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巨千户所》 正文 1、边荒之城(1) 郭巨千户所,一个枕海而城的千户所。 又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日出东方,亘古不变。白浪滔滔,千年不休。 边荒孤城,雄关如铁。沧海横流,海天一色。好一派东南沿海的边塞风光。 海上,无风三尺浪。滔滔不绝的波涛,演绎的是海的原力c海的本性,原始又狂野。即便是轻微的风,也被烙上了海的野性。它们从海的深处升起,越过了一个个波谷浪尖,追逐着奔腾翻飞的浪花,也变得原始狂野了。到了海岸,海风在前进中遇到了陆地的阻挡,就愤怒起来,裹挟着惊涛骇浪,呼啸着扑上了海岸。“哗哗哗”的惊涛拍岸声就是风声和涛声的狂野合奏。 海岸这边,是一处蛮荒的半岛。半岛地瘠少田,多荒山野岭。一条狭长的乌峙山山脉贯穿其中,中间的山坡上怪石嶙峋,荆棘杂生;两侧濒海的滩浒是斥卤之地,不是盐碱荒地,就是芦苇丛生的洼地。 半岛像是一柄巨大的利剑直插于海中,将舟山群岛分为南北两部分。同时,也将整个浙海分成了南北两大块。半岛由西南往东北方向延伸,直至峙头角,全长约四c五十里。 边荒之地,人烟稀少。 不过,半岛的南端却有一个小山谷,隐藏了一座小城池。这座小城池就是郭巨千户所。在这片蛮荒的边地,小城池却人口稠密,房屋鳞次栉比,街街巷巷人来人往,还算繁盛。 作为一座军营,郭巨千户所每天的日子平淡却又不失紧张。不说其他,单说每一天的开始,就能看出其平常而又紧张的特点来。 几乎是每一天,天还没亮,也就是时辰刚过了五更,朦胧之中,早有催促操练的锣鼓声敲响起来。 于是,弥漫着的潮湿又咸涩的晨雾中,一盏盏豆点似的油灯在深巷中亮了起来,一幢一幢或高或矮的房子被照亮,临街的门也一扇一扇地被轻轻地打开来,一条条灰暗色的街弄里飘出一个一个朦胧的身影。他们有的扛着沉重的铁枪,有的背着长弓挎着插满箭矢的箭袋,有的腰别长剑牵着高头大马,有的套着牛车装载着军器军械。他们的行动是那样的迅速,那样的熟悉,以至于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发出来。当然,因为城里尚有老人孩子在睡觉,所以,他们尽可能地控制了声音。海上的浓雾是一潮一潮的,虽然侵入到所城后浓雾被建筑阻拦有些散失,但还是一团团一批批地飘浮着。在临街窗户里透出的一点二点的豆点似的灯火的照耀下,他们的身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没,变得飘忽不定。 晨雾中也有狗。狗因为主人早起,兴奋得欢蹦乱跳。它缠着主人,从主人下床开始,穿衣,洗漱,吃早点,背军器装备,出门,在街上行走,一直到队伍集中地,一直跟着主人。这些狗不太会叫,他们都是默默跟随的,如多年的好友不用太多的言语,只需要彼此的陪伴。只有到了队伍集中地,有些狗因为还缠着主人,主人不得不用脚将它赶走,这时,会有一声二声的狗吠声传出来。 狗的惊吠声和公鸡的晨鸣声,成为郭巨城新一天到来的开始序曲。 操场在城外,操练得出城。 城门开了。等在城外准备进城的百姓,还不能进城。先得让出操的队伍出城操练。这些百姓都是赶早集的,他们有的是买东西,有的是卖东西,有的是开店的掌柜,有的是跑腿的伙计,有的是赶集的百姓。他们都自觉地让出一条出城的道路来,让出操的队伍,一队紧接着一队,有序地通过所城的西门,赶往离城门口三里外的操场。 出操队伍的顺序是固定的,谁先谁后都有规矩。尽管是不成文的规矩,但多年来已习惯成了自然,一直这样执行着。 这规矩是由刚刚去世不久的汪千户定的。他作为所城里唯一的一位在职千户,一城之主,不但全面掌管着军政大权,还兼领了掌印指挥的军事作战指挥之职,并且还兼管了管操指挥的练兵之职。在他的督促下,所城十分重视军士和余丁的军事训练。他们每天一小训,五天一大训。每次操练,汪千户都身先士卒,出操队伍以他的马首是瞻。出操队伍每次都是他亲自带领,身后依次跟着一大群的百户c当值指挥c旗官等将官,骑着马,最先走出了城门。 虽然出操的顺序一直没有调整,但现在百姓们再也看不到汪千户一马当先出城的身影了。因为汪千户去世了。 这种改变,已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不少百姓还是没能忘记汪千户,总以为城门一开,那里就会有一员虎将出来,披甲提剑,精神抖擞,骑着一匹快如旋风的黑色骏马,威风凛然地出得城来。 除了汪千户过世这事外,变化了的,还有出操的时间:出操的时间被延长了,足足延长了一刻时辰。这不是小事。原来出操时间只有一盏茶时辰,这一延长,就意味着城外的百姓要多等上三盏茶时辰才能进城。这一变化直接关系到等在城外准备进城的众人,同时也使得小城原有的作息时间混乱了起来:店铺到了营业时间还关着门,货郎到了城外却进不了城,摊贩的货还没有运进城来,挎篮买菜的主妇找不到菜贩买不到菜。 说是混乱,也仅仅只是混乱了一下,就像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波涟漪,但很快又消散无踪了。在这样一个以军事管理为主c军民相结合的方式来治理的小城,再严的军事管制也得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这一次限制的仅仅是百姓早上的入城时间,而且仅仅只是推迟了一刻时辰,这样的事,在郭巨千户所算不得什么事,百姓甚至连议论都没有几句,就被动地去适应了这一新变化了。 这一天,人们像往常一样,目送着最后一小伍的出操队伍出了城门,渐渐地远去,知道最难熬最无聊最漫长等待开始了。 其实,等候这一刻时辰,很值得商榷。在这一刻时辰的时间里,城门是空着的,街道是空着的,驻守城门的守卒也是无所事事的。城里寂静一片,并没有新的队伍出来,要通过城门出城去操练。 对生意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在郭巨千户所却不是这样。眼看着时间白白地浪费过去,那些赶集的做生意的百姓却不急,他们好整以暇,静静地等候着,等待着最后一刻时辰的过去。没有谁多说一句废话的。而那些兵丁得此空闲,更是欢天喜地。他们值守了一夜,确实也累了,干脆趁着闲暇拄着枪杆,歪着脑袋,打起了瞌睡来。 郭巨千户所是军营,军营自有军营的规矩,百姓只能服从。周围的百姓早已形成了服从的意识。 跟往常一样,这一天人们也在耐心地等候着。他们知道,一刻时辰后,便会有一支小规模的马队出城来。每次马队经过城门时,他们都能看到一位睡眼惺忪的十一c二岁少年骑着一匹小马驹,被一群家丁拥簇着,出城去参加操练。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 没想到这一次没等多长时间,一盏茶时辰都没过。人群中,有人十分敏感,不安地朝着城门里面张望。 “咴咴咴——。”一声马的长啸打破了城内外的宁静。城里面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狂躁不安的马嘶声。紧接着,“哒哒哒——”,马蹄声从远及近,如雨点般地传来。 只见一匹高大威猛的黑马驮着一个人影从城里飞奔出来。这黑马,众人一眼就能认出,它是“黑旋风”,汪千户的座驾。这匹马伴着汪千户,在郭巨城剿匪守边,历经风霜。因为优秀,它曾深受汪千户的喜爱,昵称之为“黑旋风”。 “黑旋风”如此突兀地出现,而且是以狂躁的c怒奔着的方式出现,让众人大吃一惊。 “妈啊!不好了。快跑!那马受惊了。”有人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惊叫了起来。 人群一下子炸开来,喊爹叫娘,慌慌张张,纷纷躲避。 守在城门口的两个士卒,刚刚从瞌睡中醒来,迷迷糊糊的,还没搞清楚周围的情况,仍然傻傻地站在路中央。 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黑旋风”喷着粗气,扬着飞轮似的四蹄,像一座山一样地碾压了过来。 “妈呀,救命啊!”两士卒只来得及惨叫一声,眼珠早吓得翻白,腿一软,就瘫倒在地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边荒之城(2) “少爷!少爷!快勒住马。”“黑旋风”的后面,有几个家丁骑着马,一边拚命地追赶,一边拚命地喊着。 “死马,停住!吁~,吁~。”马上的少年有些惊慌,他用力地拉扯着缰绳。但是要想勒住战马不断挣扎着的头,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他的力气也明显不足。 那颗暴躁不安的马头,能把优秀的骑士掀翻到天上去。这绝对不是玩笑。 从城里的千户府到这西门,这马已飞奔了一c二里路了,少年已经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险之又险的脱险了出来。他在马背上颠簸着,如果不是他一手紧勒着缰绳,一手紧抓着马颈处的鬃毛,早就被惊马给撅翻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骑着军马出城操练,而且骑的又是他父亲的座驾“黑旋风”。 他这样的年纪,身体还没发育成熟,他骑马可以,但不能骑乘军马。军马是最优秀的马,是用于残酷的战斗的,因此也是最野性的,可想而知,马的性情不是一般的暴烈,不是一般人所能驾驭的。所城中一般少年学骑射,是禁止使用在役军马的。他们会用小马驹或者是性情温良的老驹来代替。就算骑术高超的,也不允许冒险去骑乘军马。 少年偏偏听不进别人的劝阻,偏要去骑乘。父亲英年早逝,给他的身心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他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他从懵懂中觉醒了过来,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个男人,尽快担当起他父亲曾经担当的那个角色。“黑旋风”,在他眼里一直是他父亲威武勇敢的象征,驯服了“黑旋风”,他就能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少年人好胜之心很强,“黑旋风”越是性烈,越是难驯服,越激发少年的斗志。他瞒着千户府里的长辈,在几个贴心家丁的帮助下,大着胆子,在家中马厩里,试着骑乘了几次“黑旋风”。“黑旋风”尽管表现得不是很配合,但好在没出什么意外。少年的胆子也渐渐变大了。 往常他每天早上起床的时间和出操的时间,都比别人要迟。这是所城公署为了照顾他的睡眠而特地作出的规定。为了他有足够的睡眠,不至于影响他身心发育,所公署每天让他多睡一刻时辰。同时,为了等少年的出城操练,城外的百姓多等上了三盏茶时辰才能进城。不过,这一天他没让城外的百姓多等多少时间。他为了单独骑乘“黑旋风”,他起了个大早,瞒着府上的几位管事人,让贴心的家丁牵出了“黑旋风”,偷偷地骑了上去,出城去操练。 还没出城门,没想到“黑旋风”却发狂了。 眼看着“黑旋风”钉有马掌的前蹄就要砸在那两个士卒的身上,少年突然放开了紧抓着马鬃的那只手,双脚夹紧马腹,双手并在一处,拉着马缰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马头给拉住了。 “咴咴咴——。”战马吼叫着,一双前蹄腾空而起,挥舞着。整个马身人立起来,马的前冲之势也因此嘎然止住,马蹄生生地落在了瘫倒在地的两个士卒脑袋边上。 马上的少年被大力地抛飞了起来,在空中不停地翻滚着。眼看着他人将坠落身将碎,众人都不忍率睹。然而一场惨剧,避无可避,已经活生生地拉开了序幕。 “少千户!” “少爷!” 现场所有的人,包括等候进城的百姓,都惊恐得喊出声来。 “呼——。”一阵狂风呼啸的声音传来。 说时慢,那时快。从城楼的上方无端地旋出一阵飓风。 刹那间,城门口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茅屋掀顶,树叶飞坠。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人们再次慌乱着四处躲避。 城门口一片狼藉。 风息后,众人还心有余悸地抬头望了望天。尽管尘埃已经落定,天空重归晴朗清爽,周围看不到一丝起风的迹象,但人们还是有点怕。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了人带头了,更多的人也就跟着爬了起来。 这怪风不但来得诡异,风息后的场景也万分的诡异。看着风后的城门口,众人都傻呆呆的。他们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飞在空中的少年不见了。 挥舞着前蹄的“黑旋风”不见了。 连躺在地上的两个士卒也不知了去向。 他们去了哪里?众人的表情像活见了鬼一样,一脸的不可思议。 “少爷!你不能死啊!”刚才怪风来袭前,跟随少年的家丁已经追到了城门口。其中有一个家丁,是少年的随身仆童。他看到了少年被惊马抛到空中的那一幕,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风息了,又没见到少年活着现身,心里绝望得一片死寂。他跑向吊桥,一边跑一边哭着:“少爷,你好命苦啊!你年纪轻轻,乍会遭此横祸!少爷,你慢点走,等等我吧。我汪脚板虽然只是个家丁,身份低卑不值一钱,但你待我如手足兄弟一样。我这就下来陪你,你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少爷,你等等我。我来了。” 汪脚板爬个栏杆都手忙脚乱,笨拙得要死。外人不知道汪脚板胆小,其实汪脚板手脚已经被吓得不听使唤了,他的动作再笨拙,也是勇敢的。 “跳啊!怎么还不跳?快跳啊!跳下去又不会死人,下面不是还有两个浮着的?”这一次,汪脚板听到了实质性的决非虚幻的声音,虽然轻如蚊子声,但声音是如此熟悉,一下就惊到了汪脚板。做仆从跟班的,再麻木的,也不会轻易漏掉自己主人的一息一叹。声音轻,听不清,但你可以猜透得出主人的意思,即便那声音轻如蚊子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福大命大 “少爷,我来了。”汪脚板惊喜地喊了一声,眼睛一闭,两脚一蹭,直直地从吊桥上跳下了护城河。 “唉~~,呆子啊,呆子!他以为我在阴曹地府喊他呢,就这么慌慌张张地跳了下去。跳下去就跳下去吧,也不选个好一点的地方,尽往那人堆里跳。唉——,这不是吓人又吓自己吗?” 那声音透着无奈,长叹着。 “救命啊!” “救命啊!” 还没等汪脚板跳进河里,护城河里就传来了两个惊恐万状的呼救声。 “救命啊!”又是一声惊恐的呼救声。最后一声呼救声,毫无疑问是属于汪脚板的。 城门口的人都被呼救声惊动,跑上了吊桥。 只见吊桥下浮着三人一马。那马自然是“黑旋风”,而那三人,除了刚刚跳进去的汪脚板,还有两个,赫然就是城门口失踪的那两个士卒。诡异的飓风是怎么把二人一马从城门口吹到护城河的?众人都像活见了鬼似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因为刚才汪脚板冒冒失失地跳下来,硕大的身体差点砸到了两士卒的头上。这不是又来要他们的命吗?两士卒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气得抡着拳头,死命地去追打汪脚板。 “自己找死都死不了,唉~~。汪脚板还真是命大福大。”又是一声长叹,这次声音有点大了,不只是汪脚板一个人听得见,吊桥上吊桥下的人都听见了。 他们循声抬头,齐刷刷地望向了头顶上的某一处。只见在十几丈高的吊桥桥门顶上,高高地悬挂着一个瘦小的人影。那人赫然是被“黑旋风”抛飞到空中的少千户。那套紧裹身上却又软绵结实的战甲缠住了桥门顶上的一条撑杆,挂住了翻飞在半空中的少年。他在鬼门关前生生地捞回来一条命。 “少爷,你没死啊?”汪脚板高兴得忘了顾忌,口不择言。 “呆子,少爷我挂在上面,比死还难受。我说你呆头呆脑的,跳个河都要往别人的头顶上跳,那个熊样,没死也被你给活活气死了。还不快去叫人把我放下来?” “是。”汪脚板朗声地答应下来。可他自己也是落汤鸡一个,自己也还在护城河中挣扎,自己也正要别人去救援。但他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窘境,少年的脱险让他心情大好。 他撕着大嗓门喊道:“吊桥上的弟兄们听着,少千户有令,命令调派军士一小旗,登城云梯一架,速速赶到西门口集合,营救少千户。情况紧急,速速传令,不得有误。” “胡闹!”吊桥上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声。 一群人从城里出来。当先的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太太,她唬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是千户府的太夫人。她看了看吊在半空中的孙儿,心疼得已经难以言语,紧皱着眉头,紧咬着上下唇,不让自己脆弱地哭出来。过了好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她用眼光扫寻到跟随在后面的千户府的管家,用眼角微微示意了一下。管家立马会意过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管家就大步走上了吊桥,朝着桥下的汪脚板宣布对汪脚板的处罚决定: “汪脚板,你身为奴才,不守奴才本份,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主子。既然你跳到这护城河里,那你就呆在那里吧。你在下面可以好好地洗一下澡。今天就罚你洗澡一天,让你长点记性。” “管家大人,我接受处罚,可是你今天不能处罚我啊。今天我还有事要忙啊。少爷的塾师先生要来,我得陪着少爷,还有很多事要做啊。管家大人,你别走啊。你等等,别走。你今天不能处罚我啊。”汪脚板欲哭无泪。 千户府的人没有再去理会汪脚板,他们把少千户救了下来,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千户府去了,因为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 千户府今天要接待客人,一个专为少千户读书聘请的塾师先生。 为了这件事,千户府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了。太夫人还亲自过问,对迎师拜师的每一个程序都仔细推敲,每一个礼节反复斟酌,力求礼到心到,隆重而不过分,低调而不失分。 汪脚板被罚,他的差使由别的家丁顶替了。晌午刚过,太夫人就启动了迎接少千户塾师的程序。她早早地吩咐了下去,让管家带几个乖巧伶俐的家丁去府门口等着,准备迎接。 塾师是从宁波请来的。他来郭巨千户所,不是一般的设馆开塾,就像其他在所城里那些普通塾师那样。他来,是专为少千户一人而来,他只教授少千户一个人读书。 少千户尊贵的身份是明摆着的,整个郭巨千户所里,唯一一位正四品的千户长就是他汪帆之。尽管汪帆之还未成年,还未到出幼袭职的年龄,但身份就是身份,千户的身份明摆着跟别的子弟不一样。能教授这样的学生,也得先生的才学和身份去匹配。然而,宁波的这位塾师自视甚高,居然并不怎么看重汪帆之的身份。说起身份,似乎他来做塾师还委屈了,屈就了这一塾师身份。当时去延请的时候,塾师先生很是勉强。看看实在推脱不了,塾师最后提了一条苛刻的条件:他只教授少千户一个人读书,其他将官子弟一个不教。即使是千户府的嫡系子弟,也不教。这一条件曾让千户府为难,毕竟以前汪帆之是与所城里的其他官将子弟一起读书受教的,一下子他一个人独立出来受教,不是很合适。但塾师先生的坚持,让千户府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 确切地说,塾师水平有高低之分,是没有错,但水平再高的塾师,仍然只是个塾师,没有谁,能傲到像这位塾师这样的。是塾师,终要吃饭,终要生活。不说桃李满天下,从谋生角度讲,学生越多,束修越多,生活也能好过点。但是,这位塾师先生居然只教汪帆之一个人读书。 这塾师能傲成这样的,应该有所倚仗。毫无疑问,他是与众不同的。 专门延师教授汪帆之读书,是因为汪千户的早逝。汪千户因病而逝,从发病到过世,不到二十天,走得很突然。 汪帆之蒙学启蒙是由所城里最有学问c最有威望的一位老秀才教的。不是因为老秀才的才识,汪帆之的父亲汪千户小时候就是由他启蒙识字的,汪千户待老秀才一直亦师亦父,老秀才也一直以千户府为家,所以,汪帆之出生后,老秀才爽性招了几个同龄的官将子弟,开塾教汪帆之读书。 汪千户卧病时,老秀才衣不解带,陪侍在左右,千方百计地替汪千户寻医问药。奈何天不遂人意,药石回天无力,汪千户撒手西去。老秀才悲痛欲绝,爽性收拾了铺盖行李,辞了千户府,回绍兴老家养老去了。 汪帆之的授业塾师就空缺了出来。 郭巨千户所建城历史不长,又地处偏僻,与其他城镇相比,文化落后了一些。但是,从筑城以后,郭巨城从原来的一个海边小驿站,发展成一个街巷纵横房舍密集人口众多的小城。各业兴旺发达,历史不断积淀。再加上郭巨城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也有一种人文鼎盛之势。有几个塾师,他们长期在千户所收徒授课的,也带出了一大批学生,不少也是千户所中的官将级的。 有了空缺,就有了机会。因为汪帆之是少千户,身份不一样,能招徕到少千户这样的学生,这塾师先生的身份也会水涨船高。所以,所城里的塾师都千方百计地动用各种关系,挖空心思想要捞到这一教席。最后,他们都过不了千户府太夫人这一关。据说是因为才学不达标。千户府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你们的才学不够。你们十个人并成一个人,也达不到千户府的要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阿弥陀佛 那些塾师铩羽而归,心里还是不服。不就是请个童子师来教授读书识字吗?少千户又没考取秀才,根本不是攻读科举之业,用得着这么苛刻的要求吗?教少千户读书识字,谁教不都是一样的?才学再高,也只是教几个字?这么苛刻的要求,至于吗?童子之师,说到底不过是个童子之师罢了。教得再好,也没有用。七百年前的唐朝,韩退之先生就分析得很透彻,说童子之师不能算是正式的师尊。“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所以,找个童子之师,还这么讲究的,也就郭巨城的千户府了。纯属多此一举。 千户府自然不会在乎那些落选塾师的牢骚,他们照样广发英雄帖,大张旗鼓地招聘着塾师。宁波,绍兴,更远点——杭州,都派人去张榜公告。但招来招去,没一个是满意的。汪家有个姑娘远嫁在宁波张斌桥的张家。张斌家张家在宁波府名气可不是一般的大,他们是与月湖范家齐名的宁波两大名门之一。月湖范家出了个范钦,张斌桥张家出了个张时彻,他们俩是大明朝有名的“东海三司马”中的两位。张时彻官任南京兵部尚书,是朝廷的栋梁之柱。虽然他人在南京任职,但他的家却一直安在宁波。汪家姑娘是张时彻的儿媳妇,她在宁波,听到郭巨娘家这边在给自己的侄儿找塾师,就推荐了一位秀才过来,还着重提了一句,说张家大司马也很器重这位秀才。千户府一听大司马都这么看重这位秀才,那这秀才还会差吗?他们立马下了聘书。打听情况也免了,面试也省了,就全权委托汪家姑娘去跟秀才洽谈,直接下聘书聘请了。 话说汪脚板因为护主不力被千户府处罚了,罚他呆在护城河里。汪脚板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浸泡在护城河的水里。 时间一长,他的嘴唇开始发紫,皮肤泡得发白,浑身上下冷得直打颤。靠着太阳光的炙烤,他才能勉强支撑这么长久。随着时间的过去,太阳也渐渐地西沉了,护城河的水也越来越冷了。他想,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也没有人来理他,千户府应该已经忘记他的事了。他怀着一丝侥幸,游到了岸边,顺着石砌的河堤,就开始往上爬。 “喂,站住!”上面传来一声喝令,紧接着有两个守卒快步地跑上了吊桥。 