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有女翩跹》 正文 1.灯灭 梳着双丫髻的黄衣少女端着一个雕花暗纹海棠盏,袅袅婷婷地绕过朱红色的回廊。日影被宝瓶窗割成零星碎片,抖落在她的身上。将芙渠正盛的藕榭甩在身后。 一阵穿堂风经过,带起了一股轻软的栀子香气。 挂在少女耳垂上的红玉耳环小小的叮当了一下。 少女在回廊的尽头停下。 她身旁是一溜儿粉团儿似的吐蕊杜鹃,簇拥着盛放地热热闹闹。廊檐上挂着形态各异的鸟笼,里面的斑斓鸟雀吱呀叫着,比拼个没完。 那黄衣少女正停下脚步看着鸟雀出神,不知何时她身旁多了一位紫裙子的姑娘。 紫裙少女低声责备,“看着手里的盏!头一日休要误了时辰!” 也不知那黄衣服的想到了什么,只见她打了个寒颤。 “姐姐,咱们王妃可真厉害!” 黄衣服的瑟缩了一下,也不敢停留,赶紧跟着紫裙子往院子里去。 紫裙子的听着黄衣服的略带仰仗的声音,也不禁起了卖弄之心。 “要说咱们王妃啊,那可不是一般人!堂堂秦御史之嫡女,老秦将军之嫡孙。说起咱王妃的命格可真是一顶一的好,要不怎么人家呼出来的气儿都比咱们粗一圈呢!” 说到尽兴处,紫裙子的悄悄咽了口口水,满眼的羡慕“秦御史夫人清一色地给秦御史生的都是公子,秦御史本以为这辈子与女儿无缘,谁曾想竟老来的女!眼珠子似的养到十几岁,便嫁于咱们祁王这般人中龙凤!可不是命好么!” 两人正走着,紫裙子的停下脚里,伸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喏,到了!你自己看看便知道王妃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黄衣服的闻言望去。 只见一道飞虹似的九曲桥坐落在湖心飞檐翘角的水榭前,连接着水榭和院落。 更令人奇怪的是,如今青天白日的,九曲桥两边却都早早点燃了火红的灯笼。 黄衣服的越走越心下荒凉——只觉得这九曲桥越热闹,越是有一股子凉气从她的两股升起直将她团团围住。 水波被日光投到水榭上,勾勒出诡异扭曲的曲线。她悄悄抬眼观察了一下周遭。却不想又被吓了一跳——这个个红灯笼上竟写满了字。 忽而又是一阵栀子软风吹过。 黄衣服耳垂上的小坠子轻轻一声一声“叮当”。 黄衣服早被这诡异的场景激起一层冷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紫裙子拉着跪到地上。 微风吹起水榭四周挂着的水红色纱帐。 只见一婀娜身形影影绰绰地映在月白色的纱帐上,随着纱帐的摆动瞬间化为泡影。 帐子被吹起的地方,露出一段曼妙香软的纤细楚腰。 这位便是王妃了。 那女子面向水池,显然是没把两个小丫头放在眼里。藕白色的手腕上从水红色的纱帐里探出来。 堪堪挂在手腕上的两只嫩葱似的老坑玻璃种,伴随着手腕的律动而叮当作响。 只等她将冰裂纹样的白瓷碗里的鱼食尽数洒进湖里,才缓缓回头像是刚刚发觉人来了似的。 “新来的?”她的嗓音温和得厉害,有一种闺秀气息。 黄衣服却在她扭脸的那一霎那在心里惊呼——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明明天仙似的人儿,可是纵使通体富贵颜色满头珠玑也压不住她眼底眉间的浓郁扈气。 “看来这王府又不得安生了。” 没等丫鬟回答,她又将头扭到一边,看着碧池里一群不知饥饱的蠢物展开新一轮抢夺。 黄衣服“扑通”一声跪下来,“王妃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奴婢肉体凡胎,哪敢跟天上的仙女比!” 她一通讨喜的奉承话终于引起了明琅的注意。明琅停下手中单调的活计,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 “你这小丫头生的乖巧,倒叫我想起一位故人。” 黄衣服只当顺利过关了,便将海棠盏奉到明琅面前“咱们王府里谁敢给王妃您难受看” 然后仔细地端起海棠白玉勺专心为王妃布菜。 明琅垂眼看着嫩的像菊蕊似的少女低头布菜,毫无波澜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 她极轻巧地摘下少女斜插在耳畔的木芙蓉。 黄衣服心下一惊,不知所措地直起身来,一时间连回身的勇气也没有。 “傻呆着做什么,把那道藕粉荷叶羹摆在我跟前儿!” 明琅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怒放娇艳c风华正好的花儿,“我打小儿就好这口!” 黄衣服本就心里揣着点小心思,如今也不知到底要如何了。只好小心翼翼地扭身回来,偷偷揣摩王妃的脸色。 可明琅只是笑着,她摸了摸芙蓉细腻如丝绒的花瓣,一反手把花儿戴在了自己的鬓角。 “如何?” 她笑着,盯着一旁早已白了脸的小姑娘。 黄衣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着,“美!王妃最美!” 明琅极其不屑地一笑,“你怕什么?我能拿你怎么样?” 她抬起手腕轻轻扶了扶鬓角的木芙蓉,借着池水欣赏了自己的倒影。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容颜,慢慢地扭动着自己的修长颈项,盯着池子里的倒影许久。 可愈盯眼中的扈气愈盛。 过了一会,她又笑了“你这小蹄子惯会骗人,哪里好看了” “纵使徐娘转世,如今芳华已逝荣色半老,怎比得上你们这帮子小丫头” 明琅看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黄衣丫头,只是笑。 “我就这般吓人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与我亲近”她将花儿插在自裙子的一个髻旁, “我还记得起先待字时,家里姐姐妹妹一处玩闹,好不自在。怎的普一嫁了人就冷清成了这样” “真好看,还是小姑娘打扮起来标致。” 明琅仔细地打理着紫裙子鬓角的芙蓉不经意地开口,跪在地上的黄衣服大着胆子开了口“回王妃的话,王妃风华绝代自是旁人比不了的。” 明琅听了这奉承话自是笑了起来,扭过头对跪在地上的黄衣服道, “你是个聪明的,可咱们王爷偏偏就是喜欢蠢的。”她起身去扶地上的黄衣服,“可见在咱们府中,聪明未必是福。” 明琅看着又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两个丫鬟,神情阴晴不定。小丫头想要勾引自家王爷的事,她半点也不在意。 反正她嫁入王府这事,本就不过是一场天下皆知唯她独醉的闹剧不是么? 而如今,她也只是有一段执念放不下罢了。 不管怎样,她终是要杨潜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明琅看着哆哆嗦嗦的丫鬟忽然觉得没了意思。 于是叹了口气道,“罢了,都起来吧。今日王爷下朝回来,便说王妃在听风庐等他。” 明琅早上就派人给杨潜传了话,可直到点灯时节,杨潜的脚才踏进听风庐。 杨潜进屋时,明琅正拾了把绞丝银剪子去剪霹啪作响的烛花。 见他进来,明琅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只开口对候在门口的贴身丫鬟素韶道,“长着眼睛都不知道干什么呢!见着爷进来,也不知道替爷宽了氅。” 没等素韶回话,杨潜已经笑着自己卸了外衫。他俯身坐到明琅对面,坐下时带起一阵寒气。 杨潜从丫鬟那接了暖炉,把手暖热了才伸手去捏明琅的脸,“晖娘确是懒怠了,自家夫君回来也是这般冷淡?” 明琅小字单一个“晖”字。 那是初作新妇时杨潜给他起的。 明琅淡笑了一声,“今日,张家的血得把西安门的地染红了吧?” 杨潜面色一僵,随即却微笑着拉起明琅的手,“哦,张家结党营私祸乱朝野,今日确是该行刑了。” 他感受到了明琅的僵硬,复而握了握她正准备开口安慰,却被明琅冷笑着打断。 “下一个呢?秦家是不是王爷的下一个刀下鱼肉?”明琅抽出了手冷冷开口。 杨潜点了点头。 “心狠手辣如祁王者,可以手刃自小一处长大的八拜之交而面不改色。一个小小的秦府,不过是挡路石子,祁王如何会在意呢?” “杨潜,今后种种你都是早先料到的。” 明琅不知怎的眼里就溢满了泪。她用一方月色帕子捂住颤抖的嘴质问他。 “你明明都知道的!人道张家祸乱朝政,张家长子张怀远结党营私。别人不清楚,你杨潜还不清楚么?”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怀远同我们自小一处长大,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 “晖娘。” “我爹那样清白不倚的人,怎么可能假冒圣旨私立储君呢?他的书房一向旁人靠进不得,你告诉我,还能是谁将那封圣旨栽赃给我爹呢?” “晖娘?” 杨潜惊讶于明琅的质问,他面色严肃,一收往日为汴京无数少女沉醉的温和微笑, “你不明白。” “晖娘你聪慧过人,自是助我许多,日后我定不负你。” “你要信我。” 真是可笑。 明琅冷笑了一声,好一个义正严辞满怀韬略的王爷。 她那年不也就是被他这幅清风明月的模样给欺骗了么?明琅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她张了张嘴,可话还没说出口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杨潜显然也是吓到,他震惊的看着粘稠的血液在月色罗帕上点出朵朵红梅接着一点点向其他角落侵蚀。 “晖娘?你竟病到如此地步?”他摔了茶盏对守在门口的丫鬟吼道,“你们旁日便是如此伺候王妃的?王妃不让说你们便任由王妃胡闹么?” 明琅看着他这般急切忍不住笑起来,笑的满眼是泪还止不住。 “好了,王爷。” 她有些累了,纵是杨潜硬要搂着她她也再没有力气挣脱了。 “我秦明琅自诩聪明,可我只恨当初是我自作主张。杨潜,我竟是现在才明白,你杨潜大业将成之际便是我秦家尸横遍野之时!” “今日我秦家于你还有利可图,来日你一旦成仁便是秦家丧钟鸣响之时!” “我从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可如今却总想是不是你杨潜的命一步一步地逼着我的命!” 杨潜再好的修养却也被她的这番话气的摔门而去。 明琅顺势躺倒在榻上,任由泪水顺着眼眶流过脸颊最后慢慢渗进塌上绣的花好月圆图案里。 明琅觉得自己今生的眼泪都要流尽了。记忆里的那盏亮堂堂的写了灯谜的红灯笼刺得她双目肿胀酸痛。 屋里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缓步移走到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人,满头珠玑,面容枯槁。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只是放空,末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长命金锁来。按了暗扣,跳出一把更小一点的子锁。 这长命锁是秦老夫人亲自请瑶南的工匠打造的。本是想锁她一世富贵平安,却终没想到竟成了索命之物。 明琅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子锁,不知何时眼里早已噙满了泪。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待字闺中时的上元节。她和姐妹们一起去过节。 满街的摊贩,满街的彩灯。她被人潮推到了九曲桥上。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她猜中了他的谜底。 可谁曾想,年少以为的缘却是血雨腥风的前兆。 杨潜,你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叫我引入你的圈套的吧? 明琅不愿去想了。她闭上眼睛一狠心,生生地将那子锁吞入腹中。 杨潜,我终是不能再让你牵制拉拢着秦家了。 今生一段孽缘, 得失成败还是尽数作罢了吧。 是夜。 小丫鬟刚将汗湿了的明黄衣衫换下来,床前的窗户就被夜风顶开。又是那股子撩人的栀子香气。 她正准备起身关窗,忽而发觉今夜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又白又亮。 就在她伸手去叫同屋的小丫鬟的空档,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几欲撕裂绒布似的夜空—— “祁王妃秦氏,薨。” 挂在白玉般的耳垂上的红玉坠子又是一声“叮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重逢 浸在三月春风里的汴京,正是城春草木深。 熹光渐盛。 可南安街上却是十里素麻,路尽头的气派院落也是朱门紧闭,偌大府邸完全没在了层层叠叠的白孝里。 连街口卖草编的,摆宵夜摊的,下棋的,吆喝下注的全都不见了。一时间整个南安街都禁了声,被牢牢锁进严冬。 两个糊了白布的灯笼挂在雕粱上,惨烈的白光撒在地上,像个将死之人拼命扯起的惨笑,照亮了描金的乌木牌匾。灯笼被西风吹起吹落,映得“秦府”二字忽明忽灭。 石狮蹲坐在门口,露出尖利的獠牙。惨白阴暗,完全没了往日的威武。 半饷大门开了半条缝,出来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拿了个高他半身的竹竿子费力去将左边的灯笼取下来。 他歪头看了看,“呸”地一口,左边的光圈便散了。复尔,他又将右边的灯笼取下,重复方才的动作。 又是“呸”地一口,秦府的门前终于是暗了。 待那小厮把灯笼复挂回去后,门缝再次合上。 又过了一会,待天色更明些的时候,出来了两个年长些的。只听沉重的一声“吱呀”,秦府的门才算大开。 秦府里也是压抑得紧,人倒是都在。丫鬟小厮随处可见,但都像哑巴似得,只顾着自己手里的活。十进的院子,就难闻半点声响。 不知又过了多久,明琅突然听见有人的声音。 “五姑娘,五姑娘!” 五姑娘 五姑娘是谁 明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浓雾早已消散。日光从雕花窗棂上射下来,明晃晃地引人失神。 “五姑娘可清醒了?今日二老爷接六姑娘家来,总不好耽误的!” 视线里突然闯入一女子身影,约摸十四五岁,手里捧着茶盏,笑晏晏地立在床边。 电光石火间,明琅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忽的一下翻身起来。 吓得候在一旁的遥知低呼,“我的祖宗!您又是发什么魔怔呢!起得这样急,待会闹着心口疼。老夫人又得责罚我们了!” 明琅却顾不得理会她,只怔怔地盯着阳光下自己的手看。 这是一双小姑娘才有的手,白白嫩嫩。短短的手指昭显着女孩子的年龄。 明琅又急急地扫视四周,遥知满脸担忧地紧紧盯着她生怕她又闹出什么动静。 明琅撩起被子,看着眼前的如意带屏雕花千步床。这是秦老爷专门命人为她打的,整个秦家小字辈的孩子们里头,也就明琅有个三进的拔步床了。 明琅愣愣地看着立在紫玉珊瑚屏风旁的遥知。遥知和适雪二人是打小伺候明琅的贴身丫鬟。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着她们两个。 “姑娘?” 遥知还在一旁打量着忽然魔怔了的明琅,手上端着茶也不知是放是留。 “姑娘今日是不是起的急了?来,先喝口热茶吧。” 明琅接过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滚过喉咙才给她增添了一丝真实。 她将茶盏递给遥知时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琅这一笑,别说遥知了,饶是她自己也不禁一愣——曾经朝夕相伴的人如今一个个的竟都生疏成了这般。 原来哪怕光阴逆转,于她秦明琅而言,也终究是时过境迁。 “姑娘?”遥知又试探般地唤了她一身,内心早已揪了起来。 明琅也赶紧笑了笑,装作好奇地问,“你方才说今日谁要回来?” 遥知回身放下茶盏,“姑娘天天嚷着要见三老爷家的六姑娘,怎么临了又糊涂了?” 明琼?明琼今日回来?想到明琼,明琅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明琼是秦家三房的独女。 秦家世代簪缨,但凡是武将家都想着子孙后代可以弃武从文,省的外人在背后念叨。故而秦老太爷也将三个儿子往舞文弄墨的方向培养。 大老爷随了老太爷的心愿得了个国子监祭酒,二老爷虽然与朝中不担任要职却也因文气而小有盛名。只有三老爷一心一意要征战御敌,可终究只得了个从五品的委署前锋参领。 十二年前圣上下诏征战北狄,三老爷主动请缨。圣上便准他做了李逸李大将军将军的副将。征狄一役打了六年,六年来边境年年传来捷报,圣上见秦三爷忠心报国,便将他留在了北疆。 好不容易秦三爷年前终于得了机会回来,圣上也称要给秦三爷加官进爵,谁知天意沉浮,前方竟突然传来秦三爷中了冷箭为国捐躯的噩耗。 秦三夫人贞烈柔肠,不舍自家老爷黄泉路上孤单凄伶,脖子一抹便随他去了。唯留下一孤女,而今已十岁有余。 今儿正是李将军之子李承柏扶柩回京的日子。故而,秦府各房早早地便梳洗起来了。 明琅正梳洗着,便见一个姑娘掀了帘子进来。明琅一看,来人便是适雪了。 适雪臂弯里托的是一件妃色大氅,白色的兔绒毛呼呼地看着就暖和。适雪一向寡言,遥知接了氅给明琅穿戴上。 “可真是香软。”明琅舒服地赞了一声。 “适雪让人又是拿香又是暖炉地烘了一晚上了。”遥知乐呵呵地给明琅系带子。 明琅闻声望向适雪,适雪还是老样子,一板一眼地立在一旁。见明琅看她,便淡笑着福了福身。 明琅心下五味陈杂,也不等遥知再说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便道,“好啦遥知,时候不早了,奶奶她们都等着呢! 往庐静堂去的时候遥知见明琅一路上都在出神,便扭头对适雪使眼色。 适雪见状,睨了她一眼便开口询问,“姑娘今日是怎么了?莫非昨夜没休息好?” 明琅怔怔地回答,“是了,是做梦了。做了个好长的梦。” 遥知笑了,“那敢问姑娘做了什么梦走在路上还想着?” 明琅听了遥知的问话,只是苦笑摇头。 遥知奇怪,“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往日若是做了梦,无论是喜是悲,不讲个日是不消停的。” 明琅是第一次这样听旁人形容曾经的自己,也禁不住浅浅笑了。 一时间,偌大个院子只听得见一行人踏过新雪时的吱呀声以及扫帚拂过的簌簌声。 待众人进了院子,适雪忽的听到一声小小的叹息。 “原我原先是这般活的。” 秦三爷之事事出突然,然而因临近春节,事情也好办了些——秦府上上下下为了新春也是筹划多时。 如今喜事改成丧事,便是将红灯笼换成白灯笼,将喜绸换成素缟,将大厅改成灵堂,将堂屋改成经堂,将唢呐班子换成灵隐寺的高僧主持前前后后一个月下来便也办的差不多了 。 而秦家女眷不多,便一齐聚到二门的庐静堂,等着扶灵的二爷c李小将军回来。 明琅到时,各房的人都差不多来齐了。 近乡情怯,明琅站在庐静堂的门口时竟是慌的 。她进了门,缓步走到老夫人面前,婀娜端庄地冲老夫人行礼。 明琅原来可不是这般礼数周全,而如今家中长辈也没工夫去注意这档子事,便也糊弄了过去。 明琅刚坐下就看见二房的明琳冲她使眼色。 明芙微笑着正要说什么,就被明琳抢了先,“你今日魔怔啦?怎的这般懂礼?反倒显得咱们姐妹生分啦!” 明琳虽然压着声音,奈何天生音调清丽,在气氛沉重的庐静堂依旧略微刺耳,引得大夫人多次侧目,吓得明琳也不敢再说什么。 如此明琅正好乐的自在。 她自知年少性格跳脱爱笑,可如今的她也不过是假借着一副年轻的皮囊罢了。 她的人生从头来过,可她却不能当着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将目光移向门口,一只满身绒毛的雏鸟不停地点着头叨米。 屋外的日影一点点地移动着 ,终于有丫鬟来报说二爷们已进巷口了,大老爷在前门传人请老夫人移步呢。 明琅也隐隐地听到了唢呐声,她只感觉自己被明琳拖了一把,便与众人移步二门口。 匆匆忙忙间只见满庭满院,素缟白雪,寂寥无声。角落里不知一株谁人种下的红梅开的正盛。 秦家女眷一齐在二门聚着,等六姑娘回府。 也不知什么原因,明琅站在日头下,身子竟已出了一身虚汗。温氏不忍自己大病初愈的女儿受苦,便叫她自己回去休息。 “你说,六妹妹在关外待了那么久,那脸” 明琳一向爱俏,在夫人后面悄悄地跟明芙咬耳朵。 秦二夫人闫氏听在耳里,也不说话只掩嘴笑了笑。 可令秦家上上下下都没想到的是——不光六姑娘的轿子来了,还多带了个外男进来。 吓得明琳张嘴就要嗷出来,若不是明芙捂着,只怕这时候前门二门都得知道了。 温氏也吓了一跳,看着明琳这个不成器的样子终是气的不行,“嚷什么,你娘平日里都是这么教你们的?站着干什么?还不回避?” 闫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明琳明芙两人也不敢在说什么,拿袖子掩了脸,由丫鬟们掩护着退了下去。 温氏看着骑在马上趾高气昂的李承柏就来气,忍了忍还是生硬地道,“此番路途遥远,多谢李小将军费心护送。改日秦府定亲自上门道谢。” 李承柏立在马上也不急着接话,只是先下了马。他似乎没看见温氏闫氏似的,竟然打算去掀那轿帘子。 温氏更是气得不行,“李小将军,这京里不比关外,我们秦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由不得你造次。” 李承柏听了这话才回头看了温氏一眼。见温氏不想看他,竟也乐了。 他笑眯眯地对温氏行了个礼,“秦夫人,晚生粗拙,若是哪里唐突了,您千万别怪罪。” 温氏见状,也只皮笑肉不笑迎合,“小将军客气。” “秦三爷和我爹是过命的交情,明琼以后算是我李家半个女儿。我娘也常说,以后明琼回了汴京,还望时常通信两家切勿生分了去。” 温氏面上笑着,心里却打起了鼓。李承柏话里的意思是李将军有两家交好的意思。 但能结交上李家,对秦家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温氏也是笑着回答,“承蒙李夫人不弃,是我们家明琼的福分。秦家承了李将军扶灵的情,以后是如何都不得生分了的。” 李承柏笑了笑,竟没有再生枝节。向温氏闫氏行了礼,回身看了轿子一眼便告辞了。 待李承柏的人马去了前院,温氏才命人将六姑娘请下来。 只见轿夫将轿帘掀开了一半,先下来了个青衣姑娘,想必便是明琼带来的丫头藕白了。 藕白先向温氏闫氏见了礼,才伸手扶明琼下来。 轿帘子里先是伸出了一只羊脂玉手,白嫩嫩的手腕上一只水盈盈的玉镯挂着。 接着一袭黎色襦裙便流泻了出来,没有描花的素色绸面鞋踩在脚几上。动作轻柔地引得人心都跟着软了几分。 待众人回过神来时,明琼已经对着温氏闫氏盈盈一拜, “明琼见过婶婶们。” 秦三爷在关外便已大殓,如今也免了清理净身等许多事宜。由秦老太爷为首的秦家男眷将灵柩移至灵堂南窗下后,接着便等着宾客上门了。秦二爷秦端一路风尘,秦老太爷便让他先回房梳洗一番。 秦端差人端了水擦了脸,这边秦老爷秦午便掀了帘子进来了,“二弟,怎么我听秦贵说六姑娘是让李承柏送到偏门的?” 秦端一听这话也气了,“你当我想不到这茬?你是不知道李家那儿子的魔王德行!他老子在他面前都不知道让的,谁知道扶灵他积极地跟个猴似的!” 秦端收拾齐整了,和秦午两个人并肩出了耳房。 “谁不知道李承柏那乖觉样呢,”秦端叹了口气。 “偏偏圣上抬举他们,”秦午紧了紧大氅,“可不抬举又能怎么样呢?这整个疆北谁不知道早就暗地里换了姓了?” 两人说着走着,灵堂里也渐渐有了宾客。秦午两人也只得按下不提。 天色不知何时已而大亮,秦府门前也开始喧嚣起来。秦家自是京中显贵,此时前院自然门庭若市。 昔日同窗,同乡旧友,幕僚门生便像涨潮时的海浪似的,一波未尽一波又起。 丧礼一概收到灵堂里。谁知丧礼直堆得灵堂竟无半点插脚之处,便只好往后院堆。一抬抬的系着挽花的乌木箱子直堆进二门。 唱丧的小厮原本定了八个,晌午未到竟忙得生生喊哑了两个,遂连忙又添了六个。丫鬟们一会儿叫给这个添了茶去,一会儿那边的果盘点心又少了得加。茶果掉到地上污了白砖得赶快擦去,免得滑了哪位贵人;茶盏花瓶具是不得移了位置;灵堂上供着的长明灯,香蜡,纸钱,个个片刻都少不得。 明琅逆着人潮,冷眼旁观着偌大的秦府今日竟拥挤忙乱成这般,心下不禁堵得厉害。 她重获韶华,一切都还不清楚。如今便屏退了下人。 人间交际来往向来热闹纷杂,明琅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冷眼看着众宾客熙熙攘攘来了又去,看着丫鬟小厮们东奔西顾不顾脚下。 不知怎地,明琅竟走到了二叔的一梅斋来。 一梅斋前的天井里斜斜地长了株瘦小的红梅,枝干羸弱可每年冬天也是红梅累累,秦二爷见有野趣便将书斋以此命名。 秦二爷嫌旁人聒噪,一向不喜一梅斋多人伺候,于是一梅斋向来是没人的。 明琅打了帘子进了一梅斋,屋里冷清地厉害。明琅从书架上粗粗掠过,目光忽而定住了。 《南疆杂记》。 明琅记得这本书。她从前偏爱这些志怪野史,没事的时候便来一梅斋坐坐。 明琅忽然来了兴致,拾了这本便在桌边坐下看了起来。怎奈心下不静,明琅随便翻了寥寥几页便将书丢在桌子上。 明琅单手托腮,就想起杨潜来了。 她是怎么爱上他的呢? 大约是初春的模样,她在二叔的知止斋里挑书。她正翻得起兴,突然听见外面有两人交谈。 “今日非把秦先生这知止斋搬空不可!”很鲜活的男声,似乎兴致很高。 之后便是另一个声音略显低沉的男声爽朗地笑起来,他似乎身体弱了些,笑了之后便咳嗽了两声,“既然通泽兄执意窃书,那椒山只好独自揽了这放风的活计了。” 那屋外的两人又打趣了几句。明琅觉那人要进来了,便弃了书连忙躲了起来。 果不其然,片刻一位身着深紫暗花袍的男子便进来了。那男子进了屋便看见了那本随便丢在桌上的《南疆杂记》,也不知为何斋里会有官家小姐带的白芍香气。 明琅躲在暗处看着他伏下身去拾书,脸便羞得通红。那男子轻嗅了一下便笑了,他似乎往明琅这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拿便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那屋外的人便惊奇道,“通泽兄的宝呢?怎么这么快便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那人似乎低笑了一声,“已是寻到了。” 明琅更是臊地不行,待她从暗处出来,才发现自己裙袂太长,早就流泻了一地。 她气的跺脚,可不知怎的又笑了。 她连忙跑到窗边,悄悄地掀了帘子看着那人和同伴并肩离去。 院里的迎春含香开的正好,蜂蝶乱舞,春色正好。 杨潜字通泽,那时的明琅是不知道的。 可她还是因着一句话便爱上了他。 明琅正出神,忽儿听到院子里有人踩过落雪的吱呀声。 她猛地站起来,透过竹青色的纱窗她看见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院子里一个人身披玄色大氅慢慢从院门踱进来。 那人明明一身玉石锦袍气度不凡,可周身却总有一股寥落气息挥之不去。 杨潜? 他一个宾客不好好地在前院坐着喝茶,跑到这偏僻地方干什么? 明琅方欲躲起来,却忽然身影一晃,接着眼前一黑,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上元 明琅迷蒙转醒时,一时间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乱荒唐之感。她起身闲坐半晌,才看清身处老夫人的庐静堂内。 明琅脑中正是浆糊一团时,老夫人正巧进来。 “我的乖乖!”还没等人走到榻前,老夫人就伸出手要来抱,“你身子还没大好,就不该叫你出来。刚才可吓坏奶奶了!” 明琅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她现在也是云里雾里弄不清楚为何会忽然晕倒。 她窝在老夫人的怀里,闻着缭绕在她前襟袖口的沉香气息。明琅乖乖地听老夫人抱怨完秦夫人非叫她出来劳累一番又听着老夫人骂她明知道大病初愈偏还四处乱逛。 明琅看着日影透过雕花窗棂被切割成零星碎片落在被点燃的线香上,这才觉得身子疲乏地紧。 她搂紧老夫人道,“奶奶,阿琅可真想你。”老夫人伸手拍了她一下,“傻丫头,可是磕坏了脑袋?自你落地之后可曾有一日离开过奶奶?” 明琅噗嗤一笑,“平白就不能想你啦!那我以后再不想你了!” 这话未免孩子气,可是老夫人却半点不生气。她故意长叹一口气说道,“诶哟,我老太婆这么多个子孙,偏你最白眼狼!小时候奶奶就看出来咯!” 明琅奇了,她直起身来问道,“我怎么不记得啦?得说出理由不然阿琅不认的!” 老夫人笑眯了眼,她指了指头上一只通体透亮的翡翠簪子。 明琅一看那只翡翠簪子就想起来了。 她因着秦老爷老来得女,族中长辈也一向喜她聪慧喜庆,所以明琅打小便生出一副娇憨胆大的性子。旁人忌口的偏她不怕,旁人不沾的她偏要亲手试试。秦老夫人一向不喜铺奢,终日也只是将一只毫无雕饰的翡翠簪子插于鬓间。不知怎地小明琅看上了那只簪子。“奶奶,待你哪日寿终了,阿琅什么都不要,你可千万千万要把那只簪子留给阿琅!” 老夫人还没表态呢,这话就被穿到秦夫人耳朵里了。明琅被秦夫人教训了一顿,第二天又到老夫人耳朵边去磨她。老夫人那时候还能将明琅整个人抱起来,她将明琅窝在她怀里问道,“多打点儿的小丫头,就打起我老太太的主意啦?”明琅还记得当时她一本正经地对老夫人说的话呢。 “奶奶,你没看过那戏折话本么?但凡瑶池仙女,都得有个仙器法杖,不然如何上天呢?” 真是没规矩,面对长辈连个敬语都不曾记得。明琅有些汗颜。 可是老夫人听了她这一段胡言乱语依旧没生气,她详装惊讶地问明琅到天上去做什么?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明琅大手一挥,很大方道,“等我有了法器,上天入地很方便,我自然得带上我奶奶啊!” 明琅还记得当时老夫人被她逗得仰天大笑。 “那这样便很好。” 阿琅想的很周到。 明琅记得老夫人当时是这样对她说的。可是等老夫人真正过世的时候,她的日子过得一团乱,哪里还记得什么簪子。 明琅只觉得心像是一团面,被人揪成一块块地丢到滚烫油锅里反复烹炸。 她努力笑了笑,假装不好意思道,“奶奶就会臊阿琅!阿琅巴不得奶奶长命百岁呢!” 老夫人总是很轻易地就被她逗乐,“好啦,我们阿琅是大姑娘了。奶奶说不得啦!” 明琅同老夫人这一闹,精神却也好了许多。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奶奶,我方才是怎么了呢?阿琅就觉得腿一软,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一提到晕倒之事,老夫人眉头便皱起来,“阿琅,不是奶奶说你。你确是太不顾及身体了,若不是小祁王爷恰巧撞见你晕倒在一梅斋,只怕你还在那个冰窖子里躺着呢!” 杨潜? 明琅心下一凛,还是没能躲过他么? 明琅扯了一下嘴角,“奶奶这未免也有些夸大了,便是没有小祁王爷,明琅也没事。明琅倒觉得这小王爷没事到人家书房里瞎转悠,一开始便没安什么好心!要我说呀不是登徒子也是” 明琅此刻说着杨潜的坏话,她巴不得让整个秦府上下都不待见杨潜才好呢,于是越说心下越是大快,一时间竟没见到胞兄坤霈带了杨潜打了帘子进来。 杨潜进门的时候,扎扎实实地听到那句“登徒子”。他一脸的风平浪静,冷眼看着坤霈手脚大乱地一阵乱咳。 “小王见过老夫人。” 杨潜嘴角一勾,就是一副朗月清风风光月霁的模样。 明琅见惯了他这幅模样,如今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人面兽心阴险狡诈。老夫人面上还端地住,从榻上起身到碧纱橱外同杨潜寒暄。 原来杨潜此番是来道别的。 上京大家望族同皇族的关系如同泥土下盘根错节的树根,打碎骨头连着筋,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而这杨潜的身世却是要更加曲折复杂些,杨潜原是秦老夫人的母家温嫔的孩子。可惜温嫔福浅命短,刚生下杨潜没出月子就患了白喉撒手西去了。 杨潜被寄养在皇后名下,前两年皇后因着无子倒是也当着眼珠子养了许久。只可惜没两年皇后便枯木逢春生下来寿王。 一时间,曾经被放在手心上的杨潜便处境尴尬起来了。温家不敢示好,皇后自然有了自己的打算。杨潜身处夹缝,处境竟是比从前还要艰难。 杨潜和老夫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来一回间明琅已经叫坤霈瞪了无数回。 杨潜此番前来本就是告辞,老夫人也不便留他。杨潜同老夫人行礼告辞后,竟像是没听到明琅方才的话一样。临走前还朝碧纱橱里的明琅作揖道,“五小姐身子可好?” 碧纱橱里静静的,只影影绰绰看得到万寿纹的被子里露出半个身子的背影。 坤霈接腔道,“好了通泽兄,轿撵已在门口备齐了。琅妹身子不好,还望通泽兄海涵。” 两人客套着,便出去了。老夫人见两人走远了才进来。老夫人气得伸手要打她,“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呢?你爹爹教育你们谨言慎行你,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么?” 明琅根本不怕被杨潜记恨,连忙扯开话题问道,“奶奶,近日怎么没见王姐姐?” 老夫人面上一僵,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你王姐姐近日家中事多,过几日得空了自然有你们一处的时候。” 老夫人说完这句话,探云便打了帘子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老夫人叫她好些休息,便同探云一同离去。 自那日晕倒之后,老夫人像是被吓了一大跳。明琅一下子什么都不用做了,日日在显荣院里跟遥知适雪几个闲逛,每晚在门口看见因为守灵累的腰酸背痛的明琳对她咬牙切齿。 等到年节前后,明琅才被老夫人从显荣院里放出来。 今年秦家年节里的费用倒是比平日里还要盛大许多。原因无他,秦三爷为国捐躯护国有功。圣上早就下令陪葬昭陵,孤女秦氏明琼封四品栖霞县主。丧礼一完,吊丧的又变成道贺的。 是而秦家一时间倒也看不出是刚办过丧事的样子。 待看完除夕夜的烟花,明琳便同明芙一块来显荣院同明琅商量明日上元节的事。 明琳早就憋的快发霉了,一时间没了束缚竟像是松了力的弹簧——只见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叽叽喳喳,一会儿嚷着上元节要去九曲桥,一会儿又告诉明芙明琅出游那天可不能同她撞了颜色。 明琳正说得高兴,却见明琼带着藕白打了帘子进来。 “姐姐们见笑了,是明琼来迟了。” 明琼皮肤素白人又瘦弱,可是她周身自有一番弱柳扶风的风韵,虽则单薄却不寡淡。明琅见她今日穿了一身葱绿折枝海棠暗花上袄配月白玉裙自是清雅绝尘。 只是不知是身形缘故还是她微蹙的双眉,明琼还是和明琅记忆里的一样。 永远的清冷,永远的寂寥。 明琅总觉得,明琼像是她从前一个人在王府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看到的月光,像一池空明的毫无波澜的池水。原以为深不见底,可是走进了才知道空无一物。 明琅一时间陷入自己的思绪,难免痴了片刻。明琳一见她这般,更是生气了。她伸手推了明琅一把,“喂!你傻啦!” 明琅白了她一眼,“我没傻,我是奇怪怎么琼妹一进来我们屋子里的那只小雀儿怎么不见了?”明琳稀奇,“什么小雀儿?!我怎么没见到?飞到哪去啦?” 明琳正歪着脑袋四处寻找,一见屋里的人都捂着嘴偷笑这才明白过来。 “好啊!你编排我!”明琳拾了块玫瑰枣泥糕就要往明琅的嘴里塞,“我今日定要将你这张巧嘴撕烂不可!” 明琅连忙岔开话题问怎么不见明莹。明芙刚准备接话,就被明琳抢了先。明琳一向爱俏,近日见了明琼这般风流人物心中正是不是滋味,听了明琅的话冷笑了一声,“人家是官家小姐娇贵无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她都病着。我们这些粗枝大叶的,如何比得了?” 明莹同明芙一样,皆是二房的庶女。只是明莹的亲娘似乎犯了错,一直在白马寺关着。秦家也一向极有默契地闭口不谈此事。 明琳如今见了明琼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一时也没了兴致。姐妹们闲闲地说了几句话,她便拉了明芙走了。明琅见她没了兴致,也不多留,只同她们约了上元节的时间,便送她们出了门去。 明琼见明琳这般,也明白了过来,当下也有些局促不安。明琅拉了明琼到身边,她一向待这个唯一的妹妹不同。原因无他,原是因为上一世她一直在家里当老末,忽而来了一位妹妹自然是迫不及待扮演上了“姐姐”这个角色。 说起来倒也惭愧,明琅自嫁入王府便一心一意扑在杨潜身上。明琼是秦家姐妹里最后一个出嫁的,明琅当时在听秦夫人来信说嫁了人便送了大笔添妆,可再没见过明琼一面。 她原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等来的却是高家抄家的消息。 明琅日后总想,若是当时她能多顾及明琼一点,明琼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思及此处,明琅更觉愧对于明琼。如今姐妹二人普一相见,明琅更是热情待她,明琼自然是心热许多。 其实闺中密友也不过两种境遇,要么意气相投相见恨晚,要么话不投机泛泛之交。明琅明琼便属于前者。白日漫长,明琼见明琳明芙先行离去,便同明琅相对而坐在窗下下了几局棋后也自行离去。 第二日便是上元灯节。 在上京,若是谁家能在上元节里在和光楼订上一间雅间,无论多小都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秦家这样的显贵,提前一个月才险险订到。 和光楼是胡皇后的嫁妆。这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和光楼是京城第一大楼,所到之人无不非富即贵。单是上楼的空档,秦老爷便是招呼了许多人。秦家的姑娘们在后面垂首微笑,自是有一番气度。 热热闹闹,一派太平祥和。 待到掌灯时节,秦老爷与秦二爷一并混在一番高官老爷们之间谈笑风生。大夫人带着女眷小辈们先进了房。秦家年前便早早的打了招呼,雅间地段正好。 雕梁围栏正对着阳成道最为繁华的地段,水红色的幔帐既长且宽,质地轻盈得随风飘摇,雾蓬蓬地犹如赤霞。因着楼高的原由,阳成道的鼎沸人声此时倒成了一种映衬。 明琅趴在围栏上往下看去确有一种人生如戏的不真实感。芸芸众生认真经营的生活却在这些上位者眼里成了一出戏。 上元灯节一向是默认的年轻男女相会的日子。上京早有旧俗,许多订了婚期的才子佳人们都借此机会暗自相看。是而明琳一说下楼去走九曲桥,长辈们也只是口上说了两句便放了她们出去。 明琅不想去走九曲桥。在上元灯节,九曲桥的两边尽数挂满了各色彩灯。男子在灯上提上字谜,女子将谜底写于灯上。 上一世,明琅一下子就猜中了杨潜的那盏灯。 如今,她看着满街满巷明亮通红的彩灯只觉得刺眼非常。 明琳丝毫看不出她的不对劲,拉着明琅就往外走,“走吧。九曲桥长着呢。” 九曲桥比不得贵和桥声名远扬。九曲桥原是专由女儿们走的,后来渐渐的便成了上元节青年男女相会之地。男子携三四同窗于桥上设迷,女儿家的成群娇笑着猜灯。 女子娇憨,男子翩旖。 “我今年可定能走九百九十九步!去年差了五步可恼死我了!”明琳低着头专心地一步步地数着。明芙挽着明琼笑道,“你这鬼丫头,走九百九十九步是给哪个如意郎君走的?快如实招来!” 明琳脑子一边数数,嘴上还不饶人,“我当然是给我的二姐夫走的啦!只盼我到时候能有个嘴巴厉害的姐夫,把我芙姐治地服服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随便编排人了!” 明芙笑着跟明琼说,“你看看她,我不过一句,她倒是有一箩筐来堵我!整个秦家偏她嘴巴跟把小刀似的,如今倒说我嘴巴利索了!我可到哪说理去呀!” 明琅正想接话,却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明琅一回头立刻笑了起来,“王姐姐!” 明芙明琼闻言抬头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立于桥边,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单是一眼,明芙不禁愣神,竟忘了叫人。 倒是明琳一抬头看见了她,高兴地嚷了声“王姐姐!叫我好想!” 桥上立着的正是王相国家的二女儿王毓,是相国捧在手心的宝贝。秦老爷一生挚交不多,同年进士出身的老乡王公便占了一个。两家关系自然不错。 明芙一向沉稳持重,小小年纪万事万物却多多少少可参透半分。什么该舍什么该离,一向摸得清楚。纵然身为庶出,却自尊自矜。什么人都应付的过来,便是身边的人皆是受宠如明琅c骄纵如明琳c清贵如明琼者,却也从未妄自菲薄顾影自怜。 只是没人知道她平生唯不愿相见之人便是王毓。 她也不明白为何,只是一看到她便突然输了底气,忍不住的丧气—— 世上怎会有这样完满的人。 高门嫡女,虽然自幼丧母却依旧被奉若明珠。前段日子听说圣上也有意思将她配与寿王,庚帖八字都交换过了。 螓首蛾眉,文雅恬淡。随便一站便是一景,连带着身边的景色都几丝雍容。王公见识不凡不愿拘泥于孔儒礼教,王家的女儿亦是不俗。 明芙自觉和她站在一处,无论怎样自己都是错的。总觉得自己究其一生,也追不上她分毫。 偶遇王毓,明琅正好笑着跟明琼解释,“这是咱们世交姐姐,王姐姐。” 明琼与王毓两人相互见礼。王毓是个能让人舒服的人,典雅华贵。无论和谁在一起都能把对方压下一头,可偏偏就是不能让人厌烦。反而叫人迷恋。 秦王两家交好已久,姑娘们也都熟悉。几个人便一众约好去走桥。 明琳笑嘻嘻地告诉王毓,她已走了二百九十多步,如今请王毓与她一起走。 几个女儿笑着数着,不知不觉九曲桥便将走到尽处。 明琳越发小心起来,一步步的数着生怕又少走。待走到九百左右,先是王毓的小丫鬟看到了前面的人,悄悄对她说了什么。 只见王毓往前方悄悄看了一眼,低头悄然一笑,便向秦家女儿们告罪说什么时候不早先行告退。 明琳专心数步,一听她要走连忙道,“王姐姐这就走了?还剩不过百步,就到头啦。”可王毓红了脸执意要走。 明琳还想说什么,却被明芙拉了一把。 待王毓走后,明芙笑骂她,“不过走个桥,多重要的事!王姐姐的那人就在前面。人家如何好跟你过去?” 明琳几个往桥前一看,果然康王和一群人立在桥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灯谜。 明琼笑着扭头叫明琅看明琳的样子,却不想正撞见明琅认命般闭上眼睛。 杨潜! 明琅恨恨地瞪着桥那边的人。 怎么哪里都是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毓秀 若非前世相欠,缘何今生相见。 一世轮回,明琅却不知她还能否猜中杨潜的那盏灯。 明琅觉得自己记忆日渐模糊,前世的桩桩件件像是一盏走马灯,朦胧的故事在烛火中游走。却再也看不清楚。 她也曾梦见过从前的王府,那只斜斜倚倚长出来的杏树,那一双红烛下的那个人。只是午夜梦回,她不会再有初次的那种心悸。明明是自己亲历的,却平静的像是看一出戏。 明琅冷眼面前的杨潜笑得风流倜傥,一副世家子弟的悠闲态。 这倒是让明琅困惑了,她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不知愁滋味的富家公子哥与那天一身玄色大氅站在梅树下的人对应起来。 天生的人间富贵花,若非果真清冷,作不出那般寂寥之态。 杨潜。 杨潜。 明琅目光幽深,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明琅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枉她同他一世夫妻,可到头来她却是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看不真切。 明芙提议去猜灯谜。 上一世也是这样,明琅觉得胸腔里的那个玩意儿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掌心地滑腻感暗自提醒她此刻的狼狈。 明琅正想拒绝却听到明琳低呼了一声,“前面好像出事了!”怎么会出事呢?明琅因着这个变数心忽而悬到了嗓子眼。只是上元节一向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任是明琅掀开帷帽,也只看见前方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什么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琅趁机道,“算了,咱们几个就别趟这趟浑水了。省的到时候惹出事端,想再出来便难了。” 明琳生性呱噪,平生心头第一乐事便是凑热闹。只是看着身边的姐姐妹妹都没有动静,一双黑鱼似的乌珠在她圆圆的眼眶里转了好几圈。但到底还是没好意思明说。终究还是垂头丧气地跟着姐妹们止步停下。 题了灯谜的灯笼都在九曲桥尾,此刻正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之际。又因着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更是喧闹的厉害。明琅几个不便再往前去。 明琳为此很是丧气,气鼓鼓地一跺脚,嘴里直嚷,“一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尽兴!”于是又嚷着要回去听戏,众人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先行离去。待走出去许多,明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轻呼,“啊!我都忘了方才数了多少步了!” 明芙明琅正笑明琳傻气,谁知道一转眼明琼便被人潮和她们挤分散了。明琅赶忙叫了适雪带小厮去寻。明琳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诶呀,琼妹身边有人跟着。如何会丢了?你我如今只去永安茶楼里坐坐,适雪找到了自然会将她们带过来!” 适雪一向办事稳妥,明琅也只是答应下来。三个人在茶馆里坐了片刻,明琳听戏也不消停,一会儿差丫鬟去买馄饨一会儿又说缠着明琅明芙同她分食一碗。明琅正头大,忽见遥知领着明琼寻了过来直乐的连声道谢。姐妹几个又闹了一通却也不敢耽误太久,便上了楼去在长辈们跟前听了一回戏,待曲终人散秦家便叫下人们准备好轿撵回府。 回家的时候,明琅照例同明琼坐同一步轿撵。明琅见明琼两腮通红那副样子却和往日大不相同。明琼一向沉稳自矜,明琅见她不说便不问她。 马蹄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明琅没想到即使成功躲过了九曲桥上的那盏花灯,心中还是没来由的烦闷。她伸手掀起帷裳,凌冽寒风通过她的头顶直钻进她的骨头缝里,明琅眯着眼睛看着方才还沸反盈天的上京像鬼魅的触角一样随着夜色渐深一点点缩回黑暗的角落。她看着被商贩丢弃的残破花灯在寒风里滚来滚去漂泊无依,这才觉得心渐渐安静下来。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或许,她同杨潜,这般错过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明琼冷眼看着明琅出神许久,她拍了拍明琅的肩膀道,“夜深露重,琅姐你才大好要顾惜自己的身体才行。”明琅回过神来,对上她温和的眼神不觉笑了笑,“是我思虑不周了。”明琼笑了一下,“琅姐,你觉得你这辈子过得如何?”明琼本是扯开话题随便一问,却不知明琅暗自因着自己重活一世而暗自心惊。明琅见她表情恬淡才扯出一丝笑来,“多大的丫头,说起话来倒说起一辈子了。” 明琼也被自己的问题逗笑了,她拾了块豌豆黄放进嘴里。直到口中再感觉不到丝丝甜味后才开口道,“从前我也这般问过一个人,他倒是答得快。现在想来他果真过得十分畅意开怀吧,不然也不会回得这般果断。” 明琅听了她这一同没头没脑的话,只暗自记在心里。待回了显荣院,明琅问适雪明琼可是遇到什么事了。适雪想了想道,“奴婢见六姑娘同一男子在树下说了一会子话。只是人实在是太多了,那男子的脸委实是看不真切。” 明琅今晚同姊妹几个游玩一圈便觉得身上各处疲软非常,见问不出什么便自去梳洗沐浴休息。待头方沾上枕头,便坠入黑甜梦乡一夜安稳。 谁知到了后半夜,明琅朦胧间总觉得屋外人影攒动。明琅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绯红色的纱帐层层叠叠地垂散下来。明琅侧耳静听适雪与遥知低声说话,从纱幔外透进来的声音嗡嗡,她也挺不真切可是心里忽然凭空冒出一个念头来—— 只怕,今晚便是王家临刑之日了。 明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戏折话本里可不是这样的啊。按戏折里讲的无论是生离死别,便是以后再见不到了也要在梦里相会么? 为什么她从没在梦到过王毓了呢? 秦杨两家一向亲厚,大房里独她一位姑娘。明琳明芙虽不是一母所生,但终究比跟她亲厚。明琅还记得从前小的时候,她同王毓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背着大人吃葵花盘。深深庭院里的蟹爪菊随着日影在空庭中烙上瑰丽静谧的剪影。日影西斜,她们吐了一庭院的瓜子皮,谁知正吃得畅快,葵花盘的中央竟爬出一只肥硕的青虫来。她哇地一声哭出来,王毓也吓了一跳却还记得安慰她。 “琅妹莫怕,见到一只青虫总比见到半只好。” 只这一句,明琅便被她逗得破涕为笑。 明琅不想再想了,遂起身开了门,遥知和适雪此时不知哪里去了。明琅缓步走到廊下,斜倚着廊柱听着仆从们的脚步在暗夜里窸窸窣窣。重获一世,每每午夜梦回,她盯着头顶影影绰绰的红,心下总是生出一种“漏网之鱼”的感慨。自她醒来之后发生桩桩件件实在令她大为困惑——她一个将死之人平白重获一世,这本就是一个天大的变数。那这身后的世界是否还会保持原状呢?若是不变,为何她竟早早地就撞见了杨潜?若是改变,为何杨家依旧难逃厄运?杨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她秦家?她如今仍无法摆脱杨潜,那日后可能否改变秦家命数? 明琅只觉心里乱得很。 她正想地入神,忽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明琅回头一看,适雪双手阖于膝前冲她微笑。见了一个活生生的适雪站在她的面前,她才感觉到了一丝真实感。明琅拉适雪坐到她近旁,“适雪,你看我是不是同往日大不一样了?你觉得我这样可好?” 适雪还是老样子——说她是笑吧,若是不熟悉适雪的人见了倒觉得她是在嘲讽。适雪见四下无人,便坐了下来。“姑娘确是同往日不一样了。可适雪却觉得这样也很好。万事有万事的办法,万人有万人的活法。姑娘变了,也不过是换了种活法。没什么好坏优劣的。” 明琅听了适雪的话,心中宽慰不少。适雪见她笑了,便提议回去休息。明琅自去歇下,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没过一会儿便被遥知摇起来,说是老夫人在庐静堂有要事相商。 果然是为了王家的事。 “听说了么?”刚一进屋,明琅就被一脸惶惶的明琳拉过来。明琅心情不好,可看她吓得那个样子一时间也好说什么,便问,“听说什么?” “王家被抄了!” 明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明明知道王家有此劫数,可偏她还自己骗自己。仿佛她不说便是一种保护,仿佛她没听便是她记错了。此刻从明琳口中听了消息,明琅不禁心下一震身体也受不住地咳嗽起来。 等老夫人从内室出来,明琅已经从明琳嘴里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个一清二楚。王家暗自勾结乱党结党营私败坏朝堂风气。男子七岁以上斩首,七岁以下流放南疆。女子皆没入奴籍。杨公长女王毓不甘没入奴籍,发配当日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绣楼里。 众人正聊着,见老夫人进来,便缄口不言。老夫人果然说的是王家的事,感叹了一番王家又敲打了众人一番近日管好自己院里的人不要惹事。众人陪老夫人吃了饭后,秦老夫人也乏了便挥散众人。 待出了庐静堂,明琳才常舒了一口气,“今儿可吓坏我了!我可第一次见奶奶这般凶!吓得我只敢吃我面前那盘豆腐。我都没吃饱!”明芙打了她一下,“你呀,就你心最宽!” 自出了王家之事之后,上京人人自危。听说王家临刑时的鲜血将西街菜市口的泥土生生染后了三尺。后来落了场雪,皑皑一片看着倒是一片“瑞雪兆丰年”的祥和之态。可明琅听人说,雪化那日西街菜市口的薄雪之下竟流出一股股猩红的血水,形状可怖。 虽则在年节里,因着王家一案明琅几个也只是在府上聚在一起斗茶作画。可就算出了这般大事,也有胆大的。就像仍寄住在前院的李承柏,明琅想大概就是轮到秦家被抄了,他李承柏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秦家住下去。 今年上京的冬日委实是长了些,明明已入三月也北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刮着。上京这几日北风一日紧过一日,明琅坐在屋里攥着手炉同明琼一起在屋里看书。明琅刚说了一句,“今年天气怪的厉害,明明立春已久却像是要重新过冬似的”,话音未落只听“呼啦”一声桌案旁的窗户竟然被吹破了。“这明瓦确实薄了些,”明琼二人起身叫下人们进来收拾,明琼像是想起什么,“若是在疆北,只怕这一屋子窗户都得吹破不可。”明琅心下一动,正想说什么却被明琼抢先说道,“这天气倒像是真的还要下雪似的。” 谁知果真叫明琼说中了。是夜,明琅几个姐妹正在庐静堂陪老夫人闲聊描花样子的时候,天上便又落了雪。明琅觉得屋子里的地龙太热烧的她胸闷,便叫了遥知同她出去走走。汴京一向是不下雪的,今年不知是怎么了,上天似乎是想把之前的几十年积累的雪都下个透似的。明琅看着天地间白雪簌簌心下畅快许多。遥知撑了伞来,二人走了一会看雪又下大了起来。遥知怕明琅身子弱便说还是会去为好,可明琅只觉得空气冷飕飕的却也爽利。便也没了回屋的打算。 明琅最近总惦记着倚梅园里的片片红梅。 明琅院里也有小花园,园子里也有几树腊梅。原先她总嫌红梅过于俗气,后来因着这大雪也才明白了这红梅的妙处。 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为了衬这个“倚梅”二字,诺大的秦府也除了一梅斋那一株孤零零的梅花也只有倚梅园里有红梅了。然而倚梅园离前院近的很,有时秦家男眷的幕僚同窗也会到此园游赏一番。因此明琅几个也不多到此处走动。 然则今夜寂静,明琅在倚梅园的月亮门停了下来。 倚梅园如今树树红梅都被白雪覆盖,不过地上枝头偶有残红。明琅听着前院隐约传来戏子咿咿呀呀地婉转唱腔,她本想进去转转,去发现园子里有个披了玄色大氅的人立在里头,半天不动一下。 明琅同遥知藏到一树梅花下原想着等那人走了再进入院中。谁知道那人还没走,明琳同丫鬟沉碧提了灯笼就进了院子。 明琳若是能提前预知到自己的人生中会有如此羞臊的一刻,便是被屋里的暖气闷死,她也决计不到倚梅苑透气散心。她原想着夜里没人随便走走,谁曾想,没走两步便遇到了个人。 因着那人身段和胞兄秦三坤颛差不多,明琳没有细想便喊了声,“三哥哥不在前面陪着,怎的到这来了?”待那人转过头来,明琳看清来人后,不禁臊得厉害——这人哪是三哥,明明是个从没见过的男子! 明琳连忙拿袖子掩面,身边的沉碧也挡在自家小姐面前低声怒斥,“哪里来的着三不着两的东西!见着我们家小姐都不知回避的么!”那男子看起来阴沉得很,听了沉碧的话没有半点自觉,倒是冷哼了一声,“原来秦家这么大的仗势!我李承柏倒是第一次听闻有人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李承柏天生肆意不羁,连长相也自有一段英气洒脱之态。明琳见他凶成这般,早就心底没气。“你闯进别人家的园子,别人连说句都不行了?” 明琳心里虽怯地厉害,但还是气不过。那边李承柏听了却笑了,他笑着往明琳面前来“能和我李家攀上关系,你爹娘睡觉都能笑醒。若非你‘三哥哥’三番五次邀我寒梅共赏,你以为我乐意到你们这个假山假水的地方来么?” 明琳见他说话也忒狂妄自大了些,气的连面都忘了遮。“谁稀罕你们李家?我们秦家刚受了封赏。御驾亲封!哪里轮得着你造次!” 明琳瞪圆了眼睛看他。 李承柏似乎很乐意看她生气似的,“御驾亲封?”他冷笑,“偌大的秦府还得靠一个死人的功劳往上爬,不知羞耻!”明琳气的胸闷,却总也想不到说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家不知廉耻!你还不是眼巴巴的瞅着我家明琼!” 明琅在暗处听着,不禁暗暗叫苦。明琳一向头脑简单义气用事,谁知道她竟这般易怒。说了这档子没脑子的话,且先按下她自己的闺誉不提,就依着李承柏这狂妄性子便是明琼只怕也受她连累。 沉碧在一旁开腔,“姑娘吃醉了,哪里用得着和这种人纠缠。不如回去了。”明琳还在气头上,却也知自己失言了,便冲李承柏冷哼了一声便走了。 李承柏看着明琳走远也失了兴致,正准备走就看到二房长子坤颛赶了过来。坤颛这人一向嬉皮笑脸游戏人间,两人说笑着往园子外面走去。没走几步,李承柏却笑着对坤颛说,“看来你秦家隐踪藏迹之辈众多呀。”坤颛不知他说的什么,只当他照例刻薄只是笑着也混不在意。 明琅以为被李承柏发现了,同遥知两个人在树下就是蹲的两脚酸软却仍是大气也不敢喘。明琅一边注意着他们的动态,一边暗自腹诽:李承柏这么凶神恶煞的家伙,大概也就只有明琼见过他的笑脸了吧。 待二人走后,明琅遥知也连忙从树下出来。只是赏花的兴致已被破坏,她们二人也只得扫兴而归。 远处一梅树下,一双古井般的眸子在落雪中闪了闪,起身走到李承柏方才待过的地方。她似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可像是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终于消失不见。 等明琅回了庐静堂,却发现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庐静堂此时一片寂静。明琅见老夫人神情十分不好,还以为是因着自己出去迟了。谁知道老夫人根本无暇顾及她,一边痛骂坤颛一边跟丫头探云说先别告诉老太爷。 坤颛?她方才不是还看见坤颛同李小将军夜游梅园呢么?明琅正奇怪着,明琼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告诉她。 “方才二夫人身边的锦芝来了,听说颛哥惹大麻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暗流 若是说秦家的其他子弟惹了事,明琅只怕还会惊讶一下。但主角儿若是坤颛,明琅却是半点不惊讶的。 这世上能得她佩服的唯两种人而已。一种是如秦家二老爷秦端者,气度风流舂容大雅江海不逆小流的;另一种便是秦二爷亲生第三子秦坤颛者,饱食终日除了斗鸡走狗无所用心全天下除了正事都做了个遍的。 然则坤颛就算做尽了天下的荒唐事,为他伤神善后的也终究是自家人。明琅见明琳在一旁跟着抹眼泪,明芙虽则不曾落泪但也是一脸的担忧羞臊。明琅同明琼对视一眼,便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屋子,明琅同明琼一道去她的屋子逛逛。明琼的屋子在庐静堂的后面,和庐静堂主屋之间隔了一个小小天井。今年虽则连下了几场大雪,但天井里的翠竹倒是长势不错。明琅看着明琼屋子前面青石板两侧茂密竹林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青翠欲滴。明琼的屋子胜在清雅幽静但确是偏僻了一些——庐静堂一向只有老太爷老夫居住,后面这么大的空庭也是等明琼回来前半个月才匆匆收拾出来。而这明琼的屋子除了背后的几排竹子便是秦府高厚的围墙了。 明琅扫视了一圈明琼屋子,却忽然发现竹林里面有个小小的红木偏门。最令人奇怪的是这么晚了,门庭大开不说竟然还没有一个婆子守着。明琅一下拉住要进屋的明琼,“琼妹!你看那是什么?” 明琼顺着明琅的目光看去,又看看平日里院子里的小丫头也不见了,当下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琅姐?我知道这有个偏门,可自我住进来之后便没见这门开过啊?”明琼瞪大了眼睛小声同明琅商量。终究还是女孩子,饶是死过一次如明琅者,在这漆黑无人的夜里也实在是没有胆量跑到偏门去一探究竟。 明琅暗恨自己不长进,年龄翻了一番胆子还是小得厉害。明琼拽了拽明琅的袖子,“琅姐要不咱们进屋子里吧我想咱们把门关上应该好点吧?”明琅脑子里早就划过无数个贼人杀害她们两个的办法了,当下听了明琼的话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琼妹!你没听过一个词’瓮中捉鳖’么?你我两个弱女子,若是进屋子里去了,那贼人伤害咱们不就是手到擒来了么?” 明琼没了办法只能充满希望地看着明琅。明琅被她这么一看,心里倒是升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怜香惜玉之感。她搂着明琼,两个人躲到竹林里假山的半山腰上。明琅悄悄在明琼耳边说,“幸亏这山是爷爷从八闽用水路运过来的。这山奇巧地厉害,看着是山,可是陌生人想上来也是不容易的!”八闽园林一向以狭小精巧著称,名声虽没有江南名声大但其假山则是瑰怪奇异非常——虽则比江南造的少了些大气壮丽却平添了许多奇趣机巧。 明琼和明琅跪坐在半山上,透过山洞盯着那个小门自是大气不敢出。明琅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悄悄对明琼说,“琼妹!若是那贼人上来了,你就先下去找奶奶她们!放心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明琼一把捂住,“嘘!”明琼惊恐地向她示意了一下。明琅悄悄看了一下,眼睛登时瞪得滚圆。 只见一个推着粪车的老头在门口停了下来。那老头似是十分小心,进了门仍探出头去左右确定了许久才将粪车上的盖子打开。谁知道从粪车里竟然爬出来了一个身形渐长的男子。那男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当他扬起头月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明琅明琼俱是低呼了一声。 只见在惨白月光的照映下,那男子脸上有一道深如沟壑结着血痂的疮疤自额前一路划到下颌。那男子目光幽深,一手摸向腰侧,往假山这边看了一眼。明琼躲得晚了些,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明琼抖抖索索地悄声对明琅道,“怎么办啊琅姐?他有凶器!那贼人看到我的脸了,我只怕” 明琅搂着她告诉她别怕,自己闭着眼睛狠了狠心说,“琼妹,我先下去引开他,你快去找奶奶!”说罢,甩开明琼的手站起来。她一睁开眼,才发现天井里竹影摇曳月华如水。老头,粪车,连同那个刀疤男子早已没了踪影。 明琅明琼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下来时,发现老夫人身边的探云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姑娘们在这儿呢!叫奴婢好找。”探云手里端着两碗百合枣仁汤,明琼微微笑了一下,“今日怎么探云姑娘来了?这种小事,叫藕白做就好了。探云笑着说折煞,她惊奇地问,“夜已深了,五姑娘怎么还在这?就算在这儿,在院子里做什么?夜深露重,姑娘得自己顾惜自己的身体!” 明琅往竹林里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扇小门早已关上。竹叶的剪影烙印在朱门上,就像是从未被打开一般。明琅冲明琼交换了个眼神,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探云。探云今日也是有些奇怪,像是原就知道她们在这特地来看她们似的。等探云走后,明琅同明琼相对而坐各食了一碗百合枣仁汤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此后一夜无梦按下不提。 早起同秦夫人一块用饭的时候,明琅可算知道坤颛此次又做了什么糊涂事了——原来前几日坤颛同几个狐朋狗友在点翠楼小聚,原本场面热闹尽兴。可酒过三巡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坤颛就为了个花苞儿将文渊阁大学士的宝贝孙儿陈贺给打瘸了。 这下可好了,大学士家一脉单传到了他孙儿这一辈已是五代。陈家自然是不依的,陈老夫人在陈贵妃面前哭了几遭,陈贵妃在皇帝吹了一趟枕边风皇帝便下令将坤霈在天清门杖责六十。 闫氏为了这事躲在屋子里哭了几天,秦端一生清雅最恨所谓的人情往来可为了坤颛这事也是将曾经的同窗好友求了个遍,这才买通官吏下手留情。 但坤颛也算是丢了个大人,更何况六十大杖打下去就是手下留情也要褪层皮。可偏偏主角儿却没有半点放在心上——饶是趴在榻上,坤颛照样开怀地厉害。明琅去疏影院找明琳明芙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坤颛兴致高涨地喊,“斗得好!斗得再狠些!哪个都逃不脱嘶——小爷的屁股!” 明琅暗自皱眉,同遥知道,“真不知道三哥哥像谁了!”遥知捂嘴笑了笑,“我看三少爷才是有福的呢!全家都替他头疼,偏他一点感觉没有。”明琅想想也是,同遥知一块进了明琳的院子。明琳正和明芙一块描花样子,明芙见了她神色如常地请她进来。明琅坐下来,才发现明琳脸色臭臭的,只一个人低着头描花样。 明琅也不理她,只和明芙两个头挨着头商量今年时兴的花样。明琳见明琅明芙都不同她说话,摔了手里的东西就对门口喊,“沉碧!我要喝茶!”明芙同明琳日日在一处,此刻就知道她是想说话了,便给她台阶下,“手边就是茶,偏去为难沉碧。”明琳冷哼了一声,“我喊我的丫头,管你什么事呢?” 明芙对她一向忍让,此刻也只笑着道,“好好好,是我多嘴了。我可再不管你了。”明琳一个劲儿的生气也没意思,她自己不描了还伸手夺了明芙明琅的笔,“成天圈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如今天气也暖和了,咱们倒不如去白鹭汀上坐坐,省的整日听他号丧!” 明琅拍了她一下,“你这嘴啊,也积点德。”不过明琳这个建议也确实不错,这几日天光渐长,风里也有了许多温和的味道。明琅便叫遥知去请明琼到白鹭汀去。明琳叫沉碧去小厨房准备吃食,明芙见两人兴致高涨也提议道,“如今虽则已入春天可风里还是凉些,倒不如咱们弄个锅子,可烫可涮,再叫她们温几壶酒来。如此总比吃现成的点心果子来得痛快。” 明琳听了早就咽口水了,连忙叫沉碧去准备。明琅也开心道,“这倒是今年咱们一个第一次聚在一处,琼妹回来咱们姐妹几个也没有给她接风。倒不如这次写几张帖子,给大嫂二嫂也发一张,她们来不来便是她们的事了。”明琳一向爱热闹,如今人多如何不答应?更何况她同明琼也没什么过节,明琼也一再忍她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如今正好借此机会跟明琼示好,她如何不答应? 沉碧听了吩咐拿了洒金花笺来,明琅同明芙一起写了几张拿个下人们。明琳心满意足道,“他做了坏事偏惹得大家都陪着他不痛快,我可懒得同他鸡同鸭讲!”明琅笑了一下,“琳姐,你还是多读些书为好。二叔一代大儒,若是听了你方才那句,定是要说你了!”明琳不以为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得给他找个媳妇了。不然更拴不住呢!”明芙失笑,“母亲不过随口说一句,你倒是学的快。” 明琅同她们又说了一会话,见日头尚早便打算先去一趟一梅斋,将从前借的书还回去再去白鹭汀赴宴。等适雪拿了书赶来,明琅便同她往一梅斋去。谁知在半路上就碰见了明琼。明琼也是去一梅斋,“早就听说二叔的一梅斋里全是宝贝,原先没有机会今日我可得好好瞧瞧。”明琼挽着明琅,两人相携走进一梅斋。 走过嵌着匾额的垂花门时,明琅下意思地心脏漏了半拍——她竟然忽然担心杨潜不会也在一梅斋里吧? 幸好一梅斋还是老样子,空无一人。明琅进了屋将书放回书架上,她近日闲散地厉害也不想看些费脑伤神的东西,便随便挑了个话本看了起来。一梅斋不知谁点了香,日光从漏窗里透出来,日光炉香烘地明琅香软非常。她同明琼一个在桌前,一个跪坐在案几上。屋子里一时间只有翻书的声音,谁知忽然听到后院有钝器拍打在棉被上的声音,闷闷的一声接着一声。 明琼欲起身去看,可明琅正看得出神——她真的很好奇这“王甲”为何会叫一声娘她娘就死了,叫一声爹她爹也死了。青天白日的,明琼也不害怕便一个人出去。谁知刚走到后院就看到几个小厮聚在一起拿扫把拍打一个卧倒在地上的人。 明琼站定,高喝了一声,“你们是哪个房里的?平白在这里欺负人”众人吓了一跳,为首的见是明琼也没放在心上,只笑着打发她,“哟!六姑娘!小的们也不知道六姑娘来了凭空污了六姑娘耳朵。只是这新来的手脚不干净,小的们给他点教训,省的到时候手贱” 没等那为首的说完,人堆里被打的那个撑着一口气道,“我没有!”刚说完就又被打了一下。明琼笑了一下,“若是这人偷了东西自然得重罚,可秦家确是没有滥用私刑的习惯。他若是真的手脚不干净,我帮众位告诉老夫人。若是误会,众位还得同他赔不是呢!” 几个小厮见明琼不好糊弄,便哂笑着嘴上说着不用不用脚下抹油,不一会便丢了扫把跑开了。其中一个路过她,离她不远的地方故意啐了一口,用不大的声音说,“呸,没爹没妈的东西,狗仗人势。”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明琼只能站直了身子,等小厮们都走了才走过去扶他。谁知将那人扶起来之后,明琼低呼了一声,“是你?!” 只见那人虽是满脸鲜血污垢,可仍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从额前衍至下颌,可不正是那日和她对视的贼人么? 明琼疑惑了,“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那男子倔强地厉害,虽则明琼救了他可他竟半点没有道谢的意思。他一瘸一拐地往院子深处的耳房走去,明琼来了气快步上前拦住他,“我帮了你,你竟然也不道谢么?” 刀疤脸冷笑了一声,吓得明琼一抖。明琼暗自给自己鼓劲儿,她清了清喉咙道,“我既帮了你,你也得帮我一个忙!如此你我便两清了!”刀疤脸站定,“说罢。”明琼惊讶,“哇,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明琼在自己身上左掏右掏,这回她出来得急没有将想带的东西带出来。她想了想将自己的荷包取下来,又将自己手上的一只玉镯褪下。 明琼看着手掌心上那只碧莹莹的镯子愣了一下,但下一秒就毫不动摇地将它摔在地上。 刀疤脸瘸着腿捂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明琼,明琼将手镯碎块捡入荷包里,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这荷包连同这镯子还要劳烦你帮我送到前院的李小将军那里去,你同他说你同他说”明琼皱着眉望着已泛新绿的槐树,她似乎想的很吃力,又似乎毫不在意漫不经心, “你告诉他叫他早点回疆北去。他若是不愿意他不会不愿意的,他看了这荷包便明白了。”明琼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低下去,“你告诉他,我很好,日子过得很舒适算了,你只把这荷包给他!旁的不要多说,只叫他快些走就是了!。” 刀疤脸看着她这个样子,勾着嘴巴一笑满是血污的脸更显正狰狞,“被狗奴才骂’没爹没妈’,也叫生活舒坦?” 明琼臊红了脸,瞪着一双杏眼不知道回他什么好。 刀疤脸从她手里拿过荷包,转身就走。 明琼却拦住他,“你说错啦,”明琼冲他笑得灿烂,“你这么大的人了,可一句话都没说对!” “第一,我有爹有妈。” “第二,我也不是狗。我更不干狗仗人势之事。” “第三,这荷包里还有些银两你拿去买药。就当是帮我传话的报酬了。” 刀疤脸挑了挑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气得明琼在背后冲他喊,“喂,你总得告诉我事情办得怎么样吧?还有你叫什么?我什么时候来找你,咱们也得商量清楚吧?” 刀疤脸顿足,又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第一,三日后你这个点来。” “第二,我被打了。身上很痛。有话一次说完。” “第三,我没有名字。” 明琼被他吓了一跳,嘴张了张,半天才憋出一句,“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她环视了一圈,看着结了花苞的海棠树想了想, “那你就叫阿棠吧。” “池上海棠梨,雨晴花满枝。这可是个热闹又喜庆的好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白鹭 明琼从后院回来的时候,明琅这躺在垫子上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搁着的戏折上。 明琼才如脱力般长舒了一口气,她上前拍了明琅一下,“琅姐?怎么忽然睡着了呢?咱们再不去可就得被琳姐罚了!”明琅这厢悠悠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竟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冲明琼笑笑,“今日总是容易疲累。” 她们一道往白鹭汀去,明琼还没去过白鹭汀此刻也是十分期待。白鹭汀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在秦府的内湖浪静湖中央的凸起小滩,秦老太爷自建府之后便引了护城河的一渠活水进来。是而原养了三两只的白鹭倒是在此处安家落脚了下来,如今汀内竟也有了一二十只白鹭之多。 只是今年冬天委实长了些,明琅听坤霈说白鹭汀里至今还没有一只白鹭飞回来。 明琅明琼二人紧赶慢赶,待到了鸥鹭亭内仍旧是晚了。明琳早就一脸坏笑着命沉碧去灌她们两个。明琅方坐下,就被明琳灌了杯酒。她辣得直咳,“琳姐,偏你最坏心眼!”明琳又给她斟了一杯,“哼,来迟的不求饶还敢骂我?我同嫂嫂在这儿等你们这般久,这杯酒我可是替嫂嫂罚你的!” 明琅定睛一看,才发现二嫂张氏正张罗着小丫头们将菜品都呈上来。张氏去年嫁给二哥坤华自今日不过半年有余,也是个半大姑娘,一看姑娘们有闲情逸致,一时间心痒难忍秉了秦夫人便也过来凑个份子。 张氏搂着明芙,“看看她这嘴上功夫,我便心疼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编排长嫂了,还不知道我们芙儿背后受了多少委屈呢!”明芙捂嘴偷笑。明琳见人都来起了,立马拿了长长的公筷开始张罗起来。明琅方才被明琳灌地急了,此刻竟感到有些头晕起来。 “你刚才灌得我什么酒?我怎么觉得酒劲儿上来得这么快?”明琅从锅里捞出一块子羔羊肉,将它们丢进盛了麻汁的小碟里。明琳不以为意——闫氏是蜀地人,明琳自小跟着她一块吃干碟。此时她正歪着头跟明琼传教干碟的多种吃饭,听了明琅的话眼皮也不抬一下,“能是什么酒?小厨房有什么酒,这便是什么酒!”等明琼好奇地也叫明琳给她调个干碟之后,明琳才抬头看了看明琅。 “咦?”明琳看着明琅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绯红,“你可不会是真醉了吧?你看琼妹同你一样,人家可是一点事没有啊。”明琼一边辣地吸气一边解释,“我从前在疆北的时候,喝的酒可比这烈多了。” 明琅可不想被明琳看轻了,不然往后一个月明琳都能拿这事笑她。她详装没事,故意又端起酒盏喝了一杯。今日实在是太过晴朗的一天了,明琅看着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在锅子咕嘟咕嘟冒出来的氤氲白雾里模糊了容颜。略微凌冽的春风从雾里穿过,雾气没散倒是轻易瓦解了风里残留的冬日气息。风里是今年第一批绽放的迎春香气,明琅感受着和煦微风从她的发丝间穿过,心里迷糊地想:怎么办呢?真的是有些醉了。 她竟然有种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的错觉了。 她悄悄拉了遥知,两人趁众人忙着推杯换盏的空档登上了一艘小舟。这舟小得厉害,也不过堪堪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它本就是放在湖里当景的。此时明琅趴在舟上也不让遥知拨弄船桨。一主一仆一个坐着一个趴着,任由小舟在这天地间行走。 一阵微风吹过,水波荡漾,小舟被粼粼碧波往苇荡深处推去。 明琅正晕乎着,忽然被遥知推了推,“姑娘,咱们要不要回去了?奴婢看那荡边有个人。万一撞上李小将军”明琅闻言睁眼往岸上望去,目光所到之处不禁像是小虫被困于蛛网一般无法挣脱。 怎么会是他?明琅困惑了,她认真的想了想——这里是她家,没有理由他怎么可能平白出现在她家的院子里?明琅觉得自己想的十分在理,她仰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对遥知豪强壮志地一挥手,“你别怕!我吃醉了,这人是我凭空想出来的。” 小舟离岸边越来越近,杨潜看到这个样子的明琅也是一愣。他怎么这几日总见到她呢,这个跟他没有任何交集确讨厌他非常的女人?