命的场合小于等于一轮,没有一艘船有胆子尝试第二轮。 这个结果让洛林很失望。 他本以为老铁壳的国家无论如何都会更勇敢一些,但从结果来看,勇猛无铸果然是后辈的事情,跟现在的美国海军没有半毛钱关系。 瓦尔基里切入尼普顿号一公里,炮火骤息,海面复静。 成排的英国海军陆战队员提着排枪从艉舱鱼贯而出,列队在船舷两侧,居高临下俯视着降了帆的瓦尔基里。 “我讨厌舷高差……” 洛林轻轻嘁了一口,高抬起手臂。 “甲板就位,接住对方抛过来的船缆连接两舰!注意别扰乱了仪仗!” “是!” 片刻之后,十四条粗大的船缆把两艘长度相似,高度天差地别的船连接到一块。尼普顿号抛下一卷绳梯,汉密尔顿刚想指挥随员去接,不查被洛林一把拽住。 洛林的力量太大,这一拽险些把汉密尔顿整个拽离地面,他狼狈地站稳身子,不明就里地回头。 “洛林,你搞什么?” “你想让总统先生爬到英国人的军舰上去?” “咦?我问过海军的人,船和船接舷不都是用绳梯的么?” “你大概对接舷有什么误解……”洛林瘪瘪嘴,“接舷的本质是从一艘船到另一艘船,是过程,不是方法。尼普顿抛过来的绳梯当然是一种常见的手段,不仅安全,对于穿戴整齐的绅士来说还会特别狼狈。” 汉密尔顿僵了一下:“沙克.德雷克……他居然会耍这种小手段?” “沙克应该不屑耍手段,甚至懒得安排你们登船的细节。我大概知道绳梯是谁安排的,是他的话,肯定会考虑到这些细节。” 冷汗从汉密尔顿的额头冒了出来。 在不熟悉的海洋上,往日根本不可能被疏忽的细节都成了难以躲避的陷阱,要不是洛林担下了仪仗的使命,从尼普顿的礼炮响起的那一刻,美国的颜面就该被剥干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洛林,现在……” “总统先生还在更衣吧?”洛林抻了个懒腰,“时间充裕,一点小手段而己,算不上什么问题……” 等华盛顿更衣完毕走出舱室,他看到三条船板在两船之间被拼成整体,像一座缓坡,每隔五六十公分还有防滑的横条。 船板是每艘船必备的泊岸工具,但瓦尔基里的干舷高,准备的板也比两船的舷高差长了许多,因此架设得格外靠后,看起来也格外平缓。 看到船板边无人关注的绳梯,华盛顿一眼就补全了刚才甲板上的故事。 他微微向洛林点头:“会长先生,美利坚铭记你的好意。” “我给予了美利坚许多好意,但政治家们的记性总是忽好忽坏,所以……谢谢总统先生。” 面对赤裸裸的答谢语,华盛顿脸上看不出半点尴尬,他笑得如沐春风。 “会长先生放心,只要无关于国家的利益,我的记性一直很好。” “我并不怀疑,总统先生。” 洛林看到有人影出现在船板的另一头,正当中是他所熟悉的提拉.阿曼尼,从烫金的军装和繁复的袖纹来看,当年的上尉如今已经是中校舰长了。 阿曼尼中校站在高高的船舷上,向着华盛顿抚胸鞠躬。 “华盛顿将军,欢迎来到大不列颠皇家海军的一级战列舰HMS尼普顿号。她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风帆战舰之一,能登上她,看来您比世上大部分人都要幸运。” “我们对幸运的解读各不相同,中校先生。在我看来,那条拴在弗农山庄码头边的小船才是能带给人幸运的好船,尼普顿号太大了,在美利坚的大部分地方,她都会搁浅。” “然而不让尼普顿号搁浅就是我们的使命,我是尼普顿号舰长,皇家海军中校提拉.阿曼尼。” “阿曼尼舰长,我是乔治.华盛顿,美利坚陆军总司令,还与贵国名宿康沃利斯少将有不错的友谊。” “名宿?康沃利斯?我听说过上百个康沃利斯,其中能被称作名宿的似乎一个也没有。” 唇枪舌剑。 这场例行的含沙射影式的言辞交锋带给洛林异样的新鲜感。 华盛顿的搁浅说显然是在告诉阿曼尼光凭强大的海军征服不了美利坚,后来的那位名宿康沃利斯少将指的显然是约克镇的失败者康沃利斯。 这是很精妙的组合,自信而矜持,但却不足以让洛林感到新鲜。 洛林的新鲜感来源于阿曼尼,没想到那个受气包似的老实人居然也会有能言善辩的一面。 而且…… 无论阿曼尼有多擅长话术,他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中校舰长,今天所扮演的角色也不会比一个门童更高贵。 这样一个小人物居然要劳动华盛顿亲自应对,而且在整个对话的过程中,包括汉密尔顿以内,美利坚的精英团队竟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 自卑么?还是紧张? 洛林瞄了眼汉密尔顿的脸色,是铁青的,似乎自卑和紧张的形容都过于简单,他们的感情应该更复杂,不由让洛林回想起那个名叫斯科拉里的葡萄牙将军。 西班牙曾是葡萄牙的宗主,当洛林在斯科拉里面前提起西班牙时,他的表情就和现在的汉密尔顿有异曲同工的相似。 “怀念宗主国的话,你可不是一个称职的自由之子哦。”洛林在汉密尔顿的耳朵边呢喃了一声,轻轻一点就摆正了姿势。 汉密尔顿猛地惊醒,感激地向着洛林点一下头,大踏步迈出随从的队列。 “阿曼尼舰长,聊天的时间够久了,不知道德雷克将军妆扮好他的假发了么?” “嘁!”阿曼尼歪过头啐了一声,“将军阁下在艉甲板等着你们,不担心一网打尽的话,你们都可以来。” 上船许可算是获批了,虽然在洛林看来,这样的外交经历屈辱至极。 但美国人有必须和沙克见面的理由,洛林深知他们的恐惧,自然就不会疑惑他们的容忍。 他们在华盛顿的带领下踏上了船板,总数只有七八个人,没有携带护卫,只留下一位官员,就是护航舰队的提督史密斯将军。 看着人群消失在视线的死角,洛林挑着眼角瞥了史密斯将军一眼:“需要我把亚当斯号叫回来么?” “请把所有的船都叫回来。”他冷着脸,“假如出现最坏的情况,我将代表美利坚发起第一轮反击。” “就算是独立战争,你们也没发起过必死的冲锋吧?” “但是总统先生值得我们这么做。”史密斯将军坚定地说,“而且英国人需要知道,美利坚愿意为总统先生这么做!” , 腥红色的皇冠 0557 最终目的 重生日不落当海盗想闻见海的味道0557最终目的“英国人需要知道……英国人……” 史密斯将军正在转舰,洛林正在不爽。 在他看来,政治家最让人不愉快的地方就在于在他们的基本认知当中,朋友不可信,唯盟友可信。 因为盟友身上有共同的利益相连接,而利益是世上最牢固的东西,是理性的支撑点。 洛林并不反对这个观点,只是觉得…… “在诱惑不充分的情况下,偶尔……朋友也是可以信赖一下的吧?” “我觉得要是不信赖,美国人的舰队大概不会摆出现在这种怪异的分布来。” “嗯?” 声音是身后传来的,换而言之,是尼普顿号上传来的。 洛林臭着脸回过头:“没想到赌徒先生还有听人墙根的坏毛病,埃蒙斯上……” 袖纹上的复数细条不见了,换成了单纯的粗杠和星花。 记住网址m.luoqiuxw. 这是今天最让洛林感到意外的发现:“搞砸了差事反而升职了?看来塔维斯托克男爵阁下真得对你宠信有佳啊,准将先生。” 埃蒙斯对洛林的迁怒毫不在意,脸上一直维持着那副欠揍的嘲讽的表情。 “啊啦,在将军阁下的麾下,制造兄弟相聚的机会可一直都是铁打的功劳。我的升职属于积功受赏,性质上说,和那些靠着讨好上司搏上位的无耻之徒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和普通的无耻之徒确实很不同。”洛林嘁了一声,抬脚,转身,扭头就走。 不爽的感觉更强烈了…… 在瓦尔基里的另一侧船舷,接走了提督,受让了指挥旗,亚当斯号正忙着和瓦尔基里脱离接驳。 史密斯将军说的话很难听,更准确说,包括史密斯将军在内的总统保卫处的诸位这一路都没有信任过洛林,也没有信任过瓦尔基里上的任何一个船员。 但在离舷的瞬间,史密斯还是远远地向着洛林俯身鞠躬。洛林看到了这一幕,所以才知道史密斯大概根本不在乎洛林是否看到。 组成不到半小时的海上阶梯开始解体,最矮的亚当斯号顺着放射的弧线循风漂远,不多时就和泊在远处的美国舰群汇合到一处。 那里就是埃蒙斯话里所指的“怪异的分布”。 以瓦尔基里为中心,六艘战舰顺着洋流的方向猬集尼普顿号的相对位置,与接驳海域的距离不足一公里,乍一看就像是躲进了瓦尔基里的影面,哪怕尼普顿号露出獠牙,她们也能把瓦尔基里当成掩护,不受损伤。 但是,史密斯已经把美国舰队聚集的目的说得很清楚。 当她们需要发挥作用时,瓦尔基里必定已经背叛了美国。 可当洛林真的改舷更张,她们的阵型却会让她们变成瓦尔基里的靶子,在她们获得足够的行动力之前,亚查林的炮术加瓦尔基里的火力轻易能轰碎她们中的半数,就算把三十二磅变成对外宣传的十八磅,她们的损失也不会太小。 换而言之,美国船聚集的原因是信任,目的则是不信任,至于究竟是信任还是不信任,洛林猜想,怕是连她们自己都分辨不出。 “要不要好意提醒她们呢?” 洛林恶意地想着,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什么人正在走近,脚步沉重,不紧不慢。 他锵一声扬刀出鞘,向着身后的人影拧身挥刀,只一瞬,刀锋便唰一声停在了埃蒙斯的脖子边。 埃蒙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会……会长先生,您今天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暴躁?” “杀一两个擅登民船的海军将校算不上脾气暴躁。倒是你们,难道是美国人表现得太软弱了?我发现你们多少都有些得意忘形。” 杀意是真的…… 埃蒙斯猛咽了一口唾沫:“会长先生,我知道夹在中间的感觉很不好,得不到信任,得不到回应。但换个角度想一想,您不觉得这正是商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么?商人追求的不一直都是绝对中立的立场么?” “你果然很擅长猜度人心……”洛林压着刀走近了一步,“可惜,这次似乎猜错了。” “将军阁下想见您!”埃蒙斯用最快的语速更正,“不对,是他会见您!正是为了调整您的日程,他才策划了这次公海会面!” 烦躁消散了,埃蒙斯这一次正中了核心。 让洛林烦躁的根源确实是沙克。 几天之前,当洛林第一次生出【自己的行动都在沙克谋划中】的感觉开始,烦躁就开始了。 只是一来,强大美利坚的印象时不时会干扰洛林的判断,二来,为了掌握兄弟见面的主动权,把神圣的外交当成玩物未免有些匪夷所思,洛林当时自信地认定,他的直觉肯定是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 是突如其来的炮响让洛林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太嚣张了,太跋扈了。 哪怕在如日中天的英国面前现在的美国就如小儿般孱弱,沙克也不该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这根本就不是负责任的外交态度。 除非! 洛林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除非这次外交从一开始就是心血来潮的无聊举动,沙克身上没有背负任何使命,既不打算获得成果,也不需要达成协议。 讨厌的被人设计的烦躁在那一刻重新觉醒,洛林急于得到答案,不惜放弃重要的距离。 他主动跨出了中立,开始有目的地协助甚至主导美国人应对外交危机的全过程。 他选择了所有手段中最激烈的那一种,祭出了美国现阶段所能实现的最直白的挑衅。 如果沙克的身上背负着某些使命,他一定会终止礼炮;如果他只想给美国一些下马威,为北美舰队的发展建立优势,他一定会反向突击,不让美国的挑衅成为事实,以免关闭了最后的谈话通道。 然而沙克却选择了第三条路,正面回应,无视风险。 沙克不在乎会不会击中美国的战舰,更不在乎美国人会不会不甚羞辱,准确地说,他不在乎的是美国人。 既然不在意美国人,那么他大费周章安排这场公海会谈的目的当然就只剩下洛林。 一切都在沙克的掌握当中,无论是瓦尔基里北上,还是成为华盛顿的座舰,或许还有接下来去往波士顿的行程…… 锵一声响,长刀归鞘。 洛林挑着眼角瞥了眼高大的尼普顿号:“如果尊贵的男爵先生想要见我,直说就好,何必拐弯抹角地做这么多麻烦事呢?” “北美舰队草创,将军阁下空闲的时间并不多,他大概是想把许多事情一并处理掉。” “许多事情……也就是说,我很可能要和美国的朋友们提前告别了?” “将军会说服美国人换乘,这一点不需要您来操心。”埃蒙斯理了理乱掉的衣领子,“对了,会长先生,贝尔.朱迪亚还好么?” “舵手会在接驳以后锁舵休息,他现在应该在食堂,但我不打算允许你去见他。” “不需要见面,我们并不是那么好的朋友。”埃蒙斯笑着摆了摆手,“将军阁下的邀请我已经明确转答给您了,请代我转告贝尔.朱迪亚先生,得知他没有被嫌疑击垮,我深感遗憾。” “我会转达的。”洛林面无表情,“同时也请转告男爵先生,几年不见,他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本文来源: , 腥红色的皇冠 0558 来自新世界的战栗 疾如风,掠如火,徐如林,不动如山! 念诵着唯有王也才能听懂的咒语,洛林在艏甲板的空旷上舞动着双刀。 刀是性情专一的兵器,独攻劈砍,不涉穿刺。 它天生不擅长应对重甲的骑士,可在极少使用铁制护具的海洋上,它却深得水手的信赖,在人气上远胜于两栖全能的剑和斧。 水手们喜欢的刀从类型上来说属于半月弯刀,长度在60到80厘米,不算太厚,一巴掌宽,在重量和攻防上都没有明显的缺陷,而且容易使用,保养方便,对新人非常友好。 但德雷克家传的格斗却青睐使用难度更高的偃月刀,刀身长度100到140厘米,重量1.5到5公斤,宽度比半月刀窄,弧度比新月刀直。 这种刀最适合大鸣大放的强行突破,传说当年弗朗西斯以双手持刀,凭着亡命之徒的无畏与残忍在接舷战中无人能敌。 之后,随着他在战技和体格上的日渐成长,他开始尝试使用两把大刀,在他之后,无数德雷克又在他的基础上不断精进,这才形成了现在洛林舞动的偃月双刀。 德雷克的家传刀法是颇为特别的,不熟悉的人不知道这门格斗术的存在,熟悉德雷克家族的人也大多因为刀的缘故把这门技艺视作高攻类型的杀人术。 然而真正的偃月双刀是防御型的,讲求刀感,力求自保,高标准地要求精准,以及随时随地的克制。 形成这种风格的根源依旧是弗朗西斯,这位传奇的德雷克家族始祖从一穷二白起步,凭一把单刀闯出了举世瞩目的事业以及名誉。 当他察觉到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拼命了,可一艘船或是一支舰队的风格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必须站在箭头的位置,才能继续成为传奇。 双刀就是他苦思冥想之后的妥协。 刀面更宽,范围更大,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继续在船员和对手面前营造勇猛精进的形象,一边勇猛,一边怯懦。 在他之后,历代的双刀使用者不是尊贵的男爵就是同样尊贵的男爵家人,当然也没有拿生命开玩笑的理由,偃月双刀就在这样的需求下越来越精粹,越来越重视对操刀者的保护。 对于一门防御型的技艺来说,精熟永远是最核心的要求,每一位学习双刀的德雷克都要从幼年开始练习基础,劈砍、旋转、脚步、跳跃、还有看起来无比花哨的刀花和引刃。 这些基础的不基础的刀术构成了整套偃月双刀,洛林几乎每一天都在进行枯燥的练习,只是大部分练习都会在月色下进行,只有极少日子调整到清晨,至少在海娜的记忆中,从来不会摆在上午、正午或下午。 因为午时与午后是绅士的时间,生物钟不允许洛林在这些时间舞刀弄枪。 但是……现在就是正午,11时43分,英美会谈开始了1小时零3分钟,看起来没有任何要结束的迹象。 海娜抿着嘴走近,不一会卡门也来了,又不一会,诺雅也站到了艏甲板。 三双不同色的漂亮眼睛交换了一个眼色,蕴含的内容无外乎担忧二字,让海娜更加确定,洛林的行动代表异常。 哪怕是异常,洛林的刀术还是这么美丽,行云流水,动静相宜。 身为格斗技的专家,海娜从很早以前就发现偃月双刀在训练中的每次劈砍都不会释放全部力量,刀锋总会在特别的时机停下来,让刀尖一直上扬,刀锋一直向前。 这是为了让操刀者习惯克制的美德,永远不要耗尽全力,给自己留足应变的余地。 只是洛林今天留出的力似乎比平时更多了一些…… 这点细微的差别船上只有海娜有能力看出来,打破了固有节奏所产生的些微的额外疲惫大概……也只有海娜能看出来。 洛林开始回旋,以两脚交替为轴踩踏弧线,第一圈双臂平展,第二圈缓慢回收,第三圈靠拢腰侧,第四圈引刀护体,第五圈逆向展开,整个身体舞动成伸缩不定的陀螺,直到第六圈踩实、急停,引导出庞大的惯性,交错着如电闪般抻臂递刀,于手臂的极限处横剪。 空气传出撕裂的声响,完全展开了身体的洛林高高起跃,引刀下劈! 这是偃月双刀的最后一式,海娜已经看了无数遍,知道刀锋必定会在最后关头停下,与甲板差之毫厘,谁知…… 叮…… 悠长轻脆的碰撞声…… 海娜?异地看着同样?异的洛林,一张嘴就蹦出了不满的抱怨。 “如果不能调整好状态,我认为你暂时不适合进行任何战斗。” 洛林苦笑着收起刀,看着甲板上细长的刀痕:“暂时不会有战斗,大概……” “战斗随时会来。”海娜抽出一枚红绒,吊在手指上慢悠悠旋转,“对付现在的你,只用飞刀就够了。” “或许吧。” 卡门走上来,从诺雅手里接过毛巾:“刚才汉密尔顿部长回来了,请卡特琳娜召回了亚当斯号,还有五分钟接舷。” 洛林的眉头皱起来:“汉密尔顿出来了?会谈结束了?” “不知道。”卡门无奈地摇头,“部长什么都没说,但毫无疑问,他的脸色很难看。” “美国人也许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脸色难看点很正常。”洛林擦着额头的汗珠,“就像我,自以为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却直到刚才才发现,现在是1786年……” 没人听得懂洛林话里的意思。 1786年,富与贵依旧有云泥之别。 哪怕洛林已经拥有了在新大陆叱咤的力量,哪怕他已经能左右一个二流强国的命运,哪怕他让海盗心惊胆战,真正的老牌权贵依旧可以把他戏耍在股掌之间。 挫败感?屈辱感?还是无力感? 准确地说,大概是危机感。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塔维斯托克男爵的无上权威,第一次触及这个时代最顶端的世俗世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并且发自内心地感到战栗。 海娜仿佛听得到那灵魂深处的战栗,突然伸出手,当着卡门和诺雅的面把洛林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别怕,不管是谁,我都能为你杀掉……” 洛林闭着眼睛感受着海娜的柔软和体香,轻声说:“放心,这不是怕,只是新的起点。” “那就陪你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我知道。” 海娜的手松开了,洛林直起身,越过呆若木鸡的卡门和鸵鸟附身的诺雅,在船板的另一端看到了疲惫的华盛顿和他的随员们。 洛林笑着迎上去。 “总统先生,您召唤了亚当斯号,我猜您准备终止这次雇佣。” “这是一段难忘的旅程,我和美利坚都受益良多,德雷克。”华盛顿第一次用单纯的【德雷克】来称呼洛林,“听说你和你的兄长处得不好?” “算不上处得不好,我想想,说不可调合大概更恰当一些。” “私仇?” “私欲,倒是没什么仇怨。” 华盛顿笑了一下:“你和你的兄长很不一样,但却一样坦诚。” “我会把这个评价当作夸奖。” “这确实是夸奖。”华盛顿拍了拍洛林的肩膀,“这是美利坚的耻辱,德雷克。你的兄长希望和自己的弟弟共聚天伦,就算是上帝也不能否定这份希望。” “我明白了。”洛林早就猜到了发展,没有感到半点意外,“那么一帆风顺,总统先生。” “谢谢。” 美利坚团队走下尼普顿号,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华盛顿停下来。 “德雷克,如果你还有机会去波士顿,记住亚历山大会在那等你一周,你可以在后湾的所罗门商会找到他。如果你没有机会去波士顿……7月14日以前,会有人去迈阿密找你,请等待他,这是未来美利坚总统的请求。” 洛林的眼睛亮起来:“看来您比我想象的收获更大……总统先生,投资美利坚或许是我从商以来最正确的决定。” “我会让它变成你最正确的决定!” “那……可就太好了。” 腥红色的皇冠 0559 你不会的 阔别多年的兄弟重逢,无论当事人是否愿意,但这么说确实没错。 洛林和沙克上次见面一直得追溯到久远的走私开启前夕,在百慕大的皇家海军船坞。 那次见面并没有给洛林留下太好的回忆,毕竟潜入进去的老伦纳德被逮了个正着,还差点被幽闭得精神崩溃。 当然,这一次肯定也不会有美好的回忆。 大圣团身前空翻3600度,落地时面前擎天五柱,其中一柱还挂着【请勿随地便溺】的牌子,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这就是真正的权势,像无形的罗网让身在其中者毫无察觉,一点一点地被抽走选项,等到被允许察觉的时候,选项里早已经不存在反抗的可能了。 洛林以前一直以为垂死挣扎是悲哀的词汇,现在才知道,其实,那是不幸中最大的幸运…… 在舷的另一侧送走了华盛顿和美国人,看着亚当斯号心惊胆战地汇入护航舰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鼓帆远循,预想中的邀请却一直没有出现。 洛林仿佛看到沙克在尼普顿号上勾着手指,居高临下地让他“乖乖上去”。 “嘁!克伦,莱夫,回收船板,解开缆索,我们回迈阿密!” “诶?!!!!” 这一招的效果是拔群的,瓦尔基里号还没来得及对洛林的话作出反应,高冷反派了一天的阿曼尼中校就从尼普顿的舷边钻了出来。 “会……会长先生,你不是吧?” “甲板就位!”克伦大踏步站到甲板中间,“回收船板,解开缆绳!” “操帆手上桁!瞭望报告气象!”卡特琳娜高声下令。 “风向东北北,中风。”那是海娜的声音。 “船舵就位。”贝尔站到舵轮前,挑衅地扫了阿曼尼一眼,“纵帆准备,脱离后升帆。” “撑杆上前!!!”莱夫大叫道,“准备脱离!” “噢!” 阿曼尼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像这样活力四射的人类迷惑行为。 一整船人陪着洛林胡闹…… 他们是认真的么?真的以为会谈结束了,使命终结了? 难道就没人看出来接下来的兄弟会面才是正戏? 话说埃蒙斯不是提前发出邀请了么?虚报?瞒报?还是说洛林故意的? 阿曼尼慌了。 他扒紧了护栏高声呼喊:“会长先生!将军阁下在等您!您要是就这么走了……” “请注意措辞,中校先生。我们是正经的商人,哪怕这里是公海,舰长也不可能拒绝一位海军上将的邀请。”卡门站出来,气势如潮,“可是邀请?中校先生,请问你们真的发出过邀请么?” “邀请……埃蒙斯准将……” “您知道我询问的是正式的邀请。”卡门高昂着下巴,“为什么在英美外交会谈的场合约见我们,为什么让我们的雇主弃我们而去,为什么不邀而候,我们需要合理的解释。这份解释,下一次我们会登门……” “卡门,歇歇吧,阿曼尼中校快哭了。” 天籁乍响。 洛林叫停了准备脱离的船员,独自一人踩着船板登上尼普顿号:“沙克呢?” “将军阁下……他在艏甲板。” “是么?真悠闲……” 洛林嘟囔着转身向艏甲板走,留下两船茫然,隔着高高的舷差对望。 “泽维尔女士,是吧?”阿曼尼壮着胆子,“您觉得他们能和好么?” “如果当事人没有意愿,就算上帝也不能强人所难。” “我知道……只是事情毕竟都过去十年了……” “中校先生,刚才,抱歉。”卡门突然说。 阿曼尼被吓了一跳,连忙肃正自己的军容:“不必在意,女士,大家都是……” “关于邀请的事情,虽然舰长放弃了追究,但邀请函还是请您尽快补充,就这样。” “哈?”⊙▽⊙:“诶?” …… 沙克就在那儿。 洛林缓步登上尼普顿号的艏甲板,看到沙克背着他远眺着海。 他身上还是如每次见面时那样一丝不苛地穿着军装,身边没有护卫,提着公文箱站在角落的埃蒙斯是甲板上唯一的“外人”。 该怎么开场呢? 洛林深吸了一口气:“尊贵的塔维斯托克老爷,经年未见,很高兴见到您康健如昔。” “你并不高兴。”沙克扶着栏杆回转身,“我原以为六年时间多少能让你有所成长,结果,我很失望。” “听到您这么说我更高兴了。”洛林一脸嫌弃的表情,“沙克.德雷克,知道你的心血来潮让我损失了多少钱么?要是换算成律师团,那些钱能让你在巡游法庭上迎接世纪交替,一刻都不得清闲!” “看来你果然没改掉虚张声势的毛病。”沙克静静地看着洛林,不笑也不怒,“首先,能让我亲自出庭的理由并不好找,塔维斯托克不是葡萄牙女王,纯粹的商人在我眼里和蝼蚁无二。” “其次,今天的训诫不会让你损失生意,反而会让乡巴佬们更依赖你。我愚蠢的弟弟,你应该心怀感激。” “嘁!” “长话短说吧,我的时间很宝贵。”沙克抖了抖衣襟,“我带来了三个委托,分别来自大不列颠、海军部和海校,你需要去完成它们。” “哦?我为什么要完成它们?难道是因为它们能让塔维斯托克的权威更稳固?” “因为你会获得报酬。”沙克说,“我可以回答你一些问题,而且可以向上帝发誓,我的回答里不会有任何谎言和误导。” 这确实是不能拒绝的报酬…… 洛林的脸色黑得像锅底,正因为沙克提出了无法拒绝的交易,洛林的心情才格外糟糕。 “先钱后货?” “先钱后货,我说过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时间等着你兑现报酬。” “好吧。”洛林轻轻咬住嘴唇,“贝尔.朱迪亚的身份。” “一条狗。” 洛林的眉头皱成一团:“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他是一条狗,曾受雇于塔维斯托克。我需要一双可靠的眼睛,防备你做出有损家族声誉的蠢事。” “结果呢?” “他做很并不好,所以被抛弃了。” “抛弃……”洛林盯着沙克的眼睛,“我了解过你的亲信,既然连提拉.阿曼尼都成了尼普顿号的舰长,我猜你身边一定缺少可用的人。” “贝尔.朱迪亚就在瓦尔基里号上,如果你需要,现在我就可以把他还给你。” “我不需要。”沙克没有半点犹豫,“他没能阻止你败坏门风,所以才会被我抛弃。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在朱迪亚家恢复爵位的问题上公开投了反对票。而且如果不是你说动了伯里克大主教干预这件事,我几乎成功了。” “有这回事?”洛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朱迪亚没告诉你是吗?看来丧家之犬也有尊严。但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如果你愿意求证,总能找到过往的痕迹。” “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去求证。” 言及至此,贝尔的问题基本上说清楚了。 既然沙克承诺不说谎,洛林就愿意相信沙克不会说谎。 但真相比洛林想象的残酷太多,为了斩断和贝尔的关系,沙克用了最极端最锋利的那把砍刀,一刀把自己提携的后辈砍成仇敌,还是永生永世的那一种。 丧家之犬…… 第一次,洛林觉得这个词和贝尔无比贴切,他甚至无法想象被沙克背叛时贝尔遭受了多大的伤害,又是怎样在回程的船上舔舐伤口,把自己仅存的尊严修补好,不让洛林看出一点端倪。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账,男爵老爷。”洛林的声音带着种难以形容的飘忽。 贝尔的遭遇让他想起了海伦娜,在那个潮湿的破败的小房子里,海伦娜在病痛与爱人离世的痛苦中一点点衰弱,一点点死亡。 那时的洛林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和现在一模一样。 “有朝一日,或许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的】。 沙克张着嘴,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无痕迹地挪开眼睛。 “报酬已经支付好了,下面是委托,点清楚你的货。” “商人不会让感情左右生意,男爵老爷,现在,请把我的货单给我。” 腥红色的皇冠 0560 互相伤害 “第一份委托是海军大臣在御前的提议,陛下令财务和商业两位大臣共同落实,由我代为转达。” 沙克的开场就是核爆,一份简单的委托牵涉到一位国王和三位大臣,还劳动上将提督负责跑腿转达…… “劳师动众的,委托的内容呢?” “内容埃蒙斯应该早就转达给你了,问题在于,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落实?” 核爆的蘑菇云当即就蔫了。 涉及国王、海军,属于商业行为,且曾由埃蒙斯代为转达,毫无疑问,这个委托肯定是海事集团落户英伦的问题。 白惊喜了…… 洛林翻了个白眼:“男爵老爷,请问您知道一个十万镑以上的项目在启动前需要进行多少工作么?” “十万?” “值得吃惊么?卑微低贱的小商人突然受到国王陛下的关注,当然会一边昧着良心高喊着难以承担,一边竭尽全力奉献忠诚。德雷克商会就是这种不值一提的小商会。” “国王陛下的项目早在3月终末就启动了,项目组由27位精英组成,欧洲分会会长拉莫斯.皮迪克任组长,海事集团总设计师汉弗莱斯与资产管理公司总会计托伦特伦任副组长,4月3日乘座快船前往欧洲,19天抵达南安普顿。” “我给他们的要求是首先在海峡一线选定厂址,完成购地和船厂的设计,然后才是与商业部、海军本部沟通,完成船厂的后续登记,修改设计,建厂投产。整套流程走下来,大概……两年?” 沙克显而易见的不满:“为什么不先与海军部沟通?” “当然是因为需求不同。”洛林嘲弄地笑了一声,“像老爷这样的贵人,回应陛下的期待、照顾社交的需求永远是首先要考虑的事情,经济利益往往会放在次要的次要。” “但德雷克是去做生意的,无论贵人们需要什么,我们首先需要盈利。” “过份顾忌上流会让我们成为炮灰,挣钱不易,我可不想得罪了大部分同行,最后却变成为大不列颠造船革命的土壤。” 第一份委托,get,虽然沙克更希望洛林把这次机会当作政治投资而不是商业投资来操作,但他不会说,说了洛林也不可能听。 所以他理智地选择了闭嘴,径直开始第二份委托。 “北美殖民地暴乱让战争双方的主要力量,大不列颠与法兰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应该听说过一些捕风捉影,虽然不愿承认,但那些消息基本都是真的。” “为了缓解财政困难,鼓励私人捐献,路易十六准备重开三级议会,资产阶级欢欣鼓舞。”洛林带着莫名的笑意,“英国为战争债务困扰,被迫宣布和平来临,大量舰船计划退入预备役,以便腾出编制,实现大规模裁军。这些捕风捉影……都是真的?” “埃蒙斯。” 沙克没有正面回答洛林的话,而是呼唤自己最亲信的下属,让他从文件袋里抽出厚厚一沓文件。 “大规模裁军已经开始了。”沙克说,“有人提出了智慧的方案,认为和平年代军舰大可以不满编执行勤务。” “海峡、本土、北海三大舰队是本次裁军的重灾区,一大批拥有宝贵战争经验,本该得到升迁的年轻军官或者被编入预备役,或者被要求退役,人心惶惶,士气溃散。” “作为皇家海军最主要的中基层军官培育基地,普利茅茨海校首当其冲,大批毕业生被迫待业失业,海校退役军人保障基金已经无法再继续负担他们的生活开支。” 洛林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呦呵,就像我说的,坐吃山空。” 沙克拍了拍手上的那沓文件:“海校的学弟告诉我,你是保障基金成立以来单次捐赠和总捐赠额的双料冠军。” “一次捐献一万镑,同时获得两大成就。”洛林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那时我就告诉他们,基金会应该把重心放在伤残的同学与战死同学的家眷,离开军队就失去谋生能力的废物不值得同情。另外,基金会需要雇佣专业的投资人员,要学会稳健增值,不能一味依靠捐赠。” “结果呢?” “结果……那群大善人和您一样重视荣耀,厌恶逐利,我和他们一拍两散,那次捐款是最后,也是唯一一次。” 沙克的眼睛里闪过名为欣赏的神采,很黯淡,一闪即逝。 他把手里的文件向洛林一扬:“看起来他们对你依然抱有希望。” 洛林接过文件,随手翻开:“履历?” “海校近五年退出现役的全部军官,共计校级87人,尉级363人,27人身有残疾,但是不影响舰上作业。海校希望你接纳他们。” “让我代替他们养一群废物?” “这些人在军中都有过出众的表现,真正的废物已经剔除了,负责筛选的是你的恩师雷顿爵士。” “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洛林嘟囔了一嘴,“三个月内,让这些人全部到迈阿密直属舰队本部报到,路费自理。我会为他们安排为期三个月的上岗培训,然后实习期一年,一年之后,根据实习考评最多留下其中的80%。” 沙克不满的看着洛林:“要是他们每一个都表现得很称职呢?” “德雷克的实习考评是百分制,数值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取三份考评平均数。而且一旦某份考评与平均数相差大于5,我会按差数扣除考评者的年终奖励,用利益减少考评过程中的偏袒和加害。” “它不一定是公正的考评,但至少足够客观真实。最重要的是,这套考评在三年中没有出现过同分的状况,哪怕再细微,也会有高下的。” “不真实,但客观?” 沙克的样子有点发愣,这些年树立的高傲和漠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他突然说:“下船后让你的人把考评细则交上来,还有留在手边的考评报告,我也要。” “抱歉,什么?” 话题一下转变得太快,快得让洛林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但那并不是幻听。 沙克眯着眼睛找到洛林的视线,一字一顿说:“考评细则,还有考评报告。” 事情似乎拐进了一个完全无关的奇怪方向。 沙克.弗朗西斯.德雷克,大不列颠皇家海军白旗上将,北美舰队提督,英格兰塔维斯托克世袭男爵,洛林的长兄,至亲,以及杀母仇人。 洛林熟悉这个男人的大部分,熟悉他糟糕的性格,熟悉他平庸的天赋,更熟悉那个由软弱、自卑与冲动交缠起来的奇怪灵魂。 他也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作为自幼得到精心培养的英格兰传统贵族,他死板、生硬、拘谨,在崇尚秩序与忠诚的同时,保留了支撑其进步的贪婪。 他的贪婪就是洛林。 得益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从年少时起,洛林就时不时会用蹦出些先进的方法和新奇的视野。沙克迷恋这些东西,每每遇见就会不分场合地露出贪婪的嘴脸,想要吸收它们,进化自己。 可那毕竟是从前的故事了。 从前的洛林愿意毫无嫌隙地和沙克分享,甚至主动去表现,享受那个平庸却爱自己的兄长一点一点成为翘楚,破壳而出。 但现在……凭什么? 洛林被熟悉的气氛推着挤着,拼命压制着已经含到咽喉的“OK”的发音,还不忘分出精神来管理表情,继续维持着面皮上连瞎子都能分辨出的虚伪和疏离。 “尊贵的老爷,多少自重一些,不好么?” 沙克的眼珠隐隐发红:“你不会不明白这个考评细则的价值!” “无论适应、绩效、专业、表现,或是上对下、下对上、同级但不同种,基至不一定要局限在三评一,因为无论怎么考评,最后拿到的都是平均数!” “它能改变军队里懒散的氛围,只要利用得当,能最大限度地拓开高级军官的视野,让他们不再被血统和距离蒙蔽!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么?” “我明白。”洛林面无表情,“所以,我为什么要给你?” 沙克僵在原地,狂热一点一点消散,慢慢又回到了原初:“我结婚了!” “嗯?” “我结婚了,在去年。”他平静地说,“安的家族是伦敦举足轻重的天主教领袖,她的父亲又是御前有影响力的无党派和反对派。” “没有人祝福我们的婚姻,可当我们在那座皇家的猎场一见钟情,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父亲当年的想法。” “安背弃了她的家族。带着她的女仆离开了多雨而温暖的伦敦,随我来到寒冷的纽芬兰。”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是……如果和那些乡巴佬的接触还不足以让你忘记社交礼仪,我将是未来北美最具统治力的海洋势力,而你是海商,我还没有收到你的新婚礼物。” “啊……哈。” 这理由未免太过完美,洛林咧嘴笑了一声,掰开手指头。 “大不列颠看中海事集团的造船术,我的项目组带着金镑登陆了英伦。母校希望我照料衣食无着的校友,那些除了打仗一无是处的家伙将成为商会的雇员。” “三件货物还剩下一件没有交付,然而委托方似乎不是您,是海军部。” “尊贵的老爷,礼貌地说您的行为叫作索贿,而我却找不到必须向您行贿的理由,这种状况在商人中往往被称作自视太高,是贬义词。” “请节约我们的时间吧!在这里每耽搁一分钟就会有数枚金币从我的口袋里漏走,在我看来,您还不值得我这样做。” 风起如刀锋,在洛林与沙克间的空隙切割,把什么切得支离破碎,散花般飞远。 沙克手扶着护栏一动不动,唯有嘴角一点点翘起来。 “纯粹的商人……埃蒙斯,把他带上来。” “是,将军阁下。” 腥红色的皇冠 0561 新婚快乐 【他】是熟人。 大概是因为今天受的刺激稍微多了点,看到【他】风姿绰约地拾阶而上,那张比大多数女人更精致的脸在艳阳下笑得游刃有余,把天和海都打成配色,洛林的心里居然毫无波动,扑克脸摆得浑然天成。 约翰.莱希德,原新英格兰驻军第52团第八连,混小子连上尉连长,洛林在万圣节行动中的陆地拍档,蛇蝎美人,人心棋匠…… 他抬起脚,崭新的皮靴咯噔踩实在艏甲板,鲜红的军装迎风摆动。 待到风静衣止,他向着沙克浅浅鞠躬:“报告,约翰.莱希德奉召前来。” 沙克冷着脸点了点头,指着他对洛林说:“你们曾有过为期不短的合作,所以介绍就免了。莱希德中校现在为皇家保密局工作,你需要配合他进入波士顿的庇护山庄拍卖会,海军部需要其中的一件拍品,这就是委托的内容。” 干脆利落。 洛林很高兴地发现沙克现在非常不高兴,理由就是刚才的那段话,他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委托的内容有些出乎洛林的预料,从有限的已知分析,莱希德改换了门庭,隶属皇家保密局,大概是正经的间谍。 间谍的职级参考陆军,但不受陆军部管辖,从皇家保密局对外公开的机关人员看,中校应该是很高的职位,至少是大情报站的站长。 洛林需要配合他进入庇护山庄的拍卖会。 