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提剑江湖去》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一章 鱼龙有雨 天底下来的最快的是不是春雨第一滴？ 快，并不是落下的速度，而是它的悄无声息。 人们总要等到它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地，才能发现它的到来。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等到发生才被发现，本就是另一种意义上极高明的快的境界。 李但是却来得比第一滴春雨还快一些。 此刻他一身白衣，正站在长街入口，屋檐之下，轻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阴云，云下的清风，被风刮动的鱼龙旗和鱼龙旗下的金字招牌。 招牌上赫然写着五个字：“十二鱼龙帮”。 每次春雨将落而未落的时候，十二鱼龙帮帮主赖十二会遣散一切护卫，独自一人坐在总坛庭院内的雕花木椅上，看长街青石，回想往事。 而等到春雨真的落下的时候，江南十二分舵的堂主就会骑上最好的马，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这里。春雨就是他规定下的信号，因为春雨往往代表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在春雨中，赖十二才会感觉到自己依旧年轻，十二鱼龙帮也依旧年轻。 人老了就会感慨变多，就会由着性子做许多古怪的事情，比如设置一个多情的暗号。 他此刻就正想着今年的生意，脸上便被微风吹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像一个等待丰收的老农，想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很快就可以在总舵再插上一杆鱼龙旗。他也可以给他的名字再添上一横：赖十三。 这自然会成为武林的一段佳话，就像他奋斗的一生。 风大了，春雨将至，十二鱼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但是拔剑在手，又看了一眼天，便向长街深处走去。 他的白衣干净整齐，就像他的手指纤长，干净且有力。他的脸上总带着笑，因此他虽然提着剑，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可怕。 长街很长，地上的青石也是破碎的，那一道道被刀剑劈砍出来的白痕，断掉的发黑的裂缝，怎么洗都很难去掉的血迹，都在诉说着过去这里的刀光剑影，惊心动魄。 在十二鱼龙帮这段不能算太长的历史中，被人攻到总坛的危机也有三次。 第一次的时候，赖十二还叫赖三。当时是和江上的横火会结下死仇，让那批水上大盗来做这陆地蛟龙。那个没有云，没有月的雨夜，数十精壮贼匪衔刀轻步，无声无息地摸了过来。 一场酣战，赖十二最信任的三个兄弟死了两个，三杆鱼龙旗也折了两杆，但到最后还是他站到最后。这青石地板上的血也还是横火会的人留下的多些。 既然他没死，那江湖之上就再也没有横火会这个旗号了。这段江河之上，鱼龙帮的旗号就此横行无忌，总舵夜里的警戒也比过去多了两倍。 第二次是真刀真枪，摆明车马的一战。敌人势大，他只能死里求活。 当时他还叫赖八，摆了三百坛酒，带着一百精壮死守总舵。到底是在敌人杀光他们之前，他先看到了城里升起的黑烟。 看到黑烟升起的时候，他虽然已经被人伤了两刀，却不管不顾。扔酒上天，挥掌打碎。烈酒溅他一脸，他只管放声大笑。背水一战，死中求生，岂不快哉？ 第三次，他就在这方庭院，以三十年积聚的风雷掌力破红叶堂主的三十六手。那一次最干脆，也最凶险。红叶堂主的手离他咽喉也就一寸三分。不过凶险的事情回报往往是丰厚的，他不仅名字添了一笔，更赚来了三家镖局，十七家客栈和八十多艘船。 就是那一战后，他改名赖十二，十二鱼龙旗也就此飘扬，再不落下。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如今已经感觉到了他正在衰老。两鬓的白发，眼角的皱纹也都在提醒着他，催促着他。他现在总觉得只有看着春雨落下，才能找回些年轻的朝气。 他已经十年没有出手，但大江南北没人敢质疑他的功力，反而常常在猜测赖帮主的武功会不会已经更上一层楼。 风雷之力，往往来于聚集的越来越厚的乌云。十年不动，若动，岂不必是石破天惊？ 李但是一身白衣，小心地避开了青石路上的磕磕绊绊，仍在行走。他下颌微仰，用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屋檐下挂着的风铃。走进这条街，才会听见风过处的点点铃铛响声。他右手持剑，已经出鞘，长约三尺，通体发白。 一把这样的精钢剑，往往需要铁匠花三个时辰细细打磨，然后卖出个十二三两。李但是便是花了十二两六钱，在城里最好的铁匠铺，买来了这样的一把剑。他瞧着顺眼，握着舒服，提着不累。 很快便到了长街尽处。 长街尽处，一家庭院，赖十二便端坐在庭院里的雕花木椅上。李但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动了动持剑的手，用目光碰了一下赖十二的眼睛，又碰了一下他的手。 就是这双手，能发出仿佛有九天之威的风雷掌力，能把一个个挡在他崛起路上的敌人击为粉屑。阅过武功无数，富甲半壁天下的孙玉玉都评价过赖十二的掌，只有八字，却是赞誉极高：“风雷激荡，沛之莫御。” 李但是用眼睛碰赖十二的时候，赖十二也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来一个讯息。 今日，春雨来前，便是他十二鱼龙帮遇到的第四次危机。他的手下亲信已经被他屏退得远了，十年无战事，到底会让一个人放松警惕。 赖十二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这次仅仅是来一个青年，下次若是敌人大举来袭，他的一切，怕是顿有覆灭之危。他还是老了。 他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心动，然后手动。十年未发，他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进步。 无需多言，眼神交处，自然心领神会，既分胜负，又决生死。 李但是看到他站起，也比较满意，心想这样应该算是决斗，不能算是偷袭。 “风雷激荡，沛之莫御。”，确实是对赖十二风雷掌力极高的评价，但就在孙玉玉做出这样评价的同时，李但是就已经想好了解决的手段。 掌力一起，便如滔滔江水，又似九州风雷，确实非人力所能强抗。 但是。 若在风雷激荡之前先劈散乌云，在掌力起势之前先解决其人，一切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无根浮萍？ 可是谁又能这么快地解决掉一代枭雄，快到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赖十二突然有点恍惚，只觉得仿佛有一道白色的闪电在眼前掠过，来无影，去无踪，春雨之时，哪里来的闪电？更何况雨还未下，云也仅仅是淡淡的乌云，又哪来的这样快，这样白的一道闪电？ 剑穿左胸，刺破心脏，又瞬间收回。对闪电的疑问便是赖十二最后的念头，他的脸上还带着难以言喻的微笑，是一种上位者对周围环境习惯性的掌握。 这剑太快了，快到他的表情都来不及变化。 时间仿佛停了一弹指，一弹指六十刹那。赖十二的血才咕咕冒出，精钢剑上也不可避免地带了血珠。 李但是非常小心，没让血溅上白衣。让血珠顺着剑慢慢流下，天是阴阴的，人白衣如云，剑清寒如电。 他收剑入鞘，回头向长街来路走去。天下武功，难道不本来就是唯快不破？ 天边细细的云已经垂下来了，风铃作响，甚是悦耳，第一丝春雨随风而落，李但是瞅准位置，伸指轻弹，一丝雨变成三丝，随后飘散。 他走出街道后，拇指和食指轻握成环，放在嘴边，嘘出哨声。一匹白马闻声而来，马鞍上还放着斗笠，挂着个朱红色葫芦。 李但是翻身上马，放好剑，戴上斗笠，看着如丝春雨，轻喝一声，冲了出去。 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最能湿人衣裳的细雨，现在只想快点跑回城里，找一个舒舒服服的地方，躺在舒舒服服的床上，喝一点舒舒服服的酒，睡一个舒舒服服的觉。 至于庭院中躺着的迎接春雨的人，他没有在意，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他以往跑五十里，仅仅为打一壶酒一样。 白马轻嘶，细雨渐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章 知音如玉 春雨如丝，马蹄轻快。 不过半个时辰，遥遥的地平线上就升起来一道灰黑色的矮矮的城墙，隔着细雨，远远望来，好像神人随意抛下围出的腰带。 白马神骏，人还年青。无论何时，李但是的脸上似乎总是带着笑，就是最干净的笑容，没有掺杂任何其它情绪 他见到城墙，反而不着急了，扼住马头，扶了下斗笠，任凭白马随意地踏着步子，缓缓地行。他从马鞍边上解下那个葫芦来，轻轻地饮了一口，酒香袭人，似乎春雨里也带了点酒气。 一人一马晃荡着，城池就近在眼前了。应是细雨惹人闲愁的缘故，看门的士兵也零零散散地躲到城门口小屋里去了。李但是一夹马腹，轻驰而过，却在城门通道处咦了一声，伸手往墙上一摸，摘下一枚铜钱来。 这铜钱显然是被人以特殊手法打在城门通行之处，若是过得快了，或是看的不仔细了都很难发现。李但是轻轻一笑，都三年了，还是这样的手法，自己也都形成习惯了，每过城门，非要仔细看它两眼。 铜钱上泛着些铜绿，被人端端正正地刻了一个“玉”字。 金玉堂生意做遍天下，但总舵在江南，总还是在江南更出名些。这样的一枚刻着“玉”字的碧玉铜钱，江南江北，无人不知是金玉堂大掌柜孙玉玉的手笔。 持此信物，可以直接提取万两白银，或是求见大掌柜，满足一个不太过分的愿望。 李但是把铜钱收入袖中，只觉得孙玉玉越来越懒了。不愿意派人迎接，更不要说亲自等候，只是留枚铜钱，便要对他李但是招来喝去。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但有的时候很没面子的事情也要去做一做，就因为是朋友要你做的。 孙玉玉不仅是金玉堂的大掌柜，更是他李但是的朋友。李但是甚至觉得后一个身份比前一个要尊崇许多。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笑，街上有雨行人少，他一用力，马匹飞驰，呼啸而过。 虽然孙玉玉没告诉他人在哪里，但江南都知道“花最繁处金玉满堂”这八个字。他只管去花最盛的地方便是了。 马蹄声渐渐，便到了花开的最好的一家宅院。 春色从来都是自由的，锁不住的，一丈高的墙头犹有一枝红杏出墙而来。 李但是轻拍白马，纵身而起，悄无声息地越过墙头。只见满园桃杏争春，一片繁景。他不愿意破坏这里的花，手掌轻拍树枝，飘身而过，进到屋檐下。 屋檐下已经绕着一张圆形桌子摆了两张躺椅，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就正在躺椅上躺着，人如其名，好似白玉雕刻而成，不像凡间之人。 孙玉上小心的盖着毯子，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眉弯，鼻挺，含笑间无比温柔。 李但是叹了口气，也不管身上的雨，随手把斗笠一抛，潇洒地落上了另一张躺椅。 中间桌子上摆着两碗昂刺鱼汤，汤已经熬成了乳白色，豆腐在里面起起落落，带着青青的小葱。 “你来得比我想得快了些。”孙玉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来，带笑对他说道。他的眼睛里是一泓秋水，清澈见底。李但是看着，心里却有些难受。 “我总是要快一些的”李但是平淡地说道。不管是剑，还是人，都要快一些。比什么快一些？比想象的快一些。 “赖十二这些年犯了很多错，但也做了很多事，你不该杀了他的。”孙玉玉道。 李但是一笑，道：“他的是非功过与我无关，我杀他只是因为他欠了我一笔债。” 孙玉玉有些疑惑，问道：“什么债？” 李但是捧起鱼汤，喝了一口，斩钉截铁地说道：“十二两六钱！” “十二两六钱？”这不过是一笔小钱，对江湖上的侠客来说仅仅是一把普普通通或者勉强说品质尚可的精钢剑，为此却要杀掉水陆两吃的十二鱼龙帮帮主？ 李但是眼眸黯淡，说道：“过江是要坐船的，坐船是要有人撑船的，撑船的老伯却换了一个。”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他却看在眼里。 “有一次大雨，正是原来那个老伯让我到他草屋里避了避的。他还有个姑娘，不能算好看，但总会偷偷地瞄我。”李但是话说到这里，孙玉玉就明白了。 十二鱼龙帮两个月前看上了过江的这笔费用，征召江两岸一切船只，蚊子腿上割肉，他全都看在眼里。这种事总是明面上做得漂亮，说是买船，背地里的勾当谁都明白。 李但是接着说：“老伯的船值十二两六钱，我想他总要还这笔债。” 孙玉玉忍不住地问道：“那老伯和姑娘呢？” 李但是瞥了他一眼，认真地说道：“死了。” 没了活路不就是仅剩下死路？ 李但是接着说道：“确实是赖十二倒霉，遇上我这么个能看见他看不见的小事的人。” 孙玉玉道：“更倒霉的是这并不是件小事。” 两条人命，无论如何都不是件小事，起码在李但是和孙玉玉的观念里。他没有再接着问李但是，因为他知道虽然有什么“江湖人命如草，普通人命如金”的道理，但李但是是绝对不会把这个作为杀赖十二的理由的，回他的依旧只会是一句：我乐意。 就像李但是笑是乐意笑，学剑是乐意学剑，杀人也是乐意杀人，并不会再找其他理由，尽管有许多理由好找。 但又幸好他也很懒，大多数事情是他不乐意去做的，不然许多人要没了活路。 孙玉玉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可他还有些别的话必须要说：“那赖十二死了，他的十二个分堂还在。群泥鳅无首，起更大的乱子，你没想过怎么办？” 李但是微笑，看他一眼：“你以为我来干吗？孙大掌柜，难道还对做生意没了兴趣？最麻烦的人都替你解决了，你不应该送我笔钱，好好感谢我一番？” 孙玉玉只觉得头有点大了，烂摊子总是要他来收拾。 他晃了晃头，努力把这件事先放到脑后，想起这次来的正事，开口道：“你应该听过卓人远和风七七这两个名字。” 李但是点了点头，答道：“武当卓人远，峨眉风七七，都是名门正派这一代算得上出色的弟子。据说卓人远虽然年轻，但清风剑法已经有了二十年的功力，深受武当器重。” 孙玉玉叹息了一声，正视着他的眼睛，等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但他们都死了，死在江南。”没等李但是疑惑，就接着说道：“正面，一招，一剑穿胸。” 谁能这么快，快到只需要一招？ 如果要列一个清单，不会太长，但肯定会有他李但是的名字。 李但是等了等，也叹息了一声，说道：“世界上是没有第二个李但是的。” 孙玉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世界上是没有第二个李但是的。” 细雨飘摇，风轻轻地吹过，屋檐下的人脸上凉嗖嗖的，是长久的沉默。 李但是突然笑了一声，说道：“但总也有人有同样快的剑。” “是的，但我已看过尸体。”这句话的意思是却是很像他的手法，就是他看了也觉得像。 李但是眉毛一挑，说道：“你认为是我？” “当然不是你。李但是从来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就算做了也不会瞒着我。” “那就没什么关系。”李但是听到孙玉玉的这番话，心里满意。 孙玉玉却又叹息一声：“但别人不会这么想的，武当天元道人，峨眉程镜伽已经离山，要来找你讨个说法。你这名声起的快，麻烦来得也快。” 武当一直有青黄不接之忧，第二代尚有几个出色弟子，第三代却是仅有卓人远一人。卓人远死在江南，第二代长老天元道人亲自下山来讨说法也是出于无奈。峨眉程镜伽更是这几年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峨眉三代弟子的执牛耳者，据说武功已经极高。 李但是轻轻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江湖来来往往，有谁真的无辜，是生是死，不过是撞上了，遇见了，恰逢其会罢了。”他摆摆手，接着道：“是我便是我，不是我便不是我，若是他们搞错了，我又何必去给他们一个说法。” “更何况我和他们说那一天我睡了一天的觉，他们就会信了吗？” “恐怕很难。” “那就由他们去。” 他生性洒脱，只觉得能有一两个知己信任就足矣，峨眉武当远在天边，又何必去给他们解释。孙玉玉来通知他，他自然是很承他的情，但要他涉身其中，找出真凶，却是不愿为之。 孙玉玉也知道他的脾气，明白他拒绝的意思就是他不乐意，垂下眼帘，也不再劝，平静说道：“若是需要，你尽管来找我。”他眼神沉静，像一泓秋水动也不动。 李但是哈哈一笑，拍了拍扶手，说道：“那现在还就需要请你帮个忙。”他眼睛眨了两下。“给我找一张舒服的床，让我睡一个舒服的觉。” 孙玉玉手指抖了一下，无奈说道：“好。” 李但是一拍躺椅，轻身而起，眼神不由自主地扫过孙玉玉盖着毯子的腿，就算看不见，但任何人都能想象到这应是两支修长笔直，应该很有力的腿。 可李但是的心里却全是悲哀。苍天是不是真的容不下完美？为什么这样完美的人偏偏站不起来？ 他每想到这节，都要难过一遍。但他毕竟还是洒脱，飘在空中朗声说道：“走了。”然后几个起落，人就从满园春色消失不见，只有躺椅上还剩了些水迹。 孙玉玉换了个姿势，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人生不如意十有，站不起来虽然可惜，但他更愿意多去想想已经得到的，已经足够幸运。 他手指轻弹，铜钱向后飞出，轻声说道：“照顾好李公子，帮他结账。” 一个娇脆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带着笑意：“知道了，李大侠还真是飞来飞去，正门从来不走的。” 孙玉玉一笑，轻声喃喃道：“在站不起来的人面前走路，难免也太残忍了。” 难道李但是一直用手掌，用轻功来去便是为了不触动孙玉玉那根可能脆弱的心弦？同时也在告诉他站不起来算不了什么，照样能来去无碍。 院内春雨淅淅沥沥，桃花，杏花在风雨中绽放，一时烟景，颇为动人。孙玉玉看着院内的雨，只觉得世界上能有一两个知音也就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三章 桃花春风 李但是睁开双眼时，觉得天应该已经黑了。 这里是城内最好的客栈，连房梁上都仔细地雕着鸾型花纹。 床头的安神香已经烧完，他的眼睛却还有点惺忪。 他伸手取过朱红色酒葫芦来，扭开封口，斜放在胸上，任酒汩汩流进口里，眼睛也跟着一层一层地明亮了起来。 门外隐隐有点动静传来，他把酒壶放回床头，剑横到胸前，眼睛微咪。 一只白玉般的手把门推开，青葱的手指尖上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油。门开，一股桃花香气涌进屋来。然后是一只桃红色绣着花的袖子，李但是叹息一声，看向门口，只觉得来了用剑也解决不掉的麻烦。 只见一位美人倚门而立，一身红色衣裳，眉目传情，面带微笑，见到李但是看来，笑容绽开，柔声道：“李公子，晚上好。” 李但是还躺在床上，摸了摸鼻子，无奈说道：“你好。” 那人走了进来，把门带上，妩媚地说道：“孙公子觉得夜太长，您难免会有些寂寞。”她说一半，留一半，桃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人却只是慵懒地行着。 走着走着，她却又好像被地上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晃，朝床上倒了过来。 李但是竖剑朝她，用剑把顶住了她的肩膀，缓住了她的下坠之势。 然后他一笑，说道：“且等等。”那人抬起眼神，满是期待。李但是说罢，眼睛微眨，抽剑翻身，飘向窗边。 那人显然没想到他这番举动，一时慌乱，落到床上。幸好床足够香软，并不算太痛，她却还是揉了揉额头，笑出了声。 李但是却没看她，推开窗子，头也不回地说道：“屋里香气还是浓了些。”春风吹过，雨早就停了，天上的繁星看着大地，守候这座小城。 风里带来了泥土和柳叶初生的气息，李但是转过身来，却见那位桃花般的女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两颊微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看来却有意地把眼光瞥向另一边。 他掸了掸白衣，坐到床边：“还没请教？” 那人却只是一笑，道：“李公子行走江湖，还不明白相逢何必曾相识的道理吗？春风一度，您叫我什么都行。” 李但是带着玩味的笑容，揉了揉眉间，用眼神肆无忌惮地从上扫到下，来回三遍，才幽幽地说道：“好了。” “好了？李公子如此心急？”那人勾出了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白玉般的手腕伸出袖来，弹了弹床头的酒葫芦，眼神一转，说道：“总要先喝杯酒才是。” 李但是却慢慢地摇了摇头：“喝不得的。”他的眼神仿佛依旧温柔，却在深处隐着些刺骨的寒意，就像极北之地的冰川，天山山顶的寒风。 那人面上还带着笑，却有点僵硬了。她好像被李但是眼中的寒意扎中，吓住了了一样。 突然间，她却笑得更为开心，美到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难免被她吸引。 下一刹那，一蓬细如牛毛的飞针扑面而来。与此同时，她身子一拧，像鱼一样地窜出，就从刚才李但是才打开的窗子里冲了出去，顿时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但是随手挥剑击落飞针，叹了口气，心想可惜半壶好酒。他把酒葫芦的酒全部倒出，用窗外瓦上积下来的雨冲了两遍，再把葫芦别到腰间，躺回床上，横剑在胸。 人确实美，但既不动脑子，也没做调查。所以既不了解他李但是，更不了解孙玉玉。孙玉玉绝不会安排人在晚上来他这里的，他也绝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安排。 他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今天的叹息已经够多了，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再叹了一声。出名后会有人来杀他，他已经有了预料，毕竟江湖少年江湖死，他能杀人，别人也能杀他。但这来得也太快了些，来的人也太美了些，实在是可惜。 约莫半柱香后，李但是才在软床上一个翻身，从开着的窗口提剑跃出。窗外星光明亮，夜色阴沉，他闻了闻空气里的气味，有柳叶味，有泥土味，有河水味，更有桃花的香气。 再小心的人也不会想到半柱香后会有人才开始跟踪的。 他提身跃起，借着桃花香气认准一个方向，循着踪迹，飞奔而去。 过了一刻，他翻过城墙，只见城外平原田野开阔，繁星低垂。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笑接着追去。 流水潺潺，李但是又追了一刻，眉头轻皱。那女子确实轻功不错，但以他的速度现在应该追上了才对，想到这层，他步子慢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走到了江水之边，江水边上青草茂密，让人脚底软软的。近处山坡上隐隐有琴声传来，李但是又叹了口气。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真是头猪。” 春风吹来，青草轻晃，有银铃般的笑声：“李大侠何必这么心急，穷追不舍，非要吃了我不成？”一道红影站在山坡上，调笑着看向这里。 李但是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她身后的阴影。 “桃花，不得放肆。”琴声伴着春风吹来，一顶白玉轿子被四个穿着紫色流苏衣的美人从阴影里抬出，轿子却没有挂上帘子。美人已是极美，最引人注目的却还是轿子上坐着的人。 那人膝上横琴，头戴白玉冠，额头上围着圈金色的带子，面色清丽，一身白色衣裳，却有金色的线细细地绣着些花纹，腰上玉带，要和星光交辉。 桃花吐了下舌头，躲到轿子后面。轿子上的人轻笑站起，说道：“我让桃花去请李先生，谁知她却会错了意，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李但是没有理他，被人算计，心里难免有点郁闷，不想看这个人的脸，索性躺到青草上，去看天上的星星，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星公子费心相邀，岂敢不来？” “你认识我？”那人诧异道。 “不认识你，总也认识这顶白玉轿子。” 美人天香，公子如星。 天香派掌门人星公子赵影星身列三公子之一，以面如冠玉，眸似灿星，谋而后动，动则必成十六字享誉天下。 就是李但是对天下英雄了解不多，看到了这顶白玉轿子，也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赵影星做了个揖，告歉道：“实在是多有得罪，区区薄礼，聊表歉意。”说罢，他一扬手，一把剑带鞘飞来，李但是动也不动，那把剑就恰好插到他耳边一尺之地。剑柄微微颤抖，还镶着两颗明珠。 有点挑衅。 李但是翻身而起，说道：“我本来见了你就想走的。” 赵影星道：“现在呢？” 李但是只是一笑：“现在想来你还欠了我半壶酒，是要讨一讨的。” 说罢，他足尖轻踢，镶着珍珠的剑倒卷飞回。他接着说道：“而且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个乌龟王八蛋，让我很愿意打你一顿。” 赵影星眼神一亮，伸手接住，笑道：“但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嗯？” 星公子朗然一笑，说道：“你总该知道，我也是名剑客，也想见一见江南最快的剑。” 李但是恍然，又有些无奈，笑道：“那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赵影星目如灿星，自信道：“一场决斗，天时，地利，人和本就是却一不可。”说着，他指了指天：“星光灿烂，我的一分实力也能发出一分半来。”他又指了指河：“本门剑法，借水借星，此为地理。” 李但是一时哑然，回过神来，抢他话道：“六对一，占先机，心有自信自然是你的人和了。” 赵影星笑道：“这正是本门的道理，若有不当，还请李先生多多指教。”言笑间他已是拔剑在手，气机锁死，星影飘摇。 李但是却只是晃了晃腰上葫芦，随意地朝他走了过去，淡淡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四章 天河夜转 李但是随意地说道：“得真，求极，谈玄，见道，四重境界。星公子就算是踏入了最简单的得真门槛，也应该知道身之以外皆为外物的道理。” 星公子剑眉一紧，很快又舒展开来，脸上还带着谦虚的笑，道：“李兄的说法真是清奇，我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还请赐教。” 李但是停住了步子，和赵影星已经仅仅相距十米。他拔剑出鞘，淡淡地说道：“你肯定是第一次听说，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那李兄的剑？” 李但是横剑在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说道：“自然也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赵影星笑容一敛，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更像乌龟王八蛋一点。他敛住心神，清啸一声，足尖点地，挥剑向前。 三丈的距离，他来的飞快。近到一丈之时，他手腕一抖，剑光散开，恰若满天繁星，令人神迷目眩。 天上繁星点点，身边江水潺潺。星光照水，水面上竟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团雾气，弥漫开来，剑光剑影迎面而来，分不清是雾气里的星光，还是藏在星光里面的杀机。 天香派星河剑法本就以如梦如幻，似朦似胧独步武林，赵影星为第七代掌门人，更在前辈的剑法上再进一层，加入了天地人的概念。此夜星光正好，此地江水寒烟，此剑用出，当真配得上天河夜转的剑号。 天河夜转漂回星，人矫如龙，剑气如虹。 李但是退了一步，有了一步就会有两步，他身子微仰向后，脚下连蹬，手持长剑，仍是一字长放胸前，动也不动。 剑之快，难道不也是来于蓄势？此刻一动不动，若动，不必是惊鸿一击？ 一人挥剑向前，一人横剑退后，两身白衣，雾气弥漫，星河灿烂，已是绝美。 李但是轻声道：“求繁便不快，求快便不繁，剑之一道，容不得不诚。”天河夜转剑法已经算是天下最繁最炫，但李但是以退为进，追击之时，剑光越繁荣越灿烂，就越易漏出破绽。 他一声轻喝：“假难得真。”剑影斑驳，终究是虚假之物，炫人心罢了。 李但是信手一挥，长剑上掠，只此一剑，却是言语难叙之快。 赵影星听他话语，心神却一动不动。用剑之人，纵不气傲，谁不心高？岂会被一两句话语动摇了心思？ 见到李但是剑出，他才变了颜色。 却不是惊慌，亦不是赞叹，反而是奇妙的微笑和难掩的得意。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天河夜转剑法之后跟着的难道不就应是银浦流云？ 他变招为削，恰若江河水流过铺着鹅卵石的河床，又像天外风吹过笑看人间的白云，自然而然，不着痕迹。 不着痕迹，自然而然，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快的演化。 他一开始讲的天时地利人和，后来用出的漫天繁星般的天河夜转剑法，莫非都是假，只是为了动摇李但是的心神。让李但是有一点点得意，有一点点大意，身之以外，具为外物，难道这才是他要求的天时地利人和。 