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流年》 《醉花阴·流年》正文 楔子 泛湖上初见因缘,共欣赏十里春光 “公子,可要坐船?”船娘的声音清脆,带了一点点媚。都说江南生水一样儿的美人儿,萧琛倒觉得似乎太过娇了。 话说此人十九二十年纪,乃当朝右相萧榆第四子,是个嫡出的正经儿子,生得俊朗,且自幼聪慧伶俐,右相自是宝贝。此人现下在卞京翰林院谋了个官职,清闲得紧,这次下江南游玩也是他自个儿的主意,右相也不阻拦,自由着他去了。 这时还未到晌午,萧琛要在这临安的早春时节寻个船家游钱塘湖,自是有些些困难的。正苦闷着,忽见南面一棵柳树下系一扁舟,船家是一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这会儿正瞌眸小憩,只见他肤色极白,却不似个受苦的小东西。萧琛微一蹙眉,问那船娘:“你可知那小兄弟来历?”船娘略扭过头,微嫌尖刻地道:“那小东西姓季,十三四年岁,父亲是个乡间秀才,被人家学堂辞退了的,这才刚来做生意不久,可心高气傲得很呢,有时遇客也不接,似个假正经穷酸秀才样儿!”她忽然又变了语气,道:“公子,不若便坐这船罢?”萧琛摆摆手,径向柳树下去了。 那少年微瞌双眸,眼睫长而微卷,整个人略显清癯。萧琛于是亦坐在树下,观了一会儿,笑问:“季兄弟,可是有生意不做?”少年一骨碌爬起来,见一白衣男子,作文士打扮,约莫二十岁光景,清俊却掩不过一阵威严之气。他心中默念一句“自是白衣卿相”,便道:“这位公子口气倒是亲切,不知季某该怎生称呼?”萧琛略一迟疑,道:“便唤萧兄罢。”少年抚掌笑道:“萧兄倒是爽快。在下单名一个谦字,表字敛翮。”萧琛随口问:“令尊喜五柳先生诗作?”季谦道:“便是了。萧兄可是要览湖?”萧琛听他这般说,忙应允了,心中却是奇道:此人声音娇嫩,却似个女子。 湖上一片明媚春色,柳条儿似碧玉丝儿般垂临湖面,清风荡起阵阵涟漪,偶有鱼儿浮上来吐出的一串儿气泡。萧琛瞧得迷醉,忽听得湖边有人哭丧。季谦禁不住轻轻“呀”了一声,忙持桨往湖心去了,赔笑道:“原不想碍了萧兄清兴……”“不碍事。”萧琛摆一摆手,却是沉默半晌,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头季谦便接道:“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季谦见客无声,一个转身,却见萧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季兄弟,可否告诉萧某,不常做生意的理由,可是因了湖边难觅文士?”季谦脸上一红,随即幽幽叹一口气,道:“萧兄好生聪明。家父明明满腹经纶,却无人赏识,季某本以为……唉,此话不提也罢……” 萧琛心头一热,道:“季兄弟,你信得过萧某么?汝随我入京,家父该会助汝父子谋个官职……”季谦摇首,道:“承蒙萧兄好意,只家父常言道‘天生我才必有用’,要靠自己的本事过活。”萧琛沉默不语。 萧琛下船时,原备着多给几两银子,想及他的话,掏衣兜的手又生生顿住。他自回了客栈,细细思索那一番言语,不觉已天明。他望向那笼着薄雾的江面,那小舟已兀自不见了踪影。 他不由得感到一丝惆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壹 京城有女初长成,及笄礼雪肤花貌 忽忽数月,一转眼已是翌年三月中。 左相府极为热闹,许多稀奇的花儿被送进院子,跟着是一担一担的珍奇物事。婢女们忙来忙去,只为折一枝最好看的放在季六小姐房里,不为甚么,只因今个儿是季六小姐及笄的日子。 却说这左相季端义,祖宗是姑苏的,父亲早逝。此人未来京前,便娶了同乡的许家姑娘为妻。许氏身子本就娇娇弱弱的,成亲一年出了个嫡子后,肚子也就没了动静。这季老太太也是个急的,连给儿子纳了三房妾室沈氏、林氏与莫氏,偏生这三房肚子也不大争气,沈氏在生下二小姐季淑后便去世了,林氏给季家添了庶出的大小姐季湘和五小姐季渟,莫氏只育了庶出的四小姐季漾。是以待那季湘季淑及笄后,季老太太忙将二人嫁了出去,一个大的给了临州巡抚做妾,小的给了一个尚书府的庶子。许氏和季端义却也恩爱如初,又是添了三小姐季滢与次子季湫这一对龙凤胎,季老太太极为欣喜。谁想又过了两载,许氏竟又有喜了,这回诞下的,便是这六小姐季浅。 “小姐,嗳,瞧着多俏生呢!”岑嬷嬷给镜前少女穿上一件水蓝色对襟云纹裙,不由赞道。季浅微微一笑,道:“哪像岑妈妈说的这般呢!”她看着铜镜中的女子,一头墨发上斜插一支玉簪,一张瓜子脸小巧精致、清秀绝俗,杏眸如秋水流慧,肤如凝脂,只气色不怎么好,即使搽了胭脂,一张小脸仍显得有些苍白,却清丽娇美,一眼便知是江南女子,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可人。 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看样貌也是个清秀的,只听她“哎呦”一声,显是撞到了桌角。“怎么了,紫菀?平日好生教你,怎地仍是冒冒失失的?要不是今个儿是喜庆日子,恁得也得罚你。”岑嬷嬷有些不悦。季浅却是笑着摆手,道:“岑妈妈也莫要怪罪,指不定哪天紫菀便学乖了呢。”紫菀俏脸微红,她自是晓得自家小姐拿她婚姻大事打趣儿呢,当下也不恼,只道:“小姐也莫要让夫人等着啦,夫人可等了小姐去用早膳哩。”紫菀说的夫人乃季府主母,也是季浅生母,许氏。 许氏那头在厢房等了一盏茶时间,便听见自家女儿甜甜地喊了“娘亲”扑将过来,一双杏眸水灵灵的。“娘亲,三姊姊呢?”季浅环顾一圈,没瞧见亲姊姊身影。许氏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秀发,柔声道:“你三姊姊待嫁的闺女儿了,哪能说出来就出来?自是忙活得紧。”季浅微微颔首,一双大眼睛却骨碌碌转了一周,又甜甜笑开了。季滢长她两载,下个月末便要嫁给郡王赵彦了。 却说当朝圣上也怪,七个儿子中竟没有一个有封号的,那些立下重功的大臣,例如这郡王,便是前些年平了边疆战乱的功臣。其实当朝太子也是立过大功的,圣上也只是开了筵席便了事。但季浅哪能不知呢,这太子也是圣上惯着的,只圣上本不大张扬就是了。 季浅的及笄礼上没请多少人,多是些家眷,这女儿从小娇养着的,颇有“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味道。再说季浅生辰后几日便是宫中牡丹宴,到时季浅也不得不去的。 于是当日季府开宴,季湫早朝后便与父亲一道回来了,手中拿一个小包儿,自是给妹妹的礼物,那已嫁出去的大小姐季湘、二小姐季淑皆赶了回来,四小姐季漾、五小姐季渟自是携礼来到正堂早早候着了,只神色中似有一丝不耐。季灏也从金陵连夜赶将回来,参加幼妹的及笄礼。 许氏给娇女盘了个垂云分髾髻。季渟偶一抬头,对上那一张未施粉黛却明艳娇美的小脸,不禁咬碎一口银牙。 院落中含笑开了,季浅折了一枝细嗅,便将它插进桌上的细瓷花瓶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贰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宫中牡丹宴的名单儿送来了,与往年一般,是写在泥金纸笺上的。季府中每个未嫁的姑娘皆有一份帖子,于是对于季漾和季渟来说,那自是大好机会,若能攀上个有前景官府的姻缘,必然是极好的,毕竟庶女的婚事不得由自己做主。 林氏亲手给女儿挑了件浅紫色软烟罗绸缎衣裳,兀自抚摸了好一会儿,这料作还是她自个儿的嫁妆,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做衣裳,如今为了季渟,方去了趟绣娘处,已花光了俩月的例钱。她往女儿瞧了一眼,确实面如桃花。因了林氏是北方女子,季渟于是更添了一份北方女子的英气,只一张嘴稍大,颧骨略高了些,倒有些不讨巧。不禁叹一口气,却又想及了甚么,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微光。 季漾今个儿穿了件去年皇后娘娘于筵席上赏赐的绸缎制的翠色衣裳,与季渟并肩走出府,却见季浅早候在那儿了。但见她一身浅粉色,微风中衣袂飘飘,却又显尽少女的娇憨明媚之态。见二人出来,季浅莞尔笑道:“姊姊今个儿打扮得好生漂亮。”说着,微微摇了摇手,竟露出一小截嫩藕般的纤细手腕来。一旁的丫鬟翠柳忙扶着她上了马车。 今载牡丹宴换了一处地儿,乃宫中新造的一处园林。院中已稀稀落落站了些些人,大多是来谈天的,偶尔夸赞一句这牡丹当真国色也就作了罢。萧家一干人已到了,正围在水榭中吃茶。五弟萧珏把眼来瞅,忽是眼前一亮,扯了扯萧琛袖口,低声道:“四哥,您瞧,季家小姐们到啦。那五小姐,啧啧,当真漂亮。”萧琛稍稍抬眸,正见一紫一翠两个人影似要往这边来,兀自放下手中茶盏,轻声道:“若是来了,你且好生接待,我便去周遭转一周。”说罢便往不远处的林中去了。 行了约莫半里,便听得潺潺流水声,他心下一动,从绿树掩映处转了出去,果见一座精巧的小石桥。而桥边又亭亭立着那样一个少女,发间仅一支碧玉簪子,显得清雅脱俗,尤其是那明眸中的睛光,狡狯妩媚,更透出聪颖来。但见她桃笑李妍,容貌虽未完全长成,已初有风华绝代之姿。萧琛一见,不由叹服,竟觉得她比这亭中牡丹还要好看上几分。 季浅素来不大爱与外人打交道,此时来赏花,不想遇见了萧琛。女孩儿家家自然要避这男女之嫌,便笑道:“我道是谁呐,原是萧四公子到了。”当下盈盈拜倒。萧琛微愣,一时想不起眼前少女的身份,便回了一揖,朗声道:“姑娘有礼了。萧某眼拙,却不知姑娘何许人也?”季浅抿嘴一笑,道:“小女自姓季。”萧琛一怔,方省悟过来,道:“原是季六小姐!还请您勿怪。”季浅微微颔首,侧头道:“既如此,萧公子缘何不避让?”萧琛自知她避讳男女之嫌,刚欲离开又不禁起了玩心,便道:“既如此,何不是季小姐避让?”季浅也不恼,当下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从萧琛身边走了过去。萧琛只闻见一阵清幽的香气,似是含笑的味道。他不禁循着那抹背影望去,只见那背影略显纤瘦却又不失窈窕。 他微微摇了摇首,又兀自站了一会儿,方举步往林外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叁 考槃曲硕人在涧,独寐言永矢勿谖 却说这厢季浅出了林子,便见一个着了浅黄色衣裙的少女折了树枝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拨弄着花草。这少女与季浅一般大,肤色白皙,面容精致,眉不描而黛,唇不描自红,一双标致的丹凤眼,端的是个妙龄丽人儿。 季浅悄悄过去,笑道:“萧姊姊又在弄花儿啦。”少女乍听得有人,一唬,忙不迭扭头一看,松一口气,道:“你也忒……尽晓得唬人。”原来此人是萧琛亲生妹子,也是季浅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之一,萧府二小姐萧筱。季浅拿了手绢掩嘴,窃笑。萧筱拉过她手,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走罢。” 二人入席,又与左右打了照面,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季漾和季渟不久也到了,她们离季浅的位置不算太远,约莫隔了个人。 男女各分了一席,此次不同于往年的是,前些年皆由太子代劳举办的筵席,这一回竟是甄皇后组织的,众人私下底纷纷猜测是因了太子洛延锋廿岁有四了,仍尚未婚娶。于是官家小姐们更是要在席间玩些些花样儿了,例如曲水流觞,点到谁了,那人便要自罚酒一杯,或是奏上一曲。甄氏觑得亲切,她还是姑娘时,曾是安阳有名的才女。这会子吃酒的酒筹转到季浅了。只季浅向来沾不得酒,当下也不推脱,便落落大方地起身,于瑶琴前坐定,奏的竟是一曲《考槃》。萧琛听得,眸中划过一丝亮色,当下静下心神,默想词句:“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季湫彼时也在席上的,身边也就围了不少人,多是说些甚么“季六小姐当真才貌双全”啦之类的话。一个褐袍的男子起身,毕恭毕敬地朝季湫做了一揖,道:“季学士得了这么个娇花儿般的妹子,当真有幸!”季湫看一眼来人,乃是定远侯的嫡长子,姓魏,单名一个丹字,只是此人因是长子,被魏老太君宠坏了的,四书五经不学,教坊中的风流艳曲倒甚为熟络,妾室和通房丫鬟也已数不胜数。冷冷道:“魏公子欲待如何?”魏丹也不欲与他皂啰,虽察觉季湫神色不悦,仍腆着脸道:“季学士友善,不若便做个媒,替我成了与令妹的姻缘。”季湫一声冷哼,反问道:“那汝可知舍妹方才奏了甚么曲子?”魏丹稍愣,堆笑道:“这……自然是……”季湫笑意不达眼底,径往别处去了。魏丹不由地一阵气恼,口中念着:“这该天杀的小蹄子,莫不是因了你妹子,爷才不与你客套!” 正恼着,忽听到一个柔柔的声音:“魏哥哥,怎生恼上了?”魏丹转而大喜,趁了四下无人注意,一把拉过她手入了林子中,胡乱亲了一通,才道:“哥哥想煞你哩!”那女子“咯咯”地笑,将头埋在魏丹怀里,伸手在他胸膛上画圈儿,道:“魏哥哥若欢喜那六小姐啊,奴家便去为魏哥哥弄来,可好?”魏丹又惊又喜,又是与她亲热了一番,待她受不住连声求饶了才放过。 这边萧筱方才却已瞥见魏丹面色不善,忙是将事情与季浅讲了一通。季浅摆摆手,笑道:“我自会注意的,倒是萧姊姊你呀,也得提防喽。”萧筱“嗯”了一声,这时寻了个借口,往萧琛这边去了,与他讲了这事。萧琛剑眉稍挑,朝季浅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似笑非笑道:“与我说这事做甚?”萧筱瞪了他一眼,嗔道:“与你说正经的!我仅你一个亲生哥哥在场,不来找你却又找甚么人了?季妹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是魏公子真看上了,季妹妹怎生避得过去?”萧琛用细瓷茶壶斟了茶,轻声道:“你且回罢,省得出来的时间过长,季家六小姐寻你不着,急煞了。” 果然,当萧筱回去时,季浅已盼了许久了。见她来了,才莞尔道:“我还道你又去看花儿了呢,怎生这般久才回来?”萧筱没接口,只道:“我素来晓得季妹妹泡得一手好茶,也不知可否赏光让我尝尝?”季浅一双水杏般的眸中含了笑意,纤纤素手执起茶壶,道:“萧姊姊怎地这般生分啦?”说着便兀自笑了起来。萧筱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肆 误陷计难免惊慌,错中错得益者谁 汴京的官员大多是从旧都长安来的,对故乡的菜式念念不忘,尤欢喜吃一种民间吃食,夹馍,乃一种将肉包在饼子里,蘸羊肉汤吃的东西,放些辣更是极好的。 今载春寒料峭,即使已然三月中仍是极冷的,甄皇后特地为赴宴的人备了热腾腾的羊肉汤和夹馍吃。季浅不大吃的惯的,也断是吃不得辣,倒是季漾和季渟吃得津津有味——莫姨娘和林姨娘皆是北方人,而季府大多是江南人,吃食多是姑苏菜肴,偏甜。只是季浅早膳也未用多少,这时也有些些饿了,于是学着左右的样子包了个饼子吃起来。却也不巧,她端了羊汤吃的时候,多少被烫到了些,一失手,汤碗竟是翻了,溅到她衣裙上。季浅不禁一声轻呼,萧筱已递了手绢与她,又蹙了眉道:“却也忒不当心了,我陪你去换身爽利衣服。”季浅点头应是,道:“却也劳烦萧姊姊了,我自己去便好。”萧筱不大放心,忧道:“那魏公子不善,你若现下独自过去,怕是会……”季浅拉住她手,笑道:“左右不过个好姊姊,你且放心,我自有打算。” 却说季浅换了萧筱备着的衣裳,稍大了些,领口也略低,露出脖颈处一小块凝脂般的肌肤,却也不至让人家觉得“非礼勿视”。她从内室出来,环顾一周,四周皆是薿薿的林子,那个领她过来的小宫女已不见了踪影,登时没了方向。只可惜四下无人,她只得随性寻了条路走。才走了约莫一里,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有人在拨开那茂密的灌木。季浅心下一喜,正欲张口呼喊,却听得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妹儿,你说那小美人儿在此,怎地不见个人影儿?”季浅细听之下,竟是魏丹声音。“魏哥哥莫急,还得走上几里呐。”季浅闻言又是一惊,她是何等熟悉这个声音,却不是她四姊季漾又是甚么人? 当下摄下心神,秀眉深蹙:左右不过想毁她闺誉,成了魏丹罢了。她听得那脚步声近了,细辨之下,约莫仅隔了百余步,不禁攥紧了拳头。忽听得一旁的树桠上传来轻笑声,举头一看,竟是萧琛。不由一恼,咬牙道:“今个儿便是栽在你们手里了。”说着,眸中竟泛了水光。萧琛一愣,轻轻巧巧地跃下树,轻声道:“那便是季小姐错啦,萧某与他二人可不是一伙儿的。若您答应,且随我去树上避一避罢。”季浅此时急了,没好气地道:“我又怎生晓得汝真情还是假意了?我可不会轻功呀。”萧琛微笑,道:“萧某骗你女孩儿家家做甚么?舍妹劳烦季小姐照顾,萧某怎可能恩将仇报?”季浅望着他,蹙着眉想了半晌,待那脚步声又近了,方点头应允,道:“便信了你这一回。”萧琛又是一笑,轻轻搂过她腰身,又是无声地上了树。季浅全没悟过来,已被抱上了树,不禁双颊晕红,却又是佩服。萧琛见那领口处露出的肌肤滑腻柔嫩,不由别过头去。 二人方坐定不久,魏丹与季漾便到了。季浅的身子下意识地一颤,待那卿卿我我的二人走远了,方幽幽叹一口气,呢喃道:“我倒是不知,四姊竟与这等人私定了终身。”萧琛疑怪地望她一眼,问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儿,怎知‘私定终身’这等事?”季浅微微红了脸,低头轻道:“我……我实则也不大懂啊……昔日在姑苏茶馆吃茶时听人讲的……我……”萧琛释然,微微一笑,道:“好罢。只现下你我二人孤男寡女,萧某怕于姑娘清名有累,既避过了这一回,却也怕旁人质疑,不若咱们现下便回罢。”季浅轻声应一声是,已再次被揽住了腰身,又是一瞬,便落在了地上。 季浅回去时,萧筱忙凑过来询问:“没出甚么事罢?脸怎生这般红?你去了这般久,方才你五姊姊已领了一小批人去寻你啦。”季浅蛾眉微深蹙,想及现下季漾和魏丹尚未回来,保不定会有甚么事,不禁心下慌张,若是这样多人撞破了季漾之事,爹爹也不知会恼成甚么样子。当下道:“萧姊姊,我且去瞧瞧,莫让五姊姊忧心了。”萧筱原想陪她一同去,却见季浅神色极为严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于是季浅顺着旧路循去,却已听得人声嘈杂,心下不禁“咯噔”一记,忙提了裙摆小跑过去。只见人们围在房前,不知在议论甚么。她拉住一个女眷手臂,问道:“此地……可是发生了甚么事?”那女眷一见到她,竟似见了鬼魅一般,一声尖叫,颤声道:“季……季六小姐,您……您不是在房里么?”季浅疑怪,道:“我方才便回去了的,只听闻五姊姊在寻我,这才赶了来。里边……可有甚么事?”那女眷大惊,曼声道:“诸位!房中的不是季家六小姐!”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直到看见季浅拨开人群缓缓走出来,这才信了。季浅微微蹙眉,只听得房中动静极大,似是床架子晃动发出的“吱呀”声,不禁奇道:“却不知里边在做甚么?”人群中大多是未出阁的姑娘,却也已有人上门说媒,此时便红了一张脸,低下头去,欲说还休。 此刻季渟也已过来了,执住季浅一双手,拿手绢拭泪,泣道:“我原以为你出了甚么事呢,谁教你出去这样久……不是你便好……”不待季浅答话,人群中已有人出了声:“既如此,不若现下将门撞开罢。”季浅来时早知事情已是瞒不下去了,只得答应。 气力大的男子用力撞开了门,众人循声步入内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眼见着一个男人偷香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伍 近墨者竟终身误,从此名利是路人 当季浅也要进去看时,身边一人却喝住了她:“刚及笄的姑娘也莫要去看。”她虽觉疑怪,也隐隐约约晓得了这事儿定是件见不得光的。当下止住了步子。 却听得里边传来一个声音:“季四……季四小姐?”并不时有人唏嘘道:“这下子左相府可出大事啦。”季浅暗叫不好,忽听得内室传出季漾哭声,略嫌尖锐。这时内室出来走出一人,却是季渟,她面有戚色,道:“六妹,现下……可以过去了,估摸着四姊也极想见你的。”季浅点头,已举步入室。 屋内的香才燃尽,不时飘出一缕青烟。季浅只觉这香味有些些古怪,太过甜腻了,倒让人闻不惯。季漾身上的衣裳显得有些散乱,此时正呆呆地望着前边,眼神涣散。而魏丹正伏在她膝头的被面上,喘着粗气。“四姊姊?”季浅轻声唤道。季漾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季浅不明就里,微锁秀眉,问道:“姊姊怎么啦?发生了甚么不愉快的么?”季漾看一眼眼前明艳秀美的少女,眸中闪过一抹阴沉之色,哀声道:“六妹,你好生厉害,何苦害我于此!”这一下季浅又是不解,不待她发问,季漾已道:“你忘记啦?前些日子你讲你心仪魏公子,要我做个媒,携他来此地与你私会。不曾想……”季浅恍然,美目一转,道:“却不知姊姊怎生晓得此事?妹妹近日都未来寻过你呀。”魏丹此时起来了,手中举一方丝绸帕子,道:“季六小姐仔细瞧瞧,这不是您最珍爱的帕子么?”季浅一见,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那上面的花样是许氏绣的,乃一副蝶戏兰草图,她是极欢喜的。只前些日子忽不见了踪影,她为此还伤心过好一段时日。 季浅兀自一番冷笑,道:“这确是臣女的帕子不错,只几日前便不见了踪影,四姊姊也是晓得此事的,却不知如何到了公子手中?”魏丹不以为然道:“此事容易得紧,本公子只需在您派了丫鬟告诉我时进府便是了。”季浅正欲反唇相讥,门外已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扈太医到啦!”季漾神色大变,那扈太医何许人也,乃是宫中特聘的医女,专给妃嫔们看诊。季浅蛾眉稍挑,却见那扈太医缓缓走进室来,约莫四十岁年纪,容色秀丽,眉宇间却多了一份医官独有的肃穆。她微微一福身,示意魏丹外出避退。魏丹哪敢与扈太医置气,忙整了整衣襟,阔步走了出去,经过季浅身边时,稍稍迟疑一会儿,稍时便离开了。 趁了扈太医掐脉的当儿,季浅理了一下思绪,不禁起了疑心:这扈太医可不会随意替人看诊,若非宗室子弟,是极难将扈太医请来的,而今个儿竟为了此事,竟动用了扈太医,显是十分重视的。她又兀自想了一通,思绪愈发乱了,却仍想不出其中缘由,忽然听得扈太医唤她,才从屏风处转了去。扈太医整理好器具,淡淡道:“也无甚么大事,只季四姑娘已并非头一回破身了,却也不曾落下病根。而那香中亦是被人下了迷药,有刺激男女欢会之用,好在药性不甚强。”季浅不甚懂她的意思,却仍是俯首行了一礼,轻声道:“有劳大人了。” 扈太医听她说的是温软的姑苏话,心下已自软了几分,不禁朝她望了一眼,但见她睫气轻颤,檀口微张:“却不知扈大人要几钱?”扈太医也是有个女儿的,此时听她这般说,不自禁笑出了声儿,道:“我要你姑娘家钱做甚?”季浅白皙的脸上晕红,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试问……却不知……是何人请……请了扈大人来?”扈太医闻言稍愣,兀自踌躇一阵,才道:“便是个熟识的,想来姑娘也不知了。”季浅微微颔首,又向她福了福身,这才送她出了内室。 季漾约莫是晓得今个儿之事掩藏不下去了,忙唤住季浅,堆笑道:“六妹,今个儿让你受惊吓了。此事确是四姊不对,只……你也莫要声张可好?”季浅不接她话,只冷冷道:“却不知四姊姊何以害我?”季漾轻咬下唇,不作声。季浅也不追问,只自顾自出去,轻声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左右也断不能声张。只四姊姊名誉扫地,不若自个儿认了罢,也省得爹爹担忧。” 外边的人已等了许久了,一见季浅出来,忙是连声询问,季浅只淡淡地回了几句,也不说甚么对错。魏丹还欲说些甚么,季浅已一个眼神扫将过来,极为清冷,不由竟打了个寒战。 季浅心中自然有气,当下也不顾众人问声,兀自回了席,又向甄皇后赔了不是,自回家去了。萧筱也识趣地不多过问,自由着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陆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这厢季浅回了府,自是极为憋屈的,自回房哭了一通。许氏极疼这女儿的,得知此事,少不得宽慰了一番,又与丈夫讲了此事。季端义自是大怒,待季漾和季渟二人回转后,却也没多说甚么重话,只将莫氏与季漾关了禁闭,自候着定远侯府来提亲。他心中自有打算,若是定远侯府的赖账,那便随意给季漾择户人家——这女儿终究要嫁出去的,但定远侯府也必得与季浅赔个不是。 又过几日,季浅自要去右相府送还萧筱衣物的,便自做了一盘桂花羊羹。她实则不大拿的准萧筱的口味,却想及萧榆和主母罗氏皆是吴地一带的人,便做了这盘吃食。 右相府与左相府分居禁城两边,乘马车约莫半个时辰的路。季浅出季府时,已有几个抬轿的婆子候在那边了,她便扶着岑嬷嬷的手上了轿。岑嬷嬷坐在御室与乘室之间一处下人待的地方,看外面婆子放下了轿子卷帘,这才让轿夫起轿。季浅微微卷起帘子,瞧着外边的场景。她这次戴了帷帽,岑嬷嬷自不来与她讲甚么《女戒》。 婆子们抬了大半程,季浅隐约看见拐角处一扇朱漆的大门,边有两扇小门。婆子们放下轿子,换了几个清俊的小厮来抬,在正门前约莫一丈处停了下来。岑嬷嬷忙伸手过来,自扶季浅下了轿子。 这回足以季浅看清了,门前蹲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大门,门前已排了一列下人,却都华冠丽服的。正门未开,两扇角门却是常开的。正门正上边悬了一块匾额,上书“敕造右丞相府”几个大字。季浅暗自纳罕,自那几个小厮的衣着看,这右相府也不是个简单地方。 门口候着的几人见了她,登时迎上前来,毕恭毕敬道:“小的是奉二小姐命前来请季六小姐入府的。”季浅微微颔首,跟在几人后头。正门却是不开,几人只引了季浅往角门进去。岑嬷嬷在后头兀自气不过,心道:姑娘怎么也是左丞相嫡出的闺女儿,这般竟让姑娘入角门,恁得却是瞧不起姑娘么!于是拉了近旁一个丫鬟的袖口,悄声道:“怎生不让我家姑娘走正门?”那小丫鬟也不慌张,从容道:“右丞相府正门本就没怎么开过,只有在陛下亲幸或嫡子娶正妻时方开一回的。”岑嬷嬷这时方才释然,点了点头,也未再说些甚么。 穿过一段游廊,转眼便是一副极精致的紫檀插屏,季浅主仆在此稍作歇息。这时有下人去禀报主人,不多时回转来,道:“夫人请小姐去正厅说话。”季浅于是好生安排了岑嬷嬷坐在一边雕花的木椅上,自从插屏处转了去。 正房便在这插屏之后了。季浅由着丫鬟领了到厅堂中,只见已坐了一个卅七卅八岁年纪的美妇,身着掐丝翡翠洋绉裙,外罩一件石青貂皮袄,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三角眼,眉如远山黛,腮凝新荔,身量苗条,端的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此人正是萧家主母罗氏。罗氏见季浅生得秀美可人却不艳俗,肤如凝脂,美目盼兮,眉宇间透出淡淡书卷清气,已自亲切了几分,忙让她入座。季浅原是不从的,罗氏却再四请求,方坐下来。罗氏笑道:“不曾想季家六小姐竟是这么个标致的姑娘。”季浅起身行了一礼,垂首道:“夫人谬赞了。”罗氏又留她说了些些话,见她言语不俗,显是个聪颖姑娘,便问道:“季六小姐念的甚么书?”季浅轻声对曰:“念过的,却只学了些些《女戒》,识得些些字儿罢了。”罗氏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谦恭样子,便笑着让嬷嬷引她去萧筱处了。 待季浅走远了,罗氏闲闲问她身边的李嬷嬷:“你跟了我这样多年,觉着这季家六小姐怎样?”李嬷嬷想了一会,道:“嬷嬷倒觉得这六小姐是个聪明人,往后合该是个贤惠的,只太过谨慎了些。”罗氏满意地颔首,笑道:“嬷嬷说的不错,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 却说季浅头一次到萧筱闺房,免不得好生一番打量。正中一张红木小圆桌,上头置一只香炉,一件小巧的掐丝珐琅,图样精美,显然价格不菲,是件珍贵物事。一旁立了个黄梨木制的书架子,稀稀落落地置了几卷书,多是些小玩意儿,类似小泥人儿一类的玩意儿。床上一顶藕合色帐子,边上便是一面碧纱橱,糊了各色的彩纸。 这时萧筱进来了,因见季浅正自打量着她书柜,忙是笑道:“季妹妹欢喜书,只可惜我这儿不常放书,四哥房中倒有许多。”季浅轻摇臻首,浅笑道:“却不知这些小物事又是何处来?莫不是萧大人捎的?”萧筱摇首,道:“才不是哩,我爹才不会这般。这乃是四哥前些日子下江南游历时特意带的,他晓得我欢喜这些物事。”季浅轻轻“嗯”了一声,愣了愣,方端出那一盘桂花羊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与你认识了这般久,却也不知你欢喜吃甚么,想着萧大人与你母亲皆是吴地人,该会欢喜吃甜的,这才……若是我做的不好,还望萧姊姊勿怪。”萧筱看时,不禁眼前一亮,只见那羊羹晶莹剔透的样子,一块块极用心地切得方方正正,颇惹人喜爱,登时喜道:“季妹妹当真心细,我可欢喜甜的啦。”季浅蓦地松一口气,笑曰:“我还怕你不爱吃呢。” 二人并坐谈笑了约莫一刻钟,季浅便要告辞,萧筱却不从,道:“好容易来了,再坐一会罢。”季浅拗不过她,只得应允。萧筱于是要亲自去泡茶,让季浅一人在她床沿小憩一会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柒 那日绣帘相见处,道字娇讹语未成 过了片刻,只听得珠帘轻响,已钻进一个人来。季浅正取了柜中书籍观看,也不抬头,便道:“泡茶哪能这般快呀?”那人不答她话,似是愣住了。季浅稍显疑怪地抬眸,所见之人竟是萧琛,手中书卷“啪”一声落地,她也顾不上去捡,宛若受了惊吓一般。 萧琛见她一双清澈的杏眸中难掩惊惧,也就深吸了一口气,捡起她脚边书卷递与她,神色颇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季浅迟疑了一瞬,垂首接过,只女儿家本就脸皮薄,竟已是双颊晕红,大是娇羞。萧琛见她这副小女儿情状,竟有些忍俊不禁。季浅抬眸,一双大眼向他用力地一瞪,这才起身缓缓道:“小女……见过萧四公子……”萧琛在圆桌另一边坐下,佯装欣赏室内挂着的山水画,但心事如潮,压根儿看不下去;季浅亦是这般,手中书卷险些又要拿捏不住,心中举棋不定,暗自腹诽:这也忒不巧,萧公子却怎生不走了?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当真好生困扰。 “季妹妹久候啦!”萧筱端了茶壶进来,见到的便是这般情状:二人互不干扰,分坐两边,细看却能发现女子指尖微颤,耳根微红;男子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眸中却微嫌慌乱无措。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自给季浅斟了一杯茶,道:“季妹妹且瞧瞧,我这茶泡的可好?”又斟了一杯递给萧琛,笑吟吟道:“四哥倒记着我与你对弈之约,只今个儿却也到得早,恰遇上了季妹妹。”萧琛不语,自望着外边景象。萧筱又是侃道:“四哥也真是,偏生挑这时候来,若被人瞧见,免不得闲言道四哥与季妹妹做了甚么过分事哩。”萧琛剑眉一挑,轻声斥道:“阿筱!也忒没个礼数,季小姐乃是贵客,也莫要胡说不道。”不免去看一眼季浅时,但见她脸颊倏地飞上一抹红霞,却衬得她面庞格外娇艳。 季浅轻咳一声,自捧了这白釉茶盏,轻抿一口,眉尖微微拢起。萧筱收拢心思,试探着问道:“季妹妹觉着如何?”季浅细细回味半晌,莞尔道:“实在是不错的。只茶汤不甚清澈,又微嫌烫了些些,想是萧姊姊用了将开的汤,倒过了‘鱼目’了,实则于蟹眼与鱼目见水温是最好的。萧姊姊需得再读一回陆鸿渐《茶经》,此书却写得着实有理。”萧琛闻言,也是一番细品,登觉她评得精妙在理,又不禁向她高看了几眼。萧筱点头应是,登时懊恼道:“我却忘了这茬!”她兀自怨了一阵,又向萧琛笑道:“四哥也莫觉疑怪,季妹妹欢喜读书,泡茶也是极好的,尤善制暗香汤。”季浅嗔怪似地看她一眼,道:“哪像萧姊姊说的那样好?不过闲来无事,试些新鲜物事罢了。” 又说了会,季浅又要起身告辞。萧筱原想留她晚膳,季浅却摆摆手,笑道:“萧姊姊好意,只不但爹爹和娘亲等了久了,难免担忧,岑妈妈亦待得久了,怕是亦会忧心的。如此,也就不打扰四公子与萧姊姊对弈了。”说着便起身告辞。 她出去时,早有人备好了轿子。岑嬷嬷又好生叮嘱着婆子们放好了轿帘,这才让轿夫走了。路上,岑嬷嬷忽似想及了甚么,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定远侯府送来的那方帕子……”季浅蹙着眉沉默一会,便淡淡道:“丢了罢,左右再是欢喜却也脏了。我若留下它了,娘亲也断不会欢喜的。”岑嬷嬷点头,应了声“是”,却也不禁高兴起来,小姐确是长大了,不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这厢回了季府,季浅自是要去给祖母尹氏请安的。尹氏中年丧夫,只当时季端义已官至秘书郎,随葬自然好些了。这会子尹氏正自捧着一盏白瓷茶杯吃茶,近身丫鬟如意伺候着替她捶肩。季滢与她同坐在铺了软烟罗的榻上,与尹氏逗趣儿。尹氏说着话,不禁叹一口气,道:“我那好滢儿竟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下月初便要入了宫,嫁给郡王了。”季滢晓得这尹氏最是疼爱她的,大抵是因了嫡长女的缘故,她打小犯了甚么过错,找老祖宗总是相安无事的,季端义和许氏见了,自不好与老祖宗争,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笑着看她。这下虽感伤,仍故作轻松道:“滢儿自会时时来见老祖宗的,老祖宗养育之恩,不可不报。”尹氏微笑,又道:“浅儿却也讨人欢喜,用不了几年也要嫁出去了,也不知甚么人这般福气。”季滢抿嘴一笑,道:“六妹妹打小聪慧,也难怪老祖宗舍不得,就连爹爹亦舍不得的,这不,可把提亲的尽数驳回啦。” 里头二人正说笑着,便听得外边一丫鬟趋步进来,福了福身,道:“六小姐给老祖宗请安来了。”尹氏大喜,一挥手,道:“快让小姐进来。”又转头对季滢说:“滢儿说得果真不错,浅儿确是来啦。老身已有些时日未见浅儿了。”话音未落,已钻入一个一袭翠裳的人儿来,直扑到尹氏怀中。季滢笑道:“多大的人儿了,还这般黏着老祖宗。”尹氏轻拍季浅脑袋,慈爱道:“浅儿确似长不大的姑娘。”季浅撅了撅嘴,道:“可不是因了几日未见老祖宗,这会子见了,正高兴呐。”“是是。”季滢又是嫣然而笑,“就你有理。”尹氏被二人逗得大喜,一会子室内气氛更好起来,其乐融融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捌 只道是秋水伊人,有女堪比咏絮才 这一日季湫下了朝归家,院门前却有小厮来报,说六小姐在院中候着了。季湫忙换下朝服,沐浴一番,自去院中找季浅。 到了院中,因了是春日,松柏的绿意更甚。从一株葱葱的树后转将去,便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凉亭,隐约可见亭中一抹翠色。饶是季湫这般好的眼力,也再四观了几回才看出来。怪不得他,实是因了春意盎然,那一抹翠色竟像是融入其中一般。 此时季浅正自坐在亭中,抬起腿,看裙摆中露出的绣花小鞋,足踝纤细。见季湫来了,忙起身,唤道:“二哥!”彼时正闻鸟鸣,季湫竟觉她声音比这鸟儿更娇上几分。季湫摸摸她秀发,笑道:“连日不来寻二哥,今个儿又有甚么古怪事要二哥做了?”季浅莞尔,道:“原来二哥心中妹妹就是这般人物。实不瞒二哥说,妹妹却有一事相求。”季湫坐下,道:“你说罢。”“嗯。”季浅道,“二哥也晓得魏公子与四姊姊之事,妹妹若不是侥幸,怕落得此下场的便是妹妹了。所以,妹妹想请二哥教我武功。”季湫一愣,自知妹妹说的在理,想了一瞬,允诺道:“好极。我便教汝轻功罢,只这轻功得自小练,这等飞檐走壁功夫却也教不得妹妹了。”季浅巧笑嫣然,道:“自然好极。”季湫从来晓得这六妹自幼生得好看,如今出落得愈发姣美起来,此时见她笑靥如花,自忖度着:若让旁人见了六妹妹这般,保不定会心猿意马起来了。 却说巳时萧琛却到了季府,与门童讲了一通,自去见季端义。季端义自然不明就里的,也不知这位翰林院的学士不找同僚,却来寻他做甚。萧琛在正厅与他再四推让一番,终在西座坐定。他环视一番四下,只听得季端义问:“萧四公子怎有空来敝舍做客了?”萧琛笑笑,道:“素闻季府暗香汤极妙的,方才吃了酒,这会子来讨些茶喝喝。”季端义自是有些些为难,道:“只怕小女制茶不合公子胃口,府中有上好的明前龙井,萧公子可要品些?”萧琛摆摆手,道:“不必这般劳烦,暗香汤便好。”季端义于是招来一个下人,吩咐道:“且问灶房的取些些六小姐制的暗香汤来,便说今个儿有贵客,且让茶娘按六小姐常交代的法子去做。”茶水取来了,盛在白釉瓷杯中。萧琛一见,登觉清爽。但见茶汤清澈,几朵梅花骨朵儿尽数绽开,花瓣几近透明,竟使他想及那日瞥见的那一小块凝脂般的肌肤。他呷一口,只觉茶香扑鼻,却不似乌龙的醇厚,也不似龙井的清香,而独有一种清幽脱俗的味道。不禁赞道:“好茶!季六小姐当真高人,竟有濯清涟而不妖之态!”季端义忙作了一揖,道:“公子谬赞,小女本无这般才气。”萧琛又是沉默一会,起身作了一揖,道:“季大人从来客气,也不知可否让萧某捎些些归家?”季端义自然应允。 且说季浅自回了疏影苑,便取了《典论》观看,只听得紫菀来报:“小姐,那萧家的四公子来啦,如今相爷在正院与他周旋,也不知怎样了。”季浅放下书,倚在缎面的靠背上,杏眸半瞌,慵懒道:“却不知萧四公子来做甚。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他有何见教?罢了,午间我去娘亲房中时再问罢。”紫菀应了一声,也不得扰她兴致,自退下去了。 午间季浅独自用了午膳,又吃了一盏茶,便往许氏处去。许氏此时正在雕花木椅上小憩,这时听了季浅到了,便起身收拾一番,柔声道:“浅儿可用过午膳了?怎不去睡一会?累不累?”季浅首轻摇螓首,笑吟吟道:“不曾。爹爹呢?平日这时也不大忙的呀。”许氏微蹙秀眉,道:“可不是那定远侯提亲来了?”季浅一怔,道:“向四姊姊么?爹爹可答允了?”许氏摇首,道:“不知。只定远侯府只允诺给你四姊姊一个妾室的名头。”季浅蹙眉,道:“却又奇怪。定远侯府的可是预备着翻脸不认账了?”许氏轻轻敲一下季浅脑袋,嗔道:“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季浅“哦”一声,又转了话题,自与许氏谈笑。 此时方听得门帘子响动的声音,季浅起身,微微探头去看,正见季端义进来。因欢声道:“爹爹!”季端义乍闻娇女声音,又是惊讶又是欢喜,道:“浅儿怎生来了?现下你房里的书还够罢?”季浅微微颔首,道:“爹爹,方才浅儿听娘讲,定远侯府遣了人来提亲,此事可成了?没甚么事情罢?”季端义闻言大笑,道:“自然无事,浅儿也将你爹爹瞧得忒低了!”季浅微微一笑,道:“浅儿就晓得爹爹不会在这等人手中吃亏。那末,定远侯爷愿意让四姊姊嫁去做正室啦?”季端义点头,道:“定了下月初便要将你四姊姊嫁去。”过了半晌,又道:“浅儿可晓得,那萧家四公子前些时候亦曾来过。”季浅微微颔首,道:“晓得的,只不知他来做甚么?”季端义笑道:“浅儿大可猜上一猜。” 当下季浅微锁秀眉,试问道:“莫不是……浅儿有甚么物事落在萧府了?”季端义摇摇头,捋捋蓄着的胡须,自将此事与她细细讲了。季浅脸上微红,心道:这原是萧姊姊顽笑之言,也不知萧公子吃了暗香汤后对己有甚么偏见没有?一时有些些忐忑,却听得季端义自顾自已说了下去:“萧四公子讲他是欢喜吃的,还夸赞你哩。”季浅脸红更甚,却仍是淡淡道:“想来入了季府,也得做足了规矩的。”许氏见她一张小脸通红,自晓得女儿怕羞,便说了几句移了话题,自让季浅回房歇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玖 舍繁华入清幽寺,潭影游鱼尽相望 这一日已然到了六月初。 按季府规矩,这一日是要去寺里供香火的,原来季家祖宗八代上也是当过一品官员的,听说是因为其母于六月初十在姑苏老家的庙里跪了一天一夜,祖宗方一举中第,还中了个探花郎。当时姑苏虽已是一片繁盛景象,但在一个离汴州这般远的地方出了个探花郎,人们自然是称道的。后来,这祖宗薨后,嫡生子弟不大争气,世袭的虚职终没保住。老人们便讲是因了那些子弟们未有去恩谢神人,这可不是把神人触怒了。而后,季端义曾祖母亦是于六月初十去庙堂虔心求过一番的,几个儿子竟相当争气,虽未如祖先这般是一品,却也好歹官至姑苏太守。再者现下季端义又任左丞相,于是季家便出来这么个规矩,每年六月初十去庙里祈福还愿。 自此林氏一早便起来忙活,见季渟来了,笑着让嬷嬷接待,又细细打量一番,皱着眉将她鬓边一朵珠花拔了下来,道:“渟儿也忒分不清场合,去庙里自得穿戴得素些。”季渟嘟哝道:“娘也自晓得的,今载让季浅一个小蹄子去便好的。原莫氏和季漾得逞了,她怎生够享受这般待遇?只莫氏这计策虽狠,却把自家女儿赔了进去。”林氏闻言气极,一只手原已抬起,欲打季渟一巴掌,奈何终是自己女儿,且林氏也晓得,季渟自是为自己着想,亦是舍不得的。当下悄悄打量一番四周,确保了四下无人,这才轻声道:“渟儿往后万不可如此了,小心隔墙有耳。六小姐好说也是嫡女,又是相爷与夫人如今最宝贝的,有些话莫要乱说。”林氏顿了顿,愈发压低了声音道:“渟儿也莫要胡闹,咱们安安分分做人,但求相爷开恩,让你以后嫁户好人家,姨娘便知足了。”季渟自是满口答应。 这厢许氏房中,季滢正帮忙打理着需得带去的物事。许氏呆呆地观了一会,眼眶竟是微湿。季滢忙道:“娘,怎生哭啦?”许氏以帕拭泪,泣道:“娘在想啊,这大抵是滢儿最末一次随季家出去供香火了,再来便是与夫家一同去了。浅儿不用几载也得出嫁了……”季滢闻言,鼻头也是一酸,仍故作轻松道:“娘也忒忧心了,郡王府离相府不远的,滢儿嫁了人,势必也会时常回来。”许氏不答,只搂过季滢,素手抚她秀发。季滢此时恁得也忍不住,不禁落下泪儿来。 离京中最近的寺院在近郊,从左相府过去约莫三四个时辰的路途。季端义一行人过去,自分配了宅房,不在话下。众姊妹午间用过斋饭后便在一处闲游。寺中有一潭活水,听人讲这潭水清澈,甚为可爱。季浅早听见潺潺水声了,忙不迭望前去了,道:“我便去探个路罢。”当下走开了。 听人那潭水恍如一面银镜,能将人影清楚地映出来。季浅待要去看时,只见那潭水其实并不是清澈见底的那一类,更类于西子湖的水色。游鱼一簇一簇的,湖面上成串的气泡儿。季浅不禁想及《庄子·秋水》中有句,当下吟道:“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忽听得一人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季浅去看,但见一青袍客飒然而立,面上蒙了布,仅露出一双眼睛,眸中精光难以言喻。季浅莞尔,侧过头,接口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那人却不接她话,只细细打量她一番,但见她眸中精光极为狡狯妩媚,便亦笑道:“杜子美讲‘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我也总算见了一回了。”说着朗声大笑,自往一旁竹林中去了。 却说季浅虽是江南女子,却也不甚胆怯,这会子话题对头,好些还可结识个知己,便亦往竹林中去了。只听得一阵刀剑声,但见刚才那个青袍客已拔剑出鞘,正自在林中舞剑,已削下一片竹来。季浅前些日子跟季湫练了些时日武功,虽不甚精,也比一般绣拳花腿受用得多。这时见了如此身法,情不自禁地赞道:“好剑法!好身手!”那人乍听得女子声音,不免一惊,当下“咣当”一声掷下长剑,抱拳道:“姑娘谬赞。”季浅嫣然而笑,道:“您这样快就不识得我啦?”那人细辨她声音,这时恍然道:“原是方才那位姑娘!方才多有得罪,只在下吟那诗,实是因脱口而出,并无轻薄之意,还请姑娘勿怪。不敢问姑娘尊姓?”季浅又是抿嘴一笑,道:“汝倒客气得紧。我姓季。”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许氏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缟袂的,急急道:“绡裳,我便往这儿寻六小姐去。”季浅此时晓得出去的时辰久了,许氏不免担忧,便欲与那青袍客致歉告辞,但一转头,那人已不见了踪影。她不禁兀自喟叹一番,那人武功显是极高的,甚至可能比季湫更高一等。正想着,缟袂已到了,见了她,便急急嚷道:“绡裳!六小姐寻到啦!”遥遥地传来绡裳声音,细辨是乃应了一声“哎”。缟袂便谦恭道:“六小姐出来久了,夫人担忧,自让奴婢领了小姐回去。”季浅点头应是,自跟了缟袂去了。临别时,却又悄悄望一眼林中,仍不见那人身影。 那头许氏却略有忧虑,只在房中踱步。听得外头人讲了“六小姐回来啦”,这才松一口气,脚下竟蓦地一软,跌坐在床榻上。见季浅安然归来,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气愤,手指轻戳她额,无奈道:“你呀……尽晓得乱跑……晓得错了么?”季浅此时态度极为诚恳,低声道:“晓得了,浅儿往后断不会这样了,今个儿劳娘亲担忧了。”许氏的脸上这时才现了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 原道是布衣卿相,却恰是白衣惊夜 次日季端义自带妻女去上了香,捐了五十两银子功德钱。尹氏欲在寺中住上月余,季端义于是预备着待上二三日再先行回去。不在话下。 是夜,季浅偶有失眠。她没让丫鬟陪夜的习惯,这会细听之下,已传来外头丫鬟均匀的呼吸声。她没去扰,自站在黄梨木窗格前,眺望一番远处。窗外月色清明,季浅猜度着那东坡居士当日看的定也是这般月,不然怎能写下如《记承天寺夜游》这一类文章呢?正想着,不免出神。 “轻声!仔细莫让人家发现了!”声音细小,若非深夜,压根儿听不出来,显是有人特意放低了声音。季浅只见几抹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脚下不觉后退几步。只她也没细想会有甚么危险,当下紧蹙秀眉,着了外裳,便急急循去。季浅虽武功平平,但好在身姿轻灵,施起轻功来也不致被人发现。奈何那几人身法甚好,才转了一个弯儿,那几人便不见了踪影。 季浅兀自停下,轻喘着气,不免有些懊丧,撇了撇嘴。此时竟听得屋檐上一声轻笑,季浅抬眸,不禁吃了一惊:但见那人脸上蒙着面,身着白衣,于黑夜中如此打扮,显是对自己身手极为满意。 只听得那人笑问道:“你一个小女孩儿家家儿,大半夜的独自出来也不怕被人瞧见?”季浅心下又是一惊,竟觉这人声音好生熟悉,似那人,却又不像。当下秀眉一扬,反问道:“我的事与你有何相干?你又是甚么时候跟来的了?”那人笑道:“自你出来便一直跟着了。”季浅又羞又恼,杏眸一记瞪视,嗔道:“你以为半夜跟了女子出来便光明了?不是登徒子却又是甚么人?”那人道:“如此,你也不怕我?”季浅道:“我怎么会怕你!”她嘴上说着不怕,一双素手却将衣角攥得极紧。 那人将她动作瞧在眼里,不禁笑起来,忽而又敛了笑,正色道:“这么晚出来做甚?”季浅泠泠打了个寒颤,不禁退开几步,仍是小嘴一扁,努力挺直了背脊,道:“我……我自是来行侠仗义的。”那人忽然又低声笑开了,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这一笑,可就更低了。季浅又是向他一记瞪视,殊不知在那人看来有多么娇媚动人。那人笑了一会,道:“罢了,你回房睡罢。”季浅秀眉一扬,道:“你也瞧见了罢,方才那些人……”那人一摆手,道:“有我呐。”季浅一愣,抬眼重又将他打量一番,不自觉微微一笑,双颊晕红,又低下头去,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也不知那人听见了没有,便匆匆离开了,却不知那人面上愈发灿烂的笑容。 翌日清晨,锦被中便探出一条白嫩的藕臂。季浅打个呵欠,欠伸一番。岑嬷嬷在外头听见里头响动,知她醒了,便拿了衣裳,撩开帘子进去。季浅微微一笑,招呼道:“岑妈妈。”岑嬷嬷替她穿戴好,心疼道:“小姐怎不多睡一会儿?都这般瘦了。”季浅摇首,笑道:“无妨的。”岑嬷嬷站起身,却瞥见黄梨木书桌上一方纸笺。岑嬷嬷记得昨夜小姐睡下时桌上打扫得干净,怎会凭空多出一张纸。她拿起来,却见窗外透出的微光映在纸上,分明是写了字迹,却又不似小姐写得那般娟秀,不禁疑怪。季浅见她于书桌前驻足,便唤道:“岑妈妈,怎么啦?可有甚么事?”岑嬷嬷将纸笺递过来,道:“小姐,这……昨个儿还无的罢?”季浅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接过纸笺,展将开来,细读了一通,若无其事地将它收进袖笼中,道:“想是岑妈妈记错了罢?”岑嬷嬷细细想了一会,道:“便是了,想是老奴年纪长了,大抵忘记了。”说着便退了出去。 待岑嬷嬷出房,季浅这时方松了一口气,取出信笺,又读了一通,但见上边字迹淋漓,刚劲有力,无一不力透纸背,显是出自男子之手。季浅暗道这人是何等潇洒不羁之流,兀自读了下去: “姑娘且放心,先前那几人已尽数抓获,已呈了供词,只此事关乎姑娘家中诸事宜,不便于昨个儿擅自遣送官府。是以得劳烦姑娘今个儿出面一趟,以了事端。在下还得奉劝姑娘一句:往后莫要在于晚间独身外出。昨个儿那几人身法甚好,姑娘莫要以身试险才是。” 季浅舒一口气,脸上却是微红。外头传来翠柳声音:“小姐,奴婢送早膳来啦。”季浅忙将信笺藏在装饰物的木匣里边,道:“且进来罢。”