这说明他的掩护身份不足以进入拍卖会,而洛林可以,因此所谓的庇护山庄拍卖会十有八九是一场面向财阀的地下拍卖会,这种类型的拍卖会往往什么都卖。 而且海军部大概不希望自己购买的东西被人知晓,至少不希望被人知晓买家的身份。 这意味着……拍品会是容易引起外交纠纷的敏感物品? 那莱希德的身份不是暴露了么?是匿名拍卖会?还是说那件东西值得莱希德这个级别的间谍放弃潜伏? 会是什么东西呢? 洛林向沙克抛过去一个探询的眼神,谁知沙克根本没有看他。 “具体的接触方式你们自己去安排,拍卖会详情莱希德中校也会告诉你。拿到东西,把中校安全送出波士顿,你的工作就是这些。还有问题么?” “硬要说的话满脑子都是问题……不过算了,毕竟尊贵的老爷已经没有了谈话的兴致,我等庶民就该识相地主动告辞。” 洛林夸张地抚胸鞠躬:“我回船去了,我的塔维斯托克老爷,预祝您平安康健,武运昌隆。” 说完,洛林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目送着他从船板回到瓦尔基里,从登场问安后便始终一言不发的莱希德终于开口。 “预算有多少?” “评估师的保底估价是六万镑,海军部挤出了十万预算,但我给你的建议是十二万,财务很困难,这是真正的极限。” “十二万镑……”莱希德不由乍舌,“哪怕只是垫付,你确定洛林.德雷克会相信我空手套白狼的鬼话?” “我的弟弟和你所知的那些低贱商人不一样,财力不同,认识也不同。” 沙克高傲地垂着眼睑。 “你不用费心费力地编织谎言,那只是白费功夫。你需要做的很简单,实话实说,然后交给他自己判断,放心吧,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莱希德戏谑地笑起来:“啊,将军原来这么信任自己的弟弟,但是被拒绝了吧?那份非常有趣的评测细则。” “那是私人事务。”沙克转过身,眺望着远空云海,“私事与公事分明处置,他恨我,但不恨大不列颠。” “唔……是么……” …… 洛林抻着懒腰回到瓦尔基里,卡门、克伦、卡特琳娜很快就靠上来。 “挺长时间的,聊了些什么?”克伦轻声问。 “做了笔生意,不出意外的话,小赚了一笔。” “不出意外?” “因为还有一件货物没交付,偏偏收货人是个麻烦的家伙。”洛林舔了舔舌头,“克伦,卡特琳娜,做好脱离准备。我们还有最后一位客人,接上就该走了。” 克伦和卡特琳娜点了点头,转身去布置脱离任务。 船上很快热闹起来,卡门站在洛林身边,看着奔来忙去的甲板。 “贝尔.朱迪亚……问清楚了么?” “似乎把他扯进了一些原来跟他无关的无聊事情当中。”洛林寻找着贝尔的身影,“他还在休息?” “轮休当中,因为警戒等级降到四了。” “让他履行起一个海员的责任来。”洛林瘪了瘪嘴,“同时带着舵轮组、领航组和后甲板,就算是轮休,他也没理由在甲板缺席。” 卡门唰唰在纸上起草完复任令,把书写板交到洛林手上签章。 “休息了半年,一下子完全复任对他来说压力太大了吧?” “他欠着巨债呢,不工作怎么还债?” “但瓦尔基里的海员没有岗位津贴吧?” “我还以为只有克伦才会说出这种话来。”洛林?异地挑挑眉毛,“辛勤工作最能让人逃避身背巨债的现实,这是资本家对员工的关怀。” “我亲自把复任令交给他。”卡门收起书写板。 “卡门。” “嗯?” “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说,在罗马收了一件很适合送给夫人们的礼物?” “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的等身圣母像,适合私人礼拜堂供奉,放在大教堂里还是偏小了一点。”卡门点着下巴想了想,“需要我包起来么?” “嗯,打包送到纽芬兰,钱纳尔-巴斯克的安.德雷克夫人,还有关于我们的考评细则和近三年比较合格的考评报告也让人整理成册,和圣母像一起送过去。” “安.德雷克夫人……”卡门低声念叨了几声,眼睛完全笑成了月牙,“我们的考评方式乍一看还是挺复杂的,不如让绩效监察科把新人教程整理出来怎么样?” 洛林心虚地避开视线:“你的下属,你来安排。” “寄语呢?” “就说【感谢您不嫌弃那个自私自利的蠢货】。” 洛林想了会。 “还有,【新婚快乐】。” 腥红色的皇冠 0562 吾好梦中作画 “这座岛叫外儒斯特,位于马萨诸塞湾东部湾口,是儒斯特群岛最外侧的岛屿,波士顿摩根家族的私人领地,庇护山庄就座落在这里。” “1688年,海盗皇帝亨利.摩根去世后,第二代摩根移居到波士顿并买下了这座岛。传说他通过岛上的秘密船坞为海盗们提供服务,同时接收顶级的赃物,通过倒卖赚取利润。” “不过这一说法始终没有得到证实。摩根家旅的产业都是有据可查的,虽然不像你的德雷克商会那么富有,但也有总计超过十万镑的年盈利。” “后湾船厂是摩根家族的产业核心,年产值超过四十万镑,最近三年的净利润也都在五万镑以上。” 莱希德的介绍进行到这儿,克伦难得地插了嘴。 “四十万产值,五万镑净利,对于一个主要由自家林场提供船材的老牌船厂来说是不是有点低了?” 莱希德没好气地瞪过来:“1783年以前波士顿后湾的平均盈利超过30%,你这么熟悉自己的商业对手,难道就不知道他们的利润率为什么会下降?” “呃……难道是因为我们?” “是海事集团。”莱希德吐出一口长气,“自从海事集团推出十三节以上的快船,后湾乃至整个新大陆的造船业都受到了冲击。” “他们能做的无外乎两件事,第一是加大设计投入,推出能与你们竞争的高速船型;第二就是降低造船价格,哪怕新船型在数据上不能胜过你们,也要在性价比上超过你们。” 洛林听得白眼直翻。 “麻烦你说话前好好组织一下措辞,不是我们扰乱了船业市场。” “说到底德雷克商会的核心业务还是海洋贸易。我们从来没有降过船价,连通过海试的新船型也会优先在百商联社预热,因为,货运红利才是我看中的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新大陆的造船业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感谢你给他们留下了苟活的余地。”莱希德不耐烦地戳了戳海图,“言归正传,今天的重点是庇护山庄。” “和你们一样,摩根家族得以统领后湾也不是因为船厂。他们的祖先是不法者的榜样,身为后人,他们的富贵也称不上干净。” “1714年,第三代摩根在外儒斯特建造了庇护山庄,在庄园落成的仪式上,他成功组织了一场高规格的地下拍卖会。” “那场拍卖会总计成交拍品16件,成交金额102万镑,摩根抽取10%,仅一天就赚了整整10万镑。三年之后的1717年,尝到甜头的三代摩根组织了第二次拍卖会,成交22件,成交额127万。” “那次之后,庇护山庄拍卖会就成为了摩根家族的核心产业,每隔三年举办一届,每次只发放二十四张邀请函。凭借摩根家族的信誉和庇护山庄独特的结构,买家和卖家的身份都得到了最妥善的保护,从未发生过泄密的先例。” 洛林意外地抬起眼皮:“从未?” “从未。” “也就是说,什么都能在那里卖,什么都能从那里买,是吧?” “是的。”莱希德郑重点头,“全世界最高规格,同时也最隐秘的地下拍卖会,庇护山庄拍卖会,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今年是第25届,举办时间在7月20日。” “7月20日……”洛林沉吟了片刻,“还有35天,你拿到邀请函了?” “开什么玩笑!你那个哥哥不是说了么,把我带进会场可是你的工作。” “连邀请函都没有?” “一共只有24张。”莱希德伸出双手,张开在洛林面前,“你觉得一个低调的家庭教师有可能拿到那种东西?” “低调的……家庭……教师……” 莱希德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这个动作让海图边的卡特琳娜和亚查林同时眼睛一亮。 亚查林抖擞精神刚想发问,时隔半年再入决策圈的贝尔突然说:“我想不明白,这种地下拍卖会究竟有什么拍品会引起海军本部的注意。难道是传说中供起来就可以称霸七海的霸者之证?还是通往大西洲的海图?” “是设计图。”莱希德看着洛林,直到洛林点头才轻声说,“标准1770型法式三级战列舰,法兰西海军现役主战战舰狂怒号的完整设计图,海军部得到消息,它一定会出现在今年的拍品目录上。” 平地……惊雷! 如果说一艘战舰最核心的机密是什么,那一定是她的完整设计图。 与普通的造船设计图不同,完整的设计图包括初稿、改稿,流体、帆动和平衡的测试,设计师的手稿以及可能多达数次的内部海试报告。 这些东西是真正的瑰宝,在高段位的设计师手里能轻易还原出一艘甚至一型船的设计思路,搞清楚一艘船上每一个部件的价值和作用。 尤其,狂怒号是标准1770型法式战舰。 作为世界上最优秀的三级战列舰设计,标准1770型法式是当今所有主流海上强国三级战列舰的母体。 几乎所有新锐三级战列舰都是在它的基础上设计出来的,但因为迄今为止从未有过任何一份完整设计图流出,各国的偷师依旧停留在对沉舰的打捞和俘舰的解析上,缺少关键的设计思路,因此在最终成舰的性能上,法国船依旧独树一帜。 这份设计图的价值在当今世界绝不会低于任何一件法兰西国宝,更准确地说,它就是国宝之一,当之无愧! 贝尔震惊地张着嘴:“完整设计图……怎么可能,法国人疯了么?” “大概是疯了,穷疯了。”比自己的船员们早了两小时得知详细的洛林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独立战争,或者说北美暴乱当中,法兰西举国支援美国革命,包括派兵以及走私。” “法国承担了大部分陆上战线和几乎全部海上战线的攻防,五年间付出了巨大代价,却没有要求相应的回报。” “他们很无私,因为美国人付不起,英国人不愿给。” “博爱的路易陛下大概考虑过走私的利润,然而他没能想到的是,这条线的大部分利润都被权贵瓜分了,国库入不敷出,法兰西的财政困境比英、美两国加起都大。” “战争结束后,睿智的玛丽王后认为和平到来了,相比于保障靡费腐败的军队开支,她更希望把有限的财政用在刀刃上,比如华美的宫殿、她的首饰以及路易陛下钟爱的锁头。” “法兰西的军费被大量挪用,海军和陆军的情况都差不多,偏偏王后少做了一件事,她太仁慈,不愿意大刀阔斧地裁军。” “总而言之,赘余的军队要用有限的军费养活自己,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就会发生。这些事情包括不限于在驻地收取特别税,主动向地方财阀寻求赞助,在低强度训练中丢失昂贵军械,以及不明原因的基地失火。” “3个月前,瑟堡海军基地意外失火,造成了7人死亡,62人受伤,3人失踪,火势蔓延到基地档案室,一小部分机密档案被烧毁,其中就包括狂怒号的设计图。” “1个半月前,有消息称有位天才画家在梦游时绘出了那份被烧毁的设计图,并决定在庇护山庄进行拍卖。” “以上就是海军部得到的全部消息。”洛林拖着长音,“听说我们的情报员有幸看到了那位画家的部分梦游稿,评价说那个梦做得非常完整,画家的绘图水平堪比专业设计师,而且还贴心地对画纸进行了做旧,看上去就像在档案室封存了好几年,十分具有收藏价值。” 贝尔张着大嘴:“那画家的水平居然这么高?” “谁说不是呢……”洛林瘪着嘴,“这么高的水平梦到设计图真的可惜了,要是梦到的是蒙娜丽莎多好啊……” 暗夜拾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腥红色的皇冠 0563 买椟求珠【感谢各务原抚子的盟主I】 瓦尔基里西行,并没有径直奔赴波士顿,而是打着补给的旗号拐到与马萨诸塞湾相邻的科德角湾,泊入了位于湾口的普罗温斯顿港港外锚地。 “第二组船上备勤,第三组陆上采买,剩余船员自由活动两小时,15时30分准时进行离港点名,今夜进入波士顿!”卡特琳娜在甲板上喊着。 “是!” 冲锋艇在水手们的号令下缓缓下水,洛林、贝尔和换上了便装的莱希德一道站在舷边。 “贝尔,中校先生混入你的组,你负责把他弄丢。” 贝尔无奈地挠了挠头:“这难道是因为我看上去特别不靠谱?”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洛林咧嘴一笑,“我们要去波士顿,美国人也在波士顿登岸。瓦尔基里出航前的船员名单是在美国进行过报备的,多一个少一个,如果有人点验都会露出马脚,这很可能影响我们之间的互信,防患于未然。” 莱希德在一旁做着热身:“我在普罗温斯顿上岸,大概晚你们一天回波士顿。再过5天,也就是6月22号,你派人到北区韦斯利街的伊芙琳自然气息鲜花店来,我会把邀请函的位置告诉你,你负责去说服原持有者。” “明白。”洛林抻了个懒腰,“我最擅长说服人了。” “这本来就是海军部选择你的原因之一,马斯喀特苏丹送葬者先生。” “我深感荣幸……” …… 日落,月升。 1786年6月16日夜,悬挂着白底的三色堇蔷薇旗,瓦尔基里滑行过波士顿前湾的海,乘着晚风,自入役后第二次驶入繁华的后湾码头。 游子归乡。 在引航员的灯光指导下,波士顿造船业最骄傲的孩子收起风帆,缓缓泊入了海特船厂的私有泊位。 这个泊位在后湾很有名,全称海特三号大泊位,标准石制,长140米,宽62米,泊位水深15.5米,为了减缓水下淤积,水下铺石,两侧设有挡淤墙。 它肯定不是波士顿最大最长的泊位,但其设计仅有双栈双泊,规格上远远超出了当今一切船只的停泊需求,展现的也是德雷克海事集团的终极野望,要建造数据参数两倍于瓦尔基里的超级大舰。 且不说这份野望在当今的造船业水准下是否现实,也不说海特造船厂是否具备建造这种尺寸的硬件条件。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华而不实的三号大泊位提案确实通过了德雷克董事局的项目审批,历经选址、投资、耗时两年建成落地。 在去年末的剪彩日,波士顿造船业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升华。 哪怕是目不识丁的码头工人也不再认为欧洲是世界造船业永恒的中心,英、法和西班牙或许代表着造船业的过去和现在,但波士顿更能够代表未来,也应该代表未来。 靠岸,抛锚,船板下放。 洛林信步走下甲板,在栈道上见到了恭候多时的埃蒙德.海特。 洛林笑着迎上去:“真是个好天气,海特经理。” “夏日的波士顿湿润而多晴,是世界上最宜居的地方之一,董事长要是多来几次,肯定会爱上这座城镇。” “是么……”洛林跺了跺脚下坚实的青石栈道,“我听说三号大泊位成了象征?” “应该说是波士顿的新灯塔。” 海特兴奋地站在洛林身边,像献宝一样手舞足蹈。 “虽然只有区区双栈双泊的规模,但这里无疑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码头,代表了未来码头的发展方向。” “董事长,您看,栈道上每隔十米设有测距路灯,柱身有鲜艳的挂漆,地下有深埋的煤气管道。” “白天的时候,我们通过彩色灯柱标示距离,晚上通过柱顶的煤气灯标距,同时为入港船只提供照明。” “此外我们还在两条栈道中间建造了引航塔,30米高的塔能让引航员从20公里外就为入港船只提供引航。当然,因为我们是私人码头,这项功能用得并不多,更多是在大雾天的时候协助灯塔引导船只进行避难。” “还有蒸汽吊机和蒸汽吊桥,前者可以为大舰提供拖拽、保养和装缷服务,后者可以临时封闭栈道,或者在退潮时抽干泊位,方便清理淤积。” “这是一座属于未来的超级码头!自动化、机械化、功能化,就算把标准降下一半,世界上也找不到能和它媲美的存在!” 海特很兴奋,洛林则尴尬地挠了挠鼻翼:“冷静点,海特经理,再好的码头也只是附属品,关键在于船,停在这样的码头,就算是瓦尔基里看上去也有点寒酸……” 海特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他对洛林并不熟悉。出于保密的需求,除了少部分人,德雷克商会的大部分合伙人都不知道洛林与肯维的关系。 对海特来说,洛林是肯维之后的接手人,比肯维更富有,更慷慨,更有魄力,但却远没有肯维那么好说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林对原肯维商团的雇员们评价很高,不管是已经和海特成为挚友的克伦还是海特一直看不顺眼的卡门都在洛林手上得到了重用。 全靠他们,海特才能在有限的几次见面里表现了自己的能力,才能和新老板快速建立起不错的信任。 难道这次搞砸了么…… 海特担心地失了分寸,左顾右盼中,恰好看到下船的卡门。 怎么偏偏是这个女人! 卡门款款下船,笑盈盈走到洛林身边:“我的船长大人,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三号大泊位。”洛林耸耸肩,“海特经理正在为我介绍大泊位的惊人之处。” 卡门眯着眼睛故作惊?:“难道说……又是那个世界最顶尖的泊位?” 海特的脸更红了,因为紧张,技术员的笨拙展露无疑。 “它就是最顶尖的,泽维尔经理!” “我只知道美丽的首饰盒可以衬托珠宝,却从未听说过宝石匠人把首饰盒本身当作吹嘘。”卡门调侃说,“海特经理,董事局通过大泊位的建造提案是因为信任我们的大匠可以攻克无畏计划和飞剪计划,而您恰好就是飞剪计划的领头人。” “放着如此尊贵的头衔不去骄傲,却来推崇一座空空荡荡的石头码头……海特经理,您的自信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会成功的!”海特捏紧了拳头,“百米级二十节纯风动力飞剪大帆船,我们一定会造出来的!” “这才是我寄予厚望的海事集团三巨头嘛。”洛林满意地拍了拍海特的胳膊,“带我们去公馆吧,这一次我得在波士顿待上不少时间,来日方长。” “是!董事长,这边请……” …… 夜深,灯塔山,鬼影幢幢。 一个声音说:“加勒比的新一代霸主,白帜海盗王的王旗,你刚才看到了吧?” “我只看到了嘲弄与不屑的嘴脸。”第二个声音回答。 “嘲弄?不屑?”第三个声音哈哈大笑,“这大概是我今年听过最有趣的笑话。” “难道不是么?”第二个声音大声反驳,“他用白旗替换了黑旗,用鲜花取代了骷髅,那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试图缔结加勒比海盗帝国的新秩序,就像当年的皇帝和黑男爵一样!” “事实上不太一样。”第三个声音又说,“他依旧把彩瞳骷髅当成他的海盗旗,在欧洲、非洲,德雷克的船旗和当年没有任何差别。” “唯有在新大陆,他的船彻底抛弃了彩瞳骷髅,我猜这是立场的表达,他想和我们彻底对立。然而我们怯懦的兄弟却擅自把白帜宣布为他新的骷髅旗,仿佛只要承认他是海盗,他就会像我们一样遵守法典的约束。” “怯懦啊……”第一个声音叹了口气,“兄弟会腐朽了,黑胡子和黑男爵也被白帜吓破了胆,还有那个叛徒……找到贝拉米了么?” “只找到搁浅的维达号,贝拉米和他的人都不见了。”第三个声音回答,“我之前就说过他不可信,召集他是臭得不能再臭的棋。” “我只想尽可能聚起有用的力量!”第一个声音咆哮,“谁能想到贝拉米居然会反对!” “你早该想到他和兄弟会的渊源。”第三个声音冷笑了一声,“不过事到如今,徒说无益。白帜这一次落单说不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十天以后再碰头。”第二个声音捋起袖子,“黑王子贝拉米,那个异类,我来处置……” 暗夜拾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腥红色的皇冠 0564 平平无奇的爱情【感谢各务原抚子的盟主II】 随着第25届庇护山庄拍卖会的临近,各路牛鬼蛇神从世界的角角落落钻出来,怀抱着各自的目的向着波士顿的海湾集结。 洛林猜得到,想得到,却不打算做任何事。 毕竟这一次他的搭档是当世最顶尖也最完备的情报组织。 皇家保密局长期主持大不列颠王国的对内安全事务,自伊丽莎白女王时期就是王国的忠诚猎犬,权柄涛天,眼线众多。 这群间谍在波士顿的行动肯定超出了他们的职权范围,不过结合洛林所知的莱希德的为人和过往,他会接受这份不合常理的工作反倒证明了他们准备充分。 虽然莱希德没有明说,但波士顿应该有一支完备的,富有行动力,并且被莱希德信赖的间谍团队。 专业人士探听情报的效率肯定比洛林手下那些半吊子业务员强得多,而且莱希德会把大部分有价值的情报共享出来,因为双方现在没有利害,正处在最纯粹的合作关系。 正因如此,身为本次委托的执行方,洛林在第一次接头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处理私人事务。 所谓的私人事务当然就是美国人的生意。 在分道扬镳前,华盛顿告诉洛林汉密尔顿会在后湾的所罗门商会等洛林一周,他们在6月15日分手,这个不清不楚的一周至少会持续到6月22日。 时间还很宽裕。 在海特船厂的豪华公馆,洛林和船员们在坚实的陆地上睡了美美的一觉,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洛林才把卡门和克伦叫到书房。 “克伦,知道所罗门商会的位置么?” “所罗门商会……”克伦的脑海里当即浮现出伊泽亚.所罗门小姐那美丽干练的身姿,“知道,他们是我们主要的船材供应商和大部件加工商,虽然我以前没去过,但有次去舞会的路上,埃蒙德为我指过门脸。” “埃蒙德?”洛林迷糊了一下。 “埃蒙德.海特,你的三巨头和飞剪计划领头人。我们是朋友,你不能指望我也用姓称呼他。” “啊哈。” 卡门瞥了洛林一眼:“难道我的船长大人想念那位美丽的所罗门千金了?” “是去见亚历山大。”洛林没好气地瞪回去,“华盛顿说过,他会在所罗门商会等我们一周。” “海军振兴计划?” “大概吧。”洛林不大确定地说,“照理说这种大单不应该决定得这么仓促,但他们在沙克那儿受了刺激,如果刺激够大,也不是不可能仓促。” 克伦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清是期待还是遗憾。 “嗯……昨晚跟埃蒙德喝酒,我还答应他要带你去参观第一和第五船坞……” 洛林一下子就明白了克伦的所指:“瓦尔基里级二号舰和女武神级二号舰?” “是啊,瓦尔基里级二号舰已经通过内部海试了,正在进行最后的重心调试,最多一个月就要发往百慕大进行处部海试。” 克伦点着头。 “女武神级的进度慢些,才完成了舰体组装,15天后裸舰试航,然后就要进行贴甲和包铜。新大陆在这方面还是缺乏优秀匠人,要去欧洲寻找分包……” “舰装呢?”洛林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十八磅长和二十四磅短的组合根本发挥不出主力舰的价值,我一直在想,这两条船配给美洲分会是不是太昂贵了。” “但我们也搞不到新的三十二磅长和四十八臼吧?”克伦苦恼地叹口气,“这两条船就是瓦尔基里和贵妇人的后备舰,留在船坞保养也不是不行,但相比配给美洲分会,备勤的靡费更严重。” “或许可以试着从美国手上搞到二十四磅长的批文。”卡门提议道,“我们在迈阿密的枪炮厂就可以造二十四磅长,一旦有了美国的批文,装备到舰上英国也不至于过份追究。” “而且瓦尔基里和贵妇人的炮也用了几年了,虽然一直没有大的损坏,但我们也要考虑坏的情况,毕竟稳定的库存和更补来源一直没能建立起来。” “重炮的来源么……” 天被聊死了。 三十二磅长和大口径臼炮的来源一直是洛林等人的心结,不说合不合法的问题,现役的两艘船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库存,剩下的只能用作意外事故下的替换,连第三艘船都不够武装。 这个问题已经成为德雷克商会继续强化私人武装的阻碍,有盾而无矛。 现实的困境不是区区根性就可以解决的,即将服役的瓦尔基里二号舰,以及最晚在1788年服役,更昂贵、却不见得更强大的女武神级二号舰的去向也不是草率能够决定的。 趁着有闲,果然还是想想怎么在美国凯子身上赚钱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洛林敲了敲桌子:“所罗门商会,谁想跟我一起去?” “我去。”克伦赶紧说。 “我就算了。船长和汉密尔顿部长之间不需要话术,海军组建的话题我也插不上嘴。”卡门想了想,“难得这次船上女孩多,我准备和她们一块去做礼服,拍卖会,用得到吧?” …… 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即使在战力强大的洛林团队,卡门的行动力也是首屈一指的。 她很快就说服了诺雅、莎伦、卡特琳娜和法芙娜,又带着她们杀进海娜的房间,三下五除二,强行把对逛街没有任何兴趣的海娜一道绑上马车。 六个女人浩浩荡荡杀向波士顿镇中心的商业街,直到尘烟落地,洛林和克伦还没有完成出门的准备…… 又过了半个小时,第二辆马车终于晃悠着驶出了公馆的大门,洛林在马车上拄着伞剑,满脸古怪地看着克伦脑袋上银灿灿的假发。 “要是我记得没错,这几年的圣诞舞会和年会你好像也没戴过假发吧?” “一个是内部聚会,一个是商务会谈,我既然代表海事集团,能郑重一些肯定要郑重一些吧?” “是么?现在好像还不知道美国人究竟想做生意还是兴师问罪吧?” 克伦瞪大眼睛:“不是你说……” “我说美国人在沙克手上受了刺激,既然是刺激,奋发还是愤发当然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你带了伞剑?” 洛林顿了顿伞尖,敲打出有节奏的咚咚的轻响:“带剑是因为我的身份是战士,只要条件允许,战士都不会抛下他的武器。倒是你……所罗门小姐漂亮么?”  克伦的脸唰就红了:“她……怎么说呢?美丽、优秀,还出身在一个传奇的家族,有一位传奇的父亲。但我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并不是这些,是态度。” “前些天,为了论证海军振兴计划,你让我为美国人提供技术咨询,她也因为家族产业的关系被编入论证团队。” “她在团队里的身份大体是三位将军的代言人和秘书,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整理那些繁杂的资料,并针对资料的内容和我交流,所以,那几天我们大部分时候都在一起……” 克伦脸上闪现着回忆的潮气。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女士,却不像卡门那样高傲刻薄,也不像耶斯拉那样不近人情,就算是面对平平无奇的我也能发自内心的尊敬,时刻照顾着我想要的距离感,细致,体贴,合拍。” “洛林,我猜我可能恋爱了。”克伦抬起眼,“虽然有些痴人说梦,但第一次,我确实有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是什么表情呢?”洛林张开大手用力揉着自己的脸,嘟嘟囔囔说,“我就不说你对卡门和海娜的评价了,关键是你自己,我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自己平平无奇?” “呃……难道……不是?” “身高两米,强健有力,加勒比海盗王的旗舰大匠,全美洲最大船厂的行政第一人。你是瓦尔基里的三位总设计师之一,精湛的设计功力早就随着瓦尔基里在世界扬名。” “你还是顶级的富豪。虽然我从来没有统计过你们的家产,但不同于到处找骗子的贝尔、到处找药的丹尼尔和到处找女人的亚查林,你根本没有特别花钱的爱好,这些年下来身家应该接近十万镑了吧?” 洛林在克伦面前张开手指,一根根掰起来。 “世界级的知名度,世界级的企业,世界级的团队,顶尖的才华以及财富,光是看就能为人带来幸福的身材……所以,平平无奇?” 克伦张大了嘴巴,像木鸡一样任由洛林拍打肩膀。 “喜欢就去追求,克伦.斯科特先生,你是世上最优秀的男性之一,区区一个所罗门家族只会觉得高攀,不会觉得下嫁。” “伊泽亚.所罗门小姐是你的,在平平无奇的爱情面前,淑女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腥红色的皇冠 0565 下嫁 拜贴,等候…… 所罗门商会的地址就在海特造船厂的两条街外,行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等候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只不多时,汉密尔顿与所罗门小姐联袂从玄关赶来,洛林笑眯眯向二位行了个抚胸礼,轻声说:“总统先生让我过来,希望不是因为我那位兄长的无礼举动。” “确实与你那位兄长有关。”汉密尔顿回之以微笑,“但是放心,绝不是兴师问罪。” “这真是了不得的好消息。” 洛林挑起眼看了眼汉密尔顿身后垂着头的所罗门小姐,斜过脸,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手足无措,明显有点紧张过头的纯情钻石王老五,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亚历山大,这次的事情,总统先生交给你和所罗门小姐负责了么?” 汉密尔顿完全不明白洛林为什么要这么问,不由疑惑道:“确切地说是内部决策后由我落实,所罗门小姐是总统先生的私人顾问,如果正式承担某些事务,还是容易被人诟病……” “又是个了不得的好消息。”洛林喜笑颜开,“能麻烦所罗门小姐带克伦参观下商会么?” “为什么?”汉密尔顿更加疑惑。 “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会谈到献金、贿赂以及回扣等一系列细节问题,参与讨论的人越少越好,所罗门小姐是多余的,克伦也是多余的。” 理直气壮到无敌的答案,汉密尔顿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只能歉意地对所罗门小姐说:“所罗门小姐,看来得麻烦您……” “献金是最好的方式。”所罗门小姐郑重回答,“部长先生,宪法颁布后就要进入第一次总统选举,虽然总统先生在十三州有巨大的人望,但其他候选人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我们需要德雷克先生这样的财力支持选举工作!” “我……知道了……” 四个人正式两两分组,克伦那边是正事组,洛林这里的闲话组。 汉密尔顿带着洛林进到书房,见洛林坐进沙发,就一个人走到吧台:“喝点什么?” 洛林想了会:“早茶时间……要不然来点红茶?” “威士忌还是朗姆?” “威士忌,加冰。” 剔透的酒杯咯噔一声落在洛林面前,冰块微微抖了一下,落下半格,扭曲了窗外的阳光,在茶几上投出琥珀色形似北美大陆的图案。 洛林把酒杯举起来:“总统先生呢?” “原定三天的波士顿行程缩短成一天,昨晚连夜去往康科德,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正在新罕布什尔州议会讲话。” “行程一下子调整地这么紧张,是打算在国庆日赶回纽约?” “有部分是因为这个,但更主要的是原定的中北部巡游临时改成了全国巡游,总统先生决定尽快组建铸币委员会。” “也就是说……旋转门?” “一定会在1790年前启动,我需要你的承诺,无论是88年还是89年,你的股本都得是100万镑,而不是先前约定的50万。” 洛林默默抿了口酒:“88年的话,可以,明年不行,会影响商会周转。” 汉密尔顿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洛林耸了耸肩:“现在总统的行程调整得这么紧密,你还追得上么?” “已经决定我缺席巡游了。”汉密尔顿的回答出乎了洛林的预料,“昨天临行前总统先生收到了一份特殊的邀请函,我要代替总统出席,时间在一个月后。” “庇护山庄拍卖会?”洛林挑了挑眉毛。 “你果然知道这件事。”汉密尔顿用喝酒的动作遮掩住表情,“这次的拍品里有美利坚想要的东西。” 【是狂怒号的设计图吧?】 洛林在心里问,却没有述诸于口。他用沉默结束了话题,汉密尔顿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你的兄长……”汉密尔顿说,“是一位优秀的老师。” “我知道。” “那天的会谈一共持续了62分钟,我们讲了整整57分钟。” “结果呢?” “他让那个叫克里斯.埃蒙斯的准将上了一杯茶,就在他不耐烦的时候。” 洛林?异地吐了下舌头:“他的五分钟说了什么?” “说他喜欢秩序,美利坚需要在他的任期继续充当英格兰的原料产地和产品市场,每年的贸易额必须逆差,原料出口必须占总出口的60%以上,就像我们独立前一样,这就是他要的秩序。” “如果你们拒绝呢?” “他会把软禁中的霍雷肖.纳尔逊上校从背风群岛调过来,为他平反,顺便【稍微】提升一点打击走私的力度。” 洛林想了好一会:“他大概不会调动纳尔逊上校。在大范围的封海方面,纳尔逊上校缺乏有力的手段,职衔也不适合统率舰队。” “职衔可以提升,人选就算不上纳尔逊,也可以是阿曼尼或科林伍德,或者其他任何人。我们很清楚,只要德雷克白旗上将愿意支持,皇家海军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军官资源。” 洛林不由想起不久前那厚厚的一沓新雇员履历表,卡门在认真研究后初步排出了七位有潜力培养成提督的特等,二十二位有潜力成为舰长的一等,四十二位优秀地勤。 正如汉密尔顿所说,皇家海军人才过剩,最不缺的就是能够独挡一面的优秀军官。 洛林忍不住有点同情他的美国朋友:“所以呢,你们准备怎么做?” “投子认负,摆盘重开。”汉密尔顿的表情很认真,“但是在第二次被将军之前,我们希望至少拥有垂死挣扎的力量。” 这句话意味着美国已经做好了启动海军振兴计划的准备。 洛林放下酒杯,摆正坐姿:“既然你们奢望在皇家海军面前垂死挣扎,那么汉密尔顿部长先生,请问德雷克商会能为美利坚做些什么?” “3月14日,海军部长迪维斯上将在邦联议会上发言,提出了十年初具规模,二十年踏出领海的海军振兴计划。” 汉密尔顿说。 “华盛顿将军在其后发言,进一步提出了精锐化、高速化、新型化的建军方针。他向议会提议在十年内分步裁撤海军现有的全部77艘老旧舰艇,同时以五年一期的速度构建一支世界一流的主力舰队和三支高速近海防御舰队。” “将军希望20年后,美利坚的新海军能够在岸防的支撑下应对任何强国的挑战,能够有一支无畏的舰队在世界范围时刻保护美利坚商人的安全。” “为了做到这些,海军的规模至少需要达到主力战舰6-8艘,协从战舰20-24艘,辅助舰艇50-60艘。邦联议会认可了华盛顿将军与迪维斯部长的议案,并且通过了第一期50万镑的专项军需预算。” 洛林支着下巴认真地听。 在汉密尔顿的话里,美国人为构建新的海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思想统一,资金就绪,所谓振兴计划不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部门或政治团体的念想,已经具备了实操的可能。 但他们并非没有犹豫,犹豫的根本则在于主力舰的选择。 洛林知道美国人希望自己的主力舰是货真价实的三级战列舰,然而有造舰能力的国家或船厂,包括美国国父路易十六陛下和德雷克海事集团在内,没有人愿意冒着踩踏英国底线的风险为美国提供技术或出售成舰。 所以美国人才会上杆子地在英国设计建造送给法国的献礼舰,想摆出憨厚的冤大头形象,多多少少骗出一些经验,少走一些弯路。 可惜……山重水复。 美国人看来还没有彻底死心,尤其是即将到来的庇护山庄拍卖会,华盛顿让汉密尔顿出席,摆明了准备倾尽全力去竞夺狂怒号的设计。 这对德雷克商会来说……可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关键是该怎么做呢? 洛林翘起二郎腿,把手掌叠在膝盖上:“贵国的预算我基本清楚了,剩下的就是贵国准备怎么支配这份预算,还有工期及其他要求。” 汉密尔顿从书桌抽出一沓报告。 “在船上的时候,贵商会依照五年期限为我们制定了七套配舰方案,从规模最小的二十二万到规模最大的七十二万,基本考虑了我们的各种需求,既完备,又有诚意。” “最初我们倾向于方案B,三十六万镑,二代侍神级两艘,一代侍神级六艘,高速布里格四艘,高速布里根廷十二艘。” “但是计划跟不上变化。”他把报告重重一摔,“我说过你的兄长是位好老师,上完他的课后我们明白了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在旋转门转起来前海军的尖刀必须完建!我们的时间只有两年,方案C才是眼下最优解的方案!” “三十五万镑,包括两艘瓦尔基里级高速巡防舰、四艘一代侍神、两艘高速布里格和六艘高速布里根廷,我们希望最晚在1787年12月交付!” 洛林遗憾地摊开手:“虽然贵国大概考虑了许多,但很抱歉,以海事集团的能力不可能在18个月内完建两艘全新的瓦尔基里级。” “可我听说你们的船坞里恰好有现成的瓦尔基里级……不对,一艘是还没贴甲的女武神级。但二者的设计很相似吧?” 汉密尔顿笑得人畜无害:“肯维,怎么办?美利坚实在买不起真正的瓦尔基里。你能不能把女武神的铠甲脱了,然后打扮打扮,把她嫁过来?” 腥红色的皇冠 0566 不好的预感 汉密尔顿抛出了他的图谋,内容很简单,美国想要接收海特造船厂中的瓦尔基里级和女武神级二号舰。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对于直属舰队的战力体系来说,二号舰的存在重要么? 答案很含糊。 仅从现役的两型一号舰,也就是洛林的瓦尔基里和皮尔斯的贵妇人分析,两艘船毫无疑问承担了所属编制质变的重担。 因为贵妇人的存在,小编队的特勤编队才能力压第一编队,成为直属舰队中最独立,战力也最强的作战单位。 因为瓦尔基里的存在,洛林才能拿下制霸加勒比海的巴斯特尔海战,成为令整个海盗世界闻风丧胆的白帜海盗王。 她们是直属舰队不可或缺的基柱,无论是战力上还是战术上都是如此。 可是海洋不存在真正的无敌。 在巴斯特尔海战,瓦尔基里险些被黑胡子穿舷重创;在更早些的库里亚穆里亚湾,如果不是洛林及时赶到,贵妇人和皮尔斯或许早就成了葡萄牙人的战利品。 从这个角度来看,【为应对可能出现的计划外的失能状况,将二号舰作为备勤舰】的方案哪怕成本居高也有重大的意义。 然而,这个方案的遣词中忽略了最为关键的一个条件,那就是无论以何种形式失能,德雷克商会都不能失去对两艘船的控制权。一旦失去,递补的新船就将失掉至关重要的重型舰装。 德雷克海事集团的女武神级以及与其同源的瓦尔基里级无疑是人类帆船史上顶尖的船舶设计。 它拥有同时代第一流的体格,哪怕不计算贴片铁甲,也有全世界最厚的船壳,还具备出类拔萃的速度。 在当世已经交付的50米以上级帆船中,瓦尔基里的速度列第二,贵妇人号排第三,唯一能在速度上凌驾她们的就只有她们的前辈道标号。 道标号的最高速是16节,为了获得飞翔的翅膀,她几乎牺牲了攻防两端的全部能力。 