不在江水星光，而在百般算计后的李但是的心境之上。 要的就是他得意，大意？ 他心中得意，清啸道：“假亦为真。”以假为真，便是他的真？ 弄假成真，亦是得真。 但是。 李但是眼神清澈，从中竟可看到赵影星的眼睛和那抹更近的剑光。他却没有表情，好像出剑之后的这一刻世间万物都和他没了关系。他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唯有一剑。 这一剑总是要比想象的更快一点。而天下武功，本来就是唯快不破。 银浦流云已经够快了，但他还要快上三分。 求极，这便是李但是的极？ 雾气散了，星光直射，李但是长剑朝天斜指，赵影星的剑离他咽喉也不过两寸。 赵影星脸上的笑还在，但已经被江水带来的料峭寒风冻住了。两寸，不过咫尺，但到底还是逾越不过。 风吹来，他额头上的金带，头顶上的白玉冠骤时开裂，断掉，落地。 一剑两断。 他便撤回剑来，黯然道：“是我败了。” 算尽心境变化，求得天时地利，到底还是比不过一个快字。 胜败分出前大可机关算尽，分出胜败后却必须光明磊落。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他赵影星亦不是输不起的人。 李但是没有理他，在看着地上的金带玉冠，有些心疼，想着这可赔不起。 然后他抬起头来，指了指那些东西，认真地对星公子说道：“这就算你赔我的酒钱了。” 说罢，他转身大笑离去，却是背着城的方向，顺江而奔，去得极快。 赵影星也没留他，只是看着李但是的背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星光江水之中。然后他缓缓低下身子，收拢起东西来，慢慢地走回山坡。 五位女子正在坡上等他，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赵影星笑了一下，收剑入鞘，对着她们说道：“走吧，难道你们也被他那一剑夺了心神不成？” 见他笑了，几人才舒出一口气来。胆子要大一点的桃花更轻声问道：“他……剑到底能有多快？” 赵影星迟迟不答，五人噤若寒蝉，翻身跪下。桃花低头，肩膀更是忍不住地在颤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出这样的话来。 赵影星想了半响，看了看天边的繁星，才缓缓地说道：“世人说他是江南最快，但就我所见，应是称得上，天下最快。” 他语气温柔，五位婀娜女子却伏得更低，仿佛怕到了极致。赵影星摇了摇头，似乎还沉浸在那一瞬的剑光之中。喃喃道：“受益匪浅。受益匪浅。” 他没有理这五人，自顾自地坐回白玉轿子上，放剑横琴，目送繁星，手挥五弦。琴声响起，五人才如蒙大赦。四位穿着紫色流苏衣的女子抬起四角，桃花一身红衣跟在其后，渐渐地行到阴影里去了。 赵影星散发不束，认真弹琴，心里却在想着山水总相逢，李兄我们总会江湖再见，那时再看看你的快剑能不能斩出一个黑白来。 此番他来江南，比剑不过是一桩小事，倒是更有一桩大事要处理。大到用剑都解决不了的大事。 他兴起放歌，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得意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五章 寒山钟鸣 一夜时间，仿佛就在那短短的三招之内过去。天河夜转，银浦流云还有那极快的划破夜幕的一剑。 李但是兴致起来，便逆流沿江一口气跑出了一百余里。 夜色更浓厚，星光已经照不进这条河流了。他放下剑，蹲下身，掬起捧江水，洗了把脸。然后掏出葫芦，把江水灌入其中。 江水清冽，有时更胜美酒。 天地无人，他大笑数声，持剑在手，江边舞剑。 就算真的天赋异禀，如此快的剑亦是来自于千百次的练习。 都说读书考取功名难，练出这样的剑法不是更难？除了汗水，更是许许多多的寂寞。 他随心而行，招无定式。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天香派的剑法，觉得亦有可学之处。 以假为真，亦是一条得真的道路。 在他生命的二十六年里，他用了十六年去看江河山川，星辰日月，风花雨雪，鸟兽鱼虫，又花了十年去只看一把剑。 天下真没有生而知之者？ 天下真没有生而与剑通神者？ 剑道之前，太古之初，又是谁传道来？ 他并没有骗赵影星，天底下的剑法他都是只愿意看不愿意学的，只因为他的剑也真的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就像他自己想出来的得真，求极，谈玄，见道四重境界。天下习武之人极多，得真者却已是极少。而得真之前的那些人，他更倾向于说他们未入武道。 未入武道，便都是些假把式罢了。 奈何江湖人却更愿意相信他是有一本武林秘籍或是名师指点，剑道斑驳繁杂精深，一点点突破都是莫大的进步，谁会相信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真能再辟道路。 开辟新道，在这座天下，这片江湖的历史上，也不过只有那寥寥数位罢了，无一不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舞剑半夜，白日方升，仅仅是在地平线上露出了一个惨白色的轮廓。 此地已经离寒山寺近了，也是到了僧人晨钟的时间。 清扬的钟声在江边响起，李但是收剑负手而立。 江上已经没有雾气了，他看对岸的景物都看得清楚。他解下葫芦，再饮江水，润人心肺，一宿疲劳，缓解一空。 他一提气，又向江流上游跑去。不过一里半的路程，他就到了寒山之脚。山上花已经开了，山下江边却停着几只小船，应是昨夜有人来寒山拜佛，今早再返程。 接送访寒山的善男善女，一直是江上船夫的一种谋生手段。 他掸了掸白衣上沾上的灰尘，走到一艘船前，拍打船舱，叫醒里面船夫。不愿多说，扔出半两银子，挥了挥手，示意不用找了。 然后他又指了指路，便躺倒甲板之上，闭目养神。 船只顺流而下，江上白云，江边青山，轻舟飞过。小城的灰黑色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之内时，已经要到正午了。 船夫擦了把汗，停住船，正想去叫醒那个白衣青年，却发现那人早已不知踪影，他赶紧摸了摸兜里的银子，才吁出一口气来。银子到手，那人去处，他又何必关心。武林人士他也是见过的。 船夫摸银子的时候，李但是又到了那片开满花的院子。 他照例不走门，轻点数下，用手撑过花枝，又飘到了那片屋檐下。 那片屋檐下却还是摆着两张竹编的躺椅和一张圆形桌子，左手边还是躺着一位明黄色衣服的如玉少年，李但是也还是飘到了右手边的躺椅上。 桌上摆着两杯茶，李但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难道这一天一夜就没动过？” 孙玉玉头也不动，说道：“不是一天一夜，仅仅是十个半时辰。” 李但是道：“这么久，就是有人用绳子绑着我，我也是一定要动一动的。” 孙玉玉道：“就是有人用鞭子抽着我，我不想动，也是一定不会动的。” 李但是笑道：“那你倒愿意从江宁跑到这里来见我？”孙玉玉皱了下眉头，说道：“我可不想我们的李但是李大侠刚刚扬名，就客死他乡。” 李但是笑道：“昨晚倒真有人来找我。” 孙玉玉端起茶来，茶杯上泛着热气，茶叶在里面起起伏伏。他抿了一口，说道：“赵影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但应该还是奈何不了你。更何况他确实算得上潇洒，我想你也应该会喜欢他才对。” 江南道上，消息最灵通的便是金玉堂。昨夜一战，虽然可以说是天知地知，但星公子一进江南，孙玉玉就掌握了天香派一行人的踪迹。 李但是嗯了一声，笑道：“他确实很潇洒帅气，我要是个女孩子也是非喜欢他不可。” “哦？”孙玉玉眉毛一揪。 李但是又悠悠说道：“可我不是，所以我更觉得他是个乌龟王八蛋。把啥都装完了，让我无话可说，像个傻子。” 孙玉玉失笑，想说你不本来就是个呆子 却又考量后，换了个话题说道：“江湖上出名很难，但像你这样三个月里先打断了藏剑山庄万归云的归云剑，再一个人灭了山三十六盗，然后让江南第一快剑林元书自认第二，昨天又一剑杀了鱼龙帮主赖十二的人，要不出名也是很难。” 李但是摸了摸鼻子，想起了他昨天说过的一番话，说道：“甚至有人还会把武当卓人远，峨眉风七七的债算到我头上。” “不错。” 孙玉玉放下茶杯，接着说道：“江南十年来都没出过你这样的风云人物，天下群豪必定会闻名而来。学剑之人，何止百万。” 说着，他好像有点同情：“星公子怕不只是一个开始，在你得到承认前，注定挑战不断了。” 李但是笑道：“出名不本来就是为了见一见他们的剑法？来的人多虽然麻烦，但总比我一家一家上门去见来得轻松。” 孙玉玉道：“确实如此” 李但是道：“本就不错。” 孙玉玉又说道：“峨眉，武当也都是用剑好手，今早也到了江南，开始调查两名弟子身死之事。你当真不要去解释？” 李但是看了看天边的白云，道：“何必。” “你要是怕解释的麻烦，一开始就不应该扬名才对。”孙玉玉追问道。 “忍不住。” “你几时变得惜字如金了起来？”孙玉玉轻笑道。 “我只是感觉一会我要说很多话，只好现在先省省力气。”李但是面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一连串地说道。 孙玉玉看到他这副表情，心有所感，安静下来，侧耳去听，表情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孙玉玉叹了口气：“来得好快。” 天下用剑的门派数以百计，武当中正温和，圆融大气；峨眉灵巧优雅，潇洒机动；天香星影相合，变化无穷；点苍出剑奇准，认脉打穴；海南奇诡阴险，出人意表。 但要说快字，还是首推巫山。 那帮人仿佛认准了一个死理，既不要变化，也不要风度，只追求一个字。 而剑快的人往往什么都要比别人快一些。 此刻一个垂髫童子快步跑入，递上名帖，大声禀告道：“巫山大弟子苗一羽求见公子。”缓了一下，这童子又灵动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如何回复？” 李但是和孙玉玉却是一齐叹出口气来，还能如何回复，人都已经在眼前了。 那童子见两人齐齐叹气，心有所悟，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杏花树边，面色蜡黄，左边脸上一道横切的刀疤，右手却已经放到了剑上。虽然身穿黑衣，却磊磊落落，站的笔直，刀疤在花间的阳光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江湖上的人若是知道巫山大弟子苗一羽夜追万里神鹰云金鹏的故事，对这道刀疤就是敬重比害怕要多。 巫山的剑到底是比云金鹏的金鹏快刀还要快一些，就像苗一羽的耐力也比云金鹏要好一些！ 人不动，剑气近，杀机自生。 童子似乎被吓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李但是轻咳一声，对童子柔声道：“你先到屋里去吧。” 李但是出言之后，童子肩上一轻，如释重负，转过身来，奔进屋里。 李但是站起身来，握剑朗声道：“好剑气！” 苗一羽一笑，牵动着刀疤，显得可怖，按礼数道：“好风采！” 李但是此刻站在屋檐之下，一身白衣，不染灰尘，剑眉星目，确实是神仙风姿。 苗一羽拔剑出鞘，剑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寒光，如毒蛇一般。 巫山派的剑向来为特别定制，宽约二指，轻如一羽，不做雕饰，只为追求一个快字。 剑越细，越轻，往往就越可怕。可怕的剑，可怕的人。 他右手一抖，对着李但是说道：“请。” 剑客之交，还是要落在剑上，不在言语。苗一羽向来信奉以剑看人的道理，只是因为话语会骗人，剑却不会。 李但是却对着他笑到：“此地繁花烟景，主人就在身旁，你我对剑难免坏了景致，不合规矩。” 苗一羽眉头微蹙，道：“那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六章 剑心所动 李但是慨然一笑，身子飞掠而起，剑鞘点地，落到一枝杏花之下，盘膝而坐。再看地面，已被他画出一个一丈见方的擂台来。 他坐在杏花下，轻笑道：“风景甚好，不宜武斗，苗大侠可愿与我较一较口舌之力。” 苗一羽虽不认为言语能反应一个人用剑的本事，但方才李但是起落之间，已是露了一手极高明的轻功，并不算是欺世盗名之辈。 巫山派有一条祖师爷定下来的规矩，便是同门之间不能以师兄弟相称，只能有弟子先后顺序之分。 祖师意在告诫他们，达者为师，要长存谦虚之心，敬重天下英雄，敬重剑道同行。 所以苗一羽是巫山大弟子，而不是大师兄。 他此刻就想起了这段叮嘱来，扪心自认这手轻功他是做不到的，便秉持弟子之心，肃穆道：“岂敢不从。” 孙玉玉仍坐在屋檐之下，捧起茶来，面色上古井无波，心里却在暗笑。他明白李但是仅仅是不想动手，所谓坐而论道，不过是找个说辞罢了。 他轻晃茶碗，眼帘低垂，却就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边李但是和苗一羽早已隔着擂台坐定，一黑一白，暗合棋理。 李但是却抢先道：“敢问苗兄，何为剑快？” 何为剑快？只要江湖在，就有用剑的人在。只要有用剑的人在，这个问题就在。 千百年来，初出茅庐的用剑小子，名满天下的名家高人，埋头苦修的专心剑客，遍访四海的飘逸剑仙，都在用一生来问，来思考这个问题，到最后再用手中的剑做出回答。 巫山一派，当代一百六十九名弟子，历代一千三百余名弟子，都甘愿自认为弟子，用一生诚心向天下人请教这个问题。 得到的许许多多的答案，便是巫山的剑道了。 苗一羽迟迟不答，这个问题难免太大了些。 良久，他才缓缓道：“我不能言。但本派祖师曾有三剑，可称快。” “一为流星过天际，一为惊雷响黑夜，一为细剑截流，剑不折，流不断。”他整理神情，严肃地说道。 巫山祖师乃三百年前的剑道宗师，这三剑便是他对那个剑道的千古疑问做出的回答，也是巫山剑道发展的源头。 李但是点头，却说到：“还不够。” 孙玉玉在屋檐下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苗一羽听到李但是的这句话，并未变色。巫山剑道，固然在快，亦在谦虚，尊重。他平静道：“请李兄指教。” 李但是大笑，惊落几片杏花，道：“念头一转，瞬息万里。世间最快，莫过心动。修剑即修心，得真，求极，谈玄，见道，一层当比一层快。” 苗一羽眼神一亮，神情却是不解，追问道：“得真，求极，谈玄，见道。这种境界划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时却又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孙玉玉慵懒地说道：“这是他自己想出来诓骗天下英雄的，你当然没听说过。你们巫山修快剑，他修得是心剑，并无师承，全在胡说。你还是别往心里去得好” 此时苗一羽面色依旧平静，声音却斩钉截铁，不容质疑地对李但是说道：“心动之快，夙愿求见，还望赐教。” 苗一羽并没见过这样的剑，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现在的话既是求教，亦是考量。 李但是却只是一笑，边笑边叹气：“可惜现在是用不出来的。” “为何？”苗一羽皱眉道： “一个人如果快一天没有吃饭，他还有没有力气用剑？”李但是脸上还带着笑，真诚地说道。 苗一羽也笑了，牵动着刀疤，看惯了并不可怕，反而有些可爱：“当然是没有的，一天不吃饭只怕就只剩些摘花的力气。难怪一开始你要用嘴，而不是剑。只是，你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 孙玉玉微笑，插嘴道：“当时你还不是他的朋友。” 李但是点头，笑着补充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把你当做朋友了。一些话只有和朋友才能说。” 苗一羽的笑却消失了，表情变得庄严起来，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只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和他做朋友？ 孙玉玉看了看飘落的杏花，叹息道：“你肯听他的那番理论，还愿意用剑看看，他当然是很开心的。” “就这些？” “或许还有你是一个很谦虚，很好看，很不令人讨厌的人，而不是一个乌龟王八蛋。” 苗一羽也笑了，这一次是发自真心的笑，说道：“可我还是没有见到他的剑，但是……” 但是已经交了两个朋友？ 李但是一声叹息，道：“确实只有些摘花的力气了。” 他说到花这个字时，剑便已经出鞘。 没有人能看得清这一剑的速度，就像没人看的清人心里的波澜，念头的速度。 一瞬间，一朵飘落的杏花已经被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五瓣。 一剑往往两断，两剑便是四瓣，李但是挥出了多少剑，才能把一朵花斩成五瓣？ 还是只有一剑？便是顺他心意的一剑？ 苗一羽终于动容，站起身来，那又细又轻的剑就在他的右手。 李但是还坐在地上，微笑说道：“现在连摘花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比较满意，觉得自己昨晚的练剑到底没有白费，这仿的天河夜转是有些功力。 苗一羽也是微笑，看着前方花雨。 突然，他出剑前刺。刹那之间出剑十七，扎中所有正在飘落的杏花。 檐下孙玉玉抚掌笑道：“细剑截流，细剑串花，妙哉妙哉。” 接着苗一羽把剑插到地上，脸上又恢复了冷峻的神情，说道：“你把我当朋友，我现在却还不能把你当朋友。” 李但是有些吃惊，没有说话，打开葫芦，喝了一口江水，等着他的下文。 苗一羽接着说道：“武当卓人远，峨眉风七七应该不是你杀的。” “绝不是我” “绝不是你” 李但是有些疑惑，问道：“那为何？” 为何不能做朋友？ 苗一羽忽然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不仅仅是苗一羽，更是巫山大弟子。” 巫山派三百年来享誉天下，不仅仅是他们的剑，也不仅仅是他们的谦虚，更是他们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侠义心。 就算知道不是李但是，苗一羽作为巫山大弟子，绝不可能和这样一个嫌疑人来往。 李但是无奈苦笑，江湖上总是身不由己。 苗一羽立正抱拳，对孙玉玉道：“先前打扰，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说罢他就转身离去，走得极稳，又极快。 李但是摇了摇头，靠在树上，叹息之后，说道：“他话很少，来去很快应该是个靠谱的人。却好像忘了件东西。” 巫山特制的剑还插在地上，宽约二指，薄如蝉翼，轻如一羽。剑对剑客无异于生命，他怎么会把剑忘在这里？ 孙玉玉轻笑道：“也许正是他故意留给你的东西，等你洗刷了冤屈，你带着剑去找他，或者他来找你让你还剑。” 李但是眼睛一亮，补充道：“然后再做朋友？” 孙玉玉道：“对。” 孙玉玉又叹了口气，说道：“但你要是一直背着这个名声，只怕是很少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的，就算他们认同了你的剑。” 李但是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竹椅上，道：“你还是希望我去查一查那件事。” 孙玉玉转过头来，双眼如一泓秋水一般，温和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一个朋友蒙上不白之冤。” 朋友，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情和关心，以及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恳切。 李但是脸上还带着笑，却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我是非去不可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总要先管我一顿饭，再打好一壶酒，然后把我的白马找过来。” 两人相对大笑，人生往往有许多麻烦是你绕不过去的，就只能去解决它。 饭很快就来了。 春来居的笋尖汤，桃花源的流水鳜鱼，悦福宅的龙井虾仁，得月楼的酥藕。 李但是风卷残云，很快吃完，然后也不告辞，只是拍了拍孙玉玉的肩膀，又拍了拍坐下的躺椅，就飘了出去。 非去不可，不如立刻就去！ 李但是人已经消失了，孙玉玉却还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和他拍过的树枝。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躺在屋檐下，眼帘轻垂，关上了那泓秋水，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似乎有些悲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七章 晓风残月 （本书地理与真实不完全一致，比如设置广陵，今扬州，仍在长江之南）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虽然春雨已下，但初春之时，反而更有料峭寒意，不是清秋，胜似清秋。 天下如果有三分的月光，两分都应该属于广陵。 广陵如果有十里的细柳，九里都应该在东湖。 李但是骑着白马，一刻都没耽搁，到东湖时，也已经入了夜。一个正常的春夜，总要有这么几样东西：轻柔的风，淡薄的云，残缺的月。 他想起了孙玉玉在他走之前说的话：“过了长亭，沿湖东岸，第十七棵柳树，风七七就死在那里。” 此处人少，风景正好，柳树抽出新芽，微风扶着柳树，柳叶在风中摇晃。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第十七棵柳树生得确实很好，垂下的柳枝上的柳叶都是一连串的，树的轮廓在夜色中也像女儿家的头发。 他打着白马，白马会意，缓缓地行。天地有大美而不能言，李但是是一个善于发现这些大美的人，并且足够幸运，有闲暇，有心情，沉浸在这种大美之中。 甚至还有天赋从大美中领悟出一些剑法。 天地有大美，心上又何尝不是。 他突然想到了风七七这个名字，这位素未蒙面的女子生命还没来得及绽放便消逝了，就像江湖上许多断掉的，没来得及拔出来的剑。 他心里告罪，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不理不睬，不愿解释确实有错。他只想到了自己，没有想过这个死去的姑娘。杀人的人用他的名义，他怎么说也应该有责任找出真凶，不为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要为给这位姑娘一个交代。 心潮一起，白马好像通灵了一般，体会到了主人内心的波动和澎湃，沿着湖东岸奔驰过去，一路跑到第十七棵柳树下。 李但是翻身跃下，只见湖上月残星稀，柳枝在面前晃动。 按照孙玉玉的说法，风七七是被人一剑刺入心脏，倒在这棵柳树下，死时犹带着满意，神秘的微笑。那得是多快的一把剑，快到人的表情都来不及改变。 她死的那天也是夜晚。 这棵柳树应该是新栽下的，树皮还光滑，树干还很细，甚至它周围的泥土都还新鲜。 风七七为什么会笑？她看见了什么？ 李但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也顺着柳树倒下。 他的白衣上沾了些泥土，他却没有在意。他是一个干净的人，但并不在乎自己的衣服是不是和他人一样干净。 泥土是柔软的，散发着青草的气息，他下颌微扬，手已经放到了剑上，透过柳枝，却只是看到了一弯残月。 难道风七七在死前就是看到了这轮明月，然后她脸上便会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笑容？月亮永远是寂寞的，她为什么会笑呢？ 还是说是来杀她的人她很熟悉，熟悉到见了他就开心，然后在笑容消失之前就被人捅穿了心脏。 李但是坐在地上，觉得眼前的信息实在是太少，少到任何一个猜测都合理但又没有足够合理。他来这里也仅仅是随心而行，倒不是为了找些什么。 他取出朱红色葫芦来，里面已经被孙玉玉装满了江南最好的酒——清水垆的一枝春。 他啜了一口，入口清凉，干净，就像在吃雪花。但却在喉头绽放开来，并不烈，很温柔，很祥和，就像杏花在雨里倔强地开，就像柳叶在月下轻微地晃。 清水垆当然也是金玉堂的产业，侠客文人，往来江南，往往都要带一枝春回去。 这个酒虽然柔和，但很能醉人，往往就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像江南的春天。 李但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一眼一眼地看着月，一阵一阵地吹着风。酒能醉人，月能迷人，他是不是也被风月醉了？ 万幸他的手还搭在剑上。 好像月光听到了世间许多有情人的呼声一样，它又亮了几分。 四周仿佛有清光亮起。 清光柔和，安闲，绕着李但是，湖西岸隐隐有萧声传来。初听时隔着一个湖，再仔细听距离好像就只有半波湖水宽了，再用心去听，好像就在眼前身前，咫尺之地了。 天上还是淡云残月，人间还是清风柳叶。 来的不是月光，是清光。 亦是剑光。剑光也是能醉人的，但人如果陶醉其中，往往就很危险了。 是许多把剑，和许多只青葱的女儿家的手。 李但是还靠在柳树下，还在喝着酒，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剑已经出鞘三寸了。 萧声真的近了，那清光剑光也安定了下来，绕着他的这第十七棵柳树。来的人也恰好是十七人，均是女子，身穿青衣，手持寒锋。跟着萧声，这十七人站位松散，但又暗合天上星辰排列之机。 李但是被十七把剑指着，却还在看着水面。 一个面上还带着稚气的青衣女子显然不像她的同伴那样沉得住气，见李但是一动不动，骂道：“好贼子！”她的声音仿若出谷黄鹂，想尽力扮得沉重严肃些，却还是清脆，跳脱。 天底下多达十七人的剑阵确实有一些，但已经不多。 又要剑阵十七人都是青衣女子，江湖上就仅有峨眉一派的风月剑阵了。 峨眉派的剑阵都已经到了，三代弟子之首的程镜伽便也是一定到了。 青衣洛神程镜伽，江湖上见过她的人少，流传的传说却是很多。 有人说她面色苍白柔弱，身如扶柳，不堪一握；有人说她眉如远山，眸上带雾；有人说她虽是极美，但总是容易脸红，就像桃花一样；还有人故意说她其实很丑，只是江湖上的拥护者信口胡说。 无论如何，李但是总想亲眼见见这个人，更何况这个人应该已经离他很近了。 美人就像美酒，美酒就像名剑，他都不愿意错过。 所以这一声好贼子，改成登徒子或许会更好一些。 湖水平静无波，残月清光。 湖面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曼影，虽是突然，但不突兀，好像她本来就应该站在那里。 那人手持玉箫，身穿青衣，踏波而来。世间有许多高明轻功，但真要凌波而行，却没人做得到。 李但是定睛望去，才发现是来人足下有两根白色的细线。不过她走得轻柔，从容，仿佛并没把这两根线的束缚放在心上，就恍若无物，空灵自在。 李但是再向上看去，只是一身青衣。纤细白皙的手指持着玉箫一端，还挂着些箫穗，都是青色的。 然后他才看到来人的脸。 虽然应该只是一刹那，他却感觉过了不知多久，才叹了口气。 萧声接着响起，峨眉一行人变换着步子，在月光下缓缓移动，剑尖仍是指向李但是。 李但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我原以为江湖上的传说已经够动人了。” 那个青涩的少女眉毛一挑，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开口，却被萧声压了过去，还是没说出话来。峨眉中人向来注重心性上的修行，这女子虽年幼，但在萧声提醒之下，也是能忍住，闭口不言。 李但是对着湖上曼影，轻轻一笑，拱手道：“现在却明白那些传说再动人，也决计比不上姑娘万一。”他眼神澄澈。绝不是私情。他说得自然而然，任谁也不会误解这句话。 天地有大美，亦在美人。 美人在神，这种神韵，是谁都不能用言语描绘出来的。 程镜伽就像这片东湖，平淡，宁静，迷人，深沉。不会让你惊诧于瞬间，但会像江南的春天一样润物无声。 她的眼上竟然真的全是雾气，一片朦胧，见不清楚。 李但是打开葫芦，痛饮一口。 萧声变急，清光暴起，并没有给他再说话的余地，十七柄剑同时攻来，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八章 青衣洛神 十七把剑攻来之时，李但是还在往嘴里倒酒。 峨眉弟子的剑中有变化，有清光，有配合，却唯独没有杀气。 风月只能困人，只能恼人，却不能杀人。峨眉的风月剑阵也是和风月一样，不是用来杀人的剑阵。 是剑阵仁慈，不愿杀人。还是用剑的人仁慈，长存佛心。 没人说得清楚。 李但是长剑出鞘，斜指朝天，心中默念抱歉。 人无伤虎意，虎又如何能有害人之心，只是他实在是习惯了自由，并不愿意在剑阵的逼迫下解释，更不愿意跟峨眉一行人回去。 他不乐意，这个理由本就比天还大。 酒入豪肠，三分便是月光。李但是朝天吐酒，内力加持下酒出口便成了雾，遮住他的身影。 峨眉弟子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变化，一时失措，所幸萧声未乱，步伐不变，依旧是长剑直指。 李但是长笑一声，笑声未止，人就已经冲了出去。 他去得极快，他手里的剑去得更快，不过是峨眉弟子一怔神的功夫，他就要冲出去了。若是出去，便是海阔天高。 但何为风月？人攀明月不可得，月却与人常相随。 风月剑阵亦与人常相随。 他已经离开了柳树，来到了湖边的空地，但十七柄剑也跟着他来到了这片空地，距离反而更近了些。 一步步地缠人，一步步地困人，好恐怖的阵法。 他剑尖斜指朝下，却闭上了双眼。 剑客到了绝境之时往往就只剩一把剑了。他不愿对这些人出剑，但人生本就有很多的不情愿非做不可。 李但是睁开双眼，四周仍是越来越近的寒光。他上身微仰，手中长剑倒刺而出，虚点三下。 不看剑阵变化，他便剑锋一转，向右方削，抹，挑，刺，连出四招。 然后他收剑横于胸前，再向左边抖出一朵剑花，像天河一般绚丽的剑花。 须臾之间，他已出剑十二下，却指向了左，右，后三个方向十四名弟子。 招招攻敌之必救，却在刺到之前便收。 