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帝师昌平侯》 正文 1.风雪 风雪 风卷雪,飒飒而过,便如刀割。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得冷,多年不曾有雪的微雨县刚刚入冬便飘起了雪花,绵延一月,而今已然冰封了天地江河,更不知有几多贫家冻死枯骨。 呼出一口热气,倏忽便成冰雾。 厉时芳眼神飘忽,明明望着窗外雪地一片亮白,心却不知牵扯到了何处。 直到一声嘹亮的哭声蓦然响起,才唤他魂归于体,清明了神智。 婴儿的哭叫一声比一声嘹亮,一声比一声急切,他赶紧放下手中书卷,撩了帘帐,匆匆赶到隔壁厢房。 一入屋中,便有热气扑面,熏得他嗓子痒,却顾不得咳上两声,只往内里青帐大床行去。 愈近,嘶声力竭的婴儿哭喊便愈响亮,等他掀开青白帐子,一眼便见两个小祖宗一坐一躺,热泪满面,生生哭成了两只花猫。 “鸢鸢,鲤儿,莫哭莫哭,叔叔来了。”厉时芳褪了外罩的披风,爬上床,一手一个,将两个同穿红裳的婴孩拥入怀中。 一面哄,一面抚背,摸摸这个的脑袋,再擦擦那个的泪脸,等把两个小祖宗安抚下来,他生生热得冒汗。 两个小祖宗晨起刚刚喂了羊奶,此时到还不饿,只是鸢鸢一睁眼没见着熟悉的面孔,惶恐不安,便哭闹起来,惹得一旁睡觉的弟弟也醒来大吼。 厉时芳从他们两个出生起便照顾在身边,自然知道其中奥妙,照料得更是无微不至,不然嫂嫂也不会安心离开几日,随兄长出门。 “啊啊”不成语调的奶音可爱至极,鲤儿一双大眼仍带着水汽,白白的小脸却扬起笑意,小小的身子挨着厉时芳扭呀扭,莫名兴奋得很。鸢鸢趴在他的腿上,也随着弟弟笑得灿烂。 看着这两个小宝贝,厉时芳的心便能融成一片春水,柔得连波纹也烂漫得很。 他前世亲缘寡淡,父母去世后便一个人孤零零活于世上,及至离世,也未曾有过一妻半子,如今能伴着两个侄儿侄女慢慢长成,可真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只愿现世安好,长长久久。 天光大亮,照得纸糊的木窗也泛着白芒,窗边留着一道缝隙,外面风声鹤唳,间或夹着市井人声。 算算时间,兄长与嫂嫂今天也该到家了。 厉时芳不禁期待起来。这次兄长应邀去参加仙年城客柳先生的寿辰宴,回来定能带着新的书册,说不得还能携一幅客柳先生的墨宝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便更期待了起来。 他今年夏天刚刚入了微雨县的官学,正是求知若渴的时候,只是所学的那几册经典根本不够读,常常向师长同窗借阅,县城里的书肆也逛了个遍。 厉时芳到底不是真真正正的十二岁古代少年。他前世家里底蕴深厚,琴棋书画便是基本,加之有一颗成人之心,纵是做不到过目不忘,也差不离多少。 而今困在一方县城之内,除了书,也没有其他能够了解这个陌生朝代的途径。但微雨县还是太小,能够买到c借到的书籍数量有限,便只能期待从仙年城运来新的书册。 等过两年参加乡试,他便可央着兄长去到仙年城里念书,之后若考试顺利,再去京城看看这大宁最辉煌浩气的帝宫。 他这一生没什么大志向,却想好好看一看今生的大宁朝。 又陪着侄儿侄女玩耍了一会儿,厉时芳便将用自己做的小玩具安顿下这两个小祖宗,披上披风,出了东厢,去到一旁的厨房烧饭。 他手艺不错,尤其善于制作点心,平时无事也会做些茶点给兄嫂尝尝。 烤了一块昨日做好的面饼,又煮了一锅白菜豆腐汤和专门给婴孩吃的青菜蛋黄米糊,想到下午便该归家的兄嫂,厉时芳又特地用余火芯子煨了两个大大的红苕。 伺候鸢鸢和鲤儿吃完中饭,又陪着吟了一段轻快的童谣,看两个小祖宗都乖乖睡着,他才收拾了碗筷,坐回书桌前提笔练字。 年小力弱,厉时芳最爱的颜筋柳骨尚不成型,无事便也写一些簪花小楷,配在仕女图上,真真恰当好看极了。 读读书,写写字,哄哄侄儿侄女,再做些轻省的家务活儿,一日休沐眼看就要过去了,可兄长嫂嫂的身影依旧不见。 厉时芳不禁有些担忧。冬日的天空早就暗成一片,飘雪愈紧,路上怕是更难走了。 “或许哥哥是看天不好,明天才归?”他抱着鸢鸢坐在卧房窗边的小塌上,耳朵竖起,注意着大门那边传来的声音。 可大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是隔窗渗进来的寒气惹得他贴近的额角冰冰凉。 时过定昏,两个婴儿早就睡得天昏地暗。等不到兄嫂进门,厉时芳也只能揣着担心上床休息。他明日还得早起将鸢鸢和鲤儿送到嫂嫂娘家代为看顾,再到官学上课。 “砰砰砰”“开门啊厉二郎”“厉二郎快来呀”人声忽然沸腾起来,围着这两进的院子喋喋不休。 厉时芳睡眠本就很浅,这些天照顾侄儿侄女更是不敢深眠,听见隐隐约约的响声便苏醒了。此时不知是什么紧急情况,套上一身棉服便从东厢里冲了出来。 打开大门,拿着火把捕快正在砸门,看见他出来,便脱口而出道:“厉家二郎,你兄嫂遭难了!” “什么!?” 厉时芳脑袋嗡鸣,一时间眼前花作一团,恍恍惚惚,看不清更听不清。 “遇着山匪两人都没了,快跟我去县衙认认吧!”那黑脸汉子拽着人就走,这次黑旗山上遇难的人不少,叫了这家还得去南边的刘秀才家通知。 厉时芳踉踉跄跄被拖着行了一路,风雪早就浸了他满身满脸,眼睫上挂了冰霜,连肺里都像冻住一样,透不过一口气。 思绪缭乱又停滞,这一夜都不像是真的,更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电影。 他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天明时迎接兄嫂归来,才不要被人拽着去衙门认尸! 厉家宅子离得衙门不远,不足一刻钟便到了。 县衙大门洞开,灯火惶惶,进进出出都是身着捕服的衙役和满眼凄惶泪目的人们,哭喊声随风随雪飘散整个天与地,没有一刻安生。 软着步子,厉时芳被门槛绊倒,被人踏烂的雪水混合泥与血沾了他一身,额头蹭血。他不言不语,爬起来跟着捕快向里走,这县衙他来得不少,却不曾觉得如此刻一般威严镇静如黑洞。 尸首刚刚运回来,正一具具摊放在大堂前的空地,不少都落了雪花,其中已有家人守在那里哀哀哭泣。 厉时芳茫然顾着四周,不想靠近。 一旁指挥着众衙役的中年男子看了,立刻上前来,一手揽过他瘦弱的肩膀,拥进怀里:“珠儿哎!” 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这人姓尤,名达康,正是微雨县县衙的捕头,也是厉时芳去世父亲曾经的同僚,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家里的情况更是了解,想到这可怜的孩子今后的生活,便连安抚的话也无法编排出来。 靠着尤达康坚硬有冰凉的胸膛,厉时芳张口,声音虚弱:“尤叔,我,我哥哥和,嫂嫂真的,真的么” 尤达康沉沉出了口气,粗糙的大掌揉过他的头顶,将他从怀里放开:“走吧,去看看允喆和你嫂嫂。”允喆正是厉大郎的字,他当年亲自求官学博士取的。 他揽着他向摆满尸体的院中走去,停在其间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前,拍拍了厉时芳的肩背。 “男子汉,坚强点”可这句话尚未结尾,已然透露了哭音。 尤达康与厉家父亲八拜之交,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友人永远闭上了眼睛,如今照顾提携长大的厉大郎夫妻也双双撒手人寰,怎能不白霜染上黑发,心脏如同刀割。 但他不能倒,珠儿还这么小,允喆的孩儿才刚刚诞下,他还得护着。 厉时芳跪倒在地,他面前就是兄长和嫂嫂。前几日两人离开前兄长还承诺给他带回书籍点心,嫂嫂还笑着叮嘱他要看好两个侄儿侄女,要好好吃饭,穿得厚实点。 现在两人躺在冰凉凉的石板地上,雪花覆了一身,青白的面孔刀痕与血肉骇人,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回到那个两进院子的厉家宅院。 “不——”他悲戚痛喊,如同院中的其他家人,止不住的哀痛与仓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家财 家财 微雨县风雪依旧,而比风雪更凶猛残酷是山匪之祸。 这一伙盘踞在黑旗山的山匪趁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疯狂作案,周围几个县乡都遭了血光之灾,白幡与冰雪一并,席卷了大街小巷。 县衙焦头烂额,尤达康更是重任在身,陪着厉时芳将兄嫂的尸首运回家里,便匆匆离开。 厉时芳强忍悲痛,一面照顾着侄儿侄女,一面在尤达康长子尤骋平和嫂嫂娘家长辈的帮助下为两人办理丧事,浑浑噩噩一个多月过去,已经离近年底。 再不愿意承认亲人的离世也无济于事,现实仍旧继续,他还有两个侄儿侄女要养大,还要去到大宁朝的帝都,还要去看看那座最神秘最威严也最尊贵的帝宫。 从出事起便向官学博士请了假,厉时芳虽然入学时间短,却很是得博士喜欢,常常向其他学子同窗赞扬他,并断言他前程远大。 如今丧事办完,理一理家里的头绪,安排好侄儿侄女的生活,他便想回去官学继续上学。 厉家在微雨县扎根三代,从厉时芳爷爷那辈便落户这里,生活算不上大富大贵,也是康乐安平。 现在叔侄三人生活的厉家宅院便是从祖辈那里传下来,位于县城中心地带,离县衙与官学都近的很,一条小巷过去便是县城最热闹的青石主街。 去世的厉家父兄都是能干的,父亲是县衙的捕快,兄长是个教书举人,多年积累下来,厉家也是小有薄产,在微雨县城外的流雨村有12亩田地。4亩上田,5亩中天,加上3亩下田,租给佃农一年大概能收2两半的租钱,足够一家人一年的吃用。 另外家里还有20两银的储蓄,放平常人家足够用上几年,将孩子娇娇滴滴地养大。 但上学读书确实是最最花钱的出路之一了。 县城官学一年的束脩就要5两银,更有其他书本笔墨的费用,一年花费下来至少须得10两银以上才可。 以前兄长在县中一处颇有名望的书院教书,收入丰厚,每年的花费自然不成问题。而今若要继续学业,还要将两个嗷嗷待哺的双胞胎侄儿侄女养大,厉时芳只能自己想想慢慢办法。 送走前来看他的好友邱延昱,约好了明日早晨在官学前的馄饨摊前碰头,厉时芳刚要关上大门回院子,便被人叫住。 “诶呀,可是厉二郎?!” 一回头,一个穿着暗青色袄裙的中年妇人便快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抓着他的胳膊大声喊道:“哎呀,可到家啦!二郎啊,我可怜的二郎,叔叔婶婶总算过来了!你以后有依靠着落啦!” 微微蹙眉,厉时芳暗自想从妇人手中抽出胳膊来,却感觉抓着他的力气愈加重了。 他抬眼看着面前风尘仆仆一女二男,并不认得。 “您是哪位?我并未见过啊” 厉时芳的尾音尚未落定,那妇人便急急打断,痛号道:“我是你堂婶啊,你这孩子,真真可怜,这么早就没了父母兄弟,婶娘一听便急着过来啦!” 她完全不给厉时芳说话的机会,大手一拽,便将他往门里拉,还招呼着另外两个男人进门。 来者不善。 厉时芳在妇人抓着自己不放手时便在心里下了定论。 但妇人一开始便先声夺人,失了先机的自己必定不是这三人的对手,只能先探明目的,再另作打算。 带着点迷茫,厉时芳并未反抗,任妇人拽着自己进了内院,入了正房大堂坐好。 妇人拉着中年汉子抢先占了主位,让厉时芳和另一个十五六岁小伙儿分坐在两侧。 厉时芳坐下,一边听妇人说话,一边暗地里仔细打量三人。 一眼看去这三人都是一副普通农人的打扮,身上的袄子半新不旧,又黄又瘦,上了年纪的两人脸上皱纹斑斑。 “真暖和呀,这宅子真好!”妇人环视着厅堂,回想着方才匆匆路过的前院和内院,心里忍不住又高兴又嫉妒。 她嫁进秋滦县厉家几十年,可没住过这么好的青砖大瓦房! 以后,就都是她的了 想到高兴的事儿,妇人面上便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冲乖乖坐在下位的瘦小少年说道:“二郎,咱们两家同根同源的,你可别和婶娘叔父客套,这次你家大郎出事,可急坏我们了!你一个小孩家家的,要是让外人欺负了去可怎么办!这不?急赶慢赶,总算赶到了!” “原来是堂婶和堂叔?劳烦您们迢迢过来吊唁。”说着,厉时芳面露哀伤,一双盈盈的凤眼看向妇人,盛满了天真的善意。 妇人听了立马露出同情怜悯的表情,道:“怎能说劳烦,婶娘知道,你家这些年一直不平静,跟遭了克星似的,这人啊,都留不住。” 她看向厉时芳的眼神就像她自己所说,如同看一颗天煞孤星:“可你爷爷与咱家父亲是同母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怎么也得替他老人家看顾你们一二。” 说完,她又恢复了慈蔼,热络地拉着厉时芳的手:“我听说你兄长还有一对孩儿,也是可怜,以后你们跟着婶娘叔父过,一定能安安稳稳c康康乐乐!” 厉时芳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这三个是大大方方来图谋自家家财来了。 他没有反驳什么,也没有质疑什么,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现在就直愣愣怼上去,怎么也不可能赢,万一被他们软禁在宅子里,真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这三个人还知道鸢鸢与鲤儿,若丧心病狂,对两个孩子下手,自己可真的是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乖乖听话。 厉时芳是知道自家爷爷从秋滦县迁居过来的,刚刚听着‘堂婶’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其实若他们真是因为可怜自己叔侄三个,过来帮衬,自己也会考虑接受,但看这三个心可没这么好,明明是想鸠占鹊巢! 厉时芳想了许多,面上依旧装傻,只扮作平常少年书呆蠢甜的样子,顺从又略带喜色地应了一声,又站起来和三人再次见了礼,唤了婶娘c叔父c茜哥儿,跟他们讲了许多自家事情。 直至近中午饭了,在东厢卧房里的鸢鸢和鲤儿哭闹醒来,厉时芳才匆匆与三人告罪,去哄两个侄儿侄女。 看人进了东厢,青袄妇人,也就是蒋芬儿,才得意放下门帘子,坐回椅子上看着自家相公厉允德笑道:“我本来还琢磨着得怎么难呢!没想到这微雨县的厉二郎果真是个读书读傻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浪费我担心这么久。” 厉允德平常便是个闷嘴壶,刚刚也一直看着媳妇和儿子与厉时芳聊天,自己不怎么作声,此时心情快慰,哈哈笑道:“老天爷也帮着咱们呢!幸好当初父亲和二叔分了家,不然这么大的宅子怎么会归了咱们!” “可不,二叔公家可真富裕,就是太抠巴,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惠及一下我们。”厉时茜接嘴道,他今年刚刚十五,却实在是个混账,不仅被自家娘亲宠得娇纵任性,还有贪财好色的毛病,最近几年更染上赌瘾,常因为赌资行窃乡人。 如今进到这漂亮的青砖宅子,他可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等过会儿便找点值钱的卖了进赌坊去。 “当年二叔分家离开的时候,咱们也没想过他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厉允德回忆起儿时听父母闲话时的内容。那时他们家还很是富裕,良田百亩,住在漂亮宽敞的祖宅里,每日的生活便是吃喝玩乐。而二叔则因为是次子,加上与父亲关系不好,分家时只得了少少的一点银两,举家灰溜溜地搬出了秋滦县。 这些年自家的境况愈加不堪,就剩下几亩薄田和几间茅屋艰苦度日,反而这分出去的二叔一脉,日子好了起来。 但好起来有怎样,没了大人,剩几个孩子,不还一样便宜了自己家。 三人料想着以后的舒服日子,欢快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撵走 撵走 厉时芳快步进了东厢卧房,鸢鸢和鲤儿正哭个不停,连忙褪了披风过去安抚。 