翠柳“哎”了一声,端了碧梗粥进来,絮絮道:“小姐打扮得好生素净。五小姐今个儿为了去求一支姻缘签,花枝招展的。”季浅闻言斥道:“翠柳,莫要胡说不道。五姊姊说到底也是你主子,怎能擅自评论?”翠柳实是不大欢喜季渟的,闻言只叹一口气,道:“小姐终究心善……” 辰时季渟已在求签的地方候着了。今儿她施了妆粉,面容愈发娇艳起来。许氏微微蹙眉,却是柔声道:“渟儿今儿打扮得好生漂亮,只……佛门重地……”季浅却接口道:“只要心下实诚,如此未尝不好。”许氏摇摇头,不说话了,自让缟袂与绡裳领了二人去求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 恰会遇白衣惊夜,只道是布衣卿相 次日季端义自带妻女去上了香,捐了五十两银子功德钱。尹氏欲在寺中住上月余,季端义于是预备着待上二三日再先行回去。不在话下。 是夜,季浅偶有失眠。她没让丫鬟陪夜的习惯,这会细听之下,已传来外头丫鬟均匀的呼吸声。她没去扰,自站在黄梨木窗格前,眺望一番远处。窗外月色清明,季浅猜度着那东坡居士当日看的定也是这般月,不然怎能写下如《记承天寺夜游》这一类文章呢?正想着,不免出神。 “轻声!仔细莫让人家发现了!”声音细小,若非深夜,压根儿听不出来,显是有人特意放低了声音。季浅只见几抹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脚下不觉后退几步。只她也没细想会有甚么危险,当下紧蹙秀眉,着了外裳,便急急循去。季浅虽武功平平,但好在身姿轻灵,施起轻功来也不致被人发现。奈何那几人身法甚好,才转了一个弯儿,那几人便不见了踪影。 季浅兀自停下,轻喘着气,不免有些懊丧,撇了撇嘴。此时竟听得屋檐上一声轻笑,季浅抬眸,不禁吃了一惊:但见那人脸上蒙着面,身着白衣,于黑夜中如此打扮,显是对自己身手极为满意。 只听得那人笑问道:“你一个小女孩儿家家儿,大半夜的独自出来也不怕被人瞧见?”季浅心下又是一惊,竟觉这人声音好生熟悉,似那人,却又不像。当下秀眉一扬,反问道:“我的事与你有何相干?你又是甚么时候跟来的了?”那人笑道:“自你出来便一直跟着了。”季浅又羞又恼,杏眸一记瞪视,嗔道:“你以为半夜跟了女子出来便光明了?不是登徒子却又是甚么人?”那人道:“如此,你也不怕我?”季浅道:“我怎么会怕你!”她嘴上说着不怕,一双素手却将衣角攥得极紧。 那人将她动作瞧在眼里,不禁笑起来,忽而又敛了笑,正色道:“这么晚出来做甚?”季浅泠泠打了个寒颤,不禁退开几步,仍是小嘴一扁,努力挺直了背脊,道:“我……我自是来行侠仗义的。”那人忽然又低声笑开了,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这一笑,可就更低了。季浅又是向他一记瞪视,殊不知在那人看来有多么娇媚动人。那人笑了一会,道:“罢了,你回房睡罢。”季浅秀眉一扬,道:“你也瞧见了罢,方才那些人……”那人一摆手,道:“有我呐。”季浅一愣,抬眼重又将他打量一番,不自觉微微一笑,双颊晕红,又低下头去,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也不知那人听见了没有,便匆匆离开了,却不知那人面上愈发灿烂的笑容。 翌日清晨,锦被中便探出一条白嫩的藕臂。季浅打个呵欠,欠伸一番。岑嬷嬷在外头听见里头响动,知她醒了,便拿了衣裳,撩开帘子进去。季浅微微一笑,招呼道:“岑妈妈。”岑嬷嬷替她穿戴好,心疼道:“小姐怎不多睡一会儿?都这般瘦了。”季浅摇首,笑道:“无妨的。”岑嬷嬷站起身,却瞥见黄梨木书桌上一方纸笺。岑嬷嬷记得昨夜小姐睡下时桌上打扫得干净,怎会凭空多出一张纸。她拿起来,却见窗外透出的微光映在纸上,分明是写了字迹,却又不似小姐写得那般娟秀,不禁疑怪。季浅见她于书桌前驻足,便唤道:“岑妈妈,怎么啦?可有甚么事?”岑嬷嬷将纸笺递过来,道:“小姐,这……昨个儿还无的罢?”季浅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接过纸笺,展将开来,细读了一通,若无其事地将它收进袖笼中,道:“想是岑妈妈记错了罢?”岑嬷嬷细细想了一会,道:“便是了,想是老奴年纪长了,大抵忘记了。”说着便退了出去。 待岑嬷嬷出房,季浅这时方松了一口气,取出信笺,又读了一通,但见上边字迹淋漓,刚劲有力,无一不力透纸背,显是出自男子之手。季浅暗道这人是何等潇洒不羁之流,兀自读了下去: “姑娘且放心,先前那几人已尽数抓获,已呈了供词,只此事关乎姑娘家中诸事宜,不便于昨个儿擅自遣送官府。是以得劳烦姑娘今个儿出面一趟,以了事端。在下还得奉劝姑娘一句:往后莫要在于晚间独身外出。昨个儿那几人身法甚好,姑娘莫要以身试险才是。” 季浅舒一口气,脸上却是微红。外头传来翠柳声音:“小姐,奴婢送早膳来啦。”季浅忙将信笺藏在装饰物的木匣里边,道:“且进来罢。”翠柳“哎”了一声,端了碧梗粥进来,絮絮道:“小姐打扮得好生素净。五小姐今个儿为了去求一支姻缘签,花枝招展的。”季浅闻言斥道:“翠柳,莫要胡说不道。五姊姊说到底也是你主子,怎能擅自评论?”翠柳实是不大欢喜季渟的,闻言只叹一口气,道:“小姐终究心善……” 辰时季渟已在求签的地方候着了。今儿她施了妆粉,面容愈发娇艳起来。许氏微微蹙眉,却是柔声道:“渟儿今儿打扮得好生漂亮,只……佛门重地……”季浅却接口道:“只要心下实诚,如此未尝不好。”许氏摇摇头,不说话了,自让缟袂与绡裳领了二人去求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壹 罗帷绮箔脂粉香,白锦无纹香烂漫 不多时,便有一个样貌与季漾差不多年岁的小尼姑笑着上前行了一礼,领二人到一香炉前,道:“可以求签了。”季渟与季浅再四推让一番,终是季渟先去求签。 季浅便在一边候着,与小道姑闲闲谈起天来:“却不知宝刹如今可有贵客?昨个儿偶听闻罗汉堂首座讲了甚么当今有贵客上宝刹来?”小尼姑道:“确是有的,只师太只让咱们好生恪守本分,也没说是甚么人。”季浅正欲再问,已遥遥地望见季渟起身了,当即迎上去,笑吟吟道:“姊姊抽中了甚么签呀?”季渟亦笑着,道:“现下说了就不灵了。待你抽完了,咱们一同给娘看去。”季浅应一声是,自过去求签了。 她在香炉前边的蒲团上跪下,瞌着双眸,虔心念了几句,便抽了一张签。季浅没去瞧那签,只管与季渟一道去许氏处了。 且说许氏接过二人求得的签,自念了一句“保佑”,这才去看。季浅也要凑去看,见季渟的签上只绘了一树凌霄花,色泽煞是艳丽,却未有题字。许氏蹙眉,也不知是甚么意思,只好生嘱咐道:“既是佛祖开恩,该是灵验的,你便且好生保管着。咱们不是出家人,看不懂却也是常事。”季渟应声,又要去看季浅的签。但见素白生宣裁成长条,上边依稀画了一枝半开未开的含笑,又绘了几丛兰若,边上题了两行小字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乃屈原《离骚》中句。另一边又有题字,竟是一阕李易安的《点绛唇》。季渟见了,笑道:“这却不似姻缘签了,倒似六妹本人写照了。”许氏不语,心下却是认同季渟说法。季浅也是不解,自将签收好了。 待季浅回到宅房,紫菀便端来一盅茶水,道:“小姐,奴婢方听闻相爷讲啊,主上封了叶太守为刑部尚书哩,封官的敕诏已命人连夜送去了。”季浅蛾眉微挑,道:“叶尚书?”紫菀忙不迭点头,于是絮絮道:“便是啦,那叶尚书原是继相爷后的一任姑苏太守,这会子调来京城啦。听闻那叶尚书子嗣不少,却仅有一个独女,比小姐长了六七载,大抵同太子爷差不多年岁,却不曾嫁过人家,闺名约莫叫甚么‘芊芊’?啊呀,奴婢不记得啦。”季浅抿一口茶,淡淡道:“可是唤作‘芊蔚’?”紫菀想了一想,道:“是了,便是这个!小姐怎晓得?”季浅又是浅笑道:“‘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此乃陈拾遗诗句。况且这叶姊姊,我幼时似见过的……” 那还是季浅八岁时光景了,彼时她还在姑苏。那时季浅还是个小姑娘,方是病愈,季端义遣了个年长些的大丫鬟陪六小姐逛逛。只季浅幼时素来贪玩,趁了那丫鬟一个不注意,竟溜开了去。 当时乃寒食时节,恰是梨花开的时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微风轻拂,便有一片花瓣落下的,蹁跹宛似蝴蝶,又似赤壁的大浪,卷起千堆雪。季浅兴罢,原是要往家中去的,不想一时竟找不见归家的路了。正自信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于一片静默中甚是显得空灵动听。季浅细听,竟是丘处机的一阕《无俗念》。“……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待她走去看时,只见一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一袭白衣,梨花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甚是清秀。细看之下,又觉得她眉尖微蹙,几分闲愁,无计回避。季浅静静观了一会儿,一双大眼骨碌碌转了两转,便即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少女乍听得小姑娘细嫩的嗓音,不由望了一眼,见是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却故作老成地引一曲《摸鱼儿·雁丘词》,摇头晃脑地甚是认真,不禁失笑,道:“你怎么会诵这一曲?晓得是甚么意思么?”季浅仰头看她,小嘴一扁,道:“你怎知我不晓得?我观你神情,便摸透了七八分啦。”那少女又笑,大抵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趣,问道:“你却叫甚么名儿?今年多大了?”季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狡黠一笑,却不答她话,只反问道:“你却又叫什么名儿?”那少女却答得爽快:“我姓叶,名芊蔚。”季浅“哦”了一声,又想了一会,道:“可是‘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的‘芊蔚’二字?”叶芊蔚笑道:“却不曾想到你一个小姑娘,竟读了这般多书,确是不易。” 季浅愣了愣,道:“叶姊姊识得姑苏许家么?我迷路啦,您能送我回去么?”叶芊蔚笑道:“自然识得。你是季太守亲眷罢。”季浅点点头,道:“我姓季,单名一个浅字。”叶芊蔚稍愣,转而笑道:“原是季家小姐,且跟我走罢。” 走了大半程,叶芊蔚忽然停下步子,指着前边道:“再过一个弯儿便是许家啦。”季浅霎时笑靥如花,刚欲言谢,又听得叶芊蔚道:“你倒也信我,若我是个坏人,将你一个小姑娘拐走了,怎么办?”季浅略略思索一瞬,道:“叶姊姊才不会是坏人,能这般吟诵《无俗念》的,我相信皆不是坏人。”叶芊蔚怔愣片刻,终是笑了,与她挥手作别:“如此,我便不送啦。” 紫菀听罢,恍然道:“原来叶尚书之女与小姐又有这般缘分!”季浅含笑道:“也不知叶姊姊近来如何了,甚么时候得去瞧瞧。”翠柳此时正撩了帘子进来,道:“小姐,夫人才讲了,请小姐好生打点下儿,过些时辰便要回相府了。”季浅应了一声是,已然起身,唤来岑嬷嬷来打点物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贰 慧千金断公家案,贵客乌木匣赠礼 这时却又有人来报:“六小姐,相爷请您去厅堂一趟。”季浅心下疑怪,仍是去了。 到了那边,但见几个黑衣人被捆着跪在地上,身上已血迹斑斑。见她进来,忙不迭磕头求饶,道:“小姐大恩大德,且饶了咱们弟兄几个罢!咱们……咱们也是迫不得已呀!”季浅打量一番,冷声道:“怎么回事?”季端义亦是质问:“你们又是甚么人?”那为首的一人道:“小的是江湖上的死士,还是小喽啰。谁想昨……昨个儿一早,咱们几个弟兄便接到老大派下的任务,说有人要小的去给左丞相府的夫人与六小姐下慢性毒。若成了,那人会赏我们一大笔钱,老大也讲会好好犒劳咱们,寻几个美人儿来……”“住嘴!”季端义晓得那人没读过书,生怕那人再说下去,会说些甚么市井言论,实怕教坏了女儿。那人便闭口不言,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季浅微微一愣,登时意识到这些人定是先前那一群要害人的黑衣人了。当下秀眉深蹙,道:“此事我却也做不了主,且移交官府处理去罢。”那几人闻言,猛得抬头,眼中颇有惊愕之色。其中一人打量一眼周围,张口欲言却又迅速合上了嘴。季浅将他动作看得分明,却只微微蹙了下眉,并未说些甚么。 这时住持遣了几个会武的僧人来,不由分说押了那几人往官府去。这几人却也算条好汉,竟是一言不发,只冷眼瞧着那几个僧人押了他们走,全没有方才一番求情时的态度。季浅轻轻叹一口气,目送了几人远去,自知亦是无法。这事却也算结了。 当日季端义便携了妻女回府。不在话下。 这一日许氏将季滢唤到房中谈事,讲到出嫁的诸事宜。许氏笑着拉住她手,道:“滢儿往后在郡王府须得乖顺些,顺些亲家心思。皇家人心思细的,娘就怕你仗着郡王疼你横着走了。”季滢于是笑道:“娘总不放心女儿,就晓得怪我。”许氏也笑,终是补了一句:“便怕你不晓得。” 且说季浅清早便起来了,此时正在房中取了《逍遥游》看。岑嬷嬷热了一碗碧梗粥送来,心疼道:“小姐仔细眼睛,瞧这气色……哪有姑娘家的读这般多书的?”季浅淡淡地一笑,不语。岑嬷嬷讲了一回,心下却知小姐聪慧,打小欢喜读书的,自也由着她去了。正欲转身出去,忽然想起了甚么,道:“小姐,方才林姨娘送来几匹缎子,说要给小姐做衣裳穿。”季浅秀眉微蹙,道:“林姨娘?”岑嬷嬷只道她不喜,忙截住话头。季浅笑道:“不妨事,只绢布而已。”当下半掩书卷,用手拈起布匹一角,道:“料子还不错的,烦请岑妈妈做几身衣裳了。”她顿一顿,微微侧头,道:“做成了,便给岑妈妈囡囡们穿罢。”岑嬷嬷连连摆手,道:“小姐哪儿的话!”季浅又道:“我衣裳够多啦,再多了,却也穿不得几回。”岑嬷嬷素知劝不得季浅,这时不免千恩万谢一番。 季浅此时方吃了一盏茶,举步欲往许氏处去,却见金枝手捧一只匣子,正急急地走来,唤道:“六小姐!”。这金枝十五六年纪,乃老太太赏的,原是尹氏屋里的,虽冒失却也总得留下。季浅见她兀自喘了一阵,便知定出了甚么事,于是问道:“怎生这般急?可出了甚么要紧事情?”金枝道:“小……小姐,方才外边来了个黑衣服的蒙面男人,给了奴婢这只匣子,说是给小姐的,请小姐务必收下。”季浅秀眉轻挑,道:“男子?这么说,你没见着他脸了?”金枝点点头,道:“是。”季浅沉思片刻,道:“我晓得了,你且下去罢。这事也莫要告诉别人。”金枝道:“奴婢省的。” 当下回苑,支开了所有下人。季浅将那匣子细细端详一番,但见是一只乌木匣子,通体黑漆,木纹清晰,显是段上好材料。开将出来,季浅不禁轻轻“噫”了一声,饶是她早料这匣中定是不菲的物事,这会子却也暗自心惊。原是一只玉镯儿,色泽温润,手感滑腻,无暇而精致,乃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若非富贵人家,那是决计也得不到的。季浅试了试,稍大了些,却与她肤色极为贴合。她将镯子放好,细细想了一阵,却想不出是谁人送来。当下将匣子合上,将金枝唤来,道:“且将它放回你拿回来的地儿,我料想那人还会来的。记得了,往后谁与你物事,一概不允。”金枝应了声是,自下去了。 季浅支着脑袋想了一会,便兀自起身往许氏处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叁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一转眼,已到了季滢出嫁的时日。 此时季漾的婚事亦定下来了,那定远侯府终是未有食言,举家自又欢喜庆幸了一回。 当日,季滢早早起来,方梳洗完,正见季浅笑吟吟走了过来,因笑问:“妹妹不多睡一会么?”季浅摇摇头,道:“姊姊要嫁人啦,今个儿我便睡不着了。”季滢笑着拉过她手,道:“娘最疼的便是你这个小人儿,姊姊也最是欢喜。如今姊姊要嫁人了,你得好生听娘亲的话,在外头也处处留意,莫要着了别人的道儿。”季浅点头称是。 外头嬷嬷撩了帘子进来,道:“三小姐,时辰已是不早,这会子合该梳妆打扮起来了。”季滢颔首,嬷嬷便上前来,替她穿上大红的喜服,凤冠霞帔,端的是极端庄大气。许氏亦来了,亲手为女儿盘了发髻。 梳妆罢,已然辰时过一刻。那嬷嬷见季浅仍立在一边,晨光微曦,衬得她更显清丽脱俗,竟不似尘世间人。便笑道:“六小姐,今个儿喜庆日子,不若老奴便替您也搽个胭脂罢。”不待季浅答话,季滢已笑道:“不用了。你那六小姐呀,最不欢喜打扮。”许氏亦笑,赏了那嬷嬷一只银镯儿,自打发她下去了。 午时,郡王府便来接人了的。季灏远在金陵,于是便由季湫背了季滢上马。许氏免不得流一回眼泪,季滢也跟着哭了一阵。赵彦亲自来接亲,少不得与季端义一番承诺,季端义方将女儿一双素手放到他手里。季渟与季浅在厢房候了一会,便有婆子们来扶她们上轿往喜堂去。 喜堂乃是郡王府的正厅,二人看时,但见王府四处挂了红绸,张贴了“合欢图”、“送子观音”等画作,墙角的灯笼也已高悬。近旁来一个丫鬟请她们入座,奉上茶水与点心。不多时,便有人唤宾客去喜堂候着了。季渟与季浅自是始终端端正正地立着,看赵彦与季滢拜堂。 待新人拜过堂,已送入洞房了,年长些的便坐下来,吃酒开宴;年纪轻的——大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姑娘们——便急着要去闹洞房。 新娘子红盖头才揭开,便拥进一片少女,嬉闹着要讨糖吃。季滢有些无措,脸上染上一片红霞。季渟悄声对季浅道:“六妹,我想到往后我亦要这般,也不知当时是否欢喜得稀里糊涂啦。”季浅莞尔,道:“姊姊说的是。姊姊已及笄一年余了,合该择户人家了。”季渟不禁脸上微红,道:“哪有六妹这般打趣的!” 这时只听一个稚嫩的童声,道:“新娘子姊姊真好看!”季浅看时,但见一女娃娃,约莫四五岁年纪,一身粉色衣裳,端的是玉雪可爱。那女娃娃虽小,眉眼间却甚是傲气。季浅心中暗道:却不知是何家的小姐?正自思索,只听得周围一干女眷恭敬地俯下身去行礼,向那女娃娃道:“见过五公主。”季浅秀眉一扬,那五公主何许人也?乃是太子洛延锋亲妹子,自小被父母兄长宠惯了的。于是亦俯首行了一礼。 那女娃娃却径直走向她,眉头微皱,道:“你见了本公主,为何愣了愣才行礼?”季浅微微一笑,道:“臣女乃季左丞相季女,身子自小不大硬朗,本不大参加宫中筵席。因此不认得五公主,还请公主见谅。”说着,又盈盈一拜。 女娃娃蹙着眉尖想了一阵,眸子骨碌碌一转,抬眼看她,但见她容貌生的秀美不俗,笑容极为温婉,眸中神色毕恭毕敬,却透出一阵聪颖明媚来。五公主别过头去,微红着脸,道:“本……本公主便,便暂时饶过你罢。”季浅又是盈盈一拜,笑道:“公主好雅量。”那五公主面上稍有不解之色,却明摆着不服气去过问季浅,便极轻地拉住奶娘的衣角,小嘴一张一合,悄声问道:“妈妈,‘雅量’二字是甚么意思呀?”那奶娘却又能读过甚么书!当下笑道:“季姑娘夸您呢。”五公主似懂非懂地点头,神情一本正经,道:“季六姑娘谬赞了。”季浅抿嘴一笑,自又行了一礼,道:“不敢当。” 众人又各自闹了一阵,自出去吃茶开宴了。不多时,新郎官亦出来敬酒,又惹得众人顽笑一番,便依他来每一桌敬酒。季渟与季浅因才及笄不久,还算小孩儿,又是赵彦往后妻妹,自多得了几个红封。 季湫等几个原盘算着要将赵彦灌醉的,这时便往萧琛处来,与他说了此事。萧琛略一思索,举起手中玉盏,抬眸环视一周,但见少女们作一堆儿簇在一起谈笑,这时方转开目光,道:“且尽力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肆 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青 且说当晚红帐之中,鸳鸯交颈鸣,少不得一番体己话儿讲,不在话下。 三日拜门,季浅一早起来,没甚么胃口,仅用了一碗碧梗粥、几块奶油酥。翠柳扶她往正院去,方走了半程,便听得一阵喧闹。 但见数人簇着一个人来了,那人一身绛红衣裳,面若银盆,芙蓉如面,梨花淡妆,此时笑语晏晏,更添一份妩媚娇艳。季浅笑着迎上去,笑道:“姊姊来的这般早。”季滢笑道:“妹妹既来了,青袖,且将物事与小姐。”那被唤作青袖的忙从递过一个锦囊。季浅看时,但见这人十七八年纪,生得干净秀气,穿戴得又是不俗,心下已明了了七八分,自晓得此人乃季滢嫁去后赵家夫人与的。忙低声言谢,见季滢衣裙上绣了金鸂鶒,便笑道:“姊姊今个儿穿戴得好生漂亮。”季滢笑着向青袖一点,道:“还不是青袖的主意?”那青袖于是笑道:“哪像王妃说的这般!奴婢不过凑巧见了这衣裳,掂量着王妃定穿得好看,这才拿来。”季滢因笑曰:“青袖也是谦逊。” 这时赵彦过来了,一袭锦袍,身材颀长,显得俊朗不凡。见了季浅,便道:“六姑娘来了。”季浅笑道:“姊夫却这般生分!三姊姊等人皆唤我六妹妹,我又唤您一声姊夫,姊夫便唤我不唤?”赵彦因笑道:“六妹教训的是。”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赵彦道:“阿滢,且随我去拜谢爹娘养育之恩,给老人家敬茶去。”季滢笑着应是,款款走去,又嘱咐翠柳好生扶小姐去正厅。季浅却不动,但见两人行得远了,方轻叹一口气。翠柳忙问:“小姐身子不大舒坦么?”季浅摇摇头,莞尔道:“姊夫是汴京人,竟学着江南人方式唤姊姊阿滢,显是对姊姊极好的……往后我若嫁了这样一户人家,且不提他富贵也好,穷困也好,总是对我好,我便也知足了。”翠柳心知季浅说得在理,却仍道:“小姐莫要多心,翠柳尚不知那户人家生得这般福气,能将小姐娶过门哩。”季浅微微一笑,道:“现在走罢。” 却说这厢举家看新婚夫妻敬了茶,姊妹们自又顽笑了一回。季浅吃了点甜汤,便要回房取来习字的纸来。赵彦其父原擅书法,其子自幼便耳濡目染的。这番来了,忙不迭请教一番。赵彦接了字纸,季滢也凑去看,笑道:“六妹这字又有进步了。子贤,你说呢?”赵彦看时,但见宣纸之上的字不同于一般姑娘的簪花小楷,竟是行楷誊抄的《中庸》,竟是于端庄规矩中透出一阵灵动之气来。赵彦重又打量一番季浅,乍看下乃一个温婉可人的江南姑娘,细看下却能瞧见其眉宇间透出书卷清气,秋波流慧,显是个知书达礼之人。笑道:“六妹书法了得!大可以子珺相比。”季浅莞尔,道:“姊夫谬赞。只萧四公子这等境界,小妹是决计达不到的。我原已有您的字幅啦。只不瞒您说,小妹今个儿便是想让您去向萧四公子讨副墨宝来。” 萧家人的字写得好,是汴京中众人皆知的,听闻先皇当年还与萧家祖宗结了弟兄,现下萧琛的字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便不得不扯到他事了:却说当朝圣上有个胞弟,此人娶的乃甄皇后表妹,生了数个儿子,却仅得了两个同胞的女儿,大的唤作清婉,小的唤作清兮。姊妹两个比季浅大一岁多,皆生得如花似玉,很得皇叔欢喜。当年先皇既与萧家结了弟兄,一直相互扶持照料。这一代也不例外的。圣上先是将自己嫡出的长女嫁与萧家嫡长公子萧璁为妻,又指了洛清婉与萧琛定下婚约,按惯例是待洛清婉一十八岁便嫁的。 赵彦闻言,当下笑道:“好说,好说。”季浅又道了一番谢,欢天喜地走了。岑嬷嬷见她如此,不禁忧道:“小姐,这样不大好罢?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儿,房中却是男子笔墨,三姑爷的还好说,这萧公子……”季浅却是一摆手,道:“岑妈妈多心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岑嬷嬷于是闭口不言。 又过数日,季漾便是要嫁去定远侯府了。她嫁去是做嫡长子夫人,如此高攀,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待她出嫁那日,奶娘却急急跑来,道:“四小姐,莫姨娘不见啦!”季漾此时本在梳妆,此时也顾不得甚么了,慌忙问:“姨娘有留下甚么物事么?府中的侍卫呢?”奶娘道:“没有。姨娘却将铺盖皆卷走了。姨娘……似是从一处墙角的……出去的……”季漾跌坐在椅子上,一摆手,强装镇定道:“罢了,罢了……随她罢……”却扑簌簌落下泪来。季渟与季浅晓得此事,忙来劝解,自好生将她送上轿子,不在话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伍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季家人虽不喜这门亲事,定远侯府的人却总要请吃喜酒的。 季浅方在里间吃了些些茶,这茶却味涩,季浅不大欢喜吃。这便吃了几口,便出来散散。她在一石凳上坐下,周围绸幄层层叠叠,季浅掂量一番,却觉得过俗了些。她兀自一人坐了一会,幽幽叹一口气,正欲起身离开,却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季浅转眼去看,先是看见一只乌靴踏进来,然后便能瞧见锦袍一角,再往上,隐约可见里边月白的绫裤,季浅蓦地红了脸,忙不迭用袖掩面。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道:“季小姐何以至此?”季浅听是萧琛声音,更是羞得不敢抬眼看他,只道:“你……你快走……此……此地没有你的事。”萧琛虽是略觉疑怪,却也晓得小姑娘定是因了甚么事害羞了,停了一会,自往前走了。季浅听脚步声远了,这才抬起脸来,吹了一会风,自回去了。她想了一会,趁了魏家亲眷去闹洞房,自悄声进去,褪下腕上一只金丝镯儿放在近旁小桌下的小箱中,又回身出去了。 因爹娘不喜,莫氏又不见了踪迹,季漾嫁出去三日便没来拜门,季端义也未说甚么,自由着那两人去。 这几日季浅却又染了风寒,许氏又自嘱咐仆妇们熬了鸡汤等送去,林氏这边亦进了几支党参黄芪,季滢也托人送了包桂枝茯苓来,又好生嘱托岑嬷嬷莫要让季浅吃多了紫苏汤,不在话下。 且说眼见着这七月已至,宫中芙蕖宴的帖子写在素宣上送来,兼了洛清婉与洛清兮生辰宴的请帖。左相府其实不种芙蓉的——毕竟那是要养在淤泥中的金贵花,况且听讲这二位洛小姐便生在芙蓉花开的一日,且那洛家二位小姐乃圣上侄女,这芙蓉可万万怠慢不得。 于是当日季端义自不敢怠慢,一早便要嬷嬷们催小姐起来,好生一番打扮。岑嬷嬷与她着了一水蓝色对襟窄袖衣,外罩一件葱白色纱衣,发鬟间簪一支玉兰花簪,搽了胭脂,想了一想,又给她换了一双云丝绣鞋。这时方有婆子来催了,道:“小姐,时辰合该到了,相爷正催着呐。”季浅应了一声是,这会子又吃了一盏茶,方悠悠往正堂去了。 许氏与季浅一部马车,林氏与季渟一部,季端义与季湫一部。约莫巳时过一刻到了宫中。季端义被萧榆等拉去吃酒,季湫也与同僚闲话去了,许氏与林氏自与贵妇人们一处谈笑。季渟拉过季浅的手,笑道:“六妹,咱往这边来罢。我带你去见见洛家小姐们。” 两人步至在一拐角处时,便听得一串儿笑声。季浅微一蹙眉,待要去看时,但见一人着一身浅紫锦绣软烟罗裙,上头用金线绣了鹧鸪,端的是精妙绝伦,竟比宫中一些妃子的衣着更为华丽;外罩一件粉白色袄子,露出雪白的一段酥臂,上挂一串琉璃手串,发间珠翠摇摇,额间缀了粉白的花钿,细看俨然是一朵芙蓉。却说那人长相如何?只见她身形较之旁人显得颇为高挑,肌肤丰泽,鼻腻鹅脂,鸭蛋脸面,一双丹凤三角眼,眉不描而翠,唇不描而红,身上香气扑鼻,端的是个美人儿。季渟已笑着迎上去,道:“洛大姊姊今个儿当真似天仙一般。”原来此人正是洛清婉,见季渟来了,也笑道:“渟姐儿来了。”季渟便向季浅招手,道:“六妹,且来见见洛大小姐。”季浅自过去了,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臣女见过洛大小姐。”洛清婉忙扶她起来,拉住她手,亲切地端详一番,但见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顾盼生姿,便笑着对季渟道:“本小姐常听得人讲季左相的幺女儿是个美人胚子,今个儿一见,方晓得此话不假。”季浅因笑道:“洛大小姐谬赞了。”说着又是盈盈一拜,又说了些些话儿,自去找萧筱了。 那萧筱却正在不远处,这会子见季浅从洛清婉处来,微蹙了眉,道:“季妹妹觉着那洛大小姐如何?”季浅想了一想,念及她是萧筱往后嫂嫂,便道:“该是个活泼儿心善的。”萧筱睁大了一双眼,不住地摇头,道:“好妹妹,你莫混我,四哥与她婚事八字儿没一撇呢。我与你讲,那洛大小姐啊,根本是个自来熟的,自打圣上拟订将她嫁入萧家呀,三日两头往四哥处来,与府中下人都是熟识。”季浅闻言笑道:“你四哥欢喜这等人?”萧筱忙是摇头,道:“才没有!四哥从不待见她,偏生她还装出一副四哥夫人的架势,似是极笃定自己好过门似的。四哥他呀,欢喜的是那种……”萧筱忽然停住了,只瞧着季浅神色,后者却仍是饶有兴致地听她讲,萧筱忽而狡黠一笑。季浅不明就里,听她不说话了,便低声劝道:“萧姊姊也得注意些,那洛小姐就在此地,保不定给她听见了。”萧筱唯唯应是,心下却兀自打好了算盘。 这时却从后边转过一个人来。两人看时,但见那人怎生模样?肌肤微丰,柳叶吊梢眉,竟与洛清婉有七八分相似;身着玫红烟罗百褶裙,裙上亦是用金线绣了繁复花样。萧筱悄声道:“这便是洛家二小姐洛清兮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陆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兮 且说这厢洛清兮摇摇地来了,竟没瞧见萧筱与季浅。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舒一口气,相视而笑。 见洛清兮往洛清婉等处去了,季浅便笑道:“萧姊姊,我们且走罢,却不好这般躲着别人。”萧筱笑道:“我也正有这打算呢,我们便往湖边上去罢,听爹爹讲今个儿湖上有花灯画舫哩。” 这汴京的湖本就与别处的不同,颇显辽阔浩大,正是那北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所言:“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而这禁城中的似又不类。但见那湖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湖上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数只画舫悠悠地荡着,这湖虽亦是一袤无垠,湖心却有一小巧凉亭,匾上用金漆题了“上善若水”四个大字,下边又有一副横联,乃是“静心”与“休息”二联。这处湖泊中不养芙蓉,本不是用来赏花的。细观这湖,却又是不乏姑苏园林的精巧之处。季浅因笑道:“此处与姑苏倒是极像的。”萧筱想了一想,想着她十二岁上方来了汴京,此时自然是念及了姑苏景色,便道:“我早便忘掉吴地是甚么样子啦。今番你提起来,倒是令我想起王右丞那句‘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了,竟是想到了那人家炊饭时情状,却只模模糊糊有那么些些印象,想来我小时亦是曾见过那江南处人家傍晚炊烟的了。”季浅不禁莞尔,这时便要拉着她往画舫上去。 船家撑着竹篙来了,将那绳往岸上栓住,便退到后边,自伏着头。这时便从舱中出来几个丫鬟,皆是身形高挑,生得丰腴,颇有几分姿色。这时道:“请二位小姐上船来。”说着便扶住两人,自上船去了。 那画舫内舱中多挂了书画,从那雕栏中望向外边,竟似入了画中一般,景色颇显得细致,是平日所不察。此时舟身稍晃,接着便能听见一阵撑篙声,大抵是船家上了来乘船了。萧筱撩开绣帘看时,那撑篙处荡出圈圈涟漪,微风拂面,偶听得几声水鸭子或是甚么鸟儿叫,再是适意不过的。 萧筱美眸一转,笑吟吟道:“季妹妹,不若趁这天色,来一局飞花令如何?”季浅亦是笑道:“可惜我吃不得酒,不好尽你兴致。”萧筱道:“无妨的,舟中来客茶当酒,好不雅致!”季浅于是笑着答应。萧筱便拟了“花”字,又是推让一回,既从季浅开始。两人就此顽起来。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卖花担上,买得一支春欲放。”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东风夜放花千树。”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 又是数回过去,季浅秀眉微蹙,想了一会,笑道:“到底不如萧姊姊,我便自罚一杯。”萧筱笑道:“你原是会的,却要让我。我已想不出他句啦,该是我自罚一杯才是。”季浅微微一笑,道:“客气甚么?咱们间本就无输赢,不若,我俩皆罚一杯好了。”萧筱道:“爽快!”说罢便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待得季浅吃罢,萧筱正欲开口,却听得一阵女郎的笑声,乍听来甚是娇媚。但闻一人道:“萧四哥,您说这风景如画的,多好看!”季浅细辨,晓得是洛清婉,当下轻声道:“定是与你四哥的船儿碰着了,便劳烦你出去一趟,让掌船的绕个道儿罢。”萧筱颇有深意地反问道:“为甚么季妹妹不自个儿出去讲?”季浅面上一红,道:“萧姊姊也忒会说话。若是出去遇上了洛家大小姐,免不得一番招呼。我又与她不甚熟悉……再说,往后你恁得也得敬她一声‘四嫂嫂’,权当先打个照面,往后也好照应。若她问着了,你便讲我身子不大爽利,得先行回去啦……若萧姊姊仍想游湖,我便一人回去也好。”萧筱想了一回,笑了笑,自出舱去了。 果不其然,约莫一丈开外便是洛清婉等人的船儿了。萧筱便是喊了一声:“四哥——”萧琛转过头来,洛清婉已教人将两船划得近些,方便说话。萧筱忙道:“季妹妹身子欠佳,这会子累了,也莫要劳烦洛姊姊过来啦。” 不待洛清婉说话,但见那边舱内已转出一人来,一身月白色长袍,颀长端正,这时负手而立,再看他面容,神色堪比风光霁月,端的是俊美无双。萧筱稍有讶色,忙不迭行下礼去,道:“臣女见过太子爷。”季浅闻言亦是一惊,忙卷起帘子向外窥了一眼,又是匆匆出来,自行一礼,道:“臣女叩见太子爷。”洛延锋见她出来,不禁一呆,愣愣地看了一瞬,忙道:“快起罢,既然季姑娘身子不适,那本不用这般恭敬的。”季浅叩谢一回,自站起身来,却不敢回舱。洛延锋见她如此,便让人摇近了船,洛清婉却是先一步跨去,眉尖微蹙,道:“季妹子怎样了?萧二妹子没有照管好么?”季浅望一眼她,笑道:“无妨的,实则也是我自个儿不好,竟受了夜间风露。”洛清婉因转头吩咐几句,便有小婢端上一小碗姜茶来,洛清婉接过,递与她,道:“这天虽热,实则湿气却还重,清兮亦受了风寒,这会子在舱里歇着呢。也巧,咱舱中正熬姜汤哩。”季浅没接,却往她这边送了送,笑道:“多谢姊姊了。”洛清婉却将碗塞到她手里,笑道:“季妹子怎生这般客气!姊姊再怎么,这些些事却总做得好的。季妹子再不接,便是嫌我啦。”季浅不敢再推辞,只得接过,小口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柒 湖中亭谈姻缘事,小荷才露尖尖角 话说这厢季浅吃了姜汤,方感觉身子和暖一些了,忙是笑道:“劳烦姊姊了。”洛清婉自应了一句,却没看她。季浅循着她目光看去,竟是往萧琛处瞧去,但见他一身锦袍,长身玉立,甚是清俊,竟不禁有些怔然而动。 谁料想萧琛此时适才转过头来,季浅忙不迭低下头去。萧琛略有疑怪,见她面上犹有晕红,却又不好过问,便暂不提此事。洛延锋这时已携了洛清婉回去,道:“季姑娘好生歇息,咱们也不便来打扰了。”季浅答应,待洛延锋等的舟又飘远了,这时舒一口气,自道了一声:“侥幸!”萧筱却又在窃笑。季浅不解,笑着轻拽她衣角:“萧姊姊又怎么啦?”萧筱又是不语,只抿着嘴笑。季浅自知再问也打探不出甚么消息,便唤来掌船的,让其将扁舟摇到湖心了。 且说洛清婉拿了那瓷碗在湖中漂了漂,一旁洛清兮早发话了:“大姊,你却又在做甚么?这碗不要也罢。”洛清婉叹一口气,摇摇头,愈发压低了说:“你不晓得。难得大堂兄会如此看重一个人,这季姑娘,啧啧,可不一般。”洛清兮却是不以为然地撇一撇嘴,道:“大姊也忒乐天了些,你可是不曾瞧见萧家四公子也一直望那头觑?我看啊,那季姑娘根本是个……”“清兮!”洛清婉厉声喝道,又兀自打量一番四下,洛延锋与萧琛皆未有注意,这时松一口气,道:“往后外客面前也注意些。”洛清兮咬了咬下唇,仍有不甘地轻声道:“大姊也定觉察到了罢,你心里自也不快活,是不是?”洛清婉没回话,抬头出了一会神,良久方道:“你只掖在心底便好了,莫要埋怨。” 这时萧筱已引着季浅来了湖心那处庭院,拉着她坐下,呆了半晌,方道:“季妹妹可晓得此亭来历?”季浅摇首,道:“不知。却有甚么奇事?”萧筱道:“我五六岁时,曾听人家讲,先皇曾是美人填塞六宫的,可是后头却遇见了文皇后,自此遣散六宫,仅幸文皇后一人。文皇后封后之后,先皇便立了此亭,说是时时警戒莫要三心二意。于是听闻往后六部官员娶正妻时,皆要来此处立下重誓,万不可宠妾灭妻,甚至……此生只娶一人。”季浅秀眉一扬,道:“这般自也有理。自古皆说‘红颜多祸水’,《长恨歌》中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私以为,若那些个儿人不这般贪图女色,岂会这般甚至亡国?”萧筱作势啐了一口,笑道:“你却又在说甚么诗句了?方才飞花令这般自不算出格,现下可就……”季浅面上一红,笑着要去捉她。两人顽笑一阵,竟是顽得有些吃力了,这时坐下来,闲闲聊了一会,又要上船去吃茶。 那画舫上一个小婢便拎着茶壶斟茶,恭敬道:“小姐们初来此地,若小姐不嫌弃,还请让奴婢领了小姐们前去芙蕖清池走一遭。”萧筱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劳烦你了。”原来那湖于树林掩映处有一小小断口,河道略嫌窄小,复行二三里,豁然开朗,原来数里之外便植满了亭亭芙蕖,周围是假山乱石,虽是人为布置,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更添一番神韵。季浅拎起细瓷茶壶,斯斯文文地为萧筱斟一杯茶,莞尔道:“周元公曾讲莲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若我二人便在此地远观芙蕖罢。”萧筱亦笑道:“好极!那便另有一番情致啦。”当下二人饮茶观花,悠闲惬意,不在话下。 却说萧筱观了一会花,愣愣道:“你晓得么?大姊姊要回来啦。”季浅怔愣一瞬,这时反应过来。萧家一共二位小姐,大小姐是已故二房姨娘所出,单名一个笭字;再来便是萧筱了。这萧笭乃萧榆长女,生得美貌,却自小没了娘亲,萧榆于是将她当嫡长女宠的。萧笭打小便懂得察言观色,颇受萧家人怜爱。这会子已廿岁了,三年前嫁了临州知州作正妻。巧的是,季端义长女季湘是萧笭夫君纳的二房,前些年已养了一个女儿,竟是养在除夕时,便取名儿曰“巧”,今儿已有五岁大了。但这萧笭也素与季湘交好,与季滢也算闺中密友了,季浅对她自没有甚么偏见。当下道:“那岂不好极!”萧筱道:“是。听闻大姊夫近年来将临州管得妥善,圣上喜悦,已于二月中下了诏书要招大姊夫上京来,说要另派其往临安去监察,竟是直系知府管辖了。”季浅想了想,笑道:“那自也不错的。”萧筱摇摇头,道:“大姊仅能顺道儿回来看看,又不好一直伴着我……”季浅侧过头看她,忽而笑了,道:“原来姊姊亦是这般,前些日子还与我讲三姊姊嫁人了,也莫要感伤,现下看了这花,怎地自个儿忧心起来啦?”萧筱娇娇瞪她一眼,指头轻戳她额,道:“你也莫要说……算你有理。”季浅不置可否。 两人方靠了岸边,正欲去别处转转,忽听得萧筱唤了一声“四哥”,转身便要离开,假山石后已转出一人来。季浅晓得再躲也是避不过,只得作了一礼,道:“见过萧四公子。”萧琛剑眉一挑,道:“哦?敢情季六小姐并不很欢喜见我。”季浅不好发作,只笑吟吟道:“萧四公子当真会说笑,臣女只是觉着太过巧了些。”萧琛走近一步,道:“萧某想借一步说话。”季浅望一眼萧筱,后者冲她连连点头,季浅于是笑道:“那萧公子这边请——”萧筱笑道:“那我也不打扰了,便先去一步啦。” 当下季浅引了萧琛到近处亭阁中,请他西座,这时问道:“萧公子可有甚么事么?”萧琛微微颔首,道:“萧某上回叨扰季府,不仅吃了暗香汤,又讨了一点儿回去,还不曾与过汝回礼……季六小姐想要甚么?萧某会尽力的。”季浅原未有备好说辞,这会儿明眸一转,莞尔道:“萧四公子好意,臣女自不好推脱。只是上一回萧公子将书画与我,臣女心下也过意不去。”萧琛笑道:“一礼还一礼,若你答允,此礼便下回再还,往后季六小姐也总要还的。”季浅想了想,道:“好罢。只是……臣女想问您讨的物事……《昭明文选》可否?”萧琛稍愣,但见她一双盈盈美目清澈宛似秋波,几乎使人失足跌落。他出一会神,忽然瞧见她大眼中充斥着迷惑疑怪。这时听她讲:“萧公子若是不愿,也无妨的,毕竟您是萧家后人,昭明太子本是您祖上,嗯……外人自不好打扰。那我便再想想罢。”萧琛闻言,忙道:“不打紧,我好将它与你的。”季浅眸中带了笑意,道:“当真?那可多谢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捌 水精之盘行素鳞,汴州犹有丽人行 待得季浅归席,萧筱便尽朝她使眼色,饶有兴致地道:“四哥与你讲了甚么啦?”季浅螓首轻摇,笑道:“瞧你想到哪去啦?不过是问我上回去季府的回礼罢了。”萧筱“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要了甚么呀?”季浅笑道:“你便自个儿问你四哥去罢,也不是甚么难得物事。” “哎,原来萧妹子与季六妹子早来了,姊姊却也不曾来迟哩。”两人识得洛清婉声音,笑吟吟道:“原是洛大姊姊。”季渟搀着洛清婉一只手,亦过来了,道:“我听洛姊姊讲啊,你可去湖上兜转了一周,可是不曾着凉?”季浅笑着应是,这时只听得萧筱问道:“洛二姊姊如何了?且请个人儿瞧瞧罢,莫要落下病根才好。”洛清婉拉住她手,一双丹凤眼弯弯,道:“无甚么大碍,倒是让萧妹子劳神了,且莫要牵挂。”季渟笑道:“方才我瞧见东边院子里有些些糕点,眼下离筵席开宴又有时日,不若先去吃些?”洛清婉点头答允,萧筱与季浅自不好推脱,亦跟过去了。 彼时东苑内已站了许多人,看打扮大多是些下人。正中是一男一女,却皆身着锦袍,显是户显贵人家。季浅原不识得,这时已行了一礼,正想着如何称呼,洛清婉已笑着扶起她,道:“你不曾识得他。这便是二堂兄与二堂嫂啦。”季浅以“二皇子、二皇子妃”呼之,抬眼去看时,但见那男子与洛延锋有两三分相像,原来此人正是二皇子洛延肆,与洛延锋是同是甄皇后所出,今年廿岁有二,于今载元月新娶了他表妹小甄氏,那小甄氏与他自小青梅竹马,新婚后恩爱有加,新婚一载未及,竟已有了四个月身孕。再看他身旁女子,眉眼细致,身材娇小玲珑。她一手轻抚着小腹,一边温和地笑,时而与身边扶着她的洛延肆讲上几句,语调极其柔和。此人便是小甄氏了。 洛清婉上前去,道:“堂兄堂嫂好兴致,竟亦赏光来了。”洛延肆亦笑道:“是。何况太医讲了,多走走对孩儿好的,我二人便来了。”小甄氏略有腼腆地垂下头,慈爱地望向小腹位置,笑道:“毕竟是堂妹生辰……嗯,说起来,我还有礼要与汝呐。”这时萧筱等闻言,忙退下去了。 这会子萧筱胡乱吃了些点心,便要拉着季渟与季浅再去看花儿,说是要赋诗。季渟走到半路,这时推说身子不适,便自回去了。季浅便随她往假山处去。萧筱看了一会儿,笑道:“你瞧,那花有粉的,有浅粉的;有开的,有未开的,还有欲开未开的。只若无了绿叶映衬,怎会这般好看?如此可见古人‘红花还需绿叶衬’是对的。”季浅应是。萧筱仍嫌不足,续道:“可见人亦是这般的。你想前朝古人,若是些颇有成就的,哪一个不是想着家庭和美的?所以说啊,一花不成春,独木不成林,这话却是不错。”季浅微微一笑,道:“萧姊姊今个儿好雅兴,才思敏捷,是小妹所不及。”萧筱笑道:“你少混我,明明是个如此聪颖的姑娘。我与你讲,上回你往萧府来后啊,娘便与我讲,这季六姑娘是个聪明人,教我与你好生学学。”季浅闻言亦笑,道:“令堂岂会这般夸我?若真是这样,那现下权且讲一句‘谬赞啦’。”萧筱笑道:“怎生这般谦逊起来啦?娘说你好,那便是好的了。”季浅笑道:“好罢。萧姊姊可不是要赋诗?”萧筱一拍脑袋,颇为懊丧道:“方才只顾着讲话,就连前些个儿时辰才得的好诗给忘啦。” 这时只听得后边嗤一声笑。两人看时,但见那人廿岁二三年纪,剑眉星目,高挑身材,乍看下与萧琛竟有三四分相像;一身墨色锦袍上颇有些皴皱,显是个不修边幅之人,睛光却是敏锐,端的是闲云野鹤气性。只听那人道:“你又能做出甚么好诗来?”萧筱闻言,一撇嘴,道:“可当真是首好诗呀,大哥你不晓得,竟在外客面前这般嘲我。”季浅于是晓得此人是萧榆与段氏头子,便是萧筱大哥了,单名一个璁字。此人也是京城风云人物了,虽已有家室,又有份不错的差事——此人乃是圣上钦定的御史大夫,行踪却颇是不定,常是独自一人往山间独饮去了。但此人却颇具才气,连洛延锋与萧琛见了亦是叹服,要退让三分。 萧璁便笑道:“你少来这一套,我自晓得你与季家六小姐交好的,季小姐算甚么外客了?”萧筱一下儿蔫了下去,便是拉着季浅的手,道:“季妹妹,好歹也说两句罢。”季浅莞尔,道:“臣女本不曾见过萧长公子,久仰久仰。今个儿却也巧,竟算是见着了。”萧璁笑道:“这又算甚么?有才气的人多了去啦,不是我胡乱说,四弟亦是才高八斗。”季浅颔首,道:“这不一样的。”萧璁听她这般说,不禁起了些兴致,问道:“怎地不一样?” 季浅思索片刻,嫣然笑道:“甚么事儿都得有个理么?若是这般,那无法解释的事儿当真多了去啦。萧长公子若还要问,嗯,那便当真没法子啦。”萧璁听她说话时乃是她这般年岁小姑娘语调,乍听下似无理,却正是:道字娇讹语未成,自让人无法同她辩;但瞧她眸中神色,竟颇为狡黠明媚,分明是同别人家打趣儿。萧璁自晓得若再追问,便是自己冒失了,不由地一挑眉,道:“那萧某唐突啦。二妹便同季家姑娘好生转转罢,莫要欺负了人家。”末了又加了一句:“若你那好诗得来了,且让大哥品鉴品鉴啊。”萧筱瞪了他一眼,便道:“我自晓得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拾玖 茶楼故人又会遇,却不察、友人心意 萧筱于是拉过她手,笑道:“季妹妹,成日闷在家中也忒不成事儿,不若咱们明个儿往茶楼里吃些茶去罢。”季浅笑道:“这便成事儿了?好罢。”萧筱道:“我却还要些首饰,明个儿顺道去瞧瞧。” 晚间筵席散了,众人又纷纷打了照面,各自散了。 却讲季浅与父母讲了明个儿计划儿,季端义自与许氏商量一番,道:“既是萧二小姐做东,咱们却也不好拦着。明个儿却派几个会武的丫鬟与你一道去。”季浅却道:“女儿觉着紫菀与翠柳也受用啦。京城如此之大,又能有甚么事儿?”许氏往丈夫瞧了一眼,柔声道:“娘自晓得你有主意,又向你二哥学了些些武功,爹爹与娘亲本也不怕的,只万事就怕个万一,你自个儿当心便好了。”季浅应了一声,自回房睡了。 翌日巳时,季浅便在茶楼前候着了,今个儿她戴了帷帽,原是为了避嫌,竟衬得她一双眼睛更显清澈明净。盼了一会,便见一部轿子遥遥地停了下来,离她约莫一里。接着便看见车上飞奔下一人,身穿浅蓝色衣裙,头上簪了一朵珠花,亦戴了帷帽。萧筱笑道:“季妹妹久候了。”季浅亦是笑道:“姊姊不曾来迟,却要奔这般快做甚?”萧筱还未接话,从旁传来一个声音道:“季六小姐。”季浅不由诧异,道:“萧四公子。”抬眸看时,但见他一身玄衣,衣裾上绣了暗纹,颇显清隽。当下好生吃惊。萧筱神色自若,道:“我拉了四哥来了,毕竟四哥今日休沐,我两个又是女孩儿,多少有个帮衬。”季浅莞尔,也未有说甚么。 茶楼掌柜见三人穿戴不俗,年纪却又不大,心下便知定不是普通官宦人家,少也是个尚书省官员的公子小姐。忙面上堆笑,迎了三人往雅间去,又吩咐人上了明前龙井与他们。季浅自嘱咐翠柳与紫菀好生在外头歇息,又给了些余钱,给她二人去买些些酒菜来吃。萧筱已摘了帷帽,让掌柜的端了一盘油酥点心来吃。萧琛默了一会儿,道:“此地吃食不甚好,可巧边上便是点心铺,我便去带些吃食来。”季浅正愁着与他一处甚是拘谨,听他这般说,忙不迭点头答应。萧琛想了想,又向外头吩咐了一句:“竹影,前来好生照料小姐们。”季浅探头去看,已转过一人来。但见那人一身墨色劲装,约莫十八九年纪,样貌端的亦是堂堂,这时应了一声是,便转过脸来热络地招呼道:“萧二姑娘认得在下的,季六小姐却不识得。在下是萧四公子的暗卫,贱名竹影。”季浅见他为人活络,心下已自欢喜了几分,待得萧琛出去,便笑着打趣道:“你这份脾性,你家主子倒不嫌聒噪?”竹影歪了歪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主子为人大度,倒也不计较这些。”萧筱道:“四哥与你酒钱不曾?”竹影道:“劳二姑娘体恤,在下先前却已拿了些例钱讨了一壶酒喝喝,现下在掌柜那里温着哩。”萧筱于是笑着打发他出去了。 当下季浅摘下帷帽来,笑道:“你四哥这个暗卫却寻得好。”萧筱道:“便是了。这方是四哥乳娘独养儿子,打小跟来了萧府的,与四哥倒也不像主从了,却是个自小伴着长大的人。四哥因见他身手不错,竟是个可塑之才,便教他习武,养成了暗卫。”季浅因笑道:“那却也不错,恁得也算有个伴儿。”萧筱道:“是。眼下竹影已近廿岁了,四哥这几日因要与竹影寻个姑娘,也算回谢乳娘,倒费煞了心思。”季浅睁大了一双眼,道:“这却不易?想来你四哥忒重视此人。”萧筱却摇首,道:“四哥本也不了解女孩儿。我生这般大,也不曾见过四哥重视甚么女孩子,偏生房中又没个女眷侍候。眼下这般年纪了,若换作别他的,怕是孩子也不知得了几个了,因此娘倒是甚急哩。”季浅心道:“这有甚么急?大哥与你四哥一般大,却也不曾见爹爹与娘亲急,想来萧夫人也忒急了些。”只听得萧筱这时又道:“这与别他这般年岁不成亲的不一样的。”季浅正欲追问她如何不同,只听得外头竹影恭恭敬敬唤了一声“主子”,季浅忙将帷帽戴上。 季浅听得他进来,兀自乖顺地坐了一会儿,不敢抬眼。只听得一阵细碎声音,大抵是在解甚么纸包儿。偷眼去看时,登时大为惊喜,但见那纸包儿中包了一块块桂花糯米糕,切得方正齐整,色泽洁白如玉,便知定是佳肴无疑。这时萧琛在旁,季浅却也不敢冒然去拿了吃,这会子只得边瞧着那点心,边兀自琢磨着该如何开口,登时好不纠结。萧琛往她看了一眼,那帷帽轻纱本就薄薄一层,细看便可将她神色全然收入眼底。这时见她秀眉微拢,眸中却是明亮,显是碍于礼数不敢去吃,这番模样竟甚是可爱,便是笑道:“季小姐怎么不吃?