风月剑阵固然是天下无双，但被他这番打乱，还是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然后他拉回剑来，静心诚意，然后只是往前一刺。 这最后的一刺没有任何变化，仅仅是简单的一刺。 没有变化的剑往往是更可怕的，因为它已经是极快。极快，就是不能再快! 此刻在他正面的正好是那个和他说过话的沉不住气的少女。 李但是其实早就瞧的清楚，这个风月剑阵的大半破绽和不如意的地方其实都是因为这个少女。她显然是新加进来的，就算剑法说得上是娴熟，和同伴的配合却是难以达到心通意同的境界。 她的位置上原来的人可能就是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姑娘。 这就是破绽，也可能就是唯一的破绽。 如此快的一剑刺来，就算是峨眉中人修行先静心，这位小姑娘也是难免慌张了起来。她本能地撤剑架起，想要去挡。 李但是便笑了，变招为拍，两剑相撞，有金铁之声。 刹那之间，他纵身跃起，借这一撞之力，便从阵里脱身而出。然后他一声清啸，挥剑直向湖上飞去。 风月剑阵的阵眼本就不在阵中，而在湖上萧声之间。李但是很清楚，他若是想直接离去，这十七把剑又会在萧声牵引下将他围住。 风和月本就是无处不在的，没有真正破阵，这些剑便也是无处不在的。 萧声乍止，因为剑已经到了眼前，恰如流星赶月一般。 程镜伽足尖轻点细绳，人影飘摇，玉笛轻挥，冲着李但是心头打去。 她的眼中一片朦胧，好像是水汽，又是永远也看不清的月光。微风吹过，衣衫飘摇，身上青衣在水面上跳动，好似莲叶。 李但是也站到了那两根细绳上，变招未挑，作势将出。 程镜伽便转箫为刺，蓄势将发。 瞬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余招，但都是在将发未发之际，便把兵器收了回去。 一袭青衣，一袭白衣，步伐交错，在东湖上招招惊心动魄，但又都未落到实处，仅仅是点到为止。因此不像在生死相搏，反而像是在共舞一曲。 李但是微笑，眼睛瞥到了一处极有意思的细节，又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看了看面前人被雾气遮住的双眼，明白时机已到。 他笑道：“山水重逢，后会有期。”脚下一点，挥剑割断剩下细绳，便纵身而去。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细绳既断，程镜伽也轻身而起，越上岸来，站在峨眉一行人前，举起玉箫，晃了晃箫穗，示意不必再追。 那名青涩少女脸颊通红，轻声说道：“是我对不起大家。苍天开眼，让我们刚好遇上此人，但因为我学艺不精，才……” 程镜伽扭头一笑，转过身来，安慰道：“没关系的，采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人的武功之高，犹在我们估计之上。” 人群中又走出一个端庄的女子来，道：“确实如此。”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吞吐地说道：“小师妹你也别在意。只是如果七七还在此地，当不至于让他走了。” 言到那位已经死去的同门，众人心头都是一黯，迟迟没有话语。 程镜伽静静想了一会，却摇头说道：“袁师姐，你没看出那人已是手下留情了吗？他刺的剑其实都在虚处，并没有真下狠手。就是他对小师妹用得极快的那一剑，变招也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并不是临时起意。” 被她称为袁师姐那人一惊，也没有立刻开口，低下头想了一会，才叹气说道：“确实如此，细细想来，他第一剑刺的是摇光位，但离朱师妹的手腕仅有三寸的时候便主动收了回去。后来的剑，也都是如此。” 那被称为采采的峨眉小师妹却还是不服，争辩道：“许是他气力不济，又顾及到其他姐姐们的剑了呢。” 众人却是摇头，程镜伽对她解释道：“宁师妹，并不如此，他朝你来的那一剑和走的时候轻功你已经见过了。他的剑确实是有那般快。” 她接着说道：“而且最后他和我对了十三剑，表面招式上是平分秋色，但若他以刺你的那一剑的速度刺来，我是绝无把握能接住的。” 她此番话说的无比坦荡，众人又是一惊。 袁师姐眉头却是一蹙，开口道：“那他也应该看出了我们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为何不肯住手解释一二？” 小师妹附和道：“就是，怕不是还是心里有鬼。”众人都微微点头，觉得如果真不是李但是杀了风七七，便应该解释一番才对。但若是他杀了风七七，又为何对她们手下留情。 程镜伽却还是摇头，说道：“他又哪里有向我们解释的必要？莫忘了师傅的教诲，世人敬重峨眉，不在武功，而在慈悲仁心。若是仗着名门正派的名头去胁迫他人，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峨眉历代先贤。” 她又补充道：“今晚我们未打招呼，立刻出手，纵有报仇心切的缘故，但无论如何，已是不敬。若他是凶手，自然没有关系。若他不是凶手，我们此举便大为不妥。下山一路行来，江湖上人都对我们敬重有加，我们也不知不觉中有了些傲气。”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依旧朦胧，神色却很坚定。她接着说道：“有了傲气，出手之前便没多考量一二，这是我的过失。回山后我便向师傅请罪。风师妹一事还是要查，但却不可再仗势欺人。”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磊落，众人听在耳里，也是想起师尊教诲，闭口反省。 过了良久，宁采采才开口小声说道：“那到最后若还是他呢？” 程镜伽面色清冷，两颊却泛起嫣红，端庄地道：“风师妹的仇一定要报，若真的是他，就算他剑术再高，武功再高，我们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带回峨眉，听凭师尊处置。” 刚刚说完，她就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袁师姐连忙上来搀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镜伽，你这病又犯了？不碍事吧。”众人也都围了上来，虽不说话，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程镜伽咳嗽方止，摇了摇手，示意无关大碍，道：“不碍事的。咳咳，只是今晚李但是出现在这里，却不伤人，实在是疑点重重。江南此行，怕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诸位姐妹还是小心行事。查出真相，我想还是要和此人再打几番交道。” 说着，她看了看李但是在树后留下的白马，示意道：“真相未明，他留下的白马也应照顾好。” 众人齐声应是，又见程镜伽仍在忍不住地咳嗽，脸上已经通红。宁采采凑上来说道：“你总是关心别人，也不多为自己想想。” 程镜伽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事的，他剑气好生厉害，虽没刻意针对，却也勾动了我的老毛病，一时心肺无力罢了。” 宁采采拉住她的衣带，嗔道：“那还照顾他的白马干吗？放了算了，物归自然，让他也心疼心疼” 程镜伽轻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不是没事了吗？” 众人寂然，一时无声。 程镜伽转过身去看东湖上的水色轻烟，但见这水上烟雾，当真如轻云闭月，若流风回雪。 风过处，她衣带飘飘，虽然末端似乎粘着些泥土，但仍是难掩绝世风采，眼神朦胧，梦幻之间，恍若洛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九章 二十四桥 李但是离了东湖，一路踏瓦而行，幸好轻功过人，并没发出过大声响。 走了两柱香，他才停下脚步，前后望去。但见夜色茫茫，月光轻洒，地上斑斑点点。他悄无声息地跃下，且行且思。 今夜就见到峨眉中人实在是他意料之外，但他亦是有所收获，体验了天下闻名的风月剑阵，还见到了一个宁静恬淡的人间仙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笑。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十三招之间，他忍不住的笑，便是因为他看见了程镜伽身上的一些泥土。 他只觉得这件事情也太过奇妙，又掸了掸自己衣服上的泥土。难道她也仅仅是先一步到的现场，她也坐在了那棵柳树下去看看天上的月亮，去看看风七七死前会看到什么？ 他弹了弹匣中剑，在深夜的街上信步而行。 事情的复杂在他想象之上，峨眉之人心有悲愤，又是仓促相见，直接出手他也能理解，毕竟白马白衣，他并不算难认。 但难得的是悲愤之中，峨眉一行人也并无要伤他害他之意，名门风度，可见一斑。 峨眉之人既然已经到了扬州，又对他心有猜疑，顾虑，他自然不便直接出面，跟她们一行人解释。更何况，他既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解释能不能被她们相信。 同时他也不乐意。 不如一明一暗，待到事情水落石出之时，再把酒言欢。 他此刻心里难免有些烦闷，低头走路，耳边却传来了流水之声。 他抬头望去，但见一座石桥隐在月光之中，桥下流水哗哗，波心荡冷，残月无声。这便是广陵名扬天下的二十四桥。此时方是初春，红药未开，夜游人稀少，桥上冷冷清清，仅有疏影横斜。 他走了过去，倚桥而坐，神游物外。桥没了红药，无比孤单。而他也没个朋友在身边，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解下葫芦，晃荡了一两下，喃喃道：“酒兄啊”又对着残月举杯致意：“月兄啊。” 然后一笑：“且尽此杯。” 年年红药开时，他都会和孙玉玉来扬州此地饮酒，今年来的早了些，景致不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想起了每次来饮酒时的一杯清水，和一个总是愁眉苦脸的人。 他到底在广陵也算有一个朋友。 广陵东湖之外，更有小明寺名扬天下。 小明寺里辈分极高，却偏偏要挑水的那个和尚，就是他的朋友。 江南喜甜，那个和尚却偏偏爱吃苦。他的朋友基本都喜欢笑，那个和尚却偏偏总是愁眉苦脸。 他兴奋地跃起，又翻了个筋斗，再躺了下来。 欲为诸天龙象，先做众生牛马。如果说江南四百八十寺，真的只有一人能成佛成菩萨，就一定会是小明寺苦和尚。 无他，唯慈悲耳。 这是一个会让人忘记他的年龄，甚至忽视的人，因为他总是低眉顺目，在考虑自己之前先考虑别人。 世界上真的会有把别人放在自己之前的人吗？见到苦和尚之前，李但是一直不信。见到他之后，李但是还是不信。 因为这应该算佛陀，而不是世间人。 不过他是佛陀还是高人，都和李但是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他也是他的朋友。 广陵的事，小明寺佛心广照，就算不出声，只旁观，也应是洞若观火，尽在掌握。 当一个人没有办法的时候，为什么不去想想朋友的力量？求到朋友头上并不能算丢脸，没有朋友好求才是真的丢脸。 李但是微笑的坐在桥上，只觉得已经等不及了，天越早亮越好。 就算他再跳脱，也明白佛门清净之地确实是不适合深夜悄访，所以他只能希望天亮的越早越好。 长夜漫漫，他也已经有些疲乏，索性到桥下未开的芍药花旁找块空地平躺下来。听流水声，听花在风里摇摆的声音，还有那隐隐的脑海里的玉人萧声。听着听着，神思飘远，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 三声鸡鸣，东方初白，李但是先醒来的是鼻子，闻到了花香。 再醒来的是耳朵，听到了流水声。 然后他一个翻身，独立桥上，负手微笑，双目清澈，俊朗丰神。 风中传来的是钟鸣声，不同于寒山的清扬，小明寺的钟声显得郑重，深沉。正像小明寺的那群和尚一样，总是苦大仇深，想着要度世人出阿鼻地狱。 他立于桥头，静耳去听。 苦和尚曾经告诉过他小明寺的晨钟大有玄机，往往从钟声中就能听出小明寺一天的动态走向。 三声代表一日祥和，平安无事。五声代表今日正宜广开佛门，迎接四方宾客。七声代表有高僧大德，武林泰斗来访小明寺，以示敬意。 就像当年藏地，大地禅师来访江南，小明寺鸣钟就是七下。 他又想起了苦和尚那张苦瓜脸，皱着白眉跟他接着说：“若是响了九下，那可就不太妙了，那就代表一位被众弟子敬重信赖，佛法高深的高僧西去了。” 在小明寺五百年的风雨里，也仅有两次。 无一不是举江湖哀悼，因为高僧之高，在佛法，更在人心。 李但是认真听着，钟声飘过三下，五下，七下，仍是未歇。 它长长地鸣了九下，并且将再鸣八次。九九八十一响，是最高的礼仪。 他瞬时变了颜色，小明寺九声钟鸣是最高的礼仪，更是佛家弟子最沉重的尊重和悼念。 因为这代表的是佛陀人间历练已满，今日坐化，魂归西天。而小明寺可称佛陀的人恰恰也仅有一位。 李但是长啸一声，再不留手，全力发作，向小明寺奔驰而去，身影闪动，早起的行人仅看得见白衣，却看不清这个人，既像天上谪仙，又如山林鬼魅。 旦夕之间，他便到了小明寺前。但见围墙朱红，大门已开，一众僧人分为两列盘腿坐在门后庭院之内，都是双手合十，双目紧闭，默念佛法。 东方初明，诵经声也低低沉沉，听不真切。 寺后钟声却又响起，仍是深沉，但李但是现在听来，却更是充满哀痛。 在第三遍钟响前，他便到了小明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章 佛寺红墙 李但是顾不上许多，直入中门。 一门之隔，便觉洞天已变，在门外听不清的诵经声此刻直入耳来，就像众生在他耳边低语，又像佛门金刚在他耳旁盘问。 小明寺的问心经乃天下一绝，此刻百余僧人同念，若是有人心存恶意，进此门来，就会觉金刚怒吼，佛陀动怒，断断会漏出马脚。 但若来的人并无恶意，心神透澈空明，自然无碍，反而会有一桩好处——助他静心，贴合佛法。 百余高僧齐耗修为使出的问心经，天底下还没一人能避的过去。出家人慈悲为怀，但也不愿有奸恶小人混入寺中，蒙骗佛法。问心经既是绝技考验，也是无奈。 李但是自然没有恶意，只是心中全是着急，悲哀和迷茫。江湖人，随时死，他早已习惯了。就像他的朋友，这些年也凋落了两位。 但他从没有想过那个苦瓜和尚也会有一天，突然地，就不在了。 因友生忧，因忧生急，因急生悲。 所以问心经入耳，他并未在意。不在意，问心经便全无威力。反而就像一泓泉水，滋润心田，荡除忧与惧。 佛家轻生死，轻皮囊，问心经是佛门绝技，自然也带了些此种意味，无声无息之间，便要荡平李但是心中悲哀焦急。 李但是心有所感，亦盘腿坐下，面对众僧，静心听经。 钟声深远，经声低沉，一字一句入得他心上来。 于是形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人一身白衣，坐于广场之上，面对成百黄衣僧人，久久不发一言。 钟声已停，李但是一声叹息，焦急躁动已去，心中仅余悲哀。他的剑心何其坚硬，若起悲哀，岂是问心经便能荡平的。 灵光乍现之间，他举起剑来，到与眉齐，朗声说道：“诸佛以经典，我李但是独此一剑，送故友西归。”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狂妄，却又极为真切。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算高，却真真切切地压过了场上百余人的诵经之声。 他既已发言，小明寺高僧自然不能再旁若无人，一声长叹，坐在左边僧人队首的白眉老僧睁开双眼，道：“佛家清净之地，李施主不宜动刀兵。” 李但是双手合十，告歉道：“剑心起鸣，情难自已。” 右首的黄眉僧人也睁开眼来，道：“李施主是师叔的忘年交，剑心已经澄澈。他虽动剑，其实动心。心为剑心，又即佛心，师兄莫要着相了。” 白眉老僧听言，叹道：“确实如此。”说完又闭上双目，静心诵经。 右首的黄眉僧人却站起身来，道：“诸行无常，诸法皆空，李施主请随我来。”言罢他就转身，向寺里内部走去。 此时后院敲钟的僧人才匆匆走来，立于大门两侧，双手下垂，恭敬迎客。原是李但是到的太快了，以至于迎客僧仍在后院敲钟，无人迎接。 李但是起身，随那黄眉僧人而行，其余僧人仍是不动，低头默念经文。 不多时，便到了一方静室，地上明净干燥，仅有两个蒲团相对而放，蒲团前方，各摆着一个木鱼，木鱼锃亮，应是常常被人使用。仅开一窗，可以看到些菩提新叶。 两人盘腿坐下，也不多说，都在想些心事。 还是李但是先耐不住气，叹声问道：“净玄法师，敢问苦大师何时圆寂？” 黄眉僧人双手合十，两眉低垂，道：“昨夜三更，苦师叔犹在佛堂诵经，把我们几人召到身前。我们到时，他却不再开口，只是枯坐半响，睁目微笑，我们都以为他修行有成，有高明佛法要说与我们知晓，也都准备祝贺。” 他说到此时，饶他已算是佛心有成，看惯生死，亦面有不忍之色，接着道：“师叔一生修行，以身做众生牛马，当时应是已经有了感应。他睁目之后，未说佛法，只是念道：‘桥边红药，今年难见，实在可惜。’言罢，就坐化去了，身体化为飞灰，仅剩下十三颗舍利。” 净玄法师一声长叹，道：“师叔一生受苦，想来每年也就仅仅有和几位施主桥边赏花的日子算得上快活。他当时说出这话，我们未解其中之意，今日见到李施主，方才明白。李施主来得好快，亦可见我佛之慈，苦师叔圆寂，你是有了感应罢？” 李但是纠正道：“他以苦为乐，也是算不上受苦的” 又叹声道：“昨夜三更我便正好在二十四桥，红药未开。今晨听到贵寺钟声，方知世间朋友，又少一位。他能留下舍利，想来是真的见道了，也不该为他悲伤才对。” 见道，便是玄之又玄，李但是也只是冥冥有感，并不能说得清楚。 话虽如此，他语中落寞，仍是难掩。 净玄亦是合掌，道：“我佛慈悲，李施主能有此番见地，确实是和我佛有缘。师叔若能知道江南道上来祭奠的第一位便是李施主，应也会十分开心。” 苦和尚是名扬天下的高僧，今早小明寺九声钟鸣，苦和尚圆寂的消息很快便会传遍天下。天下受过他恩惠，见过他慈悲，听过他事迹，敬佩他为人的人何止千万。就算专程为他走江南的江湖人士亦不会少了，李但是能第一个到了这里，确实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两人相对，一时无言。 良久，净玄才起身告歉：“李施主且在此地歇息，贫僧有迎客悼念之责，不当久留，江湖同道，仍需款待。” 说完就转身出去，李但是亦走出门来，怀里抱剑，立在屋檐之下。 只见黄眉净玄又走到右手队首，盘膝坐下，诵念佛法，他心里悠悠而叹。世间事大都发生在不可预料之间，昨夜一迟疑，今日便成永别。 他固然是洒脱之人，亦知生死如常，朋友能见道成佛应喜不应悲。 但眼前春日迟迟，众僧诵经，他独自抱剑立于檐下，心中依旧全是怅然，听得痴了。 白日轻移，小明寺朱门门口又有声音响起，应是武林同道知了消息，前来吊唁。李但是不想见人，本想再回静室，但又听得来人脚步有些耳熟，便缓了下来，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队青衣女子恭敬站于门口，卸剑合掌，为首者眼神朦胧，面上含悲，向两条队伍之首的僧人行礼，轻声道：“峨眉程镜伽，见过净玄，净难两位大师。不知贵寺方不方便女子入寺。” 净玄不敢托大，站起身来，道：“峨眉虽非佛门，亦有我佛仁心，敝寺简陋，但也无少林大寺那般规矩。峨眉同道既然登门，自当扫榻而迎。” 峨眉一行人都弯身行礼，保持静默以示尊重之意，踏入寺来，兵器都解下，放到一边留剑池中。 李但是此刻才看到门旁的留剑池，微笑想到，苦和尚这倒是从没和他讲过，想是也明白剑即他心，要他留剑，万万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一章 墙外秋千 李但是又想到自己不便和她们照面，便躲到墙后，悄看几人。 众僧仍在诵经，峨眉之人也低头合掌，跟念几声。净玄站在一旁，静看几人。 念完之后，程镜伽抬头叹道：“此次来江南，家师便嘱咐我一定要替她来问候一下苦大师。谁曾想，天不遂人愿，实在可惜。” 净玄合掌道：“苦师叔西去成佛，何必伤悲，诸位且到内室休息，能有此心，师叔定然已经满意。” 程镜伽也行礼道：“劳烦大师了。” 言罢，净玄就也带着他们一行人向寺内走去。 行到半程，程镜伽开口问道：“却不知苦大师坐化之后，可有遗蜕，晚辈一行人，仰大师德行，不能见面。也该敬香三根。” 净玄闻言，也停下脚步，道：“苦师叔修行过人，圆寂之后，身体自然羽化而去，仅余十三颗舍利子。诸位施主想见，且随我来。” 佛门舍利本应是不轻示人的圣物，但峨眉乃当今正道大派的执牛耳者，程镜伽一行人又是峨眉中修行格外出色的人。同时峨眉虽不属佛道，但门下弟子修心亦借佛经，可以说是半个我佛中人。所以净玄才会发出此言，坦荡请众人一观。 这一行人便换了个方向，朝正殿走去。路上净玄亦问道：“峨眉山离江南何止千里，却不知诸位施主为何会到了江南？” 程镜伽还未回答，宁采采便抢先说道：“大师何必明知故问，敝派风师姐在广陵为贼子所害，小明寺乃东道主，难道并不知情？” 她是见此刻悲伤氛围，又想起故去师姐来，以为净玄故作糊涂，一时难以自控，才大声说道。 程镜伽见她放肆，面带怒容，叱道：“宁师妹，不得无礼！” 净玄闻言，却仍是慈眉善目，道：“我久在寺中修行，并不在江湖上走动，此事，确实不知。出家人不打诳语。” 程镜伽柔声道：“大师之德，果然宽厚。宁师妹她一时心急，多有冒犯，还请原谅。” 李但是跟在一边，小心而行，峨眉之人也是想不到小明寺内会有人干出如此勾当，并没发现。 他一路走来，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又听到程镜伽虽然动怒，仍能体谅到门下师妹心情，暗暗点头。只觉得不说美貌，武功，光着心境，便担得上洛神之称。 净玄晃了晃头，示意并未放在心上，已走到正殿门前，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说道：“贵派高足，谁人会忍心加害，当真是丧尽天良！若需本寺协助，尽管开口。” 净玄虽是长年修经，不通世故，走出一段路来也反应过来。小明寺是东道主，峨眉弟子遇难，当尽协助之责。 李但是隐在一边，闻他此言，虽然不是自己所为，却仍是摸了下鼻子，只觉得如芒在背。 程镜伽和袁师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才轻声道：“敝派无能，追查真凶亦要亲力为之。更何况武当同道也到了江南，贵寺心意，本门感激。要说协助，却是不必。” 她言语之间，极为从容，话到头来，也是自然而然地道：“只是本门风师妹遗躯仍在广陵，查出真凶，还需要一段时间，不知能否借贵寺宝地以停风师妹遗躯。” 如此请求，净玄也是不便拒绝，道：“佛度天下人，自然可以。请随我来。” 说完便推开主殿正门，跨入其中。 峨眉一行人也都肃容跟上。原来她们昨晚东湖商定之后，今早的小明寺之行即列在计划之中，并不是听到钟声临时起意。 只是本来要听师傅的嘱托见苦大师，再借一屋停尸，以苦大师的仁心，断不会拒绝。谁知昨夜苦大师却已圆寂，所以程镜伽说的从容，其实对于净玄是否肯借仍是没有把握。 所幸小明寺既是佛门同道，又真是修有容忍慈悲之心，对世间礼法反而看的淡了，一口答应，众人十分感激，对此间僧人也是高看几分，却不知其实也有静玄本身多修佛，不理俗物的原因在其中。若换一人，不会如此痛快。 他们既入了大殿，李但是也不便再跟，心里却是盘算，想看出是谁杀的风七七，非要看一下尸体，验一验她所受伤痕不可。峨眉之人要借此地停尸，也正是给了他个机会。 想到这里，他便转回静室，盘坐清心，闭目养神。 心头却又倏忽闪过一个倩影来，微笑，然后剑心一静，再度清明。 大殿之内法相庄严，经幢肃穆，法器俱全。正中坐于莲花高台之上的便是释迦大佛，眼含慈悲，俯瞰众生。身后两侧便是迦叶，阿难两位弟子。峨眉一行人在佛前恭敬地敬香三根，然后绕过大佛，向内殿走去。 内殿之中，首先供奉的便是四百年前听仁寿皇帝命来此建寺的栖灵大师，寺内也有石塔名为栖灵，安顿各代大师遗骨。 第二位便是将小明寺发扬光大，东渡扶桑，以佛法普度众生，让小明寺成江南四百八十寺之首的鉴真法师。 而下手第三位此刻正摆着一个琉璃所做的透明小塔，塔内有琥珀样石块，并不明亮，也不绚丽，反而是光华内敛，平平无奇。 净玄先行跪倒，佛骨前行礼道：“峨眉同道，来听师叔说法。” 峨眉一行人也都跪下，江湖儿女向来潇洒，不跪天地君，但慈悲仁心智慧在前，一跪又如何。 礼罢，一行人起身，程镜伽盈身行礼道：“苦大师见道成佛，为大师喜事。但江湖天下少了一位济世高僧，实属伤悲。” 净玄道：“确是如此。” 程镜伽又道：“这些年来，江湖上一直都是邪不胜正，正能胜邪。正道既昌，大师慈悲心的同道也不会少了。今晨大师圆寂，定有无数侠士前来祭奠，贵寺此刻的清净，恐难维持。” 净玄笑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动在静中，静亦在动中。此乃盛事，虽是热闹，本寺中人修心已久，也不会因此失了清净。” 净玄虽是不通俗务，但佛法高深，这一番道理说出，众人钦佩，更深一筹。 程镜伽低头道：“受教。” 谈话间，几人就又走出内殿，回到大殿。 程镜伽扭头和峨眉数人对了下眼色，双手围到身前，对净玄鞠躬三下，咬唇道：“大师见谅，本门亦有一不情之请。” 净玄道：“但说无妨。” “方才殿外，我们言及借贵寺清净之地停风师妹遗躯，其实未完。” 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此下江南，行踪并没遮掩。那杀害风师妹的贼人并未毁尸，其中大有问题。想来要么是他第一次做下此种见不得人的事，一时失察，要么就是他本就是冲着峨眉而来。” 程镜伽虽然只说了两个要么，心里却觉得还有第三种可能，栽赃嫁祸，本就是江湖上的惯用手法。杀人不毁尸，光明地留下伤口，要么是雏儿，要么是极其自负，要么就是要栽到另一人的头上。 但她此时心里却有另一番考量，栽赃嫁祸这种念头虽在心上，但是没说。 净玄黄眉一揪，道：“施主所言，确实有理。那人虽未见过，武功却应是极高，想来不可能是初出江湖。” 程镜伽叹气道：“没错。所以无论是何种情况，我们住进贵寺，必将给贵寺带来无数麻烦。” 净玄却笑道：“施主坦荡，然而小明寺立寺五百年来，从未怕过麻烦。” 程镜伽点头道：“小明寺的慈悲佛法，我等自然知道。但任那人一直在暗，我们在明，总是不好。”她又和峨眉弟子交换了眼色，决定把计划和盘托出。 于是道：“贵寺这些天江湖同道必定云集，人多眼杂，我们峨眉一行人和风师妹的遗躯自然算不上是机密。那贼人若是想毁尸灭迹，或是对我们峨眉另有图谋，确属天赐良机，应是不会错过。” 净玄道：“贵派是想引蛇出洞？” 程镜伽道：“确实。” “自无不可，敝派上下，必将竭力相助。先请移步，到偏院歇息，再做谋划。” 净玄合掌道，然后走出大殿，众人跟上。 走出殿来，菩提树已发新绿，春风过，佛经声入耳，宁采采偷偷凑到程镜伽身旁，问道：“师姐，这法子真能奏效？” 程镜伽微笑不语，等了半刻，才悠悠说道：“我听到他了。 峨眉神通，天耳为首，尤善听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二章 七星锁江 日上三竿之时，小明寺已是极为热闹，江湖人来来往往，大都面带悲痛，眼含热泪。 又因人太多，大多数也只是正殿上香敬我佛，未见舍利子后便被僧人好言请出，但仍是远远地围在门前，不愿离去。 能进的寺来，安顿的也就峨眉一行人和李但是罢了。 这倒不是小明寺觉得尊卑有别，而是庙小人多，实在容纳不下。 他们能赚处地方休息，峨眉是同为佛门中人，李但是则是苦和尚的忘年之交，又到的早，自然可以。 早上的百余人齐颂问心经的场面也是看不见了，来客多了，僧人们各司其职，再无闲暇。 不过要进寺来，还是要过一过净玄净难两人的眼，也不怕有人不怀好意。 李但是虽在静室，却是一直在留心外面动静，直到听见马蹄声，侧门开声，和女子的柔声，神情一振，明白这应是风七七遗躯到了。 他站起身来，心中告罪道：“风姑娘在天有灵，多有冒犯，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心里念叨，脚下倒是不停，使出轻功，溜出房去。 他这一静室在小明寺左侧，正对侧门，他轻身一纵，提剑跃到菩提树上，正见峨眉之人抬了个楠木棺材，进到寺来。 人声嘈杂，他动作又快，倒没引起谁的注意，那队人也没发现他，便抬棺往右侧小院去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他坐在树上，再等了片刻，就又见净玄走到峨眉一行人院前，敲门相邀，程镜伽在首，峨眉之人也跟他走出，明白这应是用午饭去了。 小明寺自然是素斋，他早就表明并无兴趣，净玄自然不会来打扰他。而他看到此幕，便明白兵贵神速，时机已到。 峨眉一行十八人，已是出去了十六个，应是还剩两人。 他纵身而下，剑鞘轻拍树干，扑到右侧小院中去。 他明白必须在峨眉之人反应之前就了结此事，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出毕生功力，速度之快，难以言喻。 留下来的峨眉两人正是宁采采和袁师姐，他也有过照面。 两人先是觉得有风吹过，后才发现房门被人推开，刹那之间，李但是剑不离鞘，却速度仍然不减，左右各出一剑，点住了两人身上穴道。 直到穴道被制，两人才如梦方醒，脸上惊恐异常。 李但是此刻全力出手，出剑速度，比他昨晚刺出的最用心的那一剑还要快上三分。 李但是微笑道：“得罪。” 说完他就向楠木棺材之处飘去，屏气凝神，不愿多舌。 棺材早已被人启开，内壁四周放着些冰块应是为了保存尸体。 这尸体显然是用了极高明的点穴手法封住了血液流动，再以冰块冷冻，至今未腐，仍是光彩照人。 李但是左手握剑，细细地向伤口之处看去。 面色骤变，连那几乎不曾消失的笑容都僵住了，心神激荡，难以自控。 他只觉得冰块有些晃眼，心里暗自叹气。 他无奈喃喃道：“若不是我就是李但是，我也觉得这一定是李但是干的。” 每门每派的剑法都有其特点，每人每剑的习惯也都不相同，但这伤口，竟和他的用剑习惯，剑法风格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他梦中杀人？ 他又记得自己没有梦游这个习惯。 他心神不能平静，忘了屏息，一股香气便扑入鼻来，心知不好。 佛光照来，恰好又有梵音响起，他转身苦笑，便见到峨眉一众人正站在门口。 为首之人一身青衣，手提玉箫，眼神朦胧，使人看不透主人想法。 他也觉今日之事太过凑巧，明白这可能是峨眉的请君入瓮。 但自持以武艺身法之快，就算是真有陷阱，亦敢一闯。 进来之时也是屏气凝神，无比小心。但方才看到尸体上伤口，太过惊讶，乱了心境，气息未屏，便吸进这股香气。 