然而作为纯血统的战舰,最终决定其设计价值的依旧是她的舰载火力。 装配三十二磅长加四十八磅臼的瓦尔基里可以在优势条件下对任何一级战舰造成威胁,也能在均势条件下战胜三级战列舰,这就是她的价值。 可一旦失去了重火力,瓦尔基里就等若回归到巡防舰水准,充其量只是一艘顶尖的高速巡防舰而已。 加强了攻防两端的二代侍神同样可以实现对巡防舰的越级挑战,虽说胜负远没有瓦尔基里那么轻易,但她的造价不到瓦尔基里的1/3,成熟的建造工艺和大量的标准件也能把建造时间压缩到一年,综合考虑,瓦尔基里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因此直属舰队不需要高速巡防舰,洛林需要的只有配置了重火力的瓦尔基里和贵妇人号。 同理可证,两型二号舰对商会而言也没有那么高的实用价值,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知道战舰失能却不失陷的机率有多低,在失能却不失陷的同时再遇上无法修理或是来不及修理的状况更是像蜃楼成真一般渺茫。 说白了,商会董事局当年之所以会通过两型二号舰的建造提案,并不是对她们抱有什么期待,更多的是希望海特造船厂的一号和五号船坞能够经由持续的大舰订单积累经验改善工艺,提高建造大型舰只的施工效率。 所以说……美国人想在两型二号舰即将完工的当口摘桃子这件事,真是帮大忙了…… “亚历山大,你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洛林捂着下巴,一脸为难,“我对即将服役的瓦尔基里级二号舰和极有可能在明年服役的女武神级二号舰抱有极大的期待,她们的加入会让直属舰队的战斗力获得质的飞跃,但美国却想买走她们……” 汉密尔顿把歉意摆在脸上:“肯维,我知道你心有不舍。但旋转门会让美利坚脱胎换骨,我们本以为英国人不会注意到这些,但你的兄长太优秀,哪怕只有短短一小时的接触,我们也知道,他不会坐视美利坚腾飞。” “如果沙克.德雷克想摧毁美国的经济,两艘瓦尔基里级不可能是北美舰队的对手!”洛林正声强调。 “我们不奢望战胜他,只要他投鼠忌器。只要反噬的威胁足够大,英国就不会允许他发起战争!” “看来你们对我的宝贝儿志在必得……”洛林无奈又欣慰地叹了口气,“亚历山大,她们是你们的了,权衡商路的安全与盟友的未来,我还是觉得,强大的美利坚更能为我带来利益。” “你一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汉密尔顿站起来,郑重地倒了两杯新酒,并把其中一杯交到洛林手上。 “洛林,我已经拟好了军需合同……” “放心,我的朋友,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洛林笑了笑,“在查阅合同前你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知道。” “什么?” “女武神级与瓦尔基里级源自同一份设计,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洛林摇晃着酒杯,“我可以中断贴甲合同,为你们降低采购成本,但为了适应贴甲,女武神级进行了大量细节上的改装。” “她与瓦尔基里级只是在外形相似,骨子里是不同的船,当然成本也更高,我不清楚你们是否有心理准备。” 汉密尔顿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女武神级……不贴甲的女武神级售价多少?” “她不是外售型号,所以没有公开售价。我依照商会的售价公式进行了计算,瓦尔基里级的单舰售价是95000镑,女武神级嘛……110000镑。这意味着克伦给你们的c方案预算不够,得加钱。” …… 北区韦斯利街,伊芙琳自然气息鲜花店。 西格莉特.克里斯蒂娜.特蕾西娅穿着葱青色的撑裙停在盛放的百合花面前,俯下身,陶醉地轻嗅着花香。 有位表情冷峻的男青年在她的身边停下步子,他的面前摆着一盆红玫瑰和一盆白玫瑰,青年捂着嘴陷入沉思,看起来踌躇不决。 西格笑盈盈直起身子:“白痴哈利,只有红玫瑰才能传达心里的爱慕之情呦。” “我猜您大概误会了什么。”哈利遗憾地抚摸着白玫瑰的花盆,“您一省亲就是半个月音信全无,我和莱恩连墓园都为您选好了,您这样回来,不觉得有愧于我们的期待么?” “调皮的男孩子……扫墓的话难道不该选择我最喜欢的百合么?” “死都死了,相比照顾您的喜好,正常人都会倾向自己的审美。” “天真纯洁尊敬谦逊……”西格背对着哈利一声一声地低吟,“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听起来意外得不错。” 哈利英俊的脸上腾一下弹出青筋:“感谢上帝,白玫瑰成了第八十四样让我感到恶心的美丽事物。” “你得习惯。” 听到西格阴阳怪气的宽慰,哈利冷冷地啐了一口:“游子归巢,老家的感觉怎么样?” “镇子比以前更繁华了,只可惜新换了一位镇长,是个别扭的弟控,还是个死心眼。” “能让您感到可惜的人世上可不多见。” “或许是我跟那个姓氏不合拍吧,兄弟俩我都不喜欢。”西格娴静地玩弄着自己的缎带,“出去两周,有什么新鲜事么?” 哈利的神色骤然凝重:“您不在的这段时间……百鬼夜行。” “这么有趣?” “就像恶心的大蒜有辟邪的功效,您一离开,牛鬼蛇神就聚了过来。其中最有名的怪物有三只,棉布杰克猎犬亨利,以及差点在巴斯特尔干掉了莱夫.博尼特和卡特琳娜.迪波的维京人博尼特。” “两位海盗王和一位海盗王候选者?鲨鱼闻腥么……” “我们的人冒险潜入拿骚,然而收获并不多。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他们是否为拍卖会而来,只知道绵布杰克发布了骷髅召集令,亨利博尼特和海盗王子贝拉米都在应召之列,但那位海上罗宾汉却缺席了。” 西格的手不自觉地停下来:“哈利,我不明白,棉布杰克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吗?” “照理说现在的海盗世界只有黑男爵巴夫洛缪和黑胡子爱德华有召集其他海盗王的威信,当然我们的老朋友威信也够,但海盗王们大抵也是要命的,白帜的召集令,他们大概不敢响应。” “所以说真正发布召集令的很可能另有其人……”西格沉吟着,“那会是谁呢?” “天知道。”哈利摇了摇头,“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聚集起来的目的。” “目的我倒是能猜到。”西格唯恐天下不乱地笑起来,“还没有告诉你们,那位新镇长的弟弟最近要来波士顿游玩,我已经答应做他的导游了,6月22号,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哈利瞪大眼睛:“那位……弟弟?” “那位弟弟。”西格确认道,“海盗们应该是为他来的吧?身为导游,我们千万得把这个消息藏好,不能让他为琐事分心,更不能亲手毁掉这段愉快的旅程。知道了么?” 对西格这种不顾大局的恶趣味哈利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问:“要准备什么礼物么?” “邀请函,去找出来。”西格抬头看着太阳,“难得遇到超有钱的绅士,这次!一定要去世上最顶级的拍卖会开开眼界!” 腥红色的皇冠 0567障眼法 ! 时间一晃就到了6月22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海事集团和美利坚正式签定了军用舰船采购合同。 合同内容基本参照原来的c方案,总舰十四舰,总价值三十五万九千镑,免税。 其具体舰船包括巡防两舰,计特型无甲女武神级一舰,十一万镑,1787年4月交付;标准瓦尔基里级一舰,九万五千镑,1786年9月交付。 驱逐四舰,型号为德雷克一代侍神,单舰售价两万八千,1786年交付一舰,1787年交付三舰。 护卫八舰,计百慕大布里格型两舰,单舰售价九千,1787年交付;百慕大布里根廷六舰,单舰售价四千,1786年交付三舰,1787年交付三舰。 这份采购合同的签订意味着汉密尔顿正式结束了华盛顿委派的第一项任务。 海特船厂的特快斯卢普带着合同的正副本和汉密尔顿的信使在罗德岛追上了向南巡视的华盛顿团队,一昼夜往返,顺手带回了海军部的特派专员,美利坚海军部副总参谋长灵格斯中将。 中将与汉密尔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官僚,接手合同之后,他向洛林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变更瓦尔基里级二号舰与女武神级二号舰的信息记录。 瓦尔基里级二号舰的信息变更为原始级高速护卫一号舰,正式命名为uss美国号;女武神级二号舰的信息调整为原始级高速护卫二号舰,正式命名uss宪法号。 同样依照灵格斯中将的要求,船舶设计师名单也进行了调整,增加了为美利坚海军部服务的一组七名设计师。 他们的工作只剩下设计船艏像、舰体涂装和艉楼装饰,都是不影响流体和平衡的工作,不需要进入海特造船厂的船坞,甚至大部分工作都不会在交付前进行。 这当中还发生了一幕有趣的插曲。 或许是真的以为自己强夺了洛林重要的未来战力,正在交接工作的汉密尔顿与灵格斯中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并且谴责灵格斯中将【像个贪婪的强盗,试图用卑劣的手段夺占海事集团设计团队对美利坚的贡献灵格斯中将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任何辩解。 最后海特看不下去了,偷偷向汉密尔顿解释,调整战舰的型号、定级甚至设计师团队都是各国在向私人船厂采购主力舰时常用的障眼法。 就比如女武神级。 瓦尔基里已经交付了两年,先后经历过库里亚穆里亚湾海战、马斯喀特侵略战与巴斯特尔海战,虽然没有公开具体配置,但是其战场能力早已经被各个强国解析得七七八八。 但是哪怕设计源头一样,贵妇人号的战场能力与定位和瓦尔基里相比也是截然不同的。 灵格斯的小小障眼法能够为美利坚的第一代主力舰蒙上迷雾,还能掩盖美国号与宪法号的设计差异,这些战场外的优势对尚且弱小的美国海军而言绝对是惠而不费的妙招。 洛林对海特的解释不置可否。 虽然海特说的确实是造船业的约定俗成,然而用在海事集团的战列巡防舰上却属于无疑问的多此一举。 美国初始级与已经成名的瓦尔基里和贵妇人号最大的差异是船上的舰载火力。 主炮三十二磅长对十八磅长,副炮二十四磅短对十二磅长,突击艏炮四十八磅臼对十二磅短…… 虽说那就是该级舰外部海试的标准配备,但说实在的,洛林一点也不担心美国未来的敌人会把宪法号当作无甲的瓦尔基里号防备。 相比之下,他更担心美国人自己把宪法号看作无甲的瓦尔基里,然后对着三级战列舰趾高气昂地冲锋过去。 要是这样的场面真地出现……emmm,老铁壳,对不起! 私事方面,克伦的爱情之路继续如往常般绕着大大的弯路。 北欧人的距离需求在某些场合绝对是注孤生的不治之症。 洛林谈生意那天双方本来已经亲近了许多,可是临告别时,所罗门小姐像每一个称职的东道般,鼓起勇气向克伦进了一步,而克伦也像每一个称职的北欧人一样,理所当然后退了一小步…… 看上去居然还有点嫌弃…… 于是乎,这一小步成了海特公馆一连几天都吃不完的佐茶甜点,在成为团队中第三位已婚成员的道路上,克伦用自己的行动,成功踏上了最曲折的那条盘山公路。 早茶时间。 英式的早茶一如既往地丰盛油腻,洛林慢条斯理地切着他的烤土豆,突然抬头。 “海娜,那家叫伊芙琳自然气息的店怎么样?” “看起来就是一家随口约定的普通花店。”海娜抹抹嘴,“最近几天只有一个女人给我留下印象,她出现了两次,约翰.莱希德一次也没有出现。” “不是据点么……”洛林把土豆送进嘴里,细嚼,慢咽,“那女人有什么特别的?” “身材和脸的轮廓和约翰.莱希德一模一样,习惯动作和暴露要害的方式也像。”海娜想了想,“除非是经年累月的刻意模仿,否则应该就是一个人。” 洛林好险没被噎死…… “你想说,约翰.莱希德伪装成一个女人潜伏在波士顿?” “不一定是伪装。”海娜摇摇头,“她的女士礼仪很到位,穿着撑裙和礼服的时候,许多动作以男性的肌肉并不好模仿。” “所以她不是伪装成女人潜伏在波士顿,而是伪装成男人潜伏在英军里?” “也许。”海娜捧起茶杯,“她也有可能受过和阿萨辛相似的训练,那些动作只是不好模仿,不是不能模仿。” 洛林忍不住翻了白眼,回想起莱希德的身形、声音,还有几次合作的表现,连连摆手。 “相比于伪装成男性的英军中校,莱希德身怀绝技的可能性更低。还记得那次攀岩么?她抓绳子的动作很不效率,要是没有她的副官帮衬,至少有两次,她差点跌下去。” “那她就是女人。”海娜干脆利落地下了断言。 “女人……”洛林玩味地笑起来,“卡门,还记得莱希德中校的履历么?” “约翰.莱希德,威尔士赫里福德镇人,26岁,三代前曾因功获封巴斯勋爵,至他一代已经家道中落。” “14岁,其父母在访友时死于山贼劫掠,约翰.莱希德成为家族唯一继承人,并在继承后的第七天变卖了全部产业,欢欣鼓舞地进了赌场。” “附带一提,他的乡邻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赌博,虽然当时年纪尚轻,但毫无疑问,他就是个烂赌鬼。” “时过境迁,已经无法查证他那次赌局的结果,不过他大抵是赢了。赌博后第三天,他耗费巨资捐到了波士顿52团的少尉军衔,乘坐移民船花狸猫号启程赴波士顿就任。” “这趟行程让他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蜕变。约翰.莱希德以智谋和幸运得到关注,短短一年,他所在的八连替换了四任连长,他也从少尉一路升迁到上位,成了当年的第五任。” “此外,波士顿的莱希德没有赌博的传闻,取而代之的则是行为不检。他是顶尖的花花公子,令无数名门闺秀为之争风吃醋,传闻还有人在社交场上大打出手。” “当然关于他猎艳的传闻也已经无从证实。当年他接触的交际圈随着波士顿独立迁移星散,哪怕有少数能够追查到,我们的业务员也没有机会与那些名门淑女进行接触。” “再然后,他参加了独立战争,由他指挥的八连善战而不逊,可查证的功勋至少有十次,包括邦克山突袭美军指挥部和万圣节行动打穿马提尼克,但没有任何嘉奖记录。” “1779年末,52团被调往印度,八连以逃兵罪整体消编,我们调取了这次消编的档案,没有处份、没有审判、没有退役,莱希德和他的八连就此消失,直到7年后再次出现,已经加入了皇家保密局,连军衔都升到了中校。” 卡门惬意地喝了一口茶:“这些就是全部的消息。从万圣节之后我们断断续续查了七年,除了知道他不是约翰.莱希德本人,其他的东西一无所知,就像只幽灵。” 不知不觉,餐桌上已经没有了继续进餐的人,唯有海娜孜孜不倦地调着她的茶味奶,看起来不为所动。 克伦代表所有人吐露了心声:“这家伙……不会是乔治三世的私生子吧?” “海娜不是确认了么?是她,不是他,就算她和乔治三世陛下有关,也是大不列颠失散在外的公主,肯定不是什么王子。” 洛林拈起茶匙叮一声敲响了茶杯。 “好了好了,伙伴们。我们早知道莱希德是个危险而有趣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从万圣节行动后就开始调查她的背景,虽然调查并没有什么收获。” “这次是我们第二次和她打交道,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关系仍是同伴。我们得信任同伴,要相信在共同的目标面前,我们至少她的敌人安全。” “下午就依照原来的安排进行。卡特琳娜陪我去见莱希德,其他人各就各位,尽可能把她藏在镇上的人手挖出来。” “与毒蛇共舞是乐趣……”洛林拉着浮夸的语调高举起茶杯,“只有一点,祝我们玩得愉快。” 腥红色的皇冠 0568 接头.上【感谢各务原抚子的盟主III】 韦斯利街是一条由下而上的街。 街的一头连着生机勃勃,海拔低沉的新区工业南区,另一头则连着三山环绕、富人遍地的老区中心北区。 铺着石板的韦斯利街连在两者中间,从低到高,就像是从现在回走向过去。 街是繁华的。 拾阶而上,街两侧全是两层或三层鲜艳而紧密的木房子,房与房的中间没有空隙,一间挨着一间,一栋连着一栋。 它们的结构大多相似。 一层开店,二层住人,如果有三层,就是为了住很多人。 店的类型也枯燥得很,许多间的酒馆,许多间的面包房,偶尔有旅馆和杂货铺夹在中间,再偶尔就是夹在缝隙里的赌坊和流莺。 它们的金主是南区那些又穷又多的工人们。 对那些辛劳一天也挣不了几个便士的人来说,艺术、音乐、美感、空间都是无意义的东西,他们所追求的事物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必须买得起。 顾客的需求制造出怪物似的下街,越接近南区就越脏乱,每家店的门口都被货架堆满。 好好的四车大道被挤成两车小道,马车不愿从韦斯利街经过,在羊肠小道上走,车夫总会抑制不住被消化的恐怖错觉。 下午两点整,有辆马车在韦斯利下街的街口停下。 车上跳下一位挺拔的绅士,燕尾服、高礼帽,帽沿处露出一点假发的银光,手上握着一柄收拢的黑色长伞,哪怕现在艳阳当空,也掌得理所当然。 像这样充满英伦元素的时尚在曾经的波士顿随处可见,但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自从当年的上流们逃离美利坚,英伦风格在这儿就变得刺眼,能避则避。 只是这位先生显然是特别的,他并不在意四周的恶意,拄着伞绕车一周,不紧不慢的拉开了车门。 一条修长的腿从车厢里探出来,闪亮的尖鞋踩在支阶上,裤腿鼓起浑圆的曲线。紧接着是手,纤细的手指尖涂着红艳艳的指甲,柔软地搭在绅士恭迎的掌上。 一个女人走出来,燕尾、马裤,腰上配着华贵的骑士剑,火红的长发束成马尾,马尾上压着礼帽,帽筒比绅士矮了许多。 明明是纯粹的男装扮相,却不会有任何人把她视作男性。她的曲线展现着身为女性的骄傲,细而长的凤眼飘忽,斜眸轻瞥的姿仪能把人的魂都勾掉。 咯噔。 卡特琳娜的皮鞋踩在坑洼的石板地上,一下有点失了平衡,朱唇一叹就要摔倒。 洛林的手掌立刻发力,攥住卡特琳娜的手往上提,拄地的伞不知何时也横了起来,恰到好处地支撑住她的腰枝,助她重新找到身体的平衡。 卡特琳娜郁闷地正住身:“连站都站不稳,高根鞋真的能突显气质?” 洛林笑着把手放开:“理论上说,踮起脚尖能让腰背更挺拔,不仅能拉长双腿,还能强迫人挺胸提臀。从效果看,卡门可不是无的放矢。” “但站不稳只会逼人佝偻起来不是么?” “女人的平衡感远好于男人,既然男人能穿着高根鞋决斗,女人没有任何理由站不稳。” “也是……”卡特琳娜伸手挽住洛林的胳膊,“船长,我们得像这样招摇多远?” “伊芙琳自然气息在韦斯利上街的末尾,靠近下街的地方,从这走大概有500来米的距离。”洛林回忆着海娜的形容,“其实我更希望这段路能长一些,我们招摇越久,路两旁的眼睛就越容易暴露。” “那样的话,走慢些不就好了?” 洛林古怪地扫了眼卡特琳娜的高根皮鞋:“不用刻意,真的不用刻意……” …… 这世上有个古老的词汇叫做【分工合作看似煲的是共盈的鸡汤,实则描述的却是社会的本质,即合作的先决在于分工。 分工能使人明确立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于是人们才能把精力节约在合适的位置专精专任,一面为“大家”创造价值,一面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人的成果。 正因如此分工才是伟大的,它打破了高等生物与生俱来的孤独性,又在统合的同时成功照顾到智慧天然的自私特质,让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唯一的问题在于,谁来主导?” 某间宾馆三层的落地窗后,卡门把玩着酒杯,翘着嘴角向海娜说。 她们所在的房间有完美的视野,因为她们的脚下就是韦斯利下街与上街的分界。 分界是整条街由下至上的第一条横巷,房与房在这里裂开四米多的间距,笔直地伸远,下街一侧堆满了酒瓶和木箱,上街一侧闪亮着白篱和草坪。 海娜挑着帘子打量着横巷的人流,回过头,正撞上卡门期待的目光。 “你在等我提问?”海娜奇怪地问。 “那不是很正常么!”卡门气呼呼地,“虽然我不打算故弄玄虚,但洛林为什么想揪莱希德的辫子,这里面的算计你真的听懂了?” “听不懂。”海娜望回街景,说得理所当然,“洛林说要把莱希德的爪牙找出来,那就找出来,不需要为什么。” 卡门难以理解地张了张嘴:“所以你才是无趣的女人。” “在大部分人眼里,喜欢刨根究底的女人更无趣。” “刨根究底需要穷追不放的发问,我很少发问,所以抱歉,这叫作心有灵犀。” “呵,呵,呵……” “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太辣了!” “穿着男装,难道是那位老爷的秘书?” “万恶的有钱猪猡,趴在她身上一定很舒服吧!” “一杯拿铁,两个泡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喧闹着从窗下跑过,吸引了海娜的目光,恰看到卡特琳娜挽着洛林穿街过巷,从下街步入上街。 这对丽人在街上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但追着看的人虽多,行为诡异的却基本没有。 海娜的眉头微微发皱,低声问:“有值得关注的么?” “卡特琳娜穿男装果然很飒爽。”卡门依着窗户打了个哈欠,“我只在迈阿密看到过一回,那一次她正要和法芙娜约会。” 海娜不喜欢卡门夹带私货的表达方式,明明只要说“没发现”就好,非要画蛇添足地加上“我不在意卡特琳娜和洛林挽在一起”。 独占难道就那么重要么? 海娜轻嘲似咧了咧嘴,眼前兀然晃过一道酒瓶的反光。 她的瞳孔缩了一下,在窗的对面,只能看到厚重的窗帘。 “泽维尔,我们的邻居是谁?” “邻居?”卡门想了想,“卢卡斯酒庄,建于1753年的三层建筑,房东是爱尔兰开拓民,有苏格兰威士忌的渠道。” “三楼。”海娜隔着窗帘直指向前,“三楼是房东的家人,还是客人?” “谁知道呢?收集情报的时间很有限,我们只知道他没有对外出租。” “我去看一下。”海娜拉上罩帽,打开房门,“要不要叫两个水手进来?你连匕首都握不好,一个入室小贼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敬谢不敏!”卡门高傲地昂起头,“让他们继续在门外守着,淑女慵懒的午后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腥红色的皇冠 0569 接头.下【感谢各务原抚子的盟主IV】 韦斯利街是一条由上而下的街。 街的一头连着三山环绕、富人遍地的老区中心北区,另一头则连着生机勃勃,海拔低沉的新区工业南区。 铺着石板的韦斯利街连在两者中间,从高到低,就像是从天堂向俗世降临。 街是繁华的。 循阶而下,街两侧全是三层或四层的精美小楼,房与房的中间留着巨大的间隙,安置着沿楼的花坛,美化了蛛网似的小巷。 房子的结构大多相似。 一层开店,往上住人,虽说不可能住很多人,但考虑到留宿的需要,必要的客房仍不能马虎。 店的类型也枯燥得很,许多间的餐馆,许多间的咖啡馆,偶尔有旅馆和时令果蔬夹在中间,再偶尔就是丰满心灵的花店和书舍。 它们只为北区的富人服务。 对那些打出生起就不知金钱为何物的天之骄子来说,艺术、音乐、美感、空间都是必须考虑的日常追求,唯有实用性可以退求其次。毕竟贵与贱的区分是外在的,他们的追求也理当是外在的。 顾客的需求制造出怪物似的上街,越接近北区就越空阔,每家店的门口都被花坛与阳伞占满。 好好的四车大道被挤成两车小道,马车不愿从韦斯利街经过,在羊肠小道上走,车夫总会抑制不住被索赔的恐怖错觉。 下午两点整,西格敲响了韦斯利上街入口处酒馆的店门,三轻一重,不紧不慢。 她很快被迎进了屋子,提着小包俏生生站在一个光头大汉面前。 “中校!”光头大汉的表情很恭敬,也很意外,“我记得少校说您今天有约,好像……就是两点?” “对啊。” “那您怎么会到这儿来……” “因为这才是我该来的地方嘛。”西格自顾自进屋,放下包,坐到吧台的圆凳上,“约会是男人和女人的战斗,博格。尤其约会的对象不懂得守时的时候,无论他迟到多久,我都得更晚十五分钟。” “小德雷克先生居然迟到了?”博格恍然大悟,“中校,难道您是因为扑了空,所以才来我这发矫情?” 西格沉默了。 她疑惑地望着博格憨厚的脸,为了通俗易懂的解释费尽了心思。 然而世上真的有这种解释么?西格很怀疑。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博格,我们为皇家保密局工作几年了?” “从上一个情报站被破获开始,正式转编七年!” “七年……你现在也是中尉了呢。” “有赖您的信赖,我在去年接手酒馆的同时被晋升为中尉,家里的弟弟也上了教会学校,父母在信中都欣喜万分!” “跟我的信赖可没关系。”西格笑眯眯摆着手,“莱恩说你在家乡做过调酒师,很适合这个岗位。可直到他把你带到我面前,我一直都以为你的名字是霍克尔。” “诶?” “我是长官嘛,记住你们的脸已经很辛苦了,尤其你们还时不时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过来接头,涂的铅粉比情报都贵。” 博格羞涩地低下了头。 伊芙琳自然气息的例行接头他只去过一次,为了达到莱恩少校“彻底伪装自己”的教悔,他用公款把自己打扮成一位法兰西绅士。 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华贵的打扮,所以他记得很清楚,粉根本就不是最贵的开支,那顶金色的假发,他现在还诚心诚意地供奉着。 中校……其实很辛苦吧? 博格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中校,对不起。” “别道歉,博格。”西格跳下椅子,踮起脚拍了拍博格的肩膀,“你那么老实,干这行指不定哪天就死掉了。所以平时才要多笑,那些不懂的东西,别强迫自己去猜,很累的……” …… 最近有个新的词汇叫做【民主共和看似尊重人的自由,实则为自由套上了枷锁,即获盈的民主才是成功。 人的本性就是逐利,追求财富,追求权利,追求安全,有利可图是一切的大前提,抛开利益,所有都是无稽之谈。 正因如此共和才是伟大的,它为自私披上了圣洁的外衣,谁都能趾高气昂地把欲望挂到嘴边,又在逐利的同时理所当然地鼓吹牺牲的伟大。 “唯一的问题在于,谁来牺牲?” 卢卡斯酒庄三层的房间里,哈利注视着街外,一脸平静地对莱恩说。 他们所在的房间有完美的视野,因为她们的脚下就是韦斯利上街与下街的分界。 分界是整条街由上至下的最后一条横巷,房与房在这里裂开四米多的间距,笔直地伸远,上街一侧装点着干净的白篱,下街一侧尽是些肮脏的垃圾。 莱恩晃着酒瓶打了个惬意的酒嗝:“是错觉么?这两年你越来越喜欢猜度中校的心思了。” “因为胡闹同样需要合理。”哈利冷冷地说,“动用四分之一的人手,明令不许在室外以任何形式交流,虽然可以解释成重大情报的传递演习,但我还是需要说服自己。” 莱恩噗嗤一声笑出来。 “是吧是吧?明明一直都是搭档,中校居然觉得小德雷克会想办法把我们从地下挖出来。” “这一点,我支持中校的判断。” 莱恩的手登时僵在半空:“怎么?这次的行动还有隐情?” “中校打算瞒下那三个海盗的行踪不是吗?”哈利回头看着莱恩,“别把有些人想得太伟大,在勒弗朗索瓦的码头,小德雷克就是先拆掉岸防炮台,然后才派船接的我们。” 勒弗朗索瓦的流血夜是莱恩这辈子第二紧张的回忆,最紧张是海特造船厂水仓中和皮尔斯的对峙,但这不重要,因为无论是哪一次,他都坚信自己死定了。 “你想说假如遇上风险,小德雷克会毫不犹豫地卖掉我们?” “这本来就是一定的。就像中校不愿意沾染小德雷克与海盗的矛盾,小德雷克也不愿为英格兰冒险。但今天的交锋根源并不在这。” “不在这儿?” “他们在争夺主导权。”哈利说,“现在的主导权在我们手上,我们在暗,小德雷克在明。我们会告诉他拍卖会没有任何风险,无论这个情报是真是假,他都不会完全相信。” “他需要有人同舟共济,需要我们共同承担沉船的风险,这就需要掌握我们中的大部分。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尽全力去收集情报,挖掘出一切可能的危机,协助他做好万全准备。因为我们相信一旦他被抓住了,我们就会在阳光下曝白。” “一个中校已经够糟糕了,这段时间我们居然还得和另一个混球打交道?”莱恩郁闷地挥着酒瓶,一不小心撩动了面前的窗帘。 两人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交流在瞬间停止,等待窗帘落下的时间居然会如此漫长。 “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太辣了!” “穿着男装,难道是那位老爷的秘书?” “万恶的有钱猪猡,趴在她身上一定很舒服吧!” “一杯拿铁,两个泡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喧闹着从窗下跑过,吸引了哈利的目光,恰看到卡特琳娜挽着洛林穿街过巷,从下街步入上街。 窗帘的拂动大致平息了…… 哈利喘了一口气,目光跟着洛林的脚步审视起街上的每一个人。 “没有可疑的人啊……如果想把我们挖出来,他明明应该在街上铺了很多人……” “或许都集中在花店吧?” 莱恩晃荡着走到哈利身边,搭开凉棚,眺望远方。 “说起来这个观察位还真是完美无缺,不仅能掌控大半条街,还能用南区的穷鬼们做掩护。小德雷克能想到么?我们的人根本没躲,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混在人群里。” “千万不要小瞧了对手……” 哈利正说着话,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少校,报告送到了。” 莱恩几大步拉开房门,伸手接过一张潦草的酒单。 【赴会者二人。洛林.德雷克,男,礼服、高帽,长伞,未见武器;卡特琳娜.迪波,女,红发,男装,矮帽,身佩长剑。三十米内无异样,疑无护卫。】 他抖手把酒单交给哈利:“很不错的情报哟,描述清晰简练,虽然我们都看到了。” “我们不可能每次都看到。”哈利飞快地把情报抄进一张纯白的信纸,叠好收起,起身摘下风衣和礼帽,“我跑一趟,你继续盯着街上。” 莱恩扬了扬酒瓶:“知道该去哪找中校吧?” “两点前在市政花园的喷泉前,两点后在博格的酒馆。”哈利低头扣上帽子,“现在是两点十六分,大概……博格正在疑惑中校为什么会去他那。” 转载请注明出处: 腥红色的皇冠 0570 接头.天罗地网 如果说北区向南区的渐变的像韦斯利街这样的长街,那么南区向北区的冲滩就一定是边缘这些新兴的工人社区。 南区的工人社区兴起还不到十年,当初波士顿独立,资本家们既想激发奴隶们的主观能动性尝试了许多办法,又不敢勇立潮头成为文明公敌,这才统合出一套不废奴的废奴运动。 工人社区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通过独栋的小屋,简陋的礼拜堂和逼仄的社区公园,资本家们为工人营造出了家的感觉。 这大概是世上最真实的善意,而且被工人们顺利地接收并且适应。 这里的自由不同于港区,如果说前湾是繁荣,后湾是奔放,这里就是一个个闭塞又团结的次文化圈。 各种各样的文明在这里生根,发芽,用娇嫩的身躯争夺生长的养分。 下午一点,南十二清人社区。 王也插着口袋走进由礼拜堂改成的百家祠,走没几步就被一个端着茶的年轻人拦住。 不过虽说是拦住,年轻人的脸上却是毫不遮掩的惊喜:“也哥,你翻嚟咗!(你回来了)” “系嘞,我翻嚟咗。”王也笑着揉了揉年轻人的脑袋,“团仔,刘师傅喺(在)么?” “喺!喺!阿爷吃过早茶就待喺屋里,原嚟系知道也哥要嚟!” “让刘师傅等久咗。” “嚒问题啦!阿爷喺哪里都系吃茶。” 王也哈哈大笑:“团仔,惗(想)赚外快么?” “德雷克?” “梗(当然)啦!” “梗要啦!” “嗰(那)我跟刘师傅话一声,你走好快,人机灵,一定搞得掂(做得好)。” …… 一点三十分,南三印第安社区。 卓戈.卡奥盘腿坐在一片石柱中间,对面是三个戴羽冠、涂油彩的印第安人,左右两人一脸恭敬,俯首等候着中间那位老者发声。 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很久了,眼看着会面的时间越来越近,卡奥的心越来越烦躁。 “萨满,他们都在等你的回复!” 萨满疲惫地摇了摇头:“你错了,年轻的欧德曼。孩子们聆听我,是想听到大灵的教诲,孩子们奉养我,是想得到大灵的祝福。” “他们受了很多苦,那苦都是白人给的。大灵告诉我没有必要帮助白人,但你应该听不到,毕竟米斯基托人已经忘记大灵很久了。” “也就是说,你拒绝了。”卡奥垂着眼皮站起身,“南三区既然拒绝了,我就去南五区。波士顿是白人的世界,总有人会对一百英镑有点兴趣。” “等等!”萨满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欧德曼,大灵要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刚才的话?”卡奥笑得像个反派,“难道你的大灵喜欢英镑?” “孩子们才需要英镑。”萨满清了清嗓子,“大灵只需要信仰。” “谁在乎呢,米斯基托人信仰的是上帝。”卡奥重新坐下来,“一百镑,雇二十个机灵鬼三天,我不希望有任何消息走漏出去,所以留在南区的那些不机灵的都得学会闭上嘴巴。” “大灵说,印第安人与白人无话可说。”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灵。”卡奥感慨道,“衪还说了什么别的么?” 萨满盘腿,垂头:“大灵说,钱得先付。” …… 一点五十五分,南七区。 南七区是正对着韦斯利街的社区,因为轰动一时的玛丽.戴雅礼拜堂就在这儿,在一众社区当中,它的名声算是响亮。 只是响亮的名声总有其代价,当年的奴隶暴动摧毁了那时尚未成熟的七区黑奴文化圈,这里就成了无主之地。 破产的白人,亲白的黑人,被宗法驱逐的清人,不信仰大灵的印第安人…… 这里有各种颜色的叛逆者相互防备着过着孤立的生活,唯一能够无视掉文化的差异向周遭敞开心扉的,大慨也只有出生于此的孩子们。 这会儿,七区的孩子们正聚集在社区公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三个娇小而羞涩的女人,她们是诺雅、莎伦和法芙娜。 没人知道这三个在陌生人面前加起来也蹦不出一句整话的姑娘们究竟用什么方法留住了那么多孩子,但她们确实漂亮地做到了,至少当贝尔冲进公园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只有男孩和女孩的笑脸。 “诺雅!”贝尔在孩子们的圈外向诺雅挥手,“可以了!” 诺雅抿着嘴点了点头,伸出手指,从孩子堆里挑出了几个看上去特别高大和强壮的。 “你们是孩子们的领袖,是么?” 四个孩子犹豫着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点头。 “那么,刚才跟你们说的都记住了么?” “带着小伙伴们往韦斯利街跑!” “跑上一大圈!” “把听到的悄悄话大声喊出来!” “小心摔跤,不能掉队!” 孩子们乱糟糟地接着茬,不仅诺雅面前是这样,边上的莎伦和法芙娜也是这样,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熙熙攘攘就像走进了野鸭的猎场。 “会有白面包么?” “有糖果么?” “可以吃蛋糕么?” “我们只能在下街恶作剧!” “上街的人很凶,不喜欢脏小孩!” “会被教训的!” 喧哗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眼看场面行将失控,贝尔杀进来,张手揪住了最高大的那个小孩的后衣领,单手就拎了起来。 “听姐姐们说话。”他露出大白牙,“好么?” 世界一下安静了。 诺雅捂着胸口喘了口气,让随行的水手搬出几个大箱子,当着孩子们的面打开。 白花花的面包,满当当的糖果,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开。 “只用跑到横巷!跑到横巷就折回来,小心摔跤,小心马车。”她柔声说道,“面包和糖果有很多,但是没有蛋糕,会压坏的。” 她话才说完,贝尔一下松开孩子的衣领:“跑起来喽!我听说,糖果好像不够分……” “啊!出发啦!” “去恶作剧!” “去玩喽……” 乌涣涣二三十个孩子风也似跑远,诺雅和法芙娜虚脱一样跌坐在地上,小莎伦红着脸跑过来,冲着贝尔深深地鞠躬。 “谢谢朱迪亚先生!” “不谢不谢。”贝尔笑嘻嘻抓了把糖塞进口袋,“小东西嘛,吓一吓,骗一骗,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诺雅担心地看着孩子们跑开的方向:“但是只是下街,没问题么?” “常年在海上的人有许多痕迹,和地上的人格格不入,这种习惯只能靠修养和教育来掩盖。” 贝尔剥颗糖丢进嘴里。 “上街有法拉明和那群可靠的学院毕业生,相对那边有限的行人,足够盯住花店四周。” “关键还是下街,人又多,街又乱,哪怕自闭的清国人和印第安人在那里也毫不显眼。不过那也方便了我们,上帝总归是公平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注意到法芙娜的表情,与诺雅的担心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忐忑,不如说是疑惑。 “你……韩吉是吧?” 法芙娜噌一声跳起来,浑身僵直,脸蛋通红:“是……法……法芙娜……韩吉……领航二席……战术……” “战术室首席。”贝尔无奈地挠着头发,“韩吉,哪怕在船上不怎么打交道,名义上你也是我的直接下属,别紧张。” “Y……是,先生!” “看起来是没救了……韩吉,你对这次行动有想法?” “没有!不……不需要……” 不需要? 很奇怪的措辞,贝尔想了一会,突然间灵光一现:“我知道了,你在担心我们多此一举。” 心事被说破,法芙娜越发地局促不安:“是……先生……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接头……我觉得对方只需要等在那……不用……根本不会安排任何人手……” “千万别用人的思维去猜度别的物种,比如洛林和那个莱希德。”贝尔抻了个懒腰,又剥了第二颗糖,“你眼里普通的接头对他们看来会决定这次合作的主导权,而胜负就藏在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里。” “所以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不想变成棋子的话,也只能全力以赴……” 腥红色的皇冠 0571 接头.