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泠沙》 《醉泠沙》正文 第一章 初入京城 第一节 旧事 大越的第一代帝王在历史上是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皇帝。他以富商之子的身份于乱世之中揭竿起义自立为王,攻下一座又一座城池,划地建越,与北楚南北对峙。他平定内乱,济世安民,励精图治,开创了大越的第一个盛世。然而,他只来得及对他治下的盛世江山粗浅地看上一眼,便因病辞世。其年,太子七岁。 于是,大越的第二代帝王于七岁登基,太后辅政,同年改元天启。太后颇有政治素养,她开设科举制,选贤举能,为幼帝筹选治国良才。 天启七年,幼帝亲政。太后隐退礼佛。 天启八年,越帝裁撤丞相,设立三省六部,收拢军队,中央集权,充分展现出了帝王该有的厉辣和威严。 天启九年,越帝力排众议,立一北楚女子为后。 天启十一年春,大越初现旱情。仲秋之夜,皇后产下一子,封号玉珩,为太子。 天启十二年春,大旱未解,天干物燥,东宫长宁殿失火,皇后与玉珩太子均葬身大火之中。 天启十三年初夏,毅亲王府诞下一位郡主。同日,天降甘霖,大越三年之旱得以缓解。越帝大喜,赐此女为公主,封号霖泠。次日,越帝宛氏美人产下一对双生子,名靖山、靖水。 天启十四年,于双生子周岁宴时,杨靖山封祺瑞太子,杨靖水封洵王,宛氏封崇英夫人。 天启二十九年春,越帝指婚霖泠与东亭侯府,封东亭侯府侯爷慕恒为驸马。公主尚未下嫁,北楚进犯,东北榆地失守。驸马挂帅,新晋将军许奉安为将,率十万兵马赴榆地救关。这一战于榆地素丘城开始,于越楚边境饮马河结束,仅仅历时三十二天,史称二十九年之乱。最终北楚交还榆地,退出越境。这一战虽是越军荣胜,却也是惨胜,驸马与许奉安均受重伤,驸马于回京的途中终是不治身亡,而许奉安则率领残兵五千余人回到了京城。许奉安愈后仍是经脉俱损,再也无缘战场。然而许奉安带回的一员边境将,正以某种不可知的方式于朝堂之上风生水起。 第二节 沈醉 天启二十九年是不安定的一年,年初的一场战乱稍将平复,大越腹地以魏家堡为中心的大旱接连到来。旱地灾民无食果腹,治安日趋混乱。在大越国库捉襟见肘之时,一位初到京城的边境将提出以工代赈之法,既节省了大越的人力财力,又使灾民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以得衣食之安。试行后情况转好,越帝不禁对这将刮目相看,破格晋其为中郎将。 这位中郎将名为沈醉,原是榆地边城的将。主将败亡后,沈醉迅速持主将军令以主将之名收缩兵力等待与援兵汇合,避免了散兵不必要的伤亡。据说驸马当时见到沈醉之后格外赏识,应允此战之后定要带其觐见越帝。驸马身亡之后,许奉安将沈醉带回了京城。 沈醉自言本是京郊弘城人,幼时家中突遇变故父母双亡,后拜了一道士为师,跟随其来到了北方边境一个叫做巫渠的镇。道士似与一位边境军官熟识,便将沈醉托付给了那位军官,从此沈醉便在军中生活。沈醉武学资质极高,且为人谦和有礼,很快就得到了主将的赏识和同袍的喜爱。经历了种种之后,主将已是将沈醉视为了自己接班人的不二人选。若非二十九年之乱,沈醉大致便会在边境度过一生了。 二十九年的短暂旱期结束后,越帝对这位中郎将的青睐,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事了。在京城赐了宅子不说,在京郊弘城又赐了栋宅子,说是以慰其父母的在天之灵。此后,一些目光敏锐的官员便开始陆陆续续地登门拜访,企图结交这位军方的红人。有些品级较高的官员不好屈尊降贵登门,便遣人送了请帖邀请沈醉某某酒楼一聚。沈醉处理起来这些关系似乎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便结识了一些官场的显贵。 而这一日,沈醉收到来自毅亲王府的请帖的时候,神色终于是变了变。 第三节 杨落月 沈醉遣了马车到毅亲王府的时候,只见许奉安已经到了,正坐在厅内喝茶。 “见过许大人。”沈醉正欲行礼,却被许奉安拦了下来。 许奉安笑着把沈醉扶起来:“你可是现在京城最红的红人了,你可别拜我,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便换我来拜你了。” “大人说哪里话。”沈醉起身后忙问,“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真的连宫里的太医都没有办法吗?” “唉,”许奉安摇了摇头道,“我这一身武功算是彻底废了。也罢,陛下让我留在京城养伤,倒是落得个清闲了。” 沈醉想了想道:“下官倒是认得一个江湖神医,只是从前在榆地居住,而今战乱,却不知是否还在那里。待下官想办法去请那神医来京城为大人看看可好?” “多谢好意了,只是神医在镇避世而居,想必是不愿来京城这种地方的,”许奉安叹气道,“若有机会,还是我亲自去拜访神医为好吧。” 沈醉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只见毅亲王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许二人忙要上前见礼,而毅亲王人未走近,爽朗的笑声已至:“哈哈,二位大人既肯赏脸登门便是客人,不必多礼了,坐。” 沈许二人相视一笑,也不拘谨,待毅亲王落座便也坐下。 “久闻毅亲王性格爽朗不拘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沈醉这话不假,毅亲王不拘礼数这是大越上下都知道的事。甚至有一段关于毅亲王的轶事,说有一日毅亲王出去吃酒没带够酒钱,遣了厮回府去取,这酒楼的老板并不知毅亲王身份,见他枯坐着拿不出钱来便是好一顿责骂,这毅亲王却是鼓着脸一言不发,待赶回的厮亮明身份,酒楼的老板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而这位王爷却是笑着扶起老板说:“啧啧,没见过债主给欠钱的磕头的。” 许奉安却是注意到了王府内点缀的丝缕白帐,接了话:“王爷这是在祭奠侯爷?”许奉安这里说侯爷而不是驸马,是因为霖泠公主还没有下嫁过门,而越帝也的确在思考给霖泠重新指婚的事。这东亭侯是先帝的至交好友,越帝顾及着东亭侯府的情绪迟迟没有下旨取消这门亲事。但现在丧事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越帝的态度众大臣们也揣度得差不多了,这私底下都在暗暗寻思新任的驸马会落到哪家。 毅亲王点了点头:“这是霖泠的意思。” 许奉安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一位素衣女子款款走进正厅。许奉安本是新晋的将军,是没有见过霖泠公主的,但是只是这么一眼,便认定了来人的气质必是霖泠公主,忙拉着沈醉起身见了礼。 霖泠此时一身洁白的素裙,未施粉黛,头上只别了一只普通的木簪,见二人行礼忙欠身虚扶:“二位大人免礼。” 二人起身,并不敢盯着人家公主细看,待公主与毅亲王见了礼后落座,二人才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霖泠名落月,因是越帝赐的封号,这名字反而不怎么被人记得了。加之又封以公主的身份,这公主的名讳更是没有人敢随意称呼。 “这次劳烦二位大人入府一叙是我的意思。”霖泠道,“主要还是想从二位大人这里了解一下榆地一战的情况。” 许奉安沉吟了一下,问:“公主是想知道关于慕侯爷的事?” 霖泠没有避讳,直接点了点头:“不错。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许奉安和沈醉都怔了怔。毅亲王看了看霖泠,叹口气道:“霖泠和阿恒是从一起玩到大的,阿恒出了事,霖泠很伤心。霖泠总认为阿恒武功不错,出事总是有其他原因的。” “原来是这样。”许奉安也叹了口气,“公主的心情下官可以理解,但是战场不是凭借个人武功好坏就能决定生死的地方。饮马河畔一战,元帅亲自上阵,下官未能护得元帅周全,是下官的失职。” 霖泠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具体的细节。” “细节?”许奉安思考了一会,“那一战,元帅中了埋伏。楚军不可能知道我军元帅会亲自上阵,那埋伏八成是为了下官准备的。当时下官并不在元帅身边,当下官得到元帅求援的消息赶过去时,元帅已经伤得很重了。” “但那时许将军也已经受了伤,”沈醉看了看许奉安,“战场太大了,楚军引着我们沿饮马河的流域到处跑,元帅与将军便分散了。那时下官跟着元帅的亲兵,一起遇到了一批楚军的精锐部队,元帅且战且退希望和将军汇合,但是楚军似乎早有准备,他们在我们身后的林间埋伏了一批手持弩箭的部队,不断用远程攻击限制,逼得我们无法后退。” 许奉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说不出的痛苦。 沈醉顿了顿,似也有些动容:“将军赶到的时候,元帅已经中了箭。我们突围出去后一直无法与军医汇合,再后来,军医说将军这一箭已经伤入肺腑,而且失血太多,若在京城或许还有得一救,可是在战场上……” 霖泠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节 晋升 待得沈许二人离开,霖泠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刚刚迈出毅亲王府的大门,沈醉便收到了一封由一个太监送来的梁帝的急召,说是让沈醉即刻入宫面圣。 许奉安调笑道:“陛下一刻都离不开你了呢,你这红人快去吧。若是又升了你的官,可别忘了我呀。” 沈醉苦笑着跟那太监进宫去了。而许奉安一回头,正看到霖泠悄然站在身后。 “公主殿下?” “许将军,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沈醉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梁帝单独召见了,出入约帝的议事殿已是轻车熟路。这一次沈醉进入议事殿的时候,发现越帝召见的并不是他一个人。 “此次与北楚一战,无论如何艰苦,终究还是我大越胜了。和谈的相关事宜,就由诸卿来全权处理吧。”梁帝最终如此说道。 于是沈醉明白,他果然是被升了官,由兵部六品中郎将转瞬就晋为了礼部三品代理右侍郎。虽说是代理,但只要此番和谈顺利完成,那代理二字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摘掉了。而与他一起觐见越帝的,正是礼部的左侍郎叶寂林。这位左侍郎乃是科举出身,于两年前科考一举夺魁成为状元郎,当年便由一介布衣封为翰林院五品学士,后至礼部晋侍郎也是这一年间的事。礼部这一对侍郎,大概便是大越史上晋升最快的两个人了。 叶寂林约二十五岁左右,清清秀秀,手里握着把扇子,正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走出议事殿的时候,似乎若有所思,若非沈醉拉了他一把,他险些就要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大人心!这么入神,是在想什么?” 叶寂林也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多谢沈大人!我方才正在想,自先皇后仙逝后,陛下念及对先皇后的感情,一直很避讳与北楚的对峙关系。此番派你我去与北楚和谈,却不知该以何姿态去谈才能合陛下的心意啊。” 沈醉思索了一番,笑道:“我本是从边境军方来,若连大人都不能揣摩圣意,我自然更加不懂。只是想来我们也大可以不必慌乱,大越毕竟是胜了,我们拿出一个战胜国该有的姿态就好。大人不必忧心忡忡。” 叶寂林苦笑道:“大人睿智,在下弗如。如此便多谢大人宽慰了。” 沈醉忙摆手:“大人出身科举状元,在下怎得大人如此抬举。大人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了。” 叶寂林也不迂腐,当即便点了点头:“好,你我同级,你也直呼我的名字就是了。” “陛下令我们三日后启程,那我们便三日后再见了。” 沈醉与叶寂林告别后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宫门口望了望天,然后踱着步子先去了一趟集市,买了几块绿豆糕。 第五节 绿豆糕 当沈醉回去之后,看到门外男男女女站了几个侍从。走进正厅,却发现厅内正坐着两个人。一人正是许奉安,另一人是个女子,约莫只有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身着一身翠绿色骑马装,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许奉安。许奉安似是被看得有些毛了,正翘首张望门口盼着沈醉快些回来。 沈醉进厅,看着尴尬的两人:“你们这是?” 许奉安赶忙上前拉住沈醉:“这姑娘是谁?” 沈醉笑道:“这是我师妹。怎么了?”遂看了那姑娘一眼,那姑娘也正笑眯眯地看着沈醉。 “是这样的,霖泠公主看你初入京城,担心你府上用人不够,特选了几个侍仆叫我送到你府上来。谁知道我到了你这里,就见到这位凶巴巴的姑娘,把我带来的人都赶出去了。” 沈醉噗嗤笑出来:“绿豆糕,你怎么这样无礼?”说着转头对沈醉赔礼道,“孩子不懂事,还望大人莫怪。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些侍仆,我实在是用不上,还要劳烦大人待我谢过公主了。” 那个被唤作绿豆糕的姑娘反倒是第一个不乐意的:“师兄,人家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不要总说人家是孩子嘛!” “好好好,你不是孩子了。我知道你今天会到,特意给你买了绿豆糕,你要不要吃?”沈醉说着拿出油纸包包着的绿豆糕递给那姑娘。 “嘻嘻,谢谢师兄!” 许奉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笑嘻嘻地接过了绿豆糕毫不腼腆地吃了起来,而沈醉就这么笑着看着她吃,似乎也并不打算与自己再多说话,只好说道:“这些侍仆既然你用不着,我一会便将他们送还回去了。对了,不知陛下此番召你入宫所谓何事?” 沈醉这才严肃起来:“陛下命我三日后与礼部左侍郎叶大人一同启程前往北楚和谈。” 许奉安随即意识到:“和谈是礼部的事情。陛下将你调入礼部了?” 沈醉笑笑:“算是吧。” 许奉安领会:“官拜何职?” “代理右侍郎。” 许奉安笑道:“大人而今与我平级了。恭喜恭喜!” 沈醉叹口气:“何喜之有?此次去北楚,也不知顺利与否。我本是一介武夫,却出任这文人的官职,只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期望。” “陛下的意思也很明显,那位左侍郎叶大人出身科举,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而你恰是从边境军方来,更了解这一战的情况,你们二人一同去和谈,必定会无懈可击。” 沈醉笑了笑:“但愿如大人所说吧。” 姑娘这时抹了抹嘴,看着沈醉道:“师兄,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沈醉宠溺地揉了揉姑娘的头发:“这一路辛苦,你留在家里等我就好。京城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留在这里玩,师兄很快就回来了。” 姑娘点了点头,眼里清晰地流露出不舍,但是很快,又笑嘻嘻道:“京城的绿豆糕最好吃了!” 沈醉捏了捏姑娘的脸,转身对着许奉安揖了揖手:“我出使北楚期间,师妹初来京城且独身一人,还要拜托大人多加照拂了。” 徐奉安忙回礼:“大人所托,我必当牢记。”低头看了看正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姑娘,“这位姑娘,要怎么称呼?” 沈醉笑:“她叫绿豆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二章 波澜暗涌 第一节 侍女宜琴 沈醉送许奉安离开的时候,还是随手指了一个许奉安带来的侍女示意其留下。 “我离开京城之后,有个姑娘能陪陪绿豆糕也是很好的。”沈醉是这样对许奉安说的,“还请大人替我谢过公主了。” 许奉安点了点头,带着余下的侍仆上了马车。 沈醉目送许奉安的车走远,转过头打量了一下那个留下的侍女。素衣素裙,不卑不亢,只是略施胭脂,已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 “姑娘芳名?” 那侍女欠了欠身:“宜琴。” “哦,宜琴姑娘,”沈醉挑了挑眉,返身缓缓迈着步子往院子里走,“公主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宜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很快低下头跟了上去:“公主请大人明夜子时至城外离别亭一叙。” 第二天一大早,沈醉推开门就被门口端着一盆温水的宜琴给吓了一跳。 “大人早,”宜琴说着就要端着盆往屋里走,“请大人梳洗。” 沈醉连忙接过水盆拦住了宜琴:“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姑娘。” 宜琴显然已料到沈醉不会让她进内室去,也未坚持,只道:“早饭已为大人和姑娘准备好了。” 沈醉怔了怔,笑道:“我来京城后竟还未在自家吃过一顿饭呢,辛苦姑娘了。一会我会找些粗使的下人来干活,姑娘若得空,去陪绿豆糕就好。” “是。” 宜琴退下后,沈醉关上了门。 “啧,真是麻烦。”沈醉感慨了一句,遂走进内室打开窗户,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沈醉打开鸽子腿上绑着的木筒,抽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纸条上书一行娟秀的字:“一切顺利。安心启程。” 沈醉重重用手指一碾,纸条立时化为粉末。继而回到书桌旁,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极细的毛笔,沾墨在纸上写下:“阻其指婚。”撕下后塞入木筒内,抚了抚鸽子,将其抛出窗外放飞。 宜琴轻轻伏在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渐渐蹙起了眉。 沈醉站在屋内,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眉头却渐渐舒展开了。 第二节 离别亭 沈醉这一天推掉了所有的宴请,打点好了自己离开之后绿豆糕的起居生活一应事宜。 “为什么要留下一个王府的人?”晚饭后绿豆糕瞪着大眼睛悄悄问沈醉。绿豆糕已换上官宦家姐们常穿的金丝高腰襦裙,挽了个垂鬟分肖髻,显得温婉而乖巧。 “因为我们要与王府建立联系,”沈醉揉了揉绿豆糕的头,认真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刻意露一些破绽给她看,让王府对我们感兴趣是好事,但是要当心不能真的让他们抓到把柄。” 绿豆糕点点头,眼中一片冷静和坚定,继而眼珠一转,问道:“师姐来过信了?” 沈醉笑:“师姐那边一切顺利。” 绿豆糕又转了转眼珠:“师兄你今晚要出去?” “什么都瞒不过你,”沈醉捏了捏绿豆糕的脸,叹了口气,“霖泠公主约我秘谈,大致还是为了侯爷之死的事。不知为什么,霖泠公主似乎对我有些疑心。不过,我自有办法让她打消对我的疑心。” 因京城一向有宵禁,沈醉又不像霖泠可以拿着块金牌大摇大摆地出城,只好换了夜行衣,躲过巡夜的御林军,避着守城的京畿驻守,翻了城墙出了城。踏出城门的沈醉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形刻意顿了顿,身后立刻响起巡防士兵的喊声:“什么人!” 沈醉听着身后拉弓搭箭的声音,满意地踏着不慌不忙的步子隐入城外的树林中。 沈醉到离别亭的时候,霖泠已经到了。 秋夜已有些渐凉,霖泠只在平日穿的素装外披了一件洁白的披风,独自站在月光沐浴下的亭子里,宛若遗世独立的仙子降临人间。 沈醉怔了也不过是一刹那,便迅速整理好情绪,轻轻走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的礼。 “见过公主。” 霖泠转过身,笑道:“大人免礼。大人已是官拜礼部侍郎,这礼倒还是军方的习惯。” 沈醉起身,低头似掩饰了一下尴尬,道:“这一路被巡防的士兵追着打,下官现在还惊魂未定呢。” 霖泠闻言裣衽一礼:“是我考虑不周,难为大人了。” “岂敢!”沈醉忙伸手去扶,触及霖泠的手时,眼中自有浓重的担忧掩盖住了先前的窘迫,“公主的手怎如此之凉!城外秋夜甚冷,公主怎可穿得这样单薄!” 霖泠明显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沈醉抬头对上霖泠的眸子,像是恍然惊醒般,忙退后一步跪伏于地:“下官失礼,还请公主恕罪。” 霖泠缓缓将手收回袖子中,眼神变了变,看不出喜悲,只轻声道:“无妨,起来吧。” 沈醉起身,低着头不再说话。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林间的几片枯叶吹进了亭子里。霖泠裹了裹披风,不知是被风沙迷了眼睛还是怎的,竟蓦然间湿了眼眶。 沈醉抬眼,正对上霖泠湿润的眸子。 “公主,很喜欢侯爷吗?”沈醉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霖泠垂眸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与阿恒在很的时候就认识了,总是一起玩,一起读书。或许就像你们说的青梅竹马。喜欢吗?我也不知道。但我是拿他当做我的亲人的,我相信,他也是。后来,陛下指了婚,他很开心,他还将随身携带的那把剑送给了我,他说他会护我一世周全。我后来才知道,那把剑是先帝赐给侯府的尚方宝剑。”霖泠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透过林间斑驳残叶照进来的月色,“我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主不相信我们说的?” 霖泠的眼神空洞了一下,似乎有些迷茫。还是摇了摇头:“我并非不相信你们的话,只是感觉这当中必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沈醉见霖泠如此作答,心中已是大安,继而眸色沉了沉:“公主定是思念故人忧思深重。逝者已矣,还请公主多多保重才是。” 霖泠转回头,认真地看着沈醉:“真的就是这样吗?” 沈醉认真地回视着霖泠:“公主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吧。” 