不知是不是亲缘间真有血脉牵连,兄嫂过世后两个孩子便不像之前活泼,连哭也哭得默默,只有一觉醒来见不着他时才会闹出声响。 厉时芳心疼地拍拍两人的额头,手脚麻利地给他们穿好了厚衣服,又拿出之前改造的背篼,将姐弟两个放进去盖好了被子。 时间紧急,也顾不上拿家里的财物,加之厉时芳颇有些藏东西的法子,不怕被人家轻易找到,背起背篼他便大踏步翻过卧室的靠外墙的窗户,悄悄绕道后门跑了。 一路狂奔到嫂嫂娘家,厉时芳已然热汗淋漓,大喘着气扣响木门,怕里面的人做事听不见,扯开嗓子喊了两声。 “来了来了,谁呀这么急?”吱呀一声,嫂嫂娘家兄长李威的妻子王氏拉开门,一眼望去却没有人的身影,一低头看见厉时芳和一个大背篓险些吓出声来。 “诶呀,吓我一跳,原来是厉二郎你!”王氏拍拍胸口,看到厉时芳小小个人却背了个大大的背篓,顿时心疼起来,忙上前接过,撩开被子瞅瞅里面的两个小家伙,一手拖着快要累趴下的厉时芳,一手抱着背篓,进了院子。 “娘亲,厉二叔来玩了?”厚实的门帘子掀开,一四五岁左右的垂髫童子跑出来,嬉笑着就往厉时芳身上凑,欢叫着“厉二叔再给碟儿讲故事”。 王氏双手不得空,看幼子如此赶紧开口吼道:“不许闹你厉二叔!” 那童子立时放下拽着的厉时芳的衣袖,微退两步,不甘地撒娇道:“娘亲真凶,碟儿只是想厉二叔了嘛。” 听闻这般,稍稍换过劲儿来的厉时芳几近再次岔了气。这李家兄长的二子哪里是想自己,分明是想听故事了,每次来不把自己讲得口干舌燥不算完。 “咳咳,碟儿乖,这次叔叔有事情,下次再给你讲。”进屋坐好,喝了口热茶汤,厉时芳忙安抚了缠人的碟儿,向王氏说明了来因。 “嫂嫂,我家里现在实在呆不得,烦请您暂时看照一下鸢鸢和鲤儿,等我将那三人赶走再来接他们。”厉时芳拱手,恳切道。 王氏满脸怒火,起身托起厉时芳,恨声道:“你家和他们早就分了家,现在猫哭耗子,谁信!你等嫂嫂我去铺子叫上夫君和碗儿,一起上门将他们打出去!” 说着就要吩咐一旁的碟儿看顾两个小的,径直出门去叫人。 “不可不可,嫂嫂。”厉时芳赶紧拦下,解释道,“这三人明知我家情况还来趁火打劫,必是难缠的,怕是咱们一起去了也赶不走,我看这事情还是得劳烦衙门一趟。” “你是说尤捕头?” “正是。” 王氏一拍手,笑道:“厉二郎就是聪明。快去快去,鸢鸢和鲤儿自有嫂嫂我照顾,你快与尤捕头一起回家里,莫让他们偷拿了你家东西。” 微笑拱手,厉时芳说了句“劳烦嫂嫂”便又冲出温暖的室内,和凄切凛然的风霜一同行走。 刀子一般的冷风划过他的脸颊,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晰,厉时芳深刻地明白今后的日子自己将独立承担,再不会有人像兄嫂样撑起整个天空了。 面对未来,他从来都不会畏惧。 “娘亲,这厉时芳怎么去了这么就都没有回来?”肚子空空,厉时茜也没有了到处瞎踅摸东西的精神,歪倒在椅子上。 蒋芬儿也是饿了,他们从秋滦县一路过来,风餐露宿的,根本没吃过一餐好饭。 遂皱眉道:“这书生当伙夫真是墨迹,我去厨房看看。” “我也去。”厉时茜跃起,跟在他娘身后,嘀咕道,“我看他这么殷勤还以为多会烧饭似的,别等会儿给咱们吃夹生的饭菜。” 两人匆匆行到后厨,往里一看,冷锅冷灶,哪里有动火的痕迹,而那个说要做午膳的小子更是没了踪影。 厉时茜指着厨房,焦急叫道:“娘亲,他根本没有做饭。他跑了!” 蒋芬儿也是既惊讶又着急,但到底是家里拿主意的那个,脑子转两圈又冷静下来,拉着儿子跑到东厢的卧房仔细看了,两个小孩儿也不见了。 回到正堂,向厉允德说明情况,厉时茜急道:“爹,娘亲,厉时芳那小子真狡猾,竟然抱着两个小的跑了。万一他找来人一起回来,咱们该怎么办呀?” 厉允德向来没什么注意,听见儿子这么说心里也慌。 “娘子,这要真叫来一帮子人可怎生是好啊。” 蒋芬儿脸色铁青,咬着牙根说道:“那个小兔崽子,竟然骗了老娘!茜儿,你去给我把他这宅院给好好翻腾一遍,将值钱的东西都拿手上。夫君,你也别急,咱们可是这小子真真正正的长辈亲人,便是他叫来了人,也不能将咱们怎么着,连圣上都要孝敬长辈呢,更何况咱们可是来帮他的。” “是是是,娘亲我这就去。”厉时茜应声,窜了出去。 厉允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是长辈,更是摆着好意前来扶持失孤的侄儿,哪里有道理被赶回去的。 随即也和儿子一同,去翻找厉时芳家的值钱玩意儿。 饮下一口热茶,蒋芬儿抚了抚额角,缓和了神态去到厨房,开始制饭。 “砰砰砰”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响起,蒋芬儿三人正刚刚开饭,一听声音都放下筷子。 厉时茜急道:“娘亲,是厉时芳那小子找回来了吧,咱们怎么办?” “莫慌,茜儿。”蒋芬儿抿着唇,拉着儿子和丈夫嘱咐道,“一会儿去开门,你们都淡定着点儿。咱们是长辈,他一个注重名声的读书人,可不敢和咱们硬来。” 两人忙连应和,随着蒋芬儿一同去应门。 “来了来了。”蒋芬儿大声答应了一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拔开门栓,一抬起头却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原来以为的一伙儿人确实是上门来了,可这一伙儿人哪里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一个个身穿深青色配红边的衙役制服,腰悬令牌,手提横刀,明明就是县衙里面有头有脸的捕快! 一眼望去,来人至少十几之数,个个身高体壮,虎目放光,自己这边三个还不够人家一个人捏的。 “您,您”到底是乡村妇人,一见这场面顿时胆怯了,诺诺地说不出话来。厉允德和厉时茜更甚,僵着身子躲在女人后面,恨不得钻进墙缝。 尤达康被厉时芳找上时正在巡街,一听他的描述,立刻就回衙门里带着一帮兄弟杀到厉家宅院。 他看着面前一脸泼辣像的妇人,沉声道:“你们就是厉家那分了家的亲戚?” 蒋芬儿被他打雷一般的声音震到,嘴唇张张合合,半天才蹦出一句:“是,官爷。” “既然分了家,长久没有往来,来吊唁了就赶紧走,别碍着人家家里过日子。”尤达康垂眸看着眼前的三人,半点不拐弯,直接赶人。 “官爷,这,这我们早上刚来”蒋芬儿干涩地辩解,心里焦急不已,他们只听说微雨县的厉家没有大人,剩余三个孩子和一大堆的财产,可没听人说过这微雨县厉家还有衙门的关系。 怕是要栽了。 “给我那大侄子和侄子媳妇上柱香就是,哪里耽搁那么多。”尤达康大手一挥,招呼身后的捕快与混在他们中间的厉时芳,说道,“来来,二郎,快带叔叔们陪你这三位亲人一起去给你哥哥嫂嫂上香。” 厉时芳点头微笑,应下后便招呼捕快们和蒋芬儿三人往正堂去上香。 蒋芬儿三人被众捕快簇拥着,半点反抗不了,人便到了正堂。 “哟,还吃上了。”尤达康一眼便看见桌上丰盛的饭菜,凉凉地说道,“正巧,我兄弟们巡街这么久颇是干渴饥饿,咱们赶紧上完香,让兄弟们歇歇脚,吃顿热的。” 说罢,一挥手,其余的十几个捕快便压着蒋芬儿c厉允德和厉时茜三人,一同去到设在正屋厢房的灵堂里祭拜安香。 拜完,尤达康也不给蒋芬儿三人说话的机会,呼喝着捕快递上包袱,便道:“香也上完了,人也见了,你们快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厉家二郎自有我这个叔叔照顾,不敢劳烦你们。” “阿四,送他们三个出城!” 捕快阿四大声答是,挥着粗壮的胳膊,连推带吼地将上门来占便宜的一家子‘送’出了微雨县城。 临走,还请看守城门的卫兵不要放他们三个再进来。 被雷厉风行地撵出县城,蒋芬儿三个期间一声都不敢吭叽。那粗壮的胳膊大腿和明晃晃的大刀,哪里是他们普通平民能反抗的? 拿长辈的身份压厉时芳那小兔崽子?怕是还没等他应承,自己就得被揍的张不开嘴。 “可恶!”厉时茜破口骂道,离城门还近,他不敢大声,只一连串地低声吐出脏词粗语。 蒋芬儿也是一肚子气急败坏,但形势比人强,他们的小算盘此刻被破坏,想要在短时间光明长大地回去继续必是不能,可这么狼狈地家去,还不得让村人耻笑!? 她眼珠转悠,想到一处,问厉允德和厉时茜道:“对了,刚刚走得急,之前让你们拿的值钱玩意儿呢?在哪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尤家 尤家 “真是多谢尤叔和各位叔叔了。”眼看着那三人消失在视线之中,厉时芳松了一口气,转身向尤达康和一众捕快拱手作揖,道谢道。 尤达康忙扶起他,宽厚的手掌轻拍在厉时芳肩膀,眼中怜惜愈加,道:“尤叔和你父亲可是把兄弟,过命的交情,当年若不是他几次相救,我如今连一副尸骨都留不下,在座的兄弟也多被你父亲照拂过,莫要跟我们客气了。” 厉时芳再次微躬身,恳切道:“珠儿是尤叔看顾长大的,其间心意怎一句谢字能比,如今我孤单一个带着鸢鸢和鲤儿,以后多还有麻烦尤叔和各位叔叔照拂的地方,只盼将来能回报您们。” 说完,长揖到底。 众捕快都是粗人,被一小小的斯文书生子这般以礼相待,又是高兴又是自得,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喊他起来,答应以后一定帮扶。 厉时芳柳眉舒展,琥珀色的眼瞳闪着光亮,抿唇笑得天真:“尤叔,各位叔叔,请饮口热茶稍待片刻,珠儿这就去厨房为您们置办点热菜热饭,好好谢谢您们,可千万不要嫌弃小侄的一番心意呀。” 看着厉时芳晶亮的眼神,尤达康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便承担起招待同僚的任务,招呼众捕快在正堂里落座,待厉时芳上了新鲜饭菜好好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简陋的答谢宴。 冬日天黑早,饭过已然黄昏,众人吃饱喝足又饮了一壶新茶,便纷纷告辞回家去了。 尤达康留在最后,等送所有帮忙的捕快离开,才回头和厉时芳说道:“珠儿,我同你一起去接鸢鸢和鲤儿回来吧。” “谢谢尤叔,但珠儿想今天不要将鸢鸢和鲤儿接回的好。”厉时芳面露担忧道,“虽然您们将那三人驱走,但我心中总是有些不安的,还是谨慎点好。” “他们还敢回来不成?”尤达康嗔道,那蒋芬儿三人在他眼中不过三个过街老鼠,被自己带着那么多官服的捕快赶走,过后没偷笑没有挨揍就好了,怎么还有胆子回来。 “可能是珠儿想多了。我一个人是没什么的,可鸢鸢和鲤儿是我兄长嫂嫂唯有的血脉,珠儿不愿有半点闪失,不然对不起兄长嫂嫂多年养育栽培的苦心孤诣。”厉时芳精致的眉头微微蹙拢,他望着尤达康,瘦削的脸颊没了以前丰润的血色。 “唉”尤达康沉沉地叹了一声,心中悲悯更深,看着逝去义兄留下的孩子被人欺侮,只能小心翼翼过活,心里难受。 “尤叔陪你,去上你嫂嫂娘家安顿好鸢鸢和鲤儿,再陪你回来住两天。” “这,尤叔你白日要当值,怕会耽误休息,不若让二哥陪我两日可好?”尤达康近期被匪乱闹得很久没有休息好了,刚刚闲下一天又被自己拉过来帮忙赶人,此时眼底都是青的,他年纪已然不小,可不能再累身累心了。 思索一番,尤达康点点头,自己确实最近精神不济得很,还是让二儿子来帮忙看顾合适。 “好,就这样办,快走吧,天要黑了。” “谢尤叔。” 两人一路同行,先去厉时芳嫂嫂娘家拜托他们代为照顾鸢鸢和鲤儿几日,并送去了些许银钱和粮食,李家兄长与王氏开始不收,最后还是被厉时芳半硬半软地说服,收了东西,保证照顾好两姐弟,让厉时芳安心。 又留在那里陪两个小家伙玩了片刻,天色便全黑了,怕到家时过了宵禁,厉时芳不敢耽搁,和尤达康快步去到他家里。 尤达康妻子早逝,之后便没有续弦,大儿子尤起帆早年落马摔断了腿,不良于行,和妻子温氏到现在也没有个孩子,老二尤起航则刚满弱冠,好学大胆得很,如今整天跟在衙门徐仵作后面学习验尸的技艺,完全没心思娶亲。 他全家都住在一个两进的院落里,院落靠近县城东缘,周围住户也有不少衙门里的捕快c皂隶,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 进到院里,正赶上尤起航从徐仵作家里回来,一身淡淡的血腥味道,风尘仆仆的样子。 “爹,珠儿来啦。”尤起航笑道,尤起帆的妻子温氏闻声也从屋内迎出来,招呼三人屋里烤火歇息。 厉时芳与温氏和尤家二哥见了礼,又进正堂问候了腿脚不便的尤家长兄,才在正堂坐下。 “公爹用晚饭了没?”温氏上了热茶,笑问道。 “我在珠儿家已经吃了。”尤达康端起茶杯暖手,回答道,他对这个贤惠能干的儿媳一向满意。 “小叔呢?这么晚了,可在徐师傅那里用了饭?”温氏又从木柜里拿出点心,剥开油纸放在厉时芳与尤起航面前。 “用过了,嫂嫂放心。”尤起航朗笑着回道,抓起一块点心便放入口中,并催促厉时芳一同用。 “谢谢嫂嫂。”厉时芳笑着谢过,捻起一小块绿豆糕饼放入嘴中细嚼。 “珠儿就是斯文懂礼可人疼,我要有儿子能跟珠儿一般就好了。”温氏目光柔和,看着厉时芳叹道,神情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寞落。 尤起帆长相随他早逝的母亲,是一个温柔俊朗的男子,因为身体与孩子的问题,他总觉得亏欠妻子许多,此时见温氏面露苦涩,忙伸手握住她的。 “是我耽误了你。” 温氏眨了眨眼,笑着回握,嗔道:“我有夫君,幸甚,可不许再这么说了。” 两人彼此眼神相交,缱绻柔然,灯火下莹莹一对恩爱璧人。 旁边三个单身狗看着,只觉得闪瞎了一双双钛合金狗眼,血泪横流。 最后还是尤达康轻咳一声,唤回大家的心神,说道:“孩子这事不急,若真是命中没有这个福气,去抱一个也好。” “谢谢公爹。”温氏心中感动,她能嫁到尤家,遇到如此良人c这么和善开明的公爹小叔,真是命中之幸。 尤起帆也紧跟着感谢,握着妻子的手掌十指相扣。 尤达康看了也是欣慰,转头对喝完一杯茶,又用了两块点心的二儿子道:“二郎,这几天你和徐师傅请几日假,去珠儿那里陪住几天。” “嗯?这是为何?”尤起航疑惑道。 “唉,还不是你厉伯伯家分家以前在秋滦县的亲戚,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今天便上门想要欺侮珠儿,行那鸠占鹊巢之事。”尤达康叹气,怜爱地拍了拍厉时芳脑袋,说道,“还好珠儿机灵,抱着鸢鸢和鲤儿跑了出来,找了我去赶走那一家子,但到底还是不放心,你便替你爹我,好好陪护几日。” “看爹你说的,珠儿也是我弟弟,保护弟弟我可是当仁不让,放心交给我吧。”尤起航拍拍胸口,看着厉时芳慎重地点点头。 “有劳二哥了。”厉时芳谢道,他心里总隐隐有着不安,如今能有一个成年男子相陪,可放心了不少。 “珠儿客气,二哥定不让人欺了你去。”尤起航摸摸厉时芳瘦凹下去的小脸,又催他多吃了一块点心,才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和他回到厉家宅院。 进了院子,厉时芳安排尤起航住在了自己东厢的另一间客房之中,又和他一同,烧了一锅热水,洗去一身疲乏风霜,早早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所以在厉时芳被急声叫醒时脑子根本还处于混沌之中,忘了今夕何夕。 “珠儿,醒醒,醒醒!”尤起航捏着他的胳膊,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揪起,半抱着推进大衣柜之中藏好。 “珠儿,醒醒。”他轻轻拍了拍厉时芳的脸颊,小声说道,:“有人进宅子里了,珠儿你好好藏在这里,待二哥把他们都抓住,再来叫你出来。” 他说完,便合拢了两扇木门,提着从家里带来的大长木棍冲出了东厢房门。 夜半星稀,呼啸的寒风刮过树梢屋檐,带着萧索的犀利。 月宫藏于云后,宅院里乌漆麻黑,伸手看不见五指,而五条鬼鬼祟祟的身影便趁着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溜了进来。 他们翻墙而过,其中一人身形看起来格外笨重,一伸胳膊一踢腿,便使齐整码放的瓦片摔落地方,发出响亮的啪啦声。 其余四个显然是老手,拉着失误的那人靠墙静立半晌,见屋内依旧没有动静才开始行动。 留一人守在院墙下,一人领路,剩下三个则跟着他往正房摸去。 