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谁占了我的身体》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流不尽的思念】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重生之谁占了我的身体》 作者:蜂蜜薄荷糖 文案 从不受宠的公主穿成陆府的三等客卿,还是个美人病秧子,谢祈每天担心三件事: 权倾天下的昔日男友一定要复合怎么办? 腹黑深沉的老板总把我往火坑里推怎么办? 天真软糯的弟弟过了青春期忽然不好jiāo流怎么办? 以及,到底是谁占了我的身体! 美人很会撩,就是马甲有点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汐(谢祈) ┃ 配角:桓冲、姜泓、陆纪、山秀、雍玉 ┃ 其它: 作品评价: 身为天子的嫡长女却不受宠,又莫名其妙死于自己的十七岁生辰,这无疑是一种不幸。然而再世为人,穿成男子却没了礼法束缚,既可处江湖之远又可入庙堂之高,无疑是一种幸运。只是又该如何面对权倾天下的昔日男友、腹黑深沉的新任上司以及身为皇子的弟弟?最重要的,到底是谁占了我的身体?本文在南北分立的历史背景下,以主角的视角设下悬疑,在探寻“谁占了我的身体”的同时逐步揭露隐藏在幕后的真相、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尘封的往事,行文流畅,文笔优美,情节环环相扣,剥茧抽丝娓娓道来,讲述了一个关于选择与取舍的故事,既有情海恨天也有家国天下,主角形象鲜明,人物各有特点,值得一读。 =================================================== 第一章 一个有故事的鬼 谢祈走进风榭的时候,天色将晚,橘色的残阳在画壁上刻下一抹艳色。深秋的庭院中洒满落叶,往来的侍女皆匆匆忙忙,陆续在廊中点起一盏盏风灯。此时正是一天中忙碌的开始,或者说黑夜的狂欢已经迫不及待的降临,灯影下环水的回廊中广袖宽袍翩然而动,轻歌曼舞。 年轻不再却美貌依旧的女人向他迎了上来,深红色的裙裾拖曳在一丛鸢尾之中。谢祈从怀中摸出并不鼓胀的钱袋扔给她,那女人接下,却看着他微笑道:“大人好久未曾来过了。” 谢祈并不接话,径自走去,拉开了对着水中高台最近的一扇门,果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团垫,却是按照他最喜欢的样子摆着。他无声地坐下,斜靠着垫子上,刚刚好能看到对面高台上影影绰绰,像是在做最后的布景。 不一会女人便果然进来了,也跪坐在团垫之间,却不知在忙碌什么,直到酒香四溢,他才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女人双手奉上一方小盏,其中液体清亮透彻,那捧着杯盏的手腕纤细白皙,仿佛可以看见血液的流动。 “……” “大人为何不饮下此杯?”那双手在空中端举了许久,无人问津却并无一丝不耐。 “山野草莽之人,却不必称大人。” 那女子闻听此言,用一只手掩口笑道:“来我们这里的便都是大人。”声音并不婉转,却沉悦动听,直沉在人心里。 闻得此言,谢祈也一笑,遂从那只高举的手中将杯盏夺过一饮而尽,斜倚在团垫间,未尽的酒液便顺着颈项流入衣襟之中。 那女子又为他连斟数杯,他都一饮而尽,直到壶中也空空如也。 “……你不必如此。” “大人所言何事?” “……我虽来此次数甚少,却每次都能遇见你。这酒价值不菲,却次次都能饮到,这个隔间,每次必是无人,布置又皆是我心中所喜。还有便是,身为此间主人的你,却亲自为我斟酒。” 那女子闻言也并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垂目将杯盏收拾一空便跪着退出隔间,临关上门时,她又望着谢祈微微一笑道:“大人不知,我平生最爱的,便是有故事的人。”说罢径直起身,消失在回廊深处。 谢祈当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或者说,是个有故事的鬼。 半年前她还是当今天子的长女,虽然从出生之时起便有不祥之名,惹天子嫌恶,然而毕竟有公主之名,一切用度上未曾亏欠太多。自那次病中师尊推演星盘,望着她的目光中多有惋惜,她便知道结果大约不好。所以在极乐宫昭阳殿中被鬼差用铁链子勒住脖子带走的之时,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有点担心泓从国子学归来闻听噩耗会过于伤心。 一年前元后殡天时的情景尚历历在目,一母同胞的弟弟泓已初成少年,脸色苍白双目微红,神情却端庄沉稳,只是一头乌发中藏着的孝带白得扎眼。皇家礼教森严,身为皇子必然不能喜忧过分流露于神色,只有在大殿深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悲怆从心底深处袭来之时,泓才有些孩子的样子,伏在她怀中的身体无声地颤动,温热的泪水浸湿厚重孝衣。 然而没想到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年,相同的情景便即将再次重演,只是这一次大约要留泓一人面对。她虽心中不舍,但那两个来收魂的鬼差对此情景也是司空见惯,并不容她分辨,用勾魂链一锁,便直接将她拖着上了路。 过了鬼门关便是黄泉路,黄泉路尽头便是奈何桥,滔滔忘川从地底流入天际,岸边盛开妖艳的彼岸花,无数被红莲火洗净前业的魂魄于此间排队饮下一碗孟婆汤,纵身投入忘川,开始新的轮回。 然而轮到她时,孟婆拄着杖端着碗,满脸皱纹的脸抬起来将她从上倒下打量一番,却桀桀笑得yīn森:“这生死薄上原没有你的名字,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说着便将手中的碗递给她身后之人,那些人便一个个走过她身边接过汤饮下,又一个个消失在了桥边。 后来冥界的司命也说她不能轮回,问及原因,也只得一句冷漠的“天机不可泄露”。她也曾惴惴不安追问司命那可否重回人间,那个乌鸦化作的男人淡淡望了她一眼道:“放你回去也无妨,只是须得替我做一件事情。” 于是十日之后她便又重新回到了人间,只是这次依然是个孤魂野鬼,在山野间游dàng却到底走不了太远,等了许久之后才遇到了一个濒死的年轻人,鬼差带那人魂魄走的时候她便趁空而入,许是司命早已吩咐下去,那两名鬼差并没有为难她,见她占了那行将就木的身体也随她去了。 万分庆幸之下虽然这身体是个男人她也顾不上挑剔,翻了翻那人少得可怜随身之物才知道他姓谢名祈,是个书生,却不知为什么孤零零一人在郊外等死。好在她生xìng旷达,在心里默念这身体只是暂时用用,等回到帝都找到师尊,说不定会有办法重回原身,如此身份接受起来倒也坦然,几日后逐渐适应新的身体,也便习惯自己如今是那个名为谢祈的男子了。 然而冥界一日,人间一年。等到三个月后谢祈从瀛洲千里跋涉重返帝都,一路上所听、所闻、所感、所知皆已人事茫茫,才终于接受于他而言的三月零十天已是人间的十年又三月。 帝都十丈城垣连绵不绝,恢弘的朱雀门缓缓洞开,他和一群从天微微亮便排队等候的褴褛平民一同通过城防戍卫的层层排查,涌入城中。 走过长长的拱道,沿着宽阔平坦的长安道便直通向极乐宫,光滑的青石路两道车辙深如刀刻,道旁的街市更迭了几重,不复去年上巳节偷溜出宫时的样子,桥边春生的新芽已作老树,路过时才发觉竟已长的这么高了,熟悉中带着全然不同的陌生。 他不由自主便走到威严的宫门前,记忆中不久前新起的第三重宫墙也已朱漆斑驳,隐约可见宫阙巍峨耸入云端,然而未及靠近便被禁卫拦下,他才恍然醒悟自己原身大约早已腐朽,怕是再也回不去了,物是人非,故知零落,时光轰轰烈烈流逝,仿佛只将自己遗在原地。 然而事情却出乎谢祈意料,几日之后他便得知原来这十年中天子的长女非但没有身死,反而成为天子最宠爱的公主。 到底是谁占了他的身体,又何以替代他生活了十年而无人发觉。 丝竹乐声打断了谢祈的思绪,此间名为风榭,是帝都的一间乐伎馆,自他从瀛洲归来也已过去了三个月,虽囊中羞涩,每次来此却都会受到优待,那个红衣的女人有着猫一般的直觉,他倒十分好奇那个女人对他的事知道多少,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便会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不过他现在对此事也不甚在意,因为此番他来此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第二章 选择身体要慎重 薛简推门而入的时候谢祈正端着一盏酒斜倚在窗前,从他的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夜幕降临,环水一周的回廊中皆有乐伎抚琴,盛装舞姬翩然凌波于水上,美景当前,宾客尽欢。 然而薛简并对此毫无兴致,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伸手便打翻了谢祈的酒盏。 “酒催血行,dú入脏腑,身中数种奇dú还能如此开怀畅饮的,天下之大大约也只有你一人。” 闻听薛简此言,谢祈自知理亏,乖乖随他跪坐于案几一旁,从宽大的广袖中伸出苍白的手腕来。薛简纤长的手指按在他淡青色的血管上,仔细感受着那细弱的脉搏,半晌后拧眉道:“大约还有百日之寿。” 闻言谢祈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就是说至少百日之内他不用再找一个新的身体,自从得知自己原身还在,他便想着有朝一日重回原身,因为他现在这个身体实在是太糟糕。 当日他刚在这身体中恢复意识,便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在地上挣扎了一日才勉强起身,靠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上脸色苍白。后来直到遇到薛简他才终于明白这个身体的原主被鬼差带走前看向他的目光为何饱含怜悯。原来他不仅身中三种dúxìng相克的剧dú,更兼经脉逆行,每十日便会如万虫噬心,疼痛难当,大约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当然那只是活人的想法,对于现在的谢祈而言,自从去过森冷幽暗的冥界,见过黄泉路旁被红莲业火灼烧的魂魄哀嚎,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死一次的。幸好第二日他便遇到了在瀛州山中采yào的薛简。 说起来薛简也是一位故人,谢祈上一次见到他时他还只是师尊身边的一名小童,如今却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薛简面冷心热,虽常常用各种方法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对于解dú却有奇效,不然他也许连三日也熬不过。然而也是从薛简那里他才得知,原来师尊竟也故去了三年。 “先生临刑前让我三年后到瀛州的妙仙山中去,说有人在等我。我在山中采了三天的yào草,才终于遇到一个人。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先生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谢祈眼眶微热,那个通天文博古今的人曾望着星盘幽幽叹道天命不可违,大约是早知便有今日,但身故前犹自放心不下他,安排薛简三年后于瀛州山中救了他,却最终违逆了天意。 谢祈从未对薛简明示过自己的身份,薛简曾旁敲侧击问过他几次,见问不出结果也就作罢,死而复生这种事太过荒谬,即便说出来薛简大约也会当他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他现在身份尴尬,何必徒增烦恼。而对薛简而言先生的遗命便是一切,悉心为他解dú,每十日服下薛简调制的解dú之yào,竟也苟延残喘续命至今。 谢祈对倒看得开,只是薛简却不甘心,要为他将这dú彻底祛除,翻遍古籍果然有了新起色。只是薛大夫的新yào方中需要一味yào引,即新鲜的血海棠。这种花极其珍贵,只与一种特别的鸢尾共生,翻遍帝都居然只在这处乐馆中生有几株。血海棠只能即采入yào,所以每隔十日薛简便会与谢祈约在此处见面,为的便于偷偷从院中采几朵花来。 薛简走进隔间自是已经准备妥当了,他将怀中新采的血海棠小心翼翼的置于案上,又拿出一个宝葫芦来,取过一旁的空盏将浓浓的黑色yào汁倒入其中,拈起一旁的花瓣淋入盏中,说来也怪,那漆黑如墨的yào汁浸了花瓣,却迅速变得鲜红如血,而那花瓣也迅速枯萎。 薛简调好了yào便不愿浪费时间,他刚刚灵感突现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此时便迫不及待赶回去试验,只是临走前面无表情瞪了谢祈一眼,似是对他纵酒的无声谴责。 谢祈立于窗前,目送薛简离开。 外面的天色终于彻底暗淡下来,水面上的高台也完全沉寂的夜的黑暗之中,却不知从何时起四周忽然传来隐约的鼓点声,渐近渐强,终如电闪雷鸣,仿佛连水面也激dàng起来。须臾间却悄然无声,而后远处山间却有数盏明灯一一亮起,如星火坠落,跌在水中,继而满场灯火通明,远处的的高台仿佛被托在云端。庭院中其他欢闹的喧嚣都在这一刻静止了,宾客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以山水为幕天地为庐的高台。 夜风习习,庭中花香浓郁,丝毫不似深秋应有的景象。高台之上却垂下丝丝绿蔓,在风中摇曳。但若仔细一看便知那却并不是藤蔓,而是一名名身体柔韧之极的少女身着绿纱从台顶跃下,仅依靠纱带的力量在空中飞dàng缓缓而下,在落地的那一刹那抖落漫天的花雨,鲜艳的花瓣在水中铺上了明丽的一层。正当众人目光皆被这奇景吸引之时,远处的水面上却传来了渺茫的歌声,桨声,涛声。歌声清婉,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歌似是喃喃细语,却自有一番动人。 片刻,歌声几不可闻,却有清悦琴声越过湖面浓雾而来,缠绵悱恻,如梦似幻,竟比那歌声更动人。 谢祈将手中浓似鲜血的yào汁一饮而尽,风榭他来过数次,如此曼妙的琴声却是第一次听闻,但若说正真动人心弦的琴声,他却想起来那个月下焚香抚琴的身影来,随即神色不由又黯淡下去。 谢祈出了风榭大门,深深伸了个懒腰,从一旁送客的小童手中取了大氅便走入深秋的夜色中。此时夜未深,露正浓,他踏着月还未走到陆府门前,一路骑兵便飞驰而出,将周围的人都赶开,封锁了道路只留下一条宽敞的车道,街市上看热闹的人都争先从森严的缝隙中向内看去,谢祈也被困在人群中。 不多久后远处便驶来华丽车舆。这车甚是华美,车前装饰着六盏莲灯,车身似有两层,用了十六匹马才拉得动,前有骑兵后有层层仪仗,甚是隆重。而车架上镶嵌珠玉雕琢的皇室云纹,后面随驾的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紫色云幡。谢祈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预感,只是还没来得细思那预感就成了真。 那车行到陆府门前便停了下来。一个身姿挺拔眉目英朗的青年男子独自带着亲随从府中走向马车。 对于谢祈而言,虽然既进不了宫,也查不清楚他死后这十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日子总是要过。只是十年转瞬,他又身份尴尬,在帝都除了薛简便无依无靠,好在他生前在宫中读的那些书还没忘得一干二净,勉强在帝都高门的陆家谋个生计。他陆府做了两月三等客卿,从未有机会见得主上大司空陆放的长子陆纪,此时却大约能猜出那青年男子便是陆家那位在朝中任中书侍郎的大公子。 陆纪停在车前,似是隔着珠帘与车中之人低声jiāo谈,唇角翘起,忽然车内探出一只细白的手,压着织锦的流云袖,掀开了珠帘,那车中人只露了一张侧脸,嫣然一笑,却赫然是自己的模样。 或者说是自己曾经的模样。 随后珠帘便放了下来,那马车又徐徐动了起来,车队一行渐行渐远,仿佛停下来只是为了与陆纪闲话几句。车中那一幕一闪而过,虽谢祈早知这十年中自己没有身死,反而荣宠有加,然而亲眼看到车内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仍然巨震。他冷静打听,仔细确认这的确是昭阳公主出行的仪仗车马,才披着寒露从陆府的偏门回了自己那间朴素的客房。 那马车中的公主何以以他的身份生活了十年而无人发觉,又是如何与陆家大公子相识,溶溶月色中谢祈思绪沉沉的,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公子与她之间关系非比寻常,想到此处,谢祈不由有些头痛,然而这一来似乎也找到了关键的突破口。 第三章 陆府客卿的日常 薛简的yào果然有效,谢祈许久没有睡得如此安逸,梦里仿佛又回到了昭阳殿,醒来时习惯xìng的想唤身边的尚宫,睁目对着的却是简陋的房梁。果然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木床睡得他腰酸背痛,伸个懒腰用冷水抹了脸,谢祈起身走入房间外灿烂的阳光中,才发现更令人痛心的是误了午膳的时间。 陆府的三等客卿并没有单独的小厨房,若是耽误了用膳便只能自行解决。于是谢祈便饥肠辘辘地就着房中的冷茶吃了些点心,一边想着今日中午错过的香酥鸭,素四碟,蜜饯果子黯然心碎,手中拿了卷书步入庭院之中,想寻一处安静的园子浮生偷闲。 平心而论,陆家客卿的待遇是不错,即使像他这般最末等门客,也有自己独立起居的屋子,每日有人扫洒打理。一日三餐虽不是山珍海味,倒也丰盛。不仅如此,每月钱粮俸禄,四季常服,一应俱全,而在陆家,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数也数不清。 那些上等客卿则和陆府的主人一般,都有自己独立的园子和侍从,平日里也很少能见到。陆家本是高姓,陆放位列八公,长子为天子近侍,门生故吏遍天下,此举也属平常,只是陆家虽然养着这么多人,然而却几乎很少召见他们,显然是暗以待时,蓄势待发。谢祈暗自有些好笑,若不是亲身住在这里,倒是小瞧了平日里行事低调的大司空。 当日谢祈曾好奇他这身体的原主究竟是何来历,但寻访了半天也只知他出身瀛州谢氏,父母早亡再无亲眷,少年时便离开家乡,等到再回来之时便身中奇dú倒毙荒野,而中间的经历却无人得知。谢祈无法也只能与薛简同返帝都。薛简曾问他有何打算,谢祈心道自然是想办法搞清楚这十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再看有没有办法可以重回原身,只是这话却无法告诉薛简。 然而宫苑深深,他一介草民,又如何随意接近公主,所以如此一来便要寻找别的突破口,谢祈想了想道:“如今四姓皆养士,不如便去投一家谋个差事。”说罢便笑眯眯地看着薛简,薛简便翻了个白眼道:“你还真是心比天高。”那没说出口的半句谢祈也知道,自然是命比纸薄了。大约薛简也是想到了此处觉得颇不吉利,顿了顿便无奈开口道:“那谢兄意属哪一家?”,他自知谢祈此言是吃准了他有办法,所以并不推辞,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谁让摊上了这么个主。 其时,自北方沦陷,皇室衰微,南渡之后依靠桓陆裴王四家才能偏安一方,四姓皆有子弟在朝中担任要职,控制地方财政,甚至有自己的部曲,更与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无法入宫,若是想要弄清楚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所以谢祈开口前便想好了这条路,只是当薛简认真问他意属哪家的时候他反倒犹豫了一瞬。 论远近亲疏,甚至于门第势力,桓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此时他真的有些不愿招上任何和桓家有关的人。 而剩下的三家之中王家背景复杂,祖上曾出过三位皇后,他异母弟弟,天子的第二子东海王姜炎的母亲王美人便是出自王家,所以现在王家自然是不折不扣的二子党。而裴家则一向与他的胞弟,天子第三子姜泓走得近,裴家的长子裴澜曾是平阳王姜泓的伴读,十年前天子远封诸子,将三个儿子都只封了郡王远远赶出帝都,裴澜也姜泓一同去封地就番,所以现在的裴家大约算是被打上了三子党的烙印。 谢祈想起上次见到裴澜还是泓拉着他一同到昭阳殿中与自己请安,当时他病体沉沉,强撑着坐起来让身边的尚宫拿来些桓冲命人送来的新鲜果子分给两个少年吃,泓接了果子紧紧攥在手里,脸上还在强笑却一口也吃不下去,裴澜却笑得开心,还聊起这书中提到的这生于极寒之地的珍果的轶事,沉闷的殿中也终于有一丝笑语。后来他乏困之下便放了千重纱幕浅眠,泓兀自不肯走,要在外殿守着他,当时便也由着他去了。 朦胧间听到裴澜低声与泓道:“殿下也吃些东西吧,不然公主又怎么能放心呢。”过了很久,泓才很低很低地应了一声。那时他便觉得裴澜有着与年龄不同的成熟与稳重,相必即使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大约也不用太担心泓无人陪伴。 果然裴澜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姜泓最艰难的时候,远离家乡,陪伴他一起远赴与富庶毫不相干的封地,一走便是十年。说来谢祈最忧虑的便是先前从薛简那里得知,十年前天子不仅没有死掉一个女儿,反而逐走了三个儿子,独宠长女一人。有传闻天子是被妖法所惑才如此行事,但这种说法一向被当做是坊间逸闻诡谈,看客们笑笑便罢,登不上台面,但谢祈却怀疑,这一切并非空穴来风,他有种直觉,这背后的一切一定不简单。不说别的,现在他自己情形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所以无论如何他要搞清楚当年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王家与裴家均已押下了自己的政治筹码,而对谢祈来说现在要韬光养晦并不是站队的好时机,所以他唯一的选择便是一直态度暗昧不明的陆家。从表面上看,陆家似乎是支持天子的长子,北岳王姜舒的。谢祈对这个弟弟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因为他生母出身低微,长到五六岁时读书时才与他相处一段时间。记忆中他书虽读的不好,xìng格急躁,但长的却比一般的孩子都高出一些来,骑shè皆精,许多人都说像极了天子年轻之时,以后必定是将才。 自南渡以后士人都似是被抽了筋骨,谈胡色变,然而谢祈却还犹记得在早年有北方送来了劝降书,朝中惶惶,生怕胡人就此打过江来。然而尚且年幼的姜舒上前便将竹简折了,稚嫩的声音开口请战,倒教一群老臣汗颜,天子喜怒不行于色,却并没有降罪于他。臣下方知天子虽不复盛年,但雄心犹在,那些本来蠢蠢yù动的世家高姓也安分消停下来,谢祈欣赏这个出身卑微的弟弟自有一身傲骨,只是数年后他便出宫到千峰寺避疾,再回来时却听闻姜舒已经上了战场,在病重前竟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陆家向姜舒示好,而没有外戚扶持的姜舒也并不抵触这种带着政治意义的投资,二者颇有些默契,却并不宣之于众。只是鲜少有人知道,陆家也曾经想将宝押在姜泓身上,陆家的幼子陆绯曾经也是姜泓的伴读,然而十年前天子的三个儿子奉旨就番,姜泓的封地平阳郡在西面荒凉贫瘠,物产稀薄,又受周遭小国侵扰,实不是一处好去处,陆家不忍幼子受苦,便召回了陆绯,并没有让他与姜泓同去。所以谢祈选择陆家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毕竟陆绯是现下宫外唯一一个他曾经熟悉又尚且身处帝都之人。 而对于谢祈果断选择陆家的原因,薛简也颇有些好奇,他既然开口询问,谢祈便眯着细长的眼睛想了想道:“我听闻陆家有位长辈极擅食道,曾留下一份食单,南渡之初,陆家曾尝试复原其中十数种菜品,进献皇室,天子尝后曾赞不绝口,感其心诚便给他家的厨子也封了官,若是投入陆家门下,想必以后的伙食必不会错。” 闻言薛简便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真是懒得再与他闲话半句,然而谢祈打蛇随棍上,转而正色道:“我听闻陆家长子陆纪并不而以出身而看低士人,我虽不才,却也读过一些书,少年时曾在博学会中与他有一面之缘,有这层关系,想必会方便一些。” 这番说辞就完全是谢祈信手拈来的鬼话了,当年陆绯随姜泓读书,他还算是熟悉,陆纪却比他们大上一些,为人甚是端方持重,从不与世家子弟厮混,最多也就是随父入朝的时正赶上他偷偷摸摸溜出禁苑,远远见到过一眼,只是他见过少年时的陆纪,陆纪却并不认识他。 好在薛简并没有深究,只是瞥了他一眼道:“倒是想不到你也曾出入博学会,如今陆纪为中书侍郎,是天子身边的人,若还能记得你倒还真是奇了。只是你说的没错,寒门子弟无人察举便无法做官,如今并不看重门第的也只有陆家了。既然你自瀛州而来,在瀛州之时我曾与当地长官有些jiāo情,如今只能请他为你写一封荐信,你拿着去陆家,成与不成也看你的造化了。” 谢祈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这事是成了一半了,薛简说的与瀛州地方长官有些jiāo情,自然是在当地行医时妙手回春,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当地的长官感谢他恩情,查了谢祈的户籍卷册家世清白,便为他写了封荐信。谢祈拿着拜帖到陆家走了一趟,虽没有见到陆纪,却自有主簿接待,谢祈向来会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那主簿与他言谈几句便觉得他文采斐然腹内诗书气自华,果然便安排他在陆家住下了,不日会安排他与主人相见。 谢祈暗自好笑却也毫不客气的在陆家住下,只是数十日过去了他依然没有机会见到陆家的什么人,进宫什么的更像是天方夜谭。大约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太多,一时间主人家见也见不完。好在他并不急于一时,每日找一处清净的园子读书也有三分惬意。西苑本是客卿居所,住在这里的人身份也大多与他相同,出身不高,空有一身学识无人问津,却各个有些清高孤傲,好在谢祈为人随和,这数十日里倒是jiāo了一些朋友,将帝都这十年里发生的大事小事也打听的清清楚楚。 而今日,正当谢祈卷着书刚迈出院门,却迎面撞上急匆匆闯进来的人,谢祈按住来人的肩认出他正是与自己同住一院的赵贤,不由玩笑道:“赵兄何故如此急促,莫非有佳人相待?”平日了玩笑惯了的赵贤此时却没有接话,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拂袖去了。谢祈好奇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没准还有机会与陆家两位公子结识,由此进入帝都的社jiāo圈,想到此处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出门去了。 第四章 陆小公子的秘密 谢祈走出西苑才发觉远处的长林苑中竟是热闹非凡,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里听赵贤提起过这几日陆府中要开秋宴,原来就在今日。 秋宴一年一度,府中客卿无论身份均在受邀之列,谢祈这几日早出晚归,想必是错过了消息,而今日又起得迟,来请的侍从又不好扰他清梦,竟是差一点便误了这个好机会。想必赵贤今日一早便赴了宴,只是不知道又遇到了什么事,如此悻悻而归。 这么想着谢祈便走到了长林苑下,引路的侍从看他是从西苑那边来的,知道他在府中地位不高,便将他带到了左边一处偏僻的位置入座。长林苑依山面水,其间百木千株,松石林立,主人于此间聚石引流,设流觞曲水,此时宴饮过半,宾主尽欢,场面便有些混乱起来,一群群人凑在一处,或饮酒作乐,或吟诗作赋,或抚琴高歌。丝竹管弦嘈杂中谢祈远远向主位看去,发现大司空陆放虽不在,但他的两位公子却都在,其中一位眉目深邃气质不凡的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那日他在陆府门口见过的陆府大公子陆纪,而另一位唇红齿白,笑起来脸上有个酒窝的少年便是陆绯了。 谢祈没想到十年之后的陆绯与十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娃娃脸少年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身量已长得很高,吴地果然山水宜人,他不禁想到与陆绯同年的泓,如今不知是何模样了,西风苍凉,与吴地湿润温暖截然不同,只怕泓的十年过的自有一番艰辛。他心里极疼爱这个弟弟,心道若有机会一定要帮他重返帝都。 邻座的人看谢祈来的迟了,一人独酌沉思,便端着酒盏上前要拉他一同去不远处听人讲经。这人姓殷名理,也是谢祈在西苑中便熟识的,谢祈虽不喜清谈,但推脱不过,便只能随他到人群中入了席,对面的山石上有两人大约也是世家子弟,为了卖弄学识,便云里雾里大谈老庄,宇宙洪荒,天地玄黄。下面的人听得如痴如醉,谢祈却听得昏昏yù睡,心道这若是在宫中饮宴,大约他便早就命人将这二人拖下去了,而若是在桓家,大约不等他开口,这二人早就被扔出园子了,说起来在这点他的品味倒是和桓冲出奇的一致,都是不折不扣务实派。 好不容易论完了道,石上二人又谈起了吴地的山水田园,秀美江山,偏安沉沦之情溢于言表。 谢祈以手支颐,一边听一边摇摇yù坠,大约是他的心不在焉太引人注目,高处山石上的一人讲得尽兴之后忽然话锋一转,望着他,不怀好意开口道:“不知这位是……” 谢祈被点了名,只能站起来拱手道:“在下瀛州谢氏子祈。” 那人却装作未曾听到的样子,谢祈不得不再重复了一遍。之后那人才缓缓开口笑道:“瀛州谢氏,竟是闻也未闻,如今世风日下,不知是何蛇虫鼠蚁竟也想登大雅之堂,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罢,便不再理谢祈,自顾自的与旁边之人继续谈山川风月。 这分明就是有意羞辱了,谢祈忽然明白秋宴上陆家请的世家弟子大多并看不起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士人,也就是顾着陆家的面子才勉强与他们同席,但若有机会,便会露出狰狞的爪牙来。大约先前赵贤便是这般受了气,才一人怒而离场。 周遭的目光全看向谢祈,谢祈却只是端起酒盏,浅酌一口,微笑道:“山野草民,自然没有冶情山水的高尚情cāo,只知道这吴地的酒虽美,但清甜有余却辛辣不足,却比不得洛阳酒的中正醇厚。” 谢祈的话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洛阳是北方的故国旧都,此间世家高姓多是几十年前仓皇南渡时飘零到吴地生根,但虽历两代,但北方才是故土,当今年轻之时也曾数次北伐,yù光复河山,而刚才二人只谈吴地秋月,言辞间多有偏安沉沦之情,如今谢祈之言便是明指他清谈误国,不思故土了。 闻言那人的脸上也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眉目狰狞,正yù当场发作,却忽然人群中有人击节赞道:“正是这般,我也觉得吴地的酒有些太甜,还是北方的酒烈些。”谢祈回头,才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陆家的小公子陆绯,想来年轻人活泼好动,此处人声鼎沸,自然吸引了他的目光,只是不知他已在此处听了多久。 陆绯既开口,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还要强自按捺下去怒气作笑脸向陆绯行了礼,陆绯微微侧身还礼,那人yīn晴不定地盯着谢祈看了半晌,便独自拂袖去了, 好在谢祈并不以为意,笑了笑便坐回了席间,一旁的殷理一脸忧虑地看着他,可怜兮兮低声道:“谢兄莫与他置气,那人是鸿胪寺卿夏衍的大公子夏珏,向来气量狭窄,你今日得罪了他,只怕以后他还会为难你。” 谢祈并想不起来鸿胪寺卿夏衍是何许人,不过夏家他是知道的,虽比不上四姓也是吴地的望族。然而他还未开口答话,陆绯已走到他身前,殷理赶忙拉着谢祈站起来与他对面,陆绯看着谢祈,微笑道:“原来谢兄也懂酒。” 谢祈此时便知他大约一开始便来了,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有意替他解围,他看到陆绯,便想起他小时候乖乖的样子,没想到长大之后还是如此贴心,便十分想摸一摸他的头,然而抬头时才发现的陆绯竟比他还要高上一些,堪堪忍了下去。 见谢祈不答,一旁的殷理开口道:“公子有所不知,谢兄不仅懂酒,书法棋艺更是百般皆精。”谢祈微笑汗颜道:“不敢当。”倒是感谢殷理此刻替他面上贴金了,其实他也只是跟从师尊读书时六艺略通一二,当日他仗着有些小聪明,日日偷懒,既不愿早起,又不能贪黑,与一同读书的桓冲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今想来当真十分惭愧,只是既得师尊真传,学识自然比一般人都要强上许多。唯一的遗憾便是,那样的日子没有好好珍惜,如今真的是一区不复返了。 陆绯的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一圈,恍然笑道:“二位既相识,那想来谢兄原来也是家里的客人了,谢兄这般气度之人,竟然藏在家中这么久却未能识得,当真要治这蔡主薄一个失职之罪。” 蔡主薄便是那日接待谢祈之人,是个秉公无私的人,谢祈对他印象不错,此时自知陆绯是玩笑话,大约陆绯也同他一般看不上那位夏大人的公子,此刻见了他便如同见了知音,自从知道他是陆府的客卿,便硬是要拉着他去见兄长,谢祈又想到昨夜见到陆纪与公主的车驾,正想借此探问宫中内情,于是便也乐于从命地跟着陆绯去了。 谢祈随陆绯走到庭内上座才发觉夏珏也在,原来他并未离席反而依旧是座上宾,相必是沾了夏家的光。而殷理前番才说到夏珏不会善罢甘休,此番便这么直直的遇到了,倒真的是冤家路窄。 陆绯与谢祈意味深长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在这点上他和陆绯的xìng格倒是颇为相似,对看不上的人便懒得费心应付,只是殷理又不由在一旁叹气,想他陆公子是什么身份,夏珏自然不能奈何于他,而谢祈,不过是一介草民,又如何能与高官之子抗衡。 谢祈听着殷理远远在一旁为他长吁短叹便觉得有些好笑。但眼前陆绯已经带着他一路穿过众人走到陆纪面前,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拜道:“瀛州谢祈,见过大公子。”说罢恭谨退后一步,抬头望去。 陆纪深邃的目光刚好看过来,两人对视的一瞬陆纪瞳仁幽深,谢祈一凛,总觉得陆纪似乎能看出些什么,然而下一瞬又什么都没有了,陆纪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谢祈如芒在背,但仔细一想陆纪就算再心智机敏百倍,大约也猜不出他的真实身份,于是便理直气壮地又看回去,再与陆纪对视一眼,陆纪反而忽然笑了。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便扫去了之前的尴尬,陆纪忽然开口道:“昔日我在瀛州之时,便与谢氏一脉相识,此番见到谢君有故人之感,相必也许以前见过也未可知。” 谢祈闻言内心波涛汹涌,原来陆纪看了他半天,并不是认出他的身份,而是搞不好认识这身体的原主,说起来这身体原主身中奇dú便是一桩悬案,想来也是身世复杂,只怕他一句说不好便要露馅,以后在陆纪面前又当如何自处。 不过好在他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冷静一瞬,垂目道:“祈祖上出自谢氏旁支,到近代已衰落无闻,恐怕公子认识的乃是本宗,祈以凡才,自无幸使公子得闻。” 谢祈话音刚落,陆纪便立刻幽幽道:“如此,那倒是我认错了。” 原来他是在试探。 此时谢祈灵机一动便明白过来,大约陆纪也并不认识谢氏什么人,只是在试探他身份是否真实。可是他的目的又是为何呢?想到此处,便觉得陆纪此人真的有些深不可测,与他那个率xìng而为的弟弟有天壤之别。 两人如此jiāo锋了一回合,陆绯望着两人眼神jiāo汇只是觉得好奇,听他们闲话了半天也没聊到正题,不由有些急切拉住陆纪道:“兄长,其实此番带谢兄来,是想让他到东阁去陪我几日。” 此言一出二人皆惊,陆纪看着谢祈,目光意味深长,谢祈虽正有意与陆绯相处,却没想到陆绯会突然自己开口,他看看陆纪又看看陆绯,心下不由暗道只怕这下陆纪便更要对他心生怀疑了。 第五章 山雨yù来风满楼 实话实说谢祈此时是真的不知道陆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了,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陆家兄弟这趟浑水他还是不趟为妙。 看陆纪不开口说话,陆绯便眨了眨眼睛认真解释道:“前日父上大人让我在东阁复刻那几箱古籍,如今正缺个人手抄录摹本,今日闻得谢祈高才,在府中也没什么事做,去我那里帮忙是再合适不过。” 陆纪扫了他一眼道,缓缓道:“父亲让你去东阁,正是为了要磨你那轻佻的xìng子,要你沉得下心去做学问,却可不是让你找人代工偷懒的。再者,谢君是府上的客人,却不是你的下人,有什么事不能找别人去做,而一定要他去。” 陆绯看他不答应,便有些急道:“我与谢祈一见如故,此事非他不可。” “哦,那你倒是说说,到底为什么非谢君不可。”陆纪话是对着陆绯说,目光却是一直落在谢祈身上。 陆绯低头踌躇了一下,抬起头却斩钉截铁道:“这件事……的确非他不可。“ 谢祈在心里暗叹,此言一出,陆纪会答应才有鬼。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陆绯还是连骗人都不会。他虽不知道陆绯要他去到底所为何事,但是大约并不是单纯为了抄书,其中必有隐情,但这事他看得出,陆纪自然也看得出,陆绯本来有个抄书的好借口,但几句话便差点被兄长诈出原委。只是这下一来,陆纪定会以为他们是事先商量好的,继而怀疑他接近陆绯别有用心,苍天在上,他可真的是冤枉,虽然他的确实是有意接近陆绯,但这事如果真的是他来安排,必然不会办成这样。 这边陆绯可怜兮兮盯着陆纪,那边陆纪却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陆绯还待说什么,陆纪却正色沉声道:“此事再议。”用目光示意陆绯他还有要事,陆绯只得告退。 谈话到此终止,陆绯心中积郁,便拉着谢祈四处游宴了一番,重回上座落座却依然颇有些闷闷不乐,谢祈想开口开导他几句,余光却扫到旁边夏珏一道yīn测测的目光shè了过来,大约是看到他居然得陆家公子器重,心中更为不忿。谢祈忽然便起了玩心,他不但没有避开,反而看过去冲夏珏一笑,倒是夏珏自己没趣冷冷把头转开了。 谢祈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幕正落在陆纪眼中,两人隔空对视一瞬,这时候反而不能露怯,谢祈端起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覆杯为礼,陆纪的目光悠悠似乎饶有兴味,也淡淡举盏相尽。 然而也就在此时陡然生变,谢祈的视线还未曾离开,便有只鸽子振翅飞了进来,落在陆纪身边,看得出是养的极熟,一旁的侍从上前捉了鸽子,将它足上缚的竹筒解下来双手递与陆纪,陆纪拆了取出里面的丝绢看了,神色奇异,似若有所思。 谢祈本有些头痛,今日他饮了些酒,又被陆绯拉着在园中一通乱逛,吹了风,有些醉了,但此时看到陆纪的表情十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又打起精神盯着陆纪与身边之人jiāo谈。 陆纪身边那人名为安九道,约莫四十岁左右,谢祈只知他是陆府上宾,其他一概不详。这名字听上去便是化名,其真实身份应更为神秘。陆纪从方才起便有些心事,怕是一直等这消息。宾客们也渐渐注意到了主座有变,原本喧闹的人声逐渐静了下来,陆纪不说话,也无人再敢开口,以至于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他看完鸽信便与安九道低语了一番,此刻看大家都望过来,正襟危坐,将那丝绢在手中又握了握,淡淡开口道:“诸位,朝中刚收到战报,叶国降了,大将军凯旋,不日北归。 说罢起身,在众人一片惊愕的目光注视中穿过人群径直走了出去。 陆纪走后他身边的陆家客卿也随后离去,此时座下的宾客才反应过来,哄的一下如同zhà开了锅。这消息如同沸水中过了油,一浪高过一浪地传了出去,庭外瞬间人声鼎沸,一阵阵抚掌之声。 叶国乃东南海岸边陲小国,物产丰富,商市发达,曾向朝中称臣,然而北方胡人南下之时叶国也忽然北犯,将东南三郡据为己有,之后朝廷虽勉强分兵镇压,但归还三郡的叶国不仅常犯边境,还数次截断盐路,扰乱朝廷商市,甚至于与北方的胡人政权暗通曲款,使朝廷腹背受敌。此次平定东南,于朝而言却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庭外一片欢声雷动,庭内在座上宾却极少有喜悦之情,反而大多面有忧色,最多是喜忧掺半。 谢祈心中也生出一阵茫茫的喜悦来,这无疑是近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然而他心情激dàng时却听得身侧不远处有人言道:“……桓家坐拥三州,权倾天下,如今又将叶国财税牢牢握在手中,恐怕此番大将军将兵而归,就连天子也要让他三分。” 又有一人低声道:“已经许大将军开府,下一步便是称公、封王、加九锡,这样下去授禅还远……”然而此人话音未落,便被旁边的捂住了嘴,却犹自不甘心道:“当年天子怕桓家做大,削了桓宜的爵位,大约没想到会有今天。” 旁边第三人言道:“听说前日尚书令上书天子,若是此番胜了,便要挥师北伐,这恐怕也是桓家的意思,北伐,呵,若是输了还好,自有长江天险,若是赢了……这天下岂不是成了他桓家的天下……” 他身边的人开口调笑道:“你此时说的硬气,待到大将军归来,你又岂敢将此话说于他面前?”而另一人也笑道:“别说是在大将军面前,只怕是出了这庭院,也没人敢将这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去,得罪了桓家,这江左千里沃野,可还有立足之地么。所以诸位,还是早日为自己打算吧,若是天子真准了北伐,便祈祷这天不遂人愿了。” 人声喧喧嚷嚷,谢祈只觉得荒谬,眼前一片蝇营狗苟庸庸碌碌,为了一己私利居然不惜国土沦丧,他起身走出庭院去,才觉得清净一些。陆绯本自冷眼旁观,见谢祈面色不豫,便也起身追了出去。走到庭院外才发现原来陆纪也并没有走远,只是负手站在中庭,抬头望着天边出神。 陆绯不忍打扰兄长,正yù移步,却看到府中掌事匆匆而来,立于陆纪身畔道:“主公刚从宫中归来,急召大公子去书房议事。”陆纪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便让他退下了。 掌事声音不大,不远处的陆绯和谢祈却也听的一清二楚,陆绯心中一激灵,知道父亲仅与兄长说话自然是有事要避着自己,这等机会错过却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于是三两句话便与谢祈告辞,虽是看着兄长的背影,脚下却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谢祈望着陆绯的背影便真的有些好奇这位陆小公子急匆匆到底搞的什么鬼,想了想便觉得一定要跟上去看个究竟,只是临走前他站在与方才陆纪相同的位置望了望天,原本的晴空万里已是一片浓云,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谢祈一路悄悄跟着陆绯,才发现他是向着东阁去的。果然陆绯到了东阁藏书塔便一刻不停走进去。谢祈想跟进去自然是被门口的侍从拦下了。好在他早有准备,言道是二公子吩咐他来取走临好的摹本。陆绯被主上罚在东阁修古籍这事知道人并不多,侍从听他说的有板有眼,迟疑间便让谢祈闯了进去。 谢祈进去后才发现这塔楼中道路蜿蜒曲折,已看不到陆绯的人影。好在并无岔路,待他走了一段之后便豁然开朗,推开一扇门之后居然到了一间书房,想来这藏书塔设计之初便直通书房,方便主人取书。然而书房陈设古朴,却空无一人,原本应该在他前面的陆绯也不见踪迹。 说到书房,谢祈忽然有个猜测,难道此处便是方才掌事所言陆放召陆纪议事之处,那陆绯到此处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偷听。谢祈仔细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北面靠墙的柜子有些异样,柜门出隐隐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谢祈暗暗好笑,陆小公子做事也太不谨慎,露出这么大一个马脚。然而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一般,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谢祈心生一念,几步走到那个柜子前,一手拉开了朴实无华的柜门。 陆绯:“……” 果然,陆小公子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柜子里,见到谢祈神情大为惊诧。 然而随身脚步声渐进,谢祈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果断倾身迈入柜中,陆绯吓了一跳,正yù开口挣扎,却被他一手按了回去,谢祈扯出陆绯的衣角把柜子的门重又关好之时,刚好书房门被来人推开,陆纪随着面色沉沉的陆放一同迈入了房中。 第六章 偷听是个技术活 房内陆纪屏退了侍从,望着神色凝重的父亲,而柜内陆绯则睁大眼睛瞪着谢祈。 这柜中空间本不充足,陆绯正yù开口,谢祈却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眼神瞟了瞟外面,陆绯便立刻老实下来,谢祈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又用眼神示意他向里移动,陆绯不满地地哼了一声又碍于父兄在外面,只能努力蜷缩起来给谢祈腾出些地方,高高的身量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看着还有些可怜。两个人安顿好了之后,两颗脑袋便并排凑到柜门透出微光的狭窄缝隙前,向外看去。 陆纪手里依然握着今日在庭中收到那封鸽信,正yù开口,陆放却叹道:“此事我已经知晓了。”陆纪向来敏锐,父亲今日神色不同以往,怕并不仅是此封战报所致。 果然还未待他开口,陆放便道:“今日找你来,是另有要事。”陆纪一凛,陆放声音却不停道:“今日宫中消息,陛下那边,恐怕是不好。” 这可当真是四座皆惊,谢祈猛一抬头,直直撞上陆绯的鼻梁,为了不闹出更大的动静,他也只能泪汪汪的忍了下去。还好书房内两人也无心旁骛,并没有注意到远处异常。 陆纪盯着父亲的上下唇开合,心中却心念百转,天子缠绵病榻虽已有数月,但外臣大多心里有数,这大约与他整日服用的寻求长生的丹yào有关,还并没有到人心惶惶的地步,御医已开了调理yào方,相必卧床休养应无大碍,却没想到如今竟然真的闹到yào石罔顾的地步。这么想着便开口低声道:“父亲,这消息可当真?” 陆放叹道:“确凿无误。” 父亲既如此说,自然是信息来源相当可靠。然而此时不仅陆纪如此之想,谢祈也是一阵心悸,原来那个记忆中冰冷威严的身躯也有枯朽的一天,他只见过那人冷血、残酷,被现实磨灭了信仰而越发冷硬的帝王之心,却在此时才发现他也不过是血ròu之躯,会老,会死,也曾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万里雄心,也曾真心的爱过自己的女人。他曾因母后的死而憎恨自己的父皇,然而此时却连那个人也要失去了,虽然那人从未与他亲近,但骨ròu之情却是割舍不断。 谢祈心中恍惚,直到陆绯拍了拍他的肩,才打起精神继续听下去。 陆纪与父亲对视一眼,即知两个人是想到一处去了。自天子十年前远封诸子,储位空悬,此时情况最危急的并不是病情,而是帝位无继。原本以为至少还有几年才会面对的问题如今突然便摆在人面前,不由不令人心急火燎。 “那……宫里是如何打算?”陆纪冷静了一瞬道。 “尚书台已拟了令,据说是陛下未失去意识前下的旨,诏三子回京。” 陆纪心道,陛下这时候还想得起他有三个儿子,居然都叫回来,平时也罢了,这时节自然是谁来得快谁的赢面就大些。他抬头望了父亲一眼,知道父亲也是一般所想,不由开口道:“既然是刚拟的令,只怕最快也明早才能发出,即便是日行三百里的骏马,等消息传到诸王封地大约也要十日。而他们再起身赴京,日夜奔驰,最快便再需要十日,帝都中至少要二十日不能出什么变故。” 陆放听着的话沉默不语,陆纪不禁心中一凛,拿起那封战报道:“而二十日,却是等不及了,桓冲将兵北归,十五日便能返京,若是快马加鞭,也许只需十二……不,十日。” 所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那位皇子走的更快些,而在于桓冲来得比他们都更快些。 这还是谢祈第一次从他人口中直白地听到桓冲的名字,更多的时候他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都是隐晦而暧昧的,人们谈论起权倾天下的大将军伴随着的都是尊崇、艳羡,谄媚、狂热的追从以及对权势的畏惧,谢祈曾想刻意避开这个名字,却发现即使过去了十年,桓冲还是他人生中无法回避的一部分。 而陆纪这才明白为何父亲表情如此严肃,因为现在的局面比他们想的更严重,若是桓冲归来之际紫宸殿中生变,恐怕真的是要变天了。只是好在,桓冲离开帝都已久,并不会即刻得知宫中情况,若是将他拖上一拖,大约也还来得及。然而毕竟纸包不住火,想必他得知真相也用不了几日,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在明日正式召令发出之前便传书出去,通知诸王从封地启程。 然而现在便牵扯到一个问题,这封加急的信,到底送给谁好。 这个问题自然不止他一人想得到,果然,陆放开口道:“恐怕今日之事,王家早有准备,此时大约已经将信送出去了。” 王家若是送信,必然是送到东海王姜炎处,姜炎与自己母舅家应有特殊的通信渠道,怕是用不了十日便能收到消息,而他的封地并不十分遥远,快马加鞭,也许用不到十日便能回到帝都,只怕这一遭便要让他抢了先。想到此处,陆纪不由当机立断道:“那父亲的意思便是我们也应尽快传信于姜舒。” 陆放叹了口气道:“如今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陆纪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低声道:“那我今夜便安排下去。”他知道此时分秒必争,向父亲辞了别,便果断向外走去。只是行到门口处又听得父亲在身后忽然开口道:“纪儿,你可是要进宫去。” 陆纪停了一瞬,却并没有回答。陆放见长子不言,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不由沉声道:“如今你也二十八了,古人道三十而立,如今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若不想娶亲,便也由着你,只是如今整日厮混,成什么样子,宫里的那个女人玩玩也就罢了,当不得真的。” 陆放此言一出,望着长子孤立的背影,也觉得说的有些重了,不由又开口温言道:“这普天的女郎嫁入陆家,都是莫大的荣幸,什么样的名门淑女不能为聘,你若是只喜欢皇室女,为父去请旨将凌晖郡主赐婚与你。”然而说到此处,又不气不打一处来,疾言厉色道:“只是那个桓冲玩剩下女人,却是进不了陆家的门。” 谢祈:“……” 陆绯有些紧张地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谢兄你脸色好差哦。” 然而那边陆纪听完此言,反而笑了,淡淡道:“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说完便径自走了出去,却并没有回头。 谢祈在柜中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说起来他死的时候是刚满十七,十年过去,如今应该是二十七岁,陆纪比他大,如今是二十八、九没错,只是连双十的陆绯都到了娶亲的年龄,陆纪居然依然未娶,也无怪乎陆放为何满身怒气,而最可怕的是,只怕陆放说的那个宫里的女人,不是别人,应正是他自己,虽说现在昭阳公主身体里面的人并不是他,可那身体却实打实是自己的,一想到此处,谢祈便觉得心痛。而师尊曾说自己嫁不出去原来并不是虚言,没想到他这身体换了个主人,居然还是一样的命运。 待陆放也离了书房,谢祈和陆绯才伸展了酸痛的身体从柜子里爬出去,顺着原路返回藏书塔,,两人都是心事沉沉,陆绯一路走一路低声自语道:“不行,今夜我一定要给泓写一封信去。”谢祈心念一动,才明白原来陆绯一路偷听,便都为了姜泓,顿时觉得他弟弟这个朋友果然是个可造之材,心中暗道:“这封信即使你不写,我也是要写的,但是你写了却是更好。”这么想着,那边陆绯也踟蹰开口道:“谢兄,可否麻烦你一件事。” 谢祈心道,这便来了,于是开口道:“公子之事,但凭差遣。” 陆绯道:“这几日我被父亲禁足家中,府中下人又多有不便,谢兄可否替我送一封信到驿站。” 谢祈猜测驿站大约有特别的渠道可以通信与姜泓,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陆绯在东阁找了笔墨写了信,装在竹筒里,用火漆封好,便jiāo给了谢祈。谢祈将竹筒自己收好,感觉心中也沉甸甸的。 “那今日之事……”陆绯刚张口,谢祈便抢先一步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必不会告知于大公子。” 陆绯闻言不胜感激地握着谢祈的手,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半晌之后才想起来是哪不对谢祈为什么也会出现在书房里,而那时谢祈早已走的不见人影了。 第七章 升十分不容易 谢祈不愿耽搁,虽天色已晚,他还是立刻便出了陆府,拿着陆绯的信物,按着他所说,在朱雀门旁的驿站处将那个用火漆封好的竹筒jiāo与驿丞。那人接了谢祈送来的信并未多言,就好似那是一封极普通的信一般,转身便跨上了一匹马,趁着宵禁未至,策马出了城,并未再多看谢祈一眼。 谢祈站在城门处望了望,确定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远方,才施施然向回走去。回府的路上他特意绕道至城东那条僻静小巷,薛简的医馆前,想顺便看看薛大夫那日急匆匆回去是否有什么新的进展,结果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医馆大门紧闭,门口连灯笼也未点。谢祈在门板上轻叩了几下,也并没有人来应门。 薛简平日一人深居简出,诺大一间医馆也是自己打理,只是白日里才有几个学徒来帮忙抓yào,所以若是无人应门,却是说明主人并不在家。 “难道是又进山采yào去了?”谢祈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按理说薛简即使要出门,也会提前知会他一声,绝不会平白无故便关了医馆。 “兴许是今日有些晚了,睡得熟了。”谢祈这么想着,今日真是经历了太多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把情况往坏处想了。 待到谢祈披星戴月回了陆府,躺在自己的硬木床上,融融的月色透过窗棂shè进来,想起今日陆放所言,才觉得寒意彻骨。算起来,这一年应是母后薨逝的第十一年,如今天子也病染沉疴,自己在这世上所亲近之人,大约也只剩下了泓一人,却不知他此时又身在此处,只希望陆绯的信能顺利送到,那样也许便能早一日见面。 然而见了面又如何呢,对于泓来说,他的姐姐还好端端的宫里,又有谁知道自己是谁,倘若真的见到了泓,大约也是对面相识人不知吧。想到此处,谢祈不由苦笑,无论如何他要进宫一趟,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谁占了他的身体。 好在他向来乐观,这些事情并不会一直耿耿于怀,抱着软枕将身体埋进身边的半幅锦被里,慵懒中倒是也有了苦中作乐的心情,很快便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谢祈一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要出府去薛简的医馆瞧瞧,他刚走出屋门,却发现院中之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昨日见过面的赵贤走到他面前道一声恭喜,目光中混合着艳羡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谢祈便觉得的这事着实有些危险了。 然而并不待他有所反应,蔡主薄已经带着一队人堵在院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道:“谢君这便随我来吧。”说着便指挥着身后的人进了谢祈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谢祈暗道难道他偷偷帮陆绯送信的事这么快便被发现了,陆家这便要将他扫地出门,蔡主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转了几转,有些疑惑地开口道:“难道谢君还不知么,昨日大公子钦点了谢君去静殊苑书房侍读,生活起居也一应在在静殊苑由专人打点,谢君这便随我去吧,别误了时辰。” 静殊苑便是陆纪自己住的地方,谢祈听完此言不由暗自腹诽,陆纪果然是个老狐狸,发现他接近陆绯有一点不对的苗头便要把他圈住,说是侍读其实便是监视,要知一旦进了静殊苑再想出门便要层层报备,只怕以后出个门都难。 虽然在心里已经把陆纪从头到尾都骂了个遍,但谢祈面上还是不能显露一点,反而作喜不自胜的样子,对于客居陆家的寒门读书人来说,得到大公子的赏识就如同一步登天,于是在周围人复杂又嫉妒的目光中,谢祈一边扯出一个笑容一边咬牙切齿地看着蔡主薄指挥着人将他全部的家当都打包送到静殊苑去了。 原以为陆纪昨日进了宫,今日必不在府中,谁知谢祈刚在静殊苑偏厢的沧浪阁中安顿好,便有侍从来请他到书房去。 这沧浪阁比他在西苑的居所要好上许多,外面有个小小的庭院,花木繁盛,倒是个读书的好去处,而屋内里外数间,雕梁画栋,陈设精致,一旁的博古架上甚至还放着些小摆件,谢祈随手取了一件来,却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石刻棋盘,上面还刻着一局残局。 这当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棋盘,谢祈想起曾在古籍中读到过一则记载,前朝有书生山中遇仙,与其对弈,三日后醒来才发现醉卧于一处乱石之上,而仙人早已不见踪影。书中描述的遇谱便于这棋盘上的残局不谋而合。谢祈将棋盘翻过来才发现后面赫然刻着前朝金石大家的一方小印,应曾是那位大师的私人藏品,难道这便是那书生录下的棋谱真迹?他不禁咋舌,他知道陆家富甲天下,就连静殊苑中一处小小的偏厢也有如此珍奇,而此番心思却不仅是财力所能衡量的。无怪乎当年天子要在清凉峰下修一座行宫,私库并不充盈,倒要靠着陆家支持。 如此想来西苑中那些寒窗枯等的日子也不过是陆家的选拔与考验,只有真的耐得住寂寞,不安于享乐之人才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那侍从将谢祈引路到书房外间时便自行去了,谢祈走入屏风之后才发现陆纪正在写字,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到来,于是他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陆纪的字写得极好看,一看便是师从鄢氏一脉,笔锋沉稳,神情端方,谢祈便想起从前读书的时候,琴棋书画,大约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书法了。这么想着,却没有发觉陆纪已停了笔,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谢祈回过神来,才有些不好意思般退了一步,他自然知道陆纪找他来并不是为了让他看着自己写字,人有心事的是总喜欢寄情于物,想必陆纪也是如此。 陆纪看了他一会,忽然有了兴致般开口道:“你来写一幅。”说着将手中的笔扔给他。 谢祈拿了笔,不知陆纪又要怎样变着法地试探,他略一沉吟,觉得此事要做的不留痕迹,只有一个办法,于是细细盯着陆纪写的那半篇书看了一会,便沉心下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挥毫间在纸上渲染出半幅墨色来,那字迹竟与陆纪先前写的一模一样。 他不愿露出自己的师承,若是信手拈来大家之字体,又与他瀛州寒门出身不符,如此这般便让陆纪无迹可寻。 陆纪掀起那那幅字看了看,笑道:“倒是有些小聪明。” 谢祈以退为进道:“大公子谬赞了。” “可惜却没有将这三分聪明用到实处。” 此言一出,谢祈便是一凛,陆纪似是意有所指,不待他开口陆纪便继续淡淡道:“昨日在书房之中可还听得尽兴。” 谢祈这才明白陆纪昨日大约早就发现他和陆绯藏在柜中,甚至……他猛然警醒,也许昨日书房中陆纪与父亲一同来的那么迟,便就是暗中要让陆绯有机会好藏于柜中,这么一想来他便豁然开朗,陆家当然不可能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中,他们既要在明面上支持姜舒,又要暗暗将消息通过陆绯传给姜泓,狡兔三窟,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大约在最初送陆绯入宫为姜泓伴读时便开始了布局,只是不知陆绯明不明白父兄的苦心。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却被自己误打误撞搅和了进去,还听到了如此之多的关于陆纪的八卦,这一下陆纪不会要杀他灭口吧。 这么想着,谢祈还真抬头小心瞥了陆纪一眼,转念一想,陆纪为人虽有城府,但却并非不是君子,这种事大概是干不出来的。 像是知他所想一般,陆纪开口笑道:“此时便知道怕了?” 谢祈听他如此之说便知道陆纪大约并不是要来找他秋后算账的,心中一笑,便也伏低姿态低声道:“大公子明察秋毫。” 陆纪却并不理他的恭维嘲道:“你此时虽恭顺,但心里却是不服的。” 谢祈在心里点点头道,自然是如此,但他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低头道:“祈不敢。” 陆纪懒得和他废话,叹了口气直白道:“此番召你来,是想让你平时多提点些陆绯,此事便罢,只是如今多事之秋,别让他再生出什么别的祸端来。” 谢祈心道,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却只派这么简单一件小事,鬼才相信,恐怕这提点是假,监视是真,如今他刚帮陆绯送了信,得了陆绯信任,陆纪便让他跟着陆绯,看看自己的弟弟还要搞什么鬼。 于是两个明白人说话自然不用再多费口舌,谢祈知道陆纪心中所想,自然只能领命,一来好奇陆绯除了送信之事在东阁中是否还藏着什么秘密,二来陆纪此举自然还是要继续试探他接近陆绯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祈告退,离了陆纪的书房才觉得舒了一口气,幸好此时并无人注意他的行踪,他惦记着薛简,便径直出了府,一路走到薛简的医馆门前。 还好今日医馆的门却是开了,门口还排起了长队,谢祈松了口气,然而没待他走进门去,却被里面一个迎面而来的小童扑住,抱着他的腰哭道:“公子救救我家先生吧。” 谢祈蹲下来将他搂在怀中哄了哄才发现,这个孩子便是医馆中的学徒之一,想必今日的医馆的门也是他打开的。 谢祈替他擦了擦哭花的脸,平复了下心神开口道:“你家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孩子哭得抽抽噎噎道:“先生昨日便被一辆车上的人绑走了,临走时还安慰我说很快便回来,我关了门等了一夜,结果今天早上先生还不曾回来。” 谢祈闻言,向后张望了一下,门口排着队都是等着看病的人,他们不知医馆中发生了何事,也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谢祈知道此间必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他略一沉吟便开口道:“你可还记得清楚你家先生是被什么人带走的?” 那孩子想了想,忍住哭音道:“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其中有个穿红衣服的姐姐。” 若说红衣,谢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风榭中的那个女人,虽然这也只是他的推测,然而却事不宜迟,他当机立断,死马当作活马医,现下还是即刻便到风榭处走一次为妙。 第八章 路边野花不要采 白天的风榭与夜晚有很大不同。 这里并非地处帝都最繁华的平乐道,却是在城郊的一处依山傍水的庄园内,未到夜间迎客之时便是门庭冷清,所以此番一大上午便有人叩门实属新奇。那看门的少年侍从揉着惺忪的睡眼将厚重的大门打开,却见一位似曾相识的公子立于门外,虽衣饰寻常,却身姿蔚然。大约是常来这里的客人,那少年这么想着不由打起精神道:“大人此番却是来的早了,我们黄昏才迎客,不如先在此处山水间游乐些时候,晚上再来尽兴如何。” 然而那人却似不曾听闻此话一般,见他开了门,便径直向内院走去。少年却也不好拦,只能跟随其后,想着他若是乱闯是不是要喊人拦着些才好。 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少年本以为他会驻足犹豫,却没想到那位公子似认识路一般,行色匆匆,在前面疾行,一个晃神便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来人当然便是谢祈,风榭他也来过几次,心系薛简安危,他凭着记忆穿过回廊一路走到那红衣女子的居所前,将手在门上放了放,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叩了三下。 约莫过了半晌那门才打开,一个红衣的女人娉婷而出,乌发如同瀑布一般顺着肩膀流下,似乎还带着些睡意,她随意抬手用簪子挽了一把,宽大的袖口滑下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而再抬头望见谢祈,也并没有惊讶的样子。 见谢祈眸色深深,红衣带着慵懒婉转开口道:“大人今日怎么来的这般早?” 谢祈单刀直入道:“城中仁心医馆的薛大夫,女郎可识得么?” 红衣闲闲地倚在门上,调笑道:“大人今日来,不是来听曲,原来是来找大夫。”接着又莞尔道:“可是我这里姑娘虽不少,大夫有没有却不好说了。” 谢祈闻言,越发觉得薛简的失踪十分有八分与这个女人有关。想到此处,便扯出了一个笑,开口道:“我这位朋友,不知何处得罪了女郎,能否让他出来,我让他当面陪个不是。” 红衣听他说的如此笃定薛简就在此处,也不再与他玩笑,叹了口气道:“大人说的这位薛公子,我的确才见过,可惜大人来的晚了些。” 谢祈沉声道:“此话怎讲?” 红衣道:“若是他得罪了我,看在大人面上,倒是不计较,但是他得罪了我家主人,只怕现下已做了花肥了。” “……此话当真!”谢祈情急之下一把握住红衣的肩膀,红衣挣了几下也没挣开,见他关心则乱,不由嗔道:“大人也太心急了些。” 谢祈松了手,一边揣度她的语气中似乎还有回桓的余地,不由耐下心带着歉意开口道:“失礼,抱歉。” 红衣一手垂下,另一手揉着自己的肩,还好谢祈本身也没什么腕力,肩膀并无大碍。她叹了口气道:“大人既然如此在意这位薛公子,我也实话实说了吧,即使他现在还没做花肥,得罪了我家主人,也没人能救了他,所以大人还是早日回去,预备下后事吧。” 谢祈冷道:“如此说来,这世上只有你家主人,倒也没有王法了。” 红衣笑道:“可不就是这样么。” 此言一出,谢祈心中一凛,倒真想起来这么一件事来,虽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这世上还真有人并不受刑律约束,上代帝王,也就是他的祖父在位之时,曾赐予山家一枚铜符,可保其三代直系血脉无论犯什么法都不受制裁,如今想来,山家的传承正是到了这三代中的最后一代,但谢祈印象中山家一直居于宁州,距离帝都有千里之遥,难道如今也到了帝都么。 他心中有这么个疑问,还是耐下xìng子开口道:“那不知,薛简又是如何得罪了你家主人?” 对他,红衣倒是毫无保留,引着谢祈走到庭院里,抬手向园子里一指,开口道:“喏,大人看那边。” 谢祈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园子中的鸢尾正生的蓬蓬丛丛茂盛有生机,其间几株血海棠开地娇艳yù滴。这花生的隐蔽,除了比寻常的花美些也并看不出什么特别,若非薛简精通医道,也看不出那便是传说中的血海棠。谢祈心中一动,不由低声自语道:“难道……竟是因为这花。” 红衣道:“不错,这血海棠冰封于极北之地,珍贵异常,我家主人千里迢迢取了花种,花费无数心力物力才找到这么一处适宜它生长的土壤,用了十年的时间细心培育,才终于种出了几株小苗,为了让它们能更好的吸收天地之精华,人之七情,才在此处建了这个乐馆,刚刚开出几朵花,却被那个大夫给糟蹋了,若不拿他做花肥,真是难泄心头之忿。” 谢祈此时方知,原来风榭居然是这般来历,只能说红衣所说的此间主人真是闲情逸致,但这么一来,他却忽然有个主意。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事情却简单了许多,说到底薛简也不过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他天xìng,这些花的确是他折的,但确是用到了我身上,如此说来你家主人找人算账倒是找错了,不如放了薛简,有什么事便都找我来吧。” 红衣闻言一惊,上下打量了谢祈一番,见他说的坦然,不由沉下脸道:“大人此话当真,这件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谢祈心道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开口道:“千真万确。” 红衣望着他道:“大人要不说出来,兴许还无事,既然大人亲口说了这话,我却不能做对不起主上的事,如今也只能公事公办,送大人去听后发落了。” 说罢她轻轻击掌,便几个壮汉来从四周走出来,谢祈只觉得眼前一黑,便被人用一个袋子从头套到脚扛了起来,目不视物,只听得红衣在外幽幽道:“你这又是何苦。” 不知道走了多久,究竟身处何处,谢祈被放下来掀开袋子时才觉得眼前一亮,别有洞天。然而并不待他细看,便被推进了一扇幽深的门。他抬头打量,此间穹顶极高,却漆黑一片,隐约有银光闪烁,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谢祈心念一动,难道是一个天象仪么?想到此处他便又抬头看了看,发现果然那些银光像是会移动一般模拟星辰运行的轨迹,大约真的是一个巨型的天象仪,不由暗叹其间机关之精妙。 而当他向前看去,面前长长的石道延伸向上,两边点着火把,尽头高高的主座上隐约坐着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身影,看上去倒和薛简很像,红衣沿着石道袅袅而上,附在在主座那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人便向谢祈看了过来。 薛简远远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谢祈这便放了心,像是证实他的猜测一般,主座那人还没开口,薛简便大声嚷嚷道:“你就是杀了我也无用,说不会便就是不会。” 那人闻言便气不打一出来,冷冷道:“那要你真的没什么用了,这便拖下去吧。” 谢祈怕他真的说到做到,闻言不由高声道:“住手。” 此言一出,两人都向他看过来,薛简认出他来不禁焦急道:“你怎么来了这地方。” 那主座上的人黑着脸看了一眼谢祈道:“听说我养的血海棠,都是被这无用之人用在了你身上。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如此也好,你们便一起去做花肥吧。” 他话音刚落,旁边便又涌出了几个黑影,谢祈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玩笑,出其不意道:“山公子,且慢。” 那人果然顿了一顿,示意身边的黑影停了手,讶异开口道:“你认识我?” 谢祈绞尽脑汁在记忆中搜寻,勉强想起了一个名字,却还要装作胸有成竹般开口道:“自然认得,你是山秀。” 山秀闻言便看着他不语,谢祈知道大约是自己猜对了,说起来山秀这个名字他也是以前曾在宫中听闻,那年山家的上代家主曾带着自己的独子朝见天子,没想到刚入宫那孩子便闹得一众鸡飞狗跳,天子极为不悦,却也不能驳了山家的面子,给了赏赐封号便赶紧打发他们回了宁州。之后宁州山秀便成了一个传奇,不过却是反面的。这么说来,兴许小时候他们真的在宫里见过也不一定,说认识也并非完全是骗人。 谢祈望着山秀独自沉吟,一时之间没有动作,觉得还是先占据主动为妙。他先前疑惑,为何山秀没有直接杀了薛简,而是将他带到此处,薛简又喊着“我不会”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再看到穹顶的天象仪他忽然明白,山秀兴许本来是要推演星盘,他抓了薛简之后得知他居然曾跟随师尊学习医术,所以认为他必通晓师尊的星术,便没有即刻杀了他,想让他来试着解一解,然而薛简确实学了师尊的医术,而对星术却是一窍不通,相必山秀见此情景愈加失望。 想到此处,谢祈当机立断道:“公子若要杀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是易如反掌,只是我担心,公子不久之后便会后悔。” 山秀轻嗤一声,笑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会后悔。” 谢祈淡淡道:“因为,公子若杀了我,这世上便再无人能解这星相。” 此言一出,山秀眼神转了几转,却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目的,只是居高临下地开口道:“那又是为何?” 其实这话说出口谢祈也是心中有三分忐忑,但看山秀的反应,显然是有些兴致,只不过而心中还在犹豫,此时便须得下一剂猛yào了,于是谢祈继续道:“自三年前谈氏一脉被诛尽,世人道星学已然失传,却不知谈玄月曾将他毕生所学,授于弟子一人,而那个人,便是我。” 谢祈语惊四座,山秀和薛简都讶异地盯着他,尤其是薛简,虽然躺在地上却把眼睛睁的圆溜溜的,似乎马上就要掉出来,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满脸见了鬼的表情。 山秀道:“口说无凭,你又如何取信于我?”、 谢祈道:“公子一试便知,我若是能为公子解出这星相,便说明我此言非假,若是我解不出,公子再杀我们二人也不迟,于公子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话音刚落,山秀便朗声道:“好,就这么办。” 谢祈道:“且慢。” 山秀不悦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谢祈道:“我要与公子打一个赌,若是我说对了,公子不仅要放了我们,每隔十日,还需公子给我一朵血海棠。而若是我说的不对,人头双手奉上。” 山秀沉着脸道:“那于我而言,这个赌又有什么好处。” 谢祈道:“好处就是,公子可以解开心中的疑惑,这就要看公子怎么取舍了。” 山秀走下主座,走到谢祈面前,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道:“就依你说的办。” 三天之后谢祈和薛简走出风榭的时候,薛简好奇道:“那日你看完星盘,山秀到底问了你什么问题。” 谢祈眯起眼睛,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薛简表情复杂,yù言又止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谢祈知他心中所想,望着他玩笑道:“那你还是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 薛简眸色深深,并没有理他,反而开口继续道:“那日你对山秀说,你是先生的亲传弟子,可是你知道么,先生此生,只收过一个弟子,便是当朝的昭阳公主殿下。” 谢祈闻言笑着敲了他的头一下道:“想什么呢,当日我要不对山秀如此之说,他会如此轻易放过我们。” 薛简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你确实帮了山秀。” 谢祈白了他一眼道:“那自然是他信了我编出来骗他的鬼话。”随后又补充道:“这天上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你不懂,我更是不懂。” 薛简半信半疑,然而已经走到医馆门前,他还想再拉住谢祈进去谈上一谈,却被门口等着病人团团围住,谢祈瞅准机会告了辞,飞快地消失了人影。 直到回到陆府,谢祈才觉得重返人间,在风榭与山秀相处的这三天,真的是过的太累了,然而不待他休息,沧浪阁的门前便来了两个侍从,将他一路拎到陆纪面前。 陆纪掷了笔,走到他身前,幽幽道:“我还以为这几日,你连夜跑路去了。” 第九章 狂风碎玉乱章 华 谢祈虽然是跪着,却心心念念的都是沧浪阁的大床和小厨房里送来的六个精致小菜,然而此时还要打起心神应付陆纪。陆纪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淡淡道:“说吧,这几日到哪鬼混去了。” 谢祈在心里暗自腹诽一通,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想了想他还是老老实实道:“也没去什么地方,不过只在乐馆中住了几天。”说完还用一副你懂得的表情看着陆纪,意思是大公子连这种事也要过问么。他想陆纪并非轻浮之人,必然不喜流连花丛,如此一来对他究竟在风榭中做了什么也不会深究。 果然陆纪沉默了一下,眸色深深地看了他几眼。 谢祈心道,这下大约他在陆纪心中已被打上了放浪形骸烙印,为了挽回形象,他还是努力开口表忠心道:“大公子之前jiāo代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办好。” 然而陆纪似乎越发不悦。像是懒得再和他废话,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谢祈也就从善如流地告了退。 谢祈在沧浪阁中好好休整了一日,陆纪却再也没有传召过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躺在院中的一处藤萝下,枕着一卷书,看着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大侍女碧落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卧室的锦被床褥都抱到院中晒得松软,心生一阵惬意。然而不待他浮生偷闲,陆绯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这还是他自上次送信之后再见陆绯,一看到他,陆绯便激动地上来拉住他的手道:“谢兄,原来你真的在此处,兄长此番金屋藏娇,可真的让我好找。” 谢祈:“……” 果然陆绯书读的不好,金屋藏娇这成语似乎并不是这么用的吧?谢祈挣开陆绯的手,倒退一步,开口道:“公子还是先冷静下。” 陆绯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小节,又一把拽住他,悄悄附在他耳边道:“上次那封信的事,我还没有好好感谢谢兄……” 闻弦歌知雅意,听陆绯此言谢祈便知他此番一定又有什么事要自己去做,无奈道:“公子有什么事便直说吧,祈定尽力而为。” 陆绯欢笑道:“我就知道谢兄是个爽快人。”说罢又压低声音道:“此事并不麻烦,只是需要谢兄再替我跑一趟送一封信去。”说着陆绯便从身上又摸出了一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火漆竹筒。谢祈却不由有些好奇,这次距陆绯上次与姜泓传信,不过只过去了几日,难道朝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想到此处,他便故作疑惑开口道:“公子这次传信又是所为何事?” 谢祈看得出陆绯在犹豫,不过对于陆绯他一向拿捏得很准,他从小便天真率xìng,没什么城府,这一点倒是与他的兄长天差地别。果然陆绯低着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也罢,我还是先与你说出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再决定要不要帮我办这件事。只是这件事你要为我保密,不可告知于我兄长。” 谢祈道:“这是自然,如今我们也算是同坐一条船的人了。”心中却不禁笑道,此事大约也瞒不过陆纪的眼睛,只怕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便是要把这水搅得越浑越好。” 说完,陆绯又继续道:“其实我这封信,是要送与平阳王姜泓的。” 谢祈在心里点头道,我猜也是,陆绯见他并没有很讶异的样子,便有些失望,然而还是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传信于他,是意在提醒他,一则今日天子已然转醒,日渐康复,虽之前曾诏诸子进京,但随时有可能反悔,二则桓冲三日前便已北归,如今便在八百里之外,虎视眈眈,三则他的两位兄长如今也都离开封地,日夜兼程,难保路上不会动什么手脚,所以要他路上千万珍重,不可耽搁。” 没人能拦得住桓冲北归这点谢祈早已料到,只是他初闻天子身体转危为安,不由茫茫然中竟生出一丝喜悦来,这时他才发现,无论之前有多么憎恶那人,在心里最深处还是存在着一丝挂怀。好在他很快便平静下来,望着陆绯道:“公子既然如此坦然付之信任于我,我自然也不会令公子失望。” 陆绯闻言十分欢喜,两人击掌为誓,相视一笑。 谢祈送出了陆绯的第二封信,抬头望了望天,远远的山林中惊起成群飞鸟的影子,大约离桓冲北归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五日之后,谢祈走进风榭,大大咧咧走到那些血海棠近前,随手便掐了一支花下来,山秀在楼上看着心里疼的一哆嗦,然而愿赌服输,却也不好说什么。 谢祈上楼走回风榭那间最大最好的隔间,将折下的花jiāo给薛简,薛简便又递给他一碗加了血海棠的苦yào,说起来薛简这yào方倒是越来越古怪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他还真没想过,若是有一日真的dú发,他又当何去何从。 谢祈喝完了yào,红衣便柔顺地从他手中接过yào盏,又悉心地为他捧来清水漱口。一旁被冷落的薛简哼了一声道:“这区别待遇可有些过了。”红衣用团扇掩口笑道:“我就是喜欢长得俊的。”薛简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山秀也在座,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害怕这位,所以按捺下了掀桌的念头,起身便推门离开了,临走之前还是不忘嘱咐谢祈,要休养生息,切不可折腾那全凭一碗yào吊命的身体。 薛简走后山秀倒是有些好奇望着谢祈道:“你这到底是中了什么dú?” 谢祈笑了笑道:“说来话长。” 山秀正yù追问,忽然间外面却一阵喧哗,他眼神一动,便有几个黑影从一旁闪了出来,伏在他身前,他对其中一人jiāo待了几句,那人便出去了,不久之后便回来回报,山秀神色异样,只是拉着谢祈上了风榭最高的那处高台。 站在风榭的最高处便可俯视整个帝都,谢祈目之所及便是远处雾霭重重下帝都的连绵城垣,千檐万瓦,他知道那里有多辉煌繁华,然而现在无数银甲武士星星点点如同流水般从恢弘的朱雀门涌入,浸没纵横jiāo错的街市,最终沿着长乐道汇聚在耸入云霄的极乐宫之下,整个帝都如同被倒灌入水银的迷宫,渐渐被吞噬在璀璨的银光之下。 银流之前策马而行的那人白色的衣袂散在风中,即使十年未见,谢祈大概也能描绘的出那人的样子,他有着最深邃的眼神,英与艳相得益彰,俊美无俦。他是旧贵族的典范,也是新势力破封的利刃。 山秀望着那奇异而壮观的景象,喃喃道:“你说的的确没错,这天下不属于天子的任何一个儿子,因为,桓冲比他们来的都快。” 第十章 桃之夭夭灼其华 桓冲纵马越过极乐宫的景宣门,并没有人敢拦他。天子曾赐他剑履上殿,但当他真佩剑直步上了紫宸殿前的白玉阶,禁卫却如临大敌。 一切的苍白的武力震慑在他径直走进恢宏的大殿时都瞬间瓦解,垂垂老矣的天子坐在王座之上,强撑病体,赐他免礼平身,桓冲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即使在这样的时刻那个人还要硬撑,端起帝王的架子,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这些年那人居然也已经这么苍老了,和他十七岁时见到的那个强硬的男人判若两人。 接着便有人上前宣旨,刚要作势呵斥他为何不跪下接旨,却被天子身边的宦侍拉住了。层层帷幕之后的天子咳嗽得撕心裂肺,微弱开口道:“此次平定东南,桓卿既是功臣,自然不必拘于礼法。” 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而那御旨的内容便更可笑了,天子居然要封他为王,这大概立朝百年来,皇室封的第一位异姓王,若是满朝文武在列,大约要道一声荒谬,若是姜氏列祖列宗在上,更不会认同这将国土割裂拱手而送的不肖后人。 他自然知道天子心意,想用宁州的千里沃野,jiāo换帝都一方宁静,暂时的委曲求全,为的是保存皇室最后的颜面,这天下终究还是要姓姜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若说政治权谋上的心智,眼前之人的确无人能及。 宣旨时天子的目光紧紧盯住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桓冲知道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心忐忑,他也在赌,赌他是愿意接受这几乎等于和朝廷划州而治的高度政治自由,还是愿意就在这紫宸殿中,彻底撕破脸,拼得鱼死网破。同时天子也知道,自己的赢面并不算大,这半壁天下近在咫尺,谁又甘心止步于此呢。 所以当桓冲接过那道御旨,轻描淡写便撕成两半的时候,天子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脸色苍白,然而桓冲却勾起唇角,淡淡道:“臣,领旨。” 他将裂绢随手抛在地上,转身迈出了紫宸殿,他知道,那个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然而他却并没有感到快意,世人皆道他想要的是天下,然而他真正想要的,从来就不止这天下而已。 很多年以后桓冲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汐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暖意融融的春日,虽然身处深山之中,千峰寺的桃花开得姗姗来迟,却开得绚丽夺目,生机勃勃,一阵风过,便扬起一阵花瓣雨。溪水中铺着的一层嫣红缓缓流淌,偶尔有蜻蜓驻足,但很快便又飞走了。 他已在这花瓣雨下坐了好久,久到连那些花瓣要打几个旋儿才能顺流而下都查的清清楚楚,而那个远处踩在树枝上跌跌撞撞想翻入他的园子的人影却迟迟不得其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下来的落脚点。墙外面跟着的大约是那人的两个侍女,着急地一阵阵惊呼:“殿下小心,殿下别摔着了,殿下还是回来吧。” 桓冲起初只觉得看着有趣,然而那人实在太笨,折腾了许久既上不来,也下不去,他便觉得有些无趣起来。好在那人并没有放弃,终于闭着眼一步跳了下来。 地上也铺着一层软软的桃花瓣,那人落在地上居然也没受什么伤,她抬起头时桓冲才注意到,那居然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长长的乌发散落在风中,沾满粉色的花瓣,眼睛很大,脸颊晕着剧烈运动后的绯红,带着稚气未脱的圆润,就像书中提过的,鲜嫩而饱满的桃子。 她有着孩子式的好奇,目光发亮地环顾这如同人间仙境一般梦幻的溪流瀑布,姹紫嫣红的奇花异木,以及花木扶疏中乌发如丝绦飞扬却表情淡漠的那人。 桓冲眼中那个桃子一般的小姑娘转身望见了风中的他,眼睛却睁得更大了,她站起身,轻盈地向前走了几步便走到他面前,怔怔地望着他,乌黑的眼睛中闪着光,有些羞涩地开口道:“你……真好看。” 随后又有些疑惑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桓冲看着面前之人打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身上的广袖沾染了朱墙的绯色,襦裙也挂破了长长的一道,狼狈却充满着蓬勃的生气。 而这生气,正是这园子中所有没有。 既然被称为殿下,她便应当是皇室中那位出宫到千峰寺中避疾的公主了,风溪园与千峰寺只有一墙之隔,一位身份贵重的公主,却翻墙闯入了他的领地,的确令人新奇,也无怪天子不喜。 桓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着姜汐,却并没有答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渐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仪容不整,便十分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挪了几步,努力将破碎的裙角藏在身后,想想了才开口道:“这里……是你的家吗?”随后又退后一步,带着些歉意开口道:“对不起,我只是在寺中见这边桃花实在开得太美,才偷偷翻墙进来,打扰到你,这便回去。” 姜汐转身想找一条回去的路,却发现似乎除了重新翻过去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望着墙边那棵高高的桃花树有些犹豫,却听到身后有个低低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淡道:“你可以留下来。” 之后的几日桓冲每天都会在风溪园见到姜汐,对于每日翻墙过来这件事她似乎乐此不疲,并且轻车熟路。第二日更是褪去了广袖宫裙,换上了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轻便衣裳,此时坐在溪畔,轻轻挽起下裳,小心翼翼将双腿浸没在清凉的溪水中,惬意地咪起眼睛,水中白皙的脚上小巧圆润的指甲泛起点点樱粉,恐怕这一幕若是落在宫中的尚宫的眼里,便又要胸痛气闷起来。 当然更多的时候她更喜欢坐在桓冲身边,兴致勃勃地说起这园子外面的世界,譬如元宵的灯会,上巳的青芒,浴佛的河灯,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自说自话,不过却丝毫没有影响的她的兴致。 桓冲身边的侍女辛楚望着花木丛中的那一幕,以扇掩口轻笑道:“这是谁家的女郎,每日往这园子中跑,公子居然也没有赶她出去。”她身畔的宜修一边看着身边两个使女给煮着yào的小火炉打扇,一边将手中的新收的春日雪水放进辛楚怀里,拧了她的脸一把,笑道:“每日里净偷懒不说,如今倒还说起公子的闲话来了。” 一旁的菀桃听了她二人的话,不自觉地将手中新采的花揪下来一朵,抛在溪水道:“即便天天来又如何,在公子看来,与这园子中的一只鸟,一只猫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辛楚抱着雪水状似不经意绕到她身前,开口调笑道:“瞧这话说的,小菀桃莫不是吃了醋。” 菀桃闻言顿时羞了起来,将花往宜修手中一塞,便追着她去了,宜修望着远处笑闹做一团二人,不由长叹了口气。 第十一章 凤溪园八卦日常 桓冲觉得姜汐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自己也从未出过宫,兴高采烈讲起那些宫外的事物却栩栩如生,就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一般,大约是心向往之已久。她的身上总带着些好玩却与公主身份不相称的东西,比如说一只草编的蚂蚱,一只竹蜻蜓……大约是寺中之人见她天真烂漫,做来给她的。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同,这一日姜汐意外地没有来他身边呱噪,而是静静坐在水边,手中拿着几枚竹片和黑白子在石上拨弄,连一向对此视而不见桓冲也不禁多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副六博,这原本是市井坊间之物,后来逐渐演变为宴席间助兴的游戏。 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一瞬,姜汐便兴冲冲地拿起那些竹片和棋子到他面前铺成了一排,桓冲看了一会,见她摆弄的丝毫不得章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错得离谱。” 闻言姜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开心地开口道:“嗳,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见桓冲不答,反而更进一步道:“那你来试试好不好。”而那语气中满满的期待,倒是让人不忍拒绝。 本以为这次同往常一样,不会得到回应,却没想到桓冲望了她一眼,抬手便在曲道上布好棋子,姜汐也赶忙按照同样的模样在另一摆好自己的六枚棋子,又掷竹筹,棋子依道而行,二人便真的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只是姜汐虽挣扎了许久,她的子却还是都被桓冲的枭吃光了。她望着那些局外的棋子不由有些怅然,却听得桓冲淡淡道:“夫枭之所能为者,以散棋佐之。”她方才明白,这既是游戏,又是兵法。 自那之后的几日,姜汐每日便会带着棋盘,研究排兵布阵,桓冲偶尔被她缠的烦了,便会与她下上一局,半月之后居然也进步神速,时常兵行险招,居然有时也能险胜一局。虽然她知道赢得那些大约是桓冲有意让步,虽然输多赢少,但却乐此不疲。 这边姜汐又输了一次,望着棋盘独自出神,那边庭中辛楚对宜修笑道:“喏,你看,今日又在下棋。”宜修屏退了看着火的使女,将文火煮了一夜的yào汁从散发着奇异馨香的长颈壶中倒出来,细细地滤了,盛在冰瓷盏中,那滚烫的yào汁便瞬间温了下来。 辛楚托着yào案袅袅走到水边,桓冲接了她递过来的yào盏,姜汐只感到呼吸中充斥着异常刺激的yào味,想必那yào必然是苦涩非常,但桓冲将手中yào一口饮尽,却表情淡淡,辛楚拿了yào盏,又端了一盏薄荷绿的茶与他漱口,之后又端了一盘四合酥来,却是递给姜汐的。 姜汐从小极喜爱甜食,但在宫中之时,身边的尚宫总不允许她多食,这四合酥形状方正,取的是天合、地合、人合、几合的寓意,用料也及其讲究,需要几味有天地灵气的食材,宫中也曾做过,以千层酥皮裹着馅料,入口即化。此时她见了那盘精致的点心,不由有些心动,偷偷瞄了桓冲几眼,看了他并没有不悦,便有些放心大胆地捏了一块,捧在手中小小地咬了一口,果然外层酥脆咸鲜,内层流心,初入口时是甜的味道,后味却有淡淡的nǎi香,果然十分美味。 那四合酥每一块都小巧精致,她一口气吃了三块,再想伸手去拿的时候才发现盘中只剩下孤零零一块,她想起桓冲还未吃过,便有些犹豫,她抬头看了桓冲一眼,那人却抬手,用拇指抹掉了她唇瓣上一片残酥,动作极其自然,姜汐却瞬间有些脸红,辛楚倒是笑了,端起盘子道:“这酥里放了蜜糖,吃多了是会坏牙的。”说完,又命人端了一杯飘着花瓣的茶给她。 姜汐捧着茶小口啜饮,身上的热度在风中也渐渐微凉下去,她有些好奇地开口道:“辛楚姐姐,这酥是怎么做的,居然比……嗯街上卖的更好吃一些。” 辛楚奇道:“原来街市上竟也有卖这四合酥吗,这其中有几味食材,只怕是坊间难寻,却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替代,只怕味道会有些差异。” 姜汐怕她深究,便转移话题道:“我听闻陆家曾按照古法复原过一本食谱,其中记载过一道千淬酥,说是用一千种果子露和花蜜做的。”语落,又有些向往道:“不知这一千种果子露和花蜜混在一处又是什么样的味道。” 辛楚笑道:“这千淬酥说难也不难……”只是她话音未落,桓冲却开口淡淡道:“我乏了,今日便到这里吧。”辛楚才猛然惊觉今日自己过度揣测公子的心意,反而做多错多,不由有些忐忑。 天色尚早,姜汐虽有些留恋,但也知道不能打扰桓冲休息,辛楚一面为她引路,一面笑着开口道:“说起来,还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女郎,为何整日都喜爱来这风溪园中。” 姜汐犹豫着要不要说自己身份,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说为妙,便开口道:“我……是这山中猎户家的女儿,父亲平日里进山打猎,便把我寄养在千峰寺中。”天子年轻时的确喜出猎,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说的也都是实情。 辛楚大约是信了她的话,姜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多日以来心中的疑惑道:“你家公子……是不是病的很重?每日都要喝那些很苦很苦的yào。” 辛楚有意逗她,便开口叹道:“的确如此……”她话音未落,就看到姜汐一副很伤心的表情,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只是……想到此处,她也有些不忍,便话锋一转道:“只是虽然前些日子病的重些,调养了这几个月也渐渐好了起来。 闻言姜汐便不由忧转喜,说着两人走到一处缠绕着藤萝的窄窄门前,辛楚摸了摸她的头道:“这道门直通千峰寺的后禅院,下次你再来的时候,只需轻轻叩三下门,便有人为你开门,却不用再翻墙来了。” 姜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道过谢便从那道门又偷偷溜出寺中去了,却没有看到辛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过了一天姜汐再来的时候面前的时候面前却放着一盘从来没有见过的点心,她好奇尝了一块,入口滋味清甜,过后却有千般变化,唇齿留香,不禁称奇。 自从知道桓冲的确身体抱恙,她便也有些不忍心缠着他下棋了,她想桓冲整日在这园子里,虽然如同人间仙境一般,但大约时间长了也会闷得慌,便还是决定同他说点有意思的故事。 其实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出过宫去,知道的那些事情也翻来覆去讲了几遍,于是这一次也只能讲讲平日里的见闻,譬如:“诶你知道陆家么,听说他家的长子陆纪书读得好,天子召见,殿上作两衡论,得满朝jiāo口称誉。宁州的山家有能工巧匠,会做能自己动的木马,但他们家的世子却随xìng不羁,几月前山秀进宫时见太液池中的锦鲤生的漂亮,便拿了张大网,将宫里养的那些鱼都捞了去。裴家有最精致漂亮的园子,王家造了许多船,可以将北岸的东西运到南岸去,听说北方的旧都洛阳十分繁华……只是可惜不能去一次。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又乖又可爱,白白软软的胳膊像藕一样……” 姜汐讲得兴高采烈,却忽然听得桓冲冷道:“既然外面千般有趣,我这里便是最无趣,你又何苦要来。” 姜汐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他,莫名有些委屈,不过她不愿惹桓冲生气,只能低着头闷声吃起了面前的那盘点心,吃了几口才恍然明白,这大约便是那日她提到的千淬酥,她只是随口一提,然而要真的做出来,想必也要花费许多心思。想到此处,不由又有些高兴起来。 怎么想着便怎么说,她有些开心地咬了一口酥,含含糊糊开口问道:“这千淬酥,是特意做给我的么。”却没想到此言一出,桓冲却愈发不豫,他微抬了手,便有人上前将姜汐面前那盘千淬酥端了去,冷冷开口道:“拿去扔了。” 姜汐见桓冲的侍从真的端着那盘千淬酥扔进了溪水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然而却不愿在桓冲面前哭,努力用手背抹了一把红红的眼眶,转身便跑了出去。 她一路走的急,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只能又回转回来。她知道桓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无声地嘲笑,有些羞恼,赌气一般,径直去攀上那株桃花树。她原是前几日爬惯了这棵老树的,今日心急,没有抓牢那虬劲的枝杈,脚下踩空,便直直落了下去,而这一次再没有上一次那么好运,摔在地上时只觉得右脚钻心般的疼,真的是哭都哭不出来。 漫天的桃花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中,桓冲的身影来得如同疾风骤雨,姜汐靠在树上,泪水却不争气地流出来,桓冲的嘴唇紧抿,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双膝,一下子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非常不情愿的转过脸,却无意扑入一股冷香的怀中。姜汐原来一直以为那是花木的香气,却没想到是桓冲身上的气息。她只记得桓冲抱着她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忘了疼,只是靠在他的怀中,仰着脸近距离看着他俊美而深邃的五官,怔怔地开口道:“原来……你可以走路啊。” 桓冲:“……” 桓冲一路抱着她走得很稳,身边跟着的人都一脸忧虑的样子,但他却并没有放手。姜汐只记得他们走进一个很大很长的高殿,那里挂着如瀑布般长长的帐幔,挥舞着爪牙的瑞兽铜炉体内燃着奇异的芳香。桓冲穿过一排排如缠绕花枝般高低错落的长明灯,将她放在一个宽大异常的床榻上。姜汐忍不住想滚进最里面的帷幕里躲起来,现在她哭得样子一定难看极了,然而却被桓冲按住了。 姜汐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桓冲伸手轻轻握着她的小腿,将她足上丝履和罗袜都除去了,露出圆润的脚踝来,桓冲仔细地查看伤处,姜汐却觉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到了脸上,那里已经肿起了高高的一片,桓冲一只手按在那里,姜汐只觉得皮肤上一阵滚烫,然而随着“喀嚓”一声,她疼得呲牙咧嘴,之后却感到脚踝轻松了一些。 “脱臼而已,并无大碍。”桓冲淡淡道,从宜修手中接过一碗yào,姜汐并不知道是什么yào,却很很乖的喝掉了,之后便拽着一旁锦被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那个很好看的侍女姐姐将她的被子拉开,揉了揉她的头笑道:“这样子可是会闷坏的。” 姜汐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今天可真是太丢人了,现在她只感觉很累又很困,朦胧间感到有帮她把另一只脚上的丝履也除了,放在床上盖好,她勉强用最后一丝意念握住桓冲的衣角道:“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接着便沉入了无尽的黑甜梦乡之中。 姜汐半梦半醒地时候隐约听到有琴声,如缓缓流淌的流水,意外地宁静,殿中燃着淡淡的暖香,身下的床榻松软,整个人都仿佛陷在里面,惬意非常,如果不是她记挂着明日还有一件要紧事,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起床的,然而此时她还是勉强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自语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回答她的是坐在一旁为她打着扇的辛楚,姜汐闻言心下暗道一声糟糕,辛楚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开口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姜汐转身想下床,却发现右脚完全走不了路,她有些沮丧地开口道:“今日,便是母后……母亲接我回去的日子。”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的琴声也有一丝停滞,但转瞬即逝,几不可查。 今日风榭中又是高朋满座,薛简向窗外水面上的高台望去,那下面泊着一艘狭长的船,有曼妙的琴声dàng漾而出,据说那是这风榭中最美的天女,却无人可以一睹芳容。谢祈侧过身端着一盏酒,在琴声中独自出神,唇畔却带着一丝笑。薛简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将那盏残酒饮尽了。 薛简开口道:“想起什么了,如此出神。” 谢祈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桩旧事。”他站了起来,转过身,伸了个懒腰,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寂寥。 薛简在他身后埋头整理着新采的草yào,开口道:“总感觉这几日你整个人都怪怪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他想了想又开口道:“若说这帝都中最近有什么大事,也只能是桓冲北归这一件了,莫非……” 谢祈拈起一枚佐酒的青梅砸了他的头一下,笑着开口道:“不要乱猜。” 薛简撇了撇嘴道:“不猜就不猜,我总有种预感,要出什么事了。” 谢祈刚想嘲笑他两句,却没到他话音刚落,山秀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 第十二章 世家高姓的野心 山秀一进门看到谢祈,便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凑在他耳边道:“那件事,有眉目了。”谢祈将他推开,竖起食指放在唇畔:“嘘。” 山秀茫然地看了谢祈一眼,谢祈用眼神示意水面那艘飘散出袅袅琴音的小船环水的回廊中,一众宾客都屏息凝神,他轻声道:“公子如此喧哗,岂不是辜负了佳人美景。” 山秀将手一摆,急不可耐道:“你想听琴,我叫她单独出来弹给你听。” 谢祈即刻道:“好,这便一言为定。” 山秀:“……” 山秀托腮道:“我怎么觉得,你又在给我下套。” 谢祈立刻转移话题道:“方才公子说的,是什么消息。” 山秀果然顺着他的话道:“是浑天司那边的消息,说那件东西兴许有一件副本,就在雍家手里。” 谢祈想了想,开口道:“已经过了十年,这消息早不早,晚不晚,却赶在这诸王进京的时候传出来,难保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山秀点头道:“的确如此,然而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谢祈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山秀道:“自然是先想办法从雍家那里把副本拿到再说。” 谢祈带着薛简离开风榭的时候路过庭院中的莲池,看着那几尾肥肥的锦鲤游得自在肆意,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养的这些锦鲤并非凡品。” 身旁送客的山秀得意道:“那是自然,这锦鲤原是宫中的精品,我又培育了这么多年,才得了这几尾品相不俗的。” 谢祈心道:“果然如此,这便是你当年从太液池中捞走的那些吧。” 薛简听他俩的对话听得一头雾水,终于摆脱山秀的视线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什么。” 谢祈想了想还是不要瞒他的好,于是开口道:“十年前天子远封诸子,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薛简没有想到他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呆了呆才重复道:“是为了什么?” 谢祈道:“十年前夏夜,荧惑守心,太常寺浑天司从天象中得到了一条谶言,据说与储位有关,自那之后天子便封了三个儿子为郡王,让他们出京。” 薛简点了点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说。” 谢祈继续道:“世人大多知道有此一说,却从没有人知道那条谶言到底说的是什么。” 薛简似乎有些明白了,开口道:“你是说……” 谢祈道:“不错,我们第一次见到山秀的那日,他正是拿了据说是当时浑天司记录的天象,让我来解那谶言。” 薛简忽然有些紧张,一直以来悬在他心中的一个疑惑也许终于要有了答案,他缓缓开口道:“那你究竟……” 谢祈打断他道:“自然是解不出。” 薛简:“……” 谢祈道:“因为,山秀拿给我看的记录,根本就是错的。” 不待薛简追问,他又继续道:“山秀的那张星图上,原本冬日出现的星宿却出现在了夏夜,所以我便知道他手中的那份一定是伪造,他闻言十分沮丧,这半月中都在探查是否还有当日真实的记录流传下来,今日才有了确切的消息。” 薛简有些好奇道:“既然如此,那日山秀又为何会如此轻易放了我们。” 谢祈道:“那也简单,我与他打了一个赌,我说一件和他有关的事,若是说对了,便算我赢,他就要放人,反之他赢。” 薛简道:“那又如何。” 谢祈笑道:“我只是对他说,我夜观天象,他一定会放了我们,而不是杀了我们。” 薛简想了想便笑道:“若是他按你说的放了我们,便是你赢,他若想赢,便只能杀了我们,如此一来,即使他拿到真的星图,也无人能解了,所以他便只能认输。这般无赖的赢法,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无怪他今日言道你又要给他下套。” 谢祈道:“谬赞,也好在山秀没有恼羞成怒,不管不顾便杀了我们。” 薛简撇了撇嘴道:“下次你再说这种话,一定不要带上我。”继而又道:“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山秀也对这十年前的谶言感兴趣。” 谢祈道:“这普天之下,熙熙皆为利来,嚷嚷皆为利往,不过都是生意人,然而这天下最大的生意,莫过于国家的经营,山家也不例外。” 薛简道:“你是说,山家也有想左右储位的心思。” 谢祈道:“应是如此,南渡之后,皇室衰微,那些世家即便扶持哪位皇子,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利益找一个代言人而已。” 薛简道:“没想到,你倒是看得如此透彻。” 然而谢祈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十年前他莫名其妙的死了,天子又因为一条不知是何内容的谶言赶走了三个儿子,似乎只有昭阳殿中,那个占了他的身体的人一直好端端的,他有种预感,这件事一定与那个如今代替他在宫中的人脱开不干系,所以他甚至比山秀还急切想知道,十年前那条谶言,到底说了什么。 谢祈回到陆府,静殊苑中一片安静,他才起来今日陆纪大约在宫中当值,应该不会找他,如此想来他便打定了主意明日要去陆绯那里看看。 第二日一大早他到了东阁之中,陆绯见了他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想来整日被禁足在家中也是闷得不成样子。自从帮陆绯两次传信于姜泓,在陆绯心中他俨然已经成了自己的心腹,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将他拉入房中,关上门。这一来谢祈便知,陆绯一定是又有什么事要他去做。 的确不待谢祈相询,陆绯便直白道,要他今日去雍家送一份请柬。 谢祈心中“咯噔”一下,又是雍家,难道陆绯要他做的事与山秀要找的东西也有什么关系。 见他表情迟疑,陆绯开口道:“谢兄,也不瞒你说,其实一直以来我一直在找一件东西,如今终于有了些消息。” 谢祈心道,这便是了,陆绯大约也是要找当日浑天司留下的那份记录,而这大约便是为了姜泓。 他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陆绯,陆绯便自己如竹筒倒豆一般讲了起来,十年前天生异象,太常寺浑天司将天象预示呈于天子面前,天子远封诸子,之后浑天司便起了一场大火,当日观星台上之人具丧生于火海,所有记录也毁于一旦,唯独时任太常寺卿的雍牧幸免,但三月之后他便因贪腐获罪,被斩于东市,雍家也因受雍牧一案牵连,三族三代之内不得出仕,而渐渐被帝都的社jiāo圈所排斥,这么看来,雍牧的死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雍牧膝下有一子一女,陆绯前些天得到消息说雍牧生前曾留下一份记录,就藏在家中,于是便想请他的长子到家中一叙,先谈谈口风。 谢祈奇道:“公子如此大张旗鼓地将人请到家中,却不怕父兄有所怀疑?” 陆绯微微一笑道:“我可是等了几日才等到了这么个好机会,明日桓家开宴,父兄都会去,如此良机,错过可就没有了,所以今日你若不来,我也要去找你,请你帮忙将这请柬送出去,邀雍牧的长子雍华来家中一叙。” 谢祈心道原来如此,不等山秀那边下手,陆绯这边便要抢先一步笼络住雍家,然而正如同他在风榭中对山秀所说的那般,这消息来的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并且传播的如此之广,只怕不只山秀与陆绯二人知晓,却不知道那放出风声的人此时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无论如何,对于他来说,此时有机会先到雍家去走一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谢祈打定了主意,便拿着陆绯亲手写的请柬,向雍家去了。 印象中雍家似乎在城南,然而真的到了那里,谢祈才发现雍府自有一种门庭冷落的凄凉,大门朱漆剥落,门口的石狮子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因受了雍牧一案的牵连,族中子弟不能出仕为官,又被排斥在帝都的社jiāo圈之外,想必这几年过的十分艰难。 谢祈走上前去叩了叩门,许久之后才有一个仆役出来应了门,像是家中许久没有来过客人了,接了谢祈的拜帖反而有些惊慌,一路小跑着便回去通报了。不多一会便从里面走出一个掌事带着两名随从,知道是陆家的客卿来访,便有些受宠若惊一般前簇后拥着他进了大门,穿过中庭的回廊,引他到正厅去坐。 谢祈打量雍家这园子,虽花木扶疏,但还是难掩衰颓之气,不禁有些惋惜。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风中传来呼喝之声,夹杂着鞭子的破空之音,不禁侧目,才发现远处竟远远围着一群人,隐隐有低低的哭声从人群中传来。 谢祈有些好奇,不禁向那处走了几步,却被掌事拦住了,然而就这几步,也让他看清楚,人群中有一名华服男子正狠狠鞭打一位素衣少女,旁边的看热闹的人多却没有一人上前阻拦。那掌事见谢祈目光冷峻,只能讪讪的笑道:“贵客这边请。” 谢祈是客人,自然无法chā手主人家事,然而直到到正厅入座,他还是无法释怀,心下想到一会见到雍华,便要找机会问一问此事。 谢祈在厅中等了一会,便有一位华服男子阔步迈入厅中,谢祈抬头一看,才发觉他便是刚才在园子中间抽人鞭子的那人。那掌事也赶忙开口道:“谢公子,此位便是我家大公子雍瑞。” 谢祈虽对他印象不佳,但是礼数却要周全,于是他便拱手道:“幸会。”接着话锋一转道:“却不知道雍华雍公子现在何处?” 那华服的男子闻言便有三分不悦,开口道:“我那从弟投了军,已经有三年不曾回来过,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这个家了。” 谢祈心道,看来自雍牧被问了斩,雍家就变成了旁支当家,只怕他的一双儿女在家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然如此,他身受陆绯之托,还是耐着xìng子道:“我家主人想请雍华雍公子到府中一叙,却不知……” 那华服男子哼了一声打断他道:“这有何难,我那从弟不在,我去也是一样的。”说罢径直伸手拿过了请柬,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谢祈想了想也觉得,想必请不到雍华,陆绯也不会甘心作罢,既然如此,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陆小公子吧,说不定会有点什么意外收获。 于是他便开口道:“如此也好。” 那男子见他如此识趣,也有些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谢祈从雍家告辞,看天色尚早,便又到街市上溜达了一圈才施施然回到陆府,正当他悄无声息地回自己的沧浪阁中之时,却发现房中已经立着了一个人。 陆纪在他面前转过身来,放下手中拿着刚刚翻看过的谢祈写的一幅字,好整以暇道:“说说吧,今日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祈在心中暗暗叫苦,基本上陆纪找他,准没有什么好事。果然,见他不答话,陆纪也懒得追问,只是幽幽道:“不愿说也罢,今日随你,只是明日,桓家开宴,你便随我去一趟。” 陆纪的语气笃定,不容反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到此处谢祈还是忍不住小小挣扎一下,开口道:“能不能不去。” 陆纪意味深长道:“方才陆绯也说过同样的话,莫不是你们一道约好的。” 谢祈自然不愿意出卖陆绯的计划,只能硬着头皮道:“一切听凭大公子吩咐。” 陆纪淡淡道:“你知道便好。” 第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桓家的别院在帝都郊外,谢祈随着陆纪下了马车,自有侍从上前接了名帖,为他们引路。 谢祈心中忐忑,生怕一不小心就遇到了什么不想见的人。陆纪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异样,虽未转身,却放慢脚步,低声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谢祈心不在焉道:“床太硬,昨夜没睡好。” 陆纪:“……” 虽然心知他在胡扯,陆纪也不好戳穿,只是淡淡道:“今日带你来,是另有要事,一会你见到王之卿,便尽量与他攀谈,能让他对你有些印象是最好的。” 谢祈闻言倒是一激灵,不知道陆纪又要把他往哪个火坑里推,顿时打起精神道:“不知大公子此举,有何深意?” 陆纪冷道:“你听话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谢祈闻言也只能奉命而行。 说起来,王家大公子王之卿的父亲与他异母弟弟姜炎的母亲王美人是同胞兄妹,那王之卿也就是姜炎的表哥,既然是姜炎的表哥,那是不是也应该算作是他的表哥?谢祈这么想了一圈却发现自己凭空多出了一个表哥,不由心中有些好笑。 那侍从引着陆纪一路穿过环水的回廊,走过朱漆的高高立柱,上了一个临水的高台,这里的视野极佳,可以将眼前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是上宾独享的美景。 陆纪刚走上高台,便有一位白衣翩跹的青年迎了出了,谢祈望着他与桓冲三分相似的面孔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猜他应是桓家的二子桓羽,说起来,上次他见到桓羽的时候,那孩子还只有他肩膀那么高,现在却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样子了。 桓羽似乎与陆纪很熟,一开口便玩笑道:“没有亲自相迎怠慢了贵客,一会我便自罚三杯。” 陆纪笑道:“你说的倒好听,一会开了席,只怕第一个溜走的便是你。” 桓羽扮了个哭脸道:“兄长在云梦泽治军,今日怕是赶不回来,这一大家子的事便都落在我身上,只怕他才是溜得最干脆的那个。” 谢祈闻言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桓冲并不在家,然而如此想来心中又有些莫名失落。 今日贵客众多,桓羽一个人应付起来显然有些吃力,他又与陆纪闲话了几句,便匆匆去接待的别的客人。 谢祈随陆纪一同落了座,打量远处才发现果然有不少熟人,有些便是上次在陆家见过的,比如那位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夏珏夏公子,此刻便就坐在陆纪左边不远的位置,而他的斜对面……谢祈发现一个人影有些眼熟,他多看了几眼才认出原来是山秀。 谢祈赶紧低下头,可不想这时候被山秀认出来,不然陆纪又要多心。没想到他多看那一眼被山秀察觉到,此时已然发现了他。山秀冲他眨了眨眼睛,随即站起身便要过来。 谢祈也连忙起身,陆纪皱眉道:“你又闹什么。” 谢祈含糊道:“内急,内急。”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向外走去。 陆纪不好拦他,也只能放他去了。 山秀在谢祈身后追了半天才追上他,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笑道:“你跑什么。”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很远,谢祈伸手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走到陆纪视线看不到地方,开口道:“你低调点。” 山秀一脸无辜道:“我什么也没做啊。”随即又道:“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祈望了一眼陆纪,确定他看不到这边,叹口气道:“是随我家主人一起来。” 山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恍然道:“原来你是陆纪的人。” 谢祈道:“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我也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替他干干活卖卖力而已。” 山秀不悦道:“那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你我见个面还要跑这么远。” 见谢祈不答,顿悟道:“那你是怕他说你吃里扒外,私通外人,原来……你怕陆纪?” 谢祈听得出他幸灾乐祸的口气,无奈道:“这些世家公子的心思都深得很,你懂得就好,一会你我就作不认识的样子。” 山秀眼神一转道:“那可不行,好不容易也有你吃瘪的时候,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说着便拖着谢祈一路向着陆纪走过去。到了陆纪面前便开口道:“陆兄,你的人今日便借我用一用可好。” 陆纪看了一眼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幽幽笑道:“山兄既然开口,自然是没有问题。” 谢祈没想到在这让山秀摆了一道,被山秀搂着脖子拉走的时候看着陆纪意味深长的表情,更觉得背后一阵凉。 山秀拖着谢祈在陆纪对面落了座,见谢祈有些闷闷不乐,便开口道:“别生闷气了,一会给你看一场好戏。” 谢祈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的确有些好奇,今日来了这么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山秀道:“你还不知么,据说天子有意封桓冲为宁王,择日便要正式宣旨,今日本来只是四姓每一季度例行饮宴,却有那许多人不请自来,想必都是要来先探探口风的。” 谢祈一惊,却没想到自己那位父皇居然会棋行险招,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谢祈心中思绪百转千折,然而身边之人却都是看热闹居多。 此时他后方二人就津津乐道谈起叶国献降,国主叶翊晋妹固好,将叶国的公主叶昭献与桓冲。 谢祈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事,而不待他开口山秀便笑道:“那叶国国主此举也是失策,桓冲向来不近女色,府中姬妾连他的面也很少见得到,纵然叶昭有倾城之色,只怕也起不了什么用。 