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罪臣》 正文 1.谁人闯殿惊四方 “谢渊反了!拿下他,快拿下他!” 湛湛晴空,一声凄厉的喊叫回荡在肃穆的王城内。 内殿厚重的宫门被粗暴地推开,“嘭”地一声撞上两边的宫墙。 禾斌一身轻甲,右手提着一柄全身赤黑的重剑,转身挑开一个兵甲手中剑,没有丝毫犹豫地一脚踏进整个王城最中心的殿前广场,他的身后倒卧着一片哀嚎的王军。 他鹰眼环顾着四周,迅速往左边一立,重剑反握背于身后,恭恭敬敬地等待着。 在一群宦官尖叫放肆的警告声中,一双洁白的手按在朱红色的宫门上,青年迈开腿踏上了殿前的青石板。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青年,单薄的身上罩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衫,头上没有束冠,只是用简单的木钗束了发,眉眼间藏着一抹沉稳的骨秀神清,让他微微抬头望像大殿的眼神充斥这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禾斌不由得握紧手中剑,凝重和坚定的目光跟着眼前青年一步步远去 就在这样一个时刻。 身负重铠的王军精锐已经接到闯宫的消息飞奔而来,跨过哀嚎的王军,手持的刀剑寒光闪闪,密密麻麻的羽箭被搭上弓弦,将殿前的两人重重围起,只待一声令下,箭枝便能同暴雨一般,铺天盖地而下。 兵刃箭镞所指之处,凝重杀伐的氛围一触即发。 那青年在大殿之前的玉阶下站定,周身被众箭所指,仿佛完全不惧身处杀伐中心的危险。午后日照如瀑倾泄而下,他身上爆发出突如其来的苍凉与平静,出乎意料的成为了整个紧张场面的风暴点。 浮尘似游。 青年望着大殿,潇洒撩起下摆的衣角,双手荡开袖袍,恭敬地弯下膝盖,宽大的衣袍在青石板上铺开:“罪臣谢渊,求见我王。” 那青年微微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跪着,脊骨挺直若崖山松柏般沉默决绝。 禾斌仿若一条黑色的影子,提着手中长剑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孤零零地两条人影。 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大殿精美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浑厚的吱呀声伴随着尖细的声音从大殿内悠悠传出来: “宣——叛臣谢良之子,谢渊入殿。” 殿前兵刃箭镞于话毕的一瞬间收回。 只是不知何处细弩破空而来,冲着那青年的头脸迸射而去—— 无人动。 禾斌眯眼,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挡在谢渊的身前,左腿弓起右手挥剑正击中□□。将它一把劈头斩断之后,禾斌手中重剑随之脱手而出,几息之后,只听得噗嗤一声,一个身着重铠的兵卒手上的弩机都还没有来得及放下,便被利器扎进他宽阔的身体,重剑穿胸而过,一蓬血雾嗤啦啦溅在周围人的脸上身上,连血滴都是温热的。 大殿之外,是血光过后的一片肃杀。 “吴启何在?”禾斌大喝一声,大殿之中如惊雷暴起。 吴启缓缓从重兵中走出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禾斌,这位曾经掌管过三万王军,曾经作为自己最敬畏存在的统领。 禾斌见到吴启,虎目圆瞪双指并起喝到:“小人厮混军中,何以护王都?” 吴启抬起手一挥而下,众兵甲悄无声息的从殿前离去,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 吴启取下头盔抱在胸前,身体笔直得犹如一柄□□,复杂的目光渐渐落到他身后的青年身上,和谢渊对视之后终究抱拳一拜,转身离去。 “五年了,吴启还是尊你为长。”谢渊缓缓直起身来,单薄削瘦的身形有些摇晃。 禾斌立刻敛去一身的锐利,搀扶着他站起来,一板一眼的回答:“属下自从来到公子身边,便再不理会这些闲事了。” 谢渊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禾斌五年前请辞王军都督,今日由着他闯宫胡闹,这份情谊已经是世间难得。 主仆两人还在闲聊,守在殿前的一个侍从佝偻着腰细着嗓子说:“王上已经等急了,还请谢大人进殿去吧。” 谢渊点点头,拱手道了声谢。 电光火石之间,从那侍从的腰间刺出一把冰凉的刀锋来。 “禾斌!”谢渊仓促往后退了一步。 话音还没有落下,禾斌已经整个人从谢渊的身后窜了出去,大手捏住侍从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那个侍从挣扎了好几下,歪着头闭了眼睛。 禾斌捏了捏那人的骨头,出声道:“骨节粗大,筋骨坚韧,是习武之人。” 谢渊面色沉静无波地抬起头,憔悴疲惫写满眉梢眼角,唇角因为长时间的缺水翻起白色的皮屑,不由得抿了抿唇角,唇瓣真切的感觉到砂砾般粗糙的感觉:“我已数罪压身,他却张口称我大人,破绽也着实太明显了些。盼我死的人不少,没想到竟然会用如此愚蠢的计策。” 禾斌在一旁提醒到:“公子,若是能够在殿前射杀您,以您现在一介白身,就连王上也不能为您伸冤。” “也是在理。”谢渊幽幽叹了口气,狭长的眼角眯着望向大殿檐角的弧角,心里空空荡荡。 最后他侧过身对着禾斌吩咐:“待我进了殿你就离开,王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会追究你闯殿之罪,你以后就不要出现在王都了。” 禾斌提剑杀入王宫都没有丝毫变色,此刻却脸色一白:“属下身为家仆,哪有先行离去的道理。” “愚蠢的送死是没有价值的。”谢渊摇摇头,并没有被禾斌的话所感动:“待我进了殿,一切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谢家注定要死的人太多了,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禾斌看着眼前人,明知自己面临必死之局还要为自己考虑上三分,想到之前鲜衣怒马,张狂潇洒地青年竟然落得如此地步,七尺男儿竟然也有些哽咽,但又不忍心违背他,只得一一应下,虎目里泛着泪光,眼见着青年伶孤的身影一点一点吞没在大殿的门内。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阖上了。 殿内。 谢渊面上一片平静,目光所见皆是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没有丝毫停留,抬步往前走去,越过六卿五官,冢宰司徒,宗伯司马旧日熟识的面孔一一掠过 摒弃所有人的目光,青年面朝王座之上王冕遮面的君王,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翻飞而起,整个人恭敬地俯身跪下,嗓音如静水流深般幽澈: “罪臣谢渊,拜见王上。” 殿内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大殿之上才传来君王的一声叹息,斥责中透着浓浓的疲惫:“谢渊,你好大的胆子。” 谢渊的头俯得更深:“谢家被困之时,罪臣曾三次请旨面见王上,却如同石沉大海不得回音。今日谢家满门入狱,明日便要问斩我父,情急之下闯宫惊扰” “孤不想听!”王座之上的人并无喜怒地打断他的话。 谢渊将身体俯得更低,反而大声在大殿之上继续出声道:“谢家之罪,另有隐情,还请王上准罪臣一述。” “谢良勾结荒海,此事已定。”周文漓沉着脸,君王的深沉和威严透过王冕之上的十二道珠旒传出回荡在整个殿内,看着殿下的人跪在阶下,身体单薄若秋叶,不由得松了松口:“孤与你自小相识,深知你的品性才华,贬黜你为庶人而不加罚于你。你有大才,日后以你自身恢复昔日荣光绝不是难事!” 这段话从周文漓的嘴里说出来,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只要谢渊不再追究谢良叛逆一事,日后前途无量,这是十分珍贵的保证了。 可惜谢渊并不准备领情,他摇了摇头:“我父冤屈未平,王上再宠信于我,青史昭昭,只怕会让您为我背负上宠信叛臣贼子的骂名。” 他直起上身,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印鉴本名册,双手奉过头顶。 那印鉴浑身晶莹圆滑,白色的玉石中间从内向外透着丝丝深红的血色,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而那一本名册被压在印鉴下方,泛着日月摩挲的年代感,从漏出来的书页中还能看到几个隐隐的名字。 他再次行了一个大礼:“十年前,我王都派军与荒海一战,数十万将士葬身冷泉关,尸骨无存,冷月关从此改名万骨关,至此闭锁关口。先王因此含恨而终,临终前将监察荒海的职责交给我父,此印为证” “住口!十年前与荒海一战,不是你等可以轻易置喙的!”谢渊的话才刚说了一半就又被打断了。 此时出声的,正是引领了冷月关一战的大司徒王宗文,十年风霜,冷月关外白骨累累,这是他此生之中赢得最凄惨的一战,惨烈到十年之后他听到这件事情被某个黄毛小子拿出来说道,依旧心头大恸。 王宗文跪地不起,虎目圆瞪怒喝道:“王上明鉴,谢良暗通荒海,通敌卖国之罪早已证据确凿,此人为谢良小儿,本就是戴罪之身,如今更是只身闯宫,实属大罪,应尽早收监,同谢良一并凌迟处死!” “既然我已经是必死之局,将军又何必不让我这个死人说完遗言。”谢渊低着头,语气平静恍若没有一丝波动,此时此刻看不清他的表情。 “哼!”王宗文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市井之民都曾知晓谢家长子谢渊自小巧舌如簧,最会给自己脱罪!” 谢渊不仅不生气,反而像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深处的记忆,竟然眯着眼微微笑起来。旁的人只能看见那笑意从他的唇角一圈圈的荡开,露出个浅浅的酒窝来,很是显出一丝调皮。只有这个时候才让人突然想起来他谢渊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王上!自我父亲掌管监察荒海之司以来,连派三百四十二名密探深入荒海,名册表如上。”谢渊收了笑意,深吸一口气,像是突然间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语气严肃得近乎冷漠: “臣有大罪,却不愿我老父为国之心付之东流,自请远赴荒海,一日不平荒海一日不归王都!” 自请远赴荒海,一日不平荒海一日不归王都! 没有人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在场的所有高官都知道这谢小公子和王上的深情厚谊,可是荒海一词自十年起就是一个禁忌,没有人敢赌谢渊和自己在王上心中的地位。如今谢渊自己提出来要去荒海送死,倒让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表态。 一声陶瓷碎裂的尖锐声音响起,谢渊的身前瞬间绽开一片碎开的茶盏。 “谢渊!你是该死!”勃然暴怒的君王怒斥道:“谢良叛逆勾结的就是荒海蛮人,你身为谢良之子,又有何立场求孤允准你远赴!难不成你以为孤会任由你们耍弄不成?” 所有人如同被齐齐扼住了脖子,一时之间噤若寒蝉,硬着头皮准备迎接君王之怒。 谢渊待周文漓的怒意稍退,不卑不亢地说:“罪臣下此决断之时已经服下跗骨,若王执意不肯赐药,罪臣唯有一死,谢家也可绝后了。” “跗骨!你竟然服下了跗骨!”周文漓噌的从王座上站起来,重重地推开阻挡他的侍从,脚步声“嗒——嗒——”敲击着玉阶,他走到谢渊的面前,冷厉的眼光如刀,透过王冕珠旒,割在谢渊的身上。 “你可以知道,你若逾期未返,必死无疑!” 跗骨,毒如其名,顾名思义如跗骨之蛆,一直为宫中的秘药,用来控制掌管密探死侍的□□。谢良一直掌管着荒海密探一事,谢渊能够拿到跗骨,也是意料之事。 若是身负重担,王都必定不会少了控制,这宫中的秘药就是其中的一种手段,也是悬在那三百多名密探头上的一柄利剑。谢渊亲眼看着父亲送走一批又一批的人,怎么会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消息传来的时候,那些人往往不是死于蛮人之手,而是死于毒发身亡。 谢渊低下头,砸下六个字,字字重声:“罪臣,心甘情愿。” 周文漓面色阴沉,站在面前人之前低头俯视着他:“非要如此?” 谢渊低下的头颅第一次堂堂正正的抬起来,刚好和周文漓对视:“只能如此” 周文漓心头一哽,这一刻面对陌生得可怕的谢渊,他竟然有一瞬被看穿的狼狈。 谢渊微微一拜:“臣已将生死看淡,只有一老父,王可保臣家中无忧否?” 他就知道是因为谢良! 周文漓瞬间气得脸上一片铁青,是他想错了!是他错了! 谢渊智计过人,性情持重,是深入荒海的绝佳人选,他心里念着谢渊年少体弱,惧怕荒海危机四伏,从来不去逼他,到头来顾及少时情义的人,原来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谢渊是铁了心要护着谢良,君臣忠义都抵不过一个已经证据确凿的叛贼吗? 王冕的珠旒挡住周文漓双目的杀气,语气里满是血腥的狠厉:“孤答应你,放了谢良。” “孤也立誓,若有一日王军踏足荒海,孤便裂土封你为侯。尽忠君之事,孤保你一世权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血杀中的小姑娘 宫殿的大门缓缓推开。 谢渊恍若一抹幽魂从殿内飘出来,摇摇欲坠的身体正好被守在殿前的禾斌扶住。 禾斌惴惴不安地低着头,连一丝眼风都不敢扫过谢渊,生怕他生气再逐自己走。 谢渊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地拍拍禾斌的肩膀,不怪罪也不说话。 父亲的性命危在旦夕,这一计实在是走得惊险万分,他早猜到禾斌不肯走,只是再无法分心为他寻一个好去处。 身边的肱骨大臣如流水一般从他们的身边匆匆走过,唯恐沾染上谢渊的晦气。 谢渊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丝毫不后悔用这样粗暴的方式闯宫求生,他这些孽缘和选择,还要从十天前,他再次睁开眼睛说起。 不知道是获得了哪位上天神佛的青睐,竟然谢渊重生在父亲被斩c谢家被抄的前三天。 上一世的惨烈还历历在目,上一世的他深信王上的说辞,竟然真的信了父亲暗通荒海,眼见他含恨而终。 父亲死后,他碍于罪臣身份,甘愿掩于人后,为王出尽计策,可时间一长,他又人微言轻,只落得一个被排挤的下场。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恨了父亲大半辈子,终于在他三十五岁之时,王上再征荒海,大获全胜,谢渊也终于知道往事覆盖下的种种权力之争。 那日秋高气爽,谢渊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殿前泣血质问:“我谢渊其人,愧于老父罪臣之身,此生不求闻达于世,只今日向王上问得一句,我父是否冤屈而死?” 周文漓坐于王座之上,轻描淡写:“是又如何?” 谢渊只觉得多年抑郁之气终于积压不住,一时之间气急攻心,急急呕出一口污血来,之后便是头重脚轻,除了周文漓叫他名字的那声,再记不得其他。 上一世的庸庸碌碌,已经变成了过眼烟云,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逆转了父亲的命运。 只是他从殿前闯进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颗棋子,尊敬的王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 多年情谊只剩下皮肉相连的利益牵制,如今这样的结果,是否真的值得? 谢渊问了问自己,又看了眼深远的天空——碧空如洗,一如自己畅然的心境。 他张口吩咐道:“禾斌,备上行李,明日便赴荒海罢!” 一世负气尚成今日,去又何妨?死便埋骨。 万骨关以北一直都被称为是活人墓,尸骨冢。 十年前大周出军一战荒海,葬身千万将士的尸骨,通通在这十年间化成一抔黄土。 王城之中,尊贵如王上周文漓,权势如司徒王宗文,都对十年前的荒海一战避讳莫深,偏偏民间倒是坦然,常有随性之人往来于万骨关前凭吊烈士英魂,若是偶然有所得,传到大周王都去又是一个佳话,所以这一路上虽环境恶劣,往来还遇上了好几队返回的通商马队,竟然不显得人烟稀少。 马车倾轧在粗糙的砂砾上,在边关独有的寒风霜冷中留下一排萧瑟的车辙印,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惨烈的寒风诡谲地裹着厚重的乌云,远处的天边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禾斌骑马靠近马车,抬手敲了敲窗户:“公子,已经看得到湾洲头的绿洲了,需不需吩咐领队在那里休整几天?” 谢渊打开马车的车窗,任一口寒风透进来,吹得他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用,跟着他们的安排就好,不要拖慢行程。” 天边的苍鹰压低身体倏然俯冲而过。 谢渊将目光投向远处,触目所及,在茫茫一片沙漠中,远处的绿洲点点犹如洒落在海中的珍珠。 白日将尽,黄昏在这一片荒漠中的绿洲上显示出相当的柔美。安营扎寨之时,谢渊也惊讶于在这样一片荒地之上,还能有这样风景绝美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湖波平如镜的绿水,远处的水线绵长一直连接着远处,近处的水面清澈冰寒,宁静的湖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再往边上走,水边长着一片斜斜歪歪地树林,灌木丛枝丫横生,一时也看不清更里面的景象。 湾洲头作为汇聚之处,湖边还是热闹非凡,好几队人都在清澈的湖边扎起了营帐,远远望去活脱脱像是从地上突然长出的一个个硕大雨菇。 更多的人放下行装,涌向了清澈的湖边打水嬉戏,甚至有人完全不惧湖水的冰寒,已经脱了衣服半裸着跳入水中,享受起半个月都不曾享受过的沐浴。 谢渊在车上呆久了,趁着禾斌去取水的功夫从帐中走出来,看着远处越压越低的乌云,只感觉荒海的风沙吹着面上生疼,一阵大风刮过的时候,还夹杂着粗糙的砂砾。 他捂着口鼻深吸了一口气,湖边升腾起的凛冽水汽在他的身体里打了一个转,让他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没有了刚才那种憋闷的感觉。 “叮叮当“隐隐的驼铃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谢渊站在原地没动,细细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由着驼铃的声音越来越近。 整个营地还没有燃起火把,天色却越来越暗,湖水像是吸饱了墨汁一样,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幽静而漆黑。 倏然间抬起头来,谢渊正好看见奇怪的一幕。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就在他侧边的不远处正儿八经地经过,只是形态不太好看,正费力地拉着一匹棕色的马,往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牵。 这个小姑娘嘴里咬着半截辫尾,头发服服帖帖地盘在头顶上。这种极其有特色的打扮,像是一种风土人情,又像是为了避免麻烦临时盘的发髻。 她清瘦的脸上一双黑瞳大得惊人,随着马的不配合,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而驼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脚腕上传来。 谢渊有些好奇,探究的眼神正好和她那双乌溜溜又骨碌碌的眼神撞上了。 “你是什么人?”谢渊还没来的及开口,那小姑娘吐了嘴里的半截头发,清清亮亮的声音比他还要一本正经。 “你一个小姑娘,半夜来我门前偷马,就不怕我叫人过来绑了你吗?”谢渊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这马一定不是她的。 偷马都要系上驼铃,真不怕被人发现!谢渊忍不住想摇头。 正要再开口,营地里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促地闯入营地,在几个营帐间四处逃窜。 “啊——”一声惨叫从刚点起灯火的营帐里传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凄惨的叫声。 冲天的火光从一处迸裂开来,谢渊惊惧地回过头去,顺着那火光处,一队人马犹如一排旋风,身后驰骋着墨色的乌云从远处狂奔杀来,火光映照下,冰凉的弯刀宛若收割人命的镰刀,纵马飞驰而过,洒下一片血色 有偷袭! 荒海之中一直都有游荡的马队,干着马贼的勾当杀人夺货。只是他们歇在湾洲头的几队人马加起来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知道是什么人物这么大的手笔,竟然敢夜袭他们。 谢渊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从什么地方开始就被人盯上了,夜晚将近,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夜。 “糟了!被发现了!”那小姑娘面色一变,拉着马的动作更是一紧。只见她谨慎地往周围看了看,蹲下身去一把取下脚腕边的驼铃。 就在这时,整个营地的人已经开始人声鼎沸,嘶吼和尖叫的声音从一个营帐传到另外一个营帐,眼瞅着那冲天的大火就要烧到这边来了。 “公子!”禾斌焦急地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谢渊正要应声,就感觉背后一凉,那小姑娘贴着他的面缠上来,双腿有力地盘上谢渊的腰,细长的手指捏住一把冰凉的弯刀横在他的脖颈边。 小姑娘在他的耳边吐气:“别叫!出声我就杀了你。” 谢渊一惊,竟然弄不清她这是什么路数的本事,只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亓眉松开腿跳到地上,潇洒地将弯刀插入刀鞘中,只是低头望着谢渊的脸孔有些发愁,自言自语道:“竟然遇上的是个美人,真是愁人。” 亓眉本来想杀了他,不过在看清楚谢渊的长相之后,又感觉是头一次遇上比她哥哥还要好看的男人,要下手宰了,也是不舍得,不由得苦恼地踢了踢谢渊已经软下来的身体。 她拉着马就要离开,结果这马反而撅起蹄小跑两步,走到谢渊的身旁嚼起他的衣服来。 亓眉这才反应过来,她偷的这匹马的主人竟然就是谢渊。 这可难办了。 亓眉皱了皱眉头,抬眼望了望火光冲天的地方。好几队黑色的身影正在收割着别人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喷溅在身上的血迹,而死壮凄惨的人都以各种不同的姿态躺在黄沙之上,再过不久,风沙和水汽就能够掩盖这些人的惨状,从此埋骨荒漠。 “公子!”禾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亓眉拉着马叹了口气,弯下腰双手抓起谢渊的腰带,不知道怎么奇妙地一扭就将谢渊整个人提起来,粗暴地扔到马背上。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谢渊被扔上马背的一刹那,那大棕马刨了刨蹄子,立刻温顺下来。 亓眉跨上马背,一拉缰绳,沿着水边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中纵马跨过去,转眼就消失在黑黢黢的树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何人伤重如斯 谢渊是在颠簸的马背上醒过来的,马鞍顶着他的腹部,颠地他直作呕,只是腹中空空荡荡,什么都吐不出来。 亓眉牵着马在光秃秃地荒漠上走着,时不时停顿下来辨别一下方向。 看样子他们已经穿过了湾洲头的那片绿洲,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谢渊在心中算了算他昏迷的时间,猜测他们应该刚刚走过绿洲不久,于是半抬着上身往四周看了看,远处黑压压的一条粗线已经和地平面连在了一起,在黑暗里还能看到隐隐约约地火光和烟幕。 “醒了就下来。”亓眉停了脚步,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去。 谢渊一直保持着一副横压在马背上的姿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被颠散了架,随便动一动就能牵动得全身都疼。 亓眉皱着眉看着谢渊在马上晃晃悠悠,伸出手去,粗暴地一抓,谢渊整个人就顺着马背跌下来,正好砸在厚实的沙地上。 谢渊顾不得拍去衣上的沙土,借着月色迷蒙,看见一层黄沙遍地之下,几块硕大的风化岩层从地底下支棱出来,刚好开辟出一块遮风挡雨的空地,而在岩层的连接处,有一道及其巧妙地裂缝,正好容得一个人进出。 亓眉将马栓在一边,掏出那柄精美地弯刀,指了指谢渊又指了指那裂缝:“你先进去。” 亓眉毕竟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完这话之后脸上的兴奋透过晶亮的眸子,掩都掩不住。 谢渊一边在心头正琢磨着亓眉怪异的表情,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 “磨蹭什么!”亓眉推耸着,将谢渊一把塞入那道裂缝中。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谢渊的全身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地包裹住了,只有鼻尖萦绕着一种药草和草木灰的烟味。 谢渊摸索着风化的岩层往前走,突然之间,他的臂膀被倏忽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直接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硬邦邦又有几分弹性的东西上,一时头晕眼花。接着谢渊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力量一屈,顿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连痛呼都还未出声,便被掀翻在地。 一人反扣着谢渊的手臂向上拉起,膝盖弯曲磕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头颅压得极低,几乎贴上地面吻上粗糙的黄沙。 谢渊本就腹中空空,现在又被塞了满嘴黄沙,只觉得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狼狈的境况。只是他实在是不清楚此刻的情况,也做不出张口求饶的举措。更重要的是,他两世为人,通过父亲的线报,知道荒海之人性格极烈,最是看不起软弱无能的周人。若是他此时做出小人之态,张口求饶,说不定开口之时便是死期。 亓眉紧跟在谢渊的身后进来,见到这极快的一幕,不是呵斥让人收手,反而开心地拊起掌来,那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样子显得她开怀极了:“哎哟哟,反应不错,看起来还没有病入膏肓。” 嬴沧抬眼冷冷一瞥,见亓眉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口气里的警惕却不减分毫:“这是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吗?”亓眉撇撇嘴,对于嬴沧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回答更是挑衅。 嬴沧放开擒住谢渊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半靠着岩石虚弱地咳嗽一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你就带回来一个男人?” 亓眉本来也有些嫌弃谢渊,只是看嬴沧横眉冷对的模样,分明是对她的决定持怀疑态度。为了证明自己,亓眉梗着脖子,得意地摇摇头,颇有些神秘的说:“错了,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嬴沧用刀柄挑起谢渊的下颌看了一眼,不可置否道:“小白脸,适合养起来。” 一向乏味的嬴沧突然夸了别人,这让亓眉突然就来了兴致,歪着头打量着谢渊,眼底的精光闪闪,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渊缩在一个角落里悄悄打量着这两个人,小姑娘方才已经见过了,行为诡异却力大无穷,穿着打扮都不似寻常人。 制服他的男子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面目完全隐在黑暗中,但不经意流泻出的冷漠,不由得让人心生战栗。 谢渊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甚是怪异,还是决定在弄明白他们想如何处置他之后再做打算。 谁知谢渊在这边思索着如何和他们谈判,亓眉却越瞧越觉得有意思,撑着脑袋问谢渊:“你长得不错,不如等我长大了,做我的暖床人怎么样?” 谢渊还没有说话,只是嬴沧本来靠在一边休息,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眼神平淡冷漠,看谢渊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翘起半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敢把你这句话在你哥面前说一遍吗?” 亓眉正拿着精致地弯刀擦拭,突然想起自己大哥那种时时刻刻都面带微笑的脸,忍不住缩起脖子:“那怎么办,如果现在扔了他,四处乱跑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嬴沧没有回答,探头往外望了一眼。 月色渐渐被乌云挡住,荒漠之中一片漆黑,偶尔有爬虫从地底探出身体,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嬴沧走到一边坐下,拨了拨之前已经被自己踩灭的火堆,淡淡地说:“带上吧,我们的干粮不多了。” 眉眉挑了挑眉,斜眼打量了眼谢渊,似乎觉得细皮嫩肉的他尚可入口,又觉得着实浪费了这漂亮的脸蛋,还可惜的摇摇头,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去角落里,掏出自己的弯刀将一根根木棍削成箭镞的模样。 一时之间,谢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的危在旦夕。这两个蛮人完全不理会自己,仿佛只是将他当做一只待宰的羔羊,时时刻刻都可能变成他们的口粮。 谢渊忍不住苦笑起来,早知荒海之人行为怪诞异于常人,上辈子的他虽然庸碌度日,但是绝没有缺少过衣食。 此番入荒海他早已想到凶险重重,本以为通过父亲的线报,能够做到成竹在胸,只是没有想到,之前的消息只是以管窥豹,荒海蛮族竟然还保留着食人的习俗,这种认知实在是让他叫苦不已。 谢渊缩瑟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呼,大力的风夹杂着沙砾冲击着岩壁,发出令人惊惧的呼啸声。 谢渊见这两人一人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人靠着墙边闭目养神,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开始不安分地动起脑来。 刚生出逃跑这个念头,那闭目养神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渊,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想着他莫不是会读心术? 那人紧锁眉头,目光如刀似剑,突然嘴一张吐出一口污血来。 谢渊浑身一紧,如临大敌,生怕他将这罪名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没想到那亓眉倒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把跳起来,奔至嬴沧的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嬴沧胸口颤动,又咳出一口血来。他的唇色暗红,眼神冷漠,闷闷地咳嗽让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浑身微抖着像是隐忍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亓眉见嬴沧不理不睬,顿时有些急:“忍不下去就早点说,难道开口求我一声这么难吗?” 嬴沧胸口剧烈地起伏,极其沉重地呼吸着,他的喉中还堵着浓稠的污血,嗓子颇有些沙哑地开口:“你若是再不将东西拿出来,便是请出扁鹊,我也活不下去了。” 亓眉皱着眉头又笑起来,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样子的表情,摸着贴身的衣服掏出一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就往嬴沧的嘴里倒。 谢渊仔细地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瓶子,陡然认出那种药其实是大周很常见的一种药材,名叫“藿堇”,通常出门在外的人都会备上一些,用来预防一些头痛脑热的毛病,以防万一,同时更是解毒化淤的好药引子。 原来这小姑娘去他们的营帐其实是想偷这个东西,接着去盗马的时候被自己发现了吗?谢渊将这些关窍一点点拼凑起来。 亓眉见嬴沧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一口气也从嗓子眼落到了心底,尤其恼怒地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每次都是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要是我这次偷跑出来连带着你出了事,我哥还不把我的皮都剥了!” “你溜出去跟着马队就是想为我取药,回来之后容色轻松,说明药已到手。若是你早一刻将解药拿出来,我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 嬴沧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声音依旧沙哑:“如此一声不吭,不就是想要看我狼狈的模样吗?” 亓眉被嬴沧这话一噎,也顾不上被戳穿的尴尬,赶紧甜甜笑了:“那营地上百来号人,我冒着危险去为你取药,也是想着能让你尽快好起来,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说到这里,亓眉皱起眉,犹豫地说:“只是那秦九指来得太快,我还来不急去多搜刮点伤药,就急忙跑了回来” 她冲着谢渊努了努嘴:“喏,还不小心带上个拖后腿的家伙,若不是我跑的快,就要被抓住了。” “罢了,姑且忍着吧。”嬴沧咳嗽了一声,不再言语。 亓眉倒是有些急:“这怎么行,坨坨也走丢了,从这里回去还要好些天,怎么能强忍着,还是再找一队周人” “不必了,这里已经是距周最近地绿洲了,秦九铁了心要我的命,再让他一路杀下去,只怕周王势必震怒。” 谢渊听着他们的对话,脑中隐隐将事件的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两人势必不是普通荒海人,男子为了小姑娘中毒受伤,前有物资尽乏之境遇,身后又有夺命追兵。为了救他,小姑娘只身潜入大周的通商马队,盗取药物。只是追兵心狠,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所以他处身的营地遭到了屠杀地待遇。 他谢渊侥幸被俘,只是现在他们的对话毫不避讳,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完全掌握了现如今情况谢渊果断开口:“如果是需要伤药,我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杀人如切瓜 谢渊一句话说出去,让两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面对着两人的灼灼目光,谢渊保持着面色如常,从衣中掏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用以救命地稀缺药材。 这些东西都是王上周文漓在他临走之前赐给他用以保命的,只是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若是能够用这些药物为他换得一丝生机,也算是适得其所。 亓眉有些不信,将他手中的布袋一把抓过来,伸进去一只手去,沾了膏状的药,还用手碾了碾,放在鼻尖轻嗅。 她惊讶地叫出声:“精品!这药的成色只怕是比我哥的珍藏还要好。” 嬴沧冷冷地看着谢渊:“你想做什么?” “放了我。”谢渊不由自主的干咽了一下,试探着说了他的要求。 嬴沧扯了扯嘴角,冷硬地拒绝道:”不可能。“ 谢渊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料到这两人不会轻易地答应放他离开,提出这样地要求也只是为了试探他们地底线,即使是被拒绝了,也不是毫无转圜地余地。 亓眉听着谢渊和嬴沧的对话,不由得冷哼:“你本来就是我俘来的奴隶,生死都由不得你,哪里能让你这样的人讨价还价。” 谢渊地额角已经开始淌出冷汗,他明白他现在所有的讨价还价其实都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他稳住心神:“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杀了我,我只希望你们能够让我再多活几天。” 亓眉先一步开口:“最多三天。” “五天!” 嬴沧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慢悠悠地开口:“可以,就五天。” 谢渊吐出一口浊气,将身上的药都扔给你了亓眉。 亓眉一把接住,蹲下来为嬴沧处理伤口。 小心揭开嬴沧最外面的那一层衣裳,露出已经被血浸透地里衣,嬴沧的伤口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中。 两道绯红的伤口横亘在胸前,一个深可见骨的窟窿糊着层已经凝固的血痂,衣料撕扯又牵动了还未愈合的伤口,从裂开的缝隙中渗出丝丝鲜红的血液。 亓眉抠出厚厚的药膏,正要往嬴沧的伤口上盖,谢渊立刻出言制止了:“慢!” “这伤口已经上了伤了好几天了,血痂太厚了,药抹上去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亓眉望望谢渊,又望望嬴沧。 “照他说的。”嬴沧掀开薄唇,吩咐亓眉照做:“把血痂掀了。” 亓眉急的团团转:“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再把伤口给撕开,这还好得了吗?” “你做不来,是让我自己来?”嬴沧咳嗽一声,缓缓的说。 谢渊吸了口气:“让我来吧。” 嬴沧不发一言,算是同意了。 亓眉见嬴沧都没有反对的意见,只好让开些,让谢渊代替她的位置。 谢渊看着狰狞的伤口也有些发晕,但是视线一对上嬴沧那毫无温度的神色,就像从上到下被泼了一盆凉水,彻底沉静下来。 谢渊的手很稳,从他上辈子到这辈子,这样的伤口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他曾经亲眼见着那些好不容易从荒海逃回来的密探,浑身遍布彻骨之伤,明知命不久矣,还要给父亲送达用命换来的情报。 眼前这个荒海人,说不定也是曾经杀害了无数密探的人之一。 谢渊的手劲不由得重了,掀开那层渗着血又结着痂的血壳,露出柔软的表里,那个血口被突然地撕扯开,汩汩地冒出血来,引得亓眉一阵惊呼。 嬴沧的面皮上却没有太大地反应。明明嘴唇已经泛白,手指骨节都快被自己的力度捏断,他看上去还是显得沉静而冷漠。 谢渊给嬴沧涂上药,包好伤口,面上地凝重丝毫没有褪去,他想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伤口太深了,明日需找一些热水清洗,否则有伤寒之危。” 亓眉本来见嬴沧的伤口终于被好好处理了一次,正放下心来,听到这话又觉得心被提了起来:“我明日就去那营地再去取一些器皿来烧水。” “你能想到的,秦九未尝想不到,我们明日必须绕开湾洲头,另找回去的路。” 亓眉气得不行,又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反驳嬴沧,想着歇息一会儿,趁着天未亮便去那营地游走一通,盗取一两个器皿就溜,还是能够做到的。 没想到的是,计划往往很完美,变数却非常大。 天还未亮,亓眉收拾好自己,正准备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就被嬴沧从身后叫住了。 “准备去哪?” 亓眉像是被蛇盯住地猎物,浑身都僵硬地回答:“我我出去方便。” 嬴沧懒得再和她拐弯,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后:“我和你一起去。” “啊?!”亓眉大惊失色,一下没回过神来。 “带上他,我们若要从另一条路回去,必须把湾洲头绕过去。” 谢渊在迷迷糊糊中被叫醒,跟着他们两人偷偷摸摸往之前营地的方向走去。 等嬴沧三人从树林中穿过去,朝阳已经悄悄升起,天际血红犹如此刻的大地,大片暗红色的液体被黄沙贪婪地吮吸。 一列精悍的马匹将营地里的生者围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里,人群中幸存者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神色,落在执刀者的眼里只激起一片嘲讽。 一个年轻的男子提着尤带着血迹的刀奔至上位者的身边,禀报道:“头领,没有发现嬴沧和亓眉。” 跨坐于马上的精壮男子扯出一丝阴鸷的笑意,粗糙地右手抬起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缺了一根食指。 他抚摸着精美的弯刀,声音轻柔地吩咐:“都杀了吧。” “啊——”一声声尖叫撕裂朝阳般的悲壮。 谢渊趴在高大的灌木丛中一动不敢动,脸色惨白的看着一列人拔出白刃,齐涌而上,将层层围起来的幸存者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劈头盖脸的一阵狂杀,飞起的鲜血和碎肉飞溅,让那些刽子手的身上像是用血洗过一般 “我杀了你——”只见一具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向前连滚了几圈,陡然间跃起,劈手夺过一柄刀,两步跨至那个号令者的马前 刀锋竖起,转眼间就要劈在那人的身上。 只见那号令者眼色一变,一手拽紧缰绳,双脚猛地一踢马肚子——跨下的宝马高声嘶叫着两腿立起,下落地马蹄狠狠地踩在偷袭那人的腹上。 偷袭的那人口鼻中顿时喷出大量的血来,被马踏着的身体还在一抽一抽地抖动,濒临死亡的痛苦瞬间爆发出来,连哀叫求饶的机会都不存在了。 秦九,也就是号令者,提着刀从马上跃下,马靴踏在柔软的地上,一只脚抬起来,正好踏在那人的头上,湿热的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而秦九只是冷漠地用马靴粗糙的跟碾着那人的脸,玩味的开口:“你这样的胆量,我很是喜欢。” “咯咯”血已经堵在了喉咙口,眼见着人就快要不行了。 他的手早就握不住刀,只能伸着无力地手臂,攀在秦九的腿上,手指用力弯曲抠挖,试图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最后的愤怒。 秦九弯下腰去,笑意不达眼底:“我欣赏你。” 他的脚碾着这人的头颅,任他的喉腔里发出“咯咯”的悲鸣。 “我确实欣赏你的胆量,不如让这里都做你的陪葬吧。” 秦九移开脚,语气阴森地命令:“把他绑起来,连着这营寨,一起烧了。” 火焰冲天处,一双阴鸷的眼死死盯着树林,幽静的林间绿得生机盎然,灌木被风吹起,发出沙沙地声音。 突然,秦九的嘴角扯开一抹血腥的笑意,他活动活动手指,突如其来的发现将一夜未睡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兴奋地摸着刀,贴着刀鞘抽出来,一步步走近灌木 “跑!” 一声简短的命令在谢渊的头顶炸开。 被发现了! 几乎是瞬间的,三个趴在灌木中的人一跃而起,几乎是同时往反方向奔逃而去。 身后的秦九已经兴奋得眼睛血红,他一边踏入那丛灌木,一边飞快的命令道:“两队人从旁边包抄,谁放走了他,提头来见!” 嬴沧和亓眉的动作太快,谢渊几乎是咬着牙在跟着他们的速度,根本不敢开口说话。他跑的拼命,只觉得张开口那冰凉的空气就往嘴里钻,堵得他呼吸都困难。 这片林子不太大,三人跑了一阵之后,已经眼看着就要横穿而过。 系在树林尽头的那匹马就在眼前,嬴沧最先抵达,将马绳解开,托住亓眉的腰让她稳稳的坐在马上。 亓眉冲着嬴沧伸出手来:“上来!” 三个人,一匹马。 该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已经非常明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朝阳暴雨 树林中秦九追来的动静已经越来越近,谢渊脸色惨白地望着亓眉和嬴沧两人,心里的恐慌也越来越大。 和之前被亓眉抓住的情形不一样,若是他被身后的人追上,一定毫无讲和的机会,蛮力之下无对错,他必死无疑。 谢渊环顾四周,脑中开始飞快的设想着,试图找出能够突围的方法。 嬴沧将马鞭一把塞入亓眉的手中,冷着的脸色稍和:“向西走!” 扔出这句话之后,他也没有等亓眉反应过来,拔出自己的刀来,反转刀背狠劈马屁股。 这匹大粽马的前蹄立起,高声嘶叫一声,撒开蹄子飞奔了出去。 这一下,让亓眉措手不及,只得紧紧拉着缰绳,一脸紧张的回头望着嬴沧,嘴里的话被呼啸的风吹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个时候,秦九提着一柄明晃晃的刀从林中穿过来,他看着嬴沧和谢渊已经无路可逃,面上带着狰狞的微笑活动着肩臂,叹息着:“嬴沧,毒/药毒不死你,一剑传膛也要不了你的命,你的命可真大。” 谢渊见状,只得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一时之间后背像靠上了一堵肉墙,耳边还有微弱的喘息,这分明就是贴上了人的胸口。 谢渊扭过头去,冷汗瞬间涔涔而下。 一张冷漠的脸和他靠得极近,嬴沧手里的弯刀已经拔出了刀鞘。 “别动。”嬴沧握住谢渊的肩,一股大力向谢渊压来。 谢渊晃了一晃,瞬间站直了,心中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嬴沧伤重久不愈合,那小姑娘昨日拿回“霍堇”给他解毒,上药之时他还掀了血痂,方才又剧烈奔跑了一阵,导致伤口裂开。此时明显是连站立都费力,只能脸色苍白地半倚着自己。 嬴沧斜睨着谢渊,口气依旧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问他:“怕?” 谢渊虽然心生恐惧,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人张口便唤出你的姓名,只怕是旧相识,你方才没走,此时心中该有应对之策。” 嬴沧听了这话,靠着谢渊的胸膛开始颤动起来,只见他目光闪动,似笑非笑地说:“听着,秦九恨我至死,此番捉住我,定要将我千刀万剐方才解恨,对于这件事,我并无计策可行。” 秦九早就不耐烦面前这两人靠在一起叽叽歪歪,手中握着的刀忍不住虚劈一刀,打断他们的交谈:“据传周人肤白体美,我一路杀尽周人,都不及你身边这个。嬴沧,没料到你平时不近女色,原来竟是个好走旱道的!” 嬴沧丝毫不将秦九看在眼里,听了这种话毫无一丝反应。 反倒谢渊听着了脸色涨红,他两世锦衣玉食,从未出过王都,入耳的都是丝竹琴瑟,靡靡之音,哪里听过这样编排他的混话。 嬴沧握着谢渊的肩,半身的力气都倚靠在他身上,凑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你若是想逃,就在我与他缠斗之时,趁乱抢匹马走。” 谢渊听到这话,可当真是心中惊诧万分。 他其实并不太懂得这人的心中所想,只是看他决断果敢,现在又遇上生死存亡关头,才忍不住赌上一赌,还以为他会有脱身之计。方才那小姑娘翻身上马之时,他明明可以抛下自己一走了之,现在必死之局,他却让自己夺马逃走? 谢渊不解。 还没有等谢渊弄清楚嬴沧的用意,嬴沧在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他,自己已经拔刀冲上去,和秦九的利刃缠斗在一起。 两柄弯刀如流星般撞击,发出兵刃相接的声音,秦九在刀柄上灌注了浑身的力气,一刀劈下去让嬴沧向后退了好几步。 嬴沧接连后退,左脚一横,借助着脚下泥土的阻力卸下了往后的力道。 秦九见状,心下大喜,这嬴沧的攻击绵软无力,分明是重伤不愈的垂死挣扎。 “嬴沧,我看你还能接我几刀!” 想到的这点的秦九得意地放话,他的脸上带着狞笑,更加不遗余力地提刀冲撞,刀口迎着嬴沧的脖子劈来。 谢渊心头提着一口气,眼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白亮的刀刃也离嬴沧的脖子越来越近 只见嬴沧的身形忽地往后微仰,长腰支撑着下半身稳稳站立,不动声色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秦九本来就速度极快,一时那里能够料到嬴沧竟然还能做出如此诡异的避让,依旧直直往前撞去,正好处在嬴沧的攻击范围之内。 连番的反击接踵而来,嬴沧换手握刀,硬生生用胸口接下秦九身体的大半重量,借着这去势抓住秦九的胳膊,手肘屈起,狠狠撞在他的后背上,发出骨骼和骨骼隔着肉激烈碰撞的声音。 嬴沧接下来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翻转刀口,从下而上竖刀一挥,动作之快,就是要趁机直袭秦九的咽喉。 秦九挥刀急急接下这一击,却没顾得上迎接嬴沧左手上的一刃匕首。 没人看清嬴沧从哪里掏出来的这把利器,只见那暗金色的匕首通体乌黑,只有刀刃泛着杀人吮血过后的厉芒。 刀尖所到之处一片寒凉,将秦九的胸口戳出一个大窟窿,“噗呲呲”开始往外冒血,不多时就看着秦九的胸口红了一大片,被捅穿的衣裳开始“滴嗒嗒”往下落着血珠子。 秦九硬生生用胸口接下这一刀,右手干净利落的直接出拳,重重锤在嬴沧的胸口——正是之前的伤重之处。 嬴沧闷哼一声,往后退去几步,掩唇而立,咳嗽着喷出一口鲜血来。 秦九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哼道:“呵,垂死挣扎。” 嬴沧的手臂因为脱力而颤抖着,那一身普通荒海人常穿的皮袍之下,都能够看见隐隐沁出的血水。 他仰着头,那脸色越发苍白:“你要我的命,何必费如此大的周章,杀这么多周人。若周王震怒,荒海倾覆之下,岂有完卵。” 秦九喘息着:“怪就怪你命太硬。我若不趁着如此大好机会要你性命,待你清除异己之时,我又何谈以后?” “愚蠢。”嬴沧的脊背挺得笔直,这两个词被面不改色地吐出来,充满了一种可惜的味道。 “周人软弱无能,这些年也就剩下一些蝇营狗苟的手段,如何能比得上亲手杀了你的快意!” 随着血液的流失,秦九已经被冰凉的风吹得半边身体都僵硬起来,可是他听到嬴沧的这句话,心里却涌现出疯狂的愤怒。 面前这个人,在荒海之上被人奉若神灵,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可是秦九知道他也是血肉之躯,他想看到他重伤后的虚弱,临死前的痛苦,甚至跪在他的面前祈求他饶命。 秦九不甘心的死死盯着嬴沧,可是他失望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嬴沧依旧泰然立在他的面前,眼神略带悲悯的看着他,语气冰凉而惋惜:“你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情,周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荒海人。” 秦九的面上一瞬间透露出凌厉的杀机,握着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谢渊一直在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听到的这几句话,让他的心猛地跳了两下。 之前根据那小姑娘和嬴沧的对话,他就对嬴沧的身份心存怀疑,虽说荒海蛮族从来都不待见周人,但秦九和嬴沧的对话中分明话中另外有话。 ——对大周的反应和手段如此重视,甚至深知周王征伐荒海之心的人,一定身份不简单。 谢渊四周望了望,四下无人,近前无马,可真所谓是无处可逃。 突然之间,从树林的边缘外狂奔而来一列队伍,数十名身影身负长刀,如同一柄光亮的黑色匕首,沿着绿色的边界线,突刺入这片空地之中,不一时就奔到了眼前。 正是之前秦九下命令让他们绕开树林骑马包抄的那一队人。 尘土飞扬,马蹄飒沓。 这伙人明显已经看清楚了此时的现状。 领头的一个刀疤脸举起一只手来冲着两边摆动,一列队就在极快的速度中渐渐分开,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半圆,随着越来越近,将他们三人牢牢围住。 谢渊从这列疯狂的队伍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忍不住将眼神投向两人。 对峙中的嬴沧像是感受到了谢渊的目光,隔空望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么轻轻地一瞥,单单一束平静淡漠的眼神,就给了谢渊极度的压迫感。 ——他在和自己说什么。 一种不确定的惶惶从他的脊柱窜上来,谢渊在这一刻非常清楚,嬴沧的眼神,正在向他传递着一种极其重要的信息。 秦九捂住自己的胸口,看着奔驰而来的马队,坚定地对嬴沧说:“不,是你错了,你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就在这一个瞬间,嬴沧忽然动了。 嬴沧抛下半死不活的秦九,朝着成半圆状的一队人,提刀冲过去,同时对着谢渊大喊一声:“夺马!” 谢渊想也没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默契,在嬴沧动起来的那一刻和他同时奔向一个地方。 嬴沧斜睨一眼,提刀横劈,将左手边的一匹马的马头直接斩断,骑在马上的那人直冲冲的从谢渊的头顶飞过去,而血液从齐根的脖颈断口喷射而出,“淅沥沥”大部分都浇在了谢渊的身上,一瞬间让他面目狰狞起来。 嬴沧蛮力拽下另一匹马上的人,手里补上一刀,飞快的命令道:“上去!” 就在此时,谢渊的身后缓缓站起来的是那个领头的刀疤脸。 在沙漠之上,马匹和骆驼就是代表着自己的第二条生命。刀疤脸的马已经被嬴沧斩杀,急怒攻心之下,他的眼前一片通红,站起来提起刀,转瞬就到到了谢渊的背后。 只见他怒吼一声,高大的身体如泰山压顶,白森森的刀口对着谢渊,就要劈头斩下。 谢渊面色一变,利索地倒地翻滚了几圈,手指触碰到半截臂膀,断手上还握着一把弯刀。 生死存亡之际,时不待人。 谢渊想也没想,捡起刀站起来。 一道寒光过后,谢渊挥刀正好砍在那个刀疤脸的腰腹上,一时血光喷溅,刀疤脸捂着伤口倒在了地上。 赶紧扔开刀,谢渊大口的喘息着,背后一片冷汗,立刻翻身上马,不再做丝毫犹豫。 一片血光中,嬴沧面不改色地收割着人和马匹的性命。 谢渊在一边是看的心惊肉跳,可心里却涌现出一个压都压不下去的主意。 ——只有这个机会了,如果我在这个时候逃走,绝对没有人会抓住我。 心里动着这样的念头,谢渊的眼神却在忍不住地搜寻嬴沧的身影。 只见嬴沧穿梭在每一匹站着的马前,衣袍上全是血迹,显得格外狼狈。一身深色的袍子已经被刀光撕得稀碎,连着发丝也散开来,几缕乱发遮挡住眼神,偶尔透露出的目光犹如冬日夜空中灼灼闪烁的寒星,明亮而冰凉。 他的眼神扫过马上的谢渊,锐利得瞬间让谢渊有一种心思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谢渊只觉得手臂都在发软,嗓子更是干裂得连声音都沙哑得听不清。 嬴沧在刀光血影中,听到马上的青年,沙哑着嗓子说:“上来!” 他回过头去,一抹血色的朝阳红艳艳的升起,正好映照在青年的剪影上。 红霞漫天中,青年颤巍巍向他伸出手来 谢渊只觉得手臂被猛然间拉住,嬴沧一个翻身就上马坐在了他身后,腿肚子利落地夹起马肚子,打出一个响鞭便撒蹄而去 冰凉的空气中回绕着嬴沧冰冷嘲弄的话语:“秦九,你今日还是要不了我的命。” 接二连三的让人给逃了,这一下可让秦九的肺都要气炸了。 秦九望着四周再无一匹好马,双眼一眯,劈手夺过一柄弓箭,将目光瞄准背后的嬴沧,挽弓搭箭,两根手指松开弓弦 远远看去,那弓箭携着破空之势直接咬进嬴沧的背后,让他整个人在马上猛地一震,险些摔下马去。 秦九一咧嘴角,舌尖舔着血说:“别追了,再追下去,周王可真的要生气了。” 水边的天际开始浮起雾色,渐渐漫过朝阳的血红,远处的漫漫黄沙卷起了一层又一层,蚕食鲸吞一般盖过杀戮的痕迹。 天边压了许久的乌云凝结成一片,这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洋洒而下,成为这荒漠中一年难得一次的狂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天苍荒野莽 疾驰的马匹上,两边的沙丘急退而过,远处的绿洲连绿色的边界线都渐渐消失在身后。 整个天地之间,雷声轰隆。 雨越来越大,似乎永远都没有停歇的一刻,落在地上的雨滴将黄沙砸出大大小小的坑洞,打透了浮在浅层的沙土,任地底沉睡的种子吮吸着难能可贵的雨水。 透过雨幕濛濛,谢渊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风将雨水吹得四下飘散,而身后人靠在他的身上,冰凉的雨水从缝隙中透下去,逐渐被滚烫的胸口焐热,将微弱的热度传递到他的背后。 嬴沧感受到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艰难睁开眼,依旧是一副:“往西走,不要停。” 谢渊抹了一把脸,微微侧过身:“现在雨太大,连太阳也没有,方向已经认不清了。” 嬴沧的胸腔震动咳嗽了几声,伸手抬起胳膊,越过谢渊去拉马的缰绳,直接勒住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嗓音沙哑:“往那边走。” 雨水顺着谢渊的脸流淌下来,淋得他连眼睛都险些睁不开,他泛白的嘴唇紧紧抿着,驾着马就往嬴沧指着的那个方向赶路。 嬴沧的头靠在谢渊的肩膀上,整个人疲软地倚着,几乎将谢渊削瘦的上半身搂抱在怀里。随着嗒嗒嗒的马蹄声,嬴沧急促地喘息着。 “你还撑得住吗?”谢渊有些急,但是也忍住没有回头。 “再快一点雨就要停了。”嬴沧在他的身后又咳嗽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来,仿佛都快要支撑不下去。 嬴沧实在是受了太严重的伤,胸口破了这么大一个窟窿,方才还和秦九打斗了一场,上马的时候身上湿乎乎的满身是血,如今还被雨水泡了一场。 谢渊只觉得这个人生命力顽强得惊人。 不知道这一路狂奔了多久,圆日已经升到了半空中,将厚厚的乌云渐渐驱散开,从薄薄的云层中间直射出几缕金黄色的光芒。 这场暴雨终于渐渐小了下去,谢渊的视野之间,尽是一片湿漉漉的景象。 “叮——叮当——” 远远又传来隐隐的驼铃声。 “叮当——” 声音越来越近,谢渊一下子精神振奋了起来,骑着马往声音的发源地赶去。 一处残破的营地逐渐出现在眼前。 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满目皆是,经过一阵暴雨的冲刷,血迹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些皮肉溃烂,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各种姿势绝望地躺在还蒸发着水汽的地上。 随着沙漠中常年刮起的风儿一阵吹刮,悬挂在营地最中心立木上的驼铃,孤零零地晃来荡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个小姑娘正站在立木边,用脚不停的踢着什么。黑色的头发依旧盘在她的头顶,只是被风刮的有些凌乱。 像是听见了嗒嗒嗒的马蹄声,小姑娘抬起头来,一双黑瞳立刻圆溜溜地瞪了起来。 亓眉见到马上的两人,瞬间尖叫着就往这边冲。 “嬴沧,你这该死的!”亓眉的嗓音眼见着就不对劲了,到了马前更是险些嚎啕大哭。 嬴沧和谢渊两个人都格外的狼狈,从头到脚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谢渊还只是略显疲态,但嬴沧已经是嘴唇青紫,半边身体都冻得僵硬,头发尽湿,结成一绺绺的散发贴在两颊边。现在听见亓眉唤他,更是感觉连神志都有些涣散了。 “快!给我把他弄下来,若他死了我就一点一点的将你做成人干!” 亓眉抹了一把脸,拉住缰绳让谢渊托着嬴沧下来。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嬴沧扶下马来,亓眉找了一个烧了小半的营帐,“哗”一下将所有的杂物都扫下床去,小心翼翼地和谢渊将嬴沧扶到床边躺下。 谢渊其实在内心里还在想着男女大防,应该让小姑娘避让三分。 只是他这念头还在脑子里打转,亓眉已经双手握住嬴沧两侧的衣袍,“嘶啦——”一声,粗暴地扯开他的上衣,露出惨不忍睹的伤口来。 谢渊忽然觉得,周礼云:男女有别,礼做,则万物安,此等大周的礼法也许在荒海人看来,只不过是无用的教条? 嬴沧随即发出一声闷哼,他的伤口之前浸了水,血和雨水混和在一起,伤口处就只露出白惨惨的肉芽。随着他呼吸的起伏,新鲜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胸口和腰腹处涌出。 亓眉擦了擦,擦了又擦,依旧擦不干净,这阵势仿佛是不将这具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流尽绝不罢休。 亓眉一边给嬴沧处理伤口一边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 “你逞什么能,肉体凡胎一个,还真的以为自己是” “亓眉!”嬴沧突如其来地打断了亓眉的嚎啕大哭。 亓眉抬起头,黑色的大眼睛里蓄着泪,将流不流,看得人就心生怜意。 “换他给我处理。”嬴沧的手指指了指谢渊,平静说道。 亓眉瘪了瘪嘴,又看了看谢渊:“不行!” “我说,换人。”嬴沧虽然声音虚弱,但他这样的口气中,依旧带着一些不容拒绝的命令。 亓眉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嬴沧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手指的指节敲了敲床边的木头,淡淡道:“看到外面挂的驼铃了吗?” 亓眉点点头,态度似乎有些畏畏缩缩:“那是我挂上去的” 嬴沧点了点头,语气不喜不怒:“你再吵我就把你挂到那去。” 亓眉立刻闭嘴,起身往外走去,经过谢渊的时候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给他上药,我去烧水。” 一时之间,沉默如斯。 谢渊从方才进入这样一个地方,看到无数已经死去的骸骨□□在荒野的地上,就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 亓眉走出去后,他没有立刻走到嬴沧的身边,反而拉着残破的帐篷,把那道巨大的破口裂缝拢了拢,将冰凉呼啸这的风挡在外面。 他转过身来,看着嬴沧半裸着上半身做起来,千疮百孔的胸口还在淌着血,从谢渊的角度,可以隐隐看到他的背后浮现出一大块黑色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图案从肩颈后延伸到腰后,就像是烙下的一大块纹身。 谢渊走近了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确实是一幅纹身。那纹路精良细腻,一只硕大的苍鹰在嬴沧的背后展翅,每一根羽毛都纤毛毕现,而鹰眼如画龙点睛般,透出锐利如刀的眼神,栩栩如生。 而此刻嬴沧也注意到了谢渊的视线,一时之间湛黑的眼幽深无比,他指了指亓眉放在一边的药盒,淡淡道:“过来。” 谢渊竟然对这种毫无压迫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抵抗,走到嬴沧的身边,仔细地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谢渊的动作极轻,但还是偶尔会碰到嬴沧的疼痛处,可是嬴沧却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阖着眼,只有偶尔肌肉的抽搐,才能让谢渊感觉到他其实是在忍耐疼痛。 谢渊的嗅觉已经接近麻木,但他还是能够从空气中闻到那种铁锈的猩甜味,如同绕在嗓子眼的头发丝,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你本来可以不救我的。”谢渊低垂着头,装作不经意的问出这句话。 嬴沧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而谢渊也正悄悄地抬头看他。 两个人的眼神极其迅速地碰撞在一起,快得连谢渊都没有来得及收回他的表情。 嬴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是目光依旧如刀似剑,他侧着头看着谢渊,依旧用那种浅淡如水的语气说:“五日之期未到,我不会食言而肥。” 谢渊愣住了,没有想到嬴沧竟然会说出这样的回答。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交出自己贴身的伤药,跟嬴沧换了五日活命的时间。 他动了动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你还是要时刻担惊受怕,成为我们的储备粮。” 亓眉提了一个瓦罐进来,罐口冒着腾腾热气,她在门口听到谢渊的问话,迫不及待地就闯了进来,眼神忍不住的打量着谢渊,想将他此时的表情收进眼底。 “我不明白,你明明费尽心力地救了我,却要因为誓言期限一到,就能够转眼将我杀掉吗?”在谢渊的心里,还是有一丝同伴的幻想。 他和嬴沧经历过生与死,甚至他浑身是伤的从搏杀中逃脱出来,转眼间就能将同行的伙伴杀掉,甚至是作为补给吃掉吗? “你想错了。“嬴沧冰凉的声音瞬间就打碎了谢渊脑中那一丝丝温情的幻想。 “杀或不杀你,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低头白骨烂 嬴沧侧头看了谢渊一眼,面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淡淡地继续说道:“如果你听话一点,我当然不会做出食言而肥的事情。可倘若你方才跑了,我要杀你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谢渊听到这话,他想起他方才坐在马上,内心里疯狂叫嚣着逃跑的念头,心里瞬间涌现出一阵后怕来。 亓眉饶有趣味地盯着谢渊,觉得他此刻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她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问:“难不成,你还真的想过逃跑?” 谢渊被亓眉戳穿了心中所想,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低垂着头,将嬴沧狰狞的伤口都包扎好,这才开口说:“我被你们莫名其妙的绑到这里来,仆人离散,营地也被尽数烧毁,如今命若柳絮,全掌控在你们手中,我如何不会想逃?” 谢渊说的坦然,可他的心跳却如擂鼓。他非常清楚他这话说的出格,可是他也拿准了他们碍着那个所谓的五日之约不会将他如何。 “你这胆子也”亓眉皱了皱眉头,话也就说了一半,她嫣红的嘴微微张开,表情有些吃惊也有些纠结。 冲着凑热闹也要趁早的念头,亓眉赶紧转过去将视线望向嬴沧,却发现嬴沧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对谢渊的说辞一点都不惊讶。 嬴沧咳嗽了一声,将喉腔里腥甜的血沫咽下去,嗓音依旧沙哑:“怎么想是你的事情,只要你能够在我的眼下逃走,尽可以试试。” 谢渊倏然抬起眉眼,眼神里的探究毫不遮掩。 嬴沧仿佛能够预测到谢渊接下来的所有行为一样,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眼神平淡之极,像是不经意间的偶然一瞥。 而这一眼的对视,却让谢渊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嬴沧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 亓眉见状,随手扔过来一件皮袄,好心的告诫:“把衣服换上,冻死的人肉可不好吃。” 谢渊已经习惯了亓眉对他的这种态度,此刻手上触到柔软厚实皮袄,他才感觉到他半边身体都被冻得僵硬。 谢渊踌躇了一阵,心中想着这帐中虽然挡风,但要让他在一个小姑娘的面前宽衣解带,实在是有伤风化,所以他只好拎着皮袄,默默地往外走去。 亓眉嘻嘻一笑,赶紧踮着脚,唯恐天下不乱地冲着谢渊的背影喊:“你要跑的话记得趁早跑,而且也要跑得远一点,如果被抓回来,你可就惨了!” 谢渊的脚步一滞,紧接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待谢渊一走,亓眉就开始抬头偷偷打量嬴沧,那生动的表情立刻规规矩矩地收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还颇又些谄媚地递上自己从外面搜刮而来的皮裘。 嬴沧见到亓眉这模样,仿佛是笑了笑:“你知道你这趟偷跑出来,秦九弄死了多少周人吗?” 亓眉一听这语气就觉得要糟。 她长这么大,惹了事情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嬴沧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和她说话。 “抢了几个营地,杀了几队周人,在荒海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这也不能怪我吧。” 嬴沧冷笑一声:“和周一战已经过去十年,十年的休养生息对周来说已经太长太长。现在的周王也是个心大的,这些年派来的人,还少吗?” 亓眉有些着急,立刻开口说:“我知道大周这些年蠢蠢欲动,可也不能把这过错都推到我头上吧,若是这事是被我哥认下是我的原因,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嬴沧点了点头,表情冷淡道:“他近年总是困于政务,才让你越来越胆大妄为,也是该好好管管你了。” “不要啊!”亓眉苦着脸,仿佛吃下了两三斤黄连。 “你说。”嬴沧冷着脸,眼神里闪过一缕寒意:“等我回去了,我就脱了这一身衣服,在你哥面前晃一圈,让他观瞻观瞻我身上的伤口,如何?” 亓眉听了这话,瞬间想起她哥那张面带微笑的脸,不由得身体一抖,吓得眼神乱晃,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来了!