现在再欲提气，却觉手脚已经软了。 身处绝境之中，他却笑出声来，只觉这亦是人生难有的体验，不妨笑笑。 被他点中哑穴的两人也已经被人解开，站到那边。宁采采怒目看他，眼里犹是后怕，若那一剑不是剑鞘，而是剑尖，后果已是不敢想象。 又听到一声“阿弥陀佛”响起，一个黄眉老僧走到门前，先对李但是行礼道：“李施主。” 李但是也笑道：“你好啊。” 那人又转过身来，对着峨眉之人摇头道：“峨眉同道见谅，本寺虽同意程施主的引蛇出洞之计，但是万万不能让各位带此人走的。” 程镜伽眉头一蹙，还没开口，宁采采却抢先嗤笑道：“难道你们还要包庇他不成？我程师姐神机妙算，想到凶手可能会来毁尸灭迹，提前布下埋伏。现在贼人已出，你们小明寺却又这么说，难不成是假做慈悲？”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净玄一声佛号打断，道：“不让各位带走，只是因为李施主绝不会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他是苦师叔的朋友。”净玄合掌道。 众人哑然。 李但是出名就在这三月之内，此前除了他的至交就没有几人知道他这样个人，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知道他和苦和尚的关系。 净玄说出来，众人皆是一惊。 苦和尚是何人，天下人都清楚，不仅仅是佛心，问心经更是修到了极其高深乃至于神而明之的境界。 能和苦和尚做朋友的人，无论身份，绝不会是坏人。 因为是绝没有坏人，能骗过这位高僧的。 众人沉默，李但是仍在微笑，净玄接着说道：“更何况两位还请仔细想想，若他真是凶手，两位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袁师姐点了点头，说道：“大师所说确实有理，但此人实在是难脱干系，无比可疑。” 宁采采冷笑附和道：“就是，或许他有些苦衷，不为外人道，才没向我们两人出手。” 净玄听她们这么说道，也不分辨，只是低下头来，默念阿弥陀佛。脚下站稳，两袖无风自鼓，已是真气流转浑身。 出家人不善言辞，他能想出这一套说辞来，已是尽力。剩下便唯有一展金刚之力罢了。 程镜伽却一直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蒙着雾的眼睛看向屋内灵堂，李但是也只是微笑，看着她的眼睛。 剑拔弩张之间，他长叹一声，微笑问道：“早上你就看见我了？” 净玄诧异回头，心想难道你们认识？ 程镜伽也是一笑，道：“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柔软，说不出的好听。 李但是便走出房来，仰头看了看，觉得天边的白云应该很柔软。然后他对着净玄说道：“我跟他们走就是，你不用为难。” 净玄却有些吞吐，皱眉道：“李施主是本寺贵客，万不可以。” 李但是笑道：“你不用自责，峨眉之人都有这般仁心，断不会冤枉好人。” 净玄却是心想心好的人不是更容易冤枉好人？ 甚至死在好人手上的好人远比死在坏人手上的要多。 说罢，李但是已经把长剑扔出，掷于地上，落地有声，道：“我已是很承你的情了，贵寺也不必再做更多。” 说完，他就绕过静玄，走上前去，虽已身处困境，犹在微笑。 峨眉之人见他如此动作，端是光明磊落，嘴上不说，心里怀疑也是少了七八分，多了些佩服。 但犹疑未去，仍是没人敢说他就不是凶手，一时举棋不定。 程镜伽轻声道：“得罪。” 言语之间，出手如电，一根玉萧打中他身上七处大穴，又缓缓说道：“屋内的香是本门的‘一树梨花’，本用于治疗内伤，会散人功力，但到底不会有根本损伤。李公还子请放心。” 李但是微笑道：“那劳烦了。”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尝试再运内力，亦是无法通行，道：“久闻峨眉有七星锁江的绝技，今日体验，确实不凡。” 程镜伽正欲再说两句，突然面色发红，连咳两声。众人也是手忙脚乱的围了上来，倒把李但是晾在一边。 李但是抬头看了看菩提树的叶子，正是新绿，仍然在笑。 众人收拾好后，便把他请上了一驾马车。 程镜伽平静了下内息，接着对净玄说道：“晚辈冒犯，但和武当同道已有约定，共通讯息，不得不走，还请宽恕。” 李但是亦在马车里大声笑道：“你还是走得快些，别马上大师又改了想法，可就糟糕得很。” 净玄听到他此言，心下一宽，又想李但是既能还持此心，这说不定反而是他的缘法，便不再拦。 程镜伽一个眼神，袁师姐便去放飞了只信鸽。 李但是坐在车内，想着这鸟应是去给武当人报信的，自己前程未卜，命运未定，真就像这飞鸟一样，但也是无比有趣。 不过他已见过峨眉为人，名门到底无虚士，谈不上多么担心。 程镜伽再次行礼告辞，抄起李但是扔在地上的精钢剑，便纵身上到马车里来，把剑放到李但是膝上，曼声道：“李公子剑术通神，我也只好看得仔细些。” 李但是道：“有心了。” 程镜伽听他此言，话中有气，却当做没有听出，道：“合当如此。” 又肃容正色道：“诸多事情，还请李公子解释一二。” 李但是摇了摇头，马车启动，驶出红墙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三章 车马萧萧 马车在大道上缓缓行着，押车的人虽全是女子，但都腰上佩剑，坐骑神骏，也没人不长眼，敢来招惹。 宝马神骏，车辆华贵，车速又慢，便不会觉得颠簸。 李但是坐在车厢内，叹气道：“真就是这样。你若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 他刚才已经把这一路事情跟程镜伽说了一遍，从他来广陵的原因，到他为何会去窥探风七七尸体，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面前这位峨眉高足。 虽觉得相比于确凿证据，实在是难以取信于人，但他已是无可奈何。 程镜伽轻轻一笑，蹙眉道：“李公子杀的山三十六盗的尸体，武当同道和我们也是找出来看过的。” 笑容仅是一瞬，她又回复了平静，说道：“更何况江南道上论剑法之快，李公子实在是我平生所见之最。” 李但是还能如何，只好苦笑两声，道：“用剑快的人其实有很多，而且你们峨眉的武功其实并不算多么的高。” 他自然是用了他那套标准来看，那么确实是算不上多高。 程镜伽道：“李公子这么说也是没错，但峨眉武当也算有些名气，江湖上能有那么快的剑的前辈高人也大多会给几个面子。” 李但是道：“而我是近日才有了些名气，也没个来路，嫌疑确实很大。” 程镜伽道：“同时追求快剑的江湖人也大多走的是轻灵的路子，而你是一把精钢铁剑。” 李但是只能叹息道：”你说的半点不错，而且那伤口确实是精钢铁剑的伤口，手法更是接近到我自己都觉得是的地步。” “如此一来，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了。” 程镜伽脸上却露出了神秘的古怪微笑，手指拂过玉箫表面，曼声说道：“但我不是你。” “所以我相信你。”她带笑看向李但是，柔声道。 李但是听她此言，神情一愕，心神急转，想了许多。回过神来后，叹声道：“那我是不是要好好感谢你？” 程镜伽微笑:“不必。” 李但是见她这样，心中有数，却仍是要明知故问，道:“那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干嘛？” 程镜伽悠悠道：“我们峨眉在江南无依无凭，那贼人虽然奸恶，但剑术确实是高。” 李但是抢白道：“而我剑法既不算慢，也不算差，为了自证清白还要卖力，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打手。” 他说话之间看了看自己被点住的七处穴道，真气流转犹是不通，表示那你点我穴道干嘛。 程镜伽柔声，带着三分歉意，七分笑意说道：“我是我，峨眉是峨眉。我相信你，不代表峨眉就相信你。更何况武当同道也在江南，都需要一个解释。” “你们这种人一定要把门派和自己分得这么清楚？” “我们？” 李但是唉声道：“你这样的人我十几个时辰前才见过一个，而且每次一见到你们这种人，我就要倒霉。” 他说话之间又想起了那个黑袍带疤的男子，想着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沦落至此。 程镜伽仍是一笑，似乎要说点话，却又捂住胸口，忍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李但是见她这样，眼里流露出关心，却没有多问。 问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悲，愿意和他说自然会跟他说，不愿意的话往往就是伤心事了。 待到程镜伽缓了过来，他才说道：“这应该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你就这么算计我笃定我不会不情愿，穴道一解，溜之大吉 程镜伽笑容完全绽放开来，道：“倾盖如故，如见故人。” “那可是真的麻烦。”李但是尽力仰头，看向车厢顶，喃喃道。 他是万万没想到名门正派的首席弟子也有如此一面。 想到这里，头就感觉大了三圈，顿时有些理解孙玉玉每次见他惹下麻烦时候的痛苦表情了。 还能如何，他只好用眼神碰了碰角落里的酒壶。 程镜伽见他这样，轻轻捧起酒壶，道：“你喝了酒，应能少叹气几声” “我尽量。”，李但是仍保持看着车窗顶的姿势，说道。 然后便看到了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一幕。 程镜伽轻轻扭开酒葫芦上的封口，却没有立刻给李但是送去，而是闻了一下，轻轻地拨开耳边鬓发，小心地喝了一口。 纵使李但是剑心通明，见到此幕亦是愕然，嘴巴不知不觉地张大。 恍惚之间，程镜伽又把葫芦放下了，淡淡地说道:“峨眉清规虽多，但也没禁酒，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李但是上半身动弹不得，却觉得忍不住了，大笑道：“一个姑娘生得漂亮，魅力便有七分。要是会打扮，可以再加三分。可若是会喝酒，再加一百分上去也不为过。” “哦，那你看我能得几分” “一百分。” “你是变着法子说我既不好看，又不会打扮？” “看到你的容貌，谁还会去想你喝不喝酒，打不打扮？” 李但是又想起来孙玉玉的一句话了:无师自通，向来是一项重要的天赋。 程镜伽轻轻一笑，端起酒壶，送到他嘴边，倾斜下来，道:“这总能封住你的嘴吧。” 李但是觉得此刻身虽不算自由，却是有些乐意。 …… 车马萧萧，不过半日，就进到润州地区。初春时节，草木初生，万物复苏，峨眉一行人也大多是第一次到江南，见此精致景致，被同门之死蒙上心头的阴霾也散了几分，精神一振。 程镜伽纤手推开车窗，春风吹了进来，她回头平静道:“就要到固北山了，李公子多多小心。” 李但是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他只觉得面前这人推开车窗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仍是清冷迷蒙，远在天边。 他小声道：“你这样不累么”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交浅言深，是江湖上的大忌。 程镜伽微笑不语，姿容收敛，仍是端起了峨眉首徒风采。语气却还一时半会变不回去，她岔开话题道:“你可还是嫌疑最大之人，不要指望一两口酒就让我站出来为你说话。” 李但是不解地叹气道:“那我想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又为什么信我” “我乐意。” 程镜伽说完就跳出车去，前往队首，跟峨眉之人交代了些什么。 李但是被这句他常说的话噎住了，环顾四周，只见原野日垂，将到黄昏。 我乐意往往反而是我不想，或者说不乐意告诉你的意思，李但是深谙其中含义。 车身一抖，显然是到了上山的斜坡。 程镜伽又回到车内，手上带了包酱牛肉，打开对他说道:“这可是我让宁师妹专程去镇上买的，你快些吃了。” 说完就把肉直接粗暴地塞到他嘴里，又抽出一张手帕来，细细地擦着手上的油。 李但是竭尽全力才把这肉咽下，又听到程镜伽说道:“我一直觉得你们这种用剑的大都带着三分傻气，你到还算是机灵一些。” 李但是看了看自己动弹不得的上半身，笑道:“机灵到自投罗网” 程镜伽正色道:“那是我神机妙算。” 李但是一时无语，抬了抬眼白，然后整理神色，肃容道:“不过你说的用剑之人大都是痴人确有道理，这条路上聪明人往往会去找捷径，练到头来，便反而比不上那些痴人了。” 用剑人自然是指剑术够高的人。 “嗯” 一时无言。 马车又平稳了下来，应是又到了一段平稳的山路，李但是往车窗外望去，才发现竟然已经到顶。他才惊讶于时间之快，快到他都没有什么感觉，又见到了固北亭里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他喃喃道:“但也有些聪明人的剑法不错的。” 程镜伽顺着他的话往窗外望去，眉间一挑，问道:“你认识赵影星” 李但是道:“我见过他的剑，而且还知道他是个” “是个什么？” 李但是本来想说乌龟王八蛋，然后猛地想起佳人在前，不宜失礼，便道：“不太妙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四章 固北天元 固北山乃润州三山名胜之一，山势清峻，石壁嵯峨。 此刻登顶，若往北看去，便是一条大江茫茫，固北山便是因此北枕寒流的景象而名。 日暮之时，行人稀少，更何况这一队人提刀带剑，游人也都是远远避开。 山顶有座铁塔，五丈高，相传是前朝卫公所建。塔东五十步的地方，正有快一分为二的巨石，便是千年前蜀昭皇帝和吴大帝试剑的地方。 巨石之后，一块飞地突出，孤临长江，石柱方亭正立在飞地，此山最高，便是固北亭了。本名凌云亭，奈何“何处望神州”和“千古江山”两首词名声太响，就索性换了名字。 李但是透过车窗望去，固北亭内正有两人面对下棋，亭上有信鸽歇息，对着夕阳整理着身上羽毛。 左手侧那人玉冠金带，衣裳华贵，眸如灿星，手上玩弄一枚白色棋子，正是天香派第七代掌门人赵影星。 右手之人褐衣麻衫，头戴九梁巾，精光内敛，两侧太阳穴微微突出，内家功夫已是极为精深。 此人华发初生，两鬓微白，但不显老态，直鼻方口，天庭饱满，右手已经伸进了黑色棋盒之中。却是犹豫不决，迟迟不能落子。 听到车马声，那人朗笑站起，手往棋盘上一抹，道：“贵客来此，不宜再下，改日再与赵掌门手谈。”亭内棋盘上本是白子屠龙之势，被他用手一抹，却是混成一团，再也分辨不出。 赵影星笑道：“混元一气，先天地生，围棋黑白分明到底是落了小乘，前辈这一袖之力，让这棋盘回归混元，确实是方外高人手段。” 天元道人听他此言，虽是话中带刺，但仍是有趣，不禁失笑。 他带笑走出亭来，赵影星也跟在身后。到离峨眉十五步的地方，天元才停步正容，拱手行礼。 峨眉程镜伽也已走出车来，迎了上去，面色庄重，盈身行礼，道：“峨眉程镜伽，见过天元师叔。”又一转身，行平辈礼道：“见过赵掌门。” 自四十年前武当太岳宫正道齐盟后，立誓的十三门派考虑到彼此之间关系复杂，辈分错乱，便多以年龄而论称呼。赵影星虽是天香派掌门，地位尊崇，但毕竟年轻，程镜伽行平辈礼也是不错。 天元道人，赵影星两人也不敢托大，回礼道：“见过峨眉同道。” 行礼罢，程镜伽神色更为沉静，掏出一片玉璧，凝重道：“家师风远，问黄真人安。” 天元道人也是郑重答道：“真人安康，谢风远掌门挂念。” “黄真人正道之首，身系天下安危，峨眉上下，无不为真人祈福。” “替真人谢过峨眉同道。”天元郑重道。 李但是车厢内见几人来回行礼，甚为繁琐，嘿了一声，对近处留下来看护他的宁采采说道：“你们名门正派见面，都要先说这么多句废话吗？” 宁采采柳眉倒竖，道：“你难道是第一天出来走江湖？半点礼数也不晓得？” 李但是想摸摸鼻子，却还是动弹不得，这七星锁江好生厉害。他又想到自己行走江湖，要么是遇到知己，不拘礼法，要么是见到不太舒坦的事情，用剑说话。 这样的名门礼仪，他一直是敬，而远之。 恍惚间，几人齐步走来。天元道人身材高大，又走在中间，虽谈不上盛气凌人，倒是确实气场过人。 车门大开，八目相对。 李但是微笑，程镜伽淡然，赵影星惊讶，天元道人审视。 夕阳渐落。 突然之间，天元出剑直指李但是咽喉，李但是一动不动。 剑尖停在咽喉之前，天元淡声道:“好胆量。” 李但是微笑，道：“你没看出我是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 天元： 赵影星好像此刻才回过神来一般，对程镜伽说道：“贵派不亏玄门正宗，竟能擒到此人，实在不凡。” 程镜伽微笑不语，天元回头疑惑问道：“赵掌门见过他的武功” 赵影星点头，侧了一眼李但是，然后说道：“不在贵派天象掌门之下。” 天元眼睛眯起，道：“当真” 赵影星：“不假。” 他又转过头来，对李但是行礼道：“至于李兄是为何会被人制了穴道，我是想不出来。” 李但是仰头看天外夕阳，不愿和他说话。他也不嫌尴尬，只是一笑，问道：“还请程仙子解惑。” 程镜伽一五一十把和李但是东湖见面，共处一寺，请君入瓮的事情当场说出，也不避讳。说完之后，两人也都是惊叹不已。 天元赞道：“用智不用力，峨眉弟子，果然不凡。”赵影星也叹道：“李兄剑术通神，但也想不到峨眉有天耳神通。程仙子年纪虽轻，功力是确实让人望尘莫及。” 夕阳已经落到山那边了，李但是才开口道：“你要是话能少一点，会可爱许多。” 赵影星失笑道：“多谢提醒。” 话题眼看就要被扯远了，天元却一正颜色，朗声盘问道：“李但是，鄙派不才弟子卓人远是否是你所害？” 李但是微笑，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是。” 天元正冠，大声说道：“大丈夫行事当坦坦荡荡，你若是认了，我便让程仙子解了你的穴道，还你长剑。你我以剑相斗，生死勿论。” 李但是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道：“若是前辈失手，我一时侥幸，胜过半招” 天元正经地回答道：“自然会有别的师兄弟来为我报仇。” 李但是： 然后他轻声道：“那你是不打算问个清楚了？” 天元一笑，厉声道：“剑为善，便是为天下人敬仰的名剑。剑为恶，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剑。铁证确凿，难道还要听你这般妖魔抵赖” 李但是微笑不语，等了半晌，才摇头缓缓说道：“我有个朋友曾和我说武当有青黄不接之忧，我还不信，毕竟黄真人何等仙人人物。却不曾想，弟子当真是如此不争气。” 天元冷笑抚须道：“武当之事，暂且轮不到阁下来操心。程师侄，烦请解开此人穴道。武当行事，历来磊落，也不欺负无法还手之人。” 李但是这番话正说到了武当门内的一桩忧患上。按说武当上有当今正派执牛耳者黄真人，中有天字辈七子，第三辈应是英才逸出。 但偏偏今日江湖轮风流家世武功首推三公子，论侠义名声再是五少侠，而武当，始终难出一两个真有风采的青年俊侠，实在奇怪。 便是黄真人所创的一功三诀，都有了失传之忧。江湖上更有好事者流言，是黄真人夺了天地造化，为天所嫉，武当道统，合该三代而绝。 所以李但是此话一出口，天元便已动怒，能维持冷笑，不直接出手已是修养过人。 天元就在他面前，李但是却是不愿和他多说，掉头去看程镜伽，笑而不语。 见他目光望来，程镜伽叹息道：“天元师叔先勿动怒，这人虽然不在我辈名门之中，但确实堂堂正正，不似歹人。” “更何况，他的武功之高，是如赵掌门所言，不宜放虎归山。” 李但是心想果然女子最是翻脸无情，但到底还是帮他说了句好话，也算顾了顾喝他酒的情谊。 天元起先听赵影星说李但是武功过人，并未相信，只以为赵影星是在故意夸大。但此刻程镜伽再次强调，他才信了几分。 又听见程镜伽说道：“他破了本派的风月剑阵。”，才心中一惊，觉得若此为真，他确实是并无把握。前面程镜伽叙述经历，此节算不上光彩，自然是一笔带过。此刻要取信于人，才这般说出。 李但是嬉笑道：“道长莫非怕了”话未完，就见程镜伽埋怨的眼神扫来，才闭上嘴巴。 天元却未再动怒，道家真人，自然不会被这种挑衅言语乱了心神。 赵影星却带笑开口道：“李兄何必逞口舌之利。” 李但是也回以微笑，道：“贤弟此言也是有理，但动不了剑，便只好动一动嘴了。”说话之间，他就打蛇随根上，让天香派掌门人也落下他一辈去。 天元此刻也是再度平静，看不出个喜怒来。李但是又接着说道：“若要不问而诛，还请快些动手，只是贵派弟子，难免含冤。若能信我一信。” 他说到这里，忽觉无聊，觉得懒得再说，便闭口不言。 赵影星却替他道：“放你离去只是李兄剑术，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李但是也是想到这点，才闭口不言。 天元也缓缓道：“你可有物件可替你抵押” 他开头拔剑，讽刺，动怒其实都是为了夺一夺李但是的声势。但此人视生死如常，他也是无可奈何，杀之违心，放之也是难以放心。 须知能进得高手之列，第一关门槛便是得真。此事疑点既存，越是名门高人，越难过自己的心关。眼见不为真，耳听不为实，天元早就知道这样的道理。 所谓之真，便在心间，真正认可之行事规范。正如巫山之谦虚，峨眉之仁心，小明寺的甘做牛马，武当山的光明磊落。 成高人者，必有真心。有真心者，未必成高人。真心未必是世俗上的好心，乃是因信称真。 而下一层的求极便是极致者不凡的道理了，如巫山的快，武当的和，峨眉的灵，天香的假，小明寺的振心。 至于谈玄，见道，未到者不知，李但是也仅仅是冥冥有感，先天地生而知，境界其实未到。 此剑易提，但难落。世间高人修为越高，越是如此。 李但是一笑：“此身唯剑，再无他物。道长不放心，我也不乐意。不如一剑斩来，落个痛快。” 气氛一时凝固，程镜伽无奈之下，正欲开口，却听见有鸽哨声传来。抬头望天，只见一只白鸽在夕阳之下正向固北亭飞来。 山顶一时静寂，江声涛涛，风声呜咽，仿佛仅余此一鸽，奋翅而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五章 山峦日落 山峦之上，清风微过。 程镜伽见白鸽，闭口不言，只是扭过头去看天边夕阳。 李但是看着她，赵影星看着李但是。 云是淡淡轻轻的，难以捉摸。风起于青萍之末，无处不在。 夕阳的西落却是亘古不变。 白鸽已经落到天元道人的手上，李但是的余光这时才瞥到天元道人耳旁鬓间的白发。是不是江湖人最容易让人忘了岁月？ 天元解开信鸽腿上所束的纸条，李但是仍在看着程镜伽的背影。一袭青衫，在夕阳斜照下影子被无情地拉长。 她的头发看起来就很柔软，被阳光装饰了淡淡的金。李但是却突然想到再过十年二十年，几千个日出日落是不是她的头发是不是也会变成银色。人间之不可抗衡概皆如此。 最苍凉的就是长河落日，美人白头。 他心神空灵，看着夕阳落下，觉得很像一招剑。 他便想到了一招剑。 白鸽又飞到固北亭上，程镜伽也转身，众人一齐望向天元，等着他发话。李但是仍在看着程镜伽的方向，但不是她而是那道空灵。 赵影星一直注意着他，面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心里却已经在骂了。 难道世界上真正的天才真的是见到什么都能有所领悟，武学再进一步的吗？ 天元酣畅而笑，道：“程师侄且请解开此人穴道，任他离去。” 他又对进入空灵状态的李但是说道：“三日之后，此地再见，若你能洗清冤屈，武当上下必为你赔罪。” 程镜伽嗯了一声，眼睛中仍是一团雾气，看向天元，表示疑惑。 赵影星也问道：“不知道前辈是看到了什么，有了把握，不怕此人逃之夭夭？” 李但是却听之未闻，脸上神情依旧。 天元淡淡，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敬仰和得意，说道：“真人二十年前传下掌门之位，游历四方而去。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仍是和本派保留了联系。此时真人便在滁州，三日之内，可到江南。” 程镜伽便横起箫来，准备为李但是解穴了。 赵影星面露震惊，又变为微笑，再也没有任何疑惑。 …… 一个名字，就能解决所有担忧。 真人，世上也仅有一位真人，便是武当黄真人。 谁是武林这百年来的传奇？ 是做出“齐鲁青未了”的那位随心所欲不逾矩，偏偏要和江湖人讲规矩的儒家矩夫子？ 是一剑出，满城雪，灵犀之间，天外飞仙，折尽天下剑，隐居北地剑神山，只饮黄河剑神泉的那位剑神叶吹雪？ 是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江湖称魔教，自称圣教的白玉京的教主，最神秘的一代魔头白玉京？ 是藏地圆月寺的那位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深之又深，玄之又玄的大地禅师？ 还是蜀中唐门不世出的绝顶天才，让暗器走到阳光下，从不背面杀人的唐家唐二先生？ 都是，又都不是。 这五人无疑已是天下五绝，人间仙佛，用李但是的眼光来看，应该是都已见到了自己的玄，能谈玄，便是仙佛的境界。 但世间更有黄真人。 所以夫子的规矩只能在泰山之东，叶吹雪的剑也只能插在北境剑神山，天上白玉京只能在天上，大地圆月寺只能在高原，唐门的暗器也出不了巫峡。 这才是真正的传奇。 二十见水入道，三十心动下山，一柄真武剑，荡尽天下群魔。四十创一功三诀，五十称天下第一，七十下山云游，御风凭虚。 道骨本天成，真人偶得之。世间真正的天才不从来都是走出自己的路？ 立武当道统，压千年少林，执正道之牛耳，齐达摩之威名。 一人之力，一功三诀，便要胜过少林七十二绝技，十二部经典。 一人之力，便会让人遗忘武当仅有五十年的历史。 一人之力，便能让江河清，湖海晏。 什么是天下无敌？这就是天下无敌。无人敢为敌，无人欲为敌，无人能为敌，直至，无人为敌。 这就是真人，武当黄真人，无败真人。 …… 山峦上的风还在轻轻地吹，程镜伽玉箫已经横在胸前，她没束好的鬓上的青丝微微晃动。 李但是仍在空灵的境界之中，却对外界的声音听的是一清二楚。 他轻轻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已经勾勒好了一剑。 程镜伽出手极快，直点他左肩肩井穴，只此一啄，快速收回。 天元咦了一声，赵影星也咦了一声，心想难道峨眉的七星锁江解起来如此简单？ 李但是睁开双眼，笑道：“没瞒过你？” 程镜伽面上古井无波，道：“李公子修为精深，峨眉的粗陋手法如何束缚的住。” 天元，赵影星两人此刻才恍然，原来李但是早已用身后内功冲过了七处穴道中的六处，若是程镜伽接着点下去，反而是又定住了他。 天元两眉一揪，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那我刚才若是真的要直接斩你？” 他话才到一半，李但是便抢道：“右手还能动弹动弹，剑也就在膝盖上，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我还又以为你视死如归。” “我脑子又没坏掉。” …… 说话间，江声依旧，夕阳却是已经只看得见些余晖了。 李但是奋身而起，冲破车厢，膝上铁剑已经出鞘，一剑斩落。 剑落，夕阳落，人落。 这便是他新想出的剑，夕阳落。 这招剑，还是仅有一个字，便是快。 快在夕阳真落之前，剑先落下。 夕阳会落下的地方，这把剑都会先一步落下。 就像春雨，这是另一种的快。 求极得极，这是极快。 李但是对天元微笑道：“承让。”又对程镜伽说道：“再会。” 然后扭头对赵影星说道：“不再见。” 说罢他就大笑离山，头也不回，犹有余声：“三日之后，此山再会。” …… 他的剑已经插在他左边的鞘里，看不见了。但那道剑光留下的印象却在几人心里，久久不能去。 良久，天元才吐出一口气来，说道：“单看剑术，已在本门天象掌门之上。”赵影星附和道：“再过十年，或许他真的可以上剑神山，问一问叶剑神的剑了。” 他心里有些佩服，更有些嫉妒。总有一些人，他们走路，吃饭，心里都带着一把剑，还能随时随地从日常景象中领悟出一些招式来。 能这样的人，百年而来，仅仅六位。五方仙佛，一位真人。 程镜伽却是一直沉吟不语，只是站在崖边，去看天边最后的余晖。 李但是并不是愿意炫耀剑法的人。 他那斩出的一剑，其实是为了证明程镜伽所言不虚，他的剑术确实很高。也是为了展露一下功力的深厚，来证明两人之间并没有私情勾结，避免程镜伽处境尴尬。 这一式夕阳落的含义，不知道程镜伽又懂了多少。 夕阳已经缓缓落下，终究是无人可以阻挡。李但是也已经下山，程镜伽的脸也消失在了阴影之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自然也无法知道她心头所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六章 故友酒来 第十六章故友酒来 夜，月，半圆月。 润州虽在天下来说也算得上是富庶之地，但毕竟不比广陵那般繁华。 到了夜里，还能说得上是灯火通明的也就三四家酒楼。 月最圆，灯最亮的地方就是明月楼。 李但是便坐在明月楼的二楼，一张小小的桌子前。桌子上仅仅摆有一个小小的盘子，盘子里也只有半盘煮好的毛豆。 李但是有些郁闷，想起了自己的空空如也的钱袋子。 但幸好越高档的酒楼越不会怠慢轻视客人，也幸好他这个人还算得上是有几番风采。 估计老板只是以为这人是来游戏风尘的，万万想不到真是囊中羞涩。 隔壁桌上烤羊的香气已经钻到他鼻子里，他却只能叹口气，摸摸葫芦，里面的酒都被喝了个精光。 无肉无酒，这愁如何消得。 他喃喃道：“要是能有一盘切好的润州肴肉，绯红精嫩，入口即化，那是多好？” 他话音刚落，一个盘子就飞到了他的桌子上来。 盘子来势迅猛，带着风声，但到了桌子上却是稳稳定定，一晃不晃，竟也没多少音响。 盘内便摆着水晶样的肴肉，这肉虽凉，但酥嫩易化，食不塞牙，肥肉去脂，也不油腻，胶冻透明晶亮，柔软不拗口。 李但是也不惊讶，接着说道：“若是能再有一盘清炒虾仁，那就更妙了。” 从他头顶便落下了又一个盘子，落得快，声音却低，细细看来，便可见一根白色透明细线吊在盘子之上。 但要维持这样的平衡，手上不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功夫，断难做到。 盘内便是清炒虾仁，是用葱姜水喂养一夜的活虾，出锅仅三分半的时间，用凉水，颠六十四下，不盖锅盖。 李但是仅仅一闻，便闻出了这许多来，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做法。 他动起了筷子，也没有去管这菜是从哪里来的。但夹了三两个虾仁，一片肴肉后，他就又放下了筷子。 长叹一声道：“有好菜，怎可无好酒，来润州，不喝封缸酒不是真的可惜？” 润州封缸酒素以“味清花上露，色似洞中春”声名远扬，清者号“京清”，黄者为“百花”，黑者为“墨露”。 