不出沈醉所料,霖泠陷入了沉思,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沈醉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 霖泠的眸子也动了动。 沈醉忽然跪了下去:“下官恳请公主,无论如何悲恸,请务必保重身体。下官…下官…下官斗胆,愿以生命护公主一世周全。只要下官有一息尚存,便当以公主为重。” 霖泠的眸色亮了亮,似很是惊诧,继而,慢慢转向黯淡。似是苦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公主……”沈醉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些雾气。 霖泠蓦地转过身,背对着沈醉,只道:“今夜劳烦大人前来,是我唐突了。我的马车在林子里,大人与我一起进城吧。” 第三节 临行前 沈醉最终是天亮之后才回到自己府上的。 绿豆糕还是第一次见到神情如此疲惫的沈醉,她知道这与单纯的体力消耗无关。她试图问沈醉,但是沈醉什么也没说。沈醉回来之后只是略吃了点东西之后就睡了,睡到夕阳透过窗子照进了屋子里。沈醉醒来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然后下一眼就看到了绿豆糕担忧的眼神。 “怎么了?”沈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师兄你睡了一整天,你还好吗?”绿豆糕见沈醉醒了,忙端来一杯茶递给他。 沈醉接过茶一口饮尽,拭了拭嘴,露给绿豆糕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妨,放心好了。” 绿豆糕虽然很是担心,却还是点了点头:“兰大人白天来过,我说你病了正睡着,他留下一些银子给我,说让我给你请郎中。他很担心你明天是否可以上路。” 沈醉披上外衣从床下下来,其实他自己也很疑惑。对霖泠说的话,都是自己早就想好的,只看霖泠要如何答复就是。师父要他得到毅亲王府的助力,他发现霖泠是突破口。但是第一次和霖泠见面的时候他在霖泠的眼中看到了怀疑,所以他必须要去攻心。他知道只是昨夜的所谓“表明心迹”是不可能得到霖泠的回应的,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有更多的戏要演。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昨夜当霖泠确实没有回应的时候,他的心开始悸动了,莫名却激烈。他感到很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就好像自己在生死的边缘命悬一线,一步踏出则死,一步收回则生。这样的感觉,即使在战场上,也从不曾出现过。 “师兄,你真的还好吗?”绿豆糕担忧地扯了扯沈醉的袖子。 “无妨,”沈醉轻轻拍了拍绿豆糕的头,开始交代正事,“我明天就要走了,大概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宫里的动向,注意王府私下与太子和洵王的来往。记得和师姐互通消息,但是不要和师姐联系太过频繁。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许奉安,但是不要相信他。还有,照顾好自己。” 绿豆糕认真地听完,眼圈竟有些红了,一脸伤感地看着沈醉:“师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在京城里。” 沈醉笑着去捏绿豆糕的脸:“还是这么孩子气,我怎么放心你独自在京城这虎狼之地?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乖乖等我就是。” “嗯!师兄要说话算数哦!” 沈醉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的金牌,递给绿豆糕:“这是京城的通行令,不受宵禁节制,甚至连军政之地也可出入,是昨夜霖泠公主赠与我的。我出京之后就用不到了,先放在你这里。” 绿豆糕点点头,拿起令牌看了看,只见正面刻着通行令三个字,翻过背面,却是刻了毅亲王府四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三章 忧民之心 第一节 送别 这一天一大清早,沈醉已备好了公文和行李,打点好了马车,拿了个包子边啃边跟送出门口的管家最后交代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宜。 “记得每天要差人给她买绿豆糕吃。”绿豆糕过来的时候正听到沈醉如此说道。 绿豆糕递给沈醉一个香囊:“师兄,这个你带着。就好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 沈醉接过来嗅了嗅,笑道:“你这是用什么做的,竟然有绿豆糕的味道。” 正说着,已见一路车队拐过街道路口,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兰寂林从车上走了下来。沈醉忙迎了过去,揖手道:“兰大人。” 兰寂林笑道:“沈大人不是三日前便知可直呼我的名字,怎的三日未见倒生分起来了。” 沈醉似是这才想起来,用手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寂林兄可莫在意。”继而扬起嘴角笑了笑,“寂林兄方才唤我什么来着?” 兰寂林笑着拍了拍沈醉的肩膀:“我们且上路吧。” 沈醉点了点头,招手示意车夫将马车赶过来。沈醉上了车,最后揉了一把绿豆糕的头发,便与兰寂林的车队一起向城门驶去。 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车夫便已告知沈醉,霖泠公主和许将军正在城门外等他们。出了城,便见到霖泠的马车停靠在路边的树下。许奉安在霖泠的马车旁,见到沈醉他们,向马车中的霖泠也通报了一下。沈醉和兰寂林从车上下来,走到霖泠的马车前。霖泠的车夫已掀起帘子,树下车内的光线较为昏暗,沈醉似乎觉得,霖泠的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 沈兰二人正要行礼,只听霖泠道:“二位大人不必拘礼了,我只是来送送你们的,祝二位大人此行一切顺利。”霖泠声音中的憔悴恰证实了沈醉所猜测的。 “公主殿下身体欠安吗?”沈醉急切地问。 “没什么,许是受了些风寒。”霖泠说着从身旁拿出一个精致的方盒子,递给沈醉,“这是皇室备的救命灵药,想着二位大人出使异国,若遇到什么危险,此药或许能有些用处,便赠与二位大人。” 沈醉怔了怔,伸手接过:“此物太过贵重,下官……” “再贵重,也不及人命贵重。”霖泠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越楚一战,不知伤亡了多少将士和边境无辜的百姓,只希望此次和谈能够顺利进行,两国重修旧谊,免去百姓战乱之苦。若能使天下再无战火狼烟,霖泠纵死也愿相换。” 沈醉很不合时宜地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倒是兰寂林揖手道:“公主所言甚是。下官等必当竭尽全力。” “如此,便有劳二位大人了。” “此行路远,二位大人还请多加保重吧。”许奉安如是说。 “大人还需多加调养身体,路上我也会为大人留意神医的消息。”沈醉道。 “有劳了。”许奉安揖手。 三人互道了珍重,沈兰便重新上路了。 第二节 魏家堡主 沈醉现在虽是文官,却在战场上待惯了,随身还是带了把剑。沈醉在车中闲坐无趣,拔出了剑,一边用衣袖拂拭着,一边想起了一些曾在战场上的日子。 在边境的日子里,沈醉当然知道自己会回到京城,甚至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但他也从未厌倦过战场的生活。他明白自己骨子里还是更喜欢在战场上杀人的感觉,尽管他清楚战场生涯只是他回到京城的一个短短跳板。他心底里是喜欢战争的,他始终认为只有弱者才会爱好和平,而他从不是和平爱好者。师父只教过他上位者需懂得的权谋手段,却从未告诉过他,究竟何为百姓之苦。霖泠忧民之言,虽只短短一句,但这却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黎民如何,百姓如何,他没有看到过,也没有在意过。但是霖泠这一句话,他便不由自主地去思考了起来。 京城在大越的腹地以南,也不知道向北走了多久,沈醉只听到窗外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瞳孔猛地一缩,似是出于本能地蜷起身子向前一个翻滚。与此同时,三只羽箭射进了车厢,擦着他的身子扎进了他原本坐着的地方。 沈醉从另一侧破窗跳出,在地上一个翻滚,借着马车的掩护,俯着身子迅速靠近着兰寂林的马车。 果不其然,第二发箭雨恰在此时射向兰寂林的车厢。沈醉闪身而起,挥剑去扫那三枚飞箭。 兰寂林只有一个扭头看向窗外的功夫,便见窗外三只羽箭向自己飞来,而恰在那一刹那,有一柄剑出现了,而剑光似乎并没有触及到那三只羽箭,那三支箭便已硬生生地被打偏了方向,向着一旁射去,最终射进了泥土里。 “大家当心!”当沈醉喊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没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沈醉也来不及多做解释,便朝着这三箭射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兰寂林,忙朝着护卫喊:“你们快跟上保护沈大人!” 沈醉听到后脚下未停,只朝身后喊:“你们全都留下!保护兰大人!” 树林中偷袭之人显然没想到竟未得手,慌乱中边向身后撤走,边朝着沈醉追来的方向再次射去了三箭。 “一箭三发?”沈醉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三箭原来是一个人同时发出来的,冷笑着随手挥剑挡开,“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那人恰好回头来看,恰看到沈醉的剑似乎并没有接触到他的羽箭,而羽箭便已被震落,脚下停住,惊道:“奉天之壁?” 他这一顿的功夫,沈醉已经追了上来,挥剑封住了那人的退路。 “你这狗官竟是楚人?”那人眯着眼问道。 沈醉打量着这个人,只见其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粗布麻衣,背上背着弓箭和箭筒,一副野路子江湖人的打扮。若非此人有一箭三发之能,沈醉几乎就要怀疑这人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了。沈醉盯着这人脚下破落甚至都要露出脚趾的草鞋,道:“非也非也。我既不是狗官,也不是楚人。堂堂魏家堡主,说了一句话,竟然错了两处。” 那人笑道:“是我失误罢。若我不回头朝你射这三箭,我也不会暴露。” “我听闻魏家堡今年受灾最为严重,不成想,竟然连堡主都成了暴民。”沈醉左右环顾着,“堡主不会一个人来的吧,你魏家堡的人呢?” 那魏堡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饿死过半。” “什么?”沈醉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有些发愣。 “这要问你们这些狗官了。说是救济,却未见到一文钱的救济粮;说以工代赈,却拖欠灾民的工钱。朝廷的钱,都吃到你们这些狗嘴里去了吧。”魏堡主冷冷道,“你们这些狗官,为了一己私欲,贪得无厌,从来都看不见百姓的疾苦。你说,该不该死?” 不知怎的,沈醉竟突然想起霖泠说的话。百姓,这个词再次在沈醉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寻求着一个解释、一个定位。沈醉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魏堡主。 而这个时候,沈醉只听来时路上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望过去,只见兰寂林带着随行的护卫朝这里奔了过来。其中不乏弓箭手,此时已经搭弓上箭,瞄准着魏家堡主。 魏堡主显然也已经看到,只轻笑道:“落在你们手里,看来是没有活路了。” “若能使天下再无战火狼烟,霖泠纵死也愿相换。”沈醉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脑中此时无来由地闪过这句话,竟鬼使神差地上前道:“等等,大家停手。” 第三节 初生恻隐 沈醉终还是将魏堡主的话告诉了兰寂林。兰寂林眼中的震惊和悲恸沈醉也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还是不懂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和心念。他起初以为是兰寂林在京城之地养尊处优惯了,没有见过生死祸福。但是当沈醉一行人跟着魏堡主进入魏家堡的城镇之后,沈醉终究还是震惊了。 在战场上,沈醉见过尸横遍野,但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饿殍满地。 “求大爷赏我的孩子一口饭吃吧!”当一个怀抱着瘦骨嶙峋孩童的妇人扑过来跪在地上求他给一点食物的时候,沈醉真的傻眼了。他清楚地看到那妇人怀中的孩子早已是一具尸体,可那妇人却好像浑然不知,只是死死地攥住沈醉的裤脚,颤抖着,哭泣着。 “魏家堡的灾情不过区区半年,即使没有得到朝廷的赈灾款,又何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兰寂林红着眼问魏堡主,“你们这儿的父母官呢?” 魏堡主眼含恨意地回视着兰寂林:“你问县令?已经被我杀了。” “你!”兰寂林瞪大了眼。 “那狗官贪下朝廷的救济金还不满足,反而高价贩售朝廷的赈灾粮。”魏堡主皱了皱眉,“可我杀了他之后,竟没能在他府上搜出多少银两。他贪下的救济金,究竟去哪了呢?” “我必须修书一封,呈送此地知府。”兰寂林四下看了看,却没找到一处可以坐下写字的干净地方。 “到我家写吧。”魏堡主叹了口气,不再理睬沈醉和兰寂林的态度,只是走在前面带着路。 魏堡主的家,好歹是个豪门宅院,只是进去之后,也是一副破落凋零的景象。 “能救济的,我已经尽力了。可是……”魏堡主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沈兰二人,“我只是个江湖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若你们……若二位大人能有办法救救魏家堡的百姓,我魏潇愿伏杀害朝廷命官之罪。” 沈醉再次愣住了。他似乎想到了很多很多,又似乎只是愣了愣神,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从不知恻隐之心为何物,可是现在,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震撼和悲伤。他望向兰寂林,兰寂林亦用同样的眼神望着沈醉。 “赈灾要紧。”兰寂林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便躲到后厅去写加急信了。 魏潇看着愣神的沈醉,抱拳道:“今日之事,是在下唐突了。” 沈醉半天才回过神,忙回了一礼,道:“事出有因,无妨。” “大人方才在马车内是如何躲过我的三箭的?” 沈醉整理了一下情绪,耸了耸肩:“你认出来了,奉天之壁。” “楚国皇族秘功,将内力于体外运行,可刀枪不入。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魏潇压低声音道,“若大人不是楚人,又是从何处学到如此绝学?” 沈醉笑道:“没什么说不得的。我师父是楚人。至于我师父又是从何处得到楚国皇室的内功心法,我就不得而知了。” 魏潇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晃了晃,发现并没有水,只好轻轻放下:“天色已晚,二位大人今晚要在鄙舍下榻吗?” 沈醉看着魏潇的动作,摇头道:“不了,过了魏家堡就有驿站了,我们还是不打扰了吧。” 魏潇略有些尴尬,低了低头,道:“魏家堡的百姓,还要拜托二位大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四章 惊天贿案 一 第一节 苓沙 绿豆糕待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便回了自己的寝室,熄了灯,装作是已经睡下了的样子,却是悄悄换上了夜行衣。她当然没有忘记师父命她来京城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却是连沈醉也不知道的。 为了得到苓沙。 师父告诉她,先帝其实很早就被诊出不治之症,于是暗中用尽一切办法寻找古籍上所记载的长生不死之药。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皇帝政绩卓越,深受百姓爱戴,却身患不治之症,命不久矣。所有医者无能为力,天下皆哀。就在这时,有一位得道仙徒请见皇帝,赠与了皇帝一颗长生不死之药,此药名曰苓沙。后来,苓沙失窃,皇帝当然是病发身亡。传说苓沙流传到了江湖上,终是下落不明。而大越的先帝,竟然找到了苓沙。那时候,大越尚未安稳平定,与大楚划定边界的战争迫在眉睫,先帝急需助力,于是私下与一江湖帮主缔约,若得其相助,愿以苓沙相换。那个江湖帮主,就是当初江湖上忽然消失的青云帮的少年帮主慕青云,后来大越的东亭侯。青云帮之所以消失,正是因为青云帮众在那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先帝履行了承诺,将苓沙赠与东亭侯。但是东亭侯并没有即刻服用,似是打算研制出此药的药方,遂请了许多医学大家于府上参研,经年未果。 师父说,苓沙,尚在东亭侯府。 绿豆糕轻轻从后窗跃出,落地起身毫无声响,反手将窗户关紧,纵身一跳已伏在屋檐之上,再看她起身一跃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绿豆糕已经不是第一次到东亭侯府了。上一次是她刚刚进京的时候。是的,绿豆糕到京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找沈醉,而是先去了趟东亭侯府。当时绿豆糕只是为了熟悉地形,并没有多做停留。单就说这大白天的,绿豆糕穿着骑马装就敢在戒备森严的侯府逛了一整圈而没被发现,就足以说明这姑娘的轻功和胆量可都是一流的了。 这一次绿豆糕刚越过街角,就蹙起了眉头。因为她看见了皇帝的依仗正停在侯府门外。进还是不进?她只犹豫了一刹那,就已决定,进! 绿豆糕的身形如鬼魅一般掠过了院墙,悄无声息跃上一间屋顶,避开了院中的侍卫,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正厅的屋顶上。绿豆糕心念一动,悄悄移开了一块砖,窥向屋内。 皇帝端坐正厅,东亭侯坐在一旁。东亭侯正值知天命之年,可看上去却格外苍老几分。另有一女子立在一旁,便是东亭侯的女儿。那女子名叫慕曦,是东亭侯妾室所出。东亭侯的诰命夫人早在生产慕恒时难产而亡,东亭侯心中悲恸,二十年来竟再未续弦,也未将唯一的妾室转正。 “逝者已矣,爱卿还需节哀。”绿豆糕听到皇帝说道。 东亭侯以袖拭了拭泪,拱手道:“有劳陛下多次安抚,老臣也知道为国捐躯乃是臣子至高的荣耀。只是恒儿是老臣独子,老臣这……实在是无所适从呐。” 皇帝叹了口气,良久,道:“朕素闻爱卿早年便跟随先帝征战沙场,且有勇有谋,于前朝政绩斐然,建功无数,实为先帝左膀右臂。今日朕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爱卿能再为朕出一次力。” 东亭侯闻言忙起身正色道:“陛下尽管吩咐,老臣万死莫辞!” 皇帝点了点头:“现在有一个棘手的案子,你来帮朕查一下吧。事关皇家颜面,你不要声张。朕现在只放心你来查这个案子了。” 第二节 曦郡主 东亭侯思忖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敢问陛下,此案可是牵连到了什么动不得的人?” “你这话就是在激朕了,”皇帝挑了挑眉,“既然叫你来查了,便没有什么动不得的。无论结果如何,你只需要直接回复朕就好。” “是。” “这是一件起于魏家堡的贿案。据当地知府上报,此案似乎只是县令一人所为,但是赃款却不知去向。依朕看,而今六部官员过从甚密,相互权系盘根错节,恐怕此案没那么简单。另外还有一些人……”皇帝顿了顿,皱眉道,“朕身边有些人,实在不识朝局。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战乱方平,旱灾未安,百姓尚未安置妥当,这些人竟还如此不知检点!朕是时候该给他们提个醒了。” “老臣明白了。臣定当不负陛下信任,查清此案。” 皇帝点了点头,继而看向慕曦,道:“朕记得,你家的姑娘,似乎已到了该封县主的年纪。” 东亭侯忙拱手:“女只是侧室所出,身份低微,竟劳烦陛下挂心了。” 皇帝招招手,示意慕曦上前。待慕曦上前跪定,皇帝心中也自有了几分盘算。 “既然身份低微,那便破例封为郡主罢。”皇帝随手摘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慕曦手中,“朝z文武见过你的人甚少,你行事方便些,你且与你父亲一起来帮朕查这个案子罢。待此案了解,朕自不会亏待你。东宫也该择一位正妃了。” 东亭侯一惊,忙伏地叩头:“多谢陛下隆恩!陛下待老臣一家真是恩重如山呐!老臣真是纵死也无法回报陛下之万一!” 慕曦亦伏地谢恩:“臣女谢过陛下。定不让陛下失望。” 绿豆糕看到这里也大致明白了皇帝来侯府的目的。除了要慕氏父女帮皇帝暗中查案,再就是许了慕家一个太子妃的位子。这可是个不的赏赐。绿豆糕不禁暗暗思忖起来,这是一个怎样棘手的案子,竟迫得皇帝用出如此筹码。看来此事需要尽快告知师姐才是。 绿豆糕轻轻盖上瓦片,闪身去了东亭侯的房间。 东亭侯的房间并不奢华,看上去甚是干净整洁,唯一略显凌乱的只是书架上有些书杂乱地摆放着。走进内室,只见床头案上放了一把剑,而剑下用锦布似乎盖着一个盒子。 绿豆糕拿起剑,另一只手刚要去掀那锦布,只觉身后剑光一闪,连忙回手以手中之剑相架。 此时绿豆糕才完全看清身后之人,竟是刚刚被封为郡主的慕曦。绿豆糕来不及多想,忙撤步闪身打算夺门逃出。谁知她快,慕曦手中的剑却更快,直朝她脑后削去。绿豆糕俯身一闪的功夫,慕曦的剑却已封住了门口的路。 走门不行,那便走窗。