尤起航自幼被尤达康训练,耳聪目明,身手了得,加之被他爹告诫过这几日要格外注意,所以入眠极轻,自听到墙外有淡淡人声便立时起身,安顿了厉时芳便拎着棍棒出了东厢,躲在墙根见证了这五个贼人的行动。 那领头的瘦条人影刚摸上正房的门框,他便蓦然冲出,一棍子砸到那领头人的小臂上,顺势大力一挥,撂到了紧跟他身后的两人,剩最后那个离得远的被吓了一跳,冲将过来。 冲过来的人手中银光闪烁,显然握有凶器。尤起航岿然不俱,不退返上,借着木棍的长度抵住那人肩膀,长腿一扫,哐啷一声,竟将那把匕首踹掉在地。 “来人啊,有小偷!”尤起航踢飞匕首,看其余几人从地上爬起,便一边放声大喊,一边耍着长棍驱赶几人。 “来人!来人!”尤起航的声音引来了守在墙根的那人,同样手握匕首,向他挥舞过来,一时间五人围攻,有些左支右绌,抵抗的同时更加大声吼叫,“走火啦!走火啦!” 这一声仿佛终于惊起了四周邻里,灯火与人声渐响,和凛风一起响厉家宅院而来。 入门夜盗的几人也被这声响摄到,加之尤起航实在难缠,纷纷落荒而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贼人 贼人 微雨县城郊一座破庙内。 “艹!真尼玛的倒霉!”张三甩下捂脸的布巾,狠狠骂道。 他本是流窜于微雨县街头巷尾的混混一名,整日游手好闲,干些敲诈勒索c鸡鸣狗盗的营生。今日刚与好兄弟李二c王五c赵六等四人从县城外做了笔大的回来,快进城了便听到蒋芬儿一家三口在官道旁的大声说着什么,仔细一听,竟然从中听到了一笔值钱的大买卖。 张三当下便拉着李二等凑上前,与蒋芬儿三个搭话。 原来是厉允德和厉时茜,被那一帮子强悍捕快威慑住,竟忘了将从厉家宅院里搜罗出的值钱玩意儿带走,忙活半天一场空。 蒋芬儿心中正气愤悔恨着呢,被张三三言两语地套话,顿时长舌妇把不住门,将厉时芳家里情况这般那般一通说道,情急处更破口大骂那厉家二郎心胸狭隘c不尊长辈。 这一通爆料听得张三与李二等几人双目放光,孤儿幼子,家财不菲,可不就是下手的绝佳人选吗? 至于捕快?今儿都来了一回合大戏了,正是得意放松的时刻,他们那榆木脑子可想不到还会有后续发生,夜里去厉家宅院与入无人之境并无二致。 如此,张三便拉着蒋芬儿一家,连哄骗带威胁,要求他们带路进到厉时芳家里,趁着夜色洗劫一笔。 蒋芬儿心中本有些犹豫,但张三四个青壮混子可不听拒绝的话,加之厉时茜的自告奋勇,这事儿当即便定了下来,几人都带着家伙事儿,于茶摊上吃饱喝足,就等宵禁夜半偷溜进城。 甚至蒋芬儿也接受了只能拿到厉家遗产一小部分既成事实,心中惆怅惋惜不已。 可谁能料到,厉时芳家里还真有人守着,并身手不俗,竟能以一敌五坚持直到四周邻里赶来查看。 “真他niang的!”李二捂着肚子,骂骂咧咧地坐到火堆旁,他被尤起航一棍子集中腹部,如今火燎火烤地疼,“白挨顿打,啥东西都没搞到!” “霉气!”赵六也捂着伤,瘫坐着接嘴。 “都怪那厉时芳小崽子!那崽子甚是狡猾,定是他使得鬼,要那捕快搁那里守着!”厉时茜受伤最重,左手棍子狠力砸到,如今都没有知觉。 “就你小子笨手笨脚,我们被发现都是你的错!”王五懒得听他逼逼,一脚踹厉时茜身上,把他踢倒在墙根下,额角破了血口。 “啊呀!”蒋芬儿本还在一旁同骂,一转眼儿子就被揍了,尖叫一声扑过去。 “闭嘴老娘儿们!”王五继续吼道,“想要把城里的捕快都引来吗!?” 一听这话,蒋芬儿立刻哑了声,让厉允德扶儿子起来,也不妄想别的了,赶紧扯着笑脸和阴沉着脸的领头人张三道歉又道别。 “走吧走吧”张三挥了挥手。 “谢谢谢谢。”蒋芬儿说完,和丈夫一起搀着儿子,快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有惊无险的一夜过后,日子仿佛一下子平静下来,安安逸逸过完清冷无味的春节,一晃便是春暖花开。 厉时芳恢复了学业,日日去官学报道,鸢鸢与鲤儿则只能托王氏照看,傍晚下了学再从她那处接回家里。 也考虑过家里请个婆子丫鬟照看着,但一来自己不过十二岁的小子,怕镇不住,到头来反而让两个孩子受委屈,二来也是银钱着实得省着,至少在厉时芳找到谋生的法子前不能乱花。 所以在王氏主动张罗的时候厉时芳一口便答应下来,常常送点吃喝布料,并教王氏的幼子碟儿读书认字。 学业上,厉时芳进步飞速,独得博士青眼,刚入学不到一年,便让他准备准备,参加这一年的童试。 这正中厉时芳的心意,学习起来更加勤奋,所写文章每每让好友邱延昱直呼神人也。 这日风清气爽,本事静心读书的好日子,厉时芳却忘了带昨日博士布置的文章,趁着中午休息,匆匆往家里赶。 开了大门,刚迈进内院,他就看到了有三个陌生的身影正在正房与东厢中进出。 他瞬时停住了向前的脚步,一扭身便想悄悄从前门跑出去。 不成想刚跑到前院,离大门还差个几步,身后就有大力袭来,厉时芳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扑在地上半天不得动弹。 他急喘着气,张口欲喊,话声尚没出嗓子眼,歹徒的大手便捂了上来,身上也被人彻底压制住。 “哼,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这个时候跑回来了。”赵六冷笑一声,塞了块破布到他口中,又拧住厉时芳的双手,将他从地上拉扯进了内院用麻绳绑住,“爷爷们本来还心怀怜惜,想放过你一码,没成想你小子自投罗网,这可不怪大爷我了。” 说着,他便手脚并上,狂风暴雨一般对厉时芳进行殴打,直将他打的口吐鲜血c彻底昏迷过去才算完。 “啧,弱书生,真不耐打。”赵六呸了一口,扔下死猪一般的厉时芳,向其他三人道,“东西都装好了没,三哥,这小子怎么办?” “装好了装好了。” 张三带着李二和王五从正房出来,背上均背着大大的包袱。 自年前夜里从厉家宅院被打出来,四人不仅没得到一分钱好处,还花了不少银子去治病,一想起来那叫一个恨。此仇不报,寝食难安。遂在伤好以后,从暗处仔细观察厉时芳的情况,等待时机成熟潜入宅子中。 但没成想,平日应该在官学的厉时芳竟然中午回来了。 李二踢了昏死过去的厉时芳一脚,看着他青紫肿胀的脸,看向张三说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把他给做了吧。” “不可。”张三道,“死人案与活人案可不同,到时候衙门大力追查下来,咱们兄弟都落不了好。” “那就放他在这儿?”王五质疑道,“他可看见咱们的脸了。” “就那一眼的功夫,能够看清什么。”张三笑道,“倒是六子,恐怕被记得模样了,近段时间长辛苦一点,去城外躲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听您的三哥。”赵六点头。 四人商量完,丢下奄奄一息的厉时芳和被洗劫一空的厉家宅院,逃之夭夭。 “珠儿,珠儿。”厉时芳模糊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乳名,沉陷的意识开始清晰。 “尤,尤叔”嗓子干裂嘶哑,身体如腐烂的朽木,厉时芳□□低微,“水” “欸,等等。”尤达康从茶壶里倒了杯水,小心地喂厉时芳喝下,“珠儿还要吗?” “嗯”厉时芳轻轻应声,他不知昏迷了多久,身上的疼痛不提,嗓子真真干得厉害。 又接连喝了三个茶杯的清水,厉时芳总算不再要水。他抬头看着陌生的帐子,歪过头问道:“尤叔,这,这是你家?鸢鸢和,鲤儿呢?” “是我家,唉,珠儿你”尤达康面露憔悴,深深叹了口气,方道,“鸢鸢和鲤儿现还在李家,被照顾的很好,你莫要担心他们,倒是你都怨我,要是我让你二哥继续和你住一起,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儿了!” “不干尤叔的事儿,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谁料到那伙贼人会又找上门。”厉时芳牵起嘴角,安抚道,“好歹我性命无碍,尤叔不要忧虑了。” “怎能不担忧你啊!”尤达康看着躺在床上小小的人儿,虎目中泛着水光,“那天找到你都晚上了,送去医馆,大夫都说你再去的晚一些就不定能不能活着了!你这都昏了三天了,我都以为,以为你” “咳,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嘛尤叔,养一养便能活蹦乱跳了。”厉时芳面白如霜,去依旧弯了眉眼,故作轻松道,“尤叔啊,我这伤具体怎个情况?” “你这伤,哎,恐怕得卧床几月了。”尤达康面露不忍,“不说别的,你这右腿胫骨和左胳膊都被打的骨折了。” “呵,我就说嘛,怎么这两处都动弹不得。”厉时芳笑笑,“尤叔莫要着急了,我年小,长得也快,过些日子就全好了。” “那你可要好好听尤叔的话,安心在这里养着。” “好好好,都听尤叔的。”厉时芳保证道,“尤叔,我家里怎么样了?” “你家都被掀翻了,我们去的时候东西被扔了一地,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尤达康皱眉道。 “那院子呢?” “院里到没怎么被破坏。” 厉时芳闻言松了口气,为了以防万一,他将家里的半数积蓄藏在了院里水井根底下,平时用木桶掩上,如今没有被搜了去,也是万幸。 “珠儿啊,你还记得去到你家的匪徒吗?”尤达康问道。 点点头,厉时芳轻轻勾了嘴角,道:“当然记得。尤叔,能帮我坐起来吗?” “坐起来?” “嗯,再麻烦尤叔拿一张纸根细木炭来。”厉时芳眯着眼睛,其中闪烁着冰凉的笑意,“我会原原本本将他们四个画出来。” 不是说我记不得c看不清吗? 那就让大街小巷都有你们的模样,让所有人都看着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人像 人像 一日后,微雨县县衙内院,县令书房。 “像,太像了!”县令封济捋着胡子,看着眼前的四张通缉画像,感慨道,“这便如真的一般,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找出来。” “是啊大人,这可太不可思议了。”一旁的主簿邱敛等人也同样惊叹,直呼神技。 封济抬起头,看着尤达康问道:“这几张画像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尤达康摆摆头,拱手答道:“回大人,这几张画像均是由被劫的受害者所画。” “什么?”封济瞪大眼,“那不就是你义兄的儿子吗?” “正是我那侄儿。”尤达康笑道。 “那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啊!”封济手指轻轻拂过画中的线条,眼中尽是惊艳,“这种别具一格的画法,闻所未闻,可堪开宗立派。” 邱敛先是一脸的震惊,后又一副认同的样子,频频点头道:“原来如此,若是那孩子,也就说的通了。” “怎么,邱主簿也认得他?” “认得,他自小便与小儿亲近,如今进了官学,成了同窗。”邱敛心中感慨,脸上也是如此,“这孩子天资聪颖,从小便爱读书,我听说今年刚进学里,博士就要他去参加童试呢。” “看来真不是个一般童子。”封济舒展眉头,展着画像,冲尤达康笑道,“尤捕头辛苦,咱们定要为他伸张正义,捉拿匪徒,不要辜负了这番心意。” “承蒙大人厚爱小侄,定不负所托。” 微雨县城官榜上,张贴了四副通缉头像。微黄白宣做底,黑灰的炭色铺就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立体人像,如同真人一般,和其说话也像能够得到回答。 “当当”几声锣响,吸引了街上行走的人们纷纷聚集到官榜前,看着画像不由得发出惊呼,真像啊! “安静,安静!”尤达康示意敲锣的皂隶停下敲锣的手,双手下压,大声说道,“大家看这里,这四个就是昨日入室盗窃并打伤屋主的嫌犯,若是有指认出来的,提供了线索,赏百文!” 他话音一落,便有人发出喊道:“大人,捕头大人,小人认得!” 随即从人群中挤出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他指着官榜,颜色激动,大声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认得?”尤达康面色严肃,“快说,据实以告,我必赏你。” 那男子狠狠点头,褶皱的脸上眼睛涨的通红,道:“捕头大人,就是他们,前些日子去到我家里,诬陷我婆娘偷拿他们银钱,不仅将我打伤,还将我婆娘和闺女带走,说是要买到窑子里去!” “哦?还有这事!那你晓得他们的姓名吗?他们在哪儿?”尤达康追问。 “这,这我”那男子磕巴道,“我只知他们常在县城南边活动,我婆娘就是去城南送豆腐的时候被他们盯上的。” “好。”尤达康记下这一点,让皂隶带这人去衙门里安顿下,转身又向人群道,“大家看好了,有线索便去衙门上报。” 说完,尤达康留皂隶在官榜前留守,自己回衙门整合了队伍,向城南分散摸去。由于画像逼真切且捕快们行动迅速,很快就将睡在风尘窝的张三等三人抓获,只剩一个赵六潜逃在外。 在尤达康家里养了整整两个月的伤,厉时芳终于得了允许可以杵着拐杖下床稍微走动一二,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诶呀,珠儿,你怎的又下床来了。”温氏刚晾好衣服,转身就看见厉时芳杵着根木拐在院子中央发呆,“走走走,嫂嫂扶你回屋去。” “让我外面呆会儿子吧嫂嫂,这屋里太闷。”厉时芳见状忙后退两步,避开温氏的手,恳求道。 温氏捞了个空,正愣着,坐在屋檐藤椅上的尤起帆便扑哧一笑,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娘子,你也别让珠儿回去了,他一小孩子家家,出来晒晒太阳也好。”尤起帆笑容温和,他想温氏招招手,“来,娘子辛苦,到为夫这里歇会儿。” “你这不正经的”温氏嘴里数落,还是放过了厉时芳,依言在尤起帆身边坐下,“珠儿千万别勉强了自己,累了就歇歇,这天日渐热了,仔细别过了热气。” “谢谢嫂嫂,珠儿知道。”厉时芳微笑,这一段养伤的日子,多亏了温氏悉心照料,他从心底将她当作自己亲嫂嫂。 “唉,真好啊。”温氏歪在藤椅上喃喃道。 尤起帆挪动身子,将头靠了过去,问道:“哪里好啊?” “珠儿啊,真是个好孩子。”温氏眼中映着厉时芳的身影,小小的人儿在院中灿烂的阳光下干净又斯文,漂亮又温暖,“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想养一辈子。” 尤起帆沉默片刻,侧目看着发妻头顶的发旋儿,轻声道:“娘子,再有一年,若我们依旧无子,就去领一个来可好?” “当真?” “千真万确,到时又要辛苦娘子了。” “不辛苦。”温氏微阖双眸,勾唇浅笑。 在院中站了不到一刻钟就被迫吃了满嘴的狗粮,厉时芳无奈地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望着湛蓝的天空冥神苦思。 虽然伤他的匪徒抓住了三个,可被抢的东西银钱早就被挥霍精光。若不是有尤家替厉时芳负担了看病抓药的费用,他怕是得去卖了家里的田产才能够痊愈。 现在伤势渐好,厉时芳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家里,看看离开两个月的屋子现在是个什么样,也想接了两个小家伙回身边,再算算家里剩下的积蓄,为以后打算打算,想办法赚了钱还给尤叔并攒够明年的学费。 白日里打定主意,等傍晚尤达康与尤起航回家,吃完饭厉时芳便提起了话题。 还未听他说完,温氏便忍不住开口:“珠儿可是觉得哪里不好?怎么想要回去呢,你伤还没好呢。” 尤起航也点头附和:“是啊,你伤还未愈,回去一个人我们怎么能放心。” “尤叔和哥哥嫂嫂待我极好,珠儿恨不得长在您这里,但我家现如今只剩我一个顶梁立柱的男儿,只有我真立起来,才能为鸢鸢和鲤儿遮风挡雨,不负我祖宗门楣。”厉时芳的语速不缓不慢,细细诉说自己的所思所想,“您们的帮扶看顾对珠儿来说至关重要,而珠儿也不希望辜负这份心意,想如您们和我兄嫂一样长成堂堂正正c果敢独立的人,将鸢鸢和鲤儿教养长大,让他们同我一般。” “可你的伤未好,家里的活儿也做不了,还是安心呆在这里等伤好了吧。”尤起帆抿唇道,“要是这个时候没精心调养,以后落下毛病可怎办?” “大哥放心,我好得快,如今已经没事了,什么都干得。”