再这般,这一盘桂花糕便要全给筱儿吃啦。”萧筱也抬起脸,附和道:“就是就是,往常季妹妹都欢喜吃甜的呀,今个儿怎么不吃?”季浅面上微微一红,轻声答应了,又往萧琛与萧筱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会方抬手,葱指拈了一块糕点来,细细嚼咽。她虽是仍想要作一番矜持态度,这时却也不禁笑弯了眼。萧筱连声道:“当真好吃!”又问:“四哥是哪儿买的呀?我怎生从未吃过?”萧琛想了一会,头别过去,道:“去了一处新地儿,本不知那边是否好吃的。筱儿若欢喜,四哥时常好去买了吃。”萧筱连声应好。季浅吃了一块,刚欲伸手去,却又顿住了,笑道:“我今个儿倒也不甚想吃了,愿不曾碍了你们兴致,倒是萧四公子与萧姊姊请便罢。”萧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这时转开目光,唇边却漾开一丝笑意,道:“季小姐既如此讲了,我便也不客气了。”说话间已伸手取过一块糕细品,动作似是刻意放得极慢。 季浅不敢去看,心下暗自不快,哪晓得萧琛竟如此不解其意,也不知是真是假。再看萧筱,从头至尾不疑有他,全没有给她留几块桂花糕之意。但毕竟是萧家的做东,她也不敢多作要求。当下绽开如花笑靥,轻声劝着萧筱慢些吃。萧琛吃了两块,停了一停,道:“筱儿也莫要再吃了,还未有用过午膳,你今个儿吃得倒忒多了,好歹仔细身子,省得不爽利了。”萧筱有些不情不愿,却自知拗不过萧琛,只得将手中糕点胡乱咬了两口咽下,又道:“既如此,咱们便去首饰铺子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 态浓意远淑且真,姑苏一别遇故人 季浅不常来首饰铺,加之萧筱引她来的乃是京城名门姑娘最常来的地方,那掌柜的是个中年女子,却不识得她。见了萧筱,便招呼道:“萧二姑娘来了。”萧筱笑道:“刘掌柜好。”刘掌柜往她身后望一眼,见她身后少女岁数不大,虽戴了帷帽,但只见了她一双柔荑,肌肤雪白,便可略知一二,自晓得其生得颇为秀美,不禁笑着问道:“二姑娘后边的却是甚么人?你四哥我识得的,边上莫不是萧四夫人?年纪虽小,倒是个标致水灵的姑娘,你四哥好福气。”这几句话虽说得不甚响,季浅却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地面上微红,低下头去。萧筱见她这般,抿嘴笑道:“刘掌柜说笑呢,这乃是季左丞相季女,倒不常来的。”刘掌柜“哦”了一声,眼神在萧筱等三人身上转了一周。 萧筱挑了一只玛瑙镯子,通体晶莹玉润。萧筱戴在腕上,抬起手,对着光出神看了一会,回身笑道:“季妹妹,好看么?”季浅点点头,笑道:“好看。萧姊姊白皙,倒衬得这绛色当真好看。”萧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褪下镯子,道:“季妹妹这一身雪肤,戴了想必好看得紧,且戴上与我瞧瞧可好?”季浅连连摆手,道:“萧姊姊也晓得我不喜这类物事的——”萧筱却道:“只是戴一下儿么,无妨的,季妹妹往后大婚也须得戴饰物的。”季浅拗不过,只得由她将手串戴在腕上。但见她手腕纤细,那手串倒略嫌大了,却衬得那皓腕愈发白皙,真真是“皓腕凝霜雪”;那镯子本就夺目,这时戴在她腕上,一份艳倒像被生生压下几分,倒是给她增一分娇媚。萧筱因叹道:“我便讲了,当真好看的!”刘掌柜心下暗道:也不知是何等姿色之人方是这般。当下笑道:“季姑娘戴得好看,不若再来试一支簪子罢。”说着小心翼翼地取过一个木匣,木纹虽浅,却可一眼辨出其贵重。季浅褪下镯子,递与萧筱,看刘掌柜将木匣打开。 入眼的是一支玉簪,乃一支梅花簪,是用上好玉石雕琢而成,晶莹而色泽温润,玉质却是冰冷。季浅毕竟是女孩儿,往前未有多加接触,自不晓得;这会子既来了,多少对这些物事心生欢喜,道:“却也好看,想来是寒玉雕成的。”刘掌柜道:“想来姑娘是个识货的,这确是上好的寒玉。姑娘生得不俗,子不闻‘寒玉簪秋水’之说?想来姑娘戴得定是极好。”天底下姑娘家家儿,谁又不欢喜别人赞己容貌?当下好生欢喜,笑靥如花,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她回眸见萧琛仍是耐性地站着,想来对此无甚么兴致,登时多觉着少有些不好意思,道:“今个儿却劳驾萧四公子了,若您无甚兴致,那……那便……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萧筱恍然,道:“我竟忘了四哥!四哥若不欢喜,还请稍加歇息。”萧琛兀自寻一张凳子坐下,凤眸微瞌,道:“我无妨的。”这时却似想起甚么,向竹影吩咐几句,只见竹影急急出去了。 当下季浅到帘幕后边,摘了帷帽,卸了钗环,便教紫菀用簪子松松绾个发鬟。刘掌柜挑帘子进来看时,但见她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眼如秋水,身量纤细,端的是清丽脱俗。心下不由地暗道:早知这季姑娘定然生得好,却不知是如此之娇美的一个姑娘。萧筱亦挑帘子进来了,笑着端详一会儿,道:“我早说啦,季妹妹戴得当真漂亮。”季浅摇摇头,摘下簪子,道:“原先也甚好的,我再挑一挑罢。”说着便教紫菀给自己重又绾好了发鬟,戴上帷帽便出去了。 萧筱试一回梅花簪,端的是满意,自教刘掌柜将镯子与簪子包好放在一处,临走时自来取。又陪着季浅逛逛。季浅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轻声道:“实则饰物皆没甚么不一样儿,我们走罢。”萧筱得了欢喜的物事,自然好生欢喜,忙连声应允。 这时却走进一个年轻女子来,身后跟了两个仆妇与一个贴身丫鬟,但见那女子怎生模样?一袭素衣,面上帷帽轻纱遮面,容貌看得不甚分明,却不难看出其清秀绝俗,形容端庄。那人约莫廿二三年纪,发式却仍是未定亲的姑娘发式,身材婀娜。那女子径自走到刘掌柜前,道:“掌柜您好!且寻朵珠花与我罢。”声音悦耳,说的却是标准的中州官话。季浅听得真切,这时竟不由脱口道:“叶姊姊?”那女子稍愣,转过身来,道:“您却又是甚么人?怎生识得我?”季浅却是不答话。叶芊蔚疑怪,这才刚来京城不久,怎地会有人识得,况还是个看着刚及笄的小姑娘?她不由地细细端详一番,见她琼鼻檀口,肌肤赛雪,眉目清朗如画,说的是软软糯糯的姑苏话,竟是不由想起姑苏那个小姑娘,再细看一番,竟觉愈发相像了,登时颤声道:“你……你是……”季浅嫣然而笑,轻声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想必姊姊认出我了罢。”叶芊蔚笑道:“怎会认不出!想来季小姐……妹妹没怎么变过。”她听她唤己“姊姊”,形容甚是亲切,忙是改口称了“妹妹”。季浅又是莞尔,道:“正是这话。叶姊姊也不曾变过。” 叶芊蔚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见一男一女,形容不俗,便笑问:“季妹妹不将贵客介绍与我么?”季浅笑道:“我却正要说呢。这位是右丞相嫡次子,也就是萧家四公子萧学士了。这一位是右丞相嫡次女。”叶芊蔚虽来汴京不久,对这些却也有些些了解,当下盈盈拜倒,道:“臣女见过萧公子、萧二小姐。”萧筱笑嫣然道:“叶姑娘不必多礼,汝既是季妹妹朋友,早已是我朋友啦。叶姑娘若有闲,在挑完珠花后便在边上茶楼吃一杯罢,我做东。”叶芊蔚忙道:“不敢劳烦萧小姐。”萧筱又是笑道:“甚么‘小姐’?却也忒拘于礼数,我说啦,从此叶姑娘便是我朋友。我先唤你一声‘叶姊姊’,你却唤我‘妹妹’不唤?”叶芊蔚笑道:“不敢拗了萧妹妹!”萧筱抚掌笑道:“爽快!爽快!我与叶姊姊也算拜把子的姊妹了,却不用行那结义姊之礼——那礼实则不作数的,只要心下认了便好。”叶芊蔚心中暗许其爽快,已欢喜了七八分,当下也不推辞,便去挑珠花。也巧,竟一眼相中一朵,便问了价钱,自让身后一个拿了钱袋的仆妇拿银票来。便将珠花交与贴身丫鬟收好,爽利道:“萧公子与萧、季妹妹久等了。咱们走罢。” 四人于是又去吃了一壶茶,谈了一回天。萧琛听她三人相谈甚欢,这时微微蹙眉,道:“嗯,萧某欲与季小姐借一步说话。”季浅颔首,便跟了萧琛出去,竟是到了茶楼外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季浅略有不解,却仍是笑着问道:“萧公子想要说甚么?”萧琛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道:“实则也非甚么大事,只是上回你与我讲《昭明文选》一事,我已让竹影送去了季府。”季浅闻言一愣,心下暗暗怪其这般不仔细,却听他接着道:“你且放心,必定避开众人耳目,更不使令尊令堂晓得。”季浅面上烧红,轻声道:“我……我原不是这个意思……”说到最末竟连自己亦有些底气不足,面上红晕更甚。萧琛看着有趣,敢情这小姑娘这般容易害羞了?当下也是低声道:“我自晓得的,只是……萧某心想,这事被令尊晓得了实则也不大好的,于是便这样教竹影去做。季小姐若是不甚满意,我改便好。”季浅闻言,一双明眸骨碌碌转了两转,抬起脸来,似笑非笑道:“臣女怎敢劳烦萧学士您呢!”萧琛听她倏而换了称呼,语调中颇有狡黠调皮之意,竟一时语塞,忘了说些甚么,只愣愣瞧着她,但见她一双明眸善睐,睛光难以言喻。季浅只道他占了下风,嫣然笑道:“却也多谢萧学士了。只现下若被人瞧见,未尝于臣女清誉不利,臣女便先回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壹 试问谢安石娇侄,未若柳絮因风起 萧琛愣了一会儿,便要跟上去。谁想这时却转来几个流民打扮、约莫三四十年纪的男子,见了季浅出来,那几人却也是明白人,看她穿戴不俗,清丽不可方物,自晓得这小姑娘家境殷实。隔了帷帽,又见她生得秀气,便迎上去,道:“小娘子,跟了爷走罢?包你快活。” 萧琛见了,怕她一个娇养的小姑娘家家儿头一回遇上这类状况,难免慌张,已按上腰间佩剑。刚欲拔剑出鞘,谁想季浅也不惧怕,一双明眸转了两转,笑吟吟道:“诸位大哥好!大哥若要吃酒,我便与你们一贯铜钱沽酒吃好了。”那几人见她不惧,周边又无人注意,为首的一个低声道:“动手罢。”说着便要拿下她去。季浅看准那几人来势,料也不甚懂兵法武功,只身闪避。当下小嘴一扁,道:“你们做甚?你们不吃酒,反欺侮一个小姑娘,害不害躁?”那几人动作一顿,见她不过十三四模样,身量未足,声音一贯娇娇软软的,一个问道:“小娘子,你及笄也没?”季浅睁大了一双眼,不住摇首道:“啊哟,啊哟,你们竟这般不懂礼数,我不请你们吃酒啦。”萧琛暗笑,心想这小姑娘竟这般大能耐。这时只听季浅声音骤然转冷:“萧学士,且将他们收拾了罢。”萧琛冷不防听得她唤己,一个激灵,已欺上前去。那几人原没反应过来,见萧琛上来,这才晓得着了那小姑娘道儿,不禁大怒,也不顾萧琛,径自向季浅抓去。哪知眼见着便要捉到她手腕,竟被她轻轻躲开了去,连衣角也没让人碰着半点。那几人中为首的那个倒因用力过猛跌了个跟头。季浅笑道:“大哥武功当真了得!这一招‘倒打钉耙’使得好!”她声音本就娇,这一笑更是娇媚动人。那几人闻言原甚羞恼,这时见她一笑,不由心神一漾,刚欲欺身上去,便觉腰间一麻,已被人点中了穴道,登时动弹不得。当下暗运内力想要冲破穴道,不曾想竟冲不破,显是那人内功极为高深,不禁诧异望去,只见一廿来岁男子,容貌清癯,此时持剑而立,丰神俊秀,颇为倜傥。不免骂骂咧咧,萧琛却颇为不耐,剑眉微挑,已用佩剑点了那几人哑穴,令几人只得忿忿瞪视二人。 季浅又是笑道:“多谢萧学士啦。这几人便移交官府罢。”萧琛应了一声,道:“姑娘先回罢,我便来对付他们。”季浅听他改口“姑娘”,便知他不欲流露她姓氏,当下好生感激,低声道:“你……你一切小心……却也不好轻敌了。”季浅自晓得此地不宜久留,整了整帷帽,匆匆回了茶楼。 待得季浅走后,萧琛方解开那几人哑穴,冷眼瞧着他们。那几人依旧无法动弹,只得不住地道:“大……大侠饶命!也莫要让小的往官府去!小……小的晓得错了,本不该……本不该欺侮那位小娘子的。”萧琛冷哼一声,道:“那你们觉得该怎生处置?”那几人连声道:“大侠!小的定当改过自新,再不这般!求大侠饶过咱们罢!”萧琛冷笑道:“我怎么信得过你们?”那几人无了话。其中一个忽道:“咱……咱们去给小娘子赔罪,从此给小娘子伏低做马。”萧琛又是冷冷道:“那你们也忒抬举自己了,姑娘可瞧不上你们。所以,还是将你们交了官府罢。”当下不由分说又点了那几人哑穴,招来一个小童,与了他二两银子,让他给官府报信,自让身边携来的侍卫好生看管,自回了茶楼。 却说季浅回了雅间,萧筱忙问道:“四哥呢?”季浅吃了一回茶,将事情与她讲了,又是问道:“你四哥好生厉害,原是文官,竟会武,内功甚高。”叶芊蔚闻言亦奇道:“却是难得。”萧筱叹一口气,道:“你们不晓得,四哥打小身子强健,本就是学武的一块好料,是以爹爹要四哥学武哩。但四哥于文上又有造诣,让四哥选,便是去了文试。”二人“哦”了一声,便听得雅间的门一开,萧琛已走了进来,径自坐下,端起身边茶盏便吃起来。季浅不由地侧头问道:“萧学士,那几人怎样啦?”萧筱奇道:“怎么突然变了称谓?”季浅冲她狡黠一笑,等着听萧琛答话。萧琛吃了一会儿茶,道:“终是移交官府了,实不该轻饶了那几人。”季浅轻轻答应一声,笑道:“确是不错,今番劳烦萧学士了。”萧琛一摆手,道:“不打紧。”便兀自没了话。 因着萧琛在此,三个女孩儿不好说甚么私话儿,只又谈了一会儿天,便告了辞,各自归家去了。 季浅回了疏影苑,见岑嬷嬷脸色煞白,不禁问:“岑妈妈,可是出了甚么要紧事儿么?”岑嬷嬷摇摇头,道:“绛画讲今个儿小姐院子里闯来个男人,这怪可怕的,如今让芠荷押着在苑后哩。”说着将一个二等丫鬟招了进来。那丫鬟与紫菀一般大,中等姿色,却算得上清秀了,此人正是绛画。绛画福了福身,毕恭毕敬道:“小姐安好!今个儿午时过三刻,院中忽翻墙进一个男子,恰被芠荷瞧见,当是贼人,便将他押起来。只是那人始终不曾还手,现下在苑后关着。”季浅微微颔首,道:“可告诉爹爹了?”绛画道:“不曾报告相爷。”季浅起身,径往后院去。 待她看清那人模样,不禁大惊,一声清喝:“芠荷,还不给解绑!”芠荷见小姐来了,原甚疑怪,却不敢拗了她命令,连忙给那人解绑,自退下去了。季浅不由好生歉疚,道:“嗯……竹影大哥,当真好生抱歉,不想竟是这般……只您为何不与她们解释?”竹影叩头,道:“公子讲了,莫要惹小姐侍女不快。”季浅啼笑皆非,赶忙让他起来,道:“汝到我房中吃杯茶罢。”竹影道:“这……在下一介暗卫,不敢作贱了小姐闺房。”季浅却小嘴一扁,道:“竹影大哥也是,跟了萧学士时日久了,竟成了这般样子啦。本就无主仆之分别,再说是我的丫鬟冒犯,恁得也得谢罪。我请你吃酒,你吃不吃?”竹影不好推辞,才低头跟在她后边到了一处闺房。只听得季浅笑吟吟道:“好啦,抬头罢,到了。我与萧学士谈天时也不这般怕羞的。” 竹影却不进屋,道了一声“冒昧”,这才敢抬眼打量。但见此地乃一处敞亮地方,先是一副插屏,素色墙面上挂一副书法,写了“清心”二字,端正却不失灵动,显是出自她手笔。转将过去,便可瞧见正中一张黄檀木制圆桌,端的是小巧,上头放一把细瓷茶壶,一只白釉茶盏,一只小巧精致的青玉瓷瓶中插了一枝含笑。桌边放一张木椅,上头铺了绣面,绣的大抵是兰若图样。边上一面檀木书柜里置满了书卷,却堆叠地整齐,丝毫不显繁乱。竹影凑近去看,但见是一卷一卷的《典论》、《大学》、《中庸》、《逍遥游》、《齐民要术》等书,不禁道:“公子亦有这些书的。”季浅抿嘴一笑。竹影再往里看,见是一个拐角,拐过去,约莫便是内室,竹影在此处是瞧不见内室怎生模样的。他看了一周,没有瞧见香炉,房内却充斥着一缕清幽香气,煞是好闻。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不熏香么?”季浅微微一怔,螓首轻摇,莞尔道:“要熏香做甚?调香甚是麻烦,倒不如不熏香了。”竹影道:“原是这样。因了上回洛大小姐来时,特意捎了一包物事与二姑娘,二姑娘又转给近身丫鬟了。在下上回去看,只见作一堆儿干草,却是甚香的,想来是香料。”季浅道:“嗯,这便是啦,只我素来不大欢喜熏香的。” 正说话间,已有丫鬟端了酒壶来。季浅斟一杯给他,笑吟吟道:“我刚才讲了要与你吃酒的,现下便请罢。”竹影不免感谢,又不敢吃得太快,只小口吃了。不想这酒甚是好吃,香气扑鼻,不禁赞道:“好酒!不敢问是甚么酒?”季浅奇道:“这有甚么难?不过是桂枝浸酒罢了,原是为了御寒的,只我向来吃不得酒,也不知好歹。只因爹爹讲好吃,这才新酿了一壶。”说着便让翠柳取了方子来,道:“喏,你若欢喜吃,便按着上边去酿。只这是药酒,也莫要多吃便是了。”竹影看时,但见上边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知是她亲笔所写,忙折了两折,小心放好,这才言谢。 竹影坐了一会儿,起身复行了一礼,道:“今个儿多谢小姐款待。公子讲的书在下已放在小姐书桌上,请小姐务必收下。”季浅轻声道一声谢,自让人送他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贰 江南好千钟美酒,慧千金谈治水法 待得竹影回去时,其余下人已用过饭了,已开始收拾起来。这时见了他来,掌勺的只得放下手中活计,与了他一碗饭菜。竹影道一声“感谢”,却只胡乱咽了几口,便匆忙往萧琛处去。 这时萧琛正坐在案前读书,读《阿房宫赋》,听得响动,头也不抬,道:“可是忙完了?”竹影垂头应了一句:“是。”萧琛又道:“怎生这般晚?”竹影因道:“季六小姐待在下极好的,因请了在下吃酒,这才晚了。”萧琛剑眉挑了挑,却不言语。竹影听他不说话,便续道:“季六小姐自己不吃酒,酿的桂枝酒却是好喝,说是给公子御风寒用的,也好歹算件回礼,已让在下捎了方子来。”说着便恭敬地将方子呈上去。萧琛半掩书卷,接过那张素宣观看,半晌方道:“不想季六小姐是个聪颖姑娘,那暗香汤制得好,如今却来一个桂枝酒。”竹影不好言语,只俯身下去。萧琛见那字迹清秀灵动,不禁想起她一双眸中狡狯妩媚睛光,又想及她容貌又是秀美姽婳,诚然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不禁笑起来,问道:“那布包可与了季小姐?”竹影道:“自然的,公子讲的事情,竹影皆好尽力做到。”萧琛满意地颔首,道:“你下去罢,早些歇息。” 萧琛又看了一会儿书,却自觉看不进去,索性放下了,又兀自看那张方子,竟是又想起她笑颜,不禁心神一动,面上竟是微红,忙转过眼去,看那烛油滴下来,一圈一圈晕开。他此时见四下无人,迟疑一瞬,忙将那一张纸收在一只放了抓周时抓到的玉佩的匣子里,竟是像做了甚么虚心事儿的小孩儿一般舒一口气。过一会儿,又不禁偷眼欲去看那张纸。 “四公子可歇下了?”外头传来温嬷嬷声音。萧琛忙将纸头藏好,深深吸一口气,尽量波澜不惊地道:“不曾。温妈妈若有甚么事儿,进来说便是。”这温嬷嬷乃萧琛乳娘,是道地的姑苏人,性子憨厚,待人甚是温和。温嬷嬷这时挑了帘子钻进来,但见她四十来岁模样,一张圆脸,头发用一支木钗盘成圆髻,眉目间神色甚是柔和。萧琛见她进来,便笑道:“温妈妈。”温嬷嬷打小看着他长大的,自是深谙他性情。萧琛虽已将方子收好,心下竟不免慌张,竟是生怕她发现那方子。温嬷嬷却不察有他,自顾自给他铺好了褥子,道:“四公子早些歇下罢,明个儿还得上朝堂去的,莫要累着了。”“哎。”萧琛自答应一句,笑道,“正要歇下呢。”温嬷嬷挑灯的手一顿,笑道:“那嬷嬷可碍了事儿啦,不过也不打紧的。”萧琛笑了笑,也不言语。温嬷嬷见他桌上仍放着书,便伸手去理,絮絮道:“不是嬷嬷说,四公子也得自己整理整理物事,往后若四夫人是个爱清洁的,少不得自个儿整理一番,这便劳烦四夫人了。”萧琛笑道:“妈妈也忒会打趣儿。”温嬷嬷叹一口气,摇摇头,自将他台上物事理好,自出去了。 “小姐,今个儿那闯来的是甚么人?”岑嬷嬷给季浅卸了钗环,又用栉与她顺了头发,闲闲问道。季浅坐在妆台前,手托着下颔,头歪在一侧。她出神地瞧着铜镜中姿态娴雅的女子,容貌端的是娇美,却略嫌清瘦。听岑嬷嬷问话,这才回过神来,道:“乃是萧……萧学士身边暗卫……”说到这里,声音愈发小了,面上不禁起了一层红晕,续道:“嗯……是因了我落了甚么物事,萧学士遣他送来便是了。”岑嬷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也不说话,半晌方道:“小姐好生歇下罢,前些日子才受了寒,这会儿可不好再累着了。”季浅“嗯”了一声,竟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这才睡了。岑嬷嬷坐在她床沿,听她呼吸声渐匀,这时方轻轻关了门出去,轻声向其余侍候的下人道:“小姐睡啦。”于是一众人纷纷散去。 清早上季浅醒过来,又是将那布包裹打开,心下不禁嗟叹:这厢却又劳烦了萧学士,犹不知何以回报。原来那布包中那一卷卷《昭明文选》乃以小楷逐字逐句誊抄,而萧琛的字颇具风骨,懂得的一眼便能瞧出是他所写。真正让季浅不安的却是另一件物事。原来那布包中犹有另一件物事,乃一只木匣子,里头赫然是一支碧玉簪子,没有任何缀饰,虽清简却也不嫌寡淡。季浅素来晓得簪子意味甚么,登时不明其意,却又不好去过问萧筱,只得胡乱猜测道:想来萧学士好事近了,这簪子原是萧家要送往洛府的,谁知竟阴差阳错来了此处。想到此处,心下登时了然,只道是想明白了,却又不知该何日归还去。季浅承认自己欢喜这簪子样式的,却又不敢戴。 这一日季端义下朝来,神色间似有重忧。许氏忧心丈夫,却也不想扰了他心思。但是见他闷酒吃了一杯又一杯,许氏终是看不下去,长跪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情么?”季端义叹一口气,握住她手,道:“阿昀心细,为夫瞒不过你的。”他顿了一顿,续道:“此事乃是天灾,原是中州临近地方发了水灾,形容甚是严重。圣上体恤民情,自要派治水大臣前去。谁想那大臣前些年针对的法子颇是管用,今载却不灵验了。此人原就是枢密院的,这下子没了法子,圣上今个儿下旨让我暂摄其位。”许氏大惊,道:“妾……妾身晓得圣上是为了百姓着想,只是……只是……”季端义拍拍她手,长叹道:“阿昀莫要为难,为今之计,也只得延用前人之计了。”许氏亦是长叹一口气,道:“妾身一切都从夫君的。” 午间季浅来见许氏时,见她眼睛略有些红肿,便似哭过一般,不禁疑怪道:“娘怎生哭过啦?”许氏正兀自出神,听她这般问,这时竟是一惊,道:“浅儿说甚么呢!娘只是没歇息好罢了。”季浅见她神色颇为忧虑,也不苦苦逼问。许氏怔愣一会,又看向女儿,叹道:“浅儿,娘果真瞒不了你的。”于是便将季端义事情照讲了。季浅闻言也是一愣,不禁秀眉深蹙,道:“竟有这般事情么?那可当真麻烦啦。”许氏奇道:“此话怎讲?”季浅道:“按爹爹想法,该要如大禹一般治水,那便浩大啦。所谓治水之法,切不可用水来土淹之法,固执己见,泥于掌故,却也不能妄言轻信。也就是讲,大禹之法虽好,犹惧地势高低、水流缓急,不得见效。诸事之首,定当是亲力而为,勘测地形,却不可交与他人去做。”许氏听女儿侃侃而谈,心下不禁欢喜,这时喜不自胜道:“浅儿说得不错,待你爹爹回来了,我便讲与他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叁 自作清歌传皓齿,笑时犹带岭梅香 且说季端义从书斋用完功出来,这时听了许氏言语,当夜便与女儿一道将奏折拟了,预备着次日上朝时候便要呈上去。 季端义搁下笔,见女儿仍亭亭立在一边,笑吟吟的,样貌与许氏年轻时愈发像了,不禁叹道:“爹爹前些年还道浅儿尚小,这些日子来了京城,竟是……竟是长这般大了……爹爹后边便要往中州去,你娘身子弱,浅儿须得照料着点儿,有甚么事儿,便寻你二哥罢。”季浅点头应是。 季端义动身去中州一日,诸亲眷自要送行去的。许氏与林氏是出嫁了的女子,原不好出去,只站在左丞相府门前。许氏自是万般叮嘱,倚在门上,由缟袂与绡裳扶着,看那架车愈行愈远。季湫携了季渟与季浅到城门口送行。季端义怎舍得痴儿娇女!眼见着长这般大了,却仍是别过头去,挥手道:“子澈,带妹妹们回相府罢,不必送出关了。”季湫不敢违拗,只复行一遍礼,便与季渟季浅道:“咱们走罢。”季渟与季浅亦是复行一遍礼,又听得季端义好生教导了几句,这时方跟在季湫后边,见季端义的车走远了,这才离开。 此时的定远侯府却不大太平。只见一座椒房饰得华美,里边住着的却仅是一通房,那美貌通房倚在魏丹身上,于他耳畔娇声说了几句,魏丹登时张大了一双眼,道:“你……你说泰山远赴中州?”那通房道:“妾身怎敢欺骗爷呢!”魏丹登时大喜,道:“若真是这般,爷定好好犒劳你!”那通房不禁娇笑,道:“妾身恭候爷消息。”魏丹当下推开她,径往季漾房中去了,与她说了这事。季漾合上妆奁,笑道:“那妾身提前恭祝夫君了。”魏丹拉了她手,低声道:“咱们三日不曾回去看爹娘,不若现下回去罢。”季漾怎会不知魏丹心思,当下笑道:“听您的,只二哥……”魏丹道:“这有甚么干系?”立时教人理了物事,便要往左丞相府去。 众下人见是四姑爷来了,哪敢怠慢,当下迎了他进去,一面派人禀告许氏。许氏闻言,秀眉深蹙,冷冷道:“教人好生伺候,便说我身子不适,不必来了。最好将人送出去。”缟袂不敢怠慢,低声应下了,便吩咐下头的去办。 魏丹等在前院候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来。正欲再招人去问,便见一人来报:“请四姑爷跟小人走。”两人在一处偏房安顿好,去见了许氏,便要携手去园子中顽。 这时却听得一阵步摇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魏丹与季漾晓得来者定不是底下侍候的丫鬟,心下不禁“咯噔”一计:莫不是府中来了客人?待那人转将过来,魏丹不由欢喜。但见那人一袭青衫,发间缀了步摇;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蛾眉淡扫,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北方本罕有如此佳丽,就连江南亦是少见的。那人正是季浅。她身后跟了一个样貌清秀的丫鬟,却是紫菀。季浅没瞧见两人,径自走过去,转头笑道:“也不知娘亲是否忙着呢。”声音既娇,又是清脆宛如莺语。紫菀道:“夫人晓得小姐孝顺,欢喜犹来不及呢。”季浅抿嘴一笑,道:“嗯,近来娘亲讲啊,我的字可有些长进。想来是多亏了萧学士。”魏丹瞧得出神,正要追将上去,季漾却忽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不急这一时,父亲许久不回来,咱们还怕没法子么?况且现下惊动了六妹子,六妹可就更不想见您啦。”魏丹想了想,笑道:“小东西,果真懂爷。” 季浅从许氏处听得魏丹与季漾来了,秀眉一扬,道:“怎生不让我晓得?这不像四姊夫做法儿。”许氏嗔道:“莫要胡说不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儿想毁了清誉不成?总之自个儿多加注意便是了。”季浅自知理亏,低下头去,小声顺从道:“娘亲教训的是。” 也巧季滢听得父亲远赴中州,这下也要过来。她方才被诊出三个月身孕,这时由赵彦陪同着来了。她手扶在小腹上,见了魏丹与季漾,眸中笑意不达眼底,道:“四妹,四妹夫,可巧本妃有了身孕,却不好与你们亲近。”季浅立在季滢后边,同样冷眼瞧着他们。许氏直绕过魏丹季漾,径往季滢出来,嗔道:“你这头一胎,方才三个月份,还尚小呢,过来做甚么?”季滢眉眼弯弯,笑道:“这可不是想爹爹不在,怕娘亲寂寞呢。说来,二弟呢?”这时只听得一阵笑声,正是季湫进来了,笑道:“三姊姊莫怪,小弟却是来迟了。”季滢柔声道:“子澈却犹是这般。”这二人一般年岁,小时不免姊弟间口舌之争,却最是亲近。季滢这时与季湫立在一块儿,倒不似姊姊,反而像慈母了。季湫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只搔了搔头。季漾蹙了蹙眉,拉一拉魏丹,道:“咱们走罢,不好唐突了佳人。”魏丹又往季浅处看了一眼,这才告辞离开。 季滢见魏丹与季漾远去,这时蛾眉微蹙,道:“却不知四妹夫端的甚么好心了?”季浅笑道:“妹妹也晓得的,这不是原要避着他们了?”季滢笑着叹口气,伸出手,玉指轻点她额,道:“好极!好极!就你晓得。”许氏叹一口气,道:“好啦,不必胡搅啦,却总要当心的。想是听闻你爹爹不在,要坏事儿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肆 芙蓉如面柳如眉,美人如花隔云端 各自谈笑一阵,自回苑了。季滢犹不放心,唤了青袖跟去好生看管小姐。那青袖实则是个会武的丫鬟,这时季浅见她跟了来,晓得姊姊关心,不禁握住她手,柔声道:“青袖姊姊,你且听我讲一句,你是三姊姊近身丫鬟,人人尽晓得的,若是被四姊姊等觉察了,不免晓得我们重视,那便要千方百计避开你啦,甚至……甚至……”她没再说下去,一双水杏般的眸子却瞧着青袖,神色颇是诚恳。青袖在赵老太君前侍候惯了的,自是聪明人,一来晓得她不愿劳烦自己,二来也确是晓得魏丹等心思,六小姐这般说,也是打消了她顾虑。略略想了一想,当下便是答应下来。季浅笑吟吟道:“好极,这方是聪明人,多谢啦。”说着赏了她几两银钱。 却说季端义走了两日,那魏丹也就赖在季府,许氏再怎么不喜,也晓得他父亲毕竟是定远侯爷,是立过汗马之功的将军,恁得也不好开罪,更不提甚么逐他出府了。但见他两日不曾发难,也就略略放下心来,却仍教人暗中提防,好生照管小姐。 这一日萧家下了帖子,讲是萧璁头子满月。这孩子不但是萧榆与段氏头一个嫡孙,又因是长公主所生,萧家人岂敢不重视? 当日萧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季浅来过萧府一回,却认得往萧筱闺房的路,是以独自去寻萧筱。萧筱笑着道:“季妹妹来啦。前些时辰圣上与皇后娘娘可来过哩。我便带你去瞧瞧侄儿。”季浅应一声是,萧筱便是携了她手去了萧璁房里。彼时宾客尚在前院,房中清静。那小孩儿躺在摇床里,见了萧筱与季浅,便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他实则仅一月大,却生得白白嫩嫩,一双星目像极了父亲。 长公主坐在一旁,手中拿了摇铃逗他玩儿。季浅抬眼去看,但见她肤色微黑,却生了一双水杏般的眸子,眉眼甚是秀致,端的是俏丽;再看她身形,虽是刚养过孩子的人,身姿依旧纤细。这便是当朝圣上与皇后独女洛氏了,名儿唤作延芩。洛延芩见了萧筱,笑着唤了一句“二妹妹”,声音柔脆,又往季浅看去,问道:“这是……”萧筱道:“这是季左丞相季女,是筱儿朋友。”季浅微微一笑,行了一礼。洛延芩打量一番,笑道:“嗯,是个标致的。”她见孩子直盯着季浅瞧,状似甚喜,便笑问道:“季姑娘要抱抱裥哥儿么?”季浅又惊又喜,道:“可以么?多谢长公主啦。”说着便走来一个嬷嬷,该是孩子乳娘。季浅道一声谢,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她自是头一回抱小孩子,只觉那圆滚滚、嫩生生的小身子甚是可爱,令人不禁想多抱一上会儿。萧裥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娘亲,忽而咧开嘴笑了。萧筱蛾眉微竖,小嘴一扁,道:“裥哥儿竟是认了人了!二姑姑要抱你,你为甚么不要?”季浅笑道:“想是见的次数多了,小孩儿亦要见些新鲜物事。”萧裥偏着头,状似沉思一会儿,竟是偎到季浅怀中蹭了蹭脑袋,小嘴要去寻奶吃。季浅面上一红,奶娘忙抱过孩子,道:“咱们裥哥儿唬到季姑娘喽,不好这般的呀……”说着便下去喂奶。 萧筱不由地“扑哧”笑出了声,洛延芩亦有些尴尬,忙赔笑道:“这……裥哥儿犹不懂事儿,还请季姑娘勿怪。”季浅笑着摇摇头,道:“长公主可会错意啦,我本没有怪他之意,小公子很乖的。”洛延芩抿嘴笑道:“便唤夫人好了,甚么公主不公主了?”季浅听她这般说,心下已明了了七八分,自晓得她与萧璁婚后恩爱美满,竟不想做千万人之上的长公主,却甘愿做个后宅妇人,安安分分相夫教子。当下笑道:“少夫人。” 正说笑着,忽有一个丫鬟来报:“夫人,长公子来了。”洛延芩轻声答应,便让人将萧璁迎进来。萧璁今个儿总算着了新袍,眼中难掩笑意。萧筱与季浅见他眸中神色,便互相交换一个眼色。萧筱道:“大哥,嫂嫂,咱们便不打扰啦,方才娘亲讲要与季妹妹说些些话儿,这便去啦。”洛延芩笑着应是,便遣了丫鬟送姑娘出院。 段氏与她二人讲了几句,便与宾客谈笑去了。这时萧家一众人却是来了,生得皆是挺拔。季浅只识得一个萧琛,别的一概不晓得。萧筱笑道:“你不识得的。我便指与你听:最前边的是二哥,单名一个瑢字;再次是三哥,名唤作琨;四哥后边的是五哥,名唤作珏的。二哥身边的是二嫂,乃是太傅严大人庶女,单名一个馥字;三个身边的是三嫂,是吏部尚书李大人三女儿,名唤素鲔。五哥与四哥一般大,尚未婚娶。”季浅将几人打量一番,便起身行礼。萧珏见她虽戴了帷帽,但一袭湖蓝衣裳,更显现出其纤腰秀项,肤色白腻,不禁心下暗道:人说一白遮百丑,这季六小姐生得这般白皙,肌肤赛雪,显是个美人儿无疑。这时见她盈盈站起行礼,声音娇柔清脆,举手投足间更显清雅文秀,忙是说道:“季小姐大可不必客套的。”萧琛向萧珏看了一眼,也不作声。季浅于是垂头道一声谢,这才袅袅地走开入座。萧珏眼神追随着她,许是太过痴缠,萧琨忙拉拉他衣角,低声道:“五弟,恪守些本分,莫要唐突了季六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伍 彼其之子美如英,彼汾一曲言采藚 开筵席前,萧璁携了洛延芩来了,怀中抱着萧裥。萧裥这时醒着,小孩儿眼尖,竟一眼瞧见了季浅,两条小腿猛蹬,又向她咿咿呀呀叫唤一阵。 季滢坐在季浅身边,这时见了萧裥这般反应,不禁奇道:“怎生萧小公子识得你啦?”季浅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嗯……萧姊姊带我去看小公子来着……不想竟……嗯,竟识得我啦。”季滢“哦”了一声,笑道:“六妹忒得小孩儿欢心,将来作娘亲了,也不知那小孩儿该有多黏着你。”季浅嗔怪似的瞪了她一眼,也不作声。 这时却听得一阵步摇声。季滢与季浅看时,但见已缓步走来一人,是个女子,身姿丰腴,金步摇相互碰撞,声音颇为悦耳。季浅晓得是洛清婉,便低下头去吃茶。只听得洛清婉低声与一旁恭敬立着的管事讲了一回,又吩咐几句,片刻便有人端来一架瑶琴。这时听得洛清婉笑道:“今个儿裥哥儿满月,我原备了些些礼,但因得了右丞相等许多帮助,仍嫌不足够,便再献一首曲子好了,诸位莫怪。”说着便在瑶琴前坐定了,伸出一双玉手。不得不讲的是洛清婉的琴技,颇是不错的,原来她自小家中便请了宫中最善弹琴的女官来教姊妹两个,这时乐声悠扬,一时沉醉多少人。季浅听了一会,愈发觉着好听,不禁心下道:常听得人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竟当真如此,这会子也算见着了。她虽素来不善弹琴,音律却是深谙,这时细辨,不由地一惊,原是一曲《汾沮洳》。 要知这《汾沮洳》乃《诗经·魏风》中一曲,人对这古乐颇有不同见解,但这《汾沮洳》本是民间歌曲,朱文公给的注解乃是:“兴也。此亦刺俭不中礼之诗,言若此人者,美则美矣,然其俭啬褊急之态,殊不似贵人也。”人多谓如此,乃是歌咏情郎之作。 季浅跟了曲韵默想词句:“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一曲终了,洛清婉和着拍子又唱一遍,咏道:“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季浅淡哂:这原是萧小公子满月酒,洛大小姐这一曲定然不是给小公子听的,敢情是萧家与洛家好事近了?且看看萧学士是甚么反应?正想着,便下意识要往萧琛看去。 待得季浅看时,但见一众人围着萧家一干人说些甚么。季浅觉着好顽,暗道:定是人家晓得洛大小姐心意啦,想来便要请吃喜酒了。季浅兀自想着,不自禁又是抿嘴微笑。她去看萧琛时,却见他神色淡然,一副神定气闲态度,人家与他说话,他就淡淡回敬过去。她正自疑怪,季滢已拉了拉她衣袖,打趣儿道:“怎么啦?可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季浅面上飞红,嗔道:“三姊姊!”季滢笑着将她打量一番,悄声道:“六妹是不是在想洛大小姐是甚么意思?”季浅颔首,道:“这一曲《汾沮洳》,也不知是甚么意义,可是讲与萧学士好事近了?”季滢叹一口气,拉过她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她,道:“你啊,却也忒不明事理了些,便是因了萧四公子当下无心迎娶,洛大小姐这才奏了这首曲子。”季浅不禁“咦”了一句,道:“却又奇怪。怎生这样呢?想是姊姊会错意了罢?”季滢轻抚她秀发,道:“往后六妹有欢喜的人了,说不准便会懂了。”季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复往萧琛看去,仍是好奇他如何应对。 “看甚么呢?”季浅转头,但见萧筱一袭新衣裳,正笑着看她,“咱们去顽罢,再去瞧瞧裥哥儿如何?”季浅欢喜小孩子,当下答应,便跟了萧筱去了。萧裥这会儿睡熟了,放在摇床里。季浅倚在床畔,将他踢开的棉被盖上,便去看他一张小嘴砸吧砸吧,不禁嫣然而笑。萧筱见她笑靥如花,形容甚美,不由道:“季妹妹,你若再张开些,一定美得不得了。”季浅侧过头,奇道:“为甚么?”萧筱还未答话,这边已走来两个人。季浅转头去看,认得是萧琛与萧珏,便盈盈一拜。 萧琛轻轻答应一句,便转向萧裥,帮他重又盖好了棉被。萧珏不住地偷眼往季浅看,萧筱笑道:“五哥作甚么呢!季妹妹生得冰肌玉骨,本就容易惹得人欢喜,五哥要看季妹妹,便大大方方看好了。”萧珏忙道:“不敢!不敢!我……我只是陪四哥来瞧瞧侄儿。”萧筱美目一转,笑道:“敢情是四哥要来看季妹妹喽?”萧琛剑眉微蹙,斥道:“阿筱,莫要胡闹!”这时又转向季浅,恭敬作了一揖,道:“舍妹甚是糊涂,季小姐莫要怪罪。”季浅秀眉一扬,见灯色昏暗,正掩着自己面上红晕,竟不由起了玩心,抿嘴笑道:“那有甚么糊涂?我倒欢喜你来瞧我呢。”萧琛闻言,面上一热,不禁怔然而动,这时别过头去,极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季小姐与萧某顽笑之言,自不……自不敢放在心上。”季浅又笑,一双盈盈美目在他身上转了两转,道:“萧学士倒是不会误解我用意,嗯,确是儿戏罢了。”萧琛见她大半张脸掩在暗处,只露一张檀口,一双大眼却有神得紧,即使看不清眼眸的样子,犹能瞧见其中星星点点的亮光,甚是好看。季浅见他这般,不禁轻笑出声。萧筱笑着拉过她,道:“咱们走罢。” 走出约莫一里,萧筱笑问道:“季妹妹今个儿怎么这般逗弄四哥?”季浅想一想,道:“因了三姊姊不曾出阁前常与三姊夫讲这话,三姊夫总是脸红,今个儿这般,倒是想让我试试是否女子对男子讲这话都是这般呢。”萧筱不住摇头,道:“啊哟!你且看你三姊姊与三姊夫是甚么关系!你三姊姊当时讲这话,定是已与郡王定了亲才这般说的。”季浅一愣,秀眉深蹙,试问道:“我却忘了这个!那……那我是不是……是不是唐突了萧学士?”萧筱窃笑,慢悠悠道:“不过嘛,无妨的,四哥不拘小节,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若是……”季浅听她停顿处颇是意味深长,不禁急了,忙拉住她衣袖,问道:“怎么啦?萧……萧学士可会怪我?”萧筱摆摆手,笑吟吟道:“不会,不会,我也是儿戏之言呀。”季浅晓得萧筱是借了自己原话,不禁面上一红,道:“那……那我恁得也得与萧学士讲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陆 人生所贵在知己,高山流水却逢君 萧琛在侄儿处又待了一会儿,替他掖好被角。萧珏不由地有些烦躁,忍不住开口道:“四哥,您当真……当真……对季……嗯,我讲季六小姐……”萧琛转过身,剑眉一挑,轻声斥道:“莫要胡说不道。”却见窗外萧筱一张俏脸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萧琛走过去,道:“你怎么来啦?怎不去陪着季小姐?”萧筱笑道:“季妹妹寻你说话呢。她小姑娘害羞,让我来请了你去。” 萧琛有意踌躇一会儿,直看着萧筱。萧筱拉过萧珏衣袖,笑道:“五哥,咱们走罢,想来四哥头一回碰到此事,也怕羞的。”萧珏连声答应,心下却是一紧。 见萧筱领了萧珏走了,萧琛终是舒一口气,从房中出去,四下张望一下儿,正欲抬步,这时却听得一清脆的女子声音道:“萧学士,此地没有人啊,且来这边说话罢。”萧琛稍愣,转眼去看,登时驻足:但见她一袭湖蓝衣裙,更衬得她一身肌肤胜雪,此时抬手招呼,衣袂飘飘,宛似仙女下凡。那袖口略宽了些,隐约可见一段纤细皓腕,竟连那上好的羊脂白玉似乎都及不上她那份白皙。萧琛祖上虽是金陵人,却因了父亲为官,自小生在汴京,自见过不少美貌妃子,这时不由地暗自纳罕:想来后宫那最好看的妃子见着这季小姐也要失了几分颜色。他向来鲜少评论女子容貌,这会子见了季浅,却也不禁觉着她好看。他察觉自己念头,不禁面上又是一热,慌乱摇了摇首,这才举步过去。 季浅见他面上微红,奇道:“萧学士可是热着了?那屋子里怪热的。”萧琛不敢看她,只觉两道清澈的目光在他面上滚了两滚,登时有些拘谨,道:“季六小姐……”季浅微微一笑,道:“我不欢喜别人唤我季六小姐,听来倒显得我身份太过高贵了,萧学士便唤我姑娘好了。”萧琛顿了顿,笑道:“嗯,季姑娘。”季浅又是浅浅一笑,道:“我今个儿寻了萧学士来,实则有两件事。第一件呢,嗯,就是我方才……嗯,方才糊涂,说了不该讲的话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抬眸去看萧琛脸色。萧琛晓得是方才屋子里情景,面上竟又觉着发烫。他轻咳一声,道:“季姑娘此言差矣!萧某从没、从没怪过姑娘。” 季浅闻言笑道:“那我便放了心了。第二件事呢,就是萧学士上回托了竹影送了《昭明文选》来,我很是感激。只是油布包里头却有一支碧玉簪子,我想您大抵是要给洛大小姐送去,匆忙中竟放在《文选》里头啦,我已让紫菀取了来,待会儿便还你好了。”萧琛闻言不自觉一阵头疼,却仍是神色不改,道:“原来在季姑娘这里了。只这原就不是预备与洛大小姐的,萧某……萧某见它成色不错,是以买下来,原是要与阿筱的。只上回萧某借故去看阿筱首饰盒子,见了她已有许多,便……便……嗯,总之若季姑娘欢喜,那便留着用罢。”季浅想了一想,道:“那式样是我欢喜的……只是萧学士这般……被萧姊姊晓得了,姊姊会不会不高兴?”萧琛听她肯收下,这时舒一口气,道:“季姑娘不必忧心,阿筱不欢喜这一类样式素的首饰,姑娘收下好了。”季浅又笑,道:“那可多谢萧学士啦,萧学士若不嫌,我回头便请您吃茶。”萧琛应了一句,又道:“季姑娘,可否冒昧问一句,季左丞相现下……如何了?” 季浅今个儿得了簪子,心情甚好,转头冲他嫣然一笑,道:“爹爹很好啊,劳萧学士挂记。”萧琛这时笑道:“嗯,季左丞相文韬武略,自然是好极,想来不久便回来了,倒是我多虑了。”季浅偏着头,笑道:“爹爹上回与我讲过,讲他极欣赏萧学士,不妨结个忘年交。我于是想啊,既然上回得了萧学士墨迹,不妨结个知己也好。”她虽戴了帷帽,萧琛却仍可以想见她此时睛光,定是一贯的狡狯妩媚,不禁亦是笑了,当下朗声道:“萧某倒是情愿与季姑娘结个知己,东坡居士讲‘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可见季姑娘亦是停机德、咏絮才。”季浅莞尔道:“萧学士谬赞。”萧琛又道:“是了,既是结了知己,往后季姑娘若有甚么事儿,皆可以来寻我,萧某愿庶竭驽钝。”季浅颔首,笑道:“那么往后萧学士有甚么事儿,也来季府寻我好啦,这样可就两不相欠啦。” 傍晚竹影从萧琛处出来,便径去了温嬷嬷处。温嬷嬷正替萧琛缝补衣袜,见他来了,便给他腾了个位子,柔声道:“乖儿,今个儿累了罢?不早些歇息,怎地来寻娘啦?”竹影道:“今个儿公子筵席散后心情便甚好哩,许久不见公子这般啦。”温嬷嬷停下手中活计,奇道:“你今个儿不是一整天守在公子身边么?怎地不晓得为甚么?”竹影想了想,道:“公子今个儿午间要与五公子一同去看小公子,便没要我去。听五公子那边的人讲,是恰遇上了季家六小姐。”温嬷嬷笑道:“季家小姐?可是你上回去送物事的那一位小娘子?”竹影点点头,道:“正是。”温嬷嬷又是笑问道:“那小娘子生得如何?”竹影微微红了脸,道:“这……季小姐自然生得好看……儿……儿还从未见过季小姐这般美貌之人……而且还满腹经纶,我在季小姐这里看到许多卷书,竟与公子房中类同。只是……只是……非是儿胡说不道,儿观季小姐面色苍白,似有……嗯,不足之症。娘,怎么啦?”温嬷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句,却不接话,只道:“嗯,乖儿早些歇下罢。”竹影不明就里,却也觉着累了,便兀自回房睡了。 紫菀挑亮了灯,道:“小姐早些睡罢,仔细些眼睛。”季浅将手中一卷《中庸》书角抚平了,笑道:“紫菀忒是忧心了,你家小姐才不这般体弱呢。”紫菀又是想起甚么,道:“小姐今个儿可服过汤药了?”季浅幽幽叹一口气,道:“不曾。何必时时吃药?这病想来也好不了……罢了,让岑妈妈将碗端来罢。”紫菀一面让人端了药来,一面道:“小姐莫说混话,不是紫菀说,您这几日身子似乎更弱啦,不好再出去顽了。近来四姑爷又在府中住着,相爷这几日不在,只怕要闹腾,小姐须得养好身子才是。”季浅摇摇头,道:“紫菀也是晓得的,这寒气自小未有散过,爹爹可请了多少太医来,总不见好。”紫菀心下虽是明白,却自不好说,恰巧这时岑嬷嬷来了,听到这话,道:“小姐莫说丧气话,被相爷夫人听着了又得怪罪小姐。”季浅小口吃了药,道:“好啦,我不讲这便是了。现下我要歇下了,紫菀侍候我更衣罢。” 这时偏房的灯火却是敞亮,原来魏丹与季漾仍未有睡下。魏丹出一会儿神,向枕边卧着的妻道:“好妹子,你说这六妹子几日不见,怎生似又生得好看了些许?”季漾做起来,笑道:“爷相思意正浓呢。不过六妹几日出去顽,气力总该耗尽了。您再等一等,说不好便有了结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柒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一日季端义寄了书来,讲自己现下住在一家驿站,几日之后便要借住在中州知州府邸中;还讲中州水灾已有平静现象,想来不久便好回来了,让家里人莫要忧心。 季浅将季端义寄的书与尹氏和许氏一同看了,季湫探头进来,问道:“六妹妹可要回一封书与父亲?三姊也托了我去客栈寄封书了。”季浅笑道:“自然是好极。烦请哥哥等我一会儿,我们一同去罢。”说着便要回房写字。 岑嬷嬷替她将书封好,见翠柳已给她戴好了帷帽,又好生对紫菀与翠柳叮咛几句,这才让她二人跟了季浅出去。季湫已候着了,在车上与妹妹坐一处。季浅摘下帷帽,笑着向季湫道:“许久不与二哥一处坐啦。二哥今个儿携我去吃点心罢。”季湫原想应是,这时见她面色苍白,却又看到她面上笑意,显是向往之意,便顿了一顿,道:“我便安排人先去排着队罢,我在翰林院听人家讲望松楼的杏酪极好吃的,总要排不少时候。”季浅闻言,莞尔道:“好极!上回陪萧家姊姊去首饰铺子便瞧见一家店面里头有许多人,却不曾有机会去看过,想来便是这一家店面了。” 两人到了驿站,与那边小厮几两银子吃酒,便好生嘱咐他们送信,说着便要离去。 望松楼方开门,却已有不少人排着队。那排着的小厮已宝贝似的捧了一只红木食盒来,笑道:“二公子,六小姐。”季湫大剌剌地点一下头,便打发他走了。 季浅瞧得眼馋,恰巧季湫要沽些酒吃吃,两人便往邻近一家酒馆去。季浅坐定了,正待要揭开食盒盖头吃时,却听得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道:“四哥哥你好!怎生又碰着啦?”她听那人唤“四哥哥”,只道那“四哥哥”是萧琛。这时抬眼去看,却见是另一个男子,心下竟不禁有些空落落的。刚欲低下头去,那人边上女子却一眼瞧见了她,但见她秀发绾成牡丹髻,上边斜斜插一支碧玉簪子,形容是秀若芝兰,一袭浅粉衣裳,竟更显得玉雪可爱,颇为娇美;戴了帷帽,却仍可见一双明眸如秋水,更透出聪颖来,端的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那女子见了,暗自嗟叹:原来当真有这般标志人物。 季湫早瞧见季浅举动,不禁疑怪,也往那二人看去。季浅将那男子好生打量一番,那人与季湫、萧琛等人又是不同,一身青布长袍,面容清癯,身子笔挺,有如劲松,却显见得不是户富贵人家。若说萧琛类于竹,那末眼前此人就如松。要知松与竹是不尽相同的,竹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态,松则更偏向于坚韧不拔之姿。季浅不禁暗道:好生奇怪!萧学士竟也常穿皂青色锦袍,怎生都欢喜这等色调?季浅见到萧琛的次数不算少,除却几次是蓝色锦袍,余下便是皂青或天青圆领长袍。她原想问季湫,却见季湫已走过去谈笑起来,似是熟识。季湫向她招招手,向那男子道:“这便是舍妹了。” 季浅含笑走来,那男子乍见一个年轻女子款款而来,较之旁人竟别有一番风流态度,忙是俯身作了一揖。季浅笑着回了一揖,便往季湫看去。季湫笑道:“六妹不识得,这是与我一届的榜眼崔学士,于翰林院专负责修撰。”季浅笑道:“嗯,崔学士好。”崔辑又是俯身行了一礼,忙道:“不敢,不敢。”季浅一双明眸骨碌碌一转,见崔辑身边女子十七八模样,容色算得上秀丽,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道:“崔学士,冒昧问一句,这位是……”崔辑听她声音娇嫩,一副天真模样,赔笑道:“这……嗯,这是……这是在下堂妹,若扰着季小姐了,这……”季浅笑道:“无甚么事,便是觉着看着亲切,方来过问一句罢了。崔小姐吃杏酪么?”崔怜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不不,季小姐客气了……”季浅晃了晃手中食盒,偏着脑袋道:“这是望松楼的呀,崔小姐吃一些罢?”崔怜不好推辞,自道:“多……多谢季小姐……”说着便接过食盒。季湫与崔辑又谈了一会天,因季湫生怕季浅受凉,便要带季浅归家去了。 “四哥,方才那是季妹妹罢?”