再也不用你的书烤小鸟!也再也不到处给你找麻烦想看你笑话外面那个麻烦我也立刻给你解决了,你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哥!” 亓眉霹雳啪里像倒豆子一样说出一大串话,说完按住腰间精致的弯刀就要往外跑。 嬴沧听得沧白的脸上都浮现出黑气,咳嗽一声,屈起食指敲了敲床檐,简短地命令道:“回来!” 亓眉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定,不敢有丝毫的违抗,一头黑发乌亮乌亮地盘在头上,衬托着黑色的大眼睛,显得尤其惹人怜爱。 而亓眉就这样可怜兮兮地望着嬴沧,祈求他这次能够放自己一马。 “把你的存粮拿出来,外面那人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嬴沧面色冰冷地开口。 亓眉惊讶地挑了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惊呼:“你什么时候竟然对一个周人如此上心,竟然还有考虑到他饿肚子的事?你怎么不想想我奔来逃去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上?” 嬴沧对亓眉这种夸张的调侃没有丝毫的反应,他闭上眼睛,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往后靠了靠,仿佛陷入某种高深莫测的思考中。 久到亓眉都以为嬴沧要睡着了,她才听到嬴沧悠悠地说:“这个周人,不是普通人。” 说完这句话,亓眉的脸色略有变化,说不上是一种厌恶或者是惊讶的复杂表情。 一时间,她和嬴沧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气氛一下就沉默了下来。 亓眉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视线低垂看着地面,轻轻地说:“我知道了,让他活着吧。” 谢渊哪里想得到,他在猜测嬴沧和亓眉身份的同时,嬴沧也在猜测他的身份。 他刚换好衣服,从某处破败的营帐里走出来。不知道踏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咔哒”一声,某种碎裂的声音就从他的脚下传来 谢渊挪开脚,一根精致的步摇扭曲着躺在地上,就在刚才,被踩得四分五裂。 他慢悠悠地弯下腰,伸出一双洁白的手去将已经变形的步摇拾起来,指尖转动间,眼神深邃的凝视着。 他深呼了一口气。他感受着鼻尖萦绕着一股水汽蒸腾,混着空中些许腐朽冰凉的空气。 继续往前走了走,她看见一只森白的手掌,僵硬地朝着他伸展着。 一具穿着一身翠玉黄裳的女子绝望地俯趴在不远处,关节已经僵直,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谢渊注视了一阵子,发现这女子的头上确实像是少了两样装饰的步摇。 他缓缓走过去,端详着这位死去女子的发饰,最终弯下腰去,将手上的步摇,轻轻地插在了女子手边周围的沙土里。 慢慢地直起腰来,谢渊抬眼看了看高阔的天空,寒空中明亮的太阳冷冰冰的照着这片毫无生气的大地。 空旷,寂寥,满目疮痍。 在谢渊来到荒海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惨烈的情景发生。 生与死,无时不刻地徘徊在他的身边。 生命的脆弱和渺小也每时每刻都在冲击着他的内心。这几日的光景,他两世都不曾体会过。他现在见到的这种场面,时时刻刻不在告诉他,这里是一个完全没有丝毫公平和公正的可言的世界,没有人会因为弱小而涌起保护怜爱之心。 就在这样的一片远离大周的荒凉沙漠里,毫无制度和律条的限制,生活着这样一群弱肉强食的人。这里的生存法则肆意而血腥,所以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蛮横狠戾。若是你强,你便能够收割别人的性命,若是你弱小,你的性命和鲜血就是强者用以炫耀的荣耀。 “杀人越货,莫过于此。” 亓眉清脆的声音从身后突然出现,让谢渊从内而外感受到她语气中的那种说不出的淡漠。 司空见惯。 大概说的便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茹毛饮血(一) “这杀的,都是周人。” 亓眉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周人又如何,在这荒海之上,部落之间也经常厮杀抢夺,若是遇上一向物产丰富的周人,就是最好不过的肥羊,为了夺取货物,杀了便就杀了。” 谢渊像是被这一句话刺激到了,猛然间转过身来,目光里一片寒意:“我大周与荒海毗邻,十年前就曾签订停战协定条款,准许通关通商,以物换物,不得伤害大周商人,你们如此行为,以为周王不会知道吗?” 亓眉冷哼一声,对于谢渊的话很是不屑:“大周和荒海从来就只通了一条路线,周人贪婪成性,总是想着去更远的地方换更多的物品。若偏离划定的方向,就是赶着趟儿来送死,怨不得我们。” “可湾洲头呢?湾州头是通商线路的第一个绿洲,也是最靠近大周边界的绿洲!” 谢渊想起那些血溅沙地的景象,还得觉得一阵眩晕。 连日的疲惫和血杀的刺激终于冲破了谢渊平静的表象,他几乎是抖着声音质问道:“明明全都是守规的周地商人,可是那些人,为何还是杀了他们!” 亓眉皱着眉,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恍然大悟的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周人,估计是不爱听这样的话,可你以为这些事情是你们那英明神武的周王不知道的吗?” 谢渊呼吸一窒,听到亓眉继续用那种清脆而稚嫩的声音道:“我们就是杀了周人,可周王敢派兵来和我们一战吗?” “亓眉!”一个冰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亓眉洋洋得意的话。 嬴沧半倚在帐边,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另外一件皮裘,只是面上的苍白依旧。他淡淡的眼神扫过亓眉,又在谢渊的身上转了一圈之后,扔出一句话来:“你的话太多了。” 亓眉不甘心地看了看谢渊,但还是听从嬴沧的话立即噤声了。 谢渊没有注意到嬴沧的淡淡一瞥,他已经彻底陷入一种沉默中。 大周重礼,重君臣,重孝道,而这里根本只有弱肉强食,就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偏偏这样的规则,让荒海蛮族永远居安思危,对大周虎视眈眈。 他一向以为荒海愚民开化不及大洲,如果这两个人只是地位稍高,那荒海的首领必定是个极其英明强势的人。有这样的敌人存在,绝不是大周之幸。 十年光景,大周早已经从战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享乐安逸惯了的周人,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和荒海蛮族对阵沙场,是否有一丝丝的胜算?谢渊不敢猜。 让他觉得更为可怕的是,根据亓眉的表述,可以想象这样的事情在这片荒漠上是多么的引以为常,但从父亲给周文漓递上去的谍报来看,根本就没有提到过大周商人被杀害的事情。 父亲为什么要隐瞒这样的事情? 而周文漓他究竟知不知道荒海蛮人的为所欲为? 他在心中忖度着,心里简直乱成一团乱麻,越想越是遍体生寒。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皮袄,转开眼不忍心再去看地上的尸骸。 亓眉偷偷望着嬴沧面无表情的脸,惨兮兮地苦着脸将自己藏好的干粮拿出来,捧到嬴沧的面前说:“你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不如先吃点东西?” 嬴沧冷冷地扫了亓眉一眼,用一丝淡漠的语气开口:“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亓眉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转眼间恍然大悟地转过身,将小半个饼饵塞到谢渊的手上:“这是你今天的份儿,省着吃,吃完可就没了。” 谢渊捏着这半块不及手掌大小的饼饵,瞬间感受到自己下腹空空,竟然是从昨日起就没有进食了。 谢渊神情复杂地一点一点咬着手中的食物。饼饵很干,很硬,吃完的他感觉到喉咙里的水分都被带走了。但是他没有找亓眉要水,只是及其缓慢地吞咽着,蠕动的喉结显示出他妄图自己用口水湿润喉咙的想法。 风吹起中心立木上的的驼铃,再次发出悠长的叮当声。 亓眉抬头看了看,双手扒着立柱,双脚斜踩着噔噔噔往上爬,很快就爬到了最顶端的位置上,伸手将驼铃一把摘下,塞到自己的怀里。 嬴沧虚弱地咳嗽了一声,远远掏出一个水囊扔给谢渊,也不说话,目光注视着亓眉晃晃悠悠地从极高地立柱上跳下来。 谢渊打开水囊,发现也只有小半袋水,只及其克制地用淡水沾了沾自己的双唇。仅仅是这样的浅饮辄止,也让他疲惫的精神瞬间振奋了许多。 等到亓眉完好地站在沙地上,嬴沧已经牵来了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自己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谢渊看来,如果不是他亲手处理的那些狰狞的伤口,根本看不出嬴沧的身上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嬴沧的腰背挺得笔直,身影在地上落下一道阴影,他从上往下俯视着谢渊,冲着他伸出一只手来:“上来。” 谢渊握住嬴沧的手臂,被他一下子带到马上。 谢渊的身材削瘦,嬴沧的手臂一伸,正好让他整个人都蜷缩着窝在身前。 谢渊只觉得置身刀枪剑戟之中,尤其是紧紧贴着嬴沧胸口的后背,更是僵直得仿佛能够听到骨骼僵硬摩擦的声音,一种淡淡的腥甜味浮在他的鼻尖,让他连呼吸都放缓了。 嬴沧温热的吐息喷在他的耳边,声音如同冰凉的刀锋,瞬间撕裂温和的阳光:“留给你的时间,还有三天。” 一句话,瞬间将谢渊从思考拉到现实中。 嬴沧这个人,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对人世间的信诺情谊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他可以让亓眉将救命的食物分给他,也能够随手将荒漠之上稀缺的水扔给他。让他觉得在经过了这样的一场生死追逃之后,已经脱离了危险,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守诺到如此地步。 说好的五天时间,便就是五天的时间。 谢渊只觉得命只在朝夕,一瞬间脊背发紧发凉。 策马扬蹄,一黑一棕两匹从荒芜破落的营地中冲出来。朝着太阳向西斜去的地方一路狂奔 连续三天不间断的赶路,吃住都在马上,亓眉和嬴沧觉得稀松平常,但是谢渊的身体本就不是太好,还一直挺着脊背,根本就不敢靠在嬴沧的身上。两人人的脊背挺直,坐在马上好比两杆挺直的□□。 三天下来,谢渊已经是浑身僵直,脊背酸痛,大腿被粗糙的马鞍刮蹭,内侧已经一片青紫,疼得让他几乎都不愿意下马,只要一牵动就疼得厉害。 就在谢渊叫苦不已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马匹的速度有些失控,本来和亓眉骑着的大棕马是平行的,突然之间方向也变了,一下子超出了好几个马身。 “你,拉好缰绳。”嬴沧靠在谢渊的肩上,突然说了一句话。 谢渊不明所以,但是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嬴沧控马的力气随着这一句话出口,开始飞快的消逝。 谢渊只能猛地拉起缰绳,想将马速降下来。 没想到的是,这匹马虽然经过三天的驰骋,依旧耐力十足,被谢渊这样一拉,□□的马高声嘶叫,撒蹄立起,竟然将谢渊身后的嬴沧甩下马去 谢渊瞬间觉得血液倒流,整个人都惊呆了。 亓眉早就觉得嬴沧的状态不太对劲,见到这一幕,两腿紧紧夹住马肚子,双手撑在马鞍上,一拍而起,及其迅速地翻身下马,奔到嬴沧的面前。 嬴沧先前极其苍白的脸色此刻正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红晕。亓眉凑上去,将额头仅仅地贴在他的额头上,面色大变:“你在发热!” 难怪亓眉大惊失色。 在荒海之上,如若遇上伤风发热,在物资匮乏之时,几乎就等于是绝症。 亓眉急的团团转,几步跨过来,抽出腰间弯刀,拎着谢渊的衣襟逼问:“你的药呢?大周就没有治发热的药吗?” “没有!我只带了伤药,已经用完了!”谢渊的骨头本来就快要被颠得散架,此刻被亓眉突然拎起来,只觉得胸口发闷呕了两下,却也只倒出几口酸水。 这几天来,他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差劲,他猜测嬴沧和亓眉的境况只怕也是越来越糟。 三个人消耗干粮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许多,就连淡水,谢渊也有一天没有喝到了。 亓眉恼怒地将谢渊推到一边,打开水囊想给嬴沧喂一点水,却发现水囊空空,早就已经没有了。 嬴沧虽然满脸的黄沙,闭着眼睛的他却好像是敛去了全部的锋利,将他五官的俊美完全显现了出来。 嬴沧的喉结动了动,干裂的薄唇颤动两下,发出含糊的声音。 亓眉凑上前去,听到他说:“斩斩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茹毛饮血(二) 亓眉抬起头来,目光直直望向谢渊身旁的那匹黑色的大马,毫不犹豫地提刀往那边走过去。 谢渊也听到了嬴沧的话,只是他面对着杀气腾腾的亓眉,慢慢站起来,挡在了那匹大黑马的前面。 “让开。” 亓眉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马,心中算计着从哪里下手会比较合适。 谢渊抖了抖身上的沙,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要□□燥的朔风吹走了,他冲着亓眉劝说道:“我们现在都是孤身走在沙漠里,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绿洲,如果没有了马,速度起码会降低一倍。” 亓眉哪里会和谢渊讲道理,她面色冷漠,稚嫩的眉梢眼角带着煞气,压低了清脆的声音喝道:“我叫你给我让开!” “你如果杀了马,只会越来越糟糕。没有水,没有吃的,没有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人也撑不了几天。” 谢渊这几天虽然一直都装作顺从地跟着他们,极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挺直了腰背立在马前,脚步不动分毫。 ——他不想再见血了,尤其是现在,仅仅只有面前这些生命还存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亓眉的双眼一眯:“那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谢渊略往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嬴沧,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水囊扔给亓眉,道:“这是最后的水了。” 亓眉一把抓住水囊,更加勃然大怒:“你那里怎么可能还有水?你果然不是个普通人,一定是周派来的奸细!” 也难怪亓眉大怒,她本就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即使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同于寻常人,也终究是一个小孩子的性格,根本就憋不住话,也转不了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她听到嬴沧说谢渊的身份不简单,在她看来,谢渊就一定是个坏人。既然是个坏人,她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现下谢渊藏水的事情已经彻底的触怒了她,她现在就想动手。 谢渊此刻也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亓眉对他动了杀机。 他指了指嬴沧,立刻解释到:“是之前他给的水,我这几天没有喝。” 亓眉黑色的瞳仁里一片冰凉,但是她此刻更着急嬴沧的情况。只能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将水囊凑近嬴沧的嘴边。 救命的淡水顺着干涸的嘴唇流入口中,嬴沧感觉到嘴角的湿润,下意识地动了动喉结,幽幽地清醒过来。 亓眉见到嬴沧终于清醒,又惊又喜,眼泪都忍着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你终于醒了!” 嬴沧的面色带着惨淡的红晕,浑身上下都仿佛被炙焰烤着,忍不住呼吸越发沉重,他看到亓眉这副样子,沙哑着嗓子说:“死不了” 嬴沧说完这句话,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看见两匹完好无损的马,皱了皱眉头。 他们本来就在荒海之上逃亡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因为秦九追捕得极紧,一直都没有太多时间获得足够的供给,现在又多了一人,早就应该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 他望了望还在天上的夕阳,辨认了一下此刻的方向,开口道:“还有十五天。” 亓眉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嬴沧这次极其有耐心的重新说了一遍:“还有十五天才能走出这片沙漠。” 亓眉咬了咬嘴唇,极其委屈地说:“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干粮,也没有水了。” “我说了,斩马。”嬴沧平静的吐出这几个字。 亓眉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谢渊,开口说:“两匹马我们只能撑十天。” 嬴沧没有回答亓眉的话。 他的目光有些虚浮,撑着地佝偻着身体慢慢地站起来。这个过程牵动了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让他的额角竟然渐渐生出了汗水,显得极为吃力。 嬴沧的嘴唇依旧很干,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右手摸着腰间的弯刀,握着刀柄将它拔出鞘来。 他拖着刀,摇摇晃晃的走过亓眉,又摇摇晃晃的走过谢渊,站在那匹黑色的马前。 大黑马温和的眸子注视着嬴沧,马尾朝着两边甩了甩。 谢渊能够隐隐猜到嬴沧接下来的举动,也能明显感受到嬴沧的身体状态已经濒临崩溃,可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漠气息,就像是冬日里的冰凌,让他不敢靠近。 嬴沧的决断做的极快,他的动作也极快。 他利落的翻身上马,面上却抽动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由隐隐地透出血来,显然是伤口再次撕扯的疼痛让他难以忍耐。 反手刀,锋利的刀刃切进黑马的喉颈,血肉骨骼根本无法抵抗冰凉的利刃。 那匹黑马发出一声悲鸣,拼命往前跑去。嬴沧紧紧夹着马肚子,缰绳拉得笔直,任黑马跑了一阵,忽然前蹄一弯,跪了下去,从刀刃的切口出“刺啦啦”喷射出一团血雾来。 “亓眉!”嬴沧低喝了一声。 亓眉终于明白过来,捧着手中空空如也的水囊凑到那切口下,将温热的血液全部纳入其中。 嬴沧从马上跳下来,从尤带着血迹的弯刀划开薄薄的皮肉,切下一块还鲜血淋淋的马肉,递给了亓眉。 此时残阳如血,暖金色的光芒正撒在这片荒芜的沙地上。 亓眉盖上水囊的盖子,接了过去,张开口咬在还温热的马肉上,双唇粘上斑斑血迹,双颊鼓起,极其费力地嚼着生肉。 嬴沧垂下头去,在那个还冒着血的窟窿里吮吸了一口,薄薄的嘴唇上带着浓浓的血迹,虽然脸色惨白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虚弱至极,但是依旧瞳仁明亮,如散发着清辉的星辰,而目光里却藏着比黑夜还有阴冷幽暗的深潭。 他背对着夕阳,正面没有一丝阳光照耀。 那黑马睁着温柔的眼睛躺倒在地,目光似乎望着高远的天空和不断压低的云彩,鲜血从它脖子断口和切割的伤口处流出来 谢渊看着这景象,身体一阵寒冷。 嬴沧从鲜血里抬起头来,用舌尖舔掉唇角的鲜血,视线逐渐落在谢渊的身上。 谢渊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嬴沧的眼神。 嬴沧慢慢站了起来,提着水囊朝着另一匹马走去。 经过谢渊的时候,嬴沧将一块淌着血的马肉递到谢渊的面前。 谢渊接下了马肉,却没有下口。 他在见识了荒海的血腥之后,还是想保留最后一丝正常人的善良。 “我现在还撑得住。” 嬴沧看出了谢渊的拒绝,淡淡的说:“如果你不想死,就乖乖吃掉,否则下一个我就拿你取血。” 嬴沧没有费心思再去解读谢渊此刻的心理活动。他拎着水囊走到那匹大棕马旁边,然后指引马前腿跪下,耐心地摸了摸马头。 在突然之间,他仿佛灌注了全身的力气,用手掌握住棕马的上颚。 大棕马绝望地嘶鸣一声,在见过同伴的死状之后,它此刻竟然流下了两道清亮的泪水。 可嬴沧没有丝毫的心软,以一种极其暴力地手段将水囊塞入马嘴,血水奔涌而出,极其迅速地被灌入马的喉咙。 嬴沧放手之后,仿佛力气被耗尽,仰面躺在黄沙之上。 大棕马颤抖地站起来跑了两圈,抖着身体打出几个响鼻,从口鼻中缓缓流出鲜血,显得格外可怜。 谢渊复杂地看着嬴沧,一时之间,望着手中的马肉,心中涌现出的复杂情绪难以用任何一个词概括。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分明这样冰冷无情,毫无温情可言,却用最残忍的方法,让现在仅存的人和马都能活下去。 谢渊伸手摸进贴身的衣服里,捏紧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铁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黑鹰 日头逐渐暗淡下去,夜幕降临,荒海的朔风刮起细沙。 亓眉已经吃完了那块生马肉,抹了抹嘴上的血迹,转而抽出匕首,将大块的马肉分割成小块。 谢渊的鼻端一直绕着马血的腥味,这和他之前闻到的人血味不一样,这种味道经久不散,除了血的铁锈味,还有马身上的臭味,混着最后一缕透红的夕照,组合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气息。 谢渊攥着那块还尚带体温的铁盒,左手用力将他扯了出来。 说是铁盒,其实也并不准确。 这精致小巧的盒子静悄悄地躺在谢渊的手心,大约只有两个拇指大小,材质看上去非金非玉,非铜也非石,隐隐地泛着金属的黝黑光泽。 真正让人心惊的是,这铁盒雕着狮头,鹿角,虎眼,龙鳞,牛尾。它的整个身体构成了盒子的形状,浑然一体,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哪里有缝隙可以打开。龙鳞雕刻精美细致,栩栩如生,飞扬而起的五爪咆哮者张开——这赫然是仁兽麒麟。 但大周的玉器和铜器大多都是官制,这种奇特的玄铁材质冶炼复杂,如此精纯的更是珍贵。除了周天子,就连各大诸侯也很少会被赐予,更别说上面雕刻的是周天子正脉的象征麒麟了。 谢渊细细凝视着这块铁盒,神态中露出迟疑来。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亓眉,死去的马已经被她利落的肢解,她不停地按压着脖颈处的血口,装了满满四个水囊的马血。死马白森森的腿骨已经裸/露出来,马肉被剃得干干净净,按照大小收好。 亓眉要赶在血液凝固之前将马肉都收拾好,所以只是偶尔转过来,看一眼躺在马边陷入昏迷的嬴沧,皱着的眉头才能显示出她此刻的担心。 谢渊动了动手指,恰好摸到嬴沧之前甩给他的那块新鲜的马肉。 在干燥的荒漠,水分总是蒸发得尤其迅速,此刻这块马肉已经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干涸的血迹凝结成块,在表面形成了大块黑色的血痂。 谢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牙齿很容易地就撕掉了一两块唇上的皮屑,透着灰白的嘴唇上,慢慢地涌出艳色的血来。 他低垂着头,用手指轻易地刨开一个坑,将那块马肉埋了进去 谢渊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将视线投到嬴沧的身上。 黄沙之上,铁打的嬴沧终于倒下了。 谢渊也是第一次,摈弃了周礼的教条,逾矩地,甚至是近乎放肆地打量着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人。 嬴沧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几天前才换的皮裘已经从内到外被血浸透,染成深深浅浅地暗红或者黑色。 几缕杂乱的发丝盖在他的脸上,昏迷中的嬴沧眉头皱起,眼窝深陷,连日的奔逃和伤口的疼痛折磨得他极其痛苦,再加上更糟糕的发热,明显已经让他的身体到了强弩之末。 谢渊握了握手中的铁盒,想了一会儿,一手握住铁盒圆鼓鼓的肚子,一手捏着那活灵活现的虎眼,只听得“咔”地一声,那扁粗的麒麟嘴似乎微微开阖了一下,吐出一枚圆溜溜地暗红色圆粒,正好“咕噜噜”滚落到谢渊张开的手心里。 谢渊捻起这枚圆粒,走到嬴沧地面前,将这药丸用手碾碎了,塞到嬴沧的嘴里。 就在谢渊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嬴沧那一双狭长的眸子,睁开了。 嬴沧看见谢渊蹲在他的面前,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突然感觉到嘴里略带甜味,立刻眼色一变,眼瞳惊人地亮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嬴沧腰腹发力,一跃而起,身体如利箭一般像谢渊扑去,谢渊甚至还未看清嬴沧的动作,只觉得浑身一痛,面目朝地,两手被束缚在后。嬴沧的整个身体半压着谢渊,双腿绞着谢渊的双腿,将他狠狠的摁在地面上。 这些纯粹是经历过太多生死折磨之后的举动,做完这些动作之后,嬴沧才觉得头脑发昏,沙哑地声音虽然虚弱却尤带力度:“你做了什么!” “你干什么!” 亓眉听到这边的动静,扭头冲了过来,提起刀就要往谢渊脖子上砍。 在亓眉的刀落下之前,嬴沧制止到:“慢。” “我没事。”他摇了摇迷迷糊糊的头,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精神上的一丝放松。 谢渊浑身被缚,挣扎着回答道:“是退热的药丸。” 亓眉有些着急:“我方才逼问他是否有药,他说没有,现在又趁我不注意喂你吃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我看这个人分明就是就是不怀好意的奸细!” 谢渊又挣扎着扭动了一下,他颓败地发现,即使是这种情况之下,自己依旧不是嬴沧的对手,压在他的身上嬴沧仿佛一座泰山,连掀也掀不动。 他无奈地叹息道:“我跑不掉的,你能先松开我吗?” 嬴沧翻身从谢渊的身上滚下来,眼中没有对生命的畏惧,只是极其有力度地扔出一个字:“说。” 谢渊听懂了嬴沧的意思,他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希望和我共过生死的人,在我的面前死掉。” 谢渊说完这句话之后,心情突然释然了。他甚至是高傲地抬起了下颌,斜睨着嬴沧道出这一句话来。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这五天,几乎是每一天都在冲击他对于人性的解读,荒海这个地方,残忍,血腥,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地体验着濒临死亡的感觉。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是对他们漠视生命的一种不满,一种不想与他们为伍的不屑,更是一种不愿意同流合污的态度。 谢渊,在蔑视他们灌输给他的那种弱肉强食的观念。 他,在挑战嬴沧。 嬴沧苍白的脸越发苍白,两颊的红云越发艳丽,他的双眸间闪过一抹厉色,嘴角却松动起来,慢悠悠地荡开一丝冷笑,这笑容扩散开来,让他冷峻的五官显得柔和起来。 “那么,我是什么模样?又或者,你以为荒海是个什么地方?”嬴沧慢悠悠地问。 谢渊却如同浑身浸入冰凉的水中。 “和周王都一样繁华似锦吗?” 嬴沧反问他,眼底未及丝毫笑容,而嘴角的笑意似乎越来越浓,看着谢渊的表情就像见到一件极其有意思的玩物。 “不。”他冰凉的声音如同嚯嚯穿过的朔风,平静而残忍:“这里民生凋敝,饥贫满地,荒漠无以栽种用以食用的粮食,甚至连周人引以为常的药材,都是这一片荒漠的无价之宝,值得用性命抢夺。若不想死,就收起你那一套。” “收起你愚蠢的想法吧!周人。”亓眉厌恶的怒视着谢渊,在确认嬴沧无事之后,匆匆扔下一句话,扭头也不再理会他。 嬴沧咳嗽了一声,感觉到了药效带来的轻松,紧紧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他慢慢仰躺而下,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谢渊将头颅深深埋入膝盖之中,他的后背上下起伏,显示出他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挂在大棕马身上的驼铃在夜里发出叮当的声音,由呼啸朔风送到更远的荒漠深处 谢渊是被嬴沧推醒的。 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僵硬地睡了一夜,浑身的骨骼随着动作发出的瘆人的“咔哒”声。 嬴沧发热的情况仿佛已经褪去,经过一晚上的修整,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面目冷峻,不改半分。 他立在谢渊的身边,由上而下俯视着他,淡淡道:“再过五日,去留由你。” 谢渊疑惑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提着水囊,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马血,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丝丝血迹。 看见谢渊疑惑的眼神,嬴沧虽然不是很爱说废话,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再往前走五日,就离周人的绿洲不远了,到时候你可以自行离去。” 谢渊笑了笑,两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让他的面容瞬间焕发出一丝生机。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昨日棋走险招,终究还是让嬴沧对他再无杀机。 “留我一命,你不怕我是王都派来的吗?” “你是吗?”嬴沧反问。 谢渊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轻轻地回答:“不是。” 他抬起头望着嬴沧,只觉得一身轻松,迎着第一缕射出的朝阳日出,轻轻问:“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嬴沧听了这话,冷漠的低下头,看着脚下蜷缩成一团的瘦弱周人,一道斜着的阴影正好他将完全罩住。 他撕开嘴角冷冷一笑,乖戾和铁血的气息掩也掩不住:“你便是周派来的奸细,那又如何?” 天地之大,四周空荡,嬴沧仰头远眺,四周回荡着他极其孤傲的低语: “我一向不受人恩惠,你两次予药救我,即便你是周派来的奸细,我也允诺你,绝不取你性命。” 第二抹晨光降临荒沙,直射在嬴沧的侧颜上,将他苍白的脸照耀得更加苍白,也照得他瞳仁清亮,直立的身影坚毅得不可一世。 谢渊一时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去摸手边的水囊,倒入嘴中的液体腥臭无比,还混合着凝固的血块,在口腔中爆开,真真恶心至极。 “咽下去。”嬴沧见状,捏住谢渊的两颊,漆黑如夜色的黑瞳对视着他的双眼,命令着:“不要浪费水。” 谢渊瞪着眼睛,喉结急促地蠕动着,将这一口腥臭至极的马血咽了下去。 嬴沧松开手指,谢渊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液,脸上也留下了明显的手指印。 谢渊瞬间想起放在嬴沧面无表情地喝下那一口马血的模样,一时之间,静默无言。 这黄沙之上,一马平川,莽莽沙土,毫无任何遮蔽。 忽然之间,马蹄疾如风,远处的天边扬起一阵蔽日尘沙。 一只黑色的苍鹰自地平线拔地而起,宽大的双翼若遮天蔽日,恰好印在红彤彤升起的朝阳之上,远远地传来一声尖锐嘹亮的鸣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灼日与苍鹰 黑色的苍鹰? 谢渊眯了眯眼睛,看见那紧接着苍鹰之后的烟尘滚滚,马蹄飞速奔驰之下,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骑马奔来。 队列之中,一面幡旗高高支起,远远就能够看到那飘扬的旗帜上印着一只硕大的雄鹰。那图腾栩栩如生,两翅展开翱翔于天,尖锐的利爪仿佛撕裂旗帜,和空中那只极速俯冲而来的苍鹰恰好相映,若不是旗帜飘荡夺眼,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哪只是真,哪只是假。 黑色的苍鹰振翅而来,已经率先赶到,盘旋在嬴沧和谢渊的上方,发出嘹亮的鸣叫声。 亓眉抬头也看到了这一幕,瞬间变得兴奋起来,她手舞足蹈,尖叫着往那个方向跑动,眼底掩不住的雀跃:“是黑鹰旗啊!兄长!是我兄长来了!” 嬴沧伸出一只臂膀来,头顶上盘旋的黑鹰一圈一圈地缩小,悠长嘹亮的长鸣渐渐缩短,冷厉的压迫和威严通过羽翅嗡鸣,穿过冰凉的空气,俯冲而下! 谢渊和嬴沧的位置靠得极近,他半仰着头,看见那黑鹰浑身的羽翼黑亮油滑,尖锐的爪子,锋利的嘴喙如勾,几乎都能够感受到空气颤抖的气流。 那黑鹰冲着嬴沧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叫声,尖利的爪牙伸出,恶狠狠地扑向那伸出的臂膀,却没由来地轻轻落下,宽大的羽翼如蒲扇连扑几下,最终安静地立在了嬴沧的臂膀上。 黑压压地队列如同空中浮动的乌云一般遮天蔽日而来,一望荒漠,马蹄声声催人魂,千万马匹瞬间就到了眼前。 泛着暗光的铠甲,守序安静的战马,谢渊的眼被这刚硬铁血的一幕刺痛了。 ——这在这荒海之中,怎么会出现,军队? 就在谢渊心中连连惊呼的时候,领头的那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将领利落地翻身下马,膝盖一弯,抱拳跪地,大声道:“幸不辱命,成平特来接主祀回城!” 这一句话落,在这开阔的荒漠之上,这群极其有序的军人在同一时间翻身下马。 这群面色冷硬的军人,浑身的重铠和腰间的刀鞘在冬日下发散出锋利的色彩。然而就在天空的云彩遮蔽住朝阳的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人低下他们高昂的头颅,甚至是深深的俯身下去,膝盖砸陷入厚厚地黄沙中。 千人伏地,稽首踞地长跪。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谢渊睁大了眼睛,这支铠甲重装军人中,他赫然间发现了熟悉的身影,秦九。 秦九一脸严肃地将缺了一只拇指的右手锤于胸口,高傲的头颅低俯下去,跪在队列的最前端。 停在嬴沧肩上的黑鹰眼厉如电,冒着淡淡的精光,鹰眼和谢渊的眼神重重撞在一起。 那黑鹰羽翅煽动了几下,发出一声厉鸣。 谢渊身后猛然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干燥的嘴里啃进一口黄沙。 他侧过脸去,看见亓眉已经跪倒在地,低俯的眼色如刀,无声催促着他跪下。 谢渊从善如流,伏于黄沙,五体投地而跪。 那黑鹰从谢渊的背后一掠而过,往这队列滑翔而去。 黑鹰于天盘旋。 一个还没有来得急收回自己眼神的小兵,只看到黑鹰羽翼如铁,利爪似钩,再接着眼里就传来一阵令人晕厥的疼痛 黑鹰振翅俯冲而下,双爪残忍的刺入小兵的眼里,脆弱软糯的眼球被利爪抠出,厉口撕下一片血肉。只听得一声嘶吼过后,从那个血糊糊的窟窿里流出一排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的液体 黑鹰扑腾着翅再次落到嬴沧的肩上,嘴喙处叼着一块血肉模糊的眼珠,往上轻轻一抛,张开鹰嘴,脖子蠕动几下过后便顺口吞下。 在这莽莽荒漠之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 一是耀眼灼日,二是主祀肩上之苍鹰。 天地无声中,响起嬴沧冷漠的声音:“善,起来吧。” 成平站起来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嬴沧的身边,问道:“主祀,是否就地扎营?” 嬴沧点了点头,等命令放下去,队列开始动了起来,他才开口问道:“亓修呢?” 成平早就猜到嬴沧会问这个问题,立刻回答道:“主公还在城中,并未出城。” 嬴沧沉吟了半晌,见到荒凉的沙地上开始开始支起帐篷,突然见那队列分开,一匹金黄活泼的骆驼挺着两个高耸的驼峰,嘚嘚嘚地从队里小步跑出来,脖子上的驼铃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亓眉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抬头一眼看见它,一瞬间眼睛就直了,心心念念的兄长也不找了,尖叫着飞扑过去:“啊啊啊啊啊——坨坨,坨坨你回来了!” 那骆驼见到亓眉也是开心极了,宽大的脚掌在地上“噗噗”扬起黄沙,脑袋还一个劲儿往亓眉的怀里钻,长长的睫毛扫在她的脸上,引起亓眉发出咯咯的痒痒声。 这只骆驼正是亓眉偷跑出来骑的那匹,遇上嬴沧之前一不小心跑丢了,没有想到竟然遇上了亓修派来接他们的军队。 成平看了也觉得开心,马上解释:“要不是遇上了坨坨,我们也不知道主祀和眉姬会走到这么靠近大周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条道是成安去的,只怕他这次要无功而返了。” “此次派出的人太多,容易引起周王注意。”嬴沧冷冷地说。 成平听到嬴沧的话,背后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回到:“此次您和眉姬失踪多日,主公实在担心您的安全。” 嬴沧摇摇头,没再说话,面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跟着成平进了已经搭好的营帐内。 亓眉倒是觉察出了不同,若有所思地用力摸了摸坨坨头顶上的绒毛,将一直收在身上的驼铃绑在自己的脚上,轻轻一动,发出叮当的声音,正好和它脖子上的驼铃正好配成一对。 她终日将驼铃悬挂,就是为了让风将这驼铃的声音传的更远,让坨坨找到自己,如今坨坨也回来了,她也可以安心了。 亓眉跟着就进了营帐。刚进去就看到成平跪在地上,小心地解开嬴沧身上已经变成了红黑色的皮袍。 “主祀,我此行路上看到周人营地伏尸无数,是否是” “是秦九。”嬴沧咳嗽了一身,身体因为解开皮袍牵动伤口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成平的耳朵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大周已经躁动不安,现在往来荒海的人已经越来越复杂了,秦九这么一杀,说不定还能将大周镇住,等再过些时日吧。” 大周对荒海虎视眈眈已久,周地广富庶,已近十年的修养,渐渐将战争的伤损恢复。但是对于荒海来说,十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想要和大周抗衡,求得荒海族人的一席之地,他们被迫准备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计划,这个计划还需要更多的人,更长的时间,去推动整个局势的齿轮。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太早了 说到周人,营帐内的气氛一瞬间沉默下去。 嬴沧闭上眼睛,掩住自己疲惫的眼神。 成平应了一声,似乎不想再去打扰他,但心下踌躇,又不得不出声问道:“您带着的那个青年” 嬴沧一瞬间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露出一丝犹豫,目光缓缓挪开,望向那被风微微吹起的卷帘上。 这是成平第一次见到嬴沧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像是陷入苦思而求不得的神情。 一直守在嬴沧身旁的黑鹰发出一声鸣叫,成平才突然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去,不再打量嬴沧的神态。 “那个人,言谈举止不似普通周人,既然已经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嬴沧微微皱眉,冷冷地说:“留下他。” 成平心中一惊,又不敢再问一句,为何不直接杀了? 成平哪里知道嬴沧之前已经应允放他走,这般留住他已经算是不守诺言。更重要的是,嬴沧这几日和他相处,这周人男子时刻流露出来的那种矛盾的果决和仁善,竟让他有些惊讶,也对他心生好感。 若是让嬴沧直接杀了他,他是十分不愿意的。 嬴沧的血痂随着成平的动作一点点揭开,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那黑鹰见状,不由得跳到嬴沧的肩头,用头拱了拱嬴沧的脸颊。 嬴沧摸了摸黑鹰柔软的羽毛,又看了看亓眉,突然对成平正色道:“那周人初见时神色俊朗,仪态正表,你看着点亓眉,不要让她乱来。” 亓眉本来还在心疼嬴沧,瞬间被他这句话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跳脚怒骂:“你不要信口雌黄,我怎会平白无故乱来。” 嬴沧发出一声闷哼:“不知是谁听信挑拨,非要出城来看周人都是长得何等模样?也不知是谁去偷伤药,却带回来一个周人?还险些将命带丢了。若不是这人长相能让你不动杀心,你会带走他?一个男人?” 亓眉知道嬴沧在这里发作,定然是不会去兄长面前告状,只是捉弄自己,报一报前几日的仇。 不过她也是个倔脾气,不肯在嘴上吃亏:“秦九经常外出练兵,见多了周人,也抓多了探子。他这些年掳来的周人女子个个貌美,就连前一段时间抓到的密探都生的俊俏,我想看看这周人是不是真的好看,当然要偷溜出来!” 说到这个亓眉就来气,忍不住小声腹诽:“不过我这些时日没有见到一个合心意的,唯一舍不得杀的一个周人还身份可疑,不知道他会不会舞剑,若是将他带回去,正好可以囚禁起来做我的榻上郎君” 成平被亓眉的想法惊得抬起头来,见到嬴沧扯着嘴角冷冷一笑。 亓眉想到这里,面目不由得皱成苦瓜脸,喃喃低语道:“我那个兄长一心向你,若我不及时为我自己打算,将来长大岂不是要和你混作一谈想想简直是奇耻大辱。” “正好,要不我将他养起来,也好让我兄长将来再无借口让我和你凑成一对!” 想好一切打算的亓眉颇得意地点了点头,抬眼看见成平一脸惊恐,而嬴沧嘴带冷笑,目似弯刀。 亓眉吓得不轻,她可从来没有想到用这种方式坦白这次跑出来的真正目的啊。 “亓氏眉姬。”嬴沧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字。 听到嬴沧叫自己的本家正名,亓眉在心底疯狂的叫嚣着: 完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一条捷径 嬴沧与亓眉走后,谢渊从跪伏中抬起头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主祀? 那个名为嬴沧的人,竟然是荒海蛮族的主祀? 不怪谢渊对这个身份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荒海一向人烟稀少,从王都派去的密探能够刺探到的情报有限,但是三百多人以命相搏,获取的消息也是可观的。 他的父亲对荒海的了解最深,所以他能知晓的消息也是最多的。 他在来前曾经见过父亲。谢良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在荒海最中心的城中,只有两人的身份最为尊贵,一是掌管中心城的城主,一是执掌祭祀巫祝的主祀。 城主不曾称王,而中心城的位置也不得而知。主祀执掌巫祝祭祀,地位甚至还要重要过城主。若相比于大周的周礼,主祀就代表了荒海的一切祭典礼法。 谢渊想到这里有些头痛,他没有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遇见荒海地位最尊贵的主祀。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荒海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的情况还要复杂。 大周贤人辈出,诗书礼乐俱全,这是在文人墨水中浸泡出的百家经典。谢渊曾经一度认为,荒海蛮人不守法度,不知礼法,以血划疆场,但是今日这一幕,明明白白显示着,主祀并非一个祷告上天的礼官,而是个地位极高,极受人尊重的实权之人。 荒海依靠这白骨沙地,产生了文化,也坚守着一套固执而古朴的礼法。 蛮族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思想的野蛮人。 谢渊不由得摇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令人头疼的想法通通扔出去。 成平吩咐人将谢渊安顿下来,得了命令的士兵将他带到一个独立的营帐内,给了他一个水囊,和一块已经风干了的肉干。 水不多,大约只有半袋,肉干很硬,他用手指掐了掐,感觉肉质很粗糙,认不出是什么肉做的。 谢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打开水囊放肆地灌了好大一口,嘴中那种挥之不去的马血腥味儿终于散了去。 他抖了抖身上的衣袍,突然很想洗一个澡。 这么多天的风餐露宿,他坐于马上,坐在嬴沧的前面,满背冷汗,因为怕引来他的震怒,丝毫不敢将身体靠近他。 现在谢渊的身上全是沙粒灰尘,却没有办法让他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 没法忍受的谢渊只能将身上的皮袍脱下来,从水囊里倒了一点水,打湿一块干净的布,在身上一点一点的擦拭。 “你竟然还活着!”一个怨毒的声音从帐门口传来。 谢渊惊恐地抬起头,正好看见秦九抱着臂靠在帐帘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的上身逡巡,眼神仿佛都要爆射出利刃来。 “无巧不成书,竟然又见面了。”谢渊瞟了瞟微微拂动的帐帘,目光紧紧地盯着秦九,看似不经意地将身上的衣服拢到身边,慢慢披在自己的身上。 秦九冷哼一声:“用珍贵的水洗澡,只能是周人的毛病。” 谢渊的腰背挺直坐起来,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丝防备。 秦九咧开嘴笑了笑,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拍了拍胳膊,马靴踏在地上,一步一步靠近谢渊。 “你不用这么怕我,我没有带刀,也不准备杀了你” “那你想如何?”谢渊往后退了退,心中快速地算计着如何绕开秦九跑出去。 秦九已经挡在了谢渊的面前,魁梧的身材像一座山一样挡住了谢渊所有的路线。秦九的双臂撑在谢渊的两边,将他整个人都困在怀中。 “你是亓眉那个小丫头看上的人,还是嬴沧看上的?”秦九的目光里透露出三分兴奋,死死地盯着谢渊,让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秦九早就听闻城主亓修有意将亓眉留给嬴沧,这对于亓修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对于秦九可一点都不划算。 所以他才特意将消息透露给亓眉,又露出周人密探的面貌,引得亓眉对周人的容貌产生兴趣,这才有了离城这一出。 他千方百计让嬴沧先知晓消息,待到他们孤身离城,秦九才带了亲兵去千里击杀。 一切计划的关节都是完美无缺的,只是没有想到,嬴沧的命竟然这么大! 不过,秦九掌兵已久,他并不担心嬴沧归来会对他如何。 秦九对于谢渊的出现才是感到异常兴奋——一个周人青年能够在亓眉和嬴沧的面前活这么长的时间。方才见嬴沧那副模样,分明已经接近山穷水尽,都到了这个时候,面前这个人竟然还活着,还活的好好的。 这个周人一定不简单。秦九这样想着。 谢渊对于这样的直视非常不习惯吗,浑身都快蜷缩成一团了,他解释到:“我救了他,他不杀我,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听着,周人。”秦九嗤笑一声,有些怪异的打量着他:“看来你还并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也不明白你遇到的是什么人。” “荒海中最尊贵的主祀,平日里若是被贫民直视都要剜去那人的双眼,被冲撞也要锯掉那人的双腿——这些是荒海人的规矩。也就是说,他从来只出现在极其盛大的祭典中,绝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周人的眼中——除非是瞎子,或者,死人。” 秦九轻笑一声,粗糙的手指在谢渊圆润的肩头划过,一种细腻如脂膏的软滑触感让他的手指有些流连。 这是个极其下流的动作,气得谢渊眸中冷光乍现,仿佛是遇到了某种污秽的东西,身体绷直,避让开来。 “那又如何?” 秦九轻蔑一笑,手指闭合捻了捻,仿佛还在回味那极其细腻的手感。 “这可能证明太多有意思的事情了,这说明他舍不得杀你,而主祀舍不得的人,也正好是我极其感兴趣的人。” 竟然敢将我当做女子调戏,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渊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浑话,此刻只觉得脑中充血,被气得不清。他的脊柱生硬的挺直,如同一张被扣得紧紧的弓弦,就要暴起伤人。 “滚出去。”正当这个时候,一个平淡冰凉的声音从帐口传来。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微微掀开的帐帘里走了出来。 嬴沧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换了一身衣服之后已经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只是面色依旧苍白,薄薄的唇上还翘着两三片脱水后的白皮。 秦九扯了扯嘴唇,觉得这情景实在令人惊讶。 嬴沧竟然在给这个周人解围? “滚出去。”嬴沧淡淡的语气又将这句话说了第二遍。 虽说是这样的三个字,被嬴沧说出来却显得极淡漠,极平静。他不需要用冷厉的语气呵斥秦九退下,他只需要站在这里,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开口,秦九就不得反抗,不得违背。 秦九抬头瞥了一眼浑身紧张的谢渊,和面色冷淡的嬴沧,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笑了笑。 那笑容,分外触目惊心。 他抬起手,四根手指一并,暗示性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扔给谢渊一个挑衅的眼神,随即掀开帐帘出去了。 谢渊低垂着头,完全意识不到此刻的嬴沧整个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你是什么身份?” 来了!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谢渊对于嬴沧的提问没有丝毫惊讶。 他的一颗心一直跟明镜一样,虽然他已经尽力遮掩,但是某些习惯终究不能和普通的周人一样,只怕是早就被看出破绽来了。 谢渊瞬间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极其精妙的身份。 他说:“我是一个从王都被发配边关的罪臣。” 往日的密探,往往都会伪装成普通的周人或者不同部落的荒海人混入其中,如此招摇地说出自己就是王都来的,也只有谢渊这么一个而已。 他历经两世,骨子里都是这种从锦衣华服里浸泡出的贵族气息。若忖度现在的情况,他没有想过要瞒住像嬴沧这样的人。 不如顺其自然,半真半假才容易取信于人。 也许是谢渊的眼神太真诚,嬴沧盯着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开口说:“我答应放你走,你却知道了我的身份。见过我的周人没有活人,即使我愿意放你走,我的部下也会在途中将你斩杀。 大周罪臣,发配永不能回王都。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选死,我现在就杀了你;选生,你跟我走,永不回周。” 谢渊深吸了一口气,他从王都来,为了接近荒海人,此刻摆在他面前一条捷径,但他却不知此时心里的感觉是喜是忧。 谢渊听到自己用一种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说: “我要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舞雩求好 天边的黑鹰一掠而过。 冰冷的朔风刮过之后,又多了一抹日头暗淡的暮色。 谢渊骑在马上,抬眼望了望走在队首的嬴沧,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从他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一个坐在马上的背影,那脊背刚直不折,如同立在队列中的鹰旗,让他一眼就能找到。 连着这好多天,谢渊再也没有见到嬴沧的正面,只能像现在这样,从队列的中间远远地望上一眼,仿佛那天嬴沧的出现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一般。 那日听了谢渊的回答,嬴沧便再未对他的身份产生哪怕半分好奇。 谢渊想将自己精心编造的身份和盘托出,可是嬴沧听了他的话后,面上并无探究,将他后面想说的话通通堵在了喉咙里。 ——嬴沧从不担心谢渊逃走,更不担心他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因为谢渊自己都知道,他做不到。 长长的队伍密密麻麻的从沙堆上一路压过去,马蹄踏过,一片烟尘沙海。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如奔雷,一列人数和嬴沧这边差不多的队伍急速朝着这边冲过来。 领队的那人踩着马镫,在□□那马都还未停稳之前,已经跨马而下,右手重重锤向心脏,伏跪了下去。 身后身着铠甲的兵士们没有丝毫犹豫,在领队那人翻身下马之际,俱斜斜勒住马绳,跨马而下,跪地伏拜。 数千人铠甲色彩浓重,如厚密的乌云。 ——成安到了。 两队被城主亓修派出来寻找嬴沧的队伍,终于在这一天遇上了。 接到了起身的命令之后,成安捏拳一挥,身后的人马有序地散开。 两队人马迅速地交叉在了一起,两道黑色的洪流会合,在瞬间就再也分不出前后的队列了。 谢渊队伍后面看的心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荒海的兵甲已经被训练成如此有序的方阵,一跪一起间可见其极高的驾驭之势,比起周王如今的拥军 谢渊目露忧色。 两列合并的队伍前走了大半个时辰,整个队伍的速度突然放缓。 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绿洲,青色的水带蜿蜒曲折,不知从哪处的地下暗河细细的涌出冰凉的水来。这块绿洲出现的时间极短,只怕只有冬日才会显现出来。 就地扎营的命令一下来,马上的人纷纷下马,开始在这一湾水边安营扎寨,埋锅做饭。 在马背上的这十来天,谢渊一直惊叹于荒海人对这块荒漠的熟悉程度。哪里有水源,哪里有绿洲,他们总是异常清楚,就连在茫茫黄沙中辨认方向也格外准确。 谢渊在来时也看过荒海的地图,但这几日走的方向和线路,已经彻底的脱离了地图的范围,来到了周人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谢渊疲惫地下马,打算腆着脸牵着自己的马去讨要些干粮。 自打嬴沧下命令让他跟着一起回返之后,吃喝倒是没有为难他,也给他安排了一顶单人的帐篷,只是在取食过程中难免要受些排挤和欺凌。 大周荒海十年一战,不知多少荒海人依旧对周人充满仇恨,这些铁血军人没有提刀杀人,便是对他客气了。即使是在通商的绿洲上,荒海人与周人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连交换物品都是沉默的。 和平与仇恨,在这样的绿洲上有着非常鲜明的体现。 正当谢渊要进帐之前,一道极快的身影驾马奔驰而来。 能够在营中骑马的人,必然身份高贵。 谢渊扭过头去,正好望见一双骨碌碌闪着好奇的黑瞳,正从马上俯视着他。 谢渊被她带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抬眼不解地望着亓眉。 亓眉的头发再次盘了起来,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咬在嘴里,而是好生生的将发尾藏在了发髻里。她的脖子边围着一圈白绒绒的毛边皮裘,看那品相应该是极好的毛皮制成的,价值不菲。 那软呼呼的绒毛将她的一张小脸托在其中,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粉雕玉琢,娇俏可人,映着她那双灵动的黑瞳,好看极了。 亓眉捏着鞭子跳下马来,曾经啜饮死马血的狼狈模样已经不复存在。 她抱着马鞭围着谢渊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了一圈,嘴里不住啧啧称奇,道出的话却让谢渊差点一个趔趄。 她说:“喂,我说,你应该还是处身吧?” 谢渊被这句话砸得晕晕乎乎,忍不住张了张嘴,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年幼的小姑娘,真是让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的脑子也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谢渊的表情太惊讶,太为难。 亓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看起来也就及冠之龄,难不成已经娶妻生子了?” “无并无。”谢渊涨红了一张脸,瞪着眼睛算是给了亓眉一个回答。 “那可不就结了,接着——” 亓眉两眼一弯,将身上的皮裘解下,一把扔到谢渊的怀中。 她嘻嘻一笑:“我可还是待嫁闺中,可不能将狐裘送了有妻有子的已婚郎君。” 谢渊还一脸的不知所措,只感觉怀中被扔了一团带着少女香气,又软呼呼的东西,只得用手一接,刚好捧在怀里。 亓眉送完东西就跨上马,正准备扭头就走,想了一想又掉转马头,那双好看的黑瞳一瞪,冲着谢渊道:“你今天便要穿上,明天启程若是见你没穿,我就提刀砍了你脖子。” 谢渊摇摇头,不以为然。 这小姑娘的词汇可谓是贫乏至极,这么多日,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威胁人的话,他都有些听得耳朵起茧。 谢渊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开始认真思考起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来。 这边的亓眉虽然在谢渊面前潇洒无比,转身便气鼓鼓地往回冲,下马就将鞭子往一边甩去,扔给一个营帐口的侍从。 帐中。 亓眉掀开帐帘,正好看见嬴沧懒散地半躺在塌上,手上捧着一本古籍,斜射的夕照和他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一瞬间的时光倾轧,让人呼吸都浅了下去。 成平和成安正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刚才说了些什么。 见到嬴沧这副享受得不行的样子,亓眉只顾得上睁大她那双极大的眼睛,怒视着他。 嬴沧面无表情地翻动了一下书页,语气里冷冰冰道:“哦?你的塌上郎君这下得了你的狐裘,大约是不会冻死了。等回了城,见了亓修,还能引见一二。” 这下轮到亓眉涨红了脸,冲着嬴沧大叫:“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相郎君这事儿什么时候能过去?你明知道我喜欢那狐裘,那可是我兄长不知道打了多少只雪狐才给我做这么一件!” 嬴沧又翻了页书,面色无波,气定神闲:“我又没有逼着你将这狐裘赠与他。只是这天气渐寒,我也不好让他活不到那一天吧?” 亓眉听着嬴沧一直提自家兄长,一腔愤怒狂躁如虎,只恨无处发泄。 成平在一边听得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用手拂了拂上翘的嘴角,做出一个抚须详思的姿态。 亓眉气红了一张脸,转而怒瞪成平。 成平忍着笑道:“眉姬您可别瞪我,我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接下主公赐的狐裘。” 成安和成平对视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我自然,也是不敢的。” 亓眉感觉自己的胸中的郁燥之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嬴沧明摆着就是耍自己,被拿捏了这么一个把柄,当然是只能听他一个人的话。 她这几日被鞍前马后的差遣还少吗? 成平好不容易将兄长赐的狐裘给她带了来,也不知道这狐裘是哪里惹了他,竟然都不许她穿着了。她道要收起来,嬴沧那厮便三两句话,连着引诱加挑拨,处处是坑,句句是计地让她心甘情愿地将狐裘送了去。 给了成平成安任何一个人,料他们也不敢私藏,等这事情过了,还不是得乖乖地送回来。而若是送了那周人,算是经了一道外人的手,她可就真的拿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的亓眉真真忍不住要扬天长叹: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嬴沧狡诈如山狸啊。 就在嬴沧捉弄亓眉的时候,谢渊这边,也不太妙。 谢渊面如苍纸,削瘦的身体蜷缩在床角,右手握着胸前那块铁盒,手指都要捏进麒麟的身里去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而谢渊服下的跗骨,第一次发作了 王宫大殿那么一闯,谢渊和王上最后那么一丝丝情谊的羁绊,也被彻底的毁在自己手中。 为了救下冤屈入狱的父亲,他自愿服下跗骨□□,让周文漓对他放心。 他想好了一切应对之策,只是没有想到,这跗骨竟然发作的如此之快。 跗骨发作之时,浑身滚烫,犹如发热之症。体温升高即会触动跗骨的毒性,让毒疮在骨髓里蔓延 跗骨之毒,因此得名。 而跗骨之毒,也因此难以祛除。 周文漓将这块打造成麒麟模样的盒子赐给他,告诫他一定要按时服用解药。 这铁盒里装的哪里是什么去发热的药丸,装的分明就是他用来续命的跗骨解药。 而所谓续命的解药,不过也是用以退热的灵药罢了。 服用一次便少一次的解药,一铁盒,也就将将能让他撑够一年。 前几日谢渊将一枚药丸赠予嬴沧,他便少了一枚。 只听说第一次发作的痛楚是最浅的,所以他咬紧了牙关,只望将这次的发作熬过去。 谢渊此刻的嘴唇发干,面色被疼痛渲染得一片苍白。他的浑身上下像是被蚂蚁啃咬一般,从骨髓里长出跗骨的毒疮,皮袍之下的肌肤,有切肤之痛。 出帐便是兵营,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喊。 剧痛之下,谢渊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郁结的痛楚从胸口处传到四肢百骸,浑身如同万蚁噬体的痛苦密密麻麻激荡开来。 那咳嗽的声音透过那薄薄的门帘,一直传到外面去 就在这时,许多天都不曾见到的秦九,撩开门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借着斜斜照进来的残阳,他看见了面色潮红的谢渊 一张雪白俊朗的脸上染上桃色艳红,眸色沉沉,浮浮徘徊又如草木清透,紧蹙的眉梢斜入鬓角,那狭长眼尾向上微微挑起,余一丝眼风便是万种风情 秦九的眼瞳微微紧缩,胸腔里那一团血肉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仿佛是中了邪一般,几步跨过去,火烫粗糙的手指划过谢渊的眉眼末梢,最终两个手指紧紧掐住他的下颌,将他的一张脸抬起来。 四目相对。 谢渊的后背还有咳嗽未褪的颤抖,他伸出一只手去,握住秦九的手指,极力想要推开他。 看惯了荒海中被风沙素裹的荒海人,肤色盈透的周人似乎要更合秦九的胃口。 秦九惊叹于这具身躯中散发出的别有不同,谢渊削瘦的身体里仿佛浸润着透骨的天成贵气,微微抬起的下颌于细长的脖颈形成一个冷傲的弧度。 秦九低沉的声音忍着不住赞叹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生得很漂亮” 谢渊皱眉,不知道是麻木还是跗骨的毒性已经过了,他感觉四肢百骸的力气渐渐地回到自己的手上。 秦九见谢渊的脸颊粉得诱人,大手忍不住摁住他的后颈,将他禁锢在身前,舔了舔自己厚厚的嘴唇:“相较之下,周人的确细皮嫩肉,你莫不是女扮男装专程送上门来的?” 谢渊抿着唇,目光锋利如刀。 秦九哈哈一笑,只余四根手指的右掌向他的领口探去 谢渊忍无可忍,咬牙握拳,膝盖微弯,脚尖在地上一撑,让秦九的手指擦着自己的脖子穿过去。紧接着秦九手指一扣,手指灵活如蛇,眼见就要捏住谢渊细长的脖子。 谢渊微微偏头,举起右手,用尽全力地往秦九的胸口锤去。秦九之前和嬴沧打斗的伤口还没有尽好,被谢渊当胸一锤,往后退了去,在退开的一瞬间,长臂一伸,将他捞入怀中。 秦九舔了舔发干的嘴角,咧嘴一笑,毫不在意道:“笑话,我秦九岂是被轻易击退之人?” 谢渊见势不妙,闷哼一声,将喉中将要溢出的痛呼声咽了下去。 秦九宽大的身躯将谢渊罩在怀中,令他动弹不得:“嬴沧待你不同寻常,亓眉将这狐裘都送了来,果真是有趣至极,我当对你刮目相看才是。” 谢渊闷声不说话,目光四处探索,刻意避开秦九放肆的目光。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九一时哈哈大笑起来,道:“偶遇一佳人,琴瑟以求之。你说我若求好于你,嬴沧会露出何种表情?” 谢渊一窒,满面的凝重,缓缓开口:“宁为美玉碎,不为瓦砾全!” 就在此时,谢渊眼底闪过森森寒意,手臂反捣,胳膊肘重重撞向秦九的心窝,在他反手一挡的刹那,瞬间挣脱他的怀抱。 在推搡间,那麒麟铁盒从谢渊的脖颈间掉落,坠在他的胸前,虚晃了晃。 秦九的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的微笑,他微微眯起眼,四根手指的右手就伸了过去。 谢渊只觉得这一伸手避无可避,这只速度极快的手掌已经捏住这麒麟样式的铁盒。 秦九细细打量之后,面上带了笑,目光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暗示。 ——他越来越觉得这周人的身份可疑,可对他来说,越是可疑,越是有趣。 谢渊急急喘息一声,钻心的疼痛渐渐从皮肤表里褪去。 意识到秦九已经看到这铁盒的原貌,谢渊的眼里水光一片,潋滟的眸子深处满是杀机。 谢渊腰腹一拧,劈手将那盒子塞回衣内,灵活的身影突然间从秦九的怀中虚晃过去,站在了帐边,只要他掀开门帘,便可脱身出去。 秦九轻蔑一笑,一步步往谢渊的方向走去。 谢渊步步后退,再往后一步便出了营帐了。 看着谢渊面色泛红,眸色深深,秦九忽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仰头发出一声古朴而怪异的长啸来 “轰——” 这声长啸仿佛是点燃这营地的一把烈火,在这声长啸之后,各个帐中忽然传出一声声闷响,那声音短促而尤有力度,“咚咚”传来的声响,仿佛是专门为了应和秦九一般。 秦九眼神锐利犹如沙漠的头狼,目光胶着在谢渊的身上,却陡然让谢渊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面前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帐外的夕照徘徊在地平线上,暖金色的光线逐渐变得昏黄起来。 篝火被引燃,歇于帐中的军人倾巢而出,气氛如同爆裂的焰火,在这片安静流淌的水带燃烧起来。 亓眉被这动静惊呆了,掀开帐帘,任一口凉气吹面而来。 她的黑瞳映照着火光,死死地盯着那篝火边的两条人影,口中喃喃:“秦九秦九他疯了!” 他竟然在舞雩求好? 他竟然向一个男人雩舞,以求欢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劫掠为约 整个营地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号角声—— 篝火如照,几个人身穿轻甲的士兵,不知道往那团火里倒了什么东西,“轰”地一下,火焰冲天而起,如一朵硕大的火花在这荒原盛大开放。 一时间火星四溅,犹如窜逃的堕星。 夜幕即将来临。 秦九赤/裸着上身,双臂遒劲有力,冲着那不知道是什么皮做的战鼓擂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时之间,鼓声震天而起。 鼓声中,秦九突然仰头长啸,合着这震天鼓声,雩舞当歌。 那歌声微微沙哑,却质朴无华,震颤着炙热的空气,穿透这一片荒凉的沙漠,深深砸在人的心里。 营地中的荒海人如同潮水般缓缓聚拢,他们围着这熊熊烈火,高举着手中的武器,身躯自在的舞动着。 此时此刻,他们跳着荒海之中最古老而神圣的雩舞,口中应和着鼓声,发出古朴而奇异的吟唱。 鼓声,雩舞,长啸,古朴的歌谣。 这声音汇聚到一块,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婉转,透过这歌声,通过着舞蹈,四周仿佛弥漫着某种奇特的氛围,让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秦九和谢渊就立在这篝火之前,谢渊连连后退,秦九步步紧逼。 突然之间,秦九的亲兵手中捧着一张雪白的苍狼皮,从人群中窜出来。 那狼头还睁着眼睛,眼神黯淡地龇牙咧嘴,栩栩如生,柔软的皮毛如毡子一般厚实,一见便是这荒漠中极好的头狼皮。 秦九转过身去将那狼皮接下来,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表情,将狼皮轻轻铺放在了谢渊面前。 周围喧哗声起,雩舞的意味昭然若揭。 ——苍狼为证,荒漠为席,邀你同塌尽欢。 在荒海之上,弱肉强食有之,食色性也有之。 人之性,尤是也。 荒海人烟稀少,一直信奉的是那套原始而直接的方式,若是有人雩舞相求,便是互通情义,此后幕天席地,就地野合是再正常不过。 