谢祈如鲠在喉,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很快便开了宴,桓羽在主座上向宾客敬酒致辞,大家纷纷回礼,倒也是宾主尽欢。 席上之人见桓冲并未出现,知道此番大约不会有什么消息,便也都渐渐沉醉于美酒美景之中。谢祈闷头喝了几盏酒便被山秀拉着站起来到水边吹风,他心里犹自记挂着陆纪吩咐的事情,便在人群中搜寻起他那位几乎没怎么照过面的表哥来。 大约是目标明显,谢祈向人多处一望,便找到被人群簇拥的王之卿,他推开山秀向着那边走去,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与王之卿搭话,走到人群处才发现那些人围在一处原来是在玩六博。 此时这便不只是游戏,而是赌局了,入局的二人各自压上了些筹码,你来我往,厮杀激烈,一旁被人群环绕的王之卿也看的兴致勃勃,谢祈心中一乐,这游戏是他少年时便惯会玩的,此番想出个风头倒也是不难。 待局中一人落败,悻悻地站起身,谢祈便入了座,望着对面的人开口笑道:“你我来一局如何。” 这么一来王之卿的目光果然落在他的身上,然而不待对面那人开口,却有另外一人推开他面前之人,坐到了谢祈面前,谢祈仔细一看,那人身后站着的,正是那日在陆家被他得罪过的夏珏,此刻正yīn着脸看过来,想必此举是出于他的授意。他自己不好出面驳陆家的面子,便找人当qiāng使,只是这替他出头的人也未免有些愚蠢了。 如此也好,谢祈笑了笑没有说话,将棋子理好了准备开局,对面那人却按着他的手道:“且慢。” 谢祈抬头望着他,那人不怀好意开口道:“这既是赌局,自然就要赌点什么。”说罢,将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来放在案上。 谢祈将自己薄薄的钱袋摸出来放在桌上,那人却冷笑了一声道:“这点钱,却比不得我的倾城碧玉”谢祈知道这一定是夏珏的意思,如此也只能随机应变,不由笑道:“在下一介书生,身无长物,却不知兄台要赌什么?” 那人淡淡开口道:“也不要什么,赌你的一条命而已。”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那人见谢祈不答,料他定是怕了,便有些得意道:“我这一块美玉赌你这一条贱命,说到底,是我亏了,你若是怕了,这便滚出去,此事也就作罢。”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听得谢祈道:“好,这局我赌了,只是我有个条件,既然是赌命,那便一命换一命,两边赌注相同,这游戏才好玩。” 那人闻言顿时面色yīn沉,此时若是不同意,便是露了怯,骑虎难下,然而他对自己棋技相当自负,犹豫了还是拍案道:“赌便赌。” 谢祈看王之卿的目光也落在他二人身上,心道,那这次就干脆玩一票大的,他如此想着,便掷出第一片竹筹。 半个时辰之后,谢祈对面那人已是背后冷汗涔涔,他的散棋几乎都被谢祈吃的一干二净,眼见不活,汗水顺着他的面颊倾泻而下,他身后的夏珏更是面色沉沉。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那人再也支持不住,弃了竹筹,从座位上滑落到地上,颓然道:“我输了。”说罢,面色惨白。 谢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微笑道:“所以说嘛,做人都要给自己留一份余地。”说罢,抄起那人放在棋案上的碧玉,开口道:“这赌注,我就收走了,记得下次再不要如此口出狂言。” 那人没想到谢祈如此轻易地放过了他,还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下,一时间羞愧万分,不知如何开口。 谢祈志得意满的用指尖勾着那块美玉的丝绦,想着这次可是大大出了一次风头,却忽然听得身边桓羽的声音惊喜道:“兄长何时到的?”之后又委屈道:“怎么回家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在那里苦等。” 谢祈一惊,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桓冲长身玉立,目光沉沉,眸色深深,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第十四章 来都是老司机 谢祈一时间怔怔的立在那里,却是忘了行礼。两个人的距离是在太近,呼吸相闻,谢祈一低头便被桓冲身上的一阵冷香弄的心烦意乱,他勉强平抑了一下心神,退了一步,恭谨拜道:“见过……大将军。” 他yù下拜,却被上方那个身如修竹的身影有力地托住,身体的接触只是一瞬间,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肌肤,却令人战栗,好在随即便分开。桓冲淡淡道:“既然是客人,便不必多礼。”说罢便带着侍从从他身边走过,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径直上了主座,方才围观的人鸦雀无声,自觉地分为两侧,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谢祈恭谨而立,目送桓冲的背影离开,才觉得松了口气。 山秀端着酒从人群中走出来,嗔道:“方才我一个转身,你便消失了踪影,可是让我一通好找。” 他见谢祈没有答话,硬将那盏酒塞进他手里,望着趋之若鹜涌向主座的人群,兴致勃勃道:“如此一来,倒不枉我来此一番。” 二人回上座落座,才发现陆纪和王之卿正与桓冲坐在一处,桓羽侍立一旁,却不知正说些什么,王之卿笑得意味深长,不知说了句什么,他与陆纪的目光便都看见桓冲,而桓冲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答话,显然三人关系颇为默契。 谢祈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三人关系居然如此之好,像是知道他所想,山秀在他身旁托腮道:“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谢祈仔细想了想,认为这八字评价的确精准,倒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自桓冲出现之后,宴席上的气氛就活跃了许多,美食美酒如流水般不停歇变换,宴席半程已过,大部分的人都有些熏熏然,中央舞池中轻歌曼舞的美人广袖翩然,谢祈想找个机便先偷偷溜了,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陆纪正表情严肃地望着他,这才想起来之前让桓冲一搅和,他却把陆纪jiāo代的事情忘记了,今日还没有与王之卿搭上话。 而他细细地搜寻了一番才发现,原来王之卿居然还在主座与桓冲闲话,若是按着他的意思,绝不愿此时再去凑什么热闹,然而陆纪目光凛凛,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谢祈端了一杯酒,走到距离主座不远的地方,想听他们在说什么,然而未待他站定,舞池中的乐声便突然全部停了,回廊尽头的大门洞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风中飘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一个聘婷的身影缓缓步入庭中。 那人裹着纱笠,全身都隐匿在一袭随风飞舞的白纱里,容貌难辨,却难以掩盖妙曼的身姿,赤足而行却如同踩在云端,细白的脚腕上系着金铃索,随着的她行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流水的步伐发出奇异的韵律,她走的很端丽,似乎丝毫也不在意满场宾客紧紧追随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径直地走到主座,立在桓冲面前,却是拜也不拜,直直开口道:“将军说一月后从叶国退军,为何今日还不退。” 此言一出,谢祈忽然明白,这女郎大约便是叶昭,叶女素有倾城之名,叶国国主献降,将亲生的妹妹送与桓冲,却没想到桓冲北归,居然把这女郎也带了回来。 桓冲并没有答她,倒是一旁的桓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道:“你怎么自己来了?”话毕又有些焦急道:“兄长,这都是我的错,今日她便闹着要见你,我一时不忍,便将她接了过来,想着等散了席你若回来,见上一面也好,却没想到她竟自己来了。千错万错都在我,你千万不要怪她。” 叶昭打断他,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来,当初我兄长言道,只要我跟你走,你便退兵,从此我们划界而治,两相安稳。”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太孩子气,一看便是用来哄她这样天真的女孩子,看年龄确实也不过才十六七岁,谢祈在心中摇了摇头,望着她隐匿在纱中的期待的神情,隐隐担心她此番便要狠狠地失望了。 桓冲闻言却是淡淡,开口道:“叶国已经亡了。”此言一出,他的语气笃定,叶昭身体一震,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人继续道:“你兄长确实如此之说,我却没有答应他,他自知无望已经面北称臣,我已上书朝廷,封他为叶候,此时谕旨应该已经到了他的封地, 叶昭闻言退了两步,足上的金铃细碎地颤抖,她呼吸急促,开口道:“不……不,不可能。”她的目光求助似的环顾一圈,希望有谁能出来反驳,然而身边却静的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大约知道桓冲并没有骗她,目光泫然yù滴,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又强硬地忍住了,抱着膝坐在地上,低声喃喃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送我来。”既是美人,即便容貌难辨,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情态动人,此时如同狂风中柔嫩的花朵,更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桓羽不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身侧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叶昭在纱中咬着唇,却不肯走,只是瞪着桓冲,大约将这亡国之恨都算在了他身上。 桓冲大约是觉得有几分有趣,并没有与她计较。谢祈端着酒站在那里怔怔地站着,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是他看的太入神,桓冲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身上,谢祈一凛,便低下头,装作与身边之人闲谈的样子,山秀却不知道又从那里钻了出来,大约是喝的有些高,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喝酒去。”桓冲深深地望了他二人一眼,山秀冲他遥遥一笑,桓冲倾杯还礼,将视线又转移了出去。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桓羽轻轻击掌,乐声又起,庭中又恢复了喧闹,而刚才池中那些婉转妩媚的舞伎却四下散入了客席,每人身边都有一位美人相伴,逐渐将宴饮的气氛推向□□。 桓羽见叶昭不肯走,叹了口气,在她身侧哄道:“你不愿走也罢,只是需好好给兄长敬一杯酒,陪个不是,今日的事情也便罢了。” 叶昭忍住泪道:“我不去。” 桓羽无奈道:“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去国离乡,既然做了兄长的女人,他便是你唯一的依靠。” 叶昭闻言身体一震,转过头怔怔的看着他。 桓羽牵着她走向主座,将她推到桓冲面前,在她耳边轻声道:“去吧。” 叶昭被推了出去,却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情不愿的。桓冲望着她,表情有几分玩味,桓羽简直一头冷汗,尴尬的气氛中,桓冲身旁的王之卿望着一袭白纱里的叶昭,笑道:“捂得这般严实,难道在床上也这是如此。” 桓冲笑了笑,玩着空杯却并没有说话。 谢祈一口酒差点呛了出来,山秀却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看着他。酒到正酣处,气氛也渐渐放开,谢祈一转头,便见身边旁之人一手搂住舞伎,将手伸入她的轻薄衣衫之中,那女郎虽满脸羞容,却并不挣扎。 光天化日之下,谢祈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顿时有些呆了,以前在宫中开宴,他换了男装偷偷混在其中,也从未有这样的局面,而宫外的宴饮,桓冲是向来不肯让他去的。他曾天真的以为身边俱是正经人,却没想到都谁懂得比他多。山秀却司空见惯了一般,一面搂住身边之人的细腰,一面望着几经挣扎最终还是乖乖入席,坐在一众男人身边的叶昭,附身过来咬着他的耳朵道,你看这便是亡国,即使是公主,也沦落成一介玩物,谢祈心中一颤。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陆纪,还好,满场终于还有一个正常人。陆纪虽与身侧之人谈笑风声却冷眼旁观,身边虽也有舞伎相伴,但那女子始终只是中规中矩地坐着,为他添酒,行为并未逾矩,想必这些人也是受过训练,因客而异。 山秀怀中那女子也是极其美丽,见谢祈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与周遭格格不入不禁笑喷,问他有没有看得上的女郎,谢祈冷着脸摆手,山秀却不依不饶。 两人正在推搡间,那边却有人高声起哄,原来是有人故意将一壶酒倾倒在了叶昭身上,白纱轻薄,此刻尽湿,贴在她的*上便显露出了优美的曲线,此时她虽惊慌失措,却还要作无事的样子,周遭一阵喧闹。桓冲松了领口,那声音更甚,然而他却是解下自己的外衫,将叶昭裹住横抱了起来,低笑道:“这是男人们玩乐的地方,你却不该来。” 叶昭紧紧地搂住他有力的肩,在他的怀中几不可查地颤抖,明明害怕,却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桓冲身量甚高,打横抱着她,走进了屏风之后,身后轰然的起哄声愈发冲天,画面也顿时旖旎起来。山秀也站起来兴奋地张望,谢祈拉了他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山秀笑道:“桓宁州美人在怀,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大约是喝的有些高了,忽然就伸手拧了他的脸一把,狂放不羁道:“若说家世你自然毫无可取,但若单凭这张俊脸,大约也能有不少女人爱你。” 谢祈:“……” 谢祈冷冷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山秀放开身边的美人,端着酒站起来,从他身侧走过的时候却忽然俯身,在他颈侧轻声道:“男人也是。” 谢祈想踹他一脚,山秀却大笑着走远了。 第十五章 从一而终要谨记 此时宴席上局面已是一片混乱,谢祈心道看来今日再想去找他那王家表哥叙话也是不成,只怕回去之后陆纪便要责罚于他,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头痛。 说起来他身边也坐着一个少女,此时见他表情严肃,正有些怯怯地看着他,谢祈怜她不易,挥了挥手便让她下去了,然而那少女刚退下,他身边便坐下一人来。那人一落座便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谢祈颇为心烦,也懒得理他,那人却忽然开口道:“方才见阁下棋技精湛,不知能否与在下切磋一二。” 谢祈有些好笑,今日不知是如何,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他淡淡道:“赌什么?” 那人道:“我有一处园子,就在郊外……” 谢祈原不想应,但他见桓冲方才进了屏风之后便没有出来,直觉难抒胸意,仿佛有什么堵在心间,此时反而激起了一分心xìng,打断他道:“好。”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几乎淹没在喧嚣之中,却引得身遭之人侧目。 桓冲将叶昭jiāo给侍女,从屏风之后走出便听到席间忽然有人击案道:“好。”众人见他就这么走出来,看热闹的心不禁一阵失望。桓冲微微侧目,便见到那边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又与人开了赌局。 那人在谢祈面前铺开了棋盘,二人便入了局。开局十分顺利,谢祈的子一路沿着曲道横冲,便拿下对面的二子。他一手执棋,一手支案,颇有些心不在焉。 对面那人心态也是极好,虽然先失二子,却不急不躁,稳稳的巩固后方,谢祈笑他不思进取,想迅速收盘,便从左侧急进,没想到那人只是闲闲一笑,却猛地包抄上来,也吃掉了他的一子。 谢祈心中一凛,此时才好好去看那棋局,却发现方才那人只是诱敌之计,而他冒险轻进,却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敌,对面那人却忽然棋风一转,以攻为守,慢慢收紧了之前布下的大网。 谢祈虽勉力挣扎,却也无力回天,只能弃子认输。 此时谢祈方知,对方是来者不善,只是除了那位夏公子,他自认并未得罪什么人,却不知此番之人又是何来路。 这么想着,便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果然,对面那人好整以暇道:“既然认输,瞧你也拿不出这赌注,便与我走一趟吧。” 谢祈正犹豫,却听得一个声音笑道:“不过是一个园子,输了也就输了,赔你也就是了。”他猛然转身,看见山秀站在一边,显然之前便已经来了,此时要替他解围。 那人闻言确实笑了,淡淡道:“此时却也晚了。”话毕,他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佩剑之人,大约便是要软的不成来硬的。 山秀不知看到了什么,面色一沉道:“原来,你是越王的人。” 谢祈心中一动,越王是天子的弟弟,当年天子即位,便把他这血腥夺嫡过程中唯一硕果仅存的弟弟封了王,打发到了千里之外偏远的越州去,据说那里常年瘴气,又有蛇虫鼠蚁,如同人间地狱。而那越王到了封地倒也老实,并不曾兴起什么事端来,便渐渐被淡忘在一旁 说起来谢祈也不曾见过自己的这位叔父,却不知此时他派人千里迢迢到帝都来又是有何目的,兴许是为了探探天子口风,是否真的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封一个异姓王。要知本朝立国之初,□□便曾立下规矩,非姜姓不王。 谢祈正思索间,对面那人却幽幽道:“看了谢公子真的不记得我了,瀛州一别,别来无恙。” 谢祈猛然警醒,原来他一直猜错了思路,越王的人兴许针对的是他的前身,想到此处,便顿时觉得十分棘手,那人见他不动,微微示意,身后之人便将手握在剑柄之上,显然是要用强,谢祈不愿意山秀因此惹上什么麻烦,权衡之下便想慢慢起身。 然而此时,他肩上一沉,有淡淡冷香环绕,谢祈浑身僵硬,却不能站起一步桓冲正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温热的力度透过衣衫传来,将他禁锢在座位之上。 对面那人见到桓冲面色也是一变,自知自己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然而桓冲却不以为意道:“越王来使,自然是贵客,只是兵者不祥,若动刀戈,却与此间风月不称。” 那人见此番大约讨不到好处,便果断道一声告辞。 桓冲却道:“且慢。” 他淡淡道:“既然此前有言在先,愿赌服输,自然不能怠慢贵客。” 话毕,便有掌事匆匆而去,过一会真的捧过一个匣子来,当着他的面前打开了,里面是地契。 那人却也不敢接,带着身边之人退后一步,却发现门口已被银甲的武士层层封住,没有一丝退路,庭中之人的目光俱是落在他身上。 那人面色yīn沉不定,不知桓冲到底用意何为,却忽然见得旁边陆家的大公子陆纪笑道:“只怪我府上之人不懂事,却与贵客起了冲突,此事原本是个误会,不如贵客便取了这园子的地契,此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闻言他只能硬着头皮从掌事手中接过那个匣子,心知此番便是惹上了无尽的麻烦,如同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带着手下向门口走去,那些银甲的武士也并未阻拦。 看着那一行人消失在门口,桓冲松了按在谢祈肩上的手,却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对陆纪玩笑道:“解决了这么一个麻烦,此番你要如何谢我。” 桓冲的手一挪开谢祈便顿时觉得如释重负,只不过他一抬头便看到山秀颇有兴味地抱臂看着他们三人,便又觉得有些头痛。 陆纪闻言幽幽看了谢祈一眼,随即笑道:“自然是你说了算了。” 桓冲神色如常,目光落在远处,却忽然开口道:“那我便要向你要一个人。” 陆纪闻言像是早料到一般,开口道:“若你想要的是你面前这位,只怕还要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谢祈闻言有些僵硬地站起来,桓冲这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望进他的眼里,便是等于默认了陆纪所说,谢祈此时觉得桓冲望进来的目光里藏着许多自己并不懂得的情绪。 然而他知道此时陆纪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方才他抛出此话便是想转移矛盾,此时他若是有一句话说不好,只怕都不会有好结果。于是谢祈思索了一番,开口低声道:“自古君为臣纲,君臣一体,大公子于祈有知遇之恩,祈也自当从一而终,不另择主。” 桓冲闻言倒没有见怪,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淡道:“你说的没错。君子不夺人所爱,是我强人所难了。” 陆纪无奈道:“我这家人有千般好,唯一不好便是有些不识时务。 谢祈:“……” 陆纪微笑道:“他既如此之说,我也没有办法,今日之事,自当重谢,只是须要找个别的法子才行。” 桓冲兴味索然道:“那也不必,不足挂怀。” 陆纪笑道:“也只有你会把这将一座园子随手送人的事当做是小事,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只怕要ròu痛上几天。” 桓冲淡笑道:“原来几日不见,陆大公子也风趣了许多。” 谢祈心道陆纪果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一把好手,这么想着,便抬头看了一眼陆纪,陆纪也正眸色深深地看着他,谢祈心道不好,此次风头出的太过,一会回去陆纪恐怕便要和他算总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了。 果然,刚从桓家的别院回到陆府,谢祈没来得及躲回他的沧浪阁中,便被陆纪一路拎到了静殊苑中。 陆纪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淡淡道:“今日之事,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祈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便小心翼翼道:“今日大公子吩咐的事没有办好,祈甘愿受罚。”他说的自然是今日陆纪要他想方设法与王之卿搭话一事。 陆纪听他如此避重就轻,捡这些有的没的来说,反而气笑了,径直道:“那我先问问你,与山家是怎么结识的?” 谢祈老老实实道:“与山秀是在城郊的乐馆里认识的,平日一起玩乐,也仅仅算得上是一起鬼混的过。” 陆纪闻言皱了一下眉,谢祈此话半真半假,却很符合逻辑,他想陆纪大约一时也看出什么破绽,果然他思索了一下便换了话题道:“那你再说说,又是如何勾搭上桓冲的。” 谢祈直想吐槽他的用词,不过还是忍了忍,作无辜状低声道:“今日随公子赴宴,才识得桓宁州之面,之前并无缘得见。” 他说的真挚,却不知道陆纪信了几分。陆纪闻言若有思道:“桓冲几乎从不意气用事,今日之举甚为少见,若说是为了你,我也不信,可若不是为了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谢祈心道,你问我,我问谁?然而他只能内心腹诽,却并不能表露出来。 陆纪望着他思考一会,淡淡道:“今日jiāo代给你的事虽然没办好,但有一句话你总算说的没错。” 谢祈抬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陆纪道:“君臣如夫妻,自当从一而终,既然你进了陆府,便不要动什么别的心思,” 第十六章 我的老板心很大 谢祈闻言不由暗自腹诽。 陆纪见他低着头站在那里,以为自己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不由回转道:“你今日便答得很好,只是以后需离那两人远些。” 谢祈知道他说的便是山秀与桓冲,不仅觉得有些好笑。见谢祈不语,陆纪便有意分析其中利害,语重心长道:“你可知天子有意封桓冲为宁王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祈想了想道:“宁州本是山家的,如今陛下自然是想一山不容二虎,让他们自相争斗。公子是怕他们到时候反目成仇?” 陆纪叹了口气道:“只怕不是反目成仇,而是狼狈为jiān。” 谢祈有些惊讶地抬头,陆纪道:“天子所想却如你所言,然而他却不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比他想象的要密切的多,只怕打了半天的如意算盘反而为他人做嫁衣。” 谢祈还真有些好奇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陆纪却不愿多言,陆纪不说,自然他也不能问,只好把疑问藏在心里,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山秀那里旁敲侧击一番。 他原以为陆纪会因他今日失职而责罚于他,却没料到,陆纪开口道:“今日此事正好,你yīn差阳错出了风头,王家自视甚高,凡事都要高人一筹,别人看中的他必然要抢,这样一来自然也对你有所注意。” 陆纪此言一出谢祈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事实证明他的预感一向很准。果然陆纪接下来的话让他一顿,他知道陆纪让他有意接近王之卿绝没有好事,却没想到陆纪居然是想让他去王家做卧底,目的大约是时刻注意二皇子姜炎的一举一动。 谢祈心道,果然如山秀所言,陆纪与王之卿也是同床异梦,只是他家这位大公子的手可伸的真长,不仅暗中与大皇子结盟,又有意纵容弟弟与姜泓传信,现在再派他去王家,真的是三位皇子一位都没落下。果然深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兵法。但做卧底这种事向来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这样的风险他是不愿意担,即使是陆纪开口也不能勉强于他。 于是谢祈想了想,低头道:“只怕王家知道我是你的人,便不会用我。” 大约这句话说的与陆纪心意相合,然而受用归受用,他还是意味深长道:“很快,便不是了。” 谢祈一凛,方知大约早在今日之前,陆纪便已草拟了一个计划,而他便是这局中的旗子,大约只剩下了被摆布的份,无怪乎之前陆纪意有所指,提醒他要时刻谨记自己要对陆家的忠心。如此一来倒不如把话摊开了来说。此时自然是陆纪最担心什么,他就偏要说什么,于是谢祈一开口便道:“那公子却也不怕我真去了王家就反水。” 陆纪却笑了,叹道:“你自然不会。” “因为,只有我才能成就你。” 谢祈要被他气笑了,不由叹道:“原来,在公子心中,我是为了上位而如此不择手段之人。” 陆纪嘲道:“你为什么来陆家,为什么接近陆绯,你心里清楚。” 陆纪背过身去,淡淡道:“早在你来陆家之初,我曾派人去你的故乡瀛州查过,你少年时便离开家乡,不知去处,直到最近却突然回去,之后便来了帝都,之后便径直投了陆家,这是为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谢祈心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还查到了什么能不能说的清楚点,我也好奇啊。” 然而陆纪见他不答,便等于默认了自己动机不纯,反而觉得并不畅快。 谢祈发觉陆纪果然心思缜密,居然曾派人去瀛州查过他的身世,要知这快马加鞭也许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怕是陆纪早已盯上了他,有意让他做这枚棋子。不由有些好奇开口道:“为什么是我?” 陆纪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大约因为你看着比别人还机灵些,要求也简单。” 谢祈知道这大约也是陆纪夸他的极限了,不由好笑道:“公子居然已知我有什么要求?” 陆纪微微一笑道:“此事若成,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这句话说得自信无比,谢祈心道陆纪大约是认为而这世上并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而寒门子弟,十年苦读,为的不过是出将入相,谢祈所求也不过如此。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好笑,他真正想要的,陆纪还真的给不了。 想到此处,谢祈果断开口道:“好,那便一言为定,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怕公子日后不要反悔才好。” 陆纪道:“自然如此。”而后又有些好奇道:“你究竟……” 谢祈打断他道:“我也不并不需要公子做什么难事,只需事成之后,带我进宫一趟。” 陆纪闻言倒有三分讶异,开口道:“这又是为何?” 谢祈想了想,信口胡言道:“我有个老相好选了采女入宫,如今在昭阳殿中当值,既然来了帝都,自然要见上一见。” 陆纪:“……” 谢祈看着他表情一脸真挚,陆纪望了他一眼便冷淡道:“那也随你。” 只是如此一来便等于答应了陆纪的安排,要去王家做卧底,只是陆纪究竟到底有什么安排,谢祈还真有些好奇。 从书房退下回了沧浪阁,谢祈本想好好休息一番,去没想到他的房中却来了客人。 之前在西苑时结识的殷理带着一群人在院中等他,见他进了门便迎上去笑道:“如今谢兄成了大公子面前的红人,想见上一面都难。” 许多时日未见,谢祈倒是也有些想念这些旧日的朋友,他左顾右盼一番才在人群中找到了他昔日的邻居赵贤。这位赵兄为人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颇有些心高气傲,但却一直无人赏识,前些日子谢祈搬进这沧浪阁中,大约他在心中也不平了很久,此时便有些扭扭捏捏上前道:“恭喜谢兄,深的大公子器重。” 谢祈暗自倒苦水,这差事你们谁若想来,换给你们便是,只是这话却有口难言,他还要做出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来,众人相谈甚欢,便有人起哄非要谢祈请客。谢祈此时方知,原来这群人来找他便是抱着这个目的,顺便探探口风,好奇他究竟是如何上位。 这第一件事好办,第二件事却不是一句话能说的清了,于是谢祈想了想道:“我还真的知道城郊有一个好去处,这便请大家去喝酒如何。” 山秀站在风榭高阁之上,望着水边的隔间里乌泱乌泱的一群人,大惊小怪喜不自胜的打量着周遭美人美景美食美酒,面无表情对身边的谢祈道:“你还真是吃定我了,从哪找来这么一群吃白食的人。” 谢祈有些不好意思道:“山兄,你也知道的,我每月的俸禄就那么一些,随便花花也就没了。” 山秀一脸不信道:“我怎么看,陆纪也不像是会亏待你的样子,怎么就过的如此穷困潦倒。” 谢祈叹道:“在陆家倒是衣食无忧,只是这钱却是不够花。” 山秀道:“想来是为了让你们这样的人少出来鬼混。”说罢又上下打量了谢祈一眼,啧啧道:“却没想到那日在席间你左右逢源,连桓冲也向陆纪开口要人,简直是百年不遇的头一遭。” 谢祈面无表情道:“山兄谬赞了。” 山秀道:“大约他们都看得出,你的确是个人才,只是我却知道,你志不在此,只怕陆家也留不住你。” 谢祈笑道:“知我者,山兄也。” 山秀叹了口气,正色道:“今日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正要告诉你。” 谢祈心道,不会是与雍家有关吧,果然,山秀开口道:“这几日我已派人查明,雍家藏着的十年前那份天象记录的消息便是他们自己散播出来,却不知道雍离那老狐狸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祈知道,雍离便是雍家的现任家主,是十年前被斩首的那位太常寺卿雍牧的从弟,也就是他上次去拜访雍家时见到的那位抽人鞭子的公子雍瑞的父亲,只怕是他有意散播这样的消息,想将各方势力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谢祈好奇道:“那山兄打算怎么办?” 山秀道:“他既放出消息,自然就是想待价而沽,价高者得,大约不只我一人想要这记录。” 谢祈心道:“的确不止你一人,至少陆绯想的和你一样,说起来却不知道他随陆纪去赴宴是,陆绯请雍瑞到家中谈的如何。” 谢祈与山秀又谈了几句便走下高台,想看看殷理和赵贤他们一行喝的如何,谁知他一进门便众人拉住,要将他按在地上灌倒,谢祈皱了皱眉,曾经礼教甚严他向来不太适应此种身体接触,便趁场面乱成一团的时候推开门逃了出去。 站在中庭之中,有微风拂过,便十分惬意,然而就在此时,谢祈却听到花木扶疏中有人惊呼,听那声音,却是个少女。 第十七章 一言不合就杖责 谢祈拨开花木走过去,才发现有三人正在拉拉扯扯,一个明显喝得有些多的男人嬉笑着摸在对面的少年的脸上,另一只手便要过去搂住他的腰。说是少年,其实谢祈一眼便看出那是个少女,大约也是世家之女,生得十分艳丽,却穿了男装便跑来此处,只是打扮拙劣,便被人一眼看了出来是女郎。 那客人大约把她当做了这乐馆中的女子,便不管不顾轻薄了上了,她身边的另一个少女大约是她的侍女,也是一般的打扮,此时慌了神,满脸涨红的去拽那男子的手,只是她一个女孩又有多大力气,被那客人一把便挥到了地上。 既然见此情景,谢祈自然不能不管,便直接走到那客人身前,制住了他那乱动的手,将那少女扯在了身后自己身后,微笑道:“兄台恐怕是错认了。” 那客人见怀中忽然空了,便红着眼睛盯着他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人,竟也敢和我抢人。”说罢一拳便向他脸上挥来。 虽然谢祈躲的快,还是被掌风带到,眉骨上顿时流下鲜血,他不愿与醉鬼计较,便开口叫了风榭中的侍从,那些人是红衣的手下,见他经常来此又与主人相熟,不待他吩咐便将那男人拖了出去。 谢祈转身,经过此番,那被推搡在地上的侍女站起来扶住谢祈身后的女郎,那女郎虽面色苍白,却端庄一礼,低眉垂目道:“多谢公子相救。”情态倒是楚楚动人,说罢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脸上流下的鲜血,从身边侍女手中取了丝帕递与谢祈。 谢祈接过那丝帕随xìng抹了抹,见那女郎一脸忧虑,不由笑道:“并无大碍,不必挂怀。”那丝帕既染了血污,却也不好再还给人家,谢祈想了想便将其揣在怀里,那女郎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一红。 谢祈料想果然不错,那女郎是第一次带着侍女扮了男装从家里溜出来,在街市上玩乐,却听旁人说到这城郊的乐馆是夜间最繁华的好去处,便兴冲冲地来了,却没想刚刚进来便遇到了那个醉酒的男子,险些便被轻薄,此时便有三分嗔怒,七分失望。 谢祈想起当年自己在宫中之时,也常常想方设法与身边内侍换了衣服,偷偷蒙混出宫,此时倒是有几分感同身受,看着那女郎便像是看着十年前的自己,不由心生好感,他想了想便开口笑道:“若说帝都夜间的好去处,我还真知道一处。” 那女郎惊喜道:“是什么地方?”她的侍女在她身后有些迟疑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像是提醒她不要如此草率便信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话。然而她家主人却并不在意,只是兴致勃勃地望着谢祈。 谢祈喜欢那女郎的天真率xìng,也不想再回去被殷理他们灌酒,果断笑道:“我带你去。” 那女郎也没有犹豫,便跟着谢祈走出了风榭,她的侍女在身后想拦也拦不住,只能也紧紧跟了上来,一路上都是繁华街市,此时两旁点起了花灯,两个人像是未曾见过如此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景象,便有些目不暇接。 三人一路走到帝都城中那座十三孔桥下,沿着石道走下去,隐约可见宽阔的河面上漂泊几条小舟,还有粼粼的波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河水中还有一条闪闪的光带,走近了看才发现那竟是一盏盏莲灯,顺着水流向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在黑色夜空下无比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目。 那女郎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她的侍女也有些兴奋地将手伸进水里,想去捞那些灯。 谢祈微笑道:“每逢初一十五,便有人在这里放河灯祈愿,我一直觉得,这便是帝都夜里最美的景色,却没想到过了十年,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那女郎听他的语气中多有怅惘,不禁开口道:“公子……离开帝都很久了吗?” 谢祈不愿多言,玩笑道:“你若是喜欢,也可以放上一盏,据说若是写上心上人的名字便可以心意相通。” 那女郎好奇道:“公子也放过?” 谢祈不语,那女郎莞尔叹道:“却不知道公子得心上人是怎样的美人。”,她转过身去对着十五的满月祈愿,轻声叹道:“我亦别无所求,惟愿家人平安。” 谢祈道:“姑娘兰心蕙质,所求所愿必能实现。” 天色已然不早,谢祈担心她们回去路上不安全,那女郎却执意不肯让他相送,谢祈明白她大约是不愿露出自己的身份家世,便向她们告辞,只是他还未转身,却听得那女郎开口道:“却……还不知公子姓名?” 谢祈笑道:“我姓谢,若是有缘,大约还能再会。” 那女郎深深望着他一眼道:“有缘再会。” 谢祈走后那女郎望着他的背影不语,却是沿着河岸逆流而上,走到了河流的上游,果然那里便有一个摊子,摆满了一排排的莲灯,她有些欢欣地挑了一盏最好看的,也顺着水流将它放进了河里。 那女郎站在河边望着自己的那盏灯默默消失在河里,表情却有些开心,身边的侍女却忍不住好奇道:“少君方才许了什么愿?” 她莞尔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待回了府,明日便帮我查一查,方才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谢祈回到陆府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今日在他去风榭之时,东海王姜炎已经返回帝都,入宫觐见天子,这场三个皇子之间的赛跑终于迎来的第一个胜利者,只是天子病体转安,这迅速也就没有了什么优势。 而对于谢祈而言,他只是担心,如此一来距离陆纪要他去王家的时候便又更近了一步,如此想来,躺着沧浪阁大床上便有些辗转反侧。 第二日谢祈还在朦胧间便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他带着万分的不情愿洗漱一番出了屋子,却发现外面等着他的是静殊苑中的掌事。 那掌事见他出来直叹了口气,谢祈不知发生了何事,然而未待他开口相询,那掌事便道:“前日公子的书房少了一方前朝的砚,今日有人来报,说你见你拿了城中典当,变了钱便到乐馆中挥霍,你这便跟我去一趟书房,与公子说说清楚吧。”说罢,便用一种无限痛心的目光望着谢祈。 谢祈莫名其妙,心道陆纪又搞什么鬼,待他进了书房,走入屏风之后,却发现陆纪正在写字。 谢祈决定先发制人,他一站定便开口道:“不是我。” 陆纪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 谢祈心下一松道:“你知道便好。” 陆纪冷淡道:“你成日在府中坐不住,还要大肆请客,每月的那些钱够花吗?也无怪被人嫉妒,找到一个机会便要栽赃给你。” 谢祈方知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大约都落在陆纪眼里,此事大约是有人故意想让他难堪,只是这手段未免有些拙劣,但他想不通的是,既然陆纪一眼便识破了这上不了台面的伎俩,为何还要他来这一趟,于是谢祈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不论别人怎么说,你懂我就好。” 陆纪闻言不语,却眸色深深道:“这事虽来的突然,却也是一个机会。” 谢祈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陆纪不会是要…… 果然陆纪开口道:“如今只能……” 谢祈打断他道:“即便你因为此事将我逐出陆家,王家也不会用一个有污点的人。” 陆纪却是笑了,开口道:“你果然思路敏捷,然而王家会不会用一个有污点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会用一个告诉他雍家有他要找的东西的人。” 谢祈没有想到陆纪居然也知道雍家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想也是,陆绯既然已经将雍瑞请到家中,又如何能瞒得过陆纪。 果然陆纪见他不语便冷道:“让你好好看着二公子,却不是让你们两个背着我做事,我若不说,你还要瞒到何时。” 谢祈立刻做无辜状道:“这件事都是二公子吩咐我做的,他不让我告诉你,我也别无选择啊。” 陆纪并不听他解释,淡笑道:“那如今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说罢眼神示意,旁边便有四个侍从上前将谢祈按在地上,谢祈只听道陆纪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外面能听得清道:“杖责。” 谢祈抬头努力用最可怜的目光望着陆纪,仿佛无声道:“不会真的要打吧。” 第十八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 陆纪看着他无辜的表情丝毫无动于衷,眼神示意那四个人继续。 谢祈只感到那板子在身边挥舞地虎虎生风,然而落在身上却轻的如羽毛,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他不禁抬头看了陆纪一眼,陆纪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此时冲他眨了眨眼,谢祈也立刻会意起来,不禁“啊”的痛叫出来。 谢祈认真地喊着痛,然而大约他叫的实在太假,陆纪一脸的嫌弃,打了一会便面无表情的叫了停手,谢祈正疑惑间,却有人拎着一桶不知什么东西一下子浇到了他身上。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祈整个人都处于恍惚之中,片刻后才觉察出这应该是某种动物的鲜血,他向来爱洁,此时浑身上下冰冷黏腻,比真被杖责还难以忍受,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抬头怒视陆纪,陆纪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谢祈以为陆纪只是做做样子,却没想到他做戏竟做的如此全套,倒像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起来他一直觉得蹊跷,怎么陆纪书房就平白无故少了贵重的文具,又是何人想栽赃于他,此时不由忽然开口小声道:“却不知……公子房中少的那方砚是何模样?” 陆纪想了想,云淡风轻道:“时间久了,我也记不得了。” 谢祈心道,果然,恐怕这一切都是陆纪自导自演,却要拉他一起共沉沦,谢祈在心里将陆家上上都腹诽了一遍,陆纪自然是大大的狡猾,陆放是教子无方,陆绯……嗯,陆绯有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兄长本就是他的错,这么想着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 陆纪见谢祈的眸子转了几转,自然知道他在心里大约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而看着他血泊中好似一片血ròu模糊的样子气鼓鼓地瞪着他,反而笑了,只是却不能出声,身边之人立刻会意道:“我等即刻将这人拖出去,以免污了公子得眼。” 陆纪淡淡道:“去吧,此等之人今后也不能留在府中。” 谢祈只感到自己被人拖着扔在车上,路过西苑时一路有人指指点点,不乏各种熟悉的面孔,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其中自有同情也有不屑为伍更有落井下石的,身边时不时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无怪乎他有钱整日在城中饮酒作乐。”估计明日此时关于他是如何被逐出府的,便会传遍陆家。 出了陆府的偏门,谢祈便被扔到了一处偏僻的街道上。一片血污之中他蜷缩在一旁的树下,虽然此时一身狼狈,他却无比的冷静,在来往路人的围观和议论纷纷之中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正出神间,面前却出现一个人影。 谢祈抬头,殷理正一脸忧虑站在他身前,见他似乎还有些精神,赶忙上去将他搀扶起来。谢祈没想到此时居然还有人愿意与他jiāo往,不由心声一阵暖意。 殷理长叹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谢祈自然要作一副伤重难行的样子,殷理执意要将他送医。谢祈心道这可不行,只怕见了大夫也要露馅,于是他挣扎着用虚弱的声音开口道:“城中……有一处仁心医馆,殷兄可否将我送至那处去。 薛简刚出诊归来,此番是太医院经手了疑难杂症请他去会诊。薛简刚下了车,便有小童慌慌张张地来报,“先生先生你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好了。” 他这学徒一向大惊小怪,薛简倒是有些不以为意,然而当他走进医馆堂中看到地上血泊中倒着一个人,不由着实一惊,再仔细一看那人居然是谢祈,心下便是一沉。 薛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捏着他细白的腕子摸了摸,发现脉象平稳,丝毫不像是受了外伤,再看他全身上下,虽血染衣衫,除了眉骨处有一块已经结了痂的旧伤,竟再找不出哪里有伤,薛简面色一沉,在他颈侧低声冷道:“你搞什么鬼。” 谢祈无力地攥住他的衣角,虚弱地开口道:“大夫……救我。”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将自己抬走,薛简此时抬头才发现谢祈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似乎正是送谢祈来此处之人,此时正一脸焦虑,看见薛简抬头望着他,便几步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道:“大夫,你看他可还有救?” 薛简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面无表情道:“救不救的活也要看天意。”说罢又皱眉对身边小童道:“去拿个木板来,将病人抬到内堂去。” 那小童得了令,便脚下不停地奔出去了,取了木板,和另外一名学徒将奄奄一息的谢祈抬进了内堂,殷理也yù进去,却被薛简冷冷的一眼拦在了门外,便讪讪道:“无妨,无妨,我就在这外堂等。” 薛简走出内堂的屏风之后,却看见谢祈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见他来了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着急道:“快,给我打一桶沐浴的水来。” 那两个小童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病人忽然动若脱兔,此时听了他的话,不由便想出去打水。 薛简却冷道:“慢。”那两个小童便有点不知所措地站住了。谢祈一脸哀求地望着他,薛简慢慢打量了他一会才开口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谢祈道:“一言难尽,你先让人给我打水,我再慢慢告诉你。” 薛简看他浑身难受僵硬样子,不由又有些想笑,但还是绷着脸挥了挥手,那两个小童便一溜烟地出门去了。 片刻之后那两人便抬来了一个大木盆,将热水与冷水兑成温的,顿时屋内充满了氤氲的蒸汽,感觉无限惬意。谢祈松了领口,一转身却发现那两个小童已经退下,薛简却还站在那里,不由顿了顿,开口道:“那个……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薛简“切”了一声道:“病人我见得多了,大家都是男人,沐浴还怕人看,也太多讲究了。” 谢祈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我也没带换洗的衣服,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置一套新衣。”说罢便摸出钱袋,有些可怜兮兮地递给薛简。 薛简知道他是一定要避人,有些嫌弃地捏起那个沾染了血污的钱袋,也就推门出去了。 谢祈解下外衫与中衣,有些惬意地浸没在水中,待他从中午洗到下午,里里外外三遍将那些黏腻的血迹都清洗干净,又唤过小童新换了水泡着,才觉得舒服一些。 薛简在外间早等的不耐烦,那送谢祈来医馆的人一直在他身遭走来走去,想去打听病人的情况,薛简便冷淡开口道:“既然送到了我这里,一时半会大约还死不了。”说完就赶着那人回去,殷理在门口又徘徊了一会,见似乎是无事,才终于离开。 薛简听着里面的动静终于是洗好了,便命小童进去将干净的衣物递给他,谢祈坐在床边拿布巾擦干湿发,乌黑的发丝贴在脸上,倒是显得年龄甚小,他伸了个懒腰,像是极累。 薛简走到他身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祈枕臂向后一躺,占了薛简的床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暂且让我睡一睡。” 薛简:“……” 见问不出所以然来,薛简也就只能作罢。之后谢祈径直在他这里住了三天,薛简终是忍受不了他每日无所事事白吃白住,便将他赶了出去。 谢祈心知陆纪是要他取得王之卿的信任,将姜炎的异动报与自己,最重要的是借助王家之力拿到雍家的那份天象记录,这样陆纪便既不用出面,又得了实惠,更有甚者,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便可丢卒保帅,简直是万全之策,若不是自己也是局中之子,谢祈简直是佩服至极。 然而陆纪只定了方向,具体怎么做却要他自己把握,谢祈不由感慨,陆纪还真的是瞧得上他。 谢祈算着时日,他这伤理应需要养个半月,此时却也不方便去王家。于是便在城中寻了一处会馆搬了进去。 竹间馆坐落在帝都东城,倒是离薛简的医馆不算太远,谢祈刚搬进去第二天,便有侍从来他房前通传,说是有贵客来访。 谢祈以为是殷理来看他,刚在房中床上躺好,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来,却没想到走入房中之人却是陆绯。 陆绯见着白日中房里却挂着厚厚的帐幔,燃着炭火,床上之人隐匿在yīn影里,似是脸色苍白,不禁有些担心地上前探查。 谢祈蒙着被子道:“见过二公子,不便下床,还望见谅。” 陆绯坐在床边,隔被按住他的手,有些痛心道:“我自知你是被人冤枉,那日得知此事便去向兄长求情,哪知兄长对你爱之深责之切,正在怒中却不容我辩驳,之后寻遍了帝都,终于打听到你的下落,等过了几日此事平复,我再去求他接你回去。 谢祈心道你兄长是实力深藏不露,但此时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斜靠在床栏上垂目道:“公子拳拳心意祈心领了,只是公子却不可为了此事触怒兄长,如此祈也会心有不安。” 陆绯看他此时虚弱与往日神采飞扬大为不同,倒是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心有所感,不由握拳道:“你且安心住在这里,此事jiāo我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 谢祈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于是转而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公子,那日公子请雍瑞雍公子过府,可问出什么结果?” 闻言陆绯却大为头痛道:“一问三不知,我看他也是个普通的纨绔,便送他回去了。” 谢祈心道:“这消息是他父亲放出来的,只怕却是连他也瞒过了。” 陆绯不愿他再多费神,见他此时似是无恙便要起身回府,只是临走前又信誓旦旦与他约定过几日必然要找机会劝说兄长回心转意。 送走了陆绯谢祈刚舒一口气,却又有侍从来通传,有客来访,谢祈正奇道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却猛然发现此次来的竟是前日里见过的那个女郎。 这次她依然带着自己的侍女,然而却是穿了女装,全身都蒙在一袭纱中。谢祈自知她必定身份不凡,不去问她是如何寻到自己,那女郎自然也不会说,此番到访却是有些局促,在那里静静坐了一会只是问他身体还好,若是缺少什么便可告知自己,谢祈自然言道多谢女公子好意。那女郎见谢祈并无大碍,似乎终于放下心来,才意识到自己此行仓促而突兀,便有些羞赧地告辞而去。 经过以上几番来访,殷理真的来推门之时谢祈反倒不觉得意外了。他与那女郎几乎是前后脚,殷理若有所思望着那匆匆离去的一袭纱中的窈窕背影,不由开口笑道:“谢兄此番虽然仕途失意,却是情场得意。” 谢祈无奈道:“殷兄休要胡言” 殷理见他精神尚好,大约是身体无恙,也有心与他玩笑几句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女郎出身高贵,谢兄若是娶了她,不愁之后平步青云。” 谢祈不愿与他玩笑,正色道:“高门之女不下嫁。” 殷理笑道:“即便不能下嫁,也可以私奔,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皇室中不是也有……” 谢祈打断他道:“殷兄不要平白污了人家的名声。”心里却猛然警醒,殷理说的大约没错,那女郎也许对他有意,然而他左思右想,毕竟那女郎少说比他晚生了十年,并对应不出她到底出身何方。 殷理自知失言,便换了个话题道自己此番是来看看谢祈伤势如何,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谢祈叹了口气道:“如今陆家是回不去了,只能另做打算。” 殷理听出他语气中失意,眸光一转道:“我却知道有一个好去处,却不知谢兄肯不肯听我一言。” 听出殷理言外之意,意有所指,谢祈心中一凛,原来他竟是小看了殷理。似乎他与自己结识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难道他也是谁安chā在陆府的一枚棋子,无怪乎之前他被逐出陆家,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然而殷理却如此好心送他去医馆,还好他向来谨慎,并没有在殷理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来。 第十九章 事出反常必为妖 谢祈望着殷理,不语,直看得殷理有些坐不住了,才忽然笑道:“殷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心中自有计较,却是有劳殷兄费心了。” 谢祈心中自然知道殷理要引他入彀,所以此时虽有一份好奇,却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么一来殷理便也明白了谢祈的心思,倒也不再遮遮掩掩,站起身意味深长道:“若有一日谢兄回心转意,便还可以来找我。”说罢便也不再多留,径自告辞去了。 谢祈送了这一尊大佛,才觉得轻松了一些。之后的几日无人来访倒也清闲,他有心想要再清净悠闲几天,心中却压着陆纪jiāo代他要做的事情,反正横竖是要来这么一遭,早做不如晚做,这么想想了便挑了一天拿上拜帖真的向着王家去了。 出乎谢祈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竟然并没有被王之卿拒之门外。大约正如陆纪所言,王家因是皇亲国戚,自认高人一筹,别人要的他定是要抢,想必上次席间王之卿便对他有所注意。 然而当谢祈说明来意,高高坐在堂上的王之卿却有几分傲慢,淡淡道:“为什么你会觉得,陆家不用的人我会用?” 他虽是这么说,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谢祈。谢祈心知他心中对自己大约是有几分兴趣,这便是第一道考验,于是他略微思考一番便开口道:“世人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祈虽不才,却也得了些虚名,只是世上如祈这般的人多,而能赏识人才的英主却少,所以明珠暗投之事便也是有的,但若遇英主,却能成就一段佳话。” 王之卿闻言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开口道:“那你便是说陆纪看人的眼光不如我了。” 谢祈道:“大人乃百年难得一遇的英主,自是慧眼。”此话既捧了王之卿,也暗暗夸了自己,谢祈看王之卿的心情不错,知道自己大约是过了关,谁料王之卿忽然开口笑道:“那日你在桓冲面前曾言不侍二主,如今却为何改了主意。” 谢祈一本正经道:“良禽择木,英才择主,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侍二主是说既然认定了英主,便不会有二心,而普天之下,论贤能却没有更胜过大人的,而对我大人的敬仰之心,如百川东流入海,不可违逆。” 谢祈这话说完自己都是一抖,然而他知道他这王家表哥向来惯于被人吹捧,又苦于才学被陆纪压制,自认无人赏识,此番既被认作是识人的眼光胜过陆纪,又是胜于桓冲的英主,心里一定十分受用。 果然,王之卿虽不喜形于色,却也不再为难于他,而是话锋一转道:“你既自认贤才,那那我倒要问你,对如今这天下大势是如何看待。” 谢祈没料到他问的如此直接,果然还是心急了一些,想了想便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身系天子一身,而储位空悬,于今而言,重中之重莫过立储。天子三子,依我看立长立嫡,都不如立贤,东海王德才兼备,却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今上既召三子回京,相必也是已有了属意之人。” 王之卿道:“君恩难测,这也说不好。” 谢祈听出他言外之意,便趁热点火道:“我正有一个消息要献于大人,十年前浑天司得到的那条谶言,有关储位,之后天子便远封诸子,若是能得知那谶言究竟说了什么此番便可以早做打算,必然大有裨益。而有确凿消息道,雍家便存有当时的那份记录。” 王之卿闻言目光一转,却故作矜持道:“我本是闲散之人,寄情于山水之中,却对这些俗世并没有什么兴趣,问你这些也只是想考考你,关于那谶言之事却不必再提,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谢祈自然点头称是。王之卿淡淡道:“今日便到此,你先回去,若是有什么事情我再通传于你。” 谢祈心道这便是要逐客了,王之卿到底还是没有松口到底要不要留下他,恐怕下次还需他再使一把力气,好好表现一番。果然陆纪jiāo代的这个差事不好办。然而没有办法,他也只能先行回去,于是便向王之卿行了礼退了下去。 谢祈走后姜炎从屏风后走出来,方才他已经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王之卿开口道:“依殿下看,此人是否可用。” 姜炎道:“处变不惊,应变机智,倒是个人才,只是不知道他是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是真的办事也一般机灵。” 王之卿道:“这我说不好了,只是听闻陆纪曾对他颇为赏识,相必也自有过人之处,只是前些日却被陆纪逐出府去,似乎是贪污了府内财物,却令我有些忧虑。” 姜炎笑道:“便有有弱点的人才好用,若是一个人无yù无求,反而危险,他既贪财,我们便可以利用这点。” 说完又道:“雍离有意投靠,说他那任太常寺卿的从兄雍牧确实曾留下一份关于那谶言的记录,只是并不是在他的手里,而是在他的一双儿女手中。他的长子从军,女儿却xìng烈,逼问不出,只怕还要想个计策才能拿到。既然方才他也提到此事,不如便将此事jiāo与他去办,若是成了再用他,若是不成……” 王之卿听出姜炎语气中的冷意,开口道:“却是不妨一试,若是他办不成,于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未免走漏风声,此人却是留不得。” 姜炎道:“你知道厉害便好。” 王之卿叹道:“殿下放心,此事我自然会做的干干净净。” 两日后谢祈正在竹间馆中读书,却忽然得知王之卿派了车来接他,他心知如此之快便回心转意,定然是有什么事要他去做,果然这一次王之卿也明人不说暗话,让他想办法拿到雍家的那份记录。并且平阳王姜泓也在觊觎这份记录,北岳王姜舒也已归京,只怕知道这件事是早晚的,务必要抢先。 谢祈心道王家果然眼线遍布,连他那另外两个弟弟的事情也知道的如此清楚,这一点上倒是和陆纪不谋而合,只是却没有陆纪做的那般聪明。 而谢祈也是此时方知,原来那份记录并不在雍离手上,而是有可能在他从兄雍牧的一双儿女手中,想必自雍牧被问斩之后雍离对他留下的一双儿女向来薄待,此时想逼问却也逼问不出,只能另寻他法。 谢祈想到上次在雍家见到的那个被雍瑞鞭打的少女,心道她不会便是雍牧的之女吧,想到此处心中忽然有个想法。他对王之卿道给他十日,他必然能办成此事,只是须要人力物力调动,务必配合,并且要给予他绝对的自由。 他只是怀疑王之卿告知他情况,眼线来报,姜泓也在觊觎这份记录,姜舒也归京,只怕知道这件事是早晚的,务必要抢先,谢祈想到上次在雍家见到的那个女儿,心中忽然有个想法,说给他十日,他必然能办成此事,并且会办得更好,只是须要人力物力调动,务必配合,并且要给予他绝对的自由。 王之卿听他说的信誓旦旦,倒是一口答应了。谢祈想了想便如此这般地将自己的想法与他讲了一番,王之卿闻言大为讶异,开口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就依你说的办。” 谢祈在心中叹道,你只知道螳螂捕蝉,却不知道黄雀在后,这次却是为陆纪做了嫁衣。 而王之卿想的是,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此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也留不得。 王之卿自许诺一切人力物力任他调动,谢祈便也不客气地布置了一番,虽然如此,他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想了想还是悄悄传信于陆纪,约他在城郊一见。 谢祈一路小心,直到上了荒草丛中那辆低调的马车,见陆纪正斜倚在车中,手中握着卷册,身旁的火炉上煮着茶,香雾袅袅,十分惬意,才有些轻松下来。 陆纪手不释卷,见他上了车也没有抬头,开口道:“这么着急见我,可是有事。” 谢祈十分不客气地拎起那个烧的热腾腾的精致茶炉,为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中暖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知为什么,这次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纪闻言抬头,黑沉沉地眸子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胡思乱想,即便出了什么差错,也有我担待。” 谢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过河拆桥的事你大约做不出来,但万一出了事,丢卒保帅这种事你一定做得顺手。不过他与陆纪有约在先,这事也并不全然是陆纪逼着他去做的,所以此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要陆纪先兑现承诺。 陆纪望了他一会,开口道:“你要我现在便带你入宫去?” 谢祈点点头,正色道:“既然我已经取得了王家的信任,大公子也应兑现自己的承诺。” 陆纪道:“也不是不可,只是你为何如此着急。” 谢祈玩笑道:“不知我还有没有命活到事成之后。” 陆纪沉声道:“到底出了何事。” 谢祈叹道:“也无事,只是总觉得此番王之卿的信任来的太过轻易,事出反常必为妖,我心有不安。” 陆纪深深望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才淡淡道:“也好。” 他继续道:“今日我便带你入宫,只是宫苑不比寻常,你却不可离开我身边乱闯。” 谢祈闻言心道这倒有些麻烦了,他此番进宫自然是为了有机会接近昭阳殿,探听一下那以他的公主身份在宫中生活了十年之人到底是何来路,若是陆纪与他片刻不离,这事情便有些棘手。于是他想了想便有些暧昧地开口道:“若是与公子片刻不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人家若是想与身边之人说说什么悄悄话,公子也要旁听么。” 陆纪:“……” 谢祈趁热打铁道:“倒也不用公子离开,只需站的稍微远一点便是了。” 陆纪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侍从,那人向前去与驾车之人吩咐了几句,那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第二十章 谁占了我的身体 千重宫门次第开,谢祈低眉垂目随着陆纪走在白玉铺就的御道之上,广厦浩渺,宫殿巍峨,一望无际的青石白玉倒映钩檐斗角的琼楼玉宇。 紫宸宫前殿高高矗立玉阶森严,前殿为议政之处,于偏殿设中书省办公之处,后殿为天子居所,连通禁苑,外臣却是不能入内。 陆纪将腰牌jiāo予内侍,自有一个小黄门来为他们引路,谢祈暗自腹诽道如此轻车熟路,难道真的如坊间传言般与公主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想到此处不禁一阵心悸。 入了禁苑谢祈方觉恍如隔世,廊腰缦回,宫墙曲折,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然而十年转瞬,一切都似是而非,熟悉而陌生。 昭阳殿居禁苑东侧,中庭彤朱,殿上立柱丹漆涂金,下有白玉,上镶明珠翠羽,檐顶有五色金龙,口含流苏,殿外池中有一株高大的珊瑚树。谢祈还记得那年他与身边的侍女捉迷藏,躲在树后,嬉闹间不小心折断一枝。因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树是外邦进献天子,元后疼爱他见他喜欢便将此树搬来他殿中,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被损伤。他心中惶惶,然而元后却并未责罚他,而是悄悄命了能工巧匠将其修复。 而如今残枝断口尚在,斯人已逝,谢祈站在殿外想起母后的音容笑貌,不禁有些怔怔。 陆纪见他出神,若有所思道:“上次你曾言道,你的……同乡于昭阳殿中当值,此番入宫便是要见她一面?” 谢祈道:“的确如此,只是却不知她如今身处何处。” 陆纪道:“昭阳殿为公主居所,西侧凉风殿中宫舍为殿中侍女所居,兴许便是在那处,只是却不可乱闯,只怕是要问过掌事尚宫才知。” 谢祈此番发现陆纪出入此处如入无人之境,并无人阻拦,恐怕真的是与公主关系非同一般,便十分后悔来的草率,万一他在公主面前提起此事,便免不了要打草惊蛇,说起来这十年中陆纪难道真的没有觉察出昭阳宫中之人有什么异样么? 谢祈思来想去,陆纪却开口道:“却……不知你那同乡芳名。” 谢祈道:“双名一个蓁字。” 陆纪低语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说罢抬头微笑道:“确是个好名字。”之后又沉思道:“但似乎并不曾听闻。” 谢祈心道,我取的,自然是名字,蓁蓁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女伴,此时即便没有做到尚宫,也该是公主身边的大侍女,又怎会听也没有听过,想到此处不禁瞥了一眼陆纪,开口道:“却没想到这昭阳殿中人,大公子居然都识得。” 陆纪:“……” 陆纪目光深深看了谢祈一眼,谢祈便不敢造次,老老实实道:“却还需麻烦大公子帮我问过殿中尚宫,如今她身在何处,只是公子千万不要与旁人提起此事,宫中规矩森严,若是传出她与男子私相授受,只怕便要受罚。” 陆纪望了他一眼,看谢祈表情诚挚,开口道:“我答应你,不与旁人提起,只是你与她见面可以,行止却不可逾矩。” 谢祈自然知道陆纪言中之意,忙点头道:“理应如此。”之后又补充道:“公主面前也是一样。” 陆纪:“……”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 谢祈知道陆纪既是君子,答应他之事便一定会做到,便放下心来。陆纪传过殿中的一位尚宫,那女子谢祈看着有些面生,想来大约在他生前并不曾在殿中当值,此刻垂目恭谨地立在陆纪身前。陆纪对她言道:“不知殿中可有一位唤作蓁蓁的宫女。” 那女子闻言却是表情一沉,未答话,却抬头深深望了陆纪一眼道:“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谢祈心中一沉,不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急,陆纪却比他沉静许多,开口道:“你只回答我,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那尚宫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据说公主身边确实有个名此的侍女,只是许多年前,便因冲撞了殿下被处死了。” 那尚宫语气笃定,不似作伪,谢祈从方才起便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闻言巨震,以至于失声,他勉力抑制心神开口道“却……不知她葬在何处。” 那尚宫叹了口气道:“本是罪身,哪还有什么葬与不葬,不过是草席裹身,扔进太液池中去了。” 蓁蓁与他一同长大,向来亲近,他视之如妹,却没想到此时红颜枯骨,谢祈却忽然感到脸颊边一阵温热,竟是未语先流泪。他猛然转过身去,以手拭泪,不愿陆纪见他如此失态,便很快又转回身去。 陆纪眸色深深望了谢祈一会,开口却是对那尚宫道:“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自不必同人提起。” 谢祈正yù开口掩饰几句,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一个鲜妍的声音开口道:“陆郎……?” 谢祈猛然回身,却见得殿中的玉阶上走下一个窈窕的身影来,广袖翩然衣衫轻薄,身边跟着数名侍女,那容貌赫然与他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却更活泼娇俏一些,十年的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毫无痕迹,此时还如同天真烂漫的少女,见到陆纪便笑,步伐轻盈地飞到他身边。 谢祈知道,这便是如今的公主了,只是却不知,这身体中的又是什么人。 陆纪见到她却是恭谨行礼,微笑道:“殿下。”谢祈也如梦初醒,赶忙下拜。 公主却嗔道:“你既来了此处,却也无人通报于我,这殿中之人却是该罚。”说罢又有些好奇地望着谢祈,托腮看了陆纪一眼道:“不知……” 然而谢祈没有开口,陆纪便道:“这是我府中家人,今日有些公务进宫便带了他,想着与你许久未见,此处看看你,方才他们说殿下在殿中安睡,我便想着还是不要打扰。” 公主嫣然一笑道:“方才我朦胧间听到有人说话,没想到却是你,只是如今你自然来了,便要留下来陪我用晚膳才好。” 陆纪见谢祈只是呆呆地盯着公主,甚为反常,思考一番道:“也好,只是我还有事要家人去做,便先送他出宫如何。” 公主有些娇羞道:“自然……一切都听陆郎的。” 此时却有人通传道:“殿下,平阳王送来一封书信,说不日归京,对殿下甚为想念……” 公主听了几句便兴味索然道:“还有别的事情么。” 那侍女犹豫道:“殿下,那……” 公主毫不在意,淡淡道:“这信,不回也罢。” 说罢,便唤过一个小黄门,送谢祈出宫去。 谢祈出了宫才觉得恍如隔世,想到蓁蓁又不由心中一阵难过,没想到那人不仅占了他的身体,却还处死他身边之人,想来便是为了怕被看出破绽。然而从表面上却是完全看不出,如此娇俏的少女,却有如此之深的城府。 他心知现在并不是纠结于过去的最好时机,此时却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谢祈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神,便向着风榭去了。 山秀得知他有办法可以拿到雍家那份记录,不仅十分击节而叹道:“好!” 谢祈道:“只是有些事,还需要你配合。” 山秀道:“那是自然。” 与山秀约定好之后,谢祈在房中等了一会,薛简便推门而入,今日便又是他每十日需要吃yào解dú的日子。薛简将新采的血海棠浸没在yào中,谢祈端起盏以袖掩口,缓缓饮尽。 薛简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你今日,着实有些异常。” 谢祈勉强笑道:“你多虑了。” 薛简离开后,谢祈方将手臂拿开,原来他并没有饮下那碗yào,而是将yào汁全部倒入了衣襟之中。薛简曾说,这yào若是少喝了一次,便会dú发,此番,他便要以身试险了。 今夜风榭中又是一片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谢祈走到中庭之中才觉得寂寥非常,那些读过的诗啊骚啊之中的万古孤独千古同悲仿佛都一起涌上心间,在秋风的落叶中,他斫下一片木牌,在上面刻下了,其叶蓁蓁四个字。 他将木牌立于一处花丛在前为墓碑,燃起火折,将那些落花焚烧在碑前,在心中默念,愿你往生极乐,来世再不因我而苦。 谢祈祭奠完后,一转身,却发现薛简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表情,正站在身后望着他。未待谢祈开口薛简便走上前来,见到其叶蓁蓁那四个字,便如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顿了顿开口道:“你……” 谢祈转身便走,薛简却在他背后开口道:“殿下……” 谢祈心中一震,却是不语,薛简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心中早已有所怀疑,你究竟是谁,只是到今日方才恍然大悟,只是殿下也许有自己的苦衷,不愿意说,我也便不会问。” 谢祈闻言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说罢,便走入了深秋的风中。 第二十一章 失婚少女的落跑 “啪”的破空之音突如其来。 被马鞭甩在身上的时候雍玉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然而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被鞭梢扫到脸颊,火辣辣的痛猛然袭来。 “贱婢。” 雍瑞冷冷撂下这句话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他高高在上地拽着饰着金玉的马辔围着倒在地上的雍玉转了一圈,溅起的泥泞将这个拦在他身前的从妹彻底零落在泥土里,这才舒了口气似的胸中畅快了一些。他不屑地向地下瞥了一眼,见雍玉被一鞭子抽得委顿在地上丝毫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才趾高气扬地夹紧马腹,一骑在前越过中庭疾驰而去了。 雍瑞走过之后许久,被拦着的流朱才挣开拉着她的那几个家人,扑上去扶起了雍玉。流朱撩开她额发,只见额头磕破了一角正隐隐渗出血来,脸颊上有一道破碎的鞭痕,血珠顺着嘴角唇线滴下来。这伤就是好了,以后也势必会落下痕迹来。想到此处,忍了一番委屈心酸的流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哭,反倒把雍玉逗得开怀,将她搂在怀里好一顿安慰。 “都是我的错,保护不了女公子……”流朱在她怀里抽噎着,刚才那一鞭子的确抽得雍玉眼冒金星,现在才缓过来一些。 “没事,不要紧,上些yào便会好了”她缓缓拍着流朱的背,低声道。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地上相拥了一会,雍瑞走时带走了他身边的仆从,闻讯而出的掌事连呼带喝驱使着仆役收拾园子里打翻的香案,言语间多有嫌恶。出了这样的事,宗族长辈自然无一出面,闻风看热闹的人在雍瑞走后也慢慢散了,流朱努力止住抽噎,雍玉扶着她站起身。 远处的楼阁上隐约有几片衣影流连,雍玉知道那大约是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的姊妹们,因雍玉这些年来在家中的身份,也并没有人愿多惹是非。雍玉向下环视散落一地的祭扫贡品,只默默拾起翻在一边先君的灵位认真擦拭干净抱在怀中,在一片白眼中带着流朱一同回饮澜园最偏僻的那处院子去了。 傍晚雍家的家主雍离一入府就有家人掌事对他述说了白天发生的一切,雍离听完面无表情,淡淡哂道,“请家法。” 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令雍家蒙羞的事之后,雍家便由雍离当家做主。堂中聚集起来宗族长辈自那个兵荒马乱的雨夜多年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一向唯雍离马首是瞻。雍离环顾四周,见诸人都望向他,停顿一下才开口似问非问道:“依诸位看此女将如何处置?”他并没有提到自己的长子,宗族们便心领神会。 昏暗的烛火中,头顶高悬着一排排秘密麻麻的牌位,冷冷地浸在溶溶的月色之中。 夜已深,雍玉从遥不可及的高窗隐约内可以望见外面老树盘根错节,枝杈横生,在初升的月影下狰狞地摇曳。风呼啸而过,冲击着窗棱,偶尔夹杂着一丝鸦鸣。 宗祠高门之内,居高临下的先祖们在闪烁的烛火中如同一双双yīn森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雍玉挺直腰身,努力抵御从冰凉石板传来的阵阵寒意。然而小腿麻木几乎毫无知觉。因为当众顶撞从兄雍瑞,由宗族长辈裁断,依照家法,应于此跪足三天三夜,而狠狠抽了她几鞭子纵马而去的雍瑞却不知此时正醉在哪出温柔乡中。 雍玉已经在这里跪坐了一天一夜。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鞭伤已经覆上一层硬硬的血痂,然而与身上的饥寒和膝盖上的疼痛比起来并不算什么。祠堂中不知何时飞进来一只乌鸦,在光滑冰冷的石板上跳跃。雍玉盯着它,乌鸦也歪着头看着她,有一瞬间雍玉甚至觉得那只乌鸦冲着她眨了眨眼,不过随后她便发觉那是疲累的错觉那只羽毛光滑乌黑的鸟张开翅膀呼啦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雍家也曾是高门大户,南渡前虽比不得桓陆王裴四门大姓累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但也是门楣光耀,族中在三世在朝为官,家业兴旺。然而到了雍离这一辈,却出了一件大事。这一代雍家的家主雍牧本被为太常寺卿,却因贪污被革职处斩,此罪名极重,家人弟子虽不至于连坐,但三族三代之内不得出仕为官,这对于雍家子弟几乎是毁灭xìng的打击。 在雍牧被问斩之后,雍家又有几人相继被革职。其时北方沦陷,时时传说那些吃人ròu饮人血的野蛮胡人将要打过来,南渡之后雍家基业不稳,又遭逢大难,诺大的家业几近倾覆。国仇家难,风雨飘摇。雍离接替族兄雍牧成为家主,却无力扭转日益衰败的家业,只能以变卖祖产维持着基本的体面。若说谁还相信雍牧真的是清白无辜的,也只有雍牧留下的一双儿女了。 雍玉和兄长雍华便是雍牧留下的一双儿女。 雍家南渡时几经离难,嫡长一支在洛阳为官,被攻入城内的那些野蛮胡人屠戮殆尽,只剩下年幼的雍牧被家臣拼死送出,与其他族人一同渡江。后雍牧少年执掌雍家,贤明仁爱,家中旁支子弟也入朝为官,雍家才渐渐恢复往日兴旺。雍牧中年得子,却并不娇纵爱子,反而悉心教导,雍华少时便有才名。 然而天有不测,雍夫人在生下嫡女雍玉后几年便去世了。几年后雍牧被朝廷问罪押监候斩,宗族旁支为了□□便借机将他从家谱上除名,只是面上惺惺作态道怜他一双子女年幼,将他们过继给了远房无后的一支。 从那之后两个孩子在雍家的日子并不好过,雍华本是雍府少主,然而却从此成为旁系庶出,更是宗族子弟的眼中钉ròu中刺,不过虽已无名分,但余威犹在,有他护着妹妹,夺了家主之位的雍离也无法奈何。 然而雍华十八岁时,偏安的朝廷西南战事吃紧,蒙天子特赦,赦免一批罪臣子侄,许其从军。雍华在军中浴血四年被表为校尉,也只有一封贺报宣到家中,战事频发,辗转各地,通信艰难,如今也有两年未来过一封书信了。 而雍玉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兄长投军之后,就被迁到最偏僻的一处院子里,冬日缺衣少炭,份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克扣是常有的事情。雍玉深知雍华此举艰难心意,所以四年来对自己遭遇种种绝口不提,寥寥几语的家书中也只讲些帝都轶事聊慰兄长思乡之情。 然而在家中,宗族长辈深知家主雍离为人伪善,为讨好雍离,对雍玉只当视而不见,各房姊妹自也是不敢与她来往。尤其不比其他姊妹,雍玉婚事至今无人做主。雍家失势自然无高姓垂青,即便平嫁雍家也无人愿为她寻觅一门好亲事,按照当下的风俗,大家之女若是下嫁平民更会令人不齿,所以就这么耽搁下来十七岁还未定亲,再有一年按照法令便要由朝廷指派人家。 因失婚之事,雍玉没少受闲言碎语侵扰,只是她向来心宽,从来一笑哂之,不与之计较,反倒是身边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流朱没少为这件事长吁短叹。 而兄弟们更是不喜他们这支,尤以雍离的长子为甚。大公子雍瑞,一向游手好闲,少年时本已被雍离托人使了钱举了个小官,因雍牧一案牵连,再无入仕可能,眼看着身边昔年一同鬼混的狐朋狗友如今都人模狗样渐渐不与他来往,而自己至今一事无成,一股恶气便全发散在了这个在家中没有地位的从妹身上。 今日恰逢雍牧忌日,因雍家已将他从族谱上除名,无法进宗祠,雍玉按例在饮澜园先君旧日的房前外为他燃三炷香,却被雍瑞撞到。 近日桓冲平定东南北归,天子惊惧,一面以yù封他为宁王试探,一面急诏诸子回帝都,自然意在立储。北岳王姜舒紧跟着东海王姜炎之后回到帝都的,他归京后便邀各方名士饮宴,唯独遗漏了雍家。这本属正常。自雍牧贪腐案之后这些年雍家早已被排除在帝都高姓的结jiāo圈之外。然而雍瑞并不甘心,当今天子诸子均年幼时便远封在外,雍牧一案又已过去了十年。此次天子身染沉疴,突然急诏诸子,个中寓意不言而喻。 北岳王是天子三子中唯一手握兵权的一位,此次将兵回京,若是能搭上这条船,以后雍家说不定有翻身的可能。因前日里陆家的二公子陆绯曾差人请他过府,雍瑞忍不住生出一些飘飘然来,所以便提着一股气亲自上北岳王府拜访,然而递上自己的拜帖却被拒之门外,回来之后一正撞上雍玉在家中祭祀亡父,一股恶气无处抒发,挥起鞭子便掀翻了香案,雍玉扑在先君的灵位之上,却被一鞭子抽到了地上。 大约宗族各支都抱着看一场好戏的心态。不用雍离开口,便揣度好他的心意,所以这件事最后便以雍玉在宗祠跪三天收尾。 夜深了,门口遮天蔽月的古树下名为看护实为看守的家人也靠着门框打起了瞌睡,雍玉扶着冰冷的石墙,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响,今天的祭扫还未完成,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在忌日没有后人祭祀的鬼这一年都过不安宁,无论如何,她要为先君尽一份孝道。 雍家的宗祠在近郊,但离城外的乱葬岗还有一段距离,当年雍牧引颈受戮之后,天子恩许雍家去为他收殓,然而按着家规,他未能葬进祖坟,只是用薄薄的一具棺殓了,草草埋在城外的乱葬岗,无碑无封土,才十二的雍华砍了树,用剑斫字,以木为碑,这才有个墓的形制。雍华拉着哭得不知所措的妹妹在墓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便带着雍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雍华入军籍之前,每年会带着雍玉到城郊祭扫,而自兄长走后,雍玉便被禁足在家中,再没有机会到先君的坟前拜祭,只能每年在先君忌日在昔日旧居前为他燃三柱清香,烧掉自己亲手叠的五色纸钱,求先君亡灵保佑战场上的雍华,便完成了简单的祭扫。 而这次,想来是认为在荒郊野外她一个女郎不敢偷跑,也不掀起风浪,雍家将她送到宗祠的时候也只派了两个仆役跟着,名为看护实为看守,因着雍玉老老实实跪了一天,两个人也放松了警惕,一左一右靠着大门睡得沉沉,而宗祠中原本的守祠人因着来了内府女眷需回避,也早早回了自己的小屋。 雍玉在心中暗暗打定计划,便按着酸麻的腿,压低声响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出宗祠大门。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只能硬着头皮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下去,只到再回头时漆黑的夜里宗祠望上去已灯火如豆,她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地逃了出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凭着感觉奔跑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意料之中的相遇 雍玉只知道先君的墓大约是在宗祠东南面,她一脚深一脚浅的沿着郊外的泥路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唯一的好处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清周围景致的轮廓。 雍玉本低着头,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喑哑地鸦鸣,她猛然一惊,抬起头却看到飞进宗祠里的那只乌鸦。应该是同一只吧,身形比别的鸟都要大一些,羽毛光亮,盯着她看得目光炯炯有神。见雍玉抬头看过来,乌鸦却扭头振翅飞了起来,看方向正是向东南。雍玉心念一动,难道这只乌鸦是要给她引路,这么想着,头顶又是嘎的一声,似在催促她前行。一想到过了子时就是第二天了,雍玉又咬着牙顶着风顺着那只鸟飞翔的方向继续向前走。 雍玉磕磕绊绊地走了一路,月光向地面投下那只乌鸦振翅的yīn影,而雍玉在抬头的时候乌鸦却又变成了一只小点。有了这样莫名的陪伴,雍玉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泥泞的道路又分了一条小岔路,那只乌鸦在岔路上方徘徊。 雍玉忽然想起来数年前确实从雍华从这里经过走过,暗暗称奇,难道真的是父亲在天有灵吗。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竟然真的走到了城郊的乱葬岗。 路边逐渐出现枯树坟包斑驳陆离的影子,月亮移入天边的那片yīn翳之中,漫山遍野连片的山丘腾起的绿光萤萤,雍玉知道那就是传说中鬼火。 有次祭扫完毕天色已晚城门已闭,来不及回雍府的兄妹二人在道旁的一处破庙里过夜,远远望着夜里乱葬岗上一片坟茔升腾起的绿火,她紧紧地贴在兄长怀里,而雍华却笑了笑,告诉她不要怕,那些并不是鬼魂作祟,都是地下腐烂的人骨,而那些人都与父亲一般入土为安,又有什么好怕呢。 跟着那只乌鸦,雍玉想着雍华曾经说过的话,眼前却腾的燃起一簇磷火,雍玉踩着脚下咸腥松软的泥土不由心生一阵寒意,自己脚下也许就正埋着一具腐骨。这么想着感觉到自己的砰砰地心跳声,冷不防脚下踏空,滚落在碎石草丛中。 也许正是亡父有在天之灵,雍玉在一阵天旋地转中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正立着一块木牌,字迹模糊却有一丝熟悉,她摸索着上面的字迹,上书先君雍牧之墓,不肖子华、玉谨立。 原来时间过去真的太久,先君的墓前也已经荒草漫漫。 雍玉在墓前恭敬的拜了三拜,荒山野岭,无以为祭,只能虔心祝祷。 雍玉再抬头的时候隐约看到那只乌鸦正落在墓碑之上,今夜还真要感谢它的陪伴,她借着月光走过去,乌鸦却一点不怕人似的,雍玉心道也许乌鸦真的是有灵xìng的鸟,或者是父亲终于听到了她的告念,派这只鸟来为自己引路。她轻轻走过去,想伸手抚摸它光滑的羽毛,然而乌鸦却将头一扭,堪堪避过了她的手,落到了另一处碑上。 原来还是只有些傲气的鸟,此时子时已过,万物更新,漫山遍野弥漫着腐朽的味道,然而冥冥中似乎有父亲的庇佑,雍玉反而一点也没有惊惧。她走到乌鸦停落的另一块残碑前,那只鸟看雍玉走近了也不搭理,埋头梳理翅膀上的羽毛,看她走了过来,便振翅直冲上天空。 一路的奔袭的后遗症现在才显现出来,放松下来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雍玉脱力地靠着石碑缓缓坐下,夹杂着湿气的凉风吹拂着面颊,困倦慢慢袭来,再无力抵抗一步,无法顾及身处何处,雍玉靠在残碑上沉入了昏暗的梦境中。 然而她睡得并不熟,梦中似乎一直萦绕着一个人痛苦的□□,当雍玉再次睁开眼睛的舒展开酸痛的身体,顿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在微亮的天光下,她分明地看到离自己不远处躺着一个死人。 不,也许并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个濒死的人。雍玉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只见那是个年轻的男子,蜷在那里不住地颤抖,表情似是极为痛苦。雍玉用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才发现他正发着高烧,额发几乎都被汗水浸透了,像是马上就要死了,却又努力与狰狞的命运对抗,有微弱的□□声从紧咬的牙关中传出。 原来梦中的声音并不是错觉,这人应该已经倒在此处有一整夜,然而之前月黑风高,雍玉却并没有发觉。她早逝的母亲信佛,佛家讲求一个缘法,何一切机缘巧合都是前世的业报,既然两人同落难于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 然而说到救人,雍玉却不知所措起来,她有些笨拙的撕下一副衣衫,为那人拭去冷汗,然而这对缓解痛苦毫无助益。 咬了咬牙,雍玉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大路的方向跑过去。 天色逐渐亮起来,雍玉跌跌撞撞跑到路边,等了一刻钟便真有一辆板车经过,雍玉许下用一枚青玉簪换得那赶驴的老汉与她一同上了乱坟岗,将那倒在地上的男子连抱带扛搬上了驴车。 躺在车上,那男子此时似乎病症减轻了许多,眉头舒展,额上的温度也退了下来,此时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雍玉此时才发觉,那人打湿的额发下是一张苍白而俊美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乌黑而温润,正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看。 驾车的老汉得了雍玉的青玉簪,一路卖力赶着驴车一路向城门走去。周遭的景物不断变换,那人收回望向雍玉的目光目光,眸子藏在额发下,斜倚在板车的草垫上低低地咳嗽,脸色苍白却有力气开口,声音嘶哑低低道:“有劳……姑娘相救。” 看来神志还清醒,雍玉心道,面前的人虽潦倒,却自有从容气度,虽似身上有伤,靠在一堆茅草之中,身形却不委顿,张弛有度,看得出教养极好,雍玉不得不暗暗猜测起他的身世来。只是一路颠簸,那人似乎并不适应这充满异味的驴车,倚在草垫上浅浅呼吸眉头微皱,咳嗽着低声道:“姑娘……这车上……运的是什么。” 雍玉还未回答,赶车的老汉便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答道:“老汉俺这车是运泔水。” 话音未落,雍玉便看到对面的人转过身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里刚洒了一桶泔水。”雍玉不由好意出言提醒。 闻言那人直起身,咳嗽得愈发撕心裂肺。雍玉不由扑哧一笑,又担心他身上有伤,忙上前将他按住,那人也放弃挣扎般重新躺在了草垫上,深深呼吸,望天一笑,开口道:“野草芬芳,也令人心旷神怡,倒是让让姑娘见笑了。” 雍玉莞尔,倒有些欣赏他此番随遇而安的随xìng。 “坐稳,老汉的车要跑起来喽。” 驾车的老汉咧开嘴笑着使劲抽了身前的驴子几鞭子。随后那辆驴子拉的板车便载着三个人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大路尽头。 漫长的等待后驴车终于通过层层盘查,穿过帝都雄伟恢弘的城门,踏上宽阔平整的大道,雍玉望着两旁的车水马龙人流和鳞次栉比的楼市恍若隔世。 十二个时辰之前的昨天,她还在府中为先君的忌日忙碌准备。而十二个时辰之后的现在,她已经远远逃离了雍府,只是不知道家中的流朱如何,雍府她应是再回不去,也许可以到军中打听下兄长的消息再做定夺。雍玉心下打定了主意才想起自己现下身无分文,却多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倒在路边的同行人。 而现在那个同行人,也若有所思般望着帝都喧嚣的街市。 他的症状减轻了许多,整个人如同害了一场高热,虽然嘴唇还带着苍白但眼中却带着神采。 雍玉问过他的身世,他答自己是瀛州来的客人,姓谢名祈,家乡战乱,来帝都谋生。谁料千里跋涉,帝都近在咫尺,却在最后的关头遇到劫匪,洗劫了所剩无几的盘缠不说,还将他丢在乱葬岗。 如此平淡无奇的身世雍玉十分有九分不信,但却也找不出什么漏洞,她安慰了几句,不由话锋一转叹道:“却没想到天子脚下也竟有人如此胆大做这剪径之事。” 对面那人听出她话语里的试探,笑了笑黯然道:“国破家亡,流民千里,为了生存又有何不可为呢?” 雍玉这才有些了然,原来他遇上的不是惯匪,而是流民。 第二十三章 世事无常莫轻信 雍玉这才有些了然,原来他遇上的不是惯匪,而是流民。 西南战乱,北方胡人又虎视眈眈,天下之大却没有一方净土,大量的流民从各处涌向帝都,几乎成了朝廷的一大难题。 朝中的意见分为两派,温和派主张朝廷救济安抚,激进派主张趁其未做大,派兵剿灭,两派争执不下,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先将这些流民拒之门外,不许他们进入扬州地界,散落的流民为了生计便成群结伙有些自筑坞堡,有些占山为王,势力大些的甚至跨州连郡,隐隐已成为一大隐患,却没想到如今连帝都近郊也不安全了。 雍玉虽然一直在家中读书,却也听到从兄们谈论此事,然而却不能妄议朝政,说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便很有默契地打住了。 沉默了一会,谢祈堪堪开口道:“看姑娘衣饰不凡,应是出身高门,却为何深夜独自一人出门。” 雍玉心道此事真是说来话长,她不愿露出行迹,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开口道:“我姓华,你若愿意,便叫我华姑娘即可,前面便是医馆了,等看过大夫抓过yào,便给你寻一处地方休养,你我就此分别,各自珍重。” 说完,雍玉想了想又道:“你在帝都可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什么亲友?” 谢祈听完此语眸光幽深,沉默了一瞬淡淡开口道,在下孑然一身,四海为家,并无牵挂。 雍玉看他面有病容,神色萧然,忍不住想开口劝慰,却没想到谢祈乌沉沉的眸子转了一转,整个人便轻轻向她压过来,那张俊美的脸无限放大,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边。 雍玉一惊,从未与男子有如此亲近之举,顿时面染绯色,只是薄怒未作便听得谢祈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雍姑娘不必疑我,尊君与我有旧,今日又受姑娘之恩,如今你一人在外形容困顿,定是有莫大苦衷,不如告知与我,定会护姑娘周全。” 谢祈话音淡淡,却斩钉截铁,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雍玉听闻此言心中一惊,顾不上嗔怒他此举轻佻,身体后撤,胸口起伏,心中却有一万个疑问他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这么想着便这么问了出来,“你怎知……”然而雍玉话说到一半又猛然住了口,只是万分戒备地盯着身边的男子。 谢祈见她这般反应,知道果然没错,便向后仰躺,懒洋洋开口道:“姑娘不必惊慌,方才是随口一说,但看姑娘如此反应,应是在下所料无差。” 雍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试探,她有些恼怒这人xìng格恶劣,便扭过头去不理他。 谢祈倒也不以为意,却神色郑重,一字一句道,“世事险恶,人心无常,姑娘一人出门在外要多方留意,切不可轻信任何人。” 雍玉看他一身委顿靠在车上,却有闲情说教别人,不由好笑,反唇道:“自然比不上公子万般小心,落得现在这般情状。” 雍玉话音出后便有悔意,对面那人却微笑道:“诚如姑娘所言。然三尺微命,若能上效国家,下行道义,马革裹尸亦不足惜。” 雍玉听他说的诚挚,便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所言。 像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谢祈颇为正色道:“其实在下能略微窥到姑娘身份,凭的是那姑娘身上那枚青玉簪。” 雍玉闻听此言,颇有些不信,所以并不接话。 却听谢祈继续道:“方才姑娘与老汉那枚青玉簪作车资,柄呈莲花,纹路细密精湛似有千瓣,如此精湛的雕工尚属罕见。姑娘一掷千金,颇为洒脱,有大家风范。” “而莲乃佛家意象,此物主必有佛缘,然纵观姑娘全身上下,并再无一件佛家之物,所以此簪应为他人赠与姑娘。首饰乃私密之物,授与之人不是情郎,便是亲眷,这簪体光滑,像是多年旧物,所以应是直系亲属多年传承。” 谢祈似有伤在身,话讲的很慢却语气笃定,雍玉只道他是信口胡言,听到此处却不由心念一动,表情凝重。 谢祈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朝尚佛,高门大姓之中中礼佛之人本不在少数,然而这枚玉簪玉质温润,似是产自幽州的青玉。此种玉料珍贵,产量极少,所以仅做贡品与皇室使用,又或是幽州本地大姓,家中有所存量,作为嫁女的陪嫁。” “礼佛又来自幽州这就将范围缩小了许多,看姑娘年纪,约莫二十年前,便只有从幽州嫁入雍家的卢氏。但这位夫人嫁入雍家之后只留下一双儿女去了,可叹红颜薄命。 雍玉听到此处,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还强自镇静道,公子这番说辞看似有理,仔细论起来也是牵强,青玉既为皇室贡品,若是天子赏赐给臣下,也并无不可。 谢祈点头道,若真是只凭这一点,确实无十分把握断定姑娘身世。然而,十年前帝都曾有一桩旧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太常寺卿雍牧雍大人被斩于东市,十年过去,还记得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虽然此事对于雍家而言,却是毁灭xìng的打击。” “而雍大人受刑那日,正是十年前的昨天。雍牧获罪,传言雍家将他从家谱上除名,只草草葬在京郊乱葬岗,而昨日,姑娘孤身一人现身乱葬岗,若是在下猜的没错,姑娘应是去祭祀先君。兼之姑娘自称姓华,雍牧长子名华,还有一女,想来姑娘假托兄长之名为自己之姓。” 雍玉脸色惨白,漠然道:“即便你说的没错,那又如何。” 谢祈见她如此伤心,心下不忍,温言道,姑娘莫要惊慌,在下与尊君确实有旧,之前所言非虚,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知于我,在下会尽力为姑娘排忧解难。 雍玉闻听此言,缓缓抬起头来,盯着面前那个俊美的男子,一字一句道:“先君在时,从未提及与谢氏相识,而至获罪,亲友犹避之不及,如今十岁春秋逝,门生故友还记得他的剩下几人也未可知也,而你,却绝不在此列。” “所以,你究竟是何人。” 谢祈眯起细长眼睛,单手支颐,懒洋洋道,原来姑娘还是不信我。 他仰起头看向天,像是在回忆什么旧事。半晌之后继续开口道。 “若说与尊君为友,确实谈不上,只是十二年前,我十五岁之时,曾在帝都游学,那时与太常寺卿雍大人曾有一面之缘,雍大人折节下士,不以山野草莽之人粗鄙,曾为我解答过一桩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与我确实有恩。” “而两年之后,等我再来帝都之时,却听闻噩耗,雍大人以贪腐获罪,回想那时我与雍大人相jiāo,十分倾慕他的为人,若说贪腐,我是不信的,只怕又是一桩冤案,所以对这件案子留了几分心,果然,前不久便真的隐约窥见其中玄机。” 听到此处,雍玉心中一跳,不由脱口而出,什么玄机? 谢祈看她着急的样子,反而微微一笑,住了口,压低声音道,此处人多口杂,待寻一片安静隐秘之地,再仔细告之姑娘。 雍玉见他卖了个关子便不肯开口,也扭过头去,不再与他闲话。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驴车将他们拉到一处医馆,那挑泔水的老汉便喜气洋洋地赶着车走了。为了避人耳目,雍玉特地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段,她可不希望雍家这么快寻到她。不过雍家派不派人寻她也不好说,谁知道雍离那个老狐狸打什么鬼主意。 医馆里的大夫一双手骨骼嶙峋,却颇有奇处,在谢祈身上按来按去,开口道:“若说这些许擦伤,倒都是皮外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这位公子似乎还有内伤,肺腑受阻,我也只能先给他开个方子,卧床调养几日看看能不能消减一些。雍玉这才知道原来谢祈竟还有内伤,一路上颠簸想来十分辛苦,然而他虽面色惨白,发作时却不作一声,雍玉倒是有些心生佩服。 这下雍玉可犯了难,本来对这个乱葬岗捡来的男子的话半信半疑,现下却不由生出了些怜悯之心,更对他所说的父亲案中玄机无法释怀,原本想着安置了谢祈就去军中打听下雍华的下落,投奔兄长去,却没想到谢祈这伤需要卧床,看他自己也无法自理。她身上原本戴着一些首饰,拿去西市上典卖了,倒是也够得上路费,现在却不得不重做打算。 而那边,谢祈被大夫一通整治,原本奕奕神采又委顿下去,泪眼汪汪地望着她,像是认准了她会不忍心就将他丢在此处。 雍玉叹了口气,人生中竟是第一次遇上如此棘手的麻烦。 第二十四章 不知山中岁月长 雍玉叹了口气,人生中竟是第一次遇上如此棘手的麻烦。 好在她很快便有了主意。典卖了身上的首饰,雍玉在城中雇了一辆牛车,便拉着谢祈和大夫开好的yào一路出城去。 雍家在帝都郊外的鸣栖山上有一处荒废已久的别院,是以前卢夫人去千峰寺清修前住的地方,自从她过世,便渐渐荒废,雍家日渐没落,更无人打理这处别院,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已经有近十几年没有人居住。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雍离大概会以为她一定已经离开了帝都,一定想不到她会躲在雍家的旧宅里。 别院大门破败不堪,雍玉费了许多力气才从蛛网尘埃中勉强收拾出来了一间能住的屋子,驾车人帮她将谢祈安顿在其间,便拿了赏钱去了。 雍玉将街市上买来的干粮用井水浸泡了,二人草草吃了勉强果腹,雍玉累得浑身散架顾不上休息,谢祈却已在里间的层层帐幔中昏睡不省人事,果然是被伺候的命,雍玉走进去里间时望着谢祈面无表情地想着,但是在太累,便挨着床坐在地上,靠着床睡着了。 这么一来便在此安顿了下来,期间雍玉又收拾出了一间屋子自己住。之前在西市采买一些粮食,这段时间倒是不用出门,只需在山中捡一些枯枝回来生火,便能烧出一锅饭来。只是雍玉从来不曾做过这些,最开始未免被烟熏的眼泪横流,而谢祈似有内伤,只能每日卧床休养,好在尚可自己下床走几步,不然雍玉一个女郎,照顾他实在多有不便。 这几日谢祈的身体渐好,居然也能在院中多走几步了,雍玉在心中犹豫,要不要旧事重提,问问他关于父亲那桩案子的玄机。 自从那日之后,谢祈却再也不曾提起这桩旧事,雍玉几次想将话题引到此处,却都被他绕开了,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关系重大。 谢祈言中很少提及自己,却把她的身世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雍玉也许是多年无人倾诉,每次都被偏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说了自己家的许多旧事,包括兄弟阋墙,姊妹不和,自从雍华去投军无时无刻不为战场上的兄长担心,而自己又是如何离家而去。 谢祈对这些家长里短倒是也听得津津有味,望向她的目光颇有些幽深。待到雍玉惊觉自己吐露的太多也为时已晚,只将话题引到了这些年来的帝都轶闻。对此,谢祈倒也未置一词,听故事也听得兴致勃勃,无故事可听之时也手不释卷,垂眸翻阅雍玉从书房抱来书卷解闷。 那日之后雍玉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其时谢祈正在一方案几之上写字。自从内伤消减,他就多了读书写字这样的兴趣。 雍家本来世代簪缨,南渡之时也运了许多书来,卢氏也出自,陪嫁中多有佛经古籍,因夫人生前在院中清修,许多古籍佛经以及随身之物便被运到了此处。而自夫人逝后,经年无人问津,积灰满柜。 那日谢祈偶然发现了此处,便又寻了笔墨纸砚,似是对一应用具十分了解,随手所选皆是上品。于是便在书房潜心抄经,身姿毓秀。 雍玉家中从兄们从小习雅言,然自南渡已历五十年,身处吴地,语音中未免会带上些吴语婉转,她却从未见过有人将雅言讲得如谢祈般中正流畅,似是一开口便是洛阳的十里繁华。有时雍玉真不禁会怀疑他是否真如自己所说,出身瀛洲平民之家。 而那次,在书房雍玉终于直白却忐忑地提起那日谈到的雍牧一案的玄机,谢祈并未放下手中抄经的笔,却也不再回避话题,表情前所未有地郑重。 明明荒山野岭全无一人,他却命雍玉闭了门窗,待她转过身来才开口道,“雍姑娘可听说过星谶。” “谶纬之说兴于前朝,谶为神对于人的预言,纬则为对儒家经典加以神学解释,本是前朝用于巩固统治的手段,本朝佛教兴盛,因果之说缘法之说喧嚣尘上,对儒释道兼收并蓄,此风也愈演愈烈。” “而星谶则是指依据星相而来的谶语,星辰运行则往往与国家兴亡有密切的联系,当今天子尤其笃信谶纬一说,曾多次祭天,以求神谕。”谢祈说到此处,抬头望向雍玉。 太常寺司掌星相,雍牧曾为太常寺卿,所以雍玉对星谶并不陌生。她望着长身玉立在一旁的谢祈,默默点了点头。 谢祈手下不停笔,继续道,“那姑娘可知,雍大人之所以获罪,正是与十年前的星谶有关。” 谢祈的声音虽不大,却如同在雍玉耳畔zhà起来一片惊雷,父亲凝重的表情,获罪后丝毫不为自己辩驳的态度,以及,临刑前的坦然与怅然。许多记忆中模糊的碎片似乎都被串联了起来。 “如此说来,父亲却不曾私贪内府那笔钱财。” 谢祈嗤笑了一声,开口道:“内府是什么地方,怎会轻易便被人贪下一笔,更以雍大人的为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所谓贪腐一案,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借口?是什么借口?” “自然是杀人灭口的借口。”谢祈淡淡道。 “十年前,雍大人得到了一条谶言,其中包含着一个秘密,而就是这个秘密最终为雍大人招来了杀人之祸。” 谢祈的声音平静,雍玉却忽然感到全身泛起一阵寒意,像是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这个真相却如此令人望而却步。 “那谶言中究竟说了什么?” 谢祈轻轻望了她一眼,雍玉觉得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目光紧紧盯在他丰润的唇间,然而下一瞬谢祈却叹了口气道,“谶言里究竟说了说什么,我自然也无从得知。” 雍玉瞬间急道:“那既是如此,你又如何得知先君获罪是与这谶言有关。” 谢祈松腕落笔,拿起墨锭细细地研,淡淡道:“虽不知道谶言的具体内容,然而从之后的事情中大概可以猜到,这个秘密必然与国运有关。星谶源自对星相占卜,十年前,其时天子正yù立储,朝中各种势力拉锯胶着,却忽有荧惑守心,天子令太常寺浑天司夜观天象,掌事司丞记录星相后用星盘推演了九天九夜,将一条谶言jiāo予雍大人后力竭倒地,据说他窥破了天机。” “而那之后,浑天司的观星台却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当日参与占卜之人均在火中丧命,而一个月之后,太常寺寺卿雍牧因贪腐获罪,连三司会审也省去了,用了比平时快出几倍的时间便定了罪,所以你说,这几件事是否有什么关联。” 雍玉颤声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当年,先君却为何从不为自己辩驳。” 谢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道,这还用说吗,自古以来,皇权的斗争都激烈而残酷,雍大人知道的这个秘密必与储位有关,才招致如此灾祸,之后天子远封诸子,再也不提立储之事便是明证。而随着雍大人的死,这个秘密也被永远地封存了起来。 雍玉艰难开口道:“你是说这个秘密和争储的某位皇子有关?是他们在背后陷害了先君?” 谢祈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孔上,缓缓开口道:“是,也不是。” 然而不等雍玉询问,他继续道:“言是,是因为这个秘密也许确实和储位有关,然而十年前,先帝最大的皇子也不过才十四岁,他们的背后即使势力滔天,想必过也难以避过三司会审,而对一个二千石官员定罪。再者杀人容易灭口难,他们又如何保证雍大人不会将秘密公之于众。” 谢祈的话语有所停顿,雍玉心中忽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是说,这幕后必然有一个权势滔天之人决定了这一切,而那个人……” “对。” “那人正是当今天子。”谢祈替雍玉说出了一直在心中盘绕的那句话,目光沉沉。 “今上寡恩而多疑,若不想将谶言之详细流散出去,必然要将所有知道秘密之人全部处死才能放心,而那时雍大人便知自己难免一死,但他是忠臣,行事尽节用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窥得天恩,自知贪腐之案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自然引颈就戮,不为自己辩驳一言,天子感其心意,也保全了雍家和他的一双儿女的xìng命,这便是君臣之间达成的默契。” 谢祈话音落了许久,雍玉才怔怔抬头,然而泪水已经从面颊滚落。 不知不觉中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温热的手掌从上方为她拭去泪水。 “其实这件事真相如何,寻觅到一丝蛛丝马迹便能从中体味到几分不同,只是十年过去,如浮云流散,这个谶言中的秘密也随着雍大人而去,再也不能有人为此翻案。” “不,这个秘密兴许留了下来。”雍玉拭干了泪,冷冷道。 谢祈猛然抬头,深深望着她。 第二十五章 讳莫如深的过去 “不,这个秘密兴许留了下来。”雍玉拭干了泪,冷冷道。 谢祈猛然抬头,深深望着她。 “先君获罪之前,经常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又或独自外出,不知去向。兄长曾惴惴不安地询问是否出了什么事情,然而他只是沉默。直到那天,宫中来府上宣旨,他被锦庭尉带走,临走前只对我和兄长悄悄言道,母亲留下一部《法华经》,是她随身之物,要我二人好好保存。” “当时我还太小,并不明白他言语中的深意。然而之后先君获罪问斩,再也没能见他一面,所以那句话竟成了他最后的遗言。我曾无数次思索为何他最后要对我和兄长留下那样的嘱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而刚才听公子所言,我忽然明白也许他正是将那个秘密藏在母亲的遗物之中。” “若真是如此,先君留下这个秘密必是希望有一日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沉冤昭雪。”说到此处,雍玉郑重望着谢祈盈盈下拜道:“公子可愿意助我。” 然而雍玉未跪实在他身前便被谢祈横手托起,雍玉抬起头,满怀期待地望着面前的人。自相遇以来,她便认定谢祈身份不凡,也许眼前便是她唯一的机会。 然而没想到谢祈面色凝重,将她扶起,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若诚如姑娘所言,那尊君留下这本佛经绝不是为了姑娘为她翻案,因为这个秘密不但不能对姑娘有所裨益,反而会为姑娘和兄长招来灾祸,姑娘应将此事永远埋藏在心底,不可再将此事同别人提起。” 雍玉未想到他所言如此凉薄,涌起的为父伸冤的热血如鲠在喉,明知所言并非无道理,但这些年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放弃,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眉目,想到此处她思绪一转,冷淡道:“若是公子怕了,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为人之女,有些事却不得不做。”说到此处,便作负气径自回房了。 谢祈知她激将,并不上钩,只望着她背影若有所思。 自那之后两人的相处反而生份了。 而雍玉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不得不承认谢祈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如此,便想与谢祈言和,只是那人如今整日在书房中抄经练字,或是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与自己对弈。雍玉三番几次想与他闲话,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直到那日傍晚时分雍玉再去谢祈房前探看,却发现他面前正放着一个棋盘和几枚竹片,走近一看原来是六博,此棋兴盛于前朝,因其中变化可模拟行军布阵,当今天子年轻时颇醉心于此道,时时诏人与之对弈,遂流行于皇室贵族之中,雍玉曾见从兄们对弈,却并不懂规则。 谢祈抬头看到她,便招了招手示意她进门。雍玉坐在谢祈对面,看着那些棋子与竹片,颇为好奇。像是知她心意,谢祈便认真讲起这六博的规则来,此番之后二人似乎间隙咸消。 雍玉从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对这棋戏产生兴趣,谢祈见她难得兴致勃勃,便也耐心相授。 自跟从谢祈学棋以来,雍玉一开始走的毫无章法,这六博规则虽简单,但也有许多变化,雍玉闭门冥思苦想了几日,再与谢祈对弈,然而谢祈棋路缜密,无懈可击,仅有那几次赢面雍玉知道谢祈也是故意让与她开心。 山野荒芜,雍玉沉浸在棋戏之中,而谢祈依旧不疾不徐读书写字。雍玉在书房发掘出许多父亲早年留下的书稿,一字一划具是父亲亲手所写,她睹物思人,潜心梳理阅读,就仿佛与父亲对话一般,期间若遇到晦涩之处便去向谢祈请教,此时才方觉谢祈读过的书的确涉猎甚广。 父亲的手稿大都是前朝史实,谢祈也曾与她讲起过南渡前洛阳的繁华。那人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而他所描述的江北之地却如同一张旖旎的网,栩栩如生,缠绕在雍玉的每个梦境之中。 雍玉曾好奇地问他是否真的去过北方,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江对岸之事。 谢祈斜倚在榻上,以手支腮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静默的景象如画卷,令雍玉不忍打扰。然而谢祈却忽然开口回忆道:“我的rǔ娘生于洛阳,南渡时逃难来到江左,幼时的热夏她经常将我抱在怀中望着星空,一手执扇,一手轻轻拍在我的背上抚慰。” “她常与我讲起旧都春日上元节喧闹的灯市,广厦楼宇如凌在空中,夏日河中满是耀目的莲灯,秋日大漠苍茫,异域的商人们满载着奇珍异宝不远万里来到此售卖,而冬日北风凛冽,此间种种,皆与吴地不同。” “待我年少之时……家境尚算殷实,我便与……嗯,便与身边的伙伴一同离家去了北方。” “我们偷了两匹马,策马行至江边,又偷偷上了向北走私的船。我们躲在船舱里中,十天九夜才到了对岸,而待我们下了船才发现,北方的一切都与故事中的截然不同,满目疮痍,饿殍遍地,饥民或被胡人驱赶为奴兼做军粮,即使侥幸逃脱也无家可归,无田可耕,只能易子而食。” “而旧都洛阳早已被烧杀抢掠一空,旧日宫阙只剩残垣断壁。匈奴、鲜卑、羯、羌、氐互相厮杀,政权更替,民不聊生。朝廷数次北伐,却皆铩羽而归。” “也是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南渡不过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戮。传说中洛阳的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无数王公大臣的脑袋滚落了一地,皆在火中化为灰烬。而我生于江左,不过因着父辈早早逃过江岸,才得以躲过此劫。” “那次的北方之行颠沛流离,九死一生,而他带我终于平安回到吴地,从此北方便成为一道挥之不去的梦靥,即使后来我长大了许多,依然无法泯灭那段记忆。” 谢祈的语气有种全然不同的怅惘,雍玉不知他是否想起了什么人,却不由对那人有一丝羡慕。 又过了几日,谢祈的内伤似乎再未曾发作,两人仿佛有了默契,再也未提起十年前那桩旧事,但雍玉心中早有自己的打算,父亲所提到的母亲遗物,那部《法华经》,正是在这别院之中,既然天意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将她指引到此处,掀起已经尘封十年的秘密的一角,那她势必要将经书找到再仔细探寻其中秘密。 如此,雍玉便坚定了决心,先拿到那部经书,再带着它去打听兄长的下落。 “父亲,真的是你在天有灵吗?”雍玉望着山间的天空不禁如此之想。 说到此,这几日谢祈也不知在忙碌什么,整体在房中闭门不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雍玉有一种预感,离两个人分别也不远了。也许终有一日谢祈要来向她辞行,而想到此处,心中便颇为不舍。 然而不待谢祈向她辞行,就发生了一件令雍玉始料不及的事情。 那日雍玉去山里捡干枝生火,谢祈伤势好了许多便和她同去。 山中之行非常顺利,然而当二人回返至别院,雍玉要推开大门,却被谢祈拦住了,用眼神示意她噤声。雍玉顺着他的眼神方向向内望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待到二人进了院,谢祈站在院中抬头望了望天,不动声色道:“这院中有人来过。”雍玉心下一沉,有点担心难道是雍家发现了自己的行迹,也不由也紧张起来。 她谨慎地在院中屋内都查看一番,并没有什么收获,不由松下一口气来,笑道:“公子也太紧张了,这偏僻的荒山中,怎会有人来。” 此时谢祈正站在一丛野草之畔,雍府别院中原种有许多珍奇的花木,然而多年无人打理早已荒芜,这硕大的花盆中的原生花木早已无法辨别,久经日晒雨淋,春草丛生,更不知何处飘来的野葵在此处生了根,蓬蓬勃勃地开了一簇花。 谢祈的指尖拂过娇嫩的花瓣,开口道:“葵本是向阳之花,东行西落,现在日渐黄昏,花朵应朝向西面,然而这一丛花现在却朝北,这说明……” 谢祈话音一顿,雍玉忍不住开口道:“说明有人进来过,并且移动过花盆?” “正是如此。” 第二十六章 开始收第一步 谢祈话音一顿,雍玉忍不住开口道:“说明有人进来过,并且移动过花盆?” “正是如此。” 谢祈在院中环视一圈,缓缓道:“不止如此,虽然院中景物看上去与我们离开时并无不同,但其实许多细节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窗棱上的灰尘被人刻意清扫过了,为的是消除留下的痕迹……” 雍玉顺着他说的地方一一看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然而他做得并不高明,所以有些地方反而yù盖弥彰。” 雍玉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若真是雍家派人来抓她的,为什么不在此守株待兔,反而在他们回来之前便离开了呢,然而若是不是雍家之人,来此又有何目的呢,这个问题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开口道:“那公子可知是何人?会不会是……” 谢祈听出她言中之意道,“此人应不是为姑娘而来,而却比那更为棘手。” 雍玉心中一沉,谢祈拧眉道:“还记得我那日与姑娘说过的话吗。” 雍玉不由想起那日谢祈所说的谶言一事,浑身一震,再看向谢祈时两人对视一眼,便极有默契地一同走向屋内。 再次紧闭了门窗,雍玉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公子可是说,先前别院中来的这人,与先君的事有关。” 谢祈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是猜测,那人进了别院一通翻找,却有意掩盖行迹,想来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同时又要掩人耳目,若说这荒山别院中还有什么值得人惦念,大约便是姑娘提到过的雍大人留下的那个秘密。” 雍玉虽然也是想到了此处,但却惊异于眼前之人又是如何知晓那秘密可能藏在这别院中。于是谨慎道:“公子又是怎么知晓此事的。” 谢祈乌黑的眸子望著她沉沉道:“当日姑娘提起过雍大人令姑娘保存好母亲遗留《法华经》,我也同姑娘一般猜测,也许那个秘密便藏在其中,而这几日我在别院书房练字,所见经书皆为簪花小楷,这种字体很独特,似是师承前朝书法大家卫夫人,而卫夫人一脉后人散落在幽州,想来此处佛经应都是令慈手抄,所以我便想,大约姑娘提到那本经书也在别院之中。原本我并不能确定,但今日却有人来此处,不得过坐实了我的猜想。” 雍玉道:“最初我也有这样的想法,然而却觉得荒谬之极,母亲遗物之事也只有我一人知道,若说第二人也只有公子,但若是公子想要这个秘密,有的是办法从我口中套出佛经所在,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谢祈闻言不由一笑道:“倒是要谢姑娘对在下不疑之恩,只是姑娘有一句话错了,这件事并不只有我二人知晓,至少我还知道一人也与姑娘一般知道此事。” 