汪脚板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心一虚,手一慌,手没抓牢河堤切石的缝隙,脚下又一滑,“扑通”一声,又砸进了水里。 落水声大而又突兀,惊扰到了吊桥上的所有人。先是伸出来一颗如斗似的大脑袋。只见那脑袋,光秃秃的,凹眼凸脑,鹰钩大鼻,满脸胡须。那对眼珠儿忽溜溜的,大如牛眼,眼如光电,炯炯灵活。 那人一看到汪脚板,就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嚯嚯”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很怪异,但很开心。只见他指指点点汪脚板的那个窘样,笑得捂着肚子弓着背,那表情绝对是开心的样子。 “你这番僧,快离开这里。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绝对不能进到郭巨城里面去的。还不快快离去?”跑上吊桥的守卒并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汪脚板身上,他们只是在拉扯番僧的时候,顺便探头望了望水中的汪脚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汪脚板这才恍然。刚才是汪脚板自己做贼心虚,他以为守卒发现了他偷偷上岸的举动,误以为他们是来喝止他的,没想到守卒喝止的却是番僧,他们是在阻止番僧进城。汪脚板看了看被锋利的石块划破了的手掌,欲哭无泪。 “回去,回去。”两守卒不耐烦地赶着番僧。他们两人甚至把长矛撂在了吊桥的栏杆上,腾空了双手去拽拉那番僧。无奈那番僧身高马大c力大无穷的,任凭守卒如何用力,他仍然蚊丝不动。 吊桥下的汪脚板见守卒不会来管他,胆子就大了。他又游回到岸边,准备重新爬上岸去。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那番僧竟然自己跨过了吊桥栏杆,也跟汪脚板一样从吊桥上直直地跳入了护城河中。 “噼啪”一声响,番僧入了水。入水处还紧挨着汪脚板。他那巨大的身躯溅起了一大批的水花,溅得汪脚板满头满脑全是水。 “喂,你这秃驴找死啊!”汪脚板用手掠着湿漉漉的头发骂道。 那番僧并不着恼,他从水里钻了出来,就冲着汪脚板傻笑。笑得是如此的开心,如此的灿烂,如遇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汪脚板却丝毫没有这种奇葩的感觉,他见到番僧,只是觉得这番僧好生奇怪,笑得如此的诡异,如此的危险,吓得他全身上下的毫毛都竖了起来。 番僧伸出来一只手臂,伸得长长的,想去拉汪脚板的手。而且,他还踩着水,一边向着汪脚板靠拢过来。汪脚板触电似的将手一缩,惊慌地去攀爬河堤,逃也似的想离开这护城河。然而,没等汪脚板攀爬上去,番僧已经游到了岸边,那蒲扇大的手掌搭在汪脚板的背上,又把汪脚板拉下了水来。 汪脚板视那番僧如蛇蝎一样,脸吓得惨白惨白,嘴唇不停地抖索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干嘛?”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番僧很兴奋,在汪脚板面前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大通,最后看汪脚板满是惊恐和不解的目光,这才醒觉过来。 他呆了一下,然后他冲着汪脚板重重地点了一下自己的高鼻梁,然后手指一转,迅速点中了汪脚板脸上的那个大鼻子,点中时,番僧的大脑袋点头示意了一下。然而,汪脚板还是一脸懵懂,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番僧耐下心来,他又重重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凹眼眶,然后手指又一转,点在了汪脚板脸上那个的凹眼眶上,又点头示意了一下。 这下子汪脚板再不懂他的意思,就真是白痴了。这番僧是在说汪脚板的鼻子c眼睛跟他长得一样,他们是同一种的人。他跟汪脚板亲热,是看到汪脚板跟他长得一样,想攀亲道故,做个朋友。 原来,汪脚板也是外番人。尽管他们是汪家的家丁,但他们一大家子都是凹眼凸脑,鹰钩大鼻,人高马大的外番人种。多年来,他们一直跟着汪家,做汪家的家仆家丁。虽然他们与汉人也通婚,但家族内部始终保持着外番人种的血统。他们的姓氏,是跟了汪家之后,才由外姓改为汪姓的。他们的祖先是从西洋航海过来的,元朝时期一直定居在福建泉州。元朝末年,泉州的番族人也起兵反对元朝统治。他们组织了一支纯外番族人的义军,叫“亦思巴奚”军,以泉州为根据地,攻城掠地,曾经攻克过泉州c漳州,还一度攻占过福州,后被元将陈友定镇压了。汪脚板的祖先那时是“亦思巴奚”军的一个小头目。“亦思巴奚”军被打散后,他们流落在闽东沿海,无依无靠。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正好被汪家先祖所带的一支明军发现,汪家先祖把他们整个家族的人都接收过来,编成为汪家的家丁,并让他们改姓为汪。从那时起,汪脚板的好几代祖先一直跟随着汪家。 大明王朝建立时,有很多蒙古人c色目人等外番人种流落在各地。他们顺应形势归顺了朝廷,他们有的出仕为官,有的编入兵卫为军,有的依附大户为民。为了生活方便,他们将原来的异族姓氏都改成了汉姓。 汪脚板一族在汪家呆了好几代,早已把自己等同于寻常的汉人了,哪里还在意自己是外番人种还是汉族人种。对于明显讨好他的番僧,汪脚板除了厌烦还是厌烦,没有那种他乡遇同胞的亲热感。 “你神经病啊,走开,快走开啊。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汪脚板不胜其烦地推开番僧。他转过身去,攀着石堤的缝隙,又开始往上爬了。那番僧一看,也有模学样,跟着汪脚板往岸上爬。 桥上的两守卒像看戏似的看着他们俩。他们一边还大声地议论着那番僧:“这番僧还真够难缠的。这几天一直在这城门口转悠,身上既没有和尚用的戒牒,也没有普通人用的路引,我们不让他进城,他还就缠上了,几次三番地想冲进城去。我们都拦阻了不知多少次了,他还是不死心。这下,他又缠上汪脚板了。你看他这样想进城,有什么目的?他打打汪脚板主意也就罢了,如果他在打千户府的主意,那这事情就大了。” “不会吧。他一个出家人,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我看他像是一个偷渡到普陀山的番僧。没吃了,在舟山c宁波等地到处化缘,胡乱闯荡。” 这时,汪脚板终于爬上了岸。他瞪了一眼跟随他一起爬上来的番僧,警告道:“你别再跟了啊。再跟,我可不客气了。你不要叽哩呱啦放空屁了,你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我跟你没关系。”说完,他用手整理了一下湿哒哒的c胡乱地贴在身上的衣衫,走上了吊桥。 看着汪脚板上了吊桥,两个守卒好整以暇,早早地摆开了拦阻的架势。 “你们让我过去。”汪脚板边说边回过头去看了看,果然见那番僧就跟在他的身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番僧对守卒说道:“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要拦的是他!” “你也不能进城。”其中一个守卒把横着的长矛枪杆往汪脚板身上一推,说道,“千户府如同所公署一样。千户府的指令,我们不能不执行。你还是乖乖地爬下去,到护城河里再去呆一会儿吧。” “我已经呆了一整天了,嘴唇都冻紫了。两位大哥行行好,你们就放我进城去吧。”汪脚板差点要跪在地上叩求了。但两守卒无动于衷,他们两人一人推一个,把汪脚板与番僧都推离了吊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斗酒诗百篇(1) “你看看,我也不能进城了。这下,你满意了吗?都是因为你!”汪脚板黑着脸指责着番僧,他垂头丧气地坐在离吊桥不远的道路旁。 番僧丝毫没有作为一个累赘或者包袱的自觉,他根本就没去理会汪脚板对他的指责。他看了看汪脚板坐着的地方,只见地上满是尘土,厚厚的一层就浮在地面上。手一拍就纷纷扬扬地扬起来,脚踩上去就有一个清晰的脚印。坐在这样的路边,可想而知了,屁股脏得跟躺在猪粪堆里的懒猪有得一比了。番僧看着汪脚板被他气得形象都不要了,毫无形象毫无顾虑地坐在那尘土堆里,他犹豫了再三,本来想坐过去,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再怎么缠着汪脚板,但也顾虑那地上的浮尘。他出门在外,全身的家当就身上穿着的这套衣裤。人家衣服多,弄脏了可以换,可以洗,他这一身的衣服,不但没有多余的衣服换,就是洗了再套上穿,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脱下衣服,洗洗干净再穿,很不方便。刚才他已经跳河一次了,把自己的衣服弄得的,幸好只是弄湿了,过一会衣服就会干的。弄脏了的话,穿在身上就会不舒服。所以,他不能弄脏了这身衣服,他不能像汪脚板那样坐在路边。 他见汪脚板半天不理他,他的嘴里又大声地叽哩呱啦地叫着,还挥舞着手,打着手势,手指却牢牢地指向了不远处飘着的那一面黄底黑边的三角小旗,那面三角旗上大大地书写着一个“酒”字,隔老远就能看到。他叽哩呱啦地叫着,语言再怎么不通,就是傻瓜也能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了。 汪脚板翻了翻白眼,不予理睬,继续坐在地上。他的腰间缠着荷包,衣服被水浸湿后,荷包鼓鼓囊囊的,特别明显。站在他身旁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这只荷包,并根据荷包的重要轻易就能判断出荷包里钱的多少。汪脚板出门都得带上些钱,他的荷包每天都是这样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银两。当然,这钱不是给他自己带的,是为他的主子汪帆之准备的。这会儿,汪脚板坐在地上,荷包鼓着暴露在外,仅靠细细的一根抽绳系在腰带之上,旁边的人轻轻一捞,就能抢下荷包来。 酒肉香,佛跳墙。那番僧也是个酒肉和尚。他见汪脚板装作没看见前面有酒肆,故意不来理会他,他无计可施。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看到了汪脚板腰间的那个荷包,一愣,瞬间又诡异地一笑。汪脚板并不知道他的荷包外露在腰间,他坐着想着如何甩掉番僧的纠缠,好早点回千户府去。 番僧奸笑着,蹲在了汪脚板的身边。突然,他往汪脚板的腰间一捞,抓住了荷包,用力一拉,挣断了那根抽绳,然后飞快地站起身来,扭头就跑了。 “好你个贼秃,你竟敢偷爷爷的荷包!”汪脚板大吃一惊,爬了起来,追了上去。 那番僧一口气跑入了路边的那家酒肆。他冲进去,看清了柜台的位置,“叽哩呱啦”地叫着,就将那荷包扔在了柜台上。然后,人飞窜了起来,越过那柜台,抱住了藏在柜台后面的一个大酒甏。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举起大酒甏,嘴对着坛口,直接畅饮了起来。 酒肆里的酒客都惊得站立了起来。“叮铃嘭啦,叮铃嘭啦。”酒碗坠地的声音不断地响着。有人吓得把不住酒碗,酒碗掉地上了;有的惊得身子一挪,将那桌上的菜碟酒碗挤掉下来。有几个酒客虽然没有掉碗儿,但他们原本捧着碗,是斜着往嘴里倒酒的,这时也惊得酒倒到了胸口上了。有几个胆子小的人以为番僧是强盗,都已经抓褡裢准备避祸了。最后,他们看到掌柜笑着收了番僧扔在柜台上的荷包,也就安静了下来。 看着番僧举着酒甏喝酒的模样,也不知是谁大声地喊了一句:“好酒量。” 随即,酒肆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声。爱酒之人必爱爱酒之人。番僧那番惊异喝酒表现,惊了酒肆里的人,震了贪杯的酒客,赢得了他们的一阵阵赞叹。他们拍着手,竖着大拇指,纷纷对番僧表示敬佩。 这一天酒肆里的酒客特别多。店里面一共有五张桌子,都已坐满了人。其中有三张桌子坐的都是熟客,是郭巨城附近的人;另外二张桌子,坐的却是外地来的生客。生客分为两伙,一伙三人坐了一桌,其中一人三十多岁,另外两个都十五c六岁的样子;另一伙二人,他们也单独占了一桌。两人中,一人三十五c六岁的样子,另一人是年轻人,十七c八岁的年纪。他们五人都是角巾长衫,随身佩玉带剑,都是一身文士的装扮。 那三人一桌的生客席上,有一酒客离席而出。他端着酒碗,想去柜台后与那番僧痛饮几杯。也许是饮酒多时了,坐得太久,突然走动起来出现有些不适;也许是酒已过量,手脚失控,一站起来人就摇晃。只见他刚站了起来开步走,就踉踉跄跄地冲出去好几步,险些儿跌倒。幸亏他那桌另外两个十五c六岁的少年身手敏捷,他们及时起身,伸出手来把他给搀稳了。 “没事,没事。”那酒客推开两少年,将酒碗朝着番僧高高一举,作了个邀饮的动作,然后,仰起脖子,“咕冬咕冬”地吞饮起来,将一大碗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哈哈。”番僧大笑着,捧着大酒甏,也朝着酒客作了一个干杯的动作,然后“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好几大口的酒。 “好啊,师傅果然是个性情中人。山人今日在此遇见师傅,也是个缘份。来来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慷当以酒,慨当以诗啊。山人今天就乘着酒兴,草拟小诗一首,献给这位喝酒的师傅,聊表敬意。还请在座的各位多多包涵,山人抛珠引玉,在此献丑了。” 一听到酒客说要借兴吟诗,那另一张桌子上的那两个生客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来了兴趣。他们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静静地坐着,凝神细听。 那酒客想了一会儿,在桌子旁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端起了桌上倒着的一碗酒,豪迈地喝了下去。 接着,只听他低呤道:“碧眼虬腮双耳肥,眉耸泰岳冰铁颜。高鼻磨空赤手足,哆噜吞海衣斑斓。世上有此达摩相,识之画塑非人间。不图今日亲见此,能嗔能笑能指视。身从天竺国中来,笑向西天究始终。遥遥日月老关河,十万程途冰雪裹。昨谒海南真大士,龙子献珠龙女跪。震旦恒沙一掌平,万劫流泉功德水。” “哇——。叔父,好诗!好诗!”随行的两个少年都站立了起来,兴奋地鼓着掌。 另一张桌上的那两个生客似乎也懂得诗,他们颌首微笑,十分欣赏的样子。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箕仲c肩吾,叔父今天是来了兴致,所以这灵感就跟着来了。这佳句妙语说难得,也难得,说好得也好得。诗者,感其况而述其心,发乎情而施乎艺也。情之所动,兴之所至,诗兴一起,灵感就来了。灵感来了,诗意就立起来了。千言万语,犹如泉涌般的涌出来,随手一拣,就是一首好诗啊。” “是啊,是啊。这是叔父的经验之谈。诗为情而咏,歌为兴而唱。”两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停地点着头,“叔父才思敏捷,赛如李太白。” “李太白?”追入酒肆的汪脚板一直被里面的场面震慑着,他呆立在门口,看着番僧豪饮,久久未见他动弹丝毫。汪脚板只是个家丁,听不懂咬文嚼字的诗,但他知道李太白。李太白之所以家喻户晓,不仅仅是因为诗,还因为他爱酒嗜酒。是男人都爱喝酒,是男人都知道李太白。不管识字不识字,只要有人说起喝酒就必提李太白,所以,汪脚板乍能不知道李太白呢? 他原本盯着番僧的眼睛倏地转了过来,满脸狐疑地看着吟诗的酒客。终于,他鼓起了勇气,上前作了一个揖,问道:“先生,请问您是谁?” “山人沈明臣,鄞县栎社人氏。”那酒客十分大方地回答道。 “什么?沈明臣?你就是沈先生?”汪脚板原本就有了一些猜测,但听到沈明臣这一名字后,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先生你来这里,是来教少千户读书的吗?” “少千户?汪帆之?”沈明臣反问道,“嗯,是的。你又是谁?是千户府的吗?” “嗯,对的。我是千户府汪家的家丁。”汪脚板已经确认了他的猜测没有错,眼前的人正是千户府等着招待的客人。他急了,对沈明臣说道:“先生,我们千户府都在焦急地等着你,你怎么还在这小酒肆中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斗酒诗百篇(2) “你别打岔。”沈明臣听了有些不高兴了。他这人很随性,做事情随心所欲,兴致来了,天王老子都阻遏不了。他听出汪脚板的意思来了,他根本不给汪脚板面子,轻轻地推开了汪脚板的身子,不再去理会汪脚板。看样子他的酒还没喝够,他的兴致还意犹未尽。他转过了脸去,怂恿着随行的那两个少年,说道:“你们要不要也来一首?” “嗯,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叔父,你听好了,为儿在你面前献丑了。”只见年长一点的那个少年放下了酒碗,吟诵起来,“海气日蒸天,居人亦自怜。深春千嶂雨,瘠土一刀田。官税无高下,农时浃岁年。干戈今告罢,渐有几家烟。” 吟完,少年从容地补充道:“这首诗的题目,我也取好了,叫《望郭巨田家》吧。” “好诗!好个《望郭巨田家》!既写了郭巨城的特点,应了景,又写了百姓的困苦,寄托悯农爱农之情。不但应景,还能紧紧围绕着悯农的主题,抒发感情。不错,不错。”沈明臣一边点评,一边晃头晃脑地赞叹不已,最后,他在那少年的肩上重重地捶了一拳,说道,“肩吾,好样的。” 看着沈明臣他们酒兴大发诗兴正浓的样子,汪脚板气绝了。从早上开始,汪脚板被罚在护城河里,大半天了,他虽然不太清楚千户府现在的情况,但他是知道千户府为了迎接沈先生化了一番心思的。按照千户府的迎接仪程,千户府等待沈明臣他们已经等了大半天了。 而这正主儿——沈明臣却还坐在郭巨城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酒肆里喝酒吟诗呢。 汪脚板只觉得一阵眩晕,他晕乎乎的向着一旁倒去。旁边的沈明臣和两少年都过来扶他了,但汪脚板身高马大的,他们三人一下子没扶住。他的身子直还往地上躺,最后,汪脚板滑倒在了地上。 叫肩吾的那个少年俯下身来关切地问:“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啊?” “我”汪脚板本来想说他没病的,但现在他不病也得病了。他对于沈明臣,虽然沈明臣是先生,但给汪脚板的第一印象并不怎样,汪脚板想不出办法让沈明臣快点进城去,于是他就焦急了。他一急火攻心,就出了毛病。他的头晕乎乎的。肩吾关心他,他很感激,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好。支吾了半天,也没支吾出半句话来。这下子毛病还多了一样,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他想起了他这一天的经历,心中多少的郁闷啊。各种的不顺利,一样一样,接连不断,都揭过去不说了。就说现在,他好端端的,咋会整出毛病来哪?就算有病,也都是被你们这群大老爷们给吓出来的或者给逼出来的。就说沈先生过来当少千户的塾师先生,千户府拿他当贵客,准备了礼仪,准备了酒席,而他自己呢?说是说来应聘的,结果他们闻到酒香就喝酒去了,这还是应聘塾师的样子吗?应聘应到什么地方去了?酒肆?酒肆是干什么的?喝酒?应聘重要还是喝酒重要?要喝酒,难道千户府会没有酒,非要在这酒肆里喝吗?而且这酒肆离千户府仅一步之遥,再多走一步就到了千户府,难道连这么一步路都不想多走吗?唉——,你们这帮大老爷,不可理喻! “我c心c口c痛!我c要c死c了。”汪脚板装出一付很痛苦的样子,一字一顿艰难地说道。 果然,那些大老爷们醒悟过来了。汪明臣放下酒碗,大声叫喊道:“快,快送进城去。救命要紧,人命关天啊。” 连那个捧着酒甏狂饮的番僧,也挤了过来,看到众人七手八脚地在抬汪脚板,他也把酒甏一扔,过来帮忙了。他那硕大的身体一挤,挤掉了别人,他很轻松地把汪脚板掼到他的背上,带头冲出了小酒肆。 城门守卒早就得到过千户府的指令,如果听到沈明臣这个的名字,不许阻拦,必须让他们尽快进城去。沈明臣一行人奔着,跑向西城门口。这一次,连番僧的待遇也不一样了。他们来到城门口,沈明臣亮出了自己的身份。那两守卒还是刚才拦阻番僧的那两个守卒,听到沈明臣的名字,立马让出道来,让他们经过。他们明明看到番僧在里面,可是看到番僧背上背着的汪脚板,如果拦阻番僧的话,连汪脚板也拦住了,所以很不好拦,他们只能装着没看到,任由番僧背着汪脚板进了城。 刚一进入城门,就出现了五道岔路,幸亏汪脚板是装病,脑子还清醒,能给他们指路,否则,他们这群外地人非迷路不可。 这是郭巨所城专门的城防设计。这种不规则的叉口,路口c弄口到处都是。建城时故意设计成了这样的,让入侵的敌人无法判断入城的路线,将敌人引入死路c绝路,以便瓮中捉鳖。 郭巨所城早在筑城之初,就进行了全面的精心的防御设计。所城的形状南北长东西窄,以防御性最变态的动物——乌龟为模仿对象,城的南端像一样尖突出来,伸到海边,连接着码头,沟通海陆交通;龟尾却在北,通往三塔山。城中的地形,南北方向是两头高中间低,东西方向是西边高东边低。 城墙总长有三c四里,墙高一丈九尺,墙基宽一丈。所城辟有南c北c西三个普通城门及东门一个水门。南c北c西三个城门外面,设有护城河,设有吊桥。城门上有敌楼,有雉堞,还环以月城。三门之中,西门是外出赴宁波定海的主要进出口;北门通往三塔山,三塔山的山顶上有瞭望台和烽火台;南门靠海,是百姓上下海的通道。在城的东半部,城墙牢牢地围住了一个大湖荡,湖荡成为了所城里的主要内湖。在湖的正东方向,湖荡有一个通海的进出口,在这通海口上,所城筑了一道水门,把守着船只的进出。与西c北c南三门差不多,水门上面也有敌楼也有雉堞。不一样的是下面的门洞,水门门洞里流淌着的是水。所城里的战船c哨船就停在这湖荡里,由水门上的兵卫看守保护着。 所城内,人口众多,房舍鳞次栉比,但街道却不宽,最宽的地方也仅仅能容纳三匹马并行通过。出于防守的考虑,街道的通行功能反而不太强调了。有些地方明显是故意地收窄了街道的,好好的路突然之间就小了,本来能过三匹马的,一下子只能挤过一匹马c二匹马了。街道还曲折且多凹凸,街边的建筑一会儿凸出来,一会儿凹进去。沿街,穿堂c过桥东一根西一条,频繁地出现。叉路千条百条,数不胜数,这些叉路有的曲径通幽,有的却死路绝径。路边埋设的机关陷阱也不少,让人防不胜防,有时会很突兀地出现一个跨街暗堡,有时街的拐角处突然地会出现一把扫地侧刀。整个所城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迷宫,同时也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军事阵地。 别说是敌人,一般人冒冒失失地闯入郭巨千户所,不死,也得吓个半死。 进了城,他们一行人蜂拥着往千户府赶去。 千户府地处小城的心脏位置,与郭巨千户所的首脑指挥机关——所公署比邻而建。千户府府宅的占地面积很广,院落套着院落,大门连着大门,房舍众多,人口集中。单是正庭的布局,就有前院c中院c后院c内院等四个院落五排正房,每一排正房一式一样的五间二弄。每个院落除了正房外,还有左右两边的厢房,每处厢房各有三间一弄。这厢房中套着的弄堂是专门为了连接附院的。正庭的左右两侧就是附院,附院还不至一个二个,他们一个连着一个,主要是根据地形c根据居住的需要而建设的。附院一般都是供家仆家丁居住的。 千户府的整座建筑,高大气派,富丽堂皇,在郭巨城内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 因为地处所城的中心地带,这里广场空阔,人来人往,人流比较集中。所城里的店铺也凑着热闹,挤在了这广场的周围。老人们喜欢来广场看看热闹,休闲憩息,垂髫的儿童结伴成群,嬉戏玩耍。也有一些军丁或者余丁,他们趁着闲暇之机,舞刀弄枪,练习着各种战法与武术。 