血脉相连【感谢各务原抚子的盟主V】 下午两点,韦斯利下街。 木屑黑面包?焦泥黑面包?还是草碎黑面包? 穿着礼服的先生在面包店前挑选着今天的晚餐。 他的礼服很旧,旧却干净,显眼的地方用色差不明显的补丁,不显眼的地方就很随意。 但礼服至少是全套的,燕尾、马甲、马裤、衬衫,皮靴的靴尖已经穿了孔,礼帽的缎带也只剩半截。 这样的人在波士顿乃至整个美国都不算少见,他们当年也是怀着志气来新大陆打拼的年轻人,最后败在了现实的手上,一边屈从地苟活在现在,一边又放不下过去的尊严和梦想。 总之,普普通通。 一辆马车在街口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位光鲜的绅士,拄着长伞,颀长而健硕。 他从车上接下一个漂亮的红发女人,两人依偎在一起,亲密地从先生身边经过,踏上长街,渐行渐远。 先生像每一个称职的男人一样目送着美人走远,直到眼中的曲线不再分明,这才低下头。 “适合穿女装的男人,为男装而生的女人……这世界真怪。” 他唰唰在自助单上写下今天的晚餐,摘下货架边的锯子,熟练地锯下一小片木屑面包,拿在手上,缓步走向柜台的秤。 “面包70克,一便士,谢谢。”邋遢的店长收了钱,把自助单连面包一起推给伙计,伙计熟练地包上纸袋,递出去,把钱丢进钱箱,把自助单揣进口袋。 “店长,我去拉屎。”伙计说。 “别去老格特家的后门,昨天他老婆踩到屎了,堵着门骂了一晚上。” “了解,今天去侧门。” 懒懒散散的伙计从后门出,绕过两家邻居,走到与店长十分不对付的老格特家的酒馆,四下看了一圈,吹着口哨挤进侧门所在的暗巷。 所谓暗巷,当然就是断头的巷。 外人很少知道下街的房子中间其实也是有巷的,只是对于那些靠走流量生存的店铺来说,铺面的宽度决定了他们能同时接待多少人。所以巷子才被人为地圈起来,在临街的那一面,成为店面的一部分。 暗巷又脏又乱。 老格特的酒馆主打劣质的掺水酒精,侧门的另一头直连着酒馆的大厅,这里的晚上和街上一样热闹,这里的白天躺满了死鬼,偶尔也会混进死尸。 伙计旁若无人地从一具具躺着的肉上踩过,挑了个好地方,酣畅淋漓地滋润土壤。 忙完内部的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今天的自助货单忙外部,忙完外部站起来,发现另一个口袋居然还有一张剩余。 “嘁,回去吧……”他嫌弃地丢掉单子,又一次吹起了口哨。 口哨声拐出了巷子,满地的躺肉中有一具动了一下。 那醉汉伸出手在地上摸索,好几次都险抓住伙计的馈赠,又幸运地避开,一次又一次,终于找到了舒服的发力点。 啪! 大巴掌拍在巷子的烂地,五指一抓,手臂一撑,把醉汉撑住,扶着墙站直。 他瘫软地打了个酒嗝,疑惑地看了眼撑起时抓到的纸条。 “Lucky!”他笑了,他笑了,“昨晚还有存酒,酒单还没弄丢,lucky,……嗝!回家了。” 醉汉把纸条塞进口袋,摇摇晃晃地出了暗巷,三拐两绕,走进远离主街一栋木屋的篱墙。 有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人迎上来,一把扶住他:“拉尔夫舅舅!真是的,你又去喝酒了!” “小莱斯!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莱斯又要去工作,去赚舅舅的酒钱,赚舅舅的酒钱……” 他撒着酒疯手舞足蹈,口袋里飞出揉成一团的纸条,嘭砸在莱斯的额头,掉到莱斯的怀里。 莱斯生气地把醉汉推到地上,展开纸条看了一眼:“你居然还把酒单带回来!家里都快吃不起面包了!” “有酒嘛,呵呵呵,面包不重要……” “面包不重要,酒也不重要!”小莱斯从制服里掏出打火机,当着醉汉的面点燃纸条,摔在地上。 醉汉惨叫着扑上去,就着火苗疯了似把纸条塞进嘴里,嚼巴嚼巴。 “火灭了……嗝……灭了,又可以喝酒了……” “愿上帝用酒淹死你!我上班去了!” 丢下不可能被救赎的舅舅,莱斯快步走出屋,顺着空荡的街巷向前,向上。 他很快来到横巷,沿着横巷穿过韦斯利街,拐进上街一侧,从后门走进以“欣赏穷苦百态,感受人生幸福”为卖点的伦迪咖啡馆。 “店长,我上工了!”莱斯报道说。 “小莱斯啊……”面相和善的店长探出头,“外头,三号桌点单。” “我立刻去!” 莱斯小跑着走出大门,径直来到紧贴横巷的三号桌,桌上是个独自一人的中年画家,正全神贯注地对着一巷之隔描笔写生。 莱斯偷瞄了一眼,看到画未完成,画板的角落却已经有了命名,【Lowliness卑微。 画家敏锐地察觉到目光:“年轻人,想学画画么?” “并不,先生。”莱斯掏出点单,“请问您喝点什么?” “一杯拿铁,两个泡芙……” 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从篱笆前风一样跑过,大笑大闹,大吵大嚷。 画家不悦地捂住鼻子,一抬头,看到莱斯正在奋笔疾书。 “我点的东西需要写这么多字?”画家很疑惑。 “谁的生活都不容易,先生。”莱斯停笔,把点单一收,“点单请稍等,告辞。” 他拉开店门,恰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 一个红发的男装美人挽着一位颀长的绅士穿街而来,亲密地从下街走向上街。 “点单……要快点了。” 莱斯进到店里,喃喃自语着把点单丢进吧台,咖啡师拿起单看了一眼,轻声问:“客人要得急?” “总归快点好。” 咖啡师撕下点单转进后厨,唰唰写好一张酒单递给自己的帮厨:“爱尔兰咖啡的配酒用完了,去对面的卢卡斯酒庄要一瓶,快点,客人要的急。” “AYA!” 帮厨应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横穿主街跑进卢卡斯酒庄:“卢卡斯先生,老师要一瓶爱尔兰威士忌,这是酒单,请快些!” “一瓶爱尔兰威士忌是么……”卢卡斯接过酒单,转身拿酒,“爱尔兰威士忌……爱尔兰……柜里的卖光了。” “那……那怎么办!” “放心!”卢卡斯哈哈大笑,“只要是家乡的酒就有私货,我现在就去楼上拿给你。” “拜托!快点!” “好好好,心急的小家伙,你的卢卡斯先生向来都快。像这样,很快,很快,非常快……” 转载请注明出处: 腥红色的皇冠 0572 你从未摆脱我的掌控 “我点的东西需要写这么多字?” “谁的生活都不容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横巷很喧闹。 脏兮兮的孩子在横巷笑着跑着,恶作剧般复述着无意义的话,向北传到舒适悠闲的上街,向南响彻鱼龙混杂,继踵比肩的下街。 巷的宽度只有四米。 海娜披着罩衣站在横巷与下街的交点,向前过主街是卡门藏身的宾馆,向右过横巷是伦迪咖啡店,斜向通过十字路口,那栋建筑就是她所关注的卢卡斯酒庄。 她已经在这个位置站了很久,大概有一分多钟,拥挤的人群会自然地避开她,所以她不用躲,只需要站着,把酒庄的周遭数落得一清二楚。 那里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白墙,蓝瓦,窗棂有简单的雕花,房间挂着厚实的窗帘,从二层到三层,一模一样。 这种正常让海娜越发地在意起来。 站在观察者的角度,她第一次发现卢卡斯酒庄的观测环境居然比她们所选的宾馆更好。 尤其是那间已经被套上嫌疑的房间,视野开阔,夹角适中,在照看街景的同时,还能够轻易俯瞰伊芙琳自然气息花店的全貌,也就是洛林和莱希德约定见面的那个地方。 那里真的是莱希德的观察哨么? 如果不是,之前那道疑似酒瓶的反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就那样躲在厚而安静的窗帘后面,观察者又能看清多少街上的细节? 要不然钻进去看一下? 海娜有点纠结。 照道理说钻进去肯定是最简单的求证办法,但如果里面真的有人,想要不被【活人】发现,就只能把他们变成【死人】。 双方现在是合作者的关系吧?出现死人大概会影响后续的合作,让人活着也会影响,扑空倒是不会影响,可钻的意义也跟着一块失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左右为难。 海娜望着那扇窗户思索着,眼角的余光抓到了一个出走的身影。 有个穿着帮厨服的年轻人从伦迪咖啡的后巷走出来,穿过街,走进了卢卡斯酒庄。 一个咖啡馆的帮厨在工作时间去酒庄? 海娜不懂得咖啡的文化,不知道有一种咖啡会用威士忌来代替鲜奶,所以自然而然就对帮厨的动作产生了好奇。 就在这时,巷的对面…… “先生,这是您的华夫和卡布奇诺,一共一先令三便士,单子我放在这。”莱斯恭敬地为画家端上盘。 画家的笔骤停在纸上,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抱歉,但我点的应该是拿铁和泡孚。” “3号桌华夫和卡布奇诺,单子上记得很清楚,您记错了,先生。” “单子……” 画家疑惑地拿起单子,看到上面寥寥几个镌秀的单词,确实写着华夫和卡布奇诺。 “这不是我的单子!年轻人,我记得很清楚,你在我的单子上写了很多,还说了什么生活不易!” 【我点的东西需要写这么多字……】 【谁的生活都不容易……】 【你在我的单子上写了很多,还说了什么生活不易……】 “原来如此么……” 分开的人流聚拢起来,像冲滩的浪撞在海娜原本站立的地方,而海娜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莱斯觉得眼睛又干又痒。 他强忍着画家的呱噪揉了揉眼,等再抬头,突然发现巷对面的构图居然变了。 “先生,那里……原本有一个女人对么?” “女人?”画家愣了一下。 “是的,女人,身材很好,像流浪汉一样披着深色的罩衣。” “你想岔开话题么,年轻人?”画家怒发冲冠,“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穿罩衣的女人!倒是你和我之间多出了一张伪造的帐单!我从没见过这样卑劣的商业手段,就像是……就像是……” “这单算我的,另外,您的画请借我看一下。” “诶?” 没等画家反应过来,莱斯已经收好帐单,一把夺过了未完成的画。 画面上是忙碌而拥挤的下街生态,采买的、奔跑的、勒索的、游荡的……活灵活现的悲哀和生计跃然纸上,在街口撞上礁石,挤挤囊囊地分作两股。 然而那块礁石的位置是留白的,刺眼的空白被留在画的一角,画家明明知道那里有什么,却偏偏什么都画不出来。 “怪物么……”莱斯喃喃自语,“能和怪物成为同伴,真安心呐……” …… “我出发了。”低头把礼帽扣在头上,哈利如此对莱恩说。 “慢走,代我向博格问好。” “我会的。” 多年的搭档不需要赘余的祝福,更何况这次虽然是最高级别的情报传递,但事情本来却没什么附带的风险。 风险都在老板的尊严上押着,对于这个现实,连哈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赢还是想输。 赢很好,从出色的同伴手上获得一胜,心理的满足绝不下于从决斗中脱颖而出。 输也很好,要是能看到莱希德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定会比胜利更加激励士气。 旧八连的老板就是这样一头奇迹的生物。 哈利自嘲地笑了一下,走进地下室,拉开暗门,一转头就出现在卢卡斯酒庄侧后,一栋不邻街的豪宅当中。 “就像是打地鼠,你永远猜不到它会从哪个洞穴冒出头来。” 哈利轻声地自言自语,立起风衣的高领,伸手打开了房门。 他对自己身后的眼睛一无所觉…… 海娜静静站在几栋房屋外的阴影里,翡翠色的眼睛目送着哈利拐进主街。 “是你么?四天前在花店,你就站在莱希德的身边呢……” 逆着人流,哈利向着坡的高处走去。 他的步幅很快,不一会就穿过了伊芙琳自然气息花店。洛林和卡特琳娜正百无聊赖地在花店外赏着鲜花,就像一对幽会的丽人,看不出半点急躁。 哈利没有刻意去看他们,径直穿过去,很快就来到街尾,熟门熟路推开一间蛋糕店的大门。 【森林的糖果屋】 “欢迎光临!”糖果屋的侍应小跑着迎上来,“客人只有一个人么?” “是一个人。” “您喜欢二楼靠窗的位置么?那里能够眺望整个灯塔山,是店里最棒的风景。” “我想我会很喜欢。” “请跟我上楼,从这儿走。” “有劳。” 毫无异样的对话过后,侍应引导着哈利走上楼梯。 楼梯的拐角打开一道旋转的暗门,把他吞没,又从另一侧吐出与他身材相仿,连发色和衣服都一模一样的人。 替身很快坐进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单,惬意地仰望着灯塔山,也任由自己被他人仰望。 而哈利则从暗门走下楼,又一次穿过逼仄的地道,进入到博格酒馆的地下酒窖。 最高等级的情报传送至此完成。 五分钟后,西格拎着小包向博格道别,迈开元气满满的步子,轻快地踏上了她的赴约之路。 这场约会她将迟到15分钟。 虽然现在已经是2点37分,而她走到花店至少还需要8分钟,也就是直到2点45分才算是真正的赴约。 但是上帝为证,浪费前面半个小时的人是洛林.德雷克,那份债无论如何都不该算到她的头上。 西格莉特依旧是那个虔诚而守时的西格莉特,遵守着她在年少时与上帝的承诺,无论与谁约会,永远永远只会迟到15分钟。 这是她的宣告,以伟大的时间为工具,优雅而含蓄地告诉对手,【你从未摆脱我的掌控】。 到时候洛林会露出什么样表情呢? 真正的主角在路的高处粉墨登场,身披着金色的霞,向手下败将提起胜利的裙角,洛林的脸上应该是不甘?无奈?懊恼?释然?还是心悦诚服? 西格希望能看到第四种。 因为洛林是被她认可的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样的对手应该具备敏锐的洞查力,坚固的自信心,承认失败的勇气,以及为恭贺对手的大度。 缺少以上任何一种美德都无法让人摆脱对胜负的执着。 不摆脱对胜负的执着,人就无法做到真正的释然。 只是…… “这样的期待对小德雷克来说会不会有些太高了呢?” “又或许是太低了呢?” 魔音在耳边炸响,维持着摆臂提腿的姿态,西格化成一座塑像。 她就那样定格在韦斯利街的正中心,距离伊芙琳自然气息还有老远的距离,街的另一边是可以眺望到灯塔山的森林的糖果屋,糖果屋的隔壁就是博格酒馆。 从出门到现在,她一共只走了42步。 西格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有点急,有点乱,有什么东西在不分远近地无意义呐喊着,似乎想要把什么表达出来。 那似乎是某种情绪,西格却分辨不出来。 是不甘?无奈?懊恼?释然?还是……心悦诚服? 她像缺了油的机械一样一点一点回头,一点一点看到挺翘的鼻子,柔软的嘴唇,翡翠色的眸子,最后是一张咖啡色如天使般动人的脸庞。 “我记得……你是……” “海娜.耶斯拉。”海娜扶着西格的脖子轻声说,“我的名字,海娜.耶斯拉。” “洛林.德雷克在哪?” 海娜抬起手,指向森林的糖果屋二层,洛林和卡特琳娜并排坐在替身的对面,正笑着向西格招手。 西格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手和脚也恢复了自如。 她站稳了,昂起头和洛林对视。 “所以他擅自把约会的地方改掉了,是这样吧?” “唔。”海娜想了想,“今天卡特琳娜第一次穿高根鞋,磨破脚了。” 转载请注明出处: 腥红色的皇冠 0573 开诚布公 下午三点是特别的时间。 那个时间午餐刚刚结束,午茶尚未开始,以食为客的店会抓紧这段价比黄金的中歇休息、备料,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营业的最高峰。 但是无论中歇的时候再懒散,只要没有特别的事件,正经逐利的店铺一般都不会挂上歇业的牌子,所以当【CLOSE】的字符跳荡在森林的糖果屋门前,往来的人们自然就觉得奇怪起来。 “奥利弗先生,今天您这是……” “抱歉抱歉。”面相和善的奥利弗放下木牌向邻居颔首,“罗德岛的亲戚突然就过来了,所以不得不……” “家宴?”邻居恍然大悟。 “对,要准备家宴。” “本来昨晚孙女还吵着要吃您的草莓蛋糕,但您的亲戚来,那就没办法了……” “蛋糕还是有剩下的!”奥利弗赶紧说,“我马上让人为小卢娜包起来,对了!今天的过错在我,所以蛋糕免单!” “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些举手之劳……” 迎来送往的闭店持续了将近一个钟头,期间常见可疑的有色人种在后厨进出,藏头露尾,鼠眼贼眉。 直到热心的邻居从其中一个身上看到了蛋糕,真相方才在人心大白。 没想到……下街那些蛆虫的鼻子还真是灵光! 洛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直到店里的成品消耗掉八成,连着五分钟再无人登门,当班的侍应们才空闲下来,满口抱怨着奥利弗先生的善良,人手捧着满满当当的纸盒,欢天喜地打卡下班。 “今天的第二个意外,你居然在情报据点里雇佣真的平民?”洛林饶有兴致地问。 女装的莱希德,或者说西格一脸的烦躁。 “只有蠢货们才担心平民会增加据点暴露的风险,但事实上,哪怕训练有素的情报员也只能在特定的场合扮演别人,想要实现长期潜伏,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变成别人。” “这就是今天第一让我感到意外的地方了。”洛林勺了口蛋糕,古怪地瞥了西格一眼,“虽然早就知道你是冒名顶替,又在几天前知道了你的性别……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除了长相一样,你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女性和男性的差异罢了。”西格瘪了瘪嘴,“说吧,你究竟挖出来了多少?” 洛林放下勺子翻看起到手的情报,都是当着西格的面由那些临时雇员收集和递送的,又零又乱,纸张、笔迹甚至文化程度都不一样,无论看上几次,洛林都觉得头疼不已。 “博格酒馆,森林的糖果屋,上街的切尔斯利宅,卢卡斯酒庄,伦迪咖啡馆,下街的拉尔夫宅……时间有限,能挖出来的东西有限得很,相关人的锁定也没有刻意去做……怎么样?还满意么?” 西格的脸更黑了。 今天是最高等情报传递程序第一次演习,这套程序还是她一手设计的,她本以为整套程序完美无缺,谁知道区区半个钟头而已,洛林就拔出来八成节点。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 “人力。”洛林亮了亮自己的肱二头肌,“地道是你最大的败笔,因为韦斯利街的地基是山,凭你的人力,地道无论如何都挖不太远。” “不要试图混淆视听!”西格脸臭臭不为所动,“地道再短,你也得先知道起点!” 洛林嫌弃地扭过脑袋:“我讨厌穷追不舍的女人。” “我讨厌藏头露尾的男人。” “卢卡斯酒庄。”洛林嘁了一声,“海娜在花店门口见过为你转接情报的那个人,她的眼睛是珍宝,连你的变装都瞒不过她。” “啊哈!白痴哈利,你死定了……” …… 以明显的逻辑漏洞掩护更有说服力的借口是编织谎言的标准套路,虽然看起来老套,但洛林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胜利来源于侥幸。 第一个侥幸,卢卡斯酒庄的对面是旅馆。 第二个侥幸,双方的观察哨在对门。 第三个侥幸,海娜恰好在那个观察哨里。 第四个侥幸,伦迪咖啡的莱斯太过专注,以至于犯了低级错误。 无数的侥幸把哈利引导到海娜面前,让西格一切精巧的设计最终都成了蛇足。 但是胜利就是胜利,既然西格没有任何理由因为一场演习式的对抗放弃她经营了五六年的韦斯利街据点,洛林就相当于掌握了一大群人质的身份。 双方总算能开诚布公地交流了,第二次波士顿之行,洛林的起跑完美无缺。 森林的糖果屋里,认了栽的西格表现出令人赏心悦目的专业和干练。 “先说一则意外收获。”她搅动着新上桌的咖啡,“棉布杰克、猎犬亨利、维京人博尼特同时出现在波士顿,召集他们的是一封召集令,名义上的发布人是棉布杰克,同样在召集范围的黑王子贝拉米和他的维达号失踪。” 洛林今天第一次露出计算外的?异。 “难道拍卖会有什么能让海盗感兴趣的东西?” “除非是能够克制瓦尔基里的船,否则现在的海盗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引起海盗王的兴趣。”西格毫不留情地评价。 洛林不由打了个哈哈:“我只是尽可能客观地提出可能性,别在那冷嘲热讽,这不利于合作。” “我只是单纯地告诉你可能性的可能性为零,如果冷嘲热讽,我会说【啊啦,白帜海盗王陛下对自己的脑袋评价真低呢】。” 洛林耸耸肩:“所以你认为他们是冲我来的?” “可能性超过半数。”西格说,“巴斯特尔后,海盗世界已经没有能和你对抗的势力了,当脖子上有一根绳索在慢慢收拢的时候,总有人会尝试自救。” “这件事我会调查,时间有限,我们说正事。” “正事么……”西格斟酌了片刻,“庇护山庄拍卖会的请柬在两个月前就发完了,我只找到五张。去掉一位大公和两位总督,你能说服的目标只有两位。” “一位是葡萄牙的巴托洛米奥男爵,一位大财主、奴隶主,住在巴西的里约热内卢。据说他是女王的狂热支持者,最大的爱好是海岸BBQ,材料是年轻的女**隶。” 洛林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听起来,我似乎很难跟他找到共同语言……” “你可以直接站到他面前。”西格眉眼弯弯,“你在马德里让他的女王陛下丢尽脸面,他肯定会朝你丢白手套,然后你就可以干掉他,继承他的财产。” “决斗可以继承财产么?” “你不是一个海盗么?” 洛林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歉意地眨眨眼睛:“下一位,谢谢。” “嘁,海盗之耻!”西格小声逼逼,清清嗓子,“第二位是住在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的比洛尼.格林先生,一位美利坚矿业大亨。据说他和邦联议会中多位议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是共和党的钱袋子。” “你知道海姆.所罗门么?有传闻格林先生在那位传奇商人的落幕中扮演了不太正面的角色,虽然无法验证传闻的真假,但他的确是所罗门家族最大的债权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美丽的伊泽亚.所罗门小姐无家可归。” 洛林在西格精致的脸上盯了好久:“没想到你的人力这么宽裕。” “关心同伴嘛,小伙子们向来不辞辛劳。” “我很感动,真的。”洛林站起来,“拿到邀请函再通知你。” “慢走,不送。” 坐了一下午,却完全插不上手的卡特琳娜终于听到了告辞的信号,忙不迭跟着洛林站起来。 西格突然眯起眼睛:“卡特琳娜.迪波小姐?” “嗯?” “我是西格,西格莉特.克里斯蒂娜.特蕾西娅,能有幸请您喝杯咖啡么?” 卡特琳娜斜瞥了洛林一眼,发现洛林没有任何表示。 “没兴趣,谢谢。” 西格有点受到伤害,婷婷站起来:“迪波小姐,同为有过男装经验的出色女性,我还以为我们会有许多有趣的话题。” “或许吧。”卡特琳娜扣上帽子,“但这不妨碍我不想喝咖啡的决定。告辞。” …… 约会结束了。 西格托着腮坐在窗边,看着灯塔山渐落的夕阳。 洛林和卡特琳娜已经走出糖果屋,在屋外汇合了海娜,很快就等来了马车。 有声音断断续续透过窗。 “船长,你要求我穿男装赴约的理由,我要知道!” “呃……PnB?” “你打算让我出卖色相?” “只是在弱势时建立一个良好的沟通环境而已,色相……那从来都是你的自由!” “真的?”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 “你不是信仰尼奥尔德么?” “尼奥尔德很大度,这种时候我可以迁就你的信仰……” 马车的门到这儿就关上了。 西格重重叹了口气:“果然,能让人心情愉快的家伙,德雷克商会一个也没有……” 暗夜拾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腥红色的皇冠 0574 首先排除深思熟虑 巴哈马群岛,拿骚。 拿骚是位于巴哈马群岛的繁华城市,位于新普罗维登斯岛上。 1670年,英格兰国王查尔斯二世把巴哈马群岛授封给六位英国贵族,他们在这里建立起堡垒和一座城池,为了纪念查尔斯国王,那座城被称做查尔斯镇。 几年之后,这个城镇又改名为拿骚,以此纪念英格兰王位继承人,奥林治拿骚王子威廉殿下。 那里曾是海盗的王国,城中居民超过七成以海盗、私掠者或船只引诱人为业,西班牙和法国一度需要定期派出舰队扫荡拿骚才能保护自己的商船,但拿骚却从未毁灭。 直到1718年,英国宣布巴哈马群岛为英国的直辖殖民地,并且任命强大的私掠者罗杰.伍德为新任总督。 罗杰.伍德以铁腕贯彻清除海盗的治岛方针,不仅把所有海盗都赶出了拿骚,还依靠自己的私人舰队在不久后的巴哈马海战中大胜海盗联合舰队。 马哈马海盗势力在很长时间一蹶不振,巴哈马的商业得以振兴,拿骚也因此成长为世界知名的繁荣大港。 但是,得也私掠,失也私掠。 拿骚因为强大的私掠者罗杰.伍德而兴盛,又在半个世纪之后,随着另一个强大私掠者的崛起而衰败。 那个人就是白帜的海盗王洛林.德雷克。 1782年,洛林在第一次结社战争中攻陷乌龟岛,海上兄弟会随着败亡的海盗远逃拿骚。 半年之后,在第二次结社战争中积累了威望的黑胡子以禁卫王军的姿态落户伊柳塞拉,各路海盗海纳般汇拢。 繁华的拿骚一夜之间换了主人。 以保护人的身份,海上兄弟会堂而皇之地走出阴影,占握码头,供奉法典。 巴哈马总督府对强大的海盗无可奈何,加勒比海的皇家海军受限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不得不坐视其养成气候。 巴哈马由此再次成为海盗的王国,海盗们骄傲地宣告:英国人掌管白天,兄弟会统治夜幕。 然而,且不说英国是否愿意和海盗分享权利,这群肉食的野兽真的会治理地方么? 答案是否定的。 拿骚乃至整个巴哈马的经济一落千丈,洛林听说巴哈马民众请愿要老迈的罗杰.伍德重掌总督府,只看他们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一位至少已经80岁高龄的老爷子身上,就足见海盗和现在的总督府有多么地不得人心。 7月3日,瓦尔基里号修长的身姿出现在拿骚的海面,鲜艳的三色堇蔷薇旗帜飘荡在高耸的主桅尖,映照着闪耀在阳光,像海啸般直袭向新普罗维登斯天堂似美丽的海湾。 亚查林搭着凉棚站在主桅15米高的第四观测台,身边是同样姿势的贝尔,一起目送着又一艘狼奔豕突的海盗船。 “这是第几艘了?”亚查林问。 “如果是从进入巴哈马海域算起,第17艘。”贝尔回答。 “半天17艘,这片海的海盗未免也太多了……” “因为拿骚有兄弟会嘛。”贝尔摊开手,“有兄弟会就有黑港,虽然税金什么的并不便宜,但至少有尊严。” “尊严?”亚查林指着那艘跑远的船,因为跑得还不够远,哪怕肉眼也能看到瞭望正在手忙脚乱地摘旗。 贝尔的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 “白帜的海盗王……看来还有不少人记得,我们正经的尊号是海盗猎人啊……” …… 时间倒回11天前,美利坚,波士顿。 和西格的游戏获得了超乎想象的回报,就像新手村的鸡爆出了传说级的装备,给人的第一感觉绝对不可能是幸运,而是卡BUG了。 西格送来的两个消息精准、明晰,而且有连城的价值。 海盗的消息关系到众人的安全,必须查明前因后果,洛林才能安心余事。 邀请函的消息则关系到海军部的委托,毕竟洛林的私掠权利源自大不列颠,这件事与其说是委托,不如说是附带在特权中的义务。 安全以及义务,这两件事在重要性上难分伯仲,但剩下的时间又不够洛林一件件处置,团队理所当然地一分为二,依照各自的擅长奔赴向各自的战场。 两个战场的负责人毫无疑问。 海盗问题以洛林为主,同行贝尔、亚查林、莱夫、卡奥、卡特琳娜、法芙娜和丹尼尔,整体偏向战斗侧,能够应付绝大部分战斗,哪怕是相对较弱的社交在海盗世界也足以敷用。 他们还有两个同行者,分别是多年来一直被西格倚重的哈利以及原先在伦迪咖啡打工的莱斯,都是挖掘情报的行家里手。 邀请函问题有卡门当仁不让,同行海娜、诺雅、莎伦、王也,还有特别在意所罗门小姐未来的克伦。 卡门和克伦在整个新大陆范围都是名流和翘楚,诺雅有其特殊的社交手段。 王也和海娜补足了卡门身边战力的不足,一方面保护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卡门决定是否不择手段。 他们的同行者是西格和莱恩。 与哈利齐名的莱恩是旧八连中战斗力最强的多面手,近战远程无一不精,特别擅长潜入和拷问。 而西格本身则有和洛林一起进入拍卖会的任务,这一趟与其说是协助,不如说是当仁不让…… 6月24日,邀请函一组登上了去往哈特福德的马车。同天下午,洛林在海特造船厂集合全组,正式宣布瓦尔基里启航拿骚。 很难说这个命令究竟有多少深思熟虑包含在里面,以洛林的身份,无论进行多周详的准备也无法保证在拿骚的安全。 但是在时间不够充裕,目标不知所踪的现在,向策源地要答案至少是最直接,也最不考验耐心的做法。 “没有任何消息告诉我们老朋友们的位置,也没有任何消息告诉我们他们的目的……” 在海特造船厂的会议室里,洛林向他的组员们说。 “波士顿很大,如果有心隐藏,这里就和加勒比海一样大,甚至更大。” “我们确实没有充分的理由去拿骚,但一个月的时间不够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挥霍,所以我们才要冒险,去直捣黄龙,试着把我们需要的东西惊出来,骗出来,撞出来。” “可能会有战斗,可能会有风险,可能会有死亡,但是潜藏的暗礁永远比密集的环礁更有威胁,我们是海员,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现在方案表决,留在波士顿是pna,去拿骚是pnb,少数服从多数,我的选择是b。” 说完,他闭上嘴,闭上眼。 “陪船长撒疯也不是第一次了……”亚查林说。 “毕竟德雷克家的血就是亡命徒的血……”贝尔说。 “我想知道博尼特来波士顿的理由……”莱夫说。 “我觉得更多的海图有助于解开不老泉的秘密……”丹尼尔说。 “我选B。”卡奥活动了一下脖子。 “B。”卡特琳娜和法芙娜对视了一眼。 “抱歉,我们好像不是海员,也不会成为海盗王的目标。”哈利板着扑克脸举手,“但是蠢货中校不许我们单独行动。所以没有更安全的选项了么?” “没有。”洛林咧开嘴。 “果然……”哈利叹了口气,一把抓起莱斯的手,“皇家保秘局哈利.谢菲尔德少校,同属莱斯.莱特少尉,参加。” “那就是全票通过了……”洛林懒洋洋抻了个懒腰,站起来,“命令!瓦尔基里取消休假,一应乘员返岗备航。” “三小时后瓦尔基里出发。现在,解散!” “是!船长!” 腥红色的皇冠 0575 王者降临帝都 身处在人类文明的边缘和缝隙,海盗世界相较于文明社会少了许多人的特质,多了一点野兽的认知。 智慧野兽或许是对他们更合适的定性。 由他们所主导的世界推崇纯粹的弱肉强食,相比于主流,在同样利益至上的背景下,善恶、恩怨、传统、信仰等等精神侧的影响力被大幅度冲淡。 他们缺乏敌与我的概念,硬要进行区分的话,大概就是是否得到《海盗法典》,也就是海上兄弟会认可。 这样草率的判断标准其实非常奇怪。 因为海上兄弟会的权威来源于海盗皇帝亨利.摩根,而在摩根入土为安之后,海盗正是这世上最不把兄弟会当回事的人群。 在他们眼中,兄弟会只是伟大的摩根腐烂之后残留在世上最后的渣滓,这种情绪就像是孩子失去了最崇拜的父亲,还因为失去了父亲,不得不接受无能叔叔的监护和教养。 谁更值得同情?这个问题大概连全知的神都无法回答。 但正因为这种源自根基的矛盾,海盗们在许多常识性的立场问题上表现出难以言喻的疯狂和不可理喻。 如何看待洛林就是这一代海盗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认知矛盾。 一方面,每个海盗都知道洛林和他的德雷克商会是海盗世界的破坏者和最危险的敌人。 从两次结社战争到不久前的巴斯特尔海战,他一直廚在海盗的对立面放牧那群温顺的羔羊。 曾经逆来顺受的商人们在他的煽动和带领下尝到了反抗的甜味,突然间变得好战,变得嗜血,把反抗当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海盗的营生变得比当初艰难了许多,不抱着杀人和被杀的决心,现在的海盗甚至挣不到最基本的温饱。 但另一方面,不同于历史上那些反抗海盗的领袖们,洛林并不是那种令人生厌的“英雄”,至少在形象上,他更接近洗白上岸,复又卷土重来的亨利.摩根…… 无论是基于什么考量,他与海盗世界的战争起点是内战,向棉布杰克宣战的过程遵循了法典的约束,他的彩瞳海盗旗和海盗王的身份也得到了海上兄弟会的承认。 结社战争时洛林倒是主动放弃了他的旗和尊号,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抄掉了老家,海上兄弟会逃到拿骚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火急火燎地追认了洛林的新旗,在海盗的世界破天荒制造了一位白帜的海盗王。 有传闻说这件事情的背后隐藏着黑男爵巴夫洛缪的算计。 毕竟当时洛林所带领的结社联军如日中天,巴夫洛缪新遭败绩,乌龟岛沦陷,海盗帝国威望丧尽。 虽然不可能真的把全加勒比的海盗清剿干净,但当时没有任何人怀疑洛林会带着他的舰队登陆拿骚,让百年历史的海盗帝国彻底成为历史的名词。 就在那时,海上兄弟会主动追认了洛林换旗的“合法性”。 白帜的蔷薇三色堇成了海盗王的旗帜,第一次结社战争成了又一场海盗王之间的内战。 商人们不知道海盗帝国的传承规则,从兄弟会不合常理的卑颜当中,他们只闻到了新海盗皇帝登基的恐怖气息…… 没有人愿意让海盗帝国诞生新的皇帝,联社内部爆发了短暂却严重的分歧。 理事会希望洛林和德雷克商会舰队避嫌,集体退出计划中对拿骚的进攻,洛林依据联社公约拒绝,坚持只要以联社名义对外开战,他必须是唯一的提督人选。 这次分歧最终导致第一次结社战争草草收场,联社内部的传统商会和私掠商会也出现了裂痕,一度险些分崩离析。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拯救了联社的人居然会是一个恶名昭彰的海盗…… 兄弟会的骚操作影响的不仅是商人,在海盗世界也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当时反对派的领袖是黑胡子爱德华,反对的结局就是紧随在第一次结社战争之后的第二次战争。 第二次结社战争影响深远。 海盗帝国诞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精神领袖,联社商会在奋战中消弥了裂痕,兄弟会在拿骚站稳了脚跟,巧手德里基制造了布里奇顿惨案,为后来的维京群岛讨伐战和巴斯特尔海战埋下了伏笔…… 这一连串事件直接造成了洛林如今在加勒比海盗中极特殊的地位,被崇拜、被恐惧、被认可,被挑战。 海盗们,无论是艰难渡日的普通海盗,初具凶名的新兴势力,恶名昭彰的老牌团队,还是凤毛麟角的海盗王和海盗王候选,没有人再尝试去质疑洛林海盗的身份。 他已经是整个加勒比认可的海盗王,而且还是眼下最强,最有可能问鼎皇帝宝座的那个。 他变成了加勒比海盗最权威的战力测量单位,只有强大而自信的海盗势力和那些做好了战争觉悟的狂人才敢于向那面纯白色的三色堇蔷薇旗发动攻击。 尤其在黑胡子饮恨巴斯特尔之后,那种人正变得越来越少,与德雷克同行成为海商中安全与顺畅的代名词。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洛林才敢于单舰登陆如今的拿骚,当然,必要的戒备和信息还是不能松懈的。 6月24日,瓦尔基里驶出波士顿,全速航行六天之后泊入百慕大圣戴拿港。 在那之前,散布在整个加勒比海的通讯快船先于洛林蜂拥而至…… 黑男爵巴夫洛缪与皇家幸福号被发现在巴西沿岸,麾下本部与第二分舰队狩猎南美,第一分舰队的踪迹出现在北美西海岸,第三分舰队留守小安的列斯,无北上迹象。 黑胡子爱德华本部狩猎墨西哥湾,第一、第三分舰队远狩中纬航线,第二、第四分舰队散布在向风至背风一线,伊柳塞拉空虚,留守仅四舰,包括安妮女王复仇号。 棉布杰克、猎犬亨利、维京人博尼特舰队无踪,曾有北上传闻,查无实证。 黑王子贝拉米无踪,有传远狩非洲,至今未归。 另外,受监控的大海盗共六支,现阶段皆不在大巴哈马海域及周边…… 事态顺利得让洛林觉得受宠若惊,在他原本的预期中,10天之内能够等到相对安全的窗口期就已经足够幸运,谁知道有实力伏击瓦尔基里的海盗居然大部分都不在拿骚附近…… 机不可失! 休整了一夜一日,养足精神、补满弹药的瓦尔基里趁着夜色驶出圣戴拿港,一夜航行从北面进入巴哈马海域,又行半日,突袭似接近新普罗维登斯岛的港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在拿骚的海湾当中。 狼奔……鼠窜! 腥红色的皇冠 0576 路边摊见谈 “与港口距离2000!接收到港务局引航,指引向港区三号泊位停泊!” “引航员对接,旗语!欢迎来到拿骚!” 观测情报一层层下传,传到艉楼,传到瓦尔基里的舰长指挥平台。 卡特琳娜站在舵位边上抬头仰望,等待着舰长的命令,贝尔身披着象征舰长的长风衣,伸出手,抓紧栏杆。 “依计划,警戒级别提升至一级,临战状态。左右两舷炮门全开,所有船员到岗到位。” “降横帆!降捕风帆!纵帆半,艏帆调整为手控!瓦尔基里保持在1500至2000海面巡游。回复引航,船员们想在港湾钓会鱼,感谢关心。” “令收悉!”卡特琳娜拍了拍舵手高声回应,“全舰一级戒备,临战状态!瓦尔基里维持1500至2000海面巡游,两舷炮门全开,冲锋队领取武器,餐厅备勤!” “左舵五!降帆!巡游!” …… 几公里外,港湾长街。 港湾街是拿骚历史最悠久的长街,向上可以一直追溯到拿骚初建的乔治一世时期。 街道两旁错落着那个时代流行的浅色的木建筑,搭配白的或是蓝的鲜艳屋顶,高低有致,进退分明。 这种交错如犬牙的建筑格局为临街的房子腾出了大片大片门前的空地,如果善加布置想必会成为亮丽的临港街景。 但拿骚人显然不这么想。 空场地上搭满了各色各样用旧帆布张挂的临时软棚,棚下面是规格、新旧皆不一致的木制桌椅,面色焦黄的人在软棚下兜售着饮食和手工,种类也乏善可陈,大多是土产的朗姆、抄水的海螺和死活难辨的醉汉。 幸好高等的食材本就不需要复杂的手法来增色。 新普罗维登斯的海螺个大饱满,鲜嫩多汁,天然带有海水的咸味和自身的辛辣,蘸一点新榨的柠檬汁,回味多变而悠长,还有治疗坏血病的奇效,深得南来北往的水手的爱戴。 