而这一片天地下,秦九击鼓,千人舞雩,无异于是一场最盛大的求欢礼。 亓眉站在不远处,神色里已经露出了几分惊慌。 无论如何,她还只是一个未曾行成人仪式的小姑娘,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她不能,也没有资格从中打断。 紧紧咬着下唇,亓眉扭头往帐中望去,冷冽的风呼呼刮起来,帐中空无一人——嬴沧已经不见了。 谢渊站在人群中央,直面着这原始而古老的仪式,脸色简直白得发青。 他不明白秦九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能从这些人兴奋的表情中,隐隐察觉出不对来。 ——不妙,大大的不妙。 秦九哈哈一笑,将他腰间的弯刀连鞘奉上,冲着谢渊伸出一只手来 一阵急促而激烈的鼓声陡然间从另一个方位响起,篝火的火焰仿佛焚天一般熊熊燃烧。 人群散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这道缝隙中缓缓走进来。 嬴沧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那古朴歌谣的节点上,每走一步,他的神情就要更加冰冷一分。 见到嬴沧的身影出现,围观的旁人渐渐收了声音,那古朴原始的歌谣渐渐消失,直至一片寂静。 嬴沧渐渐走近,大拇指叩开刀鞘,只听得“唰”一声,刹那间闪出一练冰凉如月的刀光。 刀光寒冷,直指秦九。 嬴沧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冰冷:“你要他?” 秦九哈哈一笑,目光在嬴沧和谢渊的身上逡巡一圈,开口道:“我秦九今日雩舞求偶,还望主祀允而祝之。” 嬴沧地位尊贵,在荒海之中,谁若是能够得到他巫祝舞雩,则是无上荣光。秦九身份不凡,此刻请求嬴沧祝典也是常理。 “甚好。”嬴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面上依旧冷凝无情,厉色的眼眸在落日的余辉中熠熠生光。 只是这两个字扔出来后,嬴沧没有引刀巫祝,反而将刀剑利落地扔于一边,抬手开始解起自己上身的皮袍来。 宽阔精壮的上身,一只硕大的苍鹰图腾逐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只黑鹰蛰伏于嬴沧的背脊,羽翼似铁,眼芒如厉,利爪勾住纹理清晰的线条,仿佛就要从背上俯冲而出。 围在篝火边的人见到嬴沧精壮硬朗的身体,纷纷将手中用以击打节拍的武器扔在地上,有人已经跪伏在地,深深垂下的头颅,表示出极度的虔诚。 嬴沧面色平静,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我亦心悦他,久矣。” 四下一窒,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这句话后显得格外清晰。 秦九眯了眯眼睛,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主祀,这是要与我抢了?” “依照古礼,劫掠为约。” 这句话落,人群中“轰”地一下,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喧哗的惊呼。 劫掠为约,是荒海之上最原始的婚约古礼。 也就是说,在这千万人眼前,若是有一人能将谢渊劫去,谢渊便能与那人劫掠为约,席地而欢。 天上的云彩仿佛都吸进了无尽无边的夜色,拂面而过的风夹杂着砂砾,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紧张的氛围。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来。 秦九双眼微眯,嬴沧神情冷淡,就在这一刻,两条人影同时动了。 他们两人都没有选择兵器,而是用最原始的捏起拳便朝着对方挥了出去。秦九的目光暴戾,拧身避开嬴沧的一击,身体一翻,朝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嬴沧却稳步跟了上来,只见他身形零孤,两只脚微微分开,化拳为掌,极快地向秦九的颈项劈去 秦九连连后退,如山般往后急急掠去,避开嬴沧这一掌。他大喝一声,朝着嬴沧的胸口锤去。 嬴沧腰腹一拧,双脚连连往前,闲庭信步般向秦九迎去。秦九面上露出喜色,捏掌为拳,拳风呼呼而至。 嬴沧微微垂着头,眼神穿过秦九的动作盯着不远处的谢渊。秦九的拳头距离嬴沧胸口上的伤口不足一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沧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那笑容极微小,如同在寒冰缝隙中摇摇迎风的花骨朵。 突然,秦九的耳边出现一丝叹息,让他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间。 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嬴沧的重心往左脚倾斜了一点,右脚却紧紧地钉在地上,赤/裸的上身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扭转了方向。 嬴沧迎着秦九的拳头窜了上来,让秦九一拳砸在了他的肩头。嬴沧浑身一缩,借着秦九的力气,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虎扑过去。 他挟着全身之力在地上滚了一滚,随机双手展开,将缩在一旁即将要退到人群中的谢渊拎了出来。 “别动。”嬴沧双臂一伸,将谢渊紧紧的摁入怀中。 秦九瞪着眼睛,突然哑口无言。 他终于意识到,嬴沧即使伤重,也有惊人的实力,他无意和自己相较高下,所以宁可被击中也没有关系。 劫掠为约,抢到谢渊的人,方才为胜。 嬴沧微微喘息着,身上绯红色的伤口开始渗出血来,但他毫不在意,低着头俯视着单膝跪地的秦九,道:“你输了。” 哗然夹杂着鼓声忽然而起,谢渊极为艰难地抬起头来,惊措的眼神投向深远的天空——夕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光。 嬴沧放开谢渊,吝啬得连一个胜利的眼神都没有投给秦九。他慢慢将之前掷在地上的弯刀捡起来,他举起右手,大拇指舔过冰凉的弯刀,鲜血从划开的伤口中沁出 嬴沧再次走近谢渊,目光灼灼下,他伸手将大拇指印在谢渊的额头,鲜血从划开的伤口边缘沁出,鲜红的血迹划过谢渊的眉心,鼻尖嘴唇。 血染透了谢渊的脸,让他的眉眼变得有些模糊,他想伸出手抹去流入眼角的血水,但是嬴沧却制止了他的动作。 嬴沧如寒潭冰凉的眼底带上了一丝温度,他仿佛极有兴致地将大拇指点上谢渊的嘴唇。 赤血如染,红唇明眸。 嬴沧微微弯腰,将额头紧紧抵在谢渊的额上,目若星辉:“照做。” 谢渊此刻的思维紊乱不堪,几乎不记得自己当下的处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反抗,可能是因为见到这原始的肉搏,也可能是由于嬴沧无可抵挡的目光 他沉默地将手指点在刀刃上,那刀尖动了动,一股灼烧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传来。 谢渊的手指有些颤抖,他伸出手去,将拇指点在嬴沧的额头,缓缓的划过眉心,鼻尖,再到嘴唇 就在这一刻,嬴沧的抿了抿嘴唇,将谢渊莹白的拇指尖含入嘴中,嘴唇包住一段指节,湿润的舌从伤口扫过,轻轻吮去指尖的血滴,引起阵阵酥麻。 谢渊瞬间面白如雪,抬头望向嬴沧,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惊恐地收回手,连连后退。 嬴沧凝视着谢渊,漆黑的双眼如湛湛寒星。 谢渊感到自己的脸颊在迅速的升温,浑身上下又充斥起那种被万蚁噬咬的痛楚。 ——是跗骨。 跗骨的余韵,随着升高的体温,又蔓延了上来。 嬴沧冲着天空伸出一只手臂,仰头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悠长古朴,似乎是秦九方才唱过的歌谣,又仿佛不是。 羽翼振翅拍打的声音从半空中响起,那只凌厉的黑鹰从空中疾驰而下,倏然伸出如钩双爪,稳稳地立在嬴沧的肩头。 那黑鹰的头颅四处转了一圈,锐利的目光落在谢渊的身上,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叫声。 嬴沧摸了摸那苍鹰黑亮的羽毛,朗声高吟: “苍鹰为证,黄土为席,吾心昭昭如明月,明月弯弯照沟渠” 旁的人听到嬴沧的声音,振臂高呼,仰天跺脚,神态疯魔不似常人。 谢渊的耳边回荡着这歌声,不知道他们为何欢呼。 夜幕将临,在那巨大的篝火前,一场极其盛大的典礼,才刚刚开始 嬴沧看了谢渊一眼,这一眼却让谢渊的心坠入冰窖。 他往后倒退着,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如此恐惧的时刻。 嬴沧往前走了两步,谢渊就往后挪两步。 他觉得此刻的嬴沧很危险,危险到他都忍不住想要逃离的地步。 嬴沧眯起眼睛,挺直的脊背犹如枪杆,慢慢的,以一种狩猎的姿态,一步步压迫性地靠近,直至和谢渊面对面,脸贴脸。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哔啵声。 嬴沧低下头,头颅的影子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的面色冷硬,眼神放肆的钉在谢渊的身上,那神态就像是盯住猎物的苍鹰,容不得丝毫逃窜。 谢渊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嬴沧,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看着嬴沧的手握住腰带,用一种极其缓慢放肆地速度逐渐扯开,他的心头就立刻涌上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心慌来。 他感觉即使是这么多天的相处,即使是他用了一些小手段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是那也是是他一厢情愿对嬴沧的看法。 这一刻,嬴沧的面目陌生,陌生到他完全不了解的地步。 谢渊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喧嚣声,孤独无助地躺在嬴沧的身下。他的双臂被嬴沧的一只手紧紧地扣在头顶,雪白的脖颈朝上,形成一段脆弱的弧度。 嬴沧凑在他的脸前,目光平静,仿佛毫无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的心跳如鼓。 嬴沧目光湛湛,凝视着谢渊的眼眸,在这个时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谢渊想仰头大笑,却不敢大笑。 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颤抖,上牙磕在下牙之上,发出令人心颤的碰撞声。 他感觉自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弱:“谢谢渊” “善,谢渊。”嬴沧重复了一声谢渊的名字。 蓦然之间,谢渊感觉天地间一片漆黑。 嬴沧伸手将一块黑布蒙在谢渊的眼上,干燥的嘴唇仿佛从谢渊的眼睑上拂过。 此时谢渊的耳边传来一句清澈低沉的呢喃:“我名,嬴沧。” ——我名,嬴沧。这句低声的呢喃深刻入骨。 随之而来的便是彻骨的疼痛,嬴沧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挺进谢渊的身体。 谢渊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将他生生撕裂开,让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指尖牙缝都淌着温热的黑血。 他谢渊两世蹉跎,感透生死,自诩智谋过人,计策出众。 若是世间事皆如此,即使来这荒海之中,不管是怎样惊险的境地,总是可以抵过去。 过去的剪影一点一点在谢渊的脑海中回荡着。 那时候的晴空如碧,蝉鸣声起。 他跪在宫殿门口,被千军所指,最终和王上决裂,自己孤意要来荒海。 和父亲的最后一别,谢良须发全白,面容凝重而疼惜。 “一入荒海便身不由己,慎之,慎之” 王上摆酒送别,周文漓紧蹙眉头,但还是笑着倒来美酒。 “你若平安归来,孤当裂土封侯。” 想到这些,谢渊忍不住从眼角眯起中溢出笑意。 眼上的黑布在剧烈的挣扎之中散开,谢渊睁着眼,努力想要看清他身上的这个人。 最后一丝残阳也消失在了地平线,深沉的夜色如同崩塌的石流,瞬间倾盖如山,遮住这天地。 嬴沧宽阔的身躯盖在他的身上,背后的黑鹰跃跃欲飞,凌厉的爪钩仿佛要抓到谢渊的身体里去。 谢渊努力张开眼睛,看到嬴沧眼神湛亮如鹰,额上的汗珠沁出,缓缓地从他的额头滴落。 围绕着他的人群,欢呼雀跃,气氛热烈如盛典。 他颤抖的手捏住嬴沧的肩膀,每一次深入都会让他的面色更白一些,无尽的痛楚在他的身体中爆裂开来。 他别过眼去,仿佛听到迎风的旗帜猎猎作响,横纵营寨连绵相交 他咬着牙,想发出一声愤怒的呐喊,最终只发出一声低低地呜咽 嬴沧沙哑的声音喝到:“毯子。” 有人急冲冲拿来一块毛毯,盖在嬴沧和谢渊交叠的下半身。 嬴沧微微起身,半跪在地上,将毛毯轻轻盖在谢渊的身上。 谢渊涣散的眼眸显得很无神,嬴沧碰了碰他的嘴唇,有力地手臂搂过他的腰站起来。 谢渊深深地呼吸着,感到身体一片刺痛。 嬴沧横抱着他,环视一周,从他从容的表情上来看,根本看不出他对这样幕天席地的放肆有什么羞耻感。 谢渊双眼寂寂,面上再没有半分烟火气息。雪白的腿从毛毯中伸出来,白净的臂膀无力得攀附在嬴沧的肩上。 深邃沉寂的夜空黑云压顶,阴沉的黑幕犹如泼了墨一般。 都说黎明前的黑暗是深沉的,但夕阳过后的永夜,对于谢渊来说,没有一丝光亮。 (注1):1人之性,尤是也。摘自周礼正义序。 (注2):劫掠为婚,出自《易经≈8226;屯》。劫掠婚在易经中专门的风俗记载,我记不清是怎么才算是劫掠婚了,这里借用一个名词,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不要被我误导了,有兴趣旁友可以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禾斌 翻腾的肉汤“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伴随着火堆噼啪的一声脆响,浓香馥郁的味道扑面而来。 下肢麻木的感觉还没有从身体里消散,谢渊仿佛自己做了一场极长又极黑暗的梦。 这个梦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此刻都沉浸在痛苦与挣扎之中。 嬴沧盘腿坐于帐中,专注于手中的一卷书,仿佛将帐内的一切视于无物。 躺在他榻前的谢渊面色惨白如纸,在睡梦中都紧紧蹙着眉头。一张珍贵的狐裘盖在他的身上,雪白的领子,纯白的毛边,趁得谢渊越发地清冷贵气。 嬴沧抬眼间见到谢渊的眼睑动了动,出声道:“醒了?” 听到声音,谢渊从黑暗的噩梦中醒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睛。 一缕阳光从掩着的帐帘里透出来,斜照在松软的地毯上。 谢渊用手挡了挡射入眼中的光线,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营帐里。 入目的是一张俊朗平静的脸庞,是嬴沧。 谢渊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得爆起皮屑,这种脱水的状况在荒漠中很常见的。 悉悉索索的衣袍摩擦声后,嬴沧背对着谢渊站起身来,用他常用的那柄弯刀搅了搅正在翻腾的肉汤。 香浓扑鼻的气味飘到谢渊的鼻子里,让他有些饿了。 嬴沧用木勺盛了一碗,肉汤油水莹亮,骨白色的汤体被黑色的木碗盛着,一看便是时辰火候极好,香浓起锅的模样。 嬴沧将肉汤置在谢渊的床边,语气依旧淡淡道:“不便吃食,先喝碗汤吧。” 谢渊腹中的饥饿被嬴沧这一句话消磨得所剩无几,一种耻辱的感觉从他羞与人说的地方涌上来,让他几欲撞墙而死。 一时间热气腾腾的帐中就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哗得一下就透了心的凉。 嬴沧没有细致到打量谢渊的面容变化,将盛肉汤的碗放下后,他便从锅中捞起一块被煮的软糯的红肉,就着桌上的一副木碟,用他那柄弯刀细细切了起来。 这场景在谢渊的眼中看得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冰冷无情的嬴沧,明明是个挥刀人,此刻却握着他那柄精致的弯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肉。 弯刀长而锋利,散发着热气的肉块被刀刃细细一划,便片片散开,肉片薄而莹亮,泛着层层油光。 待到一块肉切完,嬴沧的手腕一抖,将刀刃上的肉片都置在木碟中,然后伸手拿过一旁的布帛,缓缓地擦起刀来。 这中间,嬴沧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谢渊一眼。 谢渊慢慢掀开被子,伸手去端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只是他每动一下,浑身便疼得令他发抖。 嬴沧将弯刀收于鞘中,端着那盛着肉片的木碟走过来,放在一边,抬手将汤碗放在了谢渊的手中。 “喝。”上位者一贯命令的语气,嬴沧的话简短得毫无温度。 满意地看到谢渊抿了一口,嬴沧抬手将一个造型古怪的铁盒托在手心,放在了谢渊面前,开口道: “这物件,可是周王赐的?” 狮头,鹿角,虎眼,龙鳞,牛尾。 ——麒麟盒。 糟了!谢渊于一瞬间捏了捏胸口,挂在脖子上的链子连着铁盒都不见了。很显然,嬴沧手上的这个,就是他的那个。 谢渊握着手中温热的碗细细摩挲,眼睛死死地垂在被角上,心中乱成一团乱麻。 是他疏忽了。 他本该在秦九看到这个物件之时,便将药取出来扔掉这引人注目的盒子。只是那时秦九雩舞求欢,嬴沧劫掠为约,他根本来不及做这件事 谢渊一时心绪大乱,正准备说些什么用来搪塞之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的鼓噪声。 有人在帐外呼唤:“主祀” 嬴沧高声喝问:“何事喧哗?” “是秦九公,正在营中摆擂军演。” 嬴沧露出一丝冷笑,对秦九的做法嗤之以鼻,正不欲搭理他。 此时,帐外的人却继续道:“秦九公将成安与成平请去,此番邀您前去主持中枢。” 听到秦九竟然请了成平和成安,嬴沧思索片刻,答曰:“可,我即刻前去。” 说完这句话,嬴沧随手将那麒麟盒放在谢渊的手边,目光在谢渊身上转了一圈,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冷笑,稍后便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谢渊的胸中一直提着一口气,见到嬴沧高大的身影离去才缓缓的吐出来。不知不觉中,他的背后竟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此时谢渊只觉得饿意席卷,扑鼻肉香从盛着肉的木碟里阵阵传来。 谢渊发现那木碟边没有竹箸,干脆伸出两根洁白的手指,夹住一块肉片,缓缓送到嘴中咀嚼。 突然之间感觉到自舌根而起的一股血腥味,只觉得腹内翻腾,扑在床边将嘴里的肉糜通通呕了出来,本来便腹内空空,最终也就只呕出几口酸水来。 是了,嬴沧的弯刀,想来也是杀人无数,用它切的肉片,怎么不会透着血腥味呢? 谢渊的脸色染上一丝潮红,咳嗽了几声,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欲伸手去够放在桌上的茶碗。 “公子!” 一声短促的呼唤从帐口传来,一个身着短袍,满面胡须长髯的挎刀士兵突然提刀闯进来。 白色的狐裘围了一圈,越发显得谢渊惨无人色,宽大的衣襟下骨瘦嶙峋,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来,艰难地够着桌上的茶碗 谢渊抬着一双黑湛湛的眸子,朝着那人抬眼望去,失声道:“禾c禾斌?” 禾斌满身狼狈的风沙尘土,此刻只觉得目眦尽裂,胸口的心痛愈演愈烈 在谢渊出声的那一刻,禾斌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膝盖一步步挪过去。他沉默着,伸手给谢渊倒了一杯水,恭敬地奉过眉眼,高举而上,虎目噙着的泪花在头颅低下的一瞬间砸入地毯,转眼消失不见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情处。 他禾斌心中骨秀神清,英姿飒爽的公子只和他失散多日,怎的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谢渊接过禾斌递来的茶碗,手指还有些发抖,不留神撒了一些出来,那水珠顺着谢渊的手,犹如禾斌眼角的泪滴。 谢渊的声音发哑:“禾斌,你竟然还活着” 他亲眼见到秦九将那整个营寨中的人如同牲口般屠杀殆尽,只当禾斌也已经遭到杀手。 绝不曾想到,禾斌竟然还能生还! 多日之后,谢渊再见禾斌,惶惶中有隔世之感。 禾斌低垂着头颅,一身的锐气在此刻丢盔弃甲。 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生怕再一睁开便涕泗横流:“当日属下见四处找不见您,便躲于水中藏了许久。湖底冰寒无比,属下一时无法抵挡,晕了过去。待属下再次醒来,已经是尸殍遍地,周人商队已经均被屠杀殆尽。未找到公子尸骨,属下一刻也不敢疏忽。误打误撞找到这片水带,见这荒海行军,甚是奇怪,便找了个机会混入其中,直到” 说到此处,禾斌紧咬牙关,情绪几乎失控,铮铮男儿竟然呜咽出声道:“直到昨日亲见公子” 短短的数句话,如同千斤之鼎,顿时压得谢渊眼底阵阵发黑,堪堪扶住禾斌的肩才稳住自己。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感觉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主辱仆死!”禾斌俯下身,重重地将头颅磕在地上,悲壮的呜咽从他的喉中传出:“属下死不足惜,只求公子离去,待将您安全送回,属下即刻自裁。” 谢渊双目发昏,听到禾斌此番言论,心中屈辱有之,悲戚有之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他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开阖:“我无须你自裁了断,深入荒海是我自己的抉择,若我贪图享乐,不去救父亲,我也不会落到这幅田地。” 谢渊笑得有些苦涩,有上一世的记忆,自然明白若是对父亲的死袖手旁观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重来一世,他不愿意庸碌凄惨度日,以为能逃避悲剧,这才愤然深入荒海。没想到的是,这漫漫荒海路,要比想象中的更艰辛,更痛苦。 若选择留下,嬴沧已经认出麒麟盒,他的身份即将暴露,之后不过一死。 若回大周,他不甘心,更不甘愿。未收荒海,何以归王都? 谢渊的手指拂过禾斌的肩,话语里有了一丝凝重:“荒海并非是大周所以为的蛮荒之地,他们之中有地位非凡的巫祝主祀,有文化,也有传承。这些足可以将一个乱如散沙的蛮族汇聚起来,形成一股不凡的力量。荒海之上,另外有绿洲为城,军队林立,实力非凡,若王以后派兵前往,千万不可小觑这些你都记住,若有机会,一定要将消息传到王都去。” 禾斌抬起头,见到谢渊满脸死志,面上露出惊惧的表情。 他一抹泪水,站了起来,咬了咬牙道:“若您归周,王上还是定然会赐官拜相。您当荣耀一生,马革裹尸这件事,还是交给属下吧!” 禾斌站起身,宽大的臂膀将削瘦的谢渊一把横抱了起来。 “谢氏——阿渊——”,就在此时,一个清脆如铜铃的声音突然从营帐口传来。 禾斌面目一变,将谢渊放下,闪身守在了门口。 亓眉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眼底的兴奋掩都掩不住:“阿渊,你速来与我” 声音戛然而已,禾斌连人都没有看清,一个扑身上去,讲亓眉压在身下,手臂反缚于背,用膝盖骨狠狠顶着,一只手掌掐着亓眉的胸口,另一只手掌捂住她的口 禾斌哪里能料到,气势如弘的铁血军中竟然还有少女出现? 禾斌自来到谢渊身边,甚少与女子相处。周礼教条礼节甚是严密,谢渊身边围绕的几乎全是王公贵女,以他的身份地位,平时连看上一眼都是罪过,接触更是不可能。 等他感到手掌的柔软,亓眉已经开始用牙啃禾斌的手指了。 亓眉挣扎着要扭过身去,一双黑漆漆地眼睛如同深邃的星空,泪汪汪地望着禾斌。少女洁白的牙齿印在他粗糙的手掌,还有偶尔扫过的舌头柔软而细滑 禾斌大赧,长髯遍布的脸上泛上一丝羞红,他哆嗦着唇说:“你你不要出声,我,我有松子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带我一路 禾斌的话刚落,亓眉便是一呆,她算是见惯了喊打喊杀的,也见惯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这还是第一次遇见送松子糖的。 亓眉松了牙关,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禾斌算到亓眉还要挣扎,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配合,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询问犹豫的目光投到了谢渊那。 谢渊见到亓眉这样突然地闯进来也有些发怔。他一手握拳置于嘴角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斟酌着对亓眉说:“这是我的侍从,你不叫出声来,他就放了你。” 亓眉眨眨眼睛,又点了点头。 谢渊抬了抬手,禾斌松开手放了亓眉。 没了束缚的亓眉活动活动手腕,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转身冲着禾斌伸出一只手来,一本正经道:“我的松子糖呢?” 禾斌一时羞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得离亓眉远了点,这才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严实的油纸包,托在手上慢慢打开。 松子糖的甜香在打开的一瞬间让亓眉的鼻子动了动。金黄的糖衣下裹着一层酥脆的松子仁,大约是一直小心在胸口捂着,松子糖大块小块地黏在一起,还有些已经碎成了渣 亓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伸出手去拈起一块松子糖,一边舔着嘴角的甜渣,一边称赞道:“不错,好吃!” 谢渊见到亓眉这个样子,一时之间也觉得头痛。 他自己的身份就已经成疑,现在又被亓眉见到了禾斌,要如何处理最好? 不如杀人灭口? 谢渊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可也被自己瞬间涌现出现的想法惊呆了——他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残忍噬杀之人,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 亓眉敏感地感觉到谢渊方才杀机一动,不由得动作一顿,抬头望了望他。 她舔了舔沾了糖渣的手指,对着谢渊眨了眨眼睛道:“阿渊方才,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好和你这侍从一起逃跑?” 谢渊没想到亓眉竟然说得如此直白,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唇角一抿,直接冲着禾斌下命令道:“禾斌,打晕她吧。” 禾斌听到谢渊的吩咐,短促的回应了一声:“是。” 接着他便双臂张开,动作干净利落地手掌刺下,眼见就要捏住亓眉的后颈。 没想到在禾斌的手指接触到亓眉之前,亓眉一个跨步闪了过去,动作比他更快三分。 只见亓眉弯腰俯身往下一翻,脚尖微微着力,弯曲的膝盖让她一跃而起。趁着禾斌还来不急换手之前,她已经闪到禾斌的背后。 禾斌反手一抓,就要将她再次擒住,不曾想亓眉贴着他的背后缠上来,双脚一跃而上,手臂绕着他的脖子紧紧扣在一起,双腿一弯,用一个极度无赖地姿势缠住了禾斌的腰,远远望去,就像在禾斌的背后长了一副去不掉的龟壳一般。 禾斌哪里曾被姑娘这样靠近过,挣脱无用下,他只觉得亓眉力大无比,被她的手臂吊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两团极有弹性的东西顶在他的背上,让他的心里瞬间生出了一丝旖旎 禾斌的脸一下子又开始发烫起来。 他手臂反扣着甩了甩身体,伸手去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急得他在营帐里团团转。 最后禾斌强忍着羞赧,赶紧板着脸喝道:“你c你下来!” 亓眉一双黑亮的大眼闪着狡黠的光,身体跟着禾斌摇来甩去的晃荡,双手双脚紧紧地盘在他的腰间c颈项,觉得有意思极了。 听到禾斌的呵斥,她一声娇哼:“我下来你就要打晕我,我为什么要下来?” “你!”禾斌气结:“哪有姑娘这般行事,你简直不像个姑娘。” 亓眉“咯咯”笑出声,只当禾斌在夸她。 亓眉平时是绝对不敢去捉弄兄长,若是想要捉弄嬴沧倒霉地往往又是自己,今日见了这人,只觉得再没有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谢渊在一边看着两人胡闹,连一丝火/药气氛都没有,只当亓眉又开始戏弄人,开口道:“好了,不要闹了。” 禾斌习惯了谢渊处于上位者的姿态,见他发话立马挺身站直,凝神屏气,不再想着将亓眉抖下来。 亓眉觉得无趣,双腿在禾斌的腰间晃呀晃,上身越发贴近禾斌,双眼都快弯成一条细缝了:“我就知道你们要跑,我可以帮你们。” 谢渊抬起头,面上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亓眉见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一把从禾斌的背后跳下来,冲着谢渊挤眉弄眼:“秦九输了雩舞,现在正浑身不痛快,拉着成平和成安去摆擂军演,嬴沧恐秦九出手没有分寸,这才被叫走了。本来我想你也太闷,想叫你去凑热闹,没想到进来之后,却比看秦九摆擂,有趣多了。” 谢渊一时语塞,方才嬴沧离去之前,托着那麒麟盒子质问于他,临走之前又行色匆匆,只恐归来之时,他凶多吉少。 禾斌态度坚决,若是自己不走,他必然也不会独自离去,不如,赌一把? “你要怎么做?” “很容易。”亓眉微微一笑,露出四颗整齐的牙齿:“我去帮你们引开旁人,你们去偷马。” 谢渊沉吟了片刻,抬眼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亓眉眼神发亮,连连开口:“我没有其他的条件,唯一一个便是,带上我。” “不可!”趁着谢渊还未决定,禾斌已经对从方才开始,亓眉一连串的行为连连皱眉,听到她提出的建议,一时也顾不得沉默,张口便拒绝:“你是荒海人,怎么可能真心诚意为我们算计,若你途中与他人联系,我们岂非被你耍的团团转。” 亓眉眉头一皱,嘴翘起来:“怎么不可?如果不带上我,我准保你冲出去没有半天就会被逮回来,但是如果带上我,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下一个绿洲。再说了,荒海人烟稀少,尽是沙漠,有无人烟一望便知,我如何联系他人?” “现在又不是在求你们。若是不带我一起走,我随便振臂一呼,惊动了旁人,你照样也跑不了。” 谢渊蹙眉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亓眉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发愁:“因为主祀嬴沧,是个处变不惊又毫无情趣的人呀。” 说完这句话,亓眉眉毛一挑,神秘地笑了笑,再次露出那种狡黠而机灵表情:“全荒海的人都奉他如神明,可我却不然。若是全荒海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嬴沧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我便要去做这件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追逃 冬日里高而清远的天穹渐渐阴暗下来。 鼓噪而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失,摆擂结束之后,凌厉而尖锐的角鸣瞬间撕破这片水带上的暮霭艳色。 秦九赤着上身,抱臂靠在一边的营帐木柱上,他的手臂上用朱红的涂料画着一张张狰狞的苍狼图腾——这是经过摆设擂台,击败军士之后才能够画上的荣誉。 他冷眼看着嬴沧从营帐中快步走出来,脸上似乎有些阴沉。 有穿着一身重装铠甲的士兵狼狈跪地,头颅几乎垂到胸口,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主祀,眉姬也不见了。” 说完这句话,跪地的士兵已经面如死灰地,等候嬴沧震怒降罪。 嬴沧望了望灰暗的天空,慢慢将手中的弯刀佩入腰间,沉默地从跪着的士兵身边走过。 他说不清回来之后,见到帐内空空如也是什么心情。 ——大抵是有些失望的。 至于为什么失望,嬴沧自己也无从说起。 他的面目有些复杂,抬起手放到嘴边,双唇间爆发出一阵悠长嘹亮的响哨 尖锐凌厉的鸣叫瞬间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回应着嬴沧的哨声,距离越来越近。那只之前出尽了风头的黑鹰,扑扇着一身玄铁织就的羽翼,从远处俯冲而来,如铁钩似的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显示着它刚从一场血肉淋漓的饕餮大餐中抽身出来。 黑鹰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嬴沧,冲着他伸出的一只手臂降落下来,宽阔的双翅逐渐收起,但带起的一阵旋风还是扬起一阵砂石飞扑。 嬴沧用另一只手抚了抚黑鹰顺滑油亮的羽毛。 黑鹰极欢悦地从腹部发出极低沉的“咕咕”声,它将那孔方威武的鹰头扭了扭,讨巧地凑到嬴沧的手掌下。 嬴沧被黑鹰的动作取悦了,渐渐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手指摸了摸羽毛包被的鹰头 “去找他!”嬴沧冲着黑鹰下了句命令,然后手臂往上一托,那黑鹰便展开双翅,借着那一股力奋力拍打了几下翅膀,俯冲而上,一飞冲天 主祀与黑鹰交流之时,秦九是没有资格打断的。 所以他一直候在一边,直到见嬴沧放出黑鹰之后,一言不发地走到马前,眼见就要跨马而上 此刻秦九被忽视的不快压抑到了极点,不客气地突然开口问道:“主祀大人,眉姬突然失踪也是族中大事,您这样不发一言而兵马先动,是何寓意?” 嬴沧停下动作,转过身来面向他,面色不喜不怒——这还是自那日雩舞过后,嬴沧第一次正视秦九。 “眉姬顽劣不堪,此次惹出事端太多,待此番回城,自然有主公定夺。” 秦九冷冷一笑,毫不理会他故左而言他的废话,单刀直入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帐中人,应该也一同不见了。” 嬴沧神色从容,下颌微微挑起,望向秦九的目光平静无波,答道:“是又如何?” 秦九扯起一丝微妙的笑意:“主祀可知,那周人衣内佩有周王配饰,身份可疑?” “哦?”嬴沧脚下碾着层层砂砾,目光咄咄逼人:“那日雩舞成欢之人是我,你从何得知他衣内配饰?” 也许是嬴沧的目光太锋利,秦九忍不住移开眼,避开他的目光:“偶然见之,并不曾看得分明。” 嬴沧冷冷一哼:“秦九公多虑了。” “毕竟是一个周人,身份可疑,难不成主祀还准备纵他回周?” “他是我的人。”迎面吹来的冷风呼啸,顺着嬴沧坚毅的轮廓吹刮过去,将他的面容吹刮得更加冷毅如冰。 秦九挑了挑眉。 嬴沧的面目有些阴沉:“我的人,自然由我亲自追回。” “主祀成竹在胸,臣下岂敢有问?”秦九捕捉到嬴沧面上的一丝束手无策,这表情他竟然前所未见,一时感觉甚是有趣,不由得拊起掌起来。 随后秦九冲着身后的亲兵大喝道:“给我备马,再点二十个轻装骑兵,一路护送主祀再去抢他一次!” 荒漠中烟尘渐浓,一队轻装精简的骑兵从盈盈水带边疾驰而出 嬴沧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追出来的时候,谢渊一行人已经疾驰了好几十里。甚至连他都没有想到,从那个戒备森严的营寨中逃出来,竟然是这样简单。 谢渊瘦弱的身躯俯趴在马上,腰和下肢的疼痛已经被颠簸的马背颠得麻木了。 马匹长而软的鬃毛扫在他的脸上,迎着朔风寒凉,让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禾斌控马靠近谢渊,并排的两匹马急急往前赶着路,禾斌伸出手去,细心地给他拢了拢那件雪白的狐裘,言语温和地问到:“公子,要歇息一刻吗?” 谢渊咬咬牙道:“不必。继续赶路。” 谢渊突然感觉这对话有些熟悉,一时记起刚入荒海的所见所思,此刻却是物是人非了。 亓眉坐在一匹毛色金黄的骆驼驼峰间,骆驼一阵小跑跟在谢渊和禾斌的马后。 只见骆驼宽大的脚掌踏在沙地上,想来比马匹更稳当舒服。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副精巧地驼铃,随着走动间,发出“叮——当——”的响声。 亓眉翘着嘴,看到自己都舍不得穿的狐裘披在谢渊削瘦的身体,禾斌还心疼地不停给他拢着脖子上的毛边,生怕漏进一丝风去。 可惜的是送也送了,谢渊并非成平成安这等人,亓眉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再要回来。 还有便是 亓眉抬眼偷偷打量着禾斌,看着他虽长髯遮面,却鼻直口方,面上虽冷,但从他照料谢渊的动作来看,却是极为心细的一个人。 亓眉捏了捏怀中的松子糖,目光开始有些放空 荒海物资稀缺,连食用的盐都要靠和周人交换,糖这种奢侈而金贵的东西,自亓眉长到这么大以来,也就只见过一次。 那还是她年岁极小之时,有人向她兄长亓修献上大周精糖,据说是用五十匹骏马作为交换换来的。 她闻着丝丝香甜,自极远处偷偷窥探着,见他兄长用手拈起一块黄白的放入口中,片刻后将那人客气请出府中,再无往来。 亓修立在殿中,蹙眉长叹道:“周人之物,尝之如浸声糜舞乐,令人神之往之,久而久之意志全无。此物,勿宁有。” 周人发明的物什,大多透着奢靡华贵之感,品尝之后犹如全身沉浸在声乐舞蹈中,让人心生向往,久而久之便毫无斗志。这种东西,宁可在荒海没有。 于是亓眉便眼巴巴地瞅着这冒着丝丝甜腻的珍贵精糖,均被付之一炬。 多年之后,亓眉终于遇到有人愿意送糖。 她吃了这一次,才终于明白了当时兄长亓修的意思。 甜糖令人如浸声糜舞乐乱人心,而现在不仅仅是糖,连送糖的人,都是。 亓眉抬眼看了一眼谢渊,眼瞅着他驾马的速度越来越慢,于是双腿夹了夹骆驼的肚子,往那方向冲过去。 “阿渊——” “何事?” “你想,回大周吗?”说这话的时候,亓眉虽然是冲着谢渊,可眼神却直直瞟向的是禾斌。 谢渊将这看在眼底,沉吟片刻之后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回大周?” 亓眉皱了皱眉:“你已经与嬴沧有约,自然不能回去。” 谢渊抿了抿苍白的唇,胸中一阵发闷:“我何时,曾经与他有约?” 亓眉张了张嘴,失声道:“你不知道吗?那日雩舞过后,你与嬴沧已经有了婚盟之约” 谢渊虽然隐隐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亓眉这样直白的道出,不由得一阵气血翻腾。 “胡言乱语!”禾斌见谢渊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连连打断亓眉的话:“公子为堂堂男子,何以与另外一名男子有婚盟之约!” 亓眉没有想到两人竟然如此抵制,本来想闲聊的口径已经被彻底掐死。她喃喃道:“可是我从未听说过,还能拒绝主祀的劫掠之约的?” 劫掠嫁娶本来就带着一丝粗暴,而这样的风俗,正好吻合荒海中的生存法则,所以才被奉为圭臬。 若是女子拒绝还有机会绞了头发做姑子,可是男子,大概只有一死谢赏识了吧。 谢渊冷冷一笑,唇角边的笑意将他苍白的嘴角撕裂开来,从细小的伤口处渗出丝丝血迹,让他整张脸上的笑意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决绝。 “不是不能拒绝,而是大多数人都愿意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的。” 亓眉被谢渊的想法激地一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从她的认知中切入进去: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吗? 亓眉皱眉不解。 而就在此时,一声尖利刺耳的鸣叫在这片荒原上悚然炸开 黑色的阴影从天而降,趁着亓眉与禾斌晃神的功夫,利爪冲着谢渊抓去 谢渊根本来不及躲闪,但禾斌的动作却极快。 一息之间,只见禾斌从自己的马上跃下,一道宽厚的背影重重地压在谢渊单薄的身影上。被这夜风一吹,两条身影犹如蒲柳扬枝,连连翻滚着从马上落下。 “唔”谢渊在翻滚中发出一声闷哼,随之便毫无声息。 禾斌一跃而起,肩上的伤口一片血肉破碎,被黑鹰利爪划过的痕迹让人看着就惨不忍睹。可他却仿佛丝毫不在乎,只是苍白着脸,将谢渊轻轻翻过来,抖着的手指停滞在谢渊的鼻息前,良久——直到感受到谢渊脆弱而缓慢的呼吸。 禾斌松了一口气,这才龇牙咧嘴的感受到肩上尖锐锥心的疼痛。 亓眉咬着唇看着黑鹰在他们三人的头顶盘旋,神情尤其恼怒。这只黑鹰算得上是族中圣物,就这样轻易被嬴沧放出来当斥候。 想到才堪堪跑出来不远就要被逮住,此时的亓眉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拔了这只烦人黑鹰的鸟毛。 她一把跳下骆驼,冲到禾斌的面前说:“不能留了!黑鹰找到我们之后,嬴沧就距离不远了!” 禾斌沉着脸,望着谢渊苍白的脸颊默不作声。 亓眉有些心急:“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谢渊自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抬眼便看到黑鹰于空中盘旋,发出嘹亮而凌厉的鸣叫。 天空已经灰暗,冷淡的上弦月如钩般挂在半空中,四周的荒原一片空荡荡的漆黑,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沿着他的骨缝钻进去,让他此刻冻得有些哆嗦。 远处烟尘滚滚而来,极淡地月辉撒在来人的面目上。 谢渊闭上眼睛都能够描绘出那双漆黑如夜色般深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淡如星辉的光芒,他的动作犹如不知餍足的猛兽,尽情侵占着他的躯体 所谓无路可逃,大抵如此。 远处的马匹随着黑鹰的盘旋狂奔而至—— 嬴沧骑着一匹毛色黑棕油亮的骏马,任夜风拂动着鬓角,近在咫尺。 此刻谢渊面色灰白,心中所想不过一句:此次身份暴露之后再被追到,可能我就会死了吧。 ——竟然有些解脱的意味。 (注):糖是汉代由西域传入中国,那时候称“石蜜”,在这里感觉太生涩了,直接用糖代替了,求不要去考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见证者 马蹄的声音渐渐的近了,又近了 嬴沧猛地拉起缰绳,让马身粗暴地在半空中调转了方向,这才避免了将肆虐的马蹄踏到主仆两人身上。 嬴沧先是冷冷地扫了亓眉一眼,正好看见她将自己兴奋看戏的目光收回去,对上嬴沧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 嬴沧冷哼一声,没有给她丝毫的好脸色。 接着他低头俯视,淡淡地月辉斜照在他的侧脸上,硬朗的眼角隐没在他鼻梁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刻的谢渊半躺在沙地上,干裂的嘴唇有些发紫。他感觉嬴沧毫无温度地眼神在他和禾斌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却极其认真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极小心地,禾斌慢慢将谢渊的上身放缓,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嬴沧的视线。 ——禾斌记得这个人,这个犯下不可饶恕罪恶的男人。 他用这样微弱的举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嬴沧在他面前对谢渊有任何异动,他唯拼死耳! 嬴沧跨坐在高大的马匹上,只是眼睑微微垂下,冷淡而无情地打量着谢渊。 这种高傲的姿态,就像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之后,放纵猎物逃窜,在追逃与抓捕之间,享受着狩猎的快感和享受。 “随我回去。” 嬴沧的语气很克制,可蓦然发出的声音却让这句话在压抑的气氛中,显得突兀而尖锐。 谢渊此刻作为在抓捕中拼命挣扎的猎物,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股屈辱的感觉。 是的,屈辱。 谢渊的四根食指紧紧的将大拇指抱成拳,仿佛通过这样的举动才能从中获得一丝丝对抗的力量。 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谢渊闷声咳嗽了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衣袍发带,然后轻轻推开禾斌,迎着嬴沧的视线微微一笑—— 那笑容如同雪域冰莲,并不锋芒锐利,一时将静默的气氛塑造得温煦起来。 谢渊此时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既然逃不掉了,那你杀了我吧。” 嬴沧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突然身体惊险地探身下去。他的腰背往下压,整个人如同贴着马身子下落,却在下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 只见嬴沧的双腿极有技巧地勾着马肚子,伸出的双臂将谢渊的臂膀紧紧搂住。这一过程中,嬴沧没有半句废话,腰腹如同灵活的倒钩,轻轻一荡便将谢渊从禾斌的怀中捞到了马上。 禾斌只觉得怀中空空荡荡,转眼间,自己拼死护着的公子便被嬴沧探身下马的动作给捞走了。 禾斌一跃而起,瞬间急得双目赤红,就要伸手去抢。 谁知嬴沧根本不给禾斌丝毫机会,调转马头狠狠扬了一马鞭,骑着马携谢渊狂奔而去 他们头顶盘旋的黑鹰发出一声尖利地鸣叫,接着一扇翅膀,随着嬴沧的方向飞走了。 禾斌见状便要上马速去追上,却被目光闪烁的秦九拦住了。 秦九本来一直跟在嬴沧的身后,见他二话不说带了谢渊就返回,只当是看了一场极热闹的大戏,心中自然知晓此时不该去招惹嬴沧。 他的目光落在禾斌的衣饰上,见禾斌穿着荒海士兵穿着,却面容陌生,神情中不由得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表情来。 秦九手中握着的马鞭,一下一下击打着手掌,显示出他正在思考着什么。 “你又是什么人?”秦九张口问禾斌。 亓眉见到秦九的模样,哪里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内心只呼不好,立刻跳出来,开口给禾斌解围道:“难道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这一身军服,自然是你军列中的人!” 也许是亓眉护着禾斌的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又或者秦九早就已经心中有了决断,他冷笑道:“原来如此——” “如此”两个字拖了极长,长到秦九这一口气都说完了,他才冷哼出声。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秦九的脸色一沉,嗓音中带上浓重的铁血意味,大喝道:“善!兵甲出列!报出你的番号队列,哪一个军阵,哪一个队列,说清楚了!” 禾斌被这一喝惊地立刻浑身绷直,身体中军人的蓄势待发一瞬间就重回骨血。 只是这一瞬间之后,却让他的背后发凉。 他曾经是王城中最有威势的虎贲,属于大周的勇士,大周的卫兵。 禾斌此刻握紧了腰间的刀,准备与荒海中的军将,殊死一搏。 将禾斌的反应尽收眼底,秦九此刻的笑容显得尤其灿烂,眼神仿佛荒漠中的头狼嗅到血腥腐肉,发出阵阵寒光。 他道:“我素与军将同食同住,此番出城一万八千七百三十三人,均由我亲自点兵出城,未有一人不曾见过,你虽着荒海服饰,举手投足俱不似荒海人——” 禾斌浑身血肉紧绷,以沉默作为应答。 此时秦九露出一丝铁血的笑容,终于将内心所想说出口:“所以,你是周人,还是和谢渊同一伙的周人。” 秦九此刻提着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感到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谢渊是嬴沧带回来的,他虽身份特殊,处境特殊,却让嬴沧和亓眉双双青眼于他。 他秦九本想横刀夺其所爱,却没有想到竟然让嬴沧捷足先登。 不过此刻的情形,显然已经超过了秦九的期待。 若禾斌也是周人,方才他以命拥护谢渊,足可以猜测谢渊的身份定然不凡。要知道,能有身手气质极佳的侍从,唯有大周的士族,甚至是贵士,才可能配备。 他嬴沧要了一个大周的贵士,是想做什么? 想清楚其中的关窍,秦九终于发现了一件对他来说极有意思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还与嬴沧有关。 亓眉咬了咬嘴唇,在心中暗自骂了秦九多事,但她侧眼打量禾斌,又舍得他被秦九抓住,只道:“他的生死还需经主祀过问,你不可轻易动他。” 秦九轻笑出声,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眉姬,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此番出来,我又可向主公上奏一沓陈情表了。” 亓眉脸色一变,张了的口又闭上了。 秦九摇摇头,慢慢走近禾斌,眼神睥睨着他道:“为了你的主子,束手就擒吧?” 禾斌犹如铁松站得笔直,任由秦九与他的亲卫给他套上绳结,横置在马背上犹如战利品,就这样被轻松压了回去。 实际上谢渊一行人根本就没有跑多远,百十里的路线转眼即到。 长夜漫漫,月色映照在这片水带的边缘,让长长的绿草散发出盈盈绿光,营寨边缘充斥着一片生气与活力。 嬴沧一马当先,率先跨下马来。 他将谢渊带回了那个水汽四溢的营帐中,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出那柄精美的弯刀,用洁白的布绢擦拭着刀面。 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谢渊在被带回来之时,他的心中就一直堵着一口气,这种压抑的情绪在见到这个充斥着他屈辱回忆地方的时候终于达到了极点。 嬴沧拿过他象征周天子授命的麒麟盒,明显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他拼死出逃,嬴沧亲自出马追回,却不准备要他性命 这桩桩件件都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只需要一蓬小小的火苗,便能够将他所有的伪装一口气烧掉,任由他没有丝毫保留地摊在嬴沧的面前,狼狈地接受着嬴沧冷漠的眼神。 看着嬴沧认真地擦拭着他那把精致的弯刀,将他视于无物。 谢渊的嘴角渐渐露出嘲弄而无畏的微笑。 他率先打破这僵持的气氛,道:“你为我准备了何种刑罚?缢首c车裂c凌迟c还是幕天席地再来侮辱我一场?” 既然又回到了这里,谢渊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承认他的确轻视了荒海这块地方的复杂,更浪费了重生获得的机会。若非他还心念父亲,也为了应承周文漓的诺言,他也许早便一头撞死——也许再次醒来,一切不过一场庄周梦蝶,孰是孰非,不过过眼梦魇罢了! 但其身已受辱,毋宁多乎?若一定要死,他谢渊也要死的明白。 也许是谢渊身上爆发出的死志太多浓烈,嬴沧似乎并不满意谢渊的说辞。 “你听着。”嬴沧微微皱着眉,面色沉郁隐隐含霜:“我与秦九速来不合,你身为周人,本来不受族人青睐,他若雩舞求你,盛典之后,你唯死而已。你虽非我的子民,但我曾许诺过你性命,因而以劫掠古礼镇之,尚有一活路。” 嬴沧身居高位,行事素来随心所欲,根本不用解释,这种长篇大论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可笑!可笑至极!” 谢渊听罢,只觉得目眦尽裂,眼底通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来。 “愿不愿意求活,你可有留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久居上位,你便能枉顾他人,将你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吗?若我早知将受如此奇耻,我便是不愿苟延独活之人。” 谢渊的心情激荡,面目似笑似泣,黑色的眼底酝酿暴雨雷霆,近乎失控:“若受辱,毋宁死!” 嬴沧盯着谢渊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神里露出一丝尖锐的锋芒:“我根本无须再问!在荒海之后,活着便是至高无上的生存法则。不求生,何以谈?” 谢渊清冷的面目彻底沉下去,他突然见想到亓眉之前说的那句话:主祀嬴沧,是个处变不惊,又毫无情趣的人。 是的,他没有人情味的。 在他的眼里,便是一报还一报,一笔账算一笔账。他从不轻易承诺,但是一旦说出口的诺言,他会用他的方式去偿还。 他的方式嬴沧便是觉得,只要能够保全他的性命,便是偿还了吧。 谢渊捂着自己的面目,觉得满目漆黑,连一丝光线都不曾照进来。 “如果说,我是大周特意派来的人呢?” 谢渊突然抬起头,清冷如玉的脸上,眼眸黑得出奇,似乎是让人多看几眼,就能深深的沉溺下去。 ——谢渊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非比寻常,他非常小心地去试探了一下嬴沧的底线 “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周派来的探子,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别有目的,不论你之前所说的流放荒海是否属实,不论你是否了无牵挂,我都不可能再放你回周。”嬴沧毫不惊讶,甚至是语气平静地回答着。 “至于雩舞——”嬴沧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一个比较好的措辞。他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雩舞求欢,是一个意外。” “意外?!”谢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愤怒到了极点。 嬴沧看着谢渊的表情,终于明白他们两之间的矛盾,瞬间就像是突然之间下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决定。 他的眼神里藏着一抹让谢渊觉得深不可测的情绪——这种情绪不是恼怒,不是诧异,而是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复杂。 “抱歉,替你做了选择。”嬴沧开口道。 谢渊不可思议地望着嬴沧,感觉这句轻飘飘的话似乎像是施舍。 随着这声低沉的道歉,嬴沧右手握拳,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平视谢渊的目光,随着低下的头颅,转移到他的脚尖。 谢渊一窒,被嬴沧的动作惊地脚步略往后退了一步。 嬴沧竟然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嬴沧这是在——向他行礼道歉? 嬴沧不徐不缓地抬起头,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他这样身份的人向谢渊这样身份的人道歉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两个人对视着,氛围在两人交缠的目光中凝结,仿佛中间隔着一堵异常厚重的墙壁。 “我从来不相信莫名其妙的善意,如果你执意留我,一定是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谢渊的目光似剑,尖锐生寒。 他确实感觉嬴沧的所作所为的奇怪之处,但是谢渊实际上也并不相信嬴沧之前所说的,心悦于他。嬴沧在荒海之上地位甚高,对于承载了荒海期望的嬴沧来说,情感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嬴沧的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他惊讶于谢渊的冷静和沉着,在这个时候还能够去猜他行为的含义。 “善!你果然和之前那些蠢物完全不一样,你很聪明。“他淡淡地说:“我的确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大周这些年派来的人不少,我一直就在寻找你这样识趣的人。” “不论你想干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谢渊绝不相信嬴沧的目的是这样简单,但是既然他已经给他划出了条条框框,他隐隐地觉得,嬴沧给了他某种可以放肆的权力。 嬴沧的面上闪过一丝了然:“你的侍从可以继续跟着你,条件是,他也不能离开荒海一步。” 谢渊颈项的曲线倏然收紧,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见证者。”嬴沧开口道:“一个能看尽荒海一切的见证者。” 马蹄的声音渐渐的近了,又近了 嬴沧猛地拉起缰绳,让马身粗暴地在半空中调转了方向,这才避免了将肆虐的马蹄踏到主仆两人身上。 嬴沧先是冷冷地扫了亓眉一眼,正好看见她将自己兴奋看戏的目光收回去,对上嬴沧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 嬴沧冷哼一声,没有给她丝毫的好脸色。 接着他低头俯视,淡淡地月辉斜照在他的侧脸上,硬朗的眼角隐没在他鼻梁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刻的谢渊半躺在沙地上,干裂的嘴唇有些发紫。他感觉嬴沧毫无温度地眼神在他和禾斌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却极其认真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极小心地,禾斌慢慢将谢渊的上身放缓,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嬴沧的视线。 ——禾斌记得这个人,这个犯下不可饶恕罪恶的男人。 他用这样微弱的举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嬴沧在他面前对谢渊有任何异动,他唯拼死耳! 嬴沧跨坐在高大的马匹上,只是眼睑微微垂下,冷淡而无情地打量着谢渊。 这种高傲的姿态,就像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之后,放纵猎物逃窜,在追逃与抓捕之间,享受着狩猎的快感和享受。 “随我回去。” 嬴沧的语气很克制,可蓦然发出的声音却让这句话在压抑的气氛中,显得突兀而尖锐。 谢渊此刻作为在抓捕中拼命挣扎的猎物,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股屈辱的感觉。 是的,屈辱。 谢渊的四根食指紧紧的将大拇指抱成拳,仿佛通过这样的举动才能从中获得一丝丝对抗的力量。 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谢渊闷声咳嗽了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衣袍发带,然后轻轻推开禾斌,迎着嬴沧的视线微微一笑—— 那笑容如同雪域冰莲,并不锋芒锐利,一时将静默的气氛塑造得温煦起来。 谢渊此时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既然逃不掉了,那你杀了我吧。” 嬴沧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突然身体惊险地探身下去。他的腰背往下压,整个人如同贴着马身子下落,却在下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 只见嬴沧的双腿极有技巧地勾着马肚子,伸出的双臂将谢渊的臂膀紧紧搂住。这一过程中,嬴沧没有半句废话,腰腹如同灵活的倒钩,轻轻一荡便将谢渊从禾斌的怀中捞到了马上。 禾斌只觉得怀中空空荡荡,转眼间,自己拼死护着的公子便被嬴沧探身下马的动作给捞走了。 禾斌一跃而起,瞬间急得双目赤红,就要伸手去抢。 谁知嬴沧根本不给禾斌丝毫机会,调转马头狠狠扬了一马鞭,骑着马携谢渊狂奔而去 他们头顶盘旋的黑鹰发出一声尖利地鸣叫,接着一扇翅膀,随着嬴沧的方向飞走了。 禾斌见状便要上马速去追上,却被目光闪烁的秦九拦住了。 秦九本来一直跟在嬴沧的身后,见他二话不说带了谢渊就返回,只当是看了一场极热闹的大戏,心中自然知晓此时不该去招惹嬴沧。 他的目光落在禾斌的衣饰上,见禾斌穿着荒海士兵穿着,却面容陌生,神情中不由得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表情来。 秦九手中握着的马鞭,一下一下击打着手掌,显示出他正在思考着什么。 “你又是什么人?”秦九张口问禾斌。 亓眉见到秦九的模样,哪里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内心只呼不好,立刻跳出来,开口给禾斌解围道:“难道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这一身军服,自然是你军列中的人!” 也许是亓眉护着禾斌的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又或者秦九早就已经心中有了决断,他冷笑道:“原来如此——” “如此”两个字拖了极长,长到秦九这一口气都说完了,他才冷哼出声。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秦九的脸色一沉,嗓音中带上浓重的铁血意味,大喝道:“善!兵甲出列!报出你的番号队列,哪一个军阵,哪一个队列,说清楚了!” 禾斌被这一喝惊地立刻浑身绷直,身体中军人的蓄势待发一瞬间就重回骨血。 只是这一瞬间之后,却让他的背后发凉。 他曾经是王城中最有威势的虎贲,属于大周的勇士,大周的卫兵。 禾斌此刻握紧了腰间的刀,准备与荒海中的军将,殊死一搏。 将禾斌的反应尽收眼底,秦九此刻的笑容显得尤其灿烂,眼神仿佛荒漠中的头狼嗅到血腥腐肉,发出阵阵寒光。 他道:“我素与军将同食同住,此番出城一万八千七百三十三人,均由我亲自点兵出城,未有一人不曾见过,你虽着荒海服饰,举手投足俱不似荒海人——” 禾斌浑身血肉紧绷,以沉默作为应答。 此时秦九露出一丝铁血的笑容,终于将内心所想说出口:“所以,你是周人,还是和谢渊同一伙的周人。” 秦九此刻提着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感到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谢渊是嬴沧带回来的,他虽身份特殊,处境特殊,却让嬴沧和亓眉双双青眼于他。 他秦九本想横刀夺其所爱,却没有想到竟然让嬴沧捷足先登。 不过此刻的情形,显然已经超过了秦九的期待。 若禾斌也是周人,方才他以命拥护谢渊,足可以猜测谢渊的身份定然不凡。要知道,能有身手气质极佳的侍从,唯有大周的士族,甚至是贵士,才可能配备。 他嬴沧要了一个大周的贵士,是想做什么? 想清楚其中的关窍,秦九终于发现了一件对他来说极有意思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还与嬴沧有关。 亓眉咬了咬嘴唇,在心中暗自骂了秦九多事,但她侧眼打量禾斌,又舍得他被秦九抓住,只道:“他的生死还需经主祀过问,你不可轻易动他。” 秦九轻笑出声,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眉姬,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此番出来,我又可向主公上奏一沓陈情表了。” 亓眉脸色一变,张了的口又闭上了。 秦九摇摇头,慢慢走近禾斌,眼神睥睨着他道:“为了你的主子,束手就擒吧?” 禾斌犹如铁松站得笔直,任由秦九与他的亲卫给他套上绳结,横置在马背上犹如战利品,就这样被轻松压了回去。 实际上谢渊一行人根本就没有跑多远,百十里的路线转眼即到。 长夜漫漫,月色映照在这片水带的边缘,让长长的绿草散发出盈盈绿光,营寨边缘充斥着一片生气与活力。 嬴沧一马当先,率先跨下马来。 他将谢渊带回了那个水汽四溢的营帐中,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出那柄精美的弯刀,用洁白的布绢擦拭着刀面。 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谢渊在被带回来之时,他的心中就一直堵着一口气,这种压抑的情绪在见到这个充斥着他屈辱回忆地方的时候终于达到了极点。 嬴沧拿过他象征周天子授命的麒麟盒,明显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他拼死出逃,嬴沧亲自出马追回,却不准备要他性命 这桩桩件件都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只需要一蓬小小的火苗,便能够将他所有的伪装一口气烧掉,任由他没有丝毫保留地摊在嬴沧的面前,狼狈地接受着嬴沧冷漠的眼神。 看着嬴沧认真地擦拭着他那把精致的弯刀,将他视于无物。 谢渊的嘴角渐渐露出嘲弄而无畏的微笑。 他率先打破这僵持的气氛,道:“你为我准备了何种刑罚?缢首c车裂c凌迟c还是幕天席地再来侮辱我一场?” 既然又回到了这里,谢渊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承认他的确轻视了荒海这块地方的复杂,更浪费了重生获得的机会。若非他还心念父亲,也为了应承周文漓的诺言,他也许早便一头撞死——也许再次醒来,一切不过一场庄周梦蝶,孰是孰非,不过过眼梦魇罢了! 但其身已受辱,毋宁多乎?若一定要死,他谢渊也要死的明白。 也许是谢渊身上爆发出的死志太多浓烈,嬴沧似乎并不满意谢渊的说辞。 “你听着。”嬴沧微微皱着眉,面色沉郁隐隐含霜:“我与秦九速来不合,你身为周人,本来不受族人青睐,他若雩舞求你,盛典之后,你唯死而已。你虽非我的子民,但我曾许诺过你性命,因而以劫掠古礼镇之,尚有一活路。” 嬴沧身居高位,行事素来随心所欲,根本不用解释,这种长篇大论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可笑!可笑至极!” 谢渊听罢,只觉得目眦尽裂,眼底通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来。 “愿不愿意求活,你可有留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久居上位,你便能枉顾他人,将你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吗?若我早知将受如此奇耻,我便是不愿苟延独活之人。” 谢渊的心情激荡,面目似笑似泣,黑色的眼底酝酿暴雨雷霆,近乎失控:“若受辱,毋宁死!” 嬴沧盯着谢渊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神里露出一丝尖锐的锋芒:“我根本无须再问!在荒海之后,活着便是至高无上的生存法则。不求生,何以谈?” 谢渊清冷的面目彻底沉下去,他突然见想到亓眉之前说的那句话:主祀嬴沧,是个处变不惊,又毫无情趣的人。 是的,他没有人情味的。 在他的眼里,便是一报还一报,一笔账算一笔账。他从不轻易承诺,但是一旦说出口的诺言,他会用他的方式去偿还。 他的方式嬴沧便是觉得,只要能够保全他的性命,便是偿还了吧。 谢渊捂着自己的面目,觉得满目漆黑,连一丝光线都不曾照进来。 “如果说,我是大周特意派来的人呢?” 谢渊突然抬起头,清冷如玉的脸上,眼眸黑得出奇,似乎是让人多看几眼,就能深深的沉溺下去。 ——谢渊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非比寻常,他非常小心地去试探了一下嬴沧的底线 “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周派来的探子,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别有目的,不论你之前所说的流放荒海是否属实,不论你是否了无牵挂,我都不可能再放你回周。”嬴沧毫不惊讶,甚至是语气平静地回答着。 “至于雩舞——”嬴沧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一个比较好的措辞。他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雩舞求欢,是一个意外。” “意外?!”谢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愤怒到了极点。 嬴沧看着谢渊的表情,终于明白他们两之间的矛盾,瞬间就像是突然之间下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决定。 他的眼神里藏着一抹让谢渊觉得深不可测的情绪——这种情绪不是恼怒,不是诧异,而是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复杂。 “抱歉,替你做了选择。”嬴沧开口道。 谢渊不可思议地望着嬴沧,感觉这句轻飘飘的话似乎像是施舍。 随着这声低沉的道歉,嬴沧右手握拳,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平视谢渊的目光,随着低下的头颅,转移到他的脚尖。 谢渊一窒,被嬴沧的动作惊地脚步略往后退了一步。 嬴沧竟然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嬴沧这是在——向他行礼道歉? 嬴沧不徐不缓地抬起头,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他这样身份的人向谢渊这样身份的人道歉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两个人对视着,氛围在两人交缠的目光中凝结,仿佛中间隔着一堵异常厚重的墙壁。 “我从来不相信莫名其妙的善意,如果你执意留我,一定是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谢渊的目光似剑,尖锐生寒。 