杨潜上下打量了趴在舟上的女子一眼,算了,还是女孩吧。 在舟快到岸上的时候,明琅站了起来,“停!”遥知和杨潜俱是被她吓了一跳。明明只是咫尺距离,可明琅偏偏不让小舟靠岸。 明琅努力睁大一双迷蒙杏眼看着岸上的人。杨潜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正想着还是先走为妙,明琅这个样子他若是还不走与他们都无益处。杨潜正准备作揖离去,却不想明琅忽然开口。 “嘁。” 明琅瞪着他,忽然一脸痞气地一撇嘴。 “怎么哪里都能撞见你啊?”竟然还到我的梦里来。 杨潜实在奇怪地厉害,无论如何他着实不知道他何时何地惹着了这位秦家掌上明珠。 这个人是不是不知道好?他好心好意发现了她倒在书房里,结果撞见她在背后说他坏话。 今日他同张家二子张秉辰一同来跟秦二爷请教。张秉辰是张氏的亲弟弟,又是他的伴读,是而他们二人倒总是相伴而行。今日他跟着秦二爷做文章,张秉辰一向诗文见长。杨潜无论如何努力可短诗总不如他,今日又被秦二爷评了“辞藻有余,气韵不足”。他不过心下烦闷四处闲逛,谁知道走到这般偏僻的地方,还能被她甩臭脸。 杨潜虽年少老成,但终究还是个求而不得的少年。他此时心下不静,见明琅的样子也不免火气上来了。他正想开口,忽然错愕地发现船上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姑娘眼里忽然有了些微氤氲微光。 “真讨厌啊。” 杨潜不知所措地看着明琅撇着嘴一脸倔强的样子。真是怕了她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啊?饶是一向八面来风沉稳泰然如杨潜者,竟有些哭笑不得了。 怎么c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他有些手足无措了。迟疑了片刻,杨潜终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烟色水波纹帕子递给她。那句“不必还了”还没说出口,那烟色帕子已经被明琅丢进了水里。 这世上怎么会有没来由地恨他的人呢? 杨潜毫不奇怪这世上有恨他的人,正相反这世上希望他死的人多到不缺她这一个小女子。这道理杨潜自懂事的时候就明白——他的母后恨他命长,他的弟兄恨他不甘堕落,他的父皇儿子太多并不缺他这一个。可是他都是知道理由的,他不怕有人恨他。因为他知道理由。更何况他也没有精力去害怕。 可是他面前这个算上上次,也不过见了寥寥两面的秦明琅。她为什么会这般恨他呢? “小生确是不知哪里唐突了五姑娘。若是五姑娘厌弃,小小生给姑娘让位便是。” 冠冕堂皇。明琅撅着嘴翻了个白眼。 “你哪里都没唐突我,”明琅脚下有些不稳,吓得遥知要去扶她却被明琅推开。“可是我呀,偏偏就是厌弃你!我看你一眼,我就头痛一次。” 明琅抻着脖子对杨潜笑眯眯地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贱兮兮地像是偷吃到了鱼的猫。 杨潜,你知道么?你怎么会出现在我醉了的幻影里呢?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每看到你一眼,我就多厌弃我自己一分。 杨潜怕她跌到水池里,他伸手想要扶她。明琅利落的躲开他。杨潜自嘲一笑——得,多此一举。他看着她人是迷糊了可有精神的很。 杨潜从小到大从未妄自菲薄怨天恨地过——他手上的筹码少得可怜,可是他有将一分的牌打出十分的能力。他只需要看中什么,然后一点点不计血汗地得到它就好。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或许一个陌生的女子没来由的厌弃是压死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杨潜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不知道自己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记得幼时他同寿王一起识字。他小时候玩心重偷偷跑出去到御花园从晌午玩到日影西斜。他踏着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溜进坤宁宫,他看见寿王在皇后面前完整地背下来今日先生教的文章。他看着寿王被皇后额头贴着额头喊乖乖。那一刻他突然也很想被他的母亲喊乖乖,皇后从前总是那样喊他的。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的母亲不再这样喊他了。母亲说是因为他长大了,他便相信了。那天他连晚膳都没用一头窝进书房用最短的时辰背会了文章。等他跑到他的母亲面前时,他曾经也喊他“乖乖”的母亲却早已歇下。 “皇后已经歇下来。四皇子改日再来吧。皇后说今日四皇子苦读辛苦,命厨房煲了汤一会便给四皇子送去。” 他根本就没去上课啊。母亲若是能让他进屋,他相信只一眼他的母亲就能看到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泥痕。 杨潜想离开了。可船上的女孩又是不依了,“罢了,这是我的梦境。你,得听我的。” “你就乖乖陪我吧,你原来” 明琅还没说完,就看见天边飞过来成片的白翼大鸟。明琅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掉进水里。明琅认命地闭上眼睛,等着冰冷的湖水将她淋个透心凉。谁知道等到的确实一股沉水香气。 明朗睁眼,发现杨潜面无表情地两手从她腋下托搂住她。 “总不肯陪我的。”明琅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看到过他了,嘴上下意识地说出没说完的话。 杨潜冷眼看着一脸呆样的明琅,将她抱起来放在地上。 “我可还记得我同五姑娘见了两面,五姑娘都骂了我。”杨潜记仇地想明明是她不待见他在先,又跟他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杨潜见她能站直,便立刻同她保持距离。他瞪了一眼遥知,“还不下来扶你们主子回去?”遥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小舟靠岸。她和杨潜两个人将明琅弄上舟,遥知正想替自家姑娘跟小王爷道谢,却看见杨潜已经黑着一张脸往苇荡深处走去了。 明琅的裙角湿了,遥知也不敢再带她回白鹭汀去,于是悄悄带明琅回了显荣堂。守着院子的适雪见此情形也是吓了一跳,两个人连忙叫人烧了热水给明琅沐浴更衣。遥知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适雪,她忧心忡忡地问,“我看这几日姑娘同往日不同,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体虚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了。” 适雪想想又说,“这话不敢随便乱说的。姑娘长大了性子变了也是常事。” 遥知正想说什么,就看见浴桶里的明琅大喊了一声,“杨潜!”吓得遥知要去捂明琅的嘴。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这般不知羞耻地在浴桶里喊外男的名字,这事传出去了明琅就等着剃了头出家当姑子去吧。 幸好被热气一蒸,闹了这么一出的明琅也累了。适雪看着明琅枕着浴桶沉沉睡去,痛心疾首道,“是我疏忽了!我一会就禀了夫人去。” 明琅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她一醒来,就看见明琳笑眯眯地在她面前吃苹果。 “睡醒啦?一杯倒?” 得,开始了。明琅暗自哀嚎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明琳。明琳伸手拍了她一下,“诶哟!人家好心来看你,你待我的情意也就跟你昨日喝的那一小杯一般多了。”明琅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琳姐,好姐姐!您此番大驾小妹草舍,可是有什么要事?”要是没事,她就再睡一会,她现在可还一阵阵地头疼得紧。 明琳吃了一个脆苹果,咯吱咯吱地像只仓鼠一样咽完了苹果才开口,“嗨呀,不逗你了!大夫人说这个月十五带咱们几个姑娘去上香呢!你说我穿那件丁香紫的新马面裙如何?配那件鹅黄衫子,你不知道,那衫子是苏绣,那迎春花跟活的一般!”明琳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痴痴地笑了几声,“你说,万一有蜂蝶被我引过来。那我岂不是跟那织女一般了嘛?” 明琅忍不住反了个白眼。 明琳还想说什么,就见坤霈打了帘子进来。“嚯,四哥哥。”明琳起身跟坤霈相互见礼,坤霈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头的热汗。一进屋就捡了个茶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杯茶。明琳见坤霈回来了,她笑话明琅的目的也达到了便笑着告退了。 “琅妹,十五那日可别吃酒酿圆子!万一又醉了岂不是去不成了?” 明琳拉着沉碧笑嘻嘻地走了。坤霈坐在椅子上,“我看你最近真是愈发放肆了!白天也能吃个大醉!日上三竿了也不起来。”坤霈同明琅是龙凤胎,只因着坤霈先出来,明琅就得叫他一声哥哥。明琅从床上坐起来,笑呵呵地听他训她。坤霈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今日我陪李小将军出去转转,见了只泥兔子便给你带回来。” 坤霈也不怕明琅接不到,直接伸手扔给她。明琅把玩着那只不过半只手掌大却精巧非常的兔子,漫不经心问,“李小将军没买什么?”转眼间坤霈又喝了一杯茶,“说到他啊。” 坤霈玩味地对明琅笑笑,“我看他有点事,一个男的在小丫头片子的首饰店里逛了许久不出来。”明琅一挑眉,“小丫头片子?哥哥什么时候学了这些子粗话?”坤霈心虚,其实坤颛当时说的是“小娘们儿”,他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坤霈干咳了两声,“哪里轮到你来管你哥了?那李小将军真是个粗人,挑半天都挑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我帮他挑了个坠子。不然此时还回不来呢!”明琅撇撇嘴长叹一声,“唉,有空帮不相干的人挑坠子,就拿块泥巴打发我。” 坤霈伸手从果盘里捡了颗花生丢她,“第一次见你这没心肝的东西!你以为这泥巴比那坠子便宜啊!这个月月钱来了得还我啊。”明琅切了一声,“小气。” 坤霈正是好动的时候,不渴了就要出去。他起身时,明琅闻到一股药味。 “你病了?我怎么闻到一股药味。” “哦,”坤霈低头闻闻,“大概是方才帮四妹妹扇了会火给染上了。” 明莹家中行四。坤霈出门前又跟明琅说了句,“我看二娘是真的不管明莹。她那么小一个人,连药都得自己煎。” 说到明莹,秦家二房就是一笔糊涂账。明琅头疼得厉害,也懒得听坤霈说话。“诶哟,你快走吧。”明琅白了他一眼,“堂堂男子汉,嘴怎么这么碎呢!” 话音未落,明琅的后腰就被什么打了一下。明琅捡起来一看——一颗红皮花生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上香 温氏原想着是想带着明琅去白马寺里上香,请庙里的大师傅帮忙看看可是真的冲撞了什么。谁知道闫氏这几日忙着给坤霈相看亲家,温氏同老夫人报备时,闫氏笑眯眯地提议现下开了春倒不如秦家女眷们一同去白马寺里住几天,正好趁着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去白马寺后面的马场玩几日。 白马寺原本是个破落处。这还是老太爷初入京里跟着同僚们游玩城郊雁荡山时,见两个老和尚在山脚下上守着破败佛像心下不忍,一直出钱资助着如今也算是上京小有名气的寺庙之一了。这雁荡山不高,但一年莽莽榛榛的——就是白雪覆盖之下,草木皆是绿色不见凋零。秦老太爷见寺庙后面的草皮也茂盛肥饶得紧,便围了几十亩作了秦家的马场。 温氏想想这个年的确过得有些添堵,经闫氏这般一提议,心下也是一动。她看着老夫人兴致也是高涨,便道,“那不如庙里住上一日,草场住上两日。如此三日也是够了。”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一下,“如此很好。不如再让小厮们去马场里搭些帐子,就学人家疆北那样,小六也得缓解一下离家之苦。” 闫氏撇着嘴看温氏这般会讨老夫人开心,心里便不痛快起来。她长叹了一口气,故作为难道,“唉,这白马寺好是好。可这次还是不带明莹那丫头的吧?若让她同那个见了面,还不知道给搅成什么样呢!” 老夫人咳了一声,喝了口茶道,“霜姿,不是我说你。于四丫头,你确是做的太过了。你这几年心里苦我如何不知道?可是就算她娘是个糊涂的,可四丫头终究是个孩子。往后他若是嫁了个好人家,自然也是得记你的情的。” 闫氏一听老夫人的话眼眶就红了,她掏了帕子出来抹了抹眼泪冷笑了一声,“记我的情?老鼠的种您能指望它成个猫儿么?我原先待她娘是个什么样的,娘您不是不清楚?可到头来呢?”闫氏不想旧事重提,她实在在大夫人面前丢不起这个人了。 她喝了口茶,才将眼底的怒气咽下,“从前我爹说要将她一根绳子吊死,我就不该救她!”温氏知道闫氏一向心高气傲,此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任由闫氏自说自话。老夫人也知道劝不了她,便拿出长辈的架势来压她,“好了,这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说了,明莹也跟着去。那个被软禁着,如何能见得到她?” 闫氏也知道没法子了,脸色再不好也只得答应。老夫人叹了口气,缓言道,“我听你说,近日开始给坤颛相看媳妇了?”说到坤颛,闫氏脸上才好看一点,“是。媳妇这几日就是忙这档子事呢。媳妇觉得胡家三房的行二的芫秋不错。”老夫人点点头,“这娶媳妇过日子,终究得坤颛自己也满意才行。我看三小子打小儿心里门清儿,他若是不满意,你非逼着他,反倒不美。”老夫人想到坤颛做的荒唐事,又是叹气,“罢了,如今风波过去了。秦家倒不如递几张帖子,摆个宴邀相熟的几家一同来马场上做客好了。” 坤颛这几日能起来走动了,闫氏心情也好了许多。闫氏虽则已生了坤颛明琳,可性子依旧像个小姑娘似的。老夫人这般为她着想,她自是心里热了许多,如今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坤颛让老夫人费心力。”老夫人无奈扶额,“不操心怎么办呢?我老婆子睁一日眼,就得给他费一日心啊!” 这事便就这么定了。闫氏临走前被老夫人拦下来。 “霜姿,人得自个儿放过自个儿。” 闫氏的眼眶又红了,低声说了声媳妇明白便退出去了。老夫人望着人走了还不曾收回目光来——这子女啊,也不知道是来还债的还是来讨债的。 能出门游玩,最开心的便是明琳了。她这个人就跟着小雀儿似的,脑子很小胆子却肥得厉害。明琅几个俱是被她烦的厉害——一会明琼被她叫去一块挑衣服,一会儿顺明琅的簪子戴在头上比划。明琅被她吓得,只得日日往一梅斋去。 这几日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几场春雨。明琅斜倚在廊下算着时辰明琳又该来请她了,便留遥知在院子里,让适雪撑着伞两个人冒着细雨便往一梅斋去。 进了一梅斋,明琼发现有个高大面生的小厮不戴蓑帽不穿蓑衣就在院子里打扫落叶。 大雨天地扫地?明琅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诶!又不是什么急活。你这小子脑子也忒不会转弯了。等雨停了再打扫也没人说你。” 明琅见那人一抬头就后悔了,这不就是她同明琼在月夜见到的刀疤脸么?雨水顺着那人的刀疤慢慢流下,明琅同适雪俱是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这人原先长得应该也是俊俏的家伙,不然这么一道骇人的刀疤落在他的脸上也没使他丑得令人作呕。只是这个人气质实在过于凌冽——单单往他身边一站,便让人觉得实在寒冬腊月塞外的萧瑟风沙里。 明琅活了两辈子,从没见过这么一双没有任何波澜感情的深黑瞳孔。那两只眼睛像是深夜里的陷阱,用平静黑色来掩饰陷阱里的尖利獠牙。一阵疾风吹过,雨丝从伞沿滴落在明琅的身上,绸缎被打湿贴在肌肤上的湿黏感那是他的眼神扫在她身上的感受。 “你怎么来早了?” 刀疤脸倒是先开了口。 嗯?什么来早来晚的呢?明琅又是后退了一步,他不会是在确认那晚是不是她发现了他吧?明琅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要开口,万一说错了被杀人灭口可就惨了。 刀疤脸将眼前女子的动作看在眼里,他笑了一下,“你上次托我办的事,我已经交给李小将军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明琅更惊恐了。他是同谁做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她是要这时候告诉他认错人了,还是等一会再说?可是他万一知道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一怒之下将她杀了防止泄露又该如何? 明琅还没想好,手里就被丢进来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这不是明琼的荷包么?如何会在他这? 可刀疤脸根本没给她提问的机会,弯腰捡起扫把,便往后院走去。明琅手里拿着个荷包,同适雪面面相觑。明琅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她。 “五姑娘?怎么在院子里站着?” 明琅将荷包藏入袖中。她一回头才发现是拿着一沓宣纸的赵姨娘。赵姨娘是明芙的生母,明琅同她一道进了屋内。 果然二叔秦端正临窗而立,悬着一根大狼毫临帖。明琅由着适雪给她解了披风,甜甜地喊了声“二叔。”秦端只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一下。文人大概都有股痴气,早就习惯了她家二叔这个样子。明琅看着赵姨娘在一旁拿着把银剪子裁纸,便来同她说话,“姨娘的手就是巧,这空手剪出了纸竟比旁人拿尺子量出来的还直。”赵姨娘温和地笑笑,“五姑娘折煞奴了,奴也就能给二爷打打下手罢了。” 赵姨娘这话不过是自谦,整个秦府上下谁不知道秦端的脾气在笔墨伺候这一块一向乖僻邪谬。自明琅记事起,秦端便只用赵姨娘裁的纸临帖写字。而且饶是有赵姨娘这般温顺贤良的江南女子在旁边候着,秦端桌前的砚台也都是自己磨墨,从不叫旁人沾手。 秦端临完了一张帖才抬头看了明琅一眼,“五丫头来了?”明琅在桌子旁边偏头看他的字,也不同他讲话。明琅可不敢这般跟自己的爹没规矩,可她家二叔却不会拘泥于这些俗事。秦端将帖拿给她看,“游云惊龙,鸾漂凤泊,嗯,五丫头看看二叔的字可有进步?” 明琅暗自撇嘴,自家二叔都把自己夸成什么样了,还暗示她去夸他。“是是是,二叔的字确是进步许多。”明琅也来了练字的兴致,便同秦端一块一人占着书桌的一边。秦端依旧写个不停,可明琅提起笔来却不知写什么好了。思来想去,脑海里浮现出她从前一个人在王府里拿着一本不知何人写的残破诗稿打发时间。 “老病已全唯欠死,贪嗔虽断尚余痴。” 明琅就记得这一句了。那时明明那么蚀骨剜心的枯槁心情,明琅原以为这心情会跟她一辈子的,可在如今这个雨天,倒是不真切起来了。 “这是前朝诗人放翁的诗。”秦端倒是十分惊喜的样子,他又读了两边,“你竟看过他这首。”秦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还是个小家伙,如何读这般心境的诗?你如今涉世未深,万般还未经历。便是读了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强说愁罢了。” 秦端放下笔,从书架上找了两本诗稿递给明琅,“你先看这几本就好。放翁诗文虽好可后期终究是颓唐沧桑了。你们年纪尚轻便看这些,体会不到他的心境还容易自求自困,如此还是少看为好。” 明琅拿了诗稿,也不愿再打扰他的雅兴,和赵姨娘相互见礼之后便同适雪回去。 出了一梅斋,雨已经停了。适雪问可是回院子了。明琅想想道,“算了,先去琼妹那里一趟。”等到了明琼的院子里,就看见明琼的院子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明琼正倚着窗子发呆,正巧看见明琅进来,连忙出了门迎她。 “琅姐怎么有空来我这了?”明琼看着脸色不太好。明琅笑着问了一句,“你这院子未免也太清净了些,我以为我们院子多了个二梅斋呢!” 待明琅同她进了卧室,明琅同她使了个眼神。明琼虽则有些奇怪,但还是将藕白打发了出去。明琅见如今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还是不放心,起身将窗前的纱帐拉上才回身对明琼道,“琼妹,你委实糊涂了些!” 明琼不是为了什么事,明琅见她这幅模样更是气急。她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递给明琼,“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能把你的贴身物什交给一个陌生男子!更何况更何况那家伙连你的样子都没记清!” 明琼见当日托阿棠交给李承柏的东西如今在明琅手上,也是大为奇怪,“咦我明明是让阿棠帮我办事的。”明琅恨铁不成钢,“你也太不小心了,若是那人把明琳认成你,有你哭的。”明琼的一颗心早就跑到荷包上去了,哪里还听得清明琅在唠叨什么。 她将荷包打开,却发现那只被打碎的玉镯如今被人用金丝给细致补好了。 明琼哑然。 李承柏那个人啊。 明琅偏头看明琼神伤,不禁心下怜惜。她拉了明琼的手问她,“你同我说,你跟那个小将军可有什么?你若是有这个心,我便告诉母亲,让她帮你做主。”明琼这才回过神来,她感激的回握明琅,肯定道,“琅姐你待我的这份心我是明白的。但你误会了,我打小同他一处长大,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我让阿棠帮我,不过是因着他这个人爱玩爱闹我让他早些离开,省的回去他爹拿马鞭抽他呢。” 明琅见明琼说的诚恳,也不好为难她。明琼取出镯子戴上,发现荷包里的银两未少分毫。明琼将荷包递给明琼看,又将那日阿棠被打之事讲给她。“阿棠?”明琅念了一遍,“那个刀疤脸叫阿棠?”明琼皱眉打了她一下,“琅姐!阿棠破了相已是难过,你怎么还能借人之伤疤给他起代号呢?” 明琅笑,她又嘱咐了明琼以后不可这般不小心,便叫适雪进来给她穿上披风准备离开。明琅出了门才发现雨又下了起来。她和是雪出园子的时候,鬼使神差间,她回头看了明琼一眼。 明琼同她来时一样,依旧孤坐在窗前仰着头看着天幕上倾斜而下的潇潇暮雨。她明明坐在屋里,可明琅觉得她站在风里。 雨水明明没有飘落到她脸上,可是为什么,她最后的那个笑让人觉得湿淋淋的呢? 明琅对适雪道,“今日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日子在秦家三姑娘明琳的热切期盼中,终于到了上香的日子。秦家这次邀了胡家c温家c张家来游玩。因着秦家还要在白马寺待上一日,便提前到了雁荡山下。此次秦家出行浩荡,就连秦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一并出来游玩。马车浩浩汤汤地从南安街街头排到街尾。又因着有两位老人,马夫也不敢走得急了。于是一路上一会儿坤颛同坤霈下车要骑马,一会儿老妇人要休息,一会儿明琳难受要透气,一会儿闫氏的胭脂忘了带。一大家子闹闹腾腾荡荡悠悠的,仅仅是城南走到城郊的距离竟知道日影西斜才到雁荡山脚下。 众人刚歇脚,只见天上又飘起来零星雨点。温氏连忙指挥着和尚僧尼和一众丫鬟小厮们把各房的东西趁着雨下来前收拾安置妥帖。 等到一切妥当后,温氏只有躺在斋房里让丫头们捶腿的心情了。明琅在斋房门口立着,看着雨像是没有尽头似地从天上飘下来。 “琅娘。不要在门口立着,找了风寒又给你娘找活干!”温氏在里屋喊她,明琅还没回话,就听见温氏自说自话,“诶呀,说是出游,受累的也只有你娘亲呀。”明琅进了屋来,她一见到温氏就总是想要当个小孩子乖乖地趴在她身边。明琅屏退了小丫头,搬了个圆凳坐在榻旁给温氏捶腿。 温氏看着昏黄烛光里逐渐抽条长大的姑娘,欣慰地笑了。她伸手揉了揉明琅的脸,装作咬牙切齿状,“明天带我的小冤家去佛祖面前上上香,还求佛祖保佑我们明琅平安富足有个好姻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风雨 自前世梦醒之后,明琅倒真没认真想过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c路该如何走。 温氏无意中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明琅纵使再不愿意,也不可能守着父亲母亲一辈子不嫁人。她不怕过往看客的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却也不愿看到父母亲人因着自己受人非议c看着自己的姐妹因己无法相看人家。 可明琅已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决计不可嫁入祁王府做他杨潜的王妃了。 夜已深,明琅想着心事在榻上翻来覆去,最后索性起身推开窗户,看着豆大的雨点从深蓝色绒布似的夜幕里打落下来。 她该如何逃脱前世的命运轨迹呢?明琅低首在窗户旁盘算起来。闺中女子能遇到的男子太少,不然她当年如何会一见到杨潜就暗自倾心了呢? 明琅想或许她可以嫁进温家,温家有她的舅舅舅母。无论如何总不会亏待了她去。可温家只得了一个儿子,还小明琅三岁。 明琅一想到温文那张比自己还白嫩透亮的脸,就不禁一阵恶寒。那除了温家,似乎就没什么合适的人选了。 明琅越想越烦,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还得嫁给杨潜。 她心里闷堵异常,一夜听着一刻不停的更漏声未眠。 她不能闭眼,因为她只要一闭眼便是一身红衣的杨潜拿着喜称来掀她亲手绣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她还记得他当时喝醉了,他一见到她只是笑。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他滚烫的耳朵烫地她的心轻轻一颤。室内龙凤双烛的滚滚蜡泪滴下,他才喊了她一声,“琅娘,是你么?” 一阵夜风吹过,明琅冷得一颤。夜幕上挂着一轮又大又白的圆月,同她上一世投向世间的最后一眼看到一样。 被雨沾湿了的白亮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地那张少女的脸又清又亮。 早起上香的时候,温氏见明琅一脸怏怏,便问她可是没睡好。 明琅该如何同她讲自己心事呢?就算凭空说出来害怕惶恐,也委实太荒谬了些。生活或许就是这样,有些事有些人总得自己生生地捱过去。 捱得过,就脱胎换骨;捱不过,便日夜煎熬。 明琼这次因着忽染风寒,便没有跟来。明琅被明琳拉着走在前面,余光看着明莹怯生生地低着头跟在后面。 明琅想到坤霈那日同她说的话,在心里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个正经的大家小姐,倒是让闫氏给打压得看着连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都不如。 明琅心下不忍,伸手拉了明莹过来。明琳被闫氏提点过了,虽则给明琅飞过去几个眼刀,却终究也不曾说些什么。 倒是明莹,低着头竟暗自擦起眼泪来了。 自从重活一世后,明琅倒是开始相信神怪之事了。如此跟着母亲进了山门入了殿,便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给大殿里低眉颔首一脸慈悲的大佛磕了头,可当她抬头是看着佛像悲悯的眼神时,却茫然起来了。 她不知该同佛祖祈求什么。 她已是偷渡忘川苟活世间,她又该向佛祖祈求什么呢? 一身鹅黄的女子头戴一枝淡雅绢花,仰着素白清秀的脸望着俯视众生的佛像,脸上无悲无喜。她不是不想祈求什么么?为什么还是寄希望于慈悲为怀的佛祖可以渡她上岸? 然世事浮沉,她的岸又是哪里呢? 杨潜立在五针松下,一身竹青春袍显得他清减遗世。 “皇兄在看什么?”寿王一脸戏谑地冲坤颛挤眉弄眼。 杨潜甩袖笑道,“春阴垂野草青青,上京今年的春天来得晚了。” 本在一旁没说话的张秉辰爽朗笑道,“我听人说雁荡山上有株从石缝里长出的劲松,今日无雨无雪咱们几个不如且上山去,若是回去画松的技艺能精进一分,也不算白来一趟。” 寿王笑道,“好容易来白马寺一趟,竟有人不看佛专看松的。” 他们正是满身精力无处释放,更何况寿王终日被拘在宫里,听到爬山如何不心痒。杨潜想自己恩师也正在闭关。他此番前来一则陪着寿王,二则也是为了拜访老师。如此同寿王c秉辰c坤霈c坤颛几个人便趁着天晴上了雁荡山。 明琅性情变了本就是因为世事变迁,自然与旁的没有关系。明琳自真心诚意地求了个好姻缘之后,便在大殿里一刻也呆不住。温氏本就想问问高僧大师明琅的事,便将她们几个小的赶了出去。 明琅方从殿内出来,明琳同明芙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明琅闲来无事,便同遥知两个人绕着寺院转了起来。 “你可知道那位被关在何处了?”因着今日有了明莹一遭,明琅倒是好奇起来这明莹生母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闫氏如此憎恶。 遥知皱眉摇头,“这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那位做了腌臜的事害得二夫人滑了胎。据说二夫人小产的时候,那孩子都成型了,有手有脚就剩眼睛没睁了。” 明琅惊骇——月份这么久了就是滑了胎,闫氏的身子只怕也是受了极大的摧害。 明琅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鼻尖略过一股清淡至极的梨花香气。 “这白马寺的梨花倒是开得早。”明琅兴致勃勃地同遥知一同顺着香气寻去,她本想着折几枝梨花给各家送去——白马寺依山而建,潮气重一些。斋房里虽然熏了香,但还是有股子淡淡的霉味挥散不去。 谁知道越走越偏僻,直走到一面颓圮破败的高大篱墙前面,才看到一树开满了雪色梨花的树冠从墙里面斜伸出来。 而墙下站着一个人,便是明莹。 明莹身边没有丫鬟,她一个人立着,瘦弱的身形裹在牙色半旧薄衫里。如今春风尚寒,可她却没有穿披风。她像是同周遭融在一起变成一个死物一般不动一下。 少女低着头,姣好的脸融在明明灭灭的树荫里,看不清神态。 明琅停下脚步,末了同遥知说,“走吧。” 待二人从寺院深处走出来后,发现明琳正指挥着沉碧给她将红带子绑在姻缘树上。 明芙老远就看见明琅,笑着冲她招手。明琳见是明琅,哼了一声也不理她。明芙挽住她,“方才我们见了三哥四哥陪着寿王他们从山上下来。听说是要爬山的,结果谁知道这寿王也忒娇嫩了,听说还没爬几步就把脚给崴了。” 明琅被逗笑,掩嘴道,“谁不知道他是皇后娘娘心尖儿上的宝贝。估计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这一年半载地是又出不来了。” 明琳见沉碧已经将红绳系好,便冷着脸扭头要走。明琅伸手去拉她,“好姐姐,小妹愚钝着实不知自己何处惹了美若天仙的琳姐。还望姐姐明示,不能这般不理我!” 明琳这个人就是耳根子软,她早就等着明琅来给她台阶下了。此时虽然心里气着,可脸上又是止不住笑出来。然而脸上一笑出来,她又气不过自己这么快就原谅了明琅。是而心里又多了一股气自己的邪火。 一时间,明琳脸上酸甜苦辣五色具备,场面十分好看。 明琳故意甩开她,“你最精怪!自己知道还非得我说,显得我多小气!”明芙也来拉她,“好啦,亲姐妹犯得着这样长气性!听三哥说,那山上有颗奇松,他们爷们儿没见着,倒不如咱们几个去看看。等回去了也臊臊他们!” 明琳一听爬山,心情大好。几个姑娘商量等中午吃了斋饭便一同上山去。待午饭过后,沉碧过来传话说明琳困的厉害等小憩片刻便来找她。明琅依言等她,谁知道明琳这一小憩竟小憩到日影西斜。 明琅便只好自己同遥知一道上了山去。 雁荡山终年葱郁,其中燕雀鸟兽花鸟虫鱼自然少不了。这几年也成立京郊小有名气的景色之一,是而从山脚出来便有一条青石板搭好了的直达山顶的小径。 明琅自重生后便有些气喘的毛病,便走的比旁人慢些。且不说她脚力本就不济,一路上又同遥知两个人一会儿指着蘑菇叽叽喳喳,一会儿又摘了非要给遥知插一头的野花。反正荒郊野外四下无人,主仆二人嘻嘻哈哈地自是开怀。 明琅走到半山腰上时实在气喘,正巧看到远处有个潺潺泉水流下。明琅便拉了遥知脱了鞋坐在小泉旁边的石头上。明琅的一双羊脂似的玉足本就白皙,如今四周都是层层叠叠的翠绿更是衬得她的肤若凝脂。 主仆二人只顾玩闹,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杨潜着实没有想到,他本欲只是想帮老师拾些柴火回去,却不曾想听到一阵阵妙龄女子的轻笑嬉戏声。 他望了望天色——今日虽则不曾下雨但天气依旧阴沉。如今临近傍晚,暮色已从天际的四周笼罩而来。更何况这风又挂了起来,隐约有下雨的阵势。 他今日是要留宿先生这里,可她们若是游玩之人还是早劝下山为好。思及此处,杨潜正欲走近提醒就被一双莹白的双脚刺到了。他连忙移开目光却发现那人正是秦明琅。明明身子就不好,竟然还能把脚伸进这冰冷刺骨的泉水里。 如此贪凉,果然蠢人。杨潜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反正她这般讨厌他,那就随她便好了。 明琅同遥知正玩的开怀,哪里注意到如今暮色四合,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四周已被幽秘深暗的深蓝雾色笼罩。明琅一向胆子小,如今心里早犯怵了。遥知一时间也慌了,“姑c姑娘,您还记得咱们是打哪边来的么?” 明琅欲哭无泪,“你先同我讲讲哪边是南,哪边是北啊!” 山风又起,带了一股潮湿的气味。明琅不禁打了个喷嚏,遥知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紧贴着明琅,吞了口口水道“姑娘,这不会是要下雨了吧?”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雨点落在树叶上噼里啪啦由小转大的声音。 遥知将衣服罩在明琅头上万分懊恼,“都怪奴婢大意,早知道就不陪着姑娘上山了。姑娘您这次若是再病了,遥知就是从这蹦下去却心下不安啊!” 明琅将衣服撑开让她进来,“你何必说这话。本就是我自己闹着” 话还没说完,明琅看着身边忽然冒出的人愣了。“诶?可是雨停了?”遥知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家姑娘身边立着一位青衫公子臭着脸给她们撑着伞。 “奴婢见过祁王。”遥知刚准备行礼就被杨潜拦下。 只见杨潜身边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书童,那书童得了杨潜眼神授意送了把伞送到遥知手里。 明琅还在想杨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时,头顶的伞已经被杨潜毫不留恋地收走。 明琅赶紧躲进遥知撑起的伞里。她正暗自皱眉到底怎么样才能又有面子又可以向杨潜透露出她迷路了的消息,就听见走在前面的男子说了句,“跟上吧。” 什么跟上不跟上的啊?没教养,有什么跟大家小姐说话的么?明琅在他背后恨不得用眼刀将他钻出一身的窟窿来。可是雨势渐大也只好跟着杨潜一路走到一做篱笆小院里。 明琅同他进了屋才发现屋里有个老头儿背对着她们打坐。杨潜不管她们,低头对那人说道,“先生,我方才见两位姑娘迷了路便擅自将她们带了来。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那老先生起身笑眯眯地看了她们二人一眼。没来由的,明琅心下竟慌得厉害。她可以肯定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可心里却有个声音不住地叫她逃走。杨潜见她无所动作,皱眉道,“这位便是慕容先生,你们二人贪玩忘了去路此次多亏先生了。还不拜谢?” 明琅这才回过神来,屈膝道谢。那被杨潜称为先生的老头儿倒是慈祥的厉害,他亲自扶了明琅起来,“姑娘客气。姑娘气度不凡,向来便是昨日在山下歇息的秦家女儿了。我已告诉书童下山回了秦家你们二人的消息。你们主仆二人便放宽了心在寒舍歇脚等待片刻既可。” 那老先生方一开口明琅就听出了他正是她自戕那日意识混沌之时所听到的声音。明琅扯出一丝笑来,“那多谢慕容先生了。”等那老先生离去后,明琅才呼出一口气来。遥知有些受凉,院子里的书童烧了姜汤给她。明琅自己服下一碗后,便将遥知留在屋里取暖。一个人披了披风便撑伞出来。 明琅此刻才看清楚这院子竟是临崖壁而建,陡峭的厉害。明琅扶着楼梯上了二楼,发现杨潜正一个人坐在帷幕未曾放下的凉亭里。 下面便是料峭悬崖,如今四下无人,倒不如明琅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明琅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般恨他,她竟然会为他生出如此狠毒的心肠。 杨潜一人立于风中雨中总是常事。从前在宫中如是,如今在山上亦是如此。父皇母后不在意他,先生不拘束他。如此他一个人惯了,倒是没有意识到身后多了个人。 明琅撑伞立在他身后,一时间竟也忘了要到亭子里去——她着实想不起上一次她同杨潜一同并肩于檐下听雨是什么时候了。 杨潜一转身倒是被身后多了个人吓了一跳。夜色沉谧,骤雨温柔。杨潜倒是罕见地冲她笑了一下,“看来五姑娘确实厌弃小王,不然为何宁愿淋雨也不愿进来?”明琅正为方才的疯狂念头心悸,她心下不安嘴上敷衍地也不用心。 杨潜见她转身想走,伸出手拦下她,“秦家家风严谨,怎么教得五姑娘连同恩人道谢也不会?” 他何时成了她的恩人?明琅回头惊讶得看他,可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那么容易就被他惹气,只得敛了神情,冷漠道,“原来祁王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人。若是旁人知道遗世独立如祁王者竟会逼着一个小女子道谢,只怕整个上京都得笑掉大牙了!” 明琅心下痛快极了。她从前自嫁了他,便日日以贤良淑德恭淑仁厚为目标。即使她本性烂漫,可为了他,便是日日拘着也心甘情愿。 可到头来呢? 还不是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明琅想着既然不想嫁他,那倒不如痛痛快快地骂他个狗血淋头。日后若没了交集,也不会暗恨从前待他太好了些。 杨潜冷眼看着明琅呲牙咧嘴地试图惹怒她。不过是只猫咪,就是露出尖牙利爪详装发怒,终究奈何不了他。杨潜低着头看少女白玉似的纤细颈项没入鹅黄春衫里,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一回首就能抓住身边人的感觉就是如此么? 杨潜的眼神被雨水冲刷得浅淡模糊,可心里却勾起了一丝兴趣。他朗声笑道,“五姑娘真是厉害,一眼便识破小王本性。看来本王也不必在姑娘面前伪装了,无论如何,姑娘今日总是得谢我才可。” 这个人怎么这样?明琅瞪他,杨潜就挺胸抬头任由她瞪。明琅转身要走,杨潜就伸手拦她。 明琅见无法摆脱他,心中气急脖子一梗,硬邦邦地来了一句,“你可真不要脸,女孩子都好意思欺负,我偏不要!” 杨潜一挑眉,她倒是真敢骂他。他二人正僵持着,就听见遥知在下面喊她。 “姑娘!秉辰少爷来接我们了!” 秉辰少爷?明琅一愣——对啊!她怎么把张秉辰给忘了。张秉辰是户部尚书张启之子,也是她二嫂最疼爱的弟弟。最难的是张秉辰虽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无半点纨绔气息。一身文采惹的秦端都赞不绝口不说,与她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她从前同张秉辰的交集也不少,只是自从遇见了杨潜之后便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现在她秦明琅正是如花年纪,爹宠娘爱的,她要嫁谁就嫁谁!她原先能如意嫁入祁王府,如今也定能嫁入张家! 明琅心里打着算盘,双眸早就笑成了两弯月牙。冲杨潜笑了一下,忽作不好意思小女儿形状,“今日真的多亏了祁王殿下,小女子在这谢过了。” “辰哥哥下面等阿琅了。明琅先告退了,还望小王爷不怪罪。” 明琅丝毫不在意杨潜逐渐比夜色还阴沉的脸色,轻柔翩跹地向他福了福身。随即像一阵风似的飞下了阁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风动 大约是后半夜,连绵的春雨总算是停了。 明琅早起时便被温氏叫过去训话。“我看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点?一个人竟然也敢往山上跑。”温氏命人将热粥呈上来,同坤霈明琅一同吃饭,“若非碰到慕容先生,便是喂了狼也没人知道!”明琅乖顺地小口小口地喝着绿豆小米粥,同坤霈私下交换眼神称赞这绿豆实在浓香。 温氏伸手捶捶桌子,“秦明琅!我在同你说话,你可知道?”明琅见躲不过这遭,只好正色道,“娘,的确是阿琅此番大意了。往后再不做这档子没谱的事了。” 温氏终究还是心疼幼女,见明琅自病后身子总不见好而且清减许多,也不忍再说她。“这次倒是多亏了椒山,不然我同三哥被寿王缠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空来接你们呢。” 张秉辰字椒山,明琅听到他的名字,黑溜溜的眼珠向两只黑鱼似的一转。“娘,咱们倒是真的得谢谢张公子,若不是他明琅此番真是要丢大人了。” 温氏笑道,“这还用你想着。说起这秉辰啊,我也算见他长大的。只是这几年他去了蜀中的青藤书院,也是今年才回到京中打算今年科举试水呢。” 听温氏的意思,这张秉辰似乎也是要在京里久住了?明琅倒是记得张秉辰天赋异禀,即使人不在京中却依旧在上京的才子佳人榜中占据一席之地。 温氏今日起个大早,为的就是午宴——此次虽则秦家打着踏春赏景的借口,可来的几位世家也都明白是帮胡家小姐同坤霈相看一二,是而此番宴会也不可同往日家宴一般清淡怠慢。 明琅本来已吃够了,但温氏起身前非逼着她把粥尽数喝完。待温氏急匆匆离去后,明琅把粥尽数倒给坤霈,“你方才不是说这绿豆喝起来比平日里在家喝的香么?”坤霈嫌弃非常,“再好喝,里面有了你的口水也不好喝。” 明琅正想怼他,就见有个人打了帘子进来,“琅姐,你可真慢!”明琅回头,发现竟然是表弟温文。温文一向在女孩子堆里待惯了,此刻他同明琳手挽着手进来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温文还没开始长个子,如今站在明琅面前竟比她矮了一个头,更可况他一向皮肤白皙,一双鹿眼又大又亮还总是给人一股湿漉漉的感觉。如此,秦家温家都是当他是个小孩子,对他疼爱非常,是而给温文竟养出了些女儿性子。 明琅拉着温文坐到她身边,问他怎么跑到寺里来了家里还来了什么人之类的云云。温文一坐下就斜倚着桌子翘起了二郎腿,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还自带一股风流。不过明琅明琳早已习惯,倒是坤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温文说温家这次就他自己一个小辈来了,长姐温霞已经出嫁,二姐温灵这几日着了风便没跟来。明琳一听温灵没来,不禁扫兴——她自小同温灵倒是一对冤家——她们二人都是掐尖要强的性格,见不到的时候想得慌可一见面说不过几句又是吵架冷战。 温文一个人夹在长辈里不免拘束,便一个人先骑马来了白马寺找她们几个玩。明琳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更何况又来了个温文。明琅便叫适雪帮她梳妆后。几个人便往马场去。 因着昨天的事,温氏便留坤霈跟着她们几个姑娘家一同在后面慢慢过来,只要赶上午宴便好。可坤霈跟温文不一样——他正是半大小子,活泼好动的厉害。他一个人被拘在马车里危襟正坐,旁边是温文跟着明琅几个叽叽喳喳地讨论胭脂。 温文怎么这么烦啊。 坤霈抓耳挠腮,他又用不上胭脂偏偏就要凑热闹。一会说这个颜色不衬明琳,一会又说什么先前看见漱月坊进了几盒南疆来的胭脂——他这么一说,姑娘几个立刻大惊失色做捶胸顿足状,温文赶忙又说早帮她们留了一会去了马场就给她们。然后又是一阵大舒一口气的声音。 坤霈实在呆不住了,于是起身要出去。温文见他要出去连忙喊他问他做什么去。坤霈一说要出去骑马,温文也嚷着要骑马。 “可是我只带了青枫。三哥的那匹被他今早骑走了。”坤霈生怕温文缠他,他若是缠上他坤霈可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一会到了马场,自有你骑马的时候。”可温文眼珠子一转,紧跟着他下了轿。 明琅几个掀开帘子看温文拦在马前,耍赖不让坤霈上前。 “霈哥,你忘啦?” “从前你不是总和我骑一匹马的么?” 坤霈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是又不知道回什么,来来回回就是那句,“你原先小,如今大了会累着我的青枫。” 温文见耍赖不成,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上了车来。明琅几个一见自己的“小姐妹”受了委屈,一个个连忙安慰。吵吵闹闹的走了半天才到马场。 待下了马车,就看见明芙过来找她们。“你们也忒慢了!胡家小姐都来了许久了,你们却怎么也不来!”明琳一听准嫂子来了,连忙叫她们加快脚步,千万不能怠慢了去。 胡芫秋早就在二楼温顺地坐着,同各家长辈们一同闲话家常。闫氏本就是相中了芫秋的性格,温顺乖巧,看着就让人疼惜,还怕坤颛收不住心么? 等明琅几个进来之后,芫秋才算从女眷各种玩笑问话里逃脱出来。 已近中午,天色渐渐放晴出来。老夫人有心安抚闫氏,还让人将秦家养的伶人们叫出来亮相。因着本都是女眷,所以只是分桌而坐。各家夫人陪着老夫人坐一桌,姑娘们坐一桌,中间加一扇绨素地屏风便是男眷的位置了。 明琳同明琅一人一边挨着胡芫秋。不得不说,胡家不愧是出了两位皇后的高门望族,便是名不见经传的胡家三房教养出来的姑娘也是举止得体不说错一句不多行一步。 只是明琅隐约记得胡家三老爷在翰林院任职,是个迂腐至极的酸父夫子——大胤民风开阔,虽则男女有别但却不曾过分打压女子,作诗写文的才女风气也是自开国以来便没有断过。不过胡三老爷倒是一向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胡家三房的女儿好像都不曾识字。 上一世坤颛也是娶了胡芫秋,可是坤颛天生一副风流雅客形貌,虽则举止狂妄可写的一手好诗好字。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如何能过得好呢? 男眷这边,温文还在生坤霈不带他骑马的事,便一个劲儿地同坤颛说话。坤颛瞧着他这幅面孔,耳边又是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又是温文不停歇的话语声,心里烦躁非常便说道,“嘴这样碎!跟个娘们儿一样。” 温文愣了一下,眼眶就红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他气得伸手指着坤颛说,“好啊,你们一个两个都欺负我!” 坤颛被他烦的厉害,一仰头将酒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痞气就上来了“我看你同你姐是生错了身子。你说你长得这般漂亮,怎么就多了个把儿呢?你要是没把儿,哥哥我就疼你如何?”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小,明琅明显感觉到胡小姐僵了一下。幸亏温氏闫氏几家夫人正看台上的戏子们唱到兴起之处,没注意到这边小小的躁动。 温文被他一说,两眼包满了泪也是又不想被坤霈笑话,硬生生地憋着还放狠话,“这次我灵姐病了没来,她若是来了,定然让你跪着叫我爷爷!” 坤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尽数喝下,“哟,这时候想到你姐姐啦?”坤霈眯着眼色十分熟练地将温文搂在怀里,色气非常地对着他耍酒疯,“哥哥我刚才说疼你,你怎么没想到让你男男人婆姐姐来陪我啊?” 坤颛这话是对着温文耳朵说的,语气自然十分轻。温文见他羞辱自己的姐姐,气得推开他恨恨道,“我姐姐那般人物!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功名都没有,还好意思娶媳妇呢!” 没等坤颛说话,温文便气得出去了。坤霈被坤华递了个眼神,只好出去追他。坤颛被温文推了一下,他人撞了一下屏风。 屏风的旁边正好是胡小姐。 明琅同明芙对了眼神,觉得坤颛闹得实在有些过分。可是胡小姐倒是依旧一脸恬淡,她夹了菜稳稳地送进口中,还笑眯眯地邀明琳尝尝。 其实就温文的小胳膊小腿,如何能撼动坤颛。坤颛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是故意撞胡小姐一下的。 “胡小姐是个好姑娘。你就是再不给我省心,明日也得表现好点!” 坤颛想到昨晚闫氏擦着眼泪对他说的话。 好姑娘? 坤颛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又饮了一杯酒。所有人都说那人是个好姑娘,可谁能告诉他好的标准是么?什么是好姑娘?什么样的人适合他明明他人生的所有事情的主角不都是他么?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问问他的标准尊重他的意思? 胡小姐么? 坤颛的目光落在被阳光投在屏风上少女窈窕的剪影。 听说连字都不认识,长得这般大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坤霈从她头上的珠花划到女子修长的颈上。 脖子倒长。只是不知道白不白。 坤颛的目光停在女子微微隆起的胸前,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了,他为什么要想以后呢?坤颛脸上又是那副游戏人间的笑意,一双凤眼里满是眯起来也掩饰不住的风流浪荡。 午宴结束之后,明琅很明显地看出来闫氏对这个没过门的儿媳妇十分满意。胡家这回来的是大夫人,原因无他,胡三老爷自发妻病逝便没有续弦如今姑娘相看也只能委托长嫂上心了。 秦家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胡夫人如何不愿同她们结交这么亲事?秦坤颛就是何许人也做过多少荒唐事,却也不在胡夫人的考虑之中了——反正以胡家的势力,谅他也不敢做出能闹出人命的事。 温氏也很喜欢芫秋这丫头,但毕竟是二房的事,如今也不便多说话。 明琅几个吃完饭,陪着胡小姐聊了聊针线。明琳本来绣工见长,谁知道胡小姐比她只好不差,但又不能说什么。不一会儿明琳便没了意思,她丢了针线说,“到了马场还做在家能做的事,真是好没意思。不如咱们几个去骑马去。” 明琅自加入王府后,因着各种规矩便再没有骑过马。如今也心痒起来,胡小姐一脸忧虑但也是姑娘心性。胡家一向家规眼里,她连马都很少见,普一听说能骑马虽然害怕可也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马场。 闫氏一听说姑娘几个去骑马,连忙叫坤颛去教胡小姐骑马。 到了马场换了胡服选了马后,明琅正凭着一点残存的记忆指挥着马慢慢踱步。就看见明琳同明芙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向她飞奔而来。 “我看这事得成,你没看见我哥教胡小姐的时候,胡小姐的脸都红到耳根了。” 明琳笑得一脸心满意足,仿佛他们二人成亲便是功德圆满了。却不知有时洞房花烛才是炼狱的大门,是一生愁苦的开端。不然如何这世间有这般多的怨偶呢? 明琅摸了摸自己身下这只枣红马,粗糙的马鬃扎得她手心刺痒。“可三哥哥若是婚后还是这个浪荡性子,自怕还是有的闹的。”明琳听了这话不高兴了,“我哥哥是做过荒唐事,可谁也没说他得一辈子糊里糊涂的啊。” 明琅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颛哥是个有主意的,我是看他似乎对胡小姐没意思。所以才想颛哥会不会不满意这门婚事。”明琳笑得狎昵,她看四下无人便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妻子的好处,等他经历了才知道呢!” 明芙气得打她,“越发说的不像话了!等我知道是哪个小蹄子教你这些,看我不禀了母亲拔了她们的舌头。” 明琳马一向骑得好。如今天色已放晴,草场平坦辽阔,游丝状的白云停在天边,空气里满是被碾断的草枝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清冽气味。 草长莺飞间,上京正是城春草木深。 明琅看着明芙明琅两个快马在前方飞奔,心情也雀跃起来。她喝了一声,一马鞭打在马臀上。枣红马长啸一声,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明琅跑着跑着发现前面是杨潜同寿王c张秉辰几个人在马上散步。 怎么能让杨潜更讨厌她呢? 明琅眼珠一转,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便是受伤也没关系,她总要出一口恶气。 面对杨潜的时候,明琅总能生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心情。 又是一鞭子,枣红马长啸了一声。杨潜一回头就看见,明琅一脸惊慌地向他冲过来。 为什么,他从她的惊慌里看出一丝决绝呢? 但明琅到底许久没骑技艺着实有些生疏,马跑快起来之后心下也有些害怕。 她夹了一下马肚子,试图让它慢些。谁知道使得力气大了,马反倒跑的更快了。明琅看着身边的青山c高楼c彩旗皆变成如风般的幻影,只能压低身子趴下,两手仅仅得抓住马鞍防止自己掉下来。 明琅在马背上没撞上杨潜,自己倒是被颠地五脏六腑都换了位置。迷迷糊糊间,明琅看见身边多了一匹白马,只听马背上的那个人说,“五妹妹,把手伸给我。” 明琅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张秉辰。 这是老天给她机会啊!明琅没想到在这危急关头脑海里竟然还会冒出这个念头。她伸出手去,可颠簸让她立马缩回手,“这实在太抖了,我” 没等她说完,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明琅立马不敢再说话了。 张秉辰试图缩短两马之间的横向间距。 “把手给我。” 明琅横了横心,两手一松就冲张秉辰扑去。 张秉辰立刻张开双手,牢牢地将明琅抱到自己的马上。明琅在他的怀里有片刻的失神,她看着张秉辰一脸认真地把握方向。 忽然想到了坤颛。 她也要这样么?找个好人,有目的地靠近他勾引他爱上自己,然后逼自己爱上,自此潦草一生。 可是杨潜也没有来救她啊。明琅匆忙间回头,看见杨潜坐在马上波澜不惊地望着他们,未动一步。 张秉辰等马停下来后,自己先下了马然后扶她下来。明琅被吓了一跳,张秉辰脱了披风要给她围上。 明琅现在不想见到杨潜,也因为之前自己自私的想法愧于见到张秉辰。当下匆忙跟张秉辰道了谢,便一个人仓皇离开。 张秉辰拉着马,看着裹在披风里的女孩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椒山。” 杨潜骑着马慢悠悠地走来,张秉辰自幼便是他的伴读却没见过他这般情形——杨潜同他一向亲如兄弟,平日里也从未摆出过王爷的身份压他。以至于张秉辰都几乎以为杨潜真的是那边不问俗事的清冷公子了。 今时今日,杨潜立于马上。虽则面上不露分毫,可眼底终究还是泛起了一股浓稠黑暗的怒意和欲望? 终于装不下去了么? 可张秉辰依旧笑得一脸温和,一副极好相与的翩翩公子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懦夫 “哦?” 适雪被小厮引入内室的时候,张秉辰正同杨潜临窗下棋。 张秉辰手中执一白子,听闻适雪来意之后,目光在她手上叠得整齐的披风上头。他眉毛一挑,也不急着回适雪,只待将手中棋子下了之后才温和道,“五姑娘身体可大好?这两日也没见她出门。” 张秉辰余光感受到杨潜落子的手在听到“五姑娘”三字时明显一愣。适雪看着他望着自己笑意更胜,心下竟不安起来,“姑娘被吓了一遭,便在房间歇下了。” 方才只静观棋局的青衫少年冷笑一声,“呵,她也会被吓到么?” 明琅出事的时候,适雪不在身旁。她着实不知道一向冷静自持的祁王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但想到自家姑娘自回来之后便神魂不安的模样却也不像是假的。适雪便不疑有他,但也不敢说什么只颔首微笑。 张秉辰见适雪与遥知不同,逗她也没什么意思,便收了披风,叫人送了适雪出去。 待适雪出去后,张秉辰望着方才的棋局嘴角笑意更浓——只见白字落下,方才还难分胜负的黑子已有颓败之势。 “承让了,王爷。” 张秉辰端起茶盏来,借广袖掩饰眼底对杨潜的探究与玩味。 人一生只能有一个欲望。一生只求一事,如此风动幡动皆无影响。可若是平白多了其他欲望,欲望交织在一起就会变成劫难。 人心一动,便是坠入无尽深渊的开始。 杨潜冷眼看着棋局,只静静从棋碗里拣出一颗黑子。黑子落下,只见方才胜券在握的白子竟一时间捉襟见肘。 张秉辰连忙坐正,接连几子使得他的眉头愈下愈皱。 琼楼玉宇需要几世几代的心血,可大厦倾颓不过在一夕之间。棋局也是如此,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杨潜仰身倚坐在椅背上,直到听着棋童报了黑子胜,眼底方有了笑意。 “杨兄,承让了。” 眨眼间张秉辰已将惊愕收入眼底,他站起来笑道,“祁王果然得了慕容先生真传,椒山自愧不如。” 杨潜偏头望向窗外,倒也不显得有多开怀。末了才说了一句,“日子过得快了些。” 张秉辰乐了,“这是自然。我也觉得,还不知何时能再来这草场来了。” 杨潜狐疑地抬头睨了他一眼,张秉辰这时候倒是磊落地不似常人,“秦家的五姑娘,我瞧着倒是娇憨可爱。” 杨潜又是一声冷笑,“不知椒山兄可知《山海经》中记载的’美女蛇’?想来就是秦五的模样来了。” 骑着马直勾勾地往他身上撞,装的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被张秉辰救了还好意思回过头来瞪他。 这世上怎么有这般没心肝的人。杨潜摸了摸下巴,目光飘到草场上。深不可测。 杨潜同张秉辰二人又下了一盘棋,便听小厮来报轿撵已经备好。 此后各回各家按下不提。 直到进了显荣院,明琅也没想明白她在张秉辰的马上回望杨潜那一霎那的复杂心情。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能是他。为什么不是他。 可是为什么要像只乌龟般龟缩在自己的躯壳里,不敢再出去? 明琅没有办法给自己回答。 窗户外面忽然响起一股喧闹声,她往窗外望去只见温文跟着坤霈往院外走去。只见他们笑得甚是开怀,明琅像是被感染了似的也勾起了嘴角。只是这笑极淡。她伸出水葱似的食指,白嫩的食指在冰裂纹茶盏沾了沾凉透了的残茶。 她以指蘸水在窗前的小几上写了两字,“阿晖”。 阿晖。 他为什么会给自己起这名字呢?明琅从前便想问的,开始是没放在心上后来便是没了机会。 明琅像是魔怔了一般,看着水渍一点点得紧缩消逝,最后就像没有来过一般被阳光晒得了无痕迹。 “五姑娘?”遥知皱眉轻轻地喊她。 明琅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来冲遥知笑笑——原来是温氏叫明琅去一趟。明琅起身去了温氏的屋子,只见温氏正在读信。温氏见她来了便含笑叫她坐到她身边来,可明琅却发现温氏的眼眶泛红。 “这是怎么了?”明琅坐到温氏身旁,温氏将信摊开给明琅看。 “是淑妃娘娘。信里说是自从年前她小产之后身子便好不了,如今圣上体恤,特意准你进宫去陪她几日呢。” “女儿不去!” 明琅普一见信,便神色失控。她不能进宫去,绝对不能! 温氏见她这般抗拒,眼泪就落下来了,“你这没良心的!从前你小姑姑没进宫前如何疼你,如今她身子不好,也想着见你一面。你到底因为什么事就这不么愿意去看看她!”淑妃娘娘是秦老夫人最小的女儿,秦窈。秦老夫人老蚌怀珠,直到温氏生了明琅,秦窈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黄毛丫头。是而秦窈自小便带着明琅这个粉团子一起玩闹。 明琅与她说是姑侄,却是亲似姐妹。 说到淑妃,明琅便心软了,“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她如何不想见秦窈?可是上一世她自进了宫被皇上撞见之后,倒是天天得了恩宠被叫到宫里去“陪伴淑妃”。 可是圣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秦家也是看得明明白白。 秦午温氏自然不愿意送自己的小女儿给一个即将不惑的老人。趁着秦家正愁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杨潜便出面向秦午求娶明琅。 明琅那时还感念他不畏圣怒情愿救她于水火。 可明琅重活一世,她有了规避命运的能力,她不想再同杨潜有交集了。 “娘,”明琅艰难开口,“女儿如何不愿意见淑妃娘娘,只是您忘了李家的姑娘了吗?”温氏疑惑,“哪个李家姑娘?” “便是如今的瑞贵人。” 温氏恍然大悟,想起这茬之后温氏也迟疑了,可温氏又道,“我从前听淑妃娘娘说过,她那个人精神不好特意让圣上赐了个偏僻的寝殿。况且那瑞贵人听说是自己在御花园里模仿杨妃条霓裳舞才被圣上选中的。” 狗屁!明琅在心里骂了一句——她知道瑞贵人没过一年便投了湖。宫里说是暴病,可上京各家都传开了圣上自年老之后愈加刁钻乖觉,紫宸殿每晚都传出来女子被捂着的哭叫声。 “可是”明琅望着母亲满眼的泪,那句“不愿”却是如何也不愿意说出口了。便是说了,她也不能强求温氏相信。毕竟除了她脑子里上一世的记忆,再没有能证明她所言非虚的证据了。 事情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机会吧?明琅扪心自问。她既然已是圣上何时回来,她便也可以躲出去的吧事情还没遇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入宫这件事便就定下来了。明琅即刻便趁着宫门还未下钥之前带着适雪进了宫。 到了宫门口,明琅便不能坐轿了。她下了轿同适雪两个人跟在白面小太监的后面往淑妃娘娘的寝宫走去。 明琅一步步地踩过宫里被一色儿平整的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这条路她熟悉地厉害。可是次次都是她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明琅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边暗自洒了多少伤心泪,她被皇后压着学规矩c被太子妃使绊子c大着肚子从坤宁宫冒着鹅毛大雪走到皋门。 对了,他们原本会有一个孩子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孩子便没了。等到杨潜终于有空来到她身边时,她却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那一辈子,也只有新婚的那一次是杨潜拉着她往坤宁宫去。 他拉着她走在望不到头的宫道上。杨潜那日似乎兴致很高,也不知是不是宿醉未醒。可杨潜是个很漠然的人。就是开怀,对于杨潜来说也不过是眼底的笑意浓了许多。他总归是很少笑,可那天明琅却觉得他眼里一直闪烁着昨晚夜空里璀璨的星河。 他伸手要来拉她的手。明琅不好意思,两只手背在后面如何也不依他。 杨潜见她不愿意,也故意不理她。他也背着手,伸着脖子对她说,“阿晖,你看。” “宫里的玉兰开了。” 秦府里有玉兰,明琅却没见过莹白如雪的玉兰从萤黄的琉璃瓦上伸出来开在朱红宫墙上。 她一失神,背后的手就被某人紧紧攥住了。 微风拂过,明琅觉得掌心有些痒。她低下头一看,只见掌心飘落一片有些蜷缩了的玉兰花瓣。她仰头一看,莹白如雪的玉兰从萤黄的琉璃瓦上伸出来,吵吵闹闹地在宫墙上开遍。 若是若是她能同他同心同德过一辈子,就算是个很短暂的一生,应该也是个很热闹动人的故事吧? 明琅记得他从前对她说生同床死同穴,那时候他们好得很谁都没想到后来日子会过成这个样子。明琅想到她自戕前留下的那封绝笔信。 她在信里说,让杨潜把自己的尸首一把火烧了送到她的故乡临川去。 她曾这般决然,却忽然很想知道杨潜看到那封信时的心情。他会难过么?还是她的举动正好如了他的愿? 玉兰花在深深宫墙前一年复一年寂寥地开了又败。 没人能回答她。 “秦姑娘,淑妃娘娘的寝宫到了。” 遥知塞了荷包与那小太监之后,两个人便进了寝宫的大门。秦窈的贴身宫女素雪一见明琅来了,连忙上前招呼二人进门。 “娘娘,您看谁来了?” 明琅进了屋,就看见秦窈瘦脱了相地躺在床上。她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姑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我们进来不容易,你一个人得自己顾惜自己才行啊。”秦窈如今眉眼早没了从前当姑娘时的灵动温和,她久在病中精神脾气都不怎么好。如今见了明琅,才好不容易绽了一丝笑容。 “琅娘,让小姑姑看看。” 明琅膝行至榻前,姑侄二人哭着说了许久的话。秦窈终究是身体不好,明琅见天色不早了便说却睡了。秦窈却拍了拍身侧,“今晚你就同我睡在一处好不好?从前咱们不是总这样么?” 明琅也不拒绝,洗漱完毕后便同秦窈同睡在拔步床里。素雪将帷幔放下来,秦窈侧过身来同她说话,“我记得上一次同你这般,你还是个粉团子呢。谁知道一下会长这般大了。”明琅闻着衾被里都是秦窈的味道,身子和心都不觉柔软起来。 想到从前,明琅也笑了,“你记不记得,从前王大人家的大公子,还逼着我去策反你?把你烦的不行?” 明琅一说,秦窈就想起来了,她笑地颤抖“你快别提他了!我从没见过他那般阴魂不散的人!我一想到要跟他过一辈子,我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秦窈忽然冲明琅眨眨眼,那个样子竟像个少女的神情了,“你不知道吧?他从前送了我一串珠子,我把它带进宫来了。”秦窈起身从床头的五斗柜里掏出来给明琅看,她自己倒先笑话自己来了,“嘁,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会嫁给他呢。不然我才不要他的东西呢。” 秦窈躺回床上,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明琅要起来叫人,却被秦窈给制止了,“死不了,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拖拖拉拉的,反倒死不了。他那么高大的人,倒是先死了。” 秦窈不在乎问道“诶,我记得前段时间是王家被抄了吧?” 明琅暗不可闻地应答了一声。秦窈给她掖了掖被子,“幸亏当初没嫁给他。” “日子过得可真快,我们琅娘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 明琅听的心里难受,眼角的泪水像是泉眼里的泉水似的一股股地冒出来。秦窈见她哭了,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你哭什么?你的生活还没开始,又不像我,一辈子都快过完了。” 明琅拉着她,问她,“我从前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却一直没想明白。说是有个官家小姐嫁了她心爱的人,可嫁了之后听人说她的夫君只是依仗她母家的势力。那小姐便觉得不能让自己的母家再被牵制利用,便索性吞金自杀了。你说这官家小姐做的对么?” 明琅讲了个这么没头没脑的故事,可秦窈却听的认真。 “这小姐可真是个懦夫啊。”秦窈脱口而出。 “何以见得呢?她不是为了她的母家么?当时她母家大厦将倾,她不得不那么做。” “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了。为什么要死呢?我从没想过死。”秦窈把那串珠子戴到明琅的手上,左右看看后接着说,“只要还活着,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人总会自己给自己找活路。琅娘,你明白么?” “死只是一个壮烈的逃避借口罢了,人总会自己给自己找活路。” 明琅早就哭的不能自已,此刻小声哽咽道,“怪不得她会后悔呢。” 秦窈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温和地笑着说,“旁人说他要害那小姐的母家,这都不算数的。” 明琅顶着一双兔子眼问她,“那如何才算数呢?”秦窈想了想,“就算是害人,也得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行。找到了便及时止损。” “找不到,便同他道歉。问问他愿不愿意原谅她,同她重归于好。” “活着,才有不断犯错和改正的机会。如此,犯了错才不害怕。人也才能有赎罪和放下的机会。” 秦窈满眼爱意地看着明琅手上的那串珠子道,“琅娘可真衬这珠子,那我也大方一回将这珠子送给你,你可要替我好好爱惜着。” 明琅听她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话,怕她久病心情郁结便推脱不要。秦窈拍了她一下,“傻丫头,我虽不想死,却也不怕死。自从进了这囚笼我也不过是日复一日地熬时间罢了。我这副身体我自己清楚,只是一想到便要如此潦草一生实在觉得对不起自己。” 明琅拉了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若是你肚里的孩子好好的就好了。我看着你这样消瘦便心里难受。”秦窈被她傻里傻气的话逗笑了,她在明琅的耳边轻轻道, “我呀,才不会给那个糟老头子生孩子。” 明琅被她吓得瞪大了眼睛,可秦窈倒是很快乐的样子,“我只给我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人生孩子。”秦窈伸出手指从明琅的额头摸到眉眼最后是脸颊。 “琅娘,答应我。我这辈子活的不太好,你要替我好好活,你是我唯一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宫墙 明琅坐在廊下看着正午的阳光洒到空庭,暖洋洋地晒的人浑身乏力。 秦窈的身子当真是被掏空了。明琅这几日虽说是陪她,可大多数时候秦窈都是处于昏睡状态。 明琅抬头看看太阳移到了头顶,心里想着就是现在了——上一世便是她离宫前最后一日的中午。她陪在秦窈身边昏昏欲睡。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缭绕香雾间一个明黄的身影向她走来。 明琅站起身来,准备四处去转转。她既不打算嫁给杨潜了,那以后大概不会再走进这深深宫墙。 明琅忽然很想和从前的自己好好地做个道别。 正当她走到宫门口,她刚探出头去却发现圣上的轿撵已经在前方冒了头。 明琅吓得连忙缩回来,来不及细想她便往宫殿的后面。她原想着宫殿后面肯定会有偏门,却不想后门被一堆杂物堵得死死的。明琅听着背后传来脚步声,心下一横便挽了袖子踩着破椅子旧扫把堆的小山往宫墙上爬去。 虽然明琅摇摇晃晃地爬到了宫墙上,可是终究是官家小姐——她不过是堪堪挂在墙上,就实在是腰酸腿软没了力气。 明琅趴在墙上,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暗恨自己终日疏懒。 她这边正趴在墙上痛心疾首的时候,忽而听到墙下面想起一个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明琅?” 明琅一睁眼,就看见杨潜惊讶地立在墙下看着她。 “你如何会在墙上?” 杨潜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她不光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完全是没有脑子吧?哪有人敢一直趴在宫墙上的。 很显然明琅觉得他问了她一个愚蠢的问题。 “废话!我若是能下来,我干嘛在这呆着?” “本王是问你为会在” “你这人怎么这般没眼力见儿?你能不能把我弄下来再问我?” 这一幕给杨潜的冲击力,在他的平生经历里实在是排的上号的一件事。杨潜皱着眉还没等他回答,就看见墙上的粉衫女孩摇摇晃晃地从墙头站起来。 “你小心” “来不及啦,接住我!” 杨潜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一股带着海棠香气的风向他撞来。 杨潜结结实实地搂着明琅摔了一跤,始作俑者倒是因为有了肉垫半点委屈也没受。 明琅的发髻有些散了。 女孩细软的发丝带着皂角清冽的气息扫过杨潜的面庞,探进他散乱了的衣领里——因着方才明琅的撞击,杨潜的前襟被她大力扯开竟然生生露出几寸肌肤来。 明琅直到听着宫墙那边小太监高声唱道皇帝驾到,心里才松快。她这才注意到她同杨潜正以一种极其不成体统的姿势躺在地上。明琅吓了一跳,连忙从他身上滚到一旁。她拿眼睛一瞟就看到了杨潜白花花的前胸。 “啊!”明琅捂着眼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你这个人怎么这般不知礼啊!在宫里穿成这样还好意思乱转!” “你!” 杨潜被身边的书童扶坐起来,他咬牙指着秦明琅道,“秦明琅,你真以为本王不能将你的脑袋扭下来么?” 杨潜第一次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不觉声音大了许多。明琅连忙上前伸手死命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你没听到方才皇上到淑妃娘娘这里来了么?” 明琅因着嫁过杨潜一次,是而一时间出了亲密如此的动作也不自知。可杨潜第一次同女孩子挨地这般近,耳根子刹那便红透了。 “你给本王松开!” 杨潜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一个小女子搞成这般狼狈。他伸手将捂在他嘴上的手拉下来,但也压低了声音道,“秦明琅,你是不是疯了!” 明琅也意识到自己做的过了,她站起身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伸出一只手来递给他,“来,明琅扶王爷起来,就当给王爷赔罪道歉了。” 杨潜冷哼了一身,只当没看见明琅挂着赤金环珠石榴镯的手,扭头叫书童把自己扶起来整理了衣服便转身就走。 明琅连忙跑到他前面拦住他,“你去哪里?” 杨潜都被她气笑了,“秦五姑娘,本王好像没有向你报备行程的必要吧?” 明琅底气不足,“我发髻乱了,你得帮我找个地方收拾一下。” 杨潜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他下手不轻。明琅吃痛地被往他跟前带了几步。 “五姑娘,本王记得有的人口口声声地说一见到本王就头痛。” “你以为,本王会轻易原谅你么?” 明琅伸手去掰他的手,但终究是徒劳无功。杨潜看着面前嘟着嘴巴的女孩一本正经的说, “王爷,您记错了。您污蔑明琅是要拿出证据的。” 他到哪去给她找证据? 杨潜松开手,明琅连忙后退几步。她偷看了杨潜几眼,又暗自安慰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明琅低头看了看她左手腕上被秦窈戴上的手珠,当下更是定了心神——她一定要找出杨潜利用秦家当他宏图大业垫脚石的证据! 明琅伸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杨潜差异地看着脸颊被他捏的有些红的女孩别别扭扭地低着头似乎有话想说。玉兰的阴影遮住了女孩的表情,杨潜只听到一股闷闷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明琅,明琅从前不懂事。好心当成驴肝肺,还望还望王爷原谅明琅这次。” “明琅以后不敢了。” 杨潜还以为她能有多硬气呢,毕竟她曾那般孤注一掷地骑着马朝他身上撞来。杨潜倒是被她这般服软反将了一军。 杨潜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黑漆漆的头顶,“发髻乱了便回你自己的地方收拾去。“ 明琅在心里把他骂了一个遍,“圣上忽然移驾这里,明琅不敢回去扰了圣上雅兴。“ 杨潜冷笑,“五姑娘竟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怕’字?” 