二楼雅间探出一个脑袋来,虽戴了帷帽,细辨仍可瞧出依稀是萧筱模样。萧琛颇有些不耐,道:“我可不晓得,你要是要见季姑娘,自己下去寻罢。”萧筱撅了撅嘴,道:“哥哥怎地也变了称呼?”二人边上坐了一个白衣男子,端的是俊朗,原来竟是洛延锋。他方吃了一盏茶,这时听了两人谈话,不禁来了兴致,道:“季姑娘?可是上回在堂妹生辰时湖上遇见的那一位?子珺觉得季姑娘怎样?”萧琛剑眉微蹙,神色间颇是烦躁,道:“有甚么不一样?天下女子皆是这般。”萧筱蛾眉微竖,道:“瞎讲!四哥明明与我讲……”“阿筱!”萧琛忽而一记瞪视,嗔道,“太子殿下面前也敢胡说不道?该让娘罚你抄《女戒》了。”萧筱这才闭口不言,眸中却颇是委屈。萧琛向她看了一眼,拱手道:“舍妹糊涂,太子殿下见笑了,臣便要下去走走。”又转头向萧筱道:“你原便是搪塞了父亲擅自出府的,这会子该回了,省得父亲着急。”萧筱颇有些不情愿,却因了男女共处一室,未免不好,何况对方乃是当朝太子,也只得轻声告辞。 萧琛又传人上了一回酒,便兀自下了楼。却见一众人围在一处,也不知在议论甚么。他蹙了蹙眉头,刚欲绕道而行,却听得一人道:“这帕子是方才那小娘子遗下的。那小娘子生得何等姿色,恁得也归爷!”接着便有一众人吵嘴,大抵是要将这帕子占为己有的货色。萧琛也凑近去看,但见是一方素白绢帕,边角处绣了一从含笑,显得颇为清雅文秀。不禁一挑眉,道:“那小娘子可是一袭浅粉衣裳,戴了帷帽,但生得……颇是……颇是好看,声音娇嫩,带了姑苏口音?”那一众人闻言,转眼向他看去,但见一少年文士,二十二一年纪,一袭锦袍,样貌清癯俊秀。这时听他说得准确,不由好生吃惊。其中一人粗声粗气道:“你是那小娘子甚么人?若是外人,便快些走罢,莫要自讨麻烦。”萧琛道:“嗯,说来也巧,我与那小娘子干系极大的,你们要撵我,被那小娘子晓得了,岂不更增她忧虑?”那些人想一想,登时觉着有理,又问:“你是那小娘子甚么人?”萧琛笑道:“我么?我是那小娘子知己。”那些人闻言不禁大笑,道:“你一介书生,怎会与一个小娘子结为知己?若你好生承认是那小娘子心心念念的情哥哥,爷便放你走。”萧琛也不恼,只微微一笑,道:“我确不是那小娘子情郎,却也相差无几。”一众人先是顿了一顿,继而抚掌大笑,道:“好啊!不曾想你这书生倒有些本事,竟将那娇花一般的小娘子弄到了手。”萧琛不置可否,只道:“那末,这方帕子……”那人忙道:“好说,好说,既然是那小娘子的人,自然要给的。”说着便与一众人哄笑着将帕子递过去。萧琛接过,道了一声谢,便转身向雅间去。那些个儿人再恁得,也晓得那雅间不是普通人去处,不禁暗自咋舌。一人愣了一会儿,道:“原来是世家子弟,也难怪那小娘子欢喜。”另一人骂道:“不许给爷胡闹!” 且说萧琛并不直接往雅间去,在那阶梯转角顿了一顿,掏出那方帕子细嗅,鼻端一缕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却极为沁人。萧琛晓得是季浅帕子,不禁微微一笑,重将它收在内裳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捌 辗转反侧寤寐求,原论水灾却《行露》 且说这厢萧琛回了雅间,发觉洛延锋前边酒壶不曾动过,因讲道:“太子殿下可有甚么事么?来来,臣陪你吃一杯。”说着便给他斟酒。 洛延锋吃了酒,笑道:“不想这小酒馆里头的酒却也好吃,也不知你怎生寻着?”萧琛不答,只道:“太子殿下这次寻我可有甚么事?阿筱定然已回去啦,不会再来的。太子殿下有甚么话,且直说罢。”洛延锋顿了顿,道:“子珺也晓得的,也不是甚么大事,因是伯父伯母……”萧琛淡淡应道:“哦,臣晓得了,且尽量操办罢。”洛延锋记得每回与他说这事,萧琛总是这样一番回复。因道:“那子珺可有欢喜的人?”萧琛怔愣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道:“暂且是没有的。”洛延锋想了想,叹一口气,道:“这婚事实际也不是在你记事时定下的,若你……若你往后有甚么欢喜的姑娘家儿了,便与我讲一声……我……我自会安排。”萧琛眸中划过一抹亮色,道:“那劳盛才费心了。”洛延锋叹一口气,道:“那末,你当真不欢喜堂妹了?眼下堂妹已十八了,该是个大姑娘了,你看二弟妹,年方二八……”萧琛道:“那有甚么?洛大将军乃圣上胞弟,洛大小姐的婚事还能衬不得她心意?”洛延锋一怔,道:“不是我讲,子珺,咱们都看得透,要紧的事伯父他怎生想,父皇于这种事上也皆听伯父的,毕竟是亲侄女儿嫁人。”萧琛不语,又吃一杯酒。两人又勉强聊了几句,萧琛晓得无话再说了,便识趣地告辞。 萧琛自回房中沐浴,束腰不曾系上,便兀自踌躇着怎生安放那方绢帕。他重又掏出来看,晓得那绢帕一眼便可知是女子贴身物事,怎生给温嬷嬷瞧?他想一想,将竹影唤进来,又将帕子递与他,道:“今个儿我在酒楼寻到一方帕子,你……你交与温妈妈洗一洗罢。”竹影见是女子物事,不禁有些诧异,却自度算着不好过问,当下犹豫着接过。这时却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清幽香气,心下隐隐有了猜测,道:“公子,这是季……”“竹影。”萧琛双眉一挑,淡淡道,“此事你知,我知,也便罢了。”竹影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回身跑出去了。 温嬷嬷恰在差使浣房的小鬟浣洗衣裳,见了竹影,好生吃惊。竹影将她拉至一边,低声道:“娘,主子有令,得烦你做件事情。”温嬷嬷道:“却有甚么事这般着急?”竹影将事情原委与她讲了,只隐去季浅身份。温嬷嬷会意道:“娘晓得了,那末公子也该往房中收人了罢?”竹影心下一阵慌乱,道:“娘,那小娘子的父亲再怎么着也是个官员,那小娘子又是家中嫡女,打小娇生惯养的,怎会答应与人做妾?”温嬷嬷不以为然道:“那也得瞧瞧洛大小姐脸色。洛将军何许人也?往后洛大小姐过了门,那小娘子还能爬到她头上不成?”竹影急道:“娘!那小娘子是季家那位小姐啊!”温嬷嬷闻言好生吃惊,不由有些犯愁。竹影长叹一口气,道:“娘,且由公子自个儿决定罢,这事儿娘也莫要告诉旁人。”温嬷嬷道:“也是。公子要我做甚么?”竹影松一口气,道:“公子要您将帕子替季小姐好生洗一洗,季小姐最欢喜干净的。”温嬷嬷这才重开了笑靥。 此时的将军府已让下人将灯满满地挑亮了。洛家一众人正围在红木桌边吃饭,上首坐的是将军洛曜,下首依次是伯仲叔季四个儿子、洛清婉与洛清兮。正室夫人坐在洛曜身侧,一众姨娘立在一边布菜,再次是众庶子,竟连坐席也挨不着,只得站在各自姨娘身侧观望。洛曜笑着给洛清婉加菜,道:“今个儿你大堂兄都去讲了这事,也不愁不成了。多吃些罢!”洛清婉含羞应是。洛清兮笑道:“往后姊姊便是萧家四夫人了,那萧四公子,啧啧,京城中这般多女子觊觎的。只是堂兄怎地还不差人来报信?”洛清婉羞红了脸,不答。洛曜晓得女儿虽素日爽利,这会子却也怕羞,便道:“清兮也得早些寻个夫家才是。” 季浅回去时便百般撒娇着要季湫再买一份杏酪与她。这时她吃过那搪瓷小碗中盛的杏酪了,便下意识去摸帕子,不禁奇道:“咦?怎生不见啦?难道又丢了不成?”翠柳替她在屋里寻了一遍,仍不见,叹道:“小姐忒忘事儿,竟又丢了帕子。”季浅不由地有些懊恼,小嘴一扁,道:“那有甚么办法?丢了就是丢啦。”又道:“也不知崔学士与崔姑娘瞧见没?”她忽想起崔辑,不禁“啊哟”一声,道:“我却忘了这个!”忙要让翠柳替她被好衣裳,要去季湫那里。 翠柳从季浅房中出来,正撞着紫菀。紫菀见季浅跑得匆忙,形容颇为着急,不禁问道:“小姐这是怎么啦?怎生这般急?”翠柳摇摇头,道:“不知。今个儿才吃了杏酪,这会子就这般了。不过小姐向来冒失,今个儿又将帕子丢了,也不知在二公子处闹甚么事儿,二公子可是最疼小姐的。”紫菀作势啐一口,笑道:“小姐冒失?我看那冒失鬼是你才对哩,上回把小姐那钗子弄丢了,自己还浑然不觉,还要来向小姐邀功呢!幸而后边寻到了,否则还不知道岑嬷嬷该怎么罚你。”翠柳面上一红,作势要去捉她,恼道:“紫菀!说好了不再提呢!”二人顽了一会儿,便自回房歇了。翠柳吃了口茶,过了半晌道:“紫菀姊姊,你有没有觉得绛画这几日有些不大对头?上回我与她一道扶小姐在院子里转,便瞧见她面色不大好,眼睛微肿,倒像哭过一般。”紫菀奇道:“那就怪了。前些日子咱们一处时,她不是还讲着亲弟弟怎生好顽的么?近来我娘寄了书来,也讲今载收成不错的呀。我与绛画是同乡人,按理讲,今载应当过活地不错才是。”翠柳想了想,皱着眉道:“那么就是因了别他事喽?”紫菀道:“此话怎讲?”翠柳道:“我上回理小姐书桌儿上的书,看见小姐在一句诗句边的批注乃是‘可以一情字括之’,那首诗我听小姐念过,是六一居士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可见情能使人不高兴呀。”紫菀蹙着眉头想了一想,道:“有可能罢,咱们且注意些绛画才是。说回来,翠柳这几载在小姐处读的诗词不少呀。” 且说季浅兀自一人跑至季湫院门前头,歇了一会,正要推门进去,便见季湫的大丫鬟茯苓来了,见了她这般模样,不禁诧异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哎,怎生这般急?二公子瞧见了又要怪紫菀与翠柳啦。六小姐,且让奴婢来梳一下头发罢?”季浅答应了,闲闲问道:“茯苓,哥哥在做甚么呀?”茯苓想了一想,道:“奴婢实则也不大清楚,公子回来之后便闷在家里,更不让人进去伺候,也不知在做甚么。”季浅“哦”了一声,就此无了话,见茯苓将发髻梳好了,这时方推门进到季湫屋里头。季湫此时正俯首案上,奋笔疾书,听见房门响动,往后望了一望,见是季浅,略略松了一口气,回身继续写着字,道:“六妹可算来了。”季浅寻了一方矮凳坐定,却不往季湫看一眼,淡淡问道:“那二哥既盼了妹妹这般久,怎不让人来寻我?”季湫道:“可不是怕你身子不爽利、明个儿抱恙去请安?”季浅微微笑道:“是了,果真茯苓说得不错,二哥倒是最怕我身子不康健的。”季湫颔首,道:“那是自然。有谁愿意瞧见亲妹妹身子不好的?六妹,二哥便与你讲,除了祖母与爹娘,二哥也算最疼你的了。”季浅闻言,不禁嫣然而笑,又是问道:“那二哥寻我来,可是有甚么事儿?”季湫手中狼毫停了一停,已将它搁在檀木笔架上,起身与季浅相对而坐,正色道:“今个儿那位崔学士兄长,虽不是甚么官员,却也被派去辅助治水。我今儿与崔学士聊了一通,似乎情况有变,倒不像爹爹说的这般。” 季浅想了一想,道:“嗯,想来爹爹是不想让我们担忧才这般的。那么,崔学士讲的‘情况有变’是甚么意思?”季湫顿了顿,道:“听闻情况不容乐观,倒更乱了。他们现下担心的也非只是水灾……”“是瘟疫是么?”季浅借过茯苓递来的茶盏,用茶盖揭去浮沫,漫不经心地道。季湫点了点头,道:“便是了,虽然现下尚无瘟疫迹象,却也不好排除这件事儿发生的可能性。”季浅小口吃了一口茶,秀眉一扬,道:“所以爹爹他们是怕太医来的不及时,疫情已开始了是么?”季湫道:“自然是这样。”季浅忽问道:“福寿沟可还在用?”季湫愣了一下,道:“那是赣州的物事……”季浅微微一笑,道:“我晓得,我只是在想为甚么中州不好建福寿沟?中州这次的水灾事发突然,虽是廿余年来头一回,却也总要提防。那边水文站可有?”季湫颔首,道:“自是有的。只是疫情……”季浅笑道:“那有甚么难处?明个儿我便写了法子与你。”季湫又惊又喜,道:“你……你有法子了?”季浅本不打算卖关子,这时笑道:“哥哥先再读一回郦善长的《水经注》,先将地形大概了解了,明个儿讲来就好办许多了。”季湫点头应是,见她倦乏了,便让茯苓好生送她回去。 只可惜次日辰时,萧琛方从院中练了武功回来吃茶,竹影便急匆匆赶过来,将一张纸交与他,道:“公子,这是方才季六小姐丫鬟捎来的纸头,讲事情不妙了……”萧琛心下一紧,当下展将开来看,不禁大吃一惊,道:“竹影,快速让人备车,我要往大理寺一趟。”竹影不明就里,却急着让人备车,慌乱中余光往那纸头上草草瞥了一眼,原来纸笺上仅有二字:行露。 行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廿玖 托行露已绝其人,遇贵客断家务事 竹影没读过甚么书,打小习武长大的,百般不解为甚么萧琛竟这般着急,却又晓得不好过问。 待得萧琛坐上车了,正自观望外边时,竹影终于忍不住挑帘进来问道:“公子,那‘行露’二字是何意?您竟这般急?”萧琛放下帘子,双眸微阖,道:“平日好生教你读书,你却又不听。”若是平日,竹影免不得与他顽笑一番,这时却要潜心赐教,便道:“公子教训的是。”萧琛叹一口气,招手让他进来,将膝头一卷书递与他。竹影接过看,原是一卷《诗经》,恍然大悟道:“啊!原是《诗经》中的!”萧琛微微颔首。竹影颇识得几个字,这时默念道: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下边有数行字,竹影认得是萧琛所写:“南国之人,遵召伯之教,服文王之化,有以革其前日之俗,故女子有能以礼自守,而不为所污者,自述己志,作此诗以绝其人。”因道:“难为公子想出这般精妙批评!”萧琛道:“这是朱文公评论,与我可没有干系。” 竹影顿一顿,又看了一回,惊道:“这……这……莫不是季小姐被……被……”萧琛眉间微拢,道:“嗯,我认得季姑娘字迹,这确是季姑娘字迹无疑,但季姑娘遇上了甚么事仍尚且不知,想来却也差不了几分,大抵是趁了季左丞相不在,他们家那位四姊夫闹官司逼婚……罢了。”竹影忿忿道:“那魏公子也忒不像话!”说着忿忿放下书卷,到外边去了。不一会儿又转回来,奇道:“公子,大理寺快到啦,只是不见小五了。”萧琛放下书卷,蹙眉道:“小五?”竹影用力点头,道:“小五是裴大人身边的,上回押送人时见过,与我讲只要裴大人在大理寺一日,他便在大理寺门口守卫一日。所以今个儿裴大人可是不在?”萧琛道:“可能裴大人与别人轮值罢?”竹影想了想,道:“可在下记得小五讲过初七裴大人在的……”萧琛双眉一挑,他自晓得这一位裴少卿最是忠心,除了甚么大事,基本都会来大理寺到任。只是京城也没传出裴府出了甚么事儿,不禁疑怪。却听得外边大理寺门口的小厮道:“萧大人,已到了。”竹影与其余几个萧府的小厮一齐恭敬地挑帘,萧琛缓缓下来,向引他进去的小厮询问道:“今个儿裴大人可到任了?”那小厮稍一迟疑,道:“自……自是到了。”萧琛又道:“那怎不见小五?”那人道:“小五似乎因身上热度,今儿却未有来。”萧琛“哦”了一声,便让竹影等萧府跟来的待在大理寺门口,兀自举步进去了。 复行数里,只见影影绰绰两个人影,便听得有人说话,形容甚是气愤。萧琛细听,是季湫声音:“裴大人呢?你们这会子仗着父亲不在,便擅自来左丞相府抓人,我六妹犯了甚么错?”萧琛脚下一顿,便转了另一条道走了。 厅堂里头亭亭立了一个淡黄衫子的少女,她没戴帷帽,肌肤雪白,端的是娇美。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她是喜是忧。原该是个人比花娇的大家闺秀,这时却立在大理寺厅堂之中,静静望着案前的官员。那官员紫棠色面皮,不甚高挑,正对着少女几丈外的一人点头哈腰地行礼,此人约莫五尺高,满面油光。这时那官员转过头来望着少女,脸上谄媚神色全无,厉声道:“好没规矩!见了本官还不跪下!”少女冷冷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跪下,便是伏低认罪,影子便斜了。”那官员大怒,醒木一拍,喝道:“来了大理寺还敢狡辩!来人!打到这不识好歹的姑娘给本官跪下求饶!”话音刚落,便上来两个粗使的婆子,看来身子壮健。少女身边那人欲言又止,只瞧着那两个婆子。少女冷笑一声,道:“动武么?你们倒是好意思对一介女子下手。”说着竟从衣袖中掏出一柄短剑,看来约莫三寸长短。那两个婆子道:“小姐,得罪了。”那少女冷哼一声。那官员道:“若你现下认错,本官还可以饶你一回。”少女道:“要你饶么?你们一起动手罢。”那官员道:“你一个小姑娘口气倒是大得很。那你们便一块儿上罢。”那婆子于是一拥而上,要扭住她手腕。少女看准她们来势,左手斜挥,竟以短剑代指,片刻已点了二人臂弯处的小海穴,那两个婆子登时不得发作。那两个婆子见她是小姑娘,原也只是要吓吓她,不想这少女剑式凌厉,已占了上风。那官员还欲再发号施令,却听得一阵抚掌之声。那官员喝道:“甚么人敢擅闯大理寺?”只听得门外一人笑道:“有趣!有趣!这小姑娘不曾定罪,少卿竟是要责打,倒不似少卿一贯作风。”少女一听,登时大喜,道:“萧学士!”原来那少女正是季浅,她身边那五尺左右的人乃是魏丹。她这时乍逢故人,晓得是来帮自己的,心中甜甜的,语调中竟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意味。这时便转来一个身着锦袍的清俊男子,笑道:“季姑娘好。可有受伤么?”季浅微微笑道:“不曾。想来这几个奸人也伤不了我。”萧琛笑着“嗯”了一声,径直走到她身前,低声道:“季姑娘,萧某来得迟了,这会儿便来帮你。”他这才仔细将她重打量一番,见她今个儿一身淡黄色衣衫,衬得她肌肤更显白皙。许是因了头一回遇上此事,又乍见故人,一双杏眸中竟含了几分眷恋之意,她原就生得娇艳无伦,这时更添一分娇美。萧琛看得心下怔然而动,不禁揽过她肩头,看来要将她拉至怀中,柔声问道:“他们可有对你做出甚么出格之举?”季浅被他突然之举一惊,呆了半晌,便要推开他手,不自觉退开几步,愣愣道:“不……不曾……萧、萧学士……”萧琛意识到自己失态,面上一热,忙松开她肩头,道:“失礼了,季姑娘莫要怪罪。”季浅含羞点了点头。 那官员见是萧琛,登时不好发作。魏丹见了他如此举动,状似甚亲密,季浅却愣了片刻才将他推开,显是不将他视为孟浪之人,不禁颇是怄火,道:“萧公子,此处是大理寺,闲人怎好进来?”萧琛回过神,神色已然冰冷,道:“我怎么好进来?我上回来这里押送人,这会子要来瞧瞧他,恰见你们欺侮季姑娘。裴大人呢?我怎生不曾见过你这一号人物?”那官员勃然大怒,道:“你说甚么!污蔑官员可是要入大牢的!”季浅明眸一转,笑吟吟道:“好说,好说,大人要问甚么便说罢,毕竟就是萧学士不在场,季家六小姐被捕了,这事儿的原委也总要让京城之人传开来的。”那官员才哼了一声,道:“那季小姐还有甚么要讲的?”季浅这才正色道:“大人明鉴:我一未出阁女子,若有人窥看我沐浴,此人该如何?”那官员道:“既如此,季小姐当委身下嫁才是。”萧琛闻言,便皱眉往魏丹看去,见他神色自若,倒像没事人一般,不由一阵恼怒之意。只听季浅冷冷道:“幸而紫菀与翠柳在我身边,提醒我了,才不至于让那人得逞。因担心我有甚么事儿,她二人唤了几个会武的来,要去捉拿那人,免不得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发现竟是四姊夫。四姊夫大抵便是因了这事,今个儿竟让我来大理寺一趟……”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道:“因他不曾得逞,我那时也未有解下衣裳,所以这亲事不成的。敢问少卿大人,小女何罪之有?”萧琛听罢,自晓得季浅自有法子对付那二人,便好整以暇地瞧着那官员与魏丹。魏丹道:“这有甚么?你怎晓得我不曾瞧见?”季浅螓首轻摇,道:“四姊夫,我敬你这一声‘四姊夫’,便是与了你恩典了,否则我都不会向你瞧一眼,不论你是定远侯爷长子也好,甚么高贵身份也罢。当今烟花之地生得比我貌美的人当真有许多,你何必苦苦逼于我?”魏丹一时语塞,萧琛负手而立,这时道:“魏公子,季姑娘这话不错。季姑娘这样一个姑娘,好端端的嫁与你一个有妇之夫何用?若真嫁了你,那可就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岂不暴殄天物?”魏丹想了想,狞笑道:“萧公子,那末,你也欢喜六妹妹啰?何尝不让姊夫做个媒?”季浅向萧琛看了一眼,登时不明魏丹用意。萧琛只作不知,见竹影在门口朝自己挥手,便回身向季浅道:“想来竹影已将裴大人与小五寻到了,自会来对付这位‘大人’,我们走罢。”季浅心下登时明了几分,会心一笑,便跟上去,笑道:“多谢萧学士啦。”竟一眼也不去瞧魏丹与那官员。 萧琛与她并肩而行,见她未戴帷帽,晓得她来时匆忙,不禁心下怜惜,道:“你二哥可是从头至尾伴着你的?”季浅莞尔道:“自然是的。我一开始可不晓得甚么事儿呀,见二哥跟了来,也就心定了。只是那人硬是不让二哥进来,我便晓得事情不对头,忙将二哥劝住啦。不单二哥,三姊姊、三姊夫、五姊姊也来啦。”萧琛道:“你娘亲与老夫人晓得此事么?”季浅摇摇头,笑道:“我只与她们讲是出去顽一小会儿,二哥要到任,五姊姊因不放心我方去的。”萧琛点了点头,道:“嗯,想来季姑娘往后也要注意些儿啦,不好与这等人多往来才是。”季浅秀眉一扬,似笑非笑道:“你要教训我么?我活了一十五岁,倒还不曾听人正色教训过。”萧琛笑道:“不敢!”又想了想,道:“我来大理寺时,却不见季府的车。今个儿我休沐,季姑娘若不嫌,便坐我的车回去罢。”季浅想了一想,道:“嗯,二哥还要到任……好罢,我与二哥讲一讲。”说着便去寻季湫。季湫自然答应,晓得季浅无事,又好生向裴少卿等赔了一番错,这才去了。 却说萧琛与季浅同坐一处,季浅倒也不甚羞涩,反笑吟吟道:“萧学士不欺暗室,是很好的。”萧琛笑道:“季姑娘谬赞。今日之事不曾了解,萧某会时时关注,尽快给季姑娘一个交代。”季浅站起,盈盈一拜,道:“劳烦萧学士了,也代我向萧姊姊问个好。”萧琛答应了,两人就此无话。 大理寺距离左丞相府约莫一刻钟的路,季浅这时心情甚好,便卷起车帘看了一会外头,忽见萧琛膝头一卷《诗经》,眼前登时一亮,道:“萧学士还携了书来么?”萧琛颔首,道:“因是竹影不懂‘行露’二字,带来与他看的。”季浅“哦”了一声,笑道:“想来紫菀办事挺快呀,我因想四姊夫恁得也算亲眷,少卿不好判案。因没个帮衬,于是便来寻您了。”萧琛道:“季姑娘可是要看书?”季浅微微一笑,便接过那卷《诗经》,兀自看起来。萧琛忽想起那方帕子,便道:“季姑娘是不是丢了一方绢帕?阿筱恰巧拾到一方,见绣了含笑,晓得是你的,便交与府中妈妈洗了,不日便可教人送还。”季浅一怔,道:“那可多谢萧姊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 鬓云欲度香腮雪,月皎惊乌栖不定 却说萧琛回到萧府,已是午时了,他只道自己在外边逛了一周,捎了些桂花糕要与萧筱。这会子吃了一碗汤,便回房歇下。 温嬷嬷在院门口拉住他,低声道:“公子这几日可是惹二小姐生气了?二小姐今个儿早上跑来公子房里,哭哭啼啼埋怨了一阵,怎么劝也不肯走,非要等您回来,不多时便睡去了,现下已在您榻上歇息了。”萧琛叹一口气,道:“嗯,温妈妈,上回竹影交与您的帕子怎么样了?”温嬷嬷笑道:“哎呦,公子还惦记着季小姐呢,何不娶过门来让奶娘瞧瞧?”萧琛面上泛起不自然的微红,道:“妈妈莫要乱说,季姑娘只是我知己……我便去瞧瞧阿筱。”说着便兀自回房去。 萧筱彼时已醒了,眼睛红肿着,显是大哭过一场。萧琛叹道:“阿筱,怎么啦?怎生一大早来这里闹腾?”萧筱不语,只别过头去,显然在赌气。萧琛失笑,道:“你可是在气我上回与太子殿下讲的话?”萧筱仍然不语,却悄悄支起耳朵去听萧琛的话。萧琛果然续道:“你说太子殿下忽然问起一个姑娘家儿是做甚么?季姑娘年纪尚小,才刚及笄,又是季左丞相最欢喜的,怎会让她这般早嫁人?可若是太子殿下要定亲,左丞相怎好拒绝?所以啊,阿筱,我与你讲,我对季姑娘可没有成见,只是趁着太子殿下与季姑娘一面之缘,打消他念想罢了。”萧筱闻言,蛾眉微竖,道:“那你说,你讲的‘没有成见’指甚么?”萧琛一愣,便听得萧筱续道:“你说的没有成见,也不过是觉得季妹妹是个寻常女子罢了。”萧琛想了一想,低声道:“阿筱,你可是要让一个男子评价人家姑娘家儿?”萧筱愣了一会儿,道:“唔,为甚么不可以?”萧琛似笑非笑道:“季姑娘与我清清白白,我若将季姑娘评价得太好,未免与她清名有累,她便要视我作孟浪之人;我若讲得不好,你又要不高兴。所以只有将人家姑娘娶过门,方能从心评价一番。”萧筱面上一红,霍一下站起身,嗔道:“你与季妹妹差了整整五岁,偏生你房中又没个女眷伺候,季妹妹身子弱,若是过了门来,岂不被你……”萧琛一挑眉,故作不知,道:“怎么啦?”萧筱一怔,后不住地摇头,道:“总之不成的,你、你还有洛家小姐……”萧琛道:“我可没说要娶季姑娘呀。”萧筱一时语塞,晓得着了这四哥的道儿,只得忿忿瞪着他。萧琛又道:“阿筱,孔夫子讲的‘孝悌’,你怎生没有做到?”萧筱不禁气恼,却道:“我便去与娘亲讲,讲四哥欺负我。”萧琛笑道:“好,那么今个儿我买的桂花糕便不与你吃啦。”萧筱美眸圆睁,喜道:“桂花糕?好嘛,四哥,阿筱只是说着玩儿呀……”她语调中带了撒娇意味,萧琛竟不由想起方才季浅的一句“萧学士”,声音更软更娇,似初生的黄鹂鸟儿,竟让人有吃了桂花糕的错觉,如今想来,煞是好听,不禁又是微笑。萧筱只道他不肯将桂花糕与自己,小嘴一扁,道:“好啊,四哥,你现下便是欺侮我啦。”萧琛回过神来,忙道:“好啦好啦,四哥与你顽笑呢,这便去取来给你。”萧筱听罢,才“哼”了一声,笑得如同德胜将军似的,道:“好嘛,我就晓得四哥待我最好,我便在这里吃罢。” 萧琛向她看了一会儿,有些发怔,突然道:“嗯,你也别多吃,给季姑娘留一些。”萧筱听他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不禁挑眉问道:“给季妹妹留?下一回遇到季妹妹还不知是甚么时候呢。”萧琛愣了愣,暗恨自己竟如此便将这话说出口了,但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的,只得故作坦然道:“上回与太子殿下一道在酒楼时无意拾到了季姑娘帕子,那时可不是先劝你回去了?这会子便要劳烦你替她送去啦……只是你若空手到季府未尝不好,便捎些桂花糕去罢,难得季姑娘欢喜吃的。”萧筱笑道:“好哇,四哥你竟瞒了你妹子这般久。敢情是你那是瞧见季妹妹了,便先把我打发走,再下楼逛逛,看看可会‘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萧琛面上一热,道:“阿筱,好端端的胡说甚么?”萧筱微微颔首,道:“四哥,我再怎么不如你才高八斗,这些却总是瞧得出的。四哥啊,现下就连五哥看来也中意季妹妹,别的人甚么心思自不必说……”“阿筱!”萧琛厉声喝道,“你当真拿季姑娘清誉说笑不成?”萧筱向来不晓事儿大的,这会子见他这般,显是真动了气,也不敢再胡闹,只讪讪道:“四哥,这会子我哭得乏了,便先回去歇息啦。”萧琛却趁她开溜之际唤住她,道:“阿筱,你还去不去左丞相府了?”萧筱自然点头应是。萧琛又道:“那末,待得你见到季姑娘了,便讲这帕子是你捡着了,否则被人晓得了未免不好。”萧筱不禁想翻一个白眼与他,却碍于礼数,只得答应下来了。 却说季浅回到家里,季渟也坐了郡王府的车回来了,便问道:“六妹怎生回来的?”季浅笑道:“嗯,萧学士好意,便让我坐他的车回来啦。”季渟一听,美目圆睁,惊道:“你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被人瞧见了,未免传出甚么不中听的来,如此,娘又要担心。”季浅微微颔首,道:“汴京人人尽晓得萧学士性行淑均,不欺暗室,是个正人君子,姊姊何来之话?”季渟柳眉微竖,道:“不是的,你也晓得那洛家是与萧家人给四公子定下亲家的,这件事若被洛大小姐晓得了,未免不好……”季浅淡哂:“她还能让我给萧学士做妾不成?”季渟听她说得漫不经心,急道:“六妹!你已及笄了,也该通些人事了。你一个女孩子,与人家同坐一车,又没戴帷帽……那萧公子保不定可不是柳下惠,就算他没欺负你,但传出去终归于你清誉不好的。幸而这大理寺周边没甚么人,该是不曾瞧见……”季浅遂道:“我晓得啦,姊姊教训的是,是妹妹不好了。” 季湫午时回来了,季浅见着他,原是要与他讲避瘟疫之法的,季湫却不肯,只道:“你今个儿遇上这般事情,已是累了,早些歇下罢,我已观了《水经注》,自会想法子,六妹莫要担忧。”季浅点点头,便乖乖回房歇息。 岑嬷嬷见她回来,道:“小姐可受了甚么苦么?四姑爷这般气势汹汹地去了,昨个儿打他一顿也算客气,还这般闹腾……小姐怎么样?”季浅一只手托着香腮,一手拨弄着青玉瓷瓶中的含笑花儿,微微撅了嘴,岑嬷嬷这边只好瞧见她白玉般的半边脸颊。季浅道:“好得很,我可聪明着呢。”岑嬷嬷原是万分心疼的,听了这话,也不禁又气又笑,道:“是是,小姐聪明着呢。”季浅又道:“也不知爹爹这边如何……对啦,岑妈妈,我既然没与娘亲讲这事儿,自也不好与娘亲讲甚么别他的了,嗯,其实今个儿我好回来还是借了萧学士的光……所以啊,我要不要他日寻个法子往右丞相府一趟?”岑嬷嬷好生诧异,道:“萧公子?这关萧公子甚么干系?”季浅将事情与岑嬷嬷细细讲了一通,岑嬷嬷听罢,道:“既然萧公子这般好意,却也不好负了,小姐便打发个小厮过去便成了。”季浅蛾眉微竖,道:“岑妈妈,这样好么?好歹萧学士帮了我……”岑嬷嬷道:“小姐还想亲自去看萧公子不成?萧公子这般岁数的人啊,妈妈最了解的,见着好看的小姑娘心神便是一荡……”岑嬷嬷又开始絮絮,季浅小嘴一扁,面颊却已然烧红,道:“岑妈妈,萧学士不是这等人……”岑嬷嬷道:“小姐怎晓得?小姐莫不是中意萧学士?”季浅不曾被人这般讲过,今个儿听了季渟一番话,原已然觉着郁郁,这时更觉委屈,眸中竟已氤氲了水汽,委屈道:“五姊姊也这般讲,如今岑妈妈也这般讲……我……我原本不是这样想的,只是想着萧学士待我很好,为他正名罢了……”岑嬷嬷叹一口气,道:“我的好姑娘,我便与您讲……”说着便絮絮讲了一通女子清誉是何等重要的。季浅胡乱听了一通。岑嬷嬷晓得她累了,便截住话头,让她小憩一会儿。 不过半月,季端义的书便又寄来了,讲那水灾来得快,去得也快,虽是毁了不少房舍,大体也算安定下来了,余下的自交给当地知州知府,自己估摸着总归不到一个月便可回来了。举家人欢喜,便要去置办些吃的物事。 却说这一个月来,季府也只有萧筱来过一趟送帕子,魏丹与季漾自上回出了那事儿,便打道回府了,倒是清静得紧。 是夜,东宫书斋的灯还明亮着。“殿下,外头有人寻您。”一个小僮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十一二年纪,看来是书僮。洛延锋方沐了浴,身上只有一件白色中衣,正在临苏轼的《寒食帖》,听了这话,道:“就说我已要歇下了。”小书僮再拜,道:“殿下,那人讲是您熟识,还讲甚么‘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洛延锋霍地站起来,道:“快,快请进来!”待得那人进来了,洛延锋笑道:“你今个儿倒是得空来我这儿。”那人亦笑道:“我托你保个媒,不知成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壹 一枝红艳露凝香,清水芙蓉去雕饰 果真一个月不到,约莫廿日,季端义便回来了。一众亲眷在府门口候着,一早见着车了,便扬声招呼:“相爷回来啦!”于是纷纷站好了队列。季端义下车来,见了妻并几个儿女,不禁大喜,道:“我走的这几日,府中可有事无?”季湫与季滢不敢讲季浅之事,但见季浅亦低头不语,季湫遂道:“无事的,一切都很好,多亏了娘亲。只是四妹夫曾前来住了一小会儿,却也没闹出甚么事儿。”季端义道:“嗯,那便最好了。”又见季浅似是没甚么精神,便问道:“囡囡怎么啦?不高兴了?”季浅摇摇头,笑道:“爹爹回来啦,浅儿高兴尚来不及呢,何来不高兴之说?不过是晓得爹爹今儿回来,昨晚上欢喜得睡不着觉,有些……有些些困乏便是了。”季端义道:“嗯,那咱们回去罢,真是辛苦几个孩子了。” 次日圣上便张罗着要办筵席庆祝。季浅被拉着与洛清婉等说了些些话儿,便兀自走开了,寻了一处较偏远的凉亭坐下,这还是她上回芙蕖宴时发现的,还不曾见有人来过。这会子坐下了,便漫不经心地看花儿。 “季姑娘不高兴?”季浅闻言不禁欢喜,道:“萧学士!”萧琛走进来,笑道:“季姑娘怎么啦?我见你这般,倒是郁郁寡欢,可出了甚么事儿?”季浅想及前些日子岑嬷嬷讲的,不觉眸中神色黯淡下来,道:“也没甚么,只是……只是连日不放晴,今个儿总算天气好,我看东北角儿却又起了一片乌云。萧学士若没甚么事儿,便请回罢。”萧琛见她这般,晓得她定是遇上了甚么事,便在她身边坐下,道:“怎么啦?你我是知己,有甚么不好讲?若是你女孩儿家私事,大可以与阿筱讲的。”季浅向他看了一眼,不免又有些委屈,撇了撇嘴,只想了一想,便将那日季渟与岑嬷嬷话与他讲了。又道:“岑妈妈讲我已及笄了,该是大姑娘啦,再不好像及笄前这般乱跑了。”萧琛不免向她看一眼,但见她虽已及笄,看来至多十三四模样,身量又是纤细,与洛清婉等的决计不同,声音又甜又娇,直要甜到人心坎儿里头,哪有半点大姑娘模样儿?不禁轻笑出声,道:“嗯,没有嫁人,就不是大姑娘,还是小姑娘家家儿模样儿。”季浅却仍是郁郁道:“可是就见不到萧学士了呀。”萧琛闻言,剑眉稍挑,压抑住心下一阵狂喜,不动声色道:“那季姑娘很想见我了?”季浅看向他,用力点头,看来极为真诚,道:“是呀,我上回读《昭明文选》,可还有数个问题要与你议论呢,今个儿时间匆忙,却不好过问。只是往后出不来了,只好请萧姊姊多来几趟啦。”萧琛只觉小姑娘用力点头的模样甚是可爱,心下当真又怜又爱。这时萧琛离她不过半寸距离,正闻见她身上芳泽,笑道:“嗯,季姑娘放心,往后仍是有机会的。”又想了一想,俯下身去,低声道:“季姑娘,实则还有一个法子,倒是方便得多……却不知你肯不肯答允?”季浅一双大眼中忽得一亮,道:“甚么法子?你快讲,我皆肯答允的。”萧琛笑道:“季姑娘不忙着答允的。嗯,你愿不愿意……” 这时却听得一阵尖叫,听来是女子声音。萧琛正讲到此处,忽然被这声音打断,不免一恼,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又向季浅道:“季姑娘,怕又是哪个小姐受了些许惊吓,却不妨事儿。我们继续说……”却又听得一阵号角声。萧琛这下不好怠慢了,他自晓得这是宗室出事时召众人过去的号角声。季浅见他神色凝重,不免一惊,不自觉拉住他衣角,道:“萧学士,怎么啦?”萧琛与她讲了,便道:“季姑娘,这怕不是小事,我俩走罢。”季浅微微颔首,刚欲起身,又蓦地面颊飞红,低头小声道:“萧学士,你……你莫跟着我……我、我先去罢。”说着便提着裙摆匆匆走了。萧琛挑眉,心下不禁觉得好顽:小姑娘怎生避起嫌来啦?待得那抹纤细身影远去了,萧琛这才往她反方向去了,因念及着她小姑娘脚程慢,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到,原是要展开轻功的,却怕小姑娘去得晚了,不免被人议论不懂世故,自己若去得更晚些,也好多少解一些小姑娘处境,便将步子放得极慢。 季浅过去的时候,但见已围了一周的人,她听旁人讲话,便也明了了七八分,原来是五公主被蛇咬了,如今太医虽是来了,生死仍是未卜。她想到季滢成亲当日那个小女孩儿,不免叹息。这时萧琛也到了,见季浅立在一边,又看了一眼围在一起的众人,晓得挤进人群是无望了,便问她:“季姑娘,发生甚么事儿啦?”季浅与他讲了,不禁幽幽叹一口气,睫气轻颤,道:“但愿五公主吉人天相,终能得救……”萧琛见她这般,只得温言抚慰道:“季姑娘放心罢,今个儿是左丞相庆功宴,怎容许人家出事儿?”季浅秀眉微蹙,想了一想,笑道:“嗯,借萧学士吉言。” 圣上显然也被惊动了,竟是亲自驾临。前头开路的一个太监尖声道:“圣上驾到——”众人登时没了声音,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儿。季浅悄悄凑近几步张望,但见五公主小小的一个娃娃躺在地上,脸色苍白,面上已没了丝毫血色,不禁眼眶微湿,已泪珠莹然。却觉有人凑在耳畔悄声说话:“季姑娘放心,五公主尚有呼吸,尚有得救机会。”季浅不禁欢喜,又想及萧琛此刻与自己不过咫尺,面上微红,亦是低声道:“萧学士,嗯,这里人多,我……我待会儿再来寻你说话……”萧琛晓得她避嫌,笑道:“嗯,季姑娘,确是萧某唐突了。”季浅微微一笑,道:“不打紧的,若被别他人瞧见了,于萧学士名誉也不好。”萧琛遂笑着告辞。 圣上见爱女如此,不禁心痛,好生嘱咐了太医一番,转头厉声道:“放肆!甚么人竟带了蛇来?”人皆是不语。洛清婉这时却站出来了,向圣上福了福身,竟如弱柳扶风,颇显得楚楚动人。这时只听得她开口道:“皇叔,清婉倒晓得一些,只事关别人家儿名誉……”说着轻轻咬了咬下唇,看来却是更加妩媚。圣上道:“说罢。”洛清婉于是道:“皇叔,清婉今儿来时,正遇上季五小姐,咱们可一直在一处的,所以清婉讲的话,季五小姐皆可以作证的。清婉当时正在这芙蕖池边流连,因牵挂这花儿,便与季五小姐一道吟了几句诗,这时忽然见到季六小姐,因素来晓得季六小姐有诗才,所以便向前去请教。不想清婉走近一看,正见季六小姐手中拿一只布袋子,神色甚是慌张,随后蹲下身去,不久便走了。清婉疑心,便过去看,却见季六小姐落了一支簪子,因替她捡起来。清婉见没甚么物事,便不疑有他,便回身复与季五小姐讲话去了。然后五公主就跑了出来,跌了一跤。清婉原道五公主是被甚么绊着了,不想过去一瞧,竟是……竟是一条拇指来粗的蛇……清婉……清婉讲的都是实话,皇叔明鉴!” 圣上闻言,不禁深蹙眉头,往季浅看去,但见她卷了帷帽,神色淡淡,便喝问道:“季小姐,是你做的么?”季浅眸光微闪,微微一笑,复盈盈一拜,道:“臣女今个儿确是丢了簪子,既然洛大小姐拾着了,那是很好的。既然您如此讲了,那臣女便讲罢:所有罪孽,全系臣女一人所为,是臣女害了五公主。嗯,不知圣上满不满意这个答复?”众人皆是一惊:这季六小姐看着娇娇弱弱一个姑娘,却是个这般心狠手辣的歹人,也不知她与五公主何怨何愁,竟痛下杀手。圣上见她神色没半点悔改之意,气极道:“来!来人!将她……将她押下去!”季端义面上颇有不信之意,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上来,道一声:“季小姐,得罪了。”季浅只觉这情景熟悉,不禁又笑,道:“你们不必怕我,我才不跑呢。”圣上见她这般模样,倒似儿戏一般,不禁奇道:“你没有甚么要讲的么?”季浅偏着头想了一想,道:“嗯,圣上得让臣女父母平平安安的,不必挂机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嗯,好啦,就这些了。”又笑着对那两个婆子道:“好了,可以走了,你们不是要压我下去么?”洛清婉等见着她这般,亦是一愣,只听得圣上道:“季姑娘,朕问你,你没甚么要辩解的么?”季浅笑道:“那末,臣女为甚么要辩解?不是讲‘身正不怕影子斜’么?若是这般,臣女要讲的便太多啦,且与女孩儿名誉有干系呢。”圣上蹙眉,道:“你讲。”季浅于是盈盈一拜,向洛清婉道了一句:“得罪了!”遂接下去道:“圣上明鉴,臣女一早来了,因身子不爽利,便自寻了一处凉亭坐下,虽无旁人在场,但臣女好歹是左丞相的女儿,自是要为丞相府的名声考虑,自不好说胡话。洛小姐说得仅是半对,臣女确是在辰时左右丢了一支碧玉簪子,还是及笄时佩戴的物事了,又是娘亲亲手替臣女簪的,便要去寻,无意撞见了洛大小姐与五姊姊在池边。我寻了一周,不曾找到,原想过问洛小姐的,不想一回身,洛小姐与五姊姊竟已不见了踪影,只得走了。至于那布袋子与拇指一般粗的蛇儿,臣女却从没见过。”圣上道:“朕何以相信你的话?”季浅螓首轻摇,往五公主看了一眼,淡淡道:“待得五公主醒来了,一切自泾渭分明。”说着便拢了拢鬓发,亭亭地立着,只看着洛清婉。洛清婉被她看得心下一阵慌乱,竟低下头去。 众人皆没了声息,只有风吹时的瑟瑟声。萧琛向她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一如在大理寺时那般模样,心下一紧,晓得她实则心中不高兴,定是万般委屈,只恨自己是个男子,却不是萧筱,原是好讲一直与她在一处的,但碍于她清誉,当真好生纠结。这时洛延锋却过来了,轻声忧道:“子珺,季六姑娘年纪尚小,你觉得她……她能证明自己清白么?”萧琛不假思索地轻声道:“我信她。”说着不自觉往季浅望去,见她眸中已泛起一片水光,却微微仰着脑袋,似在抬头看天,心下忽然针扎似的一疼。 却听得圣上厉声道:“莫要拖延时间了,若华裳今日不醒,明日不醒,你更待何时?”季浅冷声道:“圣上,臣女相信五公主定会醒来。圣上何不趁此契机,去查一下宫中侍卫呢?宫中办筵席前须得查除一番,筵席时亦会巡查,怎生会让臣女有可乘之机?”圣上想了一想,道:“盛才,去将今儿值勤的侍卫带来。”洛延锋一个激灵,应了一声:“是!”便匆匆下去了。洛清婉身子微微一颤,张口欲言,却又迅速闭上,紧紧咬着下唇,季浅将她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冷笑一声,缓缓走向洛清婉。洛清婉不由地后退几步,只瞪着她,道:“你……你做甚么?你别……你别过来……”季浅笑吟吟道:“洛大小姐怕甚么?又没做错甚么事儿?”洛清婉强笑道:“我、我才不曾怕你呢,你有甚么证据证明你无罪呢?”季浅莞尔,却不说话,因一眼瞧见了洛延锋,便笑问:“太子殿下,侍卫可带来了?劳烦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 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却千重似束 却说萧琛回到萧府,已是午时了,他只道自己在外边逛了一周,捎了些桂花糕要与萧筱。这会子吃了一碗汤,便回房歇下。 温嬷嬷在院门口拉住他,低声道:“公子这几日可是惹二小姐生气了?二小姐今个儿早上跑来公子房里,哭哭啼啼埋怨了一阵,怎么劝也不肯走,非要等您回来,不多时便睡去了,现下已在您榻上歇息了。”萧琛叹一口气,道:“嗯,温妈妈,上回竹影交与您的帕子怎么样了?”温嬷嬷笑道:“哎呦,公子还惦记着季小姐呢,何不娶过门来让奶娘瞧瞧?”萧琛面上泛起不自然的微红,道:“妈妈莫要乱说,季姑娘只是我知己……我便去瞧瞧阿筱。”说着便兀自回房去。 萧筱彼时已醒了,眼睛红肿着,显是大哭过一场。萧琛叹道:“阿筱,怎么啦?怎生一大早来这里闹腾?”萧筱不语,只别过头去,显然在赌气。萧琛失笑,道:“你可是在气我上回与太子殿下讲的话?”萧筱仍然不语,却悄悄支起耳朵去听萧琛的话。萧琛果然续道:“你说太子殿下忽然问起一个姑娘家儿是做甚么?季姑娘年纪尚小,才刚及笄,又是季左丞相最欢喜的,怎会让她这般早嫁人?可若是太子殿下要定亲,左丞相怎好拒绝?所以啊,阿筱,我与你讲,我对季姑娘可没有成见,只是趁着太子殿下与季姑娘一面之缘,打消他念想罢了。”萧筱闻言,蛾眉微竖,道:“那你说,你讲的‘没有成见’指甚么?”萧琛一愣,便听得萧筱续道:“你说的没有成见,也不过是觉得季妹妹是个寻常女子罢了。”萧琛想了一想,低声道:“阿筱,你可是要让一个男子评价人家姑娘家儿?”萧筱愣了一会儿,道:“唔,为甚么不可以?”萧琛似笑非笑道:“季姑娘与我清清白白,我若将季姑娘评价得太好,未免与她清名有累,她便要视我作孟浪之人;我若讲得不好,你又要不高兴。所以只有将人家姑娘娶过门,方能从心评价一番。”萧筱面上一红,霍一下站起身,嗔道:“你与季妹妹差了整整五岁,偏生你房中又没个女眷伺候,季妹妹身子弱,若是过了门来,岂不被你……”萧琛一挑眉,故作不知,道:“怎么啦?”萧筱一怔,后不住地摇头,道:“总之不成的,你、你还有洛家小姐……”萧琛道:“我可没说要娶季姑娘呀。”萧筱一时语塞,晓得着了这四哥的道儿,只得忿忿瞪着他。萧琛又道:“阿筱,孔夫子讲的‘孝悌’,你怎生没有做到?”萧筱不禁气恼,却道:“我便去与娘亲讲,讲四哥欺负我。”萧琛笑道:“好,那么今个儿我买的桂花糕便不与你吃啦。”萧筱美眸圆睁,喜道:“桂花糕?好嘛,四哥,阿筱只是说着玩儿呀……”她语调中带了撒娇意味,萧琛竟不由想起方才季浅的一句“萧学士”,声音更软更娇,似初生的黄鹂鸟儿,竟让人有吃了桂花糕的错觉,如今想来,煞是好听,不禁又是微笑。萧筱只道他不肯将桂花糕与自己,小嘴一扁,道:“好啊,四哥,你现下便是欺侮我啦。”萧琛回过神来,忙道:“好啦好啦,四哥与你顽笑呢,这便去取来给你。”萧筱听罢,才“哼”了一声,笑得如同德胜将军似的,道:“好嘛,我就晓得四哥待我最好,我便在这里吃罢。” 萧琛向她看了一会儿,有些发怔,突然道:“嗯,你也别多吃,给季姑娘留一些。”萧筱听他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不禁挑眉问道:“给季妹妹留?下一回遇到季妹妹还不知是甚么时候呢。”萧琛愣了愣,暗恨自己竟如此便将这话说出口了,但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的,只得故作坦然道:“上回与太子殿下一道在酒楼时无意拾到了季姑娘帕子,那时可不是先劝你回去了?这会子便要劳烦你替她送去啦……只是你若空手到季府未尝不好,便捎些桂花糕去罢,难得季姑娘欢喜吃的。”萧筱笑道:“好哇,四哥你竟瞒了你妹子这般久。敢情是你那是瞧见季妹妹了,便先把我打发走,再下楼逛逛,看看可会‘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萧琛面上一热,道:“阿筱,好端端的胡说甚么?”萧筱微微颔首,道:“四哥,我再怎么不如你才高八斗,这些却总是瞧得出的。四哥啊,现下就连五哥看来也中意季妹妹,别的人甚么心思自不必说……”“阿筱!”萧琛厉声喝道,“你当真拿季姑娘清誉说笑不成?”萧筱向来不晓事儿大的,这会子见他这般,显是真动了气,也不敢再胡闹,只讪讪道:“四哥,这会子我哭得乏了,便先回去歇息啦。”萧琛却趁她开溜之际唤住她,道:“阿筱,你还去不去左丞相府了?”萧筱自然点头应是。萧琛又道:“那末,待得你见到季姑娘了,便讲这帕子是你捡着了,否则被人晓得了未免不好。”萧筱不禁想翻一个白眼与他,却碍于礼数,只得答应下来了。 却说季浅回到家里,季渟也坐了郡王府的车回来了,便问道:“六妹怎生回来的?”季浅笑道:“嗯,萧学士好意,便让我坐他的车回来啦。”季渟一听,美目圆睁,惊道:“你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被人瞧见了,未免传出甚么不中听的来,如此,娘又要担心。”季浅微微颔首,道:“汴京人人尽晓得萧学士性行淑均,不欺暗室,是个正人君子,姊姊何来之话?”季渟柳眉微竖,道:“不是的,你也晓得那洛家是与萧家人给四公子定下亲家的,这件事若被洛大小姐晓得了,未免不好……”季浅淡哂:“她还能让我给萧学士做妾不成?”季渟听她说得漫不经心,急道:“六妹!你已及笄了,也该通些人事了。你一个女孩子,与人家同坐一车,又没戴帷帽……那萧公子保不定可不是柳下惠,就算他没欺负你,但传出去终归于你清誉不好的。幸而这大理寺周边没甚么人,该是不曾瞧见……”季浅遂道:“我晓得啦,姊姊教训的是,是妹妹不好了。” 季湫午时回来了,季浅见着他,原是要与他讲避瘟疫之法的,季湫却不肯,只道:“你今个儿遇上这般事情,已是累了,早些歇下罢,我已观了《水经注》,自会想法子,六妹莫要担忧。”季浅点点头,便乖乖回房歇息。 岑嬷嬷见她回来,道:“小姐可受了甚么苦么?四姑爷这般气势汹汹地去了,昨个儿打他一顿也算客气,还这般闹腾……小姐怎么样?”季浅一只手托着香腮,一手拨弄着青玉瓷瓶中的含笑花儿,微微撅了嘴,岑嬷嬷这边只好瞧见她白玉般的半边脸颊。季浅道:“好得很,我可聪明着呢。”岑嬷嬷原是万分心疼的,听了这话,也不禁又气又笑,道:“是是,小姐聪明着呢。”季浅又道:“也不知爹爹这边如何……对啦,岑妈妈,我既然没与娘亲讲这事儿,自也不好与娘亲讲甚么别他的了,嗯,其实今个儿我好回来还是借了萧学士的光……所以啊,我要不要他日寻个法子往右丞相府一趟?”岑嬷嬷好生诧异,道:“萧公子?这关萧公子甚么干系?”季浅将事情与岑嬷嬷细细讲了一通,岑嬷嬷听罢,道:“既然萧公子这般好意,却也不好负了,小姐便打发个小厮过去便成了。”季浅蛾眉微竖,道:“岑妈妈,这样好么?好歹萧学士帮了我……”岑嬷嬷道:“小姐还想亲自去看萧公子不成?萧公子这般岁数的人啊,妈妈最了解的,见着好看的小姑娘心神便是一荡……”岑嬷嬷又开始絮絮,季浅小嘴一扁,面颊却已然烧红,道:“岑妈妈,萧学士不是这等人……”岑嬷嬷道:“小姐怎晓得?小姐莫不是中意萧学士?”季浅不曾被人这般讲过,今个儿听了季渟一番话,原已然觉着郁郁,这时更觉委屈,眸中竟已氤氲了水汽,委屈道:“五姊姊也这般讲,如今岑妈妈也这般讲……我……我原本不是这样想的,只是想着萧学士待我很好,为他正名罢了……”岑嬷嬷叹一口气,道:“我的好姑娘,我便与您讲……”说着便絮絮讲了一通女子清誉是何等重要的。季浅胡乱听了一通。岑嬷嬷晓得她累了,便截住话头,让她小憩一会儿。 不过半月,季端义的书便又寄来了,讲那水灾来得快,去得也快,虽是毁了不少房舍,大体也算安定下来了,余下的自交给当地知州知府,自己估摸着总归不到一个月便可回来了。举家人欢喜,便要去置办些吃的物事。 却说这一个月来,季府也只有萧筱来过一趟送帕子,魏丹与季漾自上回出了那事儿,便打道回府了,倒是清静得紧。 是夜,东宫书斋的灯还明亮着。“殿下,外头有人寻您。”一个小僮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十一二年纪,看来是书僮。洛延锋方沐了浴,身上只有一件白色中衣,正在临苏轼的《寒食帖》,听了这话,道:“就说我已要歇下了。”小书僮再拜,道:“殿下,那人讲是您熟识,还讲甚么‘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洛延锋霍地站起来,道:“快,快请进来!”待得那人进来了,洛延锋笑道:“你今个儿倒是得空来我这儿。”那人亦笑道:“我托您保个媒,不知成否?”洛延锋略略思索一阵,道:“你要保甚么媒?”那人笑道:“现下我还不能告诉您,只是您既这般说了,总算有个依靠,晓得您已答允了。待得我决定了,再来与您讲,可就不得不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壹 只愿可独善其身,怎料得百花争艳 果真一个月不到,约莫廿日,季端义便回来了。一众亲眷在府门口候着,一早见着车了,便扬声招呼:“相爷回来啦!”于是纷纷站好了队列。季端义下车来,见了妻并几个儿女,不禁大喜,道:“我走的这几日,府中可有事无?”季湫与季滢不敢讲季浅之事,但见季浅亦低头不语,季湫遂道:“无事的,一切都很好,多亏了娘亲。只是四妹夫曾前来住了一小会儿,却也没闹出甚么事儿。”季端义道:“嗯,那便最好了。”又见季浅似是没甚么精神,便问道:“囡囡怎么啦?不高兴了?”季浅摇摇头,笑道:“爹爹回来啦,浅儿高兴尚来不及呢,何来不高兴之说?不过是晓得爹爹今儿回来,昨晚上欢喜得睡不着觉,有些……有些些困乏便是了。”