雍玉皱眉道:“那另一人是谁?” 谢祈道:“姑娘忘了吗,那日雍大人的话是同时说与两人听的,除了姑娘,还有姑娘的兄长,雍华。” 雍玉瞪着他,一脸不可置信道:“公子难道是想说潜入别院的是兄长。” 谢祈微笑道:“自然不是,姑娘说雍公子投了军籍,如今应正在前将军部中,岂能随意离开,并且雍公子恐怕也同姑娘一般并不知道那部《法华经》中也许藏有雍大人留下的秘密。” “那你是说……?” “我只是想说所以此事并不如姑娘所想一般只有天知地知,雍大人一案十年前沸沸扬扬多少能猜到是与谶纬有关,而雍大人令姑娘和兄长保存好母亲遗物,想必也是当中所说,闻听之人若有心,很容易便会猜到这其中的联系,所以即使姑娘不说,这几乎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雍玉猛然一惊,不错,当日先君所言令自己与兄长好好保存母亲遗物,确实是在堂中所说,不仅她与兄长知道,一众从兄也应该听到了,并且……雍玉忽然想到了一人,雍离,雍离当日也是在场的,先君将自己与兄长托付与他,却没想到他接任雍家家长之后反而露出了狼子野心。 雍玉不禁背后一凉,若是雍离,若是雍离也知晓此事……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派人逼问自己,而他派人来处,岂不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更有甚者,也许雍离一开始便已知道自己藏在别院中……想到此处不禁背后一阵发凉,思绪缠绕纷乱,却完全理不出头绪。 谢祈看着面前的少女面孔一阵发凉一阵滚烫,温言道:“姑娘不必太过担心,既然对方有意掩盖行迹,就是并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我们不妨也装作不知道,见机行事。” 雍玉冷静下开口道:“我只是心中怀疑,雍家的家主,我与兄长的从父雍离便是这幕后之人,只是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年,如果他早知先君在别院中藏有这个秘密,为何此时才派人来寻。” 谢祈道:“姑娘可知,现今与十年前有何不同。” 雍玉道:“愿闻其详。” 谢祈转过身去,望着逐渐升起的明月,久久不语。 雍玉都等得有些不耐,谢祈才开口道:“十年前原本立储之争一度喧嚣尘上,而随着雍大人一案落下帷幕,天子远封诸子,却再也不提立储之事,于是便有传言说,太常寺得到的星谶与国运有关,或者具体地说,与储位有关,天子本已有决断,但他心中之人,却非天命之人,所以天子也在违逆自己心意与天命之间犹豫,无法决断。” “所以在当时,知道这个秘密是灾祸。而十年之后,桓冲坐拥三州,而天子病染沉疴,急诏诸子回京,想必是已到了皇位传承的最后关头,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十年过去,天子究竟如何决断。而且皇室倾颓,朝政由世家把握,也许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改变朝中的势利导向。” “然而十年前的那个秘密便成了皇子们悬在头顶的宝剑,抑或是救命的稻草,若是知道这个秘密究竟说的是什么,就可以利用它,或者,毁掉它。” “所以无论对哪位皇子而言,都希望将这个秘密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成为对付别人的武器,或者毁掉别人对付自己的武器。而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雍离此人我也有所耳闻,这些年在京中行事低调,但却实实是只老狐狸,待价而沽,是他最擅长的,若是他知道雍牧雍大人将这个秘密留了下来,此时便是取得的最好时机,无论是将秘密献于哪个皇子,对他而言,都有极大的好处。” 听到此处,谢祈所言令雍玉豁然开朗,忽然明白十有□□幕后之人便是雍离,只是雍离大约也知道,若是强行逼问自己,肯定得不到想到的结果,反而会引起她的警觉。所以便找个借口将她送入宗祠带离家中,借机搜查她的房间,然而大约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便又派人来别院中寻找。 只是不知道她一路离家到这别院之中是否也在雍离掌控之中,但无论如何,此处都无法再待下去了。雍玉一把抓住谢祈的手,拖着他便向外走去, 然而谢祈却缓缓挣开她的手,在桌前坐下了,反而倒了一杯壶中的冷茶递给她,开口道:“既然已经如此,天下之大已经无姑娘可容身之处了,不达到目的幕后之人是不会罢休的。天色已晚,山中幽森,走山路更不安全,我们不如以逸待劳,就在此处安歇明日再上路,也再看看他们究竟要如何。” 雍玉接过了茶,一口气饮尽了,才觉得热血渐退,不知为何,身边之人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似乎只要和他在一起,便什么也不用担心一般,然而想到谢祈,却不由带着歉意开口道:“沦落至此,自是家门不幸,却没想到连累了公子,若是公子愿意,自可……。” 谢祈果断道:“承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能为姑娘分忧,也是在下之幸。更何况雍大人也曾于我有恩,遇到姑娘,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雍玉听他如此之言,心中不禁一阵酸涩迷茫,父亲,果然是你在天上看着吗。 夜里,雍玉在一片热浪中醒来。她是被一阵浓烟呛醒的,火已经烧上床来,她顾不上穿衣服,只披着一件外衣便挣扎着跳下床去,而屋外火光冲天,谢祈住的那间房子,已经被一片火海吞噬。 第二十七章 开始收第二步 雍玉心脏狂跳,光着脚奔出房间,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明亮的火光下谢祈的表情冷静清晰,熟悉的安全感扑面来而,谢祈将她按在身后,雍玉紧紧攥着衣角,她是真的第一次感到害怕,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孤立无援的无助感袭击了她,而现在,火势更猛了,在谢祈身边她才感到了一丝安心,眼泪却无法控制地滑落,在沾染满灰烬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明亮地痕迹。 火势如此迅猛已经无法扑救,谢祈带着她冲出别院的时候已经有木梁支持不住轰然倒塌,死里逃生,两人都心有余悸。 雍玉望着烧成一片废墟的别院猛然想起母亲留下那部《法华经》,怔怔望着烧成一片的房屋,这别院中不仅有母亲遗物,更有父亲留下的书稿,如此,皆将化为灰烬。 谢祈似是知她所想一般,紧紧按住她双肩,阻止她冲进去。火势凶猛,天边也被映红了一片,雍玉知道这火绝不是自燃,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身边的谢祈神色凝重,嘴唇紧抿,沾染了大量尘埃脸依稀可以看得出面色苍白,乌黑的眸子却在火光下灼灼发亮。 纵火之人究竟意yù何为?是借此逼迫她找出那本佛经,还是找不到经书恼羞成怒干脆杀人灭口,亦或是又有别的yīn谋,雍玉已经无从思考,只知道从此之后关于父母的最后一点记忆即将于火中消弭。 然而她怎能甘心,想起院外的水井,雍玉情急之下拿起木桶向着着火的房子泼出去,然而杯水车薪,一桶水对于燃烧的房屋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 当雍玉抱着桶再次冲进火势迅猛的书房,谢祈在她身后想拦住她,一根木梁倒塌了,谢祈猛然回身将她按在身下,自己却险些被余烬灼伤。 这次谢祈一直将雍玉拖出好远,才停下脚步,远处着火的别院如同一个火球,灼灼耀眼。 这样火光冲天的景色,只曾出现在谢祈讲述的关于南渡的故事里。 然而雍玉却无暇顾及这一切,身边之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下,雍玉扑在谢祈身前才发现,他背后衣物被撕扯烧灼成碎片,肌肤似乎也被火焰灼伤,大约是刚吸入了不少浓烟,此时呼吸也有些困难。然而不仅如此,他呼吸沉重,似乎内伤发作,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这场景,让雍玉不禁回想起他们初见之时,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又一个十日。 “居然在这时候,啧……”谢祈低声道,薛简曾言道他中的dú若不吃yào便会发作,上次他试了一番果然灵验,只是却不知道这又过了十日第二次发作起来比第一次愈发难熬,而只怕此时的薛简找不到他,必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待日后见了面便又要挨骂,而他之所以敢以身犯险,便是赌一把这次薛简还有办法可以救得了他。谢祈之言雍玉未曾听清,yù追问,却被他示意噤声。 “看来,今日是不成了。”谢祈低声道。雍玉跑过去抱起他半身靠在自己怀里,然而像是发现了什么,谢祈却忽然得了希望般挣扎着起身,异常认真地仔细分辨着什么,虽痛苦依旧,却艰难地抬起手臂。 雍玉顺着谢祈的手看过去,才发现他指的是大路的方向,紧接着便听他开口,以微弱的声音开口道:“听……” 雍玉茫然不解谢祈话中之意,只是将他拖到路边一处干净安全的草丛上,好在谢祈并未失去意识,他一只手紧紧拽住雍玉的衣袖道:“听……有马蹄声……顺着……官道下去,山下应是……有车队经过,姑娘……自可去求救。” 雍玉摇头道:“不,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谢祈咳得撕心裂肺道:“我无事……过一会便……便会好……这别院中还有姑娘贵重之物,切不可毁于一旦。” 雍玉看着奄奄一息谢祈,终于下了个决断,心一横,抹干了眼泪,握着他的手郑重道:“一起走” 说罢便站起半拉半拖般背起谢祈,沿着官道向山下走去,然而身上之人实在是太重,她却咬着牙坚持,不敢停下,直到走出了很远才艰难地望了一眼被冲天火龙吞噬的别院。 十里霜红,帝都盛景,入秋已久,山中正是片红叶漫山的好景致。这鸣栖山距帝都不过三十余里,官道上一行人轻装简行,归心切切,铁骑下的马蹄也似离弦的箭。 然而陈敬安带着人马刚转过一条山道,远远的山坳里却忽的窜起一道浓烟来。 陈敬安一惊,身后的车驾里却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来:“无妨,想必冬日干燥,山下田舍走了水。这烟虽浓,却是火势将熄之兆。 陈敬安知道殿下身边这位鹤先生自然有些过人之处,闻言便紧了紧缰绳,一队人马又快马加鞭起来。 一行人星夜兼程,越是临近帝都陈敬安越不敢放松警惕,终于翻过这座山坳,远远看到路中间倒着一个黑影的时候陈敬安不由悬起心来,他心下忖度一番还是不要惊动身后的车队,于是一人一骑轻装策马而前。 待远远看清那黑影面前陈敬安才算是松下一口气,原来是具饿殍。诸国战乱,只有这天子脚下的一方净土还算安宁,无数难民涌向帝都,一路上饿殍遍地,眼前这人满身灰烬,一身褴褛,也这不过是其中万一。 此时后面的车队也奔驰而至,陈敬安策马转身回报路遇饿殍,车身缓缓停下,车中男子低叹道:“伊威在室,蛸在户。町鹿场,熠耀宵行。” 之后又低声道:“好生安葬。” 陈敬安得令叹了口气,翻身跃下马背,正落在那黑影一边。 今上本子息凋零,而并未储,又被妖人蛊惑,远封诸子,帝位空悬,此时急诏诸子进京,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东海王与北岳王那两位早就暗中窥视帝位,枕戈待旦,之前得了消息便日夜兼程如赛跑般赶赴帝都,一个个快得跟兔子似的,陈敬安在心中暗骂一声,不由想起数十日前殿下接诏时的情形。平阳王封地距离帝都最远,他们得诏本就晚了几日,此时一路从封地进京,一路上虽无异常,殿下也沉着冷静不见一丝匆忙的样子,但陈敬安心里却火急火燎,恨不得早一刻回到帝都。 所以此时他走到那道中之人身边,脚尖轻点,想将那伏在路边的身体扫到一旁的山涧里,先腾出一片车道容车队通过,再行安葬。谁料踩到的触感却是一片柔软,他心下一沉,俯下身去查看,才发现道中之人居然是个尚有气息的男子,乌发散乱,只是不知是累是饿,伏在地上微微喘息。 这下陈敬安可犯了难,若是寻常饿殍,清理在一边也就罢了,奈何现在倒在路边却是一个活人,若是不救未免有失道义,若是救了……他盯着路边那人暗暗思索,这荒山野岭的凭空倒在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疑。救人事小,万一赶不及回帝都却误了大事。 正在他犹豫之时,身后路边却忽然又出现一个人影来,直直向着车队扑了过去,陈敬安心中一惊,回身去拦。 却说那晚雍玉背着谢祈下山,只想快一分拦住车队,脱力还在勉力支撑,黑暗中借着星光终于远远看见一个车队的影子,她心急火燎抄了小路,脚下一滑,二人便直直地从山坡上一路滚落。谢祈摔在道中的泥泞里,雍玉却是滚落道旁,她头晕目眩半晌才清醒过来,却见车队正从眼前经过,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挡在车前。 自然不待她到车前,便被一个武士拦住了,之后有人从两边将她按住,好在,那辆宽大华丽的马车终于还是在她身前停下。 雍玉想呼救,声音却几不可闻,她用力抬头时刚好看到两队武士上前,肃然列队两侧,有侍从恭谨上前打起车帘,另一个侍从伏在地上,车中迈出一只登云靴踩在他的背上,正落在雍玉面前,距离之近,仿佛正踏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连上面的金线绣的云纹看得一清二楚,素白高洁,纤尘不染,如居云端。 雍玉顺着靴子往上看,那靴子的主人是个青年男子,锦衣华服,腰间系着碧玉丝绦,表情淡漠,却贵不可言,一双沉如水的眸子有山雨yù来之势。而方才拦下她那武士正单膝跪于那人身旁,表情肃然。 第二十八章 开始收第三步 陈敬安没有想到从道旁扑出来拦车的竟然是个少女。 少女跪在殿下面前,自述家中着了火,与家人逃难出来,一时情急又抱住殿下的小腿,哀哀地求他们去救火,陈敬安仰起头向山上看去,那处的确依然浓烟滚滚,着火之事虽不假,方才伏在道中那人身上也确有烧伤,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却令人生出一丝不安。 武人特有的直觉令陈敬安相当谨慎,但他望向平阳王姜泓的时候,那位年轻的殿下的表情却有几分若有所思,他命人将那少女的家人从道中救起,沃灌以热汤,那男子却是怔怔,不知叩首称谢便罢,反而甚为无礼地望着殿下仔细打量,陈敬安yù出声呼喝,姜泓却以眼神止之,并不以为意。 当车队再次辚辚开走之时,雍玉犹自沉浸在不可思议中,看得出这一行人身份特殊,原本觉得求助希望渺茫,然而那位不知身份年轻男子却并没有犹豫,吩咐身边武士带一队人帮她灭火,又将身上的狐裘扔在她身上,便转身上车,只是在踏在侍从肩上的一瞬转过身来,却是又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看了谢祈一眼。 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中隐隐的威势,雍玉不敢抬头,只是待在那人上车后,才睁大眼睛,悄悄看上一眼,隐约看到宽大的车中还坐着一位老者,布衣素袍,须发皆白,双目炯炯有神。 姜泓在车中闭目,却想起一直望着他的那个男子来,他目光深深,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yù出,然而不待他仔细寻觅,一切又烟消云散。而与他同行那少女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腿,双手洁白柔嫩,并不像干惯了粗活的山野村fù,所以那着火之处恐怕也并不是山中田舍,事出突然,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然而思绪萦绕,并不待他沉浸其中,旁边之人便突然开口道:“殿下可知,这山中正有一处别院,乃是雍府早年供女眷清修之处。” 姜泓睁开双目,发现鹤先生也早已不在安睡,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眸中精光奕奕。姜泓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两人大约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姜泓笑道:“原来先生也想到了此处,我也只是猜想,这山中着火之事恐怕并不简单,所以便命敬安去看一看,没想到这便叫先生瞧出来。恐怕先生一早就发觉此事蹊跷,却按捺不动,静观其变。” 那位被称作鹤先生的老者开口道:“殿下思虑过人,老朽十分欣慰。” “自殿下奉诏归京以来,轻装简行,一路上星夜兼程,然而却过分地顺利了,这般全无阻碍,便像是有什么大事在等着一般。所以山中遇火,老朽倒有几分释然。” 姜泓表情凝重握着一卷书道,“那么我心中所想之事,先生也应当知晓了。” 鹤闲云开口道,“不错,殿下是在想,这山中之火,是否与十年前那桩旧事有关。” “那依先生看又如何?” 那鹤先生重又闭目,半晌开口道:“依老朽看,此事的确蹊跷,别处不着火,偏偏雍家的别院着了火,别的时候不着火,偏偏殿下经过的时候着了火。” “究竟结果如何,一探便知,便拭目以待吧。”姜泓淡淡道。 陈敬安将那少女抱在马上,又命人带上那男子,却没想到一向不动声色的裴大公子却忽然要和他同去。陈敬安自己带着一小队人沿小径拐进山坳里,才看到果然如那少女所说,山谷中一处院落着火,火势迅猛,烧的只剩架子,之前看到的浓烟便应该是从这里冒起来。 陈敬安指挥手下伐竹担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大火扑灭,然而那几间宅子也已经烧得仅剩焦土。折腾了一早,此时晨光熹微,山间初升的朝阳落在瓦砾之上,有种异样的感觉。 也不知道殿下怎么就对这来历不明之人动了恻隐之心,陈敬安想,然而殿下有令,自当遵从。虽然殿下命他带人救火,但扑灭了火也全无用处,几间屋舍早已不复存在。而那边雍玉确是一脸担忧望着谢祈。谢祈靠在一旁笑着摇头道自己无事,他远远望见陈敬安一行向着他们而来,却垂下眼睫,挺直腰,坐起来施礼。 陈敬安听那那女郎自称雍氏孤女,家道中落,隐居山林,陈敬安忽然敏锐感觉到旁边裴澜一瞬间的警觉,然而他却一时间想不出其中关窍。他的目光又移动到旁边那男子身上,那雍姓女郎犹豫下才开口道,他姓谢名祈,是家人。陈敬安在心中暗笑,说是家人,倒像是私奔的情郎。 大火已经熄灭,陈敬安一心想早日上路,他身边不曾发一言的裴澜却忽然开口道:“既然家宅已毁,孤女无依,不如便与我们一起上路,家人也可去帝都谋个差事。” 雍玉这才注意到陈敬安身边的那个男子,此时忽然开口,显然身份不一般。 而那人见雍玉向她望来,拱手淡淡道:“在下裴澜。” 雍玉心中一凛,裴澜这个名字她却再熟悉不过,裴家为四姓之一,裴澜乃裴家嫡子,少有才名,今上亲自诏入宫为皇子伴读,若是此人所言非虚,那车中之人的身份想必也十分尊贵。 雍玉下意识回头望向谢祈,却发现裴澜的目光也一直落在谢祈身上,正巧谢祈也抬眸望他,两人目光jiāo汇的瞬间电光火石,谢祈勾起唇角,裴澜便移开了目光。 陈静安心道这女子一人住在这荒山野岭,出现的时机又这么巧合,没有问题鬼也不信,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阻止裴澜,却记起临行前殿下对这女郎的不同寻常,不禁派他带人灭火,就连裴澜私下跟来竟也没有阻拦,他身边这位裴大公子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此举不知又有何深意,想到此处,陈敬安登时犹豫在那里。 然而出乎陈静安意料的,雍玉端庄一拜道,救命之恩当报,但先君遗言,即使家道中落,家中男不为奴女不为婢,父命难为,只有来日再报。 这么一说,陈敬安恍然怪不得方才听她言道姓雍便有种异样的熟悉感,难道此女便与十年前伏法的太常寺卿雍牧有什么联系,而裴澜方才开口,便是试探了。 他思虑百转,十年前他同年幼的平阳王一同离京就藩,虽并不清楚内情,但却知道,今上远封诸子与那桩案子牵涉颇深。陈静安这才有些明白殿下此举的深意。 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殿下既然派了他前来,必是要他探查情况,如今这山中别院已经毁于大火,这人是万万不能留下,他准备无论如何找个理由先将这少女带走,正思索着,裴澜却突然开口道:“无妨,刚才是在下唐突了,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说罢便拉着陈敬安告辞。” 陈敬安暗自腹诽,但虽有一肚子疑惑。却也不好违逆,转身上马,他手下的那些武士们也即刻整肃军容,列队上马,训练有素,井然有序。陈敬安在马上微微施礼,雍玉回拜,一行人便向着官道去了。 那队人走后,雍玉望着谢祈,两个人具是一般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雍玉心中思虑沉沉,昨夜之火也不知何人所为,目的为何,唯一可知来者不善,此地不可久留。但方才遇到那些人身份非富即贵,若是与他们同行,又不免会招来新的麻烦,所以她在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收拾好东西便立即离开此处。 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出父亲所说的那本《法华经》。看了看谢祈正靠在一旁闭目养神,雍玉左右环顾四下皆无人,于是便抓紧机会快步闪进了院中的小祠堂。 之前母亲在别院中清修时的祠堂内饰已在火中几乎被烧毁,雍玉走进断壁残垣之中,伸手在黑焦的佛像后按动下机关,一片黑灰轰然塌陷,呛人的飞灰之后露出一个深不见底地道来,雍玉举着一盏灯一步步摸索着从地道下去,地道中温度甚高,两旁都是些书架,架子上绢书泛着焦黄,想来是在地下被炙烤的久了,几近自燃,若是再晚来一步,兴许就无法抢救。 地道尽头是个佛龛,佛龛前面正摆着一本经书,雍玉知道这便是父亲提到的母亲亲手抄写并供奉在释迦摩尼小像前的《法华经》,也许正是这个薄薄的小册子中藏着那个让许多人付出生命代价的秘密。按捺下内心的紧张她将经书放进自己的怀里,随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地道。 雍玉关好了佛像后的机关,拍拍身上的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走进旁边的屋子,一间间检查,父母的遗物在火中多有损毁,此情此景,亲手整理,再次过目,更添睹物思人。父亲遗稿发黄的绢布上显现出深色的水迹,雍玉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狠下心将其收在残破的柜子里,便准备喊上谢祈一起出门。 第二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后 雍玉一推门便遇上了谢祈,谢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似是知她所想,雍玉刚预开口谢祈便道:“我与姑娘一般想法,此地不宜久留。姑娘不如与我同去帝都。” 雍玉道:“公子可是有了什么打算。谢祈摸了摸她的头道:“如今四姓皆纳贤士,我听闻陆家的大公子陆纪并不而以出身而看低士人,我曾于博学会中与他有一面之缘,许是可以陆家做个门客。只是要委屈姑娘先扮作我妹妹,随我入府。有陆家庇护,想来雍离也无可奈何。 雍玉虽心中忐忑,但谢祈话中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能力,也不容她多想。她想了想勉强开口道:“那公子是否能看出刚才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谢祈望着远山道:“这倒是不难,方才那一队武士军纪严明,他们骑的是西凉进贡的山丹马,虽着便装,但马蹄上钉有精金铁,卫队人数众多,所以在山中才能闻得马蹄声。这种蹄铁是专供护卫皇家的风林骑。而如今天子召三子回京,若我猜的没错,今日遇上的是便是今上的第三子平阳王姜泓,他的封地最远,在西面,回帝都正是要路过鸣栖山。然而我担心,虽然灭了火,遇到他们一行,但却是走了狼又来了虎。” 雍玉道:“公子是否多虑了。” 谢祈却忽然捂着胸口,雍玉赶忙上前扶着他,谢祈却借机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雍玉心中狂风大作,但表情还要装作波澜不惊,按下心神将谢祈扶到一边坐下。 谢祈开口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 雍玉怒道:“你每次都这么说,下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便倒在路上了。” 谢祈微笑道:“那劳烦姑娘去屋内为我倒杯水吧,说什么也不能做个渴死鬼。” 雍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还是起身回屋倒水去了。 半晌之后,谢祈从雍玉手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道:“其实姑娘也不必瞒我,姑娘方才是悄悄去取了那本《法华经》吧。” 雍玉笑道:“确实什么都瞒不过公子。” 谢祈道:“那姑娘可知,也许纵火之人正是想逼姑娘拿出这本佛经,我之所以让姑娘向车队求救,也是想引人前来,让暗中窥视此处之人也有所收敛,他们必要避开平阳王的人,这就为我们争取了时间。而如今姑娘将那部《法华经》带在自己身上。此举简直如一个幼童抱着金子招摇过市,危险异常。” 雍玉沉思道:“我也有如此感觉,若是雍离此时找到了我,便也等于找到了这本佛经。” 谢祈道:“所以姑娘不如将经书放回原处,现今无人可知佛经藏在何处,就连我也不知道机关,待以后寻找到稳妥之处,姑娘再将经书取出。” 雍玉道:“还是公子思虑周祥。” 她听从了谢祈的话,回到小祠堂,走下暗道将经书又放了回去。 之后二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最后又望了一眼被烧成废墟的别院,便向着山下走去。 待到二人的背影从山道间消失了许久,陈敬安才挟着裴澜从隐匿身形的树上轻盈的落下。 二人走进几近成为废墟的院落中,陈敬安笑道:“先前你道那姓谢的男子不简单,让我留心,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他自是小心谨慎,但却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澜却并未接话,待进了祠堂便认真打量,之前读唇语,那少女最后来此处放置那本他们所说的经书,然此处焦黑一片,并无可以藏书之处。 然而裴澜也并非寻常之人,既然已经知道此处必有玄妙,犹如破解谜题已经知道了五分答案。 搜寻了一刻钟,便看出那佛像有蹊跷,他在佛像身后轻轻一扣,一条暗道便出现在眼前。 陈敬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退后,自己一马当先走了下去,燃了火折子在前面照路,边走边道:“裴兄可知,他们所说那本《法华经》有什么重要。” 裴澜沉吟了一会道:“你应知晓,那女郎是前太常寺卿雍牧之女,有传言说雍牧临行留下了那个观星台上的秘密。本来我也并不相信此间风语,然而此次,雍家别院着火,显然是有人想逼她找出这个秘密,看来那边已有行动……” 说道此处,陈敬安蓦然回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裴澜低声叹道,各方势力都蠢蠢yù动,却让人不由信了这其中也许真有玄机。 陈敬安道:“那看来殿下此次默许你与我同来,便是也想到了此处。” 裴澜道:“不错,殿下的直觉敏锐,明智果断,异于常人,大约也想到了此处。所以刚才他们说的那本《法华经》,恐怕是其中的关键之物。” 话到此处,路也走到了尽头,火折子的光辉下一座金碧辉煌的佛龛前正放着一本佛经,陈敬安伸手yù取,裴澜却在他背后开口道:“慢。” 说着便绕过他,自行走向前方,取下了那本佛经。 裴澜想起第一眼见到谢祈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垂下眼睫向他行礼,再抬起头时唇角带着温顺而谦卑的笑,眼中却一片波澜不惊,虽衣衫褴褛,但乌沉沉的眸子里有九洲四海。他忽然想到一句话,大隐隐于市,他看人向来不会错,所以这次虽然顺遂,但他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裴澜深吸一口气,翻开那本《法华经》,经文抄写在绢布上,均是簪花小楷,无论字体腕力,均是像是出自女子之手,并且这种字体十分特别,像是师承卫夫人,而雍牧的夫人卢氏来自幽州,应正是她亲手所抄。绢书发黄,一看便是旧物,如此说来,此书应是原本无误。 先前他还担心此中是否有诈,但此时看到内容,便有些放下心来。 裴澜长舒一口气,望着一旁同样紧张的陈敬安,摇头笑道,是我多虑了,走吧。 二人关好暗道,离开祠堂时走到书房,又翻出卢氏旧物,与此本《法华经》经认真对比,发现卢氏写字习惯微微向左倾斜,而那本佛经也是如此,一切都对的上,陈敬安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此间不提,却说另一边雍玉与谢祈沿着山道下山,山间清凉,虽走的急,却也并不太辛苦,雍玉心神不定,一路上担心会不会有人从暗处出现来追赶他们,谢祈却神情淡然,一路安抚。幸好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一路也并无异常,坐在亭子里休憩时雍玉取出些干粮泡了山泉水递给谢祈道:“再走上半日便要到山下了,公子是如何打算的,真要去投陆家吗?” 此时下午的日光正盛,透过树影斑驳落在谢祈身上,映出一片璀璨的金色。雍玉忽然觉得谢祈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蜜糖,危险而诱人。 而此时那人也正异常认真地凝视着她,唇边带着一个不同寻常的微笑。他的眸子藏在长长眼睫的yīn影里,既不像是初见时那个落魄之人,也再没有懒洋洋的神情,雍玉只看见他丰润的唇张合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此,便对不住姑娘了。 与此同时,雍玉只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被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覆盖,随后后脑被重重一击,接着便失去的意识。 第三十章 还事情的经过 雍玉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一个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口中塞着麻布,整个身体正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扭曲着,车窗缝隙漏出一点光来,落日余晖落在对面之人的手中的绢册上,那封面如此熟悉,正是母亲亲手抄写的那本《法华经》。 雍玉心中猛然一凉,挣扎着在车厢中扭动,果然感知到怀中的那本经书已经不在了。 不错,那时她并没有将那本真的《法华经》放回佛龛之前。 当时谢祈假借身体不适,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树上有人,姑娘一会按我的吩咐行事。”雍玉才发明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暗中监视,她心中一凛,心道看来幕后之人终于有所行动了。 之后谢祈命她去书房中倒水,雍玉发现茶壶边正放着一本《法华经》,虽原本不尽相同也有三分相像,雍玉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谢祈已看出自己身上带着真本,同时也明白了谢祈的意思,想必他早已料到暗中有人觊觎这经书,便早在此处备下赝本,要她用这赝本换下身上的那本,于是之后她便顺着谢祈的话意将那赝本代替真本放回了佛龛前。 之后两人一路下山,因怕隔墙有耳,于是心照不宣不提此事,而直到现在,她如阶下之囚,被五花大绑,那个命他如此行事之人正坐在她面前,怡然翻阅那本从她身上那本《法华经》。雍玉心中巨震,只是望着谢祈,剧烈地挣扎起来,谢祈看她如此,居然开口淡淡道:“挣扎也无用,姑娘稍安勿躁。” 雍玉口不能言,只能深深喘着气瞪着他,谢祈回望的目光里包含着许多重深意,然而雍玉却觉得自己再也看不懂眼前之人。 此时车却停了下来,一个武士打扮的男子打起了车帘,雍玉认出此人就是那时忽然出现在背后将她打昏那个高大的男子,谢祈正yù开口,但一个人影投shè在车内,令他堪堪停住。 雍玉挣扎着扭过头去,顿时气血上涌,整个人几乎无法呼吸。 车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许久不曾见的,雍家家主,雍离。 她又转回投去看车内的谢祈,谢祈却波澜不惊,好似见到相识之人,垂目恭敬行礼道:“雍大人。” 雍离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车内,看到雍玉唇角划过一丝冷笑,眯起眼睛,开口却是对着谢祈道:“这次事情办得不错,殿下自然有赏。” 谢祈恭谨道:“不敢,此事大人自然是首功,仆岂敢与大人争辉。” 雍离身后一人冷哼道:“算你识相。” 雍玉听得出,那人正是当日在府中鞭打她的从兄雍瑞。 谢祈闻听此言也并没有恼怒,雍玉望着三人,心中忽然一片通透,大概从她被送入宗祠开始,一切便是一场yīn谋,为的便是那本《法华经》。 然而十天的相处时光仿佛历历在目,她无法想象也不愿意想象谢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最可笑的是,即使到现在,她都期望着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雍玉再次鼓起勇气望向谢祈,然而谢祈乌黑的眸子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到了他处,无声地示意车外的武士将她拖下车去,躺在地上雍玉一阵冰凉一阵滚烫,止不住地颤抖,高高在上的雍离望着她嘴角挂着嘲讽地笑意,却比雍瑞的鞭子抽在身上还疼。 谢祈也从车上走了下来,雍玉努力平复心神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似乎在郊外一座废弃古寺中。此时一队武士策马而来,分作两边,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位衣饰华贵的公子从马上下来,雍离、雍瑞和谢祈三人都立刻向他肃然下拜,那贵公子却将手一摆道,微笑道:“诸卿免礼,此番有劳。” 雍玉现在心中出奇地冷静,思维却飞速地运转。 面前之人虽身着常服,但身后武士森然,周遭之人全都垂目敛容,无法直视于他,想必也应是王侯,那最有可能便也是一位皇子,只是不知道是今上三子中哪一位。她忽然间非常感慨,自己居然在一天之内见到了两位皇子,算不算得上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果然其后雍玉听到自己从兄迫不及待道:“殿下稍安,那本《法华经》已取来了。” 话音未落,那贵公子便转头望向谢祈,谢祈从怀中拿出那本《法华经》,却被雍瑞一手抢过挡在身前,谢祈自觉乖乖后退一步,雍瑞双手恭敬捧于头顶递与面前之人道:“请殿下过目”。 贵公子从雍瑞手中接过那本薄薄的经书,随手翻了翻,便不甚在意的递与身后的武士,雍瑞本志得意满想以此居功,此时不禁有些急躁道:“殿下……”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雍离眼神制止,讪讪地站在一旁,那贵公子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谢祈,此时饶有兴味转头望着雍瑞身后的人道,“谢卿怎么看。” 谢祈被点名,不得已上前一步,低声道:“祈之前便猜测,经书内容乃早年便成,所以若有什么玄机也应在经书封面夹层,在路上翻看过,果然此经内容与市面上流传并无不同,而书中夹层却有一张丝绢。” 那贵公子闻言,便有些好奇从身边武士手中再次接过经书,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厚厚的封面侧面有一小缝,他用修长的手指一夹,便抽出一张半透明的丝绢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那张丝绢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而谢祈却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贵公子看一会,发现上面的文字却毫无逻辑,然而不待他开口询问,谢卿便继续道:“而这丝绢上的文字看似毫无意义,但其实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记录某一时的星相,而推演星盘之人凭借位置便可得到当时星相对应含义。” 贵公子听到此处,意味深长道:“那看来一切具如雍卿所说,这丝绢上记载的便是十年前那个谶言了。” 雍离也未想到那谶言居然是以这种方式保存下来,不由连连点头道:“看来此事是千真万确了。” 贵公子又道:“那谢卿可看懂,那谶言究竟说的是什么?”此中语气忽然峰回路转,此中冷意,令在场之人都不寒而栗。 雍瑞紧张地盯着谢祈,然而谢祈并未退缩,向那贵公子拱手请罪道:“祈才疏学浅,并不通占星之术,请殿下责罚。” 闻言那贵公子并没有责怪之意,反而笑道:“哦?这天下之大,终于也有谢卿不懂的学问。” 听得出其中的调侃意味,在场的气氛也缓和下来,雍瑞借机一步上前道:“殿下无需忧心,帝都之大,难道还找不出一位通晓星学之人吗。” 谢祈却正色道,“雍公子此言差矣,星学晦涩艰深,若说粗通之人也是有的,而这推演星盘又是从上古流传至今,大约除了谈氏一脉,再无人能解,当年浑天司中据说也有谈家后人,只是因观星台的那场大火,便烧的什么也不剩了。三年前白衣教乱政谈玄月伏诛,星学也再无传人。” 雍瑞听他这一通说辞,正yù上前抢白,那贵公子却突然笑道:“原来如此,若说别人兴许确实毫无办法,若是谈家,倒是却有后人还在。” 闻言谢祈瞳孔倏然收缩,然而瞬时恢复了平静,雍离道:“殿下说的可是……”贵公子开口道:“不错,正是。”雍离皱眉道:“那如何惹得起,如此也同没有是一般了。” 两人打了这番哑谜,谢祈故作迟疑,果然那贵公子温言道:“谢卿久不在帝都,并不知此事也无甚奇怪,虽说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但却也不好明说,如此这般虽无法可想,但也比全然无望要好,尚可徐徐图之。” 谢祈在心中暗自腹诽,这解释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然而不好追问,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听出谈氏后人之事,只是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便话锋一转道:“殿下乃天意之所眷顾,自有机缘可窥得天恩。” 此番说辞虽说到那贵公子心里去了,但他一向不喜形于色,闻言反而沉默下来。 像是明白他在思考什么一般,雍离上前一步低声道:“平阳王那里也拿到了一部《法华经》,然而内容……”他冷笑道,“自然是殿下想让他知道什么,他便知道什么。” 那贵公子叹道,“如此甚好。” “说到此,还要多亏谢祈的妙计。筹划了如此之久,便是为了今天。”雍离望着谢祈,意有所指道。 谢祈微微一笑道,“不敢当,祈只不过是在山中十日悉心临摹了卢氏的笔迹,寻了旧绢册,替她又重抄了一部《法华经》,又伪造了其中信息,一切均不过是举手之劳。” 躺在地上的雍玉此时才解开心头的疑惑,若是谢祈仅仅图谋的是她手中的《法华经》,便有千百种方法从她手中骗来,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不仅要从她手中取得真本,更要把赝本送入平阳王之手。 而那晚的大火起的如此蹊跷,想来放火之人并不是为了逼她拿出真经,而是算准了平阳王会从此经过,特意放火引他入彀。这计谋一环套着一环,结果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如此精密的筹划,当真令人无法可想。 母亲有亲手抄经的习惯,所用绢册均是特制,雍玉回想起谢祈独自在书房写字的每一天,原来都是在细心揣摩母亲的笔迹,那本假的《法华经》大约也是他找到空白书册早就抄好的,如此城府,只恨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做了这一局的棋子。 想来乱葬岗的初遇,也并不是巧合,而是以雍离对她的了解,故意放了她从祠堂逃出,自知她会去父亲坟前拜祭,而谢祈便早早等在那里守株待兔,只是这人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当日所见那内伤,却并不是作伪。 “那这么说,孤的弟弟拿到的那份却是赝本了。”那贵公子像是忽然想到此处,望着谢祈道。 谢祈微笑道:“的确如此。” 那贵公子沉吟了一刻道:“如此甚好,只是……”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雍玉,雍离在一旁即刻yīn沉开口道:”此虽乃雍家不肖之女,但为了殿下大计,也只能清理门户,不留活口。” 雍玉心如死灰,终于明白雍离早有杀她之心,然而忌惮雍华,却一直没找到机会,此番刚好她自己离家,若是此时将她杀了,更无一人知道,可谓是妙极,而这一切,也都是谢祈谋划吗……她不愿再去想,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雍离正yù命人挥刀,却听得那贵公子道,“且慢。” 雍瑞急道:“此女已知悉一切,殿下不可手下留情。” 那贵公子笑吟吟转头望着谢祈道:“毕竟弑亲总是不祥,谢卿既然与这女郎相识一场,便去送她一程如何。” 第三十一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闻言在场之人具是一惊,终于缓回神来,莫要被这气质如玉的贵公子骗了,若说笑里藏刀,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比得过他的。 于是众人便都望着谢祈,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更多是看好戏,雍离一脸yīn云,雍瑞倒是心中猛然一寒,望着上首笑得自然的那个人,心中着实有些毛骨悚然。这次他们雍家押宝押在这样一位主上身上,真不知是福是祸。 然而谢祈却没有片刻犹豫,笑了笑道:“殿下有命,自当遵从。” 他从身边的武士手中接过一把剑,便向雍玉走去。 雍玉躺在地上,这几步距离,她却觉得谢祈走的格外漫长,似乎将这一生都走尽了。那人提着剑,冷冰冰的剑锋已经出鞘,三尺之外都能感受到寒意。 谢祈站在她面前,雍玉热血涌向心口,本有千言万语要质问他,但如今却一句话不想说了。谢祈在她面前俯下身来,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她上方,雍玉闭上眼睛,在心中暗自道:”没事,很快便过去了,说不定马上就可以见到父亲与母亲,再也没有痛苦。” 然而并没有等到一剑封喉,谢祈反手便将她口中的麻布扯了出来,雍玉睁大眼睛,喘着气,瞪着他。 一旁的武士即刻上前,剑锋已经架在了谢祈的脖子上,却被那贵公子一个眼神制止,于是又退回了原位。那贵公子yīn晴不定地盯着谢祈,雍瑞也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又打什么主意。 然而谢祈却异常认真地望着雍玉,近乎有些旁若无人道:“姑娘可有什么话想对在下说。” 雍玉冷道:“与你这种人又有什么话说,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若是你还记得我也曾救过你,便替我给兄长带一句话。” 闻言雍瑞顿时紧张起来,然而谢祈却微微一笑道:“事关重大,恐怕在下无法为姑娘做到此事。” 雍玉淡淡道:“既然如此,公子妙计令人心折,今天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你便杀了我吧。” 听得她的嘲讽之意,谢祈却并不生气,反而温言哄慰道:“那姑娘就没有什么想问我,明明白白上路,也好过做个糊涂鬼。” 雍玉睁开双目,看不懂谢祈是何用意,但还是耐着xìng子冷道:“我确有一事不明,那晚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谢祈点头道:“对,的确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我命人放的。” 虽早有猜测,但听得眼前之人亲口承认,雍玉却还是一阵心悸,她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虽然她不愿意听,但谢祈却侃侃而谈道:“不仅如此,那日白天进院中之人也是我派去,为的是彻底搜查姑娘说的那本《法华经》到底在何处,然而搜查之人向我回报,搜遍院中也未见其踪影,我才断定经书定是藏于某处隐秘机关之中,这才放心派人去别院放火,不然随意点火万一烧掉了真本岂不得不偿失。总要做到万无一失,这计策才行得通。之后姑娘去向车队求救,便也在我计划之中。说起来若不是凭借姑娘身份,他们也不会如此轻信。”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此语原本是在心中盘桓,此刻雍玉却不由低声道出。 谢祈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她看不懂神情望了她一眼。随后淡漠笑道:“苦读十年只为一朝登天子之堂,如今只有一步之遥了,这点牺牲,自然不足为道。” “那我祝你,前程似锦。”雍玉得了答案,一颗心也仿佛跌落在地上,决绝却难掩苦涩。 谢祈垂眸不语,单手握剑,轻拭剑锋,雍玉知道,他是真的要杀她,她甚至可以感觉的出那剑锋中的寒意。 雍玉闭目回忆这十日的相处时光,谢祈握着她的手写字的样子,谢祈与她讲起洛阳的繁华时熠熠闪光的样子……一幕幕均浮现在眼前,如梦似幻,不辨真伪。心灰意冷,只想引颈就戮。 谢祈将修长的手覆在她的眼睫上,似乎要抚平她眉间的痛苦,然而那只手是冰凉的,就像是谢祈的人一般。 雍玉想睁开眼睛,视线却被纵横断裂的掌纹遮蔽。她怔怔的想,这样的人大概命不好,人生自有一番曲折艰辛。谢祈却忽然开口道:“我与姑娘相识之初,便对姑娘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 停顿了一瞬,谢祈低声道:“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雍玉紧闭着双眼,一滴泪却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谢祈感觉到掌中湿意,叹了口气道:“姑娘莫怕,很快便结束了。” 谢祈一手按着雍玉,一手提起宝剑,身遭之人具是一般紧张地看着他,目光均落在剑尖上。就是手起剑落的瞬间,远处却传来破空一箭,shè穿了谢祈持剑的右手。 雍玉感到脸上一阵温热,她茫然地挣开眼睛,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发现冰凉的剑锋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谢祈的的右手被一支羽箭牢牢钉在了地上,鲜血飞溅在他白衣上绽开一朵朵桃花,那一瞬间他的脸色的苍白隐忍表情却奇异地冷静。 然而下一瞬雍玉却恍惚发现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凌空一箭令现场一片混乱,谢祈倒下同时又有另一支暗箭直冲那贵公子而去,他也并不是等闲之辈,千钧一发的时刻伸手拉过一旁的雍瑞挡在身前,那支箭便刚好将雍瑞shè了个对穿,持剑的武士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将那贵公子团团护卫在中间。 “有刺客,保护殿下!”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队骑着马的蒙面黑衣人如鬼魅般冲了进来,前排弓手放箭使得武士们围着那贵公子不住后退,有人大力从背后抱住雍玉拖上骏马,有两名武士出来阻拦,却被疾驰而去骏马踏翻在地。 一旁的雍瑞伏在地上口吐鲜血不住地抽搐眼见不活,雍离跪在他身边脸色惨白,五指筋脉暴起,几乎要将地抠出血来。 “抓住他们。”在列队武士背后贵公子望着逐渐远去的黑衣人,yīn沉地开口地道。 这是雍玉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第三十二章 瞒天过海的补救 耳边的风疾驰而过,雍玉几乎睁不开眼睛。 然而他们似乎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后面追赶的鼎沸人声最终远去了,一切关于谢祈的记忆都随风飘远了,似乎这样就能得到暂时的解脱。 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黑色的天幕环绕。雍玉感到身后的骑士下了马,将她从马上轻轻地抱下来,雍玉回头,黑色的劲装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融进黑色的夜里。 雍玉看得出那个一路带着她策马疾驰的骑士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他静静地一挥手,所有的黑衣骑士都下马列队聚拢过来,将他们紧密地环绕在中间。 雍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要救我?” 此时万籁俱静,她的声音一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个首领看了她一眼,漠然开口道:“受人之托。” 雍玉心头一跳道:“谁?” 就当她以为自己不会轻易地得到答案,然而那个男人却淡淡道,“你马上便能见到了。” 这答案大大出乎雍玉的预料,果然,不久之后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那首领隔着车帘道:“山公子。” 雍玉一怔,第一反应便是宁州山家,但下一瞬间又推翻了自己想法,毕竟宁州千里之遥,山家与自己素昧平生,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山秀从车上下来,气势如虹走到首领面前,径直道:“人何在?” 那首领将雍玉推在他面前,山秀有些玩味地打量了她一眼道:“就是她?”随后又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那首领大喇喇地站在那里,明知故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山秀冷冷道:“让你劫人,却不是让你行刺,人到手也就罢了,你又去撩那东海王做什么,如今倒好了,帝都城外已经张贴出了这女郎的画像,各城门都有城防戍卫严加排查,搜捕你们的文书大约已通过各个驿站传送出去了,这天下之大,可还有容身之处。” 那首领没想到姜炎动作如此之快,想必也是气得急了,闻之山秀语气中的怒意,不由道:“我看他闲闲地站在那里,养尊处优的样子,便想试他一试,没想到一箭过去发现他并非等闲,随手便拉过身边之人挡箭,倒也真是果断狠辣。” 山秀一惊,开口道:“他拉了谁挡箭?” 那首领道:“这我却不知,只是那人中了箭也无人顾及,只有他爹在一旁痛不yù生。” 山秀闻言稍安,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伤亡。” 首领道:“我的人自是无恙,姜炎那边却折损了不少人马。”他看了看雍玉又笑道:“当时有人将剑架在这女郎身上,千钧一发的时刻我一箭便shè穿了他的右手。人既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了,你又担心那些作什么。” 山秀心中一沉,正yù开口,一旁的雍玉咬唇道:“你那箭上有没有淬dú?这手……还医的好吗?” 那首领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山秀看看雍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促道:“你可看得清那人长什么模样?” 那首领想了想道:“长得倒是怪俊,却没想到行事如此决绝。” 山秀面色一白,心道不好,不会这倒霉的事便让谢祈赶上了吧。 那首领看着他面色不豫,心念电转道:“难不成那人也是公子安排的?”随后又啧啧叹道:“这般深藏不露,倒是难为。” 山秀见他丝毫没有愧疚的样子,没好气道:“没想到你办事的本事不大,坏事本事却是不小。” 那首领闻言也是讪讪,山秀心下烦乱,谢祈生死不知是一回事,如今到处张贴着雍玉的画像又是另一回事,而眼下只能先解决燃眉之急。 原本想着偷偷将人劫了,姜炎既暗中设局,必不愿声张,大约只能吃个暗亏,却没想到,把人惹得急了,眼下全国搜捕,倒是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想到此处,他果断道:“姜炎必定以为你们已连夜奔逃,而各州郡县恐怕用不了几天便会收到通缉文书,即便是想跑也没有地方可去。如今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倒不如先想办法混进帝都城中,避过风头再说。只是你们以黑巾蒙面,换了衣服也好办,但这女郎的画像却张贴的四处皆是,想必没有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那黑衣道:“公子此言与我不谋而合。” 他yù将功补过,开口道:“公子放心,我自有办法将这女郎送入城中去。 山秀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我便再信你一次。”之后又道:“你们进了城,便带她到老地方等我。”说完他匆匆上了车,解决了这一桩事,剩下的便是要打听下谢祈的消息。 雍玉听他们如此商量一番,心里却是惴惴,不知之后会作何安排, 而那首领抱着她又上了马,带着人一路奔袭却是到了一片高地之上。他再次挥手,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席地而坐,雍玉也抱膝坐在一片长草之上,直到接触湿润芬芳的泥土,被经历了秋霜折磨的长草断茎流出的新鲜汁液芬芳所环绕,雍玉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那些人静默而肃穆,如同一座座坚固冷硬的雕塑,首领虽蒙面,却看得出眉目英挺,眼神深邃,目光凝视着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也许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雍玉心念电转。他们现在身处一处丘陵之上,透过树木与长草遮蔽,恰可以看到下面的官道,然而下面之人若不派人探路,却是很难察觉头顶有人。这正是一处伏击的好地点。 然而这般枯坐了半晌,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首领拿出干粮和水递给雍玉,雍玉思绪纷乱,只勉强吃了几口,也无法入睡,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母亲、兄长……甚至谢祈,最后画面定格在谢祈血淋淋的脸上,她猛然惊醒,才发现天色微明,露水粘湿了衣衫。 而那些黑衣人却已脱去了黑衣,换上了破布烂衣,摘了蒙面巾,脸上抹上了灰土,好似流民,神情却严阵以待严阵以待,也不知那些究竟在等什么。 然而她很快便知道,那个首领忽然一挥手,身边的人便迅猛地跃下山坡,雍玉这才发现远处来一个长长的车队,似是押运什么物资进京,车队虽有护卫,却不敌伪装成流民的黑衣人精锐,很快便被击溃,这边截了车队,那边首领口中作啸,便有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雍玉再次被带上了马,这次那首领带她跑出了很远才停下来,雍玉下了马才发现,这一次,他们是在一条宽阔的河边。 有一瞬她甚至冒出了说不定这男子会直接将自己扔进河里的想法,然而事实证明她多虑了,那队伪装的流民将截下来的车马也赶到了此处,车上满载着一个个檀木箱,黑沉沉的漆面闪着柔润的光泽,镶嵌着金丝绘制的上古异兽,华贵非常。每个箱子上都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锁。有人上前用不知什么工具小心地捅进锁芯中左右转动几下,“啪”的一声,大锁应声而开。 那个人连着开了十把锁,却不及箱子总数的十分之一。又有一人上前一次掀开了沉重的箱盖,请首领上前一一过目。雍玉站在远处,却也看得出藏物令人眼前一亮,并不是全是珠宝奇珍,大多数是些书籍卷册,但雍玉认真辨识一番却不禁暗暗咂舌,这也不知是截了谁的车队,此间多为孤本,并不仅有财力可以实现。那首领命人将箱中值钱的物件拿去了一些,却将其中一箱卷册倒入了河里。 雍玉不知首领此举是何用意,然而不待她细想,那首领将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又看了看那空箱子,看得雍玉背后一阵寒意。 雍玉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然而并不待她挣扎,那首领便行至她身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几步便放入箱中。 雍玉简直要大叫救命了,她用力撑着箱壁,努力不让自己滑下去,又一手死死扯住首领的布衣。 那男人英挺的眉峰一动,旁边一人上前冷声道:“动什么,安静在里面待一会,等进了城,自然会有人放你出来。”雍玉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用这种方法将她送入帝都。 这么想着,手上松了劲力,整个人也慢慢地滑进了箱子里,那箱子是上好的檀木做的,内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芬芳,然而却冰冷而坚硬,幽森可怖,眼见那首领要合上箱盖,雍玉泪汪汪挣扎道:“也不必如此吧。” 那首领看了她一眼,便毫不留情地合上了箱盖。雍玉听得外面啪的一声,知道是他命人将那把锁也合上了,彻底断绝了自己希望。 谢祈醒来的时候觉得周围一片黑暗,浑身一片酸痛,然而一切都比不上右手麻木般的疼痛,他尝试活动一下右手,却发现力量微乎其微,那只箭的箭柄已然被折掉,然而箭头带来的贯穿伤却流了许多血,此时结了厚厚的血痂,他虚弱地躺在那里,门却不知被谁推开了,两个人带着森冷的表情走了进来。 第三十三章 逆境的向死而生 那两人走到他面前,便一左一右将他拎了起来。谢祈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大约被那些黑衣人一搅合,姜炎已对他起了疑心。所以他并未挣扎,只是任由那两人将他拖了出去。 果然,他径直被带到到了姜炎面前,谢祈看着他这个一脸yīn郁坐在上首的弟弟,不由有些感慨。当年他生母王美人也是艳冠后宫,又兼出身高贵,在宫中位分非比寻常,姜炎从小顺遂,大约在离京就番前都未曾遭受过什么挫折,是他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所不能比的,然而十年未见,如今看着时时气郁于胸,却不知是这些年过得艰辛还是想要的太多。 谢祈正出神,那边姜炎却盯着他开口道:“此番遇袭,必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谢卿如何看? 谢祈委顿在地上,笑了笑,堪堪开口道:“殿下这是怀疑我。”他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回避问题,要知道,yù盖弥彰。 姜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谢祈低着头装作有些灰心道:“我为殿下效力不过十数日,又是陆家的旧人,殿下如此之想原是人之常情,然而……”他有些费力地举起右手道:“若此事真是我与外人里应外合,又怎么做出如此自损的事情来。” 见姜炎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表情似有松动,他又低声叹道:“我所求的不过是出仕入朝,为殿下尽一份心力,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前程赌在不相干的外人身上。再者殿下已拿到那《法华经》真本,此事若真是我与外人里应外合,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姜炎却忽然疾言厉色道:“现下你虽说得真情切切,我却听说,你本就是陆纪派来的暗探。” 此言如晴天霹雳,谢祈猛然抬头,思绪却是百转千回,难道姜炎在陆家也藏有眼线?然而即便如此,以陆纪之谨慎应该也不会漏出什么风声来。 姜炎言之凿凿,谢祈心中凛凛,但他知道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出慌乱的神色来,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道:“殿下何出此言?” 姜炎只是冷笑,谢祈顶住千钧压力道:“不知殿下是听信何人谗言?”见姜炎依旧不语,心一横道:“我对殿下忠心日月可鉴。若是殿下不信我,即便将我处死,我也毫无怨言。” 谢祈话音刚落,便真有旁边之人拔剑向前,他决定赌一把,便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果然,那人还未走到身前,便有人喊了停。 谢祈睁开眼睛,坐在他下首的王之卿开口道:“殿下,此番你可信他了?”姜炎表情yīn晴不定,谢祈却松了口气,果然他们并无确切证据,方才便是试探了。 只是谢祈却有种不好的感觉,姜炎此番遇袭,行事不免草木皆兵,如今又已得到了那《法华经》真本,想来他也再无价值,说不好便要杀了他灭口。 果然,谢祈这么想着,姜炎便开口道:“虽如此,我看恐怕此人也留不得。”他语气笃定,王之卿却有些犹豫,然而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便都拿定了主意。 谢祈心道他真是赶上了过河拆桥的现行了,幸好他早有准备,此时既然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倒也不用装什么样子了。于是他眸光一转,懒洋洋道:“也罢,殿下既然心意已决,我也无力回天,只怕殿下日后不要后悔才好。 姜炎未开口,王之卿沉声道:“何出此言?” 谢祈转过头去,却是对着姜炎堪堪道:“殿下真的以为自己拿到那本《法华经》是真本么?若是如此,倒也太天真了。” 姜炎冷道:“你此话何意?” 谢祈眯起细长的眸子叹道:“我早知有今日,便不得不为自己做个打算,那真本中的信息,我在车中看完背诵,之后便一把火烧掉了,而殿下手中那本……” 姜炎紧紧盯住他的唇,谢祈淡淡道:“自然是假的。” 随后他又补充道:“既然平阳王拿到的是赝本,殿下又怎么轻易确定自己手中拿到的就不是呢。” 姜炎怒极,不知却被他在此处摆了一道,但他也是做大事的人,此时还努力平复心情,诱哄道:“若是你将那真本中所藏信息默写出来,我也可以既往不咎,许你荣华富贵。” 谢祈淡淡道:“若不是方才,我也不会看出殿下的真正想法,此时殿下还当我傻么?我若是不默写出其中内容,殿下还能留我一命,若是真的写与殿下,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姜炎怒气勃发,又不能即刻杀了他,只得命人将他拖了下去。 谢祈被带下去之后,又独自在黑暗中等了几日,开始时还有人送来清水食物,到后来连这一点微薄的供给也消失了,姜炎有意逼他屈服,他却知道若是真的将那经中所藏内容背默出来,也难逃一死。 横竖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硬扛着看谁先屈服。 然而姜炎等得起,他却等不起。且不说没有食水他能不能活过三日,右手的伤早已溃烂,他低低发着烧,右手却使不上一丝力气,以后即便是好了……他不愿去想,尽力安慰自己,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说起来他已数日未与陆纪联系,想必陆纪应知他处境不妙,也许会想办法来救他。然而即使只是这么一想,下一瞬谢祈便就会自嘲自己原来还是这么天真,明明已经做好被丢卒保帅的准备了不是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陆纪志不在此,又怎会为他而与王家翻脸。 然而明知如此,心中却总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又过了一日,连这点渺茫希望也破灭了。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事情会有任何转机,而他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谢祈却不由想起薛简说过的话来,他身上的dú若连续发作三次,便无yào可医,现在距第二次发作也过去了八日,他第一次感到死亡如影随形的恐惧。薛简早就警告过他不要拿自己的身体玩笑,然而如今只能自食其果。 若对常人而言,死亡兴许并没有那么可怕,然而对于经历过死亡之人而言,却是比黑暗更加恐怖的深渊。 谢祈知道关着他的房间大约在一处偏僻的园子里,想必认为他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力气,这几日看守他的人经常将门一锁便擅离职守,此时外面应该寂静无声,然而远处却忽然传出一丝隐约喧哗。 难道是……?谢祈猛一激灵,不由说这一点刺激了他求生的本能,他努力挣扎着移动到了墙边,扶着墙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侧耳紧张倾听外面声音。 外面的确有喧哗之声,并且愈来愈近。 谢祈用尽所有力气撞烂了窗棱。 虽然知道自己此举也是徒然,凭借如此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然而却还是怀着侥幸,想知道上天对自己是否终究有一丝眷顾。 谢祈跌跌撞撞攀着窗爬了出去,外面仿佛刚下过一场新雨,他伏在泥水之中,没有一丝力气爬起来,却觉得这清新的滋味比起黑暗中的腐朽气息令人心旷神怡,如此也好。 然而面前却由远及近,落下一道人影,谢祈抬头,桓冲长身玉立,正站在他面前,而他的身后还站着许多人。 几乎不能思考为什么那人会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惶惶如丧家之犬。 倘若可以,他直想躲进泥泞中去,倘若有别的选择,他是绝不愿求他的 然而谢祈也知道这便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是屈服于死亡,还是向死而生。 他带着沉痛地挣扎,违背本xìng从泥泞中用力攀附住面前之人,发着抖,将脸贴在他的靴上冰冷的铁铠上。 “……” 他张口,却发现几不能言。 “求你……救我。” 最终他还是气息微弱地吐出了那几个字,随后便抿紧了嘴唇,飞溅的泥水弄脏了面前不染纤尘的下摆。 这便是云泥之别了,谢祈自嘲道,内心波涛汹涌,却不由有些想笑,自己竟还有闲心想这些。 桓冲身后的武士猛然一惊,霍然发力拔剑,谢祈垂下头闭上眼睛却死死不松手,等待着落下的剑锋,半天未感到一丝凉意,他睁开双目,那武士不知得了什么授意,已经将剑恭敬收回。 像是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祈硬着头皮并不松手。 桓冲见他如此无赖,却神色无常,只是微微用力他便滚落到泥淖中。谢祈不由自主松了手,无力伏在泥水中喘息, 桓冲用靴尖挑起他的下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惊了一下。他身后王之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如三春白雪映桃花,散乱的长发下面是一张俊脸,大约发着烧,苍白的肌肤衬两颊病态的嫣红。 谢祈迅速被两边的侍从架开,他垂着头,却感到桓冲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将一切尽收眼底。 谢祈心中忐忑,桓冲却忽然俯下身,似乎有些兴致,在他耳畔淡淡道:“方才……你说什么。” 谢祈茫然道:“救我。”。 桓冲不语,他余光扫见又侍女上前捧来锦帕跪在地上为他擦干净靴子,不由老老实实补充道:“求你。” 第三十四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日雍玉被那黑衣人首领抱入劫下的檀木箱中,她见已经没有出去的希望,便也老老实实地蜷缩在箱子里不再挣扎。 之后箱外又是“啪嗒”几声轻响,雍玉知道他们把另外几个箱子也都重新加了锁,又贴上了封条。她仔细数了数那声音,似乎一共是八个箱子,然而却有些疑惑,之前他们明明开了十个箱子。 正思考间,雍玉感到箱体稍微晃动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箱子被抬了起来,之后又重新落地,然后又有重物砸在上面的声音,想来包括她在内的八个箱子被重新码放整齐。然后外面隐隐有人低声道:“……那属下便去引他们前来。” “引谁?” 雍玉在心中留下了这个疑问,她默默感知时间的流逝,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真的喧嚣起来,兵刃jiāo加,似是两方人马激烈的打斗,随后又平静下去。 雍玉心里终于明白,自然是那些黑衣人演的一场好戏,先劫了这些箱子,又引得车队的原主来追赶,再将这些箱子丢下。只是她同时也担心起来,若是有人将箱子打开,发现了她藏身其中又将如何。 好在她的担心并没有实现,她所在的箱子又被人搬了下来,雍玉紧紧贴在箱壁上感到似乎有人在对着箱子挨个清点,走过雍玉那个箱子旁边敲了敲那把锁便走了过去。 之后便有人在外低声道:“回报大人,一共叫那贼人截取了两个箱子,按清单所列都是些金银细软,所幸文书典籍卷册均无损害。” 那被称为大人之人似是松了一口气,用尖细的嗓音道:“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随后便恼怒道:“也不知那卫队是干什么的,竟然让一群流民截了车。 他的属下低声辩解道:“看那群流民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谁料到确是如此凶悍。” 雍玉暗自好笑道,那可真的不是流民,甚至比一般的卫队更精锐一些。 那嗓音尖细之人闻听此言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幸好锦庭卫来的及时,击退了那些贼人。” 雍玉心念一动,锦庭卫,难道这车中所运的是宫中之物,那些黑衣人果真胆大敢干,想必他们故意扣下两个箱子,也是为了制造一个求财的假象。 他的属下即刻拍马道:“大人马到功成,乡野乱民闻风而惧,应声逃窜。” 雍玉听得浑身一阵恶寒,忽然醒悟,听声音,那大人应是宦官内侍,难道这车队中运送的果真是宫中之物,她心中惴惴,然而那内侍却并不买恭维之帐,冷笑道:“再出差错,你全家几条xìng命也担不起。” 雍玉灵光一现,顿时一身冷汗,若说到进京、宫中,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昨日遇到的平阳王姜泓,难不成这车队竟是平阳王的辎重,想起那日她见到的那位殿下一行的确大队人马轻装简行,未见行李辎重,想必是归心似箭,人在前,物在后,而朝中派来的风林骑只护卫皇子,后面的辎重无人看护,才叫那些黑衣人捡了便宜。 按下心中猜测,雍玉只听那属下被训斥连连称是,又吩咐人将箱子码好,在一片摇摇晃晃之中,她感觉身处的马车又重新上路了。 雍玉在箱中昏昏沉沉,但她心中有所计较,此处定是离帝都不远,黑衣人才敢如此放心将她藏入箱中,果然车队慢慢停了下来,外面人生嘈杂起来,又整齐的马蹄声掠过,她在心中猜测,这便应该是要过朱雀门了。 如她所料想的一般,果然有人来盘查清点车队,然而那内侍不知用了什么文牒,城防戍卫便很容易的放了行。 雍玉感到那马车走在帝都平直的大路上,不知目的是何处,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车队走走停停,像是通过了许多重关卡,之后箱子被一个个搬了下来,像是入了库,雍玉蜷缩在箱中一动也不敢动,幸好并没有上前打开箱子验视。 雍玉深陷囹圄,心中想的却是若是谢祈在,不知又当如何。然而想到此处她便想狠狠想扇自己一个耳光,难道被那人骗的还不够吗,此时此地此情此境无一不是拜他所赐,他的同伙将自己送至此处,却不知又要打什么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了一丝动静,却有人进来了,雍玉又听到熟悉的“啪嗒”声,似乎是开锁的声音。 那人先开了她旁边的几个箱子,雍玉紧张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待开到她那个,那人掀开了箱盖,雍玉已做好夺路而逃的准备。然而那人见到她却并不惊诧,反而低声开口道:“请姑娘速速随我来。” 雍玉松下一口气,那人却拿了一套宦官的服饰让她换上,她忽然有个不好的想法,难道自己竟是入宫? 极乐宫章华殿内,博山炉燃着袅袅青烟,一本薄薄的《法华经》正静静地躺在案几之上。 “鹤先生怎么看。” 说这话的正是裴澜,那日他与陈敬安一同于雍家别院暗道佛龛前取得了那本《法华经》之后便轻骑快马,追上了平阳王姜泓一行。鸣栖山离帝都不过二十余里,太阳落山前便入了城。 姜泓是天子最年幼的儿子,十年前离开帝都时并未开府,所以此行回帝都却是先进宫觐见天子,随后便回到自己幼年时曾居住过的章华殿安歇。 然而在紫宸殿中自然是见不他的父皇。今上不理朝政已有多年,除了助他寻求长生不老之术的国师,几乎没有人能见到他。 姜泓在天子居所外跪了一会,便有一位身着深色官服的中常侍走了出来道陛下身体不适,择日再宣平阳王觐见。 姜泓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并不意外。十年前他离开帝都的时候天子不愿意见他,现在他回来了,也是一样的情形。虽然离开帝都已经整整十年了,眼前陌生而熟悉的恢弘的殿宇却依旧人喘不过气来。 于是姜泓恭谨谢了恩,便有另一位小黄门引他到章华殿。 章华殿早已布置妥当,内外具是自己的人,看殿下觐见天子归来,裴澜才拿出那本《法华经》,将前因后果均讲述了一遍,目光却看向鹤闲云。 鹤闲云却只是在一旁闭目养神,似乎对殿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的一切都不关心。 裴澜背过身去,望着高悬的穹顶道:“据说十年前,太常寺卿雍牧将浑天司得到的谶言留着一部佛经里。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大约便是这本。”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本《法华经》上,陈敬安随手将它抄起,对着明亮的烛火晃了晃,轻易便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他撕开封面,从夹缝中抽出一条薄薄的纱来。 他恭敬地将那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纱奉与姜泓,姜泓从他手中接过那几乎毫无重量的薄片,略一思索,向着鹤闲云道:“先生可知道这上面写着什么。” 鹤闲云眸光一绽,久久凝视着那张纱,终于开口道:“拿来我瞧瞧。” 他看的仔细,一旁的人也都屏住呼吸,静待结果。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鹤闲云会突然狂笑起来,接着便是嚎啕大哭。 陈敬安在一旁拉住裴澜的衣角道:“诶,你说这鹤先生不会是得了失心疯了。” 裴澜面无表情,姜泓却见怪不怪般温言劝慰。 陈敬安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这怪脾气的老头,也就是遇到了殿下这般耐心,否则早将他拖出去砍了十次八次了。” 鹤闲云哭了才忽然开口道:“这纱所载是一张星图。” 姜泓一点就透,了然道:“若是根据星图还原星相,便能还原出那则谶言。” 陈敬安欣喜道:“那劳烦先生这便解一解这星图。” 鹤闲云已然平静下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对姜泓道:“并不是老朽不愿为殿下助力,只是可惜,星术之道自那人之后已绝迹于人世。” 他似乎极其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表情郁郁。 陈敬安颓然道,原来你也不通星学。 姜泓沉吟一刻道,“先生说的那人可是数年前因白衣教一案伏诛的谈玄月。” 鹤闲云冷笑道:“的确是他。” 姜泓长叹一声道:“那也无法了” 鹤闲云道:“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想,谈氏尚有后人留存。” 陈敬安惊道:“那谈玄月犯的是诛九族的罪,怎么……。” 鹤闲云yīn测测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陈敬安顿时住了口,对这鹤先生他是真的百般摸不着头脑,说起那谈玄月来咬牙切齿,似乎见不得他好,然而对他的后人似乎又多有维护。 裴澜试探道:“那先生说的后人是?” 鹤闲云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会告诉你。”说完便不理人,又在一旁闭目养神了。 然而姜泓不以为忤,温言道:“先生劳顿了一天,这便去休息吧。”说完摆了摆手,便有宫女前来带他去偏殿休息。 裴澜看得出姜泓今夜颇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心结所在,便也拉着陈敬安告退。 更深露重,裴澜与陈敬安一同出了章华殿,陈敬安道:“裴兄有没有觉得殿下今日思虑重重。” 裴澜笑道:“原来连你也看出来。” 陈敬安道:“啧,裴大公子嫌弃我们习武之人粗鄙就直说。” 裴澜正色道:“敬安可知殿下心结何在?”这话他虽是对着陈敬安说的,看向的却是远处昭阳殿的方向。 第三十五章 惶惶如丧家之犬 裴澜正色道:“敬安可知殿下心结何在?”这话他虽是对着陈敬安说的,看向的却是远处昭阳殿的方向。 陈敬安闻言茫然摇了摇头。 见裴澜望着禁苑东面殿宇,陈敬安道:“你指的可是昭阳殿?可是那殿中住的是天子的长女。难道是那位公主要对殿下不利?据我所知,公主与殿下一母所出,是嫡亲的姐弟。” 裴澜道:“并非如此。” 他开口又道:“你是殿下离开帝都后才到他身边的,自然不知,殿下幼年之时,与公主关系十分亲厚,然而自殿下出京之后,公主却渺无音信,对殿下不闻不问,连殿下写回来的信也石沉大海。 “殿下虽不说,但心中一直心存忧虑,然而身为藩王,没有诏令便不能擅离封地。” 陈敬安恍然道:“原来殿下数次请旨回京,便是为了此事,只可惜天子却不许殿下回来。” 裴澜道:“今日殿下回宫,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昭阳殿中探望公主,没想到却被殿外禁卫拦了下来,公主竟是连殿下的面也不愿意见,没想到昔日的姐弟情分,却生疏至此。” 陈敬安道:“怪不得殿下今日心事重重。” 裴澜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话。 而那个裴澜口中提到的人,那时还正陷在姜炎手中,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亲弟弟也同他一般,那夜睡得颇有些辗转反侧。 谢祈有些紧张的望着桓冲,自从说出那句“求你”,气氛便转变为了两相对峙,王之卿面色沉沉,谢祈便有些拿不准桓冲到底会不会救自己。 谢祈打量四周,发现那群人中他所熟识的只有王之卿,姜炎却不在,这倒是可以理解,他自然稳居于幕后,而将一系列的事情都jiāo与王之卿去做。 桓冲在他耳畔轻声道:“记住你方才说过的话。” 之后那左右两边的武士便架起谢祈,将他拖到了后面,之后便有一队武士出列,拦在王之卿身前。 王之卿冷道:“原来宁王今日来,拉着我在这园子中闲逛,原是要在我府中寻人。 桓冲也并不遮掩,微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十分特别。” 谢祈心中一惊,不知桓冲此言是否有何深意,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在他不闻世事的这二十多日中,桓冲竟已真的受封。如此一来,想必外面的局势也已经天翻地覆,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陆纪,却不知他此时又将如何应对。 桓冲又道:“既然今日偶遇,许有什么缘分。”之后便望着谢祈,状若不经意道:“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愿意跟我。” 谢祈上次在酒宴上拒绝了他一次,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一脸诚挚地望着他,连连点头。 桓冲见他如此乖觉,淡淡道:“既然他求我,那我勉为其难,今日便要带他一同回去。” 此话虽说的旁若无人,却是对着王之卿说的。 王之卿心道:“什么偶遇,不知你从哪里听到消息,便刻意赶来了。” 但他不愿与桓冲翻脸,又坚决不能把谢祈jiāo给他,便忍着不悦嘲道:“这人原是陆府门客,却被陆纪逐出府去,又着脸来我这里,我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却没想到今日又生了二心,这般三易其主之人,如丧家之犬一般,又有什么好。” 谢祈心道你丧家之犬你全家都丧家之犬,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此时当然不敢说出来。 桓冲道:“的确如此。” 谢祈:“……” 随后又幽幽叹道:“我竟也不知他有什么好。” 然而之后却话锋一转道:“虽如此,却不知之卿兄肯不肯割爱。” 王之卿见他不为所动,也不愿再与他客套,冷冷道:“我若不愿,难道你要用强吗?这可是还在我府上。”他想桓冲是绝不会公然与他翻脸的。 然而没想到桓冲却笑道:“确实。”话音刚落,他身边那队武士便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在场之人具是一惊,他们本来是今日王之卿找来作陪的,起初还都在园中大谈山川风月,却没想到一路走来却急转直下,他们大多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没见兵刃的寒光,此时有几人惊得跌坐在了一旁,瑟瑟发抖。 王之卿没料到桓冲如此大的手笔,今日桓冲来的突然,他毫无防备,府中侍卫也并不足以对抗那些武士,没想到却要吃个暗亏,他心中着急,却知无力回天,眼见那队武士将谢祈带了出去。 桓冲淡笑道:“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说完那队人便将谢祈带了出去。 王之卿在他身后切齿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谢祈被带到一辆车前,忽然觉得松下一口气来,浑身脱力一般,若不是有两边之人架住,他便早已支持不住。 待桓冲登了车,谢祈也被人扔了上去,他才发觉这车身异常宽大,竟分为内外两间。 桓冲径直进了内间,有侍女上前,堪堪道:“公子……”那声音依稀有些熟悉,谢祈蜷缩在外间,正在模糊的记忆中搜索,却听得桓冲低声道:“……去看看他。” 谢祈昏昏沉沉,却见辛楚走了出来。 猛一下见到旧日里熟悉又陌生的故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的记忆中的辛楚还是窈窕少女,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也成熟了许多,谢祈直觉恍如隔世。却没想到桓冲是如此念旧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从未换过身边之人。 谢祈缩成一团却依然觉得冷,他知道自己定然是发着烧。不知何时起车内燃起炭火,暖融融的,辛楚拉着他的手,低声叹道:”怎么……伤的那样重,另一个小侍女捧着清水与棉布侍立一旁,辛楚低头悉心为他清理着伤口。 厚厚的血痂被一点点剥离,露出狰狞的伤口来。谢祈只觉疼痛难当,却要紧牙关不做声。辛楚见他脸色苍白,从怀中拿出丝帕递给他,让他咬着,将yào酒倒在伤口上彻底清洗,又敷上一层不知什么yào来,用干净棉布裹上。 那小侍女从未见过这样伤口,吓得有些呆了,哽咽道:“这还医的好吗?”说着便流下了眼泪,谢祈倒是被逗得笑了。他因自己不拘小节的xìng格,向来怜惜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此时便用另一只手替她抹了抹眼泪,哄道:“无事,不用担心。”那小侍女面色一红。 辛楚嗔笑用锦被将他裹上,旁边的瑞兽中燃着沉沉的暖香,谢祈只觉思维放空,睡意如潮水一般涌来,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他真的太困了,然而心中模模糊糊想的却是,为什么桓冲会出现在这里? 第三十六章 碧水束春春无处 无尽的梦境像一张缠绵的大网,谢祈只觉得浑身热得发烫。当他从大汗淋漓的梦境中挣脱出来,才发觉那辆车已经稳稳停了下来,身处一片僻静的园子之中,深秋的落叶盖了满地,隐约可见远处建筑高低错落,连绵成片,谢祈知道他们正是在桓家的四时园中。 那小侍女用浸了冷水的丝帕拭去他额头的汗水,他勉强起身掀了锦被靠在一旁,透过薄如蝉翼的车帘看到桓冲已径自下了车,山秀向他身后左右张望,只看到辛楚便有些不安。 桓冲见他焦虑的样子,淡淡道:“你要的人已经带回来了。” 之前一直思索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桓冲原是受山秀所托。 谢祈忽然想起陆纪曾说他们二人私下里的关系非同一般,看来果然没错。他又想起桓冲说第一眼见到自己便觉得特别,想必那番说辞也是搪塞王之卿的,不由有些莫名失落,不过这些情绪一转而逝,见到山秀,他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山秀对桓冲拱手道:“大恩不言谢。” 他话音刚落,便见到侍女将谢祈从车上扶了下来 山秀上前一步,见谢祈因失血和高烧而苍白的脸色,便堪堪停住了。 谢祈面无表情缓缓举起包扎严实如粽子一般右手,开口道:“你哪里找来的疯狗。” 山秀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一箭shè穿他右手那人,不由万分心虚,见他依然十分虚弱,立即上前扶住谢祈道:“误会,都是误会。” 谢祈知他为了救自己出来大约也花费了许多心力,此事也不愿与他计较,只是拉着他的手道:“雍姑娘可安排妥当了。” 山秀道:“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担心那丫头。” 谢祈见他避重就轻,敏锐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山秀见瞒不过,只得开口道:“那日姜炎遇袭,便寻了个由头,向全国上下发了海捕文书搜捕那丫头。城外已然无处可逃,而城中有我的势力,反而安全一些。于是本想用瞒天过海的计策,将她藏在平阳王进京的辎重之中避过入城盘查,待到宫中入库,再派宫中的暗线将她接出来。” 山秀说到此处,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谢祈的表情,见他一瞬不转地盯着自己看,便只得继续开口道:“……却没想到那丫头也精得很,竟趁引路之人不备,偷偷溜到了宫中不知哪处,宫苑浩渺,倒也找不到她了。” 谢祈见山秀之前吞吞吐吐,便知道定然没什么好事,此番结果倒也不算最坏,只是忧虑道:“那又当如何?” 山秀道:“你且放心,待我慢慢派人寻找,总是能寻得到踪迹的,再说她自己也机灵,既然跑了,想必也是有所打算。” 谢祈面无表情道:“你叫我放什么心,一共请山公子办这几件事,却没有一件没办砸的。” 山秀无奈道:“这我也不想的。 怕谢祈再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山秀立刻转移话题,有些紧张道:”那……你可拿到那记录真本了。” 谢祈点了点头道:“我将真本中所载内容背了下来,便将真本烧掉了。只是姜炎已经知道我是拿赝本骗他,此番又彻底与他翻脸,只怕会有些后患。” 山秀宽慰他道:“你且先养伤。”他望了谢祈那包裹严实的右手一眼,开口道:“此番是我对不住你,之后一切都等你养好伤再说。” 谢祈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是你去求……宁王救我的?” 山秀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呢,难道你还以为是你家那位陆大公子吗?” 谢祈无言。 山秀又道:“那日我便感觉不好,之后几日没有你的消息,派人多方打听,才知你或许失陷在王家,思来想去,也只有去求宁王才行得通,还好此番顺利。” 谢祈试探道:“哦,感觉你俩关系很不不一般。” 山秀警觉道:“你为什么对这个好奇。” 谢祈道:“随口问问。” 之后又想了想道:“那你送我到别处去吧,我不想住这里。” 山秀皱眉道:“不住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住哪里,等着姜炎继续抓你吗?” 谢祈无法,只能与山秀一起上了另一辆车,之后又换了船,穿过蜿蜒的水上回廊,才到了为他安排的居所。 四时园顾名思义是取四时之景,而他们此时所在便身处在第一重景,一望无际的碧水系如缎带,将中间的亭台楼阁环绕,山秀兴致勃勃道:“此处名为碧水束春居。”见谢祈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第一次见此景人皆惊叹,只有你却不同。” 谢祈懒洋洋道:“我觉得这名字起的不好,不过住哪里都一样,只是还需你快点帮我将薛简找来。” 山秀道:“这是自然,我第一时间便想要去请他,只是却找不到他的踪影。” 谢祈心道,想必你不是去请,而是去抓,只是心里同时也“咯噔”一下,万一找不到薛简,他一旦dú发,又该如何,此番不会这么倒霉吧? 第三十七章 猜得到与想不到 谢祈拽着山秀的袖子道:“你一定要找到薛简,只有他能救我,我已dú发两次,明晚便是第三次,只怕过了那时便要病入膏肓。” 山秀见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然而xìng命攸关,语气却依然冷静,显然是看淡了生死,有些欣赏他的随xìng又有几分忧心,咬牙道:“好。”说罢便急匆匆去了。 谢祈叹了口气,如此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谢祈住进了碧水束春居,自有侍女为他打理一应起居。而桓冲自车中一别,便不再过问他的事,想必这些都是山秀的安排。 谢祈站在居所水榭回廊处向外看,整片水域如同一片碧绿而光亮的翡翠,小舟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留下出光滑的行迹,隐约有箫声呜咽。他觉得这景象十分有趣,目光便不由在那舟上驻留了一会,却没想到那小舟会突然改变方向,向着他这边驶来。 谢祈迎风而立,那小舟也越驶越近,未待他仔细观察一番,好奇心便得到了满足那舟尾赫然有一个白衣的女郎持箫而立,身姿窈窕却有几分熟悉。 那小舟在他面前停下,谢祈一下子便想了起来,这舟中人便是当初他在风榭救下的那位女郎,之后他被逐出陆家,那女郎还特意去竹间馆探望。他十分感念这份情谊,却隐隐有些担忧这姑娘家的一份心思错用在了他身上,更没有想到是此番二人竟在此处相遇。 那女郎想必在舟中之时便已认出他来,才命人将小舟划到此处。她与谢祈隔水相望,未语先笑,然而却并不轻浮,她将手中箫小jiāo予一旁侍女,才端庄道:“谢公子。” 谢祈与她一般觉得意外,却并猜不出她的身份,不由微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此时见到你,我却想一句话来。 那女郎疑惑地看着他。 谢祈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那后面两句便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了”,然而谢祈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瞬间想把舌头吞下去,他之前向来与身边的女伴玩闹惯了,却忘记了此时与眼前这位讲话应该十万分地避嫌。 那女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径自下了舟。谢祈有些后悔地站着,那女郎的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他包裹严实的右手上,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好在谢祈旁边的侍女低声道:“郡主,这位是山公子的客人。”她才注意到自己的一时失态。 这声音虽不大,一旁的谢祈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些茫然想道,郡主,在他记忆中只有他那位远在越州的叔父为爱女请旨封为郡主,而她那位堂妹却与眼前这位的年龄对不上。他左思右想,忽然想到既然桓冲已然封王,若是他的妹妹封了郡主,倒也说得过去。说起来初见到桓月时她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姑娘,年龄大约也对的上。 想到此处谢祈一身冷汗,没想到当时那个扑在他怀里要抱抱的小姑娘如今出落成如鲜花般娇艳美人,搞不好一颗芳心却系在自己身上,不禁尴尬。 桓月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好奇。 谢祈正yù开口,却忽然一阵心悸,细微地疼痛从身体深处蔓延上来,他暗道难道这dú第三次发作的时间提前了吗? 桓月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公子身体可有不适?” 此时薛简不在身边,只能强撑,谢祈不愿桓月为他忧心,勉强扯起一个笑想将这话题带过,然而他少吃了那几次yào,体内积dú甚重,此时一经发作便如山倒,支持不住便倒了下去,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桓月惊惶的脸,然而当他在床上醒来之时,桓月却不见了。 谢祈躺在那里昏昏沉沉,想到自己也许真的时日无多,此时最重要的便是默写出那千辛万苦才拿到的记录真本。 他勉力挣扎起来,命侍女取过笔墨,右手不便,便挣扎着用左手写字。他一边写着,一边思前想后,山秀不在,便只有将这抄本jiāo予桓冲,再由他转jiāo山秀才放心。 想到此处,谢祈一边咳嗽着一边对身边的侍女道:“能否请辛楚来。” 那小侍女不知他要做什么,还是去请了辛楚。 过了不知多久辛楚来了,谢祈也顾不得那么多,望着她道:“劳烦姑娘替我去冬园请宁王来一趟。” 他的语气不敬,却声音笃定,不容反驳,辛楚十分讶异他如何知道桓冲在冬园,深深望了他一眼,犹豫一瞬还是转身去了。只是刚迈出门便见桓冲正下舟登岸,不禁立在一旁垂眸行礼。 桓冲进了院见谢祈伏在案上脸色苍白,捏着他脉搏,片刻后沉声道:”原来……你不禁中了箭,还中了dú,为何不早说。” 谢祈勉力一笑道:“说了也无用,这dú无人能解。”一边说,一边继续默写,桓冲冷冷按住他的左手,谢祈一把便挣开,有些暴躁道:“别在这碍事。” 身侧之人俱是目瞪口呆,望着他如此行径无礼,桓冲看了他一眼,却根本不与他废话,扔了他的笔,径直将他扔到了一边的床上。 桓冲对一旁的辛楚说了句什么,辛楚便出去了。谢祈有些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抬头望了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桓冲一眼,忽然起了玩心,开口道:“我说一件事情,也许你根本不会信。” 此时窗外的日光落在他脸上,正有些忽明忽暗的暧昧。 桓月离开了碧水束春居,她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道:“郡主要去哪里。” 桓月道:“去秋园。”她知道谢祈定然是病的很重,以至于危及生命,此时若是找对人,兴许还有救。 谈惜正在与身边侍女闲话,却听通传桓月来访,秋园上下都是一片惊异。 桓月跪坐在屏风之前,伏身拜道:“月听闻夫人有位朋友精于医术,想请他来救一个人。” 谈惜侍女在她身边悄声道:“郡主向来不到我们这里来,如今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地求人,倒是第一次。” 谈惜不语,想了想才隔着屏风道:“好。” 桓月松了口气。 此时有侍女传信,说宁王诏夫人请那位薛大夫来一趟。 桓月猜想这莫非是同一件事,心中惊喜。 谈惜也是万分讶异,起身用身边那只青鸟传讯。她曾与薛简约定过,若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便以此鸟传讯,薛简便一定回来。如此等了半日,薛简果然真的来了。 谈惜见他面色不好,微笑道:“薛简哥哥这几日在忙什么?” 薛简一脸疲惫道:“这几日都在找一个人。” 谈惜好奇道:“薛简哥哥要找谁?”她想了想又道:“难道是要找当年我父亲嘱托你那位?然而你之前不是说,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 薛简不语,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少君找我可是有事。” 谈惜道:“此次是想请你救一个人。” 桓月与谈惜带着薛简坐船到了碧水束春居,一刻不停地进了谢祈的房间。 见了桓冲,谈惜不禁有些讶异道:“原来桓冲哥哥也在。”而床上一人脸色苍白,桓冲正捏着他的手,谈惜目光一顿,又落在那人身上,带着十二分的好奇打量。 谢祈闻言微微侧目,初见谈惜,只觉似曾相识,待他仔细辨认,不禁心中巨震。 薛简见众人都堵在门口,便心生不耐,而当他走到床边看到谢祈,既惊且喜,一脸不可置信。 薛简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见谢祈还在,才放下心来。只是他的目光转了三转,看看谢祈,又看看桓冲,又看看谈惜,又看看桓月,最后目光落在身后闻讯赶来的山秀身上。 谢祈知他早前已勘破自己的真实身份,怕他张口便漏,赶忙暗中拽紧他的衣袖。 薛简瞥了他一眼,谢祈悬着的心一提,薛简才堪堪开口道:“今天……人来的可真齐。” 第三十八章 摊牌时刻的到来 山秀在外间见到了薛简的身影,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正yù进门,却被侍从拦在了外面。他抬头瞧见到桓月与谈惜俱在内,倒也不好硬闯。 桓月下意识yù扑在床前看谢祈,见到桓冲也在方觉自己失态,便悄悄移一旁,偷偷掀了床帐一角,见谢祈意识清醒,才真正松下一口气。 桓冲忽然开口道:“月儿。” 桓月被点了名,便有些紧张地站在那里, 桓冲并不看她,只是淡淡道:“今日为何到此间来。” 桓月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谈惜看了眼谢祈,又看了眼桓月,思索了片刻微笑道:“今日郡主来看我,是与我一起来的。 她说完见到山秀站在外面向内张望,自觉有外男不妥,便拉着桓月要回避,桓月虽不知兄长有没有信谈惜的话,但担心谢祈,并不肯与谈惜一同走。 这房间中围了许多人,薛简只觉碍事,便不耐道:“吵吵嚷嚷做什么,都出去。” 薛简此言一出,周遭倒是鸦雀无声。谈惜道:“那就劳烦薛简哥哥了。” 薛简低声道:“少君放心。” 桓月对这传说中的薛大夫的话倒是言听计从,走前又望了谢祈一眼,还是忍不住对桓冲哀道:“兄长你一定要救他。” 桓冲没有应她,冷淡道:“到冬园去等我。”桓月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苦着脸乖乖走了。 薛简站在桓冲身边,见他正按着谢祈秀气的手腕闻脉,不禁用眼神相询。 桓冲松了谢祈的手,他少年时身体孱弱,久病成医,虽于医道有几分心得,但毕竟不如薛简,此时便起身让薛简来看。 薛简坐在谢祈身边诊脉,越诊脸色越沉,方才见桓冲神色不明,便觉得情况不好,果然一路听下来,竟是病入膏肓之状,只是他向来不信天命,即便是天意要收的人,他也要咬牙救回来。 谢祈知道桓冲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却听桓冲犹豫了下忽然道:“你方才说……有个件事要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 谢祈心道不好,方才他觉得自己也是没救了,倒不如语出惊人,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又会有什么表情,说不定会十分令人快慰。然而话没出口,便是一阵心悸,疼的滚在床上。现在薛简来了,他觉得自己又有救了,倒不愿与他有什么牵扯,自然不愿再说。 然而逞一时之快,后果是此时被揪住不放,谢祈也不能再装睡,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睁开双目,正与桓冲对视,只觉场面尴尬,不由急中生智道:“其实郡主与我真的没什么,你不要责罚她。 桓冲:“……” 此言一出,谢祈顿时感到似乎越描越黑了。 山秀在外面早已等得不耐烦,此时径自走了进来,薛简因被他绑了一次,每次见到他时总有点心理yīn影,然而此时还是硬着头皮道:“还要麻烦山公子去取一支血海棠来。” 山秀撇嘴道:“看来我就是奔波劳碌的命。”他虽然心疼自己千辛万苦种的花,但在这xìng命攸关的事情上并不含糊,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 送走了桓冲与山秀,薛简捏着谢祈的手腕,又细细听了一遍,皱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谢祈以为此番他必定是要挨骂,薛简却默默不言,只是表情异常认真,又拿过一旁的笔墨,写下几味yào名,思索一番,划去几个,又添上几个。 如此这般来了几轮,薛简才写好yào方,转身对谢祈道:“让我看看你的右手。” 谢祈乖乖伸出缠的如同粽子一般右手,薛简看见辛楚在上面打的那个精致好看的死结嘲道:“捂这么严实,等着沤肥吗。” 谢祈瑟缩了一下,知道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敢接话。 薛简自yào箱中取出一把小银剪刀“嚓嚓”两下便将之前包扎的布条剪断扯了下来,空气弥漫着一股草yào的辛味。薛简拿了银镊子在火上烤了烤,将辛楚上的那些yào都剔除,露出狰狞的伤口来,谢祈直看得一身冷汗。 薛简将他的整个手臂都固定住,开口道:“忍着点。”说完谢祈就感到伤口处一阵奇异的凉意,之后便是尖锐的疼痛薛简正用一把银刀切掉伤口周围乌紫坏死的部分,又用银镊捏起其间细小的碎骨。 谢祈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直冒,虚弱地靠在床边,余光扫见薛简又取了一根极其纤细的针,引了不知什么制成的透明的线,手指灵活地穿梭,竟是在缝合。上过了续骨生肌的yào,薛简才开口道:“好了。” 谢祈只觉得伤口隐隐胀痛,之前右手的无力感却消减了一些,他有些忐忑地开口道:“这手……还能复原吗?” 薛简看了他一眼道:“现下知道害怕了。”见谢祈一脸紧张,叹了口气道:“以后若是提物拿物大约不成问题,只是这贯穿的箭伤伤了筋骨,即便握得住笔,也写不了字了。” 谢祈心里隐隐有这种预感,然而向来不愿意多想,此时听薛简这么一说,一颗心便沉到底,虽然一路走来都不顺遂,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的挫折。他不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薛简见到自己伤心难道的样子,勉强笑道:“这比我想的还要好些。” 薛简本意便是吓他一下,看他之后还敢不敢如此胡闹,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此时见他脸色苍白,虽有不忍也不再多言,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薛简起身命守在门口的侍女按照他的yào方煎yào,此时房内终于再无第三人,薛简坐在床边望了他一会,忽然低低开口道:“殿下。” 谢祈心道,这便来了。 他知道薛简对他早有怀疑,上次之后便勘破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没来得及与自己摊牌便又发生了这许多事情,此番相见,必然有许多话要问自己。只是他却不知,这句“殿下”自己是该应下还是不应。 然而不待他开口,薛简却忽然道:“其实很久之前,先生尚在人世之时,我们便怀疑宫中那位身份,然而直到三年前才有了确切的证据,殿下是被那人占了身体。 谢祈闻言猛然抬头,此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原来师尊早已看出宫中那位公主身中换了人。然而仔细想想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师尊是与自己最亲近之人,虽然中间分别了几年,但以师尊之敏锐,必然能察觉出其中细微的不同。 薛简继续道:“其时殿下身边的人俱已被她换了个遍,公子远在东南,三殿下封王就番,封地距帝都有千里之遥,我们yù拆穿她的真面目,却苦于无法,更没想到先生会忽然因白衣教乱政一事而获罪,天子要诛他九族,想必也是那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先生临刑前用星盘最后一次推演,嘱托我三年后到瀛洲的妙仙山中去,说有人在等我,那时我便觉得这两件事兴许会有什么联系,果然,我等到了你。” 谢祈只觉得眼眶酸涩,没想到原来依然还有人记得自己,更没想到师尊之死或许和自己有关,喜忧惊怒,这一时间倒是尝遍了人间百味。他不忍辜负薛简热切的目光,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以后不用再称我殿下。” 薛简闻言知道自己的猜测终于落实,百感jiāo集,之后便不由道:“那殿下究竟是如何……” 谢祈望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薛简知道此事过于荒谬,谢祈不愿说,他便不问,只是有些好奇道:“那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谢祈瞥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自然就没有第三人知道。” 薛简知道他的意思,做了个捂着嘴的手势,谢祈叹了口气道:“此事你知道就好,却不必告诉别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薛简道:“那也不要告诉公子吗?”谢祈知道他说的是桓冲,深深望了他一眼道:“自然。” 薛简道:“其实公子也早知宫中那人并非殿下。他曾问过我一个问题,若身体被人占了,那殿下又该身处何方,我当时茫然道,既无身可依,那便应是孤魂野鬼。闻言他便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淡淡道,既然如此,即便拆穿那人身份又如何呢?我竟不知如何回答。” 谢祈一惊,正yù开口,山秀却迈着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四个人,却是抬着一个大箱子。谢祈与薛简对视一眼,便中断了话题。 那些人进了房间将箱子放下打开,谢祈才发现山秀竟是将那些血海棠带着与之共生的鸢尾一同移植到了这箱子中,想必也是知道这花离土片刻便会枯萎。 谢祈微笑道:“此番多谢你。” 山秀摆了摆手道:“原是应该,只是……”他顿了一顿,看到谢祈好奇的表情才继续道:“陆纪的人要见你。” 谢祈闻言一怔,没想到陆纪的消息如此灵通,并且第一时间想到了从山秀处入手。 山秀笑道:“我想着正好可以让他陆大公子欠我个人情,就把那人带来了,不过人进不来在外面,自然要问过你的意思再决定见与不见。 谢祈叹道:“山兄果然做得一手好买卖。” 山秀微笑道:“其实我是个生意人啊。” 第三十九章 多年旧事成痼疾 谢祈没有想到山秀带来的人是安九道。 此人是陆纪身边的谋士,但久居幕后,他也只在陆家的秋宴上见过一次,据他所知安九道跟随陆纪已久,只有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出现,此番他来,来者不善。 安九道见了谢祈,便开门见山道:“听说雍家的那份记录在你手上。” 谢祈闻言微笑道:“恐怕,并不是大公子派你前来吧。” 安九道倒也不遮掩,颔首道:“没错,的确不是,只是你又是如何知晓。” 谢祈笑道:“因为陆纪做事比你更有人情味一些,即便意不在我,大约也会先问问我如何了。” 安九道听得出他嘲讽的意味,顿了顿道:“你不要怪大公子,他也有许多不得已,当日你失陷在王家,我们也是后来才得知,想去救你之时却听说你已被带走,王家也被搅得天翻地覆。 谢祈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番好听的说辞,陆纪又如何肯为了他和王家翻脸,只是他还是从中敏锐捕捉到了一些信息,看来安九道并不是直接听命于陆纪,而是另有主人,而在陆府能跨过陆纪行事的人,想必只有他那位做了大司空的爹了。安九道说陆纪有许多不得已,倒是也没错。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并不敢当,这本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应后果也应由自己承担,再者而言大公子当日答应我的事情也都做到了,于公于私都没有亏欠于我……” 谢祈说到此处抬头,便见安九道有些热切地望着他,话锋一转道:“只是你又是如何肯定雍家那份记录在我手上。” 安九道有些奇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海捕文书已下发各州郡县,说那雍家那丫头私通外人被兄长发现,便谋害兄长雍瑞出奔离家。文书中说的那个私通之人便是你吧。此举幕后之人必是姜炎,他如此针对你,想必你手中定有他要的东西。” 谢祈心道雍瑞明明是被山秀找来那黑衣人一箭shè个对穿,姜炎此举既掩盖了当日的真相,又有理由搜捕雍玉,真是推的一手好锅,只是不知道雍玉现在在哪里。 那日有人将雍玉从箱子中放出来,让她换上一身宦官的服饰跟着自己出门。然而雍玉跟在那人身后出了门,虽是深夜,但借着烛火只见四周殿宇巍峨雄壮,发觉之前想法却成了真,她居然真的身处宫苑之中。 前面的引路人格外谨慎,雍玉却不知这些人瞒天过海将自己送入帝都城中到底是何目的,之后又要如何利用自己。自从经历了谢祈之事,她便不愿轻信任何人,此时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二人走到一处回廊拐角,遇到一队夜巡的禁卫,雍玉的便心怦怦地跳起来。 那队禁卫见雍玉有些面生,便拦住他们排查,那引路人回答道他是三殿下从青州带回来的,如今在章华殿当值,那队禁卫便放了行。 雍玉继续跟在那人身后一言不发,路过一个大殿的时候她忽然低声道:“抱歉。”说完便转身闪了进去,那引路人一惊,yù回身抓她,方才那队禁卫发现引路的宦官居然身手不凡,顿时警觉回转,那引路人无法只能打伤禁卫逃跑,混乱中却不见了雍玉踪影。 那日裴澜与陈敬安望着昭阳殿方向,说完一段三殿下与公主的旧事,便听一阵喧哗,有人来报是禁苑中闯入了刺客。陈敬安顿时大为紧张,直折腾到第二日清晨,见没有那刺客的踪影了,才放下心来,裴澜见他一身风尘仆仆,也不曾用晚膳,便不容分说拉着与自已一同回家。 裴澜身为姜泓的伴读,与他一同长大,十年前跟着姜泓一同前往封地,然而裴家在为四姓之一,今日裴澜回府,家中早已预备了迎接他的家宴,只是他要先随姜泓一同入宫觐见,之后才能回自己家中。 裴家异兽朱漆的大门外早挂起了两盏红灯笼,家仆翘首以盼,从白天等到傍晚,才收到大公子的一封家书,说不回来用晚膳。裴澜的祖母最疼爱这个孙子,儿子与夫人劝了半晌也无用,说什么也要等着孙子。然而等到了半夜还是撑不住睡去了,其他家人直等到第二日清晨终于盼来了裴澜一行二人,顿时乱做一团。 裴澜进了府,先拜见了父亲,裴政与儿子对视一眼,彼此知道有什么话可以以后说,便放他去见母亲,他母亲是名门闺秀,坐在堂上端庄受了他的礼,在外因礼数无法真情流露,之后侍女领着裴澜进了内间,十年未见,母亲将他搂进怀里,用丝帕压着默默流泪。 裴澜陪着母亲一起去见了裴老夫人,祖母拉着他的手,连声道:“长大了,瘦了。”又嗔怪他身边没有一个可心的人照顾他。裴澜的从妹,最得裴老夫人喜爱的裴清笑道:“任谁也不敢饿着您的宝贝呀。”顿时大家笑作一团。 陈敬安与裴澜一同去拜见裴政之后便被引到花厅,由裴澜的几位从弟作陪。他甚是不习惯与这些世家公子们jiāo往,还好裴澜知他心意,很快便出来,看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禁有些好笑。 裴家开了家宴,是专为裴澜和陈敬安开的席,两个人吃的倒也自在。桌上琳琅满目摆了整整一桌子,陈敬安不禁感慨道:“裴兄家里如此热闹,殿下一人在宫中却是孤零零的,早知如此我应该留在宫中陪着他。” 裴澜笑道:“你却不知道,是殿下怕你在宫中寂寞,专门嘱托我带你出来的。” 陈敬安心下感动,不习惯真情流露,转移话题道:“今日听鹤先生说,谈氏尚有后人在,不知道找不找的到。” 裴澜微笑道:“改日找机会拜访一下宁王便知如何。” 陈敬安奇道:“原来你知道他说的那人。” 裴澜道:我也只是听说,只是我们去拜访宁王这件事你却不能告诉殿下。” 陈敬安道:“说难道人在宁王那里,为什么又不能告诉殿下?” 裴澜淡淡道:“殿下最不喜欢便是宁王。” 陈敬安好奇道:“殿下连鹤先生那般脾气古怪的老头都容得下,为何单单容不下宁王。” 裴澜不语,陈敬安想了想道:“是因为宁王主战,世人都是他要称公,称王,加九锡,之前他因平叶国封王,若是北伐成功,在朝中势大,便要逼陛下禅让,而殿下身为皇子,自然不喜。” 裴澜道笑道:“平叶国是以攻为守,内部转移矛盾,又震慑北方,使其减了觊觎江南的念头,不得不说是出色的战术,而殿下不喜欢宁王,又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随后又笑道:“今日敬安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陈敬安挠头道:“之前咱们在青州那会,过的是闲散日子,来了帝都才发觉这天下如此之大,这各种势力间的关系,又是错综复杂。” 这厢裴澜陈敬安在席间闲话,那厢他们口中孤零零在宫中姜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淡淡道:“出来。” 雍玉知道自己的行迹已然暴露,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乖乖从那宽大的床榻之下钻了出来。 第四十章 天冷正宜泡温泉 安九道既然如此肯定谢祈手中有他要的东西,谢祈也不好否认,他将之前默写出来想jiāo给山秀的那页纸掷给了安九道,开口道:“喏,你要的就是这个。” 安九道接过那张纸,发现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知道雍家那份记录是一张星图,此时这张纸真假难辨,只是谢祈表情坦然,他即便质询也得不出什么结果,还不如且信他一次,于是想了想便将那张纸收在怀里,告辞而去了。 安九道走后山秀皱眉道:“你千辛万苦才拿到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给了他。” 谢祈微笑道:“你便不懂了,这就叫推锅。姜炎现在不好从我这下手,我只要将今天之事露出一点风声,姜炎便一定回去找他,就等于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再说我即便给了他记录,他找不到一个通星术之人,也看不懂那上面究竟说了什么。” 山秀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谢祈奇道:“山兄怎么了。” 山秀道:“我心疼他。”之后又道:“看到他就想到了我,感觉不知何时就要被你坑进去。” 谢祈拍着他的肩,莞尔道:“山兄放心,我一向是向着你的。” 谢祈本还yù与山秀玩笑几句,想起薛简从方才山秀带安九道来就一脸不高兴地望着自己,便乖乖躺在床上拉好被子做安心休养的样子。山秀会意告辞而去。他走后谢祈冲薛简招了招手,其实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直到这时才有机会问出口。 薛简走到他身边,谢祈才开口道:“我方才见郡主身边之人有些熟悉,难道是惜儿。” 谢祈有些热切地望着薛简,薛简没想到他这么轻易便认出谈惜来,默默点了点头,yù言又止。 谢祈知道自己果然没有认错,惊喜道:“原来师尊的血脉并未断绝,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说罢又托腮道:“为何你之前从未对我提起此事。” 薛简踌躇道:“毕竟以前难以确定殿下身份,所以并未提起。” 谢祈敏锐察觉出他的含糊其辞,反而生出了几分好奇,他心里留着这个疑问,却挡不住困意袭来,渐渐沉入黑甜的梦境。 谢祈因之前少吃了那几次yào,此次身上的dú发作起来便十分猛烈,直到喝下薛简用血海棠调制的解yào,情况才微微有些好转。薛简说他身上积dú甚重,必须要用持续不断的热力加速血行,将余dú发散出来才能无xìng命之虞。好在四时园便有一处温泉,薛简便命他每日都到温泉中浸浴,配合yào力调理身体。 那处温泉距离他所在的春园甚为遥远,每次去都要坐船,谢祈虽然怕麻烦,但架不住薛简的百般催促。此时秋时已过,渐渐入冬,在雾气蒸腾的热水中浸浴倒是令人有几分心旷神怡。 谢祈泡了十几日的温泉,倒是觉得手上的伤好的很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身体也轻盈了许多。他用力握了握还不甚灵活的右手,在房中寻了笔墨纸砚,想开始练字。开始时他拿不稳笔,后来拿的稳笔却写不出流畅的字迹。谢祈望了桌上地下那一片废稿,不禁心中有些烦闷。他掷了笔,一抬头却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桓月见谢祈的神色不豫,默默不言,只悉心上前仔细为他收拾那一地废纸,谢祈见她如此放下身段,做这些侍女做的事,下意识便按住她的手,桓月看了他一眼,松了那些纸,却是又站在他身旁为他研墨,谢祈知她今日必是不肯走了,低声道:“郡主不必如此。” 桓月知道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试探道:“你这手为何伤的这么重?又是为何中了那dú?”谢祈不愿说起此事,想了想转移话题道:“那日,你兄长……有没有罚你?” 桓月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下意识摇头道:“并没有,兄长向来疼爱我。”说完后又想了想,面色隐约有一分红晕。 谢祈总觉得这么也不是办法,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以后郡主还是少到我这里来,虽然你我相待以礼,但外人看来总归是不妥。” 桓月并不在意他言中之意,想的却是,不错,他们自然都是外人,这么想着便乖巧点头道:“嗯。” 谢祈察觉她大约是会错了意,不由有些发懵。 桓月走后谢祈照例去温泉中浸浴,这次发现那水系居然曲径通幽,他逆着水流的方向游了很久,穿过一片山石便别有洞天,一道瀑布在头顶高悬。 谢祈游到瀑布下感受着温热水流冲刷,却隐约见到有个身影伏在岸边。虽然距离甚远,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桓冲。 他伏在那里,泉水只到腰线,露出背部流畅的线条,从谢祈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到宽肩窄腰,盈握的黑发散开在水面上铺成一片,随着水流摇曳,有几分脆弱的美感,然而他伏在那里一动不动,竟似是溺水。 谢祈顿时有些紧张,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游过去,桓冲因听见水声抬头,乌黑的眸子沉沉望过来。原来他只是有些疲惫在休憩,谢祈顿觉尴尬,然而此时无处可逃,只能上岸。 谢祈与他对视一眼,仓皇顺着旁边的山石向上攀,不知踩到什么滑了又一下跌入水中,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混乱中谢祈只觉桓冲在身后握着他的腰,在他头顶低声道:“小心。” 谢祈只觉得身上滚烫的热度蔓延到脸上,这温泉中实在是太热。他艰难转身,抬头却正对着桓冲□□的上半身,肌ròu线条优美,然而胸膛却有许多jiāo错的旧伤痕,尤其肩上到锁骨那道旧伤深可及骨。桓冲皮肤极白,朦胧的蒸汽中那些暗红的痕迹格外触目惊心,谢祈一片震惊,忘了退后,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那道旧伤,不禁道,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桓冲:“……” 朦胧的雾气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谢祈知道,所谓沙场浴血,不过如此。 谢祈忽然开口道:“人人都说你有不臣之心,我却知道,你对那些都没有兴趣,这普天之下还有真正想要做忠臣的,大约也只有你了。 桓冲一向对他有几分兴趣,心情好时还喜欢撩拨他两下,此时却不知谢祈说错了哪句话,桓冲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冷淡道:“你又知道什么。” 谢祈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你们……。” 他扭头,发现山秀在岸上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 谢祈:“……” 山秀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外衫走下了水。 谢祈察觉不妥,见山秀入了水便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山秀却毫不避嫌,反而还朝他近前贴上来,谢祈觉得简直要命,他埋进水里一个呼吸间就游出了几步,山秀在他身后道:“你游那么快做什么,追都追不上啊。” 谢祈一口气游到了一处山石之后,山秀道:“这般扭扭捏捏,倒像个姑娘家。” 谢祈怕他再跟过来,开口道:“我泡这温泉是为了散dú,你最好离我远点。” 山秀撇嘴道:“方才你俩凑那么近,又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桓冲靠在岸边冷眼旁观他俩你追我躲。谢祈在那片山石后从连番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大约是他一路沿水流而上,已到了冬园,他正出神间,一片雾气朦胧中却有一名侍从走了过来,低声道:“裴澜裴公子来访,是告诉他今日不见客,还是请他到前厅等候。” 山秀闻言深深看了桓冲一眼,桓冲与他对视一瞬,淡淡道:“请他过来。” 第四十一章 难以承受之真相 谢祈想开口拦一拦,然而又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裴澜在一片雾气中走了进来。 谢祈想起上次两人见面时电光火石般的对视,不知道裴澜还认不认得出他。 在温泉中见客似乎太过于随xìng,然而裴澜却并不以为意,对桓冲拱手而礼道:“见过宁王。”之后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果然落在谢祈身上,带着三分的讶异。 谢祈摸了摸下巴,觉得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他寻思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还是干脆开口道:“裴公子一起下来洗啊。” 