厉时芳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身,也未用拐,在堂屋里急步快走,把一旁的几人吓了一跳,赶紧让他坐下莫动。 厉时芳乖乖在椅子上坐好,抬头环视尤家几人,笑眯眯道:“都是嫂嫂做得骨头汤太好,珠儿吃着吃着就好了。” “呵,哪里是我做得好,是大夫的药好。”温氏掩唇,轻笑道。 “大夫药是好,可嫂嫂的汤却让这分好从一分变成了十分,最后还是珠儿得了便宜。”厉时芳歪歪脑袋,暖暖的笑意盈满眼瞳,他看向尤达康,郑重道:“尤叔,你看,珠儿已经好了,便让我回去吧,珠儿回去后一定好好修养,珠儿想鸢鸢与鲤儿了。” 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微如同呓语,却像一根纯白的鹅毛抚过心脏,他微垂的睫毛轻颤,难得的孩子气让人难以拒绝他的所有请求。 尤达康抵挡不住可爱正太的杀伤力,弃械投降:“你这孩子好吧好吧,等明天大夫过来检查,若是他同意,就让你回去。” “嗯,谢谢尤叔,谢谢哥哥嫂嫂。”厉时芳见效果达成,稚嫩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心满意足的笑来,中气十足地道谢。 第二天,大夫看过厉时芳的伤势,连连抚须,惊叹道:“这孩子的伤竟然差不多全好了!不仅身上的内伤,连他胳膊和腿的骨折都好了!” 他转头看向围在周围的尤家人,好奇地问道:“不知尤捕头用了何种方法,让这孩子好的这么快,这两个月当四五个月用,也教一教老朽。” 尤达康和儿子媳妇面面相觑,难道真是他大骨头汤的缘故? 看那白胡子大夫还在等着,尤达康摸摸后脑勺,迟疑将这听起来便不靠谱的方法说出来。 “竟是这样?”大夫捋着胡子,又问了那大骨汤的做法只是寻常,皱眉思索,半晌才叹道,“自身治愈能力这般强,看来这孩子天生就得老天眷顾啊。” 厉时芳听了,顿时黑线,忙打断大夫越加封建迷信的言辞,直奔主题:“请问大夫,我可真的好了?” “好了好了,全好了。” “那能干活了?” “你就是去院里翻几个跟头都行。”大夫吹吹胡子,看着厉时芳笑得略戏谑。 “都是您的医术高明。”厉时芳拱手致谢。 目的达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亲友 亲友 从王氏那里接回鸢鸢和鲤儿,厉时芳与尤起航一同回了厉家宅院,一进门,厉时芳便深吸了一口气。 离开时还是春日,归来已经入夏,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如今蒙了层厚厚的灰尘,显得落寞深沉。 “啊呀,真是忙得忘了,知道你回来,我该提前点来打扫一遍才对。”尤起航挥了挥袖子,扫去浮尘。 “现在也不晚,今天还得辛苦二哥了。”厉时芳笑道。 两人先将东厢的卧房清理了出来安置好两个小家伙,又拉起袖子将整个厉宅清扫了干净,忙忙碌碌一转眼就日暮西斜。 院门被拍响,尤达康大步走进来,看着尤起航和厉时芳一幅累趴下的样子,朗声大笑道:“哈哈,累了吧。走走走,带上我那两个小侄孙,一起去德庆楼吃饭。” “德庆楼啊,爹你真阔气!”尤起航两眼冒光,欢呼道。 “就你小子鸡贼,还不快点准备准备,你大哥和你嫂嫂已经去那儿等着了。”拍了尤起航脑袋一巴掌,尤达康嘱咐道,“这夜里还有点凉,珠儿多给鸢鸢和鲤儿带件衣服。” “嗯,谢尤叔提醒。”厉时芳谢过,拉着尤起航到水井边简单打理一番,便进到屋里将鸢鸢和鲤儿装到大背篓里面。 看他正往身上背,尤起航连忙上前拦下,提着背篓放到自己肩上,扭脖向两个小家伙笑道:“李家嫂子喂得可真好,鸢鸢和鲤儿都长重了。” “是啊,多亏了李家嫂嫂照顾他们。”厉时芳凑过身,亲了亲鸢鸢肥嘟嘟的小脸,又亲了亲鲤儿圆溜溜的脑袋瓜,惹得两个小家伙欢快地张牙舞爪。 “哈哈,走走走,带他们吃好的去。” 三人一路欢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德庆楼。 德庆楼是微雨县第一位的饭庄,砖木质的三层楼结构,飞梁画栋,很是气派,相应的,价格也是一等一,一顿饭能定普通人家一年半载的收入。 尤达康任捕头多年,兜里还是有些积蓄,这次为了庆祝厉时芳痊愈,也为了扫扫他家这半年以来的晦气,特地订了这里的包厢。 推开精致的雕花木门,尤起帆和温氏正吃点心,见了来人温氏忙上前帮厉时芳将鸢鸢与珠儿安顿好。 几人落座,吩咐小二开始上菜,又各自都满上一小杯剔透的果酿,尤达康首先举杯说了些庆祝的话,大家便都开始动筷。 厉时芳照顾鸢鸢,温氏守着鲤儿,几个人一边享受美食,一边道些家长里短的趣事,气氛热烈,感情比之以往似乎更为亲近了。 酒酣处,尤达康笑问道:“珠儿啊,你何时回学上去?” 厉时芳看着桌前围着的几人,咽下一口清香的桂花藕片,说出来自己思虑已久的话:“尤叔,我暂时,不打算回去。” “什么!?”尤达康听了立刻皱起眉眼,急声道,“怎能不回去!珠儿,你可是因为束脩的事儿?” “并不全是。”厉时芳望着他关切的眼睛,微微摇头。 “那是为何?若是束脩,有你尤叔给你出,你只要好好读书便可。”尤达康完全不赞成,在他心目中,厉家二郎天生就是文曲星下凡,状元郎的料子! “谢谢尤叔,但我不能事事都靠您。按大宁律法,十二岁已经可以算作成子,可负担家里重任了。珠儿已然十二,也想如普通农人匠人家的孩子一般,通过自己的努力赚钱,珠儿也有信心,可以达成所愿。书上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我将来真能步入仕途,那怎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厉时芳眼神坚定,用不急不缓的口吻继续道,“本来年初时,博士已经让珠儿准备参加今年的童试,可因为珠儿受伤的原因错过了。不瞒尤叔和哥哥嫂嫂,也不是说什么大话,童试对珠儿来说并不困难,去不去学里都是一样的。” “但这,这”被厉时芳的一席堵住,尤达康张张嘴想要反驳,可他有条有理的,还真有些许道理。 “珠儿你当真?”尤起帆问道。 “是,还请尤叔与哥哥嫂嫂不要为我担心。”厉时芳郑重道。 “好,”尤起帆目光深深,凝视须臾,转头对尤达康劝道,“爹,既然珠儿已经打定主意,那便随他吧。” 温氏也随丈夫意见,说道:“公爹,珠儿是个知事的好孩子,他既然说出来,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尤起航本还想帮尤达康劝阻,一听大哥和嫂嫂发言,细思后也道:“大哥嫂嫂说的对,男子汉怎能不经历坎坷,况且珠儿还是厉家如今的一家之长,爹你就放心吧,便是不可,也有我们扶持不是?” 见尤家兄弟都支持自己,厉时芳沉凝的神色渐渐柔和,眨眨眼睛,声音带着稚气的撒娇,道:“尤叔,你就依了我吧,若是担心我,不妨着给我找点轻省的伙计。” 扛不住家里其他人的意见,尤达康沉重地叹口气,答应道:“好好,依你,但你明年的童试可一定要参加,这个得保证。” “是,尤叔放心。”厉时芳肯定道。 敲定此事,大家便又开始围绕着他日后的生计开始询问。 “珠儿年幼,也无甚气力,便想在我家街口边上摆个书画摊子,给人代笔写写书信,同样也卖点书画,如此也不耽误读书了。”厉时芳给鸢鸢喂口蛋羹,神态柔和,“鸢鸢和鲤儿也快到了说话的年纪,珠儿想多和他们在一起,听他们开口说第一句话。” 尤达康点点头,算是认同,眼神一转,有了主意。 “说到画,珠儿你那四张匪徒头像可真真让人惊叹,县令大人和邱主簿都赞你呢,不若我向县令大人推荐你到衙门来,做画师如何?” 厉时芳神思电转,当即点头,道:“珠儿愿意,谢谢尤叔。” “你这孩子,好好的让尤叔放心就是。” “恩恩,尤叔信我。” 隔日一早,厉时芳便去官学安排好了退学的计划,纵博士一再挽留,也没有改变。 另一边,尤达康与县令封济推荐厉时芳为衙门的人像画师异常顺利,封济还打趣说自己要将他的画全都收藏了。 生活日渐步入正轨。 厉时芳在临家的主街上摆了张桌,替人写信抄书,也画些扇面c卷轴。得益于他前世家蕴深厚,并精通书画,生意颇为不错,尤其是仕女图案的扇面卷轴,每每一完成便卖个精光。 白日里间或回家去看看鸢鸢和鲤儿,陪两个小家伙玩一玩,教他们说说话,日子惬意得很。他得了之前的教训,认定自己不可只往羸弱书生方向发展,早起睡前都要锻炼一番。跑步踢腿拉筋打水扎马步,再练习几遍尤达康教授的拳脚刀法,日日都将自己往极限里逼,一日都要比前一日进步。 倒是邱延昱,作为微雨县邱主簿的幼子,厉时芳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同窗小迷弟,听闻了他退学几次三番地劝阻,更是将自己多年的积攒拿出来要帮厉时芳交束脩。 对于邱延昱的行为,厉时芳心中非常感动,他父亲在世时与邱主簿家颇为亲近,虽邱延昱比自己年长两岁,可在他心中便是如同弟弟样的存在,不管念书还是玩耍,都喜欢凑在一起。 邱延昱生性活泼喜热闹,可在厉时芳兄嫂去世后甘愿默默第陪在他身边,稳重的样子让邱主簿大为惊讶。 真心相互,厉时芳也将他引为知己,渐渐放平自己因为心理年龄所稍显高傲的心态,珍重地交往着,在生活和学业上互帮互助,认真地听取他显得稚嫩的言辞。 但这回必定让他失望了。 然小迷弟邱延昱并没有放弃,见厉时芳一意孤行,便每日从官学下学以后,跑到他家里,与他讲述当日教授的文章诗词。 “珠儿长高了。”邱延昱突然出声,用手掌比划了比划,原来只到他耳根的厉时芳不知何时已然只比他短了一个脑袋盖儿。 “嗯?是吗?”厉时芳眨眨眼睛,看着邱延昱惊奇的眼神,笑道,“我说呢,怎的看你不用仰头了。” “是你以前太矮了吧,双腿只有那么一小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下半截都埋土里呢。”邱延昱难得抓到可以嘲笑厉时芳的事儿,笑眯眯地打趣。 啧。 面上仍维持着淡然微笑的模样,心里却翻江倒海,厉时芳今生最不爱的便是听人说自己个子矮,小豆丁的模样真是太碍眼了。 当然,他以后一定会长高的。 默默不做声地将目光再次转移到桌前的书本上,厉时芳小本本上狠狠为这个嘴上贱贱不把门的小竹马记了一笔。 哼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血莲(一) 血莲(一) 日入初秋,天火渐歇。 清晨,厉时芳刚刚将桌椅摆好,尚还未有摊好笔墨,尤达康便带着几个年轻捕快疾奔而来。 “早安,尤叔。早安,各位叔叔。”厉时芳拱手作礼,看他们行色匆匆,衣衫带露,便问道:“这是出了何事?可有珠儿能帮上的?” “我们正是特地来找你的。”尤达康神情严肃,眉头拧巴,靠近他小声道,“出了命案,有一位目击者看见了凶手。” 闻言,厉时芳也是面色一肃:“尤叔稍等,珠儿安置下鸢鸢鲤儿,马上就去衙门。” “好,快去,我们在衙门等你,之后还要回去现场。”尤达康说完,便带着人快步离开。 来不及收拾桌椅,厉时芳回到家里将两个小家伙拜托邻居奶奶代为照看,带上纸笔就直奔县衙。 “你可来了!”捕快阿四正在县衙门口张望,看见厉时芳的身影出现在街角,立刻大步上前,捞了他半个身子悬空,跑进县衙内堂,“可把你等来了,封大人他们正等着呢!” “诶诶,阿四叔你放我”下来。被勒着胸口带进县衙内堂,一句话未说完,已经双脚落地,眼前站着封县令c邱主簿和尤达康三人。 面面相觑一秒,厉时芳猛然回神,正了正衣襟,拱手作揖道:“学生厉时芳,拜见县令大人c邱主簿c尤捕头。” “不必多礼,本官可是常听尤捕头和邱主簿提起你的,你那几幅画也真真让我大开了眼见。”封济忙让厉时芳上前,满脸慈和亲切,“咱们县里有你这样的大才可是荣誉得很,本官还等着你他日金榜挂帅,我们这乡亲也脸上增光。” 厉时芳赶紧再次谦恭行礼,垂眸道:“大人谬赞了,学生愧不敢当啊。” “哈哈,好,好,是个好孩子。”封济抚着胡须,看着厉时芳的眼中的亲切更近三分,“这次的案件性质恶劣,且极有可能还有更多的受害者,我们掌握的线索非常有限,是否能够破案,还得靠你了。” 封济说着,面上的神色渐转,气氛严肃凝重。 “大人信任重托,学生定当竭尽全力。”厉时芳认真道。 “好!阿四啊,带那人证进来。” “是!”阿四转身出去,不久身后便跟着绿衣女子进来。 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颇俏丽,却神态惨淡,双眼泛红,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魂不守舍地跟着阿四的脚步,在门槛那儿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奴,奴婢兰花,拜,拜见县,县令大人,各位大人。”兰花匍匐在地上,缩着身子,不敢抬头。 “起来吧。”封济说道,声音威严沉重,“现在把你昨晚看到的,都好好说清楚,半点都不许落下。” “是,是大人。”兰花好像被封济的语气吓到,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垂着脑袋站在空地中央,嘴张了又合上,半天都吐不出半句话。 “禀大人,学生斗胆,可否请这位兰花姑娘坐在学生旁边,也好随时让她看一看这画像?”厉时芳拱手,循循说道。 封济点点头,抿唇答道:“你想得周到,如此正好。” “谢大人。”厉时芳拱手,视线转向僵立着的兰花,缓和了眉目间的冷肃,微微笑道:“兰花姑娘,请这边坐。” “啊,啊好,谢大人!”兰花像是惊了一跳,挪到厉时芳身侧的椅子上坐好,屁股却只沾了个边儿,肩背也僵直得厉害。 厉时芳刚刚在阿四带人过来的中间便从封济县令口中得知了案情。 昨日夜里,微雨县首富齐家的三小姐被人于城郊的普兰观里奸杀,脖颈的伤痕几近斩断头身的连接,血流满地,形状凄惨至极,随行的丫鬟与嬷嬷也未曾幸免于难,皆被一刀割喉。而犯人显然是作案的老手,留下的线索几近于无,只在受害女子左胸处刻下了一个显眼的莲花形状的血痕。 可正是这处血痕,几乎便能够确定,犯人很可能是近两年流窜在仙年城治下多个县区内行凶作案,穷凶极恶地残忍奸杀无辜女子的凶徒“血莲□□”。 这“血莲□□”自两年前在邻县作案起,已经连续犯案二十几起,被害人数量多达五十八人,常常这边刚报案开始搜查,那边又有了受害者,捕快们疲于奔命,那□□却转身消失无踪,只留下一朵朵血色莲花刻印在凄惨的尸体上,放肆嘲笑衙门的无能。 他的通缉令常年张贴在仙年城治下各个县城的官榜与城门上,赏金更是高达20两纹银,可“血莲□□”行踪诡秘,行事狠辣,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连一条准确的信息也无,除了想浑水摸鱼或者别有用心的提供了几条假消息外,一无所获。 众县令头疼,仙年城的知府大人更是头疼。 但这□□滑不留手,神出鬼没,是如何都没有办法的。 这次情况却有了转机。 兰花,微雨县刘举人家家婢,案发时正随女主人在普兰观小住,居住的院子与齐家三小姐所在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昨,昨天夜里,奴婢,奴婢睡前贪吃了一口凉,凉瓜,就,就”兰花下巴紧缩在胸口,手指绞着帕子,磕磕巴巴地又吐不出字来。 “可是腹泻?”厉时芳直接道,“之后姑娘去茅房,看见了什么?” “唔,嗯,是,是的。”兰花声音更为低弱,“奴婢,奴婢刚出恭完要出来,就,就见着有人从墙头,从墙头那边翻了出去。” “那可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封济眉头深刻,发问道。 “这,这”兰花抬头,眼眶通红,盈着惊恐的泪花,“大人,奴婢没敢,没敢多看,只,只看了眼他的侧脸。” “无妨,姑娘就请给我细说一说所见到的吧。”厉时芳向封济等人微颌首,安抚地微笑着。 “嗯。”兰花轻声应了,脸色却因为陷入记忆中更加苍白,她不断扣捏着手中的帕子。 “那个人,他,他好像挺瘦的”兰花回忆道,“奴婢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墙头上,虽然是蜷着身子,但感觉很是单薄的样子。” “嗯,兰花姑娘,你看,他大概是这样子蹲着的吗?还是这个样子?”厉时芳用自制的炭笔快速在纸上画了几个蹲姿不同的火柴人,让兰花选择。封济县令几个早就对厉时芳特殊的绘画技巧好奇不已,此时也凑在他身边,看着那几个简单的棍子人儿不住抚须。 “这”兰花有些迷茫地看着纸张,眼神飘动几下,感觉眼前所见太过新奇,不知该怎么选择。厉时芳显然也看出来她的犹疑,便指着其中一个细细解说了哪儿是头c哪儿是脚c哪里是胳膊和腿,又说了一些浅显的角度知识,听得兰花和周围的封济等人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所以,兰花姑娘,你看着那歹人大致是哪个小人的姿势?” “嗯,那该是这个。”兰花手指点在一个半跪半蹲的火柴人身上,正是一副蓄力行动的模样。 厉时芳点点头,在那个火柴人身上画了个圈儿,又抽出另一张干净的宣纸。 “兰花姑娘,请你形容一下所见歹人的面部,是否有什么特点?” “这个,特点”兰花眉目间皱褶愈深,沉思片刻颤颤兢兢道,“这,好像,好像他也没什么特点大人,奴婢也只是看了一眼。” “嗯,那从侧面看过去,那人的面部轮廓如何?鼻梁高吗?”厉时芳耐心地细致问道。 “嗯鼻梁,好像不是很高,但奴婢看他鼻头倒像是挺大的,突突的一块儿。” “是这样吗?”厉时芳依照侧脸角度的透视,在空白的头颅轮廓中描绘出一个鼻头圆大而鼻梁较塌的鼻子。 “嗯嗯,就是这样,真像!”兰花肯定道。 “昨夜月色如何?兰花姑娘可清楚看见了歹人的眉眼?” “看见了看见了,光正照着他呢。”兰花神情渐渐激动,“他没有眉毛,眼睛却大。” “没有眉毛?会不会是太浅太少了?” “这但奴婢一看上去,确实没见着他的眉毛,还吓了一跳。” “嗯,好的,兰花姑娘,你说那人眼睛大?” “是,又大又圆的,月亮照的可清楚了。” 厉时芳炭笔清扫,给人像上添了两只圆眼,又在眉弓处骚了点淡灰。 “这样可像?” 兰花认真看着画像,喃喃道:“大人,你画的可真像。” “如此便好。”厉时芳点点头,又细致问了兰花对歹人的脸型轮廓c头发衣物等印象,边画边改,随着问题的结束,一个丰满的人物侧脸画像也渐渐成型,最后根据火柴人的姿态补全整个形象,看得兰花与周围围观的几位大人瞠目结舌。 “就是他。”兰花眼神愣怔,看着画像声音飘忽,溢满恐惧,垂下头扭紧手帕。 封济也抚了抚须髯,面色微喜。 拍拍厉时芳的肩膀,尤达康兴奋道:“好二郎!” 厉时芳只觉得身子一沉,手里的炭笔差点吓得扔掉,无奈地看向尤达康道:“尤叔莫激动,待珠儿再画个正面图,才好认得更清楚。” “还能画正面!?”尤达康睁大眼睛。 “大致是能画出来的。”厉时芳微笑道。 “好好好!”封济突然连赞道,看着厉时芳像看着一堆黄金,喜上眉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血莲(二) 血莲(二) 根据兰花的叙述,“血莲□□”的通缉画像绘制完毕,厉时芳又依照原稿额外多复制了十几幅交给封济县令,很快便被张贴于微雨县的市井城门和其他各县,通缉凶徒。 在绘完通缉画像后,厉时芳缠着尤达康去了案发现场。普兰观此时已经被封锁,齐家三小姐所住的院子更是被重重捕快所包围,而齐家已然接到了噩耗来了人,哭嚎声充斥着整个血腥的空间。 厉时芳眉目冷凝,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发白,这样哀戚惨然的气氛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同样失去了今生最重要的亲人。 脚步沉重,尤达康已经过了知命之年,纵然身子康健,可也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儿,普兰观位处县郊位置偏僻,反复奔波下也累得气喘吁吁。 “尤叔小心!”厉时芳突然道,步子一个前冲,及时将差点被绊倒的尤达康扶住。 “多亏珠儿。”尤达康吓了一跳,缓过神来眼前却有些发黑,“哎,老了老了。” 他感叹着,又在原地静站了片刻才又开始往里走。 “尤叔是累着了,多休息便好。”厉时芳紧随着他的脚步,就怕再出个什么状况。 入了案发的院子,齐小姐几个的尸身已经被安放在了其中一个屋子内,家属尚没有被允许进入认领,只在院子外哭作一团,见尤达康领着捕快走来都围了上来,哭喊着要衙门惩治凶手。 尤达康脱身不易,厉时芳却让阿四领着抢先进了停放尸体的厢房。由于事件性质极其恶劣且是惯犯所为,所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辟,不仅封济县令,齐家也是同意让仵作给被害者验尸的。 屋内窗户大敞着,徐仵作正拿着工具细细检查着,尤达康的二子尤起航也在一旁打下手,正值盛夏午后,空气中弥漫了浓烈的血腥味与尸体渐渐腐败的味道,熏得厉时芳直皱眉头。 “珠儿怎么来了?”尤起航看到厉时芳的身影出现在临时的验尸房内,微微皱眉,“这里这么乱,爹怎么带你来了。” “徐伯伯好,二哥好。”厉时芳拱手作礼,稚嫩的小脸满是严肃,他又向停放尸体的床榻床榻靠近几步,解释道,“这次县令大人让珠儿负责画凶手的通缉人像,我想着那凶手有在受害者身上画莲花的习惯,便想这过来看看能不能有些其他的线索。” “原来如此,老夫也是看过你之前的画像的,确如真人一般无二。”徐仵作颔首,用眼神制止了尤起航即将再次出口的话语,放下了工具,走到另一侧的一张床榻边,掀开蒙住的粗麻布,抬手让厉时芳过去,“来,珠儿,这便是被害人齐家小姐的尸首。” 向依旧面露不赞成的尤起航安抚地笑笑,厉时芳凑到徐仵作身边,眼神凝在齐家小姐血肉模糊的尸首上,仔细查看起来。 他薄唇紧抿,眼放寒星,明明是少年白净的模样,却完全不似被此情此景所震慑恐惧,聚精会神地扫过受害者每一处痕迹,横刀斩下仅剩一丝皮肉相连的脖颈c深刻划过露出皮下组织的类似莲花图案的胸脯c指痕与血痕交织的腰背 尤起航一旁站着看了半晌,见他没有一星半点儿害怕难受的样子,终于平静下心情,开始关注厉时芳检查的结果。 “珠儿,可有看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因为厉时芳已然盯着那齐小姐的胸口瞅了许久,自己旁观着真真别扭。 “嗯,是发现了一些东西。”厉时芳抬起头,细致的眉头微蹙,回看向徐仵作和尤起航,郑重道,“徐先生,您能再带我看看别的尸首吗?” 徐仵作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他知道厉家二郎天才之名,更因他之前的那几幅通缉人像而觉得其在人像研究上造诣颇深,却也不能相信厉时芳能从在这短短的一点时间里从尸体上得知更多的线索。 如今他竟明确表示了有线索,徐仵作心中暗叹,惜他在验尸的天赋,可也明了厉时芳前途广大,不可能去做个卑微的仵作。 尤起航眨眨眼,他当然也很惊讶,可厉时芳便如他亲弟一般,此时只有喜悦,忙在徐仵作的招呼下带厉时芳一具一具尸体看过去。 热气蒸腾,汗珠如雨,渐渐透了身上薄衫,厉时芳神色却平淡如常,连眉目也舒展开,没了纠结。 安抚了齐家一家老小,尤达康步履匆匆,声到人未到:“老徐,珠儿可在你这儿?” 他几步踏进来,看到厉时芳三个一齐聚在尸首边,喘气道:“阿四怎么把你带这里来了,吓着了吧。” 他的话一出,尤起航和徐仵作的眼神便投向了正中的小人儿,原来尤达康不是专门带他来看尸体的。 被三双眼睛注视着,厉时芳半点没有心虚的表情,淡定道:“尤叔安心,是珠儿自己请阿四叔带珠儿来的,珠儿并没有被吓着。” 说完,他还弯了弯眉毛,冲尤达康纯纯一笑。 “好啊,原来真是你小子自己跑过来的。”尤起航一掌拍在厉时芳后背上,嗔怒,“差点让你糊弄过去,真是胆大了。” 徐仵作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厉时芳被拍得差点扑到,也失笑连连。 “快别拍了,就你那个大力气,珠儿都要吃土了。”说完,收敛了笑意,“老尤啊,你来得正好,珠儿发现了新线索。” 一听有了新发现,尤达康立马顾不上追究其他,此时此刻一切都没有破案重要。 “珠儿,什么线索?” 安静如鸡,全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厉时芳松口气,整理了思路,说道:“尤叔c徐伯伯c二哥,你们看这里,受害者的胸口处被凶手刻上的这夺莲花。” 他指尖虚指,隔着毫厘之距抚过血莲的线条。 “你们看这根线条,凶手应是从左侧向右侧刻画的,可左侧的刀入肉的痕迹却较右侧轻,而这一条是从右向左刻画,同样是右侧的痕迹深于左侧。仔细看他这一朵莲花,都是右深而左浅。” 说完血莲花,厉时芳又指着断颈处的刀痕,说道:“这一刀横砍在受害者的脖子上,只差一点便头颈完全分离,这相连的一点便在受害者脖颈的右后侧。徐伯伯,你说受害者是平躺的姿势被砍的头,若凶手右手持刀,那应该是从受害者的脖颈右侧入,力尽则应留有左侧的皮肉相连才对。” 徐仵作略有所思,眼中神光一闪,茅塞顿开道:“所以这凶手惯用的是左手!?” 厉时芳肯定地点点头:“正是,珠儿刚刚看了其他几具尸体的刀痕,都有这个特点。” “善!善!”尤达康喜道,“这可是个大发现!那□□作恶多端,这次我们定能捉拿了去!” 然而事情并未如预想般顺利,近半月过去,血莲□□如同人间蒸发,周围各县均是一无所获,连其最近作案的微雨县也同样没有任何踪迹。 久寻不到,封济等人便觉凶手已然逃离微雨县的范围,捕快们对县城的搜查封锁也渐渐放松。 众人忙活许久,却仍然无功而返,不免气馁,连带着些许衙门中人对厉时芳所画的通缉人像产生质疑。 厉时芳对于周围人的质疑亦有所知,暗自也是奇怪,平日里却似完全不知情,依旧日日出摊卖字卖画,教导鸢鸢和鲤儿说话。 “来,鸢鸢,叫二叔,二——叔——”厉时芳傍晚收摊,回到家里吃完饭便又进入引导侄儿侄女说话的状态,每日如此,乐此不疲。 “鲤儿也是,叫二叔,二叔——”他两只手指分别点在两个小家伙肉乎乎的脸颊上,挠痒痒一般逗弄着,笑呵呵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早早下了学赶来看望厉时芳的邱同学抽抽嘴角,忍不住推推他支在床边的胳膊,道:“我说你怎么就不慌呢!你可知道那些是怎么说你的?” “二——叔——鸢鸢,叫二叔——”歪着脑袋,厉时芳轻瞥一眼着急上火的竹马,慢悠悠道,“嗯?怎么说的?” 说着,右手食指又勾着鲤儿的肉下巴蹭了蹭留下的口水。 邱延昱看他一脸满足悠然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怒:“那衙门许多捕快皂隶都说是你的画像不对,他们才找不到人!说你自作聪明,跑到验尸房瞎踅摸说那□□是个左撇子,妨碍了他们捉人!妨碍了公务!还说你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想拍县太爷马屁结果屁都没有!” 噼里啪啦说完一连串谣言,邱延昱粗喘口气,哒哒哒跑到桌上牛饮一杯茶水,放下杯子,掷地有声道:“你现在知道了吧!” 默默等邱延昱说完,厉时芳“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便又开始重复他那句话。 “鲤儿乖,叫二叔,二——叔——” 鲤儿流着口水,哈哈着傻乐呵。 “鸢鸢,你是姐姐,你更聪明,来叫二——叔——” 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鸢鸢一翻身屁股朝外,连个眼神儿都不给他。 厉时芳泄气地轻叹一声,转过身望着邱延昱,眉眼忧愁地说道:“阿昱,你说都快要慢周岁了,怎么鸢鸢和鲤儿还是不会说话呢?” 青筋暴起,邱延昱怒视着大喝:“厉时芳!” “我再也不管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血莲(三) 血莲(三) 逗弄竹马和逗弄侄儿侄女是一样的乐趣非常,然而气走了邱延昱的厉时芳又有些高兴不起来。 明明尽了心力,只希望帮助衙门早日抓获“血莲淫/魔”,惩治凶徒,还受害者家属们一个公道。如今案情没有进展自己便成了背锅侠,周围尽是或明或暗的冷言冷语,换了哪一个人都不会痛快。 厉时芳不是真正的十三岁少年,自诩涵养颇到位,可面上的无谓能安慰或是骗过尤达康等人,内心的叹息仍提醒着自己的弱小无力。 “鸢鸢,鲤儿,二叔会继续努力的,你们也要好好成长哦,长大以后要好好孝顺二叔。”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厉时芳豁达地微笑自语,亲了亲自家的两个宝贝,打算收拾收拾睡觉,刚一起身却被一只小手抓住了衣袖。 “偶——酥——”娇滴滴的小嗓子奶声奶气地呼唤着,“酥,偶酥——” “鸢鸢?”厉时芳震惊地瞪大眼睛,之后便是大喜,他一把抄起鸢鸢举在眼前,“鸢鸢再说一遍,再叫一遍二叔,二叔——” “偶酥——偶酥——”鸢鸢挥舞着短短的藕臂,口齿不清地重复着。 “哈哈,再叫一遍,再叫一遍!” 厉时芳再也无心多想其他烦心事,完全沉浸在侄女开口说话的巨大喜悦中,一遍又一遍地缠着鸢鸢唤自己,直到睡觉还惦记着明日要多教教鲤儿,让这个笨笨的小家伙开开窍。 翌日,晨光熹微,淡淡的露水被蒸发的气味漫着院子,厉时芳天不亮就起了身,悄悄摸摸地给两个仍旧酣睡的小宝贝掖了掖被角,又跑去厨上温了锅羊奶和蛋羹,才开始这一天的身体锻炼。 当下正过大暑,日头升的快,也热得快。等厉时芳跑跑颠颠地打完最后一套拳,束起的长发已然完全汗湿,一套短打也贴着身子浸满汗珠。 天色大亮,旭日高挂。厉时芳匆匆在院里的水井边冲了两把冰凉的井水,又原地站着放松了精神冥想片刻,原本过度锻炼带来的酸/软疲惫渐渐消散,神清气爽起来。 厉时芳从上次受伤便察觉到了自己身体恢复能力的特别。不说普通人伤筋动骨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上一年半载,可他只养了两月便大好,就是现在厉时芳日/日/逼迫着自己竭尽了全力锻炼身体,完事后不用休息上多久,静静冥神放松片刻便能一扫疲态,身心的恢复速度很是不凡。 难道我还是天生的练武坯子?天生就该独步武林c成就一代高手?厉时芳胡思乱想着,想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嗔笑了出来。 恢复了精神,厉时芳回房里换好了学子长衫,钻进厨房切了一大块儿酱肉,又啃了两个大馒头碗蛋羹和一大杯子羊奶,才满足地抚了抚暖洋洋的胃部。 世人总认为读书花费最是不菲,可只有练了武艺才明白‘穷文富武’的含义,光是吃食一样,就不是普通富裕人家能够供得起的。 幸好厉时芳现在摊子生意不错,衙门那里也能有点收入,才堪堪填平了日常支出,只是想要再多些积累,却是短期内未能达成。 伺候鸢鸢和鲤儿起床吃饭,又陪着玩了一会儿厉时芳便要出摊了。因着两个小家伙精神头不错,他便推了自己做的竹制婴儿车,一边看摊子一边教鸢鸢和鲤儿说话。 “小郎君,你这副仕女图画的可真好。”摆好摊子没多久,一位妆容艳丽的妇人直直走了过来,纤细的指尖凌空指着一副仕女游春图,笑吟吟道,“这幅卷轴多少银钱?” 厉时芳勾唇,眼神扫过妇人的面庞,拱手作揖,腼腆地回答道:“夫人谬赞了,在下实在不敢当。只是这幅仕女游春图已经有了买家,怕是不能给夫人了。” “原来已经卖了出去,真是遗憾。”妇人轻叹一声,眼中波光流转,望向厉时芳的眼神满是好奇与期许,声音轻柔地低声道,“听妾身夫君说,小郎君可是衙门的画师?”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厉时芳点点头,答道:“正是在下。” “现在贴的那‘血莲淫/魔’通缉画是小郎君画的?”妇人朱唇轻启,眉眼放光,“可否请小郎君也给妾身绘一副?” 厉时芳平日所卖均为普通的毛笔画,运用到素描的只有两次通缉人像,便是有人出钱让他绘制,他也大多是回绝的。 此时便拒绝道:“抱歉夫人,恐在下不能答应。不如您稍待片刻,在下现在就为您画一幅扇面?” 妇人笑容不变,弯弯的画眉如新月,道:“是妾身唐突了,实在是心悦小郎君的丹青。便请小郎君费力,为妾身绘一副扇面,也留个念想。” “夫人谬赞。”妇人这话说的奇怪,厉时芳面带羞赧地低下头磨墨润笔,下笔有神,不一会儿就是一副仕女赏花扇面。 妇人也不催,站在摊子前细细赏着书画成品,不时又逗逗婴儿车里的鸢鸢和鲤儿,闲聊道:“小郎君年纪轻轻,没想到就有了一双孩儿,怪不得仕女图画的好呢。” 笔尖一蝉,差点掉了墨点在纸上,厉时芳赶紧移开了笔杆,看着妇人脸红解释道:“夫人误会了,误会了。