他确实感觉嬴沧的所作所为的奇怪之处,但是谢渊实际上也并不相信嬴沧之前所说的,心悦于他。嬴沧在荒海之上地位甚高,对于承载了荒海期望的嬴沧来说,情感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嬴沧的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他惊讶于谢渊的冷静和沉着,在这个时候还能够去猜他行为的含义。 “善!你果然和之前那些蠢物完全不一样,你很聪明。“他淡淡地说:“我的确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大周这些年派来的人不少,我一直就在寻找你这样识趣的人。” “不论你想干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谢渊绝不相信嬴沧的目的是这样简单,但是既然他已经给他划出了条条框框,他隐隐地觉得,嬴沧给了他某种可以放肆的权力。 嬴沧的面上闪过一丝了然:“你的侍从可以继续跟着你,条件是,他也不能离开荒海一步。” 谢渊颈项的曲线倏然收紧,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见证者。”嬴沧开口道:“一个能看尽荒海一切的见证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记得喝汤 “见证者?” 谢渊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嬴沧会提出某些过分的要求,比如询问大周的兵力之类的。他暗下决定,如果嬴沧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一定会矢口拒绝。 可是嬴沧没有。 嬴沧的眼神在谢渊的面上转了一圈,立刻露出一丝了然:“你以为,我会让你透露大周的兵力和边关的守备吗?” 谢渊一听,脸色就有些变了。 嬴沧微微摇了摇头:“就算我想知道这些,你知不知道暂且不提,就算你心中清楚,依照周人气节,你大概是宁死也不会告诉我。” “你没有说错,别说我完全不知道,就算我知道这些事情,我也绝不会告诉你,一个荒海人!”谢渊的目光闪动,大声地对嬴沧说到。 嬴沧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不要分得这样细了你以后也没有再回大周的机会。” 谢渊被嬴沧这句话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乐意对上嬴沧既具有压迫性的眼神,只能暂时将目光望向别处。 嬴沧沉吟了一下,并不准备放过谢渊,他淡淡道:“你说你姓谢,是大周罪臣之子,那你和谢良,是什么关系?” 谢渊没有想到嬴沧竟然会突然提起他的父亲,脑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他张张口,没有答话。 嬴沧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不徐不缓地说:“荒海虽然消息闭塞,但谢良一直秘密派人刺探消息,我与他争斗良久,自然对他尤为熟悉。是与不是,你不必瞒我。” 谢渊抬眼看着嬴沧,见他面上无波,实在无法拿捏嬴沧是否心中所想。 他此番前来,误做三件错事。 一是低估荒海蛮夷之地,未能将周文漓赐下的麒麟盒第一时间便处理掉,乃至被秦九与嬴沧两人看见,终于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二是他被嬴沧强迫那日,心下惊慌无措,竟然想不及遮掩本名,谢渊二字被嬴沧听得尤为清楚,而后亓眉也随之知晓;三便是自从遇见嬴沧,便沉着冷静全无,毫无准备地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都暴露在了嬴沧的眼前。 想到这里,谢渊犹豫了一会,心中权衡利弊之后,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是谢良之子。” “谢良果然是被周王拿下了。”嬴沧果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开口道:“你看,你即使说出来,我也并没有想要将你如何。我早就说过,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即使你是周王派来的探子,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谢渊心下一动,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既然如此,我父亲确实未与荒海勾结?” 嬴沧负手而立,坦坦荡荡答曰:“并无。” 谢渊虽然早就清楚他父亲勾结荒海的罪名实属捏造,但此刻被嬴沧亲口道出,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一丝对周文漓的恼恨来。 ——就连荒海之人都能做到心无芥蒂,可周文漓身为大周的王,却为了心中的一丝疑虑,倾轧忠臣,残害良相! 嬴沧不清楚谢渊的考量已经变了方向,他接下来的口气甚至有一丝温和:“你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你知道的消息都传回大周。雩舞过后,此后日日夜夜,只怕你都只能待在我的身边。若是想要借助飞禽,唯一能够穿过荒漠的,只有苍鹰。但是我的鹰,不会让任何一只鸟回到万骨关。所以你若是想要给周传递消息,除非鸟弓尽,我身死。” 谢渊被嬴沧一连串的话砸地惊住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谢渊露出丝丝苦笑,难以启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竟然要霸道到要逼一个男子与你日夜相对?” 嬴沧的神态中颇有一丝高深莫测道:“我执掌荒海祭祀礼法,只道古礼不可违。我明明和你在众人眼前经劫掠之约,野合成礼,并无不妥。” 谢渊最不能记起那一夜的种种情形,现在被嬴沧轻轻松松说出来,只听得他气血翻腾,一阵头重脚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气急败坏地声音在嬴沧与谢渊所处的帐外传来: “主祀!秦九此刻有事相询!” 谢渊伸手撑了撑一边的桌椅,堪堪将身体稳住,他此刻头脑发黑,脸色煞白,腹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饿意。 此刻他才突然想起来,从昨日他与禾斌逃出去至现在,已经是一日一夜,滴水未进。 嬴沧一直注视着谢渊,见他的身体摇摇颤颤,险些就要跌倒在地,就要伸手去接。此刻听到秦九的声音,一瞬间将微微抬起的手收回来。 嬴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冷着脸掀开帐帘,问道: “何事?” 这声之后,门外的人便再无动静。 又过了好大一阵,嬴沧才咳嗽一声,开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方才秦九公要提刀杀人,但他要杀的那人偏偏是阿渊的侍从,我当然要来这里好好询问一下才是阿渊——阿渊——你在里面吗?” 谢渊听到这个声音,急急走了两步,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谢渊刚抬手将帐帘放下,抬眼见到的景象却让他一时失声 亓眉的装束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乌黑发亮的头发被仔细地盘在头顶,漏下的一小截发尾被她咬在口中,一时间趁得她皮肤莹白,红唇鲜艳,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极有野性的神采,从秦九的颈项后探了出来。 谢渊再仔细一看,亓眉根本就是将一双细长的大腿盘在秦九的腰上,整个人牢牢地趴在秦九的背后,手臂交叉锁着他的颈,两边的手指还紧紧地捏着秦九的耳朵——从谢渊的方向看过去,甚至能够将秦九扯得通红的耳根看得一清二楚。 谢渊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和嬴沧一样,呆呆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如果谢渊没有记错的话,亓眉这个小姑娘已经是第三次跳到别人背后去了吧?这次竟然惹了秦九,看来这个小丫头的身份,也不简单 亓眉的表情都能透露出异常的得意,忍不住接着盘在秦九腰间的腿跳了两下,冲着谢渊兴奋地说:“阿渊,你快和主祀说你要要回你的侍从,否则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秦九被亓眉用这种方式架到嬴沧的面前,实在是让他恼怒极,可是现在军中人多嘴杂,嬴沧身份尊贵,就连他在嬴沧的面前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胸口堵着一口怒气,将头低下,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那双鞋。 谢渊听亓眉这样一说,记起禾斌似乎和自己确实不是同一时间被抓走的,他和嬴沧一马当先,禾斌应该是被秦九捉住了。 “下来。”嬴沧皱着眉,明明语气听着没有什么变化,但轻轻的两个字就能让亓眉立刻如临大敌,飞快地松手送脚,从秦九的背后一跃而下。 秦九目光带着杀意,恶狠狠地询问嬴沧:“回城在即,主祀准备如何处置逃跑的周人?” 嬴沧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佩戴的弯刀,淡淡说:“带他们回城。” “不可能!”秦九率先提出反对,整个人简直要跳起来:“主祀是明知这两人身份不简单,还要强行带入城中,只怕这个主还由不得您做主,需禀告主公后再做定夺罢!” “我已吩咐派遣斥候先行回城,以后的事情,我自然会亲自向主公说明。” 秦九闷不做声,目光生寒地看着谢渊,突然之间暴跳而起,化拳为掌向谢渊劈去。 这一掌如雷似电,就在嬴沧的眼皮底下冲着谢渊而去。 嬴沧的反应也是极快,他来不及去呵斥秦九,手掌由下往上轻轻一拢,那一双手就顺着一道残影,轻而易举地擒住了秦九的手掌。 嬴沧墨眉一蹙:“秦九公这是想替我做决定了?” 秦九被当场抓住,也不请罪,冷冷一哼:“城中安危守备均由我负责,既然主祀执意如此,那便看好他,以免惹出祸端,我定不怜惜。” “秦九公这难道是因爱生恨,求而不得,苦苦诉之——”亓眉啧啧出声,讥讽着说到最后,还唱起了荒海中的短歌。 秦九见偷袭不成,极不恭敬地握拳锤胸,向嬴沧行了一个礼后,大步走开。 亓眉见达到目的,嘻嘻一笑,一边往后退,一边开口:“既然主祀大人开口,我这便去放了阿渊的侍从,也好叫他来侍奉阿渊” 亓眉随着秦九之后也溜之大吉,现场又剩下嬴沧与谢渊两人。 此刻天上的墨云聚聚散散,将月色遮了半边的柔光,帐内热气腾腾地蒸腾着水汽。 嬴沧掀开帐帘,此刻从谢渊的角度,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笔直的身形。 “进来吧。”嬴沧开口。 谢渊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顺从地跟着嬴沧又走了回去。 经过亓眉这样一闹,方才两人针锋相对的意味已经彻底消失。 嬴沧背过手去搅了搅架在账内的汤锅,锅内咕咚咕咚地还在煮着新鲜的肉汤。 此时四下安静,谢渊从寒冷的帐外走了一圈,身体僵硬,腹中空空。 嬴沧拿了汤勺又盛起一碗热汤,端了来递到谢渊的手边。 “本想与你说清楚,不过我想你以后也便会明白的。” “何事?” “多看,多思,也许荒海这个地方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 谢渊见嬴沧又将话题拉回来,觉得这样的嬴沧虽然态度分明,但终究还是裹了太多层神秘的面纱,让他猜不透,也弄不明白。 突然之间,嬴沧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面上的表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嬴沧突然抬头,神情专注地看了谢渊一眼,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把通体乌黑,包鞘精美的匕首。 谢渊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把匕首,之前在树林中与秦九打斗,嬴沧摸出的便是这把寒若秋水的匕首。 他决定要杀我了吗? ——这一瞬间,谢渊还在脑中飞快的想着这个念头。 只是嬴沧的动作注定是出乎意料的。 他将刀柄和刀鞘的位置翻转了一下,伸手握在了刀鞘上,而将刀柄对着谢渊,缓缓地递给了他 谢渊微微一怔,惊地眼瞳放大,呆呆望着嬴沧。 嬴沧轻声道:“如果以后你跟着我,必然会有许多人找你的麻烦。但你只要时刻记得,你是我的人,以后便无须与旁人多言。” 谢渊本能地不想接这柄匕首,身体往后退了退,想避开嬴沧的动作。 嬴沧生硬地将那柄匕首递到谢渊的手中,继续开口道: “至于秦九,素来与我不和,你就不要私自去招惹他了。如果他再来找你——” 嬴沧站起身来,拂了拂衣上的浮灰,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就用这把匕首,宰了他。” 掀开帐帘,嬴沧的动作稍稍停顿,但他的面目还是冰冷如冰,可是语气却透着一丝温和。 “还有——”他指了指谢渊面前的汤,道:“记得喝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寒风紧,西风瘦 冬日的寒风彻夜不息地吹刮着这片干旱而枯涸的荒漠,四野凄寒空旷,廖无人烟。 长途跋涉的军队缓慢地顺着蜿蜒的古河道行走着,细软的黄沙在他们的脚下留下一大片薄薄的脚印。 军队队列中没有舒适的马车,此时谢渊只能跨坐在一匹高头大棕马之上,削瘦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洁白精细的狐裘,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双清泠而孤独的眼眸。 他的睫毛迎着彻骨寒风,微微抖动了一下。长途跋涉已经让谢渊的身体极度地疲惫不堪,可他还是保持着目光平静,扫视着四周,意图在脑中记下这条隐秘的路线。 耳边传来驼铃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亓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永不停歇。 “你就不能和我多说一句话吗?为什么你可以对着阿渊说得这么啰嗦,但是对着我就能一句话都不说呢?难道你不憋得慌吗” 谢渊揉揉自己发胀的眉心,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许多天了,就算他再如何迟钝,亓眉天天都围在禾斌的周围,少女懵懂之心初见端倪,他哪里察觉不出亓眉对禾斌突如其来的好感。 前几日夜深,禾斌贴近他的周围暗自询问,张口问的便是这小姑娘的身份来历。 谢渊摇了摇头。 即使他和嬴沧与亓眉单独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但他也不清楚亓眉的身份,只偶然听过嬴沧叫过亓眉本家正名,亓氏眉姬。 亓姓在大周并不常见,上至王宫贵族,下至九公八卿,没有一家是亓姓的。 但毕竟荒海并非大周,谢渊并不清楚荒海中的姓氏族名中的关窍,他对亓眉的身份也无从了解,只能从嬴沧与秦九对待亓眉的态度上推测,亓眉的身份必然不似平常普通人家,说不得是荒海族亲中媲美王宫贵族的人物,也未可知。 禾斌见到谢渊摇头,期待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头一次极为难得地低下头去,态度变得期期艾艾来。 “何事烦忧?”禾斌待他一向毫不隐瞒,此刻的态度却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的暧昧。 禾斌的态度有些羞赧,好在他脸上的长髯遍布,脸色的变化并不明显。 谢渊见禾斌这样的表情,心下了然,苦笑一声道:“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才是。你若真有心于亓眉,我也拦你不住。” 禾斌的表情顿时如遭重击,手忙脚乱的解释道:“不公子,是是她竟然言明,要我要我” 禾斌急得团团转,剩下的半句话硬就是说不出来,抬头看着谢渊平和的目光,他咬牙道:“她竟然要我求娶于她!” 谁让谁求娶谁? 亓眉让禾斌求娶自己? 谢渊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这事态已经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了,哪有女子向男子求娶,亓眉此举,真真是当得上一句惊世骇俗! 他蹙起眉头,仔细的思考了一阵,这才道:“其他我也不知,只是这小姑娘的身份特殊,只怕是难以让她偿愿了。” 禾斌听了谢渊的话,羞红的神色逐渐恢复如常,目光里带了些果敢与坚毅,冲着谢渊极其郑重的点了点头。 谢渊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到禾斌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再难开口。 现在这个大胆,热烈的小姑娘毫不犹豫地对禾斌表达了亲近之意,禾斌看似木讷无知,但从他深夜前来问询,点点滴滴的表现来看,其实亓眉也将他这古古怪怪的男人心,打动了 想到这里,谢渊忍不住将视线投望到嬴沧跨坐于马的背影上。 本来他和嬴沧之间的关系也扯不清楚,他花了十足的心思去猜嬴沧的目的,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神色冰冷宛若霜雪的男子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谢渊的视线,突然转身朝谢渊望来。 谢渊迎着这风霜刀剑冷凝寒,只觉得浑身上下被罩在一股冷冽的目光中。 嬴沧渐渐放慢了骑马的速度,掉着行进的速度和谢渊走在了并排。 嬴沧注视着谢渊,看着他穿着厚厚的皮裘,罩着亓眉那件温暖的狐裘,脚下穿着毛绒绒的毛靴,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偶尔从蒙着脸的毛毛中哈出一口热气,转眼间就被冷风吹得四处散去。 嬴沧看得有趣,伸手给谢渊拢了拢松垮的狐裘,从身周摸出一个水囊递给谢渊。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再走不久就要到了,趁着还未下雪,还要再赶一段路。” 谢渊透过迎风摆动的狐狸毛望向嬴沧,雪白毛领子犹如流动的银白色流线,透出谢渊那张如玉的脸庞,在这一行沉闷压抑的行军队伍中显得尤其清泠贵气。 谢渊僵硬地接过嬴沧送上来的水囊,打开了盖子又有些犹豫。在嬴沧的目光下,谢渊将水囊口抵在唇边,喉结上下滚动,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水。 嬴沧一只手握着缰绳,另外一手接过谢渊递回来的水囊,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如果谢渊拒绝了自己给他的水,或者用别的方式浪费了一丝半滴,他一定会让他再次感受到荒海当中毫不留情的残酷现实。 幸好,谢渊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嬴沧单手拧开盖子,就着瓶口倾斜而下,清凉的水液沾了沾嘴角,将干燥的嘴唇浸湿了 一路向北。 谢渊实际上对荒海的路径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在走尽了这一条明显的古河道之后,谢渊发现,天空的乌云渐渐的压低下来,天地之间呼啸着暴戾狂澜的朔风,漫漫长路,荒凉的黄沙大漠渐渐开始出现了凝结的土壤和略带翠意的绿色植被。 这一路行来,嬴沧与谢渊再毫无任何交集,仿佛他们之间又回归到了之前被追捕逃生的时刻,两个人知晓对方的存在,虽然不发不言,却别有一丝陪伴的意味在其中。 不知道又走了多少天,平坦的荒原之上突然不再平坦,两边拱起的山丘已经不再全身都覆盖着一望无际的黄沙,而是可以看见一片片,棕褐色的土壤。 远处开始出现一抹白森森的色彩,在日光的照耀下,横亘着遍布的沙黄色,在这荒漠之中泛着孤凄的冷意。 随着队伍渐渐向前迈进,远处开始出现一顶白色的小帐篷,放眼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不止一顶,两顶,三顶,四顶并且越来越多。 等到嬴沧一列人越来越近,这个时候才让人看清楚,满目皆是小帐篷,而这抹白森森的色彩竟然就是由这无数的白点汇聚而成的。 如同流水一般,听到行军靠近的声音,每一顶帐篷中都裂开了一个小口,一个个裹着黑纱的人从帐篷那道裂开的缝隙里走出来,如同蚂蚁一般朝着谢渊与嬴沧的方向涌动过来。 嬴沧眯着双眼,将手指伸到唇边打了一个唿哨,那只极具有代表性的苍鹰很快听从嬴沧的命令,突然拔地而起。 嬴沧立在马上,暴喝一声:“亮旗!” “唰”地一声,一面幡旗被迅速地展开,高高支起的旗帜上飘扬着一只夺目而凌厉的雄鹰。 就在看到冲天而起的苍鹰,嬴沧打出黑鹰旗帜的这一刹那,远处的那些涌动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惊呼声。 下一刻,就能看到这些穿着黑纱模样的人,冲着旗帜飘扬的方向原地匍匐,极为虔诚地跪倒在地,口中仿佛还在念念有词地唱着祷词。 嬴沧抬了一抬手,整个行军的队伍立刻令行禁止。 有个穿着黑袍的民众从人群中走出来,麻木的眼神崇敬地凝视着远处的嬴沧,见到黑鹰盘旋于顶,最终落到他的身边,这些人终于露出了一丝希冀目光。 只见这五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每走三步便停下脚步,匍匐跪地,叩头朝拜,口中喃喃颂唱着一串古老而质朴的祷文。 随着这五个人的带头,他们身后的民众也渐渐开始重复这样的动作,站起来,走三步,跪倒朝拜,再走三步,再朝拜 这样三步一叩头,仿佛经过了很长时间,也仿佛只是片刻,这群裹着黑袍的民众已经将距离缩小到额一个圈,走在最前列的五个人的身体摇摇欲坠,脚步虚浮而踉跄,而即使如此,他们的朝拜动作依旧标准而虔诚。 嬴沧冷漠而平静地等着那些极远处的人五体投地,跪拜趴伏在地上,久久不愿意抬起头。 天地之间,他仿若俯仰生死的神灵。 谢渊注视着远方的人群,深陷的双眼中似乎燃烧这一团火焰,他望着这令自己动人的一幕,胸中产生了一丝难以自已的情绪,此情此景,他始终没有一丝话语,甚至没有一声叹息,仿佛想将这一种动容牢牢地镌刻在心底。 他望着逐渐靠近的人,在接触到他们的面目的时候,张大了双眼—— 冬日的寒风彻夜不息地吹刮着这片干旱而枯涸的荒漠,四野凄寒空旷,廖无人烟。 长途跋涉的军队缓慢地顺着蜿蜒的古河道行走着,细软的黄沙在他们的脚下留下一大片薄薄的脚印。 军队队列中没有舒适的马车,此时谢渊只能跨坐在一匹高头大棕马之上,削瘦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洁白精细的狐裘,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双清泠而孤独的眼眸。 他的睫毛迎着彻骨寒风,微微抖动了一下。长途跋涉已经让谢渊的身体极度地疲惫不堪,可他还是保持着目光平静,扫视着四周,意图在脑中记下这条隐秘的路线。 耳边传来驼铃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亓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永不停歇。 “你就不能和我多说一句话吗?为什么你可以对着阿渊说得这么啰嗦,但是对着我就能一句话都不说呢?难道你不憋得慌吗” 谢渊揉揉自己发胀的眉心,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许多天了,就算他再如何迟钝,亓眉天天都围在禾斌的周围,少女懵懂之心初见端倪,他哪里察觉不出亓眉对禾斌突如其来的好感。 前几日夜深,禾斌贴近他的周围暗自询问,张口问的便是这小姑娘的身份来历。 谢渊摇了摇头。 即使他和嬴沧与亓眉单独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但他也不清楚亓眉的身份,只偶然听过嬴沧叫过亓眉本家正名,亓氏眉姬。 亓姓在大周并不常见,上至王宫贵族,下至九公八卿,没有一家是亓姓的。 但毕竟荒海并非大周,谢渊并不清楚荒海中的姓氏族名中的关窍,他对亓眉的身份也无从了解,只能从嬴沧与秦九对待亓眉的态度上推测,亓眉的身份必然不似平常普通人家,说不得是荒海族亲中媲美王宫贵族的人物,也未可知。 禾斌见到谢渊摇头,期待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头一次极为难得地低下头去,态度变得期期艾艾来。 “何事烦忧?”禾斌待他一向毫不隐瞒,此刻的态度却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的暧昧。 禾斌的态度有些羞赧,好在他脸上的长髯遍布,脸色的变化并不明显。 谢渊见禾斌这样的表情,心下了然,苦笑一声道:“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才是。你若真有心于亓眉,我也拦你不住。” 禾斌的表情顿时如遭重击,手忙脚乱的解释道:“不公子,是是她竟然言明,要我要我” 禾斌急得团团转,剩下的半句话硬就是说不出来,抬头看着谢渊平和的目光,他咬牙道:“她竟然要我求娶于她!” 谁让谁求娶谁? 亓眉让禾斌求娶自己? 谢渊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这事态已经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了,哪有女子向男子求娶,亓眉此举,真真是当得上一句惊世骇俗! 他蹙起眉头,仔细的思考了一阵,这才道:“其他我也不知,只是这小姑娘的身份特殊,只怕是难以让她偿愿了。” 禾斌听了谢渊的话,羞红的神色逐渐恢复如常,目光里带了些果敢与坚毅,冲着谢渊极其郑重的点了点头。 谢渊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到禾斌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再难开口。 现在这个大胆,热烈的小姑娘毫不犹豫地对禾斌表达了亲近之意,禾斌看似木讷无知,但从他深夜前来问询,点点滴滴的表现来看,其实亓眉也将他这古古怪怪的男人心,打动了 想到这里,谢渊忍不住将视线投望到嬴沧跨坐于马的背影上。 本来他和嬴沧之间的关系也扯不清楚,他花了十足的心思去猜嬴沧的目的,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神色冰冷宛若霜雪的男子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谢渊的视线,突然转身朝谢渊望来。 谢渊迎着这风霜刀剑冷凝寒,只觉得浑身上下被罩在一股冷冽的目光中。 嬴沧渐渐放慢了骑马的速度,掉着行进的速度和谢渊走在了并排。 嬴沧注视着谢渊,看着他穿着厚厚的皮裘,罩着亓眉那件温暖的狐裘,脚下穿着毛绒绒的毛靴,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偶尔从蒙着脸的毛毛中哈出一口热气,转眼间就被冷风吹得四处散去。 嬴沧看得有趣,伸手给谢渊拢了拢松垮的狐裘,从身周摸出一个水囊递给谢渊。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再走不久就要到了,趁着还未下雪,还要再赶一段路。” 谢渊透过迎风摆动的狐狸毛望向嬴沧,雪白毛领子犹如流动的银白色流线,透出谢渊那张如玉的脸庞,在这一行沉闷压抑的行军队伍中显得尤其清泠贵气。 谢渊僵硬地接过嬴沧送上来的水囊,打开了盖子又有些犹豫。在嬴沧的目光下,谢渊将水囊口抵在唇边,喉结上下滚动,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水。 嬴沧一只手握着缰绳,另外一手接过谢渊递回来的水囊,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如果谢渊拒绝了自己给他的水,或者用别的方式浪费了一丝半滴,他一定会让他再次感受到荒海当中毫不留情的残酷现实。 幸好,谢渊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嬴沧单手拧开盖子,就着瓶口倾斜而下,清凉的水液沾了沾嘴角,将干燥的嘴唇浸湿了 一路向北。 谢渊实际上对荒海的路径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在走尽了这一条明显的古河道之后,谢渊发现,天空的乌云渐渐的压低下来,天地之间呼啸着暴戾狂澜的朔风,漫漫长路,荒凉的黄沙大漠渐渐开始出现了凝结的土壤和略带翠意的绿色植被。 这一路行来,嬴沧与谢渊再毫无任何交集,仿佛他们之间又回归到了之前被追捕逃生的时刻,两个人知晓对方的存在,虽然不发不言,却别有一丝陪伴的意味在其中。 不知道又走了多少天,平坦的荒原之上突然不再平坦,两边拱起的山丘已经不再全身都覆盖着一望无际的黄沙,而是可以看见一片片,棕褐色的土壤。 远处开始出现一抹白森森的色彩,在日光的照耀下,横亘着遍布的沙黄色,在这荒漠之中泛着孤凄的冷意。 随着队伍渐渐向前迈进,远处开始出现一顶白色的小帐篷,放眼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不止一顶,两顶,三顶,四顶并且越来越多。 等到嬴沧一列人越来越近,这个时候才让人看清楚,满目皆是小帐篷,而这抹白森森的色彩竟然就是由这无数的白点汇聚而成的。 如同流水一般,听到行军靠近的声音,每一顶帐篷中都裂开了一个小口,一个个裹着黑纱的人从帐篷那道裂开的缝隙里走出来,如同蚂蚁一般朝着谢渊与嬴沧的方向涌动过来。 嬴沧眯着双眼,将手指伸到唇边打了一个唿哨,那只极具有代表性的苍鹰很快听从嬴沧的命令,突然拔地而起。 嬴沧立在马上,暴喝一声:“亮旗!” “唰”地一声,一面幡旗被迅速地展开,高高支起的旗帜上飘扬着一只夺目而凌厉的雄鹰。 就在看到冲天而起的苍鹰,嬴沧打出黑鹰旗帜的这一刹那,远处的那些涌动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惊呼声。 下一刻,就能看到这些穿着黑纱模样的人,冲着旗帜飘扬的方向原地匍匐,极为虔诚地跪倒在地,口中仿佛还在念念有词地唱着祷词。 嬴沧抬了一抬手,整个行军的队伍立刻令行禁止。 有个穿着黑袍的民众从人群中走出来,麻木的眼神崇敬地凝视着远处的嬴沧,见到黑鹰盘旋于顶,最终落到他的身边,这些人终于露出了一丝希冀目光。 只见这五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每走三步便停下脚步,匍匐跪地,叩头朝拜,口中喃喃颂唱着一串古老而质朴的祷文。 随着这五个人的带头,他们身后的民众也渐渐开始重复这样的动作,站起来,走三步,跪倒朝拜,再走三步,再朝拜 这样三步一叩头,仿佛经过了很长时间,也仿佛只是片刻,这群裹着黑袍的民众已经将距离缩小到额一个圈,走在最前列的五个人的身体摇摇欲坠,脚步虚浮而踉跄,而即使如此,他们的朝拜动作依旧标准而虔诚。 嬴沧冷漠而平静地等着那些极远处的人五体投地,跪拜趴伏在地上,久久不愿意抬起头。 天地之间,他仿若俯仰生死的神灵。 谢渊注视着远方的人群,深陷的双眼中似乎燃烧这一团火焰,他望着这令自己动人的一幕,胸中产生了一丝难以自已的情绪,此情此景,他始终没有一丝话语,甚至没有一声叹息,仿佛想将这一种动容牢牢地镌刻在心底。 他望着逐渐靠近的人,在接触到他们的面目的时候,张大了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夔城 这些人 谢渊在完全看清楚之后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若不是他已经早见过荒海中白骨遍地,枯尸四伏,遇见死生大事不过荒海中的一件极其稀疏平常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如何反应。。 不过即便如此,他两颊的颜色依旧完全褪去,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些裹着黑色袍子的荒海人,浑身露出的肌肤遍布青灰的疮口,有些翻起的皮肉中间黑红夹杂,隐隐的透出微微的腐血,与薄薄的枯皮粘在一起,如同行走在青天白日里的横行鬼魅。 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面目几乎已经糊成了一块,即使是这样难看而令人心生恐惧的面目上,隐隐地蔓延上了某种不知名的青色纹路,那纹路仿佛遵循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排列,从黑袍里的肌肤延伸到脖颈,一直到扭曲的五官,他们的嘴唇已经辨认不出,只能看见黑色的皮里裂开一条极长的缝隙,仿若脸上划开的一道绯红色伤口。 不过即使如此,这些黑袍的头饰冠束却极讲究,发束虽然稀疏,却精致或朴素,连一丝发丝都不曾落在外面,均一一冠好。 谢渊几乎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只能从他们小心而庄严的动作猜出他们的神情凝重。 以己之恶面,忏念朝圣。 就在这样诡异而肃穆的场景下,那五个走在最前面的荒海人最终在距离军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了叩拜。 此时旗风猎猎,黑色的鹰旗在风中摆动,天地万物一片寂静。 一个嘶哑而浑浊的嗓音突然冒了出来,那声音克制,沉恸,宛若从骨山尸海中发出来。 “黑鹰旗的威风依旧,请问是是主祀大人吗?” 黑袍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只能模模糊糊认清楚那鹰,那旗,见到昂扬于马上的嬴沧,不由得声音颤抖。 嬴沧沉默地点点头,望着面前这些人的面容,又答道:“是我。” 和他那双眉挑起,目光锋利的眉眼毫不相符,嬴沧此刻的语气,悲悯而温和。 就在确认嬴沧身份的一刹那,着黑袍的荒海人皆敬畏般拜倒在地。还在那人继续用那种让人听着异常难受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不敢阻拦,只是断水已久损失惨重” 嬴沧微微一怔,道:“已断水多少日?” “二十日有余” “二十日”嬴沧默默念出声,在心中推算了时间,发现这时日和自己离城归来的时日相去不远,一下心中了然,道:“之前的药童,也染了病吗?” 那黑袍浑身发颤,叩拜的动作更加紧绷,缓缓答道:“药童已死,还望主祀怜悯。” 嬴沧沉默地跨坐在马上,冰封的脸上渐渐表现出一丝情绪,说不上是叹息还是悲伤。 只这一丝情绪之后,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地对成安和成平下令道:“让所有人取下水囊,留给他们。” 成安成平立刻听命,从队中开列,一路疾驰至队尾,大声疾呼道:“所有人听令!取下水囊传至前列!” 这些命令立刻就被彻底的执行,如山的水囊堆在所有队列之前,迎着这白日,竟然显得有些萧索。 那些黑袍人在听到嬴沧的命令之后,渐渐给他们挪出一条路来。 此刻四野空旷,这些场景透着古怪与诡异的和谐。 这长而守序的军队渐渐汇合,从黑袍的人群让出来的一个路口徐徐通过,黑压压的一片穿着铠甲的骑兵越行越远,缓缓地朝着更远的荒野中奔去。 这一次,谢渊敏锐的发现,即使是活跃如亓眉,骄傲如秦九,他们在经过这些黑袍人的时候也是面目冷峻,目不斜视。 谢渊甚至注意到,秦九在经过那五个黑袍人的时候,在马上稍微欠了欠身体。秦九能够有这样的举动,无异于透露出这些人的不简单,身份和地位甚至是高于秦九的。 谢渊抬起头和禾斌对上了眼,交换了一个心惊的眼神。 看着那些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黑袍人,谢渊心底的疑虑随着沉默越来越深。 简单的思考一下,这些白色的小帐篷中住着一群面生恶疮的黑袍人,他们数量不少,浑身狰狞血腥,盘踞在荒海的一处杳无人烟之地。 不知来历,不知身份,但是偏偏嬴沧秦九与亓眉,这三个明显在荒海军里地位最高的人,也对他们的存在肃然起敬,甚至甘愿将最重要的水囊留下。 谢渊想不通,也弄不弄白。他看着四周的军队,感觉到他距离荒海最中心的地段越来越接近,但是他的心中始终承载着一种压抑而恐慌的情绪,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锁链将他拷死在这片孤独荒凉的沙漠,他想挣脱,却无能为力。 一段压抑的沉默之后,嬴沧终于将目光移到谢渊的身上,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冷漠:“你在想什么?” 谢渊的心思稍定,决定试探一下嬴沧,开口道:“我在想方才那些人。” 嬴沧骑着马,侧面犹如刀斧削凿的冷峻:“你不用刻意试探我,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 谢渊还在想着如何开口旁敲侧击,却再一次被嬴沧的坦率和直接哽住,习惯了大周的那套弯弯绕绕的兜圈子说话方式,嬴沧的直接总是能够让他觉得不适应。 还未等谢渊开口询问,嬴沧抬起马鞭,指了指远处红霞遍布的远处:“你看,我们到了。” 举目望去,一片荒凉与空旷的天地间,一座高耸的城池拔地而起。 甚是壮阔。 高高悬挂的城池上刻着两个庄严而肃穆的两个字: 夔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警醒!荒海最后的守护 冬日的荒海总是很轻易地透着几分暴躁, 无孔不入的朔风, 在这荒原之上呼呼刮着。 就在这样一片贫瘠, 空旷, 遍布荒漠地地方,地势突然变了。一座高耸的城池在一处低缓的空地间隆起来,背后包裹着一片清亮的湖泊, 而湖泊周围, 树林葱郁,挺拔直立的树枝如同军队里的□□,直刺天空。 这种繁荣而绿意葱翠的城池与周围的黄沙漫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夔城的城墙非常简单, 嶙峋的墙体高挺,上下的起伏如同波浪,只在高窄的上空开出几个黑洞洞的小口。假若是通晓军事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其中的门道,这些小口大多不起眼, 却能够在城池的攻防战中起到异常重要的作用。 这样的设计,使得一旦真正的战争来临, 若是城下的攻城的士兵想要突破这一道防线, 只有两条路:一便是沿着这高耸的城墙往上攻, 这样的高度使得一般长度的云梯也极难达到,最终攻城的战士还是需要坠绳上攻。也就是说,架云梯攻城的战士除了从云梯上去, 还必须用工具钉入墙体上爬。此等极考验时间与战士的体力的行为, 几乎断绝了让大量的攻城兵上攻的可能性; 二便是这种颇具有沧桑感的的黑色城墙, 不仅仅是在高度上, 防御力也是十分惊人的。可以想象的是,由于完全摸不清守城之人的行踪,就在战士开始攻城之时,透过那密密麻麻的小口,不停地射出寒凉的冷箭,戳出血腥的长矛,头顶之上,甚至还有可能空降滚烫的热水,燃烧的石棉,巨大的石块 光是设想就有无数种可能,不论换谁来做攻城人,想必看到这样的城池,都会十分头痛。 可此时,这座城池内升起炊烟袅袅,可以推测出此刻的城民应该都还沉浸在安详平和的夕阳间,忙碌而闲适地准备着今日的饭菜。 漫天的风吹起来,经过这座城的时候,甚至都温柔了几分,除了吹散这高高升起的炊烟,再没有发出一丝咆哮地声音。 除了一队匆匆进城的军队,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 城中。 盈盈透亮的湖水烟波袅袅,在冬日里沉静得犹如一块晶莹的华石。 一块墨黑色的山水屏风格挡在着湖边风光,不仅将凛冽寒风遮去,也将这迷人水色掩去了大半。 夔城至高无上的主公,就坐在这黑色的屏风前。 他披着一身极为华贵的皮裘,发丝如墨泼洒而下,只随意用一块冠玉挽起,身体松散地靠在椅间,从他的身下露出一副柔软而舒适地苍狼皮。 他面前的醅酒小火炉呜呜地烧着,只是这温着的并不是酒,而是烫着一壶茶。 亓修伸出手去,将茶壶提起,一练清亮的茶汤从壶中倾斜而下,蒙蒙热气迎着这寒风凛冽,就被迅速地吞了去,瞬间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那华贵如玉的男子捧着茶碗,静静望着远处的湖泊,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此刻却听到有人温言道:“主公,主祀大人,回来了。” 话音落后,只不多时,几道人影从屏风后面徐徐走来 有个清亮小心的声音问道:“我兄长今日心情可好?” 引路的侍从一本正经,悄然间望见亓眉皱成一团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更加低垂了面目,答道:“主公今日心情大好,正在湖边赏景。” 亓眉听罢,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仿佛消去胸中的紧张,将胸脯拍得扑扑作响,欢快道:“甚好甚好那我就去见他一见。” 亓眉率先转过屏风来,谢渊跟在嬴沧的身后,随着嬴沧也走到了屏风后。 嬴沧已经与谢渊言说过,会一直带着自己。谢渊虽然一直都不相信嬴沧那套“见证者”的说辞,却无法否认嬴沧确实在路中告诉了他不少关于荒海的事情。 更何况,嬴沧身份高贵,若是跟着他,必然会少不得见到整个荒海之上最尊贵的人,亓修。 在这之前,从荒海传递消息太过艰难,打入荒海内部也是层层艰辛,所以从未有任何大周的密探探听到关于城主亓修一丝一毫的信息。 在见到亓修之前,谢渊曾经设想了无数遍,比如亓修是一个耄耋老人,皮肤枯瘦苍老,胡子花白,两鬓苍苍,以一己之力指挥了十年前的那场令两方元气大伤的战争;亦或者亓修是一个不惑男子,周身气度非凡,谈吐言行俱是一派老练 只是谢渊抬眼望去,倏然间睁大了双眼。 他从来未曾想过,亓修竟然是这等——如松似翠的年轻模样。 亓修虽然身份尊贵,放置在屏风后的摆设其实并不华贵,只留了一张桌子几张矮椅,通通铺着厚厚的毛皮。 靠着椅子的男人面容清冷,眉似长剑,斜斜飞去,仿若直插鬓发间。他的眼神明亮,黑漆漆的眼瞳幽暗深邃,除去眼中情绪,真真与亓眉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极为相似。 只是亓修这张脸原本应该极英俊,却被眼下的那一点墨黑的泪痣显得有几分阴柔,更为让人惊讶的是,他的薄唇红艳,几乎已经脱离了寻常的润红,更像是点了如今天下最时兴的朱红的胭脂。 亓修见到一行三人时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整张面目绝色无双,竟然有些勾魂夺魄的艳媚。 一见到了目露微笑的亓修,本来鼓足了勇气的亓眉腿肚子就有些发软,态度也有些发憷。 就在接触到亓修目光的一瞬间,亓眉如同兔子一般跳到谢渊的身后,扒拉着谢渊的腰背,从他背后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来,小心地用指尖戳了戳站在谢渊前面的嬴沧。 嬴沧虽然表情冰冷,却在感觉到腰间有个极轻柔小心的动作之后,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显然是极有耐心的举动。 “嗯?何事?” ——嬴沧垂下头去,挨着谢渊低声问,转眼却对上了谢渊无辜的眼神。 谢渊眨了眨眼,嬴沧皱了皱眉。 顺着那双还未收回的手一路追过去,嬴沧就看到谢渊腰上的衣饰被一只手捏得绞成一团,显露出谢渊细长的腰身来。 躲在谢渊身后的亓眉并没有看到他与嬴沧之间的视线交缠,也没有感到有丝毫不妥,反而愈发贴近谢渊的腰背,然后从谢渊的背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在进城之前就已经派了斥候,将之前我们九死一生的事情告诉兄长了?” 嬴沧瞬间会意,心中虽在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而且还缓缓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亓眉皱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心中想着:此次偷跑出城已经这样惊险万分,兄长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好几次都是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不会责罚于我了吧? 想到这里,亓眉突然心下轻松,立刻撒手放谢渊的衣袍,还不好意思的用手抚了抚,努力想抚平谢渊衣上的褶皱。 她冲着谢渊不好意思地道歉:“哎呀呀,太紧张,见谅见谅。” 谢渊也无动作,只是略微往嬴沧的方向靠了靠,心中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亓眉这样的小姑娘,何时才能够改掉这随意往人身上乱扑的毛病? 亓修将三人的动静尽收眼底,他慢慢地提起滚烫地茶壶,给自己的杯中徐徐倒满。 一时间茶香四溢,水雾迷蒙氤氲。 亓修微笑着,微微眯起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微妙的光亮,语气闲适,仿若随口问问:“眉姬,此次出去,可有其他收获?” 听到这样语气的亓眉瞬间放心不少,她的兄长是什么样的性格,自己可是太了解了。 这次自己确实是任性之下私自离城,还险些让嬴沧陷入危险之中,但是毕竟是死里逃生,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大抵连兄长也不忍心责罚我了吧 亓眉的内心还在这样想着,嘴上立刻回道:“确有收获!” “哦?说来听听?”亓修的眉头一挑,似乎很感兴趣。 说到所见所闻,亓眉立刻来了兴头,脸上露出隐隐的兴奋,连眼底都闪着光:“当然有收获了,此次出城便遇见了周人,我本想着周人貌美,估摸着能够多见到几个美人,没有想到的是,周人之中的面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并不是人人都轻灵貌美” “竟然是寻美。”亓修听罢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追美之心天下皆有,追逐一二也是常理之中。”亓眉见到自家兄长这副模样,心中的不安已经越来越小——这幅模样摆明了就是对自己无可奈何,不如再旁敲侧击一下,打消兄长将自己与嬴沧凑做一堆的念头? 想到这里,亓眉更加眉飞色舞,欢快之色溢于言表:“不过此行之中,阿渊的容姿最上,让我最开始也是呆了一呆,后来还引得嬴沧与秦九雩舞相斗,竟然还让我见到劫掠之约” 亓眉还在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往外倒,亓修的表情已经变了。 亓修从那垫着苍狼皮的椅子上站起来,逐渐站直的身体犹如一张正在绷直的弓弦,只是这样随意地换了一个姿势,就让他原本散发出来的温和气息被替换成了铁血与乖戾。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紧张。 亓修迈开脚步,身形从冰凉的冷风中逐渐走过来。 “咔嗒,咔嗒”地脚步声极富有节奏,谢渊认真的去看了看亓修的脚下,这才发现在这瑟瑟冷风中,亓修虽然身着皮裘,可脚下却真真正正踩着一双用麻草编织的木屐。 草绳粗糙还泛着青绿,从他细瘦的脚背上串联,迎着这寒风,让人隐隐有些发抖。 亓修的语气透着寒意:“你的胆子果真越来越大了,现在竟然连私自出城这样的错,都不肯认了?” 亓眉一惊,抬眼惊恐地望向自家兄长。 ——大事不好!难道自己竟然猜错了兄长的心思? 亓修眼光低垂正好对上亓眉的目光,当即皱眉,长袖一挥,大喝道:“虎贲何在?” 两个身着铠甲的侍卫从屏风的后面走出来,握着长矛单膝跪地:“主公有何吩咐?” 亓修扯起一边的嘴角冷笑着命令道:“将眉姬带回去,严加看管!若是她有一只胳膊露出来,就砍了她的胳膊,若是再有一条腿从殿里踏出来,就直接敲断了她的腿。” 亓眉一听,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自己竟然又被兄长给骗了! 她瞪着一双眼,一双乌油油地黑瞳只能幽怨地转来转去,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又万万不敢和亓修讨饶。 穿着铠甲的士兵就要上来拉她,亓眉望着亓修,亓修面无表情,望着嬴沧,嬴沧神情冷淡。 这些亓眉可急得险些哭出声来。 最后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薅住谢渊的衣袖,声音压低,赶紧道:“阿渊阿渊,我兄长一定会将我关在明华殿,就是这个地方出去往前走,过三个大殿遇见回廊转个弯就到了你,你一定要让禾斌说我就在那,让他再给我送来松子糖来!” 谢渊有些诧异,抬头正好见嬴沧此刻也注视着他,不敢和亓眉答话,很快便低下头去,仿佛没有听见亓眉的诉求。 亓眉被两个虎贲一架,双腿几乎离了地,在空中不安地扭动了两下。 “哎哎哎!阿渊你可曾听到我说的,让他来找我,我会吩咐给他开殿门的!”见谢渊没有回答,亓眉更是着急,扭着腰将腿踢得高高的,险些踹到那两人的胸口。 那两个虎贲一手握长矛,一手提着亓眉的胳膊,被踹了也不敢吱声,目不斜视地将亓眉带了出去。 谢渊见亓眉挣扎,目光犹豫地想看了看嬴沧的反应,没想到这一看正好又撞进嬴沧的眼底,让他将自己的举动尽收眼底。。 乖乖!谢渊在心中暗自腹诽,这嬴沧不知道是不是有读心之束,怎么每次都能抓住自己不经意的目光? 四下一时间安静下来。 亓眉离开之后,屏风之后只剩下嬴沧,谢渊,还有就是这位端着茶碗低头把玩的主公亓修。 亓修转过身去,继续窝进了那个舒适的座椅中,然后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桌子,道:“也无外人在场,坐吧。” 嬴沧冲着谢渊略一点头,从善如流地坐到桌边。 亓修翻开茶碗,提起茶壶,给嬴沧与谢渊均倒了一杯热茶,红艳的薄唇在脸上弯出一道极好看的弧度,那笑容似春花般夺目:“伤势如何?” “死不了。”嬴沧知道亓修的性格,即使天都要塌下来,他都能笑着道,白云万里,天气晴好。今日刚见面就单刀直入地问自己的伤势,必然是担忧极了。 果然,亓修听到嬴沧毫不客气的回答,神情没有一丝恼怒,拢在华袍里的身体在椅上蜷了蜷,神态轻松地抬着唇角笑了一笑。 嬴沧沉吟了片刻,面色冷漠地开口问:“北边的人为什么又开始躁动起来,我听说送药的药童又死了?” 亓修早就预料到嬴沧会问此时,听到也不显得惊讶,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将茶碗放在手中转了一转,那繁复精致的图案随着亓修的手一转,竟然显得流动起来,在他的手间甚是好看。 嬴沧见亓修的模样,知道他也烦心,如冰的口气里添了一丝松动:“你也明白,如果不派人去安抚,最后总会发生点什么意外的事情。” 亓修半垂着头,面上的神情不变,甚至连眉也没有皱,轻声答道:“这已经是最后一个药童,可是连他也被感染了。可以说,除了你,我再找不到另外的人去做这件事情——偏偏这段时间,你还不在城中。” 嬴沧斜着眼瞥了谢渊一眼,对着亓修淡淡道:“那就让我去。” 亓修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一种极其古怪地目光盯着谢渊,对着他开口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是劫掠有婚约的人了,若是要派你去做危险的事情,总要先问过他吧。”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谢渊被亓修突然拎了出来,一时之间显得万分惊讶。谢渊苍白干枯的嘴唇抖了抖,明显再听到这些说辞,还是无法接受和嬴沧有了“婚约”这件事情。 亓修又露出了那种艳丽的微笑,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笑容颤颤巍巍,容姿焕发如积石玉嵂。 他对着谢渊解释道:“想必你也看见了我夔城城外密密麻麻的白帐篷,那些穿着黑袍,生着恶面暗疮,状如恶鬼的人——皆是我的子民。” 亓修抬起一只手摇了摇,打断了谢渊想要张口的欲望,继续保持的那种平静道:“他们都得了一种前所未闻的疾病,突然之间在夔城爆发。这种疾病爆发极其迅速,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让人的皮肤凋零,腐化,在脸上生出恶面暗疮最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我虽为城主,心机算尽,也没有丝毫解决的办法,只有将他们驱赶到城外,奉上帐篷净水,让他们自生自灭。” 谢渊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 他是看到了那些裹着黑袍的人,在荒漠之上撑起一顶矮小的白帐篷,如同幽魂晃荡,无家可归,无人可依。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是生了疾病的荒海人,城中人将他们隔绝在城外,不让他们传染更多的人,想必也是亓修的心愿吧。 “只是”谢渊皱了皱眉,他并不确定他这个时候开口是否是合适的。 “你可以直说。”亓修道。 “虽然无法控制,但是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解决办法,方才提到危险的事情是什么?而这件事情为什么又要问我呢?” “在荒海之上,生长着一种叫做格桑花的药材。平时服用是没有用的,只有感染了恶面疮的人,用这种花的汁液勾画图腾,就能够减缓恶面疮的蔓延。只是用这种汁液画的图腾只能保管三个月的时间,随着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三个月的时间远远画不完所有的人,所以每逢三月,就要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 谢渊长大了嘴,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块土地之上,除了血腥与杀戮,荒海蛮族与周人的争端,竟然还存有这样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这种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背后发寒的疾病。 亓修注意到谢渊逐渐凝重严肃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忍俊不禁。 “在所有的族人之中,只有一个对这种疾病免疫,这唯一的一个人,便是主祀嬴沧。” 亓修说完这句话,将手中的茶碗轻轻地放到桌上,轻轻地说:“我们曾经用格桑花花汁浸泡已经感染的少年男童,发现恶面疮蔓延的速度确实慢了下来。只是到今日为止,六个药童均已丧生,如果我想保住这些人的命,最好就是派遣嬴沧,让他去给城外的族人勾画图腾。” “只是只是他身份尊贵重要,谁知这次会不会突然感染此种恶疾。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也有了更加宝贵的人,未得你允许,我怎么敢让他独自一人离城。” 亓眉望着谢渊的表情很温和,眼神里甚至透露出一丝慈祥,没错,就是那一丝慈祥,那种神情仿佛是遇到人生的一大喜事,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而谢渊此刻的感觉却很奇妙,不论是从亓眉态度亦或者是秦九,甚至到了亓修的面前,这些人对他表现出来的善意都要远远超过对待一般的周人。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嬴沧与他的那种可笑的“婚约”关系? 谢渊觉得不然。 其实最重要的是,他除了能体会到嬴沧并不想让自己死以外,再无法觉察到到丝毫嬴沧对他的“情”。 虽然这样的想法一直让他羞于启齿,也难以想象。可此时此刻,他却能极其冷静地分析嬴沧对他的态度。全无心动怦然,胸腔之下尽是一腔算计揣测,哪里来的“心有所属”c“两情相悦”? 偏偏现在他们都觉得他们互通心意,真真可笑! “够了。”嬴沧方才一直没有打断亓修的解释,等他听完了最后一句话,突然出声打断,声音有些恼怒:“你怎得与眉姬一般,学会了她捉弄人的本事?” “自然是觉得看你露出这样不同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亓修神态分明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嬴沧已经发话,他也很难再去反驳什么,只好意趣缺缺地扔出一句话来。 “此事不可拖延,以免再生事端,等我安抚他们之后,你再做决断吧。” 听得嬴沧做完决定,亓修最后只得将茶碗一扣,大手一挥,站了起来:“罢了,都由着你吧。” 亓修既然已经和嬴沧谈完事情,却最后看了一眼谢渊,这一眼却让他突然提起兴趣,直接俯下身去,面目与谢渊贴得极近。 亓修笑着道:“谢氏阿渊,待嬴沧走了,你若闲暇无事,大可在这城中走走也可,来长生殿找我听故事。” 见到谢渊不习惯地往后缩了缩,亓修突然仰头大笑,拖着他那双极轻快地木屐,飒踏而去。 “咔嗒,咔嗒”木屐的声音渐渐消息。 现下又只剩下嬴沧与谢渊两人相对。 嬴沧抬眼,见谢渊握着茶碗的手都蜷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抬手将他掌中的茶碗抠了出来,颇有耐心地提壶倒入滚烫的新茶后,将茶碗重新塞回谢渊的手中,低声吩咐道:“天太冷了,那件狐裘你就经常披着吧,在这城中,不必顾忌。” 这是嬴沧第一次对谢渊说这样的话。 谢渊抿了抿嘴唇,态度有些犹豫。 此时嬴沧就坐在他的对面,将他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嬴沧捻了捻谢渊穿着的那件深色的皮袍,将领口拢得更紧,然后不经意地问:“你想说什么?” 谢渊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半晌之后,才突然暗下决定,开口道:“我在想若是那疾病传染太快,我可能有方法预防” “什么?” 嬴沧倏然目光锋利,直直望向谢渊。 谢渊的面色有些苍白,这可能是他在嬴沧的面前第一次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大周曾经有城池感染伤寒,一夜之间,满城死殍,后来有医者以绢帛盖面,热水洁手,救了半城伤民” 这些事情其实是谢渊前世所知,现在的大周内,应该还尚未发现有伤寒之症。要等到他三十五岁的那一年,伤寒忽如外来侵袭的不治之症,突然之间席卷了半个大周城池。 那段时间正是谢渊最虚弱的回光返照之期,最后如何治好的,谢渊已经记不太清了。这一世,他只能依稀的记得几幅预防的汤药,味道苦涩的要命;还有的便是当时流传甚广的预防伤寒歌论:绢帛盖面,热水洁手,伤寒灼灼,可提可防 听这传染的恶疾竟然有隔断之法,嬴沧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起来。如冰霜般冷漠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破冰,陡然间,他跪坐着的背部突然挺直,正色道:“你可知道我们明知那些黑袍人会传染,却依旧要将他们留在夔城城边的目的?” 突然起来的一个问句让谢渊皱了皱眉,他并不是非常理解嬴沧的意思,甚至听到他的某些措辞,都让他有一些搔刮耳膜的刺耳。 嬴沧扔出这些话,实际上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 他的五指修长,拿起桌上茶碗转动细细转动查看,半晌之后才猛然间开口,道出一句石破天惊的答案来:“告诉你也无妨,因为那些黑袍人,是我们用作夔城最后的一道——人形防线。” “你说什么?!”谢渊倏然变色,不敢置信地望着嬴沧。 “你也知晓,这恶面疮极其古怪,感染也极其迅速,若是染上了,只有去城外等死的命运。我们将他们饲养起来,送水送药,我也会去以格桑花汁做燃料,给他们刻画图腾,竭尽全力地保全他们的性命。可留着他们却有着更加重要的目的——那便是若有人将战争打到了夔城,他们作为夔城的臣民,必然要用血肉捍卫生存之地,放任身上的疮口,极尽攀咬那些要摧毁他们家园的人” 表象被嬴沧突然掀开温情的皮,这残酷的事实竟然让谢渊有一瞬间的刺目。 他一直都觉得荒海这个地方虽然对周人残酷,也是出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至少对待族人还是尽善尽责。 如此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荒海人饲养他们,延长这些黑袍人的生命,竟然是为了达到如此残酷的目的吗? 谢渊突然想起那些对嬴沧顶礼膜拜,跪拜朝圣的黑袍人。 他们识礼节,守古礼,即使处在绝望的等死边缘,依旧能够在心上开出希冀的花,为了生存向嬴沧求助。这些人即使濒临死亡,依旧对生心存希望,对死满怀敬畏。 嬴沧怎么能狠得下心,用他们当做最后一道防线? 若荒海夔城用这些传播疾病极快的人,当做来抵挡外敌最后的一道人形防线,那么这个外敌是谁? 是大周吗? 如果是用来对付大周的军队,大周要死多少人,又有几分胜算? 一时间谢渊心乱如麻,不由得生出无数念头,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应。 他此刻心心念念不过一件事,将这消息传回去,传给大周,传给周文漓! 嬴沧偏巧并不觉得自己透露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他眯起双眼,幽幽叹道:“大周对荒海窥伺已久。就算我不用派人探查也能轻而易举的猜出,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已经将大周的征服欲望彻底地打了出来,也许是在我的手里,也许是在下一任主祀的手里,一定会有另外一场战争。 我们荒海人,传承至尧舜二帝直系旁支,甘愿屈居这茫茫黄沙之上,却不得已被大周盯上。这里对对周王来说,只是一块用来扩大版图的领土;可是对于荒海人来说,即使这里饥贫凋敝,饿殍满地,四处充斥着野蛮与愚昧,可所有在这里出生的荒海人,自有记忆起,这里便是生存之地” “可是”谢渊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此刻的脸色极为难看,几乎是从喉腔里挤出一丝声音,道:“可是这些人知道他们的命运吗?” 嬴沧的话很残忍,这个事实实在是让人心惊,用染了恶面疮的人作为最后一道人形防线,若是他们不知晓最后的命运,也算是在无知中幸福,可若是他们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作用,这又该形成何等的绝望? 嬴沧的嘴角缓缓的垂下去,他面带悲悯,缓缓地说:“他们,知道。” 倏然之间,谢渊的心骤然一紧,心情如砸入湖底的石头,越来越沉。 嬴沧伸出一只手来,握着谢渊的下颌,将他垂下去的头颅抬起来,直到两人的视线相对。 嬴沧的一双眼底幽沉似海,恍若广袤无垠的星海:“我嬴沧一诺千金,至今不曾瞒你什么。荒海之中,你尽可看之,思之,可你若想传递消息,我肩上黑鹰不会让任何一个活物,回到万骨关。” 谢渊的眼底一片漆黑,说不上有些什么情绪。 他发现嬴沧有一种洞察人心的魔力,他总是能够轻易地说出最残忍的事实,然后再轻而易举地敲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堡垒。 “我知晓你的意思。”谢渊咬着牙道。 嬴沧凝目注视谢渊,见他此刻俊俏的脸面白若苍纸,蹙着的眉梢眼角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寂寥,眼眸深处雾气蒙蒙,掩不住的担忧,盖不住的忧愁 嬴沧的喉结微微翕动,扣着谢渊的下颌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眼见着就要留下青紫的痕迹。 “嘶——”谢渊倒抽了一口凉气。 嬴沧才像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松开手指,无意间抚了抚谢渊苍白的嘴角,那柔软却略带粗糙的触感,让他的指尖回味了很长时间。 嬴沧倏然间站起来,做出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今日我便要去北面城外,我已经吩咐侍从将你安顿在我的殿侧,你稍后便可以前去休息。” 宽大的袖袍一掠而过,谢渊手指微动,紧紧扣住嬴沧的衣角,冲着他道:“你若是一人前往,可否带我一路?” 嬴沧的目光闪动,透出些许的不可思议。 谢渊沉静的语气在他们间缓缓流淌:“绢帛遮面,热水洁手。这本来就是我道与你听的,该怎么做也要听我的才是。” 嬴沧的语气极快,语句几乎有些含糊不清:“你知晓这些人的用途,还是决定去救他们吗?” ——明知道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荒海留下来对付大周的,你还愿意一同前去? “不是你说的吗?在荒海之上,命其实才是最宝贵的,想必你们之中大多都是这样想。可我不然,在周的礼法中,没有一条法典曾经言明,让我遇见明知可为之事,却见死不救的。” 悠长的风,顺着波平如镜地湖面一路吹到屏风里来。 嬴沧的目光湛湛,清亮如斯,注视着谢渊的表情有些火热。 他往前跨了一步,整个身体贴近谢渊。 就在谢渊怔忪间,嬴沧伸出一只手,胳膊飞快地搂住谢渊的腰身,那股力量将谢渊的胸膛紧紧地贴在嬴沧的胸口,险些将他从地上拔起。 谢渊踮着脚,感到嬴沧的唇瓣似乎近在眼前,他的双手被禁锢在嬴沧的胸前,微弱的动作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 嬴沧渐渐靠近,温热的吐息极轻地喷洒在谢渊的脸上。 两片干燥的唇瓣极其克制的印在谢渊的眉间,然后落到他的右眼睑上,让谢渊的眼有一丝丝微微湿润的感觉。 这一刻仿佛极快,又仿佛时间极长。 等到谢渊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感觉自己僵硬的胳膊被嬴沧拉起,转眼间跌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抬眼,嬴沧面目俊朗,剑眉微挑,目光灼灼似冬日耀眼寒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一朵嫩黄色的小花 绕开屏风, 谢渊瘦瘦小小的蜷成一个团被嬴沧抱在怀中, 大阔步往外走去。 实际上谢渊是有些挣扎的,但是此刻嬴沧走得飞快, 没有给谢渊半点挣脱的余地。 嬴沧一边走, 一边冲着一旁的侍从吩咐:“将他那件狐裘拿来,备好绢帛,马匹, 我要出城。” 雪白的狐裘披头遮面地从天而降,毛绒绒地内里让谢渊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大口狐狸毛,险些一口气没有喘过来。 此时一只手伸过来, 小心地拉了拉盖得太高的狐裘, 让他面如冠玉的面孔显露出来, 却被紧紧地摁在嬴沧的胸口。 谢渊斜眼里偶然瞥去, 看到的是跪了一地的侍从, 见到嬴沧和谢渊的样子,头低得险些要砸到地里去, 连一丝眼风都不敢扫过来。 就在这时, 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其不屑的冷哼,随之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主祀大人在城中也这般放荡不羁,想必是已经想好如何向夫人解释的说辞了?” 嬴沧的脚步顿了一顿,锋利的眼风一扫, 望着不远处的秦九道:“秦九公如此健忘, 大抵是忘了阿渊是我在谁的雩舞中劫来的?” 秦九本就看不惯嬴沧, 见到嬴沧回到城中殿内也毫不顾忌, 更加心生不快,而听到这话立刻就勾起不日前在荒漠上的那场屈辱的劫掠之约来。 他拧着眉,面目阴沉地说:“多亏得主祀的提醒,秦九记得,尤c为c深c刻。” 嬴沧面色不变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说:“既然如此,此后阿渊自然随我而居,这等相处之愉,就不劳秦九公操心了。” 秦九眼色一寒,泛着精光的眼眸犹如要爆射出细密的利器。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秦九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身形向前疾跨几步,脚尖朝着嬴沧的方向一顿,五指如钩,冲着嬴沧怀中的谢渊就扑了过去 嬴沧虽然搂着谢渊,身影却依旧潇洒自如,看到秦九的手探过来,脚步连连后退,气定神闲地向后退去,恰好避开秦九绷起的五指,在原地站定。 “秦九公,放肆了。”嬴沧的语气低沉,似乎听不出喜怒,也谈不上威胁,只是他往那一站,便是淡淡 嬴沧低头看了一眼谢渊,见他面色虽然不够红润,却并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随即他才抬起头来,将视线转向秦九。那双黑眸在一顿一动中,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秦九本来也不指望一击不中,见嬴沧和谢渊躲开也不惊讶,只是冷笑一声,讥讽道:“主祀何必如此紧张?想来方才您已经带他见过主公,既然主公尚未发话,我自然也不敢妄动。” 嬴沧低沉的声音毫无波动:“既然知道如此还敢在我面前动手,秦九,你胆子太大。” 秦九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微微向嬴沧低头,做了一个极其敷衍的礼节。 等到嬴沧目不斜视地从秦九的身边走过,耳边忽然传来他迅速而低厉的声音:“嬴沧,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你想做什么吗?护城非一日之功,你若还在妄想与周和平共处,就趁早死了这条心。” 嬴沧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谢渊脸边的狐裘毛,抬脚经过秦九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停下。 听到秦九的话,他只是用他那双毫无波动地双眸瞥了一眼,这一眼极其冷漠,看着秦九几乎无言相对。 在嬴沧的眼中,此刻的秦九就好比是一只临死挣扎的蝼蚁,以蚍蜉撼树之力妄图抵挡。 此时的大殿外一片寂静,这三人间突然便陷入一种令人慌乱的沉默中。 殿中的风声一荡,传来嬴沧淡淡的一句话:“你错了,确实是你不知晓我心中所想。” 秦九听到这话,不屑地抬头长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满是嘲弄,还有一丝方才被震慑之后的尴尬。 其实他对谢渊并没有太大的恶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谢渊出手也只是为了确认嬴沧对他的态度,而现在种种的迹象表明,嬴沧是真有情,还是只是想借助谢渊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都不能否认谢渊此时此刻对他的重要性。 ——他只需要确认这一条,便够了。 随即秦九的目光一掠而过,望着不远处一个极潇洒的人影,立刻住声,敛去自己一身的狂妄之气,眉宇间多了一丝错愕,也多了一丝谨慎,以及对那个人的尊敬。 