山秀觉察出这其中细微的不同,低声道:“你们认识?” 谢祈侧身在他耳畔道:“上次拦平阳王车队的时候,他也在。” 山秀同情地拍了拍的他的肩道:“那你岂不是要穿帮了。” 谢祈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拎开,微笑道:“那倒也不会,他最多以为咱们几个是一伙的。” 山秀:“……现在说我其实不认识你还来得及吗?” 谢祈倒不担心裴澜认出他来,毕竟那日山中大火起的蹊跷,兼之姜炎正在外大肆搜捕雍玉,将这几件事连在一起裴澜难保不早就对整件事起了疑心。他当日将那赝本送到姜泓手中,表面上看是为了姜炎的以假乱真之策,实则便是盼姜泓能寻着其中线索找到自己,此时见到裴澜,不过是将这时机又提前了一些,这么想来倒也并非一件坏事。 谢祈一边思索,一边飞快地瞟了一直未说话的桓冲一眼。 裴澜道:“前日里宁王受封无缘在场,今日特来补上一份贺礼。” 他说完身后便有人呈上一份礼单,桓冲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的,然而礼数却是要讲,冷淡道:“如此,有劳你费心。” 山秀笑道:“你是自己来的,还是替姜泓来的。” 裴澜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姜泓与桓冲不睦并不是什么秘密,此番只能但笑不语。 裴澜走后,山秀打量着他的背影,颇有些兴致地对桓冲道:“嗳,天子的三个儿子,你喜欢哪个?” 桓冲斜倚在岸边,泉水只浅浅浸没到他平坦的小腹,他懒洋洋道:“都没兴趣。” 山秀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姜泓一些,毕竟……他意味深长顿住了,话锋一转道:“难道你愿意见裴澜不是因为这个吗?” 桓冲不理他,起身上岸,径自披衣,山秀只见修长的腿从他眼前迈过,人便消失在雾气中。 谢祈泡在水里,伸长脖子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所以然来,向山秀试探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山秀道:“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他虽然对你有些不同,可他这人心是冷的,任谁都走不进去。” 此时山秀大大咧咧靠在那里,jiāo领的中衣散开,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见谢祈一直望着他,不禁有些自得道:“怎么样,身材不错吧。” 谢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拽过岸边衣服,将山秀的外衫扔在他脸上,开口道:“你不说,我还没兴趣听。”趁着山秀没从湿透了的衣服里挣扎出来之时,转身飞快地游走了。 谢祈觉得裴澜此番来拜访桓冲目的绝对不会那样单纯,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应与谈惜有关,或许裴澜不知从何处得知谈氏一脉尚有后人在,便来寻访能读懂那份星图之人。谢祈原意是漏出一些风声,使姜泓找上自己,却没想到他们另辟蹊径,说起来他仍未得知为何谈惜竟会身处四时园之中。 不过此刻谢祈却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他没找上山秀,山秀却找到他来。他知道山秀一直惦记着他拿到的那份真本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只是碍于他身体抱恙,不好让他再费心力。这几日他身体好了许多,山秀大约再也忍不住,便到春园中去看他。果然山秀这次见了谢祈,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只是他话未出口,谢祈便笑道:“我与山兄一般好奇,既然今日有空,便一起参详一番,只是此事还需山兄配合。” 谢祈与山秀回到风榭,谢祈再次走进最初见到山秀那间黑暗的密室,穹顶繁星密布。他按照记忆中的十年前浑天司拿到的那份记录cāo纵星盘,头顶上便响起齿轮运转的巨大声音。谢祈坐在浩渺的星空下,抬头望着那些星宿缓缓移动,想起很小的时候,师尊白衣飘然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他沉悦的声音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正如这星辰一般,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不可逆转。” 而现在,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无数人因此而付出生命代价的秘密正悬在他头顶,这秘密与十年之前他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谢祈的心砰砰直跳,他坐在那里,沉默地望着天。 漆黑的穹顶之上,明亮的荧惑缓缓划过心宿,红光漫天,中间的帝星由太子星与庶子星环绕,此时帝星耀眼得几乎zhà裂,太子星闪烁着妖异的银光,庶子星却暗淡无光。荧惑经过之时忽然在帝星驻留,三道流星闪过,帝星便逐渐被太子星吞噬。 谢祈心中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山秀喃喃道:“荧惑守心,天下将乱。”他抓住谢祈的手道:“那流星是什么意思,为何心宿三星只亮了两颗,又为何最后连中间那颗却熄灭了。” 谢祈张了张口,才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睛仔细又回想了一番,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看错,才声音艰涩道:“心宿三星代表皇室,中为帝星,帝星灭则帝王崩。心前星为太子星,心后星为庶子星。太子星亮而帝星灭,自然是储君取代天子,而庶子星不亮则只有一个可能……” 山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不由紧张道:“究竟是什么!” 谢祈咬唇道:“说明天子本无庶子。” 山秀楞道:”不可能,天子明明有两位庶子。”他说完却忽然有一个新的想法,开口道:“难道那二人都非亲子。” 谢祈点头道:“应是如此,那流星乱心后便是明证。” 山秀抓紧他的手道:“那太子星取代帝星,是说最后天命在嫡子姜泓?” 谢祈望着他,不说话,与他对视了好久,终于缓缓点点头。 山秀松了口气,有些激动,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缓过神来,见谢祈还呆呆坐在那里望着天,拍了拍他的肩道:“此番多谢你。” 谢祈勉强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若说天子本无庶子,流星乱心后是明证,可那流星明明有三颗,再者太子星并非正红,而是银色主yīn,这两件事连起来恐怕只有一个答案,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而谢祈也终于明白,为何十年前天子将三个儿子都仅仅封了郡王便赶出京城去,而忽然对一向不受宠爱的公主青眼有加,恐怕便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们身世的秘密,只是他最终还是无法接受女主即位,又迫于桓冲在朝中的势力,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召回了三个儿子。天子既已将当年知道此事之人都诛杀殆尽,便以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只是他终究不甘心,终究意难平,在犹豫中无法做出抉择。 他久久地坐在那里,想到了言笑晏晏的母亲,他可以想象出她曾经那样爱那个薄情而寡恩的男人,却想不出她是如何背叛那个人,与别人生下孩子。他又想到泓,他想起他们在宫中相依为命的日子,却也无法想象出原来他们只流着一半一样的血。他想到姜舒和姜炎,他们并不曾亲近,然而现在却变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山秀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时而兴奋握拳,时而喃喃自语,谢祈坐在那里,却觉得这片刻过得比他一生还长。 第四十二章 蒙垂青三生有幸 山秀从兴奋中平静下来,才想起有正事要做,他望着坐在地上发呆的谢祈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他拉了起来。随后按下机关打开了一个地道,谢祈好奇向内张望,才发现地道之后是一个深不见底房间,两面摆满了高高的柜子,而柜子上则整齐码放着一排排装满卷册的匣子,那些匣子上写着一个个名字。 谢祈心中一动,他知道博学会有个藏书阁,收藏着这世间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那关于藏书阁的描述却与此景象十分相似,难道山秀竟然与博学会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谢祈不由试探道:“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藏书阁?”山秀深深望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否认。谢祈不知道山秀要做什么,却打蛇随棍上道:“能否让我一同进去?”山秀叹了口气道:“这次的事情也要谢你,带你去也无妨,但是你进去可以,却不能随便动里面任何东西。” 谢祈带着十万分的好奇随山秀走了进去。他仔细打量,看见那些装着卷册的匣子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他看到了有几排高柜上写着王,裴,接着又看到了陆。 他顺着写着陆的那排柜子往下看,第一眼便看到陆纪,他上面一层的匣子上写着陆放,而旁边的匣子则写着陆绯。 山秀走到一排最高最与众不同的柜子前,谢祈看到其上是□□高祖,姜家一代代帝王都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无声地注视着他,而如今到他这一代姜氏却子嗣凋零,恐怕传承百年的血脉便要在这一代断绝。 山秀取下写着姜炎姜舒和姜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的匣子,放了不知什么东西进去,他将姜泓那匣子放回了原处,却带着姜炎和姜舒的匣子向后走去。 谢祈忽然一怔,他看到自己在身边就有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匣子,那上面赫然写着姜汐。他的心脏狂跳。 博学会号称收集天下最隐秘的秘密,他是真的好奇,他的那些卷册中到底写了什么,里面一定有他死后这十年中的事情,也许距一切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遥。 谢祈看见山秀没有向这边看,犹豫了很久悄悄伸手想将那匣子抓过来,然而他刚伸出手去还未触碰那匣子,山秀便看过来,见他动作脸色一沉。他不yù山秀怀疑,急中生智立刻硬生生将手转了个弯,按在旁边另一处,山秀走过来,目光扫过他的手,看到了那个匣子上的名字,再看他的目光就有点意味深长,谢祈有些奇怪低头,才发现他现在手下装着卷册的匣子上写着,桓冲。 他正想吐槽这个摆放顺序,山秀却开口道:“原来……你真的对他感兴趣。”谢祈内心腹诽,我真是冤枉,却也不好反驳,只能呵呵一笑,手却还试探地按在那个匣子上。 山秀却并不与他通融,果断将他的手挥开,态度坚决。 谢祈试探道:“这卷册,真的不能让我看一看?” 闻言山秀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冷道:“这卷册中记载的都是极其隐秘的事情,即使是我也不能随意翻阅,幸好你方才没有打开,不然这藏书阁暗处的守卫即刻便会出来。” 谢祈知道他虽xìng格不羁,但在大事上却毫不含糊,初见之时若不是他机智,山秀真的会杀他也未可知,所以此时谢祈也只能按捺下心神,将此事作罢。 谢祈回到四时园,舟行水中,却远远见了另一条船,那船中须发皆白的老人让他觉得意外地熟悉,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觉那人竟是他师尊谈玄月的师弟鹤闲云。说起来他这个师叔的年龄比师尊还要小上几岁,却不知道修的什么道,看上去如同古稀的老人。 看那舟行的方向,谢祈猜测他应该是去拜访谈惜。这便激起谢祈的好奇心,他想了想便命自己的船也跟着去,只是在一处僻静隐秘的地方靠了岸,远远读他们唇语。谈惜见了鹤闲云欣喜又激动,扑在他怀里,谢祈也十分欣慰,她虽然没了父亲,但好在有师叔疼爱。谢祈只闻谈惜道:他……待我很好。”鹤闲云道:“好与不好,我要亲自见了他问一问才知道。” 谈惜嗔道:“不好见。”鹤闲云怒道:“说谁娶了你,便是谁的福气,看来他对你不上心。” 谢祈好奇他们说的究竟是谁,谈惜却道:“师叔别说了,你此番来到底是要我做什么?”鹤闲云拿出一张丝绢,对她道:“你看看这丝绢上究竟说的是什么。” 谢祈看那张纸隐约有些熟悉,忽然想起这便是他藏在给姜泓的那本《法华经》中的那张,他有些惊异这两人居然有联系。谈惜看了一眼那丝绢道:“这应该是一张星图,说完命拿出星盘,演算一遍道:“这星图中紫微东面有流火,是不祥之兆,大约是暗示得此之人应小心东面。” 鹤闲云喃喃道:“紫微主中宫,中宫东面是昭阳殿,这倒有几分意思。” 谈惜不懂他说什么,正yù开口,却见桓冲走了进来,顿时十分开心。 谢祈终于知道他们方才说的是谁,心中一片茫然,想的却是原来他已经成亲了,原来他娶了谈惜。 鹤闲云见了桓冲却傲慢道:“即便你做了宁王,见了我也是要叫一声师叔的。”谈惜怯怯地拉了拉他袖子。桓冲此番却恭谨有礼,淡笑道:“晚辈见过师叔。”鹤闲云本是试探,然而闻言却不由十分满意。 送走了鹤闲云,谈惜睁大眼睛望着桓冲,有些喜悦地开口道:“桓冲哥哥今日怎么来了?”桓冲道:“曾听闻你们这个师叔脾气不好,怕他为难你。”说完便摸了摸她的头,谈惜见他也要走了,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挽留道:“今日……”然而桓冲的背影已经远去,她的声音也不由小了下去,失望浮在脸上。 谢祈不愿此时与桓冲相遇,即刻登船便命人扬帆回春园。只是他刚下了船便见到薛简,薛简恨不得将他绑在床上好生休养,此时见他又不知道跑到何处去浪,开口便不悦道:“今日又去了何处?” 谢祈如实道:“我刚从秋园回来。”薛简一愣,知道他大约是见到了谈惜,有些事情毕竟瞒不过,他想了想便将事情原委诉述。 薛简道:“三年前先生临刑之前,将惜儿托付给我,我无法告诉他天子是要诛他九族,他的女儿自然也难逃一死。那时我带着惜儿一片凄惶没有办法,只能去求公子,如今该称宁王了。想他是十分念旧的人,看在与殿下昔日的情分上,兴许愿意帮助我们。果然公子并没有推辞,上书天子,称已将惜儿纳为侧室,既嫁从夫,自应不受母家牵连,天子知这不过是一番托词,但也无法追究。直到那时,我才算是真的松下一口气来。” 薛简忽然道:”殿下会怪我吗。” 谢祈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薛简看着他不说话,继而道:“我知道,若殿下当时还在,必然是不愿我去求他。” 谢祈却打断他道:“便是我还在,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如今也可以称得上是皆大欢喜。”随即又笑道:“如今我不也是寄人篱下,有求于人。” 谢祈回到房间时才发现桓月在等他。 今日桓月换了一身浅碧衣衫,衬得面色娇艳如春,十分赏心悦目。谢祈读书时她在一旁添香,谢祈写字时她便在一旁研墨。 她见谢祈写的是“南有木,葛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便有些怔怔开口道:“公子可知喜欢一个人是怎样。” 谢祈淡淡道:“喜欢一个人便是毫无保留的付出,将一切都给他,但绝不求回报,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桓月目光闪亮,心折道:“公子果然是xìng情中人。” 谢祈垂眸道:“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总是没有好结果的,郡主值得一个真心相待的人。” 桓月却抬头望着他,开口道:“那按公子的道理,喜欢一个人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与那个人也无关。” 谢祈有些惊异她的想法如此不流于俗,不由道:“的确如此。” 两人正对视之时,桓羽却突然出现在门外。他自成年之后便搬出家中独立开府,此番来得突然,桓月便是一惊。 桓羽见了桓月果然在谢祈的房间,面色一沉道:“我最初听人言道你每日都到男子房中去,还不信,将那人拖去杖责,却没想到你竟真的做出这种事来。”他又望了谢祈一眼,见他有些面熟,想了想道:“你是陆纪的人?”谢祈yù替桓月分辨几句,桓羽不容他说话,径直命人要将桓月带走。 桓月自然不走,桓羽怒道:“难道在家中我管不了你,这便与我一同去见兄长。” 桓月与桓羽年龄未差几岁,平日里并不怕这个仲兄,开口冷道:“说去便去。” 桓月到了冬园,见了桓冲便径直走到他面前,盈盈拜倒,再起身时抬头望着他端庄道:“请兄长,赐月一个夫君。” 第四十三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桓月伏在桓冲面前,她虽心志坚定,但仍不免内心忐忑,直到感到一只手握住她的臂膀,将她稳稳托起来。桓月悄悄抬头,望了望兄长,见他表情如常,目光却是落在随她而来的谢祈身上,在她头顶淡淡道:“你说的便是他。” 桓月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桓冲还未发话,桓羽却被她这大胆的举动惊到,怒而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既身为郡主,理应由天子指婚,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一人就做了夫君。” 桓月冷道:“什么叫做随随便便一人。”见桓羽还yù开口,不由望着桓冲道:“天子指婚又如何,兄长当年不是也拒绝了。我的终身大事为何我自己不能做主。“ 桓羽见她将桓冲也扯了进来,还提起了许多年前那件旧事,一腔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有些担忧地看了桓冲一眼,桓冲却是神色淡淡,有些怜爱替桓月将腮边乱发整理到耳后,开口道:“你的事,自然由你做主,只是你要想清楚,为人fù却不比做郡主,若真的出嫁了,便不能这么任xìng。” 桓月知道兄长并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一颗心先是雀跃又有些怅然,她垂眸道:“兄长的话我都明白,然而出嫁从夫,我既然认定了他,便愿意为他洗衣作羹汤。” 桓羽闻言怒视谢祈,不知他到底给妹妹灌了什么*yào,谢祈看着桓月,就如同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既喜欢她一往无前的勇气,又觉得有些苦涩。 桓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认真地打量他,谢祈知道此事由自己而起,却也应由自己结束,只是他自认做的比许多年前的那人要好许多,从来不留无谓的希望,虽然难免辜负一片真心。 他上前一步,和桓冲对视了一瞬道:“我不配。” 此言一出,桓羽倒是松了口气,像是觉得他还有些自知之明,桓月睁大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谢祈不去看她,站在桓冲面前淡淡道:“祈出身瀛州寒门,既无万贯家财,也无功业傍身,蒙郡主垂青结jiāo,已是三生有幸,又岂敢高攀奢望郡主下嫁。” 桓冲闻言不语,桓月左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才使眼泪不至于轻易流出,桓羽想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却被她推开。 谢祈转而向着桓月,垂眸道:“郡主值得更好的人对你真心相待。” 桓月怔怔地望了他一会,转身而去,却自始至终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谢祈望着她有些伶仃背影,觉得万分心疼。 经历此番之事,谢祈觉得十分疲惫,大约此时他也成了桓羽的眼中钉,更不知桓冲会如何看他,然而他想走,又无处可去。之后的几日中桓月再也未曾来过,谢祈站在楼阁中向外望去,便觉得这碧水束春居中果然寂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几日后他便有了两位访客。 其实见到裴澜之前他便有些预感,毕竟鹤闲云已经带着他留给姜泓的讯息而去,想必姜泓那边要有所反应才是。只是他没想到裴澜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另一个他所熟悉的人。 雍玉一身宦官打扮站在他面前,谢祈险些认不出来。他知道雍玉此举自然是为了躲避姜炎的搜捕,只是没想到山秀之前说雍玉在宫中逃之夭夭,却是遇到了姜泓。人生境遇难料便说的是这样的情形。 谢祈望着她,笑道:“姑娘别来无恙。” 雍玉抬头望着谢祈,许多日不见,眼前之人却和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差不多,有些懒洋洋地不恭,可看着她的眼神却比谁都认真。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原来我之前一直误会了你,直到那日听鹤先生说起你留给三殿下的讯息,才恍然你并不是我想的那种人,又听裴公子说曾在这里见到你,便一定要随他来见你。” 说完,她低声道:“那日……是你安排人去救我的吗?你那样拼了命……我……”说完又偷偷望了一眼谢祈的右手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谢祈将手伸出来,在阳光下摆了摆笑道:“你看,已经好了许多了。” 雍玉看着他不说话,裴澜却忽然开口道:“那这么说来,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顿了顿又道:“又为何要对给殿下留下那样的讯息?” 明人不说暗话,谢祈倒是十分欣赏他的直接,然而有些事情他的确不能告诉裴澜,于是笑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只是有些话我只能见到殿下再说。” 裴澜不语,但谢祈知道他的目光正在打量着自己,权衡是否要带自己去见一见姜泓,并且谢祈知道,裴澜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果然他沉思了一会便开口道:“也好,那你就随我入宫一趟去见殿下。” 之后裴澜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随我去吧。”谢祈无法,只得随他出门,然而他与裴澜和雍玉走到门口,却即刻怔住了多日不见的桓月正在门口,也不知将他们的话听去了多少。 桓月抿着唇望着他,谢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桓月倒是坦dàng,目光扫了一圈却是落在雍玉身上,她虽是一身宦官服饰,但仔细打量还是容易被认出其实是女子。 桓月看了看雍玉又看了看谢祈,背着手走到他面前,表情淡淡。谢祈轻声唤道:“郡主。”桓月不理他,也不带一丝笑意,谢祈忽然发现,其实他们桓家兄妹倒真的有几分相像,比如生气的时候,是绝对不露声色,他不由低声道:“郡主今日怎么了?”桓月若无其事在他耳畔道:“嗯,你为了她,命也不要了,手也不要了,我心里不高兴还不可以吗?” 谢祈闻言却是笑了,觉得桓月使小xìng子的样子很可爱,桓月瞪了她一眼,雍玉有些好奇打量着他们。桓月望着裴澜开口道:“既然你今天有事情,那我改日再来找你。”说完也不待谢祈挽留,便出门去了。 谢祈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却听身后有人道:“啧,我说过什么来着,这世上少不了女人爱你。” 谢祈转身,发现果然是山秀,见谢祈回头,他又非常自然地补充一句:“当然我还说过,男人也是。” 谢祈:“……” 山秀见裴澜也在,便有些奇道:“今日什么风把你又吹了过来。” 裴澜并不太适应他这开玩笑的节奏,公事公办道:“今日来是想请谢公子随我去见一见三殿下。” 山秀闻言笑道:“姜泓?真是来的好不如来得巧,我也正好想找他。” 裴澜淡淡道:“不知道山公子有什么事情。” 山秀道:“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家殿下,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听。” 裴澜无法,只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带着山秀与谢祈同去,谢祈走在山秀身边,开口道:“你干嘛要凑这个热闹?” 山秀望了他一眼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个大秘密。“ 谢祈懒洋洋道:“你愿意这么想,自然也随你。” 裴澜用车一路载着谢祈和山秀,谢祈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他真拿着腰牌,带二人从极乐宫西面一处偏僻的宫门入了宫,雍玉自然还作宦官打扮,跟在他们身后。 谢祈随着裴澜走入章华殿中之时才发觉这里陈设一如往昔,姜泓在恢弘的殿宇下转过身来,直到这一次,谢祈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扑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撒娇的孩子竟已长得这样高,像个成年的男子一样,表情淡漠打量着自己,谢祈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有几个台阶那样遥远。 第四十四章 谢祈走上前去深深拜倒行礼,再抬起头时,姜泓居高临下望着他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祈曾无数次想象过他们的会面,然而当真的面对姜泓时,他才发现他最心爱的弟弟已然已经隐隐有了帝王的威势,谢祈只觉得熟悉而陌生,他想上前一步,但记起他们身份有别,又堪堪止步。 姜泓将那谢祈之前传给他那张薄薄的绢纱掷在他面前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谢祈不语,又道:“你精心布下这个局,究竟是要做什么?” 谢祈抬头望着他道:“我传讯给殿下,是担心宫中有人要对殿下不利。” 姜泓道:“说具体。” 谢祈道:“具体而言,是担心昭阳殿中之人要对殿下不利。” 姜泓之前从鹤闲云那里已经听到此事,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面前之人真的说出来,他还是心中一沉,但面上却平静无波道:“昭阳殿中是孤的皇姐,你此话又是何意。” 谢祈开口道:“殿下不觉得昭阳殿中,有些不对劲。我听闻公主一向与殿下亲厚,为何这些年中殿下写了这么多信回来,却从未收到一封回信。” 姜泓望了他一眼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谢祈本是试探,上次他随陆纪入宫,见那公主对姜泓写来的信不甚在意,便想到大约这十年中都是如此,果然姜泓此言等于默认他所料不错,于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道:“既如此,殿下难道便没有心生怀疑?” 姜泓垂眸道:“孤与皇姐十年未见,生疏也是难免的。” 谢祈见他有些失落心中不忍,但他yù点醒姜泓,还是开口道:“其实殿下心中早已有了怀疑,若不是如此,殿下为什么仅仅收到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讯息,便这么着急要见他?” 姜泓望着他,不语,半晌后才有些执拗地开口道:“可她是我的皇姐。”又望着谢祈道:“那你倒是说说,若说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 谢祈道:“殿下真的觉得,公主还是原来的公主吗?” 姜泓猛然一震,沉声道:“你此言何意?” 谢祈道:“殿下曾是公主最亲近的人,不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殿下不愿意承认而已。” 姜泓沉默一瞬,开口道:“皇姐自从十年前大病一场,xìng格就变了很多,与我也生疏了许多,但我总想着有一天也许就好起来了……”他喃喃道:“如果昭阳殿中的并不是公主,那么公主又在哪呢?” 谢祈注意到姜泓提起自己时不称孤而称我,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幼时,方才那些距离感一下子便消失了许多,他正yù开口,姜泓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能,冷冷道:“不,孤不信。” 随后又望着谢祈道:“你究竟是何人?到底是谁派你来蛊惑人心。” 谢祈知道此事过于荒谬,姜泓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正yù开口,山秀却在一旁道:“殿下信与不信,与那公主见上一面不就有了结果吗?” 他此言一出,姜泓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皱眉道:“你是?” 山秀上前一步道:“宁州山秀,见过殿下。” 姜泓望着他道:“免礼。”又看着裴澜,意思是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裴澜无奈上前一步,在他身侧低声道:“这位山公子说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殿下,我拗不过他,只能将他带来。” 姜泓淡淡道:“都说有消息要告诉我,这天下的消息,未免也太多了些。” 山秀微笑道:“我要告诉殿下的,是殿下最关心的消息。” 姜泓一心想着谢祈方才的话,有些心不在焉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山秀道:“我来是要告诉殿下,我朝的天命国祚系于殿下一身,殿下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也会尽力辅佐殿下。” 姜泓闻言倒是有几分讶异,他望着山秀,却是笑了,开口道:“若此言为真,你又是如何得知。” 山秀道:“殿下难道不曾听闻十年前那件旧事,我已得了确切消息,浑天司得到那道谶言中明确说道天命在殿下,博学会的消息,断不会有错。” 姜泓望着他道:“原来你是博学会中之人。”说完又望着谢祈道:“难道他也是?” 山秀微微沉吟,谢祈却上前一步道:“的确如此,所以殿下可以信我说的话了吧?” 山秀:“……” 姜泓深深呼吸一下,平静了一番才苦笑道:“若你说的是博学会的消息,孤却是没有理由不信。” 山秀见谢祈蹭的一手好车,却也无法当面反驳他,只是有些惊异比起他说的天命之言,姜泓倒是似乎更加在意谢祈说的话一些。 果然,姜泓只是望着谢祈道:“我是想见见皇姐,奈何入宫以来皇姐却对我避而不见,甚至寸步不离自己的居所。” 山秀chā话道:“这有何难,我便教你个乖,她对你避而不见,难道你就不能去见他。” 姜泓道:“此言何解?” 山秀笑道:“你只需挖一条地道,挖到她寝宫里去,偷偷看上一眼,便不就知道她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 谢祈:“……”他心道山秀果然挖地道挖出了习惯,张开便是这匪夷所思的主意。 然而令谢祈没有想到是,姜泓却微微沉思,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xìng。 见姜泓不语,山秀凑在谢祈耳边道:“我帮你解了围,你要如何谢我。”谢祈无奈道:“山兄说吧,此番又想要什么好处。” 山秀望了他一会,开口道:“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干嘛?”随后又好奇道:“你们方才说的公主到底是不是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祈道:“那山兄不妨猜一猜。” 山秀望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个大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关键全在你身上。” 谢祈佩服他直觉之敏锐,笑道:“山兄不是最喜欢秘密,如果你能猜得到我的有什么秘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此言一出便激发了山秀的好奇心,他开口道:“一言为定!” 谢祈没想到姜泓真的命人挖起了暗道,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姜泓望着他淡淡道:“昭阳殿中与章华殿中本有暗道,只是互不连通,此番我只是命人将他们打通而已。” 谢祈想起他这话说的没错,宫中各个宫殿中均有紧急出逃的暗道,只是位置隐秘不为人知,小时候他们在宫苑中捉迷藏,还曾经误入其中,却没想到姜泓依然还记得。 雍玉在一旁看他们一言一语早已起了好奇之心,只是却不好当着姜泓之面发问,不由扯着谢祈悄声道:“方才你们说,三殿下的姐姐病了一场之后便xìng格大变,对他的态度也与之前截然不同,是怎么一回事?” 谢祈还答话,陈敬安扯了她的衣角道:“小声些,殿下最不喜欢旁人提起这件事。” 他这么说雍玉便越发好奇,缠着他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我,我绝不说出去。” 陈敬安拗不过她,只得悄悄道:“我告诉你,只是姑娘却不要告诉别人。” 雍玉点头道:“自然。” 陈敬安道:“此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桓家……” 雍玉道:“不是说公主的事,怎么却扯上了桓家。” 陈敬安道:“诶,我话多,你容我慢慢讲给你听。”他继续道:“十几年之前,桓家为天子守江陵三郡,那里是长江天堑的的咽喉,抵御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天子怕桓家势大,便派桓宜北伐。那时北方政权稳固,兵粮充足,铁骑精锐,而桓宜擅长的是水战,此去深入内陆,简直是送死,然而君恩天威,又如何能违逆,况且桓宜本是忠臣,自然尽节用命,血战到底,身重数十箭,浴血而亡。不仅桓宜战死,自他以上,桓家死了一半的男人,家业难以为继。只余桓宜长子桓冲,以体弱之质,年少执掌家业,天子却以战败削了桓宜的爵位,收回了桓宜的部曲。” 雍玉紧紧盯着他,开口道:“那之后呢? 陈敬安压低声音道:“桓家的事到此就告一段落,然而那之后皇室中却出了一件不能言说的事。” 谢祈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听雍玉十分好奇道:“不能言说之事,又是什么事?” 陈敬安道:“自然是不好的事。公主出宫避疾时遇到桓冲,对他心生爱慕,居然与他私奔,三个月后才被人找到,名节尽失。元后为了遮掩这件事,苦苦哀求天子,天子勉强同意指婚,yù以桓冲尚公主,允他袭父亲的爵位,加封驸马都尉。然而桓冲拒婚,命幼弟袭爵。天子震怒,颜面无存。再之后元后殡天,公主积郁成疾,病了一场,好了后却xìng格大变。” “之后的事也许你已知道,西南叛乱,天子给了桓冲一部分他父亲的旧部让他西南平叛,原意是让他与叛军互相消耗,没想到他以千人之精锐,平西南,逼得天子将全部的部曲jiāo还,之后据三州,拜大将军,二十二岁时便位列八公,再后来平叶国,封王,也就是现在的宁王。” 雍玉喃喃道:“原来竟是如此,没想到却有这样事情。” 谢祈望着陈敬安,无奈道:“你真的,话很多诶。” 大约这边讨论得实在热烈,谢祈一转身才发现姜泓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裴澜跟随在他身边。陈敬安望见姜泓便立刻住了口,姜泓却已经起了疑心,开口道:“方才敬安在说什么。” 陈敬安还未开口,谢祈却不经意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起殿下姐姐与宁王一些旧事。” 姜泓面色一沉,淡淡道:“我却不知道敬安竟也知道得这么多了,既然如此闲,看来是平日都在摸鱼偷懒,便罚奉三个月吧。” 陈敬安可怜兮兮道:“这些是裴大公子告诉我的,殿下……” 裴澜即刻道:“我当时说过什么来着,敬安兄此番可不要拖我下水。” 姜泓看了他俩一眼,冷冷道:“各罚半年。” 裴澜:“……” 陈敬安却是挠着头笑了笑,不甚在意道:“都说宁王有不臣之心,我是个行伍之人,不懂那些,只是觉得他弱冠之年做的那些事,换做是我,也许真的做不到,心里便有几分佩服,所以这些事便记得清楚了些。” 谢祈闻言垂眸不语,姜泓却打断他道:“以后不必再提。” 之后大家便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回禀暗道终于挖通,姜泓便一马当先走了前面,谢祈紧紧跟着他也走了下去,却没想到山秀也跟了来。 姜泓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山秀道:“这是我的主意,我当然便要来看看。”说着便跟着谢祈一路走下去。姜泓无法,三人沿着打通的地道不知走了多久,竟真的走到昭阳殿的暗道中,微微掀开隐蔽的暗道出口,向外看去,隐约可以见到寝殿一角,谢祈用余光扫了殿中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陆纪。 第四十五章 谢祈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人居然是陆纪,想必他身边的那两人也是一样惊讶,姜泓微微一怔,山秀却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 而更令谢祈没有想到的是,他视线所及之处的书案一封封奏表堆积如山。更深露重,有个娇俏的身影披衣倚在案前,一手支颐一手执了朱笔在那册子上勾画。陆纪走到她身前,那人闻声抬头,嫣然一笑,那张脸与自己赫然一模一样。 谢祈知道这便是如今的公主了,陆纪立在她身后一同看那案上的卷册,公主不知拟了什么令,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与陆纪不知说了什么,陆纪便从她身后探手拿起她面前的册子,俯下身,在她耳边淡淡说了几句,公主点点了头,低声道:“也只能如此了。”说完在那册子写了几笔,撂在一旁,又去看另一本。 谢祈此时才恍然,这里竟然是中书省的办公之处。有宫人将那些批完的册子接过来,又有专人负责挑拣分类,再分发下去。虽然有许多人在殿中忙碌,但有条不紊,那些奏表便如流水般又被返回了送出的地方。 暗道中的三人环视一眼,心中巨震,天子不理朝政多年,政务却从未荒废,原来却是如此。 陆纪接过宫女端上来的参茶,递在她面前道:“殿下不休息?”公主披衣起身,倚靠在榻上轻叹道:“刻不容缓。” 随后她又嘲道:“东海王最近蠢蠢yù动。以为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 之后又望着陆纪笑道:“父皇要立储,在我那些弟弟们中挑来挑去,却不如立我。” 说完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陆纪身边,正色道:“若论立储立嫡,难道不应该立我?若论立储立长,难道不应该立我?再论立贤,那更该立我。” 陆纪望着她不说话,公主嗔道:“陆郎不同意我所言?还是认为女子就不如男子。” 陆纪微笑道:“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殿下将这世间许多男子都比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公主闻言抿嘴一笑道:“我喜欢听陆郎说这样的话。”随即又有些小心翼翼道:“只是这些天你心事重重,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纪道:“姜炎也有意追寻十年前浑天司得到的那条谶言,我曾在王家埋了线,随时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然而出了点意外,那线却断了。” 公主敏锐道:“你派了谁去?” 陆纪道:“殿下为何关心这件事。” 公主忽然道:“是……上次你带来我殿外那人” 陆纪有些讶异道:“殿下怎么猜到的。” 公主幽幽道:“我觉得你待他有些不同。”见陆纪不语话锋一道:“你是担心断了线,还是担心人?” 陆纪转身站起,漠然道:“殿下不是也很在意那条谶言中究竟说了什么? 公主莞尔道:“我自然知道陆郎是为了我。”说完也站了起来。公主并不及他高,便踮起脚去亲他,陆纪微微侧身,公主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有宫人还在忙碌。然而她的目光扫过,那宫女一颤,即刻停下来手,不敢抬头。公主轻轻挥了挥手,殿内宫人便纷纷退下了。 见殿中没人,公主随手扯掉披在外面的衣衫,那件广袖便滑落在地上。谢祈才发现她内里竟只着一层薄薄的丝衣,半透明的材质下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那领口松散大敞,向一边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和大片细腻的肌肤,她靠近陆纪怀里,握住陆纪的手扣在自己腰上,仰着头望他,陆纪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一手松开了自己的领口。 谢祈目瞪口呆,大写的崩溃,心中千年百转,此时若突然冲出去大喊一声“走水了”不知会不会有用? 然而未等他行动,却见陆纪已解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公主肩上,在她头顶淡淡道:“起风了,殿下乃万金之体,更要当心风寒。” 谢祈刚松了口气,却听旁边有个声音道:“啧,这都忍得住,是不是男人。” 谢祈转身,发现山秀正托着腮看的一脸津津有味。”他怒视山秀,山秀反倒一脸无辜。谢祈正色道:“坐怀不乱,正是君子所为。” 山秀不理他,转过头去意犹未尽地打量被陆纪挡住一半的公主,一边打量还一边评价道:“身材也就勉勉强强……好在脸蛋长得还凑合。” 谢祈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去捂他的眼睛,山秀推着他的手道:“你这是干嘛。”谢祈不理他,将他按在墙角,山秀不悦道,你怎么只顾我不顾他。 谢祈知道他说的是姜泓,冷道:“殿下身份贵重,自然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姜泓:“……” 山秀撇嘴道:“我看他也看得一瞬不转的。” 姜泓怒道:“都住口。” 他此言一出,二人便立刻安静下来 公主推开陆纪,咬唇瞪着他,却忽然委屈道:“你父亲……仍不肯你娶我。”语气中带着深深地失望。随即又漠然道:“我乃失节之人,你父亲不许我进门原是应该。” 陆纪将她身上衣服整理好,开口道:“殿下身份尊贵,不可妄自菲薄。” 公主冷道:“总有一日,我要杀了桓冲。” 谢祈闻言暗道,这代入感,也是没谁了。 陆纪与她对视了一瞬,幽幽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未能释怀。” 公主听他语气似有不悦,拉着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望着他道:“我心里的人是谁,你真的不知道?” 陆纪神色坦然抽回自己的手,将她脸侧碎发理好。 公主推开他轻嗤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这张脸。”见陆纪不语,她决绝转身,扔了陆纪的衣衫,随手拔了自己头的簪子,黑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她圆润的肩,冷淡道:“我乏了,你退下吧。” 陆纪望着她的背影躬身淡淡道:“臣告退。” 气氛有点尴尬,谢祈正yù开口说点什么,姜泓却转身拂袖去了,谢祈在心里叹道,年纪轻轻怎么将眉头皱的那样紧,忽然有点怀念他小时候活泼的样子。 第四十六章 见姜泓走出了暗道,谢祈自然不好再留,山秀还有些意犹未尽想再看一场好戏,谢祈无奈道:“人都走了,你还要看什么?”说完便一把将山秀扯了出去。 裴澜与陈敬安等在暗道出口,见姜泓面色不豫,不禁有些忧虑,开口道:“……如何?”姜泓沉默了一瞬,低声叹道:“若非亲眼所见,却不能相信,皇姐竟然……竟然如此……”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裴澜若有所思,陈敬安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再问,却被裴澜一个眼神止住。 谢祈不由扶额,心道你难道还相信那是你的皇姐,这下这个锅他可背大了。他yù想一番说辞彻底点醒姜泓,姜泓却神色复杂地望了谢祈与山秀一眼,开口道:“今日之事,若未得孤允许,谁也不得说出去。” 谢祈点头道:“那是自然。”但听姜泓此言似乎并不相信那昭阳殿中之人不是自己的皇姐。看来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若没有什么关键xìng的证据,一个大活人好好地站在那,姜泓恐怕很难相信这身体中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人的事实。毕竟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若是换了他,一时间恐怕也难以接受。 好在他本意是提醒姜泓要小心那人,也并不执着于姐弟相认,经过此番至少姜泓以后在面对那人之时便不会掉以轻心,如此他倒也可以放下心来。 姜泓似是极累,大约将他当成了与山秀一般得了点消息便来投机之人,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便命身边的人都退下,谢祈也只能拉着山秀告退。 裴澜又派了车送他们回去,回去的路上,山秀坐着车中,目光却一直未离开谢祈,直看得谢祈毛骨悚然,他开口道:“你看什么?” 山秀微笑道:也没看什么,只是觉得今日之事颇有些意思。” 谢祈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知道说多错多,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此时已是夜半,山秀自然不能与他一同回四时园去,于是谢祈便自己回到春园,躺在床上却有些辗转,心中想的全都是那人不仅占了自己的身体,甚至独揽朝政大权,只是不知道陆纪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对那人的底细又知道多少。 谢祈不由又想起那日他茫然坐在布满星辰的穹顶之下,见太子星亮的帝星灭。那太子星非正红而是银色,主yīn,暗示将有女主,他一直以为那谶言所说之人是自己,而现在他忽然间却有了另一个想法,也许竟是指的那人? 若是如此,那么他的那三个弟弟,便是挡在那人身前的三块绊脚石,也许最危险的便是泓,这个想法令谢祈不寒而栗,他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对泓将身份挑明,只是泓会不会相信他? 思虑沉沉中谢祈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却听得又侍从在屏风外低低道宁王请谢公子到冬园去一趟。” 谢祈头皮一麻,不知道桓冲要找他做什么,犹豫一瞬,又隐隐有些期待,便起身仓促洗了把脸,还是随着那侍从一同去了。 侍从将他带入庭中,谢祈才发现,桓冲身边立着一个他万分熟悉,却万万没有想到之人。 陆纪见了谢祈,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眼,却是笑了,开口道:“若我不来找你,你便不会自己回去?” 谢祈望着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陆纪转向桓冲,万分诚挚道:“还要多谢你,此番替我解围。” 桓冲不语,却望着谢祈道:“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谢祈抬头望着他俊美的五官,想到的却是桓月有些娇艳的面庞,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涩地望着他,继而又想起谈惜,那日也是这般望着桓冲,他只觉得自己在此处怎样都是个多余之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想了想便垂眸道:“多谢宁王当日相救,只是打扰了这些时日,却也不好再耽搁。” 桓冲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一般,微笑道:“那日你发着抖求我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谢祈低头不说话,桓冲便冷淡道:“那也随你。”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唇角总是翘起的,像是骄傲的笑,这是他第二次明确地拒绝桓冲,谢祈知道这便结束了,他是绝不会开口挽留自己的。果然桓冲起身径直去了,谢祈只觉得那冷香从他身边席卷而过,却没有一丝驻留,他有些失魂落魄地望着桓冲的背影,直到一只手在他面前摆了摆谢祈才茫然转头,却发现是陆纪,他的表情有些暧昧不明。 陆纪望了他一会,才幽幽开口:“记住你是谁的人。” 谢祈在他面前不能反驳,只能默默跟着他登舟离岸,向着园外去了。 水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陆纪见谢祈犹自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轻叹道:“就这般留恋?” 见谢祈不答,他淡淡道:“大丈夫立于世间,不求立不世之功,却求无愧于心,若都如你一般耽于美□□爱,又如何能成事?” 谢祈猛然抬头,陆纪在他耳边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谢祈懵懵地望着他,此时水面忽然有了波动,朦胧的雾气中却传来了呜咽的箫声,一艘小舟划了出来,隐约可见其上站着一个白衣的持箫身影。 “她来送你了。”陆纪在他耳畔低声道,谢祈其实早已认出那是桓月,他站起来向小舟的方向张望过去,桓月远远地深深望了他一眼,便命小舟掉头,很快消失在薄雾中,只余袅袅箫声似是在倾诉衷肠。 陆纪道:“你想娶郡主,也要混出个名堂来。” 谢祈知道他是误会了,反倒松了口气,叹道:“祈与郡主云泥之别,又如何能肖想。” 陆纪闻言却沉声道:“我以为你有凌云之志,却没想到你如此自轻。” 谢祈yù言又止,陆纪淡淡道:“她兄长看不上你出身寒门,你却要做的比那些高门子弟更好,终有一日便会让他后悔。” 谢祈知道他说的是桓羽,心道那确实很难,不说别的,现在他出了四时园便要担心王家便要派人再将他抓过去处置,陆纪这般轻易便将他带走,也不知到底作何安排。 陆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道:“难道你要在桓家躲一辈子?” 谢祈听出他言中之意,便一瞬不转地看着他。 陆纪却不经意道:“瀛州谢氏子祈,州举孝廉,入朝为中书舍人。” 这声音虽不大,听在谢祈耳中却如同zhà雷。 第四十七章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宫苑外的古木刚在深秋的风中脱了一层叶子,极乐宫中便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谢祈怀抱着一堆卷册走在笔直的青玉道上,满目一片白茫茫,呼吸间萦绕的都是凝结的白气。他入宫不过月余,没想到天气便已如此之冷了,他是一贯不耐寒冷的,进了议事厅放下卷册便急匆匆地围到了炭火旁边。 那盆炭火烧的旺旺的,被热气环绕的感觉令人浑身舒畅,一旁刘项见了他眯着眼睛懒洋洋放松下来的样子,笑道:“这几日忙坏了了吧。” 谢祈一边伸出手去烤火,一边想顺便向他倒一倒苦水,然而他刚开了口,却忽然瞟见陆纪从内间走了进来,顿时改口道:“还好,都是分内应尽之事。” 刘项兀自没有察觉陆纪的存在,奇道:“谢兄前日不是还说,这整日加班加点,简直要让人吃不消了。” 谢祈想暗示他一番,然而刘项却并看不懂他的眼神,直到听到一个声音在他旁边道:“还得了空聊天,看来是很闲。” 刘项猛然抬头,见到陆纪也是一怔,即刻便站了起来,小声道:“见过陆大人。”旁边的谢祈自然也同他一同站了起来,恭敬行礼。 陆纪见谢祈一副乖顺的样子,却不知其实在心里如何编排自己,不觉有些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谢祈随我来一趟。” 谢祈被点了名,无法,非常留恋地又偷偷瞄了一眼那盆炭火,便随陆纪向着内室走去。 此处是中书省的议事厅,设在紫宸殿的偏殿。中书省的长官为中书令,这个辜然辜大人谢祈也只见过一次,还是他初入宫时由陆纪领着见的。这位中书令大人约莫四十上下,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但谢祈却一眼就看出他为人处事实则非常圆滑。 中书令本来正职,下设中书侍郎为其副,按理说他便是陆纪的顶头上司,然而他对陆纪的态度却十分微妙,虽说不上是毕恭毕敬,但也十分之客气。谢祈原身出身寒门,此时却一跃进入中央机构,陆纪此举颇为大胆恐怕前无古人,然而辜大人见到他却也并没有为难他,显然是因为陆纪在此处分量很重,以至于他的长官也无法干涉他的决定。 中书令之下设两位侍郎,然而除陆纪之外,另一位侍郎大人阮琳,谢祈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于是他便有些怀疑此处实权是否已经完全被他们家的这位大公子架空,然而他虽然这么想,却不好这么问,在心里想着以后要好好观察一番。 为便于天子垂询政务,辅助天子决策,草拟政令,中书省议事厅便设在宫苑之内,中书侍郎之下设四位中书舍人,谢祈便是其中之一,那位与他闲话的刘项自然也是其中一位,中书舍人负责处理具体事务,谢祈初入宫时还懵懵懂懂,想起陆纪之前并没有早出晚归,便以为这应当是一个闲职,然而直到他入了宫,方才知道这“具体”到底有多具体。 当日谢祈在地道中见昭阳殿中的公主埋头在案前批了一份又一份的奏表,而此时他才知道,那些奏表在公主过目之前,已经被细细的挑选过了,只有特别重要的才会被送入昭阳殿中,并且在公主过目之前,都由专人细细看过,已经草拟了政令,拿出了具体的解决措施才会被送上去。 而这工作,便是谢祈要做的。说到此处谢祈简直头大,要知道全国各州郡县送上来的奏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简直事无巨细,他又是一贯喜欢偷懒摸鱼的,每日坐在案前一封封看一字字写简直要了命一般。而与之对比鲜明的是陆纪陆大人每日只是好整以暇地来他身边走上一圈,便命人将那些理好的奏表送入宫中与天子过目。 谢祈不由在心中暗自腹诽,说是与天子过目,其实便是都送入宫中与公主过目,然而公主面前还不是你说的算。他右手本有伤,天气一冷便疼的有些握不住笔,每每此处便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答应了陆纪要入朝为官呢,仔细想想即便离开了桓家,心中大约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不甘心就此默默无闻。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王家和姜炎必然不能轻易放过他,陆纪却淡淡道:“难道他们还能强绑了朝廷命官?若你在暗处,永远只能任人鱼ròu,只有你走到明处,他们才不能对你下手。”正是此番说辞打动了谢祈,所以入朝也实属无奈之举。 谢祈与陆纪一同走入内室,思绪却已经飞向天外,回过神来才发现陆纪随手端过一碗深色的汤来给他,谢祈下意识接过啜饮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入口中,呛的他差点把碗摔掉。 那不知是用什么草yào熬煎的,想必是驱寒的,只是味道十分不尽如人意,谢祈想偷偷把碗放下,陆纪却淡淡道:“喝完。” 谢祈只好捧着碗闭住气将那一碗驱寒汤都喝了下去,果然觉得体内有一股暖流升起,浑身上下都舒畅起来。然而心情刚好了一分,谢祈便见陆纪指着旁边厚厚一排文书道:“这些卷册你先挑选分类,将重要的挑出来,我一会要用。” 谢祈就知道陆纪找他准没什么好事,见他说得理所应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那大人现在要做什么?” 陆纪闻言却是笑了,开口道:“雪天正宜小憩。”说完便径自走入屏风之后休息去了。 谢祈拿他没办法,只能坐在案前埋头苦干,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把那些卷册整好,陆纪也正从屏风后走出来,见他做完了事,便开口道:“嗯,做得不错,跟我走一趟吧。” 谢祈抱起那些卷册跟着陆纪走出议事厅,才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而陆纪走的方向却是向着禁苑,他心中一凛,难道这便要去昭阳殿么。 昭阳殿属后宫,在禁苑之中,外臣不得随意入内,而陆纪在入口处对禁卫出示了随身的腰牌,便带着他顺利地进入了禁苑之中,谢祈想起上次随陆纪入宫也是一样的情景,而现在与那时又十分的不同,不由有些好奇今日陆纪着急去见公主是为了何事。 陆纪像是知道他的疑问,微笑道:“说起来,此番还是你的功劳,将那张星图jiāo给安九道带回。” 谢祈一凛,他都忘了此事,上次他在四时园想甩锅给安九道,便将那星图默写出来jiāo给他,打的事反正别人也看不懂的主意。现在听陆纪此言,倒像是有了眉目,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了。 陆纪见他沉思不语,淡淡道:“那日安九道到四时园中去找你,并非我的授意,你应知晓他其实是我父亲的人。” 谢祈闻言不由试探道:“说起来倒有些可惜,只拿到那张星图,却不能解出其中含义。” 陆纪深深望了他一眼,笑道:“这你不用担心,将那张星图已经解出来了,这件事你办的很好。” 谢祈一惊,难道除了他与谈惜,还有人能通星术,那个人究竟是谁?而如果那个人解的是对的,告诉陆纪天下将有女主,陆纪一定认为那人是公主,他又会怎么做? 想到此处,谢祈着实有些不安道:“那上面……到底说的什么?” 陆纪看着他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谢祈怕引起他的怀疑,自然不好再问,同时他也明白大约因为此事,陆纪才有心要提拔他,而今日,大约陆纪便是已经得了具体的消息,要进宫去面见公主。 谢祈满怀忐忑地随着陆纪进了昭阳殿,触目皆是熟悉的景象,然而物是人非,若不是他早已做好心理建设,恐怕此时便难以抑制心神。 陆纪入了殿内,他远远跟在后面,未见其人先闻齐声,只听得一个娇俏的声音道:原来那日你说要举荐一人,说的便是他。” 那声音由远及近,谢祈知道公主就站在他身前,便低头垂眸。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公主,看着自己之前用了十七载,万分熟悉的身体,谢祈只觉得难以自已,便低着头不说话,然而他不愿意抬头,那人却不依不饶,在他身前令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谢祈闻言只得抬头,想与她对视,公主却将目光转开,对陆纪幽幽道:“来你待他果然不同。” 之后公主却突然笑道:“若他真如你所言一般,才智过人,不如留在我身边的。” 谢祈不由内心腹诽道,留在你身边,难道做宦官么?陆纪不语。公主见他表情莫测,不由道:“我不过开个玩笑,看你紧张的样子。”话虽这么说,然而她再看谢祈的目光却特别意味深长。 陆纪闻言也没有不悦,却微笑道:“下个月便是你生辰,想怎么过?” 谢祈猛然一怔,才想起,的确,下个月便是他的生辰,然而既是生辰,也是忌日。 他心中如潮水翻涌,却听公主幽幽叹道:“下个月便二十七岁了,还有什么好过。” 谢祈此时才觉出哪里不对,即便在他看来,也完全看不出来二十七岁的公主与十七岁时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十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消失了一般,这个身体,分明与他十七岁时一模一样,不知该说是那人驻颜有术,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此时却忽然有内侍来通报道:“陛下传召公主。” 谢祈闻言一怔,他为公主之时,为天子所不喜,几乎很少见他,而此时情况与那时却有很大不同,想必此时的天子也知道,只有公主才是自己的亲生血脉,所以待她不同,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连这亲生女儿身体里,也换了一个人。 公主闻旨准备见驾,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将国师炼制的长生丹带上。”她转头对陆纪微笑道:“父皇简直一日也离不开这丹yào。” 谢祈又是一怔,不知这国师又是什么人,他望向陆纪,陆纪却并没有十分惊讶,反而开口道:“看来,我此番来得不是时候。” 公主望着陆纪道:“陆郎来见我有什么事?” 陆纪笑道:“没有事便不能来么?” 公主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有事,你会来我这里么。” 陆纪正色道:“确实是有事情。” 谢祈伸长了脖子正yù听陆纪到底要说什么,公主却眼神示意身边之人退下,谢祈也只能无奈随宫人一同出去。不过他心里大约有个猜想,陆纪定然是已经得知那星图中的含义,此番要来告知公主,只是不知道公主万一真的知道星相预示天下将有女主后又会如何,只怕是即将有一场血雨腥风。 姜泓从章华殿中远远望见那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那日他放了谢祈回去,没想到几日后这人居然经陆纪举荐,入朝为官,不得不说,他身上的谜团真的是太多了。他这般想着,裴澜在他身边开口道:“前日里殿下调取了他的户籍卷册,又派人去了他的家乡瀛州,近日便会回返,只怕过不了几日,他的身份便会水落石出了。” 第四十八章 陆纪与公主在殿中谈了片刻便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凝重。随后公主登了銮舆,一队人浩浩dàngdàng离开了昭阳殿,谢祈垂目肃立一旁,眼见那车驾向着天子居所紫宸殿而去。 谢祈在心中有些怀疑这公主带着那长生丹去进献天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事。那人虽薄情而寡恩,但毕竟是他的生父,想到此处谢祈不由还是有些忧虑。 也许是他这忧色显露在了脸上,陆纪深深望了他一眼,谢祈才赶忙回神,陆纪淡淡道:“走吧。”他便随着陆纪一路又出了禁苑,回到了议事厅之中。 议事厅之侧设有厢房,供当值的官员留宿。那日之后又过了十几日,到了休沐日的时候那里便有些冷清,陆纪几乎从不在宫中过夜,此时必然早早便回了府,就连刘项也一脸喜悦地回了家。谢祈既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又不愿留在空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他略微思索一番,决定出宫去找山秀喝酒。 谢祈刚迈出议事厅,才发现外面的宫殿已经装饰一新,此时华灯初上,映照着檐角的张牙舞爪的异兽影影重重,令人森然生畏,远处耸立的宫阙显得更高不可攀。 见到这有些不同寻常的景象,谢祈这才想起明日便是公主生辰。 自然,也是他的忌日。 只是公主的这个生辰过得着实有些简朴了,既没有预备庆典,也没有大肆封赏。虽然他还是公主之时过得比这更加朴素,但实则是因为他幼时便不为天子所喜,每年今日也就是只得一点赏赐,能与母后一同出宫一趟到寺中祈福,仅此而已。 然而如今的公主却是天子最亲近之人,如此低调行事,便十分不同寻常。 谢祈揣摩不透其中的原因也不再多想,而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他过生辰,好在他向来想得开,便潇潇洒洒地踏着雪出了宫去。 今日的风榭之中依旧宾客盈门,高朋满座,谢祈刚一踏进院子,便有人在身边轻柔地挽住了他的手臂,谢祈不用回头便知一定是红衣。 果然,红衣开口便嗔道:“大人好几日都没有来了。” 谢祈无奈叹道:“是真忙。”随即又道:“山公子呢?” 红衣轻轻将他扯到一旁道:“主上在见客。” 谢祈有些失望,顺着红衣的视线,透过微微拉开的隔间门,清悦的琴声从里面传出,山秀兴致勃勃侃侃而谈,而他对面那人却是桓冲。桓冲斜倚在榻上,一手执盏,表情漠然不发一言,他身侧有个白衣的女子正在弹琴。 那琴声曼妙,谢祈不由认出这便是每日在湖面舟中弹琴的那位佳人,山秀曾答应过让这女子弹琴给他听,然而却一直没有兑现。 想到此处他不由“切”了一声,这待遇他都没有,这两人却在此处花天酒地,不由有几分失落。 谢祈不愿进去打扰,山秀余光却扫到门外的他,见了他十分惊喜,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拉开了隔间门,笑道:“方才刚说到你,你就到了门外。” 谢祈有些好奇这两人会说自己什么,只是见桓冲也在便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山秀推了他一把道:“前些日子里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趁此机会把话说开,把酒言欢可好。” 又转头对桓冲道:“每年的今日你都要来找我喝酒,只是我向来量浅,不能令你尽兴,今日有谢兄作陪,定当不醉不归。” 桓冲玩着空杯不说话,谢祈也不知自己怎么一鼓作气就走了进去,真的端起一盏酒,望着他道:“我敬你。” 桓冲并不看他,似有心事,只是自己一杯一杯喝着,他即便饮醉也饮得也十分端庄,慢条斯理,谢祈看他这样子便有几分不耐,一杯杯喝得比他更快,桓冲才有几分兴趣地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山秀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俩人,想拦也拦不住。 谢祈宿醉一夜,第二日早上从一片凌乱的杯盏中清醒的时候,只觉得万分头痛,昨夜到后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勉强坐起来,桓冲自然不见人影,一旁东倒西歪的睡得比他还沉的是山秀,他将山秀横在他身上的胳膊搬开,使劲推了他一把,山秀只是皱着眉翻了个身,便又睡死过去了,谢祈无法,只能摇摇晃晃站起来。 红衣捧着醒酒汤,跪在外间推开隔间门,抬头见他站的不稳,忙起身从身后托住他,又命人为他打水。红衣悉心用冷水为他擦了擦脸,又喂他喝了半碗醒酒汤,谢祈才觉得清醒了许多。 谢祈匆匆回了宫,却远远见到了陆纪,顿时僵住,这每月休沐是两日,怎么陆纪却提前回来了,陆纪远远望着他仪容不整的样子,表情顿时十分之嫌弃,不过似乎是有事,来不及说他什么便向着昭阳殿去了,谢祈这才想起来,今日公主生辰,难道他专程进宫是为了此事? 然而他刚回了议事厅,便见到陈敬安在那里等着他,只是此番陈敬安见到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而是冷冰冰道:“谢大人,与我走一趟吧。”说完不容分说便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谢祈,将他带了出去。 谢祈皱眉,真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又要干什么。很快到了章华殿,那两人将谢祈往地上一扔,他只能跪着,姜泓立在他身前。 面对姜泓,他是向来不紧张的,此时倒有些懒洋洋了。 姜泓见他一副不怎么正经的样子,便有三分不悦,淡淡道:“说吧,你到底意yù何为?” 姜泓话锋一转道:“或者说,你与越王又是什么关系?” 谢祈闻言一惊,不知道又怎么扯上了他那个远在天边的叔叔。 姜泓故意冷道:“我已查得清清楚楚,你少年时离开家乡投入越王帐下,之后不知怎么又离开越州,之后越王便派人追杀你,而你却悄悄来到了帝都,投入了陆家门下,之后又去了王家,再之后又是桓家,最后找到了我。整个帝都的各方势力被你搅得天翻地覆。那日在皇姐寝殿见到陆纪,现在陆纪又举荐你做了官,你们到底有什么yīn谋。” 谢祈托腮不语,这真的是说来话长了,如何才能编排一番合理的说辞?然而令他有些惊讶的是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竟然是越王手下的谋士,也不知道得知了越王什么秘密要被他追杀,无怪乎第一次在桓家的酒宴上越王的人一见到他便要动手,想必是知道他没有死十分惊讶。 见谢祈不语,姜泓淡淡抛出另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他开口道:“如果说上面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你都无法回答,那么至少你可以帮我解答这个问题为何一个被越王认为已经死了的人,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姜泓说完这句话,便紧紧盯着谢祈,手心都有些出汗,谢祈心中也是一震,两个人对峙了一阵,裴澜却忽然进了殿中,在姜泓身侧道:“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已命人将殿下的礼物送过去了。” 姜泓沉默了一瞬,裴澜叹道:“以往每年公主生辰都会去千峰寺祈福,但我今日听说,自殿下离京以后,公主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这些年天子对公主荣宠有加,只是每年的生辰都过得格外低调,既没有赐宴百官,也没大赦天下。今日宫中的几位夫人、美人送了生贺去,昭阳殿中也是只派了个小宦官来道了谢,拿着礼单入了库,竟也没有回拜。” 姜泓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一边紧紧盯着谢祈,裴澜yù言又止,姜泓道:“有什么事便说。” 裴澜道:“今日我派人上山,想着打探下公主这几年是否去过寺中祈福,却没想到在山下见到宁王。 姜泓皱眉道:“桓冲,他去干嘛。” 裴澜道:“千峰寺外原本是桓家一处别院,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便被废弃,无人打理,已是一片荒烟蔓草,我派去那人悄悄跟了进去,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座墓。” 姜泓闻言一怔。 裴澜道:“那墓的旁边,有一株桃树。我派去那人远远见宁王漠然立在墓前,便躲起来不敢靠近,等再抬头时才望见墓前有两只酒盏,似是刚刚有人祭扫过。” 姜泓声音有些颤抖道:“那……是谁的墓。” 裴澜道:“墓碑上并没有名字,殿下可愿随我一起去一趟。” 姜泓一言不发便向外走去,谢祈心中巨震,跟上去道:“带我一起。” 姜泓似是心中极乱,也顾不上这许多,命人备了马车,带了陈敬安与裴澜便出城上山去,谢祈也硬是挤着上了马车,车中几人都不发一言,气氛压抑。 风溪园本在千峰寺外,只是无人打理如今也是一片荒芜,姜泓带着人走到那株桃树下,果真看见一座墓,他平静了一下心神,对陈敬安沉声道:“挖开。” 谢祈坐在车上,内心一阵紧缩,他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虽然宫中那位公主与他一模一样,但他的原身是否真的还在,若是这墓中真的挖出一具腐朽的骸骨,他又当如何自处?” 第四十九章 陈敬安得了令,毫不拖泥带水,带着一队人走到那无名墓前,没有趁手的工具,便砍了那桃树的枯枝在手中,一下下破开墓上的封土。 裴澜望着那座墓渐渐没了形状,犹豫了一下,望向不发一言的姜泓,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谢祈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桓冲便是在这树下,那时满树芳华,一阵风过便是一阵花瓣雨,满满铺在一旁的溪水中,如今树已枯朽,溪水也干涸,连周围的庭院也只剩一片瓦砾。虽如此,他见陈敬安简单粗暴地便砍了那桃树,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那队人忙碌半个时辰便将墓上的封土全部移除,地面上留下一个深坑,谢祈的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里去了,而旁边的姜泓似乎比他更紧张,站在那似乎并不愿意走上前去。 陈敬安走过去看了一眼,回到姜泓身边,在他耳畔轻声道:“回禀殿下,这是个衣冠冢。” 这声音虽轻,谢祈却听得清清楚楚,茫茫然松下一口气来,姜泓大约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几步便走到那墓前,陈敬安跳入坑中,不多久之后捧上来一个古朴的匣子,轻轻擦干净上面的浮土,小心翼翼地递在姜泓面前。 姜泓接过那个匣子,手指在上面按了许久,终于微微用力扳开了了那匣子上的暗扣,整个人便是一怔。 从谢祈那个角度并看不到姜泓手中的匣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他等得一阵心焦,正yù下车,却猛然看见一个身影策马而来。 桓冲勒马停在风中,见此情景也是微微一怔,姜泓如临大敌,陈敬安一个眼神,身边的卫队便森然而立,将桓冲团团围住。 风吹得他的发丝纷乱,然而视若无物般,他径自下了马,走到那被破坏殆尽的墓前,将手中那束怒放的山茶放在碑前。 现下已是寒冬,万木沉眠,一片死气沉沉,想找到些生机勃勃的花来也很困难,想必因此在山中耽搁了些时间,回来时便遇到了姜泓。 桓冲望着那被砍掉一半的桃树和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墓室,并没有愤怒,反而有一丝奇异地怅然,然而他越是沉默,姜泓便越是愤怒,他大步走到桓冲身前,将那匣中之物摔在桓冲面前,道:“这是什么?” 谢祈这才看见在地上,十五岁的自己正站在那棵开满桃花的树下,茫然而天真原来那是一幅他的小像。 桓冲看了姜泓一眼,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捡那幅小像,姜泓手中举着另一个明晃晃的锁片,冷道:“这是母后在皇姐出生时命人打的长命锁,是她的贴身之物,又为什么在你这里。” 桓冲拨开他的手,那长命锁也摔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正面被人用剑刻着,芳龄永继,反面刻着,隽华不离。 桓冲漠然从姜泓身侧走过,却被姜泓扯住,他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你把这些都埋了,这是什么意思。” 桓冲不语,姜泓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微颤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宫里那个人……究竟是谁?” 姜泓最看不惯他这无情的样子,猛然挥手一拳便打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冷道:“都是你的错。” 裴澜一惊,没想到三殿下竟然如此冲动,只见鲜血顺着桓冲的唇角流下,衬着他俊美的脸竟异常妖艳,他转身将姜泓按在树上,冷淡道:“你冷静点。” 陈敬安身后的人立刻要上前,却被姜泓一个眼神止住了。姜泓被压制在树上无法动弹,却微笑道:“我确实打不过你,但我为君,你为臣,你若还手,便是以下犯上,你不是要做忠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桓冲松开他,却是笑了,低声道:“殿下说的没错。” 姜泓站直,整理了下仪容,冷冷道:“这是你该受的。” 桓冲翘起嘴角望了他一眼,径自策马而去。 桓冲走后陈敬安才松下一口气,裴澜却神色沉沉。姜泓呆呆坐着墓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谢祈犹豫了下,还是想下车将那小像与长命锁捡起来。姜泓却不知顿悟了什么,忽然高兴起来,他的目光敏锐搜寻,直直定位在了车中的谢祈身上,谢祈与他对视,发现那里面包含的内容太多,便低头躲闪。 裴澜望着姜泓道:“殿下没事吧。” 姜泓笑而不语,目光中有几分狂热。 陈敬安悄悄道:“殿下不会是被那鹤先生传染了失心疯。” 裴澜无奈道:“别说胡话。” 一行人回了宫,姜泓屏退众人,裴澜知道他想自己静一静,便也由着他,只是看着谢祈有些犹豫,不知姜泓要如何处置他,却没想到姜泓淡淡开口,对谢祈道:“你留一下。” 谢祈一脸忐忑,姜泓却不发一言扯着他进了内室,将他按在墙上,望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连着说了几个是不是,却接不下去下面要出口的问题。 谢祈不语,姜泓声音有不易察觉地微颤:“我知道此事太过荒谬,然而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谢祈不忍他如此自我折磨,深深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谢祈如此轻易地承认了,姜泓却有些不敢置信,他转过身去,在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喃喃道:“怎会如此,如此……” 殿内博山炉燃着淡淡的檀香,谢祈靠在榻上,姜泓枕在他腿上,握着他的手,还有几分恍惚。 谢祈抚着他的长发,微笑道:“还记不记得母后寝殿外那棵树?” 姜泓乖巧地点了点头,谢祈叹道:“没想到如今也长得参天蔽日了。” 姜泓不语,谢祈微笑道:“我从出生之时起便有不详之名,母后身边的宫人都说我总是自言自语,怪得很,没有人真心愿意接近我,自然也没有同龄人愿意与我一同玩耍,一直寂寞的很,直到你出生了才好了很多。记得你小的时候,白嫩地像藕一样,却没想到如今也长得这样高。 姜泓懒洋洋枕在他膝上,轻声道:“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想你。” 谢祈有些怅然道:“然而这十年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瞬间,一转眼却物是人非。” 姜泓微笑道:“这样很好,你就不用经历离别的痛苦与绝望。” 他说得那样认真,谢祈也不禁要替他伤心起来。 姜泓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既然皇姐在此,那昭阳殿中那个人……究竟是谁?” 谢祈道:“我也不知道。” 姜泓又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谢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开口道:“还有薛简也知道。” 姜泓不悦道:“你告诉他,却瞒着我,又是为什么?” 谢祈如实:“是因为中了dú,他要替我解dú。” 姜泓忧道:“说起来,皇姐为何会附在这人身上,这dú是否能真正祛除?” 谢祈叹道:“说来话长。” 姜泓握着他的手道:“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不会让你有事。”随即他又冷道:“这件事……桓冲知道吗?” 谢祈淡淡道:“也许不知道吧。” 姜泓道:“很好。”随后又微笑道:“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谢祈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要回去了,今日耽搁了太久,陆纪也许要怀疑了。” 他站起身,姜泓却忽然从身后抱着他,将下巴压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到我身边来吧。” 谢祈回手拍着他的肩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么?” 姜泓将他转过来,握住他的肩,满怀期待道:“我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他又道:“父皇已经允许我开府,毕竟我已成年,他也不想让我在宫中常住,我可以拟一道指令,将你调到我身边,你选一块喜欢的地方,盖个园子,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谢祈沉吟道:“我好奇陆大公子究竟要干什么,我先留在他那里再看看。” 姜泓正色道:”你知道吗,陆纪也派人查过你,我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谢祈一惊,陆纪居然知道的这么多,又将他放在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谢祈沉思了一会却忽然道:“今日你拿到那幅画呢。” 姜泓漠然道:“如此不吉利的东西,我已经命人拿去烧了。” 谢祈沉住气看着他,姜泓没办法,叹了口气,妥协,命人将那幅画拿出来。 谢祈接过来,姜泓却把那长命锁留下了,闷声闷气道:“你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他了,我先扣下来,免得不知什么时候你又随随便便拿去送人。” 谢祈望着那张画,画上的自己栩栩如生,透过多年的尘埃天真地望着自己。他恍然想起那日。 她坐在那看桃花,桓冲在看她,她转过身去,那道目光便立刻转开了。 她站起身,看到桓冲正立在书案前,原来竟是在画画,她轻轻走过去,好奇道:“你在画什么?” 桓冲抬手用书卷将那画遮了,带起一阵冷香,只露出画中一角一点绯红,一点墨色。 姜汐想了想,恍然道:“原来你是在画那桃树。”随即又莞尔道:”你这样的人就适合弹琴画画下棋,倒想象不出你做别的事的样子。“ 桓冲状若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不语,姜汐知道自己大约又被讨厌了,有些讪讪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默默走了,心里又有些留恋,所以走得格外慢,却听桓冲在她身后冷道:“你站着,别动。” 她转身,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风刮过,窗外刚好有一片桃花飘进来,落在她的唇畔,桓冲的目光居高临下,却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会。姜汐将那花瓣咬进去,品味一下,笑了,开口道:“甜的,还挺好吃。” 桓冲猛然将目光转开,姜汐知道自己大约又哪里惹了他不高兴, 姜泓忽然道:“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他。”打断了谢祈的思绪 谢祈不语。 姜泓又道:“他有什么好。” 谢祈挥了挥手,让他别说了。 姜泓望了他一会,继续道:“反正你们也是不可能的。” 谢祈轻声道:“我知道。” 姜泓见他是真的不高兴,才终于不说话了。 第五十章 姜泓见他依然低着头看画,负气随手将那画从他手中抽走,压在案上,背过身挡着,谢祈见他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不禁失笑。 姜泓道:“我方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谢祈茫然地看着他,姜泓不悦道:“我刚才说,要你到我身边来。”说完一双乌沉沉的眸子一瞬不转地盯着他看。 谢祈沉思了一会道:“恐怕不合时宜。” 姜泓知道他的xìng子,若是打定了主意向来坚定,思索了一会道:“这一件事,你不愿意,也依着你,只是另一件事,你却要听我的。” 谢祈正有些好奇,姜泓却传了侍从说了句什么,随后殿内便走出来一个人来。 谢祈定睛一看却是宦官打扮的雍玉,原来她一直藏在章华殿中。 姜泓对雍玉道:“十二,过来。” 雍玉便听话地走了过了,对着谢祈眨了眨眼睛道:“水十二见过谢大人。” 玉字三拆便是十二水,谢祈想了想便明白。 姜泓道:“从此以后你便跟着谢大人,照料他衣食起居,若是有什么闪失便惟你是问。” 此举突然,雍玉有些惊讶地抬头,但一眼望到谢祈,便不由开口应道:“诺。” 谢祈顿悟姜泓这是以退为进,方才大约就打好了这个主意,他看雍玉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在那里乖乖的样子,显然听姜泓支使惯了,瞪了姜泓道:“有这么欺负人家小姑娘的吗?” 姜泓无辜道:“我救了她,又不要她回报,只要她帮我做些小小的事情,又谈何欺负。” 随后又道:“十二你说是不是?” 雍玉笑道:“殿下之恩,铭记于心,更何况…”她又有些羞涩地抬头望了谢祈一眼道:“服侍公子,是十二自己愿意的。” 随后望了望姜泓,又望了望谢祈,显然有些好奇他二人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谢祈这才想起她还并不知道自己身份,方才自己言语之间多有僭越,以后却要注意,然而姜泓一片好心他心领了,这人却万万不能留下,不然依照陆纪的心思,难免不对此事心生怀疑。 像是知道他所想,谢祈刚一张口姜泓便强硬道:“你这也不许那也不应,我又怎么能放心…” 谢祈怕他越说越露馅儿,一直跟他打眼色,然而姜泓却做没看见一般道:“你自小身边都没离了人,惯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这些天将日子过成了什么样。” 谢祈听他越说越不象话了,无奈道:“好好的,都听殿下的。” 姜泓狡黠道:“这便对了。” 随后便命人叫掖庭令来,派章华殿的十二到议事厅中当值。 那掖庭令唯唯诺诺站在那里,也是一头的汗,犹豫着开口道:“这…这…还…从未有这样的先例。” 姜泓不经意道:“哦?” 那掖庭令知道天子有意立储,将来谁是一宫之主皆有可能,此时却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而得罪了他,见姜泓似有不悦,即刻应道:“此事便由老奴来安排,殿下只管放心。” 几日后议事厅中当值的宦官便悄悄换了一位,对于这种小事,似乎并没太多人注意,但谢祈知道,以陆纪之敏锐,一定能察觉这其中微妙的不同。 谢祈虽应下了这件事,但真见了每日到他房中扫洒的人变成了雍玉,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雍玉却懂他心意般,微笑道:“我在家中之时,身边只有一个同我一同长大的侍女,一应起居全由自己料理,是做惯了这些事的。有时入不敷出,还要做针线托人拿出去换钱,并不怕辛苦。” 见谢祈只是望着他,又道:“我知道公子心里怜惜我,便…便更不觉得辛苦了。” 谢祈闻言便是一阵发懵,心道不知为何自己竟如此招姑娘们喜爱,一定都是这张脸的错。 房间里待不住,谢祈想出去透口气,刘项却匆匆向他走了过来,开口道:“原来谢兄在这里,快随我一同去见陆大人。” 谢祈跟着他一同到正厅中,却发现陆纪正坐着,见他来了目光便立刻落在他身上,谢祈感受到目光中的压力,便不敢说话,陆纪望了他一会才悠悠道:“天子yù巡幸天下,这几日宫中便会忙起来,你们处理好手上的事务,便准备随侍。 此言一出谢祈便是一惊,他身边的刘项也是如此,天子沉湎长生之术,不出寝殿已有多年,为何会突然想到要出宫去,谢祈想起几日前公主去见天子的那次,不由怀疑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刘项唯唯诺诺地应了,谢祈见此处只有他与陆纪二人,便试探道:“公子方才说,今日出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为了拉近与陆纪的关系,故意称公子而非大人,实是为了显示出其实他是自己的人的意思。 陆纪岂非不懂的心思,笑道:“怎么,不愿意去?” 谢祈犹豫了一下,还是由衷点点头,他总觉得在这个时候天子出宫,真正会出事的反而是宫里。 陆纪叹了口气道:“不用你去,我方才只是那么一说,我要你留在京中还有别的事jiāo代给你。” 谢祈一怔,陆纪又道:“自然也不用我去。天子已指定由阮琳随驾。” 陆纪见谢祈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开口道:“怎么,很失望。” 谢祈道:“自然不是,只是祈心中有个疑问,为何天子要在此时巡幸天下。” 陆纪深深忘了他一眼道:“传说东海之滨,有仙山名蓬莱…” 谢祈一凛,果然,天子是要去蓬莱寻仙,果然还是与他一直梦寐以求的长生之道有关。 大约这事便是那位公主撺掇的,不知道她把天子支开,究竟要做什么,她的计划,陆纪又参与了多少。 想到此处谢祈不由惊讶陆纪居然将这样的内情都告诉了自己,果然是当自己是自己人吗。 陆纪见他思绪百转的表情,淡淡道:“不说此事,还有另一件事令我十分之好奇。” 谢祈望着他,陆纪不理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开口道:“那位每日都到你房中扫洒的女郎究竟是什么来历。” 第五十一章 谢祈没想到他早看出雍玉是女子,想了想便咬牙道:“…她…其实是我在宫外的相好,这些日子在宫中不方便相见,难解相思之苦,便偷偷使了点贿赂,将她送入宫中,以慰相思。” 陆纪望着他不说话,意思是你编,你接着编。 见谢祈不说话,陆纪淡淡道:“这宫中当值之人皆有户籍卷册在内府,我派人查了,她本是平阳王带入宫中的,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谢祈不由腹诽道,你都查完了,还要我说什么,但此时不得不低头道:“对公子不敢隐瞒,实是那次在宫中遇到三殿下,因我曾用计谋拦过他的车队,使他得了那份假的星图,他便怀疑我入宫图谋不轨,又见我是公子的人,便将公子一同怀疑了进去,又不好直接免了我的官,便派了身边的心腹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他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陆纪闻言沉思了一会,开口道:“这么说,也讲得通,只是你行事需注意,不要让他抓到什么把柄。” 谢祈道:“我行事坦坦dàngdàng,自然不怕他来查。” 陆纪望了他一会,却是笑道:“哦?是吗?” 他意有所指,谢祈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 陆纪却眸色深深道:“我还真没说错,你是惯会招蜂引蝶。” 谢祈无言。 每次应付完陆纪谢祈都觉得十分耗费心力,但此时他心中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便找了个由头出宫去了。 谢祈进了风榭便将山秀拉进了水边的隔间里,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昨日晚上,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山秀有些茫然,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昨天晚上与桓冲三人一起饮酒之事,不由哈哈大笑道:“昨晚你喝多了,抱着桓冲简直拉都拉不开。” 谢祈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这预感成了真。见山秀不像是在玩笑,却还抱着一丝期望道:“真的如此?” 山秀拍着他的肩安慰道:“没事,你喝的那样多,酒后失态也是正常。” 谢祈再三道:“我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山秀想了想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你一手端着酒,一手搂着他的腰,又掐着他下颌扭过来,伏在他颈间道,这样一张脸,到这里来,到底是你嫖姑娘,还是姑娘嫖你。” 谢祈:“……” 山秀看他惊呆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道:“我逗你的,你还当真啦?” 谢祈:“……” 谢祈转身就走,山秀好不容易见他吃瘪的样子,岂能如此轻易放过,追在他身后继续调笑道:“诶,我给你三次机会,让你猜猜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一抬头却见谢祈站在那里不动了,不由奇道:“不跑啦?” 谢祈站在那里,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桓月。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桓月便是在这扶疏花木间,一样的男装打扮,一样的窈窕身形,自水上一别已时隔多日,此情此景却如同初见。 他望着桓月便有些说不出话来,桓月也是一般,明明是为了等他才来这里,见了他却做不经意的样子,闲闲地走过来道:“谢公子,好巧。” 谢祈望着她,微笑道:“郡主别来无恙。” 他一开口,便换做桓月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道:“听说你……做了官。” 谢祈微微点了点头,被晾了许久的山秀站在二人身后无奈道:“二位,有话进来说吧。” 谢祈与桓月同时瞥了他一眼,一同走进了方才那个隔间。 三人在案前坐下,山秀唤了人来斟酒,桓月好奇道:“原来这里是你的产业。” 山秀道:“郡主若是喜欢来玩,尽管来便是,只是此事却不能告诉你兄长。” 桓月好奇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山秀道:“这个嘛……” 他刚说一句,就被谢祈轻咳一声打断,谢祈开口道:“郡主身份贵重,这样地方还是少来。” 山秀不满道:“我这里有什么不好。” 桓月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只是望着谢祈道:“你……现在住在哪处?” 谢祈玩笑道:“帝都中柴米皆贵,置不起产业,只能勉强留宿宫中。” 桓月抿唇道:“若是……若是你那里不宽裕,我也可以……也可以……” 谢祈知道她是误会了,有心接济自己,又怕伤了自己的自尊心,所以才这般犹豫,不禁开口道:“多谢郡主好意,日子尚且过得下去,就不必麻烦。” 桓月望了他一会,黯然道:“我只盼你不要跟我见外才好。” 谢祈自然能体会她百转千回的柔情,却不知道怎么答,桓月又低声道:“只是你一人在宫中,无人料理饮食起居,住的可还习惯。” 谢祈顺口道:“幸好有小玉。”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对,果然桓月眸光一转道:“小玉,哪个玉?” 她生起气来的样子与他兄长一般,表面越是平静,内里越是波涛汹涌,谢祈抿唇不语,桓月嗔道:“是金玉良缘的玉,还是软玉温香的玉。” 山秀在一旁托腮道:“也可以是偷香窃玉的玉。” 简直飞来横刀,谢祈瞪了他一眼,山秀便不敢再说。 他开口道:“都不是,只是一位我的旧识,郡主千万不要误会。” 岂不知这句话他又说错了,桓月冷道:“我误会什么。”她微微思索了一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幽幽道:“难道,便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位姑娘。” 谢祈想起上次她的确一眼就认出了宦官打扮的雍玉是女子,不禁在心里感叹,女人的直觉啊。 山秀见场面尴尬,猛然击案道:“来,喝酒,喝酒。” 桓月将身前的酒案一推,不悦道:“我要回去了。” 说着便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谢祈下意识想去拉住她,却被桓月甩开了。 山秀望着谢祈的身影开口道:“说起来也是奇了,你招惹谁不好,却总招惹桓家的人。” 谢祈也一脚踹开面前的酒案道:“不喝了,我也回去了。” 山秀无奈道:“有话好好说嘛,真是不是你家的你不心疼啊。” 谢祈追到风榭门口,想拉住桓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桓月知道他追出来,堪堪站定,却没有转过身去。 谢祈刚yù开口,却猛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身影。多日未见的陆家二公子陆绯带着一个人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见到谢祈就是眼前一亮,朝着他走过来。 谢祈望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领着孩子的女子,与这里的画风完全不搭调,便有些好奇。 谁料这三人走过来,陆绯还未开口,那女子见了便红了眼眶,未语先流泪,走上前去,扶着他的肩,又摸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流着泪道:“夫君,妾身终于……终于找到你了。”又扯过一旁那个幼童,将他推在谢祈面前,哽咽道:“这是你的亲生骨血,如今已长得这么大了。” 谢祈只觉得翁的一下子,倒退三步,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一旁的桓月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她咬唇颤声道:“原来……你……你已经成亲了。” 又背过身去,努力不让他看到自己伤心的样子,傲然道:“为何你从未与我提起。” 谢祈望了望身边的女人和孩子,简直百口莫辩,头脑也是一片发懵,然而不待他清醒,更令他内心一片空白的事情也发生了。 桓月身前一人长身玉立,正是桓冲。 桓月知道兄长大约发现自己又悄悄离家跑出来,专门来寻自己,本来怕他指责自己,此时见到他却忍不住一下扑进了他怀里,踮起脚伏在他肩上,心里是茫然和委屈,却还勉强压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桓冲起初不知发生了何事,下意识搂着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目光落在谢祈与身边的女子身上,却骤然变冷。 那女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紧拽住谢祈衣角,忧虑道:“夫君……”,那稚龄的孩子怯生生地抱着他的腿,喊他:“父亲。” 明眼人都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桓冲冷冷看了谢祈一眼,径自带着桓月去了。 桓冲的目光冷若冰霜,谢祈觉得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低着头站着,偏陆绯还在他身边道:“谢兄……谢兄?兄长说让你即刻回府去见他。” 第五十二章 见此情景,陆绯默默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谢祈顾不上他,只是怔怔望着那女子,她的脸庞清秀,也十分地年轻,只是大约经历饥寒,身形有些孱弱,又带着孩子,在这寒风中便楚楚可怜。 谢祈不理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山秀,径自唤上陆绯将那女子与孩子领进风榭之中,找了间屋子将他们安顿好,又命人端了热汤来给他们暖身子。 那女子似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风雅的布局,端着那精致的碗既紧张又局促,那孩子倒是有几分好奇,乌黑的眸子打量着四周,又有些怯怯地望着谢祈。谢祈猜测这女子大约是这原身的妻子,却这么年轻便做了寡fù,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必自有一番辛酸。 想到此处便心生怜意,他做惯了谢祈,却没想到这身体的原主也尚有亲人在世,如此想来便觉得十分对他不起,犹豫道:“你……” 他话音未落,那女子红着眼眶看着他道:“夫君不认得我了么?当年成亲之后,你我原本恩爱,忽然一日夫君说要离家一趟,然而这一走就渺无音讯。” 那女子抹了泪,将那孩子揽自怀里道:“夫君走后我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我一人孤苦无依,但因怀着夫君的骨血,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孩子生下来,之后全靠邻里接济,我母子俩才不至于受冻挨饿。” 她垂眸爱怜地摸着那孩子的头,继续道:“只是这孩子一日日长大了,旁人家的孩子总喊他是没有爹的野种,我便对他说,你不仅有父亲,你父亲还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说道此处,那孩子便一瞬不转地盯着谢祈,又看着他的母亲,那女子道:“我想夫君即便弃我如敝履,却不能不认这孩子,于是便下了决心要去寻夫君。” “我只知道夫君家乡在瀛州,我们母子二人没有盘缠,便一路乞讨,一路从越州到夫君的家乡去,走了两个月才终于找到了瀛州,然而却不见夫君的人,辗转求人到了地方长官那里,才听他说夫君已经拿了荐信到帝都的陆家去谋生路。我二人又惊又喜,一路摸到帝都来,在陆家门外等了三天三夜,终于遇到了好心的二公子,我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他,他虽然十分惊讶,说夫君已经入朝为官,又托人百般打听,终于才打听出夫君今日在此处,我便央着二公子带我来了。” 说完又怯怯地望着谢祈道:“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又给夫君添了麻烦。” 谢祈见她说的情之切切,心中也为她难过,他本来便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此时见了这对母子如此可怜,心中想的尽是如何尽力代这身体的原主弥补,哪还能责怪他什么,叹了口气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以后生计之事不用担心,自应由我一力承担。 那女人见谢祈客气却生疏的态度,有些决绝地开口道:“既然夫君不喜我们母子二人,我们这便回去。”又深深望着谢祈道:“来寻夫君也只是抱着一线期望,知道夫君安好我便也安心了。” 谢祈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不,你就安心住下吧,凡事有我,无须担心,只是你我多年未见,未免生疏了,不要想得太多。” 说完谢祈便将陆绯悄悄拉到门外道:“有没有钱,先借我用用。” 陆绯知道了他的事,本十分惊讶,此时不由有些好奇道:“谢兄,这位,嗯,真的是你的夫人吗?” 谢祈心中猛一激灵,陆绯这么一问便提醒了他,这女子真的而是谢祈的原配吗,按这女子说所,他应是谢祈在离开了瀛州去了越州之后所娶,又不知道谢祈已经投在了越王帐下,但对谢祈的籍贯说的也不错,形容困顿也不似做伪,但是他丝毫没有继承谢祈的记忆,真的无法判断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谢祈的结发妻子,但他总怕无故怀疑别人反而会伤了那女子的心,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说呢?” 他这一开口,陆绯便有些懂了,拿过钱袋与他道:“尽管拿去用。” 谢祈道:“我不要公子的钱,只求公子帮我将他们母子二人安顿在上次我住过的竹间馆里,再给他们留些生活费,我这就回府去回禀大公子。” 陆绯应道:“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便进屋去又将那女子和孩子领出来,那女子深深望了他一眼,yù言又止,谢祈道:“你且跟着二公子去吧,我明日便去看你们母子。” 那女子望着谢祈颇有些恋恋不舍,那孩子也是一般,但是还是乖乖听话跟着陆绯去了。 山秀早就一场好戏看得满钵满体,此时走出来,望着谢祈道:“我是真的没看出来。” 谢祈知道他要落井下石,淡淡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山秀望了他一眼道:“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们之间,似乎生疏之极,并不像所谓夫妻,这女子究竟……?” 谢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记不得了。” 山秀惊道:“如何会记不得了。” 谢祈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里受过伤,从前很多事便记不得。” 山秀道:“怪不得,我也觉得你并非如此薄情之人。” 说完又有幸灾乐祸地望着谢祈道:“这是此番郡主面前,你又要如何解释。” 谢祈道:“我与郡主本来也不可能,你不要乱说。” 山秀叹道:“我知道你并非喜爱沾花惹草之人,但却总容易心软,别人对你动了情,你也不忍心拒绝,所以便一步错,步步错。“ 谢祈笑道:“没想到山公子看得如此透彻,倒真说得上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山秀道:“谬赞了,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是我见过的身上秘密第二多之人。” 谢祈好奇道:“那山兄心中,秘密第一多之人又是何人。” 山秀道:“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只是她的事却不能告诉你” 谢祈解决完了眼前之事,便硬着头皮回府去见陆纪。 陆纪平日里总喜欢逗逗他,此时见了他,却面色沉沉道:“中书舍人谢祈,你可知罪。” 谢祈闻言垂眸而立,听他训斥。 陆纪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初入风月场所,行为不端,这是一等罪名,又抛妻弃子,始乱终弃,便是罪加一等。闹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你今日便被人拿下罢了官,你知也不知,我真是看错了你。” 见谢祈低着头一脸沮丧的样子,陆纪自知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叹了口气道:“你平日虽不羁,但在大事上却一直有把握,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做出如此之事。” 谢祈知道他当初做官,是陆纪命瀛州州府举了孝廉,若是被人发现了这样抛妻弃子的事情,简直是狠狠打了陆纪的脸,也无怪他如此生气。无论如何此番他要给陆纪一个解释,于是只得拿出对山秀的那番说辞来道:“不是我故意对大公子有所隐瞒,只是我也实在不记得自己原来居然还娶过妻子。” 谢祈以为陆纪会惊讶,然而陆纪表情却很平静,只是望着他道:“你继续说。” 谢祈道:“你也知我出身瀛州谢氏,然而我只记得自己曾回过一趟家乡,在妙仙山中遇到了山洪,滚下山去,头受了撞击,醒来后完全记不得这之前的事,也记不得自己是为什么要回家乡,幸好遇到了在山中采yào的薛简,他救了我,又带我来了帝都,帮我向州府要了荐信,我便来了府上。” 陆纪道:“你这么说我便有些好奇,既然如你所说,你什么也不记得,却为何选择要来我这里。” 谢祈硬着头皮道:“我来了帝都之后,听闻大公子才名,深深折服,便下了个决心,一定要为大公子所用。” 陆纪起身笑着踹了他一脚道:“在我面前你也敢说这样的鬼话。”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谢祈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部分,只是陆纪随后也没有深究,只是淡淡道:“也罢,此事有我替你遮掩,只是你要将它处理好,不要留给外人话柄。” 谢祈应了,才如释重负地去了。 第五十三章 然而茫茫然天地之大,谢祈却不知道要去何方,想了想便还是回了宫内他那一方小小的住所。他想起山秀望着他的好奇,想起桓月伤心的样子,又想起桓冲望着他的表情,莫名有些委屈。 雍玉已经将炭火点上,整个屋子中都暖融融的,谢祈终于放松下来有些惬意地躺在床上,雍玉却在他身旁帮他掖好被角,温柔道:“公子回来了就好,今日三殿下传讯与我,想约公子明日在章华殿一见。” 谢祈此时终于明白,原来姜泓派雍玉到他身边来除了照顾他,还为了与自己联系方便,大约自己的大事小事雍玉也都事无巨细地向他做了汇报。不过今日出了这样多的事,大约还没来得及传到姜泓处,他本心力jiāo瘁,但确实也有事情要找弟弟,便一口应了下来。 第二日谢祈悄悄走进了章华殿,姜泓望着他有些不悦道:“怎么这么久。” 谢祈无奈道:“自然要避着人才好,不然我回去要如何解释。” 姜泓皱眉道:“没想到如今你我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的。“ 谢祈正色道:“今日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姜泓微笑道:“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有些想你了。” 谢祈:“……” 姜泓拉着谢祈走到内室,将他按在塌上坐着,自己转身又出去了,进来的时候却是端着一盘蜜饯果子,放在谢祈旁边,有些期待地望着他道:“我知道这是从前你最喜欢吃的,命人做了,你尝尝看。” 谢祈捏了一颗咬了一口,酸甜适中,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不禁有些怀念。姜泓见他的表情是喜欢样子,又端了一个碗来,微笑道:“你尝尝这果子露,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谢祈见他殷勤的样子,失笑道:“能让殿下亲自伺候,恐怕我是第一人。” 姜泓叹道:“你莫要拿我调侃,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便很好,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谢祈道:“看来你今日找我果然没什么正事。” 姜泓不悦道:“怎么和我说几句话便不是正事了。” 谢祈见他不高兴,便哄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那里公务实在繁忙,片刻也闲不下来。” 姜泓冷道:“陆纪又把什么事都jiāo给你做。” 谢祈怕他一冲动又做出什么事情来,不由转移话题道:“下次你再想见我,可以约到宫外,宫内毕竟难免人多口杂。” 姜泓叹了口气道:“就依你。” 谢祈望着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能不能……借我些钱用。” 姜泓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终于也有你央着我做事的一天,说吧,要做什么用。” 谢祈道:“我想寻处好的地方买一座宅子。” 姜泓皱眉道:“我已在城南修了一处园子,你要搬出去住,不如以后便搬到我那里好了,还方便人照顾你。” 姜泓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都是搬到一起的好处,谢祈无奈道:“怎么你长大了,反倒如此不干脆。” 姜泓望着他不说话,却不松口,谢祈只能玩笑道:“如今你可比我有钱多了。” 姜泓望着他,幽幽道:“我的,还不都是你的吗。” 谢祈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乖。” 姜泓道:“你怎么想起来要置产业。” 谢祈深深叹了口气道:“结发之妻都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不买座宅子,怎么对得起人家。” 姜泓目瞪口呆,谢祈解释道:“不对,是这身体原主的发妻。”说完便将昨日陆绯带着那母子二人找到他一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了姜泓听。 姜泓听完沉思道:“你真的觉得她是这身体原主的妻子吗?” 谢祈不语。 姜泓道:“我之前查过,谢祈此人并未成亲。” 谢祈道:“你查的是他投入越王帐下之事,也许他是在那之前娶了亲,之后又隐瞒了这件事呢。” 姜泓心事重重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我总觉得这事情来得突然,不会这么简单。” 谢祈也有些忧虑道:“你是担心这是个陷阱?如此一来便十分棘手。” 姜泓果断道:“也不用那么麻烦,派人将他们处理了便是,即便他们说的是真的,如今这身体已经换了人,与他们也没有关系了。” 谢祈一怔,生怕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迟疑道:“你是说?” 姜泓淡淡道:“就是那个意思。” 谢祈惊怒,一时间不敢相信他竟将人命视若草芥。 姜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深深望着他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到你的机会。” “你总是太心软。”姜泓说完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谢祈一把便将他的手打开,冷道:“你现在样子真令我失望。” 姜泓嗤笑道:“你的期望从来都不在我身上。”随后又道:“即便你因此事而恨我,我也不会因此而后悔。” 谢祈怔怔望着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姜泓十分之陌生,与那个扑在他怀中撒娇的孩子再不相同。然而谢祈知道,他说得出便做得到。他却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女人和孩子应是无辜的,想到此处,他勉强平复心神道:“至少你要给我给机会,证明他们并不是别有所图。” 姜泓见他退了一步,便以退为进道:“我也可以先留他们一命,将他们安置下来,静观其变,只是这期间你不可随意接近他们。” 谢祈道:“你这是要软禁他们?” 姜泓道:“这是我的底线。” 谢祈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姜泓望了他一会道:“那就拭目以待。” 谢祈松了口气,将姜泓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姜泓靠在他身上,方才觉得二人之间的嫌隙消了一些,他不愿再提那对母子,不由转移话题道:“说起来,陆绯……” 谢祈笑道:“我知道陆绯是你的人。” 姜泓讶异抬头,谢祈道:“当日我在陆家之时,他传给你的那几封信,还是我去送的。” 姜泓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颇有些感动。 谢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道:“谁让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却没想到姜泓并不开心,淡淡道:“你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 谢祈无奈笑道:“好吧,虽然现在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 姜泓望了他一眼,神色复杂,谢祈不由开口道:“说起来,你约我见面究竟又是什么事情?” 姜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了他一眼,想起方才谢祈说他的话,yù言又止,最后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 谢祈知他必有事,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愿意说,只好起身向他告辞,姜泓这次并没有拦他,开口道:“也好。” 谢祈走内室时姜泓忽然在他身后道:“你……以后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谢祈茫然地思索了一会,下意识道:“我想着有一日,还能回去。” 姜泓不语,半晌低声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便很好。” 第五十四章 谢祈本想要不要去看一看那对母子,然而想起姜泓说话时认真的语气,还是决定按照与他的约定,不随意接近他们,这么想着其实心中有些如释重负。 雍玉告知谢祈姜泓约他第二日下午在东市的一间酒馆见,谢祈趁着陆纪不在的工夫,将手中的事情托给刘项,便悄悄出了宫。 此时已是寒冬,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格外冷一些,宫中太液池已结上薄薄的一层冰,这是几十年来未曾出现过的景象。谢祈犹记得自己幼年之时最喜欢在水边玩耍,总觉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下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令他忍不住好奇之心去探索。 谢祈推开那间名为醉生梦的酒馆大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他这才发现原来闹世中也有这等雅致的地方。门口的侍者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一流,不知怎么就认出来他是谁家的客人,颇有默契地在他面前引路。 上了二楼,进了那间掩映在花木之后的隔间,绕过屏风,姜泓正坐在主座之上,身边一人恭敬侍立一旁。 谢祈走过去,抖落一身的风雪,姜泓起身将一个不知什么物件塞进他怀里,谢祈一怔,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精致的暖炉,散发着温暖的热意。 姜泓站在他身旁,自然而然地握着他的手,皱眉道:“怎么这样凉。”谢祈觉得颇有些尴尬,微微用力挣了挣,笑道:“无妨。” 姜泓却并未松手,开口道:“你自幼时落了一次水后,便受不得寒……” 谢祈脱开手打断他道:“难为你还记得,现在却与往日不同。” 姜泓笑了笑道:“的确,倒是我多虑了。” 谢祈下意识望了一眼他身边那人,好在那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般立着,目光绝不乱瞟,对二人的谈话也似充耳不闻。 姜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不碍事,他是我从封地带来内小臣。” 说完,便唤道:“庸莺,见过谢大人。” 那人闻言才抬头望着谢祈,肃然行礼。谢祈托住他的手道:“不敢。” 姜泓道:“我已命他寻了一处宅院与你,今日便可以让那母子二人搬进去。” 谢祈玩笑道:“你这是向朝廷官员行贿吗?若是被人知道了我罪加一等。” 姜泓道:“将他们放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既方便照看,又便于监视。”见谢祈犹自有些犹豫,又道:“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自然也不会让外人知晓。” 谢祈道:“那便多谢殿下。” 姜泓不悦道:“与我还这么客气。”有对庸莺道:“现在你便带谢大人去吧。” 谢祈见他是逐客的样子,以为他是生了气,便想哄一哄,姜泓淡淡道:“我今日还约了别的客人,就不陪你一起。” 谢祈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问道:“哦?殿下还约了谁?” 姜泓望了他一眼道:“这却不是你该问的了。” 谢祈顺手想敲他一记,刚抬起手想起庸莺还在,那手在空中便硬生生地转了向,他颇有些无奈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庸莺小心翼翼在前面带路,引谢祈去那座宅子,谢祈心里却仍旧在思考今日姜泓到底约了谁,原来不知何时起,姜泓在他面前也有了许多秘密,谢祈不觉有些怅然。 庸莺领谢祈上了一辆马车,走了很久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那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谢祈下了车发现眼前是一座门庭深深的宅子,进去之后才发现是个四进的院落,外面看着低调,但里面布置却十分精致,正厅偏厢、前院后院都打理的十分雅致,甚至侍女仆役厨子花匠工人一应俱全。 谢祈笑道:“我要不了这么多人侍候,我的俸禄也养不起这么些人。” 庸莺误会了他的意思,开口道:“他们的月俸都由宫中出,大人尽管住。” 谢祈闻言颇有些尴尬,自己在他眼里大约更像是索贿的了,然而他转念一想,正如姜泓所说,本来就是一家人,如此客气反倒生分了,便也安心了一些。 另外一点,这庸莺虽好奇,却并未擅自打听谢祈与姜泓到底是何种关系,谢祈觉得此人应是个可造之材。 归置好了宅子,谢祈便硬着头皮去竹间馆接那母子,这才是今日最令他头痛的一件事。 那越州来的女子自住下后已等的焦急,此番见谢祈如约来了,眼中又燃起了期望,谢祈见到她含着情意的目光便觉得有些不自在,说起来桓月也是这般望着他,他却只觉得心生怜意,想到此处不觉有些好笑。 谢祈让那女子收拾东西,那女子也怯怯地应了。谢祈带着那孩子在外间等,趁着这个机会,他开口问那孩子道:“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拉着他的手,眨了眨眼睛道:“娘亲便是娘亲。” 谢祈还yù追问,那女子却从内间出来,含着泪道:“我都听到了,原来夫君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那日我见到夫君便觉得夫君对我十分疏离,像是已忘却我夫妻往日的情分,便觉得心中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割。” 谢祈颇为不忍,解释道:“不是不念情分,只是我从山上摔下来,失了忆,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说实话,现在看到你也只有个朦朦胧胧的记忆。”他自然是连朦朦胧胧的记忆也没有,之所以这么说,是怕那女子过于伤心。 那女子黯然道:“原来如此。”又道:“所以夫君才没有去寻我们母子。” 谢祈在心中想,你这样认为也好。 谢祈雇了辆车,将那对母子接进宅子中,又叫过府中掌事来拜见夫人。因庸莺对那人言道以后你便是谢家的掌事,一切都要听谢大人的,他便十分用心地聆听谢祈的指示,吩咐府上的侍女带夫人与公子去房中安歇。 那女子似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宅子,见过如此之多的佣人,颇有些不安,那孩子倒是十分好奇,打量着四周,熟悉了便在后院疯跑起来。 谢祈将他们安顿好,那女子上前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夫君方才问我的名字?” 谢祈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的错,将以前的那些事都淡忘了。” 那女子沉思一会道:“我名唤俪川。” 