七月的正午艳阳高照,享受着港湾的海风,洛林在一间软棚下怡然自得地挑着海螺。 莱夫的手指做不惯这种精细的活计,尝试了四五次,每一只海螺都难逃身首分离的下场。 他怒了,锵一声抽出无冕之王,冲着盘子里的海螺就是一斩,不屈的海螺叮一声高飞出去,像出膛的炮弹,稳稳摔在长街的中间。 有人从海螺边上跑过去,嘴上高喊着:“有大船拒绝入港,听说连炮门都露出来了!” “大船?”边上的人围过来,“多大的船?” “码头的人说是70米级!” “70米……那不是……” “不是战列舰,是单层炮舱的武装商船,还挂着甲!”那人跳到桩柱上,远眺向码头的方向,“我在港务局做引航员的弟弟说,那船挂着白色的三色堇蔷薇旗!” “三色堇和蔷薇……70米级武装商船……看到了看到了!” 瓦尔基里从码头的方向巡游过来,沿着新普罗维登斯漫长的海岸线,在港湾的海面缓慢而平稳地划出白浊的水线。 岸上到处都是惊呼的声音。 “海盗船在逃!” “那是海狸鼠吉尼吧,爱尔兰农夫的儿子。醉鬼们说他今年特别活跃,抢了一支贩奴船队,麾下有五条大船,一千多人……” “前两个月他不是在外海和棉布杰克的人干了一架么?好像是黑吃黑,后来黑胡子爱德华出来调停,棉布杰克吃了大亏!” “不愧是暴徒新星……不对,这个亡命之徒难道是在逃跑?” “你才发现么?啊啊啊,降旗了降旗了,就跟狗亮肚子一样,看起来真温顺。” “喂!有人知道那艘大船的来头么?” “白色旗,三色堇,铁甲船……难道说……” “近距离看,殿下的瓦尔基里还真是威风。”有道苍老的声音在洛林的耳边响起。 “事实上还不够威风。”洛林继续挑着他的海螺肉,头也不抬,“吉尼对德雷克的远洋船队动过手,虽然撞在了铁板上,但如果不是为了向兄弟会表达善意,我还是会击沉他。” “殿下说笑了。”老人在洛林和莱夫的对面自顾自坐下来,“今天的拿骚有67条海盗船,晚上还会更多。真要开炮的话,我怕殿下消受不起。” “放心,瓦尔基里来之前做过补给,火力低于十八磅的船就是再多,增加的也只是炮手的负担而已。”洛林顿了顿,“还有,我并不打算邀您共享午餐。” 老人伸向海螺的手不由僵住:“殿下,您是不是忘了伊柳塞拉的另一位殿下?” “黑胡子爱德华是个好对手,可惜他的本部分队去了墨西哥湾,留在伊柳塞拉的只有四艘船。他不敢来,如果他出现,你们会有幸见证安妮女王复仇号的沉没。” 能掀的底牌都掀完了…… 老人的脸上渗出汗,定定地看着洛林:“殿下,您这次来应该不是为了兄弟会这帮老骨头吧?” “在变更旗帜的问题上你们帮了我大忙……”洛林阴阳怪气地把空掉的海螺放在木盘里,“不过是的,我没有直捣黄龙的闲工夫。” 老人长舒了一口大气:“那您的目的是?” “前段时间有一道召集令,被召集的包括棉布杰克、猎犬亨利、维京人博尼特和黑王子贝拉米,我要知道具体的细节,谁召集的他们,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 洛林挑了挑眉毛:“海盗就像两栖动物,哪怕上岸了也不愿离水太远。港湾街71号……是那栋黄墙白顶的四层建筑吧?” 惊惶在老人脸上一闪而过,但他仍强作镇定:“兄弟会是所有海盗的家,虽说简陋些,但我们随时欢迎游子归家。” “我答应过我的船员这一次不会进任何封闭的场所,以免节外生枝,闹出让大家不愉快的变故来。不过难得来一次兄弟会,我确实也挺想再看一眼法典……”洛林笑着问,“要不然,我帮你们把屋顶掀掉好不好?” 果然又是威胁! 老人的皮肉在颤抖,因为恐惧,因为愤怒,唯独没有意外。 在海上兄弟会的眼中洛林一直都是彻彻底底的暴君形象, 崇尚暴力,喜怒无常。 他是比黑胡子爱德华、黑男爵巴夫洛缪危险得多的男人,因为对法典没有敬畏,所以行事无所顾忌,因为对帝国没有野心,所以行为才无法预估。 就像这一次…… 洛林开口击沉,闭口炮轰,三句话不离硝烟,偏偏老人根本没法判断话的真伪,也承担不起错判的后果。 “殿……”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在哪登陆的吧?”洛林突然切换到咄咄逼人的进攻模式。 老人措不及防,下意识回答:“是一小时前,在里维埃拉海滩……” “看吧,拿骚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要不然你们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径直找到我。” “召集令究竟是谁发的?好好想,我们的时间很宽裕……” 腥红色的皇冠 0577 这很公平 “兄弟会最早接触召集令是在大约三个月前……” 苍老的声音开启了回忆模式。 三个月前,也就是1786年3月至4月间,佛罗里达半岛上属于白人的塞米诺尔人战争正在收尾,自以为错过良机的洛林则收到了来自美利坚的召唤。 就在那个时候,巴夫洛缪和他的皇家幸福号降临拿骚。 洛林能感受到这句普通陈述背后蕴含的重量。 海盗帝国兴盛于亨利.摩根,他建立了一套有别于世俗,契合海盗价值的特殊秩序。 在这套秩序中,他是食物链的最高层,之下有七位海盗王,再下是具有竞争力的大海盗们,和缺乏竞争力的小海盗们。 海上兄弟会是特例,他们脱胎于第三层的大海盗,有资历,有背景,又主动从食物链中抽离出来,接受所有海盗的供养,成为秩序的维护者和旁观者。 凭心而论,这套秩序的稳定远远超出了亨利.摩根自身的能力,哪怕在他身死之后,依旧平稳地运转了近百年时光。 七雄争霸的稳定格局直到洛林出现才正式开始瓦解、松动。 结社战争之后,黑胡子爱德华凭其威望,黑男爵巴夫洛缪凭其智计,洛林凭借财力各自脱颖而出,在实力上远远甩开了其余三位海盗王,强行把原来的第二层割裂成上下两层。 上层在那之后继续分裂,巴斯特尔海战,黑胡子完败,巴夫洛缪退避,洛林自此成为唯一的强者,即便还没有到达当年亨利.摩根的威慑力,但比之无冕的皇帝,第一代黑男爵已然不惶多让。 这就是如今的海盗帝国的生态,白帜洛林在食物链中独居顶尖,黑胡子爱德华与黑男爵巴夫洛缪继续保持着与第三集团的差距。 棉布杰克,猎犬亨利以及黑王子贝拉米对大海盗们的优势不断缩小,如维京人博尼特,在战败前达到鼎盛的老牌大海盗巧手德里基,以海狸鼠吉尼为代表的新兴势力杀作一团,在第四层向曾经无力正视的殿下们发起冲击。 一超双强的局面下,是群雄争霸、聚散离合的激烈碰撞。 当然,被巴夫洛缪的行为所影响的只有黑胡子。 因为洛林与海盗之间的特殊关系,现在的海盗帝国在最高层只有清晰的南北对抗。 南是巴夫洛缪,以巴拉圭一线群岛为根基,活动范围囊括整个南美和中北美西部海岸的西班牙区。 北是黑胡子,以伊柳塞拉为中心,据守海盗帝国传统的加勒比海域和中纬跨洋航线。 同一个层级的野兽往往会谨守相互回避的原则,哪怕生死攸关,也不会轻易踏足别人的势力核心,而拿骚,恰好就在黑胡子势力的最核心处。 换句话说,巴夫洛缪在没有受邀的情况下造访拿骚比洛林这次的突袭式空降更不合常理,尤其兄弟会的老人言之凿凿,当时黑胡子最具战斗力的本部分队和黑胡子本人就在伊柳塞拉的港湾中休整。 于是第二个疑点产生了,就像是事先约定好一般,黑胡子在那次足以掀起海盗王战争的突发事件中保持了沉默,全程掉线。 洛林不由捂住下巴:“就像事先约定……也就是说兄弟会只知道他们有默契,却不知道他们是否提前沟通过?” “海盗王之间的面谈是瞒不过兄弟会的。”老人说,“因为他们一定会坐着旗舰赴会,而且绝不会走进别人的老巢。在海盗的世界,单纯把见面当成商谈的家伙大概早就死绝了。” 这句话洛林深以为然:“但是沟通也不见得一定要亲自做吧?” “那殿下又为什么要亲自到拿骚来?” 为了确认…… 洛林一下变得沉默。 见面、商谈、沟通,类似这样社交类的行为确实没有领袖亲自执行的硬性需要,但也并非谁都可以替代,需要综合考虑权限、能力以及信任关系,越是重要的场合越是如此。 洛林会冒着风险登岛是因为船上没有适合的代行者,巴夫洛缪也是一样。 除非…… “有人能够完全替代他,说服黑胡子保持沉默。” 老人愣了一下,继而就是狂笑出声。 “难道殿下以为这世上的海盗团都像您的商会一样人才济济?”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社交圈以文明的方式积聚威望,不影响股权、财富等一系列决定商会归属的关键,所以诸如卡门、查克、拉莫斯、埃迪和克伦才能一边掌控着不下于洛林的社交能量,一边安安心心地在德雷克商会做他们的雇员。 海盗以野蛮的方式积聚威望,一旦巴夫洛缪的海盗团中出现足以与团长分庭抗礼的人物,其结果不是改朝换代,就是另立门户。 所以洛林假设的人不可能存在,巴夫洛缪深入拿骚,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和黑胡子之间的默契已经超越了语言。 答案很可笑,哪怕再可笑,洛林也必须接受。 洛林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呢?巴夫洛缪在拿骚发布了召集令?能让两位殿下摒弃前嫌相亲相爱,难道这份召集令其实是针对我的黑券?” 老人脸上露出苦笑。 “那位殿下大费周章来到拿骚,向兄弟会捐赠了五千镑,然后要求我们向所有的海盗王和大海盗发布召集,包括您在内。” “包括我在内?” 这就真的真的很有意思了。 海上兄弟会的特殊存在,别的海盗哪怕不以为然也会多少顾忌些脸面,哪怕是拒绝,也得找个看得过去的理由去拒绝。 唯有洛林,就算那封召集令真的发到迈阿密,洛林也不会理睬,巴夫洛缪肯定能猜到结果,也就是说他只想让洛林知道召集的内容,而且内容肯定不会对洛林的利益有所损害。 “内容呢?”洛林饶有兴致,“召集的内容是什么?” “我刚才就说了,不知道。”老人脸上的苦意更浓,“我们拒绝了召集,为此放弃了钱财。那位殿下并没有强求,当天下午就离开了拿骚。” “一个半月后,棉布杰克殿下发布了召集令,范围缩小到包括他在内的三位殿下和现在唯一的海盗王候选维京人博尼特。如您所知,只有贝拉米拒绝了召集。” “我们不知道召集的内容,不知道召集的地点,只知道拒绝召集之后,贝拉米的海盗团发生了叛乱。忠于他的四条船在墨西哥湾战沉,他和维达号不知所踪。” 老人的声音带着波动,让洛林恍然想起来这位衰老的法典守护者和黑王子贝拉米之间的特殊关系。 他曾是贝拉米的老船长,在弃船上岸,贝拉米继承海盗王头衔之后,双方依旧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从有限的接触来看,贝拉米应该对他很尊重。 洛林皱起眉头:“你找过贝拉米么?” “通过当年船上的老部下,我用那时的暗号给他留了消息,猎犬亨利发布了黑券,给他的脑袋挂上了1000镑的悬赏。” “他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上岸,宣誓成为法典的守护者,只有那样黑券才会失去效力,他才不用提心吊胆地活在追杀当中……” 洛林?异地看着老人:“很不错的建议,难道他拒绝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能否收到消息。”老人叹着气,“茫茫大海没有信标,我的留言只能放在久远的约定地和相熟的情报贩子手里,传给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他收到,也不见得会听我的,就像当年……” “当年?” “莱昂纳多,第三代黑王子贝拉米殿下,他不仅是我的船员,还是我的孙子。” 狗血的剧情突然在洛林面前展开,今天这场会谈的许多不合理之处一下子迎刃而解。 洛林笑起来:“怪不得……你想我找到他,救出他?” 老人对洛林的猜测不置可否,他轻声说。 “棉布杰克与您有私仇,旧的召集令或许与您无关,但您既然来到这儿,就说明新的召集令很可能添加了关于您的内容。” “棉布杰克、猎犬亨利、维京人博尼特、黑王子贝拉米,我的孙子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召集令内容,同时也愿意告诉您的那个人。”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他平安地活着,这很公平。” 洛林沉吟了片刻:“没错,这确实很公平。” 腥红色的皇冠 0578 好人有好报? 瓦尔基里号,洛林、贝尔、卡特琳娜围着法芙娜特制的大幅海图,法芙娜本人则一如标志般趴在海图边,小心翼翼地把一层层标记添加在原图上。 原图里有整个北美沿海和加勒比海,北到格陵兰,南到南美洲,西到北美大陆,东至向风群岛及其延伸的中脊海域。 这就是兄弟会老人所给出的贝拉米逃窜的可能范围。 贝尔摸着下巴,脸上写满了万策尽三个大字。 “时间,很紧张吧?” “何止是紧张。”卡特琳娜指着孤悬在波士顿外海的外儒斯特岛,“拍卖会在7月20号开始,还剩17天,乘着中脊的海风,在最顺利的状况下,我们从这里出发也需要5天,这样能供我们挥霍的时间最多就只剩下12天。” 洛林抖开细长的教鞭:“我们从圣戴拿出发,可以节约至少一天。但考虑到海上的意外,我们肯定不能把自己逼得太死。” “两天。”贝尔看着图上艳绿色的夏季洋流,伸手比了个v字,“两天加四天,一共六天,哪怕全程沐浴风暴,我也会准时在外儒斯特入港。” “也就是说算上航行到圣戴拿的时间,我们寻找贝拉米的时间只有11天……”洛林耸耸肩,“听起来这位殿下和我们有缘无分。” “但召集令的内容只有他知道吧?”卡特琳娜问。 “具体的内容只有他知道,可如果把要求降低一些,我们现在知道的也不算少。”洛林的教鞭在海图上游荡着,从拿骚,一路游到墨西哥湾,“去卢西吧。” “卢西?”所有人都是一愣。 “从北来,向南去,贝拉米是个难得的海盗,就算把过往的善与恶相抵消,他也值得我们为他浪费4天。” 瓦尔基里扬帆驶离拿骚,距离威慑海岸前后不足三个小时。 但她走得一点也不仓皇。 在贝尔的掌舵下,瓦尔基里昂着首,全程航行在最适风的航线上。往来的船只像受惊的鹿群般疯狂躲避,甚至因为躲避连续发生了三起碰撞,还导致一艘布里根廷慌不择路,径直冲上了湾口天堂岛的沙滩。 王者游行,肃静,回避! 瓦尔基里在一片乱相的欢送下堂堂而走,很快就从港湾驶入开阔的海域。 警戒级别从一级直降回三级,在命令宣布的一瞬间,连自以为胆魄过人的卓戈.卡奥都感到腿脚一阵阵发软。 这让他感到羞愧难当,尤其是看到如平常般游荡在甲板,时不时踢打嘲笑水手的莱夫,那种羞愧的感觉愈盛,愈发地难以扼制。 甲板如此正常! 明明在敌意的刀尖上连跳了三小时的舞蹈,明明随时都有被强敌包围的风险,可是瓦尔基里的老人们却看不出半点异样,连素来喜欢大惊小怪的亚查林都如同往常。 “德赛先生!”他在换班时找到了亚查林,“虽说只有短短三个小时……您不紧张么?” “紧张啊。”亚查林理所当然地笑了笑,“哪怕是世上最虔诚的浪漫囚徒,我们在翻淑女阳台的时候还是会忧心暴露,更担心拉开窗帘,淑女的床上还躺着另一位男士。” “被忧心束缚会让我们停滞不前。”他拍了拍卡奥的胳膊,“如果因为太过紧张而弄错助性药物的使用剂量,你会发现,那是比不用更糟糕的事情。” 船上陷入迷茫的远不止卡奥一人,虽然理由各不相同,但样子大同小异。 洛林的指挥位在舰艏,所以临战状态下,大副必须在艉楼坐镇。 卡特琳娜的身边只有法芙娜,她抬着头远眺着退入海平线的岸影,轻声问。 “法芙娜,关于船长在启航前说的,你听得懂么?” 法芙娜用圆规在海图上圈出瓦尔基里现在的位置,不明就里抬头。 “舰长说的?” “关于召集令的内容……” 法芙娜这才恍然:“大概听懂一点。” 她的答案反倒让卡特琳娜更迷茫了:“听懂了?就是说哪怕我们这趟什么都没找到,答案也已经找到了?” 法芙娜点点头。 “召集令的源头是巴夫洛缪,一共发布了两次,而且他刻意回避自己参与其中。” “为了让海上兄弟会发布第一次召集,他去了拿骚,黑胡子保持了沉默。考虑到第一次召集的人选中有董事长的名字,召集的内容肯定对海盗有利,而且事关重大。” “董事长应该有让他们功败垂成的能力,他用这种方式通知董事长,只是为了威胁董事长,让我们主动回避,不要与整个海盗世界为敌。” “然后第二次召集,巴夫洛缪退而选择了棉布杰克,响应的人在波士顿集结。有这一事实为佐,结合第一次召集的分析,大致可以推测出召集令与拍卖会有关。” “接着第三个信息,我们没有收到邀请函,这个事实推翻了我们对第一次召集的分析。” “可以推测拍卖会上有董事长感兴趣的东西,因此巴夫洛缪才会认为董事长一定会出席拍卖会。” “第四个信息,召集的时间。第一封召集在三个月前,第二封在一个半月,那个时间我们还不知道拍卖会的存在,因此海盗的戒备与大不列颠的委托大体不会是同一件事。” “凭这四点,我们可以推测巴夫洛缪志在拍卖会上的某件拍品,他不愿亲自出席,也不希望我们出席。然而有人希望我们出现在拍卖会上,若这一点为真,肯定会有某些消息出现,把我们引导向拍卖会场。” “那么第二次召集呢?”卡特琳娜奇怪道,“你的推论里似乎完全忘了第二次召集。” “第二次召集的情况比第一次简单得多。” 法芙娜在卡特琳娜面前洋溢着人前看不到的知性和自信。 “巴夫洛缪退而求其次,肯定会对棉布杰克有所让步。这一让步就是添加条件,内容大概是与我们为敌。正是为了保密,第二次召集的内容才没有广泛扩散,也是为了保密,黑王子贝拉米才会在拒绝后遭遇不测,陷入众叛亲离的无助境地。” 卡特琳娜无力地张了张嘴:“就凭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你居然能推测出那么多……” “没有……” 法芙娜破功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打开下舱的舱盖,逃离卡特琳娜灼热的崇拜。 “我是在董事长的提醒下才想明白的,就是那句【如果把要求降低一点】……” “要求哪降低了……” “朱迪亚先生才是真正厉害的人,我看他当时的表情,大概在董事长说完情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这些想明白了。” 法芙娜的话让卡特琳娜感到失落。 她的特长是冲动、勇敢、行动力强,洛林夸她是水手心灵的风帆,但在她看来,那些东西根本就算不上优点。 她是船上的决策者之一,身为决策者却有野猪一样直来直去的性格,所以洛林才无法让她独挡一面,曾经的玫瑰海盗团才会在黑曼巴的陷阱中尸骨无存。 她不由想,或许,她就是这艘船上的软肋…… 有个柔软的东西贴上来,法芙娜红着脸钻进她怀里,张开双臂,环抱住她的腰。 “卡特琳娜小姐是世上最优秀的海员。”法芙娜的声音细而弱,混在海风里,几乎被风声淹没,“您是那样的正直勇敢,只要被您注视着,哪怕是我这样没用的人,也能拥有斗志和自信。” 卡特琳娜苦笑起来:“法芙娜,你大概不知道,这艘船上只有我和莱夫曾是真正的海盗……” “正直与职业无关。”法芙娜坚定地反驳,“我听说过您的传说,污名的圣女,海洋的玫瑰,您的灵魂闪烁着高洁的光。就像董事长愿意挤出四天时间给海上的罗宾汉一样,我猜,您的高洁和勇毅正是他选择您成为左膀右臂的主要原因。” “你真会安慰……” “警报!”瞭望台上骤起战呼,“距离26公里,方位西南西海战!海战一方40米级四舰,一方盖仑型驱逐舰一舰,标志物对比,是海狸鼠吉尼对黑王子贝拉米!贝拉米危机!” 舰艏上的洛林畅快地咧开了嘴。 “太巧了太巧了……”他慢慢抽出刀,“就像是好人有好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瓦尔基里满帆!这一次,我们是神的使徒!” 腥红色的皇冠 0579 黄雀 一对四,黑吃黑,平心来说,这样的场景在海盗当中还是挺常见的。 当然,所谓的【常见】肯定是不怎么严谨的相对概念。 就像是简单的海洋食物链,鲨鱼可以依照喜好去捕食下位的海狮、海豹、鳕鱼和鲱鱼,但除非鲨鱼衰弱到一定的程度,否则哪怕鲨鱼落单了,人们也基本不可能看到鳕鱼群向它露出獠牙。 贝拉米就是海盗帝国中的鲨鱼,已经成功挤身大海盗的海狸鼠先生虽然不至于被当成鳕鱼看待,但毕竟出道时浅,充其量,最多也就是几只不谙世事的年轻海豹。 年轻的海豹围攻伤重的恶鲨,如今呈现在海洋上的就是这样一幅精彩画卷。 “警告!右舷被弹!” 轰,轰轰轰轰! “左满舵!规避!” 一声令下,维达号顺着风疾速左转,在海面剔出高高的水墙。 烧红的铁弹从水墙的上沿砸进去,嗞啦啦喷涌出大团的蒸汽,随即破墙而出,拖着长尾直袭向舰艏。 海盗们的炮术比正规的海军或带有军伍血统的私掠商人差得多,飞出的炮弹四散,轨迹参差不齐。 不过与之对应,维达号规避的水谁也就是那样。侧舷饱合直击舰艏,意味着开炮舰在领先维达至少半个舰身的平行位置。 这时候最好的规避方案是降帆减速,完全退出着弹海域,其次是小角度左舵切近,让出一部分着弹空间,保留自身的速度和灵活。 大角度右舵切出虽然不是最坏的选择,但实在是过于死板。 舰船在规避过程中要斜穿整片着弹海域,切换的航线容易被对手预测,丢掉的切风角度还会损失速度,其结果堪称一无是处。 裏着硝烟的炮弹散花般飞向维达号,一部分落在右舷,一部分跃过甲板飞落在左舷。漫天的水花铺天盖地,维达号速度一滞,远远看去,就像整个陷进了炮火当中。 轰! 水雾当中轰鸣炸响,维达号反击,开着炮冲出水雾。 其舰组在驾驶侧的能力是一流的,眨眼间便找到新的切风角度,航速在短时间内一提再提,等到强行冲出水雾,鼓起的船帆已经把速度提到六节,基本恢复到满舵前的状态。 可是拥有优秀驾船技术的不仅有维达号。 片刻的耽搁,海狸鼠的两艘巴格后来居上,一左一右向维达发起夹击。 维达没有闪避的空间,三艘平行在区区50米宽的海面,帆装更灵巧的巴格在追逐中游刃有余。 “两舷被弹!”瞭望手凄厉地嚎叫,“甲板直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极近距离的行进间炮击,两艘巴格不约而同选择了链弹和主桅,数十枚链弹在半空中打开,像印第安的投石索一样飞向挂满帆的维达号上层。 无处闪,无处避,无可穿! 贝拉米眼神冰冷地看着敌舰上涌起的硝烟,猛地挥手:“放!” 迄今为止仅仅鸣响过几次的两舷同时开炮,密集的散弹在两舷半空排出内眼可见的弹幕。 海狸鼠的链弹撞碎弹幕,动能已经消散地七七八八。原先必中的打击一下子泄了气势,歪歪斜斜坠落,有气无力地砸进海面,砸中船壳。 在远方观战的洛林第一次生出眼前一亮的感觉。 “啧啧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亚渣,看到人家拦截的手段了么?” 亚查林瘪着嘴放下望镜:“炮只有这么多,射速也是固定的,究竟是进攻还是防守,我们只能选择一样。” “你这是狡辩。”洛林挑着眉毛嘻皮笑脸。 “我还犯不着为了这种粗笨的用炮手法狡辩。我们谈的是用剑还是用盾的问题,聪明人都知道,剑能一劳永逸地杀死敌人,而盾只能让我们暂时不被敌人杀死。” “我记得莱夫用盾拍碎过不少人……” 亚查林一脸黑气:“散弹也可以用来洗甲板!” “啊哈。” 洛林被他优秀的司炮手说服了,以前膛火炮的射速和火力确实不适合像后世的舰艇一样营造专门的防御弹幕。 贝拉米的用炮方式建立在完全牺牲两舷攻击能力的基础上,像守株待兔,可结果仅仅是勉强能防住链弹攻势。 链弹的冲击力远远不如实心弹,看刚才的失能状态,洛林完全可以猜得出这种防御对实心弹的效果怕是很有限。 当然,以劫掠为目的的海盗也不会像洛林那么青睐实心弹,橘生淮南的故事洛林还是能够理解的。 凭借精妙的指挥逃过一劫的贝拉米从包夹当中杀了出来,右舵直副向右舷的巴格,上层链散弹混合抛射。 双方仅有十来米的距离,散碎的弹丸扫过甲板,鲜血与脑浆涂遍全船。 巴格的前帆烧了起来,舱里的海盗打着滑扑出来抢救,趁着对手失控的机会,维达号见缝插针般切舷而出。 对手只剩三舰! 海狸鼠先生的旗舰一直坠在两公里外的海面,临近的两艘巴格皆在左舷。维达号的右舷一片开阔,而且找回了优质的切风角,盖仑型的迎风优势正变得越来越明显。 “似乎没有我们出场的机会了……”洛林郁闷地叹了口气,“战场距离?” “18公里!”瞭望台的回复快得有点不同寻常,而且语气怪异,数据也怪异。 “18公里?我们全力追了一个小时,距离却只缩短了8公里?不足5海里?” “距离18公里,方位西南西发现舰影,辨认为盖仑型驱逐舰二,布里根廷三,布里格型一,共六舰,正向维达号右翼包抄!旗帜判定……海盗王猎犬亨利!” 观测台上一片安静。 亚查林拉着长长的音调,用百分百复原的嘻皮笑脸看着洛林。 “船长先生,请问你现在的感想是什么?” “感想啊……”洛林捂着下巴想了半天,“当年结社战争的时候,这些海盗王一个也没有跳出来。我们究竟是赚了呢?还是亏了呢?” …… 前拦虎,后逐狼,刚刚脱离险境的贝拉米和他的维达号转眼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海面上连着一条珍珠似的白线,白线最西南端是由南向北的猎犬亨利舰队,六舰。 距离她们不到5公里的航线上是由北向南急进的维达号。她一直保持在最佳的切风线上,身后的追兵让她无遐顾及自己的正面,正朝着猎犬的陷阱猪突猛进。 他们的相对速度达到10节以上,只需要不到15分钟就会撞到一起。海狸鼠吉尼的两艘巴格则紧咬在维达号身后1公里处,双方的速度相差无己,在现在的风况下,盖仑只有加速度的优势,却争不到最高速的领先。 巴格之后再2公里是海狸鼠的旗舰,那艘阴魂不散的盖仑型驱逐舰。洛林记得她叫处女雪茄号,曾和那三艘巴格共同属于一家实力不错的西班牙商会,一年之前还是专营东非至古巴线的贩奴船。 现在那家商会早已破产,而在商会的遗骸上站起来的,就是海狸鼠吉尼。 处女雪茄号与那艘前帆起火的巴格船擦身而过,海狸鼠和他的小老鼠们狂热地驱赶着他们的猎物,却可笑得和他们的猎物一样忽略了黄雀的威胁。 距离8公里,相对速度4节,相向,瓦尔基里在项链的末端翘起了她锐利的舰艏。 “预计20分钟超越海狸鼠之巴格,60分钟进入主战场!” “全员转入二级战备!” “右舷装填!!!” “舰长令,一击脱敌,瓦尔基里直驱战场,不作留恋!” “全舰,突击!” 腥红色的皇冠 0580 处男们的第一次 “跑起来!跑起来!” “受损的帆就地丢掉,燎过火的缆全部加固,甲板用最快速度清理干净,碎的烂的全部推下海,东西也好,人也好,不能动的通通不要!” “接下来可是大餐!” “你们这些渣滓,猪喽,没用的臭虫,海盗王的遗产已经摆上盘子,但是只有上桌的人才有资格去吃,去饱饱地吃!” “想变成富豪么?那就跑起来!” “噢!!!!”震天的呼喊声。 阿西莫夫满意地听着那呼喊声,那是他的船,他的水手。 哈瓦纳大胜利号,海狸鼠海盗团的三号舰,巴格型,船上有两门十八磅炮,164个海盗死伤了42个,活蹦乱跳的还剩122个。 最重要的是,他的舵手死了。 就在刚才,一枚没怎么展开的链弹扫过手轮区,精妙地避开了轮舵,却把藏在轮舵后头的舵手撕成了两半。 舵手是海盗船的议长,权威与船长等若,掌管最终的分配,舵手一死,阿西莫夫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独裁者,在下一位舵手赢得公选之前,他都将一手遮天。 这意味着什么? 新的公选必须等回到老巢才能启动,因为整个海盗团的水手都有成为新舵手的资格。但是黑王子遗产的分配却会在战后立即进行。 身为船长,他将代表全船去领取属于他们的那一份,身为第二分秤官,他将把【那一份】按照每个活人的岗位公平地分割,确保每个拼命的人都实现价值。 然而这一次,【那一份】的数目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阿西莫夫的心头火热。 海盗船的分配规则是第一代黑男爵定下来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完完整整写在法典里,被所有海盗视作公平、严谨的典范。 像这样的伟大人物不可能没有发现其中的漏洞,船长是第二分秤官,舵手是第二掌金人…… 阿西莫夫更愿意相信这是第一代黑男爵的算计,船长和舵手相互敌视,巴不得对方去死,如此船上才不会像那些私掠船一样变成船长的一言堂,换而言之,无论他这次克扣多少,在海盗之神的眼睛里,那都是他应得的。 因为他活着,而舵手死了! 现在,挡在一世富贵面前的只剩下唯一的障碍。他必须及时赶到决战海域,无论现在的哈瓦纳大胜利能在决战中发挥多大价值,关键是见证维达号的沦陷,只要见证,就没有人能克扣他的克扣!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阿西莫夫像狼一样盯着他的海盗们,脸上狰狞着,心里贪婪着。 可是……刚才那轮炮击的杀伤还是过于大了,舵手、操帆、上层操炮、甲板人员一下被减掉大半。 海盗们不像水兵那样训练有素,离开了熟悉的岗位,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缺乏效率,哪怕再急,阿西莫夫也只能忍耐。 不过忍耐的范围应该不包括偷奸耍滑…… 阿西莫夫咧开嘴,摸着爱刀一步步走向主桅边一个傻站着的蠢货。 锵! “你在浪费所有人的金钱,猪喽小子!我希望你能立即找到借口,说服我的刀不要把你的喉咙切开……” 猪喽小子痴痴呆呆:“白……” “白?不是红?” “白……”猪喽小子的瞳孔绝望地颤抖,“白帜来了……那个白帜,他也来了……”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了…… 阿西莫夫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在海与天的交线看到一根刺破苍穹的桅杆高高升起。 那条桅杆如此之高,光是金属锻打的昂贵观测台就有足足四个! 平均15米一个观测台,也就说,那条桅杆足有60米高…… 阿西莫夫的瞳孔兀然缩成黄豆大小。 他终于看到了,那条高得过份的桅尖上鼓荡着纯白色的旗,旗上有三色堇与蔷薇共同构成的美丽图案。 那是……海盗世界当今唯一的至尊强者,海盗猎人,白帜的洛林! 他……来了…… …… “今天的第一个目标是巴格型。”右舷炮舱,亚查林舔着嘴唇,“舰身没有明显的改装痕迹,长度为40米级,与瓦尔基里舷高差在3至4米,前桅小破,有一定程度的人员损伤。” “巴格型的标准主炮是12磅,副炮是9磅,但是不要忘了,我们即将面对的这艘船属于近两年海盗界窜升最快的邪恶新星,任何炮门背后都可能藏着18磅,不要对暴发户的专业能力抱有任何期待。” “她就是一个来城里淘金的乡下姑娘,既不聪明,也不美丽,性情狂妄,动作笨拙。我知道你们不屑对她展现你们的魅力,但是先生们……” 亚查林深吸了一口气。 “贵族的第一次恰恰属于家里的女仆,那些来城里淘金的乡下姑娘,既不聪明,也不美丽,性情狂妄,动作笨拙,这是宝贵的人生经历。” “这次的主炮由幸运的处男们执行!冷静点,铭记住这个屈从于生理需求的瞬间,一炮之后,你们就将从男孩,变成男人。” 炮舱里的懒散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实习生们粗重而热烈的呼吸。 亚查林沐浴在精虫上脑的目光里,像斗牛士一样亮相,鼓掌。 啪啪! 副炮长克里三两步窜到亚查林身边,小声问:“司炮长,要不要备两组保底?” “保底?”亚查林翻了个白眼,“协助年轻人完成蜕变是成年人不可推卸的责任。保底肯定要有,但绝不能剥夺他们打炮的权利。” “呃……” “设定距离30米,上层射角2,散弹、链弹混装,下层射角0,实心装填,全右舷饱合准备。” 他的语速飞快。 “风、浪、倾角都不用他们考虑,对手还是个不懂得拒绝的痴女。今天是最好的成人礼,我们要懂得放手,懂得……废物利用。” 克里啪一声并腿立正:“是!” 亚查林又想了想:“对了,把刚才的炮击数据原样复述给船长先生。今天是炮舱菜鸟们的首战,他也得帮着推推屁股,可不能因为一时兴起,就把我们的床给掀了……” 洛林很快就收到了那个诡异的“推推屁股”的小要求,这说明克里绝对不是老实人。 更准确地说,瓦尔基里的炮舱有重塑三观的神效,只要在那里待满一年实习期,无论他们本性如何,绝对都不会和老实再有半分关系。 不过亚查林求助实在是太难得了…… 洛林看着越来越近的哈瓦纳大胜利号,看着她笨拙地挣扎,慌乱地启航…… “艾德雷。” “在。” “通知贝尔,从敌舰左舷三十米平行切舷,切舷时不减速,甲板倾角不大于5度。再告诉卡特琳娜和克伦,迎敌面布置防炮板,无关人员撤离甲板,全舰做好冲击准备。” “是!船长!” 艾德雷跑出去,甲板上跑起来。 洛林倾听着身后毫无必要的喧闹与热忱,微微一笑。 “处男们的第一次……饱合,我记得是110秒吧?居然连两分钟都不到,啧啧啧啧……” 腥红色的皇冠 0581 阿波罗的金马车 “与维达号距离4800!距离在拉开!无法抵近!” 处女雪茄号上,海狸鼠吉尼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辣椒,满满当当塞进嘴里。 来自墨西哥的原生火辣很快在口腔蕴开,刺激得他双目赤红。 大副罗德曼站在他身边满脸钦佩。 “团长,黑王子不愧是黑王子,明明前面就有埋伏,居然还敢加快船速。” “不是加快。”吉尼的嘴巴喷洒着粉红色的汁水,“是他的舵和帆太稳了,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有偏出过风带,船的速度自然稳定。而我们偏出过好几次,相比之下,距离才会越来越大。” 罗德曼乍了乍舌:“说来猎犬的第二舰队应该已经进到他的甲板视距了吧?为什么还要顺着风带往前冲呢?” “我们的船紧咬在后面,这时候大幅改变航向肯定会被我们追上。维达号在赌,赌只要她的速度够快,猎犬的船就不敢拦在她的行进路线上。” “同归于尽?” 吉尼放肆地大笑起来:“毕竟吉.萨瓦伊号远在波士顿,小猎狗们离开狗王,被猎物吓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轰隆隆隆隆隆…… 话声被天边的闷雷打断,吉尼?异地皱起眉头,回头望向澄净的青空。 “罗德曼,今天会下雨么?” 罗德曼也是一脸迷茫:“看天色应该是晴天,昨天今天明天都是晴天……” “那这雷……” 轰! 炸裂似的爆鸣从海天的尽头喷薄而出,与之相伴的是浓重的冲天的烟柱,以及一座扶摇向天的小小飞屋。 吉尼目送那座飞屋从海平升起,乘着风在天空飞翔许久,又似乳燕投林般害羞地钻回海平,再无消息…… 他的嘴不知不觉早已经张到了最大。 “罗……德曼……” “是……” “那里……难道是……” 罗德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大概……是阿波罗的金马车失事了吧……” “金马车……是不是落在了哈瓦纳大胜利附近?” “可能是海市蜃楼……” “有那么清楚的海市蜃楼么?” “可能……” “可能?” 沉默,沉默…… 罗德曼像才回过神般啪地站稳:“团长,我这就让瞭望……不!我立刻去瞭望台!立刻去……立刻去!” …… “左舵!切舷!” 伴随着卡特琳娜中气十足的命令,贝尔像捧着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拨动舵轮。 瓦尔基里正在以超过十二节的速度翘艏巡航,在这种状态下,任何不顺滑的变向都会在海面切出断层,抬着船大幅度地侧倾。 但洛林不允许减速,也不允许侧倾,在这种要求下,假惺惺的5度与不允许在操作上基本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瓦尔基里的切舷从遥远的1,8公里外就开始了,贝尔每次只能拨动不到一度,初见成效就快速回舵,等船稳定又重新转舵,如此反复,反复,直到进入200米,才把行进中的船完整地从目标的正后挪动到左舷。 所有的倾斜都被藏进周而复始的破浪里,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像侧倾,硬要形容的话,颠簸或许是更精确的词汇。 互尔基里以完全平行的姿态从哈瓦纳大胜利号的左舷切过去,舰艏穿过目标的舰尾,像高高在上的神灵,昂艏挺帆直进到目标中段。 初次担当炮令的年轻人紧张得几乎要虚脱,完全忘记了开炮的命令。 他听到对面有人声嘶力竭地吼叫:“开炮,开炮!把她轰沉,轰沉……马上把她轰沉!” 轰轰轰轰! 零零星星的炮弹砸在瓦尔基里的贴甲上,在三十米的距离,十二磅仅能擦出些许火花,只有十八磅才能稍微把甲片下的支撑冲击变型,发出吱呀吱呀的倒牙声。 刺耳的倒牙声,轰鸣的前膛炮和余韵不绝的撞钟声合力,终于把年轻的炮令从紧张感中轰炸出来。 他已经不紧张了。 小小的灵魂飞起来,像个木得感情的旁观者一样看着身体举起手臂,向着90度正前猛地挥下。 “饱合射击,发涩!” 轰! 第一声炮击打响,捏着发索的主炮手以条件反射的姿态完成扯舷的动作。 烧红的十六磅铁弹丸从深邃的炮管中飞出去,眨眼间跨过32米宽的海面,撕开船壳,破开隔舱,势如破竹般在哈瓦纳大胜利的艏三分之一处砸开一个大大的窟窿。 没有人为这样一发直击欢呼。 紧张、沉默、机械、日复一日的训练,成百上千次的模拟…… 年轻人在炮声响起的瞬间忘记了一切,只剩下手里的发索,自己的轮次,还有往复无穷的五秒。 五,四,三,二,一,轰! 五,四,三,二,一,轰! 五,四,三,二,一,轰…… 散弹和链弹扫过甲板,三十二磅的重炮轰碎船壳,瓦尔基里和商用的巴格型从来都不是一个次元的生物,每一次鸣响都像是来自地狱的丧钟。 炮舱第三、第五、第六炮门先后击碎了哈瓦纳大胜利的弹药,飞散的弹药在逼仄的寻不见活人的火场中乱飞,反复引燃,反复扫荡。 有一枚跳弹撞碎了船体正中的火药舱,烈火包裹住大桶大桶密封的火药,噼里啪啦不停地焚烧。 又一枚跳弹紧随其后,掠过一个又一个侧窗,目送着擦舷而过的巨舰,撞碎了火药桶,洒出大把的药包。 轰隆隆隆隆隆! 殉爆发生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剧烈的爆炸在舰的中心喷薄,烈风裏着杂碎扫荡掉沿途地一切阻碍,把千疮百孔的船身撑碎、撑飞。 桅杆、艉楼、船板、舰炮、残尸、活人…… 所有能飞的不能飞的东西都飞了起来,硕大的艉楼和数米高的海啸一起扑向瓦尔基里的身后。 但它们追不上。 冲天的烈风搅动空气,在贝尔的操控下,瓦尔基里一度攀上十四节的极速,快得连殉爆的余波都望尘莫及。 年轻的炮手们扒满了艉炮的炮门,脸挤着脸,头挤着头,欢呼声压抑起伏,就像恶鬼在地狱呼号。 亚查林和克里并着肩斜靠在舱壁上。 “司炮长,这一批的质量真的很不错。” “不过是推倒了家里的女仆而已,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亚查林瘪了瘪嘴,“允许他们回味两分钟,两分钟后开始攻略我们尖嘴猴腮的女仆长。” “他们主炮,他们号令,他们策划。让老伙计们做好辅助工作,不许提建议,但要提前毙掉不切实际的幻想。” “告诉他们,这次没人帮他们推屁股,想展现男人的雄风,请自己把腰耸起来。” “A YA!” 腥红色的皇冠 0582 比性命更重要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a href="https://enxuemi6./" target="_blank">https://enxuemi6./</a>!