远处那人脚下的木屐踩出极有节奏的“咔嗒”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直到秦九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圆润好看的脚,那脚上穿着一双用草编织的木屐,十个脚趾头饱满晶莹,连脚指甲都修剪得极其整齐。 那个人唇角微翘,红唇似艳,眼下的一点泪痣仿若要飞起来。 他扶着秦九的肩,道:“秦九公今日前来,是有何周人要闻,要报之于我吗?” 秦九的神色一动,出声道:“善,便是那姓谢名渊的周人,与周王有旧” 城主府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嬴沧一路抱着谢渊走了出来,他今日罩着一身玄黑的皮裘,两道剑眉间夹杂着一丝冷漠与孤傲,怀中抱着的青年削瘦,盖着的狐裘将他遮了小半张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守在府外的成安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大吃一惊,极快地看了一眼之后,他们也不敢多看,眼帘微垂,将马匹备好,恭恭敬敬地等着嬴沧的吩咐。 嬴沧眼看着谢渊魂不守舍地盯着远处,不禁开口将他拽出沉思:“我已经着人备好了绢帛,你若后悔了,便留在这里。” 谢渊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他的喉咙有些发干的沙哑:“你放下我,我随你出城。” 嬴沧轻笑了一声,握着谢渊的腰,发力将他提到马上。 起伏壮阔的城墙连绵高耸,渐渐开启的城门在一行人的疾驰冲刺下越开越大,喧嚣的马蹄策马中,一行人一路无言语。 寒风猎猎吹在人的脸上,就像钝刃的刀子在脸上来回的切割。 随着出城的距离越来越远,天穹的边界线似乎也越来越清晰,在这片天地下,地面的黄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不远处褪去,天地交汇处,一片泛着亮光的湖面水波粼粼,碧绿如洗,一排白杨林生在水边,高耸的躯干朝着天刺去,宛若站在水边护卫的战士。 一衣带水的好风光,让谢渊的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一丝羡慕。 只是他此时的思绪很乱,充斥着一些无用又重要的念头。 从来没有人将荒海中的这座夔城的消息带出来。在这之前,他曾经想过很多次,荒海的大营究竟在哪个地方? 可是任他如何设想,他也从来没有想到,在这片荒漠的深处,竟然会有这样美的一个地方,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建造出一座城出来。 若是要建造一座城,人力物力财力,哪一样不是需要花费巨大,更何况在荒海这样一个地方。 谢渊发现现在自己其实很难用一种平和的态度来对待荒海的一切。可以说,从他见到亓眉嬴沧,他就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生存在这里的一群荒海人。 只是越深入了解,越觉得荒海这个地方,矛盾而令人心惊胆战。 城民贫穷而冷漠,却又时时刻刻充满着希望。他的心情也是矛盾的,尤其是见到了那群忍受着恶面疮的黑袍人,向死而生,欣欣向荣。和城中安逸闲适得恍如隔世的城民相比,这群人的意志坚强,强势到不可摧毁的地步,。 谢渊也不得不承认,这座夔城给身处城中的人创造了一个用残忍和血腥浇灌出的庇护场。 谢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着湖边清新的空气被吸入胸腔,随着又徐徐地吐出来。多日以来,他心中的暗中郁燥之气仿佛都被随之吐了出来。 此刻阳光甚好,淡淡的暖色耀人。 嬴沧就站在谢渊的身后,不动神色地弯下腰在湖边摘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小心翼翼地握在了手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跗骨之毒 背着双手, 嬴沧悄悄站在谢渊的身边, 目光望着远处宁静的湖面。 一时间, 上目天穹无穷尽, 下湖宁静无波澜。 突然之间—— “咳咳” 谢渊突然间瞪大了双眼, 伸出一只手握成拳放在嘴边, 低沉压抑的咳嗽从他干涸的唇齿间碰撞而出。 他的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嬴沧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 谢渊的脊背已经疼得蜷缩起来。 那种万蚁噬咬的痛楚从谢渊的皮下肌理一个劲儿的泛起,灼烫的热度从骨髓烧到眉心 “阿渊!” 嬴沧转过身去, 双手迅速地握住谢渊的双肩,却换来他愈发强烈的痛呼声。 ——蛰伏在谢渊身体里的跗骨之毒,再一次在他的身体里兴风作浪, 衣物附着之下,皆有切肤之痛。 谢渊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脚步沉重毫无章法, 再往后退两步就要掉入冰寒的湖水中了。 嬴沧顾不得谢渊面上的痛苦之色,手臂一伸, 将谢渊整个人捞入怀中。 谢渊蹙眉抿唇,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只是浑身上下虚浮无力, 靠着嬴沧胸口的那块地方犹如被刀削针砭一般。他声音虚弱,语气还颇有些无奈:“能帮我取下我脖子上的挂坠吗?我实在是疼得厉害” 嬴沧沉吟着, 虽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触碰会让谢渊更加痛苦, 将谢渊带离湖边之后便放了手。 听到了谢渊的请求之后,嬴沧皱了皱眉,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解开谢渊身上系着的狐裘,右手用力,握着他深色皮袄的一边,缓缓地拉开谢渊的衣带,掀开了他的外衣。 一个造型古朴,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的麒麟盒子,由一条细瘦地链子连着,就安静地吊在谢渊的胸前。 嬴沧的手指轻轻拨弄了那盒子一下,问道:“就是这个盒子吗?” 此刻的谢渊已经疼得有些浑身抽搐,见嬴沧见到了盒子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立刻答道:“是,就是这个,能取下来给我吗?” 嬴沧点了点头,伸手握住那细细的链子,将这个小巧精致而又造型怪异的盒子从谢渊的脖子上摘下来。 只是在摘的过程中,嬴沧宽大的手指轻轻擦过谢渊露出的那一小截如白玉般无暇的脖颈。 细腻温软的手感从指腹下划过,嬴沧只觉得浑身一荡,视线由谢渊的脖颈往上移了移,正好见着他苍白的两片薄唇紧紧抿着,因为痛苦而微微阖起的双眼上,睫毛长密,微微颤抖 亓眉确实没有看错,这人面目雕琢精细,眉目眼间贵极雅极,面貌皆不似荒海之人,如此大好颜色,真真美人也。 嬴沧的指腹还留恋着这丝细腻的触感,隐隐记得那日残阳正好,谢渊的衣袍翻飞扑簌如振翅飞鸟。他气质温雅,安安静静地倒在自己的身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苍凉冷漠,就这样望进了他的心里去 “唔”谢渊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眉头又蹙得更紧了。 嬴沧握着那沉甸甸的麒麟铁盒,在手心了转了转。突然之间,他眉峰一挑,捏住那活灵活现的眼珠,用力一摁,只听得微微“咔——”地一声,麒麟的嘴角开阖,一枚暗红色的药丸正好落在他的手心里。 嬴沧伸出两指轻轻捏着这药丸,端详片刻后,放在谢渊的眼前问:“是这个吗?” 谢渊的瞳孔猛然一缩,没有想到竟然被嬴沧找到这麒麟盒的开启方式,心慌之下,身体又忍不住跗骨一阵又一阵的侵袭,只能轻轻地点点头。 嬴沧将那粒药丸喂给谢渊,自己负手站在了一边。 等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嬴沧忽然看见了不知何时被自己扔在一边的那朵小花,嫩黄色的花瓣被皱皱巴巴地揉成一团,细瘦的根茎短成好几截,只依靠着外面的一层薄叶相连,极其凄惨地躺在一边的泥土上,和周围开得正艳的小花相比,显得格外的凄惨 嬴沧面色无波,悄悄的往前踏了一步,将那朵小花踩在脚下,还用力地碾了碾,直到将它压到泥土的深处,再也看不见 谢渊跗骨发作的时候,连轻微的接触都会有钻心的疼痛,于是他一直摇摇晃晃地不敢坐下,更不敢躺下。 艰难地咽下药丸,又过了半晌,谢渊才感觉到那些细微的感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向嬴沧道了声谢后,谢渊也不出声,完全是一副你不问我就不答的样子。 不过嬴沧并不在意谢渊的态度,他负手望着远方,轻声道:“这药丸,我记得之前你也喂我吃过。” 谢渊知道这话题再也避不开了,只得苦涩一笑,两颊病态的嫣红让他显得有些憔悴:“是,之前你发热之时,我给你的就是这个药。” 嬴沧点了点头,继续道:“这盒子很小,照着药丸的大小,也装不了多少颗,你明白自己的情况吗?” “我明白,很明白。”谢渊轻声答道,反复的确认似乎是想要说服自己。 跗骨的解药他只有这么多,用一颗便少一颗。 第一次发作便是依靠自己熬过去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跗骨第二次发作竟然如此迅速,让他猝不及防地将这幅面貌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嬴沧的面前 谢渊心乱如麻,不知道该用何种借口将这件事情搪塞过去。 “我希望你在下次开口之前,好好的想一想。”嬴沧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的身份,可是我并不在意。如今荒海之上,只有秦九与我速来不和,除非他能找到另一个置我于死地的机会,否则也只能屈居在我之下,任我差遣,供我驱使。夔城之中,城主亓修地位最尊,我为主祀,身份最贵。再来,我行事向来不拘一格,做事从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理由。你跟在我身边,也不会有任何人来为难你。以后,不想解释的,你便不解释,不想想理由的,你便不说理由” 谢渊一怔,无来由地觉得嬴沧此刻的话有些荒谬。 从他的口气听来,竟然颇有些冲着自己坦白的意味?他一直惊讶于秦九与他的身份,如今还见到了城主亓修,更加对荒海中的权力中心感到好奇。 如今嬴沧在这种情况下将他们三人的身份高低讲了一个透彻,而此时此刻,这一长串话扔出来,犹如就在隐隐的告诫:他嬴沧已经对他知无不言,所以他此后,宁可闭口不言,也不能用谎言来搪塞。 仔细想来,谢渊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瞒着的,周人身份人尽皆知,谢良之子的身份早已暴露,再多一个身中跗骨之毒,似乎也并没有什么。 “是!”谢渊微微笑了笑,夹杂着苦味的笑意显得有些酸涩:“不知道你是否听过——跗骨之毒。” 嬴沧眼睛望着远方,余光却注视着谢渊,见他一番挣扎之后,终于决定不再隐瞒,他突然觉得心头一松,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谢渊心下大惊,浑身仿佛都打了一个寒颤。 嬴沧转过头仔细端详了谢渊一会儿,接着极其认真地解释到:“所有来自大周的探子最终都会生一种古怪的病,这种病没有来由,就像是天生蛰伏在骨髓里的剧毒,在突如其来的一天猛然爆发。它奇妙的地方在于,这种病是从内里开始溃烂的,一直折磨到人死,表皮都会鲜活如常,只是骨髓五脏,早就成为了一滩污血。之前这种病没有名字,直到最近有人告诉我,这种病叫——跗骨,跗骨之毒,深刻入骨。” 谢渊虽然面上尚未动容,心中早已动容。他此刻的心情怪异复杂,头一次听到别人对跗骨的描述,如此鲜血淋漓,仿佛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亲眼所见?最近得知? 谢渊突然间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寒凉匕首拔鞘来 “我未曾想到, 你身上中的也是跗骨。”嬴沧面容冰冷, 一如往常。 谢渊皱眉:“为何我身上就不可能有跗骨?” 嬴沧轻声说道:“需要用毒驱使的人,大多心不甘情不愿。普通的密探大多地位低下, 若身中剧毒,尚可以理解。可你是谢良之子, 必然生来便是高门世家, 周王连你也不放过, 看来并不是因为地位不够,而是信任不够——周王他,不信任何人。” 谢渊无言以对, 他知道嬴沧的洞察力一向惊人, 通过这几条极为简单的线索, 便能够拿捏周文漓的性格, 也不足为奇。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盘桓着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你说的最近得知, 是何意思?难道城中另外还有周人?”说到最后,谢渊的声线有些发抖, 他从来没有想过之前入了荒海的人,还会有人活着。 嬴沧盯着谢渊的双眼, 忽然开口说道:“我想,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其实非常好猜, 嬴沧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隐瞒谢渊,完全是一副有求必应, 有问必答的样子。大周的密探接连失去联系, 如果不是葬身荒漠, 便是被人俘虏了。除了大周派出来的人,谁的身上还会中跗骨之毒呢? 谢渊默然。 嬴沧伸手给谢渊拉了拉狐裘,继续说道:“你可曾想过,荒海上陡然出现的恶面疮是从表面溃烂,传染极快;而跗骨其实也达到了一样的效果,只是它是从内里生出恶疮,用药便能勉强压制” 谢渊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嬴沧很平静地说:“恶面疮,是不是周王下的毒?” “不可能!”谢渊的眉峰皱得更紧了。 他虽然大声否认,却还是被嬴沧一句话刺激得心乱如麻。 谢渊试图去捋清思路,他想着只要他仔细想想之前父亲吩咐密探做的事情,便可以反驳嬴沧的猜测。可是搜遍所有的记忆,他才尤其恼怒地发现,除了一些对之后的命运有影响的事情,自己其实对父亲与王上之前的行动,没有半分了解。派人来荒海这件事情,持续了整整十年,他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吩咐与命令毫不知情,就连上一世大破荒海,他都是后来才知道战争惨烈,对细节一无所知 在得到谢渊尤其果决的否认之后,嬴沧移开双眼,淡淡开口道:“但愿如此。” 谢渊咬牙:“我识得的周文漓,决计不是这样阴狠毒辣之人。不要忘了,十年前,大周与荒海,是堂堂正正战过一场的!” 见谢渊恼了,嬴沧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似笑非笑地垂下头,颇有些安抚意味:“善,我知道了。” 谢渊还不习惯于嬴沧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此刻张口继续争论也不行,不开口又胸口一阵憋闷,只能扭过头去生闷气。 嬴沧移开的目光转到另外一边,他脸上的平静还未散去,忽然间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左边的眼皮跳了两下。 不远处,一个身裹黑袍的小童与另外一个身穿普通服饰的小童在湖边尽情奔跑,一时间打打闹闹,看着显得活泼极了。 此刻天边一片风涌云影,云朵在天边汇成一片,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透下来。凛冽的寒风吹拂开他们有些散乱的头发,露出两张红扑扑还带着兴奋的脸颊。 那个黑袍小童在水边繁盛的草中薅了一大把还开着的嫩花,疯狂地往跑在前面的小童身上撒去,两人嬉戏玩耍,好不开心 眼看着两人打打攘攘,嬴沧双眼一眯,有些强硬着冲着谢渊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跑。” 嬴沧扔下这句话,快步朝着那两个小童的方向迎去。 那个身着普通衣裳的小童一时没有防备,嘻嘻哈哈地正好撞道嬴沧的双腿,若不是嬴沧伸手扶了一下,他脚步一绊就要跌到地上去。 那普通衣裳的小童抬头,正好见到嬴沧皱着眉,面色冰冷得令人害怕,立刻张大眼睛,低下头去,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裹着黑袍的小童见状,脚步一下也顿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嬴沧手中的小童,嘴唇抿了抿。之前在城前朝拜,黑袍小童也在人群中,嬴沧此次回城又出来,还尚未换身上衣物配饰,很容易就能将他认出来。 黑袍小童还是年纪太小,只能隐隐知道面前这人身份尊贵,之前连十五君也都跪拜朝圣,自己此刻就算是想张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嬴沧双眉一挑,一手拎着那个身穿普通衣裳的小童,斥道:“你是怎么出城的?” 那小童被嬴沧拎着后颈衣服,在见到嬴沧的那一刻就认出了他来,小短腿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也放弃了,接着听到嬴沧的问话,心中不禁开始害怕起来,别着眼神望着远处一片蒸腾的湖面,抿着嘴唇不肯说话。 谢渊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一幕,见到嬴沧毫不客气地把人拎起来,不明所以地随即疾步走过去。 “不要过来!”嬴沧偶然瞥见谢渊走动,眼中的厉色一现即逝,冲着谢渊喝道:“去马上!用绢帛裹起面目!” 谢渊的心中一惊,立刻停了脚步,转身到马上去拿备好的绢帛。 嬴沧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黑袍小童,收敛方才的气势,柔和了语气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君十五在哪里?” 那黑袍小童被嬴沧的一擒一喝吓得瑟瑟发抖,听见嬴沧问话,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嘶哑声,哆哆嗦嗦艰难挤出一句话:“我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嬴沧点了点头,指了指手中拎着的小童,继续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城外?” “他他是我的玩伴,出来找我找我的” 那普通衣裳的小童听到黑袍都已经说了,瘪着嘴红了眼睛:“阿木被赶出城很久了,我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嬴沧手上的人提到眼前,正正经经地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没有人将他赶出城,他生病了,要暂时住在城外。” 普通衣裳的小童一撇嘴,眼中突然间溢满了泪水:“不是,出了城的人都没有回来!” 嬴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将他放在一边,拍了拍他的头,说:“你先站在这里,不要动。” 嬴沧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来,冲着黑袍的小童招招手:“你来。” 黑袍的小童睁着懵懵懂懂的眼靠近嬴沧,看着嬴沧伸手想将他面上覆面的黑帛取下,他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声道:“不可!碰到我会死的!” 嬴沧听到这句话,面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此刻的他显示出了绝对的耐心,开口道:“你叫阿木对不对,不要怕,我是之前来给你们纹图腾的巫祝,没有关系的” 阿木听了嬴沧的话,情绪逐渐被安抚下来。他望着嬴沧的表情很呆滞,好像是在回味嬴沧方才说的话:纹图腾的巫祝在他的印象中,巫祝是不惧怕这种疾病的 嬴沧慢慢地弯下腰,取下了阿木脸上的黑帛。 阿木感到嬴沧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方才经过奔跑后的红晕还留在脸颊,蜡黄的脸上毫无年幼肌肤的嫩滑,一层薄薄的皮肉松松垮垮地挤城一团,露出青灰色的疮口,也许是未曾见阳光太久,这些疮口里大多发白发干,仿佛血丝都被流完了 “你之前,没有人给你纹过图腾吗?” 阿木摇了摇头,不经意地咬了咬嘴唇,只是这个动作让他的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的狰狞,牙齿触碰到那一条细缝般的嘴唇,咬出一道牙印,隐隐的透了些血色 嬴沧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不要咬,会受伤的。” 阿木缩了缩头,见嬴沧的手上毫无反应,这才放下心,点了点头。 “你知道十五君在哪里吗?我带了药来,该是纹图腾的时候了。” 阿木的嗓子里又发出“嗬嗬”地声音,指了指嬴沧的背后。 嬴沧扭过头去,看见一队身穿黑袍的人从远处悠悠走来,成平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和这些黑袍人隔上了数十米的距离。 远远地看见嬴沧,成平驾马飞速奔来,在距离五六米处看见嬴沧身前的那个黑袍的小童,立刻翻身下马,半跪在一边,道:“主祀,属下已经将药送到了。” 方才嬴沧与谢渊一路驾马出城之时,成平带了一队人载了淡水粮食率先送去城外的黑袍营地中。此时交接已经完成,却听到黑袍人中有小童走失,大惊失色下骑马前来寻找嬴沧,却未曾想到那个小童就站在嬴沧的身边。 远处走来的黑袍人依旧是那几个之前拦路的人,他们跪在不远处,全身上下就露出了一双眼睛,敬畏地望着嬴沧,嘶哑的声音依旧:“主祀是我等管理不严。” 嬴沧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不必解释的动作,他的表情淡漠,眸子里没有太多的感情,目光从极远处一掠而过,落在这些人的身上,淡淡地说:“我才走不到一月,却见这小童的脸上无纹样,是最近生病的人,又增加了?” 那几个黑袍人微微俯身,低沉嘶哑的嗓音闷闷地传来:“是” 嬴沧他提了提嘴角,想用一种和缓的语气开口,却因为他内心的担忧,露出几分复杂:“将新生病的人都聚拢来,这几日,我来给他们纹图腾。” 黑袍人心头一惊,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露出惊讶而惶恐的表情,像是才听懂这句话一般,他们的头颅朝着地上猛地磕去,随即双腿颤颤巍巍地缓缓站起来,顾不得拍去膝上的尘土,立刻转身去招呼其余的人,让他们有序地聚拢起来。 那领头的黑袍人在几人颤巍巍离去后,还继续伏跪在地上,恶心狰狞的面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能看出他微微凸出的眼珠中泛着激动的血丝,声音中隐隐道出兴奋与激动:“主祀仁怀,依旧当我们一众为夔城城民,君十五在此一诺,为护夔城,万死不辞。” 嬴沧沉默片刻,缓缓地向君十五低了低头。 待到这边的事情处理结束,嬴沧才将目光转到那个偷偷跑出来的小童身上。 那个身穿普通荒海装束的小童方才见到了阿木脸上的恶面疮,被吓得不轻,呆呆愣愣地站在一边,不敢有丝毫妄动。 谢渊就立在不远处,细腻的绢帛将他的面目都遮盖起来,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他见到这些黑袍人之后,很快就明白了嬴沧的意思,乖乖地站在远处,看着嬴沧和这些黑袍人的对话。 对病者怜悯,对生者关怀。 谢渊不得不承认,嬴沧实在是一个很擅长于夺取人心的上位者。 “成平。”嬴沧冲着成平伸出一只手。 成平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条干净的布帛。嬴沧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 接着嬴沧走近那个小童,脚步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小童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突然之间,嬴沧抬手朝着小童伸去,只听得“刺啦”一声,他身上的衣裳被撕开一条口子。 嚯嚯吹来的寒风萧瑟,从那露出来的一条缝隙中挤进去。 趁着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嬴沧又从小童的身上撕开一条缝隙,那道裂缝从颈边一直破到下腹,小童的衣裳是没有亵衣的,嬴沧这种粗暴而直接的举动直接将小童的上身露了出来。 只是这还不够,嬴沧握着小童的肩膀,直接将他的裤子也扒了下来,一瞬间,小童遮拦全无,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这小童被嬴沧的动作吓懵了,刚开始只是呆愣愣地盯着嬴沧,等到身上再无遮掩,只能双手紧握,牙齿紧缩,浑身上下颤抖不已,最后扁了扁嘴,哇哇哭出声来 谢渊呆怔地看着嬴沧的动作,被他手下强烈迅速的动作刺激得喉头一片干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将自己的狐裘脱下,准备盖在小童的身上,却被嬴沧一抬手拒绝了。 谢渊抿着唇,眼底存着惊疑。 寒风瑟瑟,将小童身上的丝丝温度都吹散了去。 他抖了抖,又抖了抖。 嬴沧没动,成平也敢动,谢渊呆着更是没动。 嬴沧眯了眯眼睛,目光在小童的身上上下来回逡巡一周,右手将他的下巴挑起,仔细地看了看他的咽喉,颈部,腋下,还有大腿 细细打量了一圈之后,嬴沧眼中的厉色渐敛,高声叫了一声:“成平!” 成平微微俯身,等着嬴沧发话。 嬴沧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他没有被传染,带他回城。” 成平抬起头,看着那个小童,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还有——”嬴沧侧过半张脸,口气淡淡却带着一丝强硬:“他一个小童是如何私自出城的?城门失守,告诉秦九让他去领罚。” 成平握拳:“诺!” 谢渊听到嬴沧断言,这才明白方才他将这小童扒光,只是为了检查他身上有无感染恶面疮。现下这小童身上皮肤光滑细腻,浑身上下被这冰凉的北风吹刮得上下打摆子,疾呼:“冻死了,冻死了,我要被冻死了” 谢渊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将笑不笑的表情,看着他又心疼又想笑,他托着身上的狐裘,准备包住这小童的身体。 嬴沧斜眼瞥了谢渊一眼,抬手解开自己的外裳皮裘,脱了外衣扔到小童的身上,语气冰冰冷冷道:“自己裹上。” 那小童在这冰冷寒凉的天气下被扒光了衣服,即使穿上了嬴沧的衣服也面露恼怒。 嬴沧翘起一边唇角,冷笑道:“无能之能才会在雩舞求欢之前坦胸露体,你恼也没用。” 那小童被猜中了心事,眼泪刷一下就淌了出来。 在荒海中,只有两种情况会坦胸露体,一是雩舞之后,与倾情之人席地而欢,一是不幸被俘,俘虏作为奴隶,并无衣物遮体的资格。 很明显的是,这小童将嬴沧这举动划在了第二条。 小童摸了摸眼泪,还未经过岁月的童声清脆:“大丈夫顶天立地,虽受辱,尤不死。你且看着,我当以成就定乾坤。” 嬴沧低头,看见这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的信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记住了。” 成平牵着马走上前来,将小童抱起来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此刻时头渐落,暮色将临。 嬴沧侧过身去,冲着谢渊轻轻道:“阿渊,你也随成平回去。” 谢渊神色露出惊讶之色:“可我” 嬴沧注视着谢渊,眼中一片柔和:“绢帛盖面,热水洁手,这话我俱记下来。纹图腾并非一日之事,你与成平回去,我过几日便回。” 见到谢渊还是有些犹豫,嬴沧突然问道:“你可有带我的匕首。” 谢渊还是张口不言,只是沉默地从怀中掏出那柄小巧的匕首,匕首的刀鞘精美,在日光下华丽得熠熠生辉。 嬴沧拂了拂谢渊鬓边的乱发,将一丝发丝抿到他的耳后,轻笑道:“我方才抱你过府,奴仆侍从当一一看清楚了。” “若有不长眼的——”拔刀出鞘,一练寒凉的刀光从鞘中跃出,锃亮的刀锋印在嬴沧的侧脸上,显得他此刻面容俊朗。 嬴沧看着谢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刀在你手上,不必做这么多的解释。” ——杀了便是。 谢渊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眼却看到嬴沧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嬴沧将手指放在嘴边,一声呼哨唤来远处的马匹。 干脆利落地将缰绳交到谢渊的手上。只见嬴沧腰腹用力,双手握着谢渊的细腰,一抬手便将他送到了马上。 谢渊忽然充满复杂情绪地看了嬴沧一眼,依旧保持了往常的沉默。 他踢了踢马肚子,准备跟随成平而去。 嬴沧却在马下唤住他:“阿渊——” “嗯?” 此刻他们不远处是平静的湖泊,脚下生着嫩绿而细碎的小花。 嬴沧弯下腰去,摘下一朵嫩黄色的小花,细瘦的嫩茎被轻轻撅断,他细细掐去斜楞着支出的叶子,捏着花梗在手指中转了一圈。 “阿渊,我有几日不在,若有人赠花与你,你不可收。” 暮色之下,花草之间,一片暖色充盈,青草小花显得生机勃勃。 “为为何?”谢渊只觉得此刻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他瞪着双眼,看着嬴沧自马下抬起头来。 此刻的嬴沧,鬓发若裁,轻笑似风:“投以格桑花,是荒海中的倾心之举。” 看着那薄薄的花瓣就要被风吹走,嬴沧虚捏了捏谢渊的掌心,将那朵小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谢渊的手掌中央 避开谢渊越睁越大的双眼,嬴沧别开视线,望着不远处那朵已经陷入泥土中的小黄花露出一丝微笑。 他轻轻拍了拍马肚子,换上一种严肃冰冷的语气,冲着不远处高声喝道:“成平,带他回城。” 成平一拉缰绳,立马扬鞭:“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长生殿中的一树铜灯 荒海夹杂着砂砾的朔风呼啸而过, 湖边白杨的树干被风吹得急剧摇晃, 城墙之上的鹰旗竖在空中,厚重的布帛被强硬的风带得猎猎作响。 夔城的上方, 一团青灰的乌云罩顶,满城昏暗。 城主府坐落在夔城中央的枢纽地带,东西南三方的道路四通八达,如同城池的血管横跨整个中心, 交错的大路分别对着它的三扇厚重的府门。城主府的府前有重兵站岗换防, 就连偶尔经过门前的城民也是小心翼翼,对这座神秘而肃静的府邸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它的北面临着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内陆湖, 湖面波平如镜, 湖底却连通着几条气势汹涌的地下暗河, 除了每年规定的时间外,城主发令,湖面上不得出现任何一条私船。 无数雪粒从残阳的夕照中倏然落下, 晶莹的冰屑纷纷扬扬,冻得枯树一片霜雪,就连漆黑的屋檐上也染着雪色的痕迹,听得雪粒“啪”地一声落在檐上,转眼间就将那黑给压了过去 天地苍茫,满眼雪色。 漫天的雪花中, 谢渊披着一件银白的狐裘走在雪中, 四周空无一人, 既无仆人撑伞,也无侍从带路。厚厚的毛靴踏在积雪之上,谢渊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谢渊准备去找禾斌。 之前他与成平回城,成平只将他送至城主府门口,便带着那个小童离去。城主府门口的守卫远远地看到他骑马而来,立刻打开府门,纷纷垂目,迎接他进府。紧接着便来了好几个年纪不小的侍从,一路将他引至一处殿落,被褥用具,饭菜羹汤一应俱全,带他犹如贵宾临门 只是回来的这五天里,他独自枯坐在一座空旷的大殿中,众仆人侍从远远地避开他,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他交谈。 沉默地等待了好几天,谢渊有些憋闷,招来侍从询问禾斌的下落,都说不知。 只是依稀间,他猛然间记起亓眉对禾斌的态度,又想到她被带走之前的话,心中想着不如先去找亓眉,再问问她有无禾斌的下落。 冲着侍从指的方向散漫的漫步走去,荒海的雪飒飒如飞,厚重如粉尘的雪粒落在谢渊银白的狐裘上,有些隐没到绒毛里,有些打弯了细腻的毛,从缝隙中滑落下来,“吧嗒”一声,轻轻落在他的脚跟。 谢渊目光清澈,脚步平稳,走过的路上留下一行极浅的脚印,似乎听着呼呼风声,邀这风雪相伴。 弯过一条崎岖绵长的回廊,一座高耸阔达的宫殿在一丝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森严。 谢渊走过许多的宫殿回廊,唯独见这一座异常不同,殿前几道撑柱肃穆高大,屋檐高湍高耸,黑色的檐角斜飞而起,恍若蛟龙翱翔于天。 谢渊驻足,抬起头顿在原地,对着这庄严又带着几分静谧的宫殿有些好奇。 他一路走来,偌大的府邸空旷冷清,见到的仆人侍从也极少,几乎都是眉眼低垂行色谨慎,远远地看到谢渊走过,只会冲他恭敬行礼,接着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这一处宫殿周围更是四下无人,这才让他走到殿前。 谢渊摇了摇头,这座宫殿几乎位于整座府邸的中心,门前的广场宽敞而洁净,殿门宽大而精致,每一扇木门上都雕刻着细腻而精美的花纹,看这种花纹的样式,极其显然是荒海中独有的神秘图腾。 谢渊半仰着头看了看殿门上方,高高悬挂的牌匾上刻着三个走笔游龙的大字: 长生殿。 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要找的地方,谢渊并不准备在这个地方停留过长的时间。 他扭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抬步准备走出这里后去找一位侍从问路。 正当他转身离去之际,一个清晰疏朗的声音从殿内幽幽传来,语气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殿前大雪,甚是寒冷。既然尊客临门,不如进殿一观?” 厚重的殿门应声而动。 伴随着“吱呀”一声,玄黑色的殿门被倏然推开,犹如一只逐渐张大嘴的餍兽,从肃穆的黑色中投射出一丝微弱的光。 一股热浪从大敞的殿门内汹涌倾泻而出。 谢渊不由得心生好奇,此刻天寒地冻,外面风雪如歌,偏偏这间大殿中的气息温暖,竟然还带着一丝燥热? 此刻北风呼啸,风雪渐急,冰屑如纷纷扬扬的齑粉,落在谢渊的头上脸上。 他略一犹豫,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朝着那大开的殿门走进去。 殿内。 一片盈盈的亮光,千灯如豆,万火似燃。 拂面而来的热浪仿若凶猛的兽,谢渊的眼中灼灼发亮,映射出大殿内的一片灯火阑珊 这是——铜树? 谢渊倏然间瞪大了双眼,望着面前的场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大殿的中央,赫然立着一树用青铜浇筑的铜台树塔,粗大的铜底从宫殿的地底横生拔出。若是仔细去看,还能隐隐看到那光滑细腻的铜柱上刻着某种古朴而神秘的花纹,繁复交错地排列在铜台中央,一直延伸到茂密的铜枝上枝丫密集横生,仿佛遮蔽了整个大殿的上方,每一道细瘦的铜枝之间,都稳稳地托着一盏油灯——长灯如斯,万古长明。 一盏两盏千万盏,这盏盏如豆明灯,俱是祈愿的长命灯。 这些油灯的灯芯浸在微黄的油脂中,灯绳微微露出一截,闪烁的灯花跳动,照着无数的细微浮灰在暖色的光线中穿梭,犹如殿外骤起的暴雪。 天地无声。 大殿内一片灯火通明。 摇曳满殿的火光中,一个身着素服的青年盘踞跪坐于高台之上,削瘦的身影被这点点灯光拉得极长, 他抬起的右手握着一柄精细的铜勺,小心地将勺中的油脂添入油灯中。 随即他抬起头来,眼下的一颗泪痣悬悬欲坠,妖异动人的目光诚挚,眼眸透明犹如黑色的琉璃,微微弯曲的嘴唇绯红似染,露出一抹从容而神秘的微笑。 在这热浪滚滚的殿中,灼热的火烛刺得谢渊眼睛有些发酸,他的嘴角轻轻的抽动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想询。 在这之前,那青年已经直立踞座,双手举起略过眉梢,冲着谢渊遥遥一拜,头微伏而不含半丝卑怯,宽大的衣袍划出一道悠长肆意的弧线。 亓修的眼瞳内映着幽火灼灼,轻轻道:“谢氏阿渊,我这周礼,行得可有不妥之处?” 谢渊的颊边蓦然露出笑意:“城主有灯相伴,邀渊进殿一观,可有他解?” 亓修坐在万灯中央,借着这摇曳灯光,仔细看了看谢渊的样貌。 突然之间,他的眉微微一挑,面上的艳色连火光险些压不住。他端起手边的一壶酒,潇洒道:“今日我有酒,想听故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荒海中的一场血雨 ,最快更新重生之罪臣最新章节! 灯火如昼。 谢渊站在大殿的门口看着举起酒壶的亓修, 不由得感到一种由衷的荒谬来。 这种荒谬来自于亓修对他的态度, 充满了这种毫无来由的亲切。 是的,亲切感。 这种感觉谢渊并不是第一次从亓修的身上感觉到,而是自打他见到亓修开始,便能够非常明显的体会到这种感觉, 仿佛他们俩是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再次见面,没有隔阂, 没有距离。 谢渊心中起疑, 面上却没有半丝表露, 抬脚跨了殿门,笑着道:“既然城主相邀,渊自然受之不恭。” 亓修指了指他面前的对塌, 示意谢渊坐下, 将一个铜制的酒杯推到他的跟前,微笑道:“这是夔城自酿的酒,你尝尝。” 谢渊低头, 面前的酒盏混混,盛着的酒浆淡白似水, 和大周的酒水大不相同。 他双手捧盏,宽大的衣袖掩面而饮,却在酒浆入口之时皱了眉。 苦, 入口发涩, 入喉酸苦, 且无回甘, 真正正正的苦到了心。 亓修一直注视着谢渊的表情,见他眉心紧皱,不由得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如何?” 谢渊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道:“苦无回甘,难以入口。这哪里是酒,这明明是药。” 亓修听完仰头大笑,他端起酒盏,毫不顾忌谢渊在场,张开嘴将这一杯苦酒倒入喉中,大喝道:“这哪里是药,这分明是酒,还是好酒!好酒!” 谢渊听得亓修连连叹息,见他摇头晃脑,欣赏备至的模样不似作假,疑惑地重新将杯盏递到嘴边,再去浅浅抿了一口,只感觉到满嘴的苦涩,继续在他的口腔中散开——真真苦酒也。 亓修将谢渊的动作神态尽数收归眼底,嘴角带着三分凉薄的笑意,身后那一树铜枝上的油灯灼灼,映着他一双眼睛,灵动得惊人。 他放下酒盏,压低了声线叹息:“这酒名皆苦,取自众生百态,一切皆苦。若是不苦,何来此名?” 谢渊摇摇头,他绝没想到荒海的酿酒之技竟然如此落后,这味道苦中还有涩,分明是将酒酿成了醋,还要取一个皆苦的名字,附庸风雅罢了…… 亓修眼神一动,像是一下子捕捉到谢渊的想法一般。 他伸手给谢渊换了一个酒盏,从桌下掏出另外一个铜壶,自顾自地给他倒了一杯,摇着头继续道:“你再尝尝这个。” 谢渊本来就满心疑惑,此刻不明就里,又看亓修的举止古怪,便闭口不言,安静地接过亓修再次递过来的酒盏。 谢渊垂眼看了看那酒杯,心中做好了十成十的准备,张开嘴唇将那一口酒纳入口中。 入口辛辣,一股灼烫地热度从口腔一路下滑,蔓延的暖意延伸到心肺间,连着四肢都暖和了起来。 谢渊的眼神一亮,露出一丝惊讶来。 “哈哈哈……”亓修再次仰头大笑,将他手中的这一只铜壶置在谢渊的手边,面容从容道:“荒海苦寒,尤其是这入了冬,若是没有烈酒驱寒,只怕很难熬过这寒冬刺骨。你现在饮的才是夔城自酿造的酒,而方才的皆苦,只怕只有我一人喜欢。” 见谢渊似乎面露疑惑,亓修的神色里才露出了一丝认真,淡淡地说:我日日来这长生殿祈福添油,饮一壶皆苦,方知人生苦短,弹指鬓间霜。我作为夔城之主,若不时时刻刻忧在当下,尝遍苦楚,何以时刻提醒城民,勤恳小心;何以牢记,十年之前我荒海败军之痛;何以备战将来,以迎战乱饿殍?” 直到这时候,谢渊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动容。他本想提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或者讥讽他强人说愁。 可他望着面前的亓修,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淡淡,眼神冷厉疏离。反而让谢渊的心中产生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亓修身份应该更在嬴沧之上,看似平易近人,却不怒自威。荒海苦寒,却有一位这样时刻保持警醒的城主,是荒海之幸,却不知道是不是大周之患。 谢渊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语气极轻地试探道:“大周地广物丰,早已从战争中恢复过来,如此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亓修张开唇瓣,似喜似悲的叹息一声:“你对荒海,知道多少呢?” “嬴沧希望我……仔细看看这里。”谢渊犹豫了一下,看似轻松地说:“这些时日,我听了不少,也看了不少。荒海地域虽广,却沙漠横绝,人烟稀少,物资匮乏。我一路看来,虽然荒海之民人心躁动,却果决勇敢,在对抗周人之中,团结一致,绝不手软。夔城城下,我见到一群黑袍人,嬴沧却说,他们的血肉之躯,是这城最后的一道防线。进城之后,街道之上妇孺孩童极多,只怕这城中,早已兵役苛重……” 谢渊说完这段话,心跳骤然加速,他看似轻松地抿着酒,却实则暗自观察着亓修的表情。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这段话的目的。 嬴沧曾经与他说过,在夔城中,一定要顾及的便是主公亓修。他已经知晓嬴沧与秦九势同水火,与亓修之前一面之缘,还猜不透亓修与嬴沧的关系。 这段话,一方面道出嬴沧在未与亓修商量之前,便私自将他这个身份可疑的周人划入麾下,给他审阅荒海的权利。 其二,他在这种权利下极尽观察,并趁机道出荒海的现状,既说明了他并不是那种怂蛋草包,也展露了他敏锐的观察力,此刻引亓修侧目,并不是一件坏事。若亓修有君王的猜忌,便能将这枚怀疑的种子种到嬴沧与他之间。上位者离心,必定是夔城最大的灾难。 其三,谢渊说这么一段话,既可以试探亓修对周和对他的态度,也可以由此暗地挑拨嬴沧亓修的关系。 还有其四,城外的黑袍人,终究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他前世便听说大周荒海最后一役损失惨重,只怕就是因为夔城外的这群黑袍人。若不问个明白,他实在放心不下。 还有……总的来说,这段话含着不少寓意,谢渊暗地里等着亓修的回答。 “嬴沧倒是说得详细。”亓修抬袖擦了擦他唇角的酒渍,潋滟的眼眸配上那一双艳红润泽的唇,显出三分醉意,笑着道:“我原以为,嬴沧看尽千里荒漠,人皮画像在他眼中也是红粉骷髅,再映不得半丝人影。却没想到,这次眉姬闯出城,竟让他撞出一个怦然心动来……” 亓修喃喃念念,还对着谢渊晃着脑袋叹息道:“他嬴沧放着我大好的妹妹不管不顾,竟然心悦与你,如斯如斯……” 谢渊皱眉,这并不是任何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亓修半抬眼:“怎么,你不信吗?” 谢渊陡然间记起幕天席地的屈辱,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干巴巴的几个字:“之前他待我种种,你并不知晓。” 亓修哈哈一笑,严肃道:“这在荒海中发生的一切,若是我想知道,就有一万种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更何况是主祀的婚约。他掌荒海中一切礼法,秦九舞雩求欢,他依古礼劫掠为约,这等美事,必然在荒海上广为流传……” 听到婚约二字,又听到这件被他视为极其羞辱之事被广为流传,谢渊的头脑有些充血,他压低了声音,恼道:“何为婚约,两个男人的婚约?” 亓修一抬眸,眼中波光潋滟:“你自大周来,自然深知礼法不可违背。可荒海之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多礼法并非上古宗典传承下来,男子婚约又如何,这不过都是顺遂人心之举罢了。” 不对,还是不对! 谢渊听到亓修说这话,一时又是心乱如麻。 荒海的消息还未理清,一个嬴沧便让他又乱了方寸。 亓修将谢渊的神态变化通通收归眼底,从衣袖中伸出一节皓白的手腕,缓缓地给谢渊斟了一盏酒,淡淡一笑,刻意地避开这个话题,慢悠悠地说:“至于兵役苛重,你说的也没错。不过——” 亓修略微地停顿了片刻,面无表情地饮下一口苦酒:“你知道的未必是全部,如果你感兴趣,我还是继续给你讲一个故事。” 谢渊捏着酒盏,一口入喉,表情凝重地说:“恭敬不如从命。” 亓修低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荒海血脉,可追溯至尧舜旁支,祖训隐于荒原,传于后代。所以几百年来,我们甘愿隐居在这荒原之中…… “十年之前,我父亲尚还在世,与周的那一场战争,血流成河,惨烈无比。依照当时之景,就在荒海将士几乎死伤殆尽之时,终于等来了大周的停战书。我父亲守着一城妇孺,殚精竭虑,最后吐血而亡。” 亓修说到他父亲的死,面上显得有些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慢慢地说:“我父死后,我奉命掌权,荒海便巨变了。” 谢渊眉头一挑:“巨变?” 亓修苦笑:“你可曾想过,若荒海这块地方一直贫瘠如斯,如何承载得住我夔城上下老少儿郎,还有游荡在外的游牧族人,在此数百年繁衍生息?相反的,在这之前,荒海草木繁盛,鱼跃鸟飞。地下暗河汇聚于此,夔城依湖而建,天青水碧,日光如照。只是突然有一天,白昼里出现了夜色,天地间的光线黯淡,这里下了一场雨,一场暗无天日的血雨。” “血……血雨?”谢渊倒抽了一口气。 亓修晃了晃脑袋,抬手将一盏苦酒送至唇边。 他的表情从此刻看上去颇有些悲怆的味道,直到那苦涩从舌尖一直往下,苦到心坎里,他才接着开口: “这场血雨将天都裹成了赤色,整整下了一个月。地上的草木从郁郁青青到颓靡腐烂,发出恶臭。土地之上的动物奔走哀嚎,淋了雨的皮毛快速腐化,血肉从骨骼剥落,淋漓疮口,深可见骨。 黑色的沙尘充斥着整个荒海的中心,将圆月烈日隔离在乌云在上。 天际无鸟可突破长空,湖中无鱼能幸免于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族人,也纷纷开始生起病来。 荒海有人满口生疮,浑身上下长满黑色的疱疹,血肉腐而不烂,疮口如同黑洞,时不时便会淌出淋淋鲜血。 奇怪的是,这种病不会感染妇孺老叟。最开始是青壮,接着便是是年幼的童子,渐渐的……荒海健康的下一代几近消失。一个月,就在这一个月内,从人才济济到民生凋敝,从万物复苏到人间地狱…… 死的人越来越多,染病的人跪在我脚下,等着我的决断。我深知荒海血脉不得断送于我手,时间拖得越久,夔城的年青一代便会死得更多。 于是我与嬴沧稍稍计划,他搏击长鹰与空,巫祝祷告,夺得他们的尊敬。我发下血誓,力保他们性命,得到他们的信任……后面的事,你便都知道了。给了他们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们便能死心塌地,甘愿自守于城外,作为大军压境的最后一面血肉盾牌……” 谢渊的脸色数次变换。他记得嬴沧曾经怀疑过这病是周王下的毒,可按照亓修的说法,周文漓想要下毒,是万万做不出这样大的动静来的。 若是嬴沧骗他,又有何目的? 谢渊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这一路上,谢渊一直觉得哪里隐隐地不对劲。直到此刻面对着如此坦然的亓修,他终于明白这种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从那沙漠中的万人跪拜,到黑袍人的朝圣叩首,以及嬴沧背后那极其神秘的黑鹰刺青,足以推断他的身份极高,绝不是轻易便能推心置腹的人。亓修身为荒海的主公,自然也是如此。 但嬴沧知晓他的周人身份,甚至知道他是谢良之子后,不但没有将他严刑拷打,反而对他毫不保留,放任他去查看这茫茫荒海中的一切。亓修更为怪异,他们明明素未谋面,亓修却与他几乎“一见如故”。 嬴沧亓修两人都一直毫不顾忌与他提及大周,王上,以及那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甚至告诉他关于那些黑袍人的事情。按照常理推断,那些黑袍人最为最后的杀手锏,嬴沧与亓修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稀松平常地对他讲出来。 谢渊不知晓这背后有何深意,一切到目前为止都还是雾里看花。嬴沧与亓修却高高在上,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的一切。不对等的认知让他如履薄冰,他们毫无保留的态度,也让他心中生疑,完全猜不透这种态度之后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谢渊思维无限混乱:“明知战乱苦,那何必坚持这一战。大周与荒海,就毫无讲和的机会吗?” 他虽然这样问,却是知道实情的。不论亓修还要如何挣扎,就算没有他自请入荒海。八年之后,周文漓还是会找到夔城的位置,打一场惨烈的胜仗,最后将荒海收归大周。 这是上一世他临死之前,知道的最后一件大事。 “有一句你说对了……”亓修抬起头,在灯火幽烛中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我这般谨慎备战,可对于周来说,还是无异于蚍蜉撼树。所以如果真到了周王大军压城的那一天,我为保城民,必定不战而降。” 谢渊猛然间抬头,浑身上下,毛骨悚然。 上一世没有谢渊自请入荒海,时间的车轴却彻夜不息。 谢渊知道,八年之后,周文漓会得到一张详细的荒海地图,如期找到夔城的位置,打一场惨烈的胜仗,最后将荒海这一大片令人垂涎的地盘划入大周版图。 据传,在那个时刻,大将军于阵前斩数车黄金,却无一人投诚。 恼怒之下,王上下令屠城。 除寥寥数十人带回王都,荒海上下,无一生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死城与混血 ,最快更新重生之罪臣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跟新哦~  谢渊是在颠簸的马背上醒过来的, 马鞍顶着他的腹部, 颠地他直作呕, 只是腹中空空荡荡, 什么都吐不出来。 亓眉牵着马在光秃秃地荒漠上走着, 时不时停顿下来辨别一下方向。 看样子他们已经穿过了湾洲头的那片绿洲, 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谢渊在心中算了算他昏迷的时间, 猜测他们应该刚刚走过绿洲不久,于是半抬着上身往四周看了看,远处黑压压的一条粗线已经和地平面连在了一起,在黑暗里还能看到隐隐约约地火光和烟幕。 “醒了就下来。”亓眉停了脚步,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去。 谢渊一直保持着一副横压在马背上的姿势, 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被颠散了架,随便动一动就能牵动得全身都疼。 亓眉皱着眉看着谢渊在马上晃晃悠悠, 伸出手去,粗暴地一抓,谢渊整个人就顺着马背跌下来, 正好砸在厚实的沙地上。 谢渊顾不得拍去衣上的沙土, 借着月色迷蒙,看见一层黄沙遍地之下, 几块硕大的风化岩层从地底下支棱出来, 刚好开辟出一块遮风挡雨的空地, 而在岩层的连接处, 有一道及其巧妙地裂缝,正好容得一个人进出。 亓眉将马栓在一边,掏出那柄精美地弯刀,指了指谢渊又指了指那裂缝:“你先进去。” 亓眉毕竟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完这话之后脸上的兴奋透过晶亮的眸子,掩都掩不住。 谢渊一边在心头正琢磨着亓眉怪异的表情,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 “磨蹭什么!”亓眉推耸着,将谢渊一把塞入那道裂缝中。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谢渊的全身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地包裹住了,只有鼻尖萦绕着一种药草和草木灰的烟味。 谢渊摸索着风化的岩层往前走,突然之间,他的臂膀被倏忽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直接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硬邦邦又有几分弹性的东西上,一时头晕眼花。接着谢渊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力量一屈,顿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连痛呼都还未出声,便被掀翻在地。 一人反扣着谢渊的手臂向上拉起,膝盖弯曲磕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头颅压得极低,几乎贴上地面吻上粗糙的黄沙。 谢渊本就腹中空空,现在又被塞了满嘴黄沙,只觉得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狼狈的境况。只是他实在是不清楚此刻的情况,也做不出张口求饶的举措。更重要的是,他两世为人,通过父亲的线报,知道荒海之人性格极烈,最是看不起软弱无能的周人。若是他此时做出小人之态,张口求饶,说不定开口之时便是死期。 亓眉紧跟在谢渊的身后进来,见到这极快的一幕,不是呵斥让人收手,反而开心地拊起掌来,那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样子显得她开怀极了:“哎哟哟,反应不错,看起来还没有病入膏肓。” 嬴沧抬眼冷冷一瞥,见亓眉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口气里的警惕却不减分毫:“这是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吗?”亓眉撇撇嘴,对于嬴沧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回答更是挑衅。 嬴沧放开擒住谢渊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半靠着岩石虚弱地咳嗽一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你就带回来一个男人?” 亓眉本来也有些嫌弃谢渊,只是看嬴沧横眉冷对的模样,分明是对她的决定持怀疑态度。为了证明自己,亓眉梗着脖子,得意地摇摇头,颇有些神秘的说:“错了,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嬴沧用刀柄挑起谢渊的下颌看了一眼,不可置否道:“小白脸,适合养起来。” 一向乏味的嬴沧突然夸了别人,这让亓眉突然就来了兴致,歪着头打量着谢渊,眼底的精光闪闪,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渊缩在一个角落里悄悄打量着这两个人,小姑娘方才已经见过了,行为诡异却力大无穷,穿着打扮都不似寻常人。 制服他的男子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面目完全隐在黑暗中,但不经意流泻出的冷漠,不由得让人心生战栗。 谢渊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甚是怪异,还是决定在弄明白他们想如何处置他之后再做打算。 谁知谢渊在这边思索着如何和他们谈判,亓眉却越瞧越觉得有意思,撑着脑袋问谢渊:“你长得不错,不如等我长大了,做我的暖床人怎么样?” 谢渊还没有说话,只是嬴沧本来靠在一边休息,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眼神平淡冷漠,看谢渊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翘起半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敢把你这句话在你哥面前说一遍吗?” 亓眉正拿着精致地弯刀擦拭,突然想起自己大哥那种时时刻刻都面带微笑的脸,忍不住缩起脖子:“那怎么办,如果现在扔了他,四处乱跑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嬴沧没有回答,探头往外望了一眼。 月色渐渐被乌云挡住,荒漠之中一片漆黑,偶尔有爬虫从地底探出身体,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嬴沧走到一边坐下,拨了拨之前已经被自己踩灭的火堆,淡淡地说:“带上吧,我们的干粮不多了。” 眉眉挑了挑眉,斜眼打量了眼谢渊,似乎觉得细皮嫩肉的他尚可入口,又觉得着实浪费了这漂亮的脸蛋,还可惜的摇摇头,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去角落里,掏出自己的弯刀将一根根木棍削成箭镞的模样。 一时之间,谢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的危在旦夕。这两个蛮人完全不理会自己,仿佛只是将他当做一只待宰的羔羊,时时刻刻都可能变成他们的口粮。 谢渊忍不住苦笑起来,早知荒海之人行为怪诞异于常人,上辈子的他虽然庸碌度日,但是绝没有缺少过衣食。 此番入荒海他早已想到凶险重重,本以为通过父亲的线报,能够做到成竹在胸,只是没有想到,之前的消息只是以管窥豹,荒海蛮族竟然还保留着食人的习俗,这种认知实在是让他叫苦不已。 谢渊缩瑟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呼,大力的风夹杂着沙砾冲击着岩壁,发出令人惊惧的呼啸声。 谢渊见这两人一人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人靠着墙边闭目养神,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开始不安分地动起脑来。 刚生出逃跑这个念头,那闭目养神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渊,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想着他莫不是会读心术? 那人紧锁眉头,目光如刀似剑,突然嘴一张吐出一口污血来。 谢渊浑身一紧,如临大敌,生怕他将这罪名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没想到那亓眉倒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把跳起来,奔至嬴沧的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嬴沧胸口颤动,又咳出一口血来。他的唇色暗红,眼神冷漠,闷闷地咳嗽让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浑身微抖着像是隐忍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亓眉见嬴沧不理不睬,顿时有些急:“忍不下去就早点说,难道开口求我一声这么难吗?” 嬴沧胸口剧烈地起伏,极其沉重地呼吸着,他的喉中还堵着浓稠的污血,嗓子颇有些沙哑地开口:“你若是再不将东西拿出来,便是请出扁鹊,我也活不下去了。” 亓眉皱着眉头又笑起来,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样子的表情,摸着贴身的衣服掏出一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就往嬴沧的嘴里倒。 谢渊仔细地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瓶子,陡然认出那种药其实是大周很常见的一种药材,名叫“藿堇”,通常出门在外的人都会备上一些,用来预防一些头痛脑热的毛病,以防万一,同时更是解毒化淤的好药引子。 原来这小姑娘去他们的营帐其实是想偷这个东西,接着去盗马的时候被自己发现了吗?谢渊将这些关窍一点点拼凑起来。 亓眉见嬴沧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一口气也从嗓子眼落到了心底,尤其恼怒地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每次都是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要是我这次偷跑出来连带着你出了事,我哥还不把我的皮都剥了!” “你溜出去跟着马队就是想为我取药,回来之后容色轻松,说明药已到手。若是你早一刻将解药拿出来,我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 嬴沧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声音依旧沙哑:“如此一声不吭,不就是想要看我狼狈的模样吗?” 亓眉被嬴沧这话一噎,也顾不上被戳穿的尴尬,赶紧甜甜笑了:“那营地上百来号人,我冒着危险去为你取药,也是想着能让你尽快好起来,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说到这里,亓眉皱起眉,犹豫地说:“只是那秦九指来得太快,我还来不急去多搜刮点伤药,就急忙跑了回来……” 她冲着谢渊努了努嘴:“喏,还不小心带上个拖后腿的家伙,若不是我跑的快,就要被抓住了。” “罢了,姑且忍着吧。”嬴沧咳嗽了一声,不再言语。 亓眉倒是有些急:“这怎么行,坨坨也走丢了,从这里回去还要好些天,怎么能强忍着,还是再找一队周人……” “不必了,这里已经是距周最近地绿洲了,秦九铁了心要我的命,再让他一路杀下去,只怕周王势必震怒。” 谢渊听着他们的对话,脑中隐隐将事件的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两人势必不是普通荒海人,男子为了小姑娘中毒受伤,前有物资尽乏之境遇,身后又有夺命追兵。为了救他,小姑娘只身潜入大周的通商马队,盗取药物。只是追兵心狠,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所以他处身的营地遭到了屠杀地待遇。 他谢渊侥幸被俘,只是现在他们的对话毫不避讳,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完全掌握了现如今情况谢渊果断开口:“如果是需要伤药,我有。” 谢渊抹了一把脸,微微侧过身:“现在雨太大,连太阳也没有,方向已经认不清了。” 嬴沧的胸腔震动咳嗽了几声,伸手抬起胳膊,越过谢渊去拉马的缰绳,直接勒住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嗓音沙哑:“往那边走。” 雨水顺着谢渊的脸流淌下来,淋得他连眼睛都险些睁不开,他泛白的嘴唇紧紧抿着,驾着马就往嬴沧指着的那个方向赶路。 嬴沧的头靠在谢渊的肩膀上,整个人疲软地倚着,几乎将谢渊削瘦的上半身搂抱在怀里。随着嗒嗒嗒的马蹄声,嬴沧急促地喘息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纪寒枝 ,最快更新重生之罪臣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跟新哦~  宫殿的大门缓缓推开。 谢渊恍若一抹幽魂从殿内飘出来, 摇摇欲坠的身体正好被守在殿前的禾斌扶住。 禾斌惴惴不安地低着头, 连一丝眼风都不敢扫过谢渊, 生怕他生气再逐自己走。 谢渊挤出一丝微笑, 安慰地拍拍禾斌的肩膀,不怪罪也不说话。 父亲的性命危在旦夕, 这一计实在是走得惊险万分,他早猜到禾斌不肯走,只是再无法分心为他寻一个好去处。 身边的肱骨大臣如流水一般从他们的身边匆匆走过, 唯恐沾染上谢渊的晦气。 谢渊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丝毫不后悔用这样粗暴的方式闯宫求生, 他这些孽缘和选择, 还要从十天前,他再次睁开眼睛说起。 不知道是获得了哪位上天神佛的青睐,竟然谢渊重生在父亲被斩、谢家被抄的前三天。 上一世的惨烈还历历在目, 上一世的他深信王上的说辞,竟然真的信了父亲暗通荒海, 眼见他含恨而终。 父亲死后, 他碍于罪臣身份,甘愿掩于人后, 为王出尽计策,可时间一长, 他又人微言轻, 只落得一个被排挤的下场。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 恨了父亲大半辈子,终于在他三十五岁之时,王上再征荒海,大获全胜,谢渊也终于知道往事覆盖下的种种权力之争。 那日秋高气爽,谢渊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殿前泣血质问:“我谢渊其人,愧于老父罪臣之身,此生不求闻达于世,只今日向王上问得一句,我父是否冤屈而死?” 周文漓坐于王座之上,轻描淡写:“是又如何?” 谢渊只觉得多年抑郁之气终于积压不住,一时之间气急攻心,急急呕出一口污血来,之后便是头重脚轻,除了周文漓叫他名字的那声,再记不得其他。 上一世的庸庸碌碌,已经变成了过眼烟云,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逆转了父亲的命运。 只是他从殿前闯进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颗棋子,尊敬的王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 多年情谊只剩下皮肉相连的利益牵制,如今这样的结果,是否真的值得? 谢渊问了问自己,又看了眼深远的天空——碧空如洗,一如自己畅然的心境。 他张口吩咐道:“禾斌,备上行李,明日便赴荒海罢!” 一世负气尚成今日,去又何妨?死便埋骨。 万骨关以北一直都被称为是活人墓,尸骨冢。 十年前大周出军一战荒海,葬身千万将士的尸骨,通通在这十年间化成一抔黄土。 王城之中,尊贵如王上周文漓,权势如司徒王宗文,都对十年前的荒海一战避讳莫深,偏偏民间倒是坦然,常有随性之人往来于万骨关前凭吊烈士英魂,若是偶然有所得,传到大周王都去又是一个佳话,所以这一路上虽环境恶劣,往来还遇上了好几队返回的通商马队,竟然不显得人烟稀少。 马车倾轧在粗糙的砂砾上,在边关独有的寒风霜冷中留下一排萧瑟的车辙印,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惨烈的寒风诡谲地裹着厚重的乌云,远处的天边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禾斌骑马靠近马车,抬手敲了敲窗户:“公子,已经看得到湾洲头的绿洲了,需不需吩咐领队在那里休整几天?” 谢渊打开马车的车窗,任一口寒风透进来,吹得他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用,跟着他们的安排就好,不要拖慢行程。” 天边的苍鹰压低身体倏然俯冲而过。 谢渊将目光投向远处,触目所及,在茫茫一片沙漠中,远处的绿洲点点犹如洒落在海中的珍珠。 白日将尽,黄昏在这一片荒漠中的绿洲上显示出相当的柔美。安营扎寨之时,谢渊也惊讶于在这样一片荒地之上,还能有这样风景绝美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湖波平如镜的绿水,远处的水线绵长一直连接着远处,近处的水面清澈冰寒,宁静的湖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再往边上走,水边长着一片斜斜歪歪地树林,灌木丛枝丫横生,一时也看不清更里面的景象。 湾洲头作为汇聚之处,湖边还是热闹非凡,好几队人都在清澈的湖边扎起了营帐,远远望去活脱脱像是从地上突然长出的一个个硕大雨菇。 更多的人放下行装,涌向了清澈的湖边打水嬉戏,甚至有人完全不惧湖水的冰寒,已经脱了衣服半裸着跳入水中,享受起半个月都不曾享受过的沐浴。 谢渊在车上呆久了,趁着禾斌去取水的功夫从帐中走出来,看着远处越压越低的乌云,只感觉荒海的风沙吹着面上生疼,一阵大风刮过的时候,还夹杂着粗糙的砂砾。 他捂着口鼻深吸了一口气,湖边升腾起的凛冽水汽在他的身体里打了一个转,让他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没有了刚才那种憋闷的感觉。 “叮……叮当……“隐隐的驼铃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谢渊站在原地没动,细细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由着驼铃的声音越来越近。 整个营地还没有燃起火把,天色却越来越暗,湖水像是吸饱了墨汁一样,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幽静而漆黑。 倏然间抬起头来,谢渊正好看见奇怪的一幕。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就在他侧边的不远处正儿八经地经过,只是形态不太好看,正费力地拉着一匹棕色的马,往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牵。 这个小姑娘嘴里咬着半截辫尾,头发服服帖帖地盘在头顶上。这种极其有特色的打扮,像是一种风土人情,又像是为了避免麻烦临时盘的发髻。 她清瘦的脸上一双黑瞳大得惊人,随着马的不配合,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而驼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脚腕上传来。 谢渊有些好奇,探究的眼神正好和她那双乌溜溜又骨碌碌的眼神撞上了。 “你是什么人?”谢渊还没来的及开口,那小姑娘吐了嘴里的半截头发,清清亮亮的声音比他还要一本正经。 “你一个小姑娘,半夜来我门前偷马,就不怕我叫人过来绑了你吗?”谢渊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这马一定不是她的。 偷马都要系上驼铃,真不怕被人发现!谢渊忍不住想摇头。 正要再开口,营地里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促地闯入营地,在几个营帐间四处逃窜。 “啊——”一声惨叫从刚点起灯火的营帐里传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凄惨的叫声。 冲天的火光从一处迸裂开来,谢渊惊惧地回过头去,顺着那火光处,一队人马犹如一排旋风,身后驰骋着墨色的乌云从远处狂奔杀来,火光映照下,冰凉的弯刀宛若收割人命的镰刀,纵马飞驰而过,洒下一片血色…… 有偷袭! 荒海之中一直都有游荡的马队,干着马贼的勾当杀人夺货。只是他们歇在湾洲头的几队人马加起来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知道是什么人物这么大的手笔,竟然敢夜袭他们。 