没等明琅回话,他便吩咐书童,“秦姑娘的发髻乱了,你带她从小路走妥善安置了。” 书童似是惊讶道,“王爷,那您您身边可就没人了。” 杨潜不想多说,便只说,“照本王说的做。” 话音未落,明琅就看到杨潜正了正衣冠头也不回地走去。 而且,杨潜的脚似乎有些跛了,明琅一挑眉就问留下来的小厮,“孤鸿,你家王爷最近摔了?我怎么看他走路有些颠簸。” 孤鸿早就心疼死自家王爷了,听了明琅这没有自知之明的问话,更是气得要跳起来, “秦姑娘,我家爷这是怎么了,旁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么?” 若不是我们王爷护着您,您还能这般活蹦乱跳的么?孤鸿暗自腹诽着,却忽然惊奇道,“不对啊,秦姑娘。孤鸿今日第一见您,您是如何知道孤鸿姓甚名谁的?” 明琅推了他一下,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她就挺喜欢孤鸿这小子的。没什么其他的原因,不过是他长了一张笑脸,无论真假总比杨潜那张死人脸看着热闹喜庆。 “我悄悄说与你,你可不得同旁人说。” 孤鸿乖乖地附耳过来。 “我是这天上下凡的仙子呀。” 明琅看着孤鸿一脸被戏耍的恼羞样子,自笑得开怀,“带路吧你。” 直到日影西斜,明琅才慢吞吞地沿着门边偷偷摸摸地跑回殿内。 刚一进了内殿,明琅就看见秦窈坐在榆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十万分仔细地描眉。“姑姑今日身子爽利了?” 明琅成功规避圣上,此刻心情大好,也不用小丫鬟伺候,自己提了个海棠凳坐到秦窈面前。 秦窈见她来了,便停了笔,扭头对她笑道,“你进宫已有一段日子了,虽则圣上没说什么但住久了这深宫里什么话都有了。我方才已命适雪收拾了你的东西,你正好回来了便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回去吧。” 明琅没想到秦窈一开口便是叫她离开。残阳的落日余晖透过西窗落在秦窈画了一半的远山眉上。 秦窈的眉毛一向好看,浓黑整齐,纤细微蹙,只可惜戛然而止。 “姑姑何必这般着急?往后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进来呢?” 明琅没来由地有些慌了,挂在她手腕上的赤金铃铛响起一声急促的轻响。秦窈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阿琅,别做小孩脾气。回去吧。” 秦窈心意已决,明琅也知道多说无益。便叫适雪拿了她自己绣的手炉袋子叫秦窈一定要用她做的这个,又叫她顾惜自己。 秦窈都一一笑着答应。 明琅终于还是在宫门下钥前成功回了家。待回了家后温氏问了一通秦窈的近况,少不免又是一阵抹眼泪。 待回了家后,日子便总是老样子。明琅虽则认字,但都是温氏手把手教的。她年龄还未到,是而温氏还没为她请先生。明琅日日看着日影从东移到西,斗转星移,却有了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明琼的日子倒是有些难过——从上香那日算起已是月余时间,可明琼的身子却一直没见好。 明琅去看她,就看见她一个人斜倚着床看诗稿。入春已多日,可明琼的屋子里却还生着火盆。明琅见盆里似是有些写了字的纸,她只装作没看见神色如常地同明琼闲话。 明琼见她来了,心下也开心。便拉了她的手同她细细地说了些明琅在宫里时家里的近况。 闫氏大概是真的满意胡家小姐——明琅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秦胡两家竟一交换了庚帖,闫氏已请了高僧算过日子。 坤颛的婚期便定在今年秋天。 明琅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胡小姐,明琼看天色不早了又怕过了病气给她便也不留她吃饭。明琅走的时候,明琅非要起身送她。 明琼将她送到院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轻描淡写道,“李承柏可算走了。只怕叔叔二叔都得被他烦死了。” 明琅没想到她会同自己说这个,一时间竟不知道回什么,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他这一走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了。你同他一处长大,总不是亲兄妹但他自然是当你是亲妹子的。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明琼用袖子掩着嘴角低头笑了,“琅姐你倒是看他看得清楚。” “他总是那般待我的。” 明琅见她咳了几声,也不多收同她作别后,便也回了院子。 今晚显荣院倒是安静地很,明琅左看右看没见到坤霈,便问温氏他去哪里了。原来坤霈跟着几个进京赶考的青藤书院同窗一块在点翠楼小聚。可是明琅见温氏似乎有所顾虑,便宽慰她说不过是同窗小聚不会耽误坤霈心性的。 可温氏踌躇许久,纠结许久直到小丫鬟们收拾了小桌才对明琅说,“我听你二婶说点翠楼从江南买来了个瘦马,听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独钟 “听说了么?” 明琅刚进了庐静堂,明琳就悄悄问她。明琅知道她说的就是那日温氏同她说的点翠楼新来的花魁。 “听说什么?”明琅故意逗她。 今日立夏,可日头倒是很快地毒了起来。 穿着一身薄纱衫子的明琳恨铁不成钢,“点翠楼的晏尘了,据说是从扬州来的。” 明琼本在一旁同明芙看她新绣的手帕,这时候也好奇了,“这位晏尘了与其他的不同么?琳姐刚才问了我,这会儿又来问琅姐了。” 明琳见她好奇了又开始卖关子,她闲闲地呷了口茶,却是不肯说了。 还是明芙笑着开口道,“据说这个晏尘了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虽则是青楼女子,可是据说那通身的气派竟然比京里那些官家女子还好呢!” 明琳听了心里不舒服,“芙姐,你这话却是错了。纵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到底是那地方出来的,身上难免会有股子味儿的。” 明琅奇怪,“说到这些,也不是没有花魁做到过这些。她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名气呢?” 明琼撇嘴一笑,“哼,还是因为京城里的男子都为她神魂颠倒了?据说人家的身价都被炒到六七百两了。” 明琼大惊,“六七百两都可以置一处不错的房产了,这” 明琳一副老练的样子,“嗨,男人嘛” 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由探云扶着出来了。 “三丫头,说什么呢?眉飞色舞的?” 明琳一听老夫人的声音就吓了一跳,连忙缩着头不说话。老夫人把她的模样尽收眼底,也不管她,便同姑娘几个闲话了一会儿。 这次老夫人找她们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通知她们几个再过几日便要进济舟阁里跟着先生们上课了。 这济舟阁一向是被秦二爷用来开诗社茶会的。秦二爷的才气久负盛名又爱才惜才,是而平日里一些走动频繁的族中子弟也会跟着秦二爷说文写字。 不过女孩子定是在二层阁楼里的。 济舟阁是请的南方的工匠,建的极是精巧——无论从济舟阁院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往楼上望去,二层阁楼都是被一楼的飞檐翘角挡地彻底。 是而,女孩子们跟在一处上课也是方便许多。 老夫人正安排着,明琅心里还在想那晏尘了究竟是何人物。从前明琅自回宫后,因着察觉了圣上的心思,便紧接着就答应了杨潜的求娶。 是而一切都仓促得厉害,明琅除了每日在显荣院里埋头绣自己的嫁妆,哪里还顾及什么江南名妓扬州瘦马呢? 可是这次因着她没同圣上碰见,也就不存在答应杨潜这一事。明琅倒是有了闲工夫去想这位晏尘了。 晏尘了。明琅在心里暗自念了一遍,她怎么总觉得这名字如此熟悉呢,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可听的时候又不甚在意。 是而这名字竟像之滑不留手的泥鳅,明琅越是费力思索越是忘得干净。 明琼见她皱眉思索,便伸手捏了捏她,“琅姐,想什么呢?小心一会儿奶奶叫你你都听不见。” 明琅总不能把这没影的事同她讲,便环顾四周扯开话题道,“怎么不见莹姐?她定是要跟我们一同去济舟阁的。” 明琼悄悄拉了她,冲她使了个眼色,悄声附耳道, “我听探云说,昨天晚上” 明琼悄悄看了明琳一眼,手执着团扇掩嘴道, “白马寺里的那个。上吊没了。” 明琅大惊——据她所知,白马寺的那个应该是直到她出嫁都活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听到她的死讯了呢? 不过人走茶凉,一个犯了事的妾侍对于偌大的秦府来说掀不起半点波澜。二房的陈年旧账倒是该随着主角儿的逝世而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闫氏此后待明莹可以好点。 明琅心里想着事,倒是被老夫人忽然的点名吓了一跳,一口茶水卡在嗓子眼里呛得她只咳嗽。 “小五,我刚才还说呢,你三哥入了秋一成亲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秦家虽不是那种酸腐人家,可是女儿家也要有女儿家的气度仪态。毛毛躁躁地成什么样子。”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叫遥知赶紧给她家姑娘顺气,她看着堂下坐着的几个懵懂丫头,叹了口气道,“你们啊,一个个的,也就明芙省我的心! ” 明琳脾气又上来了,她撅着嘴还没说话,就听见老夫人说, “好了,如今天气渐渐热了,你们一会回去就热了。便散了吧。” 明琳刚准备走,就听见老夫人道,“三丫头!你的字一向写的不好,别进了济舟阁吃力。这几日你便先帮我抄份经书。权当练习了。省得你浑身的劲儿没处使。” 明琳一听抄写,脸就垮了。但终究是不敢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行礼称是。 出了庐静堂,明琳才敢抱怨。明琅还想着晏尘了——她这个人性子说是随和可是一旦钻了牛角尖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今她偏要将这晏尘了问个明白,便缠着明琳问那晏尘了还要什么事迹。 明琳一想到被罚了,心里烦得够呛,便虎着脸没好气地说,“便是人间绝色,待在那地方,还不就是等着被哪个买了去么。” 明琅又追问可是已经有人买了。 明琳见她真想知道,歪着头想了想,“这我就不清楚了。隐约记得是个王爷吧?” 王爷? 难道是寿王?寿王同杨潜俱是皇后的皇子,但两个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明琅从前在王府里听说寿王小时候闹腾不听话,宫里的太监为了偷懒就偷偷教了他那云雨之事。 明琅心下有了答案,便不再缠着明琳。倒是明琳不放过她了,死缠烂打着叫她陪她去抄经文。明琅拗不过她,便只好跟了去。 明琼因着要帮老夫人去一梅斋取书,便同她们分别,和藕白两个人往庭院深深中去。 明琅同明琳回了疏影院。疏影院里种满了梧桐树,此时微风过境倒是凉快非常。 明琅便提议让人在树荫里摆了案几,两个人在院里书写倒是更快意些。 明琳连忙指挥小丫鬟们照她说的做。 待一切妥当后,才发现疏影院里竟然没有纸张。明琅暗自惊奇——秦二爷是秦家学问第一人,可这疏影院里竟然除了几张被画花了的废纸竟找不出几张能用的熟宣来。 不过也难怪,毕竟秦端很少踏进这疏影院的大门了。 明琅随便捡了一张纸来看。只见纸上满是明琳龙飞凤舞的字体,内容也无非是些戏词。 她正准备随手丢掉时,却发现一团乱的纸上竟有许多个规整的“承柏”二字。虽然每个都被明琳细细用其他戏词遮盖,可依旧显眼。 明琳见明琅迟迟不出来,等不及便自己打了帘子进了。 “琅妹,你在磨蹭” 话还没说完,明琳就注意到了明琅手上的废纸和她错愕的神情。 明琳刹时脸颊通红,她连忙上前抢过明琅手里的纸来撕了个粉碎。 “你?” 明琅的疑问才说了一半,就被明琳一脸娇羞地堵住了嘴。明琳当下方寸大乱,脸早就臊地发烧通红,哪里还能想的出说辞来打消明琅的说辞呢? 明琳也不知道说什么,一反常态地低着头抿着嘴装作若无其事地拉着她到屋外去。明琅明琳商量了一会抄写的页数字体,可两个人都是心不在焉。 明琳自知被明琅看透了心事,如今心思慌乱非常。可是她这人本就憋不住秘密,如今偶然被明琅知道了,一时间竟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心下又酸又甜漂浮不定,落笔自然难成章法。 明琅神情复杂地看着明琳纵是不说一句却仍旧上扬的嘴角。 她该如何告诉明琳,李承柏这人并非良配呢?且不说明琼同他自小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这李承柏明琅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大概很快便会战死疆场了吧。 明琅记得,李承柏虽则天降英才武曲星下凡,一生从无败仗,可最后竟是胜仗归来追击残余时中了冷箭马革裹尸。 她叹了口气,心里盘旋了许久的话确实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你同他怎么会有交集呢?” 明琅还是打算先问个清楚。明琳这回倒是老实的厉害,一个人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练字,那模样要多温顺便是多温顺。 可明琳终究是明琳,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么其实说起来,我同他也就年节里见了一次。我同他说了几句话。我我便看不惯他那个乖觉样子呢。” “谁知道日日在心里骂着骂着,就就诶呀,我不想同你说了!” 明琳不愿意说明琅也明白了,想来明琳说的那次便是她躲在梅树底下偷听到的。 明琅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旁敲侧击一下,“可我觉得,他那个样子,又是武将,说不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呢。” 明琅暗自在心里跟李承柏告了罪,接着忽悠明琳,“我听说那些将军杀的人多了,就可能嗜血成性什么的。还有人口嚼人肉大碗大碗地喝人血的呢!” 明琳这个时候倒是胆子大的厉害,她娇羞地哼了一身, “你说的都是故意诓我的!” 便是真的,我也乐意! 明琳一挑眉暗自笑了起来。 这日子确实有些许夏天的味道了。 明琼踏进一梅斋的时候,阿棠正趴在树上伸手扣住了什么。 “阿棠?” 明琼一向待人友善,便是上次荷包被阿棠认错交给明琅,此刻明琼依旧笑眯眯地先跟他打招呼。 “你在做什么?” 明琼在树下,用彩蝶舞夏图案的团扇挡在眉骨上做凉棚状。 阿棠见是她,便攥紧手走到她面前。 “伸出手来。” 他倒是没有半分愧疚之心,跟明琼自来熟地很。明琼好奇地伸出手来,少年翻着凉意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掌心。 明琼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还没脱壳的知了。 明琼笑了,她把手掌凑到眼前说道,“你这小家伙未免出来的太早了些。” 她径直走到树上,将那未蜕壳的知了放在树上。 “你可真残忍。它刚从地里爬出来,你就捉了它玩。” 明琼微蹙着眉,眉宇间似乎透露出对阿棠这种行径的无可奈何。 阿棠惊讶地看着明琼一脸的不惊讶,不禁十分失落——他还以为她会吓哭呢。 他总是想,她这样的人,哭起来会是什么样。 “这院子太冷清,没人同我说话。” 阿棠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要往后院走。 明琼笑了,她的笑声又轻又软,短促地仿佛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那我以后经常来找阿棠说话好么?奶奶说了我们要到济舟阁去读书,以后来这应该会方便许多。” 阿棠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反倒生硬地气呼呼地说一句不用。 明琼的嘴角一直温和地勾着,“阿棠,你同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刁难你了?不然你怎么会故意把荷包交给琅姐呢?” “你如何会认不出我呢?阿棠的名字不是我帮忙想的么?” 少年略显清瘦的身影站定,默了半天才继续往后院走。 “他那个人啊,总是一副看不起别人的臭脾气。活该他爹总拿马鞭抽他。” 明琼没指望阿棠听她说什么,她像是在同他说话却也像是喃喃自语般地来了一句,“你要体谅他。” “你还是好好体谅你自己吧。” 阿棠略显愠怒的声音从后院里响起。 明琼终于不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胡闹 自从姑娘们进入了济舟阁,秦府的夏天好像也跟着到了那里。 明琅这几日跟着姊妹几个一同习字描画,倒是清闲快意非常。 虽则偶尔望窗外望去,一不留神就能看到杨潜同秦家几个小辈在院子里吟诗作对,可明琅仍是觉得呆在济舟阁的日子过的还算舒爽。 他那样一个跟秦家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倒是比张秉辰来得还勤些。 明琅单手支着头,依着窗子看着漫天云霞发呆。 自那日在宫中听了秦窈所言,明琅倒是觉得轮台清明——的确,从前她到底是草率了。 纵是她一死了之,可轻松了的只有她自己罢了。秦家照旧会崩塌,她从前做错的事走错的路却不能因着她的死而一笔勾销。 更何况,她手里没有杨潜暗自摧毁秦家的证据。 从始至终,明琅也只有张秉辰从前在王府里撞见她时,对她说的那句话罢了。 “琅妹,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得明白,杨潜他究竟为何宠爱你。” 爱就爱了,还需要理由么? 明琅那时候不明白。但张秉辰同她自小长大,二人虽见得不多,可待她也如妹妹一般。 那他为什么会爱她呢? 明琅想不出来了。 那段时间她虽终日独坐王府,可府里议论的什么她都知道——上京都传开了——祁王妃善妒尖酸,若不是背后的秦家,祁王怎会至今无一妾室。 对了,明琅还听说,祁王在城西盘了个三进的宅子。 他宁愿同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也不愿回来看看她。 明琅的眼神黯淡了。 她不想去想这些发了霉的陈年旧事,那些无数个独自于黑暗阁楼里偷听偷看偷想,却始终见不到那个一问就可以得到答案的人的日子,明琅一想到那些就会不由自主地向黑暗滑落。 做个善良正直的人。 那是幼时秦老夫人日日教导她们的。 明琅自嫁给杨潜之后,生活中诸多不容易已经改变了她许多。可明琅不想丧失这最后一个有她年少特征的东西。 自马场之后,明琅便时时在想,她究竟要如何做才可避免前世所犯之罪孽。 她原以为躲开杨潜,事情就会变的清晰起来。 可实际上越躲越乱,越描越黑。 明琅不想再逃避了。 明琅将目光落到窗外开满槐花的枝杈间,风里是夏始春余的气息和男子隐隐绰绰的读书声。 她正侧耳倾听着,脸上忽然一凉——只见明琳一手捉着毛笔一手插着腰冲她笑。 明琅伸手一摸,果然手背上一团乌黑。 她起身要去追她,却被明芙伸手抱住,“她就是人来疯!你越闹她,她越来劲儿呢!” 明琅掏出自己的手帕,对着铜镜沾水擦了半天,可她左看右看脸是擦红了可皮还是留有一块发青的乌印子。 明琅拾了块荞酥正要丢她,明琼看不得明琳那副被追的可怜相,连忙将其拦住。 “琅姐,我们方才还商量今年奶奶寿辰的事呢。你自己凭窗独坐,也不同我们讲话。今日,你倒是比莹姐都沉默寡言了。” 明琅听到明莹的名字倒是吃了一惊,她望了明琳一眼,却见她虽冷着脸可也没闹腾,便知道闫氏大概因着白马寺那位没了也不打算为难明莹了。 明莹一向胆小怯弱惯了,如今虽混迹在众姐妹中间,可耸眉搭眼的看着倒跟个丫鬟似的。 却说明琼有意让她加入话题,可明莹也扯着嘴笑了笑,愣是半句话都没说。 明琼见状,也不勉强只笑着问明琅可准备了什么送给老夫人。 这倒是把明琅问倒了,她自重生以来一事赶着一事,竟把这事给忘了。 如此少不得问问明琼几个准备了什么,好向她们取取经。 老夫人今年不是大寿,姑娘们也都不打算送些过分贵重之物。明琳一向自负自己一手得了闫氏真传的蜀绣,今年自然还是要送绣品。明芙有串沉水香手珠,盘了有段时日了,如今送出去正是时候。 明琼有意帮着明莹,两个人便一同请了一座羊脂白玉圆雕坐观音。 明琅见她们各有各的想法,自己倒是更乱了。如此一点捷径走不到,仍旧得自己费心思量。 明琳剥了颗红皮花生丢到自己嘴里,“你慌什么?你有这么多哥哥,他们男人出去见多识广做什么都方便,想搜点奇珍异宝还是难事?” 明琅眼珠子一转,笑了“这才是我的好琳姐嘛!赶明儿我就叫坤霈出去帮我找些孤品绣活来送与奶奶,势必得抢了你的风头,方能报我这‘印堂发黑’之仇!” 明琳这人,别人同她开玩笑可以,可别人一同她开玩笑她就立马当真。 此刻气的抓耳挠腮,恨不得上前撕了明琅的嘴去。明芙明琼一会儿抱这个一会儿拦那个,只怕是要趁着夫子不在,将这济舟阁闹翻了天去。 坤霈几个在楼底下听着,眉头早就拧作一团,不自觉地就叹了口气。 杨潜面上无恙,可实际上楼上的声响早就分毫不差地穿进了他耳朵里,“四弟这是怎么了?” 坤霈被她们吵的心神不宁,便摔了笔道,“女人啊,可真麻烦!” 此时,坤霈在一众男儿里年龄最小。张秉辰听了他真情实感地感慨,忍俊不禁,“小四弟,你才多大?便这般了解女人了?” 坤颛长胳膊往他肩上一搭,笑得一脸促狭,“嗨,他啊,正是因为不懂这女子的诸般滋味,才轻易说出这话来呐。” 坤霈一把甩开他,气得一脸猪肝色,“你这人,真是越发孟浪!你当说的是谁?那不都是你的姊妹,你竟这般轻薄她们!” 坤颛也不生气,提起茶壶就对着壶嘴喝起来,“假正经。待过几日温文来了,只怕你比我还孟浪呢!” 坤颛不但说,但绷着两只门牙学兔子。 坤霈一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如何忍得?登时照着坤颛的鼻子就是一拳。 坤颛打小儿鼻子就好出血。只一圈,坤颛的脸就花了。坤颛才是个不怕惹事的,方才那副昏昏欲睡的劲儿倒是全没了,精神抖擞地就伸腿去踢他。 张秉辰连忙叫小厮们进来拉架。可他却不知这坤颛身边的小厮清泉跟着坤霈混迹市井,早就将混混们的滑头手段学了个十成十。看着是拉架,手脚俱是不让自家少爷吃亏——一会儿勾脚绊这个一会儿手里暗自使劲儿掐揉捏按,只见这场面是越劝越乱。 张秉辰在一旁都看愣了——这兄弟俩一言不合怎么就打起来了!这事闹的,毕竟杨潜还在这儿呢。他虽不受宠可到底是个王爷,他们两个这般闹腾也不知是作给谁看的。 张秉辰正四下去找杨潜,却不知杨潜什么时候已退出济舟阁,不知去了哪里。 到底是杨潜,沉稳如斯遇到这般闹腾场景还知道给秦家颜面。 明琅几个在楼上也是一惊,明琳在就想抻着脖子往下看了。一会儿几个婆子便来了,将几个姑娘带到另一边的楼梯,方将她们几个解救下来。 明琳到底是坤颛的亲妹妹,心里还是担心自家哥哥犯浑把事闹大了,便拉了明芙要去劝。 明琅倒是很想知道坤霈为何会突然冲动当着外人的面就跟人动了手,可她也知道这种时候女眷要是也跟着去便是更说不清楚。便同遥知一起回了院子。 明琅留了个心眼,带着遥知两个人去一梅斋找二叔。此时济舟阁乱成一团,还不知有没有人通报秦端。 明琅刚一进一梅斋,一抬头就看见杨潜一个人立在院门口的树下。 他倒是知道避嫌。 会不会就是他教唆坤霈打架的? 明琅冷眼看着他,毕竟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置身事外嘛。 明琅暗自冷笑了一声,却在杨潜的目光移过来之前换上了一副娇憨笑颜。 “祁王,您怎么在一梅斋呢?” 明琅信步走到杨潜面前,冲他一福身,“王爷可知道济舟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杨潜上下打量了她这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也淡笑了一下,“这小王就不清楚了。方才小王心存疑问,便来了一梅斋看看秦先生是否得空。” 得,什么都没问出来。明琅知道杨潜性子,他若不想说那便是谁也问不出来。多说无益,明琅准备进屋去看看秦端在不在。 谁知杨潜上前拦了她,“五姑娘去干什么?” 明琅白了他一眼,“我秦家的事,祁王倒是管的宽。” 杨潜勾着嘴看她笑,眼神里尽是玩味,“五姑娘也知道是家事。坤霈坤颛不过一时气急,秦先生一向洒脱不拘小节,可他若是知道了这事。依他的的性子直怕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倒是少不得还得他来同小王道歉。这事不过是兄弟间开玩笑,便是私自压下了也不碍事。” 明琅倒是第一次见他同她解释,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嘴上还是不饶人,“我竟不知祁王竟这般替我秦家考虑,只是我秦家同王爷非亲非故,明琅只怕消受不起!” 杨潜只当看不见明琅这鸡蛋里挑骨头的模样,谦逊道,“秦先生待我如父如兄,小王没什么本事,若能为秦先生排解烦恼,也不枉受秦先生诸多教导了。” 明琅见他这幅乖觉模样就来气,正准备转身离开, 只见杨潜似乎很惊奇的样子, “五姑娘,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我看你印堂有些发黑啊。” 你被染了墨你也黑! 明琅听了这话立马转身要回怼,可是等回了头望着杨潜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时,忽然又觉得自己这般委实显得气量太小。 她嘴巴张了张,最终只不解气地冲他“哼”了一声,便拉着遥知便回了显荣院。 自坤霈坤颛打架后,温氏便将他们好一顿罚。连着好几日,坤霈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显荣院里那也没去。 明琅因着要他帮忙挑礼物,见他出不去心里也着急上火。坤霈闹了一出笑话,早就在明琅面前抬不起头了。如今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于是只说叫她放宽了心。他便是出不去也总有机会帮她办成这事。 明琅无奈,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暗地里盼着温氏尽早忘了这茬早早将坤霈放出去。 左等右等,直到老夫人寿辰的前一日傍晚,才看到坤霈的小厮清风抱了个锦匣欢欢喜喜地交给了遥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巧合 遥知看了看手里的锦盒,一脸狐疑地悄声问清风,“这里面是什么?四爷才放出去,便这么快就办妥了?” 清风一向憨厚,听了遥知的话脸红了一下,可又只是吞吞吐吐地说这宝贝错不了。 遥知看了清风这一脸仓皇,心里便知道有事,拦了清风叫他说清楚。可是清风是个死脑筋,纵是被遥知戏弄地两颊通红也是铁了心不说。 遥知见问不出什么,仰着脸哼了一声,“那你看看以后哪个还跟你说话!” 话音一落,也不管清风在背后求爷爷告奶奶,一扭身就打了帘子进了屋。 明琅此时刚沐浴完,浸了水的青丝在油灯的光影里更显乌黑油亮。 明琅从铜镜里看着遥知一脸气鼓鼓地模样,笑了一下示意她将那锦匣递给她。 “清风一向老实,你干嘛非作弄人家?” 明琅口中告诫遥知,趁着灯光打开匣子查看。 “谁叫他” 遥知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噤了声,目光同明琅一样将目光粘在静静躺在锦匣里的物件上。 锦匣里装着一卷佛经。 若是寻常佛经,明琅也不会这般惊讶。可这分明是前朝得道的玄智圣人圆寂前亲自提笔写就的《六祖坛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匣子里盛的只是残卷。前朝附灭之时,藏于藏书楼的大量经文典籍都被各路英雄抢了个精光。虽说等这天下姓了杨,大胤世祖重金购书,可任由许多无价经文不见踪影。 而这《六祖坛经》便是其中之一。 明琅摸了摸纸质,虽则上乘,可是心里仍旧打鼓。直到看到残页上有火烧的痕迹才确认是玄智圣人所作。 原来,不光是皇家重金求经,天下各地的文人雅士也是渴望一睹圣人风采。是而整个大胤都传了开,说是这前朝皇帝最爱的便是这卷《六祖坛经》,都城被攻破时他原本想着一把火烧了,谁知道火刚起来,就被士兵压着下了神坛。 也不知这世间还有没有这经的下半卷。 不过这市面上说是真《六祖坛经》的赝品也不少,秦二爷就交了次学费了。 明琅对这些古物没多少鉴赏能力,歪着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不过反正是献给老夫人的,是真是假由她分辨去好了。 秦老夫人今年虽不是整寿,可到底年龄大了,温氏便吩咐还是往热闹里办。 明琅几个在白鹭汀上听到的戏腔,正是温氏命人为秦老夫人准备的。 温氏一向会打算——秦府原本有个什么大事,都是从上京有名的梨园里去请。可是温氏无事一算,这梨园坐地抬价花销大不说,赶着年节里不去早了还订不着,是而便专门找了一帮苗子请了人在偏院里教养着。 秦老夫人的寿宴,便是他们第一次登台。 天刚亮,小辈们便一齐到庐静堂去老夫人贺寿。 明琅的礼物普一送出,老夫人便笑得合不拢嘴。无论真假,稀世珍宝突然现世本身就是一种祥瑞。 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去深究。 这一次,温家来了许多人,温老夫人带着夫人媳妇们来了小十人。可小辈里还是只有温灵温文两个人。 庐静堂今日却是人潮涌动,明琅一众秦家姑娘簇拥着老夫人逗她开心。 她们几个正闹着,就听人有人报寿王来了。 只见寿王也捧了个锦匣进来。明琅几个退到屏风后头,竖着耳朵听着。 其实不过就是些场面话,无非是什么杨潜的生母温嫔虽则归西,可皇后时时告诫他不忘生恩,自然不能和秦家生分了。 什么生恩养恩,说的声泪俱下可终究是冠冕堂皇,走动是假拉拢是真。 “四哥今日被父皇临时叫去,可还是拜托我一定要我千万将这宝贝献给老夫人。这虽说残卷,可我四哥却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等等,什么残卷?! 明琅还来不及冷笑,忽然眉头一皱。她透过绣了锦竹的屏风的空隙,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从锦匣里掏出《六祖坛经》的下半卷。 庐静堂的前面,老夫人平白得了完整珍宝,自是笑得满脸褶皱,同时又是一脸惊奇,“寿王您说,这是祁王送给老身的?” 寿王后来说了什么,明琅已听不清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老夫人一脸深意地开怀连声直道,“好好好” 混蛋! 屏风后头,明琅气得眼冒金星。她按着钻紧了手,平日里仔细保养的指甲窝在手心里折了也不自知。 今晚回去,她定要把坤霈的皮剥了也要问清楚这《六祖坛经》究竟是他从哪里得来的! 温文今日一见,又是长高了许多。他如今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自己也知道自己长高了。虽然个头仍是没有坤霈高,可偏就是要缠着他跳脚与他一争高下。 坤霈也不知是怎么了,也没了平日里的好脾气,只一直冷着脸不同他说一句话。 温文这边纳闷地厉害,温灵的脸色也不高兴。 明琳原就盼着她来,上次马场没见她心里就想得慌。可谁知今日温灵的脾气也冲,两个人还没说几句话呢,嘴倒是拌了好几轮了。 明琳气得不去理她,吃饭的时候专门让明琅坐在她旁边,一会儿给她盛汤一会儿要给她夹菜,倒是让明琅这顿饭吃的十分不容易。 可是今日温灵却是有些奇怪,若是往日见明琳这样气她,早就呲牙咧嘴地闹几回了。可今日却只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喝自己碗里的翡翠虾仁汤。 温灵身边坐着略显拘谨的胡小姐——胡小姐同坤颛的事已经定了,闫氏少不得让他们多走动走动。胡小姐本就不在她们的圈子里,明芙原想着温灵这种嘴不停的,坐在胡小姐旁边准没错。 谁知道,温灵今日成了个哑巴。 明琼玲珑心肠,此刻便笑着同温灵说话,“灵姐,我原在疆北的时候就听说你了。却没想到竟然今日才见到。” 温灵冷笑了一下,汤也不喝了,“有缘的话,什么时候都不晚,急什么!” 明琼被她莫名其妙地怼了一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仓皇了一下只能惨淡笑笑。 明琅气不过,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温灵把筷子一摔道,“琼妹,我今日身子不适,你多担待一点。我去后院里转转,失陪。” 桌上众人皆是大眼瞪小眼,明莹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胡小姐轻轻拍了拍明琼,同她两个人说起话来。 明琳这时候倒是帮温灵说起话来了,“阿灵听说自上个月便一直咳嗽,想来久病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明琅将嘴里的东西咽尽了,才慢条斯理道,“都是姐妹,包容是自然的。不过灵姐这般,若是在外面人家只怕得说温家家风竟差到这般。我秦家姑娘若是因此受累,倒是不值得了。” 戏台上这是一声大锣打响,明芙连忙半是介绍半是缓和道,“这回台上的是咱们秦府自己的,我听着倒是比原先听的差不了许多呢。” 明琳连忙顺着台阶往下,“你前几日不就老往千树院去么?你且说说哪个唱功最为了得呢?” 明芙笑笑,刚准备说话往台上一看眼睛就亮了,“正说着就上台了,你听听,台上这个唱得如何?” 只见台上立着一个老生,捋着胡子亮嗓。 “嚯,确实不错。听说也就是咱们这般年纪,唱的也是难得了。”胡小姐笑着附和。 明琳对老生不感兴趣,她只对热闹的感兴趣。 众姐妹正说着,只见胡小姐的丫鬟进来悄悄耳语片刻。胡小姐红着脸惆怅了便片刻,便向众人告罪说是要去外面转转。 一直不说话的明莹这回倒是主动提出带着胡小姐四处逛逛。二人相携离去。 温灵自从宴上出来之后,心下也暗恼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走着走着就看见海棠树下有一人枕着大石仰躺着。书卷搭在他的脸上,温灵分辨半天也没看出是谁来。 待她走进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坤颛。 坤颛与温灵同岁,两人一前一后相继出生。自小便一同长大,温夫人同闫氏倒是总开他俩的玩笑。只是温灵脾气大,自小一听这话就闹脾气。之后渐渐长大了便没人再说。 温灵就是见不得坤颛这幅没骨头的懒散样子,伸脚就忘他膝盖上踢。 一脚就把坤颛踢弯了腰。 “哪个他妈的活腻了!”坤颛一下子坐起来,一见是温灵倒是把自己唬了一跳。 “怎么是你啊?”坤颛一见到温灵就蔫儿蔫儿的,坐在大石上耷拉个头也不看他。 “你吃酒了?” 温灵一脸嫌弃地掩着鼻子问他。坤颛故意大幅度地闻闻,睁着眼说瞎话,“我怎么没闻到啊。” 他这话说完,一时间就没人说话了。 “你身子大好了?” 得,还得他给这姑奶奶找话。 温灵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是一股邪火窜出来,一伸脚,绣着并蒂莲的绣鞋照着他的腿又来了一下。 看着坤颛挤眉弄眼地哭爹喊娘,温灵才觉得心下舒服许多。她这才露出笑颜,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你吃那么多酒做什么?吃醉了还怎么看你的媳妇儿?” 温灵这心情刚好一点,坤颛就装醉戏弄她。他故意凑得离温灵忒近,把绵香酒气尽数喷到她脸上。 “媳妇儿?我今日没见到旁人,就见到你了。” 温灵简直能被他气死!她一伸手就把坤颛推到地上。 “秦坤颛,你就贱吧你!” 温灵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被气得发抖。她伸手指他,“秦坤颛,我以后再不管你了!我当真是闲的同你在这儿说话!” 她看着坤霈躺在地上,既不起来也不辩白,只觉得这场景实在太荒谬了。她一扭身便走,走出去片刻才意识到坤颛并没有跟来。 他们这边正闹着,却不想小径里明莹挽着胡小姐一脸震惊地站在花影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泄密 这几日,秦家姑娘们之间似乎弥漫着一股欲盖弥彰之气。 明琅隐隐有些感觉——虽则姐妹表面上仍是亲近,可却终不是年少时那般喜怒皆从心。 比如明芙近日总是没精打采的,明琳倒是向打了鸡血一般日日嘴巴恨不得咧道耳后。 而最最令明琅百思不得其解的,竟是明莹——也不知她那日寿宴同胡小姐说了什么,胡小姐往秦府跑得是愈发的勤了。可每日既不找明芙也不找明琳,偏偏都是找明莹。 明芙究竟因何郁闷,明琅想想也就明白了。 明芙也到年纪了,闫氏这几日一直在给她相看。闫氏虽然心小,可是明芙自小跟着她,她终究不会给她找门看不过去的亲事去。 可明芙还是不高兴,在济舟阁的时候就被夫子训了几次。可她自己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今日果然依旧。 明芙的绣活绣地一团糟,夫子教了这么些天,倒有些不进反退的劲头。 明琳在绣活上,只有大出风头的份儿,如今倒是有功夫替她思量了,“芙姐,你近日怎么都心不在焉的?明日夫子还让咱们几个交作品呢,你可完成了?” 明琅嘴里含着一块梨膏糖,鼓着腮帮子笑她,“这时候又她最有能耐了,夫子还布置了三篇咏梅的骈文,琳姐不若也帮我做了。” 明芙一向八面玲珑,可今日却是连配合的精力都没有。她站起来,看都没看明琳一眼,便起身下了楼。 明琳见她这般不给自己面子,也哼了一声,“看我回去还同不同她讲话!”话音未落,还扭头对一边低着头独自绣着的明莹说,“明莹,你也不许理她!” 明琅挑了一下眉,她什么时候同明莹这般要好了? 明莹还是老样子,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竟吓得一哆嗦,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半天,竟也没说清楚自己的意思。 明琳看着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满意的笑笑。她大手一挥放过明莹,“罢了,我也不是那种心眼小儿的人,我看你那耗子胆儿也不敢不理她。” 明琅觉得这话有点过了,可明莹倒是好脾气地连声称是。 明琅倒是憋不住好奇心,她偏着头问明琳这几日为何这般开怀。 明琳本就藏不住秘密,她本就憋坏了,如今一听明琅问她便冲她明媚一笑道,“今日下课,你同我去我屋里去,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却说明芙因着闫氏同她相看一事正心烦意乱着。 闫氏究竟会给她寻一门什么亲事,她想不清楚也不愿想。她虽有幸,生母懂事使得她得以寄养在主母膝下。 可在疏影院的每一日,她从没有一日过得轻松。闫氏多疑,明琳娇气。她自小就被赵姨娘嘱咐万事以明琳为先。 她知道姨娘不容易,所以她用尽全力去迎合明琳。明琳吵她可以不计较,明琳给她摆脸色她也可以不厌其烦地去同她说话。 她从前以为只要这样,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同自己喜欢的人过想过的生活。 可是长大是长大了,日子却同胆战心惊的幼时没多大变化。 她虽活着,可万事万物却是半点不由人。 闫氏给她相看便像是一种冥冥中的信号,明芙有点等不及了。 或许心有所思,明芙正想着心事,脚下的步子便自己将她带到了一处偏院。 明芙这个人无趣地厉害,没什么情怀,没什么情趣。唯一称得上喜欢的大概就是听戏了。 她立在院门外听着一浑厚男嗓从院子里顶出来。 她终于笑了一下。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少年净面在树下站的笔直,明芙在离他三步之远的停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那小生才注意到背后多了个一身绸缎的姑娘,一时间竟忘了行礼。 “你唱的真好,盛芳。” 明芙倒是不在意,她在树下的石凳坐下,“你方才唱的是《三家店》?这戏可是热闹。” 那被唤作“盛芳”的小子倒是看起来同她很熟的样子,自然地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芙姑娘好耳力,就是《三家店》。” 明芙这几日心情低落,看着什么都觉得伤怀,反倒叹了口气道,“虽说是秦家的戏班子,可是戏碟上竟没一首我爱听的。” 盛芳奇怪, “我们排练的,都是按照班主请各位贵人点了的段练。怎会没你爱听的?” 明芙苦笑一下,“老夫人一向爱热闹,我不过是为了逗她开心,点的都是她爱听的。” 盛芳听了这话,心下不忍,立刻站了起来,大步到她面前,明明是个唱戏的却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盛芳没什么本事,但唱戏我还是敢跟芙姑娘夸口的。姑娘喜欢听什么?盛芳尽数给姑娘唱来!” 明芙被他这幅样子逗笑,她掩袖轻笑道,“我爱听《锁麟囊》。你个唱老生的,这个也能唱来?” 盛芳仰头一笑,一身的少年气,“这有何难?” “芙姑娘,您可瞧好了!” 只见树下少年,丁字步一站定,手指摆出姿势气韵一下就来了。他一开腔,清冽婉转的女声便唱开了——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 一样心情别样娇。 不是我无故寻烦恼, 如意珠儿手未操” 树上已经开始有蝉儿了,流云一般的戏词一出倒惹得满树的蝉儿跟着鸣唱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明芙额边的碎发扫过脸颊。平白无事,明芙竟莫名心慌起来。 “你看。” 明琳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方手帕,打开后,露出一只成色上乘的玉珏出来。 这明显是个男子佩戴的款式。 闺房私藏男子物品,若是被嘴碎的传出去,她明琳还要不要做人了? “这东西你从哪来?”明琅瞪着眼睛看她,“哪个登徒子给你的?” 明琳满不在意地撇撇嘴,“什么登徒子不登徒子的啊,明琅你嘴巴要放干净点。” 明琳倒是害羞起来了,那个名字明明就在她嘴边,可使出全身力气,竟也说出口了。 “就是诶呀,你不是知道的么?还能是哪个值得我这般高兴?” “李承柏?” 明琅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李承柏的确有胆子私相授受。 可他就是送,也该给明琼送啊。 明琳因为跟他吵了一回架便忘不掉他,可明琅却不相信十二岁上场单枪匹马取了南瑶老贼首级,血喷了一脸仍面不改色的战神李小将军能记得她这个气急败坏的骄纵女子。 “你且跟我说说,他人在疆北,如何把东西送给你的?” 明琳说道这个倒是含含糊糊的,就是不愿意将经过告诉她来。 “你慌什么?自然是正经办法交给我的,不然我如何敢日日放在我身边?” 明琳平生第一次这般仔细一个物件,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珏放回手帕里。 她伸手握着明琅的手,“琅妹,你从前也不是这般谨慎的啊!怎么今日婆婆妈妈的。” 重活一世,本就是明琅心底最惶恐的一个地方。如今听了明琳这句无心之言,自己倒是杯弓蛇影,一句也不再劝了。 明琳同她又说了一会闲话,明琳说闫氏看上了京城李左相家的某位公子。 可是李家在京里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虽则疆北李家子弟一个个如狼似虎,可是上京李家却是除了年迈的李左相,接连两代都是纨绔子弟,各个都是捐个官买个闲职混日子。 闫氏怎么看上这家了? 可明琳终究只是个闺阁女子,闫氏也不会同她讲得这般细致。 明琳还怕明琅不信,神色正经道,“你看着吧,明日我娘就带着她去做客了。” 果然如明琳所言,明芙一早就被闫氏带走直到傍晚才回来。 明芙一回府接连几天都没出屋。 饶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明琳也没有见到明芙。 这几日上京总是下雨。 夏日总多暴雨。虽则来得快去得快,可是来去无常终究还是惹人厌烦。 明芙倚着窗子,目光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四处漂泊。 “碧水,你告诉他了么?” 碧水在一边皱着眉——她家姑娘也不知是那根弦出了问题,竟然可是她自知自家姑娘从小就有主意,多劝无异。只能乖乖答道,“奴婢通传过了,估计盛芳不得班主允许,走不开也是常事。” 主仆两人正说着,忽而平地一声惊雷,碧水平白被吓了一下。 明芙倒是没什么动作,她目光刚一触及天幕,豆大的雨点便倾天而下。 “想来,他不会来了。” 明芙听着雨水冲刷芭蕉叶的簌簌声,伸手端了桌上的茶盏来。正准备喝下,就被碧水制止,“姑娘,这茶凉了,奴婢去给姑娘添杯新的。” 明芙倒是头一次耍去了小女子的脾气,“我的身子是我的,哪用得着你怜惜呢?” 明芙连耍脾气都手生,这话一说出口脸就红了。 她轻咳一声,正欲将茶盏放下,就听见窗外有人轻声道, “身子自然是姑娘自己的。可姑娘平白不爱惜,落在心疼姑娘的人眼里自然心疼了。” 明芙惊讶地回头,只见窗外满身湿透的盛芳立在雕花木窗外。 他的身后是被雨水冲刷的油亮碧绿的舒展芭蕉。 明芙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般大的雨,为何不打个伞来?” 盛芳抹了把脸,他如今站在檐下,雨淋不着他。 “班主不准,我偷跑出来的。” 明芙看着他这副狼狈样子,倒是凭空生出一股勇气来。 她神情闪烁,可是言语间却满是坚定,“我叫你来,便是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带我走?” 盛芳惊讶,他愣了一下,可转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 “嗨呀,姑娘是哪个牌位上的。我们这种下九流的东西,给姑娘提鞋都不配呢!” 盛芳笑得一脸谄媚,一嘴儿的市井最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油滑味儿。 明芙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他可以澄澈成什么样,所以不忍心看他这样。 “我不是忽而兴起,我愿意跟着你。我想清楚了。” 明芙倒是一鼓作气,什么礼教规矩早就抛之脑后了。 “你不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什么?” “你感受过被满身横肉的男人压着在身上是什么滋味儿么?那么一大摊子烂肉,我那时还以为自己大概会这么死了。” 盛芳脸上混合着没擦干的雨水,他看着明芙煞白的脸,冷笑。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刚入门呢!你真可笑。我不过叫你几声芙姑娘,你就真以为我把你当真了。” “无情的是你们,到头来竟叫我有情?” 明芙愣住了。可她还是想问清楚, “这么多个日月,我视你为知音。那你呢?你总要告诉我,你把我当什么?” “我总要亲口听你说出来。” 盛芳不会回答她。 他退到庭院里,在雨中给明芙鞠了一躬,兀自自嘲般勾了勾嘴角道, “姑娘是人上人,我不过是姑娘的欢喜虫儿啊。” 盛芳正准备离开,却看见门口乌泱泱地挤了一堆人。 天上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只见闫氏带领众人僵硬着脸c皮笑肉不笑地立在门口 “呵,可真是好一出大戏呀。明芙我可是来晚了?” 闫氏恨铁不成钢,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来。 这一切来的太快,明芙看着盛芳被一众婆子五花大绑,像个物件一般被拖了出去;还有明琳几个姐妹一脸的惊愕c不忍。一时间又羞又臊,五味涌上心头,竟一时不敌眼睛一黑便晕了过去。 一时间后院大乱,各人有各人的忙法。 一枝略微枯萎的栀子花放在窗棂上,狂风骤雨里,顷刻间便飘零入泥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喜事 “秦明芙,我问你,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疏影院里,闫氏坐在堂上,看着堂下跪的笔直的明芙气得直哆嗦。 明琳在一旁给他她递眼色,让她赶紧服软认错。 可是明芙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院子里棍棒拍打着肉体上的闷响,男子隐忍的轻哼,都像是一根根滚烫的铁针在她的脑子里不停搅拌。 “秦明芙,我再问你一遍,那个下贱东西究竟灌了你什么迷魂汤,让你连秦家都不顾了?” 明芙惨淡一笑,“他不曾做过什么,都是明芙自已一厢情愿。” 闫氏被她气笑了,“好一个深情女子啊。看来我倒是棒打鸳鸯了?” 话音未落,半盏残茶劈头盖脸的就照个明芙打来。 明芙如今发髻也乱了,衣襟湿了一半,着实狼狈的厉害。 温氏在一旁看不过眼,可是也不能说什么。她虽是大房,可这毕竟是二房的事情。她今日原是来同闫氏商量李家之事,可是谁曾想就碰上这事。 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明琅本来是雨夜无趣,正巧明莹早先约了她,今夜便一同跟来,这时撞见这事也暗恼自己干嘛出来——明芙虽则一向随和,可是一向自矜自持,如今当着大家的面出了这档子事。 只怕明芙心里更是过不去了。 闫氏正欲说话,就听见有婆子来报。 “大夫人,二夫人,那下作东西招了。” 温氏一个眼风过去,那婆子赶忙道, “那东西说是他不想再被人轻贱,打听到二姑娘爱听戏,专门勾心她的。” 明芙听了那婆子的话才像回过神来, “不可能!” 闫氏让那婆子下去,看着明芙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暗恨——她自小将她养在身边,虽则不是亲生的,但凭良心也没亏待过她。 她这牌位上的该有的,闫氏自然也不会亏待她。 这次给明芙相看,闫氏念着她和她娘都安分守己多年,如此也算尽心尽力。李家虽则名声不好,可是四房的那孩子是嫡子不说,而且有骨气,去年刚中了进士。 只是四房子息绵薄,没人在意罢了。 这么好的少年郎看不上,偏偏看上了下九流的玩意儿。 闫氏不想跟她多说话,也不愿在大房面前多丢人了。 她顺了顺气,才到,“看看,好一出仙女思凡啊!只可惜你有意当那七仙女,可没人愿意当董永啊。我看你这一年的月钱都别想要了!从今往后,你就在你那屋里待着,安安心心地给我待待到出嫁!出嫁前,休想踏出这疏影院半步!” 话毕,闫氏也没了力气。挥了挥手就让碧水扶着她家姑娘回了房。温氏见状也起身告退,闫氏心里闷堵非常可是又得给明芙想办法,“大嫂,明芙没脑子犯浑。可李家这门亲事不容易,还望您帮忙整顿下下面的。” 温氏自然应承,闫氏一向喜欢哭哭啼啼的。这时候眼泪就出来了,“若不是明莹跟明琳提了一嘴,我竟被她诓过去了!” 明莹? 明莹怎么忽然就到闫氏跟前去了。 明琳还没想明白,明莹倒是先跪下来。又是一顿痛哭,闫氏正头痛,看着她叽叽歪歪地说自己如何不小心撞见明芙,又是如何心下难安,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告诉明琳。 闫氏没精力听她哭诉,直接训斥下去,“哪个怪你了?难道你就该憋着看你姐妹走错路就对了?整日耸眉耷眼的,旁人还以为我怎么苛责你了!胆子笑成这样,连下面的人都管不住!还不回去!” 明莹怯怯地听她谩骂,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退了出去。 温氏也连忙告退。明琅跟着回显荣院的路上,疑惑道,“我看二婶婶倒也算是疼芙姐了,闹出这种没脸的事,也没一股脑儿闹到奶奶拿去。” 温氏笑笑,“其实你二婶婶人刚嫁过来的同我倒交好,只是后来日子过得苦,性子难免刁钻了些。” 明琅点点头,扶着温氏二人相携回了显荣院自去歇下不提。 虽则明芙被禁足,可闫氏也怕明芙想不开,倒是暗自准许明琅几个去看她。 可谁知,自出了那事之后,明芙边像变了个人似的。终日神色阴郁,纵是同一个院的明琳明莹,竟也一个月也见不到她一次。 是而,明琳倒是快速地跟明莹交好起来。 短短月余,明琳待她竟像是被从前待明芙还好。不过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明莹一个不捏都流水儿的软柿子,正合明琳的性子。 可不知为何,明琅总觉得明莹的眸子总是阴冷的。有时明琅撞见明莹的眼神,虽则不是望向自己,可浑身还是觉得湿淋淋的。 不过这几日明琅倒是没机会碰见明莹——原来是温灵大婚,温氏带着她去温家小住几日。 温氏思即明琼无父无母,虽然现在年龄还小,可是终日在家里见不到外人也不是办法——总得叫上京都知道秦家三房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县主才行。 是而,便一辆马车载着明琅明琼便去了温家。 温灵的婚期本定在明年冬天,可是听说亲家的老夫人眼看着是不好。这老夫人若是撑不过这个夏天,未婚夫再守上三年孝。那温灵还要不要嫁人了? 所以温灵的亲事便提到了今日。 明琅明琼一下马车就跑到新房里看盛装打扮的温灵。 果不其然,温文一步不离地守在温灵身边。 温文一向同温灵姐弟情深。他这个人自小身子弱,从前总被坤颛欺负,每次都是温灵叉着腰去揪坤颛的大耳朵。 坤颛那时候比温灵矮了一个头,可那日老夫人寿诞,温灵才发现坤颛竟比她高出许多了。 温文此刻眼中包含着热泪,一见明琅明琼进来,连忙热情地上前去挽她们。 “你们可来了,我掰着指头盼你们呢!” 话音没落,温文就往明琅的时候看,“咦,就来了你们两个?” 温灵第一次涂抹地这般艳丽。平日里疯丫头一般的人物,倒像是被这身凤冠霞帔压着,竟一时间害羞起来。 “明琳没来?亏她还说与我最为交好。” 明琳这回当然想跟来,可是二房出了这事,闫氏又有些疑神疑鬼的毛病——她自己面子上放不下,下人们随便说两句不相干的,她都觉得是在背后笑她。故而如何肯放明琳出去。 明琅笑着让遥知呈上锦匣,“三妹妹怎么不想来?只是她贪凉这几日偏头痛的厉害,连床都下不来呢!” 温灵接过锦匣,也不急着看,反而拉了明琼的手为上次无理同她道歉。 “我那日身子不好,气性大了些,妹妹别见怪。” 明琼早就忘了这事了,如今也笑着说别提什么陈年往事。 温灵见她不气了才打开匣子,才看到深红色的绒布里躺着一支成色极好的金累丝嵌红宝石蝙蝠纹双鸾点翠步摇。 “琳姐此番下了大手笔,这般宝贝儿的珍品也舍得送姐姐。可见琳姐是真的把姐姐放在心上的。” 明琼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给明琳美言。温灵倒是不见得多欢喜,只是眼角湿润了。她将锦匣放在桌上,淡笑着跟她们讲话。 “她送我这般贵重的,我倒不知能不能给她添妆呢。” 明琅听她话里有话,“灵姐这话什么意思,倒像是出嫁就不理我们这些破落户了似的。” 温灵下意识地伸手要捏她,可头上叮当脆响,吓得她连忙端坐不敢再做大幅度动作。 “我听说,我要嫁的那人外放了。听说不过一个月就坐船走了。” 明琅连忙问要去哪里,远不远,路上得走多久之类的。 温灵倒是一副淡漠样子,“什么地方我也懒得问,不过就是江浙一带罢了。” 几个人说了一会子话,喜婆进来赶人的时候看见温文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吃葡萄,就两手一拍大腿—— “诶哟,大少爷,你都得多大啦,还往姑娘堆儿里钻呢?” 温文被说的不好意思,连忙推着明琼明琅往外跑。 明琅重活一世,对婚礼倒不是多在意。可明琼却是第一次见这般大的阵仗,拉着明琅一会儿跑到后厨看人家准备喜食,一会儿又扒在窗户上偷偷看盖了喜帕的温灵。 明琅见她这般开怀,便逗她,“怎么等不及了?” 明琼轻哼了一声,拉着她往席位去,“我才不嫁人呢!” 两人正说着,却没想到半道上碰到了寿王在跟温老爷。 他怎么来了?杨潜身上有温家的血脉,跟寿王可没半点关系。 难道杨潜也来了? 明琅心里分析,脚步不觉停了下来。明琼一脸玩味,却乖乖的停下脚步跟着一起听墙角。 原来寿王是来送贺礼的。温家原没想到寿王能来,可是寿王还送了礼这便是皇后给足了温家面子。 皇后倒是好手段。面上让杨潜不要疏远,可好事都是寿王做了。 杨潜是一点没法冒头。 马上就要开席了,明琅连忙拉着明琼回去。明琼叹了口气道,“唉,这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明琅好奇,“哦?那谁该来谁不该来呢?” 明琼撇嘴一笑,“琅姐心里想谁来,谁就该来;琅姐不想谁来,谁就不该来。” 明琅被她戏谑一通,又不敢耽误时间,只得掐掐她的脸便作罢。 她们二人刚一回到席位,喜炮已经点响。 明琼看着平日里弱不经风的温文鼓着脖子也兴高采烈地背着温灵从二门出来,满心满眼的羡慕。 明琅看着她悄悄抹眼泪,就在她耳边说,“别怕,等琼妹的出嫁的时候,坤霈肯定给你当马骑。” 明琼自温家回来之后,先去了一趟一梅斋。 果然阿棠就在后院里收拾扫帚。他人不爱说话,被人欺负了就自己受着。 如今正忙得一身脏。 “阿棠,伸手出来。” 明琼笑眯眯地让他伸出手来。 阿棠抬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伸了出来。 明琼轻轻地将一小只鼓鼓囊囊的红纱袋子放到他手心。 “灵姐的喜糖,你整天闷闷的,也要沾些喜气才行。” 阿棠看了看手心里的喜糖,半饷才闷闷道,“我不要。” 明琼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就在这儿等他呢。 “我当然不是白给你。” “我没有父母亲兄弟。阿棠是我来这而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等我出嫁的时候,阿棠背我过二门,一直把我送到新郎面前好么?” 谁知道,阿棠想都没想,立刻就站起身来低着头瞪她。 明琼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句硬邦邦的话。 “我不要。” 明琼失望地看他,却发现他理都不理她转身就回了屋里。 哼,不帮就不帮,还贪人家喜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请愿 阿棠原本因着明琼的话生闷气,兀自回屋,正准备关门时才发现后面跟了一个小尾巴。 明琼跟在他身后,正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阿棠住在一梅斋后院里最偏僻潮湿的角落,虽则正是夏日炎炎,可他的屋子四壁依旧满是陈年累积的老旧霉迹。 明琼才发现墙上有字。 待她眯眼仔细一瞧,才恍然——这四面墙竟被人用写满了文稿的宣纸覆盖。只是屋子湿暗,宣纸下面一层长了霉再贴上新的。 日积月累,不仔细分辨当真看不出这墙上的玄机了。 明琼心下好奇,一时间忘了身份,待她走近一瞧才发现墙上的字体苍劲有力,虽称不上潇洒隽永倒也当得起古朴大雅。 若非经年积累,这字绝不是片刻月余即可练出的。 明琼正想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却忽然被人抓着胳膊一把拉出。 明琼正聚精会神地看那小黑屋里的秘密,此时忽而被阿棠拽到檐下,明亮刺眼的阳光刺得她一时失神。 “你为何跟着我?” 劈头盖脸的,阿棠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明琼再好的脾气,也被他这般不知轻重地对待给惹生气了。 待她适应了外界光线,才瞪着一双鹿眼跟他四目相对。 阿棠原本还硬气,不知为何忽而又觉得自己过分了。他连道歉也不说,径直扭身要进屋去。 “阿棠,你是有名字的吧?” 女子坚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阿棠推门的手握在门把上一顿,“你口中喊的不就是名字么?” 明琼的声音温柔坚定,倒没有半点方才那股气乎乎的劲头儿了。 “阿棠的字古朴稳健,即使是世家子弟,若非日日勤勉刻苦,如何能练到这般境地?” 明琼看着木门把上的手背上绷起根根青筋。 阿棠良久都不曾开口,明琼倒是有耐心等他。 院子里的蝉吵了又歇,此二人却静默良久。 “那不是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随后木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只留下一个仓皇背影。 坤霈原本打算今年一入秋就同张秉辰c坤霈等一众交好的世家子弟一道儿去久负盛名的蜀中青藤书院读书。 可坤霈今年秋日便要成婚。秦老太爷不放心坤颛一个人前往蜀中,是而便让坤霈留下,待坤颛成婚后再走也不迟。 坤霈走不了了,可其余人却是要走的。 几个等不及的先走了,张秉辰c温文等人也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明芙定的那人,李家行九的李元瑜,倒是因着这门亲事同坤霈这个圈子里的公子哥们有了交集起来。 可李元瑜年少老成,且身有功名,倒是不常同他们几个一同行事。 坤霈这几日因着耽误行程,同窗好友们又先后启程,不禁憋闷非常。 明琅带着遥知杀过来的时候,正撞见坤霈一人立于窗下低头入神地盯着案几。 清风在屋外端着一沓宣纸,看到杀气腾腾的主仆二人,正准备高声暗示自家少爷。 遥知一个眼风过去,清风立刻低着头装聋作哑——他着实不敢再惹面前这位姑奶奶了。 就是因着上次给老夫人送寿礼的事,遥知气他不同她说实话,接连好几天不理他不说。他百般告饶,人倒是同他讲话了,可一会儿让他把她帮他绣的鞋垫还她,一会嚷着再不帮他缝补衣服。 清风呆脑笨舌,可再不敢给自己惹麻烦了。 遥知满意一笑,路过清风的时候还故意踩他一脚。 “秦坤霈!你今日不给我说清楚,我如何也不会饶你的!” 坤霈正伏案看画,忽而被人吓了一跳,正皱着眉抬头看是谁。 老夫人寿诞,寿王送经一事,坤霈就在他身边站着。他见老夫人拿出半卷残经时,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是而一见到明琅杀来,不用她解释,坤霈自己也知道她是来兴什么师问什么罪。 坤霈一见到她,气早就短了。可是面子还是得要的。是而还是一脸疑问不解,“说什么?” 明琅冷笑——她同坤霈一母同胞,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两人都歇在一个院子里。是而坤霈挑个眉眨个眼,明琅都知道他心里想了什么。 明琅稳了稳气息,缓步走到案几前,什么都不说倒是让坤霈摸不着头脑。 “嚯,我说呢。” “原是幽涟山人的《秋暝图》。也怨不得哥哥看着这般入神了。” 坤霈正准备说什么,就看到眼里闪着寒光的明琅眯着眼磨刀霍霍, “就是因着这张图吧?哥哥就把我买给祁王了?” 坤霈被她说的脸上一红,“胡说什么呢?你那经文是我出去给你在黑市上淘的,花了我整整四十两雪花纹银啊!不知道好歹!” 坤霈嘴上不停,手上也加快速度收画。明琅见他要将画卷收入匣中,连忙伸手拦着。 “哥哥好会玩笑!说谎前也得打草稿,清风都招了,这无论什么市面上,但凡能和“玄智圣人”四字挂上勾的,怎么说都得一百两打底了。” 坤霈扭头惊愕地看了清风一眼,清风立在门口明明早就臊地要钻进地缝里去了可是还是站着不动。 倒是遥知在一旁一双天生的笑眼里笑意正浓,一脸的居功自傲。 明琅志得意满地冲坤霈一仰头。 坤霈本就是磊落之人,原本是不想在自家妹子面前丢份儿,如今事已至此面子也丢尽了,便一下坐到太师椅上。 “这确不是我买的。也确实是祁王赠我的。” 坤霈见明琅即将炸毛,连忙不带停顿地一口气说完, “可我秦坤霈对天发誓,我若是知道这祁王竟也要送另一半残经,我决计不能将这玩意儿给你让你送去啊!” 原来,坤霈那几日正为着在明琅面前夸口一事而烦心。正巧祁王杨潜于这危难之际送了他半卷《六祖坛经》和一幅《秋暝图》。 坤霈一拿到《秋暝图》便爱不释手,一时技痒便要临画。他想着反正都是秦家人,老夫人收藏经文总比他收藏有牌面。便自己留了《秋暝图》,又巴巴儿地叫清风将经文送到了内院。 明琅知道了事情始末,少女纤细的手指头此刻却恨不得在他头上钻出个洞来。 坤霈刚要辩解,却见适雪打了帘子进来。 只见适雪给二位主子行了礼之后,方才面无表情道,“姑娘,方才前院传了话。说是左相大人今早驾鹤西去了。” 左相大人?明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左相便是李元瑜的祖父。 今年夏日确实毒辣了一些,上京好几家老人先后没挺过去撒手去了。可是这左相大人一向身体硬朗,听说前几日还在朝堂上弹劾宦官。 怎么忽然就没了? 李家出了丧事,那明芙可还嫁么? 明芙如今年岁正好,可再等上三年年岁不免大了。不过幸而秦李两家虽则早就暗中确定,可是明面上的事还没着手。 如今若是反悔,虽则说出去不大好听,但女儿家的,尤其是明芙这种不打眼的庶女,当真耽误不起——年龄是唯一能拿的出手的筹码了。 果然闫氏也是这般想的。倒不是她多为明芙着想,只是她这人最不在乎的就是什么名声这样的虚名,更何况明芙若是日后年龄大了李家忽然反悔,她倒是平白担了一个“苛责庶女”的名声。 她闫氏还没这么傻。 可明芙却不愿意了。明明当初是她自己不满意这门婚事,可是闫氏又开始拉着她满上京作客时,她却不愿跟着去了。 明芙自那事之后,便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虽则沉稳自矜,可是终究有个少女样子。同姐妹有说有笑,八面玲珑凡事都乐于周旋。 明芙虽则姿色不算上乘,可长了一双桃花眼。终日笑眯眯的,桃花眼眯成月牙状,反倒一弯一弯地让人看着舒服。 可如今明芙虽则得了自由,仍是终日窝在自己屋里。除了每日请安,竟比从前明莹还销声匿迹。明琅几个也邀明芙一同戏耍,可明芙倒像是对什么都失了兴致。一双桃花眼也不弯了,终日冷着一张脸,闭口不言。 闫氏被她气的头痛,便跑来跟老夫人抱怨,“你看看她,我看她真是被迷住了!嫁也不行,不嫁了也不行。日日冷着一张脸,旁人见了还以为死爹死妈了呢!” 明琅在一旁听得一挑眉——她终于知道明琳那般口没遮拦是同谁学的了。看闫氏这架势,明琳还是没有学到精髓。 闫氏这个人嘴碎,一通话车轱辘似的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温氏被她烦的头痛,连忙打岔,“左相大人是爷们儿的前辈同僚,咱们虽则是女眷,可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去吊唁。” 老夫人看着闫氏立马垮下来的脸,波澜不惊继续道,“你先别说不乐意。你我和李家虽则做不成亲家了,但好聚好散。你说悔婚就悔婚,人李家也没半句为难。倒也给足了咱们秦家面子。” 老夫人既然发话了,闫氏也不敢多嘴。只两眼含泪一脸委屈地坐着。 闫氏年轻时应该确有几分姿色——如今徐娘半老,若是旁人还耍小姑娘这般把戏,难免令人生气。可闫氏委委屈屈地坐着,倒是平白多了种弱柳扶风般的姿态惹人怜惜。 老夫人这几日正有些伤风,咳嗽两声叫几个姑娘们先回去,打算留两个儿媳妇把重要的事说一下便早先休息了。 待姑娘们都下去后,老夫人才开口道,“料想你们也知道我要说什么。前几日宫里的王太监便派人传了话,今年好些个女官都到了年纪 ,一个个过了年节就要放出去了。大概过不了多久选秀的消息便传出来了。” 每年选秀,上京无论多大官职的人家都得送姑娘进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秦家家事简单,女眷不多。闫氏喝着茶,眼睛都没抬一下,“那就明莹吧。省的她在我面前碍眼了。” 温氏觉得她这话说的难听,可是她就得了明琅一个闺女,如今也不敢说话。 老夫人一向最疼明琼,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闫氏虽则话糙,可是终究仍是她出头当了恶人。 老夫人详装沉思,忽然咳嗽起来。探云连忙捶背顺气,老夫人顺势借口体弱答应下来。 此事便如此敲定下来。 谁知道直至暮色四合日影低垂之际,白到憔悴的明芙悄悄地进了庐静堂的门。 老夫人惊讶地看着一脸坚定地明芙跪在地上, “奶奶,明芙自小没求过奶奶一件事,今日只为一事而来。” “明芙自愿进宫,还望奶奶成全。” 没等老夫人说话,瘦脱了相的姑娘合掌于额间,朝榻上老夫人深深叩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调戏 直到透亮圆白的月亮挂至梢头,明芙才从庐静堂出来。 庐静堂到疏影院的路程不远,可是怎奈明芙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斑驳树影被月华染了凄凉颜色落在她身上,模糊了她面庞。 碧水因着方才在庐静堂惊心动魄了一遭,一时间仍心下惶惶——她是秦府的家生子,自小就伺候明芙。可她长了这般大,却从没见过老夫人的脸色那般难看过。可自家姑娘倒像是没看到一般,仍旧固执己见。有好几次,自家姑娘的话都够老夫人将她关进乡下宅子去了。 可是明芙这次倒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赌么,看起来是两种结局。可是在真正的赌徒眼里,却是只有一种结局罢了——要么成功要么成仁。根本不存在另一局的可能。 这一遭将碧水吓得不轻,现在一回想那时的场景还是一身冷汗—— “二丫头,什么时候倒轮到你来给长辈做决定了?” 老夫人一开始,神色虽不变可无声无息便下了一步狠棋。 可明芙却不卑不亢道,“明芙自知已犯大错,丢了秦家颜面。如今不敢奢求祖母原谅,但日日思及此事,却始终惶惶。还望以此机会,忏悔己过。莹妹年纪尚小,若是一步走错,连累的却不是自己。明芙已尝过一步踏错的苦果,入宫后定谨言慎行,还望祖母成全。” 说话间,少女仍规规矩矩地附身跪在地上。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做错了?我看你倒是仍是一副不思己过的模样?你也知道在宫中应当步步小心,可我看你这般勇猛,却不会像你许诺的那般。” 闫氏虽则不曾告诉老夫人明芙就是犯了什么错,可老夫人如何没有渠道了解。如今少不得再训斥一番。 明芙跪在地上,腰却挺了起来。她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地听着老夫人数落,可心里倒是暗自惊讶自己的表现——曾经那般铭心刻骨的叵测心事,如今听起来竟像是别人的故事了。 也不知是长进还是心狠了。 老夫人看着明芙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暗想硬的不行来软的好了,于是叹了口气道,“二丫头,你虽犯大错,但终究是受人蛊惑。这连你母亲都看出来,我们如何不知?你既已知错,也没人要拿你一辈子赎罪。你若是不想背上个捧高踩低的名声,我看那李家小子确是不错。你放心,奶奶亲自叫你母亲没了重新相看的心思。如何?” 老夫人一番话也是掏心掏肺,碧水在一边听着都要热泪盈眶了。 碧水在一边将所有菩萨佛祖求了个遍,盼望着自家姑娘赶紧借台阶下去了解此事。 明芙沉默半响,就在老夫人满心期待以为她要松口的时候,面上笑了一下,“奶奶,难道明芙听话嫁了人,便是可以成全了秦家的颜面了么?” 那她自己呢?谁来成全她呢? 老夫人呷了口茶,将她拉到榻上,叹了口气,“女孩子么,天性纯良,旁人随便说一句便就当了真。是而一招不慎便会上当受骗。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可最后受苦受难的也只有咱们女子。二丫头,听奶奶的劝,奶奶一看就知道李家那小子是个好人,你嫁去他会好好待你的。” “这有时候啊,人得自己放过自己。如此,难过的日子变好过了,难走的路也好走了。” 明芙低着头不说话,老夫人也摸不清她究竟听进去几句。 “你现在年龄小,遇到一点小事,就觉得过不去了。只怕你日后想明白了还得回头笑自己呢。好孩子,别犯傻了啊。” 小事么? 明芙终于忍不住冷笑了,“奶奶,明芙并非一时兴起,或是因着前些日子的荒唐事心下愧疚。明芙是真的情愿自请入宫。” 得,方才都白说了。 老夫人看着她这幅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气的用手指着她道,“你当那宫里就自由了?你当那里便是个好去处了?你以为,你入了宫就可以摆脱秦家?” “秦明芙,我告诉你,你身子里流着秦家血,你一辈子都由不得自己!” 碧水听了这话,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连忙磕头替明芙求情。 可明芙却似乎一直抽离于众人之外——老夫人痛骂她,她便低头听着;碧水哭着求情,她便冷眼看着。 明芙起身,走到老夫人榻前,冷静跪下, “奶奶,明芙此意已决,还望奶奶成全。” 老夫人被她气的直咳嗽,探云又是捶背又是送水。 老夫人也累了,她看着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的明芙。 从前是个多乖巧玲珑的姑娘啊,如何成了这般固执的模样。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愿去便去吧。” “可你得记着,开弓没有回头见。” “三丫头,一旦踏进皇城的门,可在没有回头路了。” 明芙认认真真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顶着老夫人复杂目光轻声道, “明芙明白。” 李左相的丧礼定在夏末的几天。 秦老太爷从前得过李左相的赏识,自然浩浩汤汤地带着秦家一众去了李府吊丧。 明琅从前没来过李府,可李小姐热情好客,说是同她一见如故,非得单独拉着她四处闲逛,可不巧忽然被一个小丫头撞了一下污了裙子。 李小姐抱歉地告罪,明琅也不愿麻烦她另外差人照顾自己,便自己四处在花园里闲逛起来,等着李小姐回来。 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见李小姐的踪影,倒是等来了独身一人的寿王。 “五妹妹?” 她秦家跟寿王可没半点关系,他倒是叫的亲热。 就凭寿王那一双不安分的眼睛,明琅就满心厌弃。她着实讨厌寿王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过分狎腻,过分湿黏。 在他的眼里,明琅看不到任何。 明琅规规矩矩地跟他见了礼,便想着先行离开。谁知道她刚一迈步,寿王就伸出手来拦她。 也不知是他动作太急还是有心为之,寿王抬手的空档,带着男子气息的袖子就擦过明琅的脸颊。 明琅被吓了一跳,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笑的开怀的面庞。 惹的明琅更是恶心。 “五妹妹怎么走的这般急?本王难道就这般不招妹妹喜爱?”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明琅活了两世,却从未拘着自己的性子。此刻也是皮笑肉不笑道,“明琅,却不知道何时跟寿王攀上亲戚了?” 寿王被她刺了一句,却是觉得愈发有意思起来。宫里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他又日日被皇后当个宝贝儿似的困着,今日出来早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伸手去摸明琅的脸,却被明琅躲开,“王爷,请自重。” 明琅一边躲着他,一边试图理他远点。 谁知道寿王发现她想逃,一步步地竟将她逼到花园角落的假山旁。 明琅朗声道,“王爷,这是左相大人的丧礼。王爷眼里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寿王才不怕呢,他一下就抓住了明琅的手。 “好啦,本王耐性不好,给你杆子你就往上爬。太欲拒还迎了,可就是给脸不要脸啦!” 明琅的背被假山顶的生疼,她看着寿王看看靠过来的面容,闭上眼从鬓间拔出一只金步摇。 只听一声闷响,却不是尖器刺破皮肉的声音。 明琅眼睁睁地看着寿王翻着白眼在她面前倒下去。 更让她惊讶的是,拿着一块石块连气都不喘一下的杨潜。 “还不快走!” 杨潜丢了石头,拍拍手转身准备离开。走出去两步,却发现明琅没有跟来。 明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懵了,一时间竟然迈不动步子。 就这个胆子,也不知当初怎么有勇气骑着马往他身上撞的。 杨潜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将袖子一角塞进她的手里。 “抓紧。” 明琅下意识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杨潜似乎很了解李府,他牵着她转门走些没人的小径。 “回去之后,无论什么人问起,你便咬死没见过寿王就好。不过你一个女儿家,如何也举不起那块石头的。只要咬定没见过寿王,这事便同你没关系了。” “记住了么?” 杨潜见身后的人不回答,便扭身看了她一眼。 却见身后的女子鬓角有些乱了,她眼里含着泪,像是真的被吓到了,走出去这么远了仍轻声问,“寿王寿王他可会死么?” 