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腥红色的皇冠 0583 黑旗的王子【儿童节快乐】 “目标敌旗舰处女雪茄号,半帆追击,纵帆解锁!” “前桅,主桅降半帆,纵帆解锁,转桁!” “敌巴格型左侧切舷,距离800,全舰临战!” “二级临战,各组检查固定!” “左舷被弹,规避!” “右舵规避!” 海狸鼠海盗团的巴格型沙嘴海参号在300米外向着瓦尔基里切舷开火,弹丸轰鸣着飞出炮膛,划过墨蓝色的海面,散乱地摔落在瓦尔基里左外的海面。 没有命中,没有近失,这一轮畏畏缩缩的驱逐炮击几乎是无效的,连一枚能被称赞的威胁跨跃都没有。 瓦尔基里的菜鸟们迅速组织起反击,十五门三十二磅接二连三的鸣响,溅起的水花虽然吓人,但除了让沙嘴海参号逃得更远,实际上也没有比对手表现得更好。 洛林?异地在上甲板上看到了乱晃的亚查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亚渣,你的临战岗位好像在炮舱吧?” “有克里看着呢,我的船长大人。”亚查林懒懒散散地更换着固定索,“想要在被监护的年纪告别处男,年轻人就需要靠自己的力量从院墙上翻出去。” “但是告别处男的仪式不是在上一艘船就完成了么?克里告诉我,你把那艘巴格说成了贵族少爷的贴身女仆。” “是女仆,不是贴身女仆。”亚查林庄重地反驳,“实际上没有多少人会对自己的贴身女仆下手,她们太年轻了,而且在情感上大多比家里的妹妹更像妹妹,你应该对这有所感触。” “抱歉,完全无法感同身受。”洛林耸耸肩,“德雷克家族致力于培养优秀的海军,每一位男丁都会从8至10岁开始学习水手技能,留在岸上的时间很有限,所以别说年轻漂亮的贴身女仆,我的房间连女仆都没有。” “没有?”亚查林很?异。 “没有。能给我留下印象的只有家里矮矮胖胖的老管家福尔基,这么多年过去,他大概已经退休了。” “听起来……你的童年真无趣。” “恰恰相反。”洛林反驳说,“我在11岁那年就以水手的身份完成了环球航行,相较于和年长的女仆滚床,我猜它更符合有趣的定义。” “不不不……”亚查林一个劲地摆开手,“正常人只会把九死一生当成人生财富,它对十一岁来说太沉重了,正常人都不会用有趣来形容它。” “是么?” “绝对是这样的!” “是么……” 和沙嘴海参的切舷无惊无险地结束,海狸鼠团的另一艘巴格型水晶山咖啡号在那之前就逃离了战场,瓦尔基里的正面视野里只剩下位于东南方的处女雪茄号。 两者距离1100,瓦尔基里号航速7节,相对速度1.5节。 船员们表现得很放松,虽说是临战状态,甲板上却随处可见有说有笑的喧闹。 前桅的瞭望则以每分钟一报的频率把远方战斗的情况传回来。 就在瓦尔基里与沙嘴海参切舷的当口,维达号选择了向左突破,拼着三发中弹一次直击穿过了布里格和一艘五级盖仑的夹击,并在700米外完成了大弧回旋,第一次主动向对手发起突击。 贝拉米完全没有求助的意愿。 洛林趴在护栏上,用望镜套住处女雪茄号,在她的艉甲板上找到了一个头戴三角帽,膀大腰圆,满头卷发的怯懦之徒。 “该说你倒霉还是罪有应得呢?明明是来打野鸭的,撞进的却是湾鳄的巢穴……” “敌巴格型回旋!”主瞭望在头顶呼喊,“速度6节!7节!还在加速!” “在海盗的世界坚守忠义……”洛林?异地放下望镜,回过头找到海面上扬帆疾追的沙嘴海参号,“从各种角度来说,你们都活腻了。” …… “撞击距离300!” “250,200,150,100……舰艏被弹!” 维达号的瞭望高声叫喊着向全船的人通报警讯。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通报,包括贝拉米在内,因为距离的关系,站在舰艏的四位干部可以比瞭望更清楚地看到炮门背后的气象。 炮手们在散开,主炮手点燃了发索。 布里格船的主炮只有十二磅,这种更注重民用的小口径炮不像中口径和大口径拥有高比例的换代,市面上的主流依旧是老旧的火绳激发,相比于燧发,被攻击者当然有更多的规避时间。 “左舵十度切舷!”贝拉米毫不犹豫地把突破口选在了左边,从布里格的舰艏穿过,“右舷散、链弹,预备……” “舵左!”/“开火!” 轰轰轰轰轰! 双方的火炮在几秒之内同时放鸣,八九十米的距离,炮点却呈现出散乱。 维达号打着巨大的倾角在高速中避开了大部分着弹区域,在规避的过程中,散碎的铁弹与夹杂的链弹一组组轰上半空。 船身振动,振动,振动,巨大的振动! 轰隆! “艉楼中弹!”有人在贝拉米的耳边喊。 “检查受弹情况!确认炮击效果!快!” “艉楼擦伤,二三层间碎裂,一人受伤!” “敌上层主帆起火,前桅中损,炮击中二,人员损伤无算!” 他要的结果很快就得到了确认,这轮切舷完美无缺,直接破坏了布里格讨厌的行动力。 维达号的转向也完成了,而夹击的五级盖仑还没…… 夹击的五级盖仑?! “左舷受弹!60米饱合!规避!” 贝拉米猛地朝左边看过去。 就在60米出头的海面,那艘在一瞬间被全船人遗忘的五级盖仑开始了切舷。 那剑一样的舰艏与维达的舰艏平行交错,一号炮位闪出火光,伴着巨大的轰鸣,有一枚炮弹正呼啸着奔向舰艏。 “不要规避!直冲过去!” 贝拉米撕声力竭地高喊,话音未落,身体就被矮胖的伦巴抱住,撞开。 轰! 飞驰的炮弹间不容发地砸在毫无防备的艏甲板,火光,爆鸣,贝拉米眼睁睁看着憨厚的斯比亚尼和骄傲自负的迪普敦和木碎铁片一起高飞起来。 有枚刀一样的木片唰一声扎进贝拉米的左眼,视线断联了,只有疼痛,万籁俱寂! 嘭! “团长中弹!” “艏楼直击!二副和航海长坠海!快来人灭火!” “船壳、水线两处擦伤!底舱漏水!船工,船工在哪!” “成功突破包夹!前方净空!” “医生!团长需要医生!” “巴斯蒂安先生接替指挥,下令满帆,全速……” 如昏迷不醒般的贝拉米猛地坐起来,左眼窝插着至少三十厘米长的尖锐木条,如恶鬼般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伦巴。 “全速回旋!” 腥锈的血顺着脸流进嘴里,又随着怒吼被喷出来,溅了赶来的船医满头满脸。 贝拉米粗重地喘息:“外面还有三艘布里根廷,我们根本跑不出去!” “击沉他们,杀光他们,我们是加勒比的黑王子,能战胜我们的只有海洋,没有凡人!” “回旋!!!!!” 他的声音如此响亮,跑动在甲板上的海盗们不由停下脚步,眼神在他和船上的二把手,舵手巴斯蒂安之间游移。 巴斯蒂安捏着手轮洒脱一笑。 “都愣着干什么?我们的团长大人还活着,而且完全没有寻死的打算。这种情况下该听谁的还要我明说么?” “万岁!”海盗们振声欢呼。 “维达号回旋!转帆切风,左翼追击!” “灭火!把船头的火灭掉,立刻组织人去底舱!” “去碾小狗的尾巴!” “冲锋!冲锋!让他们尝尝黑王子的厉害!” “血债!血偿!!!!” 腥红色的皇冠 0584 追得上 瓦尔基里,皮尔斯舱。 所谓皮尔斯舱,顾名思义就是“专属于皮尔斯的卧舱”。 它设置在艉楼下一层偏近侧舷的位置,与艉3号炮门相隔两个舱室,与左15号炮门相隔一个舱室,兼具有视野开阔、结构坚固、高度适中、环境清幽等特点,是船上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然而自从获得特勤编队的提督任命之后,皮尔斯就只在马斯喀特攻略中短暂地以提督实习生的身份登上过瓦尔基里。 更多的时间,这个舱室被用作瞭望宿舍、伤员宿舍或者客舱,就比如现在,住在里面的就是德雷克商会的临时拍档代表,哈利.谢菲尔德少校和莱斯.米兰迪中尉。 他们以情报专家的身份加入到拿骚之行,原本是为了给在拿骚举目无亲的德雷克商会提供一点可靠而专业的支撑。 可事实证明西格完全低估了洛林在海盗世界的威慑力。 瓦尔基里像个莽汉一样开进了拿骚的港湾,洛林像个莽汉一样带着七个人登上了海盗帝国的腹心,然后西格绞尽脑汁才接触到皮毛的情报就那么到手了。 瓦尔基里拍拍屁股准备打道回府,情报专家们在一路上最伟大的成就就是凭自己的力量克服了晕船。 这让心高气傲的哈利感到挫败,那种隐含的情绪和当年万圣节行动中的登陆和离岛别无二致。 明明在人心的算计上,洛林表现出的能力远不如西格通透,但就是凭着恰到好处的鲁莽和蛮力,主动总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洛林那边。 “再这么下去,双簧就要变成独角戏了……” 哈利趴在窗户边,郁闷地吐了一口长气。 “少校,你在看什么?”莱斯好奇地凑上来。 “看野猪们集体跳崖。” “野猪?跳崖?”莱斯学着哈利的样子趴在栏杆上,只看到一成不变的海,还有不远处越追越近的沙嘴海参号。 “刚才瓦尔基里减速你感觉到了吧?” “嗯。” 瓦尔基里的减速很明显,降下半帆,舰艏下沉,航速从12节往上跳水到7节,哪怕是他们这样的旱鸭子也不可能错过感觉。 “79年吧,我们在丹博里机动,补给断绝。那时中校带我们突袭了一个大陆军的马场,抢到了足够的马和两周的食水,你记得吧?” 莱斯郑重点头。 那一次八连奉命在宽正面吸引两个民兵团的注意,1比20的兵力比,极端不利的战场环境,但司令部承诺的补给却还是像往常一样迟迟不到。 为了活命,西格带着他们在整个宽正面反复机动,但连续几场长距离的突袭还是让八连弹尽粮绝,伤兵满营。 莱斯的手臂当时中了一枪,被几位同僚轮流背着,好几次看到了死神的幻影。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西格还是找到了两个民兵团之间的缝隙,抢下了一座马场,让八连确保了安然撤退的机动能力。 “中校带着我们骑马逃跑了么?”哈利问。 “我隐约记得好像是伤兵太多……” “抓来的医生说伤兵需要两周静养,贸贸然疾行,至少有20个人会死在路上。”哈利帮助莱斯回忆了当时的背景,“所以中校做了什么?” “放出消息,驱车慢行,把近一点的莱斯利团引进了山谷……” 哈利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那时候中校让我带着十个人做诱饵,她跟我说,跑得越快越好,但如果莱斯利团跟丢了,就以逃兵罪送我上军事法庭。” “哈?” “那一次的结果,莱斯利团追着我和二班跑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人困马乏,她带着莱恩抄了人家的尾巴,把整个团部埋进了山谷。” “莱斯利团溃散,谢尔西团东逃,我们在马场安安稳稳休息了一个多月,直到所有人的伤势都全愈了,疑神疑鬼的司令部才接管了无人防守的丹博里。” “瓦尔基里正在做的事和我当时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哈利扭过头看着船尾白色的轨迹,“她的速度并不慢,降速前是无可企及的高速,降速后是拼尽全力似乎就可以赶上的奢求。” “全力以赴是一种魔咒,会让人下意识忽略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对当年的莱斯利团而言是追击途中可能遭遇突袭的风险,对我们身后的海盗来说,就是即便追上了,他们又能对瓦尔基里做些什么。” 说到这儿,莱斯总算听懂了哈利的所指,虽然这份迟来的领悟实际上没有任何切实的意义。 瓦尔基里的行动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就像是现在,大概是嫌身后的巴格追得太慢,瓦尔基里进行了一次有失水准的航向调整,又一次大幅降低了自己的航速。 航速4节,稳定攀升。 她对沙嘴海参号的诱惑变得愈发直白,如果之前是【加把劲,你就快要追上我了那现在就是【加把劲,再不追,你就永远追不上了】。 沙嘴海参号鼓帆疾追。 9节对5节,不足千米的船距。几分钟后,沙嘴海参的舰艏终于从哈利和莱斯的眼前超了过去,艰之又难地追赶,一点一点,奋发向前。 很快她就获得了四个炮门的射击角度,但瓦尔基里的速度已经恢复到与她齐等的地步,无论她如何追赶,都不能再争取到第五个炮门的射角。 这就是极限了…… 有个声音在沙嘴海参的舰长的耳边响起。 “主炮1至4号,副炮1号、2号全散弹装填,备战,以右舵倾角为信号,各炮自由抛射。” 他郑重地清了清嗓子。 “不久以前,水晶山咖啡号逃走了,我认为这是理智且正确的抉择!” “毕竟我们都听到了哈瓦纳大胜利号沉没前的哀号,她的下场告诉我们,巴格型在那位白帜殿下的面前比瘦弱的孩子还要无力。” “但是先生们,别忘了我们都是被团长从贩奴船上解救出来的货物,不管过往、未来如何,至少现在,团长仍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 “恩义理当得到报偿!”他正声说道,“趁着伟大的白帜依旧把我们当成无害的虫子,目标帆缆,一击即走。” “不管这一击能对白帜的旗舰造成多少伤害,炮响之后,我们欠团长的就偿清了。那之后无论他再如何恳切地呼喊我们,我们都能问心无愧地一走了之。” “我向你们保证,这是这场噩梦的最后一炮!” “全员固定!”他伸手捏紧腰上的绳索,“右满舵,发……” “左舷被弹!”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 硝烟弥漫在海上。 艾德雷在硝烟当中放下望镜,小跑几步登上艏楼,并腿立正向洛林回报。 “船长,斯科特先生说重新整帆需要三到五分钟。他认为这种强行解帆的降速行为很愚蠢,朱迪亚先生也觉得您今天放松过头了,这种极端的新战术没有任何实用价值。” “一个两个地那么在意性价比干嘛……”洛林无聊地挥散萦绕在鼻尖的烟火气,“我们今天的项目是打野兔,不是猎黑熊。兔子的勇气脆弱不堪,不耍点花招,我们就只能空手而归。” “对了,我们的菜鸟们表现怎么样?” “因为是饱合过程中降速,弹道乱得非比寻常。22次炮击只击中三次,其中实心弹舰艏直击,打烂了左侧锚舱,还有一枚链弹命中,前桅从上1/3处断裂。” 洛林挑了挑眉毛:“上1/3?飞得那么高?” “主要是我们的副炮可以轻松跃过巴格型的干舷,至于击碎前桅,更多还是因为侥幸。” “好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洛林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弄断了前桅,打碎了锚舱,有这两点在,这艘船就不可能靠自己恢复航行能力。” “总之小兔子的腿已经被我们打断了,接下来,我们去帮海狸鼠剥皮……” 腥红色的皇冠 0585 加把劲骑士 瓦尔基里,皮尔斯舱。 所谓皮尔斯舱,顾名思义就是“专属于皮尔斯的卧舱”。 它设置在艉楼下一层偏近侧舷的位置,与艉3号炮门相隔两个舱室,与左15号炮门相隔一个舱室,兼具有视野开阔、结构坚固、高度适中、环境清幽等特点,是船上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然而自从获得特勤编队的提督任命之后,皮尔斯就只在马斯喀特攻略中短暂地以提督实习生的身份登上过瓦尔基里。 更多的时间,这个舱室被用作瞭望宿舍、伤员宿舍或者客舱,就比如现在,住在里面的就是德雷克商会的临时拍档代表,哈利.谢菲尔德少校和莱斯.米兰迪中尉。 他们以情报专家的身份加入到拿骚之行,原本是为了给在拿骚举目无亲的德雷克商会提供一点可靠而专业的支撑。 可事实证明西格完全低估了洛林在海盗世界的威慑力。 瓦尔基里像个莽汉一样开进了拿骚的港湾,洛林像个莽汉一样带着七个人登上了海盗帝国的腹心,然后西格绞尽脑汁才接触到皮毛的情报就那么到手了。 瓦尔基里拍拍屁股准备打道回府,情报专家们在一路上最伟大的成就就是凭自己的力量克服了晕船。 这让心高气傲的哈利感到挫败,那种隐含的情绪和当年万圣节行动中的登陆和离岛别无二致。 明明在人心的算计上,洛林表现出的能力远不如西格通透,但就是凭着恰到好处的鲁莽和蛮力,主动总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洛林那边。 “再这么下去,双簧就要变成独角戏了……” 哈利趴在窗户边,郁闷地吐了一口长气。 “少校,你在看什么?”莱斯好奇地凑上来。 “看野猪们集体跳崖。” “野猪?跳崖?”莱斯学着哈利的样子趴在栏杆上,只看到一成不变的海,还有不远处越追越近的沙嘴海参号。 “刚才瓦尔基里减速你感觉到了吧?” “嗯。” 瓦尔基里的减速很明显,降下半帆,舰艏下沉,航速从12节往上跳水到7节,哪怕是他们这样的旱鸭子也不可能错过感觉。 “79年吧,我们在丹博里机动,补给断绝。那时中校带我们突袭了一个大陆军的马场,抢到了足够的马和两周的食水,你记得吧?” 莱斯郑重点头。 那一次八连奉命在宽正面吸引两个民兵团的注意,1比20的兵力比,极端不利的战场环境,但司令部承诺的补给却还是像往常一样迟迟不到。 为了活命,西格带着他们在整个宽正面反复机动,但连续几场长距离的突袭还是让八连弹尽粮绝,伤兵满营。 莱斯的手臂当时中了一枪,被几位同僚轮流背着,好几次看到了死神的幻影。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西格还是找到了两个民兵团之间的缝隙,抢下了一座马场,让八连确保了安然撤退的机动能力。 “中校带着我们骑马逃跑了么?”哈利问。 “我隐约记得好像是伤兵太多……” “抓来的医生说伤兵需要两周静养,贸贸然疾行,至少有20个人会死在路上。”哈利帮助莱斯回忆了当时的背景,“所以中校做了什么?” “放出消息,驱车慢行,把近一点的莱斯利团引进了山谷……” 哈利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那时候中校让我带着十个人做诱饵,她跟我说,跑得越快越好,但如果莱斯利团跟丢了,就以逃兵罪送我上军事法庭。” “哈?” “那一次的结果,莱斯利团追着我和二班跑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人困马乏,她带着莱恩抄了人家的尾巴,把整个团部埋进了山谷。” “莱斯利团溃散,谢尔西团东逃,我们在马场安安稳稳休息了一个多月,直到所有人的伤势都全愈了,疑神疑鬼的司令部才接管了无人防守的丹博里。” “瓦尔基里正在做的事和我当时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哈利扭过头看着船尾白色的轨迹,“她的速度并不慢,降速前是无可企及的高速,降速后是拼尽全力似乎就可以赶上的奢求。” “全力以赴是一种魔咒,会让人下意识忽略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对当年的莱斯利团而言是追击途中可能遭遇突袭的风险,对我们身后的海盗来说,就是即便追上了,他们又能对瓦尔基里做些什么。” 说到这儿,莱斯总算听懂了哈利的所指,虽然这份迟来的领悟实际上没有任何切实的意义。 瓦尔基里的行动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就像是现在,大概是嫌身后的巴格追得太慢,瓦尔基里进行了一次有失水准的航向调整,又一次大幅降低了自己的航速。 航速4节,稳定攀升。 她对沙嘴海参号的诱惑变得愈发直白,如果之前是【加把劲,你就快要追上我了那现在就是【加把劲,再不追,你就永远追不上了】。 沙嘴海参号鼓帆疾追。 9节对5节,不足千米的船距。几分钟后,沙嘴海参的舰艏终于从哈利和莱斯的眼前超了过去,艰之又难地追赶,一点一点,奋发向前。 很快她就获得了四个炮门的射击角度,但瓦尔基里的速度已经恢复到与她齐等的地步,无论她如何追赶,都不能再争取到第五个炮门的射角。 这就是极限了…… 有个声音在沙嘴海参的舰长的耳边响起。 “主炮1至4号,副炮1号、2号全散弹装填,备战,以右舵倾角为信号,各炮自由抛射。” 他郑重地清了清嗓子。 “不久以前,水晶山咖啡号逃走了,我认为这是理智且正确的抉择!” “毕竟我们都听到了哈瓦纳大胜利号沉没前的哀号,她的下场告诉我们,巴格型在那位白帜殿下的面前比瘦弱的孩子还要无力。” “但是先生们,别忘了我们都是被团长从贩奴船上解救出来的货物,不管过往、未来如何,至少现在,团长仍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 “恩义理当得到报偿!”他正声说道,“趁着伟大的白帜依旧把我们当成无害的虫子,目标帆缆,一击即走。” “不管这一击能对白帜的旗舰造成多少伤害,炮响之后,我们欠团长的就偿清了。那之后无论他再如何恳切地呼喊我们,我们都能问心无愧地一走了之。” “我向你们保证,这是这场噩梦的最后一炮!” “全员固定!”他伸手捏紧腰上的绳索,“右满舵,开……” “左舷被弹!” “敌舰失速!炮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 硝烟弥漫在海上。 艾德雷在硝烟当中放下望镜,小跑几步登上艏楼,并腿立正向洛林回报。 “船长,斯科特先生说重新整帆需要三到五分钟。他认为这种强行解帆的降速行为很愚蠢,朱迪亚先生也觉得您今天放松过头了,这种极端的新战术没有任何实用价值。” “谁让我们没有被邀请去主会场呢……”洛林无聊地挥散萦绕在鼻尖的烟火气,“算了,我们的菜鸟们表现怎么样?” “因为是在饱合过程中降速,弹道乱得非比寻常。”艾德雷老老实实回答,“22次炮击只命中三次,其中实心弹直击舰艏,穿壳,打烂了左侧锚舱,还有一枚链弹高飞命中,前桅在上1/3处断裂。” 洛林挑了挑眉毛:“上1/3?飞得那么高?” “主要是我们的副炮可以轻松跃过巴格型的干舷,至于击碎前桅,他们还不具备130米外精准命中桅杆的能力。” “菜鸟在初入赌桌时都是赌神。”洛林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前桅断裂,锚链沉海,帆缆纠结,除非返厂大修,否则这艘船是不可能靠自己航行了。” “这么说,我们还需要一艘拖船……” 腥红色的皇冠 0586 蠢货 1786年7月3日午后,这场发生在安德罗斯岛、埃克苏马群岛与古巴岛之间这片无名三角海域的海盗战争被后来的海盗们称作“哈姆雷特战争”。 相比于那些主流世界的所谓战争,哈姆雷特的规模并不大,参战四方两个阵营,总计投入战斗仅12艘,攻防对比10比2,炮门对比328比100。 其规格也称不上高,除了瓦尔基里鹤立鸡群般独立在巡防舰级的顶点,别的船都是标准的五级甚至六级。 但这场战争依旧被海盗们倔强地称为“战争”而不是“海战”,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参战者们的身份,以及这场战争的形式与目的。 首先其参战规格相当高,包括至尊海盗王“白帜”洛林与旗舰瓦尔基里;海盗王“黑王子”贝拉米与旗舰维达;海盗王“猎犬”亨利之第二舰队;海盗王候选以下最强大的邪恶超新星“海狸鼠”吉尼和他的海狸鼠海盗团。 其次,这是海盗帝国自黄金时代以来第一次以超新星和海盗王分舰队的组合向另一位海盗王发起挑战,也是海盗王第一次被挂上黑券,更是非同盟的王第一次无宣告地插手两位王之间的战斗。 哈姆雷特战争对海盗帝国维系百年的秩序产生了难以估算的毁灭式冲击,仅这一点,其意义就远远凌驾于同时代的另一场关键战争巴斯特尔海战。 但可笑的是,【意义】并不是这场战争被海盗们记忆的主要原因,也不是次要甚至再次要的原因。 醉生梦死的海盗是世界上最不在意反思的人类群体,他们之所以推崇哈姆雷特,只因为生还者们把这场战争描绘成为海盗战法的教科书,便是百年之后,也依旧会有邪恶不断从传说中收获益助。 下午5点,夕阳,天在烧,海在烧。 海上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 在战场海域的北部,瓦尔基里如王者巡游般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哈瓦纳大胜利号,瘫痪了沙嘴海参号,吓跑了水晶山咖啡号,正在让处女雪茄号无处可逃。 至尊的海盗王与最强的超新星之间横亘着令人绝望的实力鸿沟。 海狸鼠吉尼正以狂奔的姿态冲向地狱,反观洛林,至今也没想起来要把瓦尔基里的战备等级调到一级,就连现在的二级看起来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多余…… 战场南部海域的画风则截然不同。 维达号在第一次突破中完成了一次惨烈的以小换大。 敌阵支点布里格型前桅中破,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恢复了原先七成的行动力。 维达号舰艏遭到直击,艏甲板大破,贝拉米左目重伤,二副与航海长双双失踪。 索性贝拉米的航海长在职能上更接近领航员与航海参谋的混职,如果失踪的是主舵手,这轮一换一或许会愈发说不清成败得失。 身负重伤的贝拉米在草草包扎后就带领自己的维达号发起了死中求活的反击。 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维达号自两舰夹击中浴血突出,迅速以大范围回旋调转舰头,竭力维持住4节的航速,从战场边缘内切反攻。 猎犬团的阵型糟糕至极,计划中三舰策应的方案因为布里格机动力的丧失而变得僵化,想要抛开伤舰重整旗鼓,维达号又步步紧逼,完全不让两舰获得汇合的空间。 布里格成了浮标,在维达号当世一流的驾驶技巧上,被迫成为战场中心的障碍,化作阻挡另一侧炮击的屏墙。 60至140米! 维达号忽近忽远地套着圈,像打开腹翼的眼镜蛇摇摆着挤压对手机动的空间,猎犬团的战舰提不起航速,只能在迎敌的过程中越收越紧,几乎被中间的布里格绊成一团。 各舰仅剩下十余米的间隙,这点微不足道的距离让三舰像海上的浮岛一样笨重醒目,哪怕是维达号那种上不了台面的炮击也开始有了威胁,以三到五分钟一轮的节奏向对手倾泻出火力。 “左舷被弹!规避!开火!” 轰轰轰轰轰! 炮弹从双方的炮门飞射出来,从相近的直线,相异的弧度交错而过。 维达号的周遭绽开一朵朵氤氲着蒸汽的水花,她的反击也落在海上,一枚击中正前盖仑的艉楼侧面,另一面越过当面,向后,远远落在布里格的中甲板上。 “两发命中,布里格直击!” 听到瞭望手的呼喊,那位打出高抛的炮手反身和同伴兴奋地击掌。 贝拉米把全船的欢欣都看在眼里,那啪地一声听起来似乎特别地刺耳。 眼睛很痛…… 扎穿眼窝的木刺已经连着眼球一起被取了出来,如今那里填满了印第安人流行的药泥,用一些晒干的不知名的草、烧酥的炭和酒液混合、搅拌,外面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船上的船医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能止住流血,能防止溃烂,但多的奢求不需要有,反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贝拉米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新的视野边界比原来的狭窄许多,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更重要的是疼痛,一波波的疼痛冲刷着他的脑袋,撕扯着理智,想让他发疯。 可他又不能真地发疯! 凭借巴斯蒂安精妙的操舵,维达号彻底地占据着战场的优势,利用风、浪、远处的瓦尔基里和近处瘫痪的布里格,实现了一对三的包围。 现在的情况,维达号就像在钢丝绳上跳舞的小丑,样子或许华丽而从容,但只要绳子一断,拥有再好的技巧也免不了坠入深渊的下场。 而且那绳子就快断了…… 从第一次回旋到现在,战斗已经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布里格的帆缆已经看不出明显的异样。一旦她恢复行动能力,纠缠的线头就会解开,被她绊住腿脚的两艘盖仑很快就能获得自由。 她们将解脱束缚,利用海面的宽度和数量的优势重新向维达号发起攻势,死缠烂打,阴魂不散! “真……不甘心啊!” 贝拉米咬着牙,扶着伦巴摇摇晃晃站起来。 “巴斯蒂安很厉害……”他轻声说,“维达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盖仑船,巴斯蒂安却能让她在逆风切出4节的速度,可以说全靠了他的技能,我才可以像现在这样,任性地去拖着你们追逐自尊。” “可惜……如果我们有瓦尔基里号一半……或许1/3的炮击实力……” “17轮炮击,超过300枚炮弹。2次直击,6次擦伤,没有击沉,没有重创,这就是高速运动下我们真实的实力。” “我不会去怨怼上帝为什么没有偏袒我们,除了白帜和黑男爵,我也没见过擅长炮击的海盗团。只是……胜利的机会确实已经离我们远去了。” “是时候丢掉无谓的幻想了!”他捏紧拳头,“趁着小狗们还没展开阵型,我们应该拉开距离,给巴斯蒂安留出足够多的机动空间。” “我们该顺着风跑,虽然不可能摆脱小狗们的追击,但只要苛活到白帜腾出手……” “那你就干干脆脆地下令。” 脚下突然传出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像冰刀一样把贝拉米的独白打断。 巴斯蒂安站在舵位上抬头看他,黄玉似的眼睛没有多少神采,却足以明白地表达出意见,【你敢说,我就做】。 贝拉米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他想自辩,但巴斯蒂安不让他自辩。 巴斯蒂安拨动着手轮,一边拨,一边说:“就像你说的,放弃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有距离,我有自信带着所有人逃到启明星升起。” “整整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哪怕白帜再磨蹭,他也该搞定那只海狸鼠,像个英雄一样为我们打开生路了。” “巴斯蒂安!”看起来憨实的伦巴一声暴怒,“注意你跟团长说话的语气!” “那就先注意你跟旗舰舵手说话的语气。”巴斯蒂安瞥了伦巴一眼,“副团长叛变了,似乎我才是团里排名第二的干部,不是冲锋总队长。” 伦巴一时说不出话,圆滚滚的脸涨得通红。 贝拉米轻轻摁住伦巴的肩,向前踏了一小步:“巴斯蒂安,时间有限,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我想说什么难道你猜不到么?”巴斯蒂安笑了笑,“逃跑是最好的选项,可像你这样的蠢货什么时候选择过好的选项?” “第一次结社战争,巴夫洛缪邀请你,你拒绝了。第二次,爱德华邀请你,你拒绝了。前不久杰克邀请你,你还是拒绝了。” “我告诉你巴林托要背叛你,你有整整四天手刃叛徒,可你呢?只是登上了维达号,带走了愿意跟随你的人,却把经营日久的老巢留给了背叛你的那群家伙。” “我们早就习惯了。船上的178个人,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健在的还是失踪的,我们早就习惯了你的愚蠢。” “别假惺惺地考虑什么最优选择,那不适合你。告诉我们你究竟想做什么?区区一条性命而已,我们还支付得起。” 贝拉米呆呆地看着巴斯蒂安,这个与他合作了10年,素来以不近人情和技艺非凡博得麾下海盗信任的搭档,他的舵手。 眼睛又疼了…… “真的会死哦?” “很有趣不是么?”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么?” “不这么想的人,大概都留在象鼻岛了。” 贝拉米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我有个有趣的想法……” 腥红色的皇冠 0587 不讲武德 “炮距300!250……舰艏被弹!” “封闭艏炮门!防备冲击!” “闭闸!” 不同于一般木结构帆船向外撑的简易式炮门,因为炮舱外侧贴甲和挂甲支撑的存在,瓦尔基里在炮门问题上选择了向内的侧拉式设计,材质则是包裹厚铁壳的实木块,整体厚度几乎达到船壳的一倍。 有传说,炮门的设计师是在打开红酒瓶塞时获得的灵感,因此瓦尔基里的炮门平时大多被水手们称【软木塞只有在正式的指令当中才改称作【炮门】和【闸】。 软木塞毫无疑问是一项优秀且实用的设计创新,不仅解决了传统炮门设计在贴甲内无法充分展开的问题,成功维持住了瓦尔基里整体的防炮强度,还衍生出舰艏弧型大炮门的奇特应用,深得常年受限于管中窥豹的炮手们的喜爱。 至于副作用…… 精铁摇柱和木基底座的组合确实不如易脱落的网格贴甲可靠,但也仅仅在遭受直击时容易损坏和变形。 在终年摇晃的海面上,这种机会并不常见,直观来说,甚至比岸行时舰体触礁更加难得。 炮手们全身心地信赖着保护他们安全的软木塞们,就像是现在,炮战中命中率最高的尾击将至,瓦尔基里的菜鸟们仅仅是闭闸锁栓,就心安理得地聚在炮门背后抓紧调试起炮座的射角。 轰轰轰轰轰……咣! 处女雪茄号一炮命中,艉炮的炮弹击打在瓦尔基里的舰艏侧面,擦出一溜火花斜飞出去。 艏舱的炮手们被巨响震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但还是咬着牙启开炮门,循着轨把炮车推到位置。 “目标正前!炮距180!” “主臼前角0,仰角0,艏副前角0,仰角2,散弹装填!” “艏副准备,放!” 轰轰! 慢天的红点从下至上掠过观测口,随着炮击的轨迹发散,啪啦啦拍打在处女雪茄的水线,仅有少数边角拍中了舰艉。 “两发近失!” 观测手立刻把所见的情况汇报上来,炮击指挥沉吟了片刻,高声下令:“主臼仰角1,报距!” “目标炮距170!” “距离20一报,至110开火,击发下放!” “仰角调为1,炮距110开火,炮门收到!” “距150!130!” “解除艉纵固锁!舰艏下水,冲击!”突如其来的变化从头顶传下来,准备好大干一场的菜鸟们登时就傻了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下子都失了方寸。 舰艏开始下沉了。尖锐的底线像切刀一样切开水面,逆瀑般的水墙挤压分流到两边,伴着视野的下降,整艘船都在巨烈地震颤。 观测手像被勒住脖子一样惊叫:“舰艏沉了!沉了!仰角18!15!12……” “开火!” 轰!轰! 瓦尔基里的艏炮喷薄出火舌,两门四十八磅臼炮在120多米的位置轰出总计96磅,43.54公斤的飞弹,扬扬洒出一大片。 然而臼炮的弹道原本就不如中程炮稳定,射程短,预设的仰角也大幅不足。 在各种不利的影响下,弹丸们才飞出七八十米就已经散成了大片,不到100米就开始下坠,在海面掀起一片气势磅礴的浪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尴尬与沉默交织着顺着小小的炮门涌进艏炮舱,克里在舱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司炮长,一直让他们这样有失水准地表现真得好么?” “身教永远比言传更有效,这就是为什么女人会成为男人心中永恒的印记,而男人……至少正常的男人不会。” “今天过后,他们就会明白炮手的必修课里为什么会有操船、掌舵和指挥的科目,那之后,真正优秀的炮手才会从这群菜鸟中脱颖而出。” “但是会拉长作战时间吧?或许还会出现损伤。” 亚查林吊起眼角:“海盗和赌徒才会期待无本的生意,我们是商人,只信奉成本与收益互成正比。” “那就任由他们继续碰壁?” “光看着怎么行?”亚查林转过身,“让各组的老人们把今天所有的错误就记下来,等做完战后简讨,每个错误游1000米。” “啧,1000m……”克里刚想吐槽,猛地感到身上一股恶寒袭来,吓得他连忙正肃郑答,声音洪亮,“是!保证一处也不会记漏!” “记漏也无所谓。”亚查林安慰着,“反正我今天也只会随便看看。然后自你以下,每被我发现一处遗漏,全舱上下就跟着船游一万米,就这么通知下去。” “是!!!” …… 距离120米,瓦尔基里结束突进,在短暂的减速之后,迅速就取回了速度上的优势。 贝尔控制着船向左切舷,行云流水般绕行到处女雪茄的平行线,在150米外齐舷追赶。 海狸鼠吉尼感受到了天崩一般的压力。 在他的眼前,瓦尔基里正展现出惊人的美丽。那骑着天马手持神矛的女神,那高耸的干舷,鼓胀的船帆,破浪的碎鸣还有正对着他们的,那密密麻麻的炮门都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洛林随时会赶超上来。 赶超上来之后呢?T头,齐射…… 洛林的炮手准得一点也不像正统的海盗,那些精准的火炮破坏力大得惊人。 哈瓦纳大胜利号是被活生生分尸的,沙嘴海参号从活蹦乱跳到高位截瘫似乎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 如果处女雪茄号被追上,那后果…… 吉尼的眼睛红了,双目赤红,状若恶鬼。 他一把揪过自己的司炮长,指着瓦尔基里恶狠狠地喊:“击……击沉她!我命令你击沉她!” 司炮长可怜巴巴地抿着嘴,很想说做不到,但又不敢明着忤逆明显暴走的吉尼。 “团长,或许我们可以再拉近一点距离……” “你想让白帜击沉我么!再拉近距离?只有150米!击沉她!至少把她的桅杆打断!” “遵……遵命……” 沉默的并行。 自从达到齐头的状态,瓦尔基里就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船速。 把船速从11节调整到8节不需要特别升降船帆,只需要一个不算太完美的切风角度,以及略微有些失风的纵帆帆角。 巨大的压力下,处女雪茄并没有发现这点小小的不谐,仅用了15分钟就追赶上近两公里的瓦尔基里在另一个15分钟居然没有完成超越,所有海盗都觉得这是他们努力的报偿。 船上的司炮手尤其全神贯注。 同速,同向,平行,那艘恐怖的瓦尔基里就在150米外,眼下的状况近乎于静止,长时间的静止。 他贪婪地吐着热气,颤抖着抬起手臂,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全舷链弹,饱合……放!” 轰鸣声撕碎了沉寂,贝尔只是随着炮声微微拉开一点间距,那些飞旋的链弹就争先恐后地砸落到海里,远得足有五十米开外,近的就在瓦尔基里本该待着的地方。 洛林像是被吵醒似地睁开眼睛:“开炮了?” “全舷饱合。”艾德雷恭敬地回答。 “命中呢?” “三发击中归避前区域。” “15分钟的瞄准……意料之中。”他抻了个懒腰,“冲锋队组织好了么?” “短兵队由埃里克森先生和卡奥领衔,50人,火枪队由保密局的哈利.谢菲尔德少校和莱斯.莱德中尉带领,30人。” “保密局?” “船上人手不够,斯科特先生腾不出手,两位是毛遂自荐。” “那就随他们了。”洛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三分钟接舷战术,冲锋队上甲板。” “是!” 命令下达了,莱夫、卡奥、哈利和莱斯领着杀气腾腾的冲锋队从艏艉二舱鱼贯走出,在右舷列成接舷队列。 贝尔吹着口哨切近,从近200米远一直向内,到150米,100米,50米…… 处女雪茄号已经没有了反击的炮门,吉尼只能歇斯底里地呼喊自己的海盗列阵,密密麻麻猬集在甲板上。 嘭! 