谢渊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从什么地方开始就被人盯上了,夜晚将近,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夜。 “糟了!被发现了!”那小姑娘面色一变,拉着马的动作更是一紧。只见她谨慎地往周围看了看,蹲下身去一把取下脚腕边的驼铃。 就在这时,整个营地的人已经开始人声鼎沸,嘶吼和尖叫的声音从一个营帐传到另外一个营帐,眼瞅着那冲天的大火就要烧到这边来了。 “公子!”禾斌焦急地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谢渊正要应声,就感觉背后一凉,那小姑娘贴着他的面缠上来,双腿有力地盘上谢渊的腰,细长的手指捏住一把冰凉的弯刀横在他的脖颈边。 小姑娘在他的耳边吐气:“别叫!出声我就杀了你。” 谢渊一惊,竟然弄不清她这是什么路数的本事,只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亓眉松开腿跳到地上,潇洒地将弯刀插入刀鞘中,只是低头望着谢渊的脸孔有些发愁,自言自语道:“竟然遇上的是个美人,真是愁人。” 亓眉本来想杀了他,不过在看清楚谢渊的长相之后,又感觉是头一次遇上比她哥哥还要好看的男人,要下手宰了,也是不舍得,不由得苦恼地踢了踢谢渊已经软下来的身体。 她拉着马就要离开,结果这马反而撅起蹄小跑两步,走到谢渊的身旁嚼起他的衣服来。 亓眉这才反应过来,她偷的这匹马的主人竟然就是谢渊。 这可难办了。 亓眉皱了皱眉头,抬眼望了望火光冲天的地方。好几队黑色的身影正在收割着别人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喷溅在身上的血迹,而死壮凄惨的人都以各种不同的姿态躺在黄沙之上,再过不久,风沙和水汽就能够掩盖这些人的惨状,从此埋骨荒漠。 “公子!”禾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亓眉拉着马叹了口气,弯下腰双手抓起谢渊的腰带,不知道怎么奇妙地一扭就将谢渊整个人提起来,粗暴地扔到马背上。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谢渊被扔上马背的一刹那,那大棕马刨了刨蹄子,立刻温顺下来。 亓眉跨上马背,一拉缰绳,沿着水边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中纵马跨过去,转眼就消失在黑黢黢的树林里。 谢渊见到亓眉这样突然地闯进来也有些发怔。他一手握拳置于嘴角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斟酌着对亓眉说:“这是我的侍从,你不叫出声来,他就放了你。” 亓眉眨眨眼睛,又点了点头。 谢渊抬了抬手,禾斌松开手放了亓眉。 没了束缚的亓眉活动活动手腕,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转身冲着禾斌伸出一只手来,一本正经道:“我的松子糖呢?” 禾斌一时羞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得离亓眉远了点,这才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严实的油纸包,托在手上慢慢打开。 松子糖的甜香在打开的一瞬间让亓眉的鼻子动了动。金黄的糖衣下裹着一层酥脆的松子仁,大约是一直小心在胸口捂着,松子糖大块小块地黏在一起,还有些已经碎成了渣…… 亓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伸出手去拈起一块松子糖,一边舔着嘴角的甜渣,一边称赞道:“不错,好吃!” 谢渊见到亓眉这个样子,一时之间也觉得头痛。 他自己的身份就已经成疑,现在又被亓眉见到了禾斌,要如何处理最好? 不如……杀人灭口? 谢渊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可也被自己瞬间涌现出现的想法惊呆了——他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残忍噬杀之人,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 亓眉敏感地感觉到谢渊方才杀机一动,不由得动作一顿,抬头望了望他。 她舔了舔沾了糖渣的手指,对着谢渊眨了眨眼睛道:“阿渊方才,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好和你这侍从一起逃跑?” 谢渊没想到亓眉竟然说得如此直白,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唇角一抿,直接冲着禾斌下命令道:“禾斌,打晕她吧。” 禾斌听到谢渊的吩咐,短促的回应了一声:“是。” 接着他便双臂张开,动作干净利落地手掌刺下,眼见就要捏住亓眉的后颈。 没想到在禾斌的手指接触到亓眉之前,亓眉一个跨步闪了过去,动作比他更快三分。 只见亓眉弯腰俯身往下一翻,脚尖微微着力,弯曲的膝盖让她一跃而起。趁着禾斌还来不急换手之前,她已经闪到禾斌的背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人皮地图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跟新哦~ 谢渊的鼻端一直绕着马血的腥味, 这和他之前闻到的人血味不一样, 这种味道经久不散,除了血的铁锈味, 还有马身上的臭味, 混着最后一缕透红的夕照, 组合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气息。 谢渊攥着那块还尚带体温的铁盒, 左手用力将他扯了出来。 说是铁盒, 其实也并不准确。 这精致小巧的盒子静悄悄地躺在谢渊的手心,大约只有两个拇指大小,材质看上去非金非玉, 非铜也非石,隐隐地泛着金属的黝黑光泽。 真正让人心惊的是, 这铁盒雕着狮头,鹿角,虎眼, 龙鳞, 牛尾。它的整个身体构成了盒子的形状,浑然一体,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哪里有缝隙可以打开。龙鳞雕刻精美细致, 栩栩如生, 飞扬而起的五爪咆哮者张开——这赫然是仁兽麒麟。 但大周的玉器和铜器大多都是官制, 这种奇特的玄铁材质冶炼复杂, 如此精纯的更是珍贵。除了周天子,就连各大诸侯也很少会被赐予,更别说上面雕刻的是周天子正脉的象征麒麟了。 谢渊细细凝视着这块铁盒,神态中露出迟疑来。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亓眉,死去的马已经被她利落的肢解,她不停地按压着脖颈处的血口,装了满满四个水囊的马血。死马白森森的腿骨已经裸/露出来,马肉被剃得干干净净,按照大小收好。 亓眉要赶在血液凝固之前将马肉都收拾好,所以只是偶尔转过来,看一眼躺在马边陷入昏迷的嬴沧,皱着的眉头才能显示出她此刻的担心。 谢渊动了动手指,恰好摸到嬴沧之前甩给他的那块新鲜的马肉。 在干燥的荒漠,水分总是蒸发得尤其迅速,此刻这块马肉已经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干涸的血迹凝结成块,在表面形成了大块黑色的血痂。 谢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牙齿很容易地就撕掉了一两块唇上的皮屑,透着灰白的嘴唇上,慢慢地涌出艳色的血来。 他低垂着头,用手指轻易地刨开一个坑,将那块马肉埋了进去 谢渊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将视线投到嬴沧的身上。 黄沙之上,铁打的嬴沧终于倒下了。 谢渊也是第一次,摈弃了周礼的教条,逾矩地,甚至是近乎放肆地打量着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人。 嬴沧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几天前才换的皮裘已经从内到外被血浸透,染成深深浅浅地暗红或者黑色。 几缕杂乱的发丝盖在他的脸上,昏迷中的嬴沧眉头皱起,眼窝深陷,连日的奔逃和伤口的疼痛折磨得他极其痛苦,再加上更糟糕的发热,明显已经让他的身体到了强弩之末。 谢渊握了握手中的铁盒,想了一会儿,一手握住铁盒圆鼓鼓的肚子,一手捏着那活灵活现的虎眼,只听得“咔”地一声,那扁粗的麒麟嘴似乎微微开阖了一下,吐出一枚圆溜溜地暗红色圆粒,正好“咕噜噜”滚落到谢渊张开的手心里。 谢渊捻起这枚圆粒,走到嬴沧地面前,将这药丸用手碾碎了,塞到嬴沧的嘴里。 就在谢渊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嬴沧那一双狭长的眸子,睁开了。 嬴沧看见谢渊蹲在他的面前,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突然感觉到嘴里略带甜味,立刻眼色一变,眼瞳惊人地亮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嬴沧腰腹发力,一跃而起,身体如利箭一般像谢渊扑去,谢渊甚至还未看清嬴沧的动作,只觉得浑身一痛,面目朝地,两手被束缚在后。嬴沧的整个身体半压着谢渊,双腿绞着谢渊的双腿,将他狠狠的摁在地面上。 这些纯粹是经历过太多生死折磨之后的举动,做完这些动作之后,嬴沧才觉得头脑发昏,沙哑地声音虽然虚弱却尤带力度:“你做了什么!” “你干什么!” 亓眉听到这边的动静,扭头冲了过来,提起刀就要往谢渊脖子上砍。 在亓眉的刀落下之前,嬴沧制止到:“慢。” “我没事。”他摇了摇迷迷糊糊的头,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精神上的一丝放松。 谢渊浑身被缚,挣扎着回答道:“是退热的药丸。” 亓眉有些着急:“我方才逼问他是否有药,他说没有,现在又趁我不注意喂你吃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我看这个人分明就是就是不怀好意的奸细!” 谢渊又挣扎着扭动了一下,他颓败地发现,即使是这种情况之下,自己依旧不是嬴沧的对手,压在他的身上嬴沧仿佛一座泰山,连掀也掀不动。 他无奈地叹息道:“我跑不掉的,你能先松开我吗?” 嬴沧翻身从谢渊的身上滚下来,眼中没有对生命的畏惧,只是极其有力度地扔出一个字:“说。” 谢渊听懂了嬴沧的意思,他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希望和我共过生死的人,在我的面前死掉。” 谢渊说完这句话之后,心情突然释然了。他甚至是高傲地抬起了下颌,斜睨着嬴沧道出这一句话来。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这五天,几乎是每一天都在冲击他对于人性的解读,荒海这个地方,残忍,血腥,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地体验着濒临死亡的感觉。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是对他们漠视生命的一种不满,一种不想与他们为伍的不屑,更是一种不愿意同流合污的态度。 谢渊,在蔑视他们灌输给他的那种弱肉强食的观念。 他,在挑战嬴沧。 嬴沧苍白的脸越发苍白,两颊的红云越发艳丽,他的双眸间闪过一抹厉色,嘴角却松动起来,慢悠悠地荡开一丝冷笑,这笑容扩散开来,让他冷峻的五官显得柔和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属下禾斌,有所求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谢渊一听, 脸色就有些变了。 嬴沧微微摇了摇头:“就算我想知道这些,你知不知道暂且不提, 就算你心中清楚, 依照周人气节,你大概是宁死也不会告诉我。” “你没有说错, 别说我完全不知道,就算我知道这些事情, 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一个荒海人!”谢渊的目光闪动,大声地对嬴沧说到。 嬴沧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不要分得这样细了你以后也没有再回大周的机会。” 谢渊被嬴沧这句话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乐意对上嬴沧既具有压迫性的眼神, 只能暂时将目光望向别处。 嬴沧沉吟了一下,并不准备放过谢渊, 他淡淡道:“你说你姓谢,是大周罪臣之子, 那你和谢良, 是什么关系?” 谢渊没有想到嬴沧竟然会突然提起他的父亲, 脑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他张张口,没有答话。 嬴沧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不徐不缓地说:“荒海虽然消息闭塞, 但谢良一直秘密派人刺探消息, 我与他争斗良久, 自然对他尤为熟悉。是与不是,你不必瞒我。” 谢渊抬眼看着嬴沧,见他面上无波,实在无法拿捏嬴沧是否心中所想。 他此番前来,误做三件错事。 一是低估荒海蛮夷之地,未能将周文漓赐下的麒麟盒第一时间便处理掉,乃至被秦九与嬴沧两人看见,终于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二是他被嬴沧强迫那日,心下惊慌无措,竟然想不及遮掩本名,谢渊二字被嬴沧听得尤为清楚,而后亓眉也随之知晓;三便是自从遇见嬴沧,便沉着冷静全无,毫无准备地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都暴露在了嬴沧的眼前。 想到这里,谢渊犹豫了一会,心中权衡利弊之后,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是谢良之子。” “谢良果然是被周王拿下了。”嬴沧果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开口道:“你看,你即使说出来,我也并没有想要将你如何。我早就说过,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即使你是周王派来的探子,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谢渊心下一动,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既然如此,我父亲确实未与荒海勾结?” 嬴沧负手而立,坦坦荡荡答曰:“并无。” 谢渊虽然早就清楚他父亲勾结荒海的罪名实属捏造,但此刻被嬴沧亲口道出,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一丝对周文漓的恼恨来。 ——就连荒海之人都能做到心无芥蒂,可周文漓身为大周的王,却为了心中的一丝疑虑,倾轧忠臣,残害良相! 嬴沧不清楚谢渊的考量已经变了方向,他接下来的口气甚至有一丝温和:“你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你知道的消息都传回大周。雩舞过后,此后日日夜夜,只怕你都只能待在我的身边。若是想要借助飞禽,唯一能够穿过荒漠的,只有苍鹰。但是我的鹰,不会让任何一只鸟回到万骨关。所以你若是想要给周传递消息,除非鸟弓尽,我身死。” 谢渊被嬴沧一连串的话砸地惊住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谢渊露出丝丝苦笑,难以启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竟然要霸道到要逼一个男子与你日夜相对?” 嬴沧的神态中颇有一丝高深莫测道:“我执掌荒海祭祀礼法,只道古礼不可违。我明明和你在众人眼前经劫掠之约,野合成礼,并无不妥。” 谢渊最不能记起那一夜的种种情形,现在被嬴沧轻轻松松说出来,只听得他气血翻腾,一阵头重脚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气急败坏地声音在嬴沧与谢渊所处的帐外传来: “主祀!秦九此刻有事相询!” 谢渊伸手撑了撑一边的桌椅,堪堪将身体稳住,他此刻头脑发黑,脸色煞白,腹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饿意。 此刻他才突然想起来,从昨日他与禾斌逃出去至现在,已经是一日一夜,滴水未进。 嬴沧一直注视着谢渊,见他的身体摇摇颤颤,险些就要跌倒在地,就要伸手去接。此刻听到秦九的声音,一瞬间将微微抬起的手收回来。 嬴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冷着脸掀开帐帘,问道: “何事?” 这声之后,门外的人便再无动静。 又过了好大一阵,嬴沧才咳嗽一声,开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方才秦九公要提刀杀人,但他要杀的那人偏偏是阿渊的侍从,我当然要来这里好好询问一下才是阿渊——阿渊——你在里面吗?” 谢渊听到这个声音,急急走了两步,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谢渊刚抬手将帐帘放下,抬眼见到的景象却让他一时失声 亓眉的装束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乌黑发亮的头发被仔细地盘在头顶,漏下的一小截发尾被她咬在口中,一时间趁得她皮肤莹白,红唇鲜艳,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极有野性的神采,从秦九的颈项后探了出来。 谢渊再仔细一看,亓眉根本就是将一双细长的大腿盘在秦九的腰上,整个人牢牢地趴在秦九的背后,手臂交叉锁着他的颈,两边的手指还紧紧地捏着秦九的耳朵——从谢渊的方向看过去,甚至能够将秦九扯得通红的耳根看得一清二楚。 谢渊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和嬴沧一样,呆呆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如果谢渊没有记错的话,亓眉这个小姑娘已经是第三次跳到别人背后去了吧?这次竟然惹了秦九,看来这个小丫头的身份,也不简单 亓眉的表情都能透露出异常的得意,忍不住接着盘在秦九腰间的腿跳了两下,冲着谢渊兴奋地说:“阿渊,你快和主祀说你要要回你的侍从,否则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秦九被亓眉用这种方式架到嬴沧的面前,实在是让他恼怒极,可是现在军中人多嘴杂,嬴沧身份尊贵,就连他在嬴沧的面前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胸口堵着一口怒气,将头低下,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那双鞋。 谢渊听亓眉这样一说,记起禾斌似乎和自己确实不是同一时间被抓走的,他和嬴沧一马当先,禾斌应该是被秦九捉住了。 “下来。”嬴沧皱着眉,明明语气听着没有什么变化,但轻轻的两个字就能让亓眉立刻如临大敌,飞快地松手送脚,从秦九的背后一跃而下。 秦九目光带着杀意,恶狠狠地询问嬴沧:“回城在即,主祀准备如何处置逃跑的周人?” 嬴沧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佩戴的弯刀,淡淡说:“带他们回城。” “不可能!”秦九率先提出反对,整个人简直要跳起来:“主祀是明知这两人身份不简单,还要强行带入城中,只怕这个主还由不得您做主,需禀告主公后再做定夺罢!” “我已吩咐派遣斥候先行回城,以后的事情,我自然会亲自向主公说明。” 秦九闷不做声,目光生寒地看着谢渊,突然之间暴跳而起,化拳为掌向谢渊劈去。 这一掌如雷似电,就在嬴沧的眼皮底下冲着谢渊而去。 嬴沧的反应也是极快,他来不及去呵斥秦九,手掌由下往上轻轻一拢,那一双手就顺着一道残影,轻而易举地擒住了秦九的手掌。 嬴沧墨眉一蹙:“秦九公这是想替我做决定了?” 秦九被当场抓住,也不请罪,冷冷一哼:“城中安危守备均由我负责,既然主祀执意如此,那便看好他,以免惹出祸端,我定不怜惜。” “秦九公这难道是因爱生恨,求而不得,苦苦诉之——”亓眉啧啧出声,讥讽着说到最后,还唱起了荒海中的短歌。 秦九见偷袭不成,极不恭敬地握拳锤胸,向嬴沧行了一个礼后,大步走开。 亓眉见达到目的,嘻嘻一笑,一边往后退,一边开口:“既然主祀大人开口,我这便去放了阿渊的侍从,也好叫他来侍奉阿渊” 亓眉随着秦九之后也溜之大吉,现场又剩下嬴沧与谢渊两人。 此刻天上的墨云聚聚散散,将月色遮了半边的柔光,帐内热气腾腾地蒸腾着水汽。 嬴沧掀开帐帘,此刻从谢渊的角度,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笔直的身形。 “进来吧。”嬴沧开口。 谢渊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顺从地跟着嬴沧又走了回去。 经过亓眉这样一闹,方才两人针锋相对的意味已经彻底消失。 嬴沧背过手去搅了搅架在账内的汤锅,锅内咕咚咕咚地还在煮着新鲜的肉汤。 此时四下安静,谢渊从寒冷的帐外走了一圈,身体僵硬,腹中空空。 嬴沧拿了汤勺又盛起一碗热汤,端了来递到谢渊的手边。 “本想与你说清楚,不过我想你以后也便会明白的。” “何事?” “多看,多思,也许荒海这个地方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 谢渊见嬴沧又将话题拉回来,觉得这样的嬴沧虽然态度分明,但终究还是裹了太多层神秘的面纱,让他猜不透,也弄不明白。 突然之间,嬴沧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面上的表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嬴沧突然抬头,神情专注地看了谢渊一眼,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把通体乌黑,包鞘精美的匕首。 谢渊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把匕首,之前在树林中与秦九打斗,嬴沧摸出的便是这把寒若秋水的匕首。 他决定要杀我了吗? ——这一瞬间,谢渊还在脑中飞快的想着这个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风雨欲来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那日听了谢渊的回答, 嬴沧便再未对他的身份产生哪怕半分好奇。 谢渊想将自己精心编造的身份和盘托出, 可是嬴沧听了他的话后,面上并无探究, 将他后面想说的话通通堵在了喉咙里。 ——嬴沧从不担心谢渊逃走,更不担心他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因为谢渊自己都知道, 他做不到。 长长的队伍密密麻麻的从沙堆上一路压过去, 马蹄踏过, 一片烟尘沙海。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如奔雷, 一列人数和嬴沧这边差不多的队伍急速朝着这边冲过来。 领队的那人踩着马镫,在胯下那马都还未停稳之前, 已经跨马而下, 右手重重锤向心脏,伏跪了下去。 身后身着铠甲的兵士们没有丝毫犹豫, 在领队那人翻身下马之际,俱斜斜勒住马绳,跨马而下, 跪地伏拜。 数千人铠甲色彩浓重,如厚密的乌云。 ——成安到了。 两队被城主亓修派出来寻找嬴沧的队伍, 终于在这一天遇上了。 接到了起身的命令之后,成安捏拳一挥, 身后的人马有序地散开。 两队人马迅速地交叉在了一起, 两道黑色的洪流会合, 在瞬间就再也分不出前后的队列了。 谢渊队伍后面看的心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荒海的兵甲已经被训练成如此有序的方阵,一跪一起间可见其极高的驾驭之势,比起周王如今的拥军 谢渊目露忧色。 两列合并的队伍前走了大半个时辰,整个队伍的速度突然放缓。 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绿洲,青色的水带蜿蜒曲折,不知从哪处的地下暗河细细的涌出冰凉的水来。这块绿洲出现的时间极短,只怕只有冬日才会显现出来。 就地扎营的命令一下来,马上的人纷纷下马,开始在这一湾水边安营扎寨,埋锅做饭。 在马背上的这十来天,谢渊一直惊叹于荒海人对这块荒漠的熟悉程度。哪里有水源,哪里有绿洲,他们总是异常清楚,就连在茫茫黄沙中辨认方向也格外准确。 谢渊在来时也看过荒海的地图,但这几日走的方向和线路,已经彻底的脱离了地图的范围,来到了周人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谢渊疲惫地下马,打算腆着脸牵着自己的马去讨要些干粮。 自打嬴沧下命令让他跟着一起回返之后,吃喝倒是没有为难他,也给他安排了一顶单人的帐篷,只是在取食过程中难免要受些排挤和欺凌。 大周荒海十年一战,不知多少荒海人依旧对周人充满仇恨,这些铁血军人没有提刀杀人,便是对他客气了。即使是在通商的绿洲上,荒海人与周人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连交换物品都是沉默的。 和平与仇恨,在这样的绿洲上有着非常鲜明的体现。 正当谢渊要进帐之前,一道极快的身影驾马奔驰而来。 能够在营中骑马的人,必然身份高贵。 谢渊扭过头去,正好望见一双骨碌碌闪着好奇的黑瞳,正从马上俯视着他。 谢渊被她带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抬眼不解地望着亓眉。 亓眉的头发再次盘了起来,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咬在嘴里,而是好生生的将发尾藏在了发髻里。她的脖子边围着一圈白绒绒的毛边皮裘,看那品相应该是极好的毛皮制成的,价值不菲。 那软呼呼的绒毛将她的一张小脸托在其中,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粉雕玉琢,娇俏可人,映着她那双灵动的黑瞳,好看极了。 亓眉捏着鞭子跳下马来,曾经啜饮死马血的狼狈模样已经不复存在。 她抱着马鞭围着谢渊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了一圈,嘴里不住啧啧称奇,道出的话却让谢渊差点一个趔趄。 她说:“喂,我说,你应该还是处身吧?” 谢渊被这句话砸得晕晕乎乎,忍不住张了张嘴,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年幼的小姑娘,真是让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的脑子也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谢渊的表情太惊讶,太为难。 亓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看起来也就及冠之龄,难不成已经娶妻生子了?” “无并无。”谢渊涨红了一张脸,瞪着眼睛算是给了亓眉一个回答。 “那可不就结了,接着——” 亓眉两眼一弯,将身上的皮裘解下,一把扔到谢渊的怀中。 她嘻嘻一笑:“我可还是待嫁闺中,可不能将狐裘送了有妻有子的已婚郎君。” 谢渊还一脸的不知所措,只感觉怀中被扔了一团带着少女香气,又软呼呼的东西,只得用手一接,刚好捧在怀里。 亓眉送完东西就跨上马,正准备扭头就走,想了一想又掉转马头,那双好看的黑瞳一瞪,冲着谢渊道:“你今天便要穿上,明天启程若是见你没穿,我就提刀砍了你脖子。” 谢渊摇摇头,不以为然。 这小姑娘的词汇可谓是贫乏至极,这么多日,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威胁人的话,他都有些听得耳朵起茧。 谢渊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开始认真思考起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来。 这边的亓眉虽然在谢渊面前潇洒无比,转身便气鼓鼓地往回冲,下马就将鞭子往一边甩去,扔给一个营帐口的侍从。 帐中。 亓眉掀开帐帘,正好看见嬴沧懒散地半躺在塌上,手上捧着一本古籍,斜射的夕照和他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一瞬间的时光倾轧,让人呼吸都浅了下去。 成平和成安正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刚才说了些什么。 见到嬴沧这副享受得不行的样子,亓眉只顾得上睁大她那双极大的眼睛,怒视着他。 嬴沧面无表情地翻动了一下书页,语气里冷冰冰道:“哦?你的塌上郎君这下得了你的狐裘,大约是不会冻死了。等回了城,见了亓修,还能引见一二。” 这下轮到亓眉涨红了脸,冲着嬴沧大叫:“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相郎君这事儿什么时候能过去?你明知道我喜欢那狐裘,那可是我兄长不知道打了多少只雪狐才给我做这么一件!” 嬴沧又翻了页书,面色无波,气定神闲:“我又没有逼着你将这狐裘赠与他。只是这天气渐寒,我也不好让他活不到那一天吧?” 亓眉听着嬴沧一直提自家兄长,一腔愤怒狂躁如虎,只恨无处发泄。 成平在一边听得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用手拂了拂上翘的嘴角,做出一个抚须详思的姿态。 亓眉气红了一张脸,转而怒瞪成平。 成平忍着笑道:“眉姬您可别瞪我,我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接下主公赐的狐裘。” 成安和成平对视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我自然,也是不敢的。” 亓眉感觉自己的胸中的郁燥之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嬴沧明摆着就是耍自己,被拿捏了这么一个把柄,当然是只能听他一个人的话。 她这几日被鞍前马后的差遣还少吗? 成平好不容易将兄长赐的狐裘给她带了来,也不知道这狐裘是哪里惹了他,竟然都不许她穿着了。她道要收起来,嬴沧那厮便三两句话,连着引诱加挑拨,处处是坑,句句是计地让她心甘情愿地将狐裘送了去。 给了成平成安任何一个人,料他们也不敢私藏,等这事情过了,还不是得乖乖地送回来。而若是送了那周人,算是经了一道外人的手,她可就真的拿不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凛冬祭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不过即使如此, 这些黑袍的头饰冠束却极讲究, 发束虽然稀疏,却精致或朴素,连一丝发丝都不曾落在外面,均一一冠好。 谢渊几乎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 只能从他们小心而庄严的动作猜出他们的神情凝重。 以己之恶面, 忏念朝圣。 就在这样诡异而肃穆的场景下, 那五个走在最前面的荒海人最终在距离军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停下了叩拜。 此时旗风猎猎,黑色的鹰旗在风中摆动, 天地万物一片寂静。 一个嘶哑而浑浊的嗓音突然冒了出来, 那声音克制,沉恸, 宛若从骨山尸海中发出来。 “黑鹰旗的威风依旧, 请问是是主祀大人吗?” 黑袍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 只能模模糊糊认清楚那鹰,那旗,见到昂扬于马上的嬴沧, 不由得声音颤抖。 嬴沧沉默地点点头,望着面前这些人的面容,又答道:“是我。” 和他那双眉挑起, 目光锋利的眉眼毫不相符, 嬴沧此刻的语气, 悲悯而温和。 就在确认嬴沧身份的一刹那,着黑袍的荒海人皆敬畏般拜倒在地。还在那人继续用那种让人听着异常难受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不敢阻拦,只是断水已久损失惨重” 嬴沧微微一怔,道:“已断水多少日?” “二十日有余” “二十日”嬴沧默默念出声,在心中推算了时间,发现这时日和自己离城归来的时日相去不远,一下心中了然,道:“之前的药童,也染了病吗?” 那黑袍浑身发颤,叩拜的动作更加紧绷,缓缓答道:“药童已死,还望主祀怜悯。” 嬴沧沉默地跨坐在马上,冰封的脸上渐渐表现出一丝情绪,说不上是叹息还是悲伤。 只这一丝情绪之后,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地对成安和成平下令道:“让所有人取下水囊,留给他们。” 成安成平立刻听命,从队中开列,一路疾驰至队尾,大声疾呼道:“所有人听令!取下水囊传至前列!” 这些命令立刻就被彻底的执行,如山的水囊堆在所有队列之前,迎着这白日,竟然显得有些萧索。 那些黑袍人在听到嬴沧的命令之后,渐渐给他们挪出一条路来。 此刻四野空旷,这些场景透着古怪与诡异的和谐。 这长而守序的军队渐渐汇合,从黑袍的人群让出来的一个路口徐徐通过,黑压压的一片穿着铠甲的骑兵越行越远,缓缓地朝着更远的荒野中奔去。 这一次,谢渊敏锐的发现,即使是活跃如亓眉,骄傲如秦九,他们在经过这些黑袍人的时候也是面目冷峻,目不斜视。 谢渊甚至注意到,秦九在经过那五个黑袍人的时候,在马上稍微欠了欠身体。秦九能够有这样的举动,无异于透露出这些人的不简单,身份和地位甚至是高于秦九的。 谢渊抬起头和禾斌对上了眼,交换了一个心惊的眼神。 看着那些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黑袍人,谢渊心底的疑虑随着沉默越来越深。 简单的思考一下,这些白色的小帐篷中住着一群面生恶疮的黑袍人,他们数量不少,浑身狰狞血腥,盘踞在荒海的一处杳无人烟之地。 不知来历,不知身份,但是偏偏嬴沧秦九与亓眉,这三个明显在荒海军里地位最高的人,也对他们的存在肃然起敬,甚至甘愿将最重要的水囊留下。 谢渊想不通,也弄不明白。他看着四周的军队,感觉到他距离荒海最中心的地段越来越接近,但是他的心中始终承载着一种压抑而恐慌的情绪,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锁链将他拷死在这片孤独荒凉的沙漠,他想挣脱,却无能为力。 一段压抑的沉默之后,嬴沧终于将目光移到谢渊的身上,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冷漠:“你在想什么?” 谢渊的心思稍定,决定试探一下嬴沧,开口道:“我在想方才那些人。” 嬴沧骑着马,侧面犹如刀斧削凿的冷峻:“你不用刻意试探我,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 谢渊还在想着如何开口旁敲侧击,却再一次被嬴沧的坦率和直接哽住,习惯了大周的那套弯弯绕绕的兜圈子说话方式,嬴沧的直接总是能够让他觉得不适应。 还未等谢渊开口询问,嬴沧抬起马鞭,指了指远处红霞遍布的远处:“你看,我们到了。” 举目望去,一片荒凉与空旷的天地间,一座高耸的城池拔地而起。 甚是壮阔。 高高悬挂的城池上刻着两个庄严而肃穆的两个字: 夔城。 亓眉皱着眉看着谢渊在马上晃晃悠悠,伸出手去,粗暴地一抓,谢渊整个人就顺着马背跌下来,正好砸在厚实的沙地上。 谢渊顾不得拍去衣上的沙土,借着月色迷蒙,看见一层黄沙遍地之下,几块硕大的风化岩层从地底下支棱出来,刚好开辟出一块遮风挡雨的空地,而在岩层的连接处,有一道及其巧妙地裂缝,正好容得一个人进出。 亓眉将马栓在一边,掏出那柄精美地弯刀,指了指谢渊又指了指那裂缝:“你先进去。” 亓眉毕竟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完这话之后脸上的兴奋透过晶亮的眸子,掩都掩不住。 谢渊一边在心头正琢磨着亓眉怪异的表情,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 “磨蹭什么!”亓眉推耸着,将谢渊一把塞入那道裂缝中。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谢渊的全身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地包裹住了,只有鼻尖萦绕着一种药草和草木灰的烟味。 谢渊摸索着风化的岩层往前走,突然之间,他的臂膀被倏忽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直接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硬邦邦又有几分弹性的东西上,一时头晕眼花。接着谢渊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力量一屈,顿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连痛呼都还未出声,便被掀翻在地。 一人反扣着谢渊的手臂向上拉起,膝盖弯曲磕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头颅压得极低,几乎贴上地面吻上粗糙的黄沙。 谢渊本就腹中空空,现在又被塞了满嘴黄沙,只觉得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狼狈的境况。只是他实在是不清楚此刻的情况,也做不出张口求饶的举措。更重要的是,他两世为人,通过父亲的线报,知道荒海之人性格极烈,最是看不起软弱无能的周人。若是他此时做出小人之态,张口求饶,说不定开口之时便是死期。 亓眉紧跟在谢渊的身后进来,见到这极快的一幕,不是呵斥让人收手,反而开心地拊起掌来,那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样子显得她开怀极了:“哎哟哟,反应不错,看起来还没有病入膏肓。” 嬴沧抬眼冷冷一瞥,见亓眉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口气里的警惕却不减分毫:“这是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吗?”亓眉撇撇嘴,对于嬴沧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回答更是挑衅。 嬴沧放开擒住谢渊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半靠着岩石虚弱地咳嗽一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你就带回来一个男人?” 亓眉本来也有些嫌弃谢渊,只是看嬴沧横眉冷对的模样,分明是对她的决定持怀疑态度。为了证明自己,亓眉梗着脖子,得意地摇摇头,颇有些神秘的说:“错了,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嬴沧用刀柄挑起谢渊的下颌看了一眼,不可置否道:“小白脸,适合养起来。” 一向乏味的嬴沧突然夸了别人,这让亓眉突然就来了兴致,歪着头打量着谢渊,眼底的精光闪闪,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渊缩在一个角落里悄悄打量着这两个人,小姑娘方才已经见过了,行为诡异却力大无穷,穿着打扮都不似寻常人。 制服他的男子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面目完全隐在黑暗中,但不经意流泻出的冷漠,不由得让人心生战栗。 谢渊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甚是怪异,还是决定在弄明白他们想如何处置他之后再做打算。 谁知谢渊在这边思索着如何和他们谈判,亓眉却越瞧越觉得有意思,撑着脑袋问谢渊:“你长得不错,不如等我长大了,做我的暖床人怎么样?” 谢渊还没有说话,只是嬴沧本来靠在一边休息,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眼神平淡冷漠,看谢渊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翘起半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敢把你这句话在你哥面前说一遍吗?” 亓眉正拿着精致地弯刀擦拭,突然想起自己大哥那种时时刻刻都面带微笑的脸,忍不住缩起脖子:“那怎么办,如果现在扔了他,四处乱跑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嬴沧没有回答,探头往外望了一眼。 月色渐渐被乌云挡住,荒漠之中一片漆黑,偶尔有爬虫从地底探出身体,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嬴沧走到一边坐下,拨了拨之前已经被自己踩灭的火堆,淡淡地说:“带上吧,我们的干粮不多了。” 眉眉挑了挑眉,斜眼打量了眼谢渊,似乎觉得细皮嫩肉的他尚可入口,又觉得着实浪费了这漂亮的脸蛋,还可惜的摇摇头,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去角落里,掏出自己的弯刀将一根根木棍削成箭镞的模样。 一时之间,谢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的危在旦夕。这两个蛮人完全不理会自己,仿佛只是将他当做一只待宰的羔羊,时时刻刻都可能变成他们的口粮。 谢渊忍不住苦笑起来,早知荒海之人行为怪诞异于常人,上辈子的他虽然庸碌度日,但是绝没有缺少过衣食。 此番入荒海他早已想到凶险重重,本以为通过父亲的线报,能够做到成竹在胸,只是没有想到,之前的消息只是以管窥豹,荒海蛮族竟然还保留着食人的习俗,这种认知实在是让他叫苦不已。 谢渊缩瑟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呼,大力的风夹杂着沙砾冲击着岩壁,发出令人惊惧的呼啸声。 谢渊见这两人一人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人靠着墙边闭目养神,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开始不安分地动起脑来。 刚生出逃跑这个念头,那闭目养神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渊,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想着他莫不是会读心术? 那人紧锁眉头,目光如刀似剑,突然嘴一张吐出一口污血来。 谢渊浑身一紧,如临大敌,生怕他将这罪名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没想到那亓眉倒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把跳起来,奔至嬴沧的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嬴沧胸口颤动,又咳出一口血来。他的唇色暗红,眼神冷漠,闷闷地咳嗽让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浑身微抖着像是隐忍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亓眉见嬴沧不理不睬,顿时有些急:“忍不下去就早点说,难道开口求我一声这么难吗?” 嬴沧胸口剧烈地起伏,极其沉重地呼吸着,他的喉中还堵着浓稠的污血,嗓子颇有些沙哑地开口:“你若是再不将东西拿出来,便是请出扁鹊,我也活不下去了。” 亓眉皱着眉头又笑起来,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样子的表情,摸着贴身的衣服掏出一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就往嬴沧的嘴里倒。 谢渊仔细地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瓶子,陡然认出那种药其实是大周很常见的一种药材,名叫“藿堇”,通常出门在外的人都会备上一些,用来预防一些头痛脑热的毛病,以防万一,同时更是解毒化淤的好药引子。 原来这小姑娘去他们的营帐其实是想偷这个东西,接着去盗马的时候被自己发现了吗?谢渊将这些关窍一点点拼凑起来。 亓眉见嬴沧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一口气也从嗓子眼落到了心底,尤其恼怒地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每次都是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要是我这次偷跑出来连带着你出了事,我哥还不把我的皮都剥了!” “你溜出去跟着马队就是想为我取药,回来之后容色轻松,说明药已到手。若是你早一刻将解药拿出来,我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 嬴沧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声音依旧沙哑:“如此一声不吭,不就是想要看我狼狈的模样吗?” 亓眉被嬴沧这话一噎,也顾不上被戳穿的尴尬,赶紧甜甜笑了:“那营地上百来号人,我冒着危险去为你取药,也是想着能让你尽快好起来,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鹰卫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禾斌算到亓眉还要挣扎,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配合, 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询问犹豫的目光投到了谢渊那。 谢渊见到亓眉这样突然地闯进来也有些发怔。他一手握拳置于嘴角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斟酌着对亓眉说:“这是我的侍从,你不叫出声来,他就放了你。” 亓眉眨眨眼睛, 又点了点头。 谢渊抬了抬手,禾斌松开手放了亓眉。 没了束缚的亓眉活动活动手腕,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转身冲着禾斌伸出一只手来, 一本正经道:“我的松子糖呢?” 禾斌一时羞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得离亓眉远了点, 这才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严实的油纸包, 托在手上慢慢打开。 松子糖的甜香在打开的一瞬间让亓眉的鼻子动了动。金黄的糖衣下裹着一层酥脆的松子仁,大约是一直小心在胸口捂着, 松子糖大块小块地黏在一起,还有些已经碎成了渣 亓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伸出手去拈起一块松子糖, 一边舔着嘴角的甜渣, 一边称赞道:“不错, 好吃!” 谢渊见到亓眉这个样子,一时之间也觉得头痛。 他自己的身份就已经成疑,现在又被亓眉见到了禾斌,要如何处理最好? 不如杀人灭口? 谢渊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可也被自己瞬间涌现出现的想法惊呆了——他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残忍噬杀之人,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 亓眉敏感地感觉到谢渊方才杀机一动,不由得动作一顿,抬头望了望他。 她舔了舔沾了糖渣的手指,对着谢渊眨了眨眼睛道:“阿渊方才,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好和你这侍从一起逃跑?” 谢渊没想到亓眉竟然说得如此直白,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唇角一抿,直接冲着禾斌下命令道:“禾斌,打晕她吧。” 禾斌听到谢渊的吩咐,短促的回应了一声:“是。” 接着他便双臂张开,动作干净利落地手掌刺下,眼见就要捏住亓眉的后颈。 没想到在禾斌的手指接触到亓眉之前,亓眉一个跨步闪了过去,动作比他更快三分。 只见亓眉弯腰俯身往下一翻,脚尖微微着力,弯曲的膝盖让她一跃而起。趁着禾斌还来不急换手之前,她已经闪到禾斌的背后。 禾斌反手一抓,就要将她再次擒住,不曾想亓眉贴着他的背后缠上来,双脚一跃而上,手臂绕着他的脖子紧紧扣在一起,双腿一弯,用一个极度无赖地姿势缠住了禾斌的腰,远远望去,就像在禾斌的背后长了一副去不掉的龟壳一般。 禾斌哪里曾被姑娘这样靠近过,挣脱无用下,他只觉得亓眉力大无比,被她的手臂吊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两团极有弹性的东西顶在他的背上,让他的心里瞬间生出了一丝旖旎 禾斌的脸一下子又开始发烫起来。 他手臂反扣着甩了甩身体,伸手去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急得他在营帐里团团转。 最后禾斌强忍着羞赧,赶紧板着脸喝道:“你c你下来!” 亓眉一双黑亮的大眼闪着狡黠的光,身体跟着禾斌摇来甩去的晃荡,双手双脚紧紧地盘在他的腰间c颈项,觉得有意思极了。 听到禾斌的呵斥,她一声娇哼:“我下来你就要打晕我,我为什么要下来?” “你!”禾斌气结:“哪有姑娘这般行事,你简直不像个姑娘。” 亓眉“咯咯”笑出声,只当禾斌在夸她。 亓眉平时是绝对不敢去捉弄兄长,若是想要捉弄嬴沧倒霉地往往又是自己,今日见了这人,只觉得再没有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谢渊在一边看着两人胡闹,连一丝火/药气氛都没有,只当亓眉又开始戏弄人,开口道:“好了,不要闹了。” 禾斌习惯了谢渊处于上位者的姿态,见他发话立马挺身站直,凝神屏气,不再想着将亓眉抖下来。 亓眉觉得无趣,双腿在禾斌的腰间晃呀晃,上身越发贴近禾斌,双眼都快弯成一条细缝了:“我就知道你们要跑,我可以帮你们。” 谢渊抬起头,面上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亓眉见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一把从禾斌的背后跳下来,冲着谢渊挤眉弄眼:“秦九输了雩舞,现在正浑身不痛快,拉着成平和成安去摆擂军演,嬴沧恐秦九出手没有分寸,这才被叫走了。本来我想你也太闷,想叫你去凑热闹,没想到进来之后,却比看秦九摆擂,有趣多了。” 谢渊一时语塞,方才嬴沧离去之前,托着那麒麟盒子质问于他,临走之前又行色匆匆,只恐归来之时,他凶多吉少。 禾斌态度坚决,若是自己不走,他必然也不会独自离去,不如,赌一把? “你要怎么做?” “很容易。”亓眉微微一笑,露出四颗整齐的牙齿:“我去帮你们引开旁人,你们去偷马。” 谢渊沉吟了片刻,抬眼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亓眉眼神发亮,连连开口:“我没有其他的条件,唯一一个便是,带上我。” “不可!”趁着谢渊还未决定,禾斌已经对从方才开始,亓眉一连串的行为连连皱眉,听到她提出的建议,一时也顾不得沉默,张口便拒绝:“你是荒海人,怎么可能真心诚意为我们算计,若你途中与他人联系,我们岂非被你耍的团团转。” 亓眉眉头一皱,嘴翘起来:“怎么不可?如果不带上我,我准保你冲出去没有半天就会被逮回来,但是如果带上我,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下一个绿洲。再说了,荒海人烟稀少,尽是沙漠,有无人烟一望便知,我如何联系他人?” “现在又不是在求你们。若是不带我一起走,我随便振臂一呼,惊动了旁人,你照样也跑不了。” 谢渊蹙眉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亓眉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发愁:“因为主祀嬴沧,是个处变不惊又毫无情趣的人呀。” 说完这句话,亓眉眉毛一挑,神秘地笑了笑,再次露出那种狡黠而机灵表情:“全荒海的人都奉他如神明,可我却不然。若是全荒海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嬴沧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我便要去做这件事情。” 翻腾的肉汤“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伴随着火堆噼啪的一声脆响,浓香馥郁的味道扑面而来。 下肢麻木的感觉还没有从身体里消散,谢渊仿佛自己做了一场极长又极黑暗的梦。 这个梦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此刻都沉浸在痛苦与挣扎之中。 嬴沧盘腿坐于帐中,专注于手中的一卷书,仿佛将帐内的一切视于无物。 躺在他榻前的谢渊面色惨白如纸,在睡梦中都紧紧蹙着眉头。一张珍贵的狐裘盖在他的身上,雪白的领子,纯白的毛边,趁得谢渊越发地清冷贵气。 嬴沧抬眼间见到谢渊的眼睑动了动,出声道:“醒了?” 听到声音,谢渊从黑暗的噩梦中醒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睛。 一缕阳光从掩着的帐帘里透出来,斜照在松软的地毯上。 谢渊用手挡了挡射入眼中的光线,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营帐里。 入目的是一张俊朗平静的脸庞,是嬴沧。 谢渊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得爆起皮屑,这种脱水的状况在荒漠中很常见的。 悉悉索索的衣袍摩擦声后,嬴沧背对着谢渊站起身来,用他常用的那柄弯刀搅了搅正在翻腾的肉汤。 香浓扑鼻的气味飘到谢渊的鼻子里,让他有些饿了。 嬴沧用木勺盛了一碗,肉汤油水莹亮,骨白色的汤体被黑色的木碗盛着,一看便是时辰火候极好,香浓起锅的模样。 嬴沧将肉汤置在谢渊的床边,语气依旧淡淡道:“不便吃食,先喝碗汤吧。” 谢渊腹中的饥饿被嬴沧这一句话消磨得所剩无几,一种耻辱的感觉从他羞与人说的地方涌上来,让他几欲撞墙而死。 一时间热气腾腾的帐中就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哗得一下就透了心的凉。 嬴沧没有细致到打量谢渊的面容变化,将盛肉汤的碗放下后,他便从锅中捞起一块被煮的软糯的红肉,就着桌上的一副木碟,用他那柄弯刀细细切了起来。 这场景在谢渊的眼中看得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冰冷无情的嬴沧,明明是个挥刀人,此刻却握着他那柄精致的弯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肉。 弯刀长而锋利,散发着热气的肉块被刀刃细细一划,便片片散开,肉片薄而莹亮,泛着层层油光。 待到一块肉切完,嬴沧的手腕一抖,将刀刃上的肉片都置在木碟中,然后伸手拿过一旁的布帛,缓缓地擦起刀来。 这中间,嬴沧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谢渊一眼。 谢渊慢慢掀开被子,伸手去端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只是他每动一下,浑身便疼得令他发抖。 嬴沧将弯刀收于鞘中,端着那盛着肉片的木碟走过来,放在一边,抬手将汤碗放在了谢渊的手中。 “喝。”上位者一贯命令的语气,嬴沧的话简短得毫无温度。 满意地看到谢渊抿了一口,嬴沧抬手将一个造型古怪的铁盒托在手心,放在了谢渊面前,开口道: “这物件,可是周王赐的?” 狮头,鹿角,虎眼,龙鳞,牛尾。 ——麒麟盒。 糟了!谢渊于一瞬间捏了捏胸口,挂在脖子上的链子连着铁盒都不见了。很显然,嬴沧手上的这个,就是他的那个。 谢渊握着手中温热的碗细细摩挲,眼睛死死地垂在被角上,心中乱成一团乱麻。 是他疏忽了。 他本该在秦九看到这个物件之时,便将药取出来扔掉这引人注目的盒子。只是那时秦九雩舞求欢,嬴沧劫掠为约,他根本来不及做这件事 谢渊一时心绪大乱,正准备说些什么用来搪塞之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的鼓噪声。 有人在帐外呼唤:“主祀” 嬴沧高声喝问:“何事喧哗?” “是秦九公,正在营中摆擂军演。” 嬴沧露出一丝冷笑,对秦九的做法嗤之以鼻,正不欲搭理他。 此时,帐外的人却继续道:“秦九公将成安与成平请去,此番邀您前去主持中枢。” 听到秦九竟然请了成平和成安,嬴沧思索片刻,答曰:“可,我即刻前去。” 说完这句话,嬴沧随手将那麒麟盒放在谢渊的手边,目光在谢渊身上转了一圈,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冷笑,稍后便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谢渊的胸中一直提着一口气,见到嬴沧高大的身影离去才缓缓的吐出来。不知不觉中,他的背后竟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此时谢渊只觉得饿意席卷,扑鼻肉香从盛着肉的木碟里阵阵传来。 谢渊发现那木碟边没有竹箸,干脆伸出两根洁白的手指,夹住一块肉片,缓缓送到嘴中咀嚼。 突然之间感觉到自舌根而起的一股血腥味,只觉得腹内翻腾,扑在床边将嘴里的肉糜通通呕了出来,本来便腹内空空,最终也就只呕出几口酸水来。 是了,嬴沧的弯刀,想来也是杀人无数,用它切的肉片,怎么不会透着血腥味呢? 谢渊的脸色染上一丝潮红,咳嗽了几声,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欲伸手去够放在桌上的茶碗。 “公子!” 一声短促的呼唤从帐口传来,一个身着短袍,满面胡须长髯的挎刀士兵突然提刀闯进来。 白色的狐裘围了一圈,越发显得谢渊惨无人色,宽大的衣襟下骨瘦嶙峋,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来,艰难地够着桌上的茶碗 谢渊抬着一双黑湛湛的眸子,朝着那人抬眼望去,失声道:“禾c禾斌?” 禾斌满身狼狈的风沙尘土,此刻只觉得目眦尽裂,胸口的心痛愈演愈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荒海中的一蓬血雾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身边的肱骨大臣如流水一般从他们的身边匆匆走过,唯恐沾染上谢渊的晦气。 谢渊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丝毫不后悔用这样粗暴的方式闯宫求生, 他这些孽缘和选择,还要从十天前, 他再次睁开眼睛说起。 不知道是获得了哪位上天神佛的青睐, 竟然谢渊重生在父亲被斩c谢家被抄的前三天。 上一世的惨烈还历历在目, 上一世的他深信王上的说辞,竟然真的信了父亲暗通荒海, 眼见他含恨而终。 父亲死后,他碍于罪臣身份,甘愿掩于人后, 为王出尽计策, 可时间一长,他又人微言轻,只落得一个被排挤的下场。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恨了父亲大半辈子, 终于在他三十五岁之时,王上再征荒海, 大获全胜, 谢渊也终于知道往事覆盖下的种种权力之争。 那日秋高气爽,谢渊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 殿前泣血质问:“我谢渊其人, 愧于老父罪臣之身, 此生不求闻达于世,只今日向王上问得一句,我父是否冤屈而死?” 周文漓坐于王座之上,轻描淡写:“是又如何?” 谢渊只觉得多年抑郁之气终于积压不住,一时之间气急攻心,急急呕出一口污血来,之后便是头重脚轻,除了周文漓叫他名字的那声,再记不得其他。 上一世的庸庸碌碌,已经变成了过眼烟云,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逆转了父亲的命运。 只是他从殿前闯进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颗棋子,尊敬的王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多年情谊只剩下皮肉相连的利益牵制,如今这样的结果,是否真的值得? 谢渊问了问自己,又看了眼深远的天空——碧空如洗,一如自己畅然的心境。 他张口吩咐道:“禾斌,备上行李,明日便赴荒海罢!” 一世负气尚成今日,去又何妨?死便埋骨。 万骨关以北一直都被称为是活人墓,尸骨冢。十年前大周出军一战荒海,葬身千万将士的尸骨,通通在这十年间化成一抔黄土。 王城之中,尊贵如王上周文漓,权势如司徒王宗文,都对十年前的荒海一战避讳莫深,偏偏民间倒是坦然,常有随性之人往来于万骨关前凭吊烈士英魂,若是偶然有所得,传到大周王都去又是一个佳话,所以这一路上虽环境恶劣,往来还遇上了好几队返回的通商马队,竟然不显得人烟稀少。 马车倾轧在粗糙的砂砾上,在边关独有的寒风霜冷中留下一排萧瑟的车辙印,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惨烈的寒风诡谲地裹着厚重的乌云,远处的天边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禾斌骑马靠近马车,抬手敲了敲窗户:“公子,已经看得到湾洲头的绿洲了,需不需吩咐领队在那里休整几天?” 谢渊打开马车的车窗,任一口寒风透进来,吹得他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用,跟着他们的安排就好,不要拖慢行程。” 天边的苍鹰压低身体倏然俯冲而过。 谢渊将目光投向远处,触目所及,在茫茫一片沙漠中,远处的绿洲点点犹如洒落在海中的珍珠。 白日将尽,黄昏在这一片荒漠中的绿洲上显示出相当的柔美。安营扎寨之时,谢渊也惊讶于在这样一片荒地之上,还能有这样风景绝美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湖波平如镜的绿水,远处的水线绵长一直连接着远处,近处的水面清澈冰寒,宁静的湖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再往边上走,水边长着一片斜斜歪歪地树林,灌木丛枝丫横生,一时也看不清更里面的景象。 湾洲头作为汇聚之处,湖边还是热闹非凡,好几队人都在清澈的湖边扎起了营帐,远远望去活脱脱像是从地上突然长出的一个个硕大雨菇。 更多的人放下行装,涌向了清澈的湖边打水嬉戏,甚至有人完全不惧湖水的冰寒,已经脱了衣服半裸着跳入水中,享受起半个月都不曾享受过的沐浴。 谢渊在车上呆久了,趁着禾斌去取水的功夫从帐中走出来,看着远处越压越低的乌云,只感觉荒海的风沙吹着面上生疼,一阵大风刮过的时候,还夹杂着粗糙的砂砾。 他捂着口鼻深吸了一口气,湖边升腾起的凛冽水汽在他的身体里打了一个转,让他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没有了刚才那种憋闷的感觉。 “叮叮当“隐隐的驼铃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谢渊站在原地没动,细细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由着驼铃的声音越来越近。 整个营地还没有燃起火把,天色却越来越暗,湖水像是吸饱了墨汁一样,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幽静而漆黑。 倏然间抬起头来,谢渊正好看见奇怪的一幕。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就在他侧边的不远处正儿八经地经过,只是形态不太好看,正费力地拉着一匹棕色的马,往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牵。 这个小姑娘嘴里咬着半截辫尾,头发服服帖帖地盘在头顶上。这种极其有特色的打扮,像是一种风土人情,又像是为了避免麻烦临时盘的发髻。她清瘦的脸上一双黑瞳大得惊人,随着马的不配合,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而驼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脚腕上传来。 谢渊有些好奇,探究的眼神正好和她那双乌溜溜又骨碌碌的眼神撞上了。 “你是什么人?”谢渊还没来的及开口,那小姑娘吐了嘴里的半截头发,清清亮亮的声音比他还要一本正经。 “你一个小姑娘,半夜来我门前偷马,就不怕我叫人过来绑了你吗?”谢渊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这马一定不是她的。 偷马都要系上驼铃,真不怕被人发现!谢渊忍不住想摇头。 正要再开口,营地里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促地闯入营地,在几个营帐间四处逃窜。 “啊——”一声惨叫从刚点起灯火的营帐里传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凄惨的叫声。 冲天的火光从一处迸裂开来,谢渊惊惧地回过头去,顺着那火光处,一队人马犹如一排旋风,身后驰骋着墨色的乌云从远处狂奔杀来,火光映照下,冰凉的弯刀宛若收割人命的镰刀,纵马飞驰而过,洒下一片血色 有偷袭! 荒海之中一直都有游荡的马队,干着马贼的勾当杀人夺货。只是他们歇在湾洲头的几队人马加起来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知道是什么人物这么大的手笔,竟然敢夜袭他们。 谢渊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从什么地方开始就被人盯上了,夜晚将近,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夜。 “糟了!被发现了!”那小姑娘面色一变,拉着马的动作更是一紧。只见她谨慎地往周围看了看,蹲下身去一把取下脚腕边的驼铃。 就在这时,整个营地的人已经开始人声鼎沸,嘶吼和尖叫的声音从一个营帐传到另外一个营帐,眼瞅着那冲天的大火就要烧到这边来了。 “公子!”禾斌焦急地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谢渊正要应声,就感觉背后一凉,那小姑娘贴着他的面缠上来,双腿有力地盘上谢渊的腰,细长的手指捏住一把冰凉的弯刀横在他的脖颈边。 小姑娘在他的耳边吐气:“别叫!出声我就杀了你。” 谢渊一惊,竟然弄不清她这是什么路数的本事,只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亓眉松开腿跳到地上,潇洒地将弯刀插入刀鞘中,只是低头望着谢渊的脸孔有些发愁,自言自语道:“竟然遇上的是个美人,真是愁人。” 亓眉本来想杀了他,不过在看清楚谢渊的长相之后,又感觉是头一次遇上比她兄长还要好看的男人,要下手宰了,也是不舍得,不由得苦恼地踢了踢谢渊已经软下来的身体。 她拉着马就要离开,结果这马反而撅起蹄小跑两步,走到谢渊的身旁嚼起他的衣服来。 亓眉这才反应过来,她偷的这匹马的主人竟然就是谢渊。 这可难办了。亓眉皱了皱眉头,抬眼望了望火光冲天的地方。好几队黑色的身影正在收割着别人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喷溅在身上的血迹,而死壮凄惨的人都以各种不同的姿态躺在黄沙之上,再过不久,风沙和水汽就能够掩盖这些人的惨状,从此埋骨荒漠。 “公子!”禾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亓眉拉着马叹了口气,弯下腰双手抓起谢渊的腰带,不知道怎么奇妙地一扭就将谢渊整个人提起来,粗暴地扔到马背上。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谢渊被扔上马背的一刹那,那大棕马刨了刨蹄子,立刻温顺下来。 亓眉跨上马背,一拉缰绳,沿着水边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中纵马跨过去,转眼就消失在黑黢黢的树林里。 他原本以为嬴沧会提出某些过分的要求,比如询问大周的兵力之类的。他暗下决定,如果嬴沧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一定会矢口拒绝。 可是嬴沧没有。 嬴沧的眼神在谢渊的面上转了一圈,立刻露出一丝了然:“你以为,我会让你透露大周的兵力和边关的守备吗?” 谢渊一听,脸色就有些变了。 嬴沧微微摇了摇头:“就算我想知道这些,你知不知道暂且不提,就算你心中清楚,依照周人气节,你大概是宁死也不会告诉我。” “你没有说错,别说我完全不知道,就算我知道这些事情,我也绝不会告诉你,一个荒海人!”谢渊的目光闪动,大声地对嬴沧说到。 嬴沧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不要分得这样细了你以后也没有再回大周的机会。” 谢渊被嬴沧这句话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乐意对上嬴沧既具有压迫性的眼神,只能暂时将目光望向别处。 嬴沧沉吟了一下,并不准备放过谢渊,他淡淡道:“你说你姓谢,是大周罪臣之子,那你和谢良,是什么关系?” 谢渊没有想到嬴沧竟然会突然提起他的父亲,脑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他张张口,没有答话。 嬴沧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不徐不缓地说:“荒海虽然消息闭塞,但谢良一直秘密派人刺探消息,我与他争斗良久,自然对他尤为熟悉。是与不是,你不必瞒我。” 谢渊抬眼看着嬴沧,见他面上无波,实在无法拿捏嬴沧是否心中所想。 他此番前来,误做三件错事。 