这会儿,广场上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喝采声。就在靠近所公署的那个场地上,有一群军士正在比试着力气。一位看上去明显带有蒙古人血统的汉子赤着膀子,摩拳擦掌,做着比试的准备。他的手特别长,手长过膝,他那膀子也特别粗,遒劲有力。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废弃了的石碾球,足足有四百多斤重。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来,抱住了石碾的两端。蹲着蓄势了一会,调整了呼吸,那军工憋足了气,用力一挺,双臂迅猛地一举,把那个四百余斤的石碾高高地举在了头顶上。 “好!”围观的众人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开国将门 广场的另一个角落,也聚着一大群人,却是一些六七岁的孩童。他们正在玩游戏。只听得他们用他们稚嫩的童声唱着一首童谣:“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上的什么锁?精钢大铁锁。城门城门开不开?不开,不开!”他们一边唱着,一边追逐奔跑着。 这个游戏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是一个很简单很常见的儿童游戏。由于过于平常,一般孩子缺少兴趣,不太愿意玩这一游戏。但在郭巨城,孩子们从小就被灌输了战备的意识。《城门城门几丈高》是城门攻守争夺的战备游戏,寓战备于儿童的玩乐之中,所以,《城门城门几丈高》就被大人们拿来用作儿童的战备教育,所城里的小孩从小就玩耍这一游戏。 游戏中,城门是由两个孩童手挽着手搭起来的。他们是守的一方,两人手挽手举着,他们中间就形成了一个城门状的空隙,刚好一个人能钻过去。这时,意味着城门是开着的,钻城门的孩童排成长蛇阵,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过去。 当两人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垂着,这时,他们中间没有了空隙,也就意味着城门是关着的。这时,钻城门的孩童要去打开这城门,他们是攻的一方,他们排成长蛇阵,追着扮城门的两人跑,一边跑一边唱。等唱到“好!看我一手打得城门开”时,领头的那个孩童就要追上去,把扮城门的孩童的手托起来。“哗!开了锁,开了门。”这样领头的孩童带着一长溜的孩童钻进了城门里。 这种寓教于乐的游戏,不但锻炼孩童的机智和勇敢,还锻炼着他们的协同配合能力。钻城门的领头孩童,是随着童谣的演唱随机产生的。所以,谁都有可能成为长蛇阵的领头者。这领头的孩童要拖着长蛇阵的孩童跑,与扮作城门的男孩斗智斗勇,这对领头的孩童是一种能力的测试。在相当短的“开城门”时间里,谁让长蛇阵里的孩童钻过城门多的,谁就是英雄。而扮作城门的那两个孩童,他们在游戏中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逃避,不让攻的一方轻易地打开城门。只有当他们被围住了,而且两人挽在一起的手被领头者托举了起来,这样城门就被打开了,他们也就输了。 千户府大门口。管家和家丁一直等待着塾师先生的到来。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得有些无聊。闲着无事,他们也扭着头去看这些孩童的游戏。 随着时间的推延,管家也有些耐不住心了,焦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塾师先生怎么还没出现呢? 他看了看天色,未时也快过了,日头已经开始西坠。他皱了皱眉头,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千户府。府里仍是静悄悄的。他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只能继续等。 其实,千户府里忙着哪! 千户府里最大c最常用的议事厅——中堂里,已是济济一堂,坐满了人。 因为汪千户过世后,千户府没有合适的男丁来接替当家的位置,所以,整个千户府暂由太夫人掌管着。这会儿,她亲自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陪着客人们喝茶聊天,等待着塾师先生的到来。 虽然千户府想低调一点,但郭巨千户府少千户的迎师活动怎么低调得了哪?身为郭巨千户府的官将,他们以后都会是少千户手下的部属,他们岂能不参与? 所公署早已密切关注着千户府的这一活动。在当家的两个千户指挥樊懋c魏英的重视关心下,所公署在晌午之前,就已经将所有官将的日程全部腾空了,让他们有时间来参加千户府的迎师活动。 当然,这些官将本来也是千方百计地想参加这一活动的,因为他们十分的好奇,他们很想见识见识那位百里挑一的塾师先生。 光临千户府的官将中,自然少不了郭巨城当家的那两位指挥使,一位是新接替汪千户出任掌印指挥的樊懋,还有一位同样是接替汪千户出任管操指挥的魏英。他们的出席,给千户府增光了不少,也让千户府更加忙碌,更加热闹了。 郭巨千户所几乎没有世居的老百姓,这里的居民都是在洪武二十年郭巨千户所成立时由筑城的官兵落户繁衍而来的。 汪家的祖先汪良夫是郭巨千户所最早一批的居民。他从郭巨城筑城开始就来到了这里。当时,他还是筑城的总指挥,他带领着他手下的兵将,开山填海,修桥造路,全力以赴地垒城墙建城防。筑城完成后,他以世袭千户之职,与他的家族以及归附于他的家丁一起落户在郭巨。汪家原本是南直隶徽州歙县的一个名门望族,很早就居住在皖南那一片山岭里面。从唐代开始,徽州的汪氏就名人辈出,已经很有声望了,大诗人李白还专门去皖南参观过一个汪氏宗族,为当时时任泾县县令的汪伦写了一首很有名的诗,诗名就叫《赠汪伦》。徽州的汪家源自于泾县,为避战乱,汪氏的族人从北边一直迁居到了歙县,在新安江畔聚族而居,耕读传家。 元末,太祖皇帝起兵于安徽凤阳,徽州的士子也纷纷起来归附。汪良夫也投军从戎,他归属于吴祯的麾下。 吴祯是太祖皇帝的心腹大将,他的地位曾经十分的显赫。太祖皇帝还是布衣的时候,吴祯就与太祖皇帝相识,他还帮着太祖皇帝去过金陵贩售乌梅。太祖起兵后,吴祯为其帐前先锋,鞍前马后,亲随太祖皇帝东征北伐,成为太祖皇帝所倚仗的一个重要将领。吴祯曾单刀保驾,保护着太祖皇帝逃出了另一位义军将领孙德崖设计的鸿门之宴,因此,他对太祖皇帝有救命之恩。他长期担任太祖皇帝的亲军指挥使,贴身保卫着皇帝。后来,他也外派出去领兵打仗。他以原皇家亲兵为骨干建立起一支精兵,他率领着这支军队参加了平定张士诚的战斗。而汪良夫就是在这个时期加入到吴祯的部队里去的。 吴祯的部队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后来,部队不断充实水师力量,逐渐改制为一支以水战为主的主力部队,在击溃方国珍和消灭陈友定的战斗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而汪良夫在战斗中不断锻炼成长,逐渐从一名藉藉无名的小士卒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游击指挥。 大明王朝建立后,吴祯的水师部队留在了江浙一带,拱卫着太祖皇帝的起兵发祥之地c大明首都京畿之地。吴祯自己也留在江浙,他兼任了吴王府的左相,吴王府府治就在杭州。在杭州,吴祯负责辅佐吴王经略整个浙江。当时,浙江沿海的匪患还十分严重,靖海任务相当艰巨。恰巧,吴祯的水师部队平定完陈友定后由福建返回浙江,已经到了自己的大本营,却出事了。他们在舟山兰秀山被流窜海上的盗匪围困,两个指挥战死在海上。于是,吴祯指挥水师在浙东开展了一场地毯式的捕盗剿匪战斗,逐岛c逐山地搜索清剿,剿平了兰秀山和其他一些海上流匪。不久,吴祯又根据朝廷的命令,率先在浙江推行起严厉的海禁政策,寸板不得下海。他还将舟山海岛上的那些无田无粮的百姓,以及方国珍投降后流落在浙东的那些散兵游勇,都收编了起来,共有十一万一千七百三十人,迁离浙江原籍,押运至全国各地的卫所充入军户。同时,他还在浙江沿海设关设卡,巡检管控,严禁海民私自下海。 在剿匪禁海的同时,吴祯又率领部队投入了剿倭作战。洪武七年,朝廷任命吴祯为总兵官,与都督佥事於显一同剿倭。吴祯亲率水师出海追捕倭寇,一直追至琉球附近的洋面上,大败了倭寇,缴获数艘“八幡大菩萨船”,俘送京师。这一战,打出了吴家军的威名,从此以后,倭寇一听到“吴家军”就闻风丧胆。可惜的是,吴祯英年早逝。他病逝于洪武十二年。病逝后,其麾下的部队大多划归信国公汤和指挥。 洪武十七年,为了大明京畿腹地的长治久安,太祖皇帝决定进一步加强沿海防御倭寇的军事力量,他亲点信国公汤和负责经略浙江,令其“视地要害,筑城增戍以固守备”。受汤和之命,一支精兵悍将云集的水师部队,在指挥汪良夫的率领下开拔到了穿山半岛,他们要在穿山半岛上选址筑城,长期屯守。汪良夫他们选择了半岛南侧的郭巨。当时,郭巨还是一个濒海的小山谷。汪良夫他们在这样一个濒海小山谷凭着他们的一双双手,建筑出森严壁垒般的一座军事城堡,这艰难并不亚于任何一场大的战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英雄出少年 三年后郭巨城建成,筑城的水师兵丁就地改编,驻屯下来。汪良夫也留在了郭巨。他们这支精锐之师也缩编成一个卫所建制的千户所,正式成为了驻守地方的一支守御部队。 汪良夫因为军功卓著,他受封为世袭千户。因此,后来历任的郭巨所千户都是汪姓的,都由汪良夫的直系子孙受袭而担任着的。现在,汪千户英年早逝,他唯一的继承人是他的儿子汪帆之,但汪帆之年仅十一岁,还没到应袭任职的年龄。所以,现在的所公署暂时由樊c魏两指挥把总负责。 千户府中堂里挂着的那幅祖先的画像,画的正是郭巨汪氏的始迁祖——汪良夫。 汪氏在郭巨落户后,在一百六c七十年的时间里,一代接着一代地传承c繁衍,不断地发展,最后,汪氏成为了郭巨城中一个人数众多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当然,这其中既有汪良夫嫡系子孙的繁衍,也有庶生子孙的繁衍;既有汪良夫从歙县老家带来的汪氏族人的开枝散叶,又有赐姓汪氏的家仆家丁的开枝散叶。这些汪氏都把这位正四品的千户当成了自己的始祖太公。他们不但在祠堂里供着汪良夫,在家里也供着,汪姓人家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供着他。 千户府作为汪良夫的嫡传子孙的居所,更应该供着他了。 樊懋和魏英调入郭巨所任职的时间还不长,他们对所城里的情况还是不太了解。但汪良夫是郭巨所的首任千户,樊c魏两指挥情况再不熟,他们不会不知道郭巨所的来由,所以,他们是知道汪良夫的。但是,他们也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c这样一个名字罢了,脑子里还没有一个特别深刻的印象。对于汪良夫,他们道听途说,听到过很多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打仗怎么怎么勇敢,筑城怎么怎么辛苦,虽然听了很多,但他们的脑子里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似乎缺少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种直观的印象。 现在,直观的画像就在他们面前了。樊懋和魏英他们俩一坐下来,正好对着那幅画像,他们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这幅画像了。抬头瞟了几眼后,他们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仔细地端祥起画中人的容貌,偷偷地拿他的容貌与他们所熟悉的某几个人相比较。这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这画像吸引过去了。 跟一般人家的祖先画像不同,画中的汪良夫不是暮暮垂年的那一副模样。一般人家挂着的祖先像,都是祖先在高龄的时候画的寿像。他们往往年届七c八十岁,一个个皓首银髯,穿着那种印有“寿”字的锦丝团寿衣,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汪良夫的画像不是这样的。画上的汪良夫显得很年轻,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不但如此,他还穿着戎装,挎着佩剑,一手扶住腰间的剑柄,一手托着一顶护盔,英气勃勃,铮铮挺立。他的身材修长而匀称,脸孔瘦削却又光彩。他手扶的那一柄宝剑,剑鞘描金嵌宝,透着一股屠龙斩妖的浩荡之气。“一将功成万骨枯”,那种经历过枪林弹雨c从千军万马中摸爬滚打出来c在你死我活中拚杀中锤炼出来的霸气c勇气c血气c锐气,跃然纸上。 这画像很显然是他在郭巨千户所筑城成功时请人画的,而且画作画得特别的传神,由此这幅画像一直深得汪良夫的喜爱。爱屋及乌,因为汪良夫喜欢这幅画,于是,汪氏族人在汪良夫过世之后,不是将一般的寿像拿来作供奉的画像,而是专门用了这幅画来供奉。多年以后,这幅画作为汪氏祖先的画像传了下来。因此,郭巨汪氏并不像别的人家那样,等到家族四世同堂或者五世同堂时再发兴画一张祖先的画像,然后再挂出来,逐代逐代地传承下去。他们用的是一张特别的祖先画像。 “真像!”樊指挥看着看着,不禁惊叹出声。 他看了看周围错愕着的那些官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良夫太公长得真像帆之。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搞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应该这样说:帆之长得很像以前的良夫太公!” “哪里?哪里?”众官将闻言都凑了过来,仔细地去看画像。 “你们看眼睛c眉毛。再看看那眼神,他们两个一模一样的。” “是啊。真的。两人的眼睛都不太大,但很有神。眉c眼配合得密丝合缝,眉和眼其中之一稍许改变的话,就会打破相互之间的配合。说眉目清秀还不能形象地描绘出它们来,应该形容为‘眼如丹凤,眉似卧蚕’。这样才形象点。”众人看着画像,还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坐在太夫人下首的少千户汪帆之。 “真的很像啊!”众人惊叹着。 “是有点像。”太夫人笑着应和道,“别看良夫太公穿着戎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c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武夫军人样子,其实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文人气质多了一点。画像上的他,气质是那样的文静儒雅c从容豁达。你们说他的眼睛有神,确实是的。而且他那双眼睛还与人不一样,你们看,多么清澈,多么宁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跟帆之现在的眼睛一样。这么清纯的眼睛,在一般中年人身上很难见到的。一般人随着年龄的增加,阅历的加深,不会再有如此清纯的眼睛了。而他的眼睛,就是这么清纯。据说他到了七c八十岁,也是这样的清纯。” “真的?”众人惊奇地问道。 “良夫太公的眼睛,真的好清澈。画在画上也像是活着似的,仿佛他还盯着我们在看一样。” “哈哈哈哈,这画师技术高明,画得真传神,把太公的眼睛画得活龙活现的。” 众人闲聊着,议论着。 汪帆之听着众人的议论,有些尴尬。无论谁,被长辈们这么评头品足地议论着长相,都会局促不安的。他涨红着脸,很是无奈。 “奶奶,当年良夫太公出道从军的时候,他也像我一样的年纪吧?”汪帆之回过头去,朝着他奶奶问道。汪帆之有意转移话题,他并不需要他奶奶的回答。他接着道:“听说良夫太公也是十二岁走出徽州的那片大山去从军的。” “嗯,是的。据说他的个子矮,当年他从军的时候个子还不如你高大。”太夫人含笑答道。 “那时,他们上的可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刀来剑去,矢似雨点,人若蝼蚁,随时随地都有生命的危险。然而,良夫太公,他这么小的年纪,他照样无所畏惧。他人虽然长得矮小,照样挺着长枪随着冲锋的人流去冲杀上去拚杀战斗。跟他相比,我都羞愧得难以见人了。我现在跟他当年一样的年龄,却还需要别人的照顾。我现在出个早操,所公署还不让我跟兵将们一起早起,特地让我多睡三盏茶时辰的时间。我不需要多睡这三盏茶时辰的时间。虽然我年纪小,正在长身体,需要多休息,但正因为我年纪小,更应该锤炼锤炼。奶奶,你不是经常在说:‘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如果因为我年纪小,总是被别人照顾着,你们说说,我能不能成长起来?我不想总是被人当成孩子,不想别人照顾我。我要像太公那样做个男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着说着,汪帆之有点激动。 “你们看,这孩子怎么说的?帆之他就是性急!”太夫人笑着,又是疼爱又是嗔怪,“我还跟你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忘记?‘为人处事忍字当先。忍一忍,海阔天空。’人之所以为人,都是忍出来的。一个人的品性如何,成功与否,与其忍耐之心直接有关。一个人伟大什么?是熬。熬委屈,熬痛苦,熬岁月。熬出来,就是成就,就是伟大。普通人承受不了的委屈,你的心再怎么痛苦,你的心再怎么滴血,你得熬;普通人需要别人理解安慰鼓励,你没有人来安慰鼓励你,你得熬;普通人可以发泄情绪,而你只能承受他们的怨气,你的情绪不能失控,你得熬;普通人脆弱的时候会有一个肩膀依靠,而你却成了别人的肩膀,别人依靠你的时候你不能退避,你得熬。” 太夫人的一番话说得让众人动容,在座的人不禁暗暗心中叹服。汪帆之还有些不服气,嘟囔道:“这道理我也懂,可是” 太夫人没让孙子继续说下去,转过脸来又对着众人道:“这次,他爸爸去世对这孩子的影响很大。他爸走得有些急,一下子就没了,我们心里感觉就好像天塌了一样。府上就剩下帆之一个男丁,还只有十一岁。十一岁啊,昨天他还是一个贪玩的孩子,今天他却要成为我们家里的顶梁柱了。唉~~。” “太夫人,你也别难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用担心的。帆之很聪明的,他很快就会成长起来的。”大家出声相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孪生兄妹 “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樊指挥沉吟了一下,朗声说道,“历史上早就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少年英雄。文的有战国时的甘罗,甘罗十二为秦相;武的有西汉时的霍去病,霍去病十九岁成为骠骑大将军。有志不在年高。虽然帆之只有十一二岁,但帆之的为人和见识绝对超过所有的同龄人的,他确实是一块难得的好材料。他父亲过世了,他作为他父亲的继承人,已经是我们郭巨城世袭千户的一名应袭舍人,朝廷对他也有一套培养锻炼的方法。不过,按照朝廷的规定,帆之得等到年满十五才能正式袭职,中间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规定是这样规定的,但是我们也可以变通一下。既然帆之有愿望想多锤炼锤炼,我们就该鼓励支持,多创造些机会让他去锻炼,让他能尽快地成长起来。我觉得,以后所城里的一些非军事性的活动,可以放手让帆之去组织c去实施。你们看,怎么样?” “嗯嗯,太好啦。年轻人早点上来挑大梁,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可以轻松轻松了。”在座的都是所城里的官将,他们都没有异议。 太夫人和汪帆之有些惊喜地看着樊指挥,他们的目光流露出急切的希冀,他们想再听听樊指挥的具体打算。 “太夫人,太夫人。”这时候,管家从外面跑了进来,报告道:“塾师先生有消息了。刚才西门的城卫报信过来说,少爷的塾师先生已经进了西门。” “哦?他们来了?太好啦!那我们去大门口迎接一下吧。” 太夫人这么说着,就要起身站立起来。坐在她附近的汪帆之反应迅速,快速地站起身来,伸了手过去,就要去搀扶他奶奶起身。太夫人兴致很高,精神也特别好,并不需要别人的搀扶,她轻轻打掉了孙儿的手,自己嚯地一下就站立了起来,带头出去迎接客人。 汪脚板假装着病重用计谋总算把嗜酒如命的沈明臣他们给诓进了城来。不但如此,一路上,汪脚板还装着病急痛苦的样子,催着他们四人背着他一路的飞奔。只是那四人都喝了酒,本来脚步就有些踉跄了。这一催一跑,加快了酒精在血液里的渗透。醉意一阵阵地上脑来,四人的手啊脚啊开始不太听使唤。刚开始人还有理智在抗争在支撑,慢慢地,酒意越来越浓,眼皮子也越来越沉,脚步更是越来越虚。汪脚板明显地感觉到番僧的身子越来越晃,越晃越厉害。 “这样下去,这四人恐怕是走不到千户府了。”汪脚板心中焦急着。 汪脚板想从番僧的背上下来,自己走路,以减轻一下番僧的负担。万一,沈明臣他们仨有谁醉倒了,他还可以让番僧去背那人一段路。 他在番僧的背上挣扎了几下,身子慢慢地滑落下来。谁知就他这么一动弹,番僧的脚步“蹭蹭蹭”地一阵乱闯乱撞起来,他还背挂着双腿悬空就快接近地面的汪脚板,直直地闯到一面街墙上,”呯“地一声撞了上去。“哎呦——。”,番僧大喊了一声,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砸在墙面上,生生地将砖瓦墙砸出一个窟窿来。他自己受到了反弹力的影响,他仰面就倒向了地面,顺便把还背挂在身上的汪脚板压倒在地上。后面紧跟着的沈明臣他们,他们比番僧还醉得厉害,一个个醉眼迷蒙,纯粹靠一个惯性在走路,否则早躺倒在地上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前面的番僧倒地了。他们踉跄着跟着,上来,被地上的番僧一绊,”咕咚“c”咕咚“,像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地上。他们倒在地上的样子,像叠罗汉一样,最底下的是汪脚板,其次是番僧,再次是沈明臣,然后是沈肩吾,最后是沈箕仲。除了汪脚板,其余四个人一躺倒在地上,马上就昏睡了过去。唯一清醒的汪脚板被牢牢地压在了最下层,他挣扎过,但扳不开番僧死猪一样重的身子,他喊叫过,番僧等人毫无知觉兀自昏睡。汪脚板动弹不得,他欲哭无泪啊! 有路人从街上经过。他们看到了这一有趣的景象,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尤其是所城里那些认识汪脚板的熟人,他们以为汪脚板在玩什么游戏,他们看到汪脚板被一个番僧压着,感觉十分滑稽,都看起热闹来了。内中有几个少年郎,平时与汪脚板也玩惯了。他们看到汪脚板被压在地上,夸张地喘息着,直呼着救命,觉得刺激好玩。他们促狭地走上前去,不是去施救,反而是趴在醉倒了的四个人身上,继续加压,再增加上好几个人的重量。 由于汪脚板是仰面倒下的,他的姿势很危险,他的背贴着地,胸口朝天,但却被番僧厚实的后背压着。汪脚板用手努力地撑住番僧的脊背,抵御住从番僧上方压向他胸口的压力。然而,他的努力徒劳无功,收效甚微,他的胸口越来越难受,被压得几乎透不出气来了,整张脸涨得像猪肝一样。 人越聚越多,都是一些凑热闹的,没有一个真正清醒的人。众人嬉笑着,起哄着,像看戏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压在底下的人正在经历着一场生死的考验。 “哥,你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来,满是焦急,满是关切。紧接着,那声音爆炸似的娇叱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快跑,美女妖来了!”