这是在下的两个侄儿侄女,在下还没有娶娘子。” “呵呵,小郎君还害羞啦。”妇人捂唇笑道,露出的指节根根分明,“是妾身不对,小郎君莫怪莫怪。” 厉时芳垂眸,一边将扇面画完落章,一边回话道:“夫人莫再打趣在下就好,您看这扇面,可满意?” 妇人接过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团扇,笑道:“可真好看,怪不得周围人家都说小郎君有才呢!” “雕虫小技,夫人满意就好。” 妇人盯着他不说话,等扇面彻底干透,才笑吟吟地付了钱转身离开。 等妇人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厉时芳弯了嘴角,笑意更深,琥珀色的瞳孔在日光下剔透明亮。他手脚麻利地收了摊子,背着两个小家伙跑到嫂嫂娘家请王氏代为照料,脚步不停,一溜烟儿又奔向县衙。 身体好了,吃嘛嘛香,跑个马拉松也不成问题。 厉时芳进了县衙,整整衣衫,面不红气不喘地求见了县令大人与邱主簿,将自己的怀疑说了个清楚。 封济眉头紧皱,沉声道:“你说那妇人是‘血莲淫/魔’假扮?可有什么依据?” “回大人,那淫/魔虽是妇人的打扮,可面部轮廓与目击者兰花姑娘所描绘的凶徒形象一般无二,并且也如部分女子样剃了眉毛,这就与兰花姑娘看到的凶徒特点一致。”厉时芳继续道,“那□□虽身形瘦小,但男子骨架与女子不同,虽有衣衫掩盖,也能看出一二。学生观察他的手掌,细瘦如女子,却骨骼分明,左手有薄茧,而右手无,该是惯用左手。” “若真如此,难怪我们没能找到这凶徒,狡猾非常啊!”邱主簿唏嘘道。 “还请大人下令,封锁了县城,搜查此人。”厉时芳拱手,弯腰作礼,声音诚恳。 封济抚着胡须,半晌不答。 尤达康听到消息也从街上赶回,对厉时芳所言颇感认同,他深知自己这侄儿从不信口开河,为人郑重,便上前为他担保,请求封济答应封锁县城捉拿“血莲淫/魔”。 邱主簿附议,也上前担保请求。 看着左膀右臂如此,封济终于答应,并命厉时芳画了那淫/魔妇人装扮的人像,着尤达康带人封锁城门,全县搜查。 厉时芳焦急地等待着,他对自己的判断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衙门的动静颇大,就怕淫/魔闻了讯息逃之夭夭。 所幸尤达康经验丰富,行动雷厉风行,傍晚时分便扣了那人回到衙门。 红云似火,烧了天穹大半。 受害者家属齐家老爷与夫人听闻消息已等候在衙门内,痛失爱女的夫妻二人憔悴得厉害,若不是有两个儿子身侧搀扶,恐怕都不能好好走到县衙。 除了受害者家人,当时的目击者丫鬟兰花也被带到衙门内等候。 早上那艳丽的‘妇人’被带上大堂,一面被押着走一面哭喊着冤枉,花容失色的无辜样子倒是惹人怜爱。 厉时芳静静站在大堂角落阴暗处,冷眼旁观‘妇人’在捕快的检查下显露真容,失去女装掩护的男子真面目与通缉令上的人像极为相似,更有兰花当堂指认与尤达康等人从他身上搜出的遇害女子之物,□□百口莫辩,不得不认命,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封济县令当堂下令收押,并将其罪行上报仙年城知府申请斩立决。 齐家人得到判决,知道害死爱女与仆人们的凶手被惩治判刑,当下嚎啕大哭,不是绝望悲痛,而是得偿所愿的快慰和对死去者的交代。 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厉时芳忙举袖拭去,只克制地勾起嘴角,羡慕地望着明亮大堂上齐家人。 杀害兄嫂的乱匪至今未能缴获,自己的冤情何时可申?这怨恨何时了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返学 返学 “血莲□□”一事,厉时芳功不可没,如今县衙中人对其赞口不绝,没有半点以往的质疑之色,钦佩非常。 仙年城知府柳严闻知“血莲□□”这一毒瘤被捕很是高兴,不仅对治下百姓有了交代,对上方东云道道台大人也有了脸面,可谓一笔政绩。柳严允了封济县令上报的斩立决判令,并发文大加赞赏,更自掏腰包封了30两银与朝廷的20两通缉赏银一并奖励下来。 封济任微雨县县令连续两届,眼看着又快到了每年述职的时间,此次凭“血莲□□”之事在上方知府处得了青眼,想必位置也会提上一提。 对于厉时芳这个大功臣,封济县令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特地奖了他10两银子,满心的欣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清。 水涨船高,厉时芳名声大振,他的小摊生意也更加红火,求画人络绎不绝,更有争相抬价者,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又有齐家老爷子硬封给他的30两银感谢,厉时芳家里一下子便富裕起来,不仅将之前尤达康垫付的医药费还了回去,还剩了许多。 这日午后,骄阳似火,厉时芳早早收了摊子,带着鸢鸢和鲤儿去到尤达康家里串门。 “鸢鸢,这是婶婶,叫婶婶。”厉时芳抱着鸢鸢,和温氏与尤起帆坐在廊下歇凉,鲤儿被温氏抱在怀里,呼呼大睡。 “森森——森森——”鸢鸢觉少,转悠着眼珠子向温氏甜蜜蜜地笑,她如今已经会说许多词了,比双胞胎弟弟鲤儿聪明得多,鲤儿到现在还只会叫二叔。 “诶诶,鸢鸢真乖!看,这个是你大伯伯,来,叫大伯伯——”温氏笑得眯缝着眼,连声答道,又引着鸢鸢叫尤起帆伯伯。 尤起帆面相斯文,平素除了对妻子,表情习惯淡然自定,此刻却笑得格外灿烂,手里拿着个布老虎,引诱道:“鸢鸢,叫大伯伯,叫了伯伯,伯伯给你布老虎好不好啊?” “啊啊,波波,波波,虎虎,虎虎——”鸢鸢配合的应声,手里抓着布老虎,又啃又咬地玩耍了一番也和她兄弟一般进入了梦乡。 温氏带着厉时芳将两个孩子安置在卧房里酣睡,再次坐定又提起了让他返回官学学习的问题。 “知道珠儿你性子倔强,主意也多,原先我们都依着你,你要自立要赚钱也都由着你来,可现在你连看诊的费用都非要还了公爹,可不许再说什么银钱的问题了,就是押也要押着你回去上学了不可。”温氏脸上难得的严肃,看着厉时芳的眼神颇有些复杂,有骄傲也有头疼,“再过不久就要入秋,离明年童子试也不远了,你此时回去,多听听博士们讲课,总是有点益处的,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才能不凡便自视甚高。” 一席苦口婆心的话听完,厉时芳乖顺地点点头,他知道温氏待自己尤其得好,会为自己设身处地地着想,这番话该是忍了许久才说的。 “嫂嫂说的是,这事珠儿再想想可好?” 温氏看厉时芳意动,也不想逼他太急,柔声说道:“珠儿想想也好,但嫂嫂可不愿听你婉拒哦。” 厉时芳挠挠耳朵,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抢先岔开了话题聊起了近日的趣闻。 自那日温氏劝他返学后,邱主簿c尤达康与小竹马邱延昱都又掀起了劝说的高c潮,邱延昱更是天天放学后都来他家里报道,还传了官学博士的话,希望厉时芳这个得意学生回去上课。 众人炮轰式的关心熨帖温暖,厉时芳本也有此意,不日就收了小摊儿和邱延昱回去官学。平日里托嫂嫂娘家的嫂子王氏照看鸢鸢与鲤儿,除了每月都往王氏那里送钱送物外,休息时还给王氏的小儿子碟儿启蒙,倒是逐渐培养出一个爱读书认字的少年,让李威与王氏夫妻俩很是欢喜,期盼着家里也出一个读书人。 时光如逝水,有是一年新春。 回忆这一年,厉时芳感慨颇多,艰辛苦涩自不必说,但有亲友相助,更多的是感动和幸福。这个陌生的朝代渐渐融入了他的骨血,再不是他乡,而是故乡。 年后,官学博士向众学子郑重告知了童子试的消息。童子试是大宁朝科举考试的,只有通过才能算得上正经的读书人,履历上也会添上童生的身份,受到周围人的认可。 大宁朝的童子试多在春末夏初时节举行,全国各城各县的官学便是考场。考试一共六场,分为三天进行,第一天考经论c文章,第二天考律赋c策论,最后一天则是试帖诗与算学。每日卯时进场,酉时一刻闭场,学子们需要自带干粮应付中午饭食。 听到不用连续三日住在考场中,厉时芳彻底安心,就怕如前世的古代科考一般,吃喝拉撒都在一个透风的小隔间里进行。 学堂里的少年兴奋不已,顾不得博士在场,纷纷交头接耳,诉诸心情。 “咳咳,安静。”博士脸黑地大声喝道,连道三声才平息下堂中嘈杂,“童子试近在眼前,想要参加的都到为师处报名,成绩排在前三名的县官学会推荐入读仙年城的官学,大家万要倍加努力,珍惜机会。” “是,博士。”学生们齐齐答道。 “珠儿,等等,我同你一道。”下学后,邱延昱抓起书包与厉时芳一同去王氏那儿接了双胞胎,晚上两人读书到快要宵禁,邱延昱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家。 邱延昱小孩心性,遇事容易紧张,更如厉时芳前世许多同学一般有考前焦虑症,只有日日和厉时芳泡在一起读书复习才能缓解一二。 又一日,春花繁盛,姹紫嫣红。 邱延昱抱着鲤儿,正和着轻柔的微风与厉时芳一路往他家里走,半真半假地诉苦道:“鲤儿可真长沉了,我这胳膊都要断成两半了。” 他正说着,鲤儿还不老实,揪着他的肩发上下动弹,像是在抗议一般,直让他求饶喊疼。 “鲤儿鲤儿,放手,你邱叔叔不说了,不说了。”邱延昱后仰着上半身,尽量离怀里的小家伙远一些,可事与愿违,长长的头发仍是被牢牢抓住拉扯。 “哈哈,球,球球——酥酥——”鲤儿人小劲儿大,清醒的时候更是喜爱闹腾,瞧着眼前的熟悉面孔四处躲闪,更是兴奋,直到厉时芳看够了热闹将他抱了过来才乖顺下来。 “唔!啊,这是给拽掉了一把呀!”邱延昱哀痛地吊唁自己惨遭摧残的乌黑秀发,再次抬眼,瞥向厉时芳的眼神充满控斥,“珠儿你是故意的吧!将鲤儿这个小魔王交给我抱,自己却抱着乖乖的鸢鸢!” “我有吗?”厉时芳眨眨形状漂亮的眼睛,与怀里揣着两个小家伙毫无二致的无辜眼神,看得邱延昱脸庞通红,还以为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哼,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给我鸢鸢,我要抱着鸢鸢。”邱延昱傲娇地哼道,伸出手从厉时芳胸前挖走了穿着漂亮桃红色衣裳的鸢鸢。 厉时芳眉梢轻挑,看着小竹马的眼神似笑非笑。 果然,还未等邱延昱走完这条小道,他的头发就又一次遭到了攻击,被鸢鸢一双肉乎乎的小手缠绕旋转,拉扯着进了自己嘴里。 “别别,鸢鸢!”邱延昱手忙脚乱地痛呼道,求饶的眼神儿直往厉时芳身上丢。 “欸,鸢鸢,这可不能往嘴里送,吃了不干净该闹肚子了。”厉时芳闲闲地劝慰,手里惦着的鲤儿静静看着双生姐姐大展神威,小嘴里加油:“球球——球球——鸢鸢抓——” “天呐,我就不白看你背着两个小家伙辛苦,帮你分担!”邱延昱内心面条泪。 呵呵,就该让你这个嘴贱的受点教训~ 厉时芳心里偷笑够了,才舍得伸出援手,救可怜的竹马于鸢鸢大魔王的危难之中。 “你看,我可没有什么故意为之。”厉时芳一手一个,轻快地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一头半披下来的乌发完完整整,又齐又顺。 嘴角抽搐,邱延昱无奈地看着在厉时芳怀里便乖乖巧巧的姊弟俩,疑惑道:“怎么到你手里就这么听话?” “气场问题。”厉时芳头也不回,淡淡地吐出一个奇怪的词语。 “气场?这是什么?道学中的词吗?”邱延昱百思不解,“这和鸢鸢鲤儿有什么关系?” 大概就是明白谁比较好欺负吧。 厉时芳笑而不语,任邱延昱如何抓耳挠腮地想不通也不搭话。 一路笑闹,日头西沉,拐过街角便是厉家宅院。 刚刚在吵闹喧嚣的大街上还不曾听闻,一入小巷妇人哀泣的声音便直灌入耳,远就能看到院门口为了一圈人。 脚步稍顿,厉时芳舒展的眉头轻绞,眼神一瞬间变得格外凌厉,下一秒又回复平静。 离得越近,妇人痛诉的声音越清晰。 “我夫妻二人都是本分人呐,哪里是想贪图他一个小人儿的家产!不过是看着他带着两个小的生活不容易,才想着过来帮衬一二,也算对得起我死去的公爹,照拂二叔一脉。哪知道我那侄儿,问也不问,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我们赶出门!这像话吗?像话吗!?有这样对待长辈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上门 上门 “劳烦让一让。”厉时芳将示意想要冲上前喷过去的邱延昱稍安勿动,自己抱着鸢鸢钻进人群。这人群里大多都是周围邻里,对厉时芳熟悉得很,看到他们回来纷纷打招呼,并自动退开一条小径让他能够顺利走到自家大门处。 离近了一看,果不其然,那扶着自家门框撒泼干嚎的正是之前来过‘婶娘’。 此时距上次见她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想到自己没有追查夜盗流氓的事情,放他们一马,如今又来打秋风。 显然是上次他们来闹事的动静比较大,街坊邻居大多都记得蒋芬儿一家,更清楚他们想要过来鸠占鹊巢最后却被尤捕头带人赶跑的事迹。 “你这泼妇信口雌黄!明明就是看厉二郎家里没个大人,便想来占便宜罢!看我不告了尤捕头,让衙门捉了你去!”隔壁的黄奶奶杵着拐棍,愤怒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蒋芬儿哭丧的脸上。 “你这死姑婆说什么呢!他厉时芳堂堂一个读书人,竟把叔父婶娘和哥哥赶出门外,这还有道理了!”蒋芬儿翻着大白眼骂道。 “就许你们上门耀武扬威地找事儿,要夺人家家产,就不许人家把你们拒之门外?!什么道理,还有脸再来!”黄奶奶年轻时候也是称霸一方邻里的强悍人,当下便怼了回去。 “嘿你个死老姑婆!我们厉家的事儿用得着你乱插嘴吗” “这可不是乱插嘴,而是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厉时芳截了他的话头,抱着鸢鸢向黄奶奶致谢,看向蒋芬儿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厉家自祖父辈起便与秋滦县厉氏一族彻底分家,更移出了族谱,断绝了关系,不知这位婶娘是我家哪位亲戚?” 此话一出,蒋芬儿立时有点被问住,她可不曾听丈夫说过二叔一家分家时还迁出族谱,断绝关系,但眼前的死小子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怕也不是虚的。 眼珠子一转,她尖声狡辩道:“咱们两家可是同根同祖的,便是文书上迁了出去,骨子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这亲戚间最看重的还是血脉,长辈还是长辈,婶娘还是婶娘,你得敬着!” “呵,您可说笑了,咱们大宁律法中可是以族谱辨亲缘的,不然您上衙门问问?”厉时芳轻笑道。 “就是就是,都迁出族谱了,哪里还有什么关系!” “你这婆娘死角蛮缠,道理都摆出来了,还不赶紧走!” “走走走,没看过你这般不要脸的!” 周围邻里与厉家相处多年,平日多有照应,此刻当然是站在厉时芳一边,帮着出言赶人。 蒋芬儿面红耳赤地听着这些市井粗话,几次张口反驳都被众人的声音压了回去,急的头顶冒烟。 她这次只身过来,也不过探探路。 时隔一年多,自家愈发衰败,田里没产出几斗米,食不果腹,衣不裹身,眼看就到变卖最后一点田地茅屋的地步。 暗地里瞧着微雨县这边一直没有什么追查的动静,蒋芬儿便不顾厉允德的反对,大着胆子,想再接再厉,讹上一笔。 连法子她都想好了,就是要在这里散播谣言,败坏厉时芳的名声。不敬长辈的名头只要一戴上,对他的以后的仕途可是影响颇大的,就不怕他不求饶给银子。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族谱律法一块,现今被众人驱赶,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今天这事算是了结了,厉时芳向周围出言相助的邻居诚恳道谢,领了邱延昱进门。 “那妇人忒可恨了!”邱延昱咬牙道。 “是啊。”