李但是乃贪杯之人，自然对江南这一道上的名酒是一清二楚。 随着他的话音，楼上突然有叮咚声传来，再抬头看，已是不知何时被人凿开了一个口子。 李但是大笑，再环顾四周，已是不知何时人走了个精光。 他脚一蹬地，身体后仰，似要踏踏实实地砸到地上去。 但在最后关头，他脚尖还是勾住桌子。椅子，人，桌子，形成了一个动态中的平衡，他微微张嘴。 一道琥珀状的水流就从楼上孔洞里汩汩倾泻而下，李但是一身白衣，喉头耸动，酒流未停，他的嘴就没有合上。 不知何时，当是酒坛已空，李但是眼睛却更加明亮，大声笑道：“有酒有菜，怎能没有朋友？” 一个温柔而沉静的声音带笑响起：“那你怎么不上楼来看看？” …… 李但是手掌轻拍椅背，人便横着飞出，嘴里清啸不停，手上一路拍打，沿着楼梯便拍上楼去，自然而然地躺到了舒服的躺椅上。 正面便是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如玉青年，他正在手上把玩着一个碧玉扳指，身边桌子上摆着一摞带着铜绿的铜钱。 总有一种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把自己弄得很舒服。 孙玉玉就是这样的人。 他身边还放着一个酒壶，看到李但是目光投来，却只是摇摇头，示意杯中物已空。 然后他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拍楼梯的样子就像狗刨。” 李但是随手拿起一个洗好的桃子，咬了一口，大笑道：“我乐意。” 能在这种地方再见到朋友，总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如果能让自己开心，又能让朋友开心，就算是可笑的事情，做一做又如何？ 然后李但是笑容一收，沉重地说道：“苦和尚圆寂了。” 孙玉玉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眼里依旧是一池春水，动也不动。随后他竭力平淡地说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 “然后你就来了这里？” 孙玉玉道：“我已经没了一个朋友，怎么也不能再没一个。” 李但是突然感觉说不出话来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孙玉玉所说的今早才知道苦和尚圆寂的含义。 一开始敢让他单身去广陵，便是因为有小明寺苦和尚这个朋友在，没有必要担心他的安危。 但今早孙玉玉得知苦和尚圆寂后，立刻想到了他处境的危险。 从那个小城，到广陵，再到润州。骑他的白马也要一天的时间。 更何况他还无法走路。 但他也只花了一天的时间。 此刻他虽然从容，但李但是自然能想到一路上的风尘。 他想说一句谢谢，又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他们是朋友。 他便叹了口气。 孙玉玉却对此闭口不提，反而笑道：“你怎么会落到峨眉，武当手里？难不成他们来的是掌门人？” 李但是也不再去想朋友，而是又叹了口气，道：“前前朝文帝杨坚算不算英明神武？” “当然算。” “前朝宰相房玄龄又算不算足智多谋？” “当然也算。” “剑神山剑神叶吹雪算不算武艺高强？” “自然也算。” “但他们都对一个人没有法子。”李但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显露出了极难见到的红晕，和一丝丝的不好意思。 孙玉玉哈哈大笑，只觉听到了人间最好玩的事情，才说道：“何方神圣，才能降服你这样的一个人？” 李但是呼出一口气去，道：“不用神圣，一个爱喝酒的女孩子就够了。” 孙玉玉停住笑声，带着笑意看着他，才发现这个认识十年的朋友其实已经说不上是青涩少年了。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正是一个江湖人最鼎盛的时候，但确实已经不能再算是初生牛犊了。只是和他交往难免会觉得他一直是个少年。 就算是江湖人，成家总会晚些，二十六岁也应该有个家了。 也许是他的眼睛，也许是他的笑，也许是他的剑。 让人总会错估他的年龄。 孙玉玉心头一悸，想着这样的一只飞鸟终于也要找到他的树枝了吗？ 他的眼里带着祝福和快活，为朋友的幸福的快活。 然后他柔声说道：“那我们更要把真凶找出来了。” 他来这里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请李但是吃饭的，更是来帮助他找出那把和他很像的剑的主人。 李但是也无奈地说道：“确实如此”，语气虽然无奈，眼睛里却带着笑和光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七章 紫阳山庄 月已低垂，人却精神。 室内不知何时烛火就已经暗了，雕花窗子外也隐隐地飘起了春雨。 细雨打窗，无声。 李但是仍躺在躺椅上，脸上犹挂着幸福而羞涩的微笑。他还没有从那种人类所共有的情感里脱离出来。 这是仅有在真正的朋友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笑。 任何人看到都会想到春风细雨，柳叶桃花。 孙玉玉却已经勉强地撑起身子来了，笑道：“这几天我让金玉堂的人调查了所有酒楼，客栈，渡口，车行，镖局，就是朝廷的关卡我也用了一枚铜钱换来了点消息。” 这一枚铜钱，当然是他的金玉铜钱。 他接着道：“算到最后，这些天在江南道上，又有那个能力的人来来去去也就四个。” 李但是问道：“哪四个？” “江南第二快剑林元书。” 李但是摇头：“不是他，他的剑是快，是准。但人确实是一个君子。” “君子可以是伪君子。” “但伪君子很难过以梅为妻，以鹤为友的日子。” 孙玉玉便拨开了桌子上的一枚铜钱，接着说道：“青光剑霍改之。” 李但是仍是摇头，道：“我见过他的青光剑，比我的精钢剑要窄许多。而他要是没了那把青光剑，是万万没有那样的速度的。” 孙玉玉就又拨开了桌上的一枚铜钱，道：“狮子林杨清明。” 李但是还是摇头，道：“杨清明的剑不是一把，而是两把。而且他非要两剑齐出，这是他的习惯。” 孙玉玉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很清楚？” 李但是把双手放到肚子上，道：“他们不一定见过我，但我已见过了他们的剑。大大小小都有些毛病。” 孙玉玉就又拨开了一枚铜钱，桌子上就仅剩一枚了。 …… 吐了口气，光线又暗了几分，孙玉玉才缓缓说道：“陈立。” 为什么没有了称号？ 便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人不需要别人用称号去认识他，他本身就很容易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这样深刻的印象是留给真的认识他的人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陈立深谙此道。 所以其实除了李但是和孙玉玉，并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不过每一个认识他的，都很难忘记他。 “他果然还活着。” “能在你剑下跑掉两次的人当然还能活着。” 李但是面上已经没有微笑，也没有表情了。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打在窗子上。月亮已经不知何时就消失了，空气好像都变得冷了些。 “我试着杀了他两次，他已经很熟了我的剑。”李但是平静地阐述着，就跟这件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但孙玉玉知道这样往往代表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你毁了他一手创下的山三十六盗，确实是仇深似海。” 李但是刻意纠正道：“是你死我活。” 孙玉玉说道：“任谁也想不到，他还敢在江南待着。若不是这次的排查格外仔细，只怕他还真就一直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陈立的一生不能说是传奇，但是和传奇一样曲折。 他从十岁就开始杀人，但却几乎从不亲自出手。 “人心，不是更好的武器？许多的家破人亡往往就只需要手指轻轻一点，就会顺着那一点的力量倒塌向不可避免的结局”，这是穿着麻衣的他酒醉后，趴在木头桌子上，无意间向李但是夸耀的。 这一幕如果要陈立排序，当排在他人生的第二后悔。 第一后悔的是认识李但是。 一个格外厌恶掌控和高高在上的人。 李但是脸上又有笑容了，人也已经站起。 孙玉玉看着他脸上的笑，却明白他心里恐怕并不是那么平静。 李但是沉声问道：“在哪里？” “走了。” “走了？”走了你又为什么要说？ 孙玉玉把铜钱全部抓到手里，说道：“我的人死了三个，他还是那么机警。再算算时间，他要是够快的话，应该已经过江。” 过江，过长江。 过了长江，就不是江南，就不是金玉堂的江南。 孙玉玉道：“出了江南，我能帮你的就少了许多。” “已经够了。”李但是微微摇头，心却滑向了谷底。 …… 大海捞针，如何成事？ 孙玉玉抿了下嘴唇，眼睛里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却又是十分的坚定，就好像必须要做一件他非常不愿意做但又必须要做的事情，又好像是要痛别所爱，割舍掉无法割舍的东西。 当然，这仅仅是一瞬。 他把四枚铜钱收到袖子里，然后像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了颗紫色的珠子，有些不舍地说道：“这叫紫阳珠。” “嗯？”李但是表示自己从来没听说过。 孙玉玉接着说：“又叫洞宾种，相传是吕祖成仙前所留，江湖上甚至有流言说里面藏着吕祖六十年的功力，得到的人可以一步登天。” 李但是哈哈一笑，道：“这当然不可能。” 孙玉玉点头道：“确实不可能，只是一些想不劳而获的人的臆想，内功本来只有勤学苦练一条道可走。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是道门的圣物，价值之高，甚至不可以用金银来衡量。” “那他又为什么叫紫阳珠？” 孙玉玉叹息道：“大概是因为它马上就要落到紫阳山手里了。” 李但是一怔，嗓子眼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时又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眶甚至也有点忍不住地湿润了。 江南金玉堂，江北紫阳山。 说的不一定是势力，武力，而是一种对地界的掌控力。 掌控力就是在那片土地上没有能瞒过他们的事情。 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是他们下定决心要知道的事，就一定能知道。 紫阳山其实也仅仅是一个缩写，指的是紫阳山庄和紫阳居士云紫阳。 云紫阳本来可以是武当这一代的天字辈道长，得的也是黄真人所创三诀中的嫡传“大宗师”。 甚至于武当三诀“大宗师”，“齐物论”，“逍遥游”，天字一辈他是唯一一个能领悟“大宗师”的。 若论功力，应是仅在领悟了武当总纲一功“五千言”的掌门天象真人之下。 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离了武当山，离道返俗，到了江北。武当对此是不发一言，黄真人更没有必要向天下解释。 优秀的，在哪里都优秀。 就十六年，他就开创了江北紫阳山一脉。碍于门规，他自然不可能将“大宗师”传下，但经他拆解后的紫阳功反而更贴近凡间，更容易理解。 现在就紫阳山庄的嫡传弟子，都已经有了十一位，各个都算是一把好手。 紫阳山庄的侠名就和他的威名一样远传，跟武当一脉而来。人们看到这个山庄的时候，就常常会想起武当，然后再想起像 云紫阳这样的风云人物，武当山上还有七个。 但到底江南江北，紫阳山和金玉堂称不上有多对付，能井水不犯河水就已是侥幸。 求人办事到底需要些彩礼，更何况找出陈立这并不是多么简单的事，会花很多钱，更可能会死不少人。 那么这颗珠子的意义就不言而喻了。 李但是紧紧地握住了孙玉玉的手，仗义疏财，向来是说起容易，做来困难。 更可叹的是很多被济救者甚至都不知道感恩。 窗外风雨正盛，屋里却已经明亮了起来。 李但是只觉得一生并不用交许多朋友，能有一两个这样的就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但其实他的朋友也往往会这么想。 孙玉玉脸上已经是一副洒脱的样子，笑道：“你再不松开我的手，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李但是哈哈大笑，甩开手去，道：“你想得倒美。” 孙玉玉悠悠叹道：“你想得不是更美？还没请我喝喜酒，就先收了我的彩礼。”说完，他就把珠子一抛，扔到了李但是手中。 然后正经地说道：“你一定要小心。” 善于用人心杀人的人，并不一定就不善于用剑杀人。 甚至会更恐怖，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李但是嘴角却勾出自信的笑，右手搭在了剑上，意气风发地说道：“你见过了春雨发，有没有见过夕阳落？” “当然见过。” “我看未必。” 他已经把珠子收进了白衣里，脸上全是自信。 任何一个有这样的朋友的人，都会像他一样自信。 而像他一样自信的人，就会用出和夕阳落一样的快剑来。 而这样快的剑，注定要人避无可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八章 倚江倩影 润州，多景楼，黑瓦白墙，飞檐斗拱。 立于三楼，可见江景。 白浪翻空动浮玉。 夜雨方歇，春汛便急。 李但是到底是等到了天明，并没有连夜过江。一是他喜欢看雨，不是很喜欢淋雨。 二是夜晚江上茫茫全是雾气，再有春雨，过江也确实是很危险。 但天一亮，雨就止住了。晨光熹微，江风怡人。 孙玉玉已经离开了，要回到那座江南小城，去给他盯好这三天之内的风吹草动。 他嘘出一口气来，手摸上了那颗紫阳珠。其材质也是古怪，非金非玉，非木非石，其中可能确实有玄妙。 但李但是不想琢磨这些玄妙，一是没那能力，这珠子照孙玉玉的说法在江湖上流传已有百年，多少对道门经典研究透彻的人都没能解开，更别说他。 二来，他不在乎。 就算里面真有吕祖六十年功力，他也不在乎；就算武当“五千言”摆他面前，他也不在乎；就算剑神叶吹雪要教他剑法，他也不在乎。 他只要有他手上的那一把剑就够了。 自古成大事者多多少少都要有些这样的不在乎和在乎。 他立于楼上，白衣飘飘，心里想到此节，豪兴顿发。又放目望去，见江上烟波依旧，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平静。 渡船当然是不敢在这个时间过江的。 没时间再等了，他纵身而下，脚步虚晃，向江上飘去。 三丈之塘，尚能踏水而过。千尺之江，如何能度？ 世界上哪里真有踏水无痕的轻功？ 于是李但是就落到了水里，然后向江对面游去。 幸好他平时拍栏杆，拍树枝，进出孙玉玉的院子，给手上涨了点力气。 所以他虽然姿势不是很优雅，但确实很有效，就像……狗刨？ 他心里却在想着哪里有那么多一苇渡江，折竹过河的人？没了船可不还是就靠游？ 幸好没什么人看到，倒是上岸后这个湿透的衣服得忍耐一下。 …… …… “师姐，我们是不是把李公子逼得太狠了？” 宁采采小声说道，身后的峨眉同门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程镜伽却仍是坐在二楼，也不回头，就看着江水清波，笑道：“他乐意游过去，就让他游呗。” 宁采采坐到她身后，同情地说道：“果然师姐说的对，剑用的很好的人脑子是没几个正常的。” “他乐意脑子不正常，说不定反而比我们都聪明许多呢”程镜伽悠悠道。 不等众人思考她这句话的含义，她就站起身来，转身道：“我们也不能闲着，真凶未出，既要小心，也要追查到底。” 她淡眉微蹙，神情严肃，峨眉弟子听言，齐声答是。 她又转过身去，淡淡地道：“袁师姐，润州十三街大大小小的帮会，交予你去调查了。朱师姐，你去金玉堂，看看孙掌柜调查到哪一步了。乐师妹，你去桃花庵，替师傅向择荇师太问好。” 她说话之间，每人都安排妥当，连下十六条命令，要用峨眉的影响力，把润州广陵一带二百里查出个底朝天来。 但宁采采始终没听到命令，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我呐？” 程镜伽一笑：“跟我在此，策应四方，看江，等信鸽。” 宁采采想到自己虽然少了点江湖经验，但也不至于留在这里看门看江，不过嘴上依旧应是。 众人得令走出，程镜伽就又转过身去看江上风景，宁采采也悄悄地凑到她身边，跟着她一起看江上风景。 楼外飞檐正适合白鸽停留，江上风波依旧，程镜伽眼里雾气就像江上水雾一样，不知道在跟着什么起伏。 宁采采心里一惊，想着莫非师姐竟会居然也动心？ …… …… 过了江是一片竹林，竹林靠着石头，石头靠着江。 李但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挥了挥手中的剑，听到剑鞘里的水声，赶紧把剑拔出。 精钢遇水，便容易生锈。 他把剑鞘里的水倒出来，又看四下无人，便脱下身上衣服，就在江边拧了起来。 一江之隔，好像空气就变了，他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新的环境。 他觉得新鲜，有趣，眼睛里也泛出了跃跃欲试的光。 紫阳珠还在他的身上，保管得很好。 他又穿上衣服，蹦跶了两下，就提着剑向竹林外走去。他的衣服还是湿的，在滴滴答答地往石头上滴水。他走了一路，水也巧妙地融进了昨晚的雨里。 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江水，雨水就都会消失，不分彼此。 …… 走出这片竹林后，就是一座山，明秀瑰丽，最高峰向东逶迤而下，形若卧龙。西侧断开，仿佛要独立出去，又像伏虎。 中间有一谷，谷里有桃花，当地人称为桃花涧。山上多是红叶，时节未到，仍是青翠。若是深秋之时，则满山枫香，红如晚霞。 此地兼山水之胜。 李但是顺着桃花涧走到山里去，便是一湖，平如明镜，湖心有亭，以九曲桥和岸上相连。 时间还早，早起者有多是穷苦人家来讨生活，没人会有闲情雅致来此地游玩。 李但是知道此地如果再往东走，就是一片形如月牙的池塘，再往东就是两百年前所建的栖霞寺了，可他不准备往东去。 他此刻已经来了精神，深吸一口气，提步跃出。 人影闪动，速度飞快，一身白衣在林间起起落落，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来砍柴的柴夫。 不过一个时辰，他就过了碧云亭，千佛岭，红叶谷，陆羽庄，离了此山，一路朝北。 大道多行人，他怕惊着这些人，便多走小路，近道。 一路上饱览江北风光，到了午后，心旷神怡。 再看眼前，自东北往西南，一山分为九节，紫气浩荡。 山下入口处，一座石碑映入眼来。 上书：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李但是再看落款，果不其然是不肖之徒云紫阳这七个字。 这些字皆是云紫阳用手指所刻，笔锋流畅，运转如意。李但是也知道这是黄真人坦然示天下的“大宗师”七纲之一。 云紫阳落指，也应该融进了他自身的感悟，所以若是道门江湖人至此碑前，可能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感悟。 李但是也有所感，但只是摇了摇头。 这便是紫阳山了，山上便是紫阳山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十九章 息我以死 第十九章息我以死 紫阳山势若蟠龙，分为九段。 若要上山，也有七条道可走。每条道前，均有云紫阳所立之石碑。 这座息我以死碑是最西边的一条道。 往东去分别是“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等等。 这是武当三诀之一“大宗师”的七纲，也是庄生所传之内道。 真人之真，在不藏私。 武当一功三诀的入门口诀和纲要均是明示天下，只要能有所悟，生气机，便是入武当一脉。 这便是黄真人布道天下，固然是一片真心，但青黄不接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最高深的道理和功法本就在唾手可得的身边，只是很难理解看懂，李但是心里这么想着。 他整理了下衣裳，奔波一个早晨，衣服已经干了。 他又握了一下剑，摸了一下紫阳珠，都是冰凉的。 息我以死这条道很平缓，路边还长着些蒲公英和青草。春风过，柳絮纷飞，似花还似非花。 李但是便沿着这条道，向山上走去。 他没有回头。 自然就没有看到石碑背面也被人刻了字。 对照着来看，应该是这样。 载我以形，浪费。 劳我以生，确实。 佚我以老，不必。 息我以死，可以。 …… …… 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放鹤亭。 放鹤亭亦是迎客亭，七条路都汇聚到此来。 亭中有一人，紫衣，抱剑，头低着，好像在打盹。 午后的山风惬意，袭人，确实是让人很想打盹。 李但是走到亭前，用剑鞘敲了敲支撑此亭的柱子。 咚咚作响。 那个人却还是没有醒来。 李但是颜色变了，没有人会睡得那么死的。 除了死人。 这个穿着紫衣的人已经死了，李但是放平了他的尸体。 他的致命伤在喉咙，是一个典型的横切伤口。 他抱着剑，但并没有拔出来，或者说移出了三寸就被人按了回去。 李但是脑海里能模拟出当时的情景：这个弟子坐在迎客亭，剑就放在腿上，手里拿着笔，桌上铺着纸。然后一个人走了过来，把手自然地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就是忽然的事情，那人手里翻出一把短刃，挥手一撩。 这把剑就很难有拔出来的机会。 李但是又看了一眼这把剑，然后又咦了一声。 这把剑的剑柄居然是银做的。 金鞘银剑罗永日，正是云紫阳的得意弟子。 李但是沉默，因为这样的人的武功一定不错，但他也没拔出剑来。 他看了看山上，依旧是紫气一片。 山下柳絮纷飞，这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用剑鞘拍了拍地，然后接着往山上走去。 他没有表情。 …… …… 阳光有点热，洗剑池里的水也无精打采。 洗剑池边也倒了两具尸体，均是紫衣。 李但是已经看过了，一个是被拳头打碎了五脏六腑，一个是被细针插进咽喉。 被拳头打死的恰恰是冥顽不灵，玄功神拳金坚。被细针所杀的是穿花蝴蝶花百年。 两人均是云紫阳的得意弟子。 李但是坐在了洗剑池边，拔出剑来。 他认真地在石头上磨起剑来，然后再把剑放到池里冲洗了一下。 接着他向上走去。 还是没有表情。 …… …… 一路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到顶，便是一个大平台。 白墙黑瓦朱门紫云，紫阳山庄就落在山顶的茫茫紫芒草中。 紫芒草是此地特产，三月开，六月最盛，在山下看来便是茫茫紫气。 李但是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这里太寂静了，连鸟鸣声都没有。 但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进门是演武场，随便着摆着刀枪剑戟这些兵器。穿过演武场，就是大堂。 没有人阻拦他，他也不觉得奇怪。 他只想知道这座山庄还有没有活人了。 他屏气推开大堂的门，然后身体向后一跃，跳到三丈之外。 他松了口气，堂内毕竟还有一个活人。 那人坐在堂上，状态倒不是很妙，因为一把剑正插在他的左胸上。 李但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断然无救的，甚至于说这人能护住心脉，让这把剑偏过一分，横在心脏之上，从而支撑到现在 已经是功力过人，制造了一个奇迹。 那人是动不得的，一动，剑就会进到心脏，人就会死。 李但是知道，那人也知道。 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云紫阳皱起眉来。 然后他尽力说到：“夫道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他才说到这里，李但是就提起剑来，示意他闭上嘴。 然后李但是说道：“我又不是游侠误入此庄，你没必要把大宗师的口诀说给我听。” 他接着补充道：“我自然会告诉武当，也有让他们相信我的办法，你没必要用这种笨法子。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 他顿了一下：“是谁？” 云紫阳面上诧异了一下，然后平静了下来，道：“七尺，麻衣，斗笠，剑和你的一样。” 李但是心想果然是他，麻衣陈立。 不过他又为什么要来灭了紫阳山庄，又怎么有实力灭了紫阳山庄？ 又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云紫阳 他等着云紫阳的回答，云紫阳也就恰好说道：“井水里有毒。他中了我一掌。” 他又接着问道：“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话说到此，云紫阳脸上紫气隐隐若现。李但是却明白这反而是他压制不住了，道门高手，讲究的是身藏天下，万物内敛，不动如常。 云紫阳此刻白面上紫气浮现，却只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罢了。 他悠悠一叹，目光深邃如夜，灵台清明如天，缓缓道：“拜托你了。” 直到很久之后，李但是才明白这一声拜托的含义。 但他现在还不知道，就随便地点了点头。 云紫阳大笑而道：“没，吾宁也。” 笑罢而逝。 李但是犹立在大堂之内，左手轻弹剑柄三声，以示尊重。然后扭头边走，出山庄去。 山庄之前紫芒草随风而摆，恍如紫云一片。 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同样的平静。 有一种人，遇到的事情越奇怪，他就越平静。 他才出来，便见到了两把剑。 从紫云里来得两把冲他而来的剑。 一把名贵一些，剑柄镶有明珠，剑尖反射着日光，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另一把窄约二指，薄如蝉翼，刺过来竟没有发出声音。 第一把剑虽然华丽，但已经很快了。 第二把剑却还要更快一点。 怎么看都是避无可避的两把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章 星影惶惶 紫阳山上紫气浩荡，却是十分平静。 平，是无风。静，是无声。 镶着珍珠的剑劈开空气，夺目而来，变化繁杂，让人无法分辨其中虚实。 但真正的杀招却是没有声音，又很窄，又很轻的那把剑。 它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角度刺出来，走的是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轨迹，速度更是谁也想不到的快。 这两人明显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子，但配合起来却是心有灵犀，就像一起演练了多年。高手都能善于配合队友的。 这是必杀的杀招。 “铮”的一声，李但是的精钢剑就已经出鞘。 他的剑在前一刻还是在鞘里的，下一瞬，就到了那把镶着珍珠的剑的下面，直接架住。 如果要说速度的话，只能说那把剑好像本来就在那个位置。 但是他的剑只有一把，向他刺来的剑却有两把。 那柄窄剑没有被人格住。 那当然就刺了进来。 然后刺到了他的剑鞘里，把这把剑收了起来。 这时候李但是才看清眼前的人，一人玉冠金带，目如灿星，眼里却全是不可置信之色。 一人黑衣黄面，脸上还有一道骇人的刀疤，眼里也是不可置信和无奈。 这两人嘴唇微动，正准备说话，李但是却提前开口了。 “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们信不信？” 说完他就又自言自语道：“当然不可能，里面云紫阳身上还插了一把剑呢，而且又是才断气。” 苗一羽已经把剑抽了回去，竖在面前。赵影星也撤了剑，退步斜指下方，摆出一手起手式，提气运功。 李但是抬头问道：“你们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到了此刻，李兄还是不减风采？反而问起我们来了？”赵影星平静道。 苗一羽犹豫了一下，说道：“巫山，天香难得来江南一带，紫阳山自然要来一拜。” “这么说就是个巧合？” 赵影星冷笑道：“自古邪不胜正，便不总是因为有些巧合站在正道这边？” 苗一羽又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 李但是用眼睛去看了看地上的影子，被午后的阳光拉得格外的长。 陈立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要上紫阳山的呢？ 赵影星又是怎么会这么巧合地出现的呢？ 他收剑入鞘，平静道：“你们两个打不过我。” 两人闻言一窒，但又没法反驳。 苗一羽眼里还是痛苦，道：“真就是你干的？” 李但是没有理他，但心中已经明白他应该也是被人利用。 他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我心境没乱的话。” 话音刚落，赵影星的剑就已经出手。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出手，那他就偏偏要在这时出手。 并不仅仅是夜晚有星之时才有影，午后阳光最炽热的时候，剑影也会被拉得很长。天若有情天亦老。 此剑无情。 苗一羽叹了口气，剑也刺出。 巫山的剑没有那么多花样，仅仅就是刺这一招。 流星过天际，惊雷响黑夜。他的剑来得很快。 李但是剑再出鞘，向赵影星剑法中七个破绽里的第六个削去，然后手腕一转，平压向下，刺向苗一羽的左肩。 这无疑是很精妙的剑法，放在哪里都可以作为剑法中的绝技。 但少了些李但是的味道。李但是的剑有什么味道？自信，无愧，疏狂，洒脱，极快。 当的一声，两剑相撞，赵影星心想终于能接住他一剑了。然后那把剑借势刺向了苗一羽的左肩。 