那些叠罗汉上去压汪脚板的几个促狭鬼,一听到这声音,吓得一哄而散,跑了。 “你们站着只会看热闹,也不上去施救?这是要死人的!”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对着围观的人群在说,这声音也很熟悉,是千户府管家的声音。不过,管家的声音有些变化了,不像平时那样的随和平缓,变得严厉和气愤了。 汪脚板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暖。他用手指指了指沈明臣,说道:“他就是少爷的塾师先生。” 然后,汪脚板就昏迷了过去。被称为“美女妖”的女孩,已经走上来了。她两只手一手一个,抓起沈肩吾和沈箕仲他们两个,像扔沙包一样地扔在街角处。对少千户的塾师先生,她稍稍客气了一点,将沈明臣抱到了街边躺好。对紧紧压住汪脚板的番僧,那女孩本来就有气,再看那番僧的长相,她就恶从胆生,讨厌加憎恶一股脑儿涌上来。她不分青红皂白,对着番僧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踢得番僧从汪脚板的胸口滚下来。 “汪脚板没事吧?”管家蹲下身,用手指在汪脚板鼻尖处试了试,放下心来说,“还好,没出事。他只是昏厥了过去。” “哥哥,哥哥。汪脚板——,你醒醒啊。”女孩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汪脚板,心疼得哭出声来。哭声娇娇滴滴,哭了个梨花带雨,人见人怜,任何人见了,心中都会无端地生出无数个不忍心来。 汪傲娇是汪脚板的孪生妹妹。她是千户府的丫环,服侍太夫人的起居。说是孪生兄妹,长相性格应该有点像,但是汪傲娇与汪脚板性格上差得很远,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一个细一个粗,一个古怪精灵一个呆头呆脑,一个精明强干一个木手木脚。因为乖巧能干,汪傲娇很得太夫人的喜爱,把她当作亲孙女一样来宠爱。再加上,汪傲娇与汪脚板两兄妹,从小就陪伴着少爷汪帆之一起长大,是汪帆之的童年玩伴,他们俩与汪帆之的关系类似于同胞兄妹,十分亲密。在千户府,汪傲娇是奴婢,又不是奴婢,她的地位很超然。主家宠着她,下人敬畏她。一般下人远远地看到她,也会恭敬招呼她一声。尽管她还小,但也有虚荣心,千户府上下都宠她,她也愈发地喜爱千户府里的人。 汪傲娇和汪脚板都比汪帆之大三岁,所以比汪帆之懂事要早。特别是女孩子,十岁以后就是花季少女了,身体开始逐渐发育,心理也逐渐成熟。汪傲娇是外番人种,身体的变化就更加明显。 她的身高本来就比同龄女孩高,但发育起来,一蹿上去,就跟成年的妇女一样高了;那张满是雀斑的脏脸不见了,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出了一张美人脸来;胸部再怎么紧束捆扎都没有用了,鼓囊囊地隆了起来,好像怀里揣着两只玉兔子,活蹦乱跳着;一身皮肤水嫩白皙,小手纤纤,水嫩得掐得出水来。 最要命的是她那双深邃的碧眼,原本清澈的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了,旁人一不小心与她对上眼,就会身不由已地沉迷其中。旁人因此害怕,渐渐地,所城里的人把汪傲娇视为一种祸害。看到她出现,就会避得老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人不可貌相 因为汪傲娇的名字中有个“娇”字,好事的人给她取了个绰号,叫“美女娇”。“美女娇”这一绰号喊出来没多久,就被篡改了。因为有人被汪傲娇魅惑过,差一点沦落到茶饭不思无法自拔的地步。深恶痛绝之下,那人把“美女娇”改成了“美女妖”,恶毒了汪傲娇一下。没想到“美女妖”这绰号一出来,得到很多人的认同,大家都偷偷地叫汪傲娇为“美女妖”。尽管汪傲娇很无辜,她也不想长着那么一双勾引人的媚眼,到处去电人,但她的危害是实际存在的。自从“美女妖”这一绰号流传起来后,千户府也有所行动了,把她从汪帆之身边调到了太夫人的身边。毕竟汪帆之还太小,不能太早涉足情爱,虽然汪傲娇与汪帆之两小无猜感情纯真,但少年人谁也控制不了,保不准哪天就燃烧了。所以,千户府把汪傲娇调到了太夫人身边。 无论是在汪帆之身边还是在太夫人身边,汪傲娇面貌美得沉鱼落雁,她在的地方就是一片春光,而她就是春光的源泉。尽管女孩子的心是海底的针,任何人都有喜怒哀乐的时候,她也有情绪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但她仍不失千户府内众人的开心果,周围人也对她喜爱有加。她有时候看上去骄傲得像公主,刁蛮任性;有时候高不可攀,对人冷若冰霜,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有时候却像魔女,撒娇撒赖,甚至生气发火;有时候又像邻家小妹,听话乖巧,温柔安静。 她就是这样一个多变的小丫头。 当她伴着太夫人站在千户府大门口迎候塾师先生时,有人悄悄地给她传了一个讯息,说汪脚板被人压在地上快喘不过气来了。她当即大惊失色,顾不得向太夫人告假,就急急地赶往事发地点。 还好太夫人心细,她看到了汪傲娇的神色有异,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就过问了一下,那传讯人还在附近,他就告诉了太夫人汪脚板的事。太夫人听到汪脚板有事,作为汪脚板的主人,他们再怎么忙,也应该派人去看看汪脚板,去关心他一下。于是,她示意管家带了几个人过去看看。她自己因为要迎候塾师先生,不能在其他杂事琐事上分散精力,所以,她也没有太在意汪脚板的事。事情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汪脚板的事就是塾师先生的事。塾师先生恰恰就跟汪脚板在一起,而且还烂醉如泥。 “这是怎么回事?”太夫人黑着脸看着管家背上的沈明臣。她的脸上如霜打过一样。那语气和神情,吓得千户府门口的一干人众没有人敢吱声的。 过了好一会儿,管家总算动作了起来。他小心地卸下背上的沈明臣,扶着沈明臣坐卧在府门的台阶上。 “还好,他们都还活着。”管家庆幸地说道,“他们四个都是酒醉后昏睡过去的,到现在还醒不过来。被压得昏过去的,只有汪脚板一个。我们去得晚一步,可能就真要出事了。” “这塾师先生怎么是这样子的?这个样子怎么为人师表?”太夫人皱了皱眉头,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吩咐道,“把他们几个都抬进去,直接送到为他们准备的房间里去。” 说完,太夫人不再停留。她转过身去,朝着府里走去。 回府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太夫人心中不痛快,一人带头自顾自走着。跟着太夫人出来迎候塾师的客人,这时尴尬万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都犹豫不决。 只有樊懋和魏英两指挥快步上前,跟上了太夫人。他们把紧跟在太夫人身后的汪帆之往后面拉了拉,示意汪帆之与他奶奶拉开点距离。他们自己小心地陪伴在太夫人的两侧,陪着她一直走回到中堂。 “谢谢你们!你们也都回去吧。”尽管心情有点差,但太夫人看到樊c魏两指挥陪着自己,那么小心那么谨慎,自己反而有点过意不去。她很是感激,郑重其事地跟樊c魏两指挥道了别,“老身也累了,折腾了一天,该去休息休息了。” “太夫人留步。” 正当太夫人转身就想回自己的卧房,樊懋喊住了她,太夫人只得停下了脚步。 “太夫人,是这样的。”樊懋追了上来,说道:“今年所城又要捕捞江豚了。我想乘这个机会让帆之出海去炼炼胆量。刚才我已经跟魏指挥商量过了,魏指挥是这次活动的总指挥。帆之去的话,就让他挂个副职,给魏指挥打个下手,参谋参谋。” “好啊。这是好事!帆之的事让你们费心了,我替他谢谢你们。”太夫人知道樊c魏两人的心思,她一边道谢,一边假装轻松的样子让樊c魏两指挥放心,“没事的。那不过是小事一桩。事情过去了就没事了。不过刚才我确实有点失态,我不应该发火。” “太夫人,我想多嘴说一句。”樊懋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沈明臣,我也有点了解,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都精,广闻博识。只不过他性情疏狂,不拘小节。酒兴来临,不醉不休。知道他的人,相处得都不错。不知道他的人,往往会被各种假象所蒙骗,因此而错过了他。” “是吗?”太夫人追问了一句,然后站着思考了半天,她才笑道,“好吧,听你们的不会有错。帆之的事还得靠大家多多帮助,老身在这里拜托两位指挥了。我们整个千户府都指望着帆之。这大汪家的,原本也是人丁兴旺的,可是最近这几代,代代都是单传,嫡系的子嗣一下子就稀少了起来,现在靠着老身一人出来撑着。实话跟你们说,老身只是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料理家务还可以,但碰到大事难事需要决断时,难免犹犹豫豫。唉~~,老身也是强撑着,能指望的也就是帆之了,我真希望帆之能快点长大,早日挑起大梁。这样,我也就能脱出身来,多享几天清福。” “太夫人谦虚了。您老人家的见识,我们后辈哪里赶得上?千户府幸亏有你在,你在了,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即使不管事,有你在,人心就不会散。太夫人,你还不单单是千户府的主心骨,也是我们郭巨城的定海神针。有你在,我们两个做事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以后你可要多帮助帮助我们。”樊懋接口道。 “好的,好的。以后你们俩有空多来府上走走。”太夫人陪着樊c魏两指挥出来,一直陪送到千户府大门口,才与樊c魏两人道别。 想要毁掉一个人很容易。而毁掉一个人的形象就更容易了。不费吹灰之力,一句坏话,流传开去,只要有人相信了这坏话,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一下,再传播出去,即便是白的,也已被传成黑了,让人百口难辩。 沈明臣以醉酒的形象出现在郭巨,给人的第一印象太差了。只要有人落井下石,太夫人必定将沈明臣逐出家门为止。 樊c魏两指挥出于真心,替沈明臣说了句公道话,尽管沈明臣桀骜不驯,他不会太在乎自己的形象,也不会在乎为他说好话的人。 沈明臣喜欢我行我素,他对于自己的形象,不会去掩饰不会去伪装,他会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出来,好的坏的,优点缺点。就好像他是一棵弯弯绕绕的歪脖子树,他给别人的印象也应该是一棵弯弯绕绕的歪脖子树,就像歪脖子树投影在地上的影子一样,弯弯绕绕的还是弯弯绕绕的,弯弯绕绕的不可能变成粗壮笔直的,如果变得粗壮笔直了,那这歪脖子树也不再是他那棵歪脖子树了。 对于沈明臣我行我素c疏狂性恣的个性,樊c魏两指挥是见怪不怪。他们其实早就听说过沈明臣这个人。虽然一直未曾谋面,但沈明臣大名鼎鼎,他们想不知道沈明臣的事都难。街头巷尾流传着的各种传说,不经意间就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当然这些传说好的居多,但也有坏的,讥笑讽刺各种各样都有。总之,沈明臣是个争议人物,好的方面,说他淡泊名利,才高八斗,布衣诗人,出类拔萃;坏的方面,说他夸夸其谈,恃才自傲,嗜酒如酒,放荡形骸,一个科举失败的穷秀才。 沈明臣是宁波府鄞县栎社人。栎社沈家是一个书香门第,传至沈明臣时,几亩薄田聊以供给一家人温饱,所以家境并不富有。沈明臣自小聪颖,五岁知五经,七岁能作诗,十一岁中秀才,是名闻遐迩的一个大“神童”。然而,他的心思不在功名上,他博览群书,醉心于学博士之业。在四书五经上,他总是兴趣缺缺,不求甚解,竟连蹇不第,不进寸步。考到后来,连他自己也心灰意冷了。不过,由于他博览群书,他的学识特别渊博,遇到疑难之事,他引经据典,总有独到的见解和学识。尤其是他的诗,信手拣来,水到渠成,读起来朗朗上口,清新又自然,在江浙诗坛独成一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夜半魅影 管家把沈明臣等人送入了千户府。仆人们原本就已准备了两间房子,一间给沈明臣住,一间给两个少年住。他们将沈明臣等人安置在这两间房内。不过,人多了一个番僧,没办法,只能让两个少年和番僧挤一下,让他们三人挤着两张床。 汪脚板早被汪傲娇直接送回到他自己的家里去了。 其实汪脚板早就苏醒过来,他在汪傲娇哭得凄凄戚戚婉婉惨惨的时候,就醒了。他从来没有碰到过汪傲娇如此痛哭的,而且是为他而痛心为他而哭泣的。他怕醒过来会让汪傲娇尴尬难为情,于是继续装昏迷。 到了家里,汪傲娇因为哭得太凶,一双眼睛泪眼婆娑,脸上泪痕交错,被母亲硬拉着去洗脸了。 汪脚板总算觅得机会,一骨碌从床上溜下来。在他父亲和其他兄弟姐妹惊愕的目光中,他耍宝似的扮着僵尸的模样,蹦蹦跳跳,嘴里嚷嚷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我是汪脚板,我还不想死。” “桀桀桀。”他那五大三粗的父亲,原本笑起来就很诡异,也不知是为了配合汪脚板,还是怎么的,他这下笑得更是毛骨悚然。 “汪脚板,我是你亲妹妹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几个胆小的妹妹被汪脚板吓得飞一样地逃出房去。 “怎么回事?”汪傲娇洗脸回来,差点被夺门而逃的妹妹撞倒。 “娇儿姐,板儿哥吓我们。”几个妹妹看见母亲和汪傲娇回来了,镇定了一下,但还是不敢回房里,都趴在门口看热闹。 “什么?他醒了?”汪傲娇惊奇道。 “他本来就是醒着的,只是一直假装着昏迷的。他一到家,我就看到他偷偷地朝父亲眨眼睛。”有一个古怪精灵的妹妹揭露道。 “什么?他早就醒了?枉我还为他难受了半天?”汪傲娇感觉被愚弄了。 她撩起一脚,踢开了房门,冲着里面,杀气腾腾地喊道:“汪脚板,你骗我。” 汪脚板早就知道汪傲娇为他白流了这么多泪,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躲在他父亲的背后,躲避着汪傲娇无影神腿的袭击。 “汪脚板,我跟你势不两立。”汪傲娇见无影神腿招招落空,气急败坏。 “娇儿,你千万别跟我势不两立。你跟我势不两立了,也就跟少爷势不两立了。”汪脚板并不恼怒,反而提醒道。 “我你。你欺负我。”汪傲娇一阵气结。 “谁说要跟我势不两立的?”门外有人接口问道。 “少爷?!”汪脚板一家都有些惊喜。 “我来看看汪脚板。”汪帆之推门进来,笑着说道。 汪脚板见汪傲娇有些脸红,知道她有些害羞,就站出来替汪傲娇解围。他笑着对汪帆之说道:“我们是在开玩笑玩呢。” “我知道。”汪帆之呵呵地笑着,对着汪傲娇继续挤兑道,“你是在教训汪脚板吧?还要与汪脚板划清界限。” “谁说的?不是这样的。”汪傲娇急忙解释。明明是汪脚板欺骗她,现在竟然变成是她在教训汪脚板了?那是她理亏了?她心里有点委屈。 “好了,好了。一群小孩子家家的,开开玩笑也没什么的。玩笑开过了,就没什么事了。”汪脚板的母亲打着圆场,将多余的子女都赶出房间,把房间留给汪帆之等三人。 “我来是想问问你,这番僧是怎么回事?他是谁?”汪帆之问道。 “他?”一听汪帆之问番僧的事,汪脚板就跳了起来。他被这番僧害得够惨,一听到番僧两字,心里就条件反射地涌起无穷无尽的憎恨。 “他现在在哪里?”汪脚板反问道。 “府上把他安置在沈先生的隔壁房间里。”汪帆之答道。 “什么?他还跟沈先生他们一起住?”汪脚板大惊道,“这番僧无路引,无戒牒,来历不明。千户府把他拉进府里来,就已经十分不妥了。现在还让他跟沈先生他们住一起,这万万不可。” “那怎么办?”汪傲娇插嘴问道。 “乘着他现在酒醉未醒,赶快拉出去,扔到城门外。”汪脚板果断坚决地说道,“说不定这番僧就是双屿港过来的奸细。” “啊?!”汪帆之和汪傲娇都被吓了一大跳。 有了汪帆之的首肯,汪脚板痛快淋漓地实施复仇计划。他找了辆板车,带了几个家丁,来到厢房,把昏睡着的番僧抬上板车,连夜出城,将番僧扔到荒郊野外。 去抬番僧出门时,汪傲娇是跟着汪脚板一起去的。等他们抬了番僧出了厢房,汪脚板回头看了看身后,汪傲娇却没有人影了。他又回到厢房里去找,找了一番,也没看见她的人。 汪傲娇失踪了。但是,汪脚板却不奇怪,也不惊慌。他知道千户府里很多房间都有暗道机关,这间厢房应该也有暗道。他很小的时候就和汪帆之c汪傲娇一起玩躲猫猫,钻过不少房间的暗道。不过,这间厢房的暗道他却没有钻过,他不知道暗道的入口在哪里。也许刚才暗道口被汪傲娇发现,她自己好奇心上来,自己钻了进去玩耍了。 这样想着,汪脚板也就不再去管汪傲娇了。他自己领着几个家丁,拉着板车,拖着番僧直奔西门而去。 夜渐渐地深了,喧闹了一天的千户府彻底安静了下来。 除了几个要害处还留有灯火照明,其余的灯火都已熄灭。院子里角角落落都有不知名的虫子在低鸣声。黑暗中很难分辨出房舍,只有一排接着一排一个朦胧的轮廓。 街上传来了一声二声的梆子声,还有那飘忽着的喊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那寂静的夜里,敲更的梆子声往往会显得清脆响亮。然而,睡梦中的人并不会被这梆子声吵闹到。他们听到这种梆子声反而睡得更踏实。那些打呼噜的人,尤其如此,他们已经习惯了梆子的节奏,他们的呼噜声自动会去应和梆子的敲打节奏。于是,呼噜和着梆子声,此起彼伏。一旦,打更声没有了,他们的呼噜声就找不到节奏了。呼噜的节奏乱了,音走调了,声音小了,中间突然会打不出呼噜来,把人吵醒过来。 “喀嚓——。”一个与深更半夜很不谐调的声音突然响起。 “嗖——。” “嗖——。” 厢房里,放在沈肩吾和沈箕仲的身边两把长剑一阵长鸣,从剑鞘中脱壳而出。冷冷的剑光散发开来,如幽灵一般,在漆黑的房间里游荡起来。 “我们这是在哪里?”突然一个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厢房里的那张床上,沈肩吾动了几下,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四处张望着,忽然,他看到了腿脚处发着一闪一闪的可怕的寒光。一把长柄宝剑头朝上柄朝下,正在他的脚后左摇右晃,舞蹈着。 “鬼啊!”他大叫一声,抱住头钻到旁边沈箕仲的被窝里。 沈箕仲被他一挤,不舒服了,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沈肩吾扯了扯被单,想裹住自己的身子。忽地,他又看到了一柄剑,在沈箕仲的腿脚处,也是头上柄下不断地左摇右晃。 “妈啊,鬼啊!”他吓得大喊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滚下床来,带着睡梦中的沈箕仲一起滚落在地上。 “哎呀,疼死了。我被水牛拱倒了。水牛呢?水牛在哪里?”沈箕仲爬了起来,明明紧闭着眼睛,却摇头又晃脑,似乎是在四处张望。 “箕仲,醒醒。你看,你看,有鬼!”沈肩吾拍打着沈箕仲的脸,让他清醒过来。 “嗯?什么东西打我脸上?牛尾巴?”沈箕仲一把抓住沈肩吾的手,得意地笑道,“牛尾巴,这下抓住你了。” 说着,沈箕仲撩起一脚,踢在沈肩吾的下档处,恨恨道:“让你拱我,让你拱我。” “哎哟唉,哎哟唉。箕仲,是我,我是肩吾啊。你别,你疯了?你怎么踢我了?”沈肩吾疼得夹着两腿弓着身子,直不起腰来。 “哟霍,能耐不小啊!在我手心里,你还想逃跑?”沈箕仲再次用力地拉扯着沈肩吾的手。他还真把沈肩吾的手当成了牛尾巴,死死地揪住不放了。 “哎哟,我的手要断了。你放手啊,你快放手啊。”沈肩吾惨叫着。 “你们怎么了?”终于,房间外面有人发问了。 “叔父,这房间里有鬼。”沈肩吾终于盼来了救星。 “鬼?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鬼?”沈明臣进了房间。 沈肩吾回头指着床上两把诡异的长剑,说道:“叔父,你看!” 还没等沈明臣仔细去看,只听“喀嚓”几声,头上柄下的剑倒了下来,平躺在床上。 那紧紧拉住沈肩吾的沈箕仲,手一松,放开了沈肩吾。只见他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继续昏睡着。 “哎,这又是怎么回事?”沈肩吾惊得又要往沈明臣身后躲。 “房上有人。”沈明臣朝着沈肩吾耳语道。然后,悄悄地掩身出去,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房顶。黑漆漆的夜空,静得只听见沈明臣自己“蓬蓬”的心跳声。 他静静地观察,静静地等待着,但周围丝毫不见有异常的动静。 无功而返。沈明臣退回到房间里。这时,沈箕仲已被沈肩吾淋了一头的冷水,已经清醒过来。沈肩吾已告诉了他刚才发生的事,他呆呆地坐着,脸上一脸的惊愕。 “这里是千户府。我们喝酒醉后,有人把我们送到千户府来了。”沈明臣说着,仔细地搜查起厢房来。 “会不会是那个番僧所为?”沈肩吾不禁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他见没人理会,继续分析道:“记得酒醉的时候,他跟我们在一起。千户府的人可能把他当成我们同伙了,安置在一起了。可是,他却不在这里。他的疑点很大。” “这剑,被抹上了一层特殊的迷药。”沈明臣用衣襟小心地拽住剑柄,凑近眼前细察了一番,又大着胆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惊叹道,“剑上抹迷药,人身上下蛊。药发则蛊作,药散则蛊尽。好手段!” “啊?”两少年都大吃一惊。他们随叔父流落湖海多年,也到过不少地方,听说过蛊惑的事,但并没有真正见识过。没想到这次他们自己会裁倒在蛊惑上。 “高手啊,高手。”沈明臣扔掉长剑,一把掀了床板,露出床底下的地面。只见床下很干净,好像有人刚刚钻爬过。除了二块黑不溜秋的铁疙瘩,没有别的东西。 “磁石?”沈明臣捡起铁疙瘩,捉摸了半天,不敢肯定。他当场试验了一下,把铁疙瘩朝地上的长剑一招,长剑就动了起来。 “原来如此。”沈明臣抬头看向天花板,果然床铺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小小的观察孔,“那人躲在阁层里,用另一块磁石来控制下面的磁石和剑。真是好算计。佩服啊,佩服。” “叔父,那人就躲在阁层里?”沈肩吾和沈箕仲听了,急了起来,想去追。 “追?人家还等你去追?”沈明臣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此人是友非敌,追上了也毫无意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郭巨城藏龙卧虎,我沈明臣受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傲娇求学(1) “汪脚板笨蛋!汪脚板笨蛋!汪脚板笨蛋!”汪傲娇心中接连骂了千万声汪脚板,还是不解恨。 汪傲娇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她当初跟着汪脚板他们进了沈肩吾他们住的厢房,汪脚板他们忙着偷偷地搬烂醉的番僧出门,汪傲娇在漆黑的厢房内独自逡巡了一会。她好像听到沈肩吾他们躺着的那张床床底下有什么动静,于是她好奇地往那床底下张望了一眼,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中了招了。她被人点了哑穴,拖入了一个暗道之中。她刚被点住哑穴的时候,还能听到汪脚板唤着她的名字找寻着她的声音,她当时仍躺在那床铺底下,汪脚板只要找的仔细一点,弯一下腰往床底下看一眼,就能找到她的人。就是这个马大哈一样的汪脚板,没心没肺,无情无义,自己的亲妹妹凭空消失了,他一点都不上心着意,马马虎虎地找了一下,没找着也这样扔下不管了。汪傲娇躺在床底下听着汪脚板离开厢房的脚步声,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点了她的哑穴后,也趴在床铺底下警觉地听着汪脚板走来走去找汪傲娇的脚步声。等汪脚板出门,那人的神情明显地轻松下来,他轻手轻脚动作熟练地将汪傲娇拖入了厢房的暗道内。 汪傲娇的手脚瘫软着,整体人都任由别人摆布。