绿豆糕身且未转,只是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像一只鲤鱼一般飞快跃向了窗子。绿豆糕只觉剑光自脚下一闪,忙错脚夹住了正刺过来的剑,一蹬借力再次跃向窗边,而慕曦手中的那柄剑却如蛆附骨般,向绿豆糕的后心再次刺出。 好快的剑!绿豆糕只来及讶异一瞬,便已被刺中。 “噌!”被剑刺中的地方传出一声金属声响。 金丝甲!慕曦也只来及惊诧这么一瞬,绿豆糕却已破窗而出消失了踪影。 待东亭侯走进内室,慕曦收剑回鞘,问道:“父亲既然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我们为什么不设伏去追?” 东亭侯望向窗外:“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来者是不是陛下的人。” 第三节 美人郁氏 世人皆道陛下痴念故皇后,而不问后宫,以致六宫空乏,唯有一位夫人因诞下两位皇子而颇受恩宠,除此竟再未有得过封号的女子了。而近日,竟有一出身教坊的女子不知何故得到了陛下的垂青,现已封为美人纳入后宫。 美人名叫郁笛,据说陛下是被她的一曲笛音给迷住的。传闻郁美人进宫之后便独享专宠,陛下一日听不到她的笛音便不能安眠。 一时间物议四起,有些人认为陛下终于开始为皇室血脉着想,充实后宫开枝散叶;有些人则认为陛下被妖女所惑,沉迷美色祸水殃国。 皇帝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言论,但他对于任何一种说法都未置可否。他在郁笛的笛音里听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他感觉那略带悲伤的曲子就好像他心念多年的故人在他耳边轻声喃语。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他每天都要听那曲笛音,有的时候他似乎能在朦胧中看到一抹故人的影子。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她,但他宁可把她当做那个人。而她们同样喜欢穿艳红的丝裙,她们都会在不自知的时候眉宇间染上一丝悲伤,她们笑起来的时候都会有个甜甜的酒窝,甚至她们都最爱喝梨子汤。他想,她许就是他未断的情缘。 当崇英夫人第一次见到郁笛的时候,她甚至也在郁笛的身上看到了故皇后的影子。有的时候会那样明亮那样光彩照人,有的时候又会流露出来那样彻骨的悲哀。崇英夫人甚至私下让太子和洵王去查郁笛与先皇后的关系,当然,结果就是没有任何关系。崇英夫人看着皇帝看郁笛的神情,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温柔,她只有在多年以前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才见到过。 郁美人就这样不卑不亢地占据着皇帝全部的宠爱,而她却总是不招摇不轻狂,宛如一朵大红的莲花,只在自己的一方宫苑里盛放着。 皇帝曾问过她,她只有二十二岁,可她的眼中却为何有着如此深切的悲伤。她只说,若有心,这世上每一桩每一件的故事,都值得铭记于心。 皇帝有时候会注视着她的眼睛,看很久很久。她问陛下为何总盯着她的眼睛看。他说,看着她的眼睛,就好像睥睨着大千世界。 郁笛自言没有家人,从辗转学艺,后来来到京城,被选入教坊。她说,或许是她对这世间事看得太多了罢,所以眼中便倒映了些许人间疾苦。 于是,皇帝许她参政,许多事情都喜欢问问她,听听她的意见。但她多数时候都是不说话的。她只是笑着看着皇帝,笑着摇摇头而已。 可是这一天,她说了几个字。 她说:“何必急着要霖泠嫁出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五章 惊天贿案 二 第一节 冷嫣 沈醉因担心之前那样的暗杀再次发生,而兰寂林没有自保的能力,只好与兰寂林同乘了一辆马车。好在车内宽敞,即便再多两个人也不嫌拥挤。 已至晟州,沈醉命车队放慢了速度,注意观察周围环境。 越楚一战是在越国东北榆地爆发,而沈醉此次出使,选的路线则是正北方向。 出使的车队此时正在北方晟州,正要走进正北边境一个叫做朔阳的村庄。朔阳向来不贫不富,是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城市。朔阳民风一向淳朴,百姓虽居边境,却并不忧虑战事,总能安居乐业,享受犬吠蝉鸣。朔阳的百姓之所以不必担心楚国会从朔阳犯境,是因为朔阳以西的临镇阜城驻扎有越国战力最强的云家军。云家军与东亭侯同样是先帝建国前就选择追随先帝的江湖义士,而云家军不同的是,当时云家的当家将军云晋在大越建国后谢绝了进京封侯,而自请戍守云家所在的西北之疆。而今云家军逐渐壮大,当家的已是云晋的儿子云陵。云陵是主战派,虎视眈眈楚国南境尚且让楚帝不敢掉以轻心,又何尝敢于轻易侵犯阜城临近的朔阳。而二十九年之乱前,西方一名曰熙的国详攻骚扰云家军,致使云家军兵力皆压在了西境,来不及回援东北榆地。 忽闻一阵嘈杂的争吵声,沈醉打开轿厢窗子,看到一女子正要拦马车,被护卫给挡住了,正是那姑娘在与护卫争吵。 “怎么回事?”沈醉招手示意一个正在与那姑娘争吵的护卫过来。 那护卫上前行礼道:“禀大人,这姑娘自称是楚人,来这边探亲,但是亲戚没有找到,却丢了钱财,现在脚上又受了伤,请求我们载她回楚都。” 沈醉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那女子,似乎是个年轻的姑娘,头上挽着结鬟,身上穿着楚国女子盛行的褙子,只是衣角已经破损不堪了,脚踝处隐约裹着布条,布条上染着的血似乎已经干涸。 “告诉这位姑娘,我们不方便,还请她……” “这位姑娘似乎受伤了,请她上车吧。” 沈醉的话还没说完,兰寂林已经将话接上。沈醉惊诧地转头看向兰寂林,却只在兰寂林的眼神中看到了关切和悲悯。是悲悯吗?沈醉不确定。因为从魏家堡出来之后的这一路上,他只在兰寂林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一种情绪。沈醉没有再反驳兰寂林,待得那姑娘上前,只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那姑娘抬起头,敛衽一礼,用略带楚腔的声音冷硬地说:“见过两位大人,我叫冷嫣,是楚都人。还请大人带我回楚都。” 好凶的姑娘。沈醉咂咂嘴,回头看了看兰寂林,打开车厢的门,道:“我们此行也并不十分安全,恐有暗袭,委屈姑娘与我二人同乘一辆马车。” 冷嫣向车内瞥了一眼,再施一礼,依然冷冰冰的,只道“多谢”,便顾自上了车。 兰寂林又尝试着询问了一些关于冷嫣的伤和寻亲的事,而冷嫣却都冷冰冰地简而言之。再后来,冷嫣几乎就不再说话了。 又走了一程,车队进了朔阳。 第二节 上供 车队在朔阳的街道走了不多久,便遭到了朔阳百姓们的大规模围堵。护卫们尝试驱散百姓,可百姓们竟然集体跪在了车队前,说是要请官爷做主。 沈醉无奈,打开轿厢的门纵身跳了下来:“你们何故阻拦朝廷车队?” 这时,有百姓从打开的厢门窥见了车内的冷嫣,竟气愤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喝道:“这狗官车上有婆姨!说不定也是上供的!这些狗官都是一伙的!”说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地上起来,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像是要砸车打人一般,有一些妇人已经从篮子里拿出了白菜,似乎要来丢沈醉。 沈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剑举了起来。 “阿醉不可!”兰寂林连忙从车上跳下来拦住沈醉,对着围堵的百姓拱了拱手,道:“不知乡亲们这是何意?” 这时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朝大家挥挥手,安抚了一下大家的情绪,示意大家不要冲动,然后转过身对沈醉和兰寂林作了个揖,这才道:“二位大人莫怪!还请问大人车上的姑娘是何来历?” 沈兰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冷嫣的声音从车内冷冷传出:“我是借他们的车赶路的,与他们素无瓜葛。” “原来是这样。”那些百姓们听了此言,才逐渐平静下来。 那老头子再向二人揖了揖手,忽然匍匐跪地,道:“二位大人还请恕罪,听老朽一言。我是这朔阳村的里长,代乡亲们求求官爷,救救我们村的姑娘。” 沈醉环顾了一下围堵的村民,发现多都是些老人和年轻男子,心中颇为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 兰寂林将那老头扶了起来,安抚道:“您起来慢慢说。” 那老头起来后擦了擦眼泪,道:“二位官爷有所不知,从年初和楚人那一战结束后,我们村里就丢了个姑娘。起初我们以为是那姑娘自己跑出村去了,也没有太在意。后来,村里的姑娘开始陆陆续续地失踪,我们才意识到,村里出事了。我们曾以为是楚人在作乱,可是这里通往楚国的大路只有一条,其它就是山路。那山林里的树连成片,山中猛兽甚多,别说是活人,就是一只鸟,它也未必能活着飞过这座山。我们在官路上查了一段时间,可是没有任何发现。很快,我们发现了一件事,才知道与楚人并没有关系。” “都是那些狗官!掳了我们村的婆姨去给京城的狗官上供!”不知是哪个年轻人喊了这么一声,那些百姓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又开始吵吵嚷嚷。 沈兰二人对视一眼,示意老头接着说。 那老头叹了口气,摇头道:“后来啊,村里的后生有一次终于看到了,有人趁夜里闯到姑娘家的屋子里,把姑娘打晕给带走了!这后生就一直偷偷跟着,竟然跟到了县衙门里!后来有两个大胆的后生也趁夜里偷偷进到县衙里去找,发现村里丢了的姑娘们竟然都被关在牢房里!天亮了之后,村里人去找县太爷闹——哦,那县太爷啊,本不是我们朔阳人,是从京城委派到这里来的——我们去闹了几次,要么是被挡了回来,要么就是被拿着杀威棒给打出来!再后来,有几个后生出了村子,找到知州那里,可谁知道,那狗官只说必会查清此案,可他查了许久也毫无进展,我们再去鸣冤,他却说查无此事,就将人赶了出去。“ “是那知州不给你们办案吗?”兰寂林问。 “何止!”那老头说到这里也有些激动了起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人找到了从县衙里运送村里姑娘的马车!先是送了两个到知州那里,余下的,就都送进京城去了!我们买通了一个衙役打探,那衙役只说,这是用来给贵人们上供的!” “不对,”沈醉摇了摇头,“若是被绑架走的姑娘,即使被送进了官宅里,也不会无声无息地就范。怎么我们一路从京城过来,却从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 “此事说来甚怪,”有一个年轻的伙子从人群里走出来,似有几分书生气质,拱了拱手叹道,“在下曾斗胆夜闯过知州大人的别苑,且找到了一个本村的妹子。可是那妹子竟像不认识我一般,神情也有些痴傻,我将她背了回来,让村里的大夫医了许久,仍不见好转,不知是着了什么道。” 兰寂林思忖了一下,亦不得其解:“我也曾读过几本医术,可否带我们去看看那位姑娘?” “大人请。” 第三节 供品 沈醉与兰寂林随村民来到那位姑娘家中,那家姑娘的爹娘很是激动,跪在地上拜了又拜。那姑娘只在炕上呆坐着,不说话也不动,看到有人进来,眼珠似是转了转,继而又不动了。 兰寂林略懂些医道,上前与那姑娘道:“闻道姑娘身体不适,在下可否替姑娘把一把脉?”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那姑娘的母亲拭了拭泪,道:“我家闺女自被救回来后,就不言不语,也不怎么动,就连吃饭都是要喂到嘴里才会吃下去。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村里的大夫都没有办法。劳烦大人给看看吧。” 兰寂林点了点头,上前去挽起了那姑娘的衣袖,手指搭上脉门。 好凉!只一触,兰寂林便感到这姑娘的体温比寻常人低了一些。再仔细诊脉,却又发现脉象似乎与常人无异。 怪了。兰寂林又诊了诊,确认并无异常,刚抬起头,正对上那姑娘直勾勾看过来的眸子,只觉得一阵寒意,忙站起身稳了稳心神。 沈醉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拿着绿豆糕送的香囊抛着玩,忙过去扶住兰寂林:“寂林兄这是怎么了?” 兰寂林摇了摇头,再看向那姑娘,只见那姑娘的神情依旧痴痴地,目光似乎没有焦点。 “怎么了?”沈醉再问。 “许是我读书不专,医术不精,未能诊出姑娘病症。”兰寂林只揖手对那姑娘的爹娘说道。 “唉,村里的大夫也都是这样说的。有劳大人了。”那姑娘的父亲躬身行了个礼,道,“我家闺女命大,被村里人搭救回来。不知其他人家的姑娘现在如何了。” “此事我们既然见到了,必不会置若罔闻。我即刻便修书,参这知州一本。”兰寂林说着便要找笔墨。 “等等,”沈醉摸了摸下巴,“刚刚那里长说,这里的姑娘多是送到京城上供的。你这折子八百里加急,只怕送到御史台也是枉然。” 兰寂林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此案究竟牵连到京城的哪些贵人,贸然递上这封折子,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难道留下来亲自查案子吗?” 沈醉摇摇头:“我们自然不能耽搁太久,此事还是上达天听为好。” “可是我们现在在外,递回京城的折子必要经过御史台。” “寂林兄若相信我的话,我传书一封回京,陛下三日之内便会知晓此案。” 兰寂林闻言虽很是震惊,却还是顾忌着此地说话不便,拉着沈醉到一旁,方问道:“你入京不过一个多月,竟有如此能耐?” “不瞒寂林兄,素闻京城风云莫测,不过一些自保的手段罢了。“ “我想不通。京城与你有深交的,不过许将军一人。现在许将军受伤,被去了兵权,在京城中亦是人微言轻。你如何能让陛下重视此案?”兰寂林快速思考了一番,“莫不是毅亲王府?” 沈醉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遂问道:“寂林兄方才为那姑娘诊脉,可有什么不妥吗?” 兰寂林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轻声道:“我觉得这姑娘似乎是中了邪术,如此才会眼眸中带着邪气,又不声不响,不会逃跑不会呼救。” “邪术?”沈醉回过头打量了一下依旧坐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姑娘,“这要如何破解?” “我会。”沈兰二人向门口望去,冷嫣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因为一只脚上有伤吃痛,正倚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会什么?”沈醉一愣,问道。 冷嫣道:“给屋里那位供品驱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六章 惊天贿案 三 第一节 驱邪 冷嫣向这人家要了一盆热水,要了些大米,要了一些布条,又要了个罐子,似还叮嘱了那姑娘的爹娘几句什么,便关上了门。那姑娘的爹娘看上去很是紧张,从门缝里偷偷向里张望着。兰寂林也很是好奇,透过窗子的光影企图看清屋子里的情形,看了一会,虽什么也没有看到,却仍觉得如此行为有悖君子之道,便背过身,在窗口走来走去。 沈醉没有很在意这些,坐在院子里,又抛起了香囊玩。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门从屋里打开,冷嫣倚着门走出来,看上去脸色很是苍白。兰寂林忙过去扶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冷嫣摇了摇头,对那姑娘的爹娘道:“你家姑娘现在很虚弱,让她好好睡一觉。等她醒了就没事了,但她大概也不会记得太多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 那对夫妇听了甚是激动,冲到屋子里看到自家闺女正躺在床上睡着,忙折回身拜倒在冷嫣身前。 “这位仙姑救了我家女,是我家的恩人呐!敢问仙姑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待有机会,必登门拜谢呐!” 冷嫣忙将二人扶起:“不必客气。这邪术传自楚国南境,我是楚人,略知一二。只是你们南越的贪官别的不学,偏要学我们的邪术。我……”正说着,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兰寂林的怀里。 “姑娘!”兰寂林大惊,忙将冷嫣抱起来,放在屋内的椅子上,手指搭上冷嫣的脉门,继而蹙了蹙眉。 沈醉凑了过来,见冷嫣额上皆是虚汗,面色苍白,问:“她这是怎么了?” 兰寂林眼中透着浓重的忧虑与不解,道:“严重亏血,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的?” 沈醉观察了一下冷嫣,见她另一只手腕似乎缠着布条,示意兰寂林看。 兰寂林捧起冷嫣的手臂,翻起袖口,正是用布条紧紧包扎着,而布条内隐隐有血迹渗出。 “很严重吗?”沈醉问着,向屋内瞟去。那姑娘睡得似乎很沉,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但脸色红润,看不出什么。除了地上有一些大米,床尾有一只罐子外,并未见什么异常,也未见其他血迹。 兰寂林又看了看冷嫣脚踝上裹着的布条:“之前只知她脚上有伤,却不知她之前失血就很严重了。” 那两位夫妇更是紧张得很:“哎呀,仙姑若是为了救女有个三长两短,可教我如何有脸苟活呐!” 沈醉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方盒子,递给兰寂林。 兰寂林怔了怔,接过去:“这是霖泠公主赠的救命灵药?” “这个楚国姑娘知道的事还挺多的,咱们说不定这一路上还能用得到她,可别真死了。”沈醉笑了笑,帮兰寂林找着借口,“也顺便让她试试,看这药灵不灵验。” 兰寂林用感谢的目光看着沈醉,点了点头,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有两颗丸药,便取出一颗,放入冷嫣口中。那村妇忙端来一杯水,兰寂林缓缓将水喂入冷嫣口中。 “另一间屋里还有张炕,让仙姑去里面躺一躺吧。”那村妇指了指另一间房。 兰寂林与沈醉对视一眼,见沈醉点了点头,便道:“多谢了”,遂抱起冷嫣,跟着村妇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第二节 冯氏县令 天色渐晚,沈醉安排出使的车队系数在村内停靠,并包下了一家客栈,让随行的侍卫于此休息。兰寂林此时还在那户村民家中。沈醉拿出香囊,望了望天,又等了一会,似乎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继而寻了个人,问了县衙的位置,便大摇大摆地独身走过去了。 沈醉到衙门口的时候已近黄昏。县衙大门紧闭,沈醉便上前叩门。过了许久,才有一衙役过来开门,开门后只道:“冯大人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沈醉笑道:“你家大人睡的也太早了,今日是在后院睡的还是在别苑睡的呀?” 那衙役很是机灵,打量着沈醉,因沈醉未着官衣,那衙役看了沈醉半晌,见他衣冠楚楚腰间佩剑,不像是朔阳人,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哥是哪里人?找冯大人有何贵干?” 沈醉赞赏地看了看这位衙役,道:“我是京城人,找你家大人聊聊上供的事。” 那衙役脸色明显变了变,眼珠一转,道:“您请稍等,我去通报一下。”说着就掩上们往后院跑去了。 不多久,那衙役就跑了回来,打开门道:“冯大人请您进去说话。” 沈醉进门后,那衙役返身将门栓好,沈醉瞥见后只是笑了笑,道:“你家大人呢?” “在后院,您请跟我来。” 沈醉跟随衙役来到后院,那冯大人已穿戴齐整正迎过来。沈醉还没说话,那冯大人已跪伏于地,道:“不知沈大人大驾光临,还请恕罪。” 沈醉奇道:“竟能认出我来,你这眼力倒是不错。起来吧。” “大人过誉了。大人身上带着贵气,又在此时到了我这朔阳,下官岂能认不出来?” 那冯大人起身后,领了沈醉到书房,示意侍女上了茶,待侍从尽数退出去,关好房门,朝向沈醉拱手再拘一礼,道:“大人可是来查案的?” “不,我是恰好路过,来请教冯大人一些事的。”沈醉端起茶杯嗅了嗅,发现竟是顾渚紫笋,挑了挑眉笑道,“冯大人这日子过得不过嘛,看来我还是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冯大人了。” “不敢不敢,下官冯牧,大人直呼我名字就是。” 沈醉这才正眼去看他。那冯县令约莫三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略带书生气,目光灼灼,颇有意气风发之感。沈醉啜了口茶,笑看他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来你这喝杯茶,你就敢让我喝掉了你半月之俸。” “大人见笑了。”冯牧坦然笑了笑,并不显多尴尬,道,“大人来此地,就是贵客,理当有最好的待遇。” “那我是该感谢你了。”沈醉眸色闪烁了一下,看不出喜怒。 “不知大人来这县衙有何贵干?” 沈醉收敛了表情,凑近冯牧,悄声道:“下边的这些礼,是太子要的,还是洵王要的?” 冯牧一惊,但很快便平静下来,笑道:“太子殿下和洵王殿下本就是双生兄弟,太子殿下的,就是洵王殿下的。” 沈醉冷冷一笑:“素闻太子与洵王交好,可说毫无嫌隙。只是不知这天下,是不是也能二人平分。” 冯牧沉吟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 “没别的意思,”沈醉复端起茶杯道,“良禽择木而已。” 冯牧明显有些意外:“大人莫非也……” “我从边城榆地来,不了解京城的情况,不知道这礼,该送到哪儿去。”沈醉抬起眸子看着冯牧,“你是京城来的,可知道京城如今是个什么形势?” 冯牧顿了顿,有些犹豫,问:“大人真想听?” 沈醉点了点头,半晌,见冯牧还是没有说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簪,轻轻放在桌子上道:“此行匆忙,一点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第三节 龙凤玉簪 那玉簪通体满绿,簪身是一条龙,簪尾则是栖息的凤凰。