一是低估荒海蛮夷之地,未能将周文漓赐下的麒麟盒第一时间便处理掉,乃至被秦九与嬴沧两人看见,终于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二是他被嬴沧强迫那日,心下惊慌无措,竟然想不及遮掩本名,谢渊二字被嬴沧听得尤为清楚,而后亓眉也随之知晓;三便是自从遇见嬴沧,便沉着冷静全无,毫无准备地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都暴露在了嬴沧的眼前。 想到这里,谢渊犹豫了一会,心中权衡利弊之后,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是谢良之子。” “谢良果然是被周王拿下了。”嬴沧果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开口道:“你看,你即使说出来,我也并没有想要将你如何。我早就说过,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即使你是周王派来的探子,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谢渊心下一动,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既然如此,我父亲确实未与荒海勾结?” 嬴沧负手而立,坦坦荡荡答曰:“并无。” 谢渊虽然早就清楚他父亲勾结荒海的罪名实属捏造,但此刻被嬴沧亲口道出,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一丝对周文漓的恼恨来。 ——就连荒海之人都能做到心无芥蒂,可周文漓身为大周的王,却为了心中的一丝疑虑,倾轧忠臣,残害良相! 嬴沧不清楚谢渊的考量已经变了方向,他接下来的口气甚至有一丝温和:“你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你知道的消息都传回大周。雩舞过后,此后日日夜夜,只怕你都只能待在我的身边。若是想要借助飞禽,唯一能够穿过荒漠的,只有苍鹰。但是我的鹰,不会让任何一只鸟回到万骨关。所以你若是想要给周传递消息,除非鸟弓尽,我身死。” 谢渊被嬴沧一连串的话砸地惊住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谢渊露出丝丝苦笑,难以启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竟然要霸道到要逼一个男子与你日夜相对?” 嬴沧的神态中颇有一丝高深莫测道:“我执掌荒海祭祀礼法,只道古礼不可违。我明明和你在众人眼前经劫掠之约,野合成礼,并无不妥。” 谢渊最不能记起那一夜的种种情形,现在被嬴沧轻轻松松说出来,只听得他气血翻腾,一阵头重脚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气急败坏地声音在嬴沧与谢渊所处的帐外传来: “主祀!秦九此刻有事相询!” 谢渊伸手撑了撑一边的桌椅,堪堪将身体稳住,他此刻头脑发黑,脸色煞白,腹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饿意。 此刻他才突然想起来,从昨日他与禾斌逃出去至现在,已经是一日一夜,滴水未进。 嬴沧一直注视着谢渊,见他的身体摇摇颤颤,险些就要跌倒在地,就要伸手去接。此刻听到秦九的声音,一瞬间将微微抬起的手收回来。 嬴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冷着脸掀开帐帘,问道: “何事?” 这声之后,门外的人便再无动静。 又过了好大一阵,嬴沧才咳嗽一声,开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方才秦九公要提刀杀人,但他要杀的那人偏偏是阿渊的侍从,我当然要来这里好好询问一下才是阿渊——阿渊——你在里面吗?” 谢渊听到这个声音,急急走了两步,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谢渊刚抬手将帐帘放下,抬眼见到的景象却让他一时失声 亓眉的装束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乌黑发亮的头发被仔细地盘在头顶,漏下的一小截发尾被她咬在口中,一时间趁得她皮肤莹白,红唇鲜艳,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极有野性的神采,从秦九的颈项后探了出来。 谢渊再仔细一看,亓眉根本就是将一双细长的大腿盘在秦九的腰上,整个人牢牢地趴在秦九的背后,手臂交叉锁着他的颈,两边的手指还紧紧地捏着秦九的耳朵——从谢渊的方向看过去,甚至能够将秦九扯得通红的耳根看得一清二楚。 谢渊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和嬴沧一样,呆呆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如果谢渊没有记错的话,亓眉这个小姑娘已经是第三次跳到别人背后去了吧?这次竟然惹了秦九,看来这个小丫头的身份,也不简单 亓眉的表情都能透露出异常的得意,忍不住接着盘在秦九腰间的腿跳了两下,冲着谢渊兴奋地说:“阿渊,你快和主祀说你要要回你的侍从,否则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秦九被亓眉用这种方式架到嬴沧的面前,实在是让他恼怒极,可是现在军中人多嘴杂,嬴沧身份尊贵,就连他在嬴沧的面前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胸口堵着一口怒气,将头低下,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那双鞋。 谢渊听亓眉这样一说,记起禾斌似乎和自己确实不是同一时间被抓走的,他和嬴沧一马当先,禾斌应该是被秦九捉住了。 “下来。”嬴沧皱着眉,明明语气听着没有什么变化,但轻轻的两个字就能让亓眉立刻如临大敌,飞快地松手送脚,从秦九的背后一跃而下。 秦九目光带着杀意,恶狠狠地询问嬴沧:“回城在即,主祀准备如何处置逃跑的周人?” 嬴沧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佩戴的弯刀,淡淡说:“带他们回城。” “不可能!”秦九率先提出反对,整个人简直要跳起来:“主祀是明知这两人身份不简单,还要强行带入城中,只怕这个主还由不得您做主,需禀告主公后再做定夺罢!” “我已吩咐派遣斥候先行回城,以后的事情,我自然会亲自向主公说明。” 秦九闷不做声,目光生寒地看着谢渊,突然之间暴跳而起,化拳为掌向谢渊劈去。 这一掌如雷似电,就在嬴沧的眼皮底下冲着谢渊而去。 嬴沧的反应也是极快,他来不及去呵斥秦九,手掌由下往上轻轻一拢,那一双手就顺着一道残影,轻而易举地擒住了秦九的手掌。 嬴沧墨眉一蹙:“秦九公这是想替我做决定了?” 秦九被当场抓住,也不请罪,冷冷一哼:“城中安危守备均由我负责,既然主祀执意如此,那便看好他,以免惹出祸端,我定不怜惜。” “秦九公这难道是因爱生恨,求而不得,苦苦诉之——”亓眉啧啧出声,讥讽着说到最后,还唱起了荒海中的短歌。 秦九见偷袭不成,极不恭敬地握拳锤胸,向嬴沧行了一个礼后,大步走开。 亓眉见达到目的,嘻嘻一笑,一边往后退,一边开口:“既然主祀大人开口,我这便去放了阿渊的侍从,也好叫他来侍奉阿渊” 亓眉随着秦九之后也溜之大吉,现场又剩下嬴沧与谢渊两人。 此刻天上的墨云聚聚散散,将月色遮了半边的柔光,帐内热气腾腾地蒸腾着水汽。 嬴沧掀开帐帘,此刻从谢渊的角度,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笔直的身形。 “进来吧。”嬴沧开口。 谢渊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顺从地跟着嬴沧又走了回去。 经过亓眉这样一闹,方才两人针锋相对的意味已经彻底消失。 嬴沧背过手去搅了搅架在账内的汤锅,锅内咕咚咕咚地还在煮着新鲜的肉汤。 此时四下安静,谢渊从寒冷的帐外走了一圈,身体僵硬,腹中空空。 嬴沧拿了汤勺又盛起一碗热汤,端了来递到谢渊的手边。 “本想与你说清楚,不过我想你以后也便会明白的。” “何事?” “多看,多思,也许荒海这个地方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 谢渊见嬴沧又将话题拉回来,觉得这样的嬴沧虽然态度分明,但终究还是裹了太多层神秘的面纱,让他猜不透,也弄不明白。 突然之间,嬴沧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面上的表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嬴沧突然抬头,神情专注地看了谢渊一眼,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把通体乌黑,包鞘精美的匕首。 谢渊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把匕首,之前在树林中与秦九打斗,嬴沧摸出的便是这把寒若秋水的匕首。 他决定要杀我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备战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谢渊一直保持着一副横压在马背上的姿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被颠散了架,随便动一动就能牵动得全身都疼。 亓眉皱着眉看着谢渊在马上晃晃悠悠,伸出手去,粗暴地一抓, 谢渊整个人就顺着马背跌下来, 正好砸在厚实的沙地上。 谢渊顾不得拍去衣上的沙土, 借着月色迷蒙,看见一层黄沙遍地之下,几块硕大的风化岩层从地底下支棱出来,刚好开辟出一块遮风挡雨的空地, 而在岩层的连接处, 有一道及其巧妙地裂缝, 正好容得一个人进出。 亓眉将马栓在一边, 掏出那柄精美地弯刀,指了指谢渊又指了指那裂缝:“你先进去。” 亓眉毕竟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说完这话之后脸上的兴奋透过晶亮的眸子,掩都掩不住。 谢渊一边在心头正琢磨着亓眉怪异的表情,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 “磨蹭什么!”亓眉推耸着,将谢渊一把塞入那道裂缝中。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 谢渊的全身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地包裹住了, 只有鼻尖萦绕着一种药草和草木灰的烟味。 谢渊摸索着风化的岩层往前走, 突然之间, 他的臂膀被倏忽抓住, 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直接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硬邦邦又有几分弹性的东西上,一时头晕眼花。接着谢渊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力量一屈,顿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连痛呼都还未出声,便被掀翻在地。 一人反扣着谢渊的手臂向上拉起,膝盖弯曲磕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头颅压得极低,几乎贴上地面吻上粗糙的黄沙。 谢渊本就腹中空空,现在又被塞了满嘴黄沙,只觉得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狼狈的境况。只是他实在是不清楚此刻的情况,也做不出张口求饶的举措。更重要的是,他两世为人,通过父亲的线报,知道荒海之人性格极烈,最是看不起软弱无能的周人。若是他此时做出小人之态,张口求饶,说不定开口之时便是死期。 亓眉紧跟在谢渊的身后进来,见到这极快的一幕,不是呵斥让人收手,反而开心地拊起掌来,那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样子显得她开怀极了:“哎哟哟,反应不错,看起来还没有病入膏肓。” 嬴沧抬眼冷冷一瞥,见亓眉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口气里的警惕却不减分毫:“这是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吗?”亓眉撇撇嘴,对于嬴沧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回答更是挑衅。 嬴沧放开擒住谢渊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半靠着岩石虚弱地咳嗽一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你就带回来一个男人?” 亓眉本来也有些嫌弃谢渊,只是看嬴沧横眉冷对的模样,分明是对她的决定持怀疑态度。为了证明自己,亓眉梗着脖子,得意地摇摇头,颇有些神秘的说:“错了,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嬴沧用刀柄挑起谢渊的下颌看了一眼,不可置否道:“小白脸,适合养起来。” 一向乏味的嬴沧突然夸了别人,这让亓眉突然就来了兴致,歪着头打量着谢渊,眼底的精光闪闪,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渊缩在一个角落里悄悄打量着这两个人,小姑娘方才已经见过了,行为诡异却力大无穷,穿着打扮都不似寻常人。 制服他的男子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面目完全隐在黑暗中,但不经意流泻出的冷漠,不由得让人心生战栗。 谢渊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甚是怪异,还是决定在弄明白他们想如何处置他之后再做打算。 谁知谢渊在这边思索着如何和他们谈判,亓眉却越瞧越觉得有意思,撑着脑袋问谢渊:“你长得不错,不如等我长大了,做我的暖床人怎么样?” 谢渊还没有说话,只是嬴沧本来靠在一边休息,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眼神平淡冷漠,看谢渊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翘起半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敢把你这句话在你兄长面前说一遍吗?” 亓眉正拿着精致地弯刀擦拭,突然想起自己大兄那种时时刻刻都面带微笑的脸,忍不住缩起脖子:“那怎么办,如果现在扔了他,四处乱跑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嬴沧没有回答,探头往外望了一眼。 月色渐渐被乌云挡住,荒漠之中一片漆黑,偶尔有爬虫从地底探出身体,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嬴沧走到一边坐下,拨了拨之前已经被自己踩灭的火堆,淡淡地说:“带上吧,我们的干粮不多了。” 眉眉挑了挑眉,斜眼打量了眼谢渊,似乎觉得细皮嫩肉的他尚可入口,又觉得着实浪费了这漂亮的脸蛋,还可惜的摇摇头,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去角落里,掏出自己的弯刀将一根根木棍削成箭镞的模样。 一时之间,谢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的危在旦夕。这两个蛮人完全不理会自己,仿佛只是将他当做一只待宰的羔羊,时时刻刻都可能变成他们的口粮。 谢渊忍不住苦笑起来,早知荒海之人行为怪诞异于常人,上辈子的他虽然庸碌度日,但是绝没有缺少过衣食。 此番入荒海他早已想到凶险重重,本以为通过父亲的线报,能够做到成竹在胸,只是没有想到,之前的消息只是以管窥豹,荒海蛮族竟然还保留着食人的习俗,这种认知实在是让他叫苦不已。 谢渊缩瑟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呼,大力的风夹杂着沙砾冲击着岩壁,发出令人惊惧的呼啸声。 谢渊见这两人一人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人靠着墙边闭目养神,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开始不安分地动起脑来。 刚生出逃跑这个念头,那闭目养神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渊,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想着他莫不是会读心术? 那人紧锁眉头,目光如刀似剑,突然嘴一张吐出一口污血来。 谢渊浑身一紧,如临大敌,生怕他将这罪名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没想到那亓眉倒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把跳起来,奔至嬴沧的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嬴沧胸口颤动,又咳出一口血来。他的唇色暗红,眼神冷漠,闷闷地咳嗽让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浑身微抖着像是隐忍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亓眉见嬴沧不理不睬,顿时有些急:“忍不下去就早点说,难道开口求我一声这么难吗?” 嬴沧胸口剧烈地起伏,极其沉重地呼吸着,他的喉中还堵着浓稠的污血,嗓子颇有些沙哑地开口:“你若是再不将东西拿出来,便是请出扁鹊,我也活不下去了!” 亓眉皱着眉头又笑起来,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样子的表情,摸着贴身的衣服掏出一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就往嬴沧的嘴里倒。 谢渊仔细地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瓶子,陡然认出那种药其实是大周很常见的一种药材,名叫“藿堇”,通常出门在外的人都会备上一些,用来预防一些头痛脑热的毛病,以防万一,同时更是解毒化淤的好药引子。 原来这小姑娘去他们的营帐其实是想偷这个东西,接着去盗马的时候被自己发现了吗?谢渊将这些关窍一点点拼凑起来。 亓眉见嬴沧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一口气也从嗓子眼落到了心底,尤其恼怒地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每次都是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要是我这次偷跑出来连带着你出了事,我兄长还不把我的皮都剥了!” “你溜出去跟着马队就是想为我取药,回来之后容色轻松,说明药已到手。若是你早一刻将解药拿出来,我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 嬴沧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声音依旧沙哑:“如此一声不吭,不就是想要看我狼狈的模样吗?” 亓眉被嬴沧这话一噎,也顾不上被戳穿的尴尬,赶紧甜甜笑了:“那营地上百来号人,我冒着危险去为你取药,也是想着能让你尽快好起来,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说到这里,亓眉皱起眉,犹豫地说:“只是那秦九指来得太快,我还来不急去多搜刮点伤药,就急忙跑了回来” 她冲着谢渊努了努嘴:“喏,还不小心带上个拖后腿的家伙,若不是我跑的快,就要被抓住了。” “罢了,姑且忍着吧。”嬴沧咳嗽了一声,不再言语。 亓眉倒是有些急:“这怎么行,坨坨也走丢了,从这里回去还要好些天,怎么能强忍着,还是再找一队周人” “不必了,这里已经是距周最近地绿洲了,秦九铁了心要我的命,再让他一路杀下去,只怕周王势必震怒。” 谢渊听着他们的对话,脑中隐隐将事件的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两人势必不是普通荒海人,男子为了小姑娘中毒受伤,前有物资尽乏之境遇,身后又有夺命追兵。为了救他,小姑娘只身潜入大周的通商马队,盗取药物。只是追兵心狠,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所以他处身的营地遭到了屠杀地待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出城赴死去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禾斌算到亓眉还要挣扎,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配合,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询问犹豫的目光投到了谢渊那。 谢渊见到亓眉这样突然地闯进来也有些发怔。他一手握拳置于嘴角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斟酌着对亓眉说:“这是我的侍从,你不叫出声来, 他就放了你。” 亓眉眨眨眼睛,又点了点头。 谢渊抬了抬手,禾斌松开手放了亓眉。 没了束缚的亓眉活动活动手腕,眼睛滴溜溜地一转, 转身冲着禾斌伸出一只手来, 一本正经道:“我的松子糖呢?” 禾斌一时羞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得离亓眉远了点, 这才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严实的油纸包,托在手上慢慢打开。 松子糖的甜香在打开的一瞬间让亓眉的鼻子动了动。金黄的糖衣下裹着一层酥脆的松子仁,大约是一直小心在胸口捂着,松子糖大块小块地黏在一起, 还有些已经碎成了渣 亓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 伸出手去拈起一块松子糖, 一边舔着嘴角的甜渣, 一边称赞道:“不错, 好吃!” 谢渊见到亓眉这个样子,一时之间也觉得头痛。 他自己的身份就已经成疑,现在又被亓眉见到了禾斌,要如何处理最好? 不如杀人灭口? 谢渊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可也被自己瞬间涌现出现的想法惊呆了——他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残忍噬杀之人,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 亓眉敏感地感觉到谢渊方才杀机一动,不由得动作一顿,抬头望了望他。 她舔了舔沾了糖渣的手指,对着谢渊眨了眨眼睛道:“阿渊方才,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好和你这侍从一起逃跑?” 谢渊没想到亓眉竟然说得如此直白,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唇角一抿,直接冲着禾斌下命令道:“禾斌,打晕她吧。” 禾斌听到谢渊的吩咐,短促的回应了一声:“是。” 接着他便双臂张开,动作干净利落地手掌刺下,眼见就要捏住亓眉的后颈。 没想到在禾斌的手指接触到亓眉之前,亓眉一个跨步闪了过去,动作比他更快三分。 只见亓眉弯腰俯身往下一翻,脚尖微微着力,弯曲的膝盖让她一跃而起。趁着禾斌还来不急换手之前,她已经闪到禾斌的背后。 禾斌反手一抓,就要将她再次擒住,不曾想亓眉贴着他的背后缠上来,双脚一跃而上,手臂绕着他的脖子紧紧扣在一起,双腿一弯,用一个极度无赖地姿势缠住了禾斌的腰,远远望去,就像在禾斌的背后长了一副去不掉的龟壳一般。 禾斌哪里曾被姑娘这样靠近过,挣脱无用下,他只觉得亓眉力大无比,被她的手臂吊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两团极有弹性的东西顶在他的背上,让他的心里瞬间生出了一丝旖旎 禾斌的脸一下子又开始发烫起来。 他手臂反扣着甩了甩身体,伸手去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急得他在营帐里团团转。 最后禾斌强忍着羞赧,赶紧板着脸喝道:“你c你下来!” 亓眉一双黑亮的大眼闪着狡黠的光,身体跟着禾斌摇来甩去的晃荡,双手双脚紧紧地盘在他的腰间c颈项,觉得有意思极了。 听到禾斌的呵斥,她一声娇哼:“我下来你就要打晕我,我为什么要下来?” “你!”禾斌气结:“哪有姑娘这般行事,你简直不像个姑娘。” 亓眉“咯咯”笑出声,只当禾斌在夸她。 亓眉平时是绝对不敢去捉弄兄长,若是想要捉弄嬴沧倒霉地往往又是自己,今日见了这人,只觉得再没有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谢渊在一边看着两人胡闹,连一丝火/药气氛都没有,只当亓眉又开始戏弄人,开口道:“好了,不要闹了。” 禾斌习惯了谢渊处于上位者的姿态,见他发话立马挺身站直,凝神屏气,不再想着将亓眉抖下来。 亓眉觉得无趣,双腿在禾斌的腰间晃呀晃,上身越发贴近禾斌,双眼都快弯成一条细缝了:“我就知道你们要跑,我可以帮你们。” 谢渊抬起头,面上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亓眉见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一把从禾斌的背后跳下来,冲着谢渊挤眉弄眼:“秦九输了雩舞,现在正浑身不痛快,拉着成平和成安去摆擂军演,嬴沧恐秦九出手没有分寸,这才被叫走了。本来我想你也太闷,想叫你去凑热闹,没想到进来之后,却比看秦九摆擂,有趣多了。” 谢渊一时语塞,方才嬴沧离去之前,托着那麒麟盒子质问于他,临走之前又行色匆匆,只恐归来之时,他凶多吉少。 禾斌态度坚决,若是自己不走,他必然也不会独自离去,不如,赌一把? “你要怎么做?” “很容易。”亓眉微微一笑,露出四颗整齐的牙齿:“我去帮你们引开旁人,你们去偷马。” 谢渊沉吟了片刻,抬眼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亓眉眼神发亮,连连开口:“我没有其他的条件,唯一一个便是,带上我。” “不可!”趁着谢渊还未决定,禾斌已经对从方才开始,亓眉一连串的行为连连皱眉,听到她提出的建议,一时也顾不得沉默,张口便拒绝:“你是荒海人,怎么可能真心诚意为我们算计,若你途中与他人联系,我们岂非被你耍的团团转。” 亓眉眉头一皱,嘴翘起来:“怎么不可?如果不带上我,我准保你冲出去没有半天就会被逮回来,但是如果带上我,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下一个绿洲。再说了,荒海人烟稀少,尽是沙漠,有无人烟一望便知,我如何联系他人?” “现在又不是在求你们。若是不带我一起走,我随便振臂一呼,惊动了旁人,你照样也跑不了。” 谢渊蹙眉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亓眉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发愁:“因为主祀嬴沧,是个处变不惊又毫无情趣的人呀。” 说完这句话,亓眉眉毛一挑,神秘地笑了笑,再次露出那种狡黠而机灵表情:“全荒海的人都奉他如神明,可我却不然。若是全荒海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嬴沧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我便要去做这件事情。” 亓眉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马,心中算计着从哪里下手会比较合适。 谢渊抖了抖身上的沙,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要□□燥的朔风吹走了,他冲着亓眉劝说道:“我们现在都是孤身走在沙漠里,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绿洲,如果没有了马,速度起码会降低一倍。” 亓眉哪里会和谢渊讲道理,她面色冷漠,稚嫩的眉梢眼角带着煞气,压低了清脆的声音喝道:“我叫你给我让开!” “你如果杀了马,只会越来越糟糕。没有水,没有吃的,没有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人也撑不了几天。” 谢渊这几天虽然一直都装作顺从地跟着他们,极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挺直了腰背立在马前,脚步不动分毫。 ——他不想再见血了,尤其是现在,仅仅只有面前这些生命还存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亓眉的双眼一眯:“那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谢渊略往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嬴沧,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水囊扔给亓眉,道:“这是最后的水了。” 亓眉一把抓住水囊,更加勃然大怒:“你那里怎么可能还有水?你果然不是个普通人,一定是周派来的奸细!” 也难怪亓眉大怒,她本就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即使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同于寻常人,也终究是一个小孩子的性格,根本就憋不住话,也转不了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她听到嬴沧说谢渊的身份不简单,在她看来,谢渊就一定是个坏人。既然是个坏人,她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现下谢渊藏水的事情已经彻底的触怒了她,她现在就想动手。 谢渊此刻也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亓眉对他动了杀机。 他指了指嬴沧,立刻解释到:“是之前他给的水,我这几天没有喝。” 亓眉黑色的瞳仁里一片冰凉,但是她此刻更着急嬴沧的情况。只能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将水囊凑近嬴沧的嘴边。 救命的淡水顺着干涸的嘴唇流入口中,嬴沧感觉到嘴角的湿润,下意识地动了动喉结,幽幽地清醒过来。 亓眉见到嬴沧终于清醒,又惊又喜,眼泪都忍着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你终于醒了!” 嬴沧的面色带着惨淡的红晕,浑身上下都仿佛被炙焰烤着,忍不住呼吸越发沉重,他看到亓眉这副样子,沙哑着嗓子说:“死不了” 嬴沧说完这句话,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看见两匹完好无损的马,皱了皱眉头。 他们本来就在荒海之上逃亡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因为秦九追捕得极紧,一直都没有太多时间获得足够的供给,现在又多了一人,早就应该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 他望了望还在天上的夕阳,辨认了一下此刻的方向,开口道:“还有十五天。” 亓眉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嬴沧这次极其有耐心的重新说了一遍:“还有十五天才能走出这片沙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那日的血光 纪寒枝的身体微弱的颤了颤, 脸色苍白得几乎接近透明,可是他的神情却不是很害怕。 亓眉的眉间皆是冰雪,皱眉轻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纪寒枝的脖子离亓眉的刀锋只有一寸:“当然。” 他斜眼看着亓眉微微一笑:“我从来不小觑您的决心。您可以救我,当然也可以杀我“ “是了, 你们都是不要命的。”亓眉的面目愈发幽冷:“你在地牢的时候, 是我给你送水送粮, 也是我斩断了铁链放你出来。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临到头来, 个个都将生死抛于脑后。你们到底记不记得, 当初苦苦挣扎想活下去的人是你们, 现在随后抛弃性命的人也是你们!“ 纪寒枝微微叹了口气:”天下之后方知家国, 国家大义, 从来就在生死前面啊。“ 亓眉想哭, 眼中疯狂强忍泪水:“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国家大义, 什么忠心为国!这些都抵不上好好活着吗?在这个世上, 只要我活得肆意张扬, 谁去管洪水滔天,谁去管身后虚名!我为夔城舍了我自己的心, 结果母亲要废了我, 兄长也要废了我。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就留在荒海不好吗?什么大周,什么世仇!好好的活下去, 难道不是才是正道吗, 现在都告诉我我错了?我哪里错了!“ 谢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终于知道这个症结在哪里了。 亓眉一直接受的都是活下去就是一切的教条。在竞争残酷的荒海中,这种想法没有错。可对于谢渊他们来说,周礼至上,忠义廉耻,样样都排在生死之前。 与认知不同,这就是亓眉痛苦的所在。闯凛冬祭,母兄用教条管束,她差点被废;为夔城机密,她放弃了禾斌,禾斌惨死眼前。 一切因果汇聚成今日。 她把整个心都放在禾斌身上,最终却什么也没有收回来。 此时此刻,她才是最痛苦的一个。 “没什么错,只是立场错了。“纪寒枝咳嗽了一声,嘴角里突然飞出一团血沫,溅在面前的地上隐隐还带着滑腻的碎肉。 亓眉只觉得手上一湿,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此刻就连她手中的刀握得也没有这么紧了。 “我或许活不了多久了。”纪寒枝喘了喘粗气,开口继续道:“若您是因禾斌之事心有怨怼,就让我这个将死之人去弥补吧。” 他知道自己身上都是深受折磨的旧伤,遍布全身,多而密集,但是他早就没有时间去修养了。此番他见谢渊,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亓眉见纪寒枝喘得厉害,知道自己下不去手之后反而一把扔了手中刀。她呆呆愣了一阵之后却呵呵呵笑起来,笑得很睫毛颤动,冰凉如霜的眼底闪过浓浓的伤感,不会很快就消失了:“你瞧,你也要死了呀,活着多好的事情,你是连命都不准备赔给我吗?” “您,放我出城吧。我会亲手,将禾斌的尸骨带回来。” “还在想着算计我!”此刻的亓眉怒发冲冠,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就连快要死了都要好好利用身边的一切,夔城就这样不能让人忍受吗?“ 纪寒枝的嘴角弯了弯:”你真的想清楚要我的命了吗?既然想要,怎么不现在就拿走?既然不拿走,那就让我纪寒枝,再为您做一件让您舒心的事情吧。“ 亓眉愣住了。 她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她现在真正在想些什么。如果她恨得要死,立刻杀了面前这人就罢了,但是她没有;如果她不想让他们死,方才盛怒之言,要压着他们去禾斌尸身前谢罪,也是真心实意。现在轮到纪寒枝的一问,她突然就迷茫了。 因为听到了谢渊和纪寒枝密谋,谢渊她管不了,若是他稍有异动,嬴沧便能要了他的命,可是纪寒枝若是找死,即刻就会被秦九斩于马下。她亓眉只是,想阻止他们无畏的送死而已。 对,阻止他们。 “我不会让你们的计划得逞的。”亓眉抹去眼中泪水,态度转眼间便坚硬似铁:“我要立刻告诉兄长,禾斌的尸首有异,需要立刻将他的尸首带回来。” 纪寒枝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亓眉,深邃的眼眸幽幽的望着她,嘴里坚定的扔出几个字:“您不会这么做的。” 亓眉冷哼一声,眼神挑衅,不予答话。 纪寒枝摇摇头,双腿支撑的身体似乎摇摇欲坠:“如果您真的这样想,那何必告诉我呢?我且问您,您可知道禾斌的尸首为何有异,何处有异?这个消息若是被城主,主祀,将军,任何一个人知道,禾斌就不会只是身首异处,而是尸骨无存了。” 亓眉的细眉一拧,杀意顿现。 “可是我却不同,我与禾斌有私交,不愿意看到他落到如此下场。” 纪寒枝这样一提议,她的杀意已经减退了不少。她开始想着,也许真的有可能把禾斌带回来。 “一人之力尚且不足,若是三人之力呢?”纪寒枝趁热打铁道:“您此刻心中最想的便是寻回禾斌的尸身,好叫他保有全尸,而不是半幅残躯暴尸荒漠。谢公子与禾斌主仆一场,我也乃禾斌挚友,您之所为,我俩心之所向。如今全城戒严,您必然也被拘禁在殿,任我们随意一人想要出城都是千难万难,可假使您在兵甲反应之前闯至城口以做策应,我便可寻机出城。某身已千疮百孔,恐熬不过数日,遑论与周地通信?我纪寒枝此生最重家族昌盛,今日在此发誓,两日之内,必带回禾斌,违时家族旁落,永世无法出仕繁荣!“ 亓眉怔怔的呆了好一会儿才似听懂了纪寒枝的所言。也难怪亓眉心惊,她才区区十数岁,虽然从小被兄长言传身教,心思却不甚复杂,被纪寒枝缜密的一段话一敲,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对是错,只是见他连誓言都道了出来,兴是十分诚恳。 只是她突然忽而皱眉道:“三人之力,谢渊何在?” 纪寒枝往后踉跄了两步,背后抵靠在一根柱前,幽幽叹道:“我之计策,即便没有谢公子,也亦足矣。” “我没有你如此心机,也不在乎多少人参与。只是一点,你若欺我,我便真真杀了你们,绝无半句虚言。”亓眉深吸了口气,将脑中断断续续的念头俱都收了起来,心中想着谢渊留下也好,她只需看好纪寒枝,便能周全行事。 纪寒枝轻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您任性不谙世事的人都错了。若是您用尽心机,他们都得甘拜下风。“ 亓眉收了表情,猛推了一把纪寒枝,踉跄着将他推出门外。 纪寒枝脚步沉重的走了两步,抬起的脚却没有跨过门槛,直接冲着门外整个人歪倒下去,头颅瞬间磕在门外的石板上,额角被擦破了一大块,本来苍白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狼狈起来。 亓眉怒意横生,正准备恶狠狠地冲上前去,却在突然间,四周火光一片,灯笼火把连成一片,庭院之中瞬间亮如白昼。 纪寒枝斜歪在雪地上,以他胸腹上直插五脏的箭头为中心,尤带体温的鲜血浸透过厚厚的血层,晕成一片绚丽的泼墨画。 此时此刻,有些人的心里开始期盼着朝阳能够一跃而出,遮盖这黎明前的黑暗。 如柳絮的飘雪簌簌落下,就在这一段时间里,飞快的掩盖着灰墙红瓦。 秦九握着一柄铁胎角弓,双臂从发力到松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从宫殿的角落阔步走出来,望着对面门内外的三人,眼中的果决与残忍极为明亮。 亓修与嬴沧并肩而行,两人都还穿着华丽的礼服,袖袍荡漾,无风而舞。 偌大的殿前,连接的青石板一片空荡。 实际上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亓修盯着此刻已经低下了头颅的亓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阴阴柔柔的说了一句话:“看来我是真的太放任你了,这才会让你做出这么多不该做的事情来。“ 亓眉地位太尊贵,亓修若是不发话,没有人敢妄动。只这一句之后,便有人往她站的位置靠近。 亓眉的嘴唇有些微微发干,听到亓修率先给自己定了罪,忽然沙声笑道:“什么是不该做的,什么就是应当做的?情不由身心,随性活着就是偌大的恩赐,这些明明都是你教给我的,我哪里又错了?” 亓修平静冷漠的眼神落在亓眉的身上,语气不急不缓:“能在荒海生存的人都必须要遵守这里的规则,如果你想要一直站在阳光下,就要把自己变成规则之外的人。” “你们杀掉他了,就连头颅都带回来吊在墙头!我不过想要一个你们已经放弃的人,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如果我不去,谁会去?现在就连他的主子都舍弃他了。” “你想过否,夔城的存在若被周人得知,一城生死尽数掌握在他人手里,你是以身殉城,还是屈辱求生?” “你不要忘了,你是亓姓的血脉。“亓修的话轻轻柔柔,却让亓眉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忘记了自己是亓氏一脉最尊贵的女姬,忘记夔城的荣辱,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她根本不在乎上马狼狈,下马屈辱,甚至她也不在乎母亲兄长对自己起了杀心,只要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可是现在呢? 亓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不知道错在哪里,好像从自己回到夔城之后,就一直在犯错。 亓眉想自嘲的露出一丝笑容,嘴角却僵得提不起来。 面对死亡,她不曾畏惧过,只是现在,她竟然有些惧怕。她的脑中浮现出血流成河,浮现出战殍遍地,浮现出战败的夔城与——自缢的主公 她漆黑的瞳孔骤然暗下去,仿佛是最耀眼的璀璨星空被乌云遮蔽了。 亓眉对着亓修,弯下双膝噗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无须再有更多的解释了,她这一跪,是彻底的认了错。 “带她回去,关起来。”亓修的语气没有什么温度,就这样给亓眉做了判决。 亓眉低着头,被两个全副武装的兵甲架着经过亓修的身边,突然开口问道:“以后他只怕连我的梦都不愿意来了吧。” 亓修答:“我不会把任何消息留给周人。” 亓眉抬起苍白的脸,露出一个似悲似凄的惨淡笑容。 之后这样大的场面上,只剩下了倒地的纪寒枝,还有捂着他伤口的谢渊。 谢渊半跪在地上,紧紧的抿着嘴唇,双手托着纪寒枝,正在努力的按压着那个还在咕咚咕咚冒着血的伤口。 秦九收了弓箭,饶有趣味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对着应嬴沧那张冰霜般冷漠的面孔,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主祀大人有什么说的?” 听到秦九的声音,嬴沧一直注视着谢渊的目光突然收了回来,黑色的瞳仁如浸透在寒潭里一般冰凉。他的脸上极少出现微笑这个神态,但是此刻他的唇角一圈一圈的漾开,没有让他那张冷峻的脸显得柔和,反而愈发的阴寒。 “我想我要如何行事,不需要向你交代。”说完这句话,嬴沧冲着谢渊勾勾手,意味不言而喻。 纪寒枝的情况非常糟糕,但是他还是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恰好看到嬴沧的动作。他没有关系自己逐渐流失的血液,反而紧紧的握着谢渊的手,气音虚弱:“不,不要救我。” 您一定懂的,我和禾斌的所做,都是将您完全的摘出来,俘虏也好,囚徒也罢,只要您还活着,这颗名为大周的种子,就一直种在荒海中。 谢渊一闭眼,神色安静的站起来,朝着嬴沧走过去。 还有几步的时候,嬴沧大跨步走过来,脱下自己华丽的外袍罩在谢渊的头顶,将他搂了一个满怀,面上丝毫不见喜怒,只是淡淡的说:”衣服脏了,回去换一件吧。“ 秦九挑眉看着他们俩离开,伸出暗红的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指着纪寒枝下令道:“将他绑至城楼来,和那个周人的人头吊在一起,惩戒示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被迫的囚徒 嬴沧就穿着一身单衣走在寒风中, 领着谢渊走回那方属于自己的寝殿。他极其随意的推开门,神情平静地命令道:“进来。” 谢渊的身上还拢着嬴沧的外衣,抬头望着殿檐的样子让他显得有些孤清。 屋内的热气扑面而来,嬴沧只留下了一个难以捉摸的背影, 让谢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你是不是在揣测我这个时候该怎么处置你?“ 嬴沧慢慢地摘掉腰带, 脱下了内里都绣着繁复鹰纹的华服, 独独留了一身宽松的内衣。 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不是嬴沧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谢渊说话, 但是谢渊就是觉得这个时候的嬴沧非常危险, 就像是刻意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谢渊说:“最坏也就是一死, 看你此刻的样子, 可见也不会让我这么容易就死了。” 嬴沧只是极其细微的抬了抬他那对斜飞入鬓的眉毛, 微微鼓起的眉间透出他此刻的为难:“夔城几乎没有周人造访,亓修是希望我礼待你的。“ “是吗?”谢渊突然勾勒出一个不冷不淡的笑意, 反问道:“现在却觉得我的身份实在是一个麻烦了吗?” 嬴沧将衣上的佩刀取下挂起来, 转过头的时候面目都裹在明明灭灭的阴影里。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谢良的儿子,或者换一种说法, 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周派来探查荒海消息的探子, 你的身份并不能困扰我。但是你却是一个十分懂得安静蛰伏的人,隐忍,耐心, 甚至连心思都藏得很深, 我甚至有时候都猜不到你到底把你的心藏得有多深。“ 谢渊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他很敏锐的发现嬴沧看到了某些他并不想示人的东西。 若是上天给任何一个人重来来过的机会,只怕这个人都会觉得是无上的恩赐,一定会好好活着,用这样一场重新来过改写未来悲剧的可能。 可是自从谢渊重生以来,他都在冷眼打量这个重来一次的世界。所以他才会用闯宫的方式逼迫王上,才会毫不犹豫的来到荒海这个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地方,才会在受到屈辱之后还能瞬间隐藏蛰伏起来 他麻木的活着,却没有对生命的眷恋。 “我把你捧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你不去一直试探秦九的底线,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谢渊的情绪再也敛不住,疑惑的目光直指嬴沧。 嬴沧没有给谢渊答疑,反而自顾自的继续说:“纪寒枝很好,但是他还是不够好,至少没有比你更适合站在我的身边。” 突如其来的气闷在谢渊的心头翻涌,瞬间的钻心之痛令他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黑,从口中兀自吐出一口浓艳的黑血来。 “我首先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你口中可以任人欺辱之徒!” 谢渊暴喝一声之后,突然两指颤颤巍巍捏住胸口衣襟,半边身体都在发麻,浑身的力气简直就快要被这一口血给抽干了。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情况,之前太过安逸的日子已经过了够久了。许久没有爆发的跗骨,终于在这一天的夜晚,爆发了。 嬴沧冷厉平淡的面皮上不显惊讶,即使是见到谢渊突然吐出一口血来,情绪也全敛在哪一双深潭一般的眼仁里。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干干脆脆的擦了擦谢渊胸口的血渍。 然后干燥沉稳的手开始慢慢解开谢渊已经染了两次血的衣衫,从他的衣襟里抽出那个铁盒,冷静的喂他服下一颗跗骨的解药。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何必在我的身后和我玩所谓的小动作呢?当我将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我手上的时候,任何计策对我来说都是没有用的。而你,无畏的挣扎在失败的时候,总是让人无法接受。” 谢渊听着嬴沧的话,知道他指的就是禾斌出城被杀,纪寒枝撺掇亓眉出城的事情。 为什么呢?谢渊的面色上尽是疑惑。 嬴沧唇角微微一扬,很快却又收起这有些放肆乖戾的弧度:“亓眉也许是真的很喜欢禾斌,我也很欣赏纪寒枝,但是他们都表现得太过急切了。假如他们能够和你一样沉得住气,说不定并不会丢了性命。你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在夔城呆了这么长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谢渊抿了唇一声不吭。 ”贫穷。“嬴沧丝毫不在意的扔出一个词继续说:“荒海这个地方出了沙粒就是朔风,不盛产黄金,也没有珍宝,在这里唯一珍贵的只有水源,而所有荒海人心中最珍贵的,只有自己的性命。自古帝王都会衡量一个地域的监管机制,如果他将荒海收在自己的版图下,荒海广通他国,荒海以北另有异族,如果这里广阔的土地要遍布防线,那么运输淡水给边防的人员花费,并不是一个小的数字。不如将荒海变成属国,让我们成为抵御外族的第一道防线。“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阻止禾斌,如果他将你们的态度传回来,难道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吗?” 嬴沧的表情变得有些讥诮:“不,这并不一样。任何一个无意中透露给他的信息都有可能改变他的决定,这种事情当然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和恰当的人来完成。禾斌并不是最好的一个。“ 谢渊:“你想用我的身份给王上透露虚假的消息吗?你会不会异想天开了一点?不论是我周人的身份,曾经在王都的地位,还有我的父亲,都不会成为你的助力,而王上,也不会因此而相信薄薄一纸书信。” 嬴沧又露出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我并不觉得荒海现在的武力能够战胜大周,但是至少我要保证能够让最后的一场成为周王一声的痛楚,让他的一生只要想起来,便觉得后悔,乃至恐惧。等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够代表荒海,出使大周。” “出使?!” 谢渊将这个词在唇间咀嚼了一遍,似乎是不敢相信嬴沧竟然会想到这样一个词。 “你没有听错,我希望你出使大周。”嬴沧的眼角加深了几抹笑意。他并不是一个经常微笑的人,但是今天他仿佛已经将他一年中的微笑表情都用完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做这样一件通敌卖国的事情,天理昭昭,众口铄金,我承担不起千古的骂名。” 嬴沧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绝对的耐心,他伸手抚了抚谢渊虬结的眉心:“ 等你回到大周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在荒海受尽折辱的周人,一个满身写满了我嬴沧痕迹的人。在你名姓响彻大周的时候,我嬴沧的姓名必然也会响彻大周。” 谢渊此刻才觉得寒意入骨髓,再温暖的环境也暖化不了他眉梢间的料峭冰寒,他此刻气得紧咬牙齿,恨意十足的抬起头,凌厉的眼神死死的钉在嬴沧的脸上。 他的气血翻涌而上,刚才跗骨发作时那种四肢无力的感觉又再一次的涌上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软,恰好被嬴沧搂一个满怀。 嬴沧半搂着他,让他好好的躺在床上,然后自上而下俯视着谢渊:“我自荒漠上救你,秦九手中夺过你,知道你心怀不轨,还是留下你。如果你愿意,得到的会比失去的多很多。” 谢渊:”不,你只是在逼我选择,逼我和你们站在一起。“ 嬴沧此刻的眼仁很幽深:“至少我有一件事情是没有逼你的,劫掠为约,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轰—— 谢渊只感觉嬴沧在自己心头狠狠劈了一刀——那一天的幕天而眠,席地同欢,嬴沧虽然是强迫谢渊,但是谢渊也明白,若是挣扎拒绝,后果一定比受到屈辱更重。他孤身一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装作挣扎半推半就,心里却早就想好了因此跟着嬴沧深入荒海。 此刻被嬴沧一语道出,只觉得气血翻腾,一口不顺的淤血从自己的五脏溢出。 嬴沧冷冷淡淡的继续给他擦了擦嘴:“刚服下解药就动气,说不得还会加快跗骨的毒性,你若是想活的久一点,还是舒心些。” 谢渊已经不再掩饰骨子里的阴郁和恼怒:“如果在你的计策实现之前,我没有能杀了你,我一定会在回王都之前自刎。” 嬴沧根本不屑与对方再计较,反倒是听到谢渊的话之后,压着谢渊的胸膛双眼微眯,轻声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逼我恼怒。” 这句话说得极轻,但是声音却寒得足够从人的骨缝中渗透进去,令听闻此话的人不寒而栗。 “我会的。”谢渊将双唇抿成一条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潮。 “看来你还是太放肆了些,相比看你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还是更加欣赏你濒临崩溃的表情。” “打开你自己,接纳我。” “叫出来。” 在那一刻,谢渊觉得有些东西真的太烫了,一直烫到谢渊身体最深的地方。 冰冷,邪佞,残酷,毫不留情。 这才是真实的嬴沧。 天光微明。 嬴沧散着头发推开门,秦九负手站在殿外,冷冷笑着:“主祀大人好大的火气,不知道撒出去了多少。若是周人骨头太硬难以管教,九愿为代劳。” 嬴沧面色有些冷,潮红的面颊尤自带着一丝释放之后的快慰,斜勾唇角:“让秦九公惦记了。主公曾吩咐,谢渊惩处一切由我,秦九公此番便这样回复主公罢。待夔城铁骑驰骋大周疆场,沧必定亲自精心为公挑选俊少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王都来人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这精致小巧的盒子静悄悄地躺在谢渊的手心,大约只有两个拇指大小,材质看上去非金非玉,非铜也非石, 隐隐地泛着金属的黝黑光泽。 真正让人心惊的是, 这铁盒雕着狮头, 鹿角, 虎眼, 龙鳞, 牛尾。它的整个身体构成了盒子的形状, 浑然一体, 严丝合缝, 根本看不出哪里有缝隙可以打开。龙鳞雕刻精美细致,栩栩如生, 飞扬而起的五爪咆哮者张开——这赫然是仁兽麒麟。 但大周的玉器和铜器大多都是官制, 这种奇特的玄铁材质冶炼复杂, 如此精纯的更是珍贵。除了周天子,就连各大诸侯也很少会被赐予, 更别说上面雕刻的是周天子正脉的象征麒麟了。 谢渊细细凝视着这块铁盒, 神态中露出迟疑来。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亓眉,死去的马已经被她利落的肢解,她不停地按压着脖颈处的血口, 装了满满四个水囊的马血。死马白森森的腿骨已经裸/露出来, 马肉被剃得干干净净, 按照大小收好。 亓眉要赶在血液凝固之前将马肉都收拾好,所以只是偶尔转过来,看一眼躺在马边陷入昏迷的嬴沧,皱着的眉头才能显示出她此刻的担心。 谢渊动了动手指,恰好摸到嬴沧之前甩给他的那块新鲜的马肉。 在干燥的荒漠,水分总是蒸发得尤其迅速,此刻这块马肉已经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干涸的血迹凝结成块,在表面形成了大块黑色的血痂。 谢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牙齿很容易地就撕掉了一两块唇上的皮屑,透着灰白的嘴唇上,慢慢地涌出艳色的血来。 他低垂着头,用手指轻易地刨开一个坑,将那块马肉埋了进去 谢渊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将视线投到嬴沧的身上。 黄沙之上,铁打的嬴沧终于倒下了。 谢渊也是第一次,摈弃了周礼的教条,逾矩地,甚至是近乎放肆地打量着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人。 嬴沧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几天前才换的皮裘已经从内到外被血浸透,染成深深浅浅地暗红或者黑色。 几缕杂乱的发丝盖在他的脸上,昏迷中的嬴沧眉头皱起,眼窝深陷,连日的奔逃和伤口的疼痛折磨得他极其痛苦,再加上更糟糕的发热,明显已经让他的身体到了强弩之末。 谢渊握了握手中的铁盒,想了一会儿,一手握住铁盒圆鼓鼓的肚子,一手捏着那活灵活现的虎眼,只听得“咔”地一声,那扁粗的麒麟嘴似乎微微开阖了一下,吐出一枚圆溜溜地暗红色圆粒,正好“咕噜噜”滚落到谢渊张开的手心里。 谢渊捻起这枚圆粒,走到嬴沧地面前,将这药丸用手碾碎了,塞到嬴沧的嘴里。 就在谢渊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嬴沧那一双狭长的眸子,睁开了。 嬴沧看见谢渊蹲在他的面前,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突然感觉到嘴里略带甜味,立刻眼色一变,眼瞳惊人地亮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嬴沧腰腹发力,一跃而起,身体如利箭一般像谢渊扑去,谢渊甚至还未看清嬴沧的动作,只觉得浑身一痛,面目朝地,两手被束缚在后。嬴沧的整个身体半压着谢渊,双腿绞着谢渊的双腿,将他狠狠的摁在地面上。 这些纯粹是经历过太多生死折磨之后的举动,做完这些动作之后,嬴沧才觉得头脑发昏,沙哑地声音虽然虚弱却尤带力度:“你做了什么!” “你干什么!” 亓眉听到这边的动静,扭头冲了过来,提起刀就要往谢渊脖子上砍。 在亓眉的刀落下之前,嬴沧制止到:“慢。” “我没事。”他摇了摇迷迷糊糊的头,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精神上的一丝放松。 谢渊浑身被缚,挣扎着回答道:“是退热的药丸。” 亓眉有些着急:“我方才逼问他是否有药,他说没有,现在又趁我不注意喂你吃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我看这个人分明就是就是不怀好意的奸细!” 谢渊又挣扎着扭动了一下,他颓败地发现,即使是这种情况之下,自己依旧不是嬴沧的对手,压在他的身上嬴沧仿佛一座泰山,连掀也掀不动。 他无奈地叹息道:“我跑不掉的,你能先松开我吗?” 嬴沧翻身从谢渊的身上滚下来,眼中没有对生命的畏惧,只是极其有力度地扔出一个字:“说。” 谢渊听懂了嬴沧的意思,他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希望和我共过生死的人,在我的面前死掉。” 谢渊说完这句话之后,心情突然释然了。他甚至是高傲地抬起了下颌,斜睨着嬴沧道出这一句话来。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这五天,几乎是每一天都在冲击他对于人性的解读,荒海这个地方,残忍,血腥,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地体验着濒临死亡的感觉。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是对他们漠视生命的一种不满,一种不想与他们为伍的不屑,更是一种不愿意同流合污的态度。 谢渊,在蔑视他们灌输给他的那种弱肉强食的观念。 他,在挑战嬴沧。 嬴沧苍白的脸越发苍白,两颊的红云越发艳丽,他的双眸间闪过一抹厉色,嘴角却松动起来,慢悠悠地荡开一丝冷笑,这笑容扩散开来,让他冷峻的五官显得柔和起来。 “那么,我是什么模样?又或者,你以为荒海是个什么地方?”嬴沧慢悠悠地问。 谢渊却如同浑身浸入冰凉的水中。 “和周王都一样繁华似锦吗?” 嬴沧反问他,眼底未及丝毫笑容,而嘴角的笑意似乎越来越浓,看着谢渊的表情就像见到一件极其有意思的玩物。 “不。”他冰凉的声音如同嚯嚯穿过的朔风,平静而残忍:“这里民生凋敝,饥贫满地,荒漠无以栽种用以食用的粮食,甚至连周人引以为常的药材,都是这一片荒漠的无价之宝,值得用性命抢夺。若不想死,就收起你那一套。” “收起你愚蠢的想法吧!周人。”亓眉厌恶的怒视着谢渊,在确认嬴沧无事之后,匆匆扔下一句话,扭头也不再理会他。 嬴沧咳嗽了一声,感觉到了药效带来的轻松,紧紧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他慢慢仰躺而下,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谢渊将头颅深深埋入膝盖之中,他的后背上下起伏,显示出他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挂在大棕马身上的驼铃在夜里发出叮当的声音,由呼啸朔风送到更远的荒漠深处 谢渊是被嬴沧推醒的。 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僵硬地睡了一夜,浑身的骨骼随着动作发出的瘆人的“咔哒”声。 嬴沧发热的情况仿佛已经褪去,经过一晚上的修整,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面目冷峻,不改半分。 他立在谢渊的身边,由上而下俯视着他,淡淡道:“再过五日,去留由你。” 谢渊疑惑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提着水囊,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马血,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丝丝血迹。 看见谢渊疑惑的眼神,嬴沧虽然不是很爱说废话,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再往前走五日,就离周人的绿洲不远了,到时候你可以自行离去。” 谢渊笑了笑,两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让他的面容瞬间焕发出一丝生机。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昨日棋走险招,终究还是让嬴沧对他再无杀机。 “留我一命,你不怕我是王都派来的吗?” “你是吗?”嬴沧反问。 谢渊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轻轻地回答:“不是。” 他抬起头望着嬴沧,只觉得一身轻松,迎着第一缕射出的朝阳日出,轻轻问:“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嬴沧听了这话,冷漠的低下头,看着脚下蜷缩成一团的瘦弱周人,一道斜着的阴影正好他将完全罩住。 他撕开嘴角冷冷一笑,乖戾和铁血的气息掩也掩不住:“你便是周派来的奸细,那又如何?” 天地之大,四周空荡,嬴沧仰头远眺,四周回荡着他极其孤傲的低语: “我一向不受人恩惠,你两次予药救我,即便你是周派来的奸细,我也允诺你,绝不取你性命。” 第二抹晨光降临荒沙,直射在嬴沧的侧颜上,将他苍白的脸照耀得更加苍白,也照得他瞳仁清亮,直立的身影坚毅得不可一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首战告捷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禾斌惴惴不安地低着头, 连一丝眼风都不敢扫过谢渊,生怕他生气再逐自己走。 谢渊挤出一丝微笑, 安慰地拍拍禾斌的肩膀,不怪罪也不说话。 父亲的性命危在旦夕, 这一计实在是走得惊险万分,他早猜到禾斌不肯走, 只是再无法分心为他寻一个好去处。 身边的肱骨大臣如流水一般从他们的身边匆匆走过,唯恐沾染上谢渊的晦气。 谢渊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丝毫不后悔用这样粗暴的方式闯宫求生,他这些孽缘和选择, 还要从十天前, 他再次睁开眼睛说起。 不知道是获得了哪位上天神佛的青睐, 竟然谢渊重生在父亲被斩c谢家被抄的前三天。 上一世的惨烈还历历在目, 上一世的他深信王上的说辞, 竟然真的信了父亲暗通荒海, 眼见他含恨而终。 父亲死后, 他碍于罪臣身份,甘愿掩于人后,为王出尽计策,可时间一长,他又人微言轻, 只落得一个被排挤的下场。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 恨了父亲大半辈子, 终于在他三十五岁之时,王上再征荒海,大获全胜,谢渊也终于知道往事覆盖下的种种权力之争。 那日秋高气爽,谢渊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殿前泣血质问:“我谢渊其人,愧于老父罪臣之身,此生不求闻达于世,只今日向王上问得一句,我父是否冤屈而死?” 周文漓坐于王座之上,轻描淡写:“是又如何?” 谢渊只觉得多年抑郁之气终于积压不住,一时之间气急攻心,急急呕出一口污血来,之后便是头重脚轻,除了周文漓叫他名字的那声,再记不得其他。 上一世的庸庸碌碌,已经变成了过眼烟云,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逆转了父亲的命运。 只是他从殿前闯进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颗棋子,尊敬的王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多年情谊只剩下皮肉相连的利益牵制,如今这样的结果,是否真的值得? 谢渊问了问自己,又看了眼深远的天空——碧空如洗,一如自己畅然的心境。 他张口吩咐道:“禾斌,备上行李,明日便赴荒海罢!” 一世负气尚成今日,去又何妨?死便埋骨。 万骨关以北一直都被称为是活人墓,尸骨冢。十年前大周出军一战荒海,葬身千万将士的尸骨,通通在这十年间化成一抔黄土。 王城之中,尊贵如王上周文漓,权势如司徒王宗文,都对十年前的荒海一战避讳莫深,偏偏民间倒是坦然,常有随性之人往来于万骨关前凭吊烈士英魂,若是偶然有所得,传到大周王都去又是一个佳话,所以这一路上虽环境恶劣,往来还遇上了好几队返回的通商马队,竟然不显得人烟稀少。 马车倾轧在粗糙的砂砾上,在边关独有的寒风霜冷中留下一排萧瑟的车辙印,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惨烈的寒风诡谲地裹着厚重的乌云,远处的天边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禾斌骑马靠近马车,抬手敲了敲窗户:“公子,已经看得到湾洲头的绿洲了,需不需吩咐领队在那里休整几天?” 谢渊打开马车的车窗,任一口寒风透进来,吹得他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用,跟着他们的安排就好,不要拖慢行程。” 天边的苍鹰压低身体倏然俯冲而过。 谢渊将目光投向远处,触目所及,在茫茫一片沙漠中,远处的绿洲点点犹如洒落在海中的珍珠。 白日将尽,黄昏在这一片荒漠中的绿洲上显示出相当的柔美。安营扎寨之时,谢渊也惊讶于在这样一片荒地之上,还能有这样风景绝美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湖波平如镜的绿水,远处的水线绵长一直连接着远处,近处的水面清澈冰寒,宁静的湖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再往边上走,水边长着一片斜斜歪歪地树林,灌木丛枝丫横生,一时也看不清更里面的景象。 湾洲头作为汇聚之处,湖边还是热闹非凡,好几队人都在清澈的湖边扎起了营帐,远远望去活脱脱像是从地上突然长出的一个个硕大雨菇。 更多的人放下行装,涌向了清澈的湖边打水嬉戏,甚至有人完全不惧湖水的冰寒,已经脱了衣服半裸着跳入水中,享受起半个月都不曾享受过的沐浴。 谢渊在车上呆久了,趁着禾斌去取水的功夫从帐中走出来,看着远处越压越低的乌云,只感觉荒海的风沙吹着面上生疼,一阵大风刮过的时候,还夹杂着粗糙的砂砾。 他捂着口鼻深吸了一口气,湖边升腾起的凛冽水汽在他的身体里打了一个转,让他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没有了刚才那种憋闷的感觉。 “叮叮当“隐隐的驼铃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谢渊站在原地没动,细细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由着驼铃的声音越来越近。 整个营地还没有燃起火把,天色却越来越暗,湖水像是吸饱了墨汁一样,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幽静而漆黑。 倏然间抬起头来,谢渊正好看见奇怪的一幕。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就在他侧边的不远处正儿八经地经过,只是形态不太好看,正费力地拉着一匹棕色的马,往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牵。 这个小姑娘嘴里咬着半截辫尾,头发服服帖帖地盘在头顶上。这种极其有特色的打扮,像是一种风土人情,又像是为了避免麻烦临时盘的发髻。她清瘦的脸上一双黑瞳大得惊人,随着马的不配合,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而驼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脚腕上传来。 谢渊有些好奇,探究的眼神正好和她那双乌溜溜又骨碌碌的眼神撞上了。 “你是什么人?”谢渊还没来的及开口,那小姑娘吐了嘴里的半截头发,清清亮亮的声音比他还要一本正经。 “你一个小姑娘,半夜来我门前偷马,就不怕我叫人过来绑了你吗?”谢渊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这马一定不是她的。 