谢祈听到这个颇具越州特色的名字,脱口道:“原来你是越女。” 那女子道:“怎么,夫君嫌弃我是南蛮?” 谢祈道:“自然不是。” 他在心中叹道,这么一来这女子的身份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俪川看着他沉思的表情,怅然道:“夫君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祈道:“往事不可追,好在还有日后,你们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 此时天色已不早,俪川在房内点上一盏灯,望着谢祈,幽幽道:“夫君今日不留下吗?” 她也是个秀丽的女子,谢祈闻言如坐针毡道:“我还有公务,改日再来看你们。” 他匆匆地走了,却不曾看到俪川望着他的目光幽深。 第二日陆纪一来便将谢祈叫到了身边,谢祈知道他是要问自己究竟如何处理那母子二人。 谢祈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我置了一座宅子,将他们先安顿下来。” 陆纪敏锐道:“你的那些俸禄不过够你在乐馆中花天酒地一番,哪会存的下来可以在帝都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买座宅子。” 谢祈没料到他如此了解自己,硬着头皮道:“我借的。” 陆纪淡淡道:“哦?我倒有些好奇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谢祈觉得这个问题棘手之至,实在不好解释,好在陆纪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究,只是正色道:“今日我叫你来还有别的事情。” 谢祈听他语气郑重,不由抬头望着他,陆纪继续道:“天子出巡,命东海王姜炎监国,入主崇明殿。” 陆纪语气淡淡,谢祈却是一惊,崇明殿乃是东宫,是当年天子做太子时的居所。姜炎本已开府,此时天子命他监国,代理朝政,又入主东宫,分明是个立储的信号。 陆纪道:“此事还未公布,只是天子已令尚书令协助姜炎主政,应是有移jiāo大权的意思在。” 谢祈只觉得此事发生的十分突然,只是天子已多年未上朝,尚书台几近空置,而jiāo由中书省的政务又实际都由陆纪把控,若姜炎监国,则意味着这里也要变天了,只可惜他官位低微,竟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件事。 只是他非常好奇,天子为何会选择姜炎,论嫡论长,都轮不到他的这位弟弟,难道是王美人吹得枕头风?只是王美人虽昔日艳冠后宫,又出身高门,然而如今也是中年的fù人,比不得天子身边新晋的几位昭容。 谢祈隐约听说,天子因求长生,信了所谓yīn阳之道,命人从宫外寻来许多妙龄未经人事的少女采补,还将其中得他欢心的几位晋为昭容。对于此事他颇为不耻,但又无可奈何,他只记得母后深情缱绻的描述中,父皇为太子时也曾意气风发,甚至许下不纳侧室的誓言。只是登基后因元后子息艰难,只得一位公主,迫于朝中压力才纳了几位夫人美人,如今不知是如何被迷惑了神智,行为如此癫狂,若是母后还在,想必更加怅然,想来母后在宫中常年抑郁,也是因他而起,所以很小时他便常常想,为何自己不是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惹父皇厌弃,如果不是因为他,母后也许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陆纪道:“不仅如此,我还听闻一个消息,越王世子已悄悄进京,送了一封密信与天子,言道西南蛮夷有反心,暗中集结势力,越王不堪其扰,请朝廷派兵剿灭。” 谢祈皱眉道:“越王世子进京,这事情居然朝廷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而且不过是派人送个信,又何必要亲自来。” 陆纪道:“自然是因为他走得十分隐蔽,本来擅离封地是死罪,然而不知他如何使天子相信了那封密信,反而感他拼死送信有功,置于为何要亲自来,这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谢祈望了眼陆纪笑道:“这么大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大公子居然现在才知道吗?” 他原本是调侃,陆纪却叹道:“百密一疏。” 谢祈闻言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又不好询问,只能转移话题道:“那今上究竟如何打算?” 陆纪淡淡道:“天子已草拟了令,yù派北岳王姜舒领五千人西南平叛。” 第五十五章 谢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西南之患早已有之,昔年桓冲便因一举平定西南而接管父亲旧部,没想到这些年那些暗中的势力又死灰复燃。姜舒虽本是武将出身,但按理说南蛮凶悍,又是筹划已久,绝不是好对付的,平叛这种事不应由皇子以身犯险,又只给五千人,简直是让他去送死。 而陆家,明面是支持姜舒的,此举究竟针对是姜舒还是陆纪,倒也不好说了,只能说对于陆纪而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恐怕再加上姜炎即将入主东宫一事,这几天已是焦头烂额。 而姜泓与姜舒一向jiāo好,谢祈忽然间明白,也许那日姜泓约他在章华殿中见面,正是要说起此事,却不知道为何最后又改变了注意,说起来,他这个弟弟的心思他也越来越猜不透了。 陆纪看着他沉思的样子,开口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谢祈低声道:“若越王世子所言为真,为何天子要派自己的儿子去,难道朝中便无将可用吗?” 陆纪道:“这也是我所担心,若北岳王不去,便是抗旨,若是去了,却不知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谢祈道:“大公子是担心这其中有什么yīn谋。” 陆纪笑道:“哪有什么yīn谋,这几乎便是阳谋了。” 谢祈无言,他记忆中的姜舒并无甚城府,却有着一腔热血,也许他做不了一个好皇帝,却是一个好的将领,只怕这次便会毫无迟疑的领旨而去。 谢祈抬头看了看陆纪,陆纪起身道:“将这些事告诉你,是要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一旦姜炎入主东宫,收拾完了手中的事情,便会腾出空来,若是那时他依然记恨上次的事情,而针对与你,恐怕连我也无法再护你,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在这宫中自保。” 陆纪深深望着他,谢祈默默应了,心中却是一片烦乱。 忐忑中的时间过得飞快,半月后果然天子正式诏令东海王姜炎监国,入主崇明殿,又命北岳王姜炎领兵五千,西南平乱。朝堂之上一片哗然,然而却并没有留给群臣任何时间进谏,因为天子巡幸天下的车驾已经隆隆地开到了帝都郊外。 谢祈原以为天子出巡是件大事,至少要筹备一年半载,然而天子这次却走得匆匆而低调,前来送行的百官被远远拦在了庞大车驾与仪仗之外,谢祈跪在最远处,悄悄抬起头来,越过一个个伏低的脑袋,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望见他那久未谋面的父皇。 他以为那人已垂垂老矣,然而眼前所见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天子不禁保养得当,面色红润,并且神采奕奕,完全不似外界传言那般满面病容。 有禁卫来呵斥他为何抬头,谢祈垂目恭敬跪立,聆听那隆隆的车驾渐渐远去,只留下两道宽大而深的车辙与一排排仪仗护卫整齐的脚印。 相比之下,姜舒走的那天却朴素了许多。并没有多少人来为他送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北山下萧瑟的寒风之中,他换了戎装骑在马上,带着身后的五千人肃然而立。 陆纪将手中酒盏递与他,姜舒一饮而尽,豪爽笑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会。” 陆纪道:“待殿下得胜归来,再为殿下接风洗尘。” 姜舒扔了手中酒盏,冲陆纪深深一礼,策马而去,他身后五千铁甲武士也随他而去,dàng涤出滚滚烟尘,如同一条黑色的长河一往无前的奔流。 陆纪身后的谢祈望着他坚毅的背影,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姜舒,他高大的身型已完全是成年男子的样子,只是眉间依稀有幼时的样子。谢祈心中萦绕着不安,陆纪转身望了他一眼道:“你一定要跟着我来,来了又只远远地站着,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谢祈道:“我仰慕北岳王已久,终于有个机会得见,又怎能错过。” 陆纪笑道:“你仰慕的人可真不少,我怎么觉得,这帝都城中一半的人都与你是旧识。” 谢祈一激灵,顿时低下头不敢说话。 如果说姜舒走得突然,那么姜炎便是来的始料未及。 那日谢祈刚迈入议事厅便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他的同僚们恭敬的立在一旁,主座上一人端坐。 中书令辜然并不常来此处,而自从阮琳随侍天子,陆纪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经常xìng失踪,他们一帮干活的小吏便没有了上司,过得十分散漫,如此郑重的全员到场还是第一次,果然谢祈顺着人墙望过去便是一凛。 他总以为姜炎初入东宫,要处理了手上那些纷繁的事务才有空来此,却没想到他来的这样急。 姜炎见到谢祈也并没有意外,似乎早知道他在此处,只是yīn着脸笑道:“谢大人,好早。” 谢祈今日确实来的晚了一分,原因是这冬天外面实在太冷,被子中又实在是太暖和,雍玉因知道他怕冷,又特地放了暖炉在他帐中,实在是舒适又安逸。他知道陆纪今日大约又不会来,便偷了个懒,晚起了那么一会,却没想到一下子便撞上了姜炎。 好在他机智,一下子便跪在他面前道:“下官误了时辰,请殿下责罚。” 姜炎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见他跪着十分恭顺的样子,俯下身在他耳边道:“我就知道你是陆纪的人。” 随后又道:“我现在不会动你,可你也小心点,难保哪一天落在了我的手上,到时侯……呵呵。” 他笑着拍了拍谢祈的肩,方才声音压的低,这般看上去倒像是个爱惜下属的好上司。 姜炎直起身回到上座,望着谢祈道:“下不为例。” 谢祈倒没想到他如此轻易放过了自己,想必是要在人前做个好样子,如此一来他也只能配合,默默站起退到人群之后。 姜炎望了望下面黑压压一片人道:“这各州郡县平日里送来的文书现下都送到何处去?” 谢祈倒真不信他不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是那位公主在幕后理政,这一回倒是明知故问了。 见无人回答,姜炎又问了一遍,声音便有些严厉,下面有人撑不住犹豫上前答道:“禀殿下,各处送来的文书分拣后都会送到昭阳殿中去。” 姜炎闻言表情和悦,随手拿起身边书案上的册子,翻了翻,却猛然摔了手中的册子,疾言厉色道:“牝鸡司晨,像什么话。” 他面前的人吓了一跳,瞬间跪倒了一片,姜炎站起身道:“以后都送到崇明殿。” 他说完便径自走了出去,许久之后方才跪着的人才缓缓起身。 姜炎闹的这一场议事厅中的人都心有余悸,议论纷纷,刘项拉着谢祈站在一边,悄悄道:“这件事要不要告知陆大人。” 谢祈想了想,点了点头,刘项便一脸期望地望着谢祈,谢祈知他的意思,笑道:“为何是我去。” 刘项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道:“你是陆大人的心腹,这件事自然是你去说稳妥。” 谢祈无奈道:“只是我现在连他的人都找不到。” 刘项望着他,意味深长道:“自然是在昭阳殿。” 谢祈:“……” 他暗道原来陆纪与公主之事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可叹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哎! 第五十六章 谢祈细细思索了一番,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尽早通知陆纪为妙,便不得不硬起头皮去找他。 谢祈找到负责传送文书的同僚借了一块腰牌,随手拿过书案上的几本卷册装装样子,居然也顺利通过了盘查走入了禁苑,他一路走到昭阳殿前,在殿外便被禁卫拦下。 谢祈低声道:“中书舍人谢祈,有要事求见陆大人。” 他说完这话还觉得十分忐忑,然而那侍卫却不以为意,打量了他一眼发觉依稀有些眼熟,似乎确实曾跟在陆纪身边来过,便转身命人向殿内通传。 不一会便有一个侍从走到殿外来,开口道:“随我进去吧。” 谢祈目不斜视地跟着他走入殿内,那侍从将他领到内室外的屏风后面便离开了,谢祈恭顺地站在那里,片刻后陆纪果然从那仕女画屏后走出来,望了他一眼,开口道:“什么事如此之急? 谢祈不敢怠慢,将姜炎一大早到议事厅闹得那一场细细地给陆纪讲了一遍,不过自然是略过了他晚起的那部分。 陆纪听了他的话表情淡淡,只是轻笑道:“来的倒是快。” 他正yù再说些什么,谢祈却忽然见公主也身姿袅袅从那画屏后走了出来,虽是寒冬,但殿内的炭火烧的很旺,温暖如春。她广袖如云及地,浅jiāo领却是松松地系着,透出内里轻薄水绿的春衫,乌发半挽,如瀑布垂在不盈一握的腰间。 谢祈见她这一副春睡意迟迟的样子,一边在内心腹诽,一边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好在公主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闲闲走到陆纪身边,轻叹道:“陆郎,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陆纪淡淡道:“他要立威,原该如此,只是却太心急了心,未免显得有些毛躁。” 谢祈倒有些惊讶公主得知此事并没有意外,像是早料到如此一般。她似是也有些畏寒,纤指握住铜枝拨了拨那瑞兽腹中的炭,让那火烧得更旺了一点,微笑着对陆纪道:“那就jiāo给他吧,也正可以休息几日。” 随后又望着陆纪调笑道:“不过这等于是罢了你的官,刚好得了闲,你便有空来陪我了。” 陆纪叹道:“我倒是愿意偷得浮生半日闲。” 公主听出他言外之意,话锋一转,娇嗔道:“陆郎既然不得闲,那派他来也是一样的。” 说完便望着谢祈,谢祈这才发觉大约公主早已注意到了他,故作不经意的样子,刚才的话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祈此时倒有些警觉,难道公主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公主望着陆纪,谢祈也望着陆纪,陆纪却很平静,淡笑道:“殿下这里怎会缺人,我这下属笨手笨脚的,恐怕不堪用。” 公主意味深长道:“不堪用的人你还带在身边,想必他一定有过人之处,我更有些好奇了。” 陆纪叹了口气道:“若殿下真的有事吩咐他做,等过几日闲下来,我让他来便是了。” 谢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没想到陆纪这么容易便松了口,将他送了出去,公主却十分欢欣道:“我就知道,陆郎什么事都依我。” 谢祈心道,还不知陆纪又打什么主意。 自公主表明了态度,姜炎入主东宫一应事务jiāo接得便十分之顺利,只是却万万没有想到才过了十几日便出了一件大事。 谢祈在案前看到那暗红的战报文书时便是内心一紧,深呼了口气便翻开细细读了下去。 那战报果然是姜舒送来的,他们快马加鞭,然而刚入越州境内便饱受瘴气困扰,军士中许多人都有些水土不服,当地向导劝他们穿一条近道可以早三日到达州府与越王的部曲回合,姜舒听从了向导的建议,然而却在山中遇袭。 好在他临危不惧,带着大部队退守朗月关,然而却被围城,前来接应的越王部曲也不见踪影,那朗月关经年疏于维护,囤积的粮草早已腐朽,他们入关时轻装简行,只带了十日的水粮,眼见便要耗尽。而关外围城的叛军武装精锐,人数以倍记,每日向关内放箭,似是要将他们活活困死在此处。 姜舒用飞鸽传讯,十只中才有一只飞出了层层箭羽,将战报送回帝都。然而谢祈看到这封信时又已过去几天,那边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关内军士也生死未卜。 谢祈颇有些心急火燎,批了加急便命人专程将此战报送入崇明殿中去,他知姜炎与姜舒不睦,然而却不愿信他不顾念兄弟之情。然而等了半日崇明殿中平静如昔,谢祈便有些坐不住了,他刚急匆匆走到门外,便看陆纪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道:“你去何处?” 谢祈道:“北岳王如今被困朗月关中,朝廷应速速派兵增员,然而崇明殿中却毫无动静。” 陆纪叹了口气道:“方才崇明殿中刚议过此事。” 谢祈听他这么说便一脸期望地望着他,陆纪却淡淡道:“此事不用你管,去忙些别的吧。” 谢祈道:“那朝中到底是如何决断的。” 陆纪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谢祈简直不敢置信道:“这是姜炎的意思?” 陆纪望了他一眼,不语。 谢祈只觉胸闷,却忽然见雍玉神色仓促而来。虽在议事厅中当值,然而她还从未到谢祈办公之处来找他,今日她自然还是一身宦官打扮,却面上带着泪痕,站在那里,直直望着谢祈。 谢祈知道她必有事,向陆纪告了退便带着她回到自己房中,雍玉进了屋便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道:“方才我听他们说,朝廷派去越州平乱的部队被困在朗月关中,叛军围城,粮尽水竭,是真的吗?” 谢祈默然点了点头,雍玉焦急道:“我兄长也在其中,这可如如何是好。” 谢祈一惊,知道雍玉只有一个兄长相依为命,然而他只知道雍华从军,却不知道原来这次他也去了。 谢祈轻轻拍了拍雍玉的背,这时他反倒冷静下来,果断开口道:“我要去见一见三殿下,你在房中等我消息。” 雍玉含着泪应了,便满怀希望地目送他去了。 然而谢祈到了章华殿外却被一队森严守卫拦住了,打头的长官模样那个望见他,远远便喝止。谢祈上前一步道:“中书舍人谢祈,求见三殿下。” 那人听了他这话却不买账,笑道:“平阳王已被禁足,任何人都不得见他。” 谢祈一凛,不知发了何事,那人虽拦他,可此时谢祈也有些不管不顾,一心向殿内闯去,两边争执起来时殿内便走出一个人来。 谢祈见了陈敬安眼前一亮,陈敬安看到他却是一怔,随即大步走了过来。 谢祈正被两个人按住,陈敬安却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那守卫厉声道:“你敢抗旨?” 陈敬安也没有恼,开口道:“既然是禁足,里面的人出不去,却没有说外面的人进不来,你说是也不是?”说完他身后也有一排人出列,眼见要刀兵相向。 那守卫闻言一怔,陈敬安便趁空将谢祈拉入了殿内,那守卫虽是姜炎派来的,但章华殿毕竟还是姜泓的地盘,姜炎只是监国,代天子行旨,却也没有真的做了储君,他们身为皇室禁卫,也要为自己留一分余地,虽与陈敬安的人胶着在一处但也并没动真。 谢祈进了殿中便一路走向内室,陈敬安虽知他与姜泓关系,却犹自有些讶异他竟如此大胆,然而他在后面与那守卫纠缠追不及,心中暗道不好,只能高声道:“谢大人慢些走。” 谢祈径自走进姜泓书房时他正转过身来,而他身前的案上却有两盏茶,还余韵袅袅,谢祈一怔,显然姜泓方才是在见客,只是现在那客人却不见踪影。 然而谢祈还未开口,姜泓便道:“你要说的事我已经知道。” 谢祈犹疑道:“殿下怎会被禁足此间,门口那又是什么人?” 姜泓望了他一眼,谢祈忽然有个猜测,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果然,姜泓道:“我今日请旨朝廷应即刻增兵越州,并以谋反之罪先行扣押尚在帝都越王世子,却被姜炎驳回,我据理力争,他却以监国之名代天子行旨,命我禁足,在此处闭门思过。” 谢祈道:“简直荒唐,难道他竟要置五千将士的xìng命于不顾。” 姜泓道:“与他而言,五千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担心,这根本就是他与越王之间的yīn谋。” 谢祈默然,其实他心中何尝没有这样想过,然而总还抱着一丝期望。 姜泓望着他倒是有些忧虑道:“虽然他将我禁足于此,然而宫中的形势还尚在掌控之中,不至于太坏,我只是担心你与他曾有嫌隙,不知会不会趁此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祈安慰他道:“这你却不用担心,我只是个小人物,现下是多事之秋,他暂时想不起我,想得起我也腾不出手来。如今我的事倒是其次,朗月关之围才是十万火急。若朝廷不肯派兵,为今之计只有……” 姜泓沉默一瞬,谢祈知道他与自己也许是想到了一处,谢祈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只有……请宁王……” 然而他还未说完便被姜泓打断道:“不行。” 姜泓幽幽地望着谢祈,谢祈尴尬道:“也不是我想的,只是除此之外也无路可走,无人可用了。” 姜泓冷道:“这样的事他不过是看看热闹,皇子间的争斗,越乱便越称他心意。” 谢祈低声道:“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我信他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姜泓嗤道:“他在你心中自然是不同。” 谢祈无言。 姜泓道:“既然我们都猜此事本是东宫与越王设下的圈套,那么便还有一条路可走,直接扣了越王世子,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怕他的人不退兵。” 谢祈道:“你如何能确定围困朗月关的人一定是越王派去的,即便是他派去的,一旦承认便等同于谋反,又如何能承认。是可以即刻便扣下世子,然而这便等于公开撕破了脸,难保不闹到鱼死网破。我们可以等,然而你舒哥哥那里却拖不起。” 姜泓沉默一瞬道:“那你要如何?” 谢祈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姜泓在他身后一字一句道:“我不许你去。” 他知道谢祈听得见,然而他离去的步伐却没有乱。 姜泓望着谢祈的背影,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就如同许多年前一样。 谢祈走后许久屏风之后才走出一个人来,立在姜泓身后道:“我曾与殿下说过,这世间之事,你不去争,就会失去的更多。” 姜泓轻声道:“其实我不过是想做闲散藩王,亦或是闲云野鹤,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然而到头来却发现这却是最难,你说是不是,陆大人?” 陆纪走到他身畔,郑而重之道:“既然生在这样的乱世,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殿下是天命之人,注定要做这天下的主人。” 姜泓笑道:“你们都这么说,然而我却从来不信什么天命,也不愿自己的人生构建在一纸虚无缥缈的谶言上。” 陆纪笑道:“若说那谶言,其实我也不信,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殿下将会成为一位明君,一代英主。” 姜泓淡淡道:“那便拭目以待吧。” 陆纪微笑道:“殿下怎么忽然想通了。” 姜泓笑道:“也不是想通,只是觉得你的话,有时也有些道理。” 谢祈出了宫门便扑入漫天的风雪之中,不知从何时起,天地间又下起了这样苍茫的大雪。 他走的急,来不及添一件御寒衣物,好在雇上了一辆马车。然而上了车之后他才发现那马车也是四面漏风,并没有好太多。 谢祈多付了车夫些钱,他赶着马一路卖力狂奔,终于还是在日落之前到了四时园,此时风雪小了,谢祈下了车,将冻得有些僵了的手揣在怀里。 那车夫只敢将车远远停在一边,所以谢祈在风雪中又走了很久,待叩上那玄色大门时,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冻得僵了。 漫天飞雪,然而白茫茫一片却十分安静,就显得冰冷的金属敲击在坚硬的木质声音格外刺耳,令人心中一颤。 谢祈只敲了几下便有人来应门,他走的急,既无拜帖也未带名刺,便带着歉意对那掌事道:“谢祈求见宁王。” 因他之前在桓家也住过许久,那掌事望了他一会便想起他是上次山秀带来的客人,请他先在一旁的亭子中稍待避一避风雪,自己这便去回禀主上。 谢祈站在那亭子中一边跺脚一边望着外面的风雪,想着若是此时能来一碗热汤,那是如何幸福的感觉。 然而许久之后那掌事才出来,望着他面有难色道:“主上今日不见客,公子还是先请回吧。” 谢祈道:“是不见客,还是不见我?”他本是开个玩笑,然而见到那个掌事的表情便知道大约被自己说中了,他不愿为难那人,便开口道:“没关系,麻烦回禀你家主上,我就在这里等。今日不见,明日也是一样。” 那掌事叹了口气道:“公子这又是何苦。”说完退了回去,又关上了大门。 谢祈见那玄色的大门在自己身前缓缓关闭,便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他知道桓冲必是因为上次桓月之事对自己有所误解,认为自己是为了攀附权贵而不惜抛妻弃子之人,所以不屑于见自己。 然而桓冲不愿意见他,他却务必要见到桓冲,此时此刻也许只有他才能解朗月关之围。 谢祈瑟缩着坐在那冰冷的石阶上搓着手,呼吸间全是白雾缭绕他伸出手去,雪花落在掌心中并没有融化,那小小的一片六棱显得十分精致可爱。 夕阳西下,夜晚的风雪更加寒冷,然而谢祈此时方知,真的冷到一定境界了就已经毫无知觉,他原本最是畏寒,方才抑制不住的战栗,然而现在却忽然轻松起来,整个人都处于一阵虚无飘渺中,只觉得昏昏yù睡,他强打起精神望着那扇玄色的大门,然而它却迟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寒风中谢祈几乎完全无法思考,不知又过了多久,茫然中他忽然发觉风停雪驻,却有一袭白裙飘散在他面前。 谢祈艰难抬头,却看到桓月高挑的身姿正静静地撑着伞,为他遮去一片风雪,而自己半身都在雪中,乌发飞散,柔和的月光下脸庞极美而目光哀伤。 谢祈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桓月望着他,红着眼眶道:“为什么你要这么执着,为什么你从来不知道珍惜自己?” 谢祈有意识的时候是被两个人架着拖到了一温暖敞而明亮的厅中,那两个人一松手,他便倒下瑟缩在地上,身体各处都僵硬的厉害,几乎不能直起身来。 见他这个样子,有人上前将一盆温水浇在了他身上,过了好一会谢祈才渐渐感受到温水的热度,像是融化一般,浑身上下都松散起来,然而随着热度消散,浑身湿透后的凉意又渐渐侵袭,他无可抑制地战栗,深深地喘息。 地上铺着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中,柔软而舒适,谢祈将脸埋在里面,寻求到温暖的抚慰,才觉得渐渐平静下来。 他隐约觉得面前站着一人,修长的身影投shè在他面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谢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知为何每次见到桓冲都是那样的狼狈。 他伏在地上不愿意抬头,然而下颌却被纤长的指钳住了,桓冲俯下身,将他的脸扭过来,又从身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不知一盏什么东西便抵在他唇畔 一阵浓郁的酒香扑在他面前,谢祈惊觉这盏中盛着的是烈酒,他下意识地挣扎,然而后脑却忽然被按住,另一只手纤长的食指与拇指粗暴地突破他嘴唇的防线,叩开他的紧闭的牙关,将那陈年的烈酒强制灌了下去,谢祈恼怒狠狠咬了下去,直到尝到酒香中混着一丝血腥才松口。 桓冲松了手,谢祈呛得躺在地上咳嗽的撕心裂肺,那盏酒已经一滴不剩地灌入了他体内,此时他倒在那柔软的皮毛间只觉得从胃中开始五脏六腑都开始燃烧,热意散入四肢百骸,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出了许多汗,等那熊熊燃烧的热意退散之后,身上忽然轻松了许多,之前那寒意带来的僵硬也一扫而光。 谢祈觉得能动了,便坐起来身来,口中犹自血腥,他用手背抹了抹,果然唇角有血迹,然而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桓冲的。他抬头望了桓冲一眼,却见他右手食指与拇指上各有两个深深地齿痕,显然伤得不轻,鲜血从中缓缓渗出。 他的手本极白,那鲜红的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滴在地上,显得有些刺目,只是他却不甚在意,也不去处理哪伤口,只是望着谢祈冷淡道:闹够了么。” 他此言一出谢祈反倒沉默了,他承认此番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桓冲并不知道他是谁,懒得理他原是正常。 桓冲站在他面前,轻声道:“我原本很看重你,甚至一度对你甚为好奇,只是后来,你却令我失望,让我觉得你也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之中普通的一员。” 谢祈张口yù辩白,他想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然而张口却沉默了。 桓冲叹了口气,似是意兴阑珊无心听他说什么,然而还是强打起精神道:“说吧,你此番拼了命来见我,又是为了做什么。” 谢祈坐在地上低声道:“北岳王率部五千,越州平乱,却在朗月关被围城,水粮jiāo困,望宁王不吝施与援手,帮他脱困。” 桓冲沉默了一瞬,谢祈心下一沉,知道这是个拒绝的信号,果然,他淡淡道:“万事皆有定数,若他命中有此一劫,却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谢祈以为桓冲会说这非自己分内之事,会说这是与你又有何干,然而他说的却是天命,不禁令谢祈十分惊诧。 桓冲不知道想到什么,垂下眼睫道:“有因即有果,曾经我也相信逆天改命,然而却知天意高难,许多事付出的代价比你所能承受的要惨痛百倍。” 谢祈简直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打断道:“天意难为,然而知天命也需尽人事,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桓冲闻言深深望了他一眼,开口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谢祈道:“我只是不轻言放弃。” 他望着桓冲,试图动之以情,晓知以礼,他开口道:“越州虽地处蛮荒,但盛产乌木,正是造船的好材料,越王早有不臣之心,经营越州数十年,粮草囤积甚重,对将军而言,朗月关解困不过举手之劳,却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在越州驻军,既未朝廷消除了隐患,又拿下了许多资源,不是一件美事?” 桓冲闻言似乎有了些兴致,细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是懒洋洋道:“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谢祈沉默一瞬道:“在我说之前,将军不妨猜猜我要做什么。” 桓冲望了他一眼,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祈伸手拿过酒盏,又毫不客气地命那侍从满上,他将那陈年烈酒一饮而尽,覆盏为礼,随后将那酒盏在地上摔得粉碎,开口,一字一句道:“我要造许多船,挥师北上,过长江天堑,收复故土,还于旧都。”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桓冲的眸色猛然幽深,望着他只是不语。 谢祈也深深回望着他,开口道:“而我要做的事,也是将军要做的。” 然而桓冲看了他一眼,眸色中的火光却陡然熄灭了,他冷淡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曾与那人约定,十年内一定北上,那时我年少轻狂,又有雄心壮志,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可后来……便心灰意冷。” 谢祈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怔怔望着桓冲道:“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那为什么要造船,为什么要屯粮,为什么要在云梦泽治水军。” 桓冲不语,望了他一瞬,轻叹道:“你又知道什么呢。” 随后冷淡道:“你走吧。” 谢祈道:“你若不答应我,我便不走。” 桓冲道:“随你。” 见到桓冲身影毫无留恋离开,一直端庄跪坐于一墙之隔的暗室中的桓月也直起身来,桓羽立在她身边,望着谢祈,皱眉道:“真没有想到,他的心还挺大。” 桓月冷淡看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桓羽道:“他有什么好。” 桓月道:“自南渡之后已过了五十年,士人皆偏安沉沦,还说得出这样有骨气的话的人,难道不值得倾慕。”又垂眸道:“只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原有这样的志向。” 桓羽撇嘴道:“我看你是爱他爱的无法自拔,什么看在眼里都是好的。” 桓月冷冷望着他道:“是又怎样。” 桓羽没想到她竟轻易承认了,反倒被噎了一下,嘲道:“那你可别忘了,他是有fù之夫,我们桓家却没有下嫁寒门,还是下嫁做平妻的先例。 桓月闻言神色黯然,桓羽不忍,揽着她的肩道:“别伤心,你出身之时母亲便托人为你卜算过,你是注定要做皇后的人。” 桓月猛然睁开他的手道:“你又打什么注意,小心我告诉兄长去,让他罚你。” 桓羽举起双手道:“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见桓月生着气,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历来高门适龄之女都要先入宫选侍,再待天子指婚,我只是担心,你的婚事并不能由自己做主。” 桓月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桓羽听她此言似乎意有所指,叹了口气道:“也是。” 桓冲走后许久谢祈还独自坐在地上发呆,桓月走到他身边温言道:“公子先去安歇,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谢祈望着她,开口道:“你……”他想说这几日你还好吗,又想说上次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然而这些话在心中盘桓了许久,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声道:“我何德何能,得郡主如此殊待。” 桓月不语,只是命人送他去春园之前他住过的那间屋子,谢祈与她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告了辞。 此时夜已深,外面的风雪安静地下着,湖面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然而温暖的室内似乎将一切的寒意都阻隔在外面。只是谢祈躺在床上依旧睡得颇有些辗转,在梦里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的江北。 那是他与桓冲第一次偷偷渡江,他们坐在一条走私船中行了十天九夜,下了船才发现江北之地与故事中描述的截然不同,那里并没有繁华与典雅,有的只是血腥杀戮与民不聊生。 他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辗转来到洛阳,千年宫阙早已付之一炬,饥荒,胡人残酷的统治与频繁的战乱和政权更替,无数祖祖辈辈生活在平原的平民被向外驱赶,背井离乡,男人沦为奴隶修筑工事,女人和孩子沦为军粮。 也是那时他们才知道,人间与地狱有时只是一线之隔。 他们踏过洛阳城中的每一处,也曾露宿荒野山林,随着难民一起被驱策迁徙又偷偷出逃,终于即将到达江岸,而在身后追赶他们的那个胡人身材高大,骑在马上,一脸狰狞。 姜汐喘得厉害,实在是跑不动了,她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胡人冲着他们狞笑,似乎将他们看做了是两只志在必得的待宰肥羊。 在这易子而食的地方,这么想确实也没错,那人应是真的将他们看做了食物。 桓冲松开拉着她的手,解下发带,蒙上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解下佩剑,在她耳畔令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解下。” 姜汐听话地点了点头,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微微感知桓冲的单手搂在自己的腰间,另一只手持剑,直到有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姜汐茫然扯下发带,却见到一颗人头滚落在地,没有的身子脖颈间鲜血如柱喷shè,缓缓倒在地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人死时的样子,愤怒又绝望,然而无可奈何。 桓冲在她身旁淡淡道:“我杀了他。”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很多年后姜汐依然记得他那时的样子,和复杂的表情。 姜汐知道他内心的挣扎,紧紧握着他持剑的手。桓冲却将那染了血污的佩剑扔在地上,牵着她的手走到那人马前,将她抱在马上,随后自己也上了马,在身后抱着她向岸边策马而去。 终于他们还是平安地上回吴地的走私船,那船似乎已经等了他们许久,他们一跳上甲板,即刻便扬起风帆离岸,开足马力向下游驶去。 姜汐回头,透过船舱狭窄的缝隙,再次望了一眼北岸,抓着桓冲的手小声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桓冲不语,枕臂躺在那里,似乎还在想方才的事,姜汐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虽是那人罪有应得,但心中必然难过,她悄悄凑过去偎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瞬不转地望着他。 桓冲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殿下想回去?” 姜汐侧过身去抱着他的腰,乖顺地埋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忽然挣扎起来,望着他郑重道:“我要造许多船,挥师北上,过长江天堑,收复故土,还于旧都。” 桓冲觉得她认真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道:“殿下喜欢洛阳?” 姜汐点头道:“我喜欢洛阳,虽满目疮痍,但却有千年沧桑,吴地虽美,但我总觉得那里并不是我的故乡。” 桓冲道:“那我们以十年为期,十年之内,必然挥师北上。” 姜汐知道他言出必行,欢欣道:“那就一言为定。” 千峰寺外,经历了一夜风雪,那株老桃树的残枝被积雪压得弯了,更显萧瑟,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再开花。 桓冲站在倾斜的墓碑前,之前被姜泓命人挖得肚破肠流,搬得墓室空空dàngdàng填满了积雪,倒也遮了那凄惨之相。然而入冬已久,山中再找不到什么盛开的花,所以此番他是空手而来。 其实倒也不算是空手,他还带着酒。 他在碑前伫立了一会,便轻轻将两个酒盏置于身前,饮下一盏,却是抬手将另一盏洒在雪中。 雪后本是一片寂静,然而却忽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桓冲猛然抬头,却见一人策马而来。 谢祈下了马,用手背拭去额上的汗水,他一路狂奔而来,见到桓冲笑道:“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桓冲见到他来得如此之急,眸色深深道:“你怎么来了?” 谢祈微笑道:“我来赴将军的十年之约。” “只是来得迟了,将军勿怪。” 第五十七章 他虽受了风寒,面带病容,说出这话的时候却神采奕奕。 桓冲凝视了他很久,一字一句道:“我有个荒谬的想法。” 谢祈扯起唇角道:“不要想太多。” 桓冲走到他面前,一瞬不转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谢祈低声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桓冲握着他的肩,望进他眼里,又想望进他心里,似乎要看穿那里面所有的秘密,他在谢祈耳畔轻声道:“我只觉得是一场梦。”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这个梦太过美妙,但愿永远不要醒。”最后他轻叹。 “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桓冲将他压在那棵树上,捏着他的下颌转过来,目光深深,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着他。 谢祈垂下眼睫道:“将军这是做什么?”他侧过脸去,推在他胸前,想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然而触手生温,掌下的肌肤是温热而鲜活的,令人无法挣扎。 桓冲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松了手,冷道:“很好,你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不肯说。”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却有多年孕育难以言表的情感呼之yù出,无法克制。 谢祈知道桓冲大约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他一时意气用事,说了那样的话,此时去犹豫要不要坦白,桓冲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在他耳畔轻声道:“不急,我们还有许多时间。” 谢祈一颤,知道他是真的生了气,他yù开口,却咳得撕心裂肺,桓冲一凛,下意识扶着他的腰,见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谢祈立刻低声道:“无事……之是昨日受了风寒……”说完又是一阵咳嗽。他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身体深处涌来,支持不住软倒下去, 他感到桓冲握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桓冲揽着他,抿唇不语,解下自己的披风将他裹得紧紧的,将领口系住,谢祈依然觉得冷,他知道自己大约在发烧。 桓冲唤过自己的马,将他托了上去,又上马坐在他身后环着他。谢祈那匹马本是从四时园中骑出来的,此时便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桓冲一言不发,谢祈则庆幸逃过一劫,两人一路无话向山下而去。 谢祈今日来此实因昨夜又梦到了旧事,今日起床之时便觉得十分不甘心,听桓月说兄长一早便策马而出,知道桓冲大约昨夜也睡得不好。他思索了一番便想到这千峰寺外去碰碰运气,却没想到真的遇到了桓冲。 他一时意气用事,亦或是情不自禁说出那句话,然而此时在桓冲怀中,想的却是他对自己身份认定了多少,又是怎么打算的,不禁内心十分忐忑。 到了四时园外桓冲径自下了马,谢祈犹自发呆,听到下人回报,桓羽自大门内迎了出来,见到桓冲欣喜道:“兄长去了何处,怎么现在才回来。”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看见谢祈,似是两人共乘一骑,不禁皱眉多看了谢祈两眼,却发现他身上竟然还裹着桓冲的披风,不禁十分诧异。 谢祈见桓羽探究目光,赶紧下马,将披着的披风解了,攥在手里,桓冲冷冷望了他一眼,谢祈无法,又将那披风重裹在身上。 他这反反复复更惹得桓羽怀疑,然而不待桓羽开口,桓冲淡淡便道:“有事再议。”意思是让他先告退,桓羽无法,看了眼谢祈,便转身先走进那扇门里。 谢祈老老实实跟着桓冲进了园子,从渡口乘船去。 四时园中多水路,谢祈站在船头望了会才发觉这船是向着冬园而去。 等船靠了岸,谢祈见到辛楚带着几人正等在岸边,他跟随桓冲走过中庭,进了正厅。 正厅中燃着熊熊的炭火,温暖如春,辛楚命人捧来盛着温水的铜盆和一排洁净的丝绢,为他们去尘除寒。 桓冲拎着谢祈的手按在水中,热腾腾的蒸汽令人十分舒畅,他压着谢祈的指尖,直到那双手重新泛起血色才离开,然而谢祈还有些舍不得离开这温水,有侍女捧过丝绢为他拭去头上细汗,又端来姜汤,让他喝下。桓冲对身边亲身服侍他的辛楚吩咐了几句,辛楚便转身去了,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谢祈。 桓冲也净了手,身边的铜盆便撤了下去, 谢祈觉得十分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桓冲却径自走入了内室,谢祈无法,只得也跟着进去,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这里分明是一间寝室。 桓冲见他停顿,拽着他走到走了许久,将他拖到尽头那张宽大的床榻上,将他按在床沿,伸手去解他的外衫。 谢祈挣扎道:“诶诶这是做什么。” 桓冲冷道:“自然是为公子宽衣,公子躲什么。” 谢祈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只能乖乖坐着。 桓冲还真垂下眼睫,纤长的指认真解着那些系带,只是他从未这样的事情,那些解不开结便直接扯断了。 谢祈有些心疼他这还未穿过几次的外衫,此时凄凄惨惨地团在地上。 谢祈穿着素白的中衣坐在床上,桓冲握着他的小腿,除了他靴子,之后放倒了枕头,按着他躺下去,又用被子将他裹好,见他惬意的样子,冷道:“伺候得公子可还满意。” 谢祈顺口道:“马马虎虎。” 桓冲微笑道:“那比之公子身边之人如何 谢祈一凛,知道他翘起唇角,便是极大的不高兴,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决定还是不说话为妙。 这般想着却忽见辛楚走进房内,对桓冲道:”大夫已经来了,在外面。” 谢祈一怔,辛楚已经转身出去,之后又带进来一人。 谢祈见来人是个老者,有些面熟,仔细看了看才想起他是宫中太医,似乎姓张。 那张太医将手搭在谢祈的腕子诊了诊,却皱起了眉。 桓冲在他身侧道:“如何?” 张太医道:“风寒入体,倒是常见之症,只是……” 见桓冲表情关切,张太医不敢卖关子,继续道:“但这位公子体内余dú未清,用yào却十分麻烦,稍有不慎,与dúxìng相克,便有姓名之虞。” 桓冲皱眉道:“怎会如此?又望着谢祈道:“为何你体内的dú还未清。” 谢祈翻了个白眼看着他,心道你以为这是这解dú是种花种草吗,说种就种了,说清就清了。 那张太医看了看谢祈,望着桓冲叹了口气道:“我尽力而为吧。” 说完命人拿过纸笔,开了个方子,jiāo给一旁的侍女道:“这个是温xìng无害调身体yào方先拿去煎了。每日三次服用。” 谢祈心道不过是风寒,养几天也好了,只是他今日旷工又未告知陆纪,想必回去等着他的又是一顿斥责,这倒是比喝yào更怕人。 辛楚命人将那方子拿下去煎了,过了一会却是宜修亲自将那煎好的yào端了上来,服侍他喝了下去。 谢祈不禁苦笑,似乎自从换了这个身体,他就没有断过喝yào。 辛楚却又不知捧过一叠什么纸来,桓冲在他身边坐着,接过来,细细看了,便抬头幽深地望着他。 谢祈好奇,也不禁去望了一眼那些纸,这一看便是一惊。 那些纸分明是他上次因右手受了箭伤,住在春园中练字时写下的废稿,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在,想必是打扫房间的侍女不敢扔掉,替他存了起来,却没想到桓冲能忽然想起这茬,将这废稿又找了出来。 桓冲挥手命身边的人都退下了,低声道:“这字迹……如此之像,我却毫无察觉。” 之后又望着谢祈轻叹道:“为何我如此迟钝。” 谢祈低头不语,桓冲拉起他攥紧的右手,将手指一根根掰开,露出掌心狰狞的伤口,食指在上面打着圈,那新生的嫩ròu十分敏感,谢祈只觉麻痒,他想将手缩回来,桓冲却按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描摹着那伤口。 桓冲淡淡道:“还疼么。” 谢祈想说,已经不怎么疼了,即便这样的伤口,也有愈合的一天,不是么。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惊诧的声音:“你们……” 谢祈猛然抬头,却见桓羽正从门前屏风后探出身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二人。 谢祈顿觉十分之尴尬,再次想将手抽回来,却挣脱不开,桓冲捏着他的手指,望着桓羽,不悦道:“什么事慌成这副样子。” 桓羽老老实实缩回屏风身子道:“无事无事。” 说完又皱眉望了一眼谢祈,才告退了。 谢祈望着桓羽的背影道:“你弟弟似乎对我误解颇深。” 桓冲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弟弟也是。” 谢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做没有听到。 又过了许久,谢祈感到桓冲的手放在自己额上,想试一试他的烧退下了没有。他犹自记挂着来找桓冲的初衷,那件最重要的事,不禁开口道:“朗月关之围……” 桓冲打断他道:“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个?” 谢祈觉得此番大概是逃不过,他思考了很久,终于犹豫着开口道:“其实……我……” 桓冲认真地凝视着他,用目光鼓励他开口。 然而他的话未出口,却听得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桓冲哥哥。” 谢祈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正是谈惜。 见桓冲也望着她,谈惜有些怯怯道:“今日我听闻桓冲哥哥的客人病了,宫中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便想来看看。”说完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看见谢祈却是一怔,迟疑道:“这位是……谢公子?”随后目光又落在桓冲按在他额上的手上。 以谈惜的身份,绝不该此时出现在此处,然而不知为何她却还是来了。谢祈看得出桓冲也同样诧异。 谢祈望着谈惜,挥开桓冲放在他额上的手,挽起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腕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桓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谈惜将自己的绢帕取出搭在他的手腕上,稳稳地按住他的脉搏,低声道:“无妨。” 第五十八章 谈惜按着谢祈的脉搏仔细感知,半晌才抬起头来,神色复杂,谢祈倒是一脸淡然,谈惜的医术传自她父亲,和薛简一脉相承,想必对他的身体状况一诊便知。 桓冲见她神色有异,侧目道:“怎么?” 谈惜望了眼谢祈,轻轻扯了扯桓冲的衣袖道:“我们到外面说。” 她说得郑重,桓冲知道必有异样,即刻便起身与她向外走去,然而回眸间见谢祈忽然侧身向内,只留了一个背影与他,便堪堪顿住,站在床畔道:“就在此处说吧。” 谈惜无法,轻声道:“这位公子近日受了风寒倒无甚要紧,只是他中剧dú,虽已服了清dú的yào,但dúxìng却难以根除。” 桓冲一怔,谈惜又道:“想起上次请薛简哥哥来为公子也诊过脉,想必他为公子开了续命的yào方,然而却终究解不了dú。” 桓冲望了眼谢祈,谢祈点头道:“不错,薛大夫也曾对我说过,他的yào,只能保我的命,却不能将dúxìng根除,每十日我便要服一次yào,若是一次不吃便会有危险。说起来上次的事还要多谢夫人。”他不愿说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与薛简是旧时,以免惹得谈惜猜测他的身份,所以便顺水推舟,将这个人情与谈惜。 谈惜微微笑道:“不必言谢,能为桓冲哥哥分忧,我便十分满足。” 谢祈无言。 桓冲神色复杂望了他一眼,沉声道:“若是这dú解不了又会如何?” 谈惜低声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恐怕……” 她望着谢祈,yù言又止。 谢祈却微笑道:“无妨,这话薛大夫也与我说过,我早已看得开了。” 谈惜叹道:“可惜公子年纪这样轻……” 桓冲不悦,打断她道:“此dú真的无法可解?” 谈惜道:“若是我父亲还在,兴许有办法,然而……薛简哥哥天资聪颖,习得他的七成医术,也许可以勉强一试,但方才公子说了,薛简哥哥对着dú也束手无策,想必是真的无法可想了。” 桓冲沉默了一瞬,犹自不甘心道:“我记得你那位师叔鹤闲云,是否能请他……” 谈惜道:“鹤师叔虽和我父亲师承一脉,但师祖授业之时他们师兄弟三人便选择了不同的分支,我父亲习了医术与占星之术,我师叔习兵阵之法与奇门遁甲,而我师伯涉猎最广,在他们师兄弟三人中也以他的天资最高,听我师叔说,他有非常人所能及的能力,若是他还在,兴许有办法。” 谢祈一凛,谈惜说的那人,的确有通天的手段,然而…… 桓冲却升起一线希望道:“常人所不及的能力。你指的是?” 谈惜幽幽道:“活死人,ròu白骨,即便是寿命已尽,也救得回来。这样的事,桓冲哥哥可听说过?” 桓冲不语,只是看着她,此时房内烛火一晃,三个人都是一惊。 谈惜忽然笑道:“我也只是听说,世间又哪有真正的长生之法呢,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桓冲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忽然开口道:“你师伯如今现在何处?” 谈惜垂眸道:“我只听闻师伯之名,却并未见过他的人,听说很多年前他便失了踪,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谢祈不愿他们再聊这个话题,微微一笑道:“不必强求,生死之事我也看得淡了。” 桓冲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决绝道:“不要想太多,此番定然不会有事。” 谢祈漠然将手抽回来道:“多谢夫人与将军美意,天命所在,若真的老天要带我走,自然也由得他。” 桓冲见他说得疏离,略微沉思,起身唤过辛楚,对谈惜道:“此番劳累了你,夜晚风凉,让辛楚送你回去。” 谈惜环视了一周,目光却落在谢祈身上,谢祈方觉他如今还睡在桓冲的床上,桓冲却命人送谈惜回去,这场面简直尴尬。 他挣扎yù起身,桓冲压在他的肩,皱道:“又做什么。” 谢祈不理他,挥开他径自起身下了床,却找不到来时穿的靴子,又见地上白玉冰凉,一时犹豫停了一瞬,桓冲按着他,俯身在他耳畔沉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从辛楚手中取过斗篷递与谈惜,见她穿好了,便送她出门。 谈惜犹自好奇看了一眼谢祈,但还是听话的向外走去 桓冲回来之时见谢祈还坐在床沿上发呆,忽然便有些想笑,只是他刚走到谢祈身前,还未开口,谢祈却先抬头望着他道:“今日我与你说的那件事……” 桓冲知道谢祈说的是姜舒被困在朗月关一事,他打量了谢祈一会,冷淡道:“原来你想与我说的只有这个,想必若不是因为此事,你便不会来找我。”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肯定,谢祈闻言默然,见他这默认的样子桓冲怒意更盛,冷道:“好,很好。” 谢祈本yù解释几句,但张口却也没什么好说,若不是为了解朗月关之围,他绝不会来此处。若不是桓冲回绝了他,他便也不会提十年之约,桓冲说的本来便是事实,他也没什么可以为自己辩白。 他越不说话,桓冲便越觉得心沉到了谷底,谢祈心下焦虑,朗月关那边一刻也不能等,从他来见桓冲起,又拖过去了一天,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支持的住。 谢祈压了压还是没沉住气,望着他不耐道:“这个忙,你究竟是帮还是不帮。” 桓冲也望着他,想的却是,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你却毫不在意…… 他只觉得心灰意冷,然而他越是生气,越不表现在面上,谢祈虽知他xìng格,此时却有些摸不出门道,见桓冲不应,叹了口气道:“算我求你。” 桓冲微微扯起唇角道:“求我,也要有个求的样子。” 谢祈不知他如何说出这样的话,今日他也是大大的不高兴,此番便不悦道:“你要如何。” 桓冲冷淡道:“也不要如何,只是你须记住,你欠我的。” 谢祈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你还欠我的呢,他不愿意与桓冲打这毫无意义的嘴仗,便躺回床上,淡淡道:“我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桓冲叹了口气,坐在床榻边,解了外衫,谢祈皱眉道:“你怎么还在此处。” 桓冲倒被他气笑了,开口道:“这是我的卧房。” 谢祈枕臂闲闲道:“你还有那么多地方可去,软玉温香,佳人相伴,何必拘泥于此。” 桓冲望了他一眼,径直起身,微笑道:“的确如此。” 却轮到谢祈不说话了,桓冲行至门口,才听得谢祈在他身后低声道:“你……何时……成的亲?” 桓冲知道他此时定然紧张得紧,甚至犹自抱着一丝期望,对于这点他向来拿捏得很准,方才失了的分寸仿佛都回来了。 他没有转过身去,只是翘起唇角道:“你知道的,我总是要成家的。” 谢祈默然不语,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你说的没错。” 虽然早知如此,但听桓冲如此之说,原来还是如此…… 谢祈转过身去,却忽然感觉有一人走过来,目光落在他的背上,谢祈知道是桓冲,却也再没什么好说,只是作入睡的样子。 桓冲看了他一会,将床帐放了下来,挥手灭了烛火,便径自离去。 谢祈埋在被子里,却辗转难眠。 第二日他醒来便已经天光大亮,感知到床内动静,有人起身将床帐敛起,谢祈发现原来辛楚,看起来她在这床榻之下值了一晚的夜,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桓冲的授意。 谢祈心里挂念着朗月关的情况,被她唤来的侍女匆匆伺候着洗漱完毕后,他虽犹自介怀,但终究应以大局为重,便yù去寻桓冲,与他详细商量究竟如何部署。 辛楚请他用早膳,谢祈刚迈入偏厅,却见桓羽也在。 桓羽顺着谢祈来的方向望了望,面色沉沉。 二人相顾无言对坐而食,还好桓月走了进来,打破了尴尬。 她并非一人,身后还有个侍女,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桓羽望着桓月,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桓月居于夏园,她的园子中有一景名风荷沉夏,莲叶接天,距离此处有许久水路,所以桓羽才有一问。 桓月笑道:“那我还要问,你怎么也在此处。” 桓羽无奈道:“兄长出门,让我陪陪客人。” 说完望着谢祈,桓月见谢祈今日起色好了许多,心中欣喜却不喜形于色,只是命身后侍女将那食盒置于桌上,拆了开来,里面却是一碗精致的yào粥。” 虽是yào粥,却香气四溢,桓羽不可思议道:“你坐船来,便是为了送这一碗粥?” 这粥是给谁的自然不用说,桓月望了谢祈一眼,低声道:“公子受了风寒,这温xìng的粥养胃,最宜雪天。” 谢祈尝了一口,这粥温软滑口,唇齿余香,想必是昨夜便熬上的,煮了一夜,清早便送过来了。他只觉得感动,捧着碗,深深望着桓月。 桓月转过身去,淡淡道:“我可不是为了公子才煮的,只不过做得多了,倒了也可惜,公子不要误会。” 谢祈道:“原来是郡主亲手煮的。” 桓月:“……” 桓羽掷箸道:“这饭没法吃了。” 又指着谢祈望着桓月道:“这人有什么好,你就这么喜欢他?” 桓月不悦道:“我不和你说了。”说完便带着侍女径自走了,临走前深深望了一眼谢祈。 桓羽气不打一处来,望着谢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谢祈无奈望着他,桓羽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夜睡在哪。” 谢祈:“……” 他现下只有两个想法,第一是你对你哥有什么误解,第二是我真是冤枉。 第五十九章 见谢祈没有反驳,桓羽便当他是被自己料中,无言以对,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番道:“你虽出身寒门,但好得也是读过书的,怎么如此……”他话虽为说完,但谢祈自然知道那剩下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知他故意挑衅,谢祈不理,只捧着那粥碗慢慢吃,细细品。 桓月果然花了许多心思,虽是yào粥,却并没有一丝yào渣,想必是将yào汁细细滤了许多遍,又佐以新鲜食材烹制。 桓羽见他充耳不闻,只是用着桓月煮的粥,吃的香甜,更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不知廉耻。” 谢祈意犹未尽地吞下最后一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长宁侯慢用,祈告退。” 当年天子削了桓宜的爵位,之后又重加恩宠,桓冲却拒而不受,命幼弟袭爵,于是年幼的桓羽便做了长宁侯。桓羽见谢祈毕恭毕敬的样子,犹自不满意,在他身后道:“兄长今日不在,这家中便是我做主,你最好还是收敛一点,见人便勾勾搭搭的,像什么样子。” 谢祈本已走到门口,闻言却忽然转身走了回去,立在他面前,望了他许久,桓羽警惕地盯着他,开口道:“你做什么?” 谢祈见他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桓羽:“……” 谢祈走后桓羽一个人坐在那生闷气,却忽听侍女通传有客到访。 桓羽走出去,才发现却是山秀。 山秀望着他开口道:“你兄长呢?” 桓羽叹道:“兄长今日一早派人拿了虎符到军中去,让凌将军带三千轻骑,即刻便去越州,解朗月关之围。而他自己却又不知道到何处去了。” 山秀道:“看来我来得不巧。” 山秀沉思一瞬又道:“北岳王在朗月关被围而朝廷无动于衷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这本是皇子间兄弟阋墙,为何他要趟这浑水? 桓羽不语,山秀却了然,笑道:“没想到他竟打的是要吞下西南全境的主意,只是越州环境恶劣,实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么做也不知道划不划算,这倒并不太像他平日的作风。” 桓羽听他这么说,yù言又止。 山秀见他表情,好奇道:“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桓羽心道,不知是那姓谢的给兄长灌了什么*汤,还有小月也是,这家里恐怕只有他一人是清醒的,真是不寒而栗。 只是桓羽又想了想,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不好,便勉强道:“无事。” 山秀托腮道:“你今日很反常啊。” 桓羽默默无言。 山秀停下来揽着他的肩道:“既然找不到他,今日得了空,到我那里喝酒去吧。” 桓羽想了想道:“也好,这两日实在是,憋闷得慌。” 风榭的环水回廊中,青瓦炉上温着酒,山秀望了眼红衣,红衣会意挽袖,亲自为桓羽将酒盏满上,他怀中女郎便端起酒送到他面前,桓羽接过来一饮而尽。 山秀知道他必有事,好奇心驱策,便想套出他的话来,便有意灌他,却没想到刚酒过三巡,他未开口,桓羽倒自己竹筒倒豆说了起来。 酒正酣,桓羽有些热意,便扯开了领口,搂着身边美人的腰道:“我是万万没有想到。” 山秀道:“唔。” 桓羽打了个酒嗝道:“山公子是兄长多年挚友,难道就没有发现……嗯……” 山秀见他吞吞吐吐,挑眉道:“有话直说。” 桓羽叹了口道:“我兄长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山秀一怔,随即乐道:“此话怎讲。” 桓羽道:“兄长昨日带了男人回来。“ 山秀道:“嗯。” 见他无甚反应,桓羽又道:“在房中过了夜。” 山秀道:“嗯。” 桓羽咬牙道:“说起来,这人山兄也认识,便是山兄上次带来那个姓谢的。” 山秀正执盏慢慢饮,闻言猛地呛了一下,挑眉望着他道:“谢祈?” 桓羽道:“好像是叫这名字。” 山秀笑道:“这还真有些意思。” 桓羽带着醉意道:“我终于知道当年兄长为何不愿做驸马,这些年又为何只纳一位侧室,连叶国献来的美人也冷落在别院里。” 山秀道:“这……” 桓羽一杯杯喝下去,醉意更深,伏在案惆怅道:“你说,我们桓家,这一个个的,娶不愿意娶,嫁不愿意嫁,以后这传宗接代的重任,是不是都落在我身上。” 山秀点头道:“有理。” 桓羽瞪了他一眼,更加惆怅,山秀抚着他的背微微一笑,心道,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谢祈用了早膳出门,然而逛了一圈在冬园中找不到桓冲,心下忐忑,辛楚似是知他所想,开口道:“公子今日命人拿着虎符去了军中,想必越州之困指日可解。 谢祈心下稍安,却有些诧异,想必辛楚一直侍立在外,不知他与桓冲的话又听去了多少,好在辛楚有分寸,并不多问。 谢祈又在冬园枯坐了两个时辰,他低头细想,自己已离宫近两日,又未告知陆纪,想必回去便有一顿斥责等着他,虽然头痛,却也只能直面,这番便命人备了船yù出园。只是他刚到了对岸,却见山秀扶着一人也yù上船,谢祈仔细一看,那人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桓羽。 清早之时,桓羽还与他一起用了早膳,现在却醉的站不住。谢祈目光一转又见了山秀,就忽然有些了然,想必两人刚在一处喝了酒。 谢祈也有些时日未曾见到山秀,正yù上前招呼,却忽觉山秀望着他的目光有几分意味深长。 山秀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谢祈微笑道:”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我了。” 山秀笑道:“也不是,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谢祈道:“好奇什么?” 山秀并未答话,桓羽感觉到山秀停住与人讲话,勉强抬头,却望见了谢祈,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又是你?” 谢祈无奈道:“多有打扰,祈这便告辞。” 桓羽这才有些满意道:“算你……识趣。” 谢祈对山秀拱手告辞,路过他身畔时却听山秀道:“有空去我那里一趟,我有话问你。” 谢祈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桓羽又在他面前说了些有的没的吧。 他一面想着,却又见一个身影纵马而来。谢祈猛然抬头,桓冲在马上居高临下道:“怎么,要走?” 桓羽一怔,酒意醒了一半,山秀扶着他,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样子。 谢祈默然一瞬,yù开口,桓冲淡淡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不知你将这里当做了何处。” 他下了马,便有人上前将那马牵走,谢祈低声道:“确实……是有事。” 桓冲径自走过他身侧,轻声道:“昨夜说着求我,今日便忘得这样快。” 山秀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桓羽只觉得又坐实了心中揣测,面色便十分地不好看。 桓冲望着山秀道:“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山秀懒洋洋道:“怎么,没事便不能来么?” 桓冲不理,望着他怀中的桓羽皱眉道:“怎么喝成这副样子。” 桓羽不敢说话,脚下站不稳又溜不开,只能乖乖立着听训。 桓冲不yù多言,径自上船,山秀扶着桓羽也上了船。谢祈知道自己若是此时走了,便更触怒了桓冲,只得也跟在他身后登船,桓羽看见谢祈又跟了来,十分之不悦,但碍于桓冲却也不好发作,只是闷闷地坐着。 下了船桓冲先命人送桓羽回房,让他醒酒之后在房中禁足,望了谢祈一眼,谢祈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山秀也一路跟着他二人进了书房。 桓冲进了书房,一言不发,只是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羊皮,摊了开来,细细看着。 山秀凑过去看,讶异道:“这是……越州地图,难道你要亲自去越州。” 谢祈闻言猛然抬头,望着桓冲,脱口而出道:“带我一起。” 桓冲未语,山秀却笑道:“一介书生,去有何用,再者而言,你若去了,你那夫人又怎么办?” 谢祈:“……”他有种预感,山秀一定是故意在桓冲面前提起这件事。 果然,桓冲立即抬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眸色幽深地望着他。 第60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替换啦,么么哒 山秀这么一说谢祈才想起自己已经有许久都未去看过那对母子,不禁心下歉然。他抬头,却发觉桓冲的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心中一颤。 然而桓冲将情绪掩藏地很好,将目光转开,专注看那羊皮卷,似是对着话题毫不在意,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谢祈挑眉望着山秀,意思是你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山秀摊手作无辜状,目光却在他和桓冲身上转来转去。谢祈越发断定桓羽绝没在山秀面前说他什么好话。 两人这边隔空眼神jiāo流了几个来回,桓冲冷冷一眼瞥过来,两人便僵住了。 山秀忽然觉得有些危险,不留痕迹地退了两步,谢祈反而凑上前去,他知道现在这时候越是躲远越是惹他生气。见桓冲不理他,他反倒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只见那羊皮上绘着的是山川河流,还有许多他不懂的弯弯绕绕,不由开口道:“这是什么?” 桓冲未语,山秀却笑道:“是行军图,难道你以前从未见过?” 谢祈点点头,还yù再看,桓冲却一挥手将那羊皮卷收了。 山秀望着他道:“听闻你今日已派凌襄带三千轻骑直奔越州而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山秀一语道出谢祈心中的问题,他一瞬不转地望着桓冲。 桓冲牵起唇角道:“猜猜看?” 山秀道:“你是要他去朗月关?“ 桓冲余光见谢祈正紧张地盯着他看,开口道:“非也。” 谢祈猛然抬头,山秀也有些惊讶,桓冲淡淡道:“我命他轻装简行,直袭州府,不许耽搁。” 山秀惊道:“这有为何?” 然而他思考一瞬便明白了其中奥妙,开口道:“若朗月关之围真的是越王在幕后策划,关外必然埋伏大军,而州府却空虚。只是他如惊弓之鸟,等凌襄一到,杀他个措手不及,他必然命部曲回撤,朗月关之围便可解。这围魏救赵之计,倒也可行。只是越王经营越州多年,三千人精锐,又哪里够。” 桓冲笑道:“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山秀望了他一会,犹疑道:“你是……要逼他造反,所以要用那三千人做诱饵,去试探他?” 桓冲微笑道:“他早有反意,私下开凿铜山铸钱,筹集军费,只不过因朝中实在无人可用,只能对他视而不见,我不过是给他个机会而已。” 山秀道:“若他真的反了,你就有理由进军越州,与凌襄里外夹攻,一旦控制住州府便等于控制了越州全境,你便会上书朝廷,求都督越州。” 桓冲望着他,未语,却是默认。 山秀又道:“那若是他不反呢?” 桓冲淡淡道:“那便更简单了,杀了便是。” 谢祈猛然抬头,桓冲漠然垂眸。 山秀叹道:“不错,如今他已经一块砧板上的ròu而不自知。” 谢祈一时间心乱如麻,一颗心怦怦跳着,这计划似乎遗漏了一点,他艰涩地开口道:“这一来一去又要许多时间,那北岳王在关内支持不住又当如何。” 山秀顺口道:“那也只能知天命,尽人事,看他的造化了。” 谢祈瞪了他一眼,山秀皱眉道:“说起来你为何如此着急,这事本与你无关。” 谢祈不理他,只是望着桓冲,桓冲欣赏够了他目光中的挣扎于哀求后才开口道:“我去。” 山秀惊道:“若一切如你所料,那关外埋伏的应全是精锐,你却为何要以身犯险?” 谢祈也一瞬不转地望着桓冲,桓冲望了他一眼,却冷淡道:“朗月关是越州通向外界的要地,一旦拿下就等于扼住越州的咽喉,那时里面的人想要出去便真的难了。” 山秀道:“虽说如此,可总觉得有些危险。” 桓冲叹道:“若我不去,又怎能保证万无一失。” 谢祈忽然开口,又重复了一句方才说过的话道:“带我一起去吧。” 山秀笑道:“你是朝廷命官,一刻不能擅离职守,又如何能随军。” 谢祈不理,却是望着桓冲。 山秀又道:“再者而言,你十日便要去我那里寻一朵血海棠做yào引,又如何离得了帝都。” 谢祈无言,山秀说的有理,他不过一时意气用事,自己却不能随心所yù。 山秀再道:“三者而言,此事与你何干,你却为何要随军?” 他微微思索一番,目光在谢祈与桓冲身上转了三转,便有些暧昧地开口道:“啧啧,难道二位是少年情热,一夜都离不开?” 谢祈知道桓羽定然在他胡言了一番,却没想到他当了真,竟还如此直白说了出来,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能无奈瞪着他。 然而桓冲却并没有不悦,也没有解释,淡淡道:“你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山秀笑道:“想约你喝酒赏月,听琴。” 桓冲道:“那便一言为定。” 山秀告辞时,路过谢祈身侧,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托腮道:“有趣。” 谢祈只觉他意有所指,但yù详细询问时,山秀却已然消失在门口。 山秀方才如此之说,他与桓冲相处,便觉得有些不自在,桓冲立在案前写字,看也不看他。谢祈走过去,刚yù开口,桓冲却掷了笔。 谢祈不知哪里惹了他不高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今日,我想进宫一趟……” 桓冲抬眼望了他一瞬,嗤笑道:“随你。” 谢祈虽知他生气,然而一想到自己旷工如此之久,也为告知陆纪,想必已经乱成一片,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去去就回。” 桓冲牵起唇角道:“还回来做什么?” 谢祈噎了一下,不愿与他争辩,低头转身走了出去,他甚至有些期待桓冲能拦他一拦,然而却并没有等到那个声音。 谢祈回宫见到了陆纪,原以为偷跑了这两天,免不了一顿责罚,然而陆纪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着意过问,只是命人将一大堆文书卷册抱了来,让他就地整理归纳。 谢祈做了一夜,只觉眼睛通红,第二天清晨有人将那些分拣过的文书送入崇明殿,他有些困乏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才发现雍玉在那里等得心急,见他回来扑上来开口道:“公子,如何了?” 谢祈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在北岳王军中的兄长安危,开口道:“你且安心,我有几分把握,你兄长此次应xìng命无虞。” 雍玉道:“这几日公子不在,不仅我着急,三殿下也每日便派人来询问一便公子究竟有没有回来,若公子得了空,便去三殿下那里看一看吧。” 谢祈知道姜泓必然也等得急了,想了想也不休息了,向着章华殿而去。 章华殿外依然是上次那个守卫,只不过这次他见了谢祈也没有拦,看了他一眼便放了他进去,想必在这几日中姜泓将殿外的守卫皆已打点好了。 谢祈刚迈入殿中,通传的人便一路小跑着去了,他走入殿内,刚好见姜泓迎了出了,望着他神色复杂。 姜泓走到他身边,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见他神色没有异样,才开口道:“你去见他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谢祈知道他说的是桓冲,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凌襄已带了三千人去了越州,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姜泓闻言,冷淡道:“谁让他做好人。” 又望着谢祈道:“他如何肯帮你?你……告诉他了?” 谢祈知道他说的是何事,开口道:“我虽未明说,但他也猜得到。” 姜泓漠然道:“我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你还是要回他身边去。” 谢祈无言。 章华殿中气氛冰冷之极,然而此时另一处昭阳殿中,却温暖如春。 公主闲闲地拨着火炉中的炭,陆纪却在她身后道:“果然如殿下所想,我透了些朗月关的形势,他便出宫去找了宁王。之后宁王命凌襄领着三千人直奔州府,他自己却准备去朗月关。” 公主微微一笑,叹道:“世间多少事便是这般,一时冲动,便铸就无法挽回的大错。” 陆纪道:“殿下料事如神,只是我有些好奇,殿下是如何知道他与宁王相识?” 公主漠然道:“该你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该你问的却不要问。” 随后又嫣然一笑道:“陆郎要的是越王与桓冲鹬蚌相争,到时候陆郎得越州,而桓冲嘛,他的命是我的。只是……不知在陆郎心中,到底是他的分量重,还是越州的分量重?” 陆纪道:“殿下起初询问我之时,我便说过,他虽是我的人,但却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公主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很好。” 第6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所有的留言都看到啦,但实在太困,明天慢慢回复,顺便谢谢捉虫小天使! 公主又道:“你应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陆纪道:“我已按照殿下吩咐将此消息传讯于姜炎,让他早做打算。” 公主随口道:“姜泓那边呢?” 陆纪道:“他依然被禁足于殿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打算。” 公主似乎对他的动向并不太在意,淡淡道:“也好,倒是也省心了。” 谢祈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却忽然有种不好预感,他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去四时园一趟,然而这次却吃了闭门羹。 他掌事通报之后他又在门口等了好久,桓羽才姗姗来迟,见到他便皱眉道:“怎么,又回来了。” 谢祈不yù与他多言,开口道:“你兄长呢?” 桓羽道:“兄长已离家多时。”又上下打量了谢祈一番,幸灾乐祸道:“他既然未告诉你,想必对你也不怎么上心,我劝你还是好好做点实事,少打些攀高枝走捷径的主意。” 谢祈知道桓冲大约已经去了越州,只是他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未上书朝廷,而是自己私下便去了。这本是逆行,然而他一向我行我素,不怎么将帝室放在眼中,朝中也拿他无可奈何。 虽然如此,谢祈自那之后还是每日留心越州的动向,然而不仅没有战报,却连姜舒那里的消息也没有一封。 他心中十分忐忑,终于在第十日,一大清早便有一封加急的文书送了过来,是凌襄上表朝廷,越王勾结叛军,有意谋反,已被剿灭。 凌襄只带了三千轻骑悄悄从云梦泽出发,走的十分隐蔽,因此对朝中而言这个消息便来的十分突然,顿时朝内上下哗然。人人皆知,凌襄带的是桓冲的部曲,且不说越王谋反一事是真是假,单单他擅自用兵一事便是逆行。 然而凌襄此封奏表虽是战报,却更像是通告,凌襄出其不意直袭州府,控制了越州行政中枢,而越王余部坐船,远遁海外。凌襄又接管了越王旧部,历数他与叛军勾结包围朗月关的罪行,至此,越州有一半都落入了凌襄的掌控之中。既然已成事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朝中之人也无力回天,各个都心知肚明,不过又是出于桓冲授意的一场好戏。只怕过不了几日天便要上书,都督越州。 姜炎更是心中焦虑,原本他与越王约定,将姜舒困死在朗月关,然而没想到横空杀出一个桓冲来,幸好他提前得了桓冲的计划,也传讯与越王,他以为越王那里早有部署,却没想到了等了十日居然还是等来了这样的结果。 凌襄那边进展的太顺利,谢祈却不由担心起桓冲来,他带人径直去了朗月关,那里不仅有西南叛军,更有越王派去的精锐,这么多天一点消息也无,恐怕不是好事情。 然而第二天,便又传来了一个捷报,桓冲在朗月关剿灭了叛军,不日北归,谢祈才终于有些放下心来,只是这一路都是顺利,他反倒有些莫名的忧心,看着文书也心不在焉。陆纪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他才回过神来。 陆纪望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如此出神?” 谢祈低头道:“无事。” 陆纪叹道:“此乃多事之秋,只怕西南要大乱。” 谢祈闻言察觉他已有所指,抬头道:“公子指的是?” 陆纪轻声道:“如今越州看上去已在凌襄掌握之中,朗月关又剿灭了残余叛军,桓冲春风得意,然而我却得知一个消息,那些坐船遁海的越王残部其实并没有离开越州,而是在山中选好了位置,待桓冲带亲卫轻装简行先行北归,便要伏击他于山中,他若是死在越州,凌襄必要反叛朝廷,只怕天下便要大乱。” 谢祈一惊,猛然抬头望着陆纪道:“此言当真?” 陆纪闲闲道:“我的消息,断不会错。” 谢祈心念百转,虽略微察觉有异,但关心则乱,犹豫了下对陆纪道:“家中有事,我告个假。” 陆纪皱眉道:“怎么你三五天便要告一次假?” 谢祈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陆纪望着他的背影却是笑了笑。 谢祈径自去了四时园,求见桓羽。桓羽见他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谢祈耐心将陆纪的话与他复述了一遍,越王残部要在山中伏击桓冲。桓羽闻言不由面色沉沉,犹疑地望了谢祈一眼,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匆匆布置去了。 谢祈见桓羽去得郑重,心下稍安,在忐忑中又过了几日终于得到消息,桓冲已经平安出了越州之境。 昭阳殿中,公主扔了那战报文书,冷道:“没用的东西,布置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让他逃了。” 陆纪叹道:“百密一疏,越王那里不知是谁走漏风声。” 公主道:“也罢,此事不急于一时。” 陆纪微笑道:“的确,总是找得到机会。” 桓冲只带着一队亲卫匆匆回到帝都,那天谢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向外望,想起上次他北归之时,满城的银甲武士如同水银在街中倒灌,此次他身后的人没有穿银甲,却是举着白幡。 谢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几步下了城楼,刚好桓冲行至城楼之下,见到他也是一怔,顿时勒马。 谢祈的预感成真,他身后的武士十六人抬着一具通体漆黑的玄棺,后面八人举着白幡。 谢祈有个想法,他退了一步,低声道:“不……” 桓冲下马,他似有伤,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走到谢祈面前,深深望着他:“没能带他回来。” 谢祈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棺内姜舒惨白的脸。 他想起姜舒离去时带着身后五千人的意气风发,豪气漫天,如今却躺在一具冰冷的棺材里。” 桓冲沉声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谢祈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我不信。” 桓冲向来是不会解释的,他望了谢祈一眼,便上马而去。 章华殿中,姜泓闻言痛苦不堪,现在大约也只有他和谢祈能理解彼此的心情,他望着谢祈冷道:“我早就说过,皇子阋墙,他不过是看一场好戏,又哪里会真心帮你。” 见谢祈不言,嗤笑道:“你以为他有真心?” 谢祈低着头,姜泓走到他面前,又进一步道:“你以为当年他是真的想娶你?” “他父亲虽是战死,却不过是因父皇的一句话,你早该明白,他和你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当初接近你,自然因为你是公主,不过为了玩弄你,再抛弃你,令皇室颜面尽失。如今又怎肯真心待你。” 谢祈漠然道:“别说了。” 姜泓道:“真相就摆在那里,只不过你总是不肯面对罢了。” 谢祈不禁又想起很久以前的旧事。 姜汐站在那棵桃花树下,花瓣落在她唇上。 桓冲的影子落在她面前,伸出指尖点在那花瓣上,她下意识舔了舔,桓冲眸色一深,低头,侧过脸径自去吻她。 唇上一痛,便被狠狠咬住,这事来的太突然,姜汐惊慌失措,却被托住后脑,被迫仰着头承受,想推拒,却无力挣扎,只得在呼吸jiāo换的间隙含含糊糊道:“不要……别……这样。”然而大半声音都被吞了下去。 桓冲□□了一会她饱满的唇瓣,见她紧张得不会呼吸的样子,捏了捏她的鼻尖道:放松点。”然而姜汐刚松开紧闭的牙关,他却再次低下头,这次却不是在外面浅尝辄止,而是旁若无人地趁虚而入,缠绕住,舌尖轻轻扫过上齿列。一阵阵酥麻从身体各处涌来,姜汐腰软得站不住,几乎不能呼吸,只能靠在桓冲的怀里,挂在他的手臂上。 桓冲这才终于放开她,拉着她倒在地上。桓冲支臂撑在她一侧,居高临下望着她,姜汐觉得面颊烫地如同燃烧。她下意识舔了舔唇,依稀还有方才的味道,她侧过身去小声道:“母后想见一见你,要同你说一件事情。”桓冲望着她背影,俯身道:“殿下说的是什么事情。”姜汐小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去同母后说吧。”桓冲微微勾唇道:“我想听殿下说。”姜汐不说话,桓冲在她耳畔轻声道:”是什么事情,嗯?” 姜汐推开他,坐起身,抱膝而坐,不知为何她心中着实有些忐忑,桓冲也坐起来,单手抚着她的背,像是给一只猫顺毛。继而从后面环着她,轻吻她颈侧道:“不要担心,原本我也准备入宫请旨。” 姜汐小声道:“入宫请旨……做什么?” 桓冲望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也无甚大事。” 姜汐咬唇。 桓冲入宫的那天,她远远的躲着看了,余光中各处宫人也在悄悄望着他,以扇掩口,目光中带着兴奋,私语不绝。她隐隐听说是为了自己的婚事,然而她再想细问,却没有一个人肯告诉她。 她原本想躲在母后殿中偷偷听一听,然而刚刚藏好就被拎了出来。不知为何她发觉母后神思忧虑,第一次训斥了她,将她禁足。被母后殿中的掌事尚宫从偏殿带走前,她隐约见桓冲姿秀丽立于殿中,肃然而礼道:”拜见中宫。” 元后于屏风之后淡淡道:“免礼赐座。” 桓冲还未开口,元后却微笑道:“我听闻四姓后辈之中,出众的少年有许多,但桓家独占八分,今日见到了你,才发觉所言非虚。” 然而之后她却话锋一转,轻叹道:“只是……” 那是姜汐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只知道后来母后隔着屏风与桓冲又谈了许久。 她回了自己殿中,蓁蓁走上前端了些果子来,她平日里最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今日却有些吃不下去,她隐约知道,有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大事,即将发生。 第62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还有一半,我今天写明天发,速度过剧情,么么么哒 姜汐在殿中坐了许久,心中烦闷,便带着蓁蓁往太液池边的亭台中去,然而刚走到明怀殿外园子里的朱漆回廊中,便听得不远处有人轻笑道:“……他虽是罪臣之子,却生得那样的俊美风姿,无怪公主倾心。” 她一怔,抬头望去,才发现园中太湖石畔有几名宫人望着凤熙殿,正有说有笑。闻言又有一宫人道:“怕不是倾心,而是已经以身相许,做下了这样的事,中宫才匆匆请他来,着急把婚事定下。”她语气说得颇为暧昧,几人互相望了一眼,笑闹成一团。 看样子,那几人像是这园子中照管花木的宫人,方才不知道在哪偷偷看了一番热闹,躲到此处津津乐道。姜汐只做未听见,蓁蓁却一步出去,笑道:“好得很,白日里偷懒得了闲,便在这里嚼舌根。” 那几个宫人闻言一惊,见公主在,吓得跪了一地。 蓁蓁冷道:“来人,将这些长舌的女子都拖出去,绞了她们的舌头。“ 那些宫人听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姜汐低声道:“算了,她们也是无心。” 蓁蓁还yù说什么,姜汐却拉着她径自往前走,蓁蓁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道:“殿下总是心善,她们知道咱们向来受冷遇,便大着胆子在这里,若是换了别人,她们还敢如此吗?今日不治了她们,不知明日她们又是如何在背后编排殿下。” 姜汐叹道:“是我行为不端,连累了母后,父皇以她教女无方,夺了凤印,要她思过,由王美人暂理六宫,今日是可以处理了那几人,但王美人却难免会在父皇面前说我跋扈。多事之秋,不能为母后分忧,却也不愿让她再添烦恼。” 蓁蓁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我太莽撞了些。” 姜汐微笑道:“倒是要谢你,总是这般回护我。” 蓁蓁道:“殿下放心,我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凤熙殿中,桓冲端方跪坐于屏风之前,元后于帘后道:“……先前你父亲获罪,你入朝为父抗辩,不惧天威,在天子面前据理力争却有礼有节,我很欣赏。” 桓冲听她忽然提起旧事,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关键,不由认真聆听,果然元后话锋一转,沉声道:“只是上次你与汐私自去了江北,我知这自然不是你的主意,而是她央着你去的。然而你们虽平安归来,但外面却流言蜚语不断,为了她的名节,你们以后便不要见面了。”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疾言厉色,隐隐有皇后的威严,挟着压迫之势,桓冲并无惧意,望着那帘后的身影道:“中宫明鉴,冲恕难从命。” 元后不语,桓冲垂眸道:“虽然我是罪臣之子,桓家又得天子厌弃,被夺了爵位封地,但我仍想求天子指婚,成全这桩婚事。” 帘后许久都没有声音,桓冲只是执拗地望着她,半晌之后元后低声道:“你有这样的心,很好,只是你父亲的事……” 桓冲打断她道:“我父亲为国尽节,虽马革裹尸,但死得其所。” 元后道:“你真的不怨恨?” 桓冲轻声道:“父亲北去那日便对我说过,此去尽人事,凭天命,我知道那是父亲的选择,他也不会后悔。” 元后轻叹道:“这我便放心了。” 桓冲才明白,元后方才的话都是试探。 元后道:“有些话我会去和陛下说,只是你也要有准备,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桓冲听她意有所指,淡淡道:“无论如何,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元后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就知道如此,你心志坚定,但却志向高远,恐怕并不安于谋个闲散的官职,其实我是不赞成你娶她,我只希望她嫁个平凡的男子,她的夫君下了朝回家便一心一意爱护她。” 桓冲yù言,元后却打断他道:“然而我的女儿我知道,她的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今日见到你,我更加知道,她大约也很难再爱上别人。” 桓冲低声道:“中宫放心。” 元后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体力不支。桓冲关切起身,有宫女在帘后扶住她元后道:“太医说过,您不可以劳神。” 元后隔着屏风望着桓冲,轻声道:“你去吧,也许过几日陛下便会召见你。” 桓冲道:“冲告退。” 他刚走到殿外,却听得身后声音,有宫女扶着元后从屏风后走出,她实是个美丽的女子,只在眼角细纹才能隐约看出些年龄,元后深深地看着他一眼,最后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望你善待她。” 桓冲郑重应了,却总觉得元后实在是有许多心事。 姜汐在园子中转了一圈,回去时听说桓冲已经离宫,即刻便召来了一个在昭阳殿中当值的小宦官,蓁蓁帮她换了衣服,拿了那人的腰牌,又帮她备了车,她便偷偷跑到了风溪园中去。 姜汐在那扇小门处轻轻敲了敲,辛楚放了她进来,笑道:“今日怎么这副打扮。” 姜汐拉着她的手道:“我想见见你家公子。” 桓冲正在水边坐着,焚香抚琴,听到脚步声,那琴声便停了。 姜汐轻轻走到他身边,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才试探道:“今日你和母后说了什么?” 桓冲知道她是好奇得不行,才特地跑来,越是如此,便越要卖个关子。 他作思考的样子,想了想才淡淡道:“是问了问我父亲的事。” 姜汐有些期待道:“那然后呢?” 桓冲望着她道:“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之后又若无其事道:“难道你专程来一趟,便是我问我这件事。” 姜汐有些失望道:“那我先回去了。” 桓冲不语,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道:“我只觉得你母亲今日说的话,句句都有深意。” 姜汐轻叹道:“她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父皇许久未去看她了,此番又受了我的连累,被夺了凤印,我真是担心……” 桓冲握着她的手道:“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姜汐将手挣脱了,低声道:“这样不好。” 桓冲握着她的腰道:“这样是怎样?”说完又捏着她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吻了吻她的眼睫,在她耳畔低声道:“是这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姜汐扭身挣脱,皱眉道:“不和你说了。” 之后犹自不甘心道:“真的没说别的?” 桓冲微笑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姜汐讪讪道:“那算了。”又道:“我要回去了。” 桓冲低声道:“怎么办,我忽然想把你留在这,永远。” 姜汐想挣却挣不脱。 桓冲忽然道:“你不是喜欢安静,以后我们搬到云梦泽去住好么,每日推开窗便能望见江北。” 姜汐道:“一起?,为……为什么?” 桓冲不理她的问题,继续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园子,什么样的庭院? 姜汐低声道:“我觉得宫里就很好。” 桓冲道:“那就按照你的寝殿布置,要一模一样的。” 随后又叹道:“只是简朴了些。” 姜汐道:“可……可是我会想念母后,还有泓,一天不见我,他便不开心。” 桓冲轻叹道:“好吧,那我许你半年回宫一趟看你母后,那小鬼就算了。” 姜汐惊道:“半年,这也太久。” 桓冲不说话。 姜汐道:“你今天怪怪的。” 桓冲冷道:“不愿意就算了。”说完转身便走。 姜汐从身后抱着他的腰,小声道:“没有不愿意呀。”随后又道:“那我可以每个月回宫一次吗?” 桓冲作思考的样子,开口道:“那就三个月一次吧,不能再多了。” 姜汐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身上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怕的很。” 桓冲转身将她揽到怀中,抚着她的肩道:“别担心。” 三日之后,天子果然宣召桓冲入宫,他走进紫宸殿,一盏盏宫灯将恢弘的殿耀的烛火通明,顺着无尽的甬道,延伸到皇位之上。 第63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替换了,晚了一天,抱歉,不过字数翻倍了,算是补上昨天的更新,也算是买了防盗章的读者老爷们一点补偿,么么哒 桓冲跪在冰凉的玉阶之下,天子高居于九天,俯视着他,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 天子望着桓冲,想起上次见到他时,身边的宦侍宣旨,历数了他父亲的十条罪状,夺了他的爵位,那时他还是少年,却有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颜色气色,逐条抗辩,据理力争,却在触怒他天威之前,恭恭敬敬叩拜,领旨谢恩,让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桓家经营江陵三郡多年,他可以夺了桓家世袭的爵位,却夺不去他们立足的根基,天子曾以为,那少年长大之后,便是挡在他与三郡之间最后的障碍。 所以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桓冲在他身前跪得身姿挺秀,天子却知道他不过十七,还未加冠,此前他为父抗辩,坚韧不屈,几乎无懈可击,然而现在却不一般,等了这么久,他终于找了一个破绽,元后对他提起那件事的时候他几乎喜不自胜。 所以如今的桓冲安静地跪在他面前,看起来就如同春天最柔软的柳枝,任他摧折,亦或是待宰的羔羊,已经伸长了脖子。 天子觉得心情莫名的好,仿佛在气势上就已经搬回了一局,他任桓冲在下面跪了许久,才淡淡道:“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桓冲不知他何意,抬头望着他,天子的表情冷漠,却莫名有些兴奋,这一次他是游戏的主宰,在通明的烛火下桀桀道:“你要娶她也容易,拿江陵三郡来换便是。” 此言石破天惊,天子却没有在桓冲面上见到他满意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桓冲依旧跪的端方,望着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陵三郡也不例外,陛下何出此言。” 天子不yù与他兜圈子,不耐道:“你要如何才肯jiāo出三郡。” 桓冲沉声道:“江陵乃渡江的咽喉,桓家与先帝有约,世代为其守三郡。” 天子听他提起先帝,越发冷道:“你以为你有筹码可以与我争?” 桓冲正色道:“我只问陛下,若陛下收回三郡,又想将其jiāo予谁。” 天子倒是一怔,淡淡道:“朕意未决。” 桓冲听此言,证实了心中那个猜测,开口道:“臣曾听闻北方曾遣来使者送信与陛下,言道若陛下将桓家逐出三郡,便可立誓十年不南侵,陛下莫不是听信了此等言语。” 天子没料到竟被他揭破,不禁脸色一阵红白,却还强自硬撑道:“休得胡言乱语。” 桓冲知道他面前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中兴帝王,而是耽于安乐和苟活的亡国之君。他垂眸道:“陛下明鉴,这不过是离间之计,我父亲虽殁,但余威犹在,若陛下真听信谗言。换了三郡郡守,只怕不出一年,北方就要大举来犯。” 天子带着羞恼的怒意强自辩道:“如今西南叛军四起,北方有虎视眈眈,若不与北方言和,又如何能安内平乱。” 桓冲道:“然江陵乃长江天堑咽喉,如此因小失大,岂非本末倒置。” 天子知道他说的没错,然而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他疾言厉色道:“大胆,此乃朝廷大计,岂容你置喙。” 桓冲沉声道:“臣愿为陛下守三郡,请陛下安心。” 天子只觉一阵胸闷,他目光一转,身边便的宦官便上前在他面前展开了一道诏书。 桓冲见那诏书上不仅允了他与公主的婚事,还许他袭爵,加封驸马都尉,此时方知,这诏书大约早已拟好,就只等着他入彀。 天子望着他,沉声道:“若你答应,朕即刻便命人宣旨。” 桓冲拜倒,低声道:“臣恕难从命。” 天子大怒,将那诏书摔在他身上,沉声道:“封地,爵位,女人,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天威阵阵,身边的宦侍宫人吓得跪倒了一地,见桓冲依然不为所动,便知道此时要逼他一逼,便直接命身边那宦侍宣旨,片刻之间,这旨意便会传遍朝堂之上。 直到将那诏书读完,天子望着桓冲,淡淡道:“此事便这么定了。” 桓冲望着他道:“臣谢恩领旨,只是三郡,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天子没有料到他竟如此执拗兼,勃然怒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桓冲起身道:“臣愿意为陛下分忧,领兵西南平叛。” 天子面色沉沉道:“朕再给你一夜时间考虑。”之后冷道:“即便是宣了旨,也随时可以收回。” 见桓冲不言,误解了他的意思,开口诱哄道:“若你不想做驸马,朕将她降为庶人,如何都随你。” 随后淡淡道:“朕养了她十五年,今日终于有了些用处。” 桓冲只觉心痛,开口道:“陛下将儿女婚事做政治筹码,只怕公主要伤心。” 天子闻言,怒意更胜道:“你们做下的好事,她已将朕的颜面丢光,朕只当没有这么个女儿。” 桓冲低声道:“我与公主,发乎情,止乎礼……” 天子打断他道:“这些龌龊的事,朕不想听。” 蓁蓁得了那消息,一路走得很急,一进昭阳殿内殿便燃起一支蜡烛,将四角的灯都点亮了,。 姜汐已然宽衣就寝,见她这摸样,起身推了锦被,笑道:“什么事这样急。” 蓁蓁与她一同长大,向来亲昵,走上前去,掀了她的帘子坐着床沿道:“我有个好消息。” 姜汐见她要卖个关子,故作无甚兴趣的样子,蓁蓁果然迫不及待自己便凑到她耳畔说了起来。 姜汐闻言惊道:“是真的吗?” 蓁蓁道:“千真万确,紫宸殿中当值的是与我一同进宫的好姐妹,她在外面听见那旨意说的轻轻楚楚,yù……” 姜汐捂着她的口,低声道:“先别说出去。” 蓁蓁道:“这不是高兴的事么。” 姜汐垂眸道:“我只觉得太高兴,便有些不真实,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惹得父皇厌弃,却没想到原来他未曾薄待我,可见父母爱子之心,都是一般。” 蓁蓁却不愿想那么多,笑道:“若殿下出嫁,最快应是明年春天,只有半年时间,要准备的可太多了,唉,这么一想,我简直睡也睡不着。” 姜汐嗔道:“你还说。” 蓁蓁见她面上隐有红晕妩媚,玩笑道:“殿下有什么不好意思,明日此事便会传遍后宫,只怕不止我一人会说。” 姜汐瞪了她一眼道:“噤声。” 桓冲离了紫宸殿,有宦侍在他身边道:“中宫请您到凤熙殿中与她一见。” 凤熙殿中,元后淡淡道:“我知道会是这样,自从国师入宫之后,陛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桓冲道:“最终还是让您失望了。” 元后端详他道:“我知你以大局为重,必不会答应陛下。” 桓冲默然。 她的微笑中带着苦涩:“有时候我也想如果你能自私一点,会不会更好,不过那样,她也不会如此喜欢你了。” 元后又叹道:“若你们不是生在帝王之家……“ 桓冲道:“我yù请旨领父亲旧部,西南平叛。” 元后一惊,开口道:“你……” 桓冲道:“陛下有意为难于我,若不想任人宰割,只能如此。” 元后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若请旨,想必陛下会应,只是你此去西南……” 她言中有未尽之意,桓冲知道,她实也知道天子为了让他与西南叛军互相消耗,一定会应下这桩事。 只是此去万分凶险,然而对于桓冲来说,却是唯一的机会。 桓冲微笑道:“我一定会回来。” “因为,我输不起。” 元后望着他道:“事已至此,恐怕陛下明日便会收回成命,回绝了你们的婚事,出尔反尔,他是真的做的出来这样的事。亲jiān佞而远贤臣,他已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 桓冲知道她意有所指的是那国师,只是望着她不言。 元后轻声道:“我不愿告诉汐,有这样的父亲,我也替她难过。” 元后又道:“只是我自知时日无多,恐我身后她更无人眷顾,又与陛下不睦,在这深宫之中当如何自处,我只希望这夜能更长一些。” 桓冲低声道:“中宫无需忧虑,这件事由我来做。” 说完,转身辞去。 元后一怔,在他身后哀道:“你宁可她恨你,也不肯她恨自己的父亲。” 之后望着桓冲的背影轻声道:“只是这事恐怕要瞒一辈子,你们也再无可能。” 桓冲顿了一顿,却没有停下。 之后他拒婚,天子震怒,大约没有想得到他比自己更快。待他再次进宫时,便是请旨西南平叛,天子居高临下地地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冷笑。 但过了几日倒真的将他父亲的旧部jiāo还于他,虽然只有一半,净是老弱,然而那些父亲的旧将却都在,想必是朝廷收归之后他们不好约束,早就颇为头疼,此刻有这个机会便将他们都从中央军中踢了出去。 桓冲这件事自然没那么简单,天子不过是一计不成又行一计,有意让他与叛军互相消耗,天子也是在赌,赌他无力回天。 桓冲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是父亲的部下,却也是他的叔伯长辈,他们的面容带着饱经沧桑,然而现在望着他的目光却重新燃起希望。 他举盏道:“诸位。”之后一饮而尽,摔了那酒盏。他身后数千人也同时举盏饮尽,如同无声的誓言。 桓冲跪在父亲的灵位前,凌襄持案立于一旁,案上放着一盏再普通不过的男子发冠。 他的背挺得笔直,开口道:“为我加冠。” 桓冲策马而出,身后的的银甲滚滚如流,然而到了城门之下,他却忽然停下了。凌襄见他神色有变,将手一挥,那银流也停了下来。 桓冲调转了马头。径自向着宫门方向而去。 他匆匆入了宫,禁苑守卫要上前,他拿出那块腰牌掷于地上,那人拿着看了,便不敢再拦。 那夜他与元后彻夜长谈,走时元后叹道:“若是……若是你想再见见她,可以凭此腰牌入宫。” 说完便有宫人上前,将那块腰牌jiāo到他手上。 桓冲将腰牌带在身边,仔细地收好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大约是用不上了,然而最后一刻却终究放不下。 他径直进了昭阳殿,宫人来不及通报,姜汐闻声转身,一下子怔住。 她眼眶微红,桓冲知道,她已知道了,大约哭过,见了他,却还要做无事的样子。 桓冲站在她面前道:“我要你等我两年。” 姜汐一字一句道:“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她的声音微喑,有不易察觉地颤抖。 然而还能说什么呢,桓冲转身,只见她眸子中的最后一道光也熄灭了。 他走到殿外,想听那个声音拦他一栏,然而身后的人并没有挽留。 姜汐回到内殿,只觉得恍恍惚惚,闭上眼便是身后那些人议论纷纷,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然而她却也顾不上了这些了,未见到桓冲之时她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然而见到了桓冲,才发觉都是血淋淋的事实。她只想扑在母后怀里,寻求一点抚慰。 然而蓁蓁却忽然奔出来,颤抖着道:“请殿下去凤熙殿,中宫刚刚吐了血,怕是不好。” 凤熙殿中,姜汐伏在床边,泓埋在她怀里,忍着泪。 元后冷静道:“我这病也有许久,自知时日无多,我去以后依制你需守孝三年,便耽误了你的年纪,所以将想将你托付出去,却没想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泪水顺着面颊流下,姜汐此时方知,原来母后竟为她考虑如此那么多。 元后握着她的手,姜汐感觉她枯瘦的手指硬得令人心颤,才几日,生命仿佛顺着纵横的干枯掌纹急速流逝。 姜汐拭去泪水,哽咽道:“我不嫁人,我一辈子留在母后身边,侍奉母后。” 元后虚弱地卧在那里,只有眸子中还依稀闪着柔和的光,她微笑道:“傻孩子,母后终究不能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你一辈子。 谢祈记得母后去的那天也是这样大的风,卷起长乐道上漫天的白幡与冥钱。而那时桓冲在西南,以千人之精锐平叛,之后据三州,拜大将军,封王。如今越州也在他的掌握之下,十几年间,帝室所有的,也仅仅江左扬州而已。 他想起在陆家时那些人说过,如今这半壁江山,是桓家的。 桓冲下了马,见谢祈正站在那株老树下,自他带姜舒灵柩而归,又过去了十日,姜舒的遗体在北岳王府停灵七日,已于三日前下葬。有好多话他本不想多说,然而那日谢祈望着他的眼神却让他心中莫名一颤,里面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他从不会对人心软,但那个人总是例外。 他曾对姜汐说要她等他,然而后来却是他在无望中等了许多年。 还好,总算上天眷顾,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今晨他收到谢祈命人送来的一封信,约他在那株老树下见,他便想着此番一定要将话说清楚,然而他到了树下,才发觉今日的谢祈看上去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站在风中,明明是男子的身量,看上去却有些单薄萧索。 桓冲莫名心生怜惜,上前一步,想揽他的肩。 谢祈却退了一步微笑道:“将军将我当作了谁?” 桓冲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谢祈淡淡道:“将军今日见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桓冲望着他,谢祈忽然道:“将军真的相信死而复生?” 不待桓冲回答,他又笑道:“我只怕将军认错了人。” 桓冲握紧了手,哑声道:“你何出此言。” 谢祈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明说了,我实是越王的人,他薄待我,从他那里逃出来,又中了dú,他害我受了这么大罪,我心生怨恨,利用你去对付他,如今大事成了,再这么蒙骗将军,我于心不忍。” 桓冲一脸不可置信。 谢祈淡淡道:“将军一定好奇是怎么中了我的计策,其实也简单,不知将军是否听闻博学会,山公子便是其中之人。他的乐馆下面有个藏书阁,里面有许多卷册,记载许多人生平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却不知将军有没有读过。” 桓冲深深望着他,只是不说话,谢祈继续道:“也许将军未曾留意,然而我却仔细看过。” “我想借将军之手除去越王,却苦于无法,直到却偷偷看过将军的卷册,看到公主与你的一点旧事,才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之后我又去寻了公主的卷册,细细读了,那主意便在我心中越发成熟,然后,我便来去府上寻你。” “那日我在雪中等了许久,以为你不会见我了,但好在天遂人愿。” “之后的事将军便知道了,自然是我演得一番好戏。” 他不去看桓冲,怕多看一眼便说不下去,强做若无其事道:“本来我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却没想到将军如此旧情难忘,如此顺了我的意,现在大事已成,自然不忍再蒙蔽将军。”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逝去的便是失去,世间又哪有死而复生之事呢?”他在桓冲耳畔轻声道。 “如我这般心机深沉之人,将军切勿再轻信。”最后他强笑道。 希望破灭的失望,往往比绝望更令人难以承受,谢祈一口气说完这番想了许久的说辞,才鼓起勇气望了一眼桓冲,却见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然而仔细看去唇却微微颤抖。 谢祈一惊,下瞬间桓冲却骤然咳血,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划过苍白的肌肤,染在白衣上,似朵朵桃花,妖艳而刺目。 他一时情不自禁想要去扶,然而伸出手却空握。 其实他说完方才的话,已经有些后悔,见桓冲如此,心中更不知是何滋味。 桓冲的手握在佩剑上。 他会杀了我吗?谢祈想。 然而桓冲只是漠然将唇角血迹拭去,深深地望着他。 第64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那血迹鲜红得刺目,谢祈情不自禁脱口道:“你……身体不是大好了么,怎会如此?” 桓冲以手握拳放在唇畔,轻轻咳了两下,却是缓缓走到他身前,用另一只手解下披风揽在他身上,开口道:“起风了。” 谢祈万万没想到他听了自己的话竟有如此之举,退了一步,推开他道:“我不是她。” 桓冲站在他身前,将他散乱的发丝理在耳后,低声道:“我今日方知,当年的事,你在心里怨我,不肯给你一个解释,是不是?” 谢祈听他提起那件事,心中一颤,却抬头望着他道:“将军说什么,这我却听不懂了。” 桓冲居高临下道:“方才还说将什么卷册细细看了,现在又说听不懂了。” 桓冲叹了口气,又望着他低声道:“说那样的话,自己不会难过么。” 谢祈被他说中心事,暴躁道:“将军醒醒吧,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个男人。” 桓冲冷道:“那又如何。” 谢祈抬头,桓冲抚着他的脸颊深沉道:“我不在乎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等了这许多年。” 谢祈觉得再多片刻便要撑不住,他垂眸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言尽于此。”说完便挥开他的手。 然而他转身的那瞬间,却感觉桓冲在身后咳得撕心裂肺,似是扶着树,微微喘息,谢祈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心如刀绞。 直到走在帝都街市上谢祈依然觉得恍如隔世,国丧刚过,街市上也不甚热闹,方才与桓冲一番话耗费了许多心力,此时平静下来便觉得身后有些异样。 这几日他总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错觉,今日走在街上格外明显,他略微思索一番,走到那个剃头净面的摊子前坐着,借着面前的水盆中的反光向后看了一眼,果然见到远处有个男子正有些鬼鬼祟祟向他这边看来,见他停下,也停住不走。 谢祈心下了然,却还需在再确定一下。他目光转了几转,见道旁有个讨钱的小乞儿,便有了主意。 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从钱袋里摸出几株钱来,招了招手,那个小乞儿便眼睛放光走了过来。谢祈蹲下身,将钱递给他,摸了摸他的头,对他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那乞儿便欢喜地去了。 谢祈站起身,只管向前走,果然他感觉到身后那人也跟着他移动起来。 一开始他跟踪得很顺利,然而刚走出两条街,便不知从哪里跑出一群乞儿缠着他讨钱,更有个孩子太莽撞,跑得急,将半碗剩饭都撒在他身上。那人虽一身污秽,却并未大声呵斥,只得悄悄从身上掏出钱袋,想打发那群乞儿。 谢祈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在心中暗笑,原他还不能百分百确定那人是冲他而来,但现在看那人反应,明显是不愿生事惊扰了跟踪对象,这举动反而坐实了他的嫌疑。 趁那群乞儿缠着那人,谢祈快步走进一个小巷子中,绕了几圈,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确定那人已经被甩掉了,才重新上了大道。 谢祈进了醉生梦,上了二楼,推门而入时姜舒便迎了上来,他本被禁足与章华殿中,然越王之乱中姜舒以身殉国,天子惊怒,匆匆结束巡幸回返帝都,撤了姜炎的监国之职,同时将姜泓解禁。 适逢国丧,依制他应为兄长守孝百日,于是今日姜泓一身素衣,以茶代酒,与谢祈共举盏时两人都沉默了一瞬,许久后谢祈开口道:“敬小舒。” 姜泓沉默了一瞬,垂眸道:“兄长一路走好。” 二人将茶饮尽了,默哀片刻,将悲痛都藏在心里,姜泓端详了一番谢祈的脸色,轻声道:“都说了?” 谢祈知道他问的是今日约见桓冲之事,这原是姜泓与他商量好的。谢祈默然点头,姜泓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劝慰道:“说了便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早该做个了断。” 见谢祈不言,姜舒又道:“他如今过的春风得意,权倾天下,美人在侧,什么都有了,你倒为他担心什么。“ 谢祈道:“只是……他不肯信。” 姜泓:“……” 随后冷道:“不信又如何,反正如今你们也不可能了。” 谢祈低声道:“他说他不在乎。” 姜泓沉默一会,沉声道:“他真是疯了。” 姜舒言犹未尽,谢祈却不yù再与他谈这个话题,开口道:“今日在街上,我觉得有人一直跟着我。”说完他掀开二楼的窗,向下看去,姜泓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楼下人来人往,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即便如此,姜泓还是果断道:“我让敬安派一队人跟着你。” 谢祈道:“那倒不必,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找上了我,护卫只是一时,却不能解决根本,方才我想到了一个引蛇出洞的主意,你这么做,反而打草惊蛇。” 姜泓皱眉道:“你又要以身犯险。” 谢祈笑着安慰他道:“无妨,你且安心。” 姜舒道:“不论如何,你要做什么,必要先知会我一声。” 谢祈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道:“这段时间我未曾去那宅院中见过这身体原主妻子,你可知那母子二人如何?” 姜泓道:“原来你今日约我是要问这事,我只听庸莺回报与我,那女子每日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教养孩子,看上去倒也安分。” 见谢祈一副沉思的样子,姜泓道:“怎么,有什么发现?” 谢祈道:“你越这么说,我越发觉得对不住他们。” 姜泓道:“我倒宁愿是错怪。”又望着谢祈叹道:“你想去看他们便去吧,反正你要做的事我也拦不住。” 谢祈知道他说这话带着些赌气的意思,面对姜泓,他可就拿捏得十分之准了,谢祈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虽然拦不住,但我答应你,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会先知会你一声。” 果然,姜泓平静的面色下隐隐有些喜悦。 谢祈辞别了姜泓,并未先去见那母子,而是一路走到风榭之中。 因国丧的缘故,帝都中禁饮酒作乐七日,不仅许多乐馆关了门,连许多商铺也不大营业,这几日解了禁,街市上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所以今日一向热闹的风榭中也有些寂寥。 谢祈本yù见山秀,然而红衣领他进了那隔间,他却见到山秀与一人对饮。 那身影十分熟悉,谢祈仔细看了,山秀对面却是桓月,想必上次山秀说她要想来随时奉陪的话,如今兑现了。 今日她到这乐馆总来,换了男装,想必多饮了几杯,喝得脸色红扑扑,眼睛却亮晶晶。 山秀见了谢祈,笑道:“终于想起我来了?” 桓月一惊,望见谢祈,有些惊惶,像是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随即转头不去看他。 谢祈未理山秀,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开口道:“女孩子不可如此。” 桓月闻言却仰头望着他,旋起一个小酒窝,带着些醉意嘟嘴道:“你的规矩真多。” 她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粉,着实有些诱人。 见谢祈不语,她反而站了起来,身量不及谢祈高,便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轻笑道:“你是不是在意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又用一双乌亮的眸子望着她道:“若我早些遇到你,你会不会娶我?” 谢祈知道她实是有些醉了,才说出了这些藏在心底的话,只怕明日酒醒了便会忘,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腰低声道:“郡主醉了。” 桓月挥开他的手嗔道:“我没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说完却支持不住倒在谢祈怀里。 谢祈哄着她睡了,山秀望着他目瞪口呆道:“你这可好,惹了两个不能惹的。” 谢祈皱眉道:“你别胡言。” 山秀“切”了一声道:“桓羽都告诉我了,你与他兄长关系不一般,不过即便他不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随后山秀又补充道:“我认识他这么久了,自然也感觉出来,他待你十分不同,尤其是这些日子为甚。” 谢祈好奇道:“你们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山秀道:“怎么,对他的事你都好奇?” 谢祈打断他道:“我要你帮我个忙,若是宁王来问,你便说我去过藏书阁,看过里面的卷册。” 山秀望着他,沉吟道:“为什么?” 谢祈道:“你只说,这个忙是帮还不帮。” 山秀无奈道:“帮帮帮。” 第65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开始解密加跑主线 谢祈见他答应了,微笑道:“那还有另一件事。” 山秀瞪着他道:“你是吃定我了不成?” 谢祈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 山秀托腮道:“那你说说看?” 谢祈道:“近来几日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踪我。” 山秀望着他,谢祈又道:“帝都虽大我却自认从未与人结怨,思来想去,有些忧心那是越王旧部余孽。” 山秀道:“这倒是奇了,他们找你做什么?” 谢祈道:“实不相瞒,我曾在越王手下做过事,后来与他生了嫌隙,便离开其帐下。” 山秀望着他道:“为何之前从未听你说起过。” 谢祈道:“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山秀若有所思道:“若如你所说,你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们甘冒如此大风险,混进帝都城中?” 谢祈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山秀笑道:“既然有求于我,你还要瞒我吗?” 谢祈道:“你也知道,我自离开越州,便失了记忆,之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虽如此,但我总觉得他们是为我而来,你还记不记得前次在桓家的宴席上,他们故意与我下棋,我输了,便要带我走,那时我就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曲折。” 