暗道里空间十分窄小,就算是一个手脚灵活的正常的人,行走起来也不是很方便。那人对待瘫手瘫脚的汪傲娇已经很照顾了,他没有把汪傲娇当成累赘粗暴地拖着她走,而是细心地把汪傲娇捆绑在背上,背着汪傲娇在那暗道里慢慢地爬行。汪傲娇的娇躯贴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背上,让她羞怒交加。更不堪的是,那暗道高低不平宽窄不一,这里有突出的岩石那里有尖利的角落,那黑衣人稍微不小心,汪傲娇的头啊肩啊手脚啊就会被嗑碰c就会被划刺,她那娇贵的身上连连受伤,痛得她呲牙咧嘴,痛不欲生。她怒不可遏,忍无可忍,用上了自己所能利用的最后一项反击手段,张大了嘴巴,狠狠地咬上去,深深地一口咬在那黑衣人的肩膀上。黑衣人身子一抖擞,整个人也随之一愣。受袭的肩膀发出足够大的痛楚来,让他也不得不咬牙去忍痛。那人好一会没有动弹。汪傲娇还以为她惹恼了那黑衣人,黑衣人会惩罚报复她的,她咬了这一口后,也吓了一大跳,吓得全身像筛米的筛子一样抖个不停。黑衣人终于忍住了疼痛,他克制了心中的怒意,没有报复汪傲娇,仍然像刚进暗道时那样,对汪傲娇不理不睬,继续往暗道深处爬行。 终于,他们爬到了厢房的阁层上。厢房的阁层,尽管高度有限,但宽度如下面的厢房,空间不再那么局促了。那黑衣人把汪傲娇扔在一边。然后,他选了个地方,在他脚下钻了一个观察孔,开始实施他的计划来了。 汪傲娇躺在一旁,见那黑衣人一直很少理睬她,即便是她狠咬他肩膀的时候,黑衣人也不管不顾不理睬他。汪傲娇稍微有点放心了。她感觉,黑衣人不是针对她汪傲娇而来的,他的目标似乎是在阁层下的厢房里。他在阁层板上钻了个观察孔,这孔洞的位置就在沈肩吾沈箕仲他们的床的上方。难道黑衣人是针对他们俩而来的? 那黑衣人对于汪傲娇的态度,没有明显的恶意,甚至把她看成自己的同伙那样的放心。他一直让汪傲娇醒着,睁大着眼睛在一旁观看着,一点也不顾忌她。他只是不想解开汪傲娇的哑穴,怕汪傲娇手脚一动,弄出点动静来,会坏了他的计划。 于是,汪傲娇作了一次忠实的观众,自始至终旁观着黑衣人的表演。 这场戏,也真没埋汰汪傲娇的眼睛。这场戏荒诞离奇c闻所未闻,这场戏跌宕起伏c迭出,这场戏所有人都本色出演c如假包换。汪傲娇平生从未经历过如此滑稽刺激事情,很多年以后她仍念念不忘这件事。 汪傲娇最后是她自己爬出暗道的。厢房阁楼隔层被沈明臣他们发现了,那黑衣人已经要走了,他为了不惊动下面的沈明臣,不得不在阁层处多呆了好一会儿。等到厢房里的沈肩吾他们跟随着沈明臣躲避到了沈明臣的那个房间去后,那黑衣人就单独离开了,把汪傲娇单独一个人扔在阁层里。好在沈家叔侄没有心意去探案,他们发现了阁层却没有追踪过去看看,否则,被点了哑穴的汪傲娇,就会被他们逮个正着。汪傲娇再怎么无辜,但她在阁层中被发现,她呆在这么个不该呆的地方,也难逃嫌疑了。 后来,黑衣人走后,汪傲娇一直担心沈明臣他们会来抓她,提心吊胆的,躺在阁层里一动都不敢动。后来,因为时间长了,她感觉有些尿意了,她就随意地动弹了一下,没想到哑穴早已自动解开了。于是,汪傲娇赶紧逃离阁层,偷偷地从暗道回到厢房。她见周围没人来注意她,又悄悄地掩出了厢房,飞也似地逃回到自己的家中。 回到家里,汪傲娇一直沉浸在厢房里那场刺激诡谲的大戏之中。她静静地躺在自家的闺房里,一会儿笑一会儿惊,眼前如做梦一样,回忆着那一幕幕的景物。 第二天一大早,汪脚板照例去陪少爷汪帆之出早操。等出操回来后,汪脚板心里惦记着汪傲娇,悄悄地溜回家来了解她的情况。他一进家门,就看到汪傲娇独自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门口,感觉一阵轻松。汪傲娇没事,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正想开口问问汪傲娇昨夜的情况,忽然他发现汪傲娇的神情有点不正常,他就傻傻地站住了,连想向汪傲娇问的话都忘到九宵云外去了。只见汪傲娇坐在自己的那个门槛上,一会儿痴痴地笑,一会儿又嗔怪发怒,好像沉浸在一个什么梦境之中一样。此时的汪傲娇,给别人的感觉,似乎有了一个全新的改变,以前那个活泼单纯c高傲冷漠的汪傲娇,在这一会儿变成了一个神神秘秘c疯疯痴痴的小丫头了。汪脚板愣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一变化,他微笑着朝着汪傲娇走了上去。 “板儿哥,娇儿姐在发神经呢,你别去烦她。”一个小妹劝告汪脚板说。 “板儿哥,娇儿姐可凶啦。我们上去跟她玩,她‘去去去’地叫嚷着赶我们。以后,我们再也不跟她玩了。”另一个小妹干脆向汪脚板告汪傲娇的黑状。 “是吗?”汪脚板一惊。他想到了昨晚汪傲娇的失踪,她难道真的出事了?人虽然回来了,但疯疯痴痴的这个样子,难道是在昨晚被刺激了的?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你今天怎么没去太夫人跟前侍候?”汪脚板故作轻松地问汪傲娇道。 “啊?哦!”汪傲娇坐在门槛上,似在神游一般,连汪脚板来到了她的跟前都没有发觉,等到汪脚板发问了,她这才惊觉过来。 “啊—啊—啊,你来了。”她有点窘,“啊”了半天,才想出了“你来了”这样一句话,来招呼汪脚板。 “你坐在这里,没事吧?” “我好好的。哪有什么事?”汪傲娇说着,汪脚板连续不断地追问她,这让她有点不舒服,何况汪脚板打扰了她刚才的静思。她有些不耐烦,脸色也随之变了变,凶巴巴地对着汪脚板反问道:“汪脚板,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没事。咱们是兄妹,我就过来关心你一下。”汪脚板掩饰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他问道:“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我们都找不到你了。” “昨天晚上?”汪傲娇“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她一把拧住汪脚板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你不来问昨天晚上的事,我也就罢了。你偏要过来问,好,你这一问反而提醒我了。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要跟你算账!我要跟你算账!我要跟你算账!” “哎哟唉,哎哟唉,哎哟唉。”随着汪傲娇“我要跟你算账”的叫喊声,她的手上就死劲地提一下汪脚板的耳朵。汪脚板耳根吃疼,苦着脸咧着嘴叫嚷着,“姑奶奶,你放手啊!放手!好端端的,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我昨晚被人拖入了暗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你为什么不着急着救我?”汪傲娇咬牙切齿地说道。 “啊?真的?”汪脚板浑身一阵冷颤,吓得早忘了耳朵处的疼痛了。他的耳朵被汪傲娇拧着,脸凑在汪傲娇面前,虽然视线有些影响,观察有点吃力,但他还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用眼睛扫描了汪傲娇一番,没有发现汪傲娇缺胳膊少腿。他轻轻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还好。你没有受伤,还好。吓死我了。” “什么叫‘还好,还好’?你还知道怕吗?我失踪的时候,你似乎并不着急,装模作样地找一下,就不管我了?你难道就不想想我是个女孩子,你做哥哥的必须保护我,可你却无情无义,找不到我,就丢下我不管了?”汪傲娇的眼睛有点红,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傲娇求学(2) “没c没c没,我怎么会不管你呢?”汪脚板焦急地辩解,“我在厢房里到处找,找不到你,以为你跟我淘气,跟我躲猫猫。我知道厢房里有暗道,但我不知道暗道的入口在哪里,否则,我也会打开那个暗道口去看看。” “你混蛋,你笨蛋,你缺心眼儿。”汪傲娇听了汪脚板的辩解,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觉得自己有点错怪了汪脚板,“你就不会仔细想一想?暗道这么黑,哪个女孩子有这么大胆子,会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去钻暗道?况且,你找我的时候,那人还没来得及把我拖入暗道,我还躺在床铺的底下,只要你低头去床下找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的。” “什么?就在床下?”汪脚板懊恼极了,狠狠地捶打了几下自己的头。接着,他又恨声道:“这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做坏事,岂有此理。哪人是谁?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汪傲娇放开了拧着汪脚板耳朵的手,两只手示威似地在汪脚板面前“劈啪劈啪”地拍掸着,仿佛那双漂亮的手随时还会拧上汪脚板的耳朵似的。只听得汪傲娇又拿出了她的那种在千户府睥睨一切的霸气来,说道:“如果我知道他是谁,还轮得到你动手吗?” “那是,那是。千户府的娇儿姐不是好惹的。那家伙惹到了娇儿姐,那就自求多福吧。抓到了的话,非千刀万剐c扬骨挫灰不可。”汪脚板“嗨嗨”地贱笑着,奉承着汪傲娇。 “你就别虚情假意地哄我开心了。”汪傲娇不吃汪脚板的这一套。她眼珠儿一转,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少爷哪?” “少爷当然是在读书了。”这么低幼的问题,汪脚板有些不齿。塾师先生来了,少爷还能干嘛?当然得上课学习啦。 “读书?”汪傲娇一愣,随即一想,她马上兴奋得跳了起来。她向着汪脚板叫嚷道:“我也要读书。” “胡闹!”汪脚板训斥道。他好歹是个哥哥,对于妹妹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必须坚决制止。 “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能读书识字吗?”汪傲娇显得很不高兴。 “人家沈先生来郭巨前就已经跟千户府约法三章了,他只教少爷一个,再多教半个弟子都不肯。他这样,难道还会收你这样的一个小丫头读书?”汪脚板说道。 “是吗?”汪傲娇迟疑了一下,忽然信心十足地说道,“管他收不收弟子,反正我要读书。” “你这人就是胡搅蛮缠。”汪脚板无话可说,对她这个魔性十足的妹妹,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胡搅蛮缠怎么了?对了,这次我还真要用上胡搅蛮缠这一招呢。”虽然汪傲娇的话说得有点勉强,但汪脚板一向惯着她,不会与她斗嘴。汪傲娇是他的孪生妹妹,她所说的都在理,汪脚板都得听从,即便是无理取闹也得听从,即便是强词夺理也不反驳。 “胡搅蛮缠,胡搅蛮缠。怎么样才能胡搅蛮缠?”汪傲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她福至心灵,心中有了一个主意。她高兴得一蹦三高,抱住汪脚板的一只胳膊摇橹一样地摇晃着,兴奋地谢道:“谢谢你,板儿哥。” 说着,她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离家而去。 “板儿哥,她怎么了?”一个小妹看着汪傲娇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汪脚板摇着头无奈地说道。 这女孩的心是海里的针,猜不透,道不明。即便他们是孪生兄妹,天生有一种血缘亲近,但这又能怎样?他是男的,他就该笨,她是女的,她就该娇,两人相同之处不多,区别之处反倒是两个极端,而且往往是相对立的两个极端。 出生十四年来,汪脚板能够顺利地与汪傲娇相处下来,成功的经验只有一条,就是永远别去猜测汪傲娇心里的心思。如果你去猜测她的心思,不但活得很累,而且费尽心机也休想猜透她内心的秘密。如果你想活得舒坦一点,就别枉费心思,别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对汪傲娇的事,汪脚板已经习惯了用“摇摇头”的动作,表示不知道的意思,或者用“两手一摊”的动作,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这似乎是汪脚板对涉及汪傲娇事情时一种本能的反应。是啊,他能知道女孩子多少?他能管得了汪傲娇多少事?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只要汪傲娇能开心快乐,管她做的什么事。何必费心竭力地去猜测判断她的目的,去阻止或者插手她要做的事? 只要汪傲娇过得开心快乐就好。 汪脚板望着那个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嗨嗨嗨”地一阵傻笑。 “板儿哥,你笑什么啊?” “板儿哥,你怎么了?这里没有人引你发笑啊?” “板儿哥,你难道也发神经了吗?” 结伙玩耍着的三个小妹又被惊吓到了。她们刚被汪傲娇唬了一次,现在又看到汪脚板不正常的傻笑。她们几个大惊小怪地叫嚷着:“爸,妈,板儿哥也发神经了。娇儿姐的神经还没有正常,板儿哥又发神经了。” 喊了半天,没见他们的父母出来,他们才记起来父母早就出门办事去了。没大人来管她们的事。这时,有一个小妹嚷道:“神经病是会传染的,我们会不会被传染上?快跑,趁现在还没传染上,我们快跑。” “烟儿c霞儿c云儿,你们想跑!都给我站住,不许跑。还要跑?跑得了吗?我倒想看看你们跑得了还是跑不了。”汪脚板故意吓唬那几个小妹,他追了上去,追得一群小丫头们“啊啊啊”地惊叫着四处乱窜。 汪帆之读书的地方,就是以前汪千户的小书斋。 这一小书斋位于正庭中院的西厢,听说是由汪家始迁祖汪良夫所造的。当时,郭巨城刚筑起,城内的房舍还很少,千户府也只是圈了一大块地,还没盖几间房子。汪良夫草草地盖了几栋房子,安顿了家小,以及随他家一起生活的那些家丁。在如此艰苦创业的环境下,在如此紧张的居住条件下,汪良夫还是没有忘记文化的重要性,他从捉襟见肘的经费中节省出一部分钱来,建了这一小书斋,充分说明了他汪氏始迁祖对教育和文化的重视。 小书斋占了西厢的二间房。朝着院子的东墙上,特地装饰了两个大轩窗,轩窗几乎覆盖了整个东墙,采光和通气都比其他房间好。 这会儿,大轩窗的窗户大开着。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声音抑扬顿挫很有韵味,而且声音宏大,老远就能听到这读书声。 汪傲娇一摇三摆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穿过弄堂跨过附院,来到了正庭的中院。她停下了脚步,似乎略微有些犹豫,但听到了那琅琅的书声,她那妩媚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她不由自主地挪动着脚步,慢慢地靠近过去。 小书斋里,汪帆之和沈明臣的两个侄子一起在背诵诗文。他们的声音清晰而且带着富有感染力的磁性,把诗文背得像歌咏一样。汪傲娇在小书斋外面听了半天,因为不懂诗,一直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她总算听到了他们在背诵一首相对简单的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这下,她终于听懂了。不就是说:柳树上面有两只黄鹂鸟在呱呱叫,然后,天空上有一大群白鹭高高地飞过。听明白了诗文的意思,她就扭过头去求证。她看了看院子中间的那两棵老柳树,树上没发现有黄鹂鸟;她又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天空上晴空万里,连一片白云都没有,哪里有白鹭的影子?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两句,她又听不懂了。“窗”嘛,就是窗户,窗户怎么会叼着含着“雪”?“门”嘛,就是房门,进出走路用的,怎么能“停泊”水上的船舶? 读书人学什么不好,净学这种弯里弯角的东西,这么难懂。好好的话不说,偏要加上几个“子乎者也”。加几个“子乎者也”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吟诗作词,一句诗文还能猜测分析出千百种的意思出来。 这样的读书学习,不学也罢!她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正想回头离去。 “怎么样?你听听这诗多美啊!”汪脚板也赶到书斋这边来了,他站在汪傲娇身后,一脸羡慕地看着书斋里面。书斋里面,汪帆之和沈明臣两个侄子一起,开始朗诵起李白的《将进酒》。汪脚板是个家仆,但他恰好也会背几首诗,其中一首诗就是这《将进酒》。他站在汪傲娇的面前,卖弄似的,一手装出捧着酒杯的样子,一手紧攥着拳头装出豪气干云的样子,跟着书斋里的朗读的节奏,背诵了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你也会?”汪傲娇奇道。 “会啊!”汪脚板吹牛皮不打草稿,夸耀道,“不只是这一首,我还会很多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国子监生(1) “那,我也要学。”汪傲娇坚定地说道。 汪傲娇俏生生地往轩窗边上一站,小书斋里除了汪帆之对她比较熟悉,对她的容貌已经有了足够的抵抗力,包括沈明臣在内的其余三个人,乍一看,都被汪傲娇的容貌惊艳到了。沈肩吾c沈箕仲都是青春少艾,正是做梦都会与梦中情人约会的年龄,看到如此漂亮的姑娘,怎能不赞叹?就连沈明臣也不脱俗,他也才三十几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看到漂亮女孩怎能不多看几眼? “喂,牛尾巴,你过来。”汪傲娇朝着里面招了招手,似乎是在叫其中的一位。 “牛尾巴?”沈肩吾循着汪傲娇的目光发现汪傲娇是冲着他在招手的,他正想站起来,但听到汪傲娇喊他叫“牛尾巴”,就疑惑了。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问汪傲娇道:“你是在叫我吗?” “对。我叫的就是你。”汪傲娇说道。 “我不叫‘牛尾巴’,我叫沈肩吾。”沈肩吾有些不悦。文人很重礼节,相互间的称谓相当的讲究。汪傲娇如此无礼,居然见面一开口就给沈肩吾取了个这么难听这么俗气的名字,沈肩吾听了有些羞恼。 “你就是‘牛尾巴’啊。我昨晚就听见有人这样喊过你的。对了,那人好像就是你边上的那一位?对,就是他。当时,他抓着你的手不放,还一个劲地喊你叫‘牛尾巴’呢。啊?怎么了?你嫌‘牛尾巴’难听?那没办法了,因为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除了‘牛尾巴’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汪傲娇显得有备而来,镇定自若。 “啊?你难道是昨夜”沈肩吾一听,想到昨夜那段离奇惊恐的经历,他的脸色一下子又大变了。他惶恐地回过头去,只见沈箕仲和沈明臣他们俩也都瞪大着一双眼睛,他们一直以为昨夜是一个绝世高人在跟他们开玩笑,而现在出现的却是一个柔弱女孩,这与他们想像中的高手反差太大了。 “你c你c你,你,你就是昨晚那高手?你想干什么?你别进来。”沈肩吾见汪傲娇从窗口移向了门口,想要进到小书斋里面来,惊慌地上去堵门。经过昨夜的一阵惊吓,他已经是杯弓蛇影,惊吓过度了。 “你们都是怎么了?”汪帆之十分奇怪,他看了看沈肩吾又看了看汪傲娇,两人的反应都有些不正常。他不解地问沈肩吾道:“你们在怕什么?她只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小丫鬟,没什么可怕的。” “是啊。我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可怕的?”汪傲娇走入了书斋,她冲着沈明臣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对着沈明臣说道,“沈先生,我也要读书,请你教教我,教我读书识字吧。” 沈明臣望着眼前这个娇滴滴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呆了好半天。她是千户府的一个小丫头,她难道身怀绝技深藏不露?如果那高手不是她,她又怎么会知道昨晚的事?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接踵而来,以博学多才著称的沈大才子也当场晕菜了。 沈明臣惊疑不定地看着汪傲娇,对汪傲娇的请求,一时半刻也来不及作出反应。倒是汪帆之,他听了汪傲娇的请求后,大吃了一惊,惊奇地问汪傲娇道:“你也要读书?” “嗯,少爷。娇儿也想读书。你就帮帮忙吧,让沈先生也教教她。”汪脚板也跟进了书斋,很及时地站出来帮他妹妹说话了。 “沈先生,请你教我读书识字吧。”汪傲娇坚持着恳求道。 “你只是想读书?没有别的目的?”沈明臣还有点不放心。 “我就是要读书。决没有其他目的。”说着,汪傲娇信誓旦旦地发誓,“苍天在上,我发誓:我汪傲娇,如果怀有其他不可告人的企图,欺骗到沈先生,甘愿承受天打五雷轰的惩罚。” “好吧,好吧。你就跟着汪少爷一起读书吧。”沈明臣无奈地挥手,答应了汪傲娇。 “真的?谢谢沈先生。”汪傲娇喜出望外,趴在地上给沈明臣行拜师礼。 “沈先生,你和少爷现在有空吗?我们千户府有客人来了。”管家走进了书斋,通知沈明臣和汪帆之说太夫人要他们去见见客人。 “客人是谁?”汪帆之随口问道。 “我也不认识。”管家答道,“有两位客人。我只听到樊指挥一会儿叫这个‘谢公子’,一会儿叫那个‘胡知县’,具体什么名字,我不太清楚。” “‘谢公子’c‘胡知县’?他们会是谁呢?”汪帆之疑惑道,“沈先生听说过这两人吗?” “我也没听说过。”在宁波府,沈明臣也算是交游广泛了,但他也没听说过这两人。 “听说谢公子还是国子监的监生,刚从北京回来。”管家补充道。 “监生?北京回来的?姓谢?”沈明臣搜索枯肠了一番,猛地就想到了,他大声地叫了起来,“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余姚泗门谢家的公子!呵呵,他,监生啊,这可是最高等级的秀才,哪像我们三个三不像的秀才,不文不丁c穷酸寒碜,连县学都上不起。” 说着,沈明臣来了兴致,朝着汪帆之和两个侄儿招呼道:“走,我们去会会他。” 沈明臣一向自视甚高,尽管他只是秀才,并且还连年科举失败,落魄潦倒到身无长物,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有些怀才不遇罢了。作为一个人才,他不能固步自封,不能坐井观天,只有多与才学高的人比试,才能显露出自己的真才实学;同时,通过这种接触和比试,他能学习别人所擅长的才学,学他人之长,不断地积累才学。 这次郭巨城里居然有一个从京城里来的国子监监生。 同是秀才,这可是国字头的大秀才。 在北京这样的京城,即便秀才多如牛毛,但国子监的监生却照样像宝贝一样的受优待。这些监生在京城里可以横着走的,什么三公六部九卿,他们都直进直出畅通无阻的。这些监生一旦外出巡访,那他们的身份相当于御史钦察,地方官员前呼后拥的接待;如果这些监生一旦中了进士,外放当官起码也是知府一级的。因此,国子监监生,尽管是秀才,但比一般的举人还要厉害。在宁波这样的一个小城市里,监生是稀有动物,难得一见。而郭巨城,这样一个蛮荒边城,更是不会有监生的出现。而现在,恰恰来了一个监生,而且还是很有背景来历的一个监生。这难道是太阳从西方升起了吗?最不可能的事竟然就出现在了这郭巨城? 监生来访千户府,千户府自然要隆重其事。于是,太夫人请了沈明臣他们一起去作陪。对于沈明臣来说,他一个蹩脚秀才能见到国子监监生,这得多大的面子才能轮得到啊!沈明臣感觉自己被天上掉下的馅儿饼给砸到了。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轻易错过?他兴冲冲地直奔中堂而去。 