杨潜倒是当真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 他嘴角极浅地勾起,“放心,我自有分寸。” 又徐徐将方才叮嘱她的话又说了一遍。 “可记清了?若说错了,可没人保得了你了。” 明琅一点头,泪就落下来了。 “怎么又哭了。” 杨潜叹了口气,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 “好了,你走吧。” 他正准备从另一条路离开时,忽然听到后面那人问,“你要怎么洗脱自己啊?” 杨潜笑了一下,“本王若是因此获罪,最开心的不就是一直看本王不顺眼的秦五姑娘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谜底 明芙是在夏末时节入的宫。 明芙仍记得入宫那日天气好的不像话。 虽则是夏末,可空气里已有了秋的意味。明芙在队列里,跟着宫里的嬷嬷望钟粹宫去。 宫墙高耸入云,着实压抑的厉害。明芙趁四下没人,抬头望去,只见天高云阔,一行大雁从云端无声掠过。 不知为何,明芙忽而想到年初时和众姐妹一齐在白鹭汀聚首。 也不知道,府上的白鹭可是又该南迁了? 明芙低下头来,淹没在一众宫人里。 明芙一去便是去了一上午。 秦府众人自然也是聚在庐静堂等了一上午。 明琅明琼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老夫人解闷儿。 明琳坐在太师椅上,已是三四块枣泥茯苓糕下肚。 “也不知二丫头可是面圣过了?记得窈儿从前入宫的时候,半晌午的光景就回来了。”老夫人一手扶额,一手轻轻盘着明芙送她的佛珠。 “芙娘此番进宫自然同窈儿不同,窈儿当时是圣上选妃。芙娘她们这些伺候人的,还不得等贵人们结束了才轮得到她们么?” 温氏闲闲地呷了一口茶,安慰老夫人。 “也不知二丫头此番伏侍哪位贵人。若是能分到窈儿宫中,倒也是她们的福分了。” 老夫人一想到进了红灯小女儿,心里便不是滋味。 明琅剥了个核桃仁喂给老夫人,“我前儿去瞧姑姑,她身子虽不大好,可精神头儿却不错。我瞧着慢慢将养着,慢慢儿便好了。奶奶也不必过分担心。” 明琅记着,她上一世嫁与杨潜之后,还去宫里去看了秦窈几次。 只是后来被皇后明里暗里敲打了几次,明琅也不敢再去了。 “身为祁王妃,便应事事以夫为先。而祁王身世本就坎坷,何必去招惹那些不相干的人。” 曾经如母如姐的人,教导她爱护她指引她的人,竟然成了不相干的人。 明琅冷笑了一下——她那时候刚刚做了王妃,生怕一步走错,给他招来麻烦。她满心满眼地为他,皇后说什么她便听什么,竟然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 众人正说着,就看见一个婆子打了帘子进来。 “恭喜老夫人,咱家二姑娘中选了!还是留在钟粹宫,传话的公公将咱们二姑娘那是好一顿夸呀,皇后娘娘也赏了许多东西下来!” 皇后娘娘? 明琅心下立刻警铃大作。 她自尽前,秦家虽则已然势危,可是压倒秦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篇写着立太子为储君的秘函。 圣上勃然大怒。接下来的就与世间所有逆臣贼子那般的结局一样。 抄家。牵连。流放。斩首。 明琅正想着,忽觉阵阵眩晕。她强忍着难受,费力想着——秦府私藏圣旨一事败落一出,太子自然势倒。 秦午于朝堂中从未涉足立储一事,可是于滚滚漩涡之中想要保持中立是何等难事。 有人得不到,还害怕旁人得到,于是就会想要毁掉。 这整件事,从中渔利的便只有皇后一人。太子为先皇后所出长子,当今胡太后为圣上继后。 是而虽则胡皇后随后诞下寿王,膝下又有祁王。 可有一个根正苗红既嫡又长的太子压着,她有两个儿子又如何? 如今太子倒了,寿王一向被皇后当个宝贝疼爱成了个阿斗,自然就凸显出杨潜来了。 明琅太了解杨潜这个人了,他重情重义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她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被他辜负的人了吧。 明琅眼底不觉寂寥起来的时候,忽而被人拖了起来。 “琅姐,今日无事,不如陪我去一梅斋借几本书来?” 明琅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夫人叫她们几个女儿家先回去。她思及自己如今心下闷死,想着一个人待在院里只怕只会钻牛角尖,反倒不如同明琼一起走走开解一二。 于是爽快答应。 如今正是众人午休时节,明琼一向不喜热闹,于是总挑没人的时候去。 明琅同她进了院子,只听明琼“咦”了一声,“阿棠怎么不在?” 明琅笑,“他虽是个下人,但总得有个休息时候。” 明琼不好意思笑笑,两个人正准备进屋,却发现一梅斋有些不寻常——一梅斋一向从不锁门,是因为秦端认为书本就应“赠饮天下人”。 本就是书,何来封锁一说? 是而一梅斋一年到头从不锁门。 可今日却是门窗紧锁。明琼正奇怪,刚要说话却明琅捂了嘴巴。 明琅捂着她,二人弓着背,小步跑到窗下。 明琅指指窗户,明琼侧耳倾听。 屋子里有人!明琼惊讶地睁大眼睛,明琅点点头。 二人头贴着头在窗户底下听墙角。 只听屋里穿出秦端的声音,“博衍,上次让你写的你可写了?” 博衍? 谁是博衍? 王博衍?王家名动上京,三岁能文五岁能赋的才子王博衍? 明琅听到这名字时,一股冷气从足底一直升到头顶。 明琅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音乐博衍无终极兮。 “舒展绵远,广博通达,可惜了。” 那是秦午在王家抄家那日,在显荣院里吃晚饭时同温氏感慨。 音乐博衍无终极兮,这名字实在美极。可明琅却被想过会再次听到那个有才有德却短命无福的少年的名字。 难道明琅想到撞见刀疤脸的那个诡异夜晚和老夫人身边的探云端来的那碗恰到好处的百合枣仁汤。 屋里的人还在说着。里面一个年轻男子用略显阴沉的声音说着自己的见解。 “阿棠!”明琼惊喜地用嘴型告诉明琅。 明琅心下有事,胡乱点头。 只听屋里秦端叹了口气道,“博衍,我知你年少便遭此劫难,难免性情郁结。宝剑锋从磨砺出,可你近日无论作诗还是论文俱是疲倦应对,是为一错。青年人,不应终日郁郁一副老态,此为二错。今日你且将这《通志》拿回去,半月之后必须背熟,且要有自己见解。来日我考你时,若还是这般模样,可不会如这次这般轻易放过了!” 秦端一向潇洒,难得听到他这般严厉。 只听屋子里沉默许久,才听有人说,“先生教训的是。只是阿棠一介布衣资质平庸,平白耽误先生许多时间也是心下惶恐。阿棠并非博衍,斗胆建议先生日后还是不要提那个名字了,省的平添麻烦。” 只听屋里“砰”地一声,应该是砚台摔到墙上的声音。 明琅连忙拉着听的入神的明琼出了一梅斋的院子。明琼被明琅拉着,身后是秦端气急败坏的怒吼, “王博衍!身处逆境,不思进取,妄自菲薄,此为三错!” 果然明琅刚带着明琼跑出院子,远远的就看见阿棠一脸阴郁的从一梅斋里出来。 明琅得知刀疤脸便是斩首吵架的“余孽”王博衍时,心乱如麻。 一路上也不说话,拉着明琼低着头拼命往前走。 “琅姐?这博衍究竟是何” 还没等明琼说完,明琅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要说那两个字!永远也不要说!” “琼妹你记住,今日你我自庐静堂散去便来了显荣院,从没来过一梅斋,你可记住?” 明琼被明琅这般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如今只懵懂点头,“可是琅姐,你还没同我讲这阿棠究竟是何人物?” 明琼今年才回了上京,自然也没听过王家的怀玉公子王博衍。 公子怀玉,是上京女子悄悄给王博衍起的名字。 明琅笑了笑,“我也不清楚呢我这般紧张只是担心说不定阿棠为二叔外室所出也说不定呢!不然为何身为杂役却得二叔这般教导?” 明琅对于泼自家二叔脏水这事,着实不好意思。可是一时想不出借口,且她还没理清楚这其中奥秘,若是无辜将明琼牵扯进来,指不定还会坏事。 于是只好让自家二叔出来顶罪了。 明琅正暗暗在心里跟秦端告罪,一旁的明琼倒像是相信了一般,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啊那琅姐你我可千万别告诉二婶婶,省的平白惹她难受。” 明琅正想回答明琼,却忽然听到后面有个怯怯的声音道, “明明莹,见过二位姐姐。” 明琼明琅俱是吓了一跳。 明莹一向轻手轻脚,明琅二人方才聊的认真,竟没注意到明莹就在身后。 “明莹c明莹可是打扰各位妹妹了?明莹明莹刚从花园那边过来,明莹不知道二位姐姐在说话的一看到妹妹们,明莹心下一热便喊了两位妹妹。却不想却不想竟打扰到两位妹妹了。” 说话间,明莹窘迫地低着头,手上的那块帕子转眼间就被揉的皱皱巴巴不堪入目。 明琅看明莹这幅马上就要哭了的模样,便是一阵头痛。她这人最不擅长的便是哄人,更何况明莹是个耗子胆,稍有个风吹草动的,她便能哭个三回了。 明琅看着她这个样子确是刚来,便笑笑“姐姐哪里的话,我们不过在说些闲话,正巧你就来了。” 明莹一向有些怕明琅的样子,见了明琼笑眯眯的点头,心下才安稳。 此后明琅二人哄着骗着明莹,明莹也晕晕乎乎地跟着二人又回了各自院子。 “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明琳一边喝着果茶一边气乎乎地跟众姐妹抱怨。 “好嘛,人家现在不过进了钟粹宫伺候皇后娘娘,倒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没牌位的人了!” 明琳说的自然是明芙。 明芙自入宫之后,已有月余。 上京已入秋多日,秋雨绵绵连连续续下了几场,可明芙却没来过一封信。 明琳这几日有些讨厌明莹。没什么其他原因,无非是有一日她偷听到几个小丫头竟然说明莹比明琳性格好。 就那么一个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的耗子胆竟然还敢跟她比? 明琳如何忍得?自然是将几个嚼舌根的小丫头拉到疏影院的院子里,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才放了她们去。 不过教训了丫头们,明琳还是不高兴,自然看明莹也开始不顺心起来。冷落了明莹几日,明莹见她那般厉害,哪里敢往前凑。 明琳整日一个人,自然就想起明芙的好来了。 不过在坤颛成婚这事上,明琳的小心思自然也得排在后面了。 随着坤颛的婚期临近,温氏闫氏俱是忙的晕头转向。几个姑娘家的功课也暗自疏懒起来。 明琅几个虽则日日还是去济舟阁,可夫子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盯着。 这几日明琼却总想着那日阿棠在一梅斋说的话,和那个四面贴满了字的潮湿小屋。 真是个嘴硬的人啊,明明那么不甘心。 为什么要说伤人伤己的话呢? 明琼越想越放不下,是而下了雪,便避开众人独自去了一梅斋。 到了一梅斋,就看见阿棠拿着扫把扫水。 这几日接连下雨,一梅斋地势低,院子里难免积水。 明琼偏头看着阿棠扫水。 阿棠扫了半天,她也盯了半天。 阿棠终于忍不住了,“你干嘛总盯着我?” 明琼噗嗤笑了,“阿棠你可真厉害。” 阿棠瞪了她一眼,转过身背着她继续扫水。 “烦不烦。” 明琼看着他的背影微笑。 “阿棠,我知道你为什么性情郁结。今年会试要开始了,可是阿棠却再也去不了对么?” 扫水的粗布少年明显一愣。 “阿棠写的那样一手好字,想来也是心怀韬略之人。可世事无常,这辈子却再也没法参加会试了。若是我,我也不甘心啊。” 大胤开国便有规矩,脸上有明显疮疤者五官丑陋不端正者不可参加会试。 明琼还想说,就看见阿棠像失控一般,一把将扫帚摔到地上。 明琼惊呼一声,满是老茧疮疤的手便禁锢住了她的脖子。 阿棠红着眼睛,手下的力气不小,“你以为你真的同我很熟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是为了嘲笑我的么?!” 明琼涨红了眼睛,咳嗽不止。 这时阿棠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他也被自己这般凶狠可憎的样子吓到。 他慌乱收手,神情仓惶地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转身离去。 “阿棠,我如何会嘲笑你?我的确不知你的过往,也不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可我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不凡之人,必异其生。” “阿棠,伸展抱负欲酬壮志,并非自古华山一条道。阿棠这般才华韬略,科举此一条路被封,便自甘堕落了么?” “疆北李家李小将军一向视我为胞妹,我写信去,他自然乐意收你入他麾下。” 明琼看着阿棠僵硬的背影,淡淡一笑, “阿棠不必着急,哪日想明白了哪日便可来找我。” “我呀,还等着功成名就的阿棠背着我过二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烛影 坤颛的婚期定在金秋的九月廿六。 “白马寺的大师傅算了多少遍,说是再也挑不出这样好的好日子了!” 闫氏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如此,两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人,就在这个万里挑一的好日子里,一个被盖上红盖头塞进马车里,一个被人催着骑上高头大马去接亲。 是而廿六日一早,暮色渐散,天罡拂晓。坤颛便一身红袍,在喜炮唢呐的热闹声响里,带着一路人马浩浩汤汤地往城南去。 坤颛今日倒是不同往日光景。 在这个众人俱是极其认真的日子里,他虽无任何期待,可终究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众人都说这是他一生的好日子,那边就是吧。 坤颛乐意当一次众人为之忙活的对象——可人一入戏,难免心下也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来,不觉形色俱是正经起来。 本就是风华正茂板正条顺的少年郎,一旦打内心正视起来,哪里还有不风流倜傥的理由呢?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赶到胡府门口时,天才堪堪大亮。 坤颛将早已备好的开门利塞进胡府开了的门缝时,竟有一丝恍惚。 门里传来女孩子们娇俏的声音,清亮地像盛夏清泉一般的笑声在他的耳畔碰撞回旋。门缝里偶有女子的面容影影绰绰地一闪而过。 “芫秋的相公好不像话!这般小气还想娶我们天仙一般的芫秋么?” 门里又传出的明艳声音才让坤颛回过神来。于是又是忙不迭地叫小厮们赶紧塞礼金进去。 礼金赛的够多了,可门里的又不开心了。 又是那个听起来年纪稍小的明艳声音从门内传来, “芫秋的相公真听话,门外的你且回答我,待娶了我家芫秋过门之后,是听你的还是听芫秋的?” 问题一落,又是一阵娇笑声浮出来。 坤颛平生第一次被人捉弄地这般彻底,他被闹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还有功夫冒出个念头——这人怎么跟温灵似的?天生就会作弄人。 坤颛正窘着,就听门里有个年龄稍大的沉稳声音道,“好啦,咱们也别闹他了。倒是芫秋等急了,还得怪罪我们呢!” 门里又是一众女孩的笑声。 马上门里也塞出来一个荷包, “这次先放过你!喏,这是我们众姊妹请秦家各位吃茶的,可得收好啦。” 坤颛刚接过茶点金,胡府终于门庭大开。 坤颛擦擦汗,看了看从门口到正厅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心想还有一关关习俗等着自己去闯,竟忽然有些泄气了。 可真够麻烦的。 坤颛暗自腹诽,可明面上还是得一步步慢慢走到正厅里。 待坤颛进入正厅后,坤霈这个跟着迎亲的兄弟才终于能够松口气,跟着方才闹得最开怀的少女走到宾客席坐下。 “芫秋相公的弟弟,吃好喝好啊。” 坤霈一向自重,今日见坤颛都能被折腾成这般,早就怕极了胡家的姊妹们。 那明艳声音看着坤霈连头都不敢抬,抿嘴一笑,轻飘飘地甩了一句“呆子”,便翩跹而去。 坤颛看着顶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的胡芫秋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才多了一丝真实感。 坤霈将花球递到芫秋手里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 为什么她的手同他从前摸过的那些不同呢? 坤颛想着,同她一起先拜天地,再拜祖先。 坤颛正准备给胡家双亲奉茶跪拜之时,喜婆在一旁道“新郎官这是高兴坏了。哪有新妇还没拜见翁姑之前便先跪拜的道理呢?” 坤颛的余光瞥到攥着花球的一双玉手悄悄攥紧。 他大手一挥,朗声笑道,“芫秋是我秦坤颛明媒正娶的妻子,芫秋的父母难道不是我的父母?我跪拜我的父母哪有拜错之理呢?” 一席话说得敞亮知礼,一向酸腐的胡三爷笑得合不拢嘴。躲在后面的一众姊妹更是羡慕红了眼睛。 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啊。 芫秋红着脸,低垂着头偷偷看了一眼身边人的喜袍腰封上绣的那块澄澈浑圆的夜明珠,不禁浅浅一笑。 “来了!来了!” 明琳和温文一前一后打了帘子进了庐静堂来,叫姐妹几个赶紧去看新娘子的时候,明琅正是异常纠结。 秦家男眷虽不少,可是坤颛成亲之时却是小的太小,老的又太老。除了坤霈,倒是再挑不出其他弟兄了。 幸而坤颛一向左右逢源,寿王又同坤颛臭味相投,更何况皇后本就有交好之意——是而今日寿王祁王一齐都到了秦家。 两位亲王一齐来撑门面,秦家如何不面上增光。 秦家此番是长了脸了,可是明琅却是不敢轻易到寿王那登徒子面前去显眼。 明琳看着明琅半天不挪窝就心里发急,“你倒是去不去?你自己不看就算了,可别耽误别人看新娘子呢!” 明琼见明琅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同温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不一会儿就把明琳拉了出去。 明琅见她们都出去,可是心下还是不安稳。 如今她一个人坐在庐静堂内,外院的模糊的炮竹声c唢呐声c唱客的吆喝声,此刻到愈发显得庐静堂沉静起来。 她一个人坐在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庐静堂里,偏着头看着一只滚圆的麻雀不知从哪跳出来,一蹦一蹦地跳到她的裙边。 麻雀胆子大的厉害,一点也不怕人。 明琅将手支在膝盖上,随手从桌上捏碎了点心撒到地上。 她神色温和地看着那只小雀儿在她脚边跳来跳去地叨着食物的碎渣。 如此也算称心如意吧? 明琅保持着注视的姿势,可思绪却飘的很远。 一时间,她竟没注意到,一身着烟色锦袍的男子原本正匆匆往院中来,却忽而停在院门口的核桃树下。 今日虽则天色晴好,但已是完全的初秋风光了。 和煦日过落在人身上,却还是有种温和的疏离感。 杨潜一人挺立于和畅微风中,看着庐静堂里缩成一团的少女偏着头看一只小雀儿啄食。她从蟹青色的披风里探出手来,似乎想去触碰一下那毛茸茸的一团。 小雀儿最是乖觉,还没等她彻底伸出手来,便振翅飞走。 她似乎轻叹了一声。 那声叹息像是花朵秋冬香消玉殒之后最后的一声香气。 有一点树影落进堂内,树影飘摇,隐藏了少女的神情。 可是那一刻杨潜却觉得,她的嘴角应该是轻轻勾起来的。 却不是她从前看着他那般的皮笑肉不笑。 此刻她的嘴角应该是微微往上翘着。她的嘴唇像她一般,是个带着少女娇憨的圆润饱满的丰盈嘴唇。 此刻她应该笑得像个即将圆满的小月牙。 这都是些什么不成样的念头,可是一向自矜的祁王却想的认真。 他这个人一向是运气极差的一类人,这是他自小便明白的道理——他想要的奢求的期望的,从来都是别人可以轻易得到的。而他费劲千般心思,却往往到头来两手空空。 人心难测。 杨潜也想得明白,所以他不再有其他的心思。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有的人天生做什么都容易些,有些人拼尽全力却尽是一场空。 所以他不求,不想,强迫自己不要有多余的欲望。 杨潜下意识地感觉衣服左前襟下的肌肤,忽而像是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 “快接住我。” 那就,再尽力一次好么? 杨潜那双像是深山寒泉的双眸,终于多了一丝暖色。 他笑了一下,正准备上前时,却发现一身粗布麻衣的高大小厮速度极快地进了庐静堂。 “阿棠?” 明琅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就足以震慑恐吓的刀疤脸,在心里暗恼自己运气不好。 “是你?”阿棠没有一点见到主人的模样,他环顾一下左右,“她呢?” 谁啊?问得那般亲切,好像同她家琼妹多么亲近似的。 可是明琅没那个胆子。 如此明琅只好乖乖回答,“她去看新娘子了。” 刀疤脸似乎有些失落的模样,明琅暗戳戳地观察他——这便是让上京无数姑娘竞折腰的玉郎王博衍? 依稀能看出曾经琼林玉树的模样,只是那道疮疤实在过分引人注目。 只是谁愿意相信曾经的梦中情郎天之骄子,落拓成这个模样呢? “等她回来你同她说,我自愿跟随李小将军。先生那边,我自会劝服他。” 明琅倒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你倒是相信我,你难道不怕我告诉奶奶母亲,将你乱棍打出秦府去。” 阿棠挑眉,冲她一笑,“那日不就是你带着她听墙角的么?她不认识我,我不信五姑娘不认识在下。” “毕竟,从前五姑娘不是还帮你三姐姐暗自送了封信给我么?” 此话一出,明琅眼前的这个人才和印象中的那人有了些许重合。 明琅没想到他竟说着这般坦荡,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五姑娘放心。阿棠既有心自破容颜,便不会牵扯秦家分毫。” 明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等她说话,阿棠一扭身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明琅正望着阿棠的背影,忽而感觉一股蒸腾热气向她袭来。 “见过五姑娘。”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一个接一个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那日杨潜就她于水火之后,明琅便不知该如何面对杨潜。杨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总是被他折腾地糊里糊涂。 可明琅除了试图拿到他计算秦家的证据,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际。 “明琅见过祁王。”明琅乖乖地向他福身。 “五姑娘原来是知礼的。” 此话一出,明琅就奇怪地抬头看他。 “明琅听不明白。” “独身一人,却同一陌生男子纠缠。这便是知羞守礼?” 您哪位啊?管的到宽。 明琅白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别人,他是” “他是谁?” 明琅险些说漏了嘴,“他,他便是阿棠啊。” “阿棠是谁?” 明琅最讨厌的便是杨潜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 从前做他的王妃是这般,如今她跟他有什么关系,竟然还被他诘问。 反正他就是觉得她没什么用处,只会添麻烦罢了。 明琅气性来了。 “阿棠啊,”明琅看着杨潜越来越阴暗的脸色道,“阿棠可不是那般终日只会忙于逢迎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人家可是要上沙场真枪真刀地保卫大胤的!” “不过是一介莽夫” “明琅一介弱女子,偏就欣赏这般武将真丈夫!” 杨潜正准备回嘴,就看见一个小厮从后院跑来,“王爷,久等了。方才库房找了许久,这玩意儿年代久了,您看看可是这个?” 杨潜将锦匣打开,看了一眼那对玛瑙掐金琉璃盏,“错不了。” 没等明琅反应过来,便带着那人匆匆忙忙地往院外走去。 这便走了? 明琅还没回过味儿来,庐静堂里,便又只剩她一人了。 坤颛今日被灌了许多酒,直到半夜才被放回婚房。 只见屋子里一双龙凤双烛已经流了一烛台的蜡泪。坤颛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对不住规规矩矩坐在红绡帐内锦衣华服的新娘。 坤颛略微局促地坐在拔步床边,喜婆进来将两个人的衣角仔细系在一起。又将两人的头发各用金剪子铰下一缕,用红线仔细系好。喜婆正准备将其收入锦盒,却被坤颛挥手退下。 待喜婆出去之后,坤霈舔了舔嘴角,他将那缕青丝在手上把玩。 “你看,咱们的头发合在一处了。” 盖头下传来细细的笑声,“天下夫妇都是这般的。” 坤颛挠挠头,“对啊,天下夫妇都是这般的。” 坤颛忽然很想见到她,他伸手将她头上的盖头揭下。 坤颛看着低着头害羞的胡芫秋——她的唇软润弯翘,在昏黄烛影里显得秀色可餐。 “是你么?” 坤颛问了一句。 “是谁?” 满头珠玑的新娘抬起头来,双眼明亮非常。如同一双炬火试图直射他的内心。 “是你。”坤颛笑了一下,伸手帮她拆下满头重物。 芫秋也笑了笑,“夫君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陷阱 明琳近日有些不开心。 原因无他,胡小姐自成了胡氏也有了些许时日。她每天笑眯眯地跟在后面也甜甜喊了许久“嫂子”。 然则胡氏虽说对她也是亲切非常,温和大度,事事以她为先。 可明琳也不是傻的——胡氏看明莹的眼神一看便不知比看她亲切了多少倍。 明琳偏就想不明白明莹给胡氏下了什么迷魂散了,竟让如此一个知礼守节之人竟忘了亲疏远近。 明琳早就想好好明里暗里敲打她一下,省得她忘了究竟是谁的嫂子。 可是偏偏这时候胡氏有孕,闫氏得知此消息,更是合不拢嘴——她自从嫁入秦家,事事不如意,事事都被温氏压一头。 可此次坤颛先于坤霈结婚生子,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秦端这几日得了消息,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旧事,竟也踏进了疏影院的门。 “爹爹?” 明琳傍晚时分看到秦端进屋来,竟是惊讶非常。 胡氏一入秦家,秦端便回了疏影院。一是给闫氏面子,二也是有重修于好的念头。 一日夫妻百日恩。闫氏母家不在京里,她原不过是个父母双亡寄养在叔叔家的表姑娘,若是秦端并非真心与她,当年也不会大费波折八抬大轿迎她进门了。 可闫氏偏偏不明白。 饶是胡氏在一旁,也能面不改色地装作看不到他不给他准备碗筷。 如此秦端好不容易来一趟,倒是把明琳累的个够呛—— 谁不希望自家父母可以恩爱非常呢? 秦端闫氏许久不见,闫氏一见他倒还愣了一下,谁知随即便冷了脸。 明琳唯一羡慕过明琅的,便是大房每日温氏秦午总会一同用饭。 可她偏偏自记事起,就没见过饭桌上出现过秦端的身影。 是而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明琳巴不得来上一剂猛药,治得她爹妈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让整个秦府都看看她爹妈感情和睦成了个什么样子。 是而一顿饭又是逗乐又是给闫氏抛话,谁知道她忙得成个什么样子,闫氏一点接茬的打算也没有。 秦端饶是脾气再好,却也下不来台阶。一家人吃饭,反倒别别扭扭好不自在。之后也不再回来了。 闫氏见秦端不再来疏影院之后,面上不说可是心里到底难受,是而脾气便愈加不好起来。 明琳可不想整日当她的出气筒,反正明莹终日巴巴儿地在跟前。她可以在闫氏面前当个出气包讨好她,那明琳便给她腾位置。 她也乐得自在。 是而明琳这几日倒是天天都往明琅这儿跑。 自坤颛成婚之后,坤霈便准备往蜀中去。 坤颛早就想跟着一起去了,原本他想着新婚燕尔,还怕闫氏不放行。谁知道胡氏一着即中,没出一个月便有了身孕。 胡氏有了身孕后,待他一提出去书院,闫氏倒觉得是他成婚后长进了知道给以后做打算了,连忙笑吟吟地答应了。 是而胡氏一怀孕,坤颛倒是比坤霈还着急,拉着他急忙便往蜀中去了。 秦家如今倒是真成了女儿国,明琅几个在济舟阁里更是自在了许多,便从阁楼里搬了下来。 明琅倒是心里总想不明白杨潜怎么也不来了。按理说,他是王爷,总不可能跟着去蜀中的。 那他怎么不来了呢? 明琼虽则一向不多说话,可她看得门儿清。 “琅姐,你可知近日疆北楼兰接连动乱。你可猜猜圣上派谁去平叛?” 明琅正同她翻花,也没认真想,“能是谁?随便哪位大将军呗。” 明琼笑,“猜对一半,另一半没猜到的便是祁王殿下。只是祁王去了瑶南。” 杨潜? 明琅不记得上一世杨潜有上过战场啊。 虽则一身文采韬略,可杨潜终究还是养在深宫的娇贵皇子。他去战场不是添乱么? 明琅不知他抽的什么疯。 如今心底的谜面有了谜底,可她倒是卖起乖来,“我倒不知琼妹这般关心祁王,咱们姐妹玩呢,平白说他做什么?” 明琼见她这样嘴硬,也不拆穿,“我哪个牌位上的?还敢搜罗皇家消息呢!不过是为着阿棠的事,给李承柏写了封信去。我方才同你讲的,不过是他在信里告诉我的。” 明琅也知道阿棠要去疆北的事。她是知道阿棠身份,说句不好听的,阿棠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要了秦家一家老小的脑袋。 秦家本就自身难保了,明琅可不想再让事情复杂。如今阿棠自愿去疆北,明琅心下倒也宽慰。 “阿棠何日动身?” 明琅知道明琼亲自写了信,那无论何事李承柏都能给她办妥了。是而也不问此事可是成了。 “就这两日吧。” 明琼倒是想到什么,叫了藕白进来嘱咐,“你去库里把我从疆北带来的几件大裘都找出来,叫裁缝裁成男子样式的。这几日便给阿棠送去。” 待藕白出去后,明琼笑着同明琅解释,“那些皮毛都是从前在疆北的时候,母亲亲自看着人打的,厚实的厉害。在上京实在用不着,更何况上京也买不着这般厚实的料子。还不如拆了给他,省得他人生地不熟得平白受冻。” 明琅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在门口笑道, “琼妹果然心善,我若是能有你一般心细,我也不用日日躲着我娘了!” 来人果然是明琳。 “好啊,你们一处儿快活,都不同我亲近!” 明琳不客气地挤到两人中间来,“翻花有什么意思,日日都是这些玩意儿。” 明琳这几日本就憋屈,见了明琅明琼,可算好好地将胡氏明莹说了一遍。 “她以为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啊,不过是想让我娘给她说段好姻缘呗!她才多大,便想着这些事了。着急忙慌的吃相这般难看,终究上不得台面!” 明琳一边吃坚果一边气鼓鼓的。她方才听到屋里有人说李承柏,心里早就百转千回多少遍了,可如今一肚子的话,她偏偏不知如何跟明琼开口了。 “我方才在屋外听你们说动乱什么的?究竟讲了个什么?” 明琳心下一横,便张嘴问了出来。 明琼不知道明琳的心思,可明琅如何不知明琳心里想的什么。 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明琳竟是真的情根深种。 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能说什么,无非是他们男人的事。跟咱们能有什么关系?” 明琼也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阿棠的事,也笑着顺着明琅说。 明琳撇着嘴,失落非常的看了看明琅明琼的人,“我就知道,你们根本就不当我是姐妹。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对我呢?” 明琳倒是罕见地叹了口气,“罢了,随便你们吧。反正姐妹一场,待各自嫁了人还说什么姐妹呢。等我若是远嫁,你们见不到我了,日日想我却见不到我的时候,我才高兴呢!” 明琼不知其意,“哪个不当你是姐妹了?我且问你,你脚上穿的这双鞋袜上的花,是哪个帮你绣的?再者说,二婶婶如何舍得你远嫁呢?” 明琅深知明琳脾气此刻也笑着说,“哪里呀,我看琳姐是恨嫁啦!” 明琳被她一闹,立刻急的要来打她。三人闹了一通,明琳早将一腔愁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我说,琳姐你不如办个宴,请胡氏同咱们亲近亲近。这样她如何不记你的情呢?” 明琳一听明琅的提议,想想的确不错。她正准备拍案,却忽然眉头一皱,“可如今已是下旬,我” 明琳一向大手大脚,月钱每次一到中旬便所剩不多,如今她手头倒真有些紧张了。 明琼见她这般扭捏,也明白过来,“既然这主意是我们出的,送佛送到西。我们也得凑个份子不是?” 明琳一听明琼这话,双眼眯成弯月,“既然妹妹们都这般说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琅拿花生酥丢她,“看看,看看,哪里还有个姐姐样子呀!” 明琳眉毛一挑,“都是姐妹!说什么生分话嘛!” 说做便做。 明琳有了银钱,虽则是第一次作宴可上手也快。 没几日,烫金花签便送到了明琅手里。 如今秋意正盛,自然喝酒赏菊才是快意非常。是而明琳便将宴席定在了蕊寒堂。 飒飒西风满园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明琅一进院门,便是一股清冷菊香扑面而来。 “果然不是自己钱自己不心疼。琳姐这回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明琅同明琼一齐到了院内,看着亭子里好大的阵仗。 “毕竟琳姐就这一个嫂嫂,她心里多少还是难受芫秋的态度吧。” 明琅同明琼第一个入席,明琳如今正张罗着。她们二人便说起闲话来。 “我看莹姐终日不吭不哈的,倒也不是太傻。” 明琅呷了一口暖融融的菊花枸杞茶——明琳也算下足了功夫,也难为她连这些小事都想到。 “莹姐她总就是自己一个人,总是难些。只是芫秋待她那般,我却或许明白一些。” 明琅倒是很乐意听明琼说话,“这里只有你我,你且先同我说来听听。” 明琼眉头一皱,“你可还记得奶奶过寿那日,我在花园里撞见芫秋同莹姐在小径里,她们估计看到三哥哥同灵姐讲话了。” 明琼想想又道,“原先芫秋同我倒也交心,只是自那次后,芫秋便只同莹姐说话了。” 明琅正想说什么,就看见明莹果然同稍微显怀的胡氏从门外进来。 “妹妹们好早,” 明莹一向缩手缩脚的,明明是姐姐,她倒是着急忙慌地跟妹妹们问好。 明琼看着她这幅惨兮兮像是受了多大惊吓一样的模样,反倒是为自己方才说了闲话不好意思起来。 明莹先扶着胡氏坐下,自己才缩着脖子坐下。 明琅看着胡氏在桌子下悄悄拉了一下明莹一下。 明莹才迟疑开口,“这几日我同嫂嫂一处。嫂嫂如今身子重,倒是疏忽了咱们咱们姐妹之间。” 明莹一说“咱们姐妹”脸倒是先红了。 她伸手叫丫头将早就准备好的香包送给明琅明琼。 “我闲来没事,便跟着嫂嫂一起绣了这些小玩意儿。送给妹妹们,若是能入妹妹们的眼,也不算白费了。” 胡氏在一旁笑,“我自从有了肚里这个,日日疲乏的厉害。明莹原是帮我与姐妹们亲近,结果我倒是碰都没碰过这些东西,倒是累得明莹得一人做两份!” 明莹红着脸正准备亲手将香包送到她们手里。 明琅离那小丫头近,她受不了明莹那股可怜劲儿,便准备自己伸手取一个来。 谁知道被明莹抢先拿了一只彩蝶舞夏的图案塞到她的手里,“我绣这只的时候,便觉得这夏日瓜果花草香气最配妹妹。” 明琅被她吓了一跳,讪讪笑着看了看花样,“果然好香!” 明琼在一旁静静打量了,待明莹将香包送给她后,也微笑接纳。 正巧明琳来了。明莹见她来了,一下子站起来,“琳妹,这是给你的。” 明琳打量了一下香包,便将它丢给碧水,笑了一下“好了,人可算齐了。嫂嫂,你看看可合你口味?” 明莹在一旁看着明琳拉着胡氏亲热,还明里暗里的刺她一两句。她低下头,借口如厕悄悄退下。 明琼因着方才她的举动便留了个心眼,待明莹走远也悄悄跟去。 “真是,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多事!” 明琳巴不得明莹别在这碍眼,可嘴上还嫌弃她事多。 明琼走的急,也没带藕白。去看见明莹带着身边丫头莲儿越走越偏,终于在院子一角停下。 明琼连忙躲在假山后面,只听见明莹悄悄问她。 “你可确定将那玩意儿放到香包里了?” 莲儿笑道,“姑娘放心。五姑娘便是天仙下凡,日日闻那玩意儿,终究得身体亏空。那玩意儿毒得很,奴婢哪里敢放错呢!” 过了很久,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 “琅姐也别怪我,凭什么她生下来什么都有呢?” 明莹听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转身快步回到席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旧事 自上次于秋菊宴上无意发现明莹秘密之后,明琼一回席上便想着该如何提醒明琅。 可是万事万物自有定数,明琅明明就坐在她的左手边,她竟没寻到机会。 待各人回了自己的院子,明琼正准备去找她,便听人来报——老夫人当晚着了凉,上吐下泻得将明琼吓得一连几日都陪在病榻上。不敢离了半步。 明琅倒是日日来看老夫人,可每每话到嘴边,明琼便想到春日里白马寺颓圮篱墙外的单薄少女。 更何况这事她只是偷听得来的,若是贸然兴师动众,闹的家宅不宁也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明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妄图事事如意面面周全,却不知这世上最不可能的就是如愿,最难做的便是完善。 直到第三日傍晚,明琼见老夫人身子已有大好之势,便若无其事地带着藕白逛着逛着园子,一拐弯便进了显荣院内。 “香囊?” 明琅正盼着她来——那日她们下的半盘残棋还留在原地。明琅好不容易想出拆她的法子,结果左等右等明琼偏偏不来了。 明琼满腹心事地试探她拿出香囊时,明琅美滋滋地先下一步等她落子。 “前日便送给芫秋嫂嫂了,”明琅拍拍桌子,“你快下呀。” “送给她了?” 明琼惊得坐直身子,明琅见她似乎有事,“这青天白日的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香囊,芫秋喜欢,便给了她了。” 明琼讪讪一笑,“这不是她同明莹一道送给你我的么?哪有又要回去的道理?” 明琅见她没什么下棋的意思,便让小丫头将残棋移到一边,“老人不也常说么,这双身子的人都有些古怪脾气。她那日还同我说,原本就是明莹要送的,结果明莹不好意思,她才帮腔的。” 平白无故的,明琅忽然想到她那个早夭福薄的孩子。 她还没来得及亲手抱抱他,看看他的眉眼,他便像股烟似的离开了。 而杨潜呢,那时候他被圣上派去淮南赈灾。 他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他那位短命乖觉的王妃曾经多么盼望着能送给他这样一份礼物。 她希望那孩子的眼睛像他,鼻子像她。那孩子的嘴巴可不能像他,他这个人通身的凛冽气息多半来自于他那张时刻微抿的薄唇。 旁人一笑,都是周身热闹起来;唯独他,一笑起来,更添寒意。 窗外是雨打芭蕉的簌簌声。 明琼在一旁仍旧纠结香囊一事。 若是明琅的香囊里果真被下了什么东西,那双身子的胡氏日日闻着,岂不是损耗更大。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明琼正欲起身,就被明琅一把拉住,“你今日心神不宁的究竟所为何事?竟是连我也不能说了?再者说,你难道不知胡氏一早儿就进宫了?听说是皇后娘娘传去的。” 明琼见再无回旋余地,便叹了口气坐下同明琅坐在窗下,看着秋日雨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檐上滴下。 “你告诉我,那香囊究竟是有何问题?我可不信你是因为喜爱,便这般慌张。” 明琼自知再替明莹遮掩无果,便将那日所闻所见全数告诉明琅。 明琅听着倒没被吓到,反而总觉得哪里说不通,可偏偏又找不出缘由——重活两世,明莹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过。 说出来着实汗颜——虽说是姐妹,可明琅却一向不喜明莹之辈终日哭哭啼啼畏畏缩缩,随随便便同她讲一句话,倒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是而明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明莹都不过是秦府旧时的一则虚影,同庭院里的花影,堂前的树荫,幽径里的霉迹没什么区别。 如今明琼说明莹能竟然下此毒手来害她,打心底说明琅却是不信的。 可明琼不同旁人,她一向谨言慎行沉稳自矜。若非十足把握,明琼定不会这般着急。 明琅皱眉思索片刻,“罢了,芫秋嫂嫂如今已入了宫去。明莹那香囊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你我现下也不清楚,只盼那玩意儿是依我体质弄来了的,是她没什么影响。” 明琼着急,“可芫秋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身体本就比旁人羸弱,我只怕” 明琅叹气,“我知道你一向心软,可是如今芫秋去的是皇宫,便是秦家出面也不可能随便因着一句没影儿的话就接她出来。更何况你我呢?” 明琼听着滴滴答答连绵不断的阴雨声,第一次心下闷死非常。 她见香囊已不在明琅处,且一时也做不了什么。明琅见她如今心中有事,知道她没了兴致,待她告退的时候,也不再留她。 明琼心事重重地从显荣院出来,一路上不曾开口。 藕白一向了解自家姑娘心性,生怕她憋出病来便提议去一梅斋。 “阿棠那小子明日便动身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明琼面上松动,“走吧,总得送送他的。” 一梅斋依旧是静静地。 明琼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明明是要来看阿棠的,可一走进一梅斋便像是冥冥中失了气力一般。 阿棠还没见到,便自己一个人坐在回廊的红柱旁檐下听雨起来。 藕白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立着,一时间一梅斋除了细细密密的雨声,竟是半点声响也没有。偶有的鸟雀鸣叫,倒也多了一种不真实的距离感。 明琼静坐半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荷包来。 荷包里只装了一封信。 说是信,却不过是一张纸。 明琼偏着头很快便看完了,“他只寄了这一封么?” 藕白低眉颔首,看样子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疆北近日不安定,柏哥儿只怕正忙的焦头烂额呢。姑娘且等等,说不定再过月余信便来了。” 藕白是明琼从疆北带来的丫头,二人自小一处长大。藕白对李承柏也是极熟的,是而对着明琼还是照旧叫李承柏的小名。 明琼认真听完藕白所言,她慢条斯理地将信折回去,“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日夜盼着似的。” 明琼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他那个人,李爷爷为了让他进学堂识字,那么粗的棒子不知道打断了几根呢。他能每月寄页纸来,也是难为他了。” 藕白在一旁替李承柏说好话,“姑娘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呢,您看现在柏哥儿文韬武略哪个不成呢?再说了,人家现在是给朝廷办事的,奏折战报哪个不得柏哥儿亲自写呢?” 明琼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你只看到他人前光鲜了——李爷爷那年身陷敌营,连尸首都没找到,他发了疯似的上进才有了如此成绩呢。” 她似乎是想到了从前两个人在学堂里一处学习的光景——日日早退睡觉的李承柏,逃了课给她买了只白兔的李承柏,挑灯夜读的李承柏,想上沙场带着她跑到古老城墙上的李承柏。 明琼失笑,她竟没想到那个一心沙场的少年像是疆北黄沙里的胡杨,将虬劲长根于无声无息间占据侵略了她旧日的每个角落。 “他那个人啊,明明那般聪明,偏偏不能明白一个道理。偏偏得要在失去之后才想要得到。” 明琼叹了口气,看着躲在云端的太阳在阴云密布的天幕上透出一圈影影绰绰的光圈。 在她眼前这个有着江南雅趣的小院竟变成了塞上的漫天黄沙。 那天是个好天气。天上有云,有霞,有光。 夕阳西下之时,明琼被不想上课的李承柏拉上满是黄沙的烽火台上。 李承柏拉着她去看驻扎在离城墙极近的胡人临时建立的商铺。他带着她一个一个去找胡人躲藏在树林里的营地。 那天刮的是怎样的风呢? 明琼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被夕阳晒的暖洋洋的西风穿过李承柏的劲装,穿过他的发丝,最后落进她的眼底。 漫天的绯红云霞从遥不可及的天边一下子跌落进这滚滚红尘里,最终停在他们眼前。 “李承柏,你觉得你这辈子过得好么?” 明琼趴在烽火台上,乖巧地顺着他的手指去听他以后要指挥着千军万马一路高歌猛进打到哪里。 李承柏可从没想过一辈子这种很漫长的事。 他目光所及是莽莽榛榛连绵不绝的祁连山,成群的大雁扑棱着翅膀从天际划过。 身边的女孩沐在鸭蛋黄似的夕阳里,一身石黄温柔地像是要融化进这暮色里。 不远的前方就是他一生都渴望达成的目标,在那一天,似乎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想都没想就笑了,“还成。” 明琼还没听清,就听见身旁的男孩大笑起来。他站在祁连山高高的烽火台上,冲着远方大喊,“还——不——赖——” 少年满是希望朝气的声音惊起一阵雁鸣。 女孩有一恍然的失落。她看着他满眼的云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倒是也跟着笑了笑。 “那这样也很好。” 那这样也很好。 “是太阳要落山了么?” 明琼望着天边,低声呢喃了一句。 她本是自言自语,却不想被人听了去。 “今日没有太阳。” 明琼被吓了一跳,一扭身发现湿透了的阿棠站在身后。 “为什么不打伞?明日便要赶路了,若是这时候身子不舒服,看你还走不走呢!” 明琼见他这狼狈样子,心里怕他着凉便叫藕白赶紧去叫小厨房熬些祛寒汤来。 阿棠看不到看藕白一眼,他直勾勾地看着明琼,“你便这般希望我走么?” 明琼奇怪,“有志者志在四方,阿棠胸有丘壑,怎能一辈子囿于这巴掌大的地方。我自然希望阿棠功成名就。” 阿棠冷笑,“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冷静了一下——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竟这般嫉妒李承柏。 单单是明琼一时间的失神,都可以让他恼恨成这样。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也自知我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可” 可是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等我。 还没等阿棠说完,就看见藕白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姑娘不好了!老夫人正派人寻您呢!” “瑶南来报!说是祁王不幸遇刺,马革裹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错怪 明琅坐在庐静堂里。 因着老夫人年迈体弱,近日上京又是连日秋雨绵绵。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倒像是攒着劲儿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去。 是而此刻堂内四角及正堂中央都供着暖炉。香碳在金丝笼罩里静静燃烧,将整个庐静堂里烘地暖洋洋地催人欲睡。 可明琅却感知着自己包裹在竹青披风下的战栗躯壳。 又要到冬天了么? 明琅坐在堂下,因着低垂着头,露出半截白脂玉般的颈子。在竹青和雨水气息中反倒生出一丝乖顺出来。 老夫人苍老沉重的声线漂浮在半空中,明琅废了半天劲儿却是半句也没有抓住。 杨潜便这般没着没落地死了? 他不是杨潜吗? 杨潜怎么会死呢? 重获一世,明琅却不曾想过杨潜会死。 她也想过以后种种——若是找得到他谋害秦家的证据,她便是挫骨扬灰,也要拉着他一同下地狱。她会把曾经浪费在他身上的时光统统都讨回来。她会重新嫁人,那人爱不爱她没有关系。她会有个孩子,她要将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手上。她要将对那个还没成型便先行离去的孩子的亏欠统统补偿过来。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想若是杨潜不曾害过秦家,那她便去同他道歉。 她不求他会原谅他,反正不过是一对怨偶,相忘江湖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那些细碎的期盼的凋零的浪费的时光,她也不在意了。 反正朱颜辞镜花辞树,世间之事总难圆满。 既然美好事物总被浪费,他们既然有缘在彼此的生命里短暂交织过一程,那浪费在他身上又能如何呢? 可明琅却没想过杨潜会死。 他死前会想到些什么呢? 他会想到她么?那个没来由讨厌他的官家小姐? 明琅忽然觉得两肋一痛。她忽然想起初春时刻。严格意义上的,她同他的撞面。 那天她吃醉了,整个世界满是重影。她其实连他的样貌都没看清楚,就一下子跌到他的怀里。 忽如其来的一切,吓得她灵魂出窍。 只记得最后一眼是满眼雪白的芦苇荡,还有天边忽而飞来的成群白鹭。 明琅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屋子里的,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何感想。 若说是刻骨铭心粉身碎骨之痛,倒也过分牵强。 若说是喜大普奔欢天喜地之乐,竟也不见半分。 明琅惊讶于自己乐意一脸平静地听着老夫人给众人的絮絮嘱托。 她只是想不明白。 他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杨潜么? 祁王遇难一事事出突然,如今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连夜来的消息。所以如今上京还无人知晓此事。所以老夫人此次无非是让众人守口如瓶。 待明琅回过神来时,她已静静躺在拔步床上,盯着头顶新换了黛蓝纱幔的帐子。 杨潜死了。 那她以后该如何呢? 遥知自诩是这世间最懂明琅的人,原因无他,就凭她自小便伺候在明琅身边。 她一早就察觉出自家姑娘待杨潜不同,只是她没想通为何自家姑娘一见杨潜就劲劲儿的。 又轴又犟。就跟朗月清风的祁王杀了她全家似的。 这不是一般姑娘遇到情郎的态度啊。 遥知暗自思考许久,终于想通——她家姑娘就是与一般俗人不同,连面对情郎都是这般出尘脱俗。 是而自祁王出事之后,遥知都紧紧跟在明琅身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更是半点不敢离开。 明琅可不知遥知竟有这般百转千回的心思。 这几日遥知总是紧紧跟着她,某夜半夜明琅起夜,刚一睁眼便被眼睛睁得炯炯有神的遥知吓了一跳。 “遥知,再过几日便是乞巧。你去寻些银针银线来,到时我要邀姐们儿几个一同玩乐的。” 明琅早起用了一碗香菇鸡汤面。 那汤实在鲜美,明琅虽知早上不应吃过分油腻之物,可偏偏抵挡不了那碗能鲜掉舌头的面。 是而一不留神便用多了,如今正倚在榻上消食。 “奴c奴婢不去,奴婢想着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呢!待会我叫个小丫头去便好了!” 遥知如何不知道明琅是想要支开她,此刻如何肯依。 明琅见她这般便觉头痛——真不知道这丫头脑子终日想些什么。青天白日的抽风。 明琅挥挥手,“我刚吃完饭,能有什么需要伺候的。叫你去你便去,小丫头们总是做的丢三落四的。我可不想在姐妹们面前丢丑!” 这便是语气重了。 遥知只得苦着脸出门去,方一出门就看见从院子外进来的适雪。 “苦着脸做什么?平白惹姑娘不高兴!” 遥知便拉着适雪小声叽里咕噜了一堆。待将明琅与杨潜种种具说给适雪听后,遥知一脸期待得等待适雪见解。 “这能看出些什么来?” 适雪被遥知欲盖弥彰的“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折腾得头脑发昏,更何况她从来都无心于男女上。遥知讲的又是羞臊又是窃喜,适雪倒是罕见得露出一脸呆样来。 “我看你是嫌清风那小子跟着去了蜀中,你自己闲的。” 适雪有些烦了,她拍了遥知一下,“手上还有姑娘交给你的活计,你还有空在这白忙活!” 遥知被她臊了一下,娇哼一声就出了院子。 适雪无可奈何地笑笑,转过头来脸色变凝重许多。她先左右看看周围没有打扫的小丫头,这才悄悄进了屋子。 “什么?芫秋小产了?” 明琅一听适雪的话,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方才悄悄被人从偏门送进来了。听说皇后娘娘大怒一场,小产之事毕竟晦气。皇后娘娘好意命三奶奶进宫,结果如今惹得一身腥。若是再被宫里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抓了把柄,只怕秦家还得请罪呢!” 明琅冷笑一下——好一个关爱侄女的嫡亲姑母,拉拢秦家时便将人放在心尖上疼着;如今芫秋小产,她倒是乖觉地连夜将人送了回来。 “皇后娘娘还下令,说是三奶奶一向身体康健,此次小产绝非偶然。定要严查究竟是谁害了三奶奶,是否还有更深的心思。” 看来这皇后娘娘倒还想着是谁会隔着皇城害她呢。 只是这究竟是多厉害的玩意儿,竟然闻了不过月余,竟有这般大的威力将胎相一向稳定之人生生小产呢? 明琅有些头痛,她一向光明磊落,看不惯谁便直接了当,自然想不明白这些阴招。 明琅将嘴里含着的半片山楂吐出来,又用适雪递来的茶水漱了口, “罢了,去看看琼妹吧。只怕她此刻心情正不舒服着。她那个人,什么不相干的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适雪依言取了雨具披风,掺着明琅便出了门。 还是适雪爽快,若是遥知又得嘟嘟囔囔说上一堆。 身边终于没了遥知,明琅倒是心下欢快许多。待她们主仆二人进了庐静堂,就见明琅站定了脚步。 “罢了,少不得先找奶奶一趟。” 适雪奇怪,“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呢?” 明琅笑笑,往明琼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她那个性子,只怕哭够了就得到老夫人面前请罪。香囊这事,本就是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听来了。若是真是明莹,那还罢了。若是错怪了明莹,只怕得安她个搬弄是非之罪。” “她明面上虽是同我们一样,可说到底终究只能奶奶全心全意地疼她。” “这事与她而言太冒险,这个恶人还是我来做吧。” 适雪低着头不说话——胡氏因着是在宫里小产,惹怒了皇后娘娘。此事已非同小可。便是自家姑娘去说,这般没影儿的事,只怕自己姑娘也是洗脱不清。 可是既然姑娘想好了,是福是祸她跟着一同受着便是了。 一进老夫人屋里,便看见老夫人扶额卧在床榻上,闫氏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早已哭的满脸通红。 明琅感觉到了闫氏羞臊目光,但仍是装作没看见一般走进来,一下跪在二人面前。 “奶奶,二婶婶,明琅特来请罪。” 闫氏一听“请罪”便知道和胡氏小产一事有关,目光一下狠戾起来。可是因着老夫人坐在堂上,也不敢表示什么。只是一边擦着眼泪,一般飞快的在明琅身上探究。 明琅挺着脊背给老夫人叩首, “阿琅早知三嫂嫂香囊有异,但因顾念姊妹情谊,这几日思虑权衡,却不想耽误了时辰。害得嫂嫂痛失爱子。” 闫氏一听她知道,当下就忍不住了连忙道,“你明知道!我倒想知道是个什么人物竟也惹的你这般包庇!明琅你着实糊涂,她做了这般狠毒之事,你竟一个人憋在心里!婶婶平日待你也不薄,你怎下得了如此狠心呢?” 老夫人听着闫氏漫无目的地指责便更觉烦闷,“好了,阿琅终究是个孩子!她怕也是常事,你说她做什么?” 闫氏一听眼泪就出来了,“母亲,我自知你一向疼惜阿琅。可芫秋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是咱们秦家八抬大轿抬给坤颛做媳妇的!如今颛儿在那苦地方读书,我们娘俩儿哭成个这样,连消息都不敢告诉他呢!” 得,这时候芫秋竟比明琳还想她亲闺女了。 “阿琅,你且告诉奶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琅便将那日明琼所言全数告诉了老夫人,当然,偷听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我就知道!就是那个贱人的种!她就是我的丧门星!只要我的日子一舒坦,她便是死了也得叫她那个贱种儿来作贱我!我就知道是她的命克着我的命!为什么我的一辈子被她毁了,我儿也要受她折磨?” 闫氏一听主角儿是明莹,登时没了大家夫人的姿态。她先是恶狠狠地笑了一下,继而像是发了疯一般大声咒骂起那个上吊死了的女人。 老夫人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闫氏!你不要体统也要想想明琳要不要面子!你看看你这般模样!市井泼妇也不过如此了吧?” 闫氏像是没听到一般,却在听到明琳的名字之后便像泄了气一般,颓然做回椅子。 老夫人见她终于安静下来,叹了口气朗声道, “好了!传我的话!叫明莹来庐静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逐出 明莹进屋的时候,一见庐静堂压抑气氛,还没说话腿就一软。 若不是旁边的小丫头扶着,只怕此刻就要瘫下去。 “明莹,你且说说这香囊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将已经掏空了的香囊袋子丢在她面前。 明莹一下跪到地上,“这香囊香囊是明莹前些日子做给各位妹妹们的。难道难道琅妹用着出了什么差错么?” 闫氏冷笑,“要是她拿着便好了!” 明莹大着胆子看了闫氏一眼,“母亲这是什么意思?这绣着彩蝶舞夏花样儿的便是我送给琅妹的。怎么琅妹是送给谁了吗?” 闫氏见她这副样子,越看越像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困扰她的女人。她伸手将茶盏摔到明莹脸上。 “好会唱戏!我且问你你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你哪里来的这些腌臢东西!惹的你嫂嫂小产?” 当下一盏凉茶泼了个明莹透心凉,明莹哭着膝行至闫氏面前。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呢?什么腌臢东西?嫂嫂嫂嫂又是怎么了呢?这香囊里我只加了去年晒好了的瓜果香片,还有海棠桂花等寻常东西怎么怎么就” 没等明莹说完,闫氏抬脚就将她踹开。 明莹眼前一黑,身形一晃。 老夫人看着心下不忍,便道,“你既说你不曾下毒,那就等那摊香料查看清楚了,便一切揭晓了。” 明莹哭着不住地磕头,“奶奶!明莹便是有胆子又哪里有手段呢?明莹终日躲在院子里,就是怕惹人厌烦。嫂嫂待我一向亲近,明莹不是不知好的人!” “明莹不过草芥,不愿惹得奶奶母亲生气。也不用这般大费周折,嫂嫂痛失爱子自然心下烦闷。” 话音未落,就看见明莹站起身来冲明琅笑笑,“明莹一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而处处忍耐。可为什么偏偏还是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呢?” “明莹自愿以死证明清白!以自身贱命求得嫂嫂消气!”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明莹已经顺着柱子软了下来。 就在庐静堂里忙成一团的时候,就听见有个婆子进来通报。 “回老夫人二夫人话,那些不过普通香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原本又是叫医生又是掐人中,又叫又嚷,进进出出的庐静堂一下安静了下来。 闫氏更是惊愕地看着满头是血的明莹软塌塌地被众婆子抬出去。 胡氏小产一事本就因为牵连到皇后娘娘,惹得秦家众人头痛。闫氏一听到行凶者是明莹,早就巴不得将她交进宫去了事。是而明琅一说,她本就心下信了八分。 可她又如何能想到明莹一向沉默寡言,旁人呼个气就能将其吹得抖三抖的人物,竟然这般决然烈性。 明莹今日好好地进来,结果浑身湿透满脸是血地被抬出去。庐静堂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可都看在眼里呢。 闫氏一时间慌了阵脚,瞪着一双圆眼带冷着,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老夫人眉头紧皱,瞪了老老实实跪在堂上的明琅一眼。老夫人慢悠悠地盘着佛珠,挥手让那婆子下去。她看着滴落在上的三两滴血迹,叹了口气问, “明琅,这香料里没有你说的玩意儿。可你口口声声说是你亲耳听到的。更何况这香囊本就是送给你的,你既然已经知晓,为何坤颛媳妇儿问你讨要时你还要给她呢?” 明琅不过是走进庐静堂之后才想要替明琼去说,也没想到主角换成她,她确实没什么理由明知不可还要送给胡氏的。 闫氏此刻回过神来了,“明琅!你明知道那香囊不干净!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琅自知圆不过来,便也没极力辩解,“二婶婶,我决计不会陷害三嫂嫂的。那日我的确听到莹姐说了这番话。我原不想给嫂嫂,可是有孕的人性子乖觉,本想过几日再要过来没什么影响。可谁知我前脚将香囊送给她,后脚就被贵人接进来宫里。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闫氏依旧不依不饶,再这么下去一天耗光了也不可能了解此事。 “好了!”老夫人沉着声音道,“明琅你此番偏听偏信,不光耽误大家时间,还牵连无关姐妹。乱嚼舌根,乱听墙根,你母亲平日里便是这般教你的么?这股歪风邪气若是在我秦府就此长成,可还得了?” “此番罚你一年月钱,今日就回去收拾行李去白马寺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明琅微微阖眼,可心下却没有过分震荡惊愕。 她本就知道知道这事说到底不过六成把握,如今什么都没查出来也在情理之中。罚俸禁足无论是什么,她受着总比明琼受着好些。 更何况这几日她过得混乱的很,如今禁足家庙倒也给她个机会松口气,让她可以清清静静地好好思索一下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 老夫人看她这幅油盐不进,没有半分悔意的模样就来气。 没眼力见的丫头。 “还不走?” 明琅给老夫人磕了头,“明琅谢过奶奶婶婶。” 待明琅走后,老夫人一脸阴沉地对着立在屋子里的众人道,“你们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今日一事,若是让我在旁处察觉谁在背后乱嚼舌根,下场你们也是晓得的!” 底下众人连忙点头争相表示忠心。 待众人散去,老夫人见闫氏还坐在一旁,“怎么?闹了这半天,你还有功夫在我跟前嚎?” 闫氏倒是不哭了,直勾勾地看着老夫人笑了,“母亲真是疼惜阿琅呢。” 老夫人一挑眉,“秦家的子孙,我便是埋进土里也得日日记挂着。” 闫氏自嘲般一笑,“可不是么,母亲一向宅心仁厚。” 老夫人皱眉,“我知你心里不顺,可你闹也闹了,要我主持公正,我连瞎折腾的小五也收拾了。你还要如何呢?霜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母亲是自己成全自己了。可霜姿偏偏不行呢。” “霜姿没有一日能忘记看到那日时的场景。可是母亲怎么能这般狠心呢?我的确进门一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可是我也不曾非要端哥一生只我一人。” “可母亲怎么偏偏就要选她呢?”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母家单薄,你们暗地里哪个看得起我。可我那时候不信命,我偏偏要风风光光地嫁给端哥,就是要给他争口气,就是要告诉他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娶我没错!” “可您怎么能让我的亲妹妹爬她姐夫的床呢?” 闫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也不在意老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径直站起身来冲老夫人福了福身道, “母亲若是能分我丝毫怜爱,我何至于跟端哥形同陌路呢?” 温氏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一大早就听见丫鬟来报,说是明琅被老夫人罚去了白马寺。 她手底下的人一向眼明手快,可今日之事她竟然半点动静都不曾知晓。 待将手底下的人罚了一通之后,明琅已经收拾好了两包行礼,乖乖地坐在屋里等马车了。 温氏气得要捶她,可是又下不去手。愣是气得在一旁抹眼泪,明琅自己本没什么。可平白连累母亲耐受,她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 世上安得两全法。 “母亲不必介怀。今日确实是阿琅莽撞惹得奶奶婶婶不高兴,阿琅不过思过,又是家庙能有什么事呢?” 温氏叹了口气,“就是该叫你知道教训!今日之事我也知道个大概了。若我说,你不是不知道你婶婶是个什么性子。她怒起来总是胡乱攀咬!她二房无论发生什么,若不是你往上凑,如何能连累到你!叫你去那地方受苦呢?” 温氏又叮嘱了适雪许多事宜,本想着再添些东西,可是想着老夫人正在气头上,胡氏小产一事又大有玄机,也只好作罢。 明琅是被罚去家庙,自然不会通知姐妹相送。 待马车在偏门停下,明琅便只带着适雪并两个粗使婆子坐上车,往雁荡山去。 此番因是受罚,自然不同当日游玩。不过半日功夫,马车便到了白马寺下。 明琅被适雪扶着下了车,她抬抬头看了看那块秦老太爷亲自书写的白马寺匾额,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 “这一待,竟不知要待多少时日了。” 适雪低声道,“老夫人一向疼爱姑娘,怎么舍得姑娘受苦呢?” 明琅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切割规整大理石铺就的台阶。 今日依旧是细细密密的秋雨,没完没了的下着。 适雪给明琅撑伞的空档,偶一回头。 正看见携夹着雨丝的秋风吹开明琅的帷幕。 姑娘的脸有些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初雪 今早明琅同庙里的一个法号命寂空的小沙弥去雁荡山上去采了些山涧的野花回来。 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也不拘什么雅致悠远,一股脑的插在窗台上的黑陶罐里。 寂空是今年夏天来到白马寺的。听寺里的主持说捡到他的时候,七八岁的孩子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便将其带回庙里将养。如今不过三月功夫,寂空已经被养的圆圆胖胖活泼好动了。 不过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偏偏看着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主持顾念他大病初愈又嫌他小孩活泼好动,便叫他去明琅跟前陪着贵人解闷儿。 自那日犯事被罚入白马寺中已有一月有余,秋风一日凛冽过一日,空气里也渐渐有寒冬的意味弥漫开来。 可是明琅照旧没有等到秦家来接她的人马。 可明琅却不不着急。 在白马寺的日子寂静安稳,简单地让人心下畅快。 每日卯时起身,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待一切收拾妥当,才不过堪堪辰时。不出半个时辰,一脸胖肉的寂空就会跑到她门前,拉着她跑到雁荡山的山上林间去采花采野果。 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直玩到午时才意犹未尽地意犹未尽地回来吃饭。 接着午休小憩,未时被适雪叫起来后便一张一张地临大字。 笔耕不辍,脑袋空空,直练到日影西垂暮色四合。 每日亥时准时熄灯。 明琅想,如此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倒也不错。 可人偏偏难耐寂寞得陇望蜀,偏偏满心满腔的欲望。 明琅今日心里有些不痛快。她也不知为何,只是没来由地心下惶惶。 寂空叽叽喳喳地同她讲话,她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早没了往日的耐心。 她没了兴致,便早早地下了山了。 适雪早已习惯她同寂空两个人午时之后才嘻嘻哈哈地从雁荡山下来。适雪出了院门迎她,看见她两手空空奇怪道,“姑娘今日没采些花来?我倒是好心办错事了。那昨日的花我已叫婆子丢掉了。” 明琅闻言往墙上的窗户看去,一个乌秃秃的黑瓦罐又笨又呆的立在窗台上。 明琅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罐口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哪个叫你自作主张了!” 明琅赌气似的训了适雪一声,也没看适雪一眼,一个人气呼呼地回了屋子。 今日回来的早了,还不到用饭时辰。明琅便自己研墨准备练字。 可今日不直是怎么了,什么都不对劲。 明琅心烦意乱地,连一张纸都没练完就甩了笔,自己一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床上。 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只是没有向往日那样午时回来。接下来的一步跟着一步都乱套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明琅一下子躺倒在床上,看着青纱帐子发呆。想了想还是觉得烦闷非常。 这种不能按部就班的,突然多了变数的生活忽然令她害怕起来。 明琅一个轱辘爬起来,从衣架上拾了幕帷便推开门准备上山。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呢!” 婆子们端着斋饭进院子的时候,正看见明琅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再上山头。 适雪见她这幅不寻常的模样,连忙从她手中接过幕帷来,哄着供着叫明琅先将饭菜用了再说。 明琅见了适雪倒是不好意思耍脾气了,只得乖乖坐回桌前用了饭。 一顿饭后,明琅上山的心倒是歇了。适雪怕她再想出什么主意来,待明琅一用完饭便立马赶着她去休息。 明琅闹了一上午,此时也觉得累了便乖乖地上床休息。平日里明琅中午不过休息半个时辰,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她本没有睡意,可是一粘枕头便沉沉睡去。 直睡到日影西斜,明琅才缓慢转醒。 明琅醒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适雪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一时间难闻半点声响。 明琅披散着头发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如今已入畅月,明琅抱着双膝看着窗外的天昏黄地发亮。 大有一幅大雪将至的模样。 也不知今年初雪会下在哪日。 明琅把头搁在膝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有种遗世独立的荒凉之态。日影从窗户里透出来落在她的身边,偏偏撒不到她身上。 明琅试探着把一只白玉小脚从被子里伸到澄黄的夕阳里。 可真暖和啊。脚背上的温暖忽然给了她一种悲戚的快感。 明琅抬头看了看床边没了花朵的黑罐子。 光秃秃的,丑到让人一刻也忍不了。 明琅起身将一头青丝随便完了一个髻,穿上鞋袜便只身一人上了山去。 明琅这些日子已经跟着寂空将整个雁荡山摸了个底掉,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了。可是明琅却没想到,夜晚是没有盛开的花的。 明琅一路走一路暗恼自己没有见识。这一个月无事的时候,她倒没有一次去过她同遥知两人曾玩闹的泉水处。 明琅一想到那眼清泉,心下就是一颤。 可今日不知怎么,明琅倒是忽然想到杨潜还有个先生在这雁荡山上。 如今离杨潜命丧南疆一事已过月余,也不知那位老先生可知道自己的得意弟子已经成了乱箭惨死的薄命鬼了。 明琅思即此事,鬼使神差间倒是想去拜会一下那位老先生。 可是那老先生的住宅实在偏僻。 直到天上已经繁星点点,明琅走地腿痛脚麻几欲放弃间,才终于找到了不远处那扇轻掩着的柴门。 明琅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走了这一路的时间,天上竟飘了些许雪花下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竟是下在今夜了么? 看到那柴门的位置之后,明琅方才那股子一定要找到的劲头儿也小了不少。她慢慢走着,才发现自己竟气喘的厉害,额上也出了不少虚汗。 她今日不过偶然来了兴致,只身一人上山也没有带伞。 山间寂寥无人,明琅沿着林间的青石板路踏过新落的软薄雪层,一步一步往台阶上去。却不知身后脚印尽数被新雪掩埋。 等到明琅终于推开那扇门时,雪已落了薄薄一层——农家小院如今落满薄雪,在月光下闪着凛凛寒光。屋子里没有一点灯光。 似乎先生并不在家。 反倒是她自作多情了。明琅自嘲般笑笑。此番上山寻路,她着实累的够呛,如今一个人在这山野之间,既不怕鬼神也不怕着凉,一个人在落了雪的小院子静静听着天地间雪落簌簌。 她呆坐着,忽然觉得大概她同杨潜本就没什么缘分。不然为何她今日费了这般力气,不过是来帮他见见他的老师。可到头来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琅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屋子后面似乎有响动。她吓了一跳,可又耐不住好奇,哆哆嗦嗦地顺着墙根往后院一看。 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只见后院一人蹲在地上,背对着她点孔明灯。 那人似乎比她从前见到的时候黑了,又似乎瘦了。 又似乎她很久不曾见到过他了。 可只一眼,她还是认出了他。 明琅看着那人的背影,忽然想到人生两世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 她生平第一次见他,是去宫里过上元节。那时秦窈颇得圣宠,是而圣上特许她入宫陪伴。 那晚她被炭盆烧的胸闷气短,便一个人偷偷留了出来。 她听说御花园里种了昙花,便想去看看这转瞬即逝的花究竟是个怎么模样。 谁知道她不过一腔孤勇,连御花园的路都认不全,孤身一人七拐八拐地便到了一偏僻角落。她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前面有人。 她也并非不知杨潜年少命运多舛,壮志难酬难免阴郁。 明琅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永远是祁王杨潜一向是个潇洒肆意沉稳大气。好一个朗月清风的潇洒贵公子。 可今日皇家起宴,若非机缘,她也无从见过今日之杨潜——明明通身珍丝锦裘,粉面玉冠。 本就是人间富贵花,可不知怎的就让明琅打心眼里觉察出一丝颓唐来。 他立身站着,背对着她。 他身边跟着两个贴身小厮——一个给他撑伞,一个蹲在地上给他放孔明灯。 上元佳节,整个皇城俱是喧器喜乐。 偏他一人跑到这园里,冒着半身风雪,非得点盏破灯。 那点灯的小厮顶着一头“华发”,仰头问“四爷,咱还题点什么不” 他背对着明琅,似乎笑了,声音里掺杂着落日的残温,“不了,这般甚好。” 明琅一时间分不清是幻境还是梦境。 她只能静静的看着,看着离她不过一个臂膀距离的那个人一身玄色鹤氅,冒着半身风雪,背对着她。 不知为何,明琅慌张地想要离开。 她明明身处上京,可今日之景象,却像是塞北凛冽的朔风,直逼着她认清眼前这个自生下来便堆砌着珍器重宝的富贵闲人。 