山秀想起很久以前陆纪第一次带着谢祈去桓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遇到了越王的人,差点便动起了手,之后还是桓冲出来解围,这么看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山秀瞥了他一眼,谢祈不知此番话他信了多少。 片刻后山秀抬眼望他,开口道:“那你说的买卖又是什么?” 谢祈微笑道:“我也好奇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然而若是直接抓了人逼问,恐怕不一定能得到结果,所以我便想以自己为诱饵,先打入他们内部,摸清底细,然后公子再派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如今越州方定,各方势力胶着,我知公子yù辅佐平阳王姜泓,若是公子剿灭越王残党,又将此举归功于姜泓,必然可以讨他欢欣。” 山秀想了想,笑道:“自得知那天命预示,我确实有心扶持姜泓,然而他却不冷不淡,令我有些头痛,只是我却不知你连你也成了他的人,虽说是向着我,却事事为他着想。” 谢祈被他戳破,也不否认,笑道:“那公子觉得这比买卖如何?” 山秀想了想,迟疑道:“只是这诱敌之计似乎有些危险。” 谢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山秀望着他,知道他一向对自己狠的下心来,又想到如今姜舒既殁,姜炎风头虽盛却没什么实权,若日后真的是姜泓即位,现在讨了他的好,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于是也不犹豫了,开口道:“好,就依你。” 谢祈知道这事便成了,他实在是好奇,这身体原主究竟有何境遇,引得越王部下三番五次想要抓他。只是他也知道姜泓必不会答应他以身犯险,所以这件事只能找山秀来做,果然,他分析了其中利弊,山秀便一口答应了他。 于是两人如此这般地计划了一番,一旁的桓月悠悠转醒,谢祈便立刻住了口。 桓月也是一怔,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片刻后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又见谢祈,顿时面上有些红晕。 谢祈知道她大约是不记得自己方才说过了什么话,果然,桓月站低声道:“我回去了。”说完推开隔间之门,转身便走。 谢祈也起身道:“我送你。” 两人一路无话,桓月在风榭门口站定,望着谢祈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谢祈未料到她看出自己心事,犹豫下还是开口道:“你兄长,身体可好?” 桓月也未想到他问的是这件事,有些忧虑地摇头道:“兄长自越州归来,旧伤未愈,这几日又添新症,看了大夫,说是肝气郁结,吃了yào,也不见好。” 谢祈一只手不由自主握紧了衣角,桓月望着他道:“前次你以大局为重,来求兄长解朗月关之围,明明两个人谈的那么好,可后来为何却生了嫌隙?难道是因北岳王以身许国,便将这件事怪罪在他身上?” 桓月的话说的不带责问,谢祈却只觉得问心有愧。 桓月怅然道:“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 谢祈yù言,却不知如何开口,桓月深深望了他一眼,便转身辞行。 谢祈离了风榭,一路上想的却都是桓月的话。 直到走到自家宅院的外面,才堪堪回过神来。 出来应门的掌事见了他,一脸惊喜,向内通传。 俪川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么久之后谢祈竟会突然出现,从内宅迎了出来。 谢祈随她走入院中,只见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仆役各司其职,整个宅子中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虽如此,他却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却参详不透。 入了房间俪川又端了茶来,谢祈坐在案前,不由有些局促。 俪川见他本面带欣喜,然而刚靠近谢祈身侧时,却眸光一转,开口道:“夫君今日,见了那郡主?” 谢祈一怔,想起上次她在风榭外面见过桓月,却没想到她已知桓月身份,更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二人刚见过面。 俪川似看出他疑惑,开口道:“那日我见那女郎甚为貌美,便着意打听一下,那样的颜色,那样的身姿,又出身高贵,才知她是郡主。她身上有种特别的芳香,今日夫君身上也沾染了如此味道。” 谢祈未想到她将此事如此上心,怕她不悦,yù开口,俪川却打断他道:“夫君这是要另娶?” 谢祈未料道她说的如此直白,俪川却接着道:“夫君无怪,我们越州的女子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不像你们汉人那般有如此多的心思,怎么想着便怎么说了。” 谢祈无言,片刻后道:“你且放心,既然接了你母子来,自然要一心一意对你们。”这么说着,又将俪川的话放在心里慢慢品,忽然心里一突。 她说自己身上沾染了桓月的气息,然而这气息极淡,除了她却从未有人察觉到过,这么看来她对这气味也有些太敏感。 谢祈不由想起上一世最后两年中,因元后故去后他忧思难眠,又兼遇拒婚周遭议论纷纷,便入兰台凌霄阁中寻前朝佛经典籍,潜心抄录,不问世事。而在那些他读过典籍之中,曾提到西南越女擅使dú蛊,能凭气味分辨不同dú草dú草的yàoxìng,这么想着便发觉方才是哪里不对这宅院中有些太安静了,没有一丝虫鸣鸟叫,他依稀还记得第一次与来此处之时,那院子中的树上有喜鹊刚生了一窝小鸟,叽叽喳喳,十分热闹,而如今却空落落的,就像是这宅子中藏着什么东西,让它们不敢靠近。 谢祈这么想着便越发遍体生寒,俪川却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夫君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谢祈低声道:“无事。” 俪川捧起方才那杯茶,递在他手中道:“夫君喝了茶,润润喉咙吧。” 谢祈迟疑一番,还是伸手接过,见杯中的茶水碧绿透亮,与平日喝的不尽相同,便将那杯握在手里。他又打量院外扫洒的仆役,这里面一定有庸莺的眼线,这么久既然没发现异常,是不是自己此番多心了?这么想着,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只是他的目光又移动到那在院子中玩耍的孩子身上,想的却是,这身体的原主年纪也很轻,真的会有那么大年岁的孩子吗?一旦打开了思路便处处都是疑点。 俪川忽然道:“夫君怎么不喝茶。” 谢祈抬头打量她,只见她神色如常,他沉思了片刻,还是觉得小心为妙,开口道:“院外有人等我,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他想的是,即便俪川要做什么,听闻院外有人,应不会贸然下手。 俪川闻言,倒也没有意外,叹了口气道:“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见到夫君。” 谢祈匆匆辞去,身后俪川搂着那孩子,望着他,眸色深深。 风榭之中,山秀正望着窗外,这院中的花木也结出了花苞,含苞待放,一切都预示着这寒冬即将过去,他端起一盏酒,压在唇边,桓冲却推门而入。 桓冲身姿挺秀,却挟着外面的寒意,山秀将酒盏递给他,桓冲接过饮尽了,微微笑道:“你今日约我来,有何事?” 山秀笑道:“不谈别的,只喝酒,不可以吗?”随后又道:“我们有多久未谈天说地了,我记得以前你有话总对我说。” 桓冲道:“现在有些不同了。” 山秀意味深长道:“有何不同。” 桓冲笑而不语,端起盏,饮尽。 就在二人对饮之时,隔间之门忽然被人拉开,红衣匆匆走了进来道:“方才暗线来报,见谢公子在暗巷中被三个人带上了一辆车。 桓冲闻言一怔,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红衣道:“暗线跟着那车,一路到了歧山后山的一座溶洞中,便消失不见。” 桓冲蓦然起身,望了眼山秀道:“告辞。”话音未落,人便消失在门后。 这原本是谢祈与他商量好的,所以山秀并不着急,只是桓冲走后,红衣道:“公子为何要我当着他的面回报?” 山秀笑道:”我要验证一件事。”随后又道:“现在大约已经有了结果。” 他取下了一枚钥匙,对红衣道:“你拿着这信物,去藏书阁中取了桓冲与公主卷册来。”说完又郑重嘱咐她不可碰别的东西。 红衣犹豫道:“那谢公子那边,真的不用去救吗?” 山秀埋头写字道:“你担心他?桓冲既然去了还有什么不放心。我们的人只要在外面收收尾便好。” 红衣捧来了两个盒子,山秀将两个盒子打开,看了看,提笔写了几句,也一同放了进去,抬头望着红衣微笑道:“我最喜欢的,便是拼图了。” 第6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今天才知道在哪里可以查看是谁塞的营养液233,只是上个月的已经看不到QAQ,在这里感谢hhhr,晓渔儿,ooooo,昵称,噼里啪啦蹦蹦蹦,野生菌,=。=还有上个月看不到的那位读者老爷的营养液,谢谢诸位的厚爱 四时园中,桓月正坐在水边出神,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窈窕的身影,她叹了口气,手中揉碎的花瓣一点点滑落进水中。忽然背后有人开口道:“郡主?” 桓月回头,她的侍女妙仪一脸欣喜的神色,走到她身边悄悄道:“方才园外有人送信与郡主,却被掌事的拦了,我在门后悄悄地听,说是一位姓谢的公子想约郡主今日午时在东市一见。” 桓月闻言瞧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机灵。” 妙仪莞尔道:“我自是知道郡主的心意。” 桓月知道必是谢祈,却不知桓羽对他有何偏见,曾特地吩咐过家里的掌事不许他进门,若不是妙仪刚好撞见,这次岂不是要错过。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却不知道谢祈约她有什么事情。桓月略微思索便换了衣服出了门,为了避人,连车也未乘,一路步行到东市。 然而她到了那里才发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没有谢祈的身影。 午时已过,桓月有些焦急,却忽听身后有人轻笑道:“郡主果然还是来了。” 桓月略微转身,见开口那人是个女子,便是一怔,但下一瞬间她立刻便想起她是谁。 那日在风榭之外,正是这女子带着孩子,拉住了谢祈,喊他,夫君。 这件事桓月如鲠在喉,然而却没有立场去问谢祈,而在她面前谢祈也绝口不提此事,她便刻意去淡忘,想着即便做朋友也是好的。然而此时这女子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桓月才发觉,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对于这件事,她还是相当地在意。 那女子见桓月不言,开口道:“郡主可以唤我俪川。” 今日只见这女子却不见谢祈,桓月思索片刻道:“是你借他的名义,送信约我来此?” 俪川微笑着点点头,桓月顿了顿,转身便走。 俪川却在她身后道:“郡主随我去家中坐坐吧,我有话想对郡主说。” 桓月走出了几步,心里想的却是:“家,是她与谢祈的家。” 这么一来心中不由有些酸涩,又有些好奇。她站在原地怔了一会,便转过身去,看见俪川果然还等在那里。 俪川望着她,仿佛知道她会改变主意一般,低声重复道:“郡主请与我去家里坐一坐吧,我有几句真心话,想说与郡主听。” 她的语气万分诚恳,又带着些楚楚可怜,令人不忍拒绝,桓月犹豫了一番,还是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心,便随着俪川去了。 俪川带着她走到一处宅院门前,领着她进了门。桓月见那宅子外面虽不起眼,里面却布置得舒适宜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想必是这这女子功劳。院中还有个孩子在玩耍,桓月远远望着,怔怔想:“他的孩子也长得这样大了,只是……与他长的倒不那么相像。” 俪川道带她进了内室,将案上的针线收了,桓月见那是一件男子的衣衫。俪川望了一眼她的表情,会意道:”这是我为夫君缝制的新衣,这几天熬个夜,应正好能赶上过年穿。” 桓月闻言有些局促,她抬头打量这房中,用具成双,俱是两人生活的痕迹,又望了眼俪川,垂眸道:“无须多言,我懂了。” 之后又抿唇道:“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然而俪川却打断她道:“郡主误会了。” 桓月抬眼看她,俪川轻声道:“我知道郡主也是真心爱他。” 桓月未料她直接点破,面颊红晕,起身便走。俪川见她并未否认,眸色一深,在她身后道:“郡主身份尊贵,我愿意将正室的位置让与郡主。” 桓月一惊,嗔道:“休要胡言。” 俪川便上前,挽住她,柔声道:“只有郡主容得下我,让我在夫君身畔留一席之地,他偶尔想起我的时候来看看我,我便满足了。” 她轻声诱哄,桓月思绪混乱,只觉得脸颊发烫,俪川端了杯茶递到桓月手上,轻声道:“喝了它,休息一下吧。” 她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魔力,桓月不由自主将那茶送到唇畔饮尽。 她喝了茶,只觉得困乏,抬手便有些不支,眼前也模模糊糊起来,最后的印象便是俪川似笑非笑的脸。 谢祈只觉得自己被人捆的紧紧,装在一辆车上,却不知要将他送到何处去。 那日他与山秀商量好之后,特地捡了一条偏僻的小巷走,果然从身后窜出来三个人来,将他用麻袋套了,装到这车上。 谢祈努力动了动被压得发麻的手臂,叹了口气,身后一点动静也无,不知山秀的人有没有跟上来,不会这次真的就让他平白送了命。 大约走的是山路,那车行得十分颠簸,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那些人十分粗暴地将他从车上拽下来,谢祈便感到有人在背后拿着利器抵着他的背,yīn沉道:“老实点。” 谢祈被前后两人夹着,目不视物,还要勉强走路,他们走出很久,竟又上了木筏,泊在水中。 谢祈感知脚下的木筏表面粗糙不平,显然是仓促间用山中的树木赶制的,他们现在所处的空间十分寂静,不似在山中虫鸣鸟叫,只有水流的声音,谢祈略微思索,忽然有了个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难道他们在一条暗河之中?” 果然,那木筏靠了岸,有人将蒙着他的麻袋一把掀了,谢祈感受到眼前的火光,睁开双目,才发觉他们真的是一处溶洞之中,满目是嶙峋的钟rǔ石,林立的石笋间chā着几支火把,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站着几个人。 谢祈身后的那人推了他一把,将他按着跪在了一个首领模样的人面前。 谢祈被那人压着肩,却挣扎着抬头,那首领望着他,谢祈只觉得有几分熟悉,果然他略微思索便想起来这人原来他见过,正是那日在桓家的宴席上一言不合便要将他带走的那人。果然,如他所料,这次找上门来的是越王的手下。 那人见他表情,开口道:“这次怎么不装不认识了。” 谢祈心道,我可是真的不认识,然而为了套那人的话,他不得不微微苦笑。 那人也不yù与他废话,开口道:“若想活命,便将你手上那张宝库的地图jiāo出来。” 谢祈一凛,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望着他,那人见他无动于衷,冷道:“事到如今,你也休要瞒我。那日你悄悄走了,主上虽未明说,却派了许多人去寻你,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是因为你带走了他至关重要之物。” 见他不语,那人又道:“实话告诉你,主上已乘船出海,他走之前未来得及将那宝库中的秘密带走,而你一介书生,凭一己之力也进不了那宝库,倒不如把那地图拿出来,与兄弟们一起分享。” 谢祈此时才明白,这人大约也同他这身体原主一般,原来是越王手下,此番越王失势坐船海遁,这些残兵余部们便如丧家之犬,无处可依,便打起了那宝库的主意。他只知道越王经营多年,又私自开采铜山铸钱,想必囤积了不少军费,然而却不知道那人说的宝库又在何处。 那人见他一副丝毫不为所动样子,冷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罢旁边便有一人上前用剑架在谢祈的脖子上,只是他刚感觉到那剑锋的寒意,便迎面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这画面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上次也是这样凌空一箭shè穿了他的右手,他心下一紧,只觉右手隐隐作痛,山秀不会又找了上次那黑衣人来吧。 只是这次那箭去的却十分之准,谢祈身边那人应声而倒,倒的方向也及其微妙,手中的剑尖丝毫没有伤及他一分。 谢祈一怔,望着箭来的方向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桓冲立在风中,而他身后有个声音懒洋洋道:“你急什么,再等一会,让他们把话说完才好。” 谢祈仔细一看,果然,说话那人便是上次一箭shè穿他右手的黑衣人想必桓冲等不及,夺了他的弓,自己shè出了那一箭。桓冲手中的弓抛在地上,冷冷望了他一眼,那人便不敢再说话。而周遭林立的石笋间,有许多黑衣人涌了出了,先制了那首领,又将他们团团围住,谢祈知道他们是山秀的人,心下一松。 桓冲走到他面前,径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揽他的肩,谢祈从他怀中挣脱开来,退了一步,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桓冲不言,却去寻了他的手,握住。那本是抚琴的手,因常年握剑,指腹有薄薄的茧,却带着熟悉的热度,谢祈心中一颤。 那黑衣人此番依旧蒙着面,探究目光在他二人身上一转,望着眼谢祈,笑道:“又见面了。” 谢祈从桓冲掌中挣脱出来,望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的旧伤依旧狰狞,他笑了笑道:“说起来,上次真的还要多谢你。” 第6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其实这大姐主要负责讲述来龙去脉和助攻 那黑衣人闻言也没有愧疚的样子,哈哈一笑道:“误会一场,不打不相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遇事逢凶化吉。” 谢祈也不是气量狭窄之人,并不与他计较,笑了笑道:“谢你吉言。” 然而桓冲审视的目光却落在他右手上,开口道:“是他伤了你?” 那黑衣人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冷意,瑟缩一下道:“这绝对是误会。” 桓冲的手握在佩剑上,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谢祈心下不愿生事,按住他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中带着恳切,桓冲望了他片刻终于松了手,冷冷的看了那黑衣人一眼。谢祈松了口气,眼下重要的是一致对外,切不可起了内讧,谁知道那些越王的人还有没有后招。 那黑衣人大约也是这般想的,吩咐手下将些越王余部结结实实捆了,拿匕首抵着为首的那人,开口道:“说说吧,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见情势顷刻之间便逆转,望着谢祈冷笑道:“没想到,你本事还不小。” 谢祈笑道:“既已做了阶下囚,阁下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吧,这么大动干戈地绑了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人皱眉道:“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那宝库的地图可是在你身上, 谢祈道:“你所谓的宝库指的是什么?” 那人似乎认定了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冷道:“自然是那龙脉所在,主上将这些年积攒的财富都存于那处,说是宝库也不为过。” 谢祈一惊,本朝□□立朝之时,有位方士曾替他占卜,西南方龙脉不阻,则可保子孙后代千秋万世之基业。当年他父亲封这个叔父为越王,打的便是让他镇守姜氏龙脉的旗号,却没想到这玄乎其玄的龙脉居然真的存在,还让越王找到了。” 那人见他沉思不语,继续道:“这龙脉所在只有主上知道,他曾命人绘了地图藏在隐秘之处,然而自你叛出之后那地图也遗失了,你向来鬼主意那么多,若说不是你拿的,我是不信。” 谢祈心道,难道这身体的原主真的拿到了龙脉的地图?只是他接手这身体时曾翻过那人随身之物,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那地图既然如此重要,大约也不能随身携带,但没有带在身上,又会被他藏在何处呢?而且他到底是为了何要离开越王帐下? 那黑衣人听他二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耐道:“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将他带回去慢慢审也就是了,待一会天色晚了,这荒山野岭中也不大安全。” 谢祈点了点头,他便命人将那几个人栓在一起带走,桓冲仔细打量了四周片刻,举着火把,自然而然走在谢祈身前,在前面引路。 想必这些人混入帝都又无法去驿馆投宿,便将这天然溶洞内部当做了据点,这溶洞中有一条暗河,他们乘了自制的木筏进入,而桓冲听了红衣的话,一路寻到溶洞前,遇到山秀安排接应的黑衣人,便随他们一起走陆路进入了内部。 他们此番出去,人多成分又乱,不好坐船,便在岸上沿着来路原路返回,只是这岸上怪石嶙峋,在火光映衬下张牙舞爪,四周又冷寂,颇有些吓人。谢祈悬着心,一路无言,桓冲似乎看出他紧张,在他身侧低声道:“别怕。” 谢祈犹自记得不能在他身前露出自己身份,冷道:“我怕什么。” 桓冲微笑道:“你不是最怕黑,记得去北方那次,在船舱里,你总是抱着我不肯撒手。” 他一定是故意的,谢祈想,然而未料到桓冲竟提此事,也不能反驳,如鲠在喉。 那黑衣人自见了他二人,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又在前面听了半晌终于顿悟,无奈回头道:“我说二位,打情骂俏也能不能等到咱们出去以后?” 而那越王的手下闻言望着谢祈的目光也透着诡异,谢祈只觉一阵头痛。 桓月悠悠转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浑身无力,躺在那张床上,却一动也不能动。 俪川正坐在她身侧,见她挣扎,咯咯笑道:“是不是,动不了了。” 桓月一惊,此时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再不是那贤惠恭顺的样子,反而有些妖异,知道必然是她给自己下了迷yào,冷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俪川闲闲起身,开口道:“稍安勿躁,一会等他来了,你便知道了。” 桓月知道他说的是谢祈,果然,俪川下一刻便开口道:“我已派人送信给我那夫君,上面夹了一缕你的发丝,让他自己一人来,不然你也别想活命。他已对我起了疑心,恐怕不肯见我,然而你在,说不定他便会来。” 桓月道:“你究竟是何人?” 俪川娇笑道:“我说了嘛,我是他的妻子。” 桓月道:“你不是,他怎会娶你这样的人。” 俪川冷道:“即便现在不是,那以后也是了。” 桓月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这女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假冒的,心下有些释然,却担心起谢祈的安危,更不知他如何将她认作了自己妻子。 然而她们又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人来,俪川有些焦急,走到桓月面前,俯下身,暧昧吐息道:“你看,男人都贪生怕死,对你说那些甜言蜜语,临到事情关头,却来也不敢来了。” 桓月打断她道:“不来更好,我倒希望他永远也别来,中了你的计策。” 俪川抚着她的脸道:“你也是个痴情人,只是可惜了。” 她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孩子跑进来道:“阿姊,送信的那人说寻遍了帝都,也未见到那人。” 桓月了然,原来这小孩子并不是这女子的儿子,却是她的弟弟,无怪乎看起来年龄大了些,原来这信还未送到谢祈手中,真是万幸。 俪川冷道:“怎么可能,难道他在躲我?” 说完她起身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桓月隐隐见其中飞出一只碧蝶来,心中一惊,俪川微笑道:“这也不怕,这次我在他身上撒了磷蝶粉,无论天涯海角,都找的到。” 然而又过了许久,连那蝴蝶也未飞回来,俪川有些沉不住气,起身道:“我要去找他。”随后又望着桓月道:“你和我走。” 说完,桓月便感觉有一股力量牵着她起身,站在俪川身旁,她心中有些害怕,开口道:“你对我使了什么?” 俪川微笑道:“傀儡丝,只有这样,你才能听我的话。” 桓月被迫随着她走到院中,只见那些仆役依旧目不斜视,各司其职,就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一般,顿悟为何这院中一片平和,她望着俪川道:“原来,你给他们也用了傀儡丝。” 俪川笑道:“小丫头还有些聪明,这样一来,便不会有人去打那小报告。” 桓月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俪川道:“等见了他,你便知晓了。”说完,又放出了一只碧蝶,带着桓月向着那蝴蝶飞的方向去了。 谢祈只觉得他们在那溶洞中走了许久,却见桓冲的身形忽然顿住了,那黑衣人也似有所察觉一般,皱眉道:“你也听到了,前方似乎有什么动静。” 桓冲不语,只是抽出了佩剑,那黑衣人也握起了弓,做警戒状态。然而他们这般等了许久,前面微微出现了一点火光,有一只蝴蝶飞了过来,落在了谢祈身上,然后便是两个人影。 那黑衣人在火光映衬下,见来人是两个女子,不由松下一口气,笑道:“原来是两位美人。” 桓月一眼便望见了谢祈,又见自家兄长站在他身前,便是一怔,桓冲见了桓月,心中一沉,俪川见谢祈果然在,不理那黑衣人,咯咯笑道:“可让我好找。” 谢祈见桓月跟在俪川身后,顿时觉得不好,只是他刚拽住桓冲还未开口,便只见俪川伸手一扬,不知道挥出了什么粉末,身体一沉,支持不住向下倒去。 俪川见身侧之人连桓月在内都纷纷倒下,她走到那黑衣人身前,踢了踢他的脸,见他犹自昏迷,不由十分满意,之后又走到谢祈身侧,俯下身,还未触碰到,却感到一阵寒意。 俪川猛然回头,桓冲的剑锋已划破她颈中细嫩的皮肤,她一动不动,却有些惊异开口道:“你竟然没中这百足散。” 桓冲的手微颤,实也有些支持不住,只是他掩藏地很好,剑锋稳稳架在俪川脖子上,微笑道:“多吃了一些yào,难免百dú不侵。” 俪川眸光一转道:“喔?是么。” 桓冲道:“把解yào拿出来。” 那剑锋十分锐利,俪川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来,递给她,桓冲不接,却淡淡道:“你先试一试。” 俪川无法,将那yào丸倒出来一颗,吃了下去,过了一会见她无事,桓冲一面用剑指着她,一面自己取过那yào吃了,感觉缓解了许多,才取了yào喂谢祈吃了,又向桓月走去。 俪川皱眉道:“怎么,你也认识这丫头。” 桓冲冷道:“你带了我妹妹来,做什么。” 俪川了然道:“原来你是她兄长,你是桓冲?” 桓冲将桓月抱在怀里,yù给她喂下那颗yào,谢祈却悠悠转醒,望着他道:“慢……慢着,别吃她的东西。” 桓冲一怔,忽然觉得自己动不了了,握剑的手也垂了下去。 俪川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笑道:“他说的没错。” 谢祈望着桓冲道:“这yào有古怪。” 俪川咯咯笑道:“不错,我在这解yào中放了傀儡丝,现下你们也只能听我的了。” 桓冲冷道:“你要做什么。” 俪川不理他,却走到谢祈面前,抚着他的脸道:“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变了心。” 谢祈望着她,试探道:“我们真的曾拜过堂?” 桓冲闻言也猛然望了过来,俪川端详了谢祈一番,开口道:“你果然不记得了。” 谢祈道:“我是真失了忆。” 俪川道:“我猜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见了我,却不去求那蚀心蛊的解yào。” 谢祈一惊,方知原来薛简说自己身上那无yào可解的dú,居然是这女子下的。 第68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深夜码字写到虫子什么的好提神…… 谢祈道:“蚀心蛊是什么?” 俪川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难道你没有察觉,每十日心口就会疼痛难当?” 桓冲闻言猛然望向谢祈,谢祈淡淡道:“不错。” 俪川道:“说起来也不知你遇到何方圣手,竟能用yào克制这蚀心蛊,只是这蛊无yào可解,虽能压制,有朝一日终会发作,吞噬你的心智。” 谢祈叹道:“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姑娘,要受这酷刑。” 俪川端详了他许久,只觉得恍如初见般心动,轻声道:“哪里是得罪,爱你还来不及。” 见谢祈只是望着她,叹道:“你果然都忘了” 继而道:“这蚀心蛊的母蛊在我身上,若你不离开我百丈之外,这子蛊的dúxìng便不会发作,我下这蛊,原是让你不要离开我。却没想到你如此狠心,还是悄悄走了,连自己的命也不顾。” 谢祈心念百转,看来这身体的原主与俪川真的有一段情,俪川见他不语,开口道:“所以你是因为失了记忆,所以才没有回来寻我,是也不是?” 谢祈望了她片刻,回避了这个问题,却开口道:“我们……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俪川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什么,之后怅惘道:“我是在那处断崖下见到的你,那时你伤得很重,眼神却闪闪发亮,让我心动。我将你背回寨子中,养了许久,那些伤才慢慢好了。” “你只说因你拿了别人东西,那人便要寻你。我发觉你平日不爱说话,也不愿与寨子中jiāo往,但对我却不同。” “直到那日,你采了朵花与我,我才知道你对我心如我对你一般,心中甜蜜,然而没过几日,你却告诉我寻你的那人来了,你要走。” “我求你带我一起走,你却不答应,我便给你下了蛊,想着这样你便不肯离开我了,然而没想到你却还是不辞而别。” 自你走后,我心中怕得很,又后悔,宁可你弃我而去也不愿见你dú发,只是我寻了许久也不见人,只道你已不在身世,伤心得想与你殉情,直到遇到了那人,对我说你还活着,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谢祈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俪川望了他片刻,开口道:“你们汉人的官,我也不懂,他说有办法可以让我见到你,只是一切都需听他安排。” 谢祈思索片刻,抬头深深望住她道:“你说的那人,是个年轻的男子,姓陆,对不对?” 俪川道:“不错,之后他便将我带到帝都,却告诉我你可能遭了变故,已经不认识我了,让我与阿弟扮作一对母子,我心中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却只能听他安排,之后他便让府上的小公子领着我们去寻你。” “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你将我与阿弟认作母子,我只以为你是失了忆,但后来你将我们安排在那宅子中许久不来,我才知道你是变了心。” 谢祈冷汗涔涔,终于明白为何俪川出现之时是陆绯带着他们,大约这一切都是陆纪的安排,只是陆绯天真,应当被蒙在鼓里。也正是如此,当时他才并没有怀疑,继而犯下了一个大错。 若他是真的谢祈,自然知道俪川与那孩子是姐弟而非母子,而他却径自将这母子认下了,反而暴露了自己并非谢祈,这便是陆纪的试探,却不知他究竟是从何时起来时怀疑自己的身份,走的这一招妙棋。之后他询问自己,曾用失忆搪塞,却也不知道他相信了自己几分。 桓冲自俪川开口,便一瞬不转地望着谢祈,此时见他面色苍白,撑着起身,竟一点点站了起来,一手搂着桓月,一手持剑,向着他走来。 俪川惊道:“你竟能挣脱着傀儡丝。” 桓冲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却还是勉力压制那傀儡丝的控制,走到谢祈身边,按住他手上,与他靠在一处,将剑横在身前。这似乎耗费他许多精力,谢祈见他唇角隐隐溢出一丝鲜血,心下一沉,桓冲似知他所想,低声道:“无妨。” 俪川冷道:“挣扎也无用,一会有你受的。”之后看了看桓冲怀中的桓月,又看了看谢祈,沉声道:“你曾发过誓,今世只爱我一人,现下是不是变了心?” 谢祈现在三人xìng命全在她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已非原主,只能低声道:“自然不是。” 俪川冷道:“我却不信。”她望着桓月道:“这丫头生得如此美貌,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不待谢祈回答,便又开口道:“此番我带她来,便是要验证这件事,说完又从身上不知摸出两条黑黢黢的虫子来。 桓冲的剑已架上了她脖子,然而俪川一使力,那傀儡丝便发作起来,两人都无法再动一下,谢祈皱眉,俪川却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捏着他的下颌便将其中一条虫子塞了进去。 那滑腻的感觉实在难受,谢祈咳得撕心裂肺。 桓冲沉声道:“你做什么。” 俪川道:“怎么,心疼你那未来妹夫?急什么,还不知他做不做的成。” 桓冲不语,勉力抬手拿剑指着她,俪川道:“呵,竟然还挣扎,这傀儡丝越挣便越痛,我倒是佩服你的忍耐力。”接着又伸手拍了拍桓冲的脸道:“长得怪俊,倒不忍心杀你,然而你若再这么不老实,休怪我无情。” 谢祈咳了半天,闻言想让桓冲放手,撑着地望着他道:“无……无事。” 俪川冷道:“放心,没有dú,不过是一对情蛊,你吞下一只,另一只便只认你心上之人。若是一会这只认了我,证明你未变心,一切好说。而若是这只认了那丫头,呵呵,便都别想活着出去。” 谢祈未料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心中一沉,想编个什么话回转过去,俪川却不理他,径自放了另一只虫。 谢祈只见那黑色虫子在地上缓缓爬了一会,却是想着俪川的方向而去,俪川一怔,继而便十分欣喜,然而那黑虫在俪川身上转了一圈,爬下去,便去寻桓月。 俪川呼吸急促,望着谢祈,又看着那黑虫攀上桓月兀自沉睡的娇美身体,她冷笑一声,拿出一把小银匕首,向着桓月走去。 然而那黑虫在桓月身上转了一圈,也扭头爬了下去。 俪川一怔,却见那黑虫又攀着二人重叠的衣角向上爬,最后那竟停在了桓冲身上。 俪川又看了好久,那黑虫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桓冲肩上。 谢祈:“……” 桓冲看了看那黑虫,又望了望他,目光幽深,谢祈只觉得尴尬万分,他yù掩饰,对俪川笑道:“所以,你看,这个真不准的。”然而桓冲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想甩也甩不开。 俪川万万没想到结果竟会如此,呼吸愈发急促,她垂眸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一个可能,瞪着谢祈眼眶yù裂,上去拿一把银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她问得不是为什么,而是你是谁,谢祈知道瞒不过,也不愿再骗她,抬眼望着她道:“不错,我的确不是他。” 俪川又仔仔细细摸着他身体,随后有些发着抖道:“可是,这明明就是他。” 桓冲的目光也望过来,谢祈知道他全身如同绷紧张满的弓,就待一个答案。 他不去看桓冲,却望着俪川道:“这身体是,然而我却不是。” “我曾是孤魂野鬼,如今占了这身体。” 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终于说出来,忽然感到如释重负。桓冲虽并不信谢祈之前所言,早已肯定自己的猜测,然而真的听到他如此之说,终于等到这个答案,却难以抑制心神。 谢祈只觉得他将手覆在自己手上,十指相扣,紧紧握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开。 俪川不可置信道:“你骗人。” 谢祈道:“那姑娘觉得真相又是怎样?” 俪川厉声道:“那他呢,他去哪了。” 谢祈垂眸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俪川退了一步道:“不,我不信。” 第69章 俪川上前一步, 握住匕首颤抖地指着谢祈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她表情带着期望又透着绝望,谢祈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开口道:“你给他下了蛊,却有没有想到他为何还要离开你?” 俪川茫然道:“那是为何?” 谢祈道:“他被人追杀, 自然不愿连累你,宁可自己dú发, 也不肯你有危险,所以才走得远远的, 将追杀他的人引开。我见到他, 是在妙仙山中, 他虽将死,但犹自望着西南, 想必是念你。” 谢祈知道桓冲将他里每一个字都仔细听着, 对一点一滴的细节都非常在意。 俪川颤抖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祈怕她忽下dú手,如此之说是为了激起她的恻隐之心, 不过他虽不知道这身体的原主究竟是何想法,但大约和他的推测也差不太多。 一行眼泪顺着俪川的脸庞流了下来, 谢祈刚松了口气, 俪川却抵着他脖子道:“你竟然占了他的身体, 我杀了你。” 然而她想将那匕首割下去, 却遇到了强大的阻力,桓冲右手握住那匕首锋刃,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 谢祈一惊, 一面按着桓冲的手,一面开口道:“若不是我,这身体早已腐朽,你今日还见得到他一面吗?” 俪川闻言一怔,谢祈顺势从她手中夺过匕首,这傀儡丝果然极难挣脱,就这么用一点力,他就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一般,却不知桓冲是如何做到的。 俪川呆呆地坐在地上,之后忽然望向谢祈,抚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开口道:“你说的不错,若不是你,我这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谢祈知道自己所言果然奏效,却听一旁桓冲冷道:“把手拿开些。” 俪川瞥了他一眼,又望了一眼他怀中的桓月,冷笑道:“果然兄妹一般,长这样的脸,惯会勾引男人。” 谢祈有些脱力地靠在桓冲肩上,勉力撕下一副衣角,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将那被匕首锋刃的划伤的手掌裹了,低声道:“你又招她做什么。” 那伤口极深,刚裹片刻,鲜血已经将那布条浸透。然而桓冲却毫不在意,甚至似乎心情不错,一点也不怕俪川,反而微笑道:“莹莹之光,不敢与日月争辉,自然不及姑娘。” 谢祈无奈道:“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俪川望了他们一眼,垂下眼睫,地上便出现了几滴水迹,谢祈望着她伤心的样子,默然不语。 片刻后俪川忽然起身,走到谢祈身前,扔给他一个小瓶子,冷淡道:“这傀儡丝的解yào,拿去吧。” 谢祈接过那瓶子,犹疑,俪川却不耐地将瓶子打开,放在他们面前,一股浓烈的刺激气味散了开,他顿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谢祈想起身,桓冲却比他更快,已然抚着石壁站了起来,俪川深深地望着谢祈一眼,开口道:“有件事,我要托付给你。” 谢祈只觉不好,然而不待他开口,俪川却继续道:“我阿弟还小,麻烦你照顾他。” 谢祈道:“你……” 俪川看了他一眼,右手一挥,便软倒了下去,谢祈忙起身扶着她,却见她身已倒在血泊之中,胸前正chā着那支匕首。” 谢祈抱着她,俪川在他怀中颤声道:“他既不在……我也不想独活……我死之后,那蚀心蛊立解,你便带着这身体,好好活下去……就当让他在这世上再多存在几天……” 谢祈震惊而茫然,俪川却用带着血的手抚着他的脸道:“你再多看看我好不好。” 谢祈望着他,俪川望进他的眼里,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沉浸在某种美好的回忆里,轻轻地哼起了山歌,然而过了一瞬,她眸子的光亮也熄灭了。 谢祈只觉得怀中的身体逐渐变冷,心里也难受说不出话来,怔怔道:“我若不说那番话,她便不会……” 桓冲抚着他的肩,轻声道:“即便你不说,她也是要自尽,不必苛责自己。” 他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平静的力量,谢祈勉强平复了一下心神,将俪川那双眼睛合上,抱着她走到一旁,桓冲用剑斫了些石块下来,为她堆了一个小小的墓。 谢祈站在那墓前,此时才真切感受到,一个生命在他怀中流逝。 桓冲似知他所想,在他身旁道:“所以,要好好活着。” 谢祈望了他一眼,默然不语,拿起从俪川身上寻得的百足散解yào,喂给方才那些黑衣人吃了。那黑衣首领醒来后望着谢祈,皱眉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谢祈摇头道:“回去再说。”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越王余部上,那黑衣首领一凛,便命自己那些刚刚转醒的手下收拾一番,压着那些人继续往前走。 桓月吃了解yào,靠在桓冲怀中悠悠转醒,却挣扎着扭头去寻,直到看到谢祈的身影,才终于放下心来。 桓冲抱起桓月,深深望了谢祈一眼,一行人一路无话,向外走去。 出了这溶洞,外面月亮已经升至中天,黑衣人望着谢祈道:“这些人我先带回去jiāo给山公子慢慢审,就此告辞。” 桓冲望着那人背影若有所思,谢祈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桓冲道:“总觉得似曾相识,也许是我多心了。” 谢祈道:“说来也奇,每次见他都是蒙着面,不知他真面目为何。” 桓冲将桓月放在马上,谢祈犹豫了一瞬,令牵了一匹马,低声道:“我也告辞了。” 桓冲走到他身前,望着他冷道:“哦?你要去何处。” 谢祈一怔,yù开口,却发觉没有一个地方可去。 桓冲叹了口气道:“和我走吧。” 见谢祈站在原地不动,桓冲居高临下望着他,在他耳畔暧昧道:“既然做了你的心上人,总不能丢下你。” 谢祈只觉得浑身僵硬,想的却是,他知道了,之前的一切努力不仅都化为乌有,反而显得十分可笑。 就如同一只蚌,坚硬的外壳裂了一道缝,露出了柔软的内里,可以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蹂|躏。 见他忽然面色苍白立在夜风里,桓冲心生一阵怜意,去握他的手,叹道:“不过是调笑,不值得如此生气。” 谢祈睫毛颤动,在寒夜的中凝结了一层霜,桓冲揽过他的肩,在他耳畔低声道:“以后都不说了,好不好。” 谢祈抬头,远处桓月在马上看着他们,显然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谢祈不愿惹她怀疑,只得上了马,桓冲牵着他的马走到桓月那处,自己也上马坐在桓月身后,两骑并作一骑,向着山下驰去。 回到四时园时夜已深,桓冲抱着桓月下了马,一路又抱着她坐船到了夏园。闻讯赶来的桓羽先见到谢祈,眉峰一紧。 桓冲见他表情,斥道:“做什么怪。” 桓羽顿时不敢抬头,从兄长手中接过妹妹,放在床上。桓冲对辛楚道:“去请薛医生来。” 薛简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他见谢祈也在不由一怔,替桓月诊了脉,沉吟片刻开口道:“郡主之前中了dú,只是现在已经dúxìng全消了。” 桓冲道:“确定再无后遗之症?” 薛简点头,桓冲向来是信他的,此刻也放下心来,对桓月道:“好好休息。” 桓月望着谢祈,yù言又止,谢祈道:“郡主安心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桓羽留下照看桓月,桓冲带着谢祈与薛简回到了冬园,进了房间按着谢祈坐在案前,沉声道:“薛先生再为他看一看。” 薛简端详了谢祈一番,按着他的脉搏听了许久,脸上出现了惊奇之色,又反复叩听,终于开口道:“这也奇了,你体内的dúxìng居然已经消减。” 谢祈闻言方知俪川最后说的话没错,她死这蚀心蛊的母蛊即死,dúxìng便会消退。桓冲闻言也终于有些放心下来。 薛简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这dú……?” 谢祈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薛简听完叹道:“果然天外有天,我行医多年只听闻越州蛊dú之名,却没想到竟如此神奇……” 他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推门而入,谢祈转头,却发现谈惜正立在门口,见桓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开口道:“我听闻薛简哥哥来了,来看一看他。” 第七十章 薛简见了谈惜下意识唤了句“少君”, 谈惜便径自走了进来,走到案前,端详了一番谢祈的面色,微笑道:“公子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少了些血色, 明日我命人炖些益气养血的汤,调养几日。” 谢祈怔怔地望着她, 开口道:“有劳夫人挂怀。” 桓冲知他误会,未及开口, 谈惜却道:“何必如此客气, 既然是桓冲哥哥的朋友, 便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安心住下便是。” 此言主客分明, 谢祈笑了笑, 开口道:“客居多有打扰,这便告辞了。”说完竟径自起身。 桓冲未料到他如此决绝, 知他误会已深,牢牢按着他的手, 转而对谈惜漠然道:“今日无事, 你先回去休息。” 此言逐客之意甚浓, 桓冲虽冷, 对她却从来都是温柔以待,谈惜从未受过如此重话,莫名委屈, 垂眸却见桓冲右手裹着伤,血迹斑驳, 她随即将桓冲右手捧起,扯了那布条,见那手掌为锋刃所伤,伤口极深,犹自流血。 谈惜颤声道:“怎么伤的如此厉害。”她又仔细看那布条竟是半幅衣角,与谢祈衣衫颜色一致,皱眉望着谢祈。 谢祈方才还与桓冲僵持,见此情景也是一怔,桓冲却从谈惜掌中抽出右手,淡淡道:“无妨。” 谢祈望着薛简,薛简已经握着桓冲手腕,仔细查看了那掌中伤口,一旁的辛楚即刻便命人端了一盆热水来。 薛简将那血污除净,见那伤口边缘齐整,似是为利刃所伤,有些好奇,目光在谢祈与桓冲身上转了一圈,便低头认真处理那伤口。最后他上了yào,将那伤口重新包扎好,对桓冲道:“七日之内,不可见水。” 桓冲微微颔首,薛简收拾了yào箱便要告辞,他最后望了一眼谢祈,却对谈惜道:“有几句想对少君说,少君随我来。” 谈惜犹豫地望了一眼桓冲,桓冲道:“去送送你薛简哥哥。”谈惜这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二人走后,桓冲握着他的手,顿了顿道:“有件事……” 谢祈打断道:“今日累了,不想听。”随后便抽出手起身。 一旁的辛楚见气氛紧张,轻声道:“已为公子收拾好了卧房,公子请随我来。” 她向来善解人意,见此情景便上前搭了个台阶,这安排正合自己心意,谢祈倒有些好奇她对自己的身份知道几分。 辛楚为他布置的卧房在冬园一角,花木扶疏,与桓冲居所相对,独立而安静,正是他所喜。又唤来两名侍女服侍他沐浴就寝。谢祈擦干了湿发,靠在宽大的床榻上正yù安寝,却见桓冲步入内室。 辛楚会意,带着身边侍女躬身而退,见桓冲立在他床前,谢祈道:“怎么,将军还有事?” 闻听他语气中的疏离,桓冲揉了揉他的发顶,轻叹道:“你生我的气,是不是?” 谢祈侧过身去,背向而卧,开口道:“若是无事,我便睡了。” 桓冲想哄他一哄,故意转换话题道:“我已命人去你那座宅院里看了,本想将那越女的弟弟接来,然而……” 此策果然奏效,谢祈猛然起身,望着他道:“如何?” 桓冲道:“那宅院中仆役下人满院昏睡,而那孩子却不见了。” 谢祈着急道:“那么小的孩子,自己去了何处?” 桓冲道:“我已命人去寻了,只是我想,他兴许同他姐姐一般,有些不同寻常本事,既自己走了,想必是有了后路,也不必太过忧心。” 谢祈知道桓冲说的有理,怅然道:“我答应过他姐姐……” 桓冲道:“不必将所有的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有些事也不能强求。” 谢祈望着他道:“的确不能强求。” 桓冲无言,立在他身畔,轻轻抚着他的背,谢祈只觉浑身一阵战栗,桓冲俯下身在他耳畔低声道:“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嗯?”这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也是经年压抑心底沉甸甸的巨石,此番出口,便专注望着谢祈,听他开口。 谢祈躺在床上想,桓冲初领父亲旧部征战西南的第一年,他过得的确十分艰难。 那时适逢母后薨逝,天子将年幼的泓jiāo与郑氏夫人抚养,因她在几位夫人中年长而无子,又与元后亲近,对于泓来说倒是一个妥当的安排,郑夫人对泓也有如亲子,泓对她也多有敬重。 而她却不同,向来为天子不喜,失了母后庇护,在宫中便十分艰难。自元后故去,天子虽未立新后,却命王美人掌凤印,理六宫。王美人因出身高贵,容貌娇艳,又为天子诞育一子,在后宫中自然地位不凡。 但元后与天子少年夫妻,一路扶持,元后在时不喜她轻浮,天子对她也并未盛宠,即便后来元后与天子夫妻不睦,已近失宠,也处处压她一头,使她心生怨恨,后来总算寻了个教女无方的由头夺了凤印,待元后病逝,掌六宫之时,便越发扬眉吐气。 只是元后既逝,以前积累的怨恨无处释放,便也只能发泄在她留下的女儿身上。所以姜汐的日子便过的有些艰难,份例被克扣是必不可少的,因她一向过得简朴,平日无甚,但冬日中缺衣少炭便有些难熬。幸好蓁蓁会带着身边的侍女做些针线,央着禁苑之中的宦侍偷偷带出去换些钱,贴补家用。 郑夫人在后宫地位不高,多年忍辱负重,终于得一皇子抚养,自然处处小心翼翼,见情势如此,断不肯让泓去探望她,哄着他让他在国子学中读书。姜汐觉得这样也挺好,每次写信与泓,尽捡这些有意思的事情说了,却绝口不提自己遭遇。 桓冲走后辛楚曾入宫探视,见如此情景不禁惊诧,命人送来许多用具与财物,姜汐却命人将那些都退了,辛楚哀求道:“殿下至少看公子的信。” 说完奉上一卷绢帛,姜汐见上面字迹熟悉,应是桓冲手书,从千里之遥而来,似乎尚带着体温,然而想了想,开口道:“也不必了。” 辛楚垂泪道:“待殿下回转心意,我再来探望。” 自拒婚之事以来,后宫中已是议论纷纷,姜汐向来不理那闲言碎语,只作未听见,然而辛楚入宫送来一应用具一事,由徐昭容添油加醋在天子面前说了,天子骤然冷道:“不知检点。” 王美人微微一笑,她不过微微提点了一番,那徐昭容便将此事办得妥当,倒也是个可造之材。见天子面色不悦,在一旁柔声道:“陛下莫动气,公主若觉得这宫中住不惯,倒不如送她出宫去。” 天子望着她,王美人趁热打铁道:“北朝来信言道yù与我朝结秦晋之好,陛下yù许以宗室女,然而依臣妾看,倒不如……” 她话音未落,天子便嫌恶地望了她一眼,王美人知道他最不喜后宫干政,想必自己踩了雷区,连忙噤声,然而她也知,今日便在天子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来日再浇浇水,便会生根发芽。 姜汐得知此事是郑夫人偷偷命人送信与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她知道这也是郑夫人能的极限了,心中十分感念。只是天子虽未允她和亲,但她知道王美人必然不会放过自己,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她想了一夜,第二日上书一封自请入凌霄阁为元后抄经守孝。 本朝尚佛,凌霄阁在兰台之内,是收藏佛家典籍的地方,姜汐跪在紫宸殿内,天子望了她一眼,想去故去的元后,在她生前最后的时光待她冷落,以至于如今悔恨,叹了口气道:“你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姜汐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应允了,大约是母后在天之灵在守护着她。 然而抬头却见王美人望着她似笑非笑,心中一凛,不知她又要如何折磨自己。 隔日天子宣旨,在凌霄阁中专门辟出方丈之地,屏退闲杂人等,由幕帘围了,供公主抄经之用。 此事传入兰台,阁中学士对此颇有异议,尤以严瑗为甚,他对身侧之人言道:“如此清净之地,不应由轻浮女子玷污。”然而话音刚落,便见陆纪走入室内,立时噤声。 严瑗的这位年轻上司,少有才名,天子选征,殿上作《两衡论》满座皆惊,然却不愿入朝,天子极爱他,钦点为学士,入兰台为令使,以学识而论,他虽年少,却无人不真心敬服。 陆纪想起他初入兰台时那位做大司空的父亲曾皱眉问他为何不愿出仕,那时他微笑道:“举世浊恶待清流,做贤臣也要待明君。” 陆放闻言道:“此言得之,只是……”只是他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下去,于是陆纪便入了兰台,安心做起了学问。 方才严瑗的话陆纪并非未听见,对这位自请入凌霄阁的公主外界传言颇多,他向来不喜流言,但观此举,恐怕真当得起“轻浮”二字,只是与旁人颇有微词不同,他只觉得有几分好奇。 然而当真见到公主的那天他却发觉与想象中的不同,凌霄阁中方丈之地已围起了帘幕,宫内派来的宦侍对他言道:“劳烦大人了。” 陆纪微微一笑,那宦侍便领着身后的人走了,只留一位小宦官在帘外,听候使令。 然而他还是没抑制好奇,待那人走后掀起帘幕一角悄悄望了一眼,见帐中案前跪坐着一名少女,正闭目虔心祝祷,想必便是公主。 他微微一怔,原以为若如传言一般,这位殿下应是艳治轻浮,但眼前之人却着素服,连簪花也无,却不掩清丽,表情虔诚,想必入阁抄经之前想必沐浴焚香斋戒之仪式一点也未少。 有趣,陆纪想。 第71章 一旦有了好奇, 陆纪不由自主将注意力放在那帷幕之后,得了闲暇便悄悄看上一看,如同圈养了某种小动物,在自己的领地内。 然而本以为轻浮之态并未在那位殿下身上显露出来,却见她只是认真抄经, 抄写中还另加批注,有时累了便伏在一旁小憩, 虽妆容朴素,却颇有些娇态。陆纪曾拣从那帐中送出的抄本看了, 发觉那批注竟颇有才学, 比自己身边之人不遑多让。 陆纪知道那位殿下应该也察觉有人暗中窥探, 然而两人真正有了jiāo集,却是那日从帐中忽然递出一片竹简来, 书写的内容却是求一处经书中的疑惑, 陆纪才证实了自己猜测,她的确知道帐外有人。 大约并不想惊动门外守卫, 所以选择此种方式,然而她的态度恭敬异常, 陆纪知道她将自己错认为前代兰台令史, 那是个古板的老学究, 这是个美丽错误, 他并不准备纠正。 之后每日两人为避门外守卫耳目,便变成用那空竹简笔谈,陆纪读书颇多, 凡她所问,便一一细心解答,陆纪明显能感觉出,帐中之人对他钦佩不已。 而直到那次天色已晚,姜汐犹豫了很久,写道:“我能在这阁中多待会么,实在不想回去,我那殿中太……” 最后一个字写的不清楚,陆纪回复道:“太……如何?” 过了一会帐中才伸出一个竹简,陆纪见那竹简上写了许多个字,他仔细看了去竟是十四个“冷”字,不同一般的是用了从上古时起的“冷”字的十四个写法,想来怨念已深。 陆纪失笑,然而略微思索,便知她定是在宫中生活艰难,不禁心中微涩。 第二日姜汐再去的时候发觉凌霄阁炭火燃得很旺,周身都暖融融的。 然而她却无暇思考此事原由,因着王美人在天子面前进谏,说公主孝心可嘉,适逢元后诞辰,应手抄十卷天竺传来的经书真本。 那夜姜汐抄了通宵,却还未抄完,陆纪问道为何如此拼命,她答道是母后诞辰,还有十卷经未抄完,陆纪对她遭遇也有所耳闻,知道是王美人有意为难 他回到家中,对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边的侍女碧霄道,你去将暹罗送来的安息香取来。 第二日姜汐入了帐写了一会,只觉得昏昏yù睡,她单手支颐,勉力支持,却还是沉沉睡去,梦境中只觉身体轻盈,似是被谁抱着,又轻轻落下,之后身上便盖了什么东西 等到她惊醒时已天光大亮,姜汐推开身上盖得狐裘,却见案前已经抄好的十卷经码的整整齐齐,她拿起仔细看了,具是自己的笔迹,不禁莞尔,想着那位古板的老先生真是个好人。 又过了几日,两人谈到古方食单,陆纪回家后命小厨房做了,带入凌霄阁中去,递入帐中,那人尝了一口果然欢喜,然而却赧然写道:“我可以带些回去吗?想带给蓁蓁也尝尝。” 知她生活艰难,陆纪默然,第二日便命人多做了些。 又过了几日,那帐中递出的竹简小心翼翼写道:“大人可知西南战况?” 陆纪一怔,想起他听说的那件事,原来是真的,她果然在意桓冲,想了想便写道:“战况胶着,尚未明朗。” 姜汐握着那竹简只是怔怔。 陆纪掀起帷幕一角望着她,他也曾羡慕桓冲未及弱冠斗转于两州之间,平西南,意气风发,然而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她喜爱的是那样的人。 转眼间便过去了几个月,那日陆纪回到家中,见父亲面带微笑,不由一怔。 陆放望着道:“你今年也十七了,王家有女貌美绝lún,为父拟为你聘王家之女为fù,你以为如何, 陆纪不置可否,陆放知道自己这长子向来眼光高,恐怕寻常女子不入其眼,笑道:“娶妻娶贤,容貌倒是次要,倒是为父老糊涂了,裴家也有一女适龄,才情无双,你意下如何?” 见陆纪不语,以为他是少年羞涩,笑道:“王女殊丽,裴女娴静,各有不同,纪儿青年才俊,而若为父为你求娶,裴王两家没有不应的,只是不知纪儿中意哪位?” 陆纪笑道:“未立业,何敢成家。” 然而知子莫若父,陆放知道他这长子向来主意拿的定,此番推拒,定是已有了决定,笑道:“纪儿可是心有所属,然我的纪儿有冲霄之才,凌云之志,却不知哪家名门淑女,可堪良配?” 陆纪笑而不语,陆放便越发坚定自己猜测,笑道:“为父不勉强你。” 如此过去半年,那日陆纪在帐外,却忽然听见帐内之人咳嗽了几声。陆纪心中一沉,却见一片竹简递出,上面写道:“无妨,受了些风寒。” 然而陆纪无法放心,却问无能为力,只见她每日病体愈沉,还要勉强来抄经,终于有一日姜汐不再来了,她临走前还断断续续写道:“休养几日,再来,等我。“然而陆纪等了许久,却见那帘幕也撤了,撤幕的宦侍说是公主病体沉沉,天子许她殿中休养 陆纪等了许久,才听闻公主的病有了起色,又听闻公主不知为何重又受了天子眷顾,一切似乎都顺遂起来,只是公主却再不到凌霄阁中来了。 陆纪无端有些失落,然而直到被禁卫拦住,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禁苑门口,却见禁卫将一个血淋淋的躯体拖到殿外,说是这个名叫蓁蓁的侍女因冲撞了公主,已被杖毙 后来他在春宴上远远望见过公主一次,容貌一如往昔,只是那感觉,却全然陌生。 春来秋去,陆纪知道再也等不那个人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是他十分不喜欢的感觉。 终有一日他于殿上陈情请命,天子欣慰地望着他,一旁的宦侍宣旨:“着大司空陆放之子陆纪入朝,为中书侍郎。” 陆放有些惊诧地问自己的长子,为何忽然又愿出仕。 陆纪望着远处凌霄阁高耸的塔尖,一切都仿佛成为过去,淡淡道:“举世污浊,我愿为清流。 陆放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陆纪却知,大约父亲也永远不能理解他的心意。 桓冲见谢祈埋在床榻上的一片柔软之中,不知在想什么,乌发铺了满床,拈起一片,将那发梢绕在指尖,大约是扯痛了他,谢祈勉强扭过来,开口道:“做什么?” 桓冲指间玩弄那发丝,过了一会才堪堪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谢祈自然是回忆起上一世那些事,起初他入凌霄阁抄经时觉得身体还好,后来以为自己只是受了风寒,谁知却一病不起,以至于……只是这些事他不愿意告诉桓冲,于是翻身枕臂,有些懒洋洋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桓冲见他不愿意说,倾身将他被角掩好,在他耳畔叹息道:“安寝吧。” 谢祈乌沉沉的眸子盯着他道:“你怎么还不走。” 桓冲放了帘帐,又挥手熄灭了那帐中的灯,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直到谢祈怔怔望了他许久,才轻笑道:“我若走了,你怕黑又当如何?” 谢祈翻过身埋入床榻上的织锦间,闷声道:“随你。” 他一夜睡的沉沉,醒来时一动,觉得身上一轻,勉强睁开眼睛,发觉桓冲也醒了,正望他,见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微微笑道:“不再多睡一会?” 谢祈见他似是在床畔守了一夜,也没理,伸了个懒腰道:“不睡了,今日还有事。”说罢下了床,赤足踩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之上。 桓冲斜倚在床侧,在他身后开口道:“何处去?” 谢祈知道自己若不说清楚,今日大约是走不脱,无奈道:“我去见一见陆公子。” 桓冲冷道:“见他为何?” 谢祈道:“俪川曾言道,是一个汉人的官将她从越州带到帝都,我有些疑心,那个人是陆纪。” 桓冲冷淡道:“他这个人,城府太深,放你在身边,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谢祈道:“这便是我要去见他的原因。” 桓冲唇角微翘道:“这也是我不许你去的原因。” 两人僵持对峙,谢祈听到身后动静,见辛楚走入内室,身后一队侍女端着铜盆、花枝、青盐等等鱼贯而入。昨夜她见桓冲入内后没有出来,便在外面守了一夜,早上听到里面似有争执,便传了洗漱,果然她一进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退了许多。 洗漱完毕,辛楚服侍桓冲更衣,谢祈接过身旁侍女手中的布巾擦了脸,换好了衣服,便不顾身后桓冲面色不豫,匆匆走了出去。 陆纪正在案前持卷沉思,听到声响,却见谢祈从屏风之后走出,正立在他身前。 此番他又擅离职守,消失了几日,此时才乖乖地回来,陆纪轻嗤一声,正yù斥责他几句,却见谢祈表情凝重,非同以往。 陆纪一凛,抬头望着谢祈,却听他低声道:“公子什么时候知道的?”不待陆纪回答,他又开口道:“俪川已经都告诉我了,是你找了她来。” 陆纪闻言端详了他一番,却是笑了。 谢祈既如此之言,他也收起了以前作出的那副样子,正色道:“你第一次求我带你进宫的时候。” 此言石破天惊,谢祈一怔,却听陆纪淡淡道:“那时你替我做事的时候,不求功名,却只央我带你进宫,我当时便在想,为何你那么执着要见一位公主身边的宫人。而那名唤蓁蓁的宫女,却曾是公主最亲近的侍女,当时我便有个猜测。而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有意带你进宫,试探你反应。” “之后我派人去了瀛洲,去查谢祈的身世,之后又到了越州,见到了俪川,我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是,还需要试你一试。所以我将俪川带了回来,果然,你并没有认出她,反而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这便说明,你并非谢祈。” 谢祈叹道:“原来一切尽在公子掌握之中,我才是蒙在鼓里的那个。” 陆纪莞尔一笑,谢祈却望着他,郑重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陆纪眸色深深,开口道:“讲。” 谢祈道:“先前我只觉得公子对我说的话,句句有深意,恐怕许多事都是公子在幕后促成,却大公子究竟要做什么?” 陆纪深深望了他一眼,未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内室,谢祈跟在他身后,推开门,却是一怔。 那内室空空dàngdàng,墙上却有一幅巨大的地图,描绘着整座帝国山川。 陆纪站在那浩瀚的地图前,沉声道:“天下九州,以长江为界,面北而望,有凉、中州和幽州,而自南而下,为扬州,瀛州、青州、宁州、越州与jiāo州,如此大好河山。然如今帝室衰微,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外有北方胡人虎视眈眈,内有佞臣乱政,外藩强势,帝室无力与其抗衡。” 谢祈望着陆纪,然而陆纪却仰望着那地图,娓娓而谈道:“江南六州中,jiāo州偏远,为南蛮所居,土司世袭,朝廷鞭长莫及。越州为越王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也难收归中央。而宁州、青州本为桓冲所据,若与越王、朝廷互相制衡,成三足鼎立之势,也可暂保帝室安稳。” “然而自桓冲平叶,收瀛州,天下大势便有所倾斜,此番又平西南,将越州也收入囊中,三足便少了一足。如今帝室所有,不过江左扬州而已,难以与之抗衡,甚至可以说,这江南的半壁江山,尽在桓冲之手。” 谢祈眼睫一颤,轻声道:“那又如何?” 陆纪深深望了他一眼,沉声道:“yù保江南安稳,必须加强中央集权,内除乱政佞臣,外削门阀世家,将六州财政皆收归中央,才有实力与北方抗衡。“ 谢祈低声道:“既然公子yù削外藩,匡扶帝室,先前借桓冲之手平越王,而越王安排人在山中伏击,为何最后一刻又把这消息告诉我,以至于让越王扑了空?” 陆纪淡淡道:“我只是觉得,那伎俩过于拙劣,再者而言,我总觉得,桓冲那样的人,不应该死于暗箭。”随后他微微笑道:“我期待真正与他对决的一天。” 说完陆纪深深望着谢祈道:“殿下应肩负起复兴帝室的责任。” 谢祈只觉得那目光中包含的内容太深,他垂下眼睫道:“现在我并非帝室之胄,宫中那人才是。” 陆纪望着他道:“你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谢祈闻言一惊,茫然抬头,望着他道:“公子何出此言?” 第72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慢慢要进展到我十分想写的一个剧情了,激动【诶?然后如果我想把这篇改个名字,大家会不会介意?最初定的名字是《乱国》,不是动词用法,而是形容词用法【啊并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233,总之,改个名字可以喵? 弟弟们の闲话日常 陆绯(叹气):“说起来,我哥哪点都好,就是喜欢女人的眼光不行。” 桓羽(摊手):“总比我哥喜欢男人要强。” 姜泓:“……”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闪现出了这三只坐在一起吃瓜聊天的情景,随便写写2333 许多年后山秀依然还记得他第一次随父亲入极乐宫时的情景。 紫宸殿巍峨耸立,然而年幼的他却觉得那些垂目敛神的宫人如同木偶一般,既闷且无趣,一点也比不上家中他命能工巧匠做的会动的马,会自己转的天象仪。 大约他的表情显露出了心意,父亲转过身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山秀便收起了那副随xìng的样子,知道他是个不安分的,父亲担心他在天子面前失仪,丢了家族颜面,临时改变主意,在面圣前堪堪停住,命家臣带着他在外面侯立。 然而山秀却暗暗高兴,这正中他下怀,那家臣是个老人家,腿脚不利索,他一溜烟在宫苑跑的没影,那人却追也追不上,远远望着他小声唤道:“公子?公子?”却也不能大声呼救,惊动了守卫,一转眼不见了他的身影,只能在心中叫苦。 山秀沿着那条山石只间的小路一路跑到太液池边,扶着树深深喘息,一阵风过,却觉得心情无比舒畅。他抬头仔细打量,不由感慨,原来宫中还是不比寻常,单这莲池旁边的亭台就无比精致,然而这广阔的天地,美妙的景色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得意。 他在水边坐的正惬意,却忽然听到有一声轻笑,然而他左顾右盼了一回,却没又见到任何人。山秀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隔了片刻,他便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轻轻笑了一声,这一次他一下子便辨识出来,那是个女孩子。 山秀留了个心,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并着意去找,竟在那水中的莲叶之间,见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山秀向来胆大,见到那水中的女孩子,他第一反应不是惊惧,而是好奇,他走上前去,打量了水中人一番,才开口道:“你怎么在水里?” 那水里的女孩轻轻笑了笑,开口道:“你下来,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山秀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xìng子,说着轻轻一跃,便也跳入了那莲池之中。 那女孩似乎没有想打他竟真的不怕,见他入了水有道自己身边,反而皱了皱眉。 山秀道:“怎么,你不开心。” 那女孩望了他一眼道:“不过是逗逗你,你还当真了,平白脏了我这莲池。” 那女孩又望着他道:“我不喜欢男孩子,你走吧。” 山秀无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他居然第一次被嫌弃了,还是被一个小女孩嫌弃。 他想了想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然而这次却轮到那女孩无言了,她垂眸低声道:“我没有名字。” 山秀笑道:“怎么会没有名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难道你父母没有取给你么?” 然而这话却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那女孩子转过身,冷冷道:“你再不走,我要生气了。” 山秀只觉得她有些可爱,他一贯随xìng,此时玩笑道:“这水又冰又寒,你一个女孩子泡得这么久,以后嫁了人,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然而那女孩闻言却猛然转过头道:“原来在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眼里,女人就是给男人生孩子的?” 山秀无言,正yù辩解几句,却被她推了一把,接着那个身影便潜入水中,再也不见了。 山秀上了岸,怔怔地坐着,那家臣便寻到他,见他衣衫全湿了,一身泥泞,又生气,又心疼。 之后又过了几日父亲受封,进宫领旨,山秀便央着他一同去。然而他又见到那个女孩,只是他刚兴高采烈地冲上前去,却被人拦住了,那禁卫面无表情地说他冲撞了公主,而那禁卫身后的公主也只是好奇望了他一眼,便转身走开了,好似不认识他一般,。 山秀茫然地想,她不认识他了,可是那张脸却是一模一样,他不会认错。 后来山秀又到了太液池边,静静托腮望着水面等了许久,却没有再见到那水妖一般的女孩。 水里面到底有什么呢?他怔怔地想,然而却只看见那些斑斓的锦鲤在莲叶间嬉戏,时而分散,时而聚集。他知道那个秘密,一定藏在这水里。 这一次那位家臣得了经验,便向这边寻他,果然见他坐在水边,急切走上前去道:“原来公子在这里,可让老奴一通好找。” 山秀盯着他看了一会,那人便有些手忙脚乱,试探道:“公子?” 山秀想了想,指着那莲池中的鱼道:“去,拿个网来,把这些鱼都给给我捞回去。” 那人闻言大惊失色道:“这恐怕不妥……” 山秀道:“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之后他还是逼着那家臣将天子养的锦鲤都捞走了,而他这惊人之举也即刻便出了名,宁州山秀一下子便成了顽劣的代名词,父亲气得狠狠打了他一顿。 只是到了后来,那些鱼生了一代又一代,倒是让他养的肥肥胖胖,五彩斑斓,然而山秀却再也没有看出,那些鱼与别的有什么不同。 而当他入了博学会,方知天下之大,万物之浩博,一切皆有可能。 山秀合上手中的卷册,正是借助博学会的力量,一直以来他探寻的幼年那桩旧事,终于一点点拼凑还原出本来的面目。 陆纪望着谢祈道:“你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然而见谢祈一片茫然,似乎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陆纪心下也有些怀疑,难道自己这么多年的猜测,竟然是错的。 陆纪望着谢祈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转过身去,缓缓道:”当年陛下立后三年,中宫仍未有所出。太医曾为元后诊脉,说她体质yīn寒,子息艰难。” “元后得知此事心下默然,然而依然不愿放弃,便去千峰寺祈子,只是这一次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据说元后在寺中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在他的妙手调养之下,元后回宫三个月后,果然有了身孕,不仅如此,又过了三月,太医诊出,这一次她怀的竟然是双胎。” “天子大喜,封那位高人为国师圣手,然而之后元后生产,虽诊为双胎,却最终只生下一个孩子。” 陆纪说完便望着谢祈,谢祈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曾听母后身边华嬷嬷言道,母后怀孕之时,因误服一味yào,便有些小产的征兆,为此父皇还杖毙了那送yào的侍女,只是本以为两个孩子都保不住了,然而其中一个孩子夭折,另一个孩子便活了下来,那活下来的孩子便是我,而若是按照太医的说法,我却有有一个双生的姐姐未及出世,便夭折。 谢祈望着陆纪道:“这件事鲜有人知,却不知大公子……” 陆纪打断他道:“那我再说一件事与你听。” “天子喜得爱女,本是一件高兴的事,然而却有宫人言道经常见公主自己坐在水自言自语,有几次甚至失足落入水中,再醒来之时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落水。” “那时宫中流言纷纷,天子闻言,便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孩子。然而一日却有个青年男子自请入宫,说可为公主解困厄,元后传了他来,说是公主被生魂魇住了,他将那生魂超度,并且嘱咐公主不可再靠近水边。而从那之后,公主便安然长大,再没出过什么意外。” 谢祈默然片刻道:“不错,你说那个青年便是我的师尊,谈玄月。” 陆纪道:“所以,听完了这两个故事,你便没有什么想说?” 谢祈默然片刻道:“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便总能听到一个人对我说话,唤我去水边陪她。那日我又落水,醒来时在母后寝殿睡着,偷偷听到师尊对母后言道,那个生魂便是我夭折的姐姐,母后闻言只是垂泪,央求他将那生魂好好超度,我虽舍不得姐姐,但也知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抬眼望着陆纪道:“我知道公子怀疑什么,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然而师尊对我说他已将那生魂超度,我信他的话,所以并不做他想。” 随后他又茫然望着陆纪,低声道:“若是……若真是她……” 陆纪闻言,叹了口气道:“但愿不是。” 然而却在这时,却有侍从匆匆走进房内,在陆纪身畔低声道:“公主传召陆大人。” 谢祈一惊,陆纪望着他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谢祈犹豫片刻,陆纪坚定道:“你先回去。” 然而见谢祈真的转身离去,顿了顿才开口道:“前几日你……在他身边。” 虽是疑问,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谢祈一怔,知他说的是桓冲,微微点了点头,陆纪望了他片刻,笑道:“也好。” 陆纪入了宫,昭阳殿中温暖如昔。 公主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去,却是望着他身后,微微一笑道:“怎么?今日不见你那属下。” 陆纪知她说的是谢祈,笑了笑道:“他说家中有事,告了假,也不知去了何处。” 公主却忽然道:“陆郎,你有事瞒我。” 陆纪笑道:“怎敢对殿下有事隐瞒。” 公主深深望着他道:“你刚刚与他见过面,怎么现在却不知道了。” 陆纪一凛,然而不待他回答,公主沉声道:“你竟然对我有所隐瞒。” 见陆纪不言,公主又道:“把他jiāo出来,我既往不咎。” 陆纪幽幽道:“我不知道他在哪。” 公主道:“你明明知道他在桓家。”随后望着屏风道:“师妹,你来帮陆大人好好回忆回忆。” 陆纪一凛,却见屏风之后走出一个人来,却是谈惜。 第73章 陆纪听到公主唤了声师妹,抬头,却见一位少女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陆纪一怔,这女郎他见过一次。上次安九道从谢祈那里拿到了那条谶言,却无人能解,陆纪遂多方寻访谈氏后人。他知自谈玄月伏诛之后,还留下一女,名唤谈惜,大约只有她能解这谶言。 然而坊间皆传,此女有殊才,又生得貌美,桓冲中意,纳为侧室,还为了她特意上表天子,使她脱罪,不至于与其父连坐。只是她向来深居简出,不见外人。陆纪等了许久终于寻得她每月一次入山礼佛的机会,在千峰寺中见到了她,请她为自己解那谶言。 然而此番在昭阳殿中见到谈惜,他便心中一凛,公主一向对桓冲之情了如指掌,难道这少女竟是她埋在桓家的一枚棋子?若是如此,只怕他见到谈惜那次,谈惜与他所言也俱是公主授意。 谈惜从屏风之后走出,见了公主,盈盈拜倒道:“见过殿下。” 公主见了她,微笑道:“师妹何必如此多礼。” 谈惜又望着陆纪道:“陆大人,许久不见了。” 陆纪闻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在心中暗叹,百密一疏,他也竟被这少女天真烂漫的面孔蒙蔽了。他早该想到,姜汐师从谈玄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谈惜确是同门一脉,只是他原以为这身体既然换了人,想必与以前旧识避之不及,却没想到公主居然还认下了这个师妹,却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何时……? 陆纪正出神,公主望着他淡笑道:“陆郎不是说不知道那位谢公子究竟在何处,可我这师妹今日却告诉我,那谢公子今日离了四时园,便是专程去见你,为此还与宁王起了争执。却不知你们哪个是在骗我? 她的声音还带着娇嗔,仿佛是对陆纪撒娇,然而陆纪却听的出其中微微冷意,看来公主早就对他起了怀疑。 只是他遇事从来不慌不忙,望了眼谈惜道:“他与我确是有约,然而等了一上午也不见人,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公主闻言却骤然冷道:“陆郎,你竟还要瞒我。” 她话音刚落,便有守卫从殿外鱼贯而入,将陆纪团团围住。 陆纪明白大约她早已安排此局,等自己入彀,他知道今日必然不能善了了,望着公主不语,只觉得今日的她与往日十分不同,似乎一切尽在执掌,他原预料到会有今日,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比他的计划还快了些。 公主走到陆纪身侧,她身量不及陆纪,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轻笑道:“陆郎泰山崩于顶而不改颜色,我也是十分欣赏,只是陆郎如此成竹在胸,不慌不忙,想必早已为自己留好了后路。” 陆纪闻言倒有些惊异,没想到她居然连此事也知晓,之前倒是有些小瞧了她。公主望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和姜泓在计划些什么?” 见陆纪不语,她指着谈惜对陆纪笑道:“陆郎是不是信了我师妹的话,认为姜泓便是那天命之人,若是如此,你便错了,那是我让她故意说与你听的,为的是试你一试,果然那之后你便去见了姜泓,可真是太令我伤心了。” 随后又冷道:“上次越州之事,若不是你走漏了消息,差一点便抓了桓冲,你还背着我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陆纪叹了口气道:“殿下明察秋毫,臣无话可说。” 公主见他并无惊诧之色,知他心思敏锐,想必见到谈惜的第一刻便已经明白,微微笑道:“陆郎一定想知道,那谶言中究竟说了什么,对不对?” 陆纪闻言,抬眸望她,公主微笑道:“那谶言中说的是,天下虽乱,将有女主。” 随后又叹道:“只可惜我父皇不争气,传承百余年的姜氏血脉,到了这一代,也只余我一人,却不知他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陆纪的面上第一次露出意外的神色,公主望着他柔声道:“陆郎且等一等,好戏,还在后面。” 说罢眼神示意,便有守卫上前,将陆纪带了下去,陆纪望着公主沉声道:“殿下,且听臣一言……” 公主并未理他,轻轻挥了挥手,陆纪便被拖了下去。 望着陆纪背影,谈惜心中一颤,实是知道面前之人确实有些手段。 公主望着她道:“要你办的事,做的如何了?” 谈惜犹豫许久,沉声道:“殿下答应过我,不会伤及将军xìng命。” 公主打量她柔弱的样子,笑道:“看来你是真爱他,等事成之后,我便将桓冲jiāo予你处置。” 谈惜见她含糊其辞,哀求道:“姓谢的得罪了殿下,死有余辜,然而将军……” 公主闲闲望着她,开口道:“我只能说,到时候他的人是你的,至于是死是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谈惜垂眸不语,公主道:“你心疼了?” 随后笑道:“你选吧,是要他好好的,但不爱你,还是要他只爱你一人,只听你一人的话?” 谈惜心中一颤,紧紧咬住嘴唇。 公主微笑道:“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谈惜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告退,公主望着谈惜的背影,翘起唇角。 谢祈见陆纪匆匆而去,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议事厅中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陆纪回来,更是不安,却忽然间宦侍打扮的雍玉小步急促行至他面前,喘着气道:“方才陆大人差人送来一幅布条来。” 谢祈心中一沉,陆纪既用此种方法传信,想必是情况不好,他接过那布条,展开才发现是衣衫的衣角,上面不知用什么硬物刻着几个模糊的字迹,无法辨识。 谢祈皱眉,然而转念一想便有了主意,他将那布条蘸了墨迹,拓印在纸上,细细看了,发觉上面写的是四个字:“小心……谈惜。” 他心中一惊,没想到陆纪居然写的是这四个字,他回头望了眼雍玉,低声道:“那送信的人呢?” 雍玉道:“是个小黄门,然而他将布条jiāo给我就走了,什么也不肯说。” 谢祈想难道陆纪是遭了软禁?却不知道他又是怎么将这信息传出来的。 他思绪纷乱,片刻后就拿定了主意,陆纪既然叫他小心谈惜,这其中必有古怪,他还是先回一趟四时园看一看为妙。这么想着,便出了宫。 他径自回了四时园,应门的掌事见是他,不发一言,只是一路恭敬引他去冬园,想必极为会察言观色。 下了船,谢祈刚刚走进辛楚为他收拾好的居所,却见谈惜带着两位侍女,正亭亭立在门口。他一凛,谈惜却径自进了门。 谢祈坐在案前,看谈惜命身后的侍女将一个食盒取下,放在自己面前,微微笑道:“那日见公子起色不好,我便煮了这益气养血的汤,公子还未用过午膳,先喝些汤垫一垫吧。” 若是没有陆纪示警,谢祈只觉感动,然而现在却不由警觉,谈惜打开食盒,亲自盛了一碗汤,端在他面前。 那碗中的液体yào香扑鼻,谢祈接过,开口道:“多谢夫人。”然而却将汤放在旁边,并未取用。 谈惜望着他道:“公子可是嫌这汤烫?”说完她便将碗端起,仔细吹了吹,又递在谢祈面前,谢祈下意识伸手去接,谈惜却忽然松了手,那碗便坠落在她身上,又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那汤汁洒她满手满身,谈惜的手便立刻红了一片,她有些惊慌地蹲下去捡那碎片,谢祈一怔却见桓冲推门而入,见这满屋狼藉,微微皱眉。 他身后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楚忙上前扶起谈惜,又命人打扫,桓冲道:“怎么?” 谢祈刚yù解释,谈惜怯怯开口道:“我今日炖了些补品,给公子送来,却没成想……” 不待谢祈说话,又望着桓冲低声道:“大约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桓冲哥哥千万不要怪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自作主张。” 谢祈:“……”谈惜如此之说,倒真的像是他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子。 她说话时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又着意将手藏在身后,桓冲见了,也不忍责怪她,轻声道:“伤得如何?” 谈惜不肯将手拿出来,只是道:“无事。” 桓冲握起她的手,见那手掌果然红了一片,叹了口气道:“还说无事。”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望着谈惜,谈惜心中怔怔,桓冲便命人送谈惜去处理伤处。 谈惜含着泪走了,桓冲转身见谢祈表情冷冷,翘起唇角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见谢祈不语,走上前去,捏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扬起来道:“怎么,不高兴?” 谢祈挥开他的手道:“你不觉得,她有些不对?” 桓冲微笑道:“怎么,连你师妹的醋也要吃?” 谢祈道:“你少自作多情,我只觉得,她与小时很是不同,想必人都是会变的。” 桓冲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谢祈将陆纪送来的布条拓片递给桓冲,开口道:“这是陆纪今日送来给我的。” 桓冲看了上面写着的那四个字,将那拓片置于一边,冷淡道:“你倒是听他的话。” 谢祈满腔怒意,却不愿与他置气,既然已经警示了桓冲,现在他便想回宫去探听陆纪的消息,于是推开他,径自起身,出门去了。 谢祈走后,辛楚在桓冲身畔道:“公子为什么要故意将他气走?” 桓冲笑了笑道:“怎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辛楚笑道:“公子的心意,我向来懂得。”随后又叹道:“只怕这下,他又要误会了。” 谢祈刚走到四时园外,便见一辆宽大的车停在门前,上面有一朵昙花标记。 是桓家的车驾,他一怔,却见桓羽从车上下来,见了他,皱眉道:“让我好等。” 未待他答话,一边扯着他上车,一边不耐道:“兄长命我送你。” 谢祈无奈,只能随他上了车,然而却觉得微妙。宽大车厢内,他与桓羽各坐一边,各自无话走了半柱香,谢祈微微掀了车帘,外面人声渐稀,果然不是去往宫中的方向,笑道:“恐怕长宁侯此番,并不是奉了兄长之命吧。” 桓羽闻言微怔,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他道:“你说呢。” 谢祈道:“却不知……” 桓羽打断他道:“说吧,到底如何你才肯离开。” 谢祈挑眉,桓羽沉声道:“这几月你闹得也够了,先是月为了你差点闹出一桩下嫁的丑闻,之后你见此路不成,又着意勾引兄长,只是不知他如何被你迷惑,现在月还不知此事,若她得知,又不知作何感想,你是真要闹到兄妹反目不成?” 谢祈闻言一怔,见他不说话,桓羽不屑道:“你这种人,上不了台面,不过是求财,我许你一辈子取用不竭的荣华,只要你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谢祈心中有些怒意,起身揪住他领口,桓羽一惊,未料到他竟有此举,不及挣扎。谢祈的脸离他极近,眸子乌沉沉的,睫毛小扇子一般忽闪,桓羽便怔在那里,想的却是,他果然生得这般好看,无怪乎兄长将他放在身边,夜夜…… 谢祈见桓羽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忽然就有些泄气,与小孩子计较又有什么意思。 此时马车已行到郊外,窗外景色一片陌生,谢祈叹了口气道:“说罢,你究竟要做什么。” 桓羽闻言,本想做恶狠狠的样子,见到谢祈的样子又提不起气来,勉强恐吓道:“你若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在这荒山野岭里,结果了你。” 他这话说的底气全无,谢祈笑道:“喔,那我倒想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 第74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因为又bào字数了,所以晚了点,么么哒,下章还原事情经过 闻听谢祈此言,桓羽也再装不下去凶狠的样子,有些丧气道:“反正我是斗不过你,算我求你还不成吗,这次走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谢祈皱眉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桓羽望着他道:“兄长让我送你去云梦泽。” 谢祈一怔,还真未想到这居然是桓冲的意思,明白桓冲方才大约是在演戏,为的是让他乖乖的走,只是他却想不明白,桓冲为何要支走自己。 谢祈心中隐隐不安,望着桓羽。 桓羽不愿与他对视,扭过头去道:“你别问我,我也不懂,不过是按照兄长吩咐行事。” 谢祈望着他道:“我要下车。” 桓羽死死拽住他,扬声道:“再快些。”谢祈便觉得这车跑得更快了些。 他挣不脱桓羽,只能任那马车走了一夜,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谢祈再掀开车帘,外面已经是一片波光粼粼,雾气蒸腾,如梦似幻,而湖畔有一间小屋。他知道这便是云梦泽了,桓冲曾在这里治水军。 想起许久前桓冲抱着他道:“以后我们搬到云梦去住好不好?”谢祈走进那间屋子,里面十分简朴,然而他一推开窗,便能看到江北。 桓羽在他身侧道:“这里是兄长治军时的居所,他说此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你回去。” 谈惜回到秋园,坐在妆台前出神,手上的伤已经不疼了,但她想着公主的话,心中却有些忐忑。恍惚间听到侍女通传,桓冲竟是亲自来了。 桓冲甚少到秋园来,谈惜起身迎了出去,心中却有些惊惶。 桓冲看了看她的伤,神色如常,谈惜便又有些放下心来。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下了个决心。给桓冲端了一碗茶。桓冲淡淡望了她一眼,谈惜手一抖,将茶洒了。 桓冲叹了口气道:“这三年,我自认没有薄待你,却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谈惜惊得呆了,许久才颤声道:“你……都知道了。” 桓冲道:“我知道你一直同宫中那人有联系,本来觉得也无妨,只是你这几日实是有些反常。那次深夜到我房中来,我便有些疑心,那日你又来,还说那些引人误会的话,我有意让人跟着你,果然你又进了宫。” 他望着谈惜,见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想她年纪还小,不忍惊吓到她,轻声道:“说罢,到底和她密谋什么事?” 谈惜低头不语,桓冲道:“上次我去越州的部署,恐怕也是你透露出去的。” 谈惜闻言抬头望着他,急切道:“不,我绝没有想害你。” 见她终于开口,桓冲只是望着他,谈惜又道:“我也没想到她竟会将此事告知越王,让他设伏。” 桓冲道:“原来如此,原来幕后之人竟是她。” 谈惜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心中一颤。 桓冲望着她道:“无妨,你年龄还小,受了人蛊惑,也并非你的错,不必太自责。” 谈惜听到一丝希望,抬头望他。 却听桓冲又道:“你我本是权宜之计,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我原想着等你大些,便为你安排一桩好婚事……” 谈惜打断他道:“若我不愿意呢?” 桓冲道:“我年龄比你大上许多,一向把你当作妹妹看。” 谈惜只觉得绝望,她含着泪道:“ 这几年你待我是很好,但其中疏离我又岂能不知,这般温柔,其实最是狠心,也不知你到底有没有心?” 桓冲无言,哄道:“所以,告诉我,她到底在谋划什么?” 谈惜道:“她让我把这个给你喝了。”说罢又倒了一碗茶递与桓冲,继续道:“我也学过一些医术,这是翻云花汁,可以使人丧失神智,然后再让我把你带入宫中。” 桓冲道:“是不是她胁迫你?” 谈惜望着他不说话。 桓冲道:“我也正好要进宫,有几句话想对她说,不如将计就计。” 谈惜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昭阳殿中,公主望着桓冲道:“真没想到,你竟自己来了。”说完又望着谈惜道:“没用的东西,我就知道你成不了事情。” 谈惜瑟缩了一下,原本她对公主言道桓冲已饮下了翻云花汁,然而却被公主一眼识破。桓冲也不愿再作伪,将谈惜拦在身后,对公主道:“殿下的事情,我已知晓,你并不是她,这身体殿下想要,便拿去吧。” 公主笑道:“怎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这决定。” 桓冲道:“谈先生生前已将殿下与他的事情悉数告知与我。我知殿下不过是想要这身体,只是担心我也担心他,上次越州之事殿下想要我xìng命,我也并不在意。这么多年我未曾为难于殿下,殿下应知我所言俱为真心,现下殿下担心他回来与你相争,我已经送他走了,他现在很好,只求殿下不与我们为难,这身体不要也罢。” 公主嗤笑道:“你担心我与他争,这真是我今日听到最大的笑话。” 桓冲一怔,公主却望着他道:“你是不是为了他愿意做任何事,把这个喝了,我就放过你们。”命人递上一碗yào汁,桓冲看了,又是那翻云花汁。 桓冲毫无犹豫径自伸手。 公主却将手一转,将那碗摔了道:“如此干脆,倒是让我有些改观。” 桓冲无奈道:“殿下究竟要如何?” 公主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开口道:“虽与我预想不同,但好得你也不是全无用处,兴许能帮的上一点忙。” 桓冲望着她道:“殿下谬赞了。” 公主道:“你过来。” 桓冲走到她身前,公主倾身与他吩咐了许久。但见桓冲面上第一次微微露出异色,然而却郑重点了点头。 极乐宫中最高的建筑名为临仙阁,高耸入云,是国师入朝之时,天子专门为他修筑的,登此阁需要攀越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最高处如同行在云端,令人飘飘yù仙。 此刻公主便走在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她走得很慢,却走得郑重,谈惜跟在她身后,方才桓冲与她的一番话虽说的隐晦,但她隐约有个猜想,此时不由心中忐忑,又想到马上要见到那人,不由更加恐慌。 然而再多的台阶也有走完的一刻,公主走入空旷的临仙阁空旷的大殿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投shè得很长,yīn重峻转过身来,在他头顶上方,浩瀚的星辰闪烁。他便是天子最器重的那位国师,哪怕是出巡之时也随时带在身边。 公主望着他道:“师伯回来的如此仓促,想必未能成事。” 谈惜望着yīn重峻修长的身影想,虽然yīn师伯比父亲的年龄还大上许多,然而时间在他身上却毫无痕迹。他们师兄弟三人虽同出一门,但境遇却完全不同。 yīn重峻仰头望着那星空,淡淡道:“我曾与陛下进言,他yù求长生,然而ròu体易朽而灵魂不灭,若想得到真正的永生,只能突破ròu体的限制,前次你劝得陛下和我去蓬莱,行移魂之事,却没想到出了那样的差错,最终还是让那身体逃了。” 公主道:“无妨,去蓬莱行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身体已经备好,如今既然回来了,在宫中做也是一般。” yīn重峻道:“为何如此急切?” 公主道:“陆纪已经知道你的计划,暗中联络姜泓想要逼宫。” yīn重峻皱眉道:“却没想到他心思如此敏捷。” 又望着她道:“你怎么知道?” 公主道:“无需担心,姜泓身边有我的人,而陆纪已被我制住,想必掀不起什么风浪。” yīn重峻打量了她一会,开口道:“这事情你办的不错。” 公主望着谈惜道:“此番最关键的一步,还是多亏了师妹。” 谈惜对她这师伯向来怕的狠,硬着头皮走上前一步。 yīn重峻微笑道:“很好。” 直到随着公主走下临仙阁,谈惜还觉得腿软,然而身前之人却非常镇定,一步步走得很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昭阳殿中,公主坐在镜前,这身体果然很美,年轻而鲜活,充满了生命力。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身后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公主望着裴澜在镜中的面孔,淡淡道:“要你办的事做的如何了?” 裴澜低声道:“我已接管平阳王卫队,控制住章华殿与崇明殿。” 公主微笑道:“你一直做得很好。” 裴澜深深望了她一眼,躬身退去。 裴澜走后,昭阳殿中却来了一位老者,公主望着鹤闲云道:“师叔,你准备好了吗?” 鹤闲云冷冷道:“yīn师兄已经疯了,连你师父也拦不住他,还被他假借天子之手,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师门不幸,这清理门户的事情,也只能我来做了。” 紫宸殿深处,天子屏退了所有侍从。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曾有那么多帝王想求长生,然而这旷世之举,也只有他一人能做得到。想到此处,不由心潮澎湃。 yīn重峻望着他,恭敬道:“上次在蓬莱陛下已经尽心祈福,现在距离重获新生仅仅只差最后一步。 天子道:“国师真的有把握?” yīn重峻望着公主道:“这移魂之术我已试过,确保万无一失,陛下不是也见得到结果,自然可以放心。” 天子望了眼侍立身旁的公主,毫无怜惜地开口道:“终于有了结果,也不枉我牺牲了两个女儿,来做这试验。 yīn重峻见他狂喜,微微一笑道:”已为陛下准备新的身体,请陛下移魂。” 说完掀起面前法台上那具身体上盖的丝帛。 天子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那身体,年轻,优美,充满生机,仿佛是一切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好的代名词。他自第一次见到这身体之时,便有了这样的念头,只不过直到现在才即将成真。 yīn重峻道:“这便是我为陛下精心挑选的身体,如今江南六州有四州俱在宁王之手,说他无反心,谁也不信,陛下只消写下一道禅让诏书,让位与宁王,那些老臣也不会怀疑,待移魂到宁王体内,再择良辰吉日登基,这天下便又重归陛下。陛下不禁重获心生,还解决了心头之患,可谓一举两得。” 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yīn重峻道:“那便请陛下入定,由臣来行这移魂之术。 天子带着难以抑制的心情打坐,yīn重峻微微一哂,便坐在他对面。 yīn重峻道:“请陛下闭目。”天子闭上眼睛,不知他做了什么,只觉得身体很轻很轻,飘在空中,然后只觉身体一沉,重又落地。 他惶恐睁眼,发现自己果然不在原来的身体里了,心中一阵狂喜,然而却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原来的身体正在自己面前,他惊慌地站起身,打量自己,却发现自己并不在桓冲体内,而是在国师体内。 而那那原身却忽然站起身道:“陛下感觉如何?” 天子听出是那国师的语气,发觉自己竟然与他jiāo换了身体,狂怒道:“大胆。来人,将他给我制住。” 然而他声音出口,却并没有人来应,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不是天子。 占了他身体的yīn重峻道:“陛下尽可以喊,看看有没有人来应。” 天子倒退了几步,忽然有了个念头,开口道:“原来这么多年,你试验这移魂之法,竟然是为了这个。” yīn重峻道:“看来陛下还未老糊涂,帝王求长生,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帝王,想延续这享之不尽的荣华,而于我而言,自然要先做帝王,再求长生。” 他又望着天子冷冷,表情中有奇异的狂热道:“多年隐忍,不过是为了今天,现在我只消继续好好扮演着陛下,再杀了桓冲,这天下便是我的。” 天子见他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yīn重峻走到那法台上躺着的人的面前,取过一支匕首,有些兴奋地yù刺下去,然而他刚抬手,面前之人却忽然动了一下。 方才还毫无知觉的人坐了起来,桓冲轻易夺过那匕首,另一只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微笑道:“国师妙计,真是令本王钦佩之极。” 第75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下一章正面对决2333 他扼得极深,yīn重峻几乎崩裂出来,两只手紧紧抓住桓冲的手,却无法使上力气,断断续续望着公主道:“你……竟然背叛我……若不是我……你不过是个生魂……” 在一旁静默了许久的公主闻言抬头终于瞥了他一眼,欣赏了一番他痛苦的惨状,才轻嗤道:“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是你的yīn谋。” 桓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公主白了他一道:“那么用力做什么,弄死了他,便不好玩了。” 桓冲知道她看自己不顺,微微一笑,却是松了手,那国师倒在地上,捂着喉咙蜷缩在地上,公主望着他道:“你为了今日谋划了二十多年,功亏一篑的滋味可好受。” 桓冲微微惊诧,公主知他好奇,故意停了许久,才望着在桓冲脚下挣扎的yīn重峻道:“二十多年以前,母后于千峰寺中祈子,遇到了这个男人。那时他对母后说,没有做不到事情,只有不愿付出的代价。母后轻信了他的话,回宫之后果然有了身孕,却是双生,然而临产之际,一个孩子夭折,他便出现,取走了那个生魂,母后方知,原来他的目的便是为了取得一个活人的魂魄,来做那移魂的试验。” 桓冲心中一凛,望着公主,公主继续道:“这不过是他计划的第一步,魂魄已有,下一步就是取得一个身体,为了能和那魂魄相融,最好的选择便是那对双生子中的另一个,他又筹划了许久,终于得到了那个身体,于是将魂魄与身体融合,这件事便成了。” 她语气淡淡,桓冲却知这其中之辛酸。 公主望着yīn重峻道:“若不是你,也不会有我们姐妹今日惨剧,还有我们那薄情寡恩的父皇,鬼迷心窍,默许你如此行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望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天子,他方才受了如此刺激,此时缩在那里喃喃自语,如同疯癫。 yīn重峻躺在地上,嗤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公主道:“如今便做个了断吧。” yīn重峻道:“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如今我是天子,这宫苑之中禁卫只听我一人指挥,若你伤了我,只怕也无法活着走出这宫门。” 公主望着他微微一笑,未及答话,外面便起了喧哗,一队武士涌入殿中,裴澜从那人墙走出,手中握着一枚令牌,闲闲道:“那可不一定。” yīn重峻一凛,知道他已接管禁卫,大约此番他已落入一个预谋已久的陷阱之中。 只是,他做事向来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yīn重峻望着众人,淡笑道:“你们这些无知凡人,以为这便能困得住我吗,岂不知我已窥得天机,只要灵魂不灭,这ròu身舍弃又如何。” 说完,他便想脱出这身体,然而此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牢牢困在这身体中,一动也不能动。 公主微笑道:“怎么,动不了了,是么?” yīn重峻大惊,公主翘起唇角道:“我在父皇每日吃的长生丹中放了缚魂丝,你一旦进入了这个身体,就出不来了。” yīn重峻道:“不可能,为何我从未察觉。” 公主道:“那每日之量微乎其微,然而日积月累,也终于起了效果。” yīn重峻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公主道:“不错,这么多年我等的便是今天。” yīn重峻冷笑,还yù挣扎,却忽见一人从裴澜身后走出,他一怔,发觉那人是鹤闲云。 两人对视了许久,鹤闲云道:“当初我们三人同拜入师尊门下,手足情深,却没想到你为了这丧心病狂的计划,竟然杀了他。” yīn重峻知道他说的是谈玄月, yīn重峻冷道:”不是我要杀他,是他执意要拦我。” 鹤闲云沉声道:“师兄,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悔过吗?” yīn重峻近乎疯狂道:“如今我是天子,你们见了我,为何不跪?” 公主道:“如今你也不过是个凡人了,被困在这身体里,一样会生老病死。” 这似乎对yīn重峻是极大的打击,他疯狂地站了起来,向着公主扑了过去,然而到一半时却忽然僵立在原地。 一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口,公主手中握着从身边武士腰间抽出的长剑,鲜血飞溅在她明媚鲜妍的面孔上,染红了宫装。 yīn重峻倒在地上,血流汩汩,奄奄一息。 桓冲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弑父不祥,这身体毕竟……便由我来做吧。” 公主嗤笑道:“怎么,此时倒怜香惜玉起来了,你不要把我当作她,她下不去手的事,我向来做的出。” 桓冲默然,公主走上前去,一剑便结果了他的xìng命,yīn重峻犹自不甘心睁着眼睛,表情狰狞。 她做得如此干脆利落,在场人俱是一惊,鹤闲云望着那僵硬的身体立了片刻,便径自走了出去。 裴澜望了眼公主,公主道:“随他去吧。”裴澜便没有派人去拦。 公主握着那剑,又走向蜷缩在墙角的天子,那个曾经无比强势的男人望着那血淋淋的剑尖面色惨白,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见到那血淋淋的剑又忽然伏地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 公主冷冷望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的父亲。” 说完便掷掉手中的剑,转身而去,裴澜眼神示意,便有人将他拖了下去。 公主望着桓冲道:“既然这件事已经结了,那便来算一算我们的账。” 桓冲一凛,公主道:“其实方才的故事我还没有说完,你一定好奇,yīn重峻是怎样得到这身体的。” 桓冲凝重地望着她,公主忽然道:“你的身体,究竟是到底怎么好起来的?” 桓冲一怔,想起他出生之时大夫便断言即便锦衣玉食养着,也断活不到弱冠,之后他渐渐长大,却是终日被禁锢在轮椅之上,想动一动都耗费许多力气,那时的他,是多么羡慕园子外面的世界。 直到遇到了那人。 她意料之外地闯入了自己的领地,天真却带着不一样的光彩。 那日自己已yào石罔顾,他自知天命如此,反倒淡然,只是她哭的那样伤心。他用尽全力抬手,替她擦干眼泪,然而她却起身走了出去。 之后她又回来了,却跑的很急,端着一盏灯,放在自己案前,又一把将身上长命锁拽了下来,挂在他身上,仿佛还带着体温。 桓冲按着她的手,她却笑着说:“没事,他们都说殿下千寿万福,分你一些又如何。” 又向往道:“等你好了,带我去北方看看。” 公主见桓冲神色,知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她出宫避疾,在千峰寺中遇到yīn重峻,yīn重峻对她说,只要用血为你点一盏灯续命,灯不灭,你便不会死。然而人的寿数有定,哪有续命之说,不过是分寿罢了。” 那之后他果真好了起来,却不知道她已背负上早夭的命运。 桓冲轻声道:“原来真的是这样,我曾有这样的猜测,然而问过谈先生,他却只是让我安心,说终有一日她会回来。 公主道:“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现在我要你还回来。” 桓冲道:“好。” 公主望了他许久道:“要取你的心头血,你真的不怕。” 桓冲微笑道:“取匕首来。” 公主望着他,沉思了一会道:“心血流经中冲,从指尖取血也是一样,说完握起他的手,用匕首划破了他中指指尖,那血便汩汩淌下,滴在预备好容器里。 桓冲道:“没想到你也会犹豫。” 公主瞪了他一眼道:“将死之人,还这么多废话。 公主命人将桓冲捆在立柱之上,却留右手放松下垂,方便取血。 许久之后裴澜走到她身边低语,公主道:“带他进来。” 谢祈在云梦只觉内心惴惴,最终还是趁桓羽不备,抢了一匹马,便向帝都疾驰而来,只是他一入宫门,便有人似等候他一般,为他引路。 谢祈知道宫中定然有变,然而走入恢弘的紫宸殿时还是一惊,桓冲被绑在高耸的立柱上,闭着双目,脸色苍白。右手自然垂下,有血一滴滴流入下方的巨型盏之中,也不知道有多久,那盏中已积满了浅浅的一层。 公主转过身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第76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又bào字数啦,所以晚了一点,么么哒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熟悉的语气,谢祈想起自己幼时在水边也曾有个声音对自己嗔道:“怎么来得这么迟,让我等了许久?”他望着水面,水面上映出的是自己的倒影,然而他一动,那倒影却没有跟着动,反而冲着他微微一笑。 初次见到这情景时他着实有些害怕,然而水中的那个影子却日日与他一同玩耍,日子久了,每日到水边与她见面倒成了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然而也正是从那时起,宫中便有些不好的流言,说他古怪,每日对着水边自语,只是他从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依旧每日到水边去看她。 有次她怅惘道:“真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谢祈听出那语气中的向往,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你附在我身上便好。” 那水里的影子有些迟疑道:“真的可以吗?” 他毫不犹豫道:“没问题。” 只是后来,师尊说已将那生魂超度了,他虽不舍,却也知道这样才对姐姐最好。 谢祈从沉思中回神,抬头望着公主,难抑心神道:“原来……真的是你。” 公主道:“不错。当年师尊本yù将我超度,却被国师拦住。他将我束缚在水中,最初我不知道他要拿我做什么,然而直到他得到了你的身体,我才知道他原来竟有这样的计划。” 她娓娓道来事情原委,也证实了谢祈此前心中猜测。 公主望着谢祈道:“你放心,我已将他杀了,现在再没有谁能伤害到你。” 谢祈向前走了一步,想再仔细打量她,却又堪堪停住,开口道:“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 公主却向他走了一步,握住自己的手放在脸颊上,柔声道:“我过得很好,为人的滋味果然十分美妙,只是却苦了你。” 谢祈微微一笑道:“我觉得做男子也很好,这些时日再没有那些束缚,过得实在是轻松自在。” 公主笑道:“你我本是一体,从未出生起便在一起,我知你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定,向来不受别人左右,又活得随xìng,倒有些像男孩子。” 谢祈莞尔道:“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他微微抬头,目光却一直落在桓冲身上,公主知道他从一进殿见这场景便有些心神不宁,此时大约终于沉不住气。 果然,谢祈开口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公主淡淡道:“我只是要他拿你东西还回去。” 见谢祈yù辩解,不由嗔道:“你不是中了dú,这身体还能撑几日?” 说完取过那盛了血的盏,递与谢祈,让他喝下去。 谢祈见那盏中盛满桓冲的鲜血,心中一颤,将碗推在一边,抿唇道:“我的dú已经解了,再说用都用完了,还什么,你是不是看他气不顺,才要这么做?” 公主倒是笑了,开口道:“不错,不仅看他不顺,还有许多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谢祈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杀蓁蓁” 公主冷哼一声道:“她身为你身边最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近的人,却没有看好你,还悄悄帮你你出宫去与桓冲私会,若不是如此,你也不会受了yīn重峻的蒙蔽,丢了自己的xìng命,真是杀了她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谢祈低声道:“原来你是为了我……” 公主打断他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什么错处都往自己身上 谢祈望着道:“你将他放下来吧,这血流得这么多……” 公主不悦道:“怎么,这就心疼了?放心吧,他并非寻常之人,这么一会还撑得住。” 谢祈见她不肯,心下便要想别的办法,公主却命人将谈惜拖到他面前。 谢祈一惊,公主望着谈惜道:“这贱人要害你,你说怎么办?” 谢祈望了望谈惜,又望了望公主道:“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 公主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么,我只让她把桓冲给我带来,她却想连你一起,若不是我故意提醒陆纪,让他送信与你示警,恐怕不知什么时候你便要着了她的道。” 谈惜含着泪望着他,谢祈开口道:“她毕竟是师尊的血脉……” 公主道:“师尊是修道之人,了断尘缘,又如何会有女儿,不过是山野间捡来的孤女,只是从小大家都惯着她,让她养成这般xìng子……” 谢祈道:“你已经杀了许多人了,我不愿你再枉造杀孽。” 公主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无奈道:”那就依你。” 随后又道:“还有那陆纪。” 谢祈一怔,公主道:“我曾问他,是你重要还是越州重要,他竟然说是越州,答的不好,我也要杀了他。” 谢祈急切道:“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公主本yù逗逗他,见他果然着急,嗔道:“你还帮他说话。” 随后又叹道:“这些男人有什么好。” 谢祈低声道:“那你还……” 公主翘起唇角道:“这你都知道?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着意勾引陆纪一时,莞尔道:“那他心里爱慕你,你知不知道?” 谢祈道:“你别……别乱说,我之前与他并不相识。” 公主道:“其实他……”然而眸光一转道:“为什么我要帮他说话。“ 说完便换了话题道:“初我只是想试探他是不是觊觎你这身体,后来见他明明喜欢你,对着这身体什么也不能做,内心折磨的样子还挺有趣,便忍不住逗弄几下。他一向自以为是得很,事事都不肯顺我的意,然而在这事上,却拿我无法,让我心情舒畅。” 桓冲本一直闭目,此时听着她们对话,却忽然垂眸望了过来,他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此时神色十分不好看,谢祈知道公主说故意说与他听,却拿公主无法。 公主又继续道:“然而到后来嘛,便有些覆水难收,我若忽然转了xìng,不作出对他痴情的样子,他便会对我起了疑心,这戏也只好演下去,只是他还算君子,若是有什么不轨,我早就杀了他。” 谢祈听她说的狠心,但知她只是口说说说,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公主望了他一瞬,却不答话,半晌后才懒懒道:“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公主又望着桓冲道:“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那天命说将有女主,若杀了他,便除去我们面前最后一块绊脚石。 谢祈一惊,听她说的认真,知道她并不是玩笑,便转身抽出一把剑,将剑架在脖子上道:“也可以,大不了我也去做个孤魂野鬼。” 公主没想到他竟有如此之举,望着他伤心道:“你为了他,竟完全不顾念我。” 谢祈道:“你若真的为我好,为何不能顺我的心意,可见你也只是说说罢了。” 公主轻声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谢祈心中一颤,将那剑放下,开口道:“为何你也要信那天命?”又道:“你……要做女帝?” 公主望着谢祈道:“非我要做,而是舍我其谁。” 谢祈道:“我觉得泓便很好,将来必是明君。” 公主嗤笑道:“我们那三个弟弟,一个是宫外的野种,另一个是王美人与人私通的产物,至于泓……” 谢祈睁大眼睛望着她,却忽然听到裴澜在一旁轻咳一下。 公主想起与他的约定,话锋一转道:“我觉得他并不适合。” 谢祈望着她,沉默了许久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拦你,只是这路十分难走,以后望你珍重。” 公主道:“你要走?” 谢祈道:“我自做了男子,便觉得这世间广阔,比身为女子时困在这宫苑之中要好上许多,若有机会,我想游历四方,多看一看。 他又望着桓冲道:“将他放下来。” 公主望了他一眼,抬了抬手,便有人为桓冲解了铁链。 他虽失血,却站得很稳,甚至微微笑道:“倒是要谢殿下不杀之恩。” 谢祈知他勉强,上前扶住他,望着公主道:“那我们便走了。” 公主望着他不语,却忽听她身旁的裴澜忽然道:“抱歉,今日谁都不能走。” 说完他身后的禁卫便列队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公主一怔,却猛然感到身后一阵寒芒,她知有变,却无法避开,只能闭目,然而意料之中的剑锋却并没有刺入她体内。 当她睁开眼睛之时,却发觉谢祈紧紧扑在她身上,将她抱住,而裴澜的剑从他的后背刺入,又从前胸刺出,有温热的血从那伤口汩汩流出。 公主惊得呆了,一时间竟不能信,伸出沾满血的手去抚他的脸,他似乎伤得极重,连呼吸也困难,却握着公主的手道:“幸好……幸好你没事。” 裴澜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挡剑,望着公主道:“抱歉,我曾许下誓言,要为他铲除一切阻碍,无论是谁,挡在他面前都不可以。 谢祈知他说的是姜泓,想的却是,若是泓得知今日此景,又会作何感想?然而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天意弄人。 他只觉得生命急速地流逝,这种体验似曾相识,他知道,这一回大约是不成了。 外面一片喧哗,然而他却有些听不清楚,只觉得有一道人影投shè在自己身边,他勉强睁眼,却见桓冲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放大。 他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没有血色,跪在自己身前,牢牢地攥着自己的手,却握不住他急速流逝的生命。他身后,无数的银甲武士涌入紫宸殿中,如同倒灌的水银,将那些禁卫淹没,让他不禁想起桓冲初回帝都之时,他站在风榭最高的高台上遥望,也是一般的情形。 他看到裴澜被一个银甲的将军用剑指着,他勉强辨认出,那人是桓冲亲卫凌襄,之后又见到一个红衣的将军,是姜舒,他还是如同以前那般风风火火,命人将殿中那些禁卫全部缴械,太好了,原来小舒也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他躺在公主怀里,望着桓冲,恍然他大约安排了好了今日的一切,然而如今,明明他赢了,但的表情却像是失去了一切…… 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然而一面模糊中,却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耳畔道:“坚持一下。”接着便感觉身体一轻,之后怀中又是一沉,那些疼痛竟然也消失了。 谢祈茫然抬头,却发现怀中正躺着一个人,胸前正汩汩流着鲜血,而他面前的桓冲若有所感忽然抬头,怔怔望进他的眸子中。 谢祈方觉自己已经回到原来的身体里,而他怀中那人虚弱地微笑道:“这便好了。” 谢祈知怀中那人竟与自己jiāo换了身体,自己怀中的人便是她,她愿意代自己去死。 他流着泪,拼命摇头道:“不要,我们才刚刚相认……” 公主抚着他的脸,却微微笑道:“替我好好活下去。你还有许多时间……” “好好看看这人间,替我看一看……” 谢祈握着她的手,拼命摇头,然而却挡不住那生命急速地流逝,公主又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然而未待说完,那声音便几不可闻。 掌中的手也渐渐冰凉下来。 谢祈知道他如今不是谢祈,而是姜汐了。 她曾无数次想象回到自己身体中的情景,然而如今不是欣喜,而是无法抑制的伤心,她抱着怀中的身体怔怔,不愿意撒手,谢祈,姐姐,一切都恍若隔世。 桓冲将那身体的眼睛合上,默默祝祷,转而按住她的肩,在她耳畔轻声哄道:“将他jiāo给我吧。” 姜汐犹自不愿意松手,桓冲从她怀中抱起那身体,jiāo给身后的人, 姜汐这才第一次抬眼望他,桓冲眸色深深,却带着无法压抑疾风骤雨。 毫无预料地,他倾身而下,有些凶狠地去寻她的唇,用力咬住,直到血腥弥漫,她想挣扎,却被禁锢住后脑,长驱直入,呼吸被夺去,舌尖被吮吸得麻木,连一丝的津液也不放过,直到口腔中冷香弥漫,全部是他气息。 如玉山将崩,如危楼倾覆。 许久桓冲放开她,见她饱满的唇上有一个深刻的齿痕,又侧过脸去,吮吸上面的血迹。两人呼吸相闻,她听到桓冲低声道:“你回殿中待着,不要出来。” 姜汐也喘得很急,却拽着他的衣袖道:“你要做什么?” 桓冲十分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却径自起身,对身边的凌襄道:“送公主回寝殿。” 凌襄得令,走到姜汐身边道:“请殿下移驾。” 姜汐望着桓冲的背影执拗道:“你不说清楚,我便不走。” 桓冲闻言,转身走到她面前站定,却猛然按着她腰,将她拖进自己怀里,姜汐一惊,桓冲在她头顶沉声道:“去吧,等着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凌襄上前一步,再次道:“请殿下移驾。” 姜汐望着桓冲的背影,他已走出紫宸殿,而他身后,无数的银甲武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姜舒身着如烈焰般的红衣,最后望了一眼空旷的大殿,与他并肩而行。 