季端义道:“嗯,那咱们回去罢,真是辛苦几个孩子了。” 次日圣上便张罗着要办筵席庆祝。季浅被拉着与洛清婉等说了些些话儿,便兀自走开了,寻了一处较偏远的凉亭坐下,这还是她上回芙蕖宴时发现的,还不曾见有人来过。这会子坐下了,便漫不经心地看花儿。 “季姑娘不高兴?”季浅闻言不禁欢喜,道:“萧学士!”萧琛走进来,笑道:“季姑娘怎么啦?我见你这般,倒是郁郁寡欢,可出了甚么事儿?”季浅想及前些日子岑嬷嬷讲的,不觉眸中神色黯淡下来,道:“也没甚么,只是……只是连日不放晴,今个儿总算天气好,我看东北角儿却又起了一片乌云。萧学士若没甚么事儿,便请回罢。”萧琛见她这般,晓得她定是遇上了甚么事,便在她身边坐下,道:“怎么啦?你我是知己,有甚么不好讲?若是你女孩儿家私事,大可以与阿筱讲的。”季浅向他看了一眼,不免又有些委屈,撇了撇嘴,只想了一想,便将那日季渟与岑嬷嬷话与他讲了。又道:“岑妈妈讲我已及笄了,该是大姑娘啦,再不好像及笄前这般乱跑了。”萧琛不免向她看一眼,但见她虽已及笄,看来至多十三四模样,身量又是纤细,与洛清婉等的决计不同,声音又甜又娇,直要甜到人心坎儿里头,哪有半点大姑娘模样儿?不禁轻笑出声,道:“嗯,没有嫁人,就不是大姑娘,还是小姑娘家家儿模样儿。”季浅却仍是郁郁道:“可是就见不到萧学士了呀。”萧琛闻言,剑眉稍挑,压抑住心下一阵狂喜,不动声色道:“那季姑娘很想见我了?”季浅看向他,用力点头,看来极为真诚,道:“是呀,我上回读《昭明文选》,可还有数个问题要与你议论呢,今个儿时间匆忙,却不好过问。只是往后出不来了,只好请萧姊姊多来几趟啦。”萧琛只觉小姑娘用力点头的模样甚是可爱,心下当真又怜又爱。这时萧琛离她不过半寸距离,正闻见她身上芳泽,笑道:“嗯,季姑娘放心,往后仍是有机会的。”又想了一想,俯下身去,低声道:“季姑娘,实则还有一个法子,倒是方便得多……却不知你肯不肯答允?”季浅一双大眼中忽得一亮,道:“甚么法子?你快讲,我皆肯答允的。”萧琛笑道:“季姑娘不忙着答允的。嗯,你愿不愿意……” 这时却听得一阵尖叫,听来是女子声音。萧琛正讲到此处,忽然被这声音打断,不免一恼,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又向季浅道:“季姑娘,怕又是哪个小姐受了些许惊吓,却不妨事儿。我们继续说……”却又听得一阵号角声。萧琛这下不好怠慢了,他自晓得这是宗室出事时召众人过去的号角声。季浅见他神色凝重,不免一惊,不自觉拉住他衣角,道:“萧学士,怎么啦?”萧琛与她讲了,便道:“季姑娘,这怕不是小事,我俩走罢。”季浅微微颔首,刚欲起身,又蓦地面颊飞红,低头小声道:“萧学士,你……你莫跟着我……我、我先去罢。”说着便提着裙摆匆匆走了。萧琛挑眉,心下不禁觉得好顽:小姑娘怎生避起嫌来啦?待得那抹纤细身影远去了,萧琛这才往她反方向去了,因念及着她小姑娘脚程慢,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到,原是要展开轻功的,却怕小姑娘去得晚了,不免被人议论不懂世故,自己若去得更晚些,也好多少解一些小姑娘处境,便将步子放得极慢。 季浅过去的时候,但见已围了一周的人,她听旁人讲话,便也明了了七八分,原来是五公主被蛇咬了,如今太医虽是来了,生死仍是未卜。她想到季滢成亲当日那个小女孩儿,不免叹息。这时萧琛也到了,见季浅立在一边,又看了一眼围在一起的众人,晓得挤进人群是无望了,便问她:“季姑娘,发生甚么事儿啦?”季浅与他讲了,不禁幽幽叹一口气,睫气轻颤,道:“但愿五公主吉人天相,终能得救……”萧琛见她这般,只得温言抚慰道:“季姑娘放心罢,今个儿是左丞相庆功宴,怎容许人家出事儿?”季浅秀眉微蹙,想了一想,笑道:“嗯,借萧学士吉言。” 圣上显然也被惊动了,竟是亲自驾临。前头开路的一个太监尖声道:“圣上驾到——”众人登时没了声音,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儿。季浅悄悄凑近几步张望,但见五公主小小的一个娃娃躺在地上,脸色苍白,面上已没了丝毫血色,不禁眼眶微湿,已泪珠莹然。却觉有人凑在耳畔悄声说话:“季姑娘放心,五公主尚有呼吸,尚有得救机会。”季浅不禁欢喜,又想及萧琛此刻与自己不过咫尺,面上微红,亦是低声道:“萧学士,嗯,这里人多,我……我待会儿再来寻你说话……”萧琛晓得她避嫌,笑道:“嗯,季姑娘,确是萧某唐突了。”季浅微微一笑,道:“不打紧的,若被别他人瞧见了,于萧学士名誉也不好。”萧琛遂笑着告辞。 圣上见爱女如此,不禁心痛,好生嘱咐了太医一番,转头厉声道:“放肆!甚么人竟带了蛇来?”人皆是不语。洛清婉这时却站出来了,向圣上福了福身,竟如弱柳扶风,颇显得楚楚动人。这时只听得她开口道:“皇叔,清婉倒晓得一些,只事关别人家儿名誉……”说着轻轻咬了咬下唇,看来却是更加妩媚。圣上道:“说罢。”洛清婉于是道:“皇叔,清婉今儿来时,正遇上季五小姐,咱们可一直在一处的,所以清婉讲的话,季五小姐皆可以作证的。清婉当时正在这芙蕖池边流连,因牵挂这花儿,便与季五小姐一道吟了几句诗,这时忽然见到季六小姐,因素来晓得季六小姐有诗才,所以便向前去请教。不想清婉走近一看,正见季六小姐手中拿一只布袋子,神色甚是慌张,随后蹲下身去,不久便走了。清婉疑心,便过去看,却见季六小姐落了一支簪子,因替她捡起来。清婉见没甚么物事,便不疑有他,便回身复与季五小姐讲话去了。然后五公主就跑了出来,跌了一跤。清婉原道五公主是被甚么绊着了,不想过去一瞧,竟是……竟是一条拇指来粗的蛇……清婉……清婉讲的都是实话,皇叔明鉴!” 圣上闻言,不禁深蹙眉头,往季浅看去,但见她卷了帷帽,神色淡淡,便喝问道:“季小姐,是你做的么?”季浅眸光微闪,微微一笑,复盈盈一拜,道:“臣女今个儿确是丢了簪子,既然洛大小姐拾着了,那是很好的。既然您如此讲了,那臣女便讲罢:所有罪孽,全系臣女一人所为,是臣女害了五公主。嗯,不知圣上满不满意这个答复?”众人皆是一惊:这季六小姐看着娇娇弱弱一个姑娘,却是个这般心狠手辣的歹人,也不知她与五公主何怨何愁,竟痛下杀手。圣上见她神色没半点悔改之意,气极道:“来!来人!将她……将她押下去!”季端义面上颇有不信之意,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上来,道一声:“季小姐,得罪了。”季浅只觉这情景熟悉,不禁又笑,道:“你们不必怕我,我才不跑呢。”圣上见她这般模样,倒似儿戏一般,不禁奇道:“你没有甚么要讲的么?”季浅偏着头想了一想,道:“嗯,圣上得让臣女父母平平安安的,不必挂机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嗯,好啦,就这些了。”又笑着对那两个婆子道:“好了,可以走了,你们不是要压我下去么?”洛清婉等见着她这般,亦是一愣,只听得圣上道:“季姑娘,朕问你,你没甚么要辩解的么?”季浅笑道:“那末,臣女为甚么要辩解?不是讲‘身正不怕影子斜’么?若是这般,臣女要讲的便太多啦,且与女孩儿名誉有干系呢。”圣上蹙眉,道:“你讲。”季浅于是盈盈一拜,向洛清婉道了一句:“得罪了!”遂接下去道:“圣上明鉴,臣女一早来了,因身子不爽利,便自寻了一处凉亭坐下,虽无旁人在场,但臣女好歹是左丞相的女儿,自是要为丞相府的名声考虑,自不好说胡话。洛小姐说得仅是半对,臣女确是在辰时左右丢了一支碧玉簪子,还是及笄时佩戴的物事了,又是娘亲亲手替臣女簪的,便要去寻,无意撞见了洛大小姐与五姊姊在池边。我寻了一周,不曾找到,原想过问洛小姐的,不想一回身,洛小姐与五姊姊竟已不见了踪影,只得走了。至于那布袋子与拇指一般粗的蛇儿,臣女却从没见过。”圣上道:“朕何以相信你的话?”季浅螓首轻摇,往五公主看了一眼,淡淡道:“待得五公主醒来了,一切自泾渭分明。”说着便拢了拢鬓发,亭亭地立着,只看着洛清婉。洛清婉被她看得心下一阵慌乱,竟低下头去。 众人皆没了声息,只有风吹时的瑟瑟声。萧琛向她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一如在大理寺时那般模样,心下一紧,晓得她实则心中不高兴,定是万般委屈,只恨自己是个男子,却不是萧筱,原是好讲一直与她在一处的,但碍于她清誉,当真好生纠结。这时洛延锋却过来了,轻声忧道:“子珺,季六姑娘年纪尚小,你觉得她……她能证明自己清白么?”萧琛不假思索地轻声道:“我信她。”说着不自觉往季浅望去,见她眸中已泛起一片水光,却微微仰着脑袋,似在抬头看天,心下忽然针扎似的一疼。 却听得圣上厉声道:“莫要拖延时间了,若华裳今日不醒,明日不醒,你更待何时?”季浅冷声道:“圣上,臣女相信五公主定会醒来。圣上何不趁此契机,去查一下宫中侍卫呢?宫中办筵席前须得查除一番,筵席时亦会巡查,怎生会让臣女有可乘之机?”圣上想了一想,道:“盛才,去将今儿值勤的侍卫带来。”洛延锋一个激灵,应了一声:“是!”便匆匆下去了。洛清婉身子微微一颤,张口欲言,却又迅速闭上,紧紧咬着下唇,季浅将她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冷笑一声,缓缓走向洛清婉。洛清婉不由地后退几步,只瞪着她,道:“你……你做甚么?你别……你别过来……”季浅笑吟吟道:“洛大小姐怕甚么?又没做错甚么事儿?”洛清婉强笑道:“我、我才不曾怕你呢,你有甚么证据证明你无罪呢?”季浅莞尔,却不说话,因一眼瞧见了洛延锋,便笑问:“太子殿下,侍卫可带来了?劳烦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壹 原是无意苦争春,谁想一任群芳妒 果真一个月不到,约莫廿日,季端义便回来了。一众亲眷在府门口候着,一早见着车了,便扬声招呼:“相爷回来啦!”于是纷纷站好了队列。季端义下车来,见了妻并几个儿女,不禁大喜,道:“我走的这几日,府中可有事无?”季湫与季滢不敢讲季浅之事,但见季浅亦低头不语,季湫遂道:“无事的,一切都很好,多亏了娘亲。只是四妹夫曾前来住了一小会儿,却也没闹出甚么事儿。”季端义道:“嗯,那便最好了。”又见季浅似是没甚么精神,便问道:“囡囡怎么啦?不高兴了?”季浅摇摇头,笑道:“爹爹回来啦,浅儿高兴尚来不及呢,何来不高兴之说?不过是晓得爹爹今儿回来,昨晚上欢喜得睡不着觉,有些……有些些困乏便是了。”季端义道:“嗯,那咱们回去罢,真是辛苦几个孩子了。” 次日圣上便张罗着要办筵席庆祝。季浅被拉着与洛清婉等说了些些话儿,便兀自走开了,寻了一处较偏远的凉亭坐下,这还是她上回芙蕖宴时发现的,还不曾见有人来过。这会子坐下了,便漫不经心地看花儿。 “季姑娘不高兴?”季浅闻言不禁欢喜,道:“萧学士!”萧琛走进来,笑道:“季姑娘怎么啦?我见你这般,倒是郁郁寡欢,可出了甚么事儿?”季浅想及前些日子岑嬷嬷讲的,不觉眸中神色黯淡下来,道:“也没甚么,只是……只是连日不放晴,今个儿总算天气好,我看东北角儿却又起了一片乌云。萧学士若没甚么事儿,便请回罢。”萧琛见她这般,晓得她定是遇上了甚么事,便在她身边坐下,道:“怎么啦?你我是知己,有甚么不好讲?若是你女孩儿家私事,大可以与阿筱讲的。”季浅向他看了一眼,不免又有些委屈,撇了撇嘴,只想了一想,便将那日季渟与岑嬷嬷话与他讲了。又道:“岑妈妈讲我已及笄了,该是大姑娘啦,再不好像及笄前这般乱跑了。”萧琛不免向她看一眼,但见她虽已及笄,看来至多十三四模样,身量又是纤细,与洛清婉等的决计不同,声音又甜又娇,直要甜到人心坎儿里头,哪有半点大姑娘模样儿?不禁轻笑出声,道:“嗯,没有嫁人,就不是大姑娘,还是小姑娘家家儿模样儿。”季浅却仍是郁郁道:“可是就见不到萧学士了呀。”萧琛闻言,剑眉稍挑,压抑住心下一阵狂喜,不动声色道:“那季姑娘很想见我了?”季浅看向他,用力点头,看来极为真诚,道:“是呀,我上回读《昭明文选》,可还有数个问题要与你议论呢,今个儿时间匆忙,却不好过问。只是往后出不来了,只好请萧姊姊多来几趟啦。”萧琛只觉小姑娘用力点头的模样甚是可爱,心下当真又怜又爱。这时萧琛离她不过半寸距离,正闻见她身上芳泽,笑道:“嗯,季姑娘放心,往后仍是有机会的。”又想了一想,俯下身去,低声道:“季姑娘,实则还有一个法子,倒是方便得多……却不知你肯不肯答允?”季浅一双大眼中忽得一亮,道:“甚么法子?你快讲,我皆肯答允的。”萧琛笑道:“季姑娘不忙着答允的。嗯,你愿不愿意……” 这时却听得一阵尖叫,听来是女子声音。萧琛正讲到此处,忽然被这声音打断,不免一恼,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又向季浅道:“季姑娘,怕又是哪个小姐受了些许惊吓,却不妨事儿。我们继续说……”却又听得一阵号角声。萧琛这下不好怠慢了,他自晓得这是宗室出事时召众人过去的号角声。季浅见他神色凝重,不免一惊,不自觉拉住他衣角,道:“萧学士,怎么啦?”萧琛与她讲了,便道:“季姑娘,这怕不是小事,我俩走罢。”季浅微微颔首,刚欲起身,又蓦地面颊飞红,低头小声道:“萧学士,你……你莫跟着我……我、我先去罢。”说着便提着裙摆匆匆走了。萧琛挑眉,心下不禁觉得好顽:小姑娘怎生避起嫌来啦?待得那抹纤细身影远去了,萧琛这才往她反方向去了,因念及着她小姑娘脚程慢,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到,原是要展开轻功的,却怕小姑娘去得晚了,不免被人议论不懂世故,自己若去得更晚些,也好多少解一些小姑娘处境,便将步子放得极慢。 季浅过去的时候,但见已围了一周的人,她听旁人讲话,便也明了了七八分,原来是五公主被蛇咬了,如今太医虽是来了,生死仍是未卜。她想到季滢成亲当日那个小女孩儿,不免叹息。这时萧琛也到了,见季浅立在一边,又看了一眼围在一起的众人,晓得挤进人群是无望了,便问她:“季姑娘,发生甚么事儿啦?”季浅与他讲了,不禁幽幽叹一口气,睫气轻颤,道:“但愿五公主吉人天相,终能得救……”萧琛见她这般,只得温言抚慰道:“季姑娘放心罢,今个儿是左丞相庆功宴,怎容许人家出事儿?”季浅秀眉微蹙,想了一想,笑道:“嗯,借萧学士吉言。” 圣上显然也被惊动了,竟是亲自驾临。前头开路的一个太监尖声道:“圣上驾到——”众人登时没了声音,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儿。季浅悄悄凑近几步张望,但见五公主小小的一个娃娃躺在地上,脸色苍白,面上已没了丝毫血色,不禁眼眶微湿,已泪珠莹然。却觉有人凑在耳畔悄声说话:“季姑娘放心,五公主尚有呼吸,尚有得救机会。”季浅不禁欢喜,又想及萧琛此刻与自己不过咫尺,面上微红,亦是低声道:“萧学士,嗯,这里人多,我……我待会儿再来寻你说话……”萧琛晓得她避嫌,笑道:“嗯,季姑娘,确是萧某唐突了。”季浅微微一笑,道:“不打紧的,若被别他人瞧见了,于萧学士名誉也不好。”萧琛遂笑着告辞。 圣上见爱女如此,不禁心痛,好生嘱咐了太医一番,转头厉声道:“放肆!甚么人竟带了蛇来?”人皆是不语。洛清婉这时却站出来了,向圣上福了福身,竟如弱柳扶风,颇显得楚楚动人。这时只听得她开口道:“皇叔,清婉倒晓得一些,只事关别人家儿名誉……”说着轻轻咬了咬下唇,看来却是更加妩媚。圣上道:“说罢。”洛清婉于是道:“皇叔,清婉今儿来时,正遇上季五小姐,咱们可一直在一处的,所以清婉讲的话,季五小姐皆可以作证的。清婉当时正在这芙蕖池边流连,因牵挂这花儿,便与季五小姐一道吟了几句诗,这时忽然见到季六小姐,因素来晓得季六小姐有诗才,所以便向前去请教。不想清婉走近一看,正见季六小姐手中拿一只布袋子,神色甚是慌张,随后蹲下身去,不久便走了。清婉疑心,便过去看,却见季六小姐落了一支簪子,因替她捡起来。清婉见没甚么物事,便不疑有他,便回身复与季五小姐讲话去了。然后五公主就跑了出来,跌了一跤。清婉原道五公主是被甚么绊着了,不想过去一瞧,竟是……竟是一条拇指来粗的蛇……清婉……清婉讲的都是实话,皇叔明鉴!” 圣上闻言,不禁深蹙眉头,往季浅看去,但见她卷了帷帽,神色淡淡,便喝问道:“季小姐,是你做的么?”季浅眸光微闪,微微一笑,复盈盈一拜,道:“臣女今个儿确是丢了簪子,既然洛大小姐拾着了,那是很好的。既然您如此讲了,那臣女便讲罢:所有罪孽,全系臣女一人所为,是臣女害了五公主。嗯,不知圣上满不满意这个答复?”众人皆是一惊:这季六小姐看着娇娇弱弱一个姑娘,却是个这般心狠手辣的歹人,也不知她与五公主何怨何愁,竟痛下杀手。圣上见她神色没半点悔改之意,气极道:“来!来人!将她……将她押下去!”季端义面上颇有不信之意,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上来,道一声:“季小姐,得罪了。”季浅只觉这情景熟悉,不禁又笑,道:“你们不必怕我,我才不跑呢。”圣上见她这般模样,倒似儿戏一般,不禁奇道:“你没有甚么要讲的么?”季浅偏着头想了一想,道:“嗯,圣上得让臣女父母平平安安的,不必挂记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嗯,好啦,就这些了。”又笑着对那两个婆子道:“好了,可以走了,你们不是要押我下去么?”洛清婉等见着她这般,亦是一愣,只听得圣上道:“季姑娘,朕问你,你没甚么要辩解的么?”季浅笑道:“那末,臣女为甚么要辩解?不是讲‘身正不怕影子斜’么?若是这般,臣女要讲的便太多啦,且与女孩儿名誉有干系呢。”圣上蹙眉,道:“你讲。”季浅于是盈盈一拜,向洛清婉道了一句:“得罪了!”遂接下去道:“圣上明鉴,臣女一早来了,因身子不爽利,便自寻了一处凉亭坐下,虽无旁人在场,但臣女好歹是左丞相的女儿,自是要为丞相府的名声考虑,自不好说胡话。洛小姐说得仅是半对,臣女确是在辰时左右丢了一支碧玉簪子,还是及笄时佩戴的物事了,又是娘亲亲手替臣女簪的,便要去寻,无意撞见了洛大小姐与五姊姊在池边。我寻了一周,不曾找到,原想过问洛小姐的,不想一回身,洛小姐与五姊姊竟已不见了踪影,只得走了。至于那布袋子与拇指一般粗的蛇儿,臣女却从没见过。”圣上道:“朕何以相信你的话?”季浅螓首轻摇,往五公主看了一眼,淡淡道:“待得五公主醒来了,一切自泾渭分明。”说着便拢了拢鬓发,亭亭地立着,只看着洛清婉。洛清婉被她看得心下一阵慌乱,竟低下头去。 众人皆没了声息,只有风吹时的瑟瑟声。萧琛向她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一如在大理寺时那般模样,心下一紧,晓得她实则心中不高兴,定是万般委屈,只恨自己是个男子,却不是萧筱,原是好讲一直与她在一处的,但碍于她清誉,当真好生纠结。这时洛延锋却过来了,轻声忧道:“子珺,季六姑娘年纪尚小,你觉得她……她能证明自己清白么?”萧琛不假思索地轻声道:“我信她。”说着不自觉往季浅望去,见她眸中已泛起一片水光,却微微仰着脑袋,似在抬头看天,心下忽然针扎似的一疼。 却听得圣上厉声道:“莫要拖延时间了,若平安公主今日不醒,明日不醒,你更待何时?”季浅冷声道:“圣上,臣女相信五公主定会醒来。圣上何不趁此契机,去查一下宫中侍卫呢?宫中办筵席前须得查除一番,筵席时亦会巡查,怎生会让臣女有可乘之机?”圣上想了一想,道:“盛才,去将今儿值勤的侍卫带来。”洛延锋一个激灵,应了一声:“是!”便匆匆下去了。洛清婉身子微微一颤,张口欲言,却又迅速闭上,紧紧咬着下唇,季浅将她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冷笑一声,缓缓走向洛清婉。洛清婉不由地后退几步,只瞪着她,道:“你……你做甚么?你别……你别过来……”季浅笑吟吟道:“洛大小姐怕甚么?又没做错甚么事儿?”洛清婉强笑道:“我、我才不曾怕你呢,你有甚么证据证明你无罪呢?”季浅莞尔,却不说话,因一眼瞧见了洛延锋,便笑问:“太子殿下,侍卫可带来了?劳烦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贰 娇女慧辞辩清白,贵客大旨谈昭明 不待洛延锋领了那些侍卫过来,洛清兮已上前一步,轿首道:“你又有甚么证据讲姊姊犯了过错?姊姊不愿同你这等人一道,也是常理之中的。”季浅与她差了半个头,洛清兮这么一站,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季浅却不抬头看她,只当作充耳不闻,反对洛延锋道:“太子殿下,这些人不劳您盘问了,便交与臣女罢。” 洛延锋应了一声好,季浅于是缓缓走过去,因她没戴帷帽,容色又是明艳夺目,那些人不由地低下头去,低低地唤了一声“六小姐”,便不言语了。季浅笑道:“你们不必拘谨的,你们若好生回答,那我还是季家小姐。可若你们不好好儿回答……明个儿我便同你们一样啦,甚至你们也要瞧不上我了。”那些人忙道:“不敢!小的定如实作答!”季浅微微一笑,道:“那可多谢啦,只是还请你们莫要受了他人指使呀。”洛清兮闻言已是定不住了,便要指着她道:“你说甚么话!宫中侍卫可不是那么容易受人教唆的!”不待季浅答话,圣上已告诫似的看了一眼洛清兮。洛清兮一个寒颤,这才不言语了,只忿忿地看着季浅。 季浅只作不见,续道:“那末,今个儿你们值查时,可有甚么奇怪物事?”那些人下意识地摇头,其中一个随后又点了点头,道:“昨个儿倒是有一个的,小的不曾看清那人,只晓得是个蒙着面的人,因那人武功高强,小的巡查时竟被那人点了穴道,那人与小的讲明日莫要巡查这块地儿,还说已拿捏了小的全家性命,小的自不敢拿家里人冒险,所以今个儿不曾来过此地……”季浅偏过头,状似在沉思,萧琛看不清她神情,只能看见白玉般的半边脸颊。季浅想了一想,道:“多谢您啦,那人可还有说甚么?”那人想一想,道:“没有了,倒是与了小的一锭银子,小的不敢用,这便拿来给小姐看。”说着便从身上掏摸出一锭银子来,小心翼翼地递与季浅。季浅接过,细看,一锭雪白雪白的银子,看来是极宝贵的,大约能抵这侍卫一年俸禄。这时却无意中瞧见洛清婉脸色雪白,手也紧紧地攥着帕子。季浅心下明了几分,却不说话,复看向那锭银子,却忽然瞧见边角处一抹胭脂红,看来是女子用的蔻丹,不禁轻轻“噫”了一声,便问那人道:“你们值房有女眷么?”那人道:“没有。”季浅又道:“那你昨个儿可有将这锭银子与过甚么人?”那人想了想,道:“不曾,昨个儿小的只去过值房,再来便是此地了。”季浅遂笑道:“嗯,不错儿,那便讲得通了,圣上且看——”说着将银子递过去,道:“这蔻丹是胭脂红色的,臣女与家中人皆不用的,那末,这便不是臣女的啦。所以臣女可不曾收买这些人。” 圣上虽有不信之意,但见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小巧的指甲盖儿上是淡淡的粉色,显是不曾涂过蔻丹。圣上这些年在后宫妃子指甲上没少见过蔻丹,晓得这蔻丹一时半会儿是除不掉的。于是道:“那便是错怪季六小姐了,清婉,想来你是看错了。”洛清婉咬着下唇,洛清兮却抢先一步道:“姊姊才不会看错哩!皇伯父,那黑色的布袋子呢?”洛清婉眸中划过一抹惊惧之色,便听得有人问道:“洛二小姐怎晓得是个黑色的布袋?据洛大小姐讲的,您当时应该不在这里。”说话的却是崔辑。洛清兮愣一下,道:“自是姊姊讲的。”崔辑又道:“那可不对,洛大小姐方才分明讲过,她这话谁也没告诉……”这话彼此心照不宣,众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洛清兮。洛清兮面色一白,向洛清婉道:“姊姊,您倒是帮帮清兮呀。”洛清婉被她说得一阵慌乱,却一眼瞥见一个细长物事,当下惊道:“蛇儿!有蛇!” 众人闻言一阵慌乱,有人厉声喝道:“不许乱动!”于是乖乖待在了原处儿,气也不敢出。便见一条拇指来粗的蛇游出来,看来有三尺长短。但见那蛇黑质而白章,正吐着红信子,看来甚是可怖。季浅不曾见过蛇,下意识退开几步,不想那蛇先在洛清婉脚边转了一周,竟径直向自己冲来。季浅呼吸微微一滞,便听得一人大喝:“季姑娘退开!”便有人拦住她腰身带到怀里。那蛇没咬着季浅,似是有些恼了,竟直起身子摆动着,随即又要冲过来。季浅被那人紧紧搂在怀里,看不见那蛇,只闻见一股淡淡清香,似是竹林中长存的味道。她只觉这人甚是有力,显是个男子,不禁面上一红,便要伸手轻轻推开他。那人一怔,低声讲了一句:“季姑娘,失礼了!”说着便将她放开。季浅抬眸,却是洛延锋,不禁好生吃惊。随即便见一众侍卫拔剑出鞘,已将那蛇截成两段,不禁舒一口气,轻声道:“多谢太子殿下了。”洛延锋只觉耳边一热,道:“不……不打紧,季姑娘没事罢?” 这时只见崔辑缓步上前,大惊道:“这竟是永州银环蛇么?萧四,季二……那《捕蛇者说》里怎么讲来着?”萧琛与季湫闻言,亦是惊讶。季湫面上有不信之色,道:“柳柳州写的‘永州之野产异蛇’,便是这物事么?这蛇竟这般毒么?”崔辑正色道:“这蛇毒若是早些得治,那是救得回的,但若稍晚了一步,那便难了。我有个叔父,早年谪居永州,便是被这蛇给……”崔辑没说下去,眸中有黯然之色。圣上听讲了,便道:“在座的可有去过永州的?”无人答应。 一片肃静中,太医略显兴奋的声音却响起来了:“禀告殿下,五公主醒过来了,如今只要服用寻常解毒质便可大好。”圣上大喜,忙要过去看,但见平安公主虽是醒了,却奄奄思睡,见了父亲,便泪眼汪汪地喊了一句“爹爹”,便要他抱。圣上抱过女儿,轻声抚慰。平安公主忽然似想起甚么,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爹爹,莫要错怪季家六姊姊,都是堂姊弄的。”圣上一挑眉,淡淡扫过洛清婉与洛清兮,问道:“怎么讲?”平安公主道:“我早上来了,想去看看小河边上有没有娘亲讲的圆圆的荷叶盘儿,不想过去了,便听见堂姊与季家五小姐道:‘我也是万不得已,是清兮出的主意,你且配合一下罢。’我还以为堂姊在顽甚么好顽的,便要过去吓唬她们。堂姊见了我却不开心,教我莫要声张,后来清兮堂姊走过来,没瞧见我,便讲甚么‘今个儿可算摆了季家六小姐一道’,我于是问堂姊是不是要欺负季六姊姊,她们……她们讲小孩儿莫要乱说,但是我晓得她们要害六姊姊,谁想这时便有蛇儿出来了……爹爹,季六姊姊没有犯错,是不是?”洛清婉听了,面上一白,再也站不住了,一旁的侍女赶忙扶住她。 圣上不由地好生吃惊,连连追问:“平安,这话可当真?”平安公主道:“爹爹,您与娘亲不是都讲小孩儿不要说胡话吗?平安讲的定是实话呀。”圣上晓得才五岁的小女孩儿是不大会说出这般谎话的,便向洛清婉与洛清兮道:“怎么回事?”洛清婉一下儿跪了下去,连声道:“皇伯父!这……这都是清兮出的主意,清婉原只是想让季六小姐吃些苦头,不想五公主来了,竟……竟是……”圣上听得五公主讲话,心下已明了几分,但究竟是自己胞弟女儿,只道:“莫要多说,来人先将二位小姐并季五小姐押去大理寺,好生看管。”又遣散了旁人,看向季浅,道:“你这孩子也是,怎生不争辩?今个儿若是放了她俩,可不就麻烦了?”季浅莞尔道:“夫子讲过:‘人不敬我,是我无才;我不敬人,是我无德’,洛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被人晓得了,传出去未免不好。”圣上点头道:“你倒是心细,季卿养了个好女儿。”季端义忙行礼道:“圣上谬赞了。”圣上看了一眼季浅,又看了一眼洛延锋,便道:“季卿,你过来,朕有几句想与你讲讲。”季端义于是让季浅好生往别处去,自留下来。 季浅自回了那一处凉亭,心里头更是不快。此时已是近午时了,日头高了一些,她复想起方才被洛延锋揽在怀里,心下不免怔然而动。“季姑娘在想甚么?”季浅听得是萧琛声音,心下原就郁郁,这会子淡淡道:“萧学士虽是个正人君子,但于我清誉总归不好。萧学士素来晓得这个道理,为甚么不离开?”萧琛双眉一挑,语气中不觉带上几分恼意:“季姑娘亦知回避。”季浅只作不知,嫣然笑道:“学士谬赞。”萧琛见她淡淡回敬过来,哪有半点之前在他身畔的亲近模样?不禁一恼,道:“季姑娘不会当真欢喜太子殿下罢?”季浅见他这般讲,心里愈发低落了,眼眶一红,却不作声,只别过头去。萧琛见她泪珠莹然,不由地一惊,忙好言抚慰道:“季……季姑娘……您且莫要怪罪,萧某……萧某不过一时冲动……”季浅赌气似的别过头,恍若未闻。 萧琛想了一想,笑道:“季姑娘,你再这般赌气,被人晓得了更不好。”季浅奇道:“为甚么?”萧琛笑道:“你想啊,你与我赌气,人家看来倒像是少年夫妻闹了别扭一般,多少于我二人不利。”季浅登时觉着有理,面颊晕红,撅了撅嘴,道:“都是你不好……罢了,方才你要与我讲甚么?”萧琛好容易哄她高兴了,这会子也不敢逾矩,只道:“见你不高兴,取悦你罢了。”季浅稍稍适意了几分,便笑道:“嗯,你方才问我欢不欢喜太子殿下,我心下却是疑怪,萧学士何以这般关心我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萧琛正色道:“嗯,季姑娘,方才太子殿下可抱了你的,若被人瞧见,未免不好的,所以才讲啊,若是真心悦盛才,我便一措撺,指不定便成啦。”季浅不禁笑出了声儿,随即立时止住,正色道:“那末,你可有欢喜的人?我俩既是知己,好让我也作一回媒人。”萧琛叹一口气,只看着她,正欲说话,却又打住。须臾又道:“季姑娘,这一回洛大小姐出了这种事情,圣上方才已与我讲,我的亲事可不能这么随意决定了,要退了这门亲事,另择良人……”季浅秀眉一扬,道:“萧学士此言差矣!你若当真欢喜洛大小姐,圣上不会不依的。”她语调不自觉冷了几分,萧琛听出来,不禁暗喜,却仍只摇摇头,道:“季姑娘可想错了,我可不欢喜洛大小姐,否则这婚事不会拖这般久的。”季浅想了一想,道:“萧学士岁数,嗯,也不小啦,按娘亲的话讲,是该安定下来了。听你今番这般讲,我还不知道甚么姑娘配得上你了。”萧琛听她故作老成地说话,眸中神色狡黠明媚,不禁微笑,道:“季姑娘谬赞。”季浅忽然叹一口气,道:“本不该拘泥于儿女之事的,还是与萧学士谈学问来得好。”她倏而变了话题,萧琛倒有些意犹未尽,道:“不妨事的……”季浅却道:“嗯,还是讲《昭明文选》好啦。不知您对其中‘古诗十九首’的选编怎么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叁 子虚赋引出格律,夜正魇忆亏心事 萧琛想了想,道:“那古诗十九首原是无题的,现下许多也查不清是甚么人作的了,先祖却将它汇编起来,好教后生们晓得。”季浅抚掌笑道:“我却也道是这个,却总觉着猜度先人意思不大想得明白的,只是那些乐府诗,读来好顽,也别有一番气魄,该是落魄的书生写的。想来若不是昭明太子,我们这些人倒品不到这般好诗了。”萧琛点头应是。季浅颇有些意犹未尽,道:“那左太冲的《三都赋》我也极欢喜的,嗯,还有杨子云的《甘泉赋》,独来又是一番风韵气度。”萧琛道:“我倒是欢喜那篇《子虚赋》,司马长卿早年于文上便颇有造诣,这虽是早年写的,却独有一番风骨,一眼便知是他作,合上书想一想,好像除了他,也没人作的出了。”季浅点点头,道:“所以太史公讲的‘故空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是不错的。” 萧琛还未答话,便听得萧筱略嫌不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我早知你二人定躲在甚么僻静地方,方才叶姊姊问起六妹妹,我这才费了老大周转来了,你说,该不该罚?”季浅笑着站起来,道:“自然该罚,姊姊说甚么便是甚么。”萧筱叹道:“我因担心你才被洛大小姐欺侮,心中不快活,恰逢了叶姊姊……你这小没良心的,倒与四哥一处谈起来了。老实交代,方才谈了甚么?”萧琛道:“你来了也不懂的,却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倒是不爱听,你若是要听,便先将前些日我让你学的格律讲出来,倒是得了甚么歪理?”萧筱笑道:“甚么歪理?我却是有些不解的。正巧你二人皆在,我便说与你们听听,可不许取笑。”萧琛因道:“这才对呢,学问自是要问出来的。” 萧筱遂道:“我瞧那诗词格律,也忒拘谨了些,却有古体与近体之分。我却素来最喜古体的。那平仄平平仄平平的,却是不明白。”季浅点头道:“姊姊已明白几分啦,那格律原是最烦人的,但观了久了,也就明了了。”萧琛向季浅看了一眼,道:“季姑娘莫要夸她,她最禁不住夸的,这才悟了几分,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且让她继续讲讲。”萧筱于是续道:“这单说却不好讲,我便联系诗句与你们讲讲。譬如那少陵野老的《野望》,‘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这音韵十分工整,读来却有一份极悲极凉之感,却又讲不明白。”季浅笑道:“嗯,萧姊姊讲的不错。不过萧姊姊且看:‘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那万里桥却是甚么地方?”萧筱皱着眉想了想,道:“我只记得费敬公与卧龙先生讲过的,却不记得是甚么典故。”季浅道:“《元和郡县图志》中载:万里桥架大江水,在县南八里。蜀使费祎聘吴,诸葛亮祖之。祎叹曰‘万里之路始于此桥!’因以为名。”萧筱笑道:“原是这般道理!我没读过甚么李忠懿,只听过大哥讲过,可难怪我想不明白了。原来是在蜀地漂泊,不见亲友,心中伤心罢了。”萧琛摇首道:“不然。杜少陵平生最关心国事,又着重一个‘家’字,却又不单是儿女情长。你且瞧那《月夜》怎么写的?‘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可见一斑。” 这时叶芊蔚也走了来,笑道:“这里我从不曾来过,人家与我讲这里向来清静,今儿怎生这般热闹?”萧筱笑着起身招手,道:“叶姊姊快来,正救我于水火呢,快带我走。这二人一搭一档,倒是天造地设,我可不好扰着了。”季浅面上红晕,便笑着要去拧她手,道:“叶姊姊还不拦了她?净教她胡说不道。”叶芊蔚大是疑怪,道:“怎么啦?怎么还‘天造地设’了?”萧筱这才将事情细细讲了,道:“叶姊姊,这还不天造地设?”叶芊蔚道:“啊哟,也难怪季妹妹脾性那样好也不禁恼了,你这般侃,就是成了亲的怕也受不住。”萧琛站起身,道:“叶小姐莫怪,舍妹本就口无遮拦,欢喜说些胡话逗笑儿。”又道:“好罢,我与你们凑一堆儿也不好,你们慢慢聊罢。”说着便负手走了。 萧筱看了看天色,道:“我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便要开宴了,咱们也往回走罢。”叶芊蔚与季浅自然答应。萧筱于是追将上去,直唤道:“四哥——你且等等我们罢。”萧琛停下来,蹙着眉头看她,道:“你一人奔那样快,季姑娘她们怎生跟得上来?”萧筱笑道:“你瞧,你张口闭口就一个‘季姑娘’,竟连亲妹子也不要了。”萧琛面上微热,也不作声,便见叶芊蔚与季浅二人缓缓而来。叶芊蔚笑道:“萧二妹妹跑得这么快,我们都跟不上了。”萧筱吐了吐舌,道:“方才四哥已教训过我啦,叶姊姊,咱们走罢。”说着便亲亲热热地挽住叶芊蔚手臂,喋喋不休起来。 萧琛与季浅落在后边,季浅笑着摇摇头,道:“萧姊姊可真精神。”萧琛看了一眼萧筱,见她没有要停歇的打算,道:“可不是。”因二人没了话,一时有些冷清,又有些些尴尬,季浅便低声道:“萧学士,我先上去罢,你……你缓些好啦……”萧琛微微摇首,道:“季姑娘,且稍等,我有话与你讲。”季浅因道:“甚么话?”萧琛道:“便是上回大理寺里的事儿,我讲过要与你一个交代的。”季浅愣了愣,道:“啊哟,我差些便忘掉啦。萧学士请讲。”萧琛道:“嗯,季姑娘聪慧,想来早晓得了那日审你的那人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连个秀才都不是,乃是魏公子的一位朋友。”季浅道:“嗯,我想起来啦,那一日那人可不有些官员腔调,但我没去过大理寺,可不晓得裴少卿怎生模样。”萧琛点点头,道:“正是。”又道:“那一日裴大人实则是来了的,连同他身边的小五,只是不知怎地就晕了过去,那人后来与我讲他起了个大早,原先官员不曾到任时,便安插了自己人手看着,在裴少卿的值房点了迷药,这才晕了过去,于是捆起来了锁在值房里头。”季浅微微颔首,道:“嗯,我倒不晓得这竟是原先便谋划好的,四姊夫为人也忒阴了些。”萧琛剑眉一挑,道:“你还唤他四姊夫?”季浅摇摇头,神色间颇见委屈,道:“是。因上回定远侯府寄了书来,讲四姊姊有了身子……那毕竟是定远侯府的子嗣,恁得也不好怠慢的。”萧琛道:“那若……魏公子要收你作夫人呢?”季浅稍愣,随即摇头道:“我怎会嫁他!我早先便与他讲了,他若是要寻美人儿,便往章台去寻。”说着面上一红,垂下头去,似乎想到不该在一个男子面前讲这话。但萧琛笑着看她,道:“季姑娘讲的不错,那季姑娘欢喜甚么样的人呢?”季浅颇有些疑怪,但想了一想,念及他是自己知交,便道:“嗯,还不曾想过,但是该是个书生罢,只要对我像三姊夫对三姊姊这样好便够啦。”萧琛“哦”了一声,便默不作声了。季浅遂道:“萧学士,我便先去叶姊姊与萧姊姊那边了。”说着福了福身,便走掉了。 季浅见与叶、萧二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便想着去唬一唬她们,便踮起脚尖缓缓跟着,走得近了,便笑道:“叶姊姊,萧姊姊,谈了甚麽这般高兴?”萧筱与叶芊蔚也不知谈到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听到她声音,皆是一吓,萧筱拍了拍胸脯,看来颇有些惊魂不定地道:“哎哟,你可吓到我啦!”季浅因道:“方才聊甚么呢?”萧筱笑道:“我在教叶姊姊怎生寻一个好郎君呢?”叶芊蔚轻咳一声,显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季浅微微摇首,道:“萧姊姊自己还没寻到如意郎君,便来管别人家姻缘啦?”萧筱面上倏地一红,神情颇有些扭捏,季浅奇道:“萧姊姊有欢喜的人了?”萧筱作势啐道:“哪儿的话?”季浅笑道:“那萧姊姊这副神情,倒像见着心上人一般了呢。”萧筱面上通红,这时笑着要去拧她,道:“叶姊姊,你瞧,我今个儿不过侃了她一下儿,竟这般待我。”季浅躲在叶芊蔚身后,螓首轻摇,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哎呀,萧姊姊这话可不对,连叶姊姊也讲今个儿你过了度啦。我这般回你,可不是借你的话回敬你么?”萧筱笑道:“好啊,你竟以牙还牙来了。”三人于是笑起来了,又闹了好一阵。此话却暂不提。 是夜。 洛清婉今个儿是头一回魇着了,倒不是梦见那条蛇儿,却是一个不曾出生的女婴。那是四年前,她与洛清兮十四岁时母亲打下来的,一个刚成型的女胎。 她们十四岁时,母亲又有了身子,又听来诊脉的太医讲是个女孩儿,父亲甚是高兴,每日也不去寻一众姨娘,只来母亲处。洛清婉与洛清兮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一日,母亲却小产了,小腹处血流不止,太医来了,讲是吃了甚么不干净物事,孩子是保不住了。洛清婉瞧见了,那个已然成型的女胎。太医又讲母亲怕是难再有孕,母亲失了孩子,又不好再有身孕,竟是晕了过去。 洛清婉与洛清兮晓得这一切的。其实洛清婉也与妹妹讲过:“这样是不是忒狠辣了些?”洛清兮目中有狠戾之色,道:“姊姊你不晓得,若是让母亲再有身子,若是个女孩儿,不是与今儿一般了?”洛清婉当时也就听信了。 洛清婉想到这里,不禁一声惊叫,随即转醒。她环顾一周,现在她们被关押着,是个冷暗道地方,连父母也不曾来过。洛清婉与洛清兮在一处。洛清兮也正奄奄欲睡,这时听得她惊叫,颇有些不耐地道:“怎么了?你遇了鬼不成?”洛清婉被她讲得惊起一身冷汗,颤巍巍道:“妹……妹子……我好像……好像瞧见小妹啦……”洛清兮一时未有想起来,道:“甚么小妹?”洛清婉握住她手,洛清兮只觉她手冰凉一片。洛清婉道:“就、就是我们十四岁那一年害得娘……小产的事儿……”洛清兮一吓,后脊亦是吓出一片冷汗,道:“大姊,你……你莫胡说……”季渟也醒了过来,道:“怎么了么?”洛清婉与洛清兮只是惊叫,不住地念叨着“小妹”,季渟心下疑怪,只道是生了病,烧得糊涂,便要去唤人来瞧瞧。 她正欲出声,却听得洛清兮惊道:“姊姊!姊姊!”季渟向洛清婉望了一眼,却见她双眼紧闭,脸如金纸,眼见不活了。她今儿答允洛清婉只是为了瞧季浅笑话,不想竟落得这般地步,原先心下就有气,心下暗道:这洛家小姐害我于此,便不报医官,且让她们尝尝苦头。当下闭目静息。洛清兮叫唤声却不绝于耳。季渟心下犹豫,又想及对方是圣上侄女,明个儿搪塞几句也就过去了,若是自己出手帮衬了,多少有些好处。遂高声道:“太医!此处可有太医?” 外头看管的小卒醒了,颇有些不耐地道:“甚么太医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们啦。”说着复缩回了被褥里头,重又睡下了。 季渟这时急了,又要喊人,门却开了,透出些光亮。季渟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嘴中却不停着,只不住地道:“洛大小姐病啦,有劳太医了。”那人却不答话。季渟自小到大也没被人这般对待过,心下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睁开眼来瞧,登时一愣,不出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叁 子虚赋引出谈诗,夜正魇忆亏心事 萧琛想了想,道:“那古诗十九首原是无题的,现下许多也查不清是甚么人作的了,先祖却将它汇编起来,好教后生们晓得。”季浅抚掌笑道:“我却也道是这个,却总觉着猜度先人意思不大想得明白的,只是那些乐府诗,读来好顽,也别有一番气魄,该是落魄的书生写的。想来若不是昭明太子,我们这些人倒品不到这般好诗了。”萧琛点头应是。季浅颇有些意犹未尽,道:“那左太冲的《三都赋》我也极欢喜的,嗯,还有杨子云的《甘泉赋》,独来又是一番风韵气度。”萧琛道:“我倒是欢喜那篇《子虚赋》,司马长卿早年于文上便颇有造诣,这虽是早年写的,却独有一番风骨,一眼便知是他作,合上书想一想,好像除了他,也没人作的出了。”季浅点点头,道:“所以太史公讲的‘故空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是不错的。” 萧琛还未答话,便听得萧筱略嫌不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我早知你二人定躲在甚么僻静地方,方才叶姊姊问起六妹妹,我这才费了老大周转来了,你说,该不该罚?”季浅笑着站起来,道:“自然该罚,姊姊说甚么便是甚么。”萧筱叹道:“我因担心你才被洛大小姐欺侮,心中不快活,恰逢了叶姊姊……你这小没良心的,倒与四哥一处谈起来了。老实交代,方才谈了甚么?”萧琛道:“你来了也不懂的,却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倒是不爱听,你若是要听,便先将前些日我让你学的格律讲出来,倒是得了甚么歪理?”萧筱笑道:“甚么歪理?我却是有些不解的。正巧你二人皆在,我便说与你们听听,可不许取笑。”萧琛因道:“这才对呢,学问自是要问出来的。” 萧筱遂道:“我瞧那诗词格律,也忒拘谨了些,却有古体与近体之分。我却素来最喜古体的。那平仄平平仄平平的,却是不明白。”季浅点头道:“姊姊已明白几分啦,那格律原是最烦人的,但观了久了,也就明了了。”萧琛向季浅看了一眼,道:“季姑娘莫要夸她,她最禁不住夸的,这才悟了几分,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且让她继续讲讲。”萧筱于是续道:“这单说却不好讲,我便联系诗句与你们讲讲。譬如那少陵野老的《野望》,‘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这音韵十分工整,读来却有一份极悲极凉之感,却又讲不明白。”季浅笑道:“嗯,萧姊姊讲的不错。不过萧姊姊且看:‘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那万里桥却是甚么地方?”萧筱皱着眉想了想,道:“我只记得费敬公与卧龙先生讲过的,却不记得是甚么典故。”季浅道:“《元和郡县图志》中载:万里桥架大江水,在县南八里。蜀使费祎聘吴,诸葛亮祖之。祎叹曰‘万里之路始于此桥!’因以为名。”萧筱笑道:“原是这般道理!我没读过甚么李忠懿,只听过大哥讲过,可难怪我想不明白了。原来是在蜀地漂泊,不见亲友,心中伤心罢了。”萧琛摇首道:“不然。杜少陵平生最关心国事,又着重一个‘家’字,却又不单是儿女情长。你且瞧那《月夜》怎么写的?‘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可见一斑。” 这时叶芊蔚也走了来,笑道:“这里我从不曾来过,人家与我讲这里向来清静,今儿怎生这般热闹?”萧筱笑着起身招手,道:“叶姊姊快来,正救我于水火呢,快带我走。这二人一搭一档,倒是天造地设,我可不好扰着了。”季浅面上红晕,便笑着要去拧她手,道:“叶姊姊还不拦了她?净教她胡说不道。”叶芊蔚大是疑怪,道:“怎么啦?怎么还‘天造地设’了?”萧筱这才将事情细细讲了,道:“叶姊姊,这还不天造地设?”叶芊蔚道:“啊哟,也难怪季妹妹这样好脾性也不禁恼了,你这般侃,就是成了亲的怕也受不住。”萧琛站起身,道:“叶小姐莫怪,舍妹本就口无遮拦,欢喜说些胡话逗笑儿。”又道:“好罢,我与你们凑一堆儿也不好,你们慢慢聊罢。”说着便负手走了。 萧筱看了看天色,道:“我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便要开宴了,咱们也往回走罢。”叶芊蔚与季浅自然答应。萧筱于是追将上去,直唤道:“四哥——你且等等我们罢。”萧琛停下来,蹙着眉头看她,道:“你一人奔那样快,季姑娘她们怎生跟得上来?”萧筱笑道:“你瞧,你张口闭口就一个‘季姑娘’,竟连亲妹子也不要了。”萧琛面上微热,也不作声,便见叶芊蔚与季浅二人缓缓而来。叶芊蔚笑道:“萧二妹妹跑得这么快,我们都跟不上了。”萧筱吐了吐舌,道:“方才四哥已教训过我啦,叶姊姊,咱们走罢。”说着便亲亲热热地挽住叶芊蔚手臂,喋喋不休起来。 萧琛与季浅落在后边,季浅笑着摇摇头,道:“萧姊姊可真精神。”萧琛看了一眼萧筱,见她没有要停歇的打算,道:“可不是。”因二人没了话,一时有些冷清,又有些些尴尬,季浅便低声道:“萧学士,我先上去罢,你……你缓些好啦……”萧琛微微摇首,道:“季姑娘,且稍等,我有话与你讲。”季浅因道:“甚么话?”萧琛道:“便是上回大理寺里的事儿,我讲过要与你一个交代的。”季浅愣了愣,道:“啊哟,我差些便忘掉啦。萧学士请讲。”萧琛道:“嗯,季姑娘聪慧,想来早晓得了那日审你的那人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连个秀才都不是,乃是魏公子的一位朋友。”季浅道:“嗯,我想起来啦,那一日那人可不有些官员腔调,但我没去过大理寺,可不晓得裴少卿怎生模样。”萧琛点点头,道:“正是。”又道:“那一日裴大人实则是来了的,连同他身边的小五,只是不知怎地就晕了过去,那人后来与我讲他起了个大早,原先官员不曾到任时,便安插了自己人手看着,在裴少卿的值房点了迷药,这才晕了过去,于是捆起来了锁在值房里头。”季浅微微颔首,道:“嗯,我倒不晓得这竟是原先便谋划好的,四姊夫为人也忒阴了些。”萧琛剑眉一挑,道:“你还唤他四姊夫?”季浅摇摇头,神色间颇见委屈,道:“是。因上回定远侯府寄了书来,讲四姊姊有了身子……那毕竟是定远侯府的子嗣,恁得也不好怠慢的。”萧琛道:“那若……魏公子要收你作夫人呢?”季浅稍愣,随即摇头道:“我怎会嫁他!你道我是一气之下讲的气话儿么?我早先便与他讲啦,他若是要寻美人儿,便往章台去寻。”说着面上一红,垂下头去,似乎想到不该在一个男子面前讲这话。但萧琛笑着看她,道:“季姑娘讲的不错,那季姑娘欢喜甚么样的人呢?”季浅颇有些疑怪,但想了一想,念及他是自己知交,便道:“嗯,还不曾想过,但是该是个书生罢,只要对我像三姊夫对三姊姊这样好便够啦。”萧琛“哦”了一声,便默不作声了。季浅遂道:“萧学士,我便先去叶姊姊与萧姊姊那边了。”说着福了福身,便走掉了。 季浅见与叶、萧二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便想着去唬一唬她们,便踮起脚尖缓缓跟着,走得近了,便笑道:“叶姊姊,萧姊姊,谈了甚麽这般高兴?”萧筱与叶芊蔚也不知谈到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听到她声音,皆是一吓,萧筱拍了拍胸脯,看来颇有些惊魂不定地道:“哎哟,你可吓到我啦!”季浅因道:“方才聊甚么呢?”萧筱笑道:“我在教叶姊姊怎生寻一个好郎君呢?”叶芊蔚轻咳一声,显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季浅微微摇首,道:“萧姊姊自己还没寻到如意郎君,便来管别人家姻缘啦?”萧筱面上倏地一红,神情颇有些扭捏,季浅奇道:“萧姊姊有欢喜的人了?”萧筱作势啐道:“哪儿的话?”季浅笑道:“那萧姊姊这副神情,倒像见着心上人一般了呢。”萧筱面上通红,这时笑着要去拧她,道:“叶姊姊,你瞧,我今个儿不过侃了她一下儿,竟这般待我。”季浅躲在叶芊蔚身后,螓首轻摇,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哎呀,萧姊姊这话可不对,连叶姊姊也讲今个儿你过了度啦。我这般回你,可不是借你的话回敬你么?”萧筱笑道:“好啊,你竟以牙还牙来了。”三人于是笑起来了,又闹了好一阵。此话却暂不提。 是夜。 洛清婉今个儿是头一回魇着了,倒不是梦见那条蛇儿,却是一个不曾出生的女婴。那是四年前,她与洛清兮十四岁时母亲打下来的,一个刚成型的女胎。 她们十四岁时,母亲又有了身子,又听来诊脉的太医讲是个女孩儿,父亲甚是高兴,每日也不去寻一众姨娘,只来母亲处。洛清婉与洛清兮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一日,母亲却小产了,小腹处血流不止,太医来了,讲是吃了甚么不干净物事,孩子是保不住了。洛清婉瞧见了,那个已然成型的女胎。太医又讲母亲怕是难再有孕,母亲失了孩子,又不好再有身孕,竟是晕了过去。 洛清婉与洛清兮晓得这一切的。