待孔明灯渐起,杨潜这才起身。他似乎察觉到背后一人,眼底寒光一闪,藏在大氅之下的手握紧腰间的长刀。 刀剑即将出鞘之时,却愣在半空。 杨潜看着身后头上肩上落满白雪的女子,拔刀的手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对面的女孩子的声音像是雪花似的落入他的耳朵。 “是你么?” 话一出口,明琅下意识地躲闪他的目光。她顺着那盏飘摇的孔明灯往山下看去。 雁荡山下的上京此时正是寂静,可不知怎么渐渐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山下飘来。 待飘着明琅眼前,她才注意到这闪烁星火竟是山下人放的一盏盏孔明灯。 明琅微微阖目。 她竟忘了,今日便是下元节了。 这大概是个梦吧。 她正想着,忽听耳边有人应她。 “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坦言 杨潜从未想到竟会在这地方碰见她。 眼前的少女比他上次单薄了一些, 脸色红润了些, 可似乎神情更加淡漠了些。 她似乎长高了一点点。 杨潜听着身体里那个被称作欲望的情愫在叫嚣着膨胀着,撞地他胸痛眼胀。 自上次见她之后, 这中间不过短短半月,可他着实经历太多。当时他为了摆脱刺客骑着马一路在荒无人烟的平原驰骋, 那时他孑然一身, 瑶南炎热闷湿的季风刮过他的脸颊。 风里莫名多了一股海棠香气,瑶南是没有海棠的。 生死关头,身侧是箭头淬了剧毒的冷箭, 可是他竟然想到她。 若是逃不脱,或许他这短命的一生便就此终结。而她呢, 他希望她平安富贵儿孙满堂。 若是逃过此劫,他忽然很想再努力一次——或许她会慢慢愿意了解他, 愿意同他和解。 又是那阵海棠香气。在全身紧绷之下, 杨潜竟忽然觉得左怀像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发丝撩拨的有些搔痒。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 身下的马儿却渐渐体力不支。他感受着身后的疾风逐渐逼近,放眼望去前方却是一处断崖。 两涯之间, 是十尺见宽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回头看了看露出志得意满的黑衣人, 从腰间掏出一只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马身。 利器刺开皮肉的声音和马儿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 马儿受了刺激地用力一跃。 他一脸波澜不惊的骑着马儿在断崖的另一侧落下。 他跨过断崖的时候,明明心里想的是此番若是全身而退, 便向秦府求娶。 可如今一个活脱脱的明琅站在他的面前, 他竟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你如何在这儿?这里不安全, 还是早些下山为妙。” 杨潜将长刀妥善放好,鬼使神差间,伸手掸了掸明琅头上的积雪。 谁知道刚伸出手去就被面前少女用力打掉。 “怎么平白哭了?” 杨潜被打掉的右手错愕地停留在空中,惊讶地看着月光下的少女满脸泪痕。 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放狗屁花灯? 他怎么能这么讨厌呢? 明琅气得呼哧呼哧的,她的身体在蟹青大氅下止不住地抖动。 她如今不想再同这种人说一句话了。 明琅一句话也不说,扭身就走。谁知道刚一转身,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明琅。” “明琅。” 明琅忽然被他抱住自是吓了一跳。她手脚并用地要挣脱他的禁锢。 可女子气力如何比得过男子。更何况杨潜打定注意有话要说,任她拳打脚踢,也不松手。 明琅暗自嗅了嗅他的怀间袖口,除了一股清冽的皂角气息,在没有旁的了。 也不曾喝酒啊。明琅更不明白今夜杨潜为何忽然失态。 “松开!” 明琅硬邦邦地语气没有任何震慑力。 身后的人不说话。他鼻间的气息均匀地喷到她的耳垂上,却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明琅张嘴就毫不留情地扒开杨潜的衣袖,冲杨潜的胳膊肉上咬去。 明琅心里有气,这一下是下了大力气的。可直到她的口中渐渐弥漫淡淡血腥气息,才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若此番我全身而退,我去秦家求娶,你答应好不好?” 终于,他开口了。 可明琅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便这般直白。 还好不好?他是祁王,她便是自己不想活了也得顾及秦家上下。 明琅一时间又气又臊,她一把推开杨潜,“祁王好会玩笑!明琅不过一个小女子,能帮到祁王什么?祁王的韬略一向为人称赞,还用得着我们秦家这般小门小户么?” 杨潜看着面前的少女红涨着脸,眼神闪躲着,却又恨不得对他说完这世间所有伤人的话。 “阿琅。” “你明明听得懂不是么?” 杨潜看着面前的少女又转过去背对着他,心下叹了口气,伸手从旁边拾了一把油纸伞撑过来给她。 “走吧,天色已晚我送你下山。” “才不要你送呢!” 杨潜装做没听见女孩气鼓鼓地赌气,伸手便拉了她往山下去。 明琅的手刚一触及到他微凉的手,便像是触电般立马甩开。 “我自己走!” 话是这样说,可明琅也害怕夜间漆黑一片影影重重的山林。此时也再不提不让杨潜送一事。 明琅跟着杨潜下山的时候,发现雪已逐渐转小。 第一场雪总归短暂些。 直到看到林间树梢早已挂满薄雪,明琅才恍然发觉—— 匆忙间,竟是一年已过。 杨潜刚将明琅送下山,便斋房门外停了下来。 他将伞递给明琅,“在家做错事被罚了?” 明琅低着头冷脸不理他,也不接伞。 杨潜叹了口气,无奈只能将伞塞进她手里。 “阿琅,乖一点。” 明琅转身要走。 “阿琅,你为什么总是这般嘴硬呢?” 少女没说话,可脚下却不自主顿了一下。正当明琅准备离开,又听见背后的人缓缓道。 “你若真心憎我恼我,又为何不敢看我?” 明琅愣住。 却听见背后是杨潜一步一步踩过落雪的声音。 明琅回头看去——不过一瞬的时间,杨潜一个人却早已走出许多。 不知何时雪又大了起来。 明琅呆看着那一身玄色隐匿在月色中的人的肩上头上渐渐落了雪花。 这样风霜满头,可否也算白首? 明琅回屋的时候,没人在院子。 她愣愣地烤了一会儿火,才看见打着伞的适雪打了帘子进来。 “姑娘?您去哪了?你若是再不回来,奴婢只能以死谢罪了。” 适雪见到全身安好的明琅乖乖地坐在炉火边,一时间眼睛竟红了。 明琅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我原本不过是想去山上逛逛,却不想这天上竟飘了雪。便多停留了一会儿。” 适雪一边叫婆子赶紧去给她打水,一边叨念,“姑娘以后什么事叫上奴婢陪着。也比什么都不说一声便自己偷跑出去好。若是姑娘真怎么了,奴婢都不知道明日该如何向老夫人夫人交代了。” 直到全身被温暖热水包裹,明琅才察觉到一丝真实感。她这才听出来什么不一样来,“你方才说什么明日?” 适雪笑笑,“今儿下午老夫人来信,说明日咱府的马车便来接姑娘回去了。” 明日便回去了么? 明琅也分不清自己心下心情,只点点头,“也是,马上又到年节了。是该回去了。” 温氏今日早早便起来,还没吃完早饭,便派人去偏门转了好几圈。 直到听说明琅的马车规规矩矩停在偏门,温氏的脸上才露出笑颜。 明琅进了显荣院,便发觉温氏虽则人逢喜事,可眉宇间还是有股愁思挥散不去。 “母亲,多日不见阿琅怎么瞧着母亲有些憔悴了?” 待同母亲行了礼之后,明琅便同温氏聊起来。 温氏倒是故作大方地笑笑,只说没事。明琅环顾四周便发觉屋里的陈设用具都变了,虽则秦家并非铺设浪费之家,可是今日院里的陈设倒显得有些过分素净了。 “母亲。阿琅不在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阿琅如今不替母亲分担,还有谁替母亲分忧呢?” 温氏看看明琅这幅模样,思来想去叹了口气便将秦家前段时候被抄家一事告诉了她。 而明琅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在白马寺呆了这么多的时日。 抄家? 上一世,秦家除了忽然有一日官府上门搜出秘密立储的假诏书外,并不曾有过抄家。 虽则重获一世,很多人事都有了变动。可像是这么大的变数,却是第一遭。 “不过琅娘也不用怕。不过是送了些银两出去,人没事便是福气了。” 温氏安抚了一下明琅,话匣子一打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说起来,倒还是多亏李家了。有他们家坐镇,便是天王老子也得给他家三分薄面。” “李家?同芙姐说亲的那个?” 明琅正奇怪这没了老太爷的李家能有什么厉害的,就听到温氏笑道。 “自然是疆北李家。李小将军扣押战俘回京,前几日刚在前院借住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错付 还未到晚饭时节, 明琼便带着藕白急匆匆地进了明琅的屋子。 “琅姐, ” 明琼还没开口,鼻尖便已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角, 继而伸手去戳明琅的脑袋,“琅姐好糊涂!说辞都没想好, 就替别人顶罪。” “我若是知道你会来这么一遭, 那事我便是憋在肚子里捂烂了,我也决计不能说出来叫你去受那份罪呢。” 明琅拉着明琼同她一道坐在床上,“哪里是受罪了?你不知我日日清闲有多快活。” 明琼知她车马劳顿了半日有些乏了, 便脱了鞋袜陪她一同坐在床上。 果然还是自己都床榻舒服。 白马寺哪里都好。只是白马寺傍山而建,又处于深山老林之中, 到底还是潮湿了点。那被褥随是天天被婆子们拿出去晒,可仍旧终日一股霉味儿。 “你当我不知道呢?现如今入了冬, 那雁荡山不比秦府, 还不知道你如何挨冷受冻呢。” 明琼撇着嘴, 双手抱膝乖乖坐在半躺着的明琅腿边。 温氏一早便让人抬了一笼银霜炭进来,如今炭火燃了半日, 屋里正是香暖非常。 明琅觉着全身暖哄哄地, 加之满屋子的干燥花香,更是疲软起来。她眯着眼睛笑道, “我如何会冷到?一入冬你不就叫人送了好几身狐裘来?” 明琼伸脚踢踢她,声音低沉轻柔, “那可不是我送的。那是奶奶的心意, 我巴不得你在那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看你日后还这般不顾后果地乱替别人受难不!” 明琅被她这番口是心非逗笑。 “你又不是旁人,你是我妹妹。” 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秦府近况。明琅心下惦记抄家一事,便细细向明琼一探究竟。明琼听了抄家这事,倒似乎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她躺到明琅身边来,两个人头靠着头看着头顶罗帐,“也不知是怎么了,那日忽然自宫里来了位圣上身边的公公。看那架势像是真想搜出什么来似的,可因着李承柏在前院住着,那些个侍卫倒不过是做做样子便罢了。” 搜? 想在秦府搜出什么来呢?明琅来了精神,她细细思量片刻便觉察出一样来——照明琼所言,这抄家似乎便是有备而来,可因着李承柏,如此先退一步也算是给了秦李两家薄面。 即是有备而来那看来上一世那封平白出现的假诏书已经乖乖地躺在秦老爷书房的某处了。 明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如今李承柏还在前院住着,一时半会皇宫里不会再有动作。 更何况,事发之时杨潜身处千里之外的瑶南且自身难保。 那这是不是便可以洗脱她以为杨潜设计秦府的罪责了? 明琅心下漏一拍,一时间竟难辨心境。 是她错怪他了么? 她明明问过他,可他为何不说呢? 明琅正想着,却忽然发觉一双灼灼目光望着她。她一偏头,便看见明琼歪着头玩味地对着她的脸想要一探究竟。 “看来那雁荡山上有神仙。琅姐人是回来了,可魂儿可还没归位呢!” 明琅被她戳中心事,立马伸出手去咯吱她。明琼浑身的痒肉,一下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明琅接连逼到床角去。局势不利,明琼立马学乖向明琅告饶。 明琅得意地收了手,她侧过身去贴着明琼的耳朵小声道,“琼妹好厉害。这还没进李家的门,我们这就沾着你的光啦!” 谁知明琼却没有想象中的害臊或是羞恼,她听了这话倒是坦然一笑。 “琅姐以后可别说这事了。” “若是让琳姐听到,反而不美了。” 明琅奇怪,“你同他的事,扯明琳做什么呢?” 明琼倒是安抚她似的摸了摸她的胳膊,“这是琳姐同他的事,扯我做什么呢?” “贴身玉佩都送给琳姐了,你说还能是哪两个人的事呢?” 明琼倒是一向的好脾气,倒像是很替他开怀似的,将明琳的事一应细细说与明琅听——原来李承柏寄了信给秦府说要借住之后,明琳便将许久前便送到她手里的玉玦交给了闫氏。明琳说,之前他托人送了这玉佩给她之时,便许诺待下次归京便来求娶。 闫氏一听,倒没觉着是自家姑娘同外男私相授受。反倒将这事在秦府传开了。老夫人本不信,况且无论怎么问明琳替李承柏送东西的人究竟是谁,明琳如何也不肯说。 还是请了明琼来看看是否真是李承柏贴身之物。 明琼不用细看,便知那玉玦就是李承柏的贴身之物。李承柏是行军打仗之人本就不喜这些啰嗦之物,平日里便也只贴身带着这唯一的一块玉玦。 更何况,那玉玦上的络子还是明琼在疆北时打好了亲手给他串上的。 一见此物,明琼便知他心意。 她深知他个性,便也彻底灭了心思。 “奶奶,看来李小将军是真将琳姐放在心上了。我在疆北的这么些日子,可从未见过他能摘下这玉玦一刻呢。” 她记得她当时这般说的。此话一出,老夫人便也放下心思。明琳是秦府嫡女,可配疆北李家,确实也算高攀。更何况如今成了真亲戚,对秦家也自然是有利无害的。 一时间,秦家多少人明里暗里竟都暗自羡慕起明琳来了。 “可我却觉着” “琅姐,你不知他那个人的,”没等明琅说完,明琼便急切打断她。 她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可能让她平白误会的话了。 “他那个人,一向重情重义。我爹娘去了的时候,他便说过要娶我。” “可我如何不知道他呢?他那个人。” 明琼嘴角泛起一丝极淡极浅的微笑,眼底是旧日落日余晖下的残温。 “他那个人啊,便是他再不愿意,为了我爹,他也定会照顾我一辈子。” “可我如何忍心这样耽误他的一辈子呢?” “是而,那日我见琳姐拿着他的玉玦。我虽失落,却也替他开怀。” “他能同琳姐两情相悦,本就是桩难得美事了。” “而我,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明琼说完,便将头轻轻靠在明琅肩上。 “我总归希望他一生如意顺遂的。” 明琅叹了口气。她一向不知该如何安慰人,憋了半天也只是笨拙道,“我看那李承柏过分乖觉,配不上我们琼妹。到时候我找个天下最好的人来娶你呢!” 明琼被她这番话逗笑,心里明明不当回事嘴上还好心配合道, “如此,便多谢琅姐费心啦。” 明琼的声音还是老样子,温和轻柔,像是蜂蝶的纤弱触须般。 明琅听地莫名心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闹剧 明琅不用去看, 就能知晓明琼眼底的羡慕。 她其实也并非不能理解明琳只见了李承柏一面, 便想着要将一生交付与他。 毕竟,有的人但是见一面就足够了。 明琅与她多日不见, 便要留明琼在显荣院歇下。明琼是秦三爷独女,未曾有过同姊妹睡在一张床榻上的经历, 今日得了明琅邀约, 自己倒是激动地厉害。 待二人洗漱完毕,明琅便拉着明琼爬上床。还没等遥知放下帐子,明琅二人早就迫不及待地聊开了。 明琅生怕明琼暗自介怀明琳亲事一事, 便捡了许多在雁荡山下的有趣的事细细说与她听。 明琼一向很乖,无论何事她都很捧场。是而两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直到被适雪催了几次。帐内的声音才小了下来。 可明琅却睡不着,她如今一闭眼就是雪夜杨潜一个人默默上山的场景。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间, 发现明琼也没有睡。 “怎么还不休息?” 明琅悄悄地在她耳旁问到。 明琼嘴角浅浅一勾, “琅姐不是也没睡?” 明琼闭上眼, 喃喃道,“琅姐, 既然睡不着, 那我同你讲讲疆北吧?” 明琅侧卧着,看着明琼玉盘似的小脸上有月光穿透薄纱的痕迹。 “疆北啊, 风沙很大,也很冷。有时月份不好, 可能一个月都是黄沙漫天。” “可是那里的雪很大很长, 有时接连数月天上都不见停的。每到下雪的时候, 我娘便会带着我在院子里堆雪人。一般我同我娘一起堆到第三个的时候,我爹就会推开院子的门了。” “可是李承柏十分讨厌。” “他总要说我的雪人儿丑,还说同我一模一样。” 上京的雪一向很小,最多下个半日便会停了。明琅羡慕道,“我从没堆过雪人。” 明琼笑笑,“等以后琳姐嫁去了,咱们可以去探亲呢。” 她说得认真,明琅也听地认真。可谁都知道这当不得真。 “还有放风筝啊,骑马呀,有趣的东西实在是多。你不知道,整个大营里除了我娘c我和藕白便再没有女子了。不过男孩的游戏着实有趣地多。” “等开了春” 明琅正听得入神,却发觉明琼不知何时噤了声。 “你瞧我,”明琼不好意思得笑了笑,“竟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没趣得我都没心思说了。” 明琅也不再追问,便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明琼在厚厚的被子里捏了捏她的手,明琅拍拍她。 “睡吧。” “琅妹,你可回来了。你都不知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多无趣。” 明琅几个刚一从庐静堂给老夫人请完安。明琳便一下子窜到明琅明琼二人中间来。 明莹自上次撞柱明志之后,便一直卧床。 也不知是因为怜惜还是愧疚,闫氏倒是因着那件事,对她态度转好许多。 虽则心下仍有疑惑,可明琅还是准备去看看她。 明琳一听她要去疏影院,立马亲密地挽着明琅一块走。 明琅本想拉明琼一起去,可明琼倒是很识趣地说自己有事改日再去看明莹。 这正中明琳下怀。 像是怕明琼反悔似的,明琳连忙拉着明琅往疏影院去。 明琳倒是不遮不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同她见面多少有些尴尬。你何必还叫她?” 明琅奇怪,“你同琼妹这般宽厚的还能有过节?” 明琳翻了个白眼,“你呀,就是不开窍!那李承柏从前待她多不一般,可如今却属意与我。就是圣人,也难便吃味儿。我知她心里不舒服,自然不能在她面前显眼啦。” 明琳难得一次提旁人着想,可明琅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琳姐,你同我说清楚。这玉玦究竟是谁送给你的?” 明琅还是觉得想不通。 明琳撇撇嘴,“我不说,就是怕给你找麻烦啊!” 明琅奇怪,“这倒奇了。我从没参与过你们的事,你竟说是替我遮拦?” 明琳就近拉她到了小花园里一处四下无人的花影下,“实话告诉你吧,这玉玦啊,是他摆脱岘儿给我的!” 岘儿? 岘儿是明琅大哥的儿子,如今也不过四岁。 算算送玉的日子,岘儿不过是个三岁小儿,话都说不清楚。李承柏怎么找了这么个垂髫小童去帮他? “这你便不懂了吧?这找小孩子帮忙才方便。若是被发现了,便来个死不承认就行了。” 明琅看着她这幅替他开解美言的架势便觉着开怀,“你倒是真替他想得周全!” 明琅虽则已知李承柏的命数,可看着明琳一提到他便是满心满眼的喜欢。她准备了许久的话,倒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啊,他那个人可真讨厌!” “说是等下次来秦府,便求娶我的!可他都来了这么些时日了,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这个坏人!” 明琅被明琳这幅痴缠模样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花园中心一阵骚动。明琳一向爱热闹,当下就拉着明琅换了路线往花园中央去。 只见明琼一身湿淋淋地立在花园中央,惊讶地看着一面生的侍女在一旁既不惊恐也没有行礼的打算。 跌落在地上的木桶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原是六姑娘。”那丫鬟敷衍地福了福身,“姑娘怎么身边不跟个人呢?奴婢方才正准备给主子办差,没注意到姑娘,还望姑娘不怪罪。” 这是哪个院子出了这般狗眼看人低的奴婢?明琅同明琳相视一看,对方都是一脸诧异。 明琅正准备上前,却忽然明琳大力地拉到一棵老树后头。 明琅吓了一跳,没回过神来就看到疾步走来的李承柏一脚将那不知轻重的丫头踹到地上。 再是丫鬟日日劳作,可便是男子,也少有能受得了李承柏全力一脚。 “这便是你说的都好?” 李承柏看都不看地上的丫头一眼,一双凤目里满是恼怒,“这便是你同我说的让我放心?” 明琼许久没见到李承柏了。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人忽然出现,竟然显得陌生起来。 李承柏的语气凶得厉害,明琅躲在树后都被吓了一跳。 可明琼倒是一点也不怕的模样,“我的确过得很好。奶奶c婶婶c姐姐们都待我很好。” 李承柏气极反笑,一双剑眉恨不得直冲云霄。 他这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他极是嫌恶地踢了踢不省人事的丫鬟,“你让我如何信你?” 明琼一向对李承柏的暴脾气很有经验。她宽和一笑,本想着像从前在疆北那样,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可明明下一秒就要触碰到他的功夫,明琼不知想到什么,尴尬一笑便收了手。 “柏哥,我知你一向怕我受委屈。可秦家终究是我的家,这是注定了的事。更何况,我如今在秦府已有一年光景,我这不依旧好好的么?前几日藕白还笑我吃的未免太多了些。” 明琼本就想逗他开怀,特意夸大了说。可李承柏方才没进院子的时候,就看见她一个人立在一片萧瑟颓唐之中,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好啦,笑一个嘛。” “好不容易才见到。” 明琼倒是从没想过她竟会对李承柏说这话。 李承柏看着明琼,脸冷了许久,可终于还是在明琼孜孜不倦地期盼目光里败下阵来。 他嘴角应付似的往上一笑,“谁说只有秦府是你的家?” 明琼愣了一笑,方才还端着的肩颈像是失了气力一般,“柏哥,以后不要再说诸如此类的话了。” 李承柏一向孤傲,更何况他一生顺风顺水。只要他想要的,便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到。 可偏偏每次一面对明琼,他却总是慌乱,总是不小心就惹她生气。 李承柏见明琼神色不好,仍旧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李承柏说了又如何?便是被旁人听去了也不怕,大不了” 李承柏一开口,明琼就知道他要要说什么。她着实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拿她在意的事情当玩笑。 “你能不能别他娘的放屁了?” 明琼一见到李承柏,身体里的疆北习气倒是被唤醒了——她从前生活在军营了,身边都是糙老爷们儿。明琼虽则不说,可不代表不会说。 她从前被也是被李承柏气极了,从口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句粗话,倒是把李承柏唬得一愣一愣的。 李承柏那时候已是身经数场胜仗的李将军了。为了这事,整个营的士兵都被他拉出去历练了一整天。 “你明明你明明”明琼撒了气,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你既然已属意琳姐,就要一心一意待她!” 李承柏听了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这认真听她讲他们的事呢,她跟他扯哪门子琳姐呢? “琳姐?琳姐是谁?”李承柏看着明琼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仍旧不怕死地小心试探。 “你!”明琼只当他是为了好玩。毕竟李承柏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的灯,更没什么德行准则,“你若果真没有心思?为何要将你那贴身玉玦送给她?” 李承柏恍然大悟,他一拍大腿道,“我还找我那玉玦呢!早他娘的丢了一年多了!”李承柏看看左右,倒是是怕给她招惹麻烦似的特意小声道,“你也小心的。我觉得你们秦府有的下人手脚不干净。” 明琼见他这般不像作假,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了,“可琳姐” 李承柏武曲星下凡,虽是武将,可是聪慧非常。他面上看起来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可他其实暗地里早就明白了。他不过是装模作样逗明琼玩罢了。 可是躲在树后的明琳却早就听不下去,若不是明琅拉着,只怕早就跑出去了。 可明琅一不小心听得入迷,手上力道一松,再回过神的时候,明琳已经跳着脚跑到他们二人面前了。 “喂!你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李承柏正心烦着,想着玉玦为何会平白无故丢了,又为何他平白多了个“属意琳姐”的传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炸雷似的质问。 他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他看了小脸气得通红,即是一身厚重冬衣也挡不住前襟剧烈起伏的女孩一眼,极为痞气地冲她一笑, “敢问,你他妈又是哪位啊!没看到你爷爷正哄人呢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浮现 “敢问, 你他妈又是哪位啊!没看到你爷爷正哄人呢么?” 如此刁蛮狂妄的语气, 饶是躲在树后的明琅都觉得委实过分了些。可如今局势实在难看,明琅一时间也不知是退是进。她原本走出去几步, 结果又默默退回树下蹲受。 明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直将他好好安放在心尖的明琳。 只这一句, 明琳的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大颗大颗泪珠不受控地从眼眶滑落。 “你再说一遍?你你是谁爷爷?” 明琳被气晕了头,满脑子想得都是李承柏嫌弃生疏的面孔。她如今这般气急败坏地乱问一齐全,无非是面上过不去的胡乱掩饰罢了。她自己, 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 李承柏看着明琳,若非因她是个姑娘家的又看着通身打扮不凡, 也只得按下心头烦闷同她周旋。 明琼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李承柏越发阴沉的脸色,生怕他犯起混来再说出什么唐突糊涂的话来冲撞了明琳。 明琼连忙上前掏出手帕来给明琳擦泪, “琳姐, 你别在意。他那个人就是那样, 他都将玉佩赠你,又如何”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明琳一巴掌已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明琼脸上。 “他哪个人?他是你哪个人?秦明琼, 你若是心有所属,你早先就该禀明了奶奶, 叫她将你许配给他!可你何必拿我作筏子?你现在跟我臭显摆什么有多了解他?” 明琳又气又恨,一通气急败坏之后伸手便要去推明琼, “你走啊!你这个坏女人!我以后跟你再不是姐妹了!” 李承柏最先反应过来, 伸手擒住明琳, “我劝你适可而止一点。” “不要真以为小爷儿不打女人啊。” 明琳打小哪里被人这般威胁训斥过,当下就嚎啕大哭起来,“你打啊!打我啊!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可不可以打死我!” 明琼看着局势越来越乱,花园里渐渐有胆大的小厮丫鬟们悄悄聚拢过来,连忙拉住明琳,“琳姐,这都是误会啊。你未免太心急了点,你总得让他解释一二啊。” 李承柏倒是被明琳忽然爆发的大哭吓了一跳,怏怏撒手,嘟囔一句,“麻烦。” 明琳听了又是委屈。这一年来她日日想着他,疆北的消息她比谁都在意。她并非不知他对明琼的情分与心意,可后来收到他送来的玉玦,她再三确认没有送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有所期待。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会不记得她了呢? 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那那块玉玦算什么呢?她的满腔心事,她日日夜夜的思虑期盼又算什么呢? 明琳哭着哭着,心里又生出一股气来。于是立刻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丢到地上,“谁要你的脏东西!谁稀罕!” 只见一块白润的玉玦包在帕子里被掷在地上。帕子上裹了灰,而帕中玉玦也已然碎裂。 李承柏贴身之物只有这一块玉玦。而这玉玦是已故李老将军留给他,是而饶是十分讨厌累赘的李承柏也是日夜带在身上。虽然丢了已有一年,可却仍是命人寻找。 如今再一相见却是亲眼见着它被摔碎,李承柏不同与明琼,哪里还能好声好气地规劝明琳。 “哟,这不是我丢失的那一块么?”李承柏不怒反笑,弯腰将玉玦拾起揣会怀里,“看来这秦府有人手脚不干净啊。” 明琳本是赌气不看他,一听这话便瞪他,“你说谁偷你东西?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李承柏不理她,伸手去扳明琼的脸看她伤的如何,结果手一下被明琼打开。 李承柏见明琼生气了,便将全部火力对准明琳,他弯下腰看着她笑得人畜无害。 “你若是非小爷儿不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直接跟爷说啊,爷也不是那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物。” “但你偷拿爷儿的东西,还惹得爷儿名誉受损,这可洗不脱咯。” 李承柏看着又要哭出声的明琳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来,他刚准备回头同明琼说话,就发现明琼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径直往院外走去。 “我说,你又怎么了啊?” 李承柏感觉自己头都大了,连忙追了出去。 明琳见明琼前脚出去,李承柏后脚就跟了出去,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明琅这时才连忙上前安抚。明琳一见她来了,哭得更是汹涌。 明琅让遥知沉璧去打点院子里看到这出闹剧的下人们,自己掏了手帕给她擦了泪,又好生安抚,“琳姐快别哭了,再哭可就不美了。” 明琳听了这话,立刻吸着鼻涕逼自己冷静。 明琅见她心绪平缓下来,也不等遥知她们回来,先带着明琳回了疏影院。 明琳方才阵脚大乱,丢了好一通丑,她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过来。一路上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也算安分。 直等着进了疏影院,明琳才有哇哇嚎起来。 “我真是命苦!肯定是因着上元节没走够九百九十九步啦!” 明琅一听到这哭腔便觉头痛,虽则还指挥着丫头们打水来给她家姑娘梳洗,可心里已悄悄想着一会儿找个什么理由溜走才好。 疏影院的后院里,一神色匆匆的丫鬟一瘸一拐地进了一间门扉轻掩的屋内。 “回来了?” 独自坐在小香几一侧的明莹正自顾自地同自己下棋,日光从博古架的空隙中投过来,忽明忽暗的日影反给她添了一丝温婉人气儿。 那受了伤的丫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四姑娘话,奴婢都按姑娘说的做了。” “哦?” 明莹羊脂似的细腻指尖夹着一只圆润黑亮的黑子,似是十分感兴趣似的,脸上露出几丝幼童看到糖饴似的烂漫盼望。 “琳姐可生气了?” 明莹脸上倒像是只有单纯的好奇一样,她将黑子放回棋盒里,双手交叠在膝头乖巧地俯身等待丫鬟的回答。 “奴婢按照姑娘的嘱托,趁李将军在门口的时候便故意找六姑娘的麻烦。姑娘算的真准,李将军当时就怒了,教训了奴婢一顿。后来,三姑娘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三c三姑娘的确发了好大一通火,还还当众扇了六姑娘一巴掌。那小将军说说是三姑娘偷了他的玉珏,还大肆羞辱了三姑娘一顿。” 明莹听得一脸认真,还随着小丫鬟的回答不时地发出惊讶声,倒像是身临其境似的。 “你这丫头,呆蠢得很,连这般有趣的事也讲得如此平淡。罢了,索性也不枉我白计算一场。” “对了,我记得今日是琅妹陪着琳姐一同回的疏影院,怎么这故事里没她只言片语呢?” 那丫头思索一下,“五姑娘直到最后众人散了才出来扶着三姑娘走了,是而奴婢便不曾提起。” 明莹似乎很不满意她这般一样,“果然木头!你可知我最挂心的便是琅妹?那次香囊一事,非但竹篮打水一场还无意连累琅妹。我本就时时揪心于此,琅妹的事你竟说是不重要?”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从博古架上捡了一块玉瓶一下摔在那丫鬟身边,“混帐东西!倒是自己做起主来了?” 那丫鬟连忙叩头求饶,口中连连为自己开脱。 明莹气得浑身发抖,泪像泉水似的从双眸内流出,身形摇曳地站起来,瘦弱地仿佛风一吹就可将其刮倒一般。平白看着惹人垂怜。 她接连摔了好几个东西,“好啊,你嫌我这儿庙小,那我也不留你了!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出去!我虽人微言轻,但总会给你将这个月的月钱结了的!” 明莹颤抖着指着那丫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结果屋门忽然被人打开。来人是明琳屋里的二等丫鬟知绿。 “三姑娘这大白天的闹腾什么呢?您终日没什么事做,可我们可没空陪您闹腾。” 知绿掩着口鼻上下打量了这屋子一周,帕子下的嘴角轻蔑一勾,“我家姑娘今日心情不好,三姑娘多担待?” 明莹怯怯地看着知绿,竟不敢说话,只低头委屈地点点头。 知绿看着她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轻咳一声昂首挺胸地便出了屋子。 明莹见她一走,才渐渐收了放下那副怯怯模样。 “呵。” “原来琳姐今日心下不爽快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僵局 “听说了么?” “什么?” “便是疏影院那位绝食的事啊。” “嗨, 原你说的是这事。这事儿谁还不知道啊” 明琅坐在窗前, 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躲在廊下窃窃私语。 遥知听不下去,正要上前制止。明琅将她一把拉住, 自顾自地捏住鼻子大声说道,“四姑娘您慢一些, 奴婢跟不上您呐!” 那躲懒说闲话的小丫头凭空听到这么一句, 早就吓得丢了魂——四姑娘虽则不受宠,可是终究是疏影院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受宠的姑娘若是成心想要收拾小丫鬟, 还是一件极轻而易举的事的。 果然那两个小丫头立马噤了声。沿着墙跟悄悄儿从偏门溜了出去。 “姑娘,您费这功夫做什么?还不如奴婢直接教训教训她们得了。” 明琅冷笑一声,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看四姐姐这些日子是过的未免太舒服了些。” 遥知从没见过明琅这般狠戾的目光, 不过遥知脑筋到底活络。只见她脑筋一转, 便一脸的恍然大悟, “难道姑娘是觉得近日各位姑娘间的误会都是由” 由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明莹? 明琅点点头,“从香囊那次, 我便开始怀疑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直到这次玉玦之事, 我才心下确定了八分。这事未免太巧了一些,一个外男, 一个着急要回自己院子里的琳姐,一个本说有事的琼妹, 想将这三人聚在一起, 着实不易。非说是偶然, 我却是实在不信。” 遥知打心里不相信,这么多事竟是四姑娘一人计划绸缪的。 明琅望着屋子里熊熊燃烧的炭火出神,“后来我让适雪去查查那个故意往琼妹身上泼水的丫鬟究竟是哪个院的。” “去发现竟没人知道那丫鬟是哪个院的。而且无论在秦府哪个角落,都寻不到她的身影了。” “没想到莹姐竟这般好手段,平日里倒是我小看她了。” “可她全算万算却不知道,做了坏事终究得漏出尾巴来。” “这三月来秦府下人名册里从未有过人员变动,只有几日前莹姐打发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 明琅暗恨发现晚了,“她倒是早做打算。如今便是发现是她,可是空口无凭如何可以治他的罪?” 再说了,她若是再像上次那般委屈巴巴儿的撞柱明志,只怕老夫人是再不忍心问她的罪了。 明琅握拳捶了一下案几,因着想不到办法烦闷非常。 遥知看着明琅这般模样,却又是不忍心再由着她这样强出头了。如今已入了冬,她委实不忍心看着自家姑娘再为着别人的事挨冷受冻了。 “姑娘,要不就这般算了。不过是姐妹间的小打小闹” 遥知正说着,可普一和明琅尖刀似的目光一碰撞,便立刻噤了声。 “呵。” “小打小闹。” 明琅忽然笑了一下,她忽然觉得喉管炙热干烫得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的疼痛。 她将案几上不知何时已然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直到冰凉的茶液划过干涩喉管之后,她才感觉自己可以堪堪开口, “那曾经乖乖呆在芫秋肚子里的孩子又算什么呢?” 遥知一想到胡氏自从失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禁羞红了脸。 “奴婢说错了话,还望姑娘责罚。” 明琅叹了口气,“我罚你做甚呢?我偏偏咽不下这口气啊。” 明琅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琳姐不会真绝食了吧?” 遥知点点头,“听疏影院的知绿说,三姑娘已经好几日不曾出过房门了,她们都是将饭菜放在门口,却不见有动。” “傻瓜。” 明琅叹了口气——明琳虽则行事糊涂可本性不坏,她如今这般自苦,明琅既然知道了自然也坐不住。 “她这样闹下去,是怕知道的人还少是吧?” 如今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事,可这事的消息实在传播太快。明琅明明一早就叫适雪沉璧将这事压了下去,可不过一日这事便在下人间传来了。 若非有人推波助澜,丫鬟小厮们哪有这般胆大? 明琅吩咐遥知带些点心果子去庐静堂看看明琼。 明琼一向乖顺,可青天白日的当着下人的面,被自己姐姐当众甩了一巴掌,着实是一件难捱的事。明琼虽则不曾说过什么,但多少还是为了不想将这事闹大。 可她心下终究难受。明琅想先去疏影院探看一番,可仍旧放心不下明琼。但一个人不能掰成两半用,于是只好还是派遥知去跑一趟。 “她心里不舒服,你又嘴甜,你要多开解开解她。” 遥知看着明琅这幅牵肠挂肚的模样连忙打保票,“姑娘放心,奴婢一定逗得六姑娘脸上笑出花来。” 明琅倒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便带着适雪往疏影院去。 刚一进疏影院的门,明琅便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 若是往日,她在院门口,隔得老远就听见明琳咋咋唬唬的声音了——训斥丫鬟或娇笑连连,不拘是什么,疏影院总是热闹的。 可今日却是没有半点声音,只看见三两只肥胖的小雀儿在树下一点一点地找食。 沉璧见了明琅来,连忙迎上来,“奴婢给五姑娘问安。五姑娘您可帮着劝劝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自那日之后便没说过一句话,也不吃东西。二夫人问我,我也不敢说。可是我家姑娘再耽误下去身子便毁了啊。” 明琅安抚地拍拍沉璧,叹道,“我既来了,便也是不愿她这般自苦。可这事终究得靠她自己想明白了,心结才能解开。” 沉璧哽咽了一声,却又拼命忍住。她忽然跪下来给明琅磕了个头,“五姑娘能来便是奴婢的福气了,奴婢给五姑娘磕头了。” 明琅连忙扶她起来,可现心下却想明琳现状究竟如何,竟让沉璧这般担忧。 明琅也不再多言,从沉璧手里接了一碗香菇蚝干粥便推了门进屋,却发现正堂空无一人。 明琅自己解了大氅挂在衣架上,身姿翩跹地绕过两个博古架,直到内室才看见明琳面向墙壁静静躺在床上,一头青丝水似的散落在枕间榻上。 “琳姐?” 明琅轻轻喊她,却没听到她的回应。 明琅专门将冒着鲜浓热气的蚝干粥放在明琳头对着的小几前,“琳姐?你真不吃么?” 明琅假模假样地闻了闻,“诶呀,好香啊。没想到这小小的一碗粥里竟有这么大的乾坤哦,让我来看看都有什么吧——哦,有晶莹软糯噙满了蚝肉的大米!还有浸润地弹牙多汁的大块蚝肉!还有这么多滑润爽口的香菇啊?还有还有” 没等明琅细细数完,就听到明琳有气无力道,“出去啊,烦人精。” 明琅故意很大声地喝了一口粥,“哇,这未免也太鲜美了吧?只怕将人舌尖都鲜掉了!” 明琳倒还是一动不动的,“那便你喝吧。” 明琅放下碗,将明琳生生从床上拽起来。 她方见到明琳正面,倒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几日功夫,明琳竟瘦脱了像。原本红润饱满的脸颊,纵使有高高的颧骨支撑着,也是肉眼可见的干瘪。 明琳看着她这幅样子,倒是笑了笑。 可只一笑,原本便红肿了的双眼便盛满了盈盈泪光。 “琅妹,你看我这般,是不是也觉得我活不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失踪 活不长了? 明琅一听这话, 不觉便是一声冷笑。 原本在路上想了许多宽慰开解的话, 明琅见到她这般不长进的模样反倒不想再说了。 “你给我起来!”明琅坏脾气地伸手把明琳直接从床上给拽起来——反正明琳绝食几日如今哪里有力气摆脱她,如今无论如何不都任由她揉捏了? 明琅冷着脸把粥碗塞进她手里, 硬邦邦道,“尽数给我喝掉。” 明琳被她这般粗暴相待, 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挥手将那碗粥推到地上, “我都说了,我不吃!” 还没等明琳回过神来,只听“啪”的一声, 明琅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到了明琳脸上。 明琳惊愕的瞳孔里倒映出明琅阴沉冷静的面容。 “可清醒了?” 明琅立在床榻前,面无表情地冷声问她。 “你凭什么打我?” 明琳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冲她怒吼, 红肿眼眶里聚满了泪。 “看来还是没清醒。”明琅冷笑一声,又是毫不留情地照着明琳打了下去。 明琅这两掌毫不留情, 这两下打到明琳的身上, 同样震地明琅自己虎口阵阵麻痛持久不散。 “第一下, 是还你那日当众羞辱琼妹一事。鲁莽蛮干,身为长姐在外人面前不知爱护c甚至羞辱自己幼妹。姊妹反目, 自导闹剧, 此为一错。” “第二下,是打你自轻自贱。小小挫折便意志消沉, 终日逃避此为二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不过父母亲人感受, 一味自苦矫揉作态, 此为三错。” “你现在可清楚了?莫非还要挨第三下才能明白?” 明琅一双凤眼不怒自威, 眼里满是同她年纪不符的沉稳和冷静。她负手立在榻前,不再发话,只静静地等明琳反应。 明琳的嘴唇颤抖不止,小扇子似的睫毛沾着未干的泪水也是不停忽闪着。她目光闪躲,嘴张了几次,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想卸了气似地低头自嘲一笑。明琅俯身看着她颓然垂着的乌黑发顶,神情复杂。 她叹了口气,又到门前叫沉璧再送一碗粥进来。沉璧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动静早就吓得心惊胆战了,如今见明琅这般冷静地出来吩咐。 倒像是被明琅这般有条不紊的安排给感染了一般,沉璧慌乱的心也逐渐归位,连忙去小厨房里端了一碗新粥过来。 明琅接过粥,关上门的时候往内室一看明琳仍旧保持着她离开似的姿势坐着。 还望她能想通吧。明琅虽然面上慢条斯理,可是心里也打鼓明琳这幅模样究竟能不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明琅快步走到明琳面前,用汤勺舀了一勺温地软烂的粥放在她面前。 “琳姐,喝吧。” 明琳愣了一下,竟缓缓张口喝掉。明琅见她如今头发散乱一脸苍白,跪坐在她面前一口一口乖乖喝粥,心下忽然便是钝钝一痛。明琳乖乖吃饭了,便说明想通了。 明琅见她不再犯混,心里却没原以为的那般开怀。明琅看着她这幅忍着泪一口一口喝粥的模样,反倒眼睛一涩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琳姐,你会活到一百岁呢。哪里就那么容易死呢?” 明琳多日不曾吃东西,如今也不能一下子进太多。明琅拿勺子喂她,明琳听了她这话倒是笑了一下,“你倒还知道我是你姐姐。” 说了这句之后,明琳倒也不在说话。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喝粥,待大半碗粥进了肚后,明琅便将碗受到一旁不再让她多用了。 明琳倒是听话了许多,用了粥便双手抱膝坐在榻上看日影透过窗棂落在博古架上。 “你可知我这几日在屋子里都在做什么?” 明琳看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暖黄色的光束间旋转飞舞,她虽是问明琅,却又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喃喃道,“我日日看光。” “看它从博古架上一点点地出现,再渐渐消散。” “我这几日总想,这些最后都去哪了。” 明琳叹了口气,似是很累似的揉了揉眼睛,“我都不晓得我自己在想些什么。” “世人都道天涯共此时。可大概我同他却不一样。不然为何我心心念念思念至今,等到今日却是等来一句‘你谁啊’呢?” 明琅从疏影院里之后,一路上都不曾说话。 她明明知道李承柏不是良配,明明知道他命短终究得死在战场上,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留意明琳,可看到明琳那两眼含泪可仍旧要强装不在乎的样子,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理所当然起来。 适雪在一旁静静陪着,将明琅落寞的神情尽数收在眼底,榻清清嗓子故作不经意道,“姑娘,我听说,祁王这几日回宫了。” 明琅一愣,“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昨晚明琅还算着日子,祁王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已有许多时日,各式丧礼也在她在白马寺期间办完了。可怎么一直没传来杨潜回宫的消息。 明琅不清楚杨潜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更何况她也没什么立场去替他担心忧虑什么。而明琅自秦家被抄之后,便让适雪遥知偷偷派人去秦午秦端的书房里查找过可曾有那卷压倒秦家的最后的假冒诏书。 如此,便可证明是她错怪杨潜了么? 可明琅却无法就此说服自己。私藏诏书此事,若是她暗自查到,那倒有她错怪杨潜到证明——杨潜那时正亡命天涯,自身安危尚且不保,哪里还有能力将手伸到千里之外的秦家呢? 可是最为棘手的便是什么都没搜到。 这证明不了什么。 明琅一想到这事心下便复杂的很。她也不清楚她自己究竟是期待杨潜便是暗中凶手,还是案子盼望一切都是她的错误推断。 明琅心下不宁,嘴上便潦草道,“再者说,哪里用你自作多情却帮我搜罗他的消息呢?” 适雪暗笑自家姑娘嘴硬,可面上却仍旧迁就地点头称是。明琅心里乱的很,适雪这番配合她也不乐意,总觉得她在笑自己。 明琅左右都觉得不舒服,别扭了一路到了显荣院门口,才小嘴一撅哼了一声道,“你好没意思。我再不同你讲话了!” 明琅二人刚刚一进显荣院,就看见院子里规规整整地晾了一地的书。 明琅正奇怪怎么凭空多了这么些书,可忽然心下一动,立刻满面笑容双眼闪烁着星光快步走进温氏的屋子里。 “可是霈哥回来了?” 明琅人还没探进来,早就迫不及待地问出声来。她自己打了帘子进来,果然看见半年未见的坤霈规规矩矩地坐在温氏面前陪着说话。 明琅细细地打量了坤霈许久——半年不见,坤霈高了许多。他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如今半年不见,一下子就比明琅高出许多来了。 坤霈瘦了些可是精神却很好,总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明琅进屋的时候,他正乖顺地陪在温氏身边说话,绘声绘色地描述蜀地风貌。明琅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头了,自己搬了个海棠几偏要挨着坤霈坐着。 坤霈自蜀地回来之后便沉稳许多,见了明琅这亲热样子倒是卖乖摆起大人的谱来。 “你也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明琅撇撇嘴,她从前就是太在意这些虚礼了。从前嫁给杨潜之后,皇后娘娘命她进宫受训了几次之后,她便处处小心事事在意生怕行错了一步给杨潜招致麻烦祸事。 什么狗屁麻烦啊。重活一世,明琅算是想明白了。哪有什么事事如意,她再小心若是落在不在意的人眼里也不过觉得多此一举。人生在世,无愧于心便是难得。 活只为活个爽,何必处处拿规矩自己折磨自己呢? “我挨着我亲哥哥坐,我还就不信竟有人还会管这个了!” 坤霈倒没想到明琅这般回答,他笑了一下,“偏你精怪!” 温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斗嘴,母子三人又是聊了许久。等到了晚间用饭时节,秦午从前院回来。 一家人围在圆桌前吃饭,正是其乐融融一团和乐间,秦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后便道,“你二叔叫你什么时候去他那一趟,坤颛这小子怎么没跟你们一路回来?这马上便是年节了,他还打不打算回来了?” 说到坤颛,秦午也拿这个淘气的侄子没办法。 谁知道坤霈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颛哥?他还没回来么?” “他一直都不在书院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辰星 “坤颛一直都不在蜀中?” 显荣院内一片低气压。只见水曲柳圆桌前, 秦老爷秦午面色阴沉地将红木银筷轻轻放在白瓷小碟上。 秦午年近四十, 半生官场沉浮早已练就一身为官威仪。如今他面上虽无恼色,可渗进字里行间的不怒自威早已震慑得在场众人内心惴惴, 不敢多言。 坤霈看着秦老爷这般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模样,不禁身子一抖——从前他小时候不懂事, 秦老爷都是这个模样。旁人也听不出他的话究竟是夸是贬, 很多时候都是坤霈被他激得洋洋得意之间就被秦老爷赏了竹板炒肉。 坤霈思及此处背后一凉,在心里暗暗权衡一番,最终决定如实招来, “起先三哥的确同我们一处到了蜀中,可后来没过多久, 三哥大概因着水土不服总是上吐下泻的。” “先生也请了,药爷吃了不少, 可总不见好。这般下去着实不是办法, 最后是三哥便说回来之后我收到信便一直以为三哥回了上京, 便潜心跟着先生读书,未曾想过三哥三哥竟不曾回来。” 秦老爷神情不变, 他专注地听着坤霈所言, 忽而似笑非笑道, “坤颛这小子” “可真是有点想法啊。” 明琅乖顺地趴在桌子前低着头吃饭, 听闻秦午此言也一时分辨不清他究竟何意。明琅转念一想又问道,“霈哥, 你说三哥曾到家写了信给你, 你可还记得是哪个将信交给你的?” 坤霈皱着眉思索片刻道, “哦,我想起来!” “是秉辰身边的一个小童送了信来。” 张秉辰? 他怎么会帮助坤颛逃跑呢? 很显然秦老爷也明白了明琅的意思,他夸奖似的伸手摸了摸明琅的脑袋,“我们阿琅果然聪慧”。 秦老爷波澜不惊的面庞上终于微澜,“张秉辰?此事若是涉及张家” 只见他捻须打算,叹了口气对坤霈道“那少不得得请张公子来秦府小坐了。” 坤霈见了秦老爷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此时秦老爷这般吩咐,他如何不依,立刻点头称是应和下来。 坤颛虽则已是齐家之人,可是却没有如闫氏所想那般——成家之后,坤颛非但没有规矩下来,如今倒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更像是野马一样。 如今竟也连诓骗兄弟,离家千里欺瞒父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得出来了。 闫氏本以为自家儿子正在蜀中奋起读书,可谁知道等来的竟是坤颛不知所踪的消息。 更何况,明琳一事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四处宣扬——如今上京里竟渐渐传出秦家三姑娘私偷疆北将军贴身玉佩却被李将军断然拒绝的消息。 更有甚者,竟说出“秦家两位姑娘不顾身份撕破脸来争抢男人而三姑娘败落”这般不堪入耳的留言来。 近日更是有好几家交好的夫人命妇打着拜访的名头借机来秦府打听,而明琳一脸死相更是印证了流言。闫氏正苦于不知是何,这时又听说坤颛不知所踪。 坤颛一事,连一向终日赏花遛鸟的秦老太爷也惊动了。秦老太爷连夜将秦端叫去臭骂了一通,又命家丁侍卫赶忙四处寻找。可是一直众人搜到年节跟前,上京也是新雪覆上旧雪,可得到的消息终究仍是没有消息。 闫氏一时间又惊又痛,竟也一下子病倒了。二房病的病,闹的闹,哪里还有什么过年的样子。 如今坤颛的下落成了秦家的重中之重。坤霈也不敢耽误,隔日便请了张怀远家来。 张秉辰还是老样子。 坤霈去了一趟蜀中倒是黑了几度,可张秉辰还是剑眉星目,嘴巴一勾就不知惹的多少小姑娘迷了心窍。 为了询问坤颛下落一事,坤霈此次约了张秉辰来济舟阁来赏雪作诗。 可他又不愿伤了秦张两家的面子,便一道邀请了温文寿王一同前来。权当办了个冬日诗社了。 几家男孩子叫人将大桌摆在新落了雪的庭院里,坤霈又命人将秦老爷新得的数盆墨菊搬来。温文一向喜欢热闹,如今自是非常捧场。诗没作出几首,倒是酒先喝了一壶。 张秉辰也知晓了坤颛下落不明的事情,机敏如张秉辰,心底当然明白坤霈今日约他们 前来所为何事。 是而如今也不作诗,只避开众人,一人负手立于人迹罕至之处,等待螳螂入网。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坤霈便寻了来。 坤霈一向磊落坦荡,学不来那些文字间的推杯换盏。是而一见张秉辰已经笑盈盈地等他了,便也开门见山道,“秉辰兄一向聪慧过人,自然也明白坤霈今日所为何事。” 坤霈面上有些红,“确实并非坤霈怀疑秉辰兄,只是如今只有秉辰兄能帮忙了。” 张秉辰仍是一幅温润君子的气度,他见坤霈这般不好意思,倒也十分理解道, “你与我自小一处长大,我的为人你如何不知?你何必为着这等小事与我生分了,反倒让人觉得你小气!” 坤霈不好意思笑道,“倒是我自己困住自己了。秉辰兄的才情和潇洒,坤霈自愧不如。” 旁人听了这话,无论真情假意都是要自谦推脱。可到了张秉辰这儿,倒像是十分自然的言语一般,他既不见开怀也不见他自谦。 张秉辰淡淡一笑,“那传信来的小童本就是我娘非要另给我加的。我之前也不熟悉,后来没过多久,差不多他送了信一月左右便没了踪迹。我只当他受不了蜀中湿寒自己跑了,是而也没在意。如今想来倒可能是坤颛暗地拿钱财买通了他。” 贴身小童弃主私跑,这事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自然得讲那卖主的贱仆找回来毒打一顿。 可是张秉辰却是丝毫不在意。他这人本就是才子,有些怪脾气,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而对些身外之物也不甚在意。 人跑了就跑了,再买新的便是了。 “我那时还想着他既跑了可就别再被人买了。谁知道这人竟这般重要,早知道我便多留意一下了。” 坤霈正想说什么时,却听见张秉辰很开怀地“咦”了一声。 坤霈顺着张秉辰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裹得像个粉团子的明琅正拉着明琼堆雪人。 只见明琅堆个雪人也不老实,趁着明琼认真的空档偏要团一团雪往她簇新的大氅上丢。 “真是个不老实的丫头。” 张秉辰他不拘小节惯了,如今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 没等坤霈回过神来,张秉辰早已小得眉眼弯弯地伸手跟她们挥手了。 “阿琅?” 明琅正全心全意地逗心情低落的明琼开心,如今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明琅转了一圈竟也没找到是谁在叫她。 “好奇怪,你可曾听到有人叫我?” 明琅正跟明琼说话的空档,头顶就被人轻轻打了一下。 “好蠢的丫头。” 明琅回头一见是张秉辰,一双眼也笑成了月牙儿,“秉辰哥哥?好巧,你怎会在这儿?” 明琅一向同张秉辰亲厚,此次他从蜀中回来还专给明琅带了许多小玩意儿回来。 其实不拘什么时候,不拘张秉辰去什么地方,回来时行囊里都得给明琅带上一份礼物。有时是一打形态各异的小泥人儿,有时是西洋传来一扭螺丝便有古怪音乐飘出的小木盒。 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可胜在心思奇巧。 张秉辰同坤霈同岁,二人又是跟着秦二爷一处读书长大的。张秉辰待明琅也是跟亲妹子没什么区别。 明琼倒是第一次见张秉辰,连忙低着头给他一福身。 张秉辰热爱一切美的事物,美景美食美人。如今第一次见了这般粉雕玉砌的女娃娃,他也是一脸欣赏道,“琅妹,我竟不知你竟有个这般不俗的妹妹。” 明琅笑着介绍,“这是三叔叔家的明琼,从前一直在疆北,直到直到去年方回到京中。” 张秉辰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明琼一遍,那神情却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同欣赏一幅名画古迹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张秉辰的神情太过坦然,反倒没人觉得他促狭不正经。 “没想到这般柔美若灞桥垂柳的美人,竟还是位巾帼女英雄。” 这话未免露骨。 张怀远说着自己没感觉,倒是明琼羞红了眼。更何况她这几日也听到了京中流传她同明琳的许多留言。老夫人才同她讲了许多话,明琼平白被卷入其中,也不愿再沾染是非。 如今一见张秉辰这般不拘小节,虽不是真的恼他,可仍旧装出一幅生闷气的模样,带着藕白自回了庐静堂。 明琅气得将在手里握了半天的雪球一下打在他身上,“都是你!好不容易才哄好,全叫你给搅和了。” 张秉辰一贯看不惯女孩子动不动便耍些女儿家脾气,此时心下也不在意,“走就走了呗。你没走不就行了么。” 明琅伸脚就踢了他一下,“我看你是嫌我赖着不走呢!” 张秉辰连忙解释,“你本就知我脾气你又何必” 没等张秉辰说完,就听见背后有个人在远处喊明琅。 “阿琅?你来了怎么也不同我讲话?咱们这么久不见,你竟也半点不想我么?” 明琅一回头,果然是一身朱红大裘包裹着的喜庆温文在济舟阁里冲她大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默契 “哼, 你好没良心!” 明琅一进院子, 就被温文挽着拉到案几前,“你看看我, 我去了蜀中这一趟可有什么变化?” 温文在明琅面前转了一圈让她瞧,却不知明琅刚一进院子便是心下一凛—— 寿王。 明琅一见他, 便觉从前被她拼命压抑住的记忆如同翻涌潮水向她一股脑袭来。 李府c石块c嘴角带笑的李小姐。 丧礼c血迹c塞给她衣袖的杨潜。 慌乱的海棠香气。 回忆像呲着尖牙的猛兽叫嚣着向她奔涌袭来, 直逼得她胸腔里那个乱了阵脚的家伙提醒着她此时的慌乱。 藏在袖间的,染着绯色烟霞的玉指狠狠得掐在雪白掌心。 明琅暗暗咽了口口水,静静向寿王福了福身。 “明琅不知寿王在此, 唯恐扰乱众位雅兴,还是”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 只见寿王一挥手,彬彬有礼道, “诶, 不碍事。早听闻秦五姑娘才情过人, 如今正好无意碰上,倒不如一同赏玩一番。” “更何况红袖添香, 岂不妙哉?” 这话说的委实狎腻。虽则明琅知道便是借给寿王十个胆子他也不会在秦府再作出上次在李府后花园作出的事来。 可明琅偏是一眼都不想瞧见他。 只要一看到他, 她就忍不住想到那日被他狠狠压在假山上周身那股腻歪的脂粉气。 温文不知他们二人的过节。他自幼混在姐妹堆里,又许久不曾见过明琅, 此时如何肯让她走,于是跟个黏糍粑似的缠着明琅不松手。 “坤霈, 你个呆子也不来帮我劝劝阿琅!” 坤霈还在思考之后得如何去寻坤颛, 现下忽而被温文喊了一嗓子, 脑子里的东西也随着温文的一句给尽数赶跑。 “好了,琅妹,既然温文这般留你,你也不如同我们一处赏玩一番。不过是一处长大的朋友,又有这么多下人,不会坏了规矩的。” 坤霈心不在焉,便顺着温文的话去劝明琅。 温文见有人帮他,更是横空生出一股气力来。他冲明琅一挑眉,好不神气。 明琅没了办法,只好留下。索性她同温文两个在案几的最边上说话,只要她不偏着头看他,那讨人厌的家伙便不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上京昨日新下了场大雪,如今正是化雪之时,天气冷得厉害。 明琅今早被遥知逼着穿了许多衣服,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的手脚被衣服牢牢包裹着,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她原以为自己穿的多,谁知一见温文确实小巫见大巫了。 温文一向体弱多病,今日穿了一身赤狐大裘从头裹到脚,还半路抢了坤霈的雪披来穿。明琅偏着头看了看裹成了个球儿的温文,惊奇道,“温文!你皮肤何时变得这般好了?” 温文大喜,又不好意思表现,只不经意地撇了旁边正陷入沉思的坤霈一眼。 “哪有啊,我摸着还是老样子啊。” 明琅认真想想,“我早从《南疆杂记》里看过,那书上说这蜀地的女子啊,肌肤是个顶个的光滑细腻。看来一定是蜀地气候宜人山清水秀,竟也将你也养的这般好。” 温文见明琅分析得这般头头是道,心下早已信了八分。 他原不想去蜀地读书,只是因着一众兄弟都要去,便一咬牙便跟了去。到了蜀地之后日日除了缠着坤霈出去玩,也没干什么正经事了。 可坤霈日日用功,也没几日陪他。他一个人日日睡到饷午才起身,无聊的厉害,早就暗自懊悔不该跟来。 谁知今日听明琅这般一夸,他竟觉得这蜀地实在去的对,更恨不得等过了年节立刻就动身再去一趟。 明琅正同温文说话,就听见寿王在一旁搭腔—— “《南疆杂记》?” “五姑娘也看过这本?” 明琅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道,“怎么寿王也看过?” 明琅根本没给他接腔的机会,立马跟温文聊起近日上京发生的各种事。谁知道寿王只作看不出明琅的意思,仍旧腆着脸通她搭话—— “这不过是前朝一个不知名的沧海癫狂客所著,如此生僻典籍却不想本王身边竟有两人看过。” 明琅听了这话仍是漫不经心,“哦?寿王什么有人看过这本?” “是了。” “从前皇兄看过。” 能被寿王这般单单只称“皇兄”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杨潜。 明琅恍惚,她从未想过寿王竟会这般直接说到他——毕竟除了明琅,或许所有人都以为杨潜已故多日了。 明琅心思一乱,却不知一瞬间的散漫已被寿王尽收眼底。 “记得从前大家总在一处评古论今,谁知世事无常,不过出去一遭,再回首竟已是物是人非了。” 张秉辰叹了口气,搁下笔来——英雄惜英雄,杨潜同他既是挚友可又暗自攀比。可比来比去,终究是你此处见长他那处优异。他们二人自小比到现在,也没分出个胜负了。 张秉辰临去蜀中之前,还同他约定下棋。在蜀中也是日日拿着棋谱钻研,谁曾想带着一身大涨的棋艺杀回来后,面对的竟是故人碑塚。 温文眼眶有些红了,“大家好不容易再聚首,说这些不开怀的事做什么?来来来,吃酒吃酒。” 明琅垂着眼皮异常乖顺地不曾开口说话。旁人只说旁人的,与她却是不相干的。 杨潜,也会看《南疆杂记》么? 他为什么要去看呢? “五姑娘似乎也在伤怀么?”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明琅挤出一丝笑来,“我虽同祁王交集不多,可也听说过祁王盛名。更何况,年少早夭,本就值得伤怀,不是么?” 明琅滴水不漏地回应寿王后,还仰着头冲他灿烂一笑,“寿王与祁王兄弟情深,心下只怕更难捱吧?” 寿王为她这一笑不禁一愣,过了一会儿才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福祸相依,谁又敢揣测天命呢?” 藕白原本默默跟在心情不佳的姑娘身后,她正费心想着说些什么才能引起自己姑娘的兴致。结果走了半天,她一抬头才发现明琼竟然往一僻静小径走去。 “姑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明琼没理她,直走到小径拐角处才缓缓道,“藕白,你去前面盯着点。有人来了便叫我。” 藕白乖巧的点点头,一回头却被吓得低声惊呼—— 不知何时,李承柏竟离她们不过三步之远。 “柏柏哥儿,您” 没等藕白说完,就听见李承柏低声道,“没听见你家小姐怎么吩咐的么?” 藕白虽与李承柏也算旧识,可是自从见了自家姑娘这段时日的暗自伤怀也有些恼他。虽则李承柏沉着脸的模样像个活阎王,可忠仆藕白还是壮了壮胆道, “柏哥儿,您行行好,别再给我们姑娘惹事了。到时候藕白亲自到前院给您磕头!” 李承柏被她这话说得讪讪的,末了才来了一句, “我省的了。” 待藕白去了前院,李承柏才厚着脸皮笑着去找明琼搭话,“真想不到啊,堂堂秦家六姑娘青天白日地老往小径里钻。” 明琼只背着他,她知道李承柏是在故意逗她。 “你跟了我一路,我若再不给你面子,那你那些想说的话还如何说呢?” “说吧,你这次找我是为何事?” 李承柏一下子就伸手将她掰过来,逼着她面对他,逼着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老背对着我干嘛啊!”李承柏天生脾气暴,便是不曾生气可说出话的语气也是□□味儿十足。 “你他们可曾为难你了?” 明琼奇怪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是说奶奶她们么?她们为难我做什么?” 明琼淡淡一笑,“扯了这样不光彩的事,自然得受教训。哪里称得上为难呢?” “这他娘的哪里是你的错?!”李承柏一拳头打在明琼身后的墙上,他低着头看着她这幅漠然的表情。 “这如何不是我的错?若是我换个方式劝琳姐,想来说不定不是这般模样。” 李承柏弯着腰直视着明琼的眼睛,咬牙切齿道,“秦明琼,你还装?” “你把从前在疆北对我那劲头儿拿出来对她们啊!” 从前? 明琼已经很久不曾想过从前了。 在疆北的时候,明琼有门独门秘籍便是如何不动声色地将李承柏各种荒唐事添油加醋地全数告诉李将军。 李承柏这个人偏就气性大不服输。 刚开始他气地发毒誓以后做什么都不会在明琼,可没过几日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又是送礼物又是讲好话地叫明琼趁他翻墙逃跑的时候帮他盯着点。 他还不信了,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明琼还能事事都尽数告诉李将军。 历史经验证明,明琼还真能。 如此次数多了,李承柏倒觉察出趣味儿来了。他还偏不信找不到打动明琼的方法,可他从皑皑冬雪一直试到疆北峭壁上开出一簇簇杏花,结局仍旧是无数次地被李将军揪回来,在军营的正中央被人用军棍打得屁股开花。 这样不平等的事,他为什么仍旧乐此不疲呢? 李承柏懒得想,也想不明白。或许是太过久远,李承柏偶尔在疆北的漫天黄沙里忽然思及此处,脑海里竟连那时的一点印象都记不住了。 只记得那时他被李将军罚跪祠堂的时候,从祠堂的柱子后面包着手帕的热乎乎的炊饼。 那可真香啊,无论是帕子还是饼。 “你跟了我一路,看是为了发呆的么?” 明琼看着李承柏这幅呆样子,明明告诉自己不许再为他的事烦心,可是还是心头一股邪火冒出。 “咳咳,”李承柏不好意思地假咳了两声,“不是,我是同你讲,” “我准备回疆北了。” 明琼倒是愣了一下,“这便要走了么?” 李承柏很满意她这幅模样,心满意足地像一只饱腹舒坦的老虎在太阳里晒肚皮, “怎么?这就舍不得爷了?” 明琼气得推了他一下,可谁知道他胸膛硬得像石块。李承柏还一动不动呢,她手就麻了。 “我是嫌你走的太晚了!” 李承柏笑嘻嘻地看着她嘴硬,这大概是他来这上京之后最开怀的一日。 “怎么?再上手给爷挠挠啊?” 心情一好,李承柏就忍不住嘴欠要嘲笑她。 明琼气得转身要走,李承柏赶紧伸出手来拉他,“琼姐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李承柏其实比她要大,可他偏偏就是要臊她。 他见明琼似乎真的要生气了,连忙正色道,“对了,你上次让我收的那小子还成是不赖。” 明琼许久不曾听到阿棠地消息,她曾嘱咐他要来信来,可也不知是不是路途遥远,竟然一封也没收到。 “阿棠?他在军中可用功?” “你看你急的,不过一个下人,你倒这般上心!”李承柏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可他总感觉心里有根筋儿扭着,惹的他不痛快。 “他还成,肯吃苦。倒也难为他不怕死,我看他字写的不错,原本想让他当个文官什么的。毕竟是你送来的,万一一来就死了,你可不得怨死我。” “结果他自己要求要上前线去。” “是而他一来便上了战场。可我看那小子也玄乎的很,”李承柏摸了摸下巴认真道,“他从前家里可是杀猪的?怎么半点不怕血?一上战场就红了眼睛的往前冲,倒像是一点儿也不要命似的。” 明琼一下就被他逗笑了,“你这呆子,阿棠本就是心怀韬略之人,到哪里都有他闪光的时候。你回去了,可还要记得嘱咐他,叫她写信来。” 若不是李承柏见明琼想听,哪里会忍着心性跟她说了这么多?。如今见明琼这般上心,更是跟个小孩子邀宠似的插开话题道, “不过走之前,爷还得先办成你们秦家一件事。” 明琼好奇,“我们秦家有什么事需要你办啊?” 李承柏一见明琼好奇起来,就浑身是劲儿。他“呼”得一下俯下身去,一双睡凤眼盯着明琼笑意正浓。 明琼听着耳边混合着呼吸声的男性声音低沉笑道, “你在秦府住了这么久” “竟还没发现这秦府有鬼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热汤 “有鬼?” 明琼撇着嘴打量了一脸坏笑的李承柏一眼, “我看你像有鬼!” 李承柏从鼻子甩出轻蔑一哼, “我看你这秦府委实怪得厉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它若是不惹我, 我也懒得管你秦府这一档子脏事。” “可有人偏偏拿你开刀,那就休怪它李爷爷不留情面了。” 明琼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 “你这傻子, 哪有什么人能拿我开刀呢?”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碍着谁呢?” 李承柏也不在意她不信他的话,“我知你这性子必定不信, 不过你且看着,我总得将那贱骨头给揪出来。” 明琼见他这幅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反倒眉头皱了起来。 “我知你是想帮我。可因着琳姐的事,奶奶已经教训过我一顿了。我” “我不想再惹奶奶不痛快了。” 明琼仰起头来, 神情温柔地冲李承柏一笑, “柏哥儿, 你有这份心待我,我便心满意足了。你乖乖回疆北去, 便是帮我了。” 李承柏就是见不得她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 可是他虽是武将也明白分寸。关心则乱,若非他从前太过不知遮掩自己, 这回玉玦一事又怎么会牵连明琼呢? 李承柏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爷自有分寸。” “左右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 明琼回到庐静堂时, 原想着老夫人这几日身子总是不爽, 是而便打算先去看看她。 谁知道还没到门口,就听到老夫人屋里里似乎来了人,那人声音清丽嘴甜乖巧,没几句便逗得老夫人开怀大笑。 “我说是谁这般有本事,能逗得奶奶这般开怀。” 明琼一进来,就看明琅正坐在老夫人榻前,手舞足蹈地不知在跟老夫人说些什么。 “你可来了,”老夫人一见她回来,连忙招她来身边坐,“你这丫头再不来,可白费了阿琅这一片心意了。” 明琅正有事要同她说,谁知道还没去找她便自己乖乖送上门来了。 还不等老夫人发话,探云便极有眼力见儿地从桌上的小盅里盛了小半碗还冒着热气儿的浓白汤汁出来,用青瓷碗盛着送到了明琼面前。 “这是羊肉汤?” 明琼惊奇地将汤碗放在鼻下轻嗅,“这半下午的,离晚饭时节还有段时辰呢,怎么忽然喝起羊肉汤来了?” 明琅伸手拍了她一下,“可真真是个娇小姐,请你喝还这么多要求!” 明琼一进屋便看出来老夫人如今已不生气了,此时也放下心来,小口喝了一口,“果真鲜美。” 明琅早就等着她这话儿了,一听明琼夸奖更是笑弯了眼睛,“那是自然。我可是专门叫人找灵宝羊来熬的。” 明琅今日看着兴致很高,说起自己这盅羊肉汤来眉飞色舞还不够,还要伸手给她比划着羊腿骨有多粗大—— “这般大的羊腿骨,”明琅挽着袖子撑着两只手比划,“生生熬烂了才端来庐静堂的呢!” 原来,明琅见这几日北风呼啸,而老夫人身子又总不见好,便自己到小厨房里亲手熬了一盅羊肉汤用来孝敬老夫人。 “琅姐这般孝心,明琼听了真是自愧弗如。”明琼低下头来。 “诶,六丫头还小,”倒是老夫人反替她解围,“你年纪还小。你不比你五姐,她眼瞅着便大了,总得练练。” “你呀,还小呢。” 老夫人慈祥的声音掺杂着浓浓笑意道,“小五打小就好吃爱俏的。我一早便瞧出来了,这丫头是个最最没良心的丫头。” “没想到老婆子还能吃到这懒丫头亲手煲的汤,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话未免颓唐。 明琅本就因着这几日老夫人身子不好而暗暗揪心,如今听了这话眼眶就有些红了,“奶奶您说的什么话?您要是不嫌弃,阿琅天天做给您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呀,你呀,”老夫人卧在榻上,将明琅明琼二人拉入怀中。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往明琅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你偏偏就是较真儿得厉害。什么事都揪着不放,可叫奶奶怎么能放心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若是能有六丫头一半乖巧,老太婆现在闭眼也不担心了。” 明琅不服气地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老夫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道,“不行啊,六丫头也是不省心的,老婆子总得撑着一口气给六丫头找个如意郎君才行呢!” 明琼原以为老夫人因着上次玉玦一事,便同她生了嫌隙。可今日一见此种情形,才明白是自己多虑了。 此刻也半是愧疚半是玩笑道,“奶奶别臊明琼了。明琼这辈子就陪在奶奶身边了。” “刚说了你乖巧,这会儿又闹了。”老夫人面色复杂地望着窗边明琼今早折的红梅叹道,“生死有命,等奶奶哪一日没了,你一个人要如何自处呢?” 明琼虽则本性纯善,却不傻。