第77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么么哒 凌襄说请她移驾,然而几乎是半胁迫地请她上了一辆马车,自己则面无表情地立在车侧,态度恭顺而强硬。 之后那马车行在宫道上,走得很慢且稳,蹄铁与青玉叩击的声音直敲进心里,姜汐坐在车中,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凌襄正立在车外,闻听响动,便命那车驾停下,转身望她,沉声道:“殿下?”。 姜汐知他虽唤自己殿下,但对自己毫无畏惧之意,见他将自己看的如此之严,心中些闷闷,松了那车帘淡淡道:“无事。” 凌襄见状并未多言,姜汐感到那车重又上路,心中想的却是用个什么法子才能跟去看看桓冲究竟要做什么,她着实有些担心泓的安危。 然而心念电转之间,她就有了个想法,记起昭阳殿中有那条暗道,正通入章华殿。若泓也被软禁于殿中,倒可以趁那条暗道与他相见,再不济,也能先脱开身去,打定了注意,便松了口气倚靠在车中。 只是她一闭目便是怀中那人血淋淋的样子,一想到姐姐,便觉如被巨大的悲伤攫住,心痛到无法呼吸,她只能极力转移注意力,将心神放到当下,脑海中一遍遍思索目前的情势。 见她忽然安分下来的样子,凌襄倒有些惊异,今日宫变,明明有那样重要的事亟待解决,公子却偏偏让他做此等无谓之事,说实话,他到宁可去城中厮杀一番,接管城防戍卫,这样到明日,整个帝都便皆在掌控之中了。 只是……他望了望车内,见公主闭目靠在团垫,似乎极疲惫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女人不过是战利品,即便再高贵貌美,也并非如何珍贵,又何必如此在意?大约公子顾念旧情,才如此看重于她。 昭阳殿中,一片人心惶惶。 姜汐下了车才发觉,凌襄命人将殿中宫女宦侍全部都赶出来,乌泱泱一片跪在园中瑟瑟发抖。 姜汐望着凌襄道:“将军这是做什么?”随后又淡淡道:“莫非是要在我的殿中立威?” 凌襄未料她将话说的如此之重,想起自己外臣身份,即刻低声道:“殿下勿怪,臣并无此意,只是那国师虽伏诛,却恐有细作暗藏宫中,这些宫人也需带走排查。” 姜汐知道他说的是排查,然而这些人若被带走,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她望了望面前,俱是姐姐身前侍候的旧人,若是姐姐还在,应会顾念他们。 想到此处,她开口道:“这些宫人籍贯卷册均在在少府可查,也都是些身世清白之人,在我身边侍候了这么久,并无甚异常,倒也不用劳烦将军了。” 凌襄皱眉望着她,姜汐态度强硬。她毕竟是公主,此言既出,他也不好当面反驳,只能退一步道:“那就依殿下意思,不将他们带走,只是在情势未明朗之前,这些人也不可近殿下之身。 说罢,凌襄便命人拿了名册,将那些宫人挨个点到。以为自己将遭不测,宦侍们脸色惨白,宫女们瑟瑟发抖,只有一个颜色不改,将身边的姐妹搂在怀里,睁大一双灵动的眼睛打量着凌襄的表情,之后对身边之人低声道:“别怕,无事,他不会杀我们。” 姜汐看了她一会,只觉有点意思。 凌襄命人点完了到,便将那些宫人全聚在园子一处,派了身边的银甲武士看守,那些人见暂时没有xìng命之忧,也松下了一口气。 姜汐走入殿中,但见景物熟悉,却空无一人,睹物思人,想到姐姐又是一番伤心。殿中宫人已全被驱除,她步入内殿,见妆台前的簪匣犹自开着盖子,想必不久之前姐姐还坐在此处梳妆。她走上前落座,铜镜前便映出了自己身影。 镜中的自己面貌娇艳,她抚着自己的脸,皮肤吹弹可破,与十七岁时也并无太大不同。她想起师尊也是一般,虽面貌为年轻男子,但其实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年岁几何,倒是鹤师叔,并未修此道,所以明明比师尊小上许多,但看上去却是迟暮老人。 大约是因为姐姐也遵循师门清修之法,摒弃俗念,清心微yù,所以驻颜有术。 她这边怔怔出神,却隐约听见外面有声响。 姜汐走出内殿,但见五位银甲武士正立于外殿内,凌襄道:“非常时期,便由他们听候殿下传召。” 姜汐心道,凌襄也太不放心了些,难道还担心自己跑了不成,虽然她的确实如此打算的。 她望了眼凌襄,冷淡道:“将军自便。”随后便又重入内殿,料想那五人再大胆,也不敢闯她寝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凌襄此番竟随她入了内殿。 姜汐心中有些怒意,转身望着他道:“将军这是何意?” 凌襄见她不悦,即刻单膝跪地道:“殿下恕罪,是宁王有命,让我保护殿下,一刻也不能离开。” 她望着凌襄,凌襄也望着她,两人僵持了片刻,见凌襄态度坚决,她也无法,只得在案前坐了。 本来她yù直接寻了那暗道入口便去章华殿一探,然而凌襄这般跟着她,倒让她无法行动,如此这般在案前枯坐了一会,望着身后的凌襄堪堪道:“我渴了,去倒杯茶来。” 凌襄闻言走出内殿,大约是吩咐了外殿中那五人去殿中膳房煮水,自己重又回来,过了一会,果然有位银甲武士托着一盏茶来。 姜汐一手支颐,另一手随手接了那茶盏,啜饮了一口,不悦道:“太烫,遮了这寒露的沁芳。” 凌襄挥手,有人将那茶盏端走,过了一会重又托来另一只盏,姜汐接过又饮了小口,淡淡道:“太凉,未及催发这茶香。” 凌襄一怔,那茶水他也是试过的,入口温绵,解渴足矣,却听公主冷淡道:“我不要这些笨手苯脚的粗人伺候。” 凌襄望着她,姜汐又道:“去换个人来。” 凌襄无法,姜汐起身便向外走,到那园中,那些宫人见了她,便如同看到期望,都抬头望她,姜汐看了一圈,指着方才她注意到的那宫女道:“她吧。” 凌襄见她坚持,想到公子虽命自己片刻不离护卫公主,但他向来不喜别人染指自己私物,自己身为男子自然多有不便,此前倒是疏忽了,于是开口道:“也好。” 那宫女见凌襄唤她,倒是面无惧色地走了过来,盈盈拜倒。 凌襄道:“你唤何名。” 她答道:“奴婢朝英。” 姜汐心道,这便好了,省得她再开口相询,露出什么马脚,毕竟姐姐身边的宫人她并不识得。” 凌襄道:“此前在何处当值?” 朝英道:“在膳房侍候殿下饮食。” 姜汐也松了口气,看样子是膳房中没有品级的宫女,应不曾近身伺候公主,这便更好。 凌襄仔细问了一番,见她对答如流,没什么异常,便开口道:“即日你便在公主身边伺候吧” 朝英应了喏,便恭顺地上前侍立一旁,姜汐带着她走入外殿,却在入内殿之时堪堪停住,转身对凌襄道:“将军奔波了一日,也早些休息。” 凌襄一怔,望着公主,却听朝英在一旁低声道:“便由奴婢侍侯殿下沐浴就寝。” 凌襄听她如此之言,倒也不好再坚持,开口道:“殿下安寝,就由臣在殿外守候。” 姜汐望着朝英,心道她果然是个机灵的。 入了内殿,姜汐在妆台前坐定,朝英用玉梳轻轻梳着她的乌发,她虽从未做过这些事,刚开始生涩,后来倒也得心应手。 姜汐正沉思,却忽听她俯身在自己耳畔道:“已经一日未与那位大人送饭食,殿下可要……” 姜汐挑眉望着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道不会是……她果断开口道:“他在何处?” 朝英一怔,却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她知道这位殿下向来有些城府手段,此时不知是试探还是什么别的,见公主只是看着她,心中一颤,便跪了下来,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姜汐道:“你只说,他在何处?” 朝英望了望她,见她神色认真,便上前一步,转动了一下博古架上的花瓶,内殿中那床榻便掀了起来,姜汐一怔,随即走上前去,见那宽大床榻之下却是一个暗格。 姜汐俯身望了望,里面却有一人,无比熟悉,她有些怔怔地望着陆纪,陆纪感觉到光亮,也抬头望她,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忽然眸色幽深。 第78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么么哒 陆纪怔怔地望着她。 他认出来,姜汐知道。 果然,陆纪开口道:“你……” 他yù言又止,姜汐却转过身去,望着朝英道:“为陆大人松绑。” 朝英只觉公主今日与往日大有不同,走上前去,迟疑了一番,还是俯身在那暗格前,为陆纪解了那绳索。 陆纪挣开绳索站了起来,多时未进水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姜汐命朝英端过一盏茶,递在他手上,却不与他对视。 陆纪接过茶,却不饮尽,只是端在手中,立在她身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许久后陆纪才开口道:“她……” 姜汐知道她说的是姐姐,心中痛极,眼泪无声滑落。 她立刻低头掩饰,然而只觉陆纪抬手用拇指拭去那泪珠,低声道:“别哭。” 她偏过头去,陆纪的手指堪堪划过她的脸颊,姜汐也低声道:“大公子不必如此。” 陆纪闻言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一时立在那里,第一次有些无措的样子。 朝英在一旁看得呆了,实是不知道公主怎么转了xìng,姜汐开口道:“你去屏风外守着,若是凌将军要进来,便通报一声。 朝英应了,直到她离去,姜汐才把之前的事一点点讲给陆纪。 她说得很平静,然而说到姐姐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纪听完后叹了口气,环视殿内,最后望着内殿高高的悬梁,眼神很空,却久久不语。 姜汐知道他一定是睹物思人,在想与姐姐有关的事情,便不愿打扰。 过了许久后陆纪才从沉思中回神,望了她许久,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另一个人影子,姜汐知道她是在寻谢祈,苦涩道:“如今……” 陆纪不愿再戳她伤处,凝视着她开口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便很好。”然后再开口,却是换了个话题。 也是这时姜汐才知道原来自那日陆纪一直便被软禁在此处,而公主却并不在殿中,只是命膳房的宫女每日与他送些食水,而那送饭之人便是朝英。 姜汐不由感叹天意,若不是她亲点了朝英,只怕陆纪不知道还要在这床下被关多久。 陆纪道:“那日送出去半幅衣角,也是请了朝英帮忙,你可有……。” 姜汐点了点头,想必朝英自己不方便送信,便找了别的殿中的宦侍去传信。这姑娘年纪不大,却有些机灵,只是对姐姐却并不忠心,不知是否堪用。 陆纪见她表情,猜到她的想法,微笑道:”难道你还要因此罚她不成?” 姜汐摇了摇头道:“我知她是好心同情你。” 陆纪道:“今时不同于往昔,既然如今这殿中的主人是你,自然应该另作打算。” 姜汐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开口道:“先不说这些,外面还有人守着……” 陆纪道:“听殿下方才说,外面的人是凌将军。那……”他顿了顿道:“宁王已经控制宫中。”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姜汐一怔,抬头望着陆纪,陆纪叹息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姜汐低声道:“人人都说他有自立之心,我却觉得……” 陆纪打断她道:“殿下真正了解他么?” 姜汐茫然望他,陆纪微笑道:“每个男人,都有野心。” 随后又道:“他待殿下自然是不同,即便他自立,于殿下而言,也不过是从昭阳殿到凤熙殿,与现在的也无甚差别。” 姜汐猛然抬头,知他故意说这番话激自己,还是不由有些怒意,冷道:“大公子此言何意?” 陆纪望着她道:“殿下真的愿意他取姜氏而代之?“ 姜汐低声道:“若天命如此,我也无法。” 之后她望着陆纪道:“先不说这些,这里着实有些不妥,还是送你去另一处稳妥些。” 说着她起身,仔细寻了寻,在地上叩击一番,便找到了那个空的地砖,她有些费力地将那地砖掀起,便露出暗道入口,陆纪一惊。 姜汐第一次见他惊异的样子,莞尔道:“原来大公子不知这暗道?” 陆纪道:“这暗道,通向何处?” 姜汐道:“章华殿。” 说完,她举着一盏灯,正yù走下去,陆纪去将她一拦,接过那盏灯,自己走在前面。 那暗道走了一半,便有些新凿的痕迹,陆纪沉思片刻道:“难道这暗道竟是近日打通的。” 姜汐随口道:“嗯,那日为了探一探昭阳殿中情形,泓专程命人打的。” 此言一出她心知不好,果然陆纪幽幽道:“那殿下……可探到了什么?” 姜汐想起那日殿中情形,顿了顿道:“也没什么。” 她越是含糊其辞,陆纪越是心中有个猜测,狭小的地道中,气氛便有些尴尬。 还好他们走了一会,便到了地道尽头。 陆纪警觉地先微微掀起头顶的地砖看了看,见章华殿中似乎并未有人,才掀了地砖,攀着边缘上去。 然而他上去之后只是站在那里,许久不动,姜汐有些着急地向上看去,却望见姜泓身影,闻听动静,姜泓向暗道之中望来,见到她也是一惊。 姜汐开口道:“泓……” 姜泓听到声音,神情忽然有些不可思议,沉声道:“你……” 姜汐点了点头,姜泓便有些急不可耐对陆纪道:“让开。” 随后便在暗道前俯下身,稳稳将她抱了出来。 姜汐忽然有些不适应与他的身高差距,退了一步,整理下扯碎的裙角。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繁复的宫装,妥妥拽拽,便径自扯着那破口将裙摆整个撕了下来,又拔了头上簪子,乌发滑下来被她径自用扯下的丝带束了,方才觉得清爽了许多。 姜泓却忽然走上前去,将她环在怀里,低声道:“真好。” 姜汐抚着他的背,微笑道:“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之后又有些急不可耐道:“小舒也没事,我方才看到他了。” 姜泓的身体僵了一僵,姜汐道:“怎么?” 姜泓松开她,握着她的肩又仔细打量她一番,微笑道:“无事,我只是有些太高兴了。” 姜汐此时方知,原来姜泓也被软禁在这殿中,外面俱是银甲的武士。陆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姜汐不语。 然而对着姜泓自然免不了又讲述一番此前之事,只是陆纪不愿她再伤神,便自己代为讲述。 说到裴澜之时,姜汐用眼神示意陆纪,陆纪便会意,略过了裴澜行刺公主一事,姜泓着实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姜汐,开口道:“到底是谁暗剑伤了你。” 姜汐道:“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姜泓松了口气道:“幸好换了回来。” 姜汐见他丝毫不顾念姐姐的样子,不悦道:“她也是你姐姐。” 姜泓望了她一眼,却是对陆纪道:“那裴澜呢,怎么不见他?” 姜汐不知如何开口,陆纪却道:“想必也不知被软禁在何处,殿下不必忧心。” 随后又道:“只是不知我们要如何脱困才好。” 姜汐道:“既然你们都安然无事,我便可以回去了,只怕凌将军发觉,又生出事端。” 姜泓冷道:“他软禁你?”又道:“不许回去。” 姜汐未理他,径自走到那暗道前,走了下去。 然而却忽然听到陆纪在她头顶道:“殿下请听臣一言,如今帝室一脉,尽系于殿下一身。” 直到走入了昭阳殿内,陆纪的话似乎还回dàng在耳畔。 她刚在内殿中坐定,便见朝英急不可耐走入殿中,开口道:“殿下方才去了哪里,凌将军要入殿查看,幸好被我拦住了。 姜汐望着她道:“你做的很好。” 之后坐在镜前,望着铜镜,朝英便会意,走上前去,将她乌发散了,却是按照之前的样子束好,做男子打扮,配着衣着有三分英气,七分俊美。 姜汐走出殿外,凌襄望着便一怔,姜汐望着他淡淡道:“我要见他。” 再见到桓冲时,是在紫宸殿前的高台之上,他背后是恢弘的殿宇,却扬着烈烈战旗。他如同踏着烈火而来。 桓冲将她拥在冰冷的雕栏前。 见到他之前时她想了很多话,然而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桓冲有些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道:“你怕姜氏基业终于你之手?” 姜汐默然。 桓冲轻声道:“在你的弟弟们之中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闻听他言中之意,姜汐猛然抬头。 第79章 12.02文学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么么 桓冲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将她的在风中飞扬的发丝理在耳后。 “怎么,这么吃惊?” 见她不语只是望着自己,桓冲道。 姜汐摇了摇头,桓冲的手指却没有离开她的耳后,食指与拇指不经意地捻着她的耳垂,有些痛,又有些痒。 桓冲道:“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那语气无端带着怅然,她不yù桓冲误会,有些着急,微微启唇,然而桓冲却忽然握住她的肩将她转过去,压在冰冷的雕栏上,她被迫向下俯视,一时有些头晕目眩,然而目之所及,整座极乐宫尽收眼底。 不过与往日的肃然不同,如今满目一片灯火璀璨,jiāo错的宫道之上银流纵横,只是各殿之中却一片愁云惨淡,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桓冲从身后将她压在怀里,在她头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却有些懒洋洋道:“这座八百年的宫苑,辉煌一如往昔,然而内部已经腐朽崩坏,然而世人却仍将它的归属看得如此之重,岂非可笑。” 闻言姜汐忽然就松懈下来,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的伤……如何了?” 桓冲环着她的腰,低声道:“你今日来见我,就是要与我说这个,嗯?” 姜汐在他怀中转过身去,深深望着他的眸子,回敬道:“我也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桓冲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你,然而高处不胜寒,你不这么想,也会有人逼着你如此之想,要知道,这宫苑之中,永远不缺乏的便是yīn谋与猜疑。”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姜汐只觉他微微俯身,然而自己的身体却忽然一下子腾空,桓冲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心中一惊,急道:“做什么” 桓冲微微一笑道:“起风了,送殿下回宫。” 姜汐在他怀中挣了挣,却被牢牢托住膝弯,她倾身在桓冲耳畔道:“也不必如此吧。” 然而桓冲却抱着她一步步走下紫宸殿高台前的玉阶,如同凌在空中。 凌襄正守在昭阳殿前,见了此情景也是一怔,却命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桓冲抱着她步入内殿,朝英正跪在一旁,悄悄抬头,想打量这传闻中极乐宫未来的主人,却没想到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是那般俊美,怀中抱着一人,却是公主。 朝英目光与他相接,只觉心中一凛,又仓皇地将头低下。 桓冲将她放在宽大床榻之上,姜汐挣扎着下了地,推开他走到案前,这一路上收获许多目光,只怕又要惹人非议。 桓冲环视四周,一片萧瑟,翘起唇角道:“怎么过得如此冷清。” 姜汐道:“自然还要多谢凌将军,将这里清洗地如此干净。” 桓冲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微笑道:“殿下无怪,非常之时,谨慎些也好。” 姜汐闻听他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知凌襄行事说不定也是出于他的授意,不由有些怒意道:“这时日……究竟还要多久?” 桓冲望着她道:“直到新帝登基为止。” 姜汐听他提到新帝,猛然望着他。 桓冲道:“陛下已得道成仙,舍弃凡身,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当立新帝。 姜汐低声道:“他呢?” 桓冲知道她说的是那上了yīn重峻之身的天子,淡淡道:“我将他关在临仙阁中,有那些仙道典籍一起,了却残生倒也不至于无聊。” 姜汐默然片刻,开口道:“你不杀他?” 桓冲道:“毕竟是你的父亲,弑父乃不祥之至。” 之后仔细端详着她,轻叹道:“今时今日一切如梦似幻,珍惜不及,自当万事小心,不能与你福缘有损。” 姜汐避开他的目光,沉思了片刻,还是犹豫道:“新帝……” 桓冲翘起唇角道:“我知你意属姜泓,对不对。” 姜汐不语,只是望着他,桓冲冷淡道:“这也随你,只是我不喜欢他看你目光。” 她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想笑一笑,却有些怅然道:“如今这世上,我也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随后又望着桓冲道:“你……将她葬在何处?” 桓冲闻言,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姜汐察觉到他表情中的微妙,急切道:“到底……” 桓冲道:“你鹤师叔将她带走了。” 姜汐茫然道:“为何……”随后突然惊醒道:“难道……难道姐姐并未……” 桓冲叹道:“你鹤师叔也未与我明说,只是让我将她jiāo给他。” 姜汐道:“那鹤师叔如今身在何处?” 桓冲道:“他也不愿意告诉我,我想他总有自己的道理。” 姜汐有些怔怔,桓冲道:“尽人事,听天命。” 姜汐只觉心中仿佛又生了一丝期望,虽渺茫,却总不至于绝望。 桓冲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有缘自会相见。” 姜汐叹了口气,这已经比她的预期好了太多。 她望着桓冲道:“你放了裴澜。” 桓冲不应,却淡淡道:“夜深了,殿下也当安寝。” 然而话音刚落,却想起如今这殿中只有一位宫人侍候。见他望着角落里朝英,姜汐道:“这殿中的那些宫人……” 桓冲知她何意,淡淡道:“我自有安排。只是今日仓促了些,委屈了殿下。” 朝英闻言低声道:“今夜便由奴婢伺候殿下入寝。” 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想必是去准备。 片刻后便备好热水巾帕回来为她梳洗。 姜汐做在镜前,朝英为她松了乌发,她知道桓冲必不肯让那些宫人回来,又从镜中见桓冲只是立在那里望着自己,带着怒意道:“怎么,宁王还不走,难道今日要留宿不成?”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朝英即刻便垂眸跪在一旁。 桓冲知道她着意嘲讽,却是笑了,翘起唇角轻声道:“殿下要臣留下来么。” 姜汐没想到他竟如此之答,一时无言。 这神色有些可爱,桓冲心中怦然而动,然而他走到那窈窕的背影面前,有些怜惜地将那发尾握在指间,却见镜中之人面颊上有一颗晶莹的泪划过。 桓冲一凛,按着她的肩,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见长长的羽睫上仍有一颗泪珠在颤动,低下头,吻了吻,低声道:“怎么,如此不开心。” 姜汐侧过脸去道:“你总是这般肆意轻薄,不知道将我当做什么人,以至于你之部属都轻视于我,只是如今你是这宫中之主,也只得随你。” 桓冲仔细端详着她,沉声道:“并非殿下所想。” 随后又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只是……情不自禁。” 姜汐闻言,抬头望着他,桓冲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必如此忧心,以后一应事务,自然按照殿下心意。” 闻言姜汐便收了之前的姿态,眸色一转,正色道:“好,那我要议事厅的宦侍十二到这昭阳殿中来。” 桓冲知道原来是她在这里等着自己,方才故作那样惹人怜爱的低姿态,连那泪水也是收放自如,然而虽知如此,也拿她无法,笑了笑道:“原来是为了他。” 随即淡淡道:“为何一定要他?” 姜汐知他不悦,解释道:“她本名雍玉,是个孤女,这几日宫中有变,想必受了不少惊吓,还是到我这里来稳妥些。” 听到这个名字,桓冲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冷道:“上次便是为了她,你连xìng命也不顾。” 姜汐一怔,桓冲上前握起她的手,想去看那箭伤,然而低头,那手却光洁如新,握住手中柔软温暖,五枚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 桓冲忽然道:“如今这般,你是不是不开心。“ 姜汐垂眸道:“做女子……束缚总是太多。” 桓冲道:“春日将至,到时带你去散散心。” 姜汐望着他道:“你应是不应。” 桓冲望着跪在一旁的朝英道:“传掖庭令。” 昭阳殿底下的暗道之中,陈敬安将头顶的微微掀起的地砖合了起来,回身,见身后两人都不说话,觉得这狭小的暗道之中颇有些低气压。 许久之后,姜泓望着陆纪淡淡道:“还记得不久前你曾对我言道,若是不争,便会失去的更多,此时我似乎才能体会其中深意。” 陆纪闻言却并未答话,只是神色复杂, 陈敬安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的这位殿下,又看了看一旁的陆大人,想起今天在暗道中见到情景,只觉什么也听不懂了,这时候若是裴公子在就好了,只是想到裴澜,心中又是一片黯然。 他是断不相信裴澜会背叛殿下的,只是当日裴澜为何忽然将自己打晕,接管了殿下的卫队,以至于他们被软禁无法反抗,他却理解不通了,更重要的是裴澜如今到底人在何处? 那掖庭令来的时候只觉心中惶惶,都说这宫中要变天了,他便瑟缩在自己的官属之中,却没想到还是被唤了来。他悄悄抬头,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之人,他还这般年轻,却是这极乐宫未来的主人,站在那里,便有隐隐威势。 他不知所传自己为何事,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却觉得更加汗如雨下了。 第80章 12.02文学独|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与那掖庭令心中胡思乱想的不同,宁王唤他来不过是要议事厅中一个小宦官到这昭阳殿中当值。 他只觉得这唤作十二的宦侍有些耳熟,不及细思考便应了下来,走出殿外时才从两股战战中松下一口气来,忽然想起这十二便是平阳王从封地带来的家人,如此是否需要知会一声? 然而他又想了想便又摇了摇头,如今这宫中谁惹不起,他心中自然有数。 雍玉被带到昭阳殿中时心中一片忐忑。那日她将那半幅衣角jiāo给谢祈,之后那人便不见了踪影。 雍玉一个人在房中等得万分心焦,之后的事情更加超出了她的预料,不仅谢祈再未回来,宫中也变了天。 宫中各处的守卫都换了人,俱是银甲的武士,连议事厅中也是一片兵荒马乱。雍玉过了许久才得知原本殉国的北岳王姜舒居然是诈死,他已经接管了护卫皇家的风林骑,以清君侧的旗号入宫,一举铲除了天子身边的jiān佞。 雍玉知道那jiān佞说的便是那位很少有人亲见过的国师。只是明眼人都知道,所谓清君侧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何况现在宫中那些银甲的武士,却是宁王的人,此举往深处想,便是逼宫。然而却并没人知道紫宸殿中天子到底情况几何,想必已被软禁,说不好这几日便会下一道禅位的诏书。 情况越是紧张雍玉越是焦急,已是许久都没有了谢祈的消息。她向来是信那人的,此时心中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不好的预感在她被带到昭阳殿之时便到了极点。 那引路的宦者将她带入殿内,便退了下去,雍玉抬头,却见公主正遥遥坐在殿中。 对于这位殿下,雍玉只听说她行事果决而严厉,又兼之不知为何她亲点自己到这殿中当值,令她心中实有几分惧意。 而公主身边长身玉立的另一人,雍玉望了一眼,却是一怔。 她曾随裴澜去过一次四时园,那人也是远远见过的,却是宁王。 雍玉的思绪快速飞转,为何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低头沉思,却忽然感到公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知为何,那目光中包含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和yù言又止的情绪,令她心中一颤,却不敢抬头。 然而片刻之后公主未语,桓冲却淡淡道:“退下吧。” 她犹豫地抬头望了眼公主,公主也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何,雍玉忽然有种想法,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吩咐自己,只是想看看她。 见姜汐依旧望着雍玉的背影出神,桓冲冷淡道:“怎么,这般恋恋不舍。” 姜汐无端有些伤感,起身道:“既无事,你也退下吧。” 桓冲微微一笑道:“怎么,还未过河,这便要拆桥了。” 姜汐推开他,径自步入了内殿。 第二日时姜汐才知道桓冲说的“另有安排”是什么意思,昭阳殿中宫人已俱换了一批,掌事的尚宫将新的宫人名单正呈与她看,她挥了挥手,却见辛楚与宜修并莞桃还有一个她并不熟识的女子,四人一同走入殿中。 姜汐一怔,辛楚上前拜倒,抬首言道,公子因忧心殿下起居,又恐殿中新人难免有疏漏,特命四人入宫看顾。 姜汐心道,很好,无怪乎前夜她要雍玉到自己身边来,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原来是竟有这样的安排。只怕如此一来以后一举一动便会被事无巨细地报在他那里。 然而她也无法回绝,辛楚见她似有不悦,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无须忧心,公子只是命我等侍候殿下起居,并无他意。” 她如此直言不讳,姜汐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唤过那殿中的掌事尚宫,命她带四人下去安顿在偏殿之中。 那尚宫见了辛楚,端不起架子倒有些唯唯诺诺,姜汐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个不争气的。 同是那日,章华殿中却也出了一件大事。 凌襄将裴澜送了回来,望见姜泓,却是执了臣礼。这自然是种暗示,远远望着的陆纪在心中想。 裴澜回来时有些形容憔悴,但精神却很足,他单膝跪在姜泓面前,陈敬安在一旁有些着急道:“殿下勿怒,且听他一言。” 之后又望着裴澜道:“你倒是说句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裴澜望着姜泓,姜泓也望着他,叹了口气,却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姜泓道:“不必解释,你自然是因为公主已知我们计划,才假意与她合作,对不对?” 裴澜道:“原来殿下什么都知道,我本yù待她解决掉国师之后便一举将她拿下,没想到却横刀杀出宁王与北岳王的人来。” 姜泓望着他道:“回来就好。”又道:“他如何肯放你回来。” 裴澜不答,却是望着他道:“北岳王已经接管了风林骑,控制了帝都。自宫变以来,江南六州除了jiāo州,已其余尽在桓冲之手,殿下应早作打算。” 姜泓道:“此事再做计较。” 裴澜微微一怔,姜泓却yù转身而去,裴澜与立在姜泓身边的陆纪对视一瞬,便上前一步拦住姜泓。 裴澜道:“方才凌襄送我回来之时的情形殿下也看到了,这是一种暗示,国不可无君,桓冲并不预自立,殿下应因时顺命……” 姜泓打断他,冷道:“受制于人,做个傀儡皇帝,又有什么好。” 见他说得直白,裴澜急促道:“若是殿下登基还有翻盘可能,宁王虽势大,但朝中老臣都对姜氏一脉尽忠,若是殿下不愿只怕便是……” 姜泓,望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不语,裴澜继续道:“再者言,宁王跋扈,殿下如何忍心公主一人留在此处,任人鱼ròu。 姜泓神色微动,裴澜知道他大约是听在心里。 自那日与桓冲谈起新帝,宫中戒严如死水般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姜汐着意派人探听,却知紫宸殿中正在朝议。 她缓缓步入紫宸殿中,尚书台,中书省官员并三公九卿俱在,见到她男装上殿,不禁侧目,心中俱是一惊。 天子御座上自然空无一人,桓冲遥遥立在最上首,望见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唇角微翘。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她走到百官队列之前,未站定,大司空陆放便斥道:“成何体统。” 她知道陆纪的这位父亲向来最厌恶自己,此时不仅不能露出怯意,反而要迎难而上。只是她还未开口道,便听桓冲微微笑道:“殿下来的正好。” 闻言陆放一脸yīn云,原本议论纷纷百官也鸦雀无声,姜汐知道自然要给陆放一个台阶下,所以便默默退后一步,立于百官之末。 桓冲继续道:“陛下已得道成仙,舍弃凡身,又未留下传位诏书,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如何之看?” 姜汐只觉身边百官心中凛凛,谁都知道修仙飞升不过是托词,天子大约已遭不测,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反而应声附和,只有她身那几位年轻人,位于百官之末。地位不高,一脸怒意,将手握得紧紧的,不发一言,她觉得有些意思,只是并不识得,便着意观察了他一番。 然而还未找到机会与身前之人相识,便见桓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幸好一片议论纷纷之中并未有人察觉。 她抬头与桓冲对视一瞬,见那目光肆意打量自己,便着意不理他,桓冲却是微微一笑。 她知道桓冲此番召集朝议不过是走个过场,心中大约已经有了决定,只是却与她想的不同,桓冲似乎并不急于表态,任下面立长立嫡与立贤三派争执不下,只作袖手。 如此,自然没有结果,待朝会散了,她重回殿中依然在思索,桓冲此举深意为何。 晚间,辛楚并宜修将昙花,栀子,玫瑰的花瓣散入春波池中,一片雾气缭绕中她沿玉阶步入清澈水中,浸没其中,沐浴,以兹除尘涤恶。 待回到内殿,只着单薄寝衣,朝英立在她身后,未及与她擦干湿发,她便听闻有轻微的异样响动,姜汐心中一凛,眼神肃然,朝英便会意躬身退下,却又被她唤住。 姜汐开口道:“你去殿外守着,若有人来,就说我已安寝,不许人进来。 朝英应了,姜汐取过一旁的云鹤披肩裹了,走到那暗道入口,果然见那地砖微微又道缝隙,她将那地砖掀开,里面果然有一人,却是陆纪。 陆纪神色匆匆,见了她衣衫单薄也是一怔,低声道:“失礼勿怪。“ 姜汐望着他道:“可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陆纪yù言,然而却忽然听到殿外朝英惊惶的声音道:“殿下已经安寝,您……” 姜汐猛然转身,隔着屏风已隐约可见桓冲身影。 第81章 12.02文学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 姜汐一惊,下意识推着陆纪,却发现这殿内无处可藏,陆纪一怔,望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带着恳求,四顾皆无藏人之处,只有那宽大的床榻帘幕厚重,微微思索,转身翻入床内,隐入帘后。 姜汐:“……” 她本意让陆纪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却没想到他挑了那样一个地方。 然而桓冲已步入殿内,他风姿俊雅,行如芝兰玉树,即便立在那里也是亭亭挺秀,姜汐却无心端详,她迅速掩饰好方才的情绪,望着桓冲微蹙道:“怎么这时来了?” 桓冲今日似乎心情极好,见她似乎刚沐浴完毕,乌发下的面庞唇红齿白,洋溢着新鲜的气息,微微笑道:“不是说睡了,怎么还在案前坐着。 姜汐起身,背过他道:“我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桓冲却忽然从身后揽着她的腰,托着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向着那床榻走去。 她一惊,却挣不脱,沉声道:“做什么。” 桓冲在她耳畔道:“玉石寒凉,不应久立,殿下应小心风寒入体。” 眼见距离那床榻越来越近,姜汐急中生智,伸手环在他颈侧,凑上去吻他。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 桓冲果然停住了,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按住她后脑,有些热烈地回应她。 感觉到他情动,姜汐身体一僵。 许久之后,她终于平复了呼吸,便用力推他,低声道:“放我下来。” 桓冲松了手,她又重落回地上,便向外走了几步,离那床榻远远。 桓冲见她转身又是一副疏离的样子,玩笑道:“如此忽冷忽热,殿下的心可真难猜。” 姜汐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桓冲道:“没有事情,难道就不能来看看你?” 姜汐道:“这般行止逾矩,又要惹人非议。” 桓冲从身后环着她的腰,低头吻着她的耳垂道:“名正而言顺,你我本有婚约,又何惧他人之言。“ 姜汐挣开他,淡淡道:“不过是一纸废诏,当不得真。” 桓冲认真望着她道:“你不愿意?” 姜汐不语,桓冲低声道:“慢慢来也无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自然不急于一时,只是殿下的心意,总要让我知晓。” 桓冲深深望着她,姜汐还是第一次见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样子,伸了个懒腰道:“说这个做什么。” 桓冲拿她无法,叹了口气道:“那待殿下安寝,臣便告退。” 姜汐见他执意不肯走,只得一步步向着那床榻挪过去,坐在那床沿上,却见桓冲也走了过来,便立刻起身道:“做什么?” 桓冲见她一副抗拒的样子,不愿自己接近这卧榻,又似乎比往日紧张许多,玩笑道:“怎么,难道殿下在床上藏了什么人不成?” 姜汐眸色一深,桓冲却作势去掀那帘幕。 她知道此时断不能去拦,只作无事,却见桓冲松了手,她微微侧目,但见宽大的床榻上空无一人,松下一口气,望着桓冲道:“又闹什么。” 桓冲转过身,微笑道:“不过是玩笑,殿下勿怒。” 他本意是逗逗她,才开了那样的玩笑,然而当真掀了那帘幕,却见一片青色衣角转瞬即逝。他目力极好,断不会看错,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还要做平静无波的样子。 姜汐无奈道:“你闹也闹够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桓冲垂下眼睫,淡淡道:“臣告退。” 然而下一瞬间却忽然握住佩剑,挥指帘后,沉声冷道:“出来。” 姜汐一惊,他身姿挺秀,然而手中的剑却有雷霆之势,压着帷幕后的人形,稳稳架在那人肩上。 陆纪从帘后走了出来。 桓冲望见是他,眸色骤深。 见他的剑锋就压在陆纪颈侧,姜汐下意识去握他持剑的手。 桓冲望着她按在自己右手上的手,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然而他掩饰得很好,随即望着陆纪,深沉道:“陆侍郎,许久未见。” 陆纪神色淡淡,颈侧可以感受到那剑锋寒凉,然而他却站得很直,望着桓冲淡笑不语。 桓冲唇角微扬道:“无怪今日朝议不见陆侍郎踪影。” 陆纪微笑道:“软玉温香,红绡罗帐,自然舍不得离开。” 姜汐感到身侧之人一瞬间情绪紧绷,如同张满的弦,几yù崩裂,他扬起下颌,眸色深不见底,剑锋已经划破陆纪的颈侧,鲜血直流了下来。 知陆纪故意激他,却是连自己的xìng命也不顾,姜汐沉声道:“休得胡言。”情急下又伸手去握那剑锋。 然而在她指尖触及剑锋的一瞬,桓冲蓦然收了剑。 姜汐知他怒意极盛,扯住他衣袖道:“并非如此……” 桓冲漠然道:“送陆侍郎回府。” 话音刚落,殿内便涌入两位银甲的武士,一前一后面无表情立在陆纪身前。 陆纪深深望着姜汐道:“改日再来拜会殿下。” 说完,便被那二人挟着去了。 那三人背影消失,姜汐转身yù言,却猛然被拽入桓冲怀中。 腰被紧紧地箍着,贴在身后之人带着热意的胸膛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桓冲一手箍了她的腰,而另一手扯了她裹在肩上披风,掷在地上,里面是单薄的寝衣。 桓冲眸色一深,目光肆意在她身上逡巡,落在她圆润的肩,又落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嗤笑道:“你就这样见他。” 又想起方才那主动一吻,显然是她有意掩饰,愈发有些怒意。 姜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在他怀中断断续续道:“他……被姐姐困于此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他,你便……来了。” 她不yù提那暗道之事,只得把之前的事提到这里说了,却不知道桓冲信了几分。 桓冲不言,抱起她扔到床榻之上,她心里不由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向里缩了缩,桓冲府身,捏住她下颌,将她的脸扭过来,居高临下道:“哦,你只说,他在这过了几夜?” 姜汐只觉得屈辱,侧过脸,挥开他的手道:“我们之间,清白之极。” 桓冲冷冷道:“若真如此,之前为何你投入他之门下,却对我避之不及。” 姜汐张口yù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越不说话,桓冲越怒,周身俱是冷意。 姜汐道:“即便如此,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桓冲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她,随即垂眸淡淡道:“我也不知竟与我有什么关系,只知道我嫉妒得发疯。” 姜汐怔怔望着他,沉默了许久才勉强道:“不过是机缘巧合,此前与他并不相识,之后的事……你不是也都知道了?” 桓冲只是望着她,眸色深深,似乎要望进她心里去, 姜汐不愿与他对视,低头却忽见一道长卷从他怀中滚落了出来,下意识伸手握住。 见那卷轴形制她便心中一凛,随即展开,桓冲也是一怔,将那卷轴从她手中拿开。 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那卷中写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三子姜泓……”这几字。 她猛然抬头,这分明是一道诏书。 她就知道桓冲绝不会无故到她殿中来,今日必是有事,然而他带着这诏书来,难道是专程想给自己看一看? 见她表情,知她已猜出,桓冲望着她道:“如你所愿,这便是今日中书省草拟的一道即位诏书。” 姜汐知道她那上司的上司,中书令辜然惯会见风使舵,此番自然是有意讨好,只怕此举是出于桓冲授意,拟下这诏书,不日便以天子名义发布。 桓冲见她只是望着那诏书,心中愈冷,将那长卷掷于她面前,冷道:“你此前曲意逢迎,不过是为了这个,如今可以如愿以偿了。” 姜汐不愿与他置气,径自去拿那诏书待仔细查看。 然而刚触及那长卷,手便被桓冲按住了。 桓冲淡淡道:“这可以是一道诏书,也可以是一卷废纸,一切接取决于我。” 姜汐茫然望着他。 桓冲眸色深沉,却翘起唇角,片刻之后冷淡道:“既然求我,便要有求的样子。” 第82章 12.02文学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 姜汐闻言,拎起那诏书,径直扔入他怀中,翻身而卧,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桓冲一怔,姜汐才抬眸望着他,微笑道:“你喜欢别人求着你,我却偏不喜欢求人,国家大事,岂如儿戏,你看着办吧。” 他从未受过如此冷遇,也从未被人拒绝,此时见身前人如此冷淡,方才积攒那一腔怒火仿佛都散了去。 见姜汐枕臂侧卧,羽睫低垂,似是静心入睡,桓冲卧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道:“怎么,还生气了。” 姜汐将他的手推开,背着身冷淡道:“旁人自然赶着要求你,又何必执着于我。” 桓冲轻声道:“没有旁人” 姜汐回望他,轻笑道:“你有过多少女人,还记得过来么?” 桓冲闻言却是笑了,在她耳畔低声道:“原来你在意这些。” 随后轻叹道:“若说没有……” 姜汐打断他道:“少自作多情,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桓冲将她转过来,凝视着她郑重道:“若你说的是你师妹,那时不过是为了救她xìng命,作权宜之计,并无其事。” 姜汐倒是一怔,望着他俊美的五官道:“此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桓冲深深望她,片刻后垂眸道:“不过是想到你对我如此冷淡,心中不豫,才说的那样的话,现在倒是我自食其果了。” 姜汐望他,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却又忽然想起自己被陆纪带着初见他那次,不由微微一笑道:“我师妹自然不及那叶国的美人。” 桓冲一怔,若是她不提起,自己也将这事忘了许久,想起第一次见到她之时,她还是与陆纪一起,不由眸色一暗,冷冷道:“说起来,你与他到底是如何识得。” 姜汐知他说的是陆纪,微蹙道:“不是都与你说了,我既在陆府谋生,自然免不了与他相识。” 桓冲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泰然,开口道:“我只觉得……”又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随后望着姜汐,淡淡道:“那叶女不过是那叶国国君献降之礼,他兄长极不安分,借此想chā眼线,我将她置在别院中,冷了这些天,想必见无机可寻,便安分了。” 姜汐望着他,不语,桓冲低叹道:“不过都是些小女孩,你将我想成了什么人。” 姜汐笑道:“这又怎由我说得算。” 桓冲闻言深深凝视着她,握着她的手到唇畔,吻了一下,又按在自己胸膛上,顺着浅jiāo领滑进去,贴在肌肤上。 姜汐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到触手一片温热,掌下是有力的心跳,桓冲在她耳畔轻声道:“剖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姜汐一怔,如同被烫到一般,抽回手道:“谁要看。” 说完便转过身去,闭目入睡,桓冲一笑,重卧于她身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挥灭了帐中之灯,却是要安寝的样子。 姜汐转身,推着他道:“你做什么?” 桓冲环着她,在她颈侧低叹道:“不做什么,就这般睡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姜汐知道这几日他几乎未睡,望着她的眸光含情,眼下却带着青黑,嘴唇也有些苍白,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桓冲搂着她似乎极安心般,一下子便入眠。 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然而腰却被搂得极紧,动都动不了一下,她十分无奈,也只能随着去了。 第二日她醒来时身侧无人,只余一丝体温。辛楚来得恰好,服侍她梳洗,神色如常。 之后事倒有些出乎她意料,朝中竟真以天子名义发布了那道传位诏书,言朕已得道,不理凡俗,皇三子姜泓即天子位。 登基大典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来,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姜汐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却忽听朝英低声言道,前日到这殿中当值的十二这几日神思恍惚,茶饭不思,因做错了事,又被掌事的尚宫责罚,便病倒了。 朝英见此前公主待十二不同,便留意观察了一番,果然公主闻言,即刻起身,竟是要亲自去探视。 自那日将雍玉接到她身边,姜汐便犹豫着要不要吐露自己身份,如今见雍玉如此,既然是过于担心自己之故,便有了个决定。 雍玉脸色苍白,已经许久没了谢祈的消息,她又被困在宫中,只听闻那日宫变,死了许多人。她着意打听了一番,才从一个平阳王亲卫口中得知,那日不知怎么的裴公子拿了令牌便命他们同自己走,他们一直守在紫宸殿外面,之后便被那些银甲的武士包围了。再之后从紫宸殿中抬出一个人来,半死不活,却是被平阳王身边的那位鹤先生带走了。 那亲卫还说,那人远远望着,倒有些面熟,似乎曾经在章华殿中见过,雍玉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心下一沉,想到了一个可能,却不愿相信。 之后心中越想越凉,忧急jiāo加,一下子变病倒了。 然而此番公主传召,她却不能不去。她低着头上了高台,却见公主孤零零在那里站着,背影有些萧索。 雍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远远望见姜炎被带出崇明殿。他因在殿中被拘了几日,形容憔悴,神色惶惶,在被带上车的一瞬间,回头又望了一眼这浩渺的殿宇,目光中是满是狰狞与不甘心。 桓冲自然不会放他回封地,只怕今后便逃不脱被软禁的命运。 雍玉一怔,却听公主忽然道:“从此你便不用担心他了。” 雍玉惊讶,公主却望着她道:“有一件事你可能不信。” 雍玉茫然,公主忽然转身道:“陪我下一局棋吧” 雍玉一惊,不知公主为何知道她会下棋,她的棋技还是谢祈教授的。 雍玉棋行的小心翼翼,然而才走了几步,只觉得熟悉公主棋路熟悉,联系到之前之事,忽然有了个想法。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抬头望着公主,质问道:“他在哪里。” 姜汐深深望着她,开口道:“我就是他。” 雍玉倒退三步,上下打量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姜汐走上前去抱着雍玉,只觉她的身体在颤抖 章华殿中,姜泓望着赶制好的冕服,久久不语。裴澜在他身边道:“去吧,这是殿下应负起的责任。只有殿下即位,韬光养晦,蓄志待时,我们便还有机会。” 登基大典的那天,寒风中已有了温暖的春意,姜汐远远望着高台上十二旒冕冠下的姜泓,他高高在上,神色淡漠。 祭天之后新帝接受百官朝贺,他身着以金线绣以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的玄朱冕服,绶带、钩佩琳琅不绝,厚重而繁复礼服下的他已隐隐有帝王威势,那一瞬间,姜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新帝即位后大赦天下,尊养母郑氏为太后,而她也得封昭阳长公主,食邑千户。 新帝勤奋,不肯荒废的朝政,恢复了朝议,不再由中书省全权处理政令,而是自己亲力亲为,此前已近乎废弛的尚书台也运转起来,更令各郡县举荐推举,全国范围内甄选人才。 见姜泓日日不得休息神色疲惫,姜汐因此前在中书省处理一应事务,也算轻车熟路,很是有心要帮他一把。 只是她开了口,姜泓却望着她,久久不语。 姜汐一怔,她向来与姜泓随意惯了,此时二人君臣有别,却不应如此,于是退了一步道:“是我思虑不周,陛下无怪。” 姜泓淡淡道:“皇姐有这份心,也是好的。”随后望着她道:“朕自当在御座旁设帘,供皇姐听政。” 姜汐笑道:“不必,只要你许我上殿,立于百官之末,待需要时能为陛下分忧,便是好的。” 姜泓望了她片刻道:“准奏。” 姜汐男装上殿那日自然又惹来百官瞩目,更有几道yīn沉视线投到她身上,她知道其中必有一道是来自陆放。 只是他身后不远处的陆纪,望着自己,目光中却带着笑意。 自那日之后她与陆纪也有许久未见,至今还未得知那日陆纪找她究竟有何事,此时方见,对视一瞬,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出些不同来。 自少女之时,于她的流言蜚语都不在少,所以这一次她也无甚在意,议论纷纷中神色坦然。 只是她因此前之事,想结识自己身前之人,然而那人大约听多了流言,对她颇为不屑,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说。 姜汐搭讪失败,对他倒又添了几分兴趣。 最后,群臣之首那人,还是如此瞩目,她望着桓冲挺秀的背影想。 只是不待她细思,便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果然,待下面安静下来,天子高坐于御座之上,却听得旁边之人朗声宣召道:“宣使者入朝觐见。” 姜汐一怔,忽然想起隐约听闻北朝遣来使者,前几日便到了帝都,原来竟是今日入朝。 然而那北朝使者入殿,却是跪也不跪,神色倨傲。 姜汐与陆纪对视一眼,只觉有些意思,却感到桓冲垂眸望了自己一眼,那目光有些冷,顿时如芒在背。 第83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哒 陆纪见此情景不仅目光不避,反而冲她弯起唇角,她身前之人微微侧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冷冷咳嗽一声,姜汐才赶忙将视线收了,把心思放在那殿上使者身上,。 姜汐望着那来使,不由想起此时距北朝天武帝即位不过三年。他的父亲元烈骁勇,统一的四分五裂的北方,却死于叛乱中的暗箭。 元烈长子即位,为天武帝,这位年轻人与他父亲最大的不同便是在江北推行汉化新政,要求贵族子弟习汉字,说汉话。新政曾遭到强烈的抵制,然而看似文质的天武帝却显出了他杀伐果断的一面,处死了带头抵制的贵族,从那之后,新政便顺利地推行了下去。 而此次天武帝遣使者竟是为联姻而来,要为他的幼弟,元烈的第七子求亲。 只是那使者态度不甚恭敬,入殿既未行礼更未朝贺新帝,直白言明来意,便大喇喇站在那里。 高高御座上的天子望了他一眼,下面便立刻有人出列斥责蛮人无礼。 此言似乎正戳中他痛处,然而想必是武人出身,书都没读过几本,自然说不过巧舌善变的学士,那使者没有受过这辱,即刻暴跳,竟伸手扼住那人的喉咙。 姜泓神色一冷,殿内守卫立刻出列,将他压在了地上。 姜泓冷淡道:“拖下去,斩了。” 他登基不过几日,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凌厉的手段,又是对着北朝来使,朝下一片哗然, 那人闻言犹自不敢相信,兀自挣扎,却被牢牢按住,此时也不由露出一丝怯意。 姜汐心中不由想,即便天武帝以南朝孱弱,以他之谨慎,也不该派如此无礼之人前来,难道此举另有他意,她不由想到一个可能,立刻出列道:“且慢。” 此言一出,满朝的目光便都落在他身上,姜泓望着她道:“皇姐有何事?” 姜汐觉得有些话不方便在殿上讲,只得低声道:“两国相jiāo,不斩使节,请陛下三思。” 这无疑便是犯了天颜,姜泓望着她,笑道:“道理是不错,然而这殿中却哪有来使。” 地上那人一怔,便被殿上守卫拖了下去。 他的副手面色有些苍白,匆匆行了礼,便退出殿去。 散了朝,陆纪却径自走到她身边,姜汐一怔,抬头望着他,陆纪低声道:“方才,你不该那般说。” 姜汐望着他,开口道:“北方情况复杂,政权更替频繁,又内部矛盾重重,我只是担心,这会不会是借刀杀人,铲除异己。” 她与陆纪对视一眼,知道陆纪大约也想到了此处,然而他还是轻声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应如此直言犯谏,他毕竟是天子……” 姜汐道:“那又如何?” 陆纪深深望了她一眼,正yù开口,桓冲已向这边走来,望着他二人,目光幽深,冷道:“你们在做什么?” 姜汐望着他道:“说几句话也不成么。” 桓冲似乎有些受用,将她上下收入眼底道:“早些回去吧,今日站了这么久,也乏了。” 只是他话音未落,姜汐便已经走远了。 他与陆纪对视一眼,电光火石只间,两个人都是意味深长。 姜汐回到殿中,雍玉便迎了出来,起初几日她是万般不肯相信公主便是谢祈,一边流泪一边发着抖,然而公主将她抱着,在她耳畔细细回忆了之前在山中相处的日子,也不由她不信。 之后姜汐为她除去了宦侍的身份,让她留着自己身边做了女官,这些时日过去,也渐渐适应了如今的情况。 姜汐是个念旧的人,既然回了这宫里,便想将以前自己身边的侍候过的人都找回来,然而寻了许久却发觉姐姐已将宫人换了几道,也再找不到了。不过庆幸的事居然找到了以前元后身边的华嬷嬷,这华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姜汐便将她也接入殿中,倒有了些团圆的气氛。 雍玉俯身在她身边道:“殿下当去慈颐殿了。” 姜汐猛然醒悟,今日朝会时间久了些,竟是差点误了每日向郑太后问安的时辰。 她匆匆到了慈颐殿,只觉今日郑太后气色不错,然而却神色有些不豫,仿佛有什么事情压在心中,果然,拉着她说了半个时辰的闲话后,郑太后便提起要甄选世家之女入宫之事。 姜汐一怔,她知道她这弟弟早已到了成亲年龄,却一直未娶,心中也一直记挂,只是此时新帝即位未久,这事是不是有些太急。 然而她也理解郑太后心意,元帝本子嗣单薄,才生出许多隐患来。然而却鲜有人知元帝仅有的这三个儿子,也皆非亲子,只是她会将这秘密牢牢守在心中,尤其是泓的身世,说起来她始终好奇,泓的生父到底是谁,只是她不愿意揣度自己的母后,便一直将这个疑问搁置。 泓若无子嗣,帝位难以为继,郑太后有此担心,也是自然。此外,帝室衰微,郑太后此举也是想为他寻一门有力的外戚,用姻亲将两家牢牢绑在一条船上,休戚与共。 果然如她所想一般,郑太后命人拿出许多卷册与她看,言道世家高姓的适龄女子均在此处。 姜汐笑的无奈,知道她已将这卷册细细过了几遍,心中大约早已有了中意的人选,此时还要做不经意的样子。 她随手一翻,便翻到桓月,心中忽然有些不高兴,便将那卷册握在自己手中,又悄悄滑入袖中藏了。 天子大婚当娶一后,三夫人,九嫔,并不是一件小事,其中重中之重,便是立后。 姜汐认真察言观色了一番,便知道这中宫之位,郑太后意属裴家之女裴清。 裴清乃裴澜从妹,闺中便有才女之名,端庄静雅,行止得体。而裴家又与天子亲厚,这亲事便再合适不过。 只是这是她单方面想法,却不知天子心意如何, 郑太后望着她道:“陛下也不上心,劝了许多次,总是说不急。“ 姜汐知她心意,果断道:“这件事还是由陛下自己做主,我也不好劝。” 也不知这句话触到了哪里,郑太后竟流下泪来道:“你做姐姐的,也不上心。” 姜汐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掺合这件事,只得宽慰了她一番,才告了退。 回到殿中,姜汐方觉得轻松了一些,她是惯不喜欢理后宫这些事情,只觉得每一件都与自己格格不入。 雍玉见她表情,不由关切。 姜汐将方才的事讲了,笑道:“我只觉得婚姻之事,难道不是应该与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随随便便娶回来,若是不喜欢,便平白耽误了那些女孩子。要知道入了宫墙,便一辈子也出不去,平白荒废了青春。 雍玉低声道:“也没什么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姜汐闻言笑道:“玉儿也当嫁人了,跟在我身边平白耽误了你,当在世家子弟中为你选一个出色的少年。” 雍玉望着她道:“我不嫁人,我只想在殿下身边。 姜汐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你兄长如何?” 雍玉道:“他如今在北岳王帐下。” 姜汐知道天子登基之后,他的两位兄长都留在帝都之中,并没与回封地。姜炎被软禁,姜舒却过得风生水起。自那日在紫宸殿中与姜舒见了一面,竟再也没机会叙话,其实若按当时情势,最有可能继位的人应是手握兵权的姜舒,却不知他现在对自己弟弟称臣,心中是否会存有芥蒂。 姜汐以为那日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郑太后一番,便暂时无事,却没想到之后几日慈颐殿中传出太后身体抱恙的消息,她去问安,也被拦在殿外。 她知道郑太后心中不悦,却没想到连天子亲自去探视,也被拦在殿外。 太医院诊不出病症,只得请薛简来。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见到薛简,便在薛简问了诊之后特地请他到殿中来一叙。 她见到薛简有些尴尬,薛简却将她仔细打量了,笑道:“见殿下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姜汐小心翼翼道:“你怎知……” 薛简道:“鹤先生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姜汐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一事,抓住他问道:“鹤师叔找你,是要做什么?” 薛简望着她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殿下应该猜到了吧,是为了那人。” 姜汐知道他说的一定是姐姐,沉声道:“我一直打听鹤师叔下落,却不知道他竟然在你那里。” 然后又急切道:“可还有救?” 薛简道:“我只是个医生,却没有活死人,ròu白骨的能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见姜汐一脸焦急,又道:“那一剑伤了心脉,我已将其续上了,若是七七四十九天内能醒的过来,便还有救。” 姜汐果断道:“我要去看看。” 薛简按住她道:“那伤口养起来不能移动半分,七七四十九天内不得有人去惊扰。” 姜汐既喜且忧,开口道:“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薛简道:“殿下无需有心,一切都是天意。” 随后又道:“太后无甚事,太医诊不出病来,只因她的病是心病。” 姜汐自然知道太后心病为何,薛简走后,她兀自沉浸在姐姐也许还有救的喜悦中。 直到雍玉走到她身边,姜汐才抬头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劝一劝陛下?” 雍玉闻言道:“殿下不应去。” 姜汐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雍玉不语。 姜汐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犹犹豫豫做什么。” 雍玉淡淡道:“殿下大事上有把握,却总在身边之人事上糊涂。” 姜汐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去劝一劝,总不能让他担这不孝的罪名。” 第84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 姜汐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犹犹豫豫做什么。” 雍玉淡淡道:“殿下大事上有把握,却总在身边之人事上糊涂。” 姜汐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去劝一劝,总不能让他担这不孝的罪名。” 姜汐思索了一番,还是有些担心泓与太后如此僵持,平白伤了母子情分,又引来朝中议论,便决定还是要去劝一劝。 天子居于紫宸殿中,她yù登车,雍玉却将一个食盒jiāo给她身边的朝英,低声言道里面装着的是滋补的养生汤,让长公主殿下给陛下带去。 自天子登基以来,种种政务,皆亲历亲为,夙夜cāo劳,姜汐笑道:“还是玉儿考虑的周全,不然我这般空手去而,倒不好了。” 车驾到了紫宸殿前,便有宦侍朗声通传,姜汐下了车,便随着引路的宦侍一路到了后殿,她此次轻装简行,只带了贴身的侍女,朝英在她身后拎着食盒,沿着宫道一路走得小心谨慎,她悄悄抬头打量两侧高高的宫墙,只觉得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此时过午,年轻的天子用了午膳却没有休憩,只着常服,坐在案前批着那些奏表,一旁的博山炉燃着袅袅青烟。 门口的宫人想必是得了天子此前曾吩咐,见她来了,便默默退在两边,所以姜汐入殿是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姜泓闻听声响,见来人是她,唇畔隐约流露一丝笑意,却还是低着头在看那奏表。 姜汐走到他身前,命朝英将那食盒置于一旁,她亲手打开了,露出里面精致的青瓷罐子。她将那罐子的盖子揭开,一阵热气并香气便扑面而来。 姜泓终于放下那奏表,抬眼望着她道:“皇姐怎么来了?”又望着那罐子微笑道:“这是专门带给我的么。” 姜汐道:“这还用说么。”说完从那食盒中拿出碗盏,亲手盛了一盏递给他。 然而她递出去的盏却被姜泓身边的宦侍接了,她一怔,才想起此时不比以往,天子的饮食自然是由司膳统一打理,由专人品验后才能供御用,那宦者将汤盏接了,便向后走去,姜泓却开口道:“不必了。” 那宦侍一怔,便低头将那汤盏双手奉上,姜泓接了,送到唇畔尝了一口道:“难为皇姐如此费心。” 姜汐笑道:“还是玉儿贴心,专门让我把这汤带上,果然陛下喜欢。” 随后又叹道:“若是没了她,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姜泓闻言一顿,将那汤盏放了,转而望着她,叹道:“皇姐此番来,是有什么事?” 姜汐望着他,开门见山道:“这几日太后身体抱恙,大夫来看了,说是心病。” 姜泓也望着她,淡淡道:“哦?如何是心病?” 姜汐踌躇了一番,还是继续道:“前几日太后请我过去,说起选秀入宫的事……” 姜泓冷淡道:“皇姐就是要与我说这个?” 姜汐轻叹道:“陛下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若是母后还在,想必也着急挂念,太后待陛下如亲子,爱子之心是一般。” 姜泓道:“她待我却是很好,然而当年不过是为了在这深宫中找个依靠,不然也不会因怕惹出事端,不许我去见你。而如今我奉她为太后,每日晨昏定省,她想要的一切都有了,却还想要更多。” 姜汐道:“她也是为陛下着想,毕竟也到了年龄,婚姻大事事关国体,悬而未决,总是不好 姜泓冷道:“如此说来,皇姐也早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为何不为皇姐选一门好亲事。” 姜汐顿时噎了一下,无言以对,这本是宫中一个忌讳的话题,却没想到他竟直白点出,想必已是不悦到了极点。 幸好她向来心宽,虽微苦涩,却并不计较此间言语,睫羽低垂自嘲道:“如我一般,又帝都之中,又有哪家愿意结亲呢?” 姜泓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她抬起头望着姜泓,沉声道:“陛下早日成婚,不仅是太后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然而她话音未落,姜泓却勃然怒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一怔,然而天威阵阵,一旁的宫人吓的跪倒了一片。 姜泓似乎已经忍了她许久,冷道:“此前你要上殿听朝议,朕也应允了。你当面驳斥朕,朕也不计较。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随后又道:“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参你的,朕都替你拦下来,你还要如何?”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姜泓随手从那堆积如小山的奏表中抽出了一封,扔在她面前,背过身去,压抑着怒火道:“男装上殿,妄议朝政,外臣夜宿你寝殿,说轻了是不治行检,说重了……” 姜汐抬眸望着他道:“说重了,是什么……” 姜泓转过身来,终究还是没说出那四个字。 她跪着,在姜泓脚下默默将那参奏表捡了起来,打开看了,果然如他所说一般,言辞激烈。她合上那奏表,想的却是,原来只因她是女子,这些原本普通的事情,便成了大逆不道。 见她嘴唇有些苍白,姜泓一下便心软了,走到她身前,俯身想将她扶起,低声道:“我知道不怨你,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 姜汐握着那奏表,挣开他的手道:“请陛下许我出宫,开府。” 姜泓骤然冷道:“朕不许。” 姜汐望了他一瞬,垂眸道:“臣告退。”之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姜泓望着她离去背影,将那案几掀了,汤罐滚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温热的汤汁溅落在满地的奏表之上。 朝英见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 她回到昭阳殿中,正见桓冲也在,心下不豫,冷道:“来做什么。” 桓冲一怔,走到她身畔,抚着她的肩道:“谁又惹着你了,要拿我出气。” 他的声音沉悦好听,明明是调笑,姜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姜汐将那奏表扔到他怀中,又落在地上。一旁的辛楚将滚落在一旁的奏表捡起来,递与桓冲。 桓冲望着那落款,鸿胪寺卿夏衍,俊秀的眉头微蹙,展开细细读了,之后却是笑了,立在她身侧道:“不过是陪你吃个饭,便被说的如此不堪,这些老臣不敢来说我,却斥责于你,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他将那奏表掷在一边,握过她的手,在她耳畔低声哄道:“不值得如此生气。” 随后又冷淡道:“他们不过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不生出些事来便被陛下遗忘了,又欺软怕硬得很,倒是越老越糊涂了。” 姜汐抽回手,望着他正色道:“以后我这里,你还是别来了,毕竟这是后宫,陛下虽未大婚,六宫无主,但也会介怀。” 桓冲唇角微翘道:“我听闻,陛下与太后因选秀一事,颇为不睦。” 姜汐将手抽了,瞪着他道:“你幸灾乐祸么。” 桓冲低叹道:“你在他那里受了气,见了我便如此不高兴,又有何乐。” 姜汐道:“总之,你以后别来了。” 桓冲深深望着她道:“我也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第二日朝议之时,她依旧上殿,立于百官之末,姜泓走上御座,转身坐了,目光在下面百官之中搜寻了一圈,望见她的身影,才心下稍安。 昨日他一时说了那样的重话,心中已然后悔,却也无法追回,今日见姜汐神色如常,心下稍安。 陆纪望着御座上的天子,只觉得他似有心事,然而似乎不仅天子一人有心事,他右前方的鸿胪寺卿夏衍夏大人似乎更是焦虑不安,只因上朝之前桓冲路过他身侧,曾在他身畔淡淡说了一句话。 只是那声音太轻,陆纪也未听清,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鸿胪寺卿焦虑的样子。 果然,散朝之时,这两人便走在众人之后。 夏衍走在桓冲身后,觉得心中惴惴,桓冲上殿前曾在他身畔言道,请他散朝之后留一下,这还是桓冲第一次与他说话,他揣测了许久,也猜不出所以然来,只得默默跟在身后。 待二人站定,他惶恐不安地望着桓冲,却见桓冲翘起唇角,缓缓道:“不知本王,何处得罪了夏大人,以至于夏大人心有不忿,却是要告到陛下那里。” 此语一出,夏衍几乎昏厥,顿时冷汗涔涔。 第85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么么哒 他勉强打起笑脸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桓冲不语,只是笑着望着他,夏衍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不一会便觉得身上的朝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一片恍惚间他终于想起前几日上的奏表来,顿时一惊。长公主入朝议政,满朝皆议论纷纷,他暗自揣度圣意,必然也对此不满,所以便跟着风写了份谏言,又在其中加了几桩她行为不端之事,洋洋洒洒千字,便志得意满地呈了上去。 然而他当时写的轻松,却没想到竟惹来这样的祸事,更没想到桓冲竟为了这女子与他为难,这般想着,心中便有些不忿,看来这两人之间果真有些暧昧,又不由在心中轻嗤,这深宫之中的公主原来也有些手段,惯会笼络住男人的心。 只是此时,对着桓冲,他却一点都不敢露出不忿的神色来,抬手用袖子抹了额上的汗,苍白着脸道:“当真是我老糊涂了。” 桓冲望着他道:“夏大人应知该如何行事。” 他闻言如鸡啄米一般点头道:“自然,自然。” 桓冲笑道:“夏大人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 直到送桓冲离开,夏衍才如释重负,他自然知道桓冲要拿他立威,杀鸡儆猴,以引导朝内舆论,今日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怕明日这其中内情便会传遍朝野,而这也正是桓冲要的,要借他传出一个讯息,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果然,他稍微暗示了来探听内情的人一番,那跟风进谏的风潮便即刻止住了。 姜汐自然对这件事也有些好奇,她望着桓冲道:“今日散朝,你与那夏大人究竟说了什么?” 桓冲微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提点了他几句。” 姜汐不信,执着道:“若是没什么,他的脸色怎会如此不好看?” 桓冲道:“怎么,你还要为他说话不成。”见姜汐yù言,话锋一转道:“不说这个了,今日带你出宫散散心。” 姜汐闻言倒有些兴趣,然而却没想到桓冲竟带他去了风榭。 在她还是谢祈的时候,这地方是常来,然而现在,她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山秀。若是对他说,自己便是谢祈,会不会将他吓上一跳? 她换了男装随着桓冲出了宫,然而踏入风榭大门,便有侍童来引路,她惯是轻车熟路,所见皆是熟悉的场景,便情不自禁地走到前面,便听桓冲在她身后冷道:“看来,以前来得不少。” 姜汐刚yù转身,却见红衣已经迎了出来,她一怔,红衣却错过她,走到桓冲面前微笑道:“大人既然来了,我便去知会我家主人一声。” 红衣话音刚落,却见山秀正从水面的高阁之上走下来,见了桓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之后目光又落在姜汐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她许久,目光意味深长。 姜汐心中忐忑,不知他看出了几分,却听山秀忽然笑道:“不知你身边这位,是何家的女公子?” 她知山秀自然看出了她是女子,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看出别的来,桓冲却望着她笑道:“让她自己说。” 山秀的目光深深,开口道:“公子贵姓?” 姜汐下意识道:“姓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山秀却接了话,微笑道:“好姓,好姓,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便径自走入一旁备好的隔间之中,桓冲走到她身侧,姜汐望着山秀的背影道:“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桓冲望着她道:“怎么,你不愿告诉他实情?” 姜汐轻叹道:“我只怕他不信。” 桓冲道:“信与不信,一切在他,顺其自然便好。” 姜汐刚yù随桓冲入内,却忽然望见院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她一怔,不禁向前走过去,仔细一看,真的是桓月。 许多时日不见,她有些憔悴,红衣站在她身边,她扯着红衣的袖子道:“姐姐你说,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姜汐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心痛得无以复加,走到她身边,张口yù言,然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桓月并不理她,低声道:“都说宫变那天他也在宫中,我问兄长,兄长却也不多言。” 红衣抚着她的肩,眸色深深道:“郡主不必担心,说不定哪一日,便又重见了呢。” 桓月抬头,却有一行泪流了下来。姜汐忍不住抬手将她的泪痕拭去,桓月猛然挥开她的手,瞪着她道:“你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姜汐道:“我……” 然而此时桓冲也走了出来,见到这场景便了然,又见桓月红着眼睛的样子,心中一痛,走上前去,将她揽着怀里,轻声道:“怎么又跑了出来。” 桓月依偎在他怀中,低声道:“他到底在哪?” 桓冲将她抱起来,叹了口气,在她耳畔道:“我们回家说。” 姜汐道:“你带月回去吧。”桓冲望了眼姜汐,便抱着桓月向外走去。 姜汐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却见山秀已经从隔间内走出来,将刚刚的一切都收入眼底,望着她笑道:“你惹得风流债,这下子还不起了吧。” 她闻言一惊,山秀却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她走上前去,无奈道:“你都知道了?” 山秀望着她道:“难道你还要瞒我不成?” 姜汐道:“我只是好奇,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山秀不语,望着她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她……真的不在了?” 姜汐一凛,知他问的是姐姐,心中惊异,望着山秀道:“你为何关心此事?” 山秀会错了意,打断她道:“好了,你别说了,我懂了。” 姜汐望着他有些伤心的样子,若有所思。 山秀却拉着她的手道:“来,喝酒。” 姜汐未料到他还是如以前一般随xìng,见了如今这般的自己也不以为意,心中欢喜,然而目光一转,却望见了远处另一人。 那人遥遥望着这边,已经看了她许久,她忙将山秀推进隔间里,开口道:“山兄稍待,我去去就来。” 山秀皱着眉望着她,然而身前之人却一瞬间没了踪影。 姜汐走到廊下一角,望着陆纪道:“大公子……怎么来了?” 陆纪应是从未来过风榭,这次来此处,难道竟是为了等她。 她这般想着,却没想到陆纪果真开口道:“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来此处,我便想着,在这里等上一等,便能与你说上几句话。” 随后又低声道:“却没想到,你是与他一起来的。” 姜汐知道他说的是桓冲,陆纪大约有什么事要与她说,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她望着陆纪道:“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陆纪不语,径自向前走去,姜汐跟着他,一路路过许多隔间,各处高朋满座,这本是平常的景象,然而却有一群人引起了姜汐的注意。 此时还是冬季,虽有暖意,但寒风依旧凛冽,出门之时,行人莫不都裹得严严实实,而方才她遇到的那群人却穿着单衣,似不畏寒,仓促间听口音也与吴地不同,虽作平民打扮,却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因北朝来使一事她颇有些警觉,有些疑心帝都之中会不会也混入了细作,此时望见那群人就察觉出不同来,她身前陆纪也是一顿,望着那些人的身影久久不语,之后终于到了一间无人的隔间之前,拉开了门,便将她也拉了进去。 隔间之中,两人相对跪坐,有侍童端了酒上来,陆纪递了一盏与她道:“先暖暖身。” 姜汐将那酒盏接了,以袖掩口饮尽。 陆纪也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满上,开口道:“这段时日一直有些话想对殿下说,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姜汐知道他要说到正题,便郑重地望着他,陆纪将那酒盏举起来,饮了一口,才淡淡道:“在此之前,我要问殿下一个问题。” 第86章 12.02文学发|表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哒,晚安,欢迎讨论剧情,不想单机23333 姜汐见他神色郑重,不由认真望着他,开口道:“请讲。” 陆纪道:“我想知道的是,殿下如今是如何打算的?” 姜汐一怔,望着他道:“你说的如何打算,指的是?” 陆纪直言不讳道:“殿下与宁王的关系。” 姜汐未料到他竟提起此事,许是饮多酒,面上一片薄红道:“此言何意。” 陆纪深深望着她,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殿下同多年前一般,依然对他心存爱慕,所以才心存忧虑。” 姜汐将那酒端起,送到唇畔慢慢饮了,目光却飘向远方,开口道:“公子忧虑什么?‘ 陆纪沉声道:“殿下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还要劝一劝殿下,行事之前万望三思。” 姜汐望着他道:“我却不知道,这与公子又有何关系。” 陆纪低声道:“与我……自然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却事关国体。” 姜汐望着他,轻叹道:“你依旧担心,他会威胁陛下的地位?” 陆纪淡淡道:“现在自然不会,但若有朝一日殿下下嫁于他,为他诞育子嗣,那么这个孩子便是姜氏血脉的唯一留存,又是他的孩子,即便他没有什么想法,也难保别人没什么想法。” 姜汐面带薄红道:“说这些……做什么。”随后又惊异道:“你竟知……” 陆纪道:“不错,我自然知道陛下并非元帝亲子,甚至于陛下的兄长们也皆非元帝血脉,而只有殿下一人,维系姜氏血脉传承。” 姜汐道:“既如此,为何你会选择泓?” 陆纪道:“我辅佐陛下,只因他是最合适人选,而非其他。” 随后又望着姜汐道:“这件事,实是朝中许多人望在眼里的事情,我知宁王向来人言不畏,然而殿下却不同,此事万望三思,往轻处说是殿下的私事,然而往重处说,却是动摇国本……” 姜汐打断他道:“不要说了,我……” 随后低声道:“我自有分寸。” 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道:“想必公子也察觉出,方才我们遇到的那伙人有些特异。” 陆纪望着她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瞬,知道是想到一处去了。 陆纪道:“看他们装束口音,似是北方来的。” 姜汐道:“公子是不是也担心,他们是混入城中的细作?” 陆纪不答,转而道:“天武帝元毓虽年轻,但元氏经营北方多年,自元烈统一北朝,对岸便有些虎视眈眈,此次求亲之事,恐怕并不那么简单。” 姜汐低声道:“陛下将北朝来的那求亲使者斩了,只怕此番不能善了。自桓宜北伐,两岸已相安多年,我只担心这平静的日子也许没有多久了。” 陆纪道:“今日在这风榭中见到那些人,我便想到,元毓求贤若渴,想必会想方设法派人渡江招徕……” 他话音未落,姜汐却猛然想起一事,开口道:“我尚在府上之时,曾结识府中客卿殷理,待我被你逐出府去,他便对我言道有一个好去处……当时我便觉得,他是不知何人安chā在府上的棋子,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 陆纪闻言,眸色一深,望着姜汐,两人对视,想起那次演戏般的杖责,都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许久之后陆纪轻叹道:“时间真的过去了许久。” 随后又道:“你的那位殷兄,还在府上,这些时日倒是安分的很,若真如你所说,我便着意观察。” 姜汐道:“公子既如此之说,我便放心了。” 说完她便起身,望着陆纪微笑道:“多谢公子今日之言。”告辞之意不言而喻。 陆纪望了她一瞬,却没有开口挽留,只是举盏相送。 姜汐饮了自己面前的酒,覆盏为礼,倒是与以前一般。 她随后推门出去,沿着那回廊走了许久,却见山秀正立在尽头,望着她皱眉道:“怎么这么久?” 此时倒换做姜汐拉着山秀一路走到那案前,无端今日两人都有些失意,端起酒盏,一盏一盏喝个不停。 待姜汐有意识的时候,却是被桓冲揽在怀里,想必是送走了桓月,又来寻她。她睡意朦胧间感觉桓冲揽着她站起来,皱眉望了一眼旁边醉得东倒西歪的山秀,便将她抱了起来。 直到上了那辆马车,桓冲一手揽着他,另一手端了醒酒汤喂她喝了下去,她才觉得清醒了。 桓冲在她耳畔柔声道:“是有什么不开心,怎么喝得这样醉。” 她靠在桓冲怀中,只觉得头还有些发痛,却猛然拽住桓冲的衣袖道:“月呢?” 桓冲叹了口气道:“我已带她回了家,只是……” 姜汐望着他,桓冲沉声道:“只是这件事已是她的心结,她为此忧心不思茶饭,还要你去解开才好。” 姜汐瑟缩了一些,实是不知如何去面对桓月,又想到她形销骨立的样子,低着头“嗯”了一声,低声道:“待我想想,如何为她解这心结。” 之后她在抬头,桓冲俊美的脸在她瞳孔中放大,她轻轻呢喃,桓冲凑到她唇畔,却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怀里的人却是睡了过去。 桓冲望着她,只觉今日的她与往日有些不同。 姜汐回到殿中,心中想的还是陆纪的话,不禁有些辗转,雍玉听到榻上声响,举着一盏灯,掀开了她的帘帐,望着她难眠的样子开口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姜汐接过她手中的灯放在一旁,拉着她的手将她拽上了床,将两人一起用被子蒙了。 雍玉一惊,浑身紧张,却听姜汐在被子里闷闷道:“玉儿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雍玉闻言倒是放松了下来,思索了一会,低声道:“嗯。” 姜汐有些好奇,转头望着她。雍玉却把那灯吹灭了,淡淡道:“时辰也不早了,殿下明日还要到朝中去,这便就寝吧。” 姜汐闻言便安安静静躺了下去,望着深邃的床顶,叹了口气,便闭目睡去。 第二日散了朝,桓冲望着她微笑道:“带你去个地方。” 那笑意有些意味深长,姜汐不由一怔,却还是被他带上了马车。 那马车中的空间并不狭窄,两人却挨得很近,呼吸相闻,姜汐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桓冲却忽然凑过来,扯了自己的发带。 他的乌发全散了下来,倒是显得与平日里很有些不同,姜汐一惊,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桓冲将她揽在怀里,用那发带蒙了她的眼睛,在她耳畔低声道:“等一会,好不好。” 她目不能视,心中十分惶恐,桓冲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那马车走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桓冲握着她的腰,扶着她下了车。 姜汐只觉自己站在一片花木的香气之中,桓冲从身后去掉那条发带,她睁开眼睛,不由一惊。 这场景太过于熟悉,仿佛就是那年她翻墙初入这里时的样子,她知道这里是风溪园,只是多年无人打理,早已荒废,她还犹自记得,在那株老桃树之下,有她的一方衣冠冢,然而现在时光仿佛倒流,这里又恢复成繁华茂盛的样子,溪水涓流,花木繁盛。 就连那株老树,也被重又扶起,焕发出生机。似乎与初见之时并无不同。 这般场景,非一般人力物力可以做到,想必他计划了许久,又花了许多心血。 桓冲从身后将她环在怀里,低头在她耳畔道:“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他身上的冷香几乎与这环境融为一体,让姜汐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他坐在那里,还是少年的样子,不似人间之景,然而此时,身后却是成年男子的气息,在她身周环绕。 姜汐低声道:“为什么?” 桓冲将她转过来,深深望着她的眼睛道:“我想,做你的夫君。” 姜汐心中一颤,抬眸望他,他的声音极平常,似不经意,神色却那样郑重,隐藏不住之后的忐忑和期待。 姜汐望着他,心中想的却是陆纪说的那番话,只觉得酸涩。 “你不愿意。” 桓冲望着她沉默的样子,开口道,眸色深深,藏着一丝痛。他虽极不屑于吐露情感,却还是掩饰不住由期望转失望的痛。 第87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哒,晚安 姜汐觉得心中一痛,还是挣脱开他的怀抱,与他面对面立着。 她怔怔望着桓冲俊美的面容道:“让我再……想一想。” 桓冲睫羽低垂,他的乌发飞乱在空中,看不出表情,只有双手在身侧空握。 半晌之后他抬眸,低声叹道:“不急,总要好好想一想,我们还有许多时间。” 像是安慰自己,他唇角明明带着笑,那身影无端有些落寞,说完,牵起姜汐的手,转身走向园中,姜汐被他牵着走上那亭台,在那里这园中景色一览无余,与从前并无二致。 桓冲站在她身畔道:“我原以为你会喜欢……只是……重温旧梦,大约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姜汐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有力,温暖地让人留恋,只是掌中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薄薄的茧,如同逝去的岁月。 许久之后桓冲才开口道:“回去吧。” 姜汐回到殿中,心中想的还是今日之事。陆纪行事向来保留三分,不知有何谋划,他的话也不必尽信,只是新帝初立,朝中如今局势尚未明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点风吹草动都似乎会成燎原之火,她与桓冲的关系,亦是如此,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见她怔怔出神,雍玉走到她身边道:“殿下在想什么?” 姜汐笑了笑,叹道:“也无甚事,只是觉得,人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倒是无奈得很。” 雍玉望着她,笑了笑道:“的确如此。” 姜汐闻听她言中之意,似是体悟颇深,醒悟道:“是我疏忽了,一心想将你留在我身边,却没有问过你,在这深深宫苑之中,是否过得舒心,若是你不愿……” 雍玉打断她,笑道:“若不留在殿下身边,又有何处可去呢?” 她望着姜汐淡淡道:“家中从父自然是容不下我,我也并不把那里当作是家,兄长常年在军中,能在宫中与殿下为伴,是莫大的幸事,我只愿意一辈子留在殿下身边。” 姜汐笑道:“这便是傻话了,玉儿早晚是要嫁人 雍玉闻言不语,只是又端出一盘新鲜的果子来,形状甚是奇异,却香味扑鼻。这冬日的鲜果十分珍贵,即便在温暖的吴地也是,想必是从更南的地方送过来的。姜汐未曾见过这样的果子,有些好奇便多看了一眼。 雍玉望着她笑道:“这是陛下今日命人送来的,说是从jiāo州送来的,一入宫便到了咱们殿中。” 自那日之后,她也与泓冷战了这些天,她知道自己入朝之事虽得了他的应允,但却实是惹他不快,但她不肯蜗居于深宫之中,行事也是男子做派,自然会与他起冲突,却没想到这冲突来的这样快。 姜汐也知,泓命人送这果子来,便是便带着些言和的意思,她取过一枚鲜果,咬了一口,果然滋味清甜,大约是这几日中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 然而第二日朝议之时,便出了一件大事。天武帝元毓派了送了封信来,信上说今治水军,愿与陛下会猎于吴。这话客气得很,然而其中含义,令人不寒而栗。 这分明不是一道邀信,而是一道战书了。想必自那求亲使者被斩,这隐患就埋下了。或者说,以其为□□。这本就是元毓的目的。 然而为何之前不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姜汐知道,这恐怕与越王海遁有着极大的关联。北方本不精于造船,更无精锐水军,有传言道越王叛乱之后乘船出海,转而北上,投降了北朝。想必是带去了精良的造船工匠,有了船,长江天堑似乎也不是问题,元毓等这一天,应该已经等了许久。 姜泓从高高的御座上望下去,满目竟是一片惊惶之色,他淡淡开口道:“他愿战,朕便战。” 此言一出,朝内一片哗然,姜汐望着御座上的天子,他的语气笃定,像是早有预料,上次斩那那求亲的使节,她便觉得泓并非如此莽撞之人,现在想来,却像是故意而为之了。 长江两岸的两位帝王,怀着同样的心思,一个送来诱饵,另一个顺意而为,如此轻轻松松地达成了默契。 姜汐一瞬间便明白这不可言说的默契,然而却不懂泓的心意,战争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其中牵涉的环节千万,更需要经年的筹划,南朝积弱已久,他又如何有这样的底气。 果然,当姜泓望着下面群臣淡淡开口道:“诸卿何意?” 下面便有一群老臣涕泗横流,痛陈不战之理,更有人言道,此事既已求亲为始,便应以借姻为终,陛下何不许以宗室女,派人议和。 姜泓冷冷地望着群臣开口道:“朕意已决。”随后目光在下面转了一圈道:“却不知……哪位爱卿……” 他的话语未尽,但言中之意下首却都明白,于是年轻的天子目光落下之处便都是一阵瑟缩,姜汐茫茫然有个想法,然而就如同要验证这想法一般,那个再熟悉不过沉悦声音道:“臣愿往。” 她猛然抬头,却见桓冲已出列,他站得很直,身姿挺秀,见天子望着他不语,再次抬眸望着那御座,郑而重之,一字一句道:“臣请一战。” 此言如同惊雷在姜汐耳畔zhà响,她怔怔望着桓冲,却见御座上的天子也望着他的身形,唇畔露出了微笑,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姜汐第一次在泓的脸上看到笑意。 他们的目光jiāo汇,天子微笑道:“朕曾听闻将军在云梦泽指水军,卓有成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便是最佳的时机。” 之后,御座上的天子高高在上地望着桓冲道:“朕,准奏。”他的语气充满了志在必得,似乎这些时日,等的便是这一天。 散朝之后姜汐独自回了殿中,她在案前端坐了许久,命人取过一块腰牌来。她将那腰牌递给雍玉,望着她道:“去请陆大人来,去吧。” 陆纪再次踏入昭阳殿中之时,只觉得恍若,这殿中一景一物他是再熟悉不过,姜汐想必因思念姐姐,竟是一点没有挪动过,他轻叹一声,随着那女宫走入内殿之中。 两位宫人抬来的一面屏,陆纪于屏风之前端坐,他知道,姜汐便在屏后。 果然,那个烛影下有些窈窕的身影端庄跪坐,开口道:“我只想问大公子一件事。” 陆纪望着她长发委地的身形道:“殿下请讲。” 于是姜汐便直言不讳道:“今日之事,便是公子与陛下早就计划好的。” 陆纪知道她心思敏捷,有如此反应并不意外。 见陆纪不语,姜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望着陆纪的身影道:“所以公子才会对我说那番话,为的便是要为他自请应战,再推波助澜一把。” 陆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淡淡道:“我一直以为,他那样的人,注定是要浴血战场,而不是耽于情爱。” 姜汐轻声道:“你们都不信他没有不臣之心,所以要逼他走。” 陆纪望着她道:“信与不信又如何……” 姜汐垂眸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陆纪望着她轻叹道:“是不是又如何?” 姜汐望着他的身影淡淡道:“原来,这便是帝王心术,只可惜,我以前都未懂得。” 陆纪也深深望着她,开口道:“我有一言,要说与殿下,就不知殿下肯不肯听。” 姜汐道:“愿闻其详。” 陆纪道:“陛下既为天子,便是这天下的主宰,而并非殿下一人的弟弟,这一点,万望殿下铭记。” 陆纪走后她换了装出宫,此时夜深,已然宵禁,宫门守卫见是公主车驾也是一惊,但还是洞开了宫门,目送那马车一路出宫。 她走得有些急,到了四时园中时桓冲已然入寝,只着单衣出来将她迎入屋内,见她呼吸间还带着喘息,取过一旁的披风将她裹了,握着她的肩柔声道:“怎么这么急。” 姜汐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开口道:“为什么……要去。” 桓冲望着她,却是笑了,轻声道:“你夜半来此,却是为了说这些。” 第88章 12.02文学|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么么哒 姜汐兀自执地望着他道:“为什么你明知……明知陛下的心意, 却依旧……” 桓冲抱着她,走过长长廊道两侧花枝缠绕的长明灯,他的声音淡淡落在她耳畔。 “立命于世,忠君死国,分内之事而已。” 姜汐紧紧抓住他有力的臂膀, 却说不出挽留的话来,她知道, 这不仅是他的理想,也是她的, 为此他们都准备了太久。 桓冲将她放在宽大床榻上, 俯身望着她, 翘起唇角道:“殿下不想我走。”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姜汐侧过身去, 不愿他看见她的表情, 轻声道:“我只是担心……” 她话音未落,桓冲却轻叹道:“我更担心。” 姜汐转身望着他, 桓冲淡淡道:“我知道,那日你见了他。” 他的表情有难以言喻的涩意, 姜汐一怔, 桓冲道:“那日在风榭, 我回来时早了些, 在廊下正见他与你一同走出来。” 姜汐此时方知,他说的是陆纪。 她张口yù言,桓冲却俯身压了下来, 他的眸子里带着山雨yù来的威势,捏着她的下颌道:“我不在意他与你说了什么,我只在意,你心里……” 姜汐挣开他的手道:“你想的太多。” 桓冲将她拥在怀里,下颌压着她的发顶道:“那日你姐姐说,他心里爱你爱得紧,我一直在想,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姜汐没想到他竟依然在意多日前的那句话,推开他笑道:“姐姐不经意的一句话,你居然记了这么久,我与他的jiāo集不过数月,如何有此一说。” 桓冲望着她微微一笑,却叹道:“这种感觉,说来你也不会懂。他望着你的眼神……” 随后又眸色深深道:“真想将你藏起来,这样便再没有人觊觎。” 姜汐轻声道:“我要回去了。” 桓冲却望着她翘起唇角道:“难道没有人告诉殿下,深夜到男子房中来,是何意味。” 姜汐望着他,耳垂有些发红,她想起身,桓冲的身影却慢慢俯下来,俊美的面孔在她面前放大,缓缓将她压在榻上。 身遭俱是他的气息,她心中有些惊,感觉到她的抗拒,桓冲握着她的腰,埋在她颈侧闷闷道:“就这么抱一会,好不好。” 姜汐闻言放松了身体,望着飘渺的床顶。 掌中不盈一握,不堪一折,桓冲用力箍紧那腰身,果然姜汐感到不适,挣扎着抬眸。 桓冲深深望着她道:“等我回来。” 那眼神中有难以言以的情感,姜汐不愿深究,然而被他压在胸膛之下,温度便透过薄薄的单衣传来,莫名有些灼热。 桓冲在她耳畔轻叹道:“我实是不放心,想将你留在身边。” 姜汐从他怀里挣开,期望道:“若是许我随军……” 桓冲即刻道:“不许。” 随后又望着她翘起唇角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安分,在宫中待不住,然而战场却与你想的不同。” 见她脸上微微失望的表情,桓冲淡淡道:“只要你少见他几次,我也能放下心来。” 姜汐从兵荒马乱的梦境中醒来,桓冲的声音似乎还回dàng在她耳畔,然而身畔却空空dàngdàng,她猛然一惊,心有所感般推开窗,虽茫茫不见人,远处天边却飞过一群惊起的飞鸟,她知道,桓冲已领军而去。 用兵者,贵在先机,桓冲自然深谙此道,然而当姜泓望着面前呈上的奏表,倒也没想到,他竟然去的那么迅疾,果然如他所知一般,这并不是一场无准备之仗,同时也松了口气,这些天那些压在他身上的责任与重担,直让人喘不过起来。 然而之后有昭阳殿中的宫人来报长公主昨日夜半出宫,一夜未归,紫宸殿中的宦侍见低头批阅奏表的天子虽表情淡淡,但握笔的右手却是一沉,指节分明,即刻对那宫人使了眼色,她便住了口,一脸惊惶地退下了。 过了许久,见天子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那宦侍约莫着时间,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到了该去慈颐殿的时辰了。” 姜泓淡淡起身,一路无话,御驾到了慈颐殿中,太后正端坐在帘后,似是正在等他。 上次她端着架子闹了一番,见姜泓依旧态度坚决,不由有些伤心,又想到自己并非天子生母,虽有养育之情,但毕竟不比亲生,若真的因此生分了倒是不好,只是一直端着架子不知该如何放下。 好在天子也是一般想法,不论她态度如何,晨昏定省,竟是一次都不肯少,这面子给的这样足,她自然也不能再端着,不再将人拦着外面,姜泓在她卧榻之前隔着帘子与她说了几回话,这母子之情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这次她心中终有遗憾,她这儿子虽不是亲生,但千好万好,却不愿婚娶,在封地之时,身边也没有什么女子随侍,而此时望着姜泓与她说话之时神色柔和,便又有些忍不住旧事重提。 然而此时她一开口,姜泓的态度却大大出乎意料。 他望着郑氏期待的面孔,淡淡道:“一切全凭太后做主。” 郑太后听着这话,在下方绞紧了双手,心中既惊喜又欣慰,皇室血脉,终不至于无以为继。 姜汐茫茫然离开了四时园,桓羽送她,除了初见她在冬园时一脸惊惶,之后一路倒是恭恭敬敬,再不像原来她做谢祈时一般连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想必是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上,却不知道之后又在心中如何揣测,想到此处,便有些好笑。 她其实是想见一见桓月,然而到了夏园,却有侍女恭敬地出来回禀道,郡主身体不适,起不了身与殿下问安,万望见谅。 她知道桓月是敷衍她,大约只对着谢祈,她才愿伏低下来,而对着别人,便是一般的冷淡,即便她是公主,也是一样。想到此处,不由苦笑。 然而她心中还记挂着另一件事,薛简说鹤师叔将姐姐jiāo给了他,她心中万分忐忑,想去探上一探,虽薛简明确说了不许,但她偷偷去看上一眼,应该也无妨吧。 既然出了宫,她便借着这个机会去了那熟悉仁心医馆,然而到了门口却发现,那原本高高的大门洞开,人去屋空。 她抓住一个街坊问了才知,几天之前,这里便搬空了,人也不知去向。姜汐站在那空屋之前,却发现除了这医馆,她却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联系薛简,望着那空空dàngdàng的房间,不仅怅然,更担心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自桓冲北上,朝议之时再见不到那个挺秀的身影,散了朝之时,陆纪路过她身侧,淡淡道:“无须忧心,这一仗,他已准备了许久。” 她猛然抬头望着陆纪,陆纪却轻声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殿下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些。” 她不由想起桓冲的话,心中沉甸甸的,抬眸仔细打量着陆纪,想从他目光中看出点什么来,陆纪与她对视,眸色一深,转而淡淡道:“是我失言,殿下无怪。” 好在半月之后便传来了第一封捷报,桓冲以五十艘快船轻装简行,从江陵出发,逆流而上,竟从阳陵登岸。 那里本处江岸上流,驻军不比下游,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失守,这是桓冲在江北拿下的第一个郡,之后他并没有据守于此,而是趁混乱之时一路北上,连克三郡,势如破竹,一路凯歌。 这消息传回朝中,朝野震惊,姜汐站在大殿之中,只觉得那一片嘈杂之中,并不全然是欣喜,而是夹杂着恐惧。本以为此战凶吉难料,但若桓冲北伐得胜回朝,如此战功,只怕即便他要加九锡,也没人能拦得住。 她不由想起她还在陆府之时,桓冲平叶,那消息传回来的情景,也是一般。当时她只觉得荒谬,现在想来,体会更深。 而现在的江北也是一片哗然,以目前之局势,竟有直逼中州洛阳之势,幸好已迅速从下游增兵,试图将桓冲阻挡于范阳郡之外,那里易守难攻,是一座天然的屏障。 而桓冲自拿下三郡之也停了下了,似乎知道他们的打算一般,据守不出,并在阳陵修筑工事,将这登岸的口岸牢牢掌握在手中。 这般僵持了半月,起初轻装,五十艘船中携带的粮草并不多,守城消耗大,然而后续运送的粮草却迟迟未到,桓冲上表天子,而那奏表到了朝中,天子命人在朝中读了,却是淡淡扫了一眼御座之下的群臣,开口道:“诸位爱卿如何看?”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应声出列道:“臣以为,北朝兵强马壮,此役消耗过大,不宜久耗,陛下应诏回宁王,再从长计议。” 姜汐望着说话的那位尚书令傅誉,他如此之说,自然是出于授意,只是只怕不只他一人。果然他一说完,便有人道:“臣附议,陛下登基未久,应以国计民生计,切不可穷兵黩武,空耗国库。” 群臣闻言自然也知该如何之做,纷纷附和,姜汐知道,天子心意已定,他是定要切断这粮草的供给,逼桓冲回返,她只觉心中苦涩,望了望御座上的天子,侧身跨了一步,出列道:“臣有异议。” 满朝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姜泓望着她,目光幽深,陆纪也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警示,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话,然而在她还是要说,只是在她开口之前,陆纪已经跨出一步站在她身前,将她拦了回去。 天子望着下面的群臣,淡淡道:“如此,就按诸卿所言,拟旨,诏令宁王回京。” 这本是一道绝好的胜机,然而……姜汐遥遥望着御座上的那个人,只觉得灰心,她叹了口气,心中想到的却是,桓冲大约真的要回来了。 第89章 .02|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么么哒,更新完感觉可以直奔考场了_(:з」∠)_ 然而姜汐却终究不甘心, 经年的准备如此便要功亏一篑,更不知此时千里之外的桓冲收到那一纸诏令当作何感想。 大约看出她的情绪,散朝之时陆纪走在她身侧道:“殿下有了主意了。” 姜汐步伐稍缓,却没有停下。 陆纪在她身后,轻声道:“殿下虽不说, 但却在心中责怪于臣。” 姜汐停住回望他,片刻后开口道:“我自知陆大人是为了我好, 不愿我与陛下起冲突。” 陆纪闻听语气中的疏离,深深望着她道:“臣宁可……”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转而有些怅然道:“无论如何, 殿下行事之前万望三思。” 然而不错, 正如陆纪所猜测的那样,她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如今桓冲据守在阳陵, 所缺的不过是粮草而已, 若是将这个问题解决了,兴许不至就此回返, 退守江南。 而这粮草一事,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而能办这件事的, 她想到第一人便是山秀。 宁州山家财力雄厚, 山秀更是一掷千金浑然不在意, 向他借钱收些粮草,应并不是难事。 风榭之中,姜汐与山秀相对而坐, 她将来意说了,山秀托腮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一准没有好事。” 姜汐望着他道:“你就说,这件事你应不应。” 山秀无奈笑道:“哪次不是出钱,出力,这次既出钱,又出力,哪里又有我不应的份。” 随后又正色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袖手,这件事就jiāo给我去做,十日之内,必然筹措妥当。” 姜汐微笑道:“如此甚好,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不会让山兄吃亏。” 山秀叹道:“稳赚不赔倒是真的,只不过要花许多心力。上次越王那几个手下我带回来审了,虽没审出什么大秘密,倒是顺藤摸瓜找到些你那叔父经年囤下的军备,所以这粮草之事不难,只是另有一事难办……” 姜汐心中笑叹,果然面前这位是生意人,居然想到利用越王藏的军备,随后望着他道:“何事?” 山秀道:“陛下既然已下旨诏令宁王回返,为防抗旨,自然会断绝辎重运送通道,即便我们手中有粮草,又如何才能送到江北。” 姜汐道:“此事我也考虑到了,虽两岸并未通商互市,但总有些走私船来往于江中,我们可以将粮草搭载在那些船中,再送到阳陵去。” 山秀道:“这个方法是不错,然而战争时期,即便船靠了岸,商道不通,又如何能到阳陵。” 姜汐笑道:“这也不用担心,许多年前我在凌霄阁中抄书,曾读到过前朝一位行者的游记,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曾写过一本川流注,记录江岸两侧的山脉走势,水系分布。当时我因对江北好奇,特意找来那川流注读了,若我未记错,应有越横山中应有古道可以直接从渡口到阳陵。” 山秀笑道:“殿下竟如此博闻,若是真找的到那古道,便可一试。” 姜汐道:“我也正有此意。” 她说做便做,与山秀谈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那本川流注,那还是她在凌霄阁为母后抄经闲暇时读的,当时被其中的山川风物深深吸引,至今记忆犹新。 姜汐带着雍玉一同走入凌霄阁,兰台令使严瑗在她身前引路。他本是阁中学士,自陆纪离任,便做了他的继任者,这一当便是十年。 对于身后这位长公主殿下,外界多有传言,严瑗想的却是没想到她与十几年前也并没有太大不同,那时还是公主到阁中抄经,他远远见过一面。而自阁中撤帐,她也有十几年未曾来过这里,却不知此时来,又有什么事情。如此想到他在前面引路时便有些小心翼翼。 雍玉还是第一次到这凌霄阁中,见姜汐仔细打量着四周神色怅然,不由好奇道:“殿下在想什么?” 姜汐轻声道:“不过触景生情而已。” 随后有些怅然道:“当年母后薨逝,我在此处为她抄经,虽只有几月,却是那段时间中最宁静的日子。” 见雍玉望着她听得认真,姜汐微笑道:“前任的兰台令使乐乐大人虽然古板了些,却是个很好的人,在此处抄经的时候曾给予我很多帮助,只是听闻已致仕许久,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她话音未落,却听身前的严瑗迟疑道:“卑职前任兰台令史,是陆纪陆大人。” 姜汐一怔,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严瑗也一怔,低声重复道:“卑职前任,是陆纪陆大人。” 随后又补充道:“那是十几年的事情了,元帝钦点陆大人入兰台……”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公主身边那个女官道:“殿下……怎么了?” 姜汐淡淡道:“无事。” 然而她心中却忽然掀起一道惊涛,若十几年前兰台令史不是乐而是陆纪,那彻夜与她笔谈之人又是谁。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凌霄阁藏书之处,严瑗果然寻到那本川流注,双手jiāo予她。 姜汐接过那古本,翻开看了,果然是她曾读过的,上面还有她的批注,然而现在还有另一人的批注,那字迹仿佛有些熟悉,她才恍然惊觉,为何自己之前并未留心。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她见到墙角有几个箱子,便走了过去,雍玉会意上前将那箱子打开,却见里面装满了未穿的竹片,上面写满了小字。 姜汐望着严瑗道:“这是何物?” 严瑗迟疑道:“这些不属官中,而是陆大人私物,不过卑职也奇,为何他会将这箱子遗留在此处,却不时会来阁中巡检。” 姜汐走上前,垂眸仔细看了,果然里面均是她之前与帐外之人笔谈的竹简,其中有些字迹模糊了,大约是有人时时拿出来看,时时在手中摩挲。 直到走出阁中,姜汐心中还在思索,难道当年那人真的是陆纪。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当日傍晚,殿外宫人通报,陆纪求见 她望着屏风外陆纪的身影,有些犹豫要不要问一问他,但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不点破为好,最终只是道:“陆大人有何事?” 陆纪轻叹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臣多言无用,虽违逆陛下旨意,但面子总要给的,不要再和陛下起了争执。” 姜汐知道陆纪大约猜到她暗中筹措粮草之事,开口道:“多谢陆大人提醒。” 之后沉默了片刻,陆纪忽然道:”殿下今日有心事。” 姜汐犹豫道:“无事。” 陆纪眸色深沉道:“听说殿下今日去了凌霄阁。” 姜汐沉默片刻道:“是,去寻一本古书。” 见她不再多言,陆纪淡淡道:“臣告退。” 陆纪走后留她独自沉思。 之后她将那川流注中描述的从渡口到阳陵的小道绘了张图,送到了山秀手中。十日之后,山秀按照地图中的索引,果然通过那古道,将筹措好的粮草送到了阳陵。 姜泓得知此事之后传召于她,望了她许久,才淡淡道:“很好。” 她不愿泓有所误会,然而开口,也不知如何解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得了粮草补给,但桓冲依旧在阳陵据守,完全没有要继续北上的样子,他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姜汐不由有些怀疑,他真的是否如同奏表中所言一样,确实缺粮,还是,本来就是一种心理战术。 然而很快她的预感便得到了验证,因为桓冲回来了。 他将大部分部众留在了江北,独自带了一千轻骑返朝。 这是第一次北伐得胜而归,无论如何样子是要做的,于是天子亲率百官,在江边迎他。 虽已然是春天,但江风依旧有些凛冽,烈烈战旗之下,桓冲的披风与乌发飞扬。 姜汐站在一众官员之后,却没想到桓冲还是一眼便望到了她,翘起唇角,径自走到她身前来。 姜汐顿时觉得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远处的陆纪更是眸色深深。 第90章 .02|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么么哒 大庭广众之下, 桓冲微笑着望着她,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姜汐退了一步,低声道:“你该先去拜见陛下。” 桓冲笑了笑,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转身走向天子御辇, 姜泓在高高的车驾内望了他一眼,漠然道:“此役大胜, 桓卿是首功,自当免礼。” 下面群臣望着二人眼神jiāo锋, 想起朝议断绝粮草供给时出声附和, 待此时到桓冲真的奉旨而归, 便都有些战战兢兢。 姜汐摸着脸颊在心中暗叹,如此一来, 泓在心中只怕对她更加不满。只是她真的有些好奇, 桓冲此时回来究竟是为何。 昭阳殿中,桓冲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姜汐努力挣扎,却挣不脱他的气息环绕, 桓冲握着她的腰, 埋在她颈侧, 声音有些沙哑道:“让我抱一会。”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 姜汐一时心软,便将身体放松下来。好一会桓冲终于松开她。姜汐虽无奈他丝毫没有拘束,而将自己当作殿中之主的样子, 却也无法。 一旁的辛楚上前为桓冲解开银甲,卸下战袍。他极其爱洁,在殿中春波池中沐浴完后缓缓步出,只着白色单衣。 姜汐便觉得散下乌发的他褪去了些许锐气,眉眼间带着柔和的情意。 桓冲望着她微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姜汐坐在一旁的榻上,开口道:“怎么还是回来了。” 桓冲笑道:“自然是怕你太想我。” 姜汐转过身去懒得理他, 片刻后桓冲才眸色深深,轻叹道:“我知道陛下对我不放心,所以有意写了那一道求粮的奏表,果然他便借此诏我回来。内不定如何御外敌,孤军深入实为兵者大忌,我若不回来,只怕陛下疑心更甚,这仗也就无法打下去。” 姜汐望着他道:“原来你是有意试探。” 桓冲道:“天武帝元毓实则是个相当有野心之人,因我朝新帝初立,便有心试探实力,而我自知陛下并不愿战,此次命我领兵而去,一则缓解国内压力,二则增加与北朝议和的筹码。其实此前并不能完全确定,而此次那诏令一发,我才真正确定陛下心意。” 姜汐望着他道:“那如今……” 桓冲叹道:“此役我已准备经年,打了元毓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稍纵即逝,若不一鼓作气北上,只怕便要受阻塞。” 姜汐低声道:“那你何日再启程?” 桓冲眸色深深道:“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几时能放我回去,此次回来,自是要让陛下安心。“ 姜汐叹道:“陛下如今一心要制衡于你,想必很难。” 桓冲走到她身前,姜汐坐在榻上抬眸望着他,桓冲抚着她发顶轻声道:“你信我便好。” 第二日朝议之时,果然天子虽封赏桓冲,却丝毫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续北伐事宜,朝内也一片就此议和的论调。桓冲谢恩领旨,却也并不进谏,只是冷眼旁观。 姜汐自然知道此时他不表明态度是为了令天子放心,然而战机稍纵即逝,只怕以后即便放桓冲北去,战况便会有些艰难。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出大殿,低头望见地上人影时才猛然抬头,却发现面前之人是陆纪。 陆纪既早已与她相识,甚至于相jiāo,然而在她面前却从未提起一字。姜汐又想起此前在凌霄阁中陆纪收好的那一箱箱未穿的竹简,又想起姐姐说过的话,再见到陆纪,便有些不知所措。 陆纪眸色深深,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然而望着她的面孔,却yù言又止。 姜汐一顿,正yù说点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气氛,陆纪却淡淡道:“这几日,殿下为何躲我。” 姜汐望着他勉强道:“哪有这样的事。” 陆纪仔细望着她,轻声道:“若不是躲我,怎么连话也不愿与我多说。”他向来情感不轻易外露,此时却表情中却莫名有一丝伤心。 姜汐微怔,身后却忽然有人沉声道:“殿下。”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桓冲,果然桓冲缓步走到他们身侧,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望着陆纪道:“陆大人。”他虽是带着笑,目光却有些冷。 姜汐只觉头大,开口道:“我还有事,你们聊。” 说完便匆匆转身而去,直到逃出方才那氛围,才觉得好了许多。 然而晚间她因心绪不宁,在殿中书案前写字之时,桓冲却缓步步入内殿。 对于他这样毫无拘束的行为,姜汐早已习惯,立在那里,笔下却不停。桓冲站在她身畔,望她写了一会字,揽着她的腰,从身后去握她写字的手。 桓冲握着她的手写了几行字,姜汐便挣开他,桓冲望着她道:“今日散朝,陆纪与你说了什么。” 姜汐知他定要问起此事,无奈道:“还未说两句话,便被你出来打断。” 桓冲望了她一会,垂下羽睫道:“我只觉得,你们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同寻常。” 姜汐笑道:“你多心了。” 然而此言一出,她也有些心虚,即刻转移话题道:“北方情势可好?” 桓冲道:“暂时无事,只是……” 他深深望着姜汐,笑道:“还要多谢殿下送去的那些粮草,可供将士们再撑一段时间。” 姜汐低叹道:“不知何人能劝动陛下,让他放你北上。” 桓冲忽然有些好奇,开口道:“说起来,殿下是如何寻到那送粮草的古道。” 姜汐一怔,下意识道:“在一部叫川流注的书中,曾提到过那古道。” 桓冲微笑道:“我的殿下果然渊博。” 姜汐道:“不过是在凌霄阁中多读了些书而已。” 桓冲听到那三个字,忽然想起那里正是自他走后,姜汐为逝去的元后抄经的地方。 那年他拒婚下西南,只留下她一人在宫中,又没了母亲,独自面对萧索与流言,自然过得颇为艰难,只有凌霄阁中的一盏青灯与几卷书册为伴。 只是那时,这些事情桓冲并不知道,待他自西南而归,他几乎立刻便察觉出那身体换了人,百般求证,却只得一个斯人已逝的结果。 他追悔了那么多年,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水,大约就此孤独终老,然而没想到承蒙上天眷顾。 两人都想到此处,桓冲猛然将她扯进怀里,按着她的腰,低头咬上她的唇瓣。 他情动得厉害,疾风暴雨般的炽烈,姜汐只觉得溺在他怀中无法呼吸,推着他的胸膛,触手一片坚实温热,却无法推开。 许久之后桓冲终于松开她,她的面颊染上绯红,眸子乌黑湿润。 桓冲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之上,姜汐坐直起身,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桓冲跪坐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姜汐望着他俊美的脸,似乎和许多年前的那日重合。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道:“当年……你为什么……” 她想问的是,当年你为什么要拒婚。 然而话到口边,还是无法出口,最终她低声道:“算了……也没什么。” 桓冲知道那件事是她的心结,然而他张口,只觉得艰涩,什么样的解释才不会令她伤心。 姜汐望着桓冲,目光中有一丝期待,然而许久之后还是没有等到她要的答案,她垂下睫羽,淡淡道:“这么晚了,你也退下吧。” 桓冲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深深望着她道:“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姜汐心中一颤,却只做没听见,桓冲在她身畔轻叹道:“前些时日不见你,简直思念成狂,想将你时时带在身边,只是陛下一定会将你留下,好牵制于我。” 姜汐嗤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桓冲认真凝视她道:“你依旧不愿意?” 姜汐望了他一会,直将他极少流露出的忐忑、不安、焦虑和期待都收在眼底,才淡淡道:“这也说不准。” 第91章 .02|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晚安,么么哒 桓冲低叹道:“求不得, 爱别离。” 随后轻声道:“殿下要让我尝尽这百般苦涩。” 姜汐淡淡望了他一眼。 桓冲扣着她的十指,微笑道:“即便如此,我甘之如饴。” 他的眸色柔和,神情郑重,姜汐心中一跳, 笑道:“这情话,也不知讲给多少人听过。” 桓冲望着她, 翘起唇角道:“既然是情话,自然只能讲与殿下一人听。” 姜汐便抽回手, 望着他道:“时辰不早了。” 此言逐客之意甚浓, 桓冲并没有坚持, 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明日再来。” 姜汐挥开他的手道:“没有传召,不许你来。” 桓冲在她耳畔低声道:“殿下如此无情, 可真令臣伤心。” 然而第二日桓冲未曾来, 郑太后却派了侍女到殿中请她。 姜汐知道此事必与选秀有关,到了慈颐殿才发觉果然如此, 天子大婚当娶一后,三夫人, 九嫔, 太后亲自选出了世家适龄女子中几位最出挑的, 送了请柬与她们, 请她们入宫参加春宴。 这春宴的日子定在上巳节,如诗经中所言,这是男女出游, 互赠定情信物的日子。 在这一天里,要沿袭古法用浸泡了香草的沐浴,便可以祛除疫病和不详。士人饮宴集会,曲水流觞,而世家之女均华服出行,车马辚辚,在水边设帐,览草长莺飞之初春美景。 而宫中的春宴非比寻常,虽是以太后的名义,实则是天子也会去,说是赏花,实则赏人,只怕在这春宴之上便要由天子选定这后位所归。 这一点自然心照大家都不宣,姜汐翻了翻郑太后拟定的名册,所列之人皆是高门淑女,其中又以裴家的裴清与王家的王之媛身份最为高贵。郑氏一向不喜元帝那位王美人,只怕并不中意她的侄女做皇后,所以她心中属意之人一定是裴清,这与此前的认知也相同。 郑太后请她过来,自然是与她商量这名单是否妥当,姜汐知道她的心意,着意夸赞了裴清一番,果然郑氏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便命人去请陛下来。 姜汐一怔,这段时日以来,她与泓的关系及其紧张,已经有许久未说上一句话,想到一会便要见姜泓,倒还有些忐忑。 然而姜泓来的时候倒是神色淡淡,像是并无隔阂一般,先是恭恭敬敬向太后问了安,又深深望着她道:“皇姐今日气色不错。” 