大明王朝以科举制度为选拔人才的主要方式。一般读书人从最底层的童生开始,要经过层层考试选拔,先成为秀才,然后举人,最后进士,中了进士,就会出仕重要的官职,功名到此也就算到了尽头。 科举制度的第一步是童试。考生为童生。童生不管年龄的大小,只要以前没有考进秀才的,都是童生,都可以参加考试,所以,参加童试的考生特别多,而且年龄差距也特别大,有尚未发育的孩童,也有暮暮垂年的老者。刚开始,童试是在各地的州c县举行的,由省里统一出题,考中就可以取得秀才资格了;后来朝廷增设了省提学官,童试之中增加了省院试的这一步骤。童生在各州县考取秀才后,还必须通过省院试这一关卡,考取的难度大幅度地增加。童生一旦成功考取了秀才,也就获得了生员的资格,可以入府c州c县学为生员,在官府的学堂里读书学习。沈明臣c沈肩吾c沈箕仲他们三人都是秀才,他们可以去鄞县的县学读书的。但是,由于沈明臣屡次应试考举人,连蹇不第,他心灰意冷。而且,他自己又自视甚高,看着别人比他差都考上了,他偏偏名落孙山,他也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他干脆不去县学读书了。沈肩吾c沈箕仲一直跟着沈明臣,他们的启蒙教育也是跟沈明臣学的。他们尽管天资聪颖,个个都是少年才俊,但他们这么早就考中秀才,与沈明臣从小对他们的教育和指导分不开的。他们小小年纪就轻松地拿下了生员资格,成为了人人羡慕的秀才爷,这也成了沈明臣名满甬城的一大成就。因为他们和沈明臣的特殊关系,他们考取秀才后,并没有进县学去读书,而是继续以学生的身份跟在沈明臣后面受教。 大明的秀才也不是良莠不齐c好坏不分的,其中还根据学习的成绩及其他方面的表现,将生员分为三个等次。成绩最好的为“廪生”,这部分生员由官府按月发给伙食补助费,学习和生活都纳入财政保障了;成绩相对差一点的为“增生”,这部分生员官府不提供给伙食补助费,但有在官府学校学习的保障;再低一档的为“附生”,是刚考取秀才第一次进入官府学堂的“旁听”生员。沈明臣他们仨都属于附生,不但没有官府的伙食补助,还是个只能旁听的生员。 秀才是这样一个情况,那么,考举人又是怎样一个步骤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国子监生(2) 大明王朝科举的第二步是乡试。这是省一级的考试,考中者就成了举人。沈明臣无数次地去杭州赴考,就是这乡试,偏偏就跟他过不去,每年都让他铩羽而归。乡试规定每三年考一次。乡试中举也会放榜,将中举的名单都公布出来,这个榜叫“乙榜”,与殿试放的“甲榜”有点类似。乡试的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亚元”。第三c四c五名叫“经魁”。 一般生员考中了举人,不仅可以进京参加全国性的会试,即使会试未能考中进士,也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朝廷会直接从举人中铨选官员的,其职高者为知县,低一些的职位有很多种,都为地方的一些小吏c学官等等,但是,这种以举人身份直接出仕为官的,一般不多,大多数举人中举后选择继续努力,参加会试和殿试考取进士。而且,让举人直接出仕的官职不多,考不中进士,一直等着朝廷铨选的举人又多,因此,有的举人等了几年甚至几十年,仍为布衣。 举人考进士,是会试和殿试,大明的科举也就进入了第三步。会试是中央级的大考,在京城里举行。会试也是每三年举行一次,一般会在乡试后的第二年举行,这样便于新考取举人的人才尽早通过会试选拔出来。参加会试的是全国各地的举人,不单单是应届考取的举人,还有以往多年前考取的举人。会试成绩优秀者,录取为贡士。贡士是预备进士,会试是考取进士的主要途径,会试录取后,表示举人不但有了进士的资格,还获得了参加殿试的资格。因为对于进士来说,殿试只是个过场,只要你参加了殿试,不管殿试中不中,你都能成为进士。但是,要想获得进士资格,由贡士变为进士,你必须参加殿试这一道程序。 大明王朝科举制度的最后终点是殿试。会试时考中的贡士,在京城等待一个月后再次参加考试,这一道考试程序叫殿试。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殿试并不淘汰参考者,所有参加殿试的贡士均能获取进士身份,给予出仕为官的资格。殿试主要确定“甲榜”的排名。殿试考完后,朝廷按照成绩的高低,分别名次,张榜公示。考中上榜的,称“甲榜”。出榜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只有三名,为状元c榜眼c探花。状元一般授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一般授翰林院编修。二甲赐进士出身,若干名。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若干名。二c三甲的进士还可以参加翰林院庶吉士的考试,叫“馆选”。考取庶吉士后,实习三年,然后补授重要官职。馆选未考取的进士,可能被授予给事中c御史c六部主事以及诸府推官c知州c知县等官。 这就是大明王朝科举制度规定下的人才选拔全过程。 除此之外,大明王朝还有破格选拔或者举荐选拔的人才选拔制度,比如贡监制。贡监制是从各地府c州c县学中直接选拔人才进行国家培养的一种制度。贡生,就是指在各地府c州c县学中就读的生员,经过地方官府的选拔,由学校贡至翰林院直接参加相关的考试,以选拔出进入国子监就读的监生。太祖皇帝开国之初,这一制度作为一项重要的人才选拔制度,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当时,大明王朝因急需各类人才,特地制订了加快人才选拔的若干规定,规定:各地学校以学校为单位,每年各贡生员一名,生员经翰林院考试合格者,正式进入国子监,成为一名监生。国子监是朝廷培养各级官员的重要学校和储备基地,监生出了国子监,即使你还是个生员身份,没有经过乡试,没有经过会试殿试,你的资格不比举人c进士低,你直接有了担任朝廷重要官职的资格。 国子监的监生在大明的科举制度中是何等超然的一个存在啊!尽管监生还是个秀才,但他的秀才身份比举人比进士还要厉害好几倍。所以,沈明臣一听到谢公子是监生,他便兴致勃勃c屁颠屁颠地跑着去见客了。 中堂里,樊懋指挥和来访的那两位客人都已落座。两位客人,一个年长些,一个年轻些。仔细看去,那两人赫然就是那天在小酒肆里坐在沈明臣他们旁边喝酒的那两个文人。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他们竟然也到千户府来作客了。 樊指挥已经把客人向太夫人作了介绍,太夫人招呼着丫鬟给客人上了香茗。 那年长一点的客人是余姚县的知县胡宗宪,年轻一点的客人叫谢志望,管家所说的那个监生——谢公子,就是他了。 只见胡宗宪礼节性地呷了一小口香茗,他轻轻地放下了杯盖,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他从身边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找出了一个纸包。纸包包得很考究,方方正正的,纸包的里面似乎包着一件很珍贵的东西,模样也是方方正正的样子。胡宗宪将纸包小心地捧在手上,看他手掌用力的样子,这东西应该挺有份量的。 胡宗宪站了起来,将手上的纸包一层一层地揭了开来。原来里面是一块精美的歙砚。歙砚是三大名砚之一,出产于徽州,是文人墨客的心仪宝物,常常作为礼物相互馈赠。 “太夫人,这是卑职的好友罗龙文亲手制作的砚台。卑职这次冒昧前来打扰,也来不及准备礼物孝敬太夫人您。这方小小砚台,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胡宗宪恭敬地递了上去。 “罗龙文?是给皇上做御墨的那个罗龙文吗?哦,他做的东西可金贵了呀。一般人即使有钱也买不到他做的砚墨。这东西太贵重了,老身受之有愧啊。”太夫人的娘家也是歙县的,哪里不知道歙砚的行情。而且她也知道徽州有个制作砚墨的名家叫罗龙文的,他的砚墨不但精美考究,而且罗龙文还结交首辅严嵩,在朝廷里也颇有权势。如果这块砚台真出自罗龙文之手,那么这砚台价值连城。只见那块砚台黑中透着金晕纹,整体形状浑然天成。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块砚台的材质来,砚台的料子以歙县与婺源交界之处的龙尾山山溪中的籽料为贵。这块籽料正是出产于龙尾山,经过溪水千百年的冲刷打磨,籽料形状好,扁平圆溜,润泽光洁,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制砚佳料。制砚师又是罗龙文,他名震全国,是徽州文房贡品制作名匠的代表,他制作的砚墨不是精品也是精品。在这块砚台的雕制过程中,罗龙文匠心独运,随心随形,精雕细琢,将一块不起眼的顽石雕刻成了这样一方充满着混沌古朴又赏心悦目的砚台。这样的砚台作为礼物,真是重礼啊。太夫人推让着,不敢接受如此重的大礼。 “太夫人,您别再跟我客气了。卑职和您老有缘,您就收下我这个见面礼吧,不要再推让了。我这砚台也仅仅是我们歙县的一个特产,也不是什么金银财物,收下吧。对,对,请您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不要客气,大家都不要客气,我也不跟您客气。对,我们都是自己人。您也是从我们歙县那片山水里出来的,论起家族传系,说不定我们还能攀上亲戚呢。”胡宗宪能说会道,硬是将砚台塞到了太夫人的手里。 “你家不是绩溪的吗?听你的意思,难道你是歙县人?”太夫人恭敬不如从命,收起了砚台。她听胡宗宪称呼歙县为“我们歙县”,感到很亲切,因为同是徽州人,相互之间都有一种割裂不断的亲情。不过,她刚开始听樊懋指挥介绍时好像说胡宗宪是绩溪人,这会儿被胡宗宪弄糊涂了,为了慎重起见,她问了胡宗宪的籍贯。 “太夫人赎罪,我没介绍清楚我自己。我是正宗的绩溪人。我的母亲娘家在歙县,我从小是在歙县的外婆家长大的,所以,虽然我是绩溪人,但我熟悉歙县喜欢歙县,也比较亲近歙县人。” “哦?原来你母亲是歙县人啊!那跟我一样,我也是歙县人。”太夫人有点感慨。徽州是块神奇的土地,那里的山山水水总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就算你在海角天涯,也会常常让你想起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梦回故乡。太夫人对胡宗宪的母亲很感兴趣,继续问道:“你母亲娘家在歙县哪个乡?她姓什么?” “外婆家在磻溪,她姓方。”胡宗宪答道。 “那真是巧了。我也姓方。不过,我的娘家是在歙县县城。我不知道我们方家跟磻溪的方氏是不是同一族系的?” “不同族系的。我在家时曾经研究过方氏的起源。你们县城里的方氏是‘徽州八大姓’中的方氏,已经在徽州繁衍了好几百年了。而磻溪的方氏,是元末的时候才从福建搬迁过去的,很晚很晚才入籍歙县的。”胡宗宪解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不速之客(1)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胡宗宪这一徽州老乡的来访,勾起了太夫人的思乡之情。 “很多年没回徽州了,真想回去看看。”她感慨万端。 “是啊。说是徽州人,但常年奔波在外,连回一次家乡都是一种奢望啊。”胡宗宪也很有感触,长叹着道,“徽州山多田少人众,穷啊,所以徽州人命苦。有句童谣说;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徽州的男人,一到十三c四岁的年纪,就要出门去经商谋生。他们出去后,长年累月孤身闯荡,或年一归,或十年二十年回家,有的甚至终生不归。像我们这样身边还能带着家眷一起出来,他们身边有什么?光棍一条,冷暖自知。他们别妻离子,背井离乡,一个人流浪在外啊。三年c五年c十年c二十年赚了钱后,才回一趟家门。别看他们衣着光鲜,缠金带银,其实他们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c血泪钱。他们所付出的艰辛,他们所忍受的苦难,别人是无法想像得到的。” “徽州的男人确实苦,但徽州的女人更苦。‘一世夫妻三年半,三年半后守活寡。’这话说的正是徽州女人的凄惨命运。”女人总归是女人,女人的心思女人懂,而且女人天生会同情别人,而所同情的人以女人为多。太夫人听胡宗宪感叹起徽州人的苦,就不禁同情起徽州的女人来了,“徽州女人过得那才真真正正叫做苦!她们刚一结婚,没过上几天夫妻恩爱的小日子,她们的丈夫就要出门经商了,把扶老哺幼c主持家政c垦山劳作的重担,统统都扔给了弱小的女人。不仅如此,徽州的女人还要忍受相思之苦,因为丈夫长期不归,她们一人独守空房,连个说话闲聊的人都没有。我听说,我们老家那里有一个年青漂亮的女子,她十四岁嫁过来,夫家家境富裕,别人都羡慕她,说她嫁得好。婚后,她的丈夫去杭州做生意,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由于家里生活比较富足,也不用她操持家务,不用外出从事劳作,她整天无所事事,过得比较苦闷。没过多久,命运和小媳妇开了一个大玩笑。还没等她生育出一儿半女,她的丈夫一病而殁。本来这家子也是人丁稀少的,这一下子就彻底断了后。她的公公婆婆c叔叔伯伯先后辞世,深宅大院空空荡荡的,就剩下几十间大房子,让她一个年轻娇弱的小媳妇守着。长夜漫漫,孤灯寒月,那种孤独和恐惧,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每到太阳落山,她就立刻将大门c二门c小门所有的门都顶上栓死,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在卧房里熬时间。夜里,她不敢闭上眼睛,黑暗中睁大着一双眼睛,如受惊的小猫。有时,实在无法入睡,就自己跟自己玩游戏,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找来一大串铜钱,将铜钱抛到地板上。铜钱四散着滚到了房间的角落处,她再跳下床来,爬在地板上,双手沿着地板慢慢地摸过去,将铜钱一个一个地摸起来,再穿成一大串。往往等她找齐铜钱并把铜钱穿成一串,这时天也亮了,小媳妇也累得不能动了。她用这种体力上的折磨来熬过一个个漫漫的长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媳妇年轻漂亮的容颜渐渐地憔悴,活泼开朗的笑容慢慢地消失。没有几年,那个小媳妇也忧郁而死了。她夫家的族人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她床头边上的那串铜钱,铜钱熠熠发亮,因为经常摸,刻在铜钱两边的图文都快磨平了!” 说着说着,太夫人自己也神不自禁地哽咽起来,为徽州小媳妇悲惨的命运伤心。胡宗宪早就听说过徽州小媳妇的这一故事,听到太夫人再次讲起这个故事来,仍然感慨不已,陪着太夫人掉了不少眼泪。 “你们徽州人是很辛苦,但你们徽州人靠着吃苦耐劳出人头地。徽州人爱吃苦c会吃苦c能吃苦,这样的优点其他地方的人没法与他们比较的。他们开店买卖,跑运输搞贩运,贸易经商很有一套。”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谢志望开口了,他插嘴道,“但是,你们徽州人中也有败类。他们为了钱财,丧心病狂。双屿岛上的许栋四兄弟就是你们徽州人。他们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还有什么坏事不敢做的?这里是海禁之地,他们踞岛为巢,武装割据,对抗官府。国法不许百姓寸板入海,许栋他们私造巨舰,勾结倭寇夷贼,横行海上,贻害沿海;朝廷不允许与番人货贸交往,许栋他们勾引佛朗机夷来到浙江,把整个浙江沿海搅得海疆不靖,危及大明南京的安危。他们的罪恶已经罄竹难书。他们利令智昏,无忠c无孝c无礼c无义c无耻,不择手段到了极点,他们所获得的每一两的财富都是别人的痛苦所付与的。” 一听到谢志望说许栋,在座的那两个徽州老乡,就像嘴里无端地飞进了一只苍蝇,想呕却又呕不出,十分地难堪。 许栋是徽州人的耻辱。 许栋他们一共四兄弟。老大叫许松,老二叫许栋,老三叫许楠,老四叫许梓,都是徽州歙县人。四兄弟结伙横行东南沿海,在双屿岛建立据点,勾结佛朗机夷和倭寇,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四兄弟以许栋为马首是瞻。许栋早年在福建做生意。生意亏本后,他跟了一个福建海匪李光头在福建沿海四处抢掠,后被福建官府捕获,关押在福州的大牢里。机缘巧合之下,他和李光头逃了出来。他们逃到了海上,收集了散失在各地的手下,重操起旧业。这时,佛朗机夷来了,他们在福建漳州c泉州等地沿海出没,寻找着与华人贸易的机会。许栋这人足智多谋,善于把握机会,他和李光头跟着另一个福建籍的大海寇金子老,找上了佛朗机夷,主动给佛朗机夷做向导和通事。他们将佛朗机夷从福建引到了浙江沿海,在舟山的双屿港建立一个据点。 双屿岛,原本是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荒岛。它属于六横岛东北部的离岛。两个离岛面积都不大,但它们与六横岛之间的港汉却水深浪小,避风条件绝佳。因为双屿岛地理位置重要,紧挨着江浙两省,离大明王朝的南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京也不远,所以佛朗机夷一来到双屿,就立刻重视了起来。 事实也是如此,佛朗机夷占据了双屿岛后不久,很快尝到了甜头。江浙沿海经济比较发达,百姓的购买力十分旺盛,他们从满剌加等地运来的苏木c香料等商品畅销一空,他们所需要的丝绸c瓷器c茶叶等商品在江浙又是价廉物美,轻而易举就可以采购得到。于是,佛朗机夷就长期居住了下来。他们在岛上建仓库,建住所,建教堂,把双屿岛当作他们对华c对日本贸易的重要据点。 因为佛朗机夷并非是朝贡之国,他们挟货通市,都是非法的走私贸易,大明官府不承认不允许这种违法贸易的。所以,他们刚开始的时候,这种贸易还有点顾忌,先是小打小闹小规模地偷偷摸摸的举行。那时,宁波知府是曹诰,而负责浙江海道的巡海副使是张一厚。他们两人也看到这问题的苗头,不遏制的话危害太严重了,下决心加以驱逐。于是,曹诰开始缉捕宁波府范围内接济通番的射利之徒。而射利通番之徒又神通广大,大多是一些势家豪族。鄞县有些乡绅反对他靖海禁通番,劝他别管这事了,曹诰坚决地说:“今日说严禁通番,明日也说严禁通番,严禁到血流满地为止。”如此坚决的态度,还是无法阻止沿海射利之徒的通番贩私。于是,巡海副使张一厚出手了,他有权调集浙江沿海卫所的兵马。他采取武力围剿的方法来处理双屿问题。此时,浙江沿海各卫所兵员不足,巡海哨船战船破旧,兵器火器不厉。大明王朝在广东屯门海战时,已经缴获过佛朗机夷的武器,将他们的武器佛朗机铳进行了仿造。但是,因东南沿海承平日久,卫所军费投入不足,这些先进的武器装备都没有普及。反而是依附于佛朗机夷的许栋他们,从佛朗机夷处购买了大量的先进武器。他们手持着佛朗机短铳,驾着架设着佛朗机火炮的船,与张一厚指挥的官军对抗。官军的长枪木棍,哪比得上人家的佛朗机铳和佛朗机火炮。官军驾着的破旧战船与许栋他们的高大帆船一撞,船体就四散开来,根本就没有抗衡的资格。许栋仅以少量的几条武装商船,就将官军的一大批的破旧战船c哨船冲得七零八落。而且,这一战仅仅是许栋他们与官军的对战,佛朗机夷并没有参战。就是许栋c李光头一伙,也把官军收拾得服服帖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不速之客(2) 佛朗机夷因为在广东屯门岛和西草湾与大明官军交过手,他们的交战是国与国之间的战斗。经过这两次战斗的失败,佛朗机夷改变了策略,不再与明军为敌,尽量避免与官军的对抗。所以,当官军围攻双屿岛时,他们的船退避到舟山外洋。而许栋一伙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的命就系在自己的裤腰带上,随时拿来与人拚命的。他们不管你是不是官军,他们不管得罪官府有什么后果,只要有人去围攻他们,就是他们的敌人,所以,他们一哄而上,对着官军的船舰,一阵猛轰,一阵猛撞,把官军打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不但损兵折将,还颜面尽失。官军逃也似地败退了下来,再也不敢去招惹双屿岛了。堂堂官军竟然连许栋这样的乌合之众都对付不了,让各级官府无颜自容。府县都不敢上报此事,省里各有关司院也装聋作哑,都瞒着朝廷,竟然瞒天过海地把这件事给瞒了下来。 官军一败涂地,许栋一伙却在战斗中实力大增。他们不甘心就此罢手。他们明目张胆地从日本募集了一大批凶狠残暴的倭寇,每条船舶配备一批倭寇,把他们藏在船舱里。然后,船从双屿岛出发,根据沿海各地的防卫疏密情况以及财富多寡情况,四处劫掠。他们杀上了嘉兴c绍兴c宁波c台州等地的海岸,杀人放火,骚扰沿海,各地百姓苦不堪言。 这个时候,大明朝廷才知道东南沿海乱了,再想着去戡乱靖海非得下更大的血本不可,而且还得化时间准备一下,因此,一时半刻也没有办法奈何双屿岛的佛朗机夷和许栋他们。朝廷在忍耐,在等待着出手剿灭的时机,而沿海各地为了自保,竟然派人渡海到双屿岛,送酒送米孝敬佛朗机夷和许栋一伙,巴结他们,让那些海匪番夷别去他们管辖的地方抢劫骚扰。 这样一来,岛上的群寇众夷就更加有恃无恐了。他们再也不把官军当作一回事了,益发地胡作非为起来。他们会撑着二条三条的破船,来到沿海官军的卫所驻地,闯卡叩关,叫嚷着讨要粮食和酒盐,有的甚至向军方讨要军队号令指挥用的锣鼓旗帜。他们还明目张胆地敲诈勒索朝廷。许栋勾结倭寇洗劫了昌国卫石浦城,将石浦城劫掠一空,还把掳获来的备倭把总白濬和巡检汤英等官将带到双屿,开出高价要浙江都司去赎人。 浙东沿海,人情汹汹,人人自危。当然,对于郭巨千户所来说,局势就更加凶险。 双屿岛就在郭巨城的海对面,就在郭巨千户所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危如累卵,却又束手无措,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海对面海匪倭夷势力的不断扩张。毫无办法!如果双屿是一个烂疮疤,那么,郭巨城是第一个闻到恶臭味的。可是,烂疮烂透了,你却不能动它。如果不能彻底根除的话,动一动,不但添乱,还会引祸上身,招惹不少麻烦。 太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勉强地挤出笑容来,对着谢志望歉意道:“光顾着与胡知县说着徽州的事,冷落了谢公子了。” 谢志望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太夫人施了个礼,说道:“太夫人,您别误会。小生刚才说话有些唐突了。小生也不是专门针对徽州人的,主要是许栋这厮太可恨了,害得我们谢氏千百年的根基毁于一旦。所以,刚才小生一听到你们说徽州人,就联想到那恶贼,想到了这滔天的仇恨,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望太夫人原谅小生的唐突。太夫人想必也听说过上个月发生在余姚泗门‘谢庄血案’,那许栋和佛朗机夷犯下了如此滔天的大罪,我谢志望与这些恶贼不共戴天。” “谢公子这次是为了报仇,专程而来的。他原来在北京国子监读书,听闻噩耗,他辞掉了国子监里的学业,从北京赶到了余姚家乡。我这几天带着他四处逃,他年轻,血气方刚,誓与双屿海匪倭夷血战到底。他到了很多卫所军营,见到官军无所作为,就打算自己成立一支义军,募集些丁壮,他自己带着义军,要去双屿剿杀海匪倭夷。但事情又怎会如此的简单容易哪?这次我陪他来郭巨千户所,就是想让他多了解点情况,多看看,多想想,考虑问题仔细全面一点。” “是啊,双屿岛的事决不可意气用事。”太夫人也感叹道。 “这不是意气用事不意气用事的问题。国恨家仇在心间,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谢志望慷慨激昂道。 “好!谢公子不愧为泗门谢氏的子弟。豪气干云,精神可嘉!”太夫人连连点头。 谢志望的家乡——余姚县在大明王朝是名闻遐迩大名鼎鼎的一个地方,因为那里出了两个“圣贤”级的大人物。