李但是竟然没有管苗一羽朝他肩膀上的那一刺，就像苗一羽没有管他朝自己肩膀而来的这一剑。 两剑交错而过。 李但是心想难道中剑就是这种感觉？为什么会有些轻？ 他的左肩上的白衣被剑撕破了，一把很窄的剑卡进了他的骨头里，血自然地从伤口里冒出来，然后才是清晰的痛感。 他能感觉到这把剑是刺到他肉里来的，但仍是比他的想象的要轻很多。 这本来是应该穿过他的肩膀，带出血珠的，就像他此刻手里的剑一样，直接穿过苗一羽的肩膀，让他立刻失去战斗的能力。 他用眼神询问苗一羽。苗一羽用眼神回答他。 苗一羽的眼神里是迷茫，无措，就像一个孩子越出了自己的活动规矩，去试探一个新的世界。 李但是微笑，是没想到这样还能有人相信他。 赵影星看着这两把剑交错，然后各自刺到了各自的身体里，英眉一挑，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苗一羽抽剑后退，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肩膀，表明自己无力再战。 李但是清啸一声，手里剑光一变，向赵影星刺去。 先是第二快剑林元书的腊雪寒梅，再是狮子林杨清明的细雨纷纷，接着是霍改之的青冥非光。 每一招都是精妙的剑招，都可以说是江南剑道这些人的毕生绝技。 但他却信手拈来，一剑比一剑精妙，运转承和也是从心所欲。 不过四招，赵影星便只能竭力支撑。 然后他剑光一合，再分化开来，化为漫天繁星，如天河倒悬，若星斗林立，茫茫一片，朝赵影星的上身笼了过去。 既然破不了，赵影星便只能后退。 李但是右手握着精钢剑，剑尖晃动，化成光芒。他的手臂绷直，肩膀端平，随着剑尖抖动的仅仅是他的手腕，脚步交替往前，让人看不清楚。 他的左肩的白衣已经被血染透了，但他没有在乎。 赵影星的玉冠已经斜了，额头上的金带也散落开来，漏出了眉心的一道疤痕。苗一羽好像有点犹豫，但还是惊惶中开口道：“不可。” 李但是闻言凤眼微眯，剑势不改，却在将落而未落之时回头收手，然后道：“二。” 言罢他就飘身离去，一身白衣，晃动进茫茫紫芒草中，如仙人踏入紫云，眨眼间就不见身影了。 …… 苗一羽眼神已经坚定，冷笑叹气道：“鄙人无能，竟没能让这贼子毙命剑下，实在惭愧。” 赵影星又扶正玉冠，笑道：“我辈正道，尽力而为就是。苗兄敢于出手，已是胆识过人。” 苗一羽微微一笑，道：“正道长存，苍天总不负人。就是不知能否请赵兄透个底，为何偏偏今日邀我来上紫阳山，还一路不停？” 赵影星低下头去，思忖了半晌，才又抬起头说道：“实不相瞒，本门今来江南确实是另有隐情，要来查另一件事情。” “哦？” 赵影星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天上白玉京，既是一个人，也是一个组织。 苗一羽浑身一颤，皱眉低声道：“魔教？怎么会在江南？不是真人已经和他们约法三章，要求不得再过天山了吗？” 赵影星看向那片紫云，说道：“确实。和黄真人定的约定就是白玉京，但有一种人不在约定之内。” “哪种人？” “这三十年来，新出生，新培养的人。” 苗一羽低下头去，晃了一晃，道：“你的意思是李但是其实是魔教的人？” “而且地位绝对不低。”这样的身手，到哪里地位都不会低。 “不像。”苗一羽接着摇了摇头。 赵影星接着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会真有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而且武功格外的高，剑法也快的不讲道理，让人看不出个来路。” 苗一羽道：“哦？” “除了白玉京，哪里有能力再培养出这样的高手？” 苗一羽道：“嗯。” “白玉京行事向来无有固定的目的，非正非邪，走得是大道无情，但顺心意的路子，便不顾死伤，我们也是因此视其为魔教。这种作风，和他像不像？” 苗一羽道：“像。”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也不敢污他清白，直到上了此山，见了那些尸体才明白此人心机。对于武功比他低得多的，他就随便出手，嫁祸他人。到了云庄主面前，却是留手不了。你说对不对？” 两人已经推开了大堂之门，见到了云紫阳的尸体，也看到了插在尸体上的剑。 他有意无意地没有提为什么会把剑留在这里，因为都明白留下太过明显的证据，反而是洗脱嫌疑的一种好办法。 “对。” “而且算算年龄，他甚至可能是白玉京的儿子。” “不错。” “那你现在信没信我？” “信。”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追他？他受了伤，身体也会虚弱的。”赵影星微笑道。 “无能为力，不愿意，告辞。” 无能为力是原因，不愿意是想法，告辞是结果。 说完苗一羽就转身而走，往山下去了，他已下定决心要回巫山，再练个十年的剑。江南这趟浑水他是不愿意掺和，也觉得没能力掺和。 赵影星看着他消失，面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反而是似乎尽在掌握。 然后他放声喊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是谁邀请本门来江南调查的？” 声音回响，苗一羽却已经走得远了，自然没有听见。 他现在有点想念自己的白玉轿子，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受苦受累当坏人的命。 他也叹了口气，走到紫云里，放飞了只白鸽，喃喃道：“李兄你到底从何而来呢？”。 然后他也下山去了，行到山腰，仍是回头，瞅见山顶紫云，却明白江北紫阳山确确实实已经成为历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一章 哀莫哀兮 水汽蒸腾，里面的蒲公英挣扎了几下，还是沉到水底。 这是昨晚雨水下后形成的一片水洼，李但是正在看着它，数着上面冒出来的水泡。 他的左臂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有力修长的手臂正暴露在空气阳光里。这段白布应该是被他包裹在了他的肩膀上，来止住被刺的伤口往外冒的血。 他的头有点晕。 其实他说的“二”，并不是真想剑下饶人，再放赵影星一马，而是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处地方碎了，剑自然就会变得越来越慢。 所以其实并没有能力杀了赵影星，他是在逃走。 那处碎裂是从他上紫阳山，看到第一具尸体开始的。看到的那一瞬间，他就没了表情。 用剑多痴人，但痴人并不是傻人。 他很快地就想到了正是那人劝自己去广陵查案的，也是那人劝自己来紫阳山的。 但他还是要走到山顶，去看看这盘棋后续的变化。 他又想到了为什么麻衣陈立总能从他剑下逃走，居然有两次。 他又想到了为什么赵影星能找到他的住处来，桃花春风。 他又想到了这十年的花和雨。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是很迟钝了。 李但是看着这片水洼，突然就想到了“大宗师”里七纲之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见到赵影星和苗一羽的时候没有开口再说。 因为他知道做事布局必定是会做一整套的，他上了紫阳山，到了山顶，进了山庄，见了云紫阳，那就再也不用说什么了。 但是。 他是什么都不想说了，却还想去问一个问题，在他还能拔的出剑，用的出剑之时。 为什么啊？ 他拄剑站起，大踏步地往南面走去。 太阳拉出影子，把水洼里的蒲公英都覆盖住了，就像一座山遮住了一片湖。 …… …… 江南有山名曰固北，北枕寒流。 江北临江也有山名栖霞，南临长江。 栖霞山分三段，最靠近江处是一断崖，约高二十四丈，上有乱石，下有惊涛。如至深秋，半夜风起，便如鬼哭。所以当地人称此为断魂崖，亦有凄惨女子立于崖上看南征将军的凄美传说。 来时小路毕竟难走，归去之时走大路倒是轻松了许多。 白日已落，又是半日，李但是已经能看到断魂崖的乱石了，林立朝天。 他却有些累了，在脑中勾勒出早上来时一路所见的景象，然后右拐走进了栖霞山的一处小道，捧起一捧清泉水，先喝了一口，再洗了把脸。 泉水里映出了这身白衣，李但是呆呆地望着他。 这人的面上没有表情，眉毛也很淡了，眼睛倒是罕见的丹凤眼，面上的线条本来是柔和的，现在倒是僵硬，静止了。 自然可以说得上英俊，但更适合的反而是寂寞。 这是一个寂寞的人，李但是心里这样想着，并拔出了自己的剑来。剑身反照着泉水，泉水反射着剑光。 他摇了摇头，甩掉了面上的水珠，头发上的水滴。 然后心里咦了一声，耳朵无风微动，心想难道会这么巧？ …… …… 大道之上，路有修竹 “师姐，天上白玉京，难道这样的人真的是只能从天上来？”宁采采仿佛并未死心，向程镜伽问道。 程镜伽行在队首，面无表情，并没说话。 袁师姐却先开口道：“采采，你年纪小些，师傅应该就没和你说过白玉京，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今正道势昌，首推武当，但你可知在我峨眉之上的更有四方势力？” 宁采采笑道：“自然知道。天上白玉京，大地圆月寺，北方剑神山，巴蜀南唐门。” 袁师姐点了点头，道：“圆月寺是密宗一脉，乃我正道。剑神山修剑，不问世事俗务，其实列为四方势力，更是为了尊重剑神叶吹雪前辈。唐门和我们同在巴蜀，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非正非邪。” “唯有这白玉京，名字中仙气十足，但其实却是外道魔门。” 宁采采说道：“这是为何？” 袁师姐解惑道：“白玉京历代教主均称为白玉京，走的是随心所欲，至情至性的路子。”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道：“你还年轻，自然会觉得至情至性，随心所欲没什么关系。甚至会以为是浪漫的事情。” “但这些人随心而行，是不顾世间礼法规矩的，和我正道自然不和。又因为他们举止潇洒，坦荡磊落，又不能一概而论。说他们是魔教，其实是说他们非正。但又不能说他们便是错的，尤其是到了真人那个修为层次。” 宁采采拍手笑道：“所以真人和他们定下约定，不过天山，也不能赶尽杀绝。” 袁师姐吁气道：“便是如此。” 宁采采又笑道：“师姐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两条，一是这白玉京和我们太岳正道盟不对付，一是我们若涉世未深，遇到白玉京的人，难以分辨好恶，敬而远之最好。” “小师妹可真是机灵，不过若是白玉京人犯下罪孽，我们也是非出手不可。” 宁采采低头偷笑，心里却在想：我是机灵，就不知道师姐听没听进去了。 路旁修竹林中传来了水声，江南江北，都是多水，没什么稀奇的。 程镜伽却青衣一展，天耳微动，横箫提步，道：“结阵，等我。” 众人听在耳里，都是一惊，程镜伽这一路行来，一言不发，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但不知原因，也不开口说话。 此刻程镜伽发言，便是要她们结阵以待，四下无人，何至于此？ 话虽如此，但阵法仍是立刻便结下了，剑尖向外。 程镜伽这是才纵身而去，没入路旁修竹林中，投向小路。峨眉弟子一开始仍是不解，但宁采采心神微转，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失声道：“李但是！”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应是程镜伽用天耳神通听到了李但是的声音，这才抛下众人急追而去。 心里又都是一怕：李但是剑法之高，均已见过，就是赵影星说过他已受伤，应是无力再战，但对程镜伽之安危，仍全是担心。 但路边竹林茫茫，程镜伽去得又快，此刻哪里还找的见人影。 唯有在此结阵，不过一直等待也不是办法，众人眼神相对，小心地向竹林里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且笑且歌 竹林里有条小溪，小溪尽处一个小石潭，小石潭里有鱼，正在看鱼的是李但是。 小石潭清澈，他没有回头。 但他在用小石潭里眼睛的倒影问道：“你来干什么？” 程镜伽安静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轻功不错？” 李但是本来不想开口，但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沙哑地，断断续续地说道：“本就不错。” 程镜伽又平静地说道：“你有它快吗？” 李但是在水潭中看到了一只白鸽的影子，然后猛然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 却还是蒙着层雾气，看不清楚。 程镜伽脸上泛起嫣红，忍住没有咳嗽，接着说道：“你早上是游过来的？” “你看见了？” “对。” 两人沉默了，程镜伽接着说道：“你懂没懂我的意思？” “不是很懂。” “我能看见你早上游过江，赵影星就也能。” “而我赶路再快，也没有白鸽快？” “听说孙玉玉是你的朋友？” “也许是。” “那你无论何时，都不应该怀疑朋友，而去相信一个乌龟王八蛋。除非你觉得以前的你瞎了眼。” “你倒是不含蓄。” “我本来就很直白。” 一件事情能有很多种解释，只要能换个角度来看。李但是看着她的眼睛，心头一悸，突然也想直白一点，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 李但是明白面前的人仅仅是给他了一种可能，但他也本来就只是需要这一点可能，去为孙玉玉开脱。 他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 更何况，这个可能其实不小。天香的天时地利人和，本就是攻心为上。 他张开嘴，笑道：“谢谢。” 程镜伽衣带飘飘，没有回答，却问了他一个别的问题：“你来自天上？” 李但是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想明白了，所谓天上，即白玉京。然后他笑道：“我来自人间，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哦？那你的武功？” 李但是仍在笑：“谁又规定出身平凡之人的武功就要平平无奇了呢？” “我相信你。” “谢谢。” 程镜伽用左手小心地拨了一下鬓间的青发，轻声问道：“那赵影星为什么要说你来自白玉京，甚至还猜测你是白玉京的儿子？” 李但是不假思索地骂道：“他喜欢当别人儿子，还要拉上我去？” 很快，他又低下头思考了一阵子，再抬起头时，就缓缓说道：“或许反而是他自白玉京来，想要逼我入伙。” “他是天香派掌门，天香派是太岳宫前正道十三派之一。” “我知道，只是谁又能说天香派掌门就不是白玉京的人了？” “我现在还不能信。” “我能理解。”他当然能理解峨眉弟子之首不能这么轻信他人，就像他也能理解巫山大弟子剑下留情，折臂退出已经是仁至义尽。 “要动手了。”说完程镜伽就把笑容收了起来，面无表情。 李但是听言，也点了点头，感觉好像听出了些落寞？。 竹林里已经有声音传来了，小石潭这里也很快就不能平静。程镜伽身法灵动，以箫为剑，向他身上打来。 …… 李但是剑不出鞘，身形却是矫健，快步躲闪。 然后他咦了一声，心想难道名门正派第一课教的就是藏拙？此时程镜伽的身法，剑法，都比东湖那夜快了不止一个等次。 他也不敢托大正欲抽出剑来，又听到近处竹林有声音响起。 心下一惊，还没向那边望去，便觉得一道剑风袭来，仿佛就近在咫尺之间。 李但是拔出剑来，翻身越起，剑尖在地上一拍，扭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身子飘飘，恍如一羽，飘出十余丈去，倚在竹上，才有时间来看面前情况。 他目光一扫，便见天元真人头戴道门九梁巾，身穿灰色麻衣，手提长剑，泛着流光。 李但是哑声道：“这便是逍遥游的手段吗？” 武当三诀，逍遥游重速，齐物论重心，大宗师重气。据说逍遥游修到极高深处，便是直追道门先祖列子御风的境界，当真是天地逍遥任其来去。 天元面色通红，头上隐隐有白气冒出，双脚深陷地中，右手横臂横剑，左手从剑上拂过，恨声道：“此剑本名流光，为四十年前河北流光贼所用。我蒙师傅所传，持此剑，二十年来，杀贼三十七名，遂改名伏魔。” 李但是见他这样，明白云紫阳虽离武当而出，武当七子和他关系仍是情同手足。天元此刻这般失态，全是因为紫阳居士为人所害，乱了心神。 李但是叹气道：“不知道道长有没有听过一人，名叫陈立？” 天元冷笑，手指弹剑，铮铮作响，道：“未曾听过。只是现在天上白玉京中人，也要遮遮掩掩了吗？” 李但是摇头，说道：“我只是答应过紫阳居士，要替他知会武当。喜穿麻衣，戴斗笠，身材一般，长相无奇，右胸有穿胸剑伤，是我留的，你们应该能认出来。” 说完他就没有想再听天元说话，平静地看向了远处的竹林里走出来的另一人，玉冠金带，风度翩翩。 然后他开口问道：“你有几条带子？” 赵影星微笑，回答道：“应该不多。” 竹林有一阵晃动，却是峨眉弟子全部走出。 赵影星，程镜伽两人立在天元身边，隐隐以其为首。 李但是心里默数，两个得真，一个求极，一个得真级剑阵。 但，这又如何？ 他心里又想到程镜伽万一不忍心出手如何，又万一被人看出了情意又如何？ 微风吹动了他的白衣，青竹白衣，精钢剑。 他想着做选择总是困难的。 那不如自己来做选择。 他人往后一仰，然后借势弹出。 剑影就塞满了这片天地。 这些剑招都算不上精妙，但透露出了一种疏狂洒脱不在乎的味道。 天元体会到了这种味道，心想果然是白玉京的人，不然世上哪里还有这种无法无天之辈。他把伏魔剑平放在胸前，闭上左目，借风而起。 正是逍遥游中领悟出来的清风剑法。 赵影星见到了这一剑，目里全是不可思议，比见到了精妙的可以取他姓名的五招剑还要惊讶，心想心境平复怎么可能这么 快。 但他还是用出了本门的天河夜转，以剑影对剑影。 程镜伽心里却没有什么过多地想法，反而有些自豪，然后使出玉箫来，走得是落英轻灵的路子。 李但是没有作声，剑光却直接笼住场内二十人。 且试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三章 竹林石潭 第二十三章竹海石潭 沙场猛将，能以一敌百，便号万人敌。 江湖游侠，能剑到心灵，便可称剑宗。 那位剑神叶吹雪扬名天下的第一战，就是以吹雪剑，斩断了十三名剑宗手中兵。 李但是心里想着这些，又有些得意，只觉得这真正能让自己扬名天下的一战，倒是比叶吹雪的排场还要大些。 武当七子之天元，天香掌门赵影星，峨眉之风月剑阵，无论他能不能应付过去，能让这些人一起出手，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他清啸一声，漫天剑影，虚中有实。 天元也长啸一声，含恨出手，伏魔剑随清风而来，一道流光，斩断修竹三根，过处无声，眨眼间就向他腰间削去。 武当逍遥游修得是自然之极，求得是平，静。平即无风，静即无声，剑光遁入空中，随风来，无声无风。 李但是看到此剑，心想武当不亏正道之首，黄真人不亏天下无敌。 但他心中亦有豪气顿生，要和武当的高明剑法较量一番，剑光一收，转为凝实匹练，格住天元的这一削。 然后身子借势后翻，剑尖端平，更甚跃下之速，如潜龙出渊一般就向赵影星刺去。 须知天元和李但是虽同为求极境界，但天元到底是从逍遥游，从清风中领悟出的剑法，有了习惯，便会落于窠臼。 而李但是所有武学，全系自创，本就是随机应变，随心所欲的路子，自然招无定式。尤其剑法，更是因势利导，从心而行。 李但是去势极快，并无其他花招，仅仅是极快。 但赵影星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明白李但是若要出手，自己便是第一目标。所以天河夜转之中，三分攻，七分守。 赵影星本欲仰身避过，但又想到方才李但是变招之快，实在是神鬼莫测，从没见过的身法。心里一凛，不敢托大，索性就地打滚而避。 李但是轻笑，剑不留情，连追地面三下。 然后全身重量系于精钢剑上，剑身便弯，又听到左边有玉箫破空声响起，右边又是悄无声息的清风剑气，他借势跃起，空中转身落到地上，白衣飘过，横臂拭剑。 不过四息的功夫，李但是先是弹竹横跨三丈，再空中转身，声东击西，最后弯剑借力，稳稳落地，身法之高，在场之人都不禁感叹，实在是世间罕见，神鬼莫测。 天元面色转回常态，头顶仍有白气冒出，牙关紧咬，心中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到天魔白玉京虽是不如师傅，但并不是白玉京的武功就比不过武当。 但这一手身法，他就难以比上。 心神急转之间，又想到此人若是非要离去，恐怕还是只有峨眉的风月剑阵，才能留下他来。 另一边赵影星已经站起，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是在狂骂。想着那个家伙说什么这人见到紫阳山庄被灭，必定心神大乱，功力大退，难道这就是功力退后的剑法？ …… 李但是擦剑罢，跨步上前，长剑自左上往右下玄之又玄地一下斩落，他出手时人离天元犹有三丈，剑落之时就到了眼前，便是用上了从心所欲的身法。 夕阳西下，长剑亦落下。 天元心想，除了师尊，当今世上他是没见过第二人能有这么快的身法。但他那日在固北山也是看过这式夕阳落，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举剑上挡。 李但是本就没想过这般一剑就能杀了武当七子之一的天元，见他招架住，也不意外。退开身去，又见竹海晃动，有如碧波荡漾，四面清光骤起，正是峨眉剑阵攻来了。 他眉头微皱，不愿动手，用余光瞥见赵影星正靠在峨眉剑阵之外，小心地倚着一颗挺拔的绿竹。见他看来，赵影星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剑身平放，正是把所有精力全放在了防守上。 李但是正想再斩出那玄妙的一剑，左肩却有一阵剧痛传来，他向那里望去，便见血水从白裳中透了出来，正是刚才动作过大，牵引伤口，新伤复发。 峨眉之剑已在眼前，李但是看向这些人，都是面无表情，眼睛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心中又想到，这些人以为自己是天上白玉京中人，而自己其实不是。但真正的白玉京中人又会是怎样的风度。 他本就不拘礼法，白玉京又不是滥杀之辈，江湖上指责，也多是落在随心所欲这四个字上，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 眼前又出现了一袭青衣，他微笑，右手持剑上挥画圈，旦夕之间出剑一十七，都把峨眉中人的长剑打偏了一寸三分。 头再一摇晃，身形左右一晃，就从这无边风月中脱了出去。 李但是的剑，本就是遇强则强，心境但在，就是一剑万里，逍遥自在，随时突破。所以他功力比不上别人精深，战力却远胜他人。 他心想左肩有伤，不可久战，更何况和这些人虚虚实实地打来打去其实没有意义， 心中所念，其实还是回到江南，去花开满堂之地，找到孙玉玉，问出一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此剑当归，此地不宜久留。 至于赵影星，他其实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他身影几个晃动，就要消失在这片竹林之中。天元自然不可能让他这般走了，运起逍遥游的口诀，身子便像一阵清风，在竹林中穿行而过。 峨眉和赵影星却是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站在竹林之中，相对望着。 程镜伽用一种捉摸不透，听不出起伏的声音先开口道：“赵掌门为何不追？” 赵影星一笑：“峨眉又为何不追？” 程镜伽闭上双眼，又张开，然后说道：“我现在准备去了。” 说着，她手指又点了一下草上的一点血迹，赵影星看到，也变了颜色，心想怪不得李但是走得匆忙，原来是伤口发作。 他本是见过李但是伤口的，但这一路来，李但是剑法依旧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倒让他忘了此节。 他心神微动，正在盘算，却见峨眉一行人都已追了上去，又想人力始终有限，这人剑法再高，还能奔波一日，身受剑伤的情况下再杀了自己不成？ 又想到安排自己来江南那位的嘱咐，心里虽是暗骂，脚步却是动了，也追了上去。 天边夕阳已落，夜幕初临，十余棵竹子歪斜地倒在地上，小石潭水依旧清冽，透明见底，好想再过十二三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断魂山夜 第二十四章断魂山夜 夜，深夜，漆黑无月。 黄豆大小的雨滴砸到石头里，砸到江里，泛起波澜。江风凄厉，吹过石头上窍孔，好似怨妇哭声 李但是正坐在一块石壁下，看着江对岸，润州的几点灯火。 这块石壁上方突出一片，勉强可以避雨。 栖霞山分三段，最靠近江处是一断崖，高约二十四丈，上有乱石，下有惊涛。如至深秋，半夜风起，便如鬼哭。所以当地人称此为断魂崖，亦有凄惨女子立于崖上看南征将军的凄美传说。 他此刻就是在断魂山。 两个时辰前，他左臂之伤复发，又心想当归江南，再见孙玉玉，问个清楚明白。所以既不能，又不愿再打下去，就用剑脱身而走。 天元一路跟得也紧。 不过他到了断魂山下之时，天色突变，暴雨倾盆而来，好像只是一瞬间，夜幕就被神灵拉下，没有清梦星河，没有天河流星，仅仅是黑和雨。 他心想暴雨确实是脱身的最好机会，所以真气不散，步伐不乱，冲上这断魂崖来。 天元应是看到天色已黑，又见断魂崖地势复杂，怕他暗中以快剑偷袭，便未上山。 但李但是到了江边，却又发现自己其实无路可走。 夜色黑沉，又有暴雨，江声滔滔，谁都能听出汛流的急促，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在此时下江。而李但是虽然武功不错，但这究竟是大自然的天威，不可逾越。 不过他心里也不着急，便寻了一处可避雨的石壁坐下，闭目调气。 心境却始终不能平静下来，眼前一会晃过一个一身黄衣，洁净如玉，躺在躺椅中冲着他笑的青年，一会晃过一个看不透眼上迷雾，偶尔会笑一笑的曼妙身影。 他想着自己能一开始就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就是现在也不在乎武当误解他，天香是刻意算计还是误解，不就是因为能有这么几个在乎的东西？ 他又想到自己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尝试去了解一下孙玉玉，因为他不会在乎这些。 心境不能平复，就索性不再修炼，看着从石壁上滑落的雨。 他喃喃道：“赵影星肯定有问题，而你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没有你，我的行踪又怎么会尽在掌握之中呢？还是说就像她安慰我的一样，这都是个巧合？” 他又想到了程镜伽，脸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微笑。 虽然此刻真气被耗，旧伤复发，但其实下午小石潭边才是他最虚弱的时刻。他那时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剑变慢了，并且将继续变慢。 剑快从心，心乱，自然就会慢，就会乱，就不能连通。 但幸好来的是她，而且寥寥数语，现在想来虽然是安慰的成分多一点，但还是平复了他当时的心境，给他画了个饼，让他 能再次提起那把剑来。 他又想到了程镜伽在没有人的时候，确实很直白。 他当时也想直白一点，却又没有胆子。 想到这里，他胸头一热，暖意不绝而来。他眉头一挑，从胸前摸出一颗珠子来。 这珠子在漆黑夜色中正泛着紫光，虽然微弱，却是也有暖意不断向外辐射，他心想这个朋友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颗紫阳珠却是确实有不凡之处。 他把它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仍是看不出个什么来，便洒然一笑，想到：就是真有玄机，也轮不到你来破解，你这修剑不修道的匹夫，也想一步登天吗？ 他这一转念，又想直接把珠子抛出，任天大地大，给有缘者得之，但到了手边，又犹豫了。 便把珠子收回胸前，把剑放到一旁，呆呆地望着江对岸的几点灯火，心里想着最晚明天，我一定会在找到你。 他看得痴了，又恍惚之中听到清冷萧声响起，为此夜更添悲戚氛围。 …… …… “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程师妹，好雅兴。”赵影星走出避雨歇息的洞穴，隔着雨帘，对那侧的吹箫人说道。 程镜伽并没有离他，仍是纤手持萧，美目微闭，沉浸于声乐之中。 赵影星自讨了个没趣，但也不尴尬，摆了下袖子，接着说道：“如此大雨，就是谪仙人，也过不去这段长江。所以李但是 一定仍在山上，不过夜黑风高，我们也是不便上山。” 程镜伽仍是不理，青衣被风吹的震动，更显柔弱身材。 赵影星接着说道：“按照你我的年纪，应该都是第一次见白玉京中人？” 程镜伽放下了箫，轻声道：“第一次。” “可真的是气度非凡，武功极高。” “确实。” 赵影星比较满意，因为他知道面前的人尽管心里可能还有疑虑，但在明面上已经接受了他给出的李但是来自白玉京，为了特殊目的大开杀戒的说法。 他也不想着说服别人，那本来就很难，只要暂时把这件事情，把这人的身份定性，就可以算完成来时那人要求自己的条款了。 江湖上有很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来处。 李但是从何而来？ 暴雨还在打着地面，程镜伽眼神迷离，道：“明早还要上山，就算这场暴雨和他身上旧伤会减了他的几分战力，仍是一场恶斗。赵掌门还请早些休息？” “多谢，多谢。”赵影星明白这已经是程镜伽在赶他离去了，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就算不是风华绝代，也不应算被人讨厌才是。 但自己到了江南，倒是像只老鼠，人人喊打了。 想到这里，他自觉落寞，转身离去。箫声又起，程镜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又在想。难道天香派掌门，真的就是白玉京中人？ 此夜无月无星，仅有黑压压一片。 她仰面朝天，任着青丝抚过脸庞，时不时的有几滴没被挡住的雨水砸到她光洁的脸上，目上朦胧，目光却是无比坚定，好像就要刺破这片黑夜，看到天上的白玉京。 