不知是谁在海盗群中开了一枪,有效射程只有区区15米的短火枪在这个距离难以构成威胁,铅弹跃过海面,远远地飘飞到前桅的帆上。 但瓦尔基里的水手们夸张地回避了一片,东倒西歪、贪生怕死的样子让海盗们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瓦尔基里的甲板上,莱夫臭着脸,重重地跺了跺皮靴。 咚!咚!咚! 炮舱中的亚查林轻轻嘁了一声:“最后一炮,失准的人战后自己去找埃里克森冲锋长,炮舱不做任何干预。” “就这样,开始吧。” 两舰相距22米,同速,同向,渐近,备战接舷。 吉尼摒息等待着第一根钩索,海盗们近待着船舷和船舷的碰撞,血战的气氛在海的上空弥散,长达15分的静默让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瓦尔基里的炮火。 就在这时…… “全舷散弹,自行校前。预备,放!” 吉尼的瞳孔一下缩成针尖:“白帜!!!!!!你不讲武德!!!!!!!” 轰! 腥红色的皇冠 0588 残阳 残阳如血。 海面上的追逐暂时停下来,无风鼓帆,无舰破浪,只有一声声沉而闷的回响,断断续续,反复无常。 那是枪声。 海事通勤的枪声如鼓,或者说就像是鼓槌粗细的铁针,锐利的针尖戳着钉着人临死的惨叫,构画出一幅惨绝人寰的末日绘卷。 绘卷名曰“打扫战场”。 嘭……嘭嘭……嘭……嘭…… 回荡在海面的枪声里听不出半点有用的节奏,这样的声音不能仔细听,一旦沉溺其中,人就很容易在船板上打晃,然后擦着船舷掉进海里。 莱斯提心吊胆地跨过船板,簇新的鹿皮靴子踩在滑腻的血和碎肉上,感受到黏糊糊软趴趴的反馈。 “就像是踩进了什么怪物的喉咙……”他恶心地吐了吐舌头,强忍着走到哈利身边,“少校,这帮人真的是商人?” 哈利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轻声说:“你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早该知道他们是这片海上最嗜血的一群人。”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莱斯舞着手想了半天,“三分钟接舷战术嘛,我还以为是三分钟内强攻甲板,肯定会有一番血战,谁知道……” “战术的根本目的就是实现有效率地杀伤。”哈利打断莱斯的话,“煽动也好,诱敌也好,强攻也好,都是实现目的的手段。虽然我不懂海战,但我猜这个接舷战术很可能并不只有虚张声势。” 嘭! 身边的艉楼舱门被一脚蹬开,莱夫淌着血从舱里走出来,冲着哈利露出满口的白牙。 “没想到你比你的跟班聪明多了,旱鸭子。”他哈哈大笑,“三分钟接舷是指三分钟内发起接舷,甲板人少就强攻,甲板人多就洗地。海洋不像陆地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们只选最有效的方法,反正人被杀,就会死。” 哈利默默地向莱夫鞠了一躬。 莱夫笑得更欢了,弃了陆军二人组几大步走到甲板中央:“小子们,哪还有没投降的活人?” “全船投降,冲锋长,一共捡到33个活的!”有水手高声回答。 “分出五个人看押俘虏,剩下的人抓紧时间清洗甲板,通知舰长接收船只!” “是!” 甲板上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血染衣襟的冲锋队员提着拖把走出舱室,手持火枪的射手们换成短枪给每一具完整的头和胸膛补刀,莱夫一脚把炮车倒塌的火炮踢下海,叉着腰命令卡奥带人清理内舱。 明明是血腥如地狱的场景,德雷克的水手们做起来却盈溢出一股子工厂的繁荣,干劲十足的号喊比临终的苦难的哀号更加地瘆入人心。 莱斯忍不住打了个机灵:“这大概是我见过最有干劲的捡尸队……” “资本的冷血。”哈利的声音低沉压仰,“除了冷血,资本的特征还有现实。我们正在边缘化……如果再不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我担心我们很快会失去搭档的地位,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炮灰。” 莱斯吓了一跳:“不会吧?虽然在船上我们确实做不了什么,可在岸上,我们还有中校呢……” “嘁!究竟是谁把我们最大的优势弄丢的?”哈利黑着脸,“那个雌雄莫辩的白痴,意气用事的蠢货,就是托他的福,我们才没法把德雷克当成炮灰来使唤。现在,报应罢了!” 洛林很快收到是接收俘舰的讯号,时间,大概是发起接舷的后10到15分钟,速度很快,而且根据传回来的情报,登舰的冲锋队总共只有2人轻伤,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 得以完胜的最大功臣是炮舱,不完全统计,那轮抵近满舷的散弹饱合造成了超过100人直接死亡,还有相近人数受伤,轻重不等。 冲锋队在接舷后唯二的工作就是补刀和灭火,过程中顺便攻破了仅有的组织起抵抗的三个舱,卡奥砍死了一个,莱夫吓死了一个,以上差不多就是这场接舷的全过程。 总而言之,收益率非常之高…… 只可惜正式接收战舰还需要至少两个小时,因为天快黑了,船上也太脏了,让水手们黑灯瞎火地走在陌生的船上是不人道的行为,特别容易出现非战损伤,增加额外的抚恤支出。 洛林算计着心里的小帐,抬起头问过来报信的水手:“埃里克森冲锋长还捕获了33个活的海盗?” “是,舰长!我们已经搜索了全船,保证没有出现遗漏。” “船上的冲锋艇还能用么?” “一艘还算大体完整,另一艘则被散弹轰碎了。”水手遗憾道。 “是么……”洛林耸耸肩,“考虑到接下来还有做战任务,尽快征求一下俘虏们的意见。” “他们可以选择开走冲锋艇,也可以选择在船舷边被吊死,我们会遵照海盗法典为艇上提供两桶朗姆洒和几柄水手刀,不允许带走私人物品。” 水手张了张嘴。 “对了,给他们半小时考虑,别浪费太多时间。” “是。” 太阳已经沉得很低了…… 洛林看着只剩下半边脸的夕阳,刚想组织更多人手加入到处女雪茄号的清洁,突然听到北面轰鸣,艾德雷从艉楼飞奔过来。 “船长!紧急事态!” “怎么了?” “南部战场升级,维达号危机!迪波女士和韩吉战术长建议您立刻放弃处女雪茄号,不快一点的话,黑王子贝拉米估计就死定了!” …… 战局在一瞬间疾转,甚至说不好究竟是转好还是转坏。 瓦尔基里的海员们迅速聚在一起,连在处女雪茄号上主持大局的莱夫和卡奥都不例外。 卡特琳娜站在海图前报告瞭望室看到的情报。 “在我们与处女雪茄号接舷前后,维达号向猎犬团舰队发起冲锋。因为这次冲锋与之前一个多小时的大部分冲锋都差不多,瞭望并未示警。” “可是先前的冲锋中,维达号每次都会在抵近距离变向,搜寻有利位置进行炮击,而这一次……” 她举起教鞭在海图上划出窄弧,从维达号的位置一直划到猎犬团的中央。 “她一头撞进去,嵌在布里格和一艘五级盖仑中间。猎犬团的三艘船原本就因为间距不足行动困难,维达号撞进去后,四艘船几乎完全贴在了一起。” 法芙娜随着卡特琳娜的说明在海图上标上记号,【盖仑A,维达,布里格,盖仑B四舰交舷,紧紧相连。 “维达号两舷炮击,盖仑A与布里格则在维达号炮击之后立即以火炮反击。三舰不同程度起火,又因为距离太近的关系,相互造成了火势蔓延。” “无法确定是否殉爆!”卡特琳娜深吸一口气,“观测到维达号甲板发生大爆炸,三根桅杆向不同方向倒塌,倒塌的桅杆把四艘船完全缠在一起,然后……维达号水手向布里格接舷。” “这就是观测到的全部内容。” 卡特琳娜说出了结语,说完就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洛林。 “船长,我们参加这次战斗的目的是求援维达号。如果维达号战沉,贝拉米战死,就算我们全灭海狸鼠,这一战对我们而言也是输了。” “所以你才建议放弃处女雪茄号,是吧?”洛林皱着眉头问。 “是!” “没必要……”洛林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拼死一搏是贝拉米自己选的,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我们都没有理由为他的生命负责。” “不过救还是要救的……” 他沉吟了片刻:“克伦,你和卡奥、克里上处女雪茄号,处置俘虏,清洁甲板。起航准备完成后就北上夺取那艘瘫痪的巴格,如果她不愿投降,可以击沉。” 克伦盘算了一下人手:“80个水手很拮据,除了开船,我腾不出多少人操炮。” “瓦尔基里人手也不足,更别说我们很可能还要接舷支援。没有更多的人给你。” 克伦无奈地摊开手:“我这就过去。” “剩下的人……全舰立刻转入一级战备,满帆启航,全速驰援!” “是!” 人群散尽了,瓦尔基里解开和处女雪茄的束缚,水手们飞奔在夕阳的金红当中。 洛林郁闷地瞪着海图中心的标记,轻声呢喃。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究竟是哪个选择更高贵?是去忍受那狂暴命运无情的摧残,还是挺身反抗那无边的烦恼,把它扫个一干二净?” “谁也不会甘心的。明明呻吟、流汗拖着这残生,可是一想到死后,对死后却又感觉到恐惧,毕竟从来没有任何人从死亡的国土里回来。” “选择因此就动摇了!宁愿忍受着目前的苦难,也不愿投奔向另一种苦难。” “顾虑让我们都变成了懦夫。” “它使得那果断的本色蒙上了一层思虑的惨白的容颜,本来可以做出伟大的事业,由于思虑就化为乌有了,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长长的咏叹流进了风里,夕阳在不知不觉间沉下了海面。 火烧云还在天边,比云烧得更炽烈的战场在另一边。 洛林突然感受到愉悦,有种难以言喻的爽快感顺着风浸入到四肢百骸。 “生存还是毁灭……莎士比亚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大概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真有拿得出答案的蠢货。” “人究竟能蠢到什么地步呢?” “不过既然能蠢到这个地步,应该也不至于在区区半个钟头里面就死掉吧?” “残阳,真美……” 腥红色的皇冠 0589 王子的骑士们 “张满风帆!切入风角!” “距离630,速度7节!” “距离380,速度8节!” “距离190,速度8.5!” “舰艏被弹!” “甲板人员就近隐蔽,冲上去!放弃规避!” 贝拉米的怒吼和如雷的炮声同时响起,维达号撞碎了一道海浪,高高翘起的舰艏像腾飞一样直迎向扑面而来的炮弹。 “隐蔽,祈祷!” 轰轰轰轰! 漫天的炮弹从天而降,裹着呼啸争先恐后地砸进大海。 必须承认猎犬团不愧是海盗王手下的海盗精锐,哪怕身处高压,他们的炮手依旧表现出了海盗级别的优秀。 没有一颗弹丸偏出维达号100米以上,最近的着弹距离只有不足20米,维达号在人造的水墙与浪中穿行而过,笔直地杀入到最后100米的冲刺线。 “右翼盖仑炮击!饱合!” “左舵十度,转帆!全体备战!” 巴斯蒂安在声嘶力竭的呼喊当中猛地拨动手轮,维达号平顺地划过左的弧线,精准地避开了全部的着弹点,又迅速调回右舵,以一个夸张的侧倾从标准的t尾冲锋调换到舰艏对冲! 双方距离90!80!70!很快就突破了此前的最近威慑距离,却分毫没有调头或侧切的迹象。 50!40!30! 最极限的规避冲撞的距离失去了,哪怕是技术再精湛的舵手也不可能在8节以上的高速用30米不到的距离拉出20米以上的巨大转向。 意即是说……碰撞! 要撞上了! 猎犬团的海盗们呆滞地看着风驰电掣的维达号不闪不避地冲上来,有人嘶吼着组织艏炮正前阻敌,三艘船10门炮,只有4门零零星星地吐出火舌。 左翼盖仑柠檬鲨号,也就是在法芙娜的海图上标注为【盖仑a】的船反应最快,一边调转舰艏尽全力拉开和布里格的夹角,一边有足足两门艏炮在转艏的过程中击发轰击。 她的射角也是最好的。 第一发左炮正前,距离17米,擦中;轰飞了维达号的船艏像,擦伤了斜刺出去的细长斜桅。 第二发右炮正前,距离9米,正中直击。 那一炮轰在了维达号屡遭重击的艏楼,径直从艏桅和船头的结合处钻进去。 伤痕累累的艏桅连根而断,余势不竭的炮弹在舰艏犁出一道深深的缺槽,飞散的甲板扎穿了两个黑王子海盗的咽喉。 但是! 维达号已经不可能被阻止了! 距离9米,海盗狂呼,贝拉米锵一声抽出他的长剑,在伦巴的搀扶下高喊。 “巴斯蒂安!布里格!!!!” “右满舵!”巴斯蒂安像疯狗一样咆哮。 “右满舵!”全船人像狼群一样吠天。 轰!!! 维达号重重撞在无处闪避的布里格,右舷正对右舷,高速正对静止。 结构早就破破烂烂的维达号舰艏整个鼓了起来,往日平整的甲板咔啦啦从正中拆裂,露出细密而干燥的木心,半边舰艏整个凹陷。 船型要小得多的布里格也没有讨到任何好处。维达号撞在她的中舷偏前,一击就撞断了第六和第七根船肋,结实的船壳完整地向内推,一截一截把内舱的甲板和隔层顶得粉碎。 而且维达号还在前进! 哪怕整个嵌进了布里格的内舱,哪怕桅杆歪斜、龙骨扭曲,哪怕甲板上的船员、杂物甚至火炮都飞上半空,她还在前进,像粗钝的犁一样破开布里格的侧舷,向前足足推动了六七米远,直到撞上没能完全避让的柠檬鲨号,前进的势头才彻底停止。 维达号就像凿子一样凿进了猎犬团的阵型中间。 “不用瞄准,不设轮次!全炮发射!!!!” 轰! 第一声炮响在布里格的腹腔轰响。 轰轰轰! 又有零星的炮从维达的炮舱轰中两三米远的柠檬鲨号。 轰轰轰轰…… 越来越多的火炮轰鸣,不仅仅是维达号的炮位,连布里格和柠檬鲨号的炮位都被疯狂所感染,在抵近、贴合甚至是负值的距离直接开炮。 厚重的木板被砸出凹陷,新鲜的裂痕被撕扯破碎,锐利的像刀一样的铁片胡乱飞舞,火焰以燎原之势从船的各个位置窜出。 维达号的瞭望手兼猎兵雷贝诺从歪斜的主桅上一跃而下,荡着帆缆精准地降落在贝拉米背后。 “团长!右翼的盖仑要跑!我在甲板上看到了猎犬团的二队队长波德莱尔,那肯定是他们的旗舰海德拉号!” “那朵小海葵跑不了!”贝拉米一把推开身边的伦巴,“伦巴,下钩,接舷!” “是!”伦巴圆滚滚的脸上全是狞笑。 他嘶拉一声扯掉身上挂布样式的前襟,露出由两肩向下,密密麻麻的十二把短枪,然后绕开它们,从后腰抽出两柄锯掉了枪管的双管猎枪。 “我的兄弟们!突击右翼,抢下海德拉号!爆破组,炸桅杆!” “噢喔喔喔喔喔!” 轰!轰!轰! 三声惊雷般的鸣响横扫过海面,提前绑在桅杆根部的炸药被黑王子的海盗们主动引爆。 而且爆炸并不是朝向一个方向。 在冲击的推动下,缠满了缆绳的长桅向着单边歪倒,前桅、主桅向右,相对矮小的后桅向左。 钩连着桅木的绳钩一个个绷断,抽动的缆绳像刀斧毒蛇一样漫天乱飞。 猎犬团的海盗们在绝望的深渊看到了新的绝望,那些蛮不讲理的桅杆挂在了他们横跨全舰的帆缆上,扭动的缆绳扫荡过一切弹上高空,把四艘无助的大船搅成一团,凌乱得除了截断,根本没有分开的可能。 可他们哪来的时间裁断? 黑王子的海盗们冲锋了,咬着刀,攥着斧,提着枪,掌着剑…… 在加勒比海上赫赫有名的冲锋队长射水鱼伦巴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他那矮胖无害的身体像球一样弹过满船的杂物、火堆和陷坑,跳上布里格的甲板,才一落地就举枪轰碎了远近两个猎犬海盗的脑袋。 更多的海盗呼喊着扑上来。 和其他成名在外的冲锋队长不同,伦巴的名声来自于他精妙的短兵射术,十米之内弹无虚发,但在近身后的格斗能力上,海盗们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他们还是忽略了。 一个不擅长格斗的胖子能成为冲锋队长,能在加勒比的万千海盗中脱颖而出,成为仅次于莱夫、博尼特、洛林、查姆亚姆这些人形怪物的强大人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针对? 伦巴狞笑着抬起了脑袋,才发射过的双管猎枪再次举起,双臂抻直,瞄也不瞄就第二次扣下了扳机。 嘭嘭! 又两个海盗惨叫着倒飞出去。 伦巴射空了手枪,松手,旋身,眨眼工夫又是双枪在手,居然是两柄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猎枪。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死神敲打着鼓点,胖子舞动起身躯,他踏着旋步,每一步都带着柔和的起伏,每一步都向前推动着身体。 不断有温热的新鲜的尸体被制造出来,带着难以理解的茫然,眉心处喷溅出脑浆。 没有人能接近他三米范围,射空的枪被他随手丢弃在路上,一直从布里格的右舷伸向左舷,正面高高在上的海德拉号的甲板。 布里格被突破了! 黑王子的海盗们顺着伦巴撕开的突破口登船,在他射空第十把枪的时候,把新的装填完毕的猎枪送到了他的手里。 嘭! 不同于伦巴连绵的射击,一声独立而孤高的枪声在头顶响起。 海德拉的司炮长捂着喉咙颓然倒下,临死之际,嘴里依旧念叨着“散弹,散弹”。 雷贝诺不知何时爬上了布里格的主桅,高高在上地冲着伦巴一笑:“当心散弹洗地哦。” “不是还有你么?”伦巴把装填完毕的枪一把把塞回枪套,颇具架势地一挥手,“架船板!登舰!” “噢喔喔喔喔喔喔喔!” 暗夜拾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腥红色的皇冠 0590 海军和海盗都是混蛋 夜慕降临。 日和夜的交替结束了,夕阳沉入最远的深海,火烧云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线。 西方只留下些许的隐约的橙红的影子,反倒是南部的战场,那里的火烧得兴旺,烟熏火燎地把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艳红。 瓦尔基里闯入南部战区是在碰撞发生后的第23分钟,赶路时平均航速达到12节,实际航行里程超过8公里。 考虑到船的行为是船长思想最不加修饰的直观体现,所以洛林这一次大概是真得想助贝拉米一臂之力,只可惜哪怕是紧赶慢赶,他还是没能赶上正餐。 伦巴强行登上海德拉号,才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落脚点就急不可待地向维达号传递了信号。 黑王子留守的海盗开始从维达号向海德拉号有序撤退,得靠人搀扶才能行走的贝拉米是第一个,而发自内心地把这场猪突视作蠢事的巴斯蒂安是最后一个。 在双脚登上船板的那一刻,巴斯蒂安回头,用浸饱油脂的火把在舷边的某个失火点轻轻一撩,高高一抛。 这就是那些费尽心力才成功夺舷的柠檬鲨号海盗们看到的景象,有枚烧得欢快的火把在半空中打着旋,头下脚上,精准地戳进放置在甲板正中心,一只提前起开顶盖的火药桶里。 殉爆…… 人为引爆。 巨大的爆炸从维达号甲板的中点开始,超过200枚实心炮弹和等量的散弹、链弹无差别地扫向四周,在把维达号扫荡得千疮百孔的同时也像过野的风一样收割了维达和柠檬鲨号甲板上大部分活人的性命。 布里格的舷高差使她成为了这场爆炸的避难所,只有二十多人被摔落的碎块砸伤,有黑王子团,也有猎犬团。 洛林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的全过程,瓦尔基里也在同时转向,把航向从原定的柠檬鲨号左舷干脆利落地转到海德拉号的右舷。 “降帆!下锚!” “舰长令,全舷散弹,推炮上膛!” “闲散人员立即至军械舱领取枪械,甲板集结!重申战备等级,一级临战,允许自由射杀敌意目标,允许自由射杀敌意目标!” “旗语、灯光就绪,同步传达!” “嗯哼。” 洛林清了清嗓子,从艾德雷手里接过铁皮喇叭,对准了活话剧一般僵乱的海德拉号甲板。 “对面的海盗们听着,这里是世界警……是德雷克商会直属舰队总旗舰瓦尔基里号武装商船。” “基于伟大而正义的大不列颠王国的授权,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停止厮杀。” “吾王有诣,凡太阳照耀之土,王权皆赋予秩序!践踏王国秩序者为罪,罪而不止者为敌,为王国敌者,杀!” 套话说完了,洛林懒散地丢掉喇叭,由衷地叹了口气:“真恶心。” 卡特琳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船长,干嘛非要多此一举呢?” “因为要分清楚海盗的所属很麻烦,这次是来帮忙的,我总不能把他们一锅烩了。” “但是在公海宣扬大不列颠的权威也太……” “就算在泰晤士河上,英国的权威也是大炮给的。”洛林瘪了瘪嘴,“海盗和勇士是两码事,我相信他们都是良善的顺民。” …… 正如洛林所料,每一个海盗都是良善的顺民,尤其当他们被三十二磅炮指着的时候,格外温顺。 海德拉号的战斗在三个呼吸内平息下来,贝拉米占据了全部主甲板和半个艏舱,海德拉的原主人占有整个艉舱和全部下层舱。双方就以此为分界列队投降。 莱夫带着五个人荡舷过去指挥海盗们斩断海德拉和三艘火船纠缠的缆绳,贝拉米和海德拉的舰长被转送过来,全须全尾地送进餐厅,送到了洛林面前。 餐厅里灯火通明,洛林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的客人。 海德拉号的舰长叫波德莱尔,洛林记得他是猎犬亨利的高级干部,海盗团参谋兼二队队长,海盗称号“吉娃娃”。 他也确实不负吉娃娃的美名,有一副矮瘦纤细的身躯,长了一张凶猛的脸,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脸上那张几乎能咧到腮帮的超级大嘴,满嘴獠牙肮脏,肮脏而且尖锐。 与他相比,贝拉米看上去凄惨得多,脸色苍白,皮肤干燥,半个脑袋都缠着深褐色的绷带,在左眼球的地方突出,隐隐渗出殷红色的血丝。 他已经虚弱得无法行走,无论是被送下船、吊上甲板还是走进餐厅,身边都有一个清冷的男人搀扶着。 那个男人的自称巴斯蒂安,“控浪者”巴斯蒂安,维达号的舵手,黑王子海盗团最出色的四个人之一。 洛林奇怪地看着贝拉米的狼狈样:“说实在的,凭上一次见面的印象,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更理智一点的人。” “看走眼很正常。”贝拉米虚弱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你会有多管闲事的好脾气。” “这是报酬。”洛林不打算隐瞒,“你爷爷给了我情报,条件就是看到你的时候帮你一把。” “拿骚?” “我才从那里出来。” “怪不得……” 贝拉米大概是恍然大悟,反正表情只做了一小部分,就因为牵动伤口疼得扭曲成了一团。 “我的爷爷是一名海盗,大海盗,年轻的时候还成为过海盗王的候选,不过他主动放弃了,退出了竞逐,保住了性命。” 洛林诧异地挑起眉毛,完全没想到贝拉米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忆当初。 “他退出的原因是因为家眷,他在马德罗有一个秘密的家,有一位妻子,一个儿子,几百亩地和一些奴隶。” “他在那里扮演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海上商人,一年有大半时间不在家,但只要是认识他的,没有人不为他的良善品格而倾倒。” “他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优秀的人,还考取了军校,成为了一名海军军官。” “三十三年前,我三岁,我的父亲为一艘布里格的舰长,在一次巡逻中意外发现了爷爷的身份,然后……你能猜到后续么?” 洛林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当时爷爷已经纵横墨西哥湾十余年了,在西班牙海军中名声显赫。父亲或许是基于正义感,或许是看中了功勋,反正没怎么犹豫就把这件事报告给自己的长官,还争取到了主持围剿舰队的任务。” “那一战,他利用爷爷报给家里的归航时间在航道上设下包围圈。爷爷在仓皇之际做了和我刚才一样的事,冲进包围网,牺牲掉座舰,集合全船抢夺最远的那一艘船。” “那艘船就是父亲的船。” 贝拉米缓缓吐出一口气:“父亲死了,爷爷逃了,家族的产业以贼赃的名义被父亲的长官充公,奶奶悲愤交加死在庄园里,母亲靠出卖身体把我养大,直到我办完母亲的葬礼孤身出海,爷爷也没有联络过我们。” “所以在我心里,海军和海盗都是不值得信赖的混蛋,介于他们中间的私掠商人也一样。” 贝拉米咧开嘴,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白帜,我在临走前给伦巴留了命令。海德拉号是我们的战利品,如果交涉失败,就由他代理新船长,负责弄死你的代表,夺船逃跑。” “现在,请告诉我,你会开炮么?” 腥红色的皇冠 0591小人之心 会开炮么? 洛林在自己的客人面前沉思着。 这个问题很精采,一方面表达了贝拉米对局势的判断,即他知道就算杀掉了莱夫,他的人也不可能把海德拉号开走,另一方面则表达了他的决断,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打算听从洛林的安排。 自由地生或者自由地死么? 洛林无所谓地笑起来:“如果莱夫死了,你们会陪葬。” 贝拉米也笑得无所谓:“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这只是一个陈述而已。”洛林敲了敲桌子,问艾德雷,“去看看那边的统计结果出来了么?” “是!” 艾德雷离舱,不到五分钟就跑回来,把一份文件交到洛林手里。 “海德拉号上,隶属于黑王子团的活人92个,还能动的66个,隶属于猎犬团的活人177个,能动的103个。”洛林翻看着文件,“没想到,你居然快赢了。” “要是你再晚到15分钟我就能攻陷艉舱,所以我才说海德拉号是我的战利品!” “但是五级盖仑的水手下限是五十人,我再晚到15分钟,你还能开船么?” “呃……这是我的问题。” “你开心就好。”洛林放下板,头一扭找到海德拉号真正的主人波德莱尔的视线,“波德莱尔先生,初次见面,我没喊错吧?” 波德莱尔猛颤了一下:“没……没有,殿下。” “传说中凶残的海上吉娃娃似乎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不过算了,这时候应该也不会有人冒名顶替。” 洛林随手把书写板推过去。 “波德莱德先生,您留在外围的布里根廷们逃跑了,我的人正在指挥您的布里格和另一艘盖仑加紧灭火。当然因为火势比较大,指挥的方式主要是隔着海加油。” “谢……谢谢您和您无畏的船员……殿下。” 洛林愣了一下,一种某种名为失望的情绪应运而生。 他沉默了片刻,继而自嘲地笑出声:“都怪贝拉米殿下,有一瞬间我居然奢望每个海盗都能活出海盗的样子……” 贝拉米轻轻嘁了一声,刚想说话就被巴斯蒂安一肘子捅在胸和腹的隔膜。 这下什么话都憋回去了。 本来就有重伤在身的贝拉米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发青,眼睛发红,狰狞如恶兽,那都是牵动伤口疼出来的。 巴斯蒂安板着扑克脸扶住他,轻轻地为他顺气。 “白帜殿下,团长的伤势看来恶化了,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回到自己的船上。” 巴斯蒂安顿了顿:“当然,若是您觉得团长回归会影响您对我们的胜利,他也可以在您的船上等死。” 洛林盯着他,扑克脸对扑克脸,没表情对没表情。 贝拉米胸腹的闷气终于缓过了一点,咳嗽减轻了,连带面部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巴斯蒂安通过背的起伏感受到这些,索性提起拳头,当着洛林的面对着隔膜又是一拳。 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回答呢?” 洛林招招手把艾德雷叫过来:“艾德雷,丹尼尔在干什么?” “遵照您在接舷前的命令,正带领医疗班在海德拉号治疗伤员。”艾德雷想了想,补充说,“不过船长,医疗班只有五个人,还有一个被留在处女雪茄号上防备意外。海德拉号上的伤员那么多,是不是从水手中再抽调一些?” “我们不是慈善家。”洛林似不在意地扫了波德莱德一眼,“需要急救的只有不到30个,剩下的丢海里就好。另处丹尼尔……让他准备一间清静的舱室,贝拉米殿下需要在他的新船上处理伤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朋友的船上和下属表演蹩脚的戏剧。” “是!” …… 哈姆雷特战争结束,结局既在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它的正常在于全面占据硬件优势的两位海盗王联合无争议地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不正常之处则在于,战斗的过程居然不是以洛林和瓦尔基里力挽狂澜为终结。 贝拉米用巨大的代价守护了他身为海盗的尊严,凭着178个勇士和一艘在各方面都有些落伍的维达号独斗并且战胜了猎犬海盗团的第二舰队。 夜11时,战场扫尾全面结束。 北部战场上洛林完胜,瓦尔基里计轻伤两人,先后击沉哈瓦纳大胜利号,俘虏处女雪茄号。 沙嘴海参号的情况稍特殊些。她在先前的攻防中中弹失能,原计划由处女雪茄号前往逼降。 然而处女雪茄尚未完成启航的准备,沙嘴海参的人却摇着冲锋艇先来了,还代表全舰主动提出了投降请求。 这种很不海盗的展开让克伦有点慌了手脚,考虑到识时务应该得到回报,克伦承诺把他们的流放地从无人礁改到无人岛。 对一群有组织、有技能还愿意服从的海盗来说,这一字之差约等于赦免了他们的死刑。 南部战场的胜者是贝拉米。 在完成了排险、灭火、抢救和谋杀伤员、搜寻和制造落水等一系列工作之后,猎犬团之布里格型舰罗曼号战沉。 猎犬团之柠檬鲨号、黑王子团之维达号虽然在众人的努力下逃脱了当场沉没的结局,但最终还是被克伦判定结构性大破,由黑王子团组织凿沉。 人员方面,黑王子团共计178人参战,急救后活下来112人,最大的好消息是先前落水的航海长迪普敦被活着捡了回来,最大的坏消息是和迪普敦一块落水的二副斯比亚尼也被捡到了……半个。 他们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因为夺取了海德拉号作为新的旗舰,他们必须对猎犬团337个活蹦乱跳的俘虏作出处置。 趁着洛林还没走,这些麻烦究竟该集体吊死?集体丢海里?还是集体枪决? 贝拉米很纠结。 倒不是说身为海盗的他无法对放弃抵抗的俘虏举起屠刀,关键是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海盗,海盗法典对他的约束远大于洛林。 处决俘虏的事只能在洛林在场的情况下进行,但是洛林在场,这件事等若是把自己的要害双手奉送到洛林手上,未来是杀是剐,都要悉听尊便。 “自由……” 贝拉米觉得自己的眼睛又疼起来,痛彻心扉,连灵魂都跟着哀号。 有人在舱外敲门。 贝拉米捂着眼睛站起来,打开舱门,看到矮胖忠诚的伦巴满脸担忧。 “团长,您没事吧?” “没事……”贝拉米微笑着放下手,“白帜的船医太厉害,那些炼金药让伤口暖哄哄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伤口是不是真的还在……” “是么?那太好了!”伦巴开心起来,“团长,白帜……” “白帜怎么了?” “他说他要走了。走之前,想邀请您去瓦尔基里,他想再见您一面。” “瓦尔基里……”贝拉米意外地皱起眉头,“什么时候?” “他说五分钟。”伦巴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开心的画面,“我的时间很宝贵,他是这么说的……” 腥红色的皇冠 0592 信仰之结 月下,洛林和贝拉米“重逢”。 在银色的纱下,这位海盗的殿下看起来焕然一新。 剃了须,理了发,鸡蛋一样光滑无毛的脑袋包裏着洁净的新绷带,漂亮地贴合住轮廓,像技艺精湛的半成品木乃伊,散发着好闻的酒香。 贝拉米也见到了洛林,高大的青年懒懒散散倚靠在瓦尔基里的舷边,四周没有人,脚边堆放着零散的杂物。 “白帜……殿下,感谢您在百忙之余还不忘与我话别。”他阴阳怪气地说。 “波德莱德冒着被烧死的风险从维达号的艉舱抢出了这些。”洛林踢了踢脚边黑漆漆的杂物,“我猜你想把它们取回去。” 贝拉米在最显眼的地方看到了装裱在相框里的海盗王的信物。 “你确定要把这些还给我?” “我想要那封召集令,可惜波德莱德没能找到。”洛林无奈地耸耸肩。 “那东西原本就不在船上。”贝拉米捡起信物的相框,放在月下仔细端详,“一张脏兮兮的羊皮纸,我拒绝的时候就当着杰克部下的面烧掉了。” “啊哈,原来如此。” “这些东西……”贝拉米甩手把信物丢回垃圾堆,“维达号沉没了,海盗王黑王子也战死了。这些东西是你的战利品,怎么处置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 洛林异地挑了挑眉毛:“真的?难道你想变成幽灵船?” “幽灵船倒不至于。”贝拉米笑了笑,“黑王子贝拉米确实死了,莱昂纳多.多斯桑托斯.阿维罗却活着,这一次承蒙招待,我有不少的回礼要送,怎么想都不可能像幽灵船那样悠闲。” 洛林沉吟了一会:“真想报仇的话,来德雷克商会怎么样?” “你觉得我会接受么?” “难说吧。”洛林看着贝拉米,“我可以把第二编队交给你,虽然会少一点自由,但我的第二编队比大部分海盗团都强,我觉得你应该会犹豫一下。” “犹豫,然后拒绝。”贝拉米咧开嘴,“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海盗,在我的心里,自由高于一切。” 招揽失败了…… 洛林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会在30分钟后启航,那之前你可以把猎犬团的俘虏丢到沙嘴海参号上。那些家伙对你来说是烫手山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谢谢。”贝拉米……或者说大海盗莱昂纳多第一次喜出望外,“关于召集令,你最好小心点。” 他说:“棉布杰克变更了召集令的重点,他不在乎是否在拍卖会上有收获,他只想要你的命。这是我拒绝他的根本原因。” “我猜到了……” …… 与莱昂纳多的聚散就像一场有趣的梦境,到分道扬镳时,洛林的船队又多了200多个猎犬团的俘虏。 船队启航向东,绕过大小伊纳瓜岛转北,在凯科斯群岛随便挑了个一望无垠的无人岛丢下所有俘虏。 克伦对海狸鼠团的余孽有承诺,洛林也需要对猎犬团的示好有所回应。 一座资源有限的荒岛恰到好处。 假如两伙海盗能够精诚团结,他们的人力足够在有限的物资耗尽前打造出渡海的木筏。假如他们非要分出个强弱尊卑,大部分人会死,活下来的小部分则有机会演一场十八世纪的鲁滨孙漂流记,最终是死是活,大概得期待上天的怜悯。 抛下了累赘的船队继续北行,在7月8日抵达圣戴拿岛的海事集团船坞。 船员们获得了宝贵的三天假期,处女雪茄和沙嘴海参号登入美洲分会名下。海员们在滨海的庄园下榻,还不入夜,洛林就向克伦卡特琳娜和法芙娜发出了召唤。 “抱歉,本该让你们好好休息几天的。”书房里,洛林把柠檬切成薄片,插在玻璃杯的边沿,“喝点什么?” “威士忌。”“朗姆。”“牛……牛奶。” “诶?”三脸蒙圈。 法芙娜红着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左逃又窜:“安……安妮说,喝牛奶……可以……长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洛林居然油然而生出一种雇佣了童工的罪恶感。 他随手把一个杯子扔进水槽,换上一个大肚子的圆杯,倒满牛奶,递到法芙娜面前。 “谢……谢谢董事长……” 洛林摆摆手,举杯和克伦轻轻一碰:“贝拉……莱昂纳多告诉我,棉布杰克篡改了召集令的内容。棉布团猎犬团和维京团的精锐很可能在策划一场突袭,目标是我们,时间是拍卖会期间。” “目标是我们?”克伦不解道,“还是那个问题,我们连拍卖会的邀请函都没有,如果海盗们想找我们的麻烦,他们怎么能肯定我们一定会参加拍卖会?” “会不会……”卡特琳娜欲言又止,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座的都能理解她的担心。 大不列颠海军部希望洛林参加拍卖会,而众所周知,他们和加勒比海盗的关系千丝万缕,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究竟有多少海盗得到过英国的暗助。 洛林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棉布杰克的背后有没有英国的将校,但这一次,那个想把我们绑在拍卖会的阴影大概和那群军人无关。” 他走到书桌翻出一份文件。 “拍卖会的部分拍品清单,虽然是伦纳德刻意去搜集的,可连他自己都觉得情报来得太容易。” 克伦好奇地接过去:“传奇刺客阿泰尔.伊本.拉哈德的一对臂刃?” “那位是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期间的传奇刺客,叙利亚的阿萨辛导师。他被怀疑与1192年耶路撒冷国王康拉德的被刺有关,传说所用的武器就是这对阿萨辛臂刃。” “这对臂刃在近700年间辗转登上过三次拍卖会,这是第四次,在喜爱东征文化的收藏家中间享有盛誉,在藏品经营家的眼中也具有一流的增值潜力。” 洛林看来已经做足了功课,介绍起来如数家珍。 “对于我们来说,它还有两项额外的价值。” “首先,阿萨辛臂刃是为阿萨辛暗杀术量身定制的特殊兵器,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阿萨辛的潜力,但其设计早已失传,这个世上保存完好的臂刃大概比阿萨辛的数量少得多,就算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也不为过。” “其次,作为阿萨辛历史上最高级别的一场刺杀,这套臂刃价值连城,大量采用了一种名为秘银的炼金材料。” “丹尼尔曾聊起过这种材料,说是以特殊手法,用少量高纯度的金银和镍降低乌兹钢的硬度,同时全面提升其韧性和抗蚀性。” “这种诞生于炼金术鼎盛时期的工艺同样失传了。换而言之,阿泰尔的臂刃是最好的,就算想仿制,我们这些后人打造的臂刃也不会比这件古旧的兵器更高级。” 克伦向洛林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船长,你今年26了吧?” “再2天26周岁,怎么了?” “明知道有一群人等着你自投罗网,你话里话外还是一副哪怕没有海军部的委托也要把这套臂刃拿到手的口气……难道你准备用这套武器向海娜求婚?” 