一个叫王阳明,他与孔子c孟子c朱熹并称“四大儒家宗师”,是心学之集大成者,他的学生遍布大明王朝的各个角落,俨然是大明王朝士大夫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他官任南京兵部尚书,在任职期间,率兵平定宁王之乱,立下奇功伟绩;另一个叫谢迁,谢志望的曾祖爷爷,弘治c正德c嘉靖三朝的内阁大学士,他权倾天下,门生遍天下。谢迁,他状元出身,当过弘治皇帝侍读,做过正德皇帝的太子少保c太子太傅,在弘治年间他就作为内阁宰相,与刘健c李东阳三人一起辅政,功勋卓著,被世人称为“天下三贤相”之一。如此的两个大人物,同时出现在朝廷的枢纽核心之处,相互映衬,足以睥睨所有的权阀戚党。王阳明c谢迁还仅仅是余姚人才辈出的一c二个代表。其实,小小的一个余姚县,豪门望族隐居,官绅世家辈出,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地方。 大明王朝的大小官员重乡土,他们考取功名后出仕为官,家小大多留在故土。任官十年c二十年后,他们再落叶归根,辞官退隐回到家乡。王阳明c谢迁都是权倾天下的大官,他们的家眷和亲人仍然居住在余姚,他们的根一直牢牢地扎在余姚,余姚县的一举一动,牵涉到王c谢两人的家眷亲属的,都会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余姚县的知县也很难当,那些县官战战兢兢地来上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谨小慎微地处理与王c谢等名宦望族的关系,不至于因为地方上的一点小事就被传入京城,惊动京城中的王c谢两族朝官。然而,你越是怕出事,反而越会出事。双屿的番夷海匪却不会顾虑你大明朝廷中有多少高官,他们不会怕你。由于余姚县位于杭州湾的南岸,北是大海,南是四明山,东面与宁波府的慈溪县接壤,也是倍受倭寇海匪袭扰的重灾区。佛朗机夷来到浙东后,盘踞了双屿岛,开展走私贸易。余姚也有一些射利之徒下海通番,他们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势家豪户的子弟。这些势家豪户的子弟,借着他们家族的权势,在地方上我行我素,无法无天。佛朗机夷到了双屿岛后,他们也眼红走私贸易的巨大利益,纷纷下海去双屿通番贸易。 因为余姚临海控江,大明王朝为了防倭,在余姚设立了临山卫。临山卫与慈溪的观海卫一起,构筑成杭州湾南岸一道海陆联防联控的防线。然而,这种防线在神出鬼没的番夷海匪前面却毫无用处。就在一个月之前,双屿的番夷海匪袭击了位于余姚泗门的谢庄,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杭州湾南侧的浅海上漂来了三c四条小渔船。夜色中,一条条渔船上人影绰绰。那些人一个个穿着紧衣黑衣,带刀携枪,一身夜行人的打扮。船上,一人把舵,其他人分坐在左右两舷,飞快地划着船桨。 岸上影影绰绰有一个大碶闸,这个碶闸是当地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由于余姚泗门附近有一个大的湖泊,叫汝仇湖。汝仇湖原是一个天然的湖泊,湖口直通大海。后来,百姓为了阻咸蓄淡灌溉农田,在湖泊的入海口建立起一座高高地的大碶闸来。大碶闸高于岸边的其他建筑,在杭州湾南岸航海行船,这一碶闸已经成为一个航行标志。看到碶闸,船老大就知道自己的船到了余姚泗门了。这一标志很好认,即便是在伸出不见五指的夜里,船从碶闸附近经过,听到碶闸的碶板缝隙中“哗哗”地漏出来的湖水声,就能知道这是泗门的汝仇湖碶闸,就能判断出泗门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国恨家仇 那帮黑衣人将船抛锚在泗门碶闸外的碶浦里。按照十人一队的编制,熟练地组成一个个小队,然后分散开来,扑向黑暗中的村庄。不一会儿,汝仇湖的宁静被打破了。村庄里猪狗乱叫乱窜,街巷里凄厉的哭喊声震天,一幢幢高楼华屋房子火光熊熊,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那伙强人冲杀进村,根本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从村头厮杀到村尾。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都凶残成性,他们默不作声,挥舞着丈二长的倭刀,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见东西就抢。整个村庄顷刻被洗劫一空。 等临山卫c观海卫等地的卫所兵赶到,那伙匪徒早已从泗门碶闸那里原路返回,退回到大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余姚县知县胡宗宪睡梦中被惊醒,他感觉事件重大,用八百里加急向朝廷上报了余姚发生血案的消息。 受袭的小村庄是泗门谢氏的聚居地,它不单单是三朝内阁大学士谢迁的家,而且还是东晋陈郡谢氏南迁以来在江南延续千百年一个硕果仅存的氏族集聚地。陈郡谢氏出自河南陈郡阳夏,原本就是北方的一个名门望族。东晋时期,为躲避战乱谢氏南迁江南。在保卫东晋王朝的战斗中,谢氏涌现了不少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其中谢安居功至伟。他在东晋王朝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少胜多取得了淝水大捷,为东晋王朝定鼎建康统治江南半壁江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谢氏因此一举成为东晋王朝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他们定居在建康城的乌衣巷中,煊赫一时。谢鲲c谢尚c谢安c谢万c谢玄c谢奕c谢道韫等等都是当时的权臣名流,难怪时人称谢氏子弟为“乌衣郎”,对他们另眼相看。后来,尽管时代变迁乌衣巷早已荒弃,尽管谢氏子弟各奔前程散居各地,但唐代的刘禹锡还能回忆起乌衣巷曾经的繁华,知道谢氏家族的权势和曾经的辉煌,他为此还专门写了一首七言绝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隔了几百年,尽管今非昔比了,但刘禹锡还在诗中感叹谢氏曾经的辉煌,可见,当年谢家名声之显赫。后来,尽管谢家声势有些许的式微,但还是一代一代地克绍箕裘,时时有人才涌现。在谢迁以前,陈郡谢氏一共出了“六位帝妃c八位宰相”,有南北朝时的c北宋的c南宋的,各个朝代都有。北宋的大文豪苏轼还专门为谢氏族谱作序说:谢氏“将相公数。然而在国则彪炳汗青,在家谱则照耀谱乖”。 这样的一个名门望族,尤其注重家族的名声和传承。即便运乖时蹇,身处乱世危局之中,他们还是十分注重保持家族的传承。南宋末年,太皇太后谢道清也是谢氏族人,她在元兵即将攻陷临安之际,在考虑朝廷安危的同时,也考虑到了谢氏的传承,还专门颁发了“国戚避乱”诏。也正因为南宋国戚的再次避祸,谢氏中的一支徙居到了余姚县东山乡汝仇湖之第四门,也就是泗门谢家。谢氏由此在余姚泗门发端。 谢氏蜗居在杭州湾南岸,亦耕亦读保持着士族名阀的传统,一边散枝开叶不断繁衍子孙后代。到了谢迁他们一代,余姚泗门的谢氏已经蔚为大观,谢迁考取状元郎后,整个家族更是雄风大振,再次续写了一段辉煌的历史。自谢迁始,谢氏子弟在科举考试中,累科高举,甲第连云。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官至太子太傅c内阁大学士;二弟谢迪是弘治十二年进士,官至广东左布政使;次子谢丕是弘治十八年探花,官至吏部左侍郎。谢迁其他五子也各有荫封,如长子谢正官至礼部仪制清吏司员外郎;三子谢豆官至大理寺左寺副;四子谢亘官至左军都督府经历;五子谢至官至山东武定州判官;六子谢绛溪官至胶州同知。 谢迁他们一家皆官绅,泗门谢氏“东山并秀”c“太傅世家”美誉鹊起。余姚泗门成了陈郡谢氏最集中最兴旺的一个集聚地,也是谢氏继往开来c重振家族雄风的一块风水宝地。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名门望族的风水宝地,这样一个权阀世家的根本之地,却遭受到了双屿岛的番夷海寇的蹂躏。 当谢志望在京城里获知消息时,他义愤填膺。他是谢迁的长玄孙,是泗门谢氏在京城的嫡系核心人物。家族有难,他哪里还坐得住,急急忙忙地从京城赶到了泗门。只见整个故土仅剩一堵堵倒塌的残垣断壁,昔日的高楼华屋变成了一堆堆废墟。太傅宅c方伯第c侍郎第c状元第c世恩第c少傅第c光禄第,那些代表着泗门谢氏荣耀的建筑都已碎成了瓦砾,惨不忍睹。在一堆堆瓦砾之中,余烬未尽,还冒着丝丝袅袅的余烟,不熄不休。那一些族人,家境并不富裕,经不住这一次无妄之灾,他们一个个哭晕在自家倒塌的院落里,还不舍得离去。 太傅宅前的那棵老樟树,是谢志望的高祖父谢迁最喜欢呆的地方。这树曾经枝繁叶茂,像一位经年高寿的老人,饱经风霜,却又筋骨健壮。对于谢家来说,这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不再是一棵老树,而是谢家兴旺发达的象征。谢志望出生在这棵大樟树下,他的童年就在大樟树下度过。当时,正好他的高祖父谢迁从北京告老还乡。老人在家乡颐养天年,喜欢含饴弄孙。就在这棵大树下,年迈的谢迁领着年幼的谢志望,蹒跚学步,咿呀学语。虽然当年的谢志望年幼无知,但对高祖谢迁的印象从小就深深地镌刻在谢志望的心中。 谢志望站在村口的万安桥上望着这棵被火焰烧炽得面目全非的老樟树,心中燃起了滔天的仇恨。他作为谢迁嫡亲的长玄孙,在谢家地位不一般,谢家人遭此巨变,一时之间群龙无首,谢志望只能忍住内心的悲痛,站了出来,帮助配合着余姚知县胡宗宪等地方官员善后处理一系列的问题,安置了无家可归的族人。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谢志望都在余姚忙碌,没有回过京城。他已经专门写了封辞呈给国子监,作出了自己辞学国子监的决定。尽管国子监惜才怜才,他们舍不得谢志望离开,但谢志望投笔从戎是为国为家赴大义,所以,国子监同意了谢志望的请求。 谢志望留在了余姚。 却说沈明臣听说国子监的监生谢公子到访千户府,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认识他一下。他们隔了老远就听到了谢志望诉说着双屿岛番夷寇匪的暴行,还听到了谢志行慷慨激昂的那句誓言:“国恨家仇在心间,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谢公子这是要投笔从戎吗?”这人还没进房,沈明臣就焦急着先开口大声地问了。这可是国子监的监生啊,别人打破脑袋抢都抢不到的,放弃这一身份要多可惜有多可惜。 “是的,我决定投笔从戎了。”谢志望在中堂里面坚决地回答道。 “好,公子取大义舍小我,君子所选也。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沈明臣朗声赞道。 沈明臣就是如此的随兴,他可不会顾忌客人的身份,明知道两位客人一个是知县一个是监生,地位比他这个布衣秀才高了不知多少,他这兴致一上来,想什么就说什么,绝不萎缩。中堂里面的人听了他对谢志望的称赞,都惊奇地站了起来,眼睛朝着门外看。 沈明臣和他的二个侄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卑不亢地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自顾自地吟诵起了一首诗:“书生忿投笔,提兵勇剿贼。报国惟恂节,凛然大义忠。孤躯何足惜,血战威武功。泗门谢氏家,千载旧家声。” 这诗一吟完,中堂里的人,包括太夫人在内,都拍起了手,连声称赞好诗。中堂里,本来有些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连一直闷闷不乐的谢志望,看到沈明臣进来,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当初与沈氏叔侄在小酒肆相遇时,他跟胡宗宪还没来得及与他们攀谈论交,沈氏叔侄就匆匆离开了。当时,他和胡宗宪心里还懊悔不已,后悔没有早点上去相识。没想到在这千户府里,他们竟然再次相遇。谢志望惊喜之余连声地问沈明臣道:“你们?你们也在千户府?你们在千户府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秀才论国事(1) “沈先生是我家孙儿帆之的授业恩师。”太夫人笑着介绍道。 “难怪,难怪。”胡宗宪亲热地将手搭在沈明臣的肩上,笑着道:“沈先生才华出众,卑职也很是钦佩。在那个小酒肆里,卑职就想着与你们叔侄认识认识,只是你们后来匆匆地离去,没顾得上攀谈几句。没想到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才分别一天,今天我们又碰面了。” “哈哈,幸会,幸会。山人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在这里又与两位相遇了。不瞒两人大人,山人一介布衣,承蒙千户府信任,应千户府之邀,来教少千户汪帆之学业的。胡大人过奖了。山人自思才疏学浅,你夸山人才华出众,山人实在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沈明臣谦虚地应和着。 “沈先生客气了。小侄在京城接触过不少人,像沈先生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也少之又少。沈先生实属不可多得的一个人才。”谢志望也赞扬着沈明臣。 沈明臣的性情疏狂随性,但对胡宗宪和谢志望两人却很投缘,他野云游鹤一般,对官府中人一向敬而远之的,没想到见到胡c谢两人,他竟然表现得出奇地友好。他谦逊地笑了笑,向胡c谢两人介绍道:“见过两位大人。山人,沈明臣,鄞县人,秀才;这是我的两个侄子,他叫肩吾,他叫箕仲,他们都是秀才。” “哈哈,我想起来了,我到任余姚时,就有人跟我提起过你。沈先生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啊。不但名震宁波,连我们余姚人都知道宁波有一个才子叫沈明臣,绍兴有一个才子叫徐文长。徐文长因为是绍兴府的,卑职还能与他经常接触,而你却在宁波,一向缘悭一面。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了你,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哈哈,太好了。邂逅而遇,真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 “沈先生,我是余姚泗门的谢志望,是你的后辈,请你以后多多关照。”因为已经见识过沈明臣的才华,谢志望对沈明臣十分的尊敬,他并没有因为沈明臣是个老秀才而看不起他,反而把自己视作沈明臣的后辈,与沈明臣的侄子沈肩吾c沈箕仲同辈相论交。 “好,好,谢公子。”沈明臣看了看锦衣华服的谢公子,又回头过去看了看自己身后穿着葛衣戴乌巾的两个侄子,尽管贫富差距明显,但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朗声说道,“好一个‘国恨家仇在心间,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谢公子正气凛然,知大节赴大义,真志士也。谢家发生的事,山人早已听说了,震惊之余,也对你们谢家深表同情。” “双屿岛夷患已非一朝一夕的事了。如果要报仇雪恨,谢公子也要从长计议。”沈肩吾插嘴进来说道,“浙江,天下之首省,兼有长江钱江水运之便利,又居于南北海运的中间连接之处,东与日本朝鲜相望,是倭夷番客入贡的必经之道。自太祖皇帝开国奠基开始,浙江一直是朝廷经略边戎的重点。国初以来,朝廷对东洋西洋诸夷采取了羁縻笼络的政策,册封诸番国王,准许诸番朝贡,不对诸番兴兵动伐。双屿港的佛朗机夷并非朝贡之国,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佛朗机这样的国家,他们正德末年才来到中国沿海。听说佛朗机夷先是冒充了西洋的番国满剌加来中国朝贡,后来他们干脆吞并了满剌加,取而代之。他们来到中国沿海,屯居在广东屯门岛,向朝廷要求通使c通商。但是,因为佛朗机夷奸诈如狼子,他们肆意侵略满剌加,赶走了大明朝廷册封的国王,朝廷十分震怒,扣留了前往北京觐见皇帝的佛朗机使者,并敕令广东水师攻打屯门,驱逐广东沿海的佛朗机夷。屯门一战,佛朗机夷损失惨重,但他们并不死心,他们借着自己船坚炮利,一面在广东福建沿海劫掠,一面寻找着走私的机会。他们先是出没在广东的一些偏远海岛,后来北上到达福建漳泉沿海,最后在金子老c许栋等亡命之徒的诱引下,他们来到了浙海,盘踞在了双屿岛。” “佛朗机夷阴魂不散,二十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广东c福建c浙江等省沿海地区活动。现在,连西洋的诸番听说都被佛朗机夷给收服了,西洋诸夷不但继续与大明王朝朝贡往来,还伙同佛朗机夷一起来中国沿海走私贸易,他们以佛朗机夷的马首是瞻。不管是朝贡的物品,还是走私的商品,都是从佛朗机夷处批发过来的货品。那些停在广州市舶司码头的朝贡船,尽管还是暹罗c渤泥c彭亨c大年c爪哇等等西洋诸番的朝贡船,但他们的货,都不是自己国家的特产,而且千篇一律的重复一样。暹罗的是香料c苏木,渤泥的也是香料c苏木,大年和爪哇也是香料c苏木。一模一样的货品拿来朝贡给大明朝廷。不但货品重复,供过于求,造成浪费,而且这样的贸易势头发展下去,朝廷与西洋诸番的朝贡制度也将受到佛朗机夷的控制。”谢志望在京城读书,自然更加的见多识广。 “听说,佛朗机夷还通过双屿向日本偷运硝石铁矿?”沈箕仲问谢志望,他尽管在宁波当地,有些消息虽有耳闻,但毕竟是小道消息,并没有官方的确认。 “是的。日本蕞尔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资源贫乏,国力单薄。但偏偏又争强好胜,穷凶极恶。就是在日本国内,他们为了一山一岛,寸土薄地,各诸侯争夺不休;他们的民风,百姓重名节而轻性命,一言不合就搏命相斗。为了一点蝇头之利,倭人就会不惜以性命为代价,死命相争。从蒙元开始,就有那些倭人横渡到中国沿海,他们狙诈狼贪,采取打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方法,神出鬼没地劫掠中国人的财物,不断骚扰江浙沿海,屡寇不靖。大明王朝成立后,太祖皇帝慈善为怀,宽宏为量,立下了皇明祖训,对日本等国因“彼既不为中国之患”,便不再兴兵轻伐。永乐皇帝登基后,他曾派自己的亲信太监郑和宣威海外。郑和也去了东洋,日本国王求朝贡,大明朝廷这才与日本建立起了朝贡制度。然而,日本并没有将大明王朝的恩赐记于心中,一些诸侯大名暗地里组织倭寇剽掠中国。倭患不但没有去除,反而打着朝贡的旗号,生出更大的倭变来。嘉靖两年发生在我们这里的争贡事件,死伤了这么多人,教训十分深刻。现在好了,又来了佛朗机夷。倭夷与佛朗机夷贸易交往比与中国人贸易交往还要积极,听说他们已经学会了佛朗机铳的制造技术,还学会了制作火药的技术。硝石铁矿是他们制作火药和佛朗机铳的原料。你们听到的消息,是确凿的。而且,不单单是佛朗机夷的偷运,许栋他们也在偷运。”谢志望说着。 “那以后倭寇制造出佛朗机铳和火药,拿着佛朗机铳,一个个都像佛朗机夷一样了,不是更难对付了吗?”沈箕仲忧虑地说道。 “唉——,是啊。他们武器装备越来越先进,我们卫所兵却军备不足,武器落后。按照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们的卫所兵拿着大刀木棍,也只能是吓唬吓唬老百姓,真正上战场去,面对着佛朗机夷,面对着倭寇,面对着许栋一伙,都不堪一击。”一直坐在一旁的樊懋自揭着家丑,他作为郭巨千户所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谈到官军存在问题时丝毫不忌讳。他感叹道:“现在海防涣驰,连许栋一伙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防倭剿倭?局势危矣,吾等独木难支。” “是啊。”沈明臣点着头,叹道,“前段时间,昌国卫石浦城被许栋所袭,备倭指挥白濬奋起抵抗,战败不幸被俘。这一事件对官军打击很大。尽管朝廷已经把白把总从双屿赎了回来,但仍将他投入了监狱里,要治他斩贼过当开衅滋战之罪。白把总,一个堂堂的三品武将,一名勇敢忠毅的战将,却因为在石浦城英勇抗贼而被上司部门问责治罪。你们说,这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当将领的还怎么做?当兵丁的又该怎么做?唉——,现在的官军啊,不战不是,战也不是,究竟该如何处置,谁也说不清!” “像白把总那样慷慨临阵c舍身赴义的将领,现在还能有几个?他没有死在双屿岛的寇匪手中,却反而要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沈肩吾十分痛惜,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朝廷如果治他斩贼过当c开衅滋战之罪,不妥,大不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秀才论国事(2) “什么妥不妥?人都已经关在杭州了。现在的问题是白濬能不能活命的问题。”樊懋也是个痛快人,他为白濬鸣着不平,“末将曾随临观把总张四维c定海卫使刘隆等同僚一起去杭州看望过白把总。白把总在狱中很不好。他痛心疾首地问着我们。你们说,兵家对垒,是战是守?将官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司命令你守城,自当以守城为职责,誓与所城共存亡。然而,事情并非各位所想的那么简单。特别是当敌方闯入了你的家门,掳走了你的妻子儿女,事态万分危急的时候,你还能见死不救吗?你还能保存实力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屠杀你的亲人吗?我们是官军,但也是凡夫俗子,面对着这一惨状,谁不冲冠而起,谁不拚死而战?他说得我们几个把总c指挥都流了一大把眼泪。白把总决不是一个轻举妄动的人。当时,许栋率倭寇犯石浦,几十条船满载着成群结队的倭寇,这些人穷凶极恶,气势汹汹地扑向石浦城。刹那间,石浦城墙前,炮石齐飞,弹矢如雨。城中一片大乱,壮者弃家而逃,老幼对哭于街巷,吏卒远遁避祸。白把总奋起号召,率领着手下的枵腹之士抗击敌寇。他们与敌水陆大战共达三次之多,斩贼上百,战斗可谓激烈。但终因后援不继,最后,他的家僮家仆纷纷战死,他自己也不幸受伤被俘。可恼那些上司部门,每次都说,遇贼不许逡巡畏缩,又说不许轻率寡谋。那些命令往往都是模棱两可朝令夕改的。唉——,几年来,沿海的把总,谁不是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罪治罪的?先是陈瑶崔鼎,后有刘文,现在又有白濬。至于其他指挥千户百户,箝谪诛贬,更是数不胜数。总帅官兵,只有战或守两个选择。假如战,有风险,不可能每战必胜;假如守,守不住,自缚手足任人斩。战也要罪,守也受罪,前后顾虑,让人如何决断?白濬他没有贪生怕死,他没有玩忽职守,如此惩罚,以所谓的斩贼过当c开衅滋战之罪治罪,让人无法心服口服!”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今天说的都是一些牢骚话,但都是些真话。因为牢骚太多,这些话,大家也就听听了,听过就忘了吧,别在外面传来传去。”樊懋最后关照了众人一声,显然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话是不应该说的,实在是他自己憋得慌,今天一下子忍耐不住,倾筐倒箧地全部说了出来。他继续说道:“对我们戍边的将官来说,职责所在,责无旁贷。但是,朝廷的责罚实在太重了。