厉时芳应声道,手里也不停歇,将两个睡着的小家伙放进卧房,紧跟着钻进厨房做饭。 “欸,我怎的看你不像生气的样子?”邱延昱亦步亦趋地随着他,疑惑地问道。 “生气,非常生气。”厉时芳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视邱延昱的眼神平静无波,让人看不透其中深意。 “有些时候光生气是无用的,阿昱。只有寻思好解决办法,彻底绝了后患,才能笑得开心。” 厉时芳说完,也不给小竹马细细回味的时间,就开始支使他干活儿:“缸里的水不多了,阿昱帮忙满上吧。” “珠儿你可真会使唤人。”邱延昱被这一打岔,也懒得再追问其他,手指飞速地捏了厉时芳脸颊一道,便哒哒哒地跑去院里打水。 “锻炼锻炼你那小身板儿,可别真成了病弱书生,风吹柳絮。”厉时芳摸摸被袭击的脸颊,对着邱延昱的背影轻笑道。 “闭上嘴吧,不然不给你添水了。” “好好好,不说了。” 转身向灶台,厨房里只剩厉时芳一人。他将邱延昱忽悠了出去便是不想他牵扯进自己的麻烦,本来心里就因为童子试的事情焦躁紧张了,要是再卷进那一波纠缠不清的琐事里,便也不 用考试了。 风清云静,万物生发,宜人的春/色似美酒醉人心脾,可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厉时芳这段时间糟糕至极的心情。 自上次蒋芬儿上门撒泼,短短半月间,厉时芳不敬尊长的谣言传播甚广,连他官学的同窗也常在私底下偷偷指指点点,这一日官学博士更是特地唤了他问话。 三人成虎。此谣言甚嚣尘上的原因固然有蒋芬儿一家见缝插针c多次在微雨县胡说八道的缘故,但近段时间厉时芳风头过盛才是主因。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有什么比知道一个优于自己的人行为不端,从山巅跌落谷底,任人践踏唾弃来得痛快? 厉时芳绝非心思阴暗之人,可人性如此,由不得他视而不见。 从博士书房中出来,耳边所闻尽是窃窃私语,眼前所见皆是轻蔑不屑,仿佛除了邱延昱,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信赖之人。 这感觉真不好。他暗自心想,微笑着用眼神安抚下邱延昱急躁的话语,牵了他的手快步走出人群。 “珠儿,博士说什么了?可是听了那些污蔑你的话?”正是午休时间,厉时芳将刚邱延昱拉到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他便忍不住追问。 “确实如此,但我已经向博士解释清楚了。”厉时芳颔首道。 “果真如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泼妇的话竟然那么多人相信!”邱延昱急声道,“我听我爹说,连县令大人都问起了这事儿呢!” “是吗。”厉时芳面色镇定,心里冷笑,道:“阿昱别担心,我有办法,不要急。” “有办法?” “有的,也不能让人一直误会了我不是?” 春风袭来,卷了粉红落花拂过少年渐渐长成的脸庞,笑容缱绻,眉目如画。 这日下学,童涌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身材极为高大壮实,相貌粗犷中略带凶意,年纪又长同窗几岁,再加上平日功课一般,几次童子试均未能通过,所以惯常不被人喜欢,总是独来独往。 被人孤立倒是无妨,可一想到即将来临的童子试,童涌感觉脑袋都大了。 一路走一路烦恼着,心里一口浊气未曾落地,拐进巷中就被人给拦下。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一个是县衙邱主簿的独子,另一个则是大名鼎鼎的文曲星天才。同窗虽久,三人之间可少有言语。 “两位有事吗?” “学兄好,在下厉时芳,这是我的好友邱延昱,在下有一事相求,可否请学兄一谈?”厉时芳拱手,笑眯眯地说道。 “达者为师,学兄一词不敢当,厉郎称我字浩商即可。”童涌回道。 厉时芳从善如流,点头笑道:“浩商兄,冒昧打扰,可否移步说话?” 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童涌想不通这位天才好学生有哪里需要用到自己的,可面对一张笑呵呵的漂亮小脸,拒绝之言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答应。 厉时芳道了谢,带着一脸懵逼的童涌和邱延昱来到一处茶楼,上了二楼的包厢。 唤小二上了茶水和一碟盐水花生,厉时芳客气地与童涌寒暄两句,又招呼邱延昱好好吃喝,等两人都要耐不住问起时才开始进入正题。 “这两日关于在下的传闻四起,想必浩商兄一定是听说过的。”厉时芳直入问题核心,笑呵呵道,“谣言害人,今日我甚至被博士叫去问了话,恐怕再等几日可能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危险。” 说完,沉沉地叹了口气,脸带忧愁。 邱延昱一拳锤在桌上,震得实木方桌上的杯碟颤动,恶气道:“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厉家早就迁出了族谱,和那什劳子秋滦县断的干干净净,那一家人怎配做珠儿的长辈!不过是看他家里没有大人,想趁机敲诈罢了,可恨一些人竟听信谣言,往怀里使劲儿编排珠儿!” 童涌看邱延昱反应如此之大,比之事件正主都要激动万分,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在意料之中,学里谁不知道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情谊非同一般。 他这些日子对厉时芳的事情确有耳闻,心里没有信与不信,而今的心思全在童子试上,哪里有八卦的空闲。 如今听了内情,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厉时芳温和地笑着,他看的出来童涌对此事并不关心,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浩商兄,可否帮我一个忙?作为交换,此次童子试我必助你通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悔过 正值开春农耕的节气,秋滦县家家户户都忙于田地,栽秧植苗的有之,拔草施肥的有之,连垂髫小童都常常背着竹筐跟在大人身后递水递饭。 乡里人干的热火朝天,都为了新一年的收成忙活着,可厉允德家里的几亩田地却迟迟不见动静,任草苗疯长。 “夫君,咱这田该理一理了,茜儿呢?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蒋芬儿一边晾衣服一边问。 厉允德吃完早饭便在院里晒太阳,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妻子的话想也没想,便回道:“我早就让茜儿去清理田地了,可这小子一直没影儿,这会儿估计又跑赌坊去了吧。” “嘿!这个混小子,光吃饭不干活儿!”蒋芬儿使劲儿抻着衣服,看厉允德一幅懒散样子,忍不住骂道,“茜儿还小就算了,你怎的就不去?尽让我儿子去受累!” “娘子怎的这么说?我本就不会地里那套功夫,你让我去也是白干!”厉允德耷拉着眼皮,埋怨道,“年前我就让你把咱家的地给佃出去,让隔壁老王给咱种,咱只收佃钱就可以了,多省心省力,你偏不干!” “呵,你当我不愿呢!可就咱那点地,佃出去能得多少?吃都吃不饱!”蒋芬儿立刻回嘴,“还不是你惫懒,搞得我和茜儿都过不上好日子。” “你这婆娘,怎的又成我的不是了!” “可不就是你,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老爷子手里多少田地,咱住的多大院子,怎么传到你这里就没了呢。”蒋芬儿娘家也是富农,当初嫁到厉家本以为是享富贵来了,可没成想这富贵结束的忒早。 “行行行,我不和你争。”被闹得脑袋大,这些说辞厉允德听了不下百遍,都能背下来了。 “哼!”蒋芬儿冷哼一声,随即却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挑,笑道,“要我说啊,咱还就得从微雨县那边儿弄钱,甭管他厉时芳怎生了得,只要还想科举做官,就得敬着咱们,孝顺咱们。” “又瞎想什么呢,你颠颠儿地跑这几趟还不够?”厉允德被上次的遭遇吓怕了,并不觉得有县衙捕头罩着的厉时芳能怕自己妻子的几句闲言碎语。 “你这汉子,自己不努力就罢了,还埋汰我!”蒋芬儿怒道,“如今那微雨县到处都在传说厉时芳不尊长辈,你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拿钱来请我们去上座!” “那我等着。”厉允德眯着眼睛冥神,不再理会妻子。 片刻后,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半醒半眯中惊起,只听‘吱呀’一声后,响起了蒋芬儿与来人对话。 他越听越凝神,直至最后瞠大了眼睛,直愣愣瞪向大门。 “还请叔叔和婶娘不要介意前事,带茜哥儿一同去家里小住。”陌生的男生说道,“这是厉家小郎君的原话,我给带到了。厉家小郎君说本该自己亲自来的,可家里事情忙实在走不开,所以特地租了我的车马接你们,让我早点将你们送过去。” “诶呀,难为他了,还能想起我们几个长辈来。”蒋芬儿笑眯眯道,赶紧请了车夫在家中小坐,又遣了厉允德去找儿子,自己在屋中撺掇要带的东西,结结实实两大包,想是打着长住的算盘。 厉时茜被自家亲爹找到时正跟这街面上的闲汉赌色子,连输几把,正是口袋比脸干净的时候,一听微雨县来人接,顿时想到上次在厉时芳家里看到的各色玩意儿,卖了就又有钱填补口袋。 “咱快走快走。”厉时茜拉着他爹一溜小跑回家,亟不可待地和蒋芬儿一起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往微雨县行去。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厉时芳一边与鸢鸢鲤儿玩耍,一边拿眼神瞟着大门,颇有些魂不守舍。 “砰砰,厉家小郎君!”正琢磨着,前院便传来拍门声,马夫的声音洪亮,一言既出,街坊四邻都能听闻的见,连带着大街上也有好事者往此处探寻。 终于到了。厉时芳笑了笑,将鸢鸢和鲤儿放在带栏杆的床上安置好,整了整衣裳便匆匆向前院大门赶。 “可算是到了。”他大开院门,望着停在正前方的马车与明暗中觊觎此处的人群,满意地拱手作揖并笑道,“珠儿拜见叔叔c婶婶还有茜哥,上次家里恰逢丧事,多有怠慢,还请原谅则个。” “诶呀,哪里的话,我们也知道你小小年纪不容易,这不你一请就来了吗。”蒋芬儿捂嘴轻笑,当他读书人爱面子,也不捅破。 “婶婶这是折煞我了,上次招待不周,这次侄儿一定将功补过。”厉时芳再拱手,姿态谦逊,“路上奔波辛苦,叔叔婶婶和茜哥快请进里面歇歇。” “呵,珠儿这次倒是有礼。”蒋芬儿虚伪地笑了笑,当仁不让地领着自己夫君和儿子进了院。 厉时芳谢过马夫,小声交代几句,也急忙阖上大门,隔绝一双双眼睛。 跨过连接前院与后院大门的门槛,厉时芳人还没站稳,就听见自己卧房里传来小孩的哭闹声。 嘴角的弧度拉直,随即再次卷起,厉时芳微笑着进了东厢,果然在自己屋里看到了蒋芬儿一家三口,连包袱都没卸,便将鸢鸢和鲤儿一人一个抱在怀里。 “叔叔婶婶怎么不去正堂上座?”厉时芳缓步行来,动作自然地从厉允德怀里抱回了鸢鸢,笑眯眯地问搂着鲤儿的蒋芬儿。 “这不上次都没有看过我这两个小侄孙和小侄孙女嘛,怪想的。”蒋芬儿抱紧了四处乱动的鲤儿回话道,笑容却很僵硬,盖因其耳朵被鲤儿的大嗓门折磨得不清。 “劳您惦记了,小孩子怕生,也吵闹,要不先放他们两个在这里玩儿着,您们先去正堂坐会儿?”厉时芳轻柔地拍抚鸢鸢的脊背,提议道。 “哪里吵了,多热闹,我可一直想要个这样的小孙子呢。”蒋芬儿扯扯嘴角,拒绝道,“一起带去吧,我这一看见啊,可不愿放手了。” “承蒙您厚爱了。”厉时芳颔首,顺从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便一起去吧。” “好好。”蒋芬儿点头,自己拿捏着鲤儿,招呼另两个拿着行李包袱,大家一起去到正堂坐定。 还是蒋芬儿和厉允德坐在上首,厉时芳落座在下。 “实在惭愧,上次婶婶过来珠儿竟说出那样的话,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担待小侄的年幼。”厉时芳微微躬身,向蒋芬儿赔礼,语中尽是悔过之情。 蒋芬儿呵呵笑了一声,声音尖利,道:“哎呀,你这话说的,你可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亲侄儿,就算犯了错我们做长辈的哪里能往心里去,以后慢慢教你便是。” 厉时芳眨眨眼,点了点头,也不反驳她的话中意思,感慨地说道:“婶婶说的是,以后还有赖您二位的帮扶。说来有真有些神奇,前几日珠儿夜里睡着,竟然梦到了曾祖父。曾祖父一见珠儿便厉声喝问,问我怎能不惜血缘亲情,将叔叔婶婶和茜哥慢待。曾祖又说,即便珠儿日后学有所成,如今这般罔顾伦常的行径也终会遭到报应。那一声声的训斥,真是说得珠儿悔恨不已啊。” 他愈说,眼中水光之意愈重,说道最后竟带了点点泣声。 蒋芬儿冷眼看着,半点不被他的演技所蒙蔽,心里清楚这厉时芳是为了县中的谣言,才这般说,这般做。 倒是厉允德和厉时茜,看着他真诚悔过的模样心有所虚,毕竟两人都明白自己是为了夺人家产来的。 “珠儿,莫要哭。”厉时茜显然没有接收到他娘亲的眼色,心软道,“以后你乖乖的,哥哥带你去好地方耍。” “谢谢茜哥。”厉时芳感激一笑。 蒋芬儿哼了一声,吸引过厉时芳的注意,才用手轻抚着怀里的鲤儿,说道:“珠儿有心,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容易,你说是不?” “正是,正是。”厉时芳忙点头,“生活不易啊,就该亲戚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帮助。”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荷包,交给蒋芬儿。 “婶婶莫要嫌弃,这五两银子是珠儿的一点心意,请您在县中置办些东西,多在珠儿这里耍几天,帮帮珠儿。”厉时芳请求道。 “这怎么好意思。”蒋芬儿话虽如此,手里的动作却半点不带犹豫的。她打开细布荷包,取出里面装着的几块小银锭子,拿在手里捏了又捏。 一旁的厉允德和厉时茜也一脸垂涎,盯着蒋芬儿手中的银子眼里放光。 不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三人对厉时芳求和好的态度不疑有假,毕竟这五两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大一笔钱。 蒋芬儿心里愉悦又得意,这厉时芳也不过如此,当初言辞利利将自己赶走,此时不也得拿着钱求自己回来洗刷他不良的口碑。 读书人啊,她算是摸透彻了,以后自己的日子怎么着也得红火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赌债 赌债 三人就此在厉时芳家里住下,不仅拿着那五两银子置办了许多东西,还对处处对厉家宅院挑挑拣拣,几次三番在厉时芳白日上学的时候寻摸他藏银的地方。 对于蒋芬儿三人私底下的动作,厉时芳心里清楚,面上却装作不知,照常往来于学校与家里,连鸢鸢和鲤儿都没再提着硬要送到王氏那里看护,而是请隔壁王奶奶陪着由蒋芬儿夫妻代为照顾。 这一做法显然安了蒋芬儿的心,平日里对鸢鸢和鲤儿照顾得甚为殷勤,就怕厉时芳找到不好之处,不顾情面地将两个小家伙偷偷带走,再带着一帮子捕快杀回来。 倘若厉时芳破罐破摔,不敬长辈的名声纵然是坐实了,但自己也再难得到好处。 双方心里所想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几日相处下来,倒也颇为和睦。