洛林闻言愣了半晌,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自己在海伦娜的碑前单膝跪地,扶着海娜纤细的胳膊,咔哒扣上臂刃的场景。 真到了那个时候海娜应该不会拒绝他的求婚吧? 问题是卡门怎么办…… 十年的交往,无数的考验,他们三人的连结早已经牢不可破,可偏偏还有信仰横亘在他们中间。 天主教的卡门无法接受三人的婚姻,的海娜不能认可婚外的爱情。 两大信仰用各自的婚姻观在信仰先祖的洛林身上缠绕出死结,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如果他一个都不愿放,就一个都休想得到。 他们被迫僵持在终点之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洛林郁闷地干掉杯里的酒,没好气地瞪了克伦一眼:“别多嘴,你只要关心你的所罗门小姐就好。” 两败俱伤…… 克伦败退,洛林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羡慕地看着已经找到爱情的卡特琳娜和法芙娜。 “韩吉,第一编队重编的进度怎么样?” “九……九舰。”法芙娜向卡特琳娜投去求助的目光,卡特琳娜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最新的消息是15天前第二艘二代侍神古娜号服役,现在的第一编队共计二代侍神两舰,一代侍神一舰,布里格三舰,布里根廷三舰,共九舰。”卡特琳娜说,“战力恢复80,人员重组战术训练都进行的比较顺利,随时可以离港出战。” “这个消息着实让人欣喜。”洛林点点头,“可是相应的,你们的假期得取消了。” 他翻出海图:“你们立即乘船回迈阿密,取回第一编队,秘密向儒斯特群岛运动。” “我们至今不知道海盗究竟想要什么。但无论棉布杰克有多大胆,他都不可能正面挑战整个海盗世界的需求,不可能干扰拍卖会的举行。” “所以我猜测他们会把袭击留在拍卖会结束到我们回归迈阿密这两个时段,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拍卖会结束,宾客们自外儒斯特离岛。” 洛林的手指在儒斯特群岛的一处水域。 “如果他们动手,我们就在这里把他们一网打尽!” “是!” 腥红色的皇冠 0593 越挫折越强大 1786年6月26日,哈特福德。 在康涅狄格州的州长办公室,卡门一身浅米色的礼服,巧笑嫣嫣坐在皮伯第州长的对面。 “明媚的晨光不是么,泽维尔女士?”州长啜着咖啡,如是说道。 “哈特福德不像英伦多变的天气,明媚是夏日晴空中最常见的景致。”卡门交叠着双手,“而且州长先生,天气的话题本该出现在开场白,现在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话题中间,是不是意味着……” “咄咄逼人和您美丽的容颜一点也不般配,女士。” “被您称赞让我喜不自胜,先生。”卡门站起来,带着莎伦向州长齐齐行礼,“不过州长先生,既然康涅狄格不欢迎德雷克,我想我是时候告辞了。” “今天的谈话很愉快,女士。” “我也一样,先生,预祝您身体健康。” “谢谢。” 谈话的大门关闭了,卡门欠身,转步,脸上看不出失望与焦急,就像初来乍到时那样提起包,不紧不慢地移向房门。 皮靴坚实的平底落在地毯上是无声的,卡门与州长,莎伦与州长的秘书之间也是无声的,这是告别的氛围,每一步都让本就不够紧密的联系愈加松动。 十二步,卡门并腿在硕大的房门前站定,州长的秘书却没有遵照礼仪来为淑女推开房门,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越挫折越强大。”州长轻轻捧起咖啡,“泽维尔女士,康州对德雷克的计划很感兴趣,我相信它能让我们在新生的美利坚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但不同于人世间的其他地方,给予我们指引的不是利益,而是世上第一部成文的州宪法,整个康涅狄格都在遵循着它。” “德雷克能否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为我们提供高昂且稳定的税金,这一点不能由我来决定。州宪把选择和判断的权利交给了人民,事无巨细,一切都需要由我们的人民来决断……” …… 哈利福德是康涅狄格州的首府。 1614年,荷兰探险家阿德里安.布洛克发现了这片位于康涅狄格河的平整河滩,经由他的汇报,新尼德兰殖民地于1623年开始在这里与公园河进行毛皮贸易。 第一批英国移民于1635年抵达,他们把这里称作“新镇”(own),并于1637年根据移民领袖之一塞缪尔.斯通的故乡之名,将这里改称为哈特福德。 这批移民中有许多伟大的人物,除了带领移民在荷兰和印第安人的双重压力下站稳脚根的塞缪尔.斯通外,还有来自剑桥的牧师托马斯.虎克。 虎克牧师推崇自由的平等人权,认为为神所爱的信徒当有公平与正义为伴,不当为强权与阶段所迫。 他的布道在1639年促成了康涅狄格州基本法的形成,正是这一法规,破天荒地以律法的形式赋予了人民广大的自治权利。 他的自治理念极大地影响到了后来的康州宪法,甚至在如今的全美制宪委员会中,依旧不少政治家推崇以康州宪法为蓝本讨论未来的美国宪法。 自由、自治、自主。 康州拥有着当今世上最令人称羡的人权氛围,政府的权利被州宪法限制到骇人听闻的弱势地位。 这里的一切都是人民做主,换而言之,是资本做主。 黄金大道,布什尼尔教会旅店。 不同于那些大型的海滨城镇,地处大陆心腹的哈特福德有着死板而整洁的规划,横平竖直。 中央大道是这座城镇的中枢道路,无数横支由它展开,发展出整座哈特福德。 哈特福德的镇中心不大,由北而南,黄金大道连接着基督会和公墓地,图书馆街指向公立学会,学会的南边紧邻着市政厅。 市政厅贴靠着阿瑟街,与公立图书馆隔街而望,图书馆再南就是号称“横一街”的谢尔顿/埃尔玛街,两街被中央大道从中斩断,州府与议会在谢尔顿街一侧,浸公会座落在埃尔玛街边沿。 这就是整座哈特福德城镇的中央规划,政治、信仰和学术是这座城镇无可替代的中心思想,剩余诸如衣、食、住、行一类的物质追求都要为富足的精神让路。 透过洁净的落地大窗,有双动人的眼睛漠然地,高高在上地注视着这座城镇的宣告。 卡门慵懒地斜躺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摇晃着酒杯,让杯里的冰块碰撞,发出喀喇喀喇轻脆的声响。 “我不喜欢这座镇子,一群碌碌无为的人自诩作雅典的哲人,以为他们能不吃不喝的高谈阔论。” “可结果呢?剥夺了政府的权力,转手又贱卖给财阀,他们中间诞生不了苏格拉底,能培养的,只有高坐在金钱上的独裁皇帝罢了。” 言及,她郁闷地扫了眼阴影里的海娜:“呐,你在听么?” “听到了。” “那感想呢?” “没有。” 卡门噌一下坐起来,对着海娜怒气冲冲。 “海娜.耶斯拉,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哈特福德没有针对我的刺客,洛林把你和我安排在一组,也不是让你来做护卫的!” “我知道。”海娜无聊地转开脸,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你做好你的,我做好我的,这很简单。” “哈?!”卡门拖着长长长长的转音连吸了两口大气,“那就麻烦您去转告那位西格莉特小姐,州长已经决定在后天把我介绍给哈特福德的名流们。递送请柬的信使在十分钟前从我的窗前经过,请她抓紧时机,千万别和这场宴会擦身而过。” “好。” “还有!”卡门恨恨地瞪着海娜,“这座城市对陌生人很敏感,尤其是自由行动的陌生黑人。我奉劝你,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 “不会有人看到我。”海娜罩上兜帽,小退了半步,“而且,我不是黑人。” 空间似乎出现了短暂的扭曲。 等卡门回过神来,海娜已经像烟一样无声地消散在墙的角落,厚重的房门轻声呜咽着,体贴地诉说着一个人的离去,仿佛在告诉卡门,现在的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走路的……”卡门蜷起来,小口地抿着酒,“说起来我以前好像也问过你……以前……我们还很要好的时候。” “没有,你没问过。” …… …… …… “滚。” 腥红色的皇冠 第595章 孔雀开屏 利威尔街。 利威尔街是圆弧状的长街,弧里包裹着莉莉湖与风景如画的布什尼尔城市公园,幽静、闲适、开阔,理所当然地吸引了富人们的目光。 富人沿着利威尔街建造别墅,用高耸的墙和栅栏圈占走最美的风景,在城市公园留下残缺的风光,市民们从缝隙里往出看,小心翼翼地享受由身到心的平等。 他们正在和富人安享同一片风光,像这样的平等自由,唯有康州! 西格也在享受着这份自由。 她坐在马车里,对面是莱恩,外面是装扮成车夫的王也。 莱恩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西格歪着头看着他,忽就展颜一笑:“小莱恩,我们好像是第一次在狭小的地方独处?” “是的,我伟大睿智的长官大人。” “难得能闻到美少女的体香,你该不会……正在脑海里对我做什么坏事?” “怎么可能!”莱恩大惊失色,“长官,我是正常人!” 正常人…… 西格的脸黑得像炭:“再给你一次机会,究竟是正常人?还是正经人?” 莱恩在心底挣扎了半晌:“上帝作证,正……正常人。” 西格眯起眼睛,把这个随时愿意为自己去死的男人深深地印进眼底,花了大约三十秒钟。 “你死定了。知道么?你死定了!” 这番打岔消散了莱恩的紧张感,虽说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西格的本意,但结果就是,莱恩消除了紧张感。 恢复正常的莱恩敏锐而且八卦,他欣赏着窗外平等的绿意,轻声问。 “长官,请问您是认真的么?” “认真?”西格不明所以,“难道我看上去不认真?” “就是因为您看上去很认真,我才怀疑您是否认真。”莱恩满脸肃然,“中校,您和小德雷克的女朋友正准备用20天去搞垮一个钢铁大亨。” “你的功课没做透。”西格点着自己的嘴唇,微微露出一点舌尖,“第一,你嘴里那个小德雷克的女朋友掌管着德雷克商会价值数百万镑的产业,是洛林.德雷克身边最倚重的商业头脑。如果你把她当作花瓶,毫无疑问,你才是那个真正的蠢货。” “第二,比洛尼.格林只是个家产不足五十万镑的地方财阀。对你这种全身家当永远超不过五镑的人来说当然是真正的大亨,但是在德雷克商会那种世界顶级的财阀面前,他和你,没有什么两样。” “第三,花20天去执行一个让人破产的计划确实有些时间紧张,但这与格林先生是不是钢铁大亨关系不大。事实上如果把任务目标换成你这种**远胜于财欲的穷光蛋……哪怕是阿尔芒.德.黎塞留再世,这个计划也休想得逞。” “第四……” “等等!”莱恩苦恼地叫停西格的高谈阔论,“中校,阿尔芒.德.黎塞留是谁?小德雷克身边那个邪门的炮手?” 西格发出心若丧死的一叹。 “他受到了整个法兰西的青睐,甚至国王也得服从他。他把他的主子变成了一个奴隶,又把这个著名的奴隶变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国王之一。这就是黎塞留,如果你还不知道他是谁,那就闭嘴,永远憋着!” “好,我憋着。”莱恩无辜地耸耸肩,“您刚才说还有第四?” “第四……”西格深呼吸,“让格林破产是那位在半路被召回瓦尔基里的斯科特向泽维尔的请求,他似乎在追求所罗门小姐。但在我们的计划中,夺取邀请函和让格兰破产只是恰好同路,它们不会共用一条终点线,这是我与泽维尔的共识。” “也就是说格林先生就算不破产也没事?” “这个嘛……” 咚。 车窗的玻璃被什么敲响,打断了西格心底的话,让人再无从估量她的决心。 西格微笑着拉开窗,迎进来一抹红光,咄一声扎在车厢的内壁。 莱恩在红光的尽头没有看到任何影子,西格在暗巷的深处听到了铃响。 她摘下那枚红绒的飞刀,随手丢进车厢的底座:“车夫,格林宅。” “哟嘿!”王也闻言坐起,扬起一道漂亮的鞭花抽在拉马的臀边。 风掀动马尾,马儿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响鼻,迈开了自己的步子。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 “女士,您的名字是特蕾希……” “西格莉特.克里斯蒂娜.特蕾西娅。” 在传说中的钢铁大亨,比洛尼.格林的庄园里,西格端庄地坐在一个精瘦的留着络腮胡子的马脸绅士对面。 马脸绅士正在阅读一封长信。 “基达利尔先生是我的老战友,钢铁之子和自由之子,我们好几次并肩作战,一道踢过英国佬的屁股。”他说,“他的近况怎么样?” “依旧经营着他的工厂。”西格柔声回答,“他为自己的纺织厂换上了全套的蒸汽纺车,虽说成本很大,但回报也很丰厚。” “他还是那么大胆。”格林先生哈哈大笑,“当年在新英格兰的民军团中,他是第一个装备开花弹和新式陆炮的家伙,如今的波士顿,我猜像他这样把身家完全交给新机器的人也不可能太多。” “事实上,很多。”西格沉吟了片刻,“海事集团在波士顿开办了一家蒸汽机制造厂,据说技术指标世界顶尖,但因为减少了运费,价格却比进口低了许多。海事集团在波士顿乃至整个马萨诸塞都是有口碑的,工厂自动化是风潮,不是一两个有远见的绅士的选择。” 格林先生看起来很?异,他玩味地盯着西格好一会,俯身从茶几上抽出一颗雪茄:“介意么?” “请便。” 格林先生把雪茄点燃,吐出一口大大的雾气:“你让我很惊?,特蕾西娅小姐,我本以为你拥有良好的教养和美丽的容颜,谁知在这副漂亮的皮囊下,你居然还是个智者。” “我是个教育家。”西格高昂起下巴,“我立志教会淑女突破世俗强加给她们的桎梏,为了在男人的世界发言,我们需要学习更多的东西。” “突破桎梏……抱歉,难道是像您这样抛头露脸,轻易地丢弃掉家族的职责?” “恰恰相反。在我看来现在的淑女教育是愚昧的,空虚的,由这套体制培养出来的女孩儿就像包裹在丝绸里的人偶,根本不知道家族真正的需要。” “女性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与她们美丽的容颜等同,甚至更具。”西格的脸上闪动着圣光,“上帝把这个职责交给了我,所以我才会来到这,以温柔的波士顿为起点,被引导到这世上最平等最自由的哈特福德。” “说白了,你想在哈特福德建立一所激进的贵淑女校,想把整个康涅狄格有身份有地位的仕女小姐们聚集到一起,让她们成为你的人脉和口舌……” 格林先生叼起雪茄。 “你是我见过最有野心的女人,特蕾西娅小姐。虽然我不特别认同你的教育理念,但你有基达利尔的推荐信,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进哈特福德的社交圈子。” “这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既不过份隆重,也不能太显寒酸……让我想想……” 西格礼貌地点头,有意无意地,眼神总是留连在房中那架奢华的钢琴周遭。 这是格林先生的擅长。 格林先生的琴艺在社交圈久有名望,据吹可以与专业的音乐家媲美,而且,有传闻他钟爱为懂得音乐的客人演奏。 西格的动作就像挑逗,这世上大概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在西格的撩拨下克制住展示自己的欲望。 格林先生理所当然地开了屏:“特蕾西娅小姐也喜欢钢琴么?” “我的父亲是位优秀的演奏家。”西格的笑中带着一点忧伤,“我记得14岁那年,他在我的第一场舞会中亲自演奏,那琴声动听极了,就是从那时起,我真正爱上了钢琴。” “很高兴听到你与钢琴如此美丽的邂逅。” 格林先生身为雄性的自尊在楚楚动人的西格面前彻底爆发,连带着记性也好了许多。 “我们似乎可以让这一幕重现出来。”他说,“后天,州长大人组织了一场无足轻重的舞会,规模不算大,但哈特福德有名望的先生大概都会出席。” “仔细想来那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登台。” “有我的琴声加上你出类拔萃的美貌,特蕾西娅小姐,你将拥有梦幻般的初登场!” “如此,我也算对得起老朋友的期待了……” 腥红色的皇冠 0595 庶子 哈特莱德的夜晚是安静的,尤其是在利威尔街的弧圈,哪怕明知道深邃的庭院会吃掉大部分声音,经过的人还是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生怕喧哗声惊扰到富贵的安宁。 但凡事总会有例外,就像是总有人有资格在利威尔街吵闹。他们是富人区最纯粹的原生物种,比如那些年轻的、单纯的、生活优渥的少爷和小姐们。 纵情欢歌是这些人的本份。 在短暂的不需要表达城府的年纪,他们正用最热烈的方式营建属于自己的第一份人脉。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华贵的马车飞驰在街上。 在车厢里,弗兰迪家的庶子和庶女庄重地对坐,他们的身上透着酒气,眼神里却没有醉意。 “奥廖莎,你觉得斯曼茨家的少爷怎么样?” “是那个坐在罗伊身边的小胖子么……”奥廖莎一脸苦恼,“哥哥,他四天前才满13岁,今天似乎是他第一次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参加舞会……” “年龄和长相都不是问题!”哥哥不满地瞪了奥廖莎一眼,“他是斯曼茨家唯一的儿子,这段时间老斯曼茨的身体恶化很快,所有人都在传,他可能会是我们中第一个继承家业的。” “总归是在叔叔们的监护下继承家业,他又不能决定什么。” “但他的叔叔都不姓斯曼茨!”哥哥深吸一口气,“斯曼茨商会掌控着公园河的毛皮生意,在纽黑文有自己的贸易所、仓库和船队,在汉堡有神圣罗马的生意伙伴!只要让他拜倒在你的裙下,你和我的下半生都会很风光,我们将再也不用去看奥达斯的脸色……” “可你明知道我喜欢罗伊!” “罗伊是庶子!和我们一样寄人篱下,注定会被当作礼物和劳力!” 哥哥一拳锤在马车的车壁,把奥廖莎吓了一跳。 “明晚州长邀请了利威尔街所有的名流和家眷,我们还会遇上那个小胖子。你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究竟要未来还是爱情,你自己决定……” 谈话终结了。 马车在利威尔街的弧圈上奔驰,从街头到街尾都能听到蹄铁和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喧嚣而孤独,因为有上进心的庶出如此之少,他们既不会和别家的庶子一般早归,也不许像那些嫡子一样夜不归宿。 利威尔街的后半夜,演奏的是逆流,发酵的是野心。 法拉明的身影出现在街角的一处暗巷,远远望着奔来的马车。 “车速是不是太快了?”他对着阴影问。 “没事。”海娜的声音回应他,“是这辆马车么?” “纺织大亨托米洛夫的庶子女,男孩叫科林斯基,女孩叫奥廖莎,是双胞胎,也是保密处给我们的人选中最有上进心的人选。” “两个人,加上车夫……”海娜沉吟了片刻,“留下哪个?” “泽维尔经理不想见血。”法拉明笑了笑,“但您需要在见到经理前让他们保持足够的安静。” “我知道了。” …… 窗外的景色在飞退,沉默在托米洛夫家这对出色的胞兄妹之间飘荡。 科林斯基伸出手,隔着玻璃覆盖住月亮,收紧,收紧,就像要把这颗悬在天际的银球牢牢地抓在手心。 他呢喃似轻语:“其实我知道的,你爱罗伊,他也爱你。如果我能更优秀一些的话,我的妹妹说不定就可以勇敢地去追求她的爱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被展览的商品一样被我提在手上,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的少爷中间,任由他们议论、玩赏……” “对你任性的怒就是我对自己无能的恨。但那就是现实,这一生我们只有一次选择的权力,那一次,我们选择了寄生在那个体弱的厨娘腹中。” “哥哥……” “连上帝都不屑来怜悯愚蠢的我们。”科林斯基笑了笑,“我们既然做了选择,就意味着哪怕穷尽一生,我们能依靠的也只有彼此。” “我会忘记罗伊的。”奥廖莎神色如冰,“斯曼茨家的小胖子不错,虽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总会知道名字的。”科林斯基握住奥廖莎的手,“快到家了,开心一……” 咚! 车顶传来细微的响动,乍起乍收,宛如错觉,科林斯基的身体一下子僵直,翻手把奥廖莎拉到身边,咚咚咚敲响了和车辕的隔板。 “奥拉!什么东西在车顶?” 没有回答。 车厢里回荡的只有马车急驰的声音,面对科林斯基的问话,已经侍奉了兄妹十几年,从来有问即答的车夫奥拉却没有任何回音。 奥廖莎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袖,吓得一声都不敢出。科林斯基感受到马车的速度减缓,很快就偏离了回家的路径,转入一条幽深的暗巷。 马车缓缓停下来,有什么人登上了车辕,很快,车厢的门也被人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身裹着纯黑罩衣,连头脸都一道遮住的窈窕女人。 科林斯基看到她的眼睛,如翡翠般剔透无痕,看到她登车,入座,关门,却诡异地听不到一点声音。 马车在陌生的吆喝声中重新启动,科林斯基尽可能勇敢地把奥廖莎护在身后,对着那对翠碧的眼睛问:“你……是谁?” 面巾下流出清泉般的声音:“托米洛夫家的双胞胎,是你们么?” 科林斯基咬了咬嘴唇:“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不打算……” 咄! 一枚红绒飞刀从兄妹两脑袋的缝隙穿过去,看不清甩刀的动作,科林斯基甚至没能看清刀的影子。 “托米洛夫家的双胞胎,是你们么?” “是……” “自我介绍,姓名、性别以及年龄。” “科林斯基.托米洛维茨,男,16岁。”科林斯基强忍着颤音,“她是我妹妹,奥……” 咄! 第二枚飞刀像排列般扎在第一枚的正下,无萼的刀型几乎贴合,雪亮的刀锋间找不到一丝缝隙。 科林斯基双眼赤红:“女士!我们正在配合!” “是自我介绍。让她自己说。” 奥廖莎颤抖起来,颤抖着躲在哥哥的身后,挣扎着发出一丝哭腔:“奥……奥廖莎.托洛琳娜,女……十六……16岁。” “你们家族的主营业务?” “纱锭。我的家族主营纺织,就是把羊毛纺成纱,然后以锭的形式出售给布厂。” “我们的下游主要是康涅狄格的牧场,上游是波士顿的三家纺织厂,但我们和他们没有直接业务,因为我们没有船,只能把货交给纽黑文商会转售。” “另外,我和妹妹是家里的庶出,如果你想索要赎金,报价最好不要超过100镑……总共!” 科林斯基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 “女士,如果你想问的都问清楚了,请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劫车?还有奥拉,我的车夫还活着么?” “你的车夫会在大约2小时后醒过来。”海娜想了想,摘掉面巾,“剩下的事情会由另一个人告诉你们。在见到她之前,安静。” 腥红色的皇冠 0596 盘型0计算【感谢各务原抚子的盟主VI】 马车在深夜的哈特福德绕了一个大大的圈,重新回到利威尔街,向着托米洛夫家的反方向拐进布什尼尔城市公园,没一会就停在一间护林小屋的面前。 小屋亮着灯,橘色的火温暖黯淡,映照出有些破败的壁和顶,也照亮了七八米范围茂密的树林。 海娜推开门,不需要说什么,科林斯基就搀着自己的妹妹跳下车。 他扭头回望车辕,看到一个陌生英俊的年轻男人从车夫的位置上跳下来,还看到奥拉歪斜地躺在一边,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死了。 那英俊的男人微笑着走上来,自来熟式地向科林斯基伸出手:“法拉明.斯普纳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很高兴见到你。” 科林斯基警惕地把奥廖莎护到身后,之后才握住法拉明的手:“科林斯基.托米洛维茨,初次见面。”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过相信我,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细节。” 法拉明一脚踩破陌生人的距离边界,一边说,一边捏着科林斯基的手压到他的面前。 “你们很幸运,幸运聪慧而且敏锐。你们顺利通过了前面的考核,为自己争取到了与泽维尔女士见面的机会。她正在等着你们,走吧。” 法拉明的故弄玄虚成功冲淡了两个年轻人心里的恐惧。 疑惑取代紧张,从中又滋生出要命的好奇。 好奇心会害死猫,尤其在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生死的现在,科林斯基和奥廖莎神奇的发现,相比于如何创造奇迹逃出去,他们更想知道那位“泽维尔女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求知欲驱使他们跟上法拉明的步伐,从马车一路走到小屋,踩上阶梯,法拉明推开门,他们理所当然地走了进去。 小屋里远比屋外亮堂。 在不足20平米的屋子里,他们看到一个黑发的美丽女人正在烛光下伏案工作。 她的身边还有另两个女人。同样有一头炫丽的黑发,怀抱猫咪的那位在她对面朗读文册,扎着亚麻色干净马尾,年纪看来与兄妹俩相近的那位在她身边专注地拨弄着一只奇怪的复杂机械。 那只机械是纯铜制的,锃亮的矮柱状表面呈暗红色,就像只放平的行军鼓。 鼓皆有鼓面,其鼓面中空,装置着一台小巧的打孔机,余下的环面密密麻麻镶嵌着两列各十四枚“表盘”。 每个表盘都有刻度指针和花蕊般的中柱,矮柱面上还有与各列相对的拔轮,同样是大小两枚,各自叠设。 亚麻色的少女拨动拨轮,鼓面上的无数指针便在嗒嗒声中各顾各地转动,打孔机随着指针的转动呲呲呲地吐出纸条,纸条上是密密麻麻不规则分布的圆孔,似乎含着什么玄奥的意义。 科林斯基看呆了,完全沉浸在机械和齿轮的契合当中,甚至不知道面前的女人们在什么时候停下了工作。 奥廖莎轻轻扯了扯科林斯基的衣袖:“哥哥……” 科林斯基猛地惊醒:“抱歉,女士……” “我才是那个该说抱歉的人,托米洛维茨先生,因为积攒了不少计算的工作,不得不占用一些不重要的会面时间。” 卡门的声音很诚恳,内容很傲慢,不重要的兄妹又是惶恐又是愤慨,一时间几乎找不出接茬的话题。 幸好科林斯基反应奇快,迅速在兴趣和礼仪中间找到了结合点。 “泽维……” “泽维尔,卡门.泽维尔是我的名字。” “泽维尔女士。”科林斯基抚胸致谢,“请问桌子上的机械是?” “它么?”卡门用指甲点了点光可鉴人的铜面,“它的名字叫盘型计算器,是神圣罗马数学家乔尼.海因里希.穆勒参考莱布尼斯步进计算器所设计的新型计算机械,可以进行最高14位的四则运算,支持多进位制换算和对数预存,在天文学和星相研究中风评极佳,是当今最可靠也最先进的机械计算器。” 科林斯基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不由瞠目结舌:“您……您在研究星相?” 卡门笑着摇头:“一切与数有关的都可以用于商业。” 她说:“在审计结算和预算的时候,机械与人力比对可以有效降低工作的误差,而且操作机械可以随时中断工作状态,在像今晚这样的碎片时间尤其适用。” “把机械力运用到会计工作当中……”卡门的话像是在科林斯基面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您……究竟是?” “卡门.泽维尔女士!”一声压抑着的惊呼第二次回答了科林斯基想要的答案,但回答的人并不是卡门,而是奥廖莎。 科林斯基?异地去看自己的妹妹,更?异地看到了一张涨红的脸和一对闪闪发光的漂亮眼睛。 “泽维尔小姐!您是泽维尔小姐!时尚的引领者,社交的女王,淑女的偶像!天呢!您居然出现在哈特福德,要是我的朋友们知道,她们会疯的!” 奥廖莎兴奋地样子让科林斯基感到莫名其妙,他抓住奥廖莎的胳膊,问:“奥廖莎,你早就认识泽维尔女士?” “你太失礼了,哥哥!”奥廖莎愤愤挣开哥哥的手,“那可是泽维尔小姐,是你最崇拜的德雷克先生的爱人!” “德雷克的……泽维尔女士?!”科林斯基如遭雷齑。 他的心也像自己的妹妹一样兴奋,但又不仅仅有兴奋,在兴奋的孔洞里,基于直觉的恐惧满溢,攥紧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可扼地呼吸急促。 “如果您真是那位泽维尔女士……像您这样的贵人,为什么要潜入小小的哈特福德?” “优秀的警惕心和判断力。”卡门对科林斯基的无礼不以为意,“只是我需要纠正一些东西,我并不是潜入哈特福德,只是尊重州长先生的安排,把真正登场的时间压到了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州长舞会?” 卡门看向科林斯基的眼神愈发欣赏:“有人说你是哈特福德最优秀的年轻人,我本以为自己会高估你,现在看来反而远远低估了。你的优秀简直不像这个小地方能够培养出来的。” “谢谢您的夸讲……”科林斯基越发觉得惶恐,“泽维尔女士,德雷克商会突然到哈特福德来,还大费周章选择正式的高规格的舞会登场……贵商会难道准备对这里进行大规模的投资?” “这是正事,不急着谈。”卡门摆摆手,让莎伦把贵重的盘型计算器收进皮箱。 她朝诺雅使了个眼色,诺雅抱着白耳朵站起来,一言不发走向门外。 科林斯基心中兀然涌起盲目的不安:“泽维尔女士,那位女士是?” “诺雅.萨拉。”卡门不遮不掩,“既然你美丽的妹妹说你对董事长有所关注,你应该听到过这个名字吧?” “王的大祭司?萨拉祭司为什么会出现在哈特福德?” “因为她擅长处理一些人力不可及的事情。”卡门交叠着双手,“比如说你们的车夫。” “今晚的会面不合礼仪,为了德雷克的立场着想,留下的痕迹当然越少越好。” “然而无论接你们过来的人多擅长隐秘行事,你们的车夫被打晕了,他的身体总会记住今晚的特异。他会疑惑,会追究,或许机缘巧合就找到线索,把今夜的事情曝之于众。” “诺雅能让他忘记这些,虽然不是完全忘记,但记忆的边界会模糊,就像一场迷梦,似有似无地辨不清真伪。” “这是只有诺雅能做的事,是专属于祭司的魔法。” “祭司的……魔法?”科林斯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也就是说假如我们不能让您满意,我们也会被今夜当成一场梦境?” “你们?做不到。”笑容第一次从卡门的脸上消失,让她的形象陡然升高,高高在上,“你们陷得太深了,看到的听到的细节早已远远超出了魔法的极限。” “诺雅不可能长久地期骗你们的心灵,哪怕穷尽全力也只能让你们浑浑噩噩地回家,等睡上一夜,该记的还是会记起来。” “所以一旦交谈失败,我们迤会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然后洗在天亮之前选择自尽?” 科林斯基抛出了他今夜最为顶尖的敏锐, 他盯着卡门的眼睛,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不愿成为牺牲的决心。 “一旦交谈失败,我们会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自尽是么?”他坚定地向卡门求证,“如此一来,人们只会嘲笑托米洛夫家的家教,就算是再有想象力的人也无法把两个庶子的死和强大的德雷克联系到一起,是……这样么?” 卡门无趣地撩开滑落的鬓发,原本和蔼的脸就像是万年的冰川。 她沉默了许久…… “怎么可能呢?”她轻声说,“说什么绑架,杀害施法催眠……” “毕竟,我们又不是什么强盗……” 腥红色的皇冠 0597 一场面试【感谢各务原抚子的盟子主VII】 “谈正事吧。” 掩饰在成熟的谈话中永远都是有用的选项。 因为在这样的谈话中,求与付与实力公正而对等,人的所思所想会被降到最次要的地位,只要台阶足够舒适,哪怕被骂娘都是可以被轻易揭过的话题。 双方只需要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把谈话进行下去的意愿。 意愿在前,卡门全无尴尬地快进到正题,法拉明和莎伦为兄妹俩搬来椅子,等他们坐下,就一左一右站到卡门身后。 “长话短说。”卡门翘起腿,慵懒地靠上椅背,“德雷克商会下属资产管理公司下设的工矿集团将正式入驻哈特福德,规模预期包括一座五万吨产能的炼铁厂,三千吨规模的炼钢厂,康涅狄格河畔一座专用的铁砂码头,总建设期20年,总投资额60万英镑。” 开幕雷击! 科林斯基不是哈特福德那些衣食无忧的庸碌二代,庶出的身份让他的人生充满危机感,同时也有用之不竭的上进心和求知欲。 他是个野心与能力并存的年轻人,也只有这样的年轻人才能理解卡门口中那一连串数字的意义。 随着蒸汽时代的来临,钢铁正在各行各业表现出越来越重的份量。 有识者们都认为钢铁终将成为国家的肌肉,在不久的未来,其产能将成为判断一个国家是否强大的重要指标。 五万吨粗铁产能究竟意味着什么? 奥廖莎心仪的那位罗伊是格林家的庶子,科林斯基和他志同道合,不止一次听他艳羡过当世强国强大的生产力。 科林斯基记得,大不列颠王国1780年的粗铁产量是20万吨,法兰西较大不列颠略胜,年产在25万吨上下。 美利坚在这一点上与老牌的强国全无可比性,在波士顿和纽约两大制造核心的需求下,新英格兰囊括了全国七成以上钢铁产能,去年的粗铁产量是……3万6千吨。 附带一提,作为康涅狄格最有实力的钢铁大亨,格林家的炼铁厂产能是6500吨。至于炼钢?似乎听说过纽约和波士顿各有一家规模不大的炼钢厂,反正康涅狄格是没有的。 七成等于3万6千,十成约等于五万吨……德雷克要在哈特福德建厂,计划把全美的炼铁产能翻上一番…… 科林斯基像溺水的鱼一样张着嘴:“泽……泽维尔女士,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哈特福德建厂?” “是。” “因为地理优势。”卡门换了一个坐姿,“哈特福德毗邻康涅狄格河,我们在非洲的铁矿经粗筛后可以海运至纽黑文,再转至大载量的平底船直达厂区,最大限度地降低运输的成本,同时享受新英格兰高水准的人力资源。” “而且人力资源还不是哈特福德最大的优势。她位于波士顿和纽约的中心,与两个制造中心都不远,商会在两地都有成熟的运营体系。以现在美国的工业基础,只有她能最大限度避免钢铁厂陷入产能过剩的窘境。” 合情合理的答案一下就说服了科林斯基,他的心里满是敬服,不知不觉地把姿态摆得越发恭顺。 “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而且还是用这种……” “这种见不得人的见面方式?”卡门不屑地笑了两声,“因为哈特福德不是天堂,除了优势,这里的劣势更多。” “排外、浅薄、短视,这三个词不代表任何一个个人,它们是一切资本天然的缺陷,也是商人无法如贵族般统治这个世界的根本原因。” “但可悲的是,恰恰是商人在统治着哈特福德。” “年轻的托米洛维茨先生,推荐你的人告诉我你是哈特福德最优秀最敏锐的头脑,你能猜测一下我会在明天的舞会遭遇什么么?” 科林斯基愣了一下。 会遭遇什么? 在长长的叙事中,卡门的语气有些过于轻描淡写,以至于科林斯基下意识就想说出追捧二字。 但今晚的不调感一直束缚着他,让他清晰地看到萦绕在【pursuit】这个词上的阴影,那阴影是如此地浓重,甚至已经掩盖了这个词和词的目标身上所散发的光辉。 科林斯基突然看到了答案:“您会被吹捧。” “吹捧?”卡门饶有兴致。 “是的,吹捧。”科林斯基在心底搜肠刮肚,“就如您所言,哈特福德和波士顿的距离并不远。利威尔街的先生们或许不知道德雷克商会真正的威势,但肯定或多或少听说过贵商会在波士顿的风光。” “没有人会在一场以您为主宾的社交舞会上得罪您,但也不会有人真心欢迎您。” “毕竟对他们来说,您和德雷克商会太强大了,就像一条游戈在池塘外的大鲨鱼,一旦把您放进来,池塘里的每一个生命都逃不过葬身鱼腹的下场。” “果然是精彩而理智的分析。”卡门用掌声鼓励着年轻人,“我再问你,面对铁板一块的社交圈,我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地融入进去?” “这……”科林斯基踌躇了。 他的人生从未站在过强者的立场,更遑论卡门给他的考题不是击败,而是融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对应的方法。 卡门笑得很包容。 莎伦端上唯一的一杯茶,她捧起来,惬意地吹散茶烟。 “看来你已经具备了发现问题的敏锐,却还缺乏解决问题的历练。” “对不起……” “你还年轻呢,有的是时间积累经验。上帝给你的天赋才是真正无可取代的偏爱,你该感恩,而不是道歉。” 卡门美美地抿了一口香茶,放在膝上:“如何融入一个恐惧你的圈子,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 “你只需要提前找到一个叛徒,让他在结盟尚未稳固的时候跳出来,那可笑的团结就会在顷刻间崩溃,那些懦夫会争着抢着跪倒在我的面前。” “因为商人天生是短视的,在杀鸡儆猴的恐惧面前,他们根本无暇顾忌未来究竟是生是死。短视是他们团结的理由,也是他们无法团结的理由。” 科林斯基拜服。 在彻底被卡门征服的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泽维尔女士希望由我去说服父亲么?” “是的。” “但是父亲并不爱我,只有一天时间,我担心自己无法说服他,也不能让他在舞会前保守秘密。” “你可以的。”卡门站起身,从莎伦手上接过一份合同,“今天的见面其实是一场面试,你已经用自己的表现得到了我的认可。” “这是一份德雷克总商会的长约,签下他,你就是德雷克的核心雇员。” “哈特福德钢铁厂的一期规划会建设四年,在它建成前,你会被派往马斯喀特,到工矿集团总经理阿齐兹先生的麾下学习怎么管理一家大型企业的经营运作。” “你需要用四年拿到阿齐兹先生、工矿集团和总会资管公司的优秀评定,只要征服这三个考评人,你就是哈特福德钢铁厂的第一任经理,这是合同条款中书明的承诺。” “你美丽的妹妹也将获得更好的未来。作为你的家眷,她将免试进入迈阿密大学。那里聚集着来自全世界年轻有为的优秀青年,每一个都前程远大,而且自由。” 卡门款款而行,把合同平放到科林斯基的手心。 “签下它,以德雷克雇员的身份去说服你的父亲。如果你连这样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就去死吧。” 本文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