捐介士,失寸土,必罚无赦。祖宗成法是如此规定的,那是因为开疆拓土阶段,对于失土或者损兵折将的将领来说,一城一地的得失,关系重大,是应该严加责罚。到了现在,朝廷还在用这样的祖宗之法,不仅会有很多不尽然的情况出现,还难免会责罚不妥。以斩贼过当c开衅滋战c损军过当论罪,罪白濬一个,影响沿海一大批的边将。有的官将,宁死不就职了;有的官将,上司军令还未下达,他先告病称疾了;有的不满五十还不能退养的,却办理替袭手续;有的甚至故意让人告发自己受赃,借削职之机去官远遁的。沿海边卫,人人自危,谁还会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奋不顾身地站出来?” “时势造英雄。东南沿海虽然危如累卵,但也并非毫无作为。只要谋略得当,从内部分化瓦解,双屿之匪必土崩瓦解。”胡宗宪手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镇定地说道。 一语惊四座。 胡宗宪因为公务繁忙,总不能一直陪着谢志望呆在外面,所以他在郭巨只呆了一天,匆匆拜会了所公署和千户府,就早一步回余姚去了。 谢志望却在千户府里住了下来。 谢志望毕竟是名门望族出身的,从小家教严格,行为举止彬彬有礼,谦逊恭让,十分讲究个人的风度和修养。 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他从不睡懒觉,鸡鸣就起来了,说是要学古人闻鸡起舞,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在京城像他这样积极向上勤奋努力的青年才俊也不多见,前途不可限量。哪像沈明臣,在乡下自由散漫惯了,你在他们前面摆上一顶乌纱帽,让他上去戴到头上,然后各种的规矩限制沈明臣,以沈明臣的性格,宁可不要这顶乌纱帽,也不让各种规矩约束了自己。沈明臣与谢志望完全是两种不同方式的生活状态。沈明臣刚开始还去追求功名,等到现在连试不第后,也想开了,不会去计较功名利禄这样的一些劳会子了。他喜欢无拘无束,放浪形骸,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地生活。谁去约束他,他就吹胡子瞪眼,跟你急吼吼。 也许是因为郭巨所的兵将操练得特别早,所以郭巨城里的公鸡也比别的地方勤快,叫得比别的地方早。这天凌晨,五更都还没敲过,城里不至是一只公鸡,早就此起彼伏地“喔喔喔”地开了叫来。谢志望一听到鸡鸣声,像往常一样醒了过来。 房间里,沈肩吾c沈箕仲兄弟俩还睡得死沉沉的,轻微的鼻鼾声“丝丝”地响着。谢志望知道沈肩吾和沈箕仲头天晚上被人捉弄,搞得杯弓蛇影一样,到了晚上又疑神疑鬼地盯着厢房上的天花板,怕再有人躲在上面搞鬼。因此,兄弟俩躺在床上一直心神不宁,他们很晚才入睡的。谢志望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他很快就入睡了。三更时,他起了一次夜。他看到他们兄弟俩还躺在的床上,眼睛却睁着,黑暗中贼亮贼亮的,戒备似的盯着房顶上的天花板。 解完回后,谢志望打了个哈欠从屋外回来,尽管他很困,但还没忘记劝解沈氏兄弟几句:“你们还不睡啊?这都已深更半夜了,没事的。快点眯一会儿。” “嗯,好的,好的。”沈肩吾和沈箕仲应着声。 谢志望摸到自己的床边,困得再没精力去管沈氏兄弟的事了,仰面倒在床上,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样一觉睡下去,到了鸡鸣声响起,他才醒转来。 “也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睡的?”看着沈氏兄弟睡得香甜,谢志望想道。他轻轻地伸了个懒腰,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在房内找到了自己随身带来的行李后,他拎着行李出了厢房。院子里静悄悄的,千户府里的人也还没有人醒来。谢志望找了一块空地,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把剑来。长剑在手,他那英俊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一股豪情。“哗啦”一声剑吟,长剑出鞘,一阵阵精光在朦胧的晨光中散溢开来,突如电闪光耀。他的这柄剑是一柄难得的上好宝剑。 谢志望手握宝剑,两脚并立,摆了个起势,开始了他每天必练的剑舞训练。只见他左脚缓缓地向左前侧踏出半步,双脚分开,两脚与肩膀并宽。然后,腰髋前送,上体后仰,右手成握捧杯状,并缓缓举着杯至嘴前,成饮酒状,好像剑士把酒临风,飘逸潇洒。接着,他又将宝剑转入右手,左手仍成握杯状。右手舞剑,舞得虎啸生风。左手握杯的手作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一招霸王敬酒,行云流水一般。 他一边练着剑法,一边随口吟诵道:“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战无畏惧兮,众志成城。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莫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建功封侯。” 这套操练号令,据说是京城禁卫军的操练号令。他们国子监中有同学从禁卫军中偷偷地借鉴过来,用在他们的练剑之中。这套号令,适合于多人操练。如果多人操练的话,一边操练,一边呐喊,不但阵架大,还声势浩大。不过,谢志望习惯于自己一个人训练剑法。他已经驾轻就熟地将号令与剑法熔于一体,号令一起,剑招叠出,人随剑舞,矫若游龙,捷如猛虎。 一套号令下来,谢志望换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训练时,院墙那边的附院传来了很轻微的“呲”地一声笑。 谢志望并没有在意这一笑声,尽管天还没怎么亮,五更的敲更声还没敲过,但这里毕竟是千户府,是一处防卫严密的府院。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虽然,府里的人都还在睡梦里,但保不准有人起夜,或者有值守人员在这院墙后面经过,所以,谢志望并不在意这一笑声。 谢志望也是剑痴。他一旦练起剑来,这人就不复是人。他的人好像变成了剑,他的剑就是他的人,人剑合体,剑人合一。他的人随着剑而舞,他的剑随着人而走,随心而动,随意而行。在剑法的施展过程中,就是要有这种忘我的状态。他刚才的一套号令下来,人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中,这个时候,别说一声轻笑让他分心,就是有一个活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不会让他分心丝毫的。即便那活人妨碍到他的剑的施展,他也会先把那妨碍剑的活人斩了,最后才觉醒过来,再收了手的。剑中的谢志望绝不是平时谦逊随和的那个谢志望。此刻,他哪有心思来管你墙后的人是谁?他为什么发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傲娇咏鸭 他的剑越舞越快,剑气也越舞越凌厉。宝剑一阵紧接着一阵地长鸣,凛冽的剑光一阵紧接着一阵地爆闪出来。谢志望物我两忘。 “呲~~。”又是一阵轻微而又不怀好意的笑声传来。 突然,狂舞中的宝剑大幅度地抖动起来,不受控制地乱晃起来。那剑居然像是要挣脱谢志望的手,脱手飞出去一样。谢志望这时才发现不对劲,他连忙停止了练剑,还用两只手一起用力去抓宝剑的剑柄,不让宝剑脱手而飞。 诡异的是他这次无论怎么用力抓宝剑,也抓不住宝剑。宝剑似乎被一股巨力拉扯着,一步一步地往院墙方向靠拢。谢志望双手扣住宝剑的不放,于是他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被拖着往院墙方面移去。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谢志望大惊失色。 “啊?这c这c这鬼啊。”正好沈家两兄弟这时起了床,他们走了出来。他们一出房门,就看到这惊奇的一幕。他们嘴巴结结巴巴了半天,没结巴出什么话来。联想到了头天晚上他们自己的遭遇,他们杯弓蛇影,又惊恐地喊起“鬼”来。 “什么?鬼?”谢志望听到他们惊叫声,先是一愣,然后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那剑噌地脱手而去,飞窜出了好几丈远,最后,“嘭”地一声撞在院墙上,跌落在地上。 三个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离院墙几丈远的草丛中,好像也有东西在晃动,隐约之中好像还有剑吟的声音。 沈肩吾这时想起了他们出门来的目的,原来他们出来是来找剑的。昨夜,他们紧张了一夜,凌晨时刻才迷糊了一会。谢志望起床时,他们也醒了一下,警惕性很高的他们在再次入睡前,摸了摸他们的身边。这一摸之下,还真发现了事情。他们彻底地被吓醒了,原来他们的剑又丢了。于是,他们慌慌张张地滚下床来,先是厢房内找,没找到。想到谢志望在外面,就想问问他有没 有见过他们俩的剑。于是,就出门来找了。 “我的剑!”沈箕仲这下看清楚了。那草丛中,剑尖朝上插着两柄长剑,正是他们俩在找的那两柄剑。 沈箕仲和沈肩吾都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拾剑。然而,那剑像会变戏法一样的捉弄他们,等他们俩跑过去时,“嗖”地一下,从地上飞了起来,像谢志望的剑一样,直飞院墙,“嘭”c“嘭”两声撞在院墙上。 “是她?!”沈家两兄弟终于想到是谁了。他们想起了上午汪傲娇在小书斋喊沈肩吾为“牛尾巴”的事,现在又是类似的事,肯定也与她有关。她一个娇娇妹,再怎么的技高,也没什么可怕的。想明白了这一点,沈家两兄弟飞一般地绕过院墙,去院墙后面捉这个捣蛋鬼了。 “谁啊?谁啊?”谢志望追着他们俩,连声问道。 沈家两兄弟绕到了附院,停在那面院墙的背面,但这里没人啊,一切很正常啊。 “磁石呢?奇怪了。人跑了,应该还会留下磁石的。”沈肩吾低着头,到处搜寻着。 “算了。这丫头太狡诈了。”沈箕仲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中了她的圈套,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算了,连叔父都不敢得罪她,我们还是认命吧。” “丫头?哪个丫头?你们说的是汪傲娇?”谢志望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娇娇滴滴c人畜无害的丫头会捉弄他们到这样的程度。他见沈家兄弟一付认命的样子,不禁怀疑起自己识人认人的本事来。 他们返回到正庭院落的院墙处,哪里还有剑在?只有一张纸压在那院墙的墙脚处,上面弯弯扭扭地写道:“如若要剑,速去伙房劈柴。” “天哪,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做了一辈子人了,还从来没有劈过柴啊。”谢志望富家公子一个,别说叫他劈柴,他在家连碗都从来不洗的。你让他去劈柴,就跟上他刑罚一样。 他苦着脸,跟着沈家两兄弟来到了伙房。伙房旁边的空地上,堆着三大堆的枯树根,他们三人的三把宝剑分别插在这三堆枯树根的顶上。 谢志望找到了属于他的那柄剑,正想上去把剑拔出来。 “小心,别乱动。”沈肩吾出声阻止了他。 只见树根堆里也有一张纸,上面还是那种歪歪斜斜的字,警告他们道:“不许偷懒,不许犯规,老老实实劈柴,劈完了柴,才能收回宝剑,否则,重罚不怠。” 三个人不得不提起劈柴的斧子,劈起柴来。 他们一个个十分郁闷,只能乖乖地劈柴。他们并不难,他们的力气也足够,但劈得并不顺利。一会儿,斧子劈偏了,一会儿柴根劈飞了;一会儿,力用得小了,斧子嵌在树根里了,一会儿,用力过猛了,斧子劈到地下去了。几个人越劈越恼火,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反正,他们嘴里已经异口同声地狠狠地念叨着:“死丫头,死丫头,死丫头。” 碎碎念念,念念不休。 某个丫头终于睡醒了。 她伸了个懒腰,似乎夜里睡得不是很好,落了胫挫了腰扭了背,各种的不舒服。她又是摇头晃脑,又是伸腰舒背的,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舒服了。接着,她才开始做起床后的标准动作,洗脸刷牙,上茅房,吃早餐。等她忙完这一切,已是辰时。天早已大亮了。连出操的汪帆之汪脚板也已从操场上回来了。 汪傲娇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往正庭中院的书斋走去。 她今天正正式式开始读书了,是跟少爷汪帆之一起在沈先生的指导下读书。 她的心情十分的舒畅,走起路来也是蹦蹦跳跳的。路上,只要遇见人,她就主动打着招呼。即便碰到做着最粗脏的活儿的老仆老奴,她也欢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接近正庭中院时,突然,从一个别院里,涌出来一群白色的北京田鸭来。鸭子一摇一摆地走着,浩荡而来,把她挤在一旁。 本地的鸭子是麻鸭,羽毛的颜色棕褐色为主,带一点黑色的麻点。北京田鸭的毛羽是却是白色的,跟大白鹅一样。而且,北京田鸭的个头也比普通麻鸭大很多,说是鸭,其实它还是像白鹅多一点。 汪傲娇看到了这些白色的鸭子,一愣。她想起了昨天学到的一首诗,叫“咏鹅”,这鸭子也跟白鹅一样的啊,那诗中为什么写的是鹅,而不是鸭子?鸭子不是也很有趣,也很可爱吗,为什么没人写它? “鸭鸭鸭,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把鹅改成鸭子,不是也很好听的吗?” 汪傲娇得意地笑了笑,一路背诵着“鸭鸭鸭”,来到了中院的书斋。 书斋里,汪帆之早就到了,沈家兄弟也到了,就连谢公子也坐在书斋里了。他们几个坐在那里聊着天。 汪傲娇背诵着“鸭鸭鸭”旁若无人地进了门。一见到汪傲娇,沈家兄弟和谢公子顿时脸色一变,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娇儿,你念错诗了。这首诗写的是‘鹅’,不是‘鸭’。”汪帆之纠正道。 “为什么非要写‘鹅’?就不能写‘鸭’吗?写‘鸭’不是也很好听吗?”汪傲娇辩解道。 她一边辩解着,一边瞥了谢沈三人一眼,见他们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她的气势就上来了,说道:“你们三个秀才过来评论评论,我这‘鸭鸭鸭’诗改得好不好?” 居然让三个秀才评论这一首改得狗屁不通的歪诗。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谢志望晃着头,气不打一处来,结巴地说着:“你c你c你” 沈肩吾想借此机会说教汪傲娇一通,但却被沈箕仲用眼神制止了。沈箕仲讨好似的媚笑着,他说道:“这诗改得太好了。鸭不是跟鹅一样的吗?鹅是白色的,鸭是白色的。鹅改成鸭,多贴切啊。这叫做诗的活学活用。大家说,是不是?” “是。”沈肩吾和谢志望赶紧出声附和。 “我就说嘛,‘鸭鸭鸭’多好听啊!”汪傲娇得意得很,她提议道,“今天时间还有点早,与其聊天浪费时间,还不如背背诗吧。就背这首‘鸭鸭鸭’。大家说,怎么样?” 说着,她大声地带头背诵了起来:“鸭鸭鸭,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沈家兄弟和谢志望尽管苦着脸,但还是顺从地跟着汪傲娇背诵了起来,这让汪帆之惊讶不已,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三塔山烽堠(1) 到了郭巨城,如果没有登过三塔山,就算不上真正到过郭巨城。 胡宗宪因为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没有在郭巨停留多长时间,没有时间去三塔山。而谢志望却有足够的时间去登山。他已经听人说起过海边观日出很美,也想去三塔山上看看日出,而且,登临三塔山还能瞭望到海对面双屿岛的动静,所以,他早就期待着上一次三塔山,去瞭望一下海对面双屿岛的动静。 三塔山,也叫“总台山”,是穿山半岛东端最高的一座山峰。因为山顶上设有定海县中最中心的一座烽火响应系统——烽堠总台,所以被人称为“总台山”。 定海县全县的备倭海防主要分为海岛和海岸两大块。海岛,防守力量主要集中在舟山本岛,以中左所c中中所c沈家门水寨“两所一寨”为主力。风汛瞭望系统则遍布于舟山各海岛,一共有几十个海岛烽堠。一旦遇警,白天狼烟,晚上柴火,相互瞭望,相互传递,相互呼应,相互配合,形成以舟山本岛为中心的一个响应系统。因为海岛与大陆隔海过洋,海岛的防御和风汛只能是自成一个体系的相对封闭的系统,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于整个定海县防御系统的子系统。然而,海岛系统虽然相对独立,但并不是完全丢弃不管。定海县海岸上的力量,在情况危急事态严重的情况下,仍然必须驰援海岛,确保海岛防线牢固有效。这样,海岛的风汛瞭望系统必须与海岸上的风汛瞭望系统对接上。于是,定海县在朱家尖岛马的最高峰青雷头设立了一个海岛烽堠总台,而在离舟山海岛最近的穿山半岛的东端,也就是在这个三塔山上,又设立了全县性的一个烽堠总台,接收海岛烽堠总台的信息,联系全县境的各个烽堠,形成风汛瞭望系统的一个处理响应中心。 三塔山于是就成了海岛海防和海岸海防连接的纽带,其所起到的作用,在定海县以至于整个浙省的备倭抗倭海防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樊懋指挥听说谢志望要去爬山,就指派了负责三塔山烽堠的百户宋义德,让他来陪同谢志望他们去登山游玩。 那一天早上,五更不到,所城里的兵丁都还未起床出操,宋百户就早早地来到了千户府,等在千户府的门口。去爬山的人有好几个。沈家叔侄来郭巨好几天了,没去过三塔山,他们自然要去一下。最喜欢凑热闹的汪傲娇,这次也吵着闹着要跟去,汪帆之没办法,只能同意让她一起去。但多她一人,多了不少麻烦。本来,众人都起了个大早,准备早点出门的。就连汪帆之,每天例行的出操也请了假,一起床就陪着谢志望准备去登山。就因为汪傲娇磨磨蹭蹭,为了等她起床,浪费了不少的时间。等她穿戴整齐出门,所城里的兵丁早出操多时了。 八c九个人集合在一起,出了千户府的门,迎着弥漫的晨雾,从北门出了城,上了山。 三塔山山势陡峭,上山之路迂回曲折盘旋而上。路有点狭窄。陡坡处或者岩壁直上的地方,都开凿出的山道,山道窄得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这条路有些难走,很显然,这路不是上山的主路,宋百户为了让大家早点登上山,选了一条近道。 郭巨城通三塔山的还有一条主道,尽管三塔山陡峭,筑路条件差,但因为偌大的一个全县性的烽堠台,是依托于郭巨城的,兵员靠郭巨所保障,给养物资靠郭巨城提供,所以路虽难筑也得筑,必须沟通起烽堠台与郭巨城之间的道路交通。只不过主路修筑得有点绕,再加上烽堠台与千户所传递消息力求快捷,所以,那些烽堠台的哨兵又找出了一条近道来,渐渐地,这近道走的人越来越多了,反而成了上山的一条重要通道。情况紧急时,烽堠总台与郭巨城就靠着这条近路,通讯迅速,联系便捷,争取到了军事上的不少先机。 路难走,并不会减兴致。很多时候,路越难走,说明难得走一次,这样新鲜感好奇感还特别多,刺激就多,所以人的兴致也高。汪傲娇难得出来走一趟,就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一只金丝鸟,叽叽喳喳,兴奋得很。她跑在最前面,一会儿捡一块石头往树丛里扔扔,一会儿折一朵二朵的小野花玩玩,蹦蹦跳跳,一路欢笑。 山势开始陡峭了起来。三塔山就是这样,刚开始登山时,山脚处的坡度还是比较缓的,越往上走,坡度越大,越陡峭。山上的树木也比山脚处多了不少,有的地方密集得遮天蔽日般,杂树交错,疏枝笔直伸向天空,争夺着生长的空间。然而,树木再怎么伸延都比不上藤蔓的霸道。山上的青藤c葛藤c何首乌藤都密集地生长着,它们绕树攀岩,看上去铺天盖地似的。 天色蒙蒙,光线愈加阴暗了。林间的湿度比山脚处还要大些,这里的雾气更浓,浓得如粥,又像是一团很难化开来的浆糊。弥漫之中,山林里的山岩c树木c藤萝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了,景物显得突兀诡异。一行人紧挨着走,首尾不相见。只有脚步声,“刷刷”地在山谷中回响着,蓦然之间,路边会惊飞出一群一群的鸦鸟。 走在最前面的汪傲娇猛地停了下来。她快速地转过身来,把跟在她身后的谢志望等人撞个东倒西歪。她跑到汪帆之和汪脚板身边,打着寒颤说道:“这里阴森森的,好可怕。” “啊?”沈家兄弟惊得下巴都掉了。他们的印象中,这汪傲娇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是千户府中坐镇着的高手。先后两次出手对他们,招招都是如此的匪夷所思,招招都是如此的神鬼莫测,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高得离谱的高手才能有如此神秘的武技。而现在,作为一等一的一个高手,汪傲娇竟然跑到汪帆之和汪脚板前面,说她怕这黝黑的山林。这是怎么回事? 谢志望只是前几天在早晨练剑时剑被磁石吸走,惊到过这么一次,所以他稍微好一点,不至于像沈家兄弟那样怕汪傲娇。他见汪傲娇逃到后面去了,并没有多少计较,只把汪傲娇的这反应归结为小女人的一种正常反应。他“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哗”地拔出佩剑,很豪气地说道:“女人就是胆小,看我来为大家开道。” 说着,他凝神屏气了一会,右手“刷刷”舞动起宝剑来了,嘴里念着咒语道:“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快离开。屠龙剑,降妖魔,妖魔鬼怪不得留。急急如律令。” 汪帆之见谢志望像神道驱魔一样,还有板有眼的,放心了不少,对汪傲娇鼓劲道:“别怕,这么多人没事的。况且还有谢大哥为我们开道,妖魔鬼怪早就速速回避了。” 正说着,前面的谢志望忽然“啊”的一声惨叫,坐倒在地上,而那把舞动着的剑也脱了手,飞跌出去,跌了十几丈远。 只见一道黑影窜过,撞翻了谢志望。那头野猪受惊之下,忙不择路,竟然冲着队列窜下来,接连拱翻了谢志望c沈肩吾c沈箕仲等人。然后,擦过沈明臣的身边,逃入树木中。那野猪,凶猛无比,动作迅疾如雷,再加上出现时如此突然,竟然在一刹那的时间里,连续撞翻了三四人。幸好,众人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就是谢志望倒地后,抱着脚“哎哟哎哟”地痛唤了好一会儿。 宋义德百户蹲了下来,挽起他的裤脚,仔细地察看他的伤势。原来,那野猪冲出来时,头直接冲撞在谢志望的腿上。这一撞,让谢志望这样年轻结实的后生都有点吃不消,说明刚才确是危险。 尽管及时地后撤,汪傲娇并没有伤到什么,但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庆幸,相反被惊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离开汪帆之和汪脚板半步。而且,汪傲娇怕得走路都不敢迈腿了,萎萎缩缩,磨磨蹭蹭,低着头,不敢抬头张望,还疑神疑鬼,走几步就要停一下,走几步再停一下。 汪脚板不耐烦了,对她又拖又拉又拽,但汪傲娇还是走不快。 汪脚板因为与汪傲娇同胞孪生,平时也相处惯了,一看这样下去不行,他觉得不能再宠着汪傲娇了,就气恼地踢了汪傲娇屁股几下,逼着她胆子大些,催她快走。 “哇~~。”汪傲娇哭了起来。她还转过头去,可怜兮兮地向汪帆之告状道:“少爷,板儿他欺负我。” “板儿,你有话好好说嘛。干咳踢娇儿啦?”汪帆之埋怨着汪脚板,同时又有些头大地看了看汪傲娇。汪傲娇哭起来,任何人看了都心疼。 “我要他背着我上去。”汪傲娇指着汪脚板对汪帆之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