白玉京不得过天山，白玉京的影响力却好像无处不在。 李但是，赵影星，到底谁是白玉京的人？ 还是江南的那位掌柜，他的朋友，孙玉玉？ 而如果李但是能知道她此刻这一瞬间的犹疑，绝对只会苦笑。 他一直要解释一个很简单的事情，武功一道，是真的有天才能无师自通的，并不一定要有来处。 而气质和白玉京中人很像，也可能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传统意义的好人。 夜雨更大，山上山下，一时无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五章 江寒山高 圆鼓鼓的水珠从嶙峋石壁上滚落，砸到地上，碎成八瓣，沉沉有如雷鸣。 赵影星微笑地看着对面已经整顿好的峨眉一行人，又看向那头拐出来的天元道人，敛容行礼，道：“天元师叔，这就上山罢。” 天元微微点头，道：“事不宜迟，烦请诸位，随我除魔。” 程镜伽轻蹙蛾眉，道：“师叔可有把握？竹林之时，那人尚有留手，应是还有顾忌。若是逼到山上，他发起凶来，可有把握制得住？” 天元摇了摇头，道：“虽是他已负伤，但剑法，身法，内功，修为，都属当世第一流，在我之上。并无把握。” 程镜伽又行一礼，道：“那？” 天元微叹，道：“虽无把握，也要一试，最坏不过一个身死道消罢了。云师弟，卓师侄之血仇就在目前，我若一退，再无面目回武当，也再无面目习武论道。” 程镜伽闻言，明白这已关系到天元的根本大道，他今日若不敢上山，武学修为日后不但难有进境，更甚至会一落千丈，便闭口不言。 天元看此断魂崖惊石嶙峋，坡势甚陡，微不可查地摇头，心中想到这白衣青年不意竟是自己修行路上一大劫，武当侠义就在自己之肩，退无可退。 气氛沉默，赵影星笑道：“各位不必如此，那人武功虽高，但仍在极之一境，更何况左肩有伤，又一日未食，就是金刚铁人，也会疲惫。” 天元听言也是一振，道：“各位师侄在此稍候，我先行上山，你们留心接应就是。” 也是程镜伽的一番话说到他心里去了，想着要伏此魔，并不在人数多少，这些人上山，容易平添死伤，更会坏了武当与各派的交往。 程镜伽和赵影星却同时摇头，道：“正道一体，岂能让武当专美于前。”两人这也是顾忌了江湖流言，正道之名，可死，不可失勇。 更何况两人也各有把握，不会被李但是杀死。 天元闻言一怔，但也不强求，一挥衣袖，道：“随我来。” 断魂崖地势虽陡，但在场轻功最差的峨眉一般弟子在旁人眼中也是二流高手，攀援自然无碍。 天元更是用起了逍遥游中的身法，身形起落，有如一只白鹤。他右手还提着长剑，时刻防备李但是在崖顶偷袭。毕竟攀援途中，杀人最易。 但一路上到崖顶，李但是都未出现，天元心中一宽，心想到底是白玉京之人，拔剑后便不再弄阴损伎俩。 而他不知，其实是李但是唯有一剑，也仅信一剑，外围手段，辅助功法，他是一概不用。 别说他没想到击敌半渡的手段，就是有人告诉了他，他也不愿意用。 崖顶石柱林立，大者有三人合抱之粗，小者仅容一人单足站立，自然造化，当真是鬼斧神工。 那侧云海翻腾，江上一轮红日喷涌而出，最大的石柱之上就正盘膝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左臂上的衣服不翼而飞，肩上还有暗红，应是洗不干净的血迹，鼻梁挺拔，目光深邃，头发也是懒得束冠了，半斜地散在肩头。 他的右手边摆着一把长剑，一把平平无奇的精钢长剑。 听到有人上来，他凤目睁开，目光毫不收敛地扫过天元，扫过程镜伽，扫过峨眉的一众弟子，最后停到赵影星身上。 程镜伽心头一沉，因为李但是眼神中已经没了那种总像春风一样的笑意，那种喝酒时会明亮的春风，听到萧声见到东湖美景时会温柔的春风，小石潭边会落寞孤寂的春风。 现在他的眼睛，只能说是四个字。 大道无情。 李但是并不是一夜顿悟，仅仅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当他对孙玉玉开始有怀疑的那一刻，他的朋友就少了一个了。无论是他还不是他，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怎么都回不去了， 真相如何，不过是他多一些愧疚，或是孙玉玉留一些后悔。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觉得赵影星出现的一直很巧，自己所到之处人死的也真的很巧。 但他有些懒得管了，更不想去知道这些事情被以后的原因和真相。 剑，本无情，人若多了情，非受伤不可。 他目光停到了赵影星身上，想着这个人是真的烦，又想到那个麻衣陈立也是真的烦。 其他人倒没那么烦。 然后他轻声道：“四，请死。” 江边桃花是一，紫阳山头是二，竹林石潭是三。可一可二可三，机会也够多了。 他说话之时剑还在鞘中，人还在石上，和赵影星也有十丈的距离。 但下一瞬间，他的人就离了石头，速度之快，就像剑离鞘。天下从来没有从十丈外刺来的剑术，不过李但是想有。 那便有了。 天元一直紧盯着他的手，他的身体，见到他目光落到赵影星身上之时就已经有了准备，但李但是真有动作之时，他仍是觉得目光已经跟不上了。 他心中默想：“则风斯在下矣。”身形一晃，也融入风中，伏魔剑出，一道流光，拨向李但是剑尖，倒是比他自身所想也要快些。 原他这些天见李但是出手，心中亦有所感，功力更上一筹，尤其是逍遥游本就是注重速度和纯净。 他在山下立下决心，上山伏魔的大勇气也让他道心更坚，于是武功悄然之间有了他都想象不到的进境。 李但是剑出，目中便无他人，也估计过，以天元的速度应是来不及阻挡。但天元本身的进步还是无法预料，眼中仍是无情，长剑却刺不下去，就往下一拨，和天元的伏魔剑相交，剑声大作。 然后各退一步，握剑在手。 李但是人已从石上飘忽而下，一身白衣，提剑在胸，再看剑上，竟是被伏魔剑斩开了一个缺口，他微微摇头，并未在意。 赵影星好像是此刻才回过神来，脸上还带着笑容，却已有些僵了。他从没见过十丈外来的剑招，也无法想象世上能有这样的剑招。 他左手犹紧握在袖中，心中却是波澜难平，鼻尖上也泌出了细密的汗珠。就是他有后手，这样的剑招前又怎么有出手的机会。 他又觉得他低估了此行的危险性，身子仍能站立，一动不动。眼睛却在偷瞄四周，想为自己先找条退路。 峨眉之人也在悄无声息之中散开，分住了投江的去路，表面上是怕李但是情急之下，乱撞进大江之中。其实是为了避免和他正面放对，毕竟胜负犹是未知。 崖下江声隆隆，不过此地已经很高，水声听来也不真切，仿佛是在天边。 李但是眸子中仍是无情，手指轻弹剑锋，道：“五。” 赵影星闻言猛地抬头，才发现两人此刻相距不过三丈，就是中间隔了个天元道人，此人放出这般豪言来，他也是不敢不信。 于是他顾不上留手，身形暴退，左手所握之物也不再隐藏，一甩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六章 剑问真人 李但是说五之时，身形便动，速度之快，甚至在声音传播之上。 上一剑他是没有算到天元的功力已涨，这一剑时天元所涨的功力倒激起了他的豪情，他的剑又本来就是随心所欲，见道高道一尺，见魔高魔一丈的剑法。此剑一出，更胜以往。 凤目无情，以无情大道，驾驭奔流快剑，又是恰到好处。 此刻他的剑，精，气，神，心五者合为一体，更是隐隐之中牵过天机来。 天元面色大变，如此境界，当今之世，他只见过师尊一人。这时李但是的剑虽然只是隐隐有个轮廓，但也是得了几分味道。 他只感觉自己的动作在这一剑下好像变得极慢极慢，身子像是凝固了一样，跟不上这一剑的速度。 李但是面无表情，任何东西出现在他面前都无法让他撤剑，就算是赵影星绝望之中扔出来的圆圆的一枚铜钱，就算这枚铜钱上还带着铜绿，就算这枚铜钱上还雕刻着一个玉字。 剑光过处，铜钱两断，去势不减。 李但是心境不变，再无表情，唯有一剑印在眼中。 山风微过。 赵影星的手还搭在剑柄上，眼里还是不可置信，和黯淡的绝望。程镜伽站在靠江的那一边，清秀的耳朵微微颤抖，垂下头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般无法阻挡的一道剑光，这般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光，这般大道无情皆因情生的一道剑光。 好像什么也拦不住，也来不及拦住的剑光。 还是停住了。 因为有风来。 李但是撤剑亦撤身，暴退十二丈，长剑在身前画圆，仿佛只是为了挡住这山间的清风，又好像仅仅是徒劳，空中起舞。 他落回石上。 看着崖边。 崖边空荡荡，空着朝天。 几点流云。 时间的流速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天元面上先是一惊，再是疑惑，然后大喜。 天元扶冠深深作揖，众人仍是不解。 疑惑之中，李但是持剑振衣，朗声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天元长剑已经插回腰间，深深弯腰，亦道：“弟子不肖，恭迎师尊。” 场间众人闻言大惊，但也一起拜倒，齐声道：“恭迎真人。” 崖边流云，流云中有黄鹤轻轻振翼，缓缓而来。 黄鹤看起来来得缓慢，但转瞬之间就到崖上。 黄鹤上空空如也。 断魂崖上此刻站立的唯有李但是和程镜伽两人。 李但是没有精力回头去看，自然就不知道她也站着。 程镜伽眼上轻雾仿佛消散，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来，也在看着黄鹤上，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未拜倒。 无，在天地之先，见道而生。 李但是心想这便是见道的境界了，道之高深，便归虚无，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存在。 鹤上无人，但又或是在场之人看不到人。 一种复杂微妙的咏叹调声顺着风声响起，仿佛其中有无数可见不可得，可想不可知的音节，又好像仅仅是归于质朴简单的平凡腔调。各人心境不同，所闻便是不同。 真人之行，无不与道相合。 这是大道之音。 说来繁琐，其实不过几个字：“愿归道否？” 李但是微笑，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平静道：“不愿。” “为何？” “不愿。” 声音好像是风吹孔洞而来的天籁，李但是却觉得自己的话从心而出，也算得上是天籁。 他面上又带着淡淡的笑，接着说道：“好叫真人得知，江南有麻衣陈立，为真凶，请诛之。”真人是否会信，信了又是否会去做，他已不在乎。 就算不信且不做，他也没什么损失，更何况他现在不想想这些。 因为他已经按奈不住手中三尺锋了。 但他下一刻还是把剑按了回去。 因为黄鹤之上有一斗笠，凭空而来，随风而落。 他本以为已经不会再在乎这些，但还是吃惊，剑眉一挑，张口欲问。 却先有声音响起：“见时已死。” 李但是微微摇头，心中又全是疑惑了。陡然间，又猛地想到：陈立一死，自己想做的辩白便全是对死人的指控，全是莫须有的说辞，便绝无可信度。 他的心又冷了一分，就像崖上的空气，崖底的寒流。 黄真人仍在说话：“可有话说？” 李但是回过神来，身形微顿，闭目半刻，再睁开时，仍是微笑，道：“我已无话。” 山间有风，穿岭而来，把他下一句的声音吹到天上去了，铮铮作响。 “剑仍有话。” 场间众人此刻一齐抬头，朝他望去，全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 方才黄真人发大道之音，心思不同所闻便是不同，场上之人都沉浸其中，此刻李但是发剑鸣，才恍然而醒，只觉得好像过了三生三世那般漫长，体味良多，一时难述。 他们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天元望着李但是，心想就算是白玉京亲到，也不至于此般无法无天。 赵影星望着李但是，心想你是真的厉害，赵某自叹不如。 程镜伽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望着李但是，但也就仅仅是望着，没有任何情感。 宁采采也看着李但是，想着这脑子是真的坏掉了？又觉得这般的他好像真的是风流过人，就像，天上白玉京？ 同是惊讶，但感情又有不同。 黄鹤都抬起了灵动的眼睛，嘲弄地看着李但是，心想每个十年总会有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但这样不要命的倒真的是第一次见。 难道不知道天下无敌的武当黄真人并不仅仅是用气度胸襟折服天下人，让天下人不愿与之为敌，更是和他动手的除了五位死的干干净净的天下无敌。 敌人死干净了，自然就无敌了。 而黄真人五十岁时，就已经天下无敌。 白玉京不过天山，矩夫子不过泰山，叶吹雪不过黄河，圆月寺不过高原，唐先生不过巫峡。 说到底的不过，还是不过此人。 武当，黄真人。 他的声音还在，场上的人心里又有变化，难以抑制地涌起了一股佩服。无论是谁，敢对真人出剑，必成传奇。 这必定是这一百年来的流星中，最闪亮的一颗。 不过也就只能是流星了。 大道之音清净高远，黄真人在虚无之中缓缓而言。 “了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七章 金玉满堂 第二十七章金玉满堂 剑拔，弩张。 崖上大道之音高渺流传，好像在九天之上，又像在白云之下。 一时寂静，再无声响。 黄鹤振翅飞起，至与李但是齐平，背上仍然无人。 李但是身形挺拔，立于最高石上，右手持剑，身后红日在白云中喷薄而出，光辉无限。身上白衣已乱，面上已有疲容，黑发散乱，人虽站着，但似乎随时就会倒下去。 只有这双眼睛，不像星，不像月，更没有和煦的风，有的仅仅是倒映在眼中的白云和岩石。 白云岩石见万古岁月而无情，他亦无情。 无情才能勘入剑道门来，每每拔剑，他便无情。 程镜伽立在靠江崖边，不带表情地看着一人一鹤遥遥放对，眸间黑白分明，黑发如瀑，散落肩头，一身青衣，却不柔弱。 她身下便是万古长江，滔滔而来，东入海。 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因为那声“了不起”的声音似乎还在崖上回荡，除此三人，场上诸君均沉入其中。 李但是深吸一口气，放平心境，再进到那种空空明明，玄妙不可言说的境界，神魄归位，系于一剑之上。 他牙齿轻抵上颚，竟然闭上眼来。 本就视而不见，不如闭上眼来。 山间寒风呼啸而来，吹偏了几朵白云，众人却仿佛未闻。 李但是从来没有花这么久去准备一招剑，石屑被风吹落，索索落地。 黄鹤却除了微微振翅，维持在空中以外再没动过。它的灵动的眼睛里好像还是透露着嘲笑，仿佛无论李但是准备多久，它都不会在乎。 黄真人也不在乎。 李但是的眼睛再睁开了，程镜伽的秀发被风吹起，散在脑后，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落。 李但是此刻的精神意都攀到了巅峰，他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完全放松了，他体内的气流内力都已经停了，却不是停滞的停，反是一种蓄势。 黄鹤眼里收了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郑重。 李但是微笑。 好像他下一刻就会递出一招剑来，这一剑也注定留名千古。 就像千年前越女的捧心，就像五百年前九剑的破气，就像百年前燕十三的第十五，就像十年前叶吹雪的天外飞仙。 虽比不上那些剑势，但仍是发前人之未发，殊途而同归。 黄鹤微振之翼也好像停了，似乎在等着他这一剑，半是谨慎，半是期待。 但是。 李但是虽然还在微笑，这一剑却是刺不出去了。 因为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一声很熟悉的叹息。 和叹息声一起来的是两道飞索，紧扣在崖边。 飞索跟着流云流动，再上来的是一把躺椅。 躺椅上躺着一个明镜如玉，玉树临风一般的青年，身着明黄色衣裳，手指青葱，指尖好像荷叶尖处，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一枚铜钱。 铜钱本是阿堵物，但在这样的人手中，竟添三分风流，七分雅致。 他眉目依旧，眼镜犹如一泓秋水，深不见底，淡眉疏离，肌肤上的纹理就像青瓷上的花纹一般，不是人间客，应从天上来。 李但是本来觉得这人已经很熟悉了，此时在淡云中再见，却觉得无比疏离，好像从来没有看清一样。 就像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见到面来，才有发现不能不在乎。 终究是，确定了啊。 他有些怅怅然，剑心微颤，然后是止不住地大颤。 他的剑为何能那般快？ 便是因为想的可以少些，剑就能快些。 他又觉得和眼前之人相比，赵影星不过腐鼠，陈立不过小丑，在玩弄人心之上。 他此刻才明白，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宁可对黄真人出剑，也不愿和他再见一面。因为不敢，也因为确定后剑就出不来了。 剑自心起，心碎，如何出剑？ 孙玉玉仍用一泓秋水的眼睛看过了场上形势，在躺椅上温言道：“真人安。天元道兄安。赵掌门，程师妹安。” 他言语之间，顶上风气一肃，众人都从大道之音中幡然醒悟，均是一惊，又看到崖边这个芝兰玉树一般的青年，又是一惊，不能怠慢，还身行礼。 天元心中却又在想：师尊明悟见道，云游天下，不曾想功力之进，竟是到了此番境界，当真是深不可测。我先前以为李但是可与师尊一试，着实是有辱师门了。 赵影星那边笑道：“孙兄，你到底来了。” 李但是闻言一涩，心想你又何必来，专为送我一程吗？ 他心情有黯淡转苦涩，又由苦涩中涌出一股豪情，右手再握长剑，觉得仍有一剑在手，生死胜负，仍未可知。 孙玉玉好像这时才看到他一样，面上仍带笑，却是不发一言。 却又有清脆女子声音响起，正是峨眉宁采采指着李但是胸前一处，惊道：“那是什么？” 李但是闻言看去，之间紫光温润，并不夺目地在他胸前闪亮，又觉到一股暖意传来。 众人起先未见，这是宁采采提及，才注目望去，天元道长脸上起先茫然，看得清楚后转为铁青，然后赤红，怒发冲冠，已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愤怒。 人们见他这样，又是心里一惊。天元从胸前颤抖抖地又掏出一枚珠子来，正泛着青光，温润不夺目，和李但是胸前紫光同出而异形。 他咬牙道：“武当山上一气十色，师尊许我渺渺青冥，又爱云师弟之逸伦风采，许他东来紫气。虽只是平凡之物，然而师尊所赐，片刻不敢离。你推说麻衣陈立，却又不知，这紫阳珠又是如何到了你的手上？” 孙玉玉仍沉静微笑，仿佛上着二十四丈崖来仅仅是为了看一看从黄真人而来之白云，这渺渺青冥，东来紫气，甚至紫阳珠，和他是全无关系。 李但是心想原来是这么个来历，也不辩驳，自顾自地笑了。 他又取出紫阳珠来，在阳光下打量一番，心想果然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虚无缥缈之中又有大道之声传来，话间无情，此无情非彼无情，乃是天地不仁之无情：“此颗紫阳珠，不过聊慰思念所托，并无他用，李道友何必取之？” 天元一惊，心想师尊为何要与李但是平辈论交，一时迷惑。 赵影星却是想得明白，这声李道友正是代表黄真人当真要出手了，虚称一声道友，面上是抬高了李但是辈分地位，实际上是和其平辈而论，正方便了出手取他性命。 想到这里，他心生不由一振。 李但是笑出声来，无比凄厉，待到声罢，又平静言道：“我乐意。” 孙玉玉仍是一身黄衣，靠在躺椅上，面带微笑，温润如玉，看也不看他，手指在胸前交错纠缠，妙目微闭。 程镜伽目中仍是黑白分明，听到这声我乐意好像瞬间放出了无限光彩，但又收敛不见。身如扶柳，却要顶住这崖边不停的山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八章 山巅清风 第二十八章山巅清风 李但是觉得心上有雪花飘落。 然后才看到了云都被不知道哪来的风吹散了。 风吹散了云，就到了他面前。 他才发现，风吹散的不仅仅是云，更是空气。这也不是惯说之松间风，而是有无之风。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无。 这股风过处要把一切都归为虚无。 这是黄真人的掌风。 能从百丈之外逼退他的掌风。 众人都看到了这道风，都觉得人岁不满百，一切都是徒劳，都不知道留恋，除了大道。 天元低下头去，怒容已敛，心头默想：“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生死虽相对，亦如常啊。师尊这是在教导我不要沉浸在云师弟故去的悲哀之中啊。” 孙玉玉依旧平静，好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能暴露一些主人的想法。 这便是见道吗？李但是心中这样想着。 他的身子感觉到了冷，然后是寂寥的虚无。 他的内力在风的吹拂下如雪一般融化，他心想这样也好，坏了心境本来就用不出剑来了。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也轻如一羽，飘飘而去，好像到了冯虚御风，周流六方的境界。 这些是他自身的体验，外人眼中，当然不是如此。 场上众人都是看到李但是一身白衣，突然被风吹起，面上还是平静如常，内里却雪白中透出些青气。 身形翩翩，好像一只穿花白蝴蝶，逐渐飘远，缓缓。 场上之人都知道，要把一人击飞打远，并不能算是难事。但若要让一个人缓缓飘远，却去势不减，实在是闻所未闻，非亲眼所见绝不能信。 只能赞叹这是真人手段，更是神仙风采。 见到李但是慢慢飘远，赵影星眼珠一转，脸上又勾勒出一种神秘的微笑，手指轻弹，两片被李但是斩断的铜钱离手而去，穿透李但是白衣左肩，带出红色血迹来。 他从容道：“送李兄一程。” 李但是已无感觉，只觉得自己也到了那种恍兮惚兮的境界，不是死亡，而是六识被塞，仅余灵念，但又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仿佛内在的生命都得到了变形。 自然也就没看到他飘落路上的一袭青衣，也没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在他胸前用玉箫连点七下，施展出那绝技七星锁江来。 也没看到点完后她面上的雪白，也没听到抑制不住的咳嗽。 也没听到那平淡的一声：“送一程。” 不过或许听不到，看不见会更好一点？ 他的身子还是缓缓地往崖下飘去了，黄真人之掌风虽是立意在无，但思索而来又是天下之间最丰富的有。 绵绵不绝，好像能掌握一切，请荡过李但是奇经八脉，所到之处，李但是的剑意剑气内力如冰雪遇红日般消融。 他去得慢，但总是有落入江中的一刻。 江声轰轰如雷，却听得不是那么真切。山巅之上，清风徐来。江水东流，奔腾而去，那一身白衣就淹没其中，再也看不清看不见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 一时无声，除去江水拍岸和风吹石窍之人间天籁。 众人失神。 …… …… 回过神来的时候，山巅之上仍然有清风微过。 黄鹤也不见了。 随真人而来的云自然也散了。 “云从龙，神龙见首不见尾，真真人也。”孙玉玉温声赞道，神色平静如常。 程镜伽本来立在崖边，此时也走近过来，峨眉一行人跟在身后。她平静地说道：“此间事了，归心如箭，当回峨眉。真人风度，难以相忘。” 宁采采望向她那瘦削的肩膀，心里想到为了峨眉令名，师姐出手点穴李但是七下，心里该多难过啊。 天元此刻已经是慈眉善目，怒容已去，仍在有无之辨当中，听到峨眉辞行，自然不会阻拦，道：“有劳各位了，请自便。” 程镜伽微微点头，对孙玉玉和赵影星也是仅用目光示意，便带着峨眉之人衣带飘飘地下了崖去。 半柱香的时间就走得远了，只能看到那袭青衣在竹林中几个闪动，就融进其中，也是再也看不到了。 孙玉玉手上仍然把玩着一枚铜钱，眼帘低垂，心想自己的轻功好像比他的狗刨确实要好一点，又难免有些怅然，望向崖的那边，红日已升，日光正盛。 赵影星却是立在石上，也是白衣，更戴玉冠，丰神俊秀，钟天地灵气，翩翩美少年。 虽然都是白衣，但好像他还是少了些什么。 天元此刻心间平静，只觉又受师尊指点，实在是受益匪浅，离那大道又进一步。虽说大道渺渺，今生难求，但毕竟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 他微微拱手，算是告辞两人，一摆衣袖，灰衣麻葛，大笑几声，下山去了。腰间还带着流光宝剑，剑名伏魔，通体流光。 孙玉玉看到这把剑，心里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 天元道人也是去得远了，是还在江南盘桓，还是径回武当，崖上两人都不知道。不过那也是崖下事了，不归崖上。 崖上此刻仅剩两人。 一人卧在躺椅之上，眼睛微眯，好想来这里仅仅是晒晒太阳的。 一人立在冲天石柱之上，丰神俊朗，微微带笑。 赵影星先开口，缓缓道：“我差点就死了。” 孙玉玉平静无比，眼睛是完全闭上了，好像不想让人透过那泓秋水看到他的心思，淡淡地说道：“那可真是可惜。” 赵影星一窒，随后干枯地笑了几声，说道：“是啊，真是可惜。” 孙玉玉闭目不言。 赵影星看了他片刻，又笑了，畅快地说道：“那你呢？有没有觉得可惜，觉得后悔呢？心里的感受又如何呢？” 孙玉玉又张开了眼睛，眼中平静，一泓秋水，没有感情，心里却在想这人真的是很烦。 然后谁也看不到的一股气流吹过，赵影星忽觉足踝一疼，真气一岔，往前扑倒跌落，落到崖上来，再看身前，竟是一枚金玉铜钱。 他却索性不起，翻身大笑，咏道：“孙兄着相了。” 孙玉玉听他大笑，不愿理会，自顾自地用手掌拍了拍躺椅扶手，看天上白云流转，好像人间变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二十九章 山下明月 三月十五，诸事皆宜。 一轮明月朗照四方，小城的灰黑色的城墙上都蒙上了一层银色，好像秋夜新发的霜。流水清浅无声，倒映着满月的影子。 恰有白色雪梅当此月夜方开，夹杂在桃花，杏花之中，与月色争辉。 香气亦浅，朦朦胧胧，闻不清切。 月光照到屋檐，黑檐之下，仍摆着一张圆形木桌和两把躺椅。 月是今夜明，孙玉玉这样想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明月，对靠近的身影视若未闻。 来人一身青衫，身形消瘦，负手漫步，眸中黑白分明，黑丝散落肩头，脸上隐隐有些笑意，但细细看去却又是并无表情。 她在梅花前便停了脚步，目光扫过月色屋檐，软榻玉人，双眼微咪，并未开口。 百草园附近并无水流，孙玉玉却感觉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他沉寂了一会，还是先开口，慢慢地说道：“李但是是这座城东十三里大槐村头李铁匠的儿子，从一岁到十二岁，都没出过村子。” 程镜伽轻轻地嗯了一声，鼻音拉得有些长，表示她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孙玉玉微笑，又抬头去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接着道：“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这样的人怎么会进江湖，还是横空出世，天 下少能与之为敌。” 他也不待程镜伽回话，就接着说道：“黄真人观水入道，李但是也和他一样。他看了看天上的云，村头的槐树，被风吹动的叶子，就气感自生，流经百脉。他只觉运转无不如意，便叫这股气为无所不能功。” 程镜伽蛾眉轻挑，诧异道：“无所不能功？” 孙玉玉没有回答，接着说道：“然后他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便出村子，游历江南，有了那无所不能功，也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直到十六岁。” “十六岁怎么？” “十六岁他看春雨看出一把剑来，然后看长江，也是看出一把剑来，再之后看山看云看风看水，都能看出一把剑来。” “剑心天成？” “不止。” 两人一时沉默，均是心想世间真的能有这样的人物，生而知之，行则合道。 孙玉玉用手轻拍右腿，叹息道：“然后他用了十年去练剑，也不想进这个江湖，只是自顾自地练剑。我和他也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认识的。金玉堂收览的各派剑法精要都给他看过，不过他也只是看，回去自己练自己的剑。到今日他的剑法之高，你也见过了。” 程镜伽微微点头，黑发落在青衫肩上，面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笑容，心想不愧是你，果然不凡。 孙玉玉并没有讲是怎么认识的，程镜伽也不问。 一轮明月冷冷的。 程镜伽心有所感，解下箫来，月下吹起，如怨如慕。 孙玉玉微笑听箫，待到一曲罢，才缓缓说道：“天下一十三洲，真人布道，已得其十。所剩唯有江南，东鲁，西蜀。” 程镜伽放下箫来，平静地说道：“是啊。” 孙玉玉怅然而叹：“所以没办法啊。” 程镜伽接着说道：“是啊。” 孙玉玉忽然轻轻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他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不用腿走路。”说着，他目光坦诚地往梅花树下看去，倩影正玉立。 程镜伽一笑，便冷声道：“我又不是他。” 孙玉玉微笑，心思放远，说道：“触景生情，绝无他意。” 冷月无声，一时无言。 …… …… 月华在梅花间流动，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程镜伽轻叹一声，开口道：“真人的元始实在是诸法皆空。” 这里的诸法皆空指的是诸家功法到此，皆为空。 孙玉玉面色凝重，谨慎道：“那你锁得住吗？” 程镜伽把一枝梅花拉近，莞尔笑道：“有生必有克。孙掌柜没听过本派风陵祖师和真人的传奇吗？” 孙玉玉闻言，心头一舒，笑道：“当然有所耳闻，不然怎么会想到你？峨眉绝技七星锁江岂是简单的封人穴道，止住真气流动。” 程镜伽点头致意，接着说道：“锁江。锁得反而更是虚无缥缈的那些东西，尤其是无。若是风陵祖师出手，自然无往不利。但我的把握，不过半数。” 说到这里才发现程镜伽的脸不知何时竟已是苍白如纸，和这月光一样。 “那你做到了吗？” “自然。” “你不会告诉我把他安顿在哪里的。” “不会。” 程镜伽接着说道：“我明日回西蜀峨眉，师尊年迈，可能不日就要由我接管峨眉了。” 