偷马都要系上驼铃,真不怕被人发现!谢渊忍不住想摇头。 正要再开口,营地里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促地闯入营地,在几个营帐间四处逃窜。 “啊——”一声惨叫从刚点起灯火的营帐里传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凄惨的叫声。 冲天的火光从一处迸裂开来,谢渊惊惧地回过头去,顺着那火光处,一队人马犹如一排旋风,身后驰骋着墨色的乌云从远处狂奔杀来,火光映照下,冰凉的弯刀宛若收割人命的镰刀,纵马飞驰而过,洒下一片血色 有偷袭! 荒海之中一直都有游荡的马队,干着马贼的勾当杀人夺货。只是他们歇在湾洲头的几队人马加起来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知道是什么人物这么大的手笔,竟然敢夜袭他们。 谢渊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从什么地方开始就被人盯上了,夜晚将近,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夜。 “糟了!被发现了!”那小姑娘面色一变,拉着马的动作更是一紧。只见她谨慎地往周围看了看,蹲下身去一把取下脚腕边的驼铃。 就在这时,整个营地的人已经开始人声鼎沸,嘶吼和尖叫的声音从一个营帐传到另外一个营帐,眼瞅着那冲天的大火就要烧到这边来了。 “公子!”禾斌焦急地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谢渊正要应声,就感觉背后一凉,那小姑娘贴着他的面缠上来,双腿有力地盘上谢渊的腰,细长的手指捏住一把冰凉的弯刀横在他的脖颈边。 小姑娘在他的耳边吐气:“别叫!出声我就杀了你。” 谢渊一惊,竟然弄不清她这是什么路数的本事,只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亓眉松开腿跳到地上,潇洒地将弯刀插入刀鞘中,只是低头望着谢渊的脸孔有些发愁,自言自语道:“竟然遇上的是个美人,真是愁人。” 亓眉本来想杀了他,不过在看清楚谢渊的长相之后,又感觉是头一次遇上比她兄长还要好看的男人,要下手宰了,也是不舍得,不由得苦恼地踢了踢谢渊已经软下来的身体。 她拉着马就要离开,结果这马反而撅起蹄小跑两步,走到谢渊的身旁嚼起他的衣服来。 亓眉这才反应过来,她偷的这匹马的主人竟然就是谢渊。 这可难办了。亓眉皱了皱眉头,抬眼望了望火光冲天的地方。好几队黑色的身影正在收割着别人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喷溅在身上的血迹,而死壮凄惨的人都以各种不同的姿态躺在黄沙之上,再过不久,风沙和水汽就能够掩盖这些人的惨状,从此埋骨荒漠。 “公子!”禾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亓眉拉着马叹了口气,弯下腰双手抓起谢渊的腰带,不知道怎么奇妙地一扭就将谢渊整个人提起来,粗暴地扔到马背上。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谢渊被扔上马背的一刹那,那大棕马刨了刨蹄子,立刻温顺下来。 亓眉跨上马背,一拉缰绳,沿着水边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中纵马跨过去,转眼就消失在黑黢黢的树林里。 亓眉皱着眉看着谢渊在马上晃晃悠悠,伸出手去,粗暴地一抓,谢渊整个人就顺着马背跌下来,正好砸在厚实的沙地上。 谢渊顾不得拍去衣上的沙土,借着月色迷蒙,看见一层黄沙遍地之下,几块硕大的风化岩层从地底下支棱出来,刚好开辟出一块遮风挡雨的空地,而在岩层的连接处,有一道及其巧妙地裂缝,正好容得一个人进出。 亓眉将马栓在一边,掏出那柄精美地弯刀,指了指谢渊又指了指那裂缝:“你先进去。” 亓眉毕竟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完这话之后脸上的兴奋透过晶亮的眸子,掩都掩不住。 谢渊一边在心头正琢磨着亓眉怪异的表情,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 “磨蹭什么!”亓眉推耸着,将谢渊一把塞入那道裂缝中。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谢渊的全身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地包裹住了,只有鼻尖萦绕着一种药草和草木灰的烟味。 谢渊摸索着风化的岩层往前走,突然之间,他的臂膀被倏忽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直接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硬邦邦又有几分弹性的东西上,一时头晕眼花。接着谢渊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力量一屈,顿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连痛呼都还未出声,便被掀翻在地。 一人反扣着谢渊的手臂向上拉起,膝盖弯曲磕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头颅压得极低,几乎贴上地面吻上粗糙的黄沙。 谢渊本就腹中空空,现在又被塞了满嘴黄沙,只觉得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狼狈的境况。只是他实在是不清楚此刻的情况,也做不出张口求饶的举措。更重要的是,他两世为人,通过父亲的线报,知道荒海之人性格极烈,最是看不起软弱无能的周人。若是他此时做出小人之态,张口求饶,说不定开口之时便是死期。 亓眉紧跟在谢渊的身后进来,见到这极快的一幕,不是呵斥让人收手,反而开心地拊起掌来,那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样子显得她开怀极了:“哎哟哟,反应不错,看起来还没有病入膏肓。” 嬴沧抬眼冷冷一瞥,见亓眉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口气里的警惕却不减分毫:“这是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吗?”亓眉撇撇嘴,对于嬴沧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回答更是挑衅。 嬴沧放开擒住谢渊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半靠着岩石虚弱地咳嗽一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你就带回来一个男人?” 亓眉本来也有些嫌弃谢渊,只是看嬴沧横眉冷对的模样,分明是对她的决定持怀疑态度。为了证明自己,亓眉梗着脖子,得意地摇摇头,颇有些神秘的说:“错了,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嬴沧用刀柄挑起谢渊的下颌看了一眼,不可置否道:“小白脸,适合养起来。” 一向乏味的嬴沧突然夸了别人,这让亓眉突然就来了兴致,歪着头打量着谢渊,眼底的精光闪闪,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渊缩在一个角落里悄悄打量着这两个人,小姑娘方才已经见过了,行为诡异却力大无穷,穿着打扮都不似寻常人。 制服他的男子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面目完全隐在黑暗中,但不经意流泻出的冷漠,不由得让人心生战栗。 谢渊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甚是怪异,还是决定在弄明白他们想如何处置他之后再做打算。 谁知谢渊在这边思索着如何和他们谈判,亓眉却越瞧越觉得有意思,撑着脑袋问谢渊:“你长得不错,不如等我长大了,做我的暖床人怎么样?” 谢渊还没有说话,只是嬴沧本来靠在一边休息,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眼神平淡冷漠,看谢渊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翘起半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敢把你这句话在你兄长面前说一遍吗?” 亓眉正拿着精致地弯刀擦拭,突然想起自己大兄那种时时刻刻都面带微笑的脸,忍不住缩起脖子:“那怎么办,如果现在扔了他,四处乱跑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嬴沧没有回答,探头往外望了一眼。 月色渐渐被乌云挡住,荒漠之中一片漆黑,偶尔有爬虫从地底探出身体,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嬴沧走到一边坐下,拨了拨之前已经被自己踩灭的火堆,淡淡地说:“带上吧,我们的干粮不多了。” 眉眉挑了挑眉,斜眼打量了眼谢渊,似乎觉得细皮嫩肉的他尚可入口,又觉得着实浪费了这漂亮的脸蛋,还可惜的摇摇头,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去角落里,掏出自己的弯刀将一根根木棍削成箭镞的模样。 一时之间,谢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的危在旦夕。这两个蛮人完全不理会自己,仿佛只是将他当做一只待宰的羔羊,时时刻刻都可能变成他们的口粮。 谢渊忍不住苦笑起来,早知荒海之人行为怪诞异于常人,上辈子的他虽然庸碌度日,但是绝没有缺少过衣食。 此番入荒海他早已想到凶险重重,本以为通过父亲的线报,能够做到成竹在胸,只是没有想到,之前的消息只是以管窥豹,荒海蛮族竟然还保留着食人的习俗,这种认知实在是让他叫苦不已。 谢渊缩瑟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呼,大力的风夹杂着沙砾冲击着岩壁,发出令人惊惧的呼啸声。 谢渊见这两人一人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人靠着墙边闭目养神,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开始不安分地动起脑来。 刚生出逃跑这个念头,那闭目养神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渊,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想着他莫不是会读心术? 那人紧锁眉头,目光如刀似剑,突然嘴一张吐出一口污血来。 谢渊浑身一紧,如临大敌,生怕他将这罪名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没想到那亓眉倒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把跳起来,奔至嬴沧的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嬴沧胸口颤动,又咳出一口血来。他的唇色暗红,眼神冷漠,闷闷地咳嗽让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浑身微抖着像是隐忍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亓眉见嬴沧不理不睬,顿时有些急:“忍不下去就早点说,难道开口求我一声这么难吗?” 嬴沧胸口剧烈地起伏,极其沉重地呼吸着,他的喉中还堵着浓稠的污血,嗓子颇有些沙哑地开口:“你若是再不将东西拿出来,便是请出扁鹊,我也活不下去了!” 亓眉皱着眉头又笑起来,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样子的表情,摸着贴身的衣服掏出一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就往嬴沧的嘴里倒。 谢渊仔细地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瓶子,陡然认出那种药其实是大周很常见的一种药材,名叫“藿堇”,通常出门在外的人都会备上一些,用来预防一些头痛脑热的毛病,以防万一,同时更是解毒化淤的好药引子。 原来这小姑娘去他们的营帐其实是想偷这个东西,接着去盗马的时候被自己发现了吗?谢渊将这些关窍一点点拼凑起来。 亓眉见嬴沧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一口气也从嗓子眼落到了心底,尤其恼怒地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每次都是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要是我这次偷跑出来连带着你出了事,我兄长还不把我的皮都剥了!” “你溜出去跟着马队就是想为我取药,回来之后容色轻松,说明药已到手。若是你早一刻将解药拿出来,我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 嬴沧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声音依旧沙哑:“如此一声不吭,不就是想要看我狼狈的模样吗?” 亓眉被嬴沧这话一噎,也顾不上被戳穿的尴尬,赶紧甜甜笑了:“那营地上百来号人,我冒着危险去为你取药,也是想着能让你尽快好起来,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说到这里,亓眉皱起眉,犹豫地说:“只是那秦九指来得太快,我还来不急去多搜刮点伤药,就急忙跑了回来” 她冲着谢渊努了努嘴:“喏,还不小心带上个拖后腿的家伙,若不是我跑的快,就要被抓住了。” “罢了,姑且忍着吧。”嬴沧咳嗽了一声,不再言语。 亓眉倒是有些急:“这怎么行,坨坨也走丢了,从这里回去还要好些天,怎么能强忍着,还是再找一队周人” “不必了,这里已经是距周最近地绿洲了,秦九铁了心要我的命,再让他一路杀下去,只怕周王势必震怒。” 谢渊听着他们的对话,脑中隐隐将事件的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两人势必不是普通荒海人,男子为了小姑娘中毒受伤,前有物资尽乏之境遇,身后又有夺命追兵。为了救他,小姑娘只身潜入大周的通商马队,盗取药物。只是追兵心狠,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所以他处身的营地遭到了屠杀地待遇。 他谢渊侥幸被俘,只是现在他们的对话毫不避讳,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完全掌握了现如今情况谢渊果断开口:“如果是需要伤药,我有。” 下肢麻木的感觉还没有从身体里消散,谢渊仿佛自己做了一场极长又极黑暗的梦。 这个梦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此刻都沉浸在痛苦与挣扎之中。 嬴沧盘腿坐于帐中,专注于手中的一卷书,仿佛将帐内的一切视于无物。 躺在他榻前的谢渊面色惨白如纸,在睡梦中都紧紧蹙着眉头。一张珍贵的狐裘盖在他的身上,雪白的领子,纯白的毛边,趁得谢渊越发地清冷贵气。 嬴沧抬眼间见到谢渊的眼睑动了动,出声道:“醒了?” 听到声音,谢渊从黑暗的噩梦中醒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睛。 一缕阳光从掩着的帐帘里透出来,斜照在松软的地毯上。 谢渊用手挡了挡射入眼中的光线,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营帐里。 入目的是一张俊朗平静的脸庞,是嬴沧。 谢渊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得爆起皮屑,这种脱水的状况在荒漠中很常见的。 悉悉索索的衣袍摩擦声后,嬴沧背对着谢渊站起身来,用他常用的那柄弯刀搅了搅正在翻腾的肉汤。 香浓扑鼻的气味飘到谢渊的鼻子里,让他有些饿了。 嬴沧用木勺盛了一碗,肉汤油水莹亮,骨白色的汤体被黑色的木碗盛着,一看便是时辰火候极好,香浓起锅的模样。 嬴沧将肉汤置在谢渊的床边,语气依旧淡淡道:“不便吃食,先喝碗汤吧。” 谢渊腹中的饥饿被嬴沧这一句话消磨得所剩无几,一种耻辱的感觉从他羞与人说的地方涌上来,让他几欲撞墙而死。 一时间热气腾腾的帐中就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哗得一下就透了心的凉。 嬴沧没有细致到打量谢渊的面容变化,将盛肉汤的碗放下后,他便从锅中捞起一块被煮的软糯的红肉,就着桌上的一副木碟,用他那柄弯刀细细切了起来。 这场景在谢渊的眼中看得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冰冷无情的嬴沧,明明是个挥刀人,此刻却握着他那柄精致的弯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肉。 弯刀长而锋利,散发着热气的肉块被刀刃细细一划,便片片散开,肉片薄而莹亮,泛着层层油光。 待到一块肉切完,嬴沧的手腕一抖,将刀刃上的肉片都置在木碟中,然后伸手拿过一旁的布帛,缓缓地擦起刀来。 这中间,嬴沧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谢渊一眼。 谢渊慢慢掀开被子,伸手去端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只是他每动一下,浑身便疼得令他发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荒海深处有座城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父亲的性命危在旦夕, 这一计实在是走得惊险万分,他早猜到禾斌不肯走,只是再无法分心为他寻一个好去处。 身边的肱骨大臣如流水一般从他们的身边匆匆走过,唯恐沾染上谢渊的晦气。 谢渊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丝毫不后悔用这样粗暴的方式闯宫求生, 他这些孽缘和选择,还要从十天前,他再次睁开眼睛说起。 不知道是获得了哪位上天神佛的青睐,竟然谢渊重生在父亲被斩c谢家被抄的前三天。 上一世的惨烈还历历在目,上一世的他深信王上的说辞, 竟然真的信了父亲暗通荒海,眼见他含恨而终。 父亲死后,他碍于罪臣身份, 甘愿掩于人后,为王出尽计策, 可时间一长,他又人微言轻, 只落得一个被排挤的下场。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 恨了父亲大半辈子, 终于在他三十五岁之时, 王上再征荒海, 大获全胜, 谢渊也终于知道往事覆盖下的种种权力之争。 那日秋高气爽, 谢渊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殿前泣血质问:“我谢渊其人,愧于老父罪臣之身,此生不求闻达于世,只今日向王上问得一句,我父是否冤屈而死?” 周文漓坐于王座之上,轻描淡写:“是又如何?” 谢渊只觉得多年抑郁之气终于积压不住,一时之间气急攻心,急急呕出一口污血来,之后便是头重脚轻,除了周文漓叫他名字的那声,再记不得其他。 上一世的庸庸碌碌,已经变成了过眼烟云,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逆转了父亲的命运。 只是他从殿前闯进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颗棋子,尊敬的王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多年情谊只剩下皮肉相连的利益牵制,如今这样的结果,是否真的值得? 谢渊问了问自己,又看了眼深远的天空——碧空如洗,一如自己畅然的心境。 他张口吩咐道:“禾斌,备上行李,明日便赴荒海罢!” 一世负气尚成今日,去又何妨?死便埋骨。 万骨关以北一直都被称为是活人墓,尸骨冢。十年前大周出军一战荒海,葬身千万将士的尸骨,通通在这十年间化成一抔黄土。 王城之中,尊贵如王上周文漓,权势如司徒王宗文,都对十年前的荒海一战避讳莫深,偏偏民间倒是坦然,常有随性之人往来于万骨关前凭吊烈士英魂,若是偶然有所得,传到大周王都去又是一个佳话,所以这一路上虽环境恶劣,往来还遇上了好几队返回的通商马队,竟然不显得人烟稀少。 马车倾轧在粗糙的砂砾上,在边关独有的寒风霜冷中留下一排萧瑟的车辙印,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惨烈的寒风诡谲地裹着厚重的乌云,远处的天边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禾斌骑马靠近马车,抬手敲了敲窗户:“公子,已经看得到湾洲头的绿洲了,需不需吩咐领队在那里休整几天?” 谢渊打开马车的车窗,任一口寒风透进来,吹得他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用,跟着他们的安排就好,不要拖慢行程。” 天边的苍鹰压低身体倏然俯冲而过。 谢渊将目光投向远处,触目所及,在茫茫一片沙漠中,远处的绿洲点点犹如洒落在海中的珍珠。 白日将尽,黄昏在这一片荒漠中的绿洲上显示出相当的柔美。安营扎寨之时,谢渊也惊讶于在这样一片荒地之上,还能有这样风景绝美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湖波平如镜的绿水,远处的水线绵长一直连接着远处,近处的水面清澈冰寒,宁静的湖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再往边上走,水边长着一片斜斜歪歪地树林,灌木丛枝丫横生,一时也看不清更里面的景象。 湾洲头作为汇聚之处,湖边还是热闹非凡,好几队人都在清澈的湖边扎起了营帐,远远望去活脱脱像是从地上突然长出的一个个硕大雨菇。 更多的人放下行装,涌向了清澈的湖边打水嬉戏,甚至有人完全不惧湖水的冰寒,已经脱了衣服半裸着跳入水中,享受起半个月都不曾享受过的沐浴。 谢渊在车上呆久了,趁着禾斌去取水的功夫从帐中走出来,看着远处越压越低的乌云,只感觉荒海的风沙吹着面上生疼,一阵大风刮过的时候,还夹杂着粗糙的砂砾。 他捂着口鼻深吸了一口气,湖边升腾起的凛冽水汽在他的身体里打了一个转,让他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没有了刚才那种憋闷的感觉。 “叮叮当“隐隐的驼铃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谢渊站在原地没动,细细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由着驼铃的声音越来越近。 整个营地还没有燃起火把,天色却越来越暗,湖水像是吸饱了墨汁一样,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幽静而漆黑。 倏然间抬起头来,谢渊正好看见奇怪的一幕。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就在他侧边的不远处正儿八经地经过,只是形态不太好看,正费力地拉着一匹棕色的马,往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牵。 这个小姑娘嘴里咬着半截辫尾,头发服服帖帖地盘在头顶上。这种极其有特色的打扮,像是一种风土人情,又像是为了避免麻烦临时盘的发髻。她清瘦的脸上一双黑瞳大得惊人,随着马的不配合,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而驼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脚腕上传来。 谢渊有些好奇,探究的眼神正好和她那双乌溜溜又骨碌碌的眼神撞上了。 “你是什么人?”谢渊还没来的及开口,那小姑娘吐了嘴里的半截头发,清清亮亮的声音比他还要一本正经。 “你一个小姑娘,半夜来我门前偷马,就不怕我叫人过来绑了你吗?”谢渊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这马一定不是她的。 偷马都要系上驼铃,真不怕被人发现!谢渊忍不住想摇头。 正要再开口,营地里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促地闯入营地,在几个营帐间四处逃窜。 “啊——”一声惨叫从刚点起灯火的营帐里传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凄惨的叫声。 冲天的火光从一处迸裂开来,谢渊惊惧地回过头去,顺着那火光处,一队人马犹如一排旋风,身后驰骋着墨色的乌云从远处狂奔杀来,火光映照下,冰凉的弯刀宛若收割人命的镰刀,纵马飞驰而过,洒下一片血色 有偷袭! 荒海之中一直都有游荡的马队,干着马贼的勾当杀人夺货。只是他们歇在湾洲头的几队人马加起来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知道是什么人物这么大的手笔,竟然敢夜袭他们。 谢渊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从什么地方开始就被人盯上了,夜晚将近,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夜。 “糟了!被发现了!”那小姑娘面色一变,拉着马的动作更是一紧。只见她谨慎地往周围看了看,蹲下身去一把取下脚腕边的驼铃。 就在这时,整个营地的人已经开始人声鼎沸,嘶吼和尖叫的声音从一个营帐传到另外一个营帐,眼瞅着那冲天的大火就要烧到这边来了。 “公子!”禾斌焦急地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谢渊正要应声,就感觉背后一凉,那小姑娘贴着他的面缠上来,双腿有力地盘上谢渊的腰,细长的手指捏住一把冰凉的弯刀横在他的脖颈边。 小姑娘在他的耳边吐气:“别叫!出声我就杀了你。” 谢渊一惊,竟然弄不清她这是什么路数的本事,只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亓眉松开腿跳到地上,潇洒地将弯刀插入刀鞘中,只是低头望着谢渊的脸孔有些发愁,自言自语道:“竟然遇上的是个美人,真是愁人。” 亓眉本来想杀了他,不过在看清楚谢渊的长相之后,又感觉是头一次遇上比她兄长还要好看的男人,要下手宰了,也是不舍得,不由得苦恼地踢了踢谢渊已经软下来的身体。 她拉着马就要离开,结果这马反而撅起蹄小跑两步,走到谢渊的身旁嚼起他的衣服来。 亓眉这才反应过来,她偷的这匹马的主人竟然就是谢渊。 这可难办了。亓眉皱了皱眉头,抬眼望了望火光冲天的地方。好几队黑色的身影正在收割着别人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喷溅在身上的血迹,而死壮凄惨的人都以各种不同的姿态躺在黄沙之上,再过不久,风沙和水汽就能够掩盖这些人的惨状,从此埋骨荒漠。 “公子!”禾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亓眉拉着马叹了口气,弯下腰双手抓起谢渊的腰带,不知道怎么奇妙地一扭就将谢渊整个人提起来,粗暴地扔到马背上。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谢渊被扔上马背的一刹那,那大棕马刨了刨蹄子,立刻温顺下来。 亓眉跨上马背,一拉缰绳,沿着水边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中纵马跨过去,转眼就消失在黑黢黢的树林里。 看样子他们已经穿过了湾洲头的那片绿洲,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谢渊在心中算了算他昏迷的时间,猜测他们应该刚刚走过绿洲不久,于是半抬着上身往四周看了看,远处黑压压的一条粗线已经和地平面连在了一起,在黑暗里还能看到隐隐约约地火光和烟幕。 “醒了就下来。”亓眉停了脚步,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去。 谢渊一直保持着一副横压在马背上的姿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被颠散了架,随便动一动就能牵动得全身都疼。 亓眉皱着眉看着谢渊在马上晃晃悠悠,伸出手去,粗暴地一抓,谢渊整个人就顺着马背跌下来,正好砸在厚实的沙地上。 谢渊顾不得拍去衣上的沙土,借着月色迷蒙,看见一层黄沙遍地之下,几块硕大的风化岩层从地底下支棱出来,刚好开辟出一块遮风挡雨的空地,而在岩层的连接处,有一道及其巧妙地裂缝,正好容得一个人进出。 亓眉将马栓在一边,掏出那柄精美地弯刀,指了指谢渊又指了指那裂缝:“你先进去。” 亓眉毕竟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完这话之后脸上的兴奋透过晶亮的眸子,掩都掩不住。 谢渊一边在心头正琢磨着亓眉怪异的表情,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 “磨蹭什么!”亓眉推耸着,将谢渊一把塞入那道裂缝中。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谢渊的全身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地包裹住了,只有鼻尖萦绕着一种药草和草木灰的烟味。 谢渊摸索着风化的岩层往前走,突然之间,他的臂膀被倏忽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直接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硬邦邦又有几分弹性的东西上,一时头晕眼花。接着谢渊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力量一屈,顿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连痛呼都还未出声,便被掀翻在地。 一人反扣着谢渊的手臂向上拉起,膝盖弯曲磕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头颅压得极低,几乎贴上地面吻上粗糙的黄沙。 谢渊本就腹中空空,现在又被塞了满嘴黄沙,只觉得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狼狈的境况。只是他实在是不清楚此刻的情况,也做不出张口求饶的举措。更重要的是,他两世为人,通过父亲的线报,知道荒海之人性格极烈,最是看不起软弱无能的周人。若是他此时做出小人之态,张口求饶,说不定开口之时便是死期。 亓眉紧跟在谢渊的身后进来,见到这极快的一幕,不是呵斥让人收手,反而开心地拊起掌来,那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样子显得她开怀极了:“哎哟哟,反应不错,看起来还没有病入膏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我说,没有必要了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篝火如照, 几个人身穿轻甲的士兵,不知道往那团火里倒了什么东西,“轰”地一下,火焰冲天而起,如一朵硕大的火花在这荒原盛大开放。 一时间火星四溅, 犹如窜逃的堕星。 夜幕即将来临。 秦九赤/裸着上身,双臂遒劲有力,冲着那不知道是什么皮做的战鼓擂去。 “咚,咚,咚咚, 咚咚咚” 一时之间,鼓声震天而起。 鼓声中,秦九突然仰头长啸, 合着这震天鼓声,雩舞当歌。 那歌声微微沙哑, 却质朴无华,震颤着炙热的空气, 穿透这一片荒凉的沙漠, 深深砸在人的心里。 营地中的荒海人如同潮水般缓缓聚拢, 他们围着这熊熊烈火, 高举着手中的武器, 身躯自在的舞动着。 此时此刻, 他们跳着荒海之中最古老而神圣的雩舞, 口中应和着鼓声,发出古朴而奇异的吟唱。 鼓声,雩舞,长啸,古朴的歌谣。 这声音汇聚到一块,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婉转,透过这歌声,通过着舞蹈,四周仿佛弥漫着某种奇特的氛围,让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秦九和谢渊就立在这篝火之前,谢渊连连后退,秦九步步紧逼。 突然之间,秦九的亲兵手中捧着一张雪白的苍狼皮,从人群中窜出来。 那狼头还睁着眼睛,眼神黯淡地龇牙咧嘴,栩栩如生,柔软的皮毛如毡子一般厚实,一见便是这荒漠中极好的头狼皮。 秦九转过身去将那狼皮接下来,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表情,将狼皮轻轻铺放在了谢渊面前。 周围喧哗声起,雩舞的意味昭然若揭。 ——苍狼为证,荒漠为席,邀你同塌尽欢。 在荒海之上,弱肉强食有之,食色性也有之。 人之性,尤是也。 荒海人烟稀少,一直信奉的是那套原始而直接的方式,若是有人雩舞相求,便是互通情义,此后幕天席地,就地野合是再正常不过。 而这一片天地下,秦九击鼓,千人舞雩,无异于是一场最盛大的求欢礼。 亓眉站在不远处,神色里已经露出了几分惊慌。 无论如何,她还只是一个未曾行成人仪式的小姑娘,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她不能,也没有资格从中打断。 紧紧咬着下唇,亓眉扭头往帐中望去,冷冽的风呼呼刮起来,帐中空无一人——嬴沧已经不见了。 谢渊站在人群中央,直面着这原始而古老的仪式,脸色简直白得发青。 他不明白秦九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能从这些人兴奋的表情中,隐隐察觉出不对来。 ——不妙,大大的不妙。 秦九哈哈一笑,将他腰间的弯刀连鞘奉上,冲着谢渊伸出一只手来 一阵急促而激烈的鼓声陡然间从另一个方位响起,篝火的火焰仿佛焚天一般熊熊燃烧。 人群散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这道缝隙中缓缓走进来。 嬴沧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那古朴歌谣的节点上,每走一步,他的神情就要更加冰冷一分。 见到嬴沧的身影出现,围观的旁人渐渐收了声音,那古朴原始的歌谣渐渐消失,直至一片寂静。 嬴沧渐渐走近,大拇指叩开刀鞘,只听得“唰”一声,刹那间闪出一练冰凉如月的刀光。 刀光寒冷,直指秦九。 嬴沧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冰冷:“你要他?” 秦九哈哈一笑,目光在嬴沧和谢渊的身上逡巡一圈,开口道:“我秦九今日雩舞求偶,还望主祀允而祝之。” 嬴沧地位尊贵,在荒海之中,谁若是能够得到他巫祝舞雩,则是无上荣光。秦九身份不凡,此刻请求嬴沧祝典也是常理。 “甚好。”嬴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面上依旧冷凝无情,厉色的眼眸在落日的余辉中熠熠生光。 只是这两个字扔出来后,嬴沧没有引刀巫祝,反而将刀剑利落地扔于一边,抬手开始解起自己上身的皮袍来。 宽阔精壮的上身,一只硕大的苍鹰图腾逐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只黑鹰蛰伏于嬴沧的背脊,羽翼似铁,眼芒如厉,利爪勾住纹理清晰的线条,仿佛就要从背上俯冲而出。 围在篝火边的人见到嬴沧精壮硬朗的身体,纷纷将手中用以击打节拍的武器扔在地上,有人已经跪伏在地,深深垂下的头颅,表示出极度的虔诚。 嬴沧面色平静,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我亦心悦他,久矣。” 四下一窒,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这句话后显得格外清晰。 秦九眯了眯眼睛,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主祀,这是要与我抢了?” “依照古礼,劫掠为约。” 这句话落,人群中“轰”地一下,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喧哗的惊呼。 劫掠为约,是荒海之上最原始的婚约古礼。 也就是说,在这千万人眼前,若是有一人能将谢渊劫去,谢渊便能与那人劫掠为约,席地而欢。 天上的云彩仿佛都吸进了无尽无边的夜色,拂面而过的风夹杂着砂砾,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紧张的氛围。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来。 秦九双眼微眯,嬴沧神情冷淡,就在这一刻,两条人影同时动了。 他们两人都没有选择兵器,而是用最原始的捏起拳便朝着对方挥了出去。秦九的目光暴戾,拧身避开嬴沧的一击,身体一翻,朝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嬴沧却稳步跟了上来,只见他身形零孤,两只脚微微分开,化拳为掌,极快地向秦九的颈项劈去 秦九连连后退,如山般往后急急掠去,避开嬴沧这一掌。他大喝一声,朝着嬴沧的胸口锤去。 嬴沧腰腹一拧,双脚连连往前,闲庭信步般向秦九迎去。秦九面上露出喜色,捏掌为拳,拳风呼呼而至。 嬴沧微微垂着头,眼神穿过秦九的动作盯着不远处的谢渊。秦九的拳头距离嬴沧胸口上的伤口不足一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沧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那笑容极微小,如同在寒冰缝隙中摇摇迎风的花骨朵。 突然,秦九的耳边出现一丝叹息,让他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间。 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嬴沧的重心往左脚倾斜了一点,右脚却紧紧地钉在地上,赤/裸的上身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扭转了方向。 嬴沧迎着秦九的拳头窜了上来,让秦九一拳砸在了他的肩头。嬴沧浑身一缩,借着秦九的力气,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虎扑过去。 他挟着全身之力在地上滚了一滚,随机双手展开,将缩在一旁即将要退到人群中的谢渊拎了出来。 “别动。”嬴沧双臂一伸,将谢渊紧紧的摁入怀中。 秦九瞪着眼睛,突然哑口无言。 他终于意识到,嬴沧即使伤重,也有惊人的实力,他无意和自己相较高下,所以宁可被击中也没有关系。 劫掠为约,抢到谢渊的人,方才为胜。 嬴沧微微喘息着,身上绯红色的伤口开始渗出血来,但他毫不在意,低着头俯视着单膝跪地的秦九,道:“你输了。” 哗然夹杂着鼓声忽然而起,谢渊极为艰难地抬起头来,惊措的眼神投向深远的天空——夕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光。 嬴沧放开谢渊,吝啬得连一个胜利的眼神都没有投给秦九。他慢慢将之前掷在地上的弯刀捡起来,他举起右手,大拇指舔过冰凉的弯刀,鲜血从划开的伤口中沁出 嬴沧再次走近谢渊,目光灼灼下,他伸手将大拇指印在谢渊的额头,鲜血从划开的伤口边缘沁出,鲜红的血迹划过谢渊的眉心,鼻尖嘴唇。 血染透了谢渊的脸,让他的眉眼变得有些模糊,他想伸出手抹去流入眼角的血水,但是嬴沧却制止了他的动作。 嬴沧如寒潭冰凉的眼底带上了一丝温度,他仿佛极有兴致地将大拇指点上谢渊的嘴唇。 赤血如染,红唇明眸。 嬴沧微微弯腰,将额头紧紧抵在谢渊的额上,目若星辉:“照做。” 谢渊此刻的思维紊乱不堪,几乎不记得自己当下的处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反抗,可能是因为见到这原始的肉搏,也可能是由于嬴沧无可抵挡的目光 他沉默地将手指点在刀刃上,那刀尖动了动,一股灼烧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传来。 谢渊的手指有些颤抖,他伸出手去,将拇指点在嬴沧的额头,缓缓的划过眉心,鼻尖,再到嘴唇 就在这一刻,嬴沧的抿了抿嘴唇,将谢渊莹白的拇指尖含入嘴中,嘴唇包住一段指节,湿润的舌从伤口扫过,轻轻吮去指尖的血滴,引起阵阵酥麻。 谢渊瞬间面白如雪,抬头望向嬴沧,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惊恐地收回手,连连后退。 嬴沧凝视着谢渊,漆黑的双眼如湛湛寒星。 谢渊感到自己的脸颊在迅速的升温,浑身上下又充斥起那种被万蚁噬咬的痛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投诚以降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谢渊被亓眉戳穿了心中所想, 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低垂着头, 将嬴沧狰狞的伤口都包扎好, 这才开口说:“我被你们莫名其妙的绑到这里来,仆人离散,营地也被尽数烧毁,如今命若柳絮,全掌控在你们手中, 我如何不会想逃?” 谢渊说的坦然, 可他的心跳却如擂鼓。他非常清楚他这话说的出格,可是他也拿准了他们碍着那个所谓的五日之约不会将他如何。 “你这胆子也”亓眉皱了皱眉头, 话也就说了一半, 她嫣红的嘴微微张开, 表情有些吃惊也有些纠结。 冲着凑热闹也要趁早的念头,亓眉赶紧转过去将视线望向嬴沧, 却发现嬴沧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 仿佛对谢渊的说辞一点都不惊讶。 嬴沧咳嗽了一声,将喉腔里腥甜的血沫咽下去, 嗓音依旧沙哑:“怎么想是你的事情,只要你能够在我的眼下逃走, 尽可以试试。” 谢渊倏然抬起眉眼, 眼神里的探究毫不遮掩。 嬴沧仿佛能够预测到谢渊接下来的所有行为一样, 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眼神平淡之极, 像是不经意间的偶然一瞥。 而这一眼的对视,却让谢渊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嬴沧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 亓眉见状,随手扔过来一件皮袄,好心的告诫:“把衣服换上,冻死的人肉可不好吃。” 谢渊已经习惯了亓眉对他的这种态度,此刻手上触到柔软厚实皮袄,他才感觉到他半边身体都被冻得僵硬。 谢渊踌躇了一阵,心中想着这帐中虽然挡风,但要让他在一个小姑娘的面前宽衣解带,实在是有伤风化,所以他只好拎着皮袄,默默地往外走去。 亓眉嘻嘻一笑,赶紧踮着脚,唯恐天下不乱地冲着谢渊的背影喊:“你要跑的话记得趁早跑,而且也要跑得远一点,如果被抓回来,你可就惨了!” 谢渊的脚步一滞,紧接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待谢渊一走,亓眉就开始抬头偷偷打量嬴沧,那生动的表情立刻规规矩矩地收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还颇又些谄媚地递上自己从外面搜刮而来的皮裘。 嬴沧见到亓眉这模样,仿佛是笑了笑:“你知道你这趟偷跑出来,秦九弄死了多少周人吗?” 亓眉一听这语气就觉得要糟。 她长这么大,惹了事情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嬴沧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和她说话。 “抢了几个营地,杀了几队周人,在荒海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这也不能怪我吧。” 嬴沧冷笑一声:“和周一战已经过去十年,十年的休养生息对周来说已经太长太长。现在的周王也是个心大的,这些年派来的人,还少吗?” 亓眉有些着急,立刻开口说:“我知道大周这些年蠢蠢欲动,可也不能把这过错都推到我头上吧,若是这事是被我兄长认下是我的原因,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嬴沧点了点头,表情冷淡道:“他近年总是困于政务,才让你越来越胆大妄为,也是该好好管管你了。” “不要啊!”亓眉苦着脸,仿佛吃下了两三斤黄连。 “你说。”嬴沧冷着脸,眼神里闪过一缕寒意:“等我回去了,我就脱了这一身衣服,在你大兄面前晃一圈,让他观瞻观瞻我身上的伤口,如何?” 亓眉听了这话,瞬间想起她兄长那张面带微笑的脸,不由得身体一抖,吓得眼神乱晃,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来了!再也不用你的书烤小鸟!也再也不到处给你找麻烦想看你笑话外面那个麻烦我也立刻给你解决了,你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兄长!” 亓眉霹雳啪里像倒豆子一样说出一大串话,说完按住腰间精致的弯刀就要往外跑。 嬴沧听得沧白的脸上都浮现出黑气,咳嗽一声,屈起食指敲了敲床檐,简短地命令道:“回来!” 亓眉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定,不敢有丝毫的违抗,一头黑发乌亮乌亮地盘在头上,衬托着黑色的大眼睛,显得尤其惹人怜爱。 而亓眉就这样可怜兮兮地望着嬴沧,祈求他这次能够放自己一马。 “把你的存粮拿出来,外面那人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嬴沧面色冰冷地开口。 亓眉惊讶地挑了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惊呼:“你什么时候竟然对一个周人如此上心,竟然还有考虑到他饿肚子的事?你怎么不想想我奔来逃去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上?” 嬴沧对亓眉这种夸张的调侃没有丝毫的反应,他闭上眼睛,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往后靠了靠,仿佛陷入某种高深莫测的思考中。 久到亓眉都以为嬴沧要睡着了,她才听到嬴沧悠悠地说:“这个周人,不是普通人。” 说完这句话,亓眉的脸色略有变化,说不上是一种厌恶或者是惊讶的复杂表情。 一时间,她和嬴沧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气氛一下就沉默了下来。 亓眉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视线低垂看着地面,轻轻地说:“我知道了,让他活着吧。” 谢渊哪里想得到,他在猜测嬴沧和亓眉身份的同时,嬴沧也在猜测他的身份。 他刚换好衣服,从某处破败的营帐里走出来。不知道踏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咔哒”一声,某种碎裂的声音就从他的脚下传来 谢渊挪开脚,一根精致的步摇扭曲着躺在地上,就在刚才,被踩得四分五裂。 他慢悠悠地弯下腰,伸出一双洁白的手去将已经变形的步摇拾起来,指尖转动间,眼神深邃的凝视着。 他深呼了一口气。他感受着鼻尖萦绕着一股水汽蒸腾,混着空中些许腐朽冰凉的空气。 继续往前走了走,她看见一只森白的手掌,僵硬地朝着他伸展着。 一具穿着一身翠玉黄裳的女子绝望地俯趴在不远处,关节已经僵直,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谢渊注视了一阵子,发现这女子的头上确实像是少了两样装饰的步摇。 他缓缓走过去,端详着这位死去女子的发饰,最终弯下腰去,将手上的步摇,轻轻地插在了女子手边周围的沙土里。 慢慢地直起腰来,谢渊抬眼看了看高阔的天空,寒空中明亮的太阳冷冰冰的照着这片毫无生气的大地。 空旷,寂寥,满目疮痍。 在谢渊来到荒海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惨烈的情景发生。 生与死,无时不刻地徘徊在他的身边。 生命的脆弱和渺小也每时每刻都在冲击着他的内心。这几日的光景,他两世都不曾体会过。他现在见到的这种场面,时时刻刻不在告诉他,这里是一个完全没有丝毫公平和公正的可言的世界,没有人会因为弱小而涌起保护怜爱之心。 就在这样的一片远离大周的荒凉沙漠里,毫无制度和律条的限制,生活着这样一群弱肉强食的人。这里的生存法则肆意而血腥,所以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蛮横狠戾。若是你强,你便能够收割别人的性命,若是你弱小,你的性命和鲜血就是强者用以炫耀的荣耀。 “杀人越货,莫过于此。” 亓眉清脆的声音从身后突然出现,让谢渊从内而外感受到她语气中的那种说不出的淡漠。 司空见惯。 大概说的便是如此。 这些东西都是王上周文漓在他临走之前赐给他用以保命的,只是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若是能够用这些药物为他换得一丝生机,也算是适得其所。 亓眉有些不信,将他手中的布袋一把抓过来,伸进去一只手去,沾了膏状的药,还用手碾了碾,放在鼻尖轻嗅。 她惊讶地叫出声:“精品!这药的成色只怕是比我兄长的珍藏还要好。” 嬴沧冷冷地看着谢渊:“你想做什么?” “放了我。”谢渊不由自主的干咽了一下,试探着说了他的要求。 嬴沧扯了扯嘴角,冷硬地拒绝道:”不可能。“ 谢渊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料到这两人不会轻易地答应放他离开,提出这样地要求也只是为了试探他们地底线,即使是被拒绝了,也不是毫无转圜地余地。 亓眉听着谢渊和嬴沧的对话,不由得冷哼:“你本来就是我俘来的奴隶,生死都由不得你,哪里能让你这样的人讨价还价。” 谢渊地额角已经开始淌出冷汗,他明白他现在所有的讨价还价其实都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他稳住心神:“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杀了我,我只希望你们能够让我再多活几天。” 亓眉先一步开口:“最多三天。” “五天!” 嬴沧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慢悠悠地开口:“可以,就五天。” 谢渊吐出一口浊气,将身上的药都扔给你了亓眉。 亓眉一把接住,蹲下来为嬴沧处理伤口。 小心揭开嬴沧最外面的那一层衣裳,露出已经被血浸透地里衣,嬴沧的伤口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中。 两道绯红的伤口横亘在胸前,一个深可见骨的窟窿糊着层已经凝固的血痂,衣料撕扯又牵动了还未愈合的伤口,从裂开的缝隙中渗出丝丝鲜红的血液。 亓眉抠出厚厚的药膏,正要往嬴沧的伤口上盖,谢渊立刻出言制止了:“慢!” “这伤口已经上了伤了好几天了,血痂太厚了,药抹上去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亓眉望望谢渊,又望望嬴沧。 “照他说的。”嬴沧掀开薄唇,吩咐亓眉照做:“把血痂掀了。” 亓眉急的团团转:“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再把伤口给撕开,这还好得了吗?” “你若做不来,是让我自己来?”嬴沧咳嗽一声,缓缓的说。 谢渊吸了口气:“让我来吧。” 嬴沧不发一言,算是同意了。 亓眉见嬴沧都没有反对的意见,只好让开些,让谢渊代替她的位置。 谢渊看着狰狞的伤口也有些发晕,但是视线一对上嬴沧那毫无温度的神色,就像从上到下被泼了一盆凉水,彻底沉静下来。 谢渊的手很稳,从他上辈子到这辈子,这样的伤口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他曾经亲眼见着那些好不容易从荒海逃回来的密探,浑身遍布彻骨之伤,明知命不久矣,还要给父亲送达用命换来的情报。 眼前这个荒海人,说不定也是曾经杀害了无数密探的人之一。 谢渊的手劲不由得重了,掀开那层渗着血又结着痂的血壳,露出柔软的表里,那个血口被突然地撕扯开,汩汩地冒出血来,引得亓眉一阵惊呼。 嬴沧的面皮上却没有太大地反应。明明嘴唇已经泛白,手指骨节都快被自己的力度捏断,他看上去还是显得沉静而冷漠。 谢渊给嬴沧涂上药,包好伤口,面上地凝重丝毫没有褪去,他想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伤口太深了,明日需找一些热水清洗,否则有伤寒之危。” 亓眉本来见嬴沧的伤口终于被好好处理了一次,正放下心来,听到这话又觉得心被提了起来:“我明日就去那营地再去取一些器皿来烧水。” “你能想到的,秦九未尝想不到,我们明日必须绕开湾洲头,另找回去的路。” 亓眉气得不行,又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反驳嬴沧,想着歇息一会儿,趁着天未亮便去那营地游走一通,盗取一两个器皿就溜,还是能够做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谁递降书来? ,最快更新重生之罪臣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面对着两人的灼灼目光,谢渊保持着面色如常, 从衣中掏出一个布袋, 里面装着用以救命地稀缺药材。 这些东西都是王上周文漓在他临走之前赐给他用以保命的, 只是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 若是能够用这些药物为他换得一丝生机,也算是适得其所。 亓眉有些不信,将他手中的布袋一把抓过来,伸进去一只手去, 沾了膏状的药,还用手碾了碾, 放在鼻尖轻嗅。 她惊讶地叫出声:“精品!这药的成色只怕是比我兄长的珍藏还要好。” 嬴沧冷冷地看着谢渊:“你想做什么?” “放了我。”谢渊不由自主的干咽了一下, 试探着说了他的要求。 嬴沧扯了扯嘴角, 冷硬地拒绝道:”不可能。“ 谢渊虽然有些失望, 但是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料到这两人不会轻易地答应放他离开, 提出这样地要求也只是为了试探他们地底线, 即使是被拒绝了, 也不是毫无转圜地余地。 亓眉听着谢渊和嬴沧的对话,不由得冷哼:“你本来就是我俘来的奴隶,生死都由不得你,哪里能让你这样的人讨价还价。” 谢渊地额角已经开始淌出冷汗,他明白他现在所有的讨价还价其实都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他稳住心神:“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杀了我, 我只希望你们能够让我再多活几天。” 亓眉先一步开口:“最多三天。” “五天!” 嬴沧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慢悠悠地开口:“可以, 就五天。” 谢渊吐出一口浊气,将身上的药都扔给你了亓眉。 亓眉一把接住,蹲下来为嬴沧处理伤口。 小心揭开嬴沧最外面的那一层衣裳,露出已经被血浸透地里衣,嬴沧的伤口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中。 两道绯红的伤口横亘在胸前,一个深可见骨的窟窿糊着层已经凝固的血痂,衣料撕扯又牵动了还未愈合的伤口,从裂开的缝隙中渗出丝丝鲜红的血液。 亓眉抠出厚厚的药膏,正要往嬴沧的伤口上盖,谢渊立刻出言制止了:“慢!” “这伤口已经上了伤了好几天了,血痂太厚了,药抹上去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亓眉望望谢渊,又望望嬴沧。 “照他说的。”嬴沧掀开薄唇,吩咐亓眉照做:“把血痂掀了。” 亓眉急的团团转:“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再把伤口给撕开,这还好得了吗?” “你若做不来,是让我自己来?”嬴沧咳嗽一声,缓缓的说。 谢渊吸了口气:“让我来吧。” 嬴沧不发一言,算是同意了。 亓眉见嬴沧都没有反对的意见,只好让开些,让谢渊代替她的位置。 谢渊看着狰狞的伤口也有些发晕,但是视线一对上嬴沧那毫无温度的神色,就像从上到下被泼了一盆凉水,彻底沉静下来。 谢渊的手很稳,从他上辈子到这辈子,这样的伤口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他曾经亲眼见着那些好不容易从荒海逃回来的密探,浑身遍布彻骨之伤,明知命不久矣,还要给父亲送达用命换来的情报。 眼前这个荒海人,说不定也是曾经杀害了无数密探的人之一。 谢渊的手劲不由得重了,掀开那层渗着血又结着痂的血壳,露出柔软的表里,那个血口被突然地撕扯开,汩汩地冒出血来,引得亓眉一阵惊呼。 嬴沧的面皮上却没有太大地反应。明明嘴唇已经泛白,手指骨节都快被自己的力度捏断,他看上去还是显得沉静而冷漠。 谢渊给嬴沧涂上药,包好伤口,面上地凝重丝毫没有褪去,他想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伤口太深了,明日需找一些热水清洗,否则有伤寒之危。” 亓眉本来见嬴沧的伤口终于被好好处理了一次,正放下心来,听到这话又觉得心被提了起来:“我明日就去那营地再去取一些器皿来烧水。” “你能想到的,秦九未尝想不到,我们明日必须绕开湾洲头,另找回去的路。” 亓眉气得不行,又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反驳嬴沧,想着歇息一会儿,趁着天未亮便去那营地游走一通,盗取一两个器皿就溜,还是能够做到的。 没想到的是,计划往往很完美,变数却非常大。 天还未亮,亓眉收拾好自己,正准备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就被嬴沧从身后叫住了。 “准备去哪?” 亓眉像是被蛇盯住地猎物,浑身都僵硬地回答:“我……我出去方便。” 嬴沧懒得再和她拐弯,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后:“我和你一起去。” “啊?!”亓眉大惊失色,一下没回过神来。 “带上他,我们若要从另一条路回去,必须把湾洲头绕过去。” 谢渊在迷迷糊糊中被叫醒,跟着他们两人偷偷摸摸往之前营地的方向走去。 等嬴沧三人从树林中穿过去,朝阳已经悄悄升起,天际血红犹如此刻的大地,大片暗红色的液体被黄沙贪婪地吮吸。 一列精悍的马匹将营地里的生者围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里,人群中幸存者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神色,落在执刀者的眼里只激起一片嘲讽。 一个年轻的男子提着尤带着血迹的刀奔至上位者的身边,禀报道:“头领,没有发现嬴沧和亓眉。” 跨坐于马上的精壮男子扯出一丝阴鸷的笑意,粗糙地右手抬起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缺了一根食指。 他抚摸着精美的弯刀,声音轻柔地吩咐:“都杀了吧。” “啊——”一声声尖叫撕裂朝阳般的悲壮。 谢渊趴在高大的灌木丛中一动不敢动,脸色惨白的看着一列人拔出白刃,齐涌而上,将层层围起来的幸存者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劈头盖脸的一阵狂杀,飞起的鲜血和碎肉飞溅,让那些刽子手的身上像是用血洗过一般…… “我杀了你——”只见一具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向前连滚了几圈,陡然间跃起,劈手夺过一柄刀,两步跨至那个号令者的马前…… 刀锋竖起,转眼间就要劈在那人的身上。 只见那号令者眼色一变,一手拽紧缰绳,双脚猛地一踢马肚子——跨下的宝马高声嘶叫着两腿立起,下落地马蹄狠狠地踩在偷袭那人的腹上。 偷袭的那人口鼻中顿时喷出大量的血来,被马踏着的身体还在一抽一抽地抖动,濒临死亡的痛苦瞬间爆发出来,连哀叫求饶的机会都不存在了。 秦九,也就是号令者,提着刀从马上跃下,马靴踏在柔软的地上,一只脚抬起来,正好踏在那人的头上,湿热的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而秦九只是冷漠地用马靴粗糙的跟碾着那人的脸,玩味的开口:“你这样的胆量,我很是喜欢。” “咯……咯……”血已经堵在了喉咙口,眼见着人就快要不行了。 他的手早就握不住刀,只能伸着无力地手臂,攀在秦九的腿上,手指用力弯曲抠挖,试图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最后的愤怒。 秦九弯下腰去,笑意不达眼底:“我欣赏你。” 他的脚碾着这人的头颅,任他的喉腔里发出“咯咯”的悲鸣。 “我确实欣赏你的胆量,不如让这里都做你的陪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秦九的决定 最快更新重生之罪臣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刷新后可看到更新哦~ 连着这好多天, 谢渊再也没有见到嬴沧的正面, 只能像现在这样,从队列的中间远远地望上一眼, 仿佛那天嬴沧的出现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一般。 那日听了谢渊的回答,嬴沧便再未对他的身份产生哪怕半分好。 谢渊想将自己精心编造的身份和盘托出,可是嬴沧听了他的话后,面上并无探究,将他后面想说的话通通堵在了喉咙里。 ——嬴沧从不担心谢渊逃走,更不担心他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因为谢渊自己都知道, 他做不到。 长长的队伍密密麻麻的从沙堆上一路压过去,马蹄踏过,一片烟尘沙海。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如奔雷,一列人数和嬴沧这边差不多的队伍急速朝着这边冲过来。 领队的那人踩着马镫, 在□□那马都还未停稳之前, 已经跨马而下,右手重重锤向心脏, 伏跪了下去。 身后身着铠甲的兵士们没有丝毫犹豫, 在领队那人翻身下马之际, 俱斜斜勒住马绳, 跨马而下, 跪地伏拜。 数千人铠甲色彩浓重, 如厚密的乌云。 ——成安到了。 两队被城主亓修派出来寻找嬴沧的队伍, 终于在这一天遇上了。 接到了起身的命令之后,成安捏拳一挥,身后的人马有序地散开。 两队人马迅速地交叉在了一起,两道黑色的洪流会合,在瞬间就再也分不出前后的队列了。 谢渊队伍后面看的心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荒海的兵甲已经被训练成如此有序的方阵,一跪一起间可见其极高的驾驭之势,比起周王如今的拥军…… 谢渊目露忧色。 两列合并的队伍前走了大半个时辰,整个队伍的速度突然放缓。 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绿洲,青色的水带蜿蜒曲折,不知从哪处的地下暗河细细的涌出冰凉的水来。这块绿洲出现的时间极短,只怕只有冬日才会显现出来。 就地扎营的命令一下来,马上的人纷纷下马,开始在这一湾水边安营扎寨,埋锅做饭。 在马背上的这十来天,谢渊一直惊叹于荒海人对这块荒漠的熟悉程度。哪里有水源,哪里有绿洲,他们总是异常清楚,就连在茫茫黄沙中辨认方向也格外准确。 谢渊在来时也看过荒海的地图,但这几日走的方向和线路,已经彻底的脱离了地图的范围,来到了周人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谢渊疲惫地下马,打算腆着脸牵着自己的马去讨要些干粮。 自打嬴沧下命令让他跟着一起回返之后,吃喝倒是没有为难他,也给他安排了一顶单人的帐篷,只是在取食过程中难免要受些排挤和欺凌。 大周荒海十年一战,不知多少荒海人依旧对周人充满仇恨,这些铁血军人没有提刀杀人,便是对他客气了。即使是在通商的绿洲上,荒海人与周人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连交换物品都是沉默的。 和平与仇恨,在这样的绿洲上有着非常鲜明的体现。 正当谢渊要进帐之前,一道极快的身影驾马奔驰而来。 能够在营中骑马的人,必然身份高贵。 谢渊扭过头去,正好望见一双骨碌碌闪着好的黑瞳,正从马上俯视着他。 谢渊被她带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抬眼不解地望着亓眉。 亓眉的头发再次盘了起来,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咬在嘴里,而是好生生的将发尾藏在了发髻里。她的脖子边围着一圈白绒绒的毛边皮裘,看那品相应该是极好的毛皮制成的,价值不菲。 那软呼呼的绒毛将她的一张小脸托在其中,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粉雕玉琢,娇俏可人,映着她那双灵动的黑瞳,好看极了。 亓眉捏着鞭子跳下马来,曾经啜饮死马血的狼狈模样已经不复存在。 她抱着马鞭围着谢渊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了一圈,嘴里不住啧啧称,道出的话却让谢渊差点一个趔趄。 她说:“喂,我说,你应该还是处身吧?” 谢渊被这句话砸得晕晕乎乎,忍不住张了张嘴,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年幼的小姑娘,真是让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的脑子也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谢渊的表情太惊讶,太为难。 亓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看起来也就及冠之龄,难不成已经娶妻生子了?” “无……并无。”谢渊涨红了一张脸,瞪着眼睛算是给了亓眉一个回答。 “那可不就结了,接着——” 亓眉两眼一弯,将身上的皮裘解下,一把扔到谢渊的怀中。 她嘻嘻一笑:“我可还是待嫁闺中,可不能将狐裘送了有妻有子的已婚郎君。” 谢渊还一脸的不知所措,只感觉怀中被扔了一团带着少女香气,又软呼呼的东西,只得用手一接,刚好捧在怀里。 亓眉送完东西就跨上马,正准备扭头就走,想了一想又掉转马头,那双好看的黑瞳一瞪,冲着谢渊道:“你今天便要穿上,明天启程若是见你没穿,我就提刀砍了你脖子。” 谢渊摇摇头,不以为然。 这小姑娘的词汇可谓是贫乏至极,这么多日,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威胁人的话,他都有些听得耳朵起茧。 谢渊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开始认真思考起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来。 这边的亓眉虽然在谢渊面前潇洒无比,转身便气鼓鼓地往回冲,下马就将鞭子往一边甩去,扔给一个营帐口的侍从。 帐中。 亓眉掀开帐帘,正好看见嬴沧懒散地半躺在塌上,手上捧着一本古籍,斜射的夕照和他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一瞬间的时光倾轧,让人呼吸都浅了下去。 成平和成安正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刚才说了些什么。 见到嬴沧这副享受得不行的样子,亓眉只顾得上睁大她那双极大的眼睛,怒视着他。 嬴沧面无表情地翻动了一下页,语气里冷冰冰道:“哦?你的塌上郎君这下得了你的狐裘,大约是不会冻死了。等回了城,见了亓修,还能引见一二。” 这下轮到亓眉涨红了脸,冲着嬴沧大叫:“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相郎君这事儿什么时候能过去?你明知道我喜欢那狐裘,那可是我兄长不知道打了多少只雪狐才给我做这么一件!” 嬴沧又翻了页,面色无波,气定神闲:“我又没有逼着你将这狐裘赠与他。只是这天气渐寒,我也不好让他活不到那一天吧?” 亓眉听着嬴沧一直提自家兄长,一腔愤怒狂躁如虎,只恨无处发泄。 成平在一边听得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用手拂了拂上翘的嘴角,做出一个抚须详思的姿态。 亓眉气红了一张脸,转而怒瞪成平。 成平忍着笑道:“眉姬您可别瞪我,我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接下主公赐的狐裘。” 成安和成平对视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我自然,也是不敢的。” 亓眉感觉自己的胸中的郁燥之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嬴沧明摆着就是耍自己,被拿捏了这么一个把柄,当然是只能听他一个人的话。 她这几日被鞍前马后的差遣还少吗? 成平好不容易将兄长赐的狐裘给她带了来,也不知道这狐裘是哪里惹了他,竟然都不许她穿着了。她道要收起来,嬴沧那厮便三两句话,连着引诱加挑拨,处处是坑,句句是计地让她心甘情愿地将狐裘送了去。 给了成平成安任何一个人,料他们也不敢私藏,等这事情过了,还不是得乖乖地送回来。而若是送了那周人,算是经了一道外人的手,她可就真的拿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的亓眉真真忍不住要扬天长叹: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嬴沧狡诈如山狸啊。 就在嬴沧捉弄亓眉的时候,谢渊这边,也不太妙。 谢渊面如苍纸,削瘦的身体蜷缩在床角,右手握着胸前那块铁盒,手指都要捏进麒麟的身里去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而谢渊服下的跗骨,第一次发作了…… 王宫大殿那么一闯,谢渊和王上最后那么一丝丝情谊的羁绊,也被彻底的毁在自己手中。 为了救下冤屈入狱的父亲,他自愿服下跗骨□□,让周文漓对他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