她虽则有四品县主在身,可说到底仍旧是一孑然孤女罢了。 秦家虽则亲眷众多,可只有老夫人是这世上唯一最能为她着想的人了。 是而明琼唯恐行错了一步失去了她最后一个靠山。 可明琼直到今日才明白老夫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竟是这般替她着想。 或许人都是这般,若是没人疼爱怜惜,天大的难事咬咬牙便也坚持过去了。可一旦有人稍显关怀,反倒忍不住鼻酸眼痛了。 一联想到这几日的委屈,明琼不禁有些哽咽道,“ 若是奶奶哪一日仙去了,明琼便绞了头发当姑子去。日日给奶奶冥想祷告,祈求佛祖让奶奶来世还当个富贵人家事事如意的贵人。” 老夫人被她这傻里傻气的话逗笑了,“你呀,你也是不打算让奶奶安心了么?” “人都说,这子女便是父母的债。我看此话不假,你们两个这几日便乖乖的,听奶奶的话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老夫人一想到二房如今乱作一团便心下愁思千结,“你们闲来无事,也多劝劝你们三姐。看看她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如今整个上京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偏她没个心眼儿呢!” 明琅见老夫人一想到二房便叹气不止,便有意找着些趣事儿讲给老夫人逗趣儿。老夫人同她们两个又聊了一会儿,可到底身子不好了,没一会儿便觉得精神不济。 明琅明琼也怕打搅老夫人休息,便从老夫人房里出来。 明琅一从屋里出来之后,脸上便不再是方才那般烂漫笑脸。 直到进了院子之后,明琅被凛冽朔风一吹才恍然发现她的手竟是抖的——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心底竟是这般害怕。 她不知道老夫人还能撑多久。上一世,老夫人是在一个春日早晨悄悄离世的。既是重获一世,明琅才发觉自己仍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亲人离世。 她原以为重获一世她便能摆脱所谓的命数c她就可以去让从前的一切缺憾变得完满。她不一直是这样做的么?躲开圣上的垂青,改写原本早就嫁给了杨潜的命数,努力寻找秦家倒台的秘密。 可直到看着老夫人的身子一日日被掏空后,她才恍然明白,她仍不过是洪流中惶惶终日的蝼蚁。 哪有什么逃避命数,在生死面前,不过都是些无用功。都是小事。 一时间,她竟像是失了主心骨似的,忽然不明白自己奔走筹谋究竟有何意义。 江畔何人初见月,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明琅出神地想着心事,不经意间才发现手被明琼温暖的手握住。 “琅姐可是穿的少了?手怎么这般冰凉?” 直到同明琼关心的眼神对视,明琅才有一种真实存在于世间的感受。 “如今天色尚早,可随便走走?” 明琼温暖的掌心像是春日暖阳一般,源源不断地向她的身体里传输着热气儿。 明琅打起精神来,打算将这几日一直在想的事情尽数告诉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小星 明琅在白鹭汀前停了下来。 “去走走?”明琅望着湖边满汀的衰草枯杨, 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致。 明琼微笑着点头。 明琅这次约明琼出来, 其实是为了明莹一事。可是不知为何,她路过那片过分颓唐的芦草枯枝时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只见她们两个小小的人儿, 一前一后的在湖边慢慢踱步。白鹭汀内一片寂静,往日拍打水面争风抢食的白鹭早已没了踪影。 明琅负手走在皑皑湖水和赤黄芦草的的边界线上, 她在一处破落废弃的小渡口停下来, 一手搭在眉骨上眯着眼望着湖中远处的湖心亭。 那么小的一个红点,还会再有人驾一叶扁舟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荡过来么? 明琅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如今正是冬日,内湖结了厚冰。 她在看什么呢? “好没意思。” 明琅停下脚步等明琼跟上。 今日明琼一身月白织锦镶毛斗篷, 立在落了雪的赤黄芦草旁,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 明琅一向不喜太过素净的颜色, 便是重获一世,脾气改了大半可这个爱好却没变。今日因着要去看望老夫人于是专门挑了件鲜嫩的能掐出水儿的柳黄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竟已冷清成这般模样了。” 明琅说这话时, 眼皮轻阖, 微翘睫毛像是承受不住寒风似地悄悄颤动。 “先是毓姐之后芙姐入了宫去,温灵嫁去南方, 便没了音信。” 明琅低着头掰着手指将记忆里或是不可言说的c或是杳无音信的一个个旧人领出来, “如今胡氏久病卧床,琳姐又没了精气神儿。” “从前我以为, 嫁了人后从前闺中的姊妹们便一个个像是大雁似的各自散了。” “可是怎么一转眼,这家便只剩下咱们两个了呢?” 明琅仰头往赤黄芦草盖了雪的顶端望去。 今日正是化雪, 滩上的积雪早已化成了无规则的蜂窝状, 现下又被明琅踩过, 泥水混合着刚化的雪水从积雪下浸上来,显得斑驳不堪。 “琅姐怎么兀自这般颓然?”明琼在她身旁停下, “芜秋,琳琳姐都会好起来。到时再来闹你,你又要到一梅斋去躲闲了。” “更何况,莹姐这几日精神倒瞧着不错,我那日去看她,她倒似乎胖了些。” 说到明莹,明琅那眼底寂然顷刻间便消散了。她冷着脸问明琼:“你这几日去看了她?” “是啊,这几日二房没个人,都是她在家里忙前忙后的。李承柏说他不知情玉玦一事,可二婶婶的病终究也有他一份缘由。” 明琼叹了叹口气道,“他这个人不知人情世故,可从前李婶婶告诉我,他以后不会一直呆在疆北的。” 明琼一直管李承柏的爹妈喊叔叔婶婶,便是回京之后在自家亲叔婶面前也不曾改口。 “我去看看她,也算替他道歉了。” 明琅见她这副乖顺样子便恨铁不成钢,“你呀,平日里看着精明得很,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便傻了?” “你还这般掏心掏肺地待她,却不知别人一见了你摇头摆尾的,背地里想着法儿欺负你呢!” 明琼仍不明白,她偏着头,一只小巧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琅姐,你所言‘别人’,难道是指莹姐?” 明琼微抿着嘴,想得费神儿,“莹姐莹姐没事为何害我呢?更何况,她一个人又哪来的本领,竟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明琅伸手弹了明琼额头一声脆响。 “说你呆,你果然呆,难不成你忘了是谁将我关进那白马寺了?她若是没有目的,原何故意引你去听,又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胡氏一向身子康健,家里也一直请大夫调养,她那她那腹中孩儿如何会凭空没了?” 明琼其实也一直对这事心下存疑,只是后来明莹又是撞柱又是夹着尾巴做人,倒让明琼生出一丝愧疚来了。 明琅见她面上已是松动,连忙趁热打铁,将那日凭空出现的找事丫鬟同明莹少得那个丫鬟联系起来,系数告与明琼。 却说明琼自小疆北长大,缺胳膊断腿见到麻木,生死离别也已是看淡,可偏偏以未见过这般下作隐晦的脏事。 此时一听明琅这般分析,自己已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明琼细细思虑片刻,才发觉贴身衣衫不知何时竟有些许湿了。 可她一向温良谦让,委实不同明白明莹这疯狗似的胡乱攀咬究竟意欲何为。 “虽然芜秋小产一事是惹得琅姐闭门思过。可想来莹姐本是想拿我开刀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先一步告发,这才无意害了你。” 明琼首次面对这种情况,脑海里满是明莹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样,一时心乱如麻。 “芜秋,你,明琳”明琅皱眉思索,“除去进了宫的芙姐,这姑娘们里竟只剩下我了。” “可我着实猜不出她究竟想做些什么,她做了这些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更想不明白她这棋局,下一子要落在哪里。” 明琼颓然叹了口气道,“我思来想去,唯一觉得可能是她年岁渐长,而二婶婶又待她不好,所以只好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明琅却觉得明莹不会这般稚嫩。秦府这几次事情,表面上看去都是小事,可若要办妥却委实险地厉害。 可这其中的一步步都须得经过仔细筹谋,稍则踏错一步,功亏一篑不说,她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 如此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若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亲事,何必捡这种既危险又不给自己留后路的阴毒法子呢? 明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明琅闷闷不乐了半天,索性先将此事抛在脑后,扭头问明琼,“听说李承柏准备动身了?这马上便是年节,怎么不多留几日?” 明莹淡淡一笑,“琅姐你还嫌他惹的事少么?他多留一日,琳姐便多在疏影院躺一日。他如今回去了,倒也清净。” 明琅从地上捡起一小块鹅卵石,奋力往结了冰的湖面上掷去。 只听铛啷几声脆响,一眨眼小鹅卵石已划出去很远。明琅侧耳倾听水面动静,竟更感觉天地悄然。 那一瞬间,她忽然很想知道,杨潜,他在做些什么呢? 雁荡山。 慕容先生捻须静静看着一身粗布青衫的少年,低着头认真打扫院里积雪。 “通泽,怎么穿成这样便出来了?” 杨潜听到自家先生的声音,回身跟先生行了礼之后才回道,“不打紧,忙着的时候也不觉得冷。” 慕容先生依旧负手立着,他望着一身素衫的少年立于翠竹白雪间,笑意更盛—— “傻小子,你便打算一辈子在这农家扫地了么?” 慕容上前拍了拍杨潜僵硬的肩膀。 “我一早便知你若是查到了这回是谁在背后要你的命,你肯定得这个模样。” “她是你的母亲,可终究也是寿王的母亲。这些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杨潜垂着眼帘规矩地听先生说完,嘴角浮出一抹淡笑来,“先生说得极是,通泽打生下来便没了亲生母亲,若非母亲无私照料,如何能长成这般模样。” “母亲此次,也不过是因着通泽挡了皇弟的路,不然如何会出此下策呢?” “通泽怎会不明白。” 慕容见他这幅模样反而奇怪起来,“你既明白,怎么还赖在老头子的破茅草房里不走啊?” 杨潜双手紧握着年头久了的竹质扫把,望着山脚下乡野人家冒出的袅袅炊烟,哑然开口—— “我知这世上许多事都讲一个‘可遇不可求’。” “通泽年岁虽不大,可自小所求之物皆无一事如愿。通泽蠢钝,偏偏不愿任命,自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所以通泽孝顺母亲谦让弟兄,可” 如今暮色四合,隐约可见小星已急不可待地挂上了还不曾全然漆黑的夜幕上。杨潜不曾仰望,可眼底却已有破碎星光。 “后来知道这背后主使后,通泽并不曾恨过怨过,可却迷惑起来。” “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 杨潜将凛冬寒风狠狠吸入肺中,让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那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靠山 乾熙十三年冬。 上京发生了一件百年难得一住的闻大事—— 仙逝了几月有余的皇三子祁王杨潜, 于乾熙十三年最后一场大雪里身骑枣红大马, 只身一人突破刺客重围,回京复命。 一时间上京如同猛洪决堤一般, 虽则祁王深夜归来,皇城仍旧难堵悠悠之口。天色还未大亮, 上京各大世家俱是得了消息。 午夜梦回, 年迈的圣人看到失而复得的皇子老泪纵横。第二日早朝,以秦午为首的一众官员一上奏呼吁圣上彻查此事,便立马下旨严查背后主使。 祁王此番倒是因祸得福, 此番大难不死倒是让圣上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年少便寄养在他人膝下的无名皇子,之后愈是逐渐深入愈是觉得他难得可贵。 一时间, 祁王势头高歌猛进c风光无限。 明琅倚在暖炉边,听着院子里的遥知眉飞色舞地将祁王如何只身单刀赴会, 如何身骑大马闯回京城, 又是如何波澜不惊寥寥几语引得皇上侧目。 遥知一向嘴上功夫了得, 一番添油加醋之后惹得适雪豆挑着眉毛等待下文。 “遥知,我那件竹青大氅呢?我明儿便要穿它去张府贺寿呢。” 明琅不见喜怒的声音从窗子里飘了出来, 遥知连忙止了话头, 将早就准备好了的大氅送到明琅眼前。 “姑娘瞧瞧可是这件儿?我如何敢忘了姑娘的吩咐呢?” 明琅也不抬眼瞧遥知捧着的衣裳,只呷了口香浓热茶轻轻道, “我在屋里听你说的那般热闹,还以为你日日跟在他身边了呢。” 遥知一听这话就笑眯了眼, 她连忙乖巧地上前给明琅添了茶, “姑娘可是听到了?” 明琅一挑眉, 睨了笑意正盛的遥知一眼,嘴角一勾,“我看你倒是皮痒了,连自己的主子都敢编排了!” 遥知终日跟在明琅身边,深深觉得明琅待杨潜总是不同。 而杨潜待自家姑娘究竟如何,她一个小丫头都看得明白,可偏偏自家姑娘看不真切。 日日反叫她这个丫头替正主着急。 “我的姑娘哟!”遥知的嘴都撅起来了,“您从前在白马寺,那祁王是如何” 到底是个黄花姑娘,遥知纵使心思玲珑也此时也是许多话说不出口来,最后只得红着脸憋出一句话来, “您可得抓紧了。那祁王是明摆着的,可您若是老是这般冷着脸,保不齐” 明琅听了她这话,将茶盏放到桌前,似笑非笑道,“好啊,我还当适雪如何沉稳,如今看来她同你一样,都是背后爱嚼舌根的!” 遥知听了自家姑娘又转移重点便来气,可到底不敢说些什么,“得得得!我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遥知服侍着明琅试了试大氅,“等伺候完您啊,我自去领罚去!” 明琅被她逗笑了,“这真是怪了,竟有人主要要领罚的?这主子还没说话呢,丫头倒自己拿主意了?” 遥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亏姑娘还好意思说我嘴巴厉害呢!我哪里不是被姑娘说的无处遁形呢?” 明琅拍拍她的手,“我知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同他委实不太相配。祁王一向温润知礼,那日白马寺,便是别人迷了路,他自然也会这般。” 没等遥知说话,明琅又道,“好了,胡嫂嫂自小产之后便不曾出了院子来。如今颛哥又不知去向,我多少得去看看她。” 明琅多少与胡氏小产一事惹上了关系,如今这背后主使又不曾找出。明琅生怕胡氏迁怒,本是好心去看她若是惹得她又给气病了,岂不是更是不美。 是而一直拖到年前今日,明琅的绣花鞋才踏进坤颛胡氏的桃花坞内。 “五妹妹,竟是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 令明琅没想到的是,她一进了桃花坞就看见一身月白衫子的胡氏在院子里指挥着丫头们打扫院落。 “嫂嫂可大好了?阿琅还怕突然来访惹的嫂嫂劳累呢。” 明琅见胡氏面上没有明显的嫌恶之色,便笑眯眯地快步行至她身边。 “嫂嫂这是忙什么呢?” 虽说胡氏所住院落名曰“桃花坞”,可如今寒冬腊月的,整个院子里都是一篇衰败颓唐的枯木颜色,哪里看得到片点姹紫嫣红的鲜活呢? “这不是马上便是年节了,我病了这么久终究得好好收拾收拾,也算迎新除晦了。” 胡氏望着倒是十分有兴致的模样,似是没有被坤颛之事影响似的。 “对了,还没跟妹妹说声抱歉呢。”胡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望着明琅笑笑, “我小产之事,却不想连累了妹妹。是我自己福薄,留不住那孩子。妹妹好心帮我,却不想” 明琅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在胡氏脸上试图一探究竟,胡氏言语神情都是淡淡的,倒不像是故意刺她。 “奶奶想开了便好,奶奶和爷日子还长着呢,哪里还愁子嗣一事呢?” 说话的是一直跟在胡氏身边的丫鬟萍儿。 “母亲顾念我口拙嘴笨,便赏了个嘴快的丫头给了我。” 胡氏慢悠悠地同明琅解释之后,才微蹙着一双长眉嗔道,“我同姑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了?” 接着随便找了个理由,四两拨千斤地将她赶了去。 “萍儿这丫头好是好,可偏偏嘴快话多,惹的我烦躁。” 胡氏的人同她的名字一般—— 芫秋。 秋日草木。虽则仍是一身绿意,可是强调余音已有颓唐之色。正如她如今虽则一脸恬淡,可眼底眉梢还是有些抹不去的薄雾。 “嫂嫂能想开本是好事,可是阿琅想问一句,” “嫂嫂这便甘心么?” 听了这话,胡氏倒是半分不惊讶似的,她潦草一笑,“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胡氏乖顺温和地同明琅一笑,“五妹妹这般帮我,芫秋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可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当初听信旁人如今不过是苦果自尝罢了。” 明琅听这话,胡氏倒像是知道什么似的,连忙问道,“嫂嫂这话” 胡氏笑,“今日,你不便是为了她来的么?” 明琅跟着胡氏七拐八拐地直走到一处院落后面才停下。 “只怕五姑娘还不曾来过明莹的屋子吧?”胡氏倒是轻车熟路地待着她进了屋。 “嫂嫂,这” 她们事先并未同明莹打过招呼,如此毅然闯进去,倒像是兴师问罪似的。委实于理不合。 “没事,她那屋子铁定没人。更何况,若是有人,我还如何给五妹妹开眼呢?” 没等明琅开口劝阻,胡氏已先一步推开了明莹的屋门。 一推门,便闻到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她呀,每日这个时候都要要帮我将之前的书还回去,再借新的来送给我看。” 胡氏嘴角依旧浸着笑,“她那般掏心掏肺待我,我便信以为真了。” 明琅和遥知俱是不经意地被呛了。遥知抬手拼命在鼻前作扇风状,“这四姑娘怎么住” 话没说完,遥知便自知失言,立马垂头装聋作哑。 寥寥几字,胡氏便明白了。她对明琅宽和一笑,“她确实自己也不容易。不过是母亲做错了事,可母亲委实糊涂,这般苛责她反倒养虎为患了。” “纵她有千苦万苦,” “可我肚子里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一说到孩子,胡氏的声音便哽咽了。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胡氏连忙抓紧了手上的伙计。 她挪了一把太师椅到墙角,一边请遥知扶着,一边指着挂在房梁上的一溜小箩筐问遥知, “今日我考考你,你可知这些是做什么的?” 遥知自信道,“这不就是装吃食的小箩筐么?从前我家也有许多呢。吃食放在高处,如此蛇鼠之类的才不会败坏食物。可我倒没见过哪家姑娘的屋里有这些乡下玩意儿的。” 胡氏听了她的回答,点头算是肯定,“那我今儿便让你们看看这里面有些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胡氏一把推翻了其中的一只箩筐。 明琅仰着头,只见无数暗黄纸张自半空中混合着飞尘蝴蝶似的纷纷洒落。 明琅顾不得呛,连忙上前探看,原来这纸张竟全部都是明芙从宫里寄来的信。 虽不知明芙在宫里发生了什么,可明琅望着这雪片似的信件堆了满地,几乎可以想到她曾遇到了怎样的难题。 “芙姐” 没等明琅说完,胡氏便从椅子上下来,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也没来得及细看,生怕被她发现。只是她已许久不曾记信来了。” “我本是见她日子实在不好过,便想悄悄往她这箩筐里接济一点,却不想竟发现了这些。” 胡氏蹲下来,一封一封地整理起来,“我发现的时候,一共一十二封。如今过去已是月余,仍旧是一十二封。” 胡氏将信封交给遥知,看着她放回原处后,便来着明琅出了院子。 “而且,我还在那里发现了一包没用完的药末。” “桃仁c红花c大黄c枳实尽是些活血行气c泻下导滞之物!” 明琅感受着披风下胡氏愈发颤抖的身体,一时间觉得朔风更紧。 “她果真下的了这般狠心。我那时月份已有五个月,她竟也不怕一尸两命啊。” 胡氏又是惊愕又是感叹的叹了口气,浓浓白雾自口中冲出,缭绕了她的神情。 真是个疯子啊。 明琅虽则已算出背后人便是明莹,可亲耳听到这些阴毒法子之后却更是震慑非常。 “嫂嫂既已有了证据,为何不禀明了婶婶祖母?” 胡氏嗤笑了一声,极是不屑道,“晚了。” “便是天大的把柄握在我手里也没用了。” “五妹妹还不知道么?张太傅家的嫡孙,名动天下的才子张秉辰,看上她了。” “明日张家老夫人的寿诞,张姑娘还点名要她前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幡动 “你可大好了?今日竟肯一同出来。” 明琅坐在马车里, 将整个人迈进狐裘披风里望着明琳笑。 明琳相比于明琅上次劝她进食之时, 脸上倒是多了几两肉。在府里明琅便听遥知说了,闫氏自从病倒之后, 秦端倒是进了疏影院。虽则照旧宿在外院,却也帮了闫氏许多忙。 福祸相依, 闫氏秦端的关系, 倒是因着这二房的一通糟心事重新变得亲厚起来。 明琳这几日也下了床,只是因着名声到底有损,依旧不愿意出院子。明琅原想着此次张家老夫人过寿她还得打着卧病的幌子闭门不出呢。谁知道, 竟在马车上撞见了气色苍白的明琳。 “你可听说了?这回张小姐点了名要叫明莹出席。” 虽则体弱无力,可明琳始终本性难移, 她在院子里老早便听说了这事。她才是秦家正正经经的嫡小姐,这张家未免太看不起她了。 虽则不知什么人添油加醋地将她同李承柏的糊涂账在上京穿了个遍, 可她偏偏忍不了明莹竟能得张家垂青。 明琅一听她这话, 便明白了她这话里的意思, 倒是哭笑不得道,“硬撑着也要掐尖要强的事儿, 也就你能做出来了。” 明琅想到之前胡氏说的, 也是心下疑惑道“莹姐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不知为何此番张小姐偏只特地邀了她。” 更何况, 张秉辰待她也一向同亲妹无异,她竟没看出他同明莹有半分猫腻。 “哼, 狐媚子终究便是狐媚子, ”明琳狠狠道, 满腔怒气反倒给她苍白的脸庞上增添了一丝血色,“跟她娘一个样,天生便是不安分。” 嗯,这般拈酸吃醋的模样才是她认识的琳姐嘛。 明琅也来了兴致,便故意逗她,“我还当琳姐同她关系十分好呢。” 明琳冷哼一声,“她是哪个牌面的?竟值得我同她好?” 明琅半是玩笑半是感慨,“可如今她得了张家赏识终究是也算有了些底气了。” 两人正说着,颠簸了一路的马车终于停了。接着便听见门外又是唢呐的声音,又是各家夫人相互问好的寒暄声。马车一听,就听见轿外的张家小厮朗声道—— “秦府秦太夫人,秦夫人,秦淑人及众千金到!” 明琅连忙止了话头,同明琳一起下了轿。 今日秦家姑娘们俱是出了门,可明琳一不愿同明莹坐在一处,又上次打了明琼,如此只好明琅明琳一车,明莹明琼一车。 明琳一下车见了明琼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一见明琼下了车立马笑眯眯的上前同她搭话,“琼妹琼妹,多日不见你竟比我这日日待在屋子里的人还白了许多。” 明琼一向宽和,可如今却对明琳这幅有意求和的架势视而不见,无论明琳说什么都始终是淡淡的。明琳本就娇生惯养,见她这副势头,便也起了怒气不再同她说话。 张小姐老早便在门口候着了,如今见了秦家姑娘们前来连忙招待起来。 张家小姐虽则与明琅几个同岁,可为人一向圆通玲珑——虽则暗地里点名了要明莹前来,可却是一个人将秦家姑娘们招待得十分周全。 张老夫人此番是七十七的喜寿,张家自然往热闹里办——早早就请好的歩堂戏天不亮便唱了起来。 新打造的乌木大匾挂在寿堂的正门上,上书“熙朝人瑞”四个烫金大字。 一百零四只粉红饱满的寿桃垒的端端正正的摆在寿堂的八仙桌上,八仙桌后高悬一洒金红纸上书一斗大洒脱的“寿”字。 八仙桌旁两边一字排开的十六扇朱漆秒进花鸟纹屏风,上面皆是梅c桃c松c鹤等祥瑞图样。 饶是富足如明琅者,看着张家今日之阵仗也是暗自咂舌。 明琅一众人一个挨着一个地跟张老夫人磕了头送了寿礼说了吉祥话,这才相携着落落大方地各自散去休息玩乐。 明琳哪里能让明莹和张小姐单独呆在一处,一出了寿堂立刻拉着张小姐说个没完,跟个年糕似的缠着人家不撒手。 明琅倒是暗自怀疑起胡氏那日所言的可信度了—— 今日给张老夫人拜寿的时候,她还暗地里观察了明莹同张秉辰一番。 除了被张秉辰察觉到她再看他之后的一番挤眉弄眼之外,张秉辰便再没有往秦家众人这儿再看上一眼了。 况且张秉辰年少便富有才名,年少成名难免眼高于顶。 且张秉辰直到今日连个通房都没有,张家一是为了他专心学业,二只怕是望着张秉辰能配个贵人光耀门楣的。 张秉辰。 那般傲气的人物,竟真的能看上吞吞吐吐的明莹么? 如今还未开席,明琅又不愿坐在屋子里跟一帮不认识的官家小姐们虚以委蛇,便拉着明琼叫张府的丫鬟们领着四下逛逛。 张府的腊梅如今也开得正盛,虽则不如红梅于皑皑间动人心魄,可朵朵澄澈莹黄倒也叫人看着心下畅快。明琅二人便在这园子里逛了起来,今日张府热闹非常,便是梅园里也是这一群那一堆年轻的公子小姐们。 “你明看得出琳姐在同你示好,怎么今日偏不给她台阶下呢?” 明琅屏退了引路的小丫鬟,同明琼两人赏玩起来。 明琼冷笑一下,“我如何看不出她在同我示好?可是我虽可终究不是随意由人轻贱的。她那日那般待我,我没同她一般见识,却不是说我便是任由她打骂。” “我知自己同你们不同可我也是爹生娘养的,便是我忍得了这口气,我爹我娘也是忍不得的。” 明琅见她动了气,连忙宽慰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怎么忽然就生气了,反倒怪我多嘴了。” 说完这些,明琼倒也笑了笑,“你何必把什么都往你身上拦?我何必为这事生气?她本就是个糊涂人,我若是一直挂怀不是傻子么?她当不成诸葛孔明,我也不乐意当那小气公瑾呢。” 明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等她说话,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阿琅,明琼,你们也来啦?” 不用回头,明琅便知道来人肯定是温文。 果然明琼笑眯眯地跟那人行礼道,“文哥,竟是许久不见了。” “可不是么,这倒是我从蜀地回来才第一次见你。” 温文一向软嫩好捏,又天生喜欢这世上一切美物。虽则同明琼许久未见,却仍旧十分自然熟稔地说起话来。 温文今日还是包的跟个团子似的,他这人怕冷地厉害。饶是穿了这么多,手上还抱着个暖炉不撒手。 “你既这般怕冷,何必还跑出来?”明琼望着他冻得泛红的鼻头哭笑不得,“等病倒了,又来闹四哥哥。你可不知上次你闹得他半日读不成书,他气成个什么样子。” 温文满不在意,“那我还容易噎着呢,难不成连饭都不让我吃了?再说啦,霈哥也就只会装模作样,根本不能奈我和的。” 明琅见他这幅风流公子的洒脱的模样便头痛,“你呀,也是个大人了,温家只得了你一个嫡子,过了这个年你多少得开始用功了!” 温文一向最烦旁人拿他是温家独子这事来压他,没听完明琅一番话,那比女儿家还红艳的小嘴便撅地能挂油壶了。 “阿琅,你可真扫兴!”温文撅着嘴,立马挽了明琼的胳膊贴在她身边,“你才多大?小心成了碎嘴老太婆也没人要!” 明琅被温文这般一说倒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又不甘心叫他在嘴上功夫上将她一军。她正准备说什么,就看见一脸怒气冲冲的坤霈快步走了过来。 温文还不知背后景象,正得意的冲明琅补刀,“今儿知道小爷儿的厉害了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温文就被坤霈拽了个踉跄,“把你的手给我松开!” 温文被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坤霈倒是泄了气,小声道,“你你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 坤霈像是没看到自家亲妹似的,气鼓鼓地低声质问眼前缩着脖子的温文,“我且问你,你多大了?日日同女孩子一处玩闹,当真心里没有半分责任了么?” 温文愁眉苦脸地小声嘟囔,“死正经,我爷爷我爹都还活着呢,我单个狗屁责任。” “你再说一遍?” 温文一见坤霈果真动了怒,连忙解释道,“诶呀,我之所以来找阿琅她们玩,还不是因着李家那几个公子太不是东西。我一跟你在一处,他们便” 温文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不是一向不喜旁人说诶呀,所以我躲着还不行么?” 坤霈一向嘴拙,嘴巴动了几动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虎着脸看了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小的明琅一眼,最终只好翻了个白眼一把拉着温文往一处男子聚集之处走去—— “你躲有什么用?” “你越躲,他们才越起哄!” 明琅笑眯眯地看着温文在坤霈这出处吃瘪。她的目光一路目送温文跟个怂包似的被坤霈又拉又拽地拉到远处。 谁曾想,明琅的目光竟久久焦灼于不远某处——只见一身披深烟色大氅的倜傥公子立在众人中间,虽则众人皆是绫罗绸缎,可仍旧难掩那人周身的逸群气宇。 明琅立在一树腊梅下,眼底云海翻涌。面上虽未显分毫,可不知怎地却忽觉嗓子干渴痛涩。 杨潜。 好久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污浞 庭院深处, 一阵寒风过境, 重重绯红帘幕随风飞起,只见一处瑰怪假山背后立着一潇洒少年郎。 明莹同那张小姐刚走到一幽深小院的门口, 变为张小姐推了一下, “呆子, 没看见有人等你许久了么?” 明莹细眉微蹙, 左右探看无人之后才悄悄行至近处才发现,竟已有人早早在假山处等候。 “张张公子,明莹明莹竟不知” 一看到眼前一身锦袍鹤氅的张秉辰, 明莹登时脸便热了起来。张秉辰不动声色间,已将她的窘迫尽数收入眼底, 却仍旧寸步不让。 他将她拉到他的身边来,眼底满是少年人才有的肆意笑意。 “果真是个傻丫头, 难道次次见我都这般窘迫么?” 张秉辰举止一向温润如玉, 如今四下无人却仍旧举止得体。他修长的身形被流彩暗云纹狐裘大氅裹着, 虽没了春日的利落清爽,身处滴水成冰的北风里反倒多了一番富贵风流气息。 明莹紧张地抿着嘴唇, 虽是一脸惶恐可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家, 面上虽是一脸正经可那抑制不住的嘴角顾盼流转的眼角早就将少女心事泄露了个一干二净。 “你可害惨我了。” 明莹仍旧低着头,像只受了委屈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我如今母亲待我很好, 便是张妹妹不专门儿请我,我也是来的。” 只一句话的功夫, 明莹倒是脸红的像是要被蒸熟了一般, 白玉似的手指无意识地跟身旁的假山石头叫着劲儿。 “你这般大费周章的, 反倒惹得姐姐妹妹不满。” 明莹便是不说名字,张秉辰也明白她在说谁。 “秦家那位名唤‘明琳’的三姑娘?”张秉辰眯着眼,只一瞬便想到了明琳气鼓鼓的模样,“你竟会怕她?她是最不值得怕的那个。” 明莹抿嘴一笑,悄悄伸手打了他一下,假装吃味道,“你倒是了解她。” 张秉辰被她这幅小气吧啦的作态逗得大笑,他伸手一把抓住明莹悄悄做小动作的手,“我怎么没看出你这般能吃醋?不过都是世家妹妹,怎么,这都受不了了?” 明莹被张秉辰这般大胆的行为吓了一跳,可是女子力小,张秉辰又握的用力她如何摆脱的了呢? “手怎么这般凉呢?”张秉辰嘴角噙着笑,询问明莹的声音温和认真,“可是穿的少了?” 说话间,就要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给给明莹披上。 “你真是越发孟浪了!”明莹气鼓鼓地要推开他,“我我同你什么关系?我用你的东西做什么?让别人瞧见了,我我还做不做人了?” 话音未落,明莹便低着头转身要走。 张秉辰见她果真生气了,连忙收了玩闹之心,连忙正色拉住她, “好啦好啦,是小生鲁莽了。”张秉辰好脾气地拉住她。 张秉辰见她没有逃跑的势头后,才从怀里掏出一锦囊出来塞进明莹手里。明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攥着手生怕他塞到她手里。 “快别害我了!”明莹瞪着一双受惊的圆眼,怯怯道。 张秉辰被她这幅模样又给逗笑了,“傻丫头,哪个说是给你的了?” 明莹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神色的脸又是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这是我孝敬秦先生的。你帮我悄悄藏到一梅斋书架第三行左起第七个格子的书后面,可不能告诉秦先生,这玩意儿得自己找到了才有趣味儿。” 张秉辰压低了的声音温柔的像是江南梅雨季节的氤氲水雾,在这冰天雪地的上京里翻到凭空多了几丝魅惑。 他闭着眼感受着脸颊几寸之外的少女颤抖着发烫着,他想要的答复从她的朱唇间吐露出来,如期而至。 张秉辰直起身来,看着女孩仓皇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意味陈杂的笑容。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才发现那兔子似的女孩竟然折了回来。 “那琅妹,你你也只是当妹妹看待么?” 张秉辰没想到她折回来竟然只是为了问这个,不禁哑然失笑。 他伸手摸了摸明莹的头顶,声音轻柔地又像是笑意又像是叹息, “傻丫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颊上忽然多了一股温软触感。 明莹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这般大胆,此刻也顾不上告别连忙出了院门。 老早就候在暗处的小厮从阴影处出来,“爷?明莹姑娘早就走得没影儿啦。” 张秉辰这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抹了一下脸冷笑道,“她倒是胆大。” 那小厮愁眉苦脸道,“爷,您说这事儿能成么?我总觉得这秦家四姑娘委实胆小了些,不但胆小还较真儿,经不得逗。这么重要一事儿,万一她搞砸了岂不是连累爷么?” 张秉辰从袖间掏出一方锦帕出来,姿势优雅地将自己一个个修长的手指仔细擦拭。 “不,她是最合适的。” 那小厮倒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爷,您说这样真的好么你上次试探老爷的时候,不是不得行么您这般执意” 张秉辰脸上一凛,那小厮立刻噤了声。 “还轮不到你来左右我。” “败则为寇成则王,这本就是世间的规矩。” “身处漩涡之中,本就身不由己。试图中立自保本更是顶顶可笑之举。” 张秉辰从胸中舒一口长长浊气,目光看着院中肥硕的麻雀儿争抢吃食,哑然道, “本就生于污浞沟渠,竟也能奢求含霜履雪么?” 张秉辰开席前,才回到众人中间。 他普一走进花园里就看见明琅立在一树腊梅下,目光明暗不定。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面色却在一瞬冷了下来。 为什么总是他呢? 为什么,她从不能分他一眼呢? 看来凡事都不能拖了,尽早提上议程才好。 只怕万事尘埃落定,他悬了许久的一颗心才能放下。 张秉辰深吸了一口气,只一眼的功夫便神色恢复如常。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仍旧是一副任何俗事都不曾放在心头的模样,轻轻在明琅身后唤她。 “阿琅。” 一听到有人唤她,明琅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被救一般,虽则恍然回神却也费尽许多气力。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马上开席了,还不回去么?” 张秉辰笑得好整以暇,跟明琅明琼相互见礼之后问道。 明琅笑笑,“待在屋子里还没意思,早就听说你府上腊梅盛名已久,却总是不得空,便趁着今日正好同琼妹一同赏玩一番。” 张秉辰爽朗一笑,“你若早说,我便命人移几棵送你府上又能如何呢?” 明琅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声动天下的大才子呢,怎么尽说些俗话?有诗云‘应酬都不假,一岭是梅花。’像你这满园的梅花一股脑地撞进人眼里才热闹,你送我一棵两棵的,有什么意思?” 张秉辰淡笑着看着明琅摇头晃脑地教训他,直等她说完了他才开腔道, “阿琅只顾热闹了。又怎知‘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的趣味儿呢?” 明琅跟他这般一斗嘴,倒是将方才一番愁肠抛在了脑后。 她还没听完他说完,便从鼻子里挤出一丝笑来, “好没意思,我偏看不上你们这些迁客骚人故作清冷的矫矫姿态呢。怎么偏你遗世独立就是这世间第一好的意境了么?” 明琅冲明琼挤挤眼,笑眯眯地冲张秉辰一挑眉, “我呀,偏偏喜欢热热闹闹的。” 张秉辰瞧着她这幅小孩子置气似的回答哭笑不得,只好连忙告罪求饶。三个人正聊得尽兴,张秉辰忽然肩上一沉。 他一转头,就看见杨潜竟然撇下众人来到他们中间。 杨潜依旧还是老样子,虽则锦袍玉冠,如今在朝堂也是风头正盛,可明琅看着他却仍旧觉得他周身一番清冷颓唐之气挥之不去。 前世明琅自戕之时,杨潜虽则势在必得,但时机未到仍旧得隐忍不发。是而明琅倒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意气风发光芒外露的景象。可谁曾想,这风光c阵仗c意气风发竟都是看客的。 而杨潜还是老样子。 明琅身处人群之中,可却觉得怎么也听不清身边人说了什么。她看着张秉辰同杨潜言笑晏晏,看着明琼举止得体地跟杨潜行礼。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抽离于他们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她恍惚时,忽听一句男子凉玉似的话语染红了她的耳朵。 “五姑娘,竟是许久不见了。” 明琅将自己袖间的手握成粉拳给自己打气,神态自若道, “祁王此番身陷险境,可到底是上天垂怜的贵人。相信祁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明明都是听腻了的场面话,杨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可杨潜偏偏不放过她,他低头自谦一笑, “上苍垂怜什么的也谈不上,不过是平日下的苦功夫如今用到刀刃上了吧?” 这话说得委实不像是杨潜说的话,惹得张怀远都惊愕地频频侧目。可杨潜倒是一副神情自若,看不出自己哪里有任何不对似的。 委实不要脸。 看来此番得势倒叫他学会不要脸了。 明琅瞪了他一眼,撇撇嘴硬邦邦甩出一句话来, “快开席了,我和琼妹不敢耽误了,便先行告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风波 因着是喜寿, 张家这次寿宴的确声势浩大。 眼瞧着张家此番是将这上京的权贵望族请了个大半, 更何况张府东西南北四个大门都摆了三日的流水宴收容八方乞丐。 无数白花花的雪白纹银就跟这冬日漫天雪花似的,在这几日里从张府流出。 待明琅明琼二人回至席间, 明琅仍撅着嘴生着杨潜方才怼她的闷气。 明琅这一桌坐着的都是年轻的官家小姐们,却都同秦家不是十分亲近。明琅本就疲于应付这些虚情假意, 如此坐在明琳明琼中间也乐得自在。 如今各种珍馐次第被举止规矩有礼的红衣丫鬟们一盘盘一件件地呈上来, 明琅更是没了说话的心思。 她馋这张府的菜食已是许久,张家原籍山西府平阳人士,是而张家请的都是西北厨子——张家的面食若是自称第二, 那怕是上京无人敢称第一。 明琅从前小的时候倒是常在张府做客,张夫人每每都拿一碗软烂酸甜的枸杞蛋花奶醪糟招待她。后来渐渐大了倒是许久不曾到张府来了。 明琅正全心全意地跟眼前的那盘浓油赤酱泛着亮晶晶油光的带把肘子较劲儿, 忽听旁边明琳凑在她耳边悄声道,“你看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也不知刚才背着我去做什么去了。” 明琅抬头看了乖乖坐在明琼身边脸颊潮红未退的明莹一眼, 漫不经心道, “你不是一直跟着她呢么,她做什么你还不清楚?” 明琳在桌子下打了她一下, “哪个要跟着她了?你还说呢, 你们走了没一会儿,她们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将我打发了。她背地里做了什么恶心人的事儿, 我可就不知道了。” 明琳说这话时,虽则压低了声音, 可少女嗓音一向清丽明艳, 即使刻意压低可到底被旁人听了去。 坐在明琳身边的一粉袄少女一听这话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珈儿,这‘五十步笑百步’不少见,可你见过‘百步笑五十步’的?” 这话一听就夹枪带棒的,可那被唤作“珈儿”的黄衣女孩明显与那粉袄女孩极有默契,一听这话连忙捧道,“诶,妹妹确实不知,还得徐姐姐指点。” 那徐姓少女顷刻间眼波流转,瞥了明琳一眼,对那“珈儿”笑得千娇百媚,“傻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明琳便是方才那徐姑娘开腔时便心存疑惑,如今他们二人一番你捧我逗,便是傻子也明白其中意思了。 明琳可不是忍气吞声之人,当下便摔了筷子,“你将话说清楚,怎么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那徐姑娘明显也不是个善茬,她翻了个白眼道,“谁往自己身上戴高帽,那便是谁咯?”话音未落便转过头去,故作轻松地同身边的女孩聊了起来。 “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还好意思跑出来丢人现眼呢。要是我啊我早就一抹脖子上吊得了。” 一听这话,明琳一身的气力像是一瞬间化为乌有一般,只一双气红了的双眸还瞪着那徐姑娘—— 明琳倒贴李承柏的事如今早就在上京被添油加醋地传的沸沸扬扬的,最难听的竟还有明琳同李承柏珠胎暗结惨遭抛弃的流言。 秦老夫人本不欲明琳此番参加寿宴,便是怕她受不了众人背后指点。可一是明琳执意如此,二是明琳此番露面倒也可以让一些太过夸大的流言不攻自破。 是而明琳也才得以如愿出席张府寿宴,可她却没想到竟有好事者这般不安分。 她在张府这半日说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可她都能逼着自己忍着。可她又如何会想到有人竟会这般排挤针对,她本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如今竟不敢开口了。 明琅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如今也已摸清这两人的身份。 她垂在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握了明琳一下,却不想竟是触手一阵冰凉湿黏。她惊讶地望了明琳一眼,才发现明琳满脸通红一双眼睛蓄满了泪,可偏偏仍咬着嘴唇死命逼着自己不要哭出来。 明明是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小的人的错,反倒如今众小姐眼里倒像是明琳是多么不知检点的人似的。 真没意思。 一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偏偏要用诋毁别人的清白来标榜自己的德行。 明琅冷笑一声,朗声道,“徐姑娘?果然是徐御史家的好女儿,伶牙俐齿非常。” 那徐姑娘忽然被点名,也丝毫不见心虚,立马接腔,“秦家姑娘也不赖啊。” 明琅嘴角轻轻一勾,也不说话只抬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鄙夷。那徐姑娘却没料想明琅竟是什么都不曾说,可倒是被她这一眼惹得凭空心跳漏了一拍。 明琅慢条斯理地将嵌银乌木筷轻轻搁在白瓷小碟上,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在座众人俱是平白心下一慌。 “从前便听说徐御史教女有方,一个个的都是知识广博知礼守矩的翩跹淑女。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徐家女儿真是名不虚传。” 明琅面上依旧是一脸认真的模样,这好一番捧若是在别处说了倒也没什么,可如今在这场景下委实有些讽刺。 果不其然,明琅此话一出便有席间女孩掩着口鼻憋不出的笑出了声。 那徐姑娘又羞又臊,一时间又不好先撕破了脸显得小气,只得恨恨笑道,“你倒是极会说话儿,倒像是抹了蜜似的。只是别学你这姐姐,不用到正地儿上。你说都是一样的娘,怎么教出来的丫头就一个天上一个” 还没等她说完,就被一脸愧不敢当的明琅单打断,“姐姐可别臊我了。在姐姐面前我可不敢妄自尊大,我这儿正有事儿要请教姐姐呢。” 那徐姑娘见她一脸真情实感,一时间倒也摸不着头脑了,便不知不觉被明琅牵着走了。 明琅见她上钩了,明媚一笑,“徐家家风一向严谨,我从前幼时便常常听人说徐家教育子女一向谨言慎行,还要宽和待人不然,不然,好像就要下那拔舌地狱的吧?” 明琅详装一脸天真地费力思索道,“听说那拔舌地狱专收诽谤害人,油嘴滑舌,挑拨离间之人。而且啊,听说犯了错的人一下地狱,就有一堆青面小鬼上前掰开你的嘴,有被烧得正旺的炭烧的通红的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那舌头还不是一下拔,先拉地好长,再拔掉!” 明琅说得活灵活现,在座的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听了明琅这番厥词俱是吓得吸了一口冷气 。 明琅看着徐姑娘慢慢失了血色的洁白面庞,心里仍不解气便坏心眼的仍要添上一把火。 “还有啊,好像还有什么以讹传讹者,陷害辱骂者,都得让你先进那蒸笼地狱再进拔舌地狱!这蒸笼地狱呀” 明琅正说得尽兴,就听见那徐姑娘不堪重负地低声尖叫道,“好了!你在这儿说什么你不你的呢!你是不是拐着弯儿咒我呢?!” 明琅端起一杯热茶来,轻轻呷了口茶,装作不明白,“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又没说是你,这又不是什么好名头,连这你还争抢啊?” “你!”徐姑娘被气昏了头,便是有人拦着也是腾地站起来伸手便打翻了明琅手里的茶盏。 明琅本就是为了激怒她,她本就打算让徐姑娘将她手中的茶盏打翻,如今徐姑娘乖乖地按照她的打算行事,明琅怎么浪费这个机会—— 也不知她手腕是怎么动了一下,那一盏还冒着热气的滚烫茶汤便结结实实的洒到了明琳身上。 明琳早就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徐御史家的姑娘是个怎么踩地捧高的东西了,如今不用明琅暗示,方才忍了许久的泪水早就跟决堤洪水似的奔涌而出。 方才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的张小姐如今见势头闹大之后连忙站起来和稀泥,可明琳委屈了半天怎么可能放过机会。一边哭得梨花带雨的,一边还跟徐姑娘道歉,这一番响动早就惹得席上众人侧目。 张小姐被张夫人瞪了一眼,又哄又拉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明琳拉走。 可徐姑娘这“当众欺辱旁人”的恶女罪名也算是落实了,而明琳这番梨花带雨的乖巧模样反倒让人心下怜惜,倒是怀疑起流言的真假来了。 杨潜坐在一众男眷里,眼底带笑地看着闹剧中心深藏功与名的幕后推手——明琅只低着头暗自恼恨那肘子有些凉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倒惹得少有人发现这一切竟是由她而起。 杨潜目光幽深,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想到她方才望着徐姑娘的那一眼,虽然离得很远可她那戏谑笑意底下隐藏的凛冽仍旧穿过霜雪寒风送进了他的眼里。 有那样眼神的人,不应该站在陪着他这上京最高处看尽江山万里世事繁华么? “好厉害的丫头。” 杨潜正想的入神,却被身旁寿王的一声惊叹吓了一跳。他扭头一看,身旁的胞弟笑得满面春风。 寿王意识到他再看他,随即受了目光笑道,“皇兄也觉得,她,委实不一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归来 在张府被人闹了这么一出, 回去的路上马车还没走出去半里, 明琳已哭湿了三张手帕。 明琅来时同她一趟车,回来自然也是一辆。如今她这边安慰地口干舌燥头昏脑热, 可明琳倒是一点不累,大有一副哭倒长城的架势。 明琅觉得自己大概将这一辈子安慰人的话都说了个遍了, 于是也不再管她, 任由她一个人声势凄惨去好了,自己掀开马车窗幔,就着耳边明琳的哭号, 目光在青石板整齐铺就的长安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如今正是夕阳将垂未垂之时暮色将合未合之际,正是长安街最热闹的时候。 长安街是上京最宽阔平整的主城道。上京有头面的酒楼客栈青楼楚馆都沿着长安街宽宽的街道一字排开。 如今正是晚饭前夕, 和光楼的厨子一向爱用滚油呛出五香大料的香味儿来,如今整个街道上飘荡的都是花椒的咸鲜香气。 各家门前的大红灯笼在夕阳里次第亮起, 虽没上京夜景里的璀璨耀眼, 如今沐在这鸭蛋黄似的夕阳里, 反倒多了一股人世恍惚的温和疏离感。 此情此景,明琅忽而没来由的觉得浑身疲软起来。 她没来由的想到那个人。 那个她恨的c恼的c想要放弃却偏偏生生世世纠缠的爱人。 那大约也是个这般温和的傍晚, 空气里是农人焚烧秸秆后留下的干燥烟气。 那时她才嫁给他不久。她刚刚沐浴完, 在王府院子里披头散发地仰躺在一株桂树下赤脚假寐。 不知何时,杨潜来到了她身侧坐下, 随手拿了帕子都在她头上,自顾自地给她擦起头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等她一头乌云似的青丝好不容易七分干后, 他的指尖袖口早已染上了桂子皂角的气息。 “阿琅从前可取了小字?” “小字?好麻烦从前在家, 祖母母亲都直接叫我阿琅, 如此想来倒不曾起过小字。” 杨潜的手法太过温柔,明琅在他的怀里几欲昏睡,听了他的疑问也不认真,只迷糊回答。 “那正好。” “晖。这个字便很好。阿琅,以后你的小字便是单字一个‘晖’字如何?” “单名一个‘晖’?” “单名一个‘晖’。”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取这个字呢 ? 明琅正想着,忽是一阵朔风刮过,冷不防地直直撞入她的肺腑,惹得她一阵猛烈咳嗽。 晃晃悠悠的马车终于在秦府大门停下之后,明琅仍没想明白那个困扰了她太久的问题。 明琅同顶着一双红肿眼眸的明琳一同下了车后,才发觉秦家众人似乎气氛不对。 明琼这一趟被老夫人拉上同一辆马车,走在前面。待明琅下车之后,明琼早就下了车同藕白两个人立在门口等她了。 明琳本就心里有气,此时哭了一路正是狼狈非常。一下车,也不同旁人打招呼,带着沉碧低着头一股脑地往疏影院里钻。 明琅见明琼这般笑盈盈的,便知她不曾生气。明琅上前挽着她,亲昵地附耳道,“我还以为你因着我在张家替琳姐出头生气呢。” 明琼拍了她意思,“你可真会腻歪我。我在你心里便是那是那种人么?我虽恼了琳姐,可终究是骨肉至亲,我不帮她已是不地道了,难道还要亲眼看着自家姐妹被作践才甘心么?那我可成了个什么人了。” 明琼正色说完,又玩笑道,“再者说了,谁说我是在这儿等你呢?若非奶奶有事,谁稀罕受冷风吹着等你呢。” 说到老夫人,明琅这才像是想起来哪里不对,连忙悄声问,“对了,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我本一下车便想问你的。” 明琼偏头看了近处的明莹一眼,同明琅极有默契地放慢了速度。 “方才在马车上,就有秦家的小厮跑出来通传了” “说是午饭时节三哥哥回来了。” “坤颛回来了?!” 一听这话,明琅的眼睛都激动地瞪圆了一大圈。吓得明琼连忙去捂她的嘴,“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儿!” 明琼瞪了她一眼,她又悄悄告诉告诉明琅——坤颛一回家还没喘口气儿就被老太爷叫到外院去了,如今还没消息传出来。 如今已是晚饭时节,明琅二人虽则还没聊尽性,但仍各自回了自家院子里歇下。 因着坤颛忽然回府,温氏也是一下轿便跟着老夫人走了,及至掌灯时节也不见人回来。 不过坤霈今日倒是回来的早,他这几日从蜀地回来之后要么便自己一人温书要么就跟着秦二爷评诗论画。 今日坤颛回来,外院正闹得厉害,他一个人倒不如先回来了省的添乱。 明琅一个人正无趣,见了坤霈回来连忙拉着他一同下棋打发时间。 坤霈被她闹得没办法,值得同她坐在窗边,二人对着一盘棋杀了几盘。明琅今夜心思浮躁,随说拉着坤霈要下棋的是她,可满心其他心思的也是她。 明琅没下两盘,就缠着坤霈说说坤颛近况。 “三哥啊,”坤霈挠挠头,想了半天。 “他委实瘦了许多,还很黑,口音也变了些,有些南方味道,呃感觉有些大舌头,他那个腔调也有点怪咱们的确有些听不惯。” 明琅暗恨自己哥哥是个榆木脑袋,她捡了几颗黑子握在手心里趁坤霈想的认真去丢他。 “诶呀,哪个问你他口音有什么变化了!” 明琅撅着嘴瞪了他一眼,“我是问你,这三哥哥这么长时间都干什么去啦!” 坤霈一见明琅好奇,少不得又是要吃茶又是要吃点心的摆谱。直等着明琅好一阵伺候,才缓缓向她一一说明。 原来坤颛在秦老太爷面前什么都招了——坤颛自小便对写勾股算术感兴趣,不喜读书。可秦家这般世家大族,怎么能容忍出一个经商的子弟。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去。 而坤颛一向心思活络,也不知怎么的就认识了一个不喜读书的远方亲戚。那亲戚一开春便邀他去八闽做生意。可坤霈一直被圈在府上,如何出的去呢? 直到几个世交子弟一同去蜀地求学的事敲定下来,坤霈一琢磨这委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况且妻子也娶了,孩子也有了,闫氏交给他的两项重大任务都完成了。他哪里还在蜀地呆得下去,到了蜀地没一月便称病跑到八闽去跟人家一块儿下海经商去了。 按坤颛原本的计划,他算着日子是提前坤霈回来的。这法子原本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偏偏天有不测的风云,他在回途赶路的时候害了场大病,反复将养了半月才好,是而坤颛一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 秦老太爷听了他这番荒唐事迹,气得是直接抡起两斤重的黄杨木鸠杖就往坤颛的身上砸去。 可坤颛此番倒像是铁了心似的,也不像从前那般嬉皮笑脸的说着俏皮话求饶。老太爷打他,他也不避只挺着背结结实实的受着。 明琅听及此处倒是叹了口气道,“得,从前他没回来的时候府上日日不安生,如今回来了又不知是福是祸了。‘ 坤霈毫不在意道,“你叹什么气,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便是闹上天气与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求亲 坤霈毫不在意道, “你叹什么气,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便是闹上天去也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明琅初一听这话, 还以为坤颛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连忙拉着坤霈的衣袖逼他多讲讲坤颛之后还打算做些什么。 谁知坤霈却是忽然红了脸, 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肯说了。 或许因着她同坤霈兄妹一向亲厚熟稔, 鬼使神差间,明琅忽然被脑海里涌现出的一个念头吓了一跳。 明琅心脏腾地漏了一拍,下手力气也不自觉重了, 惹得坤霈闷哼一声,气急败坏地推开了她。 “平白使这般的气力做什么?我是你亲哥还是你仇家啊。” 坤霈揉了揉手腕, 可却没等到习以为常的反驳。 他狐疑地抬头看了明琅一眼,反倒被她那般直白灼热的渴求目光吓了一跳。 “坤霈, 你告诉我” “你凭空说了这种话, 是不是听到爹爹他们说些什么了?” “是不是已经将我许配人家了?” 明琅如今满心满眼地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知道从坤霈口中得到答案, 不曾意识到从女孩子对着胞兄说出这种话委实太过直白。 坤霈本大爷似的仰躺着,一听到明琅这话, 一口酥得掉渣的桂圆莲花酥直冲喉管, 呛得他一同猛咳。 “咳咳秦明琅,你要死啊”坤霈委实受惊不少, 面红气喘话都说不利索还要骂她。 “我看你最近着实过得太舒坦了张府一事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你咳咳你又来惹我” “回答我!” 坤霈见转移话题不成, 连忙拿起茶盏来猛灌。等他气儿好不容易捋顺了, 连忙起身抓了门口的大氅就跑。 “喂!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 明琅被他这幅滑头模样气得捡起他吃了一半的莲花酥便往门口丢去, “讨厌死了!” 遥知正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进来,冷不丁地来不及闪躲,只好生生挨了一下,裙子污了一片。 “可是霈哥儿惹姑娘不开心了?我方才在院子里就喊他吃了面再走,谁知道他走的忒快,没一会儿便没影儿了。” 遥知从托盘上取了一碗汤头稠白浓香的鸡丝面端到明琅面前,“清风那小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怔了,也不理我,哼,看我以后还同不同他讲半句话!” 明琅本心下烦乱,听了遥知这话,眼珠一转反倒笑开了怀。 她连忙从遥知手里夺了银筷过来,又强拉着遥知坐下。 “来来来,反正小厨房已做了两份。坤霈那小子活该没福气享用,正巧遥知你平日里这般辛苦,快用了这碗省得浪费了。” 遥知被她这般样子,吓了一跳,怔怔地坐了下来,还没回过神来手上已被明琅塞进来了一双银筷。 “我说你呀,怎么动不动就生清风的气呢吃啊,别光看着啊!” 明琅旋风吸入一筷子杂糅了鸡汤和麦香的软糯面条,心满意足道, “怎么动不动就不理人家呀?” “不光不能不理他,还得多多说话才好呢!” 果然如明琅所想,遥知一跑去游说威胁了清风一顿之后,清风立马招了。 次日晚上,遥知进显荣院的时候,乐的脸上恨不得开出一朵花来。 “姑娘,若是清风那小子听得真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遥知一打了帘子进了屋,立刻急不可耐地冲正跟适雪商量花样的明琅二人一顿感叹。 适雪没什么表情,对她那副夸大模样习以为常。明琅也故意不理她等她自己忍不住说出来。 遥知在屋子里上窜下跳了一顿,可偏偏没人理她,害得她纵是心有不甘也只得将打听到的消息全盘托出。 “清风说呀,小半个月儿前吧,那寿王亲自巴巴儿的跑到咱家老爷的院子里去。早上进去的,一直聊到半下午儿才回去呢!” “这事儿巧就巧在咱霈哥儿那日正好去给老爷背诵功课。嘿!这不巧了么不是,一眼就看见那书桌上赤霞色锦囊了,一打开,好家伙” “一小盒朱砂和的漆胶!这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嘛!” 适雪听了这话也是十分开心,她那张万年冰山脸倒是也罕见的露出几丝暖意来,但仍理智道,“这种话究竟是从别人嘴里套出来的,终究仍是不牢靠。咱们姑娘既然知道了,暗暗记下就好。若是事成了自然好 “若是清风会错了意,咱们空欢喜一场也就罢了,若是再闹成三姑娘那般着实不妙。” 的确,明琳这事闹得这般大,这两年就不要想说亲的事了。可是明琅年龄也渐渐大了,从前秦老爷温氏也想着独女在身边留上两年便不曾给她相看。是而如今开始慢慢相看已是晚了别人家了,实在是不能再耽误了。 谁知道,这还没开始相看,就开始有人直接上门求娶了。更何况来的人来头不小——当今皇后嫡出独子,被皇后和胡家俱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 秦老爷本想推脱,寿王一向脾气乖觉,稍有不慎便惹得他动怒,秦老爷因为实在还想好说辞只好一直拖着这事。 却说明琅听了遥知这一番情报,却面上愈发凝重起来,她迟疑开口,“遥知,你可问清楚了?那人是寿王?” 遥知连忙拍胸脯保证,“姑娘放心,肯定错不了,我问了三遍” 遥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这才想起来她家姑娘似乎对祁王“情根深种”。一想到这事,遥知的脑内飞速过了无数本她听过的才子佳人棒打鸳鸯命丧黄泉的悲情故事。一时间又是满脸丧气。 明琅一见她那副满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的神情,便早已明白她肯定想偏了。 遥知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倒是惹得明琅发笑,她笑道,“好多情的丫头,我问你是不是寿王,无非是怕你粗心大意将人名字弄错了,你这会子又是吊着个脸唱哪出戏呢?” 遥知一想到适雪给她讲的那日雁荡山大雪,杨潜将伞留给自家姑娘,自己徒步上山的光景,哪里相信明琅这话呢?只当她是深受情殇可又天性善良不愿惹得大家难过罢了。 好命苦的姑娘!好纯善的姑娘! 遥知在心里暗暗感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明琅打断。 “好啦,不过是些没凭没据的话的,倒当真的在这儿说起来了。”明琅早已沐浴洗漱完毕,此时像只小狗儿似的只向往被窝里钻去。 “哪里没凭没据的,清风亲口给我说的诶。” 遥知小声嘟囔着,被适雪拉着一起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遥知就伸脚轻轻踩了适雪一脚, “都怪你啦!都是你带头说清风说话不靠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人证 待遥知二人退下之后, 明琅终于清静下了。 可偏偏遥知方才的话又搅得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了。 明琅翻来覆去的, 只觉得浑身酸痛怎样也不舒服,索性坐起来出了屋子。 明琅的院子里就有一秋千架, 那是从前小时候秦老爷亲手给她扎的,后来秦家势倒之后她没机会回来看, 也不知只是一架秋千, 身处洪流中能否求个完满。 她出门只一身中衣披了个大氅便出来了。 上京冬日的夜晚委实寒凉许多,明琅受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 寿王么? 寿王是个如何风流刁钻之人,明琅从前做王妃的时候便早有耳闻。从前杨潜有一半的奔波都是为了料理他的烂摊子。 而且明琅委实不喜他每每落到她身上的狎昵眼光。明明是个年轻人, 可没有半分朝气,眼神阴湿粘连, 像是蜷缩在角落里的蛇的蛇信在她身上游走一般。 委实不算良配。 可是既然坤霈都已当真,想来这事虽说不是十拿九稳, 可八字显然已有一撇。寿王那个人, 大概这辈子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吧?如此想来也的确没有什么回还的余地。 况且她也没想明白, 怎么寿王会忽然求娶她了呢? 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不是杨潜?难道是因为这一世她的命数实在改变太多,老天索性帮她将她最头痛的事解决了? 毕竟杨潜一直得皇后照料, 皇后的养育之恩已是他手中最好的一张牌了。 他那样的人, 如何会为了儿女私情同寿王反目呢? 明琅在秋千上,生疏地尝试蹬了一下。随即, 秋千便在深蓝色绸布似的夜幕下晃晃悠悠地荡了起来。 今夜的月亮很圆。 又白又亮。高高天上。 同她自戕那一日的像极了。 那假若她嫁入寿王府后,该怎么面对已成兄长的杨潜呢? 她该怎么波澜不惊地, 乖顺地, 知礼地, 对他行礼,喊他一声“皇兄”? 明琅的眼神黯淡了,她着实厌弃这幅模样的自己。 秋千仍旧在上京锦绸似的温柔夜幕里晃晃悠悠地荡漾着。不知不觉间,经已有隐约鸡鸣。 忽而一阵朔风袭来,明琅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地又是一阵猛咳。她生怕被遥知是雪发现,只能拼命压低声音。 可越是压低,嗓子眼越是疼痒厉害。明琅正咳得两眼两腮通红忽觉喉咙被一股异物堵住,接下来又是一阵猛咳。 紧接着明琅拿帕子捂嘴的手忽然感觉一阵热流涌动。 趁着惨白月色,明琅才发现那帕子上满是星星点点梅花似的黑血。 明琅平白吓了一跳,可这口污雪吐出来之后明琅反倒觉得胸口舒畅许多。不过那手帕上的凄艳景象委实吓了她一跳—— 明琅也不敢在外面久留,悄悄回了屋子,将那帕子丢进焚炭的暖炉里,看着那红白相间的帕子一点点化为灰烬后才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明琅早上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是被清晨刺眼的日光照亮的。明琅醒时,屋里没有一个人,她慢悠悠的从床上坐起来,穿过雕花窗棂看着院子里那个影影绰绰的秋千剪影,忽然觉得昨日的一切竟虚幻如烟。 明琅正坐在床上发呆,就见适雪推了门进来,“姑娘,您醒了?” 明琅就着适雪的手喝了半盏蜂蜜柚子茶水,心下十分畅快。 “姑娘快些收拾一下吧。方才藕白姑娘来了两回了,六姑娘好想有急事找您。” 明琅今日无事,进了庐静堂先陪着老夫人说了一通话,才慢慢悠悠地晃进了明琼的小院子里。 藕白早就在门口东张西望了,如今远远见着明琅适雪便连忙迎上来。 “我的五姑娘诶,可叫奴婢好等!” 明琅见她这般着急,还以为是明琼出了什么事,赶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藕白悄声道,“姑娘进去一看就明白了。” 明琅连忙打了帘子进来,只见明琼好整以暇地坐在窗前对着一盘残棋看棋谱。 “你可来了,叫我好等!” 明琼伸手叫她坐过来,待明琅坐下后,明琼亲自将窗帘拉下来,还叫藕白适雪一个在门口守着一个去院门守着。 明琅被她这般谨慎惹得心下奇怪,“你叫我叫的这般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可看你这模样,倒像是别人的事了。” 明琼淡淡一笑,扬手在空中拍了了两下笑道,“我新得了一份大礼,昨儿刚收到的一早上就拿来给你开眼了。” 明琅正奇怪着,只见从里屋出来了两个粗使婆子将一还在动的麻袋丢在地上。 明琅掩嘴瞪着那个在地上不停蠕动的麻袋,缓缓问,“这是?” 明琼点点头,只见一个婆子将那麻袋口解开,只见一全身褴褛的女子五花大绑着露出头来。 明琅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端详了那女子满是脓疮血污的脸一阵,却是忽然一声轻呼—— 那被五花大绑的女子俨然便是那日在花园里冲撞了明琼的丫头。 “昨儿夜里,” 明琼一脸淡然地拾了桌上的茶盏来,用茶盖儿将茶末儿撇净,,“李承柏托人送来的,他说要帮我捉鬼,我还当他开玩笑” 明琼轻呷一口润润喉道,“倒难为他人走了还想着这些。” “只是他手下仍旧是老毛病,下手忒重了些。” 只见蜷缩在地上的女子一听到“李承柏”的大名,像是地上有刺刀顶着她似的,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翻了个儿跪在地上磕头,便是口内被塞了抹布却仍旧支支吾吾地要说些什么。 明琅本想听听她说了什么,却被明琼制止。 “这丫头倒是忠烈的很,你我若是毅然拔了那抹布,说不定反倒她会咬舌自尽。” 明琼叹了口气道,“李承柏审人审惯了,倒是让她什么都招了。” 果不其然,一切同明琅想的一样—— 那日赏菊宴上明莹所送的香囊,不过是一个引子,不过是一个让明琼自己撞到枪口上的名头。真正让胡氏体虚小产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药性猛烈的玩意儿。 而是她往自己屋里燃的香里加了麝香。她日日亲近胡氏,关爱胡氏,为的就是请胡氏可以每日来她的屋里坐上几个时辰。 而明琳那个玉佩,是去年李承柏送明琼回京时无意间落入梅林被明莹偶然拾到的,后来假借幼童的名义送到了明琳手里。 自然,上京一时间便流言四起自然也是也是眼前这丫头的功劳。 明琅听着明琼温和如春水似的声音缓慢地复述着一个本不该属于一个豆蔻少女的诡秘阴暗心思。 听着明莹是如何在暗处,像一条毒蛇一般,躲避着太阳c躲避着微风c躲避着花香,只龟缩在自己长满野草青苔的山洞里紧盯着明处的猎物,静静等待着一招致死的时机。 “那接下来,” 待那丫头又被婆子拖下去之后,明琅消化了一下方才得知的一切轻声道,“如今便是有了这丫头,终究还是不太稳妥。若是将她送到奶奶那儿,若是临时反水” “自然不能再向从前那般做无用功了。” 明琼的声音里是从未出现过的凛冽,“留这丫头,不过是留着明莹事情败露后的一把火罢了。” “之后还得琅姐同我齐心协力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放逐 上京今年的冬天短了些, 才刚刚到年节跟前儿——一进元月, 上京日日艳阳高照的竟有些回暖的意味。 可夜里仍旧是更深露重冷得厉害,北风呼啸着, 像是恨不得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待隔日的太阳升起时,日光所及之处仍旧衰草枯杨一片荒凉。 胡芫秋是在坤颛被罚第四日的深夜踏进祠堂的。 秦家高门大户, 祠堂自然不能含糊。 芫秋一踏进祠堂的院子, 便感觉从脚底升起一股阴凉湿冷之感。 如今又是深夜,偌大的四合院里寂静无声,只一昏黄弯月摇摇晃晃得挂在树梢上。 光秃秃的枝桠暴露在月光下, 更显得院子荒凉。 芫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正堂窗户纸上透出的重重灯火, 像是定了神一般,脚下的步伐不再迟缓。 “吱呀——” 芫秋推开厚重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极大的写着“敬慎堂”三个正楷大字的镀金牌匾。 接着便是满眼的先人牌位c满眼的镀金对联, 满眼的庄严肃穆的神像。 牌位前供奉着无数长明灯, 鲜红蜡泪从烛身滑落,新的覆盖在旧的上面, 流动的渐渐冷却堆积成凝固的朱红江河。 摇曳烛影里, 挺直了背静静跪在蒲团上的,便是她曾日思夜想的夫君。 芫秋缓步行至坤颛身侧, 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坤颛像是正出神地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像是才看见她似的。 “是你。” “是我。” 坤颛见是她来了便笑了一下, 轻轻拍拍身边的蒲团道, “你身子不好, 别站着了。” 芫秋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也略微尴尬地在他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孩子的事” 坤颛一回府便被老太爷抓去打了一顿,接着就关进了祠堂,芫秋没想到他竟会知道孩子的事。 说到那个早夭的孩子,坤颛也有些不自然了,只见他嘴巴蠕动了半天,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道, “跟着我这般的人” “果然委屈你了。” 坤颛已经许多日不曾休息,芫秋早就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许久。 她看着他眼下深深乌青和下巴参差不齐的胡渣,忽然哑然开口道,“颛郎是哪种人呢?” 听了她的问话,坤颛倒是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这一笑才让芫秋从这张颓废苍白的脸上隐约看出他从前的风流模样。 “你这般好的女孩儿,跟着我,倒是平白耽误了你一辈子。” “傻子,来日方长,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 芫秋伸出手去握坤颛冰凉的手,“跟着你不好么?怎么就耽误我了?” 坤颛欲言又止,“我这样的人” 芫秋淡淡一笑,“你可还记得从前我还没嫁给你的时候,去你家的马场玩儿?” 坤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忽然从孩子讲到了马场,芫秋的思绪倒已经飘了好远。 “那时你被你娘逼着来招待我。” 芫秋想到从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那时脸色可真难看,我可真怕你,连看都不敢看你。” “不过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我才不开怀的。” “你为的是没来的温故娘。” “可饶是这般,我也觉得你很好。明明自己那么失落,仍旧不但没嫌弃我没骑过马,还宁愿自己不骑帮我牵着。” “是而,那时在马场,我便觉得你很好了。”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芫秋身上,倒像是给她周身镀了层光似的,坤颛望着她一时间不知是梦是真。 “颛郎,我知你此番被罚是因为偷偷跟着那些人下海做生意的缘故。秦家一向是京中贵胄哪里能忍受子弟从事这般下贱的事,祖父此举也在情理之中,你也不要心生怨怼。”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嫁与你,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待百年之后,也只有咱们是刻在一块碑上的。” 芫秋感受着坤颛原本冰凉的手指在她掌心渐渐回温,“颛郎,我只想同你说,你若是开心,无论什么我都在你这边。” “而我只有一事相求——天南地北,都要让我在你身边。” 坤颛长了这般大,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自觉地眼睛便是一热。可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时候,自嘲一笑,“你还笑我傻,如今又在说傻话,我只怕是再出不去这祠堂了,哪里还能带你去天南海北呢?” 芫秋听了这话倒是一笑,她的笑浸在昏黄月光里倒是多了一丝凄凉的味道。 “颛郎不必管这些了,芫秋自有办法。” “她们欠了我的,总不会为难我。” 坤颛虽已回府,可二房这几日倒是比从前寻找坤颛时还要头痛。 坤颛此番是铁了心的要一条路走到黑了,无论老太爷如何打骂,偏他是寸步不让。 一个坤颛就够让人上火的了,可偏偏如今胡氏也不知被坤颛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也不说帮忙留住坤颛,终日只知道慢悠悠地过自己的日子。 闫氏见不得她这番悠闲模样,每日胡氏晨昏定省都得被她揪着夹枪带棒地说上一顿。 可胡氏仍旧是那副温和模样,被闫氏骂烦了便跑到庐静堂里找老夫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话,老夫人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了下来,同意帮忙劝老太爷。 果然没过一日,坤颛便从祠堂里放了出来。谁知道竟然是老太爷将他逐出家谱,才换得他可以自由行商。 而坤颛一出来的第一件事竟是收拾行李,打算带着胡氏一同到八闽去——那势头倒像是连年节也不在家里过了似的。 闫氏一听坤颛被逐出家谱,又急又气,连忙跑到老太爷老夫人面前又是哭又是骂地闹了一通。可老夫人竟是连面都让她见。 闫氏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在庐静堂外哭了半日,一时间精神不济晕了过去,这才消停下来。 二房这边闹心得厉害,闫氏又是病上加病如今是直接连床都下不来了。