冯牧正要推却,只是瞥了一眼那簪子,动作就像僵住了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簪子,看了许久,继而用颤抖的手轻轻拿起,声音都有些沙哑:“这是……前朝钟离皇后陪葬的龙凤玉簪?!” 沈醉露出满意的表情:“不错,这就是姜国皇后的玉簪。” 冯牧擦了擦汗,道:“下官听闻,这只玉簪与姜国开国玉玺出自同一块玉石,此簪只传历代皇后。姜国亡国前,钟离氏皇后以此簪刺破胸口自戕而死,而姜国皇帝情深,害怕乱军之中不能护全钟离氏的全尸,竟用最后的时间将钟离氏下葬。钟离氏的陪葬品,应该就是这支龙凤玉簪了。可惜,再也没有人知道钟离氏葬在哪里。不想,这龙凤玉簪竟还能重见天日。” 沈醉点点头,淡淡笑道:“就是这样。仅此薄礼。” 冯牧定了定神,还是摇头推了推:“这礼太贵重了。” “若你觉得贵重的话,”沈醉把玉簪推回去,“不如把这个交给你的主子。” 冯牧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若是他将这个价值连城的玉簪交上去,不仅是这份礼的价值,更有拉拢了一个御前红人的价值。对于上面来说,也许沈醉的价值,会远在金钱之上。若是这个红人是经由自己的手拉拢过来的,那么自己将来在主子那里,也会多一份功勋。 “大人想知道什么?” “你们的主子,是太子还是洵王?” 冯牧顿了顿,道:“可说是洵王,也可说是太子。” “此话怎讲?” “大人方才问我,这些礼是太子要的还是洵王要的。” “不错。” 冯牧压低声音道:“不瞒大人,这礼是洵王要的,却是要送给太子的。洵王明着是给太子办事,但我们却都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原来如此。”沈醉的眸色沉了沉,轻笑道,“洵王平日里于太子身后唯唯诺诺,而太子则尽自己所能维护洵王,坊间传闻其手足情深前无古人。我本想着,太子的位子当可坐稳了。” “所以,大人您可愿……” “我想知道,如若有朝一日这件案子被查,洵王大可将罪名推给太子,但你们怎么办?” 冯牧笑了笑:“官敢说,大越有多大,这件案子就有多大。就算到了那一天,陛下要严惩,下官们不过迫于太子压力,罚罚俸也就是了,还能如何?” 沈醉盯着冯牧盯了一会,认真道:“以你的能力,洵王将你从京城调到这里,应该不是让你来做个县令的吧?” “大人抬举了。恰好下官懂得一些北楚的巫术罢了。” 沈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洵王要那么多姑娘干什么?” 冯牧皱了皱眉,道:“具体的下官也不是很清楚,有一些是送到重要的大人府中的,但是多数的都在京郊,据说是与炼制什么长生不老药有关。” “世间哪有这种药。”沈醉笑了笑,便告辞离开。 第四节 贿案端倪 沈醉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沈醉问了掌柜,得知兰寂林还没有回来。简单吃了些东西,又要了笔墨纸砚,便上楼回了房间。沈醉推开窗,望了望天。然后回到案前,在纸上写下“惊天贿案,牵连甚广,剑指太子,推波助澜,示好洵王。”刚刚落笔,沈醉只听一阵细微的风声。抬头看向窗台,只见一只雪白的鸽子正落在上面。 沈醉过去打开鸽子腿上绑的木筒,取出里面的纸条来看,虽仍能看出是女孩子的字体,却透着几分任性与狂狷:“陛下命东亭侯府暗查魏家堡一案,慕曦封郡主,欲赐婚于东宫。”沈醉笑了笑,心叹自己所料竟然丝毫不差,便将之前备好的纸条放进木筒内,然后拿出香囊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给鸽子吃了一些,轻声道:“辛苦了,还要劳烦你去一趟皇宫。” 放飞了鸽子,沈醉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想一想这前前后后的事。 沈醉早就听闻太子是个性情中人,喜欢饮酒,喜欢练剑,喜欢弹琴,喜欢描画,却唯独不喜欢弄权。自己入京这段时间,洵王尚且邀请自己喝了顿酒,而太子则没有任何动静,便可见一斑。 这个案子看起来很简单了。洵王借太子名义揽财,应该也确实给了太子不少好处,实际上巴不得此案事发,好借机打压太子。此案牵连面太广,除却洵王心腹,剩下的涉案之人应该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办事。太子心思简单,最多只会认为洵王收贿太过,即便洵王案发,也会最先想到为其遮掩,而非明哲保身。 沈醉没有在意关于长生不老药的说法,他以为是冯牧随便找的借口罢了。 他的飞鸽传书自然是给郁笛的,他自有自己的打算。想要在完整成形的权中谋得一席之地,只靠陛下一时的恩宠还远远不够。贿案一触即发,且知道陛下已经命人在暗查这件案子了,东宫已然不稳,此时选择扶持太子已经意义不大。不如先一步示好洵王,以借洵王势力于京城内落地生根。 沈醉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愁这件案子,他愁的是与楚国的这一次谈判。他愁的当然不是越帝要求他做的那些,而是,他自己,与楚帝之间的交易。他知道楚国的国舅爷会在自己入境后联系自己,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他怀疑过冷嫣是楚帝的人,但冷嫣没有过任何比表示,而且现在生死不明,大致可以脱嫌。 忽然一阵暗香自窗外传来,沈醉一惊,但很快心念一动,闭气倒在桌案前。 然后,他听到有人从窗外跳了进来,慢慢靠近自己。那人在桌案上翻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沈醉很快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怀里,那只手似乎摸到了什么,那人很是高兴,笑道:“原来在这里!”沈醉不等那只手拿出来,一把抓住那人手腕,用力反向一掰,那人疼得手一松,惨叫了一声摔在了地上。 沈醉一脚踩住那人胸口,喝问道:“你是谁?” 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遮着黑布,目光却冰冷之极,盯得沈醉只觉一阵恍惚。待沈醉脚下一松,那人猛地翻身站起,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直指沈醉胸口而来。 邪术!沈醉意识到的时候,那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已经近在咫尺。 “这是?!”然而先惊叫起来的,却是那黑衣人。因为他手中的匕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向前一分一毫! 沈醉合起双手于那黑衣人的刀刃之上,只一发力,那人手中的匕首就已断成几截。 那黑衣人明显吓了一跳,慌忙后跳企图从窗户逃走。 沈醉杀心已起哪肯放过,追上一掌拍在那人后心,只听一声骨骼爆裂的闷响自那人胸腔响起,那人已倒在了地上气绝身亡。 沈醉过去揭开那黑衣人脸上的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国舅爷!” 随即,沈醉愤恨地一拳捶到地上,骂道:“好你个楚国皇帝,着了你的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七章 楚都风云 一 第一节 国舅之死 敲门声随之响起,沈醉想藏尸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索性没有遮掩,大大方方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女人,看装扮正是楚国皇帝的锦衣卫。世人皆知,楚国皇帝养了一批锦衣卫来护卫自己的安全,而这批锦衣卫无一例外皆是女子。所有人都说这是因为楚国皇帝贪恋美色,希望身边的人都是美人。据说,曾有百姓在楚都渭城见到过疑似楚帝的人在一些女扮男装的侍卫的簇拥下出入花楼。楚帝继位不久,年纪甚轻,偶有这样胡来,也未伤大雅。反而,也不知是楚国民风一向开放,或是随波逐流的百姓渐多,楚都渭城的花街倒是日益繁盛。 门外的那锦衣卫丝毫没有要隐藏身份,见沈醉开了门,抱拳道:“在下是楚国锦衣卫指挥使安言,特奉陛下御命来迎接贵国二位大人。” 沈醉冷笑道:“你们楚国迎接宾客的方式可真是独具匠心。” “大人此言何意?” 沈醉让开路,示意安言看那黑衣人的尸体。 安言走进屋,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尸体,探手试了试,确认已经没有了鼻息。 “大人可知道此人是谁吗?”安言转过头看向沈醉。 沈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勾起嘴角冷冷道:“任他是谁,企图杀我便是刺客。贵国刺客妄图谋害谈判使节,可是贵国陛下的意思吗?” “大人真会说笑。可是,在下却不曾看见此人谋害大人,却是看见了大人杀害了我们楚国的国舅爷。” “哦?这人是你们的国舅爷?”沈醉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笑道,“那你们可太不讲究了,这行刺使节的活计,竟要劳烦国舅爷亲自动手。” 安言沉默了一会,道:“此事若是交由上级公办,只怕对贵我两国的关系大为不利。大人与在下各执一词,只怕也未能分辨真切。况且在下只是奉命来迎接二位大人,不如先将此事揭过,想必大人定有机会能与我们陛下密谈。”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为陛下分忧罢了。” 沈醉没再说什么,便任安言叫了几个人来抬走了尸体。 “今日天色晚了,大人好好休息吧,明日由在下来护卫二位大人进入楚境。”安言施礼后退出了房间。 而后兰寂林也回来了,冷嫣似已无大碍。沈醉只说是楚国的锦衣卫来护送,其余的只字未提。兰寂林状态不太好,也未察觉什么异常,便去休息了。 一夜安眠,第二天天亮后,出使的队伍用过早饭便出发了。兰寂林去看过冷嫣,但她还没醒。兰寂林给那对夫妇留了些银两,让他们等冷嫣醒后交给冷嫣,好教她自行回楚国。那位里长知道沈醉有圣命在身,便阻止了村民的阻挠,恭恭敬敬送了二位侍郎大人出村。 一路畅行无阻,出使的队伍入楚之后再未遇到其他突发情况。兰寂林似乎有些忧心忡忡,沈醉试图劝慰过几番,未有成效,也便没再多言。 第二节 丹墨楼 又行了十数日,出使的队伍到达楚都渭城。安言为沈醉一行人包了家不错的客栈,便先行回去复命了。沈醉与兰寂林安顿好随行的侍卫后,也各自回房休息了。兰寂林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在这一路上颠簸了一个多月,似乎很是憔悴,晚饭只略喝了些粥便睡下了。 沈醉却毫无倦意,于是将室内多余的灯都熄了,只留了床头的一只蜡烛,却仍然无心入睡。许是常年征战之故,沈醉在不熟悉的地方休息,向来都是合衣而眠。沈醉躺在床上,随意地盯着床头的烛光。忽然,只觉那烛火跳动了一下,沈醉瞳孔猛地一缩,向床下一滚,与此同时一支箭破窗而入,几乎擦着沈醉的身子射到床板上。 沈醉闪身到窗前,透过那支箭射出的孔向外窥视,却未察觉任何异常。转头看到床上的箭,发现竟是锦衣卫常用的弩箭。走过去将箭拔出,发现箭柄上锢着一张纸条。将纸条展开,只见其书曰:“今夜子时三刻,持此箭于丹墨楼觐见。” “这狗皇帝,巴不得将我射死。”沈醉骂了一声,将箭别在腰带上,推开窗翻身跳了出去。 丹墨楼是渭城较为高雅的青楼,楼中的姑娘多只卖艺,且价格极为昂贵,绝非普通百姓能消费得起,渐渐就成了官宦富商家的专楼。此楼占地极大,装潢极奢,传闻楼中姑娘的曲艺琴技比起最好的乐师都不遑多让。 沈醉找到丹墨楼的时候,也被这座楼恢弘的气势给惊艳到了,不禁驻足细看。这时门口走出来一个身着粉紫色薄纱褙子的女子,款款对沈醉施了一礼,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沈大人吗?” 沈醉点点头,拿出腰间别着的箭给她看。那女子看后复行一礼,只道:“失礼了,大人请随我来。”便领着沈醉进到楼里去了。 进到楼里,只见一应事物奢华更盛,桌椅杯盘皆是金雕玉琢。沈醉笑道:“此楼金光熠熠,倒真不像个听曲喝酒的地方。你们的掌柜可真是财大气粗。” 那女子闻言怔了一下,浅笑道:“大人见笑了。奴家不才,正是此楼掌柜。” 沈醉颇有些诧异,拱手笑道:“失敬。” “不敢当。”那女子将沈醉领到某一雅间,行礼道,“大人里面请。奴家不便进去,失陪了。” 沈醉点点头,抬手正欲推开房门,眼角一瞥,恰瞥到那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见其身材凹凸有致,纤腰盈盈,步履唯唯,好一派淑女模样。沈醉咋咋舌,心想,若非这楚国皇帝召见,恐怕想见这姑娘一面,得花掉半年的俸禄。 沈醉进到房间之后,却见厅堂内空无一人。继续向屋里走去,却见此屋内更有一个内室。室内有一屏风,沈醉本能地感到屏风后有人,便不再靠近。果然,一个年轻而又低沉的声音很快自屏风后响起:“既知朕在这里,为何不跪?” 沈醉冷冷一笑,揖手行了个越国文官之礼,道:“越国礼部代理右侍郎见过楚国皇帝。” 屏风后的声音顿了一会,轻笑道:“罢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坐吧。” 第三节 密谈 那声音极富磁性,辨识度极高,沈醉虽未见其人,但闻此声便已无疑虑,在屋中寻了个椅子坐下。 “阿醉,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可是陛下,您却很令我失望。” 楚帝笑了笑:“你是指借兵的事,还是国舅的事?” “陛下不肯借兵给我,看来是好意了。”沈醉用手指敲着大理石的桌面,“且不说能不能保护我,像今天晚上这样,随便一箭将我杀了也未可知。” “朕不过提醒你,你只是出身边境的一员将,此行途中切忌强行出头。” “那么国舅的事,陛下又作何解释?” “你误杀国舅,朕未曾声张,你不谢朕便也罢了,怎么倒让朕解释?” 那声音带着玩味,让沈醉听着很不舒服。沈醉站起身,冷冷道:“陛下若如此说,沈醉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楚帝哈哈笑了两声,道:“稍安勿躁。你若肯帮朕做一件事,朕保证以后绝不以国舅之事为难于你。” “若我拒绝呢?” “你不能拒绝。”楚帝顿了顿,“南越的皇帝遣你来谈判,你须得完成任务,才能保住你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官位。” 沈醉眯了眯眼,在屏风前缓缓踱起了步子。他甚至感觉到楚帝的声音是离屏风很近的,近到,在屏风外只需一剑或许便可取其性命。 “好了,收收你的杀气。”楚帝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想必,比起杀朕,你对给姨母报仇更有兴趣。” 沈醉敛了敛心神,道:“我娘的仇,不劳陛下费心。” 楚帝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兰寂林被惊醒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窗口跳了出去,吓了一跳,忙掌灯起身。此时夜已深了,街上几无行人。那黑色的影子跳出窗后就再无声息,想必是个高手。兰寂林未敢轻举妄动,一番思忖后,决定去找沈醉商议。 沈醉出行前并未锁门,兰寂林敲了敲门,未有应答,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床头的蜡烛尚未烧完,而沈醉却不在。兰寂林颇为惊诧,打着手中的烛灯随意看了看沈醉的房间,便欲回去。而他只一转头间,却看到了沈醉床上的箭孔。兰寂林大惊,忙翻动了一下沈醉的床铺,未见有血迹,说明沈醉应该不曾受伤。兰寂林的目光投向窗口,走近看,果然见到同样的箭孔,不禁陷入了沉思。 沈醉此时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屏风,竟嗤嗤地笑了起来:“举手之劳而已,也值得陛下兴师动众。” “于你举手之劳,于朕雷霆万钧。”楚帝似是喝了一口茶,继而道,“你可开个价。” 沈醉笑道:“想必和谈金之类的琐事,用不着我来求陛下了?” “嗯,你可为自己要点什么。”楚帝想了想,“当然,借兵除外。” 沈醉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珠:“我想要这家丹墨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八章 楚都风云 二 第一节 珑儿 楚帝闻言不禁失笑:“你要这间青楼做什么?罢了,待你得手,朕便将这间楼送与你。” 沈醉想了想,复道:“陛下可切莫将那掌柜的给打发走。我不会做生意,这间楼的经营可还得靠她才行。” “也罢。朕与她谈便可。”楚帝轻笑道,“阿醉你先回去罢,待你办好这件事,这间楼便是你的了。” 沈醉起身揖手道:“陛下稍待,我三日内便可完成陛下之托。”遂告辞离去。 屏风后的楚帝却迟迟没有动。楚帝没有动,安言也没有动。是的,屏风后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这位名叫安言的锦衣卫指挥使果然好身手,只隔着一架薄薄的屏风,而以沈醉之修为竟完全未能察觉她的气息。 良久,安言终是问道:“陛下,您要沈醉做的事,属下都可以效劳。您为何……” “你不懂,这件事必须要让他来做才行。”楚帝叹了口气,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站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张很精致的、棱角分明的脸,看年纪似乎与沈醉相仿,其眉宇间却隐隐带着一种稳如泰山般的气势。楚帝抬起手,整了整衣袖,对安言道:“你去叫珑儿进来。” 安言领命而去,很快,丹墨阁的那位掌柜被领了进来。楚帝挥挥手,示意安言出去待命。安言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退了出去。 “珑儿见过陛下。”那女子见到楚帝丝毫不见慌张,款款拜伏于地。 楚帝伸手将她扶起来,展眉柔声道:“珑儿,半年未见,你还好吗?可想念朕吗?” “谢陛下关怀,无恙。”那位名曰珑儿的姑娘的眸中极尽清冷,可声音中却隐约有些不明的颤栗。 “朕很想念你。”楚帝说着展开手臂,意欲将她拢入怀中。 只见珑儿退后一步,欠身施礼道:“陛下错爱,珑儿受之不起。” 楚帝随手抓住她的袖子,往自己怀里一扯。珑儿力弱,自然抵抗不过,被扯了过去。楚帝顺势锢住她的腰,将她拉近,继而低下头似乎正欲说什么,只觉珑儿发间传来一阵异香,锢住人的手竟然隐隐有些脱力。珑儿复后退了一步,从楚帝的怀中挣出来,再施一礼,静静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奴家去办吗?” 珑儿退走后,楚帝很快便感到脱力的手已恢复常态,遂盯着珑儿笑道:“好厉害的药。” “是蛙爷赠予奴家防身的药。蛙爷向来心慈,不愿伤人,这药必不会伤害陛下。还请陛下恕罪。”珑儿仍是平平淡淡的,不见任何情绪起伏。 楚帝点点头,继而笑道:“老蛙竟然来过。朕还以为他此生再不愿踏入我楚境呢。”目光再次回到珑儿脸上,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额角和唇角,“珑儿,你还在记恨朕吗?” 珑儿别过脸躲开,语气里却依然无喜无愠:“奴家不敢。” 楚帝收回手,用同样听不出喜怒的语气道:“你再替朕做些事,朕便接你入宫。” 珑儿缓缓地转回头回视着楚帝,眼神中似乎有些不明的东西闪烁了一下,但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你……你不愿意?” “陛下十年前便说过这样的话了,”珑儿抬手挽了一下鬓角的发丝,“然陛下终有陛下的不得已,且如之奈何。” 第二节 信任 沈醉回到客栈后,先是四处查探了一下,未见什么异样,便回了自己房间。然而他推开门,却看到黑暗中站在窗前的兰寂林。 “怎么?找我?”沈醉挠了挠头,想要找个托词掩饰过去,“刚刚我……” 兰寂林转过身,接道:“锦衣卫找你,然后约你去了花楼。” 沈醉明显一惊,眯了眯眼。 “这是弩箭的箭孔,而楚都渭城只有锦衣卫才被允许佩戴袖弩。你现在身上皆是胭脂的香气,渭城花楼众多,人多的地方反而更不会被注意。”兰寂林看着沈醉,“我说的对吗?” 沈醉笑了笑,点头道:“对。”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没什么可解释的。”沈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点起了桌上的烛灯,“不过一些自保的手段罢了。” “你究竟是何来历,”兰寂林坐在沈醉旁边的椅子上认真地看着沈醉,“竟然与楚国锦衣卫有如此私交?” 沈醉抬起眼回视着兰寂林,良久,忽而问道:“寂林兄可信得过我么?” 兰寂林似有些惊讶,却依然认真思考了一下,郑重道:“自然信得过。” “既然信得过我,寂林兄就什么都不要问了。”沈醉倒了杯茶,推给兰寂林,“寂林兄找我可是有事?” 兰寂林点点头,道:“有个黑衣人竟闯到我房里来了!” 沈醉一惊,忙问:“寂林兄可受伤了?” “不曾。”兰寂林蹙了蹙眉,“我醒来的时候正见到他跳窗逃了。” 沈醉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此人深夜潜入却未伤人,其中试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楚帝约自己密谈,期间不应再遣人暗探。还能是什么人呢?难道是冲着那件东西?沈醉摸了摸自己怀中的某件东西,摇了摇头,不应该,知道这件东西在自己手上的,不过楚帝一人而已。想必之前楚帝将此事透露给国舅,是诱其来劫杀自己,然而楚帝并未告知国舅这个身怀异宝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从而算计了他一条命,也算人为财死。那么,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又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兰寂林之前心中总惦记着这些事,方才都与沈醉说了出来,心中放松了不少,此时感到格外困倦,沈醉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沈醉发觉到兰寂林已经睡着,心中却是大安。他在被兰寂林揭穿的那一瞬,心中已隐起杀意。他与楚帝有关联之事如若被越帝知晓,只怕前功尽弃。且人心难测,此事不容有失,当宁可错杀。然而他终是还想信兰寂林一次,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兰寂林信任自己吧。兰寂林此时已然入睡,想必是他对自己竟不曾警戒。