姜汐轻声道:“陛下也要保重身体。” 郑太后见二人之间气氛和缓,有些欣慰,命人取过那春宴的名册给姜泓过目。 姜泓随手翻了翻,开口道:“就这么办吧,公务繁忙,母后替朕选一选便好。” 郑太后见他不上心的样子,言下之意连春宴也不愿意去,便有些不悦,姜汐想打个圆场,笑道:“都是些如花娇龄的女孩子,陛下自然怜惜。” 之后又望着姜泓道:“去吧,别辜负了她们。” 郑氏闻言微微消了些不悦,却见年轻的天子眸色深深,缓缓开口道:“朕倒是喜欢年龄大些的,成熟稳重。” 郑氏一怔,目光在面前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便浮起一片忧色,只是她不愿意流露出来,便淡淡道:“我乏了,你们也都退下了吧。” 姜汐不知郑太后忧思为何,望了一眼姜泓,见他依然是神色淡淡,便拉着他一同告退。 出了寝殿,姜汐想与姜泓说几句话,然而天子似乎知道她想提继续北伐之事,不等她开口,便径自登了车。 方才和缓的气氛顿时消失,姜汐望着御辇离开的方向独自出神。 姜泓回到紫宸殿中坐了片刻,他身边的宦侍知他心神不宁,便传了昭阳殿中的女官雍玉。 雍玉到了紫宸殿中,如往日一般,将公主的饮食起居都无巨细地汇报了,有些忐忑地望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天子,想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点什么却不得。 此时却有宫人来报,裴澜在殿外等候进谏。 天子宣了裴澜进殿,指着自己案前那春宴的名册,微笑着望着他道:“今日去慈颐殿中与太后请安,她意属你妹妹做皇后,你如何看?” 裴澜道:“我正是因此进宫,还要请陛下帮臣这个忙,黜落了她。” 姜泓知道他的心意,笑了笑道:“那是自然。” 雍玉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心中着实有些好奇,却听姜泓望着裴澜道:“你仍不愿意做官?” 裴澜微笑道:“做不做官,都是为殿下分忧,现在反而自在一些。” 姜泓与裴澜向来随意,雍玉望着他们如老友一般闲话片刻,忽然闻听姜泓道:“说起来你也是世家之女,为何没有在名册之中见到你?” 雍玉一怔,知他说的是选秀一事,心中一怔,不知天子为何有此一问,但依然跪在他面前垂眸恭谨道:“父亲因获罪,已被从族谱中除名,我与兄长也划在远房一支,并不算本家。” 姜泓望着她若有所思道:“如今皇姐现在是不是一日也离不开你?” 雍玉低声道:“只是为长公主殿下分忧,尽一份职责。” 天子身边那宦侍是极其有眼色的,闻言便知他心意,悄悄退了出去,片刻之后,便捧了另一本册子来。 姜泓握着那卷册,见上面写着雍玉的名字家世,望着她道:“那你愿不愿意到我身边来?” 雍玉茫然望着他,姜泓淡淡道:“到我身边来,不是比你做女官要好。” 雍玉见他将那卷册放下,亲自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那春宴的名册之末,震惊道:“陛下……” 姜泓眸色深深道:“你好好考虑,离春宴还有十天的时间。” 雍玉走后,裴澜望着姜泓道:“谢陛下。” 见姜泓不语,开口道:“陛下选她,自然是因为雍家家道中落,以后没有外戚的忧虑,雍姑娘为人又稳重,体贴温柔,然而……” 他话锋一转道,姜泓抬头望着他,片刻后裴澜才道:“然而我却知道,陛下的心意不止于此。” 雍玉退出紫宸殿之时还觉得自己茫茫然似踏在云端,她想着姜泓的话,回去到昭阳殿中之时便颇为心神不宁。 姜汐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怎么?” 雍玉望着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道:“无事,殿下不必为我忧心。” 姜汐见她不愿意,轻叹道:“你今日格外心事重重,若是有什么事……” 雍玉打断她道:“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天夜里雍玉辗转难眠,她望着深邃的床帐,想到逝去的父亲,想起在家中受欺凌的日子,又想到尚在军中的兄长,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十日之后的上巳节,宫中办了春宴,姜汐虽从不爱凑这热闹,但郑太后吩咐下来,却由不得她不去。 太液池旁的亭台之外花木已发了新枝,一众世家之女打扮的端丽,在横斜的花枝之间游赏。 姜汐仔细打量一番,其中有一位清丽绝lún的,想必便是裴清,而另一位有些殊艳的,应该便是王之媛。而最后她望见了其中那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却是猛然一怔。 雍玉从众女中抬头望着她,和身边艳光照人的盛装女孩们相比,她倒显得十分朴素,身上不佩钗环,只是将乌发挽了,用一根素簪簪住。 雍玉随着众女一起走到她身前,盈盈拜倒,抬头望着她道:“见过殿下。” 姜汐也望着她,片刻后开口道:“免礼,平身。” 然而走到她身畔的姜泓却神色淡淡,似乎没有任何意外的样子。 众女见了天子,无论面上如何,心中都有些紧张,姜泓从身边花树之上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枝,并未看任何人,却是径自走到雍玉面前,将那花枝递与她。 此举之意不言而喻,雍玉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姜泓,被身边无数艳羡的目光包围。 姜汐只觉得身边郑太后的表情变了一瞬,裴清的眼睛也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约之前已经给了她那样的暗示,此时便有了心理落差。 毕竟还是个孩子,姜汐在心中暗叹,虽举止得体,但却还是无法抑制情绪,只是她在心中犹自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望着雍玉出神。 第九十二章 雍玉握着那花枝回到昭阳殿中自己的居所,坐在床榻上出神,心中想着的仍旧是姜泓将那花枝递与她手中的一幕。春宴散后郑太后将她叫到自己的身边,细细问了一番,她低顺着眉目认真答了,只觉掌中的触觉有些粗粝,似乎提醒着她这条路的艰难。 忽然有人将门推了开,雍玉一惊,抬头,才发现是朝英。 朝英望着她道:“殿下请你去。” 她话音未落,雍玉便已经起身,将那花枝随手放在案上,便随她出了门。她的居所在昭阳殿的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殿之中,穿过朱漆立柱层层叠叠的回廊,便进了内殿,这路她不知走过了千百次,熟悉之极,而如今心中却有些惴惴。 姜汐跪坐于案前,似乎也在出神,抬头望见了她,怔怔凝视了她一会,起身,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叹道:“为何不告诉我。” 雍玉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却沉默不言,姜汐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雍玉望着她,姜汐道:“我自然是不愿意你入宫。” 雍玉心下一沉,却听姜汐轻声道:“宫苑深深,拘束了多少青春,真不想你也……” 雍玉打断她道:“并不是陛下强求于我,而是我自己情愿的。” 姜汐望着雍玉有些苍白的脸,心中思绪翻涌。 她在脑海中理了理思绪,首先这必然是泓的主意,只是他为何不仅不愿点裴清为后,还将她黜落,彻底不能入宫。若是单单是不满意郑太后的安排,倒也不止于此。其次,为何他又要将雍玉搅合进来。 她的心思向来机敏,将这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串联起来,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想法。泓的身世是一个秘密,而这个想法让她对这秘密有了新的诠释,只是也许她还需要找一个人求证。 然而眼下却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姜汐叹了口气,只觉得对面之人神情万分坚定,知道这便是她的选择,于是握着她的手道:“既如此,便不能勉强于你。” 说完,她唤过朝英,命人将偏殿府库之中那个尘封的箱子搬了出来。 雍玉望着那个乌沉沉的黑箱子,心中生出一丝好奇。 姜汐命人将那箱子打开,捧出一个匣子来,顿时殿内便充满了柔和的珠光。雍玉仔细瞧了瞧,那箱子中的鲛绡衬里上,硕大浑圆的明珠散落其中,颗颗堪称绝品。 之后一旁的朝英又将箱子里的匣子依次取出来,一一打开,只见琳琅满目各色翠玉,珊瑚,宝石…… 雍玉一怔,姜汐望着她微笑道:“这是当年母后留给我的,想在我出嫁之时命能工巧匠做一盏凤冠,才命人寻了如此多的奇珍异宝,只是终究没有用得上。现在便都给了你吧。” 雍玉一惊,下意识推拒,姜汐却望着她笑道:“这叫做添妆,是取个好彩头的意思,却不能拒绝。” 她的态度不容拒绝,雍玉未及言谢,姜汐又笑道:“陛下曾封了三个郡与我,如今我便将东莱郡的采邑做你的嫁妆,你便从这里出嫁吧。” 雍玉望着她,眼眶微热道:“谢殿下。” 天子钦点雍玉为后,如同向平静的水面掷下了一块石头,顿时激起千层浪,然而大婚的日子却定在一个月后,时是有些仓促了。但天子言道如今是战争时期,自然应一切从简,如此,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切由太常寺按部就班地准备。 而在那之前,雍玉依然还住在昭阳殿中,只不过已经卸任了这女官的差事,每日由几位宫中的嬷嬷轮番到殿中教习指导她一应礼仪。 雍玉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这头几日便觉得实是辛苦,然而这不过是入宫的第一步,她望了望大殿高高穹顶,深深觉得前路不易。 这日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华嬷嬷却已经在房内等着她,手中还拿着一本册子,她微微一怔,然而接在手中翻开看了一眼,一下子便合了起来,顿时面红耳赤。 然而华嬷嬷却对她言道,这是婚前必须学习之事,雍玉无法,只得忍着羞意望着那册子,听身边之人一字一句讲解。 姜汐本意是想来探望雍玉,却见她满脸红晕坐在房中,听华嬷嬷讲着什么,她心下一怔,又略微思索,便明白此时倒也不好进去了,正犹豫间,身后忽有人轻笑道:“殿下在偷听什么,如此津津有味?” 她猛然转身,却见桓冲正站在自己身后。 姜汐无言,望着他道:“你怎么在此处?” 桓冲道:“我在殿中见不到你,便寻到了这里。” 姜汐无奈,殿外的守卫定然不敢拦他,殿内的宫人也俱是他的人,无怪他已将自己当做了这殿中之主,丝毫不拘束。 见她表情不豫,桓冲调笑道:“不想我?” 华嬷嬷从房中出来之时见到公主与宁王俱在外面,也是一怔。 姜汐望见华嬷嬷,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她之前对泓的身世有个猜测,而华嬷嬷却是母后身边的旧人,也许会知道些什么。想到此处,便想与她说几句话,只是却碍于桓冲在场。 见她表情犹豫,桓冲叹了口气道:“我回去等你便是。”说完便转身离去。 华嬷嬷的目光落在姜汐与桓冲身上,想起当年之事,不由有些感慨,轻叹道:“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汐望着她道:“我小时候便是您带大的,又有什么话不当讲。” 桓冲不知姜汐与华嬷嬷谈了什么,只知道她们似是说了许久,而姜汐再回到殿中之时似乎有些心事,望着他的目光也似乎有些不同。 桓冲从身后将她揽在怀里,她竟也没有挣开,只是低声道:“今日你来,是有什么事情?” 桓冲道:“如今战事胶着,若陛下再不许我北上,也许情势便要逆转。” 姜汐听出他言中之意,转身望着他道:“所以你已决心不等陛下旨意。” 桓冲微微一笑道:“殿下果然敏锐,我今日便是来向殿下辞行。” 他淡淡道:“陛下支持也好,不支持也罢,这仗总是要打,洛阳,我志在必得。” 姜汐未料到他竟是来辞行,一时怔在那里。 桓冲感觉到她的僵硬,将她抱在怀里,埋在她颈侧叹道:“不想与你分开,只是……” 他的声音隐约带着一丝疲惫,姜汐知道,这几日来他定是忙于筹措军备,制定路线,夜里也睡得甚少。 果然,桓冲带着她倒向床榻之上,将她仔细圈进怀里,仿佛及其安心一般,很快便沉沉入眠。 姜汐在他怀中望着他挺秀的鼻梁,深邃的眉眼,线条优美的嘴唇,想着的却是华嬷嬷今日对她说的话。 然而许久后她半梦半醒间,却忽然听朝英俯身在她耳畔道:“陆纪陆大人一定要见殿下,人就在殿外。” 姜汐一怔,却不知陆纪为何深夜来得这么急。 总不好不见,她犹豫了一瞬,望了望身边的桓冲,幸好他未醒,否则又要生出不知哪里来的醋意来。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从他怀中脱出,轻手轻脚走下了床榻。 陆纪站在殿中,身上仿佛还带着深夜的寒露。 姜汐道:“怎么忽然来了。” 陆纪深深望着道:“殿下在躲我,话都不愿意与我多说,我却不愿再等。” 姜汐未料到他如此开口,下意识道:“没有。” 陆纪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威势,淡淡道:“殿下明明想起之前的事,还要做不知道的样子。” 姜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只得望着他叹道:“我在凌霄阁中见到那些竹简,没想到你还收着。” 随后又道:“说起来在陆家之时,我初见到你的字体只觉得熟悉,但因都出自鄢氏一脉,所以并没有在意,没想到……” 陆纪缓缓道:“我一直收着那些竹简,时时拿出来看,这许多年,才撑着过来。” 陆纪道:“殿下没有什么想说?” 姜汐沉默。 她再抬头的时候,门口隐约有一道人影,桓冲正立在门口。他的身姿挺拔,然而散下的乌发下却薄唇紧抿,不知已在此处听了多久。 第九十三章 桓冲望着陆纪道:“你为何在此。” 他的声音带着领地被侵犯的冷意,陆纪淡淡道:“那你又为何在此。” 姜汐轻咳了一声,正yù开口,桓冲却望着她道:“殿下回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和陆大人说。” 姜汐自然不走,望着对面二人,只觉如一团乱麻,她想打个圆场,还未开口,陆纪也望着她道:“殿下请回,我也有几句话想对宁王说。” 桓冲闻言愈冷,他唤过辛楚,姜汐被迫随着她走入内殿时不禁回头,好奇想知道这两人究竟要说什么,然而却只见屏风之后两人相对而立,身影相距十分之近,若是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好友倾心相jiāo。 这一夜过得既短暂又漫长,眼前最后一个景象是火焰纷乱的战场上,桓冲乌发纷乱,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竟十分妖艳。 姜汐从梦中惊醒,背上已被冷汗浸透,这一夜她睡得不好,总想着外殿之中二人究竟谈了什么,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竟又做了那样的梦。幸好梦都是反着的,她想,只是战争毕竟是残酷的,她想起桓冲薄薄单衣下的那些旧伤,不禁有些黯然。 她从沉沉睡意中脱开,勉强起身,传了洗漱草草了事,换了衣服匆匆到了外殿。 然而她走过那屏风才发觉,已不见陆纪的身影,桓冲坐在案前,他面前放着那个打开的箱子,案上堆着许多未穿的竹简,摆放地整整齐齐。 正是她以前在凌霄阁中与陆纪笔谈时留下的那些,竟被桓冲寻了来,原来他昨夜他真的听到了那些话。 桓冲垂眸,似乎正望着那些竹简沉思,闻听声音抬头,视线正对上姜汐。 他双目微红,姜汐心中一惊,不知是因为熬了一夜,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看这些做什么。 桓冲闭上眼睛,低声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年……。” 他尾音很轻,纤长的手指却紧紧压在案上,骨节分明,似乎能将下面的桌案按出一个小坑来。 他的指尖描摹着那竹简上的字迹,想着当年凌霄阁中他们谈笑风生的情形,低声道:“不能与你谈山川风月,纵横古今,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旁,甚至不能……” 他低沉的声音酸涩难当,姜汐轻声道:“华嬷嬷都与我说了,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父皇迫你,然而即便你后悔,再来一次应也会做一样的选择,若不如此,你也不是你了。” 桓冲望着她,他向来是不屑于解释,以为时间总可以弥补,往事已不可追,唯有向前看,然而此时,却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桓冲艰难开口,他的眼睛红得越发厉害:“我……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 姜汐打断他道:“没有若是。” 桓冲闭上眼睛道:“我要你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姜汐微微启唇,桓冲道:“不……至少现在别说。” 姜汐知道,在与她的关系上,桓冲一直非常自信,有绝对的掌控,甚至于非常受用自己对他不可自拔的样子,然而此时他的声音中却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 姜汐叹了口气,陆纪果然十分善于把握人心,总能精准地找到痛点,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一个合适的时机,只需一点暗示,云淡风轻之中,摧坚折壁。 桓冲将手中竹掷于案上,旁边的宜修即刻便上前将那些都收在箱中,桓冲淡淡道:“送到陆府去,陆大人的东西,总不能一直留在宫里。” 他蓦然起身,立如松竹,望着她道:“今日向殿下辞行,殿下想要的洛阳,必然为殿下求取。” 姜汐也仰望着他,想的却是,旧都洛阳,如今也是北朝皇城,又如何能轻易求取,她想说,我想要你平安,然而还未开口,桓冲已走向殿外,他行如疾风,冷冽如出鞘的锋刃,方才的脆弱仿佛只是一瞬间,现在他才是真的他。 桓冲北上,天子自然也拦他不得,姜汐隐隐觉得,桓冲此番回朝,并不完全是因姜泓的那道旨意,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对于这场北伐,他已准备的太久,求取洛阳,也并不是玩笑之语。他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将江南六州绝大部分收入囊中,不过是为了这倾举国之力的一天,没有人能阻止的了他。 很快姜汐便知道桓冲在等待什么。 那是天子大婚后的第三日,举国子民还沉浸在大赦与减赋的欢喜之中,然而坐在高高御座上的天子,并没有新婚喜气。他没有休憩一天,朝议如常,只是那封战报,却打破了这朝堂上的多日宁静。 原来在桓冲离开的这几十日中,原本在阳陵与凌襄对峙的元毓,派大将孟云,集结了主力力量,走陆路,悄悄从下游逆流而上,在长江之中张开了一座大网,与对峙之军形成合围之势。 而桓冲此次北归,腹背受敌,便是直直落入了口袋之中。孟云首站告捷,已将合围线逼近阳陵,大有不将其困死便不罢休之势。 情势危急,这战报一传入朝中,便激起层层热浪,然而姜汐却隐隐有种感觉,此举是桓冲故意而为之。 他临行之前如此言之凿凿,让姜汐不得不猜测,他以奉天子之诏为名回朝,只留下凌襄与元毓对峙,刻意留下了疏漏,又给了元毓足够的时间,让他完成这次合围。 难道元毓并不怀疑?姜汐暗自思索,自然他一定也心存疑虑,然而若让他放心,只需三点。一则,桓冲与新帝不睦,他早有耳闻,姜泓诏令他回朝在情理之中;二则合围若成,即便不能一举歼灭来犯之部,也会使其元气大伤,这战果,太过于诱人;三是,他不太相信,这是桓冲以自己为诱饵的计策。 这是两个人的试探与博弈,然而不吝以身犯险,正是桓冲的作风。 姜汐将前情梳理了一遍,心中忽然明晰起来。只是这些事,桓冲从未与她说过,仅仅是她的推测。她忽然就想起梦中的情形,心中忽然一阵没由来的恐慌,更不知桓冲要将元毓主力诱出,究竟是要做什么。 只是如她这般敏锐,兼之对桓冲行事了解之人毕竟在少数。她望着身前远处陆纪背影,此时的他也是沉默而若有所思。 而朝堂之上,一片议论纷纷,那些老臣如热锅上的蚂蚁。姜汐知道,他们只是担心,若失去了桓冲的阻拦,元毓乘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真的打过江来又如何是好。 真是胜也焦虑败焦虑,姜汐在心中轻嗤,却听天子淡淡道:“依诸卿之见,是和是战?” 此时战况尚不明朗,尚有转机,此言为时尚早,然而自南渡之后,那些老臣便如同不抽去筋骨,只怕姜泓也看出朝中之人的怯意,才故意有此一问。 果然此言一出,殿中一片求和之言,然而真到商定议和之人之时,御座之下却沉默了。 姜汐低头望着脚下的白玉砖,这大殿如此堂皇,只可惜金玉其外,而内部已然腐朽。 她这般出神,却忽然听得有一人沉声道:“臣愿往。” 姜汐抬头,才发觉陆纪已然出列,这还是这么多日以来,她第一次听到陆纪的声音。 姜泓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此事再议。”如此,便散了朝。 然而之后的情况急转直下,孟云不仅逼近阳陵,甚至分兵,渡江取得南郡。 这是江南失守的第一个郡,北朝大军压境,而桓冲在阳陵据守不出,朝堂之上,一片惶恐,议和之事也被正式提上了议程。 孟云虽取得南郡,但阳陵却久攻不下,姜汐知道那城中囤积了大量军备粮草,其中大半是自己筹运而去,维持个一两年不是问题,大约桓冲此前便想到了此处。而孟云之军分兵线路拉的太长,疲于奔袭,占领南郡之后倒也不敢孤军深入,这一战,互有胜负,倒也是议和的时机。 元毓也深知其中利害,两岸信使来往,最终定于荆阳议和。 荆阳在南郡上游,却是在江北,虽远离旧都洛阳,去不折不扣是元毓的势力范围,去于是这议和的人选便难以决定,既需要在朝中有声望,又需要智计胆识过人。陆纪既然自请,便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自从与姐姐换了回来,姜汐还是第一次回到陆府。 那之前熟识的蔡主薄自然认不出她,见她衣着不凡,说要拜访大公子,未多言便引着她去见陆纪。 她路过沧浪阁,发觉那里还如同她离去之时一样,甚至连侍女也未换过,碧落还同以前一般,在院中训斥那些偷懒的小丫头,不由十分感慨。只是很快到了静殊苑,便由不得她多想。 陆纪从博古架前转身,望着她道:“殿下来意,我自然懂得。” 姜汐却道:“我只是好奇,那夜,你们究竟说了什么,到底又在计划什么。” 陆纪一怔,却是笑道:“殿下果然敏锐。” 姜汐道:“他以身犯险,你自请议和,若说你们不是商量好的,我自是不信。” 随后轻声道:“只是他要做的事,竟然肯告诉你,也不肯对我说一句。” 陆纪深深望了她一眼,开口道:“那殿下,便拭目以待吧。” 就在那天夜里,一叶轻舟便载着陆纪向江北荆阳而行。 第九十四章 荆阳距帝都十分遥远,所以陆纪提前了十五日启程,他离开后的第二日,姜汐在昭阳殿中,只觉得空空dàngdàng。 自大婚之后,雍玉已经搬入凤熙殿,那是母后生前住的地方,姜汐去过一次,只觉睹物思人。 她望着雍玉道:“如今你是六宫之主,不必拘束,殿中自然应按照你的喜好布置。” 雍玉却体贴道:“这里曾是元后居所,留着这些供陛下追思也好。” 姜汐自然知道,她虽是天子钦点的皇后,然而毫无家世背景可言,而三位夫人并几位美人中不乏世家之女,尤其以王、原两位出挑。此番被压了下去,心中必然是不服的,对她这个皇后也并不恭敬。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在这宫中自然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能被挑出一点错处。 只是她说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新fù的娇态,气色十分之好,姜汐隐约听闻自大婚之后天子每日都留宿凤熙殿中,竟是未曾诏过其他美人,想必夫妻琴瑟和鸣,倒是令人欣慰。 姜汐笑道:“也不必如此小心,就当作在自己家一般,如今你掌凤印,若是谁不恭敬,直管罚她,自然有我,有太后,还有陛下为你做主。 听她提到姜泓,雍玉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她开口道:“陛下每日都到我这里来,倒是冷落了其他妹妹,昨日去向太后问安,她虽不说,心中大约不悦,提醒我这后宫应雨露均沾,我想着要不要劝一劝陛下……” 姜汐微颦道:“既然成了亲,你是他的妻子,他自然应该一心一意待你,哪有将自己的丈夫往外推的道理。” 她轻声道:“我原是不愿你入宫,就是因为这事,得一人一心一意待你,难道不好过与她人分宠。“ 雍玉却低声道:“我倒觉得很好,这些时日过得如同梦中一般,我自入宫见到第一个便是陛下,那时我躲在他的书案之下,他唤我出来,仔细地瞧了我一眼,却是笑了。那还是在章华殿中,如今想来也是一段缘分。 姜汐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们私下定是有情,之前我总担心他是还有些少年心xìng,意气用事,与太后赌气,却耽误了你的青春。今日见你颜色如此好,又闻听帝后和谐,想到我们如今也是一家,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的。” 雍玉望着她,淡淡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没错,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了。” 姜汐离了凤熙殿,见雍玉与以前萧索的神情再不同,心中高兴,步伐也轻快起来。她想了想,便换了衣装,到风榭之中去了。 然而她到了风榭,却寻不到山秀,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已经许久不见踪影。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如今桓月成了这里的常客。 红衣似乎极爱她,单独为她留了清静的雅间,选的酒也都是清甜不烈的。姜汐叹了口,想起原来她也曾是这样待遇,如今却再也没了。 她站在隔间外面,透过薄薄窗纸,隐约可见桓月的身影,她似乎又消瘦了一些,窈窕的身形之中,纤腰不盈一握,眉目间哀伤萦绕,心中不禁痛极。 姜汐想到桓冲的话,谢祈是她的心结,然而她却不知如何才能解开桓月的心结。 姜汐立在那里望着桓月独饮的身形出了会神,似是察觉到外面有人,桓月道:“何人在外?” 姜汐一怔,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一抬头却望见身前有个高大的身影径自推开那扇门道:“美景当前,忍不住驻足,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那是个极英俊的男子,身量甚高,这样的形貌在吴地甚为少见,他的官话说得有些生涩,姜汐不由想起上次在此处似乎也见过这人,按照陆纪的说法,他们是从江北而来。 想到此处,姜汐心中一凛,却听桓月不悦道:“那你还站在外面赏景罢,又进来作甚。” 那男子微笑道:“隔窗而观,自然比不得近赏。” 桓月皱眉,那人却望着她,轻声道:“你伤心的样子,很美。” 桓月怒视于他,那男子却忽然一怔,抱歉道:“我倒是忘记了,你们江南之人说话都喜欢绕个弯子,讲究含蓄,说得太直白了些,反倒失礼。” 桓月险些气笑,望着他道:“哪里来的呆子。” 说完,当着他的面合上了那扇门,那人却望着她身影微笑道:“我有种预感,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 桓月自然没有理他。 姜汐将这一幕望在眼中,在心中暗自思索他的身份,总觉得他的身份应该不简单,然而她望了会那人背景,他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片刻后她还是决定去和桓月聊上一聊,于是便也推门而入。 见又来一人,桓月眉心微蹙,然而望见她身形,却是一顿,片刻后淡淡道:“殿下。” 她知道桓月认出她来了,或者说,桓月认出她是公主,却对她没有什么兴趣。 姜汐走到她身前,默默坐下,与她对饮,片刻后,桓月才开口道:“殿下也有心事。” 姜汐望着她,点了点头。 桓月误会了她的意思,开口道:“殿下可是忧心兄长?” 姜汐心道,我不担心他,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此时更不知在谋划些什么,我只是担心你。 然而这话她却说不出口。桓月望了她片刻,忽然道:“我带殿下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姜汐没有想到,桓月竟然带她去桥下放灯。 此时已是春天,冰雪消融,桓月捧起一盏莲灯,郑重写了个名字,放在水中之后,淡淡道:“以前也曾有个人带我来过这里,而我有种感觉,他不会回来了。” 姜汐望着她,却听桓月又道:“我已自请和亲,陛下恩许,只怕以后也没有机会再来这里。” 此言石破天惊,姜汐即刻道:“这是为何?” 桓月望着她道:“如今兄长被困于阳陵,此事起因便为陛下拒绝与北朝联姻,若我去,能化解这干戈,也算是为国尽力,为兄长分忧。” 姜汐望着她认真的神情,想到却是,真是一个天真女孩子,但却十分可爱。她艰涩道:“郡主可知,北方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只怕环境险恶……” 桓月打断她道:“我虽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不是在娇纵中长大,既然做了这样选择,便不会后悔。” 姜汐深深望着她道:“郡主不必忧心,必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桓月闻言一怔。 第二日朝议之时天子果然宣诏,为表议和诚意,拟将桓月许以元毓七弟。 朝内一片哗然,若是桓冲还在,自然是无人敢为他妹妹随意指婚,更何况是和亲江北,而如今他被困,天知道还回不回得来,这件事居然也就这么定下了。 姜汐望着御座之上高高在上的天子,想的却是,不知桓冲听闻此消息,又会作何感想, 散朝之后,她一刻不停地走向紫宸殿后殿,那里是泓的居所。殿外的守卫不敢拦她,她便径自进了姜泓的书房。 年轻的天子抬起头来打量她,姜汐望着他淡漠的神情道:“为何要让月去和亲?” 姜泓皱眉道:“皇姐今日是来,质问于朕?” 姜汐望着他,不言,姜泓淡淡道:“是她自请,朕不过准了而已。” 姜汐道:“郡主不过还是个小女孩,又有什么主意,只怕是陛下给了她这样的暗示。” 姜泓望着她,神色如常道:“那又如何?她兄长北伐失利,自然要她却弥补。” 姜汐望着他道:“陛下究竟有多恨他,以至于连他的妹妹都容不下。” 姜泓也望着她,淡淡道:“那皇姐是有多爱他,以至于不惜触怒于朕 姜汐垂眸道:“陛下总是喜欢将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 姜泓闻言起身,走到她身前。 他的身形夹杂着山雨yù来的威势,殿内的宫人顿时吓得跪倒了一片。 他望着姜汐,晦涩难当道:“明明我们才应当是最亲近的人,为何总有不相干的人要chā在中间。” 第95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难写,不太适应这个套路233,然而我也来不及改大纲了OTZ只能按照既定路线一路狂奔了,新年快乐,么么哒 姜泓的声音带着无法压抑的情绪, 姜汐望着他道:“陛下虽然登基,但在我心里,仍是我的弟弟。” 然而这话却不知触到了姜泓的哪块逆鳞,他猛然将她按倒在书案之上,批阅了一半的奏表散落了一地, 姜泓的手牢牢钳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去捏她的下颌, 强迫她将脸抬起来。 姜汐第一次发觉原来他的力量如此之大,完全无法挣脱。他的表情在她的面前放大, 那张脸是英俊的, 然而眼眸却深不见底,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她身边撒娇的孩子了,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成年男子。 年轻的天子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那目光带着某种热切而隐秘的情绪, 却再不勉力压抑。 姜汐终于明白,那是某种渴望, 积蓄了多年的渴望。 姜泓的手向上抚她的脸颊,拇指按在她的唇瓣上, 似乎非常满意那柔软的触感, 爱不释手, 流连忘返。 那样的暗示太过明显, 殿中宫人已经惊吓地跪倒了一片,瑟缩在角落之中,天子身边的内侍见此情景, 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躬身而退,合上了厚重的殿门。 殿中再无第三人的时候,姜汐冷冷道:“原来陛下说的亲近,便是这样的亲近。” 她仍旧被压在书案之上,然而却气势不减。 姜泓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灼热,望着她的近在咫尺的脸,倾身而下,却被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 他捂着脸,一瞬间的表情带着愤怒和惊愕,最后化为深深的伤痛。 姜汐望着他道:“陛下清醒点了吗。” 今日散朝后天子只着常服,未加旒冕,姜汐力气不小,他的发冠散了,束好的长发凌乱地落下来,脸上有几道鲜明的指印,嘴唇也擦破了。 姜汐推开他起身,姜泓漠然拭去嘴角的血迹,望着她走向殿外的背影道:“我爱你。” 姜汐身形一顿,姜泓道:“从很早以前,缠绕在我的每一个梦里。” 这话他压在心底很久,说出口却并没有如释重负,他缓缓走到姜汐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就因为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我的爱就变成了觊觎。” 姜汐转过身来望他,姜泓望着她的表情道:“怎么,很震惊么?” 他淡淡道:“若我告诉你,其实并不是一样的呢。” 姜汐望着他英俊的脸上鲜红的指印,轻声道:“其实我知道。” 姜泓有些讶异地望着她,姜汐道:“母后深爱父皇,自然不会跟别的男人有私,然而她又的确需要一个嗣子,当年她与裴夫人是闺中密友,便从裴家抱了一个孩子来,裴夫人对外称她的孩子夭折,那个孩子便是你。” 姜泓望着她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姜汐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大约是在在春宴上你黜落裴清的时候。当时我只是想到当年裴家甘愿让裴澜随你去封地,想到这些年裴家对你的全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支持,你不愿意娶裴清,只应你们是真的有血缘,所以我便有了这样的猜测。” “那日我跟华嬷嬷求证过,她原本不愿意告诉我,只是我对她说陛下已然登基,这个秘密也成为尘封的往事,她才默默告诉我,当年初闻裴夫人有孕,母后便有了这个主意,之后便是她把你从裴家抱来。” 姜泓听完她的话,望着她道:“那皇姐没有什么想说。” 姜汐道:“这个秘密我会永远放在心里,再不会有旁人知道,陛下可以放心。” 姜泓道:“朕说的不是这件事。” 姜汐沉默了一瞬,抬眸望着他道:“陛下已经成亲,是大人了,要好好珍惜。” 姜泓漠然道:“你既称朕为陛下,便知朕是天子,朕不愿放手,便没有人能拦得住。” 他淡淡道:“如今桓冲困于阳陵,陆纪远赴荆阳,你以为谁会来救你。” 他随后又道:“即便他们在此,朕是天子,也没有人能抗旨。” 姜汐蹙眉道:“陛下要如何?” 姜泓望着她道:“我不强迫你,我要你心甘情愿。” 姜汐望着他,如同听到最可笑的笑话。 姜泓见她表情,去握她的手,轻声道:“如今再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如过去一般,好好相处。” 姜汐挥开他的手道:“只可惜过去的我只有一个弟弟。” 姜泓微微一笑,深深叹道:“只可惜朕并不想只做你的弟弟。” 天子议事之处在紫宸殿前殿,而天子居所,便在紫宸殿后殿,一直连通禁苑中各座宫殿。自那日之后姜汐便被软禁在后殿的偏殿之中。 她望着殿中高高的穹顶猜测,至少应等到脸上的掌印消退,天子才会重开朝议,所以这几日即便她消失了,除了她殿中的宫人,再不会有人知道,而等到天子再召集朝会,她没有上殿,恐怕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她曾想着要传信出去,然而却不知该传给谁好。正如姜泓所言,桓冲在阳陵,陆纪在荆阳,又有谁可以救她?再者而言,倘若这件事真的传了出去,桓冲与姜泓关系本就如履薄冰,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军心不稳。所以此次若能平安脱困,这件事她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此时若是陆纪在,兴许有办法,然而却不知他那里议和的情况如何。 那夜陆纪乘着一叶小舟,因逆流而上,在江中行了十日才靠了岸,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北方的土地,料峭春寒,果然与吴地不同。 登了岸又陆行了三日,他才到了荆阳城中。此时距议和的日子不过两日,他进了城,那城中太守见他只带了一位侍从,连卫队也无,心中惊讶,但还是按照使节的礼仪接见了他,安排他住在城中驿馆。 那时陆纪方知,原来元毓还并未到荆阳城中,于是他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直到两天后,议和的正日子那天,陆纪才见到了天武帝元毓。 在荆阳城中临时搭起的高台之上,元毓虽风尘仆仆,却高高在上,不怒自威。 陆纪知道他是有意震慑自己,却依然带着侍从,不换不忙地登上了那高台。 元毓见他只带一位侍从,并无卫队护送,心中倒有几分佩服他的胆识,望着他道:“你很勇敢。” 陆纪心中实是知道,他既然来了荆阳,便是入了元毓的势力范围,带再多人也是无用,反而露了怯意。他向来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此番只带了贴身的侍从,心中倒并没有忐忑。 议和之事,元毓自然不用开口,对着陆纪,他的臣下已经一片唇qiāng舌剑招呼而来。好在陆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退兵细节到议和之后的联姻及开放口岸通商互市的细节,有礼有节,一一力争,滴水不进,分毫不让,终于没留下什么疏漏。只是这三日下来,他也觉得十分疲累。 元毓望着他道:“之前朕一直听闻南人文弱,而直到遇到桓冲,才发觉棋逢对手,当时还在宽慰自己,那样的人,千万之挑不出一位来,此番又见到了你,胆识皆过人,方知朕大约又错了一次。 陆纪微微一笑道:“陛下谬赞。” 之后他又望着元毓道:“说到胆识过人,自然不及陛下。” 元毓眸色一深,陆纪淡笑道:“陛下只身犯险,在我朝帝都盘桓了数十日之久,虽未亲临前线,却用兵如神,悄然合围,难道还称不上胆识过人?” 元毓深深望着他,倒也并没有否认,淡淡道:“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陆纪道:“那日在帝都城郊那家名为风榭的乐馆曾与陛下有一面缘,当时只觉陛下气度不凡,之后又审问了陛下在我府上的眼线,也就知道了。” 元毓一惊,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安chā在自己府上的眼线都发现了,更没想到自己去风榭的时候,居然被他看破了行迹。 陆纪望着元毓的表情,知道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那日他在风榭见到那伙北方人,心中便有些怀疑,姜汐又提醒他府中那个名为殷理的客卿曾有意招徕自己。他回去将那人细细审了,却发觉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两军jiāo战之时,元毓竟自己渡江,还到了帝都城中。 他知道这位天武帝幼年受汉文化熏陶,执政后有意改革,曾推行一系列汉化新政,又在江南安拆眼线,有意招徕才能之士,却没想到他居然南渡,亲自来了。想必自己来荆阳的时候他依然留在帝都之中,所以才比自己晚上两日到。 陆纪正出神,元毓却忽然望着他道:“不如你就此留下来,为我所用吧。” 第96章 | 元毓虽忽然有此一言,陆纪却知道他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如同他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一般,带着审视。 陆纪不答,他抬头向北而望,此时已经到了他与桓冲约定的时间,那件事,应该快有结果了吧,果然就在片刻之间,远处的烽火台忽然燃起烽烟。 元毓眯起眸子顺着陆纪的目光望过去,见到那隐隐的烽烟心中一凛,顿时警觉。他盯着陆纪,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高台之上的官员们也都躁动起来,不一会便有穿着轻甲的武士匆匆走上议和的高台,神色凛凛走到元毓面前,单膝而跪,将一个火漆外封的羊皮卷呈在元毓面前。 陆纪认出那是元毓的亲卫,而他呈上来的应是一封战报。 果然,元毓将那战报展开,读完之后面色沉沉,御座之人的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见那烽火,知道必然有变,已经私下议论纷纷,此时几十双眼睛都望着元毓,然而天武帝却不发话了。 有一位老臣上前一步道:“陛下……” 元毓的目光扫过下面众人,又望了眼陆纪,缓缓道:“洛阳失陷了。” 此言一出,下首之人几乎惊厥,洛阳为皇都,居然失陷,简直匪夷所思,若果真如此,这无异于心脏之中被chā入一把尖刀,又怎能任其发生。 元毓望着下面一片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平复下来。 他太大意了,又太心急。现在想来,从最初与桓冲在阳陵对峙,他便犯了一个错误。 桓冲的目标根本不在阳陵,而是在其东百里之外的洛阳。他以为桓冲要将战线向北推进,才据守不出,所以着意布防北方,然而其实桓冲早定下向东轻取洛阳的计划。 洛阳本守军充足,丝毫没有被撼动的可能,所以元毓一直非常放心,才在孟云一举拿下南郡之时,将大半守军调去南郡意图巩固胜果。现在想来,自桓冲还朝,他便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桓冲匆匆奉诏而返,直留凌襄在阳陵与他对峙。他素闻桓冲与新帝不睦,如此这般让他仿佛看到一个机会,便派孟云悄悄从下游包抄,直取南郡。 本来这也无妨,洛阳依旧坚固。然而孟云在战报中提到,自取南郡之后,战事胶着,他便忽然有了棋行险招的计策,将留在洛阳的主力大部分悄悄集结,调往南郡。 本来他心中还有一丝犹豫,但南朝派来议和的使者打消了他最后的疑虑。 元毓闻到了一丝恐惧的味道,他知道,他们是真的怕了。所以他放心的将主力调往南郡。 然而却没有想到,仅仅十几日之后,原本腹背受敌的桓冲,竟然以五千轻骑,直取洛阳,将阳陵与洛阳连成一线,一口气全面向东推进。这是桓冲一贯的作风,他早该想到,不应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若他在洛阳,自然不至于如此,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却因议和之事,在荆阳被绊住了脚步。 想来,这也是圈套的一部分。 想到此处,他不由望着陆纪,这个人与他谈及议和细节之时言之凿凿,竟令他没有一丝怀疑,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打消疑虑,更兼拖住他返回洛阳的脚步。 元毓面色沉沉望着陆纪,陆纪似知他所想一般,唇畔浮起一丝微笑。 元毓淡笑道:“陆大人似乎早知有今日,让朕不禁怀疑,这是你与桓冲就计划好的。”然而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纪望着元毓道:“陛下多虑了。” 元毓自然不会在信他的鬼话,轻嗤道:“素以为你们不和,没想到却是朕大意了。” 天武帝话语直白,陆纪闻言也不再遮掩,微笑道:“陛下明鉴,这确实是在发兵前我们便商议好的,虽然在一些事上我们略有分歧,然而大事上却是一致。” 说到此处,陆纪不由想起那日,昭阳殿中屏风之后,他望着桓冲淡淡道:“走了便别回来了,陛下容不下你。” 桓冲望了他一眼,轻笑道:“我也觉得是。” 明明是笑,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陆纪却继续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桓冲抬眸望着他。陆纪道:“你命凌襄与元毓在阳陵对峙,自己回来,是故意要等待这些日子,让元毓悄悄从下游包围,然后做出失陷的样子,再趁机直取洛阳。” “你为了这一天已等了许久,收四州以倾举国之力,故意做跋扈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让元毓相信你与陛下不睦。内不安何以外征伐,元毓自然觉得有机可图。只是此计甚险,我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桓冲此时才有些兴趣。 陆纪继续道:“元毓自负,若派人议和,他便更加深信不疑,这件事只有我去做。” 桓冲深深望了她一眼,翘起唇角道:“不劳陆大人费心。” 陆纪回望着他道:“你向来如此,你筹划多年,我此举不过锦上添花,只是你兵行险招,若有闪失,又让人如何承受,总要万无一失的好。” 桓冲沉默了片刻,漠然道:“你此前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又有什么目的,我都不在意,只是此后却不希望与你有什么jiāo集。” 陆纪笑道:“我心中自然也有家国天下,有生之年得见南北统一,也是我的心愿,所以在大事上,我们是一致的,但若你说的是那件事,这么多年,我不会放手。” 桓冲冷道:“你可以试试。” 元毓见陆纪正出神,却笑了笑,淡淡道:“此番是朕棋输一着,只是你们想赢,也没有那么容易。” 陆纪此时不由对他有些钦佩起来,经历如此巨变却依旧沉着冷静,虽输战却不输气势,果然是一代英主。 想到此处陆纪便有些好奇,他向来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既然来了,此时也不怕元毓要拿他做什么,反而开口问道:“却不知陛下有何安排。” 元毓并不介怀他如此大胆,淡淡:“元氏一脉发自关外,先帝定都洛阳也不过是客居,最终还是哪里来便要回哪里去,朕有意迁都长安,不过是洛阳而已,桓冲若想要,便拿去吧。” 元毓此言一出,下面便一片哗然,陆纪知道他虽说的淡然,然而皇都失陷,其中苦涩,又岂能与外人道,只是他向来豁达,有野心又不拘小节,此时并不沉迷于追悔,而是在短短时间内便做出了战略部署,收拾残部向西收缩战线,以期休养生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元氏经营北方多年,想必桓冲要想一统北方,也并不在此一时。 想到此处陆纪不由轻叹,元毓是会杀了他,还是放了他? 元毓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地方,望着陆纪微笑道:“只怕如此,陆大人便要随朕一起去长安了。” 陆纪一惊,抬头望着元毓,没想到他竟然要带自己一起走。原来他此前道要让自己为其所用,并不是虚言。” 姜汐已在这偏殿之中住了数日,每日只有一位宫人伺候她一应起居。姜泓每日会来这里待上一个时辰,与她说说以前的事情,他的目光中带着恳切与期待,然而姜汐却知道,他们再回不到从前。 她不知道姜泓还要将自己软禁多久,虽然与外界隔绝,音信不通,她却计划着一场隐秘地逃离。她想起昭阳殿中的暗道,心道按理说这偏殿之下也应有一条暗道直通宫外,却不知入口在何处。 于是姜汐在心中计划,先找到那暗道入口,便由经那暗道出宫。只是未等到她的计划实施,便见到了雍玉。 那日她只听偏殿之外喧哗,之后便有宫人轻斥殿外守卫道:“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凤架也敢拦。” 姜汐猛然抬头,却见雍玉已经踏入偏殿之中。 雍玉的神情还带着几分紧张,想必是得知了消息悄悄来的。然而她望着自己的表情,让姜汐察觉她已知晓前情。 只是如今情形着实尴尬,雍玉径自走到她面前,握起她的手,深深望着她道:“如今宁王已经打下了洛阳,殿下走吧,走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第97章 .02| 姜汐闻言猛然起身,按住她的手。 雍玉低声道:“殿下走吧,陛下的郁结于此,时间久了恐生事端。” 雍玉语气沉着,似是已有安排,姜汐果断下了个决心,望着她,轻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多谢你……” 雍玉轻叹道:“殿下不必言谢,我也如普通女子一般,不愿与别人分享。” 姜汐望着她,如今她面前的人凤冕华服,年龄虽稚,却端庄沉静,隐隐有了母仪天下的风范,已不是当初她救下的那个小孤女了。姜汐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别多心。” 雍玉望着她道:“此前殿下曾问我为何要入宫,与后宫女子争宠,然而我却知道,六宫佳人于陛下不过过眼云烟,殿下才是陛下的心结,所以殿下走吧,走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姜汐望着她道:“好。” 雍玉取下一块腰牌递给她,低声道:“今日我已悄悄将西门守卫俱换成了兄长的人,殿下一会拿着这块腰牌出宫,在宫外已为殿下备了一匹马,殿下只要天亮之前到了渡口,寻一条私船过了江去,便是陛下再派人来追,也追不回来了。” 姜汐也不再多言,接过那块腰牌,知道事不宜迟,立刻便与她身旁的侍女换了衣服,低着头随她向殿外走去。 行至殿外姜汐悄然回头,只见雍玉身边的侍女已扮作她的样子,倚在美人榻上读书。她知雍玉这贴身侍女唤流朱,原是她从家中带入宫的,向来机灵,应也能挡个几个时辰,这便给她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昭阳殿外原有一队守卫,雍玉不理,径自上了凤辇,姜汐低着头随她一同上了车驾,缓缓向宫门走去,心下才松了口气。 雍玉将她送至西门之外,远远停了,姜汐拿着腰牌下了凤辇,雍玉轻声道:“殿下一路平安。” 姜汐深深望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必担心。” 说完,她便向西门走去。守卫见了那腰牌,果然没有拦她,还牵了一匹马来,将缰绳jiāo到她手上。 姜汐又回望了一眼高高宫墙后耸入凌霄的大殿,转身上马。 姜汐没有犹豫,一路沿着长乐道奔驰,夜里风还带着些许凉意,在她耳畔急速略过。她可以听到马蹄敲击在帝都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可以听到隐隐的虫鸣与更声,甚至可以听到草木新发的声音,心情却从没有如此轻快过,此时她才体会出,这世间如此广阔,而一道宫墙,束缚住了多少春意。 姜汐策马而行,一路不敢稍作停顿,只怕宫中生变,身后来一队追兵,直到勒马江畔,她才从喘息之中平复下来。 这江畔渡口,常有来往于两岸的走私商船,她少年之时,就是经由此处渡江,现在想来不由感慨。然而如今是战时,连船也少了许多,此时江畔仅仅停了一艘船。那是一艘有些特别的船,已挂好了三面帆,仿佛正整装待发,烈烈江风之中,高高大大的影子投shè在江面上,仿佛一只巨大怪兽,黑黢黢有些可怖。 姜汐踌躇一番,取下身上的金玉之物,握在手中,算了算应足够充作船资,便打定主意向着那艘船走去。 “怎么这么久,可让我们好等。” 姜汐刚刚走到那巨船之下,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从十几丈高处的甲板传来。 姜汐猛然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山秀正倚在船舷栏杆之上,语气虽是不耐,唇畔却微微带着笑。 他身畔还有两个身影,此时也都向她望来。 山秀转身望着薛简道:“若是她再不来,我便要怀疑你家先生,也有推错星盘的一天。” 薛简瞪了他一眼道:“先生之精妙,岂是你们这些凡人能窥破的。” 而薛简身畔那人,似乎早已习惯身边二人斗嘴,此时见姜汐只是怔怔望着自己,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姜汐只觉眼眶微热,低头一瞬掩饰,随后便即刻沿着那悬梯有些急切地攀了上去,那人将她拉上甲板站着,姜汐伏在她肩上,环着她的腰,有些哽咽道:“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那人自然便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只是如今,却用着谢祈的身体。 姜汐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想起之前谢祈的日子,现在如同看着另一个自己,不觉十分奇妙,薛简医术果然精妙。 姜汐望了望薛简,又望了望山秀,开口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薛简叹道:“说来话长。” 山秀道:“夜里风凉,我们进去说。” 一行人在船舱之中坐定,姜汐将姐姐的手紧紧扣着,听薛简缓缓道:“谈先生生前曾jiāo代我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是学好医术,治病救人。第二件是,三年后到瀛州的妙仙山中去,有一个人在等我。” “而最后一件,便是到第四年的春天,预备好一搜到江北的船。我算了算,这几天就是先生说的日子,便找了山公子,借了这艘船。” “今日已是最后一日,等到了夜半,你果然来了。” 姜汐此时才明白,原来师尊在推演星盘之时,便已知晓一切,百般思虑,将身后一切都考虑在内,不禁眼眶微润。 山秀啧啧道:“谈玄月不愧是一代大师,只可惜你们这些后人,都没学到他的七成。” 薛简与姜汐同时瞪了他一眼,山秀顿时不言。 之后,他望着姜汐,正色道:“怎么忽然就要去江北。” 姜汐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沉默,身旁的姐姐却忽然敏锐道:“是不是因为那小鬼。” 姜汐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姜泓,也许在她的印象中,姜泓还一直是那个幼时便前往封地的少年。 不待她答话,姐姐便淡淡道:“我就知道,他对你……以前我在时写了那么多信来,一封比一封……啧啧,看着烦,都让我烧了。” 山秀托腮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所以然来,好奇道:“你说的是……” 姐姐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与你何干?” 山秀无奈,只得转而向着姜汐道:“那如今你有何打算。” 姜汐沉默了片刻道:“我想去洛阳。” 姐姐望着她道:“你想去找他?” 姜汐轻声道:“我想去看看,如今的洛阳,与当初有何不同。” 姐姐叹了口气道:“我陪你一起。” 山秀闻言,即刻道:“我也去。” 姐姐皱眉道:“你去做什么。” 山秀有些可怜兮兮道:“带我一起去吧,你瞧这船还是我的。” 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姐姐无奈道:“也罢。” 此时晨光熹微,金乌从漫天云霞之中露出一点颜色,落在平静无波的江面之上,尽显波光粼粼。 这艘巨船,是山秀在宁州之时,特意命人机关师设计,又专门请了能工巧匠,不惜物力打造而成,内部有精妙的机关,行在大江之上,也如平地一般。此时缓缓扬起风帆,便迎着那金光破浪去了。 沿着长江一路到阳陵,有二十天的水路。虽在战时,然而因洛阳失陷,原本占据南郡的孟云即刻回撤,匆匆回去收拾残局,原本封锁的江路已然疏通,即便如此,山秀依旧十分谨慎,将三面帆都升起,鼓得足足的开足马力向阳陵而去。 姜汐在船头迎风而立,江风拂面,带着清新的水汽,只觉得心胸无比开阔。这一路上重峦叠嶂,既有平江漫漫,又有激流险滩,时而开阔,时而险峻,两岸悬崖峭壁高耸,猿声幽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若是见过这般壮丽的景象,便再没有什么人间之景能入眼。 山秀拎着一壶酒走到甲板之上放置的几案之前,将上面的杯盏都满上,端起一杯一一递出,姜汐接过那酒饮尽,醇厚甘冽,是在风榭中饮到的那个熟悉的味道。 她微微侧目,见坐在甲板之上的姐姐端着酒盏迟疑,似是从未喝过这个。想来她一直被禁锢在宫中,自然是无缘尝这人生百味,心中一涩。姜汐正yù上前,却见山秀已经走到姐姐身前,而也就在那时,一只鸽子忽然从天空盘旋而下,落在山秀肩上。 山秀眉峰微蹙,捉住那鸽子,从它脚上取下那个竹筒,捏出里面的字条读了,忽然面色苍白。 那鸽子从北方而来,那字条上又隐隐带着血污,似是从战场而来。姜汐心中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不由想起许久她曾做过的那个梦来。 梦里,桓冲乌发散乱,鲜血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流下。 第98章 三分而立不是终局的终点 姜汐起身,几步便走到山秀身前。山秀抬眸望着她道:“我们大约去不了洛阳了。” 姜汐心中一凛,伸手去抽那鸽信,山秀却将它在手中牢牢握住,沉声道:“议和途中洛阳失陷,元毓大怒,虽已仓皇逃往长安,却命孟云折返洛阳,大约是要输死一搏,只怕危险。” 姜汐见他不愿自己看那鸽信,知道他必然是避重就轻,挑不要紧地说了,情况必然比他所说要危急万分。 想到此处,她望着山秀正色道:“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山秀见被她窥破,犹豫了片刻道:“还有一件事便是桓冲与孟云在临川遭遇,遇伏,目前生死不明。” 姜汐自知战场变化万千,在心中已做了千百种建设,真的听山秀说了出来,心中却猛然一沉。 山秀望着她的表情道:“也不必如此忧心……什么风浪都过来了,也不至于就……” 然而他未说到后半句,自己的声音便低了下来。 姜汐望着他,郑重道:“我不去洛阳,我要去临川。” 山秀深深望了她一眼,姜汐原以为他不会答应,然而他最终却点了点头,命船工改变航向,向着最近的渡口前行。若想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临川,便要下船改走陆路。 在船上的最后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她坐在巨船宽大的甲板之上,仰望着漫天繁星。物华流转,万物枯荣,然而亘古不变的似乎只有这星辰,照亮这万古孤寂长夜。 北方有流星,划破漆黑的夜幕坠落,似是不祥之兆。姜汐遥望临川方向,天边隐隐一片血红,忽然想起师尊曾说过,世间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这星辰变化之中,然而窥天机容易,逆天命却难。 身后有轻微声响,姜汐回望,却是姐姐。 姐姐坐在她身旁,与她一同望着这星空。姜汐轻声道:“天命曾言将有女主,当日若不是为了救我,也许现在便真应了那天命,难道你没有后悔过?” 姐姐似是知她所想,望着她微笑道:“以前我也信那些,但如今却明白,所谓天命,不过人言,自己的命运却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有些懒洋洋地抱臂后躺道:“如今这般自由肆意,却比顺应天命更合我意。” 此时又有流星划过,她望着姜汐眉间的忧色道:“听山秀言,此去临川,陆路不过五天,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果然如山秀所言,他们弃船登岸,好不容易弄到了几匹马,一路上捡着郊外长草中的小道走,终于在第五日晨光熹微之时到达临川三十里外。而沿途一路之上残戈断戟,伏尸满地,一片激战之后的惨况,远比战报中更令人触目。 薛简采了些防止瘟疫的草yào碾碎,用布巾包了,让他们捂着口鼻。山秀拈起那yào包闻了闻,一脸嫌弃的样子,薛简瞥了他一眼,将那yào包收走。山秀望了望道旁的发胀的伏尸,还是默默从他手中将那yào包又拿了回来,捂在自己脸上。 姜汐面上平静,然而越是接近临川心中越是忐忑,路上听闻孟云集结主力部队聚于城下攻城,所以当他们遇到那伙溃退的残兵时心中便是一凛,山秀拉着他们躲在长草中仔细观察,发现那溃兵是孟云部,姜汐的心才放下了一些。 他们顺着溃军来的方向,未到临川城下,却见到了凌襄。 见到姜汐,凌襄也是一怔。姜汐见他表情有异,有些急切问起桓冲。 然而凌襄闻言却是一顿,言道临川大捷,已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孟云主力,只是桓冲却亲自带人追着溃军去了。 姜汐听闻他语焉不详,心中更疑,凌襄这时才老实说,只怕溃军有埋伏。 姜汐闻言便不顾抢了一匹马,策马顺着桓冲前去的方向追赶,凌襄无法,也只得追上去。 十里之外,溃军已被彻底剿灭。蔽天旌旗中,姜汐下了马,凌襄跟在她身后,却有探子来报,说溃军凶悍,一箭破空,主帅中箭,生死不明。凌襄狠狠拍了他一掌,厉声道:“你再说一次。” 他有些凶狠的样子,吓得那人一激灵,然而还是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而就在此时,姜汐心有所感一般回头,见一匹空载的战马从远方奔来。 那马高大健硕,带着银铠的,十分与众不同,她身边的凌襄望见那匹马也是一惊,姜汐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那样的表情。 她顿时明白,这大约便是桓冲坐骑。 然而马上却空无一人。想必虽然失主,坐骑识途,乱军之中自己跑了回来。姜汐走到它身前,才发觉马鞍已经被鲜血浸透,凌襄双目通红,对身边的亲卫道:“给我去找人。” 姜汐摸着马鞍上的鲜血,马背上濡湿了一片,结块,变得暗红。她伸出手,触手湿润,指尖上一片黏腻,冰冷,不知是谁的血,她想象着梦里那场景,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姜汐不知在那马前站了多久,那马似乎也极其通人xìng,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抚摸。 周围的厮杀声都黯淡下来,攻城略地,流血漂橹,堆积在万千尸身上的胜利,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姜汐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血,此时却觉得有些眩晕。 她又想起那个不祥的梦,梦里他倒下了,变得冰冷,僵硬,如同脚下堆积的尸身一般。 心脏仿佛被攫住了。 然而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挣不脱,身后环绕着的气息却弥漫上来,热烈而熟悉。 她于千军万马之中回眸,时间在这一刻被禁锢。 桓冲正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身后环着她,他身量甚高,银甲熠熠,上面也染着血污。然而低头蹙眉凝望她时,长长的睫毛上也染上一层血雾,俊美的脸上表情复杂,然而眼神却深邃专注,带着诧异,带着怒意。 空悬的心仿佛忽然有了着落,姜汐无暇思考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用力深深埋进他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前冰冷的银甲之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然而薄薄银甲之下有力的心跳却透过冷硬的金属一点点传递上来。 桓冲被她猛然扑入怀中,闷哼了一声,却将她搂的更紧,在她耳畔低声道:“怎么在这。” 姜汐分辨出他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的痛楚,不禁抬眸,才发现他胸前的银甲已被一只箭矢穿透,那箭杆已被削去,只留下短短一截在外面,箭头却深深锲入其中,似乎带有血槽,有鲜血正一点点顺着银甲的缝隙渗出来,被她这么一撞,那鲜血便流得更剧烈了一些。 桓冲丰润的嘴唇正因失血而变得苍白干裂,他睫羽微动,便有血珠顺着落下,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的。姜汐心中一颤,顿时从他怀中挣开,退了一步,桓冲将她重又拽回来,沉声道:“别动。” 这战场上刀剑无眼,流矢纷飞,他的声音带着怒意,不容反驳。桓冲一手揽着她,一手持剑,姜汐只能贴在他怀里。 感受着她乖巧的样子,桓冲才有些满意,托着她上了马,拽起缰绳,艰难地向着安全的地方走去。 姜汐挣扎着要下马,却被他一个冷冽的眼神制住,望着他浸浴在血中的样子,心中微颤。好在刚走了几步,远远的凌襄便带着一队人来,望见他们,一下便冲了过来,跪倒在桓冲身前。 回到了宽敞明亮燃着炭火的帅帐之中,却见山秀一众人已然等在那里,想必是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 山秀望着桓冲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惨。”而他身边之人则瞥了桓冲一眼懒洋洋道:“我就说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桓冲微微笑了笑,走到榻前,有些艰难地卸去银甲。姜汐走过去帮他,才发觉银甲之下,血已污将他的单衣与伤口牢牢凝结在一起。 姜汐指尖轻颤,解着那带染血的单衣,最内一层牢牢黏在伤口上。她不知如何是好,桓冲却望着她微笑道:“无妨,扯下来吧。” 薛简闻言,眉头一皱,神色凝重地走上前去,看了看那箭伤,便面无表情将姜汐挥开,自己从yào箱中取出一把小银剪刀,在火上烤了之后,一点点将那单衣剪碎了,又用yào酒一点点将那血污化开,露出桓冲线条流畅的宽阔胸膛。 他皮肤十分白皙,那鲜红的伤口绽裂,一枚箭镞钻入其中,便显得十分狰狞。 薛简仔细查看了一番,发觉那箭头进的极深,又带着倒钩,深深埋在ròu中,好在位置偏了些,没有伤到要害。 薛简取出一把银匕首来,同样在火上烤了烤,望着桓冲道:“公子忍着些,又将一卷布巾递给他道:“若是受不住,咬着这个会好些。” 桓冲接过那卷布巾,却是放在旁边,淡淡道:“无碍。” 姜汐忍不住去握他的手,桓冲却反手将她的手扣住,他常年握剑的掌中有薄薄的茧,微微有些粗粝,纤长的指因失血指尖有些发白,掌中不如往日温热,带着些凉意。 匕首触及桓冲胸膛一瞬间,姜汐便闻到一阵皮ròu的焦糊味道,她的手瞬间被握紧,然后又被松开。薛简手下不停,用那匕首将伤口破开,立刻便有大量鲜血涌了出来,桓冲眉峰微蹙,然而却怕弄疼她一般,只是松松地圈着她的手。 姜汐知道他忍得极辛苦,被细密的汗打湿的额发下,一双眸子漆黑发亮。 薛简取出那箭镞,扔在一旁的铜盘里,姜汐细看,那那上面上带着锋利的倒钩,又有血槽,显然是杀人的利器 薛简将生肌止血的yào敷在伤口之上,将桓冲从肩膀到胸前,都用干净的绷带缠好。他的嘴唇还有些苍白,却捏了捏姜汐的脸颊,低声道:“别怕。” 那天夜里,他便发起了高烧,薛简道这也正常,熬过去便好了。姜汐却没有离去,坐在他榻旁,为他拭去额上的绵密的汗。 然而手却被按住了,桓冲倚靠在那里,虽发着烧,他的精神却好了许多,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玩着她纤长的指,在她细嫩的掌中划着圈。 片刻后抬眸望着她,目光敏锐道:“为什么要来。” 姜汐不言。 桓冲像是料到她的反应一般,轻声一叹,却翘起唇角道:“既然来了,便没有走的余地了。” 姜汐一怔,桓冲深深望了她一样,握着她的手,用力将她扯上床榻。他虽受伤,但依旧有力,姜汐一惊,便被他带上床,但因他身上有伤,不好奋力挣扎,只得小心翼翼靠在他怀中。 桓冲环着她倚在榻上,埋在她颈窝之中,灼热的气息打在她颈中,姜汐身体一僵,却听得他呼吸均匀,大约太过疲惫,终于安心入眠。 然而第二日桓冲便不让她近身了,姜汐略微思索,便知道他素爱洁,平日不染纤尘,此时染了一身血污却无法沐浴,面上虽不言,但想必心中却介意得紧。 临川大捷,彻底将元毓主力击退,孟云收拾残兵,匆匆向长安奔逃。虽然一应事务已经jiāo给凌襄打理,然而这一役,主帅中箭,毕竟军中将士有所忧虑。所以桓冲一刻也没有休憩,带伤整装骑马,到军中巡视,顿时士气热烈。 然而待他回到帐中,却发觉榻前放着一个木桶,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姜汐将一块干净的布巾递向他,低声道:“你……自己擦一擦。” 桓冲闻言却并不接,望了她一会,微微一笑,低声在她耳畔道:“我想要……你来。” 姜汐将那布巾塞进他怀里,转身便走,桓冲握着她的肩将她拦了,轻声道:“一动便疼得很。” 他的声音不似作伪,姜汐有些心软,无奈按着他坐在榻上,去解他外衣。 她心中有些紧张,却怎么也解不开那结,桓冲却只是好整以暇坐着,看她手忙的样子,唇角微翘。 好容易解开了外衣,露出他紧实的胸膛,那上面虽缠绕着绷带,然而沾了暗红血迹的肌肤却白的耀目。 姜汐用布巾沾了热水,一点点拭去那凝固的血迹,又顺着流畅的腰线向下,面颊忽然微热。 桓冲缓缓着按她的手不让她动,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汐觉得他的呼吸也有些沉,气氛暧昧间,姜汐忽然听到帐外有声音冷道:“多大的架子,做什么都要人伺候。” 姜汐抬头,却见姐姐已经走入帐内,望着她拿着布巾的手,微微蹙眉道:“怎么这些事要你做。” 她话音刚落,便转身对着帐外的凌襄道:“你过来。” 凌襄闻言一怔,然而她的声音带着天然威势,凌襄下意识便走上前去。 姜汐只见姐姐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布巾,扔进凌襄的怀里,冷冷道:“你来伺候吧。” 说完便拉着姜汐向外走去,走到帐外,姜汐悄悄回头,却见凌襄正有些无措地捧着那布巾站着。桓冲望了他一眼,无奈笑叹道:“不用你。” 姐姐拉着她在帐外站定,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真是担心你。” 姜汐知她何意,笑道:“我有分寸。” 姐姐望了她一眼嗔道:“只怕你见了他便什么都忘了。” 因桓冲之伤,他们在临川耽搁了几日,山秀向来喜欢新鲜事物,几日下来已经有些不耐烦,闻得终于要回洛阳去了,不由欣喜万分。 凌襄已预备好了宽大的马车,然而谁都不愿坐在里面,各自挑了一匹马骑着上路最后只剩薛简一人坐在里面,有些可怜兮兮地扒着车窗向外看。 自临川一役,桓冲已彻底肃清元毓在长安以东的势力,这是北伐最成功的一次。然而桓冲知道这封战报传回去,朝内必然惶恐,而非欣喜,果然传回来的消息尽是非议。姜汐想起那些掩盖在战功之后累累伤痕,却没有人看得到。 桓冲本机敏,自知姜汐突然渡江,其中必有蹊跷,命凌襄着意探寻了一番,大约也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桓冲望着她轻声道:“他竟如此迫你。” 姜汐还记得那日桓冲乌沉沉的眸子中有怒意、怜惜与怅然,然而她并不后悔自己曾经选择了泓,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成长。那时她与桓冲一起南面而望,姜汐第一次体会出桓冲的心情,yù忠心而不得,吴地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旧都洛阳,经三朝,逾千年,城墙厚重,城门巍峨。这里是五十年前无数王公大臣仓皇逃离人间炼狱,然而五十年之后却街道齐整,宫殿庄严,重新恢复往日的繁荣生机。 即便见多识广如山秀,也忍不住被她的壮美所折服。他托腮道:“都言洛阳酒烈,又香醇,是上等的佳酿。”他中带着无限向往,所以自然是一入城中,便拉着身畔之人没入寻常街头巷尾,去寻那酒肆。 而自桓冲据洛阳,已隐隐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姜汐知道自那日之后他已做了决定,所以当桓冲拒受加封而yù与朝廷划江而治时她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她知道这决定对于桓冲来说有多艰难。桓家三代英烈,忠君死国尽臣节,是幼年便被教导的安身立命准则,他不愿做佞臣,却被这时代推上风口浪尖,失了天子眷顾,做的再多也是错,终究要背上骂名。 而姜汐也知道,这决定中有大半是为了自己,只是这些事桓冲从未与她说过,只是自己一力承担。 城中原本散落了许多元毓未曾带去长安的北朝官员,本战战兢兢,以为要被屠城,然而那银流般的银甲武士涌入城中,军纪严明,竟没有一件烧杀抢掠的事情,倒也敢从家中出来。 对于这些旧臣,桓冲采取的是怀柔安抚政策,愿意入朝的择优而录,不愿意者也并不逼迫,赠与他们归乡的抚恤费用。元毓统治之时,将中枢机构以下划为六部,桓冲曾与姜汐言道,这是一个极好的创举,便继续延续下来,由各郡县推举人才补其空缺。 战后百废待兴,桓冲亲自去拜访山野间的名士大儒,这些人本是南渡之前的旧臣,未随姜氏一脉南渡,又为不愿入朝,便在山野隐居。士人本有傲骨,桓冲既与朝廷分立,自然是不愿见他的,只是桓家南渡之前本为门阀世家,上数三代之中也出过名士,与其多有jiāo集,又见他风度不凡,言辞恳切,竟也渐渐有几分欣赏。 所以之后桓冲入主含元殿,没有人觉得意外,这意味政权的过渡已经初露端倪,许多观望的人反倒松下一口气来。 但其实这只是薛简的建议,他只是觉得旧宫之中的太医院医书丰富,yào材充足,更便于养伤,于是便劝桓冲搬入宫中养伤。 漆黑的夜空下姜汐站在旧宫高高殿宇的栏杆之前,远处矗立了百年的宫墙布满青苔的痕迹,再之后纵横jiāo错的街市,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如同一条明丽的长河。 桓冲从身后拥着她,低声道:“这是殿下向往的洛阳,喜欢吗?” 之后又叹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吗?” 姜汐怔怔道:“那年我说以后想要回来,却没想到你记了这么久。” 她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原,知道那里是许多人埋骨之处,其中也包括桓冲的父亲,当年桓宜北伐,被阻塞在黄河之畔,以身殉国。 姜汐轻声道:“无数人前赴后继,青山不言,忠骨长存,他们都是英雄,说完合掌面南而拜。 桓冲微笑道:“我父亲自然是英雄,难道你夫君便不是么?” 姜汐转身回望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就……夫君了?”然而桓冲深沉的眸子映着绚烂的灯火,如星河。她的目光便被他专注凝视自己的神情吸引。 桓冲在她耳畔轻笑道:“怎么不是,嗯?” 姜汐想了想,掰着手指道:“还没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她忽然便觉得发间一紧,才发觉已经桓冲握着她的发尾,与自己的长发缠绕,纤长的指认认真真地打了一个极工整的结。 桓冲抬头望着她微笑道:“这便好了。” 之后又端起一旁的酒盏,递在她手里,姜汐刚举起那酒盏啜饮,才发觉那是被剖成两半的匏瓜,桓冲却自己端起另一半,绕过她的手腕,低头,凑到她唇畔,同她一起将那酒一饮而尽。 夫妻同饮,是为合卺。 姜汐此时方知原来他早已预备好了。 桓冲从身后拥着她,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道:“以天下为聘。” 姜汐知道桓冲为她放弃了江南四州,划江而治,换得她在向往已久的千年古都中的一方自由。 他说的那样郑重,姜汐心中一颤,桓冲却忽然托着她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殿中宽大的床榻。 殿中热烈地燃着许多红烛,与平时并无不同,然而今日看来却觉得带着些不同寻常,含元殿中原来的宫人也都不知散到了何处,姜汐的心忽然跳得很快,紧紧地拽住他宽袍衣袖。 桓冲将她放在那床榻之上,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望着她道:“我要对殿下做的事,殿下若不喜欢,可以拒绝。 姜汐睫毛颤动,望着他道:“做什么。” 然而话一出口,她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桓冲轻笑道:“是夫妻才会做的事情。” 此时桓冲只着宽袍,他的伤已好了许多,因抱着她走了一路,jiāo领松散,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 他生得肩宽腰窄,又俊美,此番从上俯视她,姜汐只觉得心跳漏了半拍,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道:“来吧。”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桓冲轻笑道:“殿下知道我要做什么?” 姜汐噎了一下,不过她向来不甘示弱,故做不在意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伸手掐了桓冲的脸一把,笑道:“看你伺候的好不好。” 桓冲握着她的手,将指尖放到唇畔咬了一口,那触觉饱满而柔软,姜汐只觉得心跳得更快 他一挥手,帘帐便缓缓放下,将二人隔绝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桓冲慢条斯理地解着她身上衣衫每一个结,之后俯身轻|吻她luǒ|露出的每一寸肌肤,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肌肤上,引起一阵阵细小的战栗,她闭着眼睛,触觉便格外清晰,时间仿佛被无线的拉长 然而真的直到那一刻来临,她才知道有多疼,便希望刚才那温情脉脉的时候更长一些。 其实只是刚刚开始,她仰面躺着,桓冲情动的厉害,握着她的腰,然而稍微一动,身体起伏间,一串眼泪就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像滚落的珠子。 她只觉桓冲吮|吸着她的耳垂,声音微喑道:“放松些。”他的呼吸深沉,显然情难自已,然而她却无暇回应,只能努力咬着唇,才能不让痛音从齿间溢出。 桓冲低头吻着她的睫毛,她额上有细密的汗珠,闭着眼睛,表情痛苦不堪,唇上带着深深的齿痕。那泪水似乎带着点咸味,流进他的心里,身上那些热度忽然就退了些。 姜汐觉得身上一轻,也不是那么疼了,她有些茫然睁开眼,桓冲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倒在那宽大的床榻之上,从身后环着她,埋在她颈侧低叹道:“安寝。” 红烛低烧,然而身后的热度滚烫,喘|息深沉,显然情动,一时难以平息,然而桓冲的手只是扣着她赤|luǒ的腰线,似乎并不打算做什么。 姜汐松了口气,她实在是疼怕了,然而却又想起这洞房花烛般的一夜,恐怕没有谁是这么过的。 此前华嬷嬷教雍玉时她在门口偷听,只是听的也不仔细,但却隐约记得一句话:“…若是受不住,也有别的法子变通…” 两世为人,她自然知道华嬷嬷说的是什么,此时转过身去,面颊染上薄红,有些期期艾艾道:“不然……改日再……今日我……然而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口,心一横闭着眼径自伸手。 然而手却被桓冲按住了,他皱眉道:“谁教你这些的。” 姜汐兀自逞强,笑道:“这还用人教么。” 桓冲望了她一眼,翘起唇角,握着她的手,在她耳畔道:“那让我看看,殿下究竟会多少。” 她只觉桓冲拉着他的手探向自己衣内,触手一片温热的肌肤,滑过肌ròu线条紧实的小腹,然后手便被按着向下,她的脸腾得红了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 …… 第二日醒来之时是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姜汐朦胧挣开眼睛,才发觉自己……余光但见塌下衣衫散乱。她此时才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觉头痛万分,想悄悄起身捡着自己的衣衫先穿上,然而稍微一动,却被桓冲扣住腰。她实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便闭目作未醒的样子。 桓冲却凑在她耳畔道:“啧啧,殿下真是薄情,昨夜明明……今日便翻脸不认了。” 姜汐扯过一旁的被子蒙在他身上,面颊绯红道:“噤声。” 桓冲被蒙在那锦被之下,笑得不能自已,之后指尖在她的腰线上打着圈,懒洋洋道:“这次便算了,下次……” 只是他话未说完,姜汐便起身捡起衣服,仓皇地跑掉了。 桓冲自立,是以放弃江南四州为代价,对于朝廷而言,这是一笔及其划算的买卖,无法掌控的北境哪有江南四州重要,更何况还有元毓在西面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只是他同时上表天子,请旨许他的家人北上,天子竟也应允了。 桓羽携家眷整装北上时,已是盛夏,宫苑深深,姜泓独自站在太液池畔葱郁的树下,雍玉走到他身边道:“这么久了,陛下仍旧不能释怀……” 姜泓不言,雍玉望着他轻声道:“臣妾知道,那日陛下其实知道臣妾放她离去,却没有阻拦,不然又哪有那么顺利。” 姜泓道:“朕自知渺茫,然而那样的心情,压在心中,太过沉重。” 他微微笑道:“只不过,说出来便觉得好多了,现在想来也没有什么执念。” 随后他深深望着雍玉道:“如今你身体不便,便不要再cāo劳了。” 雍玉面颊微红,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近来只觉困乏。 姜泓握着她的手叹道:“最后只有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 他眸色中有几许柔和,淡淡道:“这个孩子便是朕的长子,若是男孩,当立他为太子。” 桓羽来归的时候带着一众家眷,姜汐见了辛楚,宜修……然而却不见桓月。 桓冲面色即刻便沉了下去,望着桓羽道:“月在何处。” 桓羽望了自家兄长一眼,支支吾吾道:“妹妹……嫁去了长安。” 桓冲勃然而怒,姜汐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过,心中更痛的是姜泓竟然依旧送桓月去和亲。 桓冲望着桓羽,一字一句道:“你做得好兄长。” 桓羽辩白道:“是月一定要去的。”随后又怯怯地望着桓冲道:“妹妹出生时便有道人卜卦,是天生的凤命,元毓本为其七帝求亲,后来却亲自下聘,要立妹妹为后,我想着这难道便是天命,她又说如今兄长据洛阳,她不愿兄长腹背受敌,若嫁去长安能平息一方战乱,也算是福缘,我便许她远嫁。” 桓冲心痛得厉害,望着他道:“这样的大事,你竟然在信中也未提。” 桓羽道:“当时月听闻你伤重未愈,便不愿我告诉你。” 桓冲望着他冷道:“好,很好。” 桓羽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姜汐去握桓冲的手,桓冲挣了挣,却没有挥开她。他冷道:“你即日便带人去平了长安,将月接回来。” 桓羽无法,只能小声道:“月写了一封家书给你。” 说完便命人将那封信呈上,桓冲展开读了,面无表情,嘴唇却抿得很紧,想必对这位妹夫甚为不满意,却不知月在信中说了,他读完了信,沉默了片刻轻叹道:“看在月的面上。” 桓羽见他怒气消减,赶忙补充道:“我曾与陆纪陆大人通过信,他也说月在长安一切都好,兄长尽可放心。” 姜汐闻言一惊,蹙眉道:“他为何在长安。” 桓羽知道她问的是陆纪,便将陆纪因议和被元毓带着长安一事说了一遍,姜汐此时才明白,原来陆纪那日去了荆阳,竟是再也没能返回江南。 望着她怔怔的样子,桓羽不知他说错了什么,只得补充道:“好在元毓想要他为己所用,待他如上宾,虽他不愿,倒也没有难为他。” 桓羽见兄长表情越发不好看,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夏日的洛阳不如吴地那般闷热,自桓羽归来之后又过去了几日,桓月又来了一封家书,自然是言道一切皆好,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封元毓的信,却是写给桓冲的。然而姜汐却有些失落,姐姐今日来向她辞行。 她知道姐姐在这洛阳城中住了几个月,早就烦闷了,此时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别地方看看。她了解这心情,虽舍不得,却只能嘱咐她路上一切小心,又为她准备了齐全的行囊。山秀却在一旁笑道:“有我在,还要这些做什么。” 姜汐一怔,山秀望着她道:“我自然也是要一起去的。” 明日便是两人离开的时候,姜汐无端有些失落,万水千山,终有一别。 入了夜的含元殿中,桓冲展开元毓的信读了,便放在一旁,他虽是翘起唇角,姜汐却知道他并不开心。 今日两人都有心事,桓冲揽着她,她便靠在桓冲怀,着他的心跳发呆。 也许是夏夜燥热,姜汐只觉桓冲按在她肌肤之上的手掌有些发烫,气氛逐渐便有些暧昧起来。 因她怕疼的厉害,每次皆推脱,桓冲心中怜惜,也由着她。 只是今夜有些不同,两人似乎都需要一个释放情绪的突破口。 桓冲从上方凝望着她,俊美的脸被汗水打湿了额发,他忍的也及其辛苦。第一次自然疼的厉害,到后面才好些了,或者说麻木了,姜汐伸手推着他白玉似的胸膛,推不开,便使劲掐着他,在上面划出一道道红痕,似是也要让他感受这痛苦,桓冲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 第二次也是疼,后来却有些莫名的感觉。桓冲情难自已,声音带着低沉的喑哑,在她耳畔道:“喜欢吗?”她紧紧闭目不言,用全部心神努力抵御那种奇怪的感觉,脚尖却不由自主蜷了起来。 第三次有些失控,他技巧很好,又着意于她的反应,见她双目虽闭着,眉尖微蹙,但面上却染上薄红,似乎不完全是疼痛,便一点点带着她浮在云端,那感觉让她觉得失控,心中升起一阵恐慌,却被禁锢着动不了,只能承受,如在波涛之中,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有生理xìng的泪水划过,她有些哽咽道:“不要了……”,桓冲却不肯顺她的意,在她耳畔喘息道:“殿下喜欢的,是不是?” …… 之后桓冲抱着她沐浴归来,热水浸泡过的肌肤泛着粉,姜汐累得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却忽然想到一事,不由望着桓冲道:“元毓写信与你做什么。” 桓冲揽着她的腰,淡笑道:“他写信来,语气倒是恭恭敬敬,却是劝我称帝。” 姜汐一怔,桓冲却微微一笑,手指在她腰上划着圈叹道:“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祸水东引,也不知谁给他出的一招妙棋。” 姜汐笑道:“你自然是不满意他做了你的妹夫,便处处看他不顺眼。” 桓冲微笑道:“的确。” 姜汐又想起另一事,不由低声道:“陆纪是因议和之事才失陷于他,于情于理,都应当派人去救他。” 姜汐只觉腰上一紧,桓冲望着她幽幽道:“我却觉得,元毓如此器重于他,他过得很好。” 姜汐还yù言,桓冲却轻叹道:“我已写了信,命元毓送他回江南。”随后又笑道:”只怕有人比你还着急。” 姜汐一怔,桓冲却将她揽在怀中道:“安寝。” 姜汐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心中虽有几件事放不下,却也挡不住睡意。 山秀犹记得她说过,这广阔的世间,我想去看一看。 这正与他心意相和,洛阳城中的酒肆里,喝了酒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山秀望着对面之人,笑道:“那……先去哪?” 而她却望了望云雾缭绕中的群山,笑了笑道:“长安。” 三月飞花尽,马蹄溅落花,官道之上,两行轻骑绝尘西去。 正文end 第99章 番外洛阳篇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重新发了,么么哒 洛阳的夏夜, 总是伴随着蝉声,然而姜汐在旧宫之中听着蝉鸣,却着实觉得有些冷清,自桓冲因北境之乱,去了幽州, 已有十数日。 元氏本与北境五胡同源,元毓在洛阳之时, 北面的幽州尚且安稳。待他被驱逐到长安,终究是不甘心, 便有意联系那些昔日的盟友, 北境那里便有些蠢蠢yù动起来。 对于元毓的一举一动, 桓冲自然了然,只是他从不愿姜汐忧心, 不将这些事说与她听, 又向来雷厉风行,待姜汐觉出其中端倪, 桓冲已整军待发,。 说起来他们总是聚少离多, 在一起的时日里也皆有许多事要忙, 但却没有像这次一般, 分开这么久。 自桓羽来归, 桓冲便放心地把朝内政务jiāo予他手中,这次去幽州,便命他监国。姜汐知道, 一方面是为了锻炼他,另一方面,桓羽新鲜的少年面孔,比起他兄长的凛然锋锐,更易被那些有些惶恐的旧臣接受。 此招果然奏效,桓羽迅速与洛阳城中未及随元毓去长安的王公贵族打成一片,有了这些人的依附,那些还在观望的势力也渐渐归顺。 一切似乎都走上正轨,北境之乱渐平,只是桓冲却一直未归,写来的信寥寥数语,字里行间却是漫溢的思念。 姜汐莞尔,将那些信收在匣子里。她今日去城郊的山中探访了一位前朝书画大师的后人,入山时山中正下着雨,松竹小径一片青翠yù滴,趁着远山空黛,如同一幅泼墨的山水,令人心旷神怡,而一人广袖澜袍,立在石阶之上,飘飘yù仙。 竹屋之中,二人相谈甚欢,那人也是个狂士,颇有些不羁,竟随手挥墨,用褐青石磨的色粉随手勾勒了一幅小像赠与她。 姜汐回到露华园中,坐在妆台前。因她不喜在宫中拘束,便挑了这处,桓冲为她新起座园子,是仿着风溪园的样子,聊慰对吴地思念。 所以桓冲不在,姜汐也不愿意回冷清的旧宫,多半时间是住在这露华园中。她望着那栩栩如生的小像,又望着镜中自己,似乎已不再是稚龄时的样子了。 辛楚撤了为她梳洗的脂水,望着她笑道:“殿下艳丽无双,美丽一如往昔。” 此时却有内侍来报,桓羽传她进宫,她换了常服,见那小像可爱,又是名家之作,颇有些爱不释手,便一同塞进怀里。而直到匆匆进了宫,才发现也并没有什么军国大事,只是桓羽有些琐碎政务拿不准,找她商讨。 傍晚时分姜汐终于找了个托词离了宫。如此匆匆只因桓冲信中言道他轻装一人先行,今日回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姜汐面颊微热,想了想还是觉得能拖便拖。 然而她一路回了露华园,到门口却发现赫然有辆车在等,是桓冲派内侍来接她。那内侍见她回来了如释重负,姜汐犹豫,那人便如临大敌般对他言道,若是接不到人,他也不用回去了,姜汐没办法,只能上了车。 此番车轮滚滚却是又进了宫门,姜汐下了车才发觉原来桓冲人还未归,却先行派人接了她来,不由有些好笑。 既来之则安之,她在温水中浸浴,出浴后只披着一身单衣,便觉得有些困意,倚在榻上渐渐入梦。 夜半时分朦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却是有人走入殿中,殿中大亮,来者却并非风尘仆仆,而是带着沐浴后水汽的温暖湿润,以及淡淡冷香,姜汐自然知道来人是谁,便闭着眼睛装作沉睡的样子。 桓冲走入帘幕后,有侍女掌灯,他见她人倒是乖乖来了,却是睡着,乌发铺了满床榻,只留一个背影给自己,圆润的肩从锦丝中偷溜出来,随着不规则的呼吸起伏,微微一笑。知她装睡,也不戳破,只是命侍女撤了灯,只留了一盏微光在帘幕之中。 然而那微光之中,却见一副小像在积云般的轻衫下露了个小角出来。他淡然不动声色,只用纤长的指将那小像拈起,画中之人栩栩如生,虽几笔勾勒,眉目间的神情明媚,显然是用了心的,笔触老道,像是出自名家之手,想来他离开这些时日她在洛阳城中也没闲着,不知道又撩了些什么人。 姜汐背身于他,却感知不到桓冲的行止,只知他似乎忽然不怎么高兴,心中紧张得紧,然而身后之人终于上了榻,却只从将她抱在怀里暖了一会,却没有别的动作。姜汐有些不喜这帐中太亮,便作朦胧睡意,靠在身后之人怀中。 桓冲一挥手熄灭了那盏微光,姜汐心道这便来了,果然此番难逃一劫,又庆幸是在黑暗中。 桓冲将她抱在怀里却是不紧不慢,只是握着她的腰,吻着她的耳垂。温热,湿润,两人的湿发纠缠在一处,姜汐只觉得心跳的很快,桓冲吻了一会见她似乎并无不适,坦然去解她小衣,她心跳快到了极点,略微挣扎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只手。 桓冲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幽幽笑道:“怎么不装睡了?”见她表情并不是yù拒还迎,正色道:“今日怎么如此不同?” 姜汐将脸埋进凌乱的锦丝中。含糊道:“今日太累,改日再说吧。” 桓冲却翘起唇角道:“我却不知平日竟然累到了你。” 之后望着她调笑道:“每次不是一动不动便是无声无息,眼睛闭的那样紧,看也不看人,嘴唇却咬的那样深,连一句话也不说,若不是脸那样红,倒真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干脆睡了过去。” 姜汐推开他道:“既无情趣,又如此乏味,不做也罢。” 桓冲闻言淡笑:“的确如此。” 姜汐咬着嘴唇,看着他。 然而桓冲却眸色幽深道:“只是如此乏味之事为何我却从不厌烦,甚至于不知满足。” 姜汐心中一颤。 桓冲却不依她,只是揽着她的腰 桓冲将她揽在怀里,却忽然握着她的手,从自己薄薄单衣的jiāo领探入,贴在自己胸前温热的肌肤上。 姜汐感受着掌下蓬勃鲜活的心跳,桓冲在她耳畔道:“若非倾城之姿,为何我的心却跳得这样快,如此情难自已。” 又吻着她的耳垂道:“不对,并非倾城。” 姜汐一怔,桓冲微笑道:“既然以天下为聘,那自然不是倾城,而是倾国了。” 在他怀中,身后的温度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握惯了剑纤长的指,几下便扯了她的小衣,将她抱着转过来面对自己,虽是黑暗中却依然令人羞耻。桓冲微微一笑道:“今日……教你做些不乏味的事。” …… 然而清晨之时姜汐醒来,只觉慵懒,榻边尚余温热,空无一人。她困意顿消,却见殿中光洁的青玉上倒影着一个颀长身影,却是桓冲在殿中舞剑。 她努力坐起来,靠在榻边的隐囊之上,视线中的身姿挺拔,广袖如行云,宽带如流水。桓冲并未束发,乌发松松垂在腰间,见她醒了,收了剑,微笑道:“看得这么出神。” 姜汐想起昨夜的事,转过身去不看他,桓冲却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吻了吻她的脸颊。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呼吸相闻,姜汐推开他道:“你……” 然而一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哑,她顿住,余光却瞥见散落的衣衫之下那露出一角的小像来,方才明白,昨夜那番,到底是什么惹得祸。 只是她还未及开口,桓冲便拾起那幅小像,淡淡道:“这个我带走了。” 姜汐此时方知,他不过行军途中路过洛阳,便专程回宫来见她,只回来一日,便又重返征程。 桓冲一走又是十余日,她已将洛阳城中城外都游遍了,那些名士的集会游宴也去无可去,此时便分外想念起风榭来,只是山秀不在,也再也没有那样的好去处,便只能在宫中水畔消夏。 此时已是炎炎夏日,宫中的荷花开得甚为艳丽,让姜汐不禁想到桓月,此前她还未出嫁之时,在四时园中的居所名为风荷沉夏,便是因回廊之外水系中,夏日有接天莲叶而得名,却不知此时她在长安过得可好。 此时天下三分,元毓野心勃勃,迁都长安,百废待兴,更需要像陆纪这样的治国人才,便将他扣在长安,虽然她与姜泓都已遣使者jiāo涉了几次,元毓却不肯放人。唯一聊以安慰的便是元毓待他如上宾。之后桓冲自立,元毓还派人送来劝进表,恭敬言道,将军据洛阳,拥江南四州,已有天下大半,却为何不称帝。” 这自然是为了挑拨他们与南朝如履薄冰的关系。 那日桓冲站在城墙之上西望,姜汐知他极不喜欢这位不请自来又狡黠如狐的妹夫,望着他的背影道:“你仍然对泓将月嫁给他一事耿耿于怀。”桓冲不语,片刻后道:“你不也是如此。”姜汐沉默了一瞬道:“望月一切都好。” 之后桓月写家书来,信中写道一切安好,惟愿两厢安稳,长治久安。 然而姜汐却知,这不过是美好的愿景而已,果然北境便起叛乱,想必以桓月之单纯,并不了解这其中利害关系,然而却已卷入这乱世的纷争之中。 想到此处便更加担心桓月在长安处境。 说起来,也有许久未曾收到过姐姐的来信了,姜汐知道她心中向往着名山大川,之前她本yù离了洛阳直上长安,却因东西对峙不得不向北绕行,经大漠折向长安,自然比寻常的路要危险许多。只是失了信,姜汐却不知她此时游历到了何处,遇到了何人何事,又有何新鲜见闻,若不是有俗世牵绊,她倒真的想同她一起去。 第100章 番外长安篇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不息,修文不止,忽然发现修完字数变多了好多233_(:з」∠)_ 甘凉道。 黄沙漫漫甘凉道。 烈风席卷着沙砾, 幕天席地的飞旋缠绕,刮得皮肤生疼,然而那苍茫空旷的大漠却似乎没有尽头,远处的一行驼队渐渐显现在连绵的沙丘之后,缓慢前行的身影疲惫却坚韧, 仿佛那驼背上载的并不是香料器物,而是重逾千斤的期许, 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欢喜和沉重。 他们是常年穿行这黄风的商旅,踏着漫漫黄沙与累累白骨, 一步步前行, 再不见那温婉的江南, 相伴的只有大漠孤烟,而又有多少人从此再无法回转, 望一眼故乡的绿水青山。 “便是铁打的人, 这一年一趟下来,也得去掉半条命来。”滚烫的热水浇下来, 腾起缭绕的白雾,水生熟练地撩起铜壶, 又望一眼那渐行渐近的商队, 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感慨。 “二位公子, 水添满了, 你们慢用。”水生说着便转向邻桌,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偷偷打量着氤氲水汽中那一青一白两个模糊的身影。 出了黄风泊,便是甘凉道。而顺着甘凉道一路向南, 便直通长安。 这里是向长安的必经之道,西域香料、奇珍和yào材与长安的丝绸、茶叶和瓷器由此jiāo互,来往的商旅众多,而借着这些人气,道口的无名茶棚的经营自然也维持的下去。道上的商客进这噬人不眨眼的黄风泊前都会在这里停上一停,补上些水源 那些九死一生出了沙漠腹地的人更是把这简陋的小小茶棚当作是人间的仙境,连那微苦的大叶子茶入口也生出了津甜的滋味来。 水生忙完了这一回,瞧了瞧空了大半的水缸,便拎起扁担挂上两只空桶向棚外走去。还没走下石阶,便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扯到了一旁。 “阿兄,你说,那两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十五岁的少女在饥馑风沙中却也生的俏丽,素织的罗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水生却并不答话,挑起扁担三两下上了道,少女也赶忙跟在一旁,兄妹二人又走了几步,那茶棚也渐与大漠融为一色。 水生这才停下来,微蹙起眉,半晌才道:“这两天道上的人忽的多了起来,怕是大漠里有些不太平。” 此乃战时,虽近长安,但大漠那边的事,谁又说得准,指不定哪天便有些胡人流窜过来,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那少女却是似懂非懂,目光中的好奇又盛了几分,水生又接着道:“甘凉道上来往的多是些商客,行商在外多有困顿,而那二人虽然尘衣蔽体却无半分落魄之色,想来并不是一般人。” 少女道:“难道他们是世家子弟出门游历。刚才我失手打碎一只碗,那青衣公子便帮我捡了起来,甚是有礼。” 说完又莞尔一笑,道:“而且那白衣公子也真有趣,出了这甘凉道,第一站便是咱家,谁不是就着滚水也要先灌下几大碗茶,他却是先在粗杯里拣出两只品相好的,用水冲烫洗涮了三道才斟上茶,自己不饮,却是递给身边的人,倒是费了大半壶的水。” 谁不知这黄风泊滴水寸金,便是一壶茶也抵得上小户人家月余的开销。 水生却并不因为碰上这样的主顾欣喜,依旧是面带忧色,他拍开身上的dàng土,又挑起扁担道:“阿青,回去吧,别惹事。” 这茶棚虽然不大,然而来往的客商多,水生自然也有些见识,看出那两位不似北地之人,如今又是战时,便有些怕生出什么事端来。 阿青闻言有些不满的扭过头去,赌气道:“那若他们唤人去添水,又如何?”水生叹了口气,指着远处道:“一会可是要一阵好忙,借这个由头看顾那两位的事就jiāo给伙计吧。”阿青顺着水生的目光看去,原来还是一线的商队已然出了黄风泊,正奔向这茶棚走来。 那少女口中的白衣人自然就是山秀,他望着站在道旁说了好半天话的店家兄妹,向着对面之人举杯微笑道:“今日你我二人衣衫褴褛又面目狰狞,定是被人家当作是盗匪流寇了。” 洛阳距离长安八百里,若是轻装,一路向西,三日便到了。但因元毓与桓冲对峙,他们却不能走官道,所以从洛阳向西北而行,chā入大漠,从甘凉道向长安,直直绕了一大圈,所以用了许多时日。 山秀说着浅啜一口苦茶,倒覆粗盏,还真是以茶代酒的样子。 而她接过茶,只是懒懒的斜在木椅上饮着,只露出俊秀的轮廓。眉下乌沉沉的眸子眨了眨道:“走了这些时日,终于快到长安,也不知道进不进得城去。” 山秀闻言笑道:“放心,有我。这通行的文牒是早备下的。” 说完,便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两个折页来。 她正yù接过来细看,远处却忽然传来的驼铃声,丝丝入扣,缠绵不绝,待再细闻却几近无声。 同时挟着风来的不仅是清脆的驼铃声,还有异域的馨香和漫天的红纱。 这苍茫大漠中的一切都与温婉的吴地不同,夜里极寒,白天又骤热,风沙刮得人脸生疼,不过长河落日,是她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因此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得厌烦,只觉得心胸开阔许多。此时听到这驼铃,见到这漫天的红纱,更添了几分xìng味。 那商队由远及近,茶棚其内的人才发现这并不是一行普通的商队。 他们仅有数骑骆驼,然而这些骆驼却迥然异于常见,生得高大而通体雪白,驼峰间均由鲜红鲛绡纱相连,颈间系镂花金铃,最难得的是个个训练有素,一路行来步伐整齐划一,在远处看来便如同一队商旅一般。 驼队静静立于茶棚外十丈,驼峰间人影绰绰,高大健硕。此时棚内茶客个个面面相觑,胆小怕事者纷纷拎起行囊起身会钞,一时间原本热闹的茶棚顿时宾客寥落,鸦雀无声。 “几位客官们可是要在此处歇脚?”半晌才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骆驼下传来,而后一个素衣罗裙的少女转了出来。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替兄长看茶棚的阿青。 那最近一骑的骆驼上坐着一名高大汉子,似乎是领头之人,闻言抬起炯炯双目看向少女,淡淡道:“这茶棚今日我们包下了。”声音不怒自威。 这一下之前原本未走的商客也心中一跳,恐生是非,不由纷纷想站起身来。阿青心中一急,咬唇一步上前道:“客官可否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悦耳的声音道:“山野荒漠,只此一间水源补给,棚里也还算宽敞,尽可坐得舒服,便与他人挤挤又有何妨。”阿青心中一松,向着那声音的来处望过去,果然是那位青衣的公子。 山秀自知她忽然开口,是为那店家女解围,只是那样一来,骆驼上的一群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他们身上。 她xìng格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山秀却知这些商人不是一般人,有些担心此回大约要惹上麻烦了。 然而出乎山秀意料的是,驼队中忽然有人道:“那就如此吧。” 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清脆,让人不由心生好感。那领头之人闻听此言,沉默了一会便也转身下了骆驼,将缰绳jiāo由后面随从,一行人纷纷卸下包袱随那汉子步入茶棚之中。 阿青顿时松了一口气,向那青衣的公子投去感激的目光,又忙招呼伙计为他们端水奉茶。 之后阿青又暗自细数一下,驼队一行共十一人分坐三桌,将茶棚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仅用了热水,茶却来自自身携带的小囊,也不知那茶是用何等工艺制成,冲水后如一汪碧泉,闻之生津,饮之似能提神。显然也并非寻常的商客。 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秀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望着驼队的那些人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 她知道山秀要卖个关子,不接话,只是望着他,果然片刻后山秀便绷不住,开口道:“看样子像是漠北宇文氏。” 她知道西北原来是便是宇文氏的地盘,元毓迁都长安,颇有些鸠占鹊巢意味,只是他实力甚强,却将宇文氏驱逐到了yīn山以北。虽如此,元毓现在夹在宇文氏与桓冲中间,腹背受敌,情况也有些棘手。 只是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宇文氏的人向长安而去,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若是宇文氏的人看出他们是从洛阳而来,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既然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她望着山秀,显然山秀也是一般想法,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钱袋,取出几枚大钱来置于桌上作茶资,便拉着她起身。 然而走了几步,却被那店家女拦住了。 阿青知道他们要走,心中一急,方才的事还多亏那位青衣的公子替她解了围,还未曾道过谢。 然而阿青道了谢,还怯怯望着她,不说话,也站在那里不肯走。水生走到她身边使劲拽了拽她,她才期期艾艾道:“还不知……不知公子姓名。” 这还真是一下子把她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而阿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见她不答,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不得已才开口道:“我……姓谢……”只是话音未落,便见山秀在一旁笑得打跌,想必是知道她无意招惹小姑娘,急中生智,拿这身体原主的姓名来糊弄。 她瞪了山秀一眼,回转却见阿青依旧一脸期待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我没有名字。” 她的语气平淡,却有一种奇特的伤感,山秀僵在那里,再也笑不出来,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头,刚抬手,望见她有些倔强的表情,又将手放了下去。 店家兄妹这这里耽搁了一会,驼队中人有些警觉地望了过来,她与山秀对视一眼,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拱手向店家兄妹告辞,牵过马上了来时的官道。 甘凉道上的那两匹马已经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尘埃,阿青望着那越来越小的影子,无意识地攥紧衣角。此时她似乎懂得兄长曾说过的那句话,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她与山秀二人两骑并行,向着长安而行。奔驰在宽阔的道上,山秀沉吟了一番,见她似乎有心事的样子,找了个话题开口道:“宇文家的人也来了长安,还是悄悄来的,想必元毓入主长安也没有那么顺遂。” 只是她尚在出神,便没有接话。望着她出神的样子,山秀轻声道:“你……还在想方才的那件事。”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知道她心结,想了想道:“其实没有名字,这也没什么,人本来就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没有又如何。” 这话里带着三分不羁,七分随xìng,果然是山秀才能说出的话,她忽然就笑了,望着山秀道:“你倒是洒脱。” 山秀见她终于露出了笑意,摸了摸下颌道:“你开心就好,我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这也是头一遭。” 从漂泊的一缕幽魂到成为公主,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归属感,不是伶仃无依便是以别人的身份而活,直到现在,纵马于大漠之间,身下的坐骑一路疾驰,身边的影子不住地倒退,她才第一次感觉到真实和自由。也许就像山秀所说,没有名字又如何呢,她依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一部分。 这并不是山秀第一次宽慰她。 在乘船离开帝都之前,山秀带着她去了风榭下面那间幽深的密室。那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那里是博学会的藏书阁。 她随着山秀走过一排排写着名字的卷册,想起那个传闻:在博学会藏书阁中收录着所有人的秘密。 “会有我的吗?”她忽然闪现出这个念头,是不是她的存在和她做过的每一件事情也被记录在这里,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完全被磨灭痕迹的存在? 想到此处,她十分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山秀转身回望着她,用眼神告诫她不许动。 之后,山秀走到那排架子之前,小心翼翼取下一本没有名字的卷册,如同捧着什么珍宝一般打开,取过笔墨,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了许久。待他合上卷册,再抬头只是望着她笑。 她瞥了山秀一眼道:“笑什么。” 然而山秀望着她的目光却十分凝重,她恍然明白,山秀手中捧着那本,记录便是她的事情。 原来她真的并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这个认知忽然让她有些欣喜。 山秀莞尔道:“你想让我怎么写。” 她沉默了片刻,山秀拍了拍她的肩,指着一排排的架子上的卷册道:“在这里,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才能出众与否,一切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前的一切痕迹最后都划归为这沉默的卷册。” 之后又望着她道:“你也是一般,都是这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与他们并无不同。” 山秀的手抚过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排架子上的卷册,无数姜氏列祖列宗的英魂似乎在上空俯视着他们。山秀将她的那本无名卷册置于其中,望着她道:“在我看来,你比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做的更为优秀了,你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 耳畔的风疾驰而过,她想起山秀说过的那句话,不禁莞尔。 之后他们沿着甘凉道又行了一日,便真的到了长安。 长安,长治而久安,当初定下这个名字的帝王想必对于这座的城市有着美好的期许。 他们站在长安城下,只见城墙方正,城门高耸。这里本与洛阳一般已历经几朝,元毓迁都来此,将又修葺了一番,更显得高大恢弘。 入城的队伍排了长长一列,山秀望了她,开口道:“一路上你都有心事,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去长安。” 她知道这个问题已在山秀心中盘桓了许久,此刻才终于问了出来,声音还有些忐忑。 她却没有回答。之后两人一路沉默着接受城防戍卫的盘查。还好山秀早已准备好了通行文牒,又特意嘱咐她不要说话,以免露出吴语的痕迹来,自己气定神闲地将那文书递在戍卫的手中,一点也不慌忙。 那守卫仔细翻看一下山秀递过去文书,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便放他们进了城。 长安城中街市与吴地不同,也与洛阳不同,这里地处西北,更加苍凉壮阔,城中来往着与他们一样穿过大漠从而来的各国客商,熙熙攘攘。远远望去,朝天宫阙不如吴地的秀美精致,却气势恢宏。 入了城,他们在驿馆中要了两间客居,没有歇下片刻,便到城中去。 直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望着身边川流的人群,她才有一瞬间的茫然。 不知道去哪里打听陆纪的下落。最开始听闻他被困在长安,她想也没想,第一站便来了长安。然而当真的行过万水千山,到了长安却不知能做什么。 陆纪被元毓扣押,但是总不能去官衙之中寻人。她行事向来计划周全,步步为营,然而此次兴之所至,百密一失,或者说关心则乱,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山秀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么着急来,便是要见他。” 她抬眸望着山秀,不禁有些惊诧,他终于聪明了一次,只是不知为何,那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可怜兮兮。 山秀又叹道:“已经打听好了,他被元毓安置在岐山会馆之中,之前桓冲与姜泓都遣使者来要人,引起了元毓的警觉,此时派人将他层层看守,想要救他出来,只怕难于登天。” 她不接话,只是望着山秀,翘起唇角道:“你怎知我要见他?” 山秀伸了个懒腰,自然不会说昭阳殿下有条暗道,我在那里,见到你们……他想到此处,有些无奈道:“虽然救不出来他来,但你若想见他一见,还是有机会的。” 她从来不惧做为难之事,此时微笑道:“事在人为,总没有做不到事情,只是需好好计划。不过若是能先见上他一面,也是好的。” 山秀知她执念,自觉无法,便转身去筹备。 是夜,他们换了便装,站在远处,向岐山会馆望去,只见那门前的守卫森严。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山秀jiāo友竟如此广泛,不知得了什么神秘之人的帮助,她此前也问过山秀,山秀却含糊其辞。他们等了片刻,还真有人带着他们从会馆后门而入,一路悄悄走过花间小径,到了一间亮着微光的屋前。 那微亮的窗前有个挺拔的人影,她知道陆纪就在里面。然而虽走了千万里路,真的近在咫尺,要推开那扇门,却觉得手下重逾千斤。 最终她还是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夏夜刚没了蝉躁,屋内打了柔和的光,陆纪此前似乎正在房中读书,听到声响回头,望向她时,表情中有一瞬的茫然,之后眸色一深,漆黑的瞳仁中带着惊诧,最后定格为……她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还是第一次在陆纪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这些时日他经历了许多磨难颠簸,身形却没有一丝委顿,神情坚毅。 “是你。”他轻叹,眸色映着摇曳的烛火,有些飘渺,却深邃。 这虽是谢祈的身体,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她望着陆纪蹙眉道:“不是我,还会有谁。” 又瞥了他一眼,翘起唇角道:“你想谁来?” 陆纪不言,知道她是这样的xìng格,总是要将什么事都一语道破。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仔细逡巡一番,才开口道:“殿下……一切可安好。” 她舒展了下身体,有些懒洋洋道:“你也看到了,一切好的不能再好。” 她曾经以为自己要死了,真正的死去,那时没想到他们还能再见面,也更没想到再见面时却如老友般谈天说地,不禁感慨。 陆纪只是望着他,不问她为何会来,她自然也不会说,他们都是万一的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不用问,不用说。 又这么在沉默中对视了片刻,却忽然听得山秀在门外咳嗽几声,似乎是在提示她时间不多了。 大约他们真的耽搁了许久,也就在此时,前院的守卫十分警觉,听到一丝动静便要过来查看,远远便见到陆纪房门大敞,外面还站着两个人影,不由大惊失色,疾声呼和,瞬间更多的守卫涌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时山秀想拉着她走来不及了。 正yù束手就擒前,却忽听外面又是一阵喧哗,那团团围住他们的侍卫被迫分列两侧,从中间走出一个衣饰华贵的宫装女郎来,身后还跟着许多宫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桓月。 山秀望见桓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拉了身边之人一把,将她藏在身后暗处。 她微微蹙眉,不知山秀何意,却没有挣扎,只是悄悄望着那女郎看了片刻,隐约想起她便是桓冲的妹妹桓月,嫁与元毓为后。却不知山秀为何要自己躲在她视线之外。 然而望见桓月,她就知道,山秀那些通行的文牒是哪里来的,又是找了什么人,带他们进了这岐山会馆之中。只是却不知道此时桓月怎么亲自来了。 桓月自十日前收到山秀的信,才知道陆纪原来一直被扣在长安,而元毓却从未对自己提起。 她着意打听,方知陆纪被软禁在岐山会馆,待山秀一行到了长安,便想办法安排了山秀入会馆。她知道想瞒过元毓将人放了是没有可能,又想到元毓一直瞒着她这件事,实在可气,便干脆从长秋宫中赶来了。 而桓月来了才发现,此番来的正是时候,山秀惊动了守卫,那些人要对他动手,若不是她来,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只是山秀身后还有一人,身形似乎有些眼熟,一直望着自己,五官隐藏在yīn影之中,看不清面目。 桓月身边的尚宫斥退那些守卫,要他放人,那卫队长左右难为,正当他骑虎难下之时向桓月身后望了一眼,便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惊且喜地跪了下去。 桓月转身,却发现元毓也来了。 想必是她一出宫便有人报给了元毓,桓月望着元毓冷淡道:“陛下怎么来了。” 元毓见了她,满腔柔情都化开了,揽着她的腰身道:“夜里风凉,怎么站在此处。”说完要解下自己的披风披给她,桓月却不领情,挣开他道:“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她的目光望着陆纪,元毓见事已至此,只能无奈道:“并非我扣着他不放,实是他自己不愿走,是不是?” 他的目光看向陆纪,用眼神示意,陆纪知他是要自己配合,走出一步笑道:“的确。是我不愿走。” 他说的真切,桓月迟疑道:“真的如此?” 元毓正yù点头,桓月却转身道:“不知你又打什么主意,我写信告诉兄长去。” 元毓听了这话只觉一片头大,他知道桓月不信自己,又拗不过自己,便想从兄长那里曲线救国。他只觉得她甚为可爱,然而此时重中之重便是要先把她哄回去,便柔声道:“回宫说好不好。” 桓月也知胳膊拗不过大腿,值得退了一步,望着山秀和他身后暗影之中那人,对元毓道:“那你不许为难他们。” 元毓道:“都依着你。”说完便揽着她向外走去。 桓月无法,最后望了眼山秀,便被元毓带了出去。那些守卫得了吩咐,自然也不敢为难他们,却是在那里围着,紧紧盯着陆纪。 桓月走后山秀松了口气。她从山秀身后走出,望着陆纪:“你真的……愿不愿意走?” 陆纪沉默了片刻,深深望着她道:“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做。” 她知道他们曾经是朋友,也曾经是对手,合作又互相试探,试探又互相扶持。该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她忽然不知道了,只是明白自己也许从来没有看懂过身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的这个男人,在他们相伴着十年中最亲近的时刻,也在此时。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要用他的一生,来践行他的理想。这是她无法干涉的。 她望着陆纪,轻叹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先前对你捉弄又撩拨,又令你虚与委蛇,恐怕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然而陆纪却凝视着她,轻声道:“殿下误会了。殿下无须妄自菲薄。” “我曾说过,殿下是独一无二的,与殿下相伴这么多年,是纪的幸运。” 说完,陆纪想起什么一般,走到案前,垂眸认真书写,之后走到她身前,将那张纸递在她手中。 指尖相触有一瞬间的暖意,她将那纸展开看了,上面是一个俊秀挺拔的“泽”字 字如其人,遒劲有力,他下笔格外用力,墨透纸背。笔下似乎带着灵气,那“泽”字便如一条水龙,在纸上飞舞。 她有些出神,却听陆纪轻声道:“这是我为殿下选的,一直想jiāo予殿下。” “泽乃水聚之处,灵而善,正衬你。” 原来这是陆纪为她选的名字,她将那字攥在手里,指尖微颤。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此时却觉得酸涩。 陆纪的目光带着惜别,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然而她转身走了几步,身后一个声音道:“殿下。”她回过头来,他眸色深深:“保重。” 她点了点头,在那些守卫的目送下,与山秀走出岐山会馆。 此时夜已深,山秀却要带着她到酒馆喝酒。 山秀倒给她的酒甚烈,芬芳扑鼻。虽是有心理准备,她端起碗盏喝了一口,还是被呛到了,边咳嗽边道:“说这酒怎么这么烈。” 山秀道:“这叫烧刀子,喝下去就像有一千把刀子在肠胃里划。” 她望着山秀笑道:“怎么看你有些不开心。”山秀回望着她道:“自然不开心。” 他喝了不少,此时有些醉了,便趴在案上喃喃自语道:“不就是选个字,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想到,可见还是笨了些。 之后又有些惆怅道:“大约想起来也没用,我书读得没他多,自然说不出那道道来。” 她喝了口酒,喉咙中如同吞下了一把小刀,然而心中却忽然畅快了许多。 转身笑望着山秀道:“你很好……” 山秀闻言坐起来,望着她道:“那……咱们下一站去哪?” 不待她回答,又献宝似地道:“其实宁州是个好地方,天比这篮得多,水也比这清,还有许多好玩的。”只是说完有些忐忑。 她看了山秀片刻,见他期待的样子,忽然就有点开心,笑道:“好,那便去宁州。” 盛夏走入尾声,在洛阳的暑气消散大半的时候,姜汐终于收到了姐姐的一封信。 信中夹杂着一把金黄的细沙,想必是来自遥远的大漠,透明的沙粒飘散在风里,扬在脸上,有几许粗粝,却让人无限向往。然而信中文字只有寥寥数语,报了平安,又提到陆纪现在还在长安,不知在做什么,不愿回江南,最后只在信的末尾提了句自己,下一站将南渡去宁州,再没有多言。 她有些怅然,如今天下三分,也只有像姐姐这般,才能周游四海,快意生平。 姜汐折上了那张素笺,桓冲立在她身侧,却有所感知般望着她,眸色柔和,郑重道:“有朝一日,得见统一,平生之志,不过如此。” 他轻声道:“待到那时,殿下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 说完,抽下佩剑,斫木道:“立此为誓,若……” 他话音未落,便被按住,姜汐握起他的手沉声道:“不许说。” 随后手指点在他的唇上,微笑道:“我不要那些,我只要你好好的。” 桓冲回握住她的手,望了她片刻,微微翘起唇角道:“好。” “如你所愿,今生此世。”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流不尽的思念)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1947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