其实洛清婉也与妹妹讲过:“这样是不是忒狠辣了些?”洛清兮目中有狠戾之色,道:“姊姊你不晓得,若是让母亲再有身子,若是个女孩儿,不是与今儿一般了?”洛清婉当时也就听信了。 洛清婉想到这里,不禁一声惊叫,随即转醒。她环顾一周,现在她们被关押着,是个冷暗地方,连父母也不曾来过。洛清婉与洛清兮在一处。洛清兮也正奄奄欲睡,这时听得她惊叫,向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怎么了?你遇了鬼不成?”洛清婉被她讲得惊起一身冷汗,也没在意她小动作,颤巍巍道:“妹……妹子……我好像……好像瞧见小妹啦……”洛清兮一时未有想起来,道:“甚么小妹?”洛清婉握住她手,洛清兮只觉她手冰凉一片。洛清婉道:“就、就是我们十四岁那一年害得娘……小产的事儿……”洛清兮一吓,后脊亦是吓出一片冷汗,道:“大姊,你……你莫胡说……”季渟也醒了过来,道:“怎么了么?”洛清婉与洛清兮只是惊叫,不住地念叨着“小妹”,季渟心下疑怪,只道是生了病,烧得糊涂,便要去唤人来瞧瞧。 她正欲出声,却听得洛清兮惊道:“姊姊!姊姊!”季渟向洛清婉望了一眼,却见她双眼紧闭,脸如金纸,眼见不活了。她今儿答允洛清婉只是为了瞧季浅笑话,不想竟落得这般地步,原先心下就有气,心下暗恨,心道:这洛家小姐害我于此,便不报医官,且让她们尝尝苦头。当下闭目静息。洛清兮叫唤声却不绝于耳。季渟心下犹豫,又想及对方是圣上侄女,明个儿搪塞几句也就过去了,若是自己出手帮衬了,多少有些好处。遂高声道:“太医!此处可有太医?” 外头看管的小卒醒了,颇有些不耐地道:“甚么太医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们啦。”说着复缩回了被褥里头,重又睡下了。 季渟这时急了,又要喊人,门却开了,透出些光亮。季渟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嘴中却不停着,只不住地道:“洛大小姐病啦,有劳太医了。”那人却不答话。季渟自小到大也没被人这般对待过,心下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睁开眼来瞧,登时一愣,不出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肆 但恨公子无缘分,犹怜逢世文为先 季渟直瞧着那人,见他径直走向自己,心下暗自讶异,但他着实生得清逸俊秀,便怯怯地喊了一声:“萧……萧四公子……” 萧琛提着灯走近她,面上神色冰冷,道:“季五小姐好。我这次来,倒也不是来带你出去,是因了怕小姑娘家家儿担忧,这才来瞧瞧你,好去给小姑娘报个平安。”季渟惊诧道:“小、小姑娘?那是甚么人?啊,洛大小姐病了……”萧琛剑眉一挑,道:“我讲过了,我只是来替小姑娘瞧瞧你,捎个口信罢了,洛大小姐与我有何干系?你若没甚么要说的,我便与小姑娘讲你很好啦。”季渟急道:“萧四公子,那小姑娘究竟何许人也?难为她担心我了……萧公子,替我谢谢那小姑娘罢。”萧琛“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听得洛清兮喊道:“姊夫?是你么?姊姊她病了!您快来!”萧琛驻足,冷冷道:“我才不是你姊夫。”洛清兮此时已混沌一片,似乎小妹已找上了她。洛清婉也转醒了,两手胡乱地抓着,道:“相公……相公……”萧琛许是觉着有趣,剑眉一扬,走近道:“洛大小姐,怎么啦?”洛清婉似是认得他声音,尖声道:“相公,你、你可晓得妾身为甚么要想置季六小姐于死地?”萧琛微不可察地蹙眉,道:“怎么?”洛清婉恨恨道:“你欢喜她,妾身晓得的。妾身正房的位置终有一天要让出去的,如此之人,还是死了好。”萧琛不咸不淡地道:“你且莫要胡说不道,再乱讲,你小妹可就当真来了。”洛清婉又是一惊,竟又两眼一翻,闭过气去。大理寺之事,不在话下。 翌日,季浅方用了早膳,便听得金枝进来禀告道:“小姐,萧家二小姐来了,说是要寻您出去布庄挑些缎子,讲是上回的事儿怕您受了惊吓,正要带您出去走一走。”季浅想及季渟仍在大理寺,也不知如何了,原想让金枝传话出去回头了,不想已听得萧筱声音道:“季妹妹不肯出去?只一整日闷在家里未免不好,出去散散心罢。”季浅微微一笑,道:“萧姊姊也晓得的,五姊姊如今状况不明,我可不敢出去。”萧筱道:“那有甚么干系?我瞧你身上半旧衣裳,虽亦是好看得紧,却总得换一批新的。”季浅道:“才穿了两回,就算半旧衣裳了?”萧筱笑道:“就算不是半旧的,你除了那件浅粉的与一件淡黄的,还有甚么?嗯,还有一件翠的与湖蓝的,你就再没穿过其他颜色……我料你也没许多颜色罢?”季浅想一想,笑道:“姊姊既一定要劝我出去,我却也不好拒绝。”当下去与季端义讲。季端义今个儿休沐,歇在家里,听了她话,只是一挥手,便由着她去了。季浅微嫌疑怪,总觉着季端义似有甚么烦心事儿,却因了萧筱再四来催促,也全没有放在心上。萧筱见她出来时,身上罩了一件对襟葱绿色小袄,里头衬一件素色衫子,看来当真皆是半旧的,只携了两个丫鬟,模样甚是清秀——原来就是紫菀与翠柳——出去。萧筱见她这身打扮,却不似个大家走出的名门闺秀,倒是个俏生生的小家碧玉模样,样貌颇为水灵,便学着仆妇腔调道:“哎哟,好一个水葱似的姑娘哎!”季浅笑着嗔道:“哪有这般讲话的?我们走罢。”萧筱于是笑着应一声是。 两人到了布庄,那掌柜的见她们穿戴得不俗,便引了两人往上等布匹处去。因见她们戴了帷帽,这时道:“小娘子们要作嫁衣么?这儿倒有一匹姑苏做贡品的绸缎。”萧筱问道:“做贡品的怎会到这儿来?”那掌柜的道:“小姐不晓得这其中缘故,原来是那姑苏绸缎商进了五匹锦绣的彩缎子,独剩了一匹。咱们庄子的少东家又是……”萧筱笑吟吟地打断他,道:“那掌柜可想错了,我二人不曾定下亲家的,便将你们好的绸缎都拿出来瞧瞧罢。”掌柜家的连声应是,忙让小厮端了绫罗绸缎来。 萧筱将五色的各挑了一匹,侧目看了一眼季浅,见她葱指捻起布匹一角,似在踌躇。萧筱见是一匹淡绿的,一阵恍惚,仿佛她已将这颜色穿在身上了,正欲开口,却见季浅已笑吟吟地将一匹藕荷色绸缎递与掌柜,道:“嗯,便要这一匹罢。”萧筱啼笑皆非,道:“姑娘家家儿怎穿这等颜色?”季浅道:“嗯,可不是要让我显得老成一些?”萧筱摇一摇头,不答话了。 “主子,季小姐竟要了一匹藕荷色的布缎,在下可不知甚么意思。”竹影今儿便装跟在萧筱后头了,回来时如实交代。萧琛取过茶盏抿了一口,嘴角轻勾,显是极为愉悦,道:“藕荷色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儿穿藕荷色衣裳?也忒端庄了些。”竹影道:“是啊,在下也这么想,在下觉着季六小姐年岁样貌,该穿些淡黄淡绿的衫子,或是上回穿的浅粉的……嗯,头上再……”“竹影。”萧琛适时打断他,道,“小姑娘穿甚么都很好看的。”竹影眸子一转,笑道:“公子这般维护季小姐,甚么时候去提亲呀?省得被太子爷抢了。”萧琛故作生了他气,一挑眉,道:“你怎地这般不正经?可是不曾罚过你例钱,这会子不想要例钱了?”竹影赔笑道:“哎呀,在下不过顽笑一番,公子莫怪。”萧琛颔首,道:“嗯,托你做的事儿怎么样了?”竹影道:“自然好了,季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都带上了,只剩下那乳娘,便好办得多了。”萧琛微微一笑,道:“那自然好极。近来天也寒了,你且端些桂枝酒来罢。”竹影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温嬷嬷因来这里置办些些过年用的物事,见竹影找酒吃,奇道:“你当值呢,吃甚么酒?”竹影道:“娘不晓得,这是公子要的,说是要躲躲寒。”温嬷嬷愈发疑怪了,道:“公子不大吃酒啊,怎地今个儿吃起酒来了?”竹影叹道:“娘,您向来活泛,今儿怎地不通啦?”温嬷嬷不解其意,竹影遂是续道:“这是‘那位小娘子’提供的方子哩。”温嬷嬷恍然大悟,笑道:“既是公子欢喜的便好。我儿也该寻个小娘子了……”竹影向来不欢喜听母亲讲这事儿,便道:“好啦,公子催得紧呢,娘要是不想让你宝贝儿子受训,便放我走罢。”温嬷嬷哭笑不得,道:“哎呀,你还有理了?”嘴上虽这么讲,到底心疼儿子,也就让他去了。 季浅回苑时,芠荷替她端了一盏茶,道:“小姐,相爷今儿不曾来过,午间便与二公子一道往大理寺去了,夫人倒是来过一趟,讲五小姐的案子要午后再审。”季浅幽幽叹一口气,道:“你下去罢。”于是换了紫菀与翠柳来,岑嬷嬷也一并来了。紫菀晓得她心思,道:“小姐莫要忧心,大将军虽是一介武将,好歹也是圣上胞弟,到底是皇亲国戚。”季浅道:“裴少卿甚么人也不怕得罪的,怕是大将军出面了也无用。” 恰这时,有小厮来报了:“六小姐,门外来了一仗人,讲是请您去陪审。”季浅不禁诧异,女子虽是能出门的,也是从来不曾见过有女子陪审的,只道是季端义与季湫求了情,当下扬声道:“我晓得了。这便过来。”说着便要去更衣。 大理寺的厅堂已站了十来个人,正指指点点地讲话儿。这时便有人报道:“诸位!季六小姐到啦——”季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眼含笑走进去。 说来也奇,她一走进来,厅堂里头登时一亮,众人看时,但见她一身淡绿色衫子,身量纤细,她这时没戴帷帽,未施铅华,却见肤白如雪,眉黛远山绿,琼鼻檀口,如玉的脖颈里挂一个黄金项圈,串了一只璎珞,一头秀发绾成堕马髻,插一支珍珠发簪,她这时低了头,只见发簪上头一颗明珠熠熠生辉。她本就姿色动人,这时稍加打扮,竟是更显明艳夺目,容色宛似那明珠一般逼人。众人眼前一亮,只觉恍惚间到了春日一般。季浅抬眼看时,但见来人有洛延锋、洛曜大将军与他夫人、萧琛、萧筱、崔辑与崔怜及一众洛家嫡子。季端义与季湫也在。 季浅小步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句“爹爹”,又仰头小声道:“爹爹,怎生来了这般多人?”季端义道:“这次事情不小,毕竟是在众人眼睛底下儿发作的,又是洛家小姐们……太子殿下是代圣上来的,萧家与崔家因是见过并一同杀了那蛇的,便也请来了,萧二小姐与崔小姐亦是请来了。”季浅秀眉深蹙,道:“甚么好事之徒?连不相干的竟也请来了。”季端义忙道:“浅儿莫要乱讲,这是太子殿下与萧公子商议得的。”季浅这才退至一侧。季湫将她好生打量一番,奇道:“你平日可不曾这般打扮过,今个儿怎么啦?”季浅叹一口气,道:“今个儿我从布庄回来,接着便有人教我来大理寺。我回房更衣时,书案上却放了一张帖子,讲是教我好生打扮一番,看来是女子手笔。我原先心下疑怪,岑妈妈等看来也不晓得这事儿。我又想及今个儿要我来大理寺一事,担心是五姊姊的缘故,便按着帖子上的做了。”季湫奇道:“却又奇怪,又是甚么人身手这般好?”季浅摇摇头,正要讲话,便听得一个小太监尖声道:“裴少卿传——押洛大、洛二小姐洛清婉、洛清兮并季家五小姐季渟上堂指证——”季浅于是闭口不言。 一片肃静之中,先是一身官服的裴少卿上来了。他约莫三十岁年纪,眉目清秀,长相甚是斯文,眉宇间却是一阵威严之气。季浅不禁想起许久前见过的一人,不自觉地微笑。萧琛见她没来由地笑,也是不由地想起了季谦,眼前少女与记忆中那一个清癯少年的身影竟不由地重合在一道,不禁心下奇道:却又奇怪!天下竟有这般像之人?可若季姑娘是敛翮兄弟,为甚么认不出我来?萧筱见他发愣,忙推了推他,轻声道:“四哥,你专注一点儿。”萧琛笑道:“现下竟轮着你教我专心了?”说着移开视线,自去听裴少卿讲话。 洛清婉、洛清兮并季渟被押上来了,众人只觉比之上回庆功宴上竟是瘦了一圈,又见她们眼下一圈青黑,看来不曾安稳地睡上一觉。季浅心下怜悯,别过头去,自不去看。只听得裴少卿慢条斯理地讲道:“洛小姐、季五小姐可知罪?”洛清婉与洛清兮唯唯应是,季渟也不住地磕头。裴少卿笑道:“却不必这般恭敬,你们出计害人时怎不见这般恭敬?幸而未遂,否则……你们可晓得该如何处置?”季渟泣道:“裴少卿明鉴:臣女当真是被洛小姐设计了,脑袋一热,竟是应允了。臣女怎会这般歹毒设计六妹呢?” 季浅悄立一侧,静静地听她讲,眸中虽然明亮,却让人看不明白。裴少卿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季浅,又看向季渟,笑道:“季五小姐虽是这么讲,可是说终归是说,不作数的。那末,你可承认你曾有谋害季六小姐的心思?”季渟咬了咬下唇,毅然道:“回少卿话,不曾。”裴少卿又看一眼她,皱着眉想了一想,道:“嗯,先带季五小姐下去,好生伺候着,明个儿再审,后边自听发落。”季渟大为愕然,原想着看在洛曜大将军与父亲情面上,也合该放了自己才是,哪里料着竟是这般铁面人?心下不禁凉了半截,只楚楚可怜地望着季浅。季浅原是想装作不见,却仍向她看了一眼,檀口微张,季渟认出来是:姊姊又是何苦?便暂听裴少卿发落罢。季渟这下当真灰了心了,垂下头,便跟着狱卒走了,脚上铐着的铁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洛清婉仍有些昏昏沉沉,发鬓乱蓬蓬的,显是不曾梳理过。众人看了看洛清婉,又看一眼萧筱崔怜等,不禁心下叹息。裴少卿盘问了一番,这时发现不论问甚么,她二人皆是点头,晓得已是神志不甚清楚了,便要狱卒押了二人下去,自请个太医好生瞧瞧。洛曜这时却出声打断了,道:“少卿大人且慢。这……卑职想清婉与清兮并不是有意为之……说不好,当真是季六小姐惹恼了她们,这才不择手段了呢……”话音刚落,身旁的洛延锋便挑了挑眉头,轻哼一声,不去看他了。萧筱却道:“洛大人,你也该晓得本朝规矩,你一介武将,向文官争论……那该是何罪?”这话乍听来无理,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自入宋以来,从不曾杀过文官,就连枢密院、门下省、中书省等显要职务也不是由武官担任,多是些文人。洛曜原也是习文的,奈何没这一点悟性,太上皇与太后这才让他习了武,所以他即使是圣上胞弟,也不过是一介将军,顶多是朝廷众人多体谅些些罢了,必要的规矩却是一丁点儿也缺不得的。洛曜这才恨恨截住话头,转而恭恭敬敬对裴少卿行了一个大礼,道:“小人失言,还望裴少卿多体谅些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肆 但恨公子无缘分,犹怜逢世文为首 季渟直瞧着那人,见他径直走向自己,心下暗自讶异,但他着实生得清逸俊秀,便怯怯地喊了一声:“萧……萧四公子……” 萧琛提着灯走近她,面上神色冰冷,道:“季五小姐好。我这次来,倒也不是来带你出去,是因了怕小姑娘家家儿担忧,这才来瞧瞧你,好去给小姑娘报个平安。”季渟惊诧道:“小、小姑娘?那是甚么人?啊,洛大小姐病了……”萧琛剑眉一挑,道:“我讲过了,我只是来替小姑娘瞧瞧你,捎个口信罢了,洛大小姐与我有何干系?你若没甚么要说的,我便与小姑娘讲你很好啦。”季渟急道:“萧四公子,那小姑娘究竟何许人也?难为她担心我了……萧公子,替我谢谢那小姑娘罢。”萧琛“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听得洛清兮喊道:“姊夫?是你么?姊姊她病了!您快来!”萧琛驻足,冷冷道:“我才不是你姊夫。”洛清兮此时已混沌一片,似乎小妹已找上了她。洛清婉也转醒了,两手胡乱地抓着,道:“相公……相公……”萧琛许是觉着有趣,剑眉一扬,走近道:“洛大小姐,怎么啦?”洛清婉似是认得他声音,尖声道:“相公,你、你可晓得妾身为甚么要想置季六小姐于死地?”萧琛微不可察地蹙眉,道:“怎么?”洛清婉恨恨道:“你欢喜她,妾身晓得的。妾身正房的位置终有一天要让出去的,如此之人,还是死了好。”萧琛不咸不淡地道:“你且莫要胡说不道,再乱讲,你小妹可就当真来了。”洛清婉又是一惊,竟又两眼一翻,闭过气去。大理寺之事,不在话下。 翌日,季浅方用了早膳,便听得金枝进来禀告道:“小姐,萧家二小姐来了,说是要寻您出去布庄挑些缎子,讲是上回的事儿怕您受了惊吓,正要带您出去走一走。”季浅想及季渟仍在大理寺,也不知如何了,原想让金枝传话出去回头了,不想已听得萧筱声音道:“季妹妹不肯出去?只一整日闷在家里未免不好,出去散散心罢。”季浅微微一笑,道:“萧姊姊也晓得的,五姊姊如今状况不明,我可不敢出去。”萧筱道:“那有甚么干系?我瞧你身上半旧衣裳,虽亦是好看得紧,却总得换一批新的。”季浅道:“才穿了两回,就算半旧衣裳了?”萧筱笑道:“就算不是半旧的,你除了那件浅粉的与一件淡黄的,还有甚么?嗯,还有一件翠的与湖蓝的,你就再没穿过其他颜色……我料你也没许多颜色罢?”季浅想一想,笑道:“姊姊既一定要劝我出去,我却也不好拒绝。”当下去与季端义讲。季端义今个儿休沐,歇在家里,听了她话,只是一挥手,便由着她去了。季浅微嫌疑怪,总觉着季端义似有甚么烦心事儿,却因了萧筱再四来催促,也全没有放在心上。萧筱见她出来时,身上罩了一件对襟葱绿色小袄,里头衬一件素色衫子,看来当真皆是半旧的,只携了两个丫鬟,模样甚是清秀——原来就是紫菀与翠柳——出去。萧筱见她这身打扮,却不似个大家走出的名门闺秀,倒是个俏生生的小家碧玉模样,样貌颇为水灵,便学着仆妇腔调道:“哎哟,好一个水葱似的姑娘哎!”季浅笑着嗔道:“哪有这般讲话的?我们走罢。”萧筱于是笑着应一声是。 两人到了布庄,那掌柜的见她们穿戴得不俗,便引了两人往上等布匹处去。因见她们戴了帷帽,这时道:“小娘子们要作嫁衣么?这儿倒有一匹姑苏做贡品的绸缎。”萧筱问道:“做贡品的怎会到这儿来?”那掌柜的道:“小姐不晓得这其中缘故,原来是那姑苏绸缎商进了五匹锦绣的彩缎子,独剩了一匹。咱们庄子的少东家又是……”萧筱笑吟吟地打断他,道:“那掌柜可想错了,我二人不曾定下亲家的,便将你们好的绸缎都拿出来瞧瞧罢。”掌柜家的连声应是,忙让小厮端了绫罗绸缎来。 萧筱将五色的各挑了一匹,侧目看了一眼季浅,见她葱指捻起布匹一角,似在踌躇。萧筱见是一匹淡绿的,一阵恍惚,仿佛她已将这颜色穿在身上了,正欲开口,却见季浅已笑吟吟地将一匹藕荷色绸缎递与掌柜,道:“嗯,便要这一匹罢。”萧筱啼笑皆非,道:“姑娘家家儿怎穿这等颜色?”季浅道:“嗯,可不是要让我显得老成一些?”萧筱摇一摇头,不答话了。 “主子,季小姐竟要了一匹藕荷色的布缎,在下可不知甚么意思。”竹影今儿便装跟在萧筱后头了,回来时如实交代。萧琛取过茶盏抿了一口,嘴角轻勾,显是极为愉悦,道:“藕荷色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儿穿藕荷色衣裳?也忒端庄了些。”竹影道:“是啊,在下也这么想,在下觉着季六小姐年岁样貌,该穿些淡黄淡绿的衫子,或是上回穿的浅粉的……嗯,头上再……”“竹影。”萧琛适时打断他,道,“小姑娘穿甚么都很好看的。”竹影眸子一转,笑道:“公子这般维护季小姐,甚么时候去提亲呀?省得被太子爷抢了。”萧琛故作生了他气,一挑眉,道:“你怎地这般不正经?可是不曾罚过你例钱,这会子不想要例钱了?”竹影赔笑道:“哎呀,在下不过顽笑一番,公子莫怪。”萧琛颔首,道:“嗯,托你做的事儿怎么样了?”竹影道:“自然好了,季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都带上了,只剩下那乳娘,便好办得多了。”萧琛微微一笑,道:“那自然好极。近来天也寒了,你且端些桂枝酒来罢。”竹影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温嬷嬷因来这里置办些些过年用的物事,见竹影找酒吃,奇道:“你当值呢,吃甚么酒?”竹影道:“娘不晓得,这是公子要的,说是要躲躲寒。”温嬷嬷愈发疑怪了,道:“公子不大吃酒啊,怎地今个儿吃起酒来了?”竹影叹道:“娘,您向来活泛,今儿怎地不通啦?”温嬷嬷不解其意,竹影遂是续道:“这是‘那位小娘子’提供的方子哩。”温嬷嬷恍然大悟,笑道:“既是公子欢喜的便好。我儿也该寻个小娘子了……”竹影向来不欢喜听母亲讲这事儿,便道:“好啦,公子催得紧呢,娘要是不想让你宝贝儿子受训,便放我走罢。”温嬷嬷哭笑不得,道:“哎呀,你还有理了?”嘴上虽这么讲,到底心疼儿子,也就让他去了。 季浅回苑时,芠荷替她端了一盏茶,道:“小姐,相爷今儿不曾来过,午间便与二公子一道往大理寺去了,夫人倒是来过一趟,讲五小姐的案子要午后再审。”季浅幽幽叹一口气,道:“你下去罢。”于是换了紫菀与翠柳来,岑嬷嬷也一并来了。紫菀晓得她心思,道:“小姐莫要忧心,大将军虽是一介武将,好歹也是圣上胞弟,到底是皇亲国戚。”季浅道:“裴少卿甚么人也不怕得罪的,怕是大将军出面了也无用。” 恰这时,有小厮来报了:“六小姐,门外来了一仗人,讲是请您去陪审。”季浅不禁诧异,女子虽是能出门的,也是从来不曾见过有女子陪审的,只道是季端义与季湫求了情,当下扬声道:“我晓得了。这便过来。”说着便要去更衣。 大理寺的厅堂已站了十来个人,正指指点点地讲话儿。这时便有人报道:“诸位!季六小姐到啦——”季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眼含笑走进去。 说来也奇,她一走进来,厅堂里头登时一亮,众人看时,但见她一身淡绿色衫子,身量纤细,她这时没戴帷帽,未施铅华,却见肤白如雪,眉黛远山绿,琼鼻檀口,如玉的脖颈里挂一个黄金项圈,串了一只璎珞,一头秀发绾成堕马髻,插一支珍珠发簪,她这时低了头,只见发簪上头一颗明珠熠熠生辉。她本就姿色动人,这时稍加打扮,竟是更显明艳夺目,容色宛似那明珠一般逼人。众人眼前一亮,只觉恍惚间到了春日一般。季浅抬眼看时,但见来人有洛延锋、洛曜大将军与他夫人、萧琛、萧筱、崔辑与崔怜及一众洛家嫡子。季端义与季湫也在。 季浅小步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句“爹爹”,又仰头小声道:“爹爹,怎生来了这般多人?”季端义道:“这次事情不小,毕竟是在众人眼睛底下儿发作的,又是洛家小姐们……太子殿下是代圣上来的,萧家与崔家因是见过并一同杀了那蛇的,便也请来了,萧二小姐与崔小姐亦是请来了。”季浅秀眉深蹙,道:“甚么好事之徒?连不相干的竟也请来了。”季端义忙道:“浅儿莫要乱讲,这是太子殿下与萧公子商议得的。”季浅这才退至一侧。季湫将她好生打量一番,奇道:“你平日可不曾这般打扮过,今个儿怎么啦?”季浅叹一口气,道:“今个儿我从布庄回来,接着便有人教我来大理寺。我回房更衣时,书案上却放了一张帖子,讲是教我好生打扮一番,看来是女子手笔。我原先心下疑怪,岑妈妈等看来也不晓得这事儿。我又想及今个儿要我来大理寺一事,担心是五姊姊的缘故,便按着帖子上的做了。”季湫奇道:“却又奇怪,又是甚么人身手这般好?”季浅摇摇头,正要讲话,便听得一个小太监尖声道:“裴少卿传——押洛大、洛二小姐洛清婉、洛清兮并季家五小姐季渟上堂指证——”季浅于是闭口不言。 一片肃静之中,先是一身官服的裴少卿上来了。他约莫三十岁年纪,眉目清秀,长相甚是斯文,眉宇间却是一阵威严之气。季浅不禁想起许久前见过的一人,不自觉地微笑。萧琛见她没来由地笑,也是不由地想起了季谦,眼前少女与记忆中那一个清癯少年的身影竟不由地重合在一道,不禁心下奇道:却又奇怪!天下竟有这般像之人?可若季姑娘是敛翮兄弟,为甚么认不出我来?萧筱见他发愣,忙推了推他,轻声道:“四哥,你专注一点儿。”萧琛笑道:“现下竟轮着你教我专心了?”说着移开视线,自去听裴少卿讲话。 洛清婉、洛清兮并季渟被押上来了,众人只觉比之上回庆功宴上竟是瘦了一圈,又见她们眼下一圈青黑,看来不曾安稳地睡上一觉。季浅心下怜悯,别过头去,自不去看。只听得裴少卿慢条斯理地讲道:“洛小姐、季五小姐可知罪?”洛清婉与洛清兮唯唯应是,季渟也不住地磕头。裴少卿笑道:“却不必这般恭敬,你们出计害人时怎不见这般恭敬?幸而未遂,否则……你们可晓得该如何处置?”季渟泣道:“裴少卿明鉴:臣女当真是被洛小姐设计了,脑袋一热,竟是应允了。臣女怎会这般歹毒设计六妹呢?” 季浅悄立一侧,静静地听她讲,眸中虽然明亮,却让人看不明白。裴少卿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季浅,又看向季渟,笑道:“季五小姐虽是这么讲,可是说终归是说,不作数的。那末,你可承认你曾有谋害季六小姐的心思?”季渟咬了咬下唇,毅然道:“回少卿话,不曾。”裴少卿又看一眼她,皱着眉想了一想,道:“嗯,先带季五小姐下去,好生伺候着,明个儿再审,后边自听发落。”季渟大为愕然,原想着看在洛曜大将军与父亲情面上,也合该放了自己才是,哪里料着竟是这般铁面人?心下不禁凉了半截,只楚楚可怜地望着季浅。季浅原是想装作不见,却仍向她看了一眼,檀口微张,季渟认出来是:姊姊又是何苦?便暂听裴少卿发落罢。季渟这下当真灰了心了,垂下头,便跟着狱卒走了,脚上铐着的铁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洛清婉仍有些昏昏沉沉,发鬓乱蓬蓬的,显是不曾梳理过。众人看了看洛清婉,又看一眼萧筱崔怜等,不禁心下叹息。裴少卿盘问了一番,这时发现不论问甚么,她二人皆是点头,晓得已是神志不甚清楚了,便要狱卒押了二人下去,自请个太医好生瞧瞧。洛曜这时却出声打断了,道:“少卿大人且慢。这……卑职想清婉与清兮并不是有意为之……说不好,当真是季六小姐惹恼了她们,这才不择手段了呢……”话音刚落,身旁的洛延锋便挑了挑眉头,轻哼一声,不去看他了。萧筱却道:“洛大人,你也该晓得本朝规矩,你一介武将,向文官争论……那该是何罪?”这话乍听来无理,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自入宋以来,从不曾杀过文官,就连枢密院、门下省、中书省等显要职务也不是由武官担任,多是些文人。洛曜原也是习文的,奈何没这一点悟性,太上皇与太后这才让他习了武,所以他即使是圣上胞弟,也不过是一介将军,顶多是朝廷众人多体谅些些罢了,必要的规矩却是一丁点儿也缺不得的。洛曜这才恨恨截住话头,转而恭恭敬敬对裴少卿行了一个大礼,道:“小人失言,还望裴少卿多体谅些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肆 但恨公子无缘分,学文方为人上人 季渟直瞧着那人,见他径直走向自己,心下暗自讶异,但他着实生得清逸俊秀,便怯怯地喊了一声:“萧……萧四公子……” 萧琛提着灯走近她,面上神色冰冷,道:“季五小姐好。我这次来,倒也不是来带你出去,是因了怕小姑娘家家儿担忧,这才来瞧瞧你,好去给小姑娘报个平安。”季渟惊诧道:“小、小姑娘?那是甚么人?啊,洛大小姐病了……”萧琛剑眉一挑,道:“我讲过了,我只是来替小姑娘瞧瞧你,捎个口信罢了,洛大小姐与我有何干系?你若没甚么要说的,我便与小姑娘讲你很好啦。”季渟急道:“萧四公子,那小姑娘究竟何许人也?难为她担心我了……萧公子,替我谢谢那小姑娘罢。”萧琛“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听得洛清兮喊道:“姊夫?是你么?姊姊她病了!您快来!”萧琛驻足,冷冷道:“我才不是你姊夫。”洛清兮此时已混沌一片,似乎小妹已找上了她。洛清婉也转醒了,两手胡乱地抓着,道:“相公……相公……”萧琛许是觉着有趣,剑眉一扬,走近道:“洛大小姐,怎么啦?”洛清婉似是认得他声音,尖声道:“相公,你、你可晓得妾身为甚么要想置季六小姐于死地?”萧琛微不可察地蹙眉,道:“怎么?”洛清婉恨恨道:“你欢喜她,妾身晓得的。妾身正房的位置终有一天要让出去的,如此之人,还是死了好。”萧琛不咸不淡地道:“你且莫要胡说不道,再乱讲,你小妹可就当真来了。”洛清婉又是一惊,竟又两眼一翻,闭过气去。大理寺之事,不在话下。 翌日,季浅方用了早膳,便听得金枝进来禀告道:“小姐,萧家二小姐来了,说是要寻您出去布庄挑些缎子,讲是上回的事儿怕您受了惊吓,正要带您出去走一走。”季浅想及季渟仍在大理寺,也不知如何了,原想让金枝传话出去回头了,不想已听得萧筱声音道:“季妹妹不肯出去?只一整日闷在家里未免不好,出去散散心罢。”季浅微微一笑,道:“萧姊姊也晓得的,五姊姊如今状况不明,我可不敢出去。”萧筱道:“那有甚么干系?我瞧你身上半旧衣裳,虽亦是好看得紧,却总得换一批新的。”季浅道:“才穿了两回,就算半旧衣裳了?”萧筱笑道:“就算不是半旧的,你除了那件浅粉的与一件淡黄的,还有甚么?嗯,还有一件翠的与湖蓝的,你就再没穿过其他颜色……我料你也没许多颜色罢?”季浅想一想,笑道:“姊姊既一定要劝我出去,我却也不好拒绝。”当下去与季端义讲。季端义今个儿休沐,歇在家里,听了她话,只是一挥手,便由着她去了。季浅微嫌疑怪,总觉着季端义似有甚么烦心事儿,却因了萧筱再四来催促,也全没有放在心上。萧筱见她出来时,身上罩了一件对襟葱绿色小袄,里头衬一件素色衫子,看来当真皆是半旧的,只携了两个丫鬟,模样甚是清秀——原来就是紫菀与翠柳——出去。萧筱见她这身打扮,却不似个大家走出的名门闺秀,倒是个俏生生的小家碧玉模样,样貌颇为水灵,便学着仆妇腔调道:“哎哟,好一个水葱似的姑娘哎!”季浅笑着嗔道:“哪有这般讲话的?我们走罢。”萧筱于是笑着应一声是。 两人到了布庄,那掌柜的见她们穿戴得不俗,便引了两人往上等布匹处去。因见她们戴了帷帽,这时道:“小娘子们要作嫁衣么?这儿倒有一匹姑苏做贡品的绸缎。”萧筱问道:“做贡品的怎会到这儿来?”那掌柜的道:“小姐不晓得这其中缘故,原来是那姑苏绸缎商进了五匹锦绣的彩缎子,独剩了一匹。咱们庄子的少东家又是……”萧筱笑吟吟地打断他,道:“那掌柜可想错了,我二人不曾定下亲家的,便将你们好的绸缎都拿出来瞧瞧罢。”掌柜家的连声应是,忙让小厮端了绫罗绸缎来。 萧筱将五色的各挑了一匹,侧目看了一眼季浅,见她葱指捻起布匹一角,似在踌躇。萧筱见是一匹淡绿的,一阵恍惚,仿佛她已将这颜色穿在身上了,正欲开口,却见季浅已笑吟吟地将一匹藕荷色绸缎递与掌柜,道:“嗯,便要这一匹罢。”萧筱啼笑皆非,道:“姑娘家家儿怎穿这等颜色?”季浅道:“嗯,可不是要让我显得老成一些?”萧筱摇一摇头,不答话了。 “主子,季小姐竟要了一匹藕荷色的布缎,在下可不知甚么意思。”竹影今儿便装跟在萧筱后头了,回来时如实交代。萧琛取过茶盏抿了一口,嘴角轻勾,显是极为愉悦,道:“藕荷色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儿穿藕荷色衣裳?也忒端庄了些。”竹影道:“是啊,在下也这么想,在下觉着季六小姐年岁样貌,该穿些淡黄淡绿的衫子,或是上回穿的浅粉的……嗯,头上再……”“竹影。”萧琛适时打断他,道,“小姑娘穿甚么都很好看的。”竹影眸子一转,笑道:“公子这般维护季小姐,甚么时候去提亲呀?省得被太子爷抢了。”萧琛故作生了他气,一挑眉,道:“你怎地这般不正经?可是不曾罚过你例钱,这会子不想要例钱了?”竹影赔笑道:“哎呀,在下不过顽笑一番,公子莫怪。”萧琛颔首,道:“嗯,托你做的事儿怎么样了?”竹影道:“自然好了,季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都带上了,只剩下那乳娘,便好办得多了。”萧琛微微一笑,道:“那自然好极。近来天也寒了,你且端些桂枝酒来罢。”竹影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温嬷嬷因来这里置办些些过年用的物事,见竹影找酒吃,奇道:“你当值呢,吃甚么酒?”竹影道:“娘不晓得,这是公子要的,说是要躲躲寒。”温嬷嬷愈发疑怪了,道:“公子不大吃酒啊,怎地今个儿吃起酒来了?”竹影叹道:“娘,您向来活泛,今儿怎地不通啦?”温嬷嬷不解其意,竹影遂是续道:“这是‘那位小娘子’提供的方子哩。”温嬷嬷恍然大悟,笑道:“既是公子欢喜的便好。我儿也该寻个小娘子了……”竹影向来不欢喜听母亲讲这事儿,便道:“好啦,公子催得紧呢,娘要是不想让你宝贝儿子受训,便放我走罢。”温嬷嬷哭笑不得,道:“哎呀,你还有理了?”嘴上虽这么讲,到底心疼儿子,也就让他去了。 季浅回苑时,芠荷替她端了一盏茶,道:“小姐,相爷今儿不曾来过,午间便与二公子一道往大理寺去了,夫人倒是来过一趟,讲五小姐的案子要午后再审。”季浅幽幽叹一口气,道:“你下去罢。”于是换了紫菀与翠柳来,岑嬷嬷也一并来了。紫菀晓得她心思,道:“小姐莫要忧心,大将军虽是一介武将,好歹也是圣上胞弟,到底是皇亲国戚。”季浅道:“裴少卿甚么人也不怕得罪的,怕是大将军出面了也无用。” 恰这时,有小厮来报了:“六小姐,门外来了一仗人,讲是请您去陪审。”季浅不禁诧异,女子虽是能出门的,也是从来不曾见过有女子陪审的,只道是季端义与季湫求了情,当下扬声道:“我晓得了。这便过来。”说着便要去更衣。 大理寺的厅堂已站了十来个人,正指指点点地讲话儿。这时便有人报道:“诸位!季六小姐到啦——”季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眼含笑走进去。 说来也奇,她一走进来,厅堂里头登时一亮,众人看时,但见她一身淡绿色衫子,身量纤细,她这时没戴帷帽,未施铅华,却见肤白如雪,眉黛远山绿,琼鼻檀口,如玉的脖颈里挂一个黄金项圈,串了一只璎珞,一头秀发绾成堕马髻,插一支珍珠发簪,她这时低了头,只见发簪上头一颗明珠熠熠生辉。她本就姿色动人,这时稍加打扮,竟是更显明艳夺目,容色宛似那明珠一般逼人。众人眼前一亮,只觉恍惚间到了春日一般。季浅抬眼看时,但见来人有洛延锋、洛曜大将军与他夫人、萧琛、萧筱、崔辑与崔怜及一众洛家嫡子。季端义与季湫也在。 季浅小步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句“爹爹”,又仰头小声道:“爹爹,怎生来了这般多人?”季端义道:“这次事情不小,毕竟是在众人眼睛底下儿发作的,又是洛家小姐们……太子殿下是代圣上来的,萧家与崔家因是见过并一同杀了那蛇的,便也请来了,萧二小姐与崔小姐亦是请来了。”季浅秀眉深蹙,道:“甚么好事之徒?连不相干的竟也请来了。”季端义忙道:“浅儿莫要乱讲,这是太子殿下与萧公子商议得的。”季浅这才退至一侧。季湫将她好生打量一番,奇道:“你平日可不曾这般打扮过,今个儿怎么啦?”季浅叹一口气,道:“今个儿我从布庄回来,接着便有人教我来大理寺。我回房更衣时,书案上却放了一张帖子,讲是教我好生打扮一番,看来是女子手笔。我原先心下疑怪,岑妈妈等看来也不晓得这事儿。我又想及今个儿要我来大理寺一事,担心是五姊姊的缘故,便按着帖子上的做了。”季湫奇道:“却又奇怪,又是甚么人身手这般好?”季浅摇摇头,正要讲话,便听得一个小太监尖声道:“裴少卿传——押洛大、洛二小姐洛清婉、洛清兮并季家五小姐季渟上堂指证——”季浅于是闭口不言。 一片肃静之中,先是一身官服的裴少卿上来了。他约莫三十岁年纪,眉目清秀,长相甚是斯文,眉宇间却是一阵威严之气。季浅不禁想起许久前见过的一人,不自觉地微笑。萧琛见她没来由地笑,也是不由地想起了季谦,眼前少女与记忆中那一个清癯少年的身影竟不由地重合在一道,不禁心下奇道:却又奇怪!天下竟有这般像之人?可若季姑娘是敛翮兄弟,为甚么认不出我来?萧筱见他发愣,忙推了推他,轻声道:“四哥,你专注一点儿。”萧琛笑道:“现下竟轮着你教我专心了?”说着移开视线,自去听裴少卿讲话。 洛清婉、洛清兮并季渟被押上来了,众人只觉比之上回庆功宴上竟是瘦了一圈,又见她们眼下一圈青黑,看来不曾安稳地睡上一觉。季浅心下怜悯,别过头去,自不去看。只听得裴少卿慢条斯理地讲道:“洛小姐、季五小姐可知罪?”洛清婉与洛清兮唯唯应是,季渟也不住地磕头。裴少卿笑道:“却不必这般恭敬,你们出计害人时怎不见这般恭敬?幸而未遂,否则……你们可晓得该如何处置?”季渟泣道:“裴少卿明鉴:臣女当真是被洛小姐设计了,脑袋一热,竟是应允了。臣女怎会这般歹毒设计六妹呢?” 季浅悄立一侧,静静地听她讲,眸中虽然明亮,却让人看不明白。裴少卿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季浅,又看向季渟,笑道:“季五小姐虽是这么讲,可是说终归是说,不作数的。那末,你可承认你曾有谋害季六小姐的心思?”季渟咬了咬下唇,毅然道:“回少卿话,不曾。”裴少卿又看一眼她,皱着眉想了一想,道:“嗯,先带季五小姐下去,好生伺候着,明个儿再审,后边自听发落。”季渟大为愕然,原想着看在洛曜大将军与父亲情面上,也合该放了自己才是,哪里料着竟是这般铁面人?心下不禁凉了半截,只楚楚可怜地望着季浅。季浅原是想装作不见,却仍向她看了一眼,檀口微张,季渟认出来是:姊姊又是何苦?便暂听裴少卿发落罢。季渟这下当真灰了心了,垂下头,便跟着狱卒走了,脚上铐着的铁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洛清婉仍有些昏昏沉沉,发鬓乱蓬蓬的,显是不曾梳理过。众人看了看洛清婉,又看一眼萧筱崔怜等,不禁心下叹息。裴少卿盘问了一番,这时发现不论问甚么,她二人皆是点头,晓得已是神志不甚清楚了,便要狱卒押了二人下去,自请个太医好生瞧瞧。洛曜这时却出声打断了,道:“少卿大人且慢。这……卑职想清婉与清兮并不是有意为之……说不好,当真是季六小姐惹恼了她们,这才不择手段了呢……”话音刚落,身旁的洛延锋便挑了挑眉头,轻哼一声,不去看他了。萧筱却道:“洛大人,你也该晓得本朝规矩,你一介武将,向文官争论……那该是何罪?”这话乍听来无理,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自入宋以来,从不曾杀过文官,就连枢密院、门下省、中书省等显要职务也不是由武官担任,多是些文人。洛曜原也是习文的,奈何没这一点悟性,太上皇与太后这才让他习了武,所以他即使是圣上胞弟,也不过是一介将军,顶多是朝廷众人多体谅些些罢了,必要的规矩却是一丁点儿也缺不得的。洛曜这才恨恨截住话头,转而恭恭敬敬对裴少卿行了一个大礼,道:“小人失言,还望裴少卿多体谅些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伍 大理寺断案无果,左相府亲眷相见 裴少卿点了点头,算是受了洛曜的一礼。这时却道:“慢着。还请洛小姐留下罢,既然洛大将军心疼闺女儿,那便再来审审,想来大将军不放心我这儿的太医。”洛曜欲言又止。 裴少卿微微一挑眉,道:“嗯,洛大小姐,洛二小姐,可有甚么话要讲?”洛清婉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摇摇头,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爹爹,爹爹,你也不理我啦!我与清兮本不想害小妹的,只是……只是……爹爹!妈妈!”说着便哽咽了。洛曜疑心非是小事儿,便好言道:“清婉,你烧得糊涂啦,先寻个太医瞧瞧,莫要乱说话。”洛清婉却摇一摇头,道:“清兮!清兮也晓得的!爹爹,妈妈!我们不该害小妹的!当时妈妈不小产,咱们便有小妹啦!”洛曜心下一颤,眉尖深蹙,转向裴少卿道:“小女想是糊涂了。令裴少卿见笑了。”洛清兮却猛得抬头,道:“爹爹!姊姊才不曾糊涂!是、是咱们害得娘小产了,害了小妹。爹爹!小妹冤魂缠上咱们啦,要将咱们捉回去……爹爹,我怕,清兮怕呀……”她这话讲得颇为凄厉,竟似是索命的厉鬼一般,季浅不禁打了个寒噤。季湫看在眼里,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温声道:“六妹,你先坐咱们车回罢,这里不适合小女孩儿家家儿听。” 洛曜与他夫人听了,心下皆是一紧,互相对视一眼,慌乱道:“裴少卿,人讲‘家丑不得外扬’,还请诸位回避一下儿罢。”一时静悄悄的,竟没有人讲话儿。裴少卿想了想,道:“嗯,既如此,那可扫了大家儿兴致了,诸位且回罢,待得此事有了结果,都要告诉你们的。” 于是一众人纷纷出来了,洛延锋的小僮仆便在门口候着,自先告了辞,临别前又颇犹豫不决地顿了一顿,向季端义道:“嗯,左丞相,这件事儿……嗯,还请您考虑考虑罢。”说着便作了一揖,自离开了。崔辑与崔怜二人不久亦告辞离开,遂只余季家与萧家的人。萧琛向萧筱道:“阿筱,这事儿你们女孩儿也莫要搅和进来了。”又向季端义与季湫道:“左丞相,季二,二位若放心萧某为人,便让阿筱先送季姑娘回府罢,这事情想来恁得复杂,也不好让姑娘家儿担忧太多了。二位若是闲暇之余,不妨来谈上一谈,嗯,毕竟是左丞相家中的事。”季端义笑道:“那自然是很好的,倒是萧公子心眼儿细了。”萧筱哼了一声,揶揄道:“季左相可是当真过了奖了。季左相不妨想一想,若不是季妹妹,四哥还会不会这般重视了?”“阿筱!”萧琛蹙着眉,道,“愈发没规矩了,竟是侃到季姑娘身上了!”季湫向季浅看了看,见她面颊上倏地飞上一抹红晕,便笑道:“好啦,想来萧姑娘也是无心之过,六妹可莫要见怪。”季浅自然是晓得的,这会子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福了福身,小声道:“那末,我、我先告辞啦。” 却说季浅回了府中,路过正房时却听得尹氏讲话声音,竟是在喊“甫浩”,心下疑怪,便走去看。走得近了,见如意与季滢身边的青袖在外边候着,便笑着上前打个照面,道:“如意姊姊、青袖姊姊好!却不知祖母今个儿可安好?我不懂事,连日来竟没去给祖母请安。”如意笑道:“可不是?老太太今儿却开心极啦,这不,小姐也该听见了,长公子回来啦。您瞧,老太太竟连奴婢都撇下了。小姐稍等,奴婢这便进去禀告老太太。”如意进去了,季浅便闲闲问青袖道:“青袖姊姊可晓得大哥怎生回来啦?”青袖笑道:“奴婢不知。只是王妃今晨起来,便有驿站的人来送书,讲是王妃亲眷送来的,务必不好怠慢了。王妃看了,上头讲竟是长公子回来了,便匆匆赶来了。原是要与六姑娘讲的,但因想及六姑娘连日劳累,今儿又去布庄了,便不曾遣人告诉姑娘。”正说着,如意已挑了帘子出来,道:“老太太请小姐进去同长公子讲些些话儿。”季浅微微颔首,一边的紫菀与翠柳忙扶了她进去,自又转回门口候着。 季浅看时,却见除却季灏之外,另有一个女子。那人穿戴得干干净净,是读书人打扮,约莫十八九年纪,正是韶华如花的年岁,约莫比自己高了半个头。那女子正与尹氏说着话,忽而听见步履声,转头见了季浅,见是个文秀少女,眉宇间淡淡书卷清气,一双美目盼兮,便慌忙行了一礼,道:“想必这位便是六姑娘了罢,嗯……生得、生得当真秀气。”尹氏招手让季浅坐过来,伸手拍拍她手,怜爱道:“是了,便是爹娘的掌上明珠。”许氏在一旁,这时笑道:“母亲说得对,却是惯着她了,您瞧,都不给她大嫂嫂行礼。”季浅想了想,奇道:“咦?大哥竟是娶了妻么?”季灏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嗯……是、是五月娶的,没禀告祖母、父亲、母亲,儿当真歉疚,却是该罚。”尹氏却不以为然道:“这有甚么?你远在金陵,消息过来时也已晚了许多时候,你又不晓得甚么时候调回来,难道你二人相敬如宾、待得回来时再娶么?”季灏这时方舒了一口气。许氏笑着拉过那女子之手,道:“浅儿,还不拜见你大嫂嫂?”季浅因拜了一拜,道:“大嫂嫂。”一双漆黑的瞳仁却颇为活泛地转了两转,颇显敏慧。季灏道:“六妹,我与你讲,你这一位大嫂嫂是金陵省试负责评阅的吴大人的次女儿,唤作绮霞……嗯,婚事也是多亏了泰山……” 却说吴绮霞这个名儿季浅并不陌生,这本不是个罕见的名儿,不大类于一般文人给自家娇女儿起的名儿,但这吴绮霞却是个有来头的名儿。这一位吴大人本是京城中人,父亲更是前一任的太傅,也就是现下圣上登基前的师长。据说吴大人的夫人生这女儿前,夜里梦到一片五色彩霞,甚是好看,当日夜里便诞下了一个女婴,吴家道是神人托梦来,便将这初生女婴唤作绮霞。这女孩儿一日日长大了,竟是一天比一天出落得秀美,从小又是机敏。她祖父在她小时便罢了官,自在家中教孙女儿。这位前太傅一日闲来无事,听她诵诗书,听罢大抚掌,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因而对吴绮霞愈发重视,是以吴绮霞小小年纪,便成了名冠金陵的才女,数月,汴京的人也就晓得了。 季浅因而重将吴绮霞打量一番,见她一双桃眼,眼尾细而微弯,眸中黑白却并不十分分明,颇有种含情脉脉之感,笑时有如一弯月儿,与季浅在汴京见过女子的眼睛又不尽相同。季浅笑道:“嫂嫂却不似嫂嫂,倒似我姊姊了。嗯,小妹倒很欢喜大嫂嫂一双眼睛,与三姊姊却有几分像。”吴绮霞笑道:“不敢当,三妹是郡王妃,这一双美目,我上京前便听甫浩讲了。”季滢笑道:“绮霞不晓得,我们家儿却不唤大哥‘甫浩’的,却是唤作‘汤汤’,还是你六妹起的。”吴绮霞听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道:“六妹竟这般顽闹。”季浅撇了撇嘴,道:“汤汤就是汤汤嘛,是文正公讲的呀。”吴绮霞道:“是呀,六妹改的有理。”季灏道:“甚么?三妹,绮霞,这是小时与六妹闹着顽的……”季浅笑道:“我可不管,当时你答允我的。”这时候如意又进来了,道:“相爷与二公子回来了。”尹氏笑道:“快让他们进来,与甫浩说说话儿。” 季端义与季湫进来,季滢便抢先一步迎上去,笑道:“爹爹,二弟,六妹妹的事儿怎么样啦?”季滢今个儿在郡王府听到大理寺消息,因季灏来了,也没寻着时候过问季浅。季端义道:“滢儿有心了,多亏了萧四公子与太子殿下,这事儿却也办妥了。待会儿再与你们细细讲了。”那厢季湫已到了季灏身边,将他上下好生打量了一回,大喜过望,道:“大哥,你好不教人安心!回来了也不晓得教人通报一声。”季灏笑道:“你又来教训我。还不去见你大嫂?”季湫一怔,恍然悟道:“啊!大哥成了亲了……大嫂好!二弟却不曾见过你呢。”季滢笑着嗔怪道:“你哪里能见着她!大嫂嫂是金陵审阅的吴大人次女儿。”季湫摸了摸脑袋,一咧嘴,道:“三姊讲的是。倒是我糊涂啦,大嫂见笑了。”吴绮霞笑道:“二弟好,嗯,但大嫂现下还不得与你见面礼,还得与你大哥去参拜父母亲呢。”说着便携了季灏,要去见季端义。 这厢许氏已与丈夫讲了此事,季端义见了吴绮霞,捋了捋胡须,笑道:“好极!好极!甫浩成了亲,可不好与你二弟一般瞎闹腾了。”季灏与吴绮霞跪下,与季端义、许氏又讲了些些话儿。季端义便先与许氏一道回了房。不时又转回来,包了一个红封与他夫妇二人,道:“你二人成亲时我们不在,这会子便将贺礼与了,也算多谢了吴大人成就。”季灏与吴绮霞接过,低头谢了。许氏亲自择了一处院子,预备着让二人居住,又要让缟袂绡裳携人去打理,道:“甫浩回来得匆忙,娘还不曾为你们打点院子,今个儿夜里只好委屈你们了,便且在我那处碧纱柜歇下罢。”季灏忙道:“不必这般劳烦娘亲的,咱们只是忙里偷闲,请了休假赶紧赶慢回来看看,不日便又要走了。我记得偏房那处地儿空惯了的,随意洒扫一番也就好将就一晚上了。”许氏原是不肯的,却想着他二人毕竟是夫妇,若有甚么体己话儿要讲,在碧纱柜不免被人听见了,遂答允了,又让人赶紧去打扫一通。季滢等又讲了一回话,遂就此散了。 季浅晓得父亲这几日有事务在身,自要缠着季湫讲大理寺的事务,季滢自也要听的,于是赵彦便也跟了来。季湫笑道:“做甚麽浩浩荡荡地来了?三姊也真是,若是你二弟出了这事,你断不会来看我。”季滢向他瞪了一眼,嗔道:“六妹才多大年纪?不害臊!”说着便在他面皮上刮了两下。季湫“哎哟”唤了一声,作势要避开,但念及季滢有了身子,终是没有躲开,又小声嘟哝道:“六妹也及笄啦,上回太子殿下……”他忽而打住了,向茯苓吩咐道:“给三姊夫、三姊与六妹备茶。”茯苓应了一声,低头下去了。赵彦道:“二弟,我瞧见茯苓,这会子想起来了。你这会儿已弱冠了,按你三姊姊意思,该要娶亲了,先收几个通房未免不好。”季浅听罢,歪了歪脑袋,道:“三姊夫,你也有通房吗?”季滢面上一红,握紧她手,道:“你女孩儿家,这种事儿莫要听。”又转向赵彦道:“你也是,在六妹前边讲这事儿。”一旁的青袖却摆一摆手,道:“王妃说得不错,只是既然六姑娘问到了,那奴婢便讲一句罢。陪嫁的丫鬟按照惯例该是要做通房的,只是郡王爷独欢喜王妃,所以不曾有通房。”季浅笑道:“那是好极!我早知姊姊嫁了户好人家。”季滢双手扶着小腹,颇有些不好意思,不时又嗔道:“六妹待字闺中,这些话儿莫要说出嘴。待得往后嫁了人了,再讲便不错了。”季浅却道:“反正现下在家里呀。”又饶有兴致地问道:“嗯,青袖姊姊,那末不是所有男子都要有通房喽?”青袖笑道:“六姑娘讲得不错儿,确是这般样子。六姑娘这般样貌才气,奴婢想啊,往后六姑爷亦断是不会有通房的。”季浅想了一想,小脸一板,严肃地蹙起眉头,道:“那,二哥还是不要有通房好啦。”季滢叹道:“好啦,好啦,在家里也莫要讲这话儿,被人晓得了,免不得讲闲话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陆 未应春阁梦多情,朝来何事绿鬟倾 季湫引着几人到了屋子里头,茯苓已端了茶水来。季湫见季滢与季浅仍吵得不可开交,忙道:“好啦,三姊,六妹,咱们且讲正经事。”季滢与季浅遂收了玩心,坐定了听他讲话。 季湫于是道:“这一回萧四公子也不只谈到这一回的事儿,更是将上一回四妹夫的事儿一并解决了。”季滢插话道:“怎么算是解决啦?四妹夫这般欺侮六妹,那可不好就此放过了。”季湫颔首,道:“姊姊不晓得,四妹夫原是要于上元节封世子的,但因出了这事儿,那是断不能当世子了。况且咱们也是明眼人,自晓得他那官职只是挂个虚的,甚么用场也无,听闻圣上这些天还想着要罢免他呢。”赵彦叹道:“定远侯爷当年多么威风,只可惜生了这般个不肖子。”季浅原是默不作声地待在一边听,这时秀眉一扬,道:“二哥,四姊姊还怀着身子呢,要是四姊夫被罢了官,四姊姊怎么办?搬回府中住么?”季滢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六妹,三姊老早与你讲了,你怎还瞧不破你四姊姊?若当时你恰巧遇着了四姊夫,现下为人不齿的便是你啦!”季浅小嘴一扁,道:“三姊姊总瞎担忧,明明无事的。”季湫道:“不过四妹的处置也终是个悬着的事儿。这一回若是四妹夫流放了,那可就是极穷极远之地儿啦,四妹肚子里的毕竟是嫡长子头胎,定远侯府的人不会不加重视的。”赵彦接口道:“二弟这话不错,定远侯手上毕竟捏了一点儿人,还是精兵,圣上也不好将他怎样了,总是不好让他委屈着了。要是定远侯将这事儿主意打到季府头上来,圣上也不好不依的。虽说圣上定晓得咱们不欢喜四妹夫,但终究是亲家,这不得不讲的。”季滢道:“好啦,现下当务之急可是六妹,四妹与四妹夫这事儿,可来日方长呢。二弟,你接着讲罢,这一回的事儿怎样啦?”季湫笑道:“是!” 