沈醉轻叹着摇了摇头,将床上薄被覆在兰寂林身上,轻轻退了出去,关上门,转而到兰寂林的房间去休息了。 第三节 楚国皇后 第二天天亮,安言便来邀请二位大人进宫。 按部就班的一番繁文缛节后,楚帝未再难为二人,只略商议了下和谈金的数额。沈醉心中有数,知道一切必将顺利,遂并未多言,一切都交由兰寂林打理。 楚国礼部办理相应文书尚需一日,楚帝命人先送沈醉与兰寂林二人出宫稍待。二人施礼后也便正要离开金殿,忽觉一阵风自殿外扑面而来,沈醉进殿之前是解下兵刃的,此时手无寸铁,忙拉着兰寂林退步去躲。 剑光转瞬即至,只见沈醉两手一合,稳稳夹住了剑锋。 持剑之人是个女子,头戴凤冠,身着明黄凤袍,衣绣织金龙凤纹,不用猜,正是楚国皇后。沈醉岂敢伤人,心念一动,忙装作脚下不稳,趁势向后疾退。身后便是龙椅所在,沈醉敢退,便是知道楚帝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果不其然,楚帝拍案怒道:“成何体统!皇后,退下!” 皇后忌惮楚帝,不敢再向前,然心中愤懑未平,弃剑以掌直击沈醉面门。沈醉哪里敢碰皇后,忙闪身躲过。楚帝起身走下台子,一把抓住皇后的手腕,也不知他用了几分力,皇后的脸色瞬间转白,却死死咬着嘴唇未出一声。 兰寂林似乎有些懵,站在原地一时竟愣住了。沈醉心中自然明白缘由,只是没想到这楚国皇帝狂放,这皇后也随之轻狂如斯。 “金殿之上,皇后也敢携剑硬闯?”楚帝冷冷地看了一眼皇后,似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吩咐殿内侍卫,“将皇后带回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放其出殿半步。” 楚帝松开手,侍卫们领命上前按住皇后的肩膀,就要将其押出去。 “惊扰二位大人,不胜歉意。还望二位大人海涵。”楚帝招了招手,示意宫侍们领二人出宫。 沈醉拱手一礼,只道:“无妨。”便拉着兰寂林向门口退去。 两相皆行至殿门处,只见皇后猛地挣脱出来,抬手从头上拔下一只凤簪直刺沈醉咽喉,怒吼道:“越国狗官,还我弟弟命来!” 沈醉心中暗叫一句麻烦,此时二人距离太近,只得以奉天之壁相挡。皇后很快发觉竟不能再近沈醉之身分毫,一时惊愕非常。侍卫们见机连忙再次将皇后押住,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凄声道:“你是什么人!” 沈醉施下一礼,道:“外臣见过娘娘。”便示意兰寂林快走。 “你记着,你欠我弟弟的命,我早晚要你来还!”身后传来皇后的骂声,沈醉并未回头,只是摇了摇头,一味拉着兰寂林匆匆走着。 兰寂林出了宫门才反应过来,忙问沈醉:“楚国皇后这是怎么了?你说,让你还她弟弟的命,这是何意?” 沈醉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对兰寂林解释,遂闭口不语。 兰寂林见沈醉不语,再未多问,只是叹道:“阿醉,你与楚国,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沈醉看了看他,轻道:“你若信我,我自会对你和盘托出。但不是现在。” 兰寂林回视着沈醉,点头道:“一言为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九章 楚都风云 三 第一节 锦绣杜鹃 天黑之后,沈醉犹豫再三,终还是决定将夜间要出行的打算告知兰寂林。 “阿醉,你既不肯告知我你究竟在做什么,我便不再多问。我愿相信你所谋之事定当是君子所为。你早些回来,注意安全。”兰寂林最终如是说。 沈醉本是无须告知兰寂林这些事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告诉了兰寂林,免却了后顾之忧,反而会踏实很多。待夜既深,沈醉再次翻窗而出,继而在后院牵了一匹马,直奔城西的永定寺去了。 楚国的天气略比越国冷一些,深秋寒夜,沈醉行至城西,只觉寒冷刺骨异常,甚至更胜边疆苦寒,不禁下意识地运功催动气血。 “檀越深夜造访此地,不知有何要事?还请进来取暖吧。”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沈醉戒备了片刻,不见有人,遂下了马向寺内走去。 这座寺庙看上去很是老旧,似因年久失修,连外墙都是破损不堪的。院中种着许多锦绣杜鹃,沈醉借着月色,竟发现似乎每一株每一枝都是精心修剪过的,不禁有些意外。 “檀越里面请。”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清冷冷的。 沈醉蹙了蹙眉,再瞥了一眼院中的锦绣杜鹃,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座寺庙并不大,甚至像是废弃在这里的。寺庙中只有一个房间内有着微弱的烛光,沈醉思忖了一下,过去叩了叩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门内之人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和尚,见到沈醉后行了个合十礼,让开路道:“请进来吧。” 沈醉合十还礼,继而进到屋中,只见四壁简陋之极,屋内陈设只一木桌,两三木椅,一架木塌而已。 那和尚身着灰白色的僧袍,那僧袍看上去亦是十分破旧。和尚看着沈醉盯着他看,不禁笑了笑,上前给沈醉倒了杯热茶,道:“贫僧止念,不知檀越何事深夜造访?” 沈醉接过茶杯暖手,问道:“止念大师,不知何故,这里竟然如此寒冷?” 止念示意沈醉可随意坐下,继而笑道:“檀越若不是本地人,自然不清楚。这附近有座冰窖,所储冰块供宫中夏季降温避暑之用。故而此地寒意浓重。” 沈醉心中似隐有些异感,却未能捕捉,思忖了一下只得作罢,又问道:“大师竟能在屋内感知到我在寺外运功?还有,大师方才施展的,可是隔室传音之法?” “这里极少有人前来捐香火,香客多到城外二十里的云台寺去了。永定寺是前朝旧寺,世人多认为不祥吧。”止念浅笑着摇了摇头,眉宇间似有些若隐若无的悲切,却又渐渐隐于虚无,“檀越年龄虽,但内功精湛,贫僧无意窥见,还望檀越见谅。” 沈醉颔首道:“大师言重,愧不敢当。大师造诣不知在我之上几何。” 止念摇头笑了笑,复施礼道:“檀越踏夜来此,敢问究竟所为何事?” 沈醉的目光悠悠地望向门外的锦绣杜鹃,淡淡道:“看这满院的锦绣杜鹃,想必大师也不曾忘怀二十年前才名满渭城的虞家二姐吧。” 第二节 虞二姐 止念一惊,死死盯着沈醉,良久,用略带喑哑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 沈醉放下茶杯,从怀中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极的金匣子,实际上那金匣子只有半个巴掌大,精雕细琢,竟看似无从开启。沈醉轻轻抚了抚那金匣子,随后递给止念。 止念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了看那金匣子,又看了看沈醉,终是颤抖着手接了过去。 “这匣子,十几年来,我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打开。”沈醉叹道,“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止念用手摩擦着金匣子,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竟已噙满了泪水。他上下打量着沈醉,似乎是想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一些故人的影子,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大师可还好吗?”沈醉见止念有些失神,出言问道。 止念怔了怔,将手中匣子握紧,嘴角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去讲。 沈醉随之沉吟了一番,继而正色揖手道:“在下沈醉,见过肃国公大人。” 止念心中似已有了结果,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贫僧今日得知公子尚且存世,已是莫大的欣慰。” “在下听闻,肃国公大人当年为了虞二姐之事,不惜犯下谋逆之重罪。后先帝开一面,命大人出家修行悔罪,大人才来至此地。莫非大人想于此地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止念苦笑:“不然又能如何?” “肃国公大人乃是大楚两代忠臣,却终被冠以谋逆之罪除官削爵。且不说虞二姐之事,只问大人,可甘心么?” 止念不语,只从门中望着庭前的花。 “大人一身大好修为,可说天下能匹敌者寥寥。无论是楚是越,只要大人愿意,建功立业本该易如反掌。难道大人就甘心再无作为,于此处避世了不成?” 止念仍未说话,眼眸沉静如渊,丝毫不能窥见其心意。 “再问大人,大人二十年前与虞二姐在望花筑之约,是否还算有效?” 止念终是蹙了蹙眉,转过头道:“这件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沈醉顿了顿,拱手行了一礼,道:“实不相瞒,在下师从鬼门观衡谷主。想必大人,是认识我师父的吧。” 止念点了点头,似又有些动容,道:“虞二姐离楚前,我曾拜托衡谷主代我照看姐。不曾想,当日一别,竟再未能相见。一别经年,谷主可还好么?” “家师自是无恙。只是此事隐晦,若非遇见故人,在下亦实在不敢提及。当年望花筑之约,师父也只对我谈及一二。师父说,若肃国公大人尚还在世,必不负此约。” 止念的眼前似乎蒙了一层雾似得,迷迷茫茫的,他闭上眼,道:“当日望花筑,我本该带虞二姐走的,可我犹豫了。我希望她能幸福,如果越国皇帝能给她幸福,那么她嫁去越国便是好事。可谁曾想,恰是我的犹豫害了她的性命。那一日,越国皇帝以皇后仪仗来迎娶她,她很开心。她应允我必会保重身体,只待来日再见。我应允她,无论她在哪里,只要她希望我做的事,我都一定全力以赴。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其实我娘……尚且还有一个遗愿。” 第三节 遗愿 止念蓦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沈醉:“遗愿?什么遗愿?” “我娘希望,再也不要看到国界纷争,无辜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她曾对师父说过,无论楚国还是越国都是她的家,她不希望看到她的家四分五裂矛盾重重。”沈醉的眸子沉了沉,“我是来请大人,助我完成我娘遗愿的。” “永无国界之战……这要怎么做?” “前朝姜国统一五百余年,除却亡国一战,期间从无大规模战争,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先例吗?” 止念眯了眯眼,思忖了一阵,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不瞒大人,我来此本是楚帝陛下授意,希望我能劝说大人再度入朝为将的。” 止念冷笑:“再度入朝为将?替他征战南越?” 沈醉笑了笑:“那便请大人应允吧。” “你这是何意?” “我是越国朝臣,不能久留楚国,还请大人入朝,与我接应。” 止念想了想,终是点头道:“罢了。当年越帝亲来渭城抢人,先帝命我刺杀越帝及虞二姐,我抗旨不从,被指谋逆。而今新帝即位,我能做的,也许会比当初更多一些吧。” “大人入朝后尽管等我消息就好,我要大人做的不会太多。” 止念点头,继而再次看向手中的金匣子,道:“如果你一定想要打开这盒子的话,或许有一个人能帮你。” 沈醉一惊,道:“你说!” “我早年间曾认识一位奇女子,精通奇门遁甲,许能打开此匣。我只知道她二十年前似乎也遇到了一件棘手之事,从此后便隐居于楚越边境的山林之中。只是二十年来不曾相见,也不知她是否还在那片林子里。” “那片林子……”沈醉挠了挠头,“可我听那附近的百姓说过,那片林子中尽是野兽,且极易迷路,根本没有人能通过那片林子的。” “所以说,那是个奇人啊。”止念最后抚摸了那匣子一遍,递还给沈醉,道,“她姓莫,名叫襄楹。若有机缘,你可设法去拜访她。” 沈醉收好匣子,行了一礼,道:“多谢告知。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止念还礼相送,沈醉踏出了数步后,止念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唤道:“等等!” “嗯?”沈醉止步,“大人还有何事?” “你所谋之事若大成……你可能狠下心吗?说到底,无论是楚国抑或是越国,又何尝不是你的家。” 沈醉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止念会如此说,继而只是冷冷笑道:“我没有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十章 楚国往事 第一节 帝王心术 安言走进殿内的时候,楚帝正伏在案前憩。安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退出去。 “有事?”楚帝的声音低沉带着倦意。安言回过头,见楚帝已醒转,正揉着额角看着自己。 安言上前行了个礼,道:“沈醉今夜已与肃国公谈过,只是肃国公修为太高,属下不敢靠近永定寺,因此无法得知他们谈话的内容。” “罢了,”楚帝摆了摆手,“沈醉那子,无非是叫肃国公给他做内应罢了。” “那陛下为何还任由沈醉……” 楚帝叹了口气:“若非沈醉的身份去劝,只怕肃国公决计不愿再踏入朝门半步。” “属下听闻,当年肃国公抗旨谋逆本是死罪,先帝仁慈赐他修行。现在陛下不计前嫌愿再召他回朝,他竟还不愿意?” “当年之事,哪有这么简单。”楚帝摇头笑道,“这肃国公出身西南邢州大营,他父亲死后,他以一己之力与南越云家军对峙多年,可说当世奇才。时间久了,邢州军只知肃国公而不知朝廷,先帝便生削权之心,便将他一人调回渭城戍守。肃国公入渭城后便与虞氏外戚交好,甚至还与虞二姐定下亲事。彼时,薛相擅权,虞氏外戚与肃国公皆趋附之。先帝恐其生变,恰知越帝出宫北巡,遂谋划下一盘大局,引得越帝为了虞二姐不惜来楚都抢人,引得薛相自缢全家被抄,引得肃国公退隐佛门。只是念在母后的缘故,未动虞氏之根本。” “这……属下不懂,先帝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何止你不懂,就是朕也不懂。这些事,现在大概只有母后才能全部知晓了。” “太后娘娘不肯告诉陛下?” “母后一直都不肯说,朕虽不知何故,却也懒得再问她。” 安言叹了口气,复道:“另有一事请陛下圣裁。国舅本就不是安分之人,忽然暴毙,本随便想个说由便罢了,可皇后娘娘在金殿上说的那些话,在朝堂上已隐有风言风语。陛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国舅暴毙,皇后悲思深重,发了疯症。皇后既疯,岂有不废之理?” “废后?这……万万不可!皇后娘娘毕竟是先帝苦心孤诣为陛下遴选而得,皇后娘娘关系着颜相与黎将军,甚至乃是半壁朝堂!与南越一战蓄势待发,此时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若此时废后,要如何安抚黎将军?还请陛下三思!” 楚帝低下头揉了揉眉心,苦笑道:“若非先帝以太子之位威胁于朕,朕又何至于此?当真是……头疼啊。” 安言一怔,忙拱手告罪:“属下失言。请陛下恕罪。” 楚帝摆了摆手:“先帝之心术,朕自叹弗如。只是这黎氏,野蛮骄纵,绝无半分母仪天下之资,算是先帝走眼。” 安言顿了顿,犹疑着道:“或许先帝看中的便是皇后娘娘的身家。只要朝堂稳固,他日皇后娘娘为陛下诞下太子,也许娘娘的性情能够敬慎几分。” 楚帝盯着安言看了一会,竟笑了起来:“说得好像自己生养过似的。” 安言怔了怔,在一贯严肃的脸上似乎难得地见到了一丝羞赧,再告罪道:“属下妄自揣测天家心意,还请陛下恕我不敬之罪。” 楚帝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安言的肩膀,笑道:“无妨。大致也只有你敢与朕说这些话了罢。” “陛下……当真要废后?” 楚帝的目光有些闪烁:“不错。而且,朕还要为薛相平反。” “陛下这是……为了薛姑娘吗?” “算是吧,也不全是为她。”楚帝微微勾了勾嘴角,“你不是之前告诉朕,查到薛相生前曾于相府内养了一批暗人吗?继续追查这批暗人的下落,朕要收为己用。” 安言似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来,只应了一句:“是。” 第二节 心理战 两日后,和谈的一应文书已交接妥当。至暮间,楚帝赐宴,沈醉与兰寂林二人受邀入宫。 席间沈醉见兰寂林似有些闷闷不乐,也曾问他,一切都很顺利,为何仍愁眉不展。兰寂林也未说出所以然,只支吾了一会,便闷头不语了。 沈醉偶有抬头,见楚帝望着自己眯了眯眼,心下领会,轻轻点了点头。楚帝似乎轻笑了一声,低头吩咐了一旁的侍女几句什么。那侍女应声退出去了,过了一会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回来,盘中托有一壶酒。沈醉蹙眉看着那侍女过来给自己添了酒后便退在一旁,心中疑惑,又不见她有其他动作,不禁再向楚帝回望,却见楚帝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看着他。 呵!心理战!沈醉敛了敛眸,拿起桌上酒杯凝神嗅了嗅,除却酒香,隐约还掺杂了一丝清浅的酸气。沈醉一怔,心里惊道这狗皇帝还真敢公然给自己酒中下药!目光再次飙向楚帝,楚帝此时却是真真实实地笑望着他,那笑容看上去真诚极了,看得沈醉心里一阵恶心。 然而沈醉这一次几乎确信楚帝不会给自己下毒。且不说自己这颗棋子目前对楚帝的重要性,只说他一个越国礼部侍郎若在楚都有个什么意外,这便不是楚帝想要的结果。沈醉笑了笑抬起眼眸看了楚帝一眼,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竟愕然发觉酒中夹带着白醋的味道,显然刚刚闻到的酸气便是白醋了。心下正无奈着,只见刚刚退在一旁的侍女上前,重新给沈醉斟了桌上正常的酒,仿佛是随手般在沈醉身侧丢下几张折叠着的纸,继而又退了出去。 沈醉长袖一拂,将地上的纸敛进手中,悄悄展开一看,发现是丹墨楼的房契地契以及众位姑娘的身契转让文书,摇头笑笑,揣进衣服里去。 忽而便就闻见一阵香风,就好像丹墨楼里那样。沈醉望向殿外,只见一女子身着紫色纱裙,步态轻盈地正向殿中走来,很是吃了一惊。来人正是丹墨楼的珑儿姑娘。 珑儿走进殿来,款款伏地向楚帝行了大礼。 楚帝示意珑儿起身后,笑着看向沈醉和兰寂林道:“难得南越使臣光顾大楚,朕特召渭城第一舞姬来为二位大人祝酒践行。” 沈兰二人行礼谢过后,珑儿便于殿中翩然起舞。这一舞起初雍容大气,如梦如幻,却又急转仿似天仙跌入尘中,美好消散湮灭。如泣如诉,却又不失雅致从容。 沈醉眯了眯眼,看向珑儿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复杂。 一舞毕,珑儿再施一礼后便退了出去。沈醉回身与兰寂林交代了两句,便悄悄从殿侧追了出去。 楚帝似乎很是满意沈醉的举动,对侍立一旁的安言使了个眼色,安言领旨,从殿另一侧门出去悄然跟上沈醉。 珑儿早已发觉沈醉追出,所以并未走远,待沈醉走近后,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快速跑到一间院落里,然后在沈醉疑惑的目光中从一个矮墙上翻了过去,还招了招手叫沈醉跟过去。沈醉虽疑惑,但还是跟着翻了过去。从矮墙外看上去似乎墙内只有一个废弃的井亭,然而翻进来后却发现井亭一侧竟还有间破落的屋舍,珑儿拉着沈醉正是进了那间屋舍。 珑儿整了整衣衫,又恢复了往常的优雅自若,浅笑道:“多有得罪了。现在这里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大人可有什么话与奴家说?” 沈醉怔了一会,才道:“敢问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第三节 相府暗人 珑儿闻言轻笑道:“奴家不过一介舞姬罢了。大人以为呢?” “若你只是一介舞姬,你为何对这皇宫如此熟悉?更何况,你带我来这里,想必也有话对我说。你那支舞大抵讲的便是你自己的故事吧?”沈醉认真地看着珑儿,“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大人睿智。”珑儿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挽起鬓角发丝,道,“大人可知道二十年前大楚有位权倾朝野的薛敬薛丞相吗?不瞒大人,正是家父。” 沈醉的目光仍盯着珑儿的鬓角,似乎方才珑儿挽起的那丝秀发竟挽进了自己的心里,柔软,馨香。但他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失仪,脑中电光石火般将珑儿方才说的话又过了一遍,却摇了摇头:“姑娘看上去至多二十岁,即便二十年前的事有人告知姑娘,可姑娘也不该对皇宫内如此熟悉。” “大人思维敏锐,佩服。”珑儿转身看了看早已破败不堪的屋舍四壁,道,“可这却是我娘生前与我居住的地方。” 沈醉半晌才反应过来:“姑娘莫非是……薛相的遗腹子?令堂被没入宫中后,在这里诞下了姑娘?” 珑儿忽然低下头苦笑了一番,摇头道:“我的确是薛相的遗腹子,可我娘却并非是被没入宫中的。” “嗯?这是何意?” 珑儿抬起头的时候,恰好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将斑驳映在她的脸颊上,竟让沈醉一时分辨不清她的表情。忽然,珑儿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沈醉。 沈醉接过,打开纸包,却只见除了纸上文字,纸包内还有一枚三角形的玉坠。那玉坠通体红透,上面刻有一血红的“薛”字。 “大人既接手了丹墨楼,奴家也不会白白帮大人打理,大人打算支付奴家多少报酬?”珑儿的声音清清冷冷,就像这寒秋的月光。 沈醉看过了纸上文字后,将纸团窝在手中,暗自运功,只一挫,那张纸便已尽化粉末。继而笑道:“自不会亏待珑儿姑娘。丹墨楼的七成收入仍归珑儿姑娘所有,本官有幸在姑娘这里赚些钱已属荣幸。只是未见到珑儿姑娘的身契,不知姑娘是清倌人还是红倌人?” 珑儿羞赧地笑了笑,抬手在沈醉的胸口划了几下,动作妩媚之极。 沈醉却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个“子”字。 珑儿敛衽行了一礼,道:“大人还请快些回席间去吧。奴家告退了。” 沈醉点点头,便目送珑儿先行离去。复抬起头看了看,除却凋敝的屋顶与苍白的月光外,再无其他。不禁感慨,这来人的轻功竟与绿豆糕相差无几。