孙玉玉嗯了一声，心想你和我说这个干嘛。 可他还是照例说道：“峨眉同金玉堂依旧为盟。峨眉事务繁多，你要受累了。” 程镜伽摇了摇头，面色淡漠疏离，等了片刻，才缓缓道：“很难抗衡啊。” 抗衡什么？ 孙玉玉却没有疑惑，长吁出一口气来，又是自信的表情，然后说道：“总要试试。” “走了。” 说完，程镜伽就转过身去。孙玉玉看到她瘦削的背影和肩膀，忽然心头一悸，想起一件奇妙的事情来。 然后他喊道：“等一下。” 声音在轻柔月色下显得有些清健刚强。 程镜伽扭过头来，不着急地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月光也正好照到了她的脸上，光洁白净，就是有点太过苍白了。 孙玉玉笑道：“李但是喜欢你。” 程镜伽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出现，好像本来就在预料之中，淡淡地说道：“用你说？” 孙玉玉一愕，然后笑了起来，眼睛眯得很好看。 那青衣女子却又撕下一片月光来，举着和梅花相比较，然后慢悠悠地补充道：“我也是。” “你这么直接？”他眯起来的眼睛又睁大了，难得地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程镜伽并没有再看他，扭头就走，眨眼间就走到了温柔月色之下，然后影子拉长又拉短，人也变得朦胧不可见了起来。 孙玉玉仍在屋檐下闭目养神，却蓦然想起今夜这位来客玉箫上的青色箫穗方才竟没看到。他会心一笑，然后再心里默默想着：李但是你一定要度过此劫，你应该去当剑道北斗，而不是流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三十章 东指羲和如走马 四月初五，天地清明，无风无雨。 李但是盘腿坐在干净的硬木床上，右手平平展开，眼睛沉静深邃，以至于显得有些呆滞，就像是一条奔腾了十万年的河流突然遇到断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地低下头去，看向了右手上的那根青色的箫穗。 他想他现在能还没死，大概就是因为这根箫穗。 李但是尝试性地伸了伸手臂，左肩仍然有痛意传来，但已是比前几日好的多了。 他微微一笑，又想到了自己体内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如果要用一幅景象来描述的话，就像是七条青龙环绕在丹田之外，紧紧地锁住了丹田中的一片虚无。 如果要用内力，就要经过丹田。而经过丹田，就要先破掉这些青龙，再去面对那片虚无，那片寂兮廖兮。 他只能苦笑，因为这七星锁江既是救了他的命，同时也是彻底毁了他的内力气流。把那片虚无困在丹田中，让他的身体不会再受到损伤，但也是毁了他的丹田。 不过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算是万幸。 李但是觉得身上的衣服有点短了。这是一件灰色麻衣，虽然陈旧，但也算是干净。 他的床头还摆着一把剑，但他没有再看它。 房外突然有铮铮的声音传来，李但是一挑眉，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屋外走了出去。这扇房门也是年久失修，锁不上了，就像房顶上再也堵不住的破洞。 肉身之伤，丹田之伤，虽然严重，但对他还算不上什么。 就算内力从此再也是一片虚无，他也有信心再去找出一种力量来，而且就是找不出来，也算不上什么。 但他现在不是很愿意去找了。 …… …… 初春的阳光和煦地洒在地上，轻飘飘的尘土在光中飞扬。李但是走出屋门，就觉得这样的阳光有些刺眼，右手抬起，微微遮挡。 院内竖着一个木桩，高约七尺，一个灰衣少年正拿着一把石剑敲打着这个木桩。 那少年身材不高，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睛里却全是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执拗。他嘴唇很薄，现在抿得紧，更像一根直线，眼角上挑，细细密密的汗水从额头上泌了出来，粘住了垂下来的细碎黑发。 他的身子看着有些单薄，但在灰色衣服下可以隐约看到些肌肉的流动，耳朵微动，应该是听见了李但是走出来，但没做出什么反应。 李但是的目光一下就被那把石剑吸引了，说它是石剑都有点勉强，只能说是有一个剑的轮廓。 而这个人的练剑方法也很笨，来来去去就一招，拔剑，横砍，收鞘。 李但是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子练剑很难练出名堂的。” 那人却和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继续出招，石剑砍到木桩上铮铮作响。 李但是接着说道：“你这样子的快全是在一个轨迹下，根本算不上快的。” 那少年听到这句话时，才把石剑往木桩上一靠，那薄的像刀一样的嘴唇才微微张开，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声音沙哑地说道：“你是不是很会用剑？” 李但是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道：“曾经算是。” 那人接着说：“那你是不是学什么剑都一学就会，甚至于触类旁通？” 李但是脸上浮现出了自信的表情，然后说道：“确实。” 那人却嘿嘿一笑，傲然而立，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并不高的身体看起来挺拔些，然后说道：“所以你注定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只能练这种笨剑的，当然，这是你看来的笨剑。” 那人好像看到了李但是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说道：“剑道好像一直是属于你们这种天才的，那你知不知道我这种人想练剑，真的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李但是心中突然闪过了四个字，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说道：“勤学，苦练？” 灰衣少年又拔起剑来，仍是拔剑，横砍，收鞘那一招，自顾自地去砍木桩。他的表情并不快乐，甚至可以看出汗水里藏着的痛苦。 李但是心想练剑本来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你如果感受不到快乐，又为什么要练呢？ 可他又很快明白并不是谁都能只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的，他若是问这少年练剑的目的，只怕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答案。 所以他抬高声音，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头回也不回，喘着粗气，右臂微微颤抖，声音却很坚定，回答道：“韩羲。” 李但是身体才好，站了这么会时间，就觉得腿有点软了，却还是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可以教一教你怎么用剑的。” 韩羲转过身来，迎上了李但是真诚的眼神，却是咬牙说道：“不需要。而且你的命不是我救的。” “但你总也算是照顾了我这么久。” “我那也仅仅是为了还那个人的人情。” “哪个人？” “救你的那个人。” 李但是轻轻一笑，抬头看见日光正站在这根木桩上，心中百感交集，平静地说道：“不管你为什么练剑，我肯指点你，你应该好好珍惜的。” 韩羲却面上一凝，更显出了那像石头一样的棱角。让人忘记他只是个还没长开来的少年，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自恋。” 李但是掰了掰手指，笑道：“我本来就很自恋。机会也就这么一次，你考虑清楚。” 韩羲冷声道：“不需要。因为我的剑容不下别人的指点。” “为什么？” “以血还血，必须纯粹。” “你是为了报仇才练剑？” “是。” 李但是的声音停住了，因为已没有必要再说，面前的人眼睛里已经燃起了只有地狱里才能有的那种业火，神色却很挣扎。 他不想触碰别人的伤心事，张开右手，又看了看那根青色箫穗，轻声道：“人生有很多美好，你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毁在报仇上了。虽然我知道我可能没什么资格说，但我也只会说这一遍，你担待一下。” 韩羲神色冰冷，说出来的话也和他的神色一样：“你不是我。” “是啊，我不是你。” 所以我不能知道为什么你只能反反复复地练那一招剑，也不能设身处地体会到你心里的痛苦。 但天赋的不同，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呢？ 李但是本能地想去摸腰间的葫芦，却摸了个空。 韩羲眉头轻皱，又扭过头去，砍起木桩来，声音铮铮作响。 李但是摇了摇头，心里却再没有那把精钢剑的影子。 白日轻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三十一章 小院一夜听风雨 李但是坐在床上，看着韩羲搬来了张木头做的凳子，站在上面，熟练地用一张黑布和浆糊遮住了茅草屋上的孔洞，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韩羲扭头，不满道：“你叹气做什么？” 李但是笑道：“你要是把这张布放到房顶，岂不是雨水更进不来？” 韩羲想了想，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下雨是下雨，是不会刮风的。” 李但是一时哑然，索性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 把房顶上的这些洞勉强补上了，韩羲拍手跳下，又到院子里去把一张用木头削出来的桌子搬进了屋里，再看了看中间的那根木头桩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动。 他又穿过这件屋子，推开那已经锁不上的门，往后面去了。 李但是疑惑道：“你去干嘛？” 韩羲头也不回，说道：“我这种俗人还没你那种餐风饮露的境界。” 李但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吃别人的东西应有的觉悟他还是有的。 他又尝试内视己身，发现并没有任何变化，仍是七龙锁空的景象，但也并无怨怼愤恨之感，只是到底觉得有些可惜。 又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床头摆着的精钢剑，他本能地伸出右手去，又瞬间缩回，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心中喟叹道：你没了那样的心，又何必再折辱这把剑呢。 一时难免有些郁郁。 …… …… 李但是拿起筷子之时便听到了雨的落下，这雨不是很大，但来的却是很急，就像针一样要钻进这座房子的肉里来。 桌子上简简单单，仅有一条鱼和两碗饭。 韩羲看到了他出神的神情，眉头一皱，问道：“你没补过房子，还没听过雨？” 李但是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听过的雨多是落在江河里的，落在山间松林里的，倒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落在黑布上的雨。 他慢慢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雨？” 韩羲又埋下头去扒了两口饭，才答道：“海上。” 李但是眉毛微挑，心想自己这也算是千里江陵一日还？这就到了海边？ 韩羲显然谈兴并不是很高，自顾自地伸出筷子要去夹桌上的鱼。 李但是微微一笑，也伸出筷子，灵敏地刺向了他的手腕。 韩羲细长的眼睛一眯，手腕一翻，筷子在空中走的仍然是那道不知道练了多少遍的拔剑，横砍的路线。 李但是手却一动不动，就自然地迎上了韩羲手腕上的穴道。 啪的一声，韩羲手上的筷子落到了桌子上，李但是微笑道：“你懂我意思了吗？” 韩羲一言不发，捡回了筷子，又夹了一片鱼，埋头吃饭。 李但是摇了摇头，见他既然没有兴致，也不想多说。 过了半晌，韩羲才开口道：“你是想让我知道如果我只会那一招剑，被敌人看了去，守株待兔，我用得越快就死的越快。” 李但是点了点头哦，微笑道：“不错。” 随后他的声音变得凝重了起来，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想练别的剑招，你就一定要保证没人知道你这一招剑的轨迹。” 韩羲垂头想了半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李但是笑出声来，道：“我从不欠别人东西，这句道理，应该能换你洗下碗吧。” 韩羲站了起来，外面的雨声仍然急促。他不带表情地瞥了李但是一眼，进到屋后去了。 李但是也不在乎，拉过木头的凳子来，就坐在门边，透过门缝去看这场被风带来的海雨。他想这样的雨味道应该是咸的，就和眼泪一样。 …… …… 天已经很黑了，外面一片雾蒙蒙，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本就如此。 李但是又握住了那把精钢剑的剑鞘，仍然是熟悉的感觉。他对着韩羲笑道：“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欠了她的人情的呗。” 韩羲正在铺床，听到他这句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看来你不愿意说了。”李但是无奈地笑笑，心想自己也逼不了他，就随手把剑一抛，扔到了床上，韩羲面前。然后撂下一句话：“送你了。” 韩羲神情微动，张口道：“送我了？” 李但是平静地笑了笑，说道：“你整天拿把石剑，算什么样子。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一点。” 韩羲好好地想了想，数了数身上灰衣的褶皱，然后说道：“谢谢。”他想自己现在确实无法拒绝这把剑，便不应该惺惺作态。 李但是见他答应的干脆，一愣，又满意地笑道：“好好用它。指不定哪天我就又要取回它去，那之前你可要把剑练好了。” 韩羲点了点头，也不觉得他取回已经送人的剑有何不妥，但总觉得不能平白无故就收了别人的好处，嘶哑地说道：“那你要我做什么吗？” 李但是轻声笑道：“你帮我找根和手的木棍，做根棒子，就感激不尽了。” 韩羲疑惑道：“棒子？不用削成木剑吗？” 李但是摆了摆手，洒脱地说道：“先不用剑了。” “哦。”韩羲应了一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从床上下来，俯下身子，手去床底摸了一摸。 李但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取出一个青色布包着的包裹，然后走到他面前，因为收了他的剑而尽量做出不那么生硬的表情。 他觉得很有趣。 韩羲把包裹塞到他的手里，用独有的沙哑的声音说道：“救你的人留给你的，我差点忘了。” 李但是愣住了。 然后他接过包裹，觉得有点沉。再打开来，就看到十枚金叶子卧在里面，除去这个，再无他物。 于是他叹了口气，又见到韩羲已经背过头去，便说道：“你没打开来看过？” 韩羲头也不回地说道：“没有。” 李但是可惜地道：“你要是早点看一看，我们就不用吃这么久的鱼了，甚至还能喝点酒。”他的话碎碎的：“甚至还可以把你这房子补一补。” 韩羲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手上金叶子，却是没什么吃惊的样子，说道：“不管你过去有多厉害，现在你到底还是个伤者，财不露白你明白吗？” 李但是听他故意做出这种老成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看他面色平静，似乎是见惯了金银，心里一凛，觉得这人身上可是真有不少秘密。 这样想着，他心里又想到：你的秘密又何尝少了，管他作甚。 于是他郑重地回答道：“多谢韩兄指点。” 话才说完，就自己觉得好笑地笑了起来。 韩羲并不在理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的黑布，又见到地上还是有了些水迹，说道：“早点休息吧。” 说完就往床边草席上一躺，闭目养神去了。 李但是却还想看一看门外的雨，心里仍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道倩影来。于是他张开右手，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海风带雨，使人戚戚，屋外是黑压压的一片，甚至有些闷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三十二章 浮生常得半日闲 昨晚一夜海风海雨，洗礼过后的天空自然现出了天青色，点点白云缀在其中，让人分不清这是青天，还是海的倒影。 澄澈天际，偶有白鸥飞过，李但是心神摇晃，心想这里倒确实里海很近了。 离海近离那座古青色的小城就挺远了。 海上飘来的空气都是新鲜的，只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海水的咸味。李但是遥遥看着远处，青山窈窕，遮住了他的视线，但他总觉得能穿过它们见到东海。 想到东海，他思绪飘远，心想自己这碌碌二十年，连海都没见过，全凭想象，真是惹人笑话。 院门被人推开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韩羲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 李但是瞅了他一眼，就见他左边腰上已经挂上了那把精钢剑，右手却是抱着三根木材。李但是失笑道：“你倒是上心。” 韩羲右手一松，三根木头就从他的灰衣上滑了下去，哗啦地落地有声，就像他说的话一样：“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李但是挪了过去，蹲下身子，见这三根木材都是吸足了水分的，手弹在上面，也是发出阴沉的声响。 他尝试性地拿起挥了一挥，倒是都挺和他的心意的。 韩羲出声提醒道：“这都是春山这边的特产木头，被海水洗的多了，精神内敛，寻常刀剑都劈砍不断，叫沉阴木。” 李但是抬头，看到他的嘴唇又抿成了一根直线，笑道：“那拿来走路是再好不过。”说着他也不挑，就中意了手上这根，道：“就这根吧。” 韩羲面色冷峻，说道：“好。” 李但是拍手起身，微笑道：“年轻人还是多笑笑的好。学会了笑，怎么都不会惹人讨厌的。”说着，他看见韩羲并没有理他，只是蹲下身去，捡起木头就向屋里走去。 他连忙提醒道：“你不会是想用精钢剑削木材吧，那可不是我的剑的用途。” 韩羲闻言回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谁的剑？”说着，他刻意拨了拨腰间的剑，发出声响。 李但是一怔，笑道：“你的。” “那关你什么事。” …… …… “铮” 木桩应声而断，韩羲看着手上的剑，一时想不到什么话说。 李但是搬了个木头板凳坐在旁边，说道：“你就没想过用沉阴木做个木桩？这把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这种普通木头也是经不住它砍的。” 韩羲眉头微皱，冷声道：“你是当沉阴木是大白菜吗？哪里能找到这么大的。” 李但是握了握手，笑道：“大白菜。我都二十几天没吃过菜了，要我说，还要比沉阴木稀奇一点。” 韩羲看了他一眼，把剑插回鞘里，默默不言。 李但是又把手张开，一枚金叶子正在他手里泛着金光。他笑道：“你想不想改善一下。” 韩羲眉头一挑，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跑一趟，而且用这能买回来的白菜怕是这个院子也堆不下。” 李但是手掌一合，微笑道：“你是不是练剑练傻了，光这金叶子我们自然是没办法花，就必须要拜托你去把这个破开一下了。” 韩羲睁大眼睛，等着他的后文。李但是便接着说道：“你还可以用破开后的钱买点木柴回来，正好练你那剑法。在买点肉，买点菜，不要再让我吃鱼了。” 韩羲心头微动，想着用柴木练剑倒是确实可以，就点了点头道：“那我怎么把它破开？” 李但是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眼睛沉静地看着他，说道：“最好的店，打上两壶最好的酒就可以了。” 说完他就手掌一翻，把金叶子抛出，在空中翻舞，好像一片黄叶。 韩羲自然接住，冷冷一笑，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犹说道：“酒对身体不好。” 李但是听到这话自然仅是一笑，人岁不满百，若是这么点爱好也干不了，那可真是没什么意思了。 天上云卷云舒，变化无端，李但是仰头看着如洗碧空，好像也带着些春山的影子，心里却没来由地想到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 …… 太阳已经垂到西边天的边缘了，摇摇欲坠。李但是灰色麻衣地坐在圆形桌子边，面前仅仅有一个木头杯子和一瓷壶的酒。 他也不挑，左手搭到右腕上，手腕轻斜，琥珀状的液体缓缓流出。他听这声音甚为悦耳，凤目微闭，又觉得差不多了才把手放下。 韩羲应该还在房里忙活，他也不去多想。把木杯端到鼻前，酒的清香混着木头的味道就进到心来，他微微一笑。 到底是春山郡的春应驻，光闻一闻就觉得有春风荡到心间，直让人心波荡漾。李但是闭上眼睛，一饮半杯，却是在嘴里品尝半天才咽了下去。 微微舒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喝过酒了还是这春应驻确实别有风味，他竟然一时陶醉其中。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李但是就先看到了木头杯子里的落日余晖，再看见韩羲已经立在了他的面前。 韩羲抽了抽鼻子，皱眉问道：“这酒真有这么好喝？” 李但是晃了晃杯子，微笑道：“你为何不来试试？”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是笃定这个冷漠少年断然不会来喝。 韩羲却点了点头，也不客气，直接走上来把木杯抄起，就将他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然后冷声道：“平平无奇。” 李但是喉头耸了一下，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壶也就四杯的量？” “嗯？” “没什么。” 韩羲看了他一眼，又走到房里，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是多了一根木棍，看着就沉甸甸的。外面那层老皮已经被人剥掉，上面是木头的自然圆形纹理，通体还泛着幽光，看着不凡。 李但是倒没想到随意挑选的一块木头打磨后竟有这番气象，见之心喜。 韩羲走到他面前，把木棍递了过来，长约四尺，半拳粗细，李但是握在手上，顿有阴沉之感。握手处被人仔细地削出了一块凹处，正和李但是的手掌，李但是体会到这股阴凉感觉，瞬时欣喜。 于是他抬头微笑问道：“登山杖已经有了，何时韩兄与我共登春山？”春山便是此郡第一名胜，相传登顶之后便可见到东海浪波。今朝正值四月，最宜登山。 出乎他意料的是韩羲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思考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总要等你伤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那日提剑江湖去》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十五满月飞明镜 四月十五，良辰好夜，明月高悬，给葱茏的春山蒙上了一层霜色。正当草木蓬勃，地气上升之时，山间松柏修竹随风摇曳，树影斑驳。 此山山道乃是前代太守苏子瞻用白石所筑，明月照影到白石上，让人心神一清。 韩羲和李但是此刻便一前一后地走在这条道上。韩羲仍是灰衣一身，面无表情，嘴唇紧抿，腰下悬剑，随着走动双手按照固定的频率摆动，一丝不苟。 李但是虽然也是跟在他后面走着，但神态要放松的多。一根黑色木杖先点到地上，身形清健，步履如飞，身上显然是新买的白色麻布衣裳，衣袖随风而动，风度翩翩。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韩羲自然是目不斜视，李但是则是贪恋四周景色，明月中天，阅景感情，情自心生，竟然又有挥杖创剑招之冲动，但他也都是付之一笑，按耐下来。 山间空寂，又值深夜，一时仅有风吹松林万丈涛声，催人心神。 就在这松涛声中，韩系突然回头问道：“你和东山居没什么仇吧？” 这一句话把李但是瞬间拉回了现实之中，先是一怔，疑惑道：“东山居？”后遂恍然：“东海正道东山居，春山难不成就是他们的地界？” 韩羲点了点头，道：“何止仅仅是他们的地界？你不知道这春山更曾是一位如天下苍生何的人物之隐居养望地吗？” 李但是驻足，缓声道：“天下苍生所望的谢安石公？” 韩羲答道：“正是。昔日王谢均为南朝大族，子弟出仕不顺则为商，为商不顺则习武，东山居便是王谢两家失意人所创的啊。” 说着，他又嘿嘿一笑，接着道：“但谁又能想到当日王谢门第竟一夕毁于战火，倒是这东山居流传到今。如今的太岳正道东山居，也是王谢两姓居多。” 李但是移步跟上，亦做感慨：“旧时王谢堂前燕，变化如斯，变化如斯啊。”心里却在想着韩羲对这段典故倒是清楚，指不定就和这东山居有什么渊源，暗暗打起精神来。 十五满月，正如明镜，朗照春山。两人转过一道山路，便觉水汽扑面而来，沁人心扉，劳累一缓。 再注目望去，只见前方却有一顷平湖横卧山间，李但是第一次见到这番奇景，心里暗叹，想着若不真到此山中来何能见到这般鬼斧神工，自然造化。 湖水平静，皎如明月，越过其去，便可隐隐看到一座飞亭凌立崖上，李但是思绪纷飞，想着到了那座亭间便可见到东海烟涛。湖水两侧花树林立，倒立水中，更添风趣。 韩羲见他迟迟不动，也驻足道：“此片小镜湖便是安石公隐居东山时所开，世有名画东山赏乐图流传，画的也是此处景象了。” 李但是笑道：“那你可知如何到得湖之那侧？以及那亭又有何来历？” 韩羲抿唇答道：“那亭名曰观海，便是那位天壤王郎在妻子的要求下所建，白日登高可望沧海，今夜月圆，或许也能得见。至于过湖，你这种江湖人不就应该飞来飞去吗？” 李但是听他说你这种江湖人之时神态自然，竟隐隐把他自己算在江湖之外，便道：“我这种江湖人？你就不是江湖人吗？” 韩羲面色一变，又恢复冷峻，对这个问题竟是避而不谈，转而说道：“湖上隔六尺便有一桩白石，可以踏过。两岸花树之下，亦有小路。你想到观海亭，都可为路。” 李但是哈哈一笑：“自然当从湖上过。” 他此刻虽然真气被锁，但旧伤已复，身体比常人自然是强健许多，这白石之隔不过六尺，应是不成问题。 韩羲点头，道：“请吧。”说完人竟朝右侧花树路走去。 李但是一惊，问道：“你不走湖上路？” 韩羲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又不是神经病，为什么不省省力气？” 他很快就走进了花树阴影之下，看不见人了。李但是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摇了摇头，又想到殊途同归，这踏湖而过的赏心美景他是体会不到了。 这般想着，人便径直往湖上走去，明月如镜，倒映湖中，他就如行在明月之上，放开心神，木杖轻点，自然造化入到心上来。 …… …… 李但是心有感慨，脚下不停，不同以往运起轻功行在云端的体验，今夜倒是一步一印，别有风趣。 很快就到了湖对岸，这时才把这观海亭看得真切。只见此亭亦是用白石打造，月华照在其上，更突显此亭的空灵圣洁。 此亭便凌在这山的松涛之上，前后三丈，亭中唯有一个石台，三尺方圆，山高风来，此亭被风吹得作响。 李但是到了亭前，却呀出声来。 再看亭里，居然已经有两人捷足先登，一男一女，见到李但是，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那男的身着黑衣，头戴黑冠，面白唇红，容貌清秀，正如玉山将倾。他正坐得笔直，舒朗神态，风姿脱俗。 而他身边却是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神态散朗，舒舒然有林下风气。见到李但是也不回避，反而坦然相望，对着那男子微微笑道：“阿遏道我痴，此间不更有痴人” 那男子轻笑回道：“世间罕见，世间罕见。”言罢起身对着李但是拱手道：“萍水相逢，即为有缘，还未请教姓名。” 李但是亦拱手回礼，笑道：“即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再问姓名，雪爪鸿泥，各奔东西便是了。” 那白衣女子听言微笑，清朗地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想必阁下亦是来看这海上明月，山间清风的。还请入座。” 李但是微微摇头，那黑衣男子便明白他心中所想，笑道：“此是家姊，阁下切莫误会。” 李但是听他这么说，一扫心中疑虑，入亭落座。再看远处，东海涛涛，都被月光笼上了一层银色，流银拍案，胜过雪花。这大海不知千里万里之广阔，月光却总能朗照，实在神奇。 收过神来，才发现亭内石台上摆了一把黑色古朴小剑，长不过八寸，插在鞘中。 见到李但是目光投来，那被称为阿遏的男子微微一笑，道：“不过小玩意罢了，阁下若有兴趣，请自便。” 李但是自然不好直接就拿，摇了摇头，正待推辞，又听到亭外规律的脚步声响起，明白是韩羲到了。 那舒朗女子微笑讶道：“今夜月圆，痴人亦如此多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