遂续道:“既然晓得是洛家二位小姐所为,那便好办许多了,眼下她二人神志不清,虽不好逼问出甚么,但方才庭上已是晓得了,她二人自小便害得她们娘亲小产,这事不得不提。”季滢惊道:“啊哟!几年前那事儿竟是她们做的么?洛府传出的消息是不当心跌了一跤,这才小产了的。那时洛家小姐也不过十来岁罢?竟这般狠辣,幸而萧四公子未娶,否则还不知怎生折腾。”赵彦道:“可不是,我自小听人家讲这洛家二位小姐如何惊才艳艳、品行端正,不想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辈。”季滢颇有些不屑地嗤笑道:“惊才艳艳?也不知是怎生担上的名号儿?”季浅疑怪道:“这些年洛小姐的名声竟这般响亮么?可有盖过大嫂嫂?”季湫道:“在汴京是有的,毕竟大嫂嫂的名声从金陵传来,汴京的人可不曾见过,自不好全信了。”季浅“哦”了一句,道:“不过洛大小姐弹的琴好听着,这一点我倒是当真觉着很好。”季滢道:“要是小时给你也请个琴师,你可不见得比洛大小姐差。”季浅摇摇头,正色道:“那不依的,我本就不大欢喜弹琴,请了琴师也该是不成的。二哥,后来怎样啦?”季湫道:“嗯,还有甚么怎样?总之我只晓得萧四公子与洛大小姐解了婚约,会另娶他人罢了。”季滢这才点了点头,笑道:“这方对嘛,要是还不解婚约,我都为四公子着急。”赵彦笑道:“自然,自然。子珺有主张,他本也不甚欢喜洛大小姐,定会千方百计不肯依的。”季浅微微笑道:“嗯,萧学士倒是有想法儿。好啦,我要去瞧瞧大嫂嫂。”又侧过头,道:“三姊姊,大嫂嫂与二姊姊一般大,我可不可以不唤作大嫂嫂,却唤她绮霞姊姊?”季滢道:“六妹讲得是,只是礼数须得周全,你唤绮霞姊姊,别人可要跟着唤了。”季浅道:“可是大嫂嫂也唤我六妹呀,为甚么不得唤作姊姊?”赵彦道:“那这样子可就分不清啦,人家还道大嫂嫂是六妹亲姊姊哩。”季浅应了一声,笑道:“三姊姊也要去拿红封的,六妹且先抢个彩头,三姊姊缓些过来。” 季浅方走至半路,远远便看见一个穿了翠绿掐丝袄裙的一个丫鬟,她瞧着亲切,那丫鬟恰也瞧见她,迎过来了,却是缟袂。季浅因问:“缟袂,怎么啦?”缟袂道:“六小姐好。方才相爷与夫人遣了奴婢来寻您过去,大抵是有甚么急事儿,奴婢方才在疏影苑兜了一周,却没瞧见您,问了芠荷才晓得您往二公子处来了。还请小姐去正房。”季浅因应了声是,又遣了翠柳去向季灏报个信,讲自己要晚些到,便跟了缟袂去了。 季端义正在堂上踱步,许氏亦蹙着秀眉坐在木椅上,手中拿了绢帕。季浅福了福身,道:“爹爹、娘亲好!浅儿正要去大哥处拿红封呢。”许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身边的木椅缎面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坐下讲话。缟袂绡裳等自出去回避。 季端义叹了一口气,将女儿好生端详一番,踌躇着开口道:“嗯……浅儿今年……今年几岁啦?”季浅奇道:“十五,过了年可就十六啦。爹爹怎生连这也记不得啦?”季端义又长叹了一口气,道:“不是爹爹忘啦,爹爹只是……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儿。浅儿,你听爹爹讲,上回庆功宴,圣上讲爹爹单独唤到一边,便讲太子殿下已廿四岁了,再不娶妻,那就说不过去了。言下之意,竟是要将你嫁去东宫。”季浅一怔,只听季端义续道:“还有啊,今个儿在大理寺,你二哥不晓得的是,原来萧四公子也将爹爹拉到一边讲话,讲是他晓得太子殿下有意娶你,却又晓得爹爹不舍得嫁,便与爹爹讲了一个法子……”季浅听季端义不说下去了,不禁站起身,赶忙问道:“甚么法子?爹爹,你告诉我啊。”许氏拉了拉她衣袖,冲她摇了摇头。季浅这才重又坐下来。季端义想了一会儿,道:“萧四公子讲……讲……”他顿了顿,重又开口,仿佛几句话已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他说,他可让右丞相当下便来季家下聘,说要来迎娶你,只要……只要爹爹先应承下来,婚期可以再议,自可以拖许多时日。待得往后浅儿想要嫁与他人,我们这边再解了婚约,另寻他人也可以的。”季浅听了,不禁诧异,寻思道:却不知萧学士何等用意?他既下了聘,我就是若不思嫁,左右却也是总要嫁他的了,这可不好推的。遂道:“嗯,爹爹,你怎生回了萧学士的?”季端义道:“自是听你的意见。”季浅秀眉深蹙,道:“爹爹,这话固然不错,确是可以推延一会子,只是若当真应下了,过了两年,却也非嫁不可了,萧家人可不能这般应付,他们恁得也要催这门亲事的。”许氏点头,道:“浅儿讲得很好,那浅儿自己想嫁么?”季浅想了一想,面上颇有难色,道:“嗯……我、我不晓得呀……太子殿下与萧学士都待我极好……可是——可是浅儿从没想过要嫁给他二人中的一个……” 外头缟袂匆匆过来敲门,道:“相爷,萧四公子到了,说是要见六小姐。”季端义大惊,面上颇有愠色,道:“姑娘家儿可是能随随便便给他一个男子见的?缟袂,寻个法子将他打发了才是。”季浅却站起身,轻声道:“爹爹,女儿便去见见他罢,这里是季府,他若要闹甚么事儿也由不得他。”季端义想了一想,半晌方道:“嗯,那你便去前边会会他罢……注意些分寸。”季浅面上一红,低头小声道:“女儿晓得。”说着匆忙走掉了。 萧琛此时正赏着室内书画,听得步履声,便转头去看,但见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匆匆走过来,萧琛竟不禁想到那《孔雀东南飞》中语:“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不过小姑娘并未施铅粉,也不曾打扮过,只在秀发间斜斜地插一只簪子罢了。她小小声地唤了一句:“萧学士。”语毕,脸颊已是飞红。萧琛回过神来,道:“季姑娘好。今个儿却又叨扰府上了。”季浅道了一声“不敢”,回了一礼,又请他坐下,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莞尔道:“萧学士今番来季府,可有甚么事儿么?”萧琛一怔,道:“啊,想来左丞相不曾与你讲过此事……”季浅摇摇头,道:“爹爹讲过了。萧学士,你的好意,我已心领啦,但我也决计不好答应你这事的。”萧琛道:“怎么?”季浅道:“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可是你虽是假意定下婚约,你自个儿不也不好娶亲了?你若有欢喜的人儿了,那可怎么办?”萧琛道:“那姑娘可就想错了,你不愿嫁与太子殿下,是不是?”季浅微微一怔,道:“我本没有这个打算。”萧琛道:“那便好办得多了,你瞧,现下我俩都没有欢喜的人,待得你或是我当真欢喜上别人了,你再退了这一门亲事,也不迟的。”季浅小脸一板,似笑非笑道:“你今个儿来,就是要逼我定下这门亲么?”萧琛见她这般,虽是沉着脸,却因她生了一双水杏一般的大眼,眸中颇为清澈,似乎一眼便能望穿秋水,倒像是小姑娘撒娇时模样,不禁笑道:“季姑娘生了气?”季浅秀眉一扬,道:“怎么啦?你这般逼迫于我,我不生气,倒是奇怪了。”萧琛道:“好罢,萧某这便给姑娘道歉,只是萧某仍有一句话要讲。”季浅微微颔首,道:“你讲罢。” 萧琛于是作了一揖,敛了面上笑容,正色道:“季姑娘,萧某心悦您已许久了,只是您既不答允,我原是该作罢的,但之前您也讲过您心下过意不去,要还我一礼的。我前些时日一直挂记着这事儿,这会子想好了,便是要冒昧给您一个提议:您若答允嫁我,那可就实实在在还得清了……您若执意不肯,那……那萧某便就此作罢。”季浅眨了眨眼,愣愣道:“你……你心悦我?”萧琛点头,坦然道:“我这次来,便是要与您讲这事的。”季浅全没有悟过来,萧琛却已笑了出来,便瞧见对面小姑娘一记瞪视,这时好一会儿方忍住不笑了。季浅摇摇头,道:“你这般笑我,我才不嫁呢。”萧琛道:“那你往后可就见不着我了。”季浅奇道:“为甚么?”萧琛道:“你看啊,你上回也讲过我已这般年纪了,家慈自然要催我娶亲了。你若不答允,那只得由着家慈安排下了,不久便可成家。成家之后,定会惧怕拙荆吃味,怎能擅自来见别的姑娘,更何况是你呢?”季浅闻言,不禁脱口道:“那不是我,是别的姑娘家儿便好见了么?”萧琛笑道:“自然不是,只是你是季左丞相的女儿,身份恁得也要比一般姑娘家儿高了些许的,这话就是你不想承认,人家可都这般想的。我若不娶你,那只能娶不如你身份这般高的姑娘,那姑娘若晓得我与你相会,可不会吃味么?”季浅面上倏地晕红,嗔怪道:“甚么‘相会’?我、我才不要与你相会呢。”萧琛站起身,径直走到她前边,踌躇着道:“那……你仍是不答允么?”季浅仰起脸来看他,面上颇有为难困惑之色,片刻又垂下头,小声道:“我、我不晓得……”萧琛叹了一口气,道:“好罢,我也不强求于你……一个月后,我仍会来季府一趟……届时你若仍不答允……我——我便作罢……”说着便要寻季端义告辞离开。 季浅兀自回苑,季灏已遣了人捎了红封来,放在她书案上了。季浅坐在窗前,托着腮发了一会儿愣,想及方才萧琛讲的,不免怔然而动。恰巧季滢来了,季浅便要拉着她讲这事儿,季滢遂打发了青袖,自在床榻上坐下。她听了一回,不免笑道:“萧四公子?那可当真好顽得紧,他只怕在说笑哩,六妹莫要理他,三姊得空了便去萧家教训他。”却迟迟不见季浅答话,不免疑怪,便向她看去,但见她身子窝在木椅的缎面里,乖顺得宛如一只受了抚慰的猫儿,一只手托着凝脂般的香腮,正望着自己发愣,便问道:“六妹,你好生告诉姊姊,是不是欢喜萧学士?”季浅“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道:“姊姊,我……我实在不晓得……”季滢仔细端详她神色,叹一口气,也没说下去,良久方道:“姊姊晓得啦,你再好生想一想,有时与岑妈妈谈一谈,或来告诉姊姊也好,别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柒 可怜失闺秀风范,嫁作临安贾人妇 却说萧琛回了府,府门口儿的小厮便报道:“四公子,方才崔家公子来了,小的与他讲公子不在府上,他原是在前厅候着的,后来竹影领了他进去,现下估摸着在公子院中等您哩。”萧琛微微颔首,道:“有劳你了。”便给了几个赏钱,举步进去。 来者正是崔辑。崔辑见了他,忙起身作了一揖。萧琛回了一揖,问道:“崔兄这回来敝舍可有甚么要紧事儿?”崔辑道:“嗯,这事萧四也晓得的,便是吕学士之事,他家里报冤……”萧琛挑了挑眉,见不远处三两个小厮立着说话,这便不动声色道:“崔兄,这便请进,我们坐着说话儿。竹影,给崔学士端酒来。” 崔辑于是坐下,续道:“他自幼与我交好,这回不知怎地被报了官,要大理寺来审,吕家的觉得不对劲,便来寻我。圣上素晓得我俩交好,竟要我来察明这事儿,却不知怎么办好?”萧琛道:“你何不去寻季二?他来翰林前是大理寺的,该是晓得些些。”崔辑道:“你不晓得,今个儿我原是往左相府去,老远便听闻相府小厮出来备置物事,讲甚么长公子回来了,我听了,猜想是那位金陵知县季长公子甫浩来了,想着季二定然忙着了,便没去季府拜访。”萧琛点了点头,道:“实不瞒崔兄说,我却才去了季府一趟见季六姑娘。”崔辑道:“啊哟,竟是让你见着了?”萧琛颇有些不以为然道:“这有甚么难处?季姑娘与我交好,有甚么不能见?”崔辑道:“你不晓得,我上回在茶馆吃茶,见到一个下人打扮的,讲话声音很响,我原是不听的,却也凑巧听进几句。原来那人是县令卢大人嫡三子的侍卫,卢大人听闻季六小姐美貌,上月要去季家提亲,可被拒绝了的。”萧琛想及方才季浅讲的,不禁愣住了,半晌方道:“那有甚么?左丞相自不希望小女儿这般早嫁人的。但我不一样儿啊,我与季姑娘是知己呢,左丞相放得了心的。”崔辑摇了摇头,道:“这我可不好讲……咱们还是谈吕学士的事儿罢。吕三这事儿却不好办。”萧琛道:“你觉着是给扣了莫须有的罪名么?”崔辑愣了愣,缓缓摇了摇头,道:“这……尚无定论前,暂且不好说……”萧琛想了一想,道:“那凭了甚么将他拿下了?”崔辑道:“说甚么在外头养了……养了……嗯,总之是些不中听的便是了。”萧琛在朝堂待了久了,二人彼此心照不宣,自晓得崔辑讲了甚么。萧琛沉吟片刻,道:“吕三有这等事儿?”崔辑面上颇有难色,道:“我也不晓得,这等事儿怎好让人晓得?原是些见不得光的。这……这可怎么查明?”萧琛道:“凭这个怎就到了大理寺?顶多贬谪罢了。”崔辑叹一口气,道:“这事儿的原委谁也不清楚,我想咱们还是去裴少卿处问问才是。” “四哥,有客人来啦?甚么事儿?”听来正是萧筱声音。萧琛剑眉深蹙,起身向崔辑作了一揖,道:“崔兄,好生抱歉,舍妹自小惯养着,不通礼数,您莫见怪。”崔辑道:“不妨事儿,我堂妹也这般。汝且让萧二小姐进来也罢,告诉她咱们这便要去了。”萧琛出去讲了一通,果真领了萧筱进来。萧筱抚掌笑道:“啊哟,竟是崔四公子来啦。”崔辑忙道:“萧二小姐想来是想得错了,我……我是家严独子。”萧筱奇道:“那崔小姐怎生唤你‘四哥哥’?”崔辑道:“她是我堂妹……原有三个哥哥,因咱们大家住在一块儿,她原先一个小小女孩儿,辈份分别得却不分明,因我比三个堂哥岁数小,她从小唤‘四哥’唤得惯了,便改不过来了,自由着她唤了。”萧筱笑道:“那倒是我失礼啦,崔长公子莫怪。”崔辑于是作了一礼。萧琛道:“你来做甚么?我与崔学士正要往大理寺去,正有要紧事务。”萧筱笑道:“四哥,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讲。” 萧琛向崔辑道了一声“失陪了”,便跟着她去了院外。萧筱笑道:“你今个儿去左相府见了季妹妹,是不是?”萧琛面上一热,却仍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这有甚么不敢当的?”萧筱笑道:“我就晓得,你与季妹妹讲了甚么?”萧琛道:“不过是些读书之事,你又不懂。”萧筱笑得促狭,道:“我偏不信,哪有人巴巴儿地去拜访人家姑娘家儿,却是为了聊读书之事?你这般诳你妹子么?”萧琛道:“那便随你怎么想了,总之现下我要往大理寺去了,让人好生送你回去罢。”说着便要举步离开。萧筱在后边轻声道:“四哥,你莫以为阿筱不晓得,你如今心下担忧季妹妹不欢喜你,是不是?季妹妹只是尚不通儿女之事,缓些时日或许便好了。”萧琛脚下一顿,淡淡道:“你要与我一同去大理寺么?你前些时日不是说要去见见洛小姐么?” 于是三人复来了大理寺。裴少卿正在值房歇息,见了三人,惊道:“你们怎生来啦?还有萧二小姐,来大理寺做甚么?”萧筱道:“裴大人这么说可就欠个道理了,崔大哥和四哥寻你有事儿,我却不好有事儿来寻你了?”裴少卿因笑道:“那萧二小姐有甚么事儿?”萧筱道:“这才对嘛。我要见洛小姐,你肯不肯让我见?”裴少卿略略想了一想,道:“你去罢,跟着小五走,莫要乱跑。”萧筱笑道:“嗯,那敢情好啊。崔大哥,四哥,我这便去啦。”便去拉小五,略嫌不满地道:“你可快一些,别要拖拖拉拉的。” 待得萧筱走得远了,裴少卿这才拍一拍崔辑肩头,道:“哟,崔兄弟好生能干,萧二小姐竟唤你‘大哥’来着。”崔辑面上微热,道:“裴大人,咱们这次来,趁着萧二小姐不在,还是多讲讲吕三罢。”裴少卿道:“这便是了。你二人且等一会儿,我去拿些物事。”说着便走出去,不多时已捧了一沓文案来,道:“这是诉状的纸头……那边还有一叠审案用的……” 却说萧筱随了小五往关押洛清婉等的房中去,一路与小五絮絮,道:“小五,上回四哥怎么将你们解救出来?”小五道:“在下记得尚不分明,却晓得是萧四爷救的。”萧筱道:“你可有看见季妹妹?啊,我说的季妹妹,便是左丞相的季女季六小姐啦。”小五想了想,道:“不曾。萧二小姐,立时便要到啦,只是大理寺素来有规矩,探视不得超过……唔……”萧筱笑道:“我又不是她家眷来探视!不过我自晓得把握分寸,多谢你啦。”小五行了一礼,道:“在下便在此恭候萧二小姐。”萧筱“喏”了一声,便要去看洛清婉等。 萧筱见洛清婉身上衣裳已然散乱,衣角已是染了泥尘,看来颇为不堪。不禁用绢帕掩了口鼻,轻笑道:“啧啧,这竟是当日衣着这般光鲜的洛大小姐,还真瞧不出哩。”洛清婉眸中黯淡无光,痴痴地望着砖墙,听了萧筱声音,一个激灵,道:“二妹妹,你四哥呢?他也来了,对么?”萧筱冷笑道:“确是来了,怎么样呢?”洛清婉颤声道:“那、那他怎地不来看我?”萧筱冷冷道:“你犯了这般罪过,他怎生好原谅你?再讲……你原要嫁祸的可是……可是四哥……嗯,还是一个小姑娘呢。”一边卧着的洛清兮哼哼似的道:“季六小姐?我早就看不惯她啦。”萧筱道:“正是这般才没有人来看你们呢,本姑娘心善,给你们捎了几个白面馒头,喏。”说着便揭开她手上挎着的竹篮子上头的一层绢布,露出几个白馒头来,一边还放着酱菜。洛清兮昏沉了一夜,这时才觉着肚饿,连声道:“好香!好香!好小姐,快给我罢!”便要伸手出来胡乱掏摸。萧筱笑吟吟地递与她一个,给她掰开的馒头里盛了一小调羹酱菜。洛清婉何尝不想要吃?但瞧萧筱模样,显然是在拿她们当下人使。洛清婉是不想作贱了自己的,但一转眼,见洛清兮一人吃得狼吞虎咽,心下竟如刀绞了一般,一咬牙,跪了下去,道:“好小姐,赏我些吃的罢。”萧筱慢条斯理地递了篮子过去,道:“嗯,这般没有骨气么?若是洛大将军晓得了,该怎么看你?”洛清婉一双眸中噙了泪花,却不言语,只低下头去小口咬馒头吃。萧筱颇有些不忍观,转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啊哟,季五小姐呢?怎不见啦?”说着便走了出去。小五见她出来,慌忙起身行礼,道:“萧二小姐。”萧筱问道:“季五小姐呢?”小五道:“她半个时辰前认了罪,说是不该答允洛小姐去害季六小姐。季五小姐罪过远没洛小姐重,给打了几板子,又上了一回膏药,便放回去了。”萧筱“哦”了一声,道:“季妹妹可有来看过她们?”小五道:“有的,她昨个儿来了,与季五小姐讲了些些话儿,又送了几个食盒来与季五小姐吃。嗯,还做了菜送给我哩。”萧筱笑道:“嗯,这便是啦。小五,你带我回去罢。”小五应了一声是,便领了她出去。 萧筱去到裴少卿值房时,萧琛等仍没有了结事务,便要她一人先行回萧府。萧筱出了大理寺,想及方才见着的洛清婉与洛清兮,暗骂一句“晦气”,便招了车,自回府去了。 且说这厢季渟被抬人回了府,季端义将她端详一番,却没说甚么重话。倒是林氏回房后一见着她,“哇”一声哭了出来,道:“好渟儿,你可算回来了,只你也晓得的,恁得也嫁不了京城中人了……夫人昨个儿与姨娘讲,要将你嫁与一户临安的绸缎庄主,已请人过去说媒……好渟儿,还不去谢谢夫人?若不是夫人……相爷还预备着逐你出府呐。”她最后一句说得极轻,眼角已有了泪花。季渟一愣,道:“竟是这般么?姨娘,您说临安的绸缎庄主?”林氏道:“是,是夫人亲眷的一户熟识,年方廿岁,未有婚娶,今载才刚接手了这绸缎庄,却听闻经营得不错儿,已是户当地的显贵人家,你却道他原是哪里人?却是中州人家,前些年才来了临安做生意的。”季渟道:“那末,他有讲甚么时候嫁去?”林氏道:“汴京往临安要月余,想来至多下月便要去了。”季渟想了想,轻声问道:“姨娘……您……您也会陪我去么?”林氏摸摸她头顶,道:“原是不该去的,但六姑娘听说了,愣是要我一同去,向相爷夫人求了好一会儿情……”季渟叹道:“早知六妹这般,我、我也不会想着害她了……我……”林氏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在事情都过去啦,往后你只管好好儿过活,余下的也不要再去争,做好份内之事便好了。这一回也算个教训,姨娘自会陪你一道的。”季渟泣道:“姨娘,渟儿不孝,不曾听您好言相劝,却是连累了您……”林氏道:“有甚么?我的乖小姐,快去给夫人与六姑娘请个安罢,老祖宗也等着看你。”季渟含泪应是。 因季渟要出嫁了,季端义也不好让她归祠堂,只数落了几句,便让她忙妆奁的事务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月之期差一日,晚。 季浅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容颜,端的是秀美娇艳,季浅却无暇去观赏,却是望着黄花梨木制的窗格外头。 婢女们都悄悄地退下去了,只余下紫菀。季浅托着腮,眼望窗外,兀自出了一会儿神,道:“紫菀,你说明个儿可会落雨?”紫菀看了一眼窗外,沉吟片刻,道:“该是不会的。今个儿云散天青,比之昨个儿,却好许多了。”季浅不语,却见东北角已涌起一片乌云,秀眉深蹙,不免又有些担忧。 季浅是被雨声吵醒的。她看了看外头,看天色约莫是寅时初。她于是悄悄地坐起来,披了外裳,下床去看。但见屋檐翼然,却不住地滴下雨水来,再看外头,更是淅淅沥沥落个不停,连外面的景物都看不分明。姑苏是断不会下这般大雨的,她想。季浅发了好一会儿怔,不敢再看,又要悄悄地缩回被衾里,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拉纱帘,好防雨溅进来。季浅听到响动,忙阖上眼眸装睡。不多时又张开眼了,好容易捱了一个时辰左右,她便起来了,唤了紫菀与翠柳进来。 季浅用过了早膳,便按着常日里的坐着看书。因外面天色暗,紫菀进来给她点灯,见她过了许久却不曾翻过一页书,只是望着窗外,忍不住道:“小姐,您到底欢不欢喜萧四公子?”紫菀是晓得萧琛的事情的,见季浅这般,不由地脱口而出。季浅淡淡道:“欢喜又怎么样?不欢喜又怎样?反正今个儿雨落得这般大,想来他也过不来。”紫菀道:“小姐,若您当真欢喜萧四公子,便与相爷讲,相爷不会不允的。”季浅莞尔一笑,却摇摇头,不说话。紫菀心下担忧,便出去与翠柳讲了这事,二人商讨一番,遂一道进去,却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季浅自是察觉了的,转头浅浅一笑,道:“好紫菀,好翠柳,多谢你们啦,我无事的,他于我不过一介书生罢了,没甚么大不了的。现在下去罢,我一人看一会儿书。”紫菀与翠柳自不敢再多言,退下去了。 季浅对着书页发愣,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翠柳的喊声,听来语调甚是惊喜:“小姐!小姐!萧四公子到啦!萧公子来啦!”紧接着便传来拍门声。季浅一惊,不禁站起身,便要跑出去。紫菀猝然见她奔出来,连伞也不带,忙是一个激灵,高声道:“小姐!小姐!您可忘了拿伞啦!”但这时雨势大了,季浅已奔出一段路,竟是听不见了。 萧琛却不曾打伞,身上一袭墨绿锦袍已湿透了,远远便瞧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跑过来,逐渐离得近了。萧琛定睛看去,却不是那一个他心心念念想的小人儿又是谁?不禁疾步走去,道:“阿浅?”季浅微微一笑,侧头道:“谁让你这般唤我的?你又从何处晓得我闺名的?”萧琛笑道:“阿筱与你交好,自会告诉我。”季浅道:“你也是,落雨了也不知打伞,晓得我……我……好啦,现在便进去罢。”萧琛上前一步揽过她腰身,道:“让你婢女们去端碗姜汤来,你身子骨弱,又淋了雨,不喝姜汤,怕是会着凉。”季浅如今身上衣裳已然淋得透了,这下子被男子揽了腰身,感到他手上热度,面上不禁晕红,大是娇羞,便要伸手推开他。萧琛却似乎并不在意,更将她搂得紧了,只展开轻功,三两步便到了院门口。门口递伞的紫菀见了,面上也是一红,轻声道:“小……小姐,这便请去更衣罢。”季浅低头轻声应了一声,便慌忙随了紫菀去了,面颊通红。 翠柳过来请了萧琛进屋,好生歉疚道:“公子见谅,现下却不好去向二公子借衣衫。”萧琛道:“不妨事,你下去给你家小姐端碗姜汤罢。”翠柳一迭声应是,忙下去了。萧琛在软垫上坐下来,便要催动内力蒸干身上衣裳。季浅沐了浴,让紫菀绞干了发,换了一身衣裳,便匆匆出去。见萧琛正以内力逼干衣裳,也识趣地不多过问,便坐在一边看书。 萧琛一抬眼,便看见这样一副景状,小姑娘一袭淡黄衣裳,秀发微湿,姿态娴雅,正坐在案前看书,两边各自一小束秀发垂落下来,正遮住白玉般的小巧耳垂。萧琛看得心下怔然而动,便不自禁走过去要握住她手。季浅被他突然之举弄得一愣,仰头看他,明眸中睛光清澈明媚,道:“萧……萧学士……”萧琛低声道:“季姑娘,方才多有逾越,还请您莫怪。”季浅低下头去,抿嘴笑道:“萧学士有礼了。” 萧琛复在软垫上坐下,便听得季浅道:“萧学士可见了我爹爹?”萧琛颔首,道:“自是见过了,左丞相准了我来见你。若你应允了……”季浅低头不语,良久方道:“那你将太子殿下放在何处?”萧琛道:“你放心,我许久前便让他替我保了媒。”季浅秀眉一扬,道:“保了甚么媒?”萧琛笑道:“你自然是最晓得的。”季浅面上微红,道:“你、你甚么时候想着来提亲的?”萧琛道:“上回庆功宴,你讲你很欢喜见我,我与你说的第二种法子,便是这个。”季浅小嘴一扁,道:“那你当时还卖关子?”萧琛道:“那阿浅答不答允我?”季浅笑道:“这我还没想清楚,你再等等。”萧琛叹道:“阿浅,我可不能再等了,我已廿岁有一了,每日定下心来,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季浅面颊烧红,轻声道:“你……你莫要再说了……”萧琛道:“那你……还要多久方能与我回答?”季浅愣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小小声地道:“子珺……我……东坡居士有词云:‘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我……”萧琛闻言,想了一想,笑着凑近她,轻声道:“阿浅这般说,可是很想与我一道……共赴高唐路?”季浅面上蓦地晕红,娇声嗔道:“你……你老不正经……谁要与你一道共赴高唐路了……”她愈说愈没了底气,羞得直将头埋到衣袖里。萧琛见她这副情状,更增小女儿家不胜娇羞之态,心下一漾,却因方才已在不征得她同意时搂过她了,现下也不敢再作甚么逾越之举,只道:“阿浅,你已答允我了,是不是?”季浅没有仰起头来,软语道:“我方才不是讲过了么?”萧琛道:“你再讲一遍,我欢喜听你讲。”季浅小声道:“愿意的。”萧琛“嗯”了一声,道:“我待会儿便去与左丞相讲了,你且先将姜汤吃了。”季浅遂抬眸看他,道:“你、你待会儿……你也吃姜汤,这里没桂枝酒,你且躲躲寒。”萧琛笑道:“阿浅多虑了,我身子好,不用吃的。”季浅听罢,不禁秀眉深蹙,正色道:“不准这么讲,娘亲讲的,自己讲自己身子大好的、不轻易得病的,不久就不好啦。”萧琛一怔,却见她面上神色一本正经,一双大眼中却含了忧虑之意,晓得她关心自己,心头不由地一甜,笑道:“嗯,阿浅关怀,我自心领了,这便将方才那话收回了。” 季浅这才重又笑起来,笑吟吟道道:“那是好极。你现下便去寻爹爹罢,省得你来的时候长了,免不得遭人误会。”萧琛笑道:“那便误会罢,他们早晚要晓得的。”季浅面上又是一红,道:“爹爹答不答允尚还不知呢。”萧琛立时站起身来,季浅不禁仰起脸来看他,他身材颀长,身姿笔直挺拔,正所谓玉树临风。季浅心下不禁怔然,便听得萧琛朗声道:“皇天在上,江神在下,我萧琛今日诚心诚意,永世只娶季浅季姑娘一人,若负了此誓,宁受千刀万剐!”季浅闻言,也不由地站起身来,道:“子珺……”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萧琛笑道:“阿浅,今个儿我好生高兴。”季浅双颊晕红,复又坐下,含笑小声道:“嗯,我也是。” 萧琛又恋恋地看了她一会儿,愈看愈觉得她容颜愈发娇美可人,这时道:“阿浅,我这便去见左丞相了,若是成了,我……我立时便上门提亲,啊,不好,明个儿一早便来。”季浅微微一笑,道:“为甚么是明个儿一早?”萧琛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总觉着清晨寓意好些。”季浅低下头去,抿嘴轻笑,侧头道:“你当真这么欢喜我?”萧琛颔首,笑道:“自然。这有甚么稀奇?”季浅想了一想,道:“那太子殿下既来向我提亲,有没有这般欢喜我?”萧琛道:“这我不晓得,总之你既答允我了,还在我面前讲别的人……”季浅笑道:“啊哟,你还吃味了不成?”萧琛笑道:“阿浅,那我便与你讲,我便是最不欢喜你在我面前讲别人的,所以你以前与我讲甚么太子殿下啦,崔学士啦,竹影啦等,我心下皆不很好受的。”季浅抿嘴笑道:“好罢,我便答允你这一回,你可不要忘了方才誓言。”萧琛道:“哪里会忘掉!我便去啦,你且等着我消息。”季浅笑着道:“嗯,我自等你的。”说着便要起身送他出去。萧琛却轻轻按过她肩头,道:“你去吃姜汤,不必送我,外头还落着雨呢。”季浅也不分辨,含笑点一点头,自由着他去了。 这厢萧琛后脚出了去,岑嬷嬷便踏进来了,道:“哎呦,小姐当真是欢喜萧四公子哩。”季浅微微颔首,道:“嗯。”岑嬷嬷笑道:“这才对嘛,便是太子殿下,这事儿也多半是成了的……小姐快十六了,这才寻到户正主儿。萧右丞相与相爷交好,这门亲倒是门当户对。”季浅笑道:“现下便不管岑妈妈怎么讲啦,早晚总是要定下的。”翠柳从门框边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道:“紫菀姊姊已与奴婢讲过啦,萧四公子可是搂了小姐进屋的哩,小姐还羞红了脸的。小姐快些去备嫁衣罢。”季浅面上晕红,低头但笑不语。紫菀已进来了,笑道:“可教你不要讲呢!这还不要撕了你的嘴?”两人又毫无顾忌地打闹起来了,季浅只笑吟吟地看着。 岑嬷嬷却回身道:“按小姐几日来意思,你二人自可以回家探视。”紫菀与翠柳齐声道:“却又奇怪。小姐不是一直准许的么?”季浅笑道:“你们却不晓得,我看你二人明载便十八了……岑妈妈与我讲,若是管事寻一户人家将你们嫁出去了,你们不得不从了,却不晓得那户人家到底如何,我心里过意不去,便是想着要你们自个儿寻一户好的。”翠柳不以为然地道:“这有甚么?再过个两三载不成?”岑嬷嬷瞪了一眼,道:“胡说甚么?女十九不嫁,你可忘记了?”翠柳不作声了,倒是紫菀忽而红了一张脸。季浅秀眉一扬,笑道:“紫菀怎生脸红啦?莫非有甚么看得上眼的人家了?”翠柳笑着接口道:“这事儿的原委小姐也晓得的,却是姑爷身边的……”紫菀止住她,柳眉一竖,斥道:“翠柳,好生胡说!”季浅笑道:“莫不是竹影?啊哟,翠柳,你且讲下去罢。”紫菀闻言,羞得直跺脚,不多时便出去了,岑嬷嬷亦出了去。于是翠柳续道:“便是上一回姑爷身边的那人,便是唤作竹影的,来了小姐闺房,出去时倒与紫菀姊姊撞上了,紫菀姊姊向来是个不肯吃了亏的,又见了这人不是小姐身边的,更不是府里头的,心中有气,硬要他留点儿甚么作补偿。然后那竹影便讲是姑爷身边的侍卫,若有甚么事,便来姑爷处寻他……不想紫菀姊姊竟有了挂记。”季浅笑道:“竹影素来为人爽利,是个好的,嗯,甚么时候向子珺将他要了来……”翠柳笑道:“姑爷这般疼小姐,不会不允的。”季浅面上不禁晕红,道:“你一口一个姑爷倒是唤得顺溜,还没成你家小姐郎君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玖 城中相识尽繁华,冬日谈姑射真人 这厢季浅正与翠柳说着话儿,忽听得芠荷声音,道:“小姐,相爷让您过去哩。”季浅心下惊喜,却又有些担忧。翠柳瞧出来了,笑着道:“小姐莫担忧,这事儿既是小姐欢喜的,多半是成了的。”季浅这才重开了笑靥,道:“嗯,翠柳,我们过去瞧瞧。” 季浅过去时,萧琛已经走了,季端义在厅堂里踱步,许氏也从珠帘后头的一间小厅房趋步出来了。季端义看了一眼季浅,坐定下来,却不说话,只端起手边茶盏吃了一口,却仍是不说话。许氏端坐着,过一会儿起身替季端义添茶水。季浅在一边坐着,等得心焦,仍不见季端义发话。季端义又吃掉了一盏茶,方道:“浅儿长得大了,十五六岁的姑娘不中留啊……你大抵不记得你三姊姊当年了,对啦,你那时还小,还刚从姑苏搬过来,你三姊姊也是这般的……”许氏又站起给他添茶,颔首道:“滢儿当时却是自己个儿跑来讲了。浅儿,告诉娘亲,甚么时候发觉欢喜上萧四公子了?”季浅想了一想,道:“女儿却也不晓得,也不晓得是不是欢喜,却觉着与萧学士一道很心安……嗯,倒像哥哥一般。”许氏秀眉深蹙,道:“像兄长一样?好罢,浅儿,爹爹与娘亲不是想拦你,只是爹爹娘亲担心浅儿寻到一个不欢喜自己的人家,那嫁过去该有多苦啊。”季浅却倏地站起身来,颤声道:“爹……爹爹……您不曾答允萧学士么?”季端义被她突然之举一吓,见女儿面色苍白,似是吓得不轻,忙道:“那怎好不答允?他讲明个儿一早便来提亲下聘呢,浅儿莫要紧张,爹爹自答允他了……”季浅舒了一口气,脚下蓦地一软,跌坐回木椅上,笑道:“嗯,我便晓得爹爹答允啦。爹爹待浅儿最好啦。”便小步走过去拉着季端义衣袖撒娇。季端义与许氏对望一眼,眸中意味不明。许氏叹道:“浅儿先回去罢,今个儿晚间怕你睡不着了,明个儿又要早起……娘甚么时候过来与你一道打点妆奁。”季浅面上笑靥如花,双颊飞红,便向二人告辞,自回去了。季端义与许氏又互相看了一眼,许氏笑道:“夫君莫要担忧,看来咱们六姑娘确是寻到一户好亲事。”季端义想了想,良久方笑起来,道:“是,再看明个儿罢。” 次日季端义请了休沐,辰时,府门外头的小厮便来报了,道:“禀告相爷,右丞相等来了。”季端义忙教人请进来。萧榆并萧琛一道进来,让几个脚夫好生在外边候着。季端义请了二人吃茶,自客套了几句。萧榆吃了半盏茶,赞道:“好茶!想来这是暗香汤了,我常听子珺讲这暗香汤何等好吃,原是不信的,这会子亲自尝过了,更羡季大人生了个好女儿。”季端义笑道:“大人谬赞,我这儿却还有桂枝酒,眼下近冬日了,若大人不嫌,便请吃一杯罢。”萧榆笑着应是,季端义忙吩咐下去,少时便有小厮转了来,端了一壶桂枝酒。萧榆吃了一些,笑道:“却又奇怪,我往前吃的酒似没有这般味道,令嫒却是好才气,也不知怎生想到这个主意。”半晌又道:“嗯,季大人当晓得我这回来的缘故。”季端义道:“自然,既然令郎觉着小女好,那自然是成了的,只是小女向来娇纵惯了,若是举止不甚得体,还请您勿怪。”萧榆朗声笑道:“怎会呢?说起来,今个儿已捎了聘礼来,这会子便教人送进来,婚期便让您自个儿定下罢,咱们倒不急。还有东宫那边,便让子珺去讲便办得妥了,这你且放心好了,咱们可不会亏待了你宝贝千金。季大人莫要客气。”说着便呈上一份礼单,回头遣人下去让脚夫将担子挑进来。 季端义接过礼单看,却是不禁吓了一跳。但见十来张泥金纸笺上写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第一款便是御赐的珠宝,季端义看得兀自心惊。无数珠宝妆饰后,便是贡品的宣纸一刀,兼之是极品狼毫羊毫各十支,宝砚阁砚台一方,及贡墨一方。原来萧榆听得萧琛讲季浅欢喜书法,字写得好,便在聘礼中加了许多写书法的物事。季端义审阅完毕,一抬眼,脚夫已将担子全放进来,先出去了,但见这些担子已在厅堂边摆了一周。萧榆笑吟吟地问他:“季大人可满意这聘礼?”季端义忙道:“萧大人客气了,只是这……这太珍贵了,我……我们怎好生受这般大礼?”萧榆却不以为然道:“这有甚么?这是应当的。”季端义遂不好推辞,又与萧榆攀谈了几句。 萧琛原是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这会子起身道:“季大人,我们且来商谈商谈婚期的事儿罢。”季端义连声应是,道:“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但愿尽量往后一些……还是萧公子拟订罢。”萧琛沉吟片刻,道:“要不便暂定是翌年十月罢?”季端义原是这般想的,听他讲得正中他下怀,忙喜道:“那自然好极!”萧琛微微颔首,笑道:“那便这么定了,不日便托媒人来,另择吉日便好。”季端义连声答应,于是便与二人作了别。 季端义唤了脚夫将这些担子放在疏影苑后边一处专放物事的房里,让许氏与季浅一道去看。季浅见了,诧异道:“这些……爹爹,这些都是与我的么?”季端义道:“是,也不知萧大人从甚么地方搜罗得来,当真是不容易。”许氏道:“不过,既能将这些物事与浅儿,看来是真心待人的。”季浅笑道:“娘亲,那也就是讲,浅儿大可以将这些聘礼放在家里,不带去萧家喽?”许氏笑着微微颔首,道:“自然是这样的。”过了一会儿又道:“浅儿来,娘亲看看你嫁衣绣得如何了。”嫁衣是来京前便开始绣的了,如今已是绣得差不多了。于是母女二人说说笑笑,自回了房中。 一日,季浅在院中折花,正听得一阵马蹄的得得声,心下疑怪,便走出院子去看。须臾便有人来了,与季端义道:“相爷,门外平安公主的车来了,指明了要见六小姐。”季端义一愣,道:“平安公主不肯走么?”那小厮道:“是……平安公主的乳娘已劝了多时了,平安公主仍是吵着闹着要见六小姐,已是大哭了一通。”季浅这时正探出头来,道:“爹爹,有甚么事儿么?我听得马蹄声响啦。”季端义讲这事与她讲了,季浅秀眉一扬,道:“嗯,那平安公主定是有事儿要寻我,那女儿便去啦。” 季浅走出去,平安公主仍在啜泣着,似是哭不动了。季浅见小小一个人儿缩在乳娘怀里头,看得人心疼不已,忙是上前一步打了照面。平安公主听见她声音,一抬头,不禁又惊又喜,便从乳娘怀中钻出来,喜道:“你在这儿啊,妈妈讲六姊姊不会来了,我偏不相信,六姊姊,你来了便好啦。”季浅笑吟吟道:“公主这次来,可是有甚么事儿么?”平安公主一听,面上不见了笑容,慢慢低下头去,撅了撅嘴,小声道:“大哥他病啦,躺在榻上面,太医来了也总摇头,讲甚么‘治标不治本’。大哥前些日子竟连话也不会讲了,这几日好些了,能吃上几口稀粥了,今早上我去看大哥,大哥在睡觉,可是我听见大哥在喊季六姊姊,便过来了。季六姊姊,你跟我去一趟大哥这里罢,兴许大哥见了你,病就好了呢。”季浅想了一想,笑道:“嗯,我随五公主往东宫一趟。紫菀,你且去禀告爹爹。翠柳便随我一道罢,其余人都下去罢。”平安公主原先怕她不答允,心下颇有些忐忑,这会子听她应下了,不禁甜甜笑开了,道:“季六姊姊最好啦,可比堂姊好多了。”季浅听她提到洛清婉与洛清兮,因她二人如今仍在大理寺,也不知怎样了,便没有答话,只装作未闻,不动声色道:“五公主,我们走罢。” 两人往东宫来,约莫一柱香时候便到了的。平安公主伸手拉了拉她衣袖,仰头道:“季六姊姊,你便自己进去罢,我想大哥总要与你说些话儿的。”季浅想了一想,笑道:“嗯,五公主慢走,脚下多注意些儿。”平安公主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又转了回来,再三嘱咐道:“六姊姊,若大哥醒了,便托人给我捎个信……嗯,最好也给父皇捎个口信。”季浅含笑答应了,便随了门口丫鬟进去。 洛延锋彼时醒着,卧在榻上,双目无神,只定定地望着床顶。听见丫鬟讲“季六小姐来了”,忙是一个激灵坐起来,道:“快、快请进来。”丫鬟撩了珠帘,絮絮地说了几句,季浅微微一福身,便趋步走进去,见到洛延锋时,脚下微微一滞,随即福了福身,轻声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因今个儿五公主讲您身子欠佳,倒是冒昧了。”这时才抬眼看他,觉着他比之庆功宴上消瘦了一周。 洛延锋看着她,怔怔道:“他现下唤你甚么啦?”季浅微愣,微微有些不明白他在讲甚么。却见洛延锋自顾自地笑起来,道:“嗯,你是子珺未过门的妻,我素来与子珺交好,便也对你称呼‘我’罢,姑娘莫怪……不过我倒是没察觉他欢喜你,竟答允他保了媒……嗯,子珺倒是……下一回见季姑娘,怕是不得称作姑娘了,得唤作夫人啦。”季浅听他谈到萧琛,垂下头,不敢作声。洛延锋见她这般模样,一袭淡黄色衫子,竟出了神。季浅听他许久不言语,心下疑怪,便抬眸去看,便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发怔。洛延锋觉察到了,回过神来,笑道:“季姑娘见笑了,是我的不是,您陪我说说话罢。”季浅轻轻“嗯”了一声,洛延锋便续道:“季姑娘还记得六月寺院中见的青袍客么?”季浅听他提及那青袍客,不禁仰头看他,道:“啊哟,太子殿下也见着他了么?您识得他么?”洛延锋见她眸中清亮,微微一笑,道:“自然识得,不过当日他没敢与姑娘说明心意,听了姑娘定亲后,方是后悔了。”季浅一愣,见他神色间颇有自嘲之意,不禁脱口问道:“太……太子殿下……那青袍客……莫不是您?”洛延锋看了她一会儿,别过头去,点了点头,淡淡道:“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倒情愿那一日不曾见了你……你与那人这般像……”季浅奇道:“甚么人?竟让太子殿下这般挂念着。”洛延锋叹一口气,转眼望向窗外,那里有许多梨树,季浅来时便看见了,心下暗忖着梨花开时的场景,想来甚美。只听洛延锋道:“那是我十五岁光景的事儿啦。” “我那时在姑苏,遇见过一个人……” 却说洛延锋那一年一十五岁,却已被被封为了太子。他来姑苏替父皇体察民情,可巧那时正是寒食前,千树万树的梨花开了,白茫茫一片。他屏退了侍卫,兀自在梨花树丛间信步。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万蕊参差谁信道……”他听得有人吟诵丘处机的一首《无俗念》,听来是女子声音,说的又是中州官话,听来亲切,只觉她声音煞是清脆好听。这时不禁接口道:“不与群芳同列。”那女子转过脸来了,洛延锋见她一袭白衣,肌肤赛雪,约莫十三四年纪,这时轻蹙了秀眉,只觉说不出的好看,恍惚间竟觉得她有如仙女下凡,竟真真如姑射真人一般灵秀动人。那女子嗔道:“我自会念,你又来凑甚么热闹?”洛延锋闻言,不禁笑了,道:“你一个小姑娘倒是嘴硬,明明自己忘掉词啦,还来狡辩么?你要诡辩,也辩不过公孙子秉。”那少女不理他,看也不看一眼面前人,反而继续吟诵起来:“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洛延锋微微眯了眼,听得迷醉。 “太……公子,那头有事务……”忽转了来一个侍从,急急报道。洛延锋剑眉一挑,低声应了,原欲与那少女作别,却见她一人低声吟诵,几瓣梨花落在她肩头、发上……如仙女一般,一时不忍打扰了,便重又道了一声:“这便来了,你下去罢。”复又看一眼那少女,正听得末尾一个“绝”字,匆匆出去了。 待得忙完了事务,洛延锋重又逛回了林子,那少女却不见了,远远却见一个窈窕人影,手中牵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来七八岁模样。彼时无人,遥遥地传来一个声音,道:“我姓叶,名芊蔚……”洛延锋晓得是那少女讲话声,默默记下了,又撷了一朵梨花,夹在书卷里了。 洛延锋讲到这里,感慨道:“我记不清啦,六月遇着你,觉着你与竟这般像……可我记不清了,她唤作甚么?是‘芊蔚’么?不错,便是啦。”季浅失了笑,轻声道:“不瞒太子殿下说,这个叶姑娘,臣女识得的。”洛延锋张大了眼,奇道:“你、你怎会识得她?啊,是了,你莫不是那一日她牵着的小姑娘?”季浅想一想,含笑道:“该是的。太子殿下,这位叶姑娘,现下可就在京城呢。”洛延锋一下子站起来了,面上也有了笑意,问道:“她……她现下在哪儿?还望季姑娘指点!”季浅一双水杏般眸子转了两转,笑道:“既是太子殿下发问,自不好不讲。那叶姊姊啊,可不就是叶尚书的独养女儿么?”洛延锋一拍脑袋,道:“啊哟,我竟忘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卅玖 城中相识尽繁华,复谈及姑射真人 这厢季浅正与翠柳说着话儿,忽听得芠荷声音,道:“小姐,相爷让您过去哩。”季浅心下惊喜,却又有些担忧。翠柳瞧出来了,笑着道:“小姐莫担忧,这事儿既是小姐欢喜的,多半是成了的。”季浅这才重开了笑靥,道:“嗯,翠柳,我们过去瞧瞧。” 季浅过去时,萧琛已经走了,季端义在厅堂里踱步,许氏也从珠帘后头的一间小厅房趋步出来了。季端义看了一眼季浅,坐定下来,却不说话,只端起手边茶盏吃了一口,却仍是不说话。许氏端坐着,过一会儿起身替季端义添茶水。季浅在一边坐着,等得心焦,仍不见季端义发话。季端义又吃掉了一盏茶,方道:“浅儿长得大了,十五六岁的姑娘不中留啊……你大抵不记得你三姊姊当年了,对啦,你那时还小,还刚从姑苏搬过来,你三姊姊也是这般的……”许氏又站起给他添茶,颔首道:“滢儿当时却是自己个儿跑来讲了。浅儿,告诉娘亲,甚么时候发觉欢喜上萧四公子了?”季浅想了一想,道:“女儿却也不晓得,也不晓得是不是欢喜,却觉着与萧学士一道很心安……嗯,倒像哥哥一般。”许氏秀眉深蹙,道:“像兄长一样?好罢,浅儿,爹爹与娘亲不是想拦你,只是爹爹娘亲担心浅儿寻到一个不欢喜自己的人家,那嫁过去该有多苦啊。”季浅却倏地站起身来,颤声道:“爹……爹爹……您不曾答允萧学士么?”季端义被她突然之举一吓,见女儿面色苍白,似是吓得不轻,忙道:“那怎好不答允?他讲明个儿一早便来提亲下聘呢,浅儿莫要紧张,爹爹自答允他了……”季浅舒了一口气,脚下蓦地一软,跌坐回木椅上,笑道:“嗯,我便晓得爹爹答允啦。爹爹待浅儿最好啦。”便小步走过去拉着季端义衣袖撒娇。季端义与许氏对望一眼,眸中意味不明。许氏叹道:“浅儿先回去罢,今个儿晚间怕你睡不着了,明个儿又要早起……娘甚么时候过来与你一道打点妆奁。”季浅面上笑靥如花,双颊飞红,便向二人告辞,自回去了。季端义与许氏又互相看了一眼,许氏笑道:“夫君莫要担忧,看来咱们六姑娘确是寻到一户好亲事。”季端义想了想,良久方笑起来,道:“是,再看明个儿罢。” 次日季端义请了休沐,辰时,府门外头的小厮便来报了,道:“禀告相爷,右丞相等来了。”季端义忙教人请进来。萧榆并萧琛一道进来,让几个脚夫好生在外边候着。季端义请了二人吃茶,自客套了几句。萧榆吃了半盏茶,赞道:“好茶!想来这是暗香汤了,我常听子珺讲这暗香汤何等好吃,原是不信的,这会子亲自尝过了,更羡季大人生了个好女儿。”季端义笑道:“大人谬赞,我这儿却还有桂枝酒,眼下近冬日了,若大人不嫌,便请吃一杯罢。”萧榆笑着应是,季端义忙吩咐下去,少时便有小厮转了来,端了一壶桂枝酒。萧榆吃了一些,笑道:“却又奇怪,我往前吃的酒似没有这般味道,令嫒却是好才气,也不知怎生想到这个主意。”半晌又道:“嗯,季大人当晓得我这回来的缘故。”季端义道:“自然,既然令郎觉着小女好,那自然是成了的,只是小女向来娇纵惯了,若是举止不甚得体,还请您勿怪。”萧榆朗声笑道:“怎会呢?说起来,今个儿已捎了聘礼来,这会子便教人送进来,婚期便让您自个儿定下罢,咱们倒不急。还有东宫那边,便让子珺去讲便办得妥了,这你且放心好了,咱们可不会亏待了你宝贝千金。季大人莫要客气。”说着便呈上一份礼单,回头遣人下去让脚夫将担子挑进来。 季端义接过礼单看,却是不禁吓了一跳。但见十来张泥金纸笺上写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第一款便是御赐的珠宝,季端义看得兀自心惊。无数珠宝妆饰后,便是贡品的宣纸一刀,兼之是极品狼毫羊毫各十支,宝砚阁砚台一方,及贡墨一方。原来萧榆听得萧琛讲季浅欢喜书法,字写得好,便在聘礼中加了许多写书法的物事。季端义审阅完毕,一抬眼,脚夫已将担子全放进来,先出去了,但见这些担子已在厅堂边摆了一周。萧榆笑吟吟地问他:“季大人可满意这聘礼?”季端义忙道:“萧大人客气了,只是这……这太珍贵了,我……我们怎好生受这般大礼?”萧榆却不以为然道:“这有甚么?这是应当的。”季端义遂不好推辞,又与萧榆攀谈了几句。 萧琛原是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这会子起身道:“季大人,我们且来商谈商谈婚期的事儿罢。”季端义连声应是,道:“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但愿尽量往后一些……还是萧公子拟订罢。”萧琛沉吟片刻,道:“要不便暂定是翌年十月罢?”季端义原是这般想的,听他讲得正中他下怀,忙喜道:“那自然好极!”萧琛微微颔首,笑道:“那便这么定了,不日便托媒人来,另择吉日便好。”季端义连声答应,于是便与二人作了别。 季端义唤了脚夫将这些担子放在疏影苑后边一处专放物事的房里,让许氏与季浅一道去看。季浅见了,诧异道:“这些……爹爹,这些都是与我的么?”季端义道:“是,也不知萧大人从甚么地方搜罗得来,当真是不容易。”许氏道:“不过,既能将这些物事与浅儿,看来是真心待人的。”季浅笑道:“娘亲,那也就是讲,浅儿大可以将这些聘礼放在家里,不带去萧家喽?”许氏笑着微微颔首,道:“自然是这样的。”过了一会儿又道:“浅儿来,娘亲看看你嫁衣绣得如何了。”嫁衣是来京前便开始绣的了,如今已是绣得差不多了。于是母女二人说说笑笑,自回了房中。 一日,季浅在院中折花,正听得一阵马蹄的得得声,心下疑怪,便走出院子去看。须臾便有人来了,与季端义道:“相爷,门外平安公主的车来了,指明了要见六小姐。”季端义一愣,道:“平安公主不肯走么?”那小厮道:“是……平安公主的乳娘已劝了多时了,平安公主仍是吵着闹着要见六小姐,已是大哭了一通。”季浅这时正探出头来,道:“爹爹,有甚么事儿么?我听得马蹄声响啦。”季端义讲这事与她讲了,季浅秀眉一扬,道:“嗯,那平安公主定是有事儿要寻我,那女儿便去啦。” 季浅走出去,平安公主仍在啜泣着,似是哭不动了。季浅见小小一个人儿缩在乳娘怀里头,看得人心疼不已,忙是上前一步打了照面。平安公主听见她声音,一抬头,不禁又惊又喜,便从乳娘怀中钻出来,喜道:“你在这儿啊,妈妈讲六姊姊不会来了,我偏不相信,六姊姊,你来了便好啦。”季浅笑吟吟道:“公主这次来,可是有甚么事儿么?”平安公主一听,面上不见了笑容,慢慢低下头去,撅了撅嘴,小声道:“大哥他病啦,躺在榻上面,太医来了也总摇头,讲甚么‘治标不治本’。大哥前些日子竟连话也不会讲了,这几日好些了,能吃上几口稀粥了,今早上我去看大哥,大哥在睡觉,可是我听见大哥在喊季六姊姊,便过来了。季六姊姊,你跟我去一趟大哥这里罢,兴许大哥见了你,病就好了呢。”季浅想了一想,笑道:“嗯,我随五公主往东宫一趟。紫菀,你且去禀告爹爹。翠柳便随我一道罢,其余人都下去罢。”平安公主原先怕她不答允,心下颇有些忐忑,这会子听她应下了,不禁甜甜笑开了,道:“季六姊姊最好啦,可比堂姊好多了。”季浅听她提到洛清婉与洛清兮,因她二人如今仍在大理寺,也不知怎样了,便没有答话,只装作未闻,不动声色道:“五公主,我们走罢。” 两人往东宫来,约莫一柱香时候便到了的。平安公主伸手拉了拉她衣袖,仰头道:“季六姊姊,你便自己进去罢,我想大哥总要与你说些话儿的。”季浅想了一想,笑道:“嗯,五公主慢走,脚下多注意些儿。”平安公主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又转了回来,再三嘱咐道:“六姊姊,若大哥醒了,便托人给我捎个信……嗯,最好也给父皇捎个口信。”季浅含笑答应了,便随了门口丫鬟进去。 洛延锋彼时醒着,卧在榻上,双目无神,只定定地望着床顶。听见丫鬟讲“季六小姐来了”,忙是一个激灵坐起来,道:“快、快请进来。”