虽则秦二爷如今和闫氏关系又是缓和,可秦二爷偏偏是个文人性格,隔行如隔山,这些后院里的事便是他想管,可终究是力不从心。 是而,不管顶事不顶事,明琳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得关起二房的事来了。 明琅好几次去找她,都只得一个人坐在她对面一边听她噼里啪啦地将算盘打得震天响,一边百无聊赖地喝茶打哈欠还被规定不准发出半分声响干扰她。 是而经过两次之后,明琅便也不去烦她了。如今明琳被二房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个身子掰成两半用,倒是没了自怨自哀的时间,精神越发好起来了。 “账本这玩意儿是恶心,可我不做,难道留给明莹那家伙么?” 明琅见她这般斗志昂扬,便也放下心来,开开心心地日日与明琼腻在一起—— 一早起来便邀着明琼一同去一梅斋看书习字,下午草草下了几盘棋后便头凑着头商量究竟找个什么法子才能揪住明莹的小尾巴。 如此过了半月,年节终于到了。虽则今年委实发生了太多糟心事,可秦府仍旧早早在角角落落里都挂上了大红绸子和灯笼。 小山似的烟花爆竹在后院里堆地像是小山高。 明琅和明琼每日也没了看书的性质,终日便是跑到后院去看烟花的种类,缠着后院的婆子讲这各种烟花放出来是个什么绚丽样子。 坤颛被逐出家谱这事只怕是没了回还的余地,坤颛陪在闫氏身边不过半月,终究还是在年节前动身去了八闽。 上京去八闽,走水路比陆路快。 坤颛走的那日,只有坤霈明琅陪着明琳来送他和胡氏。 坤霈虽则一向不喜这个油嘴滑舌的兄长,可终究是自小一同长大。 坤霈从没想过竟有一日会是来码头送他。明明是自小长大血脉相连的兄弟,只等坤颛上了船,两人竟是再无关系的人了。 男人在一处轻诉别情,马车里胡氏这边,明琳却是早已哭湿了一方手帕。她自小没有姐姐,坤颛又是终日没个正形儿,这秦府大概没人会想到她刚一知道自己会有个嫂子之后是有多开心。 可她终究和胡氏缘分浅薄,从未亲厚起来不说,如今一别竟是再不知何日能复相见了。 胡氏倒是冷静许多,只将明琳搂在怀里温和道,“琳妹,从前是我自己识人不清,总觉得对不起你可又不知该如何同你说如今看来倒是没机会了。” 明琳听了这话更是哭,“哪里没机会呢?嫂嫂就这般心狠以后有了侄子侄女,也不带回来见见我这个姑姑么?” 胡氏连忙笑道,“倒是我失言了,你这丫头倒是一边哭还不忘悄悄打算盘。” 这话逗得明琳笑了出来,她直起身来擦擦泪,努力笑着只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你们可要常回来啊!” 她们还没说几话,就看见一身劲装的坤颛掀开帘子道,“快开船了,芫秋,咱们该走了。” 话音未落,坤颛看了明琳一眼,倒是翻身上了马车。 “琳儿来,哥哥抱抱。” 一句话惹的明琳好不容易止了的泪又流出来了,她一下扑进坤颛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坤颛看着怀里竟不知不觉长了这般大的丫头出神—— 世间最瑰丽莫测的莫非时光,他记忆里的那个明琳还是那个扎着两个总角总是冷着脸学大人样骂他不长进的小丫头片子呢,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大了呢? “你别怪妈,她没来是怕自己舍不得你,又惹得你生气。” 一想到闫氏,坤颛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妈总是嘴硬心软,我怎会不懂呢。” 开船的时刻终于逼近,容不得让人做个圆满的告别。 胡氏临上船又好生安慰了明琳了一番,又答应要写十页信来,才对立在一旁的明琅深深行礼道, “琅妹,我一向觉得你比我有本事。” “我做不到了,你一定可以。” 送走坤颛胡氏之后,明琅虽是陪着明琳,可到底坤颛也是同她一处长大的。从前小时候爬墙翻窗的本事,都是坤颛一手交出来。 从偏门回到显荣院的路程里,明琅竟从这层层红色里看出一丝颓唐来——坤颛被逐出家谱,老夫人早就病倒在了床上,老太爷虽然没说什么可几日不见背却是佝偻了许多,整个人愈发像个小老头了。 更不要提闫氏这个亲生母亲,亲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远走他乡,早就恨不得一抹脖子变成一缕鬼魂跟着去了。 如今秦家虽然装点的喜庆吉利,可又能从谁的脸上看到欢笑呢? 明琅心思沉闷地回到显荣院,还没进屋就被温氏叫了去。 明琅正惊讶什么事,可一进屋就登时明白了过来—— 只见一对大雁被红线绑着腿被关在笼子里,正叫地欢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落空 明琅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那桌下笼子里羽毛光亮洁白的一双大雁, 一时间竟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温氏见她进来了, 便伸手叫她坐到她近旁来。 “你也看见了。” 温氏百感交集地望着眼前逐渐抽条长开了的花骨朵儿似的女儿——在她心里明琅还是个爱闹爱哭的奶娃娃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要离开她的身边嫁人了呢? 温氏的眼眶有些红了, “今早儿你刚一出府,海公公便带着圣旨来了将你赐与祁王婚配。诺, 没一会儿祁王便派人送了雁来。” 赐婚祁王? 祁王? 明琅一脸惊讶溢于言表, 温氏仍旧说的尽兴—— “杨潜这孩子,也算自小跟着你二叔用功了。我瞧着倒是值得托付的人,身上也没什么纨绔习气可娘怎么舍得让你嫁到天家?更何况杨潜那孩子又更为特殊一些” 嫁入皇家说出来着实阔气, 更何况能与皇家攀上亲戚的确是寻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天大馅饼。 可温氏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小女儿嫁入皇城,她平生唯一心愿便是让这个小女儿嫁给一个门当户对敦厚宽和的人便是心满意足。 知女莫如母, 明琅是个什么脾气温氏怎么会不晓得。明琅如今被赐婚祁王,以后入了王府怎么能像和从前在闺阁里那般肆意妄为随意使脾气? 可如今圣上赐婚, 显然这事已是板上钉钉的, 绝无回还之余地。可是温氏也委实没想明白——这圣上难道不知寿王早已暗暗同秦午授明想要求娶明琅的心意了么? 不过杨潜同寿王比起来, 其中心性气度不知道高出几筹来了。明琅嫁给杨潜,除了杨潜的身世, 其余委实比嫁给寿王好了许多。 是而温氏心下虽有疑惑, 但也有顺水推舟之意,是而面上只作不知来探探明琅的口风。 谁知道这话刚一出来, 面前日渐沉稳的小女儿竟一下子像是魔怔了一般—— 明琅只一动不动地坐着,躲在一双微蹙黛眉下的双眸盛满了千愁万绪, 朱唇轻启颤动片刻, 末了, 却是什么都不曾说。 “骗子。” 温氏惊愕地看着红了眼眶仍强忍着的女儿,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何事竟气得浑身颤抖。 “混蛋。” 明琅两颊气得通红之际,滚烫的泪珠儿终于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地从两颊滚落,一颗颗地砸在包着暖炉的天蓝套子上晕出一层层深蓝的水渍。 她那日雁荡山下还说的不明白么?她说她讨厌他,说她恨他,说她便是嫁给他他也休想占到秦家的半点便宜。 她那般讨厌他躲避他陷害他,他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 明琅忽然像是失了全身气力一般,觉得自己自重生之后的一切所作所为无非都是自娱自乐小打小闹没有半点用处。 到头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偏她还暗自沾沾自喜,妄自以为可以改写命数。 都怪他。 “阿琅?怎么忽然哭了?” 温氏见明琅这幅魂不守舍的可怜模样早已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安抚。她竟没想到明琅听到赐婚祁王这消息之后竟会反应激烈至此。心下竟也一阵阵地发紧,不知不觉也陪着抹起了眼泪。 “我哪里知道你竟会这般不满意?我要是知道你是这个模样,当时海公公还在府里的时候,娘便是豁出命去也不接旨呀!” 明琅窝在温氏温暖的带着细密花香的怀里稳了稳心神,可仍旧喉咙发紧,费了许多力气仍旧说不出话来。 明琅接连好几杯温茶下肚,才感觉身上的颤栗感平缓了许多,这才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双手抓着温氏,像是求她又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 “娘总会有回转的余地的对不对?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我我如何” “如何能嫁给他呢?” 明琅一边说着,一边拼命逼迫着自己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请圣上收回成命,一时间竟没注意自己下手力气竟大到温氏不禁轻生呼痛。 听到了温氏呼痛,明琅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一下子松开手。 “阿琅莫怕,”温氏见明琅这幅狼狈模样,虽然实在不明白杨潜究竟哪里惹得她这般言弃,可仍旧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这般难受,连忙宽言安慰, “娘去求求你二叔叔。你二叔叔终究也算是祁王的老师,若他出面请祁王去求圣上,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氏如今满心都是怎么才能不让明琅难受,哪里还想这主意到底荒不荒唐,像是安慰明琅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连忙让身边的丫头去找秦端。 明琅听了这个,也不管可不可行,竟像是有了一线希望似的,渐渐安静了下来。 明琅方才起伏太大,胸口早就闷死非常。如今又忽而心下平静,她像是卸了一股力一般,一时间竟然咳嗽不止。 自那日夜间咳嗽之后,明琅已许久不曾咳嗽气喘,可今日不知怎么,竟然愈是咳嗽,喉咙愈痛痒难忍。 明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间,才发现手帕上竟然又已是梅花点点。 明琅心下大惊,可是碍着温氏还一脸关怀得望着她,只得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悄悄将那染了血的手帕塞进袖间。 正巧那报信的小丫鬟回来复命,说秦端说既然明琅这般不愿意,那他便去姑且一试。 明琅听了秦端答应的口信之后,这才淡淡一笑,又缓言道,“既然二叔叔答应了,那还得劳烦二叔叔帮忙带个信给那人,说不定能有些帮助。” 上京这几日愈发和暖起来。 杨潜虽因着赐婚圣上赐了新修的祁王府下来,可如今年节跟前无论置办什么都不方便,是而仍旧住在皇城内。只等着开了春,再收拾府中事宜。 不过皇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揣测人心的人精儿。 虽则杨潜面上不曾有什么波澜,可身边的人明显感觉得出祁王对这门婚事满意到几近期待。 是而虽则各项物件不曾置办,可宦官们早就一个个地想破了脑袋来投其所好—— 各种物件之花样,宅院之布局,木料之样品,这些子图纸木料早就巴巴儿地送到了杨潜的屋里。 杨潜一向不易被讨好。 他一向年少老成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一副朗月清风的洒脱模样,倒是从未有人猜到过他的喜好。 可偏偏这次,众人自知十拿九稳。 杨潜今日虽则无事,可仍旧早早起床,方用了早膳同近侍孤鸿一起在书房看着下人新送来的府邸图纸。 “虽则殿下不是圣上第一个赐宅开府的,然这祁王府这般大实属第一,圣上此番实在是给了好大的面子。” 孤鸿看着摊在桌子上布局整齐的王府草图真心赞叹。 杨潜看着这草图也是十分满意,纵是眼底满腔欣喜,可浮现在脸上的仍旧只剩下一层淡淡笑意。 “你委实太会说话了一点,”杨潜将手从暖炉上移至案几上的卷轴,那细腻宣纸上还带着快马加鞭送来的还未散去的点点寒意。 “祁王府虽大可终究地界偏远,杨潜愚钝无才,如何敢跟几位皇兄相提并论。” 杨潜直到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冰凉卷轴,一颗雀跃的心才堪堪有了真实感。 “这儿在城北,秦府在城南,倒不是她可满意。” 杨潜将那卷轴收了去,又一张张细细地查看工匠们送来的家具样式。 “这些都是属下找了上京最好的木匠画的时新花样,王爷看看可还满意?” 孤鸿跑了大半个月日日夜夜才得了这些,解释起来源,一脸的“这些可很不容易得哦,快表扬我啦”。 谁知道杨潜半点没注意孤鸿的小心思,他噙着笑一张张得翻过去。待全部查看过一遍后,才开口道,“将这些都送到秦府,我对她终究还是不甚了解,倒不如由着她来操办。” 孤鸿听了这话,嘴角早就耷拉下来——他家殿下自从赐婚之后,日日便是明目张胆地想着秦家的五姑娘了。 每天那眼神温和地能将房檐上的参差冰凌尽数融化似的,哪里还有从前那般眼风凛冽不怒自威的霸气呢? 而且,他家殿下好久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啦! 孤鸿撇着嘴还没说什么,就听人来报, “祁王殿下,秦先生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决然 “祁王殿下, 秦先生来了。” 能被杨潜称为“先生”的, 世上唯二人罢了——一人,自然是雁荡山隐士诸葛先生;另一位, 便是秦二爷秦端。 “先生怎么来了?” 杨潜倒没想到秦端会突然前来,他将一打图样先用镇纸压住才连忙上前迎了秦端入座。 秦端洒脱自在, 除了为坤颛的烂摊子求过一次情之外, 帮明琅拒婚这竟然是第二次——明琅这事着实棘手,可是那日明琅听到要嫁给杨潜之后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如今在秦府早就传遍了。 更何况,自那日后明琅便一病不起, 温氏日日在老夫人面前哭。 老夫人又日日在他面前哭。秦端一想自己也挺喜欢阿琅这丫头的,为了再没有人来他面前号丧, 便也答应了下来。 方才进屋时,秦端一早就看见他在看祁王府的图样了。可如今他来又是要劝杨潜不要成亲的, 这一下子, 秦端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先生?” 杨潜望着已经默不作声只吨吨吨地牛饮茶水的秦端许久, 再好的修养终究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他可不信秦端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到他这儿喝茶的。 “啊!有事有事!” 秦端见箭在弦上了, 只得爽朗大笑打着哈哈。 “这个这个” 秦端随着一向以文采见长, 同时身负“曾以一己之力辩败三人”的盛名,可是若是让他去求人说软话温言奉承, 委实有些难为他。 虽则杨潜还是一脸不急不躁地等待秦端开口,可秦端早就烦了自己这番温吞模样。眼睛一闭心一横, 也不管杨潜能不能接受只一股脑儿地将来意表明。 孤鸿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秦二爷自己说得痛快了, 却没看见自家殿下每听他说一句那眼神就阴沉一分。 孤鸿刚准备开口制止, 就被早已察觉的杨潜眼刀警告,立刻缩着脖子恨不得安静成哑巴。 “先生的意思是说五姑娘竟这般不乐意” 不乐意嫁给他么? 秦端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喝了盏茶润润喉道,“通泽,你不要嫌先生多嘴老话说得好嘛,那个强扭的” 秦端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平白将两个人凑在一起,若是日后成了怨偶,反而不妙。” 没等杨潜回话,秦端自己就坐不住了。他从袖间掏了个荷包给他。 “这是阿琅托我交与王爷,王爷自个儿瞧吧。” 话毕,便将荷包丢在桌子上自己起身要走。杨潜面上早已寒若冰霜,可仍旧命孤鸿送秦端出去。 待书房只剩杨潜一人之后,他才将目光慢慢移到静静躺在桌子上的荷包。 杨潜竟有些惊愕——他没想到,那一刻,他竟有些胆怯。有一瞬,他竟不敢上前拆开它。 终于,杨潜站起来,缓步走到桌前。待他从那荷包里掏出那方手帕之后,竟愣了许久—— 只见一方月白手帕的中央,满是星星点点的暗红陈旧血迹。 孤鸿方送客回来,便感觉到自家殿下似乎情绪低落非常。 方才还热闹非常的书房,如今他不过出去一趟,回来竟早已归于往日寂静。 孤鸿打小便跟在杨潜身边,如今便只屏蔽了下人,一人坐在廊下看着天上棉絮似的云朵静静移动。 正午烈日,凛冬虽则没收了它的热度,可没法控制它夺目光芒。空气里的风还是冷的,可是日光依旧从千百万丈的高空洒落。 今天的天气好的不正常,天空蓝的像西洋传来的琉璃瓦。 院子里委实太过安静,孤鸿原本坐着不一会儿便敲着二郎腿儿躺了下来。 只看着孤鸿一双又长又翘的睫毛在光影里扇了一扇,不一会儿,便自己阖上了。 孤鸿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影西斜鸟雀回巢之际才迷糊间听见杨潜在屋子里喊他。 “孤鸿,进来。” 孤鸿一听自家殿下传唤他,连忙擦了擦口水翻了个身便跑了进来。 只见杨潜仍旧立在桌前,只是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他负手而立,看见孤鸿进来后竟愣了一下道,“啊,你来了。” 杨潜像是看到他更是定了心神似的,缓步上前将之前被他之前仔细压在镇纸地下的一打宣纸拿出来递给孤鸿, “这些草图,你明日亲自送到秦府去。只说请五姑娘挑些自个儿满意的。” “殿下” 孤鸿皱着眉看着自家殿下这般为他不值——他家殿下,样貌c才情哪个不是天下一绝? 更何况像他这般年纪的皇子了,便是普通的王公贵族世家的子弟哪个没一两个侍妾呢?可偏偏他家殿下心系天下洁身自好,同旁人分明不一样。 这秦五姑娘眼神委实差劲儿,真是个没福的命,竟然还敢嫌弃他家殿下? “殿下,您说您这般天下一顶一的人物,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啊?亏您还为了这门亲事不顾寿王皇后娘娘之命去求圣上赐婚!惹了皇后娘娘不说,还没想到这秦姑娘委实不识抬举” “孤鸿!休得无礼。” 杨潜眼皮轻抬,已是吓得孤鸿一缩脖不敢多言。 “让你办差便这么多废话,”杨潜伸手赏了孤鸿一个爆栗,“明日去了秦府休要多言,若是让我知道你在那边多嘴,小心我” 杨潜抬手作势要打,孤鸿一向聪明,他不过撇了一眼取暖的炭炉便顺势玩笑道,“殿下可觉得屋子闷热了?这帮子办事的好不牢靠,看看那炭炉里的火烧的这样高。” 杨潜淡淡一笑,“你倒会给别人找事。我这炉子不过是方才我丢了几张写废了的纸,才火势猛了些。你将自己的差事办好了,再替别人着想吧。” 孤鸿连忙嬉皮笑脸地接了图样退了出去。可一出了院门,孤鸿一收方才嬉笑眉头紧皱—— 他一向眼力极好耳朵灵敏,方才虽只无意撇了一眼,可仍旧看到那炭炉里半截儿还没烧干净的手帕。 那手帕明显是个女儿家的款式。 而且那帕子上的点点血痕在烧红了的炭上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这秦五姑娘究竟有个什么障眼法,竟惹的一向沉稳自矜的他家殿下这般孤注一掷。 孤鸿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里皱着眉想到自从圣上下旨赐秦五姑娘嫁于他家殿下之后,他家殿下在皇后娘娘面前的日子便愈发难过去来。 而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大宫女,明明是秦家正正经经的闺女,偏偏跟皇后娘娘心齐地厉害,竟跟着给他家殿下脸色看。 孤鸿“啐”得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条狗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至于那秦五姑娘么孤鸿抓耳挠腮了半天,也只记得那日先是莫名其妙挂在宫墙上,又是害得他家殿下摔倒的粉衣少女了。 孤鸿想到那丫头,身子又是一抖——那姑娘看着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打哪儿打听到他的名字,还神经兮兮地跟他说自个儿是仙女? 呵,好大的口气。 孤鸿撇撇嘴——当初能知道他的名字,一看就是偷偷打听过他家殿下的。如今倒是得了便宜卖乖了。 呵,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烟火 传话的婆子打了帘子进来时, 明琳正在明琅屋里, 两人坐在窗户边刺绣。 如今秦府后宅冷清了许多,从前交好的闺中好友表堂姐妹们也都是嫁的嫁散的散, 虽则在年节儿跟前,可也没了往年那般热闹。 明琳也同从前也不一样了。大概因着李承柏的事闹了一场, 如今心性倒同从前不一样了, 如今也肯做些打磨性子的细致活了。 只是明琳同明琼两个人却是再也不曾说话了。 “从前这时候,” 明琳放下针线,两手拘在面前轻轻呵了口气取暖, “从前这时候,灵儿, 还有毓姐姐,可不是早早儿地就来咱家院子里玩了么?看看如今这模样, 还没嫁人呢竟冷清成这样了。” 话音未落, 又自己觉得没趣儿, 便又重新拾了针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绢布上扎着。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间,便见一婆子打了帘子进来。 “给三姑娘, 五姑娘问好。” 那婆子长了一幅慈祥脸, 如今笑得满脸是褶更是喜庆非常。 只见那婆子一进屋就连忙将双手捧了一路的锦匣呈上来,高声说着吉利话, “五姑娘好福气,这不是今儿一早, 天还没亮呢, 宫里便派人送了王府的图样来了, 说是专门让咱家姑娘选些自个儿喜欢的呢。” 明琅望着那个锦匣愣住,她原就打心底觉着便是秦端出面,悔婚这事也成不了。 她对杨潜那个人实在是太过了解。他那个人啊,想要什么得不到呢?他那样的人啊,若是不想要什么,便是人家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决计不会答应的。 可从前的她偏偏不相信,以为两个人拜了天地便是一辈子的夫妻了。 若是早些明白,她哪里会作茧自缚苦果自尝,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琅祈求秦端出面无非是尽力一搏求个心安罢了。 如今杨潜专门命人送来的纸样来,其醉翁之意也大概意在昭告天下昭告她——他无非是想告诉她,她秦明琅纵是千般不愿意,这辈子终究是要和他埋进一个坟堆里了。 耳边仍旧是那婆子欢快的声音—— “这还没过门呢,这祁王爷对咱姑娘的用心可算是在上京出了名了。这急巴巴地送了图样来请姑娘选的,在这上京,呸呸,便是全天下只怕都是头一份呢!” 明琳在一旁倒是听得仔细,如今也笑道,“我竟不知祁王殿下竟还是个情种,琅妹可是进了福窝了。” 那婆子见明琳同明琅两人都没什么激烈反应,如今说得愈发大胆起来,连忙向门外招手道,“陈嬷嬷,您快进来吧。” 只见从门口进来了一位一身玄色锦袍的嬷嬷。那嬷嬷通身气质不俗,粗粗大量不过三十有余,举止说话都十分得体一看便是宫里出来的。 那嬷嬷虽则是宫里出来的,非但不倚老卖老,还十分谦卑有礼。同两位姑娘行了礼,解释了自己是祁王专门派来照顾五姑娘的。 呵,这还没过门呢,便是怕她想不开寻短见所以派人来监视她了么? 明琅在心里暗暗冷笑,面上还嗔那婆子怠慢,连忙叫人请那位陈姓的嬷嬷去休息。 待屋里只剩下明琅明琳二人之后,明琳拉明琅的手时才发现明琅的手指不知何时竟被针刺了一下,豆大的血珠子染地白色绢布花了一片。 “就这么开心?针扎了手也不觉得痛了?” 明琳拿了自己的手帕来给她捂住,嘴上还不忘取笑她。 “这样便是好了么?”明琅才发现当自己意识到自己终于还是要嫁给杨潜时,内心竟是这般慌乱。 “真好。” 明琳笑着将她的手用两手轻握住,眼底满是静谧的笑意, “真好,琅妹寻了个好人家。他待你这般上心,惹得我都要嫉妒啦。”明琳的声音仍旧清丽,可如今这言语间倒没有往日那股子一个劲儿往上的冲劲儿了。 明琅听了明琳的话,一时也不知安心还是宽怀,只是觉得心下一股暖流划过。 “听了你这样说,我竟是没那般怕了。可是我仍旧没法相信他。我总觉得他并非想娶我,或许只是因着我的姓” 明琳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好傻的话,你竟也说的出口。” “秦家这么多女儿,难道偏偏就你一人姓秦呢?” 明琅不知该如何同明琳细说,但如今木已成舟,也只好装作自嘲似的同明琳笑起来。 明琳倒是看着比明琅自己还上心这些事,取了那锦盒里的器具花样出来一一比对起来。明琅倒是没什么兴致,但明琳最近少有这般兴致,她也不愿扫了她的兴,只得乖乖坐着同她一起看起来。 拔步床c屏风c案几c博古架每样器具都起码有五六种备选,明琅翻看着一张张被工匠们仔细描摹工整的图样,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不曾想过从前了。 从她第一次睁眼发觉重回幼时之后,至今已是一年有余。或是这一年委实过得太过舒坦,明琅竟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没日没夜地被前世的阴影所笼罩了。 这段时间里她做成了些事,也有些许难以释怀的遗憾,可在她的生活里,已经被她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填满,她的每时每秒都是崭新的。 这些假象都让她以为她的生活是崭新的了。 明琅自嘲地叹了口气。明琳见她没什么兴致,便也自行离开。 温氏倒害怕明琅又像上次得知婚讯那般哭闹,连忙叫明琅这几日跟着她睡在一处。 明琅倒是有些认命的感觉,反倒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了。明琅这般想着,倒是认真开始跟着陈嬷嬷一同学习嫁入王府的规矩起来了。 从前的感觉倒是慢慢淡漠了,可偏偏身体还记着从前在王府的规矩。如今陈嬷嬷教起来,明琅反倒觉得十分轻车熟路了。陈嬷嬷见明琅孺子可教,也不愿苛责她惹得她心里不快,也是一边教一边讲些让她好奇的不打紧的宫闱秘事。 明琅闲来无事,也认真用功,日子倒也过得快了许多。 除夕之夜,反正陈嬷嬷半生时光都耗在深宫里。明琅想着她无儿无女,便邀她在秦府过年。其实便是明琅不想着,宫里派来的嬷嬷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 除夕夜那天,明琅有心让明琳明琼二人交好,便约着午夜一同去大门口看下人们放烟花。明琳正陪着老夫人看戏,一听同行的有明琼连忙称都是放到天上,在哪儿看都一样。 明琳这人就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从前吱哇乱叫数她最响,可是第一个怂的也一准儿是她。 明琅苦劝无果,也不强求,只是挽着明琼,两个人披了大氅,便被小厮丫鬟们簇拥着往大门口儿去。 明琅两个刚走到前院儿,午夜已到。只听得“刺溜”一声,便看见一串碎星似的光柱爆裂着冲到天上。还没等她二人反应过来,闪烁耀眼的炫金烟花已在头顶炸裂。 一朵烟花还未消散,又是一朵朵新的烟花炸裂开来。很快整个上京便在一阵阵鞭炮与烟花爆裂交织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各家为了今晚,都是暗自牟足了劲儿囤了各色烟花。烟花的种类,花样,数量俱是不能被人比下去。 不一会儿,深夜的上京竟然明亮的恍如明昼。 硕大的烟花在绒布似的夜幕里,炸成一朵朵七彩圆月,又转瞬变成瀑布似的小星碎片从夜空流泻下来。 明琅仰着头,白净的脸上虽则着天上各色争奇斗艳的花火忽明忽暗。 杨潜,你这时,也看得到我眼里的这片烟霞吗? 明琅两个人被烟花吸引,索性立在空空的天井里手拉着手仰着头漫天灿烂。不一会儿,明琅看见竟有许多小厮抬着许多箱子进来。明琅心下奇怪,便拦了一个小厮问是何事。 “回姑娘的话,这些都是棠小将从疆北带回来的给各位的特产。” “棠小将?”明琼一挑眉,惊喜道,“阿棠果然厉害,我知他行的。” 明琼又赶忙问那小厮阿棠现在人在何处,是为了什么事回京。那小厮背了大箱的东西忙着交差,如今心下早已不耐烦,明琼又问了这么多便一股脑儿的回了话。 “契科木一役打了胜仗,棠小将回京复命了!” 明琼仍追问道,“这回怎么李将军没来?可是有事耽搁了?” “嗨,姑娘还不知道么?” “契科木虽则连连告捷,可李将军在追击残寇时中了冷箭,不治身亡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压岁 当绚丽烟火用最热烈的状态在辞旧迎新之际一朵朵在夜空绽放的时候, 明莹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支了个小桌子。 桌子上放了些名头吉利的糕点和一盏淡茶。明莹坐着摇椅里, 穿过枝桠的阴影嘴角淡笑着赏着漫天灿烂。 或许她生平唯一觉得自己的身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便体现在这时候——哪怕是除夕夜,她也不用到那些她暗暗恼恨的亲人面前去故作姿态。 一生富贵?万寿无疆?她着实懒得应付这些她打心眼里唾弃的谎言。 说话人都不相信的话, 说出来能有什么意义? 明莹只想一个人静静坐在没人的地方,看尽这一夜的烟花。 耳边尽是鞭炮吵闹的声音, 惹得她的心竟也跟着有些雀跃起来了。 “翠浓, 将我那” 话才说了一半,明莹自个儿倒是笑了——她竟忘了绿浓已被逐出秦府多日了。她身边只有这一个自小照顾她的丫头,便是因着她这个不成器的主子被人谩骂使绊子, 翠浓也仍旧是尽心尽力地待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然她仍旧将她推入危险境地。 可是, 她身边除了翠浓,还有谁可以依附呢?明莹黛眉微蹙, 轻轻呷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残茶, 眼底阴影更浓—— 翠浓明面上是被她赶出去, 但其实不过是明莹为了保全她的手段罢了。翠浓出了府去,仍旧牢记本分, 明琳如今在上京的名声超出了她的想象也是多亏了翠浓的费心周旋。 可是这几日, 翠浓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竟然没了任何联系。 翠浓一向是沉稳缜密之人, 凭空失了联系,只怕是秦家的人已开始怀疑这秦府接二连三的故事同她明莹有关了。那会是谁在暗中探查呢?不可能是明琳。明琼还经常来陪着她说话, 想来也不太可能。 那便只剩下明琅了。明莹想到了明琅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禁笑了——她虽和坤霈一母同胞, 却委实不是一个性子的人呀。 思及此处,明莹看着桌子上沾染了烟花一般绚烂光影的糕点目光如水。 “这就难办了啊,那个人是琅妹呢” 明莹正思索着,忽听耳边传来一句怯怯的回话。 “姑娘,有什么吩咐,就跟奴婢说吧。” 回话的是个黄毛丫头,看着身量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虽则明莹已有段日子身边没人伺候了,可是秦府的下人哪里会在意她,不过嘴上答应的爽快罢了。 如今明莹的院子里仍旧只是一个眼睛快瞎了的王婆子和这个叫“巧儿”的小丫头。 “你倒耳朵尖,”明莹的目光仍旧温和,“今儿个除夕,怎么没家去?” “奴婢家去了,便没人照顾姑娘啦。” “不是还有王婆子呢么,你个小丫头倒操心,喏,吃呀。”明莹笑盈盈地从盘子里拾了个面果子给她。 那小孩到底还是年岁太小,接过来也不道谢,直接塞进嘴里去。那小丫头满嘴地果子也不怕喷到明莹身上,只笑嘻嘻道,“好冰牙!” 明莹“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这是冬天,又在外头放着,当然冰牙。” “那姑娘坐在外面不冷么?”巧儿歪着头看她。 明莹笑眯眯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如今已过午夜,上京又渐渐归入沉寂。天上偶尔有一两朵落了单的烟火悄然绽放,但到底是没意思了。 明莹的笑意也淡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带着淡淡玉兰香气的红包递给巧儿,“喏,亲自交给庐静堂的四少爷去。记得同他说,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不过是讨个彩头儿。” 那巧儿连忙应下来,蹦蹦跳跳地就出了院子。 明莹便自己回了屋子,屋里一灯如豆,空气里满是□□味儿。明莹将门从里面拴紧,便整个人趴在床上,伸手在床板与墙壁的夹缝里摸了又摸,好不容易才掏了一个落了灰的锦匣出来。 明莹坐在床比,静默片刻才“咔哒”一声将那锦匣打开。 只见一黄澄澄的诏书乖乖地躺在匣子里。 明莹面上仍旧没什么波动,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打开这锦匣了。洁白如玉的手抚过诏书,又缓缓抬起轻轻搭在少女花朵似的唇瓣上。 明莹望着铜镜里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女,朱唇轻颤,喃喃道, “他说爱我?” 长夜无语,只见铜镜里的少女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巧儿还没进庐静堂,就被门外的小厮拦住了。 “五姑娘今儿心情不好,四少爷如今哪有空见你呢?不如你将东西交给我,我去给他。”门口的小厮见她一个小丫头跑的小脸通红,心下不忍便提议。可巧儿偏要自己亲手交给四少爷。小厮苦劝无果,又怕门口吵闹惹得主子们不快,只好挥手赶她。 巧儿自然不乐意,两人推搡之间,一个不注意,被巧儿钻了一路的红包便被撕破了,只见两枚铜钱“叮当”一声掉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散落进了黑暗里。 巧儿一见差事办毁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别再哭了!” 小厮生怕她吵着夫人姑娘,连忙安慰。可是多说多错,倒惹得巧儿哭得愈发大声。大门口正忙得焦头烂额,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宽厚嗓音—— “是何人竟在除夕哭闹?” 只见一身红衣的坤霈跟在打着灯笼的小厮后面,从院子里走出来。坤霈身边的小厮俯身拾了那掉落在地上的铜钱奉给他。 “正德年间造。”坤颛就着灯光看了一眼就笑道,“小丫头,这是谁叫你送来的?好大的手笔,竟送了我两枚前朝的古铜钱当压岁钱?” 巧儿见四少爷出来了,也不哭了,立马将自家姑娘的名字报出来,“是我家四姑娘,说是不是值钱东西,就是讨个彩头,希望四少爷来年平平安安顺遂安康!” 坤霈见她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的模样就笑了,扭头对小厮说,“这丫头嘴好甜,要赏。”巧儿一向大胆,见坤霈一身华贵却没有架子,便更大胆道,“四少爷要赏,就赏个姐姐来四姑娘院子吧。巧儿太小了,连洗澡水都没法帮姑娘抬。” 坤霈一抬眉,“莹妹身边还没补丫头么?今儿天冷,你也早些回去交差吧。这事儿你既已同我说了,我自然会有办法。” 是而又自己从怀里掏了银子给她,“你还是个小丫头,便知道忠心护主,是个好孩子。丫鬟的事我会帮忙,你的赏银少爷也给得起。喏,拿去自己花吧。” 坤霈望着巧儿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之后,才皱着眉进了屋来。 只见里屋只有明琅陪着明琼坐在椅子上,如今已过午夜,老夫人今年入了冬后身子便不好,是而早早便睡了。明琳如今也回了疏影院。 坤霈原本等着明琅一块回显荣院去,可等了半天才看见明琅搂着面容煞白几欲昏倒的明琼进了屋。坤霈正打算叫大夫,却被明琅慌忙拦住。 明琼接连喝了几杯滚烫茶水,那口梗在咽中的浊气才慢慢顺了下来。 坤霈奇怪地望了明琅一眼,明琅哑然开口道,“李将军” “李将军马革裹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飞红 秦家这个年, 过得委实不像话。 前有坤颛被逐出族谱闫氏病倒, 后有明琼忽而风寒。老夫人也奇怪明琼的病——除夕夜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的功夫便闹了风寒。老夫人派人去看了几次, 可次次连面都没见着就被人请了出来。 明琳也暗自奇怪,悄悄问了明琅明琼究竟怎么了, 可明琅嘴着实严密。明琳问了多少次, 偏偏什么也没问出来。后来也就慢慢淡了,随着她去了。 秦家如今本就只剩下这几个丫头,明琳性子收敛许多, 也不像从前那样张罗着众姐妹玩闹了;老夫人c闫氏c明琼又相继病倒,这年过得也委实没趣儿。 大年初一一早, 明琅便被遥知急吼吼地叫起来——今儿是初一,明琅如今又定了亲。杨潜虽是皇族, 但便是自己不来也会派人来送礼的。 遥知可不能让她的准姑爷以为自己的未婚夫是个懒姑娘。 明琅如今正为着明琼担心, 心下正烦忧着, 哪里还想着杨潜会送礼来。不过这事儿倒是提醒了她——她如今虽则还在秦府,但终究没多久就要嫁入王府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 也要将逼出明莹这事儿给提上日程了。 明琅一边乖乖坐在铜镜前由着遥知使出看家本领给她涂脂抹粉, 一边将适雪叫过来, “琳姐还管着二房的账本呢?” “是。三姑娘如今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从前还总出错,如今二夫人总夸她呢。” 明琅眼珠子望了一会儿挂在窗棂上的风铃, 眼珠儿一转道, “你找几个小丫头露露口风便说” 明琅皱眉思索片刻, “正巧儿老夫人前儿日子还说呢,说是管仓库的婆子手脚不干净,有意要从我们几个姑娘们中间找一个出来历练呢。” “如今奶奶又病了,这事儿也没后续了。倒不如便说奶奶有意要让明琳历练一番。” 适雪答应下来,正准备转身出去的空档,又被明琅叫住, “再加一把火好了。正巧儿奶奶今年被准进宫去见小姑姑,便说奶奶有意在元宵那日带着明琳一同进宫好了。” “对了,一定要在那个叫‘双儿’的小丫头面前说。” “她是那个‘巧儿’的同胞姐姐。” 刚过了初一,秦府除了还没拆的红灯笼,其他的早已没了半点儿年味儿。 初二那天,明琅跟着温氏一同回了娘家。 明琅刚一下轿,就被温文的小厮请去了温文的院子玩闹。 温文这个年委实过得有些难挨——他自己娇生惯养不愿用功,这本是众人皆知的事。 可凡事就怕人比人,温家本来都习惯了这个唯一的嫡子日日折腾,可偏偏今年温家某个庶子闷声发大财,悄无声息间就捧了个探花回来。 这下倒好——温家是出名了,可温文却惨了。 虽是年节,可他仍旧终日夹着尾巴窝在自个儿院子里,又怕遇见他那水做的娘对他一顿猛哭,又怕遇见温大人考他文章打他板子。 明琅也知他心意,也不声张,留着遥知在席上盯着便悄悄儿跟着小厮进了温文的院子。 温文一早儿就盼着明琅来解闷儿,如今一见明琅进了院子,人还在阁楼里就一脸委屈巴巴地隔空喊她—— “你来的好晚!我看你同你哥哥都一样,都是白眼狼。” 明琅上了楼来,才发现张秉辰也笑吟吟地立在温文旁边看着她笑。 明琅听了温文的话,倒是奇了,“霈哥怎么了?你不是最爱同他一处玩的么?怎么今儿又闹了?” 张秉辰爽朗一笑,“你好不知道他?他在家儿就早晚被念叨,坤霈倒好,温文好容易出去和兄弟们聚聚,他还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叫他勤勉努力!” 温文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气鼓鼓地从高处往外面吐瓜子皮。 温家为了让温文用心读书,连着他这个院子也专门选的悠远静谧之所。可连温文都自称自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热闹有热闹的玩法儿,冷清有冷清的去处。 明琅歇了一会儿才发现温文在这阁楼的梁柱上具是挂了无数个小巧精致的小铜风铃,如今寒风过境耳边叮当作响,系着红带子的铜铃在半空中摇曳,反倒不显得春寒料峭了。 “这倒有趣儿,我看这上京倒没人能在玩上占你一头。” 明琅看见挂在檐角儿的一只小铃铛被带子缠住了,她一向受不得这种,便想要伸手拨弄一下。 “姑奶奶,你可小心点儿。”张秉辰皱着眉望着明琅,“人不大,胆子倒不小。” 明琅一向受不了这般不整齐的样子,便笑着说,“我看着就它一个这样别扭,我心里就拧着,不过把拉一下,小事而已。” “有趣儿么?”温文倒是不在意,他一挑眉很满意明琅的夸奖似的,笑道,“你哥哥可不觉得有趣儿,我让他来帮我的忙,他还嫌我耽误他时间呢。” 明琅这厢正屏气凝神够那铜铃,哪里管温文自己在那边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呢。 明琅这人一向如此——若是心里想着一件事,那眼里这天地间便只有一件事。虽则这性子没什么大毛病,可过度专注于一点时难免偏颇。 是而,这个阁楼上一个嘟嘟囔囔地数落坤霈,一个满心满意要整理铃铛。谁都没注意明琅慢慢地竟有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明琅自己都没注意到,自然不会害怕。只看着她的纤细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那铜铃时,就听见下面穿了一声隐怒低吼—— “秦明琅,我看你还是过的□□逸了点。” 明琅忽而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低头一看,竟是一脸怒气的杨潜锦衣玉冠地立在院子外头,仰着头瞪她。 明琅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更何况杨潜自从寄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如何会让他同生母有任何瓜葛。 杨潜这般高调地出现在温家的宅院里,反倒惹得明琅晃神,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你你怎么在这儿?” 明琅那只拨拉铜铃的手傻乎乎地伸在半空中,低着头同杨潜大眼瞪小眼。 “呵。” 杨潜被她这幅傻模样给逗笑了,他皮笑肉不笑得扯了一下嘴角。 “这话本该本王问的吧?” “本王倒想问,秦五姑娘平生第一件能事是不是便是攀惹麻烦平白害人心忧?” 明琅本想着今儿也没别人,温文张怀远皆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兄长一般的人物,她便也心下松快,是而也放任自个儿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来。 她如今这个鬼模样被杨潜忽然撞见,本就又羞又臊,又听到杨潜这般挤兑她,心下又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邪火来。 可是她偏偏一遇见杨潜,便嘴笨的厉害——明明心里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从前是这样,现在仍旧这样。 没有半点长进。 杨潜皱着眉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女孩儿生气。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不着急下来还有空发呆! “还不下来!非得叫我上去将你拉下来么?” 杨潜作势要进院子来,明琅却忽而像是被他这模样吓到了似的,身型一晃直直地就要往下跌去。 明琅眼睁睁地看着天地掉了个儿——这一切来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呼喊,上京初春料峭高阔的天空便已映入眼帘。 她跌落时带起了一阵风,风里有淡淡海棠香气。 海棠,还没开呢吧? 明琅也没想到生死关头,她脑子想的竟全是这没头没脑的念头。 “你还没长大么?” 明琅颤巍巍地睫毛扑闪着张开时,只见也是一脸惶惶地张秉辰在她身下瞪她。 “怎c怎么” 怎么是你呢? 明琅愣愣地看着给她当肉垫的张秉辰一眼后,才立马从张秉辰的胸前爬起——看这架势,想来是她跌落之际,张秉辰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拉了回来。 明琅也被吓到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张秉辰身边,还没开口,就听见身边有人怒气冲冲道, “秦明琅。” “你果真知道该如何使本王气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来日 “秦明琅。” “你果真知道该如何使本王气恼。” 他多半是疯了。 杨潜很难想象自己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院子外冲到了阁楼上。 他应该一鼓作气冲上来拉住她, 可是却在涂了朱漆的鲜红台阶上停下。 他看着那个一身红袍的女孩在跌落之际被张怀远拉进怀里。 天地沉静, 这时候竟没一只铜铃响动,他只听得到女孩头上的珠玑慌乱的叮当。 他停在台阶的最后一阶, 在离她不过半尺的距离好整以暇地立着,神态淡然地仿若方才那般不顾一切飞奔过来的人不是他。 可是他仍感受的到胸膛里那被他拼命压抑着的某种异样叫嚣着发酵, 张牙舞爪地几欲冲出胸膛。 “秦明琅。” 他仿佛已飘到半空之中, 冷眼旁观着那个立在台阶上的清隽少年已收回方才来不及隐藏的气急败坏,冷淡说道, “你给本王过来。” 可他的掩饰委实恰到好处, 眼前还傻乎乎跪在地上的姑娘很明显没意识到他转瞬即过的怒意。 明琅方才被吓了一遭,如今正迷糊着听话的紧。杨潜一叫她, 她便恍惚着站起来。 温文现在也缓过神来,连忙上前搀她。谁知手还没搭上明琅的胳膊, 杨潜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将他挤开。 “温公子, 你可知你面前这位便是日后的祁王妃?” 杨潜见明琅自个儿还站得住, 也不急着扶她,只冲张怀远温和一笑, “怀远兄, 虽则咱们自小儿一处长大。可她到底已是朝廷命妇,她不懂事, 你们也同他一处胡闹么?” 虽则是初春,可到底春寒料峭, 明琅裹得像球一样委实沉得厉害。张怀远给她当了一回肉垫, 背部冷不防得被狠狠撞到地上, 一时间起不来。 还是温文赶紧上前将他搀着坐起来,才显得他没有十分狼狈。 “通泽,你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当时那个情况” 温文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帮张怀远拍土。 他正说的尽心,却被张怀远阴沉的声音打断, “好了,不必解释了。” “诶?”温文奇怪抬头,才发现阁楼上只剩下他同张怀远两个人。 “什么啊,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通泽不会真生气了吧?” 明琅一路被杨潜拉着,踉踉跄跄间只感觉七拐八拐地被他拽着走。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手下的力气出奇的大。杨潜一向是自矜守礼之人,可今日倒是将条条框框都抛之脑后。 “杨潜!” 明琅半途就回过神来,立刻就用空闲着的左手去掰开他铁钳一般的手。 “阿琅,乖乖跟我走!” “我做什么要听你的?杨潜,你还真以为你逼着我嫁给你便算胜券在握了么?我告诉你” 明琅被他满面寒霜的面容吓到了,如今也有些恼羞成怒了。她正搜肠刮肚地想还要用什么尖利的词汇去伤害她,却没想到只一瞬间的功夫,天地已经倒了个个儿——她整个人竟被杨潜扛到了肩上。 “阿琅,乖一点。” 杨潜任由明琅不听话地在他身上拳打脚踢,脚下步履不停。明琅下手不轻,可杨潜依旧沉默。 明琅头倒着,没一会儿便被颠簸得有些反胃,只记得天旋地转了好一会儿,才被杨潜放下来。 明琅被杨潜放下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赶忙抓住杨潜的大氅差点脚下一软,险些没有站住。 杨潜面色不善,可终究还是伸手扶住她。 歇了一会儿,明琅才意识到自己同杨潜身处一破败院落。这院落隐约还能看到从前的模样,但起码有一二十年不曾有过人迹——院子里的荒草都有半人高了。 明琅倚在衰败篱笆上养神,她伸手打了杨潜一拳, “杨潜,都怪你,我想吐。” 杨潜无奈之下,见她脸色渐渐恢复血色,还是硬邦邦地来了一句, “活该。” 明琅觉得自己委实凄惨—— 若不是他忽然在院子外面喊她,她怎么会失手跌落阁楼,此为一;她刚刚逃脱险境,又被他吼了几嗓子,此为二;她还没生他吼她的气,他竟然直接粗鲁地像是抗麻袋一样将她扛到这荒凉地来,此为三。 结果他竟然还说她活该。 明琅一下红了眼睛,可是心里怄气,一等自己腿不软了就伸手推开他要走。 “好,我活该!那烦请祁王殿下别挡道,方才远哥救了我,我还不曾谢他。” 杨潜面上虽无波澜,可见她这般小狗似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早就暗恼自己失了分寸。 结果明琅来了这么一句,杨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是“腾”地升了起来。 “谢他?” 杨潜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得生疼。 “祁王殿下不是说了么,明琅如今是朝廷命妇。”明琅丝毫没意识到头顶杨潜的怒意,自己噼里啪啦地说的畅快, “远哥为了救我,自己摔到地上,生生受了那么一下岂不疼死。明琅自己没规矩,却不敢给祁王殿下丢脸。” 杨潜觉得自己今儿委实生的气太多了,可偏偏就是忍不了。他扯了扯嘴角,用尽力气也扯不出一个笑来。 过了许久,明琅都没有什么听到杨潜反驳的生意。四周静极了,偶尔有风刮过衰草的簌簌声。 明琅正在心里揣测要不要抬头看看杨潜在干嘛的时候,忽然听头顶传来了一声极轻极疲惫的声音。 “那我呢?” 明琅惊愕抬头,却冷不丁和杨潜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满是疲惫秋日破碎的星河。 “你也知道那样会痛。” 明琅本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刻意沉睡的记忆却在他的眸子里被唤醒—— 黄瓦朱漆的高高宫墙。 粉白满树的玉兰。 墙下惊愕的蟒袍少年。 明琅的底气没之前足了。她清了清喉咙,眼神飘忽不定。 “这这哪儿啊?” 杨潜也不愿同她这般总是争吵,如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他台阶下。 “我娘从前未出阁时便住在此处。后来殁了,温家便把这儿上了锁。” 明琅没想到杨潜竟会这般不设防地告诉她这一切。她一挑眉,“你竟有温家的钥匙?” 杨潜淡淡一笑,“不过是一把没用偏院的钥匙,又不是什么难事。” “还想知道什么?” 杨潜见明琅此时乖乖地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心下大好,嘴角也不自觉地噙着笑看她。 他看着明琅摇了摇头之后,才开口道,“那边该我问你了。” “那个帕子,是怎么回事?” “你病了?” 说到那个被秦端帮忙送来的染血帕子,杨潜一双剑眉已经皱成一团。 明琅没想到他会提那帕子——她寄给他那帕子委实不是什么上策,那不过是她阵脚大乱之际匆忙想出的叫他知难而退的法子。 她不过是想告诉他,她生了很重的病,他别妄想要靠她牵制秦家。 可是如今被杨潜忽然问起,鬼使神差间,明琅竟然回答到,“那不是我的血。” “那是鸡血。”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望着他安抚似的笑了笑,“我吓唬你的。” 杨潜低头认真地望着她,眼底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 就在明琅觉得他肯定不相信这说辞的时候,杨潜却忽然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摇摇欲醉的凤钗。 “那你果然不了解本王。” 明琅脸微微发红,她直觉再待下去事情会不受她的控制。她莫名地感到惶恐,于是伸手拽了拽杨潜的衣袖。 “该回去了。” 杨潜的手还停留在她满是皂角香气的发丝间。听了这话,原本帮她整理珠钗的手一转,便移到了她白玉似的耳垂旁。 明琅没注意,她右耳的玉兔捣药耳坠便落进了杨潜的手里。 “你!” 明琅从不知道杨潜竟有这般无赖的一面,“你还给我!” 杨潜却不回答她,负手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出了院子直走,到了花厅右转你便认路了。” 明琅红着脸,见他让了路,也顾不得要耳坠,连忙扯着裙子往外走。 她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杨潜在身后喊她, “阿琅?” 明琅听话扭头,就看见一身玄色云雁暗纹锦袍的杨潜立在半身高的荒凉院落里对她淡淡一笑。 “我手里的底牌,比你想象的要多。” 杨潜望着远处裹得像是发面馒头似的明琅,嘴角笑意更深——明明是一只受惊兔子,偏偏以为自己是老虎,再如何张牙舞爪,也吓唬不了谁啊。 “好了,回去吧。” 不懂就算了。 反正来日方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插针 疏影院内。 明莹从屋里出来时, 双儿正巧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 “给四姑娘问好。” 双儿嘴里鼓鼓囊囊的, 也不知吃了什么,一见明莹出了屋连忙同她问好行礼。 明莹嘴角噙着笑, 轻轻对她点点头,便自己在廊下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下, 闭眼轻寐。 双儿人小, 许多事情都做不了。虽则是在年节里,可明莹这儿往往是旁人热闹的时候清闲的厉害。 可今日双儿倒是有心事的样子,自己没事也不找伙伴儿玩去, 总有跑着跳着就晃到明莹身边来了。 “双儿?” 明莹被她闹得有些心烦,便也睁开眼睛轻柔地责问一脸揣揣的双儿, “你若是没事,便拿着我列好的单子去显荣院着四哥哥借书去, 围着我又是做什么呢?” 明莹今年倒是也讨了个彩头——大约也是为了辞旧迎新这些俗气的愿望, 她也自个儿找了染料来将自己染得十指鲜红。 如今红珊瑚似的浑圆指甲轻轻搭在白玉似的无暇额头上, 反而给一向寡淡的明莹增添了一丝魅惑。 双儿人小不知掩饰,望着明莹喃喃道, “姑娘, 您给我从前跟着娘去拜的菩萨一样。” 明莹被这番直白童言惹笑,她轻轻以袖掩口道, “傻孩子,我长得一脸苦相, 怎么可能像菩萨呢?” 明莹玲珑心肠, 如今早已明白双儿肯定有事要对她说, 是而也坐直了身子望着眼前小小的人儿笑道, “说吧,缠了我这般久,不就是有话要说么?” 双儿见明莹问她,也直言将自己跟别院的小丫鬟一处玩闹时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 “哦?” 明莹细眉一挑,面上似有烦恼之意,可眼底依旧平静。 “你说圣上下旨让秦家姑娘们元宵佳节进宫陪贵人解闷儿?” 明莹细细思量片刻,才缓言道,“为了逗小姑姑一人开心便叫这般多的人入宫,倒是难得的圣宠了。” 双儿又问她可要添置些什么头面不曾。明莹望着她笑意更盛,“你来我这院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还盼着这些没影儿的事?我若进宫了,那可不是逗姑姑开怀了。” 双儿一听这话,小脸便耷拉下来,“二夫人待姑娘不好就算了,我看那老夫人也不公平!凭什么三姑娘名声都臭成那模样了,还能进宫去?” “姑娘您一向宽容温和,偏偏那些心眼坏透了的下人谁都要给您使绊子!” 明莹望着双儿这几句话间便已气得满脸通红不像有假,才淡淡一笑道,“你一个小丫头气性倒大,我这样的进宫了也是局促上不得台面,放我在这儿倒也松快。” 双儿人小鬼大,见明莹不曾生气连忙大着胆子劝她,“姑娘!您可不能这样由着人家欺负您?翠浓姐姐从前就告诉我了,叫我一定要想尽办法帮着您!不能让三姑娘随了心意!” 这话倒是让明莹有了些听下去的兴致,“翠浓是这样对你说的?她还说了什么?” “翠浓姐姐说了,无论姑娘做了什么都要听话。我还小可能不明白,但按照姑娘说的去做准没错儿!翠浓翠浓姐姐还说了” 双儿见了明莹感兴趣的眼神像是得到鼓励似的,一鼓作气道, “翠浓姑娘说,三姑娘好不容易落得这般境地,决计不能让她有翻盘的可能。” 明莹眼底有隐隐绰绰的失望,“她竟是这么想我的么?” 明莹眯眼望着天际的那轮没有任何温暖的日头,沉默半晌笑了一笑,“我还以为她会明白。” “姑娘?” 双儿正歪着头看着明莹,暗自揣测还要不要继续劝时,就看见管理各房人口的王婆子一脸憨厚像的进了院子。 “给四姑娘问好,四姑娘好兴致,老奴多句嘴,这整个秦府里还是四姑娘这儿日头最好。” 明莹一见王婆子心里也奇怪,她赶忙起身给王婆子行礼,“明莹给”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婆子赶紧打断,“诶呦我的姑娘,您这不是折老婆子的寿么!您是姑娘,老婆子无福消受呀!” 听了王婆子的话,明莹才恍然大悟似的不好意思笑了。 王婆子暗自嘲笑了明莹一番,可面上依旧笑的憨厚,“姑娘可别生气,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这不是年节么,也难招丫头小厮们入府。所以姑娘院子里缺人的事儿,一直办不下来。” 王婆子又赶忙招手叫外面候着的一个青衫丫头进来,“这不,好不容易找了个还算看的过眼的丫头,巴巴儿地就给姑娘送来了?姑娘先凑活用几日,看看可还顺手?不顺手不听话的话,尽管跟我老婆子讲!” 明莹自小到大都不曾被人这样奉承过,她正狐疑着却见旁边的双儿笑得一脸得意便也明白过来。 明莹怯生生地同那人精儿周旋片刻,待那王婆子走了之后,明莹才瞪了双儿一眼,“好厉害的丫头,说,是不是你在四哥哥面前多嘴了?” 双儿笑嘻嘻地不接腔,明莹无奈一笑,随即很感激地拉着那丫鬟的手问道,“姑娘怎么称呼呢?” 那丫鬟十分知礼,便是到了这般破旧的院落里也面色不改,一听明莹问话立马低着头行礼道—— “回姑娘的话,奴婢贱名蝶香。” “蝶香。” “这倒是个好名字。” 明琳这几日倒是愈发忙碌了,因着是年节,仓库里的东西东借西借的惹得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将账本整理清楚。 她原本不过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旁人都说她不行,她偏就要争口气。可却不曾想,老夫人见她这般勤勉,竟将自个儿的仓库交给她一并打点。 明琳再不开窍,也明白这是老夫人是要历练检验她。是而更是牟足了尽头要好好表现一番。 是而明琅更是终日见不到她了。 自初二陪着温氏回温家已过了五六日,每日早晚请安,老夫人也是常常夸奖明琳。 明琅暗暗算了算时间,琢磨着明莹若是真的只是针对姑娘们的话,只怕也该坐不住了。可偏偏遥知每每回来之后都说没什么动静。 难道是她猜错方向了么? 明琅正想的入神,坐在她对面的坤霈用力的敲敲案几叫她—— “喂!下子儿呀,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 明琅心思不在棋上,便胡乱下子。坤霈一见她这步,笑的心满意足——明琅这步正中他下怀,果不其然,只一子便势如破竹杀的明琅的白子溃不成军。 坤霈正得意着,可一抬头就看见明琅一脸的心不在焉,兴致也丢了大半。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什么事儿都不当回事儿。”坤霈一颗子一颗子地往棋碗里丢去,“对了,我上次叫你帮忙的事你可办了?” “秦公子吩咐亲自吩咐的事,小女子敢不上心么?”明琅呷了口茶,润了润喉道,“我亲自挑了丫头,只怕这时候莹姐都指使上了。” 明琅觉得奇怪,皱眉看了坤霈一眼,“你怎么这般了解莹姐院子里的事?你同她走的这般近么?” 坤霈倒是一脸坦然,丝毫没察觉到明琅话里有话,“还不是上次偶然撞见她身边的小丫头,看着才五六岁的模样。她终究是秦家的姑娘,如今身边没了丫头连院门都出不了,委实不像个样子。” 明琅仔细探究了他一番,才放下心来。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坤霈便坐不住打了帘子出去了。 待坤霈出了门,明琅才将遥知叫道近旁悄声耳语道, “你得空去通知蝶香一声,该加把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如幻 因着要入宫, 天还没亮, 明琅已被遥知适雪两个从床上提溜起来收拾齐整。 早春的清晨实在寒冷,明琅本满脑混沌, 谁知刚一出了房门,便被料峭春风吹了个激灵。 明琅原以为自己是头一个。可到了大门前, 才发现马车里竟已有人早早等在里面了。 明琅踩着脚凳进了车厢, 惊讶发现车里端坐的竟是多日不见的明琼。 “琼妹?” 明琅望着苍白的像玉似的明琼努力一笑—— 这几日,她并不常去看望她。 一是觉得除了这种事,或许明琼自己一人呆着会更自在些;二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李承柏忽传死讯, 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大可以像从前明琼与她相互安慰那般,像是安慰一件略微大些的糟心事一般, 日日陪她度过一段难捱的岁月。 可明琅知道不可以。 即使明琼不曾开口,可她也明白李承柏之于明琼是何等地位。 他是她的兄长, 是她的伙伴, 是她与旧日剪影的最后联系。 他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约束的羁绊。 车内的明琼看着气色不好的模样, 但脆弱间仍有一股韧劲儿——不过几日的功夫,她已瘦脱了像, 可此刻仍旧像是让明琅放心似的温和笑着。 “你我不过几日不见, 我倒觉得琅姐长变样了。” 明琅上了车,伸手往她的鼻子上一刮, “你怎么今儿出来了?你这模样,我真怕风一吹你就倒了。” 明琼如今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轻薄透明的状态, 如今挂在嘴边的笑意也是半透明的。 “哪里有琅姐说得这般夸张呢?我难道得一辈子都窝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了么?” 明琼伸手握住明琅的手, 轻轻地拍了拍, 声音轻的厉害。 “这几日我自己待着,倒是明白了些浅显道理。” “想来想去,便总觉得是我做错了。” “我从前总觉得日子还长着呢,觉得他现在不明白,以后有的时间。可其实日子哪里长呢?年岁愈长愈觉得白发苍苍竟是福报了。熙攘几十年,其实不过是轻尘栖弱草,大梦一场罢了。” “我若是早些明白,无论如何也会问明白他的心意。便是也比这般日夜煎熬要好许多。” 说到此处,明琼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明琅认真道,“是而今日,我知我虽则诸般不便,但也得去看望淑妃娘娘。” 明琅听了明琼这般见解,委实心中佩服。 可她却同明琼不同——上一世的最后时日,她终日枯坐王府,也曾想过自求解脱的法子——便请了上京许多有名的圣僧主持来王府教导。 所有的得道高人都敲着木鱼一脸波澜不惊地同她讲“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他们总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可她偏偏做不到。 她要感到痛,才能感到自己仍活着,才能记起当初选择这个男人的理由。 当她望着杨潜的时候,想到杨潜的时候,听到杨潜的时候,都能真实地感受到他的光和热。 她没法诓骗自己,诓骗自己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是梦是幻,是露是电,是泡影。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 佛不是也曾这般言说么? 若是她也能有明琼这般洒脱,只怕当日也不会突生穷途末路之感,自戕于两人同卧的喜榻前,除了疑问不曾就给他只言片语。 明琼也觉察到这话委实太过沉重,便捡了些轻松闲话同明琅闲聊起来。 马车就这样颠簸着进了层层宫门。 直到见了秦窈,明琅才明白为何此番圣上开此特例——秦窈这幅模样让人看着委实心痛,不过半年光景,她竟比上次明琅看她时生生老了许多。 虽则面容仍旧是精致保养过后的细腻,可是眉间眼角遮不住的疲态无望,实在了无生气。 众人都惊讶于秦窈肉眼可见的枯萎。 就别提多年不曾相见的老夫人了,秦窈一见白发苍苍的老母早已泪如雨下。秦老夫人看着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在深宫里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一颗心早就被人撕了个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明琅几个即是小辈,也不愿打扰她们母女,便踩着眼泪退了下去。 还是秦窈最先缓了过来,她本就是个欢喜热闹的性子。从前在秦府时,虽是最小的,可偏偏就喜欢凑到大人跟前儿却招待宾客。 是而跟老夫人哭过一回之后,连忙叫明琅几个过来。她虽是第一次见明琼,可仍旧不见半分尴尬,一边拉着明琼一边搂着明琳,嘴巴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平日里要如何保养。 明琅上次已进来陪过一次,今儿便坐在旁边,将时间都留给她们。 秦老夫人同她说了会儿话,便问道明芙的近况。 “我从前还觉得那丫头最懂事,谁知道却是最认死理的一个。如今入宫这么久了,竟也不曾带封信回来。” 说到明芙,老夫人又要抹起眼泪来。 秦窈虽也在宫里,可是这几年身子总不好,是而也不是很了解别宫的事。听老夫人问起来,才笑笑,“她那丫头,也是有心思的人。我同皇后娘娘虽不亲近,却也听说她如今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了。” 明琳一听到明芙就激动了,“那她肯定知道今儿我们要入宫,也不过来瞧瞧我们!当真是一点也不想我们呢!” 秦窈看她这幅委屈的模样便笑了,“傻丫头,你当这是哪儿?便是我这个做主子的都不曾有半点自由,更何况她那个伺候人的呢?” 秦窈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冲明琅促狭一笑,“不过我们阿琅日后只怕是要天天同她见面啦。” “阿琅,你那次给我讲了个没结尾的故事。如今过了这般久可曾有了答案?” 明琅左手腕间的手珠轻轻碰撞着,她淡淡一笑,“虽则不曾,但却是逐渐明朗了。” 秦窈满意地点点头,“那这样便很好了。” 明琳望着她同明琅这般亲近,早就吃味儿,立马缠着秦窈问她为什么上次只叫明琅入宫不叫她来。 平日里冷清极了的院落如今倒是有了春的气息似的,秦窈今日开心极了,气色也好了许多,还忽然起了兴致叫小厨房支了个锅子来吃。 秦窈原本想留她们晚上一起在宫里猜灯谜的,可老夫人却怕越礼反倒给她惹麻烦,无论如何都要在宫门下钥前回去。 秦窈本就精力不济,不过是靠着一口快活气儿提着,如此也不留她们。临别前哭了一会便就此罢了。 明琅坐着马车出宫的时候,已是掌灯时节。 今儿是上元。上京满街满巷的灯笼早已挂了起来。 明琅打了帘子,望着满街的红男绿女,忽觉人生苦短。 她想起来去年此时,王毓立在九曲桥上拍了她的肩膀。 她明明说好了要将做好的帕子送来,却失约了。 明琅的眼眶红了——算算日子王毓的忌日将临,可她却连祭奠的去处都没有。 明琅叹了口气,将帘子放了下来,车厢内骤然黑了下来。各色光影从摇晃的缝隙里露出头来,拼凑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明琅慢吞吞地回到屋里的时候,候在家里的遥知早就迫不及待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明琅听后眉峰一挑, “终于按耐不住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直坠 明琅刚下了车来, 便褪去衣衫“扑通”一声滚进遥知早早备好的浴桶内。 她这一日又经历了太多过度悲喜, 如今一卸下劲儿来便觉得头脑昏沉四肢疲乏,只想着早些洗漱休息。 她正闭目养神间, 便见遥知匆匆忙忙进了屋子找她。 “姑娘,蝶香刚才传了话来, 说是最多不过五日, 四姑娘便要动手了。” 仰躺在层层氤氲白雾中的少女缓缓睁眼,“蝶香可说了她下一步要怎么做?” 遥知皱眉无奈摇头。 明琅见她这幅苦恼的模样,自己倒不是十分失落——明莹一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若是说她对着普一相见的丫鬟便将全盘计划托出,那明琅反倒要暗自疑心是否是她假意散布消息偏自己落入圈套了。 少女微翘纤长的睫毛像是不胜水汽似的在空中轻颤着, 明琅沉吟半饷才叹了口气。 “可是,似乎来不及了呀。” 明琅屏气整个人潜入水下。她闭着眼睛, 可思路却逐渐清晰起来—若是她不曾背负婚约, 倒也不急这一月半月的功夫。 可偏偏她如今已是圣上亲自赐婚的祁王妃。杨潜虽不曾逼迫催促过秦家, 可是明琅却也明白,等年节一过, 婚礼的一切都要提上日程了。 若是真再拖几日, 那她哪里还有如今这般行动自由呢?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完成了,那封压死秦家的圣旨, 像是毒蛇一般暗自伺机攀咬的族姐 明琅想的入神,却不知肺部的空气早已消耗殆尽, 一不留神间她下意识地吸了口气。一大股温热的水流被她不设防的尽数吸入肺中。 遥知本在一边帮她归置衣物, 结果只听耳边一声“噗通”, 待她奔到浴桶边上时,便看见明琅一脸狼狈的趴在桶边大声咳嗽起来。 “姑娘这忽然是怎么了?”遥知被明琅涨红了脸咳嗽的架势吓了一大跳,她正准备说什么时,目光却在明琅捂在嘴上的手久久停留。 遥知眼睛瞪得滚圆,她清楚地感受得到自己嘴唇在不停颤动,可是用尽力气却说不出话来。 只见明琅白玉修长的手指间渐渐有层层叠叠的红色蔓延出来,先是指缝,再是手背,细长蜿蜒的血液像一条蛇一般在她的手背盘踞,最后化作一颗颗豆大粘稠的血珠滴落在浴桶里,被水稀释。 “姑娘姑娘别怕,奴婢去叫适雪适雪比我有办法适雪” 遥知从不知明琅竟会有咳血的毛病,她如今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如今满脑子都想的是适雪比她有脑子有想法。她正转身要去叫适雪的时候,却发现手被人抓住。 明琅伸手抓住遥知的手,一双像黑夜里的星子的眸子坚定地望着她,语气里满是安抚, “遥知,不碍事的,不要去找适雪,先将我扶出去。” 遥知望着自家姑娘,一双眼包满了泪,虽然颤抖着可仍旧听话将明琅从浴桶里搀出来。待遥知替她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明琅坐在床上也早已止了咳。 “遥知,答应我,今日之事只能我们两个知道好么?” “即便是适雪,也不可以。” 遥知眼里只有明琅,无论明琅说什么她都是听话的。 如今遥知见明琅渐渐恢复如常之后,泪才敢落下来,她趴在明琅的膝头喃喃道,“那我就偷偷给姑娘请医生,姑娘不要怕,遥知肯定将姑娘养的白白胖胖的,决计不能再让姑娘受这种罪了。” 明琅淡淡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她将遥知拉起来,“对了这么晚了,你还得去打点一番才好。” “告诉蝶香,无论如何要明日都要引着莹姐去白鹭汀旁边的小院去。” “我那份大礼,也该送出去了。” “听说了么?白鹭汀旁边的院子里绑了个人。” 明莹倚在窗边,轻轻的将头搁在墙上,听着双儿同来找她玩的小丫头说闲话。 “有人说不是人,是个女鬼,披头散发的,满身是血,没有脸!” 只听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窃窃私语着,说话的人生动,听话的人也配合。明莹在屋子里却是听得眉头愈发紧皱。 小丫头们都各有差事,不过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散去。 院子又恢复沉静。 明莹叫了双儿进来,吩咐她去找蝶香叫她们一块儿出府去将她前几日刚绣好的绣品换些银钱出来。 双儿不怀有他,接过绣品便跑出去找蝶香了。 明莹见院子里没人之后,才披了披风悄悄从偏门往白鹭汀走去。 如今正是临近午饭时节,明莹又专挑隐秘的小径走,是而这一路倒不曾遇见过谁。 如今已入春,虽则早晚春风料峭,可白鹭汀的芦草早已根根泛出绿意。芦草一经春雨,涨势便十分惊人,明莹本就单薄矮小,如今走在里面更是显不出个子来了。 只看得见一课簪了朵栀子绢花的发髻缓慢移向青绿草木深处。 明莹推开白鹭汀背后的小院柴门时,发现自己的心竟然没来由的漏了半拍。这院子许久不曾有过人迹了,若不是她今日听小丫鬟们说起,竟不知这白鹭汀背后竟别有天地。 她是在一堆杂草横生的杂物堆里看到奄奄一息的翠浓的。 明莹望着头无力低垂看不清神色的翠浓,一时间不知眼前的人是死是活。她缓缓蹲下来,慢慢将手放在翠浓的鼻前。 直到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气息之后,明莹才像是卸了力一般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明莹的这番动静,倒是惊醒了翠浓。 翠浓一见是她,神情立马变得紧张起来,她的嘴虽被塞着,可是仍旧拼命支吾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明莹连忙帮她松绑,可谁知翠浓一得自由就伸出手来推她,“姑娘快走!不要管奴婢!” 明莹见她这模样,眉头一皱便猜出来翠浓是在紧张些什么。 “翠浓,不要急,你慢慢说。” 明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同她头挨着头坐着。 “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是故意将奴婢,将奴婢咳咳,丢在这儿的。姑娘姑娘快走!” 明莹听到这话反而仍旧冷静,她轻轻笑了一下,“怎么办呢?我一向待琅妹不同,她为何” “偏偏揪着我不放呢?” 明莹帮翠浓小心地倚靠在墙边,“如今想来,似乎是我的院子里被她安插了人进来。我出去已有一会儿,只怕过不了一刻钟,便会有一群人来到这儿了。” 明莹叹了口气,蹲在翠浓面前,平视着翠浓掩藏在污垢下的眸子,满眼的不舍与留恋。 “翠浓,跟着我这般没用的主子委实委屈你了。” 翠浓挣扎着似乎想要起身,“姑娘不必这么说奴婢跟着姑娘一日,便一辈子都是姑娘的哪有什么” 翠浓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却忽然噤了声音,只见她仍旧清亮的眸子倒映出明莹的半截衣袖,和衣袖内渐渐露出全貌的寒光。 “翠浓,别说了。” “你这样说,我会舍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僵局 温氏这几日都为着老夫人的寿辰烦忧——虽说按照往年的规格置办总不出错, 可温氏念着老夫人今年多灾多难的身子总不见好, 反倒生怕大操大办地折腾一通反倒折损福寿。 可是老年人爱热闹,她若是毅然节省了些, 说不定会反倒惹的老夫人不快不说,闫氏肯定又得揪着她这点大做文章蹦跳一通。 是而, 当了几十年主母的温氏反倒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明琅见自己母亲这般忧虑, 便在一边出主意——这天下本没有人规定寿辰只有花销越多子女越孝顺,只不过是世人皆是疲于应付不愿动心思,才想以钱财规模作了标准。 若是这回老夫人寿诞以奇巧取胜, 即便寿诞花销不大可也不会让老夫人觉得折了面子。 温氏刚开始还觉得明琅的法子委实冒险,可日日被明琅围在耳边念叨, 反倒渐渐觉得这“歪理”也几丝道理来了。 明琅终日无事,也不愿成天闷在自己房里绣嫁妆, 便对这事儿极为上心。一会儿找温氏说城南有个老厨子原先是御膳房的大厨, 一会儿又跟温氏说白鹭汀后面有个院子收拾出来别有一番雅趣儿。 温氏被她这幅模样惹的又气又笑, 可是也拿这个自小放任不管的小女儿没办法。 今儿吃午饭的时候,温氏刚舀了一勺蛋羹, 明琼便打了帘子进来。