厉时芳更是趁这机会,向周遭好事者c大嘴巴表达了自己对于亲戚长辈尊敬爱护的态度,在官学里与师长同窗相处时也不忘将蒋芬儿一家做客的消息巧妙地透出。 一时之间,关于厉时芳的不良传闻渐有扭转的趋向,大家对于之前听信的谣言产生质疑。 这可恼坏了看他眼红嫉妒的散播者,近几日又开始拼命向人分析厉时芳突然将蒋芬儿一家接来做客的阴谋,说得头头是道,又把蒋芬儿三个形容为可怜巴巴的老实农人,被厉时芳欺骗蛊惑,才给他说好话。 一传十,十传百,东风压倒西风,厉时芳的风评瞬时大跌,装模作样c虚伪小人等等污词尽皆泼到了他的身上。 比之前更甚。 这日天阴,层云蔽日,乌云压边,雨水摇摇欲坠,似乎便要倾盆。 厉时茜狼狈极了。 他前日刚从蒋芬儿那里得了一两银子零用,耐不住寂寞,逛了一圈花街后便专门往赌坊跑,在微雨县最大的清水赌坊足足泡了两日。 一开始他还记得收敛,只输了点小钱,可随着接二连三的赌赢,厉时茜手里的赌资越来越多,他出手的金额也越来越大,一连赢了十几把,堆在面前的银子近乎有百两之多。 熬红了眼的厉时茜喷薄着豪迈之气,如同凌驾于山巅之上,不论前方何种险难也阻挡不了他闪着金光的赌运。 可幸运之神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厉时茜的偏爱只在一时。 一朝惨败,他不仅输光了身上虽有的银钱,更欠下些许。正在兴头上的厉时茜哪里忍得住,只叹自己一时大意,想再借点本钱赢回来,也幸好这几日在赌坊里与坊中伙计厮混得熟,有伙计从中周旋,他很顺利便从赌坊老板那里又借到几十两银子。 拿着这几十两本钱,厉时茜再次投入赌博的极乐,开头便赢了不少,可渐渐运势下滑,没几把借到的几十两银子也全输了个精光。赌红了眼睛,更被其他赌棍言语所刺激,厉时茜又厚着脸皮几次向赌坊借钱,可每借一回都逃不了小赢大输的结局,回本的愿望彻底打破,倒是欠了一屁股债。 直到赌坊伙计带人逼要,厉时茜才恍然自己竟欠下了两百余两纹银之多,立时呆立当场。 “这,这兄弟,你看这样成不成,你再借我一点,我这次一定给你回了本!不仅赌坊的钱我还上,还把剩下的钱都给你好不?”厉时茜僵硬地笑着,求道。 “呵,还借?!我看你小子是没完了!”赌坊伙计阴沉着脸,嗤笑道,“我们赌坊可不是不讲人情的,你先前几次借钱,老板看着我的面子上可都是借了的。可你呢?你个破烂玩意儿,拿什么回报的?现在欠下这么多银子,老板都找到我头上了,你还想要钱?!” “兄弟,不不,大爷,你行行好,你和老板说说,我运道很好的”厉时茜吓软了腿,跪倒在地。 “闭嘴!”伙计厉声打断,喝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是没钱,我们就把你的手和腿当作抵偿,如何?明白了吗?” “手和腿”厉时茜重复着脸色惨白,他哪里不明白这赌坊中人说到做到的行事,如果自己真的拿不出前来偿还,怕这手和腿就真得留在这里了。 “您,您,别,别”语无伦次地瑟缩着,厉时茜突然灵光一闪,“有钱!有钱有钱!您别急,我有钱的。” 正在示意周围打手上前的伙计闻言一顿,说道:“哦?有钱?怎么不早说呢?” 涕泪横流,厉时茜扑上前抓着伙计的裤腿,泣道:“我有钱,有钱的,厉时芳你们知道吗,那是我兄弟,他家可有钱了,有座大宅子呢!” “兄弟?他家有钱会给你出?”伙计皱着眉头,眼中燃着火焰,“你可别是糊弄我!” “不不不,哪敢糊弄您!他可敬着我爹娘了,我爹娘一说话,他肯定给钱!”厉时茜自己其实也不敢肯定,但此时哪里有其他的办法,赶鸭子他也得上架! “呵,好,那我们就找你爹娘去!”伙计终于笑了,笑得狡猾阴险,“可我们光凭一张口,你爹娘会信?还是得有点东西拿去才行,要不你给跟手指头?” 刚吁一口气的厉时茜差点被噎死,他不敢相信地望着伙计,陪笑道:“手指,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合适的很。”伙计轻松笑道,“你小子可是让我在老板那里吃了不少排头。” “大爷,爷,都是小子的错,您开开恩开开恩,只要不砍我手指头,要怎样都成!”厉时茜抱着伙计的裤腿求饶道,涕泗都蹭了上去。 伙计嫌弃地一脚踹开,恶心得脸都青了,不解气地又上前狠踢几脚,才让几个打手将他强摁在泥地上,悠悠说道:“不想断手指,可以。” “只要你把这张卖身契给签了,我们就拿着这卖身契去找你爹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清了赌债你和你这卖身契我们都还给你爹娘。” “谢谢大爷”厉时茜青了眼眶,闻言赶忙谢恩,就怕他反悔了要砍自己,咬破了手指便用血在卖身契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带走。”伙计满意地捏着卖身契薄薄的一张纸,看也不看一眼地上的厉时茜。 逢魔时刻,血黄昏,人炊烟。 “唉,饿了饿了。”邱延昱一手覆着小肚子,一手背在身后。 正是官学放学的时候,师生们正三三两两地从屋室内向外走,还未出门,便能听到大街上热闹的人声和周围商户人家造饭的香味,刺激一帮得用脑过度而饥肠辘辘的半大小子们口津直泌。 “是饿了。”厉时芳赞同地点头,“要不先在街上买点零嘴垫垫,再顺道去芳味斋给鸢鸢和鲤儿买点点心?” “芳味斋的点心?不是前天刚买过吗?怎么这么快就吃光了?”邱延昱问道。 芳味斋的点心是出了名的好吃,同样也是价格不菲。自从鸢鸢和鲤儿长牙后,厉时芳倒是常给姐弟俩买来甜嘴磨牙,可他自己从不吃,所以最快也是隔个五六天才会光顾一次。 厉时芳给了他一个眼神,有点无奈道:“家里可不仅有鸢鸢和鲤儿啊。” 他这么一说,邱延昱顿悟,继而清秀的眉脚挑起,声音不由放大:“他们竟然还抢两个小孩子的东西吃!忒得不要脸面!” 看周围人目光投来,厉时芳赶紧捂了小竹马的嘴,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声点。” “哼!”邱延昱眼睛都要瞪出来,一脸愤愤不平,被厉时芳放开了也不忘低声斥道,“我说得难道不对?他们可忒不要脸面了。” “呵,打秋风可不就是这样吗。”厉时芳神情温和,像是一点都不在意。 “你行。”邱延昱见自己竹马这样,顿时没了气性。 两人打打嘴/炮,不一会儿便随着人/流来到官学大门,跨过门槛,街市热闹非凡,人群熙攘,车马往来。 说说笑笑着刚往前走了几步,厉时芳就突然被一个大力从旁边扑来,连连后退几步,差点就要当街倒地。 他头还未抬,眼里尚未看清,脖颈间的衣领便被揪住,一个女人在他耳边哭泣道:“珠儿,快救救你哥哥,救救他呀!” “欸,你这人怎么”邱延昱看到扑在厉时芳身上的是蒋芬儿,不由出声。 “婶婶,不要急,你先放开我慢慢说。”厉时芳站稳了身子,将蒋芬儿从自己身上扒开,“到底出什么事了?” “茜儿他,他”蒋芬儿一双眼已经哭得通红,“他被赌坊的人扣下了,如果交不出钱,就要被打死了!” “什么?!”厉时芳还没开口,一旁的邱延昱先炸了。 他瞠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是想让珠儿给你还赌债吧!” 这一嗓子响亮非常,加上这里的动静本就不小,街上来往的路人和刚刚从官学里出来的同窗博士们都被吸引了过来,将几人围在中间看热闹。 厉允德也随着妻子过来找厉时芳,此时被这么多人看着,甚是脸红,可关乎他的独子,不得不开口求道:“珠儿啊,叔叔婶婶就茜儿这么一个孩子,你可不能顾不管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破财 破财 人越聚越多,将原本宽敞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厉时芳面色沉重,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蒋芬儿,与厉允德道:“叔叔婶婶都莫慌,茜哥我肯定是要救的。” “此话当真?!”蒋芬儿一抓拧紧厉时芳的衣袖,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他。 慎重地点点头,厉时芳道:“人命关天,婶婶放心。” “好好,那就好”蒋芬儿喃喃道。 可厉允德并不放松,他虽然一向为人软弱比不上妻子,可蒋芬儿平时的机灵劲儿在关系到独子身上时便半点儿都不剩下,此时正是脑袋昏涨的时候,哪里能想到更多。 “珠儿,唉——”他深深叹了口气,原本便显得苍老的面容更加灰败,“茜儿他,他欠了赌坊二百五十两银子,现在人被扣下了,只有一个赌坊的伙计拿着他血书的卖身契过来,说,说不给钱的话就要砍断他的手腿!” “什么!二百五十两!”厉时芳还未反应,邱延昱当先叫道,周遭围观的路人和师生也均是被这一数字所震惊,交头接耳,嗡嗡声不断。 “二百五十两,天呐,这得多大一笔钱!” “欠了这么多,怪不得赌坊的人要砍了他!” “这厉时芳真要替他这个哥哥还这么多钱?先前不还因为束脩休学过吗,他哪有这么多!” “他手里估计没有,但他家有一座两进的宅子,位置也好,估计能抵一大半。” “卖宅子?不可能吧!那可是祖业!” 厉允德听着众人的议论,脸色愈加难看,他瞥向厉时芳,发现他的面容同样沉重。 “珠儿,咱做亲戚的可得互相帮衬啊”他上前一把抓住厉时芳的手,“你可不能不管你茜哥哥,他要是有事儿,我们也活不了啦!” “是啊,我儿子要没了,我也不活了!”蒋芬儿声音嘶哑地附和道。 厉时芳精致的眉眼没有一丝笑意,双目深邃,唇瓣紧抿成一条薄薄的线,半晌,他才轻出口气,说道:“珠儿明了了。” “叔叔,婶婶,珠儿与你们最为亲近,也最是敬重,之前可能产生过误会,可如今误会澄清,我们之间便是最亲的亲人,茜哥更是我的血脉兄弟,这笔债,珠儿便是倾家荡产也会为你们偿还。” 说完,嘴角勾了勾,强打精神安慰道:“叔叔婶婶安心吧,珠儿这就把茜哥换回来。” “等等!珠儿那可是你”邱延昱闻言想出口阻拦,却被他一双澄澈的眼瞳制止,厉时芳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意已定,阿昱我心知你我挚友,为我担忧,可叔叔婶婶是我家长辈,茜哥是我兄弟,不能不管,莫再劝了。” 被他一席话堵住,邱延昱清秀的面孔皱成一团,焦急地抓耳挠腮,想劝却发现自己根本拧不过打定主意的竹马。 几人之间的对白不过短短片刻,可其造成的轰动却席卷了周围。 围观的好事者不仅被那二百五十两银子的巨额赌债所惊,更为厉时芳轻描淡写就要替亲戚还账的决定所震慑,那么大一笔钱,普通人一辈子也别想挣到呀!却干什么不好,偏去拿来还赌债,还是为一个隔房的兄弟!真真不值! 而正好放学回家却碰上这等好戏的博士们c学子们,想得却更多。 他们早就听闻过厉时芳与叔叔婶婶不和,不敬长辈的谣言,更因近几日疯传的厉时芳接人来家做客是做戏c是阴谋的诬陷所鄙夷他c诟病他c嘲讽他。 如今看了这一幕,那些以往的种种便如一个响亮大巴掌,扇醒了所有随大流c道听途说之人,除了目瞪口呆,剩下的只有羞耻c脸红。 那可是不是二十五两,是二百五十两!是要用房子c田地去抵债的!是要倾家荡产的! 是问哪一家亲戚一定能够做到?这如果都不算是尊敬长辈c爱惜手足,那么什么才算! 枉自学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却贤愚不分c善恶不断c忠孝不明,惭愧惭愧啊。 周遭博士学子心中所想所思厉时芳都看在眼里,他眼中冷凝渐弱,声音和气,道:“事不宜迟,我扶婶婶先回家,再取了银钱和房契地契去赌坊那边赎回茜哥。” “嗯嗯,太好了太好了,珠儿婶婶谢谢你啊谢谢你,以前是婶婶不对,你别在意。”蒋芬儿自从看到自己亲子卖身契上的血书便脑袋一晕,险些昏过去,儿子是她的命,如今性命保住了,厉时芳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厉允德也是喜出望外,抓住厉时芳的手握紧道:“谢谢珠儿,以前是叔叔婶婶的错,叔叔向你道歉,道歉。” “别别。”厉时芳连忙道,“以前都是误会,都过去了,叔叔婶婶不必在意。咱们现在赶紧回家,救了茜哥回来要紧。” “诶诶,走走。”厉允德猛点头,“叔叔和你一起去,一起去。” 厉时芳颔首,辞别了邱延昱便急急往回走。邱延昱一看木已成舟,跺了跺脚,也不管厉时芳的阻拦跟了上去。 正主走了,周遭围观的百姓和博士学子看了开头却没有等到结尾,有些好事者,抑或忧心者,便也尾随而上。 厉时芳扶着蒋芬儿,与厉允德一道疾步走回了家中,此时厉家宅院的大门尚未合拢,王奶奶抱着鸢鸢正在门口处往外张望。 “诶呀,珠儿你可终于回来了。”她远远地便看见厉时芳的身影,几步下了台阶,面露紧张。 “王奶奶,您别急,珠儿回来了。”厉时芳轻言道,看看她怀中乖乖玩儿着自己手指头的鸢鸢,问道:“鲤儿呢?” “在屋里头睡着呢。”王奶奶年纪虽大,却身体康健硬朗,更是从小看厉时芳长大,亲近得很,遂也更加为他着急担心,“你可知道那事儿了?诶哟,可吓坏我老婆子啦!突然来个壮汉邦邦敲门,上来还拿出一张满是血的纸,说什么不给二百五十两银钱就要砍人哦!” “满是血的纸?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叔叔,这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厉时芳问道。 “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纸啊,那是茜哥的卖身契,是用茜哥的血写的卖身契!”厉允德苦着脸,“那人说了,茜哥已经卖身给他们,若不拿钱交换,便要依着处理偷盗劣奴的规矩,将茜哥打死都不为过啊!” “还有这事?”厉时芳瞪大眼,“看来这帮赌坊伙计办事很是老道,不给人退路。” “真真是也逼死人的!”蒋芬儿声音尖利嘶哑,眼瞳赤红。 “那便不能再等了,我现在就去赎回茜哥。” “去赎回?拿什么赎?那可是二百五十两啊珠儿!”王奶奶脑袋有些糊涂,追问道。 “事到如今,只能用宅子和田地来抵了。”厉时芳说着,急步跨入了院里,钻进自己的卧室拿出了藏匿深处的几张纸契,顾不得王奶奶反对的态度,匆匆朝赌坊去。 邱延昱跟在后头,使劲儿冲蒋芬儿夫妻咬牙瞪眼,可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跟在后头一同去了。 微雨县的赌坊与妓院相邻,扎根在县城西边的热闹处,占了整整一条街的范围。 清水赌坊正位于这条街最中心的位置,占地宽阔,足有三层,雕梁画栋,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厉时芳以前年纪小,哥哥嫂嫂又管得严,所以从未踏足过此地,这次来赎人,还是一位热心的好事者主动搭话带的路。 赌坊门口守着三四个壮汉,看打扮该是赌坊伙计一流。 ”啊,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人去的家里!“厉允德指着其中一个肌肉发达的汉子激动道。 了解地点点头,厉时芳抚了抚袖袋,缓步上前,拱手道:“几位大哥好,不知茜哥现在如何,在下来赎人了。” “你?”那个被指的壮汉看看厉时芳年幼的面孔,嗤笑一声,“来得到快,就不知道你们那些钱够不够保住你那哥哥的手腿。” “大哥放心,还请大哥带在下几个面见老板,交了银钱换回茜哥。”厉时芳冷静地说道。 “也好,跟我来吧。”壮汉倒是没有为难,直接跟几个同僚打了招呼,转身带厉时芳几个穿过一楼大堂,进入后院。 越往里走,蒋芬儿越是心急,她此刻特别想问那壮汉要自己儿子看,可眼见赌坊中遍是粗汉打手,又不敢开口了。 赌坊后院颇大,众人走了许久才在一处装饰华丽的房门前站定,等壮汉进去报备了方才鱼贯而入。 这是间不大不小的会客室,里面如同外头一般,装饰得华丽非凡,处处尽显土豪本色。 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笑眯眯道:“来了啊,可把银钱准备齐了?” “见过老板,在下厉时芳。因现银不够,特地拿了家中房契与地契,权当抵押。”厉时芳不卑不亢,要求道,“不知茜哥现在如何,可否一见?” “呵呵,还了债,当然可以。”胖老板点点头,扭头吩咐壮汉,“去,把那小子提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