丫鬟撩了珠帘,絮絮地说了几句,季浅微微一福身,便趋步走进去,见到洛延锋时,脚下微微一滞,随即福了福身,轻声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因今个儿五公主讲您身子欠佳,倒是冒昧了。”这时才抬眼看他,觉着他比之庆功宴上消瘦了一周。 洛延锋看着她,怔怔道:“他现下唤你甚么啦?”季浅微愣,微微有些不明白他在讲甚么。却见洛延锋自顾自地笑起来,道:“嗯,你是子珺未过门的妻,我素来与子珺交好,便也对你称呼‘我’罢,姑娘莫怪……不过我倒是没察觉他欢喜你,竟答允他保了媒……嗯,子珺倒是……下一回见季姑娘,怕是不得称作姑娘了,得唤作夫人啦。”季浅听他谈到萧琛,垂下头,不敢作声。洛延锋见她这般模样,一袭淡黄色衫子,竟出了神。季浅听他许久不言语,心下疑怪,便抬眸去看,便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发怔。洛延锋觉察到了,回过神来,笑道:“季姑娘见笑了,是我的不是,您陪我说说话罢。”季浅轻轻“嗯”了一声,洛延锋便续道:“季姑娘还记得六月寺院中见的青袍客么?”季浅听他提及那青袍客,不禁仰头看他,道:“啊哟,太子殿下也见着他了么?您识得他么?”洛延锋见她眸中清亮,微微一笑,道:“自然识得,不过当日他没敢与姑娘说明心意,听了姑娘定亲后,方是后悔了。”季浅一愣,见他神色间颇有自嘲之意,不禁脱口问道:“太……太子殿下……那青袍客……莫不是您?”洛延锋看了她一会儿,别过头去,点了点头,淡淡道:“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倒情愿那一日不曾见了你……你与那人这般像……”季浅奇道:“甚么人?竟让太子殿下这般挂念着。”洛延锋叹一口气,转眼望向窗外,那里有许多梨树,季浅来时便看见了,心下暗忖着梨花开时的场景,想来甚美。只听洛延锋道:“那是我十五岁光景的事儿啦。” “我那时在姑苏,遇见过一个人……” 却说洛延锋那一年一十五岁,却已被被封为了太子。他来姑苏替父皇体察民情,可巧那时正是寒食前,千树万树的梨花开了,白茫茫一片。他屏退了侍卫,兀自在梨花树丛间信步。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万蕊参差谁信道……”他听得有人吟诵丘处机的一首《无俗念》,听来是女子声音,说的又是中州官话,听来亲切,只觉她声音煞是清脆好听。这时不禁接口道:“不与群芳同列。”那女子转过脸来了,洛延锋见她一袭白衣,肌肤赛雪,约莫十三四年纪,这时轻蹙了秀眉,只觉说不出的好看,恍惚间竟觉得她有如仙女下凡,竟真真如姑射真人一般灵秀动人。那女子嗔道:“我自会念,你又来凑甚么热闹?”洛延锋闻言,不禁笑了,道:“你一个小姑娘倒是嘴硬,明明自己忘掉词啦,还来狡辩么?你要诡辩,也辩不过公孙子秉。”那少女不理他,看也不看一眼面前人,反而继续吟诵起来:“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洛延锋微微眯了眼,听得迷醉。 “太……公子,那头有事务……”忽转了来一个侍从,急急报道。洛延锋剑眉一挑,低声应了,原欲与那少女作别,却见她一人低声吟诵,几瓣梨花落在她肩头、发上……如仙女一般,一时不忍打扰了,便重又道了一声:“这便来了,你下去罢。”复又看一眼那少女,正听得末尾一个“绝”字,匆匆出去了。 待得忙完了事务,洛延锋重又逛回了林子,那少女却不见了,远远却见一个窈窕人影,手中牵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来七八岁模样。彼时无人,遥遥地传来一个声音,道:“我姓叶,名芊蔚……”洛延锋晓得是那少女讲话声,默默记下了,又撷了一朵梨花,夹在书卷里了。 洛延锋讲到这里,感慨道:“我记不清啦,六月遇着你,觉着你与竟这般像……可我记不清了,她唤作甚么?是‘芊蔚’么?不错,便是啦。”季浅失了笑,轻声道:“不瞒太子殿下说,这个叶姑娘,臣女识得的。”洛延锋张大了眼,奇道:“你、你怎会识得她?啊,是了,你莫不是那一日她牵着的小姑娘?”季浅想一想,含笑道:“该是的。太子殿下,这位叶姑娘,现下可就在京城呢。”洛延锋一下子站起来了,面上也有了笑意,问道:“她……她现下在哪儿?还望季姑娘指点!”季浅一双水杏般眸子转了两转,笑道:“既是太子殿下发问,自不好不讲。那叶姊姊啊,可不就是叶尚书的独养女儿么?”洛延锋一拍脑袋,道:“啊哟,我竟忘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肆拾 人前论红颜祸水,却误引白昼飞升 季浅闻言,抚掌笑道:“那是好极!太子殿下何不找叶大人叙叙旧?”洛延锋晓得她在调侃,但见她眸中满是狡黠之意,更显明媚,当下也不急,笑道:“借季姑娘吉言,若这门亲事成了,那还是季姑娘做媒了。”季浅笑道:“太子殿下是正人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眼下叶姊姊还不曾定下亲事……”洛延锋一愣,道:“她……她还不曾定下亲事?”季浅道:“是啊,我听人讲叶大人家中有不少人去提亲,叶大人不知为甚么都没有答允……我上回问过叶姊姊,倒像是叶姊姊自个儿的主意?”洛延锋有些发怔,季浅见了,便又讲了几句,轻声告辞。洛延锋没拦她,自由着她出去了。待看得那一抹纤细身影走得远了,洛延锋方想起来,似乎还没请她吃茶。 季浅让人给平安公主报了信,先自回了府。季端义在院门口等她。季浅笑道:“爹爹。”季端义道:“平安公主寻你,可有甚么事?”季浅想一想,笑道:“没有啊,只是寻我讲讲话儿。公主讲在宫中憋闷,今日才禀告了圣上要出来顽,偶路过季府,因是刚用过膳,又有些作困,这才哭着闹着要来了。”季端义释然,笑道:“嗯,方才你二哥寻你来着,也不知甚么事儿。”季浅奇道:“二哥?啊哟,那该是大嫂嫂来了消息啦。爹爹,我这便去啦,今个儿的事儿,您与娘亲莫要担忧我的,女儿可聪明着呢。”季端义忍俊不禁,道:“是,是,就你聪明。” 季湫在房里踱步,见茯苓领了季浅进来,笑道:“六妹来了。二哥可有事儿与你讲。”季浅指了指茯苓,偏过头,道:“茯苓姊姊也不好留下么?”季湫不晓得季浅为甚么忽然问起了茯苓,只是摇摇头,道:“不好。”季浅遂随了季湫进去,寻了一处脚凳坐下。 季湫轻声斥道:“立时就要嫁人了,这时怎生忘了这事儿?”季浅吐了吐舌,疑怪道:“晓得啦,可是婚期是在翌年十月呢,可还早着。二哥,你说甚么事儿啊?”季湫叹道:“可不是,你忘掉啦,便是洛家两位小姐的事儿啊!”季浅微微一惊,道:“啊哟,难得裴少卿将她二人放出来了么?”季湫摇摇头,道:“那也不是。只是上一回裴少卿要逼供时,圣上准了用极刑,听说可是十……用针扎手指呢。”季浅不曾见过施极刑的,自也不晓得那端的是甚么,只张大了一双大眼,道:“啊哟,那不会很疼么?”季湫点点头,道:“是啊,确是很疼。所以洛二小姐便说要招了。”季浅道:“招了甚么?”季湫叹一口气,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洛二小姐讲,是庆功宴前些个儿时日夜来神人托梦,说是甚么‘季家六小姐是个妖女,竟惑住了太子殿下与萧翰林’……她、她讲那人是太……竟是太上老君!”季浅秀眉深蹙,道:“太上老君?那末,她讲我是妖女了?”季湫道:“便是了,我方才接到大理寺消息,听来像是要传你今个儿去上堂对峙的。”季浅想了一想,淡淡道:“那便去罢,看来洛二小姐还当真是不死心了。”季湫奇道:“六妹,这是甚么意思?”季浅笑道:“她没读过书,还道我不晓得么?二哥,我们现下便去,也让子……萧学士一道去,好不好?”季湫笑道:“这便惦念着你未来夫君了?那二哥便行个好,让你二人一道去罢。”季浅颇有些不好意思,双颊晕红,垂头道:“不……才不是呢……二哥不晓得,我只是想让他……嗯,想让他看看我是很聪明的。”季湫见她眸中明亮,不禁失笑,道:“六妹想甚么二哥自不晓得,却也晓得你该不是这般心思。但若六妹真真这般想,那萧四公子大可以不用去啦。”季浅道:“却又奇怪。这又是为甚么?”季湫笑道:“萧四向来不欢喜洛大小姐,便是因了她不欢喜读书,也没个见识。既然是萧四欢喜啊,那便是讲你一个小姑娘读的书多哩。六妹,你到底觉着萧四哪里好呢?有二哥好?”季浅只道:“萧学士便如二哥一样。”季湫摸了摸她脑袋,不说话,半晌方道:“咱们现下往大理寺去罢。”季浅“嗯”了一声,便与季湫一道出去了。 却说两人往大理寺去,正见萧家一架车停在前边,萧琛倚在车边假寐。季浅又惊又喜,忙是下了车来,径直走过去,笑道:“萧学士也来啦?”萧琛睁开眼来,四下没瞧见季湫,便低声道:“阿浅唤我甚么?唤错了也不怕夫君罚你?”季浅面上红晕,小声道:“甚么‘夫君’了?还不曾嫁与你呢。”萧琛笑道:“那唤我甚么呢?嗯,我欢喜你唤我的字。”季浅微微一笑,娇声道:“子珺——”萧琛听得心下似被撩拨了一般,立时不自禁地便要伸手搂住她腰身,却忽得瞥见一抹蓝色,登时一愣,低声道:“你二哥来啦。”季浅面上一红,顺着他目光去看,果见季湫衣袍一角,轻声道:“那——那我先去啦。你……我待会儿再来与你讲话儿。”萧琛应了一声,眸中熠熠生辉,道:“阿浅,我实则是想让你早些嫁与我的……阿浅,你可晓得?”季浅一双大眼娇娇地一瞪,娇嗔道:“你不正经!我、我还要去见洛二小姐呢。”说着便走掉了。 季湫见季浅过来,只作不知,淡淡道:“现下便走罢。”季浅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随着季湫进去了。 裴少卿还未到。季湫因回身道:“六妹稍等,我去寻裴少卿。”季浅答允了,只见洛清兮一人正跪在地上,面上挂着泪痕,平心而论,颇有些楚楚动人之姿。洛清兮直直地望着季浅,面上挂着狞笑。却见季浅一脸淡然,淡淡扫了她一眼,今个儿她穿了上回裁的藕荷色衣裳,倒是不显老气,反倒是秀雅如兰。洛清兮嚷嚷道:“你……你个妖女!还不拖下去?怎地还在人间祸害他人?”季浅不答,却朝她微微一笑,较之别个儿竟又别有一番娇媚明艳姿态。洛清兮饶是心下诸多不满,也不禁觉着她真真好看得紧,心下暗暗赞叹一句“晔兮如华,温乎如莹”。这时方觉察了自己念头,回过神要说话,便见萧琛缓步走了进来,顺手揽过季浅腰身。季浅面上不禁染上红晕,要推开他手,轻声道:“还、还不曾成亲,这里洛二小姐看着……成何……嗯,成何体统?”萧琛剑眉一扬,似笑非笑道:“我搂自己要娶的人儿,还有错么?”洛清兮见了,嚷道:“萧四公子还不放开她?这个妖女要吃你心肝的!”萧琛转眼看她,面上冷淡,不言语,却转向季浅,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眼波流转间,虽有恚怒之意,娇女儿家的媚意却浑然天成,心下怔然而动,便要抬手摸上她脸颊。季浅微微一笑,斜身避开,忽然左手斜挥,轻拂他小海穴,顺势要扣上他三阳络。季浅这一招是从季湫教的招式中幻化来的点穴功夫,原是讲究神定气闲却要正中对方穴道,下手实不算轻,招式实则颇是凌厉。萧琛功夫毕竟比她高上许多,但觉臂上一麻,却到底没让她得逞,一手抓过她纤细皓腕,一手仍搂在她腰间。见怀中美人儿仰起脸来,一双水眸中似嗔似怒,不禁轻声笑了,低声道:“你一个小姑娘区区微末功夫,动作倒是很快。” 不远处传来讲话声。季浅知是季湫与裴少卿,当下笑吟吟地与萧琛道:“子珺,你现下可还敢这般搂着我了?”萧琛自是听见声响,当下却也不恼,竟是顺势轻轻在她腰间捏了捏,这才松开,蹙眉道:“嗯,竟这般瘦,都没几两肉。”季浅被他这般举止弄得一愣,旋即双颊晕红,大是娇羞,飞快扫一眼洛清兮,见她看来并未有注意,这时小声嗔道:“你……你忒不正经!真真是个登徒子。”说着斜身避让,自在厅堂中央立好,向他瞪视一眼。萧琛这时也收拢了方才旖念,面上已恢复了清冷,对着裴少卿案前负手而立。 裴少卿须臾便来了,季湫立在一边。洛清兮见了,忙道:“大人明鉴!小女方才说的,可句句属实啊!”裴少卿对季浅点点头,道:“季姑娘有甚么要讲的么?”季浅笑道:“自然有的。裴大人明鉴,洛二小姐讲是太上老君讲臣女是个妖女,要除之为快。可是大人不妨想上一想,太上老君可是那些供奉了五斗米、心下却不实诚的人能够随意搬出来的么?那些个儿真正用了功夫的人白昼飞升方等着呢,那还有闲情讲甚么妖女不妖女之说?再者,这道教虽与道家不一样儿,本也是从道家思想中幻化而来,道家讲究清静无为,要人独善其身,哪能讲别人是妖女?”洛清兮身子一颤,道:“胡说不道!你竟这般诋毁太上老君!真真该死!”季浅冷眼看她,淡哂道:“洛二小姐这般说,那便这般罢。”洛清兮一愣,仍是辩解道:“那、那便是我记错了,该、该是……” “清兮!”洛清兮支支吾吾地讲,却听得姊姊厉声喝道,“莫要讲了!多说多错。”季浅微微一偏头,便见洛清婉缓缓走过来,手指上缠满了白布条。洛清婉颤声道:“清兮,还不向……夫人……道歉?”季浅秀眉一扬,笑道:“洛大小姐此言差矣!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儿,称呼甚么‘夫人’?”洛清婉却是好生吃了一惊,眼见季浅梳着女儿家发髻,萧琛却站在一边,轻声问道:“季……季六小姐……您……您不曾嫁人么?”季浅微微颔首,向萧琛看了一眼,嫣然而笑道:“嗯,不曾。”洛清婉睁大了眼,她在大理寺时,曾听来送饭的人讲的些些闲言碎语,讲萧琛退了亲事后,转而便与季浅成了亲。洛清婉愣了一愣,便听得洛清兮哼哼道:“我便晓得萧四公子不是无情之人,姊姊,咱们出去后,便好让爹爹安排婚事啦。”萧琛剑眉稍挑,道:“洛二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既与季姑娘定下亲事,再来娶令姊过门,令姊可就不曾有名分啦。”洛清婉心下苦涩,终是笑了笑,向洛清兮道:“清兮,快些向季六小姐道歉,你又胡来了。”洛清兮心下不甘,哭道:“姊姊!咱们有甚么错?咱们不过害死了小妹,有甚么错?现下爹爹妈妈也不来瞧我们一眼,哥哥也不来,咱们没人要啦!没人要啦!”裴少卿叹一口气,道:“洛二小姐,你害死了亲妹子,还不算错么?”洛清兮瞪大了眼直摇头,颤声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爹爹妈妈要了小妹,便不要我和姊姊啦!爹爹妈妈不要咱们啦!”季浅原想说话,被季湫一个眼神止住了。季湫遂道:“洛二小姐此言差矣!季某原道洛二小姐出身名门,本不该这般小家子气,竟不想也是这般之人……可怜!可怜!”洛清婉低头不语。 季浅美眸一转,笑吟吟道:“好说,好说。洛家二位姊姊也请起罢,想来你二位出大理寺已是指日可待,待你二位出来了,小妹便请你们吃茶,好不好?”洛清婉颇为诧异,急急抬头看她。萧琛看向季浅,欲言又止。季湫却蹙了眉,轻声道:“六妹,这……怕是不妥……”季浅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妥?洛家姊姊毕竟出身名门,只因了家中惯着,这才犯了这般过错,本也不全是洛家姊姊的错呀。”裴少卿想了一想,笑道:“季六小姐此言在理,却不好为难了洛家小姐。这样罢,我明个儿便去上奏圣上,禀明此事,全听圣上旨意。”季浅笑道:“多谢少卿啦。”裴少卿点一点头,一挥手,让人复将洛清婉与洛清兮带了下去。 季湫因道:“六妹何以这般?竟这般轻易将二人放了。”季浅摇了摇头,正色道:“二哥,我瞧洛大小姐手上缠了布条子,看来怪可怜的,少也曾是个风光的世家小姐……这样儿不好。”季湫轻叹了一口气,不作声。裴少卿见了这般,与一边萧琛对个眼色,道:“季六小姐心善,这是积德事儿,未尝不好。”萧琛也道:“季二未免想得过啦,你道洛家二位是甚么人?你这般却也忒不放心她俩性行啦。”季湫叹道:“我确是不放心,你想她二人小时便害了亲妹子,这事儿不得不提的。”季浅小嘴一扁,道:“都是过去事儿啦,我偏生不信洛家二位小姐手上都缠了这样多布条儿,还不安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肆拾壹 有姑苏亲眷投奔,席上正谈南国事 话不多叙,季湫与季浅兄妹二人与裴少卿、萧琛告了辞,自打道回了季府。 晚间,季浅让紫菀卸了钗环,一旁岑嬷嬷看着,慨道:“小姐生得与夫人愈发肖像了,若是老爷晓得了,定会很高兴的。小姐可还记得老爷?”季浅微微一笑,道:“我当然记得外祖父母。岑妈妈,我上京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再恁得怎会记不得外祖家?”岑嬷嬷笑道:“是了,有小姐这般孝顺啊,老爷别提会有多高兴了。”季浅笑道:“岑妈妈,我前些日子去请安时见老太太也在给外祖家写书,劳烦岑妈妈多去瞧瞧娘写回去不成?”岑嬷嬷道:“这小姐便放心罢,妈妈上回便瞧见夫人读姑苏寄来的回信呢。若夫人不写过去,哪里来的回复?”季浅笑道:“这便是了。只眼下我也定了亲了,甚么时候该回姑苏瞧瞧老人家,嗯,还要瞧瞧舅舅与姨母……岑妈妈,去年听说大表姊要嫁人了,是不是?”岑嬷嬷笑道:“是,前月听讲已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老爷与老太太都很高兴呢。”季浅笑道:“啊哟,娘也不告诉我。”岑嬷嬷笑道:“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上个月份小姐因了萧四公子缘故,夫人见小姐似有重忧,犹恐小姐身子不适意,这才不让人知会了。”季浅“哦”了一声,也不言语。 翠柳过来给她递了一盏茶水,见她面前还放着半掩的书卷,忧道:“小姐,早些歇下罢,不是翠柳胡说,近日天凉了,好容易才没病着,莫要再犯了咳疾才是。”季浅微微颔首,淡淡道:“我自晓得的,不只你讲,近来却是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也不知甚么缘故。”岑嬷嬷探了探她额,叹道:“小姐莫说丧气话,小姐还要同萧四公子……”岑嬷嬷不说下去,紫菀倒是笑道:“是啊,小姐可要养好了身子,嗯,往后可会有许多小公子、小小姐呢……小姐若是这样,姑爷指不定该多心疼了。”岑嬷嬷笑着,脸上掬成一朵花儿一般,却仍是啐了一口,斥道:“怎地现下便唤起‘姑爷’来了?老没规矩!”季浅淡淡一笑,道:“罢了,左右总要唤他姑爷的,现下唤得惯了,子珺也自高兴了。岑妈妈,我要歇下了,熄了灯罢。” 次日,季浅一早便听闻洛清婉与洛清兮被放出来了,遂教人收拾了些细软,自请她二人到茶馆吃茶去了。回来时已近午时,却见厅堂中立了一个面生的少女,正同许氏讲话儿。那少女约莫十八九年纪,容色颇为秀丽,眸若点漆,身姿窈窕,倒与许氏有些些肖像。那少女亦向她看去,见季浅一双明眸善睐,顾盼生姿,眉宇间淡淡书卷清气,生得文秀貌美,明丽盈婉,心下已自欢喜了几分。许氏坐在一旁,拉过那少女的手,向季浅笑道:“浅儿来见过表姊。”季浅稍愣,顿了一顿,随即欢喜道:“那是好极。昨个儿还与岑妈妈提起表姊呢。表姊好!”许氏笑着斥道:“你又来胡说不道了,你哪里认得她!”季浅偎到许氏身边,仰起脸撒娇道:“可不是,但浅儿见着表姊,便觉着亲切,像是见过一般。想来是表姊面善,似是认得的。”许氏笑道:“就你嘴甜。缇儿,这是你四表妹,单名一个浅字。”许缇笑道:“表妹好。”季浅站起身,一双大眼骨碌碌一转,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周,笑道:“表姊的名儿,可是一个‘缇’字?”许缇道:“是。表妹的名儿却很是好听。”季浅抿嘴笑道:“我方才便要讲表姊的名儿好听得紧呢,不想竟被表姊先一步讲了。”许缇听她这般说,慌忙道:“表妹勿怪,表姊无心之过,这……”季浅杏眸半阖,又打量她一番,旋即笑道:“这有甚么错不错的?你是我表姊,我才不好怪你呢。”许氏笑道:“缇儿初来,往后可有的是时候讲话呢。浅儿便带了缇儿去西次间罢。缇儿便先将就一下儿,过些时日姑姑给你安排院子住。”许缇“哎”了一声,许氏续道:“你上京来,我瞧左右也没捎几个仆妇丫鬟,只怕兄长讲我待你不周了,这会子便先让缟袂与绡裳侍候你罢。”许缇慌忙道:“姑姑劳心劳力为侄女安排住所,本就不该坦然消受了,这会子将最亲的两个丫鬟暂与了侄女,这……这侄女怎生担得起?”许氏笑道:“缇儿从姑苏来,怎能不这般接待?缇儿若是不愿,那汝便自寻几个适意的好了。绡裳,且去安排下。”绡裳应一声是,退了下去,不时便领了一干婢女来,笑道:“表小姐请自行挑罢。” 许缇家是许家二房,许二爷在姑苏挂了个不足挂齿的小职务,在当地只好算是小户人家,家中除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仆役,也就没了别他下人。许缇虽是嫡女,却只算是小家碧玉,不曾见过这般多仆役,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的。许氏察觉了,笑道:“表姊莫要拘束,在季家只管放开了,可没有人会亏待你了。”许缇低声道:“姑姑教训的是。” 季湫在外头与几个同僚应酬回来了,见了许缇,奇道:“这一位是……”许缇慌忙起身行礼,季浅笑道:“二哥,这是二表姊,今个儿才来了的。”季湫回了一礼,起身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许缇原是不敢看的,这时却不经意间抬眸,瞥见他剑眉星目,生得甚是俊朗,忙不迭重又低下头去。季湫复又看了一会儿,笑道:“表妹好。”许缇也低低地应了一句:“表……表哥好……” 季湫向许氏请过安,便要回房去更衣。许缇待他走了,这才抬头重看向那些个儿婢女,只觉她们身上的料子比自己的还要好,也不敢多花时间挑,省得被许氏等觉着挑剔,只怯怯地扫了一眼,估摸着挑了两个婢女,轻声回道:“姑姑,侄女挑好了。”许氏笑道:“嗯,缟袂,你引表小姐到西次间去罢,教丫鬟们好生服侍表小姐歇下。绡裳,过会儿将绣娘请过来一趟,给表小姐裁几套衣裳。”绡裳福了福身,道:“是,奴婢这便安排下了。” 当晚许缇自与季端义等一处用膳,自不在话下。 季浅晚间往许氏处去,季端义在书斋用功,此时不在厢房。许氏方洗漱了,正要绡裳绞干头发。许氏见了她,笑道:“快坐下。浅儿怎生来了?”季浅道:“娘,二表姊怎生过来了?从姑苏来少也要三四个月份,舅家不曾来书么?”许氏道:“有的,只是寄过来时却不曾告诉你,你也莫要多心,不好这么说长辈。”季浅奇道:“为甚么不告诉我?”许氏秀眉微蹙,道:“你心思细着呢,保不定便想得多了,又要瞎担忧。我原想着缓些时日再与你讲,不想这件事也就被我忘掉了。你二舅舅家后来又没有寄书来,你表姊今个儿倒是来了,我实也是不曾想到的。”季浅撇了撇嘴,道:“娘总讲我多疑虑,但这事儿娘也从不曾与我讲过,浅儿当然要担忧了。”许氏叹道:“缇儿从姑苏迢迢而至,又是你亲表姊,再讲了,人家是来投奔我们的,多少要关怀着些。你立时也要嫁人了,小姑娘家儿脾性收敛些,往后到了夫家更要这般。”季浅道:“浅儿晓得啦。”许缇一事,却暂不提了。 却说再过些时日便是除夕,宫里头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除夕前五日要去山上冬猎,直要待到小年前一日,女眷们便在山脚下御山庄房舍里头歇息。季端义与季湫忙活着打点行装,许氏则忙着核查过年要置办的物事,季浅绣嫁衣裳,不时去搭一把手,转眼便到了冬猎的一天。 季浅早上起来,穿戴好了,见外头已然雪霁,笑道:“今载初雪却落得早。昨个儿瞧着还落大雪呢,今个儿却已放晴了。”紫菀给她披一件貂皮裘,笑道:“那是圣上功德,小姐不见每年冬猎可都是大好天?”季浅笑道:“可不是……”她看一眼外头,续道:“姑苏断不会落这般大雪的。”翠柳在一旁端茶,听进几句,亦向窗外看了一眼,这时道:“姑苏可比汴京暖和哩——” 三人又讲了一阵,听得外头婢女催着了,这才出了苑,上了宫里派下的车。 因季渟嫁出去了,季家只有季浅一人待字闺中,现下虽是又来了许缇,但许缇毕竟是外戚,原是不够格了,季浅于是独乘了一辆车,教翠柳带了几卷《庄子》打发些时辰。季浅实则不大欢喜读《论语》,却欢喜读道家的书,尤其是这一部《庄子》。 过了一会儿,便到了猎场。季浅在软垫上坐下来,打量了一番台面上吃食,便拈了几块精致的糕点来吃,随后又摸了一把瓜子。萧筱这时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笑道:“季妹妹,往后我唤你甚么啊?”季浅不曾察觉她来,这时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直摇头道:“啊哟,汝吓我乎?”萧筱见她正读到《惠子相梁》一篇,笑着打趣:“人家鹓鶵都不怕鸱鸮呢,你竟怕起我来了?”季浅笑道:“那有甚么办法?我毕竟不是鹓鶵啊,你瞧,只有庄子这等人方能把自己比作是鹓鶵,我哪能比得上啊?”萧筱吐了吐舌,到底没了话。季浅向四下看了看,轻声问道:“萧姊姊,你既来了,令尊令堂来了么?”萧筱见她面上微红,侃道:“我看啊,你是想你未来夫君了罢?四哥在呢,方才吃了酒,这会子已去换打猎的衣裳了。”季浅面上倏地晕红一片,小声斥道:“轻点儿声!我……我……”季浅不说下去,面上却愈发红了。萧筱想了一想,正色道:“季妹妹,我倒是有个问题。”季浅奇道:“甚么问题?”萧筱忧道:“季妹妹,你明明比我小了三个月份,可是你往后过了门,你倒成了我姊姊,我要唤你‘四嫂嫂’,你却要唤我作‘二妹’了。”季浅秀眉一扬,想了一想,笑道:“那我便唤你‘阿筱’,你四哥也这么唤你呢。”萧筱道:“那也要唤你‘四嫂嫂’,倒把你喊得老了。”季浅笑道:“不打紧的……” “季六妹子——”不待季浅讲完话儿,便听得有人唤她。季浅偏过头去看,却是洛清婉与洛清兮。洛清婉莞尔笑着,款款走过来,妆容精致,额间一朵粉白的花钿,俨然是一朵桃花模样,她身着大红莲纹齐胸襦裙,内衬同色中衣,领口处绣了莲花暗纹;再观她手指,却只有淡淡几道血痕。洛清兮的裙上则用金线绣了鹧鸪,面上亦挂着笑意,化了淡淡的梅花妆。季浅笑意浅浅,起身迎接,微微颔首道:“洛大小姐,洛二小姐。”萧筱亦笑着起身相迎。洛清婉在另一方软垫上坐下,洛清兮却是站着。季浅没与二人客套,只斯斯文文地斟了两盏清茶与她二人,却不言语。萧筱这时也坐下来了,抬手吃了一口茶。 洛清婉打量一周,蹙着眉头问道:“你五姊姊呢?”季浅道:“已出嫁了,前些日子便嫁去了临安,洛大小姐不晓得,却也算不得稀奇。”洛清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不就重又舒展开来,笑道:“瞧季妹子这话说的,倒像是生分了不少,前些天可不还请了我与清兮吃茶么?”季浅但笑不语。洛清婉续道:“好妹子,听说你要嫁人了,姊姊却还不曾送贺礼,若是这贺礼迟了,可莫要见怪。”季浅笑道:“自然不敢!姊姊心下实诚,我哪能见怪!” 洛清婉默了一会儿,道:“好妹子,你是聪明人,也晓得这萧四公子原该是我夫君,这事儿传出去,于你名声也多半不好……”萧筱终是沉不住气,喝道:“你、你欺人太甚!你以为你名声便好听了么?季妹妹好生接待你们,你们却、却……”季浅螓首轻摇,唇边笑意不减,一双杏眸微阖,淡淡道:“洛大姊姊此言差矣!子珺与我讲已退了洛家亲事,那便是与您脱开了干系,洛大姊姊何出此言?”洛清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季妹妹真是愈发善辩了。”季浅只作不知,盈盈站起,笑道:“洛大姊姊谬赞了。” 洛清婉吃了一盏茶,站起欠身道:“告辞。”季浅微微颔首,亦站起身来,淡淡道:“如此,小妹便不送了。” 季浅一双水眸微阖,见洛清婉与洛清兮走得远了,这才兀自移回了目光。萧筱仍是兀自气不过,忿忿道:“季妹妹,你说她二人找来作甚么?四哥定不会欢喜她的,她也晓得,那她还来作甚么?你瞧瞧洛大小姐作态,倒像是前些时候的事儿不曾发生了一般。”季浅含笑不语,只给她添了茶,低下头去抿一口茶水。萧筱小嘴一扁,道:“季妹妹,你往前不是这般的,四哥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自打你与四哥订了亲,性子倒愈发像四哥啦。”季浅笑道:“与这等人有甚么好说?左右不过耗费自个儿气力,倒不若由着她们去了。《道德经》中讲‘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忘言方了彻,泥形执象转昏迷。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料想这些真妙诀,几人会得几人知’,此话甚好。”萧筱蹙着眉尖想了一想,笑道:“季妹妹说得不错,倒是我疏忽了。”季浅莞尔,道:“我前些日子听子珺讲,你才学了格律,似是悟得了。”萧筱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甚么,四哥真是甚么事儿都与你讲了。”季浅笑道:“这有甚么?本就是要多问的才好。”萧筱摇摇头,笑道:“上回讲了杜少陵,这会子又去读了一通,你瞧那‘玉垒浮云变古今’后边就来了‘北极朝廷终不改’,看似无理,合上书想一想,又觉得似乎极是在理的,古今都变了,这朝廷却终不改。”季浅微微颔首,道:“是这个道理,杜少陵不得志,便想着要像卧龙先生一般‘庶竭驽钝,攘除奸凶’,但这在当时却是极难的一桩事儿。”萧筱顿了顿,忽道:“说起吐蕃,我倒是想起来啦,昨个儿我路过四哥院子,正好崔家大哥也在,他二人就坐在院子里头说话儿,也没觉察了我,我偶尔听进几句,好像边塞又打仗了。”季浅秀眉深蹙,道:“边塞?哪个边塞?竟在除夕前发难了。”萧筱不以为然道:“我没听仔细,听来却像是海上一带,大抵又是夷人入侵了,没甚么大不了。”这夷人乃是琼州一带的人,已有几年不曾侵犯了。今载却是过了海,竟是要来入侵了。只这夷人往年头一次来时,没几个月就被打退了,后来倒也不曾闹甚么事儿,圣上安排了使臣送了些些瓜果,又遣了几个美貌嫔妃过去,那边也贡了些珍奇物事来,原以为已是太平了,不想今载又发难了。季浅心下却是隐隐觉得不是萧筱讲的这般小事儿,原已臣服的南国竟来明目张胆地侵犯,连萧琛与崔辑都在议论,只怕非是堪堪小事。 季浅抿了一口茶,微微摇了摇头,不远处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景。她眯了眯眸子,叹一口气,还是过会儿去问过二哥方晓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肆拾贰 风劲弓鸣猎渭城,寻思嫁与作鸳鸯 却说萧琛更衣毕,自与众男子坐一桌。有人送来了茶水与点心,萧琛吃了,不久便有宦官传圣上旨意,说是可以开始冬猎了。众人纷纷上马。 虞人在山中赶猎,待得将那些活物都引出来了,萧琛这才牵了马出来,是一匹青骢,遍体油毛。萧琛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青骢马嘶鸣一声,已奔了起来。青骢马腿长,脚程甚快,跑起来时只觉耳畔生风。崔辑识马声,转头见正是萧琛,勒一勒缰绳,有意放慢了步子,直待萧琛上前来。萧琛在后头瞧见他动作,微微一笑,也勒一勒缰绳,青骢慢下来了,但毕竟是匹良骥,走路倒也不慢,不时便赶到了。崔辑看一眼青骢,赞了一句:“好马!”又道:“季二向来心急,这会子已先去了,咱们便一道罢。”萧琛笑道:“那是好极!季二便是这性子,任谁都劝不住的。”崔辑微微一笑,道:“季六姑娘倒不是这般。”萧琛笑道:“那倒也不是,小姑娘急了,跟她二哥倒是一个模样儿。”崔辑道:“奇怪!奇怪!我与季姑娘认识这些时日,倒不曾见过她着急,连上回庆功宴倒也不甚急。”萧琛道:“崔兄不知,阿……季姑娘到底小姑娘脾性,若是将她惹恼了,还不知要哄多少时候,往后也要让着她些些的。”崔辑笑道:“啊哟,这方定了这门亲事,便已唤起人家小名儿来了,季相晓得了,还不恼你?”萧琛笑道:“这话不对,小姑娘也舍不得我挨训了。”崔辑观他神色,便知他极是满意这门亲,心底也高兴,摇了摇头,道:“我比你大了些,倒还不曾定亲,你与季姑娘这样交好,我还真真羡慕不来呢。”萧琛面上微烫,道:“在季姑娘面前崔兄也莫出此言,小姑娘害羞着,听了指不定要怪我说话孟浪了。”崔辑自然答允,想了一想,蹙眉道:“上回圣上讲的那事儿……”萧琛剑眉微蹙,道:“圣上旨意,不敢违拗。崔兄,今个儿不说这话,若真是说起来了,吕三的事儿还没个头绪,所以我们且顾眼下。”崔辑释然,笑道:“是。这便走了。”说着用劲一夹,那马立时奔腾起来。萧琛笑了笑,亦跟了上去。 季湫已猎了几只鸽子并一只兔子,见了他二人,欢喜招呼道:“萧四,崔兄!来这边罢!”崔辑朗声应道:“这便过来了——”季湫给他们看了猎得的物事,崔辑奇道:“你猎这么多鸽儿做甚么?”季湫颇有深意地向萧琛望了一眼,笑道:“待得那些进贡的贡上去了,好歹留些些物事。我想三姊姊翌年就临盆了,想着给三姊姊补补身子。至于六妹这边……自交与六妹夫啦。”萧琛抱拳笑道:“二哥之命,做妹夫的不敢不从,自会将季姑娘养得极好,二哥放心。”季湫微微颔首,笑道:“我便与你讲,六妹小时便是娇养着的,我这个做二哥的最看不得人家欺负她,你若是待她有一点儿不好,二哥头一个来寻你算账。”萧琛笑道:“自然。”崔辑含笑道:“你们一家子倒好,生生将外人隔绝了,何况这外人近在咫尺呢!”季湫与萧琛闻言,笑着好生陪一番错,三人这才笑着往前去了。 申时中,男子们骑马归来了。有新妇上前递了茶盏,低声问收获几许。与萧筱季浅同席的也走了大半。一边的萧筱促狭地推了季浅一把,竟是要她众目睽睽下上前去体恤萧琛。季浅面上倏地一红,小声道:“萧姊姊!我……我与你四哥还不曾成亲,这……这若被人瞧见了,可不还怪我不懂规矩?”萧筱咧嘴一笑,微微眯了眼,道:“你只管去,有四哥护着你,才不会让人得罪。”本朝风气较之前朝是开放了不少了,及笄了的女子给心仪的男子递茶递帕子,汴京人是见怪不怪的了。只季浅是江南姑娘,素来矜持,自不敢上前去。 萧筱美眸骨碌碌转了两转,笑道:“那你总得体恤体恤你二哥罢?你三姊姊是双身子,令尊令堂自然要去陪酒的,便只有你一个亲眷啦。这样罢,我去给四哥递茶,你去给令兄递茶,好不好?”季浅想了一想,答应下来。 季湫等三人已在席上坐下了,正要吃茶,说是三人一时吃的。崔辑眼尖,与季湫碰了杯,先吃下了。萧琛与季湫不解,只听季湫道:“崔兄这是何意?”崔辑笑得促狭,扬了扬下颔,道:“你没见六姑娘与萧二姑娘来了么?”季湫向崔辑会意一笑,亦将茶吃了,向萧琛看去。萧琛面上一热,轻咳一声,却状似自然地将茶盏放下了。 萧筱与季浅来时,却见萧筱先一步已向崔辑走过去,笑吟吟道:“崔大哥,我原是想给四哥递茶去的,但体恤四哥,家中也好体恤,何况季妹妹也来了,想来四哥也不愿吃我的茶了,这便来找您啦。”崔辑会意,从萧筱手中接过茶盏,低头去吃,笑道:“谢啦。”季浅见了,却不看萧琛,径向季湫走过去,轻声道:“二哥,你也劳累了半日啦,小妹这便给你递茶来了。”季湫摆摆手,道:“二哥吃过了,不信,你问崔兄。倒是萧四还不曾吃过。”季浅面上晕红,小嘴一扁,手中茶盏递也不是,收也不是,只恨恨瞪一眼季湫,季湫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与崔辑与萧筱说话去了。季浅当下好生无措,稍稍一抬眸,正撞入一双含了笑意的凤眸,心下登时乱了一瞬,复又低头,已稍稍平静下来,这时方慢吞吞走过去了,轻声道:“萧……萧学士……你吃茶罢……”萧琛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你唤得不对,我不吃。”季浅秀眉微蹙,急得跺了跺脚,道:“你……你这人也忒……”过了一会儿方小声道:“子珺,你、你吃茶罢。”萧琛微微一笑,竟是就着她手吃光了茶,更轻吻过她手指,仰头笑道:“嗯,今个儿不好吃,似乎不够烫了,没有阿浅沏的茶好吃。”季浅耳根也红了,道:“你、你这人好不知羞!”萧琛故作不知,道:“甚么?” 就着我手边茶盏吃茶还亲我手指头。季浅自不会将这种话说出口的,只瞪了他一眼,在他身边坐下来。萧琛凤眸微阖,闲闲问道:“怎生第一杯茶不是与我的?”季浅小嘴一扁,道:“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呐,我哪敢啊?”萧琛笑道:“那阿浅原是想给我递茶的了?”季浅轻哼了一声,赌气地别过头去,面上却又微微红了。萧琛晓得她怕羞,也不再逗弄她,只道:“阿浅这便唤阿筱归席去罢,晚间你若无人谈天,我便教阿筱过来陪你。”季浅又瞪他一眼,道:“要你讲么?我自有分寸。”说着便起身走开了。 萧琛目送着她离开,这才移回了视线,但见季湫与崔辑一脸促狭地看他,心下颇有些不自然,面上微微发烧。只听崔辑道:“啊哟,季二你瞧,常听人家讲‘小别胜新婚’,我算是晓得了。”季湫端详了一会儿,摸了摸下颔,正色道:“崔兄这话不对,这还没新婚呢,便这般如胶似漆了。父亲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恼了?”萧琛微微一笑,道:“二哥多虑了。说起来,崔兄,我看你与舍妹相谈甚欢啊。”崔辑点了点头,道:“萧二姑娘是性情中人,倒是很好。”季湫笑道:“那是,崔兄且看看有这么一个四哥在,萧二姑娘想不是性情中人也难。”萧琛微微一笑,道:“季二谬赞了,不想在季二眼中,萧某倒还是性情中人。”季湫向他瞪了一眼,道:“你若不是这般人,你与六妹的亲事能成?就是父亲答允了,我也头一个不答允!”萧琛笑道:“自然,自然,季二放心。”季湫“哼”了一声,端起手边酒觥吃了一口,道:“这还差不多。” 萧筱收回了视线,一手托着香腮,一手玩弄着酒器,百无聊赖模样。季浅微微一笑,道:“萧姊姊今个儿怎生蔫成这副模样儿?”萧筱摇了摇头,怔愣一会儿,叹道:“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季浅闻言奇道:“萧姊姊怎么啦?怎生伤起春来啦?”萧筱不语,兀自长叹一口气。季浅心下愈发疑怪,却不好多过问,只道:“那末,萧姊姊过会儿好生歇息罢。”萧筱却道:“季妹妹,我问你啊,你……是怎么晓得自己欢喜四哥的?”季浅道:“嗯,当时我也不晓得,只你四哥冒了大雨来寻我,又想及他往前举止,我……我便明白了几分啦。”因想及了萧琛,季浅不禁嫣然而笑,却又忽想及萧筱在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也不晓得,当时见了他这般,一时便答允了,大抵便是‘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了罢。但现下想来,却也不曾后悔过,嗯,我信你四哥为人,绝不是那孟浪轻浮之人,会待我好的。”萧筱闻言,眉眼弯弯,道:“定会的,季妹妹且放心罢。” 却说筵席过后,自有宫女领了小姐们回舍歇息,季浅遂到了自己住房。小宫女十五六年纪,轻声道:“季小姐,到了。”季浅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小宫女便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季浅推门进去,好生打量一番,见是间亮堂屋子,心下已欢喜了几分,这时又见一面碧纱柜边置了一面书柜,上边却有许多卷书;正中一张红木小圆桌上放了一只茶壶,又有白玉茶盏数只;红木妆镜台上一面小巧的薄螺钿漆花鸟纹镜。翠柳环视一周,欣喜叹道:“小姐,这皇家的屋子真真不比咱们府上的差哩。”紫菀一敲她脑袋,斥道:“翠柳,你怎地这般不活泛?这里是行宫,怎会比相府差呢?”翠柳吃痛,低低“哦”了一声。季浅微微一笑,也不管两个小婢女斗气,径自走到书柜前,打量一番,喜道:“此处竟亦有《陶渊明集》呢。紫菀,翠柳,可还记着我上回讲过的?”翠柳想了一想,道:“对啦,小姐讲是要教紫菀姊姊与奴婢二人甚么‘归来去兮辞’的。”季浅含笑点头,道:“翠柳讲的却是半对。五柳先生写的却是《归去来兮辞》,不过不打紧,往后翠柳便写了一篇《归来去兮辞》也未可知呢。”翠柳撅了撅嘴,佯装不悦道:“小姐便晓得调侃奴婢,却不讲紫菀姊姊。”季浅微微一笑,道:“紫菀已有了竹影,只要我过些时日与子珺讲了,你姑爷一点头,立时便可以嫁过去了,你道还是原来么?”翠柳会意道:“哦,那往后紫菀姊姊就更是奴婢姊姊啦。”紫菀闹红了脸,急得直跺脚,大呼:“小姐!”季浅又笑,这时道:“好罢,今个儿不免劳顿,你二人也在外头歇歇罢。”紫菀与翠柳应了一声是,自出去了。虽是隔了一道门,季浅却仍是可以听见她二人争执声,却晓得是小女儿家时常有的些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不禁微微一笑,也不加劝阻,兀自看起书来。 一柱香时候,紫菀看了看天色,自照例出去准备沐浴用的香汤。翠柳不见季浅吩咐,一时竟无了差事,打了个呵欠,便要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却听得一阵叩门声,不禁柳眉微竖,原不想理睬,却念及到底是在行宫里,行事得合规矩,只得走去开了门,探出头去,却是个面生的女子,一身掐丝翠绿袄裙,作婢女打扮,遂问道:“甚么人?”那婢女打扮的道:“奴婢是萧二姑娘身边丫鬟,这边可是季六小姐住所?”翠柳一听是萧筱身边的人,打扮得又是不俗,晓得是萧筱亲近的得力丫鬟,当下不好怠慢,笑道:“您客气了,此处确是咱们小姐住所,奴婢问萧二小姐贵体安康。”那丫鬟亦笑道:“小姐好得紧呢。”说着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小手暖炉,笑道:“喏,这是咱们小姐让捎来的,因见六小姐今个儿似不曾拿小手炉,生怕受了凉,这便让奴婢送来了。”翠柳接过了,笑道:“萧二小姐心细,真是多谢了。小姐晓得了,免不得又一番言谢。”那丫鬟道:“那自然是的!六小姐往后是咱家的四夫人,就是二小姐不送来手炉,四爷也要送来的。”翠柳与她攀谈几句,再三道了谢,好生将人送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阴·流年》正文 肆拾叁 初试探已见成效,谈磨坊除夕将至 却说那婢女打扮的离开了,却不往萧筱处去,竟是往萧琛下榻处去了。 那婢女拿起门上铜环,轻声叩响了门,口中轻唤道:“嬷嬷,是奴婢过来了。”不久便听见步履声,奔出一个三四十年纪的嬷嬷来,一张圆圆的脸,生得慈眉善目,竟是萧琛乳娘温嬷嬷。温嬷嬷向她怀里塞了一只镯子,笑着问道:“见着六小姐了么?”那婢女摇了摇头,道:“不曾,却是见着了小姐身边大丫鬟。六小姐在看书哩。”温嬷嬷笑道:“不打紧,你且说说,那丫鬟如何?”那婢女道:“人生得干净,看来又是个爽利之人。奴婢与她聊了几句,却是打心眼儿欢喜,临别时又与了奴婢一只荷包。”说着便取了荷包出来,递与温嬷嬷。温嬷嬷掂了掂,诧异道:“哎哟,竟这般沉么!想来也有个两三两啦,可抵汝一月的月钱哩!”说着将那荷包递还与那婢女。那婢女接下,小心收好了,道:“是。四爷眼光高,这六小姐既是四爷欢喜的人儿,想来定是极好的。奴婢今个儿见这贴身丫鬟这般,又听得六小姐欢喜看书,二小姐平日也是时常称道的,想来嬷嬷自不必担忧的。奴婢还更要向嬷嬷道贺,竟寻了这般好主子。”温嬷嬷释然,笑道:“不错儿,四公子眼光,我自然信得过的,只是有了洛大小姐上一回事儿,生怕这六小姐又与洛家大小姐一般人物,于公子不好了,这会子听你这般讲,我确是放了心了。好罢,你也早些回二小姐处罢。”那婢女应了一声,自回去了。温嬷嬷见她走得远了,自也笑着回去。 竹影正见着温嬷嬷进了内院忙活,这时见她一脸喜色,不禁一扬眉头,诧异道:“娘方才出去了一趟,怎生竟这般高兴?”温嬷嬷笑道:“我儿放下心来,娘方才出去啊,可遇着好事儿哩。”竹影不解其意,刚欲再问,却听得身边小厮道是萧琛这边有了吩咐,无暇再多过问,忙是赶过去了。 竹影进去,萧琛抬起头来,含笑问道:“竹影,那暖炉可交与她了?”竹影道:“方才遇着娘,讲是季姑娘那头已收下了。”萧琛“嗯”了一声,看来颇为惬意,凤眸微阖,道:“那便好了。”过了一会儿,续道:“这天这般冷,都落了雪,她小姑娘竟还不知好生照顾自个儿,看来往后要多教教她。” 温嬷嬷温了酒拿过来。萧琛接了,笑道:“妈妈今个儿却是温了酒来,却好生合我心意。”温嬷嬷笑道:“公子今个儿冬猎,山上凉,自要吃些酒躲躲寒,再讲这酒是季姑娘与的,公子定会吃了。”萧琛微微一笑,道:“妈妈晓得便好了,这可比竹影好得多了。”竹影笑道:“公子自定了亲事,欢喜了不少。”萧琛颔首,笑道:“能娶到小姑娘,家中便又热闹许多,我心中高兴。倒是你啊,还没个着落,妈妈可是为你着急着呢。”竹影慌忙摆手,道:“莫,莫,莫!公子莫要着急!”萧琛剑眉一挑,“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温嬷嬷笑着退下去了。 竹影道:“公子,进来夷人战事,恐不尽如人意,那婚期……”萧琛蹙着眉,道:“往年夷人才来了一回,这会子听说摆了个甚么阵,便来入侵了,想来是觉着这阵事极妙的,但万变不离其宗,观兵书总能瞧出些端倪,我想却不是甚么大事儿。”竹影想了想,道:“那不会让六姑娘候着罢?”萧琛想了一想,叹一口气,道:“你且随我往父亲、母亲处去一趟。” 且说萧琛教竹影拿了裘袄,便往萧榆与段氏处去。段氏奇道:“子珺,你不去歇息,却来此处作甚么?”萧琛也不绕弯子,直截道:“父亲,母亲,我想早些娶阿浅过门。”萧榆蹙了蹙眉头,道:“这好生答允了季家的,怎生要这般急?”萧琛跪下,沉声道:“父亲,夷人祸乱,边疆战事,若是一个不当心,便教阿浅等了,眼下定远侯府于她又有不利,还不若先移来了萧家,也好有个照应。”萧榆道:“你道季家会答允么?季参知可舍不得女儿呢,你道他便照料不好女儿了?”萧琛仍是不从。 段氏想了一想,笑道:“子珺,娘便与你好生讲几句罢。”萧榆于是先回了房。段氏道:“子珺,娘晓得你欢喜季家小姑娘,先过了门,好歹几日新婚闺房之趣。”萧琛面上一热,却不反驳。段氏观他神色,心下已明了几分,续道:“但你想想,你十五后便要出征,这才新婚没几日,你便要人家姑娘生生独守空房了么?莫说季姑娘,就连你,在战场哪能不时时挂记着姑娘家儿?想着新婚时日,恍一恍神,难免心不在焉。若是待你归来了,这再过门,岂不美哉?你且放心,季姑娘是明理人,晓得你要出征,自不会强求与你,你便是回来得晚了,季大人与季姑娘也定会体恤的。你只管去,只要平平安安回来便好。”萧琛想了一想,觉着母亲说的在理,这才答允了,自向萧榆赔了错,好生讲了一番。 季端义在房内踱步,尹氏瞧了瞧外头,道:“你看这天,想来又要落雪了。”季端义有心事,半晌方“啊”了一声,道:“是的,儿看这天变得极快,母亲要多加些衣裳。”尹氏见季端义面上虽是笑着,神色却显得有些不济,便让他回房歇息了。季端义回去将心事与许氏讲了,许氏道:“那有甚么不好?既然咱们这位四娇客要出去了,漾儿又不会来叨扰,那不是极好的?”季端义叹道:“阿昀,你不晓得。”说着将事情细细讲了一通,末了加了一句:“莫与浅儿讲,我估摸着萧四自会来讲的。”许氏给他捏了捏肩,道:“不论如何,只要平安回来,总是好的。”季端义“嗯”了一声,笑道:“阿昀总是向善的。”许氏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道:“这事儿定是向善的了,毕竟咱们两位娇客一道出去,四娇客咱们再不喜,总希望好端端的。” 季浅拿起那面嵌螺钿漆花鸟纹镜,紫菀叹道:“小姐您看,这镜子可真好看,可见行宫果然不一样啊。”季浅微微一笑,将镜子递与一旁眸中晶亮、显是垂涎已久的翠柳,向后仰在木椅上,杏眸半阖,道:“紫菀,翠柳,可还记得我曾与你们讲过‘鸾镜’?”紫菀正与翠柳争着要照镜子,闻言一怔,张了张嘴,却想不起来了。翠柳想了一想,道:“小姐讲过‘鸾镜与花枝’一句不曾?”季浅微微颔首,轻声吟道:“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紫菀道:“小姐,那为甚么唤作是‘鸾镜’呀?”季浅莞尔,道:“《异苑》中说:‘羁宾王养一鸾,三年不鸣。后悬镜照之。鸾睹影悲鸣,一奋而绝’。”翠柳想了一想,道:“那这鸾镜与花枝,有甚么相类的?奴婢可瞧不出来。”季浅笑道:“你们可还记得韦端己《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不曾?里头便有一句,道是‘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你们且看,鸾镜的典故哀伤,花儿也是开了一瞬便要谢了,多想女子容颜,总想着在这般年岁,好教欢喜的郎君见着。此中学问大着呢,你们且好生学着。”翠柳一口应承下,侃道:“小姐立时便是二八年华了,正让姑爷瞧见。”季浅笑道:“有你这般说话么!” 岑嬷嬷在那头听得了,道:“小姐莫莫与她们讲这种话,往后这些诗词也莫在闺中提了。”季浅笑道:“不打紧,不在闺中提,我还与男子提了不成?”几人登时皆是笑了。岑嬷嬷自是辩她不过,笑了一阵,也就闭口不言。 眼看着小年便要到了,许氏趁了季端义出去冬猎,倒也不甚闲着,这便唤了婆子过来,筹划过年的物事。一边的嬷嬷算了算活计,道:“夫人,今载教巧慧往磨坊去,却不曾借到水磨。”许氏秀眉微微蹙起,道:“都没有啦?”那婆子道:“倒也不是,夫人若定是要吃,那也是有法子的,只是除夕是吃不到的。巧慧去问时,讲是有人年初一便好还回来了。”许氏道:“你下去罢,把巧慧领过来。”那婆子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带了一个看来十四五的小婢女带了过来。那婢女样貌算得干净,这时福了福身,道:“夫人。”许氏微微颔首,道:“你是巧慧?”那婢女道:“回夫人话,奴婢正是巧慧。”许氏笑道:“莫要拘谨,我能吃了你不成?你这名儿却是甚么人起的?”巧慧道:“是牙婆子。”顿了一顿,又道:“夫人若是觉着不好……还请夫人赐名……”许氏笑道:“你看你,这名儿伴了你这些年,哪能够不好?便是这个名儿罢。”巧慧低头道:“多谢夫人。”许氏道:“那磨坊的事儿,便与我说说罢。” 巧慧依言说了,说罢又瞧瞧抬头瞧了一眼许氏,口唇微动。许氏瞧出她有甚么话要讲,当下笑道:“早前便与你讲了莫要拘谨,你这孩子就是不听,现下有甚么话也不敢讲了。便说罢。”巧慧愣了一愣,道:“奴婢听人讲除天子处磨坊,萧大人家另有一处。”许氏想了一想,笑道:“那敢情好。你下去罢,今个儿却劳烦了。”说着塞了一个金镯子与她。巧慧原不敢接,但许氏更向她这里推了一推,这才接了,叩了头,自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