温氏正惊奇明琼怎么大中午的来了, 明琼便笑着禀明了来意—— 原来老夫人不是从哪儿听说了白鹭汀春日风景极好,便叫明琼来告诉温氏一声说是今年寿诞若是地点还没定, 便先去白鹭汀看看好了。 “奶奶说还是从前刚进府时去过几次白鹭汀,如今竟是很久没去了。她说我便是不爱走动才身子娇弱, 还叫我陪着嫂嫂去转转呢。” 明琼笑着坐在海棠凳上, 虽则两颊仍旧有些凹陷, 可是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听话听音,温氏也听出来老夫人似乎对白鹭汀很感兴趣。更何况,明琼说话时明琅还在一边凑热闹也要去。 温氏想了想,见明琅也没吃饭的兴致,索性带着两个小姑娘起身去了白鹭汀。坤霈本一个人低着头闷头扒饭,明琅伸手拍了他头一下,“真是饭桶。妈还没吃呢,你就只顾自己吃!” “走,一块去看看。” 不过是看场地,温氏也没当回事,只想着早去早回,别耽误休息。谁知道她们一行人刚一到了白鹭汀,就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极为惨烈的嘶喊声。 如今白鹭还不曾飞回,可那一声凄厉女声却是惊起了一群栖在芦苇深处的麻雀们。 密密麻麻的麻雀像是乌云似的一下子腾飞到空中, 如今正是晌午,除了温氏一行人便不再有其他人。 四周本静悄悄的,忽然响起的慌乱振翅声吓得温氏心下一惊。 温氏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跟来的遥知小声的低呼了一声,“有鬼!” 明琅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大白天的胡说什么?” 遥知悄悄拉了明琅的袖子说,“姑娘您不知道,最近府里都传开了。说是说是” 遥知慌乱的看了看芦荡深处,怯怯道,“说是白鹭汀后面有个满身是血的女鬼!” 遥知正准备添油加醋时,就被一脸冷峻的温氏一个眼风制止,“遥知我还当你是个激灵的,这种没影儿的玩意儿也当个真事了!罚你一个月的月钱,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嚼舌根!” 温氏叫身边的丫头就近找了个粗使婆子来,便直直往惨叫声方向走去。 明琅同明琼对视一眼,两人也跟了上去。 这回,明莹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了吧? 坤霈怕温氏有事,便一个人先走在前面。 谁知道一进院子,他便惊讶地站定。 明琅后一步赶到,却也是一脸震惊—— 只见长满杂草的院落里,两个满身是血的女人躺在地上。 一个是早已咽气儿了的翠浓。 一个竟也是满身是血昏死过去的明莹。 温氏皱着眉,用帕子掩住口鼻,一挥手叫婆子们上前查看。 坤霈见明莹倒在血泊里,立刻叫人去叫大夫。温氏想着他也长大,便也只叫明琅明琼赶紧回去,生怕 两个姑娘见了这血淋淋的场面被魇住了。 明琅如今哪里还怕什么血,她如今一看到一身是血的明莹霎时便明白了过来。可是一旦明白过来,她便感觉到一股股凉气从她的脚底顺着一节一节的脊梁骨爬到她的头顶。 明莹。 竟是这般狠绝的人物啊。 明琅本欲上前探看,却被一直不语的明琼拉着回了院子。 直到进了显荣院里,明琅仍旧感到脊背发凉。 明琼倒是淡漠极了,即是布置了许久的局功亏一篑,也仍旧不见喜怒。她倒了盏热茶递给明琅。 明琅顾不得喝茶就把遥知叫了来,命她找人去打听白鹭汀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因着这事,温氏更是有的忙了,而遥知更是直到掌灯时节都不曾回来。 直到明琅面前添了四五次茶,同明琼下了六七局棋,遥知才匆忙进来。 “姑娘,四姑娘醒了。” 明琼让小丫头给她倒了茶,看着她喝下才缓缓开口,“莹姐她也受伤了?” 遥知点点头,“可不是。四姑娘真是个狠人,那胳膊上的伤口都看得见骨头了!” 遥知啧啧了一番,一会想今儿见到的那只血肉淋漓的胳膊便有些反胃,“四姑娘对自己可真够狠的了。” 明琅听了她这话嘴巴一勾,“哦?这么说来,你难道觉得莹姐是自己割伤自己了?” 遥知知道明琅在故意逗她,便撇撇嘴,“翠浓待她是个什么样子,整个秦府谁不知道呢?” “从前白马寺那位还没去的时候,二夫人待四姑娘那架势,也只有翠浓一心一意的跟着她了。若是说翠浓要杀四姑娘,我可不信。” 明琅眼神黯淡了几分,语气里似有恼意,“你不信,可是总有人信。” 明琼在一旁叹了口气道,“连连他都说难审的人本就稀少,翠浓待她也算忠仆了,她竟也” 明琅懒得再纠结明莹如何心狠,便叫遥知详细将后续讲了出来—— 果不其然,明莹一醒就从床上爬下来要给老夫人温氏闫氏请罪。 原来这翠浓的确是明莹有意大发出院子的,可原因却不是手脚不干净。 而是翠浓见明琼得老夫人宠爱,心里替明莹不值,便有意找她麻烦。 明莹发现此事后,虽则怪她糊涂可使也生怕她受罚,便将她赶出了秦府。可谁知道翠浓恩将仇报,对明莹怀恨在心。 明莹今日不过偶她然听说白鹭汀捆了个人,便隐约觉得是翠浓。她原本打算悄悄放了翠浓,谁知道翠浓一见她便从旁边抄起一把刀来向她砍来。 之后明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一招狠棋——明莹面无血色地趴在地上给老夫人拼命磕头的模样,便是她教导下人不利,老夫人哪里还能责怪她呢? 人一老,心肠就软了。更何况二房本就是一本烂透了的糊涂账,老夫人虽则多年不管后院的事了,可是明莹院子里的情景她也知道。 如今明莹成了个这个惨模样,老夫人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直接大手一挥让明莹养病期间都宿在庐静堂里。其余的杂事都等明莹痊愈再说。 明琅听了之后,不甘心地打了桌子一下,冷笑,“果然是滑手的泥鳅,她那般凄惨痛苦,若是再步步紧逼,反倒显得我们不是人了。” 一边没出声的明琼此时开口道,“琅姐,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莹姐会不会并非只是嫉妒呢?” 明琅抬头和她对视一眼,细细思量片刻便对遥知说,“这几日正好她住在庐静堂,也不能浪费了这般好的时机。” “叫人好好搜搜她那屋子。” “一定要仔细,角角落落都不能放过。” 庐静堂耳房内。 明莹躺在从不曾躺过的香软榻上,隔着帐子冷静问外面陪着的蝶香。 “蝶香,你同我说,那大夫是怎么说的。我这手” 蝶香迟疑片刻,在帐子外头悄声道,“姑娘放心,姑娘的右手已保下了。只是” “只是再也握不了笔了?” 蝶香赶忙在外面安慰,“翠浓那丫头委实狠毒了些,伤到了姑娘的筋骨。可是大夫说了,日后勤活动还是” 帐子内的女子轻呵了一声,声音里染上了月色般的惆怅,“人啊,能有几个十年呢?” 蝶香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乖乖的坐在床边随时等待明莹召唤。 不知过了多久,蝶香迷糊间,只听到帐子里飘出一丝轻极了的叹息。 半梦半醒间,那声音如梦如幻。 “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云锦 黄昏时节。 明琅正立在窗边临帖时, 适雪悄悄进了屋。 明琅握笔的手只一顿, 桌上雪白的宣纸已晕开大片墨痕。明琅将笔搁在笔架上,将那张临了字的纸拿起欣赏片刻, 撇嘴道,“写了半日也就这副有些长进, 偏偏倒染脏了。” 话音未落, 写满隽秀楷书的纸张便被揉成了一团丢进纸篓内。 明琅这套动作下来,才扭头看了适雪一眼道,“搜到什么宝了?” 适雪皱眉道, “四姑娘的屋子里没什么东西,搜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 “只是奴婢在四姑娘的床和墙之间发现了一个匣子。一个普通匣子, 被放在那刁钻地方” 明琅也懒得听下去,便打断问道, “你既觉得奇怪, 那那玩意儿可带回来了。” 适雪连忙从袖间掏出一方匣子递给明琅。 明琅接过那匣子, 细细打量片刻,没头没脑地夸了适雪一句, “你倒爱安静, 这匣子你还清理了才给我。” 在一旁歪着头凑热闹的遥知嘴快非常,“哪呀, 她一回院子就赶着给姑娘回话了,哪里有空呢!” 明琅听了这话, 才满意的笑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了。” “这匣子这般干净, 又没人清理过,便说明不是莹姐偶然弄丢到那缝隙里的。” “如此一看,莹姐必定是十分宝贝它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回还真搜出宝来了。” 只听“啪嗒”一声,洒满金色烟霞的匣子被打开。 “怎么是空的?” 遥知探着脑袋有些失望道。 明琅也没想到这匣子里竟是什么都没有。这匣子的样式委实普通,在上京且不说达官贵人了,便是小摊小贩谁家还没几个这样不值钱的装东西的物什。 “会不会是四姑娘料到姑娘会去搜,悄悄将这里面的东西转移了。” 遥知正费心思索,却被适雪悄悄示意她不要说话。 只见,明琅伸出两指轻轻捏起匣子里面的衬布看了半天,又伸手丈量一番,忽而眉头一皱脸色一凛。 遥知被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自小跟着明琅,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姑娘的脸色这般仓皇阴沉。 “适雪,陪我去趟庐静堂。” “小五,你的意思是” 老夫人望着桌上的匣子,眉头紧锁,略有迟疑。 匆匆赶来的明琅顾不得喘口气,将那匣子呈到老夫人面前, “奶奶,你看这匣子外观平平无奇,可是这匣子的衬布却是云锦!” 老夫人闻言便让探云上前将那匣子内衬轻轻扯下,呈给她看。 匣子的内衬一般都是布料剩余的布头所制作,可这块却裁剪的十分规整。布料虽是只是简单的“”字暗纹,可是纹理细密流畅。 老夫人也是富贵堆里长大的,无论什么在她眼里过一遍便知真假。如今伸手摸了摸这布匹,老夫人心里已有了答案。 老夫人神色如常,可背上已冒了些汗,沉吟片刻道,“这金陵云锦,一向是贡品。若非二品以上大员,竟还得不到这宝贝。秦家也不过前年得了几匹,巴巴儿的放在仓库里。这般名贵的东西,竟也能被裁作匣子衬布,这通天的阔气,只怕是上京也挑不出几家了。” 而挥霍的起云锦的世家,竟然用一破匣子来送礼,若是说是寻常委实是说不过去。 那明莹盒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竟然热得别人这般费心掩盖。 明琅望着那桌上的匣子,愣愣地想了许久,才吞了口口水望着老夫人低声道, “奶奶,我看这匣子大小,却不像是装玉器珠宝的。” “这宽长反倒像极了一梅斋里那些藏书藏经的盒子。” 能用笔墨伤人的玩意儿。 看来这匣子原本的主人便不只是简单的针对秦府姑娘们了。 那背后之人的猎物一开始便是秦府的男人啊。 老夫人缓过神来,也是吓了一跳。她喝了一口浓茶,才吩咐拿着内衬云锦送到前院老太爷那儿去。有叫人从库房里裁剪新锦缝回盒子里放回原处。 “奶奶?这物证已全,您竟然还不打算惩罚莹姐么?” 老夫人如今心神已稳,也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脑袋。 “你是个聪明丫头,可到底是年轻人,差了些火候。” “我且问你,我现在问明莹的罪和过几日再问她的罪有何不同。” 明琅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一早一晚没什么不同?” 老夫人笑着摇摇头,“答错咯。” “这世间万千事物,妙就妙在一个‘早晚’之间。有些话说晚了,好话也变成了无用的废话。有些事做早了,明明十分把握也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匣子便是这道理。晚些审问明莹,按兵不动,才能将这背后黄雀逼出来啊。” “你呀,还是太毛躁。又爱揽事,以后嫁人了可叫奶奶怎么放心得下哟。” 老夫人叹了口气,像是累极了。明琅原本还想着陪她说会儿话,也被老夫人赶了出去。 回归往日沉寂的卢静堂内,空气里都是丝丝缕缕的檀香气息。 老夫人卧在榻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探云便进来了。 “老夫人,事都办妥了。” 老夫人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又是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探云正收拾浆洗好的衣裳,就听见榻上的老夫人叹气道, “这几个丫头里面,最让我放不下的便是小五了。” 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自去年入了冬起,老夫人便自觉一日疲累过一日,生个小病也是一两个月的不见好。 纵是日日听到的都是“福寿安康”“ 长命百岁”,可老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开始慢慢从内部腐烂掏空了。 她一生富贵,若是顷刻没了,也不曾有什么遗憾。可唯独放不下几个子孙。 “小五这丫头,打小儿便是顶聪明的一个。可偏偏爱较真,放不下,自己的事还没理清楚呢又管起来别人的事了。如今又配给了帝王家,就这么个臭脾气,以后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苦呢。” 人一老,便总爱琢磨。探云知她寂寞,便也乖巧的听着,由着她自个儿说话。 “我从前还当二丫头最给我省事,结果呢?进了宫便没了音讯,倒叫我牵肠挂肚的。三丫头也不省心,想寻门好亲事,还是远嫁的好,可她娘如何愿意呢?” 探云见老夫人这模样,便笑着回道,“可老夫人不是还有个六姑娘么?六姑娘那般好颜色,人又温和,别人盼都盼不到这么好的孙女儿呢!” 说到明琼,老夫人沉默片刻,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笑容隐藏在沟壑交错的皱纹里。 “六丫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小老三教的好啊。可我一个老婆子是不中用了,可不知撑不撑得到看她上花轿啦。若我去了,秦午媳妇儿自然不会亏待她。可这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要的是里子不是面子。她终究不是六丫头亲娘,其中冷暖怎能替她考虑周全呢?” 探云笑道,“老夫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您看那屾小少爷也总头疼脑热的,人家那么小的人儿都自个儿端着药碗喝药。怎么老夫人还是人家曾祖母呢,怎么生个小病就骗人装死撒娇叫人哄了呢?” 老夫人被她逗笑了,“好厉害的嘴,连你祖宗也敢编排了!” 探云作势求饶,老夫人笑了几回也心情好了许多。她又叫探云将坤颛昨日刚到的信拿出来再读一遍。 待探云又读了一遍之后,老夫人久久阖上的昏花老眼才张开,“这人啊,果然有些错是犯不得的。” “一步错,步步错。便是入了土,也得追到地府里纠缠你。” “若不是坤颛媳妇儿受了委屈执意要走,我怎么可能帮着去劝老太爷呢?” 探云收了信,也想到了什么,也罕见的叹了口气, “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看,三少奶奶这不又有了么?” “老太爷那日只怕也只是在气头上,等三少爷三少奶奶带着一对大胖孙子回来,谁还会提不开心的事儿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全都是债啊。” “只是明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明琅洗漱完毕后,正无聊清点自个儿的头面珠宝时,就看见遥知从外面打着灯笼进来。 “姑娘,清风告诉我,老太爷一听说就命人将秦府搜查了一遍,可是什么也没搜到。” 什么都没搜到。 不应该啊。 明琅皱眉——难道,那匣子里装的不是那封害了秦家的圣旨? 明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嫁妆 本来天都暖和了, 可是连着下了几场春雨, 上京眼瞅着反倒更冷了些。 显容院此刻倒是热闹的厉害。 明琅耷拉着脑袋,规规矩矩地立在温氏面前。温氏一手搭在桌上, 面上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你且同我说说,过了这么久了, 你绣的嫁妆呢?” 温氏不耐烦地把拉了一下眼前的针线筐, 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看你这模样,哪里像是要嫁人的样子?我看我就是平日里对你太松懈了, 竟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 温氏看着明琅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便高声叫遥知适雪进来。 “还有你们两个!我从前说没说过叫你们盯着她抓紧绣嫁妆?你们就这般看着的?看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绣了个手帕出来?” 温氏伸出两指将一方胭脂色盘长纹双鱼手帕捏到眼前, 望着那手帕中央的鱼儿一脸嫌弃, “这绣工怎么拿得出手呢?从前还指望你在济舟阁跟着先生多学学绣工, 如今看来也是白忙活了。” 温氏再生气,可到底是明琅的亲娘,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自家闺女的嫁妆拿不出手。 “你呀!”温氏拉了明琅坐下, “我知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可夫妻这事儿本就是本糊涂账, 哪里有处处如意的关系呢?再者说,你同祁王才见了几面, 说不定嫁去之后才发现是你看错了眼也未可知。” “这亲事是天子定的, 没有回转余地。你既注定要嫁他, 何必哭丧着脸日日自苦呢?” 明琅仍旧耷拉着头,可是温氏的话已说到这地步,明琅也知道不能不开口了,于是便乖乖地听从温氏安排。 “还有你们两个!我且再给你们一次表现的机会,若是还日日由着姑娘胡闹,也别叫我点你们两个了,自去王婆子那拿钱走人罢了!” 这话便是重了。遥知适雪连忙跪下认错。 温氏望着这三个姑娘,心里暗想——离成亲的日子越发近了,看明琅这绣工,便是她自己做得完,也还是得偷偷找绣娘做些来给她撑门面才行。 母女二人正说着,就见探云打了帘子进来。 探云规规矩矩地给温氏明琅请了安,才笑眯眯地传话,“大夫人,老夫人今儿午睡起来便说有事儿找您,您看您何时方便” 温氏当家多年,如今一听便知是老夫人有要事要同她商量。如今瞪了俱是低着头的主仆三人,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忙忙地跟着探云去了庐静堂。 明琅本想跟着去,可是刚被温氏骂过,若又是毅然开口要跟去,只怕温氏便以凑热闹的由子将她禁在这显荣院内日日绣嫁妆了。 是而明琅只得眼巴巴地将温氏送了出去,然后无奈坐会桌前。 待温氏走后,遥知才端着杯热茶大着胆子凑上来。 “姑娘,夫人这回是真生气了,您也别犟了。这离吉日也没几日了,您下下功夫好歹给姑爷赶出一套衣服来,也省得倒是嫁进去被人笑您是懒姑娘啊。” 明琅双手托腮,一脸的愁眉苦脸,“姑爷姑爷,你叫的到亲!” “我” 明琅撅着嘴望着针线筐发愁——开始她确实是不想绣嫁妆,可温水煮青蛙——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虽则杨潜究竟有无害过秦家仍不清楚,可明琅也渐渐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是太过武断理解错了张秉辰当时的意思。 她曾无意撞见过杨潜望着她的眼神。 眼神,也会骗人么? 明琅想不明白,但心里又隐约有个声音雀跃着,叫她给他一个机会。 她如今的确没了初时那般抵触,可她平生第一厌恶之事便是绣工。那么小的一根针在一块帕子上戳来戳去的,忒没意思。 是而她现在便是绣,可绣出来的玩意儿她自己也看不过去呀。 明琅装模作样地绣了半天,便没了兴致。可遥知被温氏骂了一顿,如今更是用了十万分的精力去盯着她。 她稍稍想要休息片刻,就被遥知夸着捧着赶回桌前。 明琅心里想着明莹的事,心里正烦闷的厉害——那匣子一看便是装画卷书籍的,而明莹的屋子里又没搜出其他孤本珍藏的,若说不是圣旨,那这事儿便是无论怎么说也说不通啊。 可是秦家又确实没有搜到什么,那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呢? 明琅正想的出神,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诶,你对着这玩意儿发呆作什么?” 明琅吃痛,不用扭头就知道是明琳。 虽则同住一处,可明琳最近一心扑到账本上,明琅今日见她倒觉得许久没见。 “这不早不晚的,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如今已是日影西斜,过了年节,白日慢慢变长,似乎真有些春回大地的意味了。 明琳许久不到她屋子里来c如今看什么都新鲜。直将明琅案头上的玩意儿都摆弄了个遍,她才笑嘻嘻地回话,“怎么?没事就不许我来找你啦?” 明琅正巴不得有人来陪她说话呢,此时立刻丢了针线跟明琳说起话来,“若是琳姐从前,我还信。可如今琳姐在账本上的学问这么大,我可不信会算账的人会做无用功!” 明琳不禁逗,明琅一闹她,她就上钩了,“好容易来一趟,你也编排我!看我不撕你的嘴!” 明琳正准备起身闹她的时候,眼珠子忽然一转又坐了下来,“罢了罢了,我呀,一直说不过你!” “不过啊,以后可就有人能降得住你了!” 明琅顺着她促狭的目光往红布上一看,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明琅被她这样逗弄也不害臊,倒是将针线筐往她面前一推。 “你可来了!你绣活那么好,快帮我做做,我今儿刚被我娘骂了,琳姐不能见死不救!” 明琳被她逗笑了,“你可真逗,我头回听说谁家新娘子自个儿的嫁妆叫别人绣的!我又没什么要你帮的,这亏本卖买我可不做!” 明琅就等着她这话呢,立马接腔道,“琳姐真是过河拆桥!你忘了,去年咱们去济舟阁前,你被奶奶罚抄经书,难道不是” 此言一出,明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了。 去年那时候,明琅被她拖着去给她帮忙抄经时,明琳还满心满眼地以为李承柏真会来娶她。 明琅如今是要出嫁了,可明琳闹了一回却没着没落了。 她现在说这话,这不是明摆着给明琳找不舒服么。 明琅有些懊悔自己有些忘形了,她本欲悄摸打量明琳可生气,谁知道明琳虽则面上一僵,但却很快恢复如常。 明琳拿了明琅绣好的帕子左右看了看便“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手艺,倒还真得找我来给你撑场面!” 只见明琳拾了根银针夺了明琅的绷子,自个儿看了一会儿便笑着跟明琅比划,“你看绣个并蒂莲可好?” 明琅心里哪有主意——明琳的绣工在上京都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她肯帮忙,明琅早就求之不得了。明琳便是在她嫁妆上绣个大□□,明琅都乐意。 明琳刚下手绣了两针,却忽然停住,讪笑一下道,“这样委实却不太好,要不我帮你描个花样,你自个儿绣,不会的来问我便好了。我给你绣,只怕” 明琅正奇怪明琳怎么忽然变卦,可一抬头看到明琳的神情便明白了过来。 “我哪有那么多讲究呢?我能将件数凑够都谢天谢地了。我哪” “不行!” 没等明琅说完,就听见一脸认真的明琳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知道我打小儿最想干什么么?” 没等明琅反应过来,明琳便将针插回针包上。 “反正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我也不怕你笑我。我打小儿就想嫁个好相公,然后生好几个小娃娃。到时候才好去给人家新嫁娘叠被铺床!” 说着说着,明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你看看我如今这样子,怎么能当成个有福的主母去给人家送福呢!” 明琳认真地握住明琅的手,,“所以这嫁妆,你还是自个儿绣好了!”她又皱眉认真想了想,“就算你真不会,就去找外面的人做。琼妹绣的虽然也不差,可是她爹娘死了,也有点晦气,你可不能马虎了!” 明琅被她这幅模样搞得哭笑不得,她正想说什么,可明琳今儿却像是憋了许久似的,也不给她插话的空档,只自己说。 “而且,我那日偷听到奶奶跟我娘商量,说颍川有个人家想跟我说亲的。你也知我这个情形,在上京委实是不容易了些” “可若是让我远嫁,以后咱们再也不能一处做伴了,我又偏偏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酒气 “颍川?” 明琅的眉头皱了起来。 秦家从前便是颍川望族, 后来秦老太爷跟着□□南征北战立了战功后, 便举家搬到了上京。 虽则如今秦家大族仍然定居颍川,可是秦老太爷这支族系却是离乡许久。明琳嫁过去, 虽说是嫁回故土,可其中冷暖又有谁能知晓呢? “你不要多想, 二婶婶只得了你一个女儿, 哪里就舍得你离她那么远呢?” 说到闫氏,明琳眉间更添愁思。 “我娘舍不得我,我哪里又舍得她呢?如今哥哥去了这么久, 也没有回头的打算,我怎么舍得放她一个人在这儿呢?” 明琅拍拍她的手, 故作轻松道,“你倒想的远, 谁说没人陪二婶婶呢?你当二叔叔是什么呢?” 闫氏自从病倒之后, 秦端倒是经常踏进疏影院了。秦府的人都说秦二爷跟二夫人说了一夜的话, 疏影院的灯亮了一些宿。 明琅挑这事无非是为了逗明琳开怀,谁知道明琳倒是不见十分开怀。只见明琳嘴角一勾, 极不在意道, “嗨,那么多年两个人对面不相识了这么多年” 少女清丽的声音在空气里短暂停留了片刻, 又笑了, “这中间呀, 早断了。” 话毕, 明琳仰头将面前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我不想嫁到颍川去。” 如今暮色早已四合, 空气里有柴火在烧红了的炉灶里挣扎的味道。 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将油灯点燃。 明琅望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飘摇。 明琳不喜欢这样沉重的气氛,便笑着解围,“不过哥哥大概快回来了。昨儿才收到信,信上说芫秋嫂嫂有喜了。等我有了小外甥,他们肯定得回来一趟。” 明琅听说芫秋有了身孕,也替她感到开心。可是一想到明莹如今仍然没法得到惩戒不禁又是心下一紧。 可明琅心里却在见了老夫人之后多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为什么每次当她要提起明莹的事的时候,老夫人就像是意料到了似的暗中制止了她呢? 难道,老夫人一直知道什么么? 明琅无意走神的时候,明琳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笑着拍了自己的头一下。 “看我!竟然将正事忘了。” 只见明琳叫候在外面的碧水呈上一个精致锦盒。 “诺,温灵给你的添妆。” 温灵。 明琅才发现自己在听到这名字时竟有一时间的恍惚。 人委实薄情,还没过多久,无数新鲜事物就已经挤得旧人旧事无处安放了。 明琅被明琳催着打开了盒子,只见一对做工精良的赤金嵌红翡翠滴珠耳坠安静躺在烛影里。 “嚯,不愧是江南那边,看着做工,又精细又阔气!” 明琳望着那对耳坠满脸艳羡,“她对你倒阔绰。我若是出嫁了,她给的要是比这个丑,我可不依!” 明琅笑她心眼小,“按理说她该跟我亲些才对。但你看你同她玩的这样好,我也不曾跟你攀比,你倒好,如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你就计较上了。” 两人笑了一通,明琳又同她说了一会儿温灵的近况——温灵一嫁过去便有了身孕,如今倒是马上要临盆了。 明琳羡慕道,“等她带着小娃娃回来,我可要好好逗逗她!感觉昨儿还在一处玩闹呢,怎么她就先做了母亲了呢?” 明琅也笑了,“我还当你明白了呢,如今看你这模样仍旧是个糊涂的。” 她伸手戳了明琳一下,淡淡一笑。 “你爱花开不败姹紫嫣红,厌恶枯萎凋谢。殊不知枯萎凋谢才是万物归宿人间常事。” “你这般贪慕热闹,逆天而行,明明不可为却偏偏不放手,可不就痛苦寂寥了么?” 明琳最烦别人教训她,如今坐的也有些久了,撇撇嘴丢下一句“照你这样说,好没意思。”便走了。 明琅送她出去,停在显荣院院门口送她。 明琳爱俏,如今早早的便换上了薄薄春衫。现下入了夜,空气里还是有些凉意。明琳似乎有些冷了,便一蹦一跳地走出了明琅的视野。 “姑娘。咱们也回去吧。” 遥知见明琳走了,担心自家姑娘受了风寒便催着她回去。 明琅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也觉得没意思,便跟着遥知回了屋子。 温氏从半下午的被叫走之后便没回来。明琅倒是有些乏了,泡了澡之后,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椅子上看遥知帮她偷偷赶工。 “遥知?” “你觉得清风如何?” “清风?” 遥知正琢磨要修个什么才能保佑她家姑娘跟她姑爷日日恩爱,也没在意便随口说道,“他呀,傻乎乎的。” “若我将你许配给他,你可愿意?” 遥知一听这话就惊了,当即脑子里全是温氏今儿早上说要赶她走的话,一不留神针就扎了手。 “姑娘说什么呢?奴婢除了陪着姑娘,哪儿都不去!” 明琅望着她这副急忙表忠心的模样无奈笑了——虽说她忽然提了这事有些突兀,可遥知的事她却是想了许久。 遥知天性纯良,上一世跟着她一同进了王府去,虽则遥知自己不说,明琅也知道她辛苦。不然上一世遥知怎么会因为学规矩被皇后娘娘叫去教导,回来后便一病不起了呢? 而适雪,也是那时候自请出府的。 虽则这一世变了太多,明琅也不明白再嫁给杨潜是否会重蹈覆辙,可是她却不愿再让遥知冒险了。 更何况,明琅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平白多了咳血的毛病——虽则现在没什么影响,可明琅却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忽而撒手人寰来不及庇护她们。 适雪一向沉稳机敏,便是以后一个人也没关系,可是她却放心不下遥知。 可是遥知却不知道明琅想的什么,她一听到这话便以为明琅是要赶她出去。 只见遥知立马两眼蓄满了泪,扑通一下跪在明琅面前,“奴婢若是哪里做错了,姑娘该骂骂该罚罚,就是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姑娘!奴婢” 明琅将涕泗横流的遥知扶起来,无奈之下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可看着她哭的稀里哗啦的自个儿的眼眶也不知怎么就湿润了。 正巧适雪进来,遥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忙把适雪拉过来,“适雪,你帮我向姑娘求求情!姑娘要赶我走呢!” 适雪被遥知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但不见惊慌,她奇怪的望了明琅一眼。 明琅单手扶额无奈解释,“我是看清风是个值得托付的,才” 还没说完,只听遥知“哇”的一声绷不住地哭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适雪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也知是遥知想错了,便将遥知扶起来,低声安慰“你先回去,我帮你。” 遥知听话地点点头,走到门口了临了又折回来,“彭彭彭”地给明琅磕了三个响头,才一脸悲壮地走了出去。 嚯。没节没年的给她磕头,这不折寿呢么! 明琅被她闹的头疼,便叫适雪倒杯茶来。 适雪不像遥知,什么都听她的,“姑娘马上就睡了,如今在吃些茶水,只怕一会儿不好入眠呢。” 明琅想想也是,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忽听院子里“哐当”一声一巨响,似乎有人摔开了东西。 “什么声音?” 明琅被吓了一跳。适雪过来给明琅梳头,“大概是四少爷,方才四少爷进来时跟奴婢打了个照面。” “四少爷神情不大好,似乎吃了酒。” 明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吃醉了就去睡,平白砸东西好没酒品,还学人竹林七贤放浪形骸呢!” 明琅被方才那声巨响吓了一跳,如今又捡起话头问适雪,“你说,我平白要将遥知配给清风,可是错了?” 适雪认真的给明琅梳头,仿佛此刻天下没有再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姑娘是为遥知好,说不上对错。遥知她现在虽想不明白,日后冷静下来便知道姑娘的好了。” “可是,我平日里看她和清风两个人挺好的呀。清风待她那样子,我倒不怕以后他欺负她。可你说,怎么我一提遥知反应这般大。难道她真只觉得逗清风好玩儿?” 适雪握着梳子的手一顿,末了轻轻道,“奴婢哪里明白她呢?” 适雪正说着,就听见坤霈的屋子里又是一顿“霹雳哐啷”。 只听见隐隐约约见,似乎是坤霈狠狠地大喊,“骗子!全都是骗子!” “他今儿是怎么了?” 明琅起身叫适雪拿外衣来,望坤霈处去。 出了门,明琅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适雪, “对了,你方才说什么?” 适雪在夜色里倒是罕见笑笑。 “没什么。姑娘,四少爷要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黄雀 明琅一进屋, 便是一股浓郁酒气扑面而来。 “清风?你怎么当的差?竟由着他平白无故得吃得大醉, 成什么体统!” 明琅掩着鼻子,一边指挥下人去煮醒酒汤, 一边往瘫倒在太师椅上的坤霈走去。 她伸手将坤霈扶正,皱着眉拍了他两下, “霈哥儿?你这是闹哪样呢?小心到时候爹爹要收拾你, 没人替你求情!” 坤霈今夜醉得厉害,明琅苦说了一番,也只不过让他些微转醒。坤霈一看是她便要推她出去, “哪个用你教训?大半夜的回你屋去!” 明琅知他醉的一塌糊涂,也不同他多计较, 待醒酒汤端上来,便赶忙喂坤霈喝了。 坤霈喝了汤药才消停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迷蒙转醒。他见明琅仍一脸担忧地立在身侧, 也不禁为方才的放浪有些羞愧。 “阿琅, 我没事。不过睡一觉的事,你先回去吧。” 这话刚说完, 坤霈便觉得眼皮黏沉得厉害, 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坤霈虽说没事, 可他这模样却不能让人信服。明琅知他一向自以为大人,许多事都自个儿扛着不与人说, 死鸭子嘴硬。 是而如今见他睡了, 便也不再逼问他, 转而对在一旁给坤霈擦脸的清风道, “清风,你说。” 清风一脸左右为难间,明琅的脸色已冷了下来。她冷笑一声,连吓带唬,“好啊,你不说,我现在就禀来爹爹去,到时你家少爷被打得屁股开花,你看你是为他好还是不是呢!” 一听这话,清风哪里还敢有所隐瞒,连忙将今日秦府前院的风波尽数告诉了明琅—— 因着今儿是老太爷检查坤霈功课的日子。刚吃过早饭,坤霈便从显荣院里出来往老太爷的书房去。 路过秦老爷处时,坤霈想着这几日秦老爷功夫繁忙许久不曾回显荣院,便想着趁这空档去跟父亲问安。 谁知进去没同秦老爷秦午说几句话,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一阵喧嚷。 秦午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自若,“看来,有些人忍不住了。” “是收网的时候了。” 坤霈正奇怪,就看见张秉辰的爹少傅大人爽朗大笑着推门进来。 “张大人?” 坤霈有些奇怪,但也乖乖同张大人行礼。 张大人今日委实同旁日不大一样,坤霈也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可是张大人嘴角那副志得意满的笑容总有些刺眼。 “秦大人,好久不见了。” 张大人像是没看到其他人一般,径直走到秦午的案前。 秦午依旧气定神闲地起身迎接,“张大人,怎么今儿有雅兴光临寒舍?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张大人是个白胖子,一听这话连忙客气,“秦大人这不就见外了么?何必拘泥这些虚礼。今儿过来不过是听闻秦大人又得了古帖,这脚儿就自个儿跑到这来啦!” 张大人长得白胖,笑起来憨厚喜庆极了,同他儿子张秉辰委实是两种风格。 秦午闻言身型一顿,极其抱歉地笑道,“张大人不早说。今儿委实不巧,那帖我还没临便被人借走了。” 张大人倒是一脸失落,似乎真为错失名帖而遗憾。可只消一会儿,张大人那张圆胖脸上又是明朗起来,“嗨,来都来了,既然没缘一览名家风骨,可上京人人都道这天下一半古画文物都在秦家了,我今儿可得好好涨涨见识,也不枉白跑一趟呐。” 秦午在一旁冷眼看着张大人话音未落便准备往书架前走去。 “张大人错意了。这本就是那些文人雅士们笑话我二弟的,在我这儿能开什么眼呢?” 张大人细细打量着满是书籍的书架,嘴上仍和秦午打哈哈,“秦大人就别谦虚啦您这不就不地道了么?” “还说没宝?” 秦午闻言望去,只见张大人伸手就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匣子来,“秦大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名画古迹?竟连摆出来都不舍得了?” 秦午见他伸手要打开匣子,连忙上前捂住,脸上有一次没掩饰好的仓皇,“不过是些破旧玩意儿,张大人今日好雅兴,不如去我府上一梅斋坐坐,那可比我这糟地方好多了。” 张大人一见秦午这架势,常挂在脸上的憨笑里平添了几分胜券在握。 “诶,秦大人又见外了不是?您的藏品哪个拿出来不是开眼的宝贝呀” 张大人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握在两人手里的匣子已被打开。 只见一通体莹黄的金丝卷轴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嚯!” 张大人像是受到极大惊讶似的,没等秦午反应过来连忙将那卷轴握在手里打开。 只一打开,张大人便不敢说话了。 只见卷轴开篇用金线绣的“奉天承运”在晨光里闪着光亮。 “秦大人!这是什么?” 只一瞬,张大人像是会变脸似的便气得满脸通红。 “您我位极人臣,自当效忠圣上!如今圣上龙体康健并无立储之意,每每朝堂之上都告诫众人切勿结党营私,而你秦府又怎么会有这秘密立储的圣旨!” 张大人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好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 秦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既然张大人已发现了,你以为你还能走出秦府么?” 张大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气得肥胖短粗的手指在空气里颤抖,“好啊好啊!你我二十岁便一同入朝为官,几十年官场沉浮,我只当秦兄是我张某人的知己挚友,却不想你竟是这种人!” 张大人叹了口气,“秦兄,其实我也理解你这般作为。可是这实为下策,秦兄你委实糊涂!幸亏今儿是我无意撞见,若是让其他同僚撞见,你秦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死几次都不够了!” 秦午听的阵阵心寒,脸上仍旧不显,“那依张大人的意思呢?” 张大人皱眉,思索片刻后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秦兄,你我兄弟一场,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身陷囹圄呢?依我看,太子谦逊好学博施济众,是个可造之材。秦兄同我,且慢慢等待便可,何必急于一时呢?” 张大人说完这话,便将那卷轴收入袖中,一脸痛恨惋惜,“秦兄,这圣旨你不能再留着了。不过你放心,我虽将这收走,但你放心,以你我兄弟情谊,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决计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秦午冷眼看着张大人卖力表演,这半天功夫也看够了他这跳梁小丑般的低劣表演,便开口冷笑道,“张大人,您若是想走出我秦府,便得将不属于您的东西留下。不然” 张大人见他拦他,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说秦兄啊!你今儿怎么这般执迷不悟?我今儿出来正巧碰见御史王大人,你说,我要是凭空你拖得了干系么?” “张大人倒想的周到。” 秦午在心里叹了口气,“张大人可知道,今儿您光临寒舍,除了王大人还有其他人知晓?” “谁?” “司礼监掌印太监海公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入v回馈~ “好了, 不必说了。” 适雪立在一旁担忧地观察着叫停清风的明琅, 明琅虽则一脸波澜不惊,可熟稔如适雪如何没发现她藏在袖间微微颤抖的双手。 明琅鼻间气息有些凌乱, 她一下子坐到椅子上,沉默良久才缓缓抬头, 重重灯火在她发亮的瞳孔里飘摇。 “你的意思是” “那背后指引莹姐的, 便是张家?” 明琅虽是问他,可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她慌乱的眼神在偌大的房间里无处遁形,口中仍不住地喃喃道, “如此如此便说通了啊。” 适雪在一旁也听了,她虽性子沉稳可如今言语间也微微有了恼意, “怪不得张公子前些日子待四姑娘这般殷勤,却不想这张家竟将全上京都骗了过去, 却没想到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明琅倒没有在意适雪在说些什么, 她如今的所有理智都被绑架, 那个在她脑内横冲直撞的念头久久徘徊不去。 “果真,是我错怪他了么。” 张家到底究竟因为什么忽然对秦家下手, 明琅已来不及细想。 是她, 错怪杨潜了么? 日子一天天晃荡着度过,明琅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是她错怪了他。更何况, 自从那日杨潜将她送下寂寥无人的雁荡山之后,这个念头更是在她心里盘踞的时间一日长过一日。 可她却没算到自己在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 心还会这般不受控制。 这样上一世张秉辰为何会同她说那话, 果然就说通了。 明琅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这般失态, 便起身凝聚心神又嘱咐了清风几句,便同适雪回了自个儿屋子。 待出了屋子,被初春的微风一吹,明琅才觉得轮台恢复了几丝清明。 直到躺在床上,她定了定心神,细细思量过后才慢慢琢磨出这其中滋味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秦老爷这一出请了圣上身边的海公公坐镇张大人被抓了个正着百口莫辩,秦家又在圣上面前表明忠心,也算得上是一举两得了。 明琅在床上躺了半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股难辨的复杂心情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躺了半天,明琅只觉得浑身燥热非常,便起身披了披风往门外去。 今夜没有月亮,可是繁星闪烁。 明琅忽然觉得心里像是卸了劲儿似的,头支在廊柱上,心里方才那股烦躁郁郁之气一下子消散无余。 明琅坐在廊下,抬头看着满天星河心下澄明。她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头脑空空。 她正漫无目的地放空,遥知也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身边。 “姑娘坐在外边做什么呢?身子本就不好还不自个儿顾惜自个儿。”遥知神色如常,像是完全忘记明琅的提议似的。 明琅伸手拉了遥知过来,“我睡不着,你陪我坐会儿。” 遥知叹了口气,将早就准备好的手暖塞进明琅手里,乖乖坐下。 “遥知。” 忽然被明琅点名,倒是吓得遥知一跳。遥知没劲儿得很,也没了往日的欢脱劲儿,听了明琅叫她也只低声悄悄答应。 “你有没有法子,让我见杨潜一面。” “诶?”遥知惊讶地抬头望着昂头望天的明琅。遥知愣了一会儿,见明琅不像是在玩笑,又泄气地低下头,撇嘴道,“姑娘,您好不地道。您以为拿赶奴婢走为借口要挟奴婢跟您胡混也不成。” “这离婚期不过几日了,您老老实实地把那嫁妆绣好都比私会情郎牢靠的多!” “嘿!”明琅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戳戳遥知光洁的脑门儿,“你这丫头是不是听不出好赖话?哪个说要赶你走了?” 一说到这事儿,遥知又委屈地眼底冒出些许泪光来,“姑娘不赶我走,干嘛不让奴婢跟着姑娘进宫去?这明摆着姑娘是嫌奴婢笨” “你还知道你笨!”明琅没等遥知说完,便打断她,“你这傻乎乎的性子,让我如何放心带你进宫呢?” 遥知不服气,“我虽没适雪有本事,可是奴婢忠心啊,若是有个危难时刻,奴婢为姑娘豁出命去也乐意呢!” 遥知此话一出,明琅许久不曾想起的前世记忆又如潮水般涌至眼前。上一世遥知最后瘦成枯木,病死在破棉絮床榻间的惨状仍旧历历在目。 明琅伸出双手托着遥知的脸,逼她看着自己。 “果然是个傻的。我如何舍得呢?” 明琅的人被暖炉暖地热气腾腾的,遥知被她这股热源哄地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要落下了。 “好啦,越大越像小孩儿了。我且问你,清风你可还满意?若不满意,我来日再挑你喜欢的来。” 遥知叹了口气,也不好意思起来,坐直了擦擦眼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别笑话我了。姑娘对奴婢这般,奴婢下辈子结草衔环也还还不上呢,哪还有不满意的呢?” 明琅笑道,“那也得你乐意才行啊。” 遥知心病解除,那股子快活劲儿又回来了,她眉毛一挑,“清风啊,傻是傻了点。”她又悄悄在明琅耳边轻声道, “不过我娘说了,男人就得找傻点儿的,这样才能一辈子把握住!” 翌日早晨。 明琅还在昏睡的时候,温氏已早起梳妆整齐,在水曲柳饭桌前准备用饭了。 温氏刚让小丫鬟们盛了碗糙米粥来,秦午便打了帘子进来。 “诶?你不是进宫去了么?” 温氏没料到他会这时候回来,连忙上前帮他松了外衣换上常服。 “事儿办妥了?” 温氏将自己的粥碗推给他,秦午像是饿了许久,端过来就喝了起来。 “妥了。” 秦午一向寡言,温氏在一旁却仍旧是心事重重。 “老爷”温氏稍有吞吞吐吐的时候,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按理说,我是女眷,不该干涉你们爷们儿的事。只是” 秦午在宫里累了一夜,如今一碗糙米粥下肚才觉得舒服许多。他舒服地长叹一声,“诶呀,都老夫老妻的了,有什么尽管说便是了。” 温氏如此也放开缓言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明白。虽说忠君爱民便是人臣之道义,可有人便有私欲,老爷你一心忠君,独身于权臣斗争之外。可是圣上如今年岁已高,等新主上位,谁还能护您周全呢?” 秦午闻言,只放下粥碗,他沉默良久,叹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人各有命,无愧于心便好。” 秦午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明莹呢?她那匣子里装的东西搜到了么?” 说道明莹,温氏便不打一处来,“白眼狼,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秦家生她养她,她竟然能做出这般没心肝的事!” 温氏冷笑一声,饭也不吃了,“昨儿审了一夜,如今仍旧关在白鹭汀里。旁的都招了,可到现在仍旧什么也没问出来。” 温氏见秦午两碗粥下肚,便叫人收了碗筷,“要说明莹,真是没看出来竟是这般心狠手辣。只可只之前秦府几个姑娘们发生的怪事儿,竟都是她一人做的。还有那坤颛媳妇儿的第一胎,也是她在背后作祟!” 秦午叹道,“因果循环,这都是老二和他媳妇惹出来的债啊。” 59 明琅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遥知正服侍着明琅用饭,明琼便带着藕白打了帘子进来。 “听说了么?” 明琼嘴角淡淡地噙着笑,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等她。 “听说什么?” “明莹。全招了。” 明琅有些惊讶,“我虽知道她必有今日,却没料到竟会这般容易。” 明琼淡淡一笑,“她怕什么呢?那匣子里的东西仍在她手中,便是全招了,又有谁能奈何得了她呢?” “明莹委实厉害。你我千算万算还以为算的周全,却不知人家早已想好了退路。你可知道,明芙同那唱戏的一事,竟也是她一手推动的。” 明琼不知想到什么,兀自冷笑一声,“我今儿找你,便是找你陪我去看看她。” “我定要问清楚,李承柏的玉佩她究竟是怎么拿到的!他身上只剩下那一块重要之物,竟也被她毁了。” “李承柏护了我一辈子,我这辈子只怕是还不清了,可他至死也想知道的事儿,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他问清楚。” 这还是自李承柏死后,明琼第一次提他。明琅有些惊讶,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便将筷子放回小碟上。 “你既如此说了,少不得得陪你走一趟了。” 白鹭汀内。 明莹被关在破败房屋里,四周的门窗都被缝的死死的,没有一丝光亮能透进来。 不过明莹也没打算出去——院子里还有翠浓没有洗净的乌黑血迹。 她不想看。 明莹如今有些疲惫,她呆坐在漆黑地如同长夜一般的屋子里。在黑暗里久了,她竟也分不清如今是否仍是昨夜还是新的一天。 她正呆坐着,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 终于有光亮射了进来,可是明莹却受不住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明莹才终于适应了光亮。 “六妹妹。” 明琼只身一人进了屋子,也不害怕也不理她,只一个人默默坐在明莹的身边。 明莹被关的屋子原本便是杂物间,屋子狭□□厥不说,正堂中央还摆着一座不知从哪换下来的供着一尊破败佛像的案台。 菩萨低眉。一脸慈悲地望着坐在案几两边谁都不曾开口的姑娘。 末了还是明琼开口问道,“那玉佩,你是从哪儿来的?” 明莹在黑暗里嘴角一勾,“你就这般肯定那东西是他丢的?若我说是他送我的呢?” “不可能。他不会送给你的。” “你倒笃定,”明莹微微闭目,不知怎么忽然有股怒意从心底里升了上来,“秦明琼,你不过是一介孤女,没爹没娘的,成天清高个什么劲儿呢?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终日这般端着不累么?” “首先,我有爹娘。其次,我从来都依照本心而行,不曾假模假洋。” 明莹自嘲一笑,“是了,这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六妹妹是朝廷二品大员的遗孤,是秦府老太太的心头肉,是疆北李将军爱慕的人。而我呢?我竟敢以为你同我一般是个苦命人呢” “委实是往自个人脸上贴金呢。” 明琼冷哼一声,“我竟不知你这般会说话。你残害胡氏腹中胎儿时可曾想过那是一条人命,破坏琳姐名声时你可曾想过她是你的姐妹,你听从张家蛊惑时可曾会想过秦家上下众人会因此平白丧命?” “如今倒自怨自艾起来了。” 明莹仍旧没有半分忏悔,反倒温和一笑,像是很理解明琼有这般想法似的,“琼妹,你不明白我的处境。” “我不明白?我如何会不明白?我同你有什么区别呢?我如今虽则有奶奶庇护,可是底下众人背地里如何说我,我怎会不知?” “你自恨众人轻贱你冷落你无视你,可是翠浓呢?” “她那般掏心掏肺地待你,被李承柏的手下打成那个惨模样,最后也仍旧不愿将你供出来。” “而你呢?” 说到翠浓,明莹坚冰似的神色才有了一丝裂痕。 “翠浓” 明莹喃喃片刻,“翠浓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她同我一般,都是苦命人吧。” “不可救药。” 明琼生气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旧案台上的破败佛像仍旧低眉浅笑。 明琼在门口,正准备叫下人将门锁住之时,忽然听隐匿在黑暗里的人叫住她。 “你不是想知道我从哪儿得来的么?” “你帮我告诉老夫人,我不要呆在这儿,将我送大到白马寺去。” “不然,你,你们,谁都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你们想要的。” 明琅在芦苇荡边等明琼。 她本以为要好一会儿,谁知道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明琼就出来了。 明琅见她满脸的疲态,便知趣地没有开口。 明琅二人顺着河滩往回走,如今白鹭汀已有白鹭飞回。三三两两的白翼大鸟聚在河滩旁结伴休息。 明琅拉着明琼走在前面,等甩开遥知藕白一段距离之后,明琅才开口道, “你说,我怎么着才能见杨潜一面?” 明琼惊愕地望着明琅,“琅姐你?” 面对明琼探究的目光,明琅才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她轻了轻喉咙道,“我有话对他说。” 明琼促狭一笑,“能有多重要的话,非得现在说?” “的确是极重要的话啊。” 明琅抬手放在眉骨上做凉棚状,极目远眺。 少女手腕上挂着的赤金手珠随着动作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明琼见她不像是开玩笑,便认真思索片刻道, “你说,翻墙怎么样?” “什么时候?” “择日不如撞日。这几日奶奶婶婶都在为明莹的事操心,倒不如” 明琅一身小厮打扮,站在秦府后院的围墙边深呼吸。 “清风,你可确定今儿祁王会在和光楼?” 清风在一边吞了口口水,“可不是么,半月前祁王殿下便发了帖子请少爷参加诗会了。可少爷昨儿醉了酒,今儿便不能赴约了。” “我说五姑娘,你这委实太冒险了。您有什么话,便让小的帮您去跑一趟就成了。您这样委实” “诶呀,你怕什么!胆小鬼,就算事情暴露了也决计不会把你暴露出去总行了吧?” 遥知在一旁就受不了他这样絮絮叨叨的,连忙拿话堵他。 “诶呀,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嘛”清风一见遥知生气了连忙辩解。 明琅听着他们两个斗嘴,同明琼两个无奈对视一笑。 “好啦,清风快来帮忙!” 明琼先受不了了,便叫清风上前来托明琅。 “琅姐,你可定要在一个时辰内回来啊。不然,我们便都说是你自个儿的注意!” 明琅踩在清风的肩上,清风等她站稳了,一起身便将明琅送了出去。 墙外早有人接应。 但事无巨细仍有一疏,明琅千算万算没算到温文身子骨这么弱。 “诶哟!” 还说接应呢,明琅刚跳下来,就跟温文一起摔了个结实。 “阿琅!你委实太胖了吧?” 明琅站起来拍了拍土,还得自个儿伸手将他拉起来。 “今儿的事不许给任何一个人说!不然我就将你偷画我哥小像儿的事告诉他去。” 温文撇撇嘴,“都是自小一处玩的,你不信我就算了,还威胁我。” 明琅见他这么老实,便伸手推了他一下,“走吧您嘞!” 60 明琅倒是第一次穿这么一身打扮进和光楼来。 “小五,去给爷倒茶去。” 温文轻车熟路地带着她上了二楼,直接带着她便在一靠围栏的包厢内坐下。 “快点儿,手脚麻溜的。”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今儿明琅扮的是温文的小厮,温文现在支使她,明琅虽暗暗腹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乖乖听他吩咐。 温文不喜喝茶,明琅倒给他他也不过让她放在桌上。自己叫小二上了酒,独自一人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明琅今儿兴致也高,便也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小盅。 温文心满意足地呷了口酒,终于努了努嘴对她说道,“喏,看到没?他们便在咱们对面呢。” 明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杨潜混迹在一群王侯贵族内,谈天说地。 祁王自回京之后,便处处得圣上特别对待。从前朝中大臣不过两派,一群支持皇后做后盾的寿王,一群支持正统太子。 而现在朝中局势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祁王打破了平衡。如今祁王是朝中新贵,从前站过队的或是仍在观望的元老重臣们竟有许多不动声色间便成了祁王的追随者。 是而杨潜这段时日过得十分顺风顺水。 明琅趴在栏杆上,隔空望着一身锦袍的杨潜嘴角噙着笑同众人们推杯换盏。 “你不是说有话要对他说么?我叫小二将他请过来,不就成了?诶诶,小二” 温文看着明琅半天没有响动,便叫打算自个儿叫小二去请人来。谁知道喊人的话刚呼之欲出,就被明琅的一双铁钳给牢牢锁死在口中。 “嘿!你来不就是有事儿找她嘛,”温文死命掰开她的手,无奈的陪着她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 明琅也不知怎么了,她方才还有满腔满心的话要对杨潜说,可谁知道一见他却忽然乱了阵脚失了分寸。 他会原谅她么? 如今的他是崭新的他,她便是说了,他又怎么会明白呢? 明琅叹了口气,丧气道,“罢了,咱们再坐会儿。就回去得了。” 温文奇怪,“不同他讲话了?” “不讲了。” “得嘞。”温文点点头,也不深究,陪着明琅趴在栏杆上望着对面的杨潜。 可温文对杨潜没什么兴趣,没看一会儿便无聊了,“你哥哥昨儿怎么啦?喝的那样醉,倒是吓了我一跳。” 明琅知坤霈是暗恨自小一处长大的张秉辰竟会对秦家下手,是而才喝了个伶仃大醉。但这事委实复杂,她也不知昨儿坤霈是同温文在一处吃酒。 “你也知道他喝多了,你明知道也不拦着。” 温文听了明琅的诘问也不在意,还笑嘻嘻地说,“我好奇嘛。他那个人每日一副老夫子的样子,无聊的很,我还真挺想看看他吃醉了是什么样的。” “不过你哥酒量委实太差,酒品也就那样,话多不说还老问我奇奇怪怪的问题。”温文想了想昨日坤霈那模样,不禁笑弯了眉眼。 “他问你什么了?” 明琅也来了兴致,追着他问。 “其实我也没太听懂。就一个劲儿地问我有没有把他当兄弟还有”温文想的有些费劲儿,“反正啰里吧嗦的,反正就一直问我们是不是兄弟。” “你说我自小同他一处长大的,不是兄弟是什么?” 明琅轻轻地抿了一口佳酿,好奇起来,“那你回答他了么?” “我若是乖乖回答他那岂不是很丢小爷的面子?” 温文冲明琅抛了个媚眼,志得意满道,“我跟他说,我不是他弟兄。” “我说,我是他相公。明儿就娶了他做小老婆!” 明琅被他这话逗得直笑。 可以。 这很温文。 明琅正同他说笑着,忽然感觉到一注炽热的目光向她袭来。 杨潜怎么也没想到,忽然有事不能赴宴的温文竟然会坐在他的对面包厢里,正同一小厮聊得前仰后合。 那小厮不是他平日里总带着的熟面孔。直待杨潜定睛一看,心口便立刻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到脑门。 那双笑成了一双月牙的双眸便是化成灰他也忍的。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对面包厢里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不过一瞬的功夫,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已同对面女子于和光楼层层叠叠的轻纱间胶着在了一起。 杨潜正欲仔细辨认的时候,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层层纱帐飘摇朦胧,那女子像是一阵烟似的。他几欲冲破层层纱幔辨认她的身影,可是对面哪里还有别人的影子。 只剩一脸僵硬的温文独自趴在栏杆上冲他尴尬挥手, “祁祁王殿下,好巧哈” 杨潜才不相信自己是因为心情作祟才会眼睛昏花。 他刚才明明就看到了。他看到秦明琅那个女人不在家乖乖等他八抬大轿迎她进门,而是不顾世俗礼教光天化日的跑出来跟别的野男人鬼混! 杨潜面上波澜不惊刚从宴上退出去,立刻便快步带着孤鸿走到对面包厢内。 果然一脸仓皇的像只粉白兔子的温文笑得脸都僵了,“祁王,原来你也在这儿啊。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个,一家人” “她人呢?” 杨潜来势汹汹,又自有一副不怒自威的贵胄气息。如今额头爆着青筋的杨潜恶狠狠地问他,早就吓得温文缩着脖子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了。 “跑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温文立马乖乖地给杨潜指路,还好心道,“刚跑出去不远,她一深闺女子不认路,估计跑不远,王爷这会儿去追肯定” “住嘴!” 杨潜的目光久久凝聚在方才明琅用过的酒盅上,只见杯沿上有一娇小鲜红的口红印昭示着他看到的不是假象。 秦明琅,为什么总是不肯听话。 温文望着杨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到酒盅上的唇印,立马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女人就是麻烦!偷跑出来还化什么妆啊! 温文吞了吞口水,“王爷,若我说,阿琅是出来见您的您信么?” 杨潜闻言一挑眉,“哦?” 这便是愿意听下去了。 温文一见杨潜愿意听,立马添油加醋地将今日的事尽数告诉他。温文天生适合说书,此刻又被杨潜吓破了胆子,只恨自个儿的嘴不够利索,故事讲的天花乱坠还嫌感情不够动人。 一通话下来,直直将明琅说成了日日思念他思念的茶不思饭不想,眼看着瘦脱了相要没气儿了才出此下策要来偷看他。 杨潜坐在包厢内,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他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看着温文表演,直等温文说完才淡笑道,“你这话起码有八分水分,可我倒听得开怀。” 杨潜将明琅用过的杯子拿过来,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下唇,望着左手食指指肚上云霞似的残红,面上不见喜怒。 “你方才说,她有话要对我说?” 温文立马狗腿点头,“可不是么,说是极重要的话0结果事到临头她倒怂了。要不我帮您问问去?” 杨潜嘴角一勾,起身就走,“不必了,我要听她自己说。” 刚走出包厢,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道,“还有,以后不许再叫她阿琅。” “要叫王妃。” 明琅一边气喘吁吁地跑回秦府围墙边上,一边暗自庆幸自个儿记性好。 虽说将温文一人丢在那境地里委实有些不地道,不过明琅委实没有勇气让杨潜知道她竟然会为了见他一面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明琅在墙根“布谷布谷”地学了几声鸟叫,便看见一根绳子吊了下来。 想来墙内的人也不相信温文的小胳膊小腿,便准备了这个。于是墙外的人又是爬,墙里的人又是拉,费了半天劲儿才将明琅拉了进来。 明琅被吓了一跳,又累了许久,一回秦府就连忙被遥知搀着回了自个儿屋里。 直到晚饭时节,明琅才缓过劲儿来,从床上爬下来。 因着白日里胡闹了一通,明琅去陪着温氏吃饭的时候还做贼心虚的只顾吃饭不敢说话。 温氏最近被秦府的各种腌臜事折腾的头昏脑涨的,哪里有功夫去关心她呢。 今儿秦老爷照旧在宫里没出来,是而只有温氏母子三人默默吃饭。 明琅正跟一只鸡腿儿较劲儿的时候,便看见丫鬟进门对温氏耳语几句。 温氏无奈叹气,“那还能怎么办呢?母亲都发话了,我也只能给她准备马车了。” 那丫鬟得了准信,却仍不出去,吞吞吐吐道,“四姑娘还说,还得是从前关那位的院子才行。” 温氏冷笑,“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从那种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怎么教养也上不得台面。” “她要去便依了她。我秦府还不至于欺负她一个小丫头!” 当雁荡山下的合欢树尽数盛开时,一辆乌黑篷车停在白马寺的门口。 车子刚停下,就看见一不过总角的小丫头先下了车,颤颤巍巍地举着手扶着一通体素白的姑娘下了马车。 白马寺门口早有老沙弥候着。 那丫鬟只手里挎着一只包袱,便是主仆二人的全部家当了。 老沙弥也不多言,便带着主仆二人并五六个婆子往山上走去。 明莹的脸隐藏在白纱内,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问道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后,明莹才知道到了。 长这般大,明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株梨树的全貌。 如今不过莺时初始,如今梨花还未盛开,只有星星点点含苞待放的雪白花蕊在翠绿的枝杈中隐匿。 明莹刚一进院子,便听“碰”的一声——是大门被合上的声音。接着便是锁链的声音。 明莹叫双儿拿着行李去偏房收拾,自己独身一人进了正殿。 正殿黑暗,却仍有长明灯的烛火,和檀香没来得及消散的味道。 原来这儿便是这样么? 明莹似乎很好奇似的环顾四周——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案台下放着一个落了灰褪了色的石黄蒲团。 蒲团是半旧的,中央有两个小小浅浅的凹陷。 鬼使神差间,从不信神佛的明莹跪下来,膝盖叠在两个凹陷上。 她竟这般瘦小么? 明莹规规矩矩地对着天地叩头,再起身时,蒲团上多了两滴晕开的深黄晕影。 “如此,离你近了一点” “也不算荒唐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前夕 乾熙十四年三月廿九—— 宜开仓c宜作梁c宜出行c宜嫁娶。 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久居深宫的老皇帝听着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老道士摇头晃脑地一通分析, 最后大手一挥便将风头无量的祁王婚礼定在了三月廿九。 一锤定音。 从前这祁王杨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可如今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惹得圣上抬爱,不出半月便成了朝堂上数一数二能说得上话的皇子。 上京卧虎藏龙, 都是几世几代传下来的权贵,哪个不是人精。 本来早已明朗分成两个党派的博弈局面, 竟被杨潜一人生生搅散, 许多人又开始悄悄观望起来形式。 而杨潜此次婚礼大典的规格动静,虽还没到正经吉日,可上京却是早已有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有道是圣上一锤定音, 指定祁王婚礼规格不可同普通皇子一般;又有人道,祁王本就不堪大用, 圣上若非想要用其制衡朝堂,怎么可能上心帮其婚配。 各种消息本就不知来源, 再而人云亦云, 待到了各家耳朵里早就编的翻出花来了, 哪里还知道哪个真哪个假呢? 不过明琅倒是自那日不顾礼教肆意跑出去了一趟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显荣院的门, 自然也听不到这些胡言乱语了。 明琅被关在显荣院, 原因倒不是行径被发现了,而是温氏上次查看她的绣品之后, 发现虽则绣了许多可竟没几件能看的过去的嫁妆。 “我看你就是直将你娘的老脸丢尽了才甘心!” 温氏恨铁不成钢地又将明琅教训了一通,又眼瞧着不过五日便是吉日, 索性将明琅拘在了显荣院里, 让她一边跟着学些为妇之道, 一边收收心。 因着出不了院子,明琅也没了其他心思,便乖乖等着出嫁的日子。 适雪虽则答应嫁与清风,可她咬定要亲手将明琅送上花轿,才敢想自己的事。 明琅见她既已答应下来,便也不再逼她。因想着以后嫁入王府想再见面却是不容易了,是而明琅也格外珍惜这残余的宝贵时光。 虽则吉日将近,可明琅却没有了旁的新嫁娘那般的忐忑期待。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从前便嫁给了杨潜一次,明琅日日呆在自小长大的院子里,每日晨起去陪着老夫人说话,午后有时明琼来看她,有时是明琳。 日子被填的满当,一天天地过的反倒更快了些。 直到祁王府的礼品早早儿的送了进来,各式的朱红锦盒堆满了明琅屋内的黄花梨圆桌。直到触目的喜庆热烈堆满了她的眼,明琅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种迟来的,或者说是被她故意遗忘的真实感。 终于,还是得嫁给他了么? 明琅随手打开一只做工精致的锦盒,只见里面装着一对做工考究的龙凤喜镯。她伸手拿出赤金凤镯将其滑落至腕上,看着栩栩如生的神鸟在夏始春余的晚春晨光里泛着细碎光亮。 手腕上的手珠和喜镯随着少女的动作碰撞分离再碰撞,叮当作响。 明琅正望着那镯子出神的时候,明琼已打了帘子,双眸含笑地进了屋来。 “琅姐好福气,看看这镯子的分量,便知琅姐在祁王心里的地位了。” 明琅见她来了,连忙将镯子脱放在桌上,迎她进来。 明琼自个儿带了个锦盒进来,如今将锦盒放在桌上后,便伸手将明琅匆忙放在桌上的凤镯捡回锦盒里, “都是要管家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躁?若是一会儿忘了,这‘好事成双’的好兆头不就不灵了么!” 明琼笑眯眯地被明琅拉着坐下,没等明琅开口便将锦盒推到她面前,“诺,我的添妆。” 明琅有些惊喜地接过便打开来,只见一串温润极了的小叶紫檀佛珠手串躺在绀色绒布里。 “我自个儿盘了许久,如今看成色也送的出手了,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明琼盘的珠子便同她的人一样,看一眼便让人心静。 明琅将手珠拿出来戴在手上便不愿摘下来了。 明明是一向是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可如今却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还是明琼先“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可是眼睛一眯的功夫便泪眼朦胧了。明琅也是心里揪地厉害,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然开口道,“要不下一盘?” 明琼伸手擦擦眼泪,“琅姐可真会安慰人。” 话音未落,便叫小丫头们将棋盘摆了出来。明琅明琼二人移至窗前,同从前那般下了几局棋。但两个人心里都不在棋上,几盘棋都下的糊里糊涂的。 明琅索性丢掉棋子,沉吟片刻便道,“我今早儿去看奶奶的时候,偶然听闻奶奶给你找了人家,你自个儿却不乐意?” 明琼很显然并不想提这个事儿,只自顾自地盯着棋盘催明琅下子。 明琅皱眉无奈望着明琼这副模样——明琼看着乖顺地像只胆小的兔子,可实则暗中反骨,她打定主意的事儿,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明琅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犯傻,“你这傻丫头!你当真是疯了不成?就为了他便一辈子不嫁人了?” 明琼自知瞒不过去了,只得开口道,“我是他什么人?便是为他一辈子不嫁人了,也得有个名头吧?” 明琼叹了口气,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檐下又大又绿的芭蕉叶在风里摆动, “无论如何,他自小待我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我知奶奶的好意。可是旁的心思还是待他三年后再说便罢” “不然,我如何能放过我自己呢?” 明琅见她这副模样,反倒不知该如何劝说了。明琼心情因着这一出有些不快,可又不愿惹的明琅跟着心忧,便找了个理由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像是约好了似的,明琼前脚出了院子后脚明琳便进了来。 明琳虽则沉稳了不少,可仍旧是一副清脆极了的大嗓门。 明琅望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无奈一笑,“怎么?你便打算日后都跟琼妹这般老死不相往来了?” 明琳撇撇嘴,有些心虚道,“那能怎么办啊?人家生气了,不给我台阶下我又能怎么样呢?” 明琅一想到她俩那笔糊涂账也是头痛——如今戏折子里的男主角也归西了,幕后黑手也解决了,可偏偏明琼明琳却是难复往日亲密了。就连两个人来找明琅,都是一前一后的,生怕见面尴尬。 明莹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啊。 明琅在心里暗自叹气,她眼睛太毒下手太准,挑的都是死穴,不然怎么会过了这般久,仍旧惹的明琳明琼二人如鲠在喉呢? 明琳此番也是来给她送添妆的。 明琳的添妆也是极具明琳特色——富丽堂皇且不说,工艺也是奇巧繁杂。 明琅拾了那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待在鬓间,微笑扭头问,“琳姐,我戴着可没污了你这宝贝儿?” 明琳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玩意儿衬你极了。后天上轿时你戴着我这步摇,绝对有排面。” 明琅被她逗笑,“你傻啊,到时候又是盖头又是轿子的,谁看得到我戴的什么呀!” 明琳听后也不好意思笑道,“我又不是新娘子,我怎么知道这些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明琅小心翼翼地将步摇放回匣子里逗明琳。 明琳还是老样子,不经逗——她被明琅这么一怼,立刻要上前来咯吱她。明琅一向怕痒,两个人又笑又闹地便躺在了床上。 “嗨呀,好久没这般快活了。” 明琳笑得两腮通红,躺在床榻上偏着头看着明琅,“上次跟你这般闹腾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明琅被她闹的气喘吁吁,“你就爱夸大,去年你还嚷着要撕烂我的嘴呢!” 明琳笑嘻嘻地附身又要闹她,“哪用去年呢?现在就让你如愿!” 明琅被她吓得连连求饶,明琳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也是,也就一年的功夫。” “你说,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呢?” 按照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吉日前一日新嫁娘家就得将礼品同嫁妆一块齐齐地送到新郎家来。 因着新开的祁王府还未修缮完毕,是而明琅此番嫁与杨潜后,仍旧得同他在皇城内住上一段日子才可自个儿另开府邸。 是而廿八日一大早,成箱成堆的系着大红绸子的嫁妆便一件件的由着秦家下人门从城北秦府浩浩汤汤地抬进了杨潜的寝宫。 杨潜今儿身穿一身苍青半旧圆领袍,仍旧坐在书房窗边临帖。 “殿下,这些先摆到耳房收着吧?” 孤鸿看着倒是比自家正经新郎官还要喜庆,一张脸笑得恨不得皱成一团。 直到孤鸿进了屋来,杨潜才缓缓抬眼望了一眼院子——院子里正热闹地厉害,一件件樟木箱被抬进院子里,堆得偌大的庭院净一时间找不到地方插脚了。 杨潜生长在深深宫墙内,打小便学会了对任何未曾发生的事物不抱期待。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心下一动,凭空竟忽然有些期待来。 “你看着办便是了。” 杨潜收了笔,沉吟片刻道,“罢了,将王妃那箱绣品拿来放到我卧房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