随手将玉坠揣入怀中后,便迈着步子按原路返回。心中盘算着珑儿的身世,却又更加疑惑珑儿听声辩位的功力似乎更在自己之上。 更值得思考的是,珑儿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而已,且自己又只是个南越使臣,这珑儿姑娘竟将相府暗人的底细全都告诉自己了,她究竟是何目的,又为何如此相信自己? 看来,只有到今夜子时自己才能知晓一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十一章 危机暗藏 第一节 溯溪姨姨 先回到殿中的是安言。在沈醉回来前,她便已经将她听到的回禀了楚帝。 “薛姑娘一切都按陛下的吩咐行事。”安言最后如此说道。 楚帝点点头,挥手示意安言退下。 安言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陛下当真要对薛姑娘兑现承诺?” 楚帝似乎只是睫毛动了动,便置若罔闻。安言会意,未敢再多言,只得颔首退下。 沈醉回到席间的时候,见到兰寂林有些失神,上前试探,发觉兰寂林竟是喝多了酒。心中感慨文人毕竟是酸腐,且这体质想必在京城是不擅酬酢的,却也能稳坐至礼部侍郎,到底有几分能耐。恰借此契机,上前向楚帝告罪,言道兰寂林不胜酒力,恐其御前失仪,请求先行退席。楚帝关怀了几句后便应允了,待沈醉携兰寂林退出殿门后,安言上前询问是否还要跟踪,楚帝先是摇了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一道精芒闪过,沉声对安言道:“你去跟着他,说不定能查到溯溪的下落。” 沈醉送兰寂林回到客栈房间后正欲离去,兰寂林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沈醉一惊。 兰寂林的脸色有些泛红,但眼神却很是坚定清明,直视着沈醉,压低声音道:“我总不踏实,似乎有什么危机就在附近,你此行需格外谨慎。” 沈醉怔了怔,聚功凝神仔细听了一番,却未感到异常的声响。再看向兰寂林的时候,只见他已昏昏入睡,只道他是说了胡话,给他盖好被子后便离开了。 子时将近,沈醉依约来到那张纸上所写明的地址处。此处乃一街角暗巷布庄后门,偏僻之极,不见灯火。沈醉徘徊了一阵子,心中盘算着似乎子时将过,却仍不见有任何人来与他会面,正在疑惑莫非是自己会错了“子”字之意,忽听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阵窸窣的瓦碎之声,心头一紧,紧跟着便听到有人跌落地面的声音以及一声痛苦的闷哼。沈醉循声悄至,却惊见安言倒在暗巷的血泊之中。沈醉虽不知安言功力深浅,但只知晓楚帝肯把自身的安危全盘交给这一女子,便可窥见一斑。沈醉忙匿迹于墙角阴影下迅速观察四周,竟未见任何异动,心中大骇。忽而感觉一阵劲风自上而下袭来,沈醉惊慌间只来及抬手以奉天之壁相挡,却感到无孔不入的寒气扑面入骨而来,使人如坠冰窟,竟挡无可挡,再下一个瞬间,就已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案子上,试着起身,发觉并无束缚且未曾受伤。环顾四周,似乎是一间民宅的厢房内间。沈醉推开门,只见外间的藤椅上正坐着一个女子,看上去似乎已是徐娘半老,却身着一身夜行之衣,头上亦戴着重重黑纱,让人看不清其真实样貌。 “见过溯溪姨姨。”沈醉大致已猜到此人身份,故上前行礼道。 “子眼里不错。可有薛姑娘的信物?”溯溪的声音似有些喑哑,与窈窕的身姿全不相符,给人以突兀的感觉。 沈醉忙将怀中玉坠取出,递到溯溪手中。 溯溪将玉坠放在手中摩擦了一会,点了点头,递还给沈醉,道:“不错,确是薛府的信物。只是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竟能使出奉天之壁?你又是如何取得薛姑娘的信任?” 沈醉重新将玉坠揣进怀里,坦白道:“我叫沈醉,是越国礼部侍郎,今次是来楚都和谈的。奉天之壁是我师父所授,但正如姨姨所见,我只修到第三层,是故未能接住姨姨的寒劲掌。至于珑儿姑娘为何如此信任我,我就不得而知了。不瞒姨姨,我确有一番异志,所以才斗胆前来请姨姨助力。” 溯溪沉默了一会,忽然起身面向沈醉行了个礼,道:“你既有此信物,薛府暗人皆会听你调遣。” 第二节 奉天之壁 沈醉忙扶起溯溪道:“姨姨客气了。以后诸事就劳烦姨姨关照了。” 溯溪也未再客气。忽道:“奉天之壁你为何只修了三层?” 沈醉苦笑道:“后面的练功法门我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不知为何,我依照第四层的法诀运功,可力道较之第三层却尤有不及。师父也未能看出其中症结所在,只当我有越人血脉,无法练楚国秘功罢。” 溯溪摇头道:“姜国分崩离析前,楚人越人本无差别。你定是在哪里练出了差错。” 沈醉不置可否,只得叹气苦笑。 溯溪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道:“寒劲掌亦是将体内阴寒之功力打出体外,你若找不到继续修习奉天之壁的法门,不如试着修习寒劲掌的内功心诀,或许可以助你打破局限。” 沈醉喜道:“姨姨肯教我?” 溯溪淡淡道:“暗人们虽任你调遣,但我仍要留在渭城保护薛姑娘。我教你一些自保之术,也可省我烦忧。只是这寒劲掌寒气凶险,你切记要依我所授的法门运功,否则危患无穷。” “是。”沈醉忙点头应允。 片刻后二人席地而坐,溯溪指出数个穴道,教沈醉循序将内功于穴道内交互运行,此法可使得内力脱离经脉避开周天而在体外运行,果然与奉天之壁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沈醉愈发觉得,这寒劲掌的功力阴寒异常,稍有差池即有寒功侵体伤及脏腑的危险。好在此功法大成后是在体外运行,否则以人的体质恐怕难以承受其巨大的寒气。 待溯溪将寒劲掌的功法及心诀尽数讲给沈醉之后,天已蒙蒙发亮。 “你先回去罢。这心诀你若记得清晰可依法修习,但若有半分含糊便不可再练。此法凶险异常,你需慎重。” 沈醉点头,复道:“若我有事,要如何与姨姨及其他暗人取得联系?莫非要回渭城来吗?” 溯溪想了想,从屋角的箱子里取出几只奇的烟火棒,递给沈醉道:“我会教一两个人跟着你,若你有事,点燃烟火棒即可。” 沈醉双手接过,仔细收好,郑重行礼道:“多谢姨姨。若姨姨与薛姑娘有什么事是我可出力的,也请务必告知于我。” 溯溪点了点头,便打开屋舍的门送沈醉出去。 忽然,沈醉停下脚步问道:“那锦衣卫指挥使怎么样了?” “她被锦衣卫救走了,应是无性命之忧。”溯溪顿了顿,又道,“我不知她身怀六甲,她腹中胎儿应是难保了。” 沈醉撇了撇嘴,未再说什么,施了个礼便离开了。但仍未敢走大路,在巷子里转了几个圈,才转回客栈去。 溯溪愣了好一会,才缓缓关上门。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挽起垂在脸前的黑纱。只见重重黑纱之下,溯溪清秀白皙的脸颊和脖颈上,竟有几条深红色微微凸起的疤痕,狰狞而可怖。 和谈金由于数额巨大,楚国将遣军方部队押送至越京,会晚一步出发。沈兰二人的队伍可轻装先行返回复命。天既大亮,沈醉与兰寂林便开始打点行装,安排马车,准备回越。安言再未露面,奉命前来送别的是另外的两名锦衣卫,这二人亦未提及昨夜发生的事。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很快,沈兰二人便已登上回越的马车。此时二人尚在楚都,并不太过担心安全的问题,于是分乘两辆马车,正如来时那样,开启了漫漫的归程。 第三节 踏上归途 又行半月有余,初冬已至。队伍行至楚越边界的最后一个城镇。此地名曰岩城,其繁华程度可与渭城相较,有楚国南都之称。出使的队伍在此地休憩整顿,兰寂林又遣人去购置了一些御寒的衣物。 沈醉安顿好人员车马后,看似百无聊赖地在街市中闲逛。沈醉确是第一次在岩城漫步,周遭的繁华与喧嚣很像大越的京城,给人纸醉金迷的感觉,心中的理想抱负似乎不经意间就会在这样的浮华中消磨殆尽。沈醉叹了口气,恰看到街角坐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乞丐,心中思虑一番,挑了挑眉,走了过去。 那乞丐独自一人,正坐在街角懒洋洋地晒太阳,忽然只见一只清秀得像是大姑娘一样的手伸了过来,并且握着一个银锭子。乞丐眼中放光,忙伸手去接,可那只手却又收了回去。乞丐抬起头,正对上沈醉幽冷的眸子,竟吓得蓦地缩到一边去了。 沈醉不想竟吓到这个乞丐,笑了笑,道:“兄弟可是丐帮的人?” 那乞丐紧张兮兮地打量了沈醉一番,故作镇静道:“我是丐帮岩城分舵的!八袋舵主是我阿爹!你是什么人?” 沈醉颠了颠手中的银锭子,只见那乞丐再次被那银锭子吸引,不由自主地凑了过来。沈醉笑道:“你们丐帮向来消息最是灵通,我问你几件事,你若是如实告诉我,这钱就是你的了。” 乞丐立时警惕之心大减,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道:“你若是来问消息的,那你算是问对人了。整个岩城分舵,除却舵主,便数我知晓得最多了!” 沈醉笑问:“你可知道,南越的霖泠公主是否婚嫁?” 那乞丐一本正经道:“并没有!此事说来蹊跷,本来都给人家公主找好新的驸马了,不知越国皇帝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竟再也不提赐婚的事,就像把公主给忘了似的。诶,这苦命的公主,上个驸马还没拜堂就死了,现在也没嫁出去。果然不是皇帝生的公主就是不一样呀!”乞丐说着,一瞥沈醉,却见沈醉的目光愈发冰冷,忙住口不语。 沈醉的心里也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只觉得气血翻涌,心中惊诧,以为是练寒劲掌有所不妥,调息压了一下,感觉稍有平复,继而再问:“南越朝堂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乞丐转了转眼珠,神秘道:“若说大事,有一件事可说再大也没有了!可我说了,你需立刻将那银锭子给我!”待沈醉点头应允后,乞丐顾盼了一下,凑到沈醉近前悄声道,“南越要废太子了!说是查到太子贪渎太过,民怨沸腾!现在洵王风头正盛,大概很快就是南越东宫的新主了!这件事在南越知道的人都不多,可值这个价啦!” 沈醉愣了愣神,叹了口气后将银锭子交给乞丐。乞丐笑嘻嘻接过后,又道:“你可真大方!那我不如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乞丐指了指沈醉身后道:“那个俊俏的姑娘看了你许多时了,八成是看上你了!” 沈醉一惊,此处正是喧闹的街市,身后脚步声车马声络绎不绝,竟没察觉到有人停驻下来看着自己。沈醉在这一瞬间脑中想到了很多人,包括锦衣卫,相府暗人,甚至绿豆糕都有想到,但他一回头,看到的竟是冷嫣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沈醉有点吃惊,走过去看着冷嫣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冷嫣也看着沈醉,眼中似乎红彤彤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沈醉见冷嫣脸色似乎红润了不少,复问道:“你可还好吗?” 冷嫣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继而眼中的悲伤仿佛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崩塌而出,凄然道:“我……我没有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十二章 世外梅林 一 第一节 骤然遇袭 沈醉将冷嫣带回客栈找兰寂林商量。 “我本不该去南越的。”冷嫣低着头,犹豫了一会,道,“其实你们刚刚启程我就已经醒来了,买了匹马往渭城走,回到家后竟空无一人,问了邻居才知道,在我去南越的时候,父母就都过世了,是邻居帮忙安葬的。我在坟前守了几天,不知世事,再回来的时候,听闻南越使臣已经上路了。在这世上,我大抵只认得你们了。所以快马赶了几天,在岩城等你们。” 沈兰二人皆喟叹唏嘘了一阵。若这话是个芊芊弱女子说的便也罢了,偏冷嫣要冷着张脸,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话中语气又无助之极,让人不由生怜。当真矛盾之极。 兰寂林起初见到冷嫣是惊喜的,但旋即听闻冷嫣的父母皆离世的消息后,不由随之悲恸起来。“若没遇到姑娘便也罢了,既然遇到了,便不能坐视不管。姑娘若无去处,不如随我们回越京去吧,我定尽我所能安顿好姑娘,不让姑娘受半分委屈。”兰寂林丝毫不理会沈醉异样的目光,只拍着胸脯向冷嫣担保。 冷嫣感激地朝兰寂林敛衽行了一礼,又看了看沈醉,问道:“可以吗?” 沈醉摊了摊手:“他说可以就是可以咯。你跟着他就好。” 于是兰寂林又遣人为冷嫣购置了一辆马车和一些衣物,短暂休憩一天之后,队伍重新上路。 再往南行,便是通往南越朔阳的唯一一条官道。按照来时的行程,理论上经过这条官道只需要两个多时辰,所以队伍未再整休,便行进了山中。 复行一炷香的时间,沈醉忽然感到附近似有杀气逼近,忙喊停了队伍,然而他刚刚推开马车的车厢门,便看到金属的光泽一闪,刀锋已至眼前。忙两手一合夹住刀锋,内劲借刀为媒,汹涌荡出,只听一声惨呼,第一个冲出来的黑衣人应声被震开数米跌在地上。第二把刀已转瞬劈至身前,沈醉将手中的刀一带一旋,正砍在第二个黑衣人的手腕上。 “当心!保护兰大人和冷姑娘!”沈醉一声大喝,一跃而起,落在兰寂林与冷嫣的马车之间。 当第三个和第四个黑衣人的刀砍过来的时候,沈醉才隐约意识到这些人似乎是冲着自己一个人来的。沈醉旋身踢开这两个人,迅速环视两边丛林,只见有数十黑衣人正在由远至近涌出。 冷嫣此时已从车厢里跳了出来,由于脚上的伤尚未完全痊愈,落地的时候因吃痛轻呼了一声。沈醉闻声转身,亦没想到冷嫣的反应竟是如此迅捷,皱眉喝道:“你躲到一边去。”谁知冷嫣从地上拾起一把刀,竟面对黑衣人摆开了招架的姿势。沈醉怔了怔,一直以来,因冷嫣脚上有伤,步伐虚浮,沈醉竟未能察觉冷嫣也是有功力在身的练家子。 “当心些。”沈醉叮嘱了一句,便向着一侧冲出来的黑衣人们迎了上去。前几个黑衣人可说毫无功底,简直和普通的壮丁没什么分别。若这些黑衣人都是这样的货色,沈醉几乎有信心很快就能全部搞定,甚至还能抓住一两个俘虏拷问背后主使是谁。 侍卫们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向着兰寂林的马车围拢过来。兰寂林打开车厢门探头出来,只一瞥,便惊喊道:“他们是冲着沈大人来的,你们去保护沈大人!” 沈醉此时见黑衣人们并不围攻兰寂林的马车,便不再关注身后的动静,手中的刀舞出一阵阵劲风,将冲上来的黑衣人一一砍倒在地,一时看上去竟像是无人能阻一般。 忽然,只听一声娇笑传来,一个黑衣女子从林中腾空而起,手持长剑,剑锋卷着气劲,带起林间枯叶,直朝沈醉的面门袭来。 第二节 绑红票 沈醉惊觉此人内功奇诡,未敢冒进,滑步后退暂避这一剑的锋芒。 这一剑刺出未中,攻势丝毫不减,刹那间由刺改挑,直袭沈醉胸口。 沈醉只觉眼前一花,满目皆是由气劲卷起的枯叶,下意识一边后退一边运起奉天之壁相挡。电光石火间,沈醉仿佛听到对方“咦”了一声,继而只见剑芒一时大盛,竟破了奉天之壁的壁垒近身而来。沈醉与这人只交手一合,便已落尽下风,心知遇上了高手,欲伸手进怀中去摸溯溪给他的烟火棒求救,却见对方剑光一顿,接着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对方的剑恰似毒蛇一般准确刺中了自己手腕。 “绑红票!”一个干净清雅的男声从马车处传来,沈醉此时被黑衣女子逼进丛林中,距离车队尤有数十米之遥,听到这一声心中大撼。在这一声响起之前,他始终认为对方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现在对方要“绑红票”,车队中唯一的红票就是冷嫣了,对方为什么要绑冷嫣? 冷嫣刚砍倒了几个欲追到林中去的黑衣人,此刻闻言亦是一惊。转过身,只见一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竟来到自己身后,正负手而立看着自己。那些黑衣人闻声顿时不再去管沈醉,而是向着冷嫣围了过来。 “就凭你们?”冷嫣冷笑一声,提刀欲闯,忽然见林间有四五个黑衣人飞身而起,武功竟似不俗,几人手中扯着一张大,一下子便把冷嫣给在了里面。冷嫣一怔过后并未太过惊慌,抬起刀用力劈在子上。然而若是一般的子此时必早已破烂不堪,而此时子竟完好无损,冷嫣全力劈出的几刀竟丝毫不能破坏子分毫。 眼见随行的护卫亦被这突然冲出的四五黑衣人砍得七零八落,兰寂林终按捺不住了,从车上跳了下来。当他刚刚站稳的时候,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剑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别动,我的剑不想沾血。”方才那黑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兰寂林抬起头,看到的是黑色面纱未盖住的一双明眸,同他的声音一样清澈得似不掺一丝杂质。 沈醉闻声知道出乱子了,不顾手腕上的伤,闪身欲回到大道上去。那黑衣女子哪肯放行,剑光一闪正截在他的去路。沈醉心中大乱,方寸间尝试着催动寒劲掌之功力,只是用惯了奉天之壁的催动方式,竟先将内力打出体外,再依法运行寒劲掌气劲,顿时只觉胸腹间寒意暴涨,一时未能站稳,扑跪于地,本该运行于掌的功劲打在铺满枯叶的泥土上,竟掀起一层气浪。忽然听得一声娇呼,沈醉抬眼间只见黑衣女子被气浪波及后竟然连退数步,似乎抵受不住这寒气的侵袭。沈醉勉强站起身调息,再未察觉过多痛苦,知道自己运道极佳,出了这样的差池竟未重伤。此时再没时间多想,沈醉调息后便抢道往马车处奔去。 此时兰寂林被一剑抵住咽喉,丝毫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黑衣人将冷嫣覆在子里后强行拖走。 沈醉此时已可看清大道上的状况,但尚未冲出丛林,只觉身后剑气又至,忙挥刀相挡。沈醉此时哪里还敢再运寒劲掌,明知奉天之壁挡不住那黑衣女子的一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尽力一挡。谁知当他运行奉天之壁的时候,只觉方才游走于体外的寒劲掌气劲竟似源源不绝一般随奉天之壁功劲一起涌至刀上。当他一刀劈出的时候,寒气如影随形,正打在奉天之壁的气劲之外。黑衣女子的剑尚未触及到沈醉的刀,便已被寒气挡了回去。沈醉心中惊诧万分,电光石火间,他依奉天之壁第四层法诀运功一刀再劈出去,那黑衣女子虽以剑相挡却丝毫不能招架这一刀的寒意,猛退了数步才勉强卸掉这一击之力。沈醉心中乍喜,虽不知其中原理,但于此关头内功骤然提升自是最好不过,但仍不敢托大,从怀中摸出一只烟火棒掷向空中。 烟火棒的已可隐见火光,却在那转瞬即逝的空当,被一把黑漆漆的飞刀给打了下来。 第三节 万俟姑娘 出手的正是挟持着兰寂林的黑衣男子。就连兰寂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只看到他身形晃了一晃,甚至都没觉察到他的手有没有抬起来,那一飞刀就已将烟火棒打了下来。 沈醉心下骇然之极,然而全无细想之隙,黑衣女子被迫开不过数步,转瞬便已一剑刺出直指自己心口,而此时自己身周寒劲掌之寒气已散,匆忙间运奉天之壁挥刀再挡,只见眼前刀剑相格火花一闪,啪一声脆响炸开,沈醉手中的刀应声而断。沈醉只觉虎口一痛,低头便看到虎口处竟被对方的剑气震裂,心中立即知晓即使奉天之壁有了提升却亦完全不能与此人相抗。黑衣女子的下一剑旋即而至,沈醉弃掉手中断刀,拔出腰间佩剑相挡,同时飞身而起,恰借这一击之力弹出十数米,落地时距离大道的车队已很近。沈醉看准此刻空当,转身跳起,全力一剑劈碎了一辆马车的车厢,趁木屑飞溅扰乱视线,飞身抢至兰寂林身边,一剑挑开黑衣男子的剑尖,一把抓住兰寂林的手臂闪身向冷嫣被带走的方向掠去。 沈醉快,黑衣男子的剑更快,沈醉感到剑气自身后愈来愈近,再无他法,一把将兰寂林推至一旁,想到方才寒劲掌的歪打正着,决定舍命一赌,再次将内劲打出体外,继而运行寒劲掌功诀,将寒气聚于剑上回身扫出。这一剑寒意更盛,竟将追近的黑衣男子扫出数米之远踉跄跌跪。黑衣女子此时已从林间杀出,翻身而起企图由上而下直刺沈醉头顶。 沈醉此时已感到胸腹间寒意深重,由于方才已微有内伤,此时疼痛更甚,感到头顶上方有剑气侵袭,只得挥剑相挡,却抑制不住地喉咙一甜,一口血涌出,喷洒在自己挥出的剑刃之上。紧跟着眼前一花,也不知自己的剑是否架住了对方一击,就只听那黑衣女子惨呼一声,跌至一旁。沈醉只觉内功一散,整个人便如一滩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阿醉!你怎么样!”兰寂林惊慌地扑在沈醉身旁,失声恸呼。 “你们这些人真是坏人,买了我娘的‘天’来绑架漂亮姐姐!”一把清亮的女声响起,沈醉朦胧中睁开眼,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岁上下的漂亮姑娘正坐在附近的树枝上。那姑娘穿着粗布衣服,挽着丫髻,身上还背着一个竹筐,看似只是来山上采药的村民一般。 黑衣男子挥剑指向那姑娘:“你是什么人?” 那姑娘偏了偏头,道:“你们买了我娘的‘天’,竟不知道我是谁!真是笨死了!” 那黑衣男子略思忖了一下,朝黑衣女子打了个眼色,确认黑衣女子所伤并不严重后,便并不太将这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了,略施一礼道:“我们已付了钱,要做何事,便不劳烦姑娘费心了。” “不行!我偏要管!”那姑娘撅了撅嘴,“从我爹娘就教导我要有侠义心肠,今日教我遇见此事,如何能坐视不理?” 那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不再去理这姑娘,举剑便朝着沈醉走去。 “喂!你等等!”那姑娘说着便着急地跳下树,可是这一跳却不要紧,一只脚腕被树枝绊了一下,竟直直地摔下树来。 那黑衣女子轻蔑地笑了一声,似乎笑得牵痛了伤处,用手捂着胸口,瞥了那姑娘一眼,继而拦了拦那黑衣男子道:“红票到手,扯呼?” “堂主大人!救命呀!”几声杂乱的呼救声从丛林内不远处响起。 黑衣女子不解地蹙了蹙眉。 “他们必是踩到我娘放在林子里的捕兽夹了!这夹子只有我娘才能打开!”那姑娘似毫不在意般,一边说着,一边将从竹筐内散落而出的草药重新放进竹筐里去。 黑衣女子朝黑衣男子示意了个眼色,那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便欲循声去察看情况。忽然他只觉一阵细而尖锐的劲风呼啸而至,本能地反手一抓,手中正抓住一枚的银针。手指微微一痛,这才察觉银针上竟有两颗极其微的倒刺。顷刻间,只觉得从刺破的手指处传来麻意。 “这是我爹的‘绝魂刺’,上面煨了毒的!但这毒可稀奇了,只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你将整个人浸在水里,就不会毒发了!否则,定要七窍出血而死呢!”那姑娘将竹筐重新背好,笑眯眯地看向那黑衣男子,“据我所知,附近最近的河水在楚境岩城的西郊汾河,只是不知你们的脚程能不能赶得及了!” 那黑衣男子登时大惊,那黑衣女子亦惊恐非常。最终还是黑衣女子首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拉住那黑衣男子的手臂,道:“师弟,我们先去汾河!” 那黑衣男子只是愣神的一个空当,便已感到整条手臂都在瑟瑟发麻。却犹豫道:“若少主怪罪如何是好?” “保命要紧!”黑衣女子言罢,竟不再理会林中手下们的求救,抓着那黑衣男子的肩膀便驭轻功去了。 那姑娘这才跑到沈醉跟前,严肃道:“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给我爹看看!只可惜我不喜欢学我爹的医术,所以不会诊治你,唉。” 沈醉此时只觉除了胸腹间的剧痛外再无其它感觉,艰难地点了点头,回以那姑娘一个感激的眼神。 兰寂林此时眼眶通红,对姑娘揖手道:“今日之恩,我兰某没齿难忘!不知恩家如何称呼?” 那姑娘眨眨眼道:“我姓万俟。很少见吧?” 沈醉听到这个姓氏,眼睛却亮了一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十三章 世外梅林 二 第一节 莫襄楹 兰寂林将沈醉放在其中一辆马车上。随队的侍卫们也有不少伤亡,伤重的亦被抬至马车上。此时只有两辆马车可用,一些受伤较轻的侍卫便在车下互相依扶着行走。 万俟姑娘已将住冷嫣的子打开。冷嫣并未受伤,只是很是羞愤。兰寂林虽很想问冷嫣是否知道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却也知现在不是时候,只拜托万俟姑娘带路回家。万俟姑娘眨了眨眼,便带路向一侧林子深处走去,将被捕兽夹夹住的几个黑衣人丢在了原地。 兰寂林与万俟姑娘走在沈醉所在的马车旁。兰寂林总是不放心沈醉的,定要从窗口看着他。走了一段路后,见身后已看不到被困住的黑衣人,万俟姑娘便悄悄示意队伍调转了方向,绕了个圈子,向着几乎相反的方向走。沈醉与兰寂林心中自然知道万俟姑娘是在教黑衣人不知她家所在,后者仍心存顾虑,问道:“姑娘今日救了我们,却不怕惹祸上身吗?” 万俟姑娘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道:“无妨。我家在林子深处,他们不敢轻易进来。” 兰寂林与沈醉对望一眼,沈醉努力做出了一个安心的表情,兰寂林便不再多言。 队伍绕着看似每一片都完全相同的丛林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忽见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渐窄,渐渐浓密得使马车都只能勉强通过。又转了两个弯后,眼前出现了一个略显隐秘的山洞入口,入口看似通往地下,不知深有几许。 “莫非姑娘住在这地下的岩窟中?”叫停了队伍后,兰寂林指着那窄得看似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问向万俟姑娘。 万俟姑娘瞪了兰寂林一眼,不悦道:“你家才住在地下呢!我去将门打开,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着便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山洞里,留下整支车队的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忽然,只听“吱呀呀”的齿轮转动之声从山洞中回响而起。 “山!这山……在动!”一个侍卫用颤抖的手指着面前的山。众人抬起头,只见面前青山上郁郁葱葱的草木竟似脚下有轮子一般,分别向左右缓缓移开,而在草木之下,现出一条路通往深山之中不知何处。 万俟姑娘从山洞中钻了出来,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道:“穿过这座山就是我家啦!” 兰寂林看了看沈醉,沈醉点了点头,兰寂林便示意队伍进山。 起初还可借着山外的光亮看清脚下的路,渐渐只觉路在收窄,两侧的山壁愈发陡峭,头顶上的光凝结成一条细细的线。队伍又走了大致一盏茶的时间,忽然见眼前一片光亮,原是已经走至山路出口。待队伍皆走出山路,万俟姑娘不知道又从哪里钻进了一个山洞,继而只听机轴转动,身后的山路又重新掩藏在草木之下。 此时不用万俟姑娘带路,众人已可望见不远处有一座的庄园。有一栋精致的楼坐落在庄园内,只见楼绿瓦红墙,飞檐斗拱,好不气派。外有一篱笆墙,将几树梅花围在园内,更添雅气。只是不知为何,篱笆墙是整个围起来的,竟看不到有门可供进出。 万俟姑娘兴高采烈地跑在最前面,不知将那篱笆墙外看似杂生的几根梅枝如何摆弄了一下,篱笆墙竟似方才的草木一般,缓缓移开了一些,让出一道门来。 “娘亲!我回来啦!”万俟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进园子里。 众人略显尴尬地停在了园外,不知是否可以进去。兰寂林整了整行装,打算先进去拜会一下主人,只是尚未踏入,便已被园子主人的美貌所惊慑。 那是一个年纪约在四十岁间的女子,本背对着门口在修建园中的梅花,听闻姑娘的唤声,回头一顾间,背后长发如瀑抹过,露出一张清雅绝伦的白皙脸庞,眼眸若含秋水,唇若点绛,身披一件白色披风,身姿挺拔,站在梅花树下竟衬得树上红梅都失了几分颜色。 此时正打开车厢门的沈醉只一瞥,一个名字便在脑海里划过——莫襄楹! 第二节 神医之徒 待万俟姑娘和她娘亲说了几句后,兰寂林才上前,对那女子揖手道:“在下越国礼部左侍郎兰寂林见过夫人。” 那女子本平和地注视着他,可听见“礼部侍郎”几个字之后,目光竟陡然犀利起来,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冷冷道:“大人请回吧。” 兰寂林一怔,错愕地看着那女子,不知是何处触怒了她。 正在兰寂林一筹莫展的时候,沈醉已在冷嫣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 “在下沈醉,与万俟神医乃是旧友。不知万俟神医是否居于此地?”沈醉只用了将这一句话说完的气力,苍白的脸上便已浮起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女子见沈醉确是伤的不轻,心中不忍。再听闻来人直接报上了万俟神医,不知这其中有何渊源,心中存了忌惮。于是蹙了蹙眉,转而问那姑娘道:“隐儿,这些人你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你可看见他们是如何受伤的吗?” 万俟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了看沈醉,又看了看她那娘亲,道:“我在官道上遇见他们的。当时他们被那几个煕人围攻,我见他们有危险,就想办法帮他们脱困。这个大哥哥似乎受伤很严重的样子呢。” 正说着,一书生气质的青年男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沈醉面色,对那女子揖了揖手道:“师娘,我看这位官爷怕是五内俱损,若不及时行针引血,恐难救矣。” 那女子暗自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对沈醉道:“这是你口中所谓神医的亲传弟子。你们进来罢。” “多谢!”兰寂林几乎一揖及地,忙与冷嫣一起将沈醉扶到了屋里去。 沈醉心中多少安定了一些,稍一放松,便失去了意识。 “蛙哥哥,这个人还有救吗?”万俟隐看着面无血色的沈醉,有些担忧地问那正为沈醉诊脉的青年人。 那个叫做蛙的青年人细眉紧蹙,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只见他不及答复,快速从一旁的案子上取来一个针灸包,解开沈醉的衣服,取了一根银针,手疾如电般地打向沈醉胸前几处穴位。 万俟隐看了看蛙的脸色,知道确是很严重了,遂不再多言,退到门口处,对兰寂林和冷嫣道:“你们出来等着罢,免得教蛙哥哥分心了。” 兰寂林点点头,与冷嫣一起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园外尚有一应伤兵,兰寂林得到那女子首肯后,将伤兵们安置在另一间房间里。 冷嫣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不时四处张望一下。忽然,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蹙了蹙眉,见周围的人并没有在注意她,便悄悄向屋后溜去。 似乎过了许久,蛙终于推开了房门。兰寂林慌忙跑着凑过来:“他如何了?” 蛙行了一礼道:“官爷别急,我已为他行过针了,目下性命无忧。待我去煎副药来给他服下。” 兰寂林还了一礼,道:“有劳!救命之恩,我等必不敢忘!”忙进屋去看沈醉。 沈醉并未醒来,衣服半敞,身上盖着绒被。脸色依然很是苍白,表情却缓和了许多。 兰寂林坐在床边看着沈醉,那女子随后进来站在一旁。 “敢问夫人名讳?日后报答也可记得恩主。”兰寂林道。 那女子仿佛轻轻叹了口气,冷冷道:“报答便不必了。叫我莫襄楹就好。” 第三节 琉玉浣金匣 不多时,蛙已煎了药回来。 兰寂林心翼翼地扶起沈醉,看着蛙将一碗药一勺一勺灌进沈醉口中,轻嗅了一番,蹙眉道:“这药明明是……” 蛙抬眼看了看兰寂林,目光中透着些欣赏,回道:“官爷博学,在下佩服。只是他五脏六腑均被寒气侵蚀,以致血气凝滞。这药确是烈了一点,却可催散他体内寒气。他底子好,此药理应无妨。” 待沈醉服下药,兰寂林将沈醉放下的时候,却无意将沈醉怀中的一个金匣子掉在地上。兰寂林并未多想,拾起匣子后便放在了沈醉枕边。 “等等!”莫襄楹的目光只一触及那金匣子,便再也移不开眼,目光中尽盛讶然。 兰寂林一怔,不明所以,顺着莫襄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莫襄楹盯着的东西正是那金匣子,疑惑道:“这匣子……有何不妥?” 莫襄楹拿起那金匣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动容道:“这琉玉浣金匣乃是我师父亲手所造,不成想今日竟有缘再见师父遗作。这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有琉玉浣金匣?” 兰寂林完全摸不着头脑,亦不知如何接话。 莫襄楹忽而想起沈醉的那句“与万俟神医乃是旧友”,心念一动,唤道:“隐儿,速去榆地找你爹爹回家!” 万俟隐从外面跑进来,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噘着嘴出去了。 兰寂林没忘叮嘱了一句让两个侍卫骑马护送万俟隐。 莫襄楹似乎有些不悦,想说什么,却也没再说出口。 这时候,沈醉却开始迷迷糊糊地呓语了,只是声音很,大家不凑近的话是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的。 蛙拿了一块汗巾给沈醉拭了拭汗,却听沈醉轻吟了一句什么,登时大吃一惊,手不受控制地顿了一顿。 “他说什么?”莫襄楹最先察觉异样,低声问蛙。 蛙回了回神,抬起头,对上莫襄楹的眸子,平复了一下心绪,道:“他没说什么,只是他伤得实在蹊跷,并非是因外力所伤,倒像是自爆内功或是自绝经脉似的。” 莫襄楹显然对沈醉是如何受的伤兴趣寥寥,点了点头道:“你尽快治好他,我要知道他的身份。” 蛙的目光终于开始徘徊在那只琉玉浣金匣上,只是眼眸里蓦然多了一分不明的意味,复杂而浑浊。 兰寂林忽然想起,已许久未见冷嫣了。于是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依然未见冷嫣身影。于是在园子里拉住一个侍卫问起是否见过冷嫣,一连问了三人,皆不曾看到。 而此时此刻,冷嫣正坐在园子后面的一处大石头上,和一个深眼窝高鼻梁的美人儿说着话。 “主子的话,你为什么不听?”那美人儿的声音像银铃一样好听,只是其中口音有些奇怪,却听不出是哪里人。 冷嫣有些厌恶地摆了摆手,道:“他是你的主子,不是我的主子。” 那美人儿显然不愿与她计较这个,轻笑了一声,继而问:“东西可拿到了?” 冷嫣的眸色冷了冷,沉吟片刻道:“你的主子为了这件东西可是煞费苦心。我若拿到东西交给了你,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到那时候,我哪里还有活着的价值?” 那美人儿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上去动听极了,她笑了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罢了,此事我先担下来。你先随他们回京,到京城后自然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冷嫣点了头后,那美人儿转身就要离开。冷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站起身唤了一声:“绮姐!” 被唤作绮姐的美人儿停下脚步回头笑笑。 冷嫣抱拳行了一礼,道:“多谢绮姐替我周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十四章 世外梅林 三 第一节 夜谈 兰寂林找到冷嫣的时候,绮姐已经走了,冷嫣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愣愣地出神。 见兰寂林走过来,冷嫣抬起头,木讷地问了句:“他可醒了?” 兰寂林摇了摇头。 冷嫣又愣了一会神,见兰寂林依然站在原地,问道:“找我有事?” “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兰寂林开门见山,“你到底是什么人?” 冷嫣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顿了顿,道:“我不认识他们。” 兰寂林愣了愣,没再问什么,过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坐到了冷嫣身边的石头上。 “你想问我什么,就说吧。”冷嫣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兰寂林说话,终是按捺不住了。 “我想和你说说我,”没有冷嫣意料中的质问,兰寂林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 兰寂林点了点头,没有看冷嫣,自顾说了起来:“我太爷爷是姜国的举人,一辈子只知道读书,什么也没留给我爷爷。我爷爷生逢乱世,除了一肚子学问一无所有,为了生存,做了些年古玩字画的生意。我爷爷走的时候,留给我爹很多钱,我爹就不再读书了,用这笔钱娶了几房姨太太。我爹总是打骂我和我娘,而我娘一心让我读书,盼我考进京城谋个一官半职。我入职翰林院之后,本想把我娘接到京城来,可是遣人去家中接人的时候才知道,我娘已经……” 冷嫣悄悄看了兰寂林一眼,兰寂林只是淡淡然地讲着他的故事,并没有回视冷嫣。 “后来,我晋了礼部侍郎,更是深谙官场险恶。人人都说太子与洵王是一奶同胞,兄友弟恭,可是其中权力倾轧却是势均力敌。想要在这池浑水中保住清白声誉和功名利禄,可谓难上加难。大抵是因为我没有站队,所以陛下很欣赏我。” “坦白讲,这次同沈醉使楚,是陛下授意我留意沈醉的动向……陛下要知道沈醉是谁的人。” “可是据我所知,沈醉确实有一些手段,但是他并不是谁的人。我很欣赏他,我相信陛下也是很欣赏他的。他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兰寂林说完这一句之后,陷入了沉默。 冷嫣又等了良久,见兰寂林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遂问到:“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兰寂林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出了这样的事,即使我不疑心你,沈醉也会疑心你的。待他醒了,你总不能对他说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冷嫣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捉我做什么。” 兰寂林转头看着冷嫣,几次欲言又止。冷嫣也察觉到兰寂林的目光,抬起头问他:“你想说什么?” “若你信得过我,可以和我说说,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冷嫣惊诧地看着兰寂林的眼睛,忽而又匆忙闪躲开兰寂林的视线。 “你是熙人,不是楚人。”兰寂林转回头,轻轻说道,“你学楚都人说话,还是挺像的。但你不是。” 第二节 万俟神医 天已大亮的时候,万俟神医才赶回来。 万俟神医约摸四十几岁,一脸英气,而两鬓却已经全是白发。身穿一件墨色袍子,身上背着医箱。 万俟神医未来及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匆匆赶往沈醉所在的房间。 沈醉尚未苏醒,面色已红润了一些,故意已渐趋均匀。 万俟神医辨认了一下沈醉的面容,点了点头,将手搭上沈醉的脉门,发觉已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松了口气。 莫襄楹也匆匆走了进来,见到万俟神医,忙道:“相公,你可是认识这个子?” 万俟神医点头道:“不错,这是一位故人的徒弟。” 莫襄楹蹙了蹙眉,重复道:“故人的徒弟?” 万俟神医大抵猜到了莫襄楹心中所想,忙道:“夫人安心。他是鬼门观的人。” 莫襄楹恍然之后,复蹙眉道:“托谷主打听我们沁儿的下落,至今都没有回音吗?” 万俟神医摇了摇头,眼神中也染上了一抹悲伤:“若沁儿还在,鬼门观怎么会找不到人……” 正说着,蛙端了药走了进来,见万俟神医在,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师父回来了。这位大人已经无恙了。” 万俟神医忙整理一下心绪,从蛙的手中接过药碗闻了一下,赞赏地点点头,道:“他约摸是内功练出了问题,以致于寒意冲破了经络伤及肺腑。你以酒为药引,确是救命良方。不错。” “是师父教的好。”蛙挠了挠头,从万俟神医手中接过药碗,“徒儿来给他喂药吧。” 万俟神医点了点头,复看到桌角的琉玉浣金匣,惊道:“这莫不是虞皇后的琉玉浣金匣?怎会在这里?” 莫襄楹更是一惊:“这……这原是我师父为他深爱之人所铸的首饰匣,怎会是虞皇后的?” 万俟神医只注视着琉玉浣金匣,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子,莫非是……”莫襄楹这才细细打量起沈醉,良久道,“相公,我要去见衡谷主。” “你去的话,只怕他不会告诉你的。待过些日子,我同你去吧。” 莫襄楹伸手摸了摸那匣子,终点了点头。 蛙只是静静听着师父和师娘的对话,即使暗自心惊,也未表露出分毫,将碗中的药一勺一勺喂进沈醉口中。 万俟神医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蛙说道:“蛙儿,你去看看隐儿回来没有。” “是,师父。” 待蛙出了门,万俟神医轻叹道:“无论如何,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像我,纵然屠负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不能救的人。而今,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莫襄楹拍了拍万俟神医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想那些事了,都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第三节 回京 沈醉醒后,先是求莫襄楹帮他打开琉玉浣金匣。莫襄楹试了试,摇头道,这是先师遗作,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打开。沈醉只叹这世上大致再没人能打开了。 待沈醉身子好些了,便准备启程。沈醉执意要给万俟神医留一笔钱,被万俟神医拒绝了。 “你时候身体总不好,我为你调理过多少次?也不见你师父付过一次钱!”万俟神医只这样说道。 “既然如此,沈醉改日请师父一同来感谢神医便是了。”沈醉复朝蛙拜了一揖,“这段时间,有劳关照了。“ “大人客气了。”蛙忙回了一礼。 万俟隐却好像不怎么开心,噘着嘴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再待一些日子嘛!” 莫襄楹笑道:“大人们自有公务在身,孩子不要多嘴了。你送大人们出去吧。” 本来沈醉想要拒绝,可想到这山里机关冲冲,也确实需要万俟隐带路,便同意了。 启程之后,一路无言,直到出了山,万俟隐要回去了,噘着嘴来找沈醉道别。 沈醉揉了揉万俟隐的头发:“你这脾气还真像我的师妹呢。” 万俟隐眨了眨大眼睛,还是噘着嘴。 沈醉笑着叹口气,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玉叩,递给万俟隐,道:“这是我师妹送给我保平安的玉扣,这次多亏你救了我,我把玉叩送给你,若你今后有什么事情,可拿着这枚玉扣来京城找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帮你。” “那,若我想你了,我可以去京城找你玩吗?” 沈醉笑道:“当然。” 万俟隐这才露出个微笑,接过玉扣对沈醉做了个鬼脸,便跑回去了。 沈醉摇头笑道:“真是个孩子。和绿豆糕一样,长不大。” 队伍踏上归程,沈醉这才叫来冷嫣询问。冷嫣只说自己是楚都人,去熙国遇到江湖纠纷,所以受了伤,又没钱回楚都,只得拦了车。未成想这些熙人杀了她的父母,又来截杀她。 “是我连累大人。任凭大人处置。” 沈醉听了这样的话也哑口无言,又能如何处置这样一个弱女子?于是瞪了一眼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兰寂林,作罢此事。 待车刚刚行到魏家堡,侍卫来报,说有人跪在车队之前。 沈醉本以为又有什么新的案子以致于有人冒死拦车队,下车后却发现竟是魏潇在负荆请罪。 “这……”沈醉头痛地快步走上前,拉起魏潇道,“魏堡主这是干什么?” 魏潇正色道:“见过大人。如今灾情已解,谢大人救了魏家堡的百姓。在下杀害县令,愿伏法认罪。” 沈醉将魏潇拉近一些,声问道:“可是知府为难你了?” 魏潇怔了怔,摇头道:“不曾。” “那堡主这是……” 魏潇看着沈醉的反应,挠了挠头。 沈醉暗骂一声呆子,耐心道:“此事我们并不打算追究。” 魏潇闻言,眼眶却红了红,抱拳道:“谢大人。” 沈醉叹口气,正要转身上车,忽然心念一动,停下了脚步,转回身问到:“你既有这么好的箭术,愿不愿意随我进京某个职位?到时候,你自己便可回护魏家堡。” 实际上,魏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拒绝过朝廷的招安,可这次,他却点了点头道:“若是跟随大人,在下愿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十五章 雪中的血 第一节 示警 回京的车队在魏家堡修整的时候,沈醉见到一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握着一柄黑色的短剑,仰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魏潇向沈醉解释:“这孩子是年初的时候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昏倒在路边,头上伤得很重。后来虽救活了他,可脑子却出了点问题。” 沈醉点了点头,刚要前行,却感觉裤脚被抓住。低头一看,却对上了那孩子怒视的目光。 “虚无,放开!”魏潇蹙着眉大声呵斥了一声,可那孩子仍死死抓着沈醉的衣服不放。 沈醉很是纳闷,蹲下身去看那少年。谁知道沈醉尚未蹲实,被称作虚无的少年已是短剑出鞘,手法极其毒辣地一剑直刺沈醉右眼。沈醉眯了眯眼,抬手弹了一下少年的手腕,只见那只握刀的手抖了一下,短剑已脱手掉在地上。 “楚人!杀!”虚无见短剑脱手,一纵而起,抬脚直扫沈醉面门。 沈醉身形未动,暗自催动奉天之壁于身前。虚无一脚扫出,却直直撞上一面气墙,反将自己倒弹了出去。 “我是大越的官员,并非楚人。你误会了。”沈醉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平静说道。 虚无怔了怔,疑惑地挠了挠头,然后慢慢起身,在沈醉脚下捡起了短剑,收剑回鞘,又盘腿坐回了原地。 魏潇却是最傻眼的,愣在原地,喃喃道:“这孩子……” 沈醉却是笑了笑,躬下身子对虚无说:“想杀楚人报仇?跟我走。” 虚无的眼睛转了转,像是在仔细思考什么很难决断的事情。片刻后,对着沈醉认真点了点头。 魏潇看着虚无就这么站起身跟到了沈醉身后,表情有些为难。 沈醉当然察觉,对魏潇道:“你可放心,我不过给他找个出路罢了。再者说,你不是要同我一道回京?” “自然是相信大人的,”魏潇抱了抱拳,“只是这一年来,我一直拿这孩子当做幼弟,虽然不知道他武功深浅,却也不太愿意他再涉险。” 沈醉驻足盯着魏潇看了几秒,只淡淡道:“江湖之大,有归处总比没有的好。” 正说着,一只雪白的飞鸽悄无声息地在落在沈醉的肩头。沈醉没有避讳众人,从飞鸽的腿上取出纸条,可刚一展开,眉头却紧蹙在了一起。 兰寂林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声询问道:“可是京城来的消息?发生了什么事?” 沈醉抬手放飞了鸽子,却难得地没有毁掉纸条,而是将纸条放进了袖子里,继而面相兰寂林认真行了一礼。 兰寂林唬了一跳,忙拉住沈醉:“这是做什么?” “拖累寂林兄同我下水了,”沈醉正色道,“经你我之手上报的贿案已经有结果了,虽然京城表面仍是风平浪静,但是暗地里我们只怕是得罪了太子。” 兰寂林怔了良久,摇头道:“不想这案子后面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固然见罪于太子非我所愿,但这案子我们也没有知情不报之理。阿醉不必自责。” 沈醉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不知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开口。 忽然,只觉得一些稀疏的雪花由天而降,倏忽间已成鹅毛雪片。 兰寂林正要抬步向屋檐下走,沈醉却忽然说道:“太子的人会在下一驿伏击我们。” 冷嫣本在一旁静静听着,只是听到这句的时候,眼睛微眯了眯,转身进屋去了。 兰寂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许是雪越下越大,竟没再说话,转过身也要向屋子里走。可是刚刚踏出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头快速走到沈醉身旁,焦急道:“这等隐秘的信息你既得着了,只怕不会让洵王殿下失望。” 沈醉看着兰寂林,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漫天雪花都好像顿了一顿,继而认真道:“寂林兄过虑了。我不过是从边境晋升的人物罢了,文不成武不就,哪里就入得洵王的眼。” “那你打算……” “不过是人欲害我,我欲自保罢了。”沈醉迎上兰寂林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查案的终究不是我,就算我有心偏袒哪一位主子,也终究不会遂我的愿。” 风声携着大雪呼啸着卷过,兰寂林低下头,几乎用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句:“即便你真是洵王的人,我也不会禀告陛下。只希望你坦诚待我罢了。” 第二节 雪中荷花 突降的暴雪,使车队在魏家堡不得不停留了数日。待天空放晴,车队才重新踏上回京的路。积雪很厚,车轮碾压在上面,会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 当车队刚刚驶出魏家堡,沈醉的眼眸就亮了一亮。 然后,沈醉的车厢在吱呀声中被四把剑从四个方向同时刺穿,在来自四个方向的内力震荡间,炸裂成木屑碎片。 沈醉不理会这四位同时出手的刺客,只拔剑挥向头顶。果然,一席粉白色的披风如一朵盛开的荷花,却携着一柄剑,直刺沈醉头顶而来。只听一声金属相碰的声音,沈醉的剑已架住对方的攻势。 那女子一击不成攻势未减,挽了个剑花,下一剑直刺沈醉胸口而来。沈醉的嘴角似乎勾了一勾,却做出一个让那女子吃惊不已的举动——他并不闪避,只用手中剑将对方的剑锋拨了一拨,以致于对方的这一剑直直刺入了他的肩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车队的其他人尚未来及反应的时候,沈醉的肩膀已经中了一剑。 而此时,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少年虚无。虚无从身后的那辆马车中破门而出,手中短剑依旧狠辣无比地直刺那女子的背心! 那女子以白色面纱覆着脸,却毫不掩饰地显露出眼眸里的惊诧。而虚无的一剑在此时打断了她的惊诧,让她快速地分析起来。 只见这朵粉白色的荷花在空中翻了个身,极其巧妙地一脚点在虚无的剑上,想要借力跳开。虚无的剑阴邪地一翻,直砍那女子脚踝。那女子被砍了一剑,虽不在要害,仍痛呼一声,跌在雪地中。虚无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倒提短剑便要贯穿这女子胸腹。 “虚无,住手!” 那女子不及思考沈醉为何喝退了少年,忙娇叱一声:“撤!”便头也不回地闪身遁入车队旁的路中。 沈醉的嘴脸又勾了一勾,看着四散遁走得刺客,并不急着去追,只捂着淌血的肩膀走下了残破不堪的马车。 兰寂林此时已从马车上跑下来,看到沈醉受伤惊诧不已,但仍是保持着理智,确认沈醉只是皮肉之伤性命无忧,继而满脸怒气地看着沈醉。 沈醉捂着被血染透的肩膀苦笑道:“寂林兄都不替我包扎一下吗?” 兰寂林叹了口气,扶着沈醉上了自己的马车。 冷嫣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看着地上厚厚积雪中的数点血迹,摇头自言道:“究竟是太子的人,还是你的人呢?” 沈醉上了兰寂林的马车后,轻声对兰寂林解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些真的不是我的人。” 兰寂林仔细替沈醉清理着伤口,如果他此时能有暇抬起眼的话,沈醉一定能看到兰寂林的眼中怒气更盛。 “你便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醉知道既然被看出来自己是故意受了伤,已是无法辩白,索性低下头不再说话。 兰寂林仔细为沈醉包扎了伤口后,还是问了一句:“你要如何证明这些刺客是太子殿下的人?” “查验一下兵部尚书家的嫡女近期服用过的药物就知道了。虚无的剑上淬了毒的。”沈醉悄声回答,也不知是担心隔车有耳,或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感到心虚。 兰寂林深深看了沈醉一眼,有太多疑问却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缄默不语。 第三节 心痛 当车队回到京城的时候,大越这一对年轻的侍郎受到了极其隆重的迎接仪式。 刚入城门,就收到了太子亲兵的慰问,然后是洵王亲临,霖泠、许奉安以及六部的一些官员都伫立在官道相迎。 沈醉和兰寂林下车寒暄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沈醉的肩头仍绑着纱布,于是各自摆出一副关切和忧虑的表情,在沈醉看来极富戏剧性。 “谋害朝廷命官!是谁这么大胆!”洵王慷慨激昂地对身后的官员喝道,“严查!一定要严查!” 沈醉一一谢过洵王与诸位官员,便与兰寂林分道而行。 沈醉最是着急见到绿豆糕,可绿豆糕却生了气,不肯出来迎接沈醉。沈醉回了自家宅子后不敢耽搁,立刻厚着脸皮去找绿豆糕。 “我便不该寄信与你,那样你便不会受伤了!”绿豆糕嘟着嘴,可眼眸里却尽盛关切和心痛。 “放心,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什么时候会没有分寸呢?”沈醉笑着揉揉绿豆糕的头。 “哼。”绿豆糕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厮报说霖泠公主与许奉安已至门前。 沈醉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叹了口气忙请二人进正厅。 同样几个月未见霖泠,沈醉却说不出他对这个女人的心态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一次见到霖泠,沈醉稳重地行了个文臣之礼。霖泠却真的伸手搀扶:“大人身上有伤,不必多礼了。我们原本也只是来看看大人伤势如何,来送些创伤药。” 许奉安也笑道:“我在兵部谋了个闲职养伤,当真是闲散至极。听闻你受了伤,我还想着,莫非你要来兵部陪我了呢。” 沈醉笑了笑,看到霖泠眸色深重,知道她毕竟是有话要说,示意宜琴上过茶后便带着下人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公主有话对下官说?” 霖泠欣赏地看了沈醉一眼,开门见山道:“我希望大人息事宁人。” 沈醉眯了眯眼,反应了一下,迅速明白了霖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东宫不稳,则朝局不安。”霖泠微微颔首,“为大越朝局,请大人息事宁人。” 沈醉摇头叹道:“公主糊涂。如此荒唐的国之少主,公主也要扶保?” 霖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和痛心,继而却涌动着坚定和清明:“荒唐的,总比更荒唐的好。” 沈醉只觉得忽然格外地疲惫,目光移到许奉安的脸上。 许奉安迎上沈醉的眼睛,用关切的语气道:“公主与我,只是担心你误入歧途。” 沈醉感到胸口的劲气一阵激荡,强行压制住,再次看向霖泠,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公主当真是担心下官?” 霖泠怔了一下,敛了目光,良久后道:“请大人三思。” 沈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公主所言,下官不敢不从。” 霖泠松了口气,正想再与沈醉谈些利弊,却见沈醉肩膀上的伤口忽然开始潺潺渗血,顺着手臂流下。 “大人!”霖泠不知所措地惊呼一声。 许奉安却及时地扶住沈醉,暗自心惊沈醉究竟动了怎样的信念,才会致使内劲激涌伤口崩裂。 “无妨。心痛而已。”沈醉只是低着头挥了挥手,“请恕下官不便相送,公主请回吧。” 霖泠却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公主放心,下官答应公主的事,定会遵守。” 这时候,霖泠才发觉,沈醉的手并不是按在伤口上,而是按在心口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泠沙》正文 第十六章 祸国妖姬 第一节 东宫 沈醉受的伤虽然并不怎么严重,但是被霖泠叫去的御医说出来,就成了必须卧床静养的重伤。沈醉心里清楚,霖泠自然是不希望他在这种时候面圣的。 兰寂林不明所以,被许奉安拉着一同在御前替沈醉美言了一番,不仅替沈醉博得陛下的各种赏赐,更替沈醉求了个假令其安心养伤,伤愈后再行入宫觐见。 微妙的是,太子也称病没有进宫,而朝堂上,却隐隐然有一些风言风语,指刺杀沈醉的刺客乃是兵部尚书所派,意在替太子除害。兵部尚书确实沉稳老道,只当耳边吹风,不予理会。 但很快,有一件更轰动的事情,一时间竟盖过了侍郎遇刺、太子涉案,这件事从后宫传出,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越——美人郁氏有孕,晋为夫人,赐椒房殿。 椒房殿是陛下下旨为郁夫人修葺的,即便是诞下太子与洵王的崇英夫人,也从不曾有一日获得过如此殊荣。 朝堂上的人自然不会认为东宫将属郁夫人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而民间的流言却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这位郁夫人何许人也?出身教坊,没有家人也没有背景,竟能取悦于不近女色的陛下,现在甚至已经与崇英夫人平起平坐!百姓纷纷感慨,太子失德,等郁夫人腹中胎儿生下来,东宫只怕就要易主了!主少则国疑,郁夫人可谓是祸国妖姬! “东宫易主只怕也跟这孩子没什么关系,”沈醉喝下最后一口绿豆糕喂到他嘴边的米粥,皱了皱眉,“如果真的易主,只会易给洵王罢了。民间也不见得都是些蠢货,这些风声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绿豆糕道:“我听街角首饰铺的老板娘说的。” 沈醉点了点头,刚要继续说下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苦着脸对绿豆糕道:“你别是将钟离皇后墓里的东西都拿到首饰铺给卖了,这些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我不是卖了,是让他们重新打造一下,不然谁敢戴出去?”绿豆糕露出鄙夷的神色,“这些东西你也看得上?你若真缺钱,我再去摸摸姜国的古墓便是了。” 沈醉叹了口气,道:“我可不稀罕这些,不过这些东西可是送礼的佳品。” “洵王殿下不是很买你的账吗?你还要送礼?”绿豆糕歪着脑袋问。 “一时半会倒是用不上了。”沈醉想了想苦笑道,“你怎么没告诉我王府站着太子一边?” 绿豆糕闻言,立即严肃道:“毅亲王向来不问政事,我想,大抵是公主擅作主张投靠了太子。我确是失察了,请师兄责罚。” “没那么严重,”沈醉笑着捏捏绿豆糕的脸蛋,“只是我有些意外罢了,不碍事的。” 绿豆糕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却忽然问道:“若师兄早先便知道了公主站在太子一边,还会选择投靠洵王吗?” 沈醉听了这样一句话,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绿豆糕一头雾水。 “霖泠公主说的没错,东宫意味着国之根本,所以很多人即使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扶保太子。”沈醉看着似懂非懂的绿豆糕,忽然只觉得心头暖暖的,继而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绿豆糕此时听的已是更加糊涂了。 沈醉却不想多做解释,目光扫过盘腿坐在门前望天的虚无,对绿豆糕努努嘴,“这个孩子,你看看能不能培养起来。” 第二节 郁夫人 椒房殿外是凛冬的严寒,椒房殿内却温暖如春。 郁笛依靠在贵妃榻上,却轻轻叹了口气。 “爱妃因何叹气?”推门而入的人自然是皇帝陛下。 “陛下怎么不教下人通禀一声?臣妾不及接驾,还请陛下恕罪。”郁笛盈盈起身,微微一福,即被皇帝扶住。 “便是不想劳动爱妃见礼,”皇帝扶郁笛一同坐在软榻上,软语道,“方才听闻爱妃叹气,可是有什么心事?” 郁笛摇了摇头,浅淡笑道:“陛下心忧天下,臣妾该为陛下排忧才是。” 皇帝爱怜地将郁笛拥入怀中,却问道:“现在朝堂上满是废储的声音,爱妃怎么看?” 郁笛抬起眸子,眼里却是一片净澄:“民心所向,想来自有他们的道理。”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却从郁笛的脸上慢慢移到她的腹上,却像是透过郁笛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人。良久,皇帝的目光重新与郁笛相对,郑重道:“无论你生下皇子或是公主,你都将是我大越的皇后。朕的皇后。” 郁笛笑了笑,却再次摇了摇头:“臣妾惶恐。” “不要怕,”皇帝紧紧抓着郁笛的手,“同样的错,朕不会犯第二次。” 郁笛看着皇帝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情绪,可是那样的情绪转瞬即逝,郁笛竟没能捕捉到分毫。 “如果玉珩还在,也该有沈醉那么大了。”皇帝笑看着郁笛,话锋一转,“你说朕该赏沈侍郎点什么呢?” 郁笛敛了眼眸,佯装不悦道:“太子殿下刺杀沈侍郎的事情,连后宫浣衣的嬷嬷都知晓了。陛下不过想安抚一下臣子,有的是方法可行,何必来问臣妾。” 皇帝闻言噗嗤一笑:“那若依你呢?” 郁笛认真思考了一会,回道:“权力或者银钱,想必陛下自有思量。若依臣妾,不如择一位适龄的王公之女赐婚于他。” 皇帝听到这个答案很是有些惊奇,点头笑道:“王公之女,也只有毅亲王的女儿尚未出阁了。” “如此说来,陛下是依了?” “便依爱妃所言,赐婚!” 实际上,皇帝陛下却误解了郁笛“安抚臣子”之意。郁笛所谓“安抚臣子”,一是酸东宫毕竟为主,他人毕竟为臣,暗示皇帝听取群臣谏言,废黜东宫;二是想让沈醉娶上一位皇亲国戚,而不仅仅是一位外臣。而皇帝却误以为郁笛是在提醒自己,沈醉不是玉珩,而她肚子里的才是皇子。是的,皇帝以为郁笛吃醋了。郁笛从没吃过醋,或者说,郁笛从未表现过吃醋。皇帝很想知道郁笛会不会吃醋,所以他误解了郁笛的意思,所以他心情很不错,所以他直接应允了郁笛的建议。 第三节 赐婚 民间关于“祸国妖姬”的流言还没有褪去热度,就又出现了新的话题。 皇帝赐婚礼部右侍郎沈醉与霖泠公主,将于明年春夏完婚! 圣旨一下,举国震惊。朝廷各部官吏震惊的是皇帝对于沈醉的宠溺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而有些聪明人则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太子刺杀沈醉,说明沈醉是站在了洵王一边。霖泠公主背后是王府方面的一些军方势力。如果霖泠公主与沈醉成婚,则意味着洵王将如虎添翼。 这个消息传出宫的时候,最先吓得蹦起来的却是沈醉。 “师兄,是你要师姐求陛下指婚的吗?”绿豆糕把嘴也张得老大。 沈醉迟钝地摇了摇头,才回过神来,大声道:“不行!我明天要入宫面圣!” “确实该入宫谢恩。”院中许奉安的声音响起,“恭喜恭喜!” 待绿豆糕给沈醉裹好大氅,出门来看,见许奉安与兰寂林皆在门外,忙恭请二位进了屋。 “阿醉如今盛宠无双,往后该我等外臣向驸马爷问安了。”兰寂林确是真心为沈醉高兴的,沈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许奉安的面色却有些阴晴不定,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又像在暗自下着什么决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沈醉的不自然。 事发突然,沈醉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师姐一手促成,更不知道毅亲王府的态度,岂敢随意表态?再者,沈醉所谋之事本就隐晦繁杂,如果身边都是毅亲王府的人,只怕会束手束脚。当然,还有一点,是沈醉认为必须舍弃的,那就是在权力漩涡中微不足道的感情。 可是,陛下圣旨赐婚,一言九鼎,毅亲王府难道会因为立场不同而抗旨拒婚吗? “谢二位大人抬爱,沈醉只怕难入公主之眼,此事定有转圜。”沈醉只得苦笑。 “听内宫传闻,是郁夫人向陛下求的恩旨。”许奉安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沈醉听到这句话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身为兵部闲职的外臣,却能第一时间听到内宫的传闻,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些事情。 兰寂林正色道:“只是这后宫干政,确是陛下糊涂了。” “寂林兄此言差矣。公主姻缘,当算内宫分内之事。郁夫人身为陛下妃妾,当为陛下分忧才是。”许奉安在说到“郁夫人”三个字时所表现出的自负与得势却让沈醉更加看不懂了。 “只怕不止这么简单。”兰寂林摇了摇头,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换了张笑脸,对沈醉道:“我二人给你送来了第一批贺礼